《花黄》 第一章 春风桃李花开日 时下正值阳春四月,草长莺飞,桃花在枝头攒动,如火焰一般,遍布山野林间。 山脚下的小溪蜿蜒流过,横穿过了整个村庄。 一群妇人正在溪边浣衣,口中叽叽喳喳,说着说着,就把话题拉到了一处。 “你们可看到昨日来的那群贵人?听说是从中原来的,天哪,瞧那衣服,我真是一辈子都没瞧见过这样好的衣料。” 声音很快被另一人打断:“这算什么?你没瞧见为首的那个公子,皮肤竟然比缎子还要光滑细腻,书上说的君子如玉,总算是见识到了。” “哟,您说的跟真的一样,可是摸到了?” “去你的。”说君子如玉那位没好气:“我倒是想,不过他身后那几个侍卫,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我可不愿去冒险、” 语毕,又满脸陶醉:“不过,那气度,真是让人留念啊。” 一个细细的声音忽然响起:“什么如玉,什么留念?” 说话的妇人一瞧,不禁乐了:“阿蛮,你来晚了,我们再说昨日见到的一位公子呢。” 被唤作阿蛮的切了一声:“我还以为是说什么好吃的,原来是男子。” 说到这儿,她索性坐在一旁未被水打湿的石头上,懒懒道:”秦婶,我饿了,想吃您做的桃花糕。” 她穿着一身粗布衫子,袖子搞好挽起,长腿一横,随意放在晒石台上,黝黑的皮肤上,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泛着精光。 “你这孩子,是属狗的。”秦婶在身上蹭干手上的水,从怀中掏出一块布包,递给她:“今年桃花开的格外好,我做的多,回去你给你师傅带一些。” 阿蛮意味深长:“哦~我还以为秦婶喜欢上那个如玉公子,不打算要我师父了呢。” 此地民风淳朴开放,一席话说的妇人们都笑起来,纷纷打趣,秦婶也开怀大笑,道:“若是我再年轻个二十岁,还真跟那公子走了。” 阿蛮接过布包,将它安妥藏好之后,才上下打量眼前人,笑道:“秦婶现在也不老,一年一个最少能生十来个小崽子呢。” 说罢,脚底一溜便跑了,将妇人的笑骂声抛在身后。 阿蛮和师傅住在这碧山之上,山体陡峭,寻常人一来一回起码要两个时辰。只不过她自幼便跟师傅住在这山上,没事就爱跑下山去村子里面玩,脚程很快,才刚刚一个时辰,便已经到了山顶。 她怀揣着桃花糕,人才走在栅栏外,就开始嚷嚷:“师傅,秦婶看上一个如玉公子了。您再不抓点紧,她可跑去给人家生小崽子了啊!” 话音刚落,就听见茅草屋里面传来一阵咳嗽声,显然,是谁给呛着了。 可阿蛮却听出了一丝不对。 师傅今年已经三十了,声音不可能这么嫩,她一愣,脚步更快了些:“哟,咱们山上来客了?” 她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性子,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总是忍不住跑去山脚下寻了别人玩去。这会儿见沉寂了一年的家里居然出现了别人,顿时好奇心大盛。 正要推门,忽然不知从哪儿蹦出来两个身穿甲胄的威武汉子,一手挎大刀,另一只粗壮的手臂直接横在她面前,阻挡了去路。 阿蛮一愣,随即,里面传来一个声音:“无碍,让她进来吧。” 那声音,如春风拂面,温柔的让人沉醉。 阿蛮尚在那柔情蜜意中无法自拔,就猛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哼哼,进来吧。” 抬头一看,正是介琰那张俊美的面庞,她这才醒悟过来,横在面前的双臂早已经收回,她有些奇怪,拽了拽师傅的衣袖:“你这次招来的人,有些奇怪。” 介琰乃名士。 何谓名士?年幼的阿蛮曾经奶声奶气的问过师傅。 介琰摸了摸山羊胡,装出高深莫测的样子:“上可知天命,下可点山河。” ...... 阿蛮看着四处漏风的房子,以及桌上已经凉透的鱼汤,觉得秦婶的眼光真奇怪。 等她再大一些,每年都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人寻上山来,对介琰毕恭毕敬的样子让她产生了一丝自己师傅当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这样的错觉。可当日落黄昏,名士拿着筷子在铜锅里跟她抢为数不多的腊肉片时,阿蛮才感悟一切都是错觉。 “话少一些,没人当你是哑巴。”介琰没好气,,眼底却是满满的担忧:“平日里你不是要在山下玩一天嘛,今日怎回来的这样早。” “还不是怕你饿死在山上。”她笑嘻嘻的捧着布包:“秦婶亲手做的哦!” 阿蛮尚且不知,师徒两人的互动,早日落入旁人眼中。 “原来是介琰先生的高徒,失敬失敬。” 阿蛮抬头,瞬间愣在了那里。 眼前男子一身月白华服,乌黑如墨长发用羊脂白玉簪在头顶挽了一个发髻,其余全部像缎子一样披散开来。 面冠如玉,远山眉,目若点漆,嘴角嗪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特别是那双眼睛,如春日平静的湖面,可总有骚动的柳枝,忍不住轻抚水面,荡起层层涟漪。 阿蛮凝望着那双眼睛,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被什么给拨动了一下。 她以为,师傅就是这世间最好看的男子了。 建安男子多黑瘦,像介琰这般,皮肤白皙,五官端正的男子,饶是一山方士,也逃不过被村妇们爱慕的心思。 可今日,阿蛮才知道,什么是美。 男子似乎是习惯了一般,微微翘起唇角,温柔声音流出:“介琰先生的徒弟,可比先生有意思多了。” 介琰不动声色的站到阿蛮面前,将她的身姿都掩了去。恭敬却冷淡道:“公子客气。” 阿蛮只觉得眼前一黑,只能瞧见介琰不甚宽厚的背,急的她抓耳挠腮,脑袋拼命就要从师父身后往外探。可介琰就好像后背长了眼睛一样,她往左,他身子也往左,她往右,他身子也往右。等阿蛮跳起来一瞬间,介琰干脆直接伸手按住她的脑袋,又扭过头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眼底的威胁让阿蛮瞬间老实了。 眼睛看不见了,可他的声音却柔软动听。 “先生客气,直接唤我卫瑄便是。” 介琰冷道:“公子乃卫国大夫,介琰不过是一闲野村夫,实在不敢逾距。” 卫瑄笑道:“在先生面前,这些世间虚名,都不值得一提。只是我方才说的,还请先生三思。” 阿蛮却在心中想:卫瑄,真是人如其名,再瞧瞧自己,若不是叫阿蛮,而是也叫什么玉,菲,会不会也能成为他那样倾国倾城的美人。 正想着,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赶紧回神,这才发现,原来卫瑄已经走到了面前。 “不愧是先生高徒,真是位别致的姑娘。” 卫瑄身量比介琰要高,现在又走到她面前,阿蛮仰着头,脖子微酸。视线落下,便看到他领口处用金线绣的图样,复杂又不失贵气,再往下,腰间绶挂着两块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圆环,都是她从未见过的。 正打量着,忽然一个穿着曲裾的少女缓缓上前,跪在地上,双手高高捧起一个朱红色漆盒。 卫瑄拿起来,递在阿蛮面前:“我乃一介俗人,自然也不能免了这俗礼,姑娘家的礼物,我还是头一回送,不知是否合你心意。” 他眼底的柔情蜜意似乎要涌出来,将人给淹没了一般,世间任何女子瞧了,只怕都忍不住满腔欢喜。 而阿蛮此刻却傻傻的盯着他的手,如血般的漆盒,映照着那双手,如白玉一般。 手可真白啊! 阿蛮心想。 第二章 风吹仙袂飘飘举 卫瑄走后,阿蛮也不顾介琰的臭脸,急冲冲问:“师傅师傅,这个卫瑄,是什么人,怎么长的这样好看?你不知道,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原来秦婶早上说的如玉公子就是他,我算是开了眼界了。” 她觉得自己的面颊微微发烫,索性用双手捧着降温,又有些呆呆的自言自语:“原来师傅不是特例,原来中原的男子都这般好看,我以后若是婚嫁,也要嫁一个这般的人才好呢。” 刚刚那人的模样竟然又浮现在眼前,真真是怎样都看不够。 “哼!”介琰见她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冷嘲热讽:“你没见越是有毒的东西,颜色越是艳丽。” 阿蛮白了他一眼:“师傅,你这是嫉妒吧。” “这也难怪,以前在建安,你可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可忽然来了一个样样都比你强的,你心中难免失落。”阿蛮拍了拍介琰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你不是还有秦婶嘛,若是你抓点紧,还能给我添几个小师弟师妹呢。” “阿蛮!” 见介琰怒发冲冠,阿蛮早就笑嘻嘻的躲到了一边,却不忍离去,跟小狗一样,在介琰身边左转右转,使劲的的磨蹭:“师傅,您就告诉我吧,这位瑄公子,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人家如此礼遇与你,可你却好似,并不喜欢他一般。” 介琰见她满面红光,眼含春水,俨然一幅春心萌动的样子,不禁叹气道:“阿蛮,以后别再提这个人,就当从未见过他。” “为什么?” 阿蛮急了,抱着介琰的胳膊跟往常一样撒娇:“师傅,你就告诉我嘛。” 阿蛮自幼跟着介琰一起长大,从有记忆开始就是这个面白的文弱男子将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也习惯了没规没矩。却没想到,介琰一下子翻了脸,陡然起身,撂下一句:“若是还当我是师傅,就记好了,以后不许在提卫瑄这个人!”然后,拂袖而去。 相处几年,阿蛮知道他是真的动了怒,以往的经验告诉她,这个时候最好不要上前找死。可卫瑄的样子就如小猫伸出爪子在挠她的心尖一样,难受的紧。 她知道不可能再问出介琰什么了,准备出去透透气顺便好好扎小人,临走才想起来今日的药丸还没用,从荷包里拿出一粒,空口嚼了嚼咽了进去,这才出门。 “真讨厌!”阿蛮走出屋子,到了后山处,用脚尖踢着桃树,枝头的花瓣纷纷洒落一地,又被她脚尖无情的碾压。 忽然,身后一个声音响起:“这花开的好好的,无缘无故,却惹来麻烦。姑娘有气,却也不该迁怒它们。” 话虽如此,声音却流露笑意。 这个声音是如此的耳熟,熟悉到才刚刚开口,阿蛮就瞬间认出来了。她陡然转身,一脸笑意的卫瑄便站在了眼前。 “是你!” 阿蛮面露惊喜,不过很快,就疑惑道:“可是,你不是被我师父赶下山了吗?” 卫瑄见她仰着小脸,虽然皮肤黝黑,不过一双大眼睛却黑白分明,丝毫不拘泥做作,与以往那些莺莺燕燕相比,多了一丝趣味。不禁起了一丝逗弄她的心思:“是啊,我是冒着危险,前来与姑娘见面的。” “与我?” 阿蛮是个心思直率的,况且是在自己有些心仪的男子面前,难免当真:“你要见我做什么?” 此时一阵微风吹过,扬起枝头粉红花瓣,洋洋洒洒,漫天飞舞。他一身白衣胜雪,目中藏了一泓清泉,直勾勾的看着她,笑意浅浅:“第一次送姑娘礼物,心中忐忑,不知姑娘是否喜欢。不如冒险,来瞧瞧,若是喜欢,方不辜负我一番心意。” 届时小蛮已年过十四,情窦初开,原本见他就心生爱慕。又听他一番话,心中突突直跳,又如吃了蜜一般。 她只觉得自己脸上有些发烧,声音也低了下去:“我,很喜欢!” 卫瑄这才发现,原来阿蛮虽说皮肤黝黑,可五官却极为清秀,特别是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纯真无邪,他甚至能在里面清楚的看到自己的样子,和身后的硕硕桃林,夭夭华丽,印的人脸都跟着红了。 他的目光如水,却又带着一丝侵略,阿蛮只觉得心跳的越来越快,好像要从腔子里蹦出来了。 卫瑄忽然上前,身子欺了上来,阿蛮一下子涨红了脸,觉得自己好像要燃烧起来了。 他的身子越来越近,阿蛮的鼻尖可以清晰的嗅到他身上的香味。 “好了。” 随着他的胳膊轻轻落下,她这才瞧见,原来他的指尖拈了一片碧色的桃叶,八成是刚刚随着花瓣一块儿飘落的。 阿蛮喏喏道:“原来是摘叶子啊。” 看着碧色的桃叶从他指尖滑落,打着悠的落在地上,她的心也跟着松了口气。可又有些说不出的,怅然所失。 这般样子落入卫瑄眼中,觉得好笑极了,看来这个小姑娘比他想的还要有趣。一时间,原先的念头顿时转变,正要开口再戏弄她几句,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哨声,面色突变,敛了笑容,对阿蛮道:“改日在与姑娘交谈。”便匆匆离去了。 阿蛮望着他背影,尚在回味,便听到介琰的怒吼声:“阿蛮你这个死丫头,又跑哪儿去了?” 介琰平时里都是这么一副火爆性格,跟他风轻云淡的样子真是表里不如一,阿蛮早已经习惯。一边喊道:“来了来了。”一面往回走。走了两步,蹬蹬蹬的跑回来,捡起了那片在她头顶和他指尖温存过的桃叶,小心翼翼的放入自己胸前,再度匆忙离去。 进了屋,便看到介琰黑着一张脸。 “你刚刚去了何处?” 那声哨声也落入了介琰耳中,他实在是烦这些个王孙公子,原本把自己关在屋里躲清静。可转念一想山上就这么大,若是叫阿蛮再度撞见卫瑄可就不好了。 出来后果真没寻到阿蛮,他这才着了急,一想到阿蛮可能刚刚就和卫瑄在一起,就恨不得刚刚应该盯着那群人离去才对。 “去后山了啊。”阿蛮实话实说:“你不高兴,难不成我还留下来挨骂不成?” 她顺势坐了下来,一双眼睛含笑,望着介琰:“怎么,不生气啦!” 那笑容贼兮兮的,泛着几分狡黠。 介琰这才想起来,一改关心脸,冷声道:“哼,劣徒!刚刚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过来?” 阿蛮眨巴着大大的眼睛:“师傅,你该不会是嫉妒卫瑄公子比你长得英俊吧,其实,你把那个碍眼的胡子给去了,一样还是能勾搭不少小姑娘的。” 介琰的脸一下子红了。 他生的样貌其实十分儒雅的,面色白皙,身型消瘦,一袭青色衣袍穿的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姿。建安民风奔放,妇女们追捧的厉害。饶是后来蓄起了胡子,搬来碧山这样偏远的地方,也阻挡不住秦婶之流的示爱。 “放肆!” 介琰严厉道,只不过他涨红的面皮一点都没有说服力。 阿蛮笑嘻嘻:“您不是说了嘛,我放肆的样子,颇有您当年的风范。想来师祖他老人家当年过的也是辛苦。哎!师傅,我去溪边打水去了,您记得把饭给烧上。桃花糕不顶饿,多做一些吃食,我还是个孩子,在长身体呐!” 说罢,一溜烟便跑了,留下介琰恨的直跺脚,一个劲儿的劣徒劣徒,到最后,神色渐变,忽然落寞起来。 一声长叹,却不知为谁。 第三章 洛水之畔多丽人 碧山之青玉,水晶,比起别的山上水就少了许多。不过当年搬来时介琰就看好了地势。在屋子不远处寻了一处带有天然裂缝的山体,又不知怎的几经凿动,引来一处溪水。 因此还落得一个活神仙的称号,人都说介琰会法术,引水入山,还会什么点石成金术。阿蛮那年年幼,听到后开心了好几日,回去之后便央着要学,在被介琰骗去摸了几把牛粪之后,再也不提此事了。 阿蛮先是撩起水来喝了几口,甘甜可口,随后又将带着的罐子装满,然后看着不大的水潭内,自己的剪影正在水中。 水中的丫头头发随意的在脑后梳了个辫子,脸蛋似乎有些太瘦了,下巴尖的吓人。一张脸上好像就这对儿眼睛还能看,黑白分明。 阿蛮想起了今日见到卫瑄身后的那个婢女,放下自己头发,回忆她的样子,也将自己的头发都堆在脑袋顶。学着她的样子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满意极了。 可低头一看自己一马平川的胸前,顿时苦恼的很,用手拢了拢,空空如也。 “她是吃了什么,怎么能长那么大。”阿蛮自言自语:“生的那样白,还这么大,一瞧就好生养。” 天下女子大抵都是以白为美,加上村妇经常不避讳的话,阿蛮知道,男子都是喜欢女人胸前那一对尖尖的,越是大越是好。 不过她的性子向来乐观,很快就找回了自信:“没关系,师傅懂得多,一会儿回去我问问他。” 说干就干,阿蛮抱着水罐就往家走,进了院子见茅草屋上空升起烟雾缭绕,还有一股肉的香味,扑鼻而来。 “今晚要吃肉吗?”阿蛮放下水罐,正要去揭锅盖,手忽然被介琰给拍了一下:“先去洗手。” 阿蛮撇了撇嘴,乖乖的去门口洗手,嘴却不闲着: “师傅,这是什么肉啊,这么香。” 那香味好似小虫一样,从鼻中钻入五脏六腑,勾的她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介琰又添了一把火,漫不尽心:“喜欢一会儿就多吃些。” 很快饭就上桌了,阿蛮看见那肉块切的整整齐齐,不等拿筷子,伸手捏了一块儿。也顾不得烫了,便扔进嘴巴里。 咀嚼两下,肉的口感与平日吃的猪肉大相径庭,很有嚼劲且口齿留香,不禁奇道:“师傅,这是什么肉,怎的从前从未尝过?” 介琰正夹起一块肉要往嘴边送,闻言停下来,瞥了她一眼:“你吃鸡蛋时也没瞧见你追根刨底问是那只鸡下的啊。” 如愿以偿的被噎了一下。 若是别人,铁定没脸,可惜是师出同门的阿蛮,一样的厚脸皮。 她不以为然,吧嗒吧嗒嘴巴,舔着脸:“我们常常受村民恩惠,这肉又好吃又是个稀奇物,下回我也弄一些,秦婶送去。” 介琰早已将那一块儿肉放到嘴里,慢条斯理的嚼起来,从前他还风光时,这东西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哎,都是陈年往事,不想也罢。 只是。 他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阿蛮,那傻姑娘还仔细的观察着肉的纹理,嘟囔猜测是什么野味。介琰也怕她别弄出乱子,直言道:“别看了,这是黄牛肉。” “什么?”阿蛮大惊:“牛不是不能屠宰吗?” 各国律法不一,不过在这个民以食为天的时代,耕牛是被保护起来的,严禁自私屠杀贩卖,违者严重可以杀头的。 阿蛮说出心中的疑惑,却换来介琰的嗤之以鼻:“律法,从来都是为手无寸铁的平头百姓而制定的。” 阿蛮还要问,却被介琰打岔道若是再不吃自己就把牛肉都吃光了,贪吃如她,很快就忘记了,跟着为老不尊的师傅开始抢吃的。 吃过午饭之后,介琰要开始打坐了,阿蛮闲来无事,若是平时早跑下山去了。但大抵因为卫瑄的缘故,介琰便不让她再下山,拘在后山去喂那几头梅花鹿了。 阿蛮心中有气,一边在心底骂师傅是个假道人,说的打坐八成是为了偷懒打瞌睡了。一边又惦记着卫瑄的礼物,便佯装不情愿的跑去后山喂鹿去了。 不过去后山之前,她倒是想起了早上那个小插曲,问道:“师傅,你知道吃什么这里能大一些吗?” 介琰疑惑的抬起头,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 阿蛮正用手比着自己胸前,还隔空抓了两下。 介琰涨红了脸,恼怒道:“喂完鹿再去抱两捆柴回来,不然不许吃晚饭。” “小气鬼!不说就算了!改明我问秦婶去!”阿蛮气鼓鼓的丢下一句话就走了。留下涨成猪肝脸的介琰,气的恨不得把她抓过来给揍一顿。 同时,一股莫名的哀伤涌上心头。 所以说他当初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了,要将这个麻烦精养在身边啊! 碧山草木繁多,若是不熟的人时常会迷路。好在阿蛮自幼在这山上长大,早就轻车熟路。不一会儿便到了后山,还没走到,那群鹿便闻到了熟悉的气味,追着过来。 “咯咯。小乔,别闹!” 阿蛮给这里的五只小鹿都取了名字,现在是一只浑身白色斑点名叫小乔的小鹿正用它刚不长的角轻轻蹭着阿蛮。 “你要快些长大啊,就跟你爹一样,威武雄壮的角生出来之后。谁若是在欺负我,你就去扎他!” 一想到介琰会被成年的小乔追的到处跑,她噗嗤一笑,心中那一点点的郁积,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她们玩了一会儿,阿蛮觉得乏了,便在草地上躺了下来。 朱漆的盒子还在胸前放着,怕被介琰看见,所以她一直小心翼翼随身保存。这会儿四下无人,她将盒子拿出来,却迟迟不打开。 会是什么呢? 越是珍惜,越是不舍得那么轻易的打开。这个小巧的盒子就像是有魔力一般。一想到卫瑄也曾经握着它,阿蛮就觉得两人好像间接的牵手了一样,嘿嘿直乐。 期间小乔过来蹭着她,她将漆盒举到它面前,神秘莫测:“小乔,你猜猜,这里面会是什么,猜对了给你豆子吃。” 小乔明亮的大眼睛盯着漆盒,以为是给自己的吃食,长舌一伸,就要卷过来。吓得阿蛮大惊失色,连忙抢回来,又觉得在小乔面前看礼物是个错误的决定,万一它给弄坏了呢。 还是一会儿回屋看的保险! 阿蛮头枕在双手下,一只脚翘了起来,看着头顶蓝瓦瓦的天,还有绵软的白云,顿觉神清气爽。 心情好了,自然又开始跟往常一样,絮絮叨叨。 “小乔,我今日,碰到了一个十分俊朗的男子呢。” 她自说自话:“他生的可真是漂亮啊,头发像缎子一样,皮肤嫩的好像能掐出水来,还有还有。” 她一下坐起身来,抱着小乔的脖子,兴奋道:“你没瞧见那双眼睛,就好像会说话一般,是藏着天上的星子吗?我竟都看呆了,若是肯再让我多看几眼,便是少吃几顿饭也是愿意的。” 怀念之色,溢于言表。 可惜小乔思念之情,它只是低下头,啃食着茂密的嫩草。 “哎!”阿蛮忽然有些无趣,松开了抱着小乔的胳膊:“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懂的。” 然后,又溢出一丝怀念意味:“若是他在就好了。” 阿蛮的心愿很快便实现了。 第二天清晨,她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从茅草屋里走出来,一边揉着还挂在眼角的眼屎,一边准备去灶里将昨晚睡前埋着的地瓜给刨出来。不想眼角一斜,便看到了那一身月白华服的少年。 阿蛮脚下一顿,还以为是梦,也不怪她,谁叫晚上回屋打开漆盒之后,看见里面躺着那朵娇艳的绢花之后,便一直偷笑,最后连睡觉都是紧紧握着的。夜里猛地都是卫瑄,所以自然会有点没睡醒的错觉。 可下一刻,一个身着碧色襦裙的圆脸姑娘站在他身侧,对着自己摆手,兴冲冲道:“快快告诉我师兄,洛英来了。” 见对方也不过是十三四岁模样,阿蛮本想顶她一句:洛英是谁。可目光斜扫便看到了一脸微笑的卫瑄,便将那些疑问都咽了进去。 再一看,那个叫洛英的姑娘站在卫瑄身边,肤若凝脂,衣着华丽,头上还带着两支赤金打的簪子,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虽然阿蛮不想承认,不过这两人站在一起,竟然出其的般配。 “切,不就是白一些嘛。”阿蛮嘟囔:“回头我找师父要个方子,白成一道光。” 可目光在碰触到落英胸前那一刻,她顿时吓了好大一跳。 这,这是吃什么长得,居然鼓鼓囊囊一包,都快要将领口给撑裂了。 第四章 雪肤花貌令人羡 卫瑄冲着他点头道:“有劳阿蛮姑娘了。” 阿蛮这才收回黏在那高耸处的目光,看卫瑄望着自己,嘴角含笑,又想起昨日两人曾经靠的那样近,他温热的气息好像又出现一般,顿时心中跟吃了蜜一样。丢下一句:“你先等着。”身子一扭,便进屋了。 进屋后瞧见介琰还在打坐,刚想说话,又想起师父不大喜欢卫瑄,眼珠子一转,到嘴边的话变成了:“师父,你什么时候在外面招蜂引蝶了?” 介琰闭着眼睛,冷哼一声。 “真的。”阿蛮信誓旦旦:“人家都找上门来了。” 她向来喜欢胡说八道,介琰怎么会当真。 “真的,师父。”阿蛮上前,蹲在介琰面前:“叫你师兄呢。” 师兄? 这个称呼让他有了一丝好奇:“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嗯,跟我年岁差不多,不高,白白的。”阿蛮想了想,如实相告:“不过这里大的很。” 她双手如鹰抓一样,对着自己胸口,呛的介琰咳出了声。 眼看他变了脸色,要挨骂,阿蛮赶紧哎哟一声:“对了,她说她叫洛英。” 他立刻站起身,连鞋都来不及穿,赤着脚跑出去, 阿蛮紧跟其后,手里拎着他的鞋:“师父,脚!” 可介琰动作飞快,随着门吱呀一声,眼前一亮,阿蛮只听到一个娇俏的声音: “师兄!” 洛英身着一身碧色襦裙,头上一边梳了一个丸子,用同色飘带捆绑,一张圆圆的脸蛋带着几分稚气,乌黑的大眼睛一笑便弯成了天边的新月。此刻正带着几分期盼和激动看着介琰,好像下一刻就要扑上来了一般。 更重要的是,她腰间的那块儿木质腰牌。 露出来的一面用小篆克着墨攻,后面一面不用看也知道,同样小篆字体的兼爱两字。 这样的腰牌,介琰也有一块儿。 数年未见,介琰没想到当初还在襁褓的奶娃娃居然长这么大了,心中一时激动,说话也有些抖:“师妹,师父师母,还好吗?” 洛英见他面色欢喜,眼泪顿时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整个人如乳燕,毫不犹豫的便扑了上来,带着欣喜,又有几分委屈:“他们都好,师兄你怎么不回墨门,我好想你啊。” 洛英是他最小的师妹,当年师母生下她时师傅和几位师兄都不在墨山,他是自洛英来到这世间第一个抱她的人,就连名字,也是他看洛水,又希望日后她出落成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女,这才用了洛英二字。 她是师傅独女,又是这一行最小的一个,应是万般宠爱在一身。可如今一双眼睛如小鹿般,略有受伤模样,盯着他。贝齿紧扣红唇,脸上的笑全换成了委屈模样。 介琰瞬间心就软了下来。 “怎么会,师兄离开墨山时,最舍不得的便是你了。” 阿蛮站在介琰身后,见洛英奔跑时胸前沉甸甸跟着上下晃动,又看两人这会儿亲昵的样子,疑心莫不是介琰定下的小媳妇找来了? 那一会儿是怎么称呼啊,叫师姑?还是叫师母? 是个难题...... 洛英一抬头,就对上了阿蛮那双探究的眼睛。 介琰这才想起来为两人介绍。 “洛英,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徒弟,阿蛮。” “阿蛮,这是你师姑,洛英。” 阿蛮哼哼唧唧半天,对着这张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小的脸,师姑二字是无论如何都叫不出来的。 “阿蛮是吧。” 洛英自幼在墨门长大,除了娘亲之外身边都是一群大老爷们,猛地见一个年轻小姑娘,好奇的很,探究的眼神立马投过来。 阿蛮也看着她,洛英立马绽开一个笑颜。 阿蛮收回了眼神,看了一眼介琰,用脚踢了踢他的布鞋,用仅仅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这是,童养媳找上门了?” 介琰顿时呛的剧烈咳嗽起来,引得洛英和卫瑄的目光都投过来。 阳光灿烂,从茅草房的间隙投进去,金灿灿的余晖镀在卫瑄的面庞上,有种几欲成仙的美感。 阿蛮吃吃的看着,几度走神,不过介琰却没有发怒,因为这会儿洛英的叽叽喳喳,还有卫瑄那胸有成竹的笑意,都让他十分不痛快。 他叹了口气,看卫瑄的眼神也不似从前。 这位公子真是好手段,小师妹都能被他骗下山,要知道,山上那群老头都不是吃素的。 不管如何,对于这位数年未见的师妹,介琰心中还是惦念的。 “小师妹。” 介琰开口打断了洛英:“你和阿蛮先出去走走,我和这位公子,有话要说。” 洛英一听,有些不知所措,看了卫瑄一眼,发现后者对自己微笑着点头。这才乖巧的站起身来:“那好,我在外面等师兄。” 阿蛮盘着腿目送洛英出去,冷不防听到介琰的声音:“愣着干什么,你也出去。” “我?” 阿蛮眼睛瞪的跟铜铃一样,有些懵。 她这才发现介琰面色并不是那般好看。特别是一双丹凤眼中,神情莫测,讳莫如深。这才敛了笑,小心翼翼问道:“师父,那我去给你们煮点茶。” “不用。”介琰直接回绝:“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阿蛮看了一眼卫瑄,发现他的目光并未投过来,又不敢忤逆介琰,只有站起身来走出去。正要出门,发现洛英的脑袋探了进来,十分亲昵的语气叮嘱介琰:“师兄,卫公子是我带来的客人,你可不要冷冰冰吓到他了哟。” 天真无邪的语气,让介琰也松动不少,面色缓和:“我只是跟卫公子说几句话罢了。” 阿蛮从未见师傅这般温柔过,一时想揶揄,可见那位跟白面团子一般的洛英姑娘眉飞色舞,就如同是这山上的主人一般。又觉得自己这会儿开口是不是有些扫兴了,便乖巧的站在一边,沉默不语。 她忽然觉得胸口有些隐隐发闷,这才想起来自己昨日玩的太开心,竟然忘记服药。看来师傅说的是,这药一日不可断,不然便会病发,想到这儿,她默默的摸出一粒,趁人不备,放入口中。 生平头一次,居然从这已经吃惯了的药中,感觉到了一丝苦涩。 都说春雨贵如油,可在建安这里,四月却是一个多雨的季节,有时候明明天上红光白日,也能飘起一阵雨。 阿蛮抱着一个包裹,站在篱笆院外,开始喊起来:“秦婶,你家的牛被偷啦!” 院子里的木门吱呀一声便开了,一个穿着粗布衫子膀大腰圆的妇人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擀面杖,却不去看牛,只是举起来对着她:“再胡说八道,小心给你一下。” “啧啧啧。”阿蛮摇头:“秦婶你这幅样子若是被我师父给看见了,他估计更难娶你。” 介琰生的一副白面书生样,跟秦婶站在一起还真是.,...小鸟依人。 “怕个甚!”秦婶也不恼,哈哈大笑:“莫不是我装出那副酸样,你师父就娶我了?” 阿蛮想象了一下秦婶穿着罗裙,走路一下一摆臀的模样,自己先打了个寒颤:“还是算了吧。” 秦婶笑着过来打开院门,看见阿蛮有些毛糙的头发上沁了一层水雾,一把将她往屋子里面拽:“你说说你,下着雨也跑,小姑娘家可不能受寒的。” 阿蛮笑得得意:“我身子好,这种不怕的。” 秦婶却是哭笑不得,将她按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一摸头发里面都湿了——也不知道在雨中待了多久,索性替她将辫子拆开,拿了粗布细细擦起来。 阿蛮的营养并不太好,加上介琰又是个男人,哪里懂得保养之道。所以焦黄枯燥的头发一入秦婶手,她念叨了两句:“我上回给你的淘米水,你没用吧。” 话音刚落,下面的身子一僵,然后,一个讨好的声音传来:“嘿嘿,最近太忙,忘了。” “忘了?”秦婶没好气:“我看你是玩的忘记了吧,秦婶是怎么跟你说的,女孩子家家,有些东西注意一些。” 阿蛮不以为然,她知道秦婶跟村子里面别的女人看起来不大一样。打比方来说,那些村妇们能吃饱饭就很好了,可是秦婶呢,除了饭菜还要折腾花样百出的点心。虽说体态丰腴了些,可那双手拿出来白白嫩嫩,哪里像洗碗水里面浸泡过的。 第五章 梨花一支春带雨 见她这个样子,秦婶知道说也听不进去,便拿了自己做的桂花头油,在她发梢上仔细抹开了,这才问她来意。 阿蛮一拍脑门:“差点给忘记了。” 随身拿来的包裹放在桌子上,她打开之后,将里面的东西推给秦婶,贼兮兮笑道:“看不出我师父那个人,嘴上说不要,心里倒是很诚实嘛。” 秦婶看了一眼,吓得连忙捂起来:“这,是从哪儿来的?” “别人送的。”阿蛮将秦婶编的干干净净的辫子拿到鼻子下面,用力的嗅了嗅上面的味道:“喏,怕坏掉了,让我赶紧下山给送来。” 秦婶这才放了心,顿时喜上眉梢,将肉拿起来,飞了一个媚眼:“等着,晚上没人的时候我给酱了,明日你再来取回去,给你师傅下酒。” 当年她做的酱牛肉,可是一绝。 阿蛮本想拒绝,可一想到秦婶的手艺,顿时口中分泌物大增,笑嘻嘻道:“那明日一早我便来。” 临走时,阿蛮不忘拿了介琰交代的糜子,看样子那群人是要在山上住些日子的。一想到谪仙一般的卫瑄居然要跟自己朝夕相处,阿蛮的心就跟吃了蜜一般。可转念想到那个叫洛英的师姑也要留下跟自己抢师傅,这份喜悦便被冲淡了许多。 春雨润物细无声,脚下的路有些滑,阿蛮不得不放慢了步子。悠闲的走着,看着路边碧色盈盈的草木,又见山体被白皑皑的雾气笼罩,有些说不出的旖旎之色,肩上的东西顿觉轻了许多。 不知不觉,她开始唱起了山歌。 当唱到嗷嗷鹿鸣的时候,身后一个声音再也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阿蛮一个不察,恰逢泥土滑腻,脚下一滑,身子一晃,便一屁股坐了下去。 屁股传来的剧痛让她不禁哎哟出声,待疼痛缓一些,这才抬头看到真凶。 银盘似的面庞上一双眼睛正笑眯眯的看着她,如新月一般,红唇向两边上扬,一身鹅黄色的襦裙衬得少女更是肤若凝脂,宛若林中精灵。 若非她的身份,阿蛮倒是挺愿意和她做朋友。 阿蛮语气有些重:“你干嘛不声不响的,吓人一跳。” 哼,居然还笑她。 没想到,洛英眨巴眨巴眼睛,道歉:“对不起,你没摔疼吧。”然后,从广袖中伸出手来,就要拉她。 阿蛮刚要伸手,便看到她那只如葱段一般的手指,白的耀眼,再看自己,猛地将手收了回来。 “不用,我自己起来便是。” 她一手撑地,利落的站了起来,检查一下,幸好糜子没有撒,将它扛上肩,不顾身后,继续前行。 可身后的小尾巴却如何也甩不掉。 “阿蛮,你是叫阿蛮吧。我是介琰的师妹,我叫洛英。” 阿蛮没有睬她,脚步坚定往上走。 “来之前,我竟然不知道原来师兄收了一个徒弟。阿蛮,你的名字好有趣,是师兄给你取的吗?” ...... 身后的呱噪之音一直在耳边萦绕,阿蛮生平第一次觉得原来碧山的路这么长,都已经半个时辰了,她嗓子不疼吗?真该叫秦婶看看,原来这世间还有比自己更能说话的人。 心中烦躁,她的步子也快了许多。 一直到身后传来哎哟一声,她才停下步子,忍不住的扭头去看。 原本还跟小精灵一般的洛英狼狈的跌坐在地上,裙摆都沾染了泥水,这会儿正一脸委屈的看着自己,一开口,哭腔先流露:“阿蛮,我崴了脚了。” 。。。。。。 肩膀是没法扛糜子了,阿蛮背着洛英,让她的胳膊环着自己脖子,一只手拎着米袋。 好在已经快到了,不过洛英却是格外的过意不去,一个劲的用衣袖替她擦汗,还讲着一些趣闻给她听。 其实她一点都不重,洛英的身上有一股好闻的香味,徐徐传入鼻尖,她的身子比稀有的棉花还要软。 可是这些,她都说不出口。 抬头已经能隐隐看到远处的茅草屋顶了,阿蛮咬了咬牙,打算一口气走到便是。 不想洛英却开口:“阿蛮,咱们休息一下吧。” “不用。”她想也没想便回绝,可洛英忽然开始抽泣起来。 须知道阿蛮长这么大,接触的不是村里如秦婶一般的妇人,便是介琰这个大龄未婚男子,亦或者是山间鹿儿野兔,何时见过少女如此。是以一时间也有些慌了,赶紧放下她,着急道:“我现在快些跑去找师傅来给你看脚。” 洛英却摇头,小声道:“我不是脚疼。” “不是脚疼?”阿蛮拧眉,不解:“那你哭个什么?” 洛英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抽抽噎噎:“阿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猛的被戳中心事,阿蛮表示有些语结。 问的这么直接,叫人怎么说呢。 阿蛮想了想,干巴巴道:“其实,也不是不喜欢,只是我自幼便和师傅相依为命,猛然跑出来一个师姑,有些不大习惯罢了。” “那你便不要将我当师姑啊。”洛英急切切的拉住她的手,眼睛里满是真诚:“不瞒你说,自幼我身边都是年长我许多的师兄,各个不是行为古怪便是严肃冰冷。唯一好脾气的七师兄在我很小时便离开墨山了。阿蛮,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的羡慕你。” 这番措不及防的表白让阿蛮膛目结舌,她磕磕巴巴道:“羡慕,羡慕我什么?”说罢看了她一眼,见她这会儿即便是哭也是梨花带雨,说不出的惹人怜爱。特别是那一双眼睛,美的宛若天上繁星,只是一眼,便叫人挪不开眼了。 忍不住嘀咕了句:“生的这般美,我才羡慕你呢。” 洛英没听见,垂着头:“你不知道,我出生的时候父亲不在,是七师兄第一个抱的我,听我娘说,七师兄从小是最疼爱我的。可是我两岁时他便离开了,自此将这份疼爱都给了你,与其说是羡慕,不如说有几分嫉妒。” 说到这儿,她又扬起下巴,绽出一丝笑意:“阿蛮,不如你跟我讲讲你与七师兄这些年的事情可好?十年未见,总觉得生分不少呢。” 阿蛮有些惭愧,介琰自从捡了她便一直养在身边不假。可若是说疼爱,那也太扯了些,旁的不说,就说介琰对她的态度,就跟小猫小狗一样。 不过这些自打脸的话她也不会说出来,一想到能让洛英羡慕几分,顿时觉得自己终于能有一样比的过她的了,今日来压在心头的乌云终于散去,笑容重新回到脸上。 与此同时,山顶茅草屋内。 介琰双腿盘,闭着眼睛,面前案几香炉上的一炷香袅袅升起,淡淡的檀香弥漫了整个房间。 他眼也不睁,懒懒道:“公子既然来了,有什么事便说吧。” 两个小丫头皆赶出去,他也不必再客套了。 卫瑄一身广袖华服,白衣胜雪,乌发金冠,眉梢眼角皆是风流姿态。 话还未说,笑意先至。 “卫瑄此行,是想请先生出山,辅佐我左右。” “我以为我昨日说的已经够明白了。”介琰道:“师门有训,介琰不敢违背。” 卫瑄笑了,寻了一个蒲团,坐了下来,原不过是在朴素不过的芦苇编织的蒲团,却被他一举一动,生生抬了几分贵气。 这么一来,两人面面相对了。 只不过介琰依旧是紧闭双目,而卫瑄的目光则打量着屋子,最终散落在别处。 “素闻先生行事大胆,天资聪颖,才年方十四,墨门中已无人能敌。先生才华横世,委居于这荒山之中,岂不可惜?” 这类话,介琰听多了,心中冷笑,又觉得这年轻的公子也不过如此,同七八年前来山上相求的人无二。 “只不过....”卫瑄停顿片刻,失笑:“先生千算万算,却没为自己卜算一卦。” 介琰懒懒抬起眼皮:“万物皆有定数,人算不如天算,公子应该听过这句话。命中没有莫要强求,若是一味强求,逆天改命,只怕原本那点福分,也被折腾没了。” 眼前的香已经燃尽,介琰的打坐时间也到了,他站起身来,径直往屋外走去。待到门口时,见卫瑄还坐在原地,停住脚步,道:“我奉劝公子还是收了心思,我那师妹心思纯善,可墨门徒弟遍天下,公子若是存了别的心思,只怕这位置也坐不稳当。” 卫瑄这才抬起脸,璀璨一笑:“昨日洛英姑娘难道没说,是她双亲亲自送来我卫国的?” 介琰见他一身好皮相,又实在对这些王孙公子没有好印象,不耐道:“墨家兼爱,徒弟送往各国都是常事,师傅想必是想让洛英为公子布道,可没说让您带着千里迢迢远行。” 若是说前两日还对卫瑄有几分客套,那么今日就已经是用尽了介琰的全部耐性,极不客气了。 卫瑄抬眼看着介琰,他背对着门口,刚刚下过一场春雨,可日头还是极为艳丽。暖阳从他身后打进来,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辉,其余的则成长长短短线条,铺散在地上。 只是谁又能想到,这位犹如谪仙一般的公子,心中想的却是: 此人是百年不遇之才,只可惜,不能为他所用。 第六章 少女心思总怀春 卫瑄垂下眼帘,下一刻,再抬起时,已经换成了惯有的笑容。 “带洛英姑娘前来,也是为了想请先生出山多一个砝码,只不过如今看来,先生似乎意已决。” 介琰冷冷的看着他,他敢肯定,刚刚那一瞬间,卫瑄对他动了杀意。 看来这年轻人与其他人还是有分别的,这倒是让他高看了一眼。只不过,卫国的气运,似乎也不绵长。日后这天下一统,终归是有他人。 “公子既然明白,还请早日下山吧”介琰毫不客气:“我清静惯了。” 卫瑄也不忙,听了他下逐客令,这才慢慢悠悠站起身来,沐浴着阳光,走到他身侧。 “先生博学,我有一怪事,还望临走之前,先生替其解惑。” “说!” “听闻十六年前,先生曾经大发善心,救过一人。” 他说完,笑着转过脸,望着远处青山隐隐,却不再看介琰。 而在他身后,介琰猛然瞪大双目,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一般,垂下的双拳紧握,手臂上浮起的青筋崩张。 只是片刻,他便恢复了平静。 “我知道了。” 介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带丝毫感情:“你欲如何?” 卫瑄笑了,他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便是如此,他们向来知道什么才是好的抉择。 他缓缓转过身,定定的看着介琰,唇角的笑如沐春风。 可介琰知道,此子绝非池中物。 “我只求先生相助。”卫瑄恭恭敬敬的抱手行礼:“希望您能下山,同我一同前往卫国,我定奉先生为上宾,所有事皆由先生说了算。” 他坚定的眼神和话语中不容忽视的力量,让介琰有了几分疑惑,明明卫国气数已枯竭,为何又横生变节。 若非天道,他还真愿意下山,看看他到底能成长成什么样子。 许久,不见介琰开口,卫瑄唇角的笑,也一点点消失殆尽。 终于,他说话了。 “我并非不愿,实为不能。” 介琰缓缓道:“你连往日辛密都能查出,定然也知道,我曾发下毒誓,终生不出仕。” 卫瑄知不是假话,刚要开口,便被介琰伸手阻拦了。 “我不能下山,但并非不能助你。” 他想起那个熟悉的身影,这数十年来,两人相伴左右,在他心底早已经将这个小麻烦当成了世界上最亲的人。 天人交战一番,而后一咬牙,左右阿蛮的容貌已经被抹了去,不过一两年的功夫,应该问题不大。 更何况他将将已经查阅眼前此子面相,不出三年,必定成就一番大业。 那时,身侧定是汇聚群雄,他再修书信一封,阿蛮自然顺利归还。. “我这徒弟,是自幼便跟在身边的,虽说顽劣了一些,不过见识却异于常人,公子带在身边,堪堪可用。” 卫瑄一顿,半响,才拧着眉头:“纵使先生不愿为我所用,也不该戏弄于我”。 毕竟阿蛮今年才十四,又是个其貌不扬的女娃,如何看,都是介琰有些敷衍的意味。 见他眼底的神色,介琰冷道:“哼,她虽不才,却比起世间许多沽名钓誉之徒不知强上多少。若非你设计,我也不会让她随你而去。至于我。” 他看了一眼卫瑄:“此生誓言不破,若是公子相逼,介琰也只有以命相抵了。” 名士在各国之间都来去自由,更何况是介琰这样名士中的名士,卫瑄见他当真是恼怒之色,知道这或许是最好的结果了,恭恭敬敬道:“如此,我便听先生的。” 这一局,明明是卫瑄站了上乘,可他还要摆出这么一副低姿态,介琰心中呕的很。一想到将阿蛮交到他手中,不知是害了她还是为她好,一时间自己心中五味杂陈,再看卫瑄那张笑着的脸,也觉得腻歪的紧。索性不如离去,眼不见心不烦的好。 他早就说了,这些王孙公子,没一个好玩意儿。 只是他看不见,转身后的卫瑄,嘴角微微上扬,那笑意,从心中流露而出。 屋外匆匆走来一人,看样子将刚刚他们的谈话尽数听去,小声道:“公子,竟然介琰不为我们所用,用不用?” 他比了一个动作,手起刀落,目中尽是狠厉。 卫瑄摇头,面上笑意未改,一个寻常的动作让他做的多了几分仙气:“我们刚来碧山,介琰就出事,传出去以后,何人还敢来我卫国?” 介琰这厢很郁闷,另一边,阿蛮却已经跟洛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阿蛮讲了半天,已经是口干舌燥,正巧旁边有山泉,掬起一捧便往嘴里送,。甘甜的泉水入喉,这才觉得舒服许多,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嘴,转过来这才发现洛英已经长大了嘴巴,目瞪口呆的看着她。 她想起昨日见卫瑄喝水的样子,端庄斯文,慢条斯理,明明是一杯烧开的白水,装在粗瓷碗里面,却被他极尽风雅。 “我,习惯了。” 相对阿蛮的不好意思,洛英倒是很感兴趣:“阿蛮,快,给我也来一口。” “啊?” “我也要喝!”洛英弯着一双眼睛,激动得很:“听说南方多山泉,果不其然,说了半天话我也口渴了呢。” 见洛英丝毫没有嫌弃,还要跟自己一样,阿蛮忽然也心声激荡,四下里看,寻了一块儿宽厚的叶子来,盛了水,递给洛英,然后眼巴巴的看着她。 洛英接过来,一饮而尽,然后砸吧着嘴巴,口有余甘:“真好喝,阿蛮我还要!” “对吧,甜丝丝的。”阿蛮也笑了,又接了一兜,如是再三,喝了三四回,总算是饱了。 许是因为饮水事件,将两人无形中又拉近了不少。 有些话阿蛮也直接说了出来。 “洛英,你们卫国的女子,都是如此吗?” 见洛英不明白,阿蛮特意用手在自己平平的胸前托了托,洛英楞了一下,一小子笑了出来。 阿蛮却不明白她笑什么,直催她,洛英前仰后合,直摆手,示意她先让自己笑够了再说。 好容易笑完了,洛英擦了擦眼角的泪珠,这才正色道:“你莫要恼我,实在是这种事情在家中都是做母亲的告诉女儿,你忽然问我,我竟然有种为人母的错觉,这才发笑。” 阿蛮见她话里话外占自己便宜,撇撇嘴:“我家师父又不娶媳妇儿,我问他,他也不告诉我。” “啊。”洛英瞬间羞红了脸:“你,你还问师兄这个啊。” “他是我师父,不明白的我自然要问他了。”阿蛮说的理所应当,理直气壮。 洛英好奇的紧:“那,师兄是如何回答的?” “恩~”阿蛮回忆了片刻,正色道:“他叫我赶紧滚蛋!” “啊,哈哈哈哈!” 洛英抱着肚子,一只手连连摆着:“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阿蛮,你实在是太可爱啊。” 少女笑的前仰后合,阿蛮有些不大高兴了:“喂,你还没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洛英一边笑,一边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儿。 说真的,也不怪阿蛮会做出这种举动。 昨日她吃味,便问了师兄,之后才知道,原来阿蛮是师兄捡来的流浪儿,陪伴师兄十余年,如今也该有十多岁了吧。可是瞧瞧这瘦弱的身子,还有焦黄凌乱的头发,就连墨山随便一个杂役都比她要漂亮的多。 面黄肌瘦,如今竟然连这些基本的东西都不知道。 洛英的心中忽然有一丝怜悯,原本觉得好笑的事情,如今细细咂摸,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你过来,我讲与你听。” 她冲着阿蛮招手,阿蛮一屁股坐在她旁边的石头上,听她娓娓道来。 艳阳爬上了顶端悬崖一侧的傲松,斜斜的笼罩在两人身上,少女身后的枝叶上,积满的雨珠忽然顺着弧度一串的滑落下来,脚旁散落着几多小花,都是阿蛮无意间揪掉的。一旁的宽叶碧色葱葱,光可鉴人,映照着少女娇羞的面庞。 “什么!” 阿蛮猛地站起来,吓了一跳:“你,你才十二岁?” 她这幅样子吓了洛英一跳,洛英还在那科普知识呢,不过还是点点头:“对啊,等你十二的时候,也会跟我一样的。” 她真诚而认真的样子,让阿蛮都快呕死了。 她要怎么才能告诉洛英,自己已经十四了呢。 若是不知晓便罢了,但是现在洛英明明都说了,女子长大后胸前就会慢慢鼓起来,可自己都十四了,面前却空空如也。 洛英却不知她心中所想,该说的也说了,在这里也呆了挺久,肚子有些饿了,索性站起来,挽着她的胳膊:“好啦,以后有不懂的就问我,咱们私下也不必拘泥,我年长你,你唤我一声姐姐便是。” 阿蛮看着她鼓鼓的小脸,鼓鼓的胸脯,那句自己十四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 两人貌合神离的走了没一会儿,洛英眼尖,就瞧见了站在院子里的介琰,连忙招手:“师兄,师兄!” 叫完之后,她兴冲冲道:“阿蛮你把糜子放下吧,叫师兄来拿。” 阿蛮刚想说她这个师傅是最懒不过的,能躺着不站着,指望他拎糜子不如指望猪会上树。没想到下一刻,猪就上树,啊不,是介琰就走过来了。 介琰看着两个手挽手的少女,显然也没想到一会儿的功夫两人竟然这么熟了。不过转念一想,都是同龄人有共同话题,也是自然。 又一想阿蛮离开自己能跟着洛英一块儿,两人有个伴好歹心里能好过一些。可一想到洛英自己都傻乎乎的,不知道对阿蛮是好事还是会带来麻烦,也是头大。 第七章 长空黯淡双泪垂 不过两个少女却没有察觉到,阿蛮见介琰居然拎过糜子,在洛英的叽叽喳喳中,她眼睛瞪的跟铜铃一样,忍不住问:“师傅,你是不是又做错事了啊。” 印象中,介琰只有做了什么坏事才会主动示好。 “胡说八道什么呢。”介琰转过头,刚要跟往常一样损几句,却对上了阿蛮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瞬间凝结。半响,只说了句:“屋里有你的东西,去看看喜不喜欢。”然后大步离去。 阿蛮看着介琰的背影,拧着眉头,却耐不住洛英在一旁催促着让她进屋看礼物,便将心头的疑云挪去,一并进屋了。 山上的屋子不大,房间也只有两个,卫瑄和洛英带的人又多,直接在外面搭起了帐篷,所以算起来,这是洛英第一次进阿蛮的闺房。 只是一进去,就被墙上的东西给吓着了。 “这,这是什么啊!” 阿蛮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不以为然:“哦,是一张熊皮,前年我和师父一起猎的,冬天冷的时候取下来铺成褥子,可以御寒。” 洛英看着墙上棕色的熊皮,这才过去摸了一下,入手处针扎般的手感,让她忍不住感叹。 “阿蛮,你真是太棒了!” 阿蛮却警惕起来,支支吾吾:“你若是喜欢别的,我便直接送你,只是这熊十分不好猎,若是给你的话,以后冬天只怕我都要生冻疮了。” 洛英哭笑不得,解释清楚后,倒是阿蛮不好意思了,将屋里寻来的几块琥珀拿出来,一定要洛英收下。 洛英见手中轻飘飘的石头里面还藏着花瓣,觉得很是新颖,将自己荷包打开,掏出一块儿墨绿色的玉,递给阿蛮。 “这个是我生辰时候娘亲送的,你我如今情同姐妹,我拿你的琥珀,你拿了这个,也算是交换信物了。” 阿蛮看了一眼,觉得碧山上这种石头甚多,便接过来,心中对情同姐妹四个字还是喜滋滋的。 洛英坐在床上,伸手摸了摸,薄薄的一层褥子根本止不住下面坚硬的床体,觉得阿蛮这位小妹妹活的甚是艰辛,心中柔软,便对她更加好起来。 两人说了一会儿,洛英才忽然想起:“对了,师兄说有要给你的礼物,你快些去找找,拿来好叫我也瞧瞧,是什么宝贝。” 看着她高兴的小脸,阿蛮却嗤之以鼻:“你不晓得,我这个师父,一向喜欢戏弄我。再说了,他哪里肯送我什么礼物,八成又是哄我的,好叫我开心之后再失落一回。” 洛英却是不信:“我瞧着师兄不像是这种人,你还是找找吧,别冤枉了人。” 介琰是什么样的人,阿蛮还能不清楚?只不过洛英对他是崇拜之极,阿蛮不好叫她失望,索性站起来,将床上的被子抱起来,看着下面的空空如也,又将屋子里面能打开的地方全打开了,衣柜里装点心的匣子都没放过,可什么都没有。 “看到了吧。”阿蛮一摊手:“我都习惯了。” 洛英咬着唇,似乎是不相信仰慕的师兄是这种人,眼珠子四下看,忽然蹦起来:“阿蛮阿蛮,床底下咱们还没看啊。” 说着,自己就先趴下去了。 阿蛮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哭笑不得:“洛英,真的不会有什么礼物,再说了,你见过人送礼往床底下......” 话音未落,便看到了洛英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包裹,得意的扬起唇角,眼睛似春雨润过一般的明亮:“瞧,这是什么!” 看着她手中用锦缎包着的包裹,阿蛮语塞,不知道该是为介琰能想出这样别出心裁的送礼方式而无语,还是说他又想出了什么新花招。 总之,大龄单身师父,还真是难搞啊! 洛英却不管那些,将包裹放在屋内唯一的一一个桌子上,摊开来,招呼着阿蛮快快拆开。 阿蛮疑心打开会不会是臭烘烘的牛粪或者是一堆干草——过去介琰也不是没这么戏弄过她,可一直到看到包裹里面的东西之后,是真的愣住了。 包裹里面放着一套檀色罗裙和一支木簪,簪子上面雕刻着两朵小巧的梅花,瞧上去好像是有些年头的东西了,通体温润。可又好像从未有人佩戴过,崭新如初。 阿蛮还没说话呢,洛英倒是先开腔了:“咦,原来是套衣服,这裙子瞧上去真好看,哈哈,是陈国的样子呢,估计是师兄游离到陈国时候买来的。只不过为何是檀色,瞧上去有些老气了。” 洛英拿起簪子,在阿蛮的头上比划:“这个簪子真漂亮。” 忽然,她心思一转:“阿蛮,不如你换上这套衣服,我再给你梳个好看的发髻吧。” 阿蛮摸着上乘的衣料,过手之处光滑轻柔,加上这么大从未穿过裙子。一想到卫瑄,便起了几分心思,含羞的点头答应了。 洛英虽说是个娇娇女,不过墨门一向提倡简朴,除了几个杂役干着粗重活,洗衣做饭都是妇人们来做。所以洛英梳的一手的好发式,不一会儿,一个双螺髻便梳好了。 洛英拿着簪子,斜斜的插在一边,看着眼前的阿蛮,觉得好似变了一个人般。 其实阿蛮的个头并不算矮,只不过长期的暴晒和营养不好,看上去面黄肌瘦罢了。这会儿换上一身檀色的衣裙,倒是有几分大姑娘稳重的样子了。 洛英满意的点点头,环视屋子一圈,发现室内并没有寻常姑娘家闺房里都有的铜镜,有些泄气:“阿蛮,你平日里,都不照镜子的吗?” “照啊。”阿蛮眨巴眨巴眼睛,老实回答:“后山处有一个深潭,水面清澈,我每天早上都去那里打水,顺便当镜子呢。” 洛英一听,大喜,不由分说便拽了阿蛮的胳膊往外跑,阿蛮头一回穿裙子,不习惯的紧,一手被她拽着,一手去拎长裙:“慢些,慢些。” 刚一出门,便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阿蛮鼻子一酸,迅速的捂住。 “跑什么跑,走路也不看这些。” 介琰刚从伙房出来,手里还拎着烧火棍,见洛英跟一个姑娘跑过来,其中不相熟的姑娘还跑到了自己怀里,顿时不喜。 阿蛮捂着被撞得酸痛的鼻子,声音都变了,委屈的很:“师父,到底是谁没看路啊,你瞧瞧,我鼻子都快塌了。” 她抬起头,示意介琰看过来,却没提防,介琰跟见了鬼一样,连连后退,到最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阿蛮被吓到了,连鼻子痛都忘了,放下手就要去扶他:“师父,你没事吧。” 介琰面色苍白,阿蛮想自己是不是铁头功把他给撞坏了。 介琰见她放下手,整个脸都露了出来,这缓过劲,吐了口气:“没事。” 脑中却闪过刚刚阿蛮捂着,露出一双眼睛的模样。 像,真像啊! 尽管已经过去了十年,可是那人的样子却始终不曾忘却,特别是那一双妙目,似笑非笑,似怨非怨,即便是最落魄的时候,也始勾人心魄。 介琰感觉自己动了凡心,赶紧闭眼默念几句清心咒。 下一刻,一股热流却从脸颊处扑来。 “师傅,你怎么了?” 阿蛮觉得他好生奇怪,刚要伸手去掰开介琰的眼睛,却没提防他睁开眼,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两步。 介琰看着阿蛮,五味杂陈。 她还是不像她。 这些年来,他用药控制着她,终归没有成为预言中的那样。可无论如何,她总归是她的女儿,那双眼睛却是骗不了人的,刚刚那么一瞬间,她的眼睛,竟然让自己联想到了那个噩梦。 介琰垂下眼帘。 当年只因她的一句话,自己便逆天行事。这么多年,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可是一想到她那时的眼神,他知道,纵使再来一回,自己也无法拒绝。 介琰看了阿蛮一眼,这套她曾经的衣物,说等女儿及笄时赠与她的。现在介琰知道自己估摸是无法看到她及笄的那天了,不由感叹,到底是人算不如天算。 “以后别穿了,丑死了!” 介琰说完就走,可没走两步,又退了回来,站在阿蛮面前,看着她眼圈微红,认真道:“不是一般的丑,是特别,特别的丑!” 说罢,这次才真正走掉。 洛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什么啊,娘还说七师兄是如玉公子,没想到这么恶劣。哼!阿蛮,别理他。” 可走过来才发现,一向坚强乐观的阿蛮,居然噙着眼泪,一言不发。 洛英也有些慌了:“阿蛮,别理他,我娘说,有些男人就是不会说话,其实他是觉得你好看,但是就是故意欺负你,想让你哭。你不也说了嘛,师兄最爱恶作剧了。” 可不管洛英怎么劝解,阿蛮的眼眶还是积满了水雾,浓的化不开般。 泪眼蒙中中,她看见远处站着的那个白衣少年,微微颔首,然后,转身离去。 洛英的安慰还在耳边,可阿蛮瞬间觉得羞愧难当,卫瑄的离开,似乎是带走了她刚刚的坚强。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扑簌簌往下落。 第八章 师徒终有一别日 午饭时阿蛮没有出来,卫瑄一向是在屋里用饭的,所以只有介琰和洛英两人。 洛英看着桌子上的牛肉和青菜,还有自己最爱的糜子饭,却忽然没了胃口,怨怼的白了介琰一眼,嘟囔:“师兄,太不像话了。” 介琰在洛英面前还稍微缓和一些,饶是如此,也没了笑容:“是不是阿蛮同你说什么了?” “还用她说?我又不是没有眼睛和耳朵。”洛英见他这个态度,愤怒了:“师兄,你知道女孩子最重要的是什么吗?你怎么能这么说阿蛮!” “我说的是事实。”介琰漫不尽心道:“我是她师父才实言相告,若是那些不相熟的客气几句夸她,我怕她当真找不着北,那才是丢我碧山的脸面呢。” “师兄你!”洛英气的陡然起身,鼓着小脸:“算了,师兄自己吃吧,我怕我这个长相跟师兄一起用餐,别耽误了您的胃口。” 她是想将介琰一军,没想到后者头也不抬,只顾吃碗中饭菜,含糊不清吐了两个字:“请便!” 洛英见他这个德行,气的径直离去。 两人坐在草地上,洛英还在念着介琰的罪行:“我就不明白了,娘为何老是说七师兄是脾气最好的,要我说,就连严厉的大师兄和冷冰冰的二师兄都要比他好上百倍。” 阿蛮没有开口,情绪依旧低落,小乔似乎也感觉到了,将脑袋凑过来,伸出舌头舔着她的脸蛋。 洛英看着这神奇的一幕,有些羡慕,心中跃跃欲试,可一伸手,小乔就警觉的后退了两步。 她哂笑:“这小鹿,跟通人性一样。” 阿蛮这才说了一句话:“恩,小乔自幼就是我看着的。” 声音还有些淡淡的沙哑和低落。 洛英见她开口,大喜,将屁股往过来挪了一下,道:“你看,小乔只是一只鹿,因是你自幼养大,便有这般情分,师兄更是将你养了十年,在他心中,你定是无人能及的。” 她绞尽脑汁的为介琰说好话,虽然中午撂下了那些重话,可这些年在心中对于介琰的美好执念还是忘却不掉。宁可相信他是有苦衷,可不愿面对其实他就是这么损的一个人。 “其实师兄这个人,心底很纯善的。”洛英讲起了从前从娘那里听来的一些事:“听说他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名扬天下了,第一次下山去布道,结果遇到了一个很坏很坏的坏人。可是师兄还是救了她,最后还因为这个被诟病,世人难容,所以才隐居在这碧山之上。不然以他的才华,世间难得。” 阿蛮想说她倒是不在意介琰损她,反正这些年都已经习惯了。可是无法接受介琰在她心上人面前如此,她一想到卫瑄还不知怎么看待自己,心中就一阵阵的难受。 可这些话,也不能对洛英说,到最后只有勉强扬起一个笑脸,说自己没事。耐不住洛英还在唠叨,索性将她拉过来,跟自己一同抚摸小乔。 果真还是小乔的魅力大,洛英瞬间就被吸引,忘记了介琰那些不愉快,逗弄小乔啃食豆子,还编了一个花环给小乔带上,自己哈哈笑了半天。 两人乐此不疲,一直到夕阳西下。 洛英住的帐篷在屋外,所以阿蛮自己走进去后,看了一眼介琰的房间还亮着烛光,想了想,将那个包裹拿上,走到介琰屋里。 介琰抬眼,眉头微皱:“怎么了,说了你两句,就使性子?” “那倒没有。”阿蛮老老实实道:“不过您若是愿意让我也说上几句的话,我心里的确会痛快许多。” 介琰眉头跳了跳:“看看你哪有点徒弟的样子。” “彼此彼此。”阿蛮一句都不肯吃亏:“您也说了,我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介琰被堵的语塞,不过心里却舒畅许多,说实话,她下午那个死气沉沉的样子,看着心里还真是窝火。 不愧是他带出来的徒弟,半点不让人,就这点,日后下了山,也吃不了大亏。 只是有一样,还需要仔细交代。 “东西既然送了你,便好好收起来,日后想念,也算是一个念想。”介琰又从身上摸出一块儿木牌,上面雕刻了一串藤草,不过歪歪扭扭的,不怎么好看。 “这个东西你收着。” 阿蛮拿过来一看,顿时嫌弃:“师傅这是不是你练习雕刻弄坏的,以次充好给我啊。” 介琰原本还沉浸在自己酝酿的情绪中,这下可好,气氛全无,顿时吹胡子瞪眼:“这是沉香木,给你辟邪的!不对,这是我的令牌,就算是一块儿破木头的也是天下难求,我真真要被你气死了!” 相处十年,阿蛮怎么会不清楚,不过是存了心故意也气气介琰罢了。见他现在这里,心中才舒服许多,顿时又眉开眼笑:“哎呀,既然这么好的玩意儿,师父就多雕几个给我吧。” “你当这是玩具呐!”介琰都要被气死了,算了,气氛也没了,索性就这么说吧。 “明日一早,你就跟着洛英他们一起下山吧。” 阿蛮还没反应过来:“啊,洛英明日就要走了吗?” “是。”介琰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索性说破:“你跟他们一起下山,以后,就别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看见阿蛮傻了眼,怔怔的站在那,看着介琰。 见她呆若木鸡的样子,介琰揶揄:“怎么,你不是挺喜欢卫瑄嘛,我以为你听到这个消息会喜极而泣呢。” 这话听得有些酸溜溜的,好像自己将辛苦了一个冬季的白菘上赶着被猪拱。可阿蛮却一点也没笑,而是拧眉:“师傅,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你以为我跟你说笑?” 介琰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虽然挂着笑,眼底却有些胆怯。一如当年他抱过她的时候,也是这般。双目似小鹿澄净,让人不敢直视。 介琰有些不敢再看,挪过目光,清了清嗓子:“不闹了,我乃有正事让你办。” 阿蛮不说话,听他接着道:“卫瑄乃卫国公子,前来求我出山辅佐,只是我曾立下重誓,终身不出仕,既然你是我徒弟,只有委屈你跑这一趟了。” 这么一解释,阿蛮的脸色还好了起来,饶是如此,还是担忧,毕竟她从未离开介琰太久过。 不过介琰是吃了秤砣死了心的不去,到最后烦了她的软磨硬泡,丢下一句师命难为,便叫她收拾东西去了。 阿蛮回到屋子里后,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面,一会儿有些难过要离开碧山,一会儿又想到以后岂不是要长伴卫瑄左右?心里忽上忽下,这一夜,辗转反侧,上一刻还是吃吃的笑,下一刻却又开始唉声叹气。 翌日 清晨 介琰一推开门,便被门口脚下的黑影给吓了一跳。 “大清早的,不睡觉在这里装神弄鬼的!” 阿蛮苦着脸,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面泛着淡淡的红,声音哀怨:“您还没告诉我,我去卫国做什么啊。” 这是头等大事,若是去了什么都不会,被人再生生的遣送回来,那才是令师门蒙羞呢。 介琰见她那模样便知道一夜未眠,不禁嗤笑:“瞧你那点出息,卫瑄前来求你,不就是想让你辅佐嘛。无非就是帮他出出主意,观观天象,治理州郡百姓而已。” 阿蛮原本还想反驳说人家来求的可是你,可听到后来,不禁瞪大的双眼,陡然起身,跳脚:“什么,治理州郡....还而已?” 说罢,她上下打量着介琰,一副根本不相信的样子。 介琰被这眼神看的有些受伤,挺起胸脯,骄傲道:“怎么,就凭介琰这两个字,漫说是个州郡,便是治理个国家都不在话下!” 阿蛮瞧他白皙的面庞,虽说年逾而立之年,却丝毫不见一点衰老迹象。相反,岁月如此宽待于他,显得比少年时期更多了几分睿智——前提是别总是一副不修边幅吊儿郎当的样子,还是能唬唬人的。 阿蛮疑心自己师父就是一个骗子,牛皮估计吹太大了,自己无法自圆其说,才将自己这个徒弟推出去做挡箭牌的。一时间觉得自己肩上的任务艰巨了,顿时抬头挺胸,拍了拍介琰的肩膀,认真道:“放心吧师父,我一定会圆满完成任务!” 介琰还欲夸夸其谈自己过往的风光,见小徒弟忽然变了模样,余下的话倒是不知从何说起了。只有叮嘱她好好的辅佐,只用平日他教的一成功力,便可稳坐卫瑄身侧。 阿蛮想了想,介琰忽悠人虽说厉害,可一成的功夫便想骗倒人家的确有些为难。不过自己也要走了,还是不要拆穿他吧。所以笑眯眯的看着介琰自说自话,一时间师徒两人倒也是难得的和谐。 告别时刻,阿蛮还想找介琰说几句话的,没想到他紧闭房门,以一句赶紧滚蛋做为别离。弄得阿蛮原本想告诉他别忘记下山找秦婶拿酱牛肉吃,也气的不说了,饿他几顿才好。 下了山,牛车就停在山脚下,此次出行人并不很多,牛车宽大,为了避免男女大防,卫瑄骑马,洛英和阿蛮坐进了牛车里。 帘幕一落,阿蛮这才兴奋开来,屁股挪过来,又换过去,对着洛英道:“这还是我头一回坐这个呢。” 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第九章 满眼风波多闪烁 说到底洛英也是个小姑娘,见阿蛮如此,自己也来了兴致。两人在车里开始玩闹起来,笑声阵阵传到外面,飘入卫瑄耳中。 “公子,咱们千里迢迢,只带了这么个不稳重的黄毛丫头?若是被公子琪知道,只怕又是一顿嘲笑。” 说话的人叫周行,自幼便跟在卫瑄左右。周家是武将世家,特别是到了周行这一代,由于他天生神力,臂力过人。此次出行,卫瑄只带他一人,便抵得过千军万马。 卫瑄头也不回,低语浅笑:“失之东偶,收之桑榆。” 周行看着他的背影,金冠压着乌发,嘟囔了句:“公子说话总是这般高深,我这等粗人听得只觉得脑袋疼。” 卫瑄勾起唇角,终于肯回头看他:“周行,我记得你们周家曾经也出过一位大家,怎的到了你这个,却是纯粹的武夫了。” 周行挠挠头,咧开嘴笑了:“公子又不是不知道,我一拿起书就犯困,斗大的字也不识一箩筐。让我念书,还不如让我上阵打仗来的痛快。公子以后再说什么,我都不问了,反正公子需要我做什么,直言便是。” 卫瑄没有说话,不过眼底的笑却很是满意。 一行人继续前行,就像没有发生过这个小插曲,不过马车内,一个人却挑着帘幕,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处。 阿蛮眼神眷念的看着卫瑄的背影,明明有那么多的人,可是偏生他就那么特别,让人一眼便能瞧见。 无论何时何地,他总是一生白衣,宛若谪仙。头顶的金冠贵气逼人,可英俊的面庞又让人心生旖旎。 也不知什么样的水土,竟然能养出这般的人,阿蛮忽然对卫国好奇起来。 忽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瞧什么呢,那么入神。” 阿蛮吓了一跳,转过头就看到洛英也好奇的凑上来,看了外面一眼,缩回脖子,好奇道:“没瞧见什么有趣的东西啊。” 你当然不觉得有趣了,因为他又不是你的心上人。 不知为何,跟洛英已经相熟,但是她心悦卫瑄的事情却不想告诉任何人,只想作为自己的小秘密,无事时拿出来细细品味。 “没什么,刚刚想起走的时候没有跟小乔说,看看它会不会追来呢。” 大两岁就是不一样,洛英很快就被这话给吸引,掀开帘幕,脖子都快看断了,望眼欲穿,还不时催促:“你从那边看看,万一小乔追过来在你那边呢。” ...... 阿蛮忽然觉得,这位师姑的确是有点缺心眼。 牛不累,可牛车上的人坐了半日腿也受不了,所以晌午路过一片小树林的时候,卫瑄吩咐所有人马都休息片刻。 阿蛮和洛英在车里早就憋的快发疯了,就等着这一刻呢。不等侍女上前,自己就从车上跳下来,还不忘评论:“这头牛肯定不是我来的时候那头牛了,那头牛走路可没有这么稳健,屁股都给我颠青了。” 阿蛮想说这头牛也不见得多么稳健,她屁股这会儿也是生疼呢。只是卫瑄已经远远的走了过来,屁股二字肯定不好意思吐出口了。 耳边还是洛英叽叽喳喳的抱怨,什么建安离着朝哥太远,为什么就不能跟小鸟一样飞过去云云。可在阿蛮眼中,只瞧见了那个往自己走过来的少年。 建安四月的枝叶已十分繁茂,晌午的阳光正盛,光线透过斑驳的树影,星星点点的投在地上,身上,以及,他的脸上。 舟车劳顿,就连周行也是眼底有淡淡的青。可他却依旧神清气爽,朗眉星眸,鼻若悬胆,唇似花瓣,让人忍不住想伸手触摸。看看触感是否也如花瓣一样娇嫩。 阿蛮被自己的想象羞的有些脸涨,可一双眼睛却还是忍不住的去瞧他。耳边的噪杂生这一瞬间都消失不见了,世界里只有了一个翩翩白衣少年,含笑正像她走来。 “一路劳累,你们身子可还好?” 阿蛮对上他的笑眼,只觉得自己心跳加速,赶紧挪开,糯糯的吐了个好字。 “好个甚!”洛英却毫不客气:“坐着都快要憋死了,不如也给我们两匹马。好歹还能看看路上的风景呢。” 卫瑄笑着摇头:“我答应过墨门主,可是要将你完好无损的带回去。“ 洛英吐了吐舌头,不以为然:”不就是骑马嘛,瞧着挺简单的。” 为了找帮手,她撞了撞阿蛮的胳膊:“阿蛮,你说是不是。” 阿蛮有些羡慕洛英,她总是能那么自如的跟卫瑄说话,吸引了所有人的主意。下一刻便听她将话题扯到自己身上,茫然的啊了一声,听洛英又说一遍,这才反应过来。 卫瑄笑着看向阿蛮,也不怪他对阿蛮没有印象,实在是那日在后山上的小事,乃是闲暇一时兴起。恐怕在介琰说要让阿蛮陪他下山之前,他都未正眼看过这个小姑娘。如今自然不相同,日后她是座上宾,而他则要重新掂量一下了。 阿蛮的眼神,瞒的了洛英,却瞒不住风流倜傥的卫瑄。 他是卫公的长子,又遗传了母亲的好样貌,自幼便见惯了在他面前脸红心跳的女子。阿蛮心思,一点也瞒不过他去。 不过如此也好,这样的关系,只要把控好了,岂不是更容易掌握? 阿蛮却不知他心中的百转千回,有心向着卫瑄,却又怕冷落了刚结交的好友。只有微微侧脸,附和洛英:“其实,骑马应该也不错。” “对啊!”洛英见终于有人跟自己一头,得意洋洋的冲卫瑄挤了个眼,大有你瞧我们都不愿坐牛车的意思。 卫瑄倒是没想到阿蛮这么说,微微一愣,很快便展开笑颜:“如此也好,此次前来还有两匹小马驹,性情温顺,仔细点应该没问题。” 阿蛮见他这么心细关心自己,美的心花怒放,刚想道谢,倒是洛英先叽叽喳喳谢了一通。 休息的时间自然不能太久,毕竟暮色降临之前要赶去下一个城镇,所以安排好之后卫瑄就走了。阿蛮有些埋怨自己刚刚是否太羞涩,话少了些。可又觉得卫瑄居然这么在意自己的感受,不然为何洛英说话他拒绝,自己一开口他就答应了呢。 因为这个,一颗心跟被浸在蜜水中一样,又美了半个时辰,前前后后回味加傻笑,一下午倒是很快过去了。 来的时候因为赶路,风餐露宿,回去的时候卫瑄归心似箭,可毕竟带着两个女子。所以还是极尽体贴,特意选了一处镇子,夜宿于此。 此地地处偏远,并没有什么客栈之类,连银钱都不相通,好在卫瑄老早就有了准备:命周行奉上两斤腊肉,一包糜子,一封粗布。房子的主人喜不胜收,不客气的收下之后,晚餐上鹿肉,山菌熬了一大锅,远远闻着,口水都要滴下来了。 许是见他们衣着华丽,不是凡人,房子主人将东西送来之后并没有过多逗留。屋里面只有卫瑄,周行,洛英和阿蛮四人。 洛英看了看四处透风的房子,有些不开心:“咱们给了那么多的东西,怎么住的地方这么简陋啊。” 说简陋还是客气的,房顶的茅草不知何时缺了一块儿,主人家一直未补,这会儿能看到银盘般的月亮,慢慢升了上来。 卫瑄道:“这你倒是误会了,这间已经是主人最好的房子了。” “是啊。”周行在后面面色不平:“你没看他们睡的地方,我家的牲口棚都比那个好。” 洛英不相信,开玩笑:“莫非比阿蛮那个茅草棚还要惨?” “恐怕是的。”卫瑄道:“越王连年好战,如今越国百姓皆是如此。” 越国。 阿蛮若有所思,他们走的倒是也够快,竟然跑到越国地界了。 卫瑄说完后,看了阿蛮一眼:“不知阿蛮姑娘对越王怎么看?” 阿蛮一愣,不知话题怎的扯到这里,见卫瑄虽然嘴角含笑,可眼底却有几分探究之意,猛然想起介琰交代的话,知道他要是要考自己了。 “这个嘛。”阿蛮想了想平日偶尔会跟介琰胡诌的场面,便挑了几句拿来应付:“自古越乃蛮夷之地,所以人人尚武。说到底跟秦一样,不打仗便没有粮食。可今时今日,越已可与吴比肩,适当的休养生息,倒比较好一些。” 然后学着介琰的模样,半文半白的顺口胡邹。反正跟着介琰别的没学会,这嘴上功夫是一套一套的。 阿蛮一边滔滔不绝,一边偷看卫瑄的脸色,见周围人皆是一副认真听的意思,心里便有了底气,便拿了天上星象解释一番,如此云里雾里,将人都给绕晕了,这才停住。 不过卫瑄却没说话,阿蛮心中七上八下,不知道自己成功将他糊弄过去没有。 好在,很快他便璀璨一笑:“不愧是介琰先生的高徒,阿蛮姑娘的见解倒是与陈公身边的孔昭见解相同呢。” 阿蛮却没细问什么陈公,孔昭的,看卫瑄的样子,这件事似乎是成功的圆过去了。 她松了一口气,同时有些得意,看来这些王孙公子见识也不过尔尔,不然怎么这么好过关呢。 临睡前,洛英照理又开始吐槽周行,无外乎就是那个人又死心眼又笨,其实两人的恩怨是由一支柳枝说起。阿蛮想,以周行那般大大咧咧的人,恐怕在不放在心上了,惦记的那个,反而是放不下的呢。 第十章 自古情字蒙人眼 越地的插曲就如同时光一样,被抛在脑后,转眼已经在路上行了七八天,眼看着离着卫国越来越近了。 这期间她也改变了许多,譬如早上起来会用布条蘸着青盐擦牙了,譬如知道了女子长大一些胸口就会跟发面一样膨胀起来,再譬如,知道了,原来卫国不是人人都有那般美貌,像卫瑄这样的男子,便是走在朝哥的街道上,也会有数不清的女子会往他的马车里面投花丢果,纷纷示爱。 卫国有首诗,便是为他而做。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阿蛮在心底默念了许多遍,再看卫瑄,觉得真是贴切极了。 他此刻正站在溪边,而周行在一旁,不知他说些什么,卫瑄的面色始终保持着暖意。 他那光洁的面庞,就像被打磨光滑的象牙一般,他那娴静的气质,如完美无瑕的美玉。他只要站在那里,便是一道不容忽视的绝妙风景。 周行将头转过去,皱起眉:“公子,那位阿蛮姑娘又盯着您看了。” 卫瑄一笑,接过他手中的密信:“那便看吧。” “可是....” “我知你忧虑什么,放心好了。”卫瑄看过密信,显然,上面的内容让他很是满意,因此他眼底的笑意更浓了:“齐国七月会派使者来访。” 周行脑子直,一时转不过来:“七月?不是上巳节才来过嘛。” 他实在不明白,齐国是如今的第一强国,可派来的使者,看上去瘦瘦弱弱,跟个娘们一样。 周行不能明白,而卫瑄眼底的笑意却更深了:“回程路过太康时,记得买点豆碜,齐国使者爱吃这个。” 周行忍不住问道:“公子,您连使者爱吃什么都知道?” 卫瑄没有回答,而是看像远方。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啊! 不过世事难料,回程的路上,倒是出了一点意外。 骑马的新鲜劲也就是那么几天,洛英又回到马车,倒是阿蛮好不容易能在外面跟卫瑄聊上几句,不大愿意在马车里。所以骑着一匹小马驹,慢悠悠的跟在他身后。 卫瑄这几日的心情都很好,居然有心情跟阿蛮聊起了一些卫国风俗——其实这几日接触阿蛮感觉到,卫瑄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好接触。他这个人,看似和煦,对谁都是春风拂面,。但是想要走近他时,却感觉到了一堵无形的高墙,将人拒之门外。 难得是卫瑄愿意聊,阿蛮更不想去马车了。两人有问有答,不知不觉,两匹马便并排行驶。 阿蛮正听得有趣,咯咯直乐,忽然间卫瑄面色大变,一把将她拽过到自己马背上。阿蛮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马儿悲痛的嘶鸣。再一看,她刚刚乘坐的小马驹已经被利箭给扎成了筛子,倒地抽搐了没两下,便口吐白沫身亡了。 周行大喝:“剑上有毒!”然后,抽出腰间弯刀,怒喝一声:“何方小贼,吃你爷爷一刀!” 阿蛮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很是害怕,她抬起头看着四方,她们这会儿行走在两座高山的高谷之间,的确很不利。而两旁山上郁郁葱葱,藏了多少人他们也不知道。 心慌之余,被感觉到一个臂膀将她紧紧揽住,然后,一个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莫怕,我会护着你!” 说也奇怪,原本还在胸腔里面蹦的厉害的一颗心,瞬间被安抚。 周行再厉害,也抵不过地形的劣势,周围的侍卫以肉身为盾,可很快便倒下了。这样的人墙,让阿蛮看的惊心动魄。 她生来从未感受过杀戮,最多看过秦婶杀自家养的母鸡,就那见到血时也要闭上眼。这样的鲜血淋漓,生命的脆弱,都是头一回。却是在这样震撼的场面,一时间,阿蛮的脸变得煞白。 周行还是奋力阻挡着飞来的箭,可敌人离着太远,根本伤不了对方。气的他怒声在山谷回响,响彻云霄。 敌人估摸是被吓着了,箭雨也停了下来。 趁着这个机会,卫瑄下令:“撤!” 直到马儿传来的颠簸,才让阿蛮回过神,她观察了一下地形,又看了卫瑄一行人跑的方向,对他道:“往西南方向跑。” 卫瑄没有怀疑,打马在前领路。 这几日与其说是骑马,不如说是游山玩水。现在阿蛮才感觉到马背上真正的感觉,强烈的颠簸感让她忍不住想吐。可身后传来阵阵利器刺入肉中的声音让她眼泪忍不住流。她拼命的咬着唇,不让卫瑄为自己分心。 只是在每一个岔路时,她都强打着精神,然后精准的说出方位,就这样,死里逃生的一群人,终于进入了一处密林。 追兵暂时不会过来,人们都松了口气,伤员们东倒西歪的靠在树下,为自己包扎。 卫瑄的胳膊也受伤了。 白色的衣料上沾染了殷红的鲜血,看上去触目惊心,阿蛮清楚的知道,若非卫瑄伸出手护住自己,那一箭,定然是留在自己身上了。 士兵们多多少少都受了伤,至于那些伺候的婢女随从们,则永远留在了那片山谷里。 阿蛮看他费力的扯下衣摆,连忙上前接过布:“我来。” 她小心翼翼的包扎在那处伤口,用力稍微大了一些,见卫瑄只是皱眉,连忙解释:“这样才能很好的压迫,让血不要流太多。” 卫瑄的嘴唇有些发白,眼睛却依旧如熠熠星辉:“多谢阿蛮姑娘。” 阿蛮轻声问:“我去采些草药来,你先自己在这里可好?” 她细声柔语,好似哄一个孩童。 卫瑄笑着摇头:“不碍事,如今这个局面,大家还是在一起的好。” 她想告诉卫瑄自己可以自保,忽然听到洛英哭泣的声音:“周行,周行你别吓唬我啊。” 刚刚包扎那么痛都没有皱眉的卫瑄忽然面色大变,站起来就要往那边去。 阿蛮赶紧跟着一起,走近一看,原来周行的大腿上被两根利箭刺穿,这会儿血止不住的往下趟。 而周行则面色发青,眼神涣散,一看就是弥留之际了。 洛英在一旁,披头散发,哭的毫无形象,扑在周行身上:“周行你个傻子,你为什么要用自己的身子替我挡箭!” 周行已经很虚弱了,努力想抬手摸上洛英的脑袋,却是徒然。 洛英哭的已经是气都捯不过来了,阿蛮心中难过,护着她。可不知她哪里那么大的力气,挣脱开来,死死的拽着周行的手。 洛英自己也好不到那里去,发髻全部散乱下来,身上的衣服不知道是不是被树杈给挂到,有些地方也破掉了。这会儿哭的声音都沙哑了,可周行的面色还是一点点变黑。 她像忽然想到什么一般,拼命的抓住阿蛮的手:“阿蛮,七师兄会医术,你是他的徒弟,你也会吧,求求你,快救救周行。” 看她这个样子,阿蛮的心也难过,拼命的抓住她的手,摇头:“没用的,洛英,他是中毒了,这种毒药,一时三刻根本解不了。” “中毒,怎么会是中毒。对了。”洛英眼睛猛地瞪大:“箭上有毒,箭上有毒!” 周行的眼睛已经都睁不开了,这会儿明显是进的气少,出的气多,阿蛮有心想将她拉开,可是洛英铁了心,死死的拽着周行的胳膊,喃喃:“他是为了我才受伤,我不能走!” 洛英哭着哭着,忽然一顿,然后,缓缓抬起头来。 她面色很难看,似乎在做着什么思想斗争,到最后,看了一眼周行,终于下定了决心。 “你们先离开一下,阿蛮,你留下帮帮我。” 阿蛮以为她伤心过度,情绪不正常,却听到她下一句话而怔住了:“我有办法能救周行,但是你们先离开。” 众人都不抱希望,不过见这个小姑娘为了周行难过成这样,都愿意让她好受一些。包括卫瑄在内,瞬间都走了个干干净净。 洛英抬起头,看着阿蛮,鼓足了这辈子所有的勇气:“阿蛮,我现在做的事情,是大逆不道,有违墨门,若是有朝一日,不得善终,那也是我的报应。只是想现在,” 她看了一眼已经陷入昏迷的周行,眼里都是不舍,泪珠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声音哽咽:“我不能让他就这么离开,否则,余下的人生,也都是惘然。” 阿蛮看她从袖袋中掏出一个绣花锦囊,之后,一颗泛着幽光的珠子,显现在她掌中。 “阿蛮。”她抬头看了阿蛮一眼,一双大眼睛里满是祈求:“帮我。” 阿蛮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到最后,抱着一颗离自己最近的柱子,确定里面的人再也听不见,嗷的一声,吐了出来。 像是要将这些悲痛,害怕,担忧,和愤怒,都吐的干干净净才好。 她忘不掉刚刚那一幕,自己亲手将洛英的胸口划破,用那个泛着蓝光的球贴近,吸出了一个如指甲盖般大小透明的晶体。 而洛英根本不顾自己胸前的伤痕,将那晶体视若珍宝,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入周行的口中,用自己的鲜血融入他唇中。 做完这一切之后,洛英骤然放松下来,面色苍白绽出一个笑容:“好了,他有救了。” 然后,抓着阿蛮的手,目光真诚:“阿蛮,这是墨门最大的秘密,答应我,一定要好好保守,好吗?” 第十一章 岭树重遮千里目 阿蛮甚至根本不想去问,她只知道,一个视自己容貌比性命还重要的女孩子,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刨开胸膛,在白皙光滑的心头,留下了永恒的伤疤。 “怎么了?” 卫瑄出现在她身后,小心翼翼的贴上她的额头:“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阿蛮摇头,目光却停留在他受伤的胳膊上。 周行的中毒,马儿临死前的样子,证明那箭的确有毒。可卫瑄的胳膊分明也是在那时受伤,为何却可以安好呢? 阿蛮不敢想,她忽然想到介琰说过的话。 “这些王孙公子,各个都是七窍玲珑心,你以为的,最后不过都是别人设的局罢了。” 周行醒过来了。 尽管还是很虚弱,可是面上的黑好歹是褪了下去,阿蛮又寻了点草药,捣碎了敷在伤口上,好歹瞧上去没那么狰狞了。 倒是洛英的面色依旧苍白,整个人跟得病了一般,虚弱的厉害,阿蛮担忧的很,晚上卫瑄猎来的兔子,她亲手料理了,撕下一个兔腿喂洛英。才吃两口,她便摆手,表示吃不下去。 阿蛮也跟着着急。 这次损失惨重,好在干粮还有一些,阿蛮会辨认方位,白天的时候,她们就慢慢前行,到了晚上,则升起一个大伙堆,众人都围着。一来安全,二来取暖,毕竟四月的山林间,还是夜深露浓。 到了第七日,周行的身体彻底好了起来。 不得不说,有些人真的是底子好,周行现在的模样竟然跟从未受过伤一样,活蹦乱跳。那日洛英的举动他还在深度昏迷中。但是也从别人口中听说了洛英姑娘在他危险时的表现,所以这几日照顾洛英的任务都落在他身上。阿蛮有心想做,却见洛英的面上是跟她在一起所不同的娇羞笑容,顿时明白,便也由着他去了。 第十日,包里一点干粮都没有了。 阿蛮叹了口气,林间的小动物是真的有灵性,前几日可能他们扑杀的太过,所以这连着两日都没有抓到任何东西。他们每日行走的路程这么多,没有粮食补充体力,很快大家都会倒下。 阿蛮心中焦急,抬头看了一眼远处山体起伏连绵,好似永远看不到边境。 卫瑄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劝道:“阿蛮姑娘不用担忧,总会走出去的。” “都是我。”她垂下头:“若非我指路,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 她哪里想到,连续十多天都是毛月亮,黯淡的什么都没有,根本看不出星象。 卫瑄见她垂头丧气的模样,出言安慰:“若非阿蛮姑娘,只怕我们现在已经是一堆枯骨。况且我相信姑娘的本事。” 这么一说,阿蛮觉得压力更大了。 许是卫瑄的安慰,许是终于时来运转,天无绝路,在又饿了两天,晚上的天空骤然晴朗,如蓝丝绒一般的夜空上。铺散开钻石一般耀眼的星星。 “找到了找到了。”阿蛮开心的像个孩子,一把抱住身旁的人:“不出意外,咱们明日就能走出去了。” 鼻尖传来的杜若香味让她缓过心神,再抬头一看,卫瑄正低下头,一双眼睛含笑,高兴道:“太好了,我就说阿蛮能办到的。” 阿蛮心里跟吃了蜜一样,更重要的是,她注意到了,他对自己的称呼终于从阿蛮姑娘变成了阿蛮。 历经半个月的时间,终于走出了大山,又走了半日,山脚下才有稀疏几户农家,一打听之后众人膛目结舌:这大山唤迷雾林,山中有瘴气,人在里面待久了会产生幻觉。何况山体层层叠叠,根本不知道里面有多大,一不小心很容易走到另外一座山上去。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活着从山里走出来了。 山民崇尚神灵,以为这是山神的客人,便杀鸡宰羊,又取来自己酿的美酒,一顿下来,众人倒了个七七八八,就连一向儒雅的卫瑄,也喝的腮边泛着迷人的粉色,眼角微微迷离。 趁人不备,阿蛮端了饭菜先进屋了——洛英的身子还不是很好,找到地方她先躺着休息了。 “洛英”阿蛮见她连鸡汤也喝不下去,心中焦急:“不然,我替你先看看伤口,昨日我采了一些伤药,对于愈合伤口很有效果的。” 洛英摇头:“无碍,我伤口处已经抹药了,就是这东西在我身体里面已经放了七八年,猛地拿出来,有些不适。等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其实阿蛮从洛英拿出那个晶体就开始萎靡后,想到过,只是没想到这玩意儿的作用会这么大。在一想到洛英说这是墨门的宝物,心中总是忐忑。 只要想到那日,卫瑄并没有中毒,她的心里总是跟梗了一根刺般。好几次她都想告诉洛英,可话到嘴边,却还是忍住了。 待她一见卫瑄,那样的风光霁月,明朗舒爽,那些疑虑便又化为乌有。 不管怎么样,大家都受了伤,要好好休养几日。这几天里面,阿蛮化身小蜜蜂,每天天不亮便去采药,折腾之后给每个人伤口换药。说也奇怪,这么几日之后,大家伤势迅速的好起来。因此,原先还有些看不起阿蛮的人,各个也都对她刮目相看。 除了一个人外,这人就是周行。 周行的个头就跟他这个人般,五大三粗,毛发浓密,特别是脸上的眉毛,浓密的吓人,配着一张周正的脸,看上去有几分的煞气。 当然,因为这双眼睛时常是有些迷糊的,所以看上去有些呆萌。不过当他警惕起来会清楚的看见属于武者才有的杀伐决断。 周行对于阿蛮的不喜,却是因为一件小事而起。 那日清晨,他去练兵,却看见手下带着向来井井有条,临危不乱的士兵们居然还倒着睡觉。气的他上前大吼一声。问清楚缘由才知道,原来是阿蛮交代过的,这几日要好好休息,伤口才能好得快。若是带伤连,非但没有半点效果,而且会影响到自己的伤势。 士兵们原本对于阿蛮就很是感恩,毕竟都是常年战沙场的,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可猛然间有一个姑娘,妙手回春不说,还这么关心,大家的心里都暖洋洋的。 有人高兴了,有人就不高兴了。 周行控诉完之后,抱怨道:“公子应该让阿蛮姑娘注意一些的,军营的事,女人怎么能插话呢。” 主人家里居然有一副围棋,虽说质地不佳,不过卫瑄用来做闲暇时自娱自乐的法子。 他盯着下面的棋局,伸手拿了一粒白子,端端正正的摆了下去。 “我倒是觉得,她说的不错”白子落下之后,他才抬头:“周行,我时常告诉你,张弛有度,莫忘了,欲速则不达。” 周行没有想到卫瑄居然会帮阿蛮说话,顿时失望极了:“什么欲速则不达,公子又忘记我是个混人了。” 说话间,卫瑄已经拿起了一粒黑子,对弈起来。 周行是真的觉得委屈,这么多年来,他们周家都是这么带兵,从他太爷爷那一辈,口口相传,就是他自己也带了好几年的兵,怎么今日倒是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教训了,这让他怎么能福气? 心中委屈,话也难免多了起来:“我知她是介琰先生徒弟,可是未必名师就出高徒啊,公子就是心太好,这位阿蛮姑娘的本事如何,咱们都还没见识过呢。” “哦?”卫瑄斜了他一眼,慢条斯理:“你可知,若非这位姑娘,你可能就性命不保了。” 周行涨红了脖子争辩:“就算她会医术,可行军打仗的事,她一个黄毛丫头知道什么。公子,若是她再这样,以后我的兵心都散了,还怎么带啊。” 说道最后,声调都跟从前不一样了。 卫瑄落下黑子:“周行,你放心吧,那位阿蛮姑娘别看年纪小,心中却很有分寸。我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的。” 周行还要说话,却听见外面阿蛮在喊:“周行,周行,你在吗?” 听到是阿蛮的声音,周行微微皱起眉头:“她来找我作甚。” “去吧。” 卫瑄头也不抬,盯着眼前的棋盘,慢条斯理:“切记,对阿蛮姑娘客气一些。” 从始至终,他始终都在认真的执棋,白衣胜雪,衣袂飘飘,如天人不可亵渎一般,令人心生敬畏。 主人吩咐,周行不敢不从。 不过,他从进来之后,目中就一直有犹豫之色,仿佛天人交战。终于,在他转身走到门口时,终于再也忍不住,果断的重新转身,大步走到卫瑄面前,单膝跪下: “我知公子有大计,可,能不能,放过洛英姑娘。” 这一句简单的话,他却仿佛用了毕生的勇气。 他垂着头,半天都没有听到卫瑄的回答。 空气中都是紧张的气氛,周行的胸口剧烈起伏,垂在身边的拳头就紧紧握着,跟卫瑄做着无声的抗争。 良久,上空飘来幽幽一声叹息。 “国破家亡在际,还眷顾儿女情长,岂不可悲?” 周行抬起头,看着卫瑄,张开嘴,刚要说话,却对上了那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 世间女子爱慕他,还有诗称赞,可那被人封为如玉公子,犹如谪仙的男子,现在却用一种极其冷漠的眼神看着他。 眼神对抗中,终于,周行败了。 “我知道了。” 他挪开视线,声音压得很低:“只求届时公子能留她一条性命。” “当然。”卫瑄收起了周身的凌厉,又恢复了谦谦公子的温润模样。 纤细白皙的食指和中指夹了一枚白字,放在棋盘中,局势骤然改变。 原本已经要逃出生天的黑子忽然被困,再一看,白子已经将黑子牢牢困住。 大势已去。 卫瑄收回衣袖,转过头来。 嘴角含笑,如沐春风。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要有洛英在,何愁墨门不为我所用。” 第十二章 月挂中天夜色寒 阿蛮在外面等的都有些着急了,正欲冲进去时,忽然门帘微动,下一刻,周行便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眼前一亮,快步上前,尚未开口,便听到周行道:“阿蛮姑娘找我作甚?” 言语之间带着淡淡疏离。 阿蛮并未做他想,直言道:“咱们的草药都用完了,我要去后山采药,劳烦你替我去照料洛英半日。” 周行这才发现,她穿着一身粗布衫子,袖口和裤脚都用布条紧紧扎起来,蜂腰猿背,看上去就像一个尚未长开的小公子。 他何尝不想,只是..... “我有要务在身,阿蛮姑娘还是另寻他人吧。” 话语如冰,面色冷冽。 阿蛮的脸上原本还挂着笑,闻言瞬间错愕,刚要开口,却见周行早直接调头大步离去,只留下一个背影。 “哼!” 阿蛮坐在地上,用力的揪着地上的青草,狠狠发泄:“什么玩意儿,亏人家还舍命救你,结果救出一个白眼狼!” 骂完之后,瞬间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不知一会儿回去,如何面对洛英那沮丧的神色。 此地地处深山之中,却是难得的美景,背后十万大山,眼前一处美丽湖泊,碧蓝水面犹如一面巨大的镜子,上空是蓝天白云,景色美不胜收。 左右回去也为难,她索性躺在绿茵茵的草地上,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天边云卷云舒,变幻莫测。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丝竹悦耳,犹如天籁。 她疑心是自己听错了,连忙侧耳。 那声音断断续续,却依旧清晰,阿蛮瞬间来了兴致,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顺着声音找寻来源。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阿蛮像被摄了魂魄一般,直到感觉脚尖湿漉漉,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已然走到了湖边。 “难不成是水鬼?” 阿蛮自言自语:“师父说枉死在水中之人便喜爱变幻各种,迷惑人走到水中,取其性命,他方能脱身转世。不曾想,我差点也着了道。” 正欲离开之际,那声音再度传来。 这次,阿蛮听清楚了。 箫管悠扬,声远绵长,正值风清气爽之时,那乐声穿林度水而来,使人心旷神怡,忘乎所然。 阿蛮赞叹:这水鬼果真厉害,竟然有这样的好手段。 她自幼长在深山中,出了名的胆大,决心坐在湖边,赏完这一曲,倘若真碰上水鬼,也要窥一窥真容,日后回碧山好跟师父吹嘘一番才好。 这么想着,便坐了下来,听着天籁声声。 一曲完毕,她还意犹未尽,等了许久,却再无声音传来。 她忍不住喊道:“怎么没了?” 回答她的,是一片寂静,和平静湖面上自己的倒影。 回去的路上,阿蛮顺手挖了几株草药。 可到了屋子外面,她又有些发憷了。 捏着草药,在屋外徘徊,都快将地面踩平了,这才一狠心,一跺脚,推开门进了屋。 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洛英虽然是皮外伤,可毕竟是在心口处,极难养好,好在她随身带了上好的药粉,再加上阿蛮每日精心护理。饶是如此,一不小心也容易挣开。 阿蛮鼻子尖,一闻到马上放下手中草药,快步上前:“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 见她面色焦急,洛英连忙安慰:“不碍事,只是有些咳嗽罢了。” 阿蛮却不由分说,直接看伤处,果真发现外面的白色绷带外,沁出了点点红痕。 “躺好了,我为你换药。” 她手脚麻利的将布条打开,又拿了早上调好的药敷在伤处,随着药贴入伤处的一瞬间,洛英嘶的一声。 “疼了就叫出来,无碍的。” 洛英摇头,贝齿紧扣红唇,额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好一会儿,才熬过那劲儿。 阿蛮见她疼的脸色煞白,颇为心疼,又想起周行下午的冷漠,顿时为她不值的很。 心中沉闷,阿蛮也不大想说话,只是手上动作愈发轻柔,以免加重她的伤痛。 药换好后,洛英见她这副样子,特意逗道:“好容易来到一处山清水秀美景之中,却因为这副身子每日躺着,着实烦闷。阿蛮,不如你给我讲讲这里的风土人情。” 阿蛮知她是特意活跃气氛,便捡了好听的话来说,当讲到当地人以为他们是天神下凡,烹羊宰牛之时,洛英没忍住,乐的捂住胸口,哎哟的叫起来。把阿蛮吓出了一声冷汗。仔细检查伤口并未挣开,又是出了一身冷汗,说还是静心养着,免得吓人。 “好阿蛮,好妹妹,你就讲给我听嘛。”洛英撅着嘴巴,红艳艳的煞是好看:“我都快要闷死了。” “那你不许在动了。”天知道,刚刚都快要把她给吓死了,到现在心口还通通直跳。 洛英眨巴着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望着阿蛮,乖巧的很:“我保证。” 阿蛮肚子里面也没有多少故事,想了想,便将从前在碧山处的所见所闻,尽数讲给她听。 洛英听的认真,起初还不时差几句话,到后来,渐渐入胜,只剩下呼吸声,和阿蛮娓娓道来的声音响起。 看着洛英熟睡的容颜,阿蛮觉得颇有成就感。 洛英总是仗着自己丰腴的身子和略高的个头,自称姐姐,可实际上却是一个有着赤诚之心的小丫头,头脑简单,单纯的要命。 这会儿看着她熟睡的样子,尽管面色因为失血还是有些苍白,可眉头舒展,嘴角含笑,也不知是做了什么美梦。 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这么轻易的就取出了自己的宝贝,还真是个傻透了的丫头。 可也正是因为洛英的这个举动,让阿蛮对她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信任。 生平除了介琰,阿蛮终于成功的对一个外人交心。 “阿蛮姑娘。” 外面的声音不大,但阿蛮怕吵醒了好容易睡着的洛英,连忙站起身来,快步走出去。 一出门,就瞧见了一身戎装的周行。 “大晚上,你怎么穿成这样,好像要远行一般?” 周行生的浓眉大眼,身材高大,时常摆出一副冷漠异常的表情,如今听阿蛮这么一说,却有些窘迫:“阿蛮姑娘,周行,是替公子来跟你们辞行的?” 阿蛮一愣:“辞行?什么意思?” 尽管有些难堪,然周行却不得不鼓足勇气:“齐国使臣提前造访,三五日后就到卫国,公子必须快马加鞭回去。” “公子乃齐国大夫,身兼重任,此次之行已经积压无数政事。若是齐国使臣到临却无法迎接,只怕会惹来麻烦。” 阿蛮没有说话,良久,望着周行,目光冰冷:“卫公子回去是迎接使臣,你呢?也要走吗?” 周行咬咬牙:“我乃公子贴身侍卫,以公子安全为重,自然是要伴行。” “好一个忠君爱国的贴身侍卫。”阿蛮冷笑,目光讥讽:“丢下救命恩人不管不顾,却满口的仁义道德,真是虚伪至极。” 话里话外,满是奚落嘲讽。 周行垂下的拳头紧紧攥着,青筋崩裂,面上却只能低眉顺目:“公子留下一对人马,保护你们安全前往卫国,时间紧迫,我们只能连夜启程,还请阿蛮姑娘好好照顾洛英。” “笑话。”阿蛮转过头:“不消你说我自然也会照顾好她,只是你又是她的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种话。” 垂下的拳头紧了又紧,终究一个字也没有再开口。 阿蛮有些失望,她步步紧逼便是想撬开周行的嘴,听到句真心话,如今见他这副模样,又想起面无血色的洛英,只替她觉得无限委屈。 “要走就走,莫要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阿蛮心浮气躁,连连挥手,竟然再也不愿意见他。 身后,传来坚定的脚步声,阿蛮回过头,看周行早已经头也不回的离开,不消一刻,宽厚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 明月高悬,黑夜扯来一块儿幕布,将繁星点缀其中,阿蛮却觉得心口微痛,不知是为卫瑄的不告而别还是因为周行的背弃,复杂的心思涌上心头,让她微微有些喘不过气。这才想起来,昨日忘了服药,赶紧从怀中掏出,连吃两粒,一刻钟后,才觉得舒服许多。 明日,洛英醒来,又该如何交代呢? 山间空气清新怡人,虽比不上碧山飞禽走兽,桃花妁妁,却也有独特一番美景。 早间被鸡鸣唤醒,闻着空气中独有的青草方向,有些湿润之感,推开窗屉,见四处一片水洗之后的碧色,凋零花瓣散落一地,抬眼一瞧,檐下还有晶莹剔透的雨珠挂在其上,一阵风吹过,摇摇欲坠,几欲落地。 泥土与青草混合的芳香令洛英神清气爽,兴奋的推了阿蛮一把:“阿蛮,下雨了。” 因昨夜存了心事,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如今听见耳旁有人说话,阿蛮勉强睁开眼,用手在额前一搭,避开刺目的光,一开口,嗓子有些沙哑:“下雨了?” “嗯,估摸是昨夜下的。”洛英欢喜的很:“瞧着湖光山色,真美啊。” 顺着窗户,往外面正巧能看见那一片美景。 湖面平静无波,如一颗巨大的宝石一般嵌入在地面。背后青山隐隐,又因为昨日的一场蒙蒙细雨,这会儿云雾缭绕,整个山犹如罩上了一件轻纱,宛若仙境。 “真美啊!” 阿蛮赞叹。 “嗯。”洛英附和,又想起什么一般,笑的有些娇羞:“也不知道公子起来了没有,如此美景,湖光山色,若能抚琴一曲,以剑为舞,定是美不胜收呢。” 第十三章 暖暖远人村 洛英的笑容犹如三月桃花,一双眼睛似水洗过后的纯净,忽而转过头来,望着阿蛮,雀跃道:“今日我觉得好多了,不如我们出去走走。” 像是怕会被拒绝一样,连忙保证:“你放心,我一定会处处仔细,我们出去,好不好?” 少女渴求的眼神哀求着她,却让她心口发胀,微微有些泛酸。 她要怎么开口,才能告诉她,她心心念念之人早已离去,那个被她用生命保护下来的男人,却连告别的勇气都没有。 “阿蛮,阿蛮。” 声声撒娇,字字渴望。 她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支支吾吾说道:“昨晚你睡着后,周行来说,齐国有使者来访,他要保护卫公子连夜离开了。” 明明做错事情的不是她,可此刻她脸烧的通红,只觉得臊的眼睛无处安放,最后盯着炕席一角,看着上面破出来的一个小洞。 气氛霎时间有些凝结,许久,才听到洛英淡淡道:“这样啊!” 阿蛮动了动嘴唇,想安慰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有将脑袋垂的更低。 “阿蛮。” 肉呼呼的小手贴在了她的手上,有些撒娇的晃动两下:“他们不在,你陪我去看看好不好?” 阿蛮抬起头,看洛英又恢复往常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弯着一双眼睛,嘴角处两个深深的梨涡,十分耀眼。 就仿佛刚刚那声哀叹,并非发自她口中一般。 阿蛮不忍拒绝,点点头,又叮嘱:“不过不能走远了,免得再受了风。” 庆祝之后的村子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男耕女织,炊烟袅袅,两个小姐妹走在田间草地,偶见三两妇人裤腿高高卷起,下地插秧,洁白的小腿处有星星点点污泥,却一点也不在乎。欢声笑语阵阵,待看见两人之后,便会停下手中动作,露出和善笑容。 “墨门下也有不少农田。”洛英开始话起家常:“阿娘在后山还给我开了一块儿地,去年秋天我种了几颗白菘,长得又大又翠。下一场雪的时候,阿娘用它炖了一锅羊肉,好吃极了。” 阿蛮有些奇怪:“你居然还自己种菜?” 她见洛英衣着华贵,举手投足之间落落大方,想必大户人家的女子。可秦婶不是说,出身富足的女子身侧光伺候的婢女都不在少数,她们只需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便是。 那时她还狠狠的羡慕了一番,回去之后告诉介琰她若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就好了。被介琰狠狠的嘲笑一番,说她这副没规没矩的模样若是真去了,只怕天天吃板子。气的阿蛮很有几天没搭理他,每日到了饭点就跑下山去找秦婶,一直到介琰给她做了一次肥羊炖这才作罢。 “墨门上下平等,阿爹阿娘每日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墨门讲的是天下平等,无论是高高在上的君王,还是平凡的百姓,都没有差别。” 阿蛮是第一次听这种说法,觉得十分新鲜,又追问了洛英几句,不知不觉,两人就来到了那日的湖边。 放眼望去,碧洗的天空蓝的耀眼,与低沉的湖面相互辉映,美不胜收。四周竹林被雨齐齐梳理一遍,翠色连连。林中偶有一株小笋破土长出,引得几个妇人在那处挖掘,到了晌午,又是餐桌上的一道美味。 阿蛮扭过脸,想跟她讲昨日那水鬼就是在这里碰见,却忽然看见洛英双眼凝视前方,眼底却蓄满了泪。 她肌肤微微丰盈,赛若凝脂,又似剥了壳的荔枝,鼻腻鹅脂。此刻,不似从前娇憨可爱,换上了一副温柔沉默的样子,却是令人更加心疼。 阿蛮猜她大概是为周行伤神,却不知该安慰什么,想来这十四年的时光,都学着斗嘴气人了,安抚人的却是无从下手。 “洛英。”阿蛮磕磕巴巴道:“其实,” 她想说其实你应该想开一些,就像秦婶,喜欢师父没错,可是并未因为师父不答应她而伤心落泪,反而活的更加恣意潇洒。 秦婶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世间男子万万千,这一刻我喜欢你师父,没准下一刻我又喜欢上别的男人了呢。现在我喜爱他,自然当他是个宝,我若哪里心中没他,他便是抱着我大腿我也要断然狠狠踢开的。 说罢爽朗一笑,又教阿蛮:这世间最傻的女子莫过于为一个男儿弄得自己神魂颠倒,日不思饭,夜不能寐。天大的事还大的过自己的身子了? 莫要让自己受委屈,是秦婶教会阿蛮的第一堂课。 阿蛮牢记于心,从此不敢忘记。 没想到,洛英却飞快的接过话:“我知道,国事为重,再说,周行是卫公子的贴身侍卫,自然是要走到哪儿,跟到哪儿的了。我没有怪他,你也莫要担心,家国大事,我还是懂的。再说。” 她挽过阿蛮的胳膊,眼底泪光荡然无存,将脑袋顺势靠在她瘦弱的肩膀上,颇为甜蜜:“有阿蛮陪着我游山玩水,我心中乐得呢。” 见她曲解了自己的意思,阿蛮愕然。不过洛英能想得开,也是一桩乐事,阿蛮心口沉重的石头终于放下。 洛英的身子恢复极慢,半个月之内最好不宜挪动,好在周行留下的人手都听话,只听阿蛮吩咐,再上路。 阿蛮每日早上上山采药,顺便带了几个年龄稍大的孩童,教她们辨识药材,日后也可用于自救。 洛英也没闲着。 起初是因为她闲来无事,自己打络子——她随身带的包裹里面有一条条五彩的丝线,几天便可以编出来一条非常好看的络子。这种新鲜玩意儿此地妇人都没瞧见过,纷纷来瞧热闹。此外洛英还会不少花样子,顿时招来一群学徒,整日将她住的小破院围的个水泄不通。 洛英的女红并不太好,没想到到了这里竟然能做一回师父,顿时新欢怒放,每日教学,极为认真。傍晚跟阿蛮骄傲的吹嘘自己今日又如何如何,两人欢喜,倒是将被丢弃这件事淡忘许多。 阿蛮每日采完草药,晌午的时候洛英都要午睡,她则蹑手蹑脚的跑到湖边。 那悠扬的音乐再度传来。 阿蛮发现,每日午时,那萧声都会飘来,悠扬悦耳,着实吸引人的很。 其实她倒是没瞒过洛英,第一日还兴奋的叫洛英一起来听,可她惊奇的发现,两人来了之后,那萧声便停歇了。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害的洛英还揶揄她是出现幻听了,若不是,就是捉弄自己,她丢下一众学生跑来,却只看湖水山涧,弄得阿蛮有口难说。渐渐明白这水鬼大概是不喜外人打扰,便独自每日来欣赏,并不在带外人。 平时他都会吹奏半个时辰之后停歇,阿蛮趁着这个时候也会发表一下自己的言论——这大抵是跟对着小乔自言自语留下的毛病,明知对方不一定会听,却还是絮絮叨叨半天。 这一日也不例外。 阿蛮坐在草地上,听完一曲后,知道他不会再吹奏,便开始话起家常。 “今日你的心情好像很好,不似前几天,吹的调调都有些沉闷,就是这样才好,做一只鬼也要开开心心的。你瞧,你心情好了,也能影响别人不是?” “原本我今儿还有些烦闷,可是听完你这一曲,那些缠绕心头的郁结瞬间烟消云散了。”阿蛮斜过脸,对着眼前的二月兰吹了口气,顽皮道:“瞧,就连这小紫花,听了你的萧声,开的也比昨日要美了。” 望着天上的白云,变幻莫测,心头忽然感慨:“不知道我的小乔如何了,师父有没有记得去看它,这小家伙喜欢吃豆子,我不在,它也可怜了。” 想着小乔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自己,伸出舌头舔自己脸的样子,忍不住又甜甜的笑了。 阿蛮走后,对岸的竹林中,走出一个少年郎。 一身大红长袍,腰束五彩丝攒花结腰封,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狭长的凤眼高高挑起。此刻,修长的手指握着一只洞箫,正望着对面阿蛮刚刚坐过的地方,若有所思,又有些怅然。 阿蛮自然不知道这一切,她高兴的跑回去,看见洛英孤独的坐在原地,快步上前,有些奇怪:“怎么今日这么冷清,莫非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 面对她的调笑,洛英白了一眼:“是啊,我的丝线都用完了,她们就跑了,哼,真是现实。” 嘟着嘴巴,十分不满。 今儿说的话有些多,阿蛮拎起陶壶倒了一碗水,端起来一饮而尽,用袖子擦干嘴后,安慰她:“我先前是开玩笑,人家指不定是家中有什么事呢,你莫要多想,我敢保证,明日来的人,比今天还要多。” 洛英撇了一眼:“谁稀罕。”可目光却直勾勾的盯着院门,带着期盼。 阿蛮忍不住偷笑,这小丫头,跟自己闹别扭呢。 正说着话,忽然外面传来脚步声,阿蛮回头拉开篱笆院门,便瞧见几个村妇挎着篮子上前。 为首的村妇年纪最大,满脸皱纹,一笑如菊花绽放,露出一口黄牙:“听说女先生身子不好,还每日来教俺们,这心里是暖烘烘的。这是俺家下的鸡蛋,还有俺自己做的糖,女先生每日用糖水煮三个鸡蛋,吃上几日,身子也恢复的快。” 身后几个妇人纷纷将篮子放在地上,阿蛮一看,里面有腊肉,春笋,鸡蛋,还有一只被牢牢绑住的母鸡,正挣扎呢。 她回过头,看着洛英,揶揄道:“女先生,您的学生,送束脩来了。” 第十四章 谁家翩翩少年郎 洛英面似芙蓉,半是娇嗔的斜了她一眼,而后忙站起来,走上前扶住为首的年迈妇人,慢声细语:“我只是举手之劳,委实算不得什么,您如此可是折煞我了。” 那妇人不依,拉着她的手又是称赞不决,直夸的洛英面上飞上两片红霞,这才罢休。 几人纷纷离去,院子里面多了五六个篮子。 “哟。”阿蛮走过来,拎起一个,里面恰好是一块儿腊肉和春笋,不禁挤眉弄眼:“今晚可有口福了。” 又看着洛英笑道:“没想到你平日童心颇重,可与长辈交流时却似换了一个人般,倒是真成女先生了。” 面对调笑洛英也不恼,伸出冰凉小手贴在自己绯红的面上,正反冰了一会儿,这才感觉到那滚烫下去一些。对阿蛮嗔道:“我阿爹有位世交叔叔,将礼数看的尤为重要,儿时我曾与阿爹一道在他府上住过一年,每每举止不大得体时便要挨骂,倒是养成了这副性子。你莫要笑我两面不同才好。” 阿蛮哂笑:“我笑你作甚,我自己不也这样,面对亲近人时极喜欢插科打诨,可看见生人却不大爱言语。若说两面,岂非我第一个要先嘲笑自己才是。” 洛英见她直爽坦白,禁不住跟着道:“就是,若说起来,世间人多数都是表里不一,要不怎会有画虎画心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一说呢。” 阿蛮见她眼底笑意减淡,生怕她又想起周行,连忙转移话题:“听说这里的人都爱将腊肉切块儿,用春笋吊汤来吃,不如咱们晚上试试。” 洛英被她说的也有些馋了:“那定要尝尝了。” 洛英身子还没好利索,阿蛮也不让她动手,自己一手拿俩,两趟便将院子里的竹篮都搬了厨房。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不知不觉外面天色已暗。 洛英正讲到陈国宫中趣闻,忽然听到阿蛮呀的一声,急匆匆从炕上跳了下来,胡乱塞进鞋里,就往外跑。 洛英吓了一跳:“怎么了?” “我的东西丢了,可能是晌午出去掉在外面了,没事,我去去就回来。” 洛英忙道:“什么要紧东西,不如我出去陪你一起。” 阿蛮人已经走到门口,连连摆手:“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是师父送的簪子,留个念想。你在这儿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说罢,头也不回的跑了。 晌午吃过饭她便去了湖边,去时那簪子还在头上,没准是她躺下时,不慎掉落的。 顺着走过去,定然能找到。 此时外面干活的人们扛着锄头纷纷归家,瞧见阿蛮都热情的打着招呼,阿蛮对对方摆手示意,脚下却更快了。 那是介琰第一次送的礼物。 虽然洛英说裙子和簪子都是旧氏,她这个年岁穿上有些显老了。而且那裙身宽大,一看便是位丰腴女子衣束,瘦小的阿蛮穿着一点都不合身。 可是阿蛮就是喜欢。 第一是这是介琰送的礼物,第二,则是第一眼,她就喜欢上了。 好像,这就是该是她的东西,介琰不过是替自己保管。如今,还给了自己而已。 没一会儿,就到了湖边。 此时天色渐黑,树梢处有一轮明月低低升起,照在湖面树林,山水之间,镀上点点星辉。 阿蛮却没心思赏这美景,低下头,便开始在下午那块儿地上摸索自己的簪子来。 这会儿的光线并不好,草皮又繁茂,阿蛮少不得耐心一块儿块儿的细细摸索。 正摸着,忽然,眼前出现一双脚。 火红的袍子下摆处,露出一双鹿皮靴子,就这样,赫然出现在阿蛮面前。 阿蛮没提防,被吓了一大跳,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才将眼前人看了个真切。 眼前站着一位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如墨长发如缎子一般披散在身后,面如天边明月皎洁,眉如墨画。一双狭长的凤眼正盯着自己,那如曜石般深幽的眸子仿佛要将人给吸进去。 阿蛮看呆了。 却和见卫瑄不一样。 若是卫瑄如一块暖玉,让人观之,赏之,爱慕之。那么眼前少年则是如一轮冷月,让人心生敬畏之心,却不敢靠近。 许久,他终于开口了。 红唇微启,声音如珠玉一般,又带着清冷的寒:“你可是在找这个?” 随着话音落下,他的胳膊慢慢扬起,红色衣袖里伸出那如羊脂白玉般的手,宛若珍品。 而那手掌之上,赫然就是阿蛮的木簪子。 她大喜过望,一把拿过簪子放在胸口,失而复得心情不过如此。之后才想起来还未跟人道谢,又连连示意。 那少年却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望着阿蛮,有些出神。 阿蛮起先还低头爱抚手中簪子,没留意眼前,直到她抬头正欲插上时,忽然对上了少年那探究的眼睛,一时间愣在那里。 直到胳膊微酸,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傻傻站在原地,忍不住脸一红,胡乱插上簪子,便欲离开。却见那少年似脚下生根,并无离开之意。 阿蛮有些踌躇,毕竟是恩人,自己先行离开是不是有些不大妥当,便又陪着他站了一会儿。 两人一言不发,阿蛮觉得有些无聊了,不禁伸手打了个哈欠,泪花顿时涌了上来。 罢罢罢。 她还是直言道谢之后自己离开吧,若是再站下去,指不定变成石像,对方也未必会动呢。 正欲开口,忽然,他动了。 他缓缓抬起左手,握着一根玉萧,放在唇边。 阿蛮还来不及反应,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自耳边散开。 从前是隔了一片湖,听那萧声远远传来,如今珠玉在侧,天籁之声将她紧紧包围,震慑人心。 说来奇怪,阿蛮好似通过这萧声能感悟到他的情绪,那种彷徨无助和厌恶之感,尽情流露在丝竹之中,贯彻九天云霄。而后陡然翻转,一股悲鸣之情油然而生,催人泪下。 月光似生铁一般冰冷照下,印的人心头冰凉一片。眼前湖水幽深,细碎的银光铺满湖面。忽然一阵风起,又打破了这圆满。 一曲终毕。 阿蛮还沉浸在曲调之中,久久不能徘徊。 “你哭了。” 身侧之人开口,身后擦拭她的眼泪。 阿蛮感到有温润触感传来,惊得退后一步。这才发现自己脸上冰凉一片,原来早已经是泪眼朦胧。 那少年还伸着手,却不嫌尴尬,只是望着阿蛮问:“为什么哭?” 为什么哭? 因为听到了你的委屈,你的无助,你的悲伤。亦或者,勾起了自己乐观之下的另一面——那是隐藏在内心深处,连自己都不知道的。 得不到答案的少年收回手:“以后每日不必来了。” 阿蛮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泪:“你要去投胎了吗?” 从他第一个曲调响起,她就知道,这就是那位水鬼。 只是没想到,他是这般美。 许是因为他容貌惊为天人,阿蛮觉得纵然他是个鬼,也让人觉得不害怕了。尤其还是这么一个雄雌莫辨,宛若珠玉的水鬼。 少年没有点头,似回答又似自言自语:“我要走了。” 阿蛮点点头:“再投胎一定要找个好人家,下辈子记得远离水边,要健健康康的长大啊!” 那少年转过头,忽然对她笑了。 阿蛮的脑袋瞬间炸开,一道白光冲破天际,令她久久不能回神。 什么叫一笑百媚生。 这就是! 待她回过头,身侧已然是空空如也。 阿蛮心头说不出的怅然,又觉得应该为他感到高兴,她摸了摸头上的簪子,定了定神后,大步向家走去。 一推门,洛英就着急的快步走出:“不是说去去就回,怎的这样久。再不回来,我都要让人去找你了。” 她是暮色降临出去,如今已经是明月高悬,也难怪洛英紧张。 阿蛮抱歉一笑:“原是我记错了,竟是在另一边,我又跑过去,来回耽误了时间。” 一边说一边挽袖子:“你该饿了吧,我下厨房给你烧汤去。” 洛英一把将人拉回来,埋怨:“指望你做估计得吃早餐了,喏,他们来帮忙已经给做好了,还热乎着呢,咱们尽管吃便是。” 两人走进屋后,见小木桌上果然摆着两道菜和两万糜子饭,只是那盘中都是黑漆漆的颜色,阿蛮忍不住用筷子挑起一根,仔细辨别,原来是青菜。 “这品相也太.....”阿蛮觉得自己闭着眼睛做的都比这个好。 “那能怎么办。”洛英撅着嘴巴,很是不满:“他们走居然连个厨娘都没给我们留下,这个还是我逼着侍卫来做的。看回去,我怎么找他算账!” 说罢,洛英夹了一根酱油色蔬菜到口中,狠狠咬了一口,看样子,是将那青菜当成周行了。 饭后。 这顿饭太咸,两人频繁喝水,又去茅房,折腾几趟,觉也睡不着了。索性拿了蒲团,在院中寻了一处,坐下观月。 “你再披上一件。”阿蛮拿出一件丁香色的大氅,披在洛英身上:“夜寒露重,仔细别再着凉了。” 洛英顿时觉得身上暖暖的,心中亦然。 她将脑袋靠在阿蛮的肩膀上,望着天边,感叹:“阿蛮,你真像我姐姐。” 阿蛮哭笑不得:“什么叫真像,我可不就是。” 随着两人感情渐好,阿蛮终于将自己年岁说出,虽然洛英很是不信,不过到底阿蛮是为自己更正过来。 不管辈分如何,她年长洛英两岁,却是不争的事实。 第十五章 月是故乡明 洛英抬眼,半嗔半恼:“咱们走出去若是不说年龄,谁能猜到你比我大?” 她穿着一件旧式的衣裙,领子极低,又因为这两日伤口缘故并未穿胸衣。加上整个人靠在阿蛮肩上,这会儿居高临下,那一对白兔令人不容忽视。 阿蛮艰难的挪走视线,心说:你的确比我显得大。 “还是跟你在一起好啊。” 洛英重新将目光望着天上的一轮银盘,感叹:“从小我就想有个姐姐能陪我聊天玩耍,可是阿爹却只收了几个秃小子做徒弟。整个墨门都没有个能说话的,好生无趣,想必你也是一样吧。” 都是妙龄少女,一个在男儿堆中长大,一个与师傅独自生活在深山之中,一样的苦楚无聊。 “我倒是还好。”阿蛮老老实实道:“每日与师父拌拌嘴,去后山跟小乔说说话,或者下山去找秦婶,日子倒也过得自在。” 听她这么一说,洛英顿时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天哪,这么千篇一律的生活,你竟然觉得不错。阿蛮,你就不觉得闷吗?” 闷吗? 阿蛮在心中问自己。 碧山上的一草一木,她都如数家珍;每一个飞禽走兽,都好似她的伙伴;小乔是她阿妹;秦婶是疼爱她的长辈;而介琰...... 那个男人,从她幼年起,便将他当成自己的阿爹,他对自己的教导和养育,终其一生,在她心头,都无人能敌。 阿蛮不自觉的嘴角勾起满意的笑容,洛英一见便明白了。 她还以为阿蛮跟自己一样,好不容易有了知心姐妹,颇为珍惜。没想到她却觉得原来的日子竟也不错,洛英隐隐觉得有丝被背叛的酸楚。 就好像阿蛮是她唯一的好友,而自己在阿蛮心中不过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如此不对等,简直不公。 洛英是个被惯坏的孩子,心里不舒坦脸上也没了笑容,将脑袋直起来,离了阿蛮的身子,有些赌气道:“我要回去睡觉了。” “咦,不是看月亮吗?” “不看了。”某人不高兴的跺脚:“月是故乡明,一点都不假,这里的月亮丑死了。” 阿蛮也不知道洛英为何忽然变脸,不过看她样子肯定是生气了,若是平时,她也便追进去了。 可是今日,不知怎的,她忽然想家了。 转眼间,离开建安已经有十余天了,可是感觉却像半年那么长。长到现在想起介琰,居然只记得他的好。 眼眶有些涨涨的,抬头望着天上圆月,喃喃道:“月是故乡明,一点也不假啊!” 第二日一早,阿蛮照例早早起来梳洗。 洛英钻在被子里,捂了脸,露出一对大眼睛,滴溜溜的盯着阿蛮转。可在对方回神的时候,又赶紧缩回去,生怕被她看到。 她心里忐忑的紧。 其实昨儿进屋她还有些生气,等着阿蛮来哄自己。没想到左等右等,没等回来人,竟然把自己等睡着了。 毕竟也只是个小孩子,睡了一觉心里的气也消了。又想起连日来阿蛮每天早上去给自己采药,就是墨门的师兄们也没对自己这样好过。顿时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可无论如何,总先开不了口。 阿蛮早就发现她的小动作了,一直不动声色。等要出门的时候,才听到身后洛英急急忙忙的叫声:“阿蛮!” 她转过身,一脸纳闷:“怎么了?” “我,我。”洛英一连好几个我,到最后,心一横:“我昨天不该对你发脾气的。” 其实阿蛮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小姑娘,心中也有几分气性,昨日洛英的莫名其妙让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索性先晾她一晾,不成想,今日她倒是沉不住气了。 “你对我发脾气了吗?” 她的本意是这件事装个糊涂就过去了,可是在洛英耳中,却是另一个意思。 “我,我只是以为,你没那么喜欢我。”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很快的笼上一层水雾,急剧增加,声音也开始发抖:“我把你当成唯一的好朋友,可是我却不是你的唯一。” 说着,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簌簌往下掉,一颗颗的砸在被子上。 听她说完,阿蛮真是目瞪口呆,而后,哭笑不得。 她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不过是少女的玻璃心太过脆弱。 “谁说你不重要的。”阿蛮拎起手中的篮子,一挑眉:“你以为,普普通通的人能让我每天这样跑前跑后的伺候?师父都没享受过呢。” 洛英一听,顿时瞪大眼睛,也忘记哭了:“真的?” 阿蛮一笑,龇牙咧嘴冲着她:“煮的!” 反应过来的洛英恼羞成怒,破涕为笑:“好啊,你耍我,你这个坏丫头,居然敢耍师姑,看我不打你屁股。” 阿蛮笑嘻嘻的推开门:“还师姑呢,又哭又笑,不嫌害臊。” 说罢,用手指拉下眼皮,吐了吐舌头,拌了个丑丑的鬼脸。 洛英也知道自己这个样子有些可笑,臊红了脸,却要摆谱:“谁哭了,我这是没睡醒,你快快去,我再睡上一觉。” 这厮,真是死要面子。 阿蛮可不惯她,关上门后,径自往山上走去。 这个季节,是村民最忙的时候。 连日来的几场春雨,将当地的一种美味——枞子,从地下激了出来。家里的女人带着孩子都上山去挖枞子了,回来腌渍好后,是下半年的一道美味。 所以阿蛮的小徒弟,一个都没了。 自己一个人,动作倒是更快一些。不一会儿,就采全了洛英需要的草药,最后又发现几味极为难得的药材,也一并采下,放在篮中。 回去时,远远的望见那个湖泊。 昨日他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可是阿蛮却还是忍不住,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 “你还在吗?” 她轻轻的问,回答她的,则是一阵清风拂过,温柔的挽起她鬓间发丝。 阿蛮坐了下来。 连续几日都是如此,都习惯了。好像坐在这里,那悠扬的音乐会再度响起,让她想起碧山,想起无数个日日夜夜,有伙伴陪伴的日子。 如今,却只剩下自己一人,和春风吹过树林的飒飒声。 “我回来了。” 阿蛮一推开门,就对上了洛英那张期盼的脸,没提防被吓了一大跳:“你怎么下床了?” 她还没给洛英换药呢。 翘首以盼,终于将人给等回来。这会儿倒是听话的很,连忙躺回去,拉开衣襟。又被阿蛮哭笑不得:“药还没捣碎呢。” 是了,药还没处理呢。 洛英又拉回了衣襟。 外面天气好,阿蛮站在大石磨边上,先是将药材一味味的区分好,用湿布将上面的露珠擦干,然后放入药碾子里面,坐下来,开始碾药。 “阿蛮,喝口水吧。” 阿蛮接过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空碗还没放下,就被人抢了过去。 “阿蛮,吃块儿桃花糕吧。” 没提防的被塞了一嘴。 “阿蛮,这明明都长得一样,你是如何分辨出来的。” 她刚说了两个字,就听到某人欢呼雀跃:“阿蛮你真是太厉害了。” ...... 殷勤之意,过于明显。 她哭笑不得,只有开口:“洛英,你乖乖坐着就好,我什么也不需要。” “哦。” 失落的声音。 阿蛮耐心的处理着药,每一个要加多少都是有数的,不一会儿,就将旁的忘在脑后。 药泥很快弄好,阿蛮将那些青绿色的糊糊都刮起来,放到碗中,从怀中掏出洛英的那瓶药粉,小心翼翼的倒了一些进去,调和之后,对她努嘴:“进屋,我给你上药。” 尽管已经看过几次,可每一次面对那道伤疤时,阿蛮都觉得触目心惊, “疼吗?” 洛英摇头,过一会儿,又十分娇憨的点头:“就是敷上去的时候有些辣,过一会儿就好了。” 阿蛮仔仔细细的上着药,见那伤口已经不再出血,且已经愈合出粉粉嫩嫩的新肉来:“这两天有什么感觉?” “感觉嘛。”洛英歪着脑袋:“有些痒。” “痒就对了。”阿蛮舒了口气,同时露出笑意:“痒就代表着新肉在往出长,最迟再过七天,咱们就可以出发了。” “真的吗?”洛英也跟着高兴起来:“太好了,我早就想快些好起来,等去卫国之后,我带你去逛夜市,街上坊间,好玩的东西可多了。” 见她一副欢欣雀跃的样子,阿蛮忍不住打趣:“适才谁说想在这里长长久久跟我住下去的?” 洛英想起自己才表过忠心,忍不住脸红,拉着阿蛮的衣袖撒娇:“我只是太想跟你分享美好事物了。” 两人正闹的不亦乐乎,忽然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待着,我出去看看。” 洛英紧张的拽住阿蛮的衣袖,面露怯意:“咱们还是在屋里吧,我害怕。” “放心,”阿蛮安慰她:“我们不是还有人马吗?有他们保护着,不会有事的。” 洛英点点头,不过看她起身,还是忍不住叮嘱:“阿蛮,你要小心。” 阿蛮推开门走出去,见院子里面已经站了十余人,正是周行留下来保护她们的。 而噪杂的声音则是从村口传来,离着这里并不太远。 “怎么回事?” 为首的一个男子面白无须,昂首挺胸,朗声道:“来了一对人马,不知为何将这村里的村民都抓了起来。”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般,不远处传来了儿童的哭闹声,妇女的哭喊,还有男人愤怒的声音,听的人心头闹哄哄,不得安宁。 第十六章 哀民生之多艰(上) 阿蛮只觉得心头突突直跳,外面的妇孺叫喊实在令人惊心。思索再三,她终于忍不住对守卫道:“我出去瞧瞧。” 那守卫面色严肃:“不行,阿蛮姑娘,听声音外面阵仗颇大,又是来势汹汹。万一有个差池,我们无法跟公子交代。” 他们的职责便是保护好阿蛮和洛英,至于其他人,则不在考虑范围。 届时,又忽然响起一女子的惨叫声,划破长空。阿蛮听这熟悉的声音,正是每日跟着自己一起上山采药的姑娘兰若,不禁拎起裙子直接冲了出去。 身后守卫面面相窥,显然没想到她身手这样矫健,身后另一人恨恨的跺脚:“还愣着作甚,快去追啊!” 两人这才恍然大悟,留下五人保护洛英,另外五人跟着追了出去。 阿蛮自幼在碧山长大,有时候一天不知上下山多少趟,自然练出一副好脚程。闻着声音便跑了过去。 竟然是在湖边。 满村的村民都在这儿了。 平素里瞧着人也不多,这会儿倒是乌乌压压的站了一群。阿蛮这才发现,竟然竟然都是妇孺和老叟,壮年男子却是难得一见。 他们的面前则站着一对穿着兵服的男子,其中一个瞧着像头领的男子手中正抓着一个孩童,手里明晃晃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十分吓人。 而年仅十三的兰若单薄的身子跪在他面前,哭的撕心裂肺:‘军爷,求求您,放了我弟弟吧,他今年才八岁,不够年龄啊!’ 那头领眼一斜,啐了口唾沫:“八岁?捡柴烧火总能干吧,带走带走,再废话,别怪我手里的刀不客气。” 兰若跪在地上,瘦弱不堪的身子瑟瑟发抖,垂着头,垂在身侧的双手,攥紧了拳头。 首领尤不自知,扬起下巴,傲慢的环视全场:“还有谁,自动的站出来,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弟弟,我去!” “不,哥哥我去!” 对面忽然争吵起来。 阿蛮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对双生子。 他们年约十来岁,个头不高,瘦骨嶙峋,颧骨高高的別起来,显得有些老成。 “弟弟,我比你年长,应该是我去。” “不行。”另一个拉着兄长的手,眼睛里闪烁着泪花:“哥,你身子比我好,留在家里,能替咱阿娘多干些活,分担一些。咱们孤儿寡母的,总要留下一个能伺候她老人家的吧。” 两兄弟你争我抢,头领见还有漏网之鱼,顿时眼前一亮,大掌一挥:“你们也不用争抢,两个都跟我走。” 两兄弟闻言大惊,旁边一位老者颤颤巍巍大着胆子道:“军爷,按照规矩,一家出一个就够了。” “少废话。”见说话的是个耄耋老人,头领不悦:“咱们马上又也要跟卫国打仗了,人手缺的很。” 一挥手,不耐道:“都带走!” 身后,那老者颤抖着上前,抓着他的手求情:“军爷,军爷,您听老朽说。这家的男人,已经战死在了卫国,连具尸首至今都找不到。您好歹要给她家里留个后啊,要不,就绝户了!” 他的手如树皮一般粗糙,将那头领气道:“绝户?要是国没了,你们都得绝户!滚开!” 甩开他的手,转身就欲离去。 这个不大的村子已经寻了三个少年,实属意料之外,让人心情大好,准备结束了去喝杯小酒。 身后老者苦苦相求,追了上来,面前够住衣角:“军爷,军爷,老朽求您了......” “去边去吧。”那头领一抬脚,踹中老者胸口。那老者顿时如断了线的风筝飞了出去,重重的落在地上,扬起一阵尘土。 “老翁,老翁。” 周围人纷纷上前,喊着泪扶起老者,有孩童瞪着一双眼睛凶神恶煞的望着头领,却被他厉声道:“再看,眼珠子给你挖出来。” 双生子兄弟极力挣脱:“我们不跟你走,你是坏人,你是坏人!” 不按规矩,且提伤了老翁,这个人哪里是保家卫国的郎将,分明是敌人。 “哼。”头领冷笑,抽出刀,斜过刀身狠狠的拍在二人背上:“你以为这是过家家呢,逗老子玩?你说不要就不要?” 两人只觉得后背火辣辣的疼,可都是血性汉子,谁也不肯叫出来,将唇角都咬破了,也不认输。 阿蛮再也忍不住了,大喝一声:“住手!” 身后的守卫这才赶过来,皆是气喘吁吁。 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这样大的动静让头领吓了一跳,望过来之后才发现不过是一个小毛丫头,顿时松了口气:“你是哪里来的野丫头,没瞧见我正在教训他们吗?” 阿蛮穿的还是从前在建安时秦婶给做的衣裳,一瞧就知道是别国人。同时面色黝黑,同越国肤若凝脂有天然之别。 “你这是教训?” 她原本不想管闲事,可是那头领分明不将人当做人对待,若是再打下去,这两兄弟只怕进气少,出气多了。 “众生皆平等,你有什么权利和资格在这里耀武扬威,就凭你手上的刀?” 头领一听,哈哈大笑:“不错,我就凭着这把刀,怎么样,你要来试试,是你的皮厚,还是我的刀快?” 越国不产兵刃,这些都是从齐国花了大价钱弄来的,寻常人根本得不到。头领也是因为有个做美人的姐姐,这才沾光弄了一个。 “是不是这世间就属你的刀最锋利,锐不可挡?” 头领大笑:“世间第一不敢说,可在这儿的话,它。” 他晃了晃手中的大刀,被阳光折射明晃晃的刀身抖动:“就是最厉害的。” “哦?”阿蛮笑:“若是有比它厉害的呢?” “绝不可能!”头领斩钉截铁,却看着少女不信似的盯着自己,不禁恼道:“若是有比它厉害的,我立马转身就走,这三个小子都给你留下。” “听起来,似乎还不错。“阿蛮挑眉,唇角浮起一丝冷笑。忽然目光一冷,身形迅速移动,厉声道:”那你瞧瞧我这个,跟你比又当如何?” 说罢,从身后侍卫腰间抽出宝剑,对准头领手中的刀砍去,手起刀落,寒光剑影。只听咣当一声,那刀顿时断成两截,掉落在地上。 周围的人都吓傻了,看着阿蛮不敢言语,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之心。 护卫丁看着被抢去剑的护卫甲,用眼神示意:发生了什么? 护卫甲委屈的很:我的宝剑啊,这可是公子赏赐的宝贝啊! 阿蛮的虎口震的发麻,下意识想抖上一抖,可为了强撑住气势,咬着牙坚持,瞪着头领,看他当如何。 想她自幼跟在介琰身边,知道介琰一身好功夫。可因为偷懒,却不肯下力气,空有一身花架子。 用介琰的话来说就是:吓唬吓唬人还行,若是真刀真枪起来,就不够瞧了。 她也是用尽全身力气奋力一击,为的就是糊弄住人。 头领一时未从这打击中醒悟过来,看着地上的断刀发呆。 “怎么样?”阿蛮扬起下巴,也摆出一副傲据的样子:“你的刀输了,现在,你是不是应该滚蛋了。” 四周一片静悄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盯着头领的一举一动。 那头领忽然醒过神,死死的盯着阿蛮手中的剑,目露贪婪光芒。 阿蛮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将剑收在身后,递给护卫甲。 见宝贝被藏起来,头领这才收回目光,重新打量起阿蛮来。 阿蛮身后的五名护卫,齐刷刷的亮出宝剑,明晃晃的五把剑横指着头领的方向。 刚刚那一刻,此人动了杀心。 几名护卫虽然有些头疼阿蛮惹的祸,不过卫瑄的交代却牢记于心: 就算他们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要将人给全须全尾的送回卫国。 所以就算知道这一战会引起麻烦,必要时,也会大杀四方。 两边人都剑拔弩张,忽然,头领笑了。 “误会,误会。” 他走上前来,安抚阿蛮:“既然跟姑娘打了赌,那么本人愿赌服输。” 只是目光却贪婪的看着阿蛮身后,她微微一侧身子,将他视线遮住。头领这才回过神来,接着道:“只是我听姑娘说兼爱,莫非是墨门弟子?” 阿蛮清楚的注意到,在提起墨门的时候,头领的眸子陡然一缩,面上的傲慢也都收了起来。 他畏惧墨门! 飞速的认识到这个之后,她的眼珠子滴溜溜直转,然后决心赌一把。 “莫非你也听过?” 见阿蛮变相承认,那头领忽然十分谦卑:“巨子之名,六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没想到今日居然在这里遇到墨门弟子,实在是我王之幸,我国之幸啊。” 阿蛮见他态度陡然变化,知道自己这一把,是侥幸胜利了。 她舒了一口气。 不料,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引起了头领的疑心。 墨门在陈国之地,若是墨门弟子,衣着应当是交领广袖,可眼前人的打扮却更像是南蛮之地来的。 若说不是,她身后的守卫,各个手握精良兵刃,且是卫陈两国装束。 真真假假,一时间,他也被迷了眼,竟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才是。 不过,还是谨慎些的好。 头领忽然的态度转变,让阿蛮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大气都不敢喘。 心里想着平日里介琰的做派,面上装扮出来,不过多少,有些僵硬罢了。 “姑娘既然从墨门而来,身上应当有信物吧。”头领笑了:“恕我冒昧,只是素来对墨门仰望已久,今日得以相见,便想了人生一夙愿已,还望姑娘成全。” 第十七章 恩将仇报令心寒 阿蛮瞬间愣住了。 信物? 她哪有什么的鬼信物? 眼前的男子面似虔诚,目中却泛着一丝奸诈的精光,阿蛮敢肯定,若是自己拿不出,只怕下一刻,此人就会像饿狼一样扑上来撕咬,毫不留情。 她手心沁出一层潮汗,看了看眼前二十来个壮汉,默默在心中比对起两边悬殊来。 见她半日不答,头领心中起意,心中顿时改变策略。步步紧逼:“姑娘为何不取?莫非,姑娘身上,压根没有墨门信物?” 他一边说,一边向前迈步,目中凶恶如午夜凶兽,狠厉又狰狞。到了最后一句时,几欲欺身到阿蛮面前。吓的她下意识往后连退几步,守卫的剑也都齐刷刷的拔了出来,对准头领,将阿蛮护了起来。 形势顿时剑拔弩张。 她的额前沁出细密的汗珠,她手脚僵硬,竟像不会动弹一般。只听见自己腔子里那颗心怦怦直跳,强度之大,震的她一阵发晕。 周围一片鸦雀无声,人人瑟瑟发抖,不知是否会是一场恶战,牵连自己。 阿蛮咽了口口水,佯装镇定:“信物我自然有,不过凭什么拿与你看。” 说此话时,她让自己扬起下巴,十分傲据,目中又有些不屑。 若是介琰在,肯定一脚踹过去,怒骂:“小兔崽子,老子的英俊潇洒你一成都没学到,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可在这里,还是能糊弄糊弄人的。 头领原本就拿不准她到底是与不是,将将也只是出言诈她一诈,不成想此女居然如此镇定,此等大家风范,倒是让人瞧不真切了。 终于,头领还是决定先退避三舍。 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姑娘说的是,是我唐突了。”头领忽然变了表情,换上一副谄媚的笑来,眼角纹路更加深刻了:“今日还有要务在身,就不打扰姑娘清修了,他日再来访问。左右姑娘都是在越国,我要想寻,还是容易的多。” 言毕,又转向百姓,顿时换上凶恶神色,喝道:“这位姑娘在此地长留,乃是你们的福分,倘若照顾不好,让姑娘心里不爽离去,我就拿你们试问!” 言毕,又对阿蛮拱手笑,而后,快步离去。 全场一片寂静。 也不知谁开了个头,渐渐有其余抽泣声加入,慢慢的,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阿蛮心中不解,扶起离自己最近的兰若,疑惑道:“恶人已走,你们心中应当欢喜才对,为何如此悲切?” 兰若哭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抽抽噎噎道:“那恶人临走时说,若是姑娘走了,就要拿我们全村人问罪。可姑娘乃是恩人,我们又岂能为了自己生死而拖累姑娘。一想到这个,忍不住悲切起来。” 一席话,说的阿蛮有些恍惚了。 她若是不出头,或许全村只有三个男子被带走,可如今她救了那三个男童,却害了全村人,倒不知自己是对是错了。 正在心绪波澜之际,忽然听到有人脆声喝道:“兰若姐姐休要胡说,那吴大摆明了就是寻麻烦的,倘若没有阿蛮姑娘,我们处境只怕更加危险。你怎可对恩人说这种话,岂不是逼阿蛮姑娘吗?” 说话的正是先前那一对双生子的其中之一。 两人生的一模一样,都是浓眉深目,唯一可辨认的是,哥哥的左眼下有一颗泪痣,而弟弟没有。 “谁说我恩将仇报了,我只是,我只是。” 他打断兰若的话,冷笑道:“你只是担心阿蛮姑娘走了,自己会丢掉性命吧。真是不知羞,刚刚是谁帮你保全了弟弟。你都忘了吗?” 小小的身躯却傲色满满,那一颗泪痣因为泪水的浸泡显得熠熠生辉。 “你胆大,你胆大为何不兄弟二人都跟着胡大走,这样就不会连累我们了。”男童的话终于崩断了兰若心中的弦,她扑倒在地,哭喊道:“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我阿爹已经死在战场上了,阿娘也跟着殉情自缢。如今家里只有我和阿弟二人,我还要照顾他,看着他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啊。” 许是她的哭喊声震动了后面的人,陆陆续续,竟然有不少村民都跟着跪了下来。 男童被气的浑身发抖,质问身后人:“你们都忘记谁救了你们吗?你们明知吴大是什么人,若是阿蛮姑娘留下来,危险重重,莫非当真为了自己的性命,却将别人的性命至于不顾吗?” 声声力竭,涨的脸红脖子粗。 下面人都装傻的垂下头,还有些难为情的想要站起来,却被身侧人使劲儿拽住。 人群中偶有一个委屈的声音响起:“阿蛮姑娘一人能救我们这么多人,为何不救,姑娘不是天神派来拯救我们的吗?” 阿蛮觉得脑子有些混乱,一会儿是男童的声嘶力竭,一会儿是人群的哭泣,自己好似剥离出来,身处另一个世界,看着这群人争执不休。 守卫看着她面色苍白,摇摇欲坠,连忙上前:“姑娘,咱们先回去吧,洛英姑娘还等着您呢。” 哦,对! 洛英还在家中等着呢。 只是她脚步刚动,身后呼呼啦啦站起来一群人,目光灼灼殷切的盯着她,令她好似脚下生根,举步维艰。 守卫甲抽出自己的配件,横空破过,目光凌厉看着众人,厉声道:“谁若是胆敢跟上来,就休怪我的剑不客气!” 凶神恶煞,倒是将人生生逼退了两步。 阿蛮脚下一深一浅的回去,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令出门迎的洛英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出去,回来竟成这般了。” 守卫甲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简单说了一遍,洛英听后愤愤不平,一拍炕席:“真是太不像话了,难怪卫公子说穷山恶水出刁民,阿蛮你就是心太好。”她拉着阿蛮的手,双目望着她,鼓舞道:“我如今身子好多了,即可启程都行。你不必将这种人放在心间,咱们直接走便是。是杀是剐,与我们何干?左右都是他越国之事。难不成,还要赔上我们的性命去救这群忘恩负义的东西?” 而后一边握着阿蛮的手,一边怒斥,娇俏的声音如温暖的泉水慢慢滋养心田,暖暖的热意从手心源源不断传入,将冰冷的身子和心灵融化。阿蛮这才慢慢醒悟过来,目光迷离后很快又是清澄一片。 没错,她不能留下来。 吴大那贪婪的目光和阴险的笑她看的清清楚楚,此人回去一定会卷土重来,下一次,一定会做好万全的准备,对这些兵器,他势在必得。 越国实在太穷了。 越王好战,连年来征战,有些地方被战火烧的从未停歇。寸草不生,农户颗米无收。 国内多少流民君不见,只是烽火狼烟滚滚。 只有有权的将军,才能穿上甲胄,拿着青铜宝剑。普通的士兵,都是以肉体相搏。 所以这一批精良的武器,在吴大眼中,不亚于看见金山的土匪,定然不肯放过。 阿蛮不能因为自己一时心软,而害了身旁人。 况且,洛英刚刚有句话说得对。 人命不能以多寡定贵贱,村民可怜,莫非这群守卫,就活该填了炮灰不成? 所以,尽管有些对不住,她还是要离开。 只是离开之前。 阿蛮将心中想法尽数告知洛英后,有些惭愧:“我是否太妇人之仁了些?就怕又麻烦了你。” 毕竟此事只靠自己很难完成,而连累洛英,也实非她本意。 洛英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阿蛮怎可与我这般生分,莫非我们不是好姐妹了不成?” 而后又笑嘻嘻道:“我阿爹在,定然十分欣赏你。去吧,这事功劳我也领一半,回去之后也好让阿爹对我刮目相看。” 有了洛英这席话,阿蛮顿时如吃了定心丸,心中感激不尽,站起身,向守卫甲走去。 “我有一事想办。” 阿蛮刚说完这句话,只听守卫甲皱起眉头,她连忙道:“您可以跟着我一起去,我保证,去去就回,绝对不耽误。” 洛英在身后侧着身子笑嘻嘻道:“大哥您就通融通融,我现在就收拾行李,肯定不耽搁。” 之后,瞧瞧的将手中一物塞给阿蛮,并对她微微点头示意。 阿蛮如愿以偿的走在乡间小路,内心颇有些忐忑。 她不知吴大会以怎样的手段对付村民,但此事终究也有她的一份责任,若是不做些什么,内心总是不安。 许是因为胡大闹过一场的缘故,今日农耕的人都只有三两人稀稀拉拉散落各大农田之中。 美景如画,恍如世外桃源。 可谁又知道,这世外桃源中,也逃不过那厉鬼一般的苛捐杂税,和征兵呢? 阿蛮脚程很快,没一会儿,就到了一处低矮的茅草房子跟前。 不知为何,她的内心忽然有些紧张,深吸一口气之后,缓缓吐出,这才觉得平复许多,张口道:“这是杨家吗?” 很快,屋子传来蹬蹬蹬蹬的脚步声,然后,门吱呀一下的,开了。 开门的是双生子中的弟弟,正一脸惊恐的看着阿蛮,你你你了半日,什么也说不出。 幽暗的屋里传来一个脆脆的声音:“十郎,是谁来了?” “是天神姑娘,哦不,是阿蛮姑娘,不对,是,你,你自己看。” 十郎让开身子,那双带着泪痣的眼睛,就这样满是错愕的出现在眼前。 见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庞,一个是错愕惊讶,一个是欢喜不已,阿蛮毫不吝啬的扬起嘴角:“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泪痣还愣着,十郎却激动的让开身子:“您请您请。” 阿蛮刚抬脚,忽然响起什么一般,转过身,对守卫甲甜甜一笑,颇有些赖皮意味:“劳烦大哥在此处等我,片刻就出来。” 守卫甲面无表情,就知道,又是这一套。 第十八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窄小的屋子十分逼仄,阿蛮甚至得弯着腰——不然脑袋会碰到上面挂着的咸鱼腊肉。门窗紧闭,光线昏暗,四周除了食物独特的味道便是浓浓的药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特殊的味道,呛的人眼睛疼。 “阿蛮姑娘,您,您请这边坐。” 九郎脸蛋涨的通红,很是局促,喏喏开口后,这才发现家里乱成一团,连可以驻足之地都没有,何况休息。 他的脸更加红了,声音如蚊子一般:“阿娘常年卧在病榻,家中如此,还请姑娘不要嫌弃。” 就好像自己做错了事一般,双手搓着衣角,通红的脸蛋显得眼角泪痣更加显眼。 阿蛮刚要开口安慰这个敏感的少年,就听见屋子最里面的角落,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九郎,是谁来了?” “阿娘!”九郎面带惊喜,快步上前。 他走到角落处,半跪在地上,将炕上人慢慢扶起来,耐心道:“阿娘,还记得我跟您说过的那位天神姑娘吗?她来咱们家了。” 九郎的眼睛里迸发出耀眼的光芒,骄傲满满。 “啊!”那声音忽然激动起来,双手在面前胡乱的摸索:“是那位好心救了我儿子的姑娘吗?” 九郎转过头,温柔的眼了一眼阿蛮,而后轻声在妇人耳边道:“是呢。” “真是大恩人啊!”她略带哭腔,许是因为情绪变化过大,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撕心裂肺,仿佛要断了气一般。 九郎似乎已经习惯,让十郎过来扶住妇人的身子,自己则快步走到一边的木架子上拿下一根软管子。 妇人咳嗽好容易停止后,胸腔则跟破旧的风箱一样呼呼啦啦,面色憋得通红。九郎用眼神暗示弟弟,十郎将妇人嘴巴掰开,他则麻利的将管子小心翼翼塞入妇人喉中,然后嘴巴对着另一端开始吸起来。 没一会儿,九郎收起管子,嘴巴鼓鼓的走出屋子。很快,阿蛮听到外面有漱口生和水声,瞬间明白。 这孩子,除了聪慧,居然还是个孝子。 九郎不在,十郎有些愣,抱着妇人呆呆的坐在那儿,望着阿蛮,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傻傻的样子。 阿蛮叹了口气,九郎好容易将她呛着的一口浓痰吸出,这会儿人舒坦许多,正是需要躺下休养之际。可这呆子比起兄长竟是差远了,只有自己开口道:“将你阿娘放下吧,她这会儿呼吸平稳,适宜休息。” 十郎听阿蛮这么一说,顿时恍然大悟,小心翼翼将妇人放下,又塞整齐被角,这才难为情的挠了挠头发,傻笑:“兄长也总是这样说,可我就是记不住。” 难怪说双生子性子都是天差地别。 明明是一样的样貌,可相比较九郎的细心聪慧,十郎却憨厚老实,总是慢半拍一样。 看样子,这事情,还是跟九郎商量的好。 心念刚起,外面就传来脚步声,之后,木门推开,合上。 屋外的阳光正好,灿烂的春光似顽皮的孩童,追随着九郎的脚步。开合瞬间,暖阳从他身后穿过,长长短短,铺洒了满地。 很快,又恢复平日幽暗。 九郎看阿蛮眼睛里的转变,顿时有些抱歉:“阿娘的病见不得风,姑娘多包涵。” 她摆了摆手:“不要紧,不过我瞧着你方才的举动,那管子是何物,这法子你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介琰医术高明,她虽不得真传,倒也耳濡目染,粗略懂得一些。却是第一次见这种吸痰的法子,一时间起了好奇之心,便想问个清楚。 一双眸子因好奇之心大放异彩,牢牢的盯着九郎。他有些羞涩的看了一眼阿蛮,在她清澈的眼中,瞧见了自己的倒影。 “其实,也不是什么费劲的功夫。”九郎红着脸,微微垂下视线,盯着阿蛮裙子下面露出的那双尖尖脚:“只因阿娘犯病时喘不上气,十分痛苦。我便想用东西替她吸出来,从前也用过别的,只是刚一放深些阿娘就疼的直冒冷汗。便想到了动物肠子也是细长物,且柔软,便从张屠夫那寻来了一段羊肠小试。不成想倒是方便,后来家中便常备着了。” 阿蛮没想到,羊肠居然还有此等妙用,顿时对九郎称赞:“真是聪慧,今日令我大开眼界。” 等以后回碧山一定要将此事讲给师父听。 得此夸奖,九郎顿时更加手足无措,脸红的像云英未嫁的大姑娘一般:“姑娘谬赞了,雕虫小技而已。” 阿蛮心说,此等若是雕虫小技,那么平日里师父骂我榆木脑袋竟然是对的了?又觉得他匠心独用,乡野村间能寻到这样一个好苗子,实属难得。这样算起来,提供一个好苗子,是不是弥补自己的过失一些。 爱才之心顿起,阿蛮想起自己的来意,顿时说道:“我今日来,是要告诉你,我不日将离开。” 九郎方才还羞涩的面庞,顿时满是惊愕,眼中中除了担忧,不舍,还有一丝丝的哀伤和迷茫。 阿蛮却没有看透,直言道:“今日我算是将那吴大给开罪了,我走不要紧,只怕他对对付你们。” 她目中满是担忧之色,素来不羁的眉毛此刻也蹙着,刚要开口说出下面,便听对面声音清脆响起:“姑娘不必担心。” 少年的面色坚定,望着她:“阿蛮姑娘已经为我们耽搁太久,那吴大您却不用担心,足足一个村的性命,就算他姐姐是美人,也不敢肆意妄为。” 阿蛮没有想到,少年的说辞竟然与洛英的说法不谋而合。 临走前,洛英也说:“越国人口稀少,不然为何八岁稚童也要充入军营?再加上连年征战,青黄不接,即便是妇人,好歹也是劳动力,种一二亩薄田,赋税军粮好歹能凑一些。那吴大再妄为,也不敢随便动这么多的人。” 阿蛮看了一眼九郎,顿时脱口而出:“那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九郎还在她即将要离开的消息中心思黯然,却不想忽然峰回路转,听到犹如天籁一般。惊喜过剩,竟然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阿,阿蛮姑娘,将,将将说什么?” 九郎磕磕巴巴,期待的眼神中又带着胆怯,望着阿蛮。 阿蛮莞尔一笑,身后将他双手握住:“别再搅了,一会儿该破了。” 这孩子,一紧张就不自觉的搅衣服下摆,不过也就这时,才看着像个孩子。 九郎很瘦。 与阿蛮的纤细不同,他是真的瘦,皮包骨的相,颧骨高高突出,衬的那双眼睛更大。 此刻,那双眼睛正湿漉漉的看着自己,似乎是被巨大的惊喜给撞晕了。鼻翼微微煽动,引得阿蛮逗趣:“怎么,不愿意与我走便说,我又不强迫你,至于还哭一鼻子么?” “我愿意!” 九郎几乎是脱口而出,而后又有些懊恼,飞快的撇了一眼旁边的弟弟,自责的垂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 阿蛮奇了:“说愿意的是你,摇头的也是你,这倒是怪了。” 九郎鼓起勇气,道:“阿蛮姑娘,您,带着我弟弟走吧。” 似乎是怕阿蛮开口,他快速道:“十郎脑子虽然不是很灵活,但是他十分听话,又衷心,一定会是您忠实的仆人,永世效忠于您。” 澄净的眼睛望着她,阿蛮半晌才反应过来,真是嘀笑皆非。 “你以为,我带你走是为了什么?” 阿蛮存心想逗逗他,故意将身子往后一靠,倚在土墙上,摆出一副懒散的姿势,悠然自得。就好似她不是在一个满是臭气的茅草屋里,而是在桃源山水之间一般。 她斜眼将九郎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挑眉道:“莫非你以为上午替我说过几句话,我才想带你走?” 九郎再早慧,毕竟也只是个孩子,此刻被阿蛮问的有些发懵。一双如小鹿般的眼睛望着阿蛮,仿佛会说话一般。 难道不是? “自然不是。”阿蛮都被气笑了:“早上吴大已经寻了你们三人的麻烦,我一走了之倒是无事,可他那阴险小人定然不会放过你们。” 没错,洛英也是这么看。 胡大是不敢拿全村人的性命作妖,可这三个男孩,被拉入军营后,吴大想要糟蹋他们方法太多了。 阿蛮这才起了心思,走之前,将这三人给安顿好。 十郎在身后叫了一声:“哥哥。” 到底是孩子,想起吴大的手段,还是害怕了。 “墨门广收天下有才之士,我将你们三人带出,到卫国和陈国边境,到时候你们可去陈国寻墨门。” 她从胸前掏出一块儿镂空木雕小花,那小花纹路深沉,散发出阵阵幽香。 “带着这个,墨门定会收留你们,至于能不能成为巨子徒弟,则是看你们各人本事了。” 九郎看着眼前红色丝线,一端在阿蛮纤细的指尖,还有一端,则是改变自己命运的信物。 墨门! 天下谁人不知,纵使在深山中的他们,也对墨门知晓一二。 哪怕不能成为巨子的徒弟,只要入了墨门,他们从此便可以不用再饥一顿饱一顿,时常还要害怕被抓去,充当无畏的牺牲品,不用过着东躲西藏,颠沛流离的生活。 那一朵小花,渐渐在眼前放大,延伸,似乎未来所有的梦,都在其内,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自己的命运了。 事实上,他也颤颤巍巍,向未来,伸出了手。 第十九章 归心似箭日且长 白日且长。 洛英哼着乡野小调,坐在马车上,双腿微垂,前后摇晃。望着远处青山碧水,竟然有些不舍起来。 可一想到即日启程,数月后便可赶到卫国,又忍不住满心欢喜起来。 就连胸口的伤,也好似完全痊愈了。 她将头靠在车棚上,咧着嘴角偷笑,忽然瞧见不远处有人影走来,连忙站直了身子,用手在眉间搭了凉棚,四个人影出现在面前。 洛英没来得及多想,扬起下巴,对一旁的守卫傲色道:“瞧,我就说阿蛮会守时的,前后也不过半个时辰,人就带回来了。” 四人越来越近,渐渐的,身影在人群中逐渐真切起来。 阿蛮走近后,对身后的护卫甲微微颔首:“劳烦大哥了。” 侍卫甲将剩下两个男童送到身后的马车上,将两人安顿好后,见人员均已上马车,扬起手中鞭子,破空划过,口中驾的一声,马蹄声开始响起。 洛英和阿蛮两人钻在车棚中。 “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要走了。”洛英感慨,撩开窗帘。 三月春色正浓,乡间小道两旁开满了嫩黄的迎春花,一丛丛很是耀眼。翠色草地上星星点点缀着些淡紫色的不知名小花,蜿蜿蜒蜒,将回时的路铺成了一卷美丽的画卷。 “我会怀念这里的。”洛英望着眼前美景,喃喃自语。 良久,她才觉得有些不对,转过头一看,阿蛮坐在角落,垂着头,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车棚的阴影挡住了脸,叫人瞧不出她面上的表情,可这样的阿蛮却让洛英觉得有些陌生,她小心翼翼的放下帘子,问道:“阿蛮,你怎么了?” 阿蛮沉浸在刚刚的事中,无法自拔。 少年的手,在即将触及到那朵小花时,停住了。 他姣好的面容上浮过一丝挣扎,很快,就被平静的眸子所覆盖,好似那些欲望与欢喜都是昙花一现,如今纯洁如水,才是原本的他。 九郎摇了摇头:“阿蛮姑娘,我不去了。” 原本还心生欢喜的阿蛮顿时一顿:“为何?” 他分明是想去的。 将将的欢喜与雀跃,难不成都是骗人的?可他为何要拒绝? 似乎是想明白一点,阿蛮连忙道:“墨门收徒,并不需要束脩。” 看着这个家徒四壁的屋子,这是她唯一想到九郎会拒绝的理由了。 不成想,涨红了脸的九郎却轻轻摇头,而后对阿蛮轻声道:“我身子并不大好,不适宜长途跋涉。十郎身子壮的像小牛犊一样,姑娘带上他,保准不给你们添麻烦。” 阿蛮微微一愣,他忽然压低的声音,和身后榻上妇人沉重的呼吸声,令她茅塞顿开。 “是要留下来,照顾你阿娘吗?” 她的声音也压的很小。 九郎也是一愣,立马紧张的回头去看身后,发现在意之人并未醒来,这才微微的舒了口气。 而后,站起身来,弯腰垂头对阿蛮道:“姑娘请跟我来。” 然后,站在前面走了出去。 阿蛮跟在他的后面。 所以,可以清楚的看到,男童瘦弱的肩膀上那一块儿补丁,新旧不一,想必是打过很多次了。 针脚细密,不可能是常年卧病的妇人,也不会是粗心大意的十郎。 可她清楚的记得,开门的十郎身上的衣服虽然陈旧,却浆洗的很是干净,而且,没有一块儿补丁。 心头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东西不断涌动,跟着他身后前行,终于,在一处停了下来。 “姑娘。” 九郎忽然转过身,对着阿蛮,跪了下来。 阿蛮一惊,顿时要伸手去扶。 却被他抬手拒绝了。 “阿蛮姑娘,我有一言,请您倾听。” 他仰着头,喉间微动:“阿娘沉疴旧病,不可无人照料,阿爹早已经战死沙场,家中只剩下我兄弟二人。” 这些事,她早听那老者提及,可如今再看九郎沉静的面色,波澜不惊,犹如已经习惯成淡然一般,不觉喉头还是有些微哽。 “十郎粗心,实在不适宜照料病人,何况他早年看过一本陈旧话本,十分羡慕外面的世界。所以特请求阿蛮姑娘,带十郎出去。” 他仰着头,眼睛里尽是为弟弟的哀求。 阿蛮道:“你不说我自然也会带着十郎,只是这样一来,你又该如何脱身?” 若是被吴大抓住,九郎命不久矣不说,他阿娘身侧也无人照料。 九郎惨笑:“今日若是离去,乃是我主动弃了阿娘,他日被吴大抓去,却是无奈之举,两者不可混为一谈。” 阿蛮被他的迂腐都要气笑了:“所以你明知留下会被吴大抓走,也不跟我走。” 九郎没有说话,却用坚定的眼神来回答了她。 良久,阿蛮终于长叹一声。 “好吧。” 她终究还是屈服:“我一定带十郎去墨门,且托付人好好照料他。” 九郎目中陡然露出惊喜之色,连眼角泪痣也跟着大盛:“谢谢姑娘。” 说着就要鞠躬行大礼,却被阿蛮拦住:“不过,你也需答应我一件事。” 九郎目光坚定:“姑娘请讲,九郎一定万死不辞。” 看着他信誓旦旦的神色,阿蛮叹道:“却也不需要你死,只要你答应我,往日的日子不管再难熬,只要有一点生机,都要活下去。” 九郎没有想到是这个,顿时错愕的看着她,却在她目中看到了一丝疼惜,顿时胸口涨的满满的,不由点头:“好,我答应姑娘,不管日后再艰难,也会好好的活着。日后,总还有相见日。” 曾经年少,并不知誓言不可轻许诺。之后的岁月里,再艰难,他也记得这句话,记得曾经有一个朦胧心间的少女,满是期许和心疼的眼神,望着自己,目中泛泪。 他撑过了世间许多的屈辱,最终,只为了那句誓言。 洛英歪着脑袋,忽然有画面从脑中闪过,顿时大惊:“不是三个男童吗?为何只来了两个?” 她怎么说,有些不对劲儿。 原来是人数不够啊。 阿蛮仿佛这才醒过来一般,神色淡淡:“他家中有老母,孝道更重要。” 以孝治国正是王道,民间百姓也一样,是以洛英点点头,并没有再多言语。 阿蛮却陷入了深思。 一时间,车厢内安静无言。 不知守护先前将骏马藏在什么地方,没被发现不说,竟然还养的膘肥体壮。车身用乌木榫卯工艺而成,坚固结实,纵使在山间小道,洛英也没有感觉到一点不适。 倒是后面那两个少年,因是第一次出门,刚开始还听到隐隐传来哭声,后不知谁安慰几句,那哭声越来越小,渐渐的,停息下来。 洛英还笑:“幸好停了,若不然还要停车让我去哄孩子,我却是不依的。” 阿蛮还沉浸在九郎事情之中,闻言勉强一笑:“许是离家远了,有些害怕才哭的。” “是啊。”此话仿佛勾起了洛英的回忆,她双手托腮,道:“幼年时阿爹去卫国授课,曾经派人去接我,那人拿了糖果诱我下山。可等车轱辘一转,我便开始害怕起来。心底莫名恐慌,纵然是口中甜蜜也填补不了心中的空虚害怕,哭闹起来,最后越哭越厉害。那人无法,只有转回去,将我阿娘一并接上。” 说到此,洛英颇有些羡慕的看着阿蛮:“幼年时常是各国之间辗转,仔细想想竟然没有再一处长久住过,就连墨门也是零零总总加起来不过两年多,丝毫没有家的眷念。不像你,和七师兄相依为命,倒还有个牵肠挂肚的。” 说罢,又开始吟唱起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吟唱声令阿蛮陷入了回忆之中。 若是没有卫瑄,她会这样果断的离开生她养她的碧山吗? 那里是她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有小乔,有介琰,还有秦婶,还有她熟悉的一切。如今,她却隐隐觉得,自己似乎离碧山越来越远,远到,仿佛此生,再也回不去一般。 从见到卫瑄之后,第一次,她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也是第一次,有了归心似箭的冲动。 由于洛英的身子并不太好,他们也不赶路,到了晌午,马车刚巧走到官道,有一处迎风招展的破旧旗子,上面大大的写了个小篆的茶字。 马车停下来后,守卫环顾四周,又见茶棚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守着火堆打盹的老翁,这才让她们下来。 洛英早就憋坏了,这会儿下车立马抖抖手脚,颇有些埋怨:“若非身子没好利索,我定要骑马一览风景,在车厢里都快闷死了。” 除了面色还有些苍白,的确是看不出原先竟然受过那样的重伤。 阿蛮刚要上前嘱咐她还是别做太大的动作,就听见后面忽然传来一声哇的哭声,还夹杂着低声劝解。可那哭声却越来越大,到最后,连那打盹的老翁都被吵醒,探头探脑的往了过来。 洛英抱头哀怨一声,望着阿蛮:“瞧瞧,我说什么,只怕一会儿咱俩当真要成奶娘了。” 阿蛮看了一眼她的胸口,落英起初还不解,乃反应过来气的脸都涨红了:“想什么呢,我说的是带孩子,又不是奶孩子。” 幸而她声音压的低,不过周围守卫都是练家子,谁知道听没听去呢。 阿蛮嘴角扬起笑容,大步向前:“走啊。” “去哪儿?” 她转过身,艳阳在身后,整个人如同站在暖阳中一般,那笑容闪的耀眼。 “奶,哦,哄孩子去!” 第二十章 茶肆取名皆欢喜 尽管有些不情愿,洛英还是跟了上来。 追上阿蛮的脚步时,她气喘吁吁,胸前起伏,埋怨道:“跑那样快作甚,不知我还是个病人吗?” 阿蛮捏了一把她微微红润的面庞,戏虐道:“就这两步跑都,就瞧得出是大好了。” 洛英飞来一记眼刀,眼珠子滴溜溜转,坏笑道:“我发现自从下了碧山,你这嘴皮子是越来越溜了,如今竟然开起师姑的玩笑起来,真是大不敬,看我怎么治你。” 说罢,伸手就要来呵阿蛮的痒痒,阿蛮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一招,顿时求饶:“好妹妹,饶了我吧,方才都是逗你玩的。” 洛英好容易占了上风,自然不依,她只有搬出两个孩子说话:“我瞧着那几个大男人似乎是招架不住了,咱们再不去,一会儿再将狼给招来。” 洛英愤愤不平:“当真是当我没个见识了,青天白日的哪里有狼。”不过话虽如此,却还是挽了阿蛮的胳膊,两人一同上前。 阿蛮手快,撩起车帘,佯装生气:“是哪个小鬼头再哭啊。” 她生的黑瘦细高,没有什么亲和感。饶是早已经知道是救过他们的阿蛮姑娘,也忍不住眼泪。 十郎倒是还好,倒是一旁那个八岁的男孩,哭的跟泪人一样。 洛英瞪了她一眼,将她身子挤开,压低了声音:“有你这么哄孩子的吗?跟个黑面神一样,一会儿在将人给吓哭了。” 阿蛮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我这不是与你出气么,好端端的你倒是责怪起我来了。 洛英走上前,露出一副璀璨的笑容,温柔道:“小弟弟,你为何而哭啊,能不能跟姐姐说说?” 相比较起阿蛮将将的恶声恶气,很显然,笑脸迎人的洛英赢得了小男孩的芳心。 他抽抽噎噎道:“我,我想阿姐。” 他今年八岁,可因为常年挨饿的关系,面黄肌瘦,个头也不高,整个人看上去就跟个五六岁的孩子一样。身上的衣服还是来时穿的,满是补丁,想必兰若已经竭尽全力,寻了家中最好的一身衣裳出来吧。 这会儿衣襟都湿了,阿蛮在身后忍不住打趣:“你阿姐可有给你多带衣裳?找你这个速度哭下去,只怕到了明后两日只能光着屁股了。” 男孩儿顿时大惊,连哭也忘记了,一摸胸前果然已经是湿腻一片,顿时哭丧个脸:“临出门,阿姐将她的衣服都拆了给我连夜赶制这么一身,如今竟然被我不爱惜成这般,我实在无颜。” 说罢,竟然又开始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洛英顾不得去怼阿蛮,连忙哄道:“只要你不哭,这泪痕一会儿就会干的。” “当真?” 在得到她的保证之后,男孩儿果真不哭了,只不过还是瘪着嘴:“可是,我想阿姐了。” “你阿姐既然将你交给我们,自然是希望你学了一身本领,再回去见他的。若是你这会儿回去,想必她定然是很失望。以为你是个怕吃苦的孩子。” 男孩儿一梗脖子:“我不怕吃苦。” “这就是了。”洛英拍了拍他头上稀疏的黄毛,安慰道:“那就好好的学本事,待学成之后,再衣锦还乡。” 男孩儿鼓起胸膛,一擦眼底的残泪,雄赳赳道:“我一定会学一身的好本事,到时候风风光光的接阿姐,让阿姐过上好日子。” 如此宏伟誓愿少不得又被慈母心的洛英称赞一番,而后就看到十郎在身后探出脑袋,目光殷切:“我也能吗?我也想学成本事之后,接我阿兄。” 洛英同样揉了揉他的头发,笑着答道:‘会的!’ 两个小鬼头被安慰一番后,情绪平稳,自然下了马车。早有五名守卫站在茶棚四周巡视。 阿蛮大大咧咧坐下后,招呼道:“一人来一碗茶。” 老汉枯树皮一样的手端上热茶,阿蛮喝了一口,将口中的茶沫子嚼了咽下,这才觉得疲惫的身子舒坦了许多。 两个男孩并排坐着,两人面前都有一碗茶,冒着热气,却都没有伸手去碰。 “怎么了?不渴吗?”洛英关心道:“下午还要赶路,吃碗茶润润嗓子吧。” 十郎看了阿蛮一眼,然后捧起自己面前的碗,喝了一口。一旁的男孩儿见十郎吃了,犹豫片刻,也照葫芦画瓢,喝了一口,然后放下。 “对了,还不知道你们两个叫什么呢?”相逢是缘,况且洛英还要提前写上书信一封,飞鸽给千里之遥的父兄,总不能连个名字都不知道吧。 两个孩子不说话,倒是阿蛮在身后懒懒道:“这个大一些的叫杨十郎,一旁的那个叫兰......” 有些卡壳,这才发现自己只知道他姐姐叫兰若,并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男孩儿有些惧怕阿蛮,对着洛英道:“我叫大郎。” 十郎,大郎,听上去,倒是像兄弟了。 穷苦人家并没有什么学问,自然也取不出什么像样的名字了。都是按照家中排序,像十郎之前有九个兄弟姐妹,可活下来的只有他和九郎。所以得名杨十郎。而大郎只有一个姐姐,没有兄弟,自然是老大了。 洛英想了想:“大郎,十郎,听上去倒有些混淆。”忽然眼前一亮,欣喜道:“不如,我替你取个名,如何?” 两个孩子自然是愿意的,大郎先开口:“那漂亮姐姐帮我取吧。” 洛英先是捏了捏他甜甜的小嘴,而后沉思片刻,道:“难得你一心惦记家姐,赤子之心,不如就叫一个君字,望你今后学有所成之后,也能做一名谦谦君子,不骄不躁,不卑不亢,不忘初心。” “兰君,兰君。”大郎在口中咀嚼几次,虽然不大懂这其中意思。可知道洛英方才说的都是好话,自然开心,喜道:“以后我的名字就叫做兰君了。”又扭头拉十郎的胳膊:“十郎哥哥,我有名字了,我以后叫兰君了。” 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十郎却不屑一顾,而后望着阿蛮,鼓足勇气:“阿蛮姑娘,你也替我取一个名字吧。” “咦?”阿蛮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诧异的很:“我?” “是。” “我学识不如洛英渊博,还是让她替你取一个好听的名字吧。”阿蛮笑嘻嘻的拒绝,却令十郎满脸受伤,涨红了脸,憋着嘴:“我就是想让阿蛮姑娘为我取。” 洛英推了她一把:“相逢是缘,何况你还亲自带了这孩子回来,便依了他吧。” 阿蛮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后脑勺:“我也不懂那么多的典故,取出来的名字,只怕你也不喜。” “我喜欢的。”十郎连忙抢白,而后又神色落寞,低声道:“阿蛮姑娘能不能,替我兄长也取一个,日后我回去告诉他,想必他也是高兴的。” 他放在桌子上的双手因为紧张而紧紧的蜷缩着,一双眼睛满是期待的望着她,生怕被拒绝。 阿蛮有些动容。 九郎在叮嘱阿蛮弟弟粗枝大叶,生怕日后会受委屈,让她多多包涵见谅的时候。却不想,百里之遥,弟弟心中也牵挂着他。 阿蛮自幼没有兄弟姐妹,却很是羡慕这种情谊,当下也不推辞。想了一下,道:“我常听师傅说云鹤于九天之上翱翔,倒是像极了你们兄弟。” 九郎期盼自己兄弟日后能像云中鹤一样不受束缚,不再被欺负,能自幼的翱翔。而做出牺牲的他,则就是十郎的九霄天,没有九郎,也没有现在自由自在的十郎。 “你叫云鹤,九郎叫九霄,你觉得可还行?” “杨云鹤,杨九霄。”十郎在口中默念,忽然目中泛泪:“多谢阿蛮姑娘,兄长若是知道了,一定很开心。” 已经叫兰君的大郎悄悄的戳了一下十郎的胳膊,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我错了,十郎哥哥不要在生我的气。” 紧接着,又补了一句:“你的名字真好听。” 阿蛮与洛英两人面面相窥,想来这两个孩子之间不知怎的起了嫌隙,不过来的快,去的也快,这会儿十郎有些神气的望着兰君:“知道错了就好,以后不要再不分青红皂白冤枉好人了、” 兰君羞愧的垂下头,没有言语。 倒是后来一个机缘巧合之下,才知道那日的原委。 兰君估计是听了兰若在家中愤愤不平辱骂阿蛮的话,对阿蛮颇有敌意。上了马车见了熟悉的十郎哥哥,自然是要好好的诉说一番自己委屈的。不成想十郎却听了两句便骂起兰若不知好歹,且又将他也跟着骂了一顿,还说他有这样的阿姐,早晚要害了他。 兰君毕竟才八岁,心智不坚,原本想到要落入阿蛮手中就害怕的很。没想到熟悉的十郎哥哥与自己也不是一条心,还辱骂了自己阿姐,顿时委屈的很,这才抽噎的哭起来。 知道之后阿蛮自己也是哂笑,没想到十郎小小的人,倒是十分的重情义,为了一面之缘的自己居然跟自己小伙伴翻了脸。这一点,倒是让她想起为了自己而以一己之力驳全村的九郎。也不知那孩子如今是何光景,只能向上苍乞求他能平安的逃过一劫,伺候母亲百年,一偿宿愿。 第二十一章 公子美人复相见 画面回到现在。 两个小子因为得了新名字,彼此都高兴的乐不可支,兰君会撒娇,更是央了洛英这两字如何书写。无奈没有随身携带纸笔,她便用食指做笔,茶水做墨,蘸湿后在桌上慢慢写出兰君二字。 见一旁的云鹤眼巴巴的看着,阿蛮招手:“过来,我写给你看。” 用脚在地上将沙子抹平,捡了一支柳枝,折断后,正趁手,在地上龙飞凤舞的写下了云鹤九霄四个字。 云鹤激动的很,眼睛都挪不开,看了半日,欲要将它刻在心间。 风一吹,桌上的水渍渐干,地上的黄沙被吹散,可那几个字,却被两个男孩,牢记心间。 春风瑟瑟,阿蛮捧了桌上的热茶喝下一口暖身子,洛英却嫌这茶梗粗且苦涩,便一直抱着暖手。 时间不宜耽搁太久,毕竟她们现在得赶路,万一被吴大追上,又是一场不必要的争斗。可马车上坐久了,难得能下来松快松快腿脚,两人都不愿意上车,磨磨蹭蹭,走到马旁时,忽然听到一阵马蹄阵阵,守卫们顿时警惕起来,拔剑将两人仔细的护住。 得,这会儿想上也不能了,若是两人当真在马车上,那才是被当成了箭靶子,虽是可能被穿成刺猬。 盘踞地形来看,显然茶棚是最合适宜的了。 别看洛英平日里张牙舞爪的,真碰上这种阵仗,也是面色发白,手心湿糯,抓着阿蛮的胳膊:“你说,那越王不会当真糊涂,借了军队给吴大来抓你我二人吧。” 越王好色且暴戾,在五国之中无人不知,阿蛮心中还真拿不准。不过这会儿安慰洛英:“不会的,你我又不是绝色,哪里费他这么大的功夫。” 貌非绝色,可那剑,想来比美人更有吸引力。 阿蛮有口无心,听的人却不干了,嘟起嘴:“阿蛮不可妄自菲薄,我见这一路越女也没几个出彩的,你我的容貌,说不准真可算美人了。” 见她一副小骄傲的样子,阿蛮乐了,逗她:“那一会儿我可得去老汉的壶底下摸上一把灰涂你脸上,免得绝色美人被抢走了,我没法跟师傅交代。” “我才不要呢。”洛英得了称赞,顿时美的心里冒泡,还不忘恭维小姐妹:“要抹,咱俩也要一起抹,免得你被抢去,我这个师姑做的才是没脸呢。” 原本紧张的气氛,被这两女子一唱一和顿时弄的,氛围全无。 守卫甲陡然变了脸色,低声提醒大家:“来了,对方不少人马,要小心提防。” 阿蛮和洛英也不再说笑,后者吓的紧紧攥着阿蛮的手,将她的手上掐了五个深深的指甲印,却浑然不觉。 随着马儿进入眼帘,那一抹殷红,也如冬日的暖阳,撞入人的心间。 少年一身红衣,衬的皮肤白腻,两道浓眉飞入云鬓,一双凤眼斜挑,唇红齿白,若非平坦的胸脯和脖间微微凸起的喉结,众人差点以为是女扮男装的小公子。 如此雌雄莫辩,当真是美的叫人挪不开眼。 阿蛮眼尖,此时已经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这,不是那位原本就应该转世投胎的水鬼吗? 不同于上次的常服,这次虽然也是一身红妆,却华贵庄重,头顶的赤金镶红宝冠十分贵气,长发皆束于金冠之下。可阿蛮却记得那一头如墨的长发披散下时,是怎样的风情。 离的更近了些,才看清楚,原来那红色袍子上用金线绣了祥云纹,且在领口与袖口处,接用复杂的样式滚了边。随着马儿晃动,衣袂飘飘,真真叫人艳羡。 连洛英也忍不住赞叹:“方才我竟然大话了,说越国无绝色,如今这少年一出便叫人自惭形秽。幸好那大话没叫旁人听了去,不然我还不羞愧致死?” 阿蛮想说:好端端的你与一个鬼比什么,他变幻无常,自然是比不过的。却又疑心鬼不是白日里不能出来吗?可是瞧着日光照在他身上,除了给他镀上一层金辉之外,并不觉得有别的不适。 莫非,他并不是水鬼? 可若非水鬼,世间又怎会有如此貌美之人? 少年的马从阿蛮眼前直接走过,目光直视前方,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他身后跟着仪仗,粗略估计,捧着锦盒的就有二十余人,还不论侍卫之流,声势浩大,也难怪会给人造成有千军万马的错觉。 待人走远,洛英忽然一拍掌,恍然大悟:“哎呀,我想起来,此人是谁了。” 阿蛮正为他身份不解,一听此言顿时追问。 洛英将要说话,便见护卫甲过来,神色严肃的请两人还是快快上马车,远离这是非之地。 坐稳之后,阿蛮人不追追问起来。 洛英道:“你知如今五国,有何等区别?” “这有何难?”阿蛮坐直了身子,胸有成竹:“越国最小,蛮夷本性好战,燕国穷苦,况距离太远。唯中原三国,齐,陈,卫可算正统。” “然,卫时运已过,如今看来,倒是后发制人的齐与屹立不倒的陈,两国旗鼓相当。” 阿蛮说完,洛英望着她发呆,不禁有些心虚,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我说的不对?” 介琰从未正经给她授课,不过平日里闲谈都会说一些天下事,她也是依葫芦画瓢罢了。 洛英瞧了她良久,将阿蛮看的心底发毛,刚要说话,却听到洛英悠悠的叹了口气。 “可怜的阿蛮,果真是被九师兄带成一只呆头鹅了。” 她正是不解,静听对方有何高见之时。下一刻,就看见洛英义愤填膺的攥着拳头:“难道你不知道越王又老又丑又好色,燕王孱弱多病,常年卧在病榻,齐公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奶娃娃。唯独卫国和陈国,出了两个绝色美男吗?” 话题跳跃的太快,阿蛮一下子有些转不过来,她木讷道:“不是说五国的区别吗?” “这就是最大的区别啊。”洛英恨铁不成钢,痛心疾首,顿足捶胸:“身为女子,怎可不知天下美男?九师兄真是毁人不倦啊,瞧瞧,都把你给毁成什么样子了。” 被毁的阿蛮,接下来的路程里,很是认真的倾听了来自洛英师姑的教诲。 原来卫国与陈国之间,还有姻亲关系。已经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是陈公取了卫国的公主,便是卫国的公主嫁给陈国的公子,几代下来,陈卫之间,血液之间已经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陈卫出美人,特别是精挑细选之后的王族之中。而到了这一代,则出了两个特殊的人物。 一个白衣胜雪,温润如玉,一个殷红孤傲,冰冷如初。 卫公年迈,可膝下却有两个儿子,其中长子卫瑄,因出尘的容貌和和煦的性子,礼贤下士,谦虚淳朴,颇得民心。无论是朝中大臣还是坊间百姓,都亲切的称为公子瑄,提起来脸上都是骄傲的笑。 卫国有此子,众人与有荣焉。 卫瑄几乎是默认的下一任卫公,虽然卫公喜欢幼子,可无奈又挑不出长子的毛病,只有这样僵持,只要一天不立下誓约,谁也不知下一任到底是谁。 而陈国,则简单许多。 陈公与妻子恩爱多年,在陈公因病撒手人寰之后,妻子因心中悲痛,不日后自绝于陈公陵前。陈国将两人合并,并写下讣闻,昭告天下,为陈夫人提上忠,贤二字。 做为唯一的儿子,陈恒很顺利的成为了新一任的陈公。 他的母亲是卫国的公主,貌美动人,父亲也是出了名的美男子,两人结合之下,陈恒的容貌更胜父母。 从前他小时候便常被宫人围观,人人都称他为粉雕玉琢,也有人曾妒忌,说下“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话。可随着年纪的增长,陈恒却更加美艳动人了。 他虽然生的一双桃花眼,人人都猜测,只要目中有情,眼波流转之间必然是有一番独特风情,令人沉醉。可惜陈恒天生性冷,一双妙目常年冰封,后来竟是古言寡语,愈发的沉静起来。 今年已经十六的陈恒,做了六年的卫公,身侧却空无一人。 是以,洛英一拍掌,下了结论:“美成那样,又冷似冰霜,除了陈恒,还能有谁?” 陈恒。 阿蛮在口中咂摸起这个名字。 忽然,外面传来一个声音:“姑娘,天色已暗,前面有一家客栈,咱们投宿在这儿吧。” 她应过之后,撩开帘子一看,上一刻还是艳阳灿烂的天,如今已经暮色降临。 阿蛮的心头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还记得陈恒吹奏的萧声,和那日,他站在自己身侧,双目微垂,孤单而又落寞的神色。 颇有些让人心疼。 客栈分上下两层,吃了一天的干粮,洛英要了肉和几样时令小菜,不一会儿,饭菜端来,众人开始吃起来。 茶足饭饱之后,两个孩子拿着筷子,脑袋犹如小鸡吃米开始点起来。阿蛮发笑,点醒他们:“困了就快上楼睡吧,睡饱了明儿好赶路。” 两人上去之后,洛英也用手捂住嘴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道:“不行了阿蛮,我也要睡了,这车颠的我腰都快要断了,也不知什么事时候才是个头。” 阿蛮哂笑:“陈大若是听了可要哭了。” 陈大是两人的马夫,生平最得意的就是自己的驾车本事,是卫瑄因为洛英有伤特意留下来的。 洛英瞪眼连忙捂嘴,左右瞧了一眼,发现陈大还在喝酒,没留意自己,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声道:“幸好没被听到,我先上去了,你也别坐太久,仔细明日腰该疼了。” 第二十二章 缘来缘去莫强求 酒过三巡,繁华渐落。 阿蛮握着粗陶做的杯子,里面是微微泛黄的酒——越国有风俗,若是生下女儿便酿上一坛酒,埋在后院。待女出嫁时,挖出来做为陪嫁,此酒名曰女儿红。 洛英这会儿想必早已经美梦连连,可她就是睡不着,不知怎的,白天那抹红总是会从眼前闪过,还有那忧伤而空洞的萧声。似一抹朱砂,沁在了心头,寒的难受。 手中残酒微微冷掉,眼力劲儿极佳的店家麻利的拎起来:“客官,您稍等,马上就烫好。” 说罢,拎着壶便快步跑回柜台后。 很快,酒壶重新出现在面前。 阿蛮拎起酒壶,入手的沉甸甸让她不由挑眉,那小二连忙点头哈腰:“有位爷说了,您要什么就给什么。” 然后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人家给了一片金叶子,我若是连壶酒都不给您满上,却也太对不住这赏钱了,就是不知您还需要点别的什么,小店麻雀虽小,却也是应有尽有。” 她自打娘胎里出来认识的人一只手便能数个清楚,这会儿又是途中经过,不由好奇:“我并没有什么朋友在此地,你是不是弄错了?” “不会错的。”那小二胸有成竹:“身量消瘦,面黑,南方而来,身侧还有一个肤白丰腴的姑娘。您一来,我就认出来了。” 听了这描述,阿蛮不由的皱起眉来。 嘴这么损,莫非,是师父下山来了? “那你刚刚为何不说?” 见她面色严肃,小二颇有些委屈:“那位爷交代了,一定要等姑娘一个人的时候再说,以免人多口杂。另外,他约了您巳时在南城门老槐树下见面。” 这等行事作风,倒是跟介琰的行为很是想象。 不过为了最终确认,阿蛮还是细致的问道:“那位传话的公子样貌如何?” 小二顿时露出仰慕神色:“惊为天人。” 介琰修道,平日里对自己那副狗脾气收起来之后,再挂上一副高深莫测笑容,的确是有几分仙家的缥缈感。 阿蛮在心中猜测,十有八九就是介琰了。 莫非是担心自己,一路追了过来不成? 她心中又是高兴又是激动,酒也不吃了,刚一站起来,身后的两个守卫也跟着站了起来。 一拍脑门,怎么将这事给忘了。 师父既然不希望被别人看见,自己则要想办法甩掉这两个尾巴才是。 于是,她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这几杯黄汤下肚,涨的真是难受。”又故意道:“小二,茅房何处?” “后院便是。” 阿蛮绕到守卫那一桌,笑嘻嘻道:“两位,坐了一晚上,也不上一躺茅房?” 两守卫脸蹦的紧如雕塑,她直起腰,故弄玄虚:“看来,这是肾气有些问题啊。” 阿蛮拍了拍手,望着身后的墙,得意一笑。 姐姐自幼在山间长大,这点高度,简直不足挂齿。 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还是先去见师父才是要紧。 从客栈那条昏暗的街道走出后,忽然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眼前灯光灿烂,人烟簇集,柳陌之上,花巷之中,有花女提灯站在廊下,媚眼横生,满身的脂粉浓香充斥着整条小巷。 他们来的时候,是守卫们查好地形,见此客栈清净宽敞,这才住下。却不曾想,阿蛮逃出来的后门之外,一巷之隔,在华灯初上后,却是另一番景象。 她的出现并不突兀,四周除了花女醉郎,还有一些青年男子从街巷穿过,形色自然,并未因为此地是风月场所而面带异样。 阿蛮听村里妇人聊起,知道世间原来还有这样的地方。却是头一回见,不免好奇,走走停停,眼神贪恋好奇,不留神,一个满怀撞入了旁人怀中。 她脚下步子快,这一下撞了个结结实实。阿蛮捂着发酸的鼻子,却是眼泪都跟着也留下来了。 泪眼朦胧,只瞧见眼前皂靴也跟着停了在了面前,稳如磐石。 对方身上散发出淡淡的幽香,不用于平常人用的熏香,那味道甘咧且清冷。 “大胆!” 随着那人厉声呵斥,还有刀剑出鞘的声音。 若非因为疼的太厉害,开不了口,她是当真要先道歉的。不过对方也太欺负人了,撞了一下,至于就兵戎相见?阿蛮动了怒,捂着酸胀的鼻子仰起脸,欲看是这样跋扈的人生的是什么模样。 不想,一入眼,却愣住了。 介琰常说,缘分两字,是玄之又玄的东西。 一念缘起,一念缘灭。 莫非是将将在心底曾惦念过的关系?不然怎会一天之内,再次碰见呢? 陈恒换了一身常服,石青色的袍子十分素雅,只在下面绣了一丛翠竹,却丝毫遮不住他美艳无瑕的面庞。 阿蛮已经瞧见,周围不少女人投过来热烈的目光,几乎要将他给烧透了。还有几名女子,已经远远的将罗帕和头上鲜花抛来,纷纷落在两人脚下。 阿蛮却不厚道的腹诽:真不知这喜欢扔东西的习惯是哪里来的。倘若这些女子扔一些瓜果过来,只怕身子弱一些的都能被砸晕过去。 一边想,眼睛却不闲着,大大方方的望着眼前人,心底想着,到底是美人,面如刚刚剥了壳的鸡子一般,也难怪洛英提起来都是满满的羡慕和嫉妒。 陈恒的身后站着两名男子,身高八尺,其中一人手中剑已出鞘,想必刚刚那声,就是出自他口。 心底的一点恼怒,这会儿也随着见到了他而烟消云散了。 刚要开口,阿蛮犹豫了。 毕竟晌午在茶肆邂逅时,他可是装作不认识的样子直接走过,弄得她这会儿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打招呼。 或许他是生气的吧。 被当做是水鬼,换谁谁都会生气的。 愧疚之心才刚起,可转念一想,不对啊,我叫他水鬼他却也从未反驳,且故弄玄虚,如此说来,倒是他误导我在先了。 陈恒见眼前的阿蛮一会儿垂头羞涩,一会儿又愤愤不平,一个人的面色在一时间竟然会变幻如此之多,实在令人钦佩。 有了之前在湖畔的认知,他心底倒是觉得,比起那些带了面具的女子来说,眼前人至少是鲜活的。 “怎么出来的这样晚?” 清凉的声音如甘泉一般,缓缓淌入耳中,阿蛮不明所以,左右看了看,发现空无一人,这才勉强指着自己,不可思议:“你是,在同我说话?” 这,不大可能吧。从前以为他是水鬼,所以孤傲,可晌午见面后,又听了洛英细说,这才明白原来他天性凉薄,不喜与人交际。这会儿却与自己用这样熟知的语气交谈,一下子也是震惊不少。 她生的其实并不好看。 皮肤太黑了,头发干枯如茅草,用布条胡乱在后面箍着。唯一吸引人的,就是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她的眼圆而长,眼尾微微上扬,若是寻常女子生这样一双妙目,定然是风情万种,顾盼生欢。可她的目光澄净,偶然有一丝狡黠闪过,这样的女子,是他从未见过的。 陈恒便是一眼就看上了这双眼睛。 原本只是路过的他,在听到她评论自己萧声时,竟然鬼使神差的一次次为她吹奏。 两人不约而同的会面,隔着湖水,虽不曾谋面,却让人无比心安。 她不通音律,却从自己的萧声中听到了不甘与孤寂,喜出望外的他一次次吹奏,将自己满腔心事,都化作了一串串美妙的音符,飞向湖水另一侧的那人。 一曲终毕,他也不能任性了。 临走之前,陈恒终于再也忍不住,飞身到她身侧,只想知道能听懂自己心声的女子,究竟是何样。 今生无可能,那便将她镌刻在心间,来世,做一对知己,不求富贵,只求相遇。 只是一眼,他便记住了她。 比起宫中华贵衣裳包裹住自己的妙龄少女,眼前女子可用寒酸来形容,可如论贵女们用多少绫罗绸缎,胭脂罗黛,也比不上她的一丝一毫。 那双清澈的眼睛,就如同她的人一样通透,干净。就如同她每日同自己家常碎语一样,凭着那些话,他心中早已勾勒出她的形象,可这双眼睛,却如同黑夜中璀璨的星,点亮了夜空,也令他冰冻多年的心,渐渐消融。 可他们两人的身份犹如云泥之别,他的生命,注定要在那座牢笼中被耗尽,就如同他父亲一般。而她却好似林中燕,还有大好时光去享受,经历,又何必因为自己的贪心,而拖累一块儿无暇美玉陷入淤泥呢? 何况,他并不需要带走她,她的样子,已经牢牢的记在心间,若实在烦躁不安时,至少,还有一段回忆,可拿出惦念。 他吹出最后一曲,然后告别。 并没有多余的话语,就这样的离开了。 原本已经打算老老实实回去,听之任之,消磨余生。可表哥的一封来信,却让他愤怒异常,再一次的改变路线,延缓归期。 不想,这一改,就遇到了生命中的劫难。 后史书《陈哀公.本纪》记载:天佑四年春,越边陲,哀公初遇子童。再见倾心,终日不可忘。 第二十三章 一树海棠印誓言 阿蛮瞧瞧四周,又对上陈恒那双镇定自若的眼睛,有些不可置信:“所以,是你约我出来的?” “不然呢?”声音微微上扬:“你以为还会有谁?” 阿蛮将那小二说的话又细细回想了一遍。 惊若天人! 的确是,眼前这副容貌,只怕九天玄女见了都会自愧不如吧。 她没想到是陈恒相邀,一时心里有些没底:“有事吗?” 陈恒长她一岁,却是足足高出她一个脑袋,所以她仰着脸说话的时候,那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如小鹿一般望着他,长长的睫毛卷翘如小刷子,一下下的,骚动他那颗沉寂的心。 有事吗? 他要怎样说,难不成说自己心底的梦魇作祟,彻夜难眠。神出鬼差,只想见她? 他说不出口。 若是让阿蛮知道了自己那些肮脏的过去,她肯定会避之如污秽的。 眼底晦涩一闪而过,再抬头,又是冰冷如初。 他半天不说话,阿蛮可撑不住。 眼前少年好像入了定一般,身后两个侍卫也一动不动,手握腰间刀柄,怒眼圆睁,远远望去就像两尊门神。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除了女子外,还有一些俊俏的少年,有仰慕,有嫉妒,有倾心,有悱恻......一时之间,这里犹如海上繁花,引得人越来越多,就连原本是匆匆路过的行人,也会频频投来好奇神色,待看清楚之后,驻足不前。 长到这么大,这样的景象还是头一回。 阿蛮忽然有些心疼陈恒起来。 美成这样,也是一种负担吧。 不过她可不能让他再这样下去,一会儿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估计官府就该来人了。 “陈恒。” 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直到他回过神来,才收回手,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若是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四月天,料峭寒。白日里春光再明媚,到了晚上也带着寒气。阿蛮身上就穿了一件对襟夹袄,这会儿觉得脖子有些微冷,不禁缩着脑袋。 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 陈恒自幼在掖庭长大,他的母亲,是一个端庄华丽的妇人,行事一丝不苟。外人皆称赞她的高洁品性和高贵气质,锻造成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话。 她的确是一位美丽的皇后,却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八岁继位的陈恒,身边不乏女子,低贱如宫婢,位高如公卿,可她们努力将自己隐藏起来,带上一副同母亲一模一样的面具,稚嫩的脸庞却要装出一副老成的世故,令他想起自己童年时的那些阴影。 十三岁那年,他看见自己的锦被高高隆起,心中便知道了。 可当他掀开锦被后,看见那一具白花花的身子后,脑中一闪,竟然想起了那些恐惧的画面。一个没忍住,捂着嘴狂奔出去。 呕的撕心裂肺,几欲崩溃。 那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至于那名女子,从今往后,再也没有瞧见过。 宗室们也不敢逼的太紧,只能听之任之。一面也希望他每年出游时,没准能遇见一个自己心仪之人,那么陈国就有后了。 陈恒对此想法嗤之以鼻,却不曾想,在他十五岁的这一年春,那颗尘封已久的心,如同被冻土埋了一个冬天的种子,不知在何时,破土而出,悄然发芽。 见阿蛮的脚步微动,陈恒的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叫恐惧的东西。 他脱口而出:“别走” 比他的话更快的,是他的手。 阿蛮望着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纤细白皙,柔弱无骨。 怪不得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单是这一双手都叫人美的挪不开眼。 “阿蛮。” 他忽然欺身上来,如玉面庞与她只有尺寸相间。清冷香气若有若无萦绕在鼻尖。阿蛮甚至可以从他的眼眸中,清楚的看到自己那张,微微涨红的面庞。 周围忽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夹杂着口哨声此起彼伏。 原本脸微微有些热的阿蛮,被这热切的氛围一熏染,觉得有些胸闷气短。 “喂。”她伸出手,在他胸前不重不轻推了一把,然后往后退了一步,用手做扇子拼命的让自己凉爽下来。同时瞪着眼睛,佯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非礼勿亲,知不知道。” 月朗星疏。 他的容貌被月光浅浅笼罩,美的有些失真。若非胳膊上的痛提醒着她,差一点又陷入他皮相的诱惑之中。 阿蛮扭过头,决心不再看他。 陈恒的手陡然落空。 他心中跟着一空,不由分说,上前一步,将头侧在她耳畔,红唇微启,声音如珠玉一般从唇齿间流出:“跟我来,有话要对你说。” 轻声细语,犹如情人的喃呢。 阿蛮正想要说不去,却感觉胳膊重新被握住,下一刻,天旋地转,猛然落入一个怀中,整个人仿佛被桎梏。 她抬起头,便看到陈恒扭头,神色冷漠,厉声道:“不许跟上来。” 而后,转过脸,目视前方,提气疾步向城门走去。 雷鸣般的掌声再度响起。 阿蛮这才察觉如今自己狼狈的样子,顿时气急,开始挣脱:“你快放我下来,去哪里,我跟着你便是。” 温香软玉一入怀,陈恒的心仿佛都跟着被填满了。 他从前从不知,人为何要娶妻生子,一个人独来独往岂不更清净。可认识她之后才知,这世间有另一个人陪在身侧,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譬如现在,她就在怀中,陈恒觉得自己至少是活着的,而并非跟以往一样,只做具行尸走肉,游荡人间。 他的胳膊不自觉更加收紧,引的怀中人哇哇大叫,反抗的更厉害了。 若是那些贵女,此刻必然是娇羞低头,不胜含羞。可他却觉得,奋力反抗他的阿蛮,更让他欢喜。 此生,他都不会松开手。 在黑暗中生活了十五年的少年,好容易接触到了一丝的温暖。就算前方是万丈深渊等着他,他也要紧紧的抱着怀中人,一同堕落。 陈恒的步子很快,不一会儿,就远离喧嚣。 阿蛮还在奋力挣扎,忽然感觉到禁锢自己的力量松去,顿时一个用力,没掌握好力道,跌落在地上。 他没想到这姑娘居然这样傻,连忙伸手,却被她狠狠的瞪了一眼。 阿蛮被摔的生疼,却无视他的手,自己站起来,捂着腰,面色防备:“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陈恒伸出一根手指,放在红艳饱满的唇间,嘘的一声。 阿蛮被他这副怪模怪样弄的心里毛毛的,顿时大着胆子,一跺脚,喊道:“大半夜的在这里装神弄鬼,戏耍我一次不够,还要第二次不成?我若是真着了道,我就是个傻子!” 说罢,竟然要离开。 陈恒无法指着她身后:“你转过头,就能看见。” 踏步信,却耐不住那双眸子里哀求神色,一边不情愿的念念:“我真是脑子抽了才跟你......” 待见眼前景色,顿时哑口无言。 眼前一片花海。 两人多高的树枝上,花朵繁茂,浅浅的红,淡淡的白,满树的绿叶掩映着,秾纤适中。 花后是墨蓝的天,淡淡的半圆的越,遥俯树梢。千千万万玲珑娇艳的花朵,乱哄哄的在繁枝上挤着盛开。 一树烂漫。 “这是海棠。” “真美啊。”此时此刻,阿蛮忘了两人恩怨,被眼前美景所吸引,忍不住伸出手想碰触那杯压弯的枝条,又生怕这娇花禁不住人的轻轻碰触便会香消玉殒,只有用眼睛贪婪的记录下美丽的画卷。 “我记得你说过,最喜海棠。” 阿蛮点点头:“从前在一本游记中见人写“海棠的红,乐而不淫,白而不哀。况这种花只要一盛开,便知是春来了。碧山无海棠,那时我便在想,这海棠盛放是何样,今日倒是一偿宿愿。看着这一树繁华,倒是让我真正感悟到了他书中所讲。” 说完之后,她忽然耸肩,自嘲道:“无心之讲,没想到你却记得。” 从前到底是多么落寞,才会将所有的心事都将给一个疑似水鬼之人听,现在好了,现世报,居然每一句都被人家记得清清楚楚。 幸好她没有说什么太隐私的秘密,否则,她定要刨个坑将自己埋进去的。 陈恒看着她的侧颜,嘴唇微动,良久,终是将口中的话埋在了心底。 你说的每一句,我都不曾忘记。 相视无言,气氛微妙。 “好啦!”阿蛮忽然吐出口,绽出一个恶狠狠的微笑,双手抱胸:“你虽然无理在先,可请我赏了一树海棠,冲着这花,我也原谅你了。只是以后,再这么无理,我便真要恼了!” 她露出一个挑衅的眼神,大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姿态。 “天色不早,你若是还要看花,请自便,我再不回去,真要出大乱子了。” 毕竟她是借口去茅房翻墙出来的,想必这会儿守卫已经将客栈给翻了天吧。 说起来,此人正是罪魁祸首呢,若非他故弄玄虚,又怎会引出这一串的乱子。她回去少不得还要想借口,如何跟守卫解释,如何跟明早那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洛英解释。 想起这些,脑袋都快要炸了。 正欲走,却被身后人叫住了。 “陈华宫后,我愿意为你种满海棠,阿蛮,你愿意陪我年年春季,一同赏花吗?” 第二十四章 陈华宫内觅心酸 阿蛮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如何都觉得不对劲儿。 “陈华宫后,我愿意为你种满海棠。阿蛮,你愿意陪我年年春季,一同赏花吗?” 陈恒的眼神,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她当时不明,着急要回来,匆忙道:“若是平时自然愿意,左右在碧山也是自己一人,多结交一朋友也是幸事。只不过我此行乃是替师父去卫国,恐怕身不由己。” 见陈恒目光黯淡,又觉得自己是否太小气了些,客套话总要说一些的,毕竟人家也请自己看了这繁花美景。便安慰道:“有机会你去碧山,我也做东带你四处瞧瞧。我们碧山虽然没有这海棠,不过春天也是漫山遍野的山花烂漫,星星点点铺满山间,自有一番不同风貌。” 她着急要走,没留意陈恒面色如何。 刚翻了个身,长叹一口气,便听到旁边洛英一屁股坐起来,睡眼微睁:“你翻来覆去烙饼呢,大晚上尽折腾了。” 说罢,打了个哈欠,欲到头再睡。 阿蛮脑中白光一闪,眼疾手快,拽住洛英的身子:“先别睡,我问你一个问题。” “小祖宗,有什么话咱们明儿再说吧。”她伸过自己的脸,指着眼睛:“瞧瞧,这眼睛都睁不开了。” 阿蛮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在心头盘踞了一晚上的问题,让她不解不快,只有赖皮的拽了洛英的胳膊:“我就问一个问题,你告诉我了,就睡觉,好不好?” 洛英被她缠的无法,只有打着哈欠:“好了好了,你问吧,真是个小孩子。” 若是平素,洛英这样笑话,她早就反击回去了。只是这会儿当真是想知道那个答案,急切切的问出: “陈华宫,是什么?” “陈华宫?”洛英明显没睡好,垂着脑袋,晕晕乎乎:“陈华宫就是陈华宫啊。” 说着,身子就又往下歪。 阿蛮眼疾手快,一把将她快要倒下的身子拽起来,急切道:“你告诉我嘛,我就让你睡觉。” 洛英无法,只有勉强撑着:“陈华宫是陈国皇后住的地方,陈国娇奢,以赤金红宝等稀有珍宝铺满宫殿,好看极了。好了,睡吧,睡着了,你就会梦见自己在雕梁画栋的陈华宫里睡觉呢。” 这下,再也不管阿蛮,身子一歪,就倒头呼呼大睡起来。 陈恒专情的眼神再度出现在眼前。 “陈华宫后,我愿意为你种满海棠。” 嘶。 阿蛮一个哆嗦,决心将晚上的画面抛向脑后,再也不管。钻入被窝,等着困意来袭。 第二天一早,阿蛮精神抖擞的推开门,对着门外站着的守卫招手:“早啊!” “是早。”她身后,一脸幽怨的洛英,盯着一双睡眼懵懂的眼睛:“我说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发什么疯。我都要困死了、” 后面几个字因为打哈欠捂住嘴而含含糊糊,待哈欠打完,眼角闪耀着泪花。洛英拿手去揉,漫不经心:“对了,昨晚你问陈华宫做什么,是不是有人风言风语了?” 两人正下楼梯,阿蛮拎起裙子,一笑:“书中说皇帝住的地方十分漂亮,我一时好奇罢了。” “你说的没错,宫中是漂亮。不过,”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楼下,这会儿人不多,捡了个清净的位置坐下来后,接着道:“那种地方多恼人,倒不如碧山上仙泉小语,墨门里粗茶淡饭的好。” “远的不提,就说你昨日问起的陈华宫吧。” 小二送上了一壶热茶和两碗粥,阿蛮眼尖,发现换了人,不禁问道:“昨日那位小哥呢?” 新来的面孔讨好道:“他家中有事,回去了。” 阿蛮并未多想,洛英倒是饿了,拿起粥,香甜的吃起来。 阿蛮端起来吃了两口,发现过于甜腻,便不再用,洛英见状,问清楚原委后,笑道:“九师兄就不爱吃甜,你果真是他的亲传弟子。” 她笑着解释:“我倒不是不爱吃甜,实在是因为吃的药里其中有一味与甜相克。师父便叫我戒掉这甜食。” “竟然是什么甜也不能吃?”洛英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说起来,阿蛮你是从何时开始吃这药的?又是个什么缘故?” 阿蛮放下勺子,摇头道:“我八岁那年病了一场,据师父说,几乎没命。后来好容易救过来,却成了药罐子。便是后来好些了,也离不得,只要三日不吃,就胸闷气短,一阵阵的疼。” 瞧着好端端的一个姑娘,没想到却吃这样的苦,洛英心中难过,为好友心疼:“那这药要吃多久,师兄可说了?总不能,吃一辈子吧。” “恐怕还真是要一辈子了。”阿蛮苦笑,见她神色低落,放下手中的筷子快要哭起来,连忙去拉她的手:“哎呀,不就是不能吃甜嘛,反正我也不是很喜欢。再说了,师父做的药丸子却是甜味,跟糖豆一样,不信你尝尝。” 说着,竟然是要摸袖袋里的药瓶子。 洛英被她逗的破涕为笑:“哪有人胡乱吃药的,不过你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如何还记得糖豆的味道。” 阿蛮原本也不会真给她吃药,只是哄一哄罢了,这会儿见她脸上重新露出笑容,笑道:“也不是忘的特别干净,有一些模糊的记忆总会闪过。甜蜜的东西,想必更是记忆犹新,所以才记住了这糖豆的味道。” 洛英顿时坐直身子,一双眼睛严肃的盯着阿蛮,郑重其事道:“阿蛮放心,以后师姑会对你好的。” 若是换个人来说,没准阿蛮还当真能感动一下。可是洛英比自己还要小的小人儿,却这么一本正经的样子,惹的她都憋不住要笑了。 用过早饭,又要重新启程了。 洛英先上了马车,坐稳后,见阿蛮还在原地,便连忙招手,叽叽喳喳:“快上来啊。” “哦。” 她总感觉,有人在身后看着自己,可一转身,对面是空空如也的街角,证明了一切不过都是错觉。 阿蛮上了马车之后,洛英就打开了话匣子。 大概是昨日讲了陈恒卫瑄,今日早上又聊了陈华宫,这会儿,她的话匣子就关不住了,将自己知道的一切跟竹筒倒豆子一样,尽数告知。 “阿蛮可知道,陈华宫的由来?” 见她摇头,洛英兴奋的压低了声音:“当年有一个美人,叫梦姬。” “有多美呢。”她的小胖手扶着下巴,食指伸进口中,啃咬,思索:“大概,大概跟天上的嫦娥一样吧。” 阿蛮也习惯了她各种夸张的说法,反正不是犹如谪仙,就是美如玄女,各个都是真绝色。 权当个故事听罢了。 “梦姬原本是真正的公主,那会儿周虽然式微,却还是被众多诸侯国承认的。她做为周王的女儿,嫁给了陈公做妻子。” 阿蛮知道周。 原本天下正统是周,只有周天子才能称王,立九鼎,绣龙袍。周围的诸侯国,最大也只能是公。 可渐渐的,周王朝逐渐式微,周边的诸侯国却强大起来。 若一切都安于现状,或许梦姬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公主吧。 只可惜,总有不安分的人出现。 卫公便是其中之一。 当年的卫公,年轻气盛,与陈公又是姑表亲,两国联手,吞并了其余四个小国,只有地处偏远的燕和同样强大的齐得以保存下来。 两人情同手足,亲密无间,彼时,陈公已经迎娶了卫公的妹妹——自己的亲表姐。夫妻二人相敬如宾,两国盟约如同先辈们之间一样,持续百年强盛。 陈卫强大到鼎盛时期时,两人决心去找周天子,求九鼎。 谁知,这一去,便是一场劫难。 陈公闲暇去园子里,偶然听到娇声阵阵,如莺歌,如黄鹂,婉转娇泣,百转千回。 待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位美貌小姐同自己的婢女扑碟,因到手的蝴蝶又不慎飞走了,气的一时间垂下泪来。 佳人在侧,陈公沦陷了。 人无百样好,花无百日红。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将秘密告诉自己的好兄弟。 此次回去之后,一到陈国边界,与卫公分手,便快马加鞭回到掖庭,命工匠开始修建美轮美奂的陈华宫,并命人去周提亲。 周王对于自己心爱的小女儿很是不舍,何况又是为妾。——哪里听说过,王姬为妾的道理。可陈公直接立下盟约,说愿意听凭周差遣,并按照从前的供奉,每年奉上,尊天子为王。 一个女儿,换王朝的一段休养生息,如何都合适。于是,梦姬带着一腔泪水和心酸,就这样,嫁入了陈国。 “后来呢?” 阿蛮已经听的入了迷:“后来那位梦姬和陈公,过的如何?” “阿蛮不知道吗?”洛英十分诧异的看着她,对上那双澄净的眸子,这才想起来,一拍脑门,暗笑:“我也真是傻了,你在碧山上,自然不知道这些年的陈年往事了。” “后来陈卫不知为何打了一仗,梦姬却失踪了。卫公的姐姐嫁去了陈国,哦,就是陈恒的母亲。” 一段美丽的爱情故事,开始的如此浪漫,结尾,却让人无限唏嘘。 就好比一本精美的书,只看了一个开篇,便让人浮想联翩,可到最后才发现,虎头蛇尾,差强人意。 阿蛮有些失落:“好端端的人,失踪了?” “嗯。”洛英点头:“也有人说是死了,也有人说还活着,且生了个孩子,谁知道呢,总之人们现在提起梦姬还说她是红颜祸水,特别是陈卫两国,都不喜她,毕竟是她引起了战争啊。” “可是,那战争又与她何干呢?”阿蛮呆呆说出心里话:“草木无本心,何须美人折。” “道理是没错。”洛英点头表示赞同:“左不过是一些政治阴谋,拿不住适当的理由,便用女人做借口。反正这一站,陈卫两国也不吃亏,名正言顺的不给周天子上供不说,还自己铸了鼎,封了公。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谁还会在乎一个曾经出现过的梦姬呢,那一段风花雪月,对陈公来说,或许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 第二十五章 渭水河畔话别离 这个关于陈华宫的凄美爱情故事,倒是冲淡了陈恒带来的冲击,一连几日,一想起梦姬,她心里就有些隐隐不舒服。 甚至在心中为薄命的梦姬续上一段圆满的结局:她终于找到了一个疼她怜她懂她的男人,两人双宿双飞,隐居山林。 阿蛮将心中所想告诉了洛英后,引来她吃吃笑,直说阿蛮魔怔了,梦姬那样的女子,平凡男子她瞧不上,大有可为的男子又忌惮她的名声。况且,这天下总是庸才多,天才少。 这一番话,令人无限怅然。 马车走走停停,在越过的地界上走了十余天,终于到了卫国的边界。 倒是陈恒,自那晚之后,再也没瞧见人。闲暇时,阿蛮有些恍然,以为自己是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自己最爱的海棠花,而陈恒,不过是惊艳了刹那才出现的幻觉罢了。 到了卫国,守卫们终于松了一口气。 洛英兴奋极了,指着不远处一条河流道:“瞧,那就是渭水,过了这条河,就是卫国了。” 她脸上兴奋的表情渲染了周遭,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阿蛮看清楚眼前,忍不住惊叹:“好宽的河啊。” “是啊,渭水西来直,秦山南去深。” 阿蛮侧脸看了一眼身后脸上洋溢着笑容的守卫甲,揶揄道:“真难得啊,一路上终于听到您说一句话了。” 那守卫甲没料到遭这么一句,顿时哭笑不得,但眼前这位是公子请来的客人,只有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将头扭到一边。 洛英赶紧附耳过来,瞧瞧道:“你瞧,那边就是陈国。” 陈国? 阿蛮抬起头,顺着洛英的手,看了一眼渭水的南面。 “两国以渭水区分,北为卫,南为陈。虽然卫国也不错,但是陈国要更加富庶许多。” “为什么?” “虽然相隔不远,可是陈国的土地却要比卫国肥沃多了,他们的粮食一年可以长两茬,而且随便扔个种子就能活。你瞧!” 阿蛮看过去,果真发现一点端倪。 因为是国界,渭水两边都有士兵把守。可卫国的士兵身上穿着还是陈旧的衣服,背上背着弓,箭筒里的木制羽箭。陈国士兵却是穿着崭新甲胄,背上长弓,箭筒里,铁制箭头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真正打起来,是木穿肉快,还是铁穿的更深呢?” 渡河的时候,兰君有些害怕,望着涛涛河水,拽紧了云鹤的衣角。 洛英见他吓的面色苍白,忍不住揶揄:“无风无浪就将你吓成这样,一会儿若是起了风浪船晃起来,你岂不是要吓的掉金豆豆了?” 兰君都快要哭了:“洛英姐姐别说了,我这会儿,腿都软了。” 众人顺着一看,果真那两条腿跟筛糠一样,都忍不住笑了,云鹤气的直骂他给越人丢脸了。 阿蛮原本的伤感也随着这一趣事被逗的烟消云散,一边笑一边道:“云鹤你别骂他了,兰君没见过这样大的河,有些紧张也是正常的。” 兰君没有想到她会替自己说好话,顿时心生感激,想起自己曾经的无礼,对着阿蛮抱歉一笑。 洛英却不依不饶,指着云鹤:“人家云鹤和你一个地方的,怎么就不害怕啊。” 云鹤鄙视道:“他被兰若娇养的比大姑娘还要胆小,哪能跟我比。” “是是是。”洛英笑的眼角都是泪花:“我们云鹤是男子汉,正好以后去了墨门,好好照顾兰君弟弟。” 兰君听了,又羞又愧:“洛英姐姐!”习惯性跺脚,却因为船微微偏斜吓的顿时大惊,抱住云鹤再也不肯松手,又惹得众人大笑。 聚散终有时。 过了渭水,两排的马车都在候着。 富贵华丽的是卫国的,等待两位女公子,而另一边简约普通则是墨门派出接两个孩子的。 饶是云鹤这样的小大人,也忍不住红了眼圈,眼巴巴的望着阿蛮不说话,生怕自己一开口眼泪就会忍不住掉下来。 更别提本来就眼眶浅的兰君了,这会儿哭的跟泪人一样,抱着洛英死活不撒手,嗷嗷大哭,将周围人的眼光都引了过来。 洛英哄了半天也不奏效,还是最后阿蛮吓他:“你看见后面那个师兄了没有?” 兰君一早就看到那个又黑又壮的男,站在人群中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格外醒目,点点头,红肿的眼睛茫然的看着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听说他是你们的大师兄,你们去了都是他代为管教。你看他现在的神情。” 兰君一听是以后教授课业的大师兄,泪眼连连的跟着望过去,就听见阿蛮的声音在耳边低声响起:“可是不耐烦的很?” 黑壮的汉子浓眉杂乱,圆目微瞪,配上那一串络腮胡子,的确是有几分吓人。 “你若是在哭下去,惹的他不耐烦了,小心一会儿直接将你给退回去!” 小白兔顿时被吓唬的哭都不敢哭了,瘪着嘴,十分委屈的望着洛英。 洛英心善,又因兰君一路总是姐姐长姐姐短,当真将他当成了自己弟弟,连忙揽过来哄道:“你吓唬他做什么。”对又兰君道:“大师兄只是长的粗狂了些,实则是最温柔细心的人,你好好的跟着他,他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兰君看了一眼大师兄,怎么也不肯将他同温柔二字联系起来。 阿蛮见自己吓唬小孩被戳破,也不尴尬,嘿嘿一笑:“我这不是怕咱们一串人都在渡口堵着,一会儿后面人上不了岸,该骂娘了。” 众人往后一看,可不是,后面两条船都在岸边直打圈,只因为这边侍卫众多,都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洛英自幼受的教育皆是民贵君轻,见此形象这才明白大师兄为何皱眉,顿时臊红了脸,叮嘱了兰君几句,便将人送了过去。 倒是云鹤拽住了阿蛮的手,忍着眼泪坚定道:“我一定会好好学习,以后孝顺你和哥哥的。” 说完,小腿蹬蹬瞪的跑开了。 大师兄也走过来,将洛英拉到一边,不知说什么。 两个孩子也走到了马车边,上马车时,用力的对着阿蛮挥手,好似这一别,就再也不能相见一样。 阿蛮的心情也有些激荡,毕竟是相处了数月之久,猛地一分开,真是不舍得。 直到车轮缓缓移动,洛英才回来。 她的脸色不大好看,一向爱笑的眼睛此刻却微微泛着红,小巧的鼻头也红红的。 “挨骂了?” 洛英胡乱的摇摇头,抬起头望着远处:“他们走了。” 她不想提,阿蛮便也不问:“是啊,走了。” 语气十分感慨。 “人总是这样,分分散散,离离合合。”洛英望着远处,不知触动了什么,眼泪又涌了上来:“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那为何当初又要相遇呢?” 她声音微微发抖,阿蛮不知如何去劝,只得伸手握住那双冰冷的手,以示安慰。 因为这个,回去的路上,两人的心情都比较低落,连向往了许久的卫国风貌,都索然无味了几分。 一路安静的令护卫们都不敢相信,这一路来,两个姑娘何时这样安分守己过。 进了卫国,大家都有种归心似箭的心情,不似前几日走马观花,这两日除了吃饭睡觉,都在赶路,洛英的脚都肿了,阿蛮也觉得自己胸口开始隐隐不适起来,仔细一瞧,随身带着的药竟然见底了。 她爬去后面,熟练的翻出自己药,一找顿时愣住了。 “怎么了?”洛英见她坐在原地,一副如遭雷击的样子,连忙过来:“可是丢了什么东西。” 阿蛮咽了口口水,摸出包袱里的小瓶,晃了晃:“我的药,好像就这一瓶了。” 她就算现在书信回去也要数月,介琰赶来再过数月,这一瓶药顶多十来天,压根不够。 临走时候,介琰好似交代过什么,可是她当时一颗心早就飞了,哪里记得住。这下好了,药没了不说,八成还要挨上一顿骂。 “这有何难,等到见了公子,让他找人在给你配上一瓶就是。” 阿蛮摇头:“你不知,这药师父说外人都配不得,而且....” 介琰叮嘱过,这个药一定不能让外人瞧见。 她虽然不知什么原因,可介琰总不会害自己。 “那就先给师兄写信,也跟公子那边说一声,万一有什么,好歹也有人应付不是。” 如今,也只有这样了。 阿蛮撩开帘幕,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 举袖成云,挥汗如雨,这样繁密的城市,却因为一连串的打击,让她提不起一点兴致来。连带之后几天,也都是泱泱的躺在马车里,不声不响。 在卫国走的第七天,终于到朝歌了。 从三月走到五月初,终于到了。 进城的时候,马车被守城的士兵拦下检查,护卫上前交涉。趁着这个功夫,洛英赶紧掀开帘子,对着阿蛮招手。 “做什么?”阿蛮耐不住好奇心靠了过去,顺着她手望出去瞧,却是空空如也,什么也没看见。 “那边,那边!” 洛英兴奋的很,指着城墙边一群穿着华服簇拥向前的少女,激动到不能自已:“阿蛮,阿蛮,一会儿咱们就能瞧见一场大戏了。” 大戏? “嗯。”洛英捂住脸,颇有些羞涩,一双眼睛却亮的惊人:“保证是你闻所未闻的稀罕事。” 第二十六章 一别心伤 马车进了城,洛英却一直不曾放下过那个帘子,盯着外面的少女,不时汇报:“阿蛮,瞧,来人接她们了,快看快看。” 她如同一只蜜蜂,精神力旺盛,丝毫不觉疲惫。 阿蛮无奈,只有将头凑过去,却见一辆乌木所做的宽大马车,并排停在街角处,一个身着浅色袍子的男人走过来,不知对女孩们说了些什么。她们面色各异,有目光呆滞的,有目露悲切的,更多的则是小声的抽泣。 “这是在做什么?”阿蛮不解,扭头问洛英。却见对方鼻子一皱,有些不屑:“她们啊,都是越女。” 见阿蛮一脸懵懂,洛英为其解惑:“越王好战,可越国土地贫乏,连种子都要来陈卫借。天下无白食,这不,这些越女,都是贿赂。” 她忽然跪坐,贴近阿蛮,小声道:“这些女孩子不过你我的年纪,却都是要送往各个公卿府上,那些公卿的年纪,都能做她们的祖父了。” 她声音软软糯糯,却听得出对越王此举很是嫌恶的口吻。 “那也太可怜了吧。” 阿蛮看着眼前这些如花美眷,一想到她们不久之后就会被当成货物一样辗转于各个男人府上。若是命好的,或许能平稳渡过余生,若是时运不济的,就是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 明明都是朵朵鲜花,却在最好的年华瞬间枯萎凋零,让她不免觉得心中复杂。 她生来就是孤儿,跟着介琰在碧山虽不像洛英这般,样样享受。可介琰也从未逼迫过她做什么,相反,她的童年都是开心幸福的。 所以,很难想象,这些跟自己一样大的女孩子,命运多舛成这般。 但为何,洛英又要说有好戏看? 阿蛮尚未问出声,就见洛英忽然面色大变,神色激动,双眼放光,一边扭头催促阿蛮:“来了,来了。”一边将自己身子往旁边挪动,好给她让出一个位置。 她犹豫上前,待看清外面景象时,顿时愣住。 原来那些越女尚未上车,不知何时跑来一个越人装束的男子,拽着一个娇小女孩子的胳膊,正冲着那个浅色衣袍的男人怒声说着什么。 看得出,神色颇为激动。 最后他举起右手,握紧了拳头,一旁的女孩儿被吓坏了,顿时哭着摇头。那浅色衣袍的男人无奈,又低声说了句。见越人坚持,摇摇头,便走开了。 他刚一走,那男人就将女子抱在怀中,女子的哭声越来越大,连带周围人都露出了悲切的神色。 阿蛮看不明白:“这是怎么了?那个越人跑来做什么?” 他们究竟说了什么? “都是些陈年往事了。” “每年都有越女送来,可越国拢共就那么大点地方,能有多少适龄的女子。前些年还是些十五六。再看看现在,十一二岁的小孩子都送来充数了。” 阿蛮看过去,果不其然,站在最边上的还有几个十分瘦弱的孩子,满脸稚嫩,不知道等待自己命运的究竟会是什么。一脸呆滞的望着前方,目光茫然,恐惧。 “也有已经定亲,或者成亲的新婚夫妇,妇人有些姿色,都被抢了送来。公子瑄定下一个规矩,只要有她们情郎有人追来,便允了放那妇人自由。” “这不是挺好的吗。“阿蛮觉得卫瑄还是很通情达理的:“至少也成全了一对有情人。” “代价却太沉重。”洛英叹气:“且不说越国到卫国之间山水重重,单说从此之后,他们再也没了家,回去越国,会被处罚,留在卫国,低人一等,这感情,也未免太沉重了些。” 马车已经缓缓前行,两人望着外面的男女,依旧紧紧相拥。 阿蛮觉得,不管下一刻会如何,至少这一刻,失而复得的他们,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洛英感叹:“起码他们,还能让人看到爱情的希望。” 他们指的是谁,阿蛮省的,她的意有所指,阿蛮也明了。 越女的故事看完,阿蛮和洛英久久都没说话。 车厢里有些气闷,过了好久,阿蛮决心打破着僵局:“见你为周行能做出那般举动,还以为你对着越人行为是颇为赞赏的。没想到,你倒是难得理智一回。” 洛英抱着双腿,下巴放在膝盖上,背靠着车壁,随着马长走动,头上的步摇跟着晃动。 她大大的眼睛忽然急剧起雾气,不一会儿,一颗金豆豆就随之滑落。 “怎么好端端的,哭了。” 阿蛮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一招,从前在碧山上,洛英也是这一招收服了她,才有了两个人后来的友谊。 “阿蛮!”洛英再也忍不住了,扑过来抱住她的身子,抽抽噎噎:“我,我要走了。” “啊!” 阿蛮还在拍打她背部,为其顺气,猛然听到这个消息,不亚于晴天霹雳。 “你不是出来游历吗?” 她们两人早就畅想了,两人要一并在卫国掖庭玩耍之后,游遍陈卫山山水水,用自己的足迹,将每一寸土地都丈量一遍。用自己的嘴,将每一个美事,都品尝一遍,这样,才不负大好时光。 可现在,洛英却忽然说要走了。 洛英眼睛都哭肿了,十分可怜的看着阿蛮:“阿爹说,我若是再不回去,就要亲自来捉我了。” 捉一字用的有些奇怪,阿蛮灵敏的捕捉道:“等等,你不是说,是墨门将你送到卫国来的吗?” 她想起渭水边那位大师兄,还有其余几个身着一色衣裳的人,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果不其然,洛英垂下头,有些难为情:“我,我是自己偷偷跑下山的。” 声音中还带着委屈。 还真是这样啊! 她还奇怪呢,来接两个小子,墨门居然兴师动众,出来了这么多弟子,原来是抓小师妹来了。 “你的胆子也太大了,若是我这样,叫师父知道.....”说到这儿,阿蛮忽然发现自己也没有资格说别人,因为这种事她干的也不是一回两回。 要不说两人能玩到一起呢,臭味相投。 阿蛮赶紧将话题转移开,拿出大姐姐的样子,谆谆教诲:“反正,你自己跑出来是有些不对,他们肯定担心了。” “你都不知道山上有多闷,我都快长毛了。”洛英见最好的朋友也不向着自己,委屈极了,嘴一扁,又要哭。 她连忙去哄:“反正我就在卫国等着你,等你回去跟你阿爹阿娘赔了不是,再来寻我。”又学着平日秦婶的样子,捏了捏她肥嫩的脸蛋:“乖,没准你来的时候,我已经将这掖庭上上下下都混熟了,到时候好给你当向导。” 洛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羞不羞,掖庭是女眷们住的地方,你要混熟那里,莫非是瞧上公子瑄了不成?” 她眼圈微微红肿,还挂着残泪,嘴角却高高扬起,洁白的牙齿如编贝,好看极了。 冷不防被戳中心事,阿蛮一下子红了脸,还嘴硬打趣她:“我是为了某人去打听周行的行踪,却被倒打一耙。好啊,那我就不去了,回头书信中,也别再跟我说思念的夜不梦寐哦。” 她受伤后,得知周行刚走的那晚,彻夜难眠,没想到现在被人拿出来取笑。洛英顿时羞红了面颊,一双眼睛饱含秋水,情意绵绵,嗔道:“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说着,就扑过来抱阿蛮的脖子,阿蛮怕痒,一下倒在马车内,又怕自己别力道大了碰到她伤口,一时间落了下乘,被洛英挠的哈哈大笑。 爽朗的小声和着一串串银铃般娇俏的笑声从马车飘出,听的周围人心情都跟着好起来,脚下的步子也更加轻快了。 终于,马车停下来了。 现在的时间,既非饭点,天色也未暗。 两人面面相窥,一股终于到达的喜悦刚刚腾升,又因为即将到来的别离而感到怅然。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饶是阿蛮的眼圈也有些微微泛红。 许是见里面没有动静,一个沉稳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阿蛮姑娘,洛英姑娘,咱们到了。” 这一句,如同催泪法宝一样,两人都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洛英泣不成声:“阿蛮,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你也不要忘了我啊。” 她抽抽噎噎,到后来,气都不顺了。 阿蛮见她面色有些发白,忍不住劝:“尽说傻话,你回去好好跟阿爹阿娘认个错,再来寻我。” “这次我是将他们彻底惹生气了。”估摸是要分开了,洛英也不再隐瞒:“大师兄说,阿爹回去要好好罚我的。” “天下爹娘都是最疼爱自己孩子的,不过是吓唬你罢了。”阿蛮拿出自己童年丑事:“小时候师父不知道说了多少次要扔我,一开始我还真被吓的抱着他腿哭。吓唬多了,也就不灵了。” 她目露狡黠,眼圈还红着,却跟小狐狸一样:“再不成就撒撒娇,很好糊弄的。” 洛英傻乎乎的盯着她半天,最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抱着阿蛮,眼睛鼻涕蹭了她一身。 “好了好了。”阿蛮轻轻拍着她的背,搂着她软软的身子,心中酸酸涨涨的:“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我也不舍得你啊。” 洛英抽泣的声音自耳边传来,十分伤心:“我,我都还没见到周行呢。我还有好多话要跟他说,都没机会了。” 悲伤到不能自已。 阿蛮:...... 第二十七章 情人有三个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因为这个,洛英不肯让她相送,只是离别之前又洒下一串泪珠,最后红着眼,跟在熊一样的大师兄身后,一别三回头的逐步消失在阿蛮的视线中。 阿蛮隐约觉得,她的失望,其中大概包含着未能见到周行吧。 来者是客,何况她还是卫瑄千里之遥请来的客人。可人都到朝歌了,也未见得有人相迎,这让阿蛮的心中多少也有些失落。 守卫将她带入一处驿馆中,交代了几句便匆匆离去,自此之后,阿蛮好似被人遗忘,再也没有人来过。 起先两天,她还有些忐忑,不知卫瑄那一日会忽然造访,时间长了,心中执念微微放下,反而悠然自得了。 驿站除了阿蛮之外,还有许多头戴高冠身着广袖华服的人,阿蛮瞧着装束,想起介琰曾经说的,辨认出这是齐国人。 关于各国之间从前都是听介琰提起,阿蛮救像一个拥有无数知识却被独自关在高塔的稚童,冷不防放入大千世界,对眼前一切都是好奇的。 与陈卫奢靡不同,齐国使臣看上去平易近人,身侧只有一个年岁看上去并不大的小厮,凡事却亲力亲为,鲜少假手于人。 这一日清晨,阿蛮决定用过早膳就出去走走,省的在这要发霉了。 五月的朝歌天气爽朗,阳光普照,这里的暖,不似建安,总是裹着一团水汽,处处雾雾霭霭,衣裳晾出去几日都还是润的。 而朝歌的日头是灿烂的,骄阳带着适宜的温度,照的人暖洋洋的。 阿蛮找了一张靠角落的桌子坐了下来,有侍从将饭菜端了上来,摆上桌一看,却是愣住了。 驿站里接待的都是卫国贵客,侍从们都小心翼翼的询问过客人的爱好。问到饮食时,她毫无保留的直言自己爱吃鱼。 所以,每一餐都会有一味鱼,而现在的盘中只有一碗白粥,一碟菜干,一块儿面糕。 送菜来的侍从有些为难:“姑娘,厨房里没有鱼了。” 阿蛮不是个与人为难的,何况也不是每日都非鱼不可,便爽朗一笑:“没事,正好这几日吃腻了,改改口也不错。” 那侍从松了一口气,投以感激一笑,只是还没有下去,就听到身后谄媚的声音。 “大人,这是黄河的鲤鱼,今儿一早送来的。小的知道您最爱吃鱼,特意让人给您留着,您尝尝。” 那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穿入两人耳中。 阿蛮挑眉,那侍从尴尬极了,红着脸,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扭过身子,瞧见身后的桌子坐着一个身着青衣的中年男子,正是齐国使臣。他身侧坐着那个年月十四五的小厮,穿着一身石青弹墨衣袍,侧着脸。 好似察觉到什么一般,那小厮陡然转过脸,正巧与阿蛮的目光相撞。 四目相对,阿蛮龇牙咧嘴一笑,然后转过来。 那小厮莫名其妙,不知自己何时认识这么一位姑娘,在脑中思索半日,终究放弃,改为仔细研究起面前的鱼来。 使臣察觉,点头:“多谢,有劳了。” 阿蛮抬眼,见自己身侧小厮依旧站着,不禁问:“你怎么还不走?” “姑娘,这早膳.....” 不见她吃,这颗心始终放不下。 虽说这位姑娘看上去衣着十分寒酸,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可送她来的守卫可是周将军的人,不可怠慢。 他这会儿在心里都将自己同僚骂了八百遍了:你讨好人不要紧,也不能踩我啊。这下好了,若是这位姑娘将气都撒我头上,回头我第一个就饶不了你! 心中忐忑难安之际,只听见幽幽一句:“你杵在我身侧,目光灼灼,实在难以下咽。” 侍从抬头看了一眼阿蛮,见她托着腮望着自己,这才发现他果真一直是目光切切的盯着,脸一红:“姑娘慢用,我先去忙了。” 赶紧溜了。 见他慌不择路,阿蛮一笑,觉得这里的人虽说衣食住行比建安要好的多,可规矩太多,人也没有自由,远不如碧山一花一木。 思乡之情涌起,饭菜也没了滋味,若非怕那小侍从再担惊受怕,她是一口也吃不下的。 胡乱用了两口,阿蛮放下碗筷,站起身,预备直接出去采风。 刚走两步,尚未出门,就听身后桌椅响动。下一刻,一个身影上前,问道:“姑娘可是要出城?” 阿蛮扭头,原来是那使臣身侧的小厮,有些不解:“是,有什么问题吗?” 那小厮不知为何,在室内居然带着斗笠,遮去额头,却露出一双浓密的眉和俏皮的眼,这会儿兴高采烈咧着嘴:“太好了,我也要出城,不如我们结伴如何?” 阿蛮觉得有些奇怪,看了一眼那使臣,发现他放下了筷子,盯着这边,却没有起身的动作。 “我为何要与你一路,素未相识。”阿蛮直接拒绝。 那小厮转过身子,背对着使臣,冲着阿蛮做着口型,挤眉弄眼。然后,陪着笑:“城外有一处风光独好,我可带姑娘四下游玩。” 阿蛮看懂了他的意思,虽然还有些疑惑,不过见那使臣始终不上前,这小厮又苦苦哀求,只有应了下来:“我不坐马车,你若是不嫌累,便跟上来。途中无趣,可自行离去。” 左右将他带出门即可,之后分道扬镳,自行方便。 得了保证,他笑眯眯的跑回去,对那使臣鞠躬:“大人,您听到了,姑娘相邀拒绝可非君子所为,那我便去啦。” 一溜烟跑过来,也不让阿蛮说话,直接咧着嘴,一躬身:“请!” 阿蛮望着他那口白牙,恨得牙痒痒。 出了门后,阿蛮没好气:“行了,这会儿也没人盯着你,你可以去约会你的情人。” 小厮笑道:“驿站就在身后,若是叫人看见总不好。左右我们也约在城外,不如姑娘再掩护我一程?” “你还吃定我了?”阿蛮不禁发笑,忽想起什么一般:“若是一会儿你的情人瞧见你与我一起,我可说不清了。” 小厮哈哈大笑,就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打量阿蛮上下,目光看的她极为不舒服,快要不悦时,终于停住了笑:“姑娘请放行,我保证,她们定然不会对姑娘有别样想法的。” “她们?” 阿蛮敏锐的捕捉到这个词:“她们?莫非,不是一个人?” 他大方承认:“嗯,三人。” 什么? 居然有三个情人? 阿蛮这才重新打量眼前人。 这小厮大概也就十五岁左右,身量不算很高,与自己相当,不过很结实,宽厚的背脊撑得衣服很好看,蜂腰窄臀,长腿从袍子里露出,脚上蹬着一双鹿皮的短靴。 可能是见了卫瑄和陈恒在先,这会儿在瞧别人,都极为一般。他的容貌算是周正,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若非要挑出一彩来,便是那双如星辰般的眸子,笑时灿若骄阳,静时目中含星,总让人挪不开眼。 啧啧啧。 齐国的小厮,在卫国居然有三个情人,单是这点,都叫人咂舌了。 不过,她也产生了一丝好奇之心:“你同时见她们三个,莫非就不怕她们打起来吗?” 他皱眉:“为何要闹?我难得出来一趟,能相见已属不易。” 好吧。 阿蛮觉得她不大懂外面的感情世界,总之她心上人若是勾三搭四,不,要不了三四。勾一搭二,她都会狠狠的弃了他,转过身寻找新的世界,再也不理他了。 想到心上人,卫瑄那温润的笑容就浮现在眼前。 来卫国已经五日了,却始终没有见到他。 脸上的笑容也因为这个而消失,心头升起一股淡淡的哀愁。 就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驿站到城门并不远,出了城后,他果真不再纠缠,跟阿蛮拱手告别,向着另一条小路,悠哉离去。 阿蛮望着他潇洒的背影,哂笑之后,也转过身,径自往另一条路。 也不知走了多久,有些累了,见眼前这一处风景还算不错,算找了一块儿干净的草地坐了下来。 此时桃李花期已过,但草坪上却有星星点点不知名的紫色小花,倒也美丽。 阿蛮望着面前,绿草尽头,一条尺把宽的小溪潺潺流过,溪边几株杨柳倒垂,长条婆娑。不远处有一山体横距面前,两岸石土皆褚色,延伸远处才见青山隐隐。在这褚色岩崖上,多有碧藤绿萝,野花,小草来点缀,甚至倒垂下来,宛如峰峦的流苏。 阿蛮觉得心中廓然开朗,心中一动,想上前折了那翠柳来玩,上前一瞧,却见脚下溪水异常曲折清澈,绿柳倒垂,掩映溪面,水光树色,幻成一片碧琉璃。 而她的容颜,就在这一片碧色中,时隐时现。 水中姑娘俏皮可爱,下巴尖尖,略瘦了些。阿蛮想起洛英,先身子往前探了探,发现还是平坦一片。 不免有些气恼,从地上捡了石子,扔入水面,顿时激起一阵涟漪,久久不得平静。 这柳树下倒是一个绝妙之处。 枝叶繁茂,绿柳成荫。 阿蛮靠在粗壮的树干上,翘起一条腿,口中叼着一根羊茅草,上下晃动。双手放在脑后,抬头仰望,阳光零星从绿叶缝隙细碎抖落,星星点点擦在地上。 嗅着青草芳香,宛若碧山风光。 出来数月,这还是头一回心情如此轻松愉悦。伸了个懒腰,渐渐的,竟然就这样睡了过去。 第二十八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 阿蛮睡的正香甜,隐隐约约听到有欢声笑语飘来。起初以为自己幻听,不料那声音越来越亮,渐渐如在耳边一般,吵的人不得安眠。 “公子,你看,她又取笑我了。” 娇滴滴的声音缠绵如丝,在睡意朦胧的阿蛮听来却是魔音入耳。 好端端的睡个觉都能被打扰,也是奇了。 “就你会撒娇,好容易见公子一面,你却将人都占去了,太不公平。” 清脆的声音引来先前那娇声轻笑:“各凭本事,难不成,我还要将到口的肥肉分你一块?” 三只乌鸦抢肥肉,动静太大,终于成功将阿蛮的睡意吵的无影无踪。 她睁开眼,柔和的绿荫挡住了刺目的阳光,饶是如此,还时有些隐隐不适。伸手在眉骨搭了个凉台,寻着声音放过目光。 只见溪水另一端,山体之后,隐隐露出一处桃红裙角来。 阿蛮没想到那山后原来还有风景,顿时好笑。估计对方如自己一般,以为寻了个绝妙去处,不成想,背后大空,被人尽数看了去。 既然有好戏,她自然愿意一饱眼福,也算是消遣时光。 肥肉之说终于引的令两女不乐意:“公子说了,我们三人平等,你这样做不大好吧。” 娇声连连发笑,阿蛮几乎可以想象得到那花枝乱颤的模样:“公子还在呢,好不好,自有他来定夺。” 那公子却没发话,引得这三娇争吵更为激烈。 她不禁来了兴致。 什么样的男人,这般无情,美人当前,竟然无动于衷?连劝都不劝一句,着实罪过。 阿蛮站起身,悄悄的绕着蜿蜒溪水向前,将自己的身子隐在山后,确定对方瞧不见的地方,探出头来。 这一看不要紧,顿时惊的差点没站稳,掉入水中。 原来山后站着三个十七八岁的美娇娥,各个锦衣华服,头配华丽发饰,身段妖娆,婀娜多姿。特别是那胸前饱满,估计洛英来都不够瞧的。 让她惊讶的,却是那位公子。 那人一身粗布衫子,头戴斗笠,瞧不真切脸上的表情,站在三女身边,犹如小厮。 事实上,他就是一个小厮啊。 算起来,两人分开不过一个时辰,此人竟然弄出这么多幺蛾子。 原先他说要会三个情人,阿蛮心中多有些不信——就算相信,也觉得多半是村妇一类,哪里会想到,是三个如此绝色佳人。 他懒散的坐在一块儿岩石上,那石头宽且巨大,如同一块儿天然晒台。一腿垂下,一腿弯起,另一手撑在腿上,手掌托腮,似乎对眼前三女争夺的场面很感兴趣。 那三女子站的离他有些距离,穿桃色衣裳的女子显然最会撒娇,一面跟面前两女放狠话,一面却用情意绵绵的眼神盯着少年。 只可惜某人不解风情,饶是美人将眼睛都快瞥歪了,也依旧是那副慵懒的样子,一言不发。 三女知道自己今日的戏份是令公子不满了,一个个心中浮起忧虑,互相给对方使了个眼神,心下发狠,竟然相互撕扯起来。 明明是三个天仙一般的人物,这么一会儿,就成了泼妇一般。 阿蛮看不下去,转身要走,却听那小厮淡淡开口: “无趣,真无趣!” 明明是同一个人,可与早上那嬉皮笑脸的模样比起来,现在的声音里却带着淡淡的疏离和威严。 阿蛮停驻了脚步。 那三女乍一听,顿时瑟瑟发抖,噗通跪了下去。 他陡然站起身来,斗笠下的薄唇轻启,说出的话却无比凉薄:“回去告诉阿姐,送来的人,一次不如一次了。” 那三女仿佛听到什么噩梦一般,其中桃色襦裙的姑娘刚要开口,却在对上他冰冷的眼神后,顿时吓的腿一软,瘫坐下去。 看到这里,阿蛮觉得还是先走的好。 一个普通的小厮,会有这样大的阵仗?旁的不说,就单看他将将那气势,就连站在一溪之遥的阿蛮,都觉得不寒而栗。 现在是在中原,她绝对不会再跟建安一般,小瞧了任何一个少年。 兴致勃勃而来,阑珊而归。 进了驿站,刚刚抬头,却被眼前一幕再度惊住。 卫瑄一袭白衣,头戴玉簪,站在庭中,正与那少年说话。 而他的身旁,站在一位雍容华贵的少女,正低眉浅笑,一同规劝少年。 他很是不悦,脸上带着不羁的神色。无奈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卫瑄的态度极尽和煦,饶是不愿,也勉强点头,似乎是答应了什么一般。 少女朱唇轻启,那少年终于不耐,抬起脸刚要说话,却眼一瞟,瞧见了站在一旁的阿蛮,顿时眼珠一转,换了惊喜神色,站起身来,疾步向前,走到她身边。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他神色热络,极度亲切,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多么熟悉。 阿蛮这会儿脑子还停留在卫瑄与那少女身上,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的啊了一声。 他这一动,将原本站在中厅之人的目光尽数吸引了来。 四目相对。 卫瑄的目光如梦中一般,温柔如昨。 他缓缓一笑,有些抱歉:“近来事多,竟然将阿蛮给忘在驿站,是我的过错。” 若是寻常,阿蛮的一颗心早就泡在了蜜罐里,甜丝丝的。可现在,因他身侧的少女,如同吞了颗未成熟的青梅,酸涩的,想要流泪。 不得不说,两人当真很配。 一身白衣宛若谪仙的卫瑄,眉目舒朗。而身侧之人,白衣胜雪,飘飘欲仙。漆黑油亮长发在身后束起,鹅蛋脸,新月眉,一双美目透着温和睿智,朱唇贝齿,罕见寡语,人前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 她并没有因为小厮的亲近而露出好奇,也没有因为卫瑄的称呼而不悦。一张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笑意,完美的令人自惭形秽。 阿蛮垂下眼帘,瞬间已是百转千回,再抬头,却努力的隐去内心波澜,勉强一笑:“这里招待很是周全。” “那就好。”卫瑄眼底笑意更深,看的阿蛮心底不是滋味。 千里之遥请她下山,一路谈笑风生,相赠礼物时的爱慕之情,莫非,都是假的吗? 若是假的,为何会有人将戏演的这般好。若是真的,为何,又在身侧有佳人时,面对自己依旧如此淡然。 彼时不懂掩饰,内心的想法早就在眼神中被人尽数看了去。 卫瑄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三人皆是不语,有人却忍不住了。 “原来你就是那位阿蛮姑娘。” 身侧人猛然开口,将阿蛮从恍惚中拽出,她看了一眼身旁一副惊奇之色的少年,皱眉:“你认识我?” 他笑若朝阳,灿烂的直耀人眼:“听闻卫国公子不乏千里之遥,去建安碧山请出一位世外高人,人称阿蛮。不是你,还能有谁?” 阿蛮没想到这么两个月的功夫自己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姑摇身一变成为了世外高人,顿时哭笑不得,刚刚要解释,却听卫瑄道:“没想到,这事都传到齐国去了。” 他笑的颇有些无奈。 “五国之中,谁人不知呢。”少年笑的邪恶:“毕竟卫国可是有两位公子的啊,你来这么重的一块砝码,只怕他输定了。” “齐睿!”少女忽然厉声:“不得无礼。” 而后又对卫瑄盈盈一拜:“小孩子道听途说,公子切勿在意。” 卫瑄刚要说话,就见齐睿嘴一撇,脸一扬,十分不屑:“这点事还用我说,他的那点心思,谁瞧不出来。” “下去!” 少女气势陡然一变,威严颇盛,气焰满满,齐睿纵使不愿,也灰溜溜的上了楼,临走之前,狠狠的剜了卫瑄一眼。 待他走后,少女收了威严,又成了那温文无害模样,笑容如春风拂面,对卫瑄先是一拜,又对阿蛮福身:“让姑娘看笑话了。” 声音轻柔且和煦,在阿蛮听来,却犹如寒冬腊月的北风一般,刺的人心头一阵阵发凉。 中原人果真都太会演戏,无论是眼前少女还是身侧令人魂牵梦萦之人。如今看来,到是自己傻了,怨不得别人。 心下顿时冰凉一片,倦倦疲惫,心灰意冷,再也不想跟眼前人说多一句。 寻了个借口,阿蛮也上了楼,将楼下两人抛在脑后。 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之后,少女才道:“今日鲁莽,见得高人却未曾与之探讨,实在抱憾,不知以后可还会有机会。” 句句试探。 卫瑄岂能听不出,浅浅一笑:“阿蛮姑娘恐怕在卫国也待不了太久。” 她心中大喜,终于放下一块儿石头,笑容这才真正从眼底渗出:“真是太可惜了。” “不过。”卫瑄道:“好歹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待在驿站始终不便,今日我便命人将她接回府中,长公主若是得空,随时来访,我府中大门,始终未长公主敞开。” 少女脸上笑容微微一顿,而后,笑容更胜:“如此,就打扰了。” 言毕,略带羞涩,面如芙蓉:“相识多年,长公主三个字,是不是生分了你我之间?” 她娇羞的如三月桃花,将将那股气势早已消失不见,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陷入情爱牢笼的女子。 忽然,感觉到手上一热,垂下的目光落在那只紧紧握着自己柔胰的大掌上。 骨骼分明。 “公子二字,可否也换去?” 她缓缓抬起头,见他目中的温柔如春水一般,铺天盖地而来,仿佛要将自己沉溺窒息。 纵使知道他从来不似外表一般无害,纵使知道他的野心勃勃,纵使前方是万丈悬崖,她觉得,也甘之若饴。 卫瑄嘴角含笑,轻启:“婉华。” 第二十九章 辛秘往事谁人知 却说阿蛮心潮涌动的上了楼,却不料,在拐角处看见面无表情的齐睿斜靠在墙上。 刚刚在楼下,她已经听清楚了,那少女与他之间定然是关系匪浅。因为这个,阿蛮瞧他的眼神也有了几分复杂。 驿站甬道狭窄,也就刚刚够两人错身同行。这会儿他身姿斜着,腿向外撇着,竟将那甬道占了多半有余。若还想从此过,只怕两人势必会肌肤相近。 而阿蛮的房间,就在这甬道尽头。 “麻烦让一让。” 齐睿双手抱胸,抬了抬眼,慵懒道:“怎么这么快就上来了?” 跟早上和将将眼神热切的少年,判若两人。 好在阿蛮早就知道中原人惯会做戏,也没放在心上:“我几时回房,难不成还要先问过你?” 话语冷淡,完全懒得与之委蛇虚设。 “哼,长得不怎么样,嘴巴倒是挺厉害。”齐睿站直了身子,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眼底的冰霜化不开,直勾勾的盯着阿蛮,似乎随时要将人撕碎一般。 她能在介琰面前装孙子,是因为她尊重他;洛英的撒娇打闹,是因为她珍惜她;面对卫瑄的不知所措,是因为在意他。 而齐睿,算是个什么东西? 骨子里的倔劲儿上来,阿蛮心中冷笑,毫不畏惧的迎上他,回击:“公子真是闲的发慌,不如请令家姐再寻十个八个绝色美人,任君挑选戏弄。” 齐睿一时错愕,傻站在那里,倒是让她寻到了空隙,直接一侧身,就要过去。 岂料刚走两步,就感觉到身后有大力抓住自己衣裳,来不及惊呼,就感觉身子往后一仰——若非她机警,及时扶住了栏杆,这会儿恐怕已经是四脚朝天了。 “你做什么!” 饶是泥做的人也有三分脾气,何况是原本心情就不大好的阿蛮,见齐睿还紧紧抓住自己衣裳,怒不可遏:“给我松手!” 她挣扎着就要将他的手给掰开,不料那手却越抓越紧——阿蛮毕竟是个女孩子,力气跟同样年岁的齐睿当然没法比。 忽然,她觉得脸颊传来一股热气,一抬头,冷不防瞧见,齐睿那张脸几乎快要贴到了她的脸上。 雕花栏杆,枣红甬道,少年少女面面相贴,身姿交缠。若是叫不知情人瞧见,定会红着脸,叹一句:青春年少,情意缠绵。 可真实的情况却是: 齐睿寒冰一般的目光中带着几丝恼怒,脸颊也泛着可疑的红晕,咬牙切齿的在阿蛮耳边低语:“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他最难以启齿的隐秘。 齐睿今年十四,可做皇帝的念头,已经有十年了。 先齐公去的早,膝下倒是不缺儿子,可嫡妻只生了一个齐婉华和齐睿一儿一女。 彼时齐睿是个四岁的奶娃娃,其姐也不过八岁,却有着清晰的政治头脑和铁血手腕,借着母族的势力和嫡庶之别,一己之力将弟弟送上了那个宝座。 四岁的儿皇帝坐的是什么滋味,齐睿最有感触。 弟弟成了皇帝,齐婉华受封为长公主,并监国。 不得不说,齐婉华的治国方针令人十分敬佩,在她的统治下,齐国从原本就富庶大国一跃成为五国之中最强盛的诸侯国,就连周天子都亲赐方鼎。 齐婉华的名声,也因此名扬四海。 一家有女百家求,何况是齐婉华这样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奇女子,从十岁那年开始,到如今已经八个年头,长公主却依旧单身一人。 原因很简单,放心不下阿弟。 她早在两年前,就将朝政还给了齐睿,自己则真正做回了长公主:绣花品茶焚香,闲暇与众姐妹扑碟作诗。 可一母同胞,心却还是会留意弟弟这边的。 在齐睿十三岁那年,按照惯例,会送一名女子过去,教导帝王房中事,从此之后,也是他成为一个真正男人的象征。 可就在这里出岔子了。 长公主按照弟弟的喜好,挑选了一个十分纯良温婉的女子过去,吩咐一二后,捏了针开始仔细绣花。 天色已暗。 桌子上的烛光时隐时暗,忽然,爆开一个灯花,屋内猛然一亮,齐婉华从梦中惊醒,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坐着睡着了。 她素来不喜身边有人伺候,一般都命她们在外面候着待命。 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鬓角,不禁笑自己,弟弟总是要长大的,又何必跟个老妈子一样处处忧心。 决心索性便睡了去,刚要开口,就听见珠帘相互碰撞的声音,下一刻,一个身着褚色袍子的太监匆忙跑来,一张脸煞白,还未开口,就先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虽不管朝中事,可后宫都是她在搭理,所以一眼便认出了这是伺候齐睿的。 难不成是那边出事了? 那太监猛地磕头,然后惨白着一张脸,哆哆嗦嗦道:“长公主,不好了,陛下,陛下他,昏过去了。” 齐婉华匆匆赶过去,路上也将实情了解了个透彻。 按照规矩,应该有宫人在一旁指导,可齐睿天生被娇惯的不爱循规蹈矩,将人直接撵了出去。 两人都是新手,相互之间不知如何下手。 齐睿毕竟是个热血男儿,晚膳又补过了头,这会儿只觉得浑身燥热,小腹处有一团火在烧。又见眼前人被剥的跟一只绵羊一般,那一片白腻几乎能要了人半条命。 他一咬牙,凭着先前看的图册那般,整个人便欺了上去。 他头一回见女子身体,与自己大为不同。如同饿极了的人面对一道饕鬄盛宴却不知从何下口。身下越发烧的涨疼,狠狠翘着,也只能干瞪眼,不知道入口何处。 双手在那凝脂上摸索了半日,大概其令人了兴致,忽见洞口流涎,层层叠叠花瓣微绽放,源源花蜜渗出。再见女子粉腮乱发,双眼迷离,樱桃小口微张,娇喘吟哦。 一室旖旎。 少年只知贴着那绵软白玉自己的火便能消退一些,可身下那处却越来越旺,难捱的无意识扭动,一个不察,竟然无意闯入山谷幽径。 少女顿时面色惨白,原先的快乐早就不翼而飞,被剧烈的痛楚取代。只是身不由已,若是惊了圣驾,只怕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少年贪欢,尚且没察觉到,只觉得自己被箍的十分爽利,不由的想要更多。 身子一沉,带着原始的韵律,笨拙的开始。 如同鱼儿寻到水源,欢快的在洞中畅游,进进出出,激起无数快乐。 又似打鼓一样,鼓点扎实,锤锤正入红心,随着节奏越来越快,那鼓点密密集集,丝毫不怕浪费力气。 终于,一曲完毕。 酣畅淋漓的齐睿半晌才从软玉上爬起,带着一丝羞涩,还未开口,却惊恐的发现,自己小腹处鲜红一片。 顺着那血迹,追寻过去,竟然是那快乐的源泉,此刻无比狰狞,鲜血汩汩。 齐睿白眼一翻,再也受不住,直接昏倒在床。 得知前因后果的齐婉华,真是哭笑不得。 世间女子万万千,谁料到千挑万选来的竟然是个身子如此特殊的。虽然她冒犯了齐睿,可怜惜是个女子,赐了银子便让人连夜送出宫了。 她守在弟弟的榻前。 世人皆赞长公主美名,因其知进退,识大体,齐睿离不开她,则是因为在他漫长的生命中,长姐一直是母亲一般的存在,让人又爱又怕。 所以当齐睿睁开眼,发现身侧是齐婉华的时候,飞快的又闭上,装睡起来。 齐婉华目不转睛的看着,忧心忡忡,哪肯放过弟弟脸上任何一个表情。这会儿见他的小动作如平时害羞一般,知道这是无大碍了。好歹给留几分薄面,只道身子乏累回去歇息,命太医和宫人守着,自己先走了。 当年的齐婉华哪里会想到,齐睿会因为这一血战留下了心理阴影,从此之后,竟然再也无法“站立”。 若非如此,她又哪里需要网罗天下女子,费这个力呢。 娇憨的,狐媚的,纯良的,温婉的......这几年来她不知找了多少,甚至还命女子们自编自导,编排苦情戏来让齐睿心软动情。无奈一年有余,反而弄巧成拙,齐睿现在见了女子,就如同沾染了污水一般,避之不及。 这是齐睿的脸面,也是齐国最大的辛秘,他不知道阿蛮知道多少,但宁可错杀三千,绝不放过一个。 他的手抓的更紧了,温热的鼻息喷洒在阿蛮修长的脖颈上,似乎想起什么一般,圆瞪的双目顿时眯起,似狐狸一样:“你跟踪我?” 那气息喷洒上来,令人不舒服的紧,阿蛮微微转过头,想要避开,却被他紧紧拽住,挣扎不得,顿时也来了气:“我又不是你姐姐寻来的女子,需要刻意讨你喜欢,吃饱了撑的跟踪你作甚。” 她的话令齐睿更加恼怒。 早上拿她当挡箭牌的时候,可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么难缠的一个家伙。 说真的,她生的并不美,单看那一身黢黑的皮肤,换了寻常女子,简直无法忍受。 可为何早上会神出鬼差的,跟着她走呢? 若是因为想避开卫瑄,那么以他的身份,漫说这小小的驿站,就是进出卫国,也无人阻拦。 或许是那一抹灿若朝霞的笑容,或是那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神,总之,在一旁吃着鱼的齐睿,起了一丝好奇的念头,走上前去,灿烂一笑: “姑娘可是要出城?” 第三十章 人生若只如出见 两人贴的极近,齐睿敏感的嗅到一股淡淡的幽香从阿蛮身上散出——不似宫中女子惯用的熏香,而是一种少女的天然体香,淡雅温馨。 他觉得那味道好闻极了,神出鬼差,不由得低下头,想要闻的更仔细一些。却忽然感觉到胯下剧烈一疼。 那铺天盖地的疼痛让他额前不禁冒出了冷汗,双手捂着不可言明的伤处。原先那点旖旎和好奇之心也随着这猛然席卷而来的痛楚被撞出九霄云外。龇牙咧嘴,怒不可遏的瞪着阿蛮。 阿蛮趁他不备,提起膝盖冲着下三路拼命一撞,趁着对方疼的松手打滚时,麻利的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手,冲着他不屑道:“想来你耳力是不太好,痛点倒是跟正常人一样。” 能好好说话多好,非要逼她动手。 齐睿小腹一抽一抽的疼,那地方太过脆弱。又毫无防备之下被她那么猛烈攻击,这一会儿的功夫后背已是一层冷汗。想要站起来狠狠收拾她,却因为伤处牵连,不敢大幅度动作。 “你,你可知道我是谁?” 咬牙切齿从牙缝中挤出的话并未吓唬到阿蛮,反而惹来一阵轻笑:“不管你在别处是谁,我瞧你就是一个轻薄浪荡子,自己讨打!” 齐睿又气又好笑,刚要笑却疼的猛然抽气,良久,憋着怒道:“浪荡子?笑话,我若真是登徒子,好歹也是要挑一挑的吧,像你这般.....?” 话刚到这儿,就被阿蛮打断:“我怎么了?” 她横眉冷对,齐睿倒是笑了:“若是天下女人都是你这般,我宁可去轻薄男人去。” 眉梢眼底,讥讽之意毫不遮掩。 “像你这样小肚鸡肠嘴贱毒舌的男子,我也是生平头一回见。”阿蛮抱手拱拳:“只是下回轻薄男子时小心点,毕竟我的力气可是小多了。” 眼睛还刻意往他受伤的地方扫了一眼,气的齐睿忍不住指着她:“你!” 却因为动作牵连伤处,痛楚再一次席卷而来,忍不住低声哀嚎。 阿蛮看他捂着小腹面色苍白十分痛苦的样子,心中暗爽,翻了个白眼:“活该!” 然后,扬长而去。 齐睿蹲在地上,望着阿蛮离去的背影,在心底恨恨道:好你个牙尖嘴利的丫头,我算是记住了。 他面色阴沉的在心中腹诽,瞬间已经想出了一百个折磨这小丫头的办法。光是想着那丫头被自己折磨到连连求饶,心中舒爽的好似连那伤处也跟着好了许多。 正觉轻松,忽然听到身后一声轻笑,顿时身子一僵。 那笑声太过熟悉。 她怎么会在这? 齐睿恨不得地方有个洞,将自己藏起来。也不知刚刚的事情她知晓了多少,身侧还有没有别人,万一那卫瑄也在,岂不是要将自己笑话尽数看去了? 骄傲如齐睿,生平第一次,如同一只斗败的公鸡,强撑着不肯转过头。 齐婉华声音柔柔飘来,带着释然和欢喜:“没想到,阿弟喜欢的是这种姑娘呢。” 话中满是吾家猪崽终于会拱白菜的欣喜。 齐睿不知阿姐怎会想到那方面,也顾不得颜面了,急忙扭头反驳:“阿姐莫要胡说八道,那等村姑,我岂能看得上眼。” 在看清楚眼前只有齐婉华一人时,顿时松了口气,疑惑:“他呢?” 他指的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齐婉华嘴角上扬,脸颊略有些红晕:“掖庭有些事,他过去处理了。” “切。”齐睿不屑:“看来还真是要紧事,不然怎么舍得抛下奉承讨好你的机会。” 齐婉华颇为无奈:“你对他的敌意太深了。” “难道不是?”齐睿早就对卫瑄不满了,此人并非外表看上去那般月朗风清。相反,心计颇重,工于心计,步步为营,手段狠辣。他是不会送阿姐到这种狼崽子手中的。 “他讨好阿姐,就是想利用阿姐的身份来替他争夺权势,荣登大典。”齐睿跟个孩子一样愤愤不平,又有些撒娇意味,望着齐婉华:“阿姐,咱们齐国多少好男儿,我就算给你娶来三宫六院,豢养个后宫都行,为何非他不可呢?” 齐婉华被他孩子气的话引得心中发笑,思绪却飘然开来。 是啊,为何非他不可呢? 她自己也说不出来。 大抵是第一次见面,在卫国的掖庭中吧。 彼时她还是一个不谐世事的小公主,浪漫无邪。除了早慧之外,有着和所有女子一样天真而梦幻的童年。 而卫国的公子瑄,九岁的年纪,已经熟读四书五经,中庸大学,并且做的一手好诗。 比起横溢的才华,更让她们为之倾倒的,则是他那俊美无双的面庞。 齐婉华始终记得第一次与卫瑄相见的场面。 彼时她七岁,卫瑄九岁。 相比齐国质朴,陈卫两国则是奢靡,掖庭之中,处处彰显珠光宝气,富贵荣华。 身为长公主的齐婉华,穿着自己最美丽的曲裾,戴着最华贵的金钗,步步轻盈的走入掖庭后,才察觉到自己的格格不入。 身侧陈卫公主,各个都是轻纱漫漫,衣袖裙角如天边云霞。珠钗贴鬓,花黄贴面,脸上的胭脂是从千里之遥外的苦寒之国运来,描眉的螺黛,则来自遥远的西域。这样的妆容,让她们如三月的桃花,开的美极了。 则她们也对着自己,开始耳语交接,窃窃私语,眼底和嘴角都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其中一个卫国的公主,仗着自己十分得宠,站出来,高傲的抬着下巴看着她,不屑道:“听说齐国乃是大国,为何公主却穿着如此过时的衣服,画着不得体的妆容,莫非是瞧不起我们卫国不成?” 彼时年幼,还未在朝堂上练就一副气定神闲。 众人嘲弄的眼光,咄咄逼人的女童,一切的一切,都让她难堪极了。 鼻子微酸,心底的委屈慢慢浮上眼眶。 忽然,一个白色身影从人群中走出,经过她身旁,而后,坚定的站在了她面前。 那看起来有些单薄的肩膀,却如天一般,替她遮挡了风霜雨雪,让她一颗酸酸涩涩的心,瞬间有了停靠。 终于,他缓缓开口了:“卫国的战士,有多少在前往苦寒之国时,冻死在了路上。又有多少去往遥远西域时,病死在路上。如今边关失守,战火连连,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可原本该包围他们的士兵,却因为贵族小姐们的喜好攀比,不得不丢弃原本的职责,去运送胭脂水粉。” 他的声音轻柔动听,如春日小溪潺潺,却丝毫不阴柔。说着这样的话语时,略显铿锵。 “相比之下,齐国长公主六岁就知道代父为出征的士兵祭酒送行,和皇后养桑体农。诸位,包括你我,是不是应该惭愧呢?” 就是在那时吧。 齐婉华从未想过,自己无心的一些事,居然在遥远的卫国,被一位王孙公子牢牢记在心间。 尤其是,他当众在那些贵女面前说出的时候,她们脸上的羞愧有多深,她心底的感激与激动,就有多浓。 后来。 沉珂久病的父亲终于撒手人寰,鹣鲽情深的母亲含着泪交代她一二,追随而去。 行动之前,她也是有些犹豫的。 真的能做好吗? 她可以选择带着幼弟接过父亲手中的权力,也可以选择让贤,自己依旧是长公主,衣食无忧,一生平安。 破天荒的,她想起了他那时的慷慨陈情。 没错,自幼被父亲悉心教导,她势必是不同于寻常贵女,她要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同时,也能让远处的人瞧见。 八岁的齐婉华,下定了决心,就这么一步步,一走,就是十年。 “好了。”齐婉华慢慢走上前,伸出手:“别再说些孩子气的话了,我的心意,你明白的。” 明白,他当然明白。 上次阿姐便扮成了使者身侧的一位文官,跟着前来使卫。这一次,索性直接搬出了长公主的名头,也不说别的,只说来卫国采风。 态度已经这样明显,还用说别的吗? 齐睿见阿姐伸着手,笑意盈盈的望着自己,那模样,就好似回到了小时候,他顽皮,经常摔倒。看不见她的时候,就坚强的自己爬起来,可若是阿姐在身侧,则要扁着嘴,一定要她来哄上一哄的。 如今这模样,自己在地上,她如仙子一般温婉动人,笑意浅浅,可不是又旧景重现了么? 饶是心中万般不愿,他也无法拒绝这只递过来的手。 长姐如母,这只手,就好似母亲一般,在他的人生中,占据太广了。 齐睿抓住那只手,顺势站起来,过了这么久,还是忍不住一皱眉。 齐婉华瞧见,连忙道:“一会儿我叫郎中过来瞧瞧。” 虽然一直开玩笑,可心底到底还是担心的。 “不用了!”齐睿连忙摆手,红了脸:“现在也不怎么疼了。” 让一个大男人瞧自己那处,他可干不出这事来。 齐婉华见自己阿弟脸红的跟猴屁股一样,忍不住取笑:“有病救治,讳疾忌医可不是好事。” 况且,伤的那处,万一留下隐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没病!” 齐睿脱口而出,又想起自己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顿时又羞又恼,在心底将惹祸的阿蛮给骂了三百遍。 见齐婉华眨着眼睛,俏皮的望着自己,沉默不语。他心一狠,反正都不要脸了,索性将心底的话尽数倒出好了。 “阿姐,你别再给我找一些奇奇怪怪的女人了,再这么下去,没病我都要被折腾出毛病了。” “是吗?”齐婉华点点头:“好吧,那便不找了。” 原本齐睿还想要力争下去,却在听到她的话之后陡然一愣,随后不可置信的望着自己阿姐。 齐婉华抱以微笑,真诚的看着自己弟弟。 只是这笑容,在某人看来,则是有预谋的先兆。 齐睿狐疑:“阿姐,你不是又有什么后招在等着我吧。” 要不然,原先央求了半年之久都不同意,还塞各色的女人演奇葩的戏码,就为了引起他的兴趣。这么一会儿,忽然松口,实在令人生疑。 第三十一章 冤家宜解不宜结 面对自家阿弟的怀疑,齐婉华抬起广袖掩面,只露出一双泛着狡黠光芒的眼睛:“这般信不过你阿姐?” 难说。 齐睿可不敢将心中所想说出,姑且信这一回,若是她再出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则罢。 如此一想,心中倒是舒爽多了。 “这可是你说的。”他忘了身下的疼,乐呵呵道:“那我便也不用装这劳什子小厮了。” 说罢,就要去取头上斗笠。 “不可!” 齐婉华出言劝阻:“朝歌人多眼杂,万一被人瞧见真容,少不得又是一番风波。既然你愿以随从身份前往使卫,便安安分分,从一而终。” 齐睿哪里知道自己当初一个决定,竟然会这么束手束脚,顿时不悦,嘟囔:“若非怕你被奸佞小人蒙蔽,我哪用受这个罪。” 齐婉华哭笑不得,不知齐睿为何对卫瑄的成见如此大,但一个是亲手抚养长大的手足,一个是相携一生的恋人,她实在不愿在这中间再出了乱子。 于是,安抚道:“现下我不与你争辩,等日后相处,你便知道了。” 不料齐睿骄傲的扭过头:“我才不要跟他接触,免得被卖了都不知道。” 见他油盐不进,齐婉华无奈,接下来还有要事,总不好一直在这里待着,正要拎裙先走,却被眼尖的齐睿看见:“你干什么去?” 自从来了卫国,这几日来阿姐便一直跟那卫瑄在一处。若非顾念大局,他早就闯入掖庭,将阿姐给拽回来了。 “去掖庭。” 见她说的与自己想象无二,齐睿顿时气急败坏,跺脚:“我不许你去!” 将将在下面,当着卫瑄的面,还被阿姐训斥,闹的好生没脸。若是再留不住阿姐,还不被那厮给笑死! 他不由分说,上前便握住了齐婉华的腕子,像小时候那样,一双明亮的双眼却会儿满是倔强,有些怨怼的看着阿姐。 阿蛮打开门,正要下楼,就看到了长廊尽头的这一幕。 白衣少女面前站着一个不甚高大的少年,少女温柔浅笑,眉梢眼角藏着疼爱,举手投足,皆如春风和煦。 不知怎的,阿蛮忽然想起在碧山上的那一段时光。 岁月荏苒,区区数月,就已经将记忆无形改变。那些忧伤似乎自动被遗忘,而快乐却被无限度放大。以至于回忆起来,竟然都是甜蜜。 正恍惚之际,忽然感觉有一道视线投在身上,抬眼一看,与齐婉华两两相望。 四目相对,她不似在楼下那般浅笑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是认真的打量着阿蛮,目光交错时,报以真诚笑容。 这不禁令阿蛮大惊。 莫非齐睿正在告自己的状? 无论如何,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美人如斯,娉婷玉立,饶是因为卫瑄的关系,对她有些莫名抗拒,也不得不承认,无论是从气度和容貌,齐婉华都属于不可多得那一支。 更何况此女手头投足之间,自信满满,那是当权者长期淫浸而来,并非一般寻常人可比拟。 单是这一点,就让她有些自惭形秽了。 阿蛮笑的有些尴尬,齐婉华却丝毫不介意,只是低声在自己阿弟耳边道:“还闹?一会儿可都被人看去了?” 齐睿心中不悦,心说这驿站上上下下都是齐国人,谁那么胆大妄为,敢来看自己的笑话。 刚要恼怒,却见自家阿姐越目光过自己,面视前方,唇角带着浅浅笑意:“阿蛮姑娘。” 齐睿顿时跟被火烫了一般,迅速的松开手,似乎察觉自己的不自在,又伸出右手攥了拳头,放在唇边轻嗑两声,寻了个帅气的姿势,这才慢慢转身。 可不是,阿蛮正站在身后不远处垂手站着。 也不知看了多少。 齐睿耳朵有些发烫,却扬起下巴,装出一副十分傲气的样子:“喂,站在后背偷听别人说话,这就是你的礼数?” 阿蛮理都没有理他,却是目光对着齐婉华,微微颔首:“齐姑娘。” “齐姑娘?” 这个称呼十分新颖,齐婉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细细将这三个字在口中咂摸,面上带着玩味的笑。 阿蛮听到齐睿的名字,又见他叫她阿姐,猜想他们应该是一家人。没想到一个简单的称呼竟然引起她这样的反应,忽然有些踌躇。 莫非,叫错了? 不愧是齐婉华,很快便感觉到面前气氛微妙转变,看到阿蛮有些疑惑的眼神,顿时明白是自己的态度令人生疑了。笑道:“这些年为了家里外奔波,周遭人倒是很少以姑娘相称了。” 她笑容干净爽朗,似乎有一股穿透力,直达人心。 也就是这会儿,阿蛮才觉得他们真的是姐弟,有着一样暖阳般的笑容。 乍听齐婉华此言,阿蛮瞬间脑补出许多画面。 五国之间时常会有摩擦:旧制与新约之间的碰撞,世家与新贵之间的争斗,就连商贾之间,也不大太平。 齐家想必子嗣凋零,再碰上个这么不懂事的幼弟,齐婉华可不是就得当个儿子使嘛。 齐婉华一怔,她发现阿蛮看自己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敬佩与惋惜,同时狠狠的瞪了齐睿一眼。 齐睿:...... 好好的我招谁惹谁了。 因这一句,倒是无形之间将阿蛮与齐婉华之间的距离拉近了。 “今日我还有事要忙,改日一定要跟阿蛮姑娘好好聚聚。” 阿蛮也是个性格爽朗的,原先心中那点小别扭不翼而飞后,抱拳拱手:“一定。” 齐睿近乎诡异的看着原先两个毫无关系的女人瞬间变成知己好友般惺惺相惜,就差一壶酒让她们推杯换盏了。 不过,更重要的是。 齐睿收起自己的下巴,对阿蛮有些不客气道:“我与你说话呢,你是耳聋了吗?” 他并非一个脾气暴躁的少年,只因连日来憋屈狠了,再加上阿姐对卫瑄好就算了,如今对一个欺负自己的蛮女都如此亲近,让他心中十分不舒服。 阿蛮压根不理他。 齐睿气急败坏,在阿姐这吃了亏就罢了,她也胆敢无视自己,顿时大步上前,堵在她面前,恶声恶气:“看来你这一双耳朵长着就是个摆设,既然如此,还留着作甚。” 他说完之后,还特意瞟了一眼。 那小巧的耳垂薄薄一片,并未佩戴耳铛,仔细一看,光滑一片,竟然连耳洞都没有一个。 齐睿心奇:女子五岁时都会被父母扎上一个耳洞,怎么她这般奇怪。 “原来你是在跟我说话啊。” 阿蛮掏了掏耳朵,皱着眉,似乎因为他声音太大而震到:“你又没点名道姓,我哪里知道你是在叫谁呢?” “你没有眼睛啊。”齐睿见她强词夺理,忍不住火:“在场就我们三个,不是叫你,难不成我是在跟我自己说话不成?” “也没准啊。”阿蛮放下手,笑眯眯的看着他:“有一种人,这里。” 她用手指对着自己鬓角指了指:“跟寻常人不一样,言行举止,自然也不能用常人来理解。所以我不懂你,也是正常。” 齐睿发愣,如此迂回一时尚未明白,却见阿蛮已经大摇大摆上前,对着自己窃笑不已的阿姐落落大方鞠了一躬,先行离去。阿姐笑意盈盈请她自便后,她便径自下楼去了。 “她什么意思?” 看着自己阿弟傻乎乎的样子,齐婉华眼中含笑,深深的叹了口气。 她强忍住笑意,装出一副忧心的样子,摸着他的头:“可怎么办呢?傻成这般。” 这也不怪齐睿傻,活了十四年,耳边都是阿谀奉承,就连惯来冷面毒舌的太史令公也是斟酌后才开口。毕竟,他是齐国的老大,掌管着生杀大权的。 谁能想,被一个小姑娘迂回的给骂了呢? 所以不是齐睿傻,是压根没有被骂的经验啊。 待齐睿咂摸出来,暴跳如雷的时候。阿蛮早已不知所踪,齐婉华也去了掖庭赴宴,他气的蹲坐在阿蛮屋子门口,准备来个守株待兔,唇枪舌战。 岂料,一夜,她都没有回来。 最初的激动,渐渐平息。天色渐暗,一股子不安从心底滋生,看着楼下人来人去,到最后,一个人都没有,空荡荡的驿站,只有他孤独的站在原地。 寂静的夜晚耳目也变得格外聪慧,一直到子时的梆子敲起,身侧婢女寻来,他才拖着已经酸胀的脚,惴惴不安的回到自己房中。 与此同时。 阿蛮看着眼前华丽房间,一时犹如梦幻,止步不前。 她说的那句话,倒不是假的。 告别齐婉华下楼出去,周行已经在马车旁候着了。 说实话,她并不大喜欢这个人。 洛英破开自己胸膛那一幕犹如眼前,只要一想起,她就感觉不寒而栗。 一个人,究竟要爱另一人到什么地步,才有这般勇气。 可周行,究竟是辜负了。 这一路,她亲眼看到洛英因为周行的离去而落寞眼神,半夜里怕自己听见将自己捂在被子里瞧瞧呜咽,离朝歌越来越近脸上的期盼,以及临走时,一步三回头的不舍。 可他却恍如人间蒸发,彻底的消失不见。 阿蛮和洛英都心知肚明,护送她们的就是周行的手下,那么,至少在他们渡过渭水那一刻,周行是一定知情的。 可惜,磐石一枚。 他配不上洛英的爱。 因为替好友的打抱不平,连带着与他说话也是不愿,阿蛮在听周行说这是卫瑄的意思,对阿蛮姑娘无礼了,现在接她入府,今晚为其接风洗尘。 第三十二章 死缠烂打讨心欢 马车行驶在朝歌的街道上。 周围声音蜂拥而至,热闹非凡。 洛英曾经说过,朝歌人数之多,举袖成云,挥汗成雨,若是来了一定要带她出来好好逛逛。如今斯人不在,留下自己一人,也没有了当时的兴头。 一路沉默,直到快到之时,周行沉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她,还好吗?” 声音带着些许犹豫,想必是做了一番思想斗争。 当然不好。 还记得初次相见,她的笑容如三月桃花,明媚的让人挪不开眼。笑声如银铃阵阵,敲打着你的心房。 想哭就哭,想笑便笑,哪像后来,为人破心挖肝,明明心都在淌血,还要惨白着一张脸强颜欢笑。 当然好。 离开他之后,洛英会遇到更广袤的天空,遇到真正值得爱她的人。 但是,阿蛮动了动嘴,最终没有回答。 情之一字,说到底,只有当事人才最有资格,外人不过看戏罢了。 她没有说,周行也没有再问。 马车很快便停了下来。 阿蛮下车之后,站在高大深幽的宅院前,心中有些踌躇不前。 恍然如梦。 从碧山上见到卫瑄,到现在,前后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可她的心态,却已经从当初那个只会跟介琰插科打诨耍赖皮的孩子,变成了现在什么事都会考虑三分的女子。 一个穿着浅色衫子的婢女走过来,低声提醒:“姑娘,公子已经恭候您多时了。” 阿蛮咬了咬舌尖,提起精神,迈步向前。 卫瑄的府邸如同他这个人一般,出尘脱俗,整个院子里面瞧不出一点阿堵黄白之物堆砌的痕迹。 翠竹丛丛,兰花幽香,就连院子都是错落别具一格。 婢女将她带到一处院子前,对里面毕恭毕敬道:“公子,阿蛮姑娘来了。” “进来吧。” 熟悉的声音从里面飘出,那婢女看了阿蛮一眼,福身:“姑娘直接进去皆可。” 说罢,屏退左右。 阿蛮望着那扇虚掩的木门,不知怎的,心口怦然直跳,手心也发潮。 脚下好似有千斤重,只觉得自己荒谬:不见时想见,终于要见了,却又心生退意。 里面人并未催促,周遭一片安静,就好像静静等待她的决定。 终于,她心一横,抬脚向屋内走去。 手碰到木门时,手指微微一顿,然后果断推开。 随着木门开启,一线光从眼前渗出,越来越大,里面的人,就这样缓缓的出现在眼前。 里面陈设很是简单,一张岸几,一盏清茶,卫瑄端坐在一侧,手握一本书,听到动静,这才慢慢将视线从书中拽出,缓缓移到她脸上。 那双眼睛依旧温柔如昨,目中似有月光流动,映照在人心头上。 阿蛮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见过公子。” 卫瑄略微诧异:“叫我卫瑄就好。” 阿蛮摇头:“我既然是公子叫来的人,自然是跟着他们一同称呼才好。” 她也说不准自己是个什么心态,好像有些赌气,又似乎,是在气自己。 “你是我远道请来的客人。”卫瑄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了然于心,笑容也重新回到脸上,更为温柔宠溺,看着她,缓缓开口:“阿蛮,你终究与他们不同。” 不同吗? 阿蛮是怎样回到房间的,已经记不清楚了。 反正眼前都是卫瑄那似水的眼睛和轻柔的话语,就好像是在糖罐里腌渍了半年的梅子,酸酸甜甜,忍不住回味。 翻来覆去,这一宿,竟然是一夜无眠。 翌日。 她盯着一对浓厚的黑眼圈出来,升了个懒腰,正在打哈欠,忽然跟见了鬼一样,瞪大双眼看着不远处。 齐睿背着手正在赏花,看了她,赶紧挥挥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他快步过来,见阿蛮还张着嘴巴,有些嫌弃:“再不合拢,小心口水下来了。” 然后在看到阿蛮眼睛之后,坏笑道:“是不是昨儿我不在身边,想的一夜没睡啊。” 少年,你的画风变的太快了吧。 阿蛮闭上嘴巴,斜着眼睛看他:“你怎么进来的?” 不是她大惊小怪,实在是眼前人阴魂不散。 齐睿笑嘻嘻的将脸伸过来,看的阿蛮莫名其妙:“干嘛?” “这是什么?”他用手指着自己的脸。 “屁股?” 齐睿顿时站直药,气急败坏:“脸,这是脸,瞧见没,这张脸就是通行证,想进哪儿都行。” 说完之后,有些嫌恶的嘟囔:“好好一个姑娘,说话怎么这般的粗鲁。” 阿蛮压根懒得看他,只觉得这个人真是惹人讨厌,顿时扭身就要走,却被人从后面一把拽住。 “哎哎哎,你去哪儿?”好容易才找到人,齐睿自然不肯这样轻易放他走,再说了,像阿蛮这样有意思的人,他许多年没见过了。 “我去哪儿,与你何干?” 凶巴巴的话也挡不住一张厚脸皮,齐睿没脸没皮的凑上来:“这儿我比你熟,左右你一个人也无趣,不如我陪你转转?” “谢谢,不用。” 眼看人又要走,齐睿急了,小跑两步追上去,拦住去路:“也不用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吧,我好心好意陪你,还不是怕你别迷路了吗。” 这话说的时候若是脸上再真诚一些,没准她还真信了。 见他油盐不进,阿蛮眉毛一挑:“哦,你当真要陪着我?” “君子一诺。”齐睿瞪大眼睛,说完之后,马上又笑弯了一双眼:“说罢,去哪儿都成。” “好啊!”阿蛮嘴角轻轻扬起,神采飞扬:“那走吧。” 齐睿见她答应,心下高兴,跟在身侧一边走一边开始找话闲聊。只是走着走着发现越来越偏僻,而且隐约有一股奇异的臭味飘来,不禁捏住了鼻子,话也变少了。 越来越近,那味道越发浓郁,他不禁开口问道:“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莫非是马厩? 那味道也不应该这样大啊!马厩熏成这样的话,真难以想象卫瑄骑着骏马时心底是如何的崩溃。 “不是你要跟着的么?”阿蛮的嘴角流出一丝坏笑:“我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先上茅房。” “茅...茅茅茅房?” 似乎是嫌他五雷轰顶的样子还不够,阿蛮继续给添上一把柴:“对啊,我不知道原来你有喜欢在茅房的爱好。真是可惜,若是那三女子早早知道的话,没准能另辟新近呢。” 正值五月,阳光正盛,被阿蛮这么一说,齐睿一下子想起了昨日那三女恶心下作的手段,加上这浓烈的味道,顿时一个忍不住,干呕出来。 “真的?” 齐婉华有些惊讶,身侧的婢女点头:“我瞧的真真的,那位姑娘可没少给他排头吃,可还是忍下了。” 这算什么呢? 这一年为了他的身子,齐婉华可说是操碎了心。别看阿弟性格开朗,可自尊心比什么都强,那夜请了太医,因为这个恼了她半个月,都不说话。 所以这事,她只能私底下进行,还不能伤了他的脸面,齐婉华甚至都想,要是到了十五还是这般,就算是灌药,也要绑几个女子上他的榻上。 在想这件事情的时候,少不得姐弟情分会产生裂缝,可为了齐国的日后,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齐婉华甚至做好了被自家阿弟记恨的准备。 可谁能想到,这一趟的卫国之行,居然会有巨大的转机呢? 一想到这点,齐婉华就忍不住的欢喜,恨不得现在就见阿弟与阿蛮成就好事,这样一来,她肩上的担子也成功卸下,可以没有一切后顾之忧的嫁人了。 婢女见自家公主心情大好,犹豫不前:“长公主,可那位姑娘总是如此戏弄他,是不是有些太没礼数了?” 齐婉华正在梳头,手一顿,嘴角愉悦上扬:“现在不是在齐国,不用将那么多的规矩。再说,” 她放下篦子,眼底闪过一丝羡慕的神色:“少年慕艾,难得的欢愉,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 齐睿这边,可真是被折腾坏了。 先是被骗到茅房,吐的七荤八素的,回去之后赶紧将衣服脱下,还隐约感觉到那恶臭。没办法,又命人抬来热水,用丝瓜络将身上都擦破皮了,才肯罢休。 他天生喜洁,鼻子又灵敏的可怕。但凡一点点味道在他嗅来就十分浓烈,所以不大喜欢女人也是因为这点。 胭脂粉香,旁人闻着或许还是幽然淡雅,在他却是香粉炸弹,熏的人睁不开眼。 宫中如厕是单独的一小间,鎏金壶下面铺着一层烧的香草灰,上面铺一层用檀香熏过的软缎,再铺一层香草灰。压根闻不到任何味道。 这浓烈的茅厕带来的冲击,可想而知。 原以为阿蛮是无心之失,可接下来两天,他算是遭了大罪了。 第二天跟着她一起,她也没有拒绝,直接将人领到集市。 齐睿看着满地的烂菜叶子,空气中还泛着浓烈的腐鱼与臭味味,四处摊贩上挂着内脏和大肠,末端滴着血水混着不明褐色物体往下淌。脚下的污水混着鱼鳞和鱼鳔。他踮着脚尖,提着一口气跟走梅花桩一样小心翼翼。一个转身没留神,跟一个恐怖硕大的脑袋对上,定睛一看,原来是个脱了毛的猪头,差一点就亲上去了。 随之呕吐,失败告终。 第三日,第四日,阿蛮找的一次比一次奇怪,齐睿也好像打了鸡血一样,不撞南墙誓不回头,无论再脏再恶心,吐过之后,第二天又是生龙活虎,照样去死皮烂打缠着。 她越是躲,他越是觉得有意思,两人也说不清谁是耗子谁是猫哦,总之这一场大戏看的,热闹非凡。 有人看着热闹,有些却坐不住了。 第三十三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哦?” 卫瑄执棋的微微一顿,抬起眼帘:“你说,齐公一直追着阿蛮?” “是”周行低下头,如实禀告:“起初我以为是一时兴致,却没想到,那公子是当了真。” 指尖的白子微微停顿,悬在半空。 良久,终于落下:“晚上长公主是何安排?” “今天并无安排。” “如此,便替我邀约吧。”卫瑄又从琉璃罐中拿出一枚黑子,落在白子周围,将其紧紧围住:“记得将我前日亲手雕刻的木簪拿上。” 周行唱喏之后,退下了。 室内一片茶香。 眼前是一定香炉,里面燃着淡淡香味,香气缭绕,弥漫整个房间,让人闻着心旷神怡。 卫瑄面前的棋盘外,放着一盏清茶,也不知是什么名贵茶味,雾气弥漫,充盈室内。 “不愧是她的女儿啊。”他轻轻一笑:“事情进行的比我料想中还要容易呢。” 齐婉华邀约而来。 卫瑄那日已经将话将明白,两人心知肚明,陈卫民风向来开放,情人之间见上一面也是常事。 马车到了之后,下车看到眼前,她有些讶异。 本以为卫瑄会约一处风景极佳之地,曲水流觞,推杯换盏。望着远处青山隐隐,流水迢迢,饮着杯中物,独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不大不小的酒肆。 这是一处闹中取静的酒肆,门帘并不大,进去之后却别有洞天。 室内共有两层,一楼摆着清一色的水曲柳桌子,四周三三两两坐着人,靠近窗边的桌子边,坐着一位青色衣衫的少年。 一头乌黑如墨的长发垂至腰间,如软缎一般闪耀着光泽。身着常服,脚蹬皂靴,此刻正端着面前粗陶制成的碗,一口口轻啜。 那酒顺着喉痛滑下,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被他做起来,却无比引人注意。 齐婉华看的有些痴,忽然见卫瑄视线扫来,报以真诚微笑。这才醒过神来,大步向前,走到他对面的条凳,坐了下来。 毕竟身处高位,不似寻常女儿家拘泥,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让她做起来无比洒脱。连带卫瑄的眼中也出现了几分赞赏之意。 他信手拎起桌上的酒坛,将面前的两个空碗满上,其中一个推给齐婉华:“这家酒肆的竹叶青独好。” 齐婉华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放下酒碗笑道:“好酒,自从巫臣之后,再也没有喝过这样的酒了。” 巫臣是齐国的大夫,也是一位文史大家,生平最爱写诗,自诩烟酒茶才是诗的灵魂,缺一不可。 传说他抛却一切入了深山老林,为的就是追求天然合一。这份超脱世俗的情怀,令很多学子都颇为佩服。 “只可惜,巫臣的酒,此生是吃不到了。”卫瑄眯起眼睛,端起面前的粗陶碗:“借此酒,敬远道而来的客人。” 齐婉华端起酒,一饮而尽后,又主动拎了酒壶,斟满。 不知是酒醉了芙蓉面,还是怎的,总之那一脸的笑靥如花:“这一碗,敬日后两国的百年交好。” 两只碗在空中相碰,激起阵阵酒花。 三五盏过后,人渐渐稀少,两人也早是醉眼朦胧松。 “在齐国时倒是鲜少有这样畅快的时候。”许是吃的有些多了,齐婉华说话也跟着恣意起来:“你不知道,朝臣们多是老学究,各个将礼节看的比什么都重要。” 她的两腮泛着砣红,犹如天边的云霞,双眼如雨后的翠竹,润的耀人眼。 “日后到卫国,有不懂礼数时,还请公子多多指教了。” 她借着酒意,将心中话和盘托出。 卫瑄也有些微醺:“只要公主不嫌,便是我天大的荣幸。” 怎么会嫌呢? 这是她毕生的梦啊。 齐婉华被酒意冲昏了头,迷迷糊糊之间,恨不得现在就告诉他,让他快快将自己娶回去。 可仅存的理智好歹管住了,没让她将这些肺腑之言尽数吐出。 只是难得的温存,也是让人留恋的。刚要说出口,便听到卫瑄的一句话缓缓飘来。 “长公主和齐公同时来卫,齐国上下如今可还安好?” 齐婉华起初没有放在心上,还以为他当真是关心,回了句:“无碍,走之前我都安排妥当了。” “可我怕有心人作乱。” 这句话一出,齐婉华顿时坐直了身子,眼中的酒意也退散一二:“公子这是何意,难不成,是暗示我齐国内有贼子?” 五国之间互不干涉内政,这是大家事先就订好的。 见她紧张,卫瑄哂笑:“长公主多虑了,是我听下人禀告,陈国公也来了卫国,今晚入住掖庭。” 闻言,齐婉华顿时皱起眉:“他来做什么?” 陈卫齐三国之间,并不似表面看的那样太平。 陈卫的盟约有姻亲期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早已分不清。而远在胶东的齐国,则是到了上一代,才跟两国之间开始盟约。 也有生疏。 齐国的先夫人,是周朝的一位王姬,算起来,齐婉华和齐睿的出生,皆是高于他们的。 何况齐国产盐,几国之间,恨不得与之交好。 除了一个,就是陈国。 说起来,跟陈国的这位小国君脱不开干系。 他继位的年纪太早,又是父母双亡,性格好似并不大开朗。听说今年已经十七,还未定下婚事。若是有朝臣催促,便当众拂袖而去,一点也不给人留颜面。 齐国起初考虑的人选,是陈恒。 比起卫瑄来,陈恒已经是实打实的国君,何况陈国的各个方面都要远远强大与一水之隔的卫国。 饶是齐婉华不愿,齐国上下的情愿,也的确是考虑过的。 可没想到,陈恒却直接将使者打发了回来。 并留下一句。 “我并未想过要牺牲自己来联姻。” 这句话,顿时令齐婉华松了口气,同时也是哭笑不得。 而当朝臣听后,顿时勃然大怒,直说陈国这是瞧不起他们齐国,所以才如此折辱。 不过因祸得福的齐婉华对陈恒却是没有敌意的,只不过也知道了陈国看来并不想跟齐国交好。所以乍一听陈恒也来了卫国,才有些警惕。 莫不是冲着他们来的? 卫瑄见她顿时坐直,眼神也不似将才,轻叹一口气:“你莫要慌恼,我也只是听闻,并未知道这其中真伪。” 看似,还另有隐情? 齐婉华好奇道:“不知其中有何隐情,公子可否言明?” 盯着那双已经清明的眼睛,卫瑄双目微微圆瞪:“公主不知?” 然后,看着一侧的人。 周行上前,半跪在地:“公子,为了阿蛮姑娘的清誉,我们并未对人言明。” “嗯。”卫瑄点点头:“你做的不错,毕竟事情还未查明,总不好误伤了旁人。” 齐婉华听明白了:“这事,和阿蛮有关?” 她在心中梳理之后,皱着眉头:“莫非,她与陈恒之间,有什么关系?” 卫瑄垂眸:“不过是路上发生的一些事情罢了,现在真伪我也不知,一切还要等陈恒说明来意。我们才知道到底为何。” 若是平日里,齐婉华自然不在乎一个阿蛮,可现在关乎到齐国下一代的问题。好容易齐睿对一个女子感兴趣,若是跟陈国之间再有牵绊,只怕后果又是出乎意料的。 “若是旁人,我便不问了。”齐婉华抬眼一笑,眉目之间带着一丝忧虑:“只是我和这位姑娘之间颇有眼缘,所以她的事情,才多问一句。” “哦?”卫瑄惊讶,原本要倒酒的手也停在远处:“我竟然不知,原来长公主也十分喜欢阿蛮姑娘。” 齐婉华听出一个也字,追问:“阿蛮姑娘十分有趣,不仅是我,阿弟也十分欢喜。只是不知,还有谁慧眼识珠,也如我们姐弟一般呢?” 她算是直接将自己的意思彻底摊牌了。 齐婉华是一个十分有危机感的人,在卫瑄这么吞吞吐吐,不愿言明的情况下就知道,这件事他必定是不愿插手,或者是当了谁的说客。 所以她直接言明,也好看看卫瑄的态度。 她身子前欺,靠在了桌子上,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他,看似妩媚,眼神里却还夹杂着别的东西。 而卫瑄,只需一眼,便明白了。 他继续手中的动作。 清酒缓缓从壶口中注入碗中,激荡起一层酒花。 红唇微抿,似有些为难,眉头紧皱,似乎在天人交接。 而后,又好像明白了什么一般,轻轻一笑,瞬间淡然。 再抬手,依旧是那个风轻云淡的少年。 “阿蛮姑娘在路途中,遇到了陈恒。” 他声音轻缓,如梦如露,在齐婉华听来,却好似晴天一声雷,陡然劈了下来。 “陈恒此次前来,除了拜访之外,还有一层,大概是想求娶阿蛮姑娘。” 说罢,抬起眼帘,双目盯着齐婉华。 齐婉华这会儿被这个巨大的消息冲击的有些不知所措。 她喜欢阿蛮,可毕竟阿蛮的出生在那摆着,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自然是不能成为齐公的正妻。 虽说是介琰的高徒,做一个滕妾也算是高抬了,所以齐婉华从未想过,齐睿的情路上会遇到坎坷。 可卫瑄刚说,陈恒是想求娶阿蛮的。 求娶二字,便是言明了,陈恒要娶阿蛮做正妻。 滕妾与正妻,只要不傻的人,都知道如何选择。 第三十四章 一室月光照旖旎 一时间,气氛有些凝重。 她忽然想起那日下午,在狭窄的驿站,两人的神情。 以及,卫瑄对阿蛮说话时的样子。 过分热情。 齐婉华揉捏着手中的筷子,垂下的眼帘掩去了内心的纠结。 坐在对面的卫瑄仿佛瞧不见眼前人的失态,自斟自饮,一套动作做的行云流水,极尽优雅。 竹叶青的口感绵软,细腻,顺着喉咙划入胃袋,暖暖的。 一只碗忽然出现在面前。 再抬头,却是那张笑的过分明媚的娇颜。 “如此美酒,公子怎可独占?” 褪去朝堂高位的她,此刻如一个娇憨少女,面对心仪之人,面颊微红,眼睛湿润,有些羞怯,却又大胆的盯着他。 卫瑄知她已做好抉择,轻笑:“现在贪恋,酒过三巡,你便知道厉害了。” 话虽如此,修长的手指却还是拎了壶,缓缓在她空碗里注满。 随着清澈的碗面溅起酒花,酒香四溢,徐徐诱之人的嗅觉。 她伸回手,深深的嗅了一口,颇有些陶醉,而后一双泛着水光的眼睛调皮的眨了眨:“久闻卫国酿酒一绝,如今趁此良机,自然要一醉方休。左右,还有公子。” 这话暗示的过于明显,齐国又不似陈卫这般民风开放,一时间,齐婉华目含秋水,脸颊似金秋的果实,醉人心脾。 “如此。” 卫瑄放下酒壶,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 他气质文雅,却并不羸弱,此刻站在她面前,高大身影将她从头到脚笼罩,不知为何,忽然心跳如雷。 忽然,一个天旋地转,齐婉华脚下腾空,吓的赶紧抓紧他的胳膊。再一抬脸,却是对上了那张如玉的面庞。 温热的气息夹杂着淡淡酒香扑面而来,他眼底的温柔将人沉溺其中,远山淡扫蛾眉,薄唇处勾着醉人的笑意。 她的手紧贴着他的胸口,感受着怦然有力的跳动。而自己的心跳早不知何时已与之合拍,渐渐的,她觉得自己似一腔春水,融化在他结实的臂弯中。 繁华渐欲醉人眼,齐婉华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是疯了。 身后的桎梏渐渐收拢,两人相互交融。 卫瑄薄唇轻启,声音如浓浓夜色,魅惑人心:“那我们便换一个地方再喝。” 春光尚早,月色渐深,却又是另一番瞧不见的旖旎景色了。 “到底要怎样,你才能不追着我。” 阿蛮是真的无奈了。 这几日想尽了办法折腾齐睿,可效果甚微,对方就好似一个牛皮糖,如何都甩不掉。 “你到底觉得我哪点好,我该还不行?” 紧跟其后的齐睿也不恼,笑眯眯的捧着脸:“我觉得你不理我这点好,你快些改了。” 他没脸没皮的样子,把阿蛮都快要噎死了。无奈,只有板着脸,不理他,做自己的事情。 她从桌子上掏出一块儿料子,又将皮卷打开,里面有凿子,刻刀,还有几把不同大小的锥子。 原本想着打发时间,免得这人再捣乱。没想到做着做着,竟然入了定,将周遭一切都忘了个赶紧。 先用凿子将木头外面一层皮削去,然后按照心中想的样子开始在上面雕刻,随着木屑不断从手中如雪花般纷纷扬扬洒落。 一只小鹿的雏形渐渐在她手中显现。 灵巧的手正要为小鹿刻出五官,忽然听到旁边一句:“这狗怎么这般丑?” 阿蛮吓的一个激灵,手没拿稳,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痛,殷红的血珠已经渗了出来。 “哎呀,不要紧吧。”齐睿赶紧去拽她手,心疼的很:“怎么这般不小心,笨手笨脚的,还要学人家雕刻。改明儿我送你几个工匠,想要什么直接吩咐便是。” 阿蛮气的抽回自己手,看了一眼,好在创伤面并不大,便拿裙摆捂了,怒道:“还有脸说,若非你忽然吓我,怎会割伤?” 齐睿原本想呛回去,可看她裙摆的血,顿时有些发晕,苍白着一张脸别过去:“你这样拿裙摆草草包裹怎么能行,我去叫人。” “不用了。” 一个小小的伤口便要叫了人过来,她可没那么娇气。 好在很快就止住了血,齐睿的面色也重新正常起来。 “好好的,你刻个狗作甚、”某人忽然脑洞大开,一拍脑门:“莫非,你是属狗的?” “你才属狗!”阿蛮没好气:“这是鹿,是一只梅花鹿。” “连这个都瞧不出来。”阿蛮颇为气愤,而后盯着自己手上新出品的玩意儿,有些懊恼:“当真做的这样丑?可我瞧着他怎么做的那样好看?” “谁啊,谁做的好?” 一只脑袋冷不丁从身后冒出,阿蛮连忙将手中的小鹿攥紧,背在身后。飞速转过身,凶巴巴的望着他:“你管这么多这没什么。” 齐睿好歹也是一国君主,难得哄了几日,这会儿见她脾气越发见长,难免也动了肝火:“一个丑吧吧的东西,瞧一眼都不舍得,哼,小气!” 阿蛮原本就为自己笨手笨脚的一肚子火,这会儿听了他的讽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真可惜,这么丑的东西,却也不舍得给你看。” 如此嘲讽的话终于成功的惹怒了齐睿:“不看就不看,谁稀的一般。”然后,拂袖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阿蛮喊了声:“慢走不送,最好别再来打扰我!” 齐睿占住脚步,最终没有回头,只是重重的冷哼一声,然后加快脚步。不一会儿,身影就消失在转角处。 烦人的家伙终于离去,阿蛮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可目光触及手中木雕的时候,脸上的笑意顿时变得沮丧。 “我怎的这般笨。”她颇为懊恼:“还说送他一个礼物,可怎么也做不好。” 又想起他平日独坐一偶,修长的手指拿着刻刀,轻易几下,一根雏形便完美呈现。可轮到自己,却这般难。 这让人不免有些气馁。 可一想起婢女说过,他的生日就在下月,又忍不住重新拿起来,深吸一口气,耐心的跟木根开始做起斗争。 齐睿气呼呼的往外走,快走出府邸时,身侧有侍从前来,小心翼翼问道:“公子可是要回去?” “回去,当然回了,不然在这里,省的碍了人眼!” 刚踏出去,忽然脚步顿住。 身后的侍从也跟着停下,不解:“公子?” “阿姐呢?” 他忽然想起来,今天一整日,都未见过她。 侍从垂下头:“回公子,今日掖庭邀约,陈公来访,这会儿想必酒席还未散吧。” “陈恒?”齐睿皱眉:“他来做甚?” 侍从恭恭敬敬:“陈卫两国原本就是通家之好,又是姻亲,公子瑄幼年也曾在陈国住过两年,这陈公来卫,也不是件稀罕事。” “我说的不是这个。”齐睿对陈恒印象不错,或者说,比起卫瑄,他更喜欢陈恒一些。 至少这个人表里如一,不像那个。 “你可知他住在何处?”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还未曾打听。不过陈公性子古怪,不大爱在掖庭中长留。想必京中必有别院,待我打听清楚后,再来禀告公子。” “那也不用。”齐睿摆手:“你问清楚后,送我的名帖去,就说我寻他叙一叙旧。” 说罢,又往回走。 侍从纳闷:“公子,您不是说要走吗?” 更何况,跟那位阿蛮姑娘已经撕破脸了。 齐睿英眉一扬,不悦:“什么时候我的去留,还要跟你报备一声了?” 侍从赶紧垂头,不敢再言语。 “哼。”他念念道:“你让我走我便走,岂不是显得我太听你话?不行,我得回去,给你添添堵也是好的。” 说到这里,竟然真的浮现起阿蛮被自己气的浑身哆嗦的样子,顿时露出一丝坏笑,背着手,快步往回走去。 留下侍从站在原地,摸了摸鼻子,这才发现手心已经沁出了一层汗珠。 好家伙,幸好公子现在有个玩物没追问长公主,若是叫他知道原委,岂不是要将卫国都给翻个天了。 同时在心中暗暗许愿,希望这位阿蛮姑娘能顺顺利利的跟着公子一起,最好冲淡一些他对长姐的占有欲。不然,就要殃及池鱼了。 快走近时,齐睿放慢了动作,蹑手蹑脚掀开一丛柳枝,瞧见阿蛮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认真的看着手中东西。 五月春色俏,山花浪漫湖水微澜,偶然一阵清风吹过,弱柳摆动细腰,乌发拂过面颊,她腾不出手去撩开那顽皮的发丝,便皱着鼻子,又用嘴巴吹风,企图将它吹到一边。 可那发丝与鼻尖处的汗珠紧密粘连,几次过后,还安稳的在原地。 齐睿在心底骂:“真笨。” 手不知怎的,有些发痒,恨不得上前将那恼人的根源拂去。 可到底,还是控制住了。 如是再三,阿蛮也终于失了耐心,直接放下手中东西,将鼻尖的发丝撩去,然后又捡起来桌上的木根,细细的盯着看。 先是在眼前,又忽然伸开胳膊,远远的对着暖阳,自言自语:“分明是我的小乔啊,怎么会看成是一只狗呢?” 齐睿没想到她居然还在纠结这个,看着她娇憨的模样,忍不住嘴角上扬,偷笑出来。 没想到下一句,却叫他忽然顿时。 第三十五章 乐极生悲怒火生 初夏的光线从亭亭如盖的绿荫中交错穿过,长长短短的在地上打出不同光圈。娇憨少女一手托腮,一手捏着手中的东西,拧眉嘟着嘴,很是苦恼:“卫瑄看见了,不会也以为是只狗吧。” 正痴痴望着的少年唇角泛着得意的笑,却在听到卫瑄二字时,陡然变幻神色,再也忍不住,大步流星上前,直接抢走了她手中的东西。 阿蛮正盯着小乔的雏形,忽然感觉手上一空,紧接着手臂传来一阵剧痛,正要发火,却对上了那一张勃然大怒的脸。 “你说什么,卫瑄?”齐睿咬牙切齿,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重:“你们是什么关系,说!” 阿蛮的胳膊被他握的生疼,如何也挣脱不开,气的骂道:“与你何干,快放开我!” 他忽然贴上去,一双寒星一般的眸子死死的盯着她,满是阴霾:“莫非,你喜欢他?” 因为喜欢二字,阿蛮的眼神有些不大自然,固执的偏过头:“你是何人?我喜欢谁还要你管了?” “哼。”她的神色当然没有逃过齐睿的眼睛,他面上的戾气越来越重,口气也酸的厉害:“我还道你是个与众不同的,没想到跟那群贪图富贵的女子没有什么不同。” 先是东西被抢,然后受伤,现在又被这般辱骂。阿蛮再也忍不住,劈头盖脸:“你是我爹还是我娘,有什么资格管我喜欢谁。我贪图富贵还是爱慕虚荣都是我的事,我愿意!” 她如此理直气壮的,倒是让齐睿后面想要说的话,尽数堵了回去。 如鲠在喉的滋味不好受,齐睿牙齿咬的咯咯响,恨不得将眼前女子给捏死才好。 齐睿看着眼前倔强的少女,脑子里一会儿是阿姐小鸟依人站在卫瑄身侧的样子,一会儿又是阿蛮捧着雕刻好的小鹿送给卫瑄的神色。左左右右,最后无处泻火,竟然将手里的小鹿狠狠的摔在地上。 小鹿应声而落,四分五裂。 两人都愣住了。 齐睿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这么没有风度,而阿蛮却没想到,自己辛苦了许久,第一次制作的东西,竟然就这样毁在了这个疯子手中。 她呆呆的看着地上的东西,眼底的泪迅速的开始积聚。 齐睿自觉理亏,见少女目中泪光闪闪,正要开口。却见她蹲下身,伸出手,一块块开始捡地上的木块儿。 许是那动作有些扎了他的眼,令他心头原本平息的火再度萌发,声音也带了不悦:“别捡了,回头我送你一个金镶玉的鹿。” 阿蛮没说话,依旧固执的将地上的木块全部找回来,然后开始拼凑整齐。 “你......” 戛然而止。 一颗晶莹的泪珠砸在了地上,很快便晕开了,呈现出一片淡淡的圆。 “你,你哭什么。” 齐睿瞬间没了底气,说话也磕磕巴巴:“我,我再给你羊脂白玉的鹿,绿松石的鹿,红玛瑙的鹿,和氏璧的鹿。” 一连串将自己私库里的珍宝尽数数了个遍,然后眼巴巴的看着阿蛮:“总之,你想要哪个,我都赔你。” “出去!” 冷冰冰的声音传来,不带一丝感情。 啊? 少年没听清楚,尚有些犹豫,疑是自己听错了。 “我让你出去!你个讨厌鬼!” 阿蛮终于忍不住了,抬起头,已经是满脸泪痕。 她的眼睛红的好似一只小兔子,眼神却倔强的瞪着齐睿,眼泪一颗颗夺眶而出,让人颇为心疼。 从未被人吼过的齐睿,瞬间没了所有的火气。 “你,你哭什么。”他怯懦:“我不是都答应要赔给你了。” 阿蛮愤怒的眼神盯着他,看的他心中发虚。 “好好好,你不要就算了,但是我话既然说出去,就算数。回头你想通了,就叫人来找我,多要几个也行,就算是我对你的补偿。” 阿蛮的眼神已经能喷火了。 心虚的少年佯装强硬:“那我就先走了,记得啊,后悔了就叫人来找我。” 一边走,还不忘叮嘱:“一定要记得啊。” 耳根终于清净了。 阿蛮望着手中已经破碎的小鹿,已经控制住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多年之后的她回忆起来,不禁哂笑:当年的眼泪,或许就已经是隐隐知道这场暗恋不过是场有缘无分的戏吧,终将有一天,她要清醒的面对残酷。 而那一天,来的又是这样快。 她时常在想:若是当年的卫瑄不曾给过自己错误的暗示,会不会这场感情终结的更早一些。可彼时的阿蛮只是一个刚刚出山的小姑娘。被介琰保护的太好,不谐世事,单纯无邪,喜欢上了一个人,以为那便是一生。 她只是一个饵,而绳子,早早的便牵在了猎人的手中。 齐睿一路策马狂奔,回到驿站的房间之后,端起桌子上的凉茶,不管不顾,一气饮下,然后将杯子重重的砸在桌子上。 身后的两个侍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言语。还是其中一个激灵点的,大着胆子上前:“公子,恒大人有请。” “恒温?”齐睿这会儿气还没顺,又得知自己授业恩师相邀,眉头紧锁,顿时不悦:“他不是应该陪着阿姐在掖庭赴宴,找我作甚?” 那小厮见他怒容满面,吓的腿哆嗦:“长公主今晚是自己去的掖庭,并未带恒大人。” 身后的小厮听出不对,赶紧冲他挤眉弄眼,连连摆手,却为时已晚。 “什么,阿姐是自己去的?”齐睿眯起眼睛,十分危险的看着站在墙角的另一个小厮:“你不是说,陈恒来了,阿姐才去掖庭?” “是。” “胡说八道!”齐睿拂袖,怒不可遏:“恒温是陈国人,若当真是与陈恒赴宴,不可能不带恒温。你好大的狗胆,居然敢骗我!” 天子一怒,下面的两个人早就已经抖的跟筛糠一样,噗通一声一并跪了下去。 “公子,不是我们骗您,是长公主,长公主不让说出去啊。” “阿姐到底去了哪儿!” 见此两人如此,齐睿有又急又气,气的是阿姐居然欺骗自己,急的是怕她万一出事如何是好。 “长公主她,她今晚,的确是去了掖庭。” 见跪着的人还敢这么说,齐睿眉毛一竖,就要发火,却在听到下一句时,眼睛顿时瞪的血红。 那下面跪着的人哭着道:“不过陈公不喜闹,临时取消。长公主应了公子瑄的约,直接去了。” 刚说完,顿时就感觉到胸前猛地一痛,整个人也跟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 原来是盛怒之下的齐睿上前就是一脚,直接将人踹道在地。 “去!去问!” 他目光血红,犹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牙齿咬的咯咯做响:“谁能查出来长公主身在何处,重重有赏!如果一个时辰还寻不到人的话。” 少年冰冷的目光横扫在两人身上,令人不寒而栗。 从前只惧怕不怒自威的长公主,从未将这个少年放在眼底。如今才陡然发现,他才是真正坐在高位上,手握着人们生杀大权的那个人。只要他想,他们断然不会看见明早的日出。 终于,少年的嘴角浮起一丝残忍的笑容,开口了。 “你们便可以去伺候先皇了。” 得到消息的齐睿策马扬鞭,眼底的阴霾几乎要将月色掩盖。 阿姐她怎么敢?怎么能? 与陈卫不同,齐国是礼仪之邦,牢牢恪守儒家思想。 齐国的曲裾都是交领琵琶袖,女儿在出嫁前不得有越界行为。 发乎情,止乎礼。 而另外两国的陈卫,则是出了名的娇奢,淫,靡。 且不说那些掷果盈车的行为,单看两国民歌中,都是男,欢,女,爱,赤裸言语,可见一斑。 传统的齐国自然是桥不上这两国的,自幼受儒家影响的齐睿,看不上卫瑄也是正常。 虽然跟随阿姐来了卫国,也知道阿姐对卫瑄有了不一样的情愫。可他却从未想过,阿姐居然会做出出格的行为。 齐婉华就是齐睿的人生标杆,他每一步都对比着她的脚步,在他心目中,那就是天一样的存在。 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风驰电掣却浇不灭心头那一团怒火。他咬着牙,扬鞭狠狠的连着抽了几把。马儿吃痛,扬起前蹄发出痛楚的嘶鸣,之后,更快的速度,将他送往目的地。 “阿姐,你等着我,你一定要等着我!” 这一刻,他恨不得肋下生翅,立刻飞到她的身旁。 红烛帐暖,春宵一刻。 顺着散落了一地的衣服望去,放下的轻纱随着动作轻轻摇曳,摇碎了一地烛光。 低沉的喘,息与轻柔的,吟哦交杂缠,绵,犹如条凳上的绣鞋与皂靴,层层叠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终于,密不可分。 一曲歌毕。 轻纱缝隙处,忽然伸出一只藕臂,软绵绵的搭在床沿。 “累了?” 许是出了一身的汗,那些酒意忽然就醒了大半。 清醒过来的她,压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饶是知道陈卫之风,可自由恪守礼教的她却还是臊的厉害,将身子翻转到外侧,避开尴尬。 “嗯?” 他的身子忽然欺上来,精,壮的胸膛紧贴她裸,露的后背,火热的触感让她不禁轻轻颤抖。微微抖动的眼睫如蝶翼一般忽闪,终于垂下,轻轻回了个:“嗯。” 卫瑄的双手,从她的腰上缠过,放在小,腹处,紧紧贴着。 明明是这样暧昧的动作,被他做来,却只让人倍感温馨。 第三十六章 新仇旧恨涌心头 夜凉如水。 裸,露在外面的胳膊微微有些寒意,齐婉华还未放进来,就感觉身后人强有力的臂弯紧紧搂住自己。 她能感受到那颗强有力的心脏在跳动着,一下一下,撞击着她的心,乃至灵魂。 烛光渐渐黯淡,豆大的火苗隐去了佳人羞涩的面容。 明月皎洁,如银盘一般挂在枝头,月光如水银从窗棂倾进来,洒了一室清辉。 许是这样的夜给了她勇气,齐婉华咬了咬唇,右手指微微动了两下,终于,抬起来,覆盖在他的手背。 “卫瑄。” “嗯”与她的紧张相比,身后人却显得随意自如。 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你可想,要那个位置。” 话刚出口,她便开始懊恼。 欢愉过后,本是温存时刻,却被她这般煞风景的话给生生弄僵了活色生香的气氛。 可若是不问,她又有些不甘。 齐婉华不禁在心底笑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曾几何时,她也对那些陷入情爱失去头脑的女子嗤之以鼻,以为世间最绝妙的感情莫过于收放自如。可如今自己倒是也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她不知自己希望他怎样回答。若是说不要,定是欺瞒,若是想要,那么,他们的感情,岂不是不那么纯粹? 七上八下,这一小会儿的功夫,她的内心却早已经历经沧桑。 忽然身子被抚平,双眼微抬,便对上了那双溢满柔情的眼睛。 拿眼神似乎能治愈一般,将一颗拧的皱皱巴巴的心瞬间熨平。 “婉华。”卫瑄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些许无奈:“我要那个位置,也要你。” 这不是废话么。 她是五国之首的齐国长公主,娶了她,卫公即便是想传位给次子,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个命做稳了。 然聪明人都不该咨询烦恼,顷刻间,她便想好了说词。正欲开口,却听见那温润声音再度响起: “你只需要站在我身侧,什么都不用做就好。” 双手一热,原来是被他大掌紧紧包裹。 “待我戎马天下,娶你宜室宜家。” 齐婉华微微一愣,对上那张熟悉的脸,发现过去总是风轻云淡的面容上,多了一丝坚定。 她颇为震撼,刚想说些什么,却听见外面闹哄哄一片,拧了眉正欲开口责问,这才发现并非是她的府邸。 卫瑄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心。 “什么事?” 外面的声音有些狼狈不堪:“回公子,是齐国的一位公子,打上门来了,莫名其妙就说要向您讨阿姐。我说咱们府中没有女眷,他非但不信,还动手打起人来。” 卫瑄和齐婉华面面相窥,瞬间了然。 “让你见笑了。”齐婉华松了一口气:“他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总是冒冒失失的。” 卫瑄淡然一笑:“他虽是齐公,毕竟年纪尚小,凡事你多替他着想也是对的。” 顷刻间,外面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大,齐睿气急败坏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阿姐,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快出来。” 又怒不可遏:“卫瑄,你这个道德败坏的浪荡子,诱拐我阿姐,今日的事,我与你没完!” 卫瑄还未开口,齐婉华的眉头先皱起来,起身欲拽过地上衣裳穿上,却感觉身子酸痛。 回想起须臾疯狂,不免又是红了脸。 “我来吧。” 卫瑄穿上长衣长裤,修长的手指一边灵活的系着衣袋,一面温柔的看着她,叮嘱:“你今儿累狠了,不宜起身。” 累狠了三个字让齐婉华原本就羞涩的面庞红成了天边的朝霞,含着春水的眼睛半娇半怒的瞪了他一眼,嗔道:“这又怨谁?” 看他文弱,却不想,竟然这般的好手段。 毕竟身份在此,再揶揄的话也说不出口了,齐婉华将话题岔开:“不如还是我派人出去跟他说好了,你若是出去,我怕你们针尖对麦芒,再闹起来。” 说话间卫瑄已经穿戴好,他随意挽了跟玉簪在如墨发髻上,抬手一笑:“总有这么一日,难不成我能永远不见这小舅子不成?” “尽说混话。”齐婉华心里跟浸了蜜一般,嘴上却道:“都说公子瑄稳重泰然,依我看,也是个油嘴滑舌之辈。” 许是因为两人之间有了这等亲昵的关系,这种不合时宜的话说起来也信手拈来。卫瑄走过来,蹲下身亲吻她的额头,目光眷恋:“我知你担忧什么,放心好了,我自会有分寸。” 齐婉华心突突直跳,目光下意识想要闪躲,不敢对上那双眼睛,尽量平淡着口吻:“嗯,若是他放肆,你便委屈一些。” 卫瑄捏了捏她的手,下一刻,目中满是调笑:“那你说,我以什么身份来受这个委屈。” 轰。 脸烧得更热了。 齐婉华今日才知,原来平日里曲高和寡的人一旦不正经起来,比常人更甚。 话留一半,才是绝妙之处。 他不再闹她,而是仔细替她盖好被子站起身来,向屋外走去。刚推开门,听到身后一个声音响起: “若是。” 转过身去,她的面颊红似火,烧的眼睛都跟着迷离起来,贝齿紧扣红唇,羞涩的滋味哪里还瞧得出白日里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 犹豫再三,终是将那句话咽了回去。 “罢了,那你快去罢,等急了,他又该闹了。” 卫瑄没有追问,嘴角微微泛起一个笑容:“好。” 门再度掩上时,齐婉华垂下头,眼底的笑意已经遮挡不住,尽数流露而出。 她终于,求仁得仁。 作为女子,这才是一生最大的幸福,不是吗? 齐睿见屋内烛光摇曳,一想到自家阿姐此刻跟那个衣冠禽兽不知在里面做些什么,腔子里就有一团怒火不断燃烧,只想快些杀出重围,将阿姐救出。 无奈身侧的人身手都相当了得,渐渐的他才感觉出来,这些人功夫皆在自己之上。 他全力以赴的过招,在对方眼中竟是陪他玩耍罢了。 看到这一点,齐睿心头的火更是一拱一拱的,觉得定是卫瑄吩咐了这些人,将自己当猴儿耍了。 新仇加旧恨,他咬破了舌尖,勉强振奋起来,继续跟着对方打。 忽然,他感觉压力陡然一松,福至心灵,转过去,便看到卫瑄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双目喷火,冲上前去,却被周围侍卫用剑挡住,怒不可遏:“你这个小贼,尽会使些阴谋诡计,有本事,跟我堂堂正正战一场,用我阿姐来做政治筹码,算什么英雄好汉!” 周遭一片寂静,他的声音也成功的传入了齐婉华耳中。 她的心突突直跳,不禁握紧了被角。 这个问题,将将她也问过,那时还不觉得。这会儿被齐睿赤裸裸的捅破,还在在众人面前,齐婉华怕卫瑄会心生芥蒂。 心跳如鼓之际,他的声音远远传来。 “婉华是此生注定要与我携手共度一生的夫人,也是要同我肩踵齐列,阅尽天下风光的女子。” 那声音似月光柔和,缥缈,却又清楚的传入耳中,照在她的心间。 后面他还说了什么,齐婉华已经听不见了。 因为,她已经听到了自己最想要的。 见他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齐睿啐了一口:“虚伪!” 他冷笑:“你若是当真喜欢我阿姐,那阿蛮呢?” 那阿蛮,又算什么? 一个是长姐如母一般的存在,一个是他心仪的女孩儿,恐怕是这世间在心上占据最大分量的两个女子了。可她们却都中意眼前这个表里不一的男人。 卫瑄的笑容始终依旧,就如同传言那般:公子如玉,如琢如磨。 可齐睿,却讨厌极了。 不管是他的人品,还是容貌,皆是有口皆碑。可他却不信,若是一个正常的人,怎么都会有缺点,人又不是神,可以完美到那个地步。 可是卫瑄这个人,就好似天神一般。 就连恒家长子恒温提起卫瑄,也是自愧不如,就好似这世间,再也没有能敌得过他的人去。 自幼听着这个名字长大,齐睿越发觉得,他一定是带了一张面具,在人前完美呈现,人后则是另一幅不堪入目。 怨念久了,渐渐也相信这是事实。尤其是一向成熟冷静的阿姐,居然会做出这样令人吃惊的事。齐睿再一次相信,一定是卫瑄勾引的。 如今卫国储君未立,卫瑄不过就是区区一个公子罢了。他的身份压根配不上阿姐,所以,便用了这下三滥的法子。 美,色,诱,人。 他也真是想得出来。 就连阿蛮那个乡野丫头都不放过,这样的男人,岂是阿姐良配? 越想越气,齐睿怒极反笑:“那小丫头被你诱拐下山,也不知你说了什么,如今正一脸痴情的翘首以盼。卫瑄,你连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都不放过,要我怎么相信你对阿姐的真心。” 他目光如剑,寒气逼人,满是戾气直勾勾的盯着眼前人。 无论他说什么,都是在掩饰,这样的人,真不知道她们的眼睛难道是瞎了不成?竟然一个都没瞧出来。 目光瞟了一眼卫瑄身后的屋子,烛光依旧,他的心却不在交集,因为齐睿清楚的知道,这边的动静,必定尽数落入阿姐耳中。 想到这里,他颇为得意的仰着头。 齐睿倒是要看看,这一次,卫瑄还打算怎么为自己狡辩。 第三十七章 疑似梦幻喜飘然 “够了!” 齐睿步步紧逼,正预在阿姐面前揭穿他的真面目,却猛然听见面前一声怒斥,抬眼一看,这才瞧见,原来齐婉华不知何时已经从屋内走了出来。 她衣衫略皱,鬓发微乱,面若桃花,眼含秋水,就连声音也带着一丝媚态。 他并非是不通人事的小子,见此状如遭雷击,手中的剑一个不稳,咣当一声掉了下来,重重的砸在地上。 冰凉的铁器在寂静的夜晚发出响亮的声响,伴随着他粗重的喘气声,回档在夜月中。 “你莫要在胡闹了。” 毕竟是一手带大的弟弟,见他是当真伤了心,齐婉华也不免软了口气,走上前来:“阿弟,你......” 她的手刚抬起来,尚未抚上他的肩膀,就见他剧烈的开始抖动,之后忽然爆发:“好,你既然选择了他,以后就别再来管我!” 说罢,使劲的推开齐婉华,一跺脚,飞快往来时的路上跑回去。 很快,身影便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齐婉华被他推的一个不稳,身子摇晃,却被人揽住。回头一看,却是卫瑄略微担忧的眼神。 “还是我去找他,好好谈一谈吧。” 齐婉华摇头:“我这阿弟,我最了解不过,倔脾气上来了,拧着呢。今日怕是哄不好了,待明日消了气,再去跟他好好说说。” 卫瑄握紧了她的手,什么话也没说,可是她却都明白了。 是会辛苦,自从想过这件事开始,她就知道了。 可是那又如何? 只要能伴在他身侧,长相厮守,纵使再大的代价,她也舍得。 更何况,阿弟一定会理解她的。 齐睿一路狂奔,像头失控的野兽,拼命的想挣脱困境。 他不明白,阿姐果真为了那个男人而付出这般,连女儿家的尊严都不要了。 阿姐越是这样,他便越是恨卫瑄。 他视若珍宝的阿姐,却如此低姿态的在另一人面前。单是想着,就恨不得杀了他泄愤才好。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满身戾气的齐睿忽然感觉身上一痛,随着哎哟一声,自己编摔了下去。 他被装的七荤八素,加上脑子里乱成一片,一时间倒在地上,喘着粗气。 跑的太多,力气都被透支殆尽。 “是谁啊,走路都不长眼的!” 他听到一个声音,远远飘来,又好似就在耳边,只是眼前一片昏乱,也不知怎的,目光好似胶着在一处,入了定一样。 紧接着,一张熟悉的面庞出现在眼前。 他看见她拧着好看的眉,有些不悦:“怎么是你?”又在发现有些不对时伸手在自己面前晃了晃:“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没有得到任何的反馈,她纳闷的自言自语:“奇怪,莫非是我的脑袋太厉害,将他给撞傻了?” 一边揉着自己的额头,一边伸手去掰他的眼帘。 齐睿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露出一个惨白的笑容,有气无力:“阿蛮,......别,送我回去。” 阿蛮瞪大眼睛,还未曾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就惊恐的发现,他摇摇晃晃着身子之后,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齐睿做了一个梦。 童年的他穿着一袭战袍,很气愤的道:“兀那贼子,可恶至极,竟然说女子不宜出门,以免伤风败俗。” 梦里的阿姐笑的如同床前白月光,皎洁明亮:“大臣们也是遵守旧制,你应该要体谅的。” 他瞪大了眼睛,不解道:“可是阿姐不是说我是大王吗?” “对啊。” “那就是了。”三寸丁一样的小人儿趾高气昂,满脸傲色:“我既是大王,所有人都应当听命于我,我说要让阿姐陪着去狩猎,你就应当去!” 齐婉华一愣,先是掩面偷笑,而后正色道:“正是因为位高权重,所以才要比普通人更守规矩才是。” 看稚气的脸上满是懵懂,她叹了口气,将他拉到自己面前,整理了领口衣角,耐心道:“须知道赋予你的权力越大,你越是要谨言慎行。因为你的一举一动,都很可能引来巨大风波。在尚未深思熟虑之前,万不可轻易做出任何改变,知道吗?” 齐睿见阿姐严肃的面容,似懂非懂的点头,而后可怜巴巴的望着她:“阿姐,那你千万要等我,我一定给你猎只最美的白狐,硝了皮子,给你那件海棠的大氅滚个边。” 低头看着拽着自己广袖那只胖乎乎的小手,齐婉华蹲下身,视线相平,点点头,目露期许:“嗯,我等着你回来。” 阿姐的笑容定格在心间,他一步三回头,内心深处有些不明白,比男子还要骁勇智慧的阿姐,为何却要被挡在一墙之隔的宫中呢? 她的笑脸在阳光下渐渐失了真,好似一副放置太久的画面,墨色渐淡。 画面一转,陡然在驿站。 不知怎的,整个驿站都是铺天盖地的红,外面敲锣打鼓,张灯结彩,众人脸上都呈现喜庆之色,还有几个带着红色头花的人,不由分说便将他给推了进来。 尚未明白便听见身后门的响动,再看眼前,一身喜服的姑娘端坐在炕上,用金线绣着龙凤呈祥的裙摆整齐的铺开,露出尖尖小脚。 身侧有一个上了年岁的婆子,用红布包了头,笑眯眯的上前:“请新郎官揭开盖头。” 他什么时候要成亲了? 可是却容不得他多想,身后许多人簇拥而上,将他推到了榻上女子的身侧。 他垂下头,望着那女子。 她的头上盖着大大的喜帕,垂至胸前。宽大的喜服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瞧不真切。 忽然,他的鼻尖嗅到了一股青草香味。 那味道好生熟悉,就好像在哪里闻过一样,沁人心脾。 鬼使神差的,他颤抖着手,掀开了那层红色的盖头。 一张不算美艳的脸出现在了面前。 周围的噪杂忽然安静下来,那些人就如同他们的出现一般,又莫名其妙的瞬间消失。 只有,他们两人。 “抬起头来。” 他感觉自己的嗓子有些发干,说出的话也有些沙哑,不禁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缓缓的抬起头,一双如小鹿般的眸子盯着他,缓缓道:“我叫阿蛮。” 阿蛮。 这个名字听上去很熟悉,可是齐睿也记不清是在哪里听过了。 眼前女子虽说容貌一般,最多可算清秀,可那一双眼睛却如同世间最清澈的泉水,纯良无害,让人一见,就忍不住的心生欢喜。 “阿蛮。”他在手中喃喃。 阿蛮看着躺在榻上的齐睿,面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一摸额头还是烫的厉害,不禁叫苦:“郎中说若是到了辰时还不他退烧,可没准要烧成个傻子了。” 手刚放上去,就听到他叫着“阿姐,阿姐”的,以为是醒了,仔细一瞧双目依然紧闭,就是眼珠子不停转动。 “定是在做梦了。”她叹了口气,将他额头的毛巾取下来,重新浸泡在冷水中,吸取足够的凉气后,取出来重新叠成方块儿,放在他的额头上。 这个法子是介琰传授的,小时候她因为贪吃不克化烧过几次,这么两回便退烧了。 帕子放上去之后,他明显舒服了很多,也不再叫阿姐了。 阿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头直摆:“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如此黏糊。” 她想起前两日在长廊上一幕,顿时忍俊不禁。 这个性子,倒是有些像洛英。 她站起身来,刚要走,忽然手腕一紧。 齐睿紧紧的攥住了她的手腕,不知做了什么噩梦,眼珠子越转越快,阿蛮几次三番都挣脱不开,只有道:“我并不是你阿姐,你抓错人了。” 心中奇怪,若是这样不舍家人,又为何当初要那般叮嘱? 别看人昏迷着,力气可不小,滚烫的手心贴在她的胳膊上,十分不舒服。阿蛮使出牛劲儿去一个个掰开那手指,忽然听到一声低低的喃呢。 “阿蛮。” 她愣住了。 他的面上不似刚刚那样痛苦,而是换上了一副平和的面庞,唇角微微勾起,左侧脸上出现一个浅浅的梨涡。 她微微一愣,手下的动作也停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仔细观察眼前少年。 或许是因为每次相见都是那般不合时宜,所以皆为匆匆而过。而现在,他就这样老老实实的躺在,没有娇女陪伴,没有剑拔弩张,恢复了他少年的本性。 他的眉毛粗且浓,却并不像性格那般桀骜,杂乱无章,呈威风的宝剑一样,整齐有序。 双目紧闭,鼻若悬胆,挺拔有力,双唇微微上翘,瞧得出,定是做了个美梦。 “梦见什么了呢?”阿蛮喃喃,叹了口气:“若是一直这样平和无害多好,一醒来,就又要闹翻天了。” 也不知听到与否,齐睿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恍恍惚惚之中,他觉得好似做了一个漫长的梦,那梦中感觉如此真实,以至于在醒来之时,瞧见面前坐着的人,还有些茫然无措。 阳光从窗棂透进来,可桌上的烛台却还在燃烧,红烛泪流了一地。 阿蛮穿着衣服,靠在榻前沉沉睡去,旁边,还放着一个铜盆,以及一碗冷掉的残茶。 他伸出手来,阳光从五指穿过,隐隐的,竟然不知道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忽然,那个黑黑的脑袋,动了一下。 第三十八章 自古套路得人心 连着两日的水米未进,饶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齐睿很快的便脱了相。 原本丰神俊朗的外貌,现在却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的抬不起头。 就连那双总是熠熠生辉的双眸,也如明珠蒙尘,黯淡的了无声色。 纵然不喜,阿蛮还是留了下来,精心照料。 只是她这照顾,却与常人不同。 每日的一日三餐,都命人照送不误,摆在桌子上。 食物的香气缭绕弥漫整个房间,齐睿目不斜视,看都不看。 第二日,第三日,都是如此。 第四日的早上,他已经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了,虚弱的话都说不出来,却没有闻到食物的香气。 直到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响起,声音越来越大,紧接着,门吱呀一响,被推开了。 齐睿灵敏的闻到,有一股鲜味传来,顿时大喜,虚弱着声音:“快送饭来。” 再一看眼前的人,臊的满面通红。 原来阿蛮穿着一身翠色衣裤,端着一个陶瓷粗碗,吸溜吸溜的正在吃着碗里的东西。 原以为是会是下人,却没想到是她,也不知刚刚的丑态被瞧去多少。 齐睿清了清嗓子,目光不自觉左右里看:她身侧既没有食盒,手上也没有别的碗盘。 那碗中飘来的熟悉的海鲜味——齐国临海,他又喜欢海物,如今简简单单一碗吃食,倒是将他对故土的思念尽数勾起。 他决定,若是阿蛮苦苦央求,那么他看在这些天她照顾自己的份上,就勉为其难的吃了这碗面。 可阿蛮埋头苦吃,一点要说话的意思都没有。 齐睿咽了口口水,犹豫半天,终究肚子里的馋虫打败了所谓的尊严:“咳咳咳。” 面前人没有搭理,继续吃。 “咳咳咳。” 无视。 “咳咳咳!” 如雷鸣一般的咳嗽声终于成功的吸引来阿蛮的主意,她抬起头,嘴角还有一抹褐色的汤汁:“要吃药吗?” 谁要喝那又苦又涩的药汁子,他要吃饭,吃饭,吃药! 强忍着内心的咆哮,他直起脖子,看了她一眼,伸出手来,义正言辞道:“原本我是一点都不想吃的,不过看在你苦心担忧的份儿上,我就勉为其难的......” “那就别勉为其难了吧。”阿蛮忽然打断他的话,笑眯眯道:“反正面也不够吃,我一个人正好。” 说着,继续埋头苦战。 齐睿傻眼,举起的手还停在远处,很是尴尬。 若是一般人,听了这句接下来不是应该主动的奉上碗,感激涕零的看着他吃完面吗? 阿蛮这是不按套路走啊。 他又急又气,见阿蛮唏哩呼噜吃的又快,空荡荡的胃好似被人使劲攥住一般,难受的紧。又出言提醒:“没事,我吃的不多。” 他的声音比将将,又小了三分。 一面是饿的,一面是臊的。 想他也是泱泱大国的一国之首,如今却为了一碗面,放下身段,传出去的话,他大概每日都要遮面见人了。 阿蛮抬起脸来。 许是面吃的有些急了,这会儿一张脸上红扑扑的,小巧的鼻尖还渗出了几颗细密的汗珠。 嘴唇红艳艳的,唇角挂着汤汁。一双湿漉漉的要眼睛就这样盯着,有些傻气,还有些天真。 “可是,我吃的多啊。”像是印证这句话一般,她将粗陶碗捧起来,做了个底朝天的动作,嘿嘿一笑:“我都吃完了。” 齐睿一瞧,可不是,空空如也,顿时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么一闹,肚子里却是更饿了。 “那我的吃食呢?”肚子一空,脑子也跟着空荡荡,他不假思索道:“去煮一碗面,要跟你刚刚的一样。” 那趾高气昂的模样,好似阿蛮是他的小丫鬟一样。 阿蛮这会儿吃饱了,将举着的碗放下,伸了个懒腰,眼睛里迅速的蒙上一层水雾,恹恹道:“面没了,虾子也只有一份,想吃,自己找去。” 齐睿的鼻子都要气歪了。 他赌气似的掀开被子,欲自己下床。 他还不信了,离了张屠夫,就吃带毛猪。 只是脚一碰地,就感觉浑身绵软无力,头也发晕,若非他手脚快,坐了下来,还不知要出什么丑呢。 也是,三日不吃不喝,饶是神仙也要好受一番,更何况齐睿正是长身子的半大小子。 他臊的厉害,好容易待眼前眩晕过后,看着阿蛮,声音也低了许多:“你,你去给我弄点吃的。” 不似将将小少爷一样,这会儿倒是蔫了许多。 阿蛮两手托腮,睡眼朦胧,连打了几个哈欠过后,眼皮发沉:“晤,好像没有什么吃的了,厨房里顶多还剩下一口白粥,想来你也吃不下去,不如躺着等晚上那顿吧。” 说罢,就要阖眼小憩。 “哎哎哎!” 齐睿在心底暗骂此人是猪,吃了睡睡了吃,一点都不顾自己死活。可也知道若是真惹恼了她,她肯定不会管自己的。 这可不是身侧的宫娥,恨不得将自己当祖宗一样供着。 在阿蛮面前,你得将她当祖宗。 认清楚了这个现实的齐睿心底含着泪,面上却不得不低头:“白粥也可,我三日未吃东西,眼下这个好克化。” 垂头丧气的模样,看得人好生心疼。 阿蛮嘴角隐隐勾起一丝笑意,却很快淹没。哦了一声,站起来就往出去走。 门一关,就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只是她强忍着没有笑出声,生怕里面某位玻璃心公子听见,更加难堪。 看见前面还有人在等自己,阿蛮拼命的忍住了自己,漾着笑容,大步往前面走去。 齐婉华见她浑身轻松,便知齐睿多半已经妥协,饶是如此,还是忍不住问:“他要吃东西了?” “嗯。”阿蛮点头,又想起齐睿将将那个样子,笑道:“把准备好的东西给我吧,我送进去。” 身边侍女听了这句赶紧将食盒里的小碗端出,呈现给阿蛮,却见她皱眉:“此地只是个小客栈,哪里有这等物品?” 顺着她手指的看过去,原来是食盒里的红漆描金小碗。 那侍女一脸茫然,不懂其意思。 齐婉华却是明白了,对身侧婢女道:“去后面厨房,找一个干净的碗盘,把食物换过去。” 婢女唱喏离开后,齐婉华一脸真诚:“阿蛮,多谢你。” 阿蛮毫不在意:“客气啥,举手之劳。” “我那阿弟,自幼被宠坏了,性格执拗,想必劝服他,要废你不少功夫吧。”齐婉华眉梢眼角包含笑意,越看阿蛮越喜欢。 就算是门第低一些,只要能收服的了阿弟,未尝不可破格提为夫人。 她就不信了,自家阿弟风神秀朗,齐国又地大物博。莫非,还比不过一个靡靡风尘的陈国了。 所以这眼底的笑容更胜,仿佛已经看到阿弟娶妻成家,儿女环绕的美景。 阿蛮忽然有些心虚了。 她哪里那么伟大,不过是拿了介琰收拾自己的手段现学现用罢了。 儿时她也曾胡闹,拗着就是不肯吃东西,介琰也不哄不劝,每日端了她最爱吃的吃食来面前晃上三圈,只不过她比齐睿的意志力薄弱多了,第二天就举手投降。 齐婉华热切的目光还看着自己,总要说点什么才好。 “其实。”她磕磕巴巴道:“他还算明事理,没有你说的那么糟糕。” 当着人的面,总得夸两句不是。 齐婉华却似听到什么天大的好消息一般,双目微微圆瞪,紧接着,止不住的笑意流露而出。 “那就好。”她一语双关:“我这阿弟可就交给你了,从今往后,少不得你多费心思。” 阿蛮心说今日能叫他开口吃饭,解开心结也不过是三两日的功夫,怎么说的好似一辈子都要被拖住。可她天性直爽,并未往这方面多想,点点头:“放心吧,我定叫他消了气,回去好好跟你陪个不是。” 为了她,也是为了那人。 许是怕齐睿饿坏了,那侍女的动作极快,阿蛮接过来粗陶碗,转身就要走,离去前,却有些犹豫,终于还是转过身,看着齐婉华。 齐婉华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开口询问:“怎么了,阿蛮,有事要同我说吗?” 她犹豫再三,还是摇了摇头,绽出一个笑颜:“我进去了。” “嗯。”齐婉华点头,看着她瘦弱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身侧侍女上前,有些忧心:“长公主,咱们将公子交给她,能放心吗?” 齐婉华的眼睛依旧王者她离开的地方:“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再说,” 她目光从侍女身上扫过,带着些许的清冷,令人忍不住胆寒。 “我也给过你们机会的。” 是啊,因为齐睿的特殊情况,她给了宫中所有女人机会。 默许她们爬上龙床,甚至许诺,只要能生下一子半女的,都会封赏。 可惜,没一个人有这个命。 这个侍女办事利索,很得她心,曾经她想着有这么一个人在齐睿身侧辅佐也不错。可惜她没有这个造化,被齐睿赶出去后,她惜才,又弄了回来,放在自己身旁。 因为昨日好事,齐婉华的心底多了一丝柔软,破天荒安慰她道:“凡事皆有因果定数,你无须介怀。” 那侍女闻言垂下头,本本分分道:“此生能在公主身侧已经是我最大的造化,旁的并不敢多想。” 齐婉华嗯了一声,转过身:“走吧,传我的吩咐,这几日都不许过来打扰,有国事送到我这里。” 心底却期望,这几日里,阿弟最好能快些,若是回程的时候能有喜讯,那才是再好不过的了。 却在她看不见的背后,那侍女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怨怼的双目。 第三十九章 骄傲公子频打脸 阿蛮推开房门,尚未站稳,就听见里面气急败坏的声音:“怎么现在才回来,我都快饿死了。” 齐睿靠在床榻上,跟个大爷一样,懒懒的一伸手:“过来,喂我。” 她想把手里的粥扣他一脸! 压着心底的火,将碗重重放在桌子上,没好气道:“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说罢,自顾自的搬了个圆凳坐在一边,掏出东西开始摆弄起来。 碰了一鼻子灰的齐睿摸了摸耳朵,斜眼看阿蛮果真不再搭理他,腹中饥饿难耐,忍着坐了起来下床寻鞋,一边穿一边讪讪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日后你若是知道自己跟谁说话,一定恨不得跪下狠狠的抽自己几巴掌。” 阿蛮头也不抬,凉凉道:“彼此彼此。” 这话引得他一顿,好奇的抬起头,上下打量一番:“你可别告诉我,你也有惊人的身份?” 又黑又瘦的黄毛丫头,这也就是他好心,愿意带她一起玩着,换个人瞧瞧,还能这么好脾气? “身不身份的不知道,不过。”她停下手中动作,看了他一眼,目中鄙夷:“等你日后想起曾经说过这么羞耻的话,一定恨不得狠狠的抽自己几巴掌。” “你!” 齐睿被气的语结,恨不得现在就亮出自己的身份,好让她知道厉害。不过一想到阿蛮以后会变成跟宫中女子那般百般讨好自己的样子,顿觉无趣。 罢了,就让她好好逍遥一阵子,等彻底拜服在自己的人格魅力下后,再告诉她身份。这么一来,她只会对自己更加崇拜尊敬。 想到这一幕,齐睿忍不住嘿嘿的笑出声来,在看阿蛮也多了一份豁达:“罢了,我一个大丈夫,不与你这小女子斗嘴,有失风度。” 阿蛮嘴角直抽搐:瞧瞧这趾高气昂的样子,跟只斗鸡一样,哪里有半分风度可言? 她的沉默让齐睿误以为是顺从,顿时心花怒放,连带面前这碗白粥,也变得香甜可口。 一碗粥很快下肚,齐睿放下碗筷,一伸手:“拿来。” 这番动作看的阿蛮莫名其妙:“拿什么?” “罗帕啊。”他手晃了晃,看眼前少女一脸茫然的样子,眉毛一挑,满是惊讶:“不会吧,你连这个都没有?” 阿蛮想起来了。 从前和洛英一起,见她每次都带着一块儿帕子。用的上好绸缎裁纸而成,用香熏了后,叠的四四方方的,从来不用。 她也曾好奇,问她每次这么费事弄这个小玩意儿作甚。 洛英则是双目圆瞪,一脸兴奋的传授她:这罗帕的用处可大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若以后瞧见心仪之人,便可以将此物抛在他脚下。他必然要拾得还回,这一来二去,两人的情愫不就暗生了? 还劝着让她也来一块儿,阿蛮嫌麻烦,婉言拒绝。 没想到,齐睿这个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少年,也有一颗待嫁心。 这么一会儿,阿蛮的脑中已经百转千回,想着他也同洛英那般,顽劣的外表下,裹着柔软风情。 “我要那个作甚。”因为罗帕的事,阿蛮觉得齐睿看上去也没有那般可恶了。但仔细想了想,觉得一个男子捏着罗帕求姑娘邂逅大抵还是有些辣眼睛的,好言相劝:“其实你一个大男人,不必学那么迂回的方法,有时候适得其反。” 齐睿:...... 他只是想问阿蛮要罗帕来擦嘴,女孩子不是随身都会带那玩意儿吗?怎么好像她们两人说的不是一回事呢。 罢了,左右现在气氛正好,若是再说下去,他有预感,一定又会针尖对麦芒的。 肚里有食,人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齐睿闲着没事,见阿蛮低头做着手中的东西,伸着脖子去一看。原来是在雕刻一块儿木头。 一看这个,顿时想起来前几日的事。 他现在一听卫瑄这个名字还是介怀,刚想讽刺几句,又想起那日她脸上晶莹的泪花,顿时如鲠在喉。 罢了,左右在她身边的是自己,齐睿还不信了,他还比不过一个人渣。 只要在她身侧几日,阿蛮一定能看见他的好,弃暗投明。 “你这匹马。” 见阿蛮怒眼相向,想起那日她说过的话,赶紧改口:“鹿,这个鹿,的角是不是太高了些?” 转念一想,阿蛮生在山野乡间,哪里见过这种高贵的玩意儿,又不似自己,宫中有鹿苑,想看就看。顿时胸中油然升起一股激荡之情,看她的眼神也变得温柔起来:“你没见过却能雕刻成这样已经很好了,来,我告诉你,鹿的角是矮一些,枝杈也没这么多,还有......” 阿蛮原不想搭理齐睿的,可他就跟一只苍蝇在耳旁一直嗡嗡嗡的叫个不停,弄的人心浮气躁,一个不查,手下一滑,鹿的半边脸整个刻歪了。 没眼色的某人还在一旁聒噪:“传说鹿王倒是角长枝杈多,膘肥体壮,身形矫健。可世人只听说,却从未见过。你这只鹿倒是有几分神鹿的英姿,可是你从哪个画本上瞧见了,脑中想象而出的?” 阿蛮觉得,自己若是再不说些什么堵住他的嘴,只怕今儿耳根都不得清闲了。 “它叫小乔。”阿蛮握着手中的木雕,面露怀念之色:“是我儿时的玩伴,体型就是这样。唔......” 阿蛮歪着脑袋,想了想:“大概,就是你所说的鹿王了吧。” 小乔是介琰带回来的,她那个师傅,平日里是游手好闲,不过眼光却高的出奇,能被他牵回来,小乔必定不是凡品。 管它鹿王不鹿王的,反正在她心目中,小乔就是家人。 “怎么可能。”齐睿失声道,满脸皆是不信:“鹿王天性桀骜,宁可自绝也绝不受辱。古来多少文人墨客皆写诗称赞其美名风骨。” 桀骜?风骨? 阿蛮回忆了一番后山上的那只。 除了瞪着眼睛撒娇耍赖讨吃食,就是伸着舌头舔脸讨欢心,见了吃的恨不得亲爹都不认的主儿。 齐睿信誓旦旦的眼神,让她产生了疑惑,莫非家里那只,是披着鹿角的犬? 阿蛮忽然一笑,自己竟然是魔怔了,信他的话作甚。赶紧将手上这一只礼物做好,也能赶上好时辰。 齐睿见她垂着头接着手中动作,不禁有些泄气,又骚扰了几句,却见她仿佛日了定一般,眼观鼻,鼻观心,再也不理会外在之人。不免心灰意冷,独自坐在塌边,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一边拿眼斜着瞟她。 时光流逝,艳阳西垂。 阿蛮小心翼翼落下手中最后一刀,两根拇指小心翼翼的擦去上面的木屑,目光大盛,将那小鹿仔细摆放在桌上,怎么都瞧不够。 或许是终于完成,心中如释重负,这才发现腰酸背疼,胳膊也软的抬不起来,不禁握了拳头,面前挪到身后为自己捶了两下,缓解疲劳。 目光漫无目的的扫射,忽然,停在了某处,愣住了。 窗棂大开,直接望去可见已经是日落西山,东边的明月时隐时现。 已经这么晚了! 再看屋子里面,一排排蜡烛齐燃,火苗跳动,亮如白昼。 她怎么说,一点都没察觉出时间的偏差。 蜡烛矮了一半,已经是泪痕斑驳,凝固在桌面。阿蛮心中百感交集,看着靠在塌边的齐睿,手中还握着一根挑灯的竹棒,双目紧闭。 已经深深进入睡眠了。 阿蛮站直身子,拿起桌上的小乔,蹑手蹑脚就想离开此地。却不想,坐的久了脚下发麻,一个控制不住直接撞倒了脚边的绣凳。 凳子砸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吓的她一颤,下意识就看向齐睿。 齐睿正在美梦中,猛然听到响动一下子从榻上弹跳起来:“怎么回事?” 他有很重的起床气,这会儿一脸不悦,声音也很是严厉。 想着他之前做的,阿蛮心中略微感动,于是声音也轻柔了一些:“我脚麻了,不小心碰倒了凳子。” 齐睿尚在迷迷糊糊之中,以为是在自己的寝宫,猛然听到一个略微沙哑的女声,蹙着眉头,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想故技重施,顿时准备发怒。 “你!” 你字刚出,陡然觉得不对。 微微睁开的眼睛在瞧见眼前人时有些微怔住,又环顾四周,这才恍然大悟。 他猛拍脑门:“真是睡糊涂了我。” 一边揉眼一边上前:“我原是在看书,怎么看着看着竟然睡着了。真是!” 阿蛮瞧着他锦袍微皱,脸上被衣袖压出了个浅浅的印记,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她向来是个爱憎分明的人,从前不喜齐睿,是为他的自以为是,如今这般细心体贴,说不改观动容那是假的。 “多谢你。” 见齐睿有些茫然的眼神,阿蛮指了指旁边的蜡烛。 他这才明白过来,心中暗喜,面上却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如此谦逊,到叫人更加不好意思了,阿蛮刚要说话,就听见他接着道:“何况本公子也要看书,光线过暗对眼睛不好,会变成眯眯眼,以后瞧人看物都得眯成一条线了。” 看了一眼阿蛮,老老实实道:“你本就其貌不扬,平淡奇奇,唯独这一双眼睛还算顺眼。若是这唯一的优点都没了,真难想象,以后该如何嫁人。” 阿蛮原本一肚子的感激和改观,瞬间烟消云散。 对嘛,这才符合齐睿的特性,什么谦逊儒雅,体贴入微,她的眼到底是多瞎才会这样以为。 若是玩笑两句也可以,阿蛮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可惜对方现在一脸真诚,还摆出我是为你着想的认真神色,看着心里都发呕。 第四十章 公子情深不知处 见阿蛮神色木然,齐睿犹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靠了这么许久,一天又只食了一碗白粥,这会儿早已经是腹中饥饿难忍。 “晚上吃什么?” 他素来不懂看人脸色,见她面上没有笑容,还以为是累的。立马体贴道:“我想起来了,朝歌城中听说有一家豆花做的很是香甜,不如我带你去吃一碗,好好补补。” 言毕,又添上一句:“都说吃豆花能变白,若真如此,你倒是应该多吃一些。” 阿蛮表示再听下去难保不会拿手上的东西丢过去砸他那张惹人厌的脸。 好在咕噜一声响,打断了某人的聒噪。 齐睿的面上有些难堪,捂着肚子,面皮发烫却理直气壮嚷嚷:“瞧什么,还不是被你饿的。” 无理搅三分的样子,跟个幼稚的孩童一般。 也难怪,他会如此妒忌卫瑄。 阿蛮挑眉哂笑:“没什么,我腹中也饿了。见你尚有精力在此长篇大论,以为你与我等凡夫俗子不一般呢。” 她话中带了几分的挤兑,齐睿也听出来了,刚想要回讽过去,又想起阿姐说的话。 待女孩子,总是要宽容大度几分,才能让人心生好感。 他有心想让阿蛮待在身边服侍,日日说话也是说的。可这小女子不吃硬的,便只有徐徐诱之了。 于是,到口的话,终是又咽了回去。 从前洛英便总是吹嘘朝歌夜晚景色如何,她早就心向往之,只是先前被离别的情愫冲淡几分。 这两日因为某件事心情忽然大好,对这座城市也重新燃起兴致。加上齐睿在一旁不停的渲染,阿蛮顿时决定,出门逛上一逛。 不过...... 她转过头,面带疑惑的看着上蹿下跳的齐睿:“你的身子,确定行?” 本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询问,却因为被问之人有难言的隐疾而变得有些玄妙。 记忆中齐婉华也曾经很隐晦的问过行是不行,还有那些追着满院子跑的太医。霎时间,齐睿的面色变得有些难堪起来。 “不要轻易问一个男人行不行。”他陡然收了笑,咬牙切齿,换上一个阴森森的笑脸:“要不,你试试?” ...... 阿蛮觉得,还是不要尝试跟他沟通了,太费劲! 收拾好的两人直接走了门,穿大街走小巷,终于,到了集市。 月上柳梢头。 今晚的月色格外妩媚,天空墨蓝如上好的绒布,挂着几颗碎钻一般的星子,闪闪动人。 皎洁的月光柔和的铺满了整个大地,树枝婆娑,送来清风的问候。 夜色宜人。 集市上已经摆满了摊位,有卖药糖的,有捏糖人的,每一段叫卖声都被编成一支悠扬独特的小曲。旁边的大槐树下热气腾腾,雾雾霭霭,伴随着香气拂过,原来是包成元宝一样的小馄饨,一颗颗浮在硕大的锅子里,随着滚水上下翻滚。 忽然,旁边传来阵阵喝彩,原来不远处聚集了一群人,团团围成圆圈。阿蛮和齐睿兴奋的挤进人墙,发现是一人举着长枪,高出绑着一把椅子,另一人则站在这高空椅子上单手倒立,坐着各种动作。随着那人翻转,下面的人一颗心被提到了嗓子眼,直到人落下,这才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久久不息。 阿蛮将手都给拍红了。 她转过头,看同样兴奋拼命鼓掌的齐睿,大声喊:“真是太精彩了,我从未看过这么有趣的表演!” 周围的掌声太大,几乎要将她的声音给淹没。 齐睿扭过头,看着她的笑脸,月光下,那一双眼睛如天边璀璨的星一般,亮的直晃人心。 眼睛上方的浓眉神采飞扬,小巧的鼻子很是秀气。尤其是那双嫣红的唇瓣,犹如三月的桃花,艳丽多汁,诱人的紧。 齐睿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山野村姑,黝黑的皮肤下,有如此惊艳的五官。 他有些晃神,直到阿蛮又一声叫好,才醒过来。 忽然发现,他的脸不知何时已经挪动到了阿蛮的脸颊旁边,只有一拳之隔。若是再靠近一些,只怕便会贴上去了。 莫非自己将才竟然是想吻她? 太可怕了! 齐睿被自己吓到了。 他只是觉得这个女孩十分有趣,想如同宠物一样豢养起来,不是吗?什么时候,居然会产生异样的情愫。 莫非自己真的像太医说的,身体有问题,憋久了,心里上也发生问题了? 不然,怎么会饥不择食? 被这个问题困扰,连眼前好看的戏法都索然无味起来。所以当阿蛮再一次欢呼拍手时,他很是鄙夷的回敬了一个白眼:“真是没见过世面,齐国这种东西多了去了。” 阿蛮的笑容顿时僵住,内心吐槽:适才谁手拍的最响,欢呼声最盛? 不过很快就一扫而空,无所谓了,反正齐睿就是这般,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说真的,若非卫瑄有求,她才懒得伸手呢。 想到卫瑄,她的唇角露出一抹笑容来。 月光轻柔如薄纱,倾泻了一地,给阿蛮的面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 不知是她叫的有些口渴还是怎的,小巧的舌头忽然伸出来舔了舔唇,只是一眼,齐睿顿时觉得口干舌燥,一股奇异的感觉从胸口油然而生。 呸! 他拼命的挪开眼,觉得自己真是病糊涂了,一个平凡的小村姑也能看成这样。 他也是齐公,就连周朝的王姬见了都要掩面羞涩的齐公,怎么能看上这种女子? 岂不是自掉身价? 齐睿几乎可以想到若是他看上一个平凡女子这种事传回齐国之后,满朝上下对他的窃窃私语,还有各国诸侯背后的不屑与讥讽。 那颗跳动的心,终于被按捺下去。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彼时的齐睿并不知晓,感情一事,从不关于身世,背景,一旦动情,便是万劫不复。 曲终人散。 一场戏看的一人饕鬄满足,一人失魂落魄。 阿蛮夸夸其谈:“适才那人一个从高空跌落,吓的我半死,还以为真的要出事。没想到快到地面时,一个鹞子翻身,真是有惊无险,太精彩了!” 齐睿瞟了身侧神采飞扬的少女,心说:这么看起来倒是也不丑,若是我带回去做一个滕妾,也未尝不可。 阿蛮说道兴奋处,转过身,面对齐睿,倒着走:“原来朝歌也是卧虎藏龙,只可惜师父不在,若是他能看到这样精彩的演出便好了。” 齐睿一拍手,猛然醒悟:对啊,她是介琰的高徒。连卫瑄这种眼高于顶的伪君子都不惜千里迢迢请她出山。这种身份,配自己也勉强够了。 阿蛮正说的兴起,猛然听他一个清脆的巴掌,吓了一跳。停下之后,却见齐睿喜笑颜开,似乎了了什么心事一般,长舒一口气,上下打量自己一番后,挑眉:“肚子饿不饿,带你去吃豆花。” 没错,还得养白一些。 话题跳跃的这样大,除了他也是没别人了。 好在阿蛮早已经适应,再加上腹中空空,又闻到路两旁食物的香气,顿时觉得更饿了。 齐睿说的豆花店很好找,在集市西边的一偶,门脸不大,门口处靠着宫墙摆放着好几张桌条凳。 别看地方不大,人却不少,这会儿已经坐的快满了。齐睿眼尖,瞧见靠着墙角处还有一张空桌,拽着阿蛮的袖子便往那边大摇大摆走去。 到了桌子跟前,他一松手,双手背在身后,跟大爷一般,扬起下巴:“来啊,给我收拾妥了。” 开豆花店的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男人在里面忙的满头大汗,妇人背了个竹筐,里面是嗷嗷待哺的孩子。她一手拿着抹布,一手拿着前面客人吃剩下的碗,忙的不可开交。 “自己动手吧。”阿蛮看不过去,直接伸手将桌子上的残羹冷炙收到一边,勉强腾出一块儿地方。这才舒坦的坐下来,扬声道:“两碗豆花。” “好嘞!” 妇人脆生生的声音传了过来,拿着抹布小跑来,面上洋溢着和煦笑容,气喘吁吁道:“我给二位收拾收拾。” “不用了,您忙别处吧。”阿蛮也扬起一个笑脸,自己拿起桌子上的抹布,晃了晃,对那妇人道:“一碗多放点糖。” 她嗜甜如命,自幼便是。 妇人感激涕零:“真是对不住了,我家婆婆忽然病了,没人带孩子,只有将她放在篮子里。太谢谢您了,一会儿我再送您一碟蜜饯,自己家腌的,不要钱。” 阿蛮笑眯眯的应下,不远处又有桌人在叫,妇人应了一声,对阿蛮道:“我得过去招待了,都是老主顾,都是好人啊,这么照顾我们。” 直到离去时,面上都带着感激之情,口中一直念念不忘。 “平常百姓过日子,谁没个难处呢?”阿蛮的目光还追着那妇人,不远处桌上的客人放下了几个铜板,看样子似乎是给多了,妇人执意不肯收,推辞再三,却饶不过热情,热泪盈眶的收了下来。 “再者说了。”她忽然扭过头,调皮一笑:“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说罢,竟然挽起袖子,要拿桌角的抹布自己来擦。 还没碰到,却见眼前一花,齐睿直接伸手,将抹布抢了过去。 阿蛮不解,这位大少爷,不是最不屑这种事,若是没看错,刚刚还一副趾高气昂,等着人来伺候的谱儿呢。 “你说得对,自己动手。”齐睿龇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的有些欠揍:“所以今晚的馄饨,你请!” 第四十一章 少年缠绵意且长 阿蛮愣住了。 依着她对齐睿的了解,此人将面子看的高于一切,怎么会主动提出要自己付账呢? 一双如黑葡萄般的眼睛盯着他,好奇的打量,终于,将齐睿看的有些发毛,面色微红,别开眼:“出来的急,没带银子。” 连带声音都弱了几分。 阿蛮忍不住想笑,却拼命忍住了。 这几天他的趾高气昂,真是将人气得够呛。难得见到如此局促,她从前顽劣性子忍不住又冒出来了。 扣扣扣! 桌面上传来三声清脆的响声。 齐睿闻声望过去,见阿蛮已经是一脸严肃坐在那里,适才声响也是她叩指敲的。 阿蛮见他一脸茫然,心中更是起了捉弄心思,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既然如此,便将桌子擦干净些吧。” 言毕,又添上一句:“要光可鉴人。” 齐睿差点没将手上的抹布给甩飞。 麻蛋!你来把老榆树面的木头擦的光可鉴人试试?这是抹布,你以为是变戏法的布呐! 齐睿的嘴唇动了动,阿蛮却在他要争辩之前先将话甩出来:“不然,我来擦,你付钱!” ...... 俗话说,一文钱难道英雄汉,古人诚不欺我也。 齐睿满脸悲愤,握紧了手下的抹布,眼睛死死的盯着阿蛮的笑靥,手下一下比一下狠。 就好似桌面就是阿蛮的脸一般。 刚刚的心跳心动瞬间全无,齐睿恨得牙痒痒。果然,他是被迷人的月光给蒙蔽了吧,才会觉得这个乡野村姑美艳动人。 “豆花来咯!” 热气腾腾的香味扑鼻而来,那妇人一手一碗,快步前行。走到面前为两人分别放在面前,咧着嘴:“这是我自己腌的梅子干,姑娘不嫌弃就尝尝,酸甜口的。” 白嫩嫩的豆花上面点缀着几颗暗红色的酸梅,红白相间,一看就令人胃口大开。 阿蛮伸过手,捏了一粒,放入口中,顿时感觉那果子香味刺激着味蕾,口水急剧分泌。可酸过之后,又有一股淡淡的清甜,从舌尖慢慢滋生,蔓延。 宛若新生。 她眯起眼睛,不吝赞赏:“好吃!” 花灯亮如昼,齐睿坐在阿蛮身侧,望着她的一颦一笑,有些恍惚。 瞧她皱着鼻子涩着眼,而后又眉头舒展,红唇微动。一连串的俏皮动作,也不知是惊艳了心底,还是怎的。他竟然也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捏了一把放入口中。 尚未细细品,那酸味铺天盖地而来,牙根子都要倒了。 那妇人见齐睿皱成了包子,忍俊不禁:“小郎君,这梅子漫看小,酸着呢。一次一粒都有些受不住,您弄这么一小撮,可不是要倒牙么。” 齐睿的眼泪都被激出来了,正要吐出来,却见坐在一旁的阿蛮嘴角满是揶揄的笑,心一横,将那梅子胡乱嚼了两口,使劲吞进去。 只是这威力未免太大,他涩着牙,一把端起粗陶碗,灌了半碗嫩生生的豆花。 好歹是将那酸味给压了不少。 这才抬眼道:“尚可,尚可!” 说罢,装模作样的抬起下巴,神色傲据,看了一眼阿蛮,发现对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还未等他继续装下去,阿蛮就直接从怀里摸出五个铜钱,放在桌子上:“既然我朋友爱吃,麻烦您帮我包一匣子。” 五枚黄澄澄的铜钱在烛光下,发出淡淡的光辉。 齐睿却被吓的魂飞魄散,连忙起身捂住那铜钱。 大半个身子都压在桌子上,抬起头,讪讪道:“一会儿还逛别处,省的没钱了。” 阿蛮忍俊不禁,也不再逗他,安安心心的吃起豆花来。 滑嫩的豆花香甜可口,吃的人浑身冒汗。 许是因为那梅子的关系,两人胃口大开。阿蛮要了两碗,齐睿则是要了四碗,最后剩下半碗实在撑的吃不下了,正巧脚边过来一只浑身脏兮兮的小狗。便道了地上,任它欢快舔食。 几碗豆花撑的个肚儿圆,原先闻着香甜可口的吃食这会儿只觉得更加腹胀。索性改了道,沿着护城河边漫步。 六月傍晚,天气不热不寒。 月光倾斜了一片水银洒在静静的湖面,如一匹上好的绸缎般闪耀着流动的光泽。两岸杨柳依依,垂至水面。有三两群少女拎着花灯走过,笑声如银铃般一串串飞荡在上空。 两人漫步至拱桥上,阿蛮忽然靠上桥壁,用手撑着,探出身子。 这就是朝歌啊! 此刻,他虽然不在身边。但两人望着的,却是同一片夜空。嗅着同样的芳香,身处相连的地方,以及,感受彼此的感受。 是不是心中住着一个人后,有他的地方,都成了旖旎的眷恋。 护城河静静流淌,千百年来,都在这个地方。只不过,今夜的它看上去格外不同。因为一头有她,另一头,则是心尖上牵挂的那人。 “真好!” 这会儿,倒是切了那句诗。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夜夜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也不对,至少,她比诗人幸福,虽然不多,可他说了,过几日,一寻到时间,变会来看她。 阿蛮眯起眼睛,嘴角上扬,夜风乍起,她衣袂如仙。 齐睿出乎意料的没有说话,目光贪婪的追随着少女的表情,丝毫没有放过。 心中某一块儿,好像隐隐有些塌陷,露出了内里最柔软的地方。 好似那粒梅子,酸酸的,涩涩的,可酸涩过后,却又泛起一股甘甜,令人难忘。 回去的路上,他终于开口了。 “阿蛮。” “嗯?”她心情好,声音也跟着轻快了几分。 “你师父。”他吞吞吐吐,似乎有些难为情:“脾气好吗?” 听说介琰是世外高人,挂着高人二字,总是有些孤傲,不大好相处的。虽然不是正夫人,可他也不愿委屈了她。 “嗯,还好吧。”阿蛮不假思索直接道:“只要管足了肉,便很好相处。哦对,” 她转过身,背着手倒退着走:“他不喜比他生的漂亮的,不过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齐睿在心中正一条条记着呢,猛然听到这一点,顿时抬起头,木然道:“什么意思?” 微风轻拂她鬓角发丝,阿蛮伸手撩开唇角青丝,仰脸:“字面意思。” 面前少年蓦然停下脚步,英气的眉宇间满是戾气:“你是说,我长的不如你师父?” 在他心目中,但凡是世外高人,都上了年岁。自己翩翩少年郎,怎么说也是满城红袖招的主,竟然比不过一个半截身子埋黄土的糟老头子。 “嗯。”阿蛮点点头,介琰少年成名,今年也不过而立之年。去掉那为了遮掩面嫩刻意蓄着的胡子,他的容貌还是很漂亮的。 其实,卫瑄跟介琰,仔细瞧起来,还真是有些像。 两人都是肤色白嫩,眉若青山,眸似湖水。不同的是,一个是温润如玉的贵公子,一个却是脾气古怪的中年大叔。 正想着,忽然胳膊一痛,再一看,一张满面怒容的俊脸贴在眼前。 靠的太近,阿蛮似乎能看得见他目中熊熊燃烧的怒火。 “你说,我丑?” 她不习惯与人靠的这样近,不禁后退。少年步步紧逼,终于在她背低着一处冰冷墙角,无路可退时。他眯着眼,咬牙切齿道:“那你说说,什么样的,才算好看?” 他的周身都散发着危险气息,莫名的气势,令阿蛮有些微寒。 下意识的便想要挪开视线,却感觉下颚一痛,被人紧紧握住,被迫对上了那张散发着幽幽怒火的脸。 她皱眉,刚要开口,就听眼前人道:“说说,在你眼中,我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话语中,五分怒火,两分不甘,剩下的,便是无尽的幽怨和委屈罢了。 因这句,阿蛮忘了他侵略的动作,抬起眼,仔仔细细的看着眼前人。 老实说,齐睿生的一点也不丑。 非但不丑,还很好看。 那浓密的剑眉,总是高高飞扬,彰显意气奋发。灿若星辰的双眼,总是充满着勃勃生机。就连爱噎人的嘴,也因为这会儿生气紧紧抿着,带着脸颊处梨涡若隐若现。 两人年岁相当,齐睿却足足高了她一头不止,宽肩窄腰,不管是小厮的衣服,还是锦衣华服,穿在他身上,都独有一番风味。 原本正生气的齐睿,目光随意扫视间对上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那眼底蒙上一层雾气,眼睫如湿了的蝶翼,根根分明。 心底的怒火不知何时烟消云散,此刻他的眼中,只有她黑漆漆眸子中,倒影的自己。 宛如幻境。 齐睿略微收了心神,目光下移,看着嫣红的菱唇饱满多汁,仿佛娇艳的牡丹花瓣,待人采掲。 阿蛮正看着,忽然见他眼神闪烁迷离,而后不知怎的,头越来越近。而自己被他桎梏,怎么也挣脱不开。 无奈,只有再使出那一招了。 齐睿的脑中已经完全空当,只有那张唇似乎散发着无尽的诱惑,眼看已经要贴近。忽然感觉胯下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顿时松开手,捂住,痛苦的蹲下身。 “你!” 他疼的冷汗直冒,小腹抽着抽着疼。却站不起身,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女趾高气昂的对着他,眼神不屑,扬起下巴。 “先前你不是问我,在我眼中,你到底是什么样模样吗?” 说道这儿,阿蛮嘴角浮起一丝冷笑,眼神厌恶:“那我就告诉你好了。” 第四十二章 难觅有情郎 “你是个自私自大,骄傲虚荣,欺软怕硬的家伙。” 随着一串串诋毁的词蹦出,齐睿先是一僵,随后目中怒火更盛。 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手背青筋崩裂,阴沉着挤出牙缝:“你说什么?” 怒火和疼痛在阴沉的脸上交汇,看上去有些扭曲。阿蛮心中有些发虚,不禁就想要往后退,可身后坚硬冰凉的触感告诉她,已经到了尽头,无法再退。 心一横,索性挪开眼:“是你要我说的。” 今晚的齐睿看上去太奇怪,好似幼兽觉醒一般,身体里面的暴虐与凶狠,随时伺机而动。 特别是刚刚他掐着自己下颚时的眼神,那双总是明亮爽朗的眼睛仿佛燃了两把火苗,要将自己燃烧殆尽。 心中发慌,说话的声音也小了许多。这会儿见齐睿狼狈不堪的跪在地上,似乎随时都要扑过来一般。心里愈发没底,支支吾吾:“天色已晚,你若是不走,我,我就先走了。” 说罢,竟然不管不顾,像只受了惊的小鹿一般,落荒而逃。 身后齐睿气的握紧拳头,狠狠的捶在地面,望着她的背影,目光阴沉,咬牙切齿道:“好,你给我等着!” 不过,这一脚可真狠,疼的他现在都直不起腰来,只有跪坐在原地,静等缓解。 却说阿蛮丢下话之后落败而归,凉风拂面这才清醒许多,喃喃:“不对啊,做错事情的又不是我,我跑个什么劲儿?” 可心底还有有些虚。 适才那小子,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怎么说呢,就好像饿了许久的狼瞧见了一块儿肥肉一般。 这个比喻太恶寒了,阿蛮被自己的想法狠狠的打了个哆嗦,然后告诫自己:怕个甚,她是卫瑄请来的客人,又不是齐睿的什么,怕个鸟! 想当初,她也是碧山一霸,除了介琰,她怕过谁?接二连三却被这个半大小子给欺负,此仇不报,简直有违她做事的风格。 阿蛮决定,这几日见了卫瑄,一定要好好的告上一状。 不知不觉已经快到客栈,只需要转过前面一个弯,便在眼前。 阿蛮在心底已经想出了百十种方法来折磨齐睿,连自己都没察觉何时笑容瞧瞧爬上了面庞。 绕过了拐角,前面便是挂着大红灯笼的客栈。她漫步尽心抬起头,目光随便扫射,却在看见一物时,脚步顿时停在原地。 空旷的街道停着一辆乌顶青帐马车,高大的骏马乖巧的站着,而面对白马而立的,正是她方才还在想念的人。 适才的不快瞬间烟消云散,眼睛和脑子此刻空空如也,只能看进去一个他。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眼前男子一袭白衣胜雪,乌发披散如上好锦缎。右手微抬,轻拂马鬃。正侧着脸,不知对马儿说着什么。 眉梢眼角温柔尽现,无端的,令她羡慕起那匹马来。 若是时光只停留在这一刻,也是好的。 可他背后似乎能瞧见一般,轻轻侧目,便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她。 轻柔的眉眼顿时化为一泓清泉。 足下生根的阿蛮这才回过神来,冲着他微笑,然后大步向前。 只是走的时候却在心中怀疑:我适才笑的是不是太狠了,露出牙齿了? 尘世间的女子大多如此,无论高岭之花,还是性情粗犷。在心仪之人面前,都会低入尘埃,畏首畏尾。总想将最完美的一面呈现在他面前,否则,又会懊恼。 阿蛮就是怀着这样复杂的情绪,一步步的,靠近了卫瑄。 “我听人说,你出去玩了?” 离近了看,他的容貌更加出尘,话未至,面先笑。声音温柔如冬日暖阳,夏日清风:“怎么样,可还高兴?” 阿蛮早已经将见了面要告状的话忘的烟消云散,这会儿眼睛里装的都是他,压低了声音,却也抑制不住满心的欢喜:“还好,可早知道你要来,我就不出去了。” 那样,两人相处的时间,便会更长久吧。 卫瑄的笑意更深:“不碍。” 他的手忽然伸过来,握住了阿蛮的手:“将你带回来却不能陪着,相较起来,我等你这一刻,着实算不得什么。” 阿蛮的心都要被捂化了,装出来的矜持和礼节也瞬间破功,红着脸,笑的跟傻子一样。 她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四下里张望,面露警惕:“今日你来,身后没有小尾巴吗?” 自从知道卫瑄的秘密之后,她便十分小心,即便是十分思念时,也从未给他惹来麻烦。 “放心吧,我都甩开了。”卫瑄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目光眷恋:“你呢?这些日子可还好?” 阿蛮点点头,随后又摇头。 “别的都好,只是那齐睿性子十分古怪,整日里尽想些稀奇古怪的事。我只听你的,当他是个三岁稚童,不然,还真是难熬。” “他是家中幺子,自幼宠溺长大,心情难免傲据了些。”说到这儿,卫瑄轻叹一口气:“若非为我,你何必如此委屈。” 阿蛮像只惊了的兔子:“不会不会,都是我愿意的。何况这个主意也是我出的,只要齐睿不去捣乱,你与齐国使臣谈好事宜,卫候便想不出法子来罚你了。” 卫瑄双眸微垂,声音低落:“罢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件事你还是不要插手,我自行解决。若不能顺利,也是我的无能。” “真的不算什么。”阿蛮这会儿已经开始后悔了,极力辩解:“其实,他还是很好哄的,大不了以后他说什么我都顺着便是。” 慢含歉意的声音缓缓流出,带着几分心疼:“只是委屈了你。” “不委屈不委屈。”阿蛮一摆手:“我就当碧山又来了一群难以驯化的野兽就好。” 可不是,齐睿发起疯来那狂躁的样子,跟从前碧山后山上的小兽们有什么区别。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玄妙,阿蛮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忽然福至心灵,一摸胸口:“我有样东西,想要送给你。” “喏!” 随着细长手掌摊开,一只木雕的小鹿赫然利于掌上。 “这是。”卫瑄略微沉吟,抬眼:“小乔?” 原先还因为自己雕刻的过于简陋而有些忐忑的阿蛮,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惊喜瞬间跃于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大放异彩: “你,瞧得出?” 先前可恶的齐睿又是说狗又是说马,害的她一点信心都没了。 “嗯。”卫瑄目中荡漾着细碎星光,轻声道:“貌似,更神似。” 只是区区一句话,便让阿蛮心中无比激荡。 他懂她。 出来这么多天,她想碧山了,想师父,想小乔,想秦婶......那些原本平淡的画面,在阔别之后,才显得尤为刻骨铭心。 这只小乔,她是用了心思雕刻的。 小乔的英姿样貌,低头垂眸,每一刻都牢牢的熟记在脑海。下刻刀时,是带了情感的。 卫瑄见瘦弱的她站在原地,明明方才还在笑,这么一小会儿,就红了眼眶,瞬间明白。 他本不是心狠之人,却一步步被逼至此。 看着原本活泼的姑娘偷偷抹泪,他在心底叹息。 “若你不是她的女儿,该有多好。” “喏。” 阿蛮擦去眼泪,绽出一个笑容。 只不过鼻头有些微红,笑的勉强,加上黑皮黄毛,有些丑就是了。 “这是我的小乔。”她鼓足勇气,望着他的眼睛:“现在,我将它送给你了。” 刚刚哭过的眼睛犹如水洗后的碧空,打湿的睫毛根根分明,忽闪忽闪,挠动人心。 卫瑄伸出手,接过了那只有些失真的木雕鹿。 因为他的举动,阿蛮的唇角不自觉上扬。 她在心底偷偷加了一句。 “以后,就是我们的小乔了。” 见阿蛮红着脸,一步三回头的进了客栈,卫瑄还站在原地。 好似情人离别,情郎翘首以盼,依依不舍的样子。 直到身侧,周行过来小声道:“公子,长公主的马车,刚刚已经离开了。” 他脸上笑容依旧,话却带着几分慵懒:“瞧仔细了?” “是。”周行抱拳低头,神色严肃:“上回您与阿蛮姑娘在宫门外会面时,便是这辆马车。我回去特意查了一下,这是长公主专用的。况且将刚刚轿帘挑起,的确是长公主本人没错。” “那便好。”卫瑄收回眼神,笑容也淡了许多:“也不枉我演这一场。” “公子,我不明白。”周行皱眉:“您明明知道长公主心悦于您,还刻意这般,难道就不怕她吃醋,一怒之下,回了齐国?” 他是卫瑄心腹,他的许多事情都不会避着周行。 毕竟两人是要联姻的,若是弄巧成拙,岂不自扇嘴巴? 修长的手指替白马梳理鬃毛,一下又一下划过。他漫不经心抬了眼:“婉华心智非同一般,遇强则强,断不会轻易退缩。倒是换个人的话......” 他脑子忽然不受控制的想起阿蛮那双湿漉漉的眼,手下一顿。 若是她的话,必然会离去吧。 毕竟是她的女儿,流淌着一样的血液,她当年能舍弃一切,只求一颗真心。阿蛮也未尝不会,重蹈覆辙。 看他要的,不就是这样吗? 只有她乱了,他们才会乱。他们都乱了,自己才会有机会。 只是将将那一刻心底的犹豫,又是为何,就连卫瑄自己,恐怕都说不明白吧。 第四十三章 重归于好 告别卫瑄,阿蛮一路小跑回到房间。 飞快的将门关上后,她转过身,背紧紧靠在门上,心口怦怦直跳,好似要从腔子里蹦出来一般。 红云飞上面颊,嘴角慢慢上扬,眼底里皆是欢喜。之后,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雀跃,旋转着步伐到了塌边,将自己重重的抛在软软的棉被中。 “我们的小乔。” 眼睛望着头顶白色的纱帐,悠闲漫步的小乔忽然出现在脑海。 小乔的一侧站着丰神俊朗的他,而另一边,依偎着满脸幸福的自己。 被自己的想法羞的忍不住叫了出来,双手迅速的捂住脸,双脚乱蹬。 “羞死了!”阿蛮猛地抬起头,脸蛋被云霞染的绯红,双手捧着脸,喃喃自语:“他居然还记得小乔,莫非,那时他便留意了我?” 想到这个,心底就跟浸在蜜水中一样,甜的止不住笑意。 忽然走廊传来砰砰的脚步声,声音大到无法忽视。 沉浸在幸福中的阿蛮尚且未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待那声音越来越响时,并且伴随着有重物敲打的声音,蓦然想起。 莫非是齐睿又在外面整什么幺蛾子? 脸上的欣喜瞬间减淡,若有可能,她真是懒得搭理这个疯子。 可那日听的事尚在心头,她有些心疼他,自自然然的,也愿意为他做些什么。 不过,今儿才给了一脚,还是睡一晚,等他气消一些,明儿再说吧。 打定主意的阿蛮却没想到,齐睿在外面折腾见她屋内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反应之后。一怒之下,直接破门而入。 阿蛮正在屋内躺着呢。 因为从小生活的原因,她素来简洁惯了。乍一入中原,又是中衣又是襦裙,里三层外三层,令人十分拘谨。特别炎炎夏日,身上都快捂出一层痱子了。 是以一回屋,就换了装束。 卫瑄前两日派人送来不少漂亮衣服,多么贵重她不知道,不过摸上去却都是十分舒适的。 其中有几套中衣,薄如蝉翼,色泽鲜明,阿蛮每每一回来就换上,觉得浑身陡然松快不少。 是以齐睿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推开门后,入眼便看到这一幕。 一方红绡巾汗巾子搭着头,额角贴着飞金并面花。 不施脂粉不铅华,淡淡衫儿薄薄纱。 整个人趴在床上,单手托香腮,双脚高高翘着,露出光洁修长的小腿。这会儿正一脸愕然的望着自己。 视线下移。 松垮的衣衫遮不住少女姣好的曲线。修长的天鹅颈下是优雅的锁骨,若隐若现的胸前一马平川,却带着无限旖旎,令人忍不住遐想。 齐睿咽了口口水,很快,便被身下隐隐疼痛唤醒。 这一疼,才想起她刚刚带给自己的耻辱。 脑子正常之后,再瞧这一身,瞬间就黑了脸。 他虽不近女,色,可藏书楼里无意瞧见的防止走水的图册上也看过。这等衣衫,明明是女子为了引诱讨好夫君床笫之欢时换的。现在她穿这么一身,究竟是给谁看? 一想到旁的男人也会见到她这样妖娆的样子,齐睿心头就有一股邪火,烧的心智扭曲。 “你师父莫非没有教过你廉耻两字如何写?” 低低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怒火,周身气压陡然降低,有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阿蛮没想到他竟然这样闯进来,先是一愣,随即迅速从床上爬起来,端正的坐着。 随后,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拧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她居然还有脸问? 她也不瞧瞧,现在的她,穿着一身轻佻衣物,罗袜都不穿,光着一双小巧的脚悬在半空。居然还装出一脸单纯的问是什么意思。 莫非,她在别人面前,向来如此? 齐睿的牙齿咬的咯吱作响,一双英气的眉毛使劲皱着,双目紧闭,看得出,在极力控制自己。 阿蛮不明白,他到底又是哪儿犯病了? 卫瑄说他是被人宠坏了,依她看,这人分明就是脑子有问题,一会儿笑容灿若朝阳,一会儿却是阴沉密布,叫人当真分不清,哪一面才是真实的他。 内心天人交战的齐睿,终于缓缓的睁开了眼。 “明儿一早,我来接你。” 他终于说服了自己。 阿蛮不是普通姑娘,若是自己再动怒,只怕她真的会从此离的远远的,再也不会靠近。 至于衣服礼仪嘛...... 没关系,左右都是他的人,等以后离不开他了,一定要好好的寻个女官,仔细的教教她规矩。 临走之前却不忘交代:“睡前记得将门给锁好,另外。” 他转过头,视线飞快的将她身上曲线扫视一遍,面色微红口气却很不悦:“这身衣服,以后别再穿了。” 说罢,拂袖而去,只留下目瞪口呆的阿蛮。 “什么啊。” 她望着紧闭的门,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物,莫名其妙:“我的衣服怎么了?” 心中决定不管他,可是想起齐睿刚才那似乎要吃人的眼神之后,还是默默的换了一身。 我才不是在乎他呢,我是怕他别半夜又闯进来。 阿蛮在心底腹诽,之后插上门栓,重新躺回床上。 美好遐想被齐睿打破之后,失了兴致,再也找不到刚刚如梦幻泡沫一般的美感。阿蛮翻来覆去,最终,在一声叹息中,进入了甜美的梦想。 一夜无眠。 第二日清晨,她梳洗后,手指在卫瑄送来的襦裙上划过,脑中却闪现出齐睿那张黑脸和带着怒气的话。 “明日我来接你。” 切! 阿蛮在心中不屑:哪个要你来接,若非为了他,我才不愿意陪着你胡闹呢。 可手指却在那件漂亮的襦裙上划过,选择了一旁自己原本的粗布衫子。 我才不是怕他,我只是免得在多生是非。 换好衣裳的阿蛮走出房门,一边走一边在心底祷念,希望齐睿今日有事不在,或者是睡过头了。或者再犯病,别来找自己。 可目光在看到长廊尽头那人之后,瞬间气馁。 深吸一口气,不情不愿走上前,恹恹的打了个招呼:“早” 齐睿今日穿的是一身湛蓝色衣袍,除去布料不谈,两人身上的颜色倒是出奇的搭配。 昨日还残存的不悦,也因为这个意外,而稍微好了一些。 他原本是斜靠在栏杆,一只脚虚立着重心都靠在一边,看着对面少女慢慢吞吞的走来。 在看清楚衣服样式之后,低落的心情瞬间好了一些,扬着眉毛问:“换过来了?” “嗯。”阿蛮真不知道他为何在一件衣裳上纠结这么久,不过还是老老实实道:“那衣裳穿着舒服,但是却不怎么方便。” 可不是? 卫瑄送来的都是卫国最时兴的样式,美则美矣,可华而不实。广袖阔领,裙据拖地,阿蛮觉得这一天下来,估计白衣都成乌的了。 就连昨日那一身,也是因为料子舒服,被她睡觉时穿着。 齐睿原本还想再讥讽几句,可见她认认真真的小脸,那些伤人心的冷言酷语,竟然梗在喉中,说不出来。 目光下移,看了看她身上的粗布衫子,微微皱起眉头。 前两日未曾察觉,她竟然穿的这般差。 齐睿可没忽视昨晚阿蛮那依依不舍的眼神。也难怪她跟得了宝贝一般,瞧她现在身上穿的粗麻,就连齐国贫民百姓,都很少会穿这种料子。 一来是粗重不美观,二来是此物穿久了,特别的扎。尤其在炎炎夏日,汗渍浸泡之后,衣服上会起一层汗碱,从外面看,跟脏了一大块儿般的扎眼。 “走吧。” 阿蛮这会儿也在心里做着思想斗争,陡然听他这么一说,抬起头,愣愣道:“去哪儿?”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片茫然,不仅令他心头一松,起了几分戏弄心思。板着脸:“总之不会将你卖掉。” 说罢,拉着她的衣袖,不由分说,像楼下走去。 两人出了大门,他才松开,阿蛮得了自由,一边整理自己身侧的衫子,一边道:“也好,就怕咱们站在一起,人家要买的另有其人。” 她原意是说齐睿是个没脑子的,自己怎么也比他聪明。可听在另一人耳中,则另有深意了。 “你也知道自愧不如?” 齐睿瞟了她一眼,忽然心情大好,摸了摸她的脑袋:“放心吧,我会留着你的。虽然你又笨又傻,还经常惹我生气,不过,瞧在你还有自知之明上,前面那些,都可以忽略不计。” ...... 阿蛮忽然萌生一个想法,真应该叫介琰瞧瞧齐睿的。 从前他总是气急败坏的翘着山羊胡骂自己劣徒,若是他当年捡回去的孩子是齐睿,这会儿估计坟头草都两尺高了吧。 想象着介琰和齐睿两人在碧山上的鸡飞狗跳生活,阿蛮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 他侧目看着身边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拧眉不悦:“现在是用微笑还掩饰自己的尴尬吗?” 话虽如此,唇角却不自觉的跟着上扬。 阿蛮在心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决心不搭理他,任由他调侃,反正说累了,也就不说了。 没想到却低估了齐睿的实力。 三姑六婆算什么,此人的唠叨功力绝非一般,阿蛮捧着热乎乎的馒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反正他说什么就当一只嗡子绕着飞。 只不过,这只蚊子不能打死就是了。 齐睿脚下走着,嘴巴也不闲着,终于在嗡嗡声中,来到一处后,他才褪去话痨本质,又恢复成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贵公子。 阿蛮刚刚啃掉一块儿镜糕,接过齐睿递过来的帕子,胡乱擦了手之后,一抬头看见眼前的牌匾,愣住了。 第四十四章 宠 看清楚面前牌匾之后,阿蛮一脸纳闷:“带我来这作甚?” 眼前的铺子门脸很大,站在门外便将里面景色一览无遗。 老榆树的柜台后面是一排排高深的架子,摆放着各色布匹,嫣红翠绿,姹紫墨青,打眼望过去,甚是好看。 早有眼尖的小二小跑过来,谦卑的弯下腰,客客气气道:“两位,快进来瞧瞧,小店这里各色布匹,应有尽有。” 齐睿伸手拽住她的衣袖,扬眉道:“给你做量身衣裳,省的跟没见过世面似的,什么破烂玩意儿都往身上招呼。” 不由分说,便把人拽了进去。 那小二见齐睿衣鲜靓丽,阿蛮一身布衣,以为就是个贵公子出门带了个粗实丫鬟,所以直接忽略了阿蛮,百般讨好齐睿。这会儿见原来那不起眼的小丫鬟才是正主,略微有些惊讶。 不过转念一想,这公子八成是贵女见多了,用这小丫鬟调剂一二。 人来人往做生意的,自然见多识广。小二眼珠子一咕噜,赶紧凑上前,与齐睿一左一右,,将阿蛮给请了进去。 她压根不想进来,无奈左边少年生拉硬拽,右边小二连哄带骗,两人不由分说,夹着便将她携带进去。 一进去之后,那小二便将人请到柜台前面,指着颜色丰富艳丽的布匹,一一介绍,什么绢纱,绸缎,绫罗,棉绒。说的阿蛮眼花缭乱,云里雾里。 她心想:从前只知道秦婶巧手,织出好看布匹给她量体裁衣,村里谁不羡慕。如今到了朝歌才大开眼界。 那小二盯着阿蛮的表情,见她目光从这些料子上扫视,应是喜欢。可扭过头,看身侧的公子却皱着眉,一脸不喜。 他心头一震,这位一瞧就是财神爷,别伺候不好,白白丢了银子。 连忙上前,陪着笑:“公子可有瞧上的,我取下来让您仔细打量。” 齐睿眉头轻挑,声音也跟着上扬:“这就是你说的应有尽有?” 店小二有些纳闷:“是啊,在朝歌城,小店可是独一份儿的。若是咱这儿说没有,别处也肯定难寻了。” 阿蛮也觉得他是在胡搅蛮缠,刚要开口,就听齐睿声音带着不屑:“听说陈国的香云纱质地轻薄,色彩优雅。又因为制作工艺所以所以没有一模一样的,各个都是独一份儿。这样的好物你店中都没有,还好意思说应有尽有?” 他挺直身子,下巴微抬,满面骄傲目光却带着不屑,横扫一圈之后,傲慢道:“这等俗物,不瞧也罢。” “喂。”阿蛮撞了他一下,凑过头,压低了声音:“咱们还在人家地盘呢,你收敛些。” 就是,这般狂妄无礼的姿态,就连自己都忍不住手痒想往那张傲据的俊脸上招呼两下,何况他这般诋毁人家的店。 要阿蛮说,这里的东西已经够好了,若非身侧的人是齐睿叫人不怎么提得起兴致,她也要做一身漂亮衣裳的。 戳完之后,才后知后觉,两人的动作是不是太亲密了些。 齐睿原本心中还因为昨日带着些许的邪气,将将说起香云纱,也是拿这个由头想发顿火。没想到被一根嫩嫩的小手这么一戳,就像针尖戳中鼓胀的心间软肉,瞬间,里面的气撤的烟消云散。 他顺势往她身侧靠了靠,面上却依旧是原先的傲慢神色,望着眼前一脸为难的小二:“既然如此,便算了。只是日后可别再将话说的那样满,省的自打嘴巴。” 左右他心中是舒坦了,大不了一会儿回去,命人弄一匹上好的绸缎来便是。 他记得,好像这次使卫,带来的礼物中,就有几箱上乘的布匹。 两人刚一转身,就听见身后声音响起。 “客官且慢!” 阿蛮转过头,见叫住自己的,正是那店小二。 他目中纠结,好似在进行天人交战。她以为是齐睿刚刚的话让他伤了自尊,安慰道:“他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你店中东西很好,只是今日没带足钱罢了。” 介琰教过,与人为善,也是给自己留下一丝善念。 店小二:......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看这位少女平淡奇奇,性子却是十足的好,比旁边那个英姿勃发却毫无教养的公子强太多了。 须知道,这香云纱是个稀罕物,连他们东家这样财大气粗的,拢共也就进了十匹,除了工资瑄府上买去四匹之外,如今还有六匹砸在手中。 这少年小小年纪,拿出这样多银子讨姑娘欢心,想必家中大人也是不许的。 因为这个念头,对齐睿有些鄙视,反而看阿蛮的眼神多了几分感激,说话更加客气:“我知道姑娘是怕我难堪,您身侧这位公子身上随随便便摘一样东西下来,都够换一匹缎的,怎会是缺银子之人。不过事关小店荣誉,却也不得不争上一争。” 他年纪不大,却是爹娘老子都给东家效力的。将东家的利益荣耀看的高于一切,这会儿见这位别国公子给鄙夷了,内心的斗志被激起,一改之前谦卑模样,直起腰板道:“香云纱虽然是个稀罕物,我店却不是没有。实在因为过于贵重,怕人损坏,所以才没摆出来。” “噗嗤。” 阿蛮刚想说这样稀罕物还是留着算了,他们没必要烧这个冤枉银子,却听见身侧齐睿发生嘲讽的笑,紧接着傲慢的目光带着蔑视:“你尽管放心拿出来,有多少,我要多少。” 店小二一愣:“您可知道,一匹纱要多少金?” 寻常人用的都是铜板,能用得起银子的已经是大富之家,别说是金子了,简直凤毛麟角。 齐睿却是胸有成竹:“尽管去拿,短不了你的。” 那店小二半信半疑,适才他说金子,就是想让齐睿知难而退,不想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淡定得很。 莫非,真是个大主顾? 不管怎样,生意来了没必要跟人置气,他对另一人耳语片刻,那人便小跑而去。 他又上下打量一番齐睿,怎么都不相信这个年幼少年能掏出那么大一笔钱来。可态度略微转变,将人请着坐了下来,又沏了两杯高碎。 很快,就听见脚步声从二楼的楼梯传来。 “哎呀呀,有贵客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那小二一听这声音,连忙毕恭毕敬的过去:“掌柜的。” 齐睿打眼看过去,来者是位年约五十上下的老者,两鬓斑白,蓄着胡须,一脸和蔼可亲的笑容,竟然有几分慈祥之貌。 阿蛮一见老者自然站起来,很有礼貌的拱手,却见身侧齐睿还是傲据的坐着,不禁踢了一脚。 因为是她,所以齐睿看似不悦,话却软软没什么力道:“干嘛踢我。” “人家年纪做你爷爷都绰绰有余了。尊长让贤乃美德,你没读过书?” 齐睿委屈的很:我爷爷岂是谁都能做的?你说这话才是大逆不道,违背纲常呢。 被狠狠鄙夷了一把的齐睿不情不愿的站起来,也学着阿蛮的样子照做,不过略带敷衍。 那老者呵呵一笑:“老朽是此店的掌柜,听说二位是想买香云纱?” “正是。”齐睿看了他一看,不客气道:“若是有就直接摆出来,看上后我拿走便是,这么啰嗦作甚。” “嘶。” 小腿胫骨处又挨了一下,齐睿龇着牙去摸自己的腿,怒瞪始作俑者:“干嘛呀你!” 他这好心好意的给她买东西,花钱又费力,好家伙,别的不说,光是这打都白挨两顿了。 齐睿心说:若非在外面,我一个男人让着你些,早就出手了。 阿蛮却还记得昨晚:“你就会胡乱要东西,一会儿出钱的还是我,这个冤大头,我可不做。” 她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气的齐睿两耳冒火。 “昨日不过是个意外。”他身后跟着的侍从一堆,什么时候需要自己带银子了。可就这么一次,偏生还是在她面前现了回眼。 阿蛮信不过他,笑嘻嘻对老者道:“老人家,他是跟您开玩笑的,我们不买,就是随便看看。” 想法终于得到了证实,那店小二顿时气的火冒三丈:“你说你,没钱还要充什么大爷,还点名要香云纱,去去去,回去跟家大人要了银子,在来寻开心。” 那掌柜眉头一皱,轻斥:“怎么跟客人说话的,来者皆是客,纵使生意做不了,也是一桩缘分,还不快跟人赔不是。” 旁人不知,阿蛮却了解齐睿的脾气,有些担忧的看过去。 他这会儿面色胀得发红,木火中烧,牙齿咬的咯吱作响,似乎整个人都要燃起来了一般。 也难怪,从出生到现在,敢跟他顶撞的也就是一个阿蛮。可他是甘之若饴,这会儿不知从何处跑来一个杂毛小子,指着他的鼻子痛骂,这口气让他如何咽得下去。 齐睿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目中戾气越来越重,眼看就要爆发,忽然听到身侧一个悦耳声音响起: “那就劳烦您取来我们看看了。” 阿蛮笑着打岔,那老者似乎也瞧出来,笑而不语,看着店小二,直到他下去。 “这小子说话不中听,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人都走了,难不成他的火,冲着阿蛮或者老者发泄? 前者他不愿,后者,他不屑。 扭过头,阿蛮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笑的眼睛都弯成了天边新月,闪闪亮亮,耀眼的很。 齐睿一愣,随机,白眼一翻,将脸转到了一边。 他才不会说,自己是被这笑容晃晕了眼,情不自禁的,唇角就想上扬呢。 第四十五章 遇见故人 那小二来去也快,不一会儿,就抱着一匹纱小心翼翼的过来。 老者将那上面罩着的纸尽数去掉后,指着露出的真容笑呵呵道:“此乃香云纱,姑娘请看。” 阿蛮刚刚抬头,那小二就直嚷嚷:“姑娘,这纱娇贵的很,手上的汗渍若是染上去,只怕会沁坏的。” 吓的她一下子收回了手。 老者侧头低斥:“货物自然是给人瞧的,碰都不碰如何卖出?好了,这里不肖你伺候,去后院吧。” 那小二瞠目结舌,也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可见自家掌柜面上当真有怒容,只有垂着头,悻悻回去。 “孩子年幼,叫您看笑话了。” 阿蛮摇头:“是我不懂,叫您看笑话了。” 她目光澄净,落落大方,老者伸手摸了摸下巴蓄着的山羊胡,眼中尽是满意笑容。 齐睿却有些不高兴了。 起先那小二出言不逊时,他便想教训,这会儿又见这老头色,眯眯的望着阿蛮,顿时心中淤堵的厉害,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将人护在身后,挡了个严严实实:“我当是什么好玩意儿呢。” 他目光从桌子上的香云纱上扫过,眉梢眼角傲气尽显,声音也不可一世:“还有多少,都给我取来。” 听他这样说,那老者却也不惊,眸中依旧和蔼可亲,望着齐睿:“此乃东家从陈国艰辛运回,共十匹。除却公子府四匹外,另有六匹,全在本店。” “都给我包上......哎哟!” 阿蛮笑嘻嘻的站出来,不顾一侧抱着脚痛苦哀嚎的齐睿,对面前老者客客气气道:“今日能窥得一面,已饱眼福,多谢您。这纱,还是留给更需要的人吧。” 那老者微微一怔:“这香云纱价值十金,匹匹不同。若是以此物裁衣,不仅轻薄动人,且只此一样,再也找不出第二件。如此,姑娘也不喜欢?” 阿蛮摇头,抱歉一笑:“衣服能抗寒遮体就好,耽误了您这么久,真是对不住了。” 他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惊讶过后,有些激动对阿蛮道:“姑娘且慢,我去去就来。” 他走后,齐睿放下微微胀痛的脚,委屈的很:“干嘛不要,我今儿带着银子呢。” “你没听他说,一匹要十金。”阿蛮恨铁不成钢,警告他:“将这么多的钱穿在身上,我心里不踏实。” “瞧你那穷酸样,都说了我出钱。”他一边嘟囔一边伸出脚,白色鞋面上的黑脚印十分明显:“不领情就算了,还踩我。” 说罢,用眼尾去斜阿蛮,扁着嘴,委屈极了。 阿蛮却没注意这个,只是叮嘱他:“一会儿别在胡说八道了,等人来了我说几句好话,这章就此揭过。” 齐睿还想要逞威风,却在她锐利目光下不得不低头,腹诽道:阿姐说女孩子面皮薄,果真如此。我见她十分喜爱这纱,却推三阻四。罢罢罢,她要矜持,我便陪她演了这场戏。待回头我再悄悄返回买来送她。一不折她面儿,二算惊喜,一箭双雕,届时,不怕她在跟自己拿乔。 一想到阿蛮见到这香云纱喜上眉梢,面含羞涩的神情,齐睿就觉得身心舒爽,不由的嘿嘿笑了出来。 那老者匆匆而来,身后跟着三个小二,怀中无一例外都抱着两匹纱绢。 与方才未拆封的香云纱一模一样。 阿蛮心中顿时升起不好的感觉,与齐睿面面相窥,后者倒是无所谓的神态。 她转过头,在老者开口子之前先发制人:“老人家,我们忽然想起来,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做,先告辞了。” 说罢,拽着齐睿的袖子就打算脚底一滑,溜之大吉。 后者却因为自己被拽了衣袖这个亲密动作,顿时心花怒放,扬眉懒懒道:“今儿还有事,就不跟这浪费时间了。” 他倒也不怕这纱被人买走,毕竟像他一般有雄厚财力的,少之又少。否则,怎么一见有买主,这老头马上就捧出六匹纱来呢。 “且慢!” 那老者快步上前,伸手挡住两人去路。 见此状,齐睿立刻心生警惕,横眉冷对:“你要做什么?” 下意识便伸手将阿蛮护在身后,目中隐隐露出一股戾气,隐隐就要发怒之兆。 见他如此,那老者这才明白是误会了,呵呵一笑,连连拱手:“公子不要误会,老朽并无恶意。” 齐睿眼中防备依旧不减,浓眉紧蹙,直到那老者身后小二将布匹抱出,才挑眉不屑:“怎么的,想强买强卖?” 虽然他早已看中这香云纱不假,可自己选的和对方强塞来的感觉却天壤之别。 老者呵呵一笑:“真是误会,误会。这纱不是卖,却是我要送给这位姑娘的。” 此言一出,不禁是齐睿,阿蛮也跟着愣住了。 “送,我?” 她指着自己,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这会儿满是疑惑,不确定的问。 老者点头:“正是。” “使不得使不得。”阿蛮连连摆手,开什么玩笑,这东西一匹就是十金,这么贵重的东西,她可受不起。 齐睿拧眉,斜着眼上下打量老者,目光锐利:“老头,我问你,这么贵重的东西,好端端你送她作甚。莫非你没听过一句话:无事献引擎,非奸即盗。” 阿蛮内心也是赞同的,毕竟这事来的突兀,不过碍于对方年纪,并未说出口。这会儿他将自己内心疑惑一一表露,她并未多言,已属同意。 “我知姑娘疑惑不解,你我素昧平生,为何要赠与于你,不过姑娘。” 老者摸着胡子,微微一笑:“我听姑娘一言,茅塞顿开,衣裳不过是遮身蔽体之物。比起外貌光鲜亮丽,一颗不染尘埃的赤子之心更为珍贵。我赠与姑娘,乃是被姑娘所感。这纱在俗人身上,倒是糟践了它。” 他目光坦诚,眼角纹路深刻,尤为真诚。 齐睿撞了她一下,揶揄:“乖乖,我竟然不知你有这道行,果真是高人之徒,言语之间就迷昏了这老头,佩服,佩服!” 他一脸窃笑,还有些骄傲自豪之感。 没错,这就是他看上的女人。 阿蛮白了他一眼,伸手恭敬拱手:“多谢老丈,只是你我萍水相逢,我受之有愧。” 那老者进了一步,目光迸发出异彩:“既相逢,便是有缘。既有缘,此物自然赠的。” “不不不。”阿蛮被眼前人灼热的目光吓了一跳,平日里同介琰论道扯淡的话也忘的一干二净,匆忙丢下一句:“我们还有事,就不打扰您了。”抓了齐睿的手,落荒而逃。 老者见他们离去的背影,快步追了上去,却听见屏风后响起幽幽叹息声: “别追了,随她去吧。” 却说齐睿莫名其妙被拽出门后,两人跑了半条街后,才在一处偏僻角落停下来。 两人皆是气喘吁吁,弯着腰,口干舌燥。 “不是。”齐睿皱着眉,一只胳膊搭着墙,撑着自己已经软成面条的腿,胸口剧烈起伏:“那老头执意要送,咱们不偷不抢的,跑什么啊。” 可不,刚刚脑子也是一紧,没反应过来。这会儿才觉得冤得慌。 不就是被人送点东西嘛,至于么,跑的跟只兔子一样。 因为跑的太快,阿蛮这会儿也是觉得胸口火辣辣的胀痛,拼命抚着自己胸口,瞪他一眼:“你知道什么?无功不受禄,忽然间送那么贵重的东西,要是你,我就不信你不慌。” 齐睿挥手一笑:“嗨,本少爷收到的东西里,比这贵重的多多了。” 阿蛮懒得理他,平复之后,独自往前走。 “哎,朝歌的绸缎庄也不是就此一家,我带你去别处瞧瞧。” “给你买更好看的啊。” “喂,等等,你走慢些!” 熙熙人潮,少年终于追上了她的脚步,两人并列而行,少女挺拔着身姿,任少年如何插科打诨,都如翠竹一般。 终于,在他再次说了什么的时候,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六月暖阳,明媚的如蜜糖。浓郁的黄打在她的侧颜上,镀上一层浅金色光辉。 “当真?” 见阿蛮不信,齐睿立马挺起胸脯,义正言辞:“当然是真的,我从不骗人的。” 她上下扫量之后,将信将疑:“我师父已经算是天资聪慧,却也没有听过能三步成诗,八步一词的。” “那是你孤陋寡闻。”见她质疑,齐睿气鼓鼓道:“赶明有机会,我带你见见他,让他当众给你做一首出来。” “我要那个做什么。”阿蛮莫名其妙,却在忽然看到前方一处后,眼睛一亮,直接过去。 齐睿正准备好好显摆一番,却见眼前人径直离去,急的在后面叫:“姑奶奶你这又是看到什么了?跑的这样快。” 等上前一看,阿蛮一脸兴奋,跟做贼一样小心翼翼的望着前面一个摊位。不由好奇:“干什么?” “嘘!” 这边的摊位有些偏僻,门可罗雀,他的声音乍起,有些突兀。 阿蛮飞快的转过来,伸出食指对着唇,压低了声音:“别说话。” 然后,低低道:“他们怎么会在这?” 第四十六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 齐睿被她这神秘模样弄的也有些紧张,同时滋生出一股奇异的兴奋感。 他手心微潮,将身子压低,与阿蛮靠的极近,眼睛里迸发出异样的光彩。看了半日,越看越茫然。 眼前的街道并没有几个人,倒是两旁高大的绿木成荫,阳光从茂密的树叶缝隙中穿过,星星点点的金光,似一个个斑驳的亮片,洒了一地。 而树下,站着一男一女。 那男子穿着一件粗布的背心,露出遒劲的肌肉和黝黑的皮肤,一看就是异国人。 而女子穿的却是卫国的衣裳,广袖曲裾,加上一头乌黑可鉴的长发,赛雪的肌肤,与盈盈不堪一握的小腰,只是这背影,就足够吸引了。 齐睿却不屑一顾,眼神匆匆扫过,在确定阿蛮的确是在看眼前两人之后,失望之极:“不就是一男一女,有什么好看的。” “是认识的人。” 阿蛮头也没回,目不转睛的盯着。 刚进朝歌的时候,洛英曾经告诉过她,这是送来的越女。 当时她还记得,那个英武的男人从天而降,从一群彷徨无措的女人中,救出了自己心爱的姑娘。 饶是洛英说的桑沧感慨,可在阿蛮心中,却生出了一份甜味。 这世间,还是有男儿愿意为情爱一事,奋不顾身的。 “你认识的人?”齐睿很是奇怪,皱眉道:“何时你还有越国的朋友了?” 眼前女子不知说了什么,忽然低头啜泣,溜肩微微抽动,我见犹怜。 男子上前一步,将心上人拥在怀中,而后不知说了什么,那女子忽然拼命的推开他,掩着面,夺路而逃。 那男子追了两步,终于失魂落魄的停了下来,然后蹲下身子,双手颜面,呜呜呜的哭出声来。 “谁说男儿不流泪,只是未到伤心处啊。”齐睿凉凉道,只是阿蛮听着,怎么带着一股幸灾乐祸的语调。 “那你说说。”眼前人都走了,好戏散场,她转过身子,拷问身侧人:“他们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还能说什么。”齐睿下巴一点,冲着方才的方向:“每年的越女并非送往他卫国一家,陈,齐,都有。不过我们太史令公上了折子,说美色误国,所以齐国才没要的。” “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一套,不消说就是卫瑄这种沽名钓誉之徒做出来的摆设。” 见他不往正点上说,反而又将话题往卫瑄身上引,还明里暗里的骂上几句。 她心中不痛快,脸色也立即变得不好:“休要顾左右而言他,就事论事。” “我就是就事论事嘛。”莫名其妙被骂,齐睿觉得委屈:“你看,他明面上弄出这么一条来,看似是做了件天下的好事。可实际上呢?这些越女都是被送来的贡品,离家时都被立了生祠,觉得是为国捐躯。现在再忽然跟着一个野汉子回去,你觉得,他们还能回得去吗?” 他说的都是事实,可阿蛮不爱听卫瑄的坏话,抢着争辩:“那他们也能在卫国留下来啊,不是都说了么?只要情郎追来,可以自由的选择去留,绝对不会有人为难。” “是不会有人为难。”齐睿唇角讥讽:“作为贡品,本应该是王公贵族心仪之物,却被贱民所虏。放眼卫国,你觉得,谁会去出这个面,给他们一份体面的生存?” “眼前人穿着,最下等的奴役都比他好。身上还有淤青和擦伤,看得出,生活的很是艰辛。而身侧女子单是头上的赤金步摇,就不是他能给的。” 说道这儿,他扭过头,看着眼前男子,忽然褪去了从前稚气傲慢的神色,眼底里一片严肃: “到头来,卫瑄博了个好名声,还替卫国弄了不少类似奴役的人,一箭双雕的把戏,他向来是玩的炉火纯青。” 阿蛮张了张嘴,还想要分辨,却忽然被身后猛然响起的声音吓的一个哆嗦。 那越人不知何时站起了身子,仰天长啸,发出悲鸣。 那叫喊声苍凉悲怆,不知含了多少辛酸委屈,可到头来,却只能化为一声咆哮。 这悲伤有多浓,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 回去的路上,阿蛮很是不开心。 她垂头丧气,脑子里不断回想起那日这姑娘与这男子相拥喜极而泣的场面,还有周遭姑娘羡慕的眼神,怎么才这么短短几日,一切就都变了呢。 心爱的姑娘穿上了他国的锦衣华服,再也无法诉衷肠。日后想必天各一方,一个在高高的宫阙之上,欢声笑语。一个在遥远他乡,秋收农忙。 这世间的一切,在她眼中,非黑即白。头一遭知道原来现实如此残酷,当感情面临很多的时候,可能被舍弃的,第一个就是在她看来无比珍贵,却在别人看来鸡肋的感情。 齐睿跟在她身侧,见她蹙眉哀怨,愁容满面,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有紧紧跟着,心想一会儿到了前面繁荣点的地方,买一个小玩意儿哄哄她开心。 谁知,身侧人却忽然止步不前。 “你也会这样吗?”她扭过头,神色有些哀伤:“若你是那女子,也会这样选择吗?” 齐睿下意识就想摔,这是什么破问题,他怎么能跟那些贱民相提并论。 可她眉宇间的愁色,让他心中莫名有些不舒服起来。 就好似,啃了一颗没成熟的青梅,酸酸涩涩的,一颗心都跟着紧了。 “怎么会呢。”明明是想鄙夷,可说出口,却是无比认真的态度:“若是我心仪之人,纵使抛却天下,跟着她一起吃糠咽菜,我也是愿意的。” 这话说完后,不禁是阿蛮,他自己也跟着吃了一惊。 他何时会这般了?自幼接受的教育,对于未来的妻子,门当户对是首要的,其次是礼仪教养,至于廉价的感情,则可有可无。 可为何阿蛮问起的时候,自己竟然说出这样的答案。 似乎是因为他的答案,眼底的阴霾终于退散,阿蛮笑了出来:“没想到你这样娇贵的公子,竟然对待感情一事,如此坚贞。倒是让我想起一句话。” 齐睿:好歹我也是个男人,娇贵则罢了,你确定坚贞一词可以用在我身上? 可问出口的却是:“什么话?” 阿蛮扭过头,目光如笔洗过后的蓝天一样,清澄明亮,菱唇微启,带着软软沙哑的声音缓缓而出: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和月。” 齐睿在口中默默砸了几遍,眸中大盛:“这是你说的?” “哪里哪里。”阿蛮连连摆手:“这是我师父曾经感叹的,我倒觉得,十分贴切。” 生而为人,至情至性,生命的底色中,总有一道抹不开的情感底蕴,随着时间的流逝,它非但不会消失,而像陈酿美酒,满满挥发,最终让你不曾开口,心先醉。 齐睿竖起大拇哥,满脸崇拜:“不愧是高人,妙,区区两句话,却将这世人捉不透猜不明的东西说了个透透彻彻。” 师父被夸,她这个做徒弟的脸上也有光,可接下来齐睿的一句话,却让笑容凝结在脸上。 “像你师父这样的高人,想必你有好几个师娘了吧” 阿蛮敛了笑容,默默在心头想:没准自己走了时候,秦婶上山找了师父,或者师父耐不住寂寞下山去寻秦婶。最好过两年回去,满院子满地跑的娃娃才好呢。 她早晚要嫁的,总不能叫他一个人孤独终老啊。 齐睿见她发愣,正要再问,就见阿蛮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点了点头。 嗯,未来应该会有一个师娘的。 因为这一段,将刚刚沉闷郁结的气氛打散了不少,走过这一段清冷的道路之后,又重新回到那条热闹非凡的大道上。 这两条巷子被一条宽阔的大路个切成了两段,刚才他们从东边过来,慌不择路时蹿进了一条小巷子,这会儿一瞧,原来在里面转了一大圈,来到了西边。 远远的还能瞧见那布庄外面挂着的旗子,迎风招展呢。 阿蛮赶紧收了目光,似乎是多看一眼,就能将那老者给看出来一样。 很快,她就顾不得这么许多了。 东边的都是一些大的店铺,看上去很是高大,可毕竟不如西边巷子,路边摊位叫卖,热闹非凡。 阿蛮的目光很快就被一个捏糖人的吸引了过去。 那摊主是一个年约三十上下的汉子,一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白痴,下巴圆润,憨态可掬。 别看他胖,手却十分灵活,只见在桶中取出来一块儿面,拿了胶管,一头插,入面团,另一端放入口中。 随着他嘴巴的鼓起,不断吹起,手中的面团也跟着鼓起。他粗粗的手指飞快的在面团上揉捏,不一会儿,一只小老虎的雏形就出现了。 他取下面团,将面前的布包打开,只见寒光闪过,一排排刀具出现在面前。 润色,添彩,很快,小老鼠就活了。 阿蛮看的眼睛都直了。 这原本也就是个糊弄小孩子的玩意儿,今儿难得见个半大的姑娘瞧的入神。那汉子将手中的老鼠下面粘了跟棍,插在面前的木板上。冲着阿蛮憨厚一笑,瓮声瓮气:“姑娘喜欢什么样子,我给你捏一个。” 阿蛮头一回见,欣喜的很,心中早就打定主意要买一只。这会儿听自己可以指定现捏,反而为难起来。 看看面前的花朵,老鼠,小鸟,各个都好看,各个都想要。 那摊主也不急,反而是她看花了眼,正准备一咬牙,让他随便拿个主意。就感觉肩膀上一沉,之后,一张如阳光般灿烂的笑脸靠了过来。 “照着我们的模样,捏一个吧。” 第四十七章 踢到铁板 阿蛮甩掉他的胳膊,白了一眼,扭过头,笑眯眯的望着眼前摊主:“大叔,可以自己捏人相吗?” “可以,可以。”那汉子爽朗的笑道:“只要姑娘能说出来,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就没有我不会的。” “好哇。” 她说出自己的要求之后,那汉子楞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开始了动作。 他手上飞快,不一会儿,小乔的雏形就出现了。 “倒是不知道,你这么喜欢鹿。”齐睿的声音凉凉从身后冒出来:“喂,这个又是你的小乔?” “对啊。”阿蛮目不转睛的盯着,一会儿告诉摊主这里该如何,那里该如何,齐睿也插不上嘴,只有跟着一起看。 没一会儿,他就决出不对劲儿了。 “这鹿,好似比你上回雕刻的,要小很多啊。” 他倒是还敢提上回的事儿。 时过境迁,阿蛮也不是记仇的主儿。爽快道:“上回我雕刻的是小乔成年,现在这只,才是他真实的模样呢。” 她走时候,小乔也不过才两岁,头上的角刚刚萌出。 “这么看起来,到是一只美丽的小鹿,也难怪你这么喜欢了。” 自己的好朋友被夸奖,阿蛮心中也跟着高兴:“对啊,你不知道,五只里面,就它最通人性,每天看见我就自己跑来撒娇。师父说,小乔是一个娇滴滴的男孩子,也知道与异性亲近呢。” 齐睿一听是个雄鹿,定时有些不喜,撇了阿蛮一眼,凉凉道:“想来动物的眼光与人不一样,不然,怎么眼光如此不济。” 他这样的嘲讽,阿蛮也不恼,笑嘻嘻的转过头:“对啊,所以你应该和正常的人一样,喜欢那些肤白貌美的女子,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啦。” 心事陡然被拆穿,齐睿顿时臊的面红耳赤,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谁喜欢你了,就知道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就是太无聊了,跟着你这个蛮女,整日里看看笑话。” 阿蛮耸耸肩,反正相处久了,也知道这人就是标准的嘴硬心软。 不过,不喜欢自己最好,免得日后生出麻烦来。 她看着怀中的小乔,顿时又笑弯了一双眼。 许是那眼睛过于明媚,齐睿一瞧,眼底的火就烟消云散,又臭不要脸的凑上来,贱兮兮道:“哎,这老头手艺不错,让他也给咱俩捏一个呗。” 这人,见谁都是老头老头的,一点礼数都不懂。 齐睿见阿蛮怒瞪的眼神,立即挺直了腰,拍拍胸脯:“我今儿可是带钱了。” 是钱的是么? 阿蛮懒得理他,拿着小乔继续往前走。 除了糖人,还有糖画,一个转盘上十二个生肖,一个铜板转一次。不少孩子眼巴巴的望着最大的龙凤,扭身央求大人。可真正转起来,却是最小的一条小蛇,几口就没了。 齐睿见阿蛮盯的紧,以为她这是想吃了,立刻掏出一锭银子,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上前来,一把拍在桌子上:“老头,是不是我转到什么,你就给做什么?” 那黄澄澄的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画糖画的老汉高兴的点头哈腰:“您不用转也行,想要什么,我就给做什么。” 这么多的钱,他的摊儿就算卖了,也不值啊。 “不。”齐睿抬起下巴,信心满满:“我要自己来转!” 他还不信了,凭着自己的手艺,这个都拿不下来。 只是,十局过后。 那老汉小心翼翼的问到:“公子,您,还转吗?” 连着十回,都是小蛇。 “转!”齐睿发了狠,又从荷包里面掏出一锭金子,砸在他陈旧的桌面上:“我就不信了!” 那老汉被这物吓的直哆嗦,赶紧伸手去揉眼,捧了起来,放在嘴巴里面咬过后,迅速的移到耳边听声,脸上像一朵绽开的菊花,笑的猥琐极了。 “公子不用这么麻烦。”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金子,有了它,下辈子还摆什么摊儿啊。在看眼前人,就如同一尊金光闪闪的财神爷,脸上笑容更加谄媚:“我来给您画吧,您说,想要什么,应有尽有。” 这家伙,这是碰到傻子了。 齐睿皱眉,以为是钱给的不够,刚要说自己不差钱,伸手摸银子,就感觉胳膊被人攥住。 他这会儿正在气头上,一扭脸,见是阿蛮,又想起自己起先说大话时的样子,感觉脸干巴巴的。 “要不,你来?” 他说的小心翼翼,也有些害怕,别阿蛮一下子就转到最大的,那自己这人,可是丢大发了。 阿蛮摇头:“别说你我,就算是谁,也转不到最大的。” “怎么会。”齐睿嗤笑:“适才是我手有些潮,现在风干了,等着,我一定给你转个大的出来。” 少年信心满满,意气风发的样子,阿蛮还真是有点不忍心打击他。 不过,也该让他看看,人心险恶了。 “转不出来大的,不是自己的无能,却是因为一开始就设定好了机关。”她抬眼看了那老汉,似笑非笑:“我说的对吧。” 那老汉今日算是发了一笔横财,心里正美呢,低头摸索着钱,猛然见自己的招数被拆穿,吓的猛然抬头,却见是一个头发焦黄皮肤黝黑的丫头片子。 一身布衣,一瞧就是这位器宇轩昂公子的下人,立刻,心中也跟着平复了许多。 “去去去,小丫头片子,你知道什么,就在这里满口胡沁。” 这是挑软柿子捏,看阿蛮年幼一身布衣,好欺负罢了。 只是她还没开口,有人却不乐意了。 “臭老头,你说谁呢。”齐睿拧着眉,凶神恶煞:“她的话,就是我的话,怎么?你是对小爷哪儿有意见不成?” 老汉原本挑软柿子,岂料踢中一块儿铁板,顿时内心哀嚎,同时疑惑:什么时候,贵公子们开始追捧这种不上层面的小丫头了。 无奈有钱就是爷,就这位周身的气度,也非富即贵,不是他能招惹的。 “唉哟!”那老汉狠狠的打了自己一巴掌,陪着笑:“我有眼无珠,是我的错,姑娘可千万别跟我这个糟老头子一般见识。” 齐睿不理他,看向阿蛮,刨根问底:“你说,不管是谁都中不了,这是何意?” “你仔细去看那罗盘下方,自然就明白了。” 见自己命脉一下子被把住,那老汉也慌了神,求饶道:“姑娘,都是一条街上做生意的,您何苦赶尽杀绝。今日若是叫人知道了,往后我这糊口的手艺也就没了。” 齐睿却不依:“将将收银子的时候,你可没提这茬。” 可不是,喜笑颜开的收钱,这会儿又来告饶。世间的事,那就有这么好的,便宜都叫一个人给占齐了。 阿蛮却是好心,阻止了齐睿的动作。 “那罗盘下,有一块儿吸铁石,放在蛇的下方。而那针是铁做的,无论怎么转,最后都会落到蛇那边去。所以,无论你转多少次,都没用。” 齐睿一听,勃然大怒:“好啊,原来是个骗子,看我不砸了你这黑心的买卖。” 阿蛮连忙伸手:“他说的也是,一文钱的买卖,不过图个糊口罢了,左右这糖,水,木棍,也值两个钱。若是人人都转龙转凤的,那这买卖不是赔死了?” 老汉原本已经吓的瑟瑟发抖,这会儿见阿蛮来说自己说亲,立马求饶:“公子,这位姑娘说的是啊。我这小本买卖,也是有成本的,要价高了,人家不来,都图一个便宜。我若是不再这上面做点手脚,日子,也过不下去啊。” “好了,咱们是来玩的,又不是拆台的。”阿蛮低声对齐睿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况且旁人不过也是有贪小便宜的心理,这才上当。” 话虽如此,齐睿还是觉得自己有些丢了颜面,脸色便不好看起来,气鼓鼓的站在一边。 阿蛮也不理他,笑着上前,伸出了手。 那老汉心知肚明,却还要装糊涂:“姑娘这是做什么?难不成,哦,我再来给姑娘画上一个,这回,一条龙,一只凤。” “您真是做的一手好生意啊,一锭银子加一锭金子,漫说是你这个摊儿,就算小点的门脸都能买下来了吧。区区两个糖画,莫非,您这糖是金子做的不成?” 阿蛮的伶牙俐齿是出了名的,几句话就怼的那老汉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到底入了口袋的真金白银,还是不舍得出去,老汉心一横:“姑娘,做生意嘛,我这之前可是说清楚了,转到转不到的都是凭着个人本事。” 反正一副死鱼不怕开水烫,捂紧了口袋,就是不愿意松手。 阿蛮算是看出来了,此人就是典型的舍命不舍财加欺软怕硬。刚才齐睿一吓唬,尿都快出来了,这会儿换了自己,又开始装傻充愣。 不过,他算是看错人了。 她心善,可心善也是分对象的,对待眼前这种不知廉耻的,阿蛮压根不会动那些廉价的同情心。 “好哇。”阿蛮客客气气的收回手,就在老汉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只听见她娇俏的声音再次响起:“既然您这么说,那我也好好的跟您,说道说道。” 老汉一愣,只觉得眼前这女娃似乎也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纯良,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泛着狡黠的光。 他后背瞬间激起一层细密的汗珠,只觉得似乎真的是踢到铁板了。 第四十八章 做点别的事 这会儿快到晌午,街道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原本这儿都是妇人带着自家孩子来解馋的地方,冷不丁瞧见这边的热闹,自然是不肯放过。不一会儿,就以阿蛮齐睿为中心,将此地围了个结结实实。 那老汉骑虎难下,可兜儿的银子也不舍得掏出去,两下里一衡量,索性牙一咬,昧着良心:“姑娘,一开始这位公子就说好了,他给银子,凭着自己的本事转,这也不能因为自己没转到,就诬陷我啊。” 一面说,一面手往转盘地下摸索。 东西扣下来到手,他心底瞬间松了口气。 口说无凭,左右这东西都拿下来了,她又如何?一个大姑娘家的,难不成,还来搜自己的身? 更何况,旁边那位公子瞧着也不是缺银子的人,这种达官贵人,多数将那张脸面看的比什么都重要,自己卖个惨,定然能蒙混过关。 说罢,对着齐睿又是鞠躬:“公子,小老汉我做的是小本买卖,家里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八岁稚童,您就可怜可怜我。大不了,这摊儿我不要了,公子您都拿去便是,只要您能消气,如何都成。” 一席话说的周围不明真相的人们窃窃私语,对着齐睿开始指指点点。 他是个将面子看得比一切都重要的人,这会儿见妇孺眼底讥笑,以为自己是个输不起的人。可偏生来龙去脉无法一一说清楚,顿时面红耳赤。 只是这红,却是给气的。 “哦?你有老母稚童,那这些呢?”阿蛮指着周围一圈人:“这些人的银钱莫非都是白捡来的不成?还是,人家就活该替你养母养儿?” 周围人皆是一愣,不知事情何故扯到自己身上。 那老汉见不妙,刚要开口,却听阿蛮娇俏声音再度响起:“原本做个小本生意,也能糊口。可你却行这欺瞒之事,难不成,穷就是你的道理?” 周围人群中也有来的早的,彼此交头接耳,将刚刚一幕从头至尾说了个清清楚楚。人群中顿时爆发一阵嘘声,早有愤怒的妇人呛出声:“好啊,我怎么说我家栓子从头到尾转的都是小蛇,每每我还骂他手气不好,原来是你这贼人从中耍奸。” 他常年在这街头巷尾摆摊,都是熟客,今日被拆穿自然是惹了众怒。这会儿早没有了刚才的硬气,腰也不自觉的弯了几分,却还要强辩:“谁,谁叫你们贪小便宜的。一个铜板还不够我那糖稀钱的。” 周围人这下都气了,纷纷上前要砸了他的摊子。 许是这边动静闹的大了,终于成功将守卫引了过来,问清楚缘由后。立即勒令他退换所有人的银钱,否则,就去吃两天的牢饭。 不料此人还真是舍命不舍财,只说钱已经尽数被花了干净,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这下,连齐睿都被逗乐了。 “行了,小爷的银子也不要了,你自己带着去里面。每每夜深人静,掏出来瞧瞧,以慰相思。” 本以为那老汉会惶恐不安,没想到,他竟然笑弯了一双眼睛,有些如释重负的样子。再抬头,又紧张万分:“公子所言可是真的?我去坐几天的牢房,这银子,您就不问我要了?” 惜若珍宝的样儿,让齐睿的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拿走拿走。”他连连挥手:“你为此都吃了牢饭,这银子算是你应的的了。” 说罢之后,那老汉就在一片哄堂大笑中,被强行拖走了。 正主儿走了,周围的人群也渐渐的一拥而散。 阿蛮扭头撇了一眼,发现齐睿还在嗤嗤的笑,不禁好奇:“被那老头骗一回,竟让你高兴成这样?” 齐睿忍着笑意:“我倒是觉得此人,十分可爱。” 可爱?她没听错吧。 “世间有君子,也有小人。人人都戴着面具,为的就是藏自己内心那份私欲。我见过不少,被拆穿之后还要强装的,岂不知自己真面目早就被人窥见。这老头倒是有趣,被拆穿之后,索性就承认自己爱财。你说,比许多自誉君子的虚伪小人,是不是可爱多了。” 阿蛮却不能苟同:“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这般的坑门拐骗也能让他另眼相看,这人还真是怪。 齐睿耸了耸肩,一脸的无所谓:“世间又有多少伪君子,多少真小人。要我说,宁可与真小人为友,可不可结交伪君子。” 一番君子小人的话绕的她头晕,耽搁了这么久,腹中也有些饿了。正值晌午,随意找了一家饭店,抬脚便往里走。 齐睿紧紧跟随其后。 晌午正是用饭的高峰,朝歌之中人来人往,繁荣昌盛。是以酒楼里面放眼望去,已经满是人头。 迎面走来一个小二,挂着满脸的喜庆快步过来,尚未开口,就听齐睿道:“去,找个雅间,清净点的地方。” 然后,随手扔出一块儿赏钱。 那小二下意识伸手一接,却感觉沉的坠手,定睛一瞧,却是个成色十足的银倮子,顿时喜上眉梢,声音都高了两个调:“二位,您跟我来。” 尾声悠扬,字字透着欢喜。 他走在前面,阿蛮跟齐睿紧跟其后,上楼梯时,她没忍住:“你到底带了多少钱?” 随手就是一个银倮子金锭子的,这人出手也太大方了吧。 齐睿扬了扬眉毛,翘起嘴角:“怎么,想替我管着?” 阿蛮:...... 算了,还是老老实实吃她的饭吧。 小二很快将两人带到了二楼。 这里与一楼不同,都是一个个的雅间,十分别致。 阿蛮选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坐在这儿,正好将下面的景色瞧个真切,一览无遗。 坐下后,齐睿也不容他说,只让他将拿手的招牌菜都上一遍,小二见见这大主顾出手阔绰,高兴的连连说是,便赶紧小跑下楼了。 齐睿坐下后,这才发现阿蛮双手托腮,望着窗外。 他跟着看了一会儿,晌午人人都回去用饭,街头巷尾人也比刚才少了许多,甚是无趣。 “哎。”他想起了刚刚两人没有聊完的话题,顿时心痒难耐,脸上的笑容也带着几分殷殷期待:“你问我银钱,可是,想帮我管账了?” 阿姐说过,一个女子若是忽然问及财产,必定是对他有了想法。若是肯替他把持钱袋,就是想要跟他过一生的意思。 虽然他的财力,是凡夫俗子无法比拟的,自古以来,也没有听说过,后宫女子可以管君王的钱袋。不过,若是对象是阿蛮的话..... 齐睿在脑中想了想,觉得自己居然并不排斥。 特别是现在,看着她凝神的侧颜,居然从那黝黑的皮肤中瞧见了几分别样的风采。莫非真是时间久了,看习惯了? 齐睿忽然想起了恃宠而骄这个词。 此词,是形容那些不安分的女子,仗着宠爱,便为所欲为。可齐睿忽然觉得,若是他宠着阿蛮,能换她温香软玉在怀,似乎,也是个不错的画面。 于是,也跟着吃吃的笑了出来。 阿蛮正懒得理他,借机转过脸去,却又听到他傻笑,忍不住扭头,便对上了那双满是痴迷的眼睛。 ...... 不知是不是先前的银倮子关系,饭菜上的极快,不一会儿,就摆满了桌子。 炖的酥烂的扣肉,颗颗饱满的鸡头米,居然还有一碟大鲤鱼,酱汁挂满了鱼身,呈现出一种焦黄透亮的色泽,一看就令人口中急剧分泌。 阿蛮也饿了,毫不客气的拿起碗筷,夹了一根青菜,放入口中咀嚼起来。 从前在碧山留下的一个好习惯,就是吃饭绝对不说话。 这倒不是与卫瑄齐睿一样,遵从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而是介琰每日猎的肉类有限,两人都嗜肉,若是再多说两句,碗中的肉便要不见底了。 所以这一顿饭,她是速战速决,且吃的很是满足。 放下筷子后,舒坦的伸了个懒腰,眼睛里立刻积起一层水雾。 齐睿放下筷子,拿帕子擦了嘴角。 阿蛮这才发现,他每样都的都很少,而且,几乎都是夹面前的,自己这边,则是一动未动。 她看了看自己面前那尊被啃得只剩下骨架的黄河大鲤鱼,没有言语。 酒足饭饱,人也有些懒散,从酒楼出来,阿蛮提议回去休息休息。 齐睿立刻复议。 说实话,他实在不知道,女孩子竟然是这样恐怖的一种存在,足足逛了一上午,他的脚早就酸软不堪了。 他宁可扎一个时辰的马步,也比这要舒爽的多。 人一放松,不由的舒了口气,之后才发现自己过于明显,连忙抬头,正对上阿蛮那双了然于心的眼神。 ...... 功亏一篑的齐睿心有不甘,神出鬼差冒了句:“反正我也不累,要不回去之后,咱们到我房间,再做些别的事情。” 原本还挂着笑容的阿蛮在听到这句之后,迅速的收回了笑,冷着脸,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吐出两个字:“流!氓!” 就知道他的好,必然是有目的的,这不,应验了吧。 齐睿见她拂袖而去,伸手挠头纳闷:“我让她来我房中,下一局棋,怎么就成了流,氓了?” 第四十九章 情敌相见 两人归来途中,说说笑笑,不一会儿就到了客栈。 不过这说笑,自然是齐睿单方面的事,阿蛮木着一张脸,不苟言笑。一直到见到客栈门口的马车之后,才陡然停住脚步。 齐睿面对她,双手背后倒着走,不放过她脸上一丝变幻。这会儿见她止步不前,又一副十分讶异的神色,不禁也停了脚,转过身去。 这一转,门口景致,尽数落入目中。 齐婉华穿着一身烟青色曲裾,长衣广袖,蛾眉轻敛,双目澄净,望着这一边。 姐弟两人自幼便没有离开过,是以齐睿见了之后,面上欣喜溢于言表,刚要抬手高呼,却在下一刻想起那晚夜色中,阿姐怒斥自己的样子。举起的手蓦然定在原地,心中思念不知如何出口。 再瞧阿姐眉梢眼角之色,顿时在心中更加肯定,此番定是熬不住了,来接自己回去的。 那日撵我走,现在又想要求我回去,我岂是那般没有骨气的人。 一想到她竟然与卫瑄.....还因为那人几次三番的斥责自己,他心头的火就一拱一拱的。 齐睿在心中悲愤不已,脑中画面不停闪现。本不欲上前,却在身侧之人大步流星之后,制止无望,只有一咬牙,一跺脚,也跟着上前。 走近之后,他高抬下巴,面露不屑。却在别人不注意时仔细打量阿姐。发现她唇角虽挂着笑,眉梢眼角却蒙着一股淡淡愁色,顿时喜上眉梢。 旁人不了解,他还不了解吗?阿姐这是在故作镇定,为的就是要哄自己回去。 罢了,看在她双眼下淡淡青色,就勉为其难应了吧。 卫瑄一事,回去再商议! 只是他刚刚要张口,却听到齐婉华先开口了。 “阿蛮,我在这儿等你许久了。” 齐睿的嘴张了半天,看了看齐婉华,又瞧了瞧阿蛮。 后者也是一脸讶异:“等我?” 她伸出手,指着自己,不可置信。 齐婉华点头道:“上回见面,时间仓促,尚有些话未同你讲。今日得闲,特意来叨扰,还请你不要介怀。” 一番话说得十分得体,笑容又如沐春风,颇有大家之范。 “怎么会。”阿蛮一伸手:“您要是不嫌弃,就请到我房间吧。” “也好。” 她说罢之后,就着阿蛮的手势就往里面进,一点都没瞧齐睿,就好似他不存在一般。 阿蛮也有些奇怪,扭头看了齐睿一眼,蹙着眉头,终将还是没有言语,快步跟了上去。 齐睿站在身后,瞧着两个姑娘家离去的背影,伸手欲开口,又觉得自己这般,似乎有些跌份。 可不是么?阿姐自始至终,连正眼都没瞧自己,就好像没他这个人,真让人心中不爽。 一日的欢乐,因为这个,顿时黯淡许多。 身侧跟着的都是齐婉华的人,不知是事先被交代好还是怎的,各个都不去瞧齐睿,垂着头,只守好门口,各司其职。 他坐了一会儿,忽然福至心灵,一拍大腿,顿时喜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阿姐如此对我,定是想故意冷落,为的就是我追上去好跟她主动赔不是。这样一来,卫瑄的事,我岂不是再也不好意思过问,日后他们两人的婚事,我也无权干涉了。 哼,阿姐还真是小看了我! 不是觉得我会贴着你嘛,我还偏不! 我还不信了,卫瑄与你亲,还是我与你亲,莫非你为了那姓卫的,竟然要不认我这个阿弟不成? 想通这一点后,他胸口郁积顿时被风吹散,大喝一声:“小二,来两斤肥羊炖,再来一壶好酒,今日小爷心中爽快,要好好的吃上一坛。” 他声音故意高扬,带着欢沁意味,而后,瞟了楼上一眼,嘴角得意上扬: 咱们且看,谁先沉不住气。 却说这声音传到屋子里,齐婉华和阿蛮皆是一顿。 兴许是习惯了,齐婉华很快抱歉一笑:“估计他以为我是故意晾着他了,这几日要你陪着,着实也是劳烦了。” 阿蛮腹诽他不知又犯了什么病。但面上还是客气道:“还好,倒也不是特别麻烦。” 说罢,从桌子上将倒扣的陶碗取出放在桌子上,拿过陶罐,徐徐往里注水,递给她。 齐婉华身侧婢女却接了过去,又一女取出一枚精巧的白玉小碗放在桌上,将那碗中水倒入小碗中,这才递给齐婉华。 一番动作做的行云流水,优雅至极。 齐婉华却没有接那碗,而是淡淡道:“我与阿蛮姑娘一起,不必这么多的讲究,你们下去吧。” 四婢女唱喏之后,鱼贯而出。 直到屋内重新清净之后,齐婉华才笑着缓缓道:“我的这些个丫鬟们,不懂礼数,还望姑娘不要介怀。” 不懂礼数? 那般的小心翼翼,举手投足之间美如画卷,若是这样的都叫不懂礼数,那么她是不是就是不堪入目了? 再者,若真有心,又何必等她们一套戏都演完了才开口。 阿蛮不好事,却不是蠢笨之人。口中虽不表心中之所想,那脸上的笑意,便也跟着淡了几分。 “姑娘有话直说便是。” 许是没料到她竟然直接说破,齐婉华眨了眨眼睛,而后,举袖掩面,轻笑:“阿蛮姑娘快人快语,倒是叫我惭愧了。” “听闻。”她有些语塞,良久,似乎是下了莫大的决心,道:“阿蛮姑娘与瑄公子,私交良好?” 阿蛮握着陶碗的手一顿,而后,缓缓抬头,一双清澈的眼睛含着几分不解。却在看到齐婉华眼底几分羞涩之时,顿时了然于心。 原来如此。 也是,卫瑄这样的人,倾慕他的又岂止自己一人? 好似吃了一颗没熟的青杏,那酸涩一直达到心中,难受的紧。 然,还是缓缓摇头:“我替师父出山助他,仅此而已。” 她倒是还想说些旁的,只是牢记了卫瑄的话,不能与外人道也。 “哦?”齐婉华似乎有些不信,慢慢展开笑颜:“我倒是险些忘了,姑娘乃高人之徒,自然是有一番本事的。” 若非她眼底的轻色,这话,阿蛮差点信以为真。 不知是否身份的转变,上次看起来很是大方端庄的齐婉华,这会儿却瞧出了许多不对。 完美的笑容此刻也显得过于虚伪,优良的谈吐只让人觉得心机满满。原先生出的好感这会儿不仅消失全无,且凭白还多了几分的厌烦。 她一向不善伪装,心中不喜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敷衍,随手将那陶碗放桌子上一放,懒懒道:“是不是有本事的,由卫瑄来定,毕竟是他请的我,又不是姑娘,对吧。” 这话说的毫不客气,若是一般人定要恼了。可齐婉华却沉吟片刻,点头复议:“阿蛮姑娘说得对,倒是我多管闲事了。” 她素手端起桌面上陶碗,葱白一样的手指把着,生生将那碗抬了几分贵气:“我以茶代酒,敬阿蛮姑娘,莫要与我一般见识。” 那土黄色的碗趁着她光洁白嫩的肌肤,愈发显得那皮肤犹如上好的羊脂白玉,温润细滑。 阿蛮端起面前的碗,一饮而尽,也没觉得浇灭心头的无名之火。 “不瞒姑娘,若是旁人,我定不会过问。只是我与瑄公子,乃是自幼的交情。年幼时,他救我于危难之中,这份恩情,一直存于我心。” 齐婉华的声音如珠如玉,清脆婉转,很是好听。 她娓娓道来,犹如天籁之音:“我乃齐人,不便细打听。然忧心瑄公子这份心,想必姑娘却是能解。我见他不远万里,请姑娘前来。又闻他时常夜半三更与姑娘会面,想必定是心中郁结难以纾解,这才劳烦了姑娘。” 到此,齐婉华微微一笑,目光浅浅转来,头微侧一边,带着几分抱歉之色:“只怪我不够细心,没能及时了解他心中所想。这才劳烦姑娘,今日前来,一是想念姑娘,二来,则是向姑娘讨教一二。下回,便不用他再来劳烦姑娘了。” 一席话说的滴水不漏,却又宣誓主权,听的阿蛮心头火一拱一拱的,下意识就想发火,最终,还是按捺住自己。 “适才听你一眼,竟是我错了?” 阿蛮冷哼一声,望着齐婉华,毫不畏惧的直对了上去。 “你也不必将话说这样暧昧,他是找过我两次,却并不是夜半三更。至于你们是自幼的情分,还是旁的,却与我无干。” 阿蛮想起卫瑄曾对自己说过的话,心中的气这才消了一些,但想着等打发了面前这个,一定要仔细问个清楚。 她这辈子,可不做糊涂事。 “至于他心中所想,你不清楚,我自然更不清楚了。”阿蛮横了她一眼,凉凉道:“你这个青梅竹马尚且不知,我一个外人,又如何懂得?” 一番话如炮筒一般,轰的齐婉华半箱缓不过来。 阿蛮懒得再看她,只觉得世上虚伪人还真是多,倒不如碧山上师父与小乔,一种动物花草来的清净。 良久之后,齐婉华缓缓站起身。 “明白了。” 都是女子,她缘何不知,阿蛮的怒火,是因何而起。 原本以为,不过是少年慕艾,现在看来,恐怕早已经情根深种。 如此,便也由不得她了。 第五十章 反目 齐睿坐在楼下,双腿架在桌面,手中握着一只精细瓷碗,神态悠闲。冷不防见自家阿姐身影自楼上先闪,连忙放下手中碗,收了腿,一副端端正正的样子。 被齐婉华轻轻一撇之后。才回过神,自己如今这般乖巧作甚?那日又不是自己的错。 只是方才之态已然尽数落入她眼,这会儿再做旁的,唯恐她以为自己还甚是在意。 如此一来,齐睿索性破罐子破摔,冲一旁的小二嚷嚷:“去,再拿一坛好酒来。” 店里因着齐婉华一行贵人,早早的就撵走了其它客人。小二忙不迭抱了一坛好酒,喜滋滋放在桌子上,拿过他打赏的银钱,更是喜上眉梢。 他拍开封泥,酒香顿时四溢,弥漫至整个屋子。齐睿深吸一口,沉醉道:“好酒,真乃好酒。” 齐婉华身侧的婢女闻此,担忧道:“我王从不饮酒,如此这般定是心中郁结,借酒消愁。不如让我上前劝试一番。” 齐婉华看了看齐睿身侧湿漉漉的地面,摇了摇头,轻飘飘递过去一个眼神:“不用,既然爱喝,那就喝吧。” 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传入他耳中。 齐睿哪里是个喝酒的料?方才那一坛洒的倒比吃的还要多,饶是如此,也觉得这会儿胸中似团火烧,这会儿再要酒,不过装装样子,让阿姐心疼罢了。 岂料,她怎会如此狠心! 齐睿心中吃痛,也顾不得许多,将面前陶碗满上之后,咕咚咕咚便往嘴里灌。 只是才一入喉,便辣的眼泪鼻涕一起往外流,却不得不迫于颜面生生咽了进去。似辣椒从喉咙一直燃至腹中,烧的五脏六腑都跟着难受起来。 “小二!” 见人到面前,他气急败坏道:“这是什么酒!” 那小二因为他出手阔绰,有意巴结,陪着笑:“公子,此乃我店中宝物,只此一坛。此酒性烈,寻常人不配吃他。我见公子器宇轩昂,日后必定人中龙凤,这才献出。” 这番奉承话说出,就等着拿银子了。 却不想齐睿眉梢跳了两跳,表情似吞了只苍蝇一样,不禁疑惑::“公子莫非不喜?”又见他面颊砣红,似姑娘上了胭脂一般,顿时恍然大悟:“或是,公子是觉得此酒性太烈?可八尺男儿,就该如此。我是齐人,来卫地多年,见此国人饮酒皆是猩猩女儿姿态,实在娘们。这才奉了此酒。” 齐睿顿时跟踩了猫尾巴一样:“方才我正细细品味,此酒尚好,尚好。来。” 他从怀中又摸出一锭金倮子,重重的放在桌子上:“有赏!” 只是这声音,怎么听上去,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滋味。 小二眼下被这金晃晃的光芒闪迷了心智,除了多谢公子之外,别的什么也不会说了。捧了金子赶紧下去,找个没人的地儿了。 齐睿余光一瞟,见一烟青色衣摆,便知阿姐此刻还在,顿时胸中豪气万丈,斟满了面前的酒,放声感叹:“啊!都说卫人善饮,可怎比得过我齐国?我齐国男儿各个高大凶猛,至情至性,有万夫不当之勇。又礼贤下士,尊崇孔孟之道。哪里是卫人这般伪善之人可比?” “便是喝酒,也要好爽些。”齐睿指着面前的碗,大喝一声:“再取两空碗来。” 陶碗放在面前后,齐睿又纷纷将它们斟满。 看着自己的杰作,他甚至满意,挑眉道:“如此才是男儿风范,一杯一杯的吃,岂不是女儿姿态。” 身后婢女实在看不下去,再次出言:“长公主,我王不胜酒力,这三碗若是吃进去,必定要难受的。” 她之所以这般,也是因为知道长公主自幼十分疼爱这位幼弟,宁可自己受伤也要护他周全,这才敢开口谏言。 岂料齐婉华却微微一笑:“不妨事,且看下去。” 以齐睿的经验,在饮酒之前,阿姐必定出现。以她的性子和对自己的疼爱,是万分不可能见他这么糟践身子的。 却不想,话音落后,四周一片寂静,也并无一人上前。 这下,场面有些尴尬了。 齐睿胸中憋闷,伸手端了就至于口边,猛嗅后,本欲呈现陶醉之色,却因为那酒气辛辣,被熏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可迫于颜面,却还要勉强的笑着夸赞:“好酒,好酒!” 若此刻有一铜镜置于前让他一看,定能瞧出,笑的比哭的还要难看呢。 话已说出,好比箭在弦上。无奈只有猛灌一气,却被辣的跟烧红的刀子一般往下咽,顺着喉咙一道又烫又疼,眼泪鼻涕齐齐落下。 他忍不住放下碗,欲拿帕子来擦,刚一放下碗,就听齐婉华声音响起。 “喝啊,如何不喝了?” 他勉强用衣袖抹去残泪,这才瞧见,她款款而来,站在自己面前。 “豪爽?”齐婉华素手端起桌子上一只陶碗,轻轻放置唇边轻沾,而后放下,轻描淡写:“你是不是豪爽不敢说,不过这酒的确是好酒,如此放着果真糟蹋了。” 齐睿见她面不改色眉不皱,知道这是生自己气了。可她又生的哪门子气,自己一肚子火都没出撒,又与哪个生气去。 他皱着眉头,将阿姐刚刚沾过的碗抢了过来,不满道:“女孩子家家的,吃什么酒。” 虽然阿姐自幼护着他,可如今他已经长大了,能站在她面前为其遮风避雨了。他不要,也不想她再为自己牺牲什么。 只要,只要不是与卫瑄,旁的,他都依她。 齐婉华忽然笑了:“阿弟,你何时才能长大啊。” 话语中三分感叹,两分欣慰,余下的,皆是落寞。 齐睿没听出来,梗着脖子:“我已经长大了,阿姐,我深知你为我做的,为齐国做的。除了那一件,旁的我都应你好不好。” 这一刻,他忘记了两人的嫌隙,像一个孩子般的握着了齐婉华的手。与儿时一样,撒着娇。 只要他这般,阿姐便会无可奈何的应允了自己。 只是这回,注定要让他失望了。 齐婉华拍了拍他的手背,而后,抽出了掌心的那只手。 齐睿只觉得手中陡然一空,心中也好似被人摄了魂魄一般,傻乎乎的抬起头,目中一片茫然。 齐婉华痛定思痛,下定决心:“阿弟,你可知,你如今身居何位?” “齐国,国君啊。”齐睿伸手便又要去拉阿姐衣袖,却被她断然婉拒。 “你既然知道自己是国君,一言一行,皆代表齐国。也怪我,过去将你保护的过分周全,只想着你我年幼便失了双亲,政局又诡异波澜。却忘了,你如今已经做了十年的国君,早已经不是那个藏在我身后只会哭的稚童了。” 从前齐睿再胡闹,阿姐也都是一笑了之,从未这般。今日她忽然如此,反倒让他心里没了准头,慌乱的很。 “阿姐,你说这个作甚,难不成你真恼了,我不喜卫瑄你也知道。如今,你竟然是要拿我们姐弟之情来胁迫与我,承认你们两人之事吗?” 少年满面悲愤之色,话到最后,几欲喊出。 他转过身子,鼻头忍不住的酸楚,便狠狠的仰起头,望着头顶悬着的横梁。 忽然,肩膀一软,一双柔胰搭了上来。 他未回头,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带着些许无奈,缓缓响起。 “今日之事,与他无关。” “怎会无关?”齐睿再也忍不住,猛地转过身子:“你因他恼我,怒我,骂我,厌我。阿姐,难道你忘记过去我们相依为命的日子了吗?为何因为一个男子,你就全然变了呢?” 声声力竭,句句泣血。 齐婉华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她的睫毛微微颤抖,似蝶翼煽动,菱唇紧抿,喉头涌动。看得出,也是极力在压制自己内心。 齐睿满眼期待的望着她,心跳都跟着减了几分。 蓦然,齐婉华,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我说了,今日要谈的,是你我之事,与他无关。你乃齐公,一举一动应朝显我国之风貌,与帝王之大度。而不是因为儿女情长,刻意贬低他人。我生气,恰恰是因为这一点,而非别的。” 她的眸中一片平静,如古井无波,连声音也四平八稳,再无方才之悸动。 齐睿的心迅速的宕到了底点。 或许过于失望,以至于他狠狠攥着的陶碗,不慎裂开。 “呀!”周围婢女赶紧上前捧他的手,却有人更快一步。 齐婉华捧着他的手,陶片列成两半,原本不会有大碍。却因为他用力过猛,导致掌心留下一条重重的伤口。 殷红的血迅速从那处渗出,齐婉华大骇,吩咐婢女:“快去拿药水来。” 齐睿冷眼旁观,看着自家阿姐脸上的焦急和眼中的心疼具不是假的,可为何又那般的狠心。 婢女动作很快,齐婉华怕身侧人笨手笨脚再伤了他,便亲自取了药来擦拭。 一边擦,一边习惯性的往上呼气。 如同两人,儿时一般。 只可惜,两人早已长大,他是一国之君,而她亦觉得疲惫,只想追寻自己的幸福,不再顾左右而言他。 时间事,多半如此。万般美好开始,结局,却总是不尽如人意。 甚至, 无限唏嘘。 第五十一章 戏弄 一直到裹好绷带后,齐睿都一直别着脸,不言不语。 “好了。”齐婉华长舒口气,交代齐睿身侧的内侍:“这几日不可见水,不可提重物。若是留下了病根,我就拿你是问。” “喏。” 齐睿忍不住讥讽:“方才说话那般狠心,这会儿又何必来装模作样。阿姐,我这样,当真让我看不透了。” “看不透,就别看。”齐婉华仔细的做着收尾,将那绷带完全的都缠仔细后,又将袖口端端正正替他放下,这才抬头道:“你只需牢记我说过的话,无事时仔细揣摩清楚。参透了,照做了,便比什么都好。” 一提方才,齐睿的稍愉的面色立即又黑又沉,阴的仿佛能拧出水来。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齐人不喜靡靡之风陈卫已久,其中又以私生活,混,乱卫尤盛。自幼接受这样的教育,又岂能指望齐睿能在一朝接受? 只是..... 齐婉华微敛神色,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卫瑄与我,乃是私事。可你乃齐王,与他之间属邦国外交事宜,岂能因私废公?如此,叫我如何放心?” 齐睿嘟囔:“他不过卫国一公子,又不是卫王。我何必要给他这个面子。” 实际上,能来卫国一趟,都已经是给足他面子了。 齐婉华见他冥顽不灵,心中半是恼怒半是泄气,最后,站起身,叮嘱那内侍一定要照顾好了,便转身离去。 她才一走,齐睿就红了眼圈。 翌日,阿蛮刚下楼,却在拐角处被吓了一跳。 楼梯下面阴暗处,坐着一个颓废少年,弓着背无精打采,发丝凌乱,衣袍似牛舌嚼过一般。 黑黢黢的一团,冷不防瞧见,还真是吓人一跳。 阿蛮心中有事,本不欲去细探,却听到悠悠一声叹息。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令她脚下一滞,转而走过去,仔细瞧了瞧,小心翼翼问道:“齐睿?是你吗?” 那少年缓缓抬起头,一双充血的眸子死气沉沉,毫无生气。 到底是相处了两日,虽然有些烦,可齐睿却无欺害她心。阿蛮又问:“你这是怎么了?” 明明昨日分别,还是好端端的。 不过能将意气风发臭美自大如他给折腾成这般模样,她却也是心服口服的。 齐睿迟缓的抬起头,如死鱼般的目光从阿蛮脸上游离,而后,定格:“你说,这世间情爱,究竟为何物?” 阿蛮以为他要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没想到竟然是这个,不禁挑眉:“你问我,我却问谁。” 他在阿蛮脸上看了许久,发现没有骗自己,而后,又是深深叹气。 “好了。”终究她还是看不下去,直言道:“与其在这里颓废,不如去找那姑娘当面问个清楚。你这般伤身她却不知,又是何必。” 齐睿眼珠子闪了闪,皱眉:“什么意思?” 这是脸话都听不明白了? 阿蛮刚要说话,却听他没忍住打了个酒膈,隔夜臭气浓郁,令人忍不住掩住口鼻。 她皱眉,声音从手掌中发出,瓮声瓮气:“去之间,你还是先去梳洗一番的好。” 好家伙,就这味儿,也难怪被人拒绝了。 齐睿刚要解释,却猛然也闻到那熏人的气味。而后想起什么一般,伸出衣袖使劲的嗅,差点没被熏倒了。 昨夜被阿姐所伤,今日又在阿蛮面前出丑,齐睿恨不得眼前出现一个大洞,将自己埋进去才好。 “好了,我有事要先出去一趟,你自己好好休息,切莫要再独自伤心。” 交代完后,阿蛮本想拍一拍他的肩膀,以示关心。却在看到鬓角黏腻的发丝后,又默默的收回了手。 齐睿一边羞愧难当,一边又不想让阿蛮离去。可自己这身着实见不得人,无奈之下,只有让她先离去。 出了门之后,阿蛮抬头望了望头顶的天空。 朝歌的天一向都是湛蓝无云,碧蓝如洗。 可是相比这样明亮的有些晃眼的天,她却更爱碧山的柔和呢。 公子府很好找,何况她也早就,熟记于心。 卫瑄正在书房看书,忽然周行来报:“公子,阿蛮姑娘来了。” “哦?”他依旧握着书卷,头也不抬:“一个人?” “是。” “我听你声音犹豫,有何事,但说无妨。” 翻过一页,目不转睛。 周行在心中思索,明知自己不该多嘴,可一想到另一个倩影,还是忍不住道:“属下见阿蛮姑娘,面色不愉,眉间郁色,似乎,有些不大高兴。” 这次,卫瑄终于放下了书卷。 一双温润妙目在周行的脸上打量,直看的八尺高的壮汉面红耳赤,手足无措,这才轻笑:“什么时候,你这个莽汉竟然也开始学起察言观色了?” 周行涨红着脸,连忙拱手:“公子莫要取笑,我是见公子甚是关心姑娘,这才多言了一句......” 话未说完,就被卫瑄打断: “甚是关心?” 这四个字细细在口中咂摸之后,忽然就笑出了声。 “我竟不知,什么时候,连你都开始揣摩人了。” 周行大惊,连忙单膝跪下:“公子,我!” “莫慌。”他广袖微抬,摆手:“我又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好了。”他终于将书卷放在桌上,站起身来,身形修长,屐履向前:“去瞧瞧吧,她能寻来,想必,定不是小事。” 阿蛮被门口的婢女直接带到了中厅休息。 公子府的装饰虽然已显朴素,比起她见过的,还是显得奢华。 长绒地毯踩上去如在云端,正堂中央的桌椅摆设具古朴又不失精致。一眼扫射过去,白玉雕刻的摆件,长剑斜挂墙上,焦尾琴端端正正的摆在一端,周围还有一顶小巧香炉,也不知是个什么材质制成。只见造型美观大方,上方几个小孔中散出袅袅香雾,弥漫满室。 正看着,忽然听见身后珠帘响动,连忙收了面上表情,端坐其中。 下一刻,便听到卫瑄的声音。 “阿蛮今日怎么过来了?” 原本一肚子的怒火,都等着来兴师问罪的。一路上她还劝着自己,一定要忍着,别一个没忍住,将他给打了才是笑话呢。 却没想到,只是这一声,昨夜沉珂了一夜的愤怒,这会儿都化成了万般的委屈,还未开口,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簌簌往下落。 紧接着,肩膀被人握住,而后,便转了过去。 那双原本还含着笑意的眼睛,却在对视上她泪眼连连后,蓦然一愣,而后,笑意全无。 “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谁知,这句话就像启动了阀门,让她的眼泪更加汹涌。 阿蛮从来不知,自己竟然能有这么多的眼泪,就好似要将这么多日的委屈,思念,和依恋,一一都要哭完似的。 卫瑄起初还看着她,终于,将她揽入怀中,大掌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叹息道:“傻丫头。” 傻吗? 阿蛮在心头问自己,却得不到个答案,只能用更多的眼泪,忘却这个问题。 眼泪在多也有时,终于,哭了个干净。 她偷偷拭去腮边残泪,因为哭的太狠,呛了风进去。如今一个隔接着一个,竟是不能停。 又要打的时候,卫瑄忽然举起自己衣袖呈到她眼前:“你瞧瞧,适才哭的眼泪鼻涕都擦到我衣袖上,一会儿我可没法出门了。” 阿蛮一惊,连隔都忘记了,立即反驳:“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往你衣袖上蹭了。” 话虽如此,声音却小的很,一点底气都没有。 同时在心底怀疑自己:适才,她真的做了这般没品的事? 见她眼睛还微微红肿却又羞涩的样子,卫瑄顿时舒展了眉眼:“逗你的。” “你!”她飞快的扭头,瞪着眼睛。 眼睛和鼻头都红红的,看上去就如同一只小兔子般。 “都说受过惊吓,就不会打嗝了。看,如今,你可不是就不打了?” 阿蛮这才发现,恼人的膈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顿时又是欣喜又是羞恼,背过身,再也不愿意跟他说话。 一只胳膊就这么的绕了过来。 “阿蛮。” 他声音轻柔,如同念世间珍宝一般温柔缠绵。 阿蛮喜欢他,很大一部分也因为他的声音。 他说话时的腔调永远都是很好听的,柔柔的,却又低沉,似山涧中一股清泉,缓缓流淌,一直淌进心窝。 “嗯。” “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这一句话,让她又想起了昨日。 齐婉华自信的眼神和坚定的话语,还有字字句句的意思。都不外乎在彰显自己的身份地位。 她就是卫瑄身侧的女子。 虽然已经知道他的部署,可阿蛮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拉他的衣袖,背着脸,低声道:“这场戏,究竟要演到什么时候?” 她怕,她是真的害怕。 她怕卫瑄会假戏真做,毕竟齐婉华较是那般光彩炫目的女子,似她那种人,似乎什么都不用做,只是站在原地,就足够的蓬荜生辉了。 若是卫瑄看到了她的好,日后,心头还能有自己的位置吗? 阿蛮发现,自己竟然一点都不能肯定了。 第五十二章 互通情意 卫瑄何其敏感,瞬间就知道了原委。 他伸出手,在快到她肩膀时有一刻的停顿,而后,还是放了上去。 “阿蛮。”他轻轻的叹气,眸中无尽的温柔望着她,满是怜惜:“我本不欲你受这般委屈。” 她哭过的眼睛微微红肿,周围有些凌乱的发丝粘在眼角。纤长手指轻轻挑动,从上往下替她柔顺了长发。 阿蛮抽着鼻子,心里又酸又涩,迟疑片刻,还是问出了口:“你,果真会娶她吗?” 若非如此,似齐婉华那般骄傲的女子,又怎么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呢? 简直就是在,宣誓主权。 她的双眼如小鹿一般,紧张中带着一丝哀求。卫瑄的心忽然感觉到蠢蠢欲动,原本要说出口的是,也被这悸动,冲散了去。 梦姬到卫国的时候,他才刚刚四岁。 四岁的他,清楚的记下了那个女人的音容相貌。 也不知介琰使了什么术法,与媚骨天成的梦姬相比,阿蛮简直就是一个从山窝窝里掏出来的丫头片子。谁能想到,当年艳,名远播的梦姬,居然会生下这么丑的一个女婴。 饶是他,也费了许多功夫,种种证据表明,最后才确定自己怀中的这个女孩,就是梦姬的女儿。 想到梦姬,他那原本柔软了一些的心渐渐冰冷,到最后,连护着她的胳膊,都有些微微僵硬。 阿蛮没有察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牢牢的盯着他,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 若是说,两人什么相似,便是这双眼睛了。 一样的杏眼圆瞪,一样的眼尾狭长,不同的是,梦姬的眸子中带着几分天真,几分蛊惑,只是一眼,便将男人迷的神魂颠倒。而阿蛮的眼睛里,却是少女的天真烂漫,不显人事的纯净。 只可惜,这纯净,势必要由自己亲手毁灭。 卫瑄微微垂下眼帘,掩饰去内心的悸动。再抬眼,已经换上了素日里和煦的笑容:“不会。” 他说谎了。 可他又不知自己为何要说谎。 与齐婉华的婚事,素谋已久,又是水到渠成。待两人的婚约昭告于天下,这个蹩脚的谎言,只会成为他身上的一个污点。 卫国公子素来光明磊落,即使这件事从一开始,他便没有存了要隐瞒的心思。 与齐婉华的交锋,与齐睿的会面,还是和卫王的谈判,陈王的条件。他素来都是只用阳谋,光明磊落。 可如今,却对着一个小丫头,说了谎。 而谎言这东西,一旦开始,便需要无数的慌来圆下去。 阿蛮一听,顿时欣喜的坐直了身子:“当真?” 看着她欢喜的神色,卫瑄原本蒙着一层阴霾的心也跟着好转,点了点头:“嗯。” “我就知道!”阿蛮破涕为笑:“你不会喜欢她的,对不对?你也不会骗我的,是不是?” 卫瑄眼角微跳,唇角的笑意却更深:“是,我喜欢的,只有阿蛮。” 这句话,从他口中而出,似一道蜜水,淌入了阿蛮的心窝。 她捂着脸,却怎么也捂不住那笑意,一会儿从指头缝里去瞧卫瑄,发现他正双目含笑的看着自己,又羞的捂住脸,却又忍不住的去看他。 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卫瑄被她这番动作逗的不自觉笑容重新爬上了眼角眉梢。 下一刻,阿蛮又松开手,眼前却是空空如也,不禁吓的连忙站起来,环顾四周,却听到从里面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进来。” 声音是从内间传出来的。 她心中疑惑,不知卫瑄是何时跑进去的,便走了过去。 素手挑开珠帘,便见一君子端坐于焦尾琴前,身姿挺拔,面馆如玉,修长手指搭在琴弦上,宛如一幅美好画卷。 阿蛮看的有些痴了,却见卫瑄抬头,冲着她一笑:“可要听个曲子?” 她点点头,见他身侧还有一位置,有些犹豫。却看他微微点头示意,这才欣喜若然,放下珠帘,移步走去。 身后清脆的碰撞声如同她此刻的心跳,杂乱无章。 阿蛮贴着卫瑄坐了下来。 “幼年时,每每书读的烦闷了,我便喜欢独自抚琴。”卫瑄的手指从弦上划过,一个颤抖的徵音顿时漂浮在空中。 阿蛮听这琴的音色十分纯正,如空谷幽兰,扣人心弦。不禁笑道:“师父无趣时也爱独自抚琴,只不过我却没有这慧根,怎么也学不会。” 卫瑄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声音轻柔:“我抚琴,你且听。就好。” 阿蛮捂着烧红的脸,目中的笑意都要流出来了。 从第一个琴音从他指尖流淌而出,就再也收不住。 那曲调宛转悠扬,如九天之上缥缈而来,空洞忧伤。 指尖飞速,广袖飞扬,似乎他弹的并不是一首曲子,而是将人短短一生的哀伤,幽怨,悲愤,无能一一阐尽。数多的无可奈何,都化成了一曲琴瑟。到最后,盘旋在心头,久久不能退散。 一曲终毕,阿蛮尚不能回过神来。 直到感觉脸上一片冰凉,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曲已终,夜,微凉。 阿蛮胡乱的拿帕子擦拭脸后,咧着嘴对卫瑄,有些不好意思:“好听,我都听哭了。” 卫瑄的琴技出神入化,并未放在心头,只是觉得有些好笑,此女眼泪繁多。便漫不经心问了句:“哦?为何而哭?” 阿蛮的心头尚且被悲伤笼罩,摇了摇头:“说不好,只觉得谱这首曲子的人,心头一定有许多的恨,只令人一听,就觉得身临其境,跟着痛彻心扉。” 卫瑄原本在逝琴的手一顿,而后,缓缓的抬起眼,重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姑娘。 而后,嘴角缓缓浮起一丝饱有深意的笑容来。 明明她不善音律,却能听出琴意。这样的天赋,纵使千山万水,也如他一般。 卫瑄这样的望着她,倒是让阿蛮不好意思了。 “对,对了。” 她这才想起还有正事要问:“那个齐睿,我以后,还要哄着他吗?” 卫瑄这才想起来,不禁皱眉:“可是他让你困扰了?” 齐睿那般的愣小子,纵使追求自己心仪的女孩,想必手段也拙略的很,惹人不喜,的确正常。 “嗯。”阿蛮歪着脑袋,想了想他今早那落寞的神色,原本到了口边的话又咽了进去,改成:“倒也不十分惹人厌,只是你不是说过,他们姐弟皆为齐国人。如今,他们什么时候时候回去,总不好一直带在卫国吧。” 这小妮子,还知道要撵人了。 见卫瑄目中笑意带着揶揄,阿蛮涨红了脸,连忙道:“我只是担心他们,齐国和卫国相差甚远,舟车劳顿的。况且饮食喜好皆不同,住的久了,也不习惯嘛。” 瞧她面如丹霞,却还要强辩,乌丢丢的大眼睛咕噜噜的打转,好似园子里养的松鼠一般。 “哦?”卫瑄打趣:“阿蛮自碧山来,更是山高路远,我尚未问上一句:来卫,习惯否?” “那怎么能一样。”阿蛮骄傲的挺起小胸,脯:“我又不必他们,金枝玉叶的,我去哪里,只要有三餐,有片遮风避雨的,就都能习惯。” 原本一句普通的话,却叫卫瑄脸上笑容再次一滞。 他忽然欺身,惊的阿蛮也跟着站了起来。而后拉着她的手:“你赠我小乔,我也有一物,要赠与你。” 阿蛮心生欢喜,没想到能收到礼物,不由也忘记自己手尚被人执着,连忙问道:“什么礼物,拿与我瞧瞧。” “你随我一道便知。” 卫瑄的府邸不雍华,却也足够大。两人从一处跑到另一边,直跑的阿蛮气喘吁吁。 “到底是什么东西,还这样的神秘。”她胸口气血沸腾,又望这所独居一偶的院落,好奇道:“这里住的何人,怎么这般僻静。” “进去便知。” 两人走到门口,阿蛮抬头,看上面用鎏金篆体写着静泉二字,门口大开,里面却一个人都没有,不禁揶揄:“该不会是,什么惊吓吧。” 卫瑄用甜的要溺死人的口味道:“我的阿蛮,什么时候,胆子竟然这般小了。随我来。”说罢,温热的大掌包裹住她的柔胰,大步向前。 阿蛮的心猛然一条,垂下头,肩膀微微抽动,笑的像只偷了蜜的小耗子一般。 卫瑄听到了那笑声,眼帘微垂,脚下却一点也没有停顿。 院子里面的青色方砖整整齐齐,周围摆放着瓷盆,里面的花朵开的很旺。奇怪的是,此院中没有一株树木,全是盆栽。 阿蛮眼睛瞧着,却感觉身侧人的脚步停下了。 “到了这儿,我就不能进去了。” 她一愣:“为何?” 卫瑄的笑带着几分无可奈何,伸出手指轻轻刮了她的鼻子:“进去你便知道了。” 阿蛮傻傻的点点头,脚步往前一步却又停下,扭头疑惑:“里面,该不会有什么吓人的东西吧。” 卫瑄笑的无奈:“我就站在门口,若是害怕,直接出来便是。” 阿蛮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忽然这样,我倒是有些无所适从了。” 因为高高在上的你,忽然与我并肩,百般迁就,反而让我无所适从了。 第五十三章 旖旎 阿蛮站在朱红色的宫门前,扭过头,有些不安的望着卫瑄一眼。 他回赠一个令人心安的眼神:“去吧,我会在这里守着你。” 那眼神温暖,令心底的恐惧,似乎真的减轻了许多。 素手轻轻搭上朱红门上,轻轻一推,门分左右,一条青石板铺成的甬道,就这样措不及防的出现在了面前。 道路两旁站着几个身着轻纱的女子,梳着双环髻,不着粉黛,各个面色如三月桃花,见了她之后,齐身道:“见过姑娘。” 阿蛮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顿时吓着了,不自觉的回头便看卫瑄。 他在心底轻叹,到底是放在山野林间养了这些年,一个小小的偏殿,便叫她慌成这般。 可看着她目中惊慌错乱一闪而过,似悠闲的小鹿被惊着一般,不知怎的,叫人心生凭白生出一股怜意。 原本打算君子之为的卫瑄,不由上前,顺势握住了那只软软的小手。对眼前女子朗声道:“这位是阿蛮姑娘,你们好生伺候着。” “喏!” 言毕,他又扭头,拍了拍阿蛮的手,抚慰道:“这会儿是我平素最喜欢来的地方,你也进去瞧瞧。” 阿蛮有些不大适应眼前,无意抓了他的手,提议:“不如,咱们一起进去?” “哦?”卫瑄挑起好看的浓眉:“你确定?” 呃..... 明明是很正经的一句话,可是从他现在的眼神表情来看,怎么都透着一股诡异。 见阿蛮没有说话,卫瑄失笑:“傻丫头,一会儿进去,你就知道,我为何不能同你一起了。不过.....” 他垂下身子,在她耳畔低语:“若是你盛情难却,我也可陪伴佳人。” 温柔的声音刻意压低几分,带着淡淡的沙哑,格外魅惑。字末轻佻,勾人心魄。而那口中轻轻吐出的兰香之气,烫的她身上瞬间起了一层起鸡疙瘩。 那感觉,就好似一只小手在心底轻轻的挠着,却始终挠不到最痒的地方,叫人好生煎熬。 阿蛮的眼尾含着春水,双面微红,声音也不自觉的低了几分:“那,我先进去了。” 卫瑄轻笑,那声音似珠玉,一颗颗,落入心间。 阿蛮也不知自己倒了何处,身侧有佳丽搀扶,簇拥而上,恍恍惚惚,似见眼前弥漫着一层水雾,周遭的温度也愈发升温。起先还以为是自己臊的,后来看身侧婢女皆是一副粉面薄纱的样子,这才恍然大悟。 走到一处偏殿中,婢女门纷纷上前替她取下发簪,脱衣。她有些不大适应,在婢女碰到小衣之时,下意识便捂住自己,侧身躲避。 婢女们面面相窥,还是其中一个圆脸盘年纪稍大些的,壮着胆子道:“姑娘,郦泉的温度高,您若是穿太多了,一会儿怕是会中暑的。” 阿蛮不知道郦泉是什么,不过也感觉到身上一层黏腻,便对那婢女道:“我知道了,不过,你将衣服给我便好,我自己来换。” “可是,嫌我们伺候的不好?” “不不不。”阿蛮连连摆手:“非你们之过,实在是我粗手粗脚惯了,不大习惯如此。还是将衣服给我,我自己来吧。” 为首的婢女见她心意已决,只有低头称是,再进来时端着一个描金绘彩的棋盘,上面放着一套如桃花般艳丽的纱袍,阿蛮未看清楚,直接挥手撵人。 婢女鱼贯而出,到了外殿,那圆脸姑娘却没有停下脚步,径直走了出去。 卫瑄还站在原地,负着双手,仰望天空,不知在想着什么。 她走到前面,垂下头,单膝跪下:“属下无能,没能近的了身。” “哦?你一向办事稳重,怎么这次,也失了手?” 他说话很是轻柔,可是她明白,这样的话,就代表他有些不悦了。 于是,双手抱拳,头低的更狠了:“那位阿蛮姑娘,戒备心十分严重,执意不肯我们近身。属下,实在是没办法。” 说完之后,她心头一震,想起来公子是最讨厌别人找借口的。 于是,不敢说话,只能咬了牙,在心底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一时间,气氛凝结,只听到她胸口砰砰的心跳如鼓。 忽然,她听到自己脑袋上空传来一声轻笑。 尽管轻微的好似没有,但是耳尖的她还是捕捉到了。 没,没办成差事,公子居然,还笑了? 不会是,气到了一定程度,怒极反笑吧。 她不敢说话,心底暗暗叫苦,公子不说话,又发出这样诡异的笑声,倒不如直接来二十军棍来的痛快。 “也好,太快得手,这个游戏,不就没意思了嘛。” “阿蛮,我等着你。” 她终究是没忍住,瞧瞧的抬起头,却看见公子站在原地,唇角轻轻勾起,眉目舒展,眼睛望着前方,也不知在想什么。 忽然,笑意从眼底流出,嘴角更加上扬了。 阿蛮换好轻纱,才觉得这衣服,有些太不合时宜了些。 松松垮垮的衣领露出圆润香肩,腰间绶带宽大,将盈盈不堪一握的小腰束的紧紧的。裙摆垂至脚面,裙尾却长如扇摆,逶迤华丽,又透着几分靡靡之感。 阿蛮拎着裙角,发愁这走路该如何,刚行两步,就听见外面有细碎的脚步声,两名婢女从珠帘后走出,纷纷上前,替她拎起裙摆。 原来,这裙子,还要人这般伺候。 阿蛮腹诽道:乖乖,卫国人居然这样讲究排场,如此说来,似卫瑄那般,身为卫国公子,却平常如斯,倒是十足的难得了。 一想到他,总是让人忍不住的眉眼含笑。 就好似心底埋了颗种子,这思念就如春风春雨,每每吹来,滋润着心田。不知不觉,它竟然已经发了芽,开了花。而那早已生出的根,则深深盘踞心间,与这颗心,彻底纠缠在一起,无法分离。 地上铺着腥红的长绒毯子,赤着脚一步步踩上去,红的地,白的脚,煞是好看。 进了里面,一股热浪袭面而来,下一刻,看清楚眼前后,阿蛮不禁瞪大了双眼,犹梦里一般,不敢相信。 眼前是硕大的清池,上方有一块儿高高悬着的铜镜,池子四周则是有十二个龙头,龙口微张,从里面缓缓吐出冒着热气的清泉,注入池中。 见阿蛮发愣,身侧一个字矮些的婢女捂了嘴,笑嘻嘻道:“阿蛮姑娘,这就是郦泉,骊山上有一处温泉,此泉便是从那处引来。据说常常泡之,有养颜紧肤,返老还童之奇效。” 温泉? 阿蛮自幼在碧山长大,山泉见多了,可这会冒气的泉,却是头一回见。 她弯下腰,伸手撩水,指尖传来的温热感让她心头兴奋不已。直接坐了下来,将脚泡了进去。 逛街的小腿和脚都被淹没,虽然是夏季。可这屋子上空有无数的通风口,后面又是一片湖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一点也不觉得闷热。 阿蛮一时调皮,用脚开始踢起水花,身上的轻纱被打湿后,索性将纱罩脱下,一个猛子钻入水中。 她的水性极佳,这样的水面,根本阻挡不住。又因为水温热的关系,更觉得舒爽。 她似一条白练,入了水便是到了自己的一方天地。快活的游来游去,这池子极大,足够她折腾。 折腾一会儿,也累了,阿蛮笑嘻嘻的趴在池边,身子还泡在水中,问道:“你们卫国的人,真是会享受。” 那婢女掩面笑道:“姑娘真是说笑了,我们哪有这个福分,这处郦泉,是瑄公子的。他自幼身上带着寒症,一年到头都怕冷。我王特意赐此处为瑄公子府邸,也是因为有这处泉的缘故。” 阿蛮一听,愣道:“原来他身子还有病疾,相识这么久,我却从来不知。真是不该!” 而后又恍然想到:这泉竟然只有他一人泡过,如今,自己也在水中。 这么一想,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上面站着的婢女不明其所以,见阿蛮是个好相处的,话跟着也多了起来:“姑娘泡一会儿,若是觉得乏了,便起来歇息一下。省的一会儿力气用尽,在昏了过去。” 阿蛮忽然来了兴致,问道:“哎,那你们公子,也泡晕过吗?” 婢女摇头,很快又道:“我听府里的老人说,公子幼年时,第一回泡泉不知轻重,的确是晕了。若非被人相救,还指不定要出什么事呢。” 阿蛮顿时来了兴致,追问:“是何人救的你家公子?” 泡泉时,衣服很少,卫瑄那个时候被人救起来,一想到那场面,阿蛮就忍不住笑弯了双眼。 “不知道。”婢女摇头,慢吞吞道:“好似是一个女童,总之,都是很久远的事了,我也是听府上老人茶余饭后闲聊,才知道呢。” “这样啊!”阿蛮心说那女童命真好,定是大饱眼福。忽然又想起,进来泡泉之前,两人的互动。 她竟然,还开口邀请卫瑄。 岂不是,邀请他同自己一起坦诚相见? 难怪,他当时的笑中带着一丝坏坏的感觉,原来,是故意逗弄自己呢。 羞死了,羞死了! 阿蛮将头深深的埋入水中,而后再起来时,青丝尽湿,如水藻一般,缠绕在身后。 头顶上的铜镜氤氲着一层朦胧白雾,倒影着少女姣好的身姿。她双手托腮,望着白雾中自己的剪影,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的笑,越来越深。 也不知是喜的,还是被这温泉水熏的,阿蛮的双颊,绚烂的似天边晚霞。 第五十四章 家宴 阿蛮一出来就瞧见了站在门外的卫瑄正望着不远处发呆。 他素来沉稳,鲜少有这样的时刻。不仅令她心生顽皮,蹑手蹑脚的拎了裙角,便要过去准备吓他一跳。 只是忘记了如今自己这一身装扮,又加上门下有一道坎,被绊了一下导致身子不稳,摇摇晃晃便要摔倒在地。 却不料,腰肢被强有力的臂弯紧紧搂住,下一刻,便对上了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睛。 纤细腰肢如弱风扶柳,少女独特的馨香阵阵钻入鼻中。那双似水洗过的眸子越发的亮了,让人不禁心神一档,收紧了胳膊。 阿蛮冷不防的,贴近了他的胸口,感受那颗强有力的心脏蓬勃跳动。一下一下,好似拨乱她心的钟摆,让原本那颗还平静的心,也跟着狂跳不止。 她的头发不似别人那般光亮可鉴,因此婢女替她在脑后挽了一个简单的发簪。未免喧宾夺主,只在云鬓处斜斜插入一根赤金步摇。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芙蓉腮。 泡过温泉的面颊如桃花一样艳丽,眼尾被水雾熏染,纯净如斯,魅惑如斯。 卫瑄喉头滚了滚,目光胶着在阿蛮的脸上,身子越来越低,胳膊越收越紧。 不知是两人贴的太近,还是被他灼灼目光烧的,阿蛮只觉得眼前有些晕眩,呼吸不畅。红唇轻启,气如兰香。 那张俊脸,不知不觉,近在咫尺。 阿蛮迷离的看着眼前人,垂下的双手有些紧张的攥紧裙摆。 那薄唇越来越近,几乎快要贴上来。阿蛮心中如同踹了一只小鹿,撞的隐隐发疼,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索性闭了眼,只等他来采。 该有的温热并未如期而至。 她缓缓的睁开眼,见卫瑄依旧保持刚刚的动作看着自己。 只是眸中已然恢复往日澄净,再无迷离与火焰。 好似将将一切,都是她的错觉一般。 而现在,那双笑意滟潋的双眸,就这么瞧着她,倒是看的她有些心虚起来。 “阿蛮。” 卫瑄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天鹅颈侧,激起的人不禁战栗。 “今日的你,真美!” 能不美嘛。 素日来穿的都是粗布衣裳,今日泡过郦泉之后,婢女们替她换上了漂亮的曲裾,广袖华服,轻若无物。单是看袖口和领口滚的金边,就知道价值不菲。 阿蛮不禁咧开了嘴,声音却小小的:“真的?” “嗯。” 温热的大掌抚上她的面颊,称赞之词毫不吝啬:“真美!” 宛如,第一次相见时那般。 那时,也是在郦泉。 阿蛮听到卫瑄的话之后,惊的合不拢嘴:“我?去掖庭参加晚宴?” “嗯。”卫瑄牵着她的手,解释道:“今晚乃是家宴,并无旁人。” “不行不行不行。”阿蛮吓的连忙抽回了自己的手:“我,我害怕。” 害怕二字,说的怯生生,又有些委屈。 忽然,肩头一暖,侧目,原来是他将自己轻轻的揽入怀中。 “傻姑娘。” 她听到他轻叹:“没听过民间一句俚语:丑媳妇,早晚也是要见公婆的。既然以入我国,自然也是要见见他们的。” 因了这句话,叫阿蛮的心一下子又狂乱起来。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如同只小松鼠一般,将脑袋钻入怀中:“我听不懂。” “呵!”他胸腔微震,止不住的笑意。 阿蛮还等着他的解释,岂料这一笑就没有停止过,气的阿蛮也忘记害羞,抬起头狠狠的剜了他一眼:“有什么可笑的,现在是我跟你去见你的亲人,又不是你去见我亲人,害羞的,自然不是你。” 她只顾羞涩,却没注意到卫瑄眼中一闪而过的狠厉。 很快,他就恢复常色,将怀中小人抱的更紧:“紧张什么,你便是天下最好的姑娘。要紧张,也应该是我才对。” 他顺着手腕往下,五指插。入她手中,十指紧扣,抬至唇间,轻轻烙下印记。 阿蛮被烫的手一哆嗦,却被牢牢扣住,再也抽不回来。 卫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同样的错,我可不会再犯一次。” 说的就是将将她拽回来手的事,不成想,他这般的记仇。 阿蛮的力气怎么也没有他大,索性不再争,撅着嘴巴,小声的嘀咕:“还未入卫境便知道当今世上两位绝色男子,掷果盈车,满城红袖招,我不担心才怪。” “原来,是醋了。”卫瑄轻笑,声音似珠玉在侧:“世人只看一具皮囊,却不知我的阿蛮,聪明伶俐,古灵精怪。这样的女子,我定要时时刻刻都小心看着,若是离我远了,只怕有一日,便抓不回来了。” 说罢,似为了宣誓主权,抓紧了阿蛮的手。 阿蛮没想到卫瑄会在朗朗晴空下说出这样突然的话,一颗心似浸在蜜水中,甜的,眉梢眼角,尽显娇艳。 “没想到,瑄公子说起酸话来,一套一套的。” 反正都说她醋了,索性,就醋的更狠一些,逼他表白心意。 “只是不知,这样的话,同多少个女孩子说过。” 到底,心中还是在意的啊。 卫瑄这样的男子,如珠如玉,漫说是王孙公子,就是普通男儿,上门提亲的,只怕门槛都要踩坏了。 遇到他之前,阿蛮从来不知道,原来恣意潇洒的自己,也会有患得患失的一日。可爱情本事如此,前一秒叫人发疯,后一秒叫人发狂。 如卫瑄的话,怎能不叫人钦慕,怎能,不叫她欢喜。 “原来已经说得这样好了。”卫瑄故意道:“原本还想,此生不善情爱,唯恐唐突了你。既是已得到首肯,那么,日后便不再练习了。” “你敢!”阿蛮急冲冲道,羞红了脸,眼角含春:“火候还不到家,罚你,日日都要练。” “不过。”饶是已经羞的抬不起头,阿蛮还是硬撑着补上这句:“只许找我来练。” 卫瑄的唇角上扬,目中的笑意掩盖不住,看的阿蛮有些羞恼。赶紧道:“如此,便要日日来叨扰阿蛮了。” “不怕。” 十四岁的少女,面颊犹如天边的红霞,双目清澈动人,挺着瘦弱的胸,脯、夕阳下,美若枝头最绚烂的那一朵桃花。 脂粉甜腻,遮住了花香。美酒飘香,歌舞升平,处处丝竹悦耳,穿林度水而来。 灯火明灭,就在眼前。卫瑄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阿蛮不解的望着他,却见他抬头,从身侧探出的花枝,摘下一朵碗口大的山茶。 原来这处是后花园,月季,牡丹争相斗艳。角落处那一丛艳丽如火的山茶,倒是鹤立鸡群,格外显眼。 卫瑄抬手,再收回时,那赤金步摇便被收了回去。 阿蛮惊讶,抬手理云鬓,便摸到了软软的花瓣,顿时更亲了动作。 他似乎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山茶如你。” 和自己一般,美貌动人么? 心里美的直冒泡泡,连刚刚的紧张,都随着发间的幽香,瞬间但却许多。 卫瑄伸出手,放在她面前,双目在昏暗的夜色中,犹如天边璀璨的星辰。 “阿蛮”他的声音似从天边飘来,又近在耳侧:“我会牵好你,不要怕。” 她伸手,将自己的双手,交给了他。 陈卫的奢靡,阿蛮今日总算开了眼。 过去只听人说,而今,眼前这一幕,尽显眼前。 开阔的地面上,摆放着漆面岸几,分别置于两侧,上面均是玉雕的酒壶,青铜酒樽,描金的漆盘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 上首的案几格外宽大,东西也比下面的都要好上几分。 酒过一半,人人都有了些醉意,这会儿不知哪个眼尖的瞧见了他们,哈哈大笑:“这小子今日还说不来,这不,原来是与美人相会,来来来,快与我瞧瞧,这是哪家的小娘子,竟然将我们品格高洁的瑄公子,迷的都顾不得国宴邦交了。” 这话是为首的男子,身侧那位美人所言。 她生的圆脸凤眼,细长的眉毛看上去有几分凌厉。阿蛮有些紧张,看着卫瑄。 虽然这话她都是笑着说的,可是阿蛮能感觉到,句句皆是讥讽。 还有,今日不是家宴吗?为何,她却称之国宴。 正在心中胡思乱想之际,卫瑄开口了。 “母后说笑了。” 阿蛮心头一跳,原来,这便是他提过的那位皇后? “表弟来此,并非国事,儿臣以为,既不为公,便是私事。这顿饭,自然不可称为国宴。” 阿蛮感觉好像有谁在盯着自己,目光灼灼,好似要将她穿个洞出来。 可是,却不敢去看。 卫瑄的身世之复杂,十分棘手,若是因自己一时不慎,给他惹出麻烦,后患无穷。 牵着的手,也开始汗津津的。她不自觉便想抽出,却感觉到卫瑄抓的更紧了。 “莫怕。我在。”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叫她的一颗心,瞬间安稳下来。 是啊,他在,他在身侧,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事以,台上人再次冷哼,她也不再恐慌。只是看着身侧的少年,游刃有余的化解一切。 时不时看向自己的眉梢温柔,双目含情,阿蛮觉得,这一刻,她已然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第五十五章 妒火 卫皇后面色一僵,随机抬袖掩面,转过头,对身侧的男子道:“难怪世人都赞瑄公子,我瞧着巧言令辨这一点,就比王您强多了,这一点,还是笨嘴笨舌的琪儿,随了您。” 旁人听不出这话中玄妙,不过阿蛮却知道这其中原委,不禁有些生气。拽了拽卫瑄的衣袖,压低声音道:“这个卫皇后,真不讨人喜欢。” 她眼底毫不掩饰的憎恶和嫌弃,都令他一惊,然后,轻笑了出来。 因为这般孩子气的举动,卫瑄居然感觉到心中有一股暖意涌过。他抬起手,攥了拳头在唇边,轻咳两声:“是啊,我也不喜。” 虽然,他从未将此人放在心间,但看着阿蛮为自己愤愤不平的样子,好玩极了。 上首的男子却有些不悦了:“少说几句,没人把你当哑巴。” 然后和颜悦色对卫瑄道:“瑄儿姗姗来迟,定是有事。来了就好,快快坐下,与长公主和陈王,好好的吃上几盏。” 阿蛮正瞪着上首的妇人,乍一听陈王这两个字,不由的心神一荡。尚未扭头,便听到身侧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表哥既然说了是家宴,舅舅也不必客气,直接叫我名字吧。” 清冷而淡雅的声音令她心底有些慌乱,下一刻,便直接扭过去,对上了那一双眼睛。 那双凤眼原本就显得有些冷清,这会儿里面毫无温度的看着阿蛮,红唇紧抿,不苟言笑。锐利的目光似一道冰冷的箭注,要将她刺个对穿一般。 今晚的他穿戴不同往日,头顶紫金冠,一身宫制华服,十分繁琐。袖口领口皆用金线滚绣,袍子下端祥云图案团团铺开。 “阿蛮,你愿意陪我年年春季,一同赏花吗?” 她忽然狠狠的摇头,要将那晚的画面从脑袋中抛出。却因为此举动吓了身侧人一跳:“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没有。”她勉强露出微笑,却暗自骂自己,好端端的想起那晚作甚。莫非是因为同样的月色,导致她记忆有了偏差? 可那晚的月光温柔如水,娴静柔美。今日的月光却明亮皎洁,高高悬挂。 坐在上首的卫王一听,顿时哈哈大笑:“是,是舅舅的语误。恒儿既然来了卫国,就是回家了,来来来,你我舅甥也有两年未见,今日一定要不醉不归!” 伴着爽朗的笑声,陈恒端起了面前的酒樽。 那侵略的目光却始终不曾收回,死死的盯着阿蛮,一抬手,杯中尽空。 卫王顿时笑声如雷:“好好好,恒儿以后要常回卫国,你我两国之间,可是割不断的血脉亲情。只要你我两国联手起来,天下还有何所惧。” 说完这话,就听见一旁的卫皇后颜面笑道:“瞧您说的,莫非忘了长公主不成?” “是是是。”卫王一拍脑门,爽朗的笑声飘扬:“瞧我,酒吃糊涂了。竟然将长公主忘的干干净净,该罚,该罚!” 说罢,仰脖又是一樽。 阿蛮眼尖,陡然看到与陈恒面对面相坐的那位少女,不是齐婉华,还能有谁。 她今晚穿的很是华丽,云鬓赤金凤钗,凤口衔硕大东珠,月光下,熠熠生辉。映照着美人香雪腮,更胜风流。 她是,齐国的长公主? 那么,齐睿便是齐王? 她的脑子乱哄哄的,一时尚未接受完全,便听到齐婉华婉转声音远远飘来:“齐国与陈卫之间,两百余年一直相安无事。若有机会,也想盟两国之好。” 卫王尚未开口,便听卫皇后道:“长公主这话真是,原先还说三国,怎么后面就成盟两国之好了。莫非长公主,瞧不上陈国?” 一番话说的场面顿时有些冷了下来。 卫王脸上挂不住,却碍于众人之面不能高声怒斥。咬着牙,恨恨道:“我看皇后今日是累了,来人,伺候她回殿里休息。” 卫皇后闻言,佯装惊讶:“臣妾只是心中不解,问问长公主罢了。长公主都没急,您这是怎么了?” 帝后不合,遭殃的是周围的人,四周婢女都垂着头,充耳不闻。 齐婉华微微一笑:“先前卫王也说了,陈卫乃一家,所以齐国无论与陈国盟约好,还是同卫国盟好,都是一样。陈卫两家早早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又何必分的那么细呢?” 一番话将卫王心里说的十分舒坦,原先的怒容也瞬间散去,哈哈大笑:“长公主妙人妙语啊!” 然后冷着一张脸,侧身质问:“皇后,长公主这么个解释,你可满意啊!” 卫皇后满脸捧着笑:“瞧您说的,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得你们男人朝堂上的东西。要我说,还是齐国厉害,泱泱大国就是不一般。一个女子,都养的这般出色,真是令我陈卫两国的男人,汗颜啊!” 齐婉华轻轻扬起嘴角:“多谢卫皇后谬赞,不过在齐国的妇人也不如您见解独到,日后回国,我也该多多宣扬您的美名,让其多学学,省的只知道在家中绣花,不能为其夫君分忧。” 一番话说的卫皇后面红耳赤,一股怒火憋在心田,却碍于对方是齐国长公主,只有愤愤的冷哼一声,不予理睬。 正不悦呢,眼光一扫,却看见卫瑄身侧看着的少女掩着嘴正偷笑。顿时火冒三丈,一拍桌子:“哪里来的野女子,见了王后不拜,简直无礼!” 一时间,场上的目光,都投到阿蛮身上。 阿蛮原先正听卫皇后与齐婉华话里有话偷笑呢,不料却引火烧身。正发愣。便听到卫王和颜悦色道:“既然是跟瑄儿一起来的,便是旧相识。瑄儿,还不快跟我们介绍介绍,这位姑娘是谁?” 卫瑄抱拳拱手:“父王可曾记得,儿子数月前曾去建安碧山。” “嗯。”卫王沉吟:“是有这么一回事,我儿曾说,碧山之上有一位的避世高人,若是能请来我卫国,定能好生辅佐。不过不是说这位先生,已经拒绝了嘛。” “介琰先生是拒绝了,可是却命他的高徒,与我一同下山,前来卫国。” “当真!”卫王大喜,陡然起身,目中大放异彩:“这等大事,如何不早早来说。如此,岂不是对高人大大的不敬。” 卫瑄轻笑:“父王不必着急,我已将她带来。” “哦?高人在何处?还不快快有请。” “就在眼前。” 说罢,拉着阿蛮的手,莞尔低语:“如今在场的都是我的亲人,横竖都要见,不如今日,让他们好好瞧瞧。” 阿蛮瞠目结舌,没想到尚未一丝准备,他就这般将自己给推在众人前。 再说,哪有见亲朋是这个样子的? 还碧山上千金难求的高人,若不是早早的见识过介琰那拙手笨脚的本事,差点也跟着卫瑄一样,被忽悠了去。 只是如今骑虎难下,若是直言说穿,卫王暂且不谈,便是一旁的卫皇后,伺机待发,还不扑上来生生的咬掉自己一块儿肉? 尽管不情愿,还是得佯装着一副高人的模样,上前说话。 只是不忘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若是被人戳穿,看你一会儿如何收场。 阿蛮上前两步,站在中间,抱拳拱手:“草民阿蛮,见过卫王。” 她一身轻纱漫舞,鬓角硕大的山茶,在月光下宛若仙子。不禁周遭,便是上面的卫王也不禁愣住,盯着下首:“这边是,碧山上来的高人?” 她垂着头,面容桥不真切,不过这一身打扮却是有些似曾相识。 阿蛮朗声道:“不是什么高人,不过是瑄公子高赞罢了。” “嗤!” 卫王尚在脑中回忆,便听到身侧卫皇后嗤笑:“我还当瑄公子当真寻了位不世之材回来辅佐我卫国。原来,不过是红袖添香罢了。” 她这么一笑,倒是让卫王也跟着疑虑起来。 瞧阿蛮的年纪幼小,一个这样的稚童,能帮卫国什么。 不过卫瑄却也是他疼爱的孩子,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总是要卖一个面子的。便挥袖道:“既是来了,便请一起入座,今日也算是为高人接风洗尘,顺道赔罪。” 早已经有婢女在一旁重新摆上案几,却在偏远之外的地方,离的王室一族远远的。阿蛮刚想要过去,便感觉手一紧,被人拽住。 一回头,就对上了那双温柔的双眸。 “你同我坐一起便是。” 说罢,便牵着她的手,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陈恒的眼底阴沉的似乎凝结成霜,死死的盯着阿蛮的双眼。她才一落座,抬头便对上了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吓的赶紧垂下,却依旧能感受到刺目。 真是如坐针毡。 卫瑄却依旧如初,甚至比平素里更加温柔备至,无论是美酒还是瓜果,总是将她照顾的周全,小嘴塞的鼓鼓的。然后在一侧用温柔宠溺的目光看着她,就像郦泉里的温水一般,将人泡的骨头都酥软了。 只是在场能欢喜的,只怕除了他们,也再无别人了。 卫王看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忍不住提醒:“瑄儿,你今日姗姗来迟,还不快与长公主赔罪。” 第五十六章 委屈 卫瑄尚未抬头,阿蛮却先看了过去。 齐婉华就在她斜对面的位置,两女目光相交,相互擦出火花。 明明昨晚才见面,她说出的话,阿蛮一句都不敢忘记。 可现在,齐婉华却跟对自己嫣然一笑,俨如昨日事情全无。 对方可以淡定若素,自己却无法当什么都没发生。 阿蛮咬着唇,一言不发。 “这盏酒,算是我与婉华赔罪了。” 卫瑄端起面前杯盏,面带浅浅笑意,客气又疏离。 众人一惊,转而露出一丝暧昧的笑容来,目光频频投向面前两人,有人揶揄:“既然都叫上长公主的小名,那么这盏酒,是必定要吃的了。” 卫王也跟着笑,捋着自己下巴上的胡子,乐呵呵看着眼前金童玉女:“看来瑄儿与长公主早已相熟,既然是故人,今晚可要让长公主尽兴啊。” 全场不高兴的,除了阿蛮之外,大概就是卫后了。 齐婉华微微垂下眼帘,心中暗暗酸涩。 卫瑄为何这样的转变,她心中大抵明白一二的。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毫不给自己留一点颜面,竟是要逼她至此吗? 一面是心上人,一面是弟弟,孰轻孰重,一时间,她根本作不了决断。 若他可憎,直言相逼,那么齐婉华大可放弃这段感情。也当时看清了一个人,荒废的,不过是些许时间罢了。偏生他面面俱到,连她这颗心,都不忍伤透了。只是钝刀子割在表面,浅浅的疼罢了。 她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笑容依旧的少年,似乎两人之间从未有过嫌隙一般。昨日的温柔明明还在耳侧,可转眼间,他就牵着令一名少女的手缓缓而来。 他是吃准了,自己一定会附和么? 齐婉华忽然心生一股说不出的烦闷,看阿蛮鬓发间那多艳丽的山茶格外刺眼。再想到刚刚两人手牵手进来的场面,如鲠在喉。 聪明如他,不信看不出自己的异样。 可卫瑄却依然春风拂面,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睛望着自己,让她有种错觉,好似这双眼睛里,只能看得见自己一般。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酸涩情绪在胸中郁积,面上却依然带着和煦的笑容:“瑄公子客气了。” 简简单单一个称呼,叫卫王愣住了,卫后的脸上重新绽开了笑颜。 “长公主当真是大国风范,来,本后也凑个热闹,敬你一盏。” 齐婉华对着卫后举盏示意,之后,广袖遮面,一饮而尽。 然后,对着卫瑄客气而疏离的躬身:“多谢瑄公子美意,不过我实在是不胜酒力,还望公子今晚尽兴。” 她面颊砣红,双目泛着秋水,看上去,当真是有些醉了。 卫后连忙招呼身边婢女:“快去扶长公主回去休息,这儿风大,别一会儿吹着了。” 两婢女一左一右扶着齐婉华,她觉得自己也真的有些醉了,眼睛竟然有些泛酸起来。看东西也是透着氤氲,好似蒙了一层水雾。 齐婉华走后,场面一时有些冷清。 长公主钦慕卫瑄一时,虽未明说,可也多少有人知晓的。这回又见齐婉华出入他府上,原本以为好事将近,岂料卫瑄今日又带了别人过来。这其中玩的什么把戏,当真叫人看不明白了。 不过今日来的都是宗室男子,对此一幕,直觉平添风花雪月谈资,很快将话题引开。琴瑟和鸣,酒过三巡,便有些开始放浪形骸。 卫王有些不胜酒力,半途先回去歇息,只叫卫瑄一定要陪好了表弟。 帝后一走,场面顿时愈加闹腾起来。 一宗室子弟拎着酒壶,踉踉跄跄到卫瑄跟前,痴痴的笑:“齐国总是仗着自己物产丰富,国富民强,瞧不起我陈卫。可今日他们敬仰的就长公主,却在哥面前,栽,栽了个,大。大大的跟头。” 他打了个酒膈,臭气熏天,阿蛮不禁皱眉掩面。 “看以后,他齐人,还有什么可瞧不起咱们的。” 他说罢后,卫瑄只是浅浅笑着吩咐:“城公子喝醉了,来人,抬下去替他醒醒酒吧。” 身后上来两个彪形大汉,驾着那醉汉便拖了下去,耳边瞬间清净不少。 “来,再尝尝这个。”卫瑄用竹筷夹起一片金银双丝,放在阿蛮面前的盘中。 她心中有些不安,犹豫半天,还是忍不住问道:“长公主,她没事吧。” 卫瑄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而后笑道:“掖庭守备森严,再说,她乃贵客,帝后一定不允她有任何事的。” 听了这回答,阿蛮顿时鼻子都要气歪了。 他肯定知道,自己明明不是问这个的。 阿蛮才不信呢,可卫瑄这人太狡诈,横竖不说明白。顾左右而言他。原来到底是那只眼睛不对了,竟然没瞧出来,这才是一个真正扮猪吃老虎的主儿。 可是瞧清楚又如何?他早已经设好了圈套,将自己牢牢的捆住,这辈子,怕是都逃不脱了。 他画地为牢,自己却甘之若饴。 如此想着,阿蛮跟一只小猫一样,眯起了眼睛,吃吃的笑了。 见她如此,卫瑄失笑:“又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了,不妨说来我听听,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月下美人如斯,若是从前,阿蛮一定脱口而出。 不过现在嘛...... “有些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阿蛮故作深沉的伸出食指,摇了摇,舒展着眉头,双目似夜空最亮的星子般,闪耀着璀璨的光芒。 “好。” 他宠溺的看着自己身侧的灵动的少女,唇角眼底皆是温柔:“只是夜深露浓,别着凉了。” 说罢,从身侧婢女手中接过披风,替阿蛮仔细披上:“听不到便罢,可若是病了,岂不是连这张美丽的面庞都瞧不见了?” 他的双臂微张,将她整个纳入自己羽翼之下,清爽的香味夹杂着男子独有的味道清新凛冽传入鼻中。让阿蛮的面色阵阵发红,头也越来越低。 忽然,一个声音划破夜空,如利箭一般,送入两人耳中。 “表哥。” 卫瑄扭头,便对上了身侧陈恒那双寒冰入骨的双眸。 他死死的望着卫瑄,不,应该说,是透过他,盯着他怀中的那人。 阿蛮感觉背如针扎,下意识想要扭头去看。却在下一刻,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后,吓的如同缩头乌龟,钻的更深了。 “你怀中之人,送我如何?” 阿蛮也不知自己为何见了陈恒会这个德行,总觉得有些别扭。可能他是自己活了十四年,第一个来表白的少年。也可能,他的面容太过惊艳,纵使无情意,也叫人不忍拒绝。 就算这句听上去格外无理的话,若是旁人说,只怕阿蛮的眼刀都能将那人扎个对穿了。可因为是他,只因为是他。 卫瑄脸上笑容一顿,继而道:“表弟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他面上虽然还挂着客气的笑,只是那笑容却丝毫不达眼底:“阿蛮乃是我的贵客,不是一件玩物,送这一字,还请表弟收回。” 如此一番话,听的陈恒有些烦躁。 特别是看那女子,依旧还跟鹌鹑一样,缩在他怀中,不禁眯起双眼。 若是熟悉他的人定然知道,这个表情十分危险,代表他要发怒的先兆。 王的怒火,又岂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呢? 伺候在陈恒身侧的几个陈人面面相窥,却不敢上前劝阻。只有在心底暗暗叫苦,同时埋怨卫瑄:不都说瑄公子审时夺度嘛,区区一个女子,要了给便是,免得叫他们也跟着受罪。 况且,陈王一向不近女色,众国皆知,难得他开口讨要,做为兄长,瑄公子怎好拒绝呢? “哦?” 陈恒声音愈加冰冷,听上去犹如寒冬腊月一般:“表哥既然有了齐国长公主,又何必要哄骗于她。她人傻,大概会将你的一时戏言当真的。” 他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场的人却可以清楚的听到。 琴瑟声顿时戛然而止,推杯换盏也停顿,周遭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的装起了醉。不一会儿,人就都散尽了。 只留下了陈恒和卫瑄,还有慢慢抬起头的阿蛮。 刚刚的那句话,她也听到了。 卫瑄和齐婉华到底如何,她道现在都不清楚。 没有苦苦追问,恐怕连她自己心中都存着一份的不确定吧。因为不信任,所以害怕打破美好的幻境。只想享受眼前片刻的欢愉,他制造的梦幻泡沫。可如今,陈恒的一句话就让她心寒了。 她知道,自己从未真正的相信过卫瑄,所以才会轻易的被陈恒的话所动摇。 阿蛮抬起头,目光越过卫瑄,与陈恒对上。 陈恒的目光冰冷刺骨,在与她对上之后,瞬间爆发。 若说刚刚是寒冰刺骨,那么现在,就是狂风暴雪。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原本就稍显得清冷,如今里面满是冰霜,劈天盖地而来。狠狠的望着阿蛮,带着无言的控诉。 就好似,她辜负了他一般。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你说过,要带我去碧山看花的。” 冰冷的控诉中,阿蛮竟然隐约听出了几分委屈来。 第五十七章 陷阱 这话一出,阿蛮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如此荒唐之事,他竟然再提。” 紧接着才想到:糟糕,卫瑄该不会觉得自己是那种见异思迁的女子吧。 下意识的偷瞧了身侧人一眼,,发现他正挑眉看着自己,眉眼温柔如昨,嘴角却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阿蛮头皮一紧,拽了他衣袖,悄声道:“那个,是个误会。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等我以后好好讲给你听。” 卫瑄轻轻一笑,伸手刮了她的鼻头,宠溺道:“好,以后有的是机会,我听你慢慢讲与我。这一定是个,美丽的误会。” 最后一句话时,他微微抬脸,目光毫不畏惧的看着身侧的陈恒。 两人声音虽小,却一字不落的尽数落入他耳中。 卫瑄看着陈恒握紧的拳头,和铁青的面色,唇角的笑意越深,抬手为自己斟满了面前的酒,就着喂了阿蛮一大口。呛的她小脸红扑扑的,又轻轻拍着她的背部,柔声安慰。 估摸着他快到爆发的边缘时,才慢条斯理道:“两年未见,表弟的脾气还是一如往常。” 陈恒皱着眉,见阿蛮的小脑袋已经跟小鸡啄米一般,一点一点的,看上去已经醉了。有些恼了:“把阿蛮姑娘扶到瑶华殿。” 婢女随之过去,却被卫瑄阻止:“瑶华殿先前是姑母居所,之后一直空着,留给你来时小住。阿蛮云英未嫁,住在你处,多有不便吧。” “那又如何?”陈恒冷冷的望着他:“她是我预备明媒正娶回陈国的,你呢?预备给她什么名头?侧妃?小妾?还是,贴身婢女?” 卫瑄手微微一顿,而后唇角微扬:“表弟就这般肯定,一定能娶的了阿蛮?” 他这样三番五次的阻止,加上阿蛮已经醉的不省人事,整个身子都钻到了卫瑄怀中,看的十分碍眼。 陈恒再也忍不住,直接站起来,大步过去,将佳人往自己怀中一揽。直到那温热的身子靠在怀中,并未跟从前一般的不适,而怀中佳人面颊潮红,不自觉的,还打了个酒膈,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什么。 这般模样,令他心中不由一松。原先因她生出的几分怒气,都瞬间全无。 只是..... 陈恒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人。 世人皆被他二人皮相锁迷惑,不过,做为同类人,他再了解不过了。 哪有什么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有的不过是出神入化的演技,和深入骨子的面具。从小的卫瑄就工于心计,温润的外表下,掩着一颗深藏不露的心。 既然没有外人,那么,他们也不必再拘泥。 “我不像表哥,心那般大,要的那样多。我要的只有一个伴儿而已,与别人又有何相干。” 卫瑄轻笑:“表弟说的轻松,只怕陈国朝中臣子和宗室们,不会应允。” “我娶亲,与他们何干?”陈恒皱着眉头,也许是想到了家中那些令人有些头疼的家伙:“若是太烦,这个位置索性不要,他们中意哪个,便选了谁来。横竖当初,也不是我自愿的。” 此言一出,若是旁人听到必定大吃一惊,不过卫瑄与他是自幼的情分。自然知道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天下事当真是叫人唏嘘,有人弃之如敝屣的东西,再另一人看来却视若珍宝。又是何其不公呢? 陈恒见他不语,也不想再说,抱起阿蛮刚要起身,却被人再度拦住。 细看之下,原来还是他,不由得有些不快了。 “瑄公子这是何意?” 卫瑄苦笑,自己当真是把他给惹急了,称呼都换了。 “表弟对阿蛮姑娘的一片心意,我心中已明。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 他站在陈恒面前,两人身量相同,面对面,虽然和颜悦色,却隐隐有股剑拔弩张的气势。 “有何不同?”陈恒拧着眉头,开了一句不像玩笑的玩笑:“莫非,表哥改变志向,欲放下一切,归隐山林?” 卫瑄脸上的笑容终于成功褪去,微微皱起眉头:“旁人不知,你却是一清二楚的。实在不必对我开这种玩笑。” 自记事开始,他便鲜少在众人面前显示自己的真实情感。有时候久了,陈恒都分不清,到底他还是不是当年那个少年。 不过,见他这般,往日熟悉的感觉重新回来。他心头微微一松,语气也不似刚刚那般冰冷:“我自然了解你,所以才不会干涉你选的路。齐国的长公主也好,陈国的贵女也罢。总之,陪伴你走完这一生的,绝对不可能是她,不是吗?” 面对陈恒目光灼灼,卫瑄一愣,继而失笑。 “表弟说的有理,不会是她,也不能是她。” 他们之间是夙仇,是敌怨。她不明白一切的时候,因为身份他们不能在一起。待她明白一切之后,因为仇恨,更不能在一起。 “既然如此,人,我便带走了。” 陈恒直接打横,将阿蛮软软的身子抱起,怀中佳人有些不适,皱着眉头摆手:“这果子酒,有些晕。” 他尽量将动作放的轻柔,脚步也慢了许多。身侧婢女侍从纷纷跟上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卫瑄的眼中。 “公子。” 卫瑄摆摆手,没有言语,眼睛怔怔的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想办法让那边知道,陈王不顾一切将阿蛮从我这里抢走了。” 话虽如此,却依旧目不转睛的望着某处。 身侧伺候的乃是他的心腹,怎会不明白他这些日子的变化?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之后,弯腰退下。 夜凉如水。 明月依旧高悬,亮晃晃的白,却没有一丝温度,远远看着,心中都透着一股凉意。 曲终人散,残酒已冷。白衣少年孤独的身影在白月光下显得有些单薄。良久,他终于伸出手,纤长的手指拎起酒壶,自饮自酌。 陈恒一路将阿蛮抱了回去。 陈国跟来的人,早早便得了消息,顿时跟炸了窝一样,各个的赶了过来。只求他千万别惹出什么大篓子。 同时,在心底将阿蛮给骂了个狗血喷头。 现在几国谁人不知?齐王在朝歌看上了个野丫头,两人夜夜欢歌,日日相见,竟然是一刻都离不开。政务索性都扔给了长公主和恒温,不再过问。 虽然是齐国的事,可各国相同,如此大事,自然也是要问上一问的。甚至齐国的史官还磨刀霍霍,准备好好的写一写这个妖精到底受和人蛊惑,居然前来勾的自家王不理朝政。看不好好写上一笔,叫她不得翻身。 这不查不要紧,一查之下,顿时大吃一惊。 原来这位蛮夷女,乃是卫国瑄公子不远万里从建安请来,准备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岂料人才刚到朝歌,尚未进入掖庭,就被齐王给截胡了。 就等于,自家王是活生生从人家瑄公子手里抢过去的啊。 这就很尴尬了。 如今五国,齐,陈,卫三国之间略显尴尬。陈卫两国是世代的姻亲,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齐国强大,可是面对两国联手,绝无胜算。 这两年来频频示好,也是想将这铁盟给焊劳了。岂料自家王这般的不争气,竟然被一个女子给迷恋,若是因小失大,才叫人懊恼呢。 更何况,瑄公子何等名声?五国之间,无不说此人风行甚好。与他为难,岂不是给自己招黑么? 陈国正在看齐国的笑话,头一次生出看来自家王不好女色这个还真不错。只是这笑了一半,就啪啪打脸了。 陈恒来卫国,算是亲戚走动了。所以跟过来的人并不多,宗亲里面,只来了一位太叔公。 太叔公年过花甲,自家的夫人也是卫国贵女,儿子里面三个有两个都在卫国身居要职。这回乃是自告奋勇,名为忠君爱国,放心不下陈恒。实则是回自家儿子孙子那边,去瞧瞧小重孙子,顺便颐养天年。 晚上孙媳妇烫了壶酒,儿子再一旁说着家中这些年的事,虎头虎脑的重孙子抱在怀里。小酒喝着,孩子笑着,太叔公美滋滋的眯起眼睛,心说这才是人间头一等的美事啊。 只是这酒盅尚未放下,便听到宫中内侍着急慌忙的跑过来,大惊失色:“不好了不好了,我王不好了。” 太叔公气的一拍桌子,白胡子抖了三抖:“胡说八道,什么我王不好了,我王现在在掖庭,跟自家舅舅吃酒呢。再瞎说,小心我隔了你的舌头。” 那内侍哭丧着脸:“老侯爷,我王,将齐国那个小妖精给虏去了。” 太叔公晚上吃的有些醉意,尚未清醒过来,大着舌头:“什么齐国小妖精,关齐国什么事,颠三倒四,不明所以!” “就是,外面传的沸沸扬扬,将齐王迷住的那位阿蛮姑娘啊。” 内侍现在死的心都有了,这会儿不敢进禀告,出了事,回去陈国那帮宗亲们才是要将他给撕个粉粹呢。 “那位姑娘啊。” 太叔公呵呵的乐了,捋着山羊胡:“老夫知道,可是那齐王小儿,又生出什么事端,惹的众人笑话了?如此,你不妨说说,叫我们,也好乐呵乐呵。” 内侍都快哭了:“老侯爷啊,不是齐王。是咱们王,在宴会上遇到了那位阿蛮姑娘,不由分说的,便将人直接抢了过去。听说为了这个,还跟瑄公子直接闹翻了。” 第五十八章 公子震怒 齐睿一路快马加鞭,到了宫门口直接从马上飞身而下,跑了过去,却被门口的禁卫军直接举着兵刃挡下。 “我乃齐王,尔等谁敢拦我?” 他怒发冲冠,一想到前来报信的人称阿蛮喝的醉醺醺的,被陈恒当众抢去,眼底顿时一片血红,怒气滔天。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提起长枪直接跨马飞奔而来。 禁卫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中带着疑惑:“齐国这次只有使臣与长公主,未闻齐王。再说,天色已晚,未得我王召见,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得入内!” 齐睿这会儿忧心着阿蛮的动向,火烧火燎的。见这两人不知好歹还要拦他,顿时怒极反笑:“好,那就让尔等看看,这地方,小爷是入的入不的。” 说罢,直接祭出长枪,冲着面前其中一人刺去。 能做禁卫军的,各个都是好本事。那人很快反应过来,一个回旋,避开长枪。利用这个功夫,一边拔出佩剑,一边高喊:“有刺客,有刺客!” 身后城门上顿时发出细细索索的声音,还有甲胄摩擦的声音。齐睿见人越来越多,又怕耽误了阿蛮,气的双目圆瞪:“你找死!” 之后,招招往致命的地方招呼。 他有一把力气,又得名师真传,起先还能以一敌百。可架不住对方的车轮战,渐渐的便有些体力不支,落了下乘。 又一长剑从身后而来,齐睿避开之时脚下一滑,漏出了破绽。另一人眼尖,顺着他命门而来。他一时杀红了眼,也顾不得许多,只顾眼前,不顾自己。眼看那利刃就要在他身上刺穿。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同时有尖锐的声音高昂的叫着:“剑下留人,剑下留人啊!” 那独特的嗓音如公鸡被捏住一般,加之急促的语调,听上去十分难受。 禁卫军却听了出来,纷纷住手,只用手中重剑将齐睿牢牢压制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剑下留人啊。” 那穿着褚色长袍的老太监终于跑了过来,一手举着一块儿白色玉牌,一手插着腰,上气不接下气,看得出来,很是急切。 为首的禁卫军认了出来,走上前客客气气道:“这不是裴公公吗,怎么?大晚上的,还要替王后办事?” 裴公公年约三十上下,却是宫中的老人。又因梳的一手好发样,深得卫后欢心。 他瞧着兰花指,用独特的嗓音道:“幸好杂家跑的快,若是慢了,你们这些小王八犊子,就惹出大乱子了。知道不知道!” 一边说,还一边翻着白眼。 “哟,您这么说,难不成,这小子还真是个人物?” “呸,什么这小子那小子的。这是齐王,齐王!是王后请来的贵客!” 说罢之后,裴公公立马换上一副讨好的笑,过去搀了齐睿起来:“齐王啊,这群狗奴才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您大人有大量,莫要跟他们一般计较。” 能来做禁卫军的都是世家子,再不济也是个朝中新贵。这老阉奴又是个什么身份,如此一来,周遭人恨恨的看着他,早有那脾气大的,忍不住拔刀出来。 裴公公眼角之处只见寒光一闪,顿时嚷嚷道:“干什么干什么,一个个的都要反了不成?先是齐王,接着又是本公公。你们眼中到底还有没有王上王后了。” “你这个老货!”又年轻气盛的忍不住拎剑过来,却被那为首的挡住,笑嘻嘻对着裴公公道:“咱们也是听命行事。裴公公,请吧。” 裴公公狠狠的瞪了周围那几个一眼:“你们几个,以后走着瞧。” 然后又换上一副狗腿的神色,扶起齐睿,陪着笑:“齐王,您这边请。” 齐睿心急如焚,也顾不得这个公公那个娘娘的,站起来也不甩裴公公,直接大步向前走去。 待两人都进去之后,那个年轻的禁卫军气鼓鼓啐了一口:“这个老货,拿着鸡毛当令箭,仗着往后作威作福,比公子都要得意。” “休要拿他与公子相提并论,这老货也配?”另一人跟着啐道:“不过是个去了势的狗东西,不男不女的玩意儿。” 周围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为首的那个禁卫军踹了他一脚,笑道:“好了好了,该回去睡觉的就回去睡觉,你们几个臭小子,我看也睡不着了,索性换你们下来值班。” 说罢,看着深幽的宫门。 黑漆漆的宫门里面,就像藏了一只怪兽,深夜召见齐王,谁知道是不是里面又出了什么事呢。不过话说回来,这座看似华美异常的掖庭,若是每天不发生点什么,都对不住它的名声。 齐睿的步伐很快。 他心急如焚,从得到消息到现在已经有半个时辰了。半个时辰内,若是想发生点什么,简直是再容易不过的了。 他甚至忘记了两人之前的嫌隙,也没有去想以阿蛮的容貌,为何陈恒会径直抢人。这一刻,他心中慢慢记挂的,都是那个不算美丽,却独特的南蛮少女。 卫国的面基不如齐国,朝歌也没有临淄城那般大。也做为王庭的掖庭,格局也不容忽视。第一次来的齐睿很快就迷了路。 “该死的,到底是哪条路?” 他看着面前的两条岔路,一样的花草,月光下也瞧不真切。更为可恨的是偌大的掖庭,居然空无一人。 “人也不知道都死哪儿去了。”他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左边的路是一盏茶之前走过的,却越走越荒。右边的刚刚也尝试过,却直接是一条死路。 这才想起那个老阉奴,若是他在,自己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可算是心里美了,刚才想,这人就不禁惦记,在身后高呼:“齐王,齐王,您在哪儿啊。” 齐睿听闻顿时大喜,原本那聒噪的声音也变得如同天籁,连忙顺着声音找过去,看到裴公公后大喜过望:“快,带本王去找陈王。” 裴公公可是得了死命令,一定要将齐睿将那位阿蛮姑娘给抢过来。不过,临走时王后交代的话,他可没忘记。 “若是那齐王来早了,你便想办法拖上一拖,左右,也要让陈王行了好事。男人嘛,过了瘾,便也弃之如敝履,不再惦记。若是你去早了,扰了陈王的好事,反令他怨恨起我来。那你的这颗脑袋,可就再也没法看到明日的太阳了。” 裴公公连忙赔笑:“您走的也太快了,陈王住的不在这边,来,老奴领您过去。” 齐睿心里着急,不在疑他,跟着那老奴就径直往前走去。 直到—— “不对吧。” 疑惑的声音从后面传出,裴公公心中一颤,嘴上却笑道:“对的,对的,就是这条路。” 下一刻,却忽然脖子一紧,双脚悬空,整个人跟小鸡崽子一样,被齐睿拎了起来。 “这条路你带着我走了三遍了。” 裴公公吓的瑟瑟发抖:“齐王,掖庭里面的路看上去都大相径庭。” “哦?”齐睿空出来的手横空一指:“你别告诉我,你们掖庭的假山,也都长得一模一样。” 坏事了! 裴公公缩着脖子:“这,夜深了,又昏暗,您没瞧真切,也是有的。” “你这个老东西!”齐睿手猛地一收,裴公公觉得脖子一紧,顿时窒息,手脚并用,开始去抓齐睿的手。他却越收越紧,眯着眼睛,露出一道凶光:“不说,就杀了你!” 许是他的戾气太重,裴公公感觉自己双腿一热,一股腥,臊味道就顺着流了出来。 “说!”他恶狠狠的掐着他的脖子,双眼血红。心中只想着阿蛮那张哭泣的脸,恨不得掐死眼前这个老东西。 裴公公已经喘不过来气了,脸上憋的紫红,挥动双手,想说话,却压根说不出来。 齐睿这才发现自己快要将这老东西给掐死了,一松手,恶狠狠的瞪着他:“再给我耍花样,小爷叫你看不到明日的太阳。” 一个个的,怎么都不想让他看到明日的太阳。 裴公公眼泪鼻涕流的到处都是,乍一放松,剧烈的咳嗽起来。好一会儿都停息不了,引得齐睿又是不快,刚要踹过去,就看裴公公赶紧伸出一只手求饶。 “我说,我说。” 他被掐的有些厉害,白嫩的脖子处四个十分深的手指印,这会儿已经有些微微发紫,看上去十分骇人。 再不说,明日的太阳不知道,今晚的月光恐怕都赏不全了。 “陈王住在瑶华殿,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左边第一个就是。” 齐睿拧眉,看着眼前黑压压的石子路:“当真?” “我哪还敢骗您。”裴公公哭丧着脸,指着自己湿润了一片的袍子下摆:“齐王,老奴说的都是真的,您快去吧,去晚了,只怕阿蛮姑娘就.....” 齐睿飞过来一个凌厉的眼刀:“你说什么?” 不愧是一国之主,就算年幼,这眼神里的怒意和威严,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可裴公公眼下要逃命,只有甩开了齐睿,才能找机会活下去。就算再怕,也要硬着头皮说出来。 “老奴走的时候,王后派人给陈王送了补身子的汤药过去,里面是百年的鹿茸,益于男子精,血......” 花未说完,就被齐睿狠狠的一脚下去,顿时觉得胸口剧痛,嗓子一甜,呕了口鲜血,昏死过去。 第五十九章 补药 瑶华殿外,月冷青衫。 烛光摇曳,洒了一室温暖。外面守卫的人中有人心猿意马,不时探头探脑,却被年长的啪一打头,低沉道:“不想要命了!” 那被打之人年纪尚幼,摸着脑袋小声嘀咕:“我王一向不近女色,我这不是好奇嘛。到底是怎样天仙一样的绝色,竟然将王迷的神魂颠倒。” 那年长的一瞪眼,低声训斥:“守好你的位置,怎么跟个妇人一般嚼舌。” 又环顾四周,那些被砍刀的小年轻立马将身子挺的更直,不苟言笑,目不斜视。 他很是满意,点点头,交代道:“今晚可是王的好日子,你们都仔细点。” 见他们果真是上了心,他这才满意点头,握着腰间佩剑,亲自的站在了门口。 “将军,您这是?” 被唤将军的男子眼睛一瞪,嘴角却缓缓上扬,流出些许笑意:“我陈国眼看后继有人,今晚我是一定要守好了。别说是蚊子,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要先过老夫这一关。” 开玩笑,他们这群宗室为了陈王娶妻生子一事,愁的头发都快白了。却不曾想,来卫国一趟,竟然有如此收获。 刚说完,就瞧见一个身着碧色宫装的小丫鬟远远的过来,在瞧见这阵仗吓了一跳。良久,拎着裙角小心翼翼上前:“壮士,我乃皇后娘娘跟前的婢女,奉了我们娘娘之命,给陈王送醒酒汤来了。” 卫后是陈恒的舅母,算起来都是自家亲戚,若是平常也让过去了。可如今,里面的事更重要,若是打断了就不好了。 于是,将军一挥手,瓮声瓮气:“哎!我王这会儿已经安歇了,这醒酒汤想来也是用不上,谢过卫后的一片好心。” 那小丫鬟往里面一探,便明白过来,捂着嘴直笑。 将军皱眉:“你这小丫头,不走就算了,还在这笑个甚?” 那小丫鬟年约十六七岁,梳着双环髻,一双媚眼横飞,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风流韵态:“我是在笑将军呢、” “将军莫恼,您瞧。”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少女靡靡之音娓娓道来:“如此良辰美景,花好月圆之际,正是春宵一刻。可屋里丝毫没有动静,该不会是陈王不胜酒力,醉过去了吧。” 将军刚想反驳,可转念一想,陈恒素日里来鲜少如今日这般饮酒。他也吃不准是否真的醉了。 而这群大老爷们,也都不是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这男子折腾起来是个什么劲儿,都明白的很。这会儿那小丫鬟一提起,才思过味来,的确是有些太安静了。 疑惑的目光重新回到她挎着的漆盒里,满是络腮胡子的下巴微抬:“打开我瞧瞧。” 虽然是舅母,也如今两人身份也是玄妙,处处还是仔细一些的好。 那小丫鬟似乎是早已经料到,笑意盈盈的将漆盒放在地上,双手扶着描金盖子,缓缓打开,之后,一股独特的药香扑鼻而来。 “里面放了鹿茸,当归,霍羊淫等数十味药材。” 在将军的示意下,跟随的太医早已经过来,端起碗,放在鼻尖轻嗅了一会儿。点点头:“的确有醒酒功效,只不过.....” “只不过,容易使得男子气血翻涌,对吧。” 太医没想到这小丫鬟如此坦白,刚刚点头,便听将军追问:“那会如何?” 这么多人面前,他有些没脸。可那小丫鬟只是咬着唇斜眼笑,就是不说话。 他涨红老脸,低声道:“可能,会使男子,精血过旺。” 将军一愣,再一看两人的面色顿时明白过来。 什么精血过旺,气血翻涌,说了这么一堆的修辞。不就是一碗加了醒酒功效的chun药嘛。 若是旁人,肯定不能给喝这加了料的东西。可陈国上上下下,盼子嗣盼的都望眼欲穿了。如今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个自家王愿意碰的姑娘,怎能放过这大好机会呢? 加上,陈恒这将人那般霸气的抱来,却在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心里也犯嘀咕,从前宗室总那些猜测再一次的涌上心头。 该不会,是那玩意儿,真的不中用吧。 若是这样,那可就玩脱了。 在看这碗散着甘味的醒酒汤,他一咬牙,一跺脚:“送进去。” 他就不信了,若陈恒当真没问题,这一碗下去,温香软玉在怀。机缘好点,没准十个月后陈国就有后了。 那小丫鬟重新盖上漆盒,款款走了进去。 太医从那柳腰一瞥而过,垂头询问:“将军,不怕我王醒了怪罪?” “天塌下来,老夫顶着!”他一咬牙,心中想:只要我王能有了后,便是什么罪也不在乎了。 熏香袅袅,弥漫在整个屋里。 苏合香有安神镇定的作用,陈恒不知是因为这香气的原因,还是因为轻握阿蛮的手,他那颗孤寂漂浮的心,瞬间平静。 雕花软榻上,少女静静的躺着,发丝微黄,双目紧闭,不算白皙的皮肤上泛着浅浅的红晕。唇角上扬,也不知做了什么美梦。单是这样看着,就让人心悦。 陈恒伸出食指,顺着她的眉眼描绘。 那双英气的眉,总是富有表情,生动自然,讲述着那些事情的时候,会随着心情或是飞扬,或是颦着。绘声绘色的模样,仿佛让人跟着身临其境一般。 黑白分明的眸子纯净明亮,一眼便能看穿。 如今可有了机会,陈恒慢慢描着,手指在眼尾处微微向上,这才发现,原来她眼角飞扬。 明明是一双媚色天成的眼睛,却似水晶般晶莹剔透,叫人诸多的心生不忍,到最后,那份怜惜多过感情,还是感情胜过怜惜,已分不出。 挺翘的鼻子,小巧多肉,陈恒一直好奇心大胜,不禁捏了软软的鼻头。只见阿蛮眉头微皱,下一刻就难受的开始摇头。他依旧不丢,却忽然身子一震。 原来,阿蛮鼻子被堵住,难受的紧。情急之下,竟然张开嘴巴,口中吐纳。 而陈恒的手正在她唇齿之上,这一下下的热气,都哈到了他的掌心。 湿湿的,暖暖的,还有一些,酥酥麻麻的感觉。 他的手微微停顿,而后,顺着往下,抚上那红润的唇。 少女的唇是软软的,似春季里绽放的花蕾,又滚烫的,如刚刚温好的一壶烈酒。 陈恒的目光有些痴迷,就是这张唇,微微启动,会说出许多玄妙的故事,会分享给他她的喜怒哀乐。嬉笑怒骂之间,却让他觉得无比真实。 好似天边的鸟儿,就该是自由自在的翱翔于九天之上,云层之中。 生而为人,却带着枷锁,不能自由。身侧人都如同他一般,习惯了麻木。偶然见阿蛮这样自幼的快乐,令人心中生厌,恨不得,折断了她的羽翼,将她牢牢禁锢其中,才好。 只是尽管他在不愿承认,心底某处,却有丝东西,缓缓生出,如细小藤蔓,爬满了心房。 其名曰:羡慕。 正看的入神,忽然听到身后有珠帘响动,不禁皱眉。 他的脾气周围人都知道,进来之前,他特意交代,没有吩咐,一个人也不许进来。 可如今..... 身后人很识趣,并未发出任何响动。他微微侧目,见一丫鬟装扮的少女从漆盒里面碰出一碗药来,放在桌子上。而后亲手亲脚准备离去。 陈恒皱眉:“这是什么?” 小丫鬟轻声道:“王后命我送来的醒酒汤药,请陈王服用。” 卫后? 卫宫当年的一些变动,他做为亲人自然是知道的。虽然卫王对卫瑄一直不错,不过卫后...... 何况如今卫后自然是护着自己亲生儿子,而卫瑄也对那位置势在必得,两人之间,早晚会有一战。 到时候,陈国的表态,事关重要。 如此想来,卫后此时的拉拢,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他素来不喜女子,这会儿已经隐隐闻到她身上浓烈的熏香,不禁用袖子掩了鼻口:“知道了,出去吧。” 那小丫鬟一愣,将自己傲人的小胸,脯挺的更高,巍巍高耸,如挺秀小山一般。 掖庭之中,漂亮的女子比比皆是。可她在众美人之中,也丝毫不逊色旁人。此次送药,一来是替卫后跑腿,二来,若是在陈恒面前露了脸,日后还怕不能一飞冲天? 只是没想到,美梦尚未做完,一盆凉水兜头而下: “还不下去!” 话中已透着几分的不耐,她这才知道,为何卫后一开始就没同意自己毛遂自荐当棋子一说。 “喏。” 都是人精,转眼已是平淡如初,面色谦卑的退了出去。 陈恒握着阿蛮的手,一直未曾松开,见四周终于平静如昨,心头刚刚涌起的戾气,也因为看着她的醉颜,而渐渐消失的无影无踪。 身后,桌子上那碗药上空缓缓冒着热气。 忽然,阿蛮动了一下。 她眉头紧皱,身子剧烈抽动,干呕了一下,口中冒出腐朽的酸臭。陈恒惊的一下子站起来,下意识的退后。却在看到她双目茫然,眉目痛苦时,克服着内心强烈的不适,重新上前:“阿蛮,可是不舒服了?” 她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恹恹道:“我,我难受。” 双目泛着水渍,看上去,可怜极了。 第六十章 自古红颜多祸水 少女面色染得砣红,熏的双目水水润润,长长的睫毛被打的湿漉漉,忽闪忽闪,像是扫过人的心头,痒痒的。 陈恒那颗如冰冻千年的心,也跟着化了一些,声音低柔:“你喝多了,我去找些水来喂你。” 她的头发睡的有些凌乱,跟只小兔子一样,点点头,乖乖的望着他,又有些可怜兮兮的味道。 阿蛮的确有些不胜酒力,加之卫瑄今晚喂她的乃是桃花酿,此酒入喉清甜,如果子露一般。颗架不住后劲十足,饶是有些酒量的人吃多了也招架不住,何况阿蛮这样滴酒不沾的小白,现在难受才明白,为时晚矣。 瑶华殿内奢华异常,金银器物陈列使人眼花缭乱,就连桌子上盛水的器皿都是昆仑白玉雕刻而成。 然物虽美,水已冷。陈恒目光在桌上扫了一圈,最后停留在那碗描金的漆盒上。 他清楚的记得,刚刚卫后身侧的婢女说,这是卫后送来的醒酒汤。 盖子被打开放在一边,上空还腾升袅袅白雾,看得出,应该是热的。 陈恒略微沉吟,扶着阿蛮,柔声道:“我喂你吃一些醒酒汤药,不然明日起来,你头要疼的。” 说罢便起身,要去拿药碗来。 岂料阿蛮一听汤药二字,顿时想起了幼年高热不退,被介琰狠狠灌了三海碗的汤药,又苦又浓。自那以后,再不舒服她都忍着,就是怕了吃药。 如今一听汤药二字,比杀她还要难受。 “不想吃。”小手攥着他的衣服下摆,撅着嘴巴:“阿蛮乖乖的,不要吃药。” 陈恒被她这稚童一样的举动弄的哭笑不得,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安慰:“阿蛮乖,若是不吃药,这么难受下去,不知何时才是个头呢。吃了,就好了。” 谁知她忽然放手,发起脾气来:“不吃不吃就不吃,你是个大骗子,药苦,吃了也好不了。” 她又踢又叫的,好几下都不经意踹到了陈恒身上,引得他眉头微微皱起。 是不是自己待她太好了,如此泼妇行径,实在令人不喜。与那晚的她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眉梢眼底刚刚冷淡了几分,正要起身,却在目光触及她眼底时,一下子愣住了。 少女折腾累了,又因尚未清醒,此刻居然睡着了。 她背对着墙,双腿屈膝,两手环抱,下巴靠在膝盖上。如小鹿般的眸子紧闭,眼角湿润,满是酒气的唇微微张合,不时会抽泣两下:“阿蛮乖,师父不要丢下我。” “母后,不要丢下我。” “我不是你母后,我是卫国的公主,身份高贵。你不过是一贱婢所生,何德何能,能做我的儿子!” 打扮精美的少妇狰狞着一张脸,狠狠的掐着他的脖子,双目泛着怒火,面目可憎。犹如从地底下爬上来的恶鬼一般,嘴角忽然裂开,疯狂的吼道:“跟着你的父王,下地狱去吧!” “不要丢下我.....” 少女的呓语似乎打破噩梦的咒语,瞬间将他从过去的黑暗中拉回来。陈恒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湿透。 汗津津的感觉让他十分不舒服,脱去外袍后。重新打量眼前人。 她已经睡着,却并不安稳。眼角的泪水不知怎的,一颗颗滑落,看得出并不高兴。鼻头微微煽动,唇角往下抿着,看的出十分压抑。 陈恒想起了她明媚的笑颜,眉飞色舞的讲述,忽然间,有些迷惑。 他抬起手,轻描她的眉眼,低声道:“如你这般开朗,竟然也有会不为人知的伤心事吗?” 回答他的,是阿蛮日渐加深的呼吸。 她终于在梦中打败了梦魇,笑容重新回到了脸上。 那眉头不再紧皱,渐渐舒展开,泪痕已干,压抑的唇角重新平静下来。如同他初次在越国见到她一般。 不知愁苦,恣意潇洒。 陈恒握紧了她的手,将自己的侧脸,贴了上去。 “陪着我吧。”他垂下眼帘,长睫浓密如扇子一般,薄唇微启,声音带着一些期待:“在我身边,我会给你世间最好的一切。只要,你能陪在我身边。” 在他漫长的人生中,就好似暗夜一般。若是从出生以来便是如此,倒也罢了。可偏生那变故,是在他七岁那年。 七岁之前,他如她一般天真无邪,心无杂念。开心了会笑,伤心了会哭,喜怒哀乐,尽显于色。 七岁之后,他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内心早已经腐烂成一滩污泥。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脏。 上天待他何其不公,让他感知这世界的美好之后,却骤然收走一切。留他一人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得不到救赎。 暗夜快要将人逼疯了,陈恒知道,早晚他要疯的。不,或许,他早就已经疯了。不然为何在接触到了一点光亮时,就迫不及待的要拉她到自己的世界,哪怕毁灭,也在所不惜呢? 他知道这是卫瑄设下的圈套,也知道阿蛮是不愿意的。可是他却顾不得那么多,只要能得到她,只要能得到那些许的暖意,付出一切,他都愿意。 感知那手的温热与柔软,陈恒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才刚闭上,就听到外面传来刀剑的声音。 起先他并未放在心上,可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竟然还有将军在门外急促的敲门:“王,是齐王来了。” 他皱着好看的眉,望了阿蛮一眼,发现她睡的正沉。便放下了心,将目光不舍的从她脸上移开,沉声道:“知道了。” 他放下了阿蛮的手,仔细将其放入锦被之中,目光如水,在她脸上注视,良久。 “王。” 外面的声音有些急促,又带着一些无奈。 陈恒站起身,走到门口处,打开门,看身为将军的叔父一脸难色,轻轻点头:“让他进来吧。” “啊?” 将军大吃一惊,这个家伙,扰了王的好事,竟然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放过? 不过,仔细看来。 他上下打量起陈恒来。 他衣衫整洁,除了下摆处又一处褶皱。可发丝未乱,眼角处也没有特殊的潮红,连身上都是清清爽爽的味道,丝毫没有杂味。 难不成,那碗汤药,不管用? 将军心中七上八下,听到耳边冷清的声音:“叔父?” 他这才回神,见陈恒眉头微敛,这才知道自己竟然在王面前想这些东西。立马心神一凛:“是。” “等等。” 陈恒改变了主意,回头看了一眼屋内人:“去偏殿吧。” 阿蛮睡的正香,他不想让人扰了清梦。 陈恒去的时候,见齐睿被五花大绑,半跪在地上。 “松绑。” 将军有些委屈:“王,齐王这小子太难捉了,只要松绑,又怕他在闯入您的寝宫。” 若非刚刚齐王一边叫着阿蛮的名字,一边往里面闯,怕坏了王的好事,他也不会这般不懂礼仪。 阿蛮是谁? 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个有点姿色的小村姑罢了。可是在陈国宗室眼中,那就是解药。 能交视女人如蛇蝎的陈恒主动接近,并且从卫瑄手中抢过来,这可真是破天荒了。没准这丫头真能治好他的心病,顺利的诞下一位继承人。 若是说阿蛮的身份,自然是不够格的。可架不住人家有魅力啊。只要能叫陈恒亲近,诞下子嗣,别说是一个村姑了,哪怕是母猪..... 当然,这个想法有些大逆不道了。不过也代表了一筐宗室们迫切的心情。 如今见齐王居然来讨要,将军自然首当其冲,不顾两国邦交,也要挡在前面,留下这个母猪,啊呸,贵人。 “松绑。” 陈恒又说了一遍,尽管不愿,将军还是上前照办。 他一边松着绳子,一边小心念叨:“齐王看我王的这份胸襟,难道不应该大度一些?我陈女不乏绝色,回去之后,保证挑一名宛若天仙的送去齐国,以盟两国之好。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之策。” 得了自由的齐睿站起身来,揉着自己已经发硬发麻的手腕,怒气冲天:“去他的两国之好,两全其美。如此天仙,你为何不给你们陈王留着?” 将军心说,我自然是愿意,这不是我王非那村姑不可吗! 面上却陪着笑:“瞧您说的,来而不往非礼也,齐王送了大礼给陈国,陈国自然也要投桃报李才是。不然,岂非叫天下人笑话。” 他试图打个哈哈,圆了这一场闹剧过去,好叫两人脸上都过得去。谁知齐睿却冷笑道:“哪个投桃,又报哪门子的李?我与贵国,势不两立,不日之后便会一场战争,贵国还是准备迎战吧。” 陈国虽不弱,可以盐出名的齐国这些年早已经后来居上,成为了五国之首。 将军大惊:“这是怎么说的,齐陈卫三国素来交好,百年无战,齐王千万不可儿戏。” “本王记得,陈卫数十年前还战国一场,后来草草了之,如此看来,姻亲尚不可信。何况你王今日的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于公,是辱我国威,看不起我齐国。于私,更是致本王颜面无存。这场仗,陈王说,该不该打?” 第六十一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 齐睿脸面色涨红,望着陈恒,双目微觑,露出一丝冷意。 相比之下,陈恒却是一脸淡然,面不红心不跳,负手身后,悠然自得,宛如画卷一般。 立见高下。 “陈恒!” 齐睿指着他,因为愤怒手指微微发抖:“别以为,我刚刚说的都是气话。” “我知道。” 陈恒声音有些清冷,淡淡飘来:“齐王一向随心所欲惯了,家国大事如同儿戏,早已屡见不鲜,您说的,我自然放在心上。” “你!” 两人剑拔弩张,气氛胶着。 将军见不对,立马上前赔笑,劝道:“两王难得相遇,正逢美酒佳月,不满饮一杯,岂不辜负?” 刚要叫人,就被陈恒制止了。 “论公,陈齐两国并未盟约,论私,我与齐王也并无交情。此酒,还是不饮的好。” 他原本只是想将此事圆过去,没想到自家王还真是叫真了。刚要过去劝,就听到身后一声冷哼:“正好,陈王这般宵小之徒,抢他人妇的下作行径,令人不齿。如此国君,我齐国,不屑与之盟约!” 说罢,一甩袖,鼻腔哼了一声,扭着头,气的胸腔起伏。 “他人妇?” 这三个字在陈恒口中玩味,他忽然一笑,斜着脸问道:“是谁人妇?” 他语气已经变得冰凉,面色也阴沉下来,那双勾人的桃花眼,这会儿却如同冬月冰霜,冰冷刺骨。 偏生齐睿是个二缺的,一点都没听出来。非但如此,还十分得意道:“还能有谁,自然是本王了。实话告诉你,我们二人已经是心心相印,情投意合,只等回齐国我便下召,赐封她为美人,伴君左右。” 一脸都是这是恩宠,天大的恩宠。 不料才刚扭头,就感觉到脖子一紧,下一刻,整个人都被陈恒拎了起来。 “美人?” 他目光血红,面目狰狞,好似地狱中怕出来的恶鬼一般,愤世嫉俗,要将一切的虚伪和不满尽数撕掉:“本王怜之,疼惜,欲以后位,都怕轻怠了她,区区一个美人。你是瞧不起我,还是侮辱她。” 齐睿虽像小牛犊,有一把的力气。可面对比自己足足大了三岁的陈恒,还是拼不过。渐渐的,觉得脑袋越来越晕,眼前发黑,手脚无力。 忽然,脖子陡然一松,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从口鼻处涌进来。失去钳制,他身子一软,便瘫坐了下去。 因为刚刚的窒息,眼中呛出了一些泪,朦胧之间,见陈恒嫌恶的神色:“如此这般不堪,还与我争抢。你配么?” 齐睿被这句话深深的刺激了。 配不配? 从幼年期,他就见阿姐长袖善舞,游刃有余行走于朝政于宫闱之间。周围人常常对其赞不绝口,就连一向苛刻的宗室,都在私底下叹息:多好的苗子,只可惜啊。若是能与王换一下就好了。 是啊,想来齐王这个位置,他的确坐的是不太够格。没有阿姐善于弄权,也不会笼络人心。易刚过折,可他却被批评连辨别忠奸都不会。不知多少人说,这个齐王之位,原是他不配。 如今,倒是连想迎娶个女人,都要被人耻笑,叫他怎能甘心? 陈恒的话好似一把火,点燃了这些年他内心的不甘与怒意。不顾掌心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冲上去就往陈恒的腰上撞。一面撞,一面怒吼:“配与不配,不是你说了算。至少,我没用这么下作的手段抢人回去。我,我杀了你!” 一想到阿蛮在他手中,不知能否逃过一劫,就忍不住怒火中烧。 齐睿横冲直闯,毫无章法,看得出是真的失去理智了。起先陈恒还拿住两下,后来也吃了两次亏,不禁火也被拱起来,撸起袖子,两人真的打了起来。 将军急的在一旁,劝这个不是,拉那个也不是,急的没办法。连忙叫身侧的人:“快,快去请瑄公子过来。” 待卫瑄匆匆赶来之时,两人还胶着一团。 分明已经累的气喘吁吁,腿都发抖,站不住了。可双拳却怎么也不肯分开,陈恒掐着齐睿的手腕,齐睿拎着陈恒的领口。四目怒对,谁也不肯想放手。 卫瑄皱眉:“若是被人瞧见成何体统,还不快快分开。” 终于来了个拿主意的,周围人奋勇而上,上前将两位给强行分开。 只是齐睿这会儿又犯病了,嚷嚷道:“我看哪个敢碰我,告诉你,本王今儿一定要跟这宵小之徒一决高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陈恒冷哼一声,刚要开口,就听见传来一道凌厉女声从身侧传来:“相识数年,未曾见过我王有这等魄力,今日正好让我等开开眼了。” 声音清脆高亢,怒气与寒意交杂相汇,令人不寒而栗。 齐睿一听就蔫了,不似刚刚那般跟斗鸡一样,腰板瞬间软了下来,叫了一声:“阿姐。” “我王英勇,若是我这个做姐姐的阻挡,岂不是太不懂事?” 齐婉华鲜少会这般阴阳怪气的说话,可越是这样,就代表她越是生气。齐睿知道自己这回是犯了大错。可在情敌面前,如何肯低头。只有冲着自家阿姐挤眉弄眼。 也不知齐婉华是气的还是没看见,依旧挑眉望着齐睿,只等他继续表演。 刚刚的脑热随着齐婉华的出现早已经迅速降温,这会儿理智重新回来,怎么可能再去跟陈恒血拼。 这小子,手够黑的,他现在眨眼都觉得眼角疼的厉害。 不过,也没叫他占去便宜就是了。陈恒嘴角的淤青,至少要三五日才能好。到时候,看他哪的脸,去勾引阿蛮。 一想到阿蛮,齐睿适才的得意,瞬间全无。 对了,阿蛮还在这儿呢。 他转过头,望着身后的正殿和旁边的偏殿,这一座座的,阿蛮到底在哪里? 毕竟是亲姐弟,齐婉华见齐睿脑袋上的金冠都被打掉了,不知散落在哪里。发丝凌乱,眼角乌紫,实在叫人有气又心疼。 只不过碍于两国邦交,她款款上前,到陈恒面前盈盈一拜:“今日舍弟之事,甚是鲁莽。改日我设酒拜宴,还请陈王一定赏脸。” 将军紧张的很,望着自己家臭着一张脸的王。 “长公主设宴,陈恒必定应邀。” 齐婉华这才真的流露笑意:“如此,今日就不多扰了。” 走到齐睿身侧时,低声督促:“还不快走。” 齐睿委屈极了,上前就拽了阿姐的胳膊,跟小时候一样撒娇:“阿姐,阿蛮不见了,你替我找出来。” “胡说八道!”齐婉华皱眉,飞快的瞟了陈恒一眼,发现后者若无其事,只是眉头依旧皱着,面色不大好看就是。 “阿蛮姑娘在陈王这边做客,你还不快快随我回去。” “阿姐!”齐睿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阿蛮是被他给灌醉抢来的,如今嘴的不省人事,若是此人做下禽兽行为,难道你也要让我眼睁睁的坐以待毙吗。” “胡说八道!”齐婉华是真的生气了,颇有些失望的看着齐睿:“一国之君,什么当讲,什么不当讲,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此次前来,除了齐卫,最主要还是要结齐陈盟约,誓两国之好。现在好了,还没开始谈,两国的王就先闹掰了,这样下去,回去怎么跟国人交代。 难道说,你们的君上为了一个女子,居然跟陈王大打出手。 传扬出去,漫说是这骂名,就说史官的记录,都不会轻饶了他。 “阿姐,你也只我的身子。” 从前齐睿是最恨别人提起这个的,如今为了找出阿蛮,倒是破釜沉舟了。 一咬牙,将内心私密说出:“我,我除了她,谁都不行。你若是不想见江山易主,令立贤明。就替我将她从这人手上救出来。” 齐婉华望着自家阿弟,不知怎的,忽然就笑了出来。 齐睿以为她是怒极反笑,心中有些虚,却是打定了主意:“我不管,反正阿姐要帮我。只要阿姐帮我,我保证,回去以后,什么都挺阿姐的。做一个号君上,生几窝儿子。日后,做一个人人敬仰的王。” “傻啊。”齐婉华是没想到自家一向放荡不羁,什么事漫步尽心的阿弟,居然生平头一回,为了一个女子,而动了真情。在自己面前,这般的勇敢。 若是他也能如此,哪怕是有阿弟的一半勇敢,该有多好啊。 此时此刻,贵为长公主的她,竟然羡慕起那个叫阿蛮的村女来。 “阿姐。” 以为齐婉华不答应,他又撒娇起来。这一回,卖萌都用上了,拽着她的手,使劲儿的晃着,如同幼年为样心仪的东西央求时的样子。 哎! 齐婉华在心底叹气,抬起头后:“我去试一试,只是若无法,你也不可再闹。” 齐睿一听这话,顿时开心起来:“我就知道,只要阿姐出马,没有办不成的事,连太叔公那样难搞的老东西,都对阿姐佩服的五体投地。” “不许那样说太叔公。”齐婉华皱眉,齐睿这才发现自己口误,赶紧捂着嘴,做出噤声的手势,然后唇角飞扬,眉飞色舞的望着她。 罢罢罢,前世真是亏欠了他的,这辈子才会做了他的阿姐,这般的操劳,真是让人折寿。 可不管怎么说,齐睿的话还是震撼到她了。 说实在的,情感是一回事,生为王者,本不可有弱点。这阿蛮原本只是能令齐睿产生兴趣,弄回去不过是准备做个暖床的。也是看其背景简单,却没想到,比想象的要复杂的多。 这般,便不合适了。 可没想到,齐睿竟然说,除了她,都不行。 阿弟身上的毛病,一直以来都是她的心病。若这件事是真的,她又岂能白白将自家的江山,拱手相让呢? 如此,这阿蛮就算是天上的星星,她也要强行摘下,送到齐睿的被窝中。 第六十二章 君子风度 场面有些胶着。 卫瑄站在陈恒身侧,不知在说些什么,月光下他的脸如上好的白玉一般温柔细腻,可齐婉华知道,他的心,却是琢磨不定。若是他捧你,你便置身于天堂。可他松手的那样毫无防备,跌落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揉着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齐婉华昂着头,目不斜视的走到陈恒面前。 “陈王。” 她端庄有礼,不失高雅。 陈恒虽然心情不悦,可君子之风还是刻进骨子里的。他微微颔首:“长公主。” “今日之事,是吾弟无心。可陈王,未免也有失风度了些。” 陈诚微微皱眉:“长公主何意?” 诸国公子,将礼仪诚信看的比天还大,饶是各国之间有战争,也一定会先下战书,给对方充足的时间准备,之后,再一试高低。 是以齐婉华之说,实则是有些打脸了。 天下谁人不知,论品行高洁,当属瑄公子,可论起礼仪大国,唯陈独占鳌头。身为宫廷淫浸多年的陈王,想必在这方面,早已是登峰造极,无可挑剔。 反观齐国,因地处滨海。别看现在是发了,往前数百年,却是诸多征战,民不聊生。又因土地并不似陈卫这般肥沃,都靠海为生。食盐再多,也无法全部运送出来换取粮食。还是后来齐武王与陈卫宋三国三国交好,这才日益强大起来。 若论国力,财力,或许陈卫不敢拿大。可说礼仪,陈卫任何一国的历史拿出来,都够叫齐国咂舌了。 现在,齐婉华却在这里大言不惭的指责他们国君有失风度,这话无论谁听,都要笑掉大牙。 好在陈恒良好的教养让他忍不住了内心的不屑:“愿听长公主高见。” 清风阵阵,送来袭人花香,俊男美人同框,叫人忍不住频频窥看。 “我心知陈王心悦阿蛮姑娘,可她毕竟云英未嫁,况且尚酒醉中。如此稀里糊涂将人带走,陈王,不是又是君子风度又是什么。” 原来是这个。 陈恒尚未开口,便听那将军笑嘻嘻上前道:“长公主此言差矣,我王与阿蛮姑娘乃是旧相识。何况两人男未婚,女未嫁。那阿蛮姑娘清秀佳人,我王同样是绝色美人,相比之下,谁占便宜还不一定呢。” 大老粗说话嘴上没个把门的,一席话说的周围婢女忍俊不禁,饶是卫瑄也忍不住唇角飞扬。 陈恒黑着一张脸,狠狠的瞪了自家叔公一眼。后者自知说错话,连忙捂嘴不提。 “将军此言不假,不过。” 齐婉华环顾四周,眉头舒展轻挑:“如此,你们科室问过阿蛮姑娘?” “我齐国与陈卫尚且风俗有异,不论越国了。更何况,阿蛮姑娘身处碧山,又是隐居高人之徒,只怕咱们想的理所当然,未必就是她愿意的。” 陈恒一愣,他倒是没想到这个。 齐婉华所言不假,陈卫男女无大防,只要双方看对了眼,便可定终身。齐国后来居上,学了陈卫的礼仪,却没学去这份坦诚。听说越国更盛,竟然明抢,这建安之外又是什么样子,在场的没有一个人清楚。 不过.... 陈恒看着卫瑄:“表兄去过建安,可知哪里风俗?” 毕竟人是他接来的,或许清楚也不一定。 卫瑄惭愧道:“我在建安一共也就待了不到三日,只觉得当地民风淳朴,旁的,就不知道了。” “陈王,我也是女子,自然知道女子的想法。” “女子的想法?”陈恒皱眉,疑惑的望着齐婉华:“长公主是觉得,我行事鲁莽了?” “但凡女子,总希望身侧人,亲她,爱她,敬她。陈王未经阿蛮姑娘同意,便轻率的将人带回来,不知她醒之后,心中又是作何感想呢?” 齐婉华说罢之后,忍不住用余光看了一眼卫瑄。 这一瞧不打紧,他也正噙着笑望着自己,好似告诉她,她话中的意思,他都明白了。 齐婉华忍不住脸一红,埋怨自己太沉不住气,又转过头,望着陈恒。 陈诚在心底咂摸:我对她自然是诚心,已经准备以后位相迎,难道还不足以表达我的真心?不过长公主的一番话,也有些道理。阿蛮毕竟不是宫中那些逢高踩低的庸脂俗粉,自然不可轻怠。想来同为女子,齐婉华的确更能明白几分。 想到这会儿,陈恒的面色有些松动,不耻下问:“那依着长公主的意思?” “人我带走。” “不可!” 话才刚说一半,就被陈恒打断,他皱着眉,十分不悦,目中有几分讥讽,越过她的身子,看着身后某人。 齐睿冷不防被折磨一看,顿时气的挺直了腰板,心说这厮若是执迷不悟,索性就上前抢了阿蛮出来。反正不能叫她的清白毁于此人之手。 “我自然知道陈王担心什么,我提出带阿蛮姑娘回去,乃是在我的住所。有我的婢女贴心侍候,除了我,谁不会进出。” 想来她早就知道陈恒心中担心,所以想好对策。见其不悦,立刻提出。 她穿着一身名贵烟云纱制成的襦裙,面色沉稳,目如点漆。虽是女子,却丝毫不弱于男儿。 卫瑄在心底叹息:莫怪多少男儿对她趋之若鹜,若能得齐婉华,实在是天大的幸事。 只是,为何他内心,竟然有了一丝丝的动摇。 将军在一旁看的羡慕的紧,心里醋溜溜的:若是我王喜欢的是齐国公主多好,如此女子,才堪称母仪天下。以后的继承人定随其母,成为一代明君。 若是像了那个村姑..... 罢罢罢,睡觉自家王不看牡丹爱狗尾巴草呢。口味独特,回去之后就跟宗室们商量,看看宫中能不能弄两个女官的位置,另外再选好小公子的老师和伴读。不期望成明君,最起码别弄出一个昏君出来。 两人不语,齐婉华也不着急,静等他佳音,就好似笃定了,陈恒一定会答应似的。 他也感觉到了,看着齐婉华,似笑非笑:“齐王性情未免太过狂妄,我信不过。长公主凭什么以为,我会将阿蛮送去危险之地。” 虽是笑,眼底却冷如冰霜。 齐睿的话还盘踞在心头久久不能散去,一想到他竟然如此龌龊想法,便恨不得与他再打一架。 齐婉华轻轻叹了口气,目光真诚:“君子一诺,我比陈王更在意睿儿在诸国之间的声望。” 若是连自己都控制不住,那么这个齐王,她也不用在这么辛苦的维护了。趁早让贤吧。 “何况。”她微微扭头,陈恒顺着她目光望去,正是阿蛮熟睡的寝宫。 “陈王心中有她,凡事自然都会为她着想,不愿委屈了她。不是吗?” 夜风徐徐,夏虫低鸣。 清风抚乱他鬓角的发丝,在空中纠缠。一如他凌乱的心,望着齐婉华一行人远走的背影,渐渐的,稳定了下来。 “能将阿蛮送给长公主,看来她在你心中的确非同一般。” 陈恒扭过头,看着身侧的卫瑄:“让我抱走阿蛮,再派人告诉齐王,表兄难道就这么不想看到齐陈两国盟好?” 事情的原委,不许多问,谁也不傻。卫瑄想要的什么,骗的了天下人,却唯独骗不掉自幼一起长大的他。 “表弟应该知道,二弟已经长大,母后也愈加的按捺不住,今日设计,也实属无奈之举。” 陈恒见他谈此话题依旧是面带笑容,目光澄净,好似再谈论明日天气如何一般, 他唇角微动,最终,却转身离去。 卫瑄笑着转过身,向门外走去。 ---------------------------------------------------------------------- 马车在夜色中慢慢晃着,马蹄哒哒,显得清脆而悠扬。 齐睿很是兴奋,追问:“阿姐,还是你有本事,叫那陈王自动放手,将阿蛮送还给我。” “不是你。”齐婉华指正:“是我。” “那有什么分别。”齐睿乐不可支,撞了她肩膀一下:“你是我阿姐,她是我的美人,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还分这么清楚作甚。” 齐婉华扭过头,面色严肃:“刚刚我与齐王说的话,想必你都听清楚了,这阿蛮姑娘清醒之前,你都给我敬而远之。” “阿姐!” 齐睿瞠目结舌,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你不是说真的吧。我可是你弟弟啊!” “正因为你是我弟弟,我才如此!” 齐婉华看着齐睿,忧心忡忡:“你已经长大了,是齐国的王。什么事情做的,什么事情做不的,我以为你都清楚。可是瞧瞧今晚,居然擅自闯入掖庭,若是因此破坏了两国盟约,回去之后,你有何颜面面对国人?” “阿姐这话,我不服气!” 齐睿梗着脖子,面红耳赤,跟头倔驴一样,义正言辞:“那陈王,先用下作手段,将阿蛮抢走。难不成这就是君子行径了?我此举皆为救人,就算传出去,也是英雄救美的美名。若那卫王糊涂,因此而毁掉盟约,此盟国不要也罢,又何来辜负国人一说?” 见他振振有词,齐婉华被气的说不出来话,只有将头扭到一边,不去看他。 齐睿发完脾气之后,过了一会儿才觉得有些心虚,又看阿姐这般模样,偷偷撞了她两下,陪着笑:“阿姐,我饿了,府里有没有准备吃的?” 回答他的只有冷冰冰的两个字:“不知。” 齐婉华因为是长姐,对自己这个弟弟百依百顺,向来温和。这会儿情形,不消说,定是生气了。 第六十三章 清醒 “阿姐!” 齐婉华的眼前原本是乌青的帐子,下一刻,便出现了齐睿那张皱着眉头撒娇的小脸。 “是我错了,以后再不敢这么鲁莽了。阿姐莫要再恼我,好不好?” 他生的白白净净,浓眉淡目,那眸子却总是闪耀着光芒。一笑唇边还有梨涡,这会儿随着他的鬼脸,梨涡时隐时现。 齐婉华目光注视着他,就是不开口。 “我发誓,以后再也不惹阿姐生气了,若是违背了誓言,就叫我一辈子都讨不着夫人!” 看着齐婉华皱眉,刚要说话,齐睿赶紧笑嘻嘻打岔:“不过,阿姐都帮我把夫人带到身边了,由此证明,我的诚心,可是感动了上天的。” 他笑的无赖,又没心没肺,饶是齐婉华又再大的火,也瞬间烟消云散了。 “以后不许了。” “我保证!”回答的斩钉截铁。 无奈的声音:“若是再犯,我定不轻饶。” “放心好了,阿姐,我都发过誓的。”撒娇又无赖。 “可你从前.....” 这次还未说完,就被打断:“从前是我不懂事,这回是真的知错了。再说,” 齐睿看了一眼身后的马车,眼底的升起了一丝别样的情感:“阿姐帮我救回了阿蛮,我心中感激还来不及呢。” 齐婉华没有开口,不知道心中在想写什么。 齐睿也在心中盘踞,许多想说的话,一时间不知怎么开口。得好好的从头捋顺了才是。 “我。” “我。” 姐弟俩异口同声,相互看了一眼,又同时道: “你先说。” “你先说。” 之后,两人忽然都笑了。 因为齐婉华的笑容,气氛顿时变得轻快许多。 “阿姐终于笑了。”齐睿十分得意:“你不知道,你自己生气的样子有多可怕,看到了这一面,日后谁还敢娶你。” 一旦误会消除,姐弟两人的交谈模式又回到了曾经:“哦?我记得你说过,谁能娶我,可是天大的福分。怎么才这么一小会儿,就变了味了。” 面对阿姐的调笑,齐睿抓了抓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终于,心一横,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阿姐,你嫁给卫瑄吧。” 话音刚落,就见齐婉华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这些话藏在他心头两日了,这两日来,他脑中回荡的一直都是阿姐说那番话时候的场景。 是啊,她一个女孩子,齐国的公主,若是父王还在,她原本是可以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生活着,像他见过的那些贵女一般,没事扑扑蝶,闲来采采花,亦或者是品茶焚香。不管如何,都不应该是,像个男人一样,在朝堂之上,用自己纤弱的肩膀,扛起齐国整个朝纲。 如今,她只是想嫁自己心爱之人,又何错之有? 他以为自己给的最好的,难道真的就是阿姐想要的吗?特别是今晚经历了阿蛮,让他懂得了一个道理。 感情从来就是由不得人控制的。 所以,他释然了。 “不过,卫瑄那小子,得亲自去齐国来提亲。我们齐国的长公主,无上荣耀,怎能轻易让他得手。还有,我看他那府邸也太破旧了一些,明儿我去见卫王,让他按照太子尊仪,重新修了卫瑄的府邸。” 他想的很简单,既然要娶他阿姐,那么卫国太子这个位置,就当是卫国的陪嫁了。 他只顾自说自话,丝毫没有看齐婉华面上的表情。 “没有婚约。” 齐睿正说到兴头上呢,忽然听到身侧淡淡传来一声,不禁愣住:“阿姐说什么?” 他怔怔的望着齐婉华,有些懵。 “齐睿。” 阿姐鲜少会这般叫他的名字,一般来说都是会温柔的叫着阿弟,或者睿儿。似这般直接直呼性命,让他有种提心吊胆的感觉。 “阿姐,你,你怎么了?” “没有婚约了。”齐婉华望着他,一双大眼睛古井无波,甚至连一丝苦涩都瞧不出:“我与瑄公子,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 “可是!” 他还想问些什么,却在触及齐婉华的眼神时,戛然而止。 或许是阿姐终于想清楚,亦或者是两人之间出了什么变动。 这一切,明明都是齐睿所期待的,可是为何,他的心却如同浸了水的棉带,沉甸甸的,压在心间,几乎透不过气。 他嘴巴蠕动,想要开口,却在看到齐婉华威严凌厉的面色表情后。将嘴边的话,都咽了进去。 马车继续前行,途中,很多次,齐睿都想开口,却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身为齐国使臣,齐婉华除了驿馆之外,还有自己的住所。车夫直接将马车行驶到那处,停稳后,就有人下来,搀扶着两人下了马车。 犹豫阿蛮还沉醉不醒,便直接让人用了轿辇抬着,送到卧室后,这才出来。 齐睿刚想跟过去,就被齐婉华给拦住了。 “阿姐这是作甚?” 齐睿甚是担忧阿蛮,伸直了脑袋,不住的往里面探望。 “我今儿同陈王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听到是听得到,不过,不都是权宜之计么。”齐睿不以为然:“莫非阿姐还要当着不成?” 瞧上他这副样子,齐婉华不禁叹气:“君子一诺,价值千金,我以为,王上懂得。” “我不懂!”齐睿有些恼怒了,将脑袋扭到一边:“阿姐,你为何,为何要这般。我可是你亲弟弟。” 正因为是亲弟弟啊。 所以才要让你礼仪德行,样样俱全,不能遭人诟病。 齐婉华心中有许多话,却无法一一对其说明,只有拍了拍他的手,安抚道:“今日的话,你还不明白么?阿蛮有自己的选择权,不管是选择你还是陈王,至少,都尊重她。” 齐睿顿时被触电一般,抽回自己的手:“笑话,莫非她眼睛是瞎的,宁可要那几个虚伪的人都不要我?阿姐,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就等着。可若是明早她醒来,是愿意和我一起的,你万不可阻挡。” 齐婉华点点头:“我听她的。” 齐睿说到做到,纵使心中不舍,还是毅然决然的离开了这座院落,回到自己房间。只不过其中翻来覆去,就不足以对外人言道了。 齐睿走后,只剩下了齐婉华一人。 她屏退了身边婢女,独自一人,望着阿蛮,愣愣出神。 说真的,对于阿蛮,也不过是从卫瑄开始。 她知道阿蛮是卫瑄从建安请来的高人,可那时,并未将她放在心上——一介蛮夷女,成的了什么气候。 难不成,还能抢了自己的心上人不成? 不成想,一语成箴。 卫瑄与阿蛮的相会,她知道已有数日,之所以一直没有去拆穿,是因为她本身和卫瑄,已经处于一种玄妙之中。 可没想到,他竟然一点都不给自己时间啊,步步紧逼。 带着阿蛮来参加这样的国宴,代表什么,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卫瑄要的,不过是她的一个态度,一个承诺。 可是她不甘心啊! 卫瑄重要,齐国同样重要。她齐婉华是爱这个男人,却将家国天下分的很清楚,关乎国家利益,自然一点都不肯松懈。 她心中苦笑,酸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她从不知,这个男人会这般的无情,就好似他对自己的温柔。那眷念越深,痛苦也就越痛。 可是,眼前的女孩子,为何是她? 阿蛮脸上的潮红已经渐渐退却,恢复到从前的神色,十分平淡,却睡的很是香甜。 这一刻,齐婉华是羡慕的,甚至,带着隐隐的嫉妒吧。 身后的婢女上前小心提点:“长公主,夜深了。” 是啊,夜深了,她也该睡了,明天醒来,又是崭新的一天。 齐婉华交代身侧的婢女要好生的看好阿蛮,就连齐睿也不能放进来。就这样,阿蛮在漫漫长夜中,一夜到天明。 阿蛮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她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小鸟,欢快的翱翔在九天云霄,拍打着翅膀,无忧无虑。 所以到醒来的时候,她的嘴角还噙着一丝微笑。 直到看到周围陌生的景色,才有些警觉起来。 “这是哪儿?” 身边打扇的婢女赶紧过来,小心翼翼道:“姑娘,您醒了?” 阿蛮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看着头顶幔帐飘舞,地上腥红的地毯,觉得恍然如梦。忽然想起昨日是喝卫瑄在一处,不禁问道:“瑄公子呢?” 周围的婢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许久,才有一个大胆的,壮着问道:“姑娘,这会儿是齐国的长公主府,您现在,并非在瑄公子府上。” 呵!原来如此。 难怪,阿蛮觉得周围人的衣束和装扮,都和卫人有所不同。 只不过,她又为何会在长公主府中? 阿蛮的心中一时有些乱,找不到答案,忽然听到门外有熙熙攘攘声音。紧接着,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高亢尖厉,锐不可当。 “长公主驾到。” 周围的婢女齐刷刷的跪了下来,阿蛮下意识也想动的。可脑海中想到曾经卫瑄与齐婉华并排战列的样子,顿时,不动弹了。 一直,等到齐婉华走了进来,两人面面相窥。 第六十四章 朱颜辞镜花辞树 两排婢女纷纷跪着,样子谦卑而恭敬。齐婉华仿佛众星捧月一般,从众人中施施然而来。 她微微颔首,阿蛮一怔,随机才反应过来这是对自己的礼节,便也跟着点点头,没有言语。 她身后一婢女忍不住想要说话,却被齐婉华拦住了。 “阿蛮姑娘昨晚睡的可好?” 声音清雅温婉,如初次相逢一般。 光是看此两人,谁能想到曾经有过嫌隙?两女心悦一人,定当会有隔阂。阿蛮这会儿见了齐婉华依旧对自己如此,不免想起那晚她说话时凉凉的表情和势在必得的决心,心中不禁一阵烦闷。 “我怎么会在这儿?” 齐婉华微微一笑:“昨晚的场景,姑娘当真都忘了?” 若非她的笑容中丝毫没有讥讽之情,阿蛮差点以为自己是不是出了什么洋相。 她仔细想了想,记得最后一幕就是就着卫瑄的手喝了一杯酸酸甜甜的酒,好像是叫什么桃花酿。那味美妙极了,好像她有些微醺了,晕眩中看着卫瑄的笑脸,醉人极了。 “看来姑娘是真的忘了。” 见她这副表情,齐婉华就明白了:“若我不带姑娘回来,大概姑娘这会儿已经成为陈后了吧。” 阿蛮不明所以,皱着眉头:“陈后?” “昨日我是从瑶华殿接回姑娘的。” 见阿蛮还是糊涂,齐婉华好心解释:“瑶华殿是从前卫国公主住的地方,后来公主嫁去陈国为后,这座宫殿却是保存了下来。每每公主和她儿子回来,就住在这瑶华殿。一晃多年,公主不在,每年来的,却只有她的孩子了。” 她越说,阿蛮越糊涂,只觉得莫名其妙,这些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正要开口,便见齐婉华红唇轻启,漫不经心吐出一句话,却让她如遭雷击。 “公主的儿子,自然是这一任的陈王。说起来阿蛮姑娘也是认识的,我就是从陈恒的瑶华殿里,带出衣衫不整的姑娘。” 她的语气很是平淡,就好似在说要晌午吃什么东西一般。 “你说什么!” 阿蛮陡然起身,齐婉华身后的婢女再也忍不住,站出来厉声呵斥:“胆敢对长公主无礼!” 她们早就看不惯这个乡野村姑了,先是将齐王给迷得神魂颠倒,后来又要跟长公主抢男人,这下好了,连陈王都成为了她的裙下臣。若是天仙之姿,倒也罢了。可这等的蒲柳之姿,简直连她们都不如。如何能进那三位之眼,简直是匪夷所思。 但凡女子,大多都是这样,气的不是自己得不到,而是比自己差的人轻易得到。所以她才会不顾君前仪态,贸然挺身而出。 果真,齐婉华皱眉,呵斥:“退下!” 那婢女委屈的很,手中的帕子都快要搅碎了,眼睛狠狠的望着阿蛮,恨不得自己眼睛能喷火,活活烧死这个小妖精。 阿蛮却顾不得心中委屈,适才齐婉华说的话,如同狠狠的一闷棍,让她眼前发黑,嘴巴发干,勉强说了三个:“你说谎.....”却在看到她的眼神时,戛然而止。 没错,齐婉华有什么必要骗自己呢? 何况,这样拙略的谎言,十分容易被拆穿,聪明如她,怎会做这等事情? “我明明,我明明。” 我明明是和卫瑄在一起啊。 忽然,一个可怕的想法,闯入她的脑海中。 莫非..... 不,不可能。 不知是冲击太大还是昨晚宿醉未醒,阿蛮忽然觉得头疼欲裂,一手扶住头,一手抓住桌沿,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 “姑娘不必多想,昨日你的确是跟瑄公子在一起。” 阿蛮眼前一阵黑,并未察觉齐婉华已经改了称呼。 “只是那陈王不知为何,忽然翻脸,执意要带走姑娘。瑄公子不敌,姑娘便被带去了瑶华殿。” “不敌?”她口中喃喃:“这是掖庭,他,真的不敌?” 齐婉华这才明白为何她面色忽然难看,不禁笑了:“看来姑娘是当真不了解陈卫两国啊。” 话中几分落寞,几分不屑,还有几分,大抵是自怜自艾吧。 如她这般,懂他敬他,却注定情路坎坷。可眼前之人,却比自己,要福气多了。 至少,卫瑄为了她,设计了自己一回。 阿蛮皱着眉头,强压着突突直跳的心口,勉强道:“我自有长在碧山,对方外不大了解。” “是,姑娘是高人,不明白世俗中许多的无奈。” 齐婉华扭过头,屏退周围,待她们鱼贯而出,只剩下她们两人时。这才开口。 “姑娘可知,卫王两子,虽说瑄公子的名声品行具佳,可比起来,帝后倒是更喜欢不谐世事的琪公子呢。” 阿蛮奇怪的看了齐婉华一眼,后者不禁颦眉:“可是瑄公子对你说过什么?” 看样子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那颗有些受伤的心瞬间平衡了一些,她心说我知道的又岂止这些,不然,你以为我为何心疼他,心甘情愿为他做那些事情。 她学着齐婉华的样子,高傲的抬着下巴:“没有,长公主请继续。” 齐婉华看了看她的样子,并无异样,又心想自己大概是多虑了。如阿蛮这般什么都不懂的女子,卫瑄又能跟她说什么呢? 当下凛了心神,继续道:“可陈恒却是唯一的陈公,况且陈卫虽说是姻亲,这些年来,卫渐渐式微。只说前年去年,已经连续两年卫国在夏季出现旱灾,都是向陈国借的粮。陈恒虽说是卫王的外甥,却比供着的神仙还要让他紧张。只要陈恒开口,卫王恐怕是自己的女儿都能全部送过去,更别提,姑娘你了。如此,瑄公子,如何能跟陈恒相抗衡?” 一番话将阿蛮皱皱巴巴的心口熨平了许多,顿时舒坦了。 可不是,卫瑄的处境只怕比齐婉华知道的更要复杂,也怪自己,在越国时不清不楚的就跟陈恒扯上了关系。若是早知道今日,就算他生的再美,也绝对不会多看的。 不过。 阿蛮抬头:“我以为长公主,是心仪瑄公子的。” “自然心仪。” 齐婉华落落大方,毫不遮掩:“我知姑娘心想什么。我虽心仪瑄公子,却并不希望你们之间因误会而产生嫌隙,这样对谁都不公,尤其对我。” “我齐婉华,要什么,就堂堂正正。昨日瑄公子也是让人来通知的我那傻弟弟,差点没因为姑娘,引起两国之间的交战,如此,可打消姑娘对瑄公子的疑虑了吧。” 阿蛮本该是高兴的,可是齐婉华越是如此,她心中就越是别扭。 她越是这般光明正大的,就显得自己好像小家子气。特别是她刚刚甚至以为卫瑄是故意将自己送给陈恒,以牢固自己地位。 这么一想,瞬间羞愧万分。她倒是真的配不上出尘脱俗的瑄公子了。 阿蛮咬着唇,问出一句蠢话:“长公主实言相告,难道就真的能痛舍他?” 刚问出口,就恨不得自己打自己一巴掌。 瞧瞧,又小家子气了不是? 明明人家才刚刚帮过你,还是那样的忙。她不说安慰感激的话,却还这里争风吃醋,以证自己的地位。这副模样,还真是上不得台面。 可阿蛮也委屈啊。 她只不过是想好好的喜欢一个男子,那男子也恰好喜欢自己而已,两人过着小日子,悠哉乐哉。可为何,现在牵扯出来一堆人,而且各个都那样的优秀,越发衬的自己,渺小的可怜了。 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阿蛮也不好再说别的,只有双手在桌子上这抠抠,那拽拽,等着齐婉华的嘲笑,可最终,却没有等来。 等待的过程是漫长的,她的面皮一阵紧过一阵,发烫发热。到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抬起头望着齐婉华:“刚刚那话,就当我没说过吧。” 泄气的模样,带着几分的赌气和懊恼。 齐婉华忽然明白,卫瑄为何待她不同了。 她曾经问过齐睿,为何喜欢阿蛮,那时,她那个不成熟的弟弟,说过这样一句话。 “那些所谓的名门贵女,各个都跟带了假面具一样,千篇一律,都是一个模样。阿蛮高兴了会笑,难过时会哭,惹怒了会打人,有时候一句话不对,也会跟我使小性子。这才是个活生生的人啊,一想到这辈子我要跟一尊早早被别人教育成面具的人一起生活,就不寒而栗。人生何其短暂,美丽的面庞何其多,可有趣的灵魂,更为难得。” 那时,她尚未放在心头,只笑他大言不惭,为了抬高自己心仪的女子,却将别人说成那般不堪。如今见了她第三面,这才明白了,何为有趣的灵魂。” 貌不惊人的阿蛮,这会儿咬着嘴唇,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丝毫没有保留的泄露了心中的情绪。仿佛是一个水晶娃娃,简单易懂,让人一看就透。 天知道那句话乃是阿蛮鼓足了所有的勇气,不成想半半晌都等不到回应,一抬头,却见齐婉华嘴角噙着笑容,眼底满是欣赏之色,望着自己。 阿蛮疑心是自己看错了,正要确定一番,却听屋外有声音传进来。 第六十五章 一片冰心却错付 “阿姐!她可醒了?” 话音刚落,齐睿便兴冲冲的闯了进来:“我昨晚可是听了你的话,今日你却不可再阻挡我了.....” 在看到阿蛮探究的眼神后,瞬间红了脸,有有些尴尬的望着齐婉华:“阿姐,怎的没说她已经醒来了。” 向来如霸王一般我行我素的齐睿,何时有这般模样。大概这回,是当真陷进去了。 齐婉华心中自有计较,面上笑道:“你何时给我机会说了?” 可不是,一进来嚷嚷着,压根没给别人说话的时间。 被自家阿姐这么一怼,齐睿面子上有些过不去,扭脸看着阿蛮,一双英气的眉眼中满是关心:“现在可还难受?” 虽然此人行为总是阴晴不定,不过阿蛮还是收下了好意:“长公主派人送来了醒酒茶,好多了。” 见她气色如常,眼神清澈干净,这颗心才彻底放下来。不过刚一松懈,便想起昨日在瑶华殿之事,便忍不住嘟囔:“一个女子,大晚上的喝什么酒,若非我去的早,吃了大亏都不知道。” 昨日之事阿蛮尚未完全清楚,不过从齐婉华口中知道齐睿为了自己是犯了大险,便点头柔声道:“昨日之事还未曾跟你道谢。” 得了歉意,又见她乖巧的样子,齐睿忍不住又多说了几句:“道谢不用,只是你需要多长些脑筋了。你以为那卫瑄和陈恒都是什么好玩意儿吗?明知你吃两盅便受不住,却不能阻止。还保护不当,让陈恒众目睽睽将你带走。若非昨日阿姐相劝,我一定要打的那两人满地找牙,为你报仇。” 阿蛮一怔,刚要为卫瑄辩解,便听齐婉华淡淡道:“阿蛮姑娘刚刚醒来,水米未进,厨房里面还温着一碗粥,你去替她端来。” 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齐睿也是傻,一心只扑在阿蛮身上,没听出来这是要支开自己,一边忙不迭答应,一面叮嘱:“你若是坐着头疼,就上榻上躺会儿,横竖哪儿吃都行,怎么舒服怎么来。” 他走后,阿蛮忍不住问道:“方才他所言,可是真的?” 她问的是昨日之事。 “真的假的,我方才都已经解释,你若是信不过,亲自去问他便是。”齐婉华不咸不淡道,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 阿蛮心说:我们的身份,她该是趁机落井下石才是,可非但如此,却一再为卫瑄辩护。如此课件,我竟然不如她,一再怀疑。 如今她生气也是有的,若是有人质疑我心上人,我也会生气的。 可转念一想,大概自己是做不到齐婉华如此大度。 难怪师父常说君子风度,便是如斯。 原本缓和的气氛被她一句话给搞砸,齐婉华不再开口,垂眸微敛,瞧不出眼中神色。 阿蛮心中踌躇,不知她会心生怒意转身离去或者冷眼嘲讽。却不想,下一刻,她抬起广袖,伸出葱白一样的素手,素指尖执一物,缓缓放在阿蛮面前。 她定睛一看,桌上是一块儿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玉环,温润滑腻,雕工精湛,一看就不是凡物。 “长公主这是何意?” 齐婉华没有回答,却道:“此物,我也有一块儿。” 阿蛮顿时警惕起来。 闯入脑海中第一印象,便是: 莫非她要让我去给卫瑄做小老婆不成? 阿蛮来了中土数月,知道这里有些闲钱的男子家中除了妻子另外有妾若干,更别提有些权势的了。似卫瑄这般,便是后宅里多养上一些也是正常的。 她心中不以为然,自幼在建安长大,心中信奉的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夫君就好比自己的私有物,怎可与他人共享之? 刚要开口拒绝,便听到齐婉华接下来的话: “周朝以白玉为尊,母亲做为周王姬,嫁来齐国时,便带了这一对玉环,一个赠与我,一个却是给未来的儿媳备下的。” 阿蛮越听越糊涂:“如此贵重,为何赠我?” 齐婉华抬起眼帘,看着眼前傻乎乎的姑娘,在心底叹息。 阅人无数,却当真看不透眼前的这位姑娘了。 说她单纯吧,却以貌不惊人之色将世间最尊贵的三个男子引在身侧。说她世故吧,却连这么简单的都听不懂。 若非她眼中的疑惑和纯善,齐婉华差点以为,她戏演的太好了。 “齐王吾弟,心悦卿之,不知卿之意。” 原本还握在手中的玉环,瞬间变的烫手起来。 阿蛮搜的一下撤回了手,仿佛被咬了指尖,面色讪讪:“长公主何苦拿我取笑?” 若是取笑该有多好。 齐婉华垂下眼帘,掩饰去内心的苦涩。此女不似寻常人,齐睿一事,她还真是没有把握。 虽然昨日她在陈恒面前说的冠冕堂皇,可究竟还是存有私心的。 素手握着玉环,再次放在她面前。 “我之言,句句属实。一来吾弟待姑娘之诚心,不容亵渎。二来。” 话到此,微微停顿,然后恢复寻常语气道:“二来,姑娘是明白人,这些日子以来,齐睿待你如何,你心中当有定论。” 能叫齐睿跟着后面追着跑的,且收了自己那傲上天的性格,世间恐怕也只有此一位了。 原本不想这么着急的,可是昨晚陈恒举动,和卫瑄的种种表态,都让齐婉华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胁迫感。 甚至觉得,若是齐国迎此女为后,也未尝不可。 区区一个女子,便将素来心如止水,游刃有余的她打的措手不及。齐婉华也是头一回发现,自己如此的软弱,这个认知,让她愈发的恐惧起来。 没想到,对面之人却传来轻笑。 抬起头,便对上了那一双戏虐的眼神。 “这回,是串通了你,一起来耍我的?” 这眼神,却并非对着自己,而是越过了她,直接看向身后之人。 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齐婉华没有回头,直接道:“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你竟然学会妇人那般听墙根了。” 下一刻,便传来兴奋中带着一丝怯懦的语气:“方才太烫,我放在一旁晾了会儿,什么听墙根,阿姐切莫要血口喷人。” 后半句的义正言辞,立挺句争,句句都是在掩饰自己内心的欢欣雀跃。 齐婉华没有理他,而是看着阿蛮:“阿蛮姑娘,以为我所言如何?” 阿蛮淡淡一笑:“平日里舍弟喜欢耍我,闹我,我不生气是因为知道他就是这样的性子。只不过今日这个玩笑却是大了些。” 齐婉华唇角上钩,眼底的笑意却一寸寸萧然殆尽:“阿蛮姑娘以为,我是同你耍闹?” “不然呢?”阿蛮的眼底浮上一丝浅浅笑意,却丝毫没有温度:“长公主心胸宽广,为人坦荡,我铭记在心。不过婚姻大事,还是莫要玩笑的好。” 齐睿脸上的笑意僵在那儿,愣愣的望着阿蛮:“你为何不信?” 阿蛮望着他,似笑非笑道:“你我相处皆玩闹,况且彼此相互嫌弃,我实在想不出,何谈喜欢二字。” 齐睿听的都快委屈死了。 他这一生,什么时候这般容忍宠溺过旁人,对阿蛮的百般呵护,却变成了相互嫌弃。 在看她眼底神色,分明就是心中无他。相比他的紧张,她却是淡然的出尘脱俗,好似事不关己。 齐婉华见状,刚要开口,却被齐睿拦住。 他咬了唇:“我问你,你当真觉得,你我是相互嫌弃,毫无感情?” 阿蛮反问:“莫非你有这种错觉?” 齐睿在这一刻竟然产生了错觉,真应该叫朝中那几个叔父大臣过来瞧瞧,从前都说自己气人功夫天下一绝。可碰上眼前女子,自己那点功夫算的了什么?这才是真正的气死人不偿命呢。 “好,好,好。” 一连说了三个好,齐睿心中竟然感觉到悲愤到无法自拔。 想他为了此女,卑躬屈膝,百般求好,事事迁就,万般呵护。到头来,却换来一句相互嫌弃,真真是叫人呕的心口都拧到一处来了。 齐睿捂着胸口,悲愤欲绝,一手指着阿蛮,目中半是痛楚,半是含恨,声音也跟着微微颤抖:“这些日子以来,我的真心竟然都喂了狗。可笑昨日我还在为你愿倾一国之力,只求你平安。没想到,却是我自作多情了。” 语调渐渐低落,看的阿蛮也忍不住皱眉,嘴唇微动,刚要说话,又见他忽然抬头,目光狠厉的望着自己。 “昨日想必也是你事先想好的吧,也对,你这等低贱身份,怎可出入掖庭。先是卫瑄,而后陈恒,你也是好手段,倒是我小瞧了你。” 不顾阿蛮眼中的错愕,继续发泄:“原是我阻挡了你的好事,可论之高贵,我丝毫不逊色于其两人。为何要舍弃我,令攀爬他们高床?” 言毕,步步靠近,步步紧逼,直到两人面面相对,阿蛮身靠冰冷坚硬墙壁,再无退路。 齐睿面露惨笑,狰狞中带着绝望:“你当真以为,爬上他们的床,便会被真心以待?” 话音刚落,便听到清脆的响声,紧接着,屋子三人都愣住了。 第六十六章 既见公子,云胡不喜 阿蛮的掌心隐隐发麻,手指不自觉的屈起,目光直勾勾的望着对面之人。 白皙的脸庞上巴掌印清晰可见,十分显眼。齐睿似乎是被打懵了,脑袋偏向一端,半晌,才转过来,目光恨恨瞪着她: “你敢打我!” 她也不信自己竟然真动手,从前被介琰气的再狠,顶多是腹诽几句。再过,便是跑去后山无人时,痛快的数落一番。此举被洛英知道后,引得她还好生笑了一通,直说她是外强中干。 阿蛮目光怔怔,却在对上齐睿那双明显有些受伤的眼神中,微微一闪,迅速垂下眼帘。 “好,真好!” 她只听见对面之人冷哼一声,声音中满是凄凉的怒意,好似碧山上受伤的野兽,会发出类似悲鸣。 “阿蛮,你是不是以为我非你不可,才这般肆意妄为,践踏我心。” 少女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齐睿彻底心冷。 “原来那些时日,都是我一厢情愿。你且放宽心,我也不是那死皮赖脸之人。从今往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此生此世,永不复相见!” 言毕,转身离去。 阿蛮只听到那脚步声如小鼓一般咚咚凿地,渐行渐远。心中有一丝如释重负,又有一些说不出的怅然。 不过,走了一个,屋里现在还有另一人。 她情绪低落,半晌不说话,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已经沙哑:“今日之事,不是有意冒犯,还请长公主莫要同我计较。 其实阿蛮是憋着气的。 依着她的想法,情敌就应该有情敌的样子,不说见面眼红就打,老死不相往来,起码也应该是两看生厌。可齐婉华偏生做出这样一幅大度的样子,叫她实在拿不出自己那番小心眼的举动。只有装模作样,依葫芦画瓢,说些口是心非的话。 齐婉华很快收了脸上的讶异之色,不过也没了笑容就是。 “你们的事,我原是不该管的。不过我阿弟情窦初开,就遇到姑娘,不知对他,是幸,还是祸。” 言毕又道:“只是姑娘不该打他,好歹他也是齐王,自幼众星捧月长大。如今你当众下了他的面子,日后若是想要回头,却是难了。” 阿蛮原本就是忍着自己在此与齐婉华虚与委蛇,又听她这话,不禁冷笑:“多谢长公主还为我着想,不过我与令弟从始至终,丝毫没有男女情谊,又谈何回头一说?” 她想着齐婉华大概还会讥讽自己几句,却不料对方只是站起身,微微颔首,而后径直走了出去。 关上门之后,阿蛮在心头暗骂:“真是晦气,好端端的下个山,竟然惹来这么多的麻烦。如此想来,山下虽好,却不敌碧山清净,真不知何时才能回去。” 又想到齐婉华说的话,顿时如鲠在喉。 正想着,门再次被敲响。 她心中有气,动作难免也粗鲁了些,上前猛地一拉开门,仰着不耐烦的脸刚要说话,却在触及对方面庞时,蓦然停住。 不管是夜晚还是白日,那张脸都美的令人自惭形秽。 不过一想到昨日,阿蛮的脸就渐渐有些臭起来。 陈恒只有一人,身着青葱罩衫,这颜色十分挑人,弄不好就跟一丛植物似的。可却显得他愈发美艳动人,皮肤嫩的似乎能掐出水来。 记忆中清冷的凤眼此时望着她的时候却带了几分柔意,薄唇微启:“昨夜休息可还好?” 一提这个,阿蛮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问你,昨晚你为何,要...” 说道此,有些卡壳,用抢或虏,多少都显得有些旖旎。 陈恒也不说话,只是站在那,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望着她,颇有些静候下文的意思。 “你别装傻了。” 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阿蛮比兔子还有几分的血性呢:“你可知此等行为,实非君子。” 此话若是被别人听到,只怕她立刻就要尝尝千夫所指是什么滋味。堂堂陈王,世人皆仰慕其风华绝代。 没听过那句嘛。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然陈恒只是微微挑眉,慢条斯理道:“在你面前,又何必惺惺作态。这君子,不做也罢。” 难得遇到这么一个姑娘,能叫他放下心头大防。愿意亲之,任之,跟她在一起,那颗好似漂泊小船的心,终于寻到一处被风的港湾,又何必在意众人眼光,活的那般虚伪。 可怜多少女子,在清冷如他面前,为了能配的上这犹如谪仙的人物,活活将自己逼成了出尘脱俗的假象。却不知,神仙的喜好,实非凡人所能理解也。 阿蛮抬起脸,刚要说话,却在对上那双眸子之后,瞬间失语。 斜挑的眉下,是一双如黑曜石般的眼睛,那眸子如湖水深幽,看的久了,仿佛要将人吸进去一般。 阿蛮看的有些傻,忽然间他唇角微微上扬,顿时浑身一凛,回过神来,一面指责他:“反正你就是不该如此。”一面在心头暗骂自己,怎么能跟男子一般好色,单一副皮相,就将她迷的神魂颠倒,不知所谓了。 看她懊恼的样子,陈恒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哦?不该如何?” 声音慢条斯理,尾音上扬,用他清丽中略带冷清的独特声线说出,竟然带着几分隐隐的挑逗之意。 阿蛮猛地抬头,一双黑白黑名的眼睛里那委屈再也藏不住,蹙着眉:“你干嘛就会欺负老实人,我又没找你惹你,就算当初错认了,也跟你道歉了。如今抓住我不放,未免欺人太甚。” 越说到后面越没有底气,不知怎的,在齐睿面前趾高气昂的劲儿。到了陈恒面前,却化为乌有,满腔剩下的只有心虚。 天知道,到底是心虚个什么。 放在桌子上的手猛地一热,被什么东西罩住,抬头一看,原来是陈恒握住了柔胰,目中闪着点点星光:“那换你来欺负我。” 阿蛮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烫了一下,飞快的抽回自己手。因为惊慌失措,没有看到在她抽回那一瞬间,陈恒眼中的笑意一僵,逐渐散去,而后,才因为她羞红的脸,再次凝聚。 “我干嘛去欺负我,吃饱了撑的。”阿蛮嘟囔,方才被陈恒牵过的手,酥酥麻麻,令人好生不快。 “好了。” 陈恒重新将手拽了回来,看着已经被她搓的发红的小手:“别搓下去,可要破皮了。” 阿蛮吓的一下子站起来,丢下一句:“陈王慢坐,我有事先出去了。” 那落败的背影可说是:慌不择路,仓皇而逃。 陈恒望着那背影,眼中的笑意久久不能退散。 跟她在一起,比想象中的,还要放松呢。 却说阿蛮跑出来之后,发现原来自己身在一处宅子之中,好在庭院中有婢女不时走动,拽了一个来,细问之后才知道,原来这是齐婉华在朝歌的私宅。 有什么比醉酒之后看到陌生一片更心慌的呢? 在情敌家中醒来。 阿蛮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滋味,谢过那婢女后,顺着大道出了府。 身后,三人合抱的粗壮柳树下,齐睿探出身子,目光复杂的望着阿蛮的背影。 “方才你不该与她闹成那般的。” 他眼睛依旧望着娇影消失那处,嘴上却倔强的很:“不让她见识见识,还以为我真的没脾气呢。” “你说话也太鲁莽了。”齐婉华叹气:“莫说阿蛮,就换了任何一女子,只怕你这脸上都会比这个还要重。” “你到底是谁阿姐!”齐睿不依了。齐婉华叹气:“若我不是你阿姐,就为你方才羞辱同为女子的阿蛮,我都要替她教训你的。” “切。” 齐婉华见他丝毫未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又叮嘱:“既然你们现在已经将话说清楚,不如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陈王一早便来探视,由此可见,阿蛮在他心上位置。 如果可以,齐婉华并不想让自己弟弟,或者齐国,加入这一场无畏的争斗。 红颜祸水,她不愿因一女影响了齐国的繁荣崛起和阿弟的以后。 “阿姐,我以为我已经将话说的够清楚了。” 齐睿皱眉,压低声音:“我非她不可,一定得她!必须是她!” 这哪里是跟人商量的样子,分明就是吃准了自己的脾气。 齐婉华气的心口隐隐发疼,耐着性子:“不如,我替你安排一些越女,或者去建安,去燕山。四海之内,高人不计其数,总也能寻上几个性子活泼的姑娘出来。” 齐睿却压根不愿意听:“阿姐,我心仪的是阿蛮,又不是这些前缀。纵然你是去碧山上,找了她的姐妹,长得一模一样的回来,我也不行,就是不行!” “行了行了。” 齐婉华皱眉:“一个男子,不行不行挂在嘴边,可还要脸面?” “反正娶不了她,到时人人都知道我的问题,还谈何颜面?特别是那些史官,最为可恨,一定会将我隐疾写下来,后人都知,我是个不行的王。如此让人探究,隐私全无,还不如我自己说得好。” 这副无赖的样子,齐婉华怒其无赖:“你这会儿到是说的明白,那方才又气她作甚。现在好了,人跑了,话也说绝了,你自己去哄吧。” 这烂摊子,她是再也懒得管了。 刚要走,手臂就被人抱住,再回头,齐睿谄媚的笑着:“阿姐,阿姐。” 多大的人了,撒起娇来却一点都不害羞:“你只要替我摆平了朝中那些老东西,追她的事,就交给我吧。” 齐婉华心说:朝中的那些老东西如今跟你的心上人比起来,压根就是小菜一碟。就怕朝中早早处理好了,这边还杳无音讯,那才丢人呢。 只是这帮忙二字,她也不肯轻易吐露就是了。 齐睿拼命的撒着娇,阿蛮已经出了巷子,往卫瑄府邸走去。 原来出来之后,她东瞧瞧,西望望,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一处深宅大院跟前,仰脸一看,正是卫瑄的府邸。 抬脚刚要上前,今早齐婉华说的话瞬间从脑海闪过。 她有些迟疑了。 心中七上八下之时,忽然感觉肩膀被人重重一排,吓的她三魂飞了一半,差点失声叫了出来。 第六十七章 一别百日长相思 阿蛮猛地回头,受惊的表情犹挂在面上。却忽然见到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眼前,顿时又惊又喜,不免尖叫:“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就来不得?” 圆圆的眼睛笑成了天边的新月:“说好了的,一起来朝歌饮酒作乐。如今,你倒是只图自己快活,将我忘了个干净。” 她佯装生气的模样,可眼中的笑意却泄露了心底因重聚欢喜:“这回,可不许再食言了。” “我几时食言过?”阿蛮高兴的眼角有泪花迸出,忙拿手背抹了,拽着她的手,欣喜万分:“倒是你,说过了三五日便来寻我,叫我好等。” 对面之人没想到反被倒打一耙,圆目微瞪:“此去墨山,足有四五百里之遥。送了那两个新入门的弟子,还要被阿爹阿娘教训一番。你以为,是那么好脱身的?” “不是有大师兄帮忙嘛。”阿蛮使坏,学着高高壮壮的大师兄说话:“洛英,小师妹,小师妹,小师妹,你莫要再哭了。” 大师兄已有四十,又高又壮如小山一般,足以当洛英阿爹的年纪,瓮声瓮气的哄着小师妹时,样子的确违和。 洛英气鼓鼓的瞪着眼睛:“好啊,我为与你分别难过,你却一门心思了笑话我。看来我不顾千里迢迢,日月兼程,特意带来七师兄的书信,某人是不稀罕了。” 阿蛮原本是想起了分别时大师兄笨拙哄她时的场景,打趣一番的。没想到却问出了意外的收获,顿时欣喜:“师父的信?” 一别至今,已有百日,自分别之后,心中思念无一日不加剧蔓延。从前觉得那老头只会故弄玄虚,为老不尊。可真正各据一方后,才知道,那一颦一笑,一怒一嗔,都似紫藤绕梁,纠缠在心间,再难舍难分。 洛英双手负在身后,扬着下巴,不紧不慢道:“原先嘛,我以为你一人在朝歌,定是夜不能寐,食不能安。却不成想,几日不见,还圆润了不少,看样子,早早的就把我们忘到九霄云外了。如此这书信,怕是有没有,都没什么区别了。” 阿蛮知道这是小姑娘吃醋了,连忙陪着笑撒娇:“师姑,你就给我吧。你是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甚是无聊。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消遣,连出门逛街,都觉得无趣。索性闭门不出,整日除了吃就是睡。如此惶惶不可终日,如同行尸走肉,怎能不胖?” 洛英不知,阿蛮自幼就是仗的这张嘴,十分会哄人。只要她想,村子下面的那群妇人都心甘情愿将家里腌好的鱼,炙好的肉拿出来投喂她。不然靠着大龄单身介琰,只怕早就饿的投胎去了。 毕竟还是个小姑娘,洛英听后,觉得心中十分受用。便从袖口掏出信笺,递了过去:“如此说来,倒是还有几分可信。这次姑且饶你,可罚不能免,明日起,要好好的陪我逛遍朝歌。” “悉听君命!” 阿蛮这会儿眼睛都黏在了洛英手中的信笺上,顾不得许多,直接抽了过来,拆开后,细细绽阅。 只是越往下看,眼睛的笑意越浅,到最后,竟然化成了一片茫然,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了?七师兄都说了什么?” 洛英撞了撞她的肩膀,阿蛮这才回神,皱着眉头:“师父说,我身上的病,好了。” 洛英大喜:“这是好事啊,以后你便不必再吃那药丸子了,还能不用忌口,美哉,美哉。” “他还说.....” “还说了什么?”洛英是个急性子,见不得别人话说一半或是吞吞吐吐:“快说啊,急死我了。” “还说叫我不必回去了。” “啊?” 这下,连洛英也傻眼了:“叫你不必回哪儿,碧山吗?” “嗯。” “你是不是看错了?不回碧山,你还能去哪儿?” “你瞧瞧。”阿蛮将书信递了过去。 待洛英接过去之后,她才道:“师父要去云游?可之前却从未听他提起过。难不成,是心血来潮?” 书信很短,洛英又是一目十行草草掠过,这会儿已经抬起头来,云里雾里:“没道理啊,七师兄就算去云游,也有归来之日,好端端的,怎么就说不回碧山了呢?” 阿蛮摇头,之后沉默不言。 团聚的喜悦,也因这一封书信,冲淡了许多,蒙上一层前途未卜的忧愁。 “罢了罢了。” 洛英一拍掌,愤愤不平:“他要云游,就云游去吧。左右你在卫国还要住上三两年,若是此地住腻了,咱们再去陈国,齐国。听说苦寒之地燕国,也别有一番异国风味。此去经年,还不知谁先寻谁呢。莫非只许他寻欢,却不许我们作乐的道理?” 阿蛮斜了她一眼,纠正道:“师父云游乃是磨砺自己,并非寻欢作乐。” “也就是你傻。” 洛英拍了她一下,恨铁不成钢:“我听阿娘说,七师兄从前最为风流。人生的好看,又聪明,花名在外,不知召了多少女儿的心。不过后来不知为何去了碧山,还收养了你。想想他今年已是而立,你又远走他乡,没准起了第二chun的心思也不定。” 阿蛮平日里何尝不是如此打趣介琰,不过是分开久了,嫌隙早早就冲淡,思念越浓,越是记得那些好。无形之中,倒是将介琰的形象刻画的又高大几分。 “别想了,他玩他的,咱们也别闲着。连日来一直啃干粮,肚子里的馋虫都不依了。你带我去你下榻之处,待我梳洗之后,咱们一起吃美食去。” 阿蛮早早就在心头百转千回,形象介琰毕竟抚养自己数十年,如今她已长大,他实在没有义务再隐居山上。可就是有些接受不了自己从小长大的家从此不再,抑制心头不快,勉强露出笑容:“我就住在前面不远的驿站里。” 相比洛英一路的叽叽喳喳,阿蛮则安静了许多。 从她口中,阿蛮知道了杨云鹤和兰君已经成功的拜入墨门,成为了内家弟子。哦,他们的师父就是黑熊师兄。 黑熊这个称呼,是洛英给大师兄取的。倒不是以貌取人,而是大师兄曾经在后山上仅凭拳脚功夫打死了一头成年母熊,自此留下了黑熊师兄的美名。 信息很多,心不在焉的阿蛮却只听到了几条。 譬如兰君聪慧,很得黑熊师兄的赏识,而黑熊师兄才九岁的小女儿也十分喜欢这个白白净净的小师弟。相比之下,凡事慢一拍,愣生生的杨云鹤,倒是平凡了许多。 再譬如,洛英这一回回去可没少挨骂。先是被罚了三天的禁闭。还是阿娘心疼,偷偷端了吃的。几位师兄去求情,皆被罚。最后洛英瞧瞧的跑出来...... 等等! 阿蛮陡然站住,瞪圆了眼睛:“你又偷跑!” “自然不是。” 洛英也停住脚,笑眯眯的望着她:“你也不想想,我若是再跑,只怕我阿爹当真要将我腿给打断了,还要连累几位师兄。不过是看你刚刚心不在焉应付我的份上,吓唬你罢了。” 她露出个狡黠的笑容,却吓的阿蛮后背都出了一层冷汗。 可不是,再跑的话,只怕那两个新入门的小子都逃不脱干系。 不过, “你阿爹既然如此生气,又怎肯让你再度出山?” 从两人的相处谈话见,阿蛮知道,洛英是她阿爹的老来女,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真真是应了那句俗语: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这回好容易回去,又怎能叫她再跑出来。 本是在寻常不过的问题,没想到洛英却忽然羞红了脸。 “三言两语,我也讲不清楚,总之你别问了,我是经过他们同意的。喏,前面那个是不是驿站?瞧着真气派。” 阿蛮知道她有意引开话题,并不想再提及,便不再问。点点头:“这儿的鱼乃一绝,咱们简单梳洗一番,下楼吃醉鱼。” 洛英顿时笑的跟孩子一样。拍掌道;“太好了,这两日吃的简直非人生活。今儿我可要大开荤戒了。” 见她欢欣雀跃,阿蛮也跟着高兴,一努嘴:“快上去吧,一会儿下来晚了,鱼都没了。” 洛英一听吃的,顿时走的比谁都快,一面走一面笑:“咱们比赛,谁上楼的晚,就罚谁啃鱼骨。” 结果..... 洛英气喘吁吁的扶着腰,艰难的抬起头,望着脸不红气不喘的阿蛮:“你,你就不知道让让师姑,真是,真是不懂尊师重道。” 夭寿了,她怎么忘了阿蛮自幼长在碧山,上回还背着自己健步如飞呢。 跟她比,这不是自讨苦吃嘛。 阿蛮笑道:“师姑重要,然鱼更美味,二者相比,我选鱼。” 说罢,便去推门。 紧跟身后的洛英气的插着腰,上气不接下气:“没出息,一条鱼就叫你抛弃师姑了?说好的爱呢?都喂狗肚子...” 看到眼前场景,洛英顿时惊呆了,木讷的说完上一句最后两个字:“里....了......” 第六十八章 对面相坐不相知 一入眼便是绫罗幔帐,缥缈宛若仙境;墙上挂着一张焦尾琴,甚是儒雅;靠窗台摆了几盆兰花,已结数枝花朵,微微绽放,满室余香。 刚一抬脚,才感觉踩下去绵软一片。原来早已经铺上腥红的绒毯。层层幔帐后,摆着一张案几,上面散落三两只海棠,一盏玉尊,盛满美酒,鼻尖嗅到浅浅滋味,已叫人心醉。 这哪里还是之前的陋室,分明就是蟾宫的寝殿。 阿蛮只觉得云山雾罩,此景如梦如幻,那般的不真实。以至于走的每一步,都好似踩在云端。 比起她的恍惚,洛英却一下子就接受了现实。 “天哪,我以为陈卫奢靡,只是茶余饭后的闲谈。不想竟然连驿站都如此考究华丽,难怪阿蛮你整日不想外出。若是换了我,只怕日日在此躺着,给我一个郡都不换。” 说罢,撞了撞阿蛮的肩膀,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 阿蛮尚未从惊愕中清醒过来,便看洛英拿叵测的眼神,不禁一愣:“你笑什么?” 实在是这笑容太....饱含深意,激的她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还不承认?”洛英上前几步,将榻上的衣物捞起,悬挂指尖,挑眉道:“这是什么?还敢说没有金屋藏娇?” 顺着那摇晃的衣物,阿蛮定睛一瞧,顿时松了口气:“不过是睡觉穿的衣服罢了,有什么稀奇的。” “睡觉的衣服?”洛英摇头晃脑:“真是暴殄天物啊。”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给阿蛮好好的上上一课了。 “此乃香云纱,产于越国。此纱地质轻薄,美轮美奂。又因工艺复杂,路途遥远,一物千金。平常人家,终其一生不得所见。王公贵胄,也以拥有此物为傲。如今倒是被你做成了睡觉穿的衣裙,真是闻所未闻。你说说,不是暴殄天物,又是什么?” “这就是香云纱?难怪,瞧着眼熟。” 这套衣物是卫瑄派人送来的,一共有好几身,穿着十分舒适。只不过后来齐睿发了一回神经,不许她再穿,其中缘由不明所以。但她素来不是个喜欢与人起纷争的主儿,便收了起来,放在塌边。 哪里想到,这便是那一匹十金的名贵纱所制,若是早早知道的话...... 呃,大概,还是会穿的吧。 她想起那人说的:十匹之中,四匹送去了瑄公子府上。如今他却命人裁制了这么多给自己,单是想着,心头就如喝了蜜一般,昨日嫌隙,也被这甜滋滋的欢喜冲淡许多。 洛英却没看见,接着道:“你穿这个不打紧,只是千万要小心一些,莫要叫人占了便宜去。” 阿蛮一愣:“什么便宜?” “你看不出来?” 洛英将那纱裙撑开,放了一只手进去:“你瞧?” 她不明所以,低下头,却见轻薄纱后,洛英的手清晰可见,甚至能清楚的瞧见那手背上四个浅浅的小坑。 “知道了吧。”洛英笑的贼兮兮的:“此纱名贵,这清透便是头一份。你若是穿了这个被人看见,那才真叫一览无遗,若影若现。所以我才说你,屋子里是不是藏了情郎呢。” 阿蛮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这么一来,齐睿的反常就可以解释了。 为何他目光灼热,为何会知道是卫瑄所赠后会忽然暴怒。原来,自己曾经穿上这样的衣物,旁若无人的在他面前。却压根不想,在他眼中,会是怎样的旖旎景色。 “回头我也做一身。” 洛英自顾自道:“就是此纱难寻,其实用来做罩衣也不错。对了阿蛮,下午咱们去首饰店瞧瞧,我头上的簪子都旧了,该换新样式了。” 好在她是个孩子心性,话题跳转的也快,阿蛮点点头,见那纱在洛英手上,脑海中止不住的浮现那日与齐睿独处画面,耳朵都烧红了。 从她手中抢过那纱,胡乱揉成一团扔到一边,拉起她催促:“咱们快些下去吧,那鱼若是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洛英原本瞪着眼睛望着她的举动,预备再次顿足捶胸指责她暴殄天物来着。可一听吃的,顿时口水急剧分泌,跑的比阿蛮还快:“那还愣着干嘛,咱们赶紧下去啊。” 姑娘们笑着跑出去,只留下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还有案几上,那支含苞待放的海棠。 两人吃饱喝足之后,洛英兴奋的很,又嚷嚷着要去集市逛逛。阿蛮昨晚宿醉犹在,精神不济,便哄她,只道夜间景色更美,晚上还有那香甜豆花可吃。若是现在早早的耗尽体力,到了晚上该动弹不得了。 洛英一听豆花,顿时妥协。两人哪儿也不去,依偎在屋子里面,就着热茶,洛英叽里呱啦又讲述一大段,直说的阿蛮头如小鸡啄米,老早就与周公幽会了。 洛英说的正兴起,见她已经趴在案几上熟睡,低下头,推了两把:“阿蛮,阿蛮,醒醒啦。” 她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呢。 阿蛮正半梦半醒之间,梦到自己穿着那一身轻薄无物的衣裳,走到卫瑄面前。那双总如湖水平静的眼睛,终于泛起一丝火热。抬起她的下巴,欺身上前。 这一回,终于吻了下来。 两人吻的难舍难分之际,隐隐约约耳边有什么声音。阿蛮气道:“别管她,卫瑄,我们继续。” 见卫瑄没有动,索性用胳膊勾了他的脖颈,踮起脚尖,这一回,送上了自己的香吻。 洛英推了两把,就听她闭着眼睛,嘴唇微动,好像在说什么。 “啊?你说什么?” 洛英附耳上前,只听到少女含含糊糊两个字。 “卫瑄。” 卫瑄? 好端端的,怎么会梦到瑄公子? 洛英皱着眉头,坐直身子,伸手预备再叫她。却在还未触及之时,忽然面色一僵,随后,跟碰到火焰一般,迅速的抽回了手。 卫瑄,卫瑄? 她忽然站起身,跑了出去。 驿站的二楼并排皆是房间,从楼梯分左右,每一边大概有十间左右。 阿蛮的房间在最尽头,所以洛英直接推开了旁边的一间。 一张条案,一张木榻,冷冷清清,除此之外,在别无长物。 似不相信一般,紧接着又推开了另外两间。 皆是如此。 她明白了。 失魂落魄回到房间后,她重新坐在了原地。一脸复杂的,望着还在睡梦中的阿蛮。 这满室的奢靡,价值千金的香云纱,还有,方才两人的相遇之地,是在卫瑄府邸门口。 她是因为要去瑄公子府上送书信,那阿蛮呢? 这一切,难道还不足以证明。 她的情郎,就是卫瑄。 喜欢谁不好,为何,要喜欢那样一个人呢? 洛英呆呆的坐着,心中百感交集,一会儿是曾经听到父亲对他的评价。一会儿是周遭女子对他的趋之若鹜,而他则都是笑着应对。 不接受,却也从不拒绝。 他的美名,除了朝野,更多的,则是在女子口中朗朗传诵。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卫瑄的美名,就如同这首诗一般,广为传颂。恋上他的女子,细细数来,只怕比天上的繁星还要多。身份高贵如公主,低贱如农妇,无不为他倾倒。 喜欢上这样的一个人,日后该有多辛苦。 情不知所以一往而深。 于她,于自己,何尝不是一样。 这次回去,她试探着跟阿娘提了周行,立马就被驳回,好严肃的告诫她,墨门中人,不与任何一国贵胄有牵扯,如此才能保持中立。千百年来,向是如此。 通过阿蛮,洛英似乎也看到了自己的坎坷情路,满心的忧虑最终都化成了一声叹息。 为她,也为自己。 阿蛮这一觉睡的香甜极了。 她做了一个好漫长的梦,梦的是什么记不清了,可是一定是甜蜜的。因为直到现在,笑容就从未从她脸上消失过。 她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眼睛张罗,一眼就瞧见坐在榻上发呆的洛英。 阿蛮站起身子,探身往窗外一看,天刚刚擦黑,没想到一觉竟然睡了这么久,现在正好腹中有些饥饿,出去正好。 走到洛英身边,见她却还蹙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心事。阿蛮起了坏心眼,蹑手蹑脚走到她身后,伸出手,使劲往她肩膀一拍。吓的洛英跟坐了弹簧一下一下子蹦起来,待看清楚身后人是她,这才发了个白眼,惊魂未定:“吓死我了你。” “你心虚什么!”阿蛮笑嘻嘻道:“生平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瞧瞧你这面色发白的,来,跟姐姐说说,到底是背着我做什么好事了。” 洛英这会儿也缓过来,一下子坐直身子,张牙舞爪就扑了过来:“好啊,真是反了你了,敢对师姑以下犯上?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着,就开始挠阿蛮的痒痒肉,阿蛮躲避不及,被她压在身,下。两人相处甚久,这等游戏也不是头一回玩了,每次她都不敌洛英。 洛英也不客气,一上来就往她弱点攻击。一时间,屋内娇,喘连连,笑声如银铃传送,直飞到站在门口的陈恒耳边。 第六十九章 家有悍妻如阿蛮 两人正扭成一团,忽然听到耳边甘冽如清泉的声音响起:“看来你的酒全醒了。” 阿蛮转过头,便对上了陈恒那双漆黑的眼眸,不知怎的手一抖,差点将洛英给推出去。 洛英的眼睛都直了。 少年红衣似火,映照的面庞白玉无瑕,鬓若刀裁,目如点漆,薄薄的唇轻抿着,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单单瞧着,就叫人直酥到骨头里。 “哎!”洛英撞了撞阿蛮,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陈恒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因为兴奋的声音都打颤:“莫非这就是那位赠你香云纱的情郎?” 阿蛮撞了她一下,脸都红了,低低道:“别胡说,不是他。” 却又在对上陈恒那饱有深意的笑容时,不禁想起齐婉华说的话。 醉酒的她,是被齐婉华从陈恒的瑶华殿里抱出来的..... 轰的一下,脸烧的更厉害了。 陈恒只见她微微抬起眼帘,纤长浓密的睫毛犹如小刷子一样,刷在自己心间,痒痒的。 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那一颦一笑,面若红云,到底有多迷人。 不过..... 陈恒好容易将自己胶着的目光移到旁边,转到一旁,微微一笑,客气而又疏离,清冷的声音似九天云霄缓缓落下,坠入玉盘清脆悦耳: “洛英姑娘。” “咦,你认识我?”洛英看他一下子就说出自己名字,欣喜万分,又在心头疑惑:此间少年,世间少有,这等容貌,若是见过,定不会忘。可我却丝毫想不起来了。 陈恒微微颔首:“陈恒,陈国人。数年前,曾与令尊大人有过数面之缘。” 洛英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磕磕巴巴:“你,你就是那位貌可倾城的陈王?” 说完之后,只顾自己兴奋,却没留意,陈恒眼中的笑意却渐渐消失殆尽。 从前都说陈君真绝色,我也不过是惊鸿一瞥,已觉似镜花水月,美的失真。今日窥见真颜,果真叫人惊艳。 洛英犹在心中不自知,阿蛮却看出来陈恒逐渐冰凉的眸子,不禁伸手拽了拽好友的衣袖,打岔道:“方才你不是还说饿了吗?” “哦,对。”洛英这才恍然大悟,她们两人一样,都是嘴馋的厉害。这会儿听了美事,顿感饥肠辘辘,好似饿了几日一般。 阿蛮心知陈恒向来不大喜欢与外人接触,这下她与洛英一处,他便没了借口。 果真,洛英想起还有一人时,客气问道:“陈王要不要与我们一同出去?” 虽然猜测陈恒不会答应,不过阿蛮的心头还是忍不住突突直跳,手心也潮出一层汗。眼睛死死的盯着那抿着的薄唇,生怕他开口说个好字。 似乎是看出她心中所想,陈恒的目中忽然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阿蛮顿时心生警惕,觉得不好。薄唇轻启,那话便已经流淌而出。 “你们去吧。” 阿蛮的心刚松下来,便听到接下来这一句。 “阿蛮性子小,不爱我与别的女子一同会面。” 堂堂陈王,居然说这种丧风辱己的话,还,笑的一脸宠溺。 洛英觉得自己一定是没睡醒。 可陈恒的目光是那样坦荡,凤眸中除了阿蛮,再也看不到其他人。 “喂。”洛英窃笑:“阿蛮的话,你是应该听的,那我便不为难你了。” 陈恒恭顺的点头:“家有悍妻,多谢姑娘体恤。” 阿蛮这下再也听不下去,丢下一句:“你到底饿是不饿。”拽着洛英,急切切的夺门而逃。 陈恒的目光追随着她,久久没有散去。 一直到跑出了驿站,阿蛮才觉得背后那灼热的目光消散了些,天知道,一会儿再待下去他还会说些什么惊人的话来。 洛英挣脱她的手,插着腰,气喘吁吁:“你,你跑那么快做什么,又没有坏人在后面追。” 他比坏人还可怕。 阿蛮心中道:你是不知道这人多恐怖,若是似齐睿那般,她完全可以冷着脸,不理睬便是。可面对陈恒,不知怎的,就是无法拒绝。好似他有一种魔力,能勾起你内心最柔软的那部分。面对他,总是事先败下阵来。 “不过,悍妻?” 洛英这会儿喘匀了气,绕着阿蛮转了一圈,目光探究,口中不断的啧啧啧。 阿蛮被这声音弄的心烦:“他胡说八道,你也信?” “为何不信?”洛英瞪大了眼睛:“那可是陈王,陈王哎。” “是又如何?还不过是跟天下普通男子一样,一个鼻子两个眼睛,难不成,还比别人要多三头六臂出来吗?” 阿蛮不过心虚,声音大了些。岂料,洛英比她嗓门还大:“乖乖,你竟然这样说他?不行你现在去街头问问,可否愿意侍奉陈王?只怕他的一个眼神,都能倾倒街头女子一半。如今他亲口承认你乃悍妻,阿蛮,你这是要做陈后啊!” 她一惊一乍的,弄的阿蛮心头浮躁:“什么陈王陈后的,开个玩笑你就当真了,走走走,还吃不吃豆花,去的晚了可没有了。” 洛英惦记着吃的,可也不耽误念叨:“陈后不打紧,可他是陈恒,天下绝色。我自幼走南闯北,也是见过世面的,可如他一般,却当真不曾再有第二。世人皆称卫瑄,陈恒两位不分伯仲。可如今看来,陈恒却是要略胜一筹的。” 这番话叫原本尚在心慌的阿蛮一下子沉静下来,尽量忍住自己内心的不快:“容貌又不代表一切,有人生来幸福,父母宠爱,子民呵护。有人命运坎坷,却依旧笑着前行,从不气馁。第一种人叫人羡慕,第二种却叫人钦佩。若选择的话,我更钦慕第二种人。” 这一番晦涩的话,只怕除了自己,世间再无第二人能听明白了吧。 “是,第一种是命好,第二种是自己努力。不过,你说的这第一第二的人是谁,我认识吗?” 阿蛮怎会将卫瑄的秘密说出?只有打着哈哈:“不过是举个例子罢了,对了,前面那颗老槐树下就是豆花,一会儿咱们一人吃一碗,留着肚子,我再带你吃别的去。” 少女的身影在亮如白昼的灯笼下格外显眼,墙角处,一个身形高壮的男子,目光胶着在洛英身上,久久,不能退散。 周行的脚步很是急促,不一会儿就到了卫瑄的寝殿外,长腿直接跨过门槛。进去后见卫瑄正低头研磨,面前铺着一卷竹简,上面写了零星字眼。 单单的一个动作,却叫他做出了几分缥缈姿态。 卫瑄手一顿,周行立刻清醒过来,单膝跪下:“公子,洛英姑娘现在也下榻在驿馆,与阿蛮姑娘共处一室。” “她们两人要好,住一处也能说个体己话。” 周行垂头:“陈王今日一早去了驿馆。” “表弟执着,对阿蛮,势在必得。” 淡淡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哀乐。 周行不明白,明明自家公子也是喜欢阿蛮的,可是为何,却又甘心要将她拱手相让呢? 难道,将阿蛮让给陈王,陈王便能助公子一臂之力了? 若那样简单可好,但陈国一干老东西都不是吃素的,岂能叫公子这么占个大便宜。 再有,若是公子当真存了拉拢陈王的心思,又为何对阿蛮姑娘那般暧昧,甚至在宴会上惹怒陈王,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只能说,公子心思之深,实在不是他所能揣测的。 “周行。” 卫瑄忽然开口了。 “是。” “我记得,你今年已经十六了吧。” “臣过了夏天的生日,就十七了。” 卫瑄手中一顿,轻叹:“都十七了啊。” “你父亲和祖父,都是为了保护我卫国战死沙场。家中没人管着,竟然也没留意,十七岁,寻常人家跟你一样大的男子,恐怕家中孩子都三两个了。” 周行仿佛想到卫瑄要说什么一样,脖子一梗:“公子,周行一人过的自在,并不想身侧有人约束。” “哦?”卫瑄轻笑,慢条斯理:“可若是那人,是洛英呢?” 周行一愣:“洛英?” “是啊。” 卫瑄放下墨条,拿起一旁的帕子,轻轻擦拭手指,眉毛一挑:“那小丫头一直心悦于你,此次更是为了你挨了巨子的责罚。要知道,她可是老来女,备受宠爱,这一顿打,对旁人来说,不过寻常,可对性命堪忧的她来说,却是破天荒了。” 周行原本还在纠结,只觉得自己压根配不上洛英,又怕单纯的她卷入了这场风暴中,这才拒绝。却陡然听到卫瑄说挨打,紧接着又是性命堪忧,一下子愣在原地。 “性命,堪忧?”周行觉得自己脑子都抽到一处了:“可我瞧着她好端端的啊。” “洛英生下来时,便十分孱弱,一岁那年更是大病一场,差点与亲人阴阳两隔。最后是介琰救了她,至于怎么救的,我却不知。不过之后她却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直到上回,在丛林中遇刺。” “当时你药石无医,眼看就要撒手人寰,是她站了出来,说能救你。最后将你搬去一边,和阿蛮一起,之后的事情,你就知道了。” 周行的心中震动不小。 他知道自己这条命是洛英给的,却不知道原来她一直和公子一样,身子先天羸弱。救自己一命,不知她又付出了多少。可他却在她最虚弱的时候,毅然决然的离开了她。 周行的脑中一会儿是她笑靥如花的样子,一会儿又是她噙着眼泪,泪水涟涟,一时间头疼欲裂,觉得自己真是天下第一可恨之人,恨不得狠狠的给自己两巴掌,这样才能纾解心中的懊恼。 第七十章 一重更比一重难 只是..... 他缓缓抬起头,双眸不安中又带着隐约侥幸,复杂交错,晦暗不明。 “公子,我,我不能。” “哦?” 纤长的手指划过笔架,从中间随意挑选了一支最不起眼的狼毫。沉淀之后的墨色正浓,舔饱了笔,提起便开始随心书写。 “是不能,还是不愿?” 问的漫不经心,周行却心中一凛,打起精神,大气都不敢出。 他愚笨,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区别。但在卫瑄面前一向忠诚,便实话实说:“周行不过一介武夫,只懂打仗,粗手笨脚的,实在配不上洛英姑娘。” “我不知,你这莽汉粗狂表皮内,还藏着一颗敏感少女心呢。” “公子莫要调侃我了。”周行面红耳赤,连连摆手。却还不忘记问正事:“这回洛英姑娘当真又是偷跑出来的?若是叫她家人知道可如何是好?八成又要被关了禁闭,她又该伤心落泪了。” 卫瑄见他方才还说对人无意,这会儿却又担心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禁失笑:“这回并非是她跑出来的,喏,桌上有书信一封,你自己看了便知。” 周行疑惑抬头,却见案几上的确有一封黄底纸张,站起身来拿起,展开一看,顿时傻眼。 “这,这......”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周行如遭雷劈,仿佛不敢相信,继而心中又狂跳不止,觉得自己好似做梦一般,赶紧又将手中纸张拿起重新看了一遍,依旧恍惚。 相比他的激动不已,卫瑄却依旧淡然,好似无关紧要一般。 他忍不住开口询问:“公子,这么说,那介琰果真?” 卫瑄打断了他的话:“十有八九。” “那我们何不?”周行做了一个手起刀落的样子,却被卫瑄瞥了一眼,口气平淡:“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能收收自己的性子。莫说如今找不到他在何处,就算找到,介琰乃天下名士,他若死在你我手上,只怕有生之年坏了名声,往后,也是要遗臭万年的。” 周行颇为委屈:“可公子寻了这么多年,眼看就要找到了,难道,就这么功亏一篑不成?” 笔尖微停,而后,缓缓放下。 “自然不会。” 他这一生,皆因为这个变数而起。原本平稳的生活,却因为她而波涛汹涌,万般艰险。如今既然摸着了头绪,自然不肯轻易放手。 只不过..... “我既然答应了墨门,就会信守承诺。今日的韬光养晦,正是为了他日的厚积薄发。” 周行胸中激荡,抱拳拱手:“我听公子的、” “还有。”卫瑄扭头,平淡的眉眼中没有一丝表情,看上去竟然有些阴冷,令人不寒而栗。 “盯着洛英。”他声音平静的听不出任何情绪:“只要她在我们手中,介琰迟早会来的。” 旁人不了解,自幼伴他长大的周行却是再清楚不过。 温润这个词,好似面具一样,早早的便镌刻在了卫瑄的脸上,无论人前人后,再也不能分离。可今日他却骤然变了神色,周行知道,洛英八成难逃卫瑄之手。 毕竟是有着特殊情愫,想起少女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周行大着胆子:“公子,论起亲疏,阿蛮姑娘与介琰更近一层,不是吗?” “洛英与他只是见过数面的师兄妹,而阿蛮则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自然更亲。” “那为何?” “为何要舍阿蛮而选洛英?”卫瑄轻笑:“周行,若你娶了她,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自然不会动她。可若是你们并无干系,她便是外人。你知道我的性子,宁可错杀三千,可不能放过一个变数。” 周行的牙都要咬碎了,心中恨那巨子为何要叫洛英来趟这滩浑水,又心疼那少女,万一自己不伸手,日后被自家公子设计,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公子给我时日。”周行心一横,握紧拳头:“三日之后,我再来给公子答复。” 卫瑄望着他,目中这才微微露出一点笑意,嘴角浅浅:“好,我便容你三日。” ------------------------------------------------------------------------- “你与那陈王,到底是和关系?” 阿蛮站在桥边,望着下面有少女蹲在桥边,一盏盏莲花水灯随水波飘荡,星光点点,洒了一河细碎的光芒。 “说啊。”洛英拽了拽她的衣袖,化身好奇宝宝:“咱们上回见面,你还问我那是何人。却不想这回,他已经成为了你的群下臣。阿蛮,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两人刚刚吃太撑,本在河边散步消食,这会儿清风拂过,鬓角碎发随风飘飘,挠在脸上痒痒的。 阿蛮正眯着眼睛享受着难得的静逸呢,却在听了洛英的话之后,顿时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咳咳咳的剧烈咳嗽起来。 “怎么了这是。”洛英恨铁不成钢的在她背上拍了几下,急切道:“休想要借着这个逃避话题,快说,到底是什么情况。” 好容易止了咳,阿蛮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什么裙下臣,别胡说八道。” 这三个字,太过暧昧。洛英也真是,小小年纪,什么都敢说。 “啧啧啧,脸红啦。”洛英跟仿佛发现什么新鲜事物一样,好奇的瞪大眼睛,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深:“哎哟,真是难得一见,脸皮这么厚的阿蛮,居然在听到情郎名字之后,就脸红了、” 阿蛮气的刚要去捂她的嘴,却见她灵活的身子一转,避开自己,笑意盈盈的望着:“也难怪,陈王绝色,大概是这世间最美的情郎。若是我,说不定比你现在还要红呢。” 笑声阵阵如铃声,眼神处处暧昧之情,阿蛮悲哀的觉得,自己大概是解释不清了。 “其实。” 阿蛮吞吞吐吐,犹豫不决的样子,引的洛英好奇:“其实什么,莫非你想告诉我,其实你们已经私定终身了?” 阿蛮觉得,不能再这么瞒下去,若是任凭她猜测下去,估计一会儿都能给自己说个孩子出来了。 原本心中还有些拿不定,不过,洛英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告诉她,应该没事吧。 阿蛮咬了唇,下定决心:“其实你今日看的,屋子里面的摆设,布置,并非出自陈恒之手。” “自然不是他。”洛英不以为然:“他贵为陈王,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一句话的事儿,何必如此麻烦。这些定然是那些下人去做的,你不消说我也明白。” “不是不是。”阿蛮连连摆手:“我是说,情郎不是他。” 洛英依旧不信:“你我好友一场,我又不会告诉别人,怕什么。再说了,你问问天底下,若是拥有陈王这样的情郎,想必都高兴坏了,也就是你,如此古怪,还怕人知道。真不知道你心中是怎么想的。” 她念念叨叨,十分不满,眼神中还有些受伤的感觉。阿蛮哭笑不得,只有将实情吐出: “我,我喜欢的人,是卫瑄。” 好似憋在心头许久的秘密,终于吐露,阿蛮只觉得心口陡然一松,顿时轻快不少。 “什么?”洛英瞪大了眼睛:“卫瑄?就是那位,卫国的公子瑄?” “嗯。”话匣子一打开,阿蛮也就无所顾忌了,不过还是记得卫瑄的叮嘱,看了看四周,警惕的很:“你可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这是我们的秘密。只因你是我好友,我才告诉你的。” “可是。”洛英十分不解:“你怎么会喜欢上他呢?” “他难道不好吗?” 恋爱中的姑娘大抵如此,眼中直看得见对方的优点,一颗心早就被他塞的满满的,再也容不下别人。 尤其是,容不得别人说上他的一句不对,哪怕是挚友,也不可以。 “你怎的对他敌意这么深,我记得,那会儿来碧山时,还是你们一起来的。我以为,你们关系很好呢。” “倒也不是啦。”洛英有些难为情的抓了抓脑袋:“我和他也不过是一面之缘,从前爹爹带我来,都是这位瑄公子接待的。所以上回偷跑,我便直接到了他的府上,告诉他是爹爹叫我来找他的。哎呀,不说这些了,阿蛮,我问你,你为何要喜欢卫瑄,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话说的颠三倒四,阿蛮皱起眉头:“感情一事,从由不得人,他吸引我,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不不。”洛英连连摆手:“我是说,他给人的感觉,总是温润儒雅,好似从来不会生气,也从不会与人争论,总是那般荣辱不惊,泰然若之,完美的好似一道面具。阿蛮,你说,这世界上,当真会有这么完美的人吗?” 这一份不为人知的小秘密,着急与好友分享。阿蛮揣着满心的惴惴不安与兴奋超然,吐露心声后等着她的支持。却不想洛英一句句的质疑已经将那颗炙热的心渐渐浇的冷却。这会儿又听她含糊半天说不到点上,有些不耐烦打断: “洛英你到底想说什么?” 第七十一章 拈酸吃醋乃本性 偏生洛英的性子属于越着急,越词不达意的那种:“阿蛮,你可见过这世界上,有何物,能叫人都喜欢?” 阿蛮不懂其意:“你直言便是。” “这世界上,并没有什么东西,能叫所有人都中意。就连钱财,在遇到是金钱如粪土人面前,也失去了作用。可瑄公子,却能叫人人都称赞,完美的好似不像活着的人一般。” 阿蛮终于听出端倪,忍不住为心上人辩护:“或许,他就是那个性子也不定。这世间不是也有许多如你阿爹一样的大家嘛,一样为人敬仰。” 洛英想不到她竟然已经情根深种,竟然抬出自己阿爹做掩护,不由得苦笑:“我爹那般,也就除了我娘和我,就连门下弟子,也有忍不住其怪异性格而离去的,何况天下人乎?” 见她目中晦涩,阿蛮知道她是想起了师父。 听说当年介琰便是十分桀骜,不知何故跟巨子狠狠的吵了一架,自此便一路南下,隐居在碧山之上。 少年得志的介琰,曾经是墨门最得意的存在。巨子待他亦师亦父,只怕这份痛,才会让他在之后一直不再收亲传弟子的原因吧。 想到这儿,阿蛮心中一软,连带方才心中的火也顿时化为抱歉:“洛英,我不是有意的。” “无碍。”洛英绽开一个干净的笑容:“阿蛮,你了解瑄公子吗?” 阿蛮胸有成竹,刚要开口,便被洛英急冲冲打断:“我是说,除了他的身份之外,你真的了解他吗?或者换个说法,你,喜欢他什么呢?” 一句话,问的她顿时瞠目结舌。 回去的路上,阿蛮一直默不作声,在心底将这个问题翻来覆去。 到底喜欢他什么? 是初次相见,那惊为天人的外貌?还是温润如玉的性子?亦或者,是举手投足时间的贵气逼人? 比起陈恒,这外貌就稍显逊色;比如齐睿,他的行为更显得若即若离。这两男子,如论是谁,地位都高于他许多。 可为何,却偏偏在心底,刻出了他的名字? 身侧的洛英早已经睡的香甜,唇角上扬,不知在做什么美梦,她却失眠了。 左右睡不着,披上褙子,信步在窗边,却在不经意间目光扫向外面时,顿时愣住。 那在心头盘踞了一晚上的人儿啊,就这样突如其来的,出现在了眼前。 他怎么来了? 是为昨晚被陈恒掳走来跟我解释?还是心中惦念? 若说阿蛮还有些犹豫,拿不准自己应该是矜持一些还是晾他一晾,却在看到那眼底漾起的笑容时,喉头一动,弯腰提起鞋子,疾步向外走去。 若说一开始还怕被人听到,脚步轻缓。那么等到了楼下时,已经是迫不及待的往下冲了。恨不得下一刻,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门分左右,此刻虚掩了一条缝,却遮住了她的视线。阿蛮心急,上前推开,卫瑄那纤长的身姿赫然出现在面前。 许是没想到她下来的动作这样快,他目中微微错愕,很快,就化成了一汪泉水。 温柔的几乎要将人腻死其中。 一天的委屈,方才的不甘,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烟消云散。 “怎的这会儿来了?”阿蛮快步上前,待走到他面前时,停下步子,仔细瞧了他眼底淡淡的青,有些心疼:“昨晚没睡好吗?” “嗯。”卫瑄伸出手,握住抚在自己脸上的柔胰,声音如清泉缓缓流淌:“担心你,一夜未眠。” 他眼底是浓浓的自责和深切的关心,眼底还有证据,这些,都是做不得假的。 阿蛮心中激动,又见不得他这个样子,脱口而出:“我无碍的。” “都怪我。”卫瑄神色落寞:“若非我将你带去殿前,也不会被他们二人看见。” “怎是你的错?”少女极力捍卫自己心上人的尊严:“要乖,也只能怪他们两人,凭着自己的权势,便张牙舞爪的,肆意妄为。” 她生气时鼓着一张小脸,跟个小包子一样,饶是心中再大的火,瞧着这样子,也没了怒意。 卫瑄长臂一揽,阿蛮顺势躺在了他的怀中。 “阿蛮。” “嗯?”少女满心欢喜,手指搅着他垂在胸前的乌发,挑起一缕,在手中把玩。 “还记得,我跟你讲过的那个故事吗?” 阿蛮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欣喜若然:“可是那位绝色公主的故事?” “嗯。” “自然记得。” 阿蛮收回眼,唇角眼底皆是笑意:“那位公主,因为生的貌美,被一位王给看上了,对不对?” “当时,他还不是王。” 月夜明,夜微凉。 卫瑄的声音缓缓响起,在这清冷的月色中,显得有些萧瑟。 “那位公子的国,在六国之重,地位尚轻。他心悦公主,公主也心悦于他,两人私定终身,甚至,诞下了另一位小公主。” 阿蛮听的入迷:“真好,他们一定会幸福的。” 来朝歌两人的第一次相见,很是不愉快。当天晚上,她回来的路上,便遇到了在马车里候着自己的卫瑄。 那天,他先是对自己吐露心声,之后,便讲了这个故事。 因为心中羞涩,导致她并未听清楚他到底说了什么。不过却隐约记得是一位公子和王的故事,有心想叫他再说几句,卫瑄却笑着说了句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阿蛮的心都随着这四个字怒放了。 没想到,今晚居然要继续讲了。 “傻姑娘,既然是天下绝色,觊觎她美貌的,自然不止一位。” “若他有足够的能力,自然能佑的她周全。可惜,彼时他面临的一堆烂摊子,自己尚且头疼,何况,他家中早有妻儿。” 阿蛮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带了些隐隐的探究,望着卫瑄。 卫瑄目不斜视,坦荡的与之对视。 他知道,她是敏感的,从遇刺的那一晚开始,他便知道阿蛮起了疑心。 不过那又如何?她并不属于自己,在他的蓝图中,一开始,她便是一枚棋子。 当年的梦姬可以做到的事,她的女儿,也一定可以。 只是如今看来,阿蛮没准可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白月的长袍被小风一吹,衣角飘扬。他的目光始终是带着笑的,无论何时,都叫阿蛮觉得深情款款。 她忽然响起下午洛英说的那句话: “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她这样突兀的动作,卫瑄也没有究其责任,只是温和的望着,仿佛她是世间最瑰丽的珍宝,一切行为都可以被原谅,都是理所应当。 迟早有一天,她会在这双温柔的双眸中,迷失自己的。 阿蛮定了定心神,终于没忍住,开口道:“那公主,是如何选择的呢?” 卫瑄没有说话,只是温柔的望着她。 届时夜风乍起,带了一股透心的凉意。 身侧的落叶打着旋,慢慢飘摇,似乎脱离了大叔的怀抱之后,只能无依无靠的随风逝去在这无尽的黑夜中。 阿蛮眨了眨眼睛,良久,哦了一声。 这个哦,尾音拖的很长,似乎有些小孩子的撒娇,又带着一些少女独有的不情愿。 “这个故事不好听!” 阿蛮直接下了鉴定结果:“我要听快乐完美结局的故事,不要悲欢离合。” 少女嘟着红艳艳的嘴唇,很是不满,眼中有慌乱一闪而过,却被她长长的睫毛所掩盖。再抬眼时,只剩下浅浅的埋怨。 卫瑄轻笑:“是个完美的结局。” “骗人!”阿蛮控诉:“那王都已经有妻儿了,怎会是完美结局。” “对他们而言,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过对别人来说,就略显残忍了。”卫瑄的声音不咸不淡,叫人听不出情绪来。 阿蛮莫名的心疼,搂紧了他的腰身,将自己的脸埋了进去,瓮声瓮气:“你不要娶别人。” “嗯”大手抚摸着她的头顶。 “也不要娶齐婉华。” 阿蛮不知自己为何对齐婉华的敌意如此之深,一种来自同类的直觉告诉她,齐婉华会是一个很大的劲敌。 “怎么会这么想?”头顶传来轻笑:“我倒是听说,你与长公主之间交往密切,我以为你们是好友。” “才没有呢。”阿蛮扁着嘴:“拢共不过说了三回话罢了,怎么就成交往密切了。” 而且这三回,有两回还都是不欢而散。 后来的后来,已经成为他人妇的阿蛮,终于知道了,为何那个时候她会那样的不安。 齐婉华的见识与气度,皆在自己之上。而且不得不承认,对于那时陷入困境的卫瑄来说,她的确更有资格和能力,解救这位落难的公子。 而自己呢? 只不过是说几句甜言蜜语,撒撒娇罢了。回想当年,卫瑄的心中一定很是高兴,毕竟这枚棋子终于成功的种下,且在不久之后,便逐渐开始发挥她的作用。 是该痛恨当年那个年少无知的自己,明明已经对他起了疑心,却还是贪恋那份初次的悸动。还是应该怒骂卫瑄,竟然从开始到最后,对她都是谎言。可阿蛮发现,最悲哀的是,卫瑄一开始就已故事的形式,告诉了她这段孽缘的始末。 然现在的她,却还在为他身侧的莺莺燕燕捏酸吃醋,将情爱看的高于一切。得了他一句不算承诺的承诺,便压抑不住满心欢喜的在榻上打滚,直到洛英发出几句呓语,这才止住。不过,还是忍不住捂了嘴,吃吃的笑了出来。 第七十二章 看前方疑雾重重 这几日来,两人终是圆了从前的誓言,将朝歌吃了个遍。 什么嫩豆花,肥羊炖,还有渭水里捞上来的小虾米,用滚油过一遍,放在嘴巴里面香脆可口。 短短几天,洛英的脸上胖了一圈。 她原本就属于肉肉的姑娘,这么一来,捏着自己腰间的肉顿时发愁:“这可怎么办,下午还想要去做一身漂亮衣服呢,这下好了,穿上还不跟一块儿花布罩在水桶上一样。” 阿蛮被她逗得发乐:“哪有那么夸张,再说了,这样多喜庆,招人疼啊。” 看着她乐不可支的样子,又纤细修长的胳膊腿儿,洛英顿时不干了:“感情胖的不是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又细细打量,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阿蛮的个子比分别之时又高了不少,不禁疑惑:“这些日子以来,你是吃了什么东西不成?怎的这个头跟庄稼地的青苗一样,嗖嗖往上蹿?” “而且。” 洛英围着她环视一圈,眉头愈加紧缩:“好像眉眼也变了。” 长个是真的,她自己也感觉到了,裤子袖子明显的短了一圈。不过这五官岂能变化?又不是妖怪。 阿蛮笑道:“许是中原的水土与碧山不同,我皮肤便的糙了些也有可能。对了,你要做什么衣服?正巧我衣服也小了,不如一同前往?” 大抵是女孩子都有此等欲望,一说要买衣服首饰便将一切都抛到九霄云外。洛英也不例外,兴高采烈的便抱了她胳膊:“太好了,我听说朝歌有一家店铺,衣裳做的格外好,衣料也比寻常人家来的珍贵,不如我们下午去开开眼界。” 不知怎的,她一说起这个话题,阿蛮就不自觉想起了那香云纱的典故,不由得心虚:“我只做身粗布衫子便是。” 她下山时,介琰扔给她一包钱,阿蛮顿时觉得受宠若惊。 要知道介琰可是一贫如洗的,这一包沉甸甸的刀币,想必是他全部身家了。 却没想到,某个夜晚阿蛮不经意打开一看,差点没吓死过去。 这里面,居然是一袋黄金! 这老混球,莫不是之前果真去坑蒙拐骗过不成?若非如此哪里来重金? 阿蛮心中一面为老不正经师父对自己深厚感情为之动容,一面在心底骂他居然藏了这么多银钱在身上,过去的十几年却一直骗她去山下混吃混喝。 如此,这钱自然也不舍的用了。 洛英却满不在乎:“好容易来一回,总要将自己装扮的漂亮些才好。而且马上就是乞巧节,陈卫有乞巧放花灯的习俗,届时大家都将自己装扮的美美的,男男女女一起出动,热闹极了。” 阿蛮还是第一回听有这个歌节日,觉得好奇又向往,内心竟然隐隐激动起来。洛英见她神色微动,知道这是被自己说动心了,又连哄带骗,将人拖到布庄去,一路上都在给她灌输着“女为悦己者容”,直说的阿蛮内心摇摆不定。 “到了。” 正值洛英说的口干舌燥之际,她停下脚步,望着眼前,喜滋滋道:“听说里面不乏名贵布料,今日咱们也好开开眼,走,进去吧。” 阿蛮一路上被她说的头晕眼花,这会儿也顾不得许多,直到见眼前一人小跑过来,一边陪着笑一边点头哈腰:“客官里面请,您是想要些什么.....咦,姑娘?” 阿蛮一愣,尚未反应过来,却听那小二继续道:“您不是上回来我们布庄的那位姑娘吗?”说罢,他有些奇怪的望了望两人身后:“那日跟您一起来的俊俏公子呢?怎么这回没来?” 阿蛮这才看清眼前小二是谁,仿佛不相信一般,退后几步,直到推出门外,仰头看了那熟悉的牌匾,这才心如死灰。 “怎么了?”洛英走了过来,目中皆是疑惑,贴着她的脸:“哎,那位俊俏的公子哥,是谁啊。” 阿蛮怎好告诉她那是和齐睿一起呢,其中原委三言两语也讲不清楚,依着她那个过渡活跃的脑子,指不定会联想出怎样的一副画面呢。 如此,索性不言,任她去猜测。 “难道是陈王?”洛英自言自语:“是了,他那样的人,何止是俊俏,简直就是惊艳。所以才叫人一眼难忘吧。” 阿蛮不欲与她玩这个,拽了拽她的衣角,小声道:“咱们还是走吧,我不大喜欢这家布庄。” “为何?”洛英不解,以为是她舍不得银钱:“我那师兄素来小气,不过我这回却是带了不少银钱,咱们只管卖就是,你看上什么,我包了,就算是师姑送你的见面礼。” 说罢,豪爽的拍了拍钱袋,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阿蛮真是哭笑不得,这一回,她还真是冤枉介琰了。 “不是钱的问题。” “可是。”洛英指了指里面墙上的料子,怯生生道:“难道你不觉得,这里面的东西,真的很好看吗?”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阿蛮看到了那一水的名贵布料,摆放整齐,悬挂在货架上,叫人眼花缭乱。 洛英眼底的期盼和兴奋,她懂。第一回她来时,见到这些东西,不也是这个样子吗? 可后面那个奇怪的掌柜的,总是叫人莫名的心惊。 齐睿说的对:无事献殷勤,总不是什么好事。她不过是碧山上一个小孤女罢了,身无长物,莫非是这掌柜的也想要求师傅的治店良策不成? 想不通,便躲开些便是了。 无奈洛英却是铁了心了一定要进去,加上那小二在一侧不停的煽风点火,说着此店东西如何,若是错过可就没有第二家了云云,终于叫洛英一狠心,将自己给拽了进去。 粗布棉麻,绫罗绸缎,每一样都按照规格细细分类,左手边的堆的厚墩墩的,看上去就实在——平民百姓手里握着几个钱不易,求的可不就是一个实惠?搞那些虚头巴脑的,反叫人不喜。 右边的则一样样摆弄的很是漂亮,一匹匹之间间隔开来,店家还精巧的用各种饰品点缀装饰,叫人瞧了便挪不开眼。 洛英便被吸引住了。 “阿蛮,阿蛮,快过来看。”她高兴的拿起一块儿天青色的帕子,在阿蛮前面比划半天,满面喜色:“你瞧这个,摸上去凉沁沁的,用来做衣裳大热天最是合适不过。” 阿蛮顺手摸了一下,的确丝滑,一心又想叫她弄的快一些,便点头:“的确舒适。” 谁知洛英眼睛又瞟向另一处,顿时放下手中物,欣喜若狂:“这个料子是什么做的,怎的还会在阳光下隐隐反射光芒哩?” 如是再三,料子没选完,倒是将那个奇怪的老头又给等了出来。 他这回倒是不似前面那次的激动了,先是很客气的询问洛英是要赠谁,做什么样式。又细细的为其一一介绍,期间只是对阿蛮客气的笑了笑,并未多言。 如此一来,阿蛮虽心中疑惑,但好歹不再尴尬,便也专心的看起了料子。 最终洛英选了一块褚色的绵绸——不似丝绸那般娇气,又舒适好打理,用来做中衣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阿蛮走后,那老头望着门外许久,脚步没有挪动。 小二探头探脑,确定那两位姑娘已经走远,这才上来,小心翼翼问道:“老掌柜,您跟那位姑娘,莫非是亲戚?” 若非如此,怎的敢一下子送出去六匹香云纱。 乖乖,那日当真将他给吓坏了,疑心是这老头糊涂了,可事后仔细观察,他神色正常,只是在面对那姑娘的时候,有些激动。 看这个年纪,女儿是不大可能了,没准是孙女。这老头一把年纪,没个胡子,背总是佝偻着,说话声音也细细的,脾气古怪着呢。 老掌柜眼睛一瞪:“胡说八道,我哪有那样的福气。” 而后背着手,叹气:“老咯,老咯,不中用了,想当年,无尚的繁华,论如今,如此偏差。不过几匹纱,你受不起,天下还有谁受得起呢?” 一边说,一边摇头晃脑的叹着气进了屋。 那小二听得莫名其妙,抓了抓脑袋,自言自语:“自从那妇人住进来,这老头是越来越奇怪了。看那妇人生的不错,也不知两人是个什么关系。罢罢罢,又与我何干,今日这位姑娘买了不少布,提的赏钱够我喝一壶了。” 一想到醉香楼那十文钱一壶的高粱酒,心中顿时舒坦,哼着小曲,勤快的打扫起台面来。 却说阿蛮和洛英买完料子,又去选了针线一类,这才回去。 只是路才走几步,便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哎哎哎。”洛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一瞧便来了兴致:“阿蛮快看,前面是谁?” 阿蛮手里正拎着洛英买的糕点和杂物——她买的太多,东西都在怀中堆的冒尖了,这会儿挡了视线要歪着脖子才能瞧清楚。 刚一挪开,敲到眼前景色便愣住了。 偏生洛英还不知其中原委,在一旁解释道:“此等景象只听别人口中流传,今日这是第一回见,真真叫人大开眼界,也不算的白来卫国一趟了。” 第七十三章 也是满城红袖招 原来那街头上有一辆马车,轻纱幔帐,一少年手执书卷,独坐其中。车轮慢慢碾压地面,缓缓前行。 周围两旁围满了少女,争前恐后将手中的花儿果儿的向那马车上投掷。若是丢进去,惹得少年探出指尖,人群中便会爆发出一阵尖叫,而后被瞧着那少女捂着娇羞的面庞,一副受宠若惊,快要晕倒的神色。 “哎,看见没?” 阿蛮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眼睛却望着那人,始终未曾离开。 幔帐将他的容颜遮了个严严实实,只有身形依稀可见。不过那那副气定神闲,定然非俗物便是了。 “都说陈卫民风开放,若是遇到个俊俏郎君便将手中物投掷上头,从此才有掷果盈车一说。原以为是杜撰成分居多,却不曾想,当真有这回事。” 说罢又叹息:“只可惜这一层纱帐过于碍事,不然也好叫我们瞧瞧,到底是何等的绝色。会不会,与陈王相较又如何呢?” 洛英自从那日见了陈恒之后便觉得惊艳万分,从此挂在嘴上念念不忘。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总要拿出来跟陈恒比上一比,若非事先了解她的心意,差点以为这是看上陈恒了。 “哎,你听到没有?” 发现阿蛮有些心不在焉,洛英不快:“回魂啦。” 白嫩的小手在她面前挥舞,阿蛮拽了那手下来,哭笑不得:“你说,我听便是。” “都说完啦。”洛英好奇的望着她:“阿蛮,你是不是近日有何不快之事?这回见面发现你变了许多,竟有些像,从前熟知的一人。” 阿蛮并未放在心上,洛英就是这般喜欢胡说八道,便敷衍几句,又答应要带她去吃好吃的,总算哄了过去。 心中却有些不大开心的。 原来,洛英说的那些都不是夸张的。卫国的瑄公子当真是举世无双,今日这风头,恐陈王来了,也稍逊一筹吧。 若是从前,她定然会万分信息骄傲,认为自己果真是个十分有眼光的人。可这连番来的事件,却叫她心头不禁沉甸甸起来。 走着走着,忽然感觉身侧少了个人,一扭头,原来洛英落在身后,正对着一个摊子,不知瞧着什么,津津有味的。 她调转回头,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个测字算命的。 摊主鹤发童颜,看上去很是仙风道骨,摊子上也简单,三枚石子,一块儿龟背,除此之外别无长物。 洛英咬着嘴唇,手指在那布上戳来戳去,犹豫不决,半晌才开口:“老先生,能不能测姻缘啊。” 那老者呵呵一笑:“姑娘,不用测,我瞧姑娘双目含水,眉眼春色,此面相者,乃红鸾星动。姑娘的姻缘会在这几日便定下来的。” 阿蛮抱着手冷眼旁观,没想到这老头瞧着有几分的风骨,没想到骗术却如此拙劣。 洛英却很是开心,眼睛微微发亮,从包里掏出一块儿小银子放了下去,十分虔诚:“多谢您了,老神仙,若是如愿,他日我还有重谢呢。” 好似因为这个,洛英的情绪更好了,一下午都是欢声笑语的,连走路的步伐都跟着轻快不少。 阿蛮终于看不过去,劝道:“这样的人朝歌城不知有多少个,都说自己是文王的徒子徒孙,可文王算卦,也需要看卦象的不是?听我一句劝,莫要将这些太放在心上。” 周行那个死脑筋,阿蛮比谁都清楚,若是当真有心,人都来了这么几日了,未见得他踪迹。 在联想起洛英受伤时,他将两人扔下,随卫瑄先行的场景,阿蛮就对他提不起好印象。 如今这番,却是怕她越陷越深,到头来,受伤的只能是自己。 “我知道啊。”洛英忽然转过身,笑眯眯的对着她,倒退着走路:“可是没准,真的会有奇迹发生呢?” 银盆般的脸蛋上,笑弯成月牙的眼睛闪耀着璀璨的光芒,一时间,阿蛮觉得自己当真是不如她勇敢的。 只不过,真的会有奇迹吗? 她是不相信的。 然而,现实却狠狠的给了她一巴掌。 这天下午,她因好友来了葵水去买些棉布回来,不成想一回来,便听到屋内有人说话。 “既然如此,那你还来做什么?”洛英的声音带着哭腔:“左右你也不喜欢我,不如彻底的了断。” 少年的声音有些闷,瓮声瓮气,十分笨拙:“我的职责边便是保护公子,情非得已,并不是要刻意舍下你的。” “那你便去找你的公子好了,又来招惹我做什么。” 良久的沉默。 之后,传来洛英细细的啜泣声。 少女的哭泣中带着浓浓的委屈和淡淡的忧伤,终于,周行开口了。 “是我的错,你不要哭了。”里面有衣物翻动的声音,借着,低沉的声音继续道:“原本我嘴就笨,来之前特意想好了要跟你说什么。结果你这么一哭,彻底将我的心给哭乱了。” “噗嗤。” 少女转哭为笑,声音娇羞中带着恼怒:“谁说你嘴笨的,光是这一句,都叫人心甜的发腻了。” “以后,再也不许丢下我了。” “嗯。” “以后,事事都要听我的。” “嗯。” “以后你的心里只许想着我,别人都不行,连卫瑄也不可以。” 周行吭哧吭哧半天,终于道:“可公子是我的主人,这样吧,我只在有事的时候,想一下他好不好。” “你个笨蛋,笨蛋。”洛英终于忍不住,捶打起他来:“你想他我又不知道,干嘛要说出来啊,你就哄哄我,说什么都听我的,让我开心,不就得了。” “不行。”阿蛮不看,都能想到周行那副义正言辞的样子:“我不能骗你,也,也不愿骗你。” 少女的抽泣中带着笑声,紧接着,不知谁先触发了机关,有浓重的喘气与唇齿交缠水渍。阿蛮知道接下来自己不宜再听,便悄然转身离去。 下了楼,出了门,在转角处独自站了会儿,望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正是一天之中最繁盛的早晨。街头小巷,妇人们挽着竹篮,信步闲庭。小孩们三两一群,打打闹闹。还有那走街串巷的货郎,挑着一担东西,叫卖声从街头响到了街尾。 也有人瞧见一个姑娘独自站在大柳树下,投来好奇的眼光,大抵在猜测是不是等候情郎。不过陈卫民风,导致她们对阿蛮宽容一笑,她报以回笑,心头却莫名的惆怅起来。 “喂!” 身后猛然被人拍了一下,力道之大,差点没将阿蛮给推倒在地。 她愤怒的回过头,果真,一张欠扁的脸就这么出现在了视线中。 “嘿嘿,至于这么夸张吗?”齐睿脸上讪讪,罪恶的手还来不及收回:“几日不见,倒是变成个柔弱小女子了,轻轻一推都受不得了。” 阿蛮没有说话。 其实两人都有些尴尬。 自上回冲突之后,齐睿便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眼前。阿蛮以为他是回齐国了,心中虽然恨他信口开河,也毕竟他也是帮过自己的。功过相抵,便不再烦他。 却没想到,今日便这样出现在了街头。 “你来这儿做什么?”阿蛮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他:“还有,你怎的穿这样奇怪?” 齐睿的穿衣品味就如同其人性格,总是轻快明朗,今日却换成一身月白色长袍,怎么都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寡淡的将他那原本十分英气俊朗的眉眼,都弱化不少。 “哼哼。” 似乎是注意到阿蛮的视线,他故意挺起胸膛,傲据十足:“这件衣裳,乃是故人所赠,原本我是说了,我衣裳多的很。不过对方却说这天下再无一人能将这月白穿的如同我一般好看。只好勉为其难接受了,你瞧着,如何?” 若说阿蛮一开始还不明白所以,这下被他一点,是彻底懂了。 不过她的性子,向来不喜口舌之争,便淡淡挑眉::“你这朋友,是不是生活在井底?” 齐睿原本还等着她的称赞或附和,却不想等来这样一句,不禁愣了:“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都不明白,看来,物以类聚这个词倒是真的。” 她懒得再理齐睿,少年少女在巷口,总是格外惹人注意。这会儿已经有许多目光投过来,不时交头接耳,这叫阿蛮心中十分的不自在。 便是被讨论,也不应该是与他在一起。 “我要走了,还有些事。” “哎哎哎!” 齐睿连忙上前,拦住她的去路,陪着笑脸:“阿蛮,那一日我不是都跟你道歉了,你不至于这样小气,还生我气呐。” “那一日我早忘记,也不预再提,今日的确还有事在身,齐王赎罪。” 那副不咸不淡的神色,当真是叫齐睿都要呕死了。 若非不是见过她嬉笑怒骂的一面,他都险些以为,阿蛮就是这样的人了。 只不过,已经见识到了美好,又怎肯轻言放弃呢? 想到这儿,齐睿便决心:若是追女孩子,那脸皮还是趁早还是束之高阁的好,天大地大,现在阿蛮最大。陈恒,卫瑄那两个家伙都虎视眈眈,自己若是还听阿姐的主意,慢慢等待时机,等的人都跑了,那时候才叫欲哭无泪呢。 所以今日,是他违背了齐婉华的意思,自己偷摸着跑来找阿蛮的。 第七十四章 不识庐山真面目 见她神色淡淡,齐睿的心就有些不大舒服起来。 可阿蛮的脾气他也是知道的,这丫头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在她跟前拿自己那些臭脾气,是一点好处都寻不得。也不知卫瑄到底是得了哪点的青睐,才叫她如此另眼相待。 “那个。”右手握拳,放在嘴边清了清嗓子,似乎是给自己鼓起:“上回的事,是我不对,你就莫要在放在心上了。” 话语很是真诚,只是,目中若是少一些委屈,便更好了。 天地可鉴,他齐睿从托生到现在,十四个年头,可是头一回对女子如此。就连阿姐也没叫他受过这个委屈,如今在这个小姑娘面前,算是认栽了。 阿蛮淡淡扫了他一眼:“嗯,我收到歉意了,所以,还有何事?” 这意思,就是要撵人了? 一腔热诚却换了这不咸不淡的口吻,齐睿顿感委屈:“我都道歉了,你还不原谅我。” “道歉严重了,不过齐王位高权重,心思深沉复杂也不是我等能揣摩的。此等变幻无常,我实在是怕下回不知怎么又惹努您了,尤不自知。所以,还是远离些的好。” 一番牢骚,却叫齐睿心花怒放。 阿姐曾经说过,女子若是对你生气不怕。打是亲骂是爱,希望越大才会有失望。怕就怕她处处对你冷漠,丝毫不将你放在心头。 如今阿蛮如此,是不是代表,她心中,也是有自己位置的呢? 不然,怎会对上回的事情如此耿耿于怀? 说起来,阿蛮也是呕了一口气。 自从那日酒后一别,卫瑄又如同消失一般。阿蛮告诉自己,他定是有事耽搁了。可那日城中的马车上,分明是他。 洛英的话犹在耳侧,又联想起那满城红袖招的行径。心头一阵阵的失落,恰好这齐睿往枪口上装,阿蛮想起若非他糊涂,又则会有如此诸多事端,一时意难平,便怼了几句。 按照齐睿的脾气,就算不发火,也是要满脸铁青,拂袖而去。不成想他非但没有怒意,反而嘻嘻的笑了出来。 阿蛮懒得理他,扭过头,不再看他。 柳枝随风舞动,枝叶细细碎碎在眼前拂动飘摇。她瞧着心烦,便随手将眼前那惹人厌的一支揪了下来,缠在指尖。 “那柳叶好端端的,又没惹你,有气你也不该往它身上撒啊。” 齐睿蹲下身子,两人视线齐平:“听说今日朝歌来了不少新玩意儿,我带你去开开眼。” “不去。” 阿蛮眼也不抬:“不感兴趣。” “去都不去,怎就知道不感兴趣了。”齐睿信誓旦旦:“我跟你说,听说里面好玩极了,许多都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若非熟人,都不让进去呢,怎么样?今儿我带你去一掷千金,算是给你赔罪。” 阿蛮眉头微动,被他说的有些心痒痒,却不大想跟他一起。 “好阿蛮,你就跟我去一回吧。”齐睿见她神色已然松动:“你说大夏天的,咱们在这儿盯着日头暴晒,傻是不傻。不如一同进去见识见识,一来开眼,二来听说里头有不少好玩的乐子,若实在不喜,再走也不迟。” 阿蛮在心头盘算:屋里那两人,估摸一时半会儿也完不了事儿,许久不见,定是要诉说衷肠一番。左右闲着,不如去了也好。 关键,两人在这儿也实在是太引人注意了。君不见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已经引得不少人频频侧目了吗。 想到此,阿蛮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中的碎叶子:“好吧,那就去瞧瞧,不过若是没意思,我就走了,你莫要再拦我。” “好好好。”齐睿也不置可否,眉飞色舞:“听别人说,这里面乃是人间仙境,去过的都流连忘返了。我保证你也喜欢。” 阿蛮听他将此地吹嘘的神乎其神,也不免来了两分兴致,心说去瞧瞧也好,万一不喜,再回来。到那会儿两人也缠绵的差不多了,回去也不算搅人好事。 心下如此,便跟着齐睿,两人前后脚的,往那传说中仙境走去。 齐睿一路的说说笑笑,就想引阿蛮开心。她也不是那记仇的人,又难得有人愿意这般哄自己,不知不觉眉间松动许多,偶尔也有笑容流露出。齐睿一见,心中更是欢喜,更加卖力起来。 又过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他忽然脚下一顿,指着前面:“到了。” 阿蛮抬头一看,原来是一座三层高的小楼,巍峨矗立,雕梁画栋,只是这么看着,就叫人觉得里面一定是很不得了的地方。 齐睿也有些犹豫,望了望,半开玩笑:“好家伙,这么看上起竟然比我的宫殿还要豪华。陈卫奢靡果真非同一般啊。” 阿蛮好奇:“听这个意思,你也是头一回来。” “昨儿才知道这么个地方,便想同你一块儿。”齐睿指了指里面:“咱们进去看看,今日也好做一回神仙。” 阿蛮看他大摇大摆的样子,刚要说话,便见从里面鱼贯而出一列天仙似的美人,纷纷簇拥而来。 阿蛮倒是还好,此女各个容貌上乘,锦衣华服,口吐兰香。可怜了对女子有恐惧的齐睿,顿时如临大敌,想要逃却逃不脱,直接被四五名女子驾着进了屋。 此时也顾不得面子了,不忘回头呼救:“阿蛮救我。” 望着他局促的模样,阿蛮不免心中发笑:没想到贵为齐王,也有这样蹩手蹩脚的时候。 不过自己也好不到哪里便是,也跟着进到里面。 一进去,才发现是别有洞天。 宽敞的室内铺着腥红地毯,却气温骤降,与外面不可同日而语。仔细一看,原来是四周摆着六个巨大的雕花木盆,里面摆满了冰块儿。寒气阵阵,十分凉爽。 最中央的位置摆着一个巨大的八角青铜香炉,镂空的炉盖上有香气缭绕,甜腻的味道,弥漫了满屋。 四根粗壮的柱子上缠满了绸带,有舞女穿着漫漫轻纱,舞步妖娆,眼神暧昧。而二楼则被隔成雅间,门被纱帘代替——这样的话,外面的人瞧不见里面,里面的人却能清楚的将外面一切一览无遗。 就连端茶递水的姑娘,都各个肤若凝脂,眉眼如画。真不知道这么多美人都是从哪里挑出来的,摆在这里,真真算是糟蹋了。 阿蛮觉得自己眼睛都不够瞧了,正歪头呢。忽然一个人影踉踉跄跄过来,十分狼狈:“阿蛮,快走。” 人过来了,阿蛮才瞧出来,原来正是方才比自己先被人拽进去的齐睿。 可这么一会儿,怎么就成这般了? 阿蛮忍不住想发笑,指了指他面前:“怎么成这样了?” 他刚要说话,便听到后面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今日乃我与瑄公子商议之事,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阿蛮渐渐敛了笑。 楼梯之处,已见齐婉华款款而来,走在她身侧的,正是好几日没有见到的卫瑄。 她身旁还有一名中年女子,看上去十分卑微,垂着头对齐婉华道:“我以为长公主约了齐王,这才将人请进来,都是我的过失,还请长公主责罚。” 她的背影有些熟悉,阿蛮却不记得哪里见过,可身侧那男子早已经将她的心思全部聚集,再也无法分散出来给别处了。 “你又何过之有?若是我王早早的愿意担负起家国大任,则非沉溺儿女情长,我便也可以早些卸下重任了。” 齐婉华的话有些重了,却没有看阿蛮,只是死死的盯着齐睿,面色严肃:“我不是说过了?你将我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 齐睿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阿姐,想起她叮嘱切莫在于阿蛮见面,自己当时还义愤填膺,如今却十分打脸。不禁有些羞愧:“阿蛮,我,我是有话要同她说的。” “可是说完了?” “说,说完了。”齐睿有些怯懦。 “既是说完了,便如此吧。”齐婉华抬起头,望着阿蛮,面色客气而又疏离:“舍弟顽劣,叫姑娘笑话了,以后我会好生约束着,不让他再去扰乱姑娘清净。” 而阿蛮自始至终,眼神却一直盯着她身侧的那人,不曾离开。 那张容颜还是如同初见时那般惊艳,眸中的温柔似乎要将人溺死其中。可相处这么久,阿蛮却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阿蛮原本以为,他对自己是特别的。可是现在看他与齐婉华站在一起和睦的样子,又觉得茫然了。 齐婉华心仪于他,他不会不知。可他却在自己酒醉后,再未出现。如今与爱慕着他的女子一同独处,如此,又算是什么呢? 就连那些个无法言明的苦衷,这一瞬,都开始扰乱起她的心来。 最终,还是他先开口了。 “阿蛮的身子可是好些了?” 卫瑄笑容浅浅,声色温柔动听:“一别之后,心中一直记挂着你,本想今晚去探望,不成想这里碰见,也算缘分。不如留下来,一起小酌两杯,可好?” 齐婉华周围的婢女已经开始惊讶到面面相窥了,不知道瑄公子这话中到底何意,就连齐睿好看的眉毛也跟着皱起来,倒是齐婉华,依旧落落大方,面带微笑,就好似跟身边男子,再无干系了一般。 阿蛮望着他,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的温柔一如昨日,两人的关系也逐渐接近。可为何,却让她感觉如同在迷雾一般,原来越瞧不清此人真容了呢? 第七十五章 从此卫郎是路人 少女目中带着些许的委屈,望着卫瑄的眼神也有些哀怨。 贝齿轻扣红唇,黑白分明的眼眸望着他脸上的笑,忽然感受到那晚在宴会之中齐婉华的心情。大概也同自己这般,一颗心都被浸在醋水中,酸的想要流泪吧。 他就那样的站在齐婉华身侧,两人着同色衣衫,美的宛若一对璧人。方才那一瞬间,两两相忘时的眼神和默契,都叫人不禁恍惚。 可之前几日,他的眼中分明只看得到自己。那饱含秋水的眼神温柔的似乎要将人溺死,会轻柔的在她耳边说笑,会搂着她的腰肢,低喃动人情话。 怎么才几日,就完全变了呢。 阿蛮知觉得眼睛有些发酸发胀,下一瞬间,却见一个身影直接如一堵墙似得出现在颜面,挡住了所有的悲伤。 “她很好,倒是你。” 似乎是受到什么暗示,齐睿有些不甘的改了称呼:“倒是瑄公子,怎会和我阿姐出现在此处?” 阿蛮正心中酸楚,忽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自己的手,轻轻的捏了一下,以示安慰。 她一愣,抬起脸眸,却见比自己高半头的齐睿站在前方,将外面的世界遮的严严实实,留了一处心安。 他的头发十分浓密繁茂,从前阿蛮从书中看,这等类型的人,是心无旁骛,真诚简单的。若是心中放了一个人,大概会惦记一辈子的。 那会儿她拿了介琰做对比,然后打趣他,莫非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姐却得不到,这才隐居在这山上来,好断了自己的念想,独自舔舐伤口。 如今,她却不想做这伤害他的薄情寡义之人。 卫瑄的声音很轻柔的从云端飘来:“今日与长公主相见,乃是齐卫两国盟约内政。不知齐王也有雅兴,不然就一同相邀了。” 他说话永远都是那般,不消看此刻表情阿蛮都能猜到,定然是飘渺如仙,面色温柔沉静。 “不用了。”对上卫瑄,齐睿始终都带着几分从心底溢出的不耐:“反正我们互看生厌,坐在一起也谈不出个什么好结果。倒是你与我阿姐之间的事情,磨磨唧唧,到底什么时候坦言相告?” “齐睿!” 齐婉华声音急促,却明显没有怒意,而后客气道:“叫瑄公子看笑话了,舍弟说话就是这般的大胆。” “齐王快人快语,我等羡慕此等赤子之心不及,怎会笑话,是长公主多虑了。” 两人又是客套一番,直听的齐睿耳朵生茧。 终于言归正传。 “今日之事,言尽于此。若是婉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少不得回头还要去瑄公子府上讨教一番。” “长公主客气,公子府随时欢迎。” 齐婉华说完之后,走到齐睿面前,扬眉:“我王同我一起回去吧。” “我不。”齐睿倔强的仰着下巴:“我还要跟阿蛮一起玩呢。” 齐婉华啼笑皆非:“此地并非你们玩闹之处,真是胡闹。今日还有大事要与我王相商,速速与我回去。” 齐睿才不干呢,这会儿拉着柔软的小手,根本舍不得放开。不进耍起了无赖:“国中事有阿姐便好,我在不在都无所谓。阿姐直接拟好了诏书,我来盖印便是,何必要多此一举呢。” “胡闹!” 齐婉华不禁动了气:“自从我王到朝歌之后,没有长进不说,还愈发的开始沉迷其他了。须知道,你乃一国之君,国民则是你的责任。而这政务则是检验你有没有对其负责的能力。倘若一直沉溺于美,色之中,只怕国不将已。” 这帽子扣的有些大,何况明眼人都听得出来,齐婉华说的美,色指的是谁。 齐睿的声音有些怯懦,不过却强撑着为阿蛮拜托恶名。 “好端端的阿姐浑说什么,左右都是我的错,怎么牵扯到别人身上。好好好,我现在便与你回去,只是你切莫要再说别人了。” 然后扭过头,望着那个别人,轻声细语:“我这会儿要先回去处理一些事情,等忙完便来寻你。方才我阿姐说的话,你莫要放在心上,她也是恨铁不成钢,怒极了我,却不是对着你的。” 阿蛮却垂着眸,一言不发。 他心中着急,有心想要再多解释几句,却感觉齐婉华在身侧不动声色的施压,知道她这是不高兴了。只有拽着阿蛮的手,万般叮嘱:“你别多想,等着我去找你。” 一直走到门口,还旁若无人的扭过头,大声喊:“阿蛮,等着我明儿去找你。” 齐国的一行人走了,这里顿时空档了许多。 阿蛮低着头,忽然视线里闯入一双青色皂靴,熟悉的样式,一瞧便知。 她心头浮起一丝木讷:什么时候,我竟然对他这般熟悉,连靴子一瞧都知道是谁。 不过,却依旧未动。 “生气了?” 卫瑄的声音依旧好听,没有一丝的解释和安慰,尾音上滑,字正腔圆:“还是准备一辈子都垂着头,不见我了?” 从前阿蛮便十分喜欢听他说话,跟介琰一般,每个字都咬的很清晰,不像建安别处的人,说话叽叽喳喳。 可这会儿,那声音听上去又觉得有些陌生起来。 她不敢抬头,因为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 “原来我的阿蛮生气起来,是这个样子的?” 卫瑄轻笑,紧接着,修长的手指放在她的下巴上,轻轻的便抬了起来。 而映入眼帘的,却是已经满面泪痕的少女。 “还真的哭了?” 他轻轻垂下头,吻去了她眼角的残泪。 下一刻,阿蛮便瞪大了双眼,似乎连哭都忘了,傻傻的看着他。 他的唇不算炙热,却很是温暖,至今眼角尚能感知那温度。 她不懂,卫瑄为何忽然会有这般举动,就好像她不明白为何他总是游离于她们之间。明明上一刻,将你宠上九霄云端。那一刻,却如临深渊。 而现在,那双温柔的眸子里,阿蛮能清楚的看见自己那张略微有些傻气的面庞。薄唇轻抿,他的嘴角是含着笑的,就这样神情的望着她。 阿蛮忽然就有些迷惑了。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呢? “卫瑄。” 她从未叫过他瑄公子,或许就是为了凸显自己在他心中的那一点与众不同。可今日他与齐婉华的亲昵忽然叫她知道:原来在他心中,或许自己并非是特别的一个。 亦或许,是特别傻的一个吧。 卫瑄也习惯了她这般粗鲁行径,温情似水,静候佳音。 “卫瑄。” “嗯?”尾音上翘,温柔如初。 阿蛮狠下心肠,逼着自己将盘踞在心头的问题问出:“你,可会娶我?” 问出口之后,她明显的看到了卫瑄眸中一缩。 其实她想要问的并非这个,她想问卫瑄到底喜不喜欢齐婉华,为何没有来找自己,以及,今日看到齐睿和自己一同出现,难道他心中就没有任何想法吗? 可不知为何,问出口的却全部汇成了一句。 你可会娶我? 心中却不知为何,在看到他眸中紧缩的刹那,陡然轻松。 既然问出了口,阿蛮便不再纠结,索性大大方方:“你说喜欢我,那好,你打算何时娶我?” 爱一个人,便要以最真诚最高的礼节相对,便是娶她为妻。从此让她冠上夫姓,两人生同裘,死同穴。 她倒是要看看,卫瑄对自己的感情,究竟有多深。 良久,卫瑄坦然一笑。 “我娶。” 她心头陡然一跳,浑身都跟着紧绷起来。似乎今日的不快,也随着这句话消然消失。剩下的只是无比的悸动,和说不出的欢喜。 果真,他还是喜欢我的。 阿蛮心中喜滋滋的想着。 可下一句,便将这份喜悦,打翻在地。 “你肯嫁我吗?” 阿蛮起初还有些不解,在看到他眼底的神色之后,陡然明白过来。 原来他说的是:“若是你肯嫁给我的话,我便娶。” 说来说去,不过是一场文字游戏罢了。 阿蛮忽然就觉得有些累了。 想自她表明心思以来,他却从未对自己刨露过真心。连那日问起齐婉华,他都是将话题反问过去。今日也一样,自始至终,他都不曾真诚待过自己。 “卫瑄。” 这回的阿蛮,眼睛里少了几分留恋,多了几分的坦然。 就好似初次相见一样,在碧山上那个活泼的少女,无拘无束的畅游天地之间。可自从遇到这个名曰卫瑄的贵公子,好像在她的心头束上一根无心的丝线。从此逐渐的让她迷失自我,渐渐好像成了一个提线木偶一般。 而现在,她终于要打破自我了。 阿蛮缓缓的抬起眼眸,头一回不带梦幻色彩的注视着眼前的少年。 “我不想喜欢你了。” 十四岁的少女,生平头一回尝到情爱的滋味。那从酸甜到醉人果子香,再到无法言说的酸楚。短短的数月,竟叫她品尝到了从前从未感知过的人生。 她忽然就觉得累了,也隐约明白了介琰为何说叫她院里这些公子贵胄。或许在他们眼中,感情不过是一剂调味品。而在她的眼中,却是全部的世界。 收拾好了心情,阿蛮平淡道:“以后你与长公主如何,都与我无关了。我不会再过问,亦不会再多事,也请你以后不要再来寻我,你我缘分,到此为止。” 她说的决绝,却也是在断自己的后路,希望自己能彻底的忘却这一段情。日后,不要再生别的端倪。 说完之后,竟像用光了所有的勇气,阿蛮别开脸,不再看眼前人。 忽然,听到一阵轻笑。 而后,就是卫瑄惯有的声色。 “不好。”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是他的头一回拒绝,却叫她已经决定沉静的心,再次峰回路转。 第七十六章 山月不知心底事 多少年之后,回忆起这一幕,阿蛮只能笑自己彼时年幼无知,明明是漏洞百出的谎言,根本禁不起半点推敲。可在他那样真挚的眼神中,她竟然全部都相信了。 可就算察觉又如何?她的心早已经放在这个叫卫瑄的人身上。明明是最恨这般的若即若离,却只因为是他,便画地为牢,将自己禁锢。随他摆布,随他飘摇,但凡品尝了些许的甜,便将那难熬的夜和煎熬的心忘却的一干二净。 若是可以时光流转,遇到当年的那个傻姑娘,她一定会告诉她:一个真正爱你的男人,是不会舍得你受一点委屈的。更别提,是他给的委屈了。 可现在的阿蛮,不过是一个初尝情爱的小姑娘,因他的这个“不好”二字,将原本就不甚坚定的心,再次波澜。 “阿蛮。” 肩膀被人轻轻触及,好似在求饶。可她的心却越发委屈起来,固执的站着,不肯回头。 “是我不好。” 阿蛮只觉得背后一暖,紧接着,温热的呼吸便出现在耳侧,同时腰肢被紧紧揽住,似乎圈进了他的桎梏。她这才后知后觉,原来整个人都被他从身后给抱住了。 她忽然心生反抗,拼命的挣扎。可就像网中鱼一般,越是挣扎,就收的越紧。 阿蛮不知自己心中是什么想法,只觉得陡然生出一股子委屈,渐渐的被这情绪给掩埋,手脚力气越来越大,直到脱力之后,感觉脸上冰凉一片。用手一摸,已经是泪流满面。 “我知道此刻你恼我。” 温柔的声音随着温热的气息轻轻喷洒在她湿润的侧颜边:“可再恼我,也不许说离开的话。” “你都有长公主了,我还留着碍眼做什么?” 不开口不要紧,一说话,阿蛮才发现自己嗓子早已经沙哑,十分难听。 “傻瓜。” 她的肩膀被人轻握,慢慢转过身子,泪眼朦胧中,看到那张俊朗的面容氤氲在眼前。 他展颜一笑,伸手轻轻拭去她腮边残泪:“没有了齐国的长公主,还会有卫国的贵女,燕国的公主。而我的阿蛮,世间却只有一个,如珍如宝。” 明明上一刻心还跟泡在醋水中一样,却因为他一句话而泛出了甘甜。 “休想用这些甜言蜜语来哄我。” 十四岁的少女瞪圆了眼睛,水洗过的眸子亮的惊人,双手掐着小腰,虎虎生威。当然,若是唇角那一丝忍不住的笑意不流露的话,些许会更真实一些。 卫瑄怔怔的望着她,良久,张开羽翼,将她纳入自己怀中。 “傻丫头。” 听到这个称呼,阿蛮不满的挣扎而出:“喂,我才不傻呢。” “好好好,不傻。”卫瑄伸手将她头上因挣扎而凌乱的头发顺直后,宠溺一笑:“我的阿蛮,是天下最好的姑娘。” “然后呢?” 洛英捏了一粒葡萄,放入口中:“他还说了些什么?” 阿蛮摇头:“就这些。” “什么?”她赶紧吐掉口中的皮和籽:“难道没跟你解释解释,与那齐国长公主是何干系?” “兴许,是为国事吧。” 见洛英还要说话,阿蛮赶紧搪塞:“你知道的,他身为卫国公子,管着外交事务。齐婉华又是齐国的长公主,大权在握。两人难免会有交际,也是正常的,对不对?我总该要学着相信他的。” 见她笃定的模样,洛英酸溜溜道:“也对,就瑄公子这招蜂引蝶的样儿,你若是心不宽一些,只怕日后还有哭的时候呢。” “你就不能说点好的。”阿蛮没好气,却也没继续追问。 洛英不喜卫瑄不是一日两日了,不过她也能理解。当初他们还未生出情愫时,洛英对卫瑄的态度也是定好的,如今陡然转变,无非是为了自己。她有她的顾虑,而自己亦然有自己的考量,都是为了彼此。 “还是陈王好。” 见她将话题又扯到陈恒身上,阿蛮哭笑不得:“好端端的说他作甚。” “那陈王多好,又专情又体贴,你没看他望着你的眼神,目中只有你一人。你若是听我的劝,就应该选择这样的男子共渡一生,再不济,那个齐王也不错。虽说样貌比起陈王稍逊几分,可也端的是堂堂正正,总比那个见异思迁,花花蝴蝶瑄公子要靠谱多了。” “洛英!” “干嘛?” 因她一再的攻击自己心上人,阿蛮也不禁动了气,声音严肃:“我也十分不喜周行。” 正在啃葡萄的洛英成功的将自己给噎住,顿足捶胸,半晌终于缓过劲儿。面红耳赤道:“我们现在在说你,提他作甚。” 见她一副灰溜溜的模样,阿蛮心中不忍,却还要继续点名。不然以后两人总为这个起争执,实在不是个长久的事儿。 “你是卫国的客人,又是为了救周行而病,于公于私,他都应当留下来照顾你。而他却选择了保护卫瑄,显然,公子的安全,比你的性命更重要。这样的男人,值得你托付吗?” 洛英嘴唇动了动,想要辩解,却听阿蛮借着道。 “我十分不喜他,但因为知道你对他的情感。当初你甘愿牺牲自己,也要救他。那时我便知道了他在你心头的重量。所以就算不喜,也当是为了你忍着。你不喜卫瑄,就好似我对周行的看法一样。” 看洛英的脸越来越红,她软了口气:“你我好友,我何尝不知你对我的担忧。只是情这一字,从来由不得人半分。我对他的感情,不知起于何时,也不知终点在哪儿,只有一步步的摸索着前行。其中的欢乐忧愁,皆是自己品尝,实在不足以对外人道也。” “好好好。” 她一番话好容易说完,洛英终于寻了个机会开口,却都是止不住的心酸:“感情我处处为你着想,如今倒是成了个外人。好心好意,倒落得你满腹委屈了。今日原是我不该对你说这些,给你造成困扰,往后你和瑄公子的事,我一概不问,省的又多事让人心烦。” 说罢,扔下那一串葡萄,擦了手直接上榻。 阿蛮哭笑不得,感情她说了一长串,她就听到了最后外人这两字。 “喂,你讲点道理好不好。” 洛英将薄被裹住头面。 阿蛮站起来,走到她身侧,坐下来推了一下。洛英却顺势滚到了最里面,面对着墙,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真是被她给打败了。 “还是师姑呢,就这般的耍脾气,也不觉得臊。” “我说这些,还不是为了咱们好。你心中也有惦记的人,自然是更能理解我的。” “我自幼没有父母,也没有什么兄弟姐妹,碧山上除了师父就只有小乔那一群鹿了。什么葵水之类都是你同我讲的,在我心中,你怎么会是外人呢?” 被角微微松动了一些,阿蛮犹不知,继续道: “方才那些话,也是我糊涂了。哪里让你不舒服,你别放在心上。不过我对他,大概一时是难以忘怀,若是能修成正果,我心中自然是欢喜的。如若不能,也算是经历一场,不枉费下山一回。” 阿蛮原本就是个报喜不报忧的家伙,每日嘻嘻哈哈惯了,却从不善于表达不喜欢的那一部分,总是自己寻了地方慢慢的消化。如今陡然剖露自己,反而觉得浑身一松,索性将心底的话尽数说出。 “若日后不能善终,我便回碧山上,伺候小乔,跟师傅斗斗嘴,都是美差。只是夜深人静时,拿这一段回忆出来细细品味,也算是不负此生。” “呸呸呸!”洛英一下子从被子里钻出来,坐了起来,皱着眉头:“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就无法善终了,听的我瘆得慌。” “不生气啦。” 望着她的笑脸,洛英忍不住瞪了一眼:“还气着呢,不过听你说这些丧气话,更叫我生气。” “好歹你也算是我墨门弟子,怎的就这么没出息。既然决定要跟他在一起,那就好长长久久,和和美美。日后再给我生几个小徒孙,这才叫本事。若是那瑄公子胆敢负你,你放心,我们墨门也不是吃素的,我叫大师兄带上师兄弟们,来给你报仇。” 洛英义愤填膺的模样惹的阿蛮也不禁笑起来,抱着她的胳膊:“好好好,往后我就全仰仗师姑了。” 洛英小腰板挺的倍儿直,小手一挥:“放心好了,有我在,谁也不敢欺负你。” “是是是。”阿蛮‘诚惶诚恐’:“我就是为周行担心了,如此暴力小师姑,他会不会天天都要被罚跪洗衣板啊。” “阿蛮你!” 饶是再笨,也反应过来她在笑话自己,洛英顿时又羞又恼,便要拧她。谁知阿蛮激灵,早就一个起身让开了,洛英急急忙忙下床,连鞋都来不及提好便跑着追她:“看我追上你,不拧你的嘴才怪。” 两个姑娘的欢声笑语充盈着整个屋子,从半开的窗户飞出,直送入二楼一侧的有心人耳中。 他微微的垂下眼帘,却因为听到了她银铃般的笑声,禁不住也跟着弯起了嘴角。 第七十七章 以眼还眼泄怒火 阿蛮和洛英正在相互闹着,忽然间听到有人敲门,不禁面面相窥。 “你等着,我去瞧瞧。” 阿蛮披上一件丝绵小褂,一边系带一边扬声道:“来了。” 拉开门一瞧,却是一张十分熟悉的脸。 驿站虽大,然小二不过三两个,每每进出总能碰见两回,阿蛮也就记住了他的样貌。见他端着一个漆盒,陪着笑的样子,不禁奇怪:“你来做甚?” “姑娘。” 那小二得了好处,心中欢畅,连脸上的笑都多了几分谄媚:“适才有一公子,托我送上来的。这里面是点心蜜饯,您二位尝尝。” 阿蛮拧了眉:“是什么样的公子,可留下姓名?” “未曾。不过,他生的眉眼十分周正,是个好看的小郎君呢。” “好看的小郎君多了,我且问你。” 洛英的脑袋从阿蛮身后探出,理直气壮:“可是瑄公子?” 这话叫阿蛮的脸没来由的一红,隔壁屋子那位却是脸都黑了。 “哟,这可不是。”小二再如何也是认识卫国公子的,笑嘻嘻道:“我就是个传话的,姑娘收下东西,我的任务就算是圆满了。您看,我这还要下去伺候着......” 阿蛮伸手接过漆盒,那小二顿时如释重负,一溜烟就跑了。 “哎哎哎。”急的洛英在后面叫,无奈人跑的太快,只有扭过头气阿蛮:“我还没问清楚到底是谁呢。” “他一个传话的,怎么会知道。” 将那漆盒随手放在桌子上:“左右都是认识的人,既然人家愿意卖个关子,咱们就装糊涂便是。” 洛英手快,已经将那漆盒打开,见里面摆放着红白相间,软糯可口的团子,下面一匣子则是排列整齐的各种蜜饯,顿时笑弯了眼。 “寻常人家,哪里做得出这等好物。从前我贪吃,也不过是跟着爹爹在陈卫掖庭吃过两回罢了。今儿倒是沾了阿蛮的光,要一饱口福了。只愿各国的贵公子们,能轮番排着队来送吃食,叫我日日都能受用,这才好呢。” 说着,便用手捏了一块儿,放入口中细细品味。 阿蛮见她吃的眼睛都眯到一起,十分享受,没好气道:“快吃吧,美食当前,都不能堵住你的嘴。” 三块下肚,洛英才有功夫回话:“我这叫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事先早早的便排好了,生的到时候手忙脚乱。” 又捏了块儿杏干,快送入口边停下来,意味深长的看了阿蛮一眼,最终停留在某处。 “看来卫国男子,竟然好这一口。莫非,周行也是因此而不喜我?”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沉甸甸的一对儿,顿时觉得口中的糕也不甜了,只想着下回见面,不如用了束带将自己紧紧缠住,再试探一回。 这边欢笑,另一旁却是阴晴不定,惹的紧跟着身边伺候的小厮也不敢开口。 “公子。” 终于,小厮鼓起勇气:“那边姑娘们似乎安置了,天也黑了,咱们回去吧。” “嗯。” 话虽如此,身形却纹丝不动。 见他如此固执,小厮心头也发麻,走之前可以带着任务的,若是回去的晚了,可要挨罚了。 “长公主吩咐了,今晚叫您务必早些回去,今晚设宴招待瑄公子。” 那少年转过头来,正是一脸阴霾的齐睿。 “他来他的,自有人招待,我不在才更好呢,免得有些人,嫌我碍眼。” 齐睿一想起卫瑄那张脸就恨得牙痒痒,可阿姐的警告犹在耳边。想到这个,就忍不住心烦意乱。仔细听了听,隔壁的确已经没了动静,便站起身来,叫身边小厮去吩咐了小二,明日一早要给阿蛮送上黄河鲤鱼,特意交代了要做糖醋口味,这才匆忙离去。 信步闲庭,走马观花,无论多么不想回去,可熟悉的府邸还是出现在了眼前。 齐睿坐在马上,巍然不动,待下面的小厮催了第三回时,终于翻身下马,拽了拽衣领,木然的走了进去。 齐国在朝歌的府邸并不算很大,府里伺候的都是齐人,一个个头梳双髻,齐胸襦裙的侍女,见到齐睿皆是恭敬有加,不乏一些面容姣好的,敷面施粉,只为在年少的齐王面前一展风采,从此飞上枝头。 可注定是白白浪费了心思。 黑着一张脸的齐睿脚步很快,夜风吹在人身上,却吹不散他心头的那一股燥热。尤其是在瞧见卫瑄与阿姐坐在一处,推杯换盏的时候,不仅一声冷笑,大步上前。 “瑄公子雅兴。” 早已经有懂眼色的侍女上前来,搬了案几垫子来放在一旁,齐睿撩起前摆,一屁股坐了下来。 “原来是齐王。” 卫瑄舒朗一笑:“今日月光正好,适宜饮酒作诗。齐王若有兴致,可一同浮白。” “算了吧,我这个人粗鄙,不像瑄公子,是个雅致通透,那么讨女孩子喜欢的人。” 齐婉华在一旁听着不对劲儿。 关于和卫瑄的关系,齐睿甚至早早的便是勉强接纳,还说要叫卫国来齐国堂堂正正的提亲。怎么好端端的,这会儿又变脸了,还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活跟吃醋一样。 吃醋? 齐婉华心中一动:莫非,根源出在阿蛮身上? 也是,如今除了那个碧山下来的小孤女,还有哪个有那般本事,能将她这个弟弟给气的青红皂白不分。 “今夜满月,我设宴请瑄公子过府一叙,为的是卫齐两国盟好。我王来的正当时,酒宴才刚刚开始呢。” 齐睿冷艳看着卫瑄,见他依旧是柔光四溢,不禁喃喃自语:“什么温润公子,还不如那个死人脸的陈恒看的痛快,假惺惺的,不知道这帮女人都喜欢你什么。” 又想起洛英问小二糕点是不是卫瑄送去的时候,顿时就跟一团茅草塞到他喉咙中一般叫人难受。 若非怕阿蛮生气,他早就耐不住冲过去了。 这是他的一片心意,特意叫从宫中带来的厨娘忙了许久给阿蛮做的,结果美人漠然不说,还猜测是不是出自另一个男人之手,这才叫人作呕呢。 憋着一口气的齐睿,又听到阿姐设宴卫瑄,怎能不气。 在齐睿身边伺候的是齐婉华的贴身婢女,琳琅环佩,乌发粉腮,行动如弱风扶柳,眉眼之间自有一股风流韵味。 倒酒的时候,估计将身子压得很低,那一对浑,圆呼之欲出,十分显眼。 齐睿却将一双眼怒怼着卫瑄,对身边景色不闻不问。 她心中着急,脸上的笑容却越盛,又故意的将杯盏递在齐睿手中,绵软小手柔弱无骨,用尽最大努力,做出了一个媚态横生的模样,不经意间高高耸起峰峦扫过齐睿手臂。 这回,他终于感觉到了。 齐睿扭过头,正对上那一双妩媚的眼睛,极尽挑dou,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齐睿冷眼旁观,凉凉吐出残酷字眼。 “滚!” 那婢女心慌,连忙俯首,刚一低下,那白腻反而愈加明显。 “来人,给我拖下去!” 上来两个膀大腰圆的侍卫,终于将那女子给拖了下去,四周瞬间鸦雀无声。 齐睿伸出手,面沉如水,给自己面前的那盏酒樽满上。 寂静无比的夜空,只听到水流如柱的声响,不疾不徐,一如他现在的声音。 “听着,本王现在,以后,要娶的只有阿蛮一人。何况我也不是那三心二意,见异思迁的主儿。那等寡义廉耻的事,我做不出,也不屑。若是以后还有人跟她一样,就自己准备好挨板子吧。” 话中之意说的是谁,在坐的都清楚。 “你们。”齐婉华开口了:“我王方才的话,你们都要放在心上,若是再叫我王不快,就不仅仅是拖下去挨板子那么简单了。” 这一番话既是为齐睿立威,又是安抚下面的人。 下面纷纷称喏,同时在心头记下了这个叫阿蛮的名字,日后一定要讨好才是。 丝竹悦耳重新响起,好似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月光皎洁,倾斜了一地。齐婉华与卫瑄两人脸上的笑意更盛,转眼间,已经是酒过三巡。 齐睿冷眼旁观,望着这看似热闹的场面,忽然想起了也是这样的夜,他与阿蛮两人在朝歌城漫步,那时虽说寒酸了些,心底却是无比的快乐。 她的笑容永远都是那般的简单,纯净,一喜一怒,一颦一笑,皆从眼中迸发而出。那样的通透,叫人连生气,都不忍。 哪里跟眼前这憋闷的晚宴,各个都是做戏的高手。推杯换盏,言词交融,都要小心翼翼。哪怕是迷恋卫瑄万分的阿姐,也一样有自己防备的地方,丝毫不肯松懈呢。 面前的鹿肉,顿时就变得没了滋味。 直到被身侧的小厮轻轻提醒,齐睿才从神游中抽出思绪,抬眼一看,原来是卫瑄举着酒樽,遥遥相对。 他今日心头不爽,可对方却笑的这样开心。 齐睿冷笑,抄着手,目光凉凉望着卫瑄,就是不肯端杯子。 他向来是这种性子,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你叫我不痛快,我自然也不能叫你舒坦了。 第七十八章 冤家宜解不宜结 月光朗朗,皎洁明亮,如轻纱一般给年轻的公子披上一层神秘的面纱,让其如玉面庞,更加温润。 齐睿冷哼一声,别过眼:“斯文败类!” 他声音不大,却在这略显清冷的场面中,掷地有声。 卫瑄扬了扬眉毛,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并未做声。 齐睿此举为何,他心中只怕不能更清楚。 没想到姿色平庸的阿蛮,竟然引的齐王也黯然心动。可惜在他的宏图大业中,陈国的位置更重要。 如此一来,陈恒的态度,更为重要。 齐睿的话尽数传入齐婉华耳中,再一瞧卫瑄的不动声色,她到成了全场心里没底的人了。 今晚相聚,原本就是她撺的局,可两人也未免太不合拍,一见面就将掐,气氛全无。 “今晚乃是家宴,这里可没有齐王,公子,有的只有齐睿,卫瑄。” 她放下手中竹筷,冲着卫瑄展颜一笑:“阿弟是我自幼看着长大的,幼年时我照顾他,长大了,倒是依靠他的地方多了起来。一遇到我的事情,难免有些偏激,言语之处多有冒犯,还请你莫要多心。” 卫瑄淡然一笑: “长公主与齐王姐弟情深,诸国没有不敬佩的。何况齐王一言一行皆是因为护姐情深,我又怎会放在心上。” 一番话说的不卑不亢,客客气气,给足了齐婉华的面子。 不过,她好看的柳眉却紧紧蹙到一处。 她已经将话说的那般明白,不料卫瑄却丝毫不接招。 望着他清幽的身影,一举一动皆是风流,也难怪出门一趟,就惹的如此大的阵仗。 他们虽有肌肤之亲,然在卫国,此举再正常不过。青年男女看对了眼,都可以去小树林里快活一番。食色xing也,此乃天性,又怎可压抑人性乎? 所以齐婉华也不会仗着自己与他有了这一层肉挨了肉的关系,以瑄公子夫人自居。 她善于谋虑,朝堂之上那些沟壑尚胸有成竹,又怎会怕了这情爱一事。高手过招,频频增加的却是对方在自己心中留下的欢喜之情。齐婉华甚至觉得,这般有情趣的事,她乐得与他再战几回。 却不曾想,半路杀出一个阿蛮来。 大抵是女人的天性,对于危险都会敏锐万分。 头一回见面,她并未将这个貌不惊人的姑娘放在眼中,甚至视线一瞟而过,连与她说话时,眼神都是看着齐睿的。 若是知道她会成为自己的隐患,自己当时就该多留意的。 不过。 现在也不晚。 齐婉华咬了唇,眼神欲说还休的望着卫瑄:“事到如今,你还叫我长公主?” 语调之中多少夹杂一丝哀怨,由她做出来,丝毫不拘泥,反叫人眼前一亮。 卫瑄因了这花容,心头微微一窒,继而笑道:“婉华如此一说,倒是我的不是了。我先敬一杯,只当是赔罪。” “只看这月色正浓,断没有一个人喝孤酒的,我陪你一杯,可好?” 高手过招,点到为止。 就在两人眼神缠绵,神色暧昧之时,有人再也看不下去了。 齐睿怒气冲冲的一拍桌子,砰的一声,桌子上的酒瞬间被震出一些,洒在他的胸前。 周围婢女连忙递来绢帕,齐睿顾不得许多,拽过来胡乱擦了两下,便揉了扔在一边。一双眼睛怒气滔天,在齐婉华和卫瑄两人身上扫来扫去。 良久,终于开口。 “卫瑄,你什么时候来我齐国提亲?” “你切莫要得意,纵使你做了我姐夫,我心中一样不喜你。若非你对我阿姐做出那等鲜廉寡耻之事,这桩婚事我也定然不会同意的。” “阿弟。”齐婉华的面色微红,轻蹙眉头:“不可胡言乱语,男女之事,皆是你情我愿,没有什么强迫一说。” “阿姐。”齐睿也委屈:“你瞧瞧,自从你遇到他之后,都变成什么样了?” 又扭头看着卫瑄,冷嘲热讽:“也不枉你费尽心思,骗了我阿姐到手。你们二人婚事,我应允了,此事还需你尽快,免得日后我改了主意,这到手的鸭子,可就飞了。” “齐睿!” 齐婉华被气的面红耳赤,一为自家阿弟修养,二为心上人受辱,怒目圆瞪:“去跟瑄公子道歉。” “放心吧阿姐,能娶到你,我就算说的再过分,他也喜欢。毕竟,齐国的长公主成为你的的夫人,就算卫王想将那个位置给卫琪,也许掂量掂量轻重,不是吗?” 见齐婉华又要发火,他浓眉一抬,轻描淡写:“得,我又说了实话,估计又是让有些人心中不快了。无所谓,反正这个宴会我在这儿,只会碍了你们的眼。” 说罢便要抽身离去。 “你去哪儿?”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面容急促的齐婉华,又瞟了一眼卫瑄,发现他依旧是完美形象,就好像方才那些的话都是打在了软棉花上,一点着力点都没有。 所以说这种王孙公子最是讨厌,心中不知已经恨不得将自己撕成碎片了,面上却还露着假惺惺的笑,也不知这些女子都瞧上他什么了。 齐睿忽然起了坏心,贼兮兮一笑:“你们花前月下,我自然也不能辜负,去找我的阿蛮美人了。” 说罢,双手背在伸手,对着卫瑄挑衅一笑:“今日我给阿蛮送了糕点蜜饯,她很是喜欢。不知那双唇会不会也沾染了糖霜,而别有滋味呢?” 心头的恶气总算出来,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至于身后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最好能气的半死才好呢。 齐婉华望着齐睿远走的身影,无奈至极,目光却在转向卫瑄时,忽然一愣。 原来那垂下的双手不自觉紧紧攥住,嘴角虽然还是弯着,可目光却流露出噬骨的寒意,叫人看了不禁头皮发麻。 齐婉华闭了双眼,再次睁开之时,却见卫瑄又是从前一副温润无害的模样了。 她疑心是自己看错了,可又忍不住想要探究。刚想问出口,便听到卫瑄道:“咱们也散了吧,夜深露浓,切莫要伤了身子。” 说罢,双手体贴的抚上她的肩头,将那尚未吐出的言语,尽数又咽了进去。 却说齐睿努力冲冲而来,走的时候心头却是带着一些小得意的。可转念一想那卫瑄的目标一直都是阿姐,像阿蛮这等山野村姑又怎入他眼。原先心头的一些得意,也随着夜风徐徐,被吹的烟消云散。 公子府到驿站并不算太长,他又骑着马,不一会儿,就到了楼下。 守门的小二坐在门墩上,怀里抱着一把扫帚,脑袋跟小鸡叨米一样一点一点,早已经和周公约会了。 齐睿撩起袍子,刚迈过一只脚,就感觉腿上一紧。低头一看,原来是那方才还在睡梦中的小二抱住了自己,迷迷糊糊睁开眼:“公子是哪家的,来这里作甚?” 来这里住的人身份都不同一般,自然不能轻易放了陌生人进去。 “睁开你的狗眼瞧瞧,我是谁?” 那小二半梦半醒之间,只感觉有人从自己身边掠过,不由分说便先抱住再说。而后只听雷霆盛怒,原先那瞌睡也被彻底吓醒了,一看这熟悉的脸,原来是金主到了。 “哎哟,我眼拙,竟然没瞧见。”那小二拼命点头认错,陪着笑:“公子,楼上那位姑娘,我可是整日鞍前马后的伺候着,热水热茶,好吃好喝,今日姑娘想吃黄河鲤鱼,我便叫后厨唯一的一条都给了她,连齐国使臣那边,都蒙混过去,只说没有。” 店小二笑的贼兮兮,明摆着是邀赏。齐睿就是不缺银钱,从怀中摸出一锭金倮子,扔了过去:“她爱吃什么你便准备什么,断不能委屈了。” 店小二点头哈腰:“是是是,您放心。” 齐睿满意的点头,又问:“这两日可有陌生人来过?” 那店小二一愣,刚想说,却又想起自己怀中如今还揣着两块儿金子,顿时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只有两位姑娘自己,每日里出来闲逛,日落之前就回来了。” “嗯。”齐睿很是满意,叮嘱:“仔细伺候,若是有闲人过来,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特别是男人。” 那店小二头如捣蒜,听着脚步走远了,这才抬起头。 “也怪了,一个莫不惊人的女子,倒是叫这两位神仙一样的人物都看的跟眼珠子一样珍贵,呵!朝歌的审美,莫不是如今都喜欢黑瘦的?” 又摸着自己胸,前硬邦邦的两块儿金子,目露鼠光:“管你们喜欢什么,反正我有银钱赚就行。就是不知前两日那位公子弄的陈设她带不带走,这样好的布料,留着日后说婆姨时用,那才是大风光呢。也算是不委屈这些东西,叫它们绽放原本的光彩了。” 想到那一日,就不禁抱紧了怀中物,嘿嘿的窃笑起来。 齐睿走了两步,这才发觉不对。 齐国使臣里面,爱吃鱼的,似乎只有自己一人啊。 不禁暗骂:“妈的,这个狗东西,竟然连小爷的东西都敢克扣。” 骂完之后,又想起是自己的吩咐,只叫他厨房里有什么好东西都要紧着阿蛮,偏生刚才还赏了他银子,赞许了他的座位,顿时捂着头,哭笑不得。 罢了罢了,左右都是自己的女人,瞧瞧她那个黑瘦的模样。全当现在提前喂养了,长的白白胖胖,日后站在身边,那也般配不是? 想到这一点,齐睿的心情又好起来,眉飞色舞的抬起脚,蹬蹬瞪便上了楼。 第七十九章 似是故人来(上) 阿蛮随意抽出一套衣衫,放在屏风上面:“这套衣裳你且应急,我没穿过的。” 屏风后面雾气蔼蔼,洛英的声音伴随着水声传来:“也不知道那绸缎庄的衣裳什么时候能好,这都几日了。” “想必忙吧,何况你一下子要了那么多,总得容人家几日。” “女为悦己者容。”洛英的声音很是欢快:“明儿再去看看,做好一套先拿回来穿也行。” 阿蛮发笑,自从跟周行见面之后,她便花更多的时间在自己的外貌上面,整日跟只飞在花丛中的蝴蝶一般,还浑然不觉,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呢。 不过阿蛮也不揭穿,她与周行,自己与卫瑄,大抵在旁人眼中都是个没有确切结果的吧。所以她不准备跟人分享自己的心路历程,也不想过多的干涉朋友。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你先待着,我下楼走走。” 洛英的脑袋从屏风后面露出来,同时还有那圆润光洁的肩膀,贼兮兮一笑:“这会儿出去,莫非是有佳人邀约?” “是!”她的八卦心也是绝了,阿蛮没好气:“某个佳人晚上饭也不好好吃,我怕再半夜叫肚子饿。这会儿出去预备一些,好应急。” “太难吃了嘛。”洛英嘟着嘴巴:“我不爱吃芸豆的,好在今日已经告诉他了,往后就不会再准备这些了。” 说起来洛英的确很是难养,吃的过于精细,每日都要梳洗,也难怪养出那般好皮相出来。 “快去水里吧,仔细来个登徒子,轻薄了去。” 洛英笑嘻嘻的缩回了脑袋,不一会儿人就听到里面溅起水花。 阿蛮摇了摇头,抓起桌子上面的钱袋,推开门就往出走。 仔细关了门再转身,忽然撞倒眼前一个肉盾,顿时吓的一哆嗦,再一抬头,原来是齐睿。 “这么晚了,你来做甚?” “这么晚了,你去做甚?” 两人不约而同的异口同声,之后,又道: “我来看你。” “关你什么事。” 齐睿黑着脸,阿蛮则是移开视线,压根懒得理他。 “我说,你的气性是不是太大了些啊。”齐睿拽着她的衣袖,小心试探:“歉也道了,好话也说了,你这气却还不消,难不成,要叫我对你三拜九叩的行大礼才行。” “谁叫你的大礼......” 话说一半,就听到里面洛英的声音高高扬起:“阿蛮,你在同谁说话呢?” “哦,没谁。”她慌乱的提高了声音,眼神暗示齐睿闭嘴:“是店小二,问可还需要热水。” “不用啦。”洛英欢快的声音从屋里流露出:“阿蛮你快去吧,我觉得好像真的是饿了。” “哦,知道了。” 她不敢再在门口跟齐睿继续争执,用眼神暗示他跟上自己的步伐,之后轻手轻脚的下了楼。 朝歌的夜晚很是热闹,到了这会儿楼下还有人在饮酒,不过视线并未投向他们。顺利的出了门之后,在一处拐角,阿蛮终于将他一拽,抱着手冷着一张脸:“齐睿,你到底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啊。” 月光如皎,他脸上的笑容却似骄阳,耀的人睁不开眼。 多年之后,阿蛮终于明白了自己对齐睿的复杂感情。 她大抵是羡慕着他,同时,因了这羡慕,又引申出一些嫉妒。 不管什么时候,齐睿的那一双眼睛总是清澈的,就好似一个孩子,喜欢时伸手就要,不喜欢就直接拒绝,从不会婉言谢绝,也从不会顾左右而言他。这般的直来直往,让人嫉妒的心都发疼了。 到底是多么好的保护,才能叫他养成这种的性子。齐睿是幸福的,身为一个帝王,还能保持着一颗的赤子之心,然而,又是孤独的。因为他的言行举止与这身份是格格不入的,所以又有多少人,能看破这嬉笑之下的一颗真心呢。 然此时,十四岁的阿蛮尚且不明白,也不愿往嫉妒那面去想。只是觉得这笑容灿烂的过分耀眼,令人心中不快。 “有话就说。”她皱了眉:“我还有事呢。” “我知道,买糕点对吧。”齐睿弯着眼睛,自告奋勇:“我陪你去。” “不必。” 阿蛮直接谢绝:“我自己认路。” “你确定?” 齐睿指了指如黑色幕布一样的夜空:“现在可是晚上,许多白日里的店铺都关了。这一家糕点铺是专门晚上出来的,不是熟人恐怕不好找。” 阿蛮望着明亮的北斗星缀在夜空中,咬了牙:“那就快些走。” 齐睿瞬间就得意起来了。 少男少女,一个心存眷念,恨不得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两人一直走到地老天荒。一个却是心急如焚,觉得他在身侧半颗都是骄傲,巴不得现在就到。就这样一个说着,一个无言,竟然也是一路,分外和谐。 然,路总是有尽头,在齐睿又讲了个自认为还不错的笑话之后,终于到了。 “你说的就是这家?” 阿蛮望着前面一个婆子,面前架着一口大锅,里面热油沸腾。手中快速的捏着洁白的团子,往里面一扔,很快就有一个小球在油面上浮了起来。 “这叫糯米鸡,是陈国的一种小食,香甜可口,外焦里糯,很是好吃的。” 那婆子听到了齐睿的声音,笑道:“这位客官也是陈人?” “哦,我不是。不过我有位好友是,在他府上我曾经吃过这个。” 那婆子开始念叨:“难怪,这糯米并非每个地方都能吃的,我陈国地大物博,水土富饶,这才有了香甜可口的糯米呢。陈人爱吃,更爱做,除却这些,还有一些别的,只可惜卫国这地方不好用原材料,所以做不出来呢。” 阿蛮好奇:“既然陈国好,阿婆为何不在自己故土,舟车劳顿来朝歌呢?” “哎!说起来都是冤孽啊,若非那妖后作祟,牵连了许多百姓,何至于此。” 那婆子还要再说,被一个六尺多高的汉子给拦住了:“阿娘怎的又开始胡说八道,小心惹了官差,咱们又要倒霉。” “怎么?咱们被那妖后害成这样,我说她几句还不信吗?”那婆子忽然神色激动起来:“有本事那妖后今晚就来找我,把我另外一只眼睛也掏去,才算本事呢。” 阿蛮这才发现,原来那婆子的眼睛有一只是空洞的,只不过被头发给掩盖了。这会儿因为举动有些癫狂,露出了那只剩下枯肉的窟窿,看的她心脏猛然一跳,顿时吓的别开脸。 “阿娘,安生些吧。”那汉子不好意思的很,扭过头望着阿蛮和齐睿:“对不住了姑娘,我阿娘老了,这里有些问题。哦对,你们要几个糯米鸡,算我请你们吃的。” 齐睿自然不肯放过在阿蛮面前显摆的资本,将这里的团子都包圆了之后,又放下一块儿金倮子。在汉子跪地磕头叫着大善人大恩人的声中,得意的跟阿蛮一起离开了。 阿蛮却是心事重重,一直皱着眉头。 “怎么了?”他拿着纸包,故意在阿蛮的鼻子下方空晃一圈,去诱惑她:“想不想吃啊,金黄爽口。” 对于他这种的幼稚行径,阿蛮也是习以为常了。不过她却一直记得方才那婆子说的妖后。 “齐睿。”阿蛮站住了脚,扭过头,十分疑惑的问到:“他们方才说的妖后,你知道是谁吗?” “嗨,我还以为你要问什么呢。”齐睿挑眉:“这是常识,恐怕生活在中原的人,没有人不知道的。” 阿蛮忽然福至心灵,问到:“可是那位梦姬?” “哟。”齐睿围着她转了个圈,眼神上上下下细细打量:“没想到你还知道梦姬,看来世外高人的消息也挺灵通的嘛。” 那轻佻的眼神和欠扁的笑容,怎么看都叫人心中搓火。 阿蛮皱眉:“你能不能有点正形啊。” “我就是很严肃的回答你啊。”齐睿委屈的很,不过没一会儿,又涎着脸,伸过脖子:“哎,阿蛮,碧山上好玩吗?你就真的一直在那山上住了这么多年?岂不是要闷死了,还有,你那个师傅,听说很是了得,怎么样,他会长生之术?还是会腾云驾和,不然,点石成金?” 心头的那一点疑虑被他给弄的彻底坏了气氛,阿蛮真是气的话都懒得说,直接白了他一眼,扭身就往回走。 “哎哎哎,那你还没回我的话呢。”齐睿追上去:“听说高人性格都很是孤僻,还有几年不洗澡的。就是不知道你师父是那种类型,你说,咱们若是成亲,要不要邀请你师父来啊。” 越说越不像话了。 若是在不阻止,只怕下一刻,娃娃都该出来了。 阿蛮停下脚步,转过头,望着齐睿:“谁说要嫁你了。” “哎,你耍赖是不是。”齐睿伸出食指,指着她,嘟着嘴:“你我整日在一处,况且,我还,我还见过你.....” 他想起那日阿蛮穿着香云纱裸着匀称的小腿和光洁的脚丫在床上晃动的样子,使劲的将衣衫不整四个字咽了进去。 就算是他未来的夫人,好歹也是要注意一下名节的,若是叫旁人听到,总是不好。 见他难得羞羞答答的样子,阿蛮却以为他说的是前些日子依着卫瑄的话顺着他的那两日,心中觉得好笑,又气自己的蠢,直言道:“若是为了那些,你实在无须放在心上。因为这个要嫁人的话,首先我要嫁的恐怕便是介琰那个老头了。好了,谢谢你陪我出来,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从前是我疏忽了,从今往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 说罢,拿过他手中的纸袋,扬长而去。 齐睿错愕的望着阿蛮,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拔腿就追,一面跑一面急切喊道:“介琰是谁?什么老头,阿蛮,你给我说清楚了。” 第八十章 似是故人来(下) 阿蛮在前头走着,压根不顾侯后面传来急切的声音。 开玩笑,若是真要搭理他一句,只怕今晚都不得安生了。齐睿的性子,定是要将人给缠到崩溃的边缘,都不肯罢休的。 到底是不如男子的脚程,没两下子就被人猛地拽住。紧接着,齐睿气喘吁吁的出现在眼前。 他弯着腰,大口大口的喘着,上气不接下气:“你,你说清楚,介琰是谁?” 阿蛮冷眼瞅着他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不咸不淡道:“与你何干?” “当然有关系了。”齐睿直跺脚:“你要嫁他?为什么,你们是什么关系,到底亲密到何种程度?” 忽然又想到自己并不了解南蛮,想来也是荒蛮之地,毫无开化,若是他们的民俗民风当真是那般,又该如何是好。 于是,他阴晴不定的臭着张脸,一双眼睛上下不断打量着阿蛮。 阿蛮被他看的心里发毛,不禁抱着手臂,皱眉:“怎么?你该不会对他有兴趣吧。” 这些王孙公子,各个都喜欢摆出一副求贤若渴的样子,该不会是跟卫瑄一样,也把目光盯着了师父吧。 “呸!个臭老头,谁对他有兴趣了。我很正常,我喜欢女人!” 阿蛮并不知晓中原大地上对于情爱着实要比她们来的更宽松一些。大概是文明的发展和经济的蓬勃,人们并不追求原始的欲望。卸去繁衍的重任之后,竟然有人发觉与同性之间思想更能达到一种契合,所以中原大地上,男男之风,司空见惯。 可听在齐睿耳中,却是对他的一种质疑,索性上前两步,将身子往她面前一欺,带着几分的紧迫感:“要不要试试?” 两人面容之间不过一拳距离,彼此呼吸吐纳皆能感受,阿蛮忽然没来由的心头一慌,直接伸手挡住在了他的胸前,生生的断开了两人的距离。 齐睿望着她卷翘的长睫,好似翅膀一下下的刮着自己的心口。又因她气如兰芳,扑在他脸颊上,让人觉得痒痒的,好似有个小爪子一下下的挠着。可也分不清,到底是脸上的痒更甚,还是心头的痒让人更加难耐。 说来也怪,无论是齐国还是卫国,美人多到数不胜数,可他就是提不起半分兴致。如今却对着这么一张黑乎乎的小脸,竟然跟着了魔一样,将他弄的神魂颠倒,再也难舍难分。 只要一想到她会伴在别人身边,齐睿的心就跟被人揪了一块儿下来,疼的难以呼吸。 生平第一次浅尝情爱,却不想是栽在了一个小村姑的手中。 若是说之前他还不晓得自己心里,以为只是想找个有趣的丫头陪在身边。那么几次三番为她做出种种疯狂举动之后,他就知道,自己想要的,并不单单是那么简单。 听到她心悦别人,他会泛酸,看到她跟别的男子在一处,他就忍不住想揍那人。甚至为了她,可以不顾礼节,跟自家阿姐做对。 可恨的是,这个丫头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了她付出了多少,每日还要各种的气他,将他气的心口都疼了。 “早晚有一日,你要活活的气死我。” 说罢,便低下头,要往目标处盖个印记。 若是盖上了,就标志是他的所有物,从今往后,谁胆敢染指,便是跟他齐国做对,定不轻饶! 阿蛮看着他头越来越低,眼看着就要盖到自己脸上,不禁心头一慌,伸手便要阻挡。可她却忘了,毕竟一个女孩子,再如何也是挡不住同龄男子的,何况齐睿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对佳人势在必得。 面对此螳臂当辕,齐睿压根没放在心上,反而将她手反剪在身后,低下头,对准了红唇,便要一亲芳泽。 阿蛮饶是再傻,也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她拼命的扭曲着身子,斥责道:“齐睿你是不是疯了,放开我!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知道。”齐睿的声音不知为何便的暗哑:“阿蛮,我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明白的。” 阿蛮见挣脱不过,他的气息又变得粗重起来,没来由的更加慌乱起来,拼命的挣扎:“我喜欢的是卫瑄,是卫瑄!” 抓着她胳膊的手忽然顿住,而后更加紧,恨不得掐到她的肉中。 “果然,先前都是在跟我装傻。”齐睿冷哼一声,声音好似从地狱中爬出来一样,慎人的很:“我不管你喜欢的是谁,反正从今往后,你心中只能有我一个。阿蛮,不要刻意的惹怒我好不好。我只想亲亲你,不对你做别得。你不知道,这一刻我想了很久了,可若是你一再的忤逆我,我都不知道发了疯来,会不会侵犯你。” 话到最后,已经哑的不像话了。 果然,随着他话音落下,阿蛮停止了挣扎。 只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死死的盯着齐睿,目光冰冷中流出几分恨意。 齐睿被看的心头一凉,却也不愿意放过这次机会。垂下眼帘,低着声音:“阿蛮,相信我,我会让你幸福的。” 说罢,便不由分说的,要盖上属于自己的专属印记。 阿蛮死死的瞪着他,看着那张陌生而又厌恶的面庞离着自己越来越近,只感觉心头好像有无尽的恨意在胸中冲撞,好似要将她撕裂一般。 眼看那唇就要印上,忽然听到咚的一声,钝器击在肉上沉重的声音。紧接着,齐睿身子一僵,发出一声痛楚的闷哼,而后,身子一软,缓缓的倒在地上。 随着他的倒下,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本以为阿蛮看见自己,会欣喜万分,或者是遭遇了刚刚,痛哭流涕。却不成想,她目光呆滞,眼神空洞,好似傻了一般。这叫她不禁心焦起来,连忙伸手攥住她的胳膊,轻轻摇晃:“阿蛮,孩子,你看看,我是秦婶啊,你这是怎么了?” 迷迷糊糊之中,思绪好像飞到了虚无之地,一片白茫茫,看不清楚。耳边好似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好容易回过神来,定了定才看清楚眼前人,疑惑道:“秦婶?” “是啊,是我。” 眼前的妇人三十上下,银盆一样的面庞上一双英气的眉眼此刻却充满了担忧:“秦婶来晚了,阿蛮不怕,阿蛮不怕啊。” 熟悉的声音一下子让她回到了过去,在碧山上时,幼年不懂事,被师父给骂了,她便是这般要扁着嘴的下山去找秦婶,而后者则会将她搂在怀中,笑着道:“顺顺毛,吓不着。阿蛮不怕,阿蛮不怕啊。” “秦婶?” 这回,她的眼睛逐渐有神起来。 “是我。”看着她惊吓过度的模样,那双眼睛如同小乔受了惊一般,着实叫人心疼。不禁鼻子一酸:“孩子,叫你受委屈了。” 短短一句,让阿蛮麻木的心瞬间温暖过来,可一暖后,就发现无尽的委屈和酸楚争先恐后的涌出来,快要将她给淹没了。 “秦婶!” 阿蛮扑在亲人的怀中,眼泪好似开了闸一般,再也关不上,汹涌而下。 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姑娘哭成这般,心头也是一酸,老眼泛着泪花:“好了好了,婶子来,往后断不能再叫人欺负了你去。” 阿蛮哭了好一阵子,直到眼睛发酸发胀,才从秦婶的怀中出来,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将她胸前沾湿,不禁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拿帕子去擦。 “没事。”秦婶接过帕子:“阿蛮,往后再结交朋友,一定要擦亮眼睛,像这种东西。” 说道这儿,忍不住用脚狠狠的踢了齐睿几下,似乎是在撒气:“这种道德败坏的玩意儿,是断不能再结交的了。” 阿蛮点点头,而后忽然想起一事:“秦婶怎么会来朝歌呢?” 秦婶好似早就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气不打一处来:“你师父那个老东西,送你走的这么匆忙,若是提前知晓我一声,我们便可以一同上路了。” “我原本就是卫人,多年之前追随着介琰一同去的碧山,如今年老了,也该落叶归根了。正好放心不下你,便索性回了朝歌,顺便着还能照看你。” 阿蛮还红着眼,却忘不了调侃秦婶:“追了师父这么多年,眼看就要成功了。却在这会儿回来,不是功亏一篑是什么。” 秦婶大笑:“你师父那个冥顽不灵的老骨头,这辈子我看我也是感动不了他了。我是看开了,由他去吧。” 看着她开怀大笑,阿蛮这会儿才感觉到亲人在身边的真实感,也跟着抿嘴笑了起来。 她眼睛还红红的,跟只小兔子一样,看着齐睿倒在地上,又想起方才秦婶那么一下,不禁问道:“他没事吧。” “这种登徒子,你还担心他作甚。”一想起刚刚那一幕,秦婶就觉得不寒而栗,若是自己来的晚一些,指不定他会干出什么行为来呢:“方才我应该再直接再狠狠打几下的,谁知道这小子这么不禁打啊。” 说罢,尤觉不解恨,又是一脚。 “好了好了。”阿蛮伸手拦住她:“毕竟他还是齐王,若是真的打坏了,咱们就要倒霉了。今儿也是我自己不好,算了,往后不管如何,都不再跟他见面了,齐人大概跟我天生犯煞,他们姐弟俩,没有一个安生的。” 阿蛮抱怨到后面声音很小,只有自己能听清,秦婶问道:“什么傻不傻的,我看了好几次了,分明是这小子对你不怀好意,与你何干?” 阿蛮笑了:“自幼你就宠着我,是不是全天下的事,只有我对,没有错的。” 秦婶也笑了:“可不是,我们阿蛮都是对的,若是错了,那也是别人错了。” 被自幼哄着的婶子这般疼爱,阿蛮似乎找回了碧山时的自己,钻入她怀中撒娇:“还是秦婶好。” 跟个五六岁的娃娃一样。 秦婶笑着拍她的背,感慨:“婶子没有孩子,将你看的跟我亲生姑娘一样,怎舍得叫你受半分委屈。阿蛮,以后婶子会一直在你身边,护着你,疼爱你,直到我们阿蛮长大。” 阿蛮高兴的仰起脸:“那我一辈子都不要长大,留在婶子身边。” “好好好,婶子也一辈子都陪着我阿蛮,往后,还要给阿蛮再带孩子呢。” 第八十一章 楼高莫近危阑倚 可就在阿蛮邀请秦婶跟自己一同回驿站的时候,她的笑容却明显一僵,紧接着乐呵呵推辞:“朝歌可不像在建安,渴了舀瓢山泉水,饿了去海里捞网鱼。这里的吃穿用度,各个都要钱,我如今在一个大户人家里帮佣,管吃管住,每个月还能有些银钱傍身。只是这不能回去的太晚,叫主人家知道,恐怕差事就保不住了。” 阿蛮是个懂事的孩子,哪怕心中无限想要秦婶跟着自己一块儿,但看着对方局促而又带着歉意的神情,还是松开了手:“好,不过。” 她急切道:“婶子在哪户帮忙?总要告诉我,得空了我去看您。” “千万别!”秦婶脱口而出,之后发现自己有些太僵硬了,赶紧补充:“你不知道,我在这家里规矩大,还是婶子来找你吧。反正驿站也大,好找。” 阿蛮眼尖,看到了她额前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纵使心中无限疑惑,也是她还是没问出口。 譬如,她怎的知道自己住在驿站?今晚是当真凑巧经过吗?还有,按照秦婶的说法,都来了好几日了,为何今日才来找自己。 过于善良的孩子,始于内心的自卑。 或许是因为自幼被遗弃的缘故,阿蛮的心中始终隐藏着那一份小小的不安。及时跟介琰的插科打诨,也永远是掌握了尺度的。她从不敢任性,因为害怕再一次的被人舍弃。 所以,纵然是在自幼疼爱她的秦婶面前,她也不敢轻易的敞开心扉。 “嗯。” 收拾好心情,阿蛮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那秦婶一定要记得来看我啊,我还惦记着您的桃花糕呢。” “鬼丫头,就知道吃。”秦婶弯着手指,在她鼻子上轻轻的刮了一下:“这会儿可不成,不过婶子给你做些别的吃食,保证是朝歌没有的。” 阿蛮皱了皱鼻子,拌了个鬼脸:“那我就等着啦,秦婶没看,我都饿瘦了。” “我瞧瞧。”妇人信以为真,当真拉过来转了个圈,仔细一看,在她略微圆润的脸上不轻不重的捏了一把:“不胖不瘦,倒是养的白了一些。对了,你师父给你的药,可还吃着?” 因为将她当做亲人,阿蛮并未瞒着:“哦,药在来的途中不慎丢失了。我写过书信问师父,不过师父说,这药我也吃的差不多,可以停了。” “什么?”秦婶瞪大了眼睛:“丢了?” “嗯。”她漫不经心道:“从建安一出来就丢在路上了,不过也怪了。”捂着心口,疑惑不解:“倒是一回都没发过,不然我怎会都不记得吃药呢。” “坏了坏了。” “秦婶,怎么了?” 秦婶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差,态度也敷衍起来:“哦,没什么。阿蛮,婶子出来太久了,要回去了。你且好好的待着,等着我得空了就来找你啊。” 说罢,竟然连细细告别都来不及,直接扭身急匆匆的就走了。 “哎!” 望着她慌乱的背影,阿蛮将话给咽了进去。 秦婶这是怎么了? 还有,先前和齐睿一起在那座富丽堂皇的小楼里,瞧见的那个熟悉身影,如今看起来,倒是跟秦婶十分相似呢。 揣着内心的不安,她转过身刚想要走,便感觉到脚下踩到一个软软的东西,低下头一看,原来是齐睿的手。 呃,这个家伙,要怎么处理? 被踩的这么疼,都没动静,不会是死了吧。 阿蛮蹲下身子,却发现他眉角不自觉的痛苦抽搐,正强忍着自己不要出声呢。 哼!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 这种没羞没臊的,就应该狠狠的再踩几脚才是。 心中想着,阿蛮脚下也不留情,将全身力气都放在右脚,用力踩下去。 “啊啊啊啊啊!” 痛苦的叫声,震破天际。 阿蛮转身关上门,身后洛英正坐在榻上,擦着自己一头湿漉漉的头发。 “怎么去了这么久。” “哦,多走了几个地方。”阿蛮望着自己两手空空,这才想起来,揍齐睿的时候,将那个纸袋子给落下了。 “晚上都没开,明儿白天我再去给你买。” “没事,反正我刚刚叫了一碗素面,这会儿也吃饱了。”洛英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满足的很:“阿蛮,你方才回来,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啊?” 阿蛮心中一窒,停顿一会儿,继而装出轻描淡写的样子:“没有啊,好端端的怎会问这个。” “难道是我幻听了?”洛英皱着眉头:“刚刚明明听到有人在外面大叫,奇怪!” 原来问的是这个。 阿蛮心头一松,说话也就没谱起来:“嗯,赶紧我瞧瞧,是不是洗澡的时候水进了耳朵,所以才幻听了。” “你才进水了。”洛英知道她故意调笑自己,没好气的白了一眼,继续擦着自己头发,嘴上却不闲着:“对了阿蛮,明儿我得出去一下。” 她说的吞吞吐吐,有些不大自然:“那个,你知道的。” 阿蛮自然知道。 或许是知道了自家好友并不十分喜欢周行,就好比她不喜欢卫瑄一般。两人之间的相处渐渐变得有些小心翼翼,从前那个总爱跟她分享自己心情的洛英,好似随着那日的争吵变得黯淡了。 虽然两人表面是和好了,可是阿蛮知道,这一道关于感情的鸿沟,始终还是在的。她们两人的性格和观念,注定会造成这种局面,相互妥协,不过是基于对友情的珍惜罢了。 “哦。” 阿蛮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盏茶,端起来喝了一口:“嗯,早去早回。” 洛英仔细的观察着她,发现面色无常,顿时松了口气。 自己危机解除,忍不住又开始问起了别人:“阿蛮,这两日,你有没有看到陈王啊。” “没有。”喝完手中的茶水,终于感觉干燥的嗓子舒缓许多:“怎么,你不是都有周行,怎的惦记上陈恒了?” “切。”洛英白了她一眼:“你懂什么,像陈恒这等的绝色,是天上绝无,地上无双。看一眼都是福分。再说,我贪恋他的,是美色,若论喜欢,还是非周行不可。” 听她振振有词的为自己辩解,阿蛮笑着摇头:“好好好,你喜欢便是,我又没说什么,只要周行不过问,别人就没资格。” “就是。”洛英得意的很:“再说,像陈恒那样的美男子,周行即便是看了,也目瞪口呆,不比我好哪里去呢。” “哦?”阿蛮一下子来了兴致:“你们一道的时候,还谈论这个?” “对啊。” “那都是说了些什么,该不会,你在跟周行夸奖陈恒的绝色吧。” “怎么会呢,我又不傻。”洛英得意洋洋,继而又小心翼翼的坐过来,压低了声音:“是周行无意间,告诉了我一个大秘密。” “秘密?”阿蛮正脱了衣衫,换上睡袍,不以为然的问了一嘴:“什么秘密?” “我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得!”她最怕的就是别人在呕出这等举动,神秘兮兮的:“我不想听了,你还是自己留在肚子里吧。” 若是别人,顶多得个无趣,可洛英的性子天性跳脱。让她在心中藏着事,那是压根不可能。自从晚上从周行口中无意得知了之后,便一直像踹了只兔子,急切的想跟人分享。 好容易等回来阿蛮,若是不说,只怕今晚的觉都睡不着了。 “好阿蛮,你且听我说嘛。”洛英放下手中的帕子,过来抱她的胳膊,撒着娇:“是关于陈恒的大秘密哟,保证辛秘!” 到底还是年幼少女,被洛英这么一弄,阿蛮也起了几分的好奇心。又想起那日月光下,硕硕繁花,他的眸子,似天上的星辰一般,亮的晃人眼。 “什么秘密?” 洛英抿嘴一笑,贼兮兮道:“告诉你,别看陈恒长得那般美,其实,是给人做过娈童的。” 说完之后,见阿蛮疑惑不解的样子,这才想起来,她长于碧山,并不知道娈童二字。便好心提点:“就是,男宠。” “什么!” 阿蛮一下子站起来,失声道:“怎么可能?” 那样一个美丽的少年,如上天最好的艺术品一般,精美的叫人不忍离近,生怕会扰了他的清净。只能远远观赏,又有何人,竟然造这样恶毒的谣言,去亵渎他呢。 “你别这么大声好不好。” 洛英吓的赶紧去拽她的胳膊,四下里张望,又侧耳,听到外面并没有什么动静,这才松了口气,不禁埋怨:“都说了,这个是秘密,不能叫外人知道的。” 阿蛮稳了稳心神:“洛英,这一定是谣言,你可千万不能信。” 洛英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阿蛮,这件事情,其实陈卫两国的皇室来说,并不是一个秘密。特别是在卫国,只不过今日我追问的紧,周行才告诉了我实情,证实了流言。” 阿蛮只觉得胸口发胀,跳得厉害,她想要阻止洛英的话,却哑着嗓子,说不出话来。 所以,只能看她的嘴巴,一张一合,说出了这世间最残忍的话语。 “流言是真的,陈恒他,的确是娈童。” 第八十二章 玉颜憔悴曾数年 说起来,此事还与那位梦姬有些渊源。 当年尚未去周王畿请封的陈公对王姬梦姬一见钟情,无奈家中早已有表姐卫岚为后。 一面寻不到废后的借口,一面又对美人恋恋不舍,权衡之下,倾举国之力,三年供奉,重金求娶梦姬为美人。 王姬为妾,是从来没有过的说法。无奈彼时周王式微,又不被诸侯国看重,想要自称为王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了。最为强大的陈国愿意给他们做脸,且拿的都是真金白银。周王一时糊涂,便将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幼女,下嫁给了陈王。 那段岁月,则成就了梦姬一生的污点。 陈王为博美人一笑,高建鹿台,光兴豹房。绫罗绸缎,只为给美人撕了听个响;一骑红尘,只为娇妾口腹之欲。长久以往,弄的是民不聊生,百姓哀怨。逐渐有妖妃,祸水的称谓在民间广肆流传。 然纵使陈公再努力,佳人却始终难展笑颜。正巧每年都会陪着妻子回卫国,顺带看望几位长辈——陈卫长久以来的联姻,彼此之间已经是密不可分了。 陈公性情温和,对待这位青梅竹马的表姐虽说没有男女之情,却也是相敬如宾。每每陪同返陈卫之间,给足了尊重和面子。此次却不合时宜的带上了心头肉,正是说明了对其喜爱和难舍难分。 本以为只是一次在寻常不过的会面,可事情后来的进展,出乎了每个人的意料。 梦姬从卫国回来之后,便怀有身孕,陈公大喜过望,从此更是精心照顾,不假于人手。十月之后,一女婴呱呱坠地。 陈公疼爱其女,更胜于表姐所生嫡子陈恒,亲自为其取名为钰,乃是他心中的无上珍宝。 “恒儿,瞧,这就是你的妹妹。” 俊朗的陈公抱着怀中年幼的稚童,指着摇篮里熟睡的女童:“这是我这辈子心头最珍贵的宝贝,恒儿长大了,一定要好好的保护妹妹,让她终生无忧,好吗?” “好。”一脸稚嫩的童子奶声奶气,一脸期盼:“父亲,我可以去摸摸妹妹吗?” “去吧。”陈公一脸慈爱:“去拉拉她的小手,告诉她,你是她兄长。” “嗯。” 陈恒点了点头,从父亲的膝盖上一跃而下,小胖腿挪动走到摇篮前,望着里面那个白白胖胖的奶娃娃,皱着眉头:“父亲,她怎的跟只螃蟹一样,不停的吐泡泡。” 陈公已经是几个孩子的父亲,却是头一回对子嗣如此上心。陈钰的所有他每日必定要找乳娘过问。陈恒一问便清楚,不由笑道:“她已经半岁了,要开始长牙了,所以才会这样。” “她还没有牙齿吗?” “嗯。” “那她怎么吃饭呢?”四岁的孩子问题很多,又新得了个这么漂亮的妹妹,不由化身好奇宝宝:“她怎么这么小?父亲,我半岁的时候,也和妹妹一样每天吐泡泡吗?” 面对长子真诚的目光,陈公面色有些惭愧。 他今年刚刚二十,已经有了一妻几妾,孩子也有了三四个。可陈钰的出生,才叫他真正感觉到了什么是为人父的快乐。 每日早上睁开眼,都要叫乳娘抱回来,瞧瞧小家伙是不是对自己笑了。但凡空闲,总要腾出手照料一二。从一个笨拙的什么都不会的新手奶爸,逐渐成为了徒手换尿布还能逗女儿笑的高手。 而陈恒的问题,他压根就不知道。 陈恒诞生时,他才刚满十六,卫岚十八,都是名门贵胄。陈恒则是由乳母直接抚养长大。加上卫岚性子强硬,可怜这孩子每每见了母亲,就跟耗子见了猫一样。只要她的眼睛一瞪,陈恒手中的筷子便吓的顿时落地,双腿瑟瑟发抖。 可他又是个心底善良的孩子。 饶是自己对陈钰多加疼爱,可陈恒从来不会计较,顶多在没有人的时候,偷偷的拿羡慕的眼神望着襁褓中的婴儿。就连这次,都是梦姬提议,他才恍然大悟,拿出了对陈钰十分之一不到的耐心与关爱,施加在这个孩子身上。 结果是惊人的。 陈恒开始不再疏远和畏惧他,每日下学之后第一时间便要来这陈华宫看妹妹——可能更多的是想跟父亲有相处的机会。稚嫩的小脸上,笑容一日更盛一日,连宫中教学的夫子都说:恒公子最近的学业大有长进,令人刮目相看啊。 若是没有那一日,这样父慈子孝的画面,一直停留在记忆中,该有多好。 卫岚在一日与陈公的争执中,说出了自己亲眼目睹的画面。 原来那梦姬与卫岚兄长,彼时的卫公早已有染,这么多年来,每每陈公反卫,或卫公使陈,这两人便要私下幽会。甚至还说了一件更为惊天动魄的消息。 他一直以来,疼爱的那个幼女,是卫公的女儿。 卫岚出手果然狠辣,不仅将数次幽会地点一一列举,甚至买通了梦姬身边的丫鬟,跪在地上一一证实。 证据确凿,由不得他不信。 被欺瞒了数年的谎言,猛然揭穿,真相却是那么的不堪。一个本以为自己已经是天下最幸福的男人,却在一日之内,从高高的云端跌落,坠入深渊。 饶是谁,都会化为魔鬼的使者,温和如他,也不例外。 一个盛怒之下的男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那夜的雷雨交加,好似印证了陈公心中无上的暴怒与悲痛,他爱了她这么多年,为了她甘愿付出一切,可得到的是什么? 甚至还为她修建了世间无双的陈华宫,奢华至极,就连卫岚住的都不如其三分之一。可她呢,又是怎么回报的? 电闪雷鸣,狂风怒吼,陈公狠狠的踹开了陈华宫的宫门,快速走了进去。便看到一脸焦急的梦姬正在榻前,精心照料着已经五岁的陈钰。 见到陈公,梦姬连忙站起身,一脸焦急的过来,拽着他的衣袖急切道:“钰儿好像不对,从晚上开始就一直不进食,我摸着脑袋有些烫。我宣了御医,可怎么都没见人来。” 眉目间的焦急不是假的,那是一个母亲对骨肉的忧心和疼爱。 不得不说,她是一个很美的女人。 岁月如此厚待于她啊,初次见面,她还是周王畿皇宫中一个少不知事的小公主,因为没有扑到自己喜欢的蝴蝶,便会委屈的哭泣。那副梨花带雨的娇子样儿,实乃惊鸿一瞥,从此,结下一段孽缘。 六年过去,她已经从一个少女变成了成熟的妇人。褪去青涩之后,身段妖娆迷人。当年的酸涩青梅,终于长成了一颗碰皮可破的水蜜桃。 可无论怎么变,那双眼睛却始终纯洁如初。就是这样的眼神,每每提出要外出事宜,他从不怀疑。 谁能想到,最爱的女人,却是在跟自己表兄兼妻舅在通,奸呢。 梦姬央求着,却没有回应,不禁抬头,看着向来温和的枕边人面露扭曲,眼神如毒蛇,怨怼的望着自己。可又带着几分痛苦,神色交杂,叫她不禁心中一慌。 “你,你这是怎么了。”梦姬抬起眼,有些手足无措:“为何这样看着我。” “为何,为何,你竟然问我为何。” 陈公的声音满是苍夷,痛苦到至极,哈哈大笑起来。紧接着,忽然抓住她的肩膀,恨恨道:“梦姬,我带你不薄,你又为何这般对我!” 外面一个闪电劈过,那一瞬间将他目中的扭曲照的尽显无疑,梦姬吃了一惊,别过脸去,苦苦挣扎:“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好,那让我来告诉你。” 男人的声音带着凄苦,缓缓道:“紫藤屋,静泉殿,淮阳肆,神玑阁。” 他每说出一个名字,她的脸便白一分,他每逼近一步,她就踉跄着后退,到最后,身子贴到了冰冷的墙壁上,再无退路。 事已至此,梦姬再不明白,就是傻子。 榻上的女童发出一声梦呓,她这才恍然大悟。 “你听我说。”梦姬猛然抓住他的胳膊:“我能解释的,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解释,但是现在,先找人来治好钰儿好不好,再烧下去,她会有危险的。” 到最后,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若说一开始陈公的心中还藏着几分侥幸,那么到现在,梦姬的神色已然说明了一切。 他冷笑,抓住了梦姬的胳膊:“真奇怪。” “从前,我最见不得的便是你伤心流泪,只要你一哭,我便方寸大乱。即便是天上的月亮也愿意摘来讨你一笑。可现在。” 他话音陡然一转,变得异常冷漠残酷:“这眼泪,只叫我恶心!” 伴随着话尾的,是狠狠推出去的那个人。 梦姬措不及防,柔弱的身子一下子重重的跌落在地上,她哭喊着从地上爬过来,抱着陈公的脚:“都是我的错,我下,贱,我无耻,可钰儿是无辜的啊,求求您了,就看在我苦苦煎熬在陈国这些年,您就救救她吧。” 陈公身子一僵,眼珠子好似不会动了。许久,才讥讽一笑。 “苦苦煎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的笑声悲痛欲绝,充斥在陈华宫内,久久不绝。 良久,这笑声戛然而止。 陈公蹲下身子,目露怜悯,望着地上已经披头散发的梦姬:“我以真心待你,不曾想对你来说却是煎熬。梦姬啊梦姬,此生,你辜负了我。而此女!” 他陡然伸出手,指着榻上昏迷不醒的陈钰——那个过去总在他膝下,欢快的跑着跳着笑着的娇女。 目光恨恨,言之切切,掷地有声。 “就让这个本不该来到这个世上的孽障,自生自灭吧。” 第八十三章 雷雨交加掩真相 “不,不!”一向温柔动人,犹如九天玄女一般的梦姬,这会儿却哭的如同个泪人,上气不接下气:“我求求你了,求求你救救她,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杀了我吧!只要你能解气,只要你能救钰儿,要我做什么都好。” “救她?”陈公冷笑:“你告诉我,我凭什么!” “我知道,这件事,是我罪不可赦。可是钰儿也是你疼爱的孩子啊,我求求你了。” 咚,咚,咚。 每一下都磕的很响,可对于已经痛到麻木的心,却是什么都撞不开的了。 “梦姬!” 他忽然出手,快的不可思议,使劲的攥着美人那纤细的脖子。 她瞪大了眼睛,蓄满了泪水的美眸盛满了惊慌与不可思议,似乎是不相信会死在他的手上。可对上那双暴怒的双眸,这才看明白,自己到底给这个深爱她的男人带来了什么。 向来温和的双眸此刻变得血红,满是戾气,痛苦和不甘在他心头久久盘旋不去,啃噬着内心最柔弱的地方。 窒息感渐渐袭来,让她的眼前好似出现了些幻觉,那种痛苦到至极,竟然让她产生了一丝解脱。 终于,她放弃了,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眼泪再也承受不住这沉甸甸的分量,随着眼皮垂落。晶莹剔透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纷纷涌落,一颗颗的热泪,砸在了他的手上。 那灼热的泪碰触在手背一瞬间,仿佛烫伤了一般,陈公忽然撤开手,戾气渐退,眼神有些涣散,拼命的聚焦在一处,这才看见眼前,梦姬白皙的脖子上,留下了深紫色的两个手印。 而她闭着眼睛,一心求死的样子,使得他刚刚才平复过来的心口,又忍不住剧烈起伏着。 终于,他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来,转身便往大门走去。 梦姬听到有脚步声,睁开眼一看,只见男人失落彷徨的背影,显得孤影单只。那宽厚的肩膀,此刻却十分颓废的耷拉着,似乎承受不了这残酷的现实,终于,败下阵来。 屋外此刻又是一个响雷,将神游的梦姬彻底拽了回来,如梦初醒般的站起来,慌忙去看榻上的女儿——已经烧的几近昏迷,嘴唇泛白,开始说起胡话来。 她含着泪,去弄了帕子来,在铜盆里浸了水,拧干后展开贴在她额头。可那点温度对于她只是杯水车薪,渐渐的,脸蛋越来越红,呓语都满是痛苦。 身侧的婢女是跟着她从周王畿而来的,忠心耿耿。见陈钰这般,焦急万分:“公主再去求求陈公吧,女公子这热再不退,只怕性命难保啊。” “可是他!” 梦姬欲言又止,心中又是伤痛难忍,捂着心口:“这回他是恨透我了,连着钰儿也恨上了,不会治她的。” “公主!”婢女苦苦哀求:“只要公主对陈公实言相告,他会原谅您的。”又恨恨道:“只怪王上无情,男人家的争斗,为何要将一切谋算,都放在女人身上。可怜公主为了大周,已经下嫁受尽委屈,如今还要被陈公仇恨,难道就没有一个明眼人来救您于苦难之中吗?” 梦姬早已是泪水涟涟,回想起自己的心酸岁月,柔弱的肩膀上竟然要背负这么多的重担,不由抽泣。又见想如今事情果然按照父亲的意料之中进行。可谁也没来告诉过她,究竟要怎样才能放她一条生路,不由的更加悲痛欲绝。 “阿娘,我痛,我好痛啊。” 迷迷糊糊之中,竟然是幼小的陈钰从高热中醒来,被秦梦扶起来后,虚弱无力问道:“阿娘,阿爹呢,我想他了,要他来陪钰儿好不好?” 这孩子尚在腹中时,陈公便稀罕的紧,每日都要哄着陪着,连睡前都要抚摸着对她说上一番话。生下来之后更是不假于人手,所以才养成了这孩子这么粘他,相比起来,倒是自己这个做阿娘的,显得失职。 看着女儿因为高热而有些迷糊的小脸,又想起陈公方才说的话,梦姬心头一痛,安慰道:“钰儿乖,你阿爹今晚有事要忙,阿娘守着你。” 陈钰的性子很乖,点点头,抱住了梦姬的胳膊,渐渐的熟睡,渐入梦乡。 可这热度却一直还退不下去,因为这类脑子烧坏的不是没有,梦姬握着她肉呼呼的小手,跪在榻前,心急如焚。 秦梦一次次的换着帕子,频繁的更换好歹降下去一些,两人顿时松了口气。 外面的雷电交加,狂风怒吼,梦姬怕吓着女儿,便叫秦梦去关了窗户,而自己则静守着女儿,在心中给她加油,又不停的乞求上苍,希望她一定要挺过去,保佑她一定要挺过去。 然上天多半无眼,到了后半夜,陈钰忽然开始抽搐起来。 这症状来的勇猛,两个女人顿时乱了手脚,秦梦紧紧的抱着陈钰,可她抽的却愈加频繁了,在白色的闪电下,扭曲的面庞看的十分惊悚。 “公主。” 做为从小看着陈钰长大的秦梦,再也忍不住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断的给梦姬磕头:“您就把实情告诉陈公吧,看在女公子的面上,再说几句软话,再晚,她的命就真的保不住了啊!” 又一道闪电劈来,将陈钰的脸照的清清楚楚。 梦姬惨白着一张脸,咬着唇,似乎是下定了决心,站起来就往外面冲。 门外并没有人阻挡。 陈华宫,乃陈国之最,雕梁画栋,镶金嵌宝,是世间所有女人向往的地方。可梦姬跑出院子之后,回头张望,却觉得在这无尽的暗夜中,它看上去好似一只吃人的野兽,早晚有一天,她们母女两人的性命,都会葬送在这里。 可里面的那个孩子,到底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她也曾经恨过她——她本就是肮脏的产物,是在阴谋中诞生的怪物。可当她白白净净的小脸对着她笑时,猫儿般的嗓子发出嘤嘤哭泣时,她的心还是没来由的一软,准备掐下去的手顿住,终于还是留下了她。 不为别的,只冲她唤自己一声阿娘,陪伴在身边五年。这五年,他们过的跟真正的一家三口一样,若非每年父王派人来紧紧相逼,她差点以为,她已经得到了天堂。 说来也怪,连续一晚上的电闪雷鸣,这雨却始终未至。却在她跑出来一半时,豆大的雨点忽然掉落,砸在了她的身上。 雨势来的异常凶猛,不一会儿就变成了瓢泼大雨,风摧秀林,让人举步维艰。 梦姬咬紧了牙关,用尽全身力气,终于到了陈公的宫殿前。 他鲜少在这里居住,应该说自从迎娶了梦姬之后,陈华宫便成了他们的家,后来又有了陈钰,竟然将日子一点点过起来,有了家的味道。 而今,他又搬回了自己的居所。 守门的宫人端端正正的站着,见远远有人在雨中艰难前行,顿时心中警铃大作。提了剑在胸口,堤防着上前。走近一瞧,原来是备受宠爱的王姬美人,吓了一大跳,赶紧扶起:“美人怎么会在这里,下这么大的雨,怎的跑出来。” 梦姬抬起头,苍白着一张脸:“我要见陈公。” 雨水将她如云鬓发打湿,有一些凌乱的垂了下来,尾稍挂着雨滴。虽然样子看上去有些狼狈,却显得美人更加柔弱无骨,整个人馨香无比,有种淫,乱魅惑的美感。 饶是她是个女子,也不禁心神一档,手下顿时轻柔无比。 好在她尚有两分的神志,拱手抱拳:“美人等着,我去通报。” 梦姬点点头,一双妙目恳切的望着她:“多谢。” 宫人转过身,心底感慨。 难怪世人皆传此女为妖孽,如此容颜,让生为女子的她,尚且有垂怜之心,何况男人? 只是,陈公方才一回来,便将自己关在殿内,很久没有动静了。 她敲了敲门,不见回复,又壮着胆子,手下用力。 “谁!” 盛怒的声音从里面暴吼而出,她心中一跳,不由得一慌:“回陈公,是姬美人。” “告诉她,不想死的话,就滚的远远的!” 在这雷雨交加的夜里,男人的声音显得无比凉薄。她心头一惊,又想起美人方才的眼神,不由咬牙,一狠心:“可是我瞧着美人像是有要紧的事要......” 话音未落,便听到陈公阴冷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若是你也找死,我不拦着。” 毫无感情的语句听上去像是毒蛇一般,好像随时都会伺机而发,扑上来狠狠的啃咬一口,叫她付出代价。她也终于醒悟过来,在宫廷里,从来需要的都是多看多听少言。而今日,她却是犯了一个天大的忌讳。 她垂下头,终是没有再言语,恭敬的沿路退回。 梦姬看见她走过来,眼中一亮,快步过来:“怎样?陈公肯见我了吗?” 许是那双眸子里的亮光闪的她头晕,竟然让她无端的生出几分愧疚。别过脸去,轻声道:“对不住了。” 随着她话音落下,梦姬眸中的亮光一闪,也陨落了。 见不得美人眼中的黯淡,她不禁又安慰:“今日或许是陈公性情不好,美人何不回去,改日等他高兴了,再去找你。” “不会的,他再也不会来了。”梦姬失魂落魄的摇头,消瘦的肩膀微微抖动,真是我见犹怜。 第八十四章 花红易衰似郎意 “怎么会呢。”宫人安慰:“谁人不知,陈公最疼美人,您别多想了,这么大的雨,我去拿雨具来给您。” 说罢,便转身回一旁耳房去取雨具。 “轰隆!” 又是一个炸雷,将这黑夜照的如同白昼,梦姬这才从惶然中醒来,眼神木然,口中念念有词:“我要去救我的钰儿,我的钰儿需要我。” 说罢,拎起湿漉漉的裙子,再一次冲着大雨中冲去。不一会儿,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茫茫雨夜之中,与暗色化成一片。 等那宫人拿着斗笠和蓑衣出来,却不见了梦姬的身影,只有噼里啪啦的瓢泼大雨,吹得人不由发凉。 她抬起头,望着这无尽的夜色。天空好似被人捅了个窟窿一样,海水倒灌,下的没完,叫人心里毛毛的。她揉了揉胳膊上的一层鸡皮疙瘩,咒骂道:“该死的雨,何时才能停,别叫美人摔了碰着,便是天大的罪过了。” 绝世美女就是有这等的特权,无论是男是女,一窥真容的世人皆为她容貌感慨和怜惜。 而被担忧的那位美人,此刻却在回家的路上迷茫。 雨从天而降,大的直往人眼睛里面钻,压根就睁不开眼。梦姬已经分不清自己脸上到底是泪水还是雨水更多。只觉得过去岁月,如同窃取一般。而现实就像这倾盆大雨,终于将她彻底的打醒。 天地之大,竟然没有她和钰儿的容身之处。回想这些年为国忍辱负重,和父王在她出嫁前说的那些话。 可这颗心到底是肉长的,陈公对她的那些好,已经如春雨一般,润物细无声的悄悄落在她心田。她甚至好几次推辞跟着他去卫国,可疼爱她至深的男人丝毫没察觉。几处相逼,两两权衡,最终酿成的苦果,还是要自己咽。 她不知道是怎么回的陈华宫,连湿衣都没脱,便踉踉跄跄到了榻前,钰儿的面色潮红,嘴巴干的已经裂开了。 秦梦一直在哭,抱着这个孩子不松手,好似她已经死去一般。 梦姬忽然鼓起勇气,不知道哪儿来的力量,冲秦梦吼道:“在哭下去她就真的死了,你快去拿帕子冰上,再给她嘴里咬一块儿锦帕——注意别咬了舌头,我去去就回。” 秦梦这才发现她已经成了落汤鸡,惶然失措:“公主好歹先换上衣服,再说,陈公都不理您了,还能求谁呢。” 说到这里,不禁再次痛哭起来。 “我去求卫岚。” 秦梦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瞪大了眼睛,停止了抽泣,甚至连滑落至腮边的眼泪都忘记去擦。 若是陈公有多么的爱她,那么卫岚便有多么的恨她。 做为一个女人,就如同娇艳的花朵一般,而夫君的宠爱则是灌溉滋润的源泉。可陈公的爱,尽数都给了梦姬,丝毫没有给卫岚留下半分。 卫岚每日端坐在宫中,天下之人皆知陈华宫,却不知道,那陈华宫只是一个妾的居所。而她的静泉宫,才是明媒正娶的夫人所在。 那又如何,她连男人都输给了她,便是赢来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声,也无力扭转这结局。 卫岚生性孤言少语,便是对夫君的一腔真情,也被深深的藏在心间——她始终记得自己是公室女,颜面高于一切。 若非今日被陈公激怒,她也不会口不择言。如今还不知道他到底会怎么想,八成是会相信那个女人,在心底狠狠的鄙夷自己吧。 卫岚觉得沮丧,却不后悔。她不会承认,在揭穿这件肮脏的事情事,看着夫君为了另一个女人而心痛无比的样子,她的心头浮现起了一种畅意而扭曲的快感。 今晚的雨下的可真痛快啊,好似她心头多年的怨恨,终于宣泄而出。看着那男人目中的伤痛,她心酸难忍,又忍不住说了更多,好再狠狠的刺他一回。 谁说贤妻当大度?那一定是不爱罢了。生为他的表姐,从小便知道这位只小自己两岁的陈国公子,是她日后的夫君,在卫岚长达十五年的认知里,早已经将陈公当成了她的所有物。 即使他身侧还有别的女人,即使她们也为他诞下子嗣,她还是忍着心头的不适,拿出了夫人应有的雍容姿态,接纳了她们。 可这个她们,却不包括她! 当要迎娶王姬的消息传来时,她只是略微惊讶。对于这位梦姬的名头,她自然是听过的。不过自命不凡的女子心态大抵都是一样的,觉得天下传唱度再高的女子,也不过尔尔罢了,算不得真。 直到她见到了那样的陈公。 他的脸上充满了青春的狂热——明明已经是二十岁的有为青年了,却为了一个女子做出劳民伤财之时。大兴土木,广建大厦,各种昏庸逐渐显现。 但这却不是让她最难以忍受的。 真正刺痛她的,是夫君看梦姬的眼神。 他好似一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望着一身红妆的梦姬傻乐发呆,还是在周围人的提醒下,才缓缓伸出手,去牵住那柔胰。眼中的郑重与欢喜交杂,好似是得到了至高无上的宝物一般。 卫岚泛着酸水,告诉自己: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罢了,他也不意外,总有一天,梦姬也会变成那些来跟自己问安的平凡女子一样,咬着手帕,望着曾经将她视若珍宝的男人与她人燕好,而后在无尽的漫漫长夜,自艾自怜。 可她似乎是等不到这一天了。 自从得了梦姬,陈公脸上的快乐竟然一天比一天更多。听说索性将衣物都搬去了陈华宫。每日懒起为美人描眉,洗手做其做羹,似乎成了一对再寻常不过的小夫妻。而这座陈华宫,则是他们的爱巢。 一座宫殿,隔成了两个世界:与陈华宫的温暖和柔情相比,静泉宫却是一片清冷,连喜鹊都觉得此处孤寒,不愿意在此筑巢呢。 原先伺候的几位也纷纷找来,大抵是抱怨着梦姬太不像话。她不来的时候,虽说陈公不好女色,但一两个月的也会去各位宫中小憩片刻,说说话,或者过上一夜。可自从她来之后,一连半年,谁也没有再见过陈公,这些女人,都形同虚设。 卫岚拿出公夫人的姿态,安抚了这些女人之后,将之打发。内心却跟泡在黄连水中一般,涩的叫人发疼。 她们尚且有地方哭诉,那么自己呢?又要跟谁人哭诉呢? 门外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回忆。 夜已深,何况今晚陈恒有些着凉了,夜里轻微咳嗽了几声,她便睡不着,索性搬了凳子,挑灯守候。 那脚步越来越近,卫岚不悦的皱起眉头。 “夫人。” 卫岚抬手,嘘了一声,见榻上的男童闭着双眼,并未醒来,这才沉着声音,压抑着满腔的不悦:“何事至于如何慌张!” 进来禀告的宫婢一脸惊慌,好似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一般,嘴唇蠕动几次三番后,终于怯懦而出:“夫人,姬美人跪在殿外求见。” “什么?”卫岚陡然站起身,随后觉得自己可能动作太大了些,用广袖掩饰内心不安:“她来做什么?” “不知道,不过,浑身已经湿透了,面色也难看的很。听宫人说,是先去了陈公那边,吃了个闭门羹,才来咱们静泉宫的。夫人,咱们,见还是不见。” 宫婢问的十分犹豫,卫岚却知道是为何。 陈公宠爱梦姬,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普天之下,恐怕知道这位姬美人的比知道自己更多,甚至有谣言相传,那座陈华宫,便是正室象征所在。只怕陈王早有问鼎中原之野心,封王不过早晚的事。 如今梦姬却如此落魄的出现在静泉宫,若是叫陈公知道,只怕这盆子脏水是要莫名其妙的担下了。再一想这夫妇二人原本就貌合神离,所以才犹豫不决。 “见!” 卫岚高傲的抬起下巴,烛光摇曳,将她的面色照的阴晴不定,眉宇间一抹说不出是愁色还是其余什么的东西,显得她此刻微微带了一丝的戾气与阴沉。 “她既然来求我,我为何不见?” 饶是之前宫婢已经将她的状况三言两语描述一番,待见面时,还是忍不住的吓了一跳。 婉若游龙,翩若惊鸿。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貌,艳名广为天下人传送的梦姬,如今却是一脸仓皇,失魂落魄,狼狈不堪的跪在殿前,膝盖下湿了好大一块儿,身上还持续不断的滴着水渍,看的十分可怜。 听到了脚步声,跪着的人,终于有所动了。 她缓缓抬起头,一双眸子里盛满惊慌,尖尖的下巴我见犹怜,苍白的面容,让人觉得此物珍贵易碎。狂风暴雨,竟然给她无端添上了另一种美,连卫岚都忍不住在心底叹息起来。 也是生平头一回,她承认,梦姬的确是一个绝色的尤物。 就连原本满腔的怒火,也因这一幕消散许多,眉目间的厉色,也跟着柔和起来。 “说罢。”卫岚望着她那柔弱无骨的身子:“大半夜的,找我来,所为何事?” 第八十五章 恨到归时方始休 梦姬未曾开口,先行跪拜大礼。 她本是王姬,严格按照身份,比卫岚要高贵不少。若是在一百年前,只怕今日两个人的位置要颠倒过来。 可周王朝如今风雨飘摇,生为帝王,她父无能为力。身为落魄王族,却还生的一副花容月貌,便是原罪。 梦姬天生便是一副柔软心肠,踩了蚂蚁都会暗自垂泪。却被委以重任,背负了天大的秘密,压的她几欲喘不过气。加上身份尴尬,便长期深入简出,与卫岚之间,并未有过多接触。 “求夫人救救钰儿。” “钰儿?”卫岚皱眉:“她怎么了?” 梦姬又是一扣头,再起来时泪眼连连,抖着声音:“钰儿高热不退多时,再不请御医去看,唯恐性命不保。恳请夫人,下令让御医去陈华宫吧。” 卫岚也是有孩子的,乍一听陈钰病重,立即坐不住了。可陈华宫三个字,犹如巨石,从天而降,重重的压在她的胸口上。 沉甸甸的,叫人喘不过气。 已经抬起的手重新放回,腔调不紧不慢:“钰儿是陈公的心头肉,漫说是重病了,就算是打个喷嚏,只怕他也恨不得将御医全部召集到陈华宫去。妹妹这一拜,却是错了。” “正是。”卫岚身侧婢女青雀上前,噼里啪啦抢白一通:“陈公疼爱美人,天下皆知。美人若是蹙眉,都叫陈公恨不得将天下好物网罗一空,为博美人一笑,情愿担上个昏庸的虚名都不怕。这眼泪若是对着他,何愁没有名医,又何必来为难我们夫人呢。” 梦姬天性嘴笨,自幼都是被人宠着哄着的,嘴皮子功夫自然不如青雀。 凄惨一笑,坦白而出:“我已惹怒陈公,让他厌恶,今后只怕性命不保,更别谈是我的女儿了。只怕他此刻,是巴不得她立即死去才好吧。” 卫岚知定是自己说的话被陈公听进去了,才有此一劫。做为女人,她恨眼前人,可做为母亲,她又不忍心叫陈钰枉死。 “到底是公室子孙,他不会这般鲁莽。”卫岚安慰之后,又望了下面女子一眼,忍不住提点:“我若是你,此刻便静静在陈华宫里,等这一阵的风头过去再说。” “可是钰儿.......” “钰儿那边,我替你请御医去。”到底是做母亲的,心软的很:“你且回去守着,等着消息便是。” 梦姬别无他法,只有先行告退。待她一走,青雀便不服的很:“瞧瞧那狐媚子样,都已经东窗事发,还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真是厚脸皮。” “青雀!”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个,卫岚忍不住想起方才她的无礼:“以后说话过过脑子,叫有心人听到,还以为我静泉宫是吃味呢。” 青雀悄声念叨:“天下又有那个不吃醋的女子呢,夫人总是这般的高姿态,什么苦都埋在心中不说,这才叫陈华宫的钻了空子。论姿色,她也不过尔尔罢了。” 这番话停在卫岚耳中,不禁冷笑:“我知你心中想法,可我卫岚还有几分之自知之明。论容貌,梦姬的确是天下无双,不然我兄长也不会做出这般昏庸行径,宁可冒着与陈国闹翻的地步,也要见美人一面。” “夫人这是妄自菲薄,我是真没瞧出来那梦姬有何过人之处。”青雀强辩:“还有那孽种,夫人何必心软答应要派人诊治,由她自生自灭便是。” “住口!” 卫岚厉声道:“我知你想什么,告诉你,就凭梦姬能叫向来沉稳的兄长不顾全大局,这一点,就是她的本事。还有。” 微微斜挑凤目中满是凌厉之色,带着几分警示意味,朱唇轻启,清冷肃穆:“注意你的措辞和态度,她是陈公的女儿。” 青雀还有不服,便听她接着道:“若她是兄长的女儿,便是我的侄女。青雀,若是兄长知道你在背后这样说他的女儿,你猜,这辈子,你还有没有机会爬上他的榻?” 那冰凉的声音中透着几分透骨的寒气,激的青雀不觉浑身哆嗦,垂下头,面上谦卑,再无方才之意。 只是那双垂下的眼眸中,透着满满的不甘,收进袖口的双手,不自觉紧紧攥住,掌中掐出几个指甲印,也浑然不觉。 梦姬冒雨,一路跌跌撞撞跑回陈华宫,到了门口才发现里面安静的可怕。滂沱大雨似乎隔断了空间,形成里外两个世界。 她只觉得双腿发软,死死的咬着唇,似乎这疼痛才能给她注入一丝生机——勉强还能走进去看一眼的勇气。 素手翻锦帘,苏合香袅袅泄露,扑在僵硬的面上,顿时带来一股暖意。 眼前的一幕,叫她一颗湿冷的心,瞬间得到抚慰。 秦梦抱着陈钰,怀中的小人已经安然入睡,一旁的御医正在桌子上提笔疾书。 见梦姬进来,御医正要起身行礼,她连忙示意他继续,转脸便去看女儿。 小人这会儿面色平缓了许多,脸上也不似方才那般红,已经逐渐正常。呼吸平稳,还在熟睡。 “王姬放心吧。”秦梦的声音带着笑意:“方才御医已经施针,女公子的热已经退下去了。只要再施针两次巩固,就没事了。” 此时御医也已经写完药方,放下手中笔站起身来,拱手抱拳:“药方我已经写好,女公子吃上七日,便可痊愈,届时老夫再来看诊。” 想了想,又多说一句,安慰这个惊魂未定的妇人:“美人放心,这热已退,并无大碍的。” 一番话,总算将她悬着的一颗心平复下去。 她坐在塌边,摸着陈钰肉呼呼的小手——她的眉眼处其实像极了那人,看的出来,日后必然会是毫不逊色于自己的天人之姿。 想起自己的悲惨命运,梦姬的眼泪顿时控制不住往下落,喃喃道:“这般容貌,真不知道日后会不会害了你。只望我儿莫要随我一般苦命,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说罢,想起陈公如今的态度,尚不知往后母女俩命运如何。又觉得不该救她,若只在此时命陨,说不得比日后残酷要来的好多了。 可毕竟是自己心头肉,怎舍得眼睁睁看着她离去。 眼泪滴落在锦被上,氤氲出大片大片的花朵,渐渐连成一片,又像极了那不知名的怪兽,虎视眈眈的望着她,冷漠的眼神,似乎在嘲讽她的自不量力。 到了天明,又灌了一回药,陈钰终于昏昏沉沉的醒了过来。 随之而来的,便是陈公派来的一队兵马。 他并没有下令要她母女两人的性命,但也没有再过来。而是命了禁卫军握着武器,守备森严,跟看犯人一样的将她们关押起来。 这一关,便是半年。 陈钰的身子一日一日的好转,可到底那日是烧的太厉害,落下了病根。眼神也不似从前清明,看上去有些傻傻的痴样,看的秦梦直着急。梦姬却如释重负的感觉——当个傻子也好,就算有一日东窗事发,被天下人皆知,她也不会背负耻辱渡过一生。 往日温暖的陈华宫,一朝清冷下来,变的十分凄凉。许多宫人不愿在再次束缚,各个都自寻出路。梦姬也乐得舒坦,索性遣散了众人,只留下秦梦一人,与陈钰一并,三人过的也算快活。 然,平静总有尽头,自禁足后八个月,平静的陈华宫,终于被打破了。 卫岚走的很是急促,青雀在身后小跑着——她知道她此刻心底有多焦急,就连自己听到这个消息一时尚未回过神来,何况是夫人? 谁能想到,素来交好的陈卫两国,居然真的开战了。 两国盟约百年,百年来联姻不断,公室总早已经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血脉相承。谁又能想到,居然就真的打起来了。 卫岚的脸色很难看,她回忆起昨日去见陈公时的场景。 陈公冷着脸,高坐大殿上:“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早在你告诉我那些不堪的事实之前,你就应该想好,会有今天的。” 可是她想要的是将梦姬赶走啊! 她又去找兄长,乞求他不要开战。毕竟她是他的亲妹子,再不济,也要看在陈恒的面上。陈卫两国,岂能因为一个女子而破坏了盟约?传扬出去,才是被天下人笑话呢。 卫公回信也很绝。 “掠妻辱女之仇,势必百倍奉还!” 听听,听听。 卫岚气的手脚直发抖,虽然她那不争气的嫂嫂早在诞下侄子卫瑄之后便亡故。可再不济,也不至于抢梦姬去吧。这件事本来就是他办的不地道,梦姬是陈公的宠妾,天下皆知。这顶绿帽子,他还嫌给人戴的不够还是怎的,居然敢下战书? 卫岚咬牙切齿:“他怎么敢?他哪儿的脸给陈国下战书!” 青雀总算追了上去,气喘吁吁道:“夫人,要我说,不管陈公的事,也不管卫公的事,都是那个王姬,她魅惑了男人,才造成如今的局面。可这人居然还好端端的活着,丝毫没有羞耻之心。” 这话,虽然卫岚也知道有几分推脱之意,可却不得不放在心上。 一个是她夫君,一个是她兄长,怪罪哪一个,都叫她不得心安。倒是把这满腔的怒火都撒在毫无干系的梦姬身上,才能叫她这些日子的愤怒和委屈,一扫而空。 想到此,卫岚咬紧了牙关,恨恨道:“陈华宫就一点动静都没有?” “岂止没有,听守卫说,里面还经常飘出歌声和欢声笑语来呢。”青雀对梦姬是恨之入骨,卫公此举,若是真的战了,只怕会载入史册,会子孙后世笑话不说,也有损名誉。唯今之计,便是想办法叫这位挑事的祸端赶紧处置了。这样,才能避免一场战争。 “她倒是好大的胆子,竟然一点都不怕。” “夫人,这事,估计她还巴不得呢。”青雀凑前,继续上眼药:“您想啊,若是陈国胜了,您从此就没了依仗,她想要取代您的位置,易如反掌。若是卫国胜了,以卫公对她的迷恋,大可带回去,做您的嫂嫂,卫国的夫人。日后您见了她,还要先行礼呢。此事对她,可不是一举两得么?” 第八十六章 平林漠漠烟如织 这一番话,好似火上浇油,将卫岚原本就烦躁不安烧的更旺了。 “这是你自己猜测的,还是你从哪里听到的?”卫岚转过脸,狠狠的瞪着青雀:“若是空穴来风的话,以后还是少说为妙。言多必失,我怕哪一日你当真死在自己这张嘴上。” 青雀是个什么想法,卫岚再清楚不过了。 她自幼便喜欢兄长,幼年时总是借着自己的名义去给他送吃食,无奈卫公生性孤傲,对女子不屑一顾。到最后,若非看在卫岚的面子上,差点将青雀给撵了出去。 所以得知了兄长和梦姬的事,卫岚是惊讶和愤怒,她的愤怒,更多的源自于羞愧——梦姬是自己夫君的妾,如今却跟着大舅哥又了私生女,这算什么,传扬出去,她的脸还要不要了? 而青雀的愤怒,却是妒火和怨恨。 她想了那么多年的人啊,从小到大就爱慕的男人。得不到他,她从来无悔,因为对她来说,卫公就是夜空中的那一道白月光,清冷迷人,却遥不可及。不止是她,就连卫国夫人又如何?不也一样的大多时间都是孤守空房? 可如今,却钻出来这样一个狐媚女,将卫公迷的神志不清。 自己一直遥望的月光,转眼便成了伴在她人身侧,这叫青雀如何甘心? 她正暗自咬牙,心中想着这一回一定要借夫人的手除去这狐媚,却冷不防听到耳侧有人凉凉道: “青雀。” 她抬起头,与卫岚冰冷的目光相对,感觉那眸子好似将自己看了个透彻一般,顿时心中一凛,迅速的低下头。 “可空穴未必来风,也要她自己行得端正。”不管面前卫岚如何,她反正是狠心要将心底的话都说出来的:“她是王姬,论身份无人能及,莫非夫人以为她内心当真甘愿为妾吗?” “放肆!” 随着卫岚狠厉的话语,青雀噗通一声,重重的跪下,低头道:“就算是夫人责罚,我也要说。” 抬起头,望着卫岚,面色凄苦:“青雀自幼伴在夫人身侧,看着您是如何心仪陈公,嫁过来之后又是怎样的欢心。可自从那狐媚一来,整个陈国都乱了,夫人脸上的笑也一日比一日少。夫人,陈公已经被她迷惑,犯下这等大事居然还保她性命。而我卫国陈国士兵百姓何其无辜,竟然为了这个荒谬的事情而流血,战死沙场。夫人!如今能力挽狂澜的,只有你一人啊!” 青雀说的撕心裂肺,到了最后,估计是知道自己冒犯了卫岚,索性狠狠的在地上开始磕头,一声比一声响。 卫岚脚步踉跄,神色恍惚,半晌,似乎清醒过来,想明白了什么,咬着牙,问脚下女子:“我问你,你当真是为两国考虑,而没有添加自己私情?” 青雀这才停止动作,饶是如此,额头也已经是鲜血淋漓,模糊一片,殷红的血顺着额头滑落,看上去十分渗人。 可她似乎丝毫没有感觉一般,嘴角讥讽一笑,自嘲道:“我对卫公的情感,夫人最知。我也是女人,也会妒忌。不过,她毁了两国人民,两国国公,便是该死!” 这番虚虚实实的话,才叫卫岚真正的相信。 “好了,你所言,我会放在心上。只是现在陈公尚未开口,我也不便多说。你与我一起,先去看看她现在状况。若是真的等到那一日的话.....” 卫岚握紧了手中的荷包,目光狠厉:“那边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 “duang” 响亮的铜锣声,将听故事的人彻底惊醒。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接着,就是梆子敲打的声音。 洛英早早已经睡着了,估计今日是累了,打起了小小的呼噜,平缓悠长。 黑暗中,阿蛮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睡不着。 不得不说,这个故事深深的吸引了她。 她听出来了,原来那位陈华宫的美人,并非是陈后。可见她当年的荣宠多盛,世人皆知梦姬,却不知原来陈恒的阿娘才是陈后呢。 她原本以为,陈恒也是那位梦姬生的。原来,里面还有这么多的故事啊。 阿蛮很想摇醒了洛英,一次将这个故事听完,问问后面的结局。 到底卫岚最后有没有下手,那位苦命的梦姬又何去何从?陈卫当真开战了吗?还有陈钰,那个漂亮的女公子,真的成个傻子了? 可又不忍心。 这个故事过于真实,真实的好像真正体会过一般。她的内心不知怎的,竟然跟着里面的人开始汹涌澎湃。在听到梦姬冒着大雨去求助陈公卫岚的时候,那伤心绝望的样子,让她心头没来由的一窒,好似被一个无形的手掌狠狠的攥住一样。 然而,夜深人静时,她又忍不住的拿了这个故事出来,仔细回味。 就好像是美味佳肴,总舍不得一口全部吃掉,珍藏起来,四下无人时,才会捧出来细细咀嚼,细细品味。 翻来覆去,竟然一夜无眠。 夜晚的过于精神,造成的后果就是。 “哎!”洛英眼疾手快,赶紧将阿蛮拽到一边,看了看她身上,确定没事之后,才冲着身后人嚷嚷:“小心一些啊,怎么走路都不看着点。” 身后人不断的道歉。阿蛮扯了扯她的衣袖:“算了,也没碰到我。” “碰到就晚了!”洛英没好气:“你也被看看,他手上拎的可是铜壶,里面是刚烧开的水,碰一下保证叫你皮开肉绽。” 一席话说的她也是心惊肉跳,转过身一看,可不是,方才跟自己擦肩而过的人手中拎着的大铜壶还冒着热气呢,顿时浑身一个哆嗦,后怕起来。 “知道怕啦。”洛英得意:“你说说你,今儿一起来就无精打采的,怎么,昨晚没睡觉,偷偷跟谁幽会去了?” 自从自己跟她坦白了卫瑄之事,洛英就有事没事喜欢拿这个来调侃。她不喜欢卫瑄不假,也不妨碍她逗阿蛮啊。 特别是逗的她面红耳赤的时候,别提多有意思了。 只可惜,今日的阿蛮是够呛了。 她现在满脑子,都还是昨晚那个没有讲完的故事呢。 “还是你。”说着,又是一个哈欠,连忙伸手捂住,等打完之后,眼睛里面泛着泪花,含糊不清:“讲个故事都没头没尾的,还要卖个关子,害的我一晚上都没睡好。” “不会吧!” 洛英瞪大了双眼,望着她,只觉得匪夷所思:“不过是一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你居然还真的放在心上了。” “很有意思啊。” 洛英看她眼底发青,果真是没睡好的样子。眼珠子一转,不怀好意的撞了一下她的肩膀:“哎,老实说,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阿蛮正在揉眼睛呢,感觉里面又干又涩,十分不舒服。忽然被碰一下,送开口,皱眉:“谁啊。” “陈恒啊!” 不然,干嘛对人家的家世这么感兴趣。 “我只是听你说的好奇好不好。”再说了,她才不会喜欢上卫瑄之外的男子呢。 “那就好。” 见洛英忽然改了口风,阿蛮顿时奇怪:“不对啊,从前你不是总说陈恒如何如何好,还叫我喜欢他。为何一夜之间,却改了主意。” 这也太奇怪了吧。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洛英振振有词:“他虽然是陈王,可毕竟有那样的黑历史,这样的男子,怎能做为夫婿。这么一看,宁可选卫瑄,也不能要他。” “不是说传说吗,又不知道真假,至于嘛,这么邪乎。” 听到阿蛮的不以为然,洛英义正言辞,拽着她的手,正色道:“阿蛮,你不知道,这种事可大可小。反正你喜欢的也是卫瑄,不是陈恒,太好了。” 听听,一日之前,还在各种的游说她,叫她去喜欢陈恒呢。 改口还真快。 不过..... 阿蛮不知怎的,心中对于世俗对陈恒的不公和偏见,心中隐隐发胀发闷,好似压了一块儿沉甸甸的巨石,叫人喘不过气来。 不知怎的,她忽然不想去听后面的故事了。 因为她觉得,一定不会是自己想要听的结果。 时过境迁,这么多年后,提起这件事,就算是曾经仰慕于绝代芳华的洛英,尚且这样看他。那么当年,他又受了多么大的屈辱呢? 阿蛮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 两人一同去布庄,准备去看看衣裳,没想到那边做的是又快又好,已经将几套都做好了。 “哎呀!”洛英捧在手中,又惊又喜:“我还想着今日能拿回去一套就好,没想到动作这样快。” 又将衣服展开,贴在自己身上比对:“阿蛮,好不好看。” 眉眼之处,尽是欢喜。 阿蛮漫不经心的瞅了一眼,胡乱点头:“嗯,好看。” 洛英这会儿是高兴坏了,四套衣裳仔细的看了一遍,欢欢喜喜的包了起来:“那我就拿走了,多谢了。” “不客气。”店小二认识这两个姑娘。 一个是出手不凡的大主顾,还有一个简直传奇,叫他们老掌柜一下子拿了那么多的香云纱出来赠送的有缘人。 偏生人家姑娘一点都没看上,敬谢不敏。为了这件事,他还偷偷笑了好几天。 所以介绍起来也格外的殷勤。 “姑娘不必客气,本店不仅仅做衣裳,卖布料,小姐日后要是有什么贵重的料子坏了,都能拿来修补。” “哦?”洛英很感兴趣:“哪里破了,自己修补一番不就是,为何还要送你这边来?” “这您就不知道了吧。”那小二笑的十分自豪:“普通的衣服布料,的确自己就行,可这世间还有孔雀裘,赤虎皮,各种珍稀料子做的衣裳,若是不小心叫火撩了,或者被勾坏了。只怕找到原料,也寻不到那手巧的人。好好的一件衣裳,就此闲置,岂不可惜了的。” “听你这小哥的口气,你这里竟然有如此的能工巧匠?” “那是!”一说到自己店里的招牌了,小二挺胸抬头:“不瞒您二位,早些年也是没有的。可是自从我们老掌柜接手之后啊,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婆子,看上去还有几分的姿色。我猜想,没准是相好的,不敢带回家,故意领到铺子里来的。” 说罢,猥琐的笑了起来。 阿蛮对那个老掌柜的印象很好,见他在背后如此揶揄老人家,顿时不悦:“挑重点说。” “是。” 见阿蛮不接话茬,小二自讨没趣,神色也有些悻然:“可那婆子的手艺还真是不错,起初就是帮着缝缝补补,可也奇了,她缝补过的痕迹,很少能看的出来。有一日,我们店来了位贵客,身上的大氅乃是银狐皮制成的,世间仅此一件。却不小心在大门口勾坏了,当时给我们腿都吓软了,还是这婆子说自己能缝补。居然一点都看不出来,从此之后,小店才接了这项业务。” 洛英和阿蛮听了,倒是有些不以为然。 必经年幼,又都是山野间疯大的孩子,对这些女红类的一点都不了解。笑了笑,对小二客气几句,便拿着衣物离开了。 小二望着她们的背影,挠着后脑勺嘟囔:“我都按照掌柜要求的说了,可没瞧见这二位有什么异样表情啊。” 第八十七章 相思相见在今日 拿着衣物的两人,被人指指点点了一路,时不时还有三两个妇人望着她们嗤嗤的笑,气的洛英涨红了脸,好几回都先要上前找人理论,都被阿蛮给拦住了。 “管她们作甚,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她们愿意笑也好,愿意哭也好,只怕一会儿就算是被马给踢了,叫人给撞了,都与咱们无关,这会儿要笑,你也随她们好了。” “就你心宽。”洛英不服:“算了,这些无知的妇人,我若是这会儿上去跟她们一般见识,倒是显得我也如她们一般了。” 跟阿蛮在一起,洛英觉得自己真是脾气都好了许多,怎么说呢?更能忍耐了。 两人转身刚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一阵马蹄声,阿蛮下意识就将洛英往里拽,可还有那反应不过来的。哎哟几声之后,就听到肉砸在地上的声音。 之后,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头也不回,直奔而去。 “这也太危险了。”阿蛮蹙眉:“也不知道是哪儿的人,这样没个分寸,闹市区居然纵马奔驰,也不怕伤了人。” 洛英并未被碰,不过被这狂风掠过,也是不由得有些后怕。若是阿蛮动作晚个半拍的,只怕自己也是要受点皮肉之苦了。 抬头望了望那背影消失的方向,还能看到清楚那赤红的颜色,不由得撇嘴:“还能有谁,这种颜色,一看就是周王畿那边派人来了。” 周王畿? 对于这个词,阿蛮并不陌生。 不管是过去介琰偶尔口中流露,还是听了梦姬的故事对它印象深刻。总之阿蛮现在对这个地方是充满了好奇。 “周王畿的人来做什么?” “谁知道呢,总不会是下命令的吧,也不看看现在各国,还有谁将它放在眼中,早早的便名存实亡了。”说罢,洛英忽然噗嗤笑出了声。 阿蛮不解,跟着一扭头,看到眼前景象,不禁跟着面上一松。 身后四五个妇人正倒在地上,捂着不同的地方,哎哟哎哟的叫唤,一边叫唤一边破口大骂。正是方才笑她们最狠的那几个。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还有做神棍的天资呢。”洛英转过头,望着阿蛮,十分敬佩:“往后我可不能轻易的得罪了你,不然被你咒上几句,我岂不是也要出丑?” “去去去!” 洛英现在是越来越美正形了,从前的软萌小姑娘,便的没脸没皮的。 幸而她没说出这句话,不然洛英一定会反驳一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阿蛮者,自然就厚脸皮了。” 两人说说笑笑,一点都不知道此刻的掖庭,早已经乱成一片。 “什么!” 卫后皱着眉头,抬头看了一眼眼前坐立不安的男人:“我王此话,当真?” 卫王现在是急的抓耳挠腮,火急火燎的,从踏进这个门到现在,一步都没闲着,走来走去。这会儿见自己说完之后,卫后竟然沉默半天就说了这句话出来,再也压抑不住满腔的怒火,喷涌而出:“现在人都已经来了,正在外面等着我回话呢,我还有这闲工夫来哄你?若是不信,你自己出去看看,去问问!” 他平素里也不是这么个性子,不过这会儿是气的有些急眼了:“没想到啊没想到,皇兄临了竟然跟我玩了这么一手,还留下个女儿在世间,这不是诚心嘛。 见他焦躁的走来走去,卫后觉得眼晕,不禁站起来,搀扶住一边胳膊,柔声细语:“不过是个女孩儿,我王忧心什么,赐封个公主便是。” 管他呢,只要不是男孩儿就行,一个卫瑄就已经够她头疼的了,再来一个,还不疯了? “愚蠢!”卫王一甩袖,指着她的鼻尖,愤愤道:“你知道这是谁的孩子,是梦姬!梦姬生的。” 卫后一惊:“莫非是陈国的那位?” 当年的那点子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虽然事后已经极力的去遮掩。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至少做为当时还是公子的卫王是清楚自家兄长那些事的。 “因为她,陈卫百年交好,却一朝开战。本王的长兄,姐姐,都死于那场纷争之中。我卫国也因此不得不休养生息。现在两国好容易又粉饰太平,眼看着一切步入正轨,这梦姬的女儿却忽然出现,还在我卫地,你说说,我若是赐封,不是往陈国脸上打嘴巴子吗?那些迂腐的老东西,能轻易的饶的了我卫国?还不生生的要啃下一块儿肉才作罢?” 卫后一听顿时也着了急:“这可如何是好,我王定要想出个法子才是。卫国在您手上,好容易缓过气来,可禁不住再折腾了啊。” 貌合神离的两人,也就是到了这会儿,为了共同的利益,才同仇敌忾起来。 “我何尝不知,只是周王畿的人来势汹汹,一口咬定了王姬就在咱们这儿,叫我将人奉还。” 他一屁股坐下来,扶着额头,头疼的很。 “周王早就式微,我王何必看他脸色。” “妇人之见!”卫王抬起头,怒不可遏的斥责道:“他再式微,那也是王。这件事宣扬出去,别国只会笑我卫国毫无礼数。我看王后还是仔细的想一想,如何才能找到这会儿王姬,赶紧将人给他们送过去,也好交差。” 思来想去,这却是最好的办法了。 卫后也慌了:“我哪儿知道这王姬在哪儿,我王不是为难我嘛。” 为难? 卫王好似听到时间可笑的笑话一般,抬头看着她,凉凉道:“王后手下养的那帮人,难不成都是吃干饭的不成?还是说,只会盯着瑄公子的日常行事,本王的后宫家私。一遇到正事,反而筹足无措了。若果真如此,这群酒囊饭袋,王后还是早早遣散了的好。” 一席话说的卫后十分尴尬,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嘴唇蠕动,刚想要解释,又想起他的脾气秉性,既然如此直言冷嘲热讽,定然是在心中窝火了许久的。如今之见,还是沉默为妙。 见她不语,卫王只当她是应下了,又嘱咐几句:“你盯着我的事,咱们以后再细细算账。只是眼前这一关你先替本王去料理清楚了,不然,交在给你儿子手上的江山,也是残垣断壁,废墟一片了。” 卫后心中一沉,不由得将心里话脱口而出:“有这么严重?” 原本已经迈出去两步的脚顿时停下来:“只怕,会这还要麻烦的多。”说罢,头也不回,径直离去。 徒留卫后一人,咬着唇,心中恨恨,可为了儿子,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处理起这突如其来的危机事故。 远在集市的阿蛮却并不知这一切的变故。 她和洛英捧着一大堆吃的,大多都是洛英的战利品,只有在看到一块儿绿松石镶赤金的环扣时,觉得十分漂亮,拿在手中细细摸索。 “这是什么?” 洛英挪过目光,瞅了两眼:“咦,看上去好像是男子用的。” 眼珠子咕噜一转:“哦,明白了。” 见她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阿蛮不禁笑道:“你又明白什么了?” “这个嘛,我还是不说了,省的有人又脸红。” 见阿蛮放下手中环扣,洛英不解:“不是喜欢吗?为何又放下。” 阿蛮本不想告诉她的,可架不住洛英几次三番的央求,只有一咬牙,在她耳边窃窃数句,只有扬眉,目中带着一丝羞涩的骄傲:“知道了吧。” “知道了,知道了。”洛英乐不可支:“原来还能这样,阿蛮你太厉害了,回去之后你也教我好不好。” “其实,只要是你亲手做的,都是一番心意。这雕刻难学的很,我也是新手。还记得你曾经在越过教她们打络子,何不亲手做一个,送给他呢。” 洛英一听,顿时眼睛都弯成月牙了:“还是你法子多,走,咱们现在就去买丝线,我今晚就开始打一个漂亮的出来。” 说干就干,正好拐弯处就是一家卖丝线的,挑好之后,美滋滋的捧着回去了。 刚刚走到驿站,就瞧见外面停着一辆高大的马车。 那马车十分熟悉,每逢傍晚都会停在这里。阿蛮顿时心里跟吃了蜜一样,甜丝丝的。 一瞧这个模样,洛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将她手中的东西都拿了过来,一手拎了七八个纸袋:“快去吧,瞧你,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 阿蛮有些不好意思,推脱:“不然我还是先帮你把东西拿上去吧,反正也不急于一时。” “嗯,你是不急,不过马车里的人,八成是等着急了。”话虽如此,洛英嘴角却都是开心的笑:“去吧去吧,东西也不沉,我自己上去就是。” “嗯。”阿蛮心中也真是想他了,特别是方才买丝线的时候,自己也选了几束,打算跟着洛英一起,也打个络子送他呢。 刚走两步,就听洛英在后面道:“哎!” 她扭过脸看,发现她冲着自己挤眉弄眼:“不许夜不归宿啊!” 轰! 不知怎的,这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死丫头! 狠狠的邓了她一眼,只是阿蛮不知,自己此刻面若红霞,目含秋水,这一番动作做起来,凭白多了一份娇嗔,让那平凡无奇的脸蛋上,顿时多了几分的生动。 她怀着满心的欢喜雀跃,恨不得肋下生翅,瞬间飞在他面前,只觉得这条路,好长,好长。 第八十八章 花开两支本同根(上) 直到走到马车前,还有些不真实感,心口突突直跳,不禁回头望了洛英一眼。 后者攥着拳头,对着自己加油鼓劲儿,挥挥手,拎着一堆东西顺着墙角便进了驿站。 咳咳咳。 阿蛮不禁清了清嗓子,说也奇怪了,明明已经见了那么多回,从前还真未觉得如何。可叫洛英这么一弄,好像有些不自在起来。 这两声代表是个信号,若是从前,从那帘幕里面早就伸出一只纤细白嫩的手来,撩开之后,如珠如玉的面庞便会出现在眼前。 可这回,帘幕稳稳,纹丝不动。 阿蛮好奇的望了一眼身侧人,周行却没看她,将头转在另一边。 或许是在看洛英吧。 “那个。”她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卫瑄不在里面吗?” 出乎意料的,周行并未回头,而是直言道:“在。” “那为何。”她指了指里面,挑着眉,有些不解。 周行飞快的转过来,皱着眉,十分不耐:“你直接进去看不就知晓了。” 嚯! 好大的脾气啊! 小两口闹别扭了?总不是自己说他的坏话被他给知道了吧。不然好好的,甩这样大的脸子作甚。 阿蛮自讨没趣,但确定了卫瑄此刻正在里面,也不愿意当着他的面与周行闹的太僵,直接上了马车,掀开帘子之后,一猫腰就进去了。 “他今儿这是怎么了,脾气够大的,该不会是你惹了他,脾气往我身上撒吧。” 她头也没抬,直接坐了下去,可半晌没听到卫瑄的回答,抬头一看,不禁愣住了。 和从前总是温和的面庞不同,卫瑄此刻的眼神好似含着千言万语,有一种悲悯天人的意味,眼中半是激动半是复杂,交织在一块儿,看的人头皮发麻。 阿蛮勉强一笑:“你这是怎么,怎么这样看我,瞧的人怪不舒服的。” 说着,还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 可卫瑄还是那样盯着自己,半分不动。 “喂。”阿蛮被看慌了,用手指头戳了他一下,半开玩笑:“你该不会是告诉你,你移情别恋要娶齐婉华了吧,告诉你,你要是敢的话,我就揍你哟。” 说着,挥了挥拳头示威。 不过因为脸蛋红红的,动作软绵绵,一点也没有说服力。 卫瑄又盯了半天,仿佛入定了一样,看的她心头毛躁躁的,正要发火,便见他嘴唇微动,一个声音传来。 “陈钰。” 陈钰? 好熟悉的名字,阿蛮没多想,扭过头四处张望,发现马车里面只有他们两人,不禁奇怪:“你叫谁呢?” 卫瑄猛然拉住了她,面色激动:“阿蛮,你就是陈钰,这是你的本名。” 陈钰? “你是说,我阿爹姓陈?还给我取了这样一个名字?”阿蛮一挥手,不以为然:“别闹了,我是师父捡的孩子,他养了我这么多年,他都不知道我姓谁名谁,你就知道了?” 此言一出,卫瑄的脸上立刻浮现痛苦之色,声音也有些发抖:“都是我不好,我应该早一些找到你的,这么多年来,你受苦了。” 这番话听的阿蛮越来越糊涂:“等等,你找我?你又跟我有何关系,难不成,你就是那个将我遗弃的阿爹?” 刚说完,就见卫瑄的表情一愣,跟吞了只苍蝇一般,上不上,下不下的。 “瞧我,傻了。” 她一拍脑门:“你才大我多少,怎么就是我阿爹呢。那这么说来,你是认识我阿爹阿娘的了?他们在哪儿,他们现在好吗?” 见阿蛮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全然没有半分悲伤,卫瑄不禁问道:“他们将你抛弃,难道你不恨他们?” “为何要恨?”阿蛮奇怪的望着卫瑄:“他们肯定有难处的,不然谁会丢掉自己的骨肉呢。再说,这些年师父对我也不坏啊,我过的没准比他们还好呢。” 她脸上虽然笑着,心底却有些怅然的。 有谁不想在爹娘的身边长大呢?可是世间安得双全法,这些年来,她也只有很小的一次不懂事,问过爹娘在哪里。而介琰则是风轻云淡的说他是在路边随意捡的,那年头正是饥荒之年,没准死了也不一定。之后,她便再也没有问过了。 有些人,有些事,注定是要埋藏在心中的。然父母对她来说,如同埋藏在沙滩上的一粒砂砾,茫茫大海,本不抱希望,却忽然显现在眼前。如此失而复得,如获至宝的感觉,除了叫人有些许的近乡情怯之外,就是兴奋和欢喜了。 忽略掉心底的那一丝丝异样情愫,阿蛮追问:“你当真认识他们?” 望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一时间,原本准备好的戏,竟然不知该不该继续演下去。 说来也怪,这个孩子,是世间所不容的所在。她的出生,象征着背叛,孽缘。更是因为她而引起了两国的战争,之后的瘟疫,死亡,多少人流离失所,又有多少人,死在那一场浩劫之中。 然而这一切的来源,都是眼前这个少不知事的女孩儿。 卫瑄不知介琰是怎样将她养大的,但不得不说,她活的让自己很是羡慕。一个满身是冤孽的人,却没心没肺的好好活着。而自己做为受害者,却步步为营,步步惊心,唯恐一个不查,便再无翻身之地。 他一直以为自己活的很好,身为王室,本该如此。可直到见了阿蛮,颠覆了自己的认知。 阿蛮还十分天真的望着他,期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那双如小鹿的眼眸十分过于清澄,卫瑄不忍,瞧瞧的别开了眼,嘴唇微动,带着淡淡的苦涩:“阿蛮,你知道,梦姬吗?” “知道啊。” 她扬起脸,本想说昨日还为梦姬的故事辗转反侧一夜不得安眠呢,后来一想又怕被笑话,索性不语。 但好奇的扬起小脸:“你忽然问梦姬作甚,难不成,我阿爹阿娘是在梦姬身边伺候的?” 耳边全然是她天真的话语,望着那不谐世事的面庞,卫瑄眼中有讥讽一闪而过。 若真有那样简单,我何必如此,你此生只怕都会在碧山上无忧无虑的渡过此生,寻一个男子,生几个娃娃,恐怕,这就是梦姬为何冒死也要送出她的缘故吧。 只可惜。 他的大业里,她是最重要的一关。 欲行大事者,需不优柔寡断。何况,当年若非是因为她,自己又何必落下这么个尴尬局面。 “阿蛮。” 突如其来的温柔,叫她胸腔忍不住停顿片刻,卫瑄的手抱着自己,他的怀抱暖暖的,身上好闻的馨香渐渐引入鼻中,叫人心慌之后,便是满心的欢愉。 犹豫的动了动胳膊,之后,毫不犹豫的抱住了他。 卫瑄的腰身很细——相比较身子来说,他是典型的宽肩蜂腰,因此穿起衣裳格外好看。君不见掷果盈车之壮观,真真是叫人嫉妒呢。 可如今,这世人垂涎的美玉公子,却是在自己怀中。 阿蛮嘿嘿的笑了,心中好似被什么东西充盈,慢慢的测过脸,贴在他的肩上。 “卫瑄。” 闻着属于他的独特香味,她觉得自己有些飘飘羽然:“等咱们成亲之后,把师父接过来吧。” 卫瑄的眼神陡然一缩,却没有动弹。 阿蛮不知,还在继续念叨:“虽然那个老头,表面上看的好像仙风道骨的,实则小气极了。若是知道我阿爹阿娘的事情,没准要觉得我不孝顺他了。反正为了照顾他一颗脆弱的心,还是接来跟我们一起吧,也好叫他享几日的福。他啊,最是贪吃了,每每还跟我吹嘘从前都是各国座上宾,吃过好吃的举不胜数。可一见你送的牛肉,拼命的往嘴巴里塞,差点没跟我打起来。” 说道这儿,便想起介琰翘着胡子一斗一抖跟自己抢食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还有小乔,你不知道,这孩子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估计这回心里肯定犯嘀咕呢,想说那个话痨怎么不见了。等我以后有孩子了,还想叫他们骑着小乔呢。也好一解我心底的夙愿。” “从见到鹿王开始我就想骑一骑,该多威风啊,可是它角又大,还凶,我不敢。后来捡了小乔,可惜它太小了,兄弟几个,那会儿腿细的都站不起来呢。还没养的可以让我骑上去,你就来了。” 后面的话她没说,可卫瑄是知道的。 他来了,将她从碧山那个世外桃源给接入红尘,从此,注定要卷入一场风波中。 卫瑄的心拼命的抖动着,一股异样的情愫在其中翻滚。好几次,他都差点想,就这么的拥住她,什么也不讲。大不了多废些周章就好。 许是这份感情尚未深厚,亦或者是他本是理智之人。片刻的悸动过后,欲望终于战胜了情感。 “阿蛮,你不是想问我,我与你的阿爹,有何渊源吗?” 只要她认真一些,便能听到他话中的不对劲儿。可这会儿一个拥抱就已经让她晕的不知道天南地北了,傻乐着问:“对啊,你们是旧相识吗?” “陈钰,陈国小公主,乃梦姬与前卫王所生。” 温柔的声线此刻带着冰冷,好似温暖的阳光中兜头而下的一痛冰水,阿蛮慢慢抬起头,离开了那个让人眷念的怀抱。 傻傻的望着他的眼睛,有些茫然。 就好像小时候被欺负了一样。彼时年幼,山下的孩子见秦婶总对她好,便一起攻击她,说她是个没爹没娘的小傻子。那是唯一的一次,她哭着回山上,对介琰说她要爹娘,爹娘哪儿去了。 从此之后,在没问过。 可今日,这段身世注定要由眼前之人一一撕裂,尘封了多年的秘密,随着各方面势力的衡锯,注定再次呈现世间。 第八十九章 花开两支本同根(中) “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我的身世吧。” 阿蛮木然的点头:“如今的卫王并不是你父亲,而是叔父。你父在病重榻前将你转交给他照顾,从此你才改口。这也是为何卫后屡屡对你不善的缘故,对吗?” “我父并非病故。”卫瑄握着她的手,自嘲道:“他是因为同那梦姬做出不齿之事,又冲动与陈国开站。弄的卫国民不聊生,百姓怨恨,揭竿而起。公室为了平息怒火,也为了安抚陈国,将他幽禁,扶持叔父上位。” 阿蛮听的有些糊涂,又觉得自己哪里没抓住。 卫瑄没有说话,望着她,可这眼神里的悲伤叫她觉得过分的难过,不忍直视,垂下头来。 这一垂,脑中好像有什么忽然相通,许多东西,瞬间明白了。 陈钰,陈钰。 她怎么说这个名字这般耳熟,梦姬和卫公偷情诞下的那个孩子,不正是叫陈钰吗? 听完这个一半的故事,她还为陈钰担心了一把。想着那孩子是不是当真烧坏了脑子,没想到,那陈钰原来就是自己。 可她是陈钰,那卫瑄呢? 她的脑中又回想起卫瑄方才的话。 “他是因为与梦姬做了不齿之事。” 卫公,梦姬,卫瑄! 天哪! 这一切好像都串起来了。 她迅速的收回了自己的手,哆哆嗦嗦张口:“你的意思是,你和我.....?” “亲生兄妹。” 一直到上楼的时候,阿蛮都还在想,到底是她病了,还是卫瑄病了,不然为何说出这样的弥天大谎来呢? 她和他居然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还不如说她跟洛英是亲姐妹来的更让人信服一些。 昏昏沉沉进了屋,洛英正在哼着歌对着铜镜梳头呢,这会儿听到声音十分兴奋,转过头打了个招呼:“回来啦。” “嗯。”阿蛮有气无力的坐了下去,给自己倒了杯茶,好能清醒一些。 “怎么了这是?”洛英一手拿着篦子,一手握着自己的发烧,一下一下梳着:“吵架啦?” 她和周行经常斗嘴,斗完嘴了两人就是这般,谁也不理谁。不过过了一夜就好,所以也习惯了。 “没想到卫瑄那样的性子也能吵的起来,不过吵吵也好,人吃五谷杂粮,谁还能没几分气性?从前我不喜欢他,就是觉得他过分完美,如今会同你争执,才算过的真实些。” 说完之后,放下手中篦子,端起凉水喝了两口,这才发现阿蛮还呆呆的坐在远处,不禁好奇,戳了她一下:“喂,你傻啦、” 半晌,阿蛮才跟回魂了一样,扭过头,目光恍惚:“洛英,若是周行告诉你,他是你同父异母的兄长,你会如何?” “噗嗤!” 洛英一下子笑了出来:“我不会如何,估计我阿爹是要被阿娘打的满头包了。” 说罢,又奇怪道:“好端端的,你问这个作甚?” “洛英,我方才知晓了一件事,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这会儿还觉得云里雾里。” “哎呀!”洛英的性子急,禁不住这般拐弯抹角的修辞:“到底是什么,你直说便是,是不是卫瑄那厮欺负你了?” “还记得陈钰吗?” 洛英也属于说过就忘记的人,皱着眉头,想了半天。阿蛮好心提示:“那晚你讲的故事中,不是有一个女公子嘛。” “哦!”她这才恍然大悟,端起杯子送到嘴边,可又疑惑不解:“那我更不明白了,一个陈国公主,与你二人何干?” 阿蛮转过头,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面没有一丝情愫,看的有些吓人。 她缓缓的张开嘴,毫无感情的声音平平道:“卫瑄说,我就是陈钰。” “噗!” 刚才喝进去的水尚未咽进去,喷了一地,洛英狼狈不堪,赶紧拿衣袖擦拭,顾不得面前湿糯,瞪着一双硕大的杏眼:“什么?” “陈钰就是我,我乃梦姬与之前卫王所生。所以。” 她顿了顿,这才听出些苦涩:“我与他,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 “咣当。” 手中的杯盏直接跌落在地,粗陶直接裂成两半,如同她那般破碎的心。 “不是,阿蛮,是你魔怔了,还是我耳朵出了问题。”洛英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与卫瑄是兄妹?这怎么可能吗?你与他,哪一点看的像了。再说,那梦姬天下闻名,你若真是她的女儿,也不该是这般模样啊。” 洛英心直口快,说完之后才察觉自己的语误,连忙安慰:“我不是说你不好看,而是,那梦姬艳绝天下,若你真是她女儿,肯定是。哎,不对不对,瞧我这张嘴,怎么说个话都说不好。” 她越是着急,越是脑子混乱。还是阿蛮安慰:“没事,我懂你的意思。我也希望,我真的不是她女儿。” 见她如此平静,洛英一愣,似乎从方才开始,她既没有流泪,也没有哭闹,好像就这样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阿蛮。”她终于有些小心翼翼了:“你,你没事吧。” 她这个样子,真叫人担心啊。 “没事。”阿蛮摇摇头:“最坏的打算就是,他说的是真的,我们真的是亲兄妹。不过我还抱着一线希望,就是他们弄错了,毕竟你也看到了。” 她半开玩笑的摊开衣袖:“我这副样子,哪里像是一个公主。” “公主怎么了?”洛英不服:“在我心中,你才是最美的。” “可我却情愿,自己不是这什么公主。”阿蛮苦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卫瑄已经派人去寻师傅,估计只有他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到底如何。” 看到她眼底的苦涩,洛英心中也跟着难过起来,抱着阿蛮:“没事的,七师兄不是说了吗你是他在乡下捡的,放心好了。再说,哪有那么巧合的事,喜欢的情郎变成哥哥,就算是故事里面也不敢这么写啊。” 阿蛮没有作甚,顺势将头依靠在洛英的身上,感觉自己心中好似被掏空了一块儿,正隐隐作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卫瑄从不是那种空口无凭的人,他既然已经这样说,必定是确定了两人的关系,才会这般的斩钉截铁。想起他唇角的涩意,阿蛮顿时心头一缩,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然介琰的回信尚未归来之前,倒是又有了新的收获。 从那日的布庄之中,寻出来一位针线极佳的老妪。说是老妪,实则年纪不过三十,可已是两鬓斑白,老态龙钟。 正是她拆穿阿蛮的身世,休的书信,送去了周王畿。 找到此人,费了一番周折。不过好在卫瑄的动作比卫后要更加迅速,寻找到此人之后,直接秘密带回府邸。 那老妪受尽一番折磨,却咬紧牙关,死不肯开口。最后扬言,欲知道真相,须要叫来陈钰与她见一面,不然的话,宁可咬舌自尽。 周行是为难的。 阿蛮这件事,他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他不懂卫瑄让自己一点点透露给洛英是个什么意义。不过眼看着阿蛮一天天的沦陷,腮若桃花,眼含春水的模样,心中还是有些不忍的。 现在,站在驿站的楼下,洛英双手叉腰,胸脯气鼓鼓的,狠狠的瞪着自己。 “我问你,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什么亲兄妹,是不是他卫瑄想始乱终弃,转过头去娶那齐国长公主,才编排了这样一个蹩脚的借口出来。” “公子不会的。” 见周行脱口而出便是为他辩护,洛英气的很,抬了脚尖就往他小腿上踢,没想到那人的身子跟铁打的一样,没踢动不说,反倒让自己的足尖撞的生疼。 刚捂着脚,就被周行一把抢过去,在手中呵护,皱着眉,眼中心疼的紧:“没碰坏吧。” “哼!”洛英下意识就要往回来抽,却怎么也抽不动,索性放弃:“方正你们蛇鼠一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着,说着,眼泪竟然就往上翻滚:“你说那卫瑄怎么弄这么一出来,这不是要了阿蛮的命吗?你不知道,昨儿我瞧着她那副模样,跟失了魂一样,真是叫人心疼。” 看她眼泪扑簌簌往下落,周行连忙拿手背去擦:“别哭了,现在说开了才好。免得日后成了亲才知道,那才更难过。” “你什么意思。”洛英红着眼睛,跟只兔子一样:“不管是成亲还是现在,皆已经是情根深种。要将一个人生生的从心底挖出来,多难过。” 望着一言不发的周行,她忽然泄气:“算了,跟你这呆子也说不明白。” 她站起身来:“你先别上去,我去看看,再问问她的意思,若是她不想去,你便告诉那卫瑄,什么事情自己查,别总是带个女人。这心都要叫他给扎成蜂窝了,还嫌不够是吧。” 又咒骂了几句,恨恨的上了楼。 望着她的背影,周行嘴唇蠕动,低声道:“这滋味,我怎么会不了解?” 就是因为之前明白了这份心痛难忍,所以现在才会对这份失而复得,倍感珍惜。 洛英回了房间,见阿蛮依旧是坐在哪里发呆。 从昨晚回来,她便是这副模样。 在看桌子上的碗筷,皆未动过,洛英心急:“从昨儿开始你就水米未进,这样下去可不行,你得先倒下了。” 至若空气。 洛英知道自己劝不住,叹了口气:“周行来了,现在在楼下,说是那边有了新发现。抓住了一个女子,正是她将你的身份告诉周王畿,那边才会来人的。” 阿蛮眼珠终于动了。 “是谁?”一夜未开口的嗓子听上去十分沙哑。 “还记得咱们去过的那家布庄吗?就是那个针线十分好的妇人,我的几套衣裳都是她做的呢。”一想到这个洛英就气的很:“也不知道咱们是哪儿得罪了她,居然开这样的玩笑。我已经告诉周行了,你不想去就别去,别总是委屈自己。” 阿蛮摇了摇头:“我去。” 第九十章 迷雾重重遮人眼 谢绝了洛英的陪伴,阿蛮一个人进了府。 对于卫瑄的这座宅子,她其实了解的并不透彻——在这里短暂的住过两日,可那时她眼中只有他一人,压根没有留意到别的。 如今再看,却又瞧出些不同意味。 高高大大的房子陈设却很是简单,但样样皆非凡品,就连那一草一木都修建的格外别致。彰显主人兴趣品性。 面前领路的是公子府上的管家,两人曾经打过几回照面。却没有露出讶异的神色,只是眼皮微翻,毕恭毕敬道:“公子正在里面候着您呢。” 不抗不抗。 阿蛮说不准自己此刻是个什么心情。明明知道这件事有假,只要自己一去便能辨别。却又有些隐隐的抗拒,生怕万一成真,那该如何面对。 内心纠结复杂,就这样,终于是到了正堂。 大门敞开,地上跪着一个穿青蓝粗布衫子的妇人,头发黑白相间,从背后看,是坊间最寻常不过的那种妇人。 而她面前,玉树挺立的人,正是卫瑄。 见她过来,卫瑄眼前一亮:“阿蛮。” 只是刚一出口,却见佳人不自觉别过眼神,丝毫没有之前欣喜之态。而是略感尴尬,不忍直视。 体贴如他,并未强求,反倒是身侧周行上前一步,呵声道:“你要见的人已经来了,现在可以讲实情原委一一道出了吧。” 那跪着的妇人抬起头,望着阿蛮,有些茫然:“她便是陈钰?” 然后很快驳回:“不对,我虽然不知道陈钰长大是什么样儿,可梦姬的脸我却是记得的,她脸上丝毫没有半点属于她的痕迹。” 又是梦姬! 阿蛮心头忽然烧出一股无名火,勃然大怒:“是啊,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山野丫头,哪里比的过倾国倾城的梦姬,所以你到底是瞎了哪只眼,连我的容貌都没有看清楚便去写那满篇胡言的信,我还想问问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了呢。” 跪着的妇人一愣,随即站起身来。 周行刚要拔刀,却见卫瑄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只有按捺住,静等这女子还有什么后招。 却说那妇人围着阿蛮转了一圈之后,恍然大悟:“原来真的是你,那日在布庄,灯光昏暗,又是匆匆一瞥。我未看真切,没想到,原来你真容是如此。” “哼,既然未上清楚,你又为何说我是陈钰。” “我虽然未看清楚你容貌,可是却瞧见了另一处,比容貌还要管用。” 她目光如同死鱼,令人十分不舒服,好在很快就从阿蛮面上转移,停留在了鬓角处。 想起这些荒唐,阿蛮神色激动不已,忽然感觉掌中一热,低头一看已经被人紧紧握住。 那骨骼分明,肤色白皙,不消看,便是卫瑄。 紧接着,他朗逸声音如细流涓涓:“你说另一处铁证能证实陈钰身份,到底是什么?” “哼。”那妇人冷哼一声:“当年我伴在陈后身侧,自然也是见过几回这位女公子的,她的左边鬓角处有一块儿大概指甲盖大小的殷红胎记,酷似一轮骄阳。” 阿蛮不用扭头,也知道在场人都往自己鬓角处看。 她平日里都是习惯将头发尽数梳起来,所以整张脸庞干干净净,一览无遗。 “哼。”她也学着冷笑,反问道:“有人之人都能瞧见,你怎的不说那女公子的特征是左眼下还有一粒黑痣,这样到更是分明。” 她是嘲笑那妇人将此等明显的事信口拈来做证据,过于草率。没想到那妇人却神秘一笑:“女公子的泪痣,自然也是做数的。” 眼看阿蛮就要发怒,她不紧不慢接着道:“我还有一证据。” “当年梦姬诞下一女,却因她左鬓角有嫣红胎记似烈阳,右脚根部有一轮褐色胎记,似新月。曾被名士批注:此女头顶太阳,脚踩太阴,太阳为乾,太阴为坤。得此女者,兼并天下。” 最后一句话说的很是阴沉,同时望着阿蛮的眼神犹如毒蛇,好似随时能露出獠牙,吐出信子,狠狠的来一口。 阿蛮浑身一哆嗦,不自觉往后一退,若非卫瑄牵的牢固,差点摔倒。 “阿蛮。” 卫瑄的眼神很是包容,却在触及她眼神时,瞬间明白。 她就像一张白纸,心中所想眼中尽然显现,此刻面部的震惊和眼底的慌乱,已经彻底证明。 “看来阁下对陈国掖庭的事情很是清楚,只是不知,如何称呼。” 那妇人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阿蛮:“老身已经不记得,不过很久之前,伴在陈后身边时,叫青雀。” 青雀! 青雀来的目的不仅仅是揭穿了她的身世,随之而来的,还有那段她曾经在无数个夜里,想听却又不敢听的故事下半段。 卫岚带着青雀进来的时候,梦姬刚刚将女儿哄着,累的一身是汗。 陈钰这一场高热过后,行为有些反应迟钝,相比较秦梦心中的着急万分,梦姬倒是安稳许多,每日给女儿讲讲故事,陪她拼凑七巧,翻红绳,结璎珞,母女二人在这清冷的宫殿中,倒是过的有滋有味。 只可惜,今日却彻底的被打断了。 陈华宫外除了精锐的护卫,再无其他。陈公也大概想不到,自己那一向不屑与人纷争的表姐会找上门来,所以并未特意交代。 见卫岚一来,护卫纷纷让路。 是以,她很轻松的进入了陈华宫。 这座宫殿,她还是头一回来。 嫁给陈公的时候,只有静泉宫,可后来,他从周王畿回来之后,便匆忙的修建了这座陈华宫。 虽说是匆忙,可却大兴土木,征集全国能工巧匠,将一切心思都花在了这座美娇娥的住所之上。果不其然,在梦姬来到陈国的数年之后,这座陈华宫终于成为了卫岚的梦魇。 而如今,她却要亲自的踏破它,打碎它。 陈华宫的奢华,令她这个公室女都不禁咂舌,赤金为枝,宝石为花,开出朵朵灿烂芳华。黑金铺路,玉石为柱,处处彰显富贵荣华。 每走一步,卫岚的心都在滴血。 从前她总觉得表弟天性清冷,不善于表达。却没有想到,他原来内心也是这样狂热的一个人。 只不过,是对另一个女人罢了。 短短十步,却耗尽了她在爱情中最后一点的尊严。 再抬眼时,卫岚的眸中褪去了残存的善念,只有女人的妒火在燃烧。 “梦姬,你可知罪!” 望着眼前香汗淋漓的女人,卫岚终于不再委屈自己,将这些年心底积压的怒火,尽数释放。 梦姬身子一颤,想要反抗,却想起什么一般。 扭过头,望着榻上睡得正香的小人儿,忽然笑了。 “夫人。” 她的声音如珠玉落盘,清脆悦耳,比枝头黄莺还要动人。 “我愿助夫人达成心愿,夫人也与我交换一条件如何?” “好大的胆子。”卫岚冷笑:“你已经是死到临头,凭什么与我谈条件。” 梦姬也笑了:“就凭我是女人,我知道夫人想要的。” “后面的事情,想必你们也知道了。” 一想到这件事,青雀就忍不住的痛恨当年的自己:“只恨那妖女,妖言惑众,蛊惑人心,将我支开,害了夫人。” 全场就阿蛮一人面色懵懂,卫瑄解释:“当年陈卫大战在即,忽然陈国传来消息,陈华宫走水,梦姬与那女公子双双殒命。陈公当即撤兵返回,然佳人已是香消玉殒,生死两隔。” 而后,则是史书记载了。 阿蛮跟着介琰自幼学这些东西,各国之间的割据自然明白。当年陈卫不战而散,随着梦姬的殒命,陈卫与周王畿彻底闹翻,该有的朝贡不仅没有,还请天子祚肉,自立为王。从改称呼从公为王。 也是自齐国之后,第二家第三家为王的。 自此,中原别的小国都不够瞧,唯齐,陈,卫三国鼎立。 “可怜陈王,一心被那妖女迷惑,纵然是封了王依旧不能绽颜,不久郁郁而终。而夫人。” 说道这里,她忽然露出恨恨面色:“陈国公室皆将陈王的死算在了夫人身上,其实就是怕公子与夫人掌权,索性寻了借口将夫人害死。卫国那时正是新旧国君交替,压根顾不得夫人死活。等腾出手时,可怜夫人已经魂归千里,含冤而去。” 青雀老泪纵横,看得出,是真的伤心万分。 在场的,没有一人说话。 半晌,阿蛮开口道:“既然女公子和梦姬都已经死于陈华宫,为何你又指认我。” “都是骗局!”青雀眼中还有残泪,抬头恨恨道:“当年那梦姬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迷惑了夫人,其实她根本没死。而是带着你跑了,可怜到最后,你们这些该死的却还好好活着,我夫人却,却已经是......” 她过于悲痛,到最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悲悲切切的开始痛嚎起来。 周围人面面相窥,到最后,全场一片寂静。 估计她一时半会儿是很难平复了,卫瑄陪着阿蛮一同走出去,往门外走去。 沿途碧草幽幽,两人却无心欣赏。 谁都没有说话,只有脚步在地面踩踏,和衣物摩擦发出的声响。 最后,还是阿蛮先开口了。 “你相信她说的话吗?” 卫瑄沉默片刻:“不尽然全信。” “那就还是有信的咯?” 阿蛮歪着脑袋,似笑非笑的望着他:“自从昨日你告诉我之后,我便一直没有睡觉,一直在想个问题。” 卫瑄这才看清楚她眼底的青涩,心中不由有些闷闷的。声色温柔,抬手便要抚上:“怎的不好好休息?” “哎!”阿蛮猛然一错身:“若她说的是真的,那你我就是兄妹了,从今往后,还是注意些的好。” 卫瑄一愣,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不禁脱口而出:“看上去你好像对于你我是兄妹这件事,一点都不伤心似的?” “伤心,怎么不伤心呢?”阿蛮望着他,眼底却没有了之前的痴迷:“只不过,有些事情,总不能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好歹我也是当事人,总得清楚这其中的来龙去脉,若是被人当傻子耍了,岂不是冤枉?” 少女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闪耀着一丝讥讽,言毕,再也不看他,转身大步离去。 第九十一章 别君忍泪佯低面 街上的人熙熙攘攘,摩肩擦踵,几次三番,终于是将阿蛮的眼泪给撞了下来。 一个梳着总角的小男童拽了拽她的衣角,奶声奶气:“姐姐,我阿娘说,好孩子要坚强,不能哭的。” 一席话说的她顿时心伤难忍,捂着胸口,痛苦不堪的蹲在地上,毫无形象的开始抽噎。 周边妇人见了,吓的将那男童一把拽走,远离这个不正常的女子,生怕受到牵连。 随着泪水越来越多,眼前的世界终于模糊,深深远远,好似从未看清楚过一般。 心口还有钝钝的痛感,一下强过一下,将原本就已经伤痕累累的心脏,捶的几欲喘不过气。 眼前一阵黑过一阵,胸口的疼渐渐连成片,爬上嘴角,到最后连嘴唇都变得一片麻木。她知道这是许久没来的老毛病犯了。慌忙之中便往胸口去摸,直到空空如也才想起来,自从下山之后,师父便说这病不会再犯,所以并未准备药。 她这病可大可小,严重起来足以致命。 眼前一阵阵发黑,渐渐耳朵也开始出现眩鸣。她不由得苦笑,看来今日是要命丧街头了。只恨那卫瑄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却一点都不知道。还活活的被人耍了一遭,如今看来,果真可恨! 愤愤不平的手指欲抓住什么,却最终,无力的松开。 紧接着,身子一软,失去了平衡,卫瑄也好,公主也罢,都随着眩晕中的光影一圈圈远去。最终,她终于倒了下去。 “阿蛮呢?” 洛英望着他身后,左右盼顾,急切道:“难不成还在里面?” 虽然疑惑,可周行还是实话实说:“阿蛮姑娘早就已经出来,你没有看到?” “我一直都在此地守候,连眼睛都不曾眨过,若是她出来我定然第一个就瞅见了。周行我问你,你们是不是想要将她关押起来,去讨好陈王?” 周行大惊,迅速警觉的观看四周之后,见并无别人,一伸手,将洛英给拽到一边,急速奔走,一直到走到一处幽静无人的巷子,这才停下来。 “你这个粗人!”洛英这会儿担心的不得了,又被他这么一遭,更加肯定心中想法:“怎么,难不成你家公子还要叫你杀我灭口不成?来啊,你敢动手,我还真敬你是条汉子!” 这姑娘的脑洞,还真是..... 周行哭笑不得:“阿英,别闹了,公子何时下过这等荒唐之命,更何况我视你如生命,又怎肯伤你。” 他为人木讷,鲜少会说这种话,洛英不由得喜上眉梢。可那笑意尚未到达眼底,立即转变,如冰霜一般,狠狠的瞪着他:“少拿这一套来糊弄我,我问你,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阿蛮怎变成陈国公主,卫瑄又怎么成了她兄长?你莫要糊弄我,一五一十仔细讲与我听。” 周行无法,只有叹了一口气,将前因后果细数将来。 他口才一般,只是挑了重点来说,饶是如此,也足足说了半个时辰,到最后,口干舌燥的总结:“来龙去脉就是这样。” “我滴个乖啊。” 洛英的眼睛瞪的跟铜铃一样:“从前都觉得戏文夸张,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等让人百转千回之事,若非亲身,还当是谁信口胡诌出来骗几个银钱呢。” 又觉得不对,追问:“那青雀是何人,为何她的话就作数?” “青雀乃陈后的贴身婢女,对于陈公的宫闱之事,她是最清楚不过的。而且.....” 而且看阿蛮当时的神色,便知道青雀所言据实,只怕她身上是当真有那些胎记的。 “阿英,这件事,公子也很难过,真的。我瞧得出来,他是当真喜欢阿蛮姑娘的。虽然嘴上不说,可是每回提起时,他的眼底才会有发自内心的笑。” “哟!”洛英讥讽:“他要貌有貌,要才有才,备受尊崇,追捧的瑄公子,至于这样?我还真是不信。” 她原本就不看好卫瑄和阿蛮,后来是以己度人,才接受了两人。没想到如今又弄出这种事端,心中不由得更加憎恨他,只想着若非卫瑄,阿蛮又何至于受这般的苦。一时也就尖酸起来。 “阿英,你别这么说,你不懂。”周行拧着眉,人高马大却笨嘴笨舌的为卫瑄解释:“公子他心里真的很苦。” “那你倒是说说,他有什么好苦的。” 周行摇头:“我不能说。” “还是啊。”洛英越来越生气,一点有用的没问出来,凭白的耽误了世间,不由愤恨一跺脚,狠狠的踩在他脚面上:“反正以后不许你再来为他的事情跑腿,不然,我,我就不跟你好了。” 少女忍不住的落下一串晶莹泪珠,哪里还有方才的刁钻劲儿:“阿蛮,你可千万别傻啊。” 周行最是见不得她哭,笨拙的哄着,一对儿方才还吵的热火连天的小情人,这会儿却展现出别样旖旎。 阿蛮缓缓睁开眼,有些恍惚,尚未看清楚,便听见耳边一个略微清冷的声音响起:“你醒了?” 这声音,过于熟悉,朦朦胧胧之中,忽然如一道炸雷劈入脑海。 猛然睁开眼,果真,面前那个美到雌雄莫辩的少年,正是陈恒。 此刻,他双目望着自己,不悲不喜,瞧不出情感。黑漆漆的眼仁儿静静的望着,里面只有自己的倒影,瞧着,有些瘆人。 阿蛮望着他,不由的屏住呼吸,原本平复下来的心跳,渐渐加速。 这回,却不是被那容貌所迷惑。 按照青雀的说法,那么她和陈恒便是兄妹了。 而且,还是那种,有着不太好回忆的兄妹。 传言中梦姬命丧于卫岚手中,而陈公又是因为梦姬的离世郁郁而终,卫岚也为了自己的唐突付出了血一样的代价,被陈国公室缢死,名曰殉葬。 这么算下来,他的阿爹阿娘,皆因为梦姬而命丧黄泉。而他却还苦苦的追求自己,有朝一日,知道了真相,会不会想要将自己碎尸万段呢? 阿蛮不由的打了个冷颤。 紧接着,一只略微冰冷的手边伸了过来,贴在她的脑门上。 陈恒的体温不似卫瑄,总是温暖的。也不像齐睿,过于热了些。而是沁凉的,骨骼分明的指尖从脸上滑落时,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怅然。 阿蛮不知道他是在做什么,便乖巧的垂下头。 事实上,她并不敢再直视他了。 在知道了两人的身份之后,在知道了,这些上一代的恩怨情仇,和背后的利益关系复杂之后。 “没有发热。” 阿蛮这才知道,原来他是汲取自己的温度,看看是不是病了。 紧接着,一个略微严厉的声音传来:“你知不知道,自己中了毒?” 中毒? 阿蛮猛的抬起头,因为过于惊愕,这张带着脆弱的眼神,措不及防的便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记忆中那双总是泛着狡黠的黑白分明眸子,如今却似小鹿一般脆弱,眼角红红的。——陈恒当然知道这是为何,侍卫回报,昏倒之前,她曾经哭的那样伤心无助。 陈恒来不及追问她为何哭成这般,便赶紧叫随性御医替她诊治。可得出的结论却叫他心惊。 阿蛮的身子被毒药侵蚀长达七年。 御医摸着自己花白的山羊胡,十分不解:“若是八年的毒药,这姑娘早就没命了。可是很奇怪,她的脉象平稳,好似每次中毒之后,便会有解药服下。所以才残存了点,虽不致命,可病发起来会心口绞痛,如刀割一般。阿蛮姑娘会当街昏倒,想必也是因为病情突发,疼痛难忍导致。” “只是,谁会这么多此一举呢?既下毒,又解毒。” 陈恒只要一想起御医说的话,就面色阴沉下来,要是让他知道谁胆敢毒害于她,定不轻饶! 所以,阿蛮醒来之后,确定她身子无误,便迫不及待开口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中了毒?” 阿蛮茫然之后,便是木讷的摇了摇头。 陈恒的眉头皱的更紧:“御医说你中毒长达七年,下毒之人一定是长期跟随你左右,才方便行事。你仔细想一想,家中可有对你可疑之人?” 阿蛮的眼睛转了转,忽然一顿。 “这种毒。”她听到自己沙哑着声音:“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我会死吗?” 陈恒摇头:“那倒是不会,御医说他下毒与解毒同时,所以并不会给你身体造成大碍。只不过残存的毒药会让你的肤色发黑,头发干燥,对于容貌有所变化就是。”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奇怪,原本以为,在识破卫瑄的伎俩时,心已经碎成片,不会再有知觉了。可为何现在,居然疼的更厉害了。 她弯着身子,面色苍白的样子吓了陈恒一跳,慌的他连忙起身,便要去找御医来。却感觉手中一紧,低头一看,原来阿蛮紧紧的攥住了他的手。 “别去。” 她缓缓抬起头,苍白的小脸已经是泪流满面。 “如果这就是他希望的,那便如他所愿吧。” 第九十二章 泪湿衣襟万念悲 阿蛮以为依着陈恒的性子,肯定会追问下去,没想到,他虽然阴沉着脸,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坐在她身侧,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静静的陪着。 而她好似终于寻到了一个宣泄口般,再也止不住——起初还是默默的流泪,到最后伤到深处,不禁抽噎起来。 虽然她总是会一脸嫌弃的吐槽着介琰,可在阿蛮的心底,是真的将他当亲人,乃至阿爹的角色看待的。 因为亲昵,所以才会毫不做作的在他面前展现一个真实的自己。因为信任,所以才会在知道真相时,这样难过。 毒药的事件,就像是一根绣花针,终于将前面所有的零碎画面串到了一起。 从有记忆开始便一直服用的药丸;忽然出现的卫瑄;云游四海的介琰;以及,这一头焦黄的头发,和漆黑的皮。 一切的一切,终于串成了个完整的故事。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门外有脚步声穿来,听上去很是急促,待那人出现在面前,刚刚说了一个字。就见陈恒不悦的皱起眉,抬眼冷冷的看着他。 那人这才发现,他怀中躺着一位佳人,脑袋微微歪到一边。 这是,睡着了? 可是却有急报,不得不言明,刚欲张口,便见陈恒抬手示意他出去。 干净利落,却又小心翼翼,生怕惊动怀中女子。 那人无法,只有转身出去。 只是临走时拨动珠帘,珠子滑落发出清脆的声响。怀中人微微蹙眉,嘤咛了一声梦呓。 陈恒下意识的伸手拍了拍她的背部,动作有些笨拙,却无比轻柔。 一下一下,阿蛮终于舒展了眉头,沉沉的睡了去。 他低下头,专注而深情的凝视着。 多么神奇啊。 原本以为只是缘分,可世间的事,原来早早的便埋下了伏笔。从他第一次背着母后,偷偷的踏入陈华宫,见到那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时,一切都定了下来。 兜兜转转,他们竟然以这样的身份再次重逢。 方才那人要说什么,他很清楚,而阿蛮为何哭泣,他也大抵明白。 “傻丫头,他要的太多,你给不起。为何不乖乖的在我身侧呢?我会好好疼你,怜你,此生只你我二人,远离这纷扰,琴瑟和鸣,岂不美哉?” 阿蛮的还闭着眼,脸蛋睡的红红的,像是秋天挂在枝头的大苹果,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想到曾经那个粉嫩的小团子,再看如今这一身皮囊,陈恒头一回在心底浮现起了一股异样情愫。此时,他尚不知此情愫,名曰心疼。 此刻,若是能天长地久,该有多好。 然总有些不识趣的人,来破坏气氛。 门外的人并未离去,而是在门口来回踱步,从沉重的脚步声和不时的叹气便能听出,若非忌惮陈恒,只怕立刻冲进来也不是不敢的。 他慢慢的放下了阿蛮,临走时又回眸,只是连陈恒自己都未察觉,此时的眼神有多温柔眷恋。 门帘隔断了他的背影,待出去之后,少年的脸上温柔殆尽,只有一双无比冷漠的眼睛,毫无感情的望着眼前的下属。 “若无要紧事,定当重罚。” 简简单单一句,字里行间却彰显了帝王的浓浓不悦。 那人吓的顿时弯腰,知道自己是惹了陈恒,可这件事太过重要,甚至会影响到超纲。 “我王,臣有密报。” 他望了陈恒身后的屋子一眼,继而郑重其事:“此处不适宜商讨,还请我王移架。” “就在这儿说。” 陈恒语气淡淡,眸中却是不容反驳的坚定。 “是。” 那人刚凑前两步,却被陈恒不动声色的伸手拦住,眉间淡然:“直言即可,不必忌讳。” 他这才想起来陈公的怪癖,是不喜人接近的,不禁又想起了方才屋里的少女。 “怎么?”一道清冷的声音打算了他脑中浮想联翩:“打算现编?” “不不不。”那人擦了一把冷汗,拱手道:“我王可知,周王畿派人来此所为何事?” 见陈恒面色不动,他接着道:“是为了卫国王姬而来。可那王姬,原本是咱们陈国的。” 他终于有所动,看了那人一眼。 似乎是被这现象鼓舞,那人一咬牙:“我王还记得妖女梦姬?不出意外的话,那位阿蛮姑娘,十有八九就是梦姬的女儿,周王畿使臣要找的人了。” 一席话说完,死死的盯着陈恒的表情。 可惜,注定要让他失望了。 “就这些?” 那人一愣,惴惴不安:“就,就这些。” 难不成?这还不算是天大的事情?不足以叫陈恒惊讶? 当年的陈卫交战,虽说最后矛头倒戈相向周王畿,并且借机称王,可陈国付出的代价,也是惨痛的。 年轻的陈王沉疴病榻,终是一命呜呼。留下稚子和陈后面对如狼似虎的公室宗族,陈后殒命换来儿子的生还。 所以,陈恒应该是恨的。 他的父母,皆因为梦姬而起,而阿蛮做为梦姬的女儿,不仅是陈国的耻辱,还是陈恒的陈年旧伤。 宫中的那些辛秘,他多少了解一些,眼前少年曾经的黑暗岁月始终萦绕心头,如今,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不是吗? 他甚至有些隐隐兴奋,说不准可以劝说陈恒借着这个机会,与卫国开站,一举扫落其锋芒。 今日的卫国,虽说富庶,与陈国尚不足以并论。只要陈恒点头,陈国的四十万大军立马可以一路凯歌,横扫朝歌。 而阿蛮,则是最好的借口。 试想看看,陈国的公主,却是梦姬背着陈王与卫王的孽,种。陈国此举,师出有名。 如今的陈王并不尚武,他这样的寒门再难靠着军功位极人臣。一想到即将爆发的战争,滚滚而来的高官厚禄,从此踏在众人枯骨平步青云,他的血液就好似沸腾一般,烧的嘴角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来。 然,气氛却异常冷静。 “杨艺。” 他猛然听到陈恒在叫自己的名字,连忙敛了笑,抬头对上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喏。” 声若洪钟,气势如虹。 来了,来了! 只要陈恒一声令下,他立马进去抓了阿蛮出来,将其捆绑,在两军阵前,让卫国臊的说不出话来。 如今陈恒在卫国,自己虽说只是护卫队其中一员。可却得了先锋,出来混个脸熟。只要博取帝王信任,趁此机会,定能出头。 “我记得,你只是一名士卒,对吧。” 杨艺没想到陈恒居然能记得自己的名字,还知道自己是士卒,顿时欣喜万分,觉得自己是下对了赌注,连忙道:“正是,小的之前一直在军营中,因为比武得胜被恒将军看重,调到御前侍奉我王。” “恒玄?” “是,正是恒玄恒将军。”杨艺的声音越来越大,眼中也越来越亮:“恒将军对小人乃有再造之恩,小人没齿难忘。” “只可惜,恒玄看人从未准过。” 杨艺一愣,脸上的笑容尚未褪去,便见陈恒忽然变了脸色:“来人,将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给我拖出去,杖责四十!” 一喜一悲,之间翻转太快,杨艺尖叫连连:“我王,我王,小人一心为您,为我陈国,何罪之有啊!” 陈恒怕他将阿蛮吵醒,示意身侧人将他的嘴堵上之后,这才冷冷道:“你错在里通外国,造谣生事,居然还想给父王戴一顶绿帽,侮辱先王妾氏,真是狗胆包天。” 杨艺还在拼死挣扎,瞪大了眼睛想要解释,只可惜,嘴巴被捂住的他只能发出嗯嗯嗯的嘶鸣。 “既然你想死的明白些,那我就不妨告诉你。” 月光之下,年轻的君王面色犹如神氐,高高在上,目光冰冷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怜悯。 “那些前程往事,不过是先人之间恩怨,随着他们仙去,已经尘归尘,土归土。我只知道,如今伴在我身侧,能叫我感知欢喜,温暖的只有她一人。她开心,我便也跟着开心,她难过,我却比她更心痛。你想要建功立业,那么便亮出你的真凭实学,踩着个女人上位,也好意思来夸夸其谈?在我看来,你这样的小人,与那欺世博名的伪君子有何区别?可笑尤不自知,还终将自己标榜的高高在上,真是寡义廉耻,令人作呕!” 他鲜少说这么多话,如今却真是气着了。 因为激动,如玉的脸庞上浮现丝丝红晕,眉间还有隐隐戾气,笼罩其身,久久不得挥散。 他尚且再此,便已经有人开始造次,那么之前,她到底是听到了什么,才会让一向敦厚的她,伤心成那般模样。 只要一想到方才那般算计阿蛮的话,陈恒就忍不住攥紧了拳头,怒视眼前人,沉声道:“拖出去!” 那人拼命挣扎起来,然如螂臂挡车,待他如死狗被拖走之后,世间终于又平静了。 陈恒伸出手,不禁揉了揉自己的眼角。 有人说他生性冷漠凉薄,从未患得患失过,总是一副平淡的模样。却不知他是经历太多。 又站了一会儿,散去周身戾气,他转过身,打算进屋看看阿蛮。 方才那人闹的那般厉害,不知会不会已经吵醒了她。 谁知,一转身,便愣在了那里。 第九十三章 他的深情 月光如盛,绽其芳华。 有女如斯,娉婷玉立。 情人目中颜如玉,在陈恒眼中,一身薄衣的阿蛮却比天下艳名其外的那些女子不知美上多少。 只是少女眉间紧蹙,目中盛满惊慌,好似一个误入凡尘的精灵。 而这不似凡品的少女,正惴惴不安的望着他,贝齿紧扣红唇,驻足不前。 陈恒不知方才的话被她听去多少,但见她这副忧心的样子,总叫人心中一软,不由向她走去:“你醒了?” 简简单单一句问候,却包含了浓浓关切之意。 阿蛮其实早早便醒来。 陈恒虽不知她的真实身份,可她却是明白的。面对他时,多少带了几分尴尬。 本想出来告辞,不料却将门外对话听的清清楚楚。 霎时间,一股子热浪在胸中不断翻涌。 他,知道,他竟然都知道。 陈恒的声线很是清冷,此刻却给她带来了无穷暖意。无论如何,在她坠入万丈深渊之际,却有一只手伸出来愿意拉住她不松开,这短暂的温暖便让人足够回忆一生。 阿蛮点点头,而后垂眸:“我不是有意的。” 她是为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解释。 没想到,陈恒忽然笑了。 从前她便知道,他的容貌惊为天人,而今天看他绽颜,的确更是叫人惊叹。 “即便是刻意又何妨?”陈恒慢慢的牵起她的手:“有我在,你无须介怀那么多。” 对上那双灿若星空的眼眸,阿蛮一瞬间有些恍惚,随后,忽然想起什么,跟被火灼伤一般,迅速的将自己手撤离出他的温暖。 陈恒嘴角原本的笑,也渐渐凝固。 “我,我该走了。” “谢谢你救了我。”想了想,她又补上这句久违的道谢。 陈恒漆黑的眼眸盯着她,深不可测,让阿蛮心头忍不住一阵发慌:“我真的该走了,有人会担心的。” “我已经派人去告知洛英了。” 听到这句,她猛然抬起头,这才发现他是一个如此心细之人。可惜他们之间竟然是这般孽缘,又是惴惴不安的道了谢,这下,成功的让他蹙眉。 “阿蛮,你不必如此客气的。” 他重新握住了她的手,干脆利落,丝毫不给她撤离的机会,牢牢抓住:“小时候,我也是这样的握着你手,同你说话。” “是吗?” 阿蛮实在尴尬的很,她现在身份未卜,纵然她真的就是陈钰,那么她和陈恒的关系便更加尴尬了。 而他却像丝毫不在意一样,同她谈论着这些,就好像在话今晚的月光如此柔美明亮。 看她有些茫然的眼神,陈恒忽然轻笑:“也对,后来你病了一场,我再去看你时,你竟然都不记得我了。” “是吗?” 大抵是见她神色实在不安,陈恒不忍心再为难她,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脑袋,柔声道:“是,咱们有很多的美好回忆,等将来我一件件讲与你听。只是现在天色已晚,你早些歇息,明日我再来陪你。” “可是我的东西都在驿站呢。”阿蛮是真心不想留下,面对陈恒,她无端的背负上了一种罪恶感。虽然她清楚的知道,这些冤孽都是上一代人留下的,与自己无关。可陈恒越是这般的月霋风清的姿态,就越是叫她内心难安。 “这里备着一些衣物,你且应付一晚,到了明日我让人去将你东西尽数取回。” 话已至此,再说下去,反而是她不懂礼貌了。 于是,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相识之久,陈恒已经见过活泼的她,傻气的她,不耐的她,生气的她,却是头一回见她这般惊慌失措下的模样,好似一只误入人间小鹿,无辜的眼神让人心也跟着发软。 “嗯。”他弯下腰,在她发黄了发丝上印下一个滚烫的吻:“别怕,我会一直守护你。” 许是被这个吻惊到,她下意识的瞪大了眼睛望着他,而这个眼神很好的取悦了陈恒,不禁弯起唇角,眼睛里漾起了细碎的星光。 陈恒说话算话,的确,不一会儿就有宫婢陆陆续续鱼贯而入。 各个皆是花容月貌,不过说话却都是卫地口音。 阿蛮不解,为首的婢女掩口笑道:“天下人皆知,陈王并不喜女子近身,所以陈宫之内并无女子。我等皆是卫人,只因为了姑娘方便,陈王特意买入的。” 言语之间,落落大方,眼神里不乏对阿蛮的羡慕,倒是让她不好意思起来。 “东西放下便是,谢谢你们了。” “我们倒是应该谢谢姑娘呢。若非姑娘,又岂能见这天下无双?东西是陈王的一片心意,姑娘要好好惜福。” 放下之后,众人又鱼贯而出,只留下她一人,和满地漆盘。 陈恒的确是很细心,不仅是熏香沐浴,就是女儿家用的蜜露,篦子都有,首饰衣料更是送来了整整一匣。 她从心底感激陈恒,同时又有些苦恼。大抵在她心中是希望两人的关系不要太近,而他的好却步步紧逼,让人觉得有些束缚感。 忽然,指尖在一处停顿。 那薄如青纱的触感尚在指尖,这等柔软,这样熟悉的样子,让她不禁想起了洛英曾经打趣的话。 “这衣服一看便是情郎相赠。” 她一直以为,那一匹十金的香云纱是卫瑄制成衣物送来的,他未说,她便也不提,当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小秘密,情人体恤的情趣,每每回去便换了这衣物,更多的,是为他的一份心意。 只因那店主说过十匹香云纱有四匹送去瑄公子府邸,她便先入为主的认定这便是卫瑄的心意。却从来没有留意,他本说了,这香云纱产自陈国,做为陈王的陈恒,自然是拿得出手的。 何况那些奢靡的陈设,处处舒适,现在想起来,与卫瑄沉稳低调的风格根本相违背,倒是陈恒那种大手笔能干出来的事。 她胡乱的梳洗一番后,便躺了下去。 原本以为会辗转反侧,不想,却是一夜好眠。 翌日,清晨。 陈恒过来的时候,阿蛮已经在外面打了一套拳了。 说起来介琰也不是什么都没有教过,只不过阿蛮的性子散漫,这个学一点,那个沾一点,到头来什么都是个半吊子。诚然介琰也不是个什么严格的师父,便也由着她。 这套拳法是她十岁那年觉得好玩跟着介琰学的,不过三个月便没了兴趣,今儿也是心血来潮,闲的没事便来比划两下,舒筋活骨,也算是赶走那些心烦意乱。 一套打完,吐纳完毕,便听到身后有掌声响起。 阿蛮一惊,连忙转身,便看到了陈恒欣然而立于身后。 她没来由的有些慌乱:“打着玩的。” 陈恒也不揭穿她,而是默默转移话题:“你的东西刚取回来,一惊派人送回屋里了。” “哦。”虽说今天心情没有昨日那般压抑,但还是提不起兴致。想了半天,终于是将一直在心头萦绕的请求问了出来。 “那个,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陈恒点头:“只要不是帮你找卫瑄,都可以。” 他的表情很认真,阿蛮瞬间脸黑了。 想起过去自己那些脑残岁月,不禁懊悔万分:“我又不是个傻子,原来他一开始接近我就是有目的的,我何苦还往上凑。我求你,乃是想要寻一位故人,是长辈。” 陈恒恍然大悟:“若是你师父的话,我早已经下了命令,四海之内,一定寻回。” “也不是啦。”阿蛮连连摆手,有些脸红:“也别去打扰他了,想必他早就料到今日,才会去云游的。今时今日,再去追问那些陈年往事也没了多大意义。” 陈恒漆黑的眼珠微微一缩:“难道,你不想记起曾经?那些你失落的记忆?” “不找啦,不找啦。”阿蛮苦笑:“既然选择忘记,必然有忘记的道理,如今我的日子过的也自在,并不想去找那些不自在。不过我倒是好奇的很,你如何是第一眼就认出我来的。” 陈恒刚要开口,便听到阿蛮取笑:“千万不要说是直觉哦。” “是你的胎记。” 这是继青雀之后,第二次有人提到她的胎记。 长久的沉默之后,阿蛮忽然笑了:“也对,这么明显的位置,没道理看不到的。” 然后义正言辞托付:“今日请求,乃是为了从前一位故人,叫秦婶,在建安时多亏了她的照拂,没想到竟然又在朝歌遇见,所以请您务必帮我巡回。” 陈恒点头,问她要了秦婶的大致样貌描述之后,便去着手这件事了。 阿蛮回到屋子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对着铜镜,细细的看着自己鬓角处的胎记。 果真如青雀所言,她的左边鬓角处,有一块儿淡淡褚色的原型胎记,若是说是太阳,却是有些牵强了。不过当年的陈公大概爱惨了梦姬,对于自己这个女儿更是疼到心尖上,什么头顶太阳踩踏太阴之说,为的都是哄陈公高兴,却害惨了自己。 阿蛮扯松了绑着发髻的发带,拿起桌上剪刀,闭上了眼睛。 陈恒在寻找这个秦婶的时候,发现了一些不对劲儿。 按照阿蛮锁说,这个妇人是来朝歌投亲戚的,现在在一家大户人家帮佣。可仔细调查之后,发现秦婶是孤身一人,压根没有任何亲眷。更别提她说的那家,更是查无此人。 奇怪! 按照阿蛮的说法,秦婶自幼疼爱她,没道理对她说假话。更让人不解的是,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一个弱女子从千里之遥的建安跑来朝歌,却又不跟阿蛮相认,图的是什么呢? 一时间,陈恒也迷惑了,总觉得好似钻入了一个什么死胡同,而这秦婶,应该也是其中关键的一步。 不知道卫瑄用了什么办法,总算是暂且的稳住了周王畿和卫后的人,可这个公主的归属,却成了大问题。 卫瑄的计谋,从始至终,陈恒一想便明白了。 陈钰是陈国的公主,可这么一来,他似乎无法迎娶自己这个名义上的亲妹妹。只有将她归还卫国,才是一条最好不过的路子。 这么一来,陈卫再次联盟。而且阿蛮是卫瑄的亲妹妹,就算是为了阿蛮,陈恒也不得不支持卫瑄上位。而有了陈国的支持,卫王就算是想护着自己亲生儿子,也是要掂量掂量的。 可让人不解的是,周王畿来的使者,又为何是? 即便梦姬王姬,可是她早早便已经嫁人,这个女儿无论陈卫如何归属,也与他们无关啊。 而一城之中,被这个问题困扰的,不仅是他一人。 第九十四章 一重更比一重难 卫瑄客客气气的从卫后那边告退之后,从宫中出来时,眼底的笑意已经尽数不见。 “去查查,周王畿那边到底所为何事而来。” 周行皱眉:“那青雀不是已经招供,是她亲自给周王畿写信,告诉了君王,所以那边才派人前来寻人。” “不对。” 他眉间紧缩:“陈钰是父王与梦姬之女,要人的话,也是我卫国先开口,与周王畿何干?我速派人盯紧了那青雀,我总觉得她还有事相瞒。另外,去寻介琰,哪怕洒下天罗地网,也要在陈恒之前找到人。他一定知道些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喏!” “慢!” 周行转身,瞧见卫瑄伸手制止,拧着眉头,半晌,轻舒一口气,摇头:“无碍,去吧。” 周行不知所然,但还是服从命令,转身大步离去。 却不知身后人望着他的背影,沉思许久。 阿蛮如今住的这处院子,虽不说像卫瑄的府邸那样宽阔,却更显娇奢。鹅卵石铺路,两旁郁郁葱葱的矮丛中百花齐放,争相斗艳。 亭台楼阁,怪石嶙峋,一路望过去眼睛都不够瞧了。 按照原先问的路,走到尽头果真瞧见了陈恒。 他依旧是一身绯色,头戴幕离,高高大大的背影却让人瞧出了几分萧瑟。 面对他,阿蛮也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想法。然现在她心如乱码,实在没有计较这些儿女情长的时候。便狠下心,故意发出声响。 果真,面前少年转过身来。 令人惊讶的是,他竟然在笑? 他的笑容是浅浅的,蕴含在唇角,裹在漆黑的眼神里,虽不似卫瑄那般的温润,齐睿那样的肆意潇洒,可却像世间唯一的花朵,悄然绽放于盛夏的某一个时节。漫不经心那一刹那,便叫人铭刻于心。 她一愣,就连方才想好的话都忘了。 还是陈恒叫她:“阿蛮过来。” 神出鬼差的,她挪动了脚步,直到站在他身侧。 “看。” 顺着指尖,阿蛮瞧见了下面成群结队的锦鲤,优雅舒适的游着,悠然自得。 “来。” 手中被塞进来一把颗粒状的东西,低头一看,却是糜子。 “将这些洒下去,鱼儿就会来抢夺了。” 陈恒握着她的手,洒下那一片食物,果真,水中的鱼儿疯狂的摇头晃脑往一处争抢,竟然还有许多在水下看不清的也浮了上来。霎时间,水面如沸水翻滚,皆是五彩之色。 只不过水里有几条大锦鲤,它们仗着自己的体型占了先锋,将其余小鱼挤的歪歪斜斜,好几条小鱼差点被那大锦鲤吞了下去。 阿蛮看的惊心,跟着七上八下的,直到水面的糜子尽数被吞没,水面逐渐恢复了平静,一颗心这才重新回到腔子里。 “这就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陈恒纤长的手指指着下面的小鱼:“瞧它们,那么小的身姿,能平安长大就不错了。可遇到了吃的,也想要来分一杯羹,全然不顾自己会不会受伤,甚至丧命。” 阿蛮听出他话中有话,这会儿因为已经做好了阔别的准备,面对陈恒也不似昨日那般别扭,直言道:“你想说什么?” “阿蛮。” 陈恒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一惊,下意识便想要挣脱,可抬眼间却被那双漆黑的眼眸所吸引,不觉手上也松动几分:“你,你到底要说什么。” 陈恒没有说话,一直盯着她的眼睛。 那双眸子里,有太多太多的美好记忆。在知道她就是陈钰时,他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庆幸。 庆幸她还活着,庆幸梦姬将她从那肮脏的宫中救出。不然的话,又怎能今时今日,还有这样一双纯洁无暇的眼睛。 除了一种救赎的心情之外,更添加了失而复得的喜悦。这份喜悦,却是叫他再也无法放手。 “你不是想知道卫瑄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吗?” 清冷的声音在两人之间徐徐绽开,犹如平静的湖面漾起了一圈圈的涟漪,她虽然惊讶,更多的却是迷惑。 这个男人,是自己肚子里面的虫吗? 看着她迷惑不解的眼神,陈恒唇角勾起一丝微笑。 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会陪你。但只要是欺负你的,我一个不会放过。 两人面面相对,在外人看起来是情意缠绵,所以当护卫过来通报时,知道看见阿蛮被自己惊到慌忙转过身子时,心中暗暗叫苦。 完蛋了,一定惹到王了。 陈恒的脸上倒是看不出来怒意,只是挑眉问了一遍:“已经到了?” “是。”他抱拳拱手,在心底骂着卫瑄来的不是时候,面上却恭敬的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瑄公子已经在外面候着了,等着与我王会面。” 阿蛮一惊,迅速的转过身,望着陈恒:“他来做什么?” 看着她跟受惊的小鹿一样,陈恒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面上也没有了笑意:“既然来我府上,总不会是来找你的。” “当然不会了。” 阿蛮在心底补上一句:若是有心,早就来了,何至于等到今日。 不过这话说出来,有些拈酸吃醋的感觉,所以只是在心里滚了一遍,也就作罢。 “不过。”陈恒话锋一转:“你要不要听听,他来找我,是为什么?” 以她对陈恒为数不多的认知,这位向来是冷着一张脸,高岭之花,叫人压根瞧不透的。如今他忽然这样半开玩笑,阿蛮第一个反应就是在耍弄自己:“你实在不必来试探我,事到如今,我若是在他再有那样的心思,别说师父,就是我自己都要狠狠的唾弃自己一回。” 可不是,从头到尾,一颗真心都叫卫瑄给耍的团团转。自以为珍贵的一颗心,在他那边却如烂泥,压根不稀罕。 她不知卫瑄所所为何事,不过既然她决定抽身而退,便是烦了这尘世:“实不相瞒,我已经准备好了行礼,今日是来跟你告辞的。” “告辞?” 这下换陈恒皱眉不展了:“你要回碧山?” “碧山上已无师父,回去也没有家了。”阿蛮垂眸:“有道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自认读书不少,却从不知这海阔天空。如今正好借机用脚丈量这片中原故土,也算是圆了幼年一个心愿了。” 她起初还是垂着眼帘,掩去内心的惶惶不安,可是说到后来,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便抬起头,眸中微微有光彩闪过。 的确是。 那些个陈年往事,就然他随风去吧。若她真是陈钰,那么梦姬拼死为她换回来的一条命,不是让她被人糟践的。若她不是,更没必要陪着这群疯子了。 见她脸上的风轻云淡,陈恒心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掌狠狠攥住,使劲的扭曲起来。 他眼前的世界有些发黑,好多不堪的画面在眼前闪现,耳旁还有那人哈哈大笑的声音:“只要你从了我,你这儿子的位置,我便替他保下来,如何?” 白腻的身子,死一样的眼神,男人的喘息,鼻尖处淫,靡的味道。还是孩童的他就躲在父王的棺椁后面,嘴巴被青雀狠狠的捂着,只有眼泪肆虐的往下流。 母后望过来的眼神隐忍中带着微笑,他看懂了,那意思是让他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坐稳了这个位置。 可从来没有人问他到底愿不愿意在这高位之上。 父王是真的死了,不然为何母后遭人如此羞辱,他都不醒来救他们呢? 出殡的那一日,他一直在流泪,好似要将内心那个温暖柔弱的少年尽数淌出。 母后走了,用她的清白和生命为儿子争取了一位强有力的支持者。青雀走了,她的目中满是仇恨,说一切皆因为梦姬而起,天涯海角,她也要找到那个女人偿命。身边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了。 只有他一个人,在偌大的陈宫里,游游荡荡,直到现在。 阿蛮的出现,就像是他人生中的一盏明灯。 漆黑无尽的夜里,终于见了一丝光明,虽然这光亮还有些微不足道,却足以让他那些沉寂已久的心,渐渐停靠,生平头一次,有了踏实的感觉。 而现在,她也说要走? 阿蛮望着陈恒的眸中,闪着无尽的恨意,又掺杂着厌世,无力,神色又变得恍惚起来,好像魔怔了一般。 她心中大惊,又听说入了魔怔的人不能轻易叫醒,不然恨可能会失心疯。一时间急的抓耳挠腮,却无意间瞧见了他腰间别的那把紫玉洞箫,轻轻拔出来,沉吟片刻,放在唇边开始轻轻吹奏。 悠扬的旋律从其中飘扬而出,陈恒一愣,继而将空洞茫然的眼神投在她身上。 阿蛮心中大喜,接着吹奏。 一曲短暂。 放下洞箫,看到他终于恢复正常,松了口气,将手中物奉还:“方才情急,无心之失,还请赎罪。” 毕竟此物不凡,又被他整日拿着,定当是心爱之物。 陈恒却没伸手去接,反而问道:“这曲子,你是在哪里学的?” 他内心如波涛一般,眼神复杂的望着阿蛮。 她却没瞧见,以为是自己班门弄斧了,十分惭愧:“我也不知道,记忆中好似残存着,便随口吹来,好在旋律简单,再复杂的也不会了。” 说罢,又想起陈恒方才的状况,犹豫片刻,好心提点:“你的身子,最好找一位郎中好好瞧瞧。” 陈恒没有搭这茬,依旧是望着阿蛮。 这一回,脸上的神色则变了许多。 变得她也看不懂了。 还是方才那个护卫再次前来,提醒卫瑄已经等候多时了,派人过来问问陈王何时过去。他这才醒悟过来,望着阿蛮仿佛想说什么,最终咽了进去,只是拉住她的手:“你同我前去,便能解惑内心一半问题了。” 阿蛮不欲,却如何也挣脱不开他的桎梏。而陈恒好似也铁了心一样,拉拉扯扯之后,便到了会客厅。 阿蛮十分愤怒:“陈王似乎很喜欢强人所难。” 连称呼不觉变了。 没办法,她现在压根不想见卫瑄,到不是还有别的情愫,而是没有写想清楚,应该如何面对。 陈恒却没有对这句话计较,指着身侧一处屏风:“原本也没想让你们见面,你去后面躲上一躲,只需要安静听你想听的便是。” 见他这般,阿蛮不禁冷哼一声,讥讽道:“陈王怎的就知我想听什么呢?不好意思,我对你们的谈话一点都不感兴趣,现在我要回家,离开这里!” “听话,别闹。”陈恒跟哄小孩子一样,面色却也不是太好:“一会儿我与他说完,还有别的想问你。” 阿蛮刚要顶嘴,便听到外面有脚步声,知道定然是护卫请卫瑄过来了。若是这会儿出去两人定当撞个满怀,顿时又气又怒,跺了脚,一闪身,便入了那屏风后面。 第九十五章 原来是虚情假意 “许久不见,表弟一向可好?” 这熟悉的声音不禁令她身子一僵——纵然已经知道是他,可真正再见,还是叫人心头有些怅然。 阿蛮不明白为何陈恒一定要她过来,就如同她不懂卫瑄利用自己到底想要得到什么。然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绘着山水的屏风将里外隔成了两个世界,透着薄薄纱幕,外面人影隐约可见。但此时此刻她并不想再去看,只是垂着眼,声音却愈发清晰的传入耳中。 陈恒淡淡一笑:“表哥派来的探子整日守着我府邸,恐怕对我这边的事早就一清二楚,又何必多问?” 一刀挑明,的确是他的作风。 卫瑄也不否认:“表弟身为陈王,在我卫国地界,自然是要好好保护起来。如若出了差池,叫我如何向陈国子民交代。” “不劳费心,不日我将向卫王请辞。” 这句话说完,不禁是卫瑄,屏风里的阿蛮也是一愣。 他要走了? 也对,陈恒毕竟是国君,出来这些日子,也该回去了。 只是心头却有些怅然所失。不过,很快就听到卫瑄的错愕:“你何时启程?” “明日。” 卫瑄终于收起了那副温润的模样,眉头紧皱。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直言了。”他抬起眼帘,一双古井无波的眸子望着陈恒,郑重其事:“离开她吧,你们并不适合。” “噗。” 阿蛮确定,纵使此刻她看不见,但陈恒的脸上一定讥讽满满的。 果真,下一刻,他那带着不怀好意的声音便徐徐传来:“我与谁适合不适合的,与表哥何干?何况。” 他也收起了那副漫不经心,换了一副狠厉的神色:“阿蛮与你非亲非故,你不觉得自己管的太多了吗?” 这话说的就有些置气了。 在坐的两人,都深知这其中原委,阿蛮的身世或许在别处还尚且存疑,但他们两人,一个是精密调查过,一个是自幼一起长大过,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 卫瑄轻笑:“我是她兄长,说话自然是算的。” “兄长?” 好似听到了时间最可笑的笑话一般,陈恒笑了。 只是那笑意丝毫不达眼底:“她流离失所这些年,你在哪里?被齐睿纠缠不清时,你在哪里?就连这两天受伤独自一人多起时,你又在哪里?” 步步紧逼,声声致命。 卫瑄沉默片刻,竟然认真回答起来:“这些年我在卫国的处境你也知道,更何况多年传言陈钰随着梦姬一同殒命在陈华宫内。这些日子我知她心烦。陈恒,你心仪阿蛮我知,可她既然是我妹妹,就不能委屈做个妾氏......” 卫瑄还在心底盘算如何与他谈下来,却不想陈恒先发制人:“你从何处听说我要委屈她?” “可她的身份......” “她的身份,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陈恒望着他,一双凉薄的眸子闪过一丝怒意:“若非如此,千里迢迢,只请一位名不见经传的黄毛丫头,纵使她是介琰高徒,恐怕也叫你难如意吧。” “我一直奇怪,从碧山回来的路万万千,你为何要走越国境内。因为你早就知道卫后在那里设下埋伏,就等着引你上钩。更重要的是,我在那里,你要把她推到我面前,就必须走一步险招。” “其实我一直很奇怪,你明明一早就知道,阿蛮就是陈钰,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为何还与她有感情纠缠。直到今日你来,才叫我想通。” “卫瑄。” 陈恒的眸子带着淡淡的厌恶,丝毫不遮掩的望着他:“你是怕你们自幼分别,阿蛮对你并无手足之情,所以才用了这个方法,好叫她依赖你,眷恋你,事事以你为主。这样的话,才能让她为你所用,听之任之。” 躲在屏风后面的阿蛮早要已经是手脚冰凉。 她屏住呼吸,静静的等候着卫瑄的答案,说来也怪,明明在心中早已经给他判定死刑,却在这个时候,又生出无限希望,渴望从他口中听到否认的答案。 良久,卫瑄终于开口了。 “没想到,你还是这样敏锐。” 短短一句话,却叫阿蛮失了所有的希望。 所以说,一开始卫瑄便存了心思来勾引自己? 只因为怕自己无法成为他手中一枚听话的棋子,所以便用了这样的方法。一想起两人过去的甜蜜,原来都在他算计之中,就忍不住一阵心寒。 而且,他一早便知道了他们有血缘至亲,却还容许自己对他表白撒娇,柔情蜜意。过去有多喜欢,现在就有多憎恨,恨不得回到过去那个时刻,狠狠给自己两巴掌,彻底打醒。 “不过有一样你说错了。” 褪去面具,卫瑄的眉间显现一丝嘲讽之意,望着他:“从一开始,我便没有想过要将她嫁去陈国。” 陈恒不悦:“你什么意思?” “不,应该说,一开始我的确存了这样的念头,毕竟陈卫联姻数百年。可没想到,见了阿蛮,却让我措手不及。” 好似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的神色稍微温柔了一些,目中也尽显无奈之色。 “世人皆知梦姬绝色芳华,生下一女也定当不逊色其母。却不想是个又黑又瘦的小丫头,这一招让我措不及防,没办法,只有将人先带出来,仔细再想之后的路。” “至于你们相遇。” 卫瑄望着他,神秘一笑:“只能说是上天的安排。” 陈恒冷冰冰的目光死死盯着他:“你以为我会信?” “是真的。”卫瑄面露无辜:“毕竟当时这个认知给我的冲刷太大,何况我的确没有自信,这样的容貌也能入你眼。便匆忙之间带了人回来,受了埋伏是真,私下逃窜也是真,若非没有阿蛮的本事,只怕我真的就阴沟里翻船了。” 回忆起来,卫瑄也觉得不胜唏嘘。 想他自认为一切运筹帷幄,却不想那一次差点命丧山林。卫后的人防了一波,便放松了警惕。不想还有后招,若非当时阿蛮反应快,他的那些宏图大业,皆化为缕缕青烟了。 可他活了下来,是不是从另一方面说明了,这也是上天的安排呢? 注定要让他在这逐鹿中原的世代,占据一方,流芳万代。 “没想到,慌忙逃亡,居然都能遇到你。”卫瑄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你说,这算不算缘分呢?” 陈恒的眸子发冷,分不清他此刻到底是真是假,便没有说话。 “不过我还是没有什么把握,留下的探子回来报,说你们并无交流,而且在城外遇到过一次,你好像全然忘记了她。我想着这个棋子大概是废了,也有些可惜。” 阿蛮想起来了,难怪她到了朝歌,很长一段时间,卫瑄并未出现过,那会儿她还有些奇怪。不过好在是个心大的孩子,自己整日逛的不亦乐乎。原来,这其中还有这些原委。 奇怪,原本以为会痛彻心扉的,没想到真的到了极致,反而完全麻木,再也分不出别的知觉。 卫瑄的声音还在继续,明明都在一个屋子里面,听上去却时远时近,恍恍惚惚。 “不成想在驿站却碰到她与齐睿一起,或许她身上还是带了些梦姬的影子,所以才叫这个一直没开窍的小子瞬间就迷恋上了她。” “齐国愿意以正妻之位娶她,哪怕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之后,还是不改初心,陈恒,你现在应该知道,我的来意。” “我真的不是非你不可。” 他是真的在笑,褪去谦逊外皮,这是头一回如此得意,以至于没有看到不远处的屏风有些摇晃。 “所以,你打算要与齐国联姻?” “当然。不是。” 他略微俏俏皮的歪了脑袋,开了个玩笑:“毕竟你我有血缘,我是偏向你的。”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陈恒面无表情:“所以你现在是要我对你许诺,从而看我与齐睿谁能拿出的条件对你更有利?” “不不不。”卫瑄上前两步,将手轻轻的搭在他肩上,目中闪过一丝狡黠:“应该说,是看看你们两人的诚意,到底谁才对阿蛮更好,值得我将唯一的至宝,嫁给你们其中一人。” “哦?”陈恒不动声色往后一步,让他双手落空:“你就这么笃定,阿蛮一定会听你的?我记得,她那日是哭着从你府邸逃出来的,并且,这两天甚至提都不愿意提你这个人。” 卫瑄一听,笑了。 “若说治国,或许我们平分秋色,可若是女子,我或许要略胜你一筹。” “她只是内心不安,有些怀疑罢了。只要我稍加安慰,便可哄好,反之是你。”挑剔的眼神将他从头看到尾,下了结论:“似乎到现在,还没有讨得她的欢心啊。” 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屏风微动,紧接着,一个声音娇厉而起:“多谢公子替我着想,只不过我这个人野惯了,别说双亲早亡,即便是尚在,也不能为我安排什么,何况是一个闻所未闻的兄长。” 看到阿蛮惨白着一张脸,明明受伤眼底却还是骄傲神色,卫瑄觉得有些头疼。 眼前一切,不消说,也知道她定然是尽数听去了。而这一切是谁的安排,不言而喻。 于是,转过身,望着陈恒,目光真诚:“我以为,表弟这样的君子,是不屑如种手段的。” 陈恒尚未开口,便听身侧女子冷哼一声:“什么手段,那也要看是对什么人,对君子,自然应当注重风度礼节,可若是对的是小人.....” 说道这儿,她望着卫瑄,目光阴沉:“那就不必如此客气了。” 第九十六章 夏去秋来又一冬 屋内香炉上空香雾徐徐弥漫,三人静静站立,谁也没有多言,安静的似乎让人觉得要窒息。 看似三人,实则阿蛮此刻眼中只能看到卫瑄。她的眸子里正闪耀着愤怒的火焰,好似要将周遭一切都燃烧殆尽。 他怎么敢,他怎么能? 大抵世间女子都如她一般的傻气,遇到了心仪男子之后,总觉得自己对他而言便是那与众不同的一个。总愿意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而忽略了周遭人的劝阻。 洛英的哀劝,齐睿的不屑,包括陈恒默默的抵触,都没能够让她醒悟过来。反而像飞蛾一般,欢快的扑上那生命中的明亮火焰。 不,至少飞蛾是甘愿的,而她,却被骗的好惨。 阿蛮像是要吃人一样,狠厉的望着他,实则内心却还有个声音在不停冒出来:“给他一个机会吧,他是有苦衷的。” 可他不该骗我。 她拼命的压制住自己内心那个想要反叛自己的声音,望着眼前一脸和煦的卫瑄,不禁咬碎了一口银牙:“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解释。” 听到这话,陈恒眸子一暗,晦涩不明的看着她。 然她此刻的注意力皆在卫瑄身上,并没留意身后还有一个男子因为她的一句话而觉察到了其所有心思。 卫瑄望着那张因愤怒而涨红的小脸,忽然就笑了。 如同往常一般,那笑容好似淡淡的美酒,醇香浓厚,眼底的温柔好似要将人沉溺其中。 他的声音轻缓而柔和,似春水徐徐流淌:“阿蛮,你应该相信我的。” 好似他从来都是这样,不正面的回答问题。如今仔细回想,两人的关系也好,情爱也罢,卫瑄一直都在引导,并未主动开口确定过什么。而她傻乎乎的,因为一个可能,自己瞬间脑补出了未来。 所以,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相信你?”她凄惨一笑:“你要我如何相信你?引我下山,勾引齐睿,与你修好,入境再拿我的婚事做为你日后上位的筹码。瑄公子是不是太将自己当回事了,还是把我想的太蠢。” 卫瑄的面色不改:“阿蛮,许多事情我一时无法对你言明,不过日后你总会明白的。我是你兄长,世界上唯一与你有血缘关系的人,总不会害你的。” “够了!” 她的眼神里尽是自嘲,声音微微发抖: “事到如今,瑄公子还能够在这里颠倒是非,不愧是口才出众。而我居然还在这里听你说这些,也难怪你看轻我。” 说罢,转身便欲离开。 走到陈恒身边时,微微顿足:“你大抵也看见了,我并不是什么高人,我不仅与他有过瓜葛,还愚蠢的听信他的谎言勾引过齐睿。陈王,这样的阿蛮,不值得你倾其所有。” 说罢,快速离去。 屋里瞬间只剩下了两个男人。 “你满意了?” 卫瑄叹气,声音还是一贯的轻柔:“我实在不明白,男人的事情,为何要将女人掺杂进来。” “是,这正是我要问你的。”陈恒的面色已经变得铁青:“没想到你的无耻刷新了我的认知,居然让她去陪齐睿。卫瑄,为了那个位置,还有什么是你干不出来的。” 最后一句话,已经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的了。 卫瑄却道:”阿蛮实在是误会了,我早已经知道我们是兄妹,怕她用情太深,便创造机会让他们两人相处。况且。“ 他抬脸望着陈恒,眸子里闪过一丝讥讽:“今日若是齐睿在场,定不会叫她听到这些。” 一句话,彻底点燃了陈恒。 他快速上前,一把抓住了卫瑄的衣领,怒容逼近:“你以为,我不后悔?我只想让她看到你的人面兽心,却不想你竟然无耻的超出我的想象。齐睿?卫瑄,你已经拿下了齐婉华,齐国早晚是你囊中物,岂会浪费一枚棋子?你不过是想抬高了价码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不过注定要让你失望了。” “我尊重阿蛮,就绝对不会做让她不快的事。若我真是答应了你,才会让她蒙羞一世。” “而今天,我要好好的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你不该算计到她头上。” 说罢,便是狠狠一拳。 卫瑄被打的头顿时偏过去,半晌,才扭过来,唇角已破,殷红的鲜血迅速的渗了出来。 他抬头摸了摸唇角,轻笑:“陈王客气,若是她在你心中当真那般重要,为何在越过不带走她,为何要在路途相逢装作不识?你不给我错误的信息,又怎会有齐睿这一遭?” 卫瑄的话音刚落,便迎来了第二拳。 陈恒的双目泛红,龇目欲裂,十分骇人。 他死死的盯着卫瑄那张脸,一字一顿:“你以为我不想,若非当年......” 说到这里,陡然卡壳。 好似想起什么不堪的往事,陈恒的面色微微难看起来,手也跟着慢慢松开。 失去桎梏,卫瑄瞬间得到新鲜空气,脚下踉跄,咳嗽两声。嗓子里面混着血,听起来像风箱一样。 吐掉淤血,面上的笑容看上去悲悯天人:“所以说,有了那些过去,你依旧认为你是她的良人?若是她知道的话......” “她不会知道的。”陈恒迅速的打断,惊恐的声音很快变成威胁的眼神:“你告诉她了?” 他的眼神很可怕,好似从地狱里爬出来一般,带着毁灭一切的黑暗,正冷冷的望着眼前男人。卫瑄相信,若是自己当真应了,陈恒这个疯子会不顾后果上前来扭断自己的脖子。 所以他微微一笑:“我?”但又被自己的血给呛住,不禁咳嗽两声,捂着肺:”不,当然不。“ 我当然不会告诉他,这个王牌,我打算留到最后。现在好戏才刚刚上演,用在这会儿,岂不是浪费? 但卫瑄什么都没说。 望着他脸上那刺目的笑,陈恒觉得十分不舒服,打也打了,然心底的怒气并未消去,便恢复了往常那副冷冷的神态:“你走吧。” 卫瑄今日来原本也没打算多待,陈恒有一句话说对了,他就是来谈筹码的。 只不过,没想到阿蛮也在,这算是一个变数吧。 不过,他总还有别的法子。 “对了。”他停下脚步,转身看了陈恒一眼:“我觉得,你不妨学学齐王。” “什么意思?” 看他眉头紧皱,卫瑄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能让阿蛮从讨厌转变成习惯,不得不说,齐王的方式方法,的确比你有效的多。” 说罢,也不再去看他脸色,直接转身离去。 徒留陈恒一人,皱眉冥想。 忽然想起那天深夜,他带着阿蛮在母亲从前的宫殿留宿时的场景。 那个少年,抱着长枪,劈开暗夜,怒发冲冠杀来。 虽然他对齐睿没有什么好印象,不过平心而论,他保护阿蛮的这份心思,一点都不输于自己。 那么现在呢? 这意思是,阿蛮现在对齐睿,是不是有了一丝不一样的感情? 阿蛮并未离开。 虽然整个府邸围的水泄不通,如同铁通一样的防卫,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可事实上,陈恒虽然没有说要限制她的自由,整个府邸的人,都对她十分恭敬,似乎她真的成了这里的女主人,能掌握他们的生死一般,更别提她来去自由了。 阿蛮知道,就算自己真的要走,陈恒也不会阻止的。 然而,现在不想出去的,却是她自己。 驿站里面有洛英,朝歌城内还有卫瑄,卫后,周王畿的人马都在找她,还有一个喜欢掺和的齐睿——这小子好几天没看见自己,指不定都能把朝歌城给掀翻了。 可闹成这样,她是真的没脸了。也很累,不愿意一个个解释这其中原委。 毕竟每说一次,就是往自己心头再扎上一刀。 事到如今,陈恒这里倒是成了一个躲避风雨的安乐窝。 陈恒还是很贴心的,给她留的屋子在花园的最南端,这里人少安静,最适宜她此刻不想被人打扰的心情。 屋里的陈设同驿站的那个房间一样,奢靡浮夸。他好似要将天下最好的东西搬来给她,才彰显自己心意。 只可惜,她在没有当初的那个勇气,奋勇的一往直前了。 昨夜小楼又东风。 阿蛮觉得脸无端一凉,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眼泪不知何时翻涌而出,已是冰凉一片。 到底是个女孩子,再坚强,也受不住情殇。 想她头一回动心,竟然是如此荒唐。卫瑄那些刺人的话语至今仍在耳畔回响,叫人心口钝钝的疼。 似乎为了应景一般,天空也飘起了牛毛细雨,散落人间。不一会儿,雨点渐大。 阿蛮坐在窗前,双手托腮,静静的看着那房檐下雨珠渐渐成串,滴滴坠落,在地上敲打出层层涟漪。 窗下的一丛芭蕉,叶子被洗的油光碧绿,泛着葱翠的光泽。雨点落在肥厚的叶子上,又滑落顶端,悄然落没在水中,只留下一朵水花。而后,悄无声息恢复平静。 空气中裹着一股湿湿的凉气,席卷而来,吹在阿蛮的脸上,凉至心头。 夏季,就这么结束了。 《第一卷完》 第九十七章 你若无情我便休 “不是吧,就让我一步嘛。”洛英讨好:“谁叫我年纪小呢。” “嗯。”阿蛮伸手捏住她那软嫩的面皮,轻轻一掐:“谁叫这脸皮还厚呢。” 说罢,两人都笑了。 许是因为笑的有些激烈,洛英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她的脸上很是痛苦,憋的通红,阿蛮吓的赶紧过来替她轻轻捶着背,等稍微缓和一些,又取来杯子,让她润了口嗓子。 “上回的药还是不管用吗?” 洛英这会儿好多了,平复之后开口:“我这是娘胎里的顽疾,哪儿有那么容易好的。” “那。”她有些犹豫:“那块儿晶石......” “嘘!” 洛英神色顿时紧张起来,连忙四下张望,发现无人之后才松了口气:“这个事情可不能让别人听到。我爹娘现在都不知道我把晶石取出来了,不然会打死我的。” 阿蛮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洛英自出生身体便带了顽疾,据说是活不过幼年的。岂料介琰不知哪里弄的法子,寻来一块儿天外之石,将它放入了洛英的胸口,让其与之连成一体,只要晶石在,洛英的身子便会安然无恙。 可自打她为了救周行将那块儿晶石取出之后,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她阿爹阿娘只当是闺女的旧疾复发,网罗天下珍稀草药,内服外用。可她的身子就像破了一个洞,无论多少往里面倒,最后都会从那个残缺的口缓缓流出。 “可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阿蛮咬着唇:“不然,你去找他好了。” 这个他,指的是介琰。 洛英摇头:“七师兄当初便说了,天外之石恐怕只此一块儿,世间再难寻觅。我告诉他,焉知他能否为我保密,还是算了。” 说罢之后,有些犹豫:“阿蛮,你,还记恨七师兄吗?” 阿蛮无言。 她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说,说恨吧,可毕竟他对自己有养育之恩,不恨吧,却也不愿意再想他,只能是让自己再难受一次罢了。 “七师兄,其实他真的对你很好。我相信他是有难言之隐的。” “我知道。” 阿蛮轻轻松松的接过话题:“恨一个人太累,我不想让自己的余生都在仇恨中。若是整天阴沉个脸,眼睛里又怎能欣赏到美景?” 洛英半信半疑的看了她一眼,又问:“既然不恨,你为何要答应跟他们去周王畿?” 这才是她今日来的重点。 早在一个月以前,那些追查的人都已经知道了阿蛮的身世,知道了她就是那位陈钰公主。 至于为何没有出手,其中却是有一些玄妙的。 卫后的人不敢轻易动弹,毕竟卫王知道自己皇兄还留下一个女儿尚在人世间那欢喜的样子,她还是要给自己君上留几分薄面的。 卫瑄倒是没有动作,只是对周王畿的人声称舍妹性子胆小,恐怕要多等些时日,届时他会带着一同去见周王。 就连齐睿也跟着参上一脚:“我不管她是陈姬还是卫姬,反正都是我齐国未来的夫人,你们谁也不许带走。” 为此,又是被齐婉华教育一番,这里暂且不提。 而最有效的,还是陈恒。 他没有选择离去,而是将府邸水泄不通的围了起来,又调兵三十万,分别驻扎在渭水河畔,陈齐交界,各十五万大军。另外命人朝奉五百金,锦缎千匹,粮食万石,送往周王畿。 而自己,却每日优哉游秋高气爽。 金碧辉煌的宫殿内,阿蛮端坐其间,手执黑子,眉头紧锁。 忽然,她手一动,放在了棋盘之上,将原本式微的局面顿时扭转过来。 然后,抬起脸,笑意盈盈的望着对面的人。 黑胜白败,已成定局。 洛英目瞪口呆的望着,似乎还不明白自己明明方才还是要赢的,怎的忽然之间就变了。可她素来是耍赖习惯了,拽着阿蛮的手:“不行不行,刚刚那个不算,我再重新来一回。” 说罢,便要去抓棋盘上的白字。 岂料阿蛮的手更快:“哎!君子无悔哟。” 洛英直直接下手,将自己方才最后一步的白字拿起来,重新放了个位置,得意洋洋的望着她:”反正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小女子,就悔!“ 见惯了她的无赖样,阿蛮只有叹气,放下手中的黑子。哉的与阿蛮在这一方小天地里,乐得自在。 阿蛮自那之后,便的很沉默,他心中懊悔,便命人请来洛英,也算是常住下来,两女整日下棋,喂鱼,赏花。他也暗示她们可以出去随便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可阿蛮似乎对屋外的一切都丧事了兴趣,每日窝在这里,日子悠然自得。 就在大家都以为,这件事似乎就这么尘埃落定的时候,她突然告辞,说要去周王畿。 陈恒沉默了许久,没有说一句话就走了,留给她一个落寞的背影。 紧接着,便是现在的这场对话。 她抬起摸着光洁的棋盘——这是自打她爱上用下棋打发时间之后,陈恒命人用白玉打造的,剩余的则打制成一幅黑白棋子。每每在指尖摩挲,都给心头带来一股暖意。 原本以为要用许久才能平复的伤痕,似乎也在这淡淡的时光中一天天被抚慰,至少现在的她,已经可以平淡的去面对这些话题,并且清晰的找到其中的问题。 周王畿,埋藏着太多太多的疑问。她有预感,很多事情,很多谜团,它的答案,都静静的待在那里,只等她去发现。 “当初下山,我便存了心思,想要用脚步丈量这大江南北。难得现在周王畿来人,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啦。” 洛英的心态却没有这么好:“可是听说那边现在很是混乱,老周王病故之后,长子继位,可不知何故,忽然暴毙而亡。膝下无子,便由了他弟弟继位。哦,这个弟弟听说与梦姬关系很好,兄妹相伴,当年因为梦姬下嫁一事,他在朝中闹的不可开交,最后还被拘禁了几年。这回叫你回去,也不知道所为何事。” 阿蛮倒是没想到周王畿那边也是乱糟糟一团:“往好处想,他既然对梦姬有情谊,千里迢迢派人请我回去,总不会待我不好。再说,若真不好,我走便是。” 她到现在还没有改口叫过母亲,或许在她心中,梦姬犹如天上的一个神话,终究跟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吧。 “哎!” 洛英的叹气叫她好笑起来:“瞧瞧,你都快成个小老太太了,整日唉声叹气的。若非你舍不得周行,我还真想邀你一同前往,听说那里的美食美景更多。” “多谢!“洛英敬谢不敏,抱拳拱手:”这事可跟周行真的无关,我阿爹说了,陈卫齐皆可,就是不能去周王畿,至于为何,我也不清楚,反正你自己小心一些。“ 见她义正言辞的模样,阿蛮笑了:“莫非那比龙潭虎穴还要可怕?” “谁知道呢。牛鬼蛇神,鬼魅魍魉,跟道貌岸然的人比起来,还是后者可怕多了。“ 本是一句无心话,却叫阿蛮沉思许久。 君子一聚,终须一别。 洛英望着一身曲裾的阿蛮,未曾开口眼泪先流:“你当真打算要去了?” “别哭了。”她伸手擦去其眼泪,笑着逗她:“就去几日,我待腻了就回来看你。” 洛英却摇头:”我知道,你不会再回卫国了。这回去周王畿,其实也未必就是你真的想去,而是如今这个局面,留下来不是卫瑄便是陈恒齐睿,这三个人你一个都不想要,才会选择逃避。“ 阿蛮没想到她将自己心思早已经看清,顿时无言。 “阿蛮。”洛英抽噎着:“你等我,等我跟周行成亲之后,我们便去找你,到时候咱们寻一处世外桃源,住在一处,远离这些世俗纷扰,好不好?” 小姑娘是真的伤心了,眼睛红的跟兔子一样。 阿蛮猛地抱住她,忍住了酸胀的眼睛,坚定不移的吐出一个字。 “好。” 我等你。 下面一个穿着白袍的青年走上前来,温柔而恭敬:“王姬,该启程了。” “阿蛮。” 洛英的胳膊收的更紧了,声音也哭了出来:“我不舍得你。” 今日一别,又岂止何时才能相见。 阿蛮抱着她:“乖,很快就会见面的。” 最后还是周行过来将她搂入怀中,洛英这才改投怀抱,痛哭起来。 “你。” 她望着周行的脸,有些迟疑,却还是说出了心里话:“你要好好待她。” 她为你,可是舍出了自己的生命。 阿蛮在心底默默补充道。 周行点点头,刚毅的脸上尽显责任:“多谢阿蛮姑娘,我会的。” 那便好。 她似乎再无牵挂了。 阿蛮刚刚转身,就听到身后周行急切的声音。 回过头,对上了周行一双欲说还休的神情。 “姑娘,你,你没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公子吗?” 这句话,算是他逾越了。可是整日看着公子的样子,他又是当真担心。 说完之后,本想她会生气或者置之不理。没想到,眼前少女却笑了。 艳阳之下,她的笑容如同最绚烂的那一朵昙花,虽然一瞬,却让人永远无法忘记。 “周行。” 她缓缓开口,声音似天上流云,缓缓飘来,落在耳畔,淌入心间。 “你若无情,我便休。” 第九十八章 睡起杨花满绣床 周行尚在舌尖咂摸这句话的意思,待回过神来,阿蛮已经走远了。 马车缓缓前行,周围的铁骑严密守护着,像是带着他们骄傲的公主,终于回归。 而城墙之上,陈恒已经化为石像。 他就那么站着,从星辰到朝阳,终于等到了心仪的姑娘。 今日的她,无比好看。 深色的曲裾穿在她身上,有一种别样的美。她的目光滟潋,似春日的湖面,唇角的笑很是得体。但他却开始怀念从前,怀念在越过那个不知名的小山村。山水林间,遥遥相望。他吹奏一曲天籁,之后听她聊聊家常。 那时的她,笑容总是堆积满面,甚至不拘小节。可他便爱极了这副散漫的样子,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自此之后长留心间,永不能忘。 如今,为了那曾经的笑颜,纵然再不舍,也要放手让她离开。 卫瑄有一句话说对了。 爱她,就应该让她选择。 身边的侍从看着自家王萧瑟的身影,不免心疼:“我王若是不舍,去请阿蛮姑娘便是,何必让她远走他乡。” 多么狠心的姑娘啊,就这么一走了之。她走不要紧,却将陈恒的魂也跟着牵走了。 陈恒听到身后人嘟囔,垂在衣袖中的拳头,不禁紧紧攥住。 天知道,他是用了多大的克制,才强行的忍住了自己的欲望,保持最后一分的君子风度,送她离开。 陈恒永远不会忘记,阿蛮瞬间的惊讶,继而眉梢间的笑意。 “希望你永远都会笑的这般灿烂。” 他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在心头默念。 “谢谢你。” 没有为什么,就是谢谢你。 谢谢你没有阻拦,谢谢你给我庇护,谢谢你的感情,让我毫无负担的离去。陈恒,若是这次下山,有什么让我值得开心的,那便是认识了你。 前行的马车内,阿蛮伸手,撩起了车帘一角,回过头,望着城墙之上。 距离已经太远,远到看不清楚那上面是否有人。但她还是冲着那边挥了挥手。 再见了,陈恒! 再见了,卫国! 车轮碾过,扬起滚滚黄色尘土,周遭护卫守卫着这位来自尊贵的少女,目光虔诚的向周王畿走去。 却不知,一城之内,有一位少年,正疯狂的挣脱身上的枷锁,怒吼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门外传来惶恐的声音:“我王,长公主说了,您一定不能出去。” “她是王还是我是王!我告诉你,你们今儿要是不放我出去,回头我就砍了你们的脑袋!” “我王!要是放您出去,小人只怕看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你回来,回来!” 留给他的,只有渐渐消失的脚步声,和自己的声音在上空回荡。 “你回来,回来!” 齐睿失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口中喃喃:“阿姐,我会恨你的,我一定会恨你的!” 忽然感觉到脸上一片冰凉,伸手一摸,原来已经是湿腻一片。 他竟然哭了? 起初只是觉得她好玩,没想到竟然情根深种。到最后,反而是他赔上了一颗真心,从此难忘。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自从阿蛮的身份被揭穿之后,齐婉华就用雷霆手段将他强行拘了起来——可能是这位少女敏感的政治嗅觉,她闻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自然不敢让唯一的弟弟去涉险。 家国天下,这是她的重担。 她站在门外,一墙之隔内,齐睿的喃呢清楚的传入耳中。 “我会恨你的,阿姐,我一定会恨你的。” 狠厉的话不禁让她心头一缩,好似被人狠狠攥住一般,几欲喘不过气。 印象之中,他从未这般过。再与自己顶嘴,都舍不得说句重话,而今,却说了恨这个字眼。 一旁的宫婢见她面色不好,小声提醒:“公主。” 便上前搀扶。 许是听到这外面的动静,里面忽然传来剧烈的声响,而后是齐睿狂喜的声音:“阿姐,你在是不是,阿姐,快给我开门,我求求你了,我不能没有她,我真的不能没有她!” 椅子晃动的声音很厉害,同时撞击着她那颗摇摆不定的心。 终于,齐婉华闭上眼睛,掩盖去了那似心疼。 “你死了那条心吧。” 声音冰冷无比,十分威严。就好像年幼的她牵着弟弟的小手,一同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时的模样——他哭的厉害,她便板着小脸,严肃的批评他要如何如何。 “她已经走了。” 似乎从第一句说出之后,剩下的再也不那么困难。 “忘了她吧,我已经跟卫王告辞,明日一早便返回齐国。” 安静了片刻之后,里面忽然爆发出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齐睿铺天盖地的怒吼:“阿姐!” 齐婉华闭上了眼睛,强忍住内心的伤痛,转身缓缓离去。 他是她弟弟,从小疼爱的弟弟,一母同胞的至亲。不是情到深处,怎会那般痛苦。可她不能,不能拿他去赌,更不能拿齐国去赌。 这一次,她输了,输的彻底。 迎面走来的婢女见她脚下不稳,吓的连忙过来搀扶,一左一右,齐婉华好歹稳住了身形。 “有何事?“ 她一脸忐忑不安,最终还是小声道:“瑄公子来了。” 齐婉华一愣,随后嘴角轻轻上扬:“算算时间,他也应该是要来了。” “走吧。”褪去了一脸悲痛,挺胸抬头,又是那个仪态万千的长公主,施施然抬头:“去看看,他这回前来,所欲为何。” 婢女垂头,见她已经远远离去,这才抬起面,望着她那挺直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声。 明明是金玉良缘,为何到最后,却成了这般? 世间事真是变幻无常,来时她们还暗中欢喜,长公主终于找到良人,却不想最后的结局,令人无限唏嘘。 齐婉华走到前厅时,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双手负后,不知在思索什么。 她放慢了步调,最终停了下来。 一切好似初见,曾经那个少年向自己投向了示好的笑容。从此之后,这笑容便长留心间,无法磨灭。 而今日,是该清醒过来了。 齐婉华咽下嘴角的苦涩,再抬起头时,带着体面的笑容:”瑄公子。“ 眼前男子缓缓转身,阳光长长短短打在他身上,给整个人镀上一层浅浅的光辉。 他轻轻一笑,回敬道:“长公主。” 是喜是怨,是聚是散,总之过了今日,一切都已成定居。齐婉华望着这个微笑的少年,他的眸中依旧温柔,只是她不再自以为是,以为那温柔都是自己一人的。 心头的眷念,便要挥刀斩断。 她微微一笑,接下了这一招。 “在卫国打扰数日,实在多有不便。我已禀明卫王,明日便启程回齐。往后两国之间,自有使臣恒温。公子与他也相熟,有事自可寻他去。” 卫瑄微微一愣,望着眼前端庄的少女,心头升起一股赞赏。 难怪人都说,娶妻当娶齐婉华。 这样知进退,审时度的女子,该让多少男人汗颜。 若是放在数月前,他或许还会想办法修好两人关系。只可惜,近日今日,已非从前。 “这些年来,多谢长公主厚爱。”卫瑄拱手:“若有能用到卫瑄之处,尽管开口。” 我并不想与你谈论政务,只想与你剪影窗下,夜半私语。早起懒画眉,对镜理云鬓。 只可惜,一切,都化为泡影。 心在滴血,然而齐婉华却对着他微微一笑:“瑄公子客气了,齐卫两国,一直友好,此次又建邦,不日之后,定当比今日更加昌盛。” 快些走吧,眼眶已经快要承受不住这眼泪的重量了。 卫瑄对上她的双眼,微微一怔,随后绽开笑颜:“一定会的,有您这样的女子,是齐国之福。” 是吗? 真是奇怪,从前与他这般斗智,有的是无限喜悦和情趣。而如今一旦知道自己在其心中分量不过尔尔时,再说一样的话,却倍感凄凉。 齐婉华觉得自己身子有些摇晃,拼命撑住,绽开笑颜:“瑄公子可还有别的事?” 话里意思已经很是明显。 卫瑄抱手:“那我便不打扰公主,明日再来为公主送行。” “多谢。” 他转身的一瞬,齐婉华的眼泪终于滑落下来。 “再见了。” 她在心底默默道:此生此世,愿永不复相见。 翌日。 天才刚蒙蒙亮,守卫刚打开城门,便见一对精密防护的侍卫,举着齐国的旗帜,缓缓从城门中鱼贯而出。 宽大的马车内,齐婉华望着自己的弟弟,而齐睿则被五花大绑,愤怒的眼睛瞪着自家阿姐。 “好了,出城了。“ 她将堵住齐睿嘴巴的锦帕拿去,刚刚拿下,便听到齐睿沙哑着嗓子:“阿姐,你为何要这样?” “我王圣明,齐国禁不住堵,我不能让您成为卫瑄手中的棋子,任由其摆布。” 齐睿冷笑:“可阿姐却爱他痴狂,莫非就甘愿做他手中的棋子不成?” “是,我愿意。“ 齐睿这才发现她的不对,已经是泪流满面。 他顿时慌了,在他印象中,阿姐从来都是骄傲的,体面的,从容不迫的。就算是被叔公刁难,被公室刻薄,也从未失态过。 而今,却哭了。 “阿姐,我,我不是故意的。”齐婉华一哭,他便心软了:“都是卫瑄,我早说了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妈的!别让他落到我手上。” “阿弟。”齐婉华抱住他的胳膊,轻轻摇头:“我愿意,却不愿意你为他摆布。他这个人野心太大,单单一个卫国,根本不足以让他知足,恐怕他要的,是这个天下。” 齐睿一惊,失声否认:“怎么可能?” 齐婉华苦笑:“所以我不愿让你跟他碰上,他心思之深,你我远不是对手。” “可你!” 齐睿是知道那晚的事的,再看齐婉华一脸泪水,忽然明白过来,愤愤不平:“放开我,我要杀了他!” “阿弟!”齐婉华哭了,抱着他:“算了,就当是梦一场,如今阿姐已经醒了,答应我,你也醒过来好不好?阿蛮此去周王畿,定当还有别的事发生,答应我,一定不能让齐国牵连进去。祖宗留下来的基业,不能毁在你我手中啊。” 好似被戳中什么一般,齐睿身子一软,瞬间瘫了下去。 马车缓缓前行,里面不时发出嘤嘤啜泣,忽然,一声响彻云霄的痛苦咆哮,震起了林间飞鸟。 第九十九章 暖雨晴风初破冻 从朝歌到周王畿的路程并不算很远,待阿蛮看到月落日出第三回时,古老的城墙便出现在了视线中。 周王畿的历史悠久,做为宗主国,是从八百年前便矗立在这片广袤的中原大地上,周围诸多诸侯国紧紧簇拥,如万花捧月一般,朝拜者这座古老而辉煌的城市。 当然,这只是从前。 随着诸侯国的强大,曾经风光的周王畿如昙花一现,永远的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之中。现在谈起泱泱大国,想到的首先便是陈齐卫,又哪里会知道,曾经这个强大而昌盛的王朝,给过它们长达五百多年的保护呢? 随着马车的缓缓前行,王城越来越多的出现在了视野。 马车缓缓的进了王城,顺着笔直的街道,通往宫中。 周遭的人声鼎沸,她悄然伸出手,挑开了帘幕,瞧见外面川流不息,虽不像朝歌摩肩擦踵,但也是人来人往。 沿着街道,很快,便到了宫墙外。 这里显然已经不能再坐马车了,阿蛮从车中下来之后,早就有人迎接上来,笑语晏晏:“这就是妤儿吧,果然生的乖巧,是个好孩子。” 说话的妇人雍容华贵,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气派。她有些踌躇,不知如何称呼。 似乎是看出她的疑惑,那妇人笑道:”你唤我一声舅母便好。“ 阿蛮没有做声,倒是她身侧的婢女好像看出来了什么,小声提点:”这位是王后。“ 阿蛮这才叫了一声王后。 “你这孩子,还真是。” 姚华叹了口气:“走吧,我带你进宫,王兄一直等着你呢。” 落败的周王畿,连宫殿都比卫国的掖庭要小上一圈,不消一刻钟便走到了巍峨的宫殿前。姚华拉着她的手,停住脚步:“好孩子,再前面,就不是我能进去的地方了,你自己进去吧,我王正在里面候着呢。” 阿蛮有些忐忑,但姚华的鼓舞让她终于迈开了第一步,缓缓向里面走去。 雕梁画栋,巍峨宫殿,阿蛮的步子迈的很小,眼睛却贪婪的看着眼前一切。 这边是梦姬自幼生活的地方啊。 今时今日,尽管她一直没有开口承认过,不过从踏入这片土地的这一刻起,心中那股激荡之情已经清楚的告诉她,她终于找到亲人了。 只不过,她的性子在也不跟从前一般,什么事都表露于面。如今的阿蛮学会了审时夺度,多留一个心眼。 就好比现在。 大殿上的男子身着深色衮服,头戴冕旒,十二串玉珠挡去了他的真容。但周身散发的威严却让人觉得势不可挡。 阿蛮跪了下去,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见过王上。” 许久,都没有听到声音。 她心中忐忑,不知对方心中是何做想,不成想下一刻,一双皂靴出现在视线中。 紧接着,耳边传来一声激动不已的声音。 “妤儿?” 那声音微微颤抖,含着激动和深情,倒是叫阿蛮一愣,下意识的抬起头来。 冕旒之下,周王不算年轻的面庞出现在视线中。 阿蛮觉得自己眼睛一定是花了,不然,为何从他眼中竟然看到了眼泪? ———————————————————————————————————————————————————————————————— 几乎是瞬间的,整个周王畿都知道,宫中来了一位十分得宠的少女。 她的母亲,是鼎鼎大名的梦姬,而父亲嘛。 跟陈卫的坏名声不同,在周王畿,人人都赞扬梦姬。 毕竟她用自己的一己之力,换来了周王畿的数十年将养生息。 对于阿蛮,她们也多半是抱着宽容和祝福的。 这让阿蛮觉得十分新奇,从她们的口中,她又重新认识了一个不一样的梦姬。 譬如这位王姬很是聪明,自幼经常被老周王夸奖,在兄弟姐妹中是最聪明的一个。再譬如,她的心肠很好,在旱灾涝灾的时候,建议王上要取缔一些不必要的税收,让人民将养生息。 诸如此类的,很多很多。 讲故事的老宫人笑眯眯的望着阿蛮:“王姬是个好姑娘,就跟公主你一样呢。” 我吗? 阿蛮觉得,他们大抵是真的眼花了,于是谦逊一笑:“她是名动四方的美人呢。” “公主也美。”老宫人十分慈爱的眼神望着她:“特别是这一双眼睛,跟当年的王姬如出一辙呢。” 是吗? 阿蛮伸手,触摸在自己的眼皮上时,悄然放下。 了解的梦姬越多,那种如鲠在喉的伤痛便越来越轻,渐渐的,阿蛮觉得自己似乎都忘记了被伤害的那种疼痛。大抵是亲人的温暖,终将抚平这伤痕。亦或者,她对卫瑄的爱情,并没有想象中的深刻。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便是半年。 秋去春来,雪落开花,一转眼便是三月了。 三月三,上巳节。 姚华早早的便给阿蛮置办好了衣物,这半年来,她弄了许多的草药来给阿蛮调养身子,好歹是洗去了那一身的黑黄皮肤,就连身高也跟着长了不少。 可愁人的却是,已经十五了,天葵为致。 普通人家的女孩儿,这个年纪大概已经都做母亲了,可阿蛮的葵水迟迟不来。周王和姚华请来名医无数,大抵说的都是公主身上的余毒不清,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来了。 因为这个,王宫的天空阴沉了好几天。 阿蛮自己倒是乐得自在,她早早的便听洛英说了,女子若是来了那个,十分痛苦。还要弄草木烧成灰椴,放入缝制好的布袋里面。总之是麻烦透了。 如此倒是省了事。 这半年来,她也算是摸清了王宫里如今的情况。 周王膝下有五子,有比她年岁大的,也有比她小的。倒是没有一个女娃,弄的她每回觉得想找个同龄人说话都寻不出。 大概他把我当成女儿了吧。 阿蛮心中如是想。 毕竟从她知道的故事里面,周王是很疼爱自己这个一母同胞的妹妹的。当年梦姬被送去下嫁的时候,他还因为顶撞当时的周王被狠狠的挨了一顿鞭子。然后关了起来,若非因为前周王忽然殒命,只怕现在的周王至今还在被关押着。 只可惜,他继位的时候,梦姬已经香消玉殒了。 所以他看自己的才会那么的怜惜吧。因为爱屋及乌,所以才会格外的疼爱。 她在这里的日子过的很是悠闲,悠闲的每天晚上都会梦到碧山,或者是齐睿那张肆意潇洒的脸。倒是陈恒,鲜少会出现在梦中。 至于那个人,她则彻底的遗忘在了记忆深处。 姚华替她画了个完美的妆容,瞧了瞧,满意至极:“瞧瞧这眉眼,这气色,只怕桃花坞满园的桃花,也比不上我们妤儿这娇艳的脸庞呢。“ 她如今,已经改名叫姜妤了。 姜乃周之国姓。这个名字是周王亲自取的,姚华只是面色变了变,却没有说别的。之后依旧笑着给阿蛮送了几身的漂亮衣裳和收拾。说小姑娘就是要趁着年轻好好装扮自己,不要等老了,打扮都没那个鲜嫩劲儿了。 她送来的都是质地精良的料子,很多阿蛮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过她却时常会想起那几件香云纱。 只是这个念头刚起,她就强迫自己忘掉。 今时今日,她只想做一个全新的自己。 上巳节这一天,无论是贫寒家庭,还是王公贵族,都会去姜水河畔放花灯,佩青草。若是看见自己心仪的男子,便可以将青草别在他的衣领处,男子则回赠花朵。两看相宜后,便自行快活去。 这一点,陈卫倒是将其学了个干净。 所以姚华递给她了一株翠绿的青草,嘱咐道:“若是有心仪的男子,便递过来。若是没看上的,就将青草收好,可千万别闹出笑话来。可就不好了。” 这一天举国男女欢庆,是小年轻们最喜欢的一日。姚华怕阿蛮不懂这里的风俗,刻意解释了一番,而后道:“妤儿若是遇到心仪男子也不必害羞,我与王上当年也是这般呢。” 说着,自己倒是掩嘴笑了。 阿蛮点点头,心中却有些木然。 她大抵,再也不会那么用心的去喜欢一个人了吧。 那一场情窦初开的情爱中,耗尽了她所有的真心和力气。褪去了光环,原来自以为事的爱情,只剩下丑陋不堪的谎言。 但是她不想叫姚华为自己担心。 “嗯。”阿蛮乖巧的点头:“我会的。” 声音很轻,很轻,乖巧的让人心疼。 姚华摸了摸她的头,没有言语。 马车一早就出城了。 姚华一早便交代了,叫她早些去,许多世家子并不会在姜水那边长留。而是一早去完之后便会到一侧的桃花坞。届时,她只需要去桃花坞里面挑选,看看有没有心仪之人便是。 所以望着这波澜状况的河面,阿蛮心中并无起伏。 果真如姚华所说,这个时间此处并无什么人。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角散发,欲转身离去。 忽然,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姑娘,你的青草,能赠与我吗?” 阿蛮一顿,之后猛然转过身,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人。 陈恒一身绯衣,初春的暖阳并不灿烂,淡淡光圈熏染的那清冷面庞多了一丝暖意。 而他手中拿着一支浅浅舜华,正值花期,淡淡花香幽幽袭来。 阿蛮鼻中发酸,强装镇定,声音却微微发抖:”我并不喜爱此花,公子还是另寻他人吧。“ 这算是拒绝了。 陈恒却笑了。 他向前几步,便到了阿蛮身侧,高大的身躯将她笼罩在自己之下,令人觉得倍感安全。 阿蛮抬起头,有些蛮狠的一挑眉:“难道公子还预备硬抢不成?” 陈恒笑了。 “姑娘不喜舜华,而我之忧愁思念,却非姑娘手中萱苏草不可。” 第一百章 姐妹情深泪涟涟 满心的激动欢喜,到最终,却都化成了一句。 “你真傻。” 可情之一字,从来都是让人情难自禁。 姜水河畔已经有三三两两人群结伴而来,许是陈恒的样子过于出众。不时有人探头探脑过来想要看个究竟,这处到底不能再待下去了。 阿蛮斜了他一眼,嘟囔道:”穿的这样艳做甚,不知道还以为是招蜂引蝶呢。“ 瞧瞧,本身长得就够犯罪的了,居然还穿着一身绯色,随便往那一站,就是一副最美的风景。 陈恒听她又跟从前一样开始碎碎念,忽然就笑了。 那笑容过于绚烂,导致阿蛮后面的话,都憋在口中。等反应过来后,已经忘记自己想要说什么了。 好吧。 其实就这样漫步,也挺好。 没看家她的时候,阿蛮时常会想,她已经彻底的忘记了过去那一段荒唐岁月。可如今再见面,才知道那些画面早已经深深镌刻心间,再难忘怀。 其实她有很多话想问。 譬如他怎么会出现在周王畿?他来这里有别人知道吗?他为何而来? 但是到最后,一个问题都没有问出口。 有的人就是这样,受过一次伤之后,便会把自己深深的包裹起来,任凭外面再多风雨,只要躲进来,便是温暖。 阿蛮正在心头感慨,忽然感觉到手上一软。 顺着那牵着的手忘过去,陈恒一脸坦然:“石子多,我牵着你安全一些。” 若非那红透的耳朵泄露了他的忐忑,阿蛮还当真被这一副样子给蒙蔽了。 不知怎的,她忽然心间敞开,原本想要抽回来的手,也任由他牵着。 不知走了多久,一直到了官道上,阿蛮忽然停住脚步,轻轻的叫了一声:”陈恒。“ “嗯?” “我不想离开周王畿。“阿蛮转过身,看着他:”至少,现在不想。“ 所以,原谅我无法答应你。 两人都心知肚明,陈恒微微垂下眼眸,可手依旧紧紧握着,没有松开。 良久,他抬起眼帘,轻轻道:“我可以留下来陪你,阿蛮。” 少年的眼神坚毅而认真:“只要你想,我愿意陪你去任何地方。” 只要,你在身边。 阿蛮自然不会立刻就答应的。 一来陈恒是国君,若是当真跟自己一走了之,陈国恐怕又是一场内战。二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对陈恒到底是什么心意。 应该不是喜欢吧。 受伤的心还没有完全抚慰,哪能那么快接受另一人。 或许是,被这倾世容貌的背后隐含的身世而母爱泛滥,亦或者是因为他对自己的与众不同。 总之,她答应了于陈恒书信往来,劝他回了陈国。 临走的时候,陈恒紧紧的抱住了她。 “阿蛮。”他的声音轻柔而舒缓:“我说的句句皆是肺腑之言,只要你愿意,所有的一切我都可抛下,与你一同归隐山林,做一对神仙伴侣。” “我知道。”阿蛮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只是现在我还不想离开朝歌,想陪着舅舅舅母身边一段时间。” “好,我等你。” 自此之后,她又多了一件事,便是写信。 陈恒的信每日必有一封,宫中本藏不住事,何况两人之间如此的高调。只不过周王和姚华两人面色都不大好,想来估计是想起了自己苦命的妹妹梦姬,所以阿蛮也就尽量收敛。 不知不觉,时光又晃走了一年。 这一年,她十六了。 二八年华的少女,出落的十分动人,除了肤色不是那么白皙之外,眉眼之间已经有了倾国之色的端倪,好几次周王都看着她发呆。被劝醒之后,才恍然大悟,说看见她就想起了梦姬。 阿蛮假装没看到他眼角的残泪。 原本以为时光就这么平稳安好的渡过,却不想,一封忽然出现的书信打破了她平静的生活。 洛英病危,速归! 字迹很熟悉,是他的。 阿蛮是不相信的,可她的理智告诉自己,卫瑄绝对不会因为这个而哄骗自己回去。他有他的骄傲,有些事情,还是不屑去做的。 想了想洛英,阿蛮咬紧牙,去跟周王辞行。 周王原本是不同意侄女再入险地——在他眼中,陈卫如同龙潭虎穴一般。无奈阿蛮心中自有计较,一定要去,周王无奈,只有放行。 同时派出一对兵马,护送公主出使卫国。 这么一来,她的身份就变成了使臣,卫瑄如若想要对她不利,也要衡量衡量其身份。不然,周王虽然式微,却依旧可以下令联合其余几国攻打卫国。 这就是制约。 明日之后,她终于又重新回到了那个带给她无尽欢喜和眼泪的城市。 朝歌。 距离城门还有十里地的时候,就已经有车马在那里迎接了,而马车下站着的人,一身白衣胜雪,十分显眼。 待马车靠近之后,卫瑄向前两步,微笑着向她伸出了手:“阿蛮,你终于回来了。” 阿蛮想了一路。 她原本以为的近乡情怯,或者是心酸痛苦,皆没有出现。在看见眼前的卫瑄,忽然有了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 而心中,曾经轰然崩塌的碎石,不知何时已经慢慢重新修建成一座新的堡垒。 周遭人都不知道他们曾经发生过什么。而在他们眼中的画面则是,举世闻名的瑄公子正亲自迎接自己公主,手横在半空,极尽优雅的等着公主回应。而他们的公主则跟入定一般,傻傻的愣在那儿,一动不动。 可怜的孩子,一定是没有见过这么俊美的公子,所以才看傻了。 没想到,下一刻,阿蛮伸出了手。 轻轻的放在一旁宫婢的手上,借力下了马车。 站稳后,对深浅卫瑄微微福身:“姜妤见过瑄公子。” 一句话,将两人的身份彻底拉开。也否定了从前所有的事情。 第一次见面时,她笑语晏晏,顾盼生欢:“我叫阿蛮。” 再见面时,她嘴角含着客气而疏离的微笑,跟所有世家女一般,举止极尽优雅,淡淡道:“姜妤见过瑄公子。” 卫瑄手上一顿,脸上的笑容顿时崩塌。 卫国士兵们惊恐的发现,他们向来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的瑄公子,此刻笑容尽失,手紧紧攥着,目中凌厉光芒,好似要杀人一样。 而阿蛮却丝毫没有顾忌,扭头对身侧人道:“既然已经见过瑄公子,便上车吧。晌午之前,务必赶到。” 然后,对着卫瑄礼节性的点头示意,之后便转身上了马车。 只留下一个虚无的背影。 车轮缓缓滚动,向前走去。身边侍卫不忍,悄然提醒:“公子,咱们是不是也该走了。” 卫瑄转过头,已经换上了平日里那和煦的面庞。 “走前面去,为公主引路。” 然而在帘幕垂下那一瞬间,他的眼底瞬间爬上一层阴沉。、 马车在南巷停了下来。 卫瑄已经早早的下了马车,替阿蛮解惑:“这是周行的宅子,洛英姑娘从病重开始,便一直住在这里。” 话音刚落,周行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见到他,阿蛮立刻上前,神色激动:“洛英现在怎么样了?好端端的,人怎么就不行了呢?” 周行的面色也很难看,眼底乌青,唇角胡茬长长短短都冒出来,这会儿见了阿蛮,眼前忽然一亮,转瞬即逝。 “阿蛮姑娘既然来了,就进去见见吧。”周行的声音有些发抖:“她已经念叨你好几日了。” 跟着周行的脚步便走了进去。 这处院子并不大,以至于寝室那边的药味浓郁的整个院子里飘的都是。 院子倒是被打扫的很整齐,还种着两株宽叶枇杷树。周行解释:“洛英前年种下的,说等结出枇杷,你们就可以坐下树下吃了。” 她忍住了眼眶的泪水,跟着周行进了屋。 屋子里面的药味呛的人几乎睁不开眼,周行却驾轻熟路的走到塌边,将洛英抱起来,身后垫着一床棉被,用手指梳理头发后,在她耳边轻声道:“洛英,睁开眼睛瞧瞧,看看谁来了。” 阿蛮走到榻前,待看清楚眼前人的容貌时,不可置信的睁开眼,鼻子一酸,立马捂住了嘴巴。 记得初次相见,她站在茅草屋外,一脸娇憨,歪着脑袋问自己:“去告诉七师兄,洛英来了。” 那时候她曾经羡慕的很,觉得她仿佛是世间被宠爱的公主,被师父温柔以待,还会跟自己讲述那么多从未接触过的世界。 可现在。 曾经丰腴的脸颊此刻深深凹陷,白皙的皮肤不再,而是因为常年服药过后的蜡黄。就连头上的头发也稀疏许多。 她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有些浑浊,声音含糊:“是阿蛮来了吗?” “是。” 阿蛮再也忍不住眼泪,簇簇往下落,坐在榻前,握着她干枯的手,声音微微颤抖:“洛英,我来看你了。” 洛英绽开了笑颜:“你这个坏丫头,不是说很快就来找我嘛,我从春等到秋,冬等到夏,一直等了这么久,等的我都快要不行了,你才出现。” 阿蛮拼命的摇头,泪如雨下:“不会的,我们去请最好的医生,一定会看好你的,洛英,不要说傻话。”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阿蛮。”洛英绽开一个虚弱的笑容:“不过我很开心,你回来了。还有一个人,也会高兴的。” 阿蛮一愣,紧接着,就听到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阿蛮。” 第一百零一章 酒意诗情谁与共 冷青衫,薄凉意。她曾经开玩笑说过,若是师父肯剃去山羊胡,定当十分迷人。 阿蛮本是随口说说,没想到那老头还当了真,臭骂一顿不说,又被罚去山上捡了一堆的柴火,好不难过。 没想到,如今他倒是自己动手了。 阿蛮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莫不是师父受了什么刺激吧。 见徒弟痴痴的望着自己,介琰有些不自在,抬手在唇边,清了清嗓子,挺胸抬头:“阿蛮,是为师没错。” 我当然知道是你了。 阿蛮指着他的下巴,有些不大适应:“这胡子,是怎么了?” 如此一说,介琰更是难堪了。 阿蛮忽然福至心灵:“该不会是又在外面装神棍,被人给揪掉了吧。” “胡说八道!”介琰怒目圆瞪,下意识就要去摸自己胡子,触手却发现光溜溜一片,不禁尴尬的很:“整天没个正行的。” 熟悉的口气和画面,好似将过去的两年岁月一下子拉近了。似乎她还是碧山上的心无城府的阿蛮,而他还是那个装神弄鬼的神棍老头。 见她笑了,介琰也陡然一松。 他早已经从洛英的口中知道了两年前那些事情的来龙去脉,没想到卫瑄那小子一开始便醉翁之意不在酒,明面上是为了他,可实际上却是看准了这傻乎乎的小徒弟。 也怪自己,在原本看到阿蛮对他有些异样苗头时就应该制止的,可当时的他却为了八年前的一个约定,而将阿蛮就托付去了卫国,不成想,遭了这么大的变故。 想到这儿,介琰就变了脸色,冷哼一声:“等为师看到那个小畜生,不打死他才怪。” 这般熟稔,阿蛮不禁心头一暖,刚想伸出手说话,可一想到毒药的事,顿时又顿在半空。 于是,伸出去的手直接过去,握住洛英的手:“现在这个天还有些寒,你好歹多穿一些,别再着凉了,难受的是自己。” 她说话跟两年前的区别很大,从前有些慵懒散漫,亦或者天真狡黠,总是从那双眸子和话音中能听到所有的情绪。 而现在,她的语调很淡,平而舒缓,目中也不似从前。有种阅尽千帆后的宁静,瞧的人心中有些酸楚。 介琰挽起袖子,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出去找卫瑄那小子干上一架。 他那过去多么没心没肺的徒弟哟,该是受了怎样的伤害,才会变成今天这不死不活的熊样儿。 越想越气,不禁重重的哼了一声。 阿蛮正在跟洛英说话,听到身后动静,不禁身子一僵。 她以为介琰是因为自己的冷淡而生气了。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她对介琰,充满了矛盾。 他是自幼将自己养大的人,那八年的生活不是假的,可一想到原来他另有目的,就心头忍不住发寒。 旁的不说,只要想到他给自己的那药丸,然后还哄着说是为了自己身子好的,她就忍不住难过。 难道师父对自己,就一丝愧疚都没有吗? 见阿蛮面色不好,洛英忍不住伸手握着她,安慰:”七师兄还是关心你的,阿蛮,你不知道,若非周行拦着,他可真的去公子府打人去了。“ 阿蛮一愣,转过头望着介琰,后者抓了抓后脑勺,神色有些尴尬:“谁叫那臭小子敢欺负你的。” 然后挺胸抬头:“你别怕,别说是卫国的公子了,就是周王室的人来欺负你了,那也不行!我徒弟我都不舍得,怎么受那群孙子的气。你若是心里还有气的话,师父带你一起杀上门去便是。” 阿蛮怔怔的望着他,看的他心头发虚,要知道,介琰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女孩子哭了。不禁放低了声音:“好端端的盯着我瞧作甚。” 她以为,两年的时光,一切都是沧海桑田了。 可没想到,师父还是那个师父,整天满口胡诌,没有一点名士的样子。陈恒的誓言始终如一,眉眼情深,此志不渝。而唯一变的,恐怕是自己的心吧。 因为恐慌,害怕,再一次的受伤,索性将自己给层层紧封,再无半点牵连。 却不知,为了伤害自己的人,而让关爱自己的人一直担忧,真是傻的可以。 “师父。” 介琰却因为这一声而红了眼眶。 她吃了多大的哭,他都是清楚的,而如今,她愿意打开心扉,再叫自己一声,已经是莫大的幸福。 “师父。”既然已经叫了出来,后面的话也很好说了:“您能不能去外面等着我,有些事,一直缠绕在心头,让我想不明白,想要跟您求证。“ 介琰是彻底的松了口气。 不怕她问,就怕她憋在心头,自己也无从解释。既然能说开了,一切就都好了。 “好,那我们去外面等着你。”介琰答应的很是爽快,扭身见身侧周行还不走,不禁皱眉,戳了他一下:“傻大个,还不快出去,没看见人家姐妹俩要说悄悄话嘛,你个大男人矗在这儿,算是怎么回事啊。” 周行倔着呢,他心头担心洛英,对方收到了担忧的眼神,淡淡一笑:“放心吧,我这会儿感觉精神多了。你出去跟七师兄说说话,我跟阿蛮聊聊天,一会儿就好。” “好。”周行更不舍得忤逆了洛英的意思,叮嘱道:“你别太老婶了。” “走吧。”介琰横了他一眼:“她阿爹都没你这么啰嗦。” 周行跟着介琰走出去之后,还不放心,就在院子里守着,哪儿也不去。 “哎,我说。” 他叫了一声,却发现周行不搭理自己,不禁伸腿又踢了一脚:“傻大个,我跟你说话呢。” “我不叫傻大个。”周行有些不愿意了:“我叫周行。” “名字而已,一个代号,你可以叫周行,我也可以叫周行,这一树一花一木,都可以叫周行。你告诉我,有什么区别吗?” 若是阿蛮在,就知道他的诡辩又要开始了。 别看介琰这人深居幽林,那也是后来。他少年成名,性子自然桀骜,目中无人,眼界顶高。若非后来出了事的话,也不会成为今天这副好性子。饶是如此,也有些见不得别人忤逆自己的意思。 见周行皱着眉头,他得意极了,刚要将准备好的话说出,却不想下一刻,对上抬起头,年轻而刚毅的脸上义正言辞道:“不一样。” “名字虽然一样,可每个人的精力不一,走过的路也不一,伴在身边的人,更是不一。” 说完后,他望了介琰一眼:“七师兄,您说我说的对吗?” 诡辩大师被人给噎住了。 若是别人的话,介琰肯定以为是存心来找茬的了。可周行憨厚的目光带着真诚,真是叫人憋气。 “去去去。”他只有在别处来找补回来面子,睨了周行一眼,不屑的很:“谁是你七师兄,傻乎乎的样儿。” 周行嘿嘿一笑,也不在意被介琰嫌弃,而后望着屋里那边,疑惑道:“七师兄,你说她们在说什么呢?” 介琰睨了一眼,满不在乎:“还能说什么,小姐妹许久没见了,话话家常。我说傻大个,你来跟我说说,我师妹这病,到底是什么情况,什么时候犯的。” 窗外桃花在枝头攒动,三两并做一枝。花团锦簇,紧密缠绕,香气渐渐袭来,春意正浓。 而屋内,洛英的面色也被这春的颜色,渲染的动人起来。 “舟车劳顿的,要不要喝些水?” 她刚欠起身子,就被阿蛮按了下去:“咱们俩还客气个什么,你倒是跟我说说,怎么才一年多未见,身子就亏成这样了。” 洛英一笑:“我的身子,我自己心里明白。压根没大事,一定是周行自作主张,写了书信去给你。你不知道,他一直跟我学字,如今临摹我的字,都可以以假乱真了。” “这我倒是要谢谢周行了。”阿蛮瞥了她一眼,佯装生气:“若非他告诉我,你还要瞒多久。” 之后,低声问:“是不是跟你那年拿出来的那晶石有关?” 洛英一怔,随后剧烈的咳嗽起来,吓的阿蛮赶紧过去给她顺气:“还说不厉害,要不我叫师傅进来先给你施两针,这么咳下去也不是办法。” 洛英这会儿咳的上气不接下去,连连摆手。 好容易平复了,才道:“无碍的,这么的都有半年了,也就习惯了。” 瞧着她虚弱的样子,阿蛮心疼极了:“好了,你先别开口了,赶紧休息会儿。” 刚要替她去拉棉被,就被洛英一把攥住。 “阿蛮,有件事,我得求你。” 她抬起脸,枯槁的面上笼罩着一层黑气,眼珠也有些干涸:”晶石拿出来救周行的事,你不能告诉别人。“ “为什么?” 阿蛮瞪大了双眼:“莫非,你的病......” “你忘了我说过的。”洛英苦笑:“我的身子,皆是因为这娘胎带来的病症而起。若非那晶石压制住,早就投胎去了。换句话说,那块儿晶石就是我的命根子,它在我在......” 后面的话,并未说出口。 阿蛮的眼睛瞬间红了。 她下意识的反抓住洛英的手,急切切道:”可我瞧着周行人高马大,身体健硕,师父又医术高明。就算是割上一刀,也未见得会危及生命。不如......“ “阿蛮不可!”洛英摇头:“他中的是狼毒,见血封喉。若非晶石,他的命早就没了。若是此刻拿出来,只怕他也会性命垂危。” “可是你。”阿蛮的眼泪已经流下来了。 “好了,别说我了。”洛英微微一笑,将手放在她肩膀上安慰:“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爱你如生命。阿蛮,周行若是知道了晶石的事,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救我的,可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他离我而去?假如我们两人只能活下来一个不如我先走一步,叫他永远的缅怀我,好过我日日以泪洗面的好。” 说罢,调皮的眨了眨眼:“我是不是很自私?可能怎么办啊,失去了心爱之人,好似天空中从此没有了光。我没有他那么坚强,便只要叫他面对这无尽的黑暗和痛苦了。” 第一百零二章 水落石出现真凶 自那日的谈话之后,阿蛮便不再强求于她,每日依旧是陪着去跟洛英说说话——大抵是因为见到了好友的关系,她的精神分外足,每天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加上介琰调理得当,眼看着面上渐渐丰腴回来。 大家都高兴的很,最开心的,莫过于周行了。 他每日衣不解带的在身边伺候,为了方便直接睡在她脚下。洛英只要咳嗽一声便如临大敌,一个鹞子翻身从地上一跃而起,行云流水的做着一切。 连介琰这样挑剔的人都说:这傻大个儿人虽然愣了点,不过心心肠却是好的。连师父那样的纨绔见了,也叹息着将女儿交到他手上。 阿蛮也觉得是。 当年她反对洛英和周行在一起,是觉得越国一行中,他的所作所为是不配她的。却从未想过卫瑄对于自己,更要过分。如今周行却突破了一切的桎梏,强行留在洛英身边,如此看来,也算是良人了。 和介琰的谈话,却有了不一样的突破。 “你身上的毒,我是知道的。” 那日的月朗星疏,硕大的银盘熠熠生辉,柔和的光芒映照在他眉间,整个人看的平添几分无奈之色。 “所以我才叫你每日吃那些药丸,用来对抗毒药。只不过余毒可能清除不掉,所以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介琰瞧上去有些为难,望着阿蛮:“你,介意吗?” 怎么会不介意呢? 但凡女子,怎会有不爱美的。可阿蛮自从知道了梦姬的故事之后,隐约的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她定然是不想叫自己如同梦姬一般,辗转于男人之间,半生飘零,红颜薄命,才会对自己这般。一个能靠近自己,且叫她不设防的人,答案是谁,呼之欲出。 看她没有说话,介琰也有些忐忑,仔细斟酌了话语,小心翼翼道:“怎么说呢,她也是为你好。这药是毒,可也不会对你身子造成亏损,为的只是遮去容颜。阿蛮,你或许不知道,在这乱世之中,女子生的太美并不是一件好事。过犹不及啊。” “梦姬就是前车之鉴,所以,怕我走上她一样的老路,秦婶才会将药放在桃花糕中,对吗?"阿蛮微微绽开唇角,语速很慢,却异常坚定:”师父,你敢笃定让我吃下去,是因为知道秦婶就是当年陪在梦姬身边的秦月,放心她压根不会伤害我。“ 介琰目瞪口呆,跟见了鬼一样望着她。 好半天,才支支吾吾:“谁,谁告诉你的。”而忽然警觉:“你见到秦月了?是她说的?” 阿蛮摇头:“知道身体内有余毒之后,当时过于伤心,有种被全天下背叛和抛弃的错觉。可后来仔细想了,才觉出不对。” “您大可不必给我下毒,直接将我丢弃杀死便是,何必大费周章。而秦婶每日对我照顾有加,在我心中她如同母亲一般,更是不会怀疑。直到我想起京城遇到她时的情景。” “她说在旁人家帮佣,却又不叫我去找她。我记得当年,她也是说因为看中了师父的美貌才追去碧山,可恨奇怪,这些年来,她却在山脚下住着,没有丝毫动静,连做的食物也都是我爱的,若真是爱慕您的话,应该去讨好您才是。” 介琰听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同时心惊这个小丫头居然在那时就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阿蛮借着道:“还有一件事,我曾经在布庄内,有一个十分奇怪的掌柜,要赠与我价值十斤的香云纱。可我们素未相识,他为何要重金相赠?” 介琰凉凉道:“没准是喜欢你呗,家里有你一样大的孙女也不一定,老人家嘛,你懂得。” “师父。”阿蛮笑了,目中闪过一丝狡黠:“我好像并未透露那老人家的年龄啊。” 糟糕! 介琰脸上的神色一僵,冷哼一声:“你该不会是怀疑我吧。” “以师父的性格,嫉恶如仇不说,却也不是个容人欺瞒的。为何能耐得住性子,让秦婶对我用毒之后,再为我解毒呢?” 介琰被噎的说不出话来,面红耳赤的,干脆耍无赖:“山上那么无聊,我就是证明一下自己的医术,不行吗?” 阿蛮一笑,却有一种你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吧的错觉,就好像一个宽容的长辈在看无理取闹的小辈一样。 介琰发誓,他这辈子没这么憋屈过。就连当年被师父逐出去都没有这种窝囊的感觉。 偏生他这小徒弟还是个不省心的,要一条条将他的罪状都梳理清楚呢。 “后来我去探听,那掌柜的原来是周人,而且还是在王室侍候过的。店小二说过,他有一个喜欢的绣娘,可这人才出现在朝歌没多久。我算过日子,竟然是跟我前后脚。” 说道这人儿,戛然而止,一双眼睛噙着笑望着介琰。 他被看的心虚,嘟囔道:”那又如何,周人那么多,谁说不能来陈卫了。再说,这朝歌城每日来来往往,不下百人,还能各个都与你有关了。脸真大!“ “是啊,于是我便带着洛英去做衣裳。” 阿蛮笑了:“师父,我从小到大的衣裳,都是秦婶缝制的。相同的针脚,我却是不会看错的。” 这孩子! 介琰已经是一身冷汗了,生怕她往下挖的更多,急忙道:“你既然知道她是秦月,也定当明白在她心目中,你何其重要。给你喂药,不过是她怕你重蹈梦姬的覆辙。阿蛮,其实她也很苦,不求你原谅她,只是这件事作罢吧,你身体里的余毒,我瞧着也清的差不多了,我再为你施针数月,定然会将其余的毒性都清掉的。” 阿蛮却摇头:“师父您也说了,在她心中,我何其重要。我为主,她为奴,那么,是什么样的胆量敢叫她给我下毒呢。” 介琰已经是满头大汗了,这会儿再也不跟方才一样吊儿郎当。收起了漫不经心的样子,不住的擦拭额前的汗珠:“不是说了嘛,她有些自以为是了,以为这么便是为你好。” “师父。” 阿蛮不想再跟他猜哑谜,直接将话题引到他身上:“卫瑄来碧山,你为何答应让我下山。” 介琰刚要说话,她便直接阻止:“别说因为他是卫国公子,师父你向来不惧权贵,宋国郑国未灭之前,你连人家国君都赶过,何况一公子。” 见瞒她不过,介琰支支吾吾:“那个,那个什么,你不是总想着下山,我便叫你下去转转。” 说道这儿,又想起卫瑄那行为,不禁一拍大腿,愤愤道:“早知道那小子居然一肚子坏水,怎么我也不会叫你下去的。” 提起卫瑄,阿蛮不禁沉默。 这个人,她现在已经不再喜欢。然曾经留下的伤痛,却仍然留在心间,虽然结疤,可是用力戳它,还是会隐隐作痛。 阿蛮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彻底忘怀,就如同不知,她执意往下问的话,会不会有让人更加难以承受的真相显露。 可她已经不想再承受被人期盼的滋味了。 虽然知道血淋淋的真相总是叫人难以面对,可蒙在鼓里后拆穿的谎言更叫人难以承受。 于是,她扬起小脸,一双妩媚动人的眸子定定的望着介琰。 他被看的有些发慌,这才发现,原来记忆中的那个小徒弟,居然已经出落成这般模样。从前他便知道,若是褪去了茧后,她一定会很美。却不想,是这般动人心魄。 她的美,和梦姬那种叫人怜惜的不一。是带着一丝侵略压迫的,特别是从前这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染上一层妩媚之后,更是叫人不敢直视。 怕看久了,心神都被摄去。 介琰不大自在,将视线转向一边,却听到阿蛮一字一顿问道:“所以师父这次下山见的故人,就是梦姬吧。”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楚的送入他耳中,直达心间。 介琰身子一僵,迅速的转过头,不可置信的望着阿蛮。 见他这副样子,阿蛮忽然调皮一笑:”原本只有三分把握,如今见了您这样,倒是有了十足的信心。“ “梦姬还活着吧。” 她的唇角含着笑,在说梦姬的时候,好似在说一个陌生人。可眼底的柔色又是骗不了人的,一时间,介琰也糊涂了。 好在他很快就敛了心神,垂下眼帘,漠然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可是若你说的是陈国的那位梦姬,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经死了,死在陈华宫的那一场大火中。世人皆知,你可以随意探听。“ “嗯。”阿蛮接过话头:“世人皆知,陈华宫的一场大火,烧死了倾国倾城之姿的梦姬,也烧死了她唯一的女儿。可是师父。” 阿蛮伸开广袖,歪了歪脑袋,像小时候那般,眼神里带着不解:“我如今,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吗?” 这般熟稔的动作,一时间好似穿越时空,将他带到了从前。 那时候,阿蛮也是一样,有不明白的事情,总是歪着个脑袋,跟她们门口养的那只狗一样,憨厚极了。 可她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单纯的小丫头了。 现在的她,心思缜密。恐怖到介琰都不敢在她面前随意说话——感觉自己好像随时都会跌落她挖的陷阱之中。 于是,介琰选择了沉默。 对此阿蛮倒是无所谓。 自幼生活了那么多年,两人熟悉到介琰一个眼神,她便知道了他心中所想。是真是假,都骗不了自己。 第一百零三章 介琰的内心秘密 气氛一时间胶着起来。 阿蛮也不再跟方才一样,咄咄逼人。只是带着笑意望着他。可介琰清楚的知道,她不过是静静的等待罢了。等到什么时候,自己熬不住了,露出马脚,再一击毙命。 可天知道,从方才到现在,他的马脚已经够多了。多到足够他开始怀疑,阿蛮是不是早已经洞悉了全部的真相,所以才有条不紊的跟他对峙。 介琰的额头开始冒出汗来。 明明才刚刚初春,夜风来袭,还卷着层层凉意。可他却觉得,此刻当真是从心底都冒着火的。 终于,他开口了。 “阿蛮。” 介琰目光诚恳,一改之前散漫模样,望着她:“梦姬死了。” “死去的,是梦姬这个名字,是代表了她那些荒诞不羁的噩梦。或者的,是一个全新的女人,过去的那些,就让它过去吧。她已经够苦了,我们不该去打扰她现在的幸福。” “至于那药,的确不是她的主意。” 介琰微微垂下眼眸,掩去了一部分的真相,半真半假道:“她虽然如菟丝草一般娇弱,但对于你,却是有着所有母亲的天性——坚韧而勇敢的。即使她再不愿容貌为你带来灾难,也不会对你用毒的。” “的确是秦月自作主张,她自幼抚养你长大,对你的感情,与其说是主仆,不如说是母女。梦姬的不幸,她是从头到尾的旁观者,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觉得她会忍心让你重蹈覆辙吗?” 说完这些,介琰显得有些疲惫。 三十岁的男子,应该是什么样? 或身负重担,或扬名立万。可介琰却是一个意外,他肆意潇洒,傲然与天地之间,绝世独立。 可他的内心,也有想要保护的人。 于是,他放缓了脸上的表情,轻声道:“秦月如今还在朝歌,你若是不信我的话,只管找她。相信她对你,一定会知无不言。” 说罢,有些落荒站起身来:“我去替洛英把把脉,这个丫头也是胡来,哎,一个两个的,都不叫人省心。” 在他快要走到门口时,忽然被叫住。 “师父。” 阿蛮望着他的背影,高高大大,从小便是她心头的一座丰碑,像坚实的堡垒一样,将幼小的她抚养长大。 “师父,值得吗?” 介琰身子一僵,像是被人看穿了心底的秘密,连身子都不敢再回,仓仓而逃。 值得吗? 坐在塌边诊脉的介琰问自己。 为了一个只见过数面的女人,他丢弃了大好前程,和一世英名。被逐出师门也成全她的心愿,在最意气风发的年纪,带了一个小拖油瓶,隐居于碧山之上。 “七师兄。” 周行厚重的声音将沉思的他唤醒,抬头一面,便是这小山一样的汉子一脸担忧,小心翼翼的问:“洛英的身子,怎么样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还把着她的脉搏,也不知发了多少时间的呆了,连忙心思一凛,认真号脉,道:”比起前段时间是要好多了,可见这施针加药物还是有效的。“ 周行顿时松了一口气。 “不过。”介琰后知后觉,满面怒容:“是谁允许你叫我七师兄的!” 师兄一炸毛,后果很严重。 周行还不自知,憨厚的挠了挠头,嘿嘿一乐:“我见洛英总是这么叫,也跟着叫了。” 总不好叫前辈吧,七师兄听上去不是更像一家人吗。 “去去去,捣什么乱,你跟小师妹能比吗?”介琰不耐烦的挥手:“去外面多劈些柴,今晚又要药浴了,总不能烧一半没柴了吧。” 周行连忙点头:“好嘞,七师兄放心,我一定多砍些,泡一晚上都管够。” 望着他的背影,介琰冷哼一声:“真是个傻子,泡一晚上,你以为是炖肉呐。” 即便是炖肉,照着这么个法子,只怕连肉渣都不见了吧。 骂完之后,又看躺在榻上的洛英。 “瞧着面色是不错了。”介琰换了神色,语调也温柔不少:“你这个病就是得静养,往后若是再偷跑下地,我就罚那蠢牛在外面砍一天的柴。” 他说的是前两天,洛英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瞧着外面的天色好,忍不住要出去采一朵花。 偏生周行就是个耳根子软的,禁不住洛英那哀求的眼神,便给她裹的厚厚的,趁着晌午阳光正浓的时候,出来了一小会儿。 没成想,饶是如此,洛英回去就开始咳嗽起来,到了晚上就开始高热不退。 知道了前因后果的介琰气的差点没胖揍周行一顿。 “师父就欺负他老实。”洛英躺着,面色是不错,可说话还是有气无力:“那日是我非要出去的,您罚就罚我,欺负他作甚。他那个人啊!” 最后那个呀拖的很长,有些小女儿的娇羞,又带着一丝叹息。 “是,你若是这么糟蹋自己身子,早晚会受到惩罚的。”介琰忍不住吓唬她:“到时候蠢牛在找个胖婆娘,生几个混小子,算不算是对你最大的惩罚。” “你!” “反正你到时候也不知道了,哎。”介琰调皮的指着洛英的怒容:“不许生气啊,谁叫你不听师兄的话,不好好养身子,总不能叫人家蠢牛抱着你的牌位过一辈子吧。” 洛英气的面颊泛红,好似是被他给激起了斗智:“想都别想,还找别的胖婆娘,除了我,谁也不行。” “对咯。”介琰收起了药包,又从里面拿出来一排银针,捏起一根:“那就努力的把自己养胖,给那蠢牛多生几个小崽子,他每天伺候完你还得伺候孩子,一辈子都被你给拴的死死的,这才叫本事呢。” 师兄这话,话糙理不糙呢。 而且怎么听着,都觉得甜丝丝的,好似未来也有了依靠。 洛英的脸红扑扑的,可是在看到介琰手中泛着寒光的银针之后,彻底的便黑了。 “师兄。”她拽着介琰的衣袖撒娇:“我觉得好多了,能不能别在扎了。” 这银针扎在身上还好,可是往头上捅的时候别提多疼了,特别是介琰每半个时辰都要去用转针,疼的她直冒冷汗。 “嗯?”介琰睨了她一眼:“不想当胖婆娘了?” 一句话,叫她彻底的闭嘴。 其实扎的时候也不是特别疼,就开始那么一会儿。熬过了煎熬期的洛英,又开始不老实起来。 “师兄,你跟阿蛮,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介琰手下一点都不放松,对准了几个大的穴位,慢慢捻着银针,旋了进去。 “就是她的身份啊。“洛英差点要坐起来,被介琰拍了两下,才想起来自己现在跟个大刺猬一样,真的坐起来得疼死。 “那个师兄,您当初是真的在路边捡的她吗?” “嗯。” “也太凑巧了吧。”洛英咬着大拇指,拧着眉头:“一下子就捡一个公主回去?” 回答她的是大椎穴上又来两针。 “嘶。” 洛英龇牙咧嘴,疼过劲儿了,又开始问:“那阿蛮刚刚叫你过去,谈了些什么。” 早就想到这个好奇宝宝会问,他漫不经心:“当然是两年未见,问候我这个师傅了,还能有什么。” “哦。” 似乎这答案跟自己想的不大一样,洛英有些浅浅的失望,不过还是继续自言自语:“我总觉得,阿蛮变了很多。怎么说呢,从前她的眼睛,是黑白分明的,简单纯粹,心里想什么,那双眼睛里就是什么,好似会说话。” “可现在,那双眼睛依旧是笑着,却叫人分不清真实的情绪了。有点像,有点像那些公室女,好似禁锢了自己,再不肯轻易相信别人一样。“ 洛英不知她的话已经成功的将背后的男人变得僵硬,依旧叹气:“其实整件事情,阿蛮才是最无辜的。她有央求来到这个世界吗?她不能,也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卫瑄和陈恒,起码他们得到了应有的地位和尊重。就连梦姬,也有那愿意为其冲冠的陈王卫王。可怜阿蛮,却是整个故事的牺牲者,不仅自幼被遗弃,就连身侧的人也都是别有用心。她倒是一颗真心待人,傻傻的跌进去,却换来的是如此回报。若是我,只怕也熬不过吧。” 说完后,发现背后并没有针扎的刺痛,便扬了声音:“七师兄,怎么了?” “哦。”介琰恍然大悟,在银针快要碰触到光洁皮肤上时微微一顿:“这都是阿蛮告诉你的?” “不是啊。” “不过,女孩子的心思不都是这样嘛。最可气的是,居然还给她下毒,连容貌都跟着变化。这是有多么嫌弃她啊。梦姬这样,还不如直接杀了她的好。被遗弃不说,就连这脸都要干涉。你有本事下毒,有本事别生啊。” 洛英越说越生气:“我看天下男人都是眼瞎了,这梦姬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自己女儿都这般。虎毒哈不食子呢。哼,果真男人都是肤浅的很,是吧,七师兄。” 回答她的,是背后猛烈的疼。 ”嗷!“ 门外立刻被砸的咚咚响,周行急切的声音传来:“怎么了?” “没事没事。”洛英龇牙咧嘴,安抚完门外的周行之后,哭丧着一张脸:“七师兄,怎么这么疼啊。” 心虚的某人讪讪道:“没留意,扎歪了。” 他才不会说,他也是眼瞎大军中的一员呢。 第一百零五章 夏雨袭来掩愁容 扎歪了这件事情,就这样的被忽略过去。当然,这也因为他面对的是心思单纯的洛英。如果是阿蛮的话,未必能瞒的过去。 阿蛮现在真的是不好骗了。 认知到这一点的介琰是十分惊慌的,毕竟她已经怀疑到梦姬身上。若是顺藤摸瓜,真的找到梦姬呢? 他一个头两个大。 一个是自己年少时暗恋的女子,直到现在,介琰都说不出他对梦姬是一种什么感情。但对她的承诺,不管再难,他都会付诸行动。 而另一个,是自己从小带大的孩子,不知不觉,这份感情已经随着时间深入到骨髓中。他不忍心骗她,却也想过,若是两人重逢,不管对谁,都不是一个好结果。 哎! 世事弄人。 不过眼下却不是叹息的时候,介琰收拾了心情,觉得应该要收敛一下自己之后的行为了。 譬如说,尽量减少在跟阿蛮这方面的交谈。 他甚至为了这个,还编排了一个很好的理由,熬了一个晚上,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披了一件唯美的衣裳。 现在万事俱备,就差阿蛮来问了。 介琰第二天兴冲冲的出来,盯着一对儿发青的肿眼泡,却是高兴的很。 对此,阿蛮凉凉的望着一眼,什么也没说。 就好似昨日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她又成了那个乖巧的小徒弟,而他则是为老不尊的师父。 已经编好的理由存在心间,挠的介琰心中难受。可阿蛮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不再过问。 熬过了最初那一段的抓耳挠腮之后,介琰也渐渐平静下来。 是真的想通,还是彻底的心冷放弃。介琰是拿不准的。可是见阿蛮不再纠结,他却是无比高兴。 日子一复一日,转眼已经是初夏季节。 六月天,孩子脸。 方才还是晴天白日的,这么一会儿就乌云密布,遮天蔽日了。 阿蛮替她打开窗户——这个季节空气都是带着暖意的,已经可以开窗透气了。何况介琰说了,这么对洛英的恢复也有好处。 夏日的雨滴与初春的不大一样,春天的是细如牛毛,无声的滋润着整片大地。一年的收成,百姓的口粮,都来自于春天的这一场场细雨。 所以又有春雨贵如油的说法,在帝王看来,春雨象征着一年的风调雨顺,比金子还要值钱哩。 而夏天呢。 夏天的雨总是滂沱而至,大气之极。又像一个从不会低调隐瞒的少年,携卷风雨,浇灭了天地间的火热,直到每个人的心里。 不一会儿,雨点如期而至。 洛英已经可以下床了,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一方天地。 周行因为怕她闷着,便在这不大的院子里面种满了花草树木。这个季节正是翠竹旺盛的时候,从这里看出去,先是高低不一的花朵,背后是郁郁葱葱的潇湘妃子——那竹子上的斑斑点点,却是大雨如何都洗不去的。 传说娥皇女英双目泣血,洒在了这潇湘妃子上。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有人,也如同她们一般,为自己伤心哭泣。 阿蛮看着洛英的面色发白,一双眼睛却格外有神,怕她累了,便出言劝道:“去躺会儿吧,下来也有些时候了,别再劳神,得不偿失。” 洛英却摇头:“不碍事的,我这会儿听着雨点,好像自己心里也精神多了。你瞧。”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阿蛮看过去。 一丛芭蕉独立于廊下,宽大肥厚的叶子被洗的碧绿葱亮,顶端的花朵娇艳欲滴,硬着风雨,却越开越盛。 “真美啊。” 洛英感慨:“让我想起了在越国的小山庄里,也是这般。” 那时候,她刚刚从碧山上下下来,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少女。而她则为爱奉献了自己的生命——若是当初早知道会造成这种结局,阿蛮怕是死也要阻止她的吧。 可看到少女目中燃烧的火焰,她忽然于心不忍了。 在洛英的世界中,若是真的当初没有救,或许才会让她煎熬一生吧。像她那般敢爱敢恨的人,阿蛮自认自己是做不到的。 “是啊。” 她走到窗前,伸出手,窗棂上一串的雨珠就随着滚落在她掌中,化作一汪晶莹的泪珠。 “那时候,我总是很羡慕你呢。” 洛英一怔,失笑:“羡慕我什么?” “你会打络子,人也漂亮。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在想,中原的女子,都这般好看吗?瞧这皮肤,这身段,真是叫我自惭形愧。” 相识这么久,洛英还是第一回听阿蛮讲出心里话,不禁也跟着笑了:“哈哈哈,我现在才知,难怪你那会儿第一眼对我不冷不热的。” “这你就错怪我了。”阿蛮正色:“不冷不热的,是因为我以为,你是我那不正经师父定下的娃娃亲,估摸着是上来逼亲的。想着日后有一个这样小的师娘,我还要伺候你,心底才有些抵触的。” 她嘴上这样说活,话里却都是调侃的意味,听的洛英先是一怔,随后便前仰后合。 “哎哟,哎哟,不行了,笑的我肚子疼。” 洛英的眼角都是泪花,捧着肚子:“你着脑袋到底是怎么想的,还师娘。七师兄的年纪都能当我爹了。” “没办法。” 阿蛮摊手:“你没听过那句,师兄师妹,天生一对嘛。” 紧接着,又是欢声笑语,一直未断。 廊下,周行握着斧头,听着屋里传来银铃般的笑声,不禁也跟着乐起来。 “傻笑什么。”介琰横了他一眼:“还不敢进去把这些柴都收拾好了抱进去,一会儿再潮了,烧起来有烟子。” “哎。”周行抱起来,脚下却不动,眼神中满是怀念:“许久都没有听到她这般开怀了,还是阿蛮姑娘有本事。” “废话。”介琰睨他,有些恨铁不成钢:“病了的人,情绪都不高。看到什么雨天雪天的,都容易悲悯,想到自己。你一个大男人还跟她一个生病的人计较这些?” “不不不。”周行的神色有些落寞:“不过是觉得自己有些没用罢了,我在她身边这么久,却都没有见她这么开心的时刻呢。” “切!” 介琰白了他一眼,心中想:那丫头跟你在一起,心头不知道多开心呢。 可这些话却是不能说呢,说了,不知道这小子的尾巴会不会翘上天去呢。 原本让人有些萧瑟的夏雨,就这么的阿蛮的插科打诨中混过去了。 雨来的快,去的也快,第二天一早,天地之间又恢复了平静。只有翠色欲滴的枝叶为那场夏雨证明它曾经来过。 周行却忽然接到了卫瑄的命令。 他是有些犹豫的,按理说,在洛英病重之后,他便跟卫瑄长久的请了假,卫瑄也是应允了,可不知为何,现在忽然派人来叫。 “许是有要紧事吧。” 洛英替他说话,却被介琰打算:“什么要紧事,难道还比洛英更重要?还是说他堂堂一个贵公子,身侧居然一个可用的人都没有,只能用你吗?” 满脸都是愤怒之色。 周行为难的很。 他是了解卫瑄的,若是没有特殊情况,他不会一定要叫自己回去。可眼下洛英的身子才搞搞好,他也不放心。 洛英看穿了他目中的难色。 “去吧。” 她说话很温柔,就像一个真正的贤妻良母那样:“只有一日,晚上就见到了,何况这里还有阿蛮和七师兄照顾我,放心好了。” 对于王族的忠诚终于还是占据了上风,周行握着她的手,蹲在榻边,温柔的看着她:“等我回来。” 神色眷恋,不肯挪走。 “嗯。” 一朵红霞飞上了洛英那原本稍显苍白的面庞,将眸子染的明亮。 “我等你。” 声音轻柔却坚定,不容忽视。 忽略了介琰的臭脸色和洛英脸上的柔色,周行终于转身离去。 这么久以来,头一回,走出这个大门。 临上马时,他抬起头,望了望这个小院。 只有一日,洛英,等着我回来。 少年的脸上满是刚毅,告诉了自己,翻身上马,双腿一夹,赫然前行。 那时候,不管是一脸怒容的介琰,还是心思复杂的阿蛮。或是这个故事的男女主人公——坚毅的少年,痴情的少女,谁都没有想到,有些离别,一别,就是一生。 而等醒悟过来之后,才明白,生命是如此的脆弱,爱情是这样的短暂。短暂到,她还来不及告诉他:若是自己真的走了,那么你就好好再找一个女人,生两三个孩子,好好的活着。 而他,尚未来得急告诉她:他是如此的爱她,这样的感情,一生一世,不会再有第二回了。 世间之事,不圆满的居多,有时想想,总是叫人不慎唏嘘。有情人难成眷属,因为衡量在前面的太多太多。到头来发现,功名利禄也好,王权霸业也罢,在生死面前,一切显得如此单薄苍白。 周行跨着马,洛英躺在榻上,一对有情人的心中挂念着彼此,都等着晚上回来见面后,说出埋藏在心底的话。可命运却注定两人不会再有交集。 生死线,注定要将两人分离。 第一百零六章 故人重逢 却说周行一路疾驰,到了公子府之后,将缰绳递给一侧的侍卫,急急问道:“公子着急传唤,可有什么要紧事?” 那侍卫是从前在周行手下干活的,名为上下级,实则情同兄弟。也知道他如今守着一个病重的小媳妇儿:“好似是来了个方士,说能治疗公子的顽疾。具体的事情我也不清楚,公子传命你来,想必跟这事有关。” 方士? 周行一愣。 卫瑄的病症所谓何,别人不清楚,他却是知道的。这压根不是什么弱症。而是年少时被卫后陷害,用了剧毒。后来人是救回来了,可身子也因此落下了顽疾。 看似不要紧,一发病的时候只怕能要了人命。 想起卫瑄每每疼的满头大汗时,周行便忍不住头皮发麻。这些年来为了躲避卫后的耳目,压根没叫人知道还有这么一遭。如今有方士上门,便叫人大大起疑了。 他腿长,加上心急,三步并作两步,奔驰疾走,不一会儿,就到了正殿。 正殿之上,卫瑄并没有来,只有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端坐在垫子上。 随手抓住一个捧茶少女:“那人是谁?” 其实他心中早就猜测到,不过少女说出时还是忍不住一愣。 “是游历的方士,公子请他自此稍后。没想到将军倒是先回来了。” 手心挥挥手,放她下去。 而后仔细端详起来。 眼前少年不过十一二岁,加上皮肤白皙,五官清秀,眉目之间倒有几分阴柔,看上去雄雌莫辨。 方士?这么年轻? 周行从心底就将他打成了骗子,目中也带着几分不屑。 他大步上前,走了进去。 周行身材高大,魁梧壮硕,脚下动静并不轻,引得那少年侧目,便注意到了他。 他先是一愣,随后站起身来,十分恭敬:“周将军。” “你认得我?” “小人认得将军,将军却不认得小人。” 对上周行浓眉紧皱,他解释道:“早就对将军之大名,仰慕已久。顾我识的将军,将军却不知道小人。” “哼,花言巧语。”周行对于这种巧言善辩之人十分不喜,直言道:“我见你年纪轻轻,尚未弱冠,就自称方士,可是为了加官进爵之手段?” 自古文武皆是如此,像周行这样的世家皆是靠着一拳一脚,刀光血影赢得的功勋。猛然见了那些靠着两片嘴皮子便赢得君王心的人自然是不喜。这是一种通病,古往今来,皆而有之。 那少年却是恭敬的很,不知是因为他的威名还是旁的,总之说话皆是客气,叫人挑不出礼。 “小人不才,在师父名下学习三年,却只得皮毛,方士之名,不过是大家客气,实在惭愧的很。” 一个学了三年的小子,居然就敢自荐到了公子府,周行是彻底将他当成了那宵小之徒,直言不讳:“既是惭愧,便该回去好好在学几年,等有了真凭实学,再来不迟。” 说罢,便要起身。 “慢!” 少年似乎也是看出来了,卫瑄自己不现身,却叫周行来,也有自己考量。若是不说服眼前傻大个儿,只怕自己所图,只能化为一场空。 想到这儿,衣袖之下的手,不禁仅仅攥住。 面上却依旧带着笑容,风度依然。 饶是看惯了卫瑄这样举世无双的公子之态,见了眼前清隽秀逸之辈,还是忍不住眼前一亮。如此姿态,倒是叫人不好拂袖而去了。 他心中惦记洛英,直言道:“还有何事?” “周将军,小的师门博大精深,纵然用尽余生,只怕也是管中窥豹。故不是小的学艺不精,实乃师门知识浩瀚无边啊。” 被他这么一说,周行不禁来了兴致:“你师出何处?" 似乎说了这么久,终于引导正路。 少年笑了。 白净面容上,薄唇微微勾起,笑容缓缓推开,眉间眼角,皆露和煦之色。 “墨门。” 短短两个字,却叫周行陡然一愣。 他缓缓转过身,目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你是墨门的弟子?” 许是因为洛英的关系,叫他对墨门多了一丝崇敬和尊敬。可他清楚的记得,洛英说过,自从介琰出了那档子事之后,墨门巨子就不再收徒。 而眼前少年,年纪比洛英还要小。 他虽然疑惑,却不似方才那般懒散。连坐着的姿态都显得格外庄重。 少年缓缓一笑,声音如清泉流出。 “我乃巨子三年前所收的关门弟子,来自越国,名曰兰君。” 越国,兰君? 单看外表,很难将这位风流姿态的少年与那蛮野之国形象联系在一起。 不过...... 他对眼前少年的神态好了许多,想来他也不会说谎。毕竟巨子之名,声誉四海,若是撒这样的弥天大谎,不消片刻,就能叫人戳破。 恰逢有宫婢进来,周行淡淡问道:“公子何处?” “禀将军,公子正在会客,请将军先陪方士片刻。” “知道了。” 他点点头,而后对兰君道:“公子事务繁忙,请兰君勿要见怪。” 因为是墨门,连带着说话也尊敬不少。 兰君摇头,笑道:“公子百忙之中愿意见我,兰君已经知足。只是不知将军此刻为何没有陪在我那师姐身侧?” 他这么一说,周行更是相信了其身份。 他们的事情,目前只有相熟的人知道。兰君既然知晓,定然是从巨子处得知。 于是,他更加缓和了:“这几日她身子已经好了许多,如今身侧有阿蛮和七师兄陪着,我也好放心了。” 七师兄? 周行并未发现对面之人在听到七师兄事,眸中闪过一丝精光。 “原来介琰师兄也在卫国。” “你竟然不知?”周行奇怪:“他是因为你师姐的事情特意前来探望的,怎么,巨子没有告诉你吗?” “哦。”兰君不慌不忙:“在墨门中,七师兄的名讳鲜少有人提及。师父也不怎么说,所以并不知晓。” “原来是这样。” 这件事多少周行也知道一些,洛英曾经说过,介琰少年出名,性情难免有些孤傲,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过错,被巨子逐出师门。其实当时大家都知道这是气话,墨门之中,最为看重的便是介琰。不过彼时他心高气傲,便直接一走了之。没想到倒是在建安捡了个孩子,带去碧山养大。 如此,巨子不愿提他,也是理所应当。 有说了一会儿话,便听到宫婢过来传话,说是卫瑄到了。 一别经年,十九岁的少年,已经二十二了。 岁月如此宽待于他,好似那些流逝的光年将过去的青涩渐渐酿成了醇厚的美酒。举手投足之间,尽显风流。 从前谦卑温顺的如玉公子,终于长成了独当一面的睿智青年。 他一身锦衣华袍,宽广衣袖下,手中握着一只把件。 兰君对他神往依旧,如今一见,自然是要细细端详的。 远山眉,悬胆鼻,最是那一双眸子,眼波流转之间的温柔中带着浅浅疏离,看似沉醉,却又无心。 奇怪的,他的那个把件。 非金非银非铜非铁,而是一块儿木雕成的....狗? 这让兰君不禁陷入沉思。 他得到的消息中,并不记得,这位公子是属狗的。 何况那木料一看便不是什么名贵的种类。可厚重的爆浆却说明了主人对其喜爱——想必是日日握在手中,细细摩挲。 “公子。” 瓮声瓮气的声音,将他唤醒。 兰君抬起头,便对上了卫瑄那一双柔和的眼睛,他恭恭敬敬的拱手,举至眉间,深深的鞠躬:“兰君见过瑄公子。” 他是出自真心的。 天下几国,如今势力却是一分为三。 比起陈齐二国,卫国非但是最强大的,甚至卫瑄连位置都没有彻底的稳固。世人都说,卫国国君的位置多半是要落在公子卫琪身上的。 可兰君却早早的已经看透。 这位瑄公子,看似温和,实则杀伐决断,雄才大略。他若是去了陈齐,不过是锦上添花,碌碌一生不得为之。百年之后,谁还能记得他是谁。 而卫瑄,则有问鼎天下之决心,若是失败,大不了舍去这一身皮囊。可若是成功,则是功成名就,千百流芳。 搏命者,方可博天下。 是以少年兰君,便将卫瑄当成了膜拜的对象。数年在墨门的学习,他也选择了战术,谋权,为的便是这一统天下的准备。 少年收起了面对旁人的桀骜,温顺犹如一只豢养多年的猫儿。 卫瑄看了一眼眼前的少年,轻轻抬手:“兰君客气,适才我有事,未能相迎,还请兰君恕罪。” 好气度。 兰君在心底赞赏,而后道:“公子之事乃为大事,兰君之事却都只为公子一人。可等,可等。” 如此恭顺,倒是叫周行瞪圆了双眼。 他有些不大明白这位的来意了。 按理说,兰君出自墨门,墨门之徒,实在不必对众人俯首称臣之态。要知道当年的巨子可是面对几国君王,都直言不讳:君轻民重之言论,惹的国君震怒,却不得不笑脸拱手相迎,只因名士之态,也因肚量。 而兰君,却一改常态,如此低姿态,实在叫人不解。 他所来,到底为何? 第一百零七章 颠倒乾坤为我用 兰君的来意,周行不知,却不代表卫瑄不明。 如今天下势力一分为三,诸子百家如百花绽放。然总要有君主的推崇,墨门与其余各家不一样,独树一帜。曰民众君亲。可试问天下又有哪个君主愿意承认呢? 君不认,则名不正。名不正,则言不顺。墨门虽在民间口碑良好,然而推行新政的毕竟还需要王权,所以一代代渐渐落寞。到了最近几年,隐居山中,大有不问世事之态。 如此的墨门,风光还能几时呢? 兰君的名帖中,还夹带着一封书信,表彰衷心。卫瑄晾着他,便是要看他到底能为权势做到何种地步。 他赢了。 兰君的行动姿态,无不一像他说明了此人的隐忍。 而对上那双眼眸之后,卫瑄更是放心了。 那双年轻好看的眸子里,闪耀的是不甘的火焰,以及狂妄的野心。 君子难求,然小人更是一把利刃。毕竟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而小人,只要给足够的筹码,他就会像一条狗,乖乖的听话。 于是,他缓缓坐下,广袖一扬:“不知兰君此次前来,可有何计谋献上?” 兰君是打着为他治病的旗号来的,可谁都知道,他的病症并非是个简单事儿。天下名医尚且束手无措,何况是一个才学了三年的奶娃娃。 卫瑄压根没将这借口放在心上,在他看来,兰君不过是想用这个引起他的主意,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罢了。 所以他问的漫不经心,甚至眼皮都没有抬起来看眼前人。 兰君却恭恭敬敬的抱手行礼:“禀公子,兰君信上已经说明,是为公子的病症前来。” 这下,连周行都觉察出不对了。 他虽然鲁莽,好歹也跟在卫瑄身边数年,也见过不少名士。只是方才兰君的行为举止,已经不觉在他心底被看低一分。跟卫瑄的想法一样,认为他不过是想要借着治病的借口,寻个高官厚禄罢了。 于是,粗狂一笑,话中也不似方才那般客气:“兰君年纪尚浅,即便是师从巨子,也不过只有短短三年,如何就能解这天下名医都不能解的难症?” 兰君自然是听出来了,不过他并不放在心上,依旧真诚一笑,道:“天下名医并非不能解,而是不敢。” 此言一出,周行一愣:“何意?” “公子体内乃是寒毒郁积,虽说当年及时服用的解药,可到底是伤了根源。只怕名医连中毒也不敢说出吧,毕竟,能给瑄公子下毒的,便只有那么几个人。他们又哪儿来的胆量去得罪呢?” 周行的脸色变了变,却没有说话,只是看了卫瑄一眼。 卫瑄的身子,他从小做为贴身护卫,自然是清楚的。这毒药乃卫后所下,为的还不是王位争夺。名医们号过脉之后,之乎者也支支吾吾的说一大堆,就是不敢将话题引到正根。毕竟是皇家辛秘,谁脖子上也没长俩脑袋啊。 可兰君却直言不讳的点明扼要,这下,连他都有些糊涂了。 卫瑄的面色风光如霋,就好似说的不是他一样。眼皮依旧垂着,望着手中的把件,细细摸索,也不知道在想写什么。 兰君面上还绷着笑,只是那笑容逐渐在唇角僵硬。 他什么都不怕,怕的就是,卫瑄的不信任和不接纳,这么一来,他所有的心思,全部都化为一场空。 终于,卫瑄开口了。 声音淡淡传来: “不知兰君有何高见,能治愈我这一身顽疾呢?” 神色淡敛,态度不明,可是对兰君来说,却如荒野之人天降甘露。 他按捺住狂喜的心情,调整好心态:“但凡毒,定有解药,不知公子这些年,为何没有去寻过解药?” 此话一出,便看到卫瑄嘴角的讥讽。 周行更是放肆,直接笑了出来。 他还以为是个什么高见呢。 “解药当年便已经服下,可毒性侵入五脏六腑,加上公子曾得一场寒症,这才没能及时调整。” 奚落之表情,溢于言表。 就差点说爱上哪儿玩就去哪儿吧,别在这嚯嚯了。 兰君皱眉:“我所言,自然不是那寻常解药,公子可听说,天下有一至宝,不禁能解百毒,使腐肉生肌,即便是命悬一线的,有此宝物,也能救回来。” 周行皱眉:“世间焉有此逆天之物?” 兰君看了周行一眼,眼中笑笑却没有说话,而后望着卫瑄:“将军不知,却不代表没有,如今我前来,正是献宝。” “原来先生有此物?” 周行语气满是不信,这等逆天之物,居然在一个毛头小子身上? “眼下,我是没有的。” “先生。”周行有些不悦了:“没有还说着作甚,公子面前,岂容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戏弄?” “将军息怒,且听我将话说完。” 兰君慢慢道:“此物虽不在我手,但我却知道它在何处。” “昔日越王娇奢,网罗天下珍贵珠宝与美人。其中有一块儿晶石,相传是天外之石,能解百毒,更能使死人复活。越王大喜,将此物镶嵌在自己床榻,日日观看。” 周行拧眉:“天下竟然真有此物,莫不是以讹传讹?” “非也,将军,当年曾经有一方士,同您一般,也不信,凭借一身高强本领,夜闯了越王宫。只不过那晶石既然是越王心头好,自然有许多武士守护。方士最后无法,只有瞧瞧弄碎了一块儿晶石带回。不想正巧常年久卧病榻的妹妹生命垂危,命悬一线。便存心一赌,用了这晶石埋在其胸口。没想到,当真使她活了过来,并且一年比一年更结实。与常人无异。” 卫瑄手指一动,没有说话。 周行傻乎乎道:“若是果真这样神奇,倒是可以去一趟找越王要来。这晶石敲掉一块儿,就能将工资顽疾彻底治愈,实在妙哉。” 没想到,兰君却摇头:“那晶石并不大,当年方士撬走了一块儿,乃是一半的石头。剩下这一半,就是越王的命根子。自古君王都惜命,只怕越国是拼了性命,也不肯叫出来的。” 说了半天,等同于没说。 周行有些不快,卫瑄却慢条斯理道:”兰君既然前来,自然是相好了对策,如何拿出晶石了。“ 兰君一笑,斩钉截铁吐出一个字:“打!” 周行顿时愣住,他伸出一只手,将桌上的杯盏拿过来,依次摆开:“越国,位于卫国后方,其中一小半与陈国交界。地理面积虽然不大,却盛产稻米,若是卫国能拿下此地。往后的粮食便不用再发愁,更有与陈国相抗衡的实力。” “除了稻米,越国还盛产绸缎布匹,如今天下几国,皆是从越国运送而来。这一项,每年的收入,大概是这个数。” 说罢,张开手掌。 周行大惊:“这么多?” “正是。”兰君收起手掌:“不然您以为,越国为何能以偏隅一方却能屹立多年而不倒。靠的难道就是美人吗?不,是它隐藏的实力。” “而卫国大可以直接大刀阔斧,将这块儿肥肉,侵入囊中。” 卫瑄道:“听兰君一言,胜过无数。只不过今日却是来错了,兰君应该直入掖庭,寻找我王,想必定能得到君之所求。” “卫王?”兰君冷哼一声,面上带的是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阴霾:“我若是想封侯拜相,今日定当是直入掖庭。但我兰君想要的,却是与公子一同,成就一方霸业。卫王?” 他轻轻摇头,唇角露出一丝讥讽笑意:”他还不配!“ 此言一出,卫瑄终于缓缓的抬起了眼帘。 他看着眼前这个只有十二岁的少年,他的身子很是羸弱,看上去有些像女儿家弱不禁风的模样。可眼底的坚毅与火焰却在燃烧,那种丝毫不压制自己野心的眼神,让他觉得异常熟悉。 兰君好不胆怯的对上了那考量的眼神,他挺着瘦弱的胸脯,有种迎难而上的英勇壮烈感。 终于,卫瑄收回了眼神,忽然话题一转:“我记得,兰君是越国人。” 周行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兰君,不大明白,他既然是越人,为何又巴不得越国灭亡。世间竟然有如此疯癫之人?即便是前朝的几位丞相,为了建功立业,却也从来不会攻击母国,甚至再三其中周旋。哪儿有这样的疯子,盼着自己国家灭亡的。 兰君却十分坦然:“我乃越人,正是如此,才更了解越人的无奈与无助。当年若非有两位姑娘相助,只怕我也早早的便殒命于战场之上,亦或者是修建越王陵寝巨石之下。” 他这样好不掩饰,倒是叫周行原本的话都尽数咽了回去。 兰君接着道:“越王荒yin无道,人人得以诛之。无奈百姓手无寸铁,只有苦水往肚子里面咽。兰君当年有幸逃之。可兰君的同乡和兰君的姐姐,却叫那越王霸占去。强行侮辱,兰君早早便发下宏愿,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若越王是天下明君,兰君此举自然是受天下人之唾骂。然此人乃是世间毒瘤,本不该存活于世。恳请公子,将其拿下,为兰君报仇,也是为卫国日后的霸业,奠下根基。” 卫瑄听完后,点头道:“君之心意,我已然尽知,然卫国眼下却并不是我说了算,只怕要让兰君一片好意落空了。” 兰君忽然站起身来,吓了周行一跳,下意识便拔开了佩刀。 没想到,他噗通一下,跪在了卫瑄面前。 “卫王软弱,竟容阴阳颠倒,女子干政。而公子美誉天下,愿意追随者不止兰君一人。只要公子开口,兰君原鞍前马后,为公子开辟道路!” 眸中盛光,大放异彩。 第一百零八章 天下至宝惑人心 “傻大个儿,愣在那儿干嘛呢,还不快过来搭把手?” 介琰的声音如皮平地一声雷,陡然而起,惊的他从恍惚中醒来,一看,原来已经走到自己家门口还犹然不知。 这会儿见介琰卷着衣袖,正咬着牙抬着沉重的木桶,龇牙咧嘴的,很是费劲儿。 便直接上前,一把端过来,问道:“七师兄是要给洛英准备药浴用的吗?” 他走的脸不红气不喘,极为轻松。 “我刚给她施过针,那丫头已经睡着了,我先把草药熬上。倒是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周行略微沉吟,想了想,还是将今日的事情尽数告知了介琰。 不过兰君那一番大逆不道狂妄言乱倒是没说,毕竟若是传扬出去,第一个便是对卫瑄不利。 “兰君?”介琰皱着眉:“我远离墨门已经数十年,对于其中事并不知情,不过师父曾经说过不在收徒。这兰君是不是来蒙混的?也不一定。” 周行摇头:“起先我也这么想过,不过他竟然知道洛英在我处,这么说一定是与洛英相熟的。若是撒谎,我回来一问便知。只不过巨子门下居然有这样的徒弟,真是叫人不寒而栗。” 听他这么说,介琰皱眉:“莫非此人有何不妥?” “总觉得,有些邪气一般。” 周行忽然跟想起来什么一般,又问道:”七师兄走南闯走,一定见过不少珍宝,今日我听他说,这世间竟然有一样逆天之物。“ 介琰漫不经心道:“珍宝倒是见过,只是这逆天之物,穷人将世间一切美轮美奂到令人赞叹之物都惊呼逆天。向来单是陈卫两宫中,便有不少让人觉得逆天的。” “不是。”周行道:”他说世间有一块儿晶石,乃是天外之物。可将治百毒,且有起死回生之效,如此逆天,倒是叫人不敢相信。“ 他只顾着说,却没注意到一旁的介琰眼神陡然凌厉起来。 “哦?”他转过头,望着周行,早已经散去那一身的散漫,双目犹如鹰隼,锐不可当:“果真有此异宝?那天下还不大乱起来?估计是以讹传讹罢了。” “可是他说曾经有一位方士,曾经夜探越王宫,取了半块儿晶石,将其埋在其妹胸口处,之后那原本要撒手人寰的妹妹,竟然奇迹般的好起来。说的面面俱到,若真是假的,那么此人真是太会编造故事了。” 说着呢,忽然听到门外有马蹄声,不由纳闷,对介琰道:“我出去瞧瞧。” 周行转身往屋外走去,没有发现,身后介琰的面色已经是一片狠厉,十分骇人。 ———————————————————————————————————————————————————————————————————————————— 瑄公子府邸。 一缕轻烟袅袅升起,香气弥漫了整个屋子。灿烂的艳阳照进来,铺满了整个大殿。 面前的案几上放着一只白玉樽,另一旁的青瓷瓶中歪歪斜斜插着三两只桃花,花团锦簇,粉白相间,分外妖娆。 兰君静静的坐着,只等面前主人发话。 果然,卫瑄淡淡开口: “好了,现在周行已经出去,你可以讲你那个未完的故事了。” 兰君装傻充愣:“兰君已经将毕生所知,尽数讲给公子,绝对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卫瑄轻哼一声,声音缓慢却带着无限的威严:“越国之险要,兰君的计谋,到底是助我,还是害我?” 大家都是聪明人,一个眼神,兰君就知道了卫瑄的意思。 越国这块儿肥肉,觊觎的可不是只有卫国一个。陈国,齐国,都虎视眈眈呢。另外,自从开始进入这个礼崩乐坏的年代,大家便开始强起来地盘。可无论怎么抢,也不敢轻易的去灭一个国。卫国若是流露出想要称王霸业的心思,只怕其余几国便会立刻联手起来攻打卫国。 唇亡齿寒的道理,大家都深知。 何况越国这块儿肥肉并不好啃,越地民风彪悍,更胜中原。若是卫国出手之时,陈国或者齐国在背后捅刀子。那么危险的,就该是卫国了。 其中在意的事情太多,哪里是兰君三言两语那么简单的。 看在他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魄力的情况下,卫瑄难得的多提点一句:“我需要的是能替我出谋划策之人,而不是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赵括。” 兰君听了这句话,顿时眼前一亮:“我有一上策,一下策,公子可要听?” “先说上策。" "上策便是:平越国,一来可以将越国收入囊中,二来可以治疗公子顽疾,一石二鸟。“ “下策呢?” “下策则是:将当年那方士的妹妹抓来,取出她胸口晶石。” 兰君放慢了步调:”臣已知晓那姑娘现在便在朝歌城中。“ “哦?” 卫瑄有些惊讶,略微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一板一眼的样子,忽然笑了。 “平定越国,风险重重。而朝歌找一女子,却板上钉钉。你却说前者为上策,后者为下策。兰君啊兰君,莫非你真的是聪明过头了?” 面对卫瑄的调侃,兰君也不恼,而是抱拳拱手,义正言辞:”回公子,越国,是公子之屏障,眼前却是天时地利人和。公子若是将越国收入囊中,区区卫后,又何足挂齿?故臣所言,收服越国,乃是上策。“ “而下策的原因,却是因为那姑娘的身份。公子若是取晶石,便相当于取了她的性命。公子会给自己惹麻烦不说,还会伤了一直忠心耿耿的部下。” 卫瑄一愣,好似已经猜出是谁,却依旧问:“难道你说的,是我身边的人。” “正是。”兰君抬起头,双目泛着异样的神色:“周将军的心上人,洛英姑娘。” 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卫瑄是何其聪明的人,很快的便将这件事全部串联在了一起。 当年洛英出生的时候,他自己年岁也不大,并未过多的关注,也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是不是天生羸弱。可是后来短暂相处一段时间,却完全看的很健康。 但是! 卫瑄忽然脑中闪过一个画面。 他们曾经在越过遇刺,那时周行中了毒箭,生命垂危。可阿蛮说自己会医术,生生的将周行给救了过来。可洛英却跟大病了一场一般,当时阿蛮给的解释是洛英不小心也中箭了,所以才如虚弱的很。 阿蛮是介琰的徒弟,没准跟着学了几手高深的绝学也不一定。卫瑄当时并未多想,即便是周行好起来,洛英却一日比一日苍白,也只是觉得小姑娘的底子不够好。 而且加上这两年,洛英的重病,卫瑄觉得,一定是当时她将那晶石拿了出来,救了周行。 所以周行的毒才好起来,而失去了晶石的洛英,便生命垂危。 一时间,卫瑄的心情有些复杂。 许久之后,他淡淡开口。 “天时地利人和说为何故?还请兰君为我一一解惑。” ———————————————————————————————————— 周行出门一看,马车上兰君站在上面,冲他一笑:“将军,公子有请。” 这不是刚出来,怎的又要回去? 周行皱了皱眉头,觉得这小子的笑容中怎么都带了一丝不怀好意。 洛英未醒,他沉下声:“你可知道所为何事?” “军机大事,我如何得知。”不知怎的,兰君的笑容不管什么时候,都带着一丝阴霾:“将军还请快些,不要误了公子的正事。” “好。” 周行跨上高头大马,跟着人马一同离去。兰君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小院落,露出了一丝阴冷的笑意。 一行人才刚走,介琰便从门口冒了出来。 他死死的盯着兰君的背后,直觉告诉他,就是这个人。 兰君,兰君? 师父啊,怎么会收了这么一个祸害,若是她将师妹的事情告诉了别人,天下人还不都当洛英是个香饽饽了。到时候,怎么才能保住其性命呢。 介琰目中露出一丝杀机。 “师父。” 身后的声音带着疑惑:“您在这儿干什么,不是要熬草药吗?” “哦。”介琰连忙转过身子,脸上有些仓促:“拿什么,药我都熬上了,对了,洛英醒了吗?” “还没呢。”阿蛮抱着刚收下来的衣物,刚准备抬脚,忽然又问:“对了,方才你有没有听到周行的声音。” “哦,那傻大个儿还没回来呢。“不知怎的,介琰并不打算叫旁人知道周行跟自己说过这些的事,装出漫不经心:”怎么了,有事吗?“ “奇怪,我怎么感觉好像听到他声音了。“阿蛮抱着衣裳解释:“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洛英刚刚睡之前说想要吃大柳树下的那家小馄饨,我想叫周行过去买回来。” “我去吧。” “也行。” “不行。” 阿蛮奇怪的望着他:“怎么了,还有别的事?” “不是不是。”介琰心中大叫不好,兰君那个歹毒心思,为了加官进爵竟然将墨门最大的秘密都告诉了卫瑄。谁知道这一路有没有跟别人说过呢,一想到这个,就觉得洛英的身边都是危险。 “一会儿我还要给她在在天冲穴上补一针,不如你出去吧。我在这儿看着。” “可是我衣服还没洗完.....” “你去吧,我给你洗。”介琰不由分说便将人直接推了出去:“记得多逛逛啊,不着急回来,看到什么喜欢的买一些。” 阿蛮刚要说话,门便在眼前直接被撞上了。 这是,连话都不让说了吗..... 不过,她身上就一点钱,估计买完馄饨,什么都不剩下了...... 第一百零九章 何故又来撩人心 阿蛮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 她也是出来之后才发现,现在这个时辰,馄饨店压根没有开。更何况,方才介琰慌张的眼神,一定是有什么话要跟洛英说,从而支开自己。她又何必去叫人为难,不如出来散散心,也好叫介琰放心。 春夏秋冬已三载,世间令呈新模样。 朝歌城还是那样的古朴,繁华。只是当年熟悉的店铺,如今大多换了模样,岁月流逝,斗转星移,那些曾经以为忘不掉的伤痛,也逐渐掩埋在了岁月的长河里,化成一缕青烟,缭绕于心间。伤痛不再,唯有的,不过是一丝怅然。 街头小贩的叫卖声阵阵,人潮拥挤。稚童的欢声笑语,愈发衬的心中那一片孤寂。 忽然之间,她有些想念陈恒了。 那个会在她低潮失落中出现的少年,虽不善蜜语甜言,却总是在她迷茫的时候,紧紧陪伴身边。 就好像许多次,蓦然回首时,他总是站在灯火阑珊,静静的等着自己,执子之手。 梦境与现实想交。 肩膀处轻轻一搭,好似触碰到了什么一般,阿蛮心想,这一回,一定要换我来轻握他手。 带着最完美的笑容,慢慢转身,那眼角的甜蜜却在看清楚眼前人时,陡然僵住。 白衣胜雪,广袖华服。 三年的时光,让他看上去比当年更要诱人。可说来也奇怪,明明还是那个人,一样的样貌。曾经的心动不已,如今却是一片平静。 僵硬的笑终于放下,重新露出一个浅淡疏离的笑容。 “瑄公子。” 同时身子微微退后,避开了那只触碰自己肩膀上的手。 卫瑄脸上的笑意,也渐渐的从眼中褪去。 他是跟着兰君一起来的,不知为何,在看到那小院时,忽然改变了主意。 让兰君将周行先带走,而后自己流了下来。 那座院落,里面住着一个叫阿蛮的姑娘,一个曾经对着自己花痴不已,雕刻出了一只四不像,却鼓着勇气,对自己大声道:“这是我的小乔,我将它送给你,以后就是我们的小乔了。” 腮若桃花,分外动人。 卫瑄从一开始便知道,自己是她兄长。在感情的推动中,他一直都是游刃有余。看着小姑娘陷入其中,他笑着慢慢的收紧了手中的网。 可是自从得到那只鹿之后,他开始产生了一丝不确定的怀疑。 许是小姑娘的笑容过于灿烂,将他的心开始动摇了。 所以,他改变了自己设的局,提前放她走。放了她一条生路,也是放了自己一条生路。 再下去,他怕自己管不住自己腔子里的一颗心。 就如同他告诫自己,现在的一切,都随着他曾经布置的局面,一切都步入了正规。阿蛮这颗棋子,他早早的便放下。理智的来说,他们不应该再有任何交集。 可他还是跟着她的脚步,走到了街头。 卫瑄其名,已经招来了众多的眼光与惊呼,街头巷尾之人,无不露出惊艳之色,可他只是望着她,对于那喧嚣的场面充耳不闻。 天地之间,一片虚无。 而隐隐约约之中,她便出现在眼前。当年的小姑娘终于长大,出落成惊艳的模样。站在他眼前,顾盼生欢。 卫瑄忍不住上前一步。 阿蛮很警觉:“瑄公子有何事?” 话里话外,都要将两人的关系切的一干二净。 她的话终于将卫瑄唤醒,原来那个会对着自己欢笑的小姑娘早在三年前便已经消失不见了,是被他亲手扼杀的。一步步的心死于自己的计划之中。站在面前的,是备受周王宠爱的人,她有了一个新名字,叫姜妤。 听听,仿佛要跟过去的自己决裂一般,连名字都改了。 卫瑄的心头有些沉闷,特备是她防备的眼神,叫他尝到了被钝器击胸口的感觉。 然而,他却缓缓笑了。 “现下只有你我二人,何必如此拘泥。” 卫瑄的话叫阿蛮差点忍不住翻脸,却不想他的下一句,直接将人生生的钉在那里,手脚冒寒气。 “卫国本来就是你的家,什么时候玩腻了,就回来吧。” 说话口气之熟稔,就好似是在跟一个贪玩的孩子交代一般。 出去玩吧,周朝疯够了就回来吧。 是了,不管如何,她的身体里面,都和卫瑄流着同样的血液。 这个男人,好似时时刻刻不忘提醒着她,告诉她,曾经的自己有多么年少无知,竟然肖想自己的亲兄长。还是说,因为有了梦姬的血液,所以注定了她的不堪。 望着阿蛮的模样,卫瑄的心中是又痛又舒服的。 痛的是,看见她难过,自己也跟着难过。可又不愿她当真淡漠,这么一想,宁可被她恨着吧。起码在其心头也能占据一番。 阿蛮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面色也跟着很难看,相比较起来,卫瑄的脸上却始终和煦的挂着笑容。 “瑄公子说的,我听不懂。我的家只有一个,便是周朝。” 看着她斩钉截铁,仿佛一只受伤却佯装出坚强的小兽,卫瑄笑了:“真的吗?” 他缓缓靠近,她步步后退。直到后背碰到坚硬的墙壁,再也无路可退时。一抬头,便是卫瑄已经欺上来的身子。 “卫瑄,你!” “怎么?不叫瑄公子了?“卫瑄的唇角泛起一丝笑意,居高临下,欣赏着她满面的怒色,叹息:“阿蛮,你究竟要我拿你怎么办。” 听听,这话说的,好似受委屈的是他一样。 阿蛮气的双目泛红,被他这样屈辱的堵在路边,还有这般的笑容,好像一遍遍的提醒着,当初的她多么的傻。 “你,你起开!“ “这就哭了?” 腮边有温热传来,卫瑄伸着手,拭去她的泪:“阿蛮,为何我都放手了,你的眼泪还是这么多。” 如果你总是这般难过,岂不是辜负了我的心意? 阿蛮狠狠的踩了他一脚,卫瑄吃痛,却不肯松开她。最后无法,她只有恨恨道:“瑄公子若是在这般,我可要回去告诉舅舅了。” 她仰着一张小脸,圆鼓鼓的,十分生气的模样。分明眼中还有泪花,可说话时恶狠狠的神态,真叫人觉得可爱。好似山间的小狐狸,毛茸茸的一团,还要龇牙咧嘴冲着猎人嚎叫。 现在的阿蛮,不正是如此吗? 见他笑了,阿蛮更是生气:“你,你笑什么。” “对不住。” 卫瑄实在是没忍住,低下头,再抬起来时,眸中一片闪亮,犹如万里碧空,亮的叫人挪不开眼。 “阿蛮。” 他盯着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曾几何时,他便被这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所吸引。如今长大,这双眼睛更加动人。好似会说话,却又总是带着淡淡的哀愁。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好似被魔怔了一般,卫瑄缓缓的低下头,下一刻,便在那双美眸中烙下了印记。 他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仿佛不可置信一般,卫瑄终于松开一只手,摸上自己的腔子——在那里面,有一颗被他以为早已经死寂的心脏,再次活跃起来。 他惊喜的望着阿蛮,却陡然被泼一盆冰水,愣在原地。 “公子可是戏弄够了?”阿蛮的眼神带着深深的憎恶,抬起衣袖,狠狠的擦了自己的眼角——正是方才他吻过的地方。 因为用力太猛,所以那一块儿现在红红的。 “若是戏弄够了,可否放我回去。” 嫌弃憎恶,溢于言表,就好似方才是被登徒子所轻薄了去一般。 另一手,不觉中也松开。 解开桎梏的阿蛮,一刻也不想停留,不过还是耐着胸口的恶心,皱着眉头沉声道:”公子下次行事时,好歹想一想如今我是周朝的王姬。若真是忍不住,大可振臂一挥,相信这街头巷尾,愿意为公子献shen的人,不在少数。“ 说罢,转身离去,丝毫没有留念。 卫瑄扭过头,望着那个背影。 她就好似三年前的那样,走的毅然决然。他以为,至少她会回过头来,可是她没有。 卫瑄的心头忽然涌上一阵愤怒。 她不是那样的喜欢他吗?她不是曾经欣喜的要嫁给自己吗?难道那些娇羞,那些话,都是假的吗? 人生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你才刚走入情字圈套,而那人早已经松手离去。 现在的卫瑄,便是如此。 而在院子里面的介琰,还不知自己的小徒弟被人轻薄了去。现在的他焦头烂额,火急火燎的,却又怕露出什么马脚惹的洛英怀疑。不得不装出一副话家常的样子,有一句每一句的套话。 天知道,这个技术有多难,也就是小师妹可爱,这要是换了阿蛮呀,恐怕自己才多几句话,就都被她猜出来了。 “所以说,师父是真的收了一个入室弟子,叫兰君?” 见介琰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洛英连忙解释:“这个孩子,是在越过时我和阿蛮救下来的。当时想着送佛送到西,便带入墨门,本身是想着,做个外室弟子,好歹比在越过丢了性命的强。没想到这孩子天资聪慧,一目十行。什么事情,别人是举一反三。他可好,直接举一反百,我阿爹说,便是跟师兄你比起来,也是丝毫不差的。也许是爱才之心吧,破例收下了他。” “坏了坏了。” 第一百一十章 相思相见知何日 “怎么了,怎么坏了?” 对上洛英那张好奇的小脸,介琰怎么也说不出口,你的性命就要被这小子给弄死了。 他虽然有些玩世不恭,但是面对这个足以当自己女儿的小师妹,还是心中爱护的。加上护犊子的心态,立马起了要清理门户的想法。 只是他忽然想到一个更可怕的。 “咱们师父,是不是很器重这小子啊。” “从前是。”洛英歪着脑袋,头顶的百会穴上还留着一根银针,不敢做大动作:“不过后来不知为何,阿爹将他逐出了师门。还说从此之后,不许他以墨门徒弟自称。” 说罢之后,看了一眼介琰的面色,瞧瞧道:“我觉得我阿爹是不是有喜欢逐关门弟子出师门的习惯啊。你不知道,兰君那天可伤心了,虽然没哭,可是小脸惨白惨白的。这么小的年纪,又是背井离乡的,可怎么活啊。可是阿爹怎么都不听我的,一定要赶他走。” 介琰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要紧处,连忙问:“那后来呢?” “后来啊。" 洛英忽然脸上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 介琰一看这笑,就知道药丸。 果不其然,洛英羞涩的很:“我怕小师弟没地方去,便将他寄样在了外室一位伯伯家中。好在他乖巧的很,只是央我替他去藏书阁中拿一些书出来读。” 介琰心中一沉:“难道就没人发现?” “当然啦。”洛英笑的满脸得意:“我藏人的功夫,可是阿爹阿娘都自愧不如的呢。再说了,小师弟也听话,性子也好。那会儿我被阿娘禁足,不能出山。都是偷偷跑去找他玩的。他这个人嘴巴严,还善解人意,就是不明白,为何阿爹要将他逐出师门。” 介琰看着洛英捧着一张小脸,还愁容满面的样子,心中的火真是冒三丈高。 他还是说呢,这小子怎么将所有的事情弄的这么清楚。 当初那晶石的事情,因为事情实在是过于骇人。一块儿破小的石头,竟然有起死回生之功效,传扬出去,还不知道天下会乱成什么样,而洛英肯定也会受牵连。 所以这件事除了师父师娘之外,就就告诉别人。洛英估计也是自己好奇,长大了从父母处得知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个丫头,这简直是引狼入室啊。 看着介琰在一旁的捶胸顿足,洛英不解的很:“七师兄,你哪儿不舒服吗?要不要也扎几针啊。” 介琰望着她,默默无言两行泪。 好了,现在觉得,他家的小徒弟长个心眼也不错了。起码不会犯这种错误,君不见她对卫瑄的态度嘛。 你若无情我便休,拿得起放得下,才是他介琰的徒弟。 某位师父的小尾巴又开始翘起来了,自鸣得意了好一阵子,直到看到床榻上这熊孩子,才开始重新犯愁起来。 怎么办? 听周行的口气,好似对这位兰君很是不喜。这也难怪,名士也好,方士也罢。都是有风骨的,兰君这种行为,首先就破话了在世人心目中的形象,何况他早早的被便逐出了墨门,却还对周行说自己是墨门的弟子,混淆视听。 那不成这小子还图了别样的心思? 介琰忍不住想着,觉得要不还是趁早解决了他拉到,省的日后生出祸根。 难怪师父将他逐出师门,定然是早早的发现了次子的狼子野心,所以才会当机立断。 看着旁边一无所知的洛英,介琰生平头一回发现,活的无知,也是种幸福啊。 小师妹闯下的祸,还是要自己去收拾干净呢。 不过,阿蛮怎么去了那么久还不回来呢? 阿蛮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微微暗了。 她走的很快,胸中带了一丝的委屈和怒意。 待到门口时,才微微停下脚步,顿了顿后,恢复面色如常,这才抬脚进屋。 一进去,便对上了正在院子里面劈柴的介琰。 “阿蛮,你终于回来了!” 她觉得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不然为何师父的眼中好似涌出了激动的泪花,甚至还有一丝委屈。 能不委屈呢。 介琰思来想去,兰君这个人是一定留不得的。可问题来了。 依着他的身手,解决掉此人一点不难。可毕竟也是三十多的男人,欺负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总是有些不大光彩。 而周行那小子更是一根筋,若是叫他去,还要将前因后果告诉他。虽说他是洛英的另一半,可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也不行。 最后的决定,还是得他自己去。 一边念叨着不省心的小师妹,一边开始惦记自己那乖徒弟。这孩子十年来竟然从未给自己找过什么麻烦,当然,卫瑄那档子事是不能怪她的。 所以见到了阿蛮,才会这般。 “怎么了?” 总不好说是从前觉得对你太不好了才会这样,介琰收起激动,眼巴巴的望着她:“劈叉劈的手疼。” 哎哟哟,委屈的那样模样,真是! 阿蛮哭笑不得,接过斧头,丢到一边:“下山两年可真是娇气了,从前在碧山上砍柴不也好好的吗?没听你这么叫唤啊。” “你记错了。”介琰好心呢指点:“从前在碧山上都是你砍柴的。” 哦! 不是他提醒,她还真是忘了。 介琰总是哄她说她太瘦小了,一定是平时锻炼不够。所以让她每天没事去后山上捡柴火回来,等大一点,就捡了木头回去砍,堆在一旁。 “哦。”阿蛮面无表情:“那师父的意思是我现在应该继续吗?” 嘤嘤嘤。 小徒弟现在变得好可怕。受了情伤的女人真的一点都不可爱了,谁吧过去那个乖巧好哄的小徒弟还给他。 “不用了。''介琰摇了摇头,指着旁边的角落:”我让傻大个儿劈了不少呢,够用了。“ 阿蛮心说,这还差不多,你若是敢在哄我去砍柴我就先连你一起收拾了。 “不过。”介琰话音一转:“傻大个儿怎么还没回来,这一连两次被叫过去,是不是卫瑄那边出了什么事。” 刚说完,才想起小徒弟还在呢,不禁讪讪道:“八成不是什么好事,活该!” 他本意是想叫阿蛮出口气,却不知道方才她已经在街上见到了卫瑄。听他一说,立刻皱起眉头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时辰之前,他刚回来就被叫走了,说是卫瑄找他有事。哦,就是你出去买馄饨之前。” 阿蛮在心中算过时间之后,立刻变了脸色,直接出门。 介琰不知所以,但看她面色便知道不对,连忙追问:“怎么了?” “我去去就回。”阿蛮心中只觉得肯定有什么问题,有人假借了卫瑄的名头,怕周行出事,叮嘱介琰:“若是洛英问起,就说我和周行一起去买药了。” 说吧,提起裙子便夺门而出。 她跑的很快,出了巷子口,站在原地,低声喊道:“卫瑄,出来!” 之后,一个温柔似水的声音缓缓响起: “阿蛮,找我有什么事?” 阿蛮转过身,望着面前这个才刚刚分开的人。 他的目光清亮,嘴角噙着自信的笑容,好似笃定了自己一定会来的。想到这里,不禁气的浑身发抖:“周行呢?你把他弄哪儿去了?” “周行乃我卫国将军,他若是离去,自然是国家需要他。” 阿蛮咬碎了一口银牙:“可现在洛英更需要他。” 卫瑄道:“阿蛮,我不能感情用事。周将军的责任便是保家卫国,护佑一方黎明百姓。我已经允许他两年自由。可国家有难时,他却不能在这样下去了。” “你。” 阿蛮承认,他的话都是对的,无论自己怎么说,都争辩不过他。可看着他眼中的深意,又觉得好似一切都是冲着自己来的。 “不能换个人吗?” 她明显着已经放缓了口吻,而卫瑄依旧摇头:“不能。” “好吧。” 阿蛮接受了这个事实:“那他什么时候走,去哪儿?” “周行已经上路,至于去的哪儿。“卫瑄顿了一顿,微微一笑:”君国机密,恕卫瑄不能相告。” “什么!” 阿蛮气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实在不知道卫瑄这一招到底是玩的什么。若真是国事,又为何这般凑巧。而且这般匆忙,连告别的时间都没有。 可理智告诉她,卫瑄说的对,周行乃是将军,撒手陪伴在洛英身边两年。已经是他的宽容,此良将不可能一直放任。在男人之前,首先,他是一个卫人。 唯一为难的是,要如何对洛英交代。 想起两人相处的画面,现在要生生的被打破。阿蛮就恨得牙痒痒。 “阿蛮的面上为何这样为难?”卫瑄的声音如春风和煦:“可是还有什么需要我的。” “不用!” 她恶狠狠的退后一步,像是看到什么一般,面色厌恶:“多谢将周将军的事情相告。” 对了。 她又望了卫瑄一眼:“我此次前来,乃是为了挚友,并非两国邦交。还请公子往后不要再监控我的一举一动。” 说罢,直接离去。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卫瑄唇角轻轻动了动:“监控。么?” 若只是监控,何须他亲自前来。可若不是,又如何解释这么多天来,他跟傻了一般,日日跟着她身后。只求她回眸能看到自己,又希望她永远看不见这复杂而扭曲的心情。 良久。 卫瑄发出一声无言的叹息。 抵一百一百一章 往往不尽如人意 满怀心事的回去之后,一推门,就看见介琰忙的满头大汗,端着药碗往屋里走。 他一直粗心大意,哪儿是个伺候人的主儿。眼看着介琰一个手滑,差点将那碗跌落打翻。阿蛮眼尖手快,连忙上前接住,滚烫的药汁子倒是一大半直接泼到了她手背上。 “嘶!“ 阿蛮疼的不由的心一抽,下意识便想松手丢掉。可知道这药材中很多都是极为难寻的地宝,便咬着牙,忍住了钻心的疼,疾步快走,将那药碗放在了院子的石桌上。 “快给我瞧瞧。”介琰直接拽过她的手,看着半个手掌都跟着红肿起来,急忙从将她手拽到一边假山清泉下,直接按了进去。蹙着眉头:“你这丫头,果真傻了不成?烫了就松手,还握的这么紧,手要不要了?” 阿蛮却道:“西屋的药材一天天的下去,眼看都要见底了,师父寻到新的了吗?” 两年前,洛英刚刚病倒的时候,墨门,周家,卫国等各个势力送来的珍贵药材堆成小山。周行特意收拾出来西边一个屋来装这些董茜茜,而昨儿阿蛮去取的时候,看着已经没有多少了。 “这些东西,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师父。”阿蛮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不想叫我担心。可你也不能什么都自己扛着。” “没什么好扛的。”介琰嬉皮笑脸:“你师父可是名士呢。” “那我问你。”阿蛮毫不犹豫的打断了他的话:“你腕子上的那串血珀珠串去哪儿了?” 介琰下意识的缩回自己的手,表情讪讪:“昨儿洗澡,摘下来忘了带。” “不止是昨儿吧。” 阿蛮毫不客气的拆穿:“我记得三天前,洛英的药材中缺少一味雪莲时,你说出去一趟,可回来,那珠串就不见了。” 介琰没想到她竟然将一切都看的清楚明白,知道再说谎大抵也是骗不过去的,有些无奈:“洛英的身子现在全靠药顶着,若是因为少几味药而前功尽弃,别说我了,就是你,你心里能过得去?” 阿蛮沉默片刻,直言道:“师父就跟我交个底吧,墨门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 介琰大惊:“你,你怎么会问这个。” “难道不是吗?”阿蛮苦笑:“墨门好歹也是大家,洛英又是巨子掌上明珠,不至于这点都拿不出。况且洛英身子羸弱,即便是再信任周行,也是应该将洛英接回墨门,周行通往照顾才是。可现在女儿病重,却不见双亲,二来师父竟然将心爱之物都贱卖了......” 话已至此,后面不必细言。 他大吃一惊,知道小徒弟聪慧,却不想聪明至此。再一想,许多事情也不必瞒她,左右她也不会牵涉其中,便挑拣了一两件事知晓于她。 但凡大家,也许被朝臣君王认可,百姓爱戴,广为传颂,方可成名,乃至成圣。墨门虽在多年前一战成名,却在后来的争斗中渐渐式微,退隐墨山之中。 如今的几国之中,齐国推崇儒家,卫陈以道家为尊,无为而治。而墨家已经被君王所弃,消亡与否,不过百年间。 而当初去墨门求学的学子之中,不乏出生尊贵后裔。也有那为了博一前程而苦心钻研之人。眼看师门落魄,有交集为师门东奔西走,希望再次辉煌的,也有愿意随遇而安,离开这大争之世的淡泊名利之人。 一时之间,墨门成了众矢之的,便是巨子,也无法在躲清静,只有挺身而出,主持大局。 但其分裂,不过早晚之事。 说完这些之后,介琰也不胜唏嘘:“两派之中,都是自幼将小师妹宠着长大的。若是叫她看了此下光景,心中还不知多难受。师父师娘大概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叫她留在卫国。” “至于银钱。”介琰苦笑,似乎是回忆起了自己从前的岁月,眼神中带着一丝怅然与无奈:“墨门要求自给自足,便是师父也要每日跟着我们一起下田劳作,师娘带着周围妇人一起纺线织纱,小师妹的病却跟堵不住口的大坝一般,需要无尽的银钱来填,说了,也只能叫他们再添一件烦心事罢了。” 说话的时候,介琰的心头是有些难受的。 那是他的童年啊,师父师母,就如同父母一般,纵然将他驱逐了墨门,但在他心中,也是希望他们能越来越好。 世间万事,总是难料。 “师父。” 阿蛮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来的时候,舅舅特意赠了百金,一会儿我守着洛英,你出去都换了药材回来吧。” “那怎么能行。” 别看介琰这个人平常有些没溜儿,不过还是有些底线的:“怎么能用你的钱呢,你也不容易,周王畿我也不了解。你一个女孩儿,身上留些钱傍身,总是好的。” “师父留下吧。”阿蛮轻声轻语:“我在那边很好,舅舅舅母待我都很好,并没有什么需要用钱的。” “再说。” 她看了一眼屋里,眼中晦涩不明,压低了声音:“周行被他给派出去了,一时半会儿,估计很难回来了。” “什么?” 介琰的声音猛然拔高,吓的阿蛮赶紧伸手,他这才发觉,赶紧回头,看屋内并无动静。不禁变了脸色,恶狠狠道:“是卫瑄那小子?” 虽然不愿听他名字,但阿蛮还是点了点头:“嗯。” “我就知道这小子不怀好意!”介琰陡然起身,浑身充满了怒意:“我去找他,叫他赶紧把傻大个人给还回来。洛英的治疗现在正是要紧时候,人走了怎么能行?” “我已经去找过了。” 阿蛮起身,将他拦住,叹气:“师父,我估摸周行现在已经走远了,咱们就算追也追不上。更何况,就算追上,周行那个人,大义与小义,还真不知道他会怎么选呢。” “不行!” 介琰的脸色很难看:“老子就算是用打的,拽的,也要把他给弄回来。” 阿蛮有些不解,按理说介琰不是这般胡搅蛮缠的人。可在看到他愤怒的面色下,眼底那带着深深的悲哀之色,不禁心头一惊:“师父,是不是洛英她......” 介琰的身子紧绷,好似一张弓已经拉到了最满,浑身愤怒的火焰,蓄势待发。 而他眼底的悲凉,令答案昭然若揭。 她捂住了嘴,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不愿相信自己猜破了答案,又希望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她胡思乱想的。 良久,他终于无力的垂下了头。 “阿蛮。” 介琰的嘴唇微微发抖,头顶的阴影将整张脸掩埋,看不出一点情绪。 “洛英她,没几天了。” “咣当!” 石桌上的药碗突然从中炸裂,浓褐色的汤药流了一桌,最后蜿蜒成一条线,顺着桌子,滴滴答答的砸在地上。 “你别让她知道。” 介琰的声音很淡,忽然又抽了一下:“其实,洛英她自己也知道,这孩子,反过来还安慰我。说她现在每天活着也是受罪,那些针扎的她疼极了,每一次扎进去,她的心都跟着哆嗦一次。那药也苦的很,一直苦到心窝里。可是为了咱们,她只能笑着往下咽,因为她舍不得,舍不得看到咱们脸上难过的神情,那会让她更难过的。” 阿蛮早已经是泪如雨下。 “她说,就算走了,也知道咱们不会忘记她的,一辈子都会将她留在心中。对不住的,就是她阿爹阿娘了,还不知道他们听到会有多难受。好在她这会儿不再墨门,他们看不到她这般要死不活的样子,也不必每天都沉甸甸的。” “别说了。” 阿蛮抽泣着阻止:“师父,别说了。” 再说下去,她怕她会说出洛英的那个小秘密。 “好,不说了。”介琰望着已经蹲在地上的她,悲凉中带着一丝复杂,想要说什么,却终于忍住:“药没了,我再去熬一碗。阿蛮,一会儿别哭了,去陪陪她吧。” 阿蛮蹲在地上,将自己紧紧抱住,哭的像个孩子一样无助。 这是她的第一个朋友啊。 她到现在还记得:那一日,睡得迷迷糊糊的她爬起来,一出屋子便看到了惊为天人的洛英,梳着好看的辫子,打扮的很是娇俏。歪着脑袋问她:”你去告诉介琰,就说洛英来了。“ 那时,她还是隐隐带着一丝敌意的。可后来她跟着自己身后——这姑娘一看便娇生惯养的。她也就存了一番折腾她的心思。谁知道她咬着唇,竟然一言不发,直到最后崴了脚,才一下子哭出来。 她哭了,她的心头便有些释然啊了。好似是报复了她瞧见自己凌乱不整的模样,又像是终于找回了场子——在碧山,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相逢一瞬间,便已经为日后的不解之缘垫下了基础。 那些往事,一幕幕重现在脑中。明明他们都还是花一样的年纪,正待绽放,却忽然告诉她。其中一朵,已经开到荼蘼。 天色逐渐暗下来,直到夜的凉风侵入,使得她心头更加冰凉,阿蛮才站起身。 她的眼泪已经干了,是流干还是被风吹干,无从得知。不过刚走到门口,就被身后人拉住了。 “擦把脸,换个表情。”一回头,是介琰望着她,小声道:“瞧你现在这一副悲怆的模样,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一样。” 一想到洛英说的话,定然也是不想叫自己难过,才隐瞒的。阿蛮勉强的微微抽动嘴角,却因为那笑容过于僵硬,感觉自己脸都跟着难受起来。 介琰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将手中的药递给她:“去吧,你们姐妹俩也好好说说心里话。估摸她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是不能对我讲的。面对你,或许她更能说出口一些。” 然后,替她推开了面前的门。 第一百一十二章 香消玉殒 阿蛮的脚步放的很轻,她慢慢的放下药碗,便听到洛英的声音从榻那边传过来:“是阿蛮过来了吗?” 声音听上去倒是很正常,也没有那般的虚弱。 “嗯。” 她连忙走过去,见洛英是睁着眼的,看样子已经醒过来有一段时间了。 “我真是越来越能睡了。” 她将洛英半扶起来,身后拿了鹅绒的垫子靠着,让她舒舒服服之后,才端过来药,用调羹喂她,接过方才的话:“你忘记咱们在越过时候那些妇人说的了?能吃能睡是福气,多少人羡慕不来的呢。“ “噗!” 洛英一下子笑了出来:“幸好我刚咽进去了,不然得喷你一身。再说了。” 她白了阿蛮一眼:“那个说的,是猪吧。” “我倒是想你当头猪,长得白白胖胖的,多好。”阿蛮弯着眼睛,里面有着细碎的星光:“就如同当年咱们见面一样。” “去你的。” 洛英没好气:“那会儿我也想呢,哪儿来的小黑丫头,是山里的猴子精变得不成?” 两人见面就怼的岁月好似一去不复返,忽然又重现,忍不住都面面相窥,笑了出来。 笑完之后,洛英开始感慨:”没想到,时间过的真快啊,那会儿见面时,我才十二,你才十四。一转眼,咱们都是可以做人娘的年纪了。“ “不害臊。”阿蛮忍不住的羞她:“十五岁就想要给人当娘?” “那又怎么了。”洛英理直气壮:“我倒是巴不得赶紧给周行生两个大胖小子,省的日后我不在了,他就吧我给忘了。” 一瞬间,气氛凝结起来。 阿蛮好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别胡说八道。” 声音很是短促,还带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虚弱。 洛英笑了:“下午你们说话的时候,我醒着呢。” 沉默。 良久的沉默。 许久之后,阿蛮才开口,轻轻道:“对不起。” “你真傻!”洛英点了点她的手,阿蛮的手长得很好看,纤长。而洛英的手却是又软又肥嫩——当然,这都是从前,现在随着她的消瘦,手再也不复从前的样子了。 “跟我说对不起干什么,我要谢谢你的呀!” 谢谢你,肯在我最后的时刻过来陪着我。谢谢你,陪我走过那一段青春岁月,让我回忆起来,不会是空白一片。 阿蛮的眼泪一直没有停过。 “哭什么。” 许是说的话多了,洛英的面色有些苍白:“你不知道,最后的时光能跟你们一起度过,我真的是无憾了。” “洛英,那块儿晶石,若是拿回来.....” “阿蛮。”洛英的笑意渐渐淡去:“你若是真将我当好盆友的话,这些话便别提了,我的心意,你是知道的。” 见她没有说话,只是眼睛肿的厉害,跟杏核一样,想必是下午已经哭了很久了。 声音一软:“知道吗?我现在唯一不放心的,反而是周行了,所以啊,我还要你们帮我盯着他呢。” “嗯。”阿蛮点点头,用手背擦去眼泪:“你说尽管说,我一定会好好的盯着他的。” 看她这么认真严肃,洛英一下子笑了。 “傻阿蛮。” 她笑的开怀,连连日来眉间的苦涩都一并展平:“难怪七师兄总是担心你呢,傻里傻气的,入了宫,真是怕你被人欺负。” “我呀,是跟你开玩笑的呢。” 洛英笑容渐渐淡下去,却最终化成一抹微笑,噙在嘴角:“我呀,巴不得走了之后,他赶紧找一个贤惠的妻子,生几个小子,叫他整日忙的不得闲,省的去我坟头上日日哭泣扰我安眠。" 说道这儿,好似已经看见一个七尺多高的汉子,日日夜夜守着一座孤坟,沉默不言。身后的寒鸦高高矗立在枝头,秋风乍起,凄凉一片。 “可是啊,又怕他过的太幸福,当真的将我忘了,那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多难过啊。“ 十五岁的少女,在三年的病痛折磨下,身子已经逐渐失去了娇艳的颜色。只有在诉说自己爱人时,眼神中才会迸发出一种耀眼的光芒。 “可是仔细一想,还是应该让他幸福一些吧。活着的时候,我已经得到了他的爱。走的时候,就应该干干净净的,毕竟逝者已去,留下来的人,才是最难熬的。我又何必要叫他受这份煎熬,那我换来的命,不是没有了任何意义吗?” 她虽然还笑着,可阿蛮的眼泪已经是控制不住了。 “你,你别说了。“ 她握着洛英的手:“师父妙手回春,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然而洛英却什么也没有说,握着她的手。 洛英死于两天后。 一早,阿蛮照理去叫她起来,为她梳妆——这两日也不知怎的,她总是要挣扎着起来,让阿蛮替她将辫子梳理整齐,换上一身漂亮的衣裳。靠在榻上,醒了就等着,等的累了就靠着迷迷糊糊睡着。 阿蛮知道她在等谁。 每个人都心急如焚,希望下一刻周行便能出现。可太阳东出西落,门口依然空空一片。 阿蛮心中焦急不过,便叫介琰出去打探。卫瑄那边没有消息,便用最蠢的办法,在城门外十里处等着,一有消息,便立马回来告诉她。 这一日早上,阿蛮进去叫她,介琰已经走到了大门口,整装待发,忽然听到屋里咣当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地,紧接着,便是阿蛮铺天盖地的惨哭声。 他当时便心下不好,闯进去一看。阿蛮跪坐在地上,神色悲怆。而榻上的洛英,换着一身大红喜服,不多的头发勉强挽出云鬓的模样,斜斜的插着一根成色陈旧的簪子。 面上带着微笑,然而身子已经僵硬了。 泪水一下子冲到眼眶,介琰强忍着,伸出颤抖的双手,拉起了坐在地上的徒弟。 “阿蛮,起来吧。” “洛英走了,我们还要为她整理后事呢。” 正如洛英所说,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才是煎熬的。 洛英的心愿便是能见一眼周行,然而周行的行踪压根无人知晓。无法,她只有重金买来冰块儿——可这东西压根就不是普通人家能消受的起的,直到有一日,门口外停着一辆马车,后面不知是什么东西,被棉被紧紧盖着。 “听闻姑娘需要用冰,我家主人特意馈赠。“ 阿蛮知道,能给的起这么多冰,且这么大方的人,一定是卫瑄。然而现在的她,被洛英的生死冲击的觉得一切都淡然了。这个节骨眼上,她自然不会去装什么清高——在她看来,能完成洛英的未了的心愿,比一切都重要。 厚重的棉被下面,足足五大箱子的冰块儿。阿蛮把灵堂弄的如同一个冰窖,然而等的冰块消融,也没有等回来他。 洛英的阿爹阿娘倒是来了,看过女儿的尸首,痛哭一场之后,将她给拉回去了。 墨山,那个她出生长大的地方,回去那里,日夜守着,好歹她才不孤单呢。 阿蛮望着棺木,她觉得,洛英是想留下的。 毕竟她将生命都给了周行,又怎么舍得离开呢? 可看到洛英师公瞬间老去的模样,便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料理完了洛英的后事,她和介琰再也没有理由住在这个小屋了。 介琰经过这件事,也备受打击,也不想再云游了。只是说要回碧山。 临走时,再一次问她。 “阿蛮,你愿意跟我一同回去吗?” 这是他第三次的询问了。 阿蛮望着这个如同自己父亲一样的人,轻轻的摇头:“师父,您明知道的。” 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她怎么能跟没事人一样,重新回去碧山,继续过着自己没心没肺的生活? “哎!” 介琰深深的叹了口气:“若是你喜欢浮世的生活,那我也不逼迫你。可是若你心中是带着愤怒和怨念的。最好就跟我回去,许多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简单。” “那洛英就白死了?” 她走了已经有数月了,可现在提起来,阿蛮的嗓子还是哽咽的。 “当年的事情,我一直好奇。那毒箭怎的就那般蹊跷,直接对着周行而去。明明他们的目标是卫瑄,可我分明记得,卫瑄与他站的位置相差甚远。刺客怎会南辕北辙呢?” “阿蛮!” 介琰打算了她的话,痛心疾首:“许多东西,你越查下去,只会叫自己越难受。最后的真相往往是不能承受的。跟着师傅回去吧,小乔已经长大了,可以娶媳妇了。你不是一直等着他长大吗?” 最后的话,已经是恳求了。 在他满怀期望中,阿蛮缓缓的摇了摇头。 “师父”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你有你的理想,我也有我的坚持。” 短短几个字,却将自己的心意立场,尽数表露。 介琰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愣:“你!” 哎! 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也长大了,我管不住了。只不过希望你能记住,往后若是真遇到风浪,累的倦了,便回来吧。碧山永远是你的家。” 阿蛮噙着眼泪,重重的点了点头。 才刚一动,眼泪便已经翻涌。 第一百一十三章 朝中巨变 介琰还是选择了留下来。 就像他说的,逝者已逝,洛英的死再让人心痛,可阿蛮还活着,她那最后的眼神让人实在是揪心,就怕这孩子再犯傻,做出什么不可逆转的事来。 只是周行留下来的小院是没办法住了,好在阿蛮带的银钱还剩下不少。用来租赁一处住所,再备齐家具,还是绰绰有余。 如同介琰不知道阿蛮为何一定要留在卫国不可,阿蛮也不明白,介琰为何要如临大敌的收着自己。难道在他眼中,还怕自己再跟卫瑄有何瓜葛不成? 自从知道介琰收养自己另有隐情之后,她便不再跟从前那般,觉得占据他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无论她如何费尽口舌,介琰就跟吃了秤砣一样,贴心的是要留下,不肯离开。 无法,曾经的师徒便在陈卫边界的一个小庄子上住了下来。 两人好似又回到了碧山上一般,不同的是,从前是介琰偷懒,总使唤阿蛮,而现在的介琰估计是开了窍了还是怎的。一力承担所有的重活累活,阿蛮到也落得清闲。 起初介琰还不明白为何她一定要住在这里来,不过一次的夜观天象,叫他瞬间变了颜色。 像是不敢相信一般,介琰再测,南面的紫微星已经陨落,光芒不再。 越国,从这块儿版图上,消失了。 他没有告诉阿蛮,因为下意识便觉得这事跟周行有关。 他莫名的失踪,卫瑄闭口不言,紧接着越国就亡国,世间还有比这个梗巧的事儿吗? 果真,在他看完的第四天,关于越国亡国的消息便传遍了大江南北。 其余几国纷纷愤怒了,立即合谋,举兵伐卫。 要知道,唇亡齿寒这个道理。大争之世,虽然强国打弱国,弱国联合抵御强国,却从来没有谁灭谁一说,大家都提防着呢,生怕出来一个野心勃勃的人。 这下好了,卫王居然不动声色就灭了一个越国,再怎么说,越国年年也对各国敬献珠宝美人。借着这个理由,几国的使臣,直奔朝歌。 卫王的冕旒都快带不住了。 “这可如何是好?”他本生就是次子,自幼学的都是一些臣子知识,加上天性软弱,先王并不看好他。无奈长子初次横祸,只有将他顶上。 而他登基以后,卫国也没有出过什么大事,算是风调雨顺,周围几个国家相处的也好友和睦。现在可好,大家都举兵,这简直就是要了他的老命啊。 于是,迅速的召集来了卫后和卫瑄,卫琪,还有几个心腹大臣。 大臣们议论纷纷,大概的意思就是就说是一场误会,将灭越的人给交出去,再对各国卑躬屈膝,割地求饶。 “不行!” 第一个反对的便是卫后。 身为下一任国君的母亲,她绝对不允许交在儿子手中的是一个弱小的卫国,也无法忍受儿子日后被人欺凌。便大义凛然:“各位都是卫国元老,可说起话来却连三岁稚子犹不如。越国就摆在那儿,谁有能耐便是谁的。难不成一同打猎,因我猎了狮子对方一无所获,便要将我倾囊相与?” 卫后的话,大一听是没什么毛病,可仔细却是漏洞百出。 只不过人家才是两口子,朝臣们也知道,卫王不喜卫后,却又因对方的强硬手腕有些惧怕。便不再做声。 卫王无法,这才想起来卫瑄还没有说话呢:“卫瑄,你说说,这件事该如何是好?“ 卫瑄抱手拱拳,十分客气:“臣以为丞相所言极是,越国这块儿肥肉卫国看来是吞不下了,不如拿出来,与其余三国平均分割,如此一来,卫国还是能得到好处。” “可如此一来,我国得到的可就少多了啊。” 下面的臣子一脸心疼,卫瑄笑道:“左徒大人,若只看眼前小利,只怕到时候会丢的更多。” “瑄公子真会危言损听!”卫后冷笑:“这越国已经是我囊中之物,尚未暖热,如何舍得?况且越国多产宝石丝绸,粮食也可与陈国媲美。若是得了越国,我卫国对各国之间,还有何惧?” 卫瑄笑了笑,没在说话。 卫王听的脑瓜子疼,一面觉得各位臣子说的有道理,又觉得卫后说的也有道理。毕竟作为君王,谁不想流芳百世,卫后再一旁不听的吹嘘蛊惑,说的他好像得了越国便能早晚一统天下。让卫王心动不已。 抱着这样的想法,卫王最终没下命令。 出了大殿后,卫后看见了站在一旁的卫瑄。 卫后皱了皱眉头,最后还是走过去,问道:”瑄公子有何事?“ “王后。”卫瑄礼貌客气问道:“不知周行此行,何事能归?” “哦?” 卫后睨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周行是你的心腹大臣,这种事,竟然没有告诉你?” 卫瑄淡笑:“世间万物,没有恒古不变,他既然觉得王后更值得效忠,自然有他的道理。” 卫后笑了,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可公子的话,我却一个字都不信呢。“ 前些日子,一个自称叫兰君的人找上门来,自说是墨门巨子高徒。有良策要敬献给她,若是采纳,卫国日后可遥遥居上。 而且若是采纳之后,保证从此公子瑄无力在与公子琪相争。 说了这么久,这个才说到了卫后的心坎上。 卫国到现在还没有定继承人,就是出在了这个问题上。 卫王的位置,是从卫瑄父王那边继承来的,可是按照规矩,这个位置应该是归还给卫瑄。但卫后怎么舍得呢?何况琪公子是她唯一的儿子,守了江山这么多年,不白白的给别人做嫁衣了? 不然的话,她也不会为这件事跟那群固执的老头子拉锯了。兰君的到来,好似给瞌睡的她递了一个枕头,几乎是欣喜若狂的,便接纳了他的意见。 而这其中最重要的还有一件事,就是将周行拉拢过来。 越国是琪公子日后的奠基石,然而却非周行不可。周行此人,无论打仗还是用兵都是一把好手,更重要的是,他的威名在外,只要他一声令下,越王不战而胜。 可如何才能弄过来这个人,卫后是胆怯的。 周行对卫瑄的衷心,世人皆知。又怎临头倒戈相向?然兰君一法,顿时叫她喜笑颜开。 若是从前来说,最大的敌人是卫瑄。那么现在看来,兰君果真已经笼络到了周行,并且为他所用。替她拿下了越国,就是周行的衷心最好证明。 卫瑄淡淡一笑:”王后好手段,只不过若是见了周行,记得转告他一声,他家中妻子已经被接回。若是有心,从越国回来,直接去墨山吧。“ 卫后早就将周行的一切摸的底透,不耐烦的扬了扬眉:“周将军这次戎马归来,佳人美眷只怕任由其挑选。红袖添香在侧,谁还记得那个病捞子呢。” 目中轻薄,毫不遮掩。 卫瑄扬了扬唇角,没有再说什么。 七日之后,周行的大军没回来之前,朝歌城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住了。 此次的总指挥是齐国长公主齐婉华,陈国那边也出了二十万兵马,并承担了粮草。至于这其中有没有夹带着国君的私愤,就无可考证了。 当齐婉华领着大军,兵临城下的时候,卫后还不慌不忙的安慰卫王:“我王放心,只要周将军凯旋归来,门外那些算什么,整个天下,将来都是我王的呢......” 从前她这般说,卫王都轻飘飘的。觉得自己好似真的得到了天下。可这回,赏赐给她的却是两个大嘴巴子。 “毒妇!” 卫王打的又恨又快:“你要害死本王,害死卫国啊!” “我王!” 若是在平时,卫后早就冷言讥讽上了,可此一时彼一时,若是卫王不支持她的话,外面的愤怒的朝臣就能先吧她给撕烂了。 “我王只要挺住,再坚挺两日便可。” 回答她的,是冰冷的门重重关闭的声音。 与此同时,朝歌城外五十里地,军营中。 齐婉华望着眼前一脸和煦的少年,三年未见,他比从前更加成熟了。而原本以为会忘却的感情,却在见到他时,再次触动。 然而她只是手指微动,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眼下各国眼看就要与卫国交战,这个时候瑄公子前来,多有不妥吧。” 卫瑄拿起桌上茶杯:“此次前来,便是想向长公主澄清。我卫国无意与各国为敌。” “哦?”齐婉华瞥了他一眼,调笑:”公子倒是胆大的很,也不怕茶水中有毒。“ “你会吗?” 齐婉华被他气的心中一顿,紧接着又胀又闷,不禁开始后悔为何这次要自己带人过来。只说这心理战术,卫瑄一个眼神,便叫她丢兵弃甲,溃不成军。 然而那人依旧桃花拂面,一脸澄净的望着自己。 她也不是三年前的她了,经过那一次之后,好似对她有了新的认知。齐婉华将朝堂上的手腕拿出来,调笑:“卫国此时已经是我几国的囊中之物,放掉卫国,我回去怎么与其余几国国君交代?” 卫瑄听着这似曾相识的话,不禁笑了:“卫吞越,齐,陈瓜分卫。不知数年之后,又是谁来吞掉齐呢?“ “我何须要看百年之后,只顾眼前便是。” “怕就怕,此事连十年都要不了,近在眼前。” 齐婉华不由的拧着眉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长公主不会不知。陈卫两国,只隔着一条渭水。渭水以南为陈,北为卫。此次若是打下卫国的话。齐陈如何分?“ 不等齐婉华开口,卫瑄接着道:”以地理位置来说,陈国定然要我朝歌以南。可公主知道,卫国南北为界。南富北贫。陈国将我卫国大半的生产力都夺走。况且还有此地三个位置。“ 他白皙的手指有利的指向地图上面三处险要:“从此没了卫国之后,此处便是齐陈交界。按照地理来分,定然是陈国的囊中物。进可攻,退可守。下次战争的时候,齐国可就成了陈国的一块儿大肥肉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一石二鸟 齐婉华冷笑:“瑄公子说的,都是卫国灭了之后的事。莫须有的事情,现在还是不说为妙。” “卫国存货与否,与我并无干系。”卫瑄舒展了身子:“而长公主,敢拿齐国来赌吗?” 齐婉华气的瞬间站起来。 他一开始便算计好的了! 齐婉华望着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心中大骇。从前怎会觉得他良善? 卫瑄这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左右现在的卫国并未在他手中,所以他一点都没有负担。而齐婉华不同,稍微有个差池的话,便是对不住列祖列宗。 她狠狠的瞪了卫瑄一眼,最终悲哀的发现,好似他说的还真是。 唇亡齿寒。 现在的局面是,陈国和齐国旗鼓相当。然而卫国若是当真被灭,险要地方都归了陈国不熟,就是那越国,及时瓜分,对于齐国来说,也是鞭长莫及。 齐婉华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当然。” 就在她快忍无可忍的时候,卫瑄开口了。 他依旧是那般的仙姿缥缈,举手投足之间都叫人挪不开眼,然而眸中的一闪而过的阴冷,却没有逃过齐婉华的眼睛。 “做为诚意,卫国会交出这次的始作俑者。” 笑容缓缓从他唇角推开:“毕竟要给两国的大军和人民一个交代,对吧。” 明明是春意盎然的下午,齐婉华却被这阴冷的笑容激起了一层冷汗。 联军果真退君了! 卫王喜不胜收,甚至不顾下面朝臣的一片赞扬,直接下去拉着卫瑄的手:“哎呀!这次卫国能解围,全靠了你啊!” 下面的大臣跟着附议,一时之间,赞美之词,溢于言表。 卫后冷哼一声:“只怕退军的是没这么简单吧,素问那长公主是个手段要强的。若是没点好处,怎能轻易退兵?” ”哎!“ 卫王大手一挥,高兴的紧:“只要能退军,抱住卫国,抱住朝歌,损失就损失点吧。” 他都开口了,卫后自然是没法驳这个面子,只能恨恨的看着卫瑄得意。 卫瑄对着她举起酒杯,更是气的她直哆嗦。 忽然,她一怔,因为她发现卫瑄的眼神里好像多了一些什么东西。虽然没看清楚,不过常年上位者的防备,让她警惕起来。 果真,放下杯盏,卫瑄才缓缓开口。 “其实王后说的没错,齐国陈国,的确是有所求,不然也不会轻易退兵。” “无碍!” 卫王豪爽:”这次的事情原本就棘手,你只管说,他们要什么,本王直接给就是。“ 有如此窝囊之人,何愁卫国不亡呢? 卫瑄心中冰冷,面上却更加和煦:“齐国要求,为了两国盟好,请琪公子去临淄常驻,以盟誓约。” “放肆!” “不可!” 卫后和卫王声音同时响起。卫后气的浑身直哆嗦:“好啊,我还当你真的有这个本事,没想到是跟旧情人串通起来,谋害我儿!卫瑄,谁不知道当年在朝歌,那齐国长公主曾经有你有过一段情。这一回的大军压境,究竟是当真有此事,还是有人在其中另有图谋,谁能说的清楚?“ 她的话叫卫王也有些糊涂了,卫瑄和齐婉华的事,他也有所耳闻,当初还想着若是卫瑄真能娶了齐婉华,对于两国也是段好事。没想到后来却不了了之了,便也没在提。今日见卫后戳他伤口,不禁还是顾忌几分薄面的,声音稍微滴下来几分:“你也知道,我只有琪儿这一个孩子,送他去临淄,日后若是出了事可怎么办?难道就不能有别的法子?“ “若可以的话,我宁可代替琪公子去临淄,只可惜,齐王也知道琪公子对卫国的重要性,点名只要他一人。” 卫王一时间难办起来。 卫后在一旁不停的哀求,同时咒骂卫瑄,大堂之上一片鸦雀无声。 正在这时,门外飞快跑来一人,一边跑一面叫着:“报!” 那人身穿甲胄,噗通一下跪了下来,朗声道:“回陛下,齐国陈国并未退兵,现在大军一侧在渭水之畔,一边在我齐卫交界。还有。” 卫王一听这个,急的都快冒火了:“还有什么,一并说来!” “是!" 那人借着道:“那边的将军问,不知大王有没有做好准备,其实对他们来说,琪公子什么用都没有。最好大王别交出琪公子,让他们痛快的来血洗朝歌城一次才好呢。” 卫王脚下一软,顿时跌坐在了椅子上。 卫后气的指着下面士兵的鼻子大骂:“来啊,把这个妖言惑众的东西给我抓起来!” “饶命啊,小的只是实话实说啊。” 不管怎样,下面的人还是被拖远了。 臣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窥到最后,谁都没有言语。 到最后,还是丞相出来,面色悲痛:“陛下,到了现在,只能是两害相较取其轻了啊。” “老贼!” 卫后现在是看哪个都不顺眼,谁要她交出儿子,恨不得生啖其肉。 白胡子丞相痛心疾首:“王后,琪公子也是老夫一手看大的,难道老夫不心疼吗?可如今之计,是要叫两军退兵,卫国在,才能保琪公子的平安。若是没了卫国,便是王上王后,也要一并受牵连,到那个时候,还谈何保护啊!“ 卫后什么都听不进去,现在的她,犹如一只受伤的母兽,抵死也要保护好自己的幼崽。 看着她这个样子,下面有一个人难受极了。 “王后!” 卫后的目光在看到下面人的时候,陡然一亮:“左徒大人,左徒大人有何高见,快快请讲!” 两鬓斑白的老人不敢抬头,目中悲切:“恳请王后交出琪公子,以大局为重!” 方才还跟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的卫后,陡然愣住,如遭雷击。 “不,父亲,父亲!” 她爆发出一声咆哮:“你不能啊,那是你的外孙,是我唯一的儿子啊。” “好了!” 卫王终于没能忍住,揉了揉发胀的鬓角:“只是去做客,又不是回不来了,等日后卫国缓过来,一定会去接他的。王后放心吧,今日琪儿为卫国做的贡献,我都记得。” “还能回来吗?”卫后欲哭无泪,阴森的面容转过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卫王:“从前三国鼎立的世代,在你手上被折腾成这样。最好的世代已经一去不复返,我此生还能见到我王儿吗?” “大胆!” 卫王怒不可遏,可见她失魂落魄,实在可怜,生生的忍住了怒气:“朕念在你初犯的份上,不与你计较。卫国,难不成琪儿在就能对卫国有什么帮助。王后若是真的要这么说,那你便当琪儿是为国捐躯了吧!” 说罢之后,便要扬长而去,却被卫瑄拦住。 “我王。” 卫王现在对自己的侄子充满了亲切感,从前总是被这个妇人吹枕边风,数落他各种不好。看看现在,真心为了他办事的,还得是他们自己人。 于是,态度也和蔼了许多:“有什么事,只管说吧。” “陈国还有一个要求。” 卫瑄抬起头,目中流露丝畅快笑意。 “杀了卫后,以平息陈王之怒。” 不禁是卫王,下面的臣子一个个都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其中事情到底是怎样,下面的人早就无从得知,只知道在马车悠悠将琪公子送往临淄的时候,卫后当晚便自缢在了掖庭,据说连死都闭不上眼,眼珠子瞪着东边。 那是瑄公子的府上。 然而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才不会想有人知道,对于他们来说,危机解除,终于又可以喘口气,便是欢乐了。 而后人们才知道为何卫王这么干脆的将人交出去,甚至朝臣也没有开口反驳。 因为陈国放弃了越国所有的战利品。 也就是说,卫国付出了一个王后,换来了大片的土地和金银,以及数年的休养生息。 这么算下来,并不亏。何况王后不得人心。相比较起来,人们更喜欢瑄公子一些。只要不是卫瑄被送去当质子,去的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卫国的大权,看似还在卫王手中,实际上却一点点的旁落了。 “你说他为何要卫后呢?” 郊外的一处院落中,阿蛮手握棋子,浓眉紧皱。 “谁知道呢,兴许是往年的仇恨,兴许是卫瑄的计谋。反正不管怎么说,这一仗替他赢的漂亮。” 说罢,介琰手中的棋子便落在盘中,直接阻断了阿蛮所有的退路,笑嘻嘻的仰起脸:“我赢了,今儿的衣服,你来洗!” 说来也怪,这生火做饭,劈柴担水,什么都行。就是不喜欢洗衣,两人便用了这下棋为赌注,谁输了谁去,可每每输的都是阿蛮,从不例外。 “哎,又输了啊。” 阿蛮指着中间的那颗黑子:“明明这颗马上就要扳回大局,怎的你一落下就瞬间扭转了局面呢?” 介琰笑了:“还不是你自己死心眼,每回那么死板的算着。下棋下棋,其实早在第一步,我就布置好了,引着你一步步的往下钻呢。没想到,你还真配合。” “那不得不说,师父做戏的本事比下棋更高。”阿蛮舒展眉头:“所以我才被骗了。” 介琰乐呵呵道:”是你笨!“ 两人说这话呢,就听见外面有男人的声音传过来:“七师兄,阿蛮。” 不消听,就知道是谁的。 介琰已经从一开始气的要举锄头捶他,便成现在处事不惊了。只不过脸色还不怎么好看罢了。 “他怎么又来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终于不必再忍 “你若是不想看他别理就是,省的他走了,又叫你气一晚上睡不着。” “我就是生气!”介琰黑着一张脸:“你说世界上怎么有这么没脸没皮的人,当初要效忠的是他,接过小师妹连最后一眼都没瞧见。既然要忠义,现在又在这儿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作甚,真是看这就令人作呕。跟他那个虚伪的主子一样。“ 这句话一出,才觉得好似说错话了,偷偷看了看阿蛮。 “看我做甚!”阿蛮笑了:“你想骂便骂,估计现在骂他的人不少,也不缺你一个。” “可不是嘛。”看小徒弟是当真不在乎了,卫瑄也忍不住了:“世人还夸其品行高洁,没想到都被骗了。这么一个居心叵测的人,居然被广为传颂。估计那些人看到他的真面目,恨不得抽死自己。” 卫王在数月前便已经宣布禅让于卫瑄——这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如今朝下的人都是卫瑄的心腹,就连越国那边都是他一手掌控。 其实他不愿退也没办法,毕竟卫瑄多的是办法,叫他不得不退。 现在自己主动一些,好歹还保留了一条残命。若是真沦落到让人逼迫的时候,只怕跟卫后一样,死都不知道为何。 因为新王登基,掖庭又开始了歌舞升平。处处都是欢声笑语,象征着卫国全新的开始,谁还记得上一个卫国最为权贵的女人,横死在凄凉的夜里呢? 人走茶凉,卫王卫后尚且如此,更别提远在临淄的卫琪了。 卫瑄上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听封了一群有功之臣。 周行赫然于第一个。 只不过这位膀大腰圆的汉子,拒绝了所有的封赏,只愿辞去一身职务,去亡妻坟前守护。 介琰说到这儿时,愤恨不平:“还亡妻,他也配?我家小师妹是眼瞎了才能看上他这种虚伪的男人!” 话语之间,全然将从前两人的柔情蜜意忘了个一干二净。 其实介琰的心情也能理解,他是为洛英不平。毕竟她死之前是那么的想见周行,然天不遂人愿,挣扎到最后,终于还是没能见最后一眼。 阿蛮也因为这件事多少有些不平的,只不过她比介琰更为理智一些。没去辱骂抹杀他们的从前,却也是不想再见这个人。 见了他,便会想起从前和洛英一起的岁月。心里便酸胀的难受。 所以周行不管再怎么哀求,想知道洛英最后的那一段岁月,他们两人都选择了沉默不语。 毕竟每提一次,就是把心上的伤痕重新剜开再看一次。这种自虐的滋味,谁都不想再体会。 然而这回,周行并未再进来。 隔着篱笆,他的声音清楚的传进来。 “阿蛮,七师兄。我,我不能去看洛英了,我想她临走之前,大抵会怨恨我,怨恨我为何不去看望她。叫她一个人那么孤独的躺着。” 周行的声音有一些哽咽,又站了一会儿就走了。 介琰在里面愤愤不平:“不去才好呢,省的打扰了小师妹的清净。” 可两人都明白,周行是无辜的,他大概就是在这段感情中,不够果断。既要他的忠义,又要对洛英的感情。到最后,终于还是辜负了其中一方。 只不过这股气,若是不像他撒的话,郁积在心中更是难过。 阿蛮选择留在这里,其中一个小小的原因也是洛英锁托,她怕周行过于难过做出什么傻事,便叫她看着一阵子。起先周行日日说要去墨山时,她内心是极其复杂的。既想叫他真的陪着洛英,好叫她在下面不再孤独。又觉得有负朋友嘱托,思想来去,索性不见。 这会儿周行忽然说出这种话,倒是叫她心里有些不安起来。 隐隐觉得,朝歌一定是出事了。 果真,周行走的时候是五月,等到六月菡萏满池塘的时候,便传来了周将军的喜讯。 若非阿蛮抱的紧,介琰当真是杀入朝歌了。饶是如此,也红着一双眼,恶狠狠的辱骂:“什么东西!小师妹才刚刚去,转脸就娶了旁人,我呸!幸好没嫁给他,不然真是恶心坏了!” 阿蛮更是气的发抖。 整个事情,知道真相的只有她和洛英了。周行的命,是她牺牲了自己换来的,可如今尸骨未寒,他却要娶新人了。 好容易安抚了介琰,阿蛮决定再度去朝歌一趟。 这一次,她要亲口问问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隐隐的对周行失望,却又从心底期望他并不是那般薄情寡义的男子。带着这种复杂心情,在一度的踏入了朝歌城。 这一回,感觉城中大变模样。 许是因为收拢了越国,朝歌城中除了卫人之外,也有不少的越人当街行走。甚至在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开起了越人的酒馆。靡靡歌声透过了敞开的大门直接飞扬在路上,吸引着不少男儿。 还有不少越女。与往常不一样的是,她们的脸上不再悲切,而是三两群走着,或是挽着自家少年郎,如同游山玩水一般。 果真是大不一样。 附近的卫瑄成为卫王,自然不会再住在旧府邸。似乎她想要见一面,也成了难事,阿蛮在心中正想着该以如何身份求见时,便远远看见有一个身着锦袍的少年郎缓缓走来。 “来者可是王姬?” 阿蛮觉得这孩子看上去十分面善,又觉得可能天底下像这般细皮嫩肉的美少年生的都是一个模样。便点了点头:“正是。” 他微微一笑,抱手拱拳:“兰君奉命再次恭迎王姬。” 阿蛮没想到卫瑄竟然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刚刚露出惊讶之色。便想起他曾经那些手段和心思,不禁苦笑,还以为这半年难得逍遥自在了一回。却不想,一切行踪仍旧在他掌握之中。 只是这一回,她不再跟从前那般愤怒。 微微点头:“有劳!” 马车走的很快,越过了护城桥直往掖庭里面走,熟悉的道路让她一时间有些恍惚。不过很快,便从心头拂过,像是终于扫走了旧时落在心头的一粒砂砾。 拂去了,便也静了。 兰君见她眼观鼻鼻观心,知道她果真是将自己忘了,不禁嘲讽一笑。 看啊,这世间便是如此,她当年如同救世主一般将自己从水火之中捞出。对于被救得人来说,铭感于心。可对于施出援手的人来说,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他自然不配她记得的。 与之冷漠相比,另一个人见到他时眼前一亮,还有那徐徐展开的笑容,似冬日太阳一般,温暖着少年那颗脆弱不堪的心灵。 他的嘴角逐渐愉悦起来,及时没有开口,但周身的气息终于没有那么阴沉。 掖庭的路再长,终有头,待送到之后,他再一次对阿蛮行过大礼,目送着阿蛮从自己眼前渐渐离去。 这不是她第一回来掖庭。 记得那年,她被他牵着手,在里面的温泉里面泡过。当时她心悦于卫瑄,言行举止都过于大胆。如今想起来,那些柔情蜜意都化成了打脸的证据。 终于,他停下了脚步。 微微抬起头,对面那人便站在万花丛中,一身黑色衮服,愈发衬的气度非凡。 阿蛮也是到了今日才知道。原来比起白衣胜雪,黑色更能显出他的威严。 “见过卫王。” 阿蛮的礼数很周到,看到卫瑄眼里,却让他喉头动了动。 三年前,也是在此,少女沐浴过后的眸子亮晶晶的望着他,也是在这株树下。他摘下一朵鲜花,别在了她的云鬓上。 卫瑄对天发誓,那一刻,他是头一回听到了自己心动的声音。 然而美好的画面,总是没有一个好的结局。就如同现在,他们虽为兄妹,却站在了敌对的那一面。 卫瑄笑了。 不再是过去那种客气疏离的笑容,他的眼中也带着浅淡的笑。但看的出是开心的:“阿蛮,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 刻意忽略去他话中的暧昧,阿蛮直言道:“今日来,是为了周将军一事,还请卫王能为我解惑。” 话音刚落,卫瑄嘴角的笑容顿时僵住,渐渐的,放松下来,声音依旧温柔:“阿蛮,我以为你只是为我而来。” “是吗?”阿蛮回敬一个讥讽的笑容:“只可惜,卫王想多了。我只是为了周将军,却并非是您。” 她才刚说完,便看见卫瑄走过来,握着她的手,有些用力,目中的笑容淡了几分:“我不喜欢你提别的男人、” 阿蛮恨极了,拼命的挣脱他的桎梏。可男人的力气何其大,她又如何能挣脱的出? 她越是挣扎,卫瑄就越是用力。渐渐的,她的整个身子都被他拖入怀中,一手紧紧的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的双目与之对视,不允许离开。 撕破温柔的表皮,他是这样的蛮横霸道。就像天下人都被他欺瞒一般,现在的卫瑄,终于不用再披着那张皮。在自己喜欢的女子面前,可以尽情放肆自己的情感。 就好像,多年之前,他就已经想对她做的事情一样。 而今,终于不必再忍耐。 第一百一十六章 何须浅碧轻红色 夏日余晖,照影在身后大朵大朵荷花之上,粉白的花朵比碧色的荷叶相互辉映,说不出的美。 而站在这荷塘之前的两人,你侬我侬,若是叫旁人看了,定要说是珠联璧合,佳偶天成。 只不过,这对璧人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对。 卫瑄的眼神依旧温柔,可那温柔中却包含着一道道的利剑,紧紧的逼着她。而阿蛮则冰冷多了,多少有些凉薄之意。 “阿蛮。” 卫瑄的声音有些低沉,隐隐的霸道之气流露而出:“你是我的。” “是。”阿蛮忽然笑了,直接对着他的眼睛:”我是你的妹妹,这点无须卫王再说,三年前我便已经很清楚了。“ 一句话,却叫卫瑄如同被炭火灼伤了手指,陡然抽回。再想去抓时,她已经与之保持距离。 “姜妤今日前来,是有事要与卫王相商,还请您客气一些!” 阿蛮的声音陡然变得凌厉起来,就连眼神也跟着冰冷,这么看起来,还真是有几分王姬的威严。 卫瑄望着她,脑海中却不断的回想起那个十四岁的小姑娘,那时的她,眼睛里面都是细碎的星光,展露着光芒。会笑靥如花的望着自己,还会脸红。 哪像现在,拒之千里之外。 他心头钝钝的疼,却不叫她好过:“哦?可是本王今日是家宴,请的是自己家人。若来者是王姬的话,还请改日吧。” 改日改日,他是故意的! 他明明知道,周行的婚期是盘踞在她心头的一块儿大石头,偏装出这样一幅漫不经心的样子。而且阿蛮敢肯定,若是自己就这么回去。别说明日,就是后日,大后日,卫瑄还有更多的理由等着,反正就是不叫她看到周行就是。 阿蛮恨的牙痒痒,却不得不与之打太极:“也好,左右我今日也没有什么事,不如陪卫王小坐片刻。” 反正咬死了,就是不叫他如意。 “好。” 他忽然便笑了,许是笑容过于灿烂,眸子也迸发出了柔和的光芒,一瞬间,好似回到了三年前。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温柔的注视着瘦瘦小小的少女。 晚宴的形制与之前一样,皆是在湖边选了一处最好的位置。卫瑄一早就屏退左右,便是那丝竹悦耳,都不叫靠的太近了。 方圆周围的,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皆是明月高悬,夏日的凉风,吹散了一天的暑气。卫瑄将自己的衣袍解下,温柔的披在她身上:“小心,别着凉了。” 阿蛮有些不适应,刚要推开,便被他手重重的一暗:“阿蛮还是披着吧,省的我一生气,又不想说话了。” “你!” 阿蛮气的瞪着眼睛,他却开心了。好像这样逗着她,见她这般是种乐趣。 她觉察出之后,不再动怒,让自己尽量的平静。之后几次卫瑄再故技重施,阿蛮都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气氛顿时索然无味。 “我还记得,那年我牵着你的手,一同来家宴之上。” 卫瑄回忆起来,眉梢眼角都挂着回忆的温暖,给整张面庞平添不少柔色:“那时候我便对你说过,总有一天,会带你去见家人的。” 阿蛮垂着眼帘,不言不语。 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嘛,那时候算她眼瞎,喜欢错了人。那又怎样?看卫瑄这小气吧啦的样子,多半是没被人喜欢过的。不然怎会各种炫耀,捏着这件事就不松口了。 “阿蛮。” 他话锋一转,望着下面那个身子单薄的少女,口气平和:“玩够了,该回来了。” 那语气,就好像是一个顽皮的孩子,可以归家了。 这种眼神,一下子就激怒了她。 “我从来不知,卫王竟然是这般喜欢占便宜之人呢。” 她扬起下巴,声音有些尖锐:“若是按照封号,我也是陈国的公主,与卫国有何干系?卫瑄,你是不是吧自己看的太伟大了,以为谁都想跟你沾亲挨故的?无论是周国,还是陈国,我都愿意去,唯独这有你的卫国,我!不!愿!意!” 她一字一顿,也算是将自己连日来的郁卒全部倾口而出。 却不想,随着她话语的展露,卫瑄眸中的喜色越来越盛,到最后,情不自禁的站起来,坐在她身侧。 “你,你干什么!” 阿蛮以为他又要故技重施,将方才那恼人的场面再来一回。却不想,他只是静静的攥着她的手,不容她视线转移左右:“阿蛮,你心里,是不是,是不是?” 阿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干脆果断的回答:“不是!” 可卫瑄好似听不进去了一样:“其实我心中也.....阿蛮,我们是兄妹,我们.....没想到,我聪明一世,到头来却没有料到,情之一字.....” 他的情绪起伏很大,开心之余有懊悔的很。忽然,手中紧紧攥住她:“阿蛮,其实我们可以,只要我们不生下子嗣,即便是兄妹也无关!” 他的目中带着一丝的癫狂,看的阿蛮心惊不已,她这才发现,这哪里是什么温润如玉的公子,其实是个偏执入骨的男人罢了。 方才那一番话,好似点亮了他心头长久以来的晦涩黑暗,将那些困惑不已都寻到了一个答案。卫瑄再也不用克制自己的感情,对着渴望已久的红唇,径直压了下去。 阿蛮又羞又恼,方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已经是又羞又愤。这会儿见他想要用强,不由的奋力挣扎。见他强势的欺上来,情急之下,她抽出自己未被控制的左手,狠狠的一巴掌抽了上去。 “啪!” 响亮的巴掌声彻底打碎了清净的夜,湖中白鹭受惊,纷纷飞起。 卫瑄的脸被打的偏到一边,良久,才转回来。 “卫瑄,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怀着那些肮脏心思的吗?” 阿蛮攥紧了拳头,说好不流泪的,可那些液体好似根本不受控制,扑簌簌的直接往外滚落。 “没错,我是喜欢过你。可那都是过去了,至于你用这么一个借口,整日的戏弄我,摆布我?难道喜欢上你,是我的错吗?你敢说,当年你没有故意的设计我,让我对你一步步沦陷?” “因为喜欢你,我吃了苦头,受了教训,这些难道还不够吗?你不能欺负我,因为我曾经那一段失败的感情,就这么的欺负我。” 说着说着,她忽然觉得被铺天盖地的的委屈和悲哀掩埋,压的她动弹不得。 “我知道自己错了,可是你为什么,还要来欺负我!” 她蹲在地上,完全不管身上华丽的轻纱沾染上地上的尘埃。这一刻,她只想彻底的苦尽委屈和耻辱,还有那些隐藏在心中的悔恨。 忽然,一个温热的手掌,贴上她的背部。 “好了,我错了。” 卫瑄的声音又恢复如常:“以后我不欺负你了,好不好?” 顿了顿,又接着道:“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强迫你。只是那周王畿,是不能住了,那边的形势,日后怕是还要复杂,你待下去,早晚会受伤的。我命人将掖庭收拾出来,你就在这里住下,在整个卫国,你就是最尊贵的人。” 他眼中的宠溺,好似要将人给溺死。只是阿蛮尝过一次,知道那甜蜜背后隐藏的,是无尽的深渊。 “我不会在这里的。” 阿蛮直接拒绝:“卫瑄,你还不明白吗?那些都已经是过去了,早在你利用我的时候,早在你设计好一切上山的时候,就应该会想到今时今日。如今,又何必惺惺作态,耿耿于怀呢?” 见卫瑄没有说话,她继续道:“此次我来,只是单纯的为了洛英的事。若是因为这个叫你误会了,是我的不对,待这一阵子结束之后,今生今世,我不会再踏入卫国的地界,咱们之间,泾渭分明!” “我今日大约,是从你这里得不到什么答案了。算了,我也是昏了头了,与其问你,我还不如去问周行。今日的打扰,还望卫王见谅。” 说罢,她竟然再也不看他一眼,站起身来直接离去,只留下卫瑄一人,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蹲坐在地,一手扶着案几。 良久,他伸出一只手,紧紧的捂住了心口。 那种如钝锤敲打,又似被人用手掌狠狠的攥住拧了一把的感觉。是不是就是人们常说的,心痛呢? 他抬起头来,望着阿蛮渐渐远去的背景,胸口更是疼痛到无以复加。 “阿蛮。” 他喃喃自语,目中燃烧起一把熊熊火焰,早晚有一日,这火焰会将他自己燃烧殆尽的。 “我不会放手的,不会!” 阿蛮走的飞快,出掖庭时候被侍卫给拦下还盘问一番。但另一个匆匆赶来的人却不知对那人说了什么,最终顺利放她出行。 忽然,一块儿白色锦帕出现在眼前。 顺着那手的方向看去,少年唇角带着微笑:“王姬请。” 阿蛮接了过来,在脸上顺势擦了一把。 月光之下,那少年的身姿愈发消瘦和单薄。做为一天见了两回的人,又体贴入微,阿蛮不好意思,多说了一句:“叫小郎君见笑了。” 少年笑道:“王姬真性情,兰君从前便知道。” 他的话有些奇怪,阿蛮不禁问道:“难道我与郎君从前相识?” 第一百一十七章 相逢对面不相识 “王姬贵人多忘事也是有的,当年越国,您救了我一命。若非如此,兰君估计早就化成尘土,缥缈于天地之间,又怎会有机缘入墨门,侍奉我王。” 兰君,兰君! 阿蛮忽然想了起来。 莫过于此人看的面善呢,原来正是她与洛英在越过救的那两少年其中之一,只是没想到,一晃眼已经长这么大了。 见了故人,好歹心情好了一些:“你才多大,便已经出师了吗?为何不见云鹤?” 云鹤便是她们救的两人其中之一,当年两人都只有一个乳名。于是洛英为他取名做兰君,她给另一个小孩子取名叫云鹤。这个名字,也算是两人当年友谊存留的一段记忆了。 兰君似乎是看出她心情又有些低落,轻声道:“我在墨门是入室弟子,云鹤是外室弟子,我们之间也鲜少来往。估摸着现在还在墨门之中吧。” 若是普通人说这话,听上去定然是有些炫耀成分的。可奇怪的很,兰君却是很平淡的姿态,就好像在说他吃的青菜,云鹤吃的白菘一般。 她早些年从介琰那里听过,墨门之中内室和外室别看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内室弟子就是巨子教的徒弟,不管是入仕还是做别得,都路途平稳。而外室弟子,则是跟杂役差不多。每月三天,有墨门中的徒弟出来教授课程,其余的时间,则是在山下种地,自给自足。 其实这种结果,在当年便可以预见。兰君聪慧,云鹤义气有余却有些执拗,脑子也简单。能在墨门安顿下来,也算是不错了。 阿蛮点点头:“如今你在卫国谋职?” “是。”兰君毫不隐晦:“卫王慧眼如炬,兰君愿意侍奉他。” 阿蛮没有再说下去的欲望,索性闭了口。 怎么说呢? 当年她对于这个孩子,本身也不是很了解。只不过是看他可怜便随手带出来了,倒是洛英对他多有照拂,一路上兰君因为他姐姐兰若的关系,总是针对阿蛮。然后黏着洛英姐姐姐姐的叫着。 想到洛英,她不禁提了一句:“你,后来可曾见到你洛英姐姐。” “嗯。” 兰君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很轻:“见到了。” 何止是见过,在墨山上,他年纪最小,那会儿还没被师父收为入室弟子的时候,总是被人欺负。幸好被洛英看到,于是将年幼的他直接带回到山上。 不是如此,他又怎会被师父发现呢? “这样啊。”阿蛮轻道:“见到了就好,她这个人,别看大大咧咧的,其实心思也细腻了。见到了你,知道你有出息,她定然是开心的。” “嗯。”兰君抬头望着天空,无尽的黑夜像一块儿巨大的幕布,笼罩着所有的人。 “她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呢。” 少年的声音轻柔如风,一吹,便散了。 阿蛮的马车最终还是没能出城。 不知是卫瑄终于反应了过来还是怎的,直接派人过来将她堵住,恭恭敬敬的外面不太太平,请王姬入宫。 阿蛮气的浑身发抖。 四周都是膀大腰圆的男子,明面上是请,实际上只要她不从,相信下一刻这些人就敢五花大绑的将她给绑回去。 等人请到的时候,掖庭整个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而卫瑄,则换了一身白色的半旧棉袍,背对着她,席地而坐,手指在案几上,有节奏的敲打着。 “卫瑄!” 阿蛮终于忍不住了:“你把我叫来干什么?” 听到声音,他手指微微停顿。 然后,站起来,面带笑容:“不是来找我问个答案吗?怎么?不了解到真相,就准备要走吗?” 然后,仔细的打量了阿蛮,轻轻的摇头:”这可不像我认识的那个姑娘。“ 阿蛮气的浑身发抖。 她来的时候,他几次三番的戏弄,现在她不想知道了,他却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非要让她知道。 难道她连自由选择的权力都没有了不成? 相比较她的愤怒,卫瑄却是慢条斯理的将案几上杯盏拿过来,又行云流水的倒了茶,递在她面前。 “周行的事,说来话长。你确定要站着听完?” 阿蛮知道他是存心的想要折磨自己,再加上此人看似温柔,实际却执拗的很,若是没达到他心中所想,定然是不会放自己走的。 既来之,则安之。眼下阿蛮也只有拿这个来宽慰自己了。 “这才对。” 看她乖巧的坐在了自己对面的位置,卫瑄笑了,将手中的杯盏送过去:“好姑娘,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一一告诉你。” 其实周行的故事,是一个再俗气不过的故事了。 周家虽然并非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可一来他是长子,二来这一代人中,他是最有才能的,几乎可以说是继承了先人所有的优点。对于这个儿子,周家人提起来都是满脸自豪。 可是这是多久之前的事呢? 大抵是开始照顾洛英吧。 为了洛英,他开始不再处理公务,整日告假,到后来,索性跟卫瑄直接说辞去公务,要陪在洛英身侧。 饶是卫瑄同意,周家人也不能同意。 周行自己也是明白这一点的,所以卫瑄帮着他瞒了下来,直接叫他好好的去照顾洛英。这里的事,都由他处理。 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周家人整日在外面吹嘘自己儿子多能干。然而卫国的将军并非只有他一个。时间长了,便有人开始看不惯说酸话,其家人开始还不相信,架不住人家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到后来找到问清楚之后,果真如此。 周行老娘当时气的手脚冰凉,白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到后来知道这儿媳妇名声虽然显赫,却是个一脚已经踏入棺材板的,顿时不干了,哭天抹泪,直要自杀。 媳妇与老娘,只能选一个。 千古年来,多少男人在这个问题上,都前仆后继的跌倒在地。 然而周行却真是条汉子,他硬是生生的挺了下来,还请周围亲眷去帮着自己劝。到最后,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反正老娘是不再闹自杀。 这口气没有松多久,便是国家危难之时。 越国的重要性,兰君在路上对他都说明了。其实并没有人强迫他,一切都让他自己选择罢了。 周行自幼跟在卫瑄身侧长大,这位芝兰玉树的贵公子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罪,他心里是最清楚不过的。眼下是他能翻身的唯一机会,若是错过,不知还要多少年。 而一旦等到琪公子长大,卫瑄便永远的错失了机会。 而另一边,则是一天天见好的洛英。 “我只去数月,尽快的打完仗就回来见她。现在阿蛮和七师兄陪着,不会有事的。” 人的自我安慰,便是如此。可天下之事,往往就是戏剧如常,谁能料到这场战事一打就是三个月,就如同谁会料到,他走之前看到的洛英,已经是回光返照,之后便是弥留之际了。 人的一生,往往很多都是有缘无分。或是这样那样的机缘,最终错身而过。 回来的周行自然是悲愤异常,在得知洛英的尸首被墨门抬回去之后,唯一的想法便是要陪在她左右,永远的陪着她。 事情到此,若是他能常伴孤坟,千里话凄凉。或许也是一段佳话,至少内心能得到平静。只是事往往并不如意,安分了半年的老娘,重新跳了出来。 这次却是动真格的了。 老娘将裤腰带取下来,搭上房梁,栓了个死结,套在脖子上,声嘶力竭:“你个不孝的玩意儿,早知道生你下来就是为了你去守着死人墓。当年为何要豁出去半条命生下你。还有你那个短命的老爹,牺牲自己,不就是为了给你换来功勋前程。你走,你赶紧走,你前脚去给人家守坟,后脚我就去找你那短命的老爹。咱们都落得清净,省的两看生厌。只不过我得提醒你一生,到了黄泉路上,你可千万别叫我,我丢不起这个人啊!” 脚下的凳子摇摇欲坠,眼看就要被踢倒。周行终于含着泪,答应了下来。 于是,才有了去告别的那一幕。 在他看来,他是辜负了洛英,辜负了两人的爱情。 阿蛮听后,冷笑一声:“自古忠义难两全,何况女子?也幸好洛英走了,省的看到这一幕心烦。” 说完之后,发现卫瑄紧紧的盯着自己,不由补充:“我只是就事论事,并没有什么想到自己有感而发。还望卫王千万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 反正卫瑄现在不装了,她也不想再委屈自己。左右是他不要脸的往自己身上凑,想找刺激,那她就成全了他。 “嗯,没有想别的。” 话虽如此,可眼中的笑意却彻底的流露了其心中喜悦。 不知怎的,看他这样,阿蛮就觉得不大舒服,不由扯开话题:“那好端端的,怎的又要娶公主?” 卫瑄睨了她一眼,那眼神看上去有些不大对劲儿。阿蛮刚要问,他才慢吞吞道:“他终是个男人,有需求。” 阿蛮起先还没明白,等对上那双带着深意的眼睛后,顿时脸红成一片。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未若故人姝 “呸!” 她红着脸,恶狠狠的啐了一口:“果真是个忘恩负义的种,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 后面的她没说,因为卫瑄已经有些委屈的望着她:“说周行,怎么好端端的又开始连累我。再说了,我长他两岁,却到现在都没有娶亲呢。” “可卫王的风流韵事却一直广为流传。”阿蛮睨了他一眼,毫不客气的拆穿:”光是我瞧见的绝代芳华女子已经不少。“ 卫瑄笑了:“如此说来,我倒是艳福不浅了。” 许是见惯了他平素里犹如谪仙高高在上的模样,这会儿一下子摔落凡尘,叫人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阿蛮奇怪:“你从前那般,现在又这般,到底哪一个才是你的真面目,我都好奇了。” “你猜?” 阿蛮白了一眼,哪个愿意猜这个。 卫瑄瞧着她大有你愿意说就说,不说拉倒的架势。解释道:“从前我根基尚浅,在众人满前自然要博个好名声。可这面具待久了,有时候连自己都习惯,摘不下来了。如今与你在一处,倒是恢复了本性,我自己也觉得从心底的畅快。” 阿蛮讥讽:“如今见了你真面具才觉得,果真你带着面具视人是对的。若是世人皆知卫王原来是这么样儿的。不免叫多少人大失所望。” “是吗?” 他的身子一下子逼的很近,近到可以清楚的嗅到身上淡淡的龙涎香。 “那么,你会吗?” 他设想之下,少女一定会面如红霞,目含春水。然而在看了半晌之后,阿蛮目光冰冷,直接用手推开了他的身子,然后吐出两个字: “不会!” 卫瑄笑了笑,眸中却有些阴沉。 “越王爱美人,越国,也产美人。美人一多,子嗣自然也比别的王室中显得庞大一些。” 越国,从前还是国家时,无论地处如何偏僻,总归还是一国之王,他的儿女们,自然在一方土地也比别人来的尊贵。然而一朝国破,这些上一刻还是金枝玉叶的少女,便全部流落为阶下囚。 这还是好的,为了怕复仇,十三岁以下男丁,全部斩杀。 不过这些,卫瑄却不愿意叫阿蛮知道。 她捧着一张小脸,目光严肃,听的十分认真。卫瑄爱极了她这般不做作的样子,继续娓娓道来。 周行这一回去的时候,将其中一车的公主直接押解回国。途中其中一人得了重病,他叫了军医过来为其医治。这位公主感念其恩,便要嫁于他。即便是为妾,也是心甘情愿的。 虽然是越国,可毕竟也是公主。周行老娘喜上眉梢,立即去卫瑄这边求了恩德,看在周行为了国家打仗身先立足的份儿上,就允许他们老周家留一个后吧。 然而在国家这一面,卫瑄也是有考量的。 虽然说灭了越国,可越人还是要留下的。两国之间,有民族文化的诧异,还有地理位置的习惯。更有的,是刚刚被破的越人那颗极度不信任的心。 而联姻,则是缓和的最佳手段。 卫国之中现在适龄的人选,看起来只有卫瑄一人。然而他现在是卫王,只要他不想,没有人能勉强的了他、恰好在这个时候,有一个越国公主主动的跳出来,说要嫁给周行,还有比这个更完美的事吗? 卫瑄知道周行心悦洛英。可是在他看来,洛英已香消玉损,他总不会打一辈子的光棍吧。 或许再娶一个女人,慢慢过上正常的日子,在让时间和家庭的温暖逐渐磨平他心头的伤痛。对他而言,才是最美好的事情。 届时的卫瑄并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同样的情形,也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周行的老娘不仅仅是有一个优秀的儿子,还有一个为了先王献身的夫君。这样的面子,卫瑄自然是要给的。 于是,在周行不知情之下,他的王和老娘,便为他定下了一门亲事。 这场婚事,因为国家利益的关系,卫瑄将其规格抬的很高,不仅仅是周家,还有卫国和越国的臣子,都一并邀请了。 箭在弦上,这桩婚事,周行是不应,也要应了。 阿蛮听完了整件事情,只觉得荒唐不已。 起先她是憎恨周行的,憎恨他辜负了洛英。可听到后来,却觉得,都是可怜人罢了。 他为了他的忠义孝顺,最终将自己逼上了这样一条道路。 卫瑄的故事讲的不怎么样,至少她没有触动。听完之后,她站起身来,在他充满流光溢彩的眼神中,问身侧宫婢自己的房间在何处,直接扬长而去。 至于卫瑄,管他怎么想呢? 转眼间,她在掖庭已经住了十天了。 这十天里,卫瑄每天都会借口过来看看,或是说说话,或是喝喝茶。有时候甚至什么都不说,坐在那里静静的看着,静等时光流逝。 万幸的是,那天的唐突,在没有出现过。 阿蛮心中焦躁极了。她这次出来是找了借口的,十几天未归,介琰现在肯定急坏了。他那个人,性格又冲动,回头再因为这个生出别的事可如何是好。 至于周行的婚事,早已经被她抛到九霄云外。 倒不是说她忘记了,事关洛英,怎能忘记呢?只不过阿蛮明白了一个道理。 若是有心,他自然会主动去办。若是他自己都任命,那么,谁也帮不了。 又等了三日,终于迎来了周行的婚事。 原本周行是不会有这么高规格的,却因为两国的原因,卫瑄将整个排场抬的很高。甚至特意将前朝丞相的宅院赏赐给了周行,金银之物更是如流水一般往进去抬。 周行老娘高兴的合不拢嘴,一面感皇恩浩荡,一面跟左邻右舍炫耀着那个素未谋面的儿媳妇——听说越女都很美,既然是公主,定然是绝色当中的绝色了。 普天同庆,欢声笑语,十里红妆,有谁还记得,曾经有一个娇憨的少年,为了心上人而殒命,现在孤独的躺在墨山之上呢? 周行的穿着一身戎装,显得有些怪异,说也来奇怪了,他就是不肯换上喜服,而是穿着自己行军打仗的衣裳。这不免叫人想起来,就是眼前这个默不作声的少年,曾经铁马金戈,踏入了越人的家园。 于是,场面顿时冷淡不少。 大红花轿里的少女轻轻抬手,望着前面那魁梧的男子,满心欢喜,捂住嘴唇,拼命不让自己笑出来。 她不应该笑的。 可是那上扬的嘴唇,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呢。 十里红妆,是那样的漫长。周行一度觉得,比自己无数次的行军打仗还要让人身心疲惫。 终于到了新宅子。 门口已经有无数人在等着了,看见一对新人过来。欣喜异常,待见到那聘婷玉立的越国公主站在面前时,周行老娘已经笑的合不拢嘴了。 拜天地! 周行的身子很僵硬,就那么直挺挺的站着。弄的周围人很尴尬,他叫小妹上前小声道:“这么多人瞧着兄长呢,你且做做样子也好,省的阿娘心中又不好受了。” 他睨了一眼坐在高堂上的老娘,她眼中估计只有这漫天的红吧。 虽然,眼神中也有写小小的难过。 周行垂下头,小声道:“告诉阿娘,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在他心目中,那个会跟自己斗嘴吵架,握着他的手小声抽泣的少女才是他的新娘。除了她,这辈子,他不会跟任何人拜堂的。 就让他自私的保留那么一个小小的心愿吧。 好在新娘子很通情达理,整个下来都配合着做了下来。一直到送入洞房,周行终于没忍住,板着脸离开了。 外面是守着的都是一群粗鲁汉子,跟着他行军打仗的。见了他出来,高兴的直接拽了人过去要痛饮一场。压根没留意到他此时难看的面色。 周行心中烦闷,拎起酒坛,直接就往自己口中灌。 “好!”旁边的汉子大喜,学着他拍开封泥:“咱们卫人就应该如将军这般的汉子一样,来,我干了!“ 旁边还有来的文臣在说着什么“人生快意之事,封侯拜将,洞房花烛,喜诞麟儿。如今周行前面两样都占据了,剩下一个也要抓紧。 他的心木木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想用酒来将它唤醒,或者来麻痹掉自己,好躲过这一场荒唐的梦。 醉眼朦胧之际,只看到了一脸喜色的老娘,还有一众欢喜雀跃的亲戚。 真,真累啊。 阿蛮原本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却没有想到,这一天的早晨在掖庭,便见了周行。 他的样子很是颓废,头发凌乱,眼神空洞,步伐凌乱,浑身都冒着一股死气,就好像一个身世走肉行走于街边。 就连身上的衣物,都是素色的麻。 不过,联想到他的婚事,阿蛮还是忍不住的沉下了脸。 “周将军真是日理万机,想要见您一面,果真不易。” 周行正脚下踩着棉花的走着,从洛英病故之后,这一系列的打击已经让他在崩溃的边缘游走。整个人如同枯槁,天天醉生梦死,若非是卫瑄有事宣战,他还抱着酒坛子过日子呢。 脚下跟踩着棉花一样,却没有想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他浑身一僵,不可置信的转过头:“阿蛮?” 第一百一十九章 新人不如故 他的眼神过于惊讶,让阿蛮很是不悦,说话也有些阴阳怪气:“阿蛮是谁,周将军,站在你眼前的,是姜妤。” 她不愿意再听他叫自己的名字,这总是让她回忆起从前,四人那些快乐的日子。当她决心与卫瑄决裂的时候,其实还有一些安慰。至少周行还伴在洛英左右,至少这一段回忆,想起来并不都是不堪。有人得到了成全,得到了圆满。 却没有想到,感叹总是过早,而现实,却总是不堪。 周行却跟失了魂一样,欢喜的过来,握住她的肩膀:“洛英呢?她是跟你一起来的吗?我都好几日没瞧见她了,也不知道最近她在做什么。是我哪儿又惹她生气了吗?为何不理我,为何躲着我?为何,为何......” 说到最后,神色低落,又有些惶恐不安,好像个迷茫的孩子一样。 “洛英死了。”阿蛮望着他:“而你已经娶了别人,周行,不要再提她了,你不配。” 你辜负了一个用生命救下你的少女,在她尸骨未寒之际便迎娶新人进门,不管是什么原因,你都玷污了这一片神情。 阿蛮以为,她有很多的话要跟周行说,至少要指责他的凉薄,他的软弱。可真正见了之后,才明白。 原来早在他选择忠于卫国的时候,她便已经对这个人没有任何话说了。 归根结底,是她们爱的太汹涌,太毫不保留。到最后,只有自己捂着伤口,独自悲伤。 因为这个,她的心情一天都不怎么好。 黄昏时,卫瑄终于过来了。 “怎么了?” 他走进来,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一旁的宫婢,自己则坐在她身侧:“听说你今儿一天水米未进,是要跟你师父学着辟谷修仙吗?” 如今的卫瑄,终于摘下了曾经那厚厚的面具,露出了本来面目。 其实他的性格有点强势,又有些霸道。褪去装出来的温柔本色之后,总算活的有些像个人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每天都是这样,过来跟阿蛮说说话。也不管对方是不是愿意,便坐在那里开始每日一念。仿佛两人就像是多年的夫妇一样,场面何其温馨。 嗯,只是阿蛮的面色若不那么冷就好了。 今天也是一天,忙完一天的政务之后,听说阿蛮这边没有吃饭,便立即匆忙赶过来。 若是平常,阿蛮根本就不理他,可是今儿,她心底实在是说不出的难过,转过身,问:“周行的婚事,当真没有你的逼迫?” 卫瑄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你今儿见到周行了?” “你先回答我!” 看着她那张受伤的小脸,脸颊处隐约还有泪痕,卫瑄瞬间明了。 “阿蛮,你想听真心话吗?” “当然!” 卫瑄轻轻的叹了口气:“情爱固然重要,却并非是生活的全部。特别是对于一个男人来说,除了感情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 “家庭,功勋是吗?” 面对阿蛮的讥讽,卫瑄并未放在心上,而是认真解答:“或许,你可以说是一种责任。” “许多事情,原本周行并不想说的,只不过,我觉得你现在的样子,反而是自己魔怔了。” “笑话。”阿蛮不服的很:“我有什么魔怔的,不过是替洛英可惜罢了,将自己的心挖出来,结果遇到的是一个负心郎。” “阿蛮。” 卫瑄终于将周行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一一道来。 周家一直都是武将,只不过时好时坏,到了周行爷爷那一代,日子过的还艰难。可是到了父亲时候,因为他用自己的姓名救了卫王一命,所以周行是备受照顾的。 当先王问他的意愿时,他握紧了手中的长枪,毅然决然的入宫给太子做护卫。 “现在想想,当年他不过才五岁,五岁的孩子,谁愿意贸然离开家。只不过他阿爹故去,整个家里出了他还有一个老娘和祖母祖父,下面又有五个弟弟妹妹。若是你,你怎么办?” 阿蛮咬紧了唇,没有说话。 “他只有入宫,因为先王的赏赐,早晚有一日会坐吃山空。为了这个家庭,做为长子他必须要站出来。这些年来,他事事身先立足,行兵打仗,也都是首当其冲,你以为,小小年纪,能做到将军这个位置,是我私下给的吗?” “正是因为他先前的努力,所以在对我说要辞官的时候,才会叫我如此惊讶。” “不管你信不信,他是真的爱洛英。” 阿蛮不服:“若是爱她,怎会在她尸骨未寒的时候做出这种事。” “我说了,他也有他的责任。家里的阿娘,年幼的弟妹,难道都不管?当然,这里面自然也有我的事,他是臣子,像他这样的战神,自然是不可多得。若是真因为洛英的事情而彻底没了斗志,也是我卫国的损失。” 说道这儿,卫瑄算是半隐晦的说出自己心里话:“阿蛮,世间所有的深情,并非都是你想的那么一帆风顺。许多时候,埋藏在心间的,才是真正的相思入骨。” 话到这里,他的眼神也跟着有些悲痛。 卫瑄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跌在情这个字上。他喜欢的女人,竟然会是自己的妹妹?而更可怕的是,他在知道了自己心悦阿蛮之后,竟然一直没有约束过那颗躁动不安的心。 或许是约束过的吧,只不过,并不管用。 今日的事,他是在说周行,何尝,又不是再说自己呢。 世间有多少的无可奈何,多少的天不遂人愿。 易得无价宝,难觅有情人。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尽快的将阿蛮送走,不管是周还是陈,总之,他想要继续自己的大计,便不能为之困扰。 可为何,却一再的找借口拖延,到今日,阿蛮已经在掖庭十三天了。 而这十三天来,却是他最快乐的时光。 一想到掖庭里有一个人静静的等候着自己,他的就忍不住欢欣雀跃。好似家中妇人等着丈夫归来一般,即便是她总冰冷着一张脸,可他还是觉得无比心安。 他相信,总有一日,她会重新对自己绽开笑颜。 就如同初次相见那般。 梦想总是好的,可实际......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卫瑄的面色不虞,看着手中的军情,一张俊脸满是火焰燃烧。 “回我王,臣也是刚刚得到消息。如今陈国的四十万大军已经压在我国边境。只需要一日,便可以直接北上攻下我朝歌。” “啪!” 卫瑄重重的拍在桌子上,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四十万,好啊陈恒,你这是准备倾举国之力,对我一人。没想到,几国之中,你却是第一个要跟我动刀的人。” “我王息怒。” 兰君抬起头,轻声细语劝解:“如今我卫国才刚刚得了越国,犹如体弱之人猛然得一块儿肥肉,需要细嚼慢咽,才能消化。现在的确不适合跟陈国开站。” “你这话,却不是对我说。”卫瑄恨恨道:“人家的大军都打在门上了,我说不打,有用吗?” “其实,我王有没有想过。陈卫两国素来是姻亲。除了八年前那一回,此后一直都是和平共处。即便是上回齐国长公主带着盟军前来。陈国也不过出了十万大军而已。如今却一言不发,倾举国之力,却是为何?” 他这么一说,卫瑄瞬间冷静下下来。 “陈恒的性子,我了解,就是个与世无争的。别看他这国君之位多少人羡慕的眼红。可是对他来说,却是唾手可得,自然也是随手可弃的东西。人不犯他,他不犯人。” “可我王,若是犯了陈王呢?” 兰君小心翼翼抬起脸,望着卫瑄,字字斟酌的提示:“若是情报无误,陈王决定举兵的那一日,便是王姬被请入掖庭的第三日。” “砰!” 一声巨响之后,卫瑄的面色已然是铁青一片。 “我王。” 兰君行了大礼之后,毅然决然接着道:“其实王姬的身份,对于我王来说,根本就是一块儿烫手的山芋。若是她感念我王恩德,还好说。可王姬冥顽不灵,性子执拗,不管日后嫁与哪国国君,对我卫国,都无利无害。” 毕竟阿蛮的身份特殊,名义上是周王畿的王姬,但人人都知道她其实是陈国的公主,不然周王也不会弃陈钰这个名字而给她改成姜妤。 可只有极少一部分人知道,阿蛮真正血液里流淌的,是卫人的血。 她是卫国的公主,如假包换。 看着上面坐着的男子,兰君在心底唏嘘。 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可这一关,他必须要帮助卫瑄渡过。 他的前程,卫国的大好前程,不能止步于此。更不能,是毁在一个女人的手上。 “一个王姬,能换我卫国与陈国的修好,太平,与我王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之事。臣敢保证,我王今日将王姬归还于陈王,即可之下,陈国立即退兵。” “归还?” 卫瑄的面色变得很难看,阴沉着一张脸,声音好似挂着冰霜:“你说归还?” 他猛然站起身,怒不可遏的指着兰君:“什么事情都有个先来后到吧。阿蛮是我从碧山带下来的,一直也在我身边,陈恒有什么资格来跟我要人,他以为,她稀罕这个陈国公主吗?” “可是,她也不稀罕在卫国。” 第一百二十章 酒后繁乱 兰君的声音细细淡开,如利剑一般扎在他胸口:“您与她是兄妹手足,我王不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一开始才设计让周王畿的人来找到她吗?为何当初舍得,现在又犹豫?这么当断不断,会后患无穷的呀!“ “你!“ 卫瑄气的陡然拔出佩剑,之间寒光一闪,那剑已经挂在他脖子上。 “自古忠言逆耳,我既然敢说,便存了死谏的心思。我王杀我不要紧,只要能听进去臣的话,送走这个祸根!“说罢,闭上眼睛,嘴角轻轻扬起:”那么臣,死而无憾!“ 卫瑄的手紧了又紧,终于,还是没有挥下去。 “你走吧。” 他的声音带着疲惫,好似多年的面具摘下来之后,头一回学着面对自己的真心:“这件事,不用你管。你去告诉周行,让他准备迎战。” 兰君的嘴唇动了动,便见卫瑄陡然扭过头,恶狠狠道:“快滚,再晚一会儿,我真的杀了你。” 冰冷的剑锋对准了他,终于让他咽下了想要说的话,转身离开。 手中的佩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卫瑄一个人坐在地上,许久,没有说话。 暮色四合。 今日的月亮不算明亮,阿蛮一早便将屋里的蜡烛都点燃了——她闹腾了这么几天,也没翻出个花样来。反而是她越不高兴,卫瑄越开心。 如今阿蛮也是看明白了,卫瑄就是存了心思不让她好过。那么她索性就老实本分,安然自得。左右都是无视他好了。 不过,想起前天晚上,他字耳边说的那些话.... “呸呸呸!” 阿蛮警告自己:“你是糊涂了不成,他说的话什么时候能当真?恐怕十句里头九句都是假的,被骗一次还不够吗?” 这么一想,心头好似舒服一些。将眼前那朵金灿灿的菊花叶子舒展开来,一扭身,便对上了一堵人墙。 “呼。” 她被吓的心口一顿,紧接着生气起来:“你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 “头一回听。” 阿蛮觉得不对劲儿,仔细闻了闻,蹙着眉头:“你饮酒了?” 空气中都是淡淡的酒香,离近了,更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子浓烈的气味。 “嗯。” 卫瑄眼神有些迷离:“刚得的美酒,尝了几杯。” 他素来都是十分得体的样子,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不过这会儿步伐不稳,醉眼朦胧却是从来没见过的。褪去那股子心计沉重,看上去有几分傻气。 “你这是喝了多少。” 阿蛮刚想要扬声让人将他送回去,便被他猛地抓住双手:“阿蛮,知道我今儿吃的是什么酒吗?” “你,你松手!” 好容易挣脱开,阿蛮瞬间站的离他几步之遥,眼神戒备:“我管你吃的是什么酒。” “是桃花酿。”卫瑄笑了,勾起手指,对着她:“我还给你留了一瓶,来,我喂与你吃。” 说罢,手伸入怀中,摸出了一个精巧的白玉瓶。 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有些顽皮:“只此一壶了,下回再吃,可是要回碧山了。” 方才他一说桃花酿,阿蛮便想要问,这会儿见他颠三倒四的将醉话说完,赶紧问:”你派人去碧山了?“ “嗯。” 他点点头,双手托腮,一双眼睛温柔的望着她:“去看看,那是你我第一回见面的地方。” 一番话说的阿蛮沉默了。 许久,她才开口:“你醉了。” “不,我没醉。” 他忽然站起身,明明她已经距离他数步远。可是卫瑄两步便走到了她身边。 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将她揽入自己怀中:“阿蛮,我没醉,我很清醒。这辈子,从未像今日这般的清醒。清醒到,清楚的知道内心,到底是想要什么。” 他的气息夹杂着浓郁的酒气,熏的人也跟着有些飘飘然。闻着那熟悉的香味,阿蛮不禁想到了,小时候,她就是这样,去山上收集了花瓣,然后用从秦婶那学来的方子,跟着介琰一起在山头酿酒,埋下来。 介琰那会儿还开玩笑,说要在最大的桃树下面埋上两坛,日后阿蛮出嫁了,便用这个桃花酿来灌新郎。若是酒量不济,便不许娶他家的姑娘。 一转眼,原来这桃花酿都能喝了。 卫瑄的脸就在眼前,阿蛮抬起眼帘,便能看到他眸中,自己的倒影。 曾几何时,她是如此的痴迷这张面庞。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璧山之外的男人,也是第一回看到原来世间还有如此风情雅致的少年郎。年幼的阿蛮,像出生的雏鸟,便以为看到第一眼的男人,就是她这一辈子的良人。 其实仔细想想,她的感情来的如此突然。 洛英曾经问过:“阿蛮,你究竟喜欢卫瑄什么?” 是啊,喜欢他什么呢? 到最后,阿蛮都没有想出个答案。 而今天,她终于明白了。 当年的自己,其实未必就是爱上了这个人。她喜欢的,是卫瑄给她打开的新世界,让她知道,原来建安之外,还有那么广袤的一个世界。中原的文化和男子是这样的吸引着年幼的她,何况卫瑄的皮相的确是让人惊艳的。 这算不算,她喜欢的其实一直是一种感觉,而归根结底,这种错误的感觉是她在心底给了自己暗示。一直以来,她的心上人,只是一个自己幻想出来虚无缥缈的东西罢了。 她喜欢的,一直是自己的幻想的卫瑄,而并非眼前这个男人。 卫瑄痴迷的看着这张脸,从一开始的眉头紧锁,到后来的释然。 他有些慌了。 若是说,这么多天以来,他的举棋不定,是怕世俗观念和后事的诟病。那么今日兰君的一席话,和陈恒的举动,则彻底点燃了他心目中的火焰。 江山,他要! 女人,他也要! 所以,他才会出现在这里,在这个暮色降临的时刻。卫瑄做了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出现在了阿蛮的居所。 而现在,温香软玉在怀,只要他继续下去,便可以达成所愿。 可阿蛮的眼神,让他迟疑了。 于是,他轻轻开口,问道:“阿蛮,我心悦你!“ 他是个自负的人,想来能叫他说出这四个字,已实属不易。 阿蛮转过头,望着他的眼睛。 虽然周身有酒气缭绕,然而那双如星辰般的眼眸中却无丝毫醉意。他的真心,已竟然剖露其中。 阿蛮忽然笑了。 豁达之余,带着淡淡的释然。 这一刻,她明白,她终于真正的放下了。 或许一开始,她追求的就是一种公平对等。纠结于的不过是因为她付出了,而他却没有回报。如今,终于等到那个答案。然而此时的她,已经非当年那个执着于情爱的小姑娘了。 物是人非,便是如此。 “卫王喝醉了。” 她推开了他的胸膛,却被他反手一把抓住,狠狠的抵在窗边。 男人身上的火热,透过衣衫似乎能传到她身上。精壮的胸膛,狠厉的手段,目中的柔色,都带着叫人不容忽视的爱恨交织。特别是那一团灼热死死的抵在她双腿间,叫人不容忽视。 “卫瑄!” 阿蛮瞬间黑了脸,无奈双手已经被反剪,只能狼狈的扭过头:“放开我!“ “不放。” 他将自己贴的进了一些,有些无赖的在她耳边轻语:”我若是松手,你跑了,谁再陪我一个阿蛮。“ 说话间,他的唇已经若有若无的贴在耳边,轻轻的含上了小巧的耳垂。阿蛮又羞又恼,拼命的挣扎。 “别动!” 卫瑄的手下又使劲一分,眼中晦暗不明:“阿蛮,我不想伤你。” 她怒极反笑:“哦?既然不想伤害我,那卫王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别跟我说,是想跟我探讨一下兄妹情谊。” 她存心想要用这个来刺激他,没想到,却叫他一眼看穿了心思。 “阿蛮,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要叫你失望了。” 卫瑄伸出舌尖,轻轻的舔舐白腻的脖颈,将头埋进去,嗅着那幽香,含糊不清:“兄妹又何妨?大不了,效仿伏羲女娲便是。” “你!” 阿蛮陡然睁大眼睛,没想到他竟然不顾世俗,罔顾常伦。气的身子发抖,也顾不得手上的疼,拼命的想要挣脱:”卫瑄你还要不要脸,不要将自己的私欲说的那么冠冕堂皇。你,你真让我恶心!“ “是吗?” 他抬起头,目光透着一股凉凉的悲哀:“别说你了,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心。可是阿蛮。” 他轻轻的抬起头,撩起她垂直腰间的长发,在手中细细把玩:“我告诉自己要放手,可你为何一次次又要来闯入我眼前。这一次,我不会放手了。哪怕被世人唾骂,哪怕被你嫉恨。我也要你来添补这儿的窟窿。” 他将阿蛮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却遭遇她狠狠甩开。眸中瞬间暗了下去,不由分说,便一只手按住她,腾出另一只手开始撕开她的衣衫。 轻纱做的衣裳的确禁不住,只听一声脆裂的声响划破了暗夜。 卫瑄的动作又准又狠,似铁钳一般狠狠的钳制住她的胳膊,挣扎之中,阿蛮几乎快要绝望了。 她越挣脱,他的桎梏就越紧,到最后,好似要将她整个圈入怀中,其周身热度,彻底融化。 “卫瑄!” 第一百二十一章 探访故友 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我已经有意中人了,你若这般轻薄我,他日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抓着她手腕的手陡然一僵。 随后,卫瑄的声音温柔而又残忍。 “你说的,是陈恒吗?” 她慌乱点头,硬撑着最后一丝的坚强:“你知道的,他一直心悦我。若是你胆敢真那样对我,势必会挑起两国战争。卫瑄,你不想卫国在你手上再经受一次危机吧。” 卫瑄的手渐渐松下来。 他的面色也开始有些难看。 “你是什么时候与他有私情的。” 见他如此,阿蛮的心中稍微松了一些,将那已经被撕裂的轻纱缠在自己身上:“在周王畿,他来寻我,我也心悦于他。我们已经定下终身,不日他则来迎娶。” 卫瑄皱着眉,目光如炬的打量着她,似乎想要看穿她的谎言。 “我没有骗你。”阿蛮强撑着,双手紧紧抓着自己胸口,以免春光外泄:“在姜水畔,我们定下的。那日是上巳节,很多人都在。” “三月三,上巳节?” 他的手轻轻的抚摸上她的脸蛋,阿蛮觉得犹如毒蛇吐信一样,却又怕惹怒于他,不敢动弹。 只有逼迫自己千万不能崩溃,只有挺过去,才能继续活着。 “阿蛮。” 卫瑄的声音忽然贴上来,靠的如此之近,让她忍不住战栗,浑身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不适合说谎。” 他轻笑,双手从背后环住她的腰,将其紧紧贴在自己胸膛。 感受到阿蛮的抗拒之后,卫瑄轻轻闭上眼:”好了,我不会强迫你的,方才是我错了,别怕。“ 她怎能不怕,那火热之物现在还紧紧的贴着自己的臀部,那硬度和滚烫,简直令人心惊。 “真的。” 怕她不信,卫瑄加了一句:“我是真心喜欢你,所以不会勉强你的。方才也是被你气狠了,才会做出那种举动。” “不过。” 他轻轻笑了,胸膛微微颤动:“我的小阿蛮长大了,居然也学会撒谎了。” “只是下回,再骗也不许说喜欢了别人。” 卫瑄的手紧紧贴上她胸口,将脑袋埋在她脖颈,深吸一口幽香,叹息:“我的小阿蛮,这里只有能有我一个人。” 好歹是相安无事的一夜。 翌日。 阿蛮原本以为自己会紧张的一夜无眠,却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睡着了。醒来之后天竟然已经大亮了。 听见里屋有动静,外面的宫人赶紧进来,见是她醒了,小心翼翼道:“王吩咐说姑娘累了,叫我们不要打扰。姑娘现在可要起来?” 在整个掖庭,大家都叫她姑娘,好似并没有人知晓她的真实身份。 阿蛮点点头:“将窗户打开吧,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辰时了。” 随着宫人的话应刚落,光线便从大开的窗户中闯了进来。 阿蛮看过去,发现外面的的天亮的有些耀眼,不禁下床,走到窗边。 六月的骄阳似火,烘烤着这一方天地,宫人们一早便在外面洒了一层水,为的便是能带走一些暑气。 阿蛮望着外面熟悉而又觉得陌生的世界,好似昨日的一切只是一场梦而已。 忽然间,有人远远过来,她伸手在眉骨处搭了个凉台,一探究竟。 那人越走越近,正是兰君。 他今日穿着一身素色衣袍,行色匆匆,额头很快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看上去有些有些劳累。 走得近一些了,见阿蛮站在窗口,他急忙上前:”姑娘,快随我来。“ 阿蛮心想,定然是卫瑄来让他叫自己,顿时不乐意,并未开口。 兰君是真的有些焦急:“阿蛮姑娘若是想要离开卫国,现下是最好的时机,我已经与陈王事先联系,他如今正在宫门外的驿站等候,只等着阿蛮姑娘一到,便立即返程。” 乍闻此言,阿蛮不禁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没有时间解释了,我王被我用计拖住,若是叫他回过神来,只怕就算是姑娘肋下生翅,也再难离开这掖庭啊。” 阿蛮原本就巴不得走,又怕是卫瑄的什么计谋。但昨日的事情实在给她打击太深,若是卫瑄再来那么一次。难保他会不会得手,便点头:“好,我们现在就走。” 按照兰君的要求,阿蛮换上了一身宫婢的粗布衣裳,经过宫门的时候,还有侍卫想要细看,却被兰君厉声吃喝。 如此,两人终于的走出了宫门。 她心中忐忑的很,却在看到那辆马车前面站着的人之后,瞬间泪奔。 “陈恒!” 她拎起裙角,快步上前,紧紧的抱住了他。 陈恒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宝贝,心中那块儿缺失已久的东西终于回来了。 “阿蛮。” 他的怀抱那样的炙热,又勒的紧,让阿蛮快要喘不过气了。可就是这样,才能让她惶恐不安的心,找到一丝真实感。 半晌,她才抬起头,有些茫然:”你怎么来了?“ 陈恒的表情有些动容,刚要说话,忽然眉头一皱:“咱们先上车,等过了渭水,我在好好讲给你听。” 阿蛮也知道,他们现在还在卫国的地界上,极为不安全,点点头,被陈恒抱着上了马车。 一路奔驰,终于到了渭水。 岸边早就停靠了小船,陈恒和阿蛮刚刚上船,便听到一马蹄阵阵从远而近。 她顿时心跳加速,下意识的便抓紧了陈恒的衣袖,将自己往他身上靠。 得此信任,陈恒狂喜,但眼前形势并不允许他再做些别的。只有将阿蛮拦住,沉声命侍卫赶紧开船。 船桨在水中划开几道波纹,瞬间推离了岸边。 追兵很快就到了,一声玄衣的卫瑄竟然首当其冲,他的面色愤怒异常,随时都在爆发的边缘。 阿蛮看了看,并未看到兰君随性。 她有些担心这个好心的少年,在帮助了自己之后,回去会不会被卫瑄处置。 陈恒早有准备,将岸边的船只尽数收好,只留下一条。所以卫瑄只能望水兴叹。 很快,他的马儿便到了水边。 马儿畏水,到了跟前并不再走,只是不断的来回踱步。 “陈恒!“ 他面色铁青,愤愤不平的厉声道:“你当我卫国是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吗?” 陈恒面色同样不好,冷哼一声:“卫瑄,你虏我夫人,我来救人,难道有错?” “你夫人?”卫瑄好似听到了世间可笑的话语一般:“阿蛮乃是我的客人,何时成了你的夫人,休要信口雌黄。” 说罢,转过脸,望着阿蛮,收了几分的怒意:”阿蛮,只要你现在回来,我就既往不咎,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眼中流露着神情,死死的盯着她不放。 “卫瑄。”阿蛮摇了摇头:“我是不会回去的,你我之间,横距了太多的过错。今时今日,再见面只会让两人更加尴尬,不然就此别过。” 卫瑄双眸陡然生寒:“难道你忘记了昨晚,你曾那么温柔在我怀中。阿蛮,你怎能如此狠心。” 阿蛮明显感觉到身边人身子一僵,不禁苦笑:“你又何必将话说的这般暧昧,昨日如何,你我心知肚明。另外。” 她稳了稳,终于问出了自己的疑问:“三年前在越过时,周行的那一箭,当真是个意外?” 卫瑄目中神色微变:“你为何这样说。” 阿蛮一早就猜测到,那件事并不是这般简单,只是真的证实之后,未免有些难过。 “卫瑄,你算计了我,我并不生气,只不过有些难过罢了。可是你却将无辜的洛英牵连其中,我真的有些恨,恨为何我一叶障目,喜欢上你这样的人。” 她的目中苍凉,望着远处的男人,头一回在他面前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我真希望,你我从未相识过!“ 如此多好。 感受到她的难过,陈恒将她小心翼翼的纳入自己怀中:“一切都有定数,洛英亡故也并非你之过。纵使没有你,他若是想达到的目的,是一定会去做的。实在无须因为别人的过错,而惩罚自己。” 阿蛮没有说话。 卫瑄方才听闻了阿蛮那一番话之后,如遭雷击。又见陈恒那么温柔的拥着她,生平头一回,生出一种叫嫉妒的东西。 “阿蛮,从前的事情,皆是我错。从今往后,只要你在我身边......” 话未说完,便被陈恒打断。 “卫瑄,错过的中就错过,你也无须执念。你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江山,何必要再来苦苦纠缠。” 卫瑄身后的将领上前,身后都是弓箭手,只等着他一声令下,便会将那船给扎成刺猬。 而卫瑄的手,却迟迟没有放下。 他望着那船只,离着自己越拉越远。心中好似被挖走了一块儿,再也回不来了。 他知道,他的阿蛮,和这船只一样,也不会回来了。 渭水并不宽,船行了一个时辰,便到了陈国的地界。 这是阿蛮第一回踏上陈国的土地。 她站在这片广袤无垠的土地上,望着头顶湛蓝的天空,心底生出了无限的感慨。 十七年前,她出生在这个地方,十七年后,她的好友,也葬在了这个地方。 墨山便在陈国。 从洛英下葬之后到现在,由于种种原因,她还未去祭拜过。如今来到陈国第一件事,自然是想要去看看故友的。 没想到陈恒也要跟着一起去。 “放心好了,朝中的事我已经安排妥当。”他温柔的挑起她鬓角一缕碎发,在手中揉搓:“接下来的时光,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他目中神情一片,而这次,阿蛮终于没有错开。 墨山虽说在陈国境内,不过地处偏僻。足足用了两日,才到达目的地。 到了山下时,便有一个膀大腰圆,如小山一般的好汉子过来。 他看了两人一眼,有些不悦:“来者请回吧,师父并没有出仕的打算。” 阿蛮却看清楚了他,顿时激动不已:“你是,大师兄?” 可不是三年前渭水边见的那位大师兄吗。 大师兄听到这熟悉的称呼,拧着眉头,将阿蛮上下打量一番,犹豫道:“你是?” 第一百二十二章 那些过往 “我是洛英的好友,我叫阿蛮。”她连忙道:“三年前在渭水边见过大师兄一次。” 一听名字,他顿时笑了起来。 “原来是阿蛮小友啊,早就听过小友大名,洛英那丫头可没少提,不知道小友是何时来到陈国的?“ 提起这个,阿蛮的笑容慢慢消失:“我是两日前来的,一来,就想来看看洛英。” 大师兄也跟着神色落寞。 “好,我先带你们去。” 墨山下都是良田,有不少农户在这个耕种。从大师兄的话中,阿蛮知道,原来墨门每月都会开堂授课,有穷苦人家的孩子交不起束脩的。便举家搬来墨山下,为的就是能叫孩子们跟着巨子学一些东西,好扭转前程。 不知不觉,墨山下就行程了这样的繁荣景象。 大师兄的人缘看起来很好,一路上总有人从田间地头抬起头来跟他打招呼,还有过来塞上几个鸡蛋和瓜果的,叫人哭笑不得。 很快,便到了路的尽头。 说是尽头,不如说是后山处,那里没有开垦,而是一片碧色,风吹草动,景色宜人。 而那草丛深处,有一座土包孤兀的耸立着。 阿蛮的眼泪瞬间就流了出来。 她们从年少相识,到现在,虽然总是聚少离多。可洛英却是她的第一个好友,也是这辈子唯一一个印象深刻的朋友。 “她从小就喜欢热闹,总是抱怨说墨门只有她一个人,还说师父应该收几个女弟子,陪着她玩才好呢。” 大师兄的话从身后缓缓传来,回忆中的洛英是那样的可爱生动,叫他的声音听上去格外温柔。 “可是墨门原本就不收女弟子的,我们这些大男人,不管怎么陪,她也不喜欢。” “后来,那个卫王来墨山,也不知道对师父说了什么,师父竟然同意小师妹跟着他一起走了。” 说到这一段的时候,大师兄的话锋陡然一转,变得凌厉起来。 “若非跟他一起,又怎会认识那个畜生!” 阿蛮早已经是泪流满面。 “我至今还记得,她在碧山上,叫我的第一声。” “小师妹认识你,是她一生最快乐的事。可怜她尸骨未寒,那畜生便已经娶了新人。” “大师兄。”阿蛮提起头:“我有些话,想单独跟洛英说,好不好?” 大师兄抬手擦去眼角的泪水:“好,我们虽然每日都来陪她,可说到底,她还是最想叫你来的。你们聊。她肯定攒了一肚子的话想要跟你说呢。” 等两人都离去之后,阿蛮直接坐了下来。 坟包很干净,面前还有一捧野花,看的出,每天都有人来打理。 “洛英。” 她鞠了一把黄土,轻轻的添上去。 “一直到现在才来看你,你会不会怪我?” ……………………………………………………………………………… 从日暮到黄昏,阿蛮最终终于出来了。 陈恒等的有些焦急,心中十分担心她,见她这会儿虽然眼角还有泪痕,但眉宇间那股浓厚的阴霾终于褪去不少,这才放心。 “阿蛮。” 他上前,紧紧的握住她的手。 阿蛮笑的有些虚弱:“没事,就是一时情难自已,忘记了时辰,害的你们久等了。” “没事,”大师兄一摆手:“我刚已经叫人上山告诉师傅,晚饭已经准备好,咱们一起回去吧。” 阿蛮略微沉吟:“就不麻烦了,此次就是为了来看洛英,如今人也见了,心愿已了,我也该回去了。” 原本以为大师兄会客气一番,没想到他倒是豪爽:“也好,那我便不相留了。姑娘有心,以后经常来看看小师妹。” 告别了大师兄后,最终在墨山不远处的小镇上找到一处住宿住下。 “今儿害的你跟我折腾这么久,也一定累坏了,早些休息吧。” 陈恒握着她的双手,目光担忧:“洛英的事,你别太伤心了。” “放心吧。”她拍了拍陈恒的手,以示安慰:“我早已经想开,至少在她在那些日子是真的高兴。能留在心爱人的身边。这么一想,我们似乎并没有任何的立场替她来愤怒和决定。” 陈恒见她有些疲倦:“你能想开便好,我倒是时常想起越国水畔时那个傻乎乎的姑娘,希望你早日的能恢复过来。” 阿蛮点点头。 回到房间,阿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如何也睡不着。 一夜无眠。 到了第二天早上,阿蛮早早起来,发现陈恒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等很久了吗?” “还好。”陈恒伸过手,很自然的握住她略微冰凉的手,微微皱眉:“怎的手这般凉,可是晚上睡的不好?“ “没。”她有些不自然的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握的更紧,只有作罢:“我自幼便是如此,常年手脚冰冷,也都习惯了。” 陈恒没有说话。 既然已经看完了洛英,心愿已了。马车便缓缓的向着都城的地方驶去。 一路繁花。 从前总是听说大国是如何的繁荣,临淄的举袖成云,挥汗成雨。而陈国也完全不逊色,熙熙攘攘的人群,人声鼎沸,比朝歌更胜。 然而,她却没有了当初的心思。那个三年前单纯的小姑娘,贪婪而新奇的看着世间一切。现在的她,已经可以平稳的坐在他身侧,面带疏离而温和的微笑,静静的看着这海上繁花。 “再往前走一些,便是王宫了。”陈恒的声音在耳侧响起:“你若是不喜欢,可在外面找一处心仪小院,我陪你。” 简简单单三个字,又叫人无端动容。 阿蛮摇头,微微错过那神情而炙热的眼神:”不用了,宫中也好,正巧,我也想看看陈华宫到底是何模样。“ 陈恒握紧她的手:“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便是,无需担忧。” 这一句话,便将她一路来的忐忑与不安,尽数化解。 因为陈恒的归来,王宫上下一片欢腾,特别是几个公室长辈知道居然是带回了个女人之后,感激涕零,纷纷与阿蛮说话。那一脸尊崇的模样跟见了神仙一样,叫阿蛮好不适应。 好在陈恒为其一一化解,这才顺利入了后宫之中。 当问她愿意住哪儿的时候,阿蛮不假思索的回答:“陈华宫。” 这是她出生的地方,对于她有着莫大的意义。虽然她现在不记得了,可是却有种近乎执念的想法。 陈恒并未多问,直接命人收拾了出来。 陈华宫一如昨往。 金碧辉煌的宫殿,雕梁画栋的建筑,一切都是那般的美轮美奂,气势恢宏。可物是人非,宫中再也没有那个举世闻名的倾城倾国美人,留下的,只有黄粱一梦。 要踏入正殿的一瞬间,她有些近乡情怯了。 “别怕。”陈恒温暖的掌心紧紧握着她的柔胰,轻轻一笑:“有我在。” 试问世间,还有什么话语比这三个字更动人呢? 阿蛮终于鼓足勇气,踏入了这座宫殿之中。 白色的幔帐已经尽数被撤掉,显得有些空荡荡。越往里走,阿蛮就越是想到了一些画面。 忽然,她站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这里面。” 阿蛮有些不敢确定:“这里面是不是有一张婴儿的摇床,上面还有一只铜铃?” 陈恒看了她一眼,随即松开了她的手,迈步上前。 紧接着,她便听到了一阵清脆的铜铃声响。 阿蛮不可置信的捂住嘴巴,随后,快步进去,在看到那张已经斑驳的小床时,脚步顿时变得沉缓。 记忆中缺失的那一部分碎片迅速的往回拼凑,渐渐的拼成一块儿完整的画面出来。 少女蹲在摇篮边,笑着看着正在里面熟睡的孩子。她伸出手,拿着一只用红绳缠绕的铜铃,轻轻的放在了婴儿的脚边。 婴儿在睡梦中小脚稍微抽搐,不知怎的恰好蹬到了那铜铃。铃声响起,将婴儿吓的一个激灵,嘴一裂,便要哭。少女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身后的男子赶紧上前,将她从摇篮中抱起来,轻声细语的哄着。 终于,婴儿得到了安慰,在他怀中重新睡着。 男子小心翼翼的看着婴儿,不知道对少女说了什么,她展颜一笑,适才的惶恐不安尽数褪去,眼底都是幸福。 下一个画面,便是三岁的女童梳着羊角小辫,穿着锦衣华服,乖巧的坐在榻上,明艳动人。 少女已经成为了妇人,却容颜依旧动人。男子蓄起了短须,看上去有几分威严。但看向她们的时候,眼底的柔色足以让温暖了岁月。 画面反转。 已经长大的女童躺在榻上高烧不退,妇人跪在地上,对男子哭诉着什么。可男子却狠狠的将她拂开,决然而去。 滂沱大雨中,她就那么的跪在宫外。直挺挺的跪着,心中却想着是自己的女儿。同时抱了一丝期寄,他是那么的喜欢她,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然而,事实却让她落空了。 他终究是没出来,而她又转过来去求了自己的情敌。卑微的姿态是她一生未有,在这一刻,她不是王姬,只是一个普通的母亲。 阿蛮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从前听到洛英讲她的事时,好似在听一个故事。即使后来,知道了她就是我的母亲,也从未有过一丝涟漪。而如今,站在这熟悉的小床边,曾经听到的一切好似都鲜活起来。” “真奇怪。”阿蛮咧着嘴笑,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落。 “傻姑娘!” 陈恒伸出手,将她拥入怀中:“不想笑就别勉强自己。” 她终于安心的放松自己,成功的发出了第一声的呜咽。 陈恒抱着她,怀中的小人哭声越来越大。 多么奇怪的关系,多么奇妙的缘分。 他们先后出生在陈国的王宫之中。他是她名义上的兄长,然而东窗事发之后,她被迫离开,多年之后,竟然又已另外一种身份重逢。 陈恒紧紧的闭上眼,抱着怀中失而复得的珍宝。 第一百三十三章 雪地情深 阿蛮很快就在陈国如鱼得水的住了下来。 说来也怪,陈恒的后宫之中别说妃子了,便是连个宫婢都没有。清一色的男子,别提多别扭了。 当她问起时,陈恒则轻描淡写,说觉得女人不方便。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陈恒自幼便见不得女子,挨的近一些就会浑身起小红疹子,请了那么多的御医都不管用。 而现在,他们则跟普通的情人一样,每日朝夕相处,日子过的浅淡却又无比惬意。 从前觉得陈恒是一个十分清冷的男子,真正接触之后,才知道原来他兴趣广泛,十分的有意思。 譬如他会亲手做一些小物件,对着阿蛮的样子雕刻出一个个十分相似精美绝伦的小人偶,看的她爱不释手。 再譬如,他会和阿蛮一起动作做一只纸鸢,让阿蛮画出想要的样子,亲手削了竹片。顺风而上,看着它在广袤无垠的天空自由自在的飞翔。 最刺激的,还要数行猎了。 陈恒的箭法很好,好到一连猎了三只狐狸,只瞄准了左眼,穿脑而过。浑身皮毛一点血污都不曾,更别谈破损。将那皮子拿回去,给阿蛮做了一个帽子一个狐皮围脖和手套。说等冬日里来了,两人一起穿着去雪中赏梅,那时一揽好风光。 和他一起,阿蛮仿佛忘了那些让人烦闷的时光。每天都充满了期待和趣味,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惊喜就会从天而降。 时光悠悠,转眼间已经是秋去冬来。 早起推开窗,眼前忽然猛地刺亮,缓了好久睁开眼。阿蛮不由的发出了一声惊叹。 天地一片白茫茫,白雪皑皑铺满了整个大地。枝头挂着一簇簇的积雪,偶尔有树枝承受不住这重量。直接掉下来,发出一声轻响。 “好看吗?” 不知何时,他走到了身后。 今日的陈恒披着一条银狐皮的大氅,更显得面馆如玉,眉眼带着冬日的冷艳,可那其中的深情款款,却有温暖了整个寒冬。 阿蛮点点头:“太美了,来中原数年,还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雪。” 陈恒一笑:”还有更好看的,你随我来。“ 她挑眉,略表惊讶。可一想到他的那些个手段,就不由的轻轻的抿着嘴角,扬起弧度。 卫瑄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牵着她的手走出了陈华宫,也不知道向何处。总之,原来越远,渐渐的,连宫墙都看不见了。 “到了。” 阿蛮忽然长大嘴巴,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 “我记得,在卫国时,曾经带你去看满树的海棠。曾经对你说过,陈华宫后,我有一院海棠,只等你陪我一同观赏,年年岁岁,携子之手,与子终老。” 陈恒的面容逐渐变得温暖,嘴角处带着一丝浅浅的羞涩,眼睛却更加明亮起来。死死的盯着她,缓缓道:“阿蛮,海棠开花要盛春,我想,我大概是等不及那个时候了。今日在这一树冰花下,我能不能一辈子都这般,牵你的手。” 身后的树木上挂满了冰花,想必是有人早早的便准备了一切。晶莹剔透的花在阳光折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辉。 阿蛮觉得,一定是那亮过于刺眼,要不,眼角为何会湿润? 等了许久,却从佳人眼角看到一颗泪珠。陈恒的眼神有些慌乱,却面色不该,依旧望着她。 阿蛮忽然起了一丝逗弄他的心思。 “我若是不依,你该如何?” “那我们便一直站着,等到你答应为止。” 阿蛮都被气笑了:“冰天雪地的,你想等咱们两个冻成冰人被人丢脸的扛回去吗?” 陈恒目光坚定,望着她不曾收回。 渐渐的,阿蛮也被看的面色发胀,终于,轻叱一声:“傻瓜,若是我不应你,岂不是要跟你一样被冻成冰棍?与其被人笑话,倒不如我舍身就义,好叫世间别的女人不入这个坑。省的以后被你犯傻连累。” 陈恒双目瞬间圆瞪,亮晶晶的看着他。却又有些不敢置信:“这么说,你是答应我了?” 被他看的心口发慌,阿蛮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都说陈王聪慧,要我看,不仅痴傻,还是个笨蛋。我现在有些后悔了,怎么办?“ “后悔也不成。”陈恒顿时眉开眼笑,眉宇间的愁色尽数舒展开,紧紧的抱着。忽然将她高高举起,在雪中飞快的旋转,欢呼。 “快,快放开我。”阿蛮受了一惊,拼命的挣扎。 陈恒一个不及,跟她一起滚落在了雪地上。 大雪松软,一点也不疼。而陈恒早在落下来那一刻,一个翻转,自己垫在下面,让阿蛮重重的砸在自己身上。 “傻子!”阿蛮见他眉间紧皱,却没有发出一声闷哼,连忙起身就去查看伤处:“左右都是雪地,掉下来也不疼。干嘛还要把我往身上撞,我看看,是不是青了?” 小手在精壮的胸腔摸索,却被大掌紧紧捉住。 “不疼。” 陈恒痴痴的望着她,绽开笑颜:“阿蛮,我会保护你的,这一生都不叫你受一点点伤,。不管是心理,还是身体,都不会!“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她措手不及,下一刻,胸中已经开始酸酸涩涩,五味陈杂。 “傻子,傻子。” 阿蛮的拳头像雪片一样纷纷沓沓,落在他胸口,只有陈恒知道,他的小姑娘这是害羞了呢。 “所以傻人有傻福,让我遇到了你。“ 她忽然停下手,怔怔的望着雪地里躺着的男子。 他出落的比三年前更要惊艳,白色大氅不知何时散落在地,露出了里面绯色的锦袍。乌发铺散了一地。红黑相应,又是这茫茫雪色中的背景,只叫人万分赞叹。赞叹造物主的神奇,居然有如此美人,美的令人窒息。 阿蛮缓缓的伸出手,描绘那动人的线条。 这一双眉,十有八九总是蹙着,她希望,以后的日子,每一天都可以似现在这般,总是开心的舒展,肆意潇洒。 这一双眼,如同平静的湖面,可下一刻,却又如深幽的冷潭,总是不知不觉的摄人心魄。 从鼻梁缓缓滑下,停留在那薄唇之上。 世人所云,唇薄者,寡情淡义。 可她的陈恒,却是这世间最深情的男子。她何德何能,能被这样的人爱上。 阿蛮渐渐看的有些痴了。 雪地中的红唇微启:”好看吗?“ “嗯。好看。”她诚实的回答。 陈恒缓缓漾开一个笑容:“如此好看,只打算看看吗?” 她略微挑起眉,仿佛第一天认识一般,看着他。 “为何这样看着我。” 陈恒索性将双手垫在脑后,选了个舒服的姿势看着她。 “我以为,陈王就如同世人所言,无欲无求,清心寡欲。没想到,我和世人,都看走眼了。” “世人没看走眼。” “在他们面前的陈王,的确是性情淡泊。可如今在你面前的,没有陈王,只有一个叫陈恒的男子,为之倾倒。自然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阿蛮的脸发烫,她知道,肯定又红了。 原来一向冷淡的人,说起情话来,是这般的炽热火辣。简直让她招架不住。 也难怪了,他可是陈人。陈卫之风,身处其中,就算是独善其身,风流姿态也是手到擒来。 “不过。”陈恒眼底的深情浓的快要化不开了:“我的女孩儿年岁还小,我愿意等她长大,等到有朝一日,她也能主动的来牵我手。” “那我的小女孩,何时能长大呢?” 仿佛是笃定了她不敢对自己如何,他嘴角笑意渐浓,就这么看着她,看着她局促,看着她脸红,看着她的一切,都叫人觉得赏心悦目。 “你的女孩,已经长大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阿蛮好似下了决心,俯下身去,对着那完美的唇,印了上去。 在接触的一瞬间,陈恒的眼睛陡然睁大,随即,露出了缓缓的笑意。 他闭上双眼,伸手按压住她的后脑勺,不允许她逃离。然后,加深了这个吻。 大雪飞扬,纷纷沓沓。 雪地里的有情人紧紧相拥,深情拥吻。两人炽热的真情,似乎要融化了这一方冰雪,带来下一个春。 放纵的结果就是...... “阿嚏!” 阿蛮揉着自己已经发红的鼻头,望着眼看黑乎乎的药汁,嫌弃的很:“我不想要吃药了。” “不行。”陈恒用调羹舀起一勺,放在唇间尝过之后,送入她口中,哄道:“再吃两剂就好了,到那时,我带你去看花灯。” “根本就不会好。”阿蛮浓厚的鼻音嘟囔:“都吃了三天了,一点没好还加重了。” “不许胡说。”陈恒目中流露过一丝紧张,手上也更勤了,又喂过去一勺:“御医不是说了吗?你这病一开始还好,第三天第四天是正严重的时候,也代表着寒气要发出来了。等熬过这两天,就彻底痊愈了。” 见她嘟着嘴巴,死活不肯张口,又哄:“等你好了,正好快要上元佳节了,我给你做个花灯,带着你去逛灯会好不好?” 阿蛮对灯会这个不怎么感兴趣,却对陈恒会做花灯留了心:“你还会做这个?” 又疑心:“该不会是做一个兔子的花灯给我吧,哄小孩儿那种。” 陈恒不禁失笑:“当然不是,不过说起来,我还真的曾经为你做过一个兔子花灯呢。那会儿你可是喜欢的紧,晚上睡觉都要抱着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火树银花不夜天 阿蛮失笑:“什么兔子花灯,我怎么不知道?” “你自然是想不起来了。那会儿你才三岁,软软糯糯跟只小团子一般。整日喜欢拽着我的衣袍,跟着我跑。” 回想起过往,他的眉宇间皆是柔色:”那年的上元佳节,父王说宫中索性也跟民间一样,也来一场火树银花。却不想,宫中制的九转莲花灯你不喜,走马观花灯你也不爱。非要嚷嚷着要只兔子灯,还定要自己亲手做的。“ ”原来是我曾经给你画过一只兔子,你十分喜爱。便以为我什么都能做,那一日是我头一回做灯,样子着实难看。你却喜欢的紧,整日抱着不松手。“ 阿蛮被揶揄的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茫然,想了想,终于还是记不全他提过的画面。 “不记得便算了。” 陈恒握住了她的手:“往后还有多的是世间,不瞒你说,那是我做的最丑的一只兔子。从那以后我便勤学苦练,为的就是一雪前耻,今年上元节,我再做一只送你。”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阿蛮有些羞涩,却被他紧了紧手:“在我心目中,你永远都是当年陈华宫牵着我衣角的小姑娘。” 然后,捏了个蜜饯,送入阿蛮口中:“好姑娘,吃了这枚果子,咱们把剩下的药都吃了。” “啊!” 她顿时苦着脸:“不吃不行吗?” 陈恒挑着眉,未曾开口,眼底的笑意却说明了一切。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也是这场重病,终于让阿蛮见识到了陈恒的耐心。自己是因为身子每日不得出门,可他却也耐得住性子,每日都在这屋里陪着。有时说笑,有时闲谈,更多的则是一个人安静的坐着,雕刻着手中的小物件。 “拿来我瞧瞧。” 阿蛮伸出手,冲着他嫣然一笑:“这么多天都对着这个神神秘秘的,我都好奇了,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叫你这样入迷?” 白皙的手里握着一个乌木的东西,递了过来:“也不是个什么得趣的,只是想今年是你的十七岁生辰,想自己雕刻一套生肖给你玩玩,图个乐子。” 阿蛮接过来一看,惊呼道:“哇,好可爱的小兔子。” 掌中的兔子身体圆润,毛发分明,眼神活灵活现,前掌抱着一根肥大的胡萝卜,正在啃咬,十分有趣。 阿蛮爱不释手:“这样的细致,未免太废功夫了吧。” “不碍事,我习惯这样了,也能磨磨自己性子。” “还磨?”阿蛮白了他一眼:“一开始都叫我吓一跳,已经都快成个冰块儿了,再磨,可就成冰山了。” 刚说完,忽然感觉脸颊有温热的吐纳,顿时吓了一跳。一抬眼,却与那张俊美异常的面庞相对。 虽不是头一回,然而还是让阿蛮羞红了脸。 那双完美的面容犹如神邸,让人嫉妒。特别是被那双深幽的眸子神情盯着时,心跳都跟着漏了几拍。 “现在呢?” 陈恒忽然绽开笑颜,声音带着男子特有的磁性:“还觉得不够热情吗?” 他这句话,却叫她瞬间想起几日前两人在雪地里那一场,顿时轰的一下,脸烫的快要烧起来了。 这人,还真是! 阿蛮有些悲愤,当初怎的就会觉得他是个清冷的性子呢?当真在一起后,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无论多么羞人的话,他都能不紧不慢的说出来,真是难为情死了。 陈恒嘴角噙着笑,望着少女泛红的面颊,心底荡漾起一层层波浪。 “阿蛮。” 陈恒捏了捏她的手:“咱们成亲吧。” “啊!” 方才的羞涩瞬间全无,留下的只有错愕。 阿蛮怔怔的望着他,怯懦道:“太突然了,你我之间尚未了结......" “你我之间,还需要如何了结?” 陈恒叹了口气:“我了结你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而我。” 他一个个的掰开那因为紧张而蜷缩起来的手指,轻轻的揉捏着。语调轻缓,带着一丝蛊魅:“日子且长,所以一次都看明白了。今后漫长的生活不是太索然无味?不如留下一丝悬念,往后慢慢在看,也会多一丝的惊喜和期待。” 神情的眼眸里满是认真。 阿蛮觉得,她真的要被这样的眼神给说服了。 稀里糊涂的,就答应了下来,等醒过神想要反悔却是不能了。见陈恒眉梢眼角都飞扬的喜色,她敢肯定,自己若是说这亲不结了,估计陈恒的阴霾要覆盖了全部陈国。 两人之间的事,说简单也简单。 两人都没有了父母,不需要高堂这一项的牵绊。只需要两情相悦,便结为夫妻。 可说麻烦,也有些麻烦。 阿蛮毕竟已经是周王畿亲封的公主,陈国迎娶,虽说不算是高攀,但明面上的过场还是要走的。何况陈恒不舍得委屈了阿蛮,私底下早已经准备好了为天子的供奉和礼节,准备大张旗鼓的去周王畿求娶姜妤。 但眼下,却是要先过完这个上元节。 阿蛮的身子已经完全好起来了,这离不开陈恒的精心调养,在逼了十天的汤药,在阿蛮都以为自己要忍不住发飙之前,这场病终于消无声息的撤退了。 上元佳节很快来临。 沉寂了许久的宫中,终于再一次的迎来了崭新的一年。能工巧匠们听说是为陈王献艺,各个都喜不胜收,恨不得拿出毕生的绝学,要为王造一场盛世烟火。 陈国的公室们,听说是为了陈王心仪的女子,各个也是出来出钱出力。没办法,好不容易能有一个女人能入他眼,陈国的基业总不能因为没有子嗣而亡吧。传扬出去,还如何面对家中后辈。 这一场烟火,注定了声势浩大,永生难忘。 这一切都是瞒着阿蛮的,到了正月十五的这天傍晚,用过了晚膳,陈恒牵着阿蛮的手,先是去宫廷换了一身衣裳。 “这是什么?” 宫婢手中捧着的一身红色曲裾,繁琐而美艳,还有那美丽的头饰,彰显华贵。 “从未见过你穿红衣,今日忽然想看看。” 阿蛮挑起眉:“也对,我记得初次相见,你便是一身绯色,所以今日,是想叫我陪你?” 陈恒今日也换了一身绯色,如火焰一般,映衬的那张脸更是惊心动魄。 “嗯。”他靠着墙角,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该配我的。” 阿蛮没听明白话中深意,便由着宫婢们来给自己更衣。 非礼勿视,陈恒退到了门外。 一盏茶之后,阿蛮有些局促的声音传来:“我穿红色,是不是有些怪乖的?” 陈恒抬脚进去,尽管已经想象过无初次,却在见到眼前人之时,还是人不知心头一窒。 明艳少女一身绯衣,乌云压鬓,眼若秋水,腮若桃花。一双柳眉似颦非颦,一张俏颜似嗔非嗔。宛若画中走出的仙子,又比那画中人多了几分的灵动和俏皮。 阿蛮却将他的沉默看成了不合时宜,顿时有些羞恼:“这样艳的颜色,果然我是压不住的,还是换过来吧。” 刚说完,便被陈恒握住了柔胰。 他牵着她的手,也不言语,只是脚步轻轻带着她,一直到阿蛮坐在了梳妆台前,这才醒悟。 “描眉点唇乃是自古夫妻间情、趣。我向往已久,今日终于一偿宿愿。“ 阿蛮被他用词大胆给惊住,放要动弹,却被制止。 他一手握着她的肩膀,一手拿起螺黛,一双眼睛盯着她的眼睛,温柔却又霸道:“别动。” 陈恒的手属于骨结分明的,干净而苍白,指尖微微凉,触及在脸上,总能激出一层战栗的酥麻。 他的动作十分轻缓,眼神认真,好似果真是在圆多年前便一直期待的梦,虔诚的让人如梦如幻。 阿蛮望着他,有些痴傻。 陈恒生的是很好看的世人皆知,可他真正在做一件事情的认真样子,却鲜少有人看到。 而阿蛮却时常见。 他这个人,并不似初见时认为的那般性格贫乏,相反,陈恒是有多面性的,总让人觉得惊喜。 譬如现在,他这般认真的样子,叫她不知怎的,心口瞬间软成一汪春水。眼神不自觉的也开始缠绵起来。 在点绛唇时,阿蛮有些坐不住了。 他的手指在娇嫩的唇间摩梭,因为常年练舞而长出一层薄茧的掌心微微擦过滑润的脸颊时,激起一层战栗。 “别,别点了。” 一出声,那娇软无力的声音都叫她自己吃惊。 她怎么会发出这般声音,更像是小猫在嘤咛,好似撒娇一般。又好像讨要着自己想要而得不到的。 陈恒微微垂眸,对上她的脸颊,嘴角浅笑:“乖,一会儿就好。” 这一会儿,如同有许久,将她架在火上烤的身子都快要软了。 可又觉得是过的那般快,快到她还没有细细品味,就已经结束了。 “好了。” 陈恒松开了她的肩膀,细细的打量着自己的杰作,满意至极:“真是太美了。” 阿蛮不信,他不由分说拿过台面上的菱花铜镜,举在她面前:“瞧。” 她本不想看,谁知道笨手笨脚的男子能画出什么鬼样,却在看清楚镜中人之时,瞬间愣住。 “还差一样。” 他伸手从袖袋中取出一物,原来是一只木头雕刻而成的簪子,离的近了一些才闻到。那木头散发着阵阵幽香,沁人心脾。 “这是沉香木,可辟邪,避蚊虫,关键时还可以当成药材救命。” 不用说,这肯定又是他亲手雕刻的了。 斜斜插入发间,对镜一看,镜中人好似变了一个一般,那眉间羞涩的美娇娥,当真是自己? 看她看傻了,陈恒也不说破,牵着她的手,一同往外走去。 暮色四合。 原来不过是画了几笔,竟然也过了这么久,阿蛮还来不及细想,便看到不远处有一处亮光升起,伴随着响声,在天边炸开,绽放出最绚烂的花朵。 她瞬间愣住,紧接着兴奋的很:“这是什么?” “这是烟火。”陈恒细心的替她紧了紧大氅:“喜欢吗?” “嗯。”她拼命的点着头,小脸高兴的都红了。 她喜欢,陈恒心中也愉快。 总算公室那群老东西们,没白忙活一场。 仿佛约定好了一般,从第一朵花在夜空中绽放之后,紧接着又有一朵更美更大的。第三朵,第四朵......宫中各个方位接踵而至,美的叫人应接不暇。 看着她因烟火而亮晶晶的眼睛,陈恒再也忍不住,低下头,深深的吻了上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 提亲 这种事情,似乎有一就有二。 从前没有过,总怕唐突了她。可自从那日尝到了甜头之后,便再也不能忘。 今日,也算是情难自禁吧。 满天的烟火纷纷沓沓,繁花似锦,火树银花,照亮了整个夜空,美的好似画卷。 而美景之下,两人静静相拥,在这最美的夜晚,心心相映。 对于此事,男子好似都无师自通。陈恒驾轻熟路的便撬开了她的牙关,找到了那灵动的丁香小舌,与之纠缠。香软的身子好似有魔力一般,吸引着他的手。不知不觉,便爬上了胸口。 阿蛮被吻的天旋地转,好似要晕眩一般。忽然感觉到胸口一疼,神志瞬间回到脑海。连忙退后一步,有些狼狈的捂住胸前。 陈恒还有些意犹未尽,口中香檀尚未品咂出滋味。而胸口的绵软也叫人几度留念,他有些不满的望着阿蛮:“过来。” 声音低沉的可怕。 阿蛮望过去,发现他双眸幽深,好似无底洞一般,要将人吸进去,万劫不复。 “你,流氓!” 毕竟还云英未嫁的姑娘,最隐秘的地方被袭击,自然是有些气愤的。 “说好带我看花灯的,结果就是为了这个。” 小姑娘愤怒起来也是不容忽视的,连带涨的鼓鼓的,活像个小包子。 冷风一吹,方才的欲/念也消胀许多,理智重新回到脑中。 “是我不好。”陈恒过去想牵她手,却被她狠狠打回去。再牵,再打,如是再三,终于叫他机灵,抓住了她。 而这一握,便再难松开。 “谁叫我的阿蛮这般迷人,使我沉醉。” 霎时正好一个烟花在头顶升起,迅速炸开,绚烂了整个夜空。也将阿蛮原本还羞恼的情绪一扫而空,只剩下了惊叹和赞美。 烟火过后,再来如何美丽的宫灯都不足以让她提起兴致了,反而是最后陈恒提着的那只小兔子灯叫她爱不释手。 “小时候我玩的那一只,也是这般吗?” 她提着精巧的小灯,里面的红烛缓缓燃烧。 陈恒摇头:“比这个要丑多了。” “不,一定很好看。”阿蛮笑弯了双眼:“不然,我才不会那么傻呢。” 陈恒看着她,两人相视无语,最后,一起笑了。 上元佳节过后,在陈恒无声的催促和众臣的担忧中,他们两人终于向着周王畿缓缓出发了。 阿蛮还有些不适应呢,总觉得自己第一回去做了个莫名其妙的公主,然后中途要去看洛英就一去不复返了。再回去,却带了个男人说要结婚了,有些莫名其妙了。 “不然,就别去了。”拽着陈恒的衣袖:“成亲不过是你我的事,何至于如此的劳师动众。” “为你,我心之若饴。” 看出她的不安,他安慰道:“放心吧,周王畿那边不会觉得唐突的。你只管好好的,安心的,等着我求亲后。选一个好日子,嫁来我陈国,然后,一辈子不许离开。” “呸!” 满心的不安被他说的瞬间全无:“你以为是关押犯人呢。” 陈恒笑而不语,他怎会告诉她,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的确是被她那满身的欢笑吸引,还有写隐隐的嫉妒。甚至产生了要将她一辈子囚禁在自己身边,拉她一同入地狱的想法呢? 可是现在他明白了。 没有爱情的占有,只会拉着对方跟自己一起陷入黑暗。而真正的爱情,则会想要改变自己,与她一同接受温暖阳光的沐浴。 陈国的周王畿的路程不远,不过两日。 果然不出陈恒所料,周王畿这边早早的便收到了消息,王庭上下,一片隆重,似乎陈恒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夫婿。 对此,陈恒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却被回敬了个大白眼。 阔别快一年,周王畿这边还是一切如常,周王第一时间便见了他们两人,跟阿蛮说了一些话之后,剩下的似乎是要对陈恒讲。 阿蛮心领神会,对他道:“我先去后面拜见舅母,你们聊。” 周王的神色轻松:“也好,你去后面看看,你舅母得知你回来,早早便准备好了衣物。一路上舟车劳顿,你去盥洗后先歇息歇息,晚宴我再派人去接你。” 目光一直追随到阿蛮离开之后,尚未收回。 过了一会儿,他才恍然大悟,想起殿中还有一人等候。可看过去时,却对上了陈恒略带沉思的目光。 “陈王此举,孤已经明白。” 毕竟是阿蛮的长辈,陈恒还是很客气的:“我与王姬早年相识与越国,两人情投意合,特意来此向周王提亲。陈国愿与周王萌百年之好,称臣纳贡,恢复天子之仪。” 原本恭敬一番的话,却叫周王不知想起了什么,面色惨白。 良久,他垂下眼眸。 “不必。” 中年男人的声音低沉的在空旷的大殿回响:“只要她愿意,孤并不需要这些虚的东西。如今的周王朝,不过是苟延残喘,你有这个心,就好好的对她,不要叫她母亲的悲剧,再一次的重演。” 陈恒这才想起来,眼前的男子除了是周王之外,还是梦姬一母同胞的兄长。 大概是血缘关系,他生的也很好看,阿蛮的眉毛与嘴巴与他很是相似。只不过这样的容貌在女子身上好看,在男人身上,未免过于阴柔了一些。 估摸是因为自己那番话,想起了梦姬悲惨的一生吧。 陈恒没有再言语,而高堂之上的周王,仿佛陷入了什么回忆之中,悲痛无法自拔。 晚上的宴会是为其接风洗尘,若是按照国宴的标准,今晚要来的人定然不少,大摆排场。可以一来众人皆知陈恒是个喜静的,二来周王也不愿意被人打扰到这天伦之乐。所以偌大的宴会,只有他们三人。 阿蛮没有想到王后也不在,不免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被周王热切的眼神打断。 “上回听说你喜欢喝桃花酿,我便叫宫中匠人学着做了一些。你尝尝,许不比你们碧山上的酒要醇香,但也是另一番滋味。” 阿蛮原本就是个不胜酒力的,可长辈赐不敢辞,端起杯盏轻轻碰了碰:“碧山的绵软,此酒甘冽,的确不同,不过都好喝。” 得了她的夸奖,周王高兴极了:“我叫人将你住的宫殿后面移来不少桃树,只等着春季来便是妁妁其华。只可惜去年你未能看到,今年也不知道能不能再看见了。” 说的有些悲凉之感。 阿蛮连忙劝道:“这次回来,短时间我便不打算走了,再过两个月正是花期。” 陈恒瞬间眼神跟小刀一样射了过去。 周王却欣喜异常:“好啊,你若是能住下来便太好了。孤也是傻了,即便是成亲,也需要时日准备,在此期间你自然是要在我周王畿的。” 陈恒凉凉道:“阿蛮,走之前你是怎样答应我的?” 阿蛮瞪了他一眼,还有脸说。 若非被他吻的七荤八素,又怎会哄着说出那句要一直陪在他身边不离开。 阿蛮也决定要离的远一些,好几次就差点擦枪走火,把持不住。若是真在婚前如此,才是笑话呢。 无论世人皆称陈卫之风如何糜/烂,然而她有她的坚持。 周王好心道:“陈王若是不嫌,也可在此处住下,宫中尚有空余宫殿,收拾出来便可。” 不要啊! 阿蛮在心底苦叫。 果真,陈恒点头:“那好,在出嫁之前,我便一直住下,省的到时还要两边跑,费时费力。” 周王原本只是客套,没想到这个不要脸的竟然真的答应下来。顿时表情跟吞了只苍蝇一样,想了想,还是问道:“陈王长期再此,陈国事务不会耽误吗?” “这个你倒是提醒我了。” 见陈恒皱眉,周王窃喜,没想到,他下一句却是:“多谢周王提醒,如此,我便叫他们将奏章全部送往周王畿,反正此地离陈国不过两日,并不耽误。” 阿蛮一脸悲愤:就知道这货又玩这招。 可是她心底又有些甜丝丝的。 陈恒是真的离不开自己呢。 晚上的酒宴吃的是三人心思各异,真正高兴的恐怕只有阿蛮了。 对于周王,大概是血缘的强大吧,一见面就十分的喜欢。渐渐的竟然不再关注梦姬是个什么样的人,而只是在这一方小天地里,找到了属于家人的温暖。 有了自己的家,还有即将到来以后的家,叫她怎能不欢喜呢? 一欢喜,酒便不自觉的多吃了两盏。 酒席终毕,阿蛮已经是面色砣红了。 陈恒赶紧上前拦住她:“仔细夜风凉,别再受了寒。” 阿蛮看着他的脸,忽然吃吃的笑道:“哪里来的俊俏小娘子,生的这般好看,来,叫我好生瞧瞧。” 陈恒黑着张脸,看着阿蛮伸出一根手指,点上自己的下巴,然后拼命的戳。 “嗯,不是小娘子,小娘子没有胡子。”她撅着嘴巴:“我要小娘子,洛英说,陈卫都是美人。“ 说道美人,不禁一愣:“你也是美人,虽然有胡子,却比小娘子还要好看呢。” 陈恒再也忍不住,直接打横将人抱起来。 阿蛮住的地方很好找,没一会儿便到了。 屋里暖暖的,将里外隔成了两方天地。 榻上早已经铺上了锦被,软软的。刚将她放上去,她就打了个滚,将锦被卷在自己身上,沉沉的睡着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她到底是谁? 阿蛮睡的朦朦胧胧之中,只觉得有一个沁凉的东西,正好纾解了自己口干舌燥,不禁想要离的更近一些。 那玉柱十分舒适,摸上去绵绵软软,温度适中——能降火却又会过分的凉。 “嗯。” 她发出了一个舒服的呻吟,不禁将自己的脸也埋了进去。 却不知,身侧的人已经僵硬成了石柱。 半晌,他发出一声低低的浅笑,声音中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宠溺。 “你啊!” 同时低下头,对着那嫣红的朱唇,轻轻的啄了一下。 这一觉睡的十分舒服。 原本以为会宿醉的阿蛮,伸了个懒腰,觉得神清气爽。 “醒了?” 她扭头一看,原来陈恒正坐在窗棂边。虽然在跟自己说话,眼睛却一眨不眨的停留在手中竹简上。 “嗯。” 她笑了笑:“这桃花酿的口感甘冽,也并没有很强的后劲儿。只是睡一晚就舒服了,还真是不错呢。想来下回还是可以喝一壶的。” 陈恒挑眉,将竹简卷起一些:“算了,你这个酒量,往后不再我跟前可千万别再喝了。” 一喝多就跟小猫一样往人身上蹭,谁受得住啊。 阿蛮自知自己酒量浅,便没有做声。不过鲜少看到陈恒盯着一卷东西瞧的认真的样子,不禁好奇:“你手中拿的是什么东西?” “哦,这个啊。” 陈恒又卷起一些:“是周朝宫中宫中实录,很有意思,你要不要一起来看看?” “什么?” 阿蛮大吃一惊:“这么隐秘的东西,你是从哪儿来的?” “你不知?”陈恒这才抬头,随手指了指她屋后的那间房子:“那个里面有很多的箱子,想来正是收藏一些珍贵文献的。今早也睡不着,索性去瞧瞧都有什么。嗯,不出所望,翻出来一本比较有意思的东西。” 陈恒这种性子,很少会觉得什么有趣。被他这么一说,阿蛮也好奇起来:”什么东西这样有趣,不如你说来我听听。“ “行,那我便选一段念与你听。” 陈恒大方的很,摘选了一段,便开始念起来。 阿蛮才听了几句,感觉越来越不对劲儿,连忙叫停:“这哪里是珍贵文献,分明是宫中某位王子的日记。没想到你竟然还有探人隐私的喜好,快快放回去,仔细叫人知道。” “应该不会。”陈恒扬了扬手:“这边的落款是十年前,不出所料应该是先前的周王。” 见阿蛮疑惑,他解释道:“哦,不是你的外祖,如今这位周王,并不是继位人选。而是周往后膝下的嫡子,没想到那是个短命的。还未诞下子嗣便一命归西。倒是给你舅舅捡了个便宜,这日记的主人,正是那位短命的周天子。所以才会被如此随意处置的下场。” “那也不行。”阿蛮总觉得乖乖的:“别人的东西,还是别窥探了,总是不舒服。” 陈恒放下竹简,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往这边走:“好好好,不看便不看。若非你早上睡得沉,不忍叫醒你。我对这些东西还真是不耐的。” 看透他眼底的揶揄,阿蛮不禁咬唇跺脚:“谁叫昨晚吃酒你不好好拦我,现在却又怪我了。” “我是见识过你一杯倒的,没想到,你却是个小酒鬼。没几分的酒量,却还贪杯。” 陈恒笑着捏了捏她挺翘的小鼻子:“下回便是果子露也不准你喝了,省的再埋怨我。” 阿蛮还要说话,却听到前面有人来通报,说今日周王有要客来访,请公主和陈王在宫中不要随处行走。再来接下来的几天,估计都没空过来了云云。 阿蛮倒是善解人意的很:“没关系,回去告诉舅舅一声,就说不必担心我。” 她身后,陈恒的双眸闪耀着阴冷的寒光。 陪着阿蛮又玩了一会儿,他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他住的地方离着阿蛮住处并不近,应该是周王可以安排的缘故。将两人给远远的分开,可这短短的距离,岂能隔断有情人的心,反而给了陈恒赖在阿蛮那儿的理由。 周王气的很,却也无法。毕竟实力在那儿,陈恒已经给了足够多的面子了。 况且最重要的一点是:若是阿蛮不喜他的话,便是在强大的帝国他也要拼上老命博一博的。可阿蛮脸上的娇羞和双目的含情,早就说明了一切。 哎!女大不中留,更何况,他内心深处,总是觉得对不住阿蛮的。 所以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陈恒不太过分,基本都不会过问的。 陈恒回去之后,坐在榻上,闭目养神。 他的脑海中闪现的东西太多。方才看到的东西让他一时间有些乱,恰好阿蛮又过来问,下意识的,他隐瞒了起来。 其实那竹简中写的是真是假,对他来说都已经不再重要。他心悦的从来都是阿蛮这个人,与其他无关。 可若是被旁人看到呢? 只是这份竹简,就已经够骇人听闻的。 何况,周天子对阿蛮一向宠爱有加,到底是什么客人,至于特意来嘱咐一声,叫她不要外出。 语气说嘱咐,更不如说是警告来的更确切一些。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叫周天子产生这样的危机感呢? 陈恒不得而知。 他只要一有忧虑,便会如现在这般,一个人静静的坐着,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回忆起短短的片段,抓住其中的细枝末节。 还有,那竹简中的事,难道都是真的吗? 这些,都需要考证。 “朝中上下都以为我王是乐不思蜀,臣若非亲眼得见我王愁容满面,当真信了他们的话。” 一道清秀的男声响起,陈恒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只见一位身着白色锦袍的男子缓缓走了进来,他看上去有几分的病态,面色有着不太健康的潮红。加上偏位女性的容貌,叫人生出几分怜惜之意。 但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此君手段很辣,只是听到他的名字便叫人闻风丧胆。 “恒玄,你来此作甚?” 恒玄笑了笑:“家兄随齐王一同拜见周天子,臣恰巧在齐国兄长处做客。便跟着一同来瞧个热闹。” “齐睿来了?” 听到这句话,陈恒瞬间松了口气。 齐睿喜欢阿蛮,大概没有不知道的,不过此君过于鲁莽,性子轻薄。他并不在意,只是几次三番造成阿蛮的困扰,让人愤怒罢了。 “嗯。” 恒玄下一句便是:“齐王已经十六,此次是齐国长公主特意为他来周王畿,求娶一位王姬做为齐国皇后。” 陈恒愣了。 不管是如今的周天子,还是先前那个短命的。膝下皆是没有子嗣的。大抵是怕寂寞吧,宫中的几位王姬还都是公室女,寄养在几位夫人和王后名下而已。 若是说王姬的话,只怕要从再高一辈了。只不过年纪大概大了些,都能给齐睿当娘了。 “以齐国的行事作风,应该不会只是为了娶一位公示女便如此大费周章。你是不是得知了什么消息,直说便是。” 恒玄咳咳开始咳嗽起来。 他原本生的就漂亮,这么一咳嗽起来就跟个随意容易破碎的娃娃一般。手攥成拳头放在唇间,好似要将肺都给刻出来了一样。 好容易平复下来,陈恒皱眉:“恒温不是说齐国有一位妙手回春的高人,所以才请你去看病。若非他言辞恳切,我可不舍得我的丞相去他国。怎的一年过去,却毫无起色。” 恒玄放缓了语调:“多年沉疴,岂能是一招能好的、兄长也是爱惜心切,被人骗了。” “那那骗子恐怕不好过吧。” “知我者,我王也。”恒玄淡淡一笑:“臣此次也没有白跑一趟,齐国律法太松,臣就捎带手的帮着重新编纂了一下。那人正巧触碰了新法,已经去地府报道了。” 而后又道:“臣这回在齐国,还真听到了一个了不起的消息。” 陈恒的眉头皱得很深,下意识的,他并不想听了。因为他知道,恒玄口中说出的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果真,他眼底的深意渐浓,略带讥讽。 “卫王有意来周王畿求娶王姬,且与不日之后,便会出发。” 若是说先前的齐睿叫他怀疑的话,那么现在说卫瑄也有此举动,则是叫陈恒心头狠狠的颤了颤。 “你的意思是?” “这真是臣不明比的。” 恒玄放缓了声音:“众所周知,周王畿中现在根本没有王姬。况且,齐国长公主心悦卫王已久,若是能娶长公主。那么卫齐两国势必联盟。那卫王放着眼前这样大的利益却视若无睹,莫非一心要娶的,当真只是一位公室女?” 陈恒垂在手中的拳头,紧紧攥住,双目喷火。 “可巧,我王居然也来了周王畿,问过这前因后果才知道。原来我王一心想要娶的那位,正是梦姬之女。” “我王有心娶王后,乃沉之幸事,我陈国之幸事。可我王有没有想过,这位公主的来历,是不是疑点重重?” 陈恒眸间淡扫:“阿蛮的身世别人不知,你父母皆是因陈卫那场战事而殒命,你最应该清楚。” “可正是因为这样,臣才怀疑。” “若是论生世,她是陈国公主,论血缘,那是卫国公主。如论如何也轮不过周王畿过来抢人。更何况,我王不觉得周天子对待这位公主的态度太好了?赐名改姓,闻所未闻。” “她原先的名字,并不适宜再用。姜妤这名字也不错,算是祭奠了她的亡母。” 恒玄笑了。 “我王为何一再阻拦臣说出真相,是怕戳穿了之后,承受不住吗?” “放肆!” 陈恒冷冷的看着他:“恒玄,你与我的交情,如何玩笑都使得。但是不可对她无礼。” “好吧。” 恒玄奇怪的看着他,嘴角却是笑着的:“没想到你竟然真的动了真情,好吧,多余的话臣就不说了。只不过我王应该明白如今的局面。” “如今是个什么局面?” 见他一副装傻充愣,丝毫不肯面对现实的样子,恒玄不禁叹了口气:“我王,难道卫齐两王前来求娶的王姬,与您的心上人,不是同一个吗?” 第一百三十七 阿蛮真正的身份 见陈恒陡然竖起的瞳孔,恒玄浅笑:“我王既然一切心知肚明,为何不去查证面对,主动出击。反而要坐以待毙,届时若是腹背受敌,可如何是好?” 他停留了很久,没有回答。 良久,他才道。 “其实我早就有些怀疑,周天子对待阿蛮的态度,以及他们的长相容貌。原本以为周天子与梦姬是亲兄妹,阿蛮似母,生的有些像也是自然。直到今天早上,我看到了一本竹简。” 那竹简便是叫他看了一早的东西。 竹简的确是出自先前的周天子,只不过写的并非是什么好玩意儿。 他是王后所出,却是一个懦弱到极点的孩子,并不适合做君王。周王畿这小小一方天地,整日里都是勾心斗角,太子况且如此,何况只是夫人所出的梦姬与哥哥呢? 漂亮的梦姬出落的惹人嫉妒,周天子的女儿并不是只有她一人。在这个后宫,并没有人想要靠近她。毕竟谁都想做鲜花,而非绿叶。 所以哥哥便成为了梦姬唯一的依靠。 母亲死的早,年长她两岁的兄长成为了生命中的全部,从嗷嗷待哺的她一直蹒跚学步,再到后来初潮,都是哥哥红着脸教她如何用那些东西。 兄妹之情,不知何时跨越了那一道接线。 只不过这种禁/忌过于惊悚,她们可是有着血缘至亲的兄妹,却产生了那样的不/伦之恋。就像梦姬苦苦恋着她的兄长一样,兄长也隐忍着这一份爱意。 直到梦姬被陈公看中,终于打破了这件事的平衡。 周朝式微,堂堂王姬却要去做别人的夫人,相当于小妾。打的不禁是周天子的脸,正是给无上的权威狠狠一巴掌。 在临走前的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梦姬爬上了哥哥的床榻。 哥哥惊恐万分,想要推开妹妹,却被她哀声打动,于心不忍。最终,在梦姬颤抖着送上自己的唇之后。终于,一切水到渠成。 两个明明相爱的人,却因为这样的身份禁锢,像是垂死的哀雁一般,抵死缠绵。 初尝情爱,虽噬骨销魂,可两人却只做了一次。 梦姬抬起眼帘:“哥哥,我们死后会不会要下地狱?” “若是要下,也是我先去。”他抱着妹妹单薄的身子,心底充满了悲哀:“梦姬,是哥哥没能好好保护你。” “没有。”梦姬摇了摇头,璀璨一笑:“我永远不会忘了今日的。” ...... 大殿之上,周天子陷入往日沉思。 若是他知道,梦姬那一晚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而去,他一定会带着她远走高飞的。 可一切都迟了。 他又怎会想到,他那个昏庸无能的父王,居然利用弱小的妹妹行事。 他亲手给女儿灌下了那一杯掺着药粉的酒,然后将不省人事的女儿送到了卫公的榻上。 与陈公定下亲事,却又在卫公的枕边醒来。他不知道,年幼的妹妹是怎么扛过来这打击的,而来找自己的时候,表情时多么的绝望。 他恨,恨他的冷酷无情,恨自己的软弱无能。更狠自己成为父王拿捏妹妹的一个把柄。 妹妹周旋于两个男人之间,很快生下了一个女儿。 他知道,早晚他们都会被这个老头子给逼疯的,与其如此,倒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 父王到死都不会想到,他这个最老实本分的儿子,竟然下这般毒手。 他终于坐上了这个位置,愿意倾一国之力去救妹妹,哪怕将江山拱手相让,只要能救回妹妹就好。 可梦姬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陈华宫的那一场大火,彻底的烧死了他的心。从此,这世间少了一个多情的男人,多了一个无情的君王。 谁也不会知道,当得知妹妹那个可怜的孩子还存活于世的时候,他是多么复杂的心情。一面庆幸上天,终于留下了她的一丝血脉。一面又无比憎恨那肮脏的血统。 终于还是抵不过对妹妹的愧疚之情,他不顾臣子反对,接回了阿蛮。 瑶华夫人回来时神色很是复杂,当时的他并未注意到。还是阿蛮离开之后,一个叫秦月的人寻来,他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梦姬那一晚便有孕。只因为卫王与他的时间太近,连她自己也分辨不出。可阿蛮生下来的手,脚底和太阳穴的位置,分别有着一块褐色如同月牙一般的形状和褚色如烈阳一般的胎记。 同样的位置,他也有一模一样的。 所以这一次他才会这样失态,与之前的态度截然相反。只想离的她更近一些,更体贴一些,将过去十七年未曾弥补过的父爱,尽数倾注在她身上。 所以,现在的周天子十分愤怒的望着下面的少年。 十六岁的齐睿生的比之前更要结实,壮硕。一身的天青色锦袍看的精神奕奕,而面上则是丰神俊朗,若非没有事先打听过一番的话,没准他真的会认为他是阿蛮的良人。 可现在..... 陈恒那小子,虽说容貌有些碍眼了,还是那人的儿子。可看在两人眼神与他和妹妹当年一般,他心底一软,也就罢了。 当年他便恨急了父王,总不能自己也如法炮制,再让悲剧重演。 巨大的香炉在正中间焚着,缕缕青烟从缝隙中缓缓腾升。 他终于开口了。 “齐王来意,孤已经明了。不过本朝并无适龄王姬,这两国姻缘,注定是要落一场空了。” 齐睿站在下面,也不着急,微微一笑:“想来天子最近事务繁忙,竟然忘记了。三年前接回来了一位姜妤王姬,如今不正是在后宫中住的好好的吗?” 周天子眼神瞬间就不对了。 陡然而凌厉的眼神忘向他的时候,齐睿并不心虚,而是直接望过去,恭敬而不失礼数:“早在三年前,我便对王姬一见倾心,从此夜不能寐,再也无法忘怀。还请天子看在痴心一片的份上,赐婚与我。” 说罢,竟然是恭恭敬敬的大礼。 ................................................................................. 阿蛮望着房檐下的冰柱,伸出手抓住,还没碰到,就被一只大手握住了。 “又想在屋里憋上几日了?”陈恒淡淡道:“还是先前的药吃上瘾了?” 面色虽不苟言笑,可眼底的狡黠和唇角的调侃却让阿蛮不禁皱眉:”讨厌,这不是都二月天了,难得在看到这么长的冰凌。若是再想看,可要等来年了。“ 陈恒道:“喜欢冰却也简单,陈宫下有一处专门藏冰的地窖,我叫人今年多备上一些。夏天来了就放在屋里里面,随便你玩。” 阿蛮自然是知道这些个王公贵族里平日生活的奢侈,白了一眼:“偏不,我就要现在玩。” 说罢,又去够那冰柱。 可毕竟已经是二月,天气回暖,冰柱也是一样,在这样的气候中存活的时间并不长。不禁末端不断的滴着水,而且明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来越短。 “真讨厌!” 阿蛮跺脚,无论怎么样,手都还差一点的距离。 就在她想要放弃的时候,忽然腰间被人搂住,借着脚下一空,天旋地转。原来陈恒高高的将她举了起来。 “快,快放我下来。” 她又羞又臊,急忙催促:“一会儿若是叫人看见如何是好。” “无碍。”陈诚倒是坦荡的很:“大路朝天,谁愿意看便看好了。” 阿蛮还要挣扎,陈恒却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哎,你瞧瞧那冰凌旁边是何物?” 她果然上当,转过去一瞧,不仅愣住。 原来屋檐下不知何时筑了一个燕子窝,还没完成,小小的那么一点点雏形。也难怪宫人们没看出来,让它逃过一劫。 “这才初春,燕子都回来了吗?” “是啊。”陈恒摸了摸她的头顶,笑眯眯道:“等筑完巢之后,大概就要生小燕子了,到时候我们可以每天来看着你的燕子长大。” “好啊。”她顿时来了兴致:“那我去告诉她们一声,千万不要将这个小巢给弄坏了。我还是第一回见到燕子呢,从前碧山上也有,不过都是野雁,性子烈的很。离的近了,总以为你要偷它的蛋,还要飞上来啄人呢。巢也总是筑在远离人烟的地方,哪里有这小家伙可爱啊。“ 成功的忘记了方才还要冰凌的事儿了。 等她再想起来的时候,屋檐下头已经是干干净净了。 陈恒一脸无辜:“春回地暖冰凌也不结实,你总不希望它们被这冰凌给砸中了误伤吧。” 呃。 这么想想,倒也是。 阿蛮的兴趣一下子被这对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的燕子给吸引,又因为燕子总有带来吉兆的势头。所以连带着两人的心情都异常的好。 阿蛮的本性还是有些耐不住的,跟着陈恒学了半天的手工活,又觉得乏味。在见到他一手漂亮的梅花篆之后,也要嚷嚷着写字。 不过书法这事,却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何况她在这个上面的确是没有天赋,连拿的姿势都觉得别扭。陈恒从身后握着她的手,完全放松之后跟着自己运气缓缓行走。 笔锋婉若游龙,等在看时,已经是一副飘逸的字画了。 ”你可真厉害啊。“ 阿蛮双眼亮晶晶的看着陈恒,觉得他简直神了,吹的一口好萧,习的一手好字,会武,手巧,学识渊博,关键是生的还貌美。 更重要的是,他还那么的喜欢这么平庸的自己。 陈恒眼帘微敛:“先从笔顺开始,字如其人,首先要框架起来了,这样才会好看。” “哦。” 听话的学生开始写起来,直到写了三个字之后,才后知后觉。 方才,他是羞涩了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 美人在侧花满堂 就在两人你侬我侬,诗情画意之际,平淡却终于到头了。 事情的起因,皆因为好奇心而起。 这一日阿蛮正在宫中学着陈恒的字开始临摹,忽然听到外面乱哄哄的。心中正奇怪呢,放下笔出去一看,是一位穿着宫婢衣裳的姑娘过来。 她面色着急,好似在解释什么。然阿蛮此处有人把守,她根本进不来。 她站在窗边,面色凝重,瞧着这面生的女子,心中疑惑。忽然感觉有凌厉目光射来,下意识回头便与那女子目光撞在一处。 阿蛮反应过于迅速,她尚未收回,那滔天的恨意叫她不寒而栗。 可很快,她便收回了眼底的神色,换上了卑微的眼神。 阿蛮心下觉得不大好,立即掩上窗户。心中却思索,不知那人是谁,竟然会对自己有如此敌意。 心中突突直跳,紧接着,右眼皮也跟着跳起来。 她皱着眉头,用了许多办法,也没叫它平静下来。 心静不下来,这字自然也是没法写了。 最近不知为何,陈恒外出的很是频繁。其实他也没有出宫,依旧是在周天子给安排的住处,不过听说陈国来人了,不知是不是为了国事。总之阿蛮觉得有些不习惯,身边似乎空旷了许多。 到了傍晚,陈恒终于姗姗来迟。 阿蛮连忙上前:“今儿又是忙了一天,倒是比昨儿还要晚呢。” 说罢,接过了陈恒手上的大氅。 看着她像个小妻子一样的为自己操持,因为一天烦闷的陈恒瞬间舒展了眉眼:“是,苦了小娘子,一人独守空房。” 阿蛮瞬间涨红了脸,打了他手一下,啐道:“跟谁学的,满口的胡说八道。” 她很容易脸红,就如同很容易满足一般。因了这句话,早上的烦闷一扫而空,晚上又多喝了一碗汤,撑的不想动。 陈恒有一处好,无论再忙,陪她便是好好的陪,从不会将那些个事情带进来。 就好似现在。 他摸出一块儿东西,放在桌子上:“猜猜,这里面是什么。” 阿蛮定睛一看,是一块儿红丝绒,她伸出手,摸了摸,又捏了捏,感觉硬硬的。 “夜明珠?” 陈恒笑着摇摇头:“从前怎没听过你喜欢夜明珠?我记得库里还有一斛,等回去选四个大的,叫他们镶在你榻上,夜夜照着,熠熠生辉。” 阿蛮没好气:“我才不要,那么晃眼还怎么睡觉。” 眼前的小帕子下的东西显得格外神秘。加上陈恒每回都能带来好玩意儿,十分令人惊奇。 他也不为难,见阿蛮实在是猜不出,便直接递过去,叫她打开。 “这一回这样神秘,我瞧瞧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将那帕子层层叠叠展开,看到眼前物之后,不由惊呼。 “天哪,这是,一朵花?” 眼前之物黄的透亮,里面包裹着一朵完整的花朵,将其正好绽放的瞬间保留这世间,直到万年之后,重新展露在人们眼前。 陈恒笑道:“这叫琥珀,是松树枝上的蜡滴下来裹住了什么东西形成的,花珀易得,这么完整的却不好找。今儿我看见了,便挑来送你。” 阿蛮在手中肉来捏去,轻飘飘的触感叫她好生疑惑:“你说这是蜡,可却坚硬无比,好似石头。说是石头,又轻飘飘的,一点分量都没有。” 陈恒捏了捏她的小脸:“拿过来,我给你雕刻一个好看的样子,再陪个璎珞,做个挂件。” “哟。”阿蛮凑上去,笑嘻嘻道:“少年如今都会打络子了?果真贤妻啊!” 别说,这副样子看上去还真的有些像个纨绔。 陈恒白了她一眼:“贤妻恐怕困难,良夫却可一试。” 呃...... 调戏别人反而被别人给调戏了。 阿蛮属于那种自我修复很强的人,不一会儿就被陈恒高超的手艺吸引过去。 陈恒有一双很漂亮的手。 他的手指并不似其他男人那样,骨骼突兀。分明,却很好看。 白皙的皮肤下罩着的青筋和紫红血管隐约可见,掌心纹路分明,牵着她的时候,总是干燥而温暖的。 而当拿起刻刀的时候,却十分的认真。 他的眼神十分认真,然一旦对着自己的时候,又如深幽不见底的黑洞一样,要将人吞噬。 陈恒的睫毛十分让人嫉妒,阿蛮自认为自己也算是长如蝶翼,却不如他那般,跟把小扇子一样。只是这么瞧着,都恨不得伸手摸一摸才好。 真是叫人羡慕啊! 陈恒自然感觉到了身侧人火辣的眼神,可他做东西一向认真。只不过,阿蛮的长吁短叹,终于成功的叫他停了下来。 “再看,脸都要被你看红了。” 陈恒说的平淡,阿蛮却一下子炸毛了。 “谁看你了,我是看这块儿花珀,别叫你一时失手给糟蹋了。哼,自恋鬼!” 说罢之后,又恶狠狠道:“再说,你什么时候倒是脸红一个给我瞧瞧啊。” 这人,说的好像自己多清纯似的,平日里盯着自己瞧的,弄的她脸红心跳的人是谁? 自己才看了这么一小会儿,他就不乐意了。哼! 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不过,阿蛮可耻的发现,自己还真是无意识总会将目光瞟到他脸上。 明明她是在看别处啊,譬如看外面的景色啊,看着外面白茫茫一片,就会想起两人在雪中的那个吻。赶紧转移视线,看向别处。 榻上的锦被,是陈恒怕她用不惯,全部都换了一遍。随手放的衣裳是香云纱和云锦织,都是陈恒置办的。 至于是什么时候,她都不清楚,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哪儿带来的,明明两人一同都是空手而来的啊。 反正这间屋子,处处都是他的痕迹,就好似三年前他犹如一个水鬼一般的闯入自己的生活,从此扎根,久久不离去。 想到这儿,阿蛮忽然笑了。 臊便臊吧,反正他们两人已经这样了。她吻了他,他也还回来了,陈华宫她去了,周王畿他也来了。莫说两人幼年的交集,只说现在,便也够了。 阿蛮一边看一边笑,终于成功的让陈恒破功。 见他手指微微停顿,阿蛮知道自己又打扰到他了,直接承认:“嗯,美人在侧花满堂,如此珠玉在侧,我若是不好好欣赏,岂不是辜负了天赐的良缘?” 见他转过头,眼神还有些迷糊,看上去十分的可爱。 她不禁起了坏心,快速的上前捏了一把。 果真跟想象的一般,弹性十足,十分舒服呢。 就是脸蛋太嫩了,才一把,就给掐红了。 这一下,也彻底给陈恒掐醒了。 他那么大个人,这会儿眼神里有些愤怒(被她跟逗孩子一样的行为弄的有些恼),可脸蛋上去有一道红红的印子,别提多好笑了。 阿蛮抿着嘴,偷偷直乐,却不说话。 见陈恒望着自己,好一会儿,她才求饶:“好啦好啦,谁叫你总是不理我的。这花珀再好,莫非还能与你过一辈子不成?” 话说出口,才觉得有些.....叫人害羞呢。 不过既然都说了,她也不是那扭捏的人:“那个,你准备什么时候,正式的去跟舅舅提亲?” 毕竟两人整日这么混在一处,也不大好吧。再说,好几回他坚硬狠狠的抵着自己的时候,阿蛮都怕擦/枪走/火了。 陈恒的眼神瞬间变了。 他有些欣喜若狂,又有些不敢相信。毕竟这事由阿蛮主动提出来,意义又是非凡。 阿蛮被他看的脸微微发烧:“你看,你又这样看我。方才我只是看你两眼你便说我,这会儿怎么不说你自己了,真不公平。” “你要怎样才公平?” 他递上自己的唇,在她唇角轻轻厮磨,吐气如兰:“不如,我吻你一回,你吻我十回,让你扳回一局,可好?” 阿蛮瞬间瞪大了双眼,无论怎么样都是她亏呢。可他根本不允许她说话,方才要开口,便被那灼热的唇紧紧贴上,灵舌顺着便探进去。 阿蛮被他吻的七荤八素,只觉得有些飘飘然,但觉得心底好似有什么事要说,却被下一轮轰炸弄的神魂颠倒,紧接着,便与之沉沦。 屋内旖旎,宫外,却有人皱起了眉。 “阿蛮肯定就在宫中,你快快想办法,若是拿不出个章程来,娶不到她,我便不回临淄了。” 他焦急的来回踱步,一边愤愤不平:“陈恒那厮也在宫中住着,凭什么周天子对他就另眼相待?我去了却是这般冷淡,莫非他意属陈国?” 连着问了好几个都得不到答案,齐睿上前直接将其杯盏夺了过来:“快别吃了,如今都是什么时候了,火烧眉毛。那周天子若是给他们定下亲事,可如何是好?” 坐在下首的,是一个男生女相的男子。 若是不清楚的人在,定然要大吃一惊,这男子与陈国重臣恒玄生的十分相似,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有熟悉这其中缘由的人明白内情。 恒家世代是陈国世族,到了上一代家主与一位齐国女子相爱。生下了一对双生子。却没有想到因为陈卫一战,弄的陈国与齐国也起了嫌弃。那女子觉得母国有难,不能上场杀敌,却也亦不能在敌国臣子身侧,便带了其中一孩童返回齐国。 长子名曰恒温,次子名曰恒玄。 可能是长在齐国的关系,亦或者是因为其母本身刚毅,恒温的性子也十分的温和,从没见过他跟任何人脸红。 恒玄却不一样了。 听说恒玄继承了陈国的优良传统,处处留情,寻欢作乐。当真是人生得意须尽欢,外头欠下的风流债不知多少,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不过这两人却皆没有娶妻,其中缘由,便不足以外人道了。 恒温这次是跟着齐睿一起来的。 这几天天寒,双生子身子本来就不好,他特意命宫女温了一壶酒,没想到才刚温暖了胃袋,就叫心急火燎的齐睿给抢走了。 他苦笑:“我王好歹容许我将这盏酒吃了,不然岂不是浪费?” 第一百三十九章 另一种爱情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吃酒?”齐睿怒道:“眼看你王都要打光棍了,齐国后继无人,国之堪忧!” 见酒是吃不成了,恒温缓缓站起来,坐到窗边,望着外面的月色:“我王又说笑了,只要您一声令下,不知多少贵女愿意倾倒,又怎会后继无人呢?” “可我只要她!” 齐睿气急败坏,压根没注意到恒温眼底的苦涩:“我说你是不是傻了,若是别人可以,我还用挨到现在?你明知道我对别的女人都......" “我知道。” 恒温眼睛亮闪闪的望着他,柔情似水:“我王不能,为何偏对她便可?” 齐睿想到不/举也不是个什么光彩的事儿,顿时面红耳赤,挥了挥手:“罢了罢了,不谈这个。反正我也不是为了那事才要娶她。自从见面后,便为之倾倒,从此心中心心念念只有一人。” 说了许多,又想起什么一般,哂笑:“我与你说这个作甚,哪一日你遇到个自己喜欢的人便明白了。” “臣当然明白。” 恒温喃喃,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情不知所以一往而深,若是能收放自如,谁又愿意画地为牢呢。” 他声音轻缓而缥缈,齐睿一时间没听清,不禁竖着耳朵问道:“什么什么?” “没什么。” 收起眼中的失落,扭过头便又是一个风轻云淡的男子。 “其实我也知道,我从前大概是混了些,不如卫国那个伪君子道貌岸然,也比不上陈国那个伪娘男生女相。可我有一颗赤诚之心,奈何她总是看不到。” 说起这个,齐睿也十分的沮丧。 三年前,他因被阿姐胁迫着离开了卫国,之后用了种种手段,将他强行留住。可这三年来,药也用了,女人也送来不少,那个毛病却依旧没有好转。 十四岁的少年眼看已经十七,身侧依旧是孤单一人。 齐婉华对他百依百顺,唯独在阿蛮的问题上,不肯松口。 她的身份过于尴尬,背后还有卫瑄虎视眈眈。她不愿让齐国陷入泥潭,可弟弟的婚事也是盘踞在心头的巨石。等了三年,见卫瑄始终不曾有动作,这才下了狠心,答应只要齐睿能凭借自己之力求得佳人,便不再反对。 齐睿欣喜若狂,快马加鞭到了周王畿。为确保成功,还带上了多智多谋的恒温。 可没想到,周天子将人看护的紧,连看都不叫看一眼。 恒温偷偷的看过来,见少年高大威武的身材结实有力,紧绷的肌肉好似要从衣袍中裂出,处处彰显青春活力。 瞧瞧的收回眼神:“我王有没有想过,为何周天子不肯。” “还能为什么。”齐睿不屑:“八成是被陈恒那家伙给欺骗了,陈卫的人皆是一张利嘴,我从前便吃过亏。不过,若是比打架的话......” 他鼓起肱二头肌,挑眉道:“如今的他们却未必是我的对手。” 上回跟卫瑄打架不分伯仲,现在都还记得呢,回去之后勤学苦练,为的就是下一回狠狠在他脸上刻出一对儿青眼窝出来。 恒温哂笑:“如此粗鲁,非君子所为。” “那又如何?”齐睿挥舞着自己的拳头:“天下世道早就变了,礼乐崩坏,如今是谁的拳头硬,便听谁的。来时我便想好了,若是陈恒执意跟我抢,我便直接跟他比试,把人抢走。” 恒温大惊:“我王不可,如此会挑动两国战乱,只会导致民生哀怨,生灵涂炭。而我王也会在史官的笔下,遗臭万年。” “那怕什么。”齐睿不屑:“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不成叫我一辈子做个守着青灯古佛的老和尚,为的就是后人说我几句好话?累不累啊!” 他一番话,说的恒温哑口无言。 两人的性子便是这般,其实他无数次想过,若是弟弟恒玄在齐国的话,没准更会得到重用。 两人都是一样的不羁,自由自在,真叫人羡慕啊。 见恒温半晌不言语,齐睿不禁催促:“我早早便放出话,这回一定要带个王后回去。可来周王畿这么几日,却连阿蛮的面都没见到,传扬出去,岂不是要叫人笑死?都说你足智多谋,快快想想,拿个主意。” 恒温垂眸,一言不发。 “哎呀,你总是这般温吞性子,真是急煞我也。”齐睿不禁撞了他一下:“这件事你帮我办成,齐国的姑娘随你选。只要是你看上的人,我都洗干净了送来与你。” 恒温猛然抬头,怔怔的望着齐睿。 许是那目光太奇怪,唬的他一时间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下一刻,却听到他声音轻缓舒扬,如清泉透彻,潺潺滋润心间。 “果真是我看上的人,都可以?” “当然!” 齐睿不假思索:“君子一诺,岂能骗你。” 他怔怔的望着他,似乎要从他目中瞧出真假。 少年的眉间十分英气,恣意潇洒。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见底,他能从中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倒影。 他看到自己缓缓开口。 “好。” *********************************************** 阿蛮规规矩矩的坐着,望着对面一脸和煦的周天子,有些难为情。 今日陈恒有事要忙,她是私底下派人去请来的人。自然,也是有要事相商的。 随着两人之间的感情升温,有些事情也越来越不好克制。好几回,她都能感觉到他蓄势待发的抵上来,眼底的欲似乎要将理智燃烧殆尽。可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狠狠的躺回一边。 但回数多了,她总是还会于心不忍的。 譬如昨晚。 见他躺在一侧,重重的喘着粗气,鬼使神差的,她竟然开口问道:“要不,我帮帮你?” 一句话,好似点燃了男人内心中的魔鬼。 陈恒握着她的柔胰,将其覆盖在炙热滚烫之上,入手处那物忽然猛烈的一跳,吓的她瞬间缩回了手。 可陈恒握的紧,压根不允许她逃离。 阿蛮害怕了,不敢再碰。可他却固执的引导她紧紧握住,而后,喉头滚动,发出一声舒畅的叹息。 也不知何时开始,亦不知何时结束。 在她感觉到自己手都要麻木之后,终于越来越慢,而陈恒再也忍不住,翻身上来,在她腿的内侧开始疯狂摩擦。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自己腿火辣辣的疼,终于,身上人瞬间僵硬,而腿/缝被浇的一烫。 终于结束了,她不知为何,小声的抽泣起来。 陈恒紧紧的搂住她,低声在她耳边耳语,声音是饕鬄后的满足与沙哑。 唇齿纠缠,不眠不休。 好在第二天陈恒自觉,知道她怕羞,在装睡的阿蛮耳边说自己今日有事要去处理,会在晚膳之前赶回来。不然的话,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面对。 周天子见阿蛮面色砣红,但眉宇间却丝毫没有缠绵过后的颜色,瞬间放心。执起酒杯,先饮了一大口。 “吃些菜在吃酒吧,省的身子不舒服。” 来自女儿的细心体贴叫他心底很是满足,虽然他不能认她,但是这般的天伦之乐,也是做梦都不敢想的。 “这些日子,在这里一切可还好?“ 他十分吻合,叫阿蛮心底的一丝紧张也跟着消散不少。 “一切都很好,今日请舅舅来,乃是因为,我的婚姻大事。” 她实在是不好意思,索性垂着眼帘,不去看他。 因为这般,所以没瞧见眼前人身子一僵,表情也变了。 阿蛮娓娓道来:“我与陈恒相识数年,彼此之间也是心意相通。今日请您来,便是想商议婚期。” 周天子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心中一痛。 然而,他们的关系阿蛮却是不知的,所以他像是一个温和的长辈,谆谆劝导:“你尚且年幼,还识人不清。你与陈王来往,我不反对。然婚姻却要慎重,非同儿戏。” 阿蛮有些奇怪,想说自己今年已经十七,却又忍住了。 不然还要让别人以为她多么饥/渴呢。 周天子的话还在继续:“许多事情,你并不清楚。我本不欲陈卫,皆因为此二国实在淫/乱奢靡,便是这陈王自己,也有些个不堪唇齿的事迹。他并配不上你,所以我希望,你还是能慎重考虑。” 阿蛮不语。 见她沉默,周天子心头一松:“你如今是王姬,地位尊贵。不必这一时,天下男子随你挑选,咱们慢慢选,一定要选一个最好的男子,才能配的上我的姜妤。” 正在他以为阿蛮被自己说服的时候,她忽然开口了。 “舅舅所言,是因为陈恒幼年那件事吗?” 她缓缓抬起头,瘦弱的肩膀好似压着无形的重量,目光却清澄无比。 “若是因为那件事,舅舅,我早就知道了。” 她缓缓道:“我喜欢他,自然是喜欢这个人,那么他的一切我都会包容,会接受。更何况那些事并非他之过,一个年幼的男童能反抗的了什么?该被唾弃的,是那些施暴的刽子手,而非是他被世人看轻。” 阿蛮的声音很轻缓,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力量和坚定。 “舅舅,我与陈恒会成亲的,世间能遇到喜欢自己却也恰好喜欢对方的人不容易,良辰易得,佳偶难觅,阿蛮这一生,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长久相伴,便已满足。” 瘦弱的身影异常坚定,却不知,自己斩钉截铁的话,被身后人听的正着。 周天子拧眉,原本想要说什么,却被她最后一句话弄的如遭雷击,顿时面色苍白。待回过神看到她身后站着的人时,更是面色复杂。 他与梦姬,何尝不是两情相悦?可这份感情天地难容,如今他的女儿,却比自己要大胆多了。 若是当年他们再勇敢一些,会不会今天一切都不一样。 他叹了口气。 “你说的对,是舅舅想坐了,爱一个人,自然是应当爱他的一切。他的苦难,只会叫人更心疼,而不是唾弃啊。” 而后,从她身侧走过,停留在身后那人跟前。 “如此,我便将她交给你了,还望陈王日后,莫要叫我后悔今日的这个决定。” 阿蛮吓的一愣,身子跟着一僵。 不是吧。 那么巧??? 而身后,男子独特清冷的嗓音缓缓传入耳中。 “我不会给您这个机会的。” 声音中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与果断,好似方才的她一般,从未改变。 第一百四十章 吐露心声 糟糕! 阿蛮不敢回头,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说真的,情话这东西,她还真是不习惯。别看刚刚对着周天子时候可以义正言辞的表露心声。可在面对陈恒的时候,却觉得太难为情。 不成想,却都被他尽数听去,还不知此刻,他会是什么样的神色呢。 阿蛮这会儿恨不得地上有个洞,叫自己钻进去算了,省的在这儿熬着,丢人现眼的。 身子猛然被拥住,后背贴上一个温热的胸膛。 胳膊从身后缠至腰间,在小fu处停留,声音伴着气息在耳边吐气如兰:“方才的话,能不能再说一遍?” 阿蛮又气又臊:“休想。” 她转过头去,不再去看他,也省的叫那恼人的气息再度喷洒在耳侧,没来由的叫人心慌。 若是从前,陈恒定然不会强迫于她,可这次好似吃了秤砣一般,双手紧紧的钳制在她,强迫她与自己面面相对,不肯离开。 “阿蛮。” 红唇微启,声如丝竹悦耳,又缠绵悱恻:“方才的话,再说一遍,可好?” 声音微微抖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求。 阿蛮缓缓的抬起头,望着他那双深幽的眼睛。 陈恒的眼睛生的很好看,特别是双目,眼尾斜挑,看似无限风情。里面却盛满了冰霜,常年白雪皑皑。只有在对着她的时候,才会转瞬为春。 她心一软,还未曾想清楚,话已经脱口而出。 “陈恒,我们成亲吧。” 不知谁先开始,亦或者谁更主动,总之,阿蛮稍微有些神志的时候,两人已经是坦诚相见了。 她轻轻的抵着他,想要将两人分的更开一些。可这份拒绝却叫他没来由的心一慌。下一刻,两人拥的更紧了。 四目相对,两人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彼此的情意。 她心慌的很,可陈恒却不由分说的开始了。 因热气缓缓腾升的白雾皑皑,弥漫了满室。 她早就化作一汪chun水,瘫软在君怀。乌黑浓密的长发如渭水边的海藻,纠缠在光滑而白腻的胴/体上,说不出的惊心动魄。 纱幔摇曳,锦被帐暖。 “阿蛮,我好高兴。”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心脏怦然有力的在腔子里跳动着,一下一下,捶打着她的心。 “从母后故去之后,我便再没有感受过欢喜是什么滋味了。曾经以为,大抵是前世作孽太多,今生注定要在黑暗中渡过。可自从有了你,我才知道老天待我不薄。他先给我的那些苦难,是为了叫我日后更加知道珍惜。” 说道这儿,他垂下头,在她鬓间轻轻印下一个吻。 “余生,我终于不必再自己一人孤独彷徨。此生有你,是我之幸!” 阿蛮想,大概他是想起从前那些事了吧。 她终于收起了心底的羞涩,大着胆子:“或许,第一眼看见你时,我就应该将这个漂亮的水鬼带走才对。” 许是没有对上他的面庞,许是两人终于融/入一起,有些话,半开玩笑,吐露而出。 “若是知道你我今日,那么我一定会告诉那个越国的傻姑娘,不要浪费那么多的时间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不要眼拙错过了身侧的明珠。” “傻姑娘。” 陈恒发出一声叹气,紧紧的抱住她。 “你是对的,那时的陈恒,根本不配拥有你。他孤僻执拗,性情阴暗,自己深陷泥潭,看到了阳光下的姑娘。从未想过要奋力脱身与之共舞,而是费尽心思要将对方拉入自己黑暗的世界。” 说道这儿,他又是一吻:“我庆幸的是那时你没有答应,不然,现在的你只会在我身侧痛苦不堪,我们互相折磨。” 这话让阿蛮心中有些酸涩,不禁故意笑着捏了他的手背一把:“好哇,不过那会儿的我气人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的。只怕只有我给你气受,没有挨气的份儿。” 陈恒笑了。 他的胸膛微微震着,贴近着她心脏的位置,叫阿蛮十分的心安。 “只要你愿意陪在我身侧,不离不弃,别说是气了,就是命都可以给你。” 刚说完,嘴巴就被阿蛮捂住了。 她转过身子,小脸有些气愤:“不许胡说八道!” 然后悻悻道:“再说了,我要你这条命做什么!” 陈恒眨巴着眼睛,有些勾人。 陈恒声音淡淡的沙哑,贴在她耳边低声道:“可方才,你的确是要了我的命啊!” 阿蛮皱着眉,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他轻轻的抬了抬腰,待那兀贴上来时,她瞬间烧红了脸。 “你!” 阿蛮愤愤道:“我要起来!” “好了,不闹你了。”他低低的笑着:“让我再抱抱吧,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 阿蛮生怕再上当,将信将疑,却始终将身子与他保持距离。不曾想,陈恒却当真只是说话,十分规矩。 这一言,却不知从何说起。 夜如何其,夜未央。 原来当年的事情,并不是如她所听到那般。 陈王的亡故,的确是与梦姬有关,想来情之一字,对任何人都是公平的。纵然身为陈王,可终其一生,终于是弄丢了自己最重要的人。 梦姬去后的一年内,陈王整日醉生梦死,一改之前温和常态,便的十分凶残。到最后,终于熬的油尽灯枯。 他是带着笑容死在陈华宫的,估计是梦到了千百回与梦姬在一起的温馨场景吧。 逝者已逝,而对于活下来的人,煎熬才是刚刚开始。 陈卫一战,弄的民不聊生。卫国是损失不少,可陈国的国库一瞬间也拿出了大半出来。到最后,竟然连君王的丧葬最后一步,都显得有些拘谨。 民生怨道,朝廷动荡,有些心存不轨的人,这个时候也站出来了。 “其实他垂涎母后已经很久了。” 这个他,指的就是曾经有一度掌控陈国大权的男子,叫陈叔,算起来,是陈恒的七叔。 掌握了大权的男人,开始不满足于呼风唤雨,他要的,是哥哥身侧的美人。 梦姬不再,却还有卫岚。 “母后其实生的很美,说来,陈卫的王族,样貌都不差。她是太后,陈国最尊贵的女人,他如一条饿狼,又怎肯轻易的放过她呢。” 阿蛮心头一酸,紧紧的抱住了他的胳膊。 “其实外面传言的,我也有所耳闻,如果可以,我宁可事情的真相真如他们所说的那样。” 陈恒仓惶道:“可他压根没有注意到还是男童的我,亦或者,他本身对龙/阳并没有兴趣。总之当我躲在父王的棺椁后,看着母亲被他......” 说道这儿,他的声音有些发抖,身子也跟着发抖。 阿蛮转过身,面对着他,双手紧紧的抱在他紧致的腰身。 “好了,不说了。”她安慰:“一切都过去了。” “是,一切都过去了。”陈恒垂下眼帘,有些虚弱:“一切都过去了。” 看着他这个样子,阿蛮心疼极了。 当年的那个畜生,压根不知道自己的侄子就在他兄长的遗体侧,或许含着眼泪,拼命的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来。 明明已经权倾天下了啊,为何还要不知足,为何还要伤害无辜的人呢? “阿蛮。” 陈恒抱着她,紧紧的搂着,声音泄露了此刻心中的伤痛:“可是我忘不掉,忘不掉她冲着我悲切一笑,然后一头撞在石柱上的样子。鲜血溅在三尺白绫上,腥红一片。从此我便不敢再黑暗中闭上眼睛,只要一闭眼,便会看见她凄厉的模样。” “不会的。”阿蛮也跟着流泪,亲吻他湿润的眼角:“不是还有我吗?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陈恒紧紧的抱住她,嘞的她快要喘不过气了,却一言不发,静静的给他安慰。 明明上次见面时,眉宇间还是处/子的青涩,再见面,却已经有了一丝风情。 做为过来人,周天子如何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一想到那陈恒居然在自己地盘还这么肆意妄为,牙齿便咬的咯咯作响,只想不管不顾,攥着拳头狠狠的朝他那俊脸上挥舞! 只因那眼底的笑容,过于绚烂。 可在看清楚他所看之人时,心头瞬间一窒。 阿蛮的笑容中带着一丝娇羞,那天之后,好似他们的关系又被无形的拉近不少。如现在一般,两人的眼中只有彼此,一点都看不到别人。 周天子清了清嗓子。 阿蛮这才恍然大悟,收回了目光,有些抱歉的看着他。 还好,女儿至少还记得自己的存在。 “阿蛮啊,今儿找你来,是有点事情。” 一早上被叫过来,不消说阿蛮也知道肯定有事。 “您尽管说。” “明日呢,是你母亲的生辰,在浔阳山下,我为她立了一座衣冠冢。你要不要,带着他一起去祭拜。” 原先两人并未想到他会这么说,所以顿时吓了一大跳。 “时间过的这么快,转眼你都要嫁人了。我脑海中的记忆,还是你母亲如你这般大的时候呢。” 说道这儿,他有些情殇。 既然是小儿女们两情相悦,他又何必要做这个自己曾经最讨厌的角色呢?不如成人之美,叫两个孩子早日啊安定下来。 再来一样,就是最近齐睿那边忽然没了动静。 这并不是一个好的现象。 他来势汹汹,点名要阿蛮,定然是已经做好了准备和打算。再说以他对阿蛮之固执,他并不以为这个是好打发的角色。 只有叫阿蛮成亲了,那些不怀好意的人,才能彻底的不打她的主意。 所以周天子极具认真:“她若是还在,定然是想知道你过的如何。反正你们也定下来了,便带去给她瞧瞧。” 阿蛮看着他眼底的伤痛,不禁为他们的兄妹之情而感动:“舅舅,不如咱们一家人,一起去看母亲。” 这话脱口而出,她甚至没有多想。 而在另外两个男人耳中,却有不同的含义。 周天子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居然还能跟女儿一同去看望妹妹,心中又酸又涩又是欢喜,有万千语言,一时间却不能说出口。 而在陈恒心头,却是化成了异样的火苗,熊熊燃烧,深幽的眸子望着她。 周天子去更衣时,陈恒靠近阿蛮,低声道:“一家人,我喜欢这个词。” 说话就说话,那么暧昧做什么。 阿蛮不动声色的掐了一把他的腰,却发现生硬,自己压根捏不动。 陈恒却眉开眼笑,跟个孩子一样:“阿蛮,我们是一家人。” 笨蛋! 一句话而已,至于那么高兴么?看他那兴奋劲儿,竟然比那下午还要开心一般。 可阿蛮的嘴角,也不自觉的扬了起来。 第一百四十一章 陈恒也会拈酸吃醋? 梦姬的衣冠冢,于浔阳河畔东南一偶。 马车在路上晃晃悠悠,她不自觉掀开了窗帘一角,从逼仄的缝隙中,望着外面广袤的天空。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鹅毛大雪,片片如花,从天空冲纷纷沓沓。阿蛮伸出手,任由它落在自己掌心,再望着那晶莹剔透的凌花,渐渐融化于眼前。 肩膀上忽然一重,回头一看,陈恒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来,披在她身上: ”外头冷,仔细别凉了。“ 阿蛮感激一笑,继而回过头,继续望着眼前景色渐渐退后。 河阳河位于周王畿一角,这里的风景如画,人烟稀少,处处彰显祥和静逸。 马车很快就在山脚下停下来。 ”前面便是,此处我等已经不便再继续前往,王姬顺着这条路直接过去便是。“ 看得出,周天子不愿意叫旁人打扰了妹妹的宁静,特意选在此处。周围人也不敢拂了天子之意,再此静静等候。 “多谢!” 陈恒伸出手,紧紧的握住,干燥的掌心传来阵阵暖意。 她缓缓一笑,好叫他放心:“走吧。” 绣鞋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周王畿依山傍水,水是浔阳河,山就是浔阳山。 浔阳河像是一个多情的姑娘,静静的守护着浔阳山这个安静的小伙。而梦姬的衣冠冢,则在这对有情人的怀抱中——浔阳山角下的一处风景绝佳之处。从这个能清楚的看见河水从眼前缓缓流淌而过。 坟墓的规模并不大,修葺的却十分整齐,墓碑的面上一个字都没有,光洁如初。 陈恒为其解惑:“梦姬一生坎坷,生死不明。想来周天子也希望她能够在此处安稳长眠,不被世人打扰。这才用了这块儿不明身份的无字碑吧。” 阿蛮伸出手,轻轻的摸索着碑面。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总觉得,她还活着,就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 碑面光滑如镜面,看得出,从前定然也有人如她一般,时常温柔的摸索着,对着低声喃呢。 “天下之乱,皆因为君侯对权利的欲望之争。却要让一个弱女子来承担罪名,连死后,名字都要做为红颜祸水,广为流传。” 从前的一幕幕,缓缓闯入脑海。 陈华宫的那段日子,成功的唤醒了她幼年的记忆。 她记得,曾经有一个开朗的男人会抱着自己哈哈大笑,一口一个钰儿的叫着。 还有一个温柔似水的女人,对轻轻的搂着她的身子。更多的时候,则是失神叹气。 雪越下越大,落在两人的肩上,眼睫上。 少女跪在地上,出神的望着眼前的墓碑,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身后的男人,直直的站着,望着她的背影出神。 回去之后,出乎意料的,陈恒病了。 这也难怪,突如其来的雪打的人措手不及。他的大氅披在了阿蛮身上,结果自己被狠狠的冻着了。 阿蛮笑意浅浅的端过来汤药,坐在榻前:“这回,咱们俩倒是换过来了。” 她说的是从前自己病倒时候,陈恒也是这般,看着她吃药。 他不禁苦笑:“不是叫你这两日先别来么,小心别被传染了。” 大冷天的患上伤寒的确很不好受,他的鼻尖红红的,说话也是瓮声瓮气。 “说什么傻话。” 她将调羹轻轻搅动着褐色的药汁:“等一会儿不那么烫了,就赶紧吃下去。发身汗,也好的快。” 说罢,垂下头便开始仔细的吹着。 陈恒静静的望着她。 少女今日穿着一身曲裾,露出了悠长白腻的脖颈,浓密卷翘的长睫微微抖动,如蝶翼一般,欲展翅而飞。 阿蛮的调羹过来,他便乖巧的张开口。 如是再三,很快便见底。 苦涩的汤药因为有了她,似乎味道也不再那么难忍。 “有些苦吧。” 陈恒刚要说话,冷不防嘴巴里面被塞了个东西,顿时怔怔的望着她。 “是山楂球。”她弯着一双眼睛:“小时候每回不舒服,我记得你都会给我送来一碟子山楂球,酸酸甜甜的,顿时嘴巴里面那股子苦味都没了。本想着这个时节估计没有了,没想到在厨房里面还真寻到一些。快尝尝,马上就不觉得苦了。“ 陈恒直接咬破,顿时一股酸甜充斥着整个口腔。 看他不自觉的涩着眼皮,阿蛮一愣,随即笑道:”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不爱吃一点带酸的。“ 这是她今天第二回提起小时候了。 陈恒一边忍受着嘴巴里那股子快要刺激出眼泪的味道,一面看着她。 少女的笑容是肆意潇洒的,如同在越过初见那般。岁月好似将他们带回了三年前,他是那个临水遥望的少年,而她则是那个一脸开怀,心无城府的姑娘。 咽下口中物,陈恒缓缓开口:“阿蛮......记得从前了?” “一直都记得啊。”她随手将药碗端起,转身往回走:“早在陈华宫就想起来了。” 将碗放在桌子上后,忽然跟想起来什么一般,扭头笑道:“我还记得小时候我总是吵着要吃甜的,可母亲不给我吃,怕牙坏了。你不舍得我哭,就偷偷拿给我。后来果真蛀掉了一颗牙,你被父王好一顿责罚。” 回想起从前,她觉得竟然无限的真实,又有些遥远。 “父王说的你那样凶,你都没哭。可是我捂着腮帮子鬼哭狼嚎,你却跟着我流眼泪了。” 一席话说的陈恒微微一顿,随即,脸不自觉的红了起来。 “约么,是你记错了吧。” 他讪讪道,头一回在她跟前红了脸。 忽然,一张俏颜闯入眼帘,吓的他身子往回一退。 “哦,记错了啊。” 阿蛮一点也不往后退,依旧贴着他,笑嘻嘻道:“可那个时候你一直握着我的手,叫着妹妹别哭了,我哥哥恨不得替你疼。还在我这里亲了一下,难不成也是我记错了?” 说罢,伸出食指在自己嫣红的唇上点了一下。 陈恒瞬间脸烧的发烫。 他还是头一回觉得,这个姑娘疯起来,真是有点,没边。哪有这么质问男人的?而且这姿势,这语气,这眼神。不像是质问,倒是更像是挑、逗。 可是他又无比享受这种感觉。 安静时候的她,叫人觉得静逸暖心,失落时候的她,叫人觉得心痛无比。而她灿烂的样子,又宛若骄阳,绚烂的好似要将人眼耀晕,却又让人无比迷恋这醉人的光线。 陈恒微微别过脸,小声道:“那个时候,的确是将你当妹妹疼爱的。” 他是陈公的独子,卫岚又是那种的性子。他的确是期盼着温柔的梦姬肚子里面的孩子。若是弟弟,他就教他武艺。若是个妹妹,他就好好的保护她,就跟父王保护梦姬那样。 却没想到,终有一日,她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自己面前,陪伴在身边。 “哟。”阿蛮见美人羞涩,顿时心痒难耐:“我怎么觉得有些欲盖弥彰啊,该不会那个时候,你就对我有.....嗯?” 陈恒被她逼的又气又恼,顿时扭过头来,看见她眼中的小人得志,气的牙都快咬碎了:“别胡说八道,那时候我们还是兄妹呢。” 这句话成功的叫她联想到不好的东西,瞬间笑容凝结。待想起陈恒还在眼前,刚想要转移话题,却被一拽,顿时天旋地转,下一刻,便看到了男人光洁的下巴。 “跟我在一起,不许想别人。” 他咬牙切齿的望着怀中的女人,心中也知道自己此时此举有些太小气。不过他就是忍不住,特别是看到阿蛮方才的失神,就知道她又想起卫瑄了。 他这副样子成功的唤回她调笑心思,眉毛一挑:“吃醋了?” 某人冷哼一声。 柔软的小手爬上光洁的下巴,轻轻揉捏,赞叹:“美人就是美人,生气的样子都这么光彩夺目,叫人挪不开眼呢。” 陈恒眯起眼睛,望着阿蛮,压低了声音:“那要不要美人再陪你玩些别的?不仅好看,还很好玩。” 他的目光下移,扫视到某人的小包子上。 阿蛮顿时心冷深灰,也不躺着了,迅速坐起来,啐了一口:“流氓!” 快走两步,拿起碗就要出去。 走到门口,想起来什么,转过身对他,得意洋洋道:“晚上舅母宴请,同行的还有几个表姐妹,听说个个真绝色。只可惜某人没有眼福了。” 陈恒将身子往后一靠,舒舒坦坦的望着她:“我要看绝色,眼前便有,又何须南辕北辙呢?“ 见阿蛮落荒而逃,陈恒脸上的笑意却从未消失过,一直望着。 若非怕这伤寒过给了她,他还真不会这么轻易饶过。 只不过..... 他望着自己身下/的微微隆起,叹了口气。随手捡起一本《道德经》,开始看起来。 阿蛮一路走的动作轻快。 外面的天色虽冷,可她的心底却似春光怒放出朵朵鲜花,一朵朵摇曳绽放,而她的步伐则是在这花朵上舞蹈。 刚走了几步,便听到一个穿着曲裾的少女过来,一身白衣,乌发垂腰,正在一株梅树下,望着顶端红梅独自开,幽香暗含,凌霜傲视。 阿蛮早就知道舅舅膝下有三个女儿,不过两个嫁人,还有一个今年刚刚七岁。而眼前少女年纪看似与自己一般,定然不是王姬之一。 她正奇怪呢,那少女忽然转过头,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愣。 还是那少女反应的快,对着阿蛮盈盈一拜:“姜偲见过王姬。” 阿蛮一愣,还未想清楚,便脱口而出:“你认得我?” 说罢,就觉得自己傻了。 当年的事闹的沸沸扬扬,她是天下闻名梦姬的女儿不提,就说周天子竟然给一个外姓女赐姜姓,封王姬,就足以让人茶余饭后谈论百年了。 听说那一日朝堂上都快要吵翻天了,还是周天子一力镇压下去,一定要给阿蛮这个名分。 果真,她刚说完,那少女便笑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他来的目的 “姐姐大名,如雷贯耳,姜偲早就听说过了。” 少女的声音如黄鹂鸟一般,清脆悦耳,十分动听。 见阿蛮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疑惑,她这才想起来:“我是公室之女,名为姜偲,今年十四,比姐姐小三岁。” 阿蛮一看,不禁咂舌。 这姜偲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别看身子单薄,杨柳小蛮腰,可是胸前这一对山峰,却骄傲的挺着,真叫人羡慕。 她这些年虽说容貌是变化不少,可是胸前...... 哎!不提也罢! “妹妹也是赴宴而来?” “正是。”姜偲盈盈一笑:“早就进了宫,却在这一处瞧着这傲雪寒梅失了神,有失大雅,还望姐姐见谅。” 阿蛮倒是不太喜欢这些梅啊,竹的。总觉得还是桃花海棠那一类粉粉艳艳的才扎人眼。但姜偲雅致,不免也跟着陪了两句:“雪景难得,驻足观赏,忘乎所以,也能理解。” 姜偲一怔,继而掩嘴笑了。 阿蛮一愣:“你笑什么?” “我笑姐姐,果真如完结所说,是位心底极善良的人呢。”她一双眼睛闪闪亮亮:”只是不知道,姐姐能不能今晚对妹妹也善良一回。“ 阿蛮尚且没有听明白什么意思,就听见不远处有动静。 脚步声不似女子那般轻缓,她皱着眉头,不明白什么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可下一刻,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阿蛮!” 来人又惊又喜,上来便直接将她抱起来,欢快的转起了圈。 “哈哈哈,我终于找到你了,找到你啦!” 齐睿像个孩子一样。爽朗的声音传遍了整个院子。 姜偲眼底隐过一丝恶毒的恨意,很快便消失不见。 “快放我下来。” 阿蛮使劲的捶着他的胳膊,却被他越收越紧。 “不放不放我不放。”他跟个孩子一样:“放开你又跑了,阿蛮!“ 他的声音忽然温柔起来,靠在她脸庞,带着隐隐的委屈:“你知不知道,我找的你好苦。这些年来,食不能咽,夜不能寐。你知道我过的多难受吗?” 说罢,见她的身子掰过来,直直的对着自己,一双眼睛神情而又温柔的盯着,不曾松开。 三年不见,少年的变化极大。 当年那个嬉皮笑脸的少年,已经长大了。现在跟小山一样的身子十分壮硕,孔武有力,只是这么站在眼前,就给人一种逼仄的感觉。 而他的力量是那么的大,只需要轻轻一抛,就能将她扔起来。再落入自己怀中,再也没人能抢走。 化悲愤为力量,当她再站在自己眼前时,齐睿忘记了恒温所有的谋划和计策,他欣喜若狂,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宝,再也不肯松开。 一旁的人很是尴尬。 做为舅母,姚华自然是不能束手旁观的,特别是今晚可是按照了周天子的意思,找来了姜偲。 毕竟是为公室女,若是齐王看上,提为王姬也未尝不可。可瞧着来人的意思,却是冲着阿蛮来的。 姚华一时犯了难。 齐睿却不管不顾:“你这三年来可好?我瞧着你清减了许多,可是又不好好吃饭了?这周王畿的确没有什么好吃的,这回你同我回临淄,我准备了好几个厨子,日日都伺候着,保证把你掉下来的那些肉都给补回来。” 他一开口就叽叽喳喳,压根停不下来。 阿蛮苦笑:“你且停停,我有话说。” 也奇了,他听到这一句之后,瞬间停了下来。只是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的望着阿蛮,十分乖巧的样子。 “你怎么来了?” 齐睿听完高兴的很,刚想说我是为你而来,又想起身后还有人。 好歹,面子上还是要装一装的。 “周王畿乃是天子封地。我做为臣子的,自然应该要来。” 虽然知道他言不由衷,可是阿蛮瞧瞧一看,姚华和姜偲的面上都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齐睿的嘴巴很甜,这一点她早就知道了。可毕竟他身为齐王,能够这样的低姿态,还是很让周围人满意的。 阿蛮眉间狠狠一跳,望着眼前眉飞色舞的少年,下意识便觉得,可能要被这小子坑一把。 果真。 阿蛮不欲众人面前与之纠缠,便恭恭敬敬道:”今日乃是家宴,齐王在场多有不便。若有下回再来请您。“ 这下,换成姚华和姜偲吃惊了。 “怎么,你没有告诉王姬吗?” 姜偲摇头,小声道:“方才才与姐姐见面,再说,我本以为姐姐知道。” 看着她们两人的面色,再看着齐睿嘴角噙着得意的笑,瞬间,一个不好的念头闯入心中。 “妤儿,怪我没有命人跟你说清楚。” 姚华有些抱歉,站了出来:“今晚的晚宴,正是为齐王接风洗尘的。” 阿蛮不明白为什么为齐王接风洗尘需要她们一众女眷在场,不过当齐睿冲着自己挤眉弄眼的时候。她还是拼命的压制住了想上前将他一脚踢飞的冲动。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果真啊,过了三年,饶是这小子外貌上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可是其本质还是一个要不到糖吃就会不高兴的孩子,这样的性子,就像是随时会带来危险的爆竹,不知何时一点,就炸了。 眼前一片歌舞升平,姚华坐在正上方,下首的分别是姜妤,姜偲,而对面坐着的则是一身玄衣的齐睿。 今晚可能是因为来赴宴的关系,传的格外正式。齐国的衣裳原本就说是继承了正统,在曲裾里面一共还蒙上了三层。听说要是有重大祭祀的时候,一共需要十一层。 阿蛮想,这也也就是冬天了,若是齐睿是夏日炎炎过来,也别晚宴了,先请御医过来好好给瞧瞧身子吧。 她在这边腹诽,同时再懒得去看他,目光漫无目的的转过去时,忽然与一旁的姜偲撞上。 她目中满是浓浓的仇恨,死死的盯着阿蛮,若是此人眼前有一把剑。她干肯定,一定会拿起来毫不犹豫的干掉自己。 她一愣,眨了眨眼,下一刻,便看到姜偲纯善无害的眼神。 “姐姐。”姜偲抿嘴一笑:“怎么这样瞧着我,莫非是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不成?” 像少女般的娇羞,同时因为齐睿在场,所以带着些不自在。 阿蛮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 才十四岁的少女,还是从未见过的堂姐妹,怎的就会有这般的滔天仇恨呢? 姚华不愧是王后,非常善于交际往来。一会儿的功夫,已经与齐睿两人之间相谈甚欢。倒是将一旁的两位少女给遗漏在身侧。 阿蛮倒是愿意落得清闲,只要齐睿别来烦她就行。说实话,她到不至于对他有讨厌的情愫,可是齐睿这个人吧,怎么说呢。一高兴起来做什么事就有些不分场合,过于的情绪化。弄的周围人都跟着狼狈不堪不知如何下台。 姜偲也低眉顺目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酒过三巡,阿蛮觉得自己该是找个借口离开了。 不料她才刚开口,齐睿和姚华都没挽留呢。姜偲开口了。 “今日与姐姐乃是初次相逢,心中甚是欢喜。无以言表,妹妹愿意以曲乐一首,献给姐姐。” 阿蛮还有些发愣,毕竟姜偲也是公室女,在这样的宴会上,为自己献唱。她自认为还没有那么大的魅力。 姚华却高兴的应允:“也难得你有心。” 而后又对阿蛮道:“你的这位妹妹,自幼在音律上便十分的有造诣,今儿咱们倒是都跟着妤儿一饱耳福了。 早已经有丫鬟将焦尾琴抱来,姜偲盘腿坐下,将琴放在膝上。 手指落下,抬起,已经有一个颤音从指间流出。 紧跟着,一支十分悦耳的曲子缓缓流淌。 阿蛮倒是不懂得什么音律,不过自幼听着介琰的魔音入耳,后来身侧又有陈恒,便对这些个东西听出了点门道。 声音并不十分的大气,倒是后来听着有些靡靡之音的感觉。 在看姚华,似乎面色也不是很好。 倒是一旁的齐睿,摇头晃脑,还时不时的对着自己露出个灿烂的笑脸。阿蛮冷漠的扭过头,懒得看他。 一曲终毕。 姜偲勉强一笑,丫鬟过来取走了琴后她才站起来:“在姐姐和齐王面前献丑了。” 阿蛮摆摆手:“很好听,难怪舅母如此夸你。” 齐睿也是嘿嘿一乐,却没说话,也不知道是吃多了还是怎的,眼神一直直勾勾的望着阿蛮。 姜偲咬着嘴唇,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阿蛮心里看的明白着呢,什么给自己献曲,分别就是为醉翁之意不在酒。 “今儿是个大喜的日子。” 姚华终于发话了。 她端起面前的酒樽,望着下面的齐睿,微微一笑。 “齐王不远万里,来我周王畿朝贡纳税,如此之诚心。还为了求我朝王姬,两国结下姻缘,以盟百年之好。” 这句话一出,阿蛮顿时愣住了。 齐睿他,这次来的目的,是为了亲事? 姚华高兴的很:“这件事,我王也大为赞同,说起来,齐国早年间便娶的是我们周王畿的一位王姬。如今两国再次交好,也是两国之幸,百姓之幸。” 说道这儿,将目光看着姜偲。 姜偲似乎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顿时羞红了脸,却还是壮着胆子望着齐睿,端起了面前的酒樽。 “多谢齐王不甚爱惜,还望今后多加垂怜。” 羞答答的模样,真是叫人看了心头不忍,我见犹怜。 齐睿还傻乎乎的盯着阿蛮看呢。 今儿的阿蛮,可真好看。 怎么都看不够,怎么办? 第一百四十三章 人参公鸡 美人所看的位置,正是齐睿。 姚华夫人望着他浅笑,而姜偲早已经羞红了脸,双目微微低垂,长睫如蝶翼,朱唇紧紧抿着,可见紧张。 而齐睿却端坐在案几旁,握着手中的杯盏,尤不自知,自饮自酌。 阿蛮微微的蹙着眉头。 原本想着,若能促成两人之事,恐怕也算的是喜事一件。可如今见齐睿这副模样,怕是妾有心郎无意。 果真,齐睿长腿一伸,懒懒的往后一靠,不偏不倚,正靠在了大殿一侧的圆柱下。 “姜偲姑娘果真是好琴艺。” 得他赞赏,姜偲陡然抬起眼,随机目光大盛,又盛满了娇羞。 “不过。” 他话锋一转:“我素来就是个不善风雅的俗人,姑娘的高山流水,遇到的却是我这般牛嚼牡丹之人,真是大煞风景。听闻陈卫两王皆善音律,特别是陈王,更是个中翘楚。对了。” 也不顾一旁姜偲早已经苍白的面色,自顾自到:“陈王如今正在周王畿做客,怎的今日未见?” 姚华夫人听明白了,齐睿这是压根没看上姜偲。 虽说一开始就做好了拿公室女冒充可能会不如他心意的想法,可如今被齐睿当众打脸,还是叫她心中多少有些不悦的。 事关陈王,她不便多开口,淡淡的看了阿蛮一眼。 阿蛮心领神会,开口道:“齐王来周王畿不是有要事?怎的还有闲情逸致打探别人的事?” 不咸不淡的怼了回去。 齐睿挑眉:“这怎么能算是别人的事,这位姜偲姑娘与陈王情趣相投,琴瑟和鸣。若是相见必定感悟相遇甚晚。届时他们成就好事,你我的亲事定完,陈王岂不是就成了我妹婿。如此,怎能算是外人?” 一国之王,信口开河的地步也真是叫人大开眼界了。 姚华早已经是目瞪口呆,一旁的姜偲则是握紧了掩在袖中的拳头,目中闪过一丝恨意。 阿蛮气急:“大庭广众,你胡说八道什么,谁是你夫人,谁又是你妹婿了?” “难道我说的不对?”齐睿得意洋洋:“我来此是为求娶王姬,而王后设宴你又在场,不正是同意了你我婚事?不然在场的,还有谁是王姬?” 晃了一圈,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姜偲虽是公室女,身份地位却是低她一等。在看姚华一脸愤怒的样子,想是当初齐睿必定设了一局,姚华误入圈套,才会有了今儿的晚宴。 她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却被他龇牙咧嘴的亮出一口白牙,笑的更开心了。 这厮! 齐睿这一搅和,晚宴彻底也没了意思。在姚华提出身子不适要早些回去的时候,姜偲自然也不好再待下去,只有也跟着走了。 四人走了俩,阿蛮也欲起身离席。 却不料,被身侧人过来拦住。 “哎哎哎!” 齐睿拽住了她的裙摆:“你这就没意思了,我一来你便走。怎的,我变成瘟疫了?就叫你这般的闻风丧胆?” 话虽如此,可少年的脸上却带着笑,眼睛也亮晶晶的望着她,犹如天边璀璨的星子。 齐睿的五官与陈恒比起来,算是平淡无奇。可妙在这一双眼睛,如点漆般十分耀眼,只是看着,就似乎忘了世间的烦恼。 少年情谊,阿蛮并非不记得。 若是齐睿对她没有这等想法,没准两人真的可以做朋友。可是,她如今有了陈恒,并不想再有别的牵扯。 “方才你太无礼了,她毕竟是个姑娘,被你这么一通,传扬出去,以后哪里还有脸见人。” 齐睿也委屈的很:“你倒是替她抱起不平,怎的不为我叫屈?” “你有个什么屈的。”阿蛮白了他一眼:“你来周王畿求亲,给你寻了这样个豆蔻佳人,还不满意?” “什么豆蔻,草寇的。我要的从来都只有一个!” 阿蛮微微别过脸,拧着眉头,不想回答。 “三年前,是卫瑄先遇到你,所以你心里有他,我认了。可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吧,怎么三年后,你宁可跟那个陈恒在一处,也要躲着我远远的。阿蛮,你不能偏心好不好?这回也该轮到我了。” 阿蛮一听,顿时惊讶的挑眉。 “齐睿,你以为感情是什么?玩具吗?还先来后到。” 齐睿不服的嘟着嘴:“反正你就是对我有偏见,不然,为何宁可选一个娈/童也要拒绝我。” 娈/童二字一出,阿蛮原本还笑着的脸瞬间变了颜色。 她目光冰冷,脸色吓人:“齐睿,你是一国之君,说话应当注意一些的。为了儿女私情便重伤他人,实在过分。” “我怎么了?” 齐睿见她处处为陈恒说话,又拒绝自己,顿时又管不住自己了,使起了小性子:“我说的句句都是大实话,他陈恒这个江山是怎么来的,陈国上下谁不清楚?把自己的屁/股洗干净了送到老男人的床上,还真是有脸来跟我抢女人......” 话未说完,就听到啪的一声。 阿蛮的手掌发麻,脸憋的通红,目中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齐睿的脸偏到一边,半晌,才伸出手,摸着自己印上了几个手指头印的面颊。 “阿蛮。” 少年一双如星子闪耀的眼睛里盛满了惊讶和委屈:“你打我?” “打的就是你。” 阿蛮的声音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怎的。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他?齐睿我问你,你了解事情的真相吗?你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不要告诉我是听别人讲的,人云亦云,信口开河,这样的君王,我才是为齐国人民感觉到可悲。” “还有,你说他不配。可你看看如今的陈国,国力可有你们齐国弱?相反,这些年来,你一直都在长公主的羽翼之下。齐睿啊齐睿,你笑他人的时候,怎知他日没有人在背后也这般笑话你。” 说罢,目中流露出一丝浓浓的失望之情。 纵使是当年的他犯了错,阿蛮也从未如此过。 齐睿一看,顿时慌了,也顾不得脸上残存的火辣,便要去拽她衣袖,却被阿蛮狠狠的佛开了。 “齐王,您若是为了两国而来,便请在前朝上堂堂正正的说话。不要将不相干的人扯入其中,还有。” 她微微一顿,到底还是将心中那句话说了出来。 “多谢齐王垂怜,但我已是陈恒妻,今生今世,至死不渝。” 说罢,直接离去。 留下齐睿一人,坐在那里,傻傻的望着她的背影,半晌,终于爆发,狠狠的砸碎了案几上的东西。 阿蛮的步子很快。 周围有宫人跟着,可是她走的太快,渐渐的,小跑起来。 从未有一刻,这样的想过他。只要一想到方才齐睿口中对他的侮辱,阿蛮就忍不住眼角有些发烫。 他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的。 可是这世间,知道真相的只有自己一人。而芝兰玉树的陈恒,却因为背负了母亲的贞洁,被迫一生都要压在这个娈/童的耻辱之下。 她跑的很快,不一会儿,就回到了自己的宫中。 而陈恒正在屋内,挑灯夜读。 许是屋内的温度有些凉了,他披着一件灰白色大氅,一手执书卷,一手握着手炉。 在看到他的一瞬间,阿蛮的心,瞬间便回到腔子里。 终于安心了。 一路奔跑,她的喘息声终于将男人从入定中唤回。抬眼一看,顿时愣了。 “阿蛮。” 陈恒放下手中物,站起来:“不是说赴宴,怎的回来这般早?” 他已经走到跟前,握住了她的手,浓眉微微敛起:“怎的这般凉。” 然后又将大掌贴在她脸上,发现比手要更凉之后,更是浓眉紧皱。 “没事。” 阿蛮将自己的掌心贴在他的手背之外,一双眼睛望着他:“就是想你了,就回来了。” 听她还微微喘着,知道是一路跑回来的,陈恒暖着她的脸:“下回不许跑了,喝着风难受的是你。” 对于阿蛮说的忽然想他,他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只不过,她不想说,他便也不问。 阿蛮随着他一起走到桌前,望着漆盒,一愣:“你还未用膳?” 陈恒刚想说今晚没什么胃口,忽然福至心灵:“唔,看书看的入神了,不如你陪我一起用一些。” 漆盒里面是典型的陈国口味,将一碟一碟的东西摆了满座,发现一旁还有一壶温好的黄酒。 “今儿的天冷,倒是适合吃两杯暖暖身子。” 陈恒笑着将酒递了过去,阿蛮讪讪道:“你不是说我吃醉了有些耍酒疯,不叫我吃吗?” 陈恒微微抬眉,望着她,似笑非笑:“可若是跟我在一起,我是宁愿你吃的。” 说罢,将唇轻轻凑在她耳边,轻笑:“这撒酒疯也分好几种,而你这一种风情,却只能给我一人瞧的。” 吐气温热,尽数喷洒在她耳边。 阿蛮恼的瞪了他一眼,却躲不开这酒的香气,最终还是浅啜小口。 说是陪他吃饭,可陈恒倒是没怎么动筷子,反而是细心的给阿蛮挑着鱼刺,又布菜。把阿蛮给撑了个肚圆。 酒足饭饱之后,人是一点都不想动弹的了。 “看来今儿的晚宴的确不怎么样。” 阿蛮心头一跳,再看陈恒依旧笑着的脸如常,顿时放下心来,也跟着傻笑:“可不是,人多吃的就是不自在。还是这样清净。” 忽然,陈恒轻吐一句:“阿蛮,其实外人说什么,我并不在意。你也不必那般在意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山人自有妙计 阿蛮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便忘了过去。 他眉间风清云朗,丝毫没有一点不悦。手执茶壶,碧色茶水从壶口缓缓流出,满室茶香。 她嗓子梗了梗:“你怎么知道?” “傻丫头。” 陈恒抬眼一笑:“你心中想什么,我自然明白。好了,不必为这些个事忧心烦恼,晚上吃的这样多,小心又要不克化了。喝杯茶消消食,省的夜里难受。” 阿蛮木讷的接过茶,心中却有些忐忑。一晚上都不时的用目光去偷瞄他,却下一刻又赶紧收回,生怕被他撞见。 在又一次看的时候,终于被抓包了。 他轻叹一口气,将手中的竹简放回在桌子上。 “阿蛮,不如我们说说话吧。” 阿蛮知道他定然是发现了,才如此这般,不免缩着脖子,为自己的不淡定而懊恼。 陈恒招手:“过来。” 她像孩子一般走过去,在他身侧坐了下来。 “梳着这样的发髻,可舒服?” 今日因为要参加晚宴,所以她可以在头上佩戴了珍贵的宝石。然而这些看似美丽华贵的东西并不轻松,坠的人头皮发麻。只不过因为齐睿那一番放肆言论而弄的她心情不悦,连这个都忘记了。 这会儿被陈恒一提醒,方才醒悟过来,伸手便要像头上招呼。 “慢些。” 伸手摸到了一只温热的手掌,他动作轻缓而温柔:“簪子缠到一丝头发,别再扯疼了。” 阿蛮老老实实的,任凭他动作。 她垂着头,洁白而滑腻的颈部十分优雅。因为宴会而可以穿的曲裾领口宽敞,从这个角度看下去,一眼便见那峰峦起伏。 陈恒微微的别过眼光,叫自己尽量不往那处看。 “好了。” 随着他的声音,阿蛮顿时觉得头上猛然轻松,不禁高兴起来。 “没想到陈王还有这般好手艺,日后日日你替我松钗解带可好?” 她原本是句玩笑话,没想到因为手腕一抬,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洁白皓腕,腕子上那一串血珊瑚手串,更是趁的肤白如雪。 陈恒双眸一暗:“能为佳人效劳,自然是欢喜的。” 阿蛮一笑,刚要说话,却冷不防被他搂住怀中。 唇轻贴耳侧,低语喃喃:“只是除了这个,我更擅轻解罗裳,不知阿蛮可也要一试。” 阿蛮脸哄得一红,扭过头,瞪着眼睛看他。 陈恒生的原本就是一副清冷的样子,犹如谪仙,又似空谷幽兰。除了仔细辨认,方能看出他眼中的那一点欲。 “不用!” 阿蛮羞愤的去后面换了衣物,等再一袭小衫轻罗裙出来时,浑身陡然松快不少。 屋里四周放着炭盆,暖意在两人之中徐徐腾升。 陈恒提着笔,不时的写着什么,却也丝毫不避讳她。 阿蛮闲得无聊,开始在一旁找了本竹简看起来。 陈恒看的东西比较杂,五花八门什么都有。阿蛮又是个拿了书不要一小会儿就能打瞌睡的主儿。翻了会儿就有些不耐烦了,索性站起来开始四处研究。 这里虽说是她住的宫殿,可陈恒的东西却占了一大半。 多宝阁上的一个匣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陈恒的爱好比较广泛,好似这世间就没有他不会的,什么东西都能信手拈来。此人性情清冷,生活起来却并不乏味。其中美妙滋味,也只有被他交付真心的人才能明了了。 阿蛮将那个小匣子捧了下来,开始纠结。 匣子看上去很简单,并不大,也没有什么分量。不过上面挂着一把小铜锁,看的出,里面放着贵重的玩意儿。 阿蛮用手摸了摸,发现那小锁倒是沉甸甸的。 她正看着呢,忽然身后传来个声音。 “你倒是眼尖,我藏那么高都能被你发现。” 呃 偷拿别人的东西被抓包了。 阿蛮有些不好意思,却又禁不住好奇心:“这里面莫非是陈国的虎符?” 陈恒一笑,摇头道:“并非虎符。” 阿蛮心想也是,出门在外,这种东西自然不能拿。不然落入有心之人手中,陈国岂不是危险重重? 不过。 “却是比它更珍贵的东西。” 他说罢,便将那匣子从阿蛮手中拿过去,放在了更高的地方。 阿蛮被逗的心痒难耐,追上去问道:“既然是这样宝贵的东西,你就应该好好收好了。如此明目张胆的放在外头,岂不是找着叫人偷拿嘛。” 陈恒停下脚步:“放心,此物对有些人珍贵,在有些人眼中却是一文不值。” 她被这哑谜弄的有些糊涂了,却见陈恒将她拉过去,对着脉象摸起来。 说起来,陈恒从前并不懂医理。 只因为三年前,从御医的口中知道阿蛮体内竟然是有残毒的。从此苦心钻研,三年来,倒也自学成才,小有所成。 每天晚上,都要来这么一遭。 阿蛮每日的吃食都被他严格的把控着,就是怕这厮不小心吃错了什么东西,勾的那点残毒再复发了,对身子有损。 好在,他眉间还是舒展着的。 “进来天寒,你记得若是自己出去,带着点手炉。” 阿蛮夏天也都是手脚冰凉,也不知道是残毒的原因还是先天体质。 “知道啦!” 她龇牙一笑:“不信你检查看看。” 陈恒知道她是有些烦别人啰嗦的,若是放在从前他自己都不信。有一天他会变成这般啰嗦的男人,跟个嘴碎的婆子一样。 可人在感情面前,谁能笃定呢? “等定下来亲事后,我带你回去泡泡身子,一来解乏,二来也能调理身子。” 一提起亲事,阿蛮的眉间就不自觉的浮起一丝难色。 齐睿那厮,关键时刻又跑出来搅局。希望今晚的事情能叫他知难而退,省的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她没敢在陈恒面前表露,只是笑了笑,应承下来。 万事皆不如人意。 齐睿并没有离开周王畿,甚至连宫中都没离开,更是大摇大摆的住了进来。 周王不好说什么,只是命人看紧了齐睿。又叫阿蛮那边千万别出来,就防着齐睿的狼子野心呢。 只有千年做贼的,却没有千年防贼的。到底还是百密一疏,叫齐睿钻了漏洞。 阿蛮住的地方比较偏远,风景倒是独好。这是当年周王继位之后特意为妹妹修缮的,周围有湖水碧波,野鸭三两成群,偶尔还有几只大雁,想来是去年南飞时落单的,在处处枯草蔫黄的冬季,甚是宜人。 阿蛮经常会来这儿,抓上一把糜子,用来引那大雁来啄。有时候大雁并不来,倒是会吸引到旁边的几只鸳鸯。 望着落日的余晖,耳边是生命的跃动,倒是就叫人心旷神怡。 这一日,她又来时,却发现又多了几只大雁来,带的糜子很快就不够了。 “王姬在此处候着,我现在就回去取来。” 身侧的婢女连忙往回走,她倒也正好休息。便倚着阑干,望着远处金色的夕阳照影在水面上,无限风光。 忽然,身后有脚踩在干草上的声音,她笑着扭身:“你脚程倒是快,正巧今儿又多了两只大雁......” 却在看清楚眼前人时,口中话语戛然而止。 站在眼前,笑意妍妍的人,不是齐睿,还能有谁。 见阿蛮缓缓收回了笑意,他也不恼,依旧跟从前一样,伸出手:“知道你要在这儿来喂这些雁,瞧,东西都给你备好了。” 伸出手掌,正是慢慢一捧的金黄色的糜子。 她不接,神色有些严肃:“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呗,就来看看。”说罢,齐睿将手又往前努了努:“再不喂,一会儿可都飞走了。” 可不是,许是这边的动静有些大,大雁们并不喜欢,这一回的功夫,有两只已经展翅飞向了别处。 阿蛮皱眉:“我是问,你如何进来的?” 要知道周王就是怕会叫他们两人碰见,生出不必要的麻烦。便叫人仔细的严加看守,阿蛮住的宫殿外里三层外三层的都裹起来。更何况还有陈恒的人也暗中保护着,而如今齐睿却能不惊动任何人,出现在眼前,实在叫人生疑。 见阿蛮不接,知道她也不会用了,齐睿索性自己捏了一小撮,直接向着湖面丢过去。 冬日的湖面有些地方结上了一层薄冰,糜子落在上面,被大雁看了个正着。摇晃着犹豫着,最后还是乘人不备,一下子过去一口啄起,吞了进去。 “鬼东西,有吃的便不跑了。” 齐睿嘿嘿一笑,又重复几遍,将手中糜子终于都喂完了,这才作罢。 之后,懒洋洋的转过身,靠在阑干上:“山人自有妙计。” 还扬起两道浓眉,看的十分讨打。 阿蛮懒得再为这个问题纠缠,齐睿的胡搅蛮缠本事她是见识过的,他若是不想说,有的是法子。 “好吧。” 见阿蛮要转身,齐睿急了:“哎,干嘛去啊。” 阿蛮转过身:“齐王雅兴,此地归你,慢慢欣赏。我还有事,失陪!” “哎!” 齐睿上前,不由分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我说,你这么就过分了啊。” 少年拧着眉,眼神颇有些委屈:“我千里迢迢为你而来,你可好,一言不发就要走。哪有你这样翻脸不认人的,倒是将从前在朝歌一起的情谊忘的一干二净。" 瞧,他还委屈上了。 阿蛮真是不会到该说什么好了。 这时间有一种人,永远都是如他这般,万事都以自己为中心。早早的便在心中谱好了个剧本,周围的人都要配合演出,若是有一点不对,便立马委屈上了。好似被全世界抛弃一样。 却不知,周围的人为了迁就他,做出了怎样的牺牲。 第一百四十五章 何妨不一同归去 齐睿回府之后,狠狠的将桌子上的东西一扫而空。 再看那凳子也十分的不顺眼,上前便是一脚,咕噜咕噜,绣凳直接滚到一边角落。 “我王发这么大的脾气,臣在屋外可都听到了。” “恒玄!” 他怒极,快步上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口:“你说只要我诚心以待,佳人便会入怀。本王什么都按照你说的去做了,可结果却叫她更讨厌了。” “不会吧。” 恒玄挑眉,不可置信:“我王可否能悉数讲与我听。” 待一盏茶之后,恒玄终于叹了口气。 “我王这等行事,若我是个姑娘家,定然也不会喜你。” “你!” 眼看着他又要生气,恒玄一笑:“臣说的也都是实话,您未免太鲁莽了,旁的不说,只是您在她面前诋毁陈王。也就是王姬脾气好,换了是我,有人在我跟前诋毁我的情人,只怕我早就叫他见不到明早的太阳了。” 齐睿冷哼一声:“她在我眼前跟别人苟且,难不成还不许我生气?” “我王这就不讲理了。”恒玄笑道:“凡事总将就个先来后到吧,何况王姬早早的心有所属,说句不大好听的,您这属于挖墙脚的行径。不低调一些,还这样的大肆攻击别人,这叫王姬如何不讨厌你。” 齐睿被怼的哑口无言,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和她认识在先,陈恒那小子是乘人之危。若非当年阿姐绑了我回去,现在阿蛮早就是我的夫人,哪里还有他什么事。” “可当年您没留下来了,现在在她身侧的是陈王啊。” “恒玄。” 齐睿听出了不对劲:“我发现你怎么处处都帮着陈恒说话啊,该不是你哥哥送信来说了什么,你们兄弟俩商议好的吧。” 一听提及这个名字,恒玄脸上的笑顿时冷了下来。 齐睿却没有放过他的变化:“不会吧,还真是吵架了?说说,这一回又是因为什么。该不会是你又抢了你兄长的心上人吧。” 恒玄目光淡淡睨来:”我记得齐国公室女梓姝容貌动人,端庄大方,且还对我王痴心一片。长公主一直十分心仪于她,不知臣这会儿若是全服长公主放弃从周王畿娶个无用的公室女,转而求娶梓姝,长公主会如何想?“ “得得得,是我错了。” 齐睿都要给跪了,那位梓姝虽说是个美人坯子,算起来还是他的表妹。可无奈他就是不喜欢,何况对方太彪悍,整日追着自己跑,真是白瞎了这个好名字。齐睿已经发展到一听这个名字就忍不住的脑袋疼。 “你们兄弟俩的私事,我也不过问了,不过我现在要娶阿蛮,你快给我想个好法子。” 恒玄摊手:“没有法子。” “啥?” 他端起面前的酒盏:“若想要成就一番好事,首先也是郎有心,妾有意。可如今我王却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还白白的将王姬惹怒。不过,倒有个别的办法。” 齐睿一听顿时高兴,急切道:“什么办法。” 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才道:“左右是要娶王姬,周天子不是要将一位公室女立为王姬吗?我王直接娶了便是。” 齐睿一听就火了,酒也不叫喝了,直接夺了过来。 “这是个什么点子,那个姜偲能跟阿蛮比吗?跟齐王宫里的女人一样,都是个带面具的,瞧着就让人作呕。” “谁叫我王没有抓住机会呢,臣也没本法啦。” 恒玄站起来:“来周王畿许久,却没有尝过本地美酒。倒是尽陪着我王胡闹了,这回我王试过了,的确是样样不通。也该死心打道回府了,梓姝姑娘可还是在齐王宫里等着呢。” 齐睿这才发现,原来这厮一直都没有正经的替自己想过主意。想必还是听信了阿姐的话,说是叫他来求亲,实则还是不不喜他娶阿蛮。 顿时心中勃然大怒:“走走走,我还就不信了,离了你们,我就不行!” 恒玄挑了挑眉:“那臣就先预祝我王马到成功了。” 齐睿恨的牙痒痒,恨不得将这个浪荡子狠狠的收拾一顿,才好泄了心头只恨。 只不过,他却没有想到的是,因为他的这一番捣乱。周天子居然决定让阿蛮和陈恒提前完婚。 “说起来,都是孤的错。” 周天子面无血色,眉宇间的病容让这个容貌俊美的男人平添几分阴柔:“若是我国如百年之前强大,他齐王又怎敢如此无礼。” 可能因为动怒了的缘故,忽然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咳的很厉害,面颊也出现了不正常的潮红。 阿蛮赶紧上前安慰:“舅舅千万不要这么想,也是我曾经糊涂。齐睿此番原本就是冲着我来的,倒是叫您和舅母跟着一起受累了。” 周天子没有想到女儿竟然如此的温柔体贴,顿时心中深感欣慰。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放心,不管怎样,齐王也不敢对我动粗。还有,为了以防万一,你们的婚事还是提早办了,你说如何?” 阿蛮一愣,却又想起两人之间,觉得成婚与否,不过也就是走个过场了。 两人早早的便住在一处,经常抵足而眠。 原本两人对此都不太刻意,不过如今看这一堆的荒唐事,早日成亲也好,免得还有别的风波。 虽然这话是自己提的,可是见女儿默认的样子,他还是心中有些酸酸的。 才刚找回来的贴心小棉袄啊,就要拱手让给另一个男人了。 所以周天子看着下面的陈恒,目光自然也不善就是了。 连话也懒得跟他多说,只拉着阿蛮的手:“这件事有些仓促,不过我自从知道有你之后,便想到了今日。早早的制备了嫁妆,所以大婚所用,一应俱全,你并不用担心。” 又絮絮叨叨半天,道最后才不情愿的对陈恒道:“陈王想必早就盼着今日,也不必我再多说了吧。” 陈恒笑了笑,拱手抱拳:“天子是过来人,自然明白小辈此时此情。” 周天子一噎,冷哼一声,没有言语。 回去的路上,阿蛮忍不住埋怨:“你应该对他再好一些的。” “他虽然贵为天子,可面对国家越来越弱小,无能为力。膝下又没有个儿女,如今对我,倒是跟自己的亲女儿一样。哎!若是能有个孩子,他一定是天下最好的父亲。” 陈恒一顿,握紧她的手:“好,下回我态度再诚恳一些。” 阿蛮也跟着一怔,看不出他面色表情,悄然道:“我只是有些可怜他罢了,你,若是不喜便算了。” 毕竟他也有他的立场,如今的陈国在几国之间算是强盛有力,纵然是周天子见了也要客客气气。可陈恒现在为了他处处卑微,若是再要求别的,会不会有些过了? “现在只谈家事,不谈国事。” 陈恒拦住她的肩膀:“他是你的舅舅,也是我的舅舅。被舅舅说几句,无碍的。” 见他眼底神色一如昨往,阿蛮这才放心下来。 “可到底我是不能陪他一生的,上回那个叫姜偲的姑娘我瞧着舅母倒是十分喜欢。不如下回见面我建议他从公室中收养一个女儿,你觉得如何?” 陈恒微笑着拒绝:“我觉得,你最好还是不要提的好。” “为何?”阿蛮奇怪:“我见他十分喜欢孩子,我若是走了,好歹身边也有个人打发寂寥啊。” 因为你是他的女儿,你提这个,只会叫他更难受罢了。 不过阿蛮的身世是个秘密,既然周天子不提,陈恒也打算一辈子烂在肚中。 “他若是有心,这么多年来早就收养了,何必等到现在。” 说罢,轻轻的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伸手在她眉心一点,调笑道:“好了,被再为这个烦恼了。你我大婚将至,咱们是不是应该赶紧讨论一下了?” 提起这个,阿蛮就有些不好意思。 “这个还有什么需要商议的,不是一切都按照规矩办吗。” “当真?” 陈恒挑眉:“我还以为,你想遨游四海,原本我都打算好了,陪你四处走走......” 话音未落,便被阿蛮兴冲冲的声音打断。 “当真?” 她的眼睛犹如碧洗过一般,清澈见底:“那咱们去哪儿?” “天下之大,何处皆可。” “可是。”她有些犹豫起来:“国事不可丢。” 谁知,她刚说完,陈恒就大笑起来。 他很少会这样,即便是笑,也是扬着笑容。哪里像现在这样,笑的如此夸张。 “你,你笑什么。” 阿蛮有些羞涩,同时恶狠狠的剜了他一眼:“认真点,我是说真的。” 只不过,那眼神毫无分量,与腮边红霞相映衬,化成了万股柔情。 “方才真应该拿着一面镜子的。” 他在她耳边低语:“这样,你就能看到自己说那话时有多么别扭,多么的不情愿。” 明明心底是不愿意的,却还要装出一副大度的样子,这样的阿蛮,可爱极了。 “还笑。”阿蛮瞪他:“还不是因为姚华夫人说,日后我成为了陈国王后,要学着懂事一些。” “这么说,其实你也想出去走走?” “当然啦。”她鼓足勇气:“刚下碧山的时候,我就发誓有生之年要用足迹丈量脚下的土地。却没有想到,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陈恒忍俊不禁。 “丈量遍恐怕是不成了,不过。” 陈恒轻轻的弯下腰,贴在她耳边,轻声道:“阿蛮愿意为了我放弃梦想,我又为何不能为了你舍弃区区几日国家呢。” 说罢,轻轻的啄住了她的唇。 原本只是想浅尝即止,却在碰到慌乱不小心闯入的丁香小舌后,忍不住加深。 “什么?” 恒温大惊,望着来报信的人问道:“人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回大人,今儿晌午发现没人,天子派人去寻,发现天不亮就有一男一女拿了令牌,从东门而出。想来便是陈王和王姬。再回屋中,找到了这封书信。” 他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 恒温亲启。 “知道了。” 待人走后,恒温迅速的拆开了书信。 待看清楚里面的内容后,他不禁倒抽了口凉气,紧跟着,眉间紧缩:“太胡闹了。” 生为君王,竟然抛下国家,跟着阿蛮一起消失在众人之中。只留下一句话,说陈国暂时交给他一些时日。 只是,还没来得急叫他生气,便有事上门了。 “回大人,齐国大夫恒玄大人求见。” 第一百四十六章 近乡情怯 屋子里面香气缭绕,层层弥漫,而两人则静坐期间,许久无言。 若是有人在场看见,一定会大吃一惊。 只因这两人除了衣着冠带,面庞身量则如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 恒温穿着一袭青衣,端正的坐在案几旁,面前是一壶清茶。儿恒玄则斜倚在一旁,一身杏色轻衫懒散挂在身上,露出光洁而平坦的胸脯,看上去多了几分的放荡不羁。 “齐王婚事一筹莫展,原本以为恒大人会一筹莫展,没想到还有闲情逸致跑来我这里吃茶,真是雅致的很呐。” 语毕,他轻轻端起一杯茶水,放在鼻尖轻轻嗅后,又挑眉:“你们主仆二人倒是在这里玩的潇洒,不过,怕是长公主在齐国,已经等不及了吧。” 恒温也不恼,微微一笑:“陈王带着王姬私奔一事,想来也叫贤弟上火的很吧。” “你! 恒玄瞬间变了脸色:“你怎么知道?” 恒温不慌不忙:“你并不用管我是怎么知道的,阿玄,我只问你。陈王是否当真下定决心要娶王姬,无论所遇何艰难险阻?” 他的一句阿玄,叫恒玄瞬间炸毛:“别这么叫我,搞得咱们好像很熟似的。” 可恒温的一双眸子却是定定的望着他,不言不语,只是那么看着,看的他心头有些发毛。 恒玄不自觉的别过脸去:“我王与王姬原本就是天作之合,是你们齐王没头没脑的横插一杠。我最见不得他这样的人了,把自己当成个情圣,压根不管别人的想法。若非好命有个长姐替他坐镇,还不知道齐国现在是谁的囊中之物呢。” 恒温皱眉:“我王并不像你口中那般,他不过年纪还小。可是非忠奸面前却从来不会含糊,这件事,也因为对王姬用情过深,毕竟王姬是他喜欢的第一个姑娘。” “呵呵!”恒玄横眉冷对:“王姬是求着他去喜欢了,还是怎么着。说的好像被他喜欢上是件多么光荣的事情似的。我还告诉你,原本我王可以跟王姬一起风风光光的大婚,为何偷摸的跑了?还不是为了给你们王留一分面子。今日你居然还有脸为了这个找上门来,真是叫我大开眼界,刷新了对不要脸的认知。” 他原本生的就冷艳,一口气说完之后,面颊泛红,胸脯起伏不定,看上去倒是平添了几分生气。 恒温微微叹气:“阿玄,你莫要生气,今日我来,并不是为了陈王和王姬而来的。” 恒玄只是冷哼,将脸转到一边,对于他的话,一句都不想听。 “今儿我来,是为了你的生辰。” 恒玄心中一动,面上却依旧冷漠,实则竖着耳朵细细聆听。 “这些年来,你我兄弟二人,因为相隔甚远,之间的这点子情分,说起来实在是淡薄的可以。上一辈的是非对错,暂且不表,只说你我二人,却是手足同胞,你不知道,你来我府上住的那些个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恒玄不做声,不过脸上的寒冰却微微下去了一些。 “开了春便是你二十岁的生辰,弱冠之年是个大日子,如今父母亲皆不在身边,我甚为长兄,自然是要为你张罗一番的。” 恒玄道:“不必,再说那时候,你在齐国,我在陈国,相距甚远,实有不便。” 他拒绝的干脆利落,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恒温苦笑:“我知道你心中的计较,不过眼下看来,陈齐两国的蜜月期,看来是不远了。” 恒玄一愣:“什么意思。” “我方才得到的消息。” 恒温抬起眼,缓缓道:“卫王那边,有动静了。” 时光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已是春意盎然。 从寒冬到初春,惊蛰到春分,好似一眨眼,便在不知不觉中来了。 一叶扁舟飘在光滑如镜的湖面上,上面站着一个男子,欣然而立,手指竹笛,手指轻轻之中,便有一连串美妙的音符从唇角溢出。 而乌棚内,一个身着碧色衣衫的少女,双手托腮,静静的听着。 一曲罢,她双眼不禁弯成了新月。 “我喜欢这首。”她毫不客气的赞扬:“从中好似听到了春天的脚步。” 陈恒收起竹笛,冲着她微微一笑:“是昨儿看到你骑马时,有感而发的。” “你还好意思说。”阿蛮埋怨:“昨儿说好了叫我自己骑马的,结果你又寸步不离的跟着。这下好,那神秘的蛊术见不到了。” 他们自从离开周王畿之后,便改名换姓。然而纵使穿着粗糙的衣物,依旧掩盖不住其本身芳华。这小两口一路上可没少引人注意。 两人从周王畿一路南下,途中经过了不少有趣的地方。当然,为了避免途中的疲乏,两人的交通工具也各式各样。反正陈恒带够了金倮子,她也就厚着脸皮用自己男人的钱了。 三天前她们看到有一对马队,是去十万大山里收草药的。阿蛮和陈恒听说那里的苗人神秘莫测,顿时也起了好奇的心思。 可苗人都生活在大山深处,路途遥远不说,且全部都是陡峭的山路。或者是马,或者步行。 然而阿蛮是不会骑马的。 好在骑马并不难学,半天的功夫阿蛮就学会了。偏生陈恒紧张的厉害,压根不肯上自己马上,一定要下来牵着阿蛮的马。 人毕竟是两条腿的,哪里比得上四条腿跑的快。结果两天的路程,走了五天还没到。 马队的首领估摸是后悔了,若是这个势头下去,不知道去的时候会不会大雪都封路了。终于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直接将陈恒的荷包顺走,丢下两人落单而去。 这下好了,不仅十万大山去不了,银钱也丢了。 好在阿蛮身上还有一些碎银子,不至于两人彻底饿肚子。 “你是我夫人,磕了碰了我最心疼。我又何必为了迁就别人而叫你受委屈。” 陈恒说的理所当然,仿佛世间一切的人或物都与自己无干。反正,不能叫他的阿蛮吃苦就是。 “是是是,你说的最有道理。可现在怎么办?咱们身上的钱只够填饱三五天肚子,可不够回陈国了。” 虽然在抱怨,可阿蛮眼底的甜蜜都要溢出来了。 试问世间有哪个女子不想被人宠着,爱着。陈恒虽说性子不够圆滑,可一颗赤子之心,却是极为难得。 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呢。 因为下一刻,陈恒就忽然一笑,道:“我方才看了,这里是庞水,顺舟而下,只要一天的功夫,就能到碧水了。” 话音刚落,阿蛮兴奋的蹦起来:“当真?” 她却忘记了自己是在船上,小船顿时飘摇,差点将人甩了下去。“ “小心!” 陈恒一把将她扶住,稳住身形后,才松了口气:“当然是真的,你没发现这里山川的景致与碧山极为相似了吗?” 阿蛮望向两侧。 小舟早已经飘过湖面,顺流而下,汇入庞水。两岸青山隐隐,望不断前方流水昭昭。初生的日光泛红,打在水面上,红的好似要燃烧起来一般。 周围山体并不似中原那般,高大而宏伟。而是同碧山一样,灵秀仙逸,上空笼罩着吹不散的雾气,有几分仙境缭绕的错觉。 “真的!” 她兴奋极了:“怎么会走到这里来,真是太神奇了。” 陈恒笑而不语,他倒是早早的就知道了。因为原本他此行的终点,便是在碧山。 虽然阿蛮不提,但他知道,他的姑娘日日夜夜都思念着这个她长大的地方。不带她回来一次,怎能叫她心安呢? 何况,在此处拜堂成亲,不是更有意义吗? 陈恒天资聪慧,早早的便设计好了路线,将一切都规划好。途中的十万大山使他的蓝图出现了偏差,好在他及时的补救,很快便修正了路线。 他要赶在海棠盛开之前,和他的姑娘一起回到陈华宫去。 小舟顺流而下,归乡心切,又加上身侧有陈恒在,所以并不感觉到疲惫。 待熟悉的景色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她的心一下子激动不已,眼眶也有些微微湿润。 远处的山峰已经若隐若现,她仿佛听到了碧水旁那些个妇人们一边洗衣服一边叽叽喳喳的声音,讨论着谁家的猪多生了一只,谁又看到好看的公子了。 山上,有个脾气不好的世外高人,总是喜欢少年老成的装出一副老头模样,为了掩盖住脸嫩的事实,可以蓄了一大把胡子。 可那又怎样,跟自己抢吃的时候,还不是一样的不要脸。 山后的小鹿,已经长多高了。小乔还认得自己吗?三年多不见,它是不是已经成了一头雄伟的鹿头领了? 她心中有太多太多的期盼,同时,又生出了一丝莫名的胆怯。 家乡明明就在眼前啊,她却忽然驻足不敢向前了。 临走时,她还是那个在碧山上开开心心的小调皮阿蛮。 归来时,她却多了许多个身份。 陈国的公主,卫王的女儿,周王畿的王姬,以及,未来的陈后。 到底哪一个才是她,才是真正的自己。 望着阿蛮疑惑的眼神,陈恒伸手,微微的搂住了她。 “莫怕,无论如何,都要记住,我一直都在你身边陪着你。” 她转过头,两人四目相对。 阿蛮望着陈恒漆黑眼眸中的自己,那张脸已经变得跟从前天壤之别,美轮美奂。可不便的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是黑白分明。 而身侧的人,对自己的感情,也从未变过。 无论开始还是现在,始终一往情深。 她渐渐的收回神志,重新的找回了自己。 “嗯。” 阿蛮绽开笑颜:“等到山上,我带你去见小乔。没准它已经当父亲了呢。” 原本是句玩笑话,却引得陈恒附和。 “咱们也会有那么一天的。” 第一百四十七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小舟终于停了下来。 阿蛮上岸,心中忐忑不安,两人携手前行,待到山脚下的村庄时,毫无意外的碰见了一群在西边洗衣逗乐的妇人们。 初春料峭,然而在碧山,天气已经渐渐的热了起来。 山上桃花开了满树,站在山脚下便可以看到山腰上火红的一片。便是这潺潺溪水中,也有无数花瓣顺流而下。 当真是落花有意,然流水却无情挽留。 溪边七八个妇人正说着话,忽然瞧见有一双璧人远远而来,不禁吃了一惊。很快便反应过来:“两位贵人也是上山来寻介琰神仙的吧。” 神仙? 阿蛮嘀笑皆非,四年前她还未下山时,人们称呼他顶多客气的加个师父。多年未见,现在都成神仙了。 她笑道:“婶子怎么知道?” 那妇人笑道:“两位一看衣着便是从中原而来,又是金钗玉搔头,绸缎锦袍,周身的富贵。不是为了求介琰神仙,难不成还是来我们这小渔村里赏景不成?” 一席话说的阿蛮哑口无言。 不过这位说话的婶子,她却是认识的。 “不过啊,你们却是来晚了。”那婶子接着道:“介琰神仙自三年前云游四海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旁边一人插话:“你怎的知道再未回来,他既然被人称作神仙,没准有穿云遁地之术,没准是不从咱们这条路经过也不定。” “那是你们,我却是清楚的。”婶子骄傲道:“他临行前可是跟我交代了,还叫我家小牛子没事上山替他打扫打扫呢。” 转过头,对一脸惊讶的阿蛮谆谆劝导:“你们还是别白跑一趟了,不如留下名号,他日神仙回来,我叫他寻你们去。” 见她一副什么都要替介琰做主的样子,阿蛮再也忍不住,好奇道:“这位婶子好似跟介琰师父很熟稔的样子,不知您是?” “那是!” 她顿时自鸣得意,手中的衣裳随意往一旁的晒石上一丢,用衣服下摆擦干了手中的水分:“当年他的爱徒,差点就嫁给了我儿子小牛子,说起来,我们差一点可是就成为了亲家呢。” 阿蛮顿时瞪大了眼睛。 她看了一眼陈恒,发现他唇角带着一丝笑,不明所以。 “多谢多谢,我们千里迢迢而来,既然已经来了这儿,还是上去候着吧,没准能等来人呢。” 那婶子还要说话,阿蛮却害怕再听到什么骇人的东西,逃荒似的拉着陈恒往上山的小路跑去。 直到再也瞧不见那群人,她才松了口气。 身旁人却凉凉道:“不来不知,原来阿蛮早早在家乡已经有意中人了?” 阿蛮狼狈的很:“你莫要听她胡说,她家小牛子我大概记得,是个爱流鼻涕的孩子。小时候一起玩耍,他总爱溜奸耍滑的占别人的东西。我气不过揍过他几顿,什么时候就定下亲事了。” 天下最尴尬的是什么,莫过于在原身面前编排人家的不是。 “不过。” 她摸了一把下巴:“我现在变化竟然这样大?她竟然敢在我跟前胡说八道,可见是压根没认出我的。” 刚说完,下巴变被人摸了去。 将她的脸抬到自己这边,认真的看过之后,鉴定道:“并无什么变化,是她们眼拙罢了。” 这话听得阿蛮无比惆怅。 说良心话,从她初/潮之后,亦或者是没有再服用了那药的缘故。原本矮小瘦弱的身体跟雨后春笋一般开始快速的往上长。黝黑的皮肤也一天天变得雪白透亮。焦黄稀少的头发变的乌黑浓密,五官都跟着发生了变化。 可说现在的阿蛮,算是十成的美人,与从前真是天壤之别。 方才无非是想在心上人面前矫情一下,听她赞扬自己一番罢了。没想到,却听到这么一句,不可谓不心塞。 不过,还是想补救一下。 “其实也难怪她们会认不出啦,以前我那么丑,哈哈哈,你不知道,洛英第一回来碧山之时,我瞧见她好生羡慕的,觉得中原女子果真各个绝色,让我自惭形秽了好久。” 陈恒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牵着阿蛮的手,细细的望着她的脸。 另一只手抚上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他的掌心是干燥而柔软的,指尖常年带着冷意,触及之处,带着一串的战栗。 “怎,怎么了。”她磕磕巴巴:“干嘛这么看着我。” 他眼神温柔而坚定,缓缓开口。 “我的阿蛮,自始至终,一直都是最美的。” 呃! 阿蛮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一路前行。 不过,冷傲的少年,说起情话来,还真是叫人一直甜到心里呢。 陈恒是习武之人,阿蛮则是爬惯了这山峰,所以两人丝毫不费力气,没多久,就到了山顶之上。 一登上山峰,就瞧见了那座茅草屋。 时光好似一下子回到了多年以前。 那时候,她和介琰两人住在这里,天气好的时候,她会调皮跑下山玩。特别是山下有一个无比疼爱她的秦婶,自此之后,更是乐不思蜀。 可一回来,便要挨罚。 她跪过蒲团,被打过手心。可这些现在再回想起来,都是无比美好而又心酸的画面。 走的更近了些,她的心口跳的也更厉害。 那扇门虚掩着,这一刻,她仿佛真的有些相信山下村妇所言,介琰就是个神仙,穿云遁地无所不能。下一刻推开门,他便会出现在面前一样。 她想告诉他,过去的那些芥蒂,她都释怀了。既然她都能接受了夏姬,和陈恒在一起。比起这些,那么还有什么理由要跟自己师父耿耿于怀呢? 更何况,介琰是将她一手抚养长大的人呐。 她伸出颤抖的手,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随着吱呀一声,眼前景色渐渐出现在面前。 映入眼帘的便是那熟悉的蒲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 目光上移,看到那张老旧的案几,再往上。 待看清楚之后,阿蛮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瞬间汹涌而出。 介琰虽说出自墨门,却信奉老庄,从前这案几的上空墙上被他挂着一张庄周梦蝶的画像。还自愈道红尘一梦,不如洒脱一些。 可现在,那张被他宝贝的画像,却换成了另外一幅。 一个身材消瘦矮小的少女,蹲在一侧,手中握着一把草,另一只手则摸着一只可爱的小鹿。 一旁题词: “爱徒阿蛮“ 陈恒大抵知道她此刻心中,并不愿跟人分享,便松开了她的手,由她一人缓缓上前。 伸手抚摸着案几,上面已经厚厚的一层灰了。看得出,是许久没有人的迹象。 她忽然蹲下身,痛哭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心中的那些委屈和懊悔都释放了,才重新抬起头,抽噎着。 肩头忽然一沉,紧跟着温暖接踵而至。 她扭过头,看见陈恒担忧的脸。 “夜深露浓,别再病了。” 可不是,碧山上白日里的温度要比山下暖和,可一旦过了下午,便气温骤降。现在天边的太阳已经不似晌午那般灿烂了,空气中微微透着一股寒意。 她摸了摸陈恒方才给自己披上的大氅,也不知怎的,一头钻进他的怀中,将剩余那些眼泪尽数流出。 陈恒抱着她,温柔的替她顺着气。 哭了好一会儿,直到眼泪再也流不出,才道:“你说,师父会不会是真的生气了,所以余生都不愿再回来。” 她不怕见不到介琰,怕的是,两人之间带了一生的遗憾在心中。 她甚至都没来得急为当年的态度跟介琰正式的道歉呢。 “不会的,多年感情,怎会因为朝夕而舍弃?” 他轻柔且坚定的声音多少给了她一剂强心针。 无意中摸到他的手,这才发现陈恒的手已经是冰凉一片。 “呀!” 她这才想起,她倒是身上披着厚厚的大氅,还攥在他怀中汲取了温度,并未察觉。可他衣着单薄,就这么陪着自己站了足足一个时辰。 不禁懊恼:“山上风大,还是先进屋子吧,我去生火。再简单收拾一下,不然晚上没法睡了。” 陈恒不舍得她忙碌,问清楚柴火在何处之后,便自己去弄了。 四年前的柴火早已经不能用了,碧山空气湿润,加上雨水充足。不过周围倒是能捡到一些干柴,陈恒并不娇气,卷起袖子便去忙碌。 阿蛮自己在屋子也闲着也不好,便寻了块儿抹布,开始打扫屋子起来。 茅草屋并不大,收拾起来也方便,不过都是一些浮尘,用水简简单单的便擦拭干净了。 陈恒回来后,瞧见已经是另一番模样。 他弄了个简单的陷阱,猎了一只松鸡,用藤蔓缠住了它的双翅,拎着便回来了。 他眼尖,一眼便瞧出。 “你都收拾了?” “嗯。”阿蛮抢白:“估计蜡烛也没了,趁着现在还有亮光,早早的弄好了省的一会儿抹黑。” 陈恒皱眉:“手可好了?” “早没事了。” 她的手前些天不小心蹭了一点,破了一小块儿皮,都没出血。陈恒却好,什么都不让她碰,小心翼翼的样子还她都以为自己是受了多么重的伤呢。 拉着伸出来的手,仔细的翻看后,又叮嘱:“那也还是小心些。” “知道啦。”阿蛮吐了吐舌头。 火很快就烧上了。 火舌吞噬着干柴,发出剥龇剥龇的声响。 陈恒在屋外收拾好了松鸡,又削尖了一根桃木,将松鸡串上去。放在火上烤着,不时转动一下。 阿蛮偷偷的望过去,看着他眼神专注在那松鸡上,便放心大胆的看他。 不得不说,物是人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但好在,是陈恒陪在她身边,并且,一直坚定着。 火光印在脸上,有些烫烫的暖意,十分舒服。渐渐的,她觉得那大氅似乎有些热了,便解开放在一边。 “在看什么?” 他突然开口,吓了阿蛮一跳。 不过混了这么久,最丑的样子都被他看到了,何况两人之间已成就好事,心中的那一层也早在不知不觉中淡化。 “瞧你好看啊。” 许是被这火光暖的,她的心里也跟着变得柔软起来,望着他姣好的容颜,感慨:“若是四年前初见时,我怎会想到,我们会有今天。” 陈恒却道:“我早就知道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你又撩我 “啊!” 这下换阿蛮惊讶了。 陈恒添了一根柴火,慢条斯理道:“忘记了?你说过的,碧山的桃花很美,有机会要带我来瞧瞧的。” 啊! 她想起来了。 可那时候,只是一句客套话啊,谁当真了呢。 手中的松鸡已经传来阵阵香味,陈恒将最大的鸡腿撕下来,用洗干净的宽厚叶子包着,顶给了阿蛮。 “荷包里面有盐,你擦点上去。” 阿蛮照着弄好之后咬了一口。 嗯,口齿留香。 两人分食,很快,一只松鸡进肚。 夜深了,火焰也渐渐的开始忽明忽暗。 到了睡觉的时间了。 这真是个尴尬的事情。 虽然两人已经有了肌肤之亲,此行的途中,也曾经情难自已过。可现在住的地方,对阿蛮来说非比寻常。 总之,若是在这里有那种的行径,她会很是为难的。 可又不好直接开口对陈恒讲。 “你去睡吧,我还不困。” 她决定还是用最笨的办法吧,老老实实的坐在这儿,等陈恒睡熟了再瞧瞧的躺旁边。 “不累吗?”他挑眉,有些不相信:“晌午就有些犯困的是谁?” 谎言被戳破,阿蛮一下子尴尬起来。 说实话,陈恒哪儿都好,就是人太通透了,一点谎话都不会。 譬如现在,明明含糊一下就能过去,可他偏要这么直白,感觉脸好疼。 阿蛮咬着唇:“困劲儿过去了,现在不困了。” 她这么坚决,陈恒反而不好劝了。 两人白天都累了,她听到身后细细索索有人上床的声音。紧跟着,就是轻缓的呼吸声。 又坐了一会儿,感觉实在是熬不住了,打了两个哈欠,这才慢吞吞的往床边走去。 陈恒睡觉很自觉,一直都在最外面,把里面宽敞而又安全的位置留给了她。 她脱下了外面的罩衣,蹑手蹑脚的往里面爬。 可是才刚躺下,他便睁开了眼。 “你,你没睡啊。” 月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打在他的脸上,那一双眸子亮晶晶的望着她。 阿蛮心里有些紧张,可陈恒只是看着,最后,伸出手,抱住了她。 “傻姑娘。” 她听到了他的声音,紧跟着,便是轻柔的拍打着她的背部:“睡吧。” 一夜好眠。 第二日起来,天边朝霞万里。 介琰的这座茅草房,在碧山之巅,从这里望下去,好似站在云层顶端,宛若仙境。 陈恒早早的便烧好了热水,给她泡了饼,她才揉着眼睛从屋里出来。 “早啊!” 阿蛮打了个哈欠,见他已经做好一切,好似习惯了一般,接过了沾了青盐的柳枝擦牙,听到陈恒道:“一会儿吃完了去后山走走吧。” “嗯?”她这才恍然大悟:“对啊,我都忘记了,小乔还在呢。” 她怎么说,好像有一个大事给忘记了。 原来是小乔啊。 这下,饭也顾不上了,胡乱的擦完牙洗了把脸,不由分说便拉着陈恒要去看小乔。 “你不知道,小乔可是鹿王的孩子,那会儿瞧着就英俊极了。四年没见,估计都有媳妇儿了吧。” 她兴奋的很,陈恒跟着她身后,不多会儿,就到了后山。 现在正值阳春三月,碧山的日照丰富,后山上早已经是绿草茵茵。而草原之上,有一只健硕的梅花鹿,正悠闲的散着步。 看到它,阿蛮惊喜极了,大声的喊着:”小乔,小乔!“ 那鹿吃了一惊,许是很久都没看到人了,猛然被惊的警觉抬起头,后退两步。 “小乔,你个没良心的,难道把我忘了吗?”阿蛮有些伤心:“忘记谁从小喂你吃的了?” 她声音太大,小乔终于被吓跑了。 看它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阿蛮失望极了。 “怎么会这样呢?那可是我从小养大的啊、” 陈恒见她都快要哭了,安慰道:“动物便是如此,鹿又胆小。估摸是忘记了,所以才跑,没关系,大不了咱们在这儿多住些日子,你每日都来,渐渐的它熟悉了,便能跟从前一样了。” 也只有这样了。 阿蛮沮丧的很,再好的美景也看不下去了。 可就在两人准备要走的时候,忽然,远处发来一阵声音。 她扭头不经意一瞥,却顿时愣住了。 绿茵茵的草原上,一匹雄壮矫健的梅花鹿,身后跟着两匹温顺的母鹿,还有一只只道小乔肚子高的小鹿,一家子正向她走来呢。 许是因为看见她要走了,小乔发出了一声嘶鸣。 “小乔?” 她惊喜的转过身,却又有些不敢上前:“你是认出来我了吗?” 小乔带着一大家子已经渐渐走进,身后的母鹿和小鹿还有些胆怯。它却毫不犹豫的走上来,舔舐着阿蛮伸出去的掌心。 “陈恒,它认出我了,它认出我了。” “是啊。”陈恒也跟着高兴:“估摸方才不是没认出,而是回去叫家人一起来了。” 阿蛮使劲的揉了揉小乔的脑袋:“好家伙,四年未见,你都有孩子了。” 小乔的眼睛眨巴眨巴,好似在说:彼此彼此,你不也有夫君了。 “哈哈。”她高兴极了,小乔就是她童年的见证,也是她的好友。见到它,过去的一切仿佛就在昨日。 可小乔只是在她掌心下摩挲了一会儿,便站起来,径直向陈恒走去。 “咦。” 在阿蛮的奇怪目光中,陈恒摸上了它的脑袋:“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然后,从荷包中掏出了一把豆子。 阿蛮这才明白:“你这是什么时候准备的,好啊,小乔这个贪吃鬼,我说呢,怎么直接往你哪儿走了。” 小乔低着头,用长长的舌头一卷,便卷走了一大半的豆子,咔嚓咔嚓拒绝起来。 “你忘记了?你以前说过,你养的这匹鹿,最是喜欢吃豆子的。早上去起来去厨房时候发现还有些豆子已经干了,便想着一会儿会不会碰见它,就带上了,没想到,还真是。” 阿蛮疑惑,她说过吗? 可是她都忘记了。 也难怪,从前的她总是喜欢絮絮叨叨,那会儿在越过时候,就差把自己几岁尿床的事倒出来了。偏生陈恒又对她的事情,事无巨细,丝毫没有忘记。 “小家伙,来,姐姐这儿。” 小乔吃的正香,抬头对着阿蛮打了个响鼻,便接着低头吃了。 “好啊!” 阿蛮笑道:“几年不见,还是个贪吃鬼!” 两人跟着小乔玩了一会儿,到晌午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回到屋子里面,她还在回味:“你说那家伙是怎么长的,居然这么大了。还娶了两个老婆,哎,当时师父把它捡回来的时候,可小可小了,我差点以为它活不了呢。没想到,一眨眼,都当爹了。” “嗯。”陈恒一本正经:“咱们也该抓紧了。” “啊?” 阿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抓紧什么?” “当爹啊。”他拉着阿蛮的手,眨巴眨巴眼睛:“小乔都当爹了,你该不会让我还不如一头鹿吧。” 阿蛮瞬间红了脸。 能不能别这么一本正经的说这些话啊。 再说了,你一个堂堂的国君,跟一头鹿比,也真是好意思。 山上才数日,时间已千年。 这段时间两人简直是前所未有的甜蜜,看着阿蛮比过去还要开朗的面颊,陈恒在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这碧山,还真是来对了。 这几年,她虽然是展颜,可笑容中却还是带了一丝忧愁。然而这次回来之后,却一改之前的颓废样子,是发自心底的欢笑。 她高兴,他便也跟着开心。 两人住到桃花凋谢的时候,终于要回去了。 “你若是喜欢这里,等回去处理完之后,以后每年我都陪你来小住一个月。” 阿蛮笑着摘下一朵桃花,踮起脚尖,插在他的鬓角:”将它种在陈华宫后,往后,陈华宫便是我的家。“ “阿蛮。” 他目中有隐隐水光,声音温柔的好似要将她融化了。 回去路途之遥远,好似万里。索性身边又他陪伴,便也不觉得难熬。 走了数月,终于到达。 回去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准备大婚。 陈国在陈王继位的第十三年,在他二十一岁这年,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王后。 宗亲们的激动之情自然是无以言表,就连陈国的国民们,也都一个个的跳舞欢庆,为自己的国家终于要迎来新气象而欢呼。 宫中处处张灯结彩,宫婢们见到阿蛮也都是笑脸相迎。更夸张的是,有一回阿蛮遇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居然对着她感慨万千,最后还用枯树皮一样的手背擦去了眼角的泪。 这,这也太夸张了吧! 面对阿蛮的不解,陈恒倒是轻描淡写的很。 “从我十二岁开始亲事便提上日程,这些年,也苦了这群宗亲们了。陈国上下,卫齐,便是周王畿那边,都跑了不下数次。如今我要大婚,只怕在他们眼中,你就如同解救他们于苦难之中的玄女无二。” 呃! 这么一说,宗亲们还真是辛苦啊! 陈恒心头的毛病,阿蛮是知道的。自从来了中原,听说了男子三妻四妾那些个习俗之后,她便本能的排斥,却没想到,上苍以另外一种方式,完成了她的夙愿。 “嗯,以后你会不会再找一位如夫人,或者美人什么的。” 说这话的时候,是陈恒躺在她的膝盖上,她正给玩着他的发丝,突发奇想。 陈恒嗯了一声。 阿蛮顿时不干了。 “嗯是什么意思,你以后还会?” “家有悍妻如阿蛮,我还如何敢?”陈恒淡淡调笑:“再说,世间女子,又有谁比的过王后的一分呢。” 阿蛮红着脸,瞧瞧的想:谁说陈王不会说情话啊,真说出来,叫人甜的心都要跟着酥了呢。 大婚的日子,终于逐步近了。 他们的时间选的很好,在三月三。阿蛮问的时候,陈恒捏了捏她的手,却不回答,只叫她自己想。 啊! 三月三,上巳节。 她们真正确定下来的时候,却正好是在上巳节这一日呢。 她炫耀式的去问陈恒,自己想的对不对时,却被他又甜了一把。 第一百四十九章 喜宴突变 “往后咱们的每一日,都如同上巳节一样。不过。”陈恒皱眉:“咱们不是在朝歌时便已经定下来了吗?上巳节在姜水不过是重逢,你一直都是我的。” 呃! 阿蛮觉得,她跟陈恒好像有了一些美丽的误会。 不过既然是美丽的误会,就不要再说明白了吧。就这样错下去,未尝不是一种甜蜜。 大婚的头一天,按照规矩,两人是不能住在一处的。 纵使陈恒再不情愿,阿蛮也要被送去外面的驿馆中,只等着天一亮,宫中的喜轿便会过去抬了人过来。 陈恒将人送到了驿站,还不走,黏糊的紧。 “晚上好好歇歇,明儿一套繁琐的礼节下来,肯定累坏了。我叫他们做了一些喜饼,你放两个到荷包里,备不住了就在轿子里面啃几口,好歹别饿着自己。” “知道啦。”阿蛮脸都红了,没瞧见旁边的宫婢们都用袖掩面窃笑的样子嘛。 这人,还真是,啰嗦起来一点往日清高都瞧不见了。 “对了。” 他忽然正色道:“你们晚上要伺候好王后,不许不相干的人来打扰,知道吗?” 突如其来的严肃叫周围的宫婢们顿时紧张起来,一同唱喏。 “最近人多,有什么事,你都安心下来,等咱们明日大婚之后再说,知道吗?” 阿蛮知道他为何这般叮嘱。 因为两人的大婚,现在陈国来了不少的人,卫国齐国周王畿都有使臣。陈恒是怕她遇到不该遇到的人。 “放心吧。”她安慰道:“我早些休息,明儿等着你来接我。” “嗯。”陈恒瞬间软了神色:“乖乖的等着我。” 明日之后,咱们便再也不会分开了。 陈恒走后,有喜娘过来,交代了明日的一些事宜之后,又有一个看似有品阶的女子过来,捧来了一些图册。 “姑娘先看看吧。” 阿蛮接过来翻了两页,顿时就红了脸。 上面描述的栩栩如生不可说的画面,还真是..... 那女子好似看出了她的羞涩,直言道:“大婚之前每一个新娘子都要学习的,您无需如此。就连我王现在也在宫中学习呢。” 阿蛮黑了脸。 不过一想到陈恒那张冷峻孤傲的脸看这些小画的时候,不禁就偷偷笑了。 说真的,她还真是想看看那是一副什么画面呢。 交代之后,便嘱咐她早些休息。 阿蛮感觉自己睡下没多久便被叫起来了。 她一看,才刚三更天呢。 “姑娘不知道,新嫁娘需要弄的多着呢,赶早不赶晚,便是现在这个时辰,也不早了。” 喜娘将一根棉线弄开之后,在她脸上开始活动。 棉线所到之处,都有些扎扎的疼,她忍着没感动。 好容易弄完,又拿来一个剥了壳的鸡蛋,开始在脸上滚。 如是再三。 喜娘一边给她开面,嘴里一边说着吉祥话。弄完之后,一旁的女子递过去一封用红布缝好的荷包。 她接过沉甸甸的荷包,高兴极了,又说了几句早生贵子之类的话。 之后,便是有专门的人过来上妆了。 一直折腾了两个时辰,天大亮为止,终于穿上了喜服。 阿蛮看着镜子中的人,还有些愣神。 铜镜里的姑娘,明媚皓齿,顾盼生欢,红艳艳的嘴唇浅笑着,一双妙目含着风情。 一身红色的喜服,映衬的肤白似雪,发如青丝。 这,这真的是她吗? 阿蛮不敢相信,抬手抚上自己的面颊,镜中人也举袖。 “您真是我见过最漂亮的新嫁娘了,也是最有福气的一位。” 是啊,能嫁给陈恒,也当真是她的福气了。 外面传来了鞭炮齐鸣,紧接着声若鼎沸。喜娘高兴拍手:“新郎来了!” 阿蛮原本不紧张的,可是被这一番动静折腾的,不自觉心脏开始砰砰跳起来。 还想要说话,可一张大红喜帕盖下来,便遮去了她眼前的所有视线。 喜娘搀扶着她,笑着叮嘱:“您不用紧张,一会儿什么都跟着老婆子做就是了。” 说这话,两人已经走到了门前,紧跟着,门吱呀一下开了。 阳光好似一下子打在身上,因为阿蛮清楚的看到自己脚尖前面,有斑斑点点的阳光,以及,一双皂靴出现在视线内。 她忽然开始感谢有这块儿喜帕了。 不然这种情况下,她又要因为紧张而脸红了。 “新郎牵着新娘走吧。” 喜娘将一段东西塞在她手中,然后,她听到了耳畔低低的一声:“阿蛮,你真漂亮。” 胡说八道。 都还没瞧见脸呢,难不成他现在练的都能隔空瞧见自己的容貌了? 心中腹诽,可嘴角还是不自觉的弯了起来。 手中的红色绸缎被绷直,她知道另一头在陈恒的手上,便放下心来,坚定的顺着走去。 花轿在外面已经有一会儿了。 见阿蛮出来,周围的鼓乐开始响起来。 紧跟着,她便上了喜轿。 厚重的轿帘放下,遮去了所有。 周围的鼓乐声音小了很多,似乎便的不那么真实。阿蛮不断的问自己:我真的嫁人了吗? 时光似乎过的太快,一转眼便已经是千年。可时间过的又太慢,恨不得现在便能牵着他的手。 阿蛮忍住了想要自己掀开的冲动,静静的坐着,任凭内心起伏。 街道好似有无限长,这一刻阿蛮开始有些埋怨,为何要规定绕着整个城中走一圈,直接入宫不好吗? 终于,听到周围的人声小了很多,她知道,这是进了宫门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轿子终于停下来了。 落地的那一刻,她的心也跟着蹦蹦直跳。 轿帘被挑开,紧跟着,陈恒的声音响起:“阿蛮,手给我。” 她毫不犹豫的伸出手,坚定的放在了他的掌心。 随着两人在铺着猩红的长毯上走着,周围的欢呼声也越来越高。隐约还有抽泣声。 她有些惊讶,却听到陈恒的声音有些无奈。 “我应该早写将你娶回来的。”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丝调侃:“不然就可以早点看到宗族的叔公们喜极而泣的样子了。” 相识数年,他是个不长开玩笑的人,没想到今儿这种场合,却说这样的话。 阿蛮的脸有些红,不过,却不那么紧张了。 她的手在他的掌心,给予她无限的力量。忽然间让阿蛮觉得,婚礼,好似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只因为身边的人是他。 气氛越来越高昂,而两人也逐渐走到了大殿中间。 司仪的声音高昂而嘹亮:“我王万年,王后万年!” 这一句话影响了周围的人,都跟着欢呼,渐渐的,声音越来越整齐,气势也越来越恢弘。 陈恒捏了捏她的手,调笑:“王后,你很得民心啊。” 阿蛮知道,这一切都得利于陈恒。不然的话,自己这样的一个出生,光是一人一口唾沫,都要被淹死了。 毕竟她可是当年给陈国带来灾难的梦姬之女啊。 而如今的场面,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但是因为身侧的人,给予了她一个完整的婚礼,盛大而光荣。 阿蛮的眼角有些湿润,学着陈恒的样子,缓缓的抬起了右臂。 下首的人看见,都跟着欢呼起来。 “瞧,你的子民多么高兴。” 陈恒轻轻在她耳侧:“只是不知道王后一会儿能不能赏脸,晚上也对我大度一些。” 这人! 光明正大的调戏人嗯。 阿蛮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却发现头上还盖着盖头,对方压根就看不见呢。 无奈之下,只有狠狠的捏了他一把。 却被他一用力,拥入了怀中。 陈卫之开明,早已经出乎了她的想象。下面的人见一向清冷的陈王居然对王后如此,众人面前公然的打情骂俏,顿时高兴起来。冲着他们哈哈大笑,还有一些宗亲们仗着自己年纪大,已经过来开始说着什么我王晚上要努力一些,好叫王后满意。还有三年抱俩,诸如此类,举不胜数。 阿蛮心想,她总算知道新嫁娘头上这块儿帕子是做什么用的了。 遮脸啊! 不然她要如何跟人解释跟猴屁股一样的脸呢。 陈恒高兴的很,对于所有的祝福来者不拒。阿蛮在一旁跟木头桩子似的,不过,是一块儿被燃烧的滚烫的木头桩子就是了。 “哼!” 乍一听这熟悉的声音,阿蛮一愣,陈恒却比她更快,拱手抱拳:“周!” 天子二字尚未出口,便听到周天子低声道:“此次孤乃微服,周围人并不知晓。” 陈恒这才恍然大悟,他已经明白周天子为何会来,所以对他的礼节也更是慎重。 阿蛮却不明白,觉得自己的舅舅竟然会远道而来,只为了自己的婚礼,顿时感动异常:“舅舅,您是,一个人来的吗?“ 周天子听她声音抖动,怎会不明白这孩子已经是哭过了,便安慰道:“是啊,孤还是放心不下。再说了。” 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宠溺:“你大婚,孤怎么能不亲临呢?” 陈恒听明白了这话的意思,阿蛮却不明所以:“可是您的身份,若是被人知道,会不会不安全。” 见阿蛮如此体贴关心,他的心都快要软化了:“放心好了,孤常年在周王畿,并不外出。此次前来也是,带了一小队的护卫,均是乔装打扮,并没有人认得。” 阿蛮这才放心下来。 陈恒与他又是寒暄几番,请了他上座。 所有人都来齐了,吉时也到,可以行礼。 只是司仪尚未开口,便忽然听到殿外传来一声高昂而锐利的声音。 “此婚事极为不妥,乃大凶之兆!还请陈王快些中止,以免引祸上身!” 第一百五十章 岁月是朵两生花(恒玄番外) 我叫恒玄。 阿爹说,我的名字是母亲取的,温玄二字。 哦,对了,温是我的同胞哥哥,恒温。 从我记事开始,便没有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兄长。父亲说,是因为两国之间的敌对,母亲带着才刚出生的兄长回了齐国。 我的父亲是陈人,母亲是齐人,他们相遇的时候,两国之间还是一片太平。可没想到好景不长,因为一个女人,天下彻底大乱。 而我的父母,也是在这一场的战乱之中,彻底的泾渭分明。 我曾经问过阿爹,恨不恨那个狠心的女人。 他摸着胡子,感叹:“你阿娘,是我见过最有气节的女子。说真的,就是她毅然决然的一走了之,投身报国,才叫你阿爹这一辈子,再也瞧不上别的女人啊!” 说完这话没多久,他便撒手人寰了。 我写信去了齐国。 这是头一回给那边写信,原因却是因为阿爹的亡故。 齐国的人来的倒是快,没要三日,便赶了过来。 这是我第一回见恒温。 说来也怪,我们是双生子,可却一点也不像。 酷似的五官之下,他的身材要更为魁梧一些,可能是自幼生长在母亲身边的缘故,性子很是沉稳,待人温和,才来短短数日,便已经征服了府中不少下人的心。 这也对。 毕竟我与他的性子,大不一样。 自幼见惯了父亲在酩酊大醉后思念母亲的模样,我便生出了一种对女子的反感之情。 什么国难当头,什么大义小义,在我看来,连自己亲生骨肉都能抛弃的女人,真是冷血。 所以,陈国的上大夫之子温玄,是个出了名的浪荡子。 而恒温却正好与我相反。 大抵是因为双生子总有一个会在娘胎里抢营养一样,相比较我瘦弱的身材,他却十分的高大,加上那温和的笑容,举手投足之间,已经有不少女子为之倾倒。 呵! 都是一群庸俗之人。 我不相信,那样断情绝义的女子,能教出什么样的好人。 我冷眼旁观,见他假模假样的在我面前行礼,又对我嘘寒问暖,心中十分鄙夷。 然而他却丝毫不在意,只是与我细细谈话,问着阿爹生前,又将他在齐国的事情一并说来。最后,许诺每年都会来瞧我一次。 这话说的,好像我稀罕似的。 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在阿爹下葬之后的七七过后,他乘着马车走了。 走便走吧,没有了他们,这十三年来,我过的照样不错。 我吃了一樽酒。 没有阿爹约束的日子,真是好啊! 原本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却没有想到,之后的每一年,他居然都来了。 我有些不耐,他每次来总是摆出一副兄长的模样说教,然而在我与他顶嘴之时,又露出那副无可奈何的笑容。 去他的无可奈何,老子长这样大,可曾叫人费心过?弄的好像我让他多伤脑筋一样。 十四岁,十五岁,十六岁,连续三年,他一次都没有缺少过。 每一回来,都会送一些小玩意儿,有他自己做的纸鸢,或者是一柄宝剑,亦或者是一顶十分好看的锥帽。 跟他么送情郎一样。 我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少爷,这些东西,可要丢弃?” “丢掉吧。” 看着下人拿出去的样子,我忽然转了主意:“等等!” “束之高阁吧,别叫我瞧见。” 原本以为,日子便会这么过去,却没有想到,第十七岁那年,他出事了。 他跟着齐国的长公主一并去骑马,却没有想到马儿受惊,为了救长公主,他从马上狠狠的摔了下来,然后被马蹄狠狠的擦了下去。 得了消息,我失手打碎了最心爱的碧玉樽。 “还愣着干嘛,赶紧备马!” 我手脚冰凉,心跳都快停止了。 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到了临淄。 “恒温呢,他在哪儿?” 我急不可耐的推开了那扇门,然后,看见了令人发怒的一幕。 他的床榻边上,一个样貌温顺的女子,正在解开他的衣服。 我脑子嗡的一下,瞬间失去了理智,上前一把将她推开,恶狠狠道:“你在做什么!” 那女子重重的跌在地上,紧跟着立即跪好,低声道:“公子的伤口在小腹处。” “那也不要你,滚开!” 我心中跟堵了一团棉花一样,那棉花还是先在醋水里面狠狠的浸泡了几日的。这会儿又酸又冲,腌的我整颗心都跟着抖起来。 “你先下去吧。” 他缓缓开口,对那女子温和一笑:“我弟弟的脾气便是如初,并无恶气,你莫要害怕。” 那女子转涕为笑,不过眼神还是很担忧:“公子一定要早日好起来呀!” 看她缠绵的眼神,我真想一个拳头过去,打死这个卖弄风情的小贱人。 我狠狠的拽开他的衣物,约么是扯到了伤口,他发出嘶的一声。 “现在知道疼了,方才人家碰你,你怎么不叫?” 话虽如此,我还是不自觉的放松了手上的动作。 他躺着,温柔一笑:“顺娘的手才没有你这样粗鲁,嘶!” 这次是真的疼了,他的额头都有冷汗渗出了。 “哼,顺娘。” 我忍着心中泛酸的泡泡,讥讽道:“叫的还真是亲密啊。怎的,她弄的就不疼?是给你灌了迷魂汤还是什么,叫你一点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恒温的笑容有些无奈:“别胡说,她是亲戚的女儿,寄养在我这里,今日你的行径可说无理。” “我无理?” 我胸口又酸又涨,眼角也跟着发疼,索性丢开他的衣襟,一屁股坐到床榻边。 “这两日来,我不眠不休,快马加鞭的赶来,就是为了你的伤势。你可好,倒是有那个闲情逸致,红袖添香,珠玉在侧。怎么的,是不是还打算来一次活春/宫给我开开眼啊!” “别胡说!”他的声音又急又气:“不要毁坏了顺娘的名节。” “恒温!” 我再也忍住不了,站起来,狠狠道:“人家姑娘不明不白的在你这里住着,还为你宽衣解带。你若是当真在乎人家的名节,便将人娶了岂不是名正言顺?在这里假惺惺个什么劲儿啊!'' 老子还不伺候了! 说罢,我狠狠的松开手,站起来就往外走。 出了门之后,这口气还憋在心头呢。 临淄城这么大,老子还能憋死?索性去寻了一处酒馆,听着琴瑟和鸣,岂不快哉?又何必要去受那个鸟气。 可到了晚上,终究还是灰溜溜的回去了。 那小子现在可是瘫在床上的人,若是那个顺娘的再去占点便宜....... 算了算了,他自己都不在意,我去管个什么劲儿。 心里是这么想,但不知为何,脚却还是不知不觉的,走到了那个地方。 里面的灯光亮着。 走近了一看,门是虚掩着的。也不知道里面的人在干嘛,反正安静的很,并没有我预料之中的动静。 也对,那厮现在还受着伤呢。 下午顺娘的话不不清不楚,只说是小腹处受伤。却未言明到底是那个地方,这会儿我惦记着,该不会是伤到那个地方了吧。 想到这儿,再也忍不住,再度推开了门。 屋里燃着几盏灯,并不算太明亮。而他半靠着,手中握着一卷竹简,正在全神贯注的看着。 “咳咳咳。” 我清了清嗓子,企图引起他的注意。 可也不知道他在瞧什么,反正十分入迷。竟是全然没有听到我的声音,仍旧看着。 “哼。” 这种被忽视的感觉让人十分的不爽,我上前去,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伤好了?竟然都起身了?” 说出口后,我就有些后悔。 其实我过来是想真心的问问他的伤势,可也不知道为何,一出口就是这样。 他反而是眼中一亮,将竹简放下,笑道:“看的入神了,竟然没有发现是你。” 我撇了撇嘴,随口问道:“看什么书呢。” “竹书纪年。” “无趣!”一听这名字就叫人索然无味。 他倒是忽然一顿,紧跟着皱起眉头:“你吃酒了?” “对啊。”我心惊他的嗅觉如此灵敏,我特意散了味,又换了衣物过来,口中含了半日的薄荷丸子,却到底还是叫他给闻出来了。 “你属狗的啊,这么灵。” 他眉间一松,紧跟着笑的有些无奈:“我生性不能碰酒,不然会浑身起红疹,故而会格外敏感一些。” “切。”我横了他一眼:“连酒都不能吃,活着还有什么乐趣。” 他倒是没说话,只是眉梢眼角带着笑意。 灯光并不甚明亮,柔和的暖意打在他的脸上,瞧着人心里跟被熨斗熨过了一样,舒坦极了。 “哎,我听说,你的伤在小腹,怎么样,没伤着那处吧。” 他一怔,好似不明所以。 都十八了,怎的还那么蠢。 我索性挑明了:“你到现在尚未成婚,膝下更是无子。若是真的伤到那处可就麻烦了,会影响子嗣的。” 他这才明白,紧跟着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这有什么好脸红的。 我白了他一眼,好心过去:“给我瞧瞧,若是伤了便要治,别死要面子不开口。” “不,不用了。”他连忙伸手遮挡,面色红的跟要滴血一样,再也没有从前那副温和大度的模样。 “给我看看怕什么。”我皱眉:“都是男人,你有的我也有,莫非还怕我给你看没了。” “不是。”他好像十分的尴尬:“真的没事,我伤的并非在这一处。” 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是好奇。 反常必有妖。 不然,他怕个六啊! “既然没事,那我就放心了。” 我坐直了身子,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说起来,你也十八了,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什么心仪的对象。” 其实我平素里很少过问这些的,不过方才被我一闹,他有些紧张,所以并未察觉。 “啊,这件事,还不急的。” 话音刚落,我就趁着他不注意,直接将衣襟拽开,那处直接露了出来。 只不过,眼前的一切,瞬间便让我傻眼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岁月是朵两生花(贰) 他说的没错,那处并没有问题。 只不过,我没有想到,他竟然生的如此雄伟。 就好比同样是双生子,他高大威武,而我却柔软无骨。他黝黑发紫,我的却是粉红娇嫩。 正当我想为他的威武雄壮喝彩感叹的时候,惊讶的一幕发生了。 那物竟然慢慢的越来越大,犹如一个婴孩儿一般,战战巍巍的站直了身子。 这么看起来,更是骇人。 犹如儿臂一般的叽霸,周身青筋崩裂,顶端好似一粒油光锃亮的茶鸡蛋,怒眼圆瞪,微微渗出晶莹液体,向我示威。 我咽了口口水。 寂静的夜里,咕咚一声,好似铜锣炸起,惊的他瞬间回神。 几乎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他扯过一边的棉被,将自己的身子盖住。 瞧着他涨着红的发紫的脸,我的心也不知怎的,跟小鹿乱撞一样,砰砰直跳。 “那个,哈哈,好威武的家伙!” 话一出口,他脸红的更厉害了。 该死的,我真是个蠢货! 说这个作甚,难不成,还嫌气氛不够尴尬吗? “哈哈哈,我是说,今儿的天儿不错。那个,我瞧着你也没有伤到那儿,我也放心了。不然以后恒家的子嗣重担都压在我身上我可受不了。” “你且好好休息吧,明儿我再来看你。” 说罢,我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跑,跟落败的人没什么两样。 便是身后那短短的一声叹息,都被我隔断在了屋后。 回去之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是那一幕。 不禁又开始怨怼起来。 同样的双生子,为何差距这么大呢。 若是,那物长在我身上,该有多好啊! 一夜好梦。 第二天,我到了恒温的屋里。 今儿还好,没有那些乱七八糟让人心烦的东西。 “那个什么顺娘呢?”我抓了一把瓜子,一边吐皮一边问道。 “我叫她回去休息了,这里并不需要她来。事实上,平日里她也都是在自己的院子里,昨儿只不过是偶尔一回,便叫你撞见了罢了。” 我连连摆手,有些不耐:“解释这些作甚,我又不是捉/奸的妇人。只不过我瞧那姑娘好像没安什么好心,怕你被她占了便宜去。” 不过,心底的欢愉却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恒温笑了笑,继而道:“今儿早上的早膳是桂花莲子羹,我给你留了一碗在桌上。” 我最爱吃甜,听到这儿,顿时感觉腹中饥肠辘辘,笑道:“也好,我一边吃一边陪你说话。” 打开精美的漆盒,里面果真放着一碗粥。 摸上去还是温热的,我端过来,吃了一口。 嗯,香糯可口,甜甜软软,十分适合我的口味。 没一会儿,一碗粥便见了底。 “比起你府上的,如何?” 我点了点头,咂摸后品鉴道:“炉火纯青,不过,这莲子吃上去十分香甜软嫩,并不是北地的吧。” “什么都瞒不过你的一张嘴。”他跟着笑了:“是越国送来的时令莲子,想到你喜欢,便候着脸皮跟我王讨要了一些在家中放着。正欲给你快骑过去,却不成想,你人直接过来了。” 我挑眉:“这么说我还来对了,你府上还有什么好玩意儿,今晚上都给我煮了尝鲜。” 恒温失笑:“临淄这边有的,陈国也不缺。不过倒是有一些海里的玩意儿。你若是喜欢,明日我便命人去弄一些过来,给你尝个鲜。” “也好。”我点了点头,想起只听闻过海物却从未品尝过,顿时欢喜:“叫人再温上一壶酒,你我二人也好举杯对饮。” 刚说完,对上他那无奈的眼神,这才想起来:“啊,竟然忘记你不善饮酒,真是.....” 同时,心中又有些感慨:“不能饮酒的人生,少了多少的乐趣啊。” 说罢,不禁打了个哈欠。 这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问道:“昨夜没睡好吗?瞧着你神色疲惫的很。” 一说到这个,我有些赫然。 都怪他! 昨儿自从看了他的雄伟之后,晚上睡觉中做梦居然梦到了无数根行走的那物,蹦蹦跳跳围绕着我。最后只见中间那一根越变越大,高耸入云霄。 被一群叽霸包围,我若是还能睡的踏实,才是有问题了。 这一觉,真是腰酸背痛,苦不堪言啊! 真相我自然是不能跟他说的,只好支支吾吾敷衍过去,好在他并未多心。反而是叫我回去再好生休养一番,省的白天里没精神。 不过既然来了,吃了一碗粥便走,显得我有些小家子气。便在他的榻另外一端,坐了下来。 “你看你的书,我就在这儿坐着,一会儿困了便打个盹就好。” 他失笑,不过果真拿起了面前的书,开始看起来。 起先我还盯着他看了一小会儿,也备不住这屋的阳光正好,晒的人暖洋洋的。 俗话说,春困秋乏夏打盹,没一会儿,我便陷入了甜甜的梦想。 这一回,终于没有一群叽霸来追我了。 不过,好似有人在耳边轻声的说了一句什么,紧跟着,唇上一软,好似被触碰到。 “讨厌。” 我喃喃道,挥手想要赶走面前这讨厌的东西。 那物果真被我给吓到,再也不来了。 一觉好眠。 醒来的时候,只觉得一片神清气爽。 我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一套做完,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睡好了?” 一抬头,便看到了恒温那带着笑容的眼睛。 “嗯。” 我点了点头,从榻上一屁股下来,直了直腰:“什么时辰了?” “还早呢。”他怒了努嘴:“你才刚睡了一个时辰不到。” 我竟然这么坐着睡了一个时辰? 难怪腰这么疼。 不过,我睡之前,恒温在看书,醒来之后,他还是在看书? “一直这么看下去,只怕过两年你这眼睛就没法要了。”我冷哼一声:“自己想要做贱自己身子,就等着我走了再说。也省的我眼不见心不烦。” 恒温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笑道:“好,不看了。” “那我们说说话,可好?” 说话? 当然可以啊,这是我的强项呢。 不过,面上却不能露出太喜悦的神色,免得叫他以为我得意与他说话似的。 “我可是日理万机的,哪像你,这么闲。” 我挑眉望着他,不咸不淡道:“不过,瞧着你一个人也是怪可怜的,就当施舍你吧。” 他没有怒,反而笑了:“那愚兄就多谢了。” 笑什么笑,真是恬不知耻,被人刺了也不知道反击。看来在齐国真是待傻了! 没有想到,这一坐,便是一生。 我从不知道,原来他英俊儒雅的外表之下,懂得是这样的多。骑射,音律,策论,就没有其不会的。 难怪齐国长公主曾称赞,齐国有恒温,便是安邦立国之本了。 他还道那老姑娘是看中了恒温的皮相,所以才这般的吹捧。却没有想到,他还真的是有几把刷子的。 我虽然放荡不羁,却师也是出自名门大家。顾与恒温头一回没有了那些争锋相对,两人秉烛夜谈,惺惺相惜。 数月过后,恒温的伤势也好了起来。 他这一好,似乎,我也没有了什么待下去的理由。 贴身的婢女在收拾着衣物,我想了想,是该找个时间去辞行了。 “你要走了?” 他的表情有些错愕,似乎是没想到为何前一天还跟自己相谈甚欢的人,下一刻便开启了离别的画面。 “是。”我摸了摸鼻子,有些赫然:“转眼离开陈国也已经数月,我王开明,朝堂上却还有一些老家伙,总不能叫他们戳我的脊梁骨吧。” 他皱起眉头:”毕竟都是同僚,好歹关系别弄太僵了。“ “切,谁与他们同僚、”一提起那群不知好歹的老东西,我胸中便憋闷的紧:“你是不知道,他们见我与我王亲密一些,竟然编排出那些断袖分桃之事。真是令人作呕,我恒玄怎会与男子?只是想想,便让人浑身起一层的鸡皮疙瘩。” 他一愣:“你,你不喜别人这般说你?” 这话问的真是智障。 故而我也没好气:“若我王是个美娇娘,传些我们的闲言碎语,我便当做是风月佳话,一笑而过。可如今两个大男人,被人说成这般不堪,我怎会欢喜。” 说罢,有些恨铁不成钢的一脸怒容望着他:“我看那一脚踢的不是你小腹,倒像是踢到你的脑子了。” 彼时年幼,尚未察觉出那一层禁。忌的爱恋,所以没有看到,恒温的面色有多么的难看。 然而我的话却还在继续:“这世间原本就将就阴阳调和,男女各司其职,繁衍生息。男子与男子这般违背常仑,定会被天道所不容。这等人,我劝你日后遇见,也要离的远一些。免得如同瘟疫一般......” “够了!” 他低低的声音带着隐隐的怒意,吓了我一跳。 我抬眼看去,见他微微垂着眼帘,遮去了眼中的真实情感。然而垂着的双手却是紧紧攥着的,泄露了心中的真实情绪。 相识多年,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 我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紧跟着,想起一件事。 “不会吧。” 我指着他,眉头紧锁:“你身侧,该不会有那种人吧。” 在他尚未开口反驳之时,我便赶紧劝阻:“若真的有,我劝你还是离他们远一些,你不知道,这种人的心思之肮脏。表面上与你知己好友,实际上却是一门心思想要干你的/屁/股......“ 我的话未说完,便被他冷漠的打断。 “我知道了。” 他望着我,音色平稳,脸上看不出表情,然而眼底却好似蒙上了一层风霜。 “贤弟此行,一路保重。” 我顿时噎住,剩下的话也不知道怎么说出口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纵是无情也有情 突兀的叫声在大殿上回旋,响彻云霄。 陈恒不动声色上前,将一身喜服的阿蛮护在了身后,眉间紧蹙,望着来人:“卫王,我记得,喜宴名单上,好似并未请你。” 站在他眼前,一脸坦然的,正是卫瑄。 他好似全完没有听出来陈恒语气中的不善,依旧是笑脸迎人:“表弟大喜,做为兄长的,自然应当来庆祝。只不过。” 话锋一转,陡然凌厉:“表弟可知道自己所娶之人,是何身份?” 陈恒感觉到身后人的手微微颤了颤,立马握住,让她以示心安。 “是九天玄女也好,下里巴人也罢,我要娶的是她本人,又不是这个身份。” 卫瑄听完,淡淡笑道:“谁说陈王不善言辞,依我看,倒是好口才,不然,怎会哄得阿蛮甘心下嫁?“ 他们的声音并不大,然周围之人早已经屏住呼吸,竖着耳朵只等着听清楚这热闹。没想到骤然听到下嫁二字,顿时窃窃私语,舆论纷纷。 众所周知,阿蛮的身份尴尬。说白了不过是卫国的一个私生女而已,还要看卫王认不认下。周天子虽然赏脸,赐为王姬,然一无封地,二无靠山,不过是个虚名。 如今陈恒肯抛却一切前尘旧事娶她做夫人,实在是她的福分。怎奈卫瑄却大言不惭用了下嫁二字,许多陈国的大臣早已经开始不满起来,怒容相向,只等着陈王一声令下,上前谏言。看不喷的他夹着尾巴滚回卫地才好。 然而陈恒却丝毫没有在意,而是拉紧了身后人的手,挑眉望他,唇角轻笑:“我与阿蛮乃是心心相印,彼此真情以待,决定共度此生。至于哄一字.....” 他顿了顿,不知想起什么画面,眼中渐渐柔和起来:“我倒是甘愿哄一辈子的。” 殿上哗然一片,再看阿蛮的眼色也多了几分艳羡。 孤傲冷峻闻名天下的陈王,竟然会对一女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吐出这等软话,实在是颠覆了人们心中的想象。也意味着这位陈国王后果然如传言所说,是实实在在的拿住了陈王。 新王后背后的周王畿,以及现在与陈恒之间的恩爱,天下会不会再次动荡不安,格局再次变化? 朝众人心中各有打算,一时间,皆是沉默不语。 卫瑄却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陈王难道就对自己这么自信,佳人一定会选择在你左右?” 这时,恒玄再也忍不住了。 他原本就生的貌美,又官拜上卿,此次婚宴做为指客,一直忙碌殿堂之上。见卫瑄无理挑衅,胸腔内憋了一团火焰,顿时发泄出来。 “卫王这话可就有些不要脸了,只看见别人家院子里的东西好就惦记着。做贼,就要做好挨打的准备。我王好脾气,也不意味着我陈国就怕了卫国。” 他的身份,卫瑄若是与之辩驳,无论输赢,都算落了下风。 可殿堂之上又上来一人。 “司徒这话就不对了。自古以来,没有什么东西是恒古不变的。母子亲情尚有可变,何况夫妻。有句话说的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别看今日这位姑娘站在陈王身后,他日国家兴衰更替,难道司徒还不许人家另择高枝吗?” “你!" 恒玄虽说巧言善辩,却一直混迹士族大夫中,哪里见过如兰君一样奸佞小人,什么话都敢说,顿时气的七窍生烟,胸口起伏不定。 倒是陈恒身后之人开口了。 “黄口小儿,口出狂言,今日莅临除了你卫国,尚有齐国,燕国,陈国。敢问,你是代替你王,要对天下人下战书?在这么做之前,你可想好了,如今的卫国,能不能承受其余几国联盟齐攻的后果。” 她对上陈恒的眼眸,浅浅一笑,让他安心,然后,望着眼前之人。 经历了这么多,总是曾经心中明月,也被一次次的失望冲淡了。 那些美好的过往,若是停留在最美的地方,回忆起来,尚且还有绚烂辉煌。然而他却要一次次来扯掉那片圆满。渐渐的,残缺到已经麻木。 兰君大惊,没想到阿蛮会站出来,再说她方才三言两语,已经让朝中不少人异样的眼光打量他们,便赶紧道:“姑娘说笑了,我只是回答司徒大人的话,没想到竟然会引起误会。我王美名天下,又怎会主动挑起争端?” 阿蛮直勾勾的望着他,简明扼要:“然越国却又是何过?至于得了灭国的下场?” 兰君早已经想好了对策:“越王残暴,天下皆知,卫国不过是替天行道。” 到底还是年轻啊,这么简单的,就上了她的钩。 她璀璨一笑:“原来卫王是替天行道啊!” 她故意将那个天字压的很重。 兰君看到这笑容,明显觉得有诈,方想要解释,便听到她继续道:“越王残暴,若是替天行道,自然有周天子。可你卫国却致天子不管不顾,私自出兵。敢问,贵君上是压根没将天子放在眼中,还是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替代周天子了呢?” 这句话一出,全场大惊。 上次越国之战,兰君也是为了自己一战成名,加上当时的卫瑄急需要强有力的后盾去争夺卫王这个位置。两害相较取其轻,虽然会想到被人诟病,一时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事后的安抚也有些假模假样,齐婉华约么还惦记着心头那点白月光,迟迟拉锯,没有分清。而陈卫两国之间更是麻烦,所以这笔糊涂账也是暂且拖下了。 却没有想到,阿蛮竟然在这个场合提起。 兰君顿时面色苍白,再有城府,毕竟还是个孩子。况且在他心中,阿蛮就是个蠢货,没想到她锐利起来,宛如一把尖刀,直刺心脏。 还好,卫瑄将话题主动接了过去。 “这件事,是我的不对,一早便有心亲自去周王畿向天子赔罪,却迟迟寻不到时机。没想到今日周天子亲临,正巧借着这个机会,卫瑄负荆请罪!” 话音刚落,全场一片哗然。 周天子竟然来了? 天子即便再式微,也是王权的象征,赐下礼物便已经是天大的荣耀。如今竟然莅临现场,简直是闻所未闻。顿时全场乱起来,都在彼此巡视着,生怕错过了某一个画面。 阿蛮微微皱起了眉头。 卫瑄说这个做什么。 她抬起头,便对上了卫瑄那一双饱含深意的眼神。 他的声音不大,却能保证全场都听到。 “在下不才,却听闻过一个传闻。” 他背着手,傲视全场,嘴角虽然还带着笑,然而眼神却隐隐带着一丝不善。 “文王时期,曾卜卦算到今后天下定会大乱,四分五裂,心中不安。然而又算出,百年后姜氏有女,戴日踏月,得此女,便可一统天下。” 说完后,转过头,望着陈恒,目中的笑锐不可挡:”陈王应该也听过吧。“ “传谣而已,何况如今与文王已经相差七百余年,早不可考证。卫王将天下太平寄托在一个小女子身上,未免也太儿戏了吧。” 陈恒刚说完,身侧已有人站出来反驳。 “文王算卦,乃是从伏羲八卦中窥的天机。莫要说百年,便是千年,万年。也可提前知晓,陈王言词需要注意啊!” 虽然周王畿式微,然而文王则像是一个神话一样,亡后七百余年仍旧留有余威。也有说他早已经升仙,各种说法不一,无法考证。不过足以说明在众人心目中犹如神氐一样的地位,坚不可摧。 那人正是燕国大将,说完之后,恭恭敬敬的对卫瑄拱手抱拳,虚心请教:“听卫王言词,想必是知道此女在何处?还请不吝赐教。” 卫瑄没有说话,而是看着陈恒。 那双总是温润的眼神中,却流露出淡淡的胁迫之意。 陈恒陡然明白,他是故意的! 卫瑄定是有时相求,知道自己不愿意。所以才选了这样的日子来,在众人面前,揭穿阿蛮的身份,企图用这样的方式来逼迫自己。 虽然他不知道卫瑄是怎么知道阿蛮的身世,不过这件事若是真传出去,列国还不是虎视眈眈的盯着阿蛮。到时候,只怕会结盟起来攻打陈国。若是陈国不保,又用什么来保护阿蛮? 若是别的事,他定然不会如他的意。但这是阿蛮,他不敢。 他的心头宝,自然是不能叫别人觊觎的。但怀璧其罪,如她这般,若是叫那些狼子野心的人惦记上,还不知会带来什么麻烦。 所以,陈恒很快便在心头思索一番,做出了较量。 “你欲如何,只说便是。” 他的声音压的很低,在噪杂的声音中被淹没。 鱼儿上钩了。 望着他目中流露出的隐隐不安,卫瑄终于不再掩饰内心的情绪,绽开了满意的笑容。 “表弟,我有两个族妹,自幼习舞,身姿妖娆,貌美如花,可效仿娥皇女英,常伴君侧。” 陈恒立刻回:“我不需要!” “不,你需要。” 卫瑄气定神闲,伸出手。这次,却是对着阿蛮。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阿蛮,玩够了,该回家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 他掌心向上,笑意妍妍的望着她,犹如初次想见时那般,在她面前绽开了世间最美的那个微笑。十四岁的姑娘从此情窦初开,萌然心动。 然而岁月总会告诉她,当初经历的是缘还是劫。 阿蛮没有伸手,他便那么站着,不疾不徐,面上的神色温柔如昨。好似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过是一个调皮的小女孩跟自己闹了别扭,如今,他亲自接她来了,那么她便可以回家了。 阿蛮冷眼望着,一言不发。 “莫要同我再闹别扭了。”卫瑄笑道:“你不喜齐婉华,我不娶便是。你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也依你。不过总不好再耽误陈王,拉着他陪我们一同胡闹。”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恒玄皱眉,放要说话,却被一旁的兰君给拦住了。 “男女私事,莫非您也要插手?” 他似笑非笑的望着恒玄,后者眉间深深拧在一处,最终还是愤愤不平的瞪了他一眼,作罢。 陈恒的周身已经冻的快要结冰了,双眸微垂,看不出眼中波澜,然而卫瑄目光扫过,却笑了。 “你与我怄气这么久,再大的气性,好歹也该消了。”他宠溺的望着她:“以后什么事情我都依你,可好?” 陈恒觉得自己好似回到了童年一般,父皇死去之后,母后很快的也撞死在眼前。他们都走了,只留下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这个世界上。 眼前好似有黑洞,将他吸引进去,他觉得一种窒息感将其包围,烦躁不安,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有拼命的攥着拳头,用那点刺痛来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失态。 忽然,袖口一动。 他低下头,对上了阿蛮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两个字。 “信我!“ 他觉得陡然轻松,好似被人从黑色旋涡里拉了出来,尚未回过神,便听到身边的姑娘开口了。 “卫王所言,恕我听不明白,不过。” 她的目光从卫瑄身上扫过,环视全场,轻笑:“所谓文王的卜卦,我倒是可以为其解惑。” 陈恒一听,顿时皱眉,方要打断,便听到她清脆爽朗的声音。 “您说的那两个特征,恰好我有。不过世人皆知,我是卫王之女,若是论起来,与您正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所谓姜女,自然要是姜家血脉。我虽有幸,得周王赐姜姓,却不是姜女。” 随着周围议论纷纷,她重新看着卫瑄,下巴微抬:“如此解释,兄长可还满意?” 她竟然叫他兄长,她怎么能,她怎么敢? 卫瑄瞳孔微张,脸上的优雅神态瞬间全无,望着她的脸,不可置信一般。 阿蛮却没有与他对视。 她转过头,望着陈恒,好似撒娇一般:“你呢,也信那个什么卜卦吗?” 小女儿神态尽显。 陈恒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不过他还有些云里雾里,似乎是不相信自己能得幸运女神的眷顾,阿蛮竟然为了自己怼了卫瑄,明明他是在她感情低潮的时候趁虚而入的那一个。所以面对卫瑄时他总是本能的不自信,然而阿蛮今日却用实际行动说明了一切。 看着外貌犹如谪仙的陈恒此刻木讷的摇头,傻乎乎的样子让她心中不由一暖,又带着略微的酸楚。 真是个,傻子呵! 他们两人何其相似,一个是童年便历经沧桑,受尽磨难,宁可用沉默来关闭了所以与外界交往的门窗,也不愿再受一点伤。 一个是无忧无虑长大,却在情窦初开时如遭重击,自此之后,便对所有的异性报了一丝浅浅的敌意与不信任。 但她又是何其有幸。 在最美好的年华里,遇到了陈恒。这个将自己内心紧紧锁死的如花少年,却对她敞开了心扉。 虽然两人待感情上,还稍有欠缺,但彼此都在小心翼翼的尝试,希望可以更好。 以往都是他主动,那么,她也该回报一次了。 阿蛮伸出手,坚定不移的牵住了他。 然后,璀璨一笑。 “你看,他不信。好巧,我也不信。” 少女俏颜与记忆中的那个笑容重叠,那时候她红着面颊,一双眼睛却似最亮的繁星。递给他一只木雕,羞涩中带着傲娇:”这是我的小乔,我将它送与你,从此,便是我们的小乔了。“ 那时的他,运筹帷幄,以为一切皆在掌握之中。 而现在,她紧紧的握着另一个男人的手,因为他的欢喜而欢喜,因为他的烦恼而忧愁。 “我年幼言微,不敢对文王博卦象随意评论。不过他老人家既然说了是姜女,那么,大家还是静静等待这位姜女的诞生吧。没准十年八年,没准百年千年。不过眼下却是我们的大喜日子,诸位若是愿意留下吃酒,我们欢迎。若是有事先行一步,也送好走。” 她说完之后,四周人才恍然大悟,他们还在人家的大婚之上呢。贸然如此,真是失礼啊! 顿时,周围人不再讨论什么卦象,而是面带歉意的重新对着陈王和这位宽容大度的新王后恭敬有礼。 卫瑄看着她长袖善舞,游刃有余的处理好了这一场闹剧,心中却是自豪的。 他的小姑娘,终于长大了。 并且展现了他所不知的那一面,越了解的多,就越是无法轻易放手。 他下意识的向着阿蛮走近一步,却被陈恒挡住。 “够了。” 陈恒的眸子幽暗,闪烁着利刃一般的光芒。 “若你当真还留有一份情谊,便将那件事烂到肚子里。” 这件事给谁带来的伤害最大,自然是阿蛮。 陈恒不明白,爱一个人自然是希望她过的好,开心快乐。就如同他不懂情爱的时候,只想贪婪的占有她,想将温暖的她拉入自己身旁,纵使一同坠入深渊也在所不惜。 然而一旦动情,便会明白,要做的不是拉她入黑暗,而是用力拜托掉那些不堪,与她并肩在阳光下。 所以他看卫瑄的眼眸,充满了厌恶。 如此,也对他说了人生的第一次狠话! “若是此事宣扬出去,我愿倾陈国所有之力,定要你国破家亡!“ 卫瑄本还陷入回忆无法自拔,乍一听陈恒这话,顿时笑了。 “你以为,我会怕?” “或许三五年后,你不会怕,但眼下,你卫国拿什么来跟其余几国抗衡?”陈恒望着这位自幼一起长大的表兄,神色肃穆:“或许我无法灭你国,但卫瑄,你胆敢动她的心思,有生之年,我陈国便与卫国视为宿敌,不计任何代价,势必叫你不能如愿!” 他声音压的很低,却带着十足的怒意。 卫瑄有些诧异的望着自己这位表弟。 难怪说,莫要欺负老实人。没想到向来风轻云淡的他发起火来,当真叫人胆寒。 他望着阿蛮的背影,笑容微敛:“可要我替你保守这个秘密,你总要付出些什么吧。” “她的天真,我也不忍。然而她在你身边,我更难忍。要我克制自己的悸动去成全你们,表弟。” 卫瑄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严肃而认真:“你又要拿什么来与我换呢?” **************************************** 恒玄望着阿蛮,狭长的眼睛里亮晶晶的:“没想到,你还挺厉害。” 对于眼前人,她是知道一些的,但仅仅是从旁人口中听说。 听说陈国的司徒大人年纪轻轻,然却生的一副花容月貌,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风流韵味。放荡不羁的性子惹的众多女子追捧,也是满城红袖招的人物。 却不成想,是这般的....单纯。 没错,就是单纯。 狭长的凤眼微微上挑,天生自带风流。然而那双眸子却是喜怒分明,一眼便能看穿。 这跟她之前见过几面的司徒,画风明显差距过大啊。 她还记得惊魂一瞥,这位慵懒而散漫的神色,犹如万般花丛过的风流老手。可看眼前这位,却是跟孩子一样,天真无邪。 呃,阿蛮表示有些凌乱。 好在她不是个好奇心太重的宝宝,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之后,才道:“我也只是实事求是,把真话说出来罢了。” “厉害!” 恒玄给她竖了个拇指,佩服的紧,又悄悄贴过去:“哎,问你个事儿。” 他骤然靠的这样近,阿蛮有些不大能适应。不动声色的拉开了两人距离后:“请说。” “你与我王在一起,不觉得闷吗?” 见阿蛮望着他,立马改口:“我的意思是,我王的性子比较,呃,稳重,也不是,就是比较.....” 他想了半天,上尚斟酌不出一个贴合又稳妥的词来。 阿蛮却明白了。 “不会啊,我们的性子比较互补。” “互补?” 恒玄打量她,又想起她寥寥数语,顿时脑补出来这两人在一起的无趣画面来。 他方要继续,便感觉肩膀一沉,一扭头,脸色瞬间黑了。 “你来这儿作甚?” “自然是来见礼,顺便,有些话要同你说。” 然后,也不管一旁恒玄挣扎反抗:”我没有话要跟你说。“对阿蛮拱手抱拳:“陈后恕罪,我先将舍弟带走了。” 阿蛮知道这两人是同胞兄弟,便点点头:“请便。" "喂,我不跟他走,那个,王后,我还有话要说呢!“ 纵使恒玄再挣扎,终于还是被恒温强行带走了。 阿蛮觉得,世界终于安静了。 “在想什么?” 身后,陈恒走上来,轻轻的握着她的肩:“吉时已到,去见礼吧。” 被卫瑄这么一闹,也不知道吉时还剩下多少。不过陈恒既然这么说,阿蛮自然点头,跟了上去。 走了两步,她略微担忧的扭过头,却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了。 “放心吧,他不会再来了。” 陈恒在心底补充,至少五年内,他不会再出现了。 阿蛮望着他,眼神略微忧虑。 她不知道陈恒答应了他什么,但知道卫瑄这个人是肯定不会白跑一趟的。此次定时陈恒给了更好的承诺,才让他顺利退去。 无论是什么,阿蛮都隐隐觉得,似乎是个巨大的隐患。 然而并没有时间让她多想,周围铺天盖地的欢喜声淹没了一切。在众人的庆祝下,她们终于完成了大婚的全部过程。 现在,这一方小天地里,只有她 以及一个他。 第一百五十四章 芙蓉帐内暖春宵 春宵帐暖,一刻千金。 阿蛮低垂着头,温顺的坐在榻前。 喜房里面铺天盖地的红,入眼之处皆是一片喜色。 两人皆是沉默不语。 静逸的空气之中隐隐约约流动着一丝燥意,方才吃过的蜜果导致舌尖处残留着浅浅的甜,一如她的滋味,妙不可言。 当初的越国湖畔时的一曲箫声,谁又能想到竟然会牵起这般奇缘呢。 昨晚上喜娘教的犹在耳畔。虽然两人早不是第一遭,可这会儿因为气氛的关系,弄的阿蛮心里突突直跳。 她垂着头,不敢动弹。 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身侧人摘采。她不禁抬起眼去看,这一看,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身侧人一身喜服,俊美异常。然而此刻脸上却泛着砣红,双目有些痴傻,望着她正发呆呢。 “看什么看。”阿蛮轻笑:“傻不傻。” 这娇嗔叫他好歹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你真美!” 由衷的赞叹,倒是令阿蛮也跟着红了脸。 然而眼睛却是忍不住去看他的。 其实真正漂亮的是陈恒才对吧。 初次相见,他便是一身绯衣,之后几次皆是如此。每每令人惊艳到无以复加,倒是后来两人逐渐相处中,他开始喜欢些天青色这般色泽浅淡的衣衫。 不过,还是绯色最衬他。 剑眉斜挑,直飞双鬓。双眸含星,闪烁着流光溢彩。 她轻轻伸手抽走那根白玉簪,乌发便如绸缎一般铺散开来,光可鉴人。 阿蛮虽然没有称赞,可惊艳的眼神足以说明一切。 陈恒见她痴痴的盯着自己,并未开口。 说来也怪,生平他最讨厌的便是别人拿他的容貌说事,大抵流露出痴迷的样子都叫他烦躁不安。可见阿蛮这般,竟然平生第一回觉得得意。 为自己这张脸而得意,起码,能叫她心生欢喜。 “好看吗?” “好看。” 直到说出口,阿蛮才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不禁有些脸红。 见她如此,陈恒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他拉着阿蛮的手,将那双洁白的柔胰放在自己胸前。 然后慢慢下滑,在腰间停留。 灵巧的手指不知带着她摸到了一根什么东西,阿蛮尚未反应过来,便感觉到他带着自己轻轻一拉,然后,那物跟着解开。 陈恒身上的喜服瞬间松了一些。 如法炮制。 几次之后,陈恒的衣服已经堪堪挂在身上,露出了里面洁白的中衣。 他盯着阿蛮越来越红的脸,眼底的笑意快要将其淹没了。 就在他要拉着她继续的时候,阿蛮突然反应过来,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猛然撤回了自己的手。 她垂着头,燥的都快要烧起来了。可偏生这时他猛然靠过来,近的,几欲贴上她的面颊。 “害羞了?” 他吐气如兰,却让她感觉气息所到之处,激起一层颤栗。 见她这般,陈恒心中满足极了。 “好了,不逗你了。” 随着他这句话,阿蛮心中终于放松下来。然而还未完全放轻松,头上便跟着猛然一松。紧接着,一头浓密乌发垂直眼前。 陈恒望着自己娇羞的新娘,手指缓缓的移动到她的脖颈处。 “接下来,该换我了。” 眼底的火星闪耀,快要将她跟着一起燃烧。阿蛮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却跟被定住一样。内心深处竟然还生出一种隐隐的期盼来。 芙蓉帐内暖春宵,谁又肯来惊扰。 突然,摇摆的账内停止,她发出了一声呜咽。紧跟着是陈恒略带惊喜的声音:“是这里,对不对?” 说罢,又是两下。 阿蛮快要羞死了,却压根控制不住身体带来的原始快感,紧跟着,细碎的吟哦铺散了整个账内。 翌日。 因为上面没有了公婆,她自然不用起的那么早。更何况,纵使想起,某个缠人的家伙未必同意。 她有些无奈,低声道:“该起来了。” 她的身后,陈恒跟八爪鱼一样,紧紧的贴上来,抱着她纤细的腰肢。 “不。”他双目闭着,唇角溢出一声略带撒娇的意味:“不起。” “那我起来了?” 腰间的力道忽然增大:“你也不许起。” 这人。 未免也太霸道了吧。 虽然是没人来挑他们的刺,可好歹下面还有那么双眼睛盯着呢。 若是叫他们知道,新婚第二天陈王陈后是睡到日晒三竿,还不知道要编排出什么故事来呢。 阿蛮决定先不管他,自己起来再说。 可身后的人好似察觉出来一般,手脚并用,将她身子紧紧缠绕。 “不要起来。” 刚睡醒的声音带着慵懒,像个孩子一样冲着她撒娇:“陪我嘛。” 说罢,便跟小狗一样,凑到她的脖颈处。 阿蛮瞬间破功。 她最怕痒了,特别是这种突如其来的,一点防备都没有。 笑着将身子往里面缩,同时努力的转过身,正想要言辞恳切的批评陈恒一番,却没有想到,刚一转身,唇上便一热。 “你,你在干什么!” 被偷袭的某人太惊讶,导致说话都不大利索了。 “亲你啊。” 陈恒睁开了双眼,望着她,眼中盛满了笑意:“难道你叫醒我,又叫我转过来,不是这个意思?” 当然不是拉! 阿蛮气的,伸手便想在他腰处拧上一把,没想到力道大了些,直接摸到了一处柔柔软软的地方。 下意识便觉得不对,可那处触感却极好。阿蛮脑子一抽,流连忘返的摸了两下。 “夫人。“ 陈恒的声音便的有些奇怪。 她抬头一看,吓了一跳。 那双深幽的眸子没有了笑意,而已带着某种熟悉的欲望,声音也带着些可怕意味。 “你的手,摸为夫的臀部,是为何故?” ! 阿蛮一下子撒回了手,老脸通红。 夭寿啊,没事去摸人家屁股干嘛。 好死不死的,居然觉得手感好,还蹭了好几下。 她愤恨的觉得,自己自从跟陈恒在一起之后,整个人都不对了。可心底也打定主意,若是他胆敢再提这件事,便要狠狠的罚他。 反正总是能找到报复他的理由的。 也不知是陈恒听到了她内心的声音还是怎的,居然没有再因为这件事打趣。不过这份旖旎也只好就此打住,若是他再不开眼,只怕阿蛮能连续一个月不叫他爬自己的床了。 事实证明,不管是多么高冷的男人,在遇到自己喜欢的女人时候,也会变得脸皮奇厚,无师自通,心窍玲珑心。 懒起蛾眉妆。 对于画眉这件事,陈恒是很执意的。阿蛮拗不过他,便由他去了。 不过这手艺是没的说,加上阿蛮的眉是很漂亮的。简单几笔,娥眉淡扫,便是神清气爽。 不过,在陈恒画完眉毛还待在这里时候,阿蛮终于忍不住了。 “今日无事?” “嗯。”他望着铜镜里的她——身侧的婢女正在给她梳着发样。 “好歹也是大婚,我给自己放了几天的假。正好,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阿蛮笑了:“哪有你这样的,难不成之前的游山玩水,都不算休息?” 陈恒也无赖:“国事繁多,怎么也忙不过来。再说,与你在一处,便是什么都不做,简简单单的看着你,也是好的。” 一旁的宫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阿蛮倒是也没有觉得如何,反正都习惯他这般,忽然冒出来一句甜言蜜语。可被身侧人一笑,不禁有些赫然。 那宫婢见阿蛮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道:“王后恕罪,实在是我王平日里都是沉默寡言,冷面示人,叫人不寒而栗。却没有想到,待王后是如此,故而发笑。” 人家说的也是实情,阿蛮抬手:“没事,你下去吧。” “是。” 她已经迫不及待要将这件事告诉住在一处的小伙伴了呢。 她走后,阿蛮埋怨:“都怨你,害我被人取笑。” 陈恒挑眉,过来亲自从漆盒里面跳出一根珠钗,插在她发间。 “真美!” 他望着镜中人,感叹不已。 被他夸奖,原本怨怼的声音也变小了许多。 “往后在众人面前,不许这样了。” “我称赞我的夫人,难不成还要她们的首肯?”陈恒握着她的手:“不如我将她们都撵出去,省的碍事。宫中只有你我,想如何都可以。” “不可!”阿蛮大惊,若是因为自己而弄的她们被赶走,那么难过的就是她了。 刚说完,便看到陈恒眼中隐隐的笑意,顿时明白过来,气道:“好啊,你现在也学坏了,开始耍我了。” “我没有。”话虽如此,可他还是笑的厉害:“只是觉得家里闲杂人也太多了些,的确是妨碍到我们了。” 阿蛮瞪他一眼:“从前你怎么没这么觉得?” 从前?从前他身边压根就没有宫婢,清一水的男子。 只不过,他在她耳侧,却说了另一句。 “从前没有你,一切将就。现在有了你,才是一个家。” 而家里,自然就容不得那么多人了。 一句话,哄的她心中又跟吃了蜜一样。 虽然阿蛮力挽狂澜,可到底陈恒还是吩咐下去,往后若是没有吩咐,便不许人在进来。便是梳头画眉这样的事,正好自己有合适的机会。 阿蛮真不知道怎么说了,陈恒的一腔心思似乎都转到她身上,每日替她选个珠钗,选个衣裳,倒是成为了主要的事情。 接下来的几天,皆是如此。 湖边喂鱼,草庐烹茶,夫妇两人琴瑟和鸣。一时间,佳话广为流传。 许多年后,阿蛮都在想。 当年在陈国的那一段岁月,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美妙的时光。那时候的他们好似回到了小时候,天真的肆无忌惮。每一日醒来,有他在身侧,便又是美好的一天。 可到底没有想到,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卫国的蠢蠢不安,齐国的沉默寡言,周王畿的摇摇欲坠,一切都预示着会有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她的天真,是因为有人一直承担了这份重量,只为她能展颜。 然而,她便也真的天真了五年,直到那一日来临,才明白,原来她的幸福,并不是眼前看到的这般平稳,安逸。 (第二卷完) 第一百五十五章 五年 时光如夏花,绽开一刹那。紧跟着合拢,凋谢,来年不觉又绽出另一段美丽的芳华。 阿蛮站在廊下,望着面前几个五六岁的稚童欢快的跑来跑去,欢声笑语如银铃般一串串的飘过来。 其中一个小一点的,脚步慢了一些,没跟上,一下子摔倒了,坐在地上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阿蛮连忙上前,抱在怀中,轻声的哄着:“不哭不哭,小媛不哭。” 小媛今年刚满三岁,年纪还小,平素里也总是被自己的几个哥哥姐姐嫌弃,不爱带着她。现在被阿蛮抱着,顿时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扑在她怀中:“呜呜呜,他们都不跟小媛玩。” “乖!” 她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哄道:“那我带小媛去吃糖糕好不好,咱们瞧瞧的去,也不告诉他们。” 小媛一听好吃的瞬间来了精神,点了点头:“好,那我可以吃一块儿大的吗?” 阿蛮被她逗笑了:“好,不过不能耽搁了晌午吃饭。” 刚说完,便感觉小媛笑意瞬间全无,面色紧张起来。 然后,腰间一暖:“在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阿蛮回过头笑道:“在说要陪小媛吃糖糕呢,你今日回来的怎么这么早?” “听说恒玄那家伙过来,我一猜就是这几个小麻烦又来缠你了。” 他一说完,怀里的小媛立刻委屈的扁着嘴,却碍于其威严不敢吭声。 “这孩子敏感着呢,别胡说八道。” 她轻声呵斥,之后交给一旁的婢女:“抱着媛姬去玩吧,一会儿让他们都洗干净手,去里面吃糖糕。” 待眼前小人走后,阿蛮热不住埋怨:“别看小媛还小,心里却什么都懂。没娘的孩子,就是比别人懂的都要早。” 陈恒轻笑:“我不是怕你累着了,现在反而是我的不是。好好好,都是我的错。下回我陪你一起来照顾她们可好?” “算了。”阿蛮白了他一眼:“你这样的冷面美人,孩子们都怕了,见到都跑。” 然后又叹气:“怎么的就一点都不喜欢小孩子,也真是怪了。” 刚说罢,便感觉眼前一阴,原来是陈恒用扇子遮挡了眼前炙热的阳光。 紧跟着,便是他灿烂的笑容。 “若是我们的孩子,我自然会喜欢的。” 说罢之后见阿蛮神色一变,方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不过眼下我还想仔细享受一下你我相处的时光,孩子的事,还是晚几年吧。不然现在来了,我也每天黑着脸,他惧怕我,又要连累我被你说了。” 阿蛮知道他是在宽慰自己,心中沉闷,脸上却也装出一幅笑意,不愿意叫他担心:“若真是那样,我便自己带着孩子住,省的每日看你的黑脸。” 两人说说笑笑了一会儿,有人来报,陈恒便又匆匆离去。 阿蛮望着他的背影,深深的叹了口气。 一旁伺候的婢女不解道:“我王对王后敬爱有加,呵护备至。王后为何要唉声叹气呢?” 那婢女自开始到现在一直伺候着她,平日里手脚利落且性子开朗,阿蛮很是喜欢她。 “我何尝不知,只是他对我越好,我心中便越是有愧。” 阿蛮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内心失望极了。 成亲到现在,已经五年了。 五年的时光,今年,她已经二十三岁了。 称恒待她始终如初,甚至两人的关系比从前更加亲密了。在这日复一日的时光之中,两人渐渐的琴瑟和鸣。竟然比从前相恋的日子过的还要恩爱。 婢女道:“王后不必有负担,我王还年轻,子嗣一时并不着急。” 阿蛮苦笑,说是不着急,可她急啊。 陈恒今年都二十五了,做为一个二十五岁还没有子嗣的君王,他也算是破天荒了。 见她神色郁郁寡欢,婢女连忙转移的话题。 “对了,我昨儿听说一件趣事。” “何事?” “齐国的国君不是求娶了周王畿的王姬吗?可齐国后宫之中,竟然到现在还没有子嗣出生。之前几年但凡有人怀上,皆是以各种状况落胎。结果前段日子才查出,原来一直是王姬在捣鬼。” “是吗?” 阿蛮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这等子嗣大事,会不会是谣言?” “是真的。” 婢女见阿蛮不相信,连忙道:“原来那位王姬一直不得齐王喜爱,所以大婚到现在,齐王一步都没有踏入她的宫殿。倒是有几位夫人和美人,因为面容姣好的缘故,得了这份恩源,后来有孕,可到底还是没有保住。” “说起来,那位王姬也真是命苦。齐王若是不喜,又何必求娶。现在可好,人娶回去,徒生怨怼,也不知是什么因果。” 阿蛮听的入神:“那后来呢?” “还能怎么办?”婢女两手一摊,无奈的很:“这位王姬已经被送回了周王畿,齐王说,齐国不敢要这等蛇蝎夫人,今日敢谋害子嗣,明日说不得就要谋杀齐王自己了。为了小命,还是赶紧奉还。” 她嘟囔:“只是这么一来,两国之间会不会又生嫌隙。” 说罢,才想起阿蛮的身份,连忙捂嘴。 阿蛮却不以为然,皱眉道:“你说的很对,眼下好容易才修好的局面,不知道会不会再度打破啊。” “不会的。” 婢女连忙道:“王后莫要担心,齐国现在的掌权还是长公主,只要她在,便不会允许这种场面。毕竟她和卫国的恩怨,是不会让卫国爬上来的。” 齐婉华于四年前成婚过一次,可是刚嫁过去了半年,夫婿便因为得了伤寒一病不起,而后撒手人寰了。 姐姐才嫁过去便成为了寡妇,齐睿怒不可遏,觉得驸马一家子都是薄福之人。又心疼自家阿姐,便不由分说的亲自出去接了阿姐回宫。两姐弟的关系比从前还要好了。 卫国慢慢的蚕食了越国的土地,这些年越发的不可小觑。然而却一直没有任何动静,除了和齐国的边境处会有一些的征战之外,其余都还算祥和。 只不过..... “王后其实也不用担心,说起来,那卫王比咱们王还要年长一岁,却到现在连个夫人都没有。人家都不着急,您这就更不消着急了。” 提起卫瑄,阿蛮淡淡一笑:“去看看小媛吧,这孩子一没人看着就把糖糕当饭吃,别再跟上回一样把自己撑到吐了。” 说话间,便站起身施施然的去了外室。 桌子的周围坐了一圈的小朋友,各个都在吃这晶莹洁白的糖糕。 其中小媛吃的最认真,嘴角处好几颗米粒都顾不得。用胖乎乎的小手抓着呢。 “瞧你。” 阿蛮笑道,拿出帕子替她擦拭嘴角:“一会儿不见,就把自己弄的脏兮兮的,活跟只小花猫一样。” 小媛瞪着眼睛:“哥哥们吃的太快,我怕抢不到了。” 可不是,桌子上的一盘子只剩下一块儿了,也难怪这小家伙这么紧张。 阿蛮噗嗤一笑,吩咐身后婢女:“一会儿回去装上一盒子,给恒大人送回去。” 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一个声音。 “又吃又拿的,臣是真的不好意思了。” 小媛的眼前一亮,顿时从阿蛮怀里挣脱出来,往外跑去:“爹爹1” 她的嘴巴里面还塞满了食物,叫着含糊不清。 恒玄却高兴极了,一把抱起来:“小家伙,有没有给王后添麻烦啊。” “没有,小媛可乖了呢。” 小媛鼓起包子脸,将手里的糖糕喂到自己爹爹嘴边:“爹爹快吃,这是小媛给您留的。” 阿蛮在一旁敲边鼓:“是啊,小媛可是从嘴巴里面省出来的呢,快点吃,不然可就亏了孩子的一片心意了。” 恒玄满脸黑线。 谁不知道他是最爱干净的,再加上这人平素里最不爱吃甜的。 可被阿蛮这么一激,小媛更是受到了鼓舞。 “爹爹,吃吃!” 胖乎乎的小手努力的喂着他。 眼看那块儿还带着口水和牙印的糖糕眼看着就要到自己嘴边,恒玄忽然灵机一动:“小媛,你猜猜爹爹给你买了什么东西?” 果真,小孩子就是好骗,小媛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什么?” “这个。” 他一只手从怀中摸出一副九连环,递给小媛:“这个是爹爹小时候最喜欢玩的,什么时候小媛若是能将这九个环都给拆下来,爹爹就答应小媛一个愿望,好不好?” 小包子的眼睛猛然熠熠生辉:“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自然!” 得到了保证的小媛从他怀中蹦下来,高兴的去里面拆了。 另外的几个年纪都大一些,自然是知道恒玄的身份,规规矩矩的站成一排,叫了声:“父亲大人!” 待孩子们走后,阿蛮忍不住埋怨:”真是不明白,你都这个年纪了,为何还不成婚。“ 面对阿蛮,他又是恢复了以往的嬉皮笑脸。 这五年的时光,恒玄渐渐的也跟阿蛮混熟了。知道她原来师出介琰,还狠狠的惊讶了一回。 毕竟是名扬四海的名士,众人提起都是带着一股子钦佩之情,介琰也不例外。 可自从在阿蛮这儿了解的越多,越是有些怀疑。 名士的喜好,还真是特别啊。 然而这两人却逐渐的成为了好友,恒玄有时候入宫也会带着小女儿来,一并给阿蛮看。 他嬉皮笑脸道:“反正我现在女儿都有了,何必麻烦再找个女人让自己受罪。” 阿蛮白了他一眼:“小媛总是需要娘的,你没看她平日里粘我的样儿,恐怕都将我当成她的亲娘了。” 恒玄挑眉:“我这个又做爹又做娘的,纵使她亲爹亲娘在,恐怕也未必有我照顾的周到。若是说到把您当成亲娘嘛。” 他笑了笑:“大概是这孩子跟您投缘罢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子嗣与谣言 投缘? 阿蛮挑起眉头,一语双关:“若是说投缘,不如说是与你更投缘一些。不然那么多流民,怎的你就一眼看中了她呢?” 恒玄轻笑:“是啊,说来也怪了。那么多的孩子,我第一眼便看中她了。那会儿她尚在襁褓中,瘦瘦弱弱的,只是一双眼睛这么看着你,也不哭。神出鬼差的,我便将她抱了回来。” 说起这个,她不禁问起:“你如今除了国事还要去忙学宫那边,如此操劳,身子可还经受得住?” “还好,反正兄长家的几个熊孩子也是寄养在我这儿,一个是带,一群也是看。学宫那边已经弄的差不多了。这也是最后一次来烦您,等过了年,这几个孩子便都送去学宫里面,我自己也好躲清闲。” “哦?”阿蛮抿嘴一笑:“到那个时候,你岂不是管着一群孩子,更忙了?何处能清闲下来?” “山人自有妙计。” 见恒玄一脸神秘,阿蛮也不再问。不过...... “王上最近总是很忙,虽然回来之后不曾对我言明。然而神色郁郁寡欢,眉间也有倦色,可是外面又发生了什么事?” 夫妻五年,阿蛮对陈恒简直不能更了解。 他这个人,别看平日里很是冷淡,沉默寡言。可对待国事上还是尽心尽力的,之前的几年还有写属于自己的闲暇时光,两人偶尔对对弈,吃吃茶。可最近两年,他忽然开始忙碌,有时候深夜才归,天亮又起身。阿蛮看着心疼极了,问起原因陈恒却总是轻描淡写带过,叫她更是难安。 恒玄一愣,随即道:“哦,不过都是朝中一些琐碎事宜,算不得什么大事。” “你莫要哄我。”阿蛮正色:“我既然问你,便是心里知晓一些。他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你只怕比我还要了解。” 说罢,轻叹一口气:“从前只有他一人便也罢了,但如今我陪在他左右,怎能看到他日夜焦急,坐卧难安而装作轻松? 他想要粉饰太平,一个人将重担都扛着,我瞧着心疼。“ 她说的又急又快,眼圈有些微微的红。 恒玄见状,良久,幽幽的叹了口气。 “既然王后这么说,有些事,臣便斗胆提上一提。” “司徒尽管直言不讳。” 恒玄坐端正后,想了想,才道:“王后可曾记得,当年您与我王大婚之时,卫王曾经来过?” 阿蛮一怔,想起那件已经很久远的往事,点头道:“确有此事,怎么,莫非与这个有关?” 他们的大婚,卫瑄的出现的确让人有些诟病。然而随着时光的流逝,她早已经将此事忘却。若非今日恒玄提及,她还想不起来呢。 恒玄点头:“正是。” 阿蛮心头一紧:“愿闻其详。” “当年卫王是有备而来,意图便是破坏大婚。然而我王并不愿意叫王后担心,便私下答应了他的条件。” 一听这个,阿蛮顿时坐不住了。 “什么条件?” “五年之内,卫国一切做为,陈国不得干预。” 饶是不懂事的妇人,也明白其中隐隐不对。更何况是阿蛮师出名门,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如今天下分五国,越国被卫所灭,只余四国。除去天高地远的苦寒之地燕国,便只剩下了齐,陈,卫。 若是在五年之前,三国的国力便是齐,陈两国,旗鼓相当,卫国稍弱,一直与陈靠着联姻维持。 可自从卫灭了越国且吞并之后,便不一样了。 现在的卫国,隐隐已经有四国之最强的势头,若是齐陈联盟,尚且能将它扼杀在摇篮之中。然而陈国的不作为,势必是让卫国得逞。造成更不可逆的严重后果。 “我王为何会答应这个条件?” 这是阿蛮的疑惑,也是众多人的不解。 这五年来,随着卫瑄的野心,和卫国的蠢蠢欲动。齐国多次派人来要求联盟,一起攻卫,然而每一次,都被陈恒给拒绝了。 陈国朝野上下,已经是一片哗然。 虽然陈卫两国是姻亲,然而这一代的陈王与卫王两人关系并不亲密。便是从前每两年去卫国小住一次,也随着卫瑄的继位而中断。 面对下面人的质疑,陈恒选择了沉默。 其中缘由,明白的,大概只有恒玄了。 可面对阿蛮,他却什么也不能说出口。 陈恒辛苦隐瞒的东西,他总不能一下子全部都给捅破了。不然,这么多年的隐忍和退让,岂不是全部白费? 所以,他撒了谎。 “我王到底为何,臣也不大清楚。不过王后可以劝劝我王,朝中一事,不用过于介怀。” 每每看到从前那个清冷孤傲的少年为了这种事情而繁琐的时候,他不禁会怀念起从前的陈恒,那时候的他虽然冷了些,却从来不会为了这些凡尘俗事而眉间郁结成这般。 然而,他却做不到。 现在能叫他展颜的,只有阿蛮的。 恒玄的讳莫如深,阿蛮不解,不过她知道,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是她所不知道的。 “好。” 她点点头,决心不再追问,因为即便是追问,恒玄也不会说的。 “多谢司徒大人告诉我这些,一会儿王上回来,我会好好劝劝他的。” 恒玄点点头,又想起一事:“对了,王后可曾听说一件怪事。” “说来听听。” 恒玄皱眉,将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复述一遍:“我听说,有一种晶石,传说是天外之石,将其放在血肉中,会让白骨复活。此事从建安传出,不知王后可曾听说过?” 阿蛮面色一白,追问:“司徒大人是从何听说?” 恒玄见她面色有异,反问:“莫非真有此事?” 见阿蛮不语,他咂舌:“我只道是有人谣传,不想当真如此,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只是这晶石不知在何处,具体为何?若是能得知,也不枉此世。” 阿蛮见瞒他不过,低语:“我也只是从故人口中得知,不过并不能叫白骨复活,但是可以让将死之人续命而已。” “那故人现下何处?” 阿蛮垂眸:“已经病逝多年。” “病逝?” 恒玄纳闷:“他对晶石如此清楚,想来手中应该是有此物,不过既然拿着这等逆天之物,竟然还会病逝,可想这晶石或许并非人传言中那般。” “她的事.....说来话长。” 阿蛮并不想提起洛英,将其卷入,不过她很是奇怪,那晶石一事为墨山之宝,讳莫如深,怎又会从建安传出。 而且,建安,那不是离着碧山很近吗? 她问完之后,恒玄也是纳闷。 “这话我也是知道不久,只是听说是建安中有一人亲眼目睹,十分传神。我想着王后从前住在碧山,离着近,没准听过,便过来一问。” 阿蛮摇头:“我从前并不知晓,便是这位朋友,也是中原人。是我下山之后才知道,建安周围都是渔民,怎会有如此见识?想来那人是不是看错了也不一定?“ 不料恒玄听完,却若有所思。 他总觉得,此事或许不会那么巧合,没准这后面藏着更深的阴谋。 不过现在什么都不清楚,他也不能将事情说明白,便暂且存疑,待查明之后,再来说也不迟。 只是没有想到,这一次,如同洪水猛兽一般,压根扑不灭。 恒玄走后没一会儿,陈恒便回来了。 ”匆忙离去,所为何事?“ 阿蛮替他解开大氅,陈恒道:“是叔公来了。” 她的手一顿,脸上的笑容也低落下来。 他们成婚五年,到现在还没有子嗣,这让人很头疼。 着急的不仅仅是他们,还有下面一众的臣子和宗亲。 叔公是宗亲里面现在年纪最大,也是最有威望的。从前以为陈恒差点没法成婚,着急的很,自从知道喜欢上阿蛮之后,高兴的便要赶紧来提亲。 等后来人娶来,叔公也是大婚上最开心的一个。 可这份儿开心,并没有持续多久。 第一年,叔公还高兴的很。可是第二年开始,便有些焦急了。 他自然是不好来跟阿蛮讲的,便旁敲侧击的去找陈恒,包括两人的房事都要问个清清楚楚,恨不得亲自上阵来教,生怕是操作失误所以到现在还没有结果。 还是陈恒冷着脸,将他给吓了回去。 然而,第四年开始,叔公见还没有成果,这张老脸也不要了。 先是送人来,以陪伴的名义,两个中年妇人,送到了阿蛮的身边。 长辈赠,不敢辞。 然而阿蛮没有想到,这两位却是教授她床笫之欢的,甚至还暗示她若是陈恒太冷淡了一些,便可以用各种的方法来有引出他的兴致。 阿蛮满脸黑线。 他们这是,对陈恒有多深的误会啊。 还勾/引呢,每日她什么都不做,都被他给折腾的骨头都快要散架了,若真是依着她们所说,那她每日干脆不要下床了,就躺着好了。 到底还是脸皮薄,阿蛮自己不好意思处置,又碍于长辈的面子。只有整日寻了借口去找陈恒说话。 一开始陈恒还高兴呢,觉得阿蛮这般的离不开自己。他批阅着,她便找了一本书在旁边看着,两人和和美美,可日子久了才发现,原来是那两位从中作祟。 陈恒哭笑不得,却也未阿蛮心疼,冷着脸叫叔公将那两个夫人给领了回去。 好歹是又平静了两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是第五年,叔公终于是忍不住了。 他老人家亲自上阵,下了最后的通牒。 “我王必须该考虑子嗣一事了!” 叔公翘着白花花的胡子,一本正经:“我王与王后鹣鲽情深,然而国不可一日无君,君又要考虑子嗣一事。我王成婚五年,若是不早早的诞下子嗣,如何立储?” 陈恒说这是我自己的事,却被反驳。 “王上的事,从来都不是自己的事,乃是国事!” 所以,为了陈国,这个孩子,今年也必须要来了。 阿蛮何尝不知,一直没有孩子,她心中也是忐忑的紧。 然而当年的事,她并不知道,不知道当年的余毒会叫她终生难以受孕。这件事,陈恒一个人隐瞒起来。 如今她心中并不好受,心头一阵酸涩,忽然背后一暖,被人抱住。 “别想那么多了。” 他安慰:“我不喜欢孩子。” 这么蹩脚的谎言,也就是他才能说出了。 阿蛮横他一眼:“你当真不喜?” “嗯。”陈恒认真道:“这两回每次见小媛过来跟我抢你,我心里便十分的不好受。你想想,只是片刻我便如此,若是当真有了个孩子,你以后每日都要陪着他,这样岂不会忽略了我?往后还怎么陪我?” “呸!” 阿蛮瞪了他一眼:“哪里有做父亲的跟自家孩子争风吃醋的,真不害羞!” 陈横顺势拉住她的手,放在唇间吻了一下:“嗯,不管是谁,只要跟我抢你,都不可以。” 因为这么的一番话,顿时驱散了心中的那些小郁闷。 一番云雨过后,两人躺着。 陈恒紧紧的抱着她,握着她的柔胰,放在唇边,轻轻的吻着。 “阿蛮。” “嗯?” 她累的眼皮都抬不起来,静静的躺着。 “这阵子忙完之后,带你去碧山吧。” 忽然提起这个,阿蛮觉得有些奇怪,勉强抬头:“怎么好端端的,想起要去碧山了?” “我还记得咱们大婚之前,你我在碧山上那段的日子。” 陈恒的声音很平缓,带着怀念之色:“那会儿咱们曾经许诺,今后的每一年,我都会陪着你来碧山。只是没想到,不知不觉都食言了五年了。” 阿蛮眉间浮现感动之色:“其实也不必,我知你心便可。” “你知我心,我便更不能负你。” 陈恒抬身,在她唇边一吻:“放心吧,只待这件事结束,你我从此便可随意逍遥。” 第一百五十七章 旧人来访 这份平静日子并未持续太久,便引来了一轮小风波。 起初阿蛮还不知晓,待传到耳边的时候,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据说咱们王后手里有一个神物,能让枯木逢春,白骨生肉,你说,这等逆天之物在我陈国,会不会是天佑我王?” “话虽如此,然而怀璧其罪,现在外面已经是沸沸扬扬,只怕这物会引来祸害。哎,齐国在这次的征战中又败给了卫国,然我王还不出兵,这么下去,待卫国蚕食了齐国,下一个会不会便是咱们?如此多事之秋,却又引来王后怀中异宝一事,当真不是一件好事啊。” “听你这么说,还真是叫人担忧。哎,现在只希望王后能早日诞下子嗣,也算是我陈国喜事一件吧。” “走吧走吧,这件事可千万别再提了,小心隔墙有耳,听说前朝只要是提及子嗣一事,都会惹的我王大怒。咱们只是宫婢,好生伺候便是,切莫再货从口出。“ 说罢,假山后面传来响动,没一会儿,两个身穿浅粉色衣衫的宫婢匆匆而出。 阿蛮等了一会儿,才从树后出走,面无表情:“走吧。” 身侧的宫婢很是不服气:“王后便是脾气太好,所以这群人才在身后嚼舌头,下回若是再这般,直接上前掌嘴,看宫里还有没有人胡说八道。” “她们说的也是事实,何况,以暴制暴,焉能堵住悠悠众口?” 宫婢无语凝噎,却见阿蛮继续前行:“走吧,去见王上。” “是。”她毕恭毕敬的端好了手中漆盘,施施然跟在阿蛮身后,一同往前殿走去。 陈恒近些日子忙的焦头烂额,每晚来的时候阿蛮早已经熟睡,天不明再离去。后来阿蛮便撑着一直到夜深人静,直到陈恒过来。 可纵使他来,两人也来不及说上话。他眼底的倦色让她十分心疼,和衣而眠之后,不消一会儿,便又要起身离去。 长期以往,身子哪里还熬得住。 她知道,陈恒一定是遇到了麻烦,而且这件事一定是他难以解决的。 宫婢在一旁小声道:“王后应该劝劝的。” “他是个有主意的人,纵使遇到问题,也愿意一个人去解决,而不愿意叫身侧的人为之担心。我现在能做的,便是夜深人静时执灯静候,好好的照顾自己,不叫他再为了我的事情而分心。” 这便是他们两人的相处模式,她好,陈恒才能放心。 前殿十分肃穆,外面站了很多的护卫,敞开的门里不时传来几句声音。听得出,有人在里面议事。 她抬手,招过来个小太监。 “王上在里面多久了?” 小太监垂头道:“回王后,已经两个时辰了。” “两个时辰?”阿蛮拧眉,那岂不是寅时就在这儿了? “屋里现在是何人?” “回王后,是齐国使者来访,一同的,还有司徒大人。” 齐国? 阿蛮想起早上那两个宫婢说的话。 她若有所思的颔首,对小太监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他退下去之后,阿蛮转身嘱咐:“先回去吧。” “可是王后都来了,不把东西送进去吗?” 阿蛮笑着对小宫婢道:“你没听王上现在有事在忙吗?估计一时半刻也忙不完,还是先回去吧。” “可是这羮?” “端回去吧。”她望了一眼前殿,里面有她的夫君,正在为她们的未来而战。 她转身离去,却不知道现在大殿里面有人正提起她的姓名。 “这次来陈,为何不见王后?” 大殿上,一个身着玄色曲裾的女子面带威严,说起话来声音清脆,气势如虹。 陈恒坐在殿上,面色清冷:“王后身子不适,不适见客。” “原来如此。”玄衣女子笑道:“多年之前,我与王后在朝歌曾经有过数面之缘,原本欲结一段佳缘,却不曾想,叫陈王捷足先登。” “长公主此言差矣。”陈恒淡淡道:“我与王后相识早于齐王,早已经是一见倾心,定下终身。后面的事,是齐王自己胡闹,与王后无关。” 原来那玄衣女子正是齐国长公主——齐婉华。 齐婉华微微一笑:“难怪人都说陈王夫妇贤伉俪,鹣鲽情深。今日一来,才知道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陈恒皱眉,没有言语。 对于那段过往,他并不愿意提及,怕的也是有风言风语传入阿蛮耳中,叫她伤心。 恒玄见状,立马道:“长公主此行为的应该不是赞扬我王与王后之间的情深意切吧,您有何事?不妨直言。” 齐婉华微微颔首:“司徒大人快人快语,那我也就直说了。” “五年前卫国灭越时,咱们三国曾经有过盟约,越地一分为三,不知陈王可还记得此事。” 陈恒点头:“的确如此。” “那我就不明白了。”齐婉华拧眉:“据我所知,陈国好像自始至终,都没有拿到此地。” 她望着陈恒,直勾勾的眼神带着探究:“不知是陈王已经大度到不在意洛水之畔的肥沃土地,还是这其中有什么隐情不足以外人道呢?” 陈恒冷脸:“这是我陈国之事,好像与长公主无关。” “好吧,纵使如此,然而接下来的事情,便与陈国有关了。” 她忽然收起脸上的全部嬉笑神色,便的一本正经起来。 “分给齐国的土地,看似是给了齐国,然而其中却有卫军的驻军把守,并且这么多年来,一直用尽各种的借口不撤离。不撤离也就罢了,还几次三番煽动民心,企图蚕食我齐地。” 上面的陈恒面不改色:“那又如何?这是卫,齐之间的国事。” 齐婉华神秘一笑,朗声道:”将东西抬上来。“ 在众人惊讶中,两名士兵扛着一个巨大的羊皮卷轴上来。 按照齐婉华的吩咐,将它铺在地上,缓缓推开。 随着地图全貌展现在眼前,周围人皆是瞪直了双眼,发出了惊呼声。 便是恒玄,也是心中一阵,望着齐婉华,眼神复杂。 她却无动于衷,丝毫不为外人所影响。 “正如诸位所看,这是我齐国的全部山川地貌走势图。” 一旁的恒玄终于忍不住了,出声道:“如此隐秘之事,长公主为何将其公之于众。” 齐婉华目中露出一丝凄厉笑意:“再这么下去,国将不保,留下这些虚的,又有何用?” 恒玄不忍:“长公主未免有些杞人忧天了,齐国自成公之后,已有百年,可说是傲视群雄,怎会因为小小的卫国而影响。” “蚂蚁之力,尚可毁掉一座堤坝,何况是一直狼子野心的卫人。长期以往,国将不国,什么齐国,陈国,威风赫赫一时,也只能在历史的尘埃中湮灭,后人从史书中窥的一些罢了。” “长公主是不是有些妄自菲薄了?” 终于有人听不下去,站出来道:“我陈国得天独厚,占据了先天有力的条件。卫国?一场旱灾就足矣要了他的半条命。这么多年来,卫国一直附庸我陈国,为的不就是在天灾人害的时候借粮度日?说句夸大的话,若是两国开站,压根不用打,只要耗着,三五个月,卫国便会被耗干净。没有了粮食,他如何与我国继续抗衡?” 此言一出,顿时得到众人的附和,一时间,大殿之内,议论纷纷,众说风云。 齐婉华只是微笑,并不反驳。 还是恒玄看的长远,开口将这悠悠众口堵住:“既然长公主带着满满的诚意而来,大家不妨听听她后面的话。” 废话,能没有诚意吗?这是将家里的布防图都拿给众人看了。要知道,这可是天大的机密啊! 毕竟是司徒,恒玄一开口,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待周围声音低下去,齐婉华才开口。 她的声音清脆高扬,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坚定和威严,在大殿上空盘旋。 “我既然带了此物来,便是想请各位看看。卫国真正的狼子野心。” 她手指着地图上面一角:“这是卫国当年划分给我齐国的地,这是给陈国的。“ “诸位请看。” “表面上看,并看不出什么端倪。可是这其中一条沟壑......” 随着齐婉华的手指一比:“这一头,是齐地,可是顺着这条沟壑过去,便是陈国的都城。卫国一直屯兵此地,若是齐兵不敌,让卫国占领此处。到时候,只需一昼夜的功夫,便可直接到达陈国都城,直插心脏!” “一派胡言!” 一个胖嘟嘟的左徒拂袖,满面怒容:“两地之间便是快马加鞭,也要三五日才可到达。更何况是一条沟壑,根本是寸步难行,如何攻克我陈国?” 齐婉华抿嘴,神秘一笑:“陆路不可,可若是水路呢?” 周围顿时一片哗然。 “诸位不要觉得这是天方夜谭,此地正处雨水地带,每年有大半时间都是雨水连连。听说水势最大的时候,周围的河道泛滥,淹了不少牲畜和人口。后来还是逃到了一座高山之上,才逃过一劫。” 说到这儿,她微微一笑,意有所指:“若是卫国走水路,不消一昼夜,便可顺流而下,到陈国都城!到那时,只怕诸位便便可见识见识,我今日此言是真是假。只不过,今日的高堂贵客,他日的阶下之囚,不知再听之时,心情又该如何呢?“ 良久之后,殿上陈恒缓缓道:“长公主所言,又为如何?” “结盟!” 齐婉华义正言辞,望着陈恒,目光灼灼,言之切切,恳求道:“只有陈齐两国之间结盟,才能叫卫国的狼子野心扼杀在苗头之中,趁着现在还没有造成大乱,一起灭卫!” 第一百五十八章 家有巧妇 大殿上顿时一片鸦雀无声,只等着陈恒表态。 良久,他才道:“我记得,长公主曾经与卫王有过一段露水姻缘。” 此言一出,陈国人还好,齐国随从立马露出愤怒的神色,怒对陈恒。 毕竟齐国与陈卫之风不同,对待女子情事要求很是严格。 “没错。”齐婉华直接承认:“我知陈王所想,我齐婉华若是连国事与私事都分不清楚的话,就不配站在这儿跟您说话。” “我王。” 见陈恒久久不表态,下面的人终于忍不住,出声道:“这件事非同小可,臣觉得,先不忙回答齐国,待一同商议过后,再做出决定。” 当然,也有不满的声音:“还商量个什么,眼看卫国都要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莫非要等到陈国与齐国一般时,才要去举兵打他吗?” 眼看着大殿之上快要变成了闹市,恒玄终于再也忍不住:”肃静,肃静!“ 待一切安静下来之后,恒玄望着齐婉华,毕恭毕敬:“长公主今日此言实在是事关重大,我王需要些时日.....” 话才说了一半,便被陈恒打断:“不用!” 他望着下首之人,神色冷漠:“我无意与齐国结盟。”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我王还需慎重才是啊。” “是啊,卫王狼子野心,听齐国长公主说起来,咱们还是应当尽快与齐结盟,好一同对抗才是。” 众说风云,一时停不下来。 齐婉华望着上面的陈恒,目中露出恳切之色:”我之所言,还请陈王慎重考虑。现在看来,是陈国解齐国燃眉之急。然长远看来,却是为了陈国自己。“ “长公主无需多言,我心意已决。” 他站起身来,有些疲惫不堪:“司徒,送客。” 说罢,便直接离去。 齐婉华望着陈恒果断离去的背影,恨的牙痒:“素闻陈王仁义,果真不假。只因两国姻亲便可将其国土拱手奉上,真是大度的很呐!” 恒玄接过话去:“长公主无须介怀,实乃我王与卫王有约在先,五年之内,两国和平共处。如今却只为长公主的一句莫须有,便要违约,实在是有违君子之道。” “哦?”齐婉华看着他,似笑非笑:“我道不知,原来陈卫已经结盟在先,只不过,五年不战,这似乎是制约了陈国而对卫国大大有利。莫非贵国王上是有什么把柄在卫瑄手中?” 恒玄面色一凛:“长公主此言差矣,眼下是齐国为难,前来我国求助。怎的从您口中所说,还是我国之问题了?也难怪我王不悦,以长公主之牙尖嘴利之势,陈齐之间,不结盟也好。“ “你!” 齐婉华阻挡了身后齐人,笑着对恒玄道:“我今日之言,陈王也好,司徒也罢,想必早是心知肚明。却因为一个可笑的盟约而甘愿冒这么大的危险。这实在很难不叫我猜测,其中究竟有什么猫腻。” 在看到恒玄身子一僵之后,她满意极了:“今日先行告退,待他日,我还会来访。到那时,我一定会弄清楚,这其中究竟为何。” 在恒玄尚未开口之时,便转身离去。 恒玄心知大事不妙,再加上先前一事,也顾不得跟朝臣们议论,直奔到后宫之中。 却说陈恒离去之后,在门口看见一个小太监探头摊位,驻足不前。原本就有些烦躁的心更加乱了,喝道:“是谁!” 那小太监连忙站出来,跪在地上:“王上,方才王后来了。” 陈恒原本还皱着的眉头瞬间一怔,缓和许多:“什么时候,怎么没有进来回报?” “大概一个时辰之前吧,王后好像是来给王上送东西的。不过瞧见大殿有使臣就没进去,嘱咐小的叫千万别跟您说,免得扰乱了您的正事。” “嗯。”陈恒颔首:“做得很好,下回王后若是来,无论里面是谁,直接通报。” “是。”小太监心里美滋滋的,还想要再美言几句,却在抬头时见到陈恒已经匆匆离去的身影。 他一路狂奔,到了陈华宫门口时,这才感觉到原来那满腔的怒火早已经烟消云散,留下的只有无限的温馨与踏实。 无论在外面多少的狂风骤雨,只要回到这儿,他的心便归于平静。 进了宫门,院子里,阿蛮牵着小媛的手,教她解着手中的九连环。 “玩这个不能用蛮力,得用巧劲儿。” 说着,她将手中的一个环成功的褪下来,温柔的望着小媛:“看到了?” 小媛试了一下,撅着嘴:“好难啊,小媛都不会。” “没关系,慢慢练习就好了。”她摸着小媛的头发,目中满是爱怜:“先去洗洗手吃果子吧,知道你要来,今儿给你做了好些好吃的。” “嗯!”小媛点点头,高兴极了,放下手中的九连环,欢呼着头也不回的向屋里跑去。 阿蛮笑着看着她的背影,顺便揉了揉自己有些酸的肩膀,忽然,肩上一软,已经被一双大掌接替了过去。 “忙完了?” 她笑着回头,瞧见陈恒一脸带笑回答:“嗯,怎么去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知道你忙,就没好打扰。”她索性放下胳膊,让陈恒好生替自己揉揉:“这段日子忙完了,便好好休息休息,瞧着你都瘦了。” “无碍。”他的大掌温柔而有力,让阿蛮觉得顿时舒爽许多。 “下回若是去,就直接进去。他们再如何,也敌不过一个你。” 陈恒的声音坚定而无奈:“还有,下回若是恒玄再将小媛甩到你这儿,就直接回绝。他倒是好意思,整日的累你。” “不要。” 阿蛮转身,嘟着嘴:“小媛很可爱的,我很喜欢,在宫中每日寂寥,,还好有她来陪我,不然还不知这日子多难打发呢。” 话刚说完,才觉得有些不对。 果真,陈恒的面色变得有些阴沉。 良久,他才缓和过来,声音也似平常一样:”等忙完这阵子,我就好好的陪你,好不好?“ 阿蛮原本就觉得自己提了个不该提的话题,这会儿见陈恒自己将话题岔开,顿时松了口气,笑着答应:“好好好,等你忙完了,咱们一起出去走走。你也算是让自己放松一下,省的再这么下去,我都要疑心你会累病了。” 陈恒揉捏着她的肩膀:“好,都依你。往后我只陪你,别的什么都不做,可好?” “对了,听说此次是齐国使者来访,所为何事?“ 陈恒不动声色将话题岔开:“不过是些国与国之间的无关紧要之事罢了。对了,今日怎么想起来去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阿蛮见他不愿意提及,便顺着说道:“瞧着你日夜操劳,怕累病了,给你炖了一些羮汤送去补补身子。” “那还真应该送进来的。”陈恒笑道:“今儿寅时便起来了,饿到现在,腹中早已经是饥肠辘辘,若是能吃到热热的汤水,便是满足了。” “寅时到现在都没有吃一口东西?那怎么成。”阿蛮埋怨:“你先去宽衣,我去瞧瞧,汤水一直都放在炉火上,还温热着,我让人端来给你。” 说罢,转身便去寻人,在她瞧不见的身后,陈恒长长的舒了口气。 阿蛮亲手端着汤水过来,一撩帘,笑道:“我今儿一早便炖了,正是软烂可口,现在吃......" 却戛然而止。 屋内,陈恒坐在榻上,一手撑着小几,双目紧闭,已经沉沉睡去。 阿蛮轻手轻脚将漆盘放在桌上,缓缓走上前,侧身俯望。 陈恒的眉心微微蹙起,似乎有化不开的忧愁,眼角处尽是疲惫不堪,唇角泛青,看得出,已经有许久没有好好的休整过了。 她心疼的紧,从一旁轻轻拽过锦被,想要盖在他身上。 不料才方一动,陈恒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醒了?”她一惊:“可是我太吵了?” “没有。”陈恒睁开眼,缓缓一笑,笑容里略带倦色:“我并未睡着,只是闭目养神罢了。正巧闻着香味便醒来了。” “对,瞧我这脑子。” 阿蛮抱歉一笑,过去将汤水端来:“还热着,正好现在喝。” 陈恒接过来,小口小口的喝着。 “如何?”她有些紧张,头一回做这个,心中还真有些忐忑。 “嗯。”陈恒又喝了一口,仔细品尝过后,认真道:“我看宫里的御厨可以卷铺盖卷回家了。” 阿蛮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他是在称赞自己,不由的会心一笑:“既然是觉得我做的好吃,那从今往后,一日三餐皆由我来。” 说话间,陈恒已经将碗底食物吃了个干干净净。 他放下碗筷,握着她的手:“好是好,只是太辛苦你。” “不辛苦。”阿蛮摇头,戏虐道:“我还记得从前做了一碗羮,你还装作香甜的吃了,现在想想,那时才是辛苦。如今好歹这东西能入口了,不然我岂不是一辈子都要留下这等恶名?” 陈恒挑眉:“有这等事?夫人蕙质兰心,岂会弄出不好的东西。” “你莫要哄我。” 说起来,阿蛮自己也想笑。 她自幼便和介琰在碧山长大,虽说烧火是由她来,可下厨一事从来都是介琰的,君子远庖厨这句话在他们这儿是颠倒了过来。 所以她并未觉得做饭是个多么艰难的事。两人成婚后一日,她心血来潮,烧了一盘菜给陈恒。 当时他咽进去时面色一顿,紧跟着面带浅笑的称赞好吃。阿蛮以为当真如此,瞧瞧的自己也夹了一筷子,差点没把舌头给吐掉。 她将糖与盐巴都给弄反了,而且还忘记给鱼去鳞片,肚子里面也没有破开。 一口的腥臊味,她还真佩服陈恒能咽进去。 后来因为羞涩,便有些害怕再去弄。但随着两人相处,愈发觉得如同平民夫妻难能可贵。既然他像一个普通的丈夫一样,每日回来伴随她左右。那么她为他学着洗手做羮,又有何不可呢? 是以,才有了今日这一回。 “不是哄你。” 指尖一紧,紧跟着,被人一拽,撞入一个温热的怀中。 他的声音从上面传来,暖暖的,十分温馨。 “实乃夫人为我所做,在我心头,便具是佳品。” 阿蛮抬头,点了点他的唇,佯装惊讶:“我记得今日我所炖的是乳鸽汤,怎的嘴巴却跟吃了蜜一样的甜。莫非是我端错了?” 眼底的笑意渐深,喜笑颜开。 陈恒顺势含住她的手指,含糊不清:“最大嘴甜的蜜就在怀中,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他眸中深意渐浓,赤间啃咬,呼吸浓重。忽然听到外面一声来报: “王后,司徒大人求见。” 第一百五十九章 江山如画怎敌她 阿蛮一听便急了,要推开他:“恒玄来了。” “哼。” 陈恒很是不满,身子却压着不动:“他来便来,不理便是,一会儿他就走了。” “不可,估计是为了小媛。” 陈恒依旧不动:“那命人将小媛送出去便是。” 左右今日是一定要争取到自己的权益的。 身上人依旧固执的与衣袋做斗争,阿蛮无法,只有红着脸高声道:“将媛姬送去给司徒大人。” 外面顿时安静了。 陈恒很是满意,吮吸着杨枝甘露,蜜一样的甜。 温度渐渐升高,气氛逐步浓烈。忽然听到外面高声道:“王后,王后,恒玄有要事求见!” 阿蛮吓的一个激灵,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劲儿,一下子将陈恒推开。 “不行,他来了。” 阿蛮央求:“司徒大人不是这么没分寸的人,总是要听听为何吧。再说,这种事,等晚上再说吧。” 得了保证的陈恒微微的缓和了一下面色,却依旧是不悦:“恒玄最近是越来越没有分寸了,我总要找机会敲打敲打。” “嘘!” 阿蛮可不敢叫他的声音太大,大白天的,两人关在里面,给恒玄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想呢。 她顺势捂住他的嘴巴,半娇半嗔的瞪了他一眼,扬声对外面的婢女道:“请司徒大人在偏殿等候。” 然后小声对陈恒嘱咐:“你就在屋里等着,我一会儿就来。” 陈恒所以躺了下去,双手垫在脑袋后面,望着她,意味深长:“我怎么觉得咱们这样有些不大正常,好似你我是偷情一样。” “胡说八道什么呢。” 阿蛮面颊羞红:“正巧这几日你也累了,好好休息休息,待我回来之后,再叫你。” 她是真的心疼陈恒。 眉间倦色让他如玉的面庞好似笼着一层青色的薄雾,不禁又叮嘱:“放心,我一会儿就归。” 她正欲转身,忽然手腕被人拽住,紧跟着,一下子被拽入一个结实的怀中。 “阿蛮,我都好久没抱你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眷念,凑在她的脖颈处,像是一只想要寻求安慰的雏鸟。 “一会儿回来,叫你好好抱,可好?” 阿蛮心中焦急:“司徒大人还在外面等着,总不能失了礼数吧。” “那边叫他等着吧。”陈恒丝毫不在意,胳膊拘的更紧了:“我什么都不做,就陪着我躺一会儿吧。真是,有些累了。”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的,身后传来平静的呼吸声。 阿蛮微微侧过头,看着他双目紧闭,已经熟睡。浓密而卷翘的睫毛好似一把小扇子,在眼睛下方投下一片阴影。 罢了,什么司徒,什么要事,都赶不上她的男人重要。 现在,她只想好好的抱着他,让他好好的睡一觉,直到地老天荒。 阿蛮缓缓的闭上眼睛,唇角浮起一丝微笑,握着自己腰间陈恒的手,也跟着踏实的睡去了。 才睡没多久,身后人便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他抬身看了一眼阿蛮的睡容,眼底浮现一丝柔色、然而一想起外面的那个人,却眸子闪一道凌厉的寒光。 陈华宫偏殿。 恒玄在屋里坐着,双眉紧皱。 事实上,他现在是坐卧难安。 齐婉华说的事情,犹如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一块儿巨石,引起了轩然大波。 卫国这些年的鲸吞蚕食的确是让人隐隐觉得不安,他也曾经跟陈恒提起过。只不过,陈恒却说什么也不肯对卫国用兵,好似两人私下里答应了什么条件。 而今天齐婉华的一番话,更是叫人难安。 若是说卫国的野心只是想要强大自身,或许陈国还不足为惧。然而现在,卫瑄竟然是想要吞并其余几国。 这就不得不令人警惕了。 可是陈恒油盐不进,心中的话一点都不肯对外人道。他实在没办法,只有来找阿蛮。 恒玄焦急的望着门口,怎么过去传话的人这么久了,还没有回来。 忽然,门外有脚步声,他惊喜的站起身,王后二字尚未开口,便看到了陈恒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王,王上?” 他愣愣的看着他:“怎么是您?” “司徒好似问错了吧。这是我的寝宫,怎么反而我在这儿还奇怪了?“ 怀里话外,浓浓的不满。 “不敢!” 恒玄又不笨,知道陈恒这是生气了。 至于生气的原因是什么,不消问,定然是对于自己擅自来找阿蛮一事。 “说说吧。” 他径直坐下,头也不抬:“找王后所为何事?” 恒玄苦笑。 “臣来请王后,来的却是我王,证明您心中已经明白我所谓何事,又何必多次一问呢。” “我便是要多问这一句,给你申诉的机会,省的你一会儿心中不满。” 恒玄垂头:“今日之事,是臣之过。然而倘若不是我王一直顾左右而言他,对此事不闻不问,试问,我又怎会出此下策。” 阿蛮是王后,外姓人,是不可干政的。恒玄的做法势必是让任诟病,然而事情到了现在,压根就不是他可以控制的了。 “我王心中到底有何苦,不妨说出,臣可为其解惑!” 陈恒神色冷漠:“并无事,只是觉得陈卫多年邦交,不可以外人一句而破坏。” “王上!”恒玄痛心疾首:“卫王之野心,众所周知。这几年来,他处心积虑,储备实力。以我王的聪明敏锐,不可能猜测不出。能叫您这般的,只有一个原因。” “住口!” 恒玄不依不饶,继续道:“那便是王后了。” “我让你住口!” 陈恒站起来,胸前欺负,面红耳赤,怒发冲冠。 “恒玄,你是打量我,真不会拿你如何,是不是?” 他定定的看着下首的那个男人,生平第一次,目中流过杀意。 恒玄大吃一惊。 他们两人,自幼在一处长大,虽说关系并不是那么的亲昵,可这么多年来,陈恒对他还是很宽容和照顾的,没想到,竟然因为一句话,而动了杀意。 他想要杀他! 认识到这一点之后,恒玄张狂的羽翼,也随着温顺的收拢,怔怔的望着他。 “恒玄!” 他站在殿上,声音犹如冰冻一般,冷的直插人心:“你以为,纵使陈国出手又如何?灭了一个卫,他日呢?你干保证齐国就没有存着什么异样的心思,好从中获利吗?” “大争之世,礼乐崩坏,尔虞我诈,借刀杀人。今日盟友,他日便是敌对,这样的岁月,还要多久?“ “我累了。” 他闭上眼睛,声音缓慢而沉重:“或许是我懦弱,从始至终,我从未想过要争什么。唯一惦记的,不过是她罢了。” 恒玄没有开口,静静的望着殿上的那个男子。 岁月荏苒,他已经从当年那个满城掷果盈车的少年长成了青年,然而他的心却始终如一。 陈恒说的没错,大争之世,总会有一个明君,一个朝代,来结束了这段纷乱的历史。可现在他们都是鲜活的人,去不能不为之奋斗,努力。 总不能心甘情愿的将国土拱手相让吧。 “我王。” 他的嗓子有些干,咽了口唾沫,润湿一些后,斟酌道:“可我王若没有了陈国做后盾,如何保护王后,保有现在的生活?” 这是最现实的一件事了。 大婚当天的事情,众人都还记得,卫王当中之辱,宛如一个响亮的巴掌扇在了众人了脸上。 陈国不敢忘,他也不敢忘。 “到那时,我们大概会闲云野鹤,携手归隐吧。”他目中有些悲凉:“也或许,压根就等不到那个时候。我还是自私的,总想要多留她一段岁月。” 他的声音很小,恒玄没有听清楚,正欲再问,却听他忽然正色,朗声道:“在那之前,我更要保护好她。” “所以。” 他转过身,望着恒玄:“往后这些烦心事,别再去找她了。” 将她绑在身边这么多年,已经是最大的幸事了。若是还叫她不得展颜,才是他一生的憾事。 恒玄望着陈恒的背影,直到在眼中消失,他依旧看不透。 人世间到底会是怎样的深情,才能叫一人如此对另一人。怕她惊,怕她恼,怕她哭,怕她痛。种种的压力都抗在自己身上。 宁可倾一国之力,也要佑的她周全。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他拎着一壶酒,踉踉跄跄的走在街道上,繁华的城市到处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一点都不输于白日的好时光。 然而这种时光,又能持续多久? 恒玄苦笑,拎着手里的酒壶,便往嘴巴里面倒。 不料,胳膊却被死死的攥住。 “喝的够多了。” 梦中那张时常出现的面庞,竟然就在眼前。 恒玄眼神痴迷的望过去,喃喃道:“我的酒量果真越来越不济了,不过才半壶,竟然都出现幻觉了。” “阿弟!” 他叹气,将他的酒壶强行收了过来,挂在身上:“莫要再吃了。” 恒玄面颊砣红,生气的望着他:“真可气啊,就连做梦都不能好好的态度对我。与我王一比,你还真是个渣!” 见他是真的醉了,恒温叹了口气,走上前,不由分说,便拉着他的一只胳膊,夹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扛着他。 “我先带你回府吧,洗洗脸,清醒一下。” 不料,恒玄一听到醒酒就不干了,当场踢飞了一只鞋:“那种府邸,去了作甚?今日有明日无的地方,还不知道日后是谁在里面呢。” 恒温一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恒玄却又将话题扯到另外一边,开始又闹又笑的,哪里有司徒平日沉稳的样子。 看来,是真的醉了。 周围的下人从暗处上前,小声问道:“大人,可要小的将司徒送回他府邸?” 送回去吗? 恒温垂下眼帘,看着他,想起方才他那句话,鬼使神差的摇了摇头:“他的事交给我,你们都不用管了。” 驿馆,客房内。 恒温看着床上躺着的男人,摇头一笑,上去将他的靴子给脱了下来。 “水,水!” 床上的男人双目紧闭,面颊潮红,发出呓语。 他从陶罐里面倒出一碗水,过来叫他,可无论怎么叫,他都醒不过来。 恒温无法,只有坐在榻前,将他的身子扶起,靠在自己胸前,慢慢的喂着水。 毕竟是个大男人,做事难免还是不够细致。 第一百六十章 男子心思你莫要猜 尚喂等喂完一碗水,从嘴角处留下的已经湿了衣襟,弄的狼藉不堪。 恒温连忙放下碗,去拿了一块儿帕子来。可擦拭过程中,不知谁又不小心将碗打翻。 这下好了,恒玄的身子全部都湿了。 他顿时头疼的很。 偏生恒玄还一点都不老实,一会儿举着胳膊叫着:“喝!今朝有酒今朝醉!” 一会儿又忽然搂住他的腰身,笑嘻嘻的涎着脸过来:“小娘子的身段还真是威武雄壮,怎样,可要投军报效我陈国?” 恒温终于忍不住,将他的手给打落。 可才下去没多久,那手又不老实的再度爬上来。 这回,却不满足于胸前那一片了。 恒温被他摸的顿时满头黑线,怒意蓄势待发:“恒玄,你给我醒醒!” 他拎着他的领口,可恒玄却跟喜剧般的睡死了过去。 看着他这样,真是叫人哭也不是,气也不是。 还好,睡着的他,好歹是老实一些了。 恒玄的衣裳面前都已经湿了,这么穿着定然是要生病的。他也顾不得其他,便将这身衣裳给剥了个干净,而后去找自己的衣裳过来给他换上。 两人虽说为兄弟,然而身量差距却极大。恒玄的身子柔弱无骨,似女子一般,套着人高马大的恒温的袍子,一不小心,肩膀处便滑落了下去。 等将衣服都弄好,又盖上之后。恒温已经是忙出了一身的汗了。 他坐了下来,定定的看着床上躺着的人。 “你还真是.....” 恒温轻叹一口气:“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幸好是我碰见,若是见齐国其余人撞见,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陈恒的拒绝,让齐国上下同仇敌忾,对陈人见死不救也跟着愤怒异常。 特别是恒玄。 他的身份特殊,母亲为齐人。而现在的身份有官拜司徒,位列三卿之中,举足轻重。这次的事情,却没有听到他有任何出力的地方。反而在前朝之上,公然的怼齐国长公主。 说句不客气的话,别看现在是在陈国,可若是恒玄落了单,叫齐人看见,照样揍他,丝毫不含糊。 床上的人却丝毫不知道,换了身干爽的衣裳舒服多了,翻了个身,沉沉的睡去。 兄弟几年,恒温也知道了这个兄弟是个什么样的人。望着他熟睡的脸,渐渐的,也阖上双眼,睡了过去。 翌日。 恒玄尚未睁开眼,只觉得自己头痛欲裂,痛不欲生。 他捂着头,低低的叫了一声,下一刻,却听到一个声音。 “醒了?” 见鬼! 他猛然抬起头,却因为这个叫原本就疼的脑袋更是添了几分的晕眩。顿时面露痛苦之色:“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昨儿在街头遇见你,你喝醉了。我便将你带来驿馆了。” 恒温将手上的碗递过来:“这是我叫人给你熬的醒酒汤,趁热喝了吧,清醒一下。” 恒玄不接,只是戒备的望着他。 “不喝?” 他抬手自己喝了一口,而后举了举碗:“没毒!” “就你那个智商,什么时候能学人投毒也就对了。”恒玄一把抢过来碗,一饮而尽,之后咂摸嘴,苦着脸:“果真跟我想的一样难喝。” “良药苦口利于病,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你昨儿若是不吃酒,今儿可就不用吃这么苦的药了。“ 刚说完,就看恒玄瞪着一双眼,狠狠的剜着他。 “看我作甚?”恒温摸了摸鼻子,不明所以:“本来就是这样。” 是是是! 这么多年来,这个兄长在说话的方面本事还是一如昨往。 说来也怪,从前他也是这样,却从不会觉得刺耳难听。可自从两人有过那次之后,再看他时,却带了一丝不自觉的挑剔。 譬如衣裳穿的总是中规中矩,说话不会哄人,做事公事公办。总之,身上就没有一点叫人瞧着满意的。 恒玄撇了撇嘴,懒得搭理他。 “对了,听说昨日在大殿之上,你反驳了长公主?” “我反驳的多了,你具体指的那一句?” 见恒玄一副油盐不进的懒懒样儿,恒温不禁劝道:“如今局势你也清楚,纵然你不愿陈国发兵。你的身份却尴尬,还是莫要多言的好。” 恒玄原本就因为这件事心中呕的很,眼下见恒温又这么说,顿时冷哼一声,话语连珠:“哼,笑话,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愿意陈国发兵的?莫非我还收了卫国什么好处不成?再有,我身份有什么尴尬,我怎么不知?当年生下我便一走了之,我却没有那么大的觉悟。这些年我是跟着阿爹一起长大的,骨子里流的便是陈人的血,与齐国何干?” 说起来,他心底还是有怨气的。 恒温没有想到他竟然心底怨气如此之深,细听之后,顿时皱眉:“你的意思是,你是愿意陈齐联盟的?” “联盟不联盟的,与我何干?”他自嘲道:“反正我不过是一个司徒,江山又不是我的,人家愿意丢,我难不成还非要去上赶着去拦不成?反正即便是拦也拦不住,不如索性这样,倒是落得干净。” “陈王不愿?” 恒温不解:“他为何不愿?如此对陈齐两国都有好处,若是纵容卫国下去,迟早陈国也要自食恶果。” “别管什么恶果不恶果的,先说眼下。” 恒玄陡然坐直了身子,目光狠狠:“从开始到现在,你开口皆为国事。若是这样,那咱们也应该公事公办了,起码你要先去我的府邸递帖子,再看我愿不愿意见,之后才能谈这些。可我记得你现在的身份还不足以做这些决定吧,不然那日在大殿之上也不会瞧不见你人影了。” 虽然心底恨透了他只关心国事而不关心自己,可恒玄还是忍不住道:“说罢,这回又被罢到什么位置了?” 恒温这个人,怎么说呢,脑子是极聪明的,可为人就是不知变通。 他自幼便饱读诗书,少年成名,之后一炮打响,享誉中原。 然而却每况愈下,节节败退。 恒温自己倒是不争不抢:“如今我在积贤殿整理有一些资料,顺便讲课辩论,日子倒是过的很有趣。” 积贤殿? 恒玄冷笑:“你如今可真是愈发的有出息了,积贤殿是什么地方,居然也去。我真是不明白了,到底是朝中有人看你不顺眼还是你自己愚笨?” 忽然,他福至心灵:“该不会是因为你身上有一半陈人的血统,便将这件事迁怒到你身上了吧。” “齐国几次三番来求陈王结盟,却都不成。我的位置的确尴尬。”恒温直接言明:“不过我如今整日倒是落得清闲,积贤殿的书籍恐怕穷尽此生我也看不完的,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其他的因祸得福!” 恒玄气愤异常:“在这样的地方带着还有什么意思,罢了罢了,我算是看明白了,什么贤君,什么礼贤下士。若是这样,还不如来陈国,好歹也能过的舒服一些。” “我并没有觉得屈辱。”恒温摇头,并不继续这个话题:“昨晚上吃了那么多的酒,这会儿是不是饿了?一起吃去吃些皱,好暖暖身子。” 恒玄怒其不争,却又知道他就是这么个性子,顿时恨铁不成钢的跺脚:“罢了罢了,你这个木头,我也不理你,愿意怎么过就怎么过吧。” 话虽如此,可还是陪着他去了酒肆。 驿馆里面耳目众多,两人现在的立场的确是有点尴尬,便直接选了偏僻一些的一家。 恒温直接点了些清淡的小菜,两人静坐。 恒玄面色清冷,却还是忍不住的偷偷去看他。 他端坐着,好似多年之前那个俊朗的少年一般,岁月并未在他的脸上镌刻出痕迹,而是让他便的更加迷人了。 恒玄耳朵有些微微发烫,收回了眼神。 “对了。” 他清了清嗓子:“小媛现在很好,已经三岁了,我打算让她明年就去跟着念书,也算是启蒙。” 恒温却皱眉:“才三岁,便启蒙,会不会早了?” “你自己不是三岁会作诗,五岁会写文?怎么这会儿又区别对待了。” 面对恒玄的怒怼,他也不恼:“小媛的性子比较活泼,并不适宜过早念书。何况。”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得有些伤感:“她的父母若是在世,想来也是希望她能过个无忧无虑的童年,似他们一般。” 恒玄便见不得他这样,立马嚷嚷岔开话题:“好了好了,不给她启蒙便是,好端端的,又提起这个做什么。” 恒温抱歉一笑:“是我不好,又叫你想起那些事了。” “我不像某人那么的脆弱。”恒玄横了他一眼:“不过就是挨了一刀,现在早就好了。我这条命是小媛的爹妈给的,总会尽力叫她过好便是。” 一提起那件事,恒温便沉默不语。 “行了,你也不必如此。” 恒玄安慰他:“看我不顺眼的人多了,也没有证据表明那帮人就是齐国的。再说,齐国之大,莫非你就能代替了所有的齐人?他们做的孽,你却整日在我面前摆出一张后娘的脸,真是叫人看了就不爽。” “话虽如此,可到底还是因为我的疏忽。”恒温声音变得很低:“幸好你没事,不然,此生我都难以心安。” 两人谁也不想再提起这个,话题又重新回到小媛身上。 “这两年来,我每每入宫便带着她,她很是喜欢王后,总是缠着不爱松手。” 恒玄一想起那画面便想要笑。 阿蛮被小媛缠着的时候,陈恒那副样子。真是没想到,王上竟然会吃一个小女孩的醋。 恒温点头:“她也大了,自然还是想要一个娘亲的。” 提起这个话题,他又问道:“你今年已经二十有五,不知亲事?” “我几岁,管你什么事?” 恒玄立马又从温和的动物化身为刺猬,炸毛道:“我的事与你无关。” “话虽如此,可毕竟长兄如父.....” “笑话,你才长我几岁?便开始在我跟前拿大了。你我之间认识不过也就这么短短几年,少拿那些过来忽悠我。” 两人之间,又是不欢而散。 恒温望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拧眉。 、到底哪儿又错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会是他吗 回到府邸之后,恒玄气急了。 “该死的!我成不成亲关你什么事,你自己说了一门亲事,便开始管我。你以为我跟你那么庸俗,天下的胭脂俗粉,怎能配的上我?” 一边说,一边随手抽出腰间的佩剑,开始在竹林中砍起来。 一边砍一边开始骂,宣泄胸腔的怒火。 “笨蛋,蠢货!你以为你是我的谁,还什么长兄如父,我呸!” 蠢货,蠢货! 他的内心好似有无数的波涛,就算是昨日被陈恒那么说的时候,也没有这般的生气。 恒温,总是能第一时刻挑起他内心的怒火。 发泄过后,看着一片狼藉的竹林,他的心中却忽然怅然所失。 好不容易才有一次见面的机会啊,他怎么就这么的跑了呢? 跑掉了不说,还狠狠的骂了他一顿。这下可好,在他心目中,更要觉得自己是个怪胎了。 恒玄气急,又委屈的很。 他也不知道为何,总是在他面前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就好似这么多年来,他以为自己是个浪荡不羁的贵公子,却总是在他面前,沦落一个疯子。 管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胆战心惊的走上来小声问道:“公子,门外有人求见!” “不见!” 他恨恨道:“外面的没眼,你也没长眼不成?” 看他现在这副样子,哪里事宜见客。 再说,一点心思也没有啊。 管家委屈极了,不明白为何一向平易近人的公子会这么大的脾气。不过门外那个,还真是身份特殊。 “公子,是王后来了。” 恒玄一愣,紧跟着忽然一乍:“你怎么不早说,快去准备衣物,请王后去前厅等着,我马上就来。” 等他着急忙慌的出来之后,见阿蛮正坐在椅子上,面前站着小媛。 她给小媛编着辫子,看样子应该是快到尾声了。从面前拿出一个小巧的绢花,可以以假乱真了。 在小媛的发尾别上之后,笑着道:“小媛快去照照镜子,看看好不好看?” 小媛乖巧的应了一声,欢快的出去找镜子去了。 “也难怪这孩子总是格外的喜欢王后,您都快将她给惯坏了。“ 阿蛮还看着小媛的背影呢,忽然听见声音,站起来道:“司徒大人。” “王后快请坐。” 恒玄连忙上前,拱手抱拳:“王后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是臣之过。” “司徒何错之有呢?”阿蛮眨了眨眼睛,调皮道:“我倒是趁着这个功夫能可以好好的跟小媛说说话,比在宫中不知道多好。” 恒玄笑:“王后这么说的话,我王却要伤心了。” “王上处处带我体贴入微不假,然而却终日繁忙。我不知他所谓何事,更是忧心不已,所以才有今日之行。” 他没有想到的是,阿蛮竟然会直接了当的挑破这件事,原本准备好的话,忽然不知怎么说出口了。 “王上忙碌,也是为了我陈国,为了王后。” “我自然知道他的心意,然而他这个人,不管心中有什么,总是愿意自己生扛,却对我一脸轻松。这么多年来,我已经深知。” 恒玄苦笑:“王后既然知道,也该明白臣的苦衷。” “这是自然。” 阿蛮道:“若是寻常,我自然也会就顺着他的心意,装作什么都不知。然而今非昔比,我再也不能装傻。” 恒玄一愣,小心翼翼探究:“王后所言,是......?” “王上现在眼底倦色越来越浓,宫中也是众说风云,我纵然再傻,好歹也长了这一对耳朵和一双眼睛。他担忧我,却不知我也担忧着他。” “所以。” 她抬起眼帘,坚定不移的望着恒玄:“司徒大人,王上当年,究竟是和卫王结下了什么盟约?” 他大惊,望着阿蛮:“这件事,王后如何得知?” “我说了,我这一对耳朵不是白长的,司徒只管告诉我便是。” 恒玄恨恨道:“早晚要将宫里那些爱嚼舌头的都给好好的惩戒一番,才能长记性。” 可阿蛮丝毫不接他的话,依旧是望着他,似笑非笑,好像铁了心的要等一个答案出来。 良久,他终于败下阵来。 “当年之事,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 恒玄回忆起来:“好似问题出在当年的大婚之上。” “大婚?” 阿蛮拧眉:“可否细言?” “这件事,我着实不知。”恒玄苦笑:“不瞒您说,因为这个,昨日我被我王好生训斥,还说若是胆敢再问,下回便要了我的命也在所不惜!” “有这严重?” 阿蛮大惊:“司徒在朝中举足轻重,更别提您与王上的交情。向来只是一时气话,也是有的。” 恒玄缓缓的摇头,道:”并不是什么气话,王上是认真的。“ 他的一双眼睛诚恳的看着阿蛮:“王后,虽然我对王上在两国联盟一事颇有微词,甚至昨日去陈华宫见您也是为了此事,想让您劝解我王。但是现在,我改了主意了。” “王上说的对,人的一生何其短暂,能做好一件事已实属不易。而在我王心中,王后便是那唯一一件缠在心头的决心。” “我不欲叫王上与之为难,何况陈齐两国也并非就是表面上看的这么艰难。卫王想要一统天下,总还要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吞的下。” 说到这儿,他才察觉自己多少带了些情绪,拱手道:“王后还是请回吧,这件事,还请您往后莫要担心。好生陪在我王身边,便是您能做的最好的决定。” 阿蛮沉默不语,良久之后,点头道:“司徒所言,我知道了。” “今日之谈,还请您为我保密。”她微微一笑:“既然他不愿我担忧,那我便如他所愿,单纯的陪伴便可。” “臣定当三缄其口!” 阿蛮走后许久,恒玄都在心头想。 他或许有一点明白了陈恒。 一个自己爱的人在身侧陪伴,正巧她也能如他所愿做到这般。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心头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的豁然开朗,却又抓不住具体是什么。 恒玄一下子变的积极起来。 先是将卫国这些年的扩张和动静一点点都收集清楚,然后又将齐国上次进献的图与陈国的相对比。 得出一个结论。 卫王是当真有一统天下之心。 若是十年前的卫国,说这句话只怕要叫人笑死。每年还要依靠着陈国的粮食,有什么底气。 可今非昔比了。 得了越地的卫国每年的粮食囤积如山,越地的水草肥若,盛产丝绸轻纱。用越女做出来的轻薄纱料换来了不少的好玩意儿。 更不用健硕的越人和美如画卷的越女,便是最大的资本。 卫国吸取了教训,并没有往各国之间拼命的输送越女,而是叫她们自幼的选择。可以去官妓,附庸主人。也可以自己浣纱,换取劳动报酬。 这世界上的人愿意抛弃尊严的毕竟还是少数,许多越女高兴异常,纷纷选择了浣纱,一时间,越地的轻纱遍地。 卫王一系列的措施不得不说,是相当得民心的。比起从前生活在水声火热之中,越人们却更是喜欢现在无忧无虑的日子,纷纷欢声歌唱,作诗作词来赞美卫王。 恒玄的眉头紧皱。 卫瑄,的确是一个难缠的对手啊。 而且,长公主那边,到底是私交的恩怨更浓,还是当真是为家国天下,他也还需要考证。 恒玄这边不闲着,而另外一边,陈恒也是疲劳不堪。 “臣听说,建安上曾经有一种天外之石,能使白骨生肉,枯木逢春。只要是还有一口气的人,第二日便会生龙活虎起来。” 陈恒眉头不变,声音一如往日清冷:”所以呢?“ “所以。” 面前的老头子斟酌了半天,才道:“天子近年来身子郁劳成疾,特别是最近两个月来,总是昏昏沉沉,半梦半醒。既然当真有这种神物,还请陈王可以忍痛割爱,将此物赠与天子。” “哼。” 陈恒冷笑:“既然是在建安,天子不去建安,反而来我陈国,这其中隔着十万八千里,是不是,南辕北辙了?” 那老头继续道:“哎,此去建安,恐怕时日太长,天子等不得。可陈后便是从建安而来,据说手上正有此物,况且,陈后为天子外甥女,名义上还是王姬,便是为人孝道,也理应将此献给天子的。” “我还说呢,好端端的,近日怎么陈国又来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人。原来是听信了此等谗言。” 陈恒眼尾一挑:“我且问你,这什么神物,石头的,您是当真见过,还是只是听人说起?” “老夫不才,想来是没有什么福分见的。” 他抱手拱拳:“是听人提起过,所以才来一探究竟。” “只是听人提起,就连我殿前质问?” 陈恒嘴角浮起一丝讥讽的笑:“是不是觉得我陈国太仁慈,所以各个都欺负到头上来了!” 听这狠厉的话,那老头子顿时被吓了一跳。 他原是周王畿的一个礼官,平日里不声不响的,这回也是因为天子病重,所以想来争一个存在感。 若是此行是别国国君,他定当不敢如此放肆,可众所周知,陈王对王姬的宠爱简直是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旁的不说,只是这五年来王姬未曾有过身孕却依旧艳宠后宫,便足以证明。 没想到,却被陈恒如此呵斥。 他顿时红了脸,讪讪道:“我也是听人所言,可若是真有的话.....” “什么事情,便是被你们这种人以讹传讹才会如此。”陈恒身为君王,如何不知这老头子心中的算盘,厌恶极了:“这件事不必问王后,我可以直截了当的告诉你,没有!” 说罢,也不想再废话,直接叫恒玄撵人。 恒玄笑嘻嘻的上前:“哎呀,那些谣言,不过是些个小孩子说说罢了,怎么您这么老谋神算的,也跟着入了陷阱呢?” 老头子红着脸:“哎,三人成虎,我也是听人都是这么说,这才......罢罢罢,司徒大人还请替我在陈王面前美言几句,切莫要因为这个而让两国之会见的情谊再生分了。” “那是自然!” 寒暄之后,恒玄只剩下一个人时,忍不住嗤之以鼻:“老东西,看着陈国现在乱了,你也想来分一杯羹。也不瞧瞧,自己是不是那块儿料?” 说罢,招呼身边人:“去查查,看看周天子到底怎么了?” 待人都下去后,他的眉间却浮起一丝忧虑。 这么多的事情,都瞄准了陈国。 看来背后,一定是有人在捣乱。 会是谁呢? 恒玄皱眉,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卫王。 他是个势在必得的男人,甚至行事作风不择手段,丝毫不故意名声。 这一切的事情,都是他在背后鼓动的吗? 第一百六十二章 情难自持 恒玄回去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寻来恒温。 他被找来的时候,还有些不知所措,以为是昨日的事情他还在生气,可尚未开口,便被恒玄急忙的拽过来。 “你且看看,我画的对不对?” 他动作有些大,恒温一个没提防,便被他拽了过去。 他脚下踉跄,不过因为习武,很快便站稳了,稳了稳心神,便开始仔细看着书桌前面的东西。 是一副画。 不,仔细看起来,应该是一副地图。 恒温有过目不忘之美誉,所以才看了一会儿,便抬头,大惊:“这是....." “嘘!” 他伸出食指,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而后点点头:“先看完再说。” 恒温不敢再马虎,提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开始看起来。 恒玄在一旁看着。 他看的很认真,浓眉时常会因为上面的标识不解而皱着,却在下一刻又突然展开,恍然大悟,醍醐灌顶之势。 恒玄望着他,眼神有些恍惚。 两人从十四岁第一次相见,到现在,已经有十一年了。 这十一年中,相见的次数并没有太多。相反,因为上回那件事出了之后,恒温因为觉得愧疚于他,最近三年,两人都没有见过了。 说起来有多神奇,虽然三年未见,然而现在再看,却一点也不觉得生疏。 他的轮廓还是记忆中的模样,梦里千百回,他都梦见过这双眸子,带着温柔的笑意,就那么的看着他,好似要将人沉溺其中一样。 他的唇,是那般的火热。 还有身下,那不可言明的东西。 恒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再娇艳的美人,在他看来如同嚼蜡。却时常会想起那根紫红色的棍子。 他正看着,冷不跌与恒温的眼神相碰撞,顿时愣了。 他的眼神里满是兴奋,好似是发现了什么让人无比愉悦的东西一般。看上去亮晶晶的,好似夜空中的星子一般。 “原来如此!” 他兴奋异常:“你果真聪慧!” 得了他的表扬,不知为何,恒玄的脸有些发烧。 他微微的移开眼睛,心里甜丝丝的,嘴上却:“切,是你太笨!” 好吧,享誉天下美名的神童,到了他这儿却成个笨蛋了。 不过恒温却一点都不在意,他一把拉着他的手,激动万分:“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 被猛然牵着的手就好似一个小粉拳捶到心脏,暖暖的,软软的。 “咳咳咳!” 他剧烈的开始咳嗽起来,顺势抽回了自己的手。 “怎么了,不要紧吧。” 恒温马上开始担忧起来,也顾不得桌子上的东西了:“是不是前几日的酒吃多了?” 还记得吃酒那事呐! 恒玄一点都不怀疑,这件事会不会成为自己的黑历史,被他给念叨一辈子。 不过,眼下更重要的是。 他有些不悦,盯着桌子上的图:“你是因为看见这法子高兴,还是因为是我想出来的法子而欢喜?” 这,有什么区别吗? 恒温不解,可他却偏要他说清楚。 他素来对情事不解,便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我一想到齐国这么久的沉疴终于得以解决,心中便开心的无以复加!然而,一想到这种法子竟然是出自你手,更是与有荣焉!” 恒玄的心一下子又开心起来。 不过,面上前?不能表示出来。 横了他一眼:“不都说你嘴巴笨吗?我看来,说起甜言蜜语也是一套一套的。” 说罢,也不让恒温再解释,直接把人拽过来:“仔细看清楚了,一会儿我便销毁。” “销毁?”恒温不解:“这样好的东西,为何要销毁?” “笨!” 他恨铁不成钢:“五国国土,若是落入有心人之手,又是一件大患。再说了。” 他有些骄傲的抬起下巴:“我乃陈人,焉能为他国排忧解难。” 何况,还是在背后狠狠辱骂了他的齐国。 若是以他的性子,定当会落井下石。 可是,他却废寝忘食了好几日,想尽办法,用尽了手中的人脉,绘制了这么一副图,想了一个完全的法子。 只为他。 恒温十分感动,一把抱住他,很是用力:“阿弟的所作所为,齐人会感激终身的!” 恒玄被勒的翻了个白眼:“谁要他们感谢了。” 忽然被放松,然后,他握着他的肩膀,两人面面相视。 “你的好,我也会记一辈子的!” 傻瓜! 记得就记得,干嘛跟承诺一样。 恒玄的脸发烧,却骄傲的哼了一声,掩盖其内心的狂喜。 这件事,终于尘埃落定了。 齐婉华走之前,不知道对陈恒说了什么,反正他的脸色从之后便一直不好看。 “我王不必与一个妇道人家介怀。” 这句话,是朝中说的最多的话。 然而没有人知道,齐婉华的那句话,像是一把锥子一样钻入了陈恒的心中。 “陈王不觉得,如今你我三国,更像是多年前陈卫那场浩劫吗?然而你们是为了美人,我齐国何其无辜,却要被牵连进来。” “至于陈后,呵呵,陈王觉得,她的心中若是没有了卫王,他至于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得到她吗?” “不如你我赌一把,卫王此刻便在陈国境内,不日则会到达,届时,您想,陈后会去见他吗?”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 陈恒心情很是烦躁不安,到了晚上,动作也不自觉的粗鲁起来。 直到听到阿蛮的呼痛声,顿时脑袋清明过来。 他这是在做什么? “掌灯!” 阿蛮生性害羞,所以平素这会儿周围都不许有人在。听了陈恒的话,她连忙道:“不碍事的。” “不行。” 陈恒固执的很,起身披起一件衣裳,伸手将她抱起来,温柔的放在中间。 “我瞧瞧,是不是受伤了?” 阿蛮心头实在是难忍,却又拗不过,只有闭着眼睛,颤抖着打开了双腿。 宫婢已经将屋里的烛光全部点燃,顿时,亮如白昼。 陈恒皱着眉头,看了半晌,吐出两个字。 “肿了!” 阿蛮牵过一条锦被,遮住自己身上,勉强要起身,却被他抱住:“别起来了,一会儿又疼了。” “没事的。” 阿蛮声音很小:“休息一晚就好了。” 这几日里他不知发了什么疯,索要无度,之后还总是堵着不肯松开。 陈恒的声音有些闷:“是我的错,下回我若是这样,你便打我,推我,总之,别让我靠近。” 他像是个孩子一样的无助,又有些赌气。 阿蛮轻轻一笑,伸手顺着他的发丝,一条一条,一缕一缕。 “陈恒,其实我是开心的。” 此话一出,便感觉身上的身子一僵。 她的脸也烫的厉害,不知道都红成什么样儿了,可是至少在这一刻,她希望能安慰到他。 “或许这一次,这里已经有一个小生命了呢。” 阿蛮打趣,牵着他的手抚向自己的小腹处。 陈恒的手有些不情愿,但在摸上去之后,却流连忘返,久久不肯拿下。 阿蛮叹气: 真是个口是心非的男人啊! “还记得你说的吗?要带我回碧山去。到时候,没准我们可以再带一个,只是上山我若是累了,你却不知道要背哪个好了。” 她笑的很轻,气息在耳侧,吹的陈恒心里痒痒的。 “不背他们!” 陈恒抱着阿蛮柔软的身子:“只背你一个。” “喂,那可是你的孩子啊,怎么这么狠心。”她佯装生气,却被陈恒一下子捉住了要打过来的手。 亲吻着指尖,一双眸子认真的看着她:“他们会有今后的人生,我却只有你一人。” 笑容尚在嘴角来不及收回,泪花已经跟着在眼中翻涌而至。 这一刻,她认真的乞求上苍,赐给他们一个孩子吧。 然而当四日之后的葵水如期而至时,阿蛮觉得已经沮丧的抬起不手了。 宫中的用品自然比民间好要太多,陈恒也一早让人煮了汤伺候她喝下,若非事务繁忙,必定是要陪着的。 经过了调养,她的身子已经好多了,只不过一到这个时候,人就有些恹恹的。 阿蛮疑心她的受孕困难是跟每次的疼有关系,可现在这个毛病也治的差不多了,也不怎么疼了,却依旧没有。 现在不管是对于陈国,还是对于她和陈恒,都迫切的需要来一个孩子。 没过一会儿,便听到了外面有小孩子说话的声音。 “王后,我是小媛。” 阿蛮心情瞬间好起来,坐直了身子,对着珠帘后的小人招手:“快过来。” 小媛笑嘻嘻的跑进来。 她今日打扮的十分好看,手上还拎着一个小漆盒。 “这是什么?”阿蛮好奇。 “是小媛送给您的礼物。”小媛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将漆盒递给她,又补充一句:“是小媛最爱吃的果子,买了送给王后的。” “小媛真乖。” 她接过来,放在一边:“你阿爹呢?” “阿爹去找王上了。”小媛又有些沮丧:“这些天阿爹都不陪我,整日都陪着一个叫大伯父的家伙。” 恒玄平日里说话嘴上便没个把门的,小媛估计听到了,也跟着有样学样。 “小媛不可胡说。”阿蛮正色:“大伯父是你阿爹的兄长,你要有礼貌,这样他才会喜欢你,知道吗?” 小媛喜欢阿蛮,她说什么都听,自然点头:“我知道了,那下回我也给大伯父买果子吃。” “乖。“ 她今日葵水,不适宜陪她玩,便叫身侧的宫婢带她出去看园子里养的几只小兔子。 小媛走后,她闲来无事,便将那个漆盒打开,想看看小媛送的到底是什么。 盒子打开之后,阿蛮瞬间愣住。 里面并非是什么果子,而是桃花糕。 十分娴熟的做法,这个样子,她从六岁吃到十四。 她抖着手,开始在里面找起来。 终于,在一大半的糕点都被她掰成碎磨的时候,找到了一张字条。 “明日酉时,城外三里南郊亭。不见不散!” 落款处写着十分熟悉的两个字。 卫瑄。 第一百六十三章 罗敷有夫,使君无妇 都城外,长亭边。 一位玄衣公子风度翩翩,站在原地,秋风阵阵,温柔的吹过他的发丝。衣袂飘然,绝世独立。 似乎是感觉到身后有人,他转过身,在看到阿蛮之后,陡然绽出笑容。 “你来了。” 那笃定的语气,好似早已知晓会在今晚遇见。 “卫王不辞辛劳,用尽手段邀约,我自然是要来听听,到底是什么要紧事,能叫你如此大费周章。” 她冷着一张脸,话里明讥暗讽,然而卫瑄却一点都不恼,笑着上前两步:“无事我便不能来?” 阿蛮下意识后退,隔开两人距离。 “使君有妇,罗敷有夫,你我之间,还是注意些的好。” 卫瑄轻佻一笑:“罗敷有夫,然使君却一直无妇,那你又该要如何补偿我?” 他步步紧逼,眼看着就要欺上来,阿蛮冷着脸怒道:”卫瑄!“ 见她双目泛着狠戾的光芒,卫瑄非但不恼,反而笑了。 “真好。” “这张脸上,终于不再是冷冰冰的了。你不知道,这些年只要一想到你看着我跟个木头一样,我心里都快要呕死了。” 阿蛮气他怎的这般不要脸,还纠结于过去的事情。然而她今日出来,也的确有自己疑惑的东西,需要问他。 “你若是一直这样,那我便走了。” 她愤怒的样子勾的卫瑄心里发痒,却也知道她的气性,是真的敢一走了之的。 隐忍了几年的相思,才刚见面,又如何舍得她离去? “别!” “那你退回去!” 阿蛮涨着脸:“与我五步距离。” 卫瑄脚下不动,讨价还价:“五步是否太远,听不真切。” “十步!" 见他还要开口,阿蛮威胁道:“若是卫王连最起码的尊重都不给予的话,那我不如现在离去,省的留在这里受您折辱!” 脸上悲愤的样子,好似卫瑄真的拿她怎么样了。 卫瑄心中好笑,却只能道:“好好好,我退后,你莫要再恼便是。” 说罢,竟然真的往后走了好几步,却见阿蛮当真一步步的数着数,心中发笑,只好按照她说的,一直到第十步了才停下来。 “现在可好?” 他摆出一副百依百顺的样子,又叫人恨的牙痒痒。 “卫王今日邀约,所为何事?” 她又回到了那副冰美人的状态。 卫瑄没有说话,而是眼神有些痴迷的望着她。 数年来,只派人探听着她的一切,从未谋面,而今一见,才发现积压在心底的那些思念,一下子汹涌而出。 她变了。 看着眼前这个其霜傲雪的美人,如何能想到当年在碧山上那个发稀面黑的瘦弱丫头,会成为今日的模样呢。 可她似乎一点都没变。 她的性子还是如从前那般,通透的让人一眼便看穿。虽说面上别别扭扭的,可别扭的叫人心中好生欢喜。 无论这个世界如何变化,他的阿蛮却还是纯真如初,一直在那里等着。 阿蛮刻意的回避了他的眼神,问出口后一直未等到答复,便疑惑看去,这一看,正对上他炙热的眼神。 她心头一烧,继而恼怒起来。 “卫王!” 阿蛮的声音很重,很严肃。 卫瑄一凛,随后笑道:”好,我不看便是。你有什么话,尽管问吧。“ “真是可笑。”她睨了他一眼:“你千方百计递进来话,怎的反变成我有事要找你了。” 卫瑄轻笑:“以你性子,若是无事的话,岂能因为一张字条便来寻我?” 阿蛮一噎,又要生气,却被他摆手道:“好好好,你我都莫要再动怒,你想问的直接问,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之后我再对你说我要找你的事情。” 阿蛮觉得他定然是没有什么正经事的,不然开始到现在荒废了多少时间,还不早就说了。便也不客气,长刀直入,直截了当的问出自己的事来。 “天下传言建安有天外之石,这话可是你放出去的?” “不是。” 他答的这样快,让人不免生疑。 “你莫要恼,这件事的确与我无关,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是谁。” “是谁?” “天下五国,然尚有实力相争不过是齐,陈,卫。此事矛头直对陈国,却非卫国,除此之外,还能有谁?” 他虽然没有直接说出名字,不过阿蛮却也不相信。 “齐国如今被卫国存存蚕食土地,恨不能与陈结盟。如何会做自毁长城的事情?这件事做成,对齐国又有什么好处?” 大概是因爱生恨吧。 卫瑄并没有想要第一个拿齐国开刀,至少,当时绝对不是一个好时机。吞并的越国尚未完全消化,许多筹备也没有做。可齐国却直接与卫国发生了几场正面冲突。 齐国是齐婉华掌权,女子当政,大抵还是免不了一个情字缠绕。 然而这话,他并不会说。 “此事若是我做的,又何必不敢认。何况我知你出自碧山,这件事宣扬出去,首当其冲你便是箭靶子。我再混,又怎舍得伤害你?” 阿蛮自动将最后一句屏蔽掉。 “那我再问你。” “当年大婚,你到底对陈恒说了什么?” 这是缠绕在阿蛮心头久久不忘的问题。 当年他到底跟陈恒说了什么,所以他骤然离去,而之后的陈恒,也异常起来。 卫瑄没有想到她会问这个,不禁皱眉:“可是他对你说了什么?” 他若是说便好了,我如今又怎会废这个周章,还要过来问你? 然而这话阿蛮却并不会说,只是道:“他告诉我什么,与你无关,你只管回答我便是。” 卫瑄盯着她的脸看,直看的她差点要发怒,才忽然面色一松,嘴角微微上扬。 “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双眉上扬:“这件事,恕我不能告知,你若是想知道,便去问陈恒吧。” 阿蛮没想到他会这样,顿时着急:“你不是说我想知道什么都告诉我吗?” “此事除外。“ “你,你不讲信誉!” 卫瑄方要开口,忽然变色一变,很是奇怪。 紧跟着,他忽然笑了。 是那种带着挑衅的笑。 “我说了,这件事我是不能告诉你的。不过,若是你能答应我一个条件,那么我便做一回背信弃义的小人也无妨。” 阿蛮一听他提条件,顿时心生不妙,此人奸诈狡猾,她可不能轻易的上了套。 不过,这件事她必须要弄清楚。 无论是陈国现在的按兵不动,还是面对齐国时的冷言相拒。阿蛮觉得,跟当年的事情都有着莫大的关系。 卫瑄不说话,笑着站在原地,只是看着她笑。 不对,不对! 他从一开始到现在,笑容都是带着柔色的,然而从开始,却忽然变了,有些得意洋洋。 他为何要对着自己做出这种笑容? 仿佛是瞬间的福至心灵,她猜想到一个答案。 而身后的人,终于也忍不住了。 “不必问他!” 声音如此熟悉。 五年来,每每她开心或者是烦恼,这声音都会在身边陪伴。无论是清早醒来,还是日暮歇息,从未缺席。 听着听着,倒也成了一种习惯,阿蛮甚至觉得,若是有一天听不到了,心里还怪想的。 然而却从未有一天会这样的恐惧过。 她艰难的转过头,便看到了一脸冰霜的陈恒。 月色如华,笼罩在他的身上,绯色的锦衣映照在脸上,有些凄厉的美感。 两人成亲之后,陈恒便收起了绯衣,从此青衫淡雅,猛然如此,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她嘴唇喏了喏,却未说出话。 陈恒大步上前,站在她的身侧,一伸手,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凉的简直不像话,纵使数九隆冬,也从未如此过。 阿蛮心里不禁有些害怕,侧过头,担忧的望着他的侧脸。 陈恒直直的望着卫瑄,目光深幽,瞧不出息怒。 相比之下,卫瑄的神色则轻松极了。 “表弟,别来无恙。” 他笑语晏晏,好似真是亲人久别重逢一样。 陈恒则冷漠的转过身,牵着阿蛮的手,固执的前行。 “陈王!” 身后的人叫他:“你以为,你还能躲避多久?今日她既然愿意出来,就代表心中不是全然没有我的。既然我还有机会,为何不光明正大的跟我公平竞争?” 回答他的,是陈恒更加快的脚步。 “陈恒!” 卫瑄的声音带着一丝愤怒:“五年之约,转瞬即逝。你我都秉性了君子之约,然后今后鹿死谁手,却要见真章了。到时候,你可不要因为自己的怯懦,而害了身边人!” 陈恒脚步陡然停住。 阿蛮感觉到自己手猛然一疼,却忍着没有出声。 她能感受到,身边的男子现在有多么的愤怒,然而他正在极力的克制,克制着自己。 “我没忘!” 寂静的夜晚,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楚的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若到时候你还是贼心不死,那么便来一试吧。到时候,希望你能跟真正的男人一样站出来,一决高下!” 说罢,他快速的拉着阿蛮离去。 走到官道,便看到那辆乌黑顶棚的马车。 陈恒将阿蛮打横一抱,放了进去,紧跟着,自己坐在前面,驾着马车前行。 阿蛮这才发现,他出来身边是没有跟人的。 忽然间,她有些内疚。 她的手还在隐隐发疼,陈恒内心到底有多悲伤,才会忍不住的捏疼了她。 马车行驶的很快,没多久,就顺利的进了宫。 停车之后,她眼前陡然一亮。 “下来。” 陈恒黑着脸,对她说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不知怎的,阿蛮的眼泪扑簌簌就落了下来。 起先还只是一串串的,到最后也不知道怎么了,越来越委屈,抽噎起来,渐渐的,变成咬着唇,不然便会哭出声。 而陈恒原本还只是冷眼看着她,到中间眉间松动,到了最后,满脸的无措。 他从未见她哭的这么伤心过,印象中她的眉眼永远都是灵动的,似今日这般,真是吓着他了。 哭了好久,都开始打嗝了,陈恒终于开口了。 “别哭了。” 他用衣袖笨拙的替她擦拭着眼泪,手脚无措:“我,我错了。” 没想到,他这么一说,阿蛮原本要停下来的声音一顿,紧跟着,反而哭的更厉害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对月乞求 “怎么还哭的更厉害了?” 陈恒顿时束手无措,建议:“要不,你罚我?” 阿蛮抽泣着擦自己的眼泪,破涕为笑:“谁要打你,你还当真以为我是悍妻不成?” 见她笑了,陈恒也心头一松。 “可不是,家有悍妻如阿蛮。”他调笑,用帕子仔细的擦干净她的脸,颇为心疼:“脸都哭皱了,到了后半夜肯定要疼了。” “谁叫你这么好的,总是让我忍不住想要哭。” 阿蛮扁着嘴巴,说着说着又要来。 他却是怕急了,从前听说女子的眼泪多,几乎是水做成的人儿一样。还不觉得,今儿见识了阿蛮的水淹大法,却是当真服气了。 “我好也哭,我坏也哭,到底是长了见识,往后纵然如何,都不敢再叫你流泪了。” 他的叹气,却引的阿蛮瞪眼:“你若以后再敢惹我哭,我便再也不理你了。” 陈恒哭笑不得,到底最后还是成了自己的不是。 不过。 阿蛮轻轻的抱着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胸前。 “我今日的眼泪,却并非是委屈,而是感动。” 感激上苍,赐予了我这样一个男人。爱护我,珍惜我,事事以我为重。而我又何德何能,只好将一生都报答给他,方不负其心意。 “傻丫头。” 陈恒揉着她的头发,轻轻的替其梳理开:“这回也是我的错,若非我事事瞒你,你又怎会被他所骗。说起来,也都是因为关心二字,我怎忍心怪你?” 阿蛮一听,顿时忍俊不禁。 然后,从他怀中出来,端坐,行了个大礼,肃穆道:”王上今日所言,妾身记下了,君子当一言九鼎,往后可万事都不许再瞒着我。“ 陈恒这才明白自己被她套路,无奈道:“好,万事都依着阿蛮的意思便是。” 话虽无奈,却甘之若饴。 帝后两人和好如初,却不代表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陈恒第一时间便找来了恒玄。 “小媛?” 他立即否认:“不可能!” “这孩子是我是流民里面捡来的,而且是在越过境内,何况才一个周岁的孩子,知道什么?” “在越地便是越人了?恒玄,你也太糊涂了。”陈恒严肃道:“她周岁不假,倘若她并不是孤儿,而是父母别有用心安插在这里的棋子呢?” 不管怎么样,他都对昨日食盒里面的东西耿耿于怀。 而且,幸好是食盒,倘若是她在里面下了毒呢? “王上多虑了。”恒玄道:“人性本善,何况小媛才三岁,能知道什么?” “希望是我多虑。” 毕竟,阿蛮对小媛情同母女,若是小媛出了什么事,最难过的第一个便是阿蛮。 “不过,臣回去一定会对她严加看管,也会问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只要一想到,卫瑄将手竟然伸到了陈宫里面,他就不寒而栗。 “王后。” 恒玄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 “王后没有什么事吧。” 有事吗? 陈恒想起了她昨日温柔的笑容,还有在自己怀中说了许多的话,关于未来的设想。他知道阿蛮是一个内心极其丰富的人,却不知道,原来自己也早已经在她的蓝图中。 因为卫瑄这么一个小插曲,而获得了无数的柔情蜜意。陈恒觉得,还是值得的。 恒玄看他眼底的柔色,知道自己这个大概是白问了,君臣两人便又对于陈齐两国之间的事讨论一番,之后恒玄离去。 他在路过陈华宫的时候,看到了门口的阿蛮。 她开口道:“司徒。” 他立马停住,毕恭毕敬道:“王后。” 毕竟昨日是因为他养女才闹出这种事,所以恒玄内心极其愧疚。 “司徒,我是特意在这里等你的。” 恒玄心头忐忑,以为她会怪罪,没想到,下一句话却惊住了。 “这件事情与小媛无关,切莫要怪罪于她。” “可是王后。” “我心里明白的。”阿蛮目中露出冷意:“卫瑄其人,最擅长的便是挑拨离间,他用了这一手用意极其阴毒,意图里间你我王上三人。司徒千万不要上当,那么就中了别人的计了。” 可不是么? 倘若陈恒当真因为这件事,而跟阿蛮离心离德。之后又因为小媛,而与恒玄起分裂。 那么陈国内部,则先要闹起来了。 恒玄尚未想到这一点,这会儿被阿蛮点名,顿时一身冷汗。 “王后,这件事情,王上他?” “我并未告知王上。”阿蛮道:“只是先只会司徒一声。” 恒玄也对阿蛮与卫瑄曾经的那段情知晓一二,也能理解阿蛮的立场。若是这话说出来,陈恒再吃莫名的醋,那就没必要了。 “臣谨记!” 他深深的鞠躬:“多谢王后提点。” “我只是不想叫奸人得逞!” 恒玄以为阿蛮会愤怒,没想到,她依旧是面色平静,好似说别人的事一样。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想个问题。 阿蛮和卫瑄,到底当年为何?为何眼里只有江山的卫王唯独对她不一样。可阿蛮又为何会离开他的身旁? 想那卫王也是风华绝代的男子,丝毫不逊色于陈恒,没想到,到底阿蛮还是选择在了陈恒身侧。 回到家中,尚未回过神,便听到软软糯糯的声音喊道:“阿爹!” 紧跟着,胖乎乎的小身子便撞了进来。 恒玄的心一下子都暖化了。 原本的斥责和责问,也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小媛胖乎乎的小手摸着他的额头,三岁的小孩子,努力的说着宽慰他心的话。 “我今天在家里有乖乖的哦,早上起来念书,晌午也没有挑食,把炖的青菜都吃掉了呢。” 说道这儿,估计是想起了青菜的口感,不禁皱着眉头。 “小媛真乖!" 他将她一下子抱了起来,笑道:“最近又胖了,再这么下去,总有一天爹爹抱不动呢。” “那好办啊。” 小媛不假思索:“我抱爹爹就好了。” 他一愣,紧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就明白了阿蛮的用意。 孩子的天真和其珍贵,切莫要大人的尔虞我诈,复杂心思给搅混了。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 卫齐还是胶着的状态,不过卫国已经隐隐独大,而两国之间的仇恨也越来越深。 唯一不变的是,阿蛮和陈恒,至今还是没有子嗣。 陈国上下,谣言已经漫天飞舞,人心惶惶,朝堂之上,气氛紧张到一触即发。 而一切都还在酝酿着,不知什么时候回突然爆发。 所有的祥和,估计也只有陈恒是真正的享在其中了吧。 “错了。” 陈恒手起落之间,吃掉了她的一枚白字,收入囊中,笑道:“今日怎么心不在焉的,都错好几回了。” 阿蛮的棋艺是出自介琰,自然不俗。两人之间不分伯仲,今日却屡屡挫败。 “许是昨晚没有睡好吧。” 她又怎能睡的安稳? 成亲六年,却没有子嗣,天下,恐怕只有她一个了吧。 阿蛮有时候真的是恨自己,也背着陈恒请来了御医,可告诉她的都是王后无碍,只需要放宽心,到了缘分,自然会来。 缘分缘分,阿蛮觉得自己这辈子与孩子,大概真的是没有缘分。 好几次,连恒玄都望着她的脸发怔,到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微微叹气。 阿蛮知道,他身为陈国的臣子,也是陈恒自幼的玩伴,大概是最不愿意看到这个局面的。 可陈恒却轻松极了。 踏雪寻梅,夜阑听雨,两人之间有滋有味的过着细水长流的生活,是否沉浸其中,大概也只有他一个了。 听她这话,他顿时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坐到她身侧,略微担忧:“可是昨日的雨下的有些大了?” 阿蛮含糊不清道:”嗯,或许吧。“ “那便再睡一会儿,到了午膳时候,我再叫你。” 阿蛮原本是寻了个借口,却不想,当真是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等醒来之后,两人吃了些东西,陈恒怕她存了食,带她出去时,阿蛮意外的发现,陈华宫窗户下面的芭蕉不见了。 “哦。”陈恒淡淡解释:“雨大在芭蕉叶上声音太响,我便命人将它拔了。” 阿蛮当时没当回事,等走了半天,才想起来。 他该不会是以为自己昨晚没睡好,是因为雨打芭蕉吧。 夜晚的星空,格外的美丽。 “陈恒。” 她躺在他的怀中,望着天上的星辰。 “倘若以后咱们有了孩子,你想叫他什么名字?” 陈恒皱着眉头:“待以后再说,此刻我还不想要孩子。” “说嘛说嘛。”阿蛮忽然撒娇起来:“我想了一个名字,也想听你的。” “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你一时问,我还真说不出。”他老老实实道:“不如你说说你取的叫什么,我听听好不好。” “我想了一个名字,叫玖,陈玖,好不好?” “陈玖?” “嗯。”她仰起脸,望着天上的恒古不变的月亮,有些神往:“古人不是都讲究什么九九归真,九九归原,天长地久,长长久久?可见这个玖字,还是有深刻含义的。叫这个名字,希望我们一家人也能够长长久久的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好,那便叫陈玖。” “啊!” 阿蛮没有想到自己随口一说,陈恒居然就定了下来,不禁犹豫:“会不会,不太好听,太随意了些。” “不会!” 陈恒一口否认,然后,在她的额头印下一吻,笑着看着她的双眼。 “长长久久,我很喜欢这个寓意。” 他一笑,阿蛮也跟着笑了。 “好,就叫玖儿。” 阿蛮摸着自己的肚子,对着皎洁的月光,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在心中许愿。 老天啊,求求你,不要再这么折磨我们了,就赐我们一个孩子吧。 第一百六十五章 亲手设计他 夏天过了之后,很快便是陈恒的生日。 他是秋天的生辰,每年这个时候,两人就会出城选一处,清闲两日,今年也不例外。 只是没有想到,到了临近生辰这一日,忽然宫中来了客人。 所来之人,各个都是公室宗亲。 “王后!” 众人齐齐跪拜,阿蛮不敢,在场的都比她年长,一半都是长辈,自然也要跪拜回礼的。 “诸位宗亲快快请起。” 没想到,眼前的人纹丝不动,犹如磐石。 终于,为首的叔父开口了。 “我等今日前来,是为有事相求,倘若王后不应,我等便一直长跪不起。” 阿蛮愕然,小心翼翼道:“叔公有事,应当去求王上,我一个妇道人家,的确不好做主。” “此事非王后不可!” 叔公说完,对着身后一挥手,顿时上来了一排身段婀娜的女子。 “王后!” 若是说阿蛮一开始还不明白的话,那么现在心中已经隐隐有些懂了。 这一天,虽说她早就在心头做过准备,只是没想到当真来临的时候,心头还是忍不住微微发寒。 她想起了与陈恒成婚时,舅公和叔公两人当时的欢喜样子。 还拉着她的手,老泪纵横,说多亏了她,从此之后,若是陈恒胆敢欺负她,便叫她去找公室告状去,一定好好收拾这个小子。 怎么一转眼,欺负自己的,反而成了当初说要给予保护的人呢? “王后!” 叔公指着身后的女子:“此女虽不比王后,却是各国中挑选出的绝色美人,更重要的是,她们身子强壮,定当能为我王延绵子嗣!” 阿蛮心头有种钝钝的疼,望着叔公,良久,才开口。 “这件事,可有知会过王上?” 叔公和为首的舅公两人面面相窥,之后,道:“王上若是知道,定当不应。王后,您嫁入陈国六年,王上如今也已经年满二十三,却一直无所出。那齐王前年成婚,昨日传来消息,已经是第五个子嗣了。” 原来,齐睿都已经有五个儿子了啊。 而陈恒他却一直只有自己一个,也难怪,公室宗亲们会着急成这样。 没有子嗣,就一直没有继承人,而一个王朝最重要的,首先就是子嗣。 “王后!” 叔公痛心疾首:“朝中因为子嗣问题,已经快要闹翻,王上每日上朝都顶着无比的压力。我向王后保证,这些女子,只要诞下子嗣,都算在王后膝下,是您的儿子。只要能诞下子嗣,留子去母都未尝不可啊,王后!” 身后人都跟着哀鸣:“王后!” 阿蛮抬起眼,望着眼前站着的女孩子们。 大概有十来人,叔公说的不错,她们都生的花容月貌,十分漂亮。年轻稚嫩的面庞上洋溢着青春和活力,在听到留子去母的话时,也没有露出一丝的惊慌。 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独自留下心中的苦涩,而后才慢慢张开口:“知道了。” 叔公大喜:”王后的意思是?留下了?“ “嗯。留下吧。” 阿蛮无力道:“至于王上那边,我却是做不了主的。” “王后只要答应留下,王上那边,我们这帮老东西去求!” 叔公大喜过望,对着阿蛮鞠躬,感激涕零:“多谢王后大恩大义,我们这群老东西记下了。” 说罢,又对眼前的女孩子们厉声道:“你们一个个的都要好生的敬重王后,倘若叫我知道有敢阳奉阴违的,我第一个饶不了她!” 女孩子们毕恭毕敬:“是,大人!” 阿蛮望着他激动的样子,内心很是讽刺。 好似又回到了当年的那个画面,也是这般,叔公对着她欢喜的承诺,陈国一定不会辜负她的。 如今呢?却因为自己夫君不接受妾,逼迫着交付到她的手上,叫她亲手将这些女子,送到陈恒的床榻之上。 她嘴角浮起一丝讽刺的笑意,不知是为叔公,还是为自己的命运。 待叔公之后,她看着这一排如花美眷。 “你们都先下去吧。” 女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齐刷刷的跪下去,哀求道。 “王后!” 阿蛮惊讶的睁开眼:“你们是来伺候王上的,却并不是伺候我的,我叫你们先下去休息,到时候我再安排,怎么?莫非你们不愿?” 女孩子们面面相窥,目中露出一丝惊奇之色。 为首看上去大一些的女孩子道:“王后不是要敢我们走?“ “自然不会。”阿蛮道:“你们是叔公送来的,再说了,送走你们,来的又会是谁?症状的根结,又不在你们。” 那女子听闻并非不是将自己送走,顿时喜笑颜开:“王后实乃宽容大度,我等一定会好生听话。” 宽容大度? 世界上哪一个做妻子的,会舍得将别的女人送上自己夫君的床榻?若非实在山穷水尽,她又怎会如此? 可比起她内心的煎熬,陈恒呢? 他会不会更难过,被这些压力逼迫的喘不过气来呢? 阿蛮生平头一回,感觉到了无力感。 女孩子们下去之后,身侧的婢女连忙上前安慰:“王后,这件事王上并不知情,不如,待王上来了之后,再狠狠的告一状,将这些骚狐狸全部都撵走!'' 看见王后受欺负,她们生气极了。 宫中谁不知道,王上和王后琴瑟和鸣,原先宫里还有几个动了歪心眼的,想要飞跃枝头当凤凰,可最后都被王上处理了。 而且,王后为人和善,待她们不知道有多好。从前伺候王后的几个姐姐嫁人的时候,王后还送了不少银钱压箱呢。 这样的王后,被那群老东西欺负,她们呕死了。 “不可!” 阿蛮阻止:“王上已经够累了,就别再让他为这个烦心了。“ “那,难不成,就眼睁睁的看着这群骚狐狸去霸占王上?”小宫婢气的直跺脚,那群骚狐狸,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玩意儿,若是当真叫她们亲近了王上,王后可怎么办? 阿蛮听后,轻笑。 “他为我受了这么多的委屈,我为他受一回,又何妨?” 最是那嘴角的苦涩,叫人瞧着便心生不忍。 待到陈恒归来,已经是暮色四合。 “怎的回来这样早?不是说今晚会留在渭水吗?” “想你了,便将事情快些处理了回来。” 陈恒将手中的弓箭递给一旁的婢女,在她耳侧道:“其实是怕你孤枕难眠,便快马加鞭的回来陪你。” 说罢之后,再看清楚阿蛮的脸之后,笑容骤然消失。 “眼睛怎么了?” 阿蛮连忙去捂自己的脸,而后恍然大悟:“哦,是今儿晌午一个人睡不着,绣了会儿花,眼睛便有些熬不住了。” “做那个作甚。” 陈恒是知道她身体里的余毒,十分不适宜做这些个劳心劳神的东西:“你也不喜欢弄这个,往后便交给她们就是。” 阿蛮笑道:“总也是要自己动手的,什么都给别人,那我不成个废人了?” “胡说。” 陈恒浓眉紧皱:“最近有没有好好吃药?” 她的葵水一直不畅快,每次只有短短两日,想来长久的不受孕也跟这个有关。 “吃了。” 药是温补的,吃进去并不会觉得苦涩,反而因为有当归,鸡血藤这些个东西,喝上去甜丝丝的。 “不如,今年我就一直吃着药,看看能不能彻底的调养过来?” “胡闹,是药三分毒,每年吃三个月就好。” 陈恒已经换上了软软的袍子,转过身抱住她的身子,亲昵道:“我不舍得叫你总是吃药,你也别想太多,咱们什么都顺其自然。” 陈恒每年只叫她吃三个月,过了便不许再吃,只调养葵水,却不往深了再多治一些。 阿蛮不死心:“反正这药也不哭,我只当汤水吃了,而且,我觉得这药下的也轻了,好几回我都想自己加大些剂量,将两天的一起熬了吃,看看会不会好一些.....” 话音未落,陈恒忽然变了脸色:“你这么做了?” 他十分严肃,好似阿蛮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一样。 “还,还没有。” 阿蛮被吓了一跳:“怎么了?干嘛这么凶?” “可千万不能这样,知道吗?”陈恒叮嘱:“药方都是有数的,你若是擅自改动了,说不定反而对身子有害。” 实际上阿蛮的身子如何,陈恒是最清楚不过的。却一直瞒着她,最怕的就是她胡思乱想。 一想到她会胡乱给自己用药所导致的严重后果,陈恒就心惊胆战。 “我去洗,你要不要一起?” 这个药吃着的时候是不能同房的,所以陈恒素了三个月,他的眼神里也带着这个的意思。 阿蛮微微避开:“你先去洗吧,我一会儿再来。” “好。” 陈恒刚要走,又被阿蛮叫住。 “先吃碗这个。”她递过来一个小碗:“我亲手炖的,补补身子。” 陈恒一看,是参汤,顿时递过来一个暧昧的眼神:“你确定要我吃这个?” 她身下狭窄,他又是驴大的行货,两人之间严重的不匹配。成婚已经六年,却每次在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之后,她都还有些隐隐的疼。 阿蛮脸一红:“叫你吃你便吃,哪里那么多的废话。” 陈恒挑眉一笑,接过碗一饮而尽。 “等我!” 在她耳边丢下暧昧两个字后,便去梳洗。 阿蛮听着里面传来的水声,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 心如刀绞。 陈恒洗好出来后,忽然见眼前暗了许多,原来外面的烛光都已经尽数熄灭,除了门口远远的还点着一盏。 床榻上用轻纱遮着,从窗棂吹进来的清风浮动,绰绰约约印出里面女子优美的身段。 香炉里的熏香甜腻的好似将人最原始的东西都勾了出来,陈恒眸子一暗,便向幔帐里面走去。 “王后!” 宫婢十分担忧的望着她:“您,您这又是何苦呢?” 给陈恒吃了参汤,洗澡水里面又放了红花等活血的东西,合欢香原本就是用作床笫之欢的。 阿蛮自己都没有想到,她竟然能为了叫陈恒碰另一个女人,而做到这种地步。 只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啊。 要怪,只能怪老天,为何不给她一个孩子啊! 她心疼自己,更心疼陈恒,昨日里他在自己膝盖躺着的时候,竟然发现,他的发间,有了几根银丝。 阿蛮闭上了双眼,不想再想这些。 可却盖不住心底那刀剜一样的疼。 第一百六十六章 煎熬 第一百六十六章 她静静的坐在外面,望着明月高悬,心口却如钝刀子剜肉,一下下的疼。 已经半个时辰了,他却依旧没有出来。 阿蛮的内心不是没有过奢求的。 她想象过,陈恒会愤怒的出来,或者会来狠厉的质问她为何要这般。亦或者,好几天都不跟她说话。 阿蛮想,如果是这样,她一定会很开心的。纵然是被骂,可是心里是真的欢喜。 然而并不是这样,一点动静都没有。 说也奇怪,她的内心这样的难过,然而却一点泪都没有。只有内心深处疼的好似昏厥过去一般,好几回的,她差点都已经自己会死过去。 然而清醒过来时,天上的星辰还是那样的明亮,月光也依旧梦幻如斯。什么都没有变,好似做了一场梦。 然而梦终有醒来的时候。 “王后,王后。” 有婢女在身侧小心翼翼道:“王后,天亮了。” 是啊,天空已经露出了鱼肚白了。 这不是阿蛮第一回看日出,却是如此的深刻。 太阳在地平线上挣扎着,只看到绰约的光,隐隐约约并瞧不真切。然后似乎只是一瞬,巨轮上升,紧跟着,霞光万丈。 天边一下子都大亮了。 “是啊,天都亮了。” 然而身后的屋子,却依旧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去准备准备吧。”她对身侧的婢女冷静道:“王上该洗漱了。” 婢女小声应答,准备了东西进去,紧跟着,便十分尴尬的出来了。 “怎么了?” “王上说。” 婢女垂着头:“昨日累了,今儿打算好好歇息歇息,就不去议事了。” 瞬间,阿蛮觉得脚下一轻。 “王后!” 婢女惊呼,过去搀扶着她,眼中有泪:“王后,算是我求求您,亲自进去请王上吧。” 趁着那群小狐狸精才刚刚近身,趁着还没有完全迷惑掉王上的心。 阿蛮摇了摇头:“既然王上要休息,我们便也回去吧。” 可是,她又有哪里可以回去呢? 自两人成婚以来,夫妻之间恩爱如初,一直都是住在陈华宫的。现在陈恒在这儿,反而是她没有地方去了。 没办法,暂且在离着陈华宫稍微远的一座偏殿里面住了下来。 只不过,这里总是比不过陈华宫的奢贵华丽的,婢女们都为阿蛮觉得委屈,她反而心大,叫人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物,就这么的住了下来。 屏退了周围,她却并没有睡着。 两人往日的那些过往画面,层出不叠的在眼前闪过。一会儿是他的承诺,一会儿是他温柔的笑,让她的眼泪一不小心,又打湿了被角。 哭着哭着,也累了,可就是不敢闭眼,一闭眼,就想起那些。 天色从黑便白,又从白转黑。 然而她的身边,还是空空如也。 这还是成婚这么久以来,她头一回独枕入眠。 眼泪不知道湿了多少回,终于熬不住,才浅浅的睡去。 梦中,她感觉到了一双手温柔的抚摸过自己的发丝,然后笑着叫自己傻丫头。 可醒来之后,身侧却是空空如也。 恒玄是第二日清早便赶来的。 “舅公他们也真是太爱管闲事了!” 恒玄从婢女口中知道了来龙去脉,气愤的很:“这也就是看着王后好说话,专门挑软柿子捏,为何不去找王上呢?” 而后,望着阿蛮憔悴的脸,心疼不已:“王后,臣这就去请王上,对他说清楚这件事。” “罢了。” 她淡淡道:“成婚六年,我未能为陈国留下一个子嗣,已经够叫王上为难的。如今他既然接受了这些美人便好,只希望明年的这个时候,王上不必再为这个而心烦。” “可是!” “司徒大人。” 阿蛮一双浮肿的眼睛望着他,恳求道:“我知司徒大人是为我好,只不过,我与王上两人,并不是寻常百姓的夫妻,身上担负的责任,太重了。一个不查,我承受不住,王上也是一样。” 她微微垂下眼眸,声音忽然变得很小:“只要能叫他不再忧虑,我能忍的。” 恒玄望着她瘦瘦小小的一个人儿,穿着雍容华贵,坐在高殿上,忽然觉得异常心酸。 这原本,并非是她想要的,如今,却不得不硬要承受着这一切。 “臣知道了。” 或许,保持缄默,才是给了她最好的尊严。 “谢谢。” 果真,她的眼中有欣然,还有闪烁的泪光。 恒玄心中不忍,便主动的岔开话题,跟她讲起了小媛。 然而阿蛮毕竟精神有些不大好,在说了一会儿话之后,恒玄已经发现她频频走神了。 “王后,王后?” 婢女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心领神会,打了个手势,将婢女叫了出来。 出来后,方才问道:“王后这是怎么了?我瞧着精神不济,怎么这么就睡着了?” 可不是,方才一看,阿蛮已经闭着眼睛,一手支撑在扶手处,就这么沉沉的睡了。 “回司徒大人的话。”婢女也很是忧心:“王后前天一夜都没睡,昨儿又是一天,到了晚上虽说是去床上躺着了,可是半夜里我听见里面又抽泣声,想必又是哭了。” “王后如此,你们可去跟王上禀告了?” 婢女摇头:“王后不让,便是在屋里也是自己一个人,并不需要我们靠近。” “胡闹!” 他扭头就要去见陈恒,却被婢女拦住。 “司徒大人,您若真是为了王后好,还是别去见王上了吧。” 婢女哀求:“您是不知道,王后的性子。若是王上来了,她只会更难受的,说不准,两人之间会大闹一场。估摸着王后自己也清楚,所以才选择了一个人独处,静静的消化。” “依着你的意思,便眼看这王后这样消沉下去?” “司徒大人放心,我们也在旁边劝着,昨儿有个姐妹劝王后请我王来,已经惹的王后多流了好多眼泪,最近几日,还是先暂且不提此事。不然,纵使请来我王又如何?子嗣一事未解决,终究是一个钉子在王后心头。与其如此,倒不如习惯了的好。” 她跟在阿蛮身边也很久,比起昨儿劝着的人,却是个老实持重的,知晓这种事总是免不了。倒不如这一回彻底的习惯了,往后便没有那么多的眼泪了。 恒玄不明白子嗣竟然就这般重要,他甚至还能想起陈恒在迎娶阿蛮的时候,,那种兴奋异常的神色。还有这些年为她所做的事情,怎么一转眼,成了这般了。 “哎!” 万般的不解,终究化成了一声叹息,随风流逝。 已经是第三天了。 陈恒并没有来过。 她倒是偶尔忍不住,会派人问起陈华宫的一切。 “王上这几日,去过一次议事,只是短短一会儿便结束了。” “那些美人呢?” “还在陈华宫中、” 阿蛮点点头,没有再问了。 她的眼泪哭了三天,好似已经哭干了,开始不再哭泣,而是给自己找些事情做。 可是凡事都恹恹的,提不起兴致。 阿蛮努力的告诉自己,她并非是个儿女情长的人。当年与卫瑄又如何,不一样是拿得起放得下。 然而,他们又并非是这样。 究竟是自作孽,还是前世她欠了陈恒的,今生今世,却要她搅碎了一颗心来偿还。 渐渐的,她好似有些迟钝了一样,每天沉沉的睡着,醒来之后,便是在树下发呆,等着暮色再次降临。 周围人看的都着急。 五天过去了,七天过去了。 阿蛮觉得自己好似已经过了漫长的一生,却又好似在昨日。 这些天来,她开始产生了幻觉。 譬如白天,她偶尔会想要打发一下时间,自己画一副画,在最后要落款的时候,不经意的脱口而出:“陈恒,你的字写的最是好看,快来帮我提字。” 可是抬头一看,眼前空无一人。 总难熬的便是夜晚。 她总是能梦到一个人,轻柔的抚摸着自己的头发,温柔的眼神看着她,告诉她,他一直都在,从未离开过。 然而醒来之后,陪伴她的,除了孤寂的漫漫长夜,便是无尽的眼泪。 这般折磨的,她终于病倒了。 身体伤的病痛,并没有让她熬不住,然而内心的煎熬,却已经逐渐的熬干了。 阿蛮躺着,婢女在一旁伺候着。 她什么也吃不下,也喝不下,她也不愿意见人,连御医都不叫人瞧。 很快,就脱了相。 等陈恒赶来的时候,她已经开始昏昏沉沉,时醒时睡的。 “怎么这般严重都没有人过去跟我通报一声!” 陈恒原本就喜欢冷着一张脸,现在发起脾气来,婢女们更是害怕。 “回王上,王后并不许任何人宣扬出去。每日三餐也照样送来,也不许我们去请御医来瞧,只是这么生熬着。” “胡闹!” 陈恒的面色难看极了。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派来的人只是远远的站在旁边看着,看着这边好似风平浪静,便一切都没有放在心上。而他这回也是当真的生气了,准备给她一个教训,叫她记住了这种滋味,免得还有下回。 原本他还忐忑呢,觉得阿蛮万一心里当真没有他,或者并没有自己那么深,又该如何? 所以这些晚上,他偷偷的来,在看到她憔悴的容颜后,好几回,都差点心软了。 不过,却又想起了那一日掀开看到了三个陌生女子的果体,差点没疯掉。 她怎么能,她怎么敢? 然而,在看到了舅公暧昧的眼神时,一下子都明白了。 这场将计就计,她辛苦,他熬的更辛苦。 而如今,看到她病重的样子,陈恒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个混蛋。 他为何要去试她的真心呢?纵使她当真爱自己没有那么深,他便继续对她好便是,左右这辈子都嫁给他了,难道不是最大的鼓舞吗? “阿蛮,阿蛮。” 他垂下头,温柔的叫着怀中人的名字。 而她,好似真的昏迷了过去,像是一个睡美人,紧紧的阖着双眼,没有睁开。 第一百六十七 子嗣 “阿蛮,我错了,你醒醒好不好?” 他的声音有些微微发抖,吓的魂不附体。 “是我的错,是我混账。但是我真的没有碰她们。你不知道,你把我给气坏了,我不过也是想要气气你而已。可是现在我明白了,我一个大男人,与你置什么气呢?这辈子,能有你陪着,我已经知足了,纵使你不爱我,不喜我,可是依旧愿意选择我,已经是我最高兴的事了。” 他轻轻的吻着阿蛮的嘴角,已经有眼泪掉下来:“我后悔了,真的,知道你病了,我就后悔的恨不得狠狠的打自己几拳。阿蛮,你快点醒过来,打醒你面前这个愚蠢幼稚的男人,好不好?” 周围的婢女,也跟着掉下了眼泪。 谁说世间没有完美无瑕的爱情,他们的王上便是如此。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听着她这些日子的煎熬,看着她憔悴的容颜和昏迷不醒的样子,天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嗯。“ 一只温热的手伸出来,抚上他的面颊。 低下头,看到了那张带着笑意的面庞。 虽然苍白无血,但是却异常的绚烂。 “王上的脸生的这样美,这一辈子,都看不够。怎么又忍心去打呢?“ 陈恒一下子哽咽了。 他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宝贝,用力的抱着。 “好,看一辈子,直到看腻,还要看,不许反悔!” 阿蛮虚弱一笑:“美人在时花满堂,王上的容颜,比花还要美,我才不反悔呢,只是,你也莫要反悔!“ “不反悔!” 她慢慢的握着他的手,流下了眼泪:“那件事,是我错了,你莫要恼我了,可好?” “我从来都没有恼过你。” 陈恒的眼睛红红的,跟只小兔子一样。 “我恼的是自己,为何不能护住你,要让你承受这么多的风言风语。” “那我们拉钩!从今往后,不许再犯傻,也不许再瞒着彼此!” 一粗一细,两根手指紧紧的环绕在一起。 然后,两个小兔子抱在一处,哭了一会儿,又笑了起来。 ************************ 因为这件事,两人的关系比从前更好了。 原本便是十分宠溺妻子的陈恒,因为这件事,更是态度低到了尘埃里。 不过宫里的人却十分开心。 陈华宫内。 陈恒紧张万分的望着御医的一举一动,看的御医如锋芒在背,十分难受。 “王上!” 阿蛮躺在榻上,娇嗔:“您还是去忙吧。” 再看下去,御医估计腿都要软了。 “我在这儿看着,不说话就好。” 他是没说话,可是那眼神却比吃人还要可怕。 估计御医还是调整了心态,终于入了定,当做旁若无人的看起来。 陈恒的心再度吊起来。 这些年来,每每给她看诊,他心里都紧张极了。 当年的余毒,化解到了个什么程度,谁都不知道。阿蛮的身子弱,当年在他许久没有子嗣的时候,御医便提过可以用虎狼之药,催的她葵水正常起来,便可以顺利受孕。 只不过,陈恒不愿意因为这个叫她亏了身子。毕竟生产是一个生死攸关的事情。若是因为那虎狼之药给她身子留下了问题,可如何是好? 他宁可不要子嗣,顶着全部的压力,也不要让她有一分一毫的亏损。 然而上回却忍不住的斗气,叫她病了好几天。陈恒真是杀了自己的心都有,这不,等阿蛮的精神稍微好一些了,便马不停蹄的命御医赶紧过来给瞧瞧。 这位是一直给阿蛮瞧着病的,对阿蛮的身体也清楚的很。 他怕因为这次的刺激再生出别的问题来,所以才会那么的紧张。 倒是阿蛮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问题,反而一脸轻松。 看了半天,陈恒急的差点都要忍不住发火了,可忽然听到了御医哎的一声。 “怎么了?”他心都要吊起来了。 没想到,哎了一声之后,他又没有后续了。 陈恒觉得自己的心脏早晚都要出问题。 良久,那御医终于收回了手,然后站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步走到陈恒面前,大喜道:“王上,喜事!王后有了身孕,已经三个月了。” 这话说完,陈华宫内一片寂静。 陈恒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好似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可是又不能确定。 “身孕?你是说,阿蛮有了子嗣?” “正是!” 他还是有些不能相信,犹如做梦一般,看向阿蛮,谁知道,她也是一脸傻乎乎的望着自己。 身孕,他有孩子了? “是说我有儿子了?” 他半信半疑的样子让御医很是受伤,肯定道:“月份还小,并不能判断男女,不过王后有喜,这是肯定的。” “有喜了?我有喜了?” 陈恒喃喃道:“我是什么时候有喜的,我怎么不知道?” 御医已经不忍心看着这么傻的王上了,决定还是出去给王后开一些安胎的药比较好。 “阿蛮,你听到了吗?他说我有喜了?” 他坐到阿蛮身边,还是不可置信的模样。 “听到啦!” 相比较起来男人,女人可能更容易接受吧。 “不过。” 她更正着他的话:“不是你有喜了,是我,我有喜了。” 她牵起了陈恒的手,放在自己的肚皮上,眼睛亮晶晶的:“就在这里面,陈恒,有我们的孩子。” “对对对。” 因为激动,他白皙的面颊上泛着微微的红,眼里有些湿漉漉的:“是你有喜了,是我们的喜事。” 他索性将整个脑袋贴上去,用耳朵听着里面,许久,兴奋的眼睛都跟着亮起来。 “阿蛮,我听到他在跟我说话了。” “胡说。” 阿蛮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才多大,就会说话了?” “真的。” 陈恒一本正经的辩解:“我听到他说,他很高兴选择我们成为他的爹娘。” ”阿蛮。“ 他握住了她的手,深情款款:“我也很高兴,你一直选择在我身边。” 望着他认真而执着的眼神,阿蛮的鼻子一酸,咧着嘴笑了。 “傻瓜,该说感谢的是我。” 小小的手伸过去,握住了那只温暖而干燥的大手,十指紧扣。 “谢谢你,一直陪在我左右。” 人生之幸事,不是拥有了多少,而是,拥有一个能给你幸福的人,这便够了。 陈国有喜了。 这件喜事几乎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大江南北,举国上下,一片欢腾,都为了迎接这个未来的陈君。 宫婢们走路的脚步都轻盈了许多,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沁的笑容。 最是难堪的,还是叔公。 他一想起自己做的事,就忍不住脸红。 “王后,都怨我这个老东西,岁数大了,倚老卖老,您给我脸,我自己,我自己真是鬼迷心窍了。” 看着叔公一把年纪还跪在自己跟前,阿蛮哪里承受得住,连忙站起来:“叔公快......” 刚站起身,就被陈恒不动声色按住了。 “叔公。” 他握着阿蛮的手,慢条斯理道:“叔公这一糊涂,可差点是害的陈国无后啊!” 老叔公自然也是听到了这次阿蛮生病的事,知道她的肚子里面那会儿就怀有子嗣,恨不得狠狠的抽自己几巴掌。 他们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阿蛮可以能顺利的为陈国诞下继承者嘛,所以才拼命的想尽了法子。没想到人家肚子里面早就揣着金疙瘩了。幸好没事,不然,他真是没脸下去见祖宗了。 “哎呀!叔公今日真是,真是没脸来见王后。所以特意......” 说罢,发现身旁少了一人,连忙提了嗓子道:“老东西,老东西你磨磨蹭蹭还不进来,干什么?” 在阿蛮惊讶的眼神中,舅公背着荆条从外面慢吞吞的走进来。 他用宽大的袖子遮着脸,在发现大家都盯着他看的时候,老脸一红,索性头都埋了进去。 “个老东西,还不赶紧过来!” 叔公训斥道:“都是你想的馊主意!害的我老陈家的孙子差点没了,要是真出了事,你看我不捶死你!” “哎哎哎!”舅公不干了:“当时我只是提了提,可这美人都是你去寻来的。如今可好,背着荆条的是我,还将所有的屎盆子都往我脑袋上扣,真当我卫某人是吃素的!” 叔公老脸一红,连忙跪下:”王后啊,不管怎么说,这回都是我的错,还请您责罚啊!“ 舅公不甘示弱,也跟着跪下去:“王后,我此次来负荆请罪,便是对之前的错误懊恼至极,还请王后下令,狠狠的鞭挞我们这两个老东西,好将脑子抽醒一些,也给肚子里的孩子,好好的出口气!” 好家伙,这下面跪着的,可是公室里面如今辈分最大的,特别是叔公,平日里陈恒见了都要礼让三分。如今跪在自己面前,叫她如何能不紧张呢。 她捏了捏陈恒的手,希望他能开口说句软话,好将场面给糊弄过去。可是没想到,他却给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笃定了主意要叫这两个始作俑者好好的吃顿苦头。 没办法,阿蛮只有自己上了。 “叔公舅公快快请起!” 下面的人不动弹,阿蛮只有拿出杀手锏。 “如今我怀着身子,御医叮嘱要多休养,顾,多有不便。倘若两位再不肯起,我便是拼着也要下去搀扶的。” 果真,下面两个顿时抬头,连连摆手:“不可不可,王后身子金贵,千万不能动了胎气!” “那,两位可愿意起来说话?” 叔公和舅公面面相窥,而后,咬牙道:“王后疼惜我们两个老家伙,我们却不能再倚老卖老了,罢罢罢,您大人有大量,我们却是要牢牢记住,等回去了,我就叫家中的子孙过来,好好的给王后磕几个头,就当是代替他们老子赔不是了。” 平日里这两位都跟祖宗一样,再想起来前几天送来的美人,害的王后好几天都暗自伤神,婢女们都掩嘴笑起来。 这算什么? 这就叫,风水轮流转! 第一百六十八章 身孕 阿蛮睨了她们一眼,不过这些婢女们才不怕好脾气的王后呢,她们笑嘻嘻的上前,搀扶起了舅公和叔公,之后,掩着嘴重新站回了两侧。 叔公还好,不要脸惯了,舅公被这群小丫头一笑还是面子有些挂不住的。方想要板着个脸,不过仔细一想,今儿是来请罪的,若是再对王后跟前的人发火,那算什么。 这么一想,心头的无名火也生生的压了下来。 “叔公,舅公。” 阿蛮柔声细语道:“我年岁小,有许多不懂的,做的也不周到。这些年,多亏了各位宗亲们对我的体贴和包容,姜妤心中,感激不尽。” “不敢当不敢当,都是王后聪慧,我们两个老家伙,什么忙也没帮上。” “这么说起来的话,叔公和舅公就未免太客气了。” 陈恒终于开口了。 两人心中一暖,想着究竟是自家孩子,虽说平素里性子冷了一些,不过关键时刻,知道替他们说话,这老脸不至于打的太狠。 “您二位,这些年,倒忙也是没少帮啊。” 陈恒道:“若非您两位,王后也不会病倒,这不病倒,也不知道会有身孕。所以算起来,这桩喜事,原是你们两位的功劳。” 舅公已经脸红的烧起来,饶是叔公这样的厚脸皮,也不禁讪讪道:“我王这是取笑了。” 周围的婢女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的笑了出来。 阿妈瞪了她们一眼,开口淡淡道:“都先出去吧。” “是!” 婢女们鱼贯而出,走到门外,还听到有声音隐隐约约传进来。 “谁叫那两个老家伙来离间王上王后的,只要想起来王后那阵子的眼泪,我就忍不住生气。” “还是王上说话毒舌,你们没瞧见老叔公的脸么,都快要成猴屁股了。'' "哈哈哈,就是就是。“ “我若是他们,哪里的脸还坐的下去啊。找了那么多的美人来,结果王上压根就没正眼瞧。倒是将怀有子嗣的王后气够呛。” “幸好小王子没事,若是出了事,看他们哪里的脸去跟祖宗交代。" 声音越来越大,叔公和舅公如坐针毡。 阿蛮也脸上尴尬的很,清了好几回嗓子,终于外面安静了一些。 “都是些个不懂事的丫头,回头我一定好好的教训教训她们。” “王后仁慈。”舅公先道歉了:“只是她们说的的确是事实,若是子嗣出了问题,我们两个真是没有颜面.....” “舅公。” 陈恒坐直了身子,一脸严肃的看着他:“现在没有问题,可是王后若是看到宫中那些个女子,再心情不畅,影响了孩子怎么办?” 舅公连忙道:“臣今儿就将他们遣散了。“ 陈恒却摆手:“这些都是叔公和舅公费劲千辛万苦,挑选出来敬献的,若是这么遣散,岂不是暴殄天物了?” 叔公和舅公面面相窥,而后试探的问道:“那我王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陈恒忽然一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叔公和舅公为了我的事整日操劳,不管如何,我也要为您两位,分担一些。” 说罢,正色道:“这回参与的人,都有哪些啊?” “这......” 两个人想了想,为了保证宗亲们的和谐,此事还是自己顶了的好。 “王上,宗亲们的心意都是好的,只不过是我们两个老家伙糊涂。王后,您要是心里还有怨气,就罚我们吧。您瞧,这荆条都带好了。” 陈恒看着,心里愤怒极了。 他们不就是打量阿蛮心善,企图要和稀泥,力图这件事不了了之。只不过,阿蛮好欺负,他却不能叫他们如意。 打量他阿蛮的那些眼泪,都是白流了? 他都不舍的叫她哭,可这些背后的宗亲们,却害的她阿蛮那么难过。 简直该死。 总之这回,陈恒并不打算放过他们。 “没想到,叔公和舅公,还真是,有几分义气啊。” 陈恒叹道:“叔公之仗义,我心钦佩,只不过,此次却是一桩美差,不如您两位先听我言明,再决定不吃。” 说罢,他拍掌,严峻道:“带上来。” 说罢,一群美人鱼贯而入。 正是叔公们前几日送来的美人。 她们的面容都有些悲戚,在看到叔公时,目露哀求。 阿蛮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是夫妻六年,他的一举一动,她皆能看透。现在陈恒摆明了就是心理窝着火呢,只怕今儿不会善了了。 她有些紧张的拽了拽陈恒的衣袖,却被他握住了手,以示抚慰。 周围的美人们看的更是悲伤。 她们连靠近王上都不能,王上的周围简直是有天然的冰块儿,离的近一些都要冻伤。好容易一个胆子大点的,还没碰到衣袖呢,就被整个人甩了出去。 如今,却看到王上如此温柔,一方面羡慕起王后,另一方面,也钦佩她的胆量。 “叔公费尽心机,挑选来的美人,我虽然无福消受,不过,叔公却可以笑纳。” “此一共十五名美人,除去一个卧病在床的,正好十四个,叔公和舅公一人一半,带回家中。红袖添香,珠玉在侧,可谓一桩美谈啊。” 阿蛮没有想到他竟然用了这么个馊主意。 叔公和舅公也愣住了。 等反应过来的两个人,都跟着跪在了地上。 “王上,王上万万不可啊!” “我今年,已经六十五了,他也有五十。我们,我们都是曾孙都快有的人,您说领回去,这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嘛。” 叔公急的脸都红了。 不说他家中的子孙后代会不会笑话,但是家里的悍妻,就能把他这把白胡子给揪掉了。 “哦?” 陈恒挑眉:“那舅公?” “不可,万万不可啊!” 舅公更是吓的脸都白了:“王上,我家中有一妻一妾,已经是整日打的不可开交,三十年了,我的耳根就没有清净过。若是再来七个,我,我真是不敢再进家门了啊。” “你们一个家有悍妻,一个嫌女子多了烦心,可是,你们给陈华宫里送女子的时候,却没有这么想啊。” 叔公看陈恒是真的动了怒,知道今儿是躲不过去了。 罢罢罢,王上摆明了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那么他们也就不能再顾忌仁义了。大家一起受难,总好过他们一人弄七个女人回去的强。 “我王!” 叔公不愧是老狐狸,忽然朗声道:“禀明我王,臣忽然想起,这件事,宗亲中,亦有人加入。” “哦,叔公看可能记全了名字?” “一字不差!” 公室们还不知道今晚面临自己的会是什么,不过,叔公只要一想到,终于不用领着一排女人回去,就长舒了口气。 待两人走后,阿蛮有些埋怨。 “你今儿也太乱来了。” 陈恒握着她的手:“怕什么,这两个老家伙,不好好的治他们一回,下次还指不定弄出什么乱子呢。” “叔公还好,我看舅公今儿的脸是真白了。” 陈恒哪里不知:“他惧怕女子,听说我一次给给他六个,自然白脸。一想到他自己不喜女子,却还弄出来这么多恶心我,我就来气。” “好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阿蛮揉了揉腰,陈恒连忙伸过手,温柔的替她揉捏着。 “累了?” “被吓的。” 她吐了吐舌头:“今儿他们跪我面前,我是真的吓坏了。” 白发苍苍的老人,又是长辈,她多少是于心不忍的。只不过陈恒一直使坏,所以才让两位老人家出尽了洋相。 “他们欺负了你,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陈恒低下头,轻轻的在她额头上烙下一个热吻:“我的阿蛮什么都好,就是心太善了。” 阿蛮冲着他龇牙咧嘴:“那往后对你凶一些。” “好啊。”他扬眉,手从腰慢慢挪到了前面,摸着平坦的小腹:“我们父子两人,随意你凶,保证不还嘴!” “那不行。”阿蛮慢悠悠道:“他还小,我才不舍得呢、” 陈恒皱眉:“不可厚此薄彼,若是要凶,便一起。你若是只对他好,却不对我好,我该醋了。” “醋坛子!” 阿蛮使劲的刮了下他的鼻子:“同自己孩子还要吃醋呢。” “只要是要与我分享你的,我都醋。” 他搂着她的腰肢,叹气:“你不知道,我多希望,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拥有你,长长久久。” “又说傻话了不是?” 可是看陈恒眉宇间的愁色,她知道,他是认真的。 他的内心一直都有一块儿不安定的因素,那就是恐惧。 阿蛮将手顺着他的指缝,缓缓的插进去。 “试想一下,他的脸上,眼睛或许会很像你,鼻子和嘴巴却又像我。叫这你阿爹,唤着我阿娘,与我们一起,共同成长。” “夏日的时候,你可以去给他摘柳条,做柳哨。冬天的时候,一起去湖面凿冰,钓鱼。你教他习武,我给他讲故事。” 陈恒插嘴:”讲他阿爹阿娘年轻的时候,是如何相爱的。“ 阿蛮笑着瞪了他一眼,继续道:“他会很快的长大,等到长大了,也会遇到一个心仪的姑娘,之后,与她成家,生子。” “那时候,我们也老了。” 阿蛮扭过头,望着他的眼睛,深情款款:“那时候,你会变成一个老爷爷,就跟叔公一样,头发胡子,都会白花花的。我呢,也会有皱纹,两鬓斑白,成为一个小老太太。” 陈恒接过她的话:“到那时,我们便去碧山,我陪着你,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有你和我两人!” “我知你这么多年来的遗憾。” 陈恒轻轻的吻了吻她的嘴角:“若是没有遇到我,你本该在碧山上,像一只活泼快乐的雨燕,翱翔于天地之间,不知忧愁为何物。可现在,却要陪着我在这凡尘俗事之中,日日煎熬。” “才没有。” 阿蛮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嗔道:“应该说,正是因为有了你,这只小雨燕才知道,原来生命中除了自幼,还有许多许多珍贵的东西。有一个男孩儿,教会了她爱和责任,教会了她如何长大。同时,也给了她一个温暖的家。” 陈恒的眼睛湿漉漉的,望着阿蛮,半天没说话。 第一百六十九 生产 帝后之间的岁月,终于恢复了平静。 而过了第三个月开始,本以为一切都已经步入正常,却没有想到,阿蛮忽然开始孕吐起来。 “王后的身子有些弱,这是正常的。只要等到月份再大一些,就不会这样了。” 陈恒却不管这个,他着急的很:”可是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这个。”御医斟酌了一下:“许是一两个月,也或者,是三五个月。” 陈恒大惊:“那不是要吐到生产之前?” “这样的情况,也不是没有。” 御医还要说话,却被陈恒烦躁的挥手:“下去吧。” “是!” 御医走后,陈恒握着阿蛮的手,看着她消瘦的面庞和因为呕吐而泛红的眼圈,心里难过极了。 “我真后悔要这个孩子了。” “嘘!” 阿蛮连忙伸手去捂他的嘴。 “别说,他会听到的。” 陈恒皱着眉头,盯着她的肚子,眉头都纠结到一块儿去了。 “他太顽皮了,这样让他的母亲受罪,出来之后,我定是要打他的。” 阿蛮一笑:“你越是吓唬他,他反而越是不出来了,看你怎么办。” 陈恒束手无措,隔着肚皮,他还真是不能拿他怎么办。 说着说着,阿蛮忽然脸色一变,陈恒连忙拿过痰盂,她接着便开始吐起来。 这回吐的更是厉害,将胆汁都吐出来了。 陈恒看的心疼极了。 “不行,总还是要想个法子,不能就这么一直吐下去啊。” 他焦急万分:“一会儿我叫所有的御医都来,若是御医不成,便在城中悬赏,看看谁能治这个,重重有赏。” 阿蛮这回终于停下来了,嘴巴里都是苦的,听到这个,勉强一笑:“又说傻话了不是。” 只是孕吐,便弄的这样大张旗鼓,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得了绝症呢。 “我只要你好好的。” 陈恒望着她:“阿蛮,你一定要好好的。”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阿蛮吐的这样厉害,是跟她身体里的余毒有关。然而御医却说貌似并没有关联,只不过他才疏学浅,也看不明白。 他担心极了,只要一想到,阿蛮可能会长眠不醒,心口就钝钝的疼。 从她开始吐到现在,阿蛮清减了些,陈恒反而瘦的更加厉害。 阿蛮眼尖,瞧见自己的污秽溅了一些在陈恒的袖口上,顿时脸红,拿出帕子给他擦拭,又催促他去换衣裳。 “往后这种事,你无须亲力亲为。” 陈恒随意将外面的衣裳脱下,穿着中衣,坐在她身侧。又端来温水伺候她漱口,放下之后,才道:“你现在这么辛苦的怀着我的孩子,我若是连这点都嫌弃,还算是人吗?” 阿蛮摸着肚子:“宝宝,你听到阿爹说什么了吗?” 陈恒忽然正色:“你若是再顽皮,出来我铁定打你。” 严肃之色,与方才同阿蛮说话,判若两人。 闲暇时,两人也会聊起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 “我希望是个男孩。” 阿蛮如是说。 其实两人还是有压力的。 叔公和舅公仿佛已经笃定了会是位小王子,甚至整日开始研究族谱,几个名字都是男孩子的。 舅公不消说,什么小靴子小弓箭,弄的阿蛮心理压力大极了。 万一,是个女孩子呢? 原本以为陈恒会安慰几句的,却没有想到,他淡淡道:“我也希望是个男孩子。” “啊!” 阿蛮有些惊讶,紧跟着,后一句便是:“这样以后你便不必再生了。” “我才不要呢。” 她心里甜丝丝的,嘴上却道:“我还想要多生几个,同他作伴,不然的话,多孤独啊。” 陈恒没有言语,过了一会儿,阿蛮又有些担忧了。 “可若是个姑娘呢?” 陈国现在有多么期盼一个公子,她是比任何人都知道的。 想起叔公的道歉,舅公的负荆请罪,她就倍感压力。 “不必这么紧张。” 陈恒安慰她:“你生的是我的孩子,不是陈国的。只要我喜欢不就行了?” 话虽如此,可她还是异常的紧张。 因为这个,就连孕吐都跟着减轻了。 可到了八个月的时候,就开始难受了。 她原本就瘦,肚子又迅速的大了起来,整个人都跟着开始不舒服了。 圆圆的肚子好似一口锅扣着,阿蛮的腿也开始浮肿,走路总是需要人搀扶。 陈恒已经彻底的不去前朝了,一心在陈华宫陪着她。 每天都要给揉捏揉捏,将她的小脚放在腿上,认真的给按着,一边皱着眉,满是心疼。 最难以启齿的,还是晚上。 八个月的肚子,压迫的十分频繁,她一夜总要起来好几回。 陈恒不放心别人,总是要扶着伺候她去。 便是脱裤子,都由他来做。 纵然是夫妻,也不好意思的,阿蛮好几回都想要自己悄悄的去。无奈他睡觉警觉,刚一动,就醒了。 到最后,阿蛮也只有说服自己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第九个月的时候,开始频繁的胎动了。 肚子一阵阵的发紧,紧绷的又圆又亮,都能清楚的看到一个小拳头鼓出来。 宫中有经验的说,这是孩子的手,若是细长的,就是孩子的脚。 又笑着道:“肯定是位彪悍的小公子,瞧瞧,多能折腾。” 是啊,可真够折腾的。 阿蛮现在已经开始吃不了多少东西了,肚子里的孩子时不时的来一下,感觉喝下去的水都在嗓子眼里。 每回只要一动,陈恒就摸着,然后皱着眉头。 “瞧你。”阿蛮笑着去抚平她的皱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喜欢他呢,一个劲儿的皱眉。” 陈恒抬起脸,认真道:“他这么折腾你,我真不知道该不该喜欢他了。” 阿蛮失笑。 十月怀胎,终于瓜熟蒂落。 这一胎怀的艰难,阿蛮甚至都做好了打持久仗的准备,谁知道这个小家伙会不会再折腾个三天三夜的。 御医更是准备好了参汤之类的,只等着万一时间太长,皇后熬不过去,就用参汤掉着。 没成想,才两个时辰,就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 “哇哇哇哇!” 陈恒还发愣呢,忽然听到里面有人出来,抱着一个襁褓,满面喜色:“恭喜我王,贺喜我王!” “我陈国有后啦!” 阿蛮感觉肚子里猛然一松,紧跟着便有个东西出来了,她心中想着,这孩子这么听话,一定是想快些出来看他父王的。 她也想亲亲他,抱抱他,可是紧跟着,便感觉到身下一热,紧跟着,眼前一黑,便不知道了。 陈恒正准备伸手去抱那个孩子呢,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顿时连孩子都顾不得去看,立刻冲了进去。 进去之后,便闻到了铺天盖地而来的血腥味。 他怔怔的站在那儿,看着屋里人的满面惊慌,还有那一盆一盆的血水。 他觉得手脚冰凉,舌头发麻,想要上前,摸一摸还躺在榻上人的脸,可是却如何也抬不起脚步。 那感觉,就好似面前一堵无形的墙,隔断了两人之间的路。 身后的婴儿还在哇哇的哭,似乎是隐隐感知到了什么。而御医的慌乱,婢女的哭声,还有,阿蛮那苍白的脸。 陈恒毫无血色的望着她,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已经隐隐感觉到,似乎有什么最重要的东西,要渐渐的离自己而去了。 卫国,朝歌。 一处清幽的院落中,隐隐能听到里面的欢声笑语。 “慢些,慢些。” 三个孩子在前面笑着跑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妇人在身后追着。忽然,那个最小的孩子一下子摔倒在地,哇哇的开始哭起来。 妇人心疼极了,便要上前去抱,却没想到,一个宽厚的身影过来,对那孩子道。 “站起来!” 妇人心疼的很,小声道:“将军,他才两岁,还小呢。就让我去抱起来吧。” 周行摇头:“他是我周家的儿郎,怎么能这么懦弱?男儿流血不流泪,我要他自幼便记住这句话。” 说罢,又对着他:“站起来。” 稚童看着小山一样的汉子,又听到爹娘的对话,知道自家爹爹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便忍着疼,扁着嘴爬起来。 “真棒!” 周行抱住他,道:“要记住,以后再遇到什么,不许随便哭知道吗?你是个男孩儿,家中的两个姐姐还需要你保护呢。” 稚童眼睛里面还噙着泪花,懵懂的点了点头。 “好了,去玩吧。” 一旁的两个女孩儿走过来,叫完爹爹之后,拉着弟弟:“走,姐姐带你去打枣儿吃去。” 待三个孩子走后,周行才转过身,面对妇人。 “我平日里鲜少在家中,疏忽了对他的管教。” 周行叹气:“男孩子不可养的太娇了,不然日后定难成大气!” 妇人点点头,偷偷的看着门外,眼圈有些泛红。 周行叹了口气,将手握着她的手上。 “兰若,我知道,你生他的时候亏了身子,往后再难又孕,所以就对他难免看重些。” “可你要知道,他是我唯一的儿子,可是日后周家的继承人。如此绵软,日后我不在了,他可怎么办?” 兰若抬起头,有些慌乱:“将军为何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不知道,或许是预感吧。”周行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王志在天下,这些年来,一直征战。我并非是神,总是有刀枪无眼的那一日。“ 兰若害怕极了,连连道:“不会的,将军是战神,战神怎么会有事呢?” 周行一笑,没有再跟她继续掰扯下去,而是吩咐:“摆饭吧,下午我还要入宫一趟。” 兰若没有再争执,扭头便去准备了。 周行看着她的背影,而后,去屋里换了一身松快的衣裳。 这个女人,是他在越国的战场上救回来的。 当年的征伐越国之战中,当他赶到越王的宫殿中时,战火已经将往日的辉煌燃烧殆尽。 越王宫殿中处处都是死尸,鲜血汩汩,汇成小河。 他木然的看了一眼,寻找着卫瑄要的东西。 然而,没有找到那东西,反而是在一个隐秘的衣柜里,寻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她一看周行,就开始下跪起来,说自己只是被越国虏来的一个女子,这些年来一直关押在这儿,不得反乡。 她叫兰若,是越王从民间虏获来的女子。 因为她的容颜,所以一来便被强占了,不过越女何其多,很快,便被丢弃到了一边。 第一百七十章 真相大白(上) 兰若告诉周行,那样东西,早就不在了。 原来那物当年只有一块儿,结果被一位高手给偷走了。越王是舍不下面子,便对外宣称,只不过是其中一小块儿被取走,其余的都还在自己这里保管。 周行扑了个空,顿时心灰意冷,觉得洛英的性命也岌岌可危。 没想到,那位兰若却道。 “将军若是愿意救我一条性命的话,我愿意去救那位姑娘。” 周行大惊:“你懂医理?” 他是不相信的。 连介琰都看不好的病,眼前这个十几岁的瘦弱姑娘就能医治好了? 兰若信誓旦旦,她手中另外还有密保,是从越王这里偷来的,与那块儿天外陨石有异曲同工之妙,只要他愿意救了自己,她便愿意拿手中的东西去换。 周行大喜,便将她带了回去。 谁知道,这一回,迎接的,便是洛英已经仙逝的噩耗。 那段岁月,是如何渡过的,他已经完全不想再回忆。 后来,王上将她指给了自己,这么多年来,她为他添了三个孩子,好歹也组成了一个家。 周行不知道是自己真的狼心狗肺,还是时间会冲淡一切。这些年,那个小小的爱笑的脸已经初现的越来越少了。 他安慰自己,她一定是看到自己已经得到了幸福,放下一切去投胎了。 听说在奈何桥上,喝了孟婆汤之后,前尘往事都会忘的一干二净。那么她早就该开始新的生活了吧。 饭菜很快摆了上来,三个孩子在兰若的督促下,洗干净了手,陪在父亲身侧,乖巧的吃饭。 兰若在一旁,替孩子们夹菜,自己一口都不吃。只是微笑的看着他们,心里十分的满足。 吃过饭之后,孩子们玩了一上午,也都累了,便去午睡。 忙碌了上午,兰若去服侍周行擦脸。 “周行这次回来,能在家中住多久呢?” 小小的脸蛋满是渴求。 周行有些抱歉:“军中还有些事务,想必住不长久。” “哦。” 她垂下头,声音里有些失望。 但是她并没有出声,而是温顺的替他擦着手。 常年习武的男子,孔武有力,骨节也是十分宽厚的。 兰若白嫩的小手,一根根的替他擦拭着,弄的人有些痒。 同时,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含着眸中说不清的情愫,默默的望着他。 空气中一时有些凝结。 秋天的阳光,是温暖而明亮的,从窗棂投进来,披散在两人身上。 她的脸一如往初,干净而温柔,这么多年来,一直陪在他的身旁。 周行对上了那双眼,心中一荡。 他还未开口,便听到有人敲门。 他快速的松开手,兰若的目中流露一丝失望,而后收敛神情。 “将军,急报!” 一个穿着甲胄的小将从外面跑进来,单膝跪下:“王上请将军速速进宫!” 周行愕然。 他骑着马,所以很快便到了宫内。 下了马之后,他跑的很快,到了大殿,见空空无人。 “王上,王上!“ 他一连叫了几声,却没有听到任何的回复。 只有他的声音,回荡在空中。 周行有些奇怪,多年行军打仗的经验,让他对危险有一股直觉的敏锐。他忽然转过身,便看到了一袭白袍的兰君。 “是你?” 周行脸上是好不掩饰的鄙夷。 兰君其人,自从七年前忽然出现在卫国后,卫国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些年来,虽说国家慢慢变的越来越强,土地越来越多,可是周行的心中却是十分压抑的。 他是个武将,事事都冲在前方,重逢宪政,流血打仗。 流血他不怕,可是杀多了人,见多了血,逐渐的,心中生出一种厌恶感来。 有时候,卫瑄也会有些犹豫。 可兰君却在耳侧直接谏言。 他的谏言,一般都是阴毒又狠辣的。 譬如屠城,杀降军...... 周行的名声,也越来越臭。 他虽然被誉为战神的美名,却被人耻笑,只因为他没有一点大将之风。 周行却不得不为之。 他是自幼陪在卫瑄身侧的人,从前有什么心里话还可以直说。可这些年的卫瑄已经变的他越来越不认识了,面对他,周行都长长会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觉。 这一切的谗言都是源自眼前这个人。 卫国上下没有不知道的,周将军和兰上卿之间是水火不容,也是因为这样,所以卫瑄平日也不怎么让他们两人有见面交流的机会。所以至今尚未有正面冲突。 而如今,却在这里相见了。 周行皱着眉头:“你在这儿做什么?” 兰君一笑,往前走了两步:“自然是等将军。” “等我?” 周行拧眉,随机好似想清楚一般,怒道:“竖子胆敢冒充我王下令?” 他怒目圆瞪,而兰君却一点都不害怕。 七年的岁月,已经让他从一个十一岁的少年长成了今天的模样,他的容貌更加阴柔,可手段,却也更加让人害怕。 卫国上下,谁不知道,宁可得罪卫王,都不要得罪兰君。 “将军。” 兰君轻笑:“将军错了。” “今日请将军来,乃是我有一个故事,想请将军听。” 周行拂袖,怒道:“你的事情,我不感兴趣。” “那我若是说,是将军的故事呢?” “笑话!” 周行仿佛听到什么笑死人的事:“我的事,还需要你来告诉我哦?” “哎1" 兰君叹了口气:“世间事,有许多都是糊涂账。有人存心想要瞒着你,你便不知。我知晓这件事之后,也是极为羡慕将军的,洛英师姐竟然为了你,可以连命都不顾。” “等等!” 原本已经要走的身子,顿时停下来,扭过来问他:“你说什么?” “哦!” 兰君恍然大悟:“将军如今已经成家,我不该再提这些陈年旧事,叫将军不悦的。” “你说清楚!”周行声音有些发抖:“你说洛英如何?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兰君望了他一眼,好奇道:“我也是才知道此事,所以便请将军过来,原本以为您是想知道的,谁知见面却对我冷嘲热讽。将军,你我同朝为官,我兰君并不次于你,你这样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未免也太不将我放在眼中了。” 周行勃然大怒,过去拎起他的领口:“小子,快快说,到底当年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兰君一点都不害怕,反而笑道:“将军以为,我是会被威胁的人?” 他一双丹凤眼,就那么似笑非笑的望着他,气定神闲的很。 良久,还是周行败下阵来。 “好,兰君!兰上卿!” 周行送开口,望着他,开口道:“方才的事,都是我的不对,我是个莽夫,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一般见识。还请将洛英一事,一五一十告知我,这对我十分重要。” 见他低眉顺目,兰君笑了。 “周将军快人快语,那我也就直说无妨了。” 他将自己皱皱巴巴的领口重新整理好,才道:“将军可还记得,当年从碧山归途,曾经受过伤?” 事情太久远,不过他胳膊至今还留着疤痕。 所以周行点点头:“是,我被毒箭所伤,是阿蛮姑娘,哦,是陈后救了我。” “陈后?” 兰君仿佛听到了什么天下最可笑的笑话,道:“将军可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毒?” 周行皱眉,只等他接下来如何解说。 “西南之中,生产一种毒箭木,那树枝划破,便会流出一种汁液,只要有伤口的人碰到,一刻钟之内,必死无疑。” 兰君解释道:“所以这树还有个名字,叫见血封喉!” “见血封喉?” 周行大惊:“我听说过,此毒压根无药可解。” “当年陈后与你们一同,手中并无解药。更何况,介琰师兄虽然是个用药的高手,但是做为他的徒弟,陈后并未学到这种本事。” 周行觉得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当年救你的人,压根就不是陈后,而是。” 兰君望着他的脸,认真的吐出那个名字。 “洛英。” “不可能!” 周行下意识的回绝:“洛英虽说出自墨门,可是他压根不懂医理,如何医治?” “这个事情,倒是要牵扯到一件往事了。” 兰君坐在一旁,选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道: “师父和师娘,成亲数年,收下七个徒弟,然而自己膝下,却并没有孩子。” “终于有一年,师娘有孕,然而那时候,因为七师兄的顽皮,让师娘误中了一种毒药。虽然后来师父用尽了本事去挽回,不过,那孩子生下来却孱弱的很,基本断定,活不过周岁。” 周行已经知道了那个孩子会是谁,却还是不敢相信。 洛英明明是那么的活泼健康,从前她没有生病的时候,总是跟自己斗嘴,压根看不出是个身有重疾的孩子。 “那时候的七师兄,早已经名誉天下,他是个不世的天才,不仅仅是星象,医理,权术,便是武功,也是数一数二的。在知道越王的手中有一块儿至宝,乃是天外之石,有起死回生之效时,便独自一人背着一把剑,去了越国。“ 兰君说道这里,望着周行:“后面的事情,想必我不说,你也知道了。” 周行的嘴唇发白,哆嗦着。 他不敢相信,这竟然是事情的真相。 现在想想,的确有许多不谋而合。 譬如当年,洛英原本好好的身子,忽然病重,那时候他为了尽快的护送卫瑄回卫国,便没有多留意。现在想起来,她的病,就是那个时候,因为取出了那块儿维系生命的石头,所以才会一天天的衰竭。 “这么说,那块儿石头,其实是在洛英的身上,但是她为了救我,所以......” 说到这儿,他的喉头发硬,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没错!” 兰君似乎是觉得他还不够痛似得,补上最恨的一刀:“所以介琰恨你,他千辛万苦的寻来救小师妹的宝贝,却被毫不珍惜的放在了另一个男人身上。然而洛英又那么爱你,甚至害怕你知道了真相,会将这条命还给她,或者追随她而去。所以哀求了介琰和陈后,为她保守这个秘密。“ “只是没想到.....” 兰君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周行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只是没想到,她心疼的男人,在她死后没多久,转脸,便迎娶了别的女人! 第一百七十一章 真相大白(下) 若是时光能够重来一次呢? 或许洛英还是这个选择吧。 她是个那么单纯而心善的姑娘,就好似天上的骄阳一般,爱一个人,是爱到骨子里,爱的毫无保留,毫无顾忌,在需要的时候,甚至可以随时献出自己的生命。 而她又是那么的傻。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因为不忍他不难,便松手叫他去忠于自己的王。最终,连最后一眼都没瞧上。 难怪阿蛮厌恶他,不愿意再见他。 难怪介琰当年深夜里,将剑横在了他的脖颈处。 那时候,他没有还手的余地,也压根不想还手。 不知怎的,那时候的他,被家里逼的快要疯了。家里的夫人压根不是他想要娶的,他要娶的姑娘,早已经不再了。 那个时候,他是一心求死的。 介琰放过了他。 他狠狠的说:“小师妹真是眼睛瞎了,才看上你这种狼心狗肺的男人。你好好的抱着你的美娇娘过吧,但愿你这辈子能心安理得好好的过,不辜负她的命!” 可后来呢? 明明当年的他是一心求死的啊,可为何后来的他,接二连三的生了三个孩子,逐渐的麻木在温柔乡中。 儿那个明媚的笑颜,也出现的越来越少了。 周行有些害怕,他怕总有一日,他会忘掉她。可又希望她不要再出现在自己梦中,不然的话,每每在无尽的长夜中醒来,心口都是一阵阵的疼。 这种孤独的滋味,如同蚂蚁啃咬着心。 时间最残忍的事情,莫过于是相爱的人走了,留下的那一个却还独活着。 周行用热汗和鲜血挥霍着自己,终于,他的姑娘,再也不会在梦中出现了。 他以为自己获得了短暂的平静,可现在,兰君撕开了那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象。 他一直都背负着另一个人的生命,从来都是。 难怪兰君看不起自己,现在的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他听到自己的颤抖的声音。 “我想去看看洛英。” “我觉得,倒是可以。” 兰君轻笑:“毕竟这件事,小师姐并未告诉所有人,墨门的人,还真当你是个痴心的汉子呢。你这狼心狗肺外披着一副老实的皮相,的确是能糊弄住他们的。只不过,在小师姐的坟前,你又打算说些什么呢?” 对啊,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周行语结。 洛英临死之前,明明叮嘱他,不许再娶老婆,不许忘了自己,不然的话,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的。 可是在她死后,他便娶了别人。 他有了两女一儿,他的身侧有了另一个女人,他甚至不愿意在去想她,因为害怕那种空荡的滋味。 他怎么有脸再去见她! 兰君说完了自己所有的话,不知何时已经退去,空旷的大殿上,只留下他一人。 周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 兰若起先还是很开心的,夫君这么快就回来,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然而很快,就慌乱了。 因为她看到周行的面色苍白,嘴唇发紫,紧跟着,头上的汗珠跟黄豆一样往下掉。 “将军这是怎么了?” 话音未落,便听到轰的一声。 这个家的山,终于倒下了。 周行这一病,便是半个月。 他的身子急剧的亏损下去,行军大战多年的沉疴也都找上门来,病情越发严重起来。 兰若这个时候,体现了自己伟大的一面。 她好似一个战士一般,用瘦弱的肩膀扛起了整个家里。 先是家里的三个孩子,安排的和和美美,然后照顾周行,空余之间,还要赚钱养家。 周行醒来第三天,见她一直不眠不休,坐在自己脚边,借着绿豆大点的烛光,绣着手里的绣品。 “你在干嘛呢?” 一出声,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声音沙哑的,压根都不像是自己的声音。 兰若抬头,揉了揉疲惫的眼睛,温柔一笑:“隔壁的绣娘来让我帮忙做个荷包。” 沉默了一会儿,周行问:“家中还有多少钱?” 这话一出,兰若顿时有些紧张了。 周行又问了一遍。 兰若起先扯了个谎,不过很快被他看穿,之后才说,家里已经没有多少钱了。 而周行的病,每日的草药用的都是最好的,又烧钱的厉害。 这些年来,每每行军打仗,身侧都有人跟着离去。周行得的赏赐,都尽数送过去了。 那点俸禄,上面还有个厉害的婆婆,真正到了兰若手中,压根就没有多少。 说出来都没人相信,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在做些绣活补贴家用。只不过平时是周行不在家,看不到,而现在,他一病到,她又要伺候他,所以这些活只能晚上熬夜做了。 周行淡淡道:“别做了。” 兰若小心翼翼道:“其实没事的,平日里我闲着也是闲着,孩子们都大了,也不需要我费力。” “我说,别做了。” 周行有些疲惫的闭上眼:“抱歉,我不是对你发火。” 兰若的眼睛里有泪,却摇头:“没事,是我不好,没有考虑到,传扬出去,对你的名声有损。” “并不是我的名声。” 周行苦笑:“事到如今,我还有个什么名声。” “罢了罢了。”他挥了挥手:“这次回来,我还有些赏赐没有送出去,你合计合计,给家里留下一些补贴家用,多余的再给送去。” 兰若还要说什么,却被他挥手:“去吧,我自己躺会儿。” 兰若出去了,他一个人,缓缓的睁开眼睛。 周行觉得,他的确是一个不怎么样的人。 洛英将命都给了他,而他却辜负了她。如今,兰若在他身边,为他生儿育女,他却刻意的忽略她。 堂堂一个将军夫人,住着这么大的宅院,却要熬夜补贴家用,甚至家里只有一个婆子和婢女,穷酸的,连普通人家都不如。 而他呢? 为了缅怀上一段的感情,一直没有给过她任何的回应。 可若是对她好,怎么对得起洛英? 但是洛英不会要他了,她那么果断干脆的小姑娘,一定会嫌弃他的。 终于,这个中年男人,眼角渗出了眼泪。 周行的病逐渐的好转,兰若高兴极了。 他又入宫了一次,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个大箱子。 兰若打开一看,顿时吓到了。 “这里面有五百金。” 黄金金光灿灿,十分的耀眼。 “这是?” “王上的赏赐。” 兰若糊涂了:“可是王上,不是刚刚才赏赐过吗?” “收下吧。”周行安慰:“下午我陪你出去,买几件衣裳和首饰。” 兰若顿时受宠若惊。 这么多年来,她知道,周行并不愿意娶她的。 她是残花败柳之身,能做奴做婢,陪在他身侧,已经是三生有幸。然而幸福来的太突然,她竟然成了他的夫人。 纵然他不愿意,而她是开心的。 少年时唯一的弟弟从身边离开,紧跟着她和九郎一起被俘虏,带入了越王宫殿。 日子难熬,宛如地狱中,她便安慰自己,她弟弟是个有出息的,早晚有一天,会来救她离开这苦海的。 然而弟弟没等来,却等到了犹如神氐的周行。 第一眼,她便爱上了这个男人。 她说了谎言骗他,说她能救那个姑娘。 一路的忐忑,在到了朝歌知道她的死讯之后,她的心底竟然生出一种欢喜。 之后,她嫁给了他。 趁着他酒醉后,主动安慰,之后,便有了第一个孩子。 这种事情,似乎是一回生二回熟。很快,便有了第二个,第三个。 她爱他,所以想为他多生几个孩子,让他儿女绕膝,承欢膝下,好能减轻那丝忧虑。 然而却在生第三个孩子的时候,亏了身子。 她不能再生了,这是让她很失望的事情。 周行已经做到了大将军,婆母从起先的喜欢变成了瞧不上她这个残花败柳,急促催促着叫他再去纳几房正经人家的姑娘回来做妾。 她害怕极了。然而他却拒绝了。 “我,我并不需要那些.....” 兰若的眼睛里泛着泪光,只要他能有这句话就够了。 周行望着她:“这些年,辛苦你了。” 往后,可能你要更辛苦一些。 又补上一步。 “是我对不住你。” 兰若高兴的很:“将军保家卫国,我在家里做这些,不算什么的。” 她心里开心极了,仿佛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正在这时,孩子们从外面跑进来。 周行看着自己的儿女们,蹲下身,温柔的抱起了两个女儿。 然后让她们坐在自己的膝盖上。 他一直在外行军打仗,孩子们跟他未免有些生疏,两个女儿激动极了,小脸红扑扑的。 “阿爹这几天哪儿都不去,带你们上街去玩,可好?” 三个孩子激动不已,却被兰若有些担忧道:“将军不忙了吗?” “嗯。” 周行道:“这些日子累了,想要好好的休整休整,正好这个时间,带着你们出去走走。” 他摸着女儿毛茸茸的头发:“出生到现在,我都没好好的陪过你们,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兰若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三个孩子从怀孕到出生,周行都没有陪着,她一个人艰难的熬过来的。 原本觉得一辈子都不可能听到的话,如今从他口中说出,兰若觉得,再辛苦也值得了。 放下两个女儿,将儿子拉到自己面前,面色严肃。 “爹方才抱了姐姐,没有抱你,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两岁的孩子说话还不是很清楚,不过挺起胸脯:“阿娘说,爹是男子汉,保家卫国,是人人敬仰的大将军,我也要跟阿爹一样,姐姐是女孩子,要坐,我不用!” “好孩子!” 他摸了摸稚童的头发:“往后爹若是不在了,你要好好的保护姐姐们。” 稚童点点头。 兰若有些忧心:“将军今日为何,总是说些不吉利的话,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她习惯了冷眼冷面的周行,然而今日他却忽然这么反常,还一直说着这些,真叫人担心。 “没什么。” 周行淡淡一笑:“只是他是家中男子汉,我日后免不了还要行军打仗的,多跟他说这些,他便记在心中了。这是家里唯一一个男人,日后总要为两个丫头撑腰的。” 兰若一听,顿时放下那份不安,笑了。 “好好好。” 她过去,抱起儿子:“稚童,听到没有,你可是家中的男子汉呢,往后家里都靠你了。” 稚童骄傲的很:“我保护阿姐,阿爹,阿娘。” 周行露出一丝欣慰的笑。 第一百七十二 尘归尘 接下来的几天,他当真是彻底的休息了。 陪着兰若和三个孩子,除了在朝歌,还去周围的几个地方走了走。 最后一天,到了渭水旁。 “你可知,对面是什么地方?” 大女儿今年已经五岁,聪慧懂事:“阿爹,对面是陈国。” “嗯,是陈国。” 周行牵着她的手:“以后若是想阿爹了,便来这里看看。” 她不解,仰起头:“为何要来这里看阿爹,阿爹要去陈国吗?” “嗯。” 周行嗯了一声,望着对面,久久,没有说话。 兰若有些担心。 她是知道周行之前的过往的,毕竟那一段感情,轰动至极。 一想到他曾经那么喜欢过一个姑娘,说心里不酸是不可能的。 然而她安慰自己,那又如何,如今陪在他身侧,为他生儿育女的,是自己。 可现在,看到周行又是这样的眼神时,她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一颗心跟泡在醋水里一样,到了晚上,她拽着周行的衣角,哀求:“再给我一个孩子吧。” 周行沉默。 他去松开她的手,可是她却攥的那么紧。 他开始一根根的去掰她的手指,然后兰若跟发了疯一样,爬起来,压在他身上,就开始拼命的撕扯他的衣裳。 周行起先还反抗着,到后来,索性不动了。 等兰若摸到那处时,陡然愣住。 往常火热坚硬的一处,现在却绵软一团。 她似乎不信,又用手用口,无论如何,始终如烂泥一样。 兰若心一片冰凉,颤抖着问道:“将军如今,当真是这么不能容我?” 做为女子,这边是最悲哀的事吧。 抛却了一切的尊严,却发现,他压根无能为力。 “兰若。” 周行的声音有些疲惫:“我大病初愈,的确是有心无力。” 这一句话,如黑夜之中的一盏灯,让兰若瞬间找到了活下去的动力。 “这么说,将军并非是嫌弃我?” “不是。” 周行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天不早了,睡吧,明日我陪着你和孩子们,去河边垂钓,他们不是说还未坐过船吗?” 兰若一下子高兴起来:“好,是我的不是,将军好好休息吧。明儿孩子们知道了,定会高兴的。” 夜凉如水。 枕边人已经深眠,周行感觉到了一股蚀骨的悲哀。 在得知了他的身上,有洛英的生命时,他还怎能对别人做出那种事呢? 只要一想到,自己这些年的行为,其实都被那个笑意妍妍的姑娘看在眼中,他就恨不得将自己一刀切了。 然而第二日的时候,周行却食言了。 兰若醒来时,枕边已经是空空如也。 屋外的孩子们发出了一声惊呼。 兰若出去一看,门外站着一排婢女。 “你们是?” “回夫人,我们是将军买回来,伺候您和小姐少爷的。” 兰若望着面前的人们,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将军呢?” 婢女们面面相窥,这种反常的行为,让她内心的不安越来越大。 “回夫人,将军说,他去了该去的地方,请您以后不要悲伤,好好的带着小姐少爷。另外,家中的用度也不必操心。他都安排下去了。” 兰若忽然跟发了疯一样:“他去哪儿了,他去哪儿了?告诉我!” 婢女们摇摇头,有些害怕。 兰若宛若癫狂一样,忽然啊的一声,从院子冲了出去。 她在街上跑着,找着。 他爱去的酒肆,他长去的小院。可是都没有。 兰若喃喃自语:“求求你了,不要再躲着了,不要吓唬我,我不能没有你的,我和孩子们不能没有你的。” 只要他还在,哪怕他不言不语,不理睬她,整日都是沉默寡言,可只要他在,那才是家。 她怎么觉得,这几日他很是奇怪,忽然对她这么好,莫非,这只是他临走时的告别。 她飞速的想着,忽然,一副画面引入脑海。 “渭水,渭水!” 那日他说了,日后孩子们若是想他了,便来这里看看。 他去了渭水,他去了陈国! 他还是去找她了,他抛弃了她们母子。 兰若的嘴唇发抖,发了疯一样的,往渭水便跑去。 等到了时候,岸边除了萧瑟的芦苇,再无其他。 她冲着渭水,喊道:“周行!周行!” 河面平静无波。 她终于蹲了下来,抱着膝盖,痛哭起来。 这么多年来,她受了这么多的哭和罪,便是生孩子那么疼,她也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然而今天,她的心却像刀搅。 她知道,她终于还是失去了他。 周行的步子很轻快。 他仿佛一个交代了所有遗言的人,放下了所有的包袱,一身轻松的向着目的地走去。 船到水中央的时候,他仿佛听到了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放下吧,放下吧。身后一切都是尘埃,所欠的债,只能下辈子再说了。 现在,他要还另一笔债。 船在陈国境内停靠,他出示了路引,士兵顺利放行。 即便是从未来过,冥冥之中,却仿佛有人在指引一样,带着他往墨山走去。 走了一小会儿的乡路,便看到了田地。 农民们正在辛勤的收割,处处都是金黄色的水稻,谷穗压弯了腰,风一吹,发出沙沙纱的声音。 还有一些穿着熟悉的衣服的人,在指点着。 过去听洛英说过,墨门分内家弟子和外室弟子。 不管是什么样的弟子,都担负着重任。墨门提倡兼爱,天下大爱,君轻民贵。所以巨子们会让徒弟们平日里也换上农夫的衣裳去劳作,或者指点他们。 很快,周行便找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大师兄。” 六年未见,大师兄也有些疑惑。 岁月和沙场的洗礼,让这个年轻人跟从前变得稍有偏差,大师兄认真辨认之后,才有些不确定道:“周行?” “对对对!” 周行高兴极了,抱着大师兄:“六年了,我终于来了!” 声音有些哽咽。 大师兄也激动的很:“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啊,你不知道,我们是盼着你来,又怕你来。毕竟小师妹走了,你却还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我们不该那么自私的要求你......” “大师兄别说了。”周行都要羞愧死了:“是我该死,我早就该来的!” 这些年,他的威名也算是远扬了,大师兄拍了拍他的肩膀:”来了就好!“ 杀名在外的周行,在大师兄面前,跟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一样。那些曾经尘封的记忆全部都回来了,仿佛一切都在昨日,从未消失过一样。 “大师兄。” 他的声音有些怯懦:“我想,我想先去看看她。” 大师兄一愣,脸上的笑容微微敛了些。 似乎是回忆起什么,他感慨道:“也好,也好。” 周行一个人慢慢的走着,耳边还回荡起大师兄的话。 “小师妹自幼就是个怕孤独的人,从小就爱黏着我们,还生气师父为何不收下一个女弟子,这样就能陪她玩了。” “我们将她葬在这儿,诸位师兄弟们,上山下山,经过了都能过去跟她说说话。这样,她一个人就不寂寞了。” “小师妹走后,师父一下子老了好多,也对,他们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儿,疼大的跟眼珠子一样。别家的女子总有这样那样的规矩,可是小师妹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她就是只无拘无束的燕子,想家了,才会回来瞧瞧呢。” “那年,他偷偷的跟着卫王去了碧山,认识了你们。回来的时候,我们是兄弟在渭水畔等着,将她带了回去。” “谁知道,回去之后才发现,她受了重伤,师父勃然大怒,师娘当场就昏死了过去。” “这伤一养就是数月,她自己憋不住,总想着要去朝歌。说自己认识了一个好姐妹,说好了两人要同吃同住的,若是她不回去,就是食言。” “她闹的那么厉害,师娘都哭了好几回,可阻拦不了。后来我们才知道,姐妹是假,小姑娘大了,心里有人了,才是真的啊!” 刚刚才下过一场大雨,脚下的泥土十分松软,走到山路下面的时候,已经是泥泞不堪。 周行抹了一把脸,继续前行。 眼前的视线有些模糊,他知道自己是哭了。 奇怪,越往前走,记忆中那个小姑娘就越是鲜活,他仿佛能听到她在耳边叫着他的名字,然后生气的拎着自己的耳朵叫着呆子,笨蛋之类的。 太累了啊。 周行忽然觉得胸口剧烈的疼痛,恰好脚下一滑,整个人就摔倒在地。 摔的是那么的重,那么的疼,他的心脏都跟着疼起来了。 他艰难的挣扎着,想要起来,眼前已经可以看到那个鲜花簇拥的土包了。 那里,躺着他最心爱的姑娘啊。 周行咬咬牙,摇摇欲坠的想要站起来。 一两下了许久的雨,山体也跟着松动起来。一块儿卡在悬崖上的巨石摇摇欲坠。终于,下面的松树再也抵挡不了那重量,直接从中间折断。然后,石头咕噜咕噜的滚了下来。 周行什么也听不见了,他的眼睛里面只有他可爱的姑娘。 近了,更近了。 他伸出手,放要触摸快要眼前的人儿。忽然感觉到背后被重重的一撞,紧跟着,嘴里一甜,喷出血来。 “周行,笨蛋!” 洛英顾盼巧兮:“你违背了我们的诺言,我要走了。今后不要再来找我了,你我缘分,就此了断。” 说罢,那身影越来越淡,然后,消失不见。 他艰难的伸出手,想要去触摸她的坟墓,却再快要碰触的那一刻,陡然一松,手臂重重的摔到在地。 他死后,一个浅白色的身影慢慢出现。 “哼!” 兰君望着躺在地上的死人,用脚尖将他的手提到一边,嫌恶道:“师姐在天之灵,都不愿叫你见他!肮脏!” 他的手无力的被踢到一边之后,兰君走上前,跪在洛英的坟墓前。 “师姐,我来看你了。” 他的声音温柔的好似一片羽毛飘落,怕惊扰到里面的人。 “自从上回一别,转眼又有一年未来了。” 他将准备好的瓜果,摆在了前面。 “你不是最爱吃这些的小零嘴,我给你准备了好多,回头也分给别人一些,别自己吃独食。多交些朋友,好让自己不那么寂寞。” 兰君索性坐下来,靠在坟包处,跟她话着家常。 “师姐,还记得当年咱们见面的时候吗?” “陈后那会儿很严肃,大概是我姐姐也得罪了她,我真的很害怕,所以就紧紧的抓着你,跟着你。” 回忆起儿时的时光,他嘴角就不禁漾了起来。 “那时候的你可真傻啊,明明自己还是个孩子,偏要护着我。在师父说我天资不够,不大想收我做内室弟子的时候,你护着我的样儿,我现在都还记得呢。” 兰君笑了,像个孩子一样,天真无邪,又带着怀念。 “师姐,你知道吗?从哪个时候,我就开始喜欢你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夺妻 回忆起来,大概也是那个时候吧。 少年情窦初开,将那抹倩影当成了生命的全部。 他是那样眷恋着她,只要能看到她就开心。为了她甚至挑灯夜读,丝毫不敢让自己松懈一点。 可是,无论他怎样努力,她的眼中,却只有另外一个人。 他有些绝望,有一次忍不住了,拽着她的衣襟,哀求:“师姐,不要走好不好?” 留在墨山,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洛英蹲下身,摸着他的头发。 “兰君好好的学本事,等师姐下回回来,要看到你比师兄们都厉害哟。” 他知道,她是骗他的,她的心中,早就被另一个男人给填满了。 然而望着那双如新月的眼睛,他却如同被蛊惑一样,还是点了头应下。 墨门中学的东西很杂,博大精深,诸位师兄们也都是选择其一种,终身苦学研究。然而兰君却对师父道:“我要学诡辩。” 只有这样,才能迅速的站在顶端,让师姐看见。 两年时光,终学有所成。 他整日都在盼着师姐能回来,却在欢欣雀跃中,盼来了已经病入膏肓的她。 她已经十分虚弱了,躺在墨门,身侧还有另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周行。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然而在看到师姐眼里甜蜜的笑时,他默默的收起了所有的敌意。 他知道,眼前少女所有的幸福,都是自己给不了的。 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或许他会跟七师兄一样,终身不娶,选一山终老。 然而他却在无意间听到了匆匆赶回来的七师兄和师父的争执。 “那块儿晶石是给洛英续命的,必须将它取出来,不然洛英的性命不保!” “可那石头现在在周行身上,取出来他的命就没了。” “周行死不死的我管不着,可是小师妹的性命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不管吗?” “你以为,我就没有想过吗?可是我一提,洛英就说若是周行死了,她也绝不独活!” 屋里的两个大男人陷入死一样的沉默。 然后,师父的声音缓缓响起。 带着无限的疲惫。 “罢了,她原本便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这些年来,你为她强行续命,已经有违天道。介琰,放下吧!” “这件事,我并未同你师娘说,若是她知道,定会恨周行的。我想叫洛英至少在走之前这一段时间里,能活的快活一些。” 无尽的黑夜,兰君的双目闪烁着仇恨的光芒。 他暗自搜索,终于知道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他的性命是师姐给的。 原本,师姐是可以不用死的。 鲜活的生命忽然变成这样,饶是谁也承受不住,兰君不止一次的去看洛英,看一眼,恨便深一层。 终于,在师姐央求着并成功的离开墨门时,他忍不住去求她了。 “师姐,留下来,七师兄会医好你的。” 洛英的面色惨白,笑容却十分美丽:“你好好的跟在爹身边学本事,我,我往后会回来检查的。” 兰君的眼泪滴落下来:“那你不许食言!” 你若是食言,我便要他给你陪葬! “好!” 然而这一别,终身未能再见。 他偷了师父的书,墨门的至宝,成为了继七师兄之外,第二个被逐出师门的人。 他来到了卫国的朝歌。 “我有一宝,欲敬献卫王,得此宝者,得天下!” 十一岁的兰君,孱弱的身子披着一件白色袍子,仰着稚嫩的小脸,满面肃穆。 师姐,你食言了! 回忆至此,已经是泪流满面。 他从怀中掏出一壶酒,在她坟前,自斟自酌。 “你食言了,师姐。” 老酒吃了几盅,他觉得自己有些醉了。 “我终于完成了自己想要的,从今往后,再无挂念。师姐,我回来陪着你住,可好?” 他放要说话,便听到了耳侧有人的声音。 微微皱眉,而后快速走上前,将周行的袖子拽下来,而后露出了胳膊上那个已经愈合的伤疤。 他用刀快速的割开,掏出了里面的那块儿晶石。 在他的衣襟上蹭了蹭,看了看那曾经埋在洛英胸口的东西。 攥紧之后,果断的丢给了身后的人。 “拿去吧。” 他垂下眼帘:“王上看见就知道了。” “是。” 那黑衣人犹豫后,问道:“那上卿大人?” “哈哈哈。” 兰君仰天一笑:“告诉王上,从此之后,世界上再无上卿。” 而后,用那匕首,狠狠的在自己脸上一划。 近乎妖艳的面庞,被一道从左到后,横贯满面的血粼粼口子破坏,看上去狰狞极了。 “兰小子,只想在墨山下,盖一个草棚,守着我的师姐,好好的过完余生。” 他不顾脸上的鲜血淋漓,单膝跪下,将地上滴着自己鲜血的泥土,从坟包上清楚干净。 “师姐爱干净,我每天要来替她打扫,早上带着露水的鲜花,她是最爱的。她总是嘴馋,一天缺了零嘴吃都不行......” 黑衣人望着眼前已经有些癫狂的少年,叹了口气,握着晶石,转身离去。 “师姐。” 他将脸贴在土上,温柔道:“往后,小子来陪你,好不好?” 她食言了,离开了他。那么,他便回来,陪在她的左右,从此再也不分离。 爱情之中,在意的那个人,总是付出的更多。 然而,他甘之若饴。 —————————————————————————— 陈华宫内,陈恒几欲昏死。 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现在有事。 阿蛮还在生死线上,他若是这么软弱,谁来保护她。 他缓缓的走上前,脚下似乎有千斤重,然而他还是坚定的,向着她挪动脚步。 终于,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已经有些冰冷了,让他的心再一次颤抖起来。 “阿蛮,阿蛮。” 他轻轻的叫着她的名字,声音发抖,然而她却好似太累了,真的睡着一样,紧闭双眼,不曾回答。 “阿蛮。” 冰冷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取暖,他深情而又忧伤的望着她的睡颜,心底的悲伤再一次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时光一定一点的流逝,阿蛮的生命已经回天乏术。 “王上,还请节哀。” 他好似听不到了一样,就连身后孩子的啼哭声,都无动于衷。 帝后两人就这样,一个静静的躺着,一个神情的望着。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被定格。 “王上,王上!” 惊叫声划破了夜的寂静,一屋子人提心吊胆,觉得这人八成是不要命了。 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竟然还在这儿大喊大叫。 “王上,卫王说,他能救王后。” 陈恒的瞳孔一缩,而后,缓缓的转过了头。 大殿上,卫瑄将手中的东西交给了御医,又说明了用法,看着他离开之后,这才望着陈恒。 “你食言了。” 他开口便是这一句。 卫瑄的脸上肃穆,分不出喜怒。 “你并没有好好的照顾她,反而让她生命垂危,若非我知晓这件事,她的性命难保!” “你明知道她的身子里面还有余毒,却让她冒着生命危险受孕。陈恒,这就是你当年信誓旦旦对我的承诺?” 他一句一句,犹如利剑,割在了他的心口。 片片凌迟。 他不该抱着侥幸的希望。 然而,在他看到阿蛮那欣喜的眼神时,因为有了孩子而激动的语无伦次时,他心软了。 还有一个不足以对外人道的秘密。 他觉得,她有了自己的骨血,此生,她便有了羁绊,再也不会离开。 爱情中的不自信,最终,险些葬送了她的生命。 “陈恒。” 卫瑄毫不客气:“你该知道,我来之日,便是要接她走之时。” 陈恒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终于抬头了。 “怎么?难道你还要将她强留在你身边,直至殒命?” 卫瑄冷言讥讽:“陈恒,当年我拱手相让,将她留在你身侧,可是你给她带来了什么?” “美人,还是你们陈氏公室送来的。” 卫瑄一想起这个,就忍不住满面怒容。 “你这个做夫君的,竟然容忍你的宗族欺负到她头上去。她那么小心眼的一个人,却能给你安排了侍寝的美人?你知道她在做这些的时候,心里有多难过吗?你竟然还有脸生气,陈恒,我真是恨不得杀了你!” 卫瑄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生生的在朝堂上破了真功。 那一日的不告而别,朝臣们都满面不解。只知道卫王快马加鞭,到了渭水。 隔着渭水汤汤,那一阵冷风,冷却了他的怒火。 他能如何?陈恒遵从了君子之约,他便不能不顾这份盟约。 纵然他卫瑄做了这个小人,然而她也未见得会跟自己一同离开。 “陈恒!” 卫瑄一字一句:“我!要!带!她!走!” 他嘴唇蠕动,刚要说话,便听到他果断道:”不管你答不答应,这次我一定要带她走。“ “她的命,是我给的!” 陈恒掩盖在袖子里的拳头,攥得很近。 然后,又颓然松开。 “先等她醒来吧,不然她的身子会撑不住的。” “陈恒,你也就这点小心思了。”卫瑄冷笑:“你以为她醒来,还会舍得走?她是恨不得拼了自己的性命来生这个孩子的,会舍得离开?” “然后呢?再被你们那些什么叔公舅公逼迫?” “不会!”陈恒抬起头,急切道:“不会再有下回了。” “人我是一定要带走的。“ 卫瑄冷冷的睨了他一眼:“这是作为晶石的叫唤,亦或者,你愿意叫她就此长眠在你们陈国?” 他笃定了,陈恒不敢同他赌。 虽然他并不会真的舍弃到阿蛮的生命,最后一刻的时候,会将晶石拱手奉出。但是,至少他比陈恒更要有耐心一些。 果真,陈恒垂下眼帘,良久,吐出了个好字。 咬牙切齿,又心灰意冷至极。 御医很快便出来了。 埋进去的晶石已经开始挥发作用,她的身体开始不再出血。 人也平缓过来,但是因为失血过多,所以一时还醒不了。 “那么,我就把人带走了。” 陈恒静静的站在原地,一直到身侧有人过来,将小婴儿抱来。 “王上。” 他的眼珠子微微动了动,襁褓里的孩子,已经熟睡。 它长的一点都不好看,红红的,皱巴巴的,跟只小猴子一样。 他伸出手,戳了一下他的脸。 小婴儿扁了扁嘴,便要哭出来。 “王上抱抱他吧。” 稳婆道:“小王子喜欢父王呢,您看,他长的多像王后。” 像吗? 陈恒看着他的脸,忽然,泪如雨下。 第一百七十四章 番外之美人如玉 我叫姜酒。 阿娘总是喜欢叫我阿酒阿酒,她说我出生的那一日,正是祭酒神的日子,便取了这个名字。 阿娘是我最喜欢的人,她生的很是温柔,眉间含笑,说起话来总是笑语晏晏。 “阿酒,阿酒!” “哎!来啦!” 我站起身来,顺势拍去了身上的泥土,对着周围的几个小孩儿道:“你们自己玩吧,我要回去了。” “阿酒,那你明儿还来吗?” “不知道,看心情吧,或许来,或许不来。” 我的视线横扫了一圈,看到他们略带失望的神色,忍住了心中的笑意,板着脸:“不过......” “不过什么?” 他们马上露出渴望的神色。 “不过,若是你们肯多带些好吃的,我便抽出时间过来。” “好好好!”李三忙不迭道:“我娘昨日去镇上回来,给我包了一只荷叶鸡,我把鸡大腿和翅膀撕下来给你。” 另一个生怕晚了,连忙道:”还有我,我家有桂花糖,我也拿来。“ “嗯,那明儿还是这个时辰,你们过来,我便来寻你们。” “阿酒!” 山包那边又传来一声。 我连忙应道,之后匆忙对他们道:“我要回去了,倘若晚了,我阿娘该不高兴了。记得啊,明儿还是这个时辰,别晚了。” 想了想,我说了一句故意恐吓他们的话。 “若是谁晚了,或者光说不做,我就不给他做媳妇儿了。” 那群秃小子连连点头,目光发亮的望着我。 见搞定了明日的零食,我拔腿就跑。 一路跑,一路喊:“阿娘,我回来啦!” 我的家就住在这姜水畔。 而阿娘,则在我们家的茅草屋前面站着,笑意盈盈的望着我。 待我跑的近了,既然扑了上去。 却没想到,扑了个空。 “哎哟!” 脑袋好似撞在了铁上一样,疼的厉害,我怀疑,肯定要气包了。 不消说,肯定是讨厌的美人爹爹。 “阿爹!” 我扁着嘴,委屈的很:“干嘛突然出来啦!害的我脑袋好疼。” 阿爹皱眉,声音很是清冷。 “这么大的力气撞上来,你阿娘怎么禁得住?” 他拉着我的手:“瞧瞧,这么黑,是不是又去泥地里打滚去了。” “才没有呢!” 我鄙视他的很,我才不会告诉他,我是跟她们玩新娘子的游戏了呢。 “阿娘!” 我捂着脑袋,装可怜望着她:“阿爹身上好硬,都给我磕疼了。” 阿娘蹲下身,抱着我,一双妙目温柔的望着我的脸,笑道:“来,娘给阿酒揉揉。” “嗯。” 我点点头,享受着被阿娘爱抚的滋味:“还是阿娘好,身上软软的,香香的,不像阿爹。” 本来嘛,阿爹整日都冷着个脸,长得再漂亮有什么用。从来不会细声细语的哄我,抱我。 小墩子他们说,天下的男子,大多都是重男轻女的,这大抵因为我不是个儿子的缘故。 而阿娘却跟我说,这是因为,当年由于我的出生,差点要了阿娘的一条命。 “那会儿还真是惊险啊,我上山去采药,哪里想到阿酒竟然提前想要出来看这个世界。当时四下无人,若非你阿爹察觉到不对,匆忙赶来,娘便再也看不到我的阿酒了。” 我仰着脸问:“那阿娘,阿爹不是因为看到我是个女孩儿,所以很失望吗?” “怎么会呢。” 阿娘失笑,温柔的摸着我的额头:“你阿爹在你尚在我腹中时,便希望是一个可爱善良的小姑娘。后来看到你时,不知道多开心。” 开心? 我想起了阿爹的那个冰块儿脸。 “我没有觉得他在开心啊。”我撅着嘴巴告状:“还有,我每日只要黏着你,他便要不开心。这几日更过分,都不叫我与你亲近了。总是将我拦开,若非我与阿爹生的像,我差点以为我不是他的女儿呢。” “说什么傻话。” 阿娘笑了:“你阿爹便是这个性子,从前跟阿娘第一次见面,也是这般。” “第一回见面?” 我顿时来了兴致,一下子从榻上坐起来:“我要听我要听!” “阿酒。”阿娘叹了口气:“今日天色已晚,你该睡觉了。明日我再讲给你好不好?” “不嘛不嘛!”我开始耍赖:“阿娘就是要赶紧骗我睡着了好过去陪阿爹睡,不羞不羞,我才这么小,阿爹都那么大了还要您陪。偏心,偏心!” 阿娘在我屁股上拍了一下:“就会耍赖,那说好了,听完了就要赶紧乖乖睡觉。” “好!” 我马上装出乖宝宝的样子,躺在她怀里,吸取着鼻尖那股温馨的香气。 “第一次见你阿爹,怎么说呢。” 她忽然笑了:“我还以为,他是个水鬼呢。” “水鬼?” “对啊。”阿娘认真道:“他很美,又是一身绯色锦袍,在悠悠湖面,我与他对面而立,听着他萧声悠扬,从竹林传出。” 我托着腮,听的很认真。 “那会儿我觉得那萧声好听极了,好似天籁。每日他吹着萧声,我便听着,一曲之后,也会说些事情,将与他听。” “后来,他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我当真吓了一跳,以为水鬼真的出现了。” 阿蛮感觉身侧已经没有了声音,低头一看,姜酒已经阖上眼睛,呼吸平缓,沉沉的睡去。 她轻笑,摸了摸她的脸蛋。 “小淘气!” 望着女儿的笑脸,她不禁想起了两人初次相识的模样。 那时的她是十四岁的少女,刚从碧山下来,顶着一头焦黄杂乱的头发,又黑又瘦,看上去可怜极了。 而他是陈国的国君,十七岁的少年不禁聪慧,且容貌惊人,有着天下无双的美誉。 谁能想到,一曲箫声,却捡起了前世的缘分,将两人从此牢牢的拴在一起,从此眉间心上,再难放下。 她轻轻的吻了吻女儿的额头,然后到了外间。 “睡着了?” “嗯。” 陈恒牵着她的手,有些埋怨:“总是要让她自己长大的,你这样整日操劳,累着怎么好?” “她才多大的孩子。”阿蛮忍不住发笑:“今年秋天才到八岁呢。” “八岁也不小了。” “是不小。” 想起今日女儿跟自己说的话,阿蛮就觉得好玩:“都已经有人来给她求婚了。” 陡然变大的声音:“什么?” “小声点!”阿蛮伸出手指,担忧的看了里屋一眼。 好在里面并没有传来声音,估计小家伙白天玩的太累了,这会儿睡的香甜。 “是哪个家伙!” 陈恒皱眉,眸中闪过一丝寒光:“我明儿就去找他!” 阿蛮连忙劝阻:”不过都是些小孩子,说说笑笑罢了,你还真当真了?咱们的女儿,你还不了解?若非你整日性子太冷,不愿意陪着她,她又怎么会去找那些小男孩玩。“ 说起这个,陈恒就有些郁闷。 “我,并非是不我不愿。”他的面色有些赫然:“阿酒自幼便与我不亲,我一抱就哭。” 他也很是头疼啊。 “你整日里都是冰着一张脸,若是我,我也要哭了。”阿蛮嗔道:“再说,肚子里这个生下来,你还是如此?” “我,我试试!” 他小心翼翼的将手贴在了她尚且平坦的小腹上,眼神热切:“她怎么没动?” “才多大啊!” 阿蛮发笑:“要等到肚子凸起来之后,才会在里面动呢。你又不是第一回当阿爹了,竟然连这个都不知。” 说罢之后,才觉得失语。 “怀阿酒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是不是很难熬?” 男人一脸愧疚,声音也跟着低沉许多。 阿蛮知道,这件事,是他一辈子的心结。 她顺势躺在他的怀中:“对啊,阿酒先前不老实,总是爱踢人,每天晚上我都睡不好。那时候我就恨你恨的牙痒痒,心说,陈恒,你若是再不出现,等你女儿出来,我就狠狠的揍她!” 陈恒垂下眼帘:“是我的错!” “可是后来,你出现了!” 她牵着他的手,五指顺着他的指缝插了进去,与之紧紧相扣。 “你在我最危难的时候出现了,救了我和阿酒。我们一家人,终于再次团聚了。” 她抬起头,在陈恒的下巴上轻轻的吻了一下。 “所以以后,也尝试笑着对阿酒,她是个敏感的孩子,你对她的好,要说出来,总是憋在心中,她还以为你重男轻女,不喜欢她是个女孩儿呢。” 陈恒惊讶的瞪大眼睛:“我怎会如此?” “我是知道你不会如此,可是孩子怎么知道呢?”她一想起今日阿酒说的话,便想要笑,小小年纪,也不知道跟谁学的,重男轻女这样的词都出来了。 “陈恒!” 她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眼神期盼望着他。 “从前的事情都不要再想,从今往后,咱们一家四口,好好的过日子,好不好?” 他心底的重担,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阿蛮懂,正是因为懂,所以才格外的心疼他。 良久,在她期盼的眼神中,他终于轻轻的点了点头。 屋内。 姜酒慢慢的放下帘子。 她就说嘛,她这么可爱,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弄完了是因为阿爹以为自己不喜欢他啊。 姜酒想了想,父女俩的相处模式。 的确。 美人阿爹总是冷着脸,相应的,她看了他总是哇哇大叫。 没想到,原来是阿爹不会表达啊。 姜酒表示,明日她第一件事,便是要大声的告诉阿爹:她爱他! 这样的话,阿爹应该就会了吧。 第一百七十五章 番外之美人如玉2 阿娘的肚子,一如比一日大了起来。 自从偷听到那日阿爹阿娘的谈话,我便决心要对阿爹的态度改善一二。 只是没想到,才刚扑在他怀中撒了个娇,还没来得急使出别的手段,阿爹便当真脸红了。 然后...... 我捏着手里的桂花糕,将最后一片喂入口中。 阿娘总是不叫我吃这些甜的,怕对牙齿不好。可现在我有了秘密法宝,便是阿爹。 他也知道阿娘是不叫我吃的,可却总是抵不过我的一个眼神,对着阿娘阳奉阴违,私下可给了我不少糖糕呢。 “阿酒,阿酒!” 门外,传来了阿娘的呼唤声。 我应声:“阿娘,我来了。” 然后,站起身来,排掉身上的那些个食物渣滓,船上鞋便往出去跑。 “阿娘,我来啦。” 可是没想到,我阿娘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一个面白无须,看上去却有几分像风道骨的男子。 他生的很好看,不过比起我阿爹还是要逊色不少。 毕竟,天底下能比他好看的人还没出生呢。 “这边是你的女儿?” 他说话声音十分淡雅,不过看我的眼神却很是好奇。 “是啊,叫姜酒,我们都叫她阿酒。”阿娘笑着说完,对我催促道:“阿酒,这是娘的师父,快叫师公啊。” 师公? 我看了一眼那个年轻的男人,有些不可置信:“他?这么年轻的师公?” 不是说,这个人看起来也就是跟我阿娘差不多大,让我叫他师公,岂不是占了我和阿爹的便宜。 “哈哈哈。” 那男人忽然笑了。 他走到我面前,蹲下身,望着我,笑眯眯道:“小家伙,你觉得,我不像是你阿娘的师父咯?” “我不叫小家伙。” 我皱着眉头,纠正:“我叫阿酒1" “好好好,阿酒!” 他的脾气看起来倒是不错,一点都不恼怒,而是随着我:“阿酒。” 嗯,至少能不因为我是小孩子而随意敷衍,这一点,我还是很喜欢的。 “师公的话,不应该是那种满面白须的人吗?” 我望着他光洁的下巴,下了定论:”那些不过是个年少时没多大出息的沽名钓誉之徒,熬到头发胡子发白了也只有靠着年纪去糊弄事儿了。“ “不会吧。”我有些疑惑的望着他:“可是你这样的,也实在是让人......” “那阿酒是更想要什么样的师公啊?” 我望着他那张赶紧俊美的脸,又想起村子里那位德高望重,被人称为老神仙,满面皱纹的老头。终于还是遵从内心的指着眼前人。 “哈哈哈,孺子可教也。” 他一把将我抱起,对阿娘兴冲冲道:“阿蛮,你这闺女,我瞧着倒是比你小时候性子要讨巧多了。” 娘扶着腰走过来,接过他手中的包袱,对我道:“阿酒,快下来,你师公上了年岁了,别再折了腰。” 师公的脸顿时黑了下来。 同时,抱着我的胳膊更是收紧,安慰我道:“阿酒放心坐着,师公就算是抱着一天也不累。师公的身子,可比你那个软绵绵的病美人爹强多了。” 阿娘噗嗤一笑:“师父,这么多年过去,您这小心眼的毛病,却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呢。” 她在前面走着,师公忙不迭追上去,老脸有些赫然:“老夫什么时候小心眼过了,你这丫头,怎么当了娘嘴上还是没个把门的,别再叫孩子听到。” 说罢,抱着我,腾出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阿酒,这是师公从山下给你买的麦芽糖,你阿娘小时候最喜欢的便是这个,为了一根糖果,常常欺负渔村的孩子......” “师父!” 阿娘在前面跺脚:“咱们俩到底是谁嘴上没个把门的。” 师公嘿嘿一笑,不再言语。 我接过那纸包,心中开心极了,可一打开,眼泪差点没出来。 “师,师公!” 我将纸包放在满脸不解的他眼底下:“看啦,糖都化了。” 可不是,那麦芽糖现在全部稀汤汤黏糊糊的挂在纸上,根本没法吃。 “瞧我!” 师公一拍脑门,有些不好意思:“许久没买过这些玩意儿,竟然忘了这东西怕热,阿酒,不然师公明儿带你下山,再给你买一个。” 我伸出手指头:“五个!” “好丫头!” 他扬眉,紧跟着哈哈哈大笑起来:“这副打家劫舍的模样,别说,还真有几分当年你娘的风范。” 也不顾阿娘在一旁气急败坏,摸着光洁的下巴就开始笑起来。 快到晌午的时候,阿爹也回来了。 他手里拎着鱼篓,我眼前一亮,立马冲上去。 阿爹是钓鱼的高手,每每从不空手,定有肥美的鱼可以吃。 “阿爹!师公来啦!” 我跳着上前,一下子蹿到阿爹身上,嗅着他的清香。 阿爹的身上并不像其余人那样,臭烘烘的一股子汗味。总是清爽的很,跟仙子一样。 他一手托住我,大步向里面走。在院子里看到师公的时候,点头示意,却并没有叫他。 倒是师公开口:“回来啦!” 阿爹没有回答,而是径直走到厨房里。 我望望阿爹,又看了看师公。 “阿爹怎么啦。” 我没有发出声音,用口型问他。 师公苦笑,走过来,摸着我的脑袋,叹了口气。 怎么了这是? 家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晌午吃饭的时候,在瞧见桌上那一锅肥美的鱼汤时,我顿时一蹦三跳:“阿娘阿娘,快给我鱼眼睛!” 说罢,自己就要拿筷子去戳。 阿娘笑着拍了一下我的手:“阿娘是怎么跟你说的?” 我这才想起来,扁着嘴:“师公请上座!” 师公一愣,紧跟着连连摆手:“无碍无碍,都是自家人。” “那可不行,长幼有序,这可是师父你从小挂在嘴边的。” 师公讪讪:“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些,哈哈哈,那不过是为师怕抢不过你,故意说的,如今你这样样都比从前好,自然不需要如此了。“ 我好奇的追问:“师公,我阿娘从前过的很苦吗?” “啊,哦。”师公点头:“你阿娘跟我在荒山野岭的,没吃到什么好东西,还好现在有你爹爹。” “师父快别这么说。” 阿娘感慨:“无论如何,在碧山那一段岁月,是我最好的童年记忆。若是没有师父,便没有我的今日。而今师父这么说,叫我情何以堪。“ 师公讪讪:“是我说错话了,哈哈哈。”而后,偷偷的瞄了阿爹一眼。 而阿爹则淡淡的夹起一块儿蒜瓣肉到阿娘面前的小碟子里:“早上就没吃多少,别饿坏了。” 而后道:“都吃吧,一会儿凉了。” 师公连忙拿起筷子,一面吃一面看,结果没留神,把自己的嘴巴给烫了。捂着疼的眼泪都要出来了,阿娘欲起身去给他拿草药来,结果被阿爹按住:“你吃,我去。” 师公的脸上顿时露出苦相:“阿蛮,你看......” “师父放心吧,那事过去那么久了,我们早就没有放在心上。陈恒就是这个性子,对谁都冷淡的很,却并没有坏心,师父又不是头一天认识他。” 师公没有言语,不过看阿爹的眼神跟耗子见了猫一样。 我有些好奇,师公看上去,好像有些怕阿爹似的。 这个问题,还没来得急等我问呢,就知道了答案。 晚上,师公在西屋睡,我也早早的被阿娘洗干净,放在了炕上。 正当睡衣来袭时,帘子一动,随着一股子清香袭来,我精神猛地一阵,阿爹来了。 “都已经入秋了,怎的还用井水洗澡,别再过了病气。” 相比较阿娘柔柔的声音,阿爹的声音也带着暖意:“无碍,每天早晚也都习惯了。” 然后过来坐在阿娘的身边:“今儿怎么样,她有没有调皮?” 我心中立刻警铃大作,回想今儿这一天我有没有犯什么错。 不过,即便是犯错,阿娘也一定会庇护我的。 果真。 “阿酒现在懂事了,不知道多乖呢。” 阿爹轻笑:“那日你说过,我也想了,阿酒终究是个女孩子,咱们不该对她要求太严。女孩子终究是要疼着的,往日我有些严厉,从今往后,她纵然是调皮,我也多包容些。” 而后,大手摸上阿蛮的肚子:“我是问,这个小家伙,有没有调皮?” 阿蛮有些赫然:“许是今儿知道来客人了,倒是老实许多,没有累我。” 陈恒叹气:“从前生下瑾儿的时候,我便发誓,这辈子再不叫你受这般苦。却没想到,一个接一个。” “这怪谁。”阿蛮瞪眼:“说的好像还都是我的错了。” “好好好,是我的错。”陈恒瞧瞧在她耳边:“都怪夫人太迷人,叫为夫的把持不住啊。” “去去去!” 阿蛮顿时面红耳赤,连忙去看躺在一旁的女儿。发现她已经熟睡,这才松了口气,埋怨道:“阿酒如今也大了,在她跟前说话万不可跟从前一般。“ 说罢,又道:“从前你见你,以为你是个谦谦礼遇贵公子,哪想到今日这般没脸没皮的样儿。” 陈恒揽着她的腰,懒懒道:“你是我夫人,我若是对你都要这般,那该多无趣。” 又撩了一根她的发丝放在鼻尖轻嗅,声音有些沙哑:“今晚,可......” 阿蛮脸一红:“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个。” 陈恒有些委屈:“我只是想要亲亲,夫人想哪儿去了。莫非,夫人是想要?那可不成,如今孩子还在腹中,何况阿酒还在,你我切不可带坏女儿。” 阿蛮被他气的顿时想要吐血,正要嗔他,却被忽然抱住,紧跟着,就是他温柔的声音。 “阿蛮,谢谢你。” “谢谢你,替我生了三个这么乖巧可爱的孩子。” “傻瓜!” 阿蛮的眼眶也有些湿润:“不知璟儿如今如何了,陈宫复杂,我们做爹娘的,却那么自私的将他一个孩子留在那儿。”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一想起那个从生下来就离开自己身旁的儿子,心中便疼的厉害。 “好了,不哭了。” 陈恒抬起她的脸,用手帕温柔的擦拭去她眼角的泪:“司徒说了,璟儿在做王上,要比我有天分的多。再说还有那么多人的一旁辅佐,他一定会好好的将陈国带的越来越好的。” 阿蛮点头,继而感慨:”也不知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见他一次。“ 第一百七十六章 番外之美人如玉3 身后的哭声渐渐平复,可我的心却在黑暗中狂跳不止。 我还有个哥哥? 为何我从未听说过? 璟儿,璟儿? 所以他的名字是叫做姜璟吗? 这是我头一回的失眠,也是第一回品尝到了内心惴惴不安的滋味。 我竟然还有一个哥哥? 狂喜与焦虑之中,迎来了第二天的黎明。 天一亮,我便装作刚睡醒的样子,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阿爹睡觉比较浅,一下子就醒了,过来问我:“酒儿怎么不睡了?” “睡醒了。” 我打了个哈欠,这会儿的功夫,阿娘也来了。 “是不是还惦记着玩儿呢。” 阿娘笑话我,搂着我的身子:“今儿你师公说要带你去骑马,你不是一直都想去吗?” 我嗯了一声,装作不经意道:“对了阿娘,我今儿想骑马去远一点的山涧那边瞧瞧。” “这.....” 阿娘有些为难,我立马抱着她的腿央求:“让我去嘛让我去嘛,您不是都说了,有师公陪着,不会有事的。” “让她去吧。”阿爹帮我说话:“阿酒这性子,难得在家里憋了这么多天,估计都快要闷坏了。” 可不是。不过我今儿却为了一桩更重要的事。 果真,阿娘一听阿爹这么说,只有点头:“也好,不过阿酒你要听师公的话,不可调皮捣蛋,还有,离水远一些,知道吗?” 我吐了吐舌头:“知道啦,不过我有一个水鬼阿爹,怕什么。” 说完这句,顾不得脸红的阿娘,我赶紧就跑。 然后,听到阿爹纳闷道:“什么水鬼,阿酒在说什么。” 哈哈哈,我独自跑出来,心中欢快极了。 原本以为还要去叫师公,不成想,他已经早早的在院子里面开始练功了。一招一式,有板有眼。 我冲着他招手:“师公,师公!” 他也看到了我,笑着收起动作,揉了揉我的头顶:“小丫头,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也不多睡会儿懒觉?” 我顶不愿意别人这么揉我的头发,师公也不例外,立刻就撅起了嘴:“师公真讨厌,把我头发都给揉乱了。“ 师公笑道:“小丫头这么臭美啊,你阿娘小时候可不跟你一样。” 我一听这个,顿时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师公,今儿你带我去骑马好不好?” 不等他回答,我继续撒娇:“我老早就想要去了,不过阿娘的身子不好,不能陪我去。阿爹又总是要照顾阿娘,今儿难得你来,你陪我好不好。” 没想到,师公一听,笑容顿时收敛,叹气道:“好,师公陪你。最近阿酒想要去的地方都说出来,师公陪着你,一个个的都去玩一遍。” 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好说话,我立刻一蹦三尺高:“谢谢师公,师公最好了。” 吃过早饭,在阿娘的叮嘱和不舍下,师公带着我骑马去了。 家里一共有两匹马,一匹雪白雪白的,一匹是枣红色大马,说来也怪了,这两匹家伙英武极了,而且往山上一放,自己吃饱喝足了就会找到回家的路,特别的省心。 今儿师父选的就是这匹枣红色的大马。 他把我小心翼翼的放在前面,然后,坐在身后保护着我。 马儿奔驰的时候,疾风吹过脸上,头发都跟着飞舞起来,有种自己快要飞起来的感觉。 “师公,再快一些,咯咯咯。” 师公的鞭子在空中显得格外清脆。 没一会儿,就看到了眼前绿野茫茫的草原,无边无际。 师公将我抱了下来,我摸着小红的脖子:“乖,去吃草吧,一会儿我叫你你就要回来哟。” 小红好像是hi听明白了我的话,乖乖的到一边吃草去了。 师公见状,笑道:“这一点倒是跟阿蛮一样,都对动物有一种亲和的天分。” “阿娘也是这样吗?” “她没告诉过你?”师公来了兴致,对我道:“从前我们在碧山上时,后山有许许多多的小动物。其中有一只小鹿,你阿娘收养了它,没想到后来它也成了鹿王,她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小乔。这家伙,谁的话都不听,偏生在她身侧,不知道多乖巧。” “小乔?” 我念着这个名字,脑海中仿佛看到了一个妙龄少女身后跟着的小鹿,顿时心痒难耐,追问:“那后来呢,小乔现在呢?” 师公一窒,而后面色讪讪:“对了,今儿你还想要看什么,山涧?我们快些上马吧,听你阿娘说,山涧离着有些距离呢。” 这么生硬的转移话题,我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不过没关系,比起那只叫小乔的鹿,我更关心那个不知道在哪里的哥哥。 我一吹口哨,小红就过来了。 小红又跑了两盏茶的时间,将我们送到了山涧。 瀑布从山上留下,激打着下面的深潭,泛起一层层白色的浪花。 师公蹲在水边,撩起一捧水洗着脸,看样子舒爽极了。 我趁其不备,溜过去问道:“师公,我问你一个问题好不好?” 我算是看出来了。 家里除了我,就数阿娘最笨,可那跟狐狸一样的阿爹整日的护着,我想要问出个什么来,比登天还难。 现在不一样了,有了师公在,还怕问不出? 果真,师公漫不经心道:“嗯,你问吧。” “师公,璟儿是谁?” 师公一愣,紧跟着,忽然开始咳嗽起来。 “啧啧啧。” 我过去拉他的手,十分嫌弃:“师公咳的也太假了,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装的。” 师公嘿嘿一笑:“阿酒瞧出来了。” “师公不是说我问什么都告诉我嘛,那就告诉我好不好?” 我拉着他的手,拼命的摇着:“我想要知道嘛。” “这个,这个不是师公不说。” 他面色都有些开始发白了:“这件事,我不能说,不然,你阿娘会生气的。” “为什么!” “这件事说起来太复杂,总之,等日后阿酒长大就知道了。” 我嘟着嘴:“我知道,不就是我有一个哥哥嘛,阿娘为何不告诉我呢。” “什么!” 师公顿时愣住:“你,你都知道了?” “对啊。”我佯装生气:“师公,你不知道,我一听到原来还有个哥哥,心里是多么的开心。可我不知道为何阿娘不告诉我,师公,你告诉我好不好,我是真的想要知道。” 师公有些犯难,过了一会儿,仿佛下定决心一样:“好,那我告诉你,不过,你不能告诉别人。” 我举起手,挺直了胸脯:“师公放心吧,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他狠下心:“你的哥哥,名叫陈璟,比你大八岁。” ...... 回到家中,已经是傍晚了。 老远便看到家中炊烟袅袅,隔着数米,却已经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阿酒。”师公叮嘱我:“在你阿娘面前,千万不要表露出来,知道吗?” 我点点头,心里却跟堵着一块儿淤泥一样,难受极了。 我从来不知,看似软弱的阿娘,竟然曾经经历过那么难过的事情。与才生下的儿子别离,十六年来,从未见过一面。这么多年来,她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就为了保护阿爹,为了保护哥哥,她选择了一个人咽下所有的苦水。 甚至为了阿爹,差点失去了生命。 也难怪阿爹总是跟眼珠子一样的护着她,生怕她离开自己眼前片刻,估计当年也是被吓狠了吧。 我忽然觉得,娇娇弱弱的阿娘,才是这个天底下最勇敢的人。 才走到门口,阿娘的身影便出现在院子门口,笑着冲我们挥手。 我连忙伸出手,冲着她用力的挥舞。 还没来得急等小红完全站住,我便跳下马,飞奔过去,用力的抱住阿娘。 “这孩子,今儿是怎么了?” 她笑着摸着我的头:“是不是在外头又闯祸了?” 师公笑道:“哪儿啊,阿酒不知道多乖呢。对了,我在外头看见有这种孢子,你拿来炖汤,常年吃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阿娘嗔道:“师父也是的,我现在早就好了,不需要这个。” “正常人吃着也是强健体魄的。” 我仰着头,望着阿娘:“阿娘吃吧,往后我不贪玩了,每天去给阿娘挖孢子去。” “哟。” 阿娘惊奇道:“我的小女儿这是怎么了,忽然变了个人似的。居然这么的体贴照顾我了。” “往后我都要对阿娘好。”我将脑袋埋在她怀里,在心中补充:“我要代替哥哥的那份爱,一起给您。” 趁着阿娘进去做午饭的时候,师公把我拉到一边,气急败坏:“小丫头,差点就被看出来了。” “放心吧。”我挥手:“就我阿娘那个智商,看不出来的。” “也幸好是她在,要是你阿爹也在,那就完蛋了。” 刚说完,就听到背后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又趁着我不在,做什么坏事了。” 声音如同冰块儿一样,能把人给冻死。 我身子一僵,望着师公,发现他也跟我一样,露出苦笑。 没办法,只有老老实实的转过去,陪着笑:“阿爹。” 他望着我,从鼻孔里嗯了一声:“去帮你阿娘去。” “好嘞!”得到赦免的我开心极了,立马跑去厨房。 “我也去!” 只可惜,师公刚转身,就被阿爹叫住。 “介琰师傅,我有一事,想要同您好好商议。” 阿爹望着师公,眼中中有寒光闪过,看上去,令人毛骨损然。 我望着他们两人,打了个哆嗦,决定还是小命要紧,别去听墙脚了,好好的在阿娘身旁,才是正经。 第一百七十七章 番外君子如玉 待他们两人走后,我才敢往厨房里跑。 “阿娘,阿娘。” 阿娘正坐在灶膛前烧火,她的肚子已经微微有些凸起来了,做起事情十分不便。阿爹在家中时,压根就不让她干活的、只不过阿娘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偷着还是会为一家人洗手作羹汤。 “饭一会儿就好。” 阿娘伸手,在我脸上擦了一把,有些嫌弃:“瞧瞧,都把自己蹭成一只小花猫了。” 这会儿我也顾不得她手上的灰了,摇着她的胳膊:“阿娘,阿爹把师公带走了。” “带走?”阿娘愣了一下,继而笑道:“没事,八成是你阿爹有话要跟他说吧。” “可阿爹那个冷淡的性子,你何时见过他对别人这么热络了?我看,肯定有阴谋。而且你没发现么?从昨儿师公来了之后,阿爹的面色就很是难看。阿娘,是不是师公从前做过什么得罪阿爹的事啊。” 我问完,阿娘顿时愣住,紧跟着,叹了口气。 “算了,这是他们男人的事,阿酒,你替阿娘去把外面的小芦花鸡给喂了,不然明儿早上,你可吃不到溏心蛋了。” 接过她手中的粟子,我撇着嘴,心想:你不告诉我,我却已经知道了。八成就是跟我那个素未谋面的哥哥有关。只不过,阿爹却又是为何对师公的怨气这么重呢?莫非当年师公在这里面做了什么事是我们不知道的?” 可没一会儿,他们就回来了。 师公的面色稍微好了一些,看到我还呵呵的笑起来了。反之阿爹的脸却更黑了,看见我脚步一顿:“阿酒,你没去帮娘吗?” “哦,阿娘刚说有些累,去睡觉了。我刚去喂鸡了,阿爹,你饿了吗?” 阿爹摇了摇头:“我进去看看你娘。” 我举着手里的瓢,趁着阿爹进屋,赶紧瞧瞧的凑到师公身旁:“师公,我阿爹怎么了?” 师公摇了摇头,面色有些得意:“阿酒,你想不想去山下看看。“ “山下?” 我嗤之以鼻:“山下不就是那群臭小子,有什么可看的,没事我就跑下去溜达溜达,一点都不稀奇。” “不。”师公神秘一笑:“我说的山下,是这里之外的世界,陈国的都城,卫国的朝歌,还有齐国的临淄,稷下学宫。想不想去?” 他每说一个,我的眼前就亮上一分,到最后,咽下口水:“师公,你说的是真的吗?阿爹阿娘要带我下山去玩?” “不。” 师公摇头:“你阿爹阿娘不去,只有你一个人。” “我自己?” 我不解:“为何就我自己。” “怎么,怕了?”师公冲着我笑眯眯道:“你阿娘十四岁的时候可是一个人下山周游列国哟。” 我脖子一梗:“谁说我怕了,只要师公能跟阿爹阿娘说通了,我便敢走!” “好!” 他狠狠的一拍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小小年纪便有这般见识,我瞧着你比你阿娘可强多了。” 得此夸奖,我心中得意的很:“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家的女儿。” 可说完之后,便有些发愁了。 山下的那帮臭小子们,我走了之后,往后他们的糖果该给谁吃呢。“ 夜深人静时,陈恒拉上了帘子。 “怎么?”阿蛮抬起头,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听说你今儿跟师父单独聊天去了?跟我讲讲,都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 陈恒走过去,替她揉捏肩膀:“不是说了,这些东西你别做了,眼睛敖坏可怎么办。” 阿蛮挑眉:“我倒是想不做,只不过,这些年难为你又种田又钓鱼,若是连针线都会了的话。日后再见叔公和舅公,我可没脸。” 原是开个玩笑,陈恒却当了真:“谁说男子就不能做女红的。” “啊,你还真准备做这个啊。罢罢罢,我只是同你玩笑,你可千万别上心。”阿蛮算是怕了他了:“再说,也没几件东西就做好了。现在,就等着她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出生了。” 她摸着平坦的小腹,眼底满是慈爱:“也不知道这一胎,是个什么。” “是什么我都喜欢。” 阿蛮抿嘴:“整日里看你羡慕别人女儿,我倒是希望她是个女孩子,到时候啊,叫你也整日里抱着搂着好生的疼爱。” “不是已经有阿酒了。” 陈恒轻轻的吻着她的发丝:“别多想了,儿子女儿我都喜欢,只要是你生的。” 阿蛮想起女儿平日里的行径,不禁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阿酒也不知道随了谁,这性子风风火火的。师父说要带她下山去好生磨砺一番,我还担心她呢,结果可好,她自己倒是雄赳赳气昂昂的过来,说叫咱们千万要照顾好自己,省的她在山下为咱们担心。” 一提起这个,陈恒便皱起眉头:“阿酒年岁还小,我倒是觉得......” “陈恒。” 阿蛮截断他的话:“阿酒的命格太特殊,你我既然已经选择归隐,最稳妥的,就是将她交给师父。那个老家伙,别看有些不着调,不过早已经修成了半仙,将阿酒给他,我才能放心呢。” 说罢又叹气:“或许这都是我的错,若非我一意孤行,阿酒也能跟寻常姑娘一样,在我们膝下顺顺利利长大。” 见她神色郁郁,陈恒连忙道:“好了,别想了。当年的事实属无奈之举,日后她长大了,也能明白我们的一番苦心。而且今天下午,我也已经跟他长谈一番。知晓今后他的打算,好歹我心底也放心了不少。” 一直以来,陈恒都无限度的包容着她,阿蛮忽然心中涌起一股幸福之感,将头靠在他怀中,感慨:“只愿阿酒能诸事顺利,不然,我这辈子都会寝食难安。” 陈恒轻轻的拍着她的背部:“放心,再不济还有璟儿相助。” 想起一个人在深宫的儿子,阿蛮鼻头一酸:“想来我是这世界上最不称职的母亲了。” “胡说!” 陈恒低下头,轻轻的吻了吻她柔软的唇:“你是这世界上最勇敢的母亲,他们的生命,都是你用命搏来的。所以别再胡思乱想了,好歹也是咱们的女儿,放心吧,一定会顺顺利利的。” “但愿如此。” 阿蛮话虽如此,可眉间愁色也依旧不改,夫妻两人一想到女儿不日便要启程,便惴惴难安,睁着眼睛一夜到天明。 转眼间,便是要离去的日子。 尽管这些日子以来,阿蛮夜夜都跟女儿一起睡,白天晚上想起什么便叮嘱一番。可真的到了分别的时候,还是觉得腹中有千万句话。未曾开口,眼泪却已经流了出来。 阿酒被感染,声音也有些微微发颤:“阿娘放心吧,我跟师公下山走一圈,到时候买好多好多礼物,回来看您和阿爹,还有肚子里面的小宝宝。” 见女儿懵懂不知前方有什么在等着,阿蛮心中一阵揪疼,上前握着女儿的胳膊:“在山下要好生听师公的话,凡事多照顾着点自己。还有你这儿脾气,也要改改,别跟直筒子一样,什么话都往外倒。凡事留个心眼,知道吗?“ 阿酒毕竟十来岁的小姑娘,听这话顿时瞪眼:“阿娘放心吧,我又不是个小孩子了,这些我都省的。” “还说不是小孩子。” 阿蛮含着含泪,替女儿擦拭去嘴角的一粒糜子:“瞧瞧,跟小花猫一样。” 阿酒后知后觉的擦了擦自己的嘴角,笑嘻嘻道:“女儿不是也想学着别人来一番彩衣娱亲嘛。” 她越是笑的灿烂,阿蛮心中就越是绞痛。还是介琰上前打马虎:“好好好,我带着阿酒你放心好了,保证回头叫你看到一个囫囵的人,头发丝都不带少一根的。” 毕竟年幼,阿酒现在满心都是外面的花花世界,见阿蛮在这里一句一句的叮嘱,不免有些不耐:“好了阿娘,我都知道了,你就别在啰嗦了。“ “怎么跟你阿娘说话的。” 陈恒顿时面色不对,眸子顿时寒光,吓的阿酒缩着脖子不言语了。 “好,阿娘不啰嗦了。”阿蛮出来打圆场:“你阿爹心中也惦记你的很,总之,儿行千里母担忧,往后做事冲动之前先想想爹娘,三思而后行,知道吗?” 阿酒老老实实点头,等着阿蛮将话都说完,却没有想到,她转过身,对介琰道:“师父,阿酒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介琰见这个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小丫头哭的跟泪人一样,顿时胸中涌起一股澎湃来:“这回师父保证寸步不离的跟着,朝歌去完,便立刻启程前往临淄。” 阿蛮见事已至此,无法再挽回,点头道:“去完临淄便回陈国吧,璟儿已经得了书信,会在陈宫等着您和阿酒的。” “璟儿?” 这是阿酒第二次从母亲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一想到要与自己的哥哥见面,顿时兴奋异常。 阿蛮却错会了意思,对她道:“阿酒,你还有一个哥哥,在陈国,他叫陈璟。这次师公带着你会见到他。虽然你们从小没有见过,但是他是一个非常好的哥哥,一定会代替娘,好好照顾你的。” 阿酒欣喜异常:“阿娘放心,我也会好好的对哥哥的。” 话再说下去就没边了,介琰及时止住,对他们两人挥手:”前方路远,你们也不必再送。就此别过,三年之后,我必定带着阿酒回来。“ 阿蛮已经哽咽到说不出话来,不断的对着女儿挥手。阿酒也被感染到,骑着马儿走了好久之后,忽然回过头,往这儿已经快要成黑点的两个人,大声喊道:“阿娘,我会早早的回来看您的!” 回答她的,只有风儿拂过的声音。 第一百七十八章 悠悠似我心 马车悠悠,在古道上扬起一层尘土。 车厢内光线幽暗,坐着一个身姿欣长的男子,他的腿上,躺着一位貌美的妇人。 卫瑄盯着她的睡颜,久久不舍得挪开眼。 相隔八年,终于又似这般。 明明记忆力还是八年前会对着自己娇嗔霸道的姑娘,一转眼,却成了为他人生儿育女的妇人。 他的心有些木木的疼,却又因为这一刻的狂喜而激动不已。竟然手指也跟着有些颤抖起来,轻轻的从她额头抚摸而下,蜿蜒至唇角。 许是药力已过,许是这不适,阿蛮终于悠悠的睁开了眼睛。 她先是微微睁开一条缝,很快又闭上。 “你醒了?” 卫瑄将被风吹开一条缝的帘子重新拉上。 这熟悉的声音叫她如遭雷击,顾不得那光线的刺目,迅速的睁开了眼。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待身下颠簸的触感带来不对,她这才察觉:“你要带我去哪儿?” “我自然是要在这儿的,不然,此刻你面前站着的,就该是阎王爷了。至于去哪儿。“ 他凝视着她,眼睛里看不到一丝笑容:“你觉得,我还会纵容你在他身侧胡闹吗?” 阿蛮气的便要坐起来,却因为身上剧烈的疼痛而眼前一黑,身子一晃,便往下倒。 “小心一些!” 卫瑄抱住了她的身子:“我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救你,为的可不是叫你自残的。” “你才自残!” 阿蛮稳了稳心神,待眼前那一阵黑过去之后,怒不可遏:“我问你,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戏?” 她实在是烦透了这个人,每次忽然出现,又忽然的飘走,偏生又那么的霸道,一点都不问问别人允不允许。 “阿蛮。” 卫瑄忽然正了神色:“你跟我走吧。” 就在阿蛮以为自己听错了的时候,便见他继续道:“我与陈恒已经说定,从今往后,你与他再无关系。你。“ 他拉起她的手,望着她,轻轻挑了挑眉:“归我了。” 阿蛮疑心是自己听错了,望着他的眼睛,发现他虽然面色带笑,可目中却深幽一片,并非玩笑。 顿时心下一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说的这个意思。” 卫瑄温柔一笑,便要将她拉的更近一些,却被她狠狠的甩开。 “将我给你?呵,怎么这件事,我不清楚?” “卫瑄,你和陈恒将我当成什么人?我难不成是个物品,任由你们之间往来相赠?我告诉你,这件事由不得你们说了算,更何况,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她气的浑身都在发抖,却还拼命的忍着,不叫他发现。 相赠,相赠! 她不相信卫瑄说的话,可潜意识里却知道,他并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人,既然他现在敢带自己走,那么就证明,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有什么比一觉醒来,身侧人换了更可怕的呢? 卫瑄见她情绪激动,连忙安慰:“你先别生气,好好好,这件事也是我没有讲清楚,你先不要这么激动,你才刚上生产完,身子还虚的很......” 他这么一说,阿蛮才想起来,自己什么忘记了。 “孩子,我的孩子呢。”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已经空空如也,那个在里面会动会跳的小生命已经不再。 阿蛮疯狂的攥着他的胳膊,一双眼睛瞪着:“卫瑄,你把我的孩子弄哪儿去了!” 她的力气是那么的大,掐着他的肉,弄的他生疼。 可这疼,哪里能抵得上他心中的疼? “孩子?” 他的眸中闪过一丝冷意:“阿蛮,你知不知道你的身子是个什么情况,竟然还冒然生孩子,莫非在你心中,自己的性命就这般的不值?” “若非我来的及时,你的命.....” 说道这儿,卫瑄忽然顿住,而后,叹了口气:“罢罢罢,总之都是我欠你的,从今往后,你就乖乖的在我身边,没有什么齐女,也没有任何人。只有你和我,余生,我都听你的。” “我的孩子呢?” 阿蛮死死的盯着他,耳朵里面压根听不到别的,只是重复的问着这一句。 卫瑄皱眉:“从前的事,都是我的错。那时候我怎会想到,有朝一日,会对一个姑娘如此魂牵梦萦。” 他突然笑道:“或许这就是一物降一物吧,机关算尽,到最后,却落在了你的手上。” “然而,我却甘之若饴。” 无论他如何的柔情,阿蛮却只有一句话:“我的孩子呢!” 卫瑄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然而,在目光碰触到她的眼神时,骤然愣住。 她黑漆漆的眼中,看上去空洞无比,整个人好似没有了神识,唯有那一点点的执念,还引导着,叫她不至于倒下。 他吓坏了。 连原本让自己那一点点的不舒服,也忘的一干二净。 “孩子好好的,是个男孩儿,陈国后继有人了。我把他留给了陈恒,你放心,日后你喜欢孩子,咱们便也多选几个孩子养在膝下。” 他何尝不想也要一个属于他们两人的孩子,一个淌着他们骨血的孩子,这样的人生才算是圆满。然而他并非陈恒,理智告诉他,若是阿蛮和孩子只能选一个,他要阿蛮。 只要她能好好的,乖巧的在自己身边,那么一切都不足为患。 “是个男孩儿?” 阿蛮喃喃自语,卫瑄连忙道:“是啊,白白胖胖的,眉眼像你,往后长大了,定然有不少姑娘心仪他的。” 他哄着她,就好似哄着一个孩子。 阿蛮摸着自己的肚子。 她生下了他! 一切就跟做梦一样,但回想起来,仿佛就在眼前。 是的,她当时感觉到自己肚子疼的不得了,一缩一缩的,肚皮一阵阵的发紧,紧跟着忽然一热,热水就随着腿流了下来。 紧跟着,肚子就开始涨疼。 那疼跟鼓点一样,紧锣密鼓,十分要命,一阵阵催的她头昏脑涨的,身下又疼的厉害。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出来,却又憋着出不来。 渐渐的,她觉得周围人的声音越来越远,她的力气也跟着越来越小。到最后,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王后,已经要看到孩子的头了。” 她咬紧牙关,拼命用了最后一点的力气。 好似有什么东西从肚子里出来了,她听到了一声哭声,然而,还没有等她睁开眼,好好的瞧一瞧,就感觉眼前一黑,紧跟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么说,她真的是生出了孩子? 阿蛮有些不敢相信,然而她觉得卫瑄不会骗她。 卫瑄正在安慰着她,忽然见她爬起来便要往下面跳。 他吓的一下子抱住她:“你疯了!” “我要回去看我儿子,我要回陈国。” 然而女子的力气怎么能敌得过男人,更何况她尚在病重,更是绵软,很快便被卫瑄给抱住。 “不可能!” 他的双臂犹如桎梏,紧紧的箍住了她:“阿蛮,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第二次了,也不会再让你处于那种危险的境地。” 他忽然将脸埋在她的肩上,声音有些无力:“阿蛮,一开始,你喜欢的不是我吗?那现在就试着再喜欢我好不好?” 阿蛮终于转过了目光。 她望着他,卫瑄的眼中带着期寄,一闪一闪的,犹如当年的自己。 “卫瑄。” 她用力的去推开他,却是徒劳。 然而她的声音却无比的清楚。 “我有夫君,他叫陈恒,我也有儿子,你放了我,也放了你自己好不好?” 她从未这么认真的与他谈话,然而现在,却不得不面对。 不然的话,这样的纠缠,不知何时才能休。 “过去的已经过去,你我都已经不能再回头,只能向前。如今,你有你的大好河山,我有我的家庭美满。你又何必总是执迷不悟呢。” 她又试着去推他,没想到,这次真的将他推开了。 推开之后,她便不再拿去触碰他的逆鳞,选择了一处角落,静静的待在那里,只等着他面色平复,再商议回家一事。 卫瑄垂着头,望着自己的双手。 他若是有心,她怎能这么轻易的就挣脱? 然而方才,他的心是真的疼。 放手,谁来告诉他,他要如何放手? 过去的七年中,他不止一次的告诉自己,那个小女孩只是一枚棋子,现在,棋面已成定局,他也该信步闲庭的收后面的囊中物了。 他不该沉溺在儿女情长,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放眼天下,多少女子。有美如画的越女,也有权倾一时的长公主,更有多少有助于他前程的卫国公室女。无论他娶谁,都会让他往后的路更加顺利。 然而,他却选择了最累的那一个。 六年前,再得知他们两人并没有血缘至亲的时候,那种铺天盖地而来的欢喜,差点要将他湮灭。 去陈国,去陈国,抢回她! 卫瑄发誓,那时候,他的心中是只有她的。 只要告诉她,他们并非血缘,她一定会回头,乖乖的回到自己身边。 然而,一切却没有那么简单。 陈恒果真了解他,在他开口之前,便提出了五年之内,陈国保持中立,不与任何国结盟。换而言之,便是这五年来,让他徐徐图之天下。 如此的一块儿巨饼从天而降,砸的他快要喘不过气了。 那时,他早已经做好了打持久张的准备,至少在他这一代,能保持着卫,齐,陈三大强国,已属不易。 然而现在,陈恒的一块儿馅饼,告诉他,他甚至可以吞掉齐国的一些实力壮大自己,甚至可以灭齐,也未尝不可。 卫瑄心动了。 不得不说,捕蛇打七寸,陈恒这一手,果真狠。 他有些不甘,望着阿蛮,有些话还想要挣扎。然而她却转过了身,视若无睹。 卫瑄的心在那一刻有些寒的。 既然她现在不愿意在我身边,那么,我便去做更有意义的事情好了。若干年后,我得到了天下,还是一样可以去接回来她。到那个时候,在一起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 然而,他却忽略了一点。 岁月流转,物是人非。 纵然赢得了天下又如何,却丢失了最重要的那个她。 第一百七十九章 心有不甘 车轮滚动,马车内有些颠簸。 许久,卫瑄终于找回到自己的声音。 “你尚在病中,还是好好的养身子吧。” 阿蛮还是那句话:“你何时从我回陈国。” “死了那条心吧。”卫瑄的心好似被捅破的窗户纸一样,不断有寒风吹着,凉飕飕的。 “我是不会再让你走的。” 在他的身子要出去之前,阿蛮大叫:“卫瑄,你。” 她压低声音,别过脸:“别让我恨你!” “那便恨吧。” 他低低一笑:“总比让你忘了我好。” 说吧,撩开帘子,便出去,接过了马夫的鞭子,一声清脆的响声后,马车更快了。 到了晌午,再次进来,便是穿着曲裾的婢女了。 阿蛮一看,原来已经到了朝歌。 许是怕她身子不方便,所以卫瑄走的并不赶,平时快马加鞭的一日便可以到陈宫,他们路上足足走了三日。 三日。 阿蛮在心中想,也不知道孩子有没有哭,陈恒能不能照顾好他。 直到婢女惊讶的叫出声,她才回过神,顺着对方的眼睛低头一看,原来胸前已经是湿润一片。 原来是渗奶水了。 阿蛮的身子有些亏,再加上产后一直没有补充营养,所以并不像那些妇人,很快就来奶水。一直憋到今儿,也算是幸运了。 还好另一个比较机警,连忙拿了块帕子遮住:“王后用这个挡一下,一会儿我去买一套衣裳送来给您换上。” 也只有这样了。 卫瑄已经在里面坐着了,见她躲躲闪闪,又用东西挡着胸,以为她又疼了。心口的闷气顿时被担忧所取代,连忙过来询问。 “可是哪儿又不舒服了。” 阿蛮现在胸前感觉越来越烫,那处也跟着有些发酸,渗出来的液体也跟着越来越多起来。 “没,没事。” 她越是支支吾吾,卫瑄心中就越是难安,一想起三日之前看着她面如金纸的模样就后怕。不由分说便要叫御医过来。 “不!” 阿蛮连忙伸手去拦,却不经意的掉了帕子。 卫瑄和她一起去捡,却在抬头时,陡然愣住。 阿蛮鼓鼓的胸口处湿了好大一块儿,里面的形状清晰可见。 她连忙用袖子遮住,脸臊的通红。 然而卫瑄却并没有别的旖旎想法。 “你先上楼,我叫人送衣裳过来。” 卫瑄的声音沉得可怕。 阿蛮在屋里等了一会儿,就有人过来送衣裳,换好之后,一开门,却是卫瑄。 他背对着她,好似在想什么事情入了定一样。 阿蛮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不过一想到方才的事情,就十分尴尬。 “我,我换好衣服了。” 卫瑄这才恍然大悟,转过身,阿蛮眼尖的发现,他手中端着一个碗。 “这是什么?” “回奶茶!” 他面无表情的递过去:“喝了吧,不要三日,就会自动回去的。” “我不!” 她下意识的推开,生为一个母亲,这是天分。 “喝掉!” 卫瑄的脸更黑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身子是什么情况?” 他唯独忘掉了这一点。 御医的话现在还在耳边回响。 “须知道,这妇人的奶水为何为他天下最补之物?因为此物皆是精血化成,说来也怪,老夫曾经试验,将这乳白的奶水放在日头下,干涸之后便会呈现血一样的红色。从前古人也说,妇人奶水为精血所化,证明此言不假。这位姑娘原本就血亏,若是再源源不断的流逝精血,即便是有天外之石,只怕日后命也不会长久。” 卫瑄连忙命人熬了这回奶茶,可她现在还倔强的不肯喝下。 “你送我回陈国。” 阿蛮旧事重提。 不知为何,因为胸前这酸胀,叫她更是想起了那在肚子里面待了十个月的孩子。 从未有过一刻,思念如现在般浓郁的。 “喝下去!” 他厉声道,然而换回来的是她更顽强的挣扎。 也不知是谁没拿稳,亦或者是她挣扎的过程中手打翻了,总之那碗里面的药就这么的洒了出去。卫瑄几乎要气疯了,也顾不得君子之仪,将剩下的药含在口中,然后,紧紧的抱着她,捏着她的下巴,就这么的渡了过去。 阿蛮拼命的挣扎,整个人都跟着枪打脚踢,可又怎么敌得过男人的力气。他顺利的将药度过去之后,冷静的望着她:“下回你若是不吃,我还这么喂!” 阿蛮算是怕了,拿袖子狠狠的擦着嘴唇,恶狠狠道:“我吃!” 卫瑄扬起嘴角,然而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 估计是怕她身子的缘故,卫瑄并未选择进宫,而是在这做客栈住了下来。 到了晚上,照理汤药。 第二天早上,大队人马才浩浩荡荡的入了宫。 她原本以为卫瑄会做出什么勉强她的事情,却没有想到,她被安排在他旁边的一个宫殿。 也好,总好过跟他住在一处,日日看见。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那汤药果真管用,还没到第三天,阿蛮便感觉不到那种酸酸的胀痛了。 而她的奶水,果真回去了。 卫瑄却还是命人送了整整三日,一顿都不曾落下。 她恨得牙痒痒,真是后悔自己当初为何要惹上这么一个煞星。可到底对于儿子的那份思念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让她连带着对卫瑄的恨都淡了许多。 在朝歌的第十日,阿蛮病倒了。 这病情并没有任何缘由的,只是人忽然高热起来,烧的厉害。 御医也在一旁束手无措,只说着不应该不应该啊,可却拿不出更好的办法。 阿蛮的病一病便是好几日。 他想尽了办法,甚至派人到处去寻介琰,可都无疾而终。 他开始后悔为何当年要杀了越王,这是越王宫的东西,越王最先得到它,是它的第一任主人,会不会里面有什么东西,是别人不知道的。 又疑心是自己的杀戮太重,所以这报应都到了阿蛮身上,他悔不当初,祈祷了许久,然而阿蛮的身子却一直没有好转。 正当人人都要绝望的时候,宫外却传来了消息。 有一人毛遂自荐,说能医治好阿蛮的身子。 卫瑄坐在一旁,握着阿蛮的手,眼睛细细的盯着她的脸,丝毫不肯挪开。 “你说的,可是真的?” “是。” 兰若跪在地上,衣着朴素,面如枯槁,毕恭毕敬:“我王英明,我又岂敢骗您。” “可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王容禀,越王好酒,喝醉了之后经常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我也是无意之间知道的。” “越王好酒,然而本王却不傻,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又岂会知道?更何况,本王压根没有将阿蛮的事情传召出去。你有心打听,必然不怀好意!” “来人!” 卫瑄淡淡道:“拿下!” 兰若这才知道,她的话卫瑄从一开始就压根不信,顿时焦急万分:“王上,只有我才能救她,难道您不想救她吗?” “想,怎么不想。” 卫瑄握着她的手,慢慢摩挲:“然而这也不代表,本王就病急乱投医,你之用心歹毒,定然是要加害她,我若是信了你的话,才是害了她。” “卫瑄!” 兰若见他识破了自己的真面目,也不再隐瞒了,仰天长啸,厉声道:“你为了这个贱人,而谋害了我夫君,可怜我夫君,一世为了卫国,勤勤恳恳,战战兢兢,最后却是死在了他最信任的王手中。你可有良知,怎配为王?” “哦?” 卫瑄终于抬头了。 他望着眼前的妇人,轻笑。 “当年你为了能嫁给周行,四处散播谣言,又在宫中拉拢,为的就是能让本王将你指给周行,你求仁得仁,莫非还不满足?” 兰若浑身一抖,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没错,本王一早就知道。” 卫瑄用手指在阿蛮的眉间轻描:“本王要你嫁,并非是因为你的手段,而是本王也想看看,当年那个为了他付出生命的女孩儿,究竟能不能抵过你这么费尽心思的女人。可周行到底是让本王有些失望,五年来,与你生了三个孩子,日子也过的很是平稳,似乎,忘记了那段岁月。” 兰若的嘴唇发白,抖动着:“既然如此,王上又为何......” “可本王却忘不掉啊!” 卫瑄垂下眼帘,看着她的手指。 “本王忘不掉,当年在碧山上,见的这个小丫头。忘不掉从建安一路走来,也忘不掉在朝歌时,她娇蛮霸道的样子。更忘不掉,她心灰意冷,远走他乡。” “这些年来,本王用了许多的办法,却始终磨灭不掉那一抹倩影,可为何,周行就能那么轻易的忘了呢?” 他目光犹如鹰隼,狠厉的望着兰若,让她浑身发抖。 “没错。” 他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本王的确是让兰君去做了这件事,只不过,没想到他做的,比我预料的还要好。” “你知道吗?” 卫瑄压低了声音,犹如从地狱中爬出来一样鬼魅:“你的好弟弟,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尽数告诉了他,并且尾随他去了墨山。亲手杀了他,连死,都不叫他再见洛英一面。” “不!” 兰若痛苦的想要冲上来,却被周围的死死的架着,压根动弹不得。 “你的亲弟弟,亲手送你的夫君上了路!” 兰若拼命的摇头,泪如雨下:“不可能,不可能,阿弟不会这么做的。” 那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啊,为了他,她才被越王那个禽兽给糟蹋了,留在那生不如死。如今好不容易她获得了幸福,他又怎么忍心毁灭呢。 卫瑄冷笑,不愿意再回答她的问题,也或许是嫌她的聒噪了,一挥手,侍卫已经将她拖了出去。 “阿蛮。” 他望着熟睡的人,低语:“我妒忌,明明你与洛英那么要好,为何她却能自始至终,心中只有周行一个,然而你却不肯原谅我,一转脸,就投入了别人怀中呢?” “我妒忌他,可现在也渐渐明白了,当年的事,是我的错。你那么骄傲的一个女孩子,愿意为了我说出这种话。然而我却没有珍惜,糟蹋了你的一片真心。” “现在,可以再给我一个机会吗?” 她的手背上,一颗炙热的泪珠,砸在上面。 烫的她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卫瑄疑心是自己看错了,泪眼朦胧之中,却见到又动了一下。 他心生狂喜,拉着她的手大喊:“御医,御医!” 第一百八十章 三年又三年 春去秋来,转眼又是一个冬。 阿蛮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白茫茫一片。 下雪了。 应该是昨儿晚上入了夜之后才开始下的吧,清早起来,天地已经是一片银装素裹,美的分外妖娆。 她痴痴的望着外面,数着岁月。 今年过了年,他便是三岁了。 三岁的孩子,要开始启蒙了。 也不知道他现在长了多高,身子好不好,最好是不要像自己,总是病病歪歪的。 不过据说三岁的男孩子,正是淘气的时候,猫儿狗儿见了都要嫌的。 一想起他会去招猫逗狗的样子,阿蛮自己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什么事呢,笑的这么开心?” 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顿时将她所有的欢喜都冲淡了。 卫瑄走上前来,仔细的替她披上大氅,然后蹲下身:”昨晚上睡的可还好?今儿天冷,怎么就穿的这么单薄?“ 她垂下眼帘,并不想听。 卫瑄轻声道:“这儿冷,仔细别再过了寒气,我推你先过去好不好?” 见阿蛮没有反抗,他便推着轮椅,缓慢的将她推到香炉旁。 香炉的暖意混着香气缓缓腾升,阿蛮这才觉得冰冻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今儿有人回来,说在凉州曾经看过你师父的出现,我已经派人过去寻了,没准这次能找到。到那个时候,你的腿就有治了。” 阿蛮沉默不语。 “对了,过几天,我送你一件礼物,保证你喜欢。“ 卫瑄坐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的拿帕子擦拭着她如葱白一般的手指:“要说今儿的这场雪也真是大,不过老话说了,瑞雪兆丰年,看样子来年是个好收成,百姓们总算是衣食无忧了。” 阿蛮依旧不语。 她垂着眼帘,看上去有些昏昏欲睡的模样。 卫瑄讪讪道:“你若是困了便睡吧,我不打扰你了。等你睡醒,我再来看你,可好?”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寂。 他慢慢的将阿蛮抱上了榻,紧跟着,紧跟着没一会儿,就有声音在窃窃私语。 “三年了,你们都研究三年了,到底研究出了个什么章程?” “回王上,阿蛮姑娘的腿应该是那晶石导致的问题。” “那为何也说不了话了?别告诉我,那晶石弄的她再患了失语症1” “失语症,应该不是。”御医战战兢兢:“应该是阿蛮姑娘她自己并不想说话,所以才会......” “自己不想,为何自己不想,分明是.......” 狂怒的声音到一半,好似明白了什么,骤然停歇。 阿蛮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是啊,她不想说话。 她又能说什么呢? 自从发现自己的腿瘫软无力,如同两根面条一样,她就彻底的心灰意冷。而卫瑄铁了心的要将她留在身边,她更是无能为力。 生在这个乱世,她觉得自己好似一朵浮萍,忽然间,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梦姬。 当年的她,是否也跟自己这么的无助? 明明是自己的生命,然而命运却从未掌握在自己手中。 阿蛮变得沉默。 她不想再跟任何人说话,心情好的时候,望着天边的云卷云舒,会想起那个生下来就没有见过的儿子。 对于陈恒,她都开始渐渐的淡忘了。 有时候睡起来,她会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忽然连自己是谁都记不起。 她有些害怕,怕自己终将有一日,将一切都忘记,但是又庆幸,若是终有那么一天也好,忘掉所有的前尘往事,那也算是一种解脱了。 她不再去想陈恒。 想他干嘛?那个蠢货,轻易的被卫瑄骗了,把她拱手相让,然而让之前,却没有问过她的意见。 想师傅? 不想,不想,师父有他的生活,她祈祷卫瑄不要找到师父,这牢笼,关住自己一人就够了,何必还要牵扯无辜的人进来。 唯独还惦记的,就是她生的那个大胖小子了。 天上的云彩千变万化,有时候会像一匹骏马,她就会想到这小家伙骑在马上的英姿。有时候又会变成一只白白胖胖的兔子,她又想日后见面了,她一定要送他一对兔子,孩子定然欢喜。 然而想多了,又有些怅然所失。 三年了,他定然早早的忘记了她是谁。 卫瑄每天都会带来消息。 譬如齐国有了喜事,齐睿最终还是迎娶了周王畿的那位姜偲,听说帝后之间鸡飞狗跳,打的也很是厉害。 譬如齐国的那位长公主,忽然看淡了世间事,居然放下手中的权力,潜心修佛了。 譬如陈国现在国运昌盛,公子璟被早早的定下来,除了司徒和上卿之外,陈王还特意请齐国的稷下学宫请来了恒温为他启蒙。 卫瑄发现,在说别的时候,阿蛮都是好似没有听到。唯独在说陈国那位小公子的时候,阿蛮的眼珠子会转,甚至听的开心了,嘴角会上扬。 虽然他不喜,但是,为了她能开心,卫瑄更加努力的追寻那位小公子的消息。 “抓周的时候,他抓了一把弓箭,果真不负。三岁的生辰亲手猎了一只白狐回来,嚷嚷着狐皮要做个围脖。” 阿蛮心想,他一个三岁的奶娃娃,还能猎的了白狐了?八成就是人家先弄好的,放在那逗他欢喜。 不过这孩子还知道做个围脖,真有意思。 就这样,阿蛮对于儿子的所有了解,都从卫瑄的口中。 春暖花开时,卫瑄所谓的惊喜也来了。 “阿蛮,阿蛮!” 这一日,他的声音都透着欢喜的。 大步阔斧走来,他脸上带着许久不见的明朗:“猜猜,谁来了?” 阿蛮心说,还能有谁,只要不是我儿子,谁我都不乐意见。 “走,我带你去看看!” 卫瑄推着她的轮椅,一面走,一面兴奋异常:“你若是见了指定高兴,我原不过是说说,没想到它们这能来,这下好了,你们许久不见,这回叫它日日陪着你,定然不再分开。” 相比较他的兴奋,阿蛮却异常的淡定。 不管是什么,都不能再叫她展颜了。 然而,她松松垂垂,昏昏欲睡的眼皮,却在看到眼前一物时,陡然瞪大。 宽阔而精壮的身子,四只修长的腿,还有那身上的梅花,头上威武的角。 她嘴唇蠕动,伸出手:“小乔!” 可不是,眼前站着的,正是小乔。 以及它的家人。 小乔的眼神很是防备,也不知道这些人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将这头野鹿王从碧山给运了下来。好在毫发无伤,但是小乔也受了惊,现在一家人都躲在它身后,只有它防备的眼神,死死的盯着眼前人。 阿蛮鼻子一酸,伸出手,招呼它:“小乔,过来。” 两年多没有开口,如今她觉得自己说话竟然有些吃力起来。 小乔有些疑惑,望着阿蛮看了半天,脚下依旧迟疑的不肯上前。 阿蛮扭头,吩咐身边人:“你,拿,豆子。” 卫瑄道:“去拿一些黑豆过来。” “是。” 阿蛮心酸的很,没想到一转眼,她自幼养大的小乔都不认得自己了。 豆子来的很快,她一手握着豆子,一手艰难的转着轮椅,想要靠近。 “姑娘,还是别离太近了,看的怪吓人的。” 阿蛮却固执的很,自己依旧要上前。 “我推你。” 阿蛮拒绝了卫瑄的好意:“小乔怕,陌生人。” 这是三年来,卫瑄第一次见她这么渴望一个东西,可又不忍心看她一个人这么的难受。便伸出手想要跟着她一起过去,可才刚靠近一点,小乔就防备的往后退,同时戒备的眼神死死的盯着他。 他知道,若是自己跟着,大概阿蛮是永远无法和小乔亲近了。 他只有叹了口气,吩咐周围:“都往后退十步。” 同时,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就怕小乔万一翻脸不认人了,好第一时间上前。 阿蛮转着轮椅,很是艰难,没一会儿,额前发间便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儿。 “小乔乖,过来吃。” 她终于到了它们的跟前,伸出手,不顾自己脏兮兮的手心,捧着豆子,到小乔的跟前。 小乔有些疑惑,它认出了这熟悉的味道,却又感觉好像又哪里不一样。终于,它低下头,用舌头在她掌心舔舐。 就如同从前一样。 “乖孩子。” 阿蛮笑了,将豆子递过去:“来吃。” 小乔终于认出了她,高兴的用舌头一卷,将豆子都卷入口中,大嚼起来。 她摸着他的身子:”真乖!“ 身后的卫瑄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她,艰难的想要抚摸它的头,却碍于无力,只有换成身子。忽然想起了多年之前,那桃花开的旺极了,漫山遍野的红,似乎要将人的面颊都染红了。 那时,她清秀的身姿,站在它的身侧,像它吐露着心事,诉说着对自己的衷肠。 明明才还昨日,怎么一瞬间,就已经离得这么远了呢。 远的叫他好无力。 阿蛮抚摸着小乔,两人相熟起来,小乔低低的叫了一声,紧跟着,它身后的孩子们也上前,围着阿蛮。 阿蛮将挂在轮椅上的袋子打开,笑着:“不着急,都有吃的。” 小鹿们温顺的在她手心吃了起来,不争不抢,乖巧极了。 母鹿们站在小乔身旁,如一幅画卷。 小鹿们的舌头粗粝又柔软,舔的她掌心发麻,阿蛮不禁咯咯咯的笑起来。 卫瑄望着眼前的她,久久的,没有说话。任凭春风不断拂着自己的头发,恨不能就让时光停留在这一刻才好,用不往前。 第一百八十一章 真心换真心 小乔的到来,让大家都欢喜不少。 原先在阿蛮身边伺候的宫婢,因为两人的低气压,整日都畏手畏脚的。现在好了,小乔来了,阿蛮的脸上多了笑容,卫瑄也高兴,连带着周围的人,都开心不少。 宫中的人哪里见过这稀罕玩意儿,自从知道了小乔爱吃豆子之后,姑娘小子们都喜欢拿一把豆子去喂它。倒是把小乔和其余的几只小鹿都喂的油光滑亮的,特别是几只小家伙,看上去萌萌的,十分招人喜爱。 “斑斑,快来,快来这边,吃姐姐手里的豆子。” “斑斑,这边的更好,快来啊。” 阿蛮望着眼前的几个姑娘,穿着轻纱,手捧着黑豆引着中间的那只小家伙。可怜的小家伙瞪着两只眼睛看看这里,再看看那边,踌躇不前。 姑娘们看见它这样,更是笑的前仰后合。 阿蛮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身后的鬓便推着她向那只迷茫的小可怜走去。 众人见阿蛮过来,顿时吓的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垂着头,手足无措的看着她,齐声道:“姑娘好。” 虽然阿蛮梳着妇人的发式,不过人人皆知,这是卫王的心头好,不出意外,也会是未来卫王宫的女主人。 看她们小心翼翼的样子,阿蛮失笑,什么时候,自己竟然成了青面獠牙的怪物了?也会叫人看了心生胆寒。 “小鹿不能这样的。” 她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那只惊慌失措的小家伙,待它平复一些之后,才从伸手的婢女手中抓了几颗豆子,放在它的鼻子下面。 小鹿轻轻的嗅了嗅,而后忽然张开嘴,在众人欢喜而期待的目光中,慢慢的咀嚼起来。 周围的姑娘们开心的想要大叫,却看阿蛮伸出食指,在唇间嘘的一声,连忙噤声。 小家伙吃到东西,果真开始越来越温顺乖巧,在阿蛮的掌下舒坦的眯起眼睛,享受极了。 “这小东西,生性胆怯,你们一开始大喊大叫的,它会害怕,将你们当成敌人,纵然你们给再好的东西,它都不会吃的。” 那一群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个壮着胆子问道:“那,我每日喂它东西,它就会跟我好吗?” 阿蛮笑道:“人心都是肉长的,动物也一样,你只要真心待它,它自然会明白。” 见阿蛮回答了一个人的问题,其余的几个也都跟着叽叽喳喳问起来,一时间,场面热闹极了。 阿蛮今儿难得的心情好,也不厌其烦的回答,一直到最后,面上有些倦色,身后的婢女这才道:“好了,姑娘有些累了,你们都散了吧。” 众人在临走之前,原先最早说话的那个扭过头来,对阿蛮道:“都说姑娘面冷,如今我瞧着,却是面冷心善,往后我们无趣,可以去找姑娘说话吗?” 阿蛮哭笑不得,没有想到居然还因为这个收揽了个小朋友,不过瞧着她才十三四岁的样子,便点点头:“随时欢迎。” 那姑娘笑着走后,婢女蹲下身,替她整理着裙摆。 “姑娘不该纵容她们的。” 她忍不住抱怨了一句:“这些女子别看年纪小,其实一肚子的弯弯绕,明面上是去看姑娘,其实还不是为了王上。” 卫瑄? 阿蛮愣道:“此事与卫王何干?” “姑娘竟然不知?” 那婢女吃惊道:“这些女子,都是各国敬献的美人,还有宗室中来的,都抱着想要一飞冲天的想法。只可惜我王早早情有独钟,压根不见她们,只是养在宫中,当养个把闲人罢了。谁知道今儿是不是故意设计,为的就是攀上姑娘这枝高枝呢。” 阿蛮这才明白,不禁摇头笑道:“我有个什么好高枝的,她们也不过是客气客气,我这里粗茶淡饭,简陋的很,估摸着她们也是待不惯的。” 她说的也不假。 卫瑄不知道给这边送了多少好玩意儿,可她一并都叫人收起来了,一概不用。除了生活的必备品,其余的什么都瞧不见,屋子里面光秃秃的。 只有窗外的海棠树,已经渐渐长高,眼看着明年的春季,便要开出粉粉白白的花朵了。 她们自然不是为了你,而是你身后的卫王。 婢女在心底叹气,不知道自己伺候的姑娘为何这么怪异。公子如玉世无双,况且卫王更是愿意为了她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如此殊荣,还有什么不接受的呢。 然而她不过是个侍候人的罢了,所有的一切都埋在心底,最终化成一声叹气,推着阿蛮就准备进屋。 才方转过身,冷不防看见眼前人,吓的顿时跪下:“拜见我王!” 卫瑄一身玄色衣袍,正站在身后,面色看不出阴晴,不知道听去了多少。 她后悔的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给咬掉,这多一句嘴,也不知道要会不会被撵出去。 “看来,我还是疏忽了。” 他的话刚说完,她就明白了,吓的开始哆嗦。 “下去领赏吧。” 这赏不消说,定是板子,一想到好几日都起不来身就冒冷汗。可毕竟还没被赶出去,她的心情又好了许多。 她还没走,就听见阿蛮淡淡道:“你若是不想叫我跟人说话,便将我身边的人都清走吧。省的你一会儿来处罚一个,我看着都累的慌。” 卫瑄不是头一回处置她身边人了,原先最早是因为阿蛮的身份,有人窃窃私语,传的宫廷里面风言风语的,卫瑄震怒之下,肃清了不少人。 后来,也有一些仗着自己有些姿色的,或是伺候不周,亦或者是怀着别样的心思。都被卫瑄一个个的处决了。 如今,这个又是为何。 他自己心中明白。 他在还不知道自己喜欢阿蛮的时候,曾经与齐婉华有过一段风月,若是没有阿蛮,如今回想起来,也不过是一段佳话逸事。可正是因为心中已有一人,所以才不容许任何的渣子,玷污曾经的美好。 甚至真正出现过的,都想要被他完完全全的抹去。 这些姑娘们,他一直都圈着,没想到今儿却被阿蛮撞见了,而且那婢女还多嘴的说破了她们的身份,这让他有些尴尬。 好像他养着她们,真的还有别的用心一样。 “等等!” 阿蛮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去,替我把团扇拿出来。” 那婢女领了罚准备下去受着的,忽然听见阿蛮这么吩咐,不知所措的望着她,又看着卫瑄。 卫瑄点点头,她心口一松,知道自己是躲过了一劫,顿时对阿蛮心中更加感激,垂着头便快速离开。 见她走了,阿蛮心底松了口气。 这个丫头在身边伺候也有两年了,人时常有些迷糊,不过性子却是十分好的,有时候会让她想起洛英。 她在身边的这些日子,她的心情也的确是开朗了不少,却不想因为她的一句话而受到惩罚。 “别生气了。” 卫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紧跟着,他蹲下身,望着她的脸。 “是我不好,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处罚你的人,别生气了可好?” 阿蛮淡淡移开视线:“我没有什么好生气的,整个王宫都是你的,我不过是来做客的罢了。你这个主人要如何处置你的人,我无权干涉。” 还说无权干涉,她将人给支走,为的不就是怕她被自己责罚吗。 卫瑄嘴角轻轻上扬,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 “对了,今儿齐国那边有使者来报,说齐王又生了,还是个丫头,齐王又迎娶了几个美人,齐王后与之闹的不可开交,现在的齐王宫里,是一片大乱。” 说罢之后,见阿蛮没有动静,犹豫片刻后,道:“陈国的小公子听说天分极高,已经写的一手好字,十分工整。” 说罢,从衣袖里面掏出一卷竹简来,放在她面前。 阿蛮接过来,缓缓的展开。 里面的字迹一看就是稚童的,不过一笔一划,十分规范,看得出,是用了心思的。 见她的眼睫微微颤动,卫瑄道:“他过的很好,你应该放心的。” 这个他,说的是陈璟,还是陈恒,亦或者,两人都有。 然而阿蛮却不想跟他谈论这个话题。 三年了,他关着自己,足足有三天了。 她的腿是彻底的不能动了,现在每天跟个废人一样,需要人来服侍。阿蛮有时候甚至都绝望起来,觉得生命就这么在睡梦中结束也算是一种幸福。然而一想到素未谋面的儿子,她就狠下心,咬着牙决定要坚持下去。 她总要见他一面的。 卫瑄见她兴趣缺失,又觉得今儿她的情绪好容易好转起来,便决定不再刺激她了。 “对了,我在宫中种了一片桃林,这比碧山的天气要凉。等到下个月,桃林就该开了。那个时候,带着小乔一起去散散三。没准它会以为自己回碧山了。” 他说了许久却无人回应,好似自问自答一样,好在他已经习惯,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推你回去。” 两人一路走的缓慢,却沉默无语。 将阿蛮送回去之后,卫瑄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见阿蛮直接命人将她推进去休息,只要作罢。 临走时,他倒是不忘叮嘱:“好生伺候姑娘,若是有什么事,尽管过来告诉我。” “是!” 平淡的日子日复一日,有时候都让阿蛮忘记了时间。只记得太阳每天从东方升起,好似没过多久,又渐渐西沉。转眼间,皎洁而明亮的月亮缓缓升起来,这一天的生命,不知不觉又流逝了。 她从刚来时强烈的反抗到现在的无动于衷,不知是习惯的麻木,还是不再有任何所求。 事情却在第三天的时候,迎来了转机。 ”我来找姑娘,是她说的,我若是有什么事都可以来的。“ “姑娘现在正在午休,不便见客。” “现在都已经是傍晚了,怎会还在午睡,定是你这刁奴不想叫姑娘与我相见,故意编排!” 外面噪杂的声音吵的她从睡梦中醒来,一看日头已经偏西,又听到外面纷纷扰扰,便坐了起来。 早有人闻声过来服侍她穿衣。她开口问道:“外面这是怎么了?” “回姑娘,是一位美人过来求见,木兰将她拦在外面了。” “是谁啊。” 这宫中三年都没见到个客,没想到今儿居然这么新鲜。 “姑娘可还记得三日前,在院子里面看小鹿时的那几个?便是同姑娘最先说话的那位,陈燕姑娘。” 阿蛮恍然大悟:“原来是她啊。” “可不是。” 那人一面穿衣一面调侃:“姑娘那日是客气几句,可她却当真了,美其名曰是受了姑娘的请,实则指不定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呢。木兰将她拦住也好,免得进来气着姑娘。” 许是生活的一团死水,亦或者是这个叫陈燕的姑娘引起了她的兴趣:“告诉木兰,让她进来吧。” “啊!” 那人吓的顿时愣住:“姑娘,为何要......” “是我的意思,让人进来吧。” 她毕竟也是伺候人的,不敢忤逆,只有出去告诉传话。 阿蛮自己将衣袋系好,没一会儿见那婢女进来,小声道:“木兰已经将人带去大殿了,我伺候了姑娘梳洗便过去。“ “嗯。” 她总不好就这么蓬头垢面的去,于是用温水净面,又擦上了花露,这才出去。 出去之后,便看到了站在中厅一脸迷茫的陈燕。 她圆圆的脸蛋红润光泽,看上去天真极了,瞧着她,好似看到了她和洛英的那些青春年华。 然而,却注定是一去不复返了。 她望着陈燕,笑道:“你要吃什么茶?” 第一百八十二章 年年岁岁花相似 陈燕正在打量着眼前的事物,忽然听见阿蛮说话,吓了一跳,忙转过身,而后惊讶道:“原来她方才并非框我,姑娘当真在小憩?” 阿蛮面色一红,自嘲道:“整日无所事事,除了吃就是睡了。” 陈燕倒是自来熟,坐到阿蛮跟前,歪着脑袋:“姑娘一个人在这的确是憋闷,何不与我们一起在外面玩,也好有些乐趣。” “我倒是也想,只可惜。” 她的双手不自觉的摸上已经毫无知觉的膝盖,眼底有些苦涩。 这腿从最开始的麻痹到现在,已经越来越厉害,现在是一点知觉都没有了。 卫瑄不知道请了多少名医,用了多少名贵的草药,可是到现在,一点起色都没有,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说起来,即便是卫瑄没有带走她,那么现在的她在陈国,估计也是陈恒父子俩的负担吧。 陈燕叹气:“那日我一见姑娘,便知道您是个好心肠的人。可老天为何不给好心的人好报,这腿成这般,真是叫人惋惜!“ 阿蛮不欲再提这些:“对了,你今儿来找我,所为何事?” 陈燕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阿蛮一瞧,果真是有事,不禁好奇:“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是缘分,若是我能为你做到的,必定去做。你尽管说便是。” 陈燕一听,鼓足了勇气,将心底话说出来。 “今日前来,乃是为了问问姑娘,如何才能,就是让男子,就是那个,喜欢.......” 毕竟是云英未嫁的大姑娘,说了一半,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见她吞吞吐吐,又面色绯红,阿蛮大概就明白了一半的来意。 望着眼前的陈燕,她不禁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那时候的她,对卫瑄一见钟情,虽然没有善终,可也得到了自己的良人。 还有洛英。 不管如何,曾经在碧山山下的一对小姐妹花,对待感情是那样的炙热和真诚,对于明天又是那样的向往。也不知不觉,时光却逐渐的流逝,改变了她们,也将曾经的一切都冲刷的面目全非。 见阿蛮不语,陈燕以为她是不高兴了,连忙道:“我是真心的喜欢姑娘,也钦佩姑娘,所以才厚着脸皮来问的。求姑娘一定要教我!” 她忽然跪下去,吓了阿蛮一跳。 “快起来,这可使不得。” 陈燕固执的很:“姑娘一定要教我,若是不教,我便长跪不起!” 阿蛮毕竟不方便,见她如此,叹气道:“我又有什么能教你的,感情的事,实在是不能勉强,何况我与卫王清清白白,并无干系。他心中想什么,中意什么样的女子,我委实也是不知。” 陈燕顿时愣住:“谁说我问的是卫王?” 她这一说,将阿蛮也给问住了。 “你在卫王宫,不问卫王,却是问谁?” 陈燕的面颊绯红,眼睛水汪汪的却丝毫不惧怕,扬着脖子:“我要嫁的人,是陈王!” 陈王! 阿蛮顿时有些恍惚。 有多久,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这个人了。 卫王宫的人不敢说,而卫瑄也不大会提起陈恒,倒是每次回说一些关于陈璟的逸事给她听。久而久之,她都快忘记,原来自己还是个有夫君的人。 “姑娘,姑娘。” 阿蛮恍然,看陈燕用探究的眼神望着自己,连忙道:“哦,你继续说。” 陈燕咬着唇,仿佛下了巨大的决心。 “其实,我知道姑娘的身份。” 她望着阿蛮,眼睛里面有水光在闪烁:“姑娘就是陈后,姜妤!” 这句话一出,周围人顿时大惊。 木兰大呼命其跪下,其余的人则都跟着噗噗通通的跪了一地。 叫卫瑄知道,他们这条命大概也别想要了。 阿蛮有些糊涂:“你知道我?” “嗯。” 陈燕点点头:“我是陈国公室女,五年前曾经在宫中有幸见过您的,只不过您不记得我了。” 原来是陈女。 那为何? 似乎是看出她心中所想,陈燕垂下头,有些沮丧:“卫国如今实力强盛,其余几国皆不敌。不仅仅是我,来的还有齐国的公主,燕国的公主,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背井离乡的离开故土。特别是我。” 阿蛮已经明白了。 “你,喜欢陈恒?” 陈燕听的心中有些酸楚,更多的却是自豪。 她一直放在心尖上的人,甚至连念着他的名讳都觉得是一种亵渎,却在另一个女人的口中,毫无顾忌的脱口而出。 而她却可以大声的宣告全世界,她爱上的人是陈王,是那个举世无双的陈王。 为了爱情,她甚至准备好了随时牺牲掉自己的性命。 “是!” 她挺着胸脯,骄傲自豪:“我喜欢王上,从小时候见他第一眼起,就深深的爱上了,从此心中再也装不下别人。” “可后来等我长大了,父亲说,王上的心中只有王后一个人,过去是,现在是,将来还是,叫我赶紧收起心思,不许再想。” 陈燕的眼圈有些泛红:“可人的感情怎么是能受自己控制的呢,我喜欢王上,却不是我的过错。我告诉自己,王上已经有了王后,我应该祝福他的。” “可是您却失踪了。” “陈国上下,一夜之间,欢喜一片,大家都因为得了个公子,未来的继承人而高兴。却后知后觉才发现,他们的王后不见了。” 陈燕原先以为王后是死了,可是陈恒并没有发丧,宫中也没有任何的吊唁。 但人就是失踪了。 自此之后,陈恒整个人都开始颓废起来。 好在那个孩子的啼哭,让他重新振奋起来。 陈国的底子并不弱,然而卫国却再吞并了越国之后,无论是财富还是兵力,都要强于陈。渐渐的,还是叫他占了上风。 陈卫之间,一直在小规模的开战,两人之间的盟约,也不过是一块儿破碎的遮羞布,眼看着就要彻底的扯碎了。 可朝中的声音,却分成了两种。 主战派和主和派。 主战派自然不消说,支持趁着现在联手齐国一起去打卫。然而齐国现在的国运不比从前,早早的便被蚕食,导致国家衰退的厉害。纵然与陈联手,也实力悬殊。 陈恒却是铁了心要与卫瑄战,两国之间割据已有三年。 另一派便是以叔公公室为主的主和派,不乏送了这些个公室女来,希望陈卫还能盟百年之好。 “原来,已经打起来了吗。” 阿蛮喃喃自语。 卫瑄不想叫她知道的,果然是一点风声都透不过来的。 “您不知道吗?” 陈燕惊讶的很:“现在外面一片生灵涂炭,打的不可开交。您竟然不知......” 是啊,她能知道些什么呢? 三年了,她被软禁在这里,已经三年了。 纵然卫瑄好话说遍,纵然他费尽了心思,然而,却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她终究是一直被这么圈着三年,离开了她的夫君和儿子,被拴在另一个男人身边。 阿蛮缓缓的闭上眼睛。 “那陈国现在,可还好?” “并不好,卫国的武将多,陈国已经被打的节节败退,要不然,也不会有我们这些陈女来卫王宫了。” “好,我知道了。” 见阿蛮面色苍白,陈燕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可她的面色十分疲惫,好似什么都不想再说了的样子,便只有先退下。 连原先的问题都忘记问了。 陈国,陈国原来现在已经成这样了吗? 那陈恒呢?他还好吗?璟儿呢? 阿蛮苦痛的闭上眼睛,不愿意睁开,好像这样,就不会再看到残酷的明天。 然而明天却终将要来临。 她命身旁的人不许将那天的事情乱说,而周围的人自然不会去朵这个嘴。要知道,卫瑄在对待阿蛮的事情上,一向谨慎小心,一个不查,他们的性命都难保。 大家出奇的一致,导致这件事卫瑄压根就不清楚。 因为不清楚,所以阿蛮也可以更加肆无忌惮的召集陈燕过来说话。 知道这件事,卫瑄是有些不喜的。 陈燕毕竟是陈女。 然而阿蛮轻飘飘的一句话,瞬间叫他打消了疑云。 “我想念儿子,想借此与她说话消消愁,怎的,你又不应允了?” 难得她高兴几天,卫瑄想着便是与陈燕见面又如何,左右她一个孤女在这儿,也翻不出浪花来。 想到这儿,他点头:“也好,你若是喜欢,便召她来见吧,只是每回不可过久,好歹也要注意你的身子。” 似乎从见了陈燕之后,阿蛮的心情就一日比一日好起来。 连带着,也给了卫瑄一点好脸色,有时候心情好起来,还会同他说几句曾经的过往,这不禁让卫瑄大喜过望,甚至命人给陈燕送去了不少黄金珠宝。 又后悔早知道有这个奇效,早早的让她们见面,那不是更好。 春去夏至,柳枝繁茂。 这几日阿蛮的心情是愈发的好起来,好几回还留了卫瑄用饭。 他心头大喜,其实也隐隐的察觉出哪里不对。但是难得见她好脸色,便是那一丢丢的不对劲儿,也被抛之脑后。 这一日,阿蛮命人过去请卫瑄,说桃林的花期快过,准备在那里设宴。 第一百八十三章 岁岁年年人不同 消息送来的时候,卫瑄正在筹谋战事。 “王上,请看。” 下面的武将在图纸上比划:“此次战役,我军二十万,敌卫军二十万,定能大获全胜。” “好!” 卫瑄一拍桌子:“成功与否,至此一战!” 八年了,这场大仗,终于要来了。 只要将陈国收服,剩下的齐国简直不足为患,轻而易举的就能拿下。 到那个时候,他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宏图大业。 “吩咐下去,五日之后,在这儿!” 他指着陈卫交界的一所城池:“大战一场,一决胜负!” “喏!” 他心情汹涌澎湃,还要豪情万丈要抒发,却忽然听见外面有人来报。 “王上,阿蛮姑娘派人来了。” “哦!” 他一怔,不过很快就宣。 木兰是第一回进军帐,见卫瑄面前站着几个都是膀大腰圆的汉子,怒目圆瞪的很是吓人,不禁胆战心惊:“王上,姑娘说桃园的花儿再不看就谢了,设宴邀您晚上赏花。” 卫瑄大喜:“是是是,瞧我都忙忘了。这花期果真都要过了,是我不对,回去告诉阿蛮,我定当如期赴约。” 下首的汉子们听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中皆是不赞同。 卫人谁不知道,他们的王现在被一个女子迷的五迷三道的,若是早早封后也好说,可偏生就那么放着,搞不懂是什么意思。 “那,臣便去下战帖了?” “去吧去吧。”卫瑄心情很好:“你们再好好商议,看看这攻城是要从哪儿开始,今日我就不陪你们了。待你们商议出个章程,我再来听。” 说罢,也不顾周围人的目光,笑呵呵的站起来离去。 “我王雄才伟略,却在女色一事上栽了跟头!” 另一个年长点的汉子连忙摆手:“隔墙有耳,莫谈君事哇!” 一行人气愤的很,卫瑄却是脚下如踩云一样,轻飘飘的回到宫中。 日暮已斜,再沐浴出来,便已经看到了漫天的星辉。 出来一看,木兰已经在外面等候了。 “姑娘说,今晚上只有她和您两人,所以请王上单独赴约。” 木兰的心中十分忐忑,生怕卫瑄会生气。 不想卫瑄却呵呵一笑:“这小丫头,究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之后,吩咐身边人留下,自己单刀上阵。 月朗星疏,月光柔和,走在这青青草地上,闻着花朵的芳香,耳边不时有蝉儿的地鸣,听上去悦耳极了。 渐渐的,看见了眼前的一幕。 月光朗朗下,一女子穿着一袭碧色衣衫,端坐在案几前,身后是凋零桃花,宛如一幅美景,美不胜收。 他有些痴了,觉得好似看见了人间最美妙的景色,唯怕自己惊到眼前月光仙子。然而脚下踩刚一动,便踩到了枯树枝子上,引的她抬头张望。 卫瑄有些懊恼,后悔自己有些猴急了,破坏了这景色。却又恨不得立即走到她面前。 “阿蛮!” 她抬起头,盈盈一笑。 那模样,就好像多年前,他们第一次相见一样。 “我等你许久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用这么热络的话跟他交谈了,卫瑄心中十分高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坐下来。 “很高兴你能来。” 随着阿蛮说出这句话,卫瑄摇头:“不,是我很高兴,你会请我。” “我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真正的主人,还是你呐。” 阿蛮有些调皮的倒了一杯酒,递给他:“这是我自己酿的桃花酿,比不得秦婶的手艺,不过,你也可以试试。” 卫瑄接过来,放在鼻尖闻了闻,称赞:”好酒!“ 阿蛮见他迟迟不喝,打趣:“怎么,怕我下毒?” 她原本是一句玩笑话,卫瑄却哈哈大笑起来。 “笑什么?” 她挑眉,有些挑衅:“你以为我不敢么?” 卫瑄扬起唇角,目中满是柔情:“你敢,不过,我却知道,我的阿蛮心底纯善,纵然恨我,却也下不了手的。” 他笃定的样子,叫她恨的牙痒痒:“即便不喝,也不该调侃我,既然如此,还我的酒来。” “哎!” 卫瑄挪开酒,笑道:“这酒既然赠我,便是我的了。” 说罢,端起杯盏,一饮而尽。 阿蛮望着他的动作,眼睛都不眨一下,心跳的厉害极了。 喝下去之后,卫瑄笑道:“好酒!” 阿蛮的神色轻松过来:“那是自然,只是没有想到,你尝过了秦婶的酒之后,还能看上我这三脚猫的手艺。” 卫瑄的面色微变,她继续道:“其实我早就知道,秦婶是你的人吧。” 她这么直白的揭穿,他也不好再躲藏。 “你是怎么知道的?” “还记得,我曾经和洛英在一处酒楼中遇到你和长公主吗?” 提起齐婉华,卫瑄的面色有些不自在。 明明是风流公子,却因为曾经一段无关紧要的风月往事,在她面前,就跟自己丢了贞操一样。 “那时候,我就瞧着那个女子十分的面熟,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知道有一回瞧见了她耳旁的那颗痣,才知道,那就是秦婶。” “包括布庄里,赠我香云纱的故事,其实那主人就是你吧。” 卫瑄挑眉:”仅凭这些?“ “当然不是。” 阿蛮轻笑:“你能掐准了时间去碧山,还有摸清楚我的喜好,而我身旁,除了师父之外,只有一个秦婶。师父自然是不会跟你一起,那么剩下的,就只有秦婶了。” “我走,她也那么巧的来朝歌寻亲,还有好几次的巧合,这才叫我怀疑。” 关于秦婶,可疑的地方简直太多了,然而她还是选择了相信,相信她是为自己好,相信她不会加害自己。毕竟那么多年的亲情和感情,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磨灭的。 然而今天,她却想从卫瑄的口中说出真相。 她仰起头,望着卫瑄,眼睛里面如同天上的星星闪耀,说不出的夺目:“那么你呢,准备好要告诉我真相了吗?” 卫瑄看着她,有些失神。 良久,才道:“你说的也对,也不对。” “秦月的年纪,我再如何,也不至于那么小就能在收买了她。” 阿蛮眸子一亮:“那你的意思是?” 许是这酒有些醉了吧,卫瑄觉得自己的眼前有些晕眩,脑子也有些发懵。 “有些事,原本我不想告诉你的,不过,如今胜利在望,天下已经没有什么再能伤害到我和你,那么,告知你也无妨。” “阿蛮,梦姬还活着。” 阿蛮手中的瓶子应声落地。 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她才醒悟过来。 “你说什么?” 许是过于惊讶,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就知道你会吓到的。” 卫瑄觉得有些发烫,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轻轻摩挲,汲取那一点点凉意。 “傻阿蛮,她还活着,当年我父王也没死,而是选择带着那个女人一起归隐山野。” “可笑吧!” 卫瑄呵呵:“血染江山的画,却不敌她眉间一抹朱砂。大好的河山,都可以抛下,只为了那个女人的一颦一笑。” 在卫瑄絮絮叨叨的话中,阿蛮听出了个大概。 原来当年的梦姬,并没有在那一场大火中死去,而是被卫王安排的人救了下来,不过当年梦姬和阿蛮一起吸入了过多的浓烟,毁了嗓子。 恰逢遇到了介琰,卫王便带着梦姬和阿蛮一起医治。 病医治好了,介琰的心头却也留下了一丝磨灭不掉的倩影。 少男情窦初开,梦姬与卫王都是过来人,如何看不明白。只是当年的梦姬心灰意冷,加上阿蛮的身子太弱,眼看着就要命丧黄泉。 介琰说他能救! 他手上有一种天外之石,只要埋到人的身体里面便可以将白骨复活,血肉再生。 只不过,之后的时间要长时间的调养,梦姬原本准备跟女儿一起留在介琰身侧。可架不住卫王为了她舍弃了江山,而介琰既然知道自己不可能与梦姬有未来,便毅然决然的提出带阿蛮去一处灵气充足的地方修养生息。 如此,母女俩正式的分开。 而秦月,便是听从了卫王的吩咐,跟在阿蛮身侧,守着她。 梦姬对秦月道,自己便是因为这容貌受尽了苦难,若是女儿长大,一定不要像自己这般。没想到秦月上了心,果真调配出来药给阿蛮吃进去。 原本是好意,却不知阿蛮的身子因为那晶石的缘故,是经不得一点毒药的。所以才会又卫瑄的针灸解药都无法解除,久而久之,留下了隐患。 “我也是后来,才弄清楚一切的。” 卫瑄牵着她的手,轻轻握着,傻笑:“阿蛮,你说她们是不是傻,都为了你好,却又都害了你。若非周行的那块儿晶石还在,今日你安能还在我左右,与我饮酒说话呢。” 阿蛮眸子顿时瞪圆,还没有惊呼,便听到卫瑄紧跟着道。 “阿蛮,其实,你我根本不是兄妹。” “梦姬出嫁之前,便已经受孕。你不是陈恒的妹妹,也不是我的妹妹。可最后,为了怕你知道伤心,这一切却都要算到我头上来。叫我饱受相思之苦。” 他的腮砣红,双眼迷离:“你知道吗?我原本想要瞒你一辈子的。你身子不好,左右我也不会叫你再冒险去生孩子。兄妹如何,只要我们心中有彼此,便能在一起。” 这个消息来的太突然,阿蛮原本只是想问一些别的,却被今晚一个接一个的重磅炸弹轰的脑子嗡嗡作响,苍茫之中,推开他的胸膛:”你,你醉了!“ “我没醉。” 卫瑄一把握住她的手:“阿蛮,我没醉,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让我告诉你,五日后,我就要与陈恒决一死战了。到那个时候,你就是我了,我们把璟儿接回来,我会对他视如己出,日后我所有的一切,都会是他的。只要你在我身旁,只要你在我身旁.....” 他手中的杯盏滑落在地上,滚到一旁。 药效终于发作了。 阿蛮的心如冰窖,抖着将他的胳膊小心翼翼的拽下来,放在一旁。 随后,强装镇定:“来人!” 下面的宫婢闻声前来。 “王上醉了,将他扶去我的寝宫!” “是!” 阿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去的,但是看着床上已经睡死过去的卫瑄,立刻行动起来。 她换好了视线准备的衣物,又将卫瑄腰上的令牌取下来,之后推出去,细着嗓子对周围人道:“王上已经睡了,今晚不让人当值,你们退下吧。” 许是平日里卫瑄对阿蛮太宠爱了,所以大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相反因为觉得卫瑄终于得手了,所以不愿意有人打扰,立刻纷纷退到一边。 等人都走的差不多,她趁着夜色,连忙往一开始说好的地方赶去。 在那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在等着她。 第一百八十四章 被虏 明月高悬。 皎洁的月光如水银似的倾泻了一地,给整片皇城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辉。宫殿之间萦绕着淡淡的花香,偶尔传来翅楞楞的声音,惊的她一乍。定下来心来时才发现,不知是从哪个枝头飞起一只乌雀,身子渐渐隐没在月光照不到的黑暗中去。 阿蛮的心跳快极了。 她的确没有在酒中下毒。 卫瑄是个极其警惕的人,自己忽然设宴,恐怕身侧已经不少人都盯着,特别是酒菜这些入口的东西和器皿。恐怕早早的便被人清洁好几遍了。 所以她视线在手上的戒指中藏了一些药粉,在给卫瑄倒酒的时候,手稍微一倾,那药粉便融入其中。 无色无味,要不了他的命,不过却能叫他美美的睡上好几天。 月光虽然明亮,然而现在她们现在为了躲避人的追赶,压根不知道下一刻的命运。 她的心突突的跳着。 卫瑄今晚的话,不可谓不叫她心惊,梦姬没死,而她竟然是他们两人生的孩子? 这个打击来的太大,她宁可相信是卫瑄为了哄自己跟他在一起而编造的耀眼。然而她也有些隐隐的相信,卫瑄恐怕说的不是假的。 再联想陈恒那些年来的反常,一下子都明白了。 蠢货,蠢货! 她一边在心底骂,眼泪一面忍不住的流。 不就是这件事嘛,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她还有什么是接受不了的。可他却一个人都扛着,什么也不说,哪怕被朝臣诟病,被百姓埋怨。 傻子,真是个傻子! 突然,马车忽然停住,紧跟着,便是有人厉声喝道:“谁在那儿!“ 阿蛮头皮发麻,低着头不敢言语。 “你是哪个宫的,这么晚了,鬼鬼祟祟在这里坐什么?” 阿蛮垂着头:“回大人,是陈美人命我出宫去一趟,取样东西的。” “陈美人?哪儿来的陈美人?” 那人冷笑:“你将头抬起来,我好生看看。王上有命,这些天叫我们都戒备些,不能随意放人出去。” 阿蛮没有想到卫瑄竟然这么警惕,顿时心慌,莫非今日就要被人给拦住不成? 她心头慌的很,忽然听到身后一个娇俏的声音响起:“怎么,我的人,你们也要拦?” 阿蛮一听这熟悉的声音,顿时松了口气。 陈燕身子已经完全探了出来,拍了拍那将领的手:“宫中的东西,我用的不大习惯,特意命人从陈国给我弄来了一些来,特意命我这婢女去取,还请给个方便。” 那士兵感觉到手中沉甸甸的,低头一看,是金灿灿的颜色,顿时欢喜,立马变了脸色:“美人哪里的话,不知美人自己方不方便,不然,我们兄弟可以代劳。” “这倒不必了。”陈燕笑道:“毕竟是陈国的东西,有些扎眼。” ”不过。“ 那将领嘿嘿一笑:“咱们兄弟还是要例行公事的。” 陈燕点头:“但查无妨。” 士兵挑开帘子,看到狭小的车厢果真只有陈燕一人,这才放下心来。 “得罪了,陈美人,请吧。” 阿蛮勒住缰绳,紧跟着,马儿缓缓走起来。 一直将宫门狠狠的甩在身后,她这才松了口气。 “没想到,我终于出来了。” ”可不是。“ 陈燕笑了:“这也多亏了你的主意,将自己装扮成婢女坐在外面赶马车,不然的话,他们看里面一下子就暴露了。” 阿蛮苦笑,从小跟着介琰学的东西,没想到到现在倒是用来在这个方面了。 虽然是出了宫,然而她也并不能放心,毕竟那药效如何,她也不清楚。再说了,万一中途再有人进去,发现卫瑄昏倒的话。很快顺藤摸瓜的便能找到自己。 她驾着马,一言不发。 现在的她,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刻的到陈国去,看看陈恒,看看璟儿。 也不知道马儿走了多久,不知不觉,天已经蒙蒙亮了。 “啊!” 陈燕出来,打了个哈欠,惊讶道:”天都亮了啊,我们这是走到哪儿了?“ 阿蛮看了看:“出朝歌了,正在往渭水的方向走。” “你一夜没睡?”陈燕摆手:“这可不行,来,我们俩换换,你进去休息一会儿,我来赶车。” “不了。” 阿蛮这会儿哪里睡得着,恨不得下一刻就到陈国才好。 “那可不行,你瞧瞧你那脸色,简直能吓死人的。咱们现在已经掏出朝歌了,他们即便是想抓咱们,也没那么容易了。倒是你的身子要紧,万一你病倒,可就是功亏一篑了。” 阿蛮想了想,认为她说的也对,便点头:“那好,我休息一会儿就出来,咱们俩再换,天黑之前,肯定能到渭水。” 陈燕似笑非笑的望着她:“放心,没准你到了渭水,发现王上已经在那等着你了呢。” 阿蛮有些不好意思,在她的帮助下,到了车厢里。 本来以为睡不着的,可没有想到,车厢摇摇晃晃的不知不觉,她竟然真的睡着了。 这一觉睡的是神清气爽。 醒来之后,车厢还在摇晃,耳边能听到马蹄阵阵。 她笑着挑开车帘:“你辛苦了,换我来吧。” 话音未落,看到周围的景色,面色陡然巨变。 从朝歌到渭水这条路,阿蛮不知道走过多少回了,路边的景色大致上都是知道的。青草漫漫,藤蔓绿绿。可现在,却是黄土飞扬,满目苍夷。 “咱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她试探着去问陈燕,想着她毕竟年幼,一时错了也是有的。 “错?” 陈燕扭过头,用很奇异的笑回敬:“没错,我看着地图走的。” “可这条,并非是回陈国的路。” 阿蛮望着她,已经开始起了警惕之心。 “对啊,这条自然不是回陈国的路。” 她转过身,笑道:“咱们是去临淄的路上。” “什么!” 看她大惊的样子,陈燕笑了。 是那种很开心的笑,前仰后合的。 “不就是去个临淄,至于那么害怕吗。” 她扬着鞭子,得意的很:“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的要送你回陈国吧。你以为我是个傻子么?你若是真回去,你们一家倒是团聚了,我呢?我却是一点机会都没了。” “对了,看在你那个单蠢的份儿上,告诉你个小秘密。” 她对着阿蛮皱了皱鼻子,扮了个鬼脸:“这回来卫国,是我自己要来的。” 阿蛮现在心底已经拿不准了,不知道她到底是因为自己恶作剧,还是身后有人指使。跟她说话,也是提起了一百二十个心,不再跟从前一般。 “你不是心仪陈恒么?为何要心甘情愿的来卫国,难道就不怕成为卫瑄的美人?” “不怕啊。” 陈燕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卫王心中只有陈后,这是天下人皆知的事实,有你在,我就不怕。” 看着她那副样子,真是叫人生气。 “不过,卫王的动作也真是太慢了。” 阿蛮一愣:“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卫王将你都已经虏去三年,三年,却还未能让你生出一男半女,亦或者是封你为后。这样的话,或许王上也能死心,我也才能有机会啊。” “可是,王上却是痴情的很呢。” 陈燕一想起那些过往,就嘟起嘴,很是不服。 她从萌懂时,便对这位王动了春心。 然而他却对王后忠贞不二,那帝王最不屑的贞操,在他那,却是守的比什么都要紧。 陈燕生气,却也没有办法。 一直到阿蛮被虏去。 陈燕觉得,她的机会来了。 然而陈恒又何其的固执,这三年来,自己竟然又当爹又当妈的将小公子一手养大,身侧一个女人都没有。 陈燕不服,曾经去试探过一回,结果被狠狠的训斥一通,哭的三天三夜没有吃饭合眼。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哪儿不如人了 一直到,有一天,一封书信,彻底的让她明白过来。 “其实,你也别怪我,你既然已经抛弃了他们,还不如索性狠狠心肠,叫他们父子俩好好的过今后的日子。” 陈燕絮絮叨叨,不知道是为自己的行为解释,还是想叫阿蛮顺从。 “小公子从生出就没见过自己的阿娘,我跟他一起玩过几回,很可爱,他也很喜欢我,日后我若是做了他的娘了,一定会好好呵护他的。” 阿蛮望着她,试图说服:“可是你才十四,他已经四岁了,你这个年岁,做他的姐姐还差不多。” “那又怎么了。” 陈燕有些不高兴了,显然不愿意别人拿自己的年龄说事:“王上今年还不到而立,与我正般配。倒是你,不觉得自己韶华易逝么?” “不过,你也不必因此而恨我,卫王迟久没有给你个封号,没准只是贪恋你的美色,心中却并非是敬重你的。你留在那儿也没用,况且陈卫之间的战争,迟早有一场,你若是在,对陈国没有好处。我好心将你送去个安稳的地方,也算是对得住你了。” 阿蛮一愣,方才想起来做完卫瑄的话,惊道:”不好,你听我的,现在赶紧回去,去陈国,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陈恒说。“ 陈燕自然是不愿意的:“你当我傻呢,齐国已经在前方,你乖乖的,我送你过去,等到送到他的手中,我也就算交差了。有什么事,你告诉我,我告诉王上是一样的。” 阿蛮焦急万分:“陈燕,此事事关重大,关乎陈国生死存亡,我也是昨晚从卫瑄口中得知。你现在赶紧返程,听我的,真的耽搁不得。” 陈燕被她唬的半信半疑:“是真是假,你莫不是骗我,想叫我送你回陈国,到我王身侧吧。” 见她还是执迷不悟,阿蛮索性将昨晚卫瑄说的话一股脑都告诉她。 而后,又补充道:“五日之后,两国便要开站,这次非同从前小打小闹,乃是决一生死。陈恒仁慈,定然是按照卫瑄的战书上面准备。然而据我所知,卫瑄在接近陈国土壤两侧都已经安插了近二十万的大军埋伏。只等着陈军一到,便立刻杀出!” 第一百八十五章 原来是她 陈燕吓了一跳:“当真,你不是骗我吧。” “我怎会拿这个来骗你!” 阿蛮发誓:“等回陈国,若是你发现我所言有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陈燕一方面不相信,可另外一方面,骨子里面关于陈人的天性挣扎。到最后,狠下心:“好,我信你一回!” 阿蛮心下大喜,连忙安慰:“你放心,你不会后悔今日的这个决定的。” 陈燕勒住了马儿,准备要往回走的时候,忽然听到四周有响动,好像是马蹄阵阵,顿时惊讶:“不好,卫王追来了。” “不会是他的。” 阿蛮摇头:“从朝歌到这里,他们不会那么快,再加上,他以为我们回的陈国,压根不知道你中途变道。” “那会是谁?” 阿蛮苦笑,她已经猜到一些:“会不会,是事先跟你安排好的人来了?” “不会啊,说好了他们在临淄城外等着的。” 话刚出口,陈燕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阿蛮:“你,你都知道了?” 见阿蛮面色如常后,有些羞愧:“其实,是他先来找我的,对我倾诉了很多,我看我们两人都是饱受相思之苦,这才答应下来。” 又赶紧保证:“不过你放心,他跟我保证了,只要你去,肯定会封你为后,我看得出,那字里行间,他是真心喜欢你的。” 阿蛮听得云里雾里:“你是说,那背后的人,是齐睿?” “对啊,正是齐王。” 话音刚落,马蹄已经越来越近了,渐渐的,人影已经初现在眼前。 陈燕安慰她:“没关系的,我只要跟齐王说清楚,或者,他若是不愿意放你走,我便回去告诉我王这件事也是一样。” 说到底,还是不大想让阿蛮回去就是了。 只是,阿蛮心中却不这么想。 她看着前方,口中喃喃。 “若真是齐睿,就是万幸了。” 陈燕不明白这话,还没问出口,便见前方人群忽然从中间一分为二,十分整齐。 紧跟着,一个一身戎装的女子从中间走出。 夜深露浓,她披着一件斗篷,走的近了,才摘下上面的锥帽。 阿蛮心中一沉。 她嘴角上扬,声音如丝竹悦耳。 “阿蛮姑娘,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时光荏苒,她的面容也不再复从前那般,眼角添了一丝淡淡纹路,颧骨也有些高耸。看得出,这些年过的并不十分如意。 阿蛮望着她:“长公主不辞万里,辛苦而来,却不知所为何事?” 陈燕在一旁吓了一跳。 长公主? 这是齐国的长公主? 她从小便听着这个齐婉华的名字长大,只不过却是双面罢了。 阿爹说她要听话,好好念书,譬如齐国的长公主,多么多么的有能力,自幼便辅佐了幼弟上位,以一己之力将齐国支撑起来。 然而私底下,阿娘却不叫她听这些个浑话,说那长公主再好又如何?当年倒贴的跑去想要嫁给卫王,结果人家不娶,灰溜溜的回去,压根没人要取。最后嫁了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可还没一年呢,便克死了夫君。 这样的女人,有什么好羡慕的,不做也罢。 所以陈燕对于她是很矛盾的,见传说中的人物一下子出现在眼前,是有些忐忑的。 齐婉华见阿蛮面色如常,露出一丝赞扬:”阿蛮姑娘早就猜到是我了?“ “倒是没有猜到是您,不过,想来齐王现在子嗣承欢膝下,想来是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 齐婉华哈哈大笑起来。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不过,有一点你却是说错了。” 齐婉华望着她,似笑非笑:“我那弟弟,到如今心中还惦记着你呢,只不过现在陈卫两国弄的我齐国年产渐衰,民不聊生。他纵是再顽劣,到底也还是个国君,有他自己的职责,不能太过分了。” 陈燕这才听明白。 “等等,你的意思是。” 她看着齐婉华,瞠目结舌:“所以,并不是齐王让我送人来的,而是你?” 话都说的这么白了才明白,真是个蠢货。 齐婉华的目中闪过一丝不屑。 不过,也正因为是蠢货,所以才能成功的将阿蛮带来,不是吗? 她并没有回答陈燕的问题,直接将其无视,望着阿蛮:“阿蛮姑娘既然猜到了,不妨再猜猜,我为何请你入齐?” 还能有什么? 不就是那点子事吗? 阿蛮苦笑:“长公主的用意,我心中大概明白。只不过,阿蛮并没有您想的那么重要,国家大事,生死存亡,我不过一介小女子,在家国天下面前,实在是轻如鸿毛。” “哎!” 齐婉华伸手阻止:“这话说的,可就错了。” “当年我记得,卫瑄设计阴我齐国时,试图想要蚕食鲸吞,我放下面子,去找陈国求和,你猜,结果怎么着?” “这件事情,我亦有所耳闻。”阿蛮面不改色心不跳:“长公主为齐人考虑,然而王上也有他的考虑,毕竟陈国子民的生死存亡,皆由他一句话,不能冲动。没有帮得上忙,并非是与长公主为敌,或者是阿蛮能左右的。” “瞧瞧,姑娘这话说的,我若是年轻几岁的话,恐怕就信了。” 齐婉华微微一笑:“不过,姑娘纵然是再说也无用,我心中既然下了决定,便不是那么轻易能了的。正好,我也想瞧瞧,王后在我手中,陈王,是否还能淡定的说出,为了陈国而不结盟的话。” 阿蛮轻笑:“长公主将我想的太重要了些。” “那也没准。”齐婉华神秘一笑,目光中有些不屑:“昔日妹喜妲己,不也都是女子,最后亦然亡国。所以说,没准齐国的生死存亡,还要仰仗阿蛮姑娘了呢。” 说罢,她轻笑起来。 阿蛮知道自己是走不了了,齐婉华这个人,心思缜密。与卫瑄不相上下,想要从她手中逃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既然如此,那我有一事请求。” 齐婉华挑眉:“请说。” 虽然说请,然而面色却十分不屑。 “我身边这位姑娘,乃是陈国公室女,年龄还小,我同公主回去,不如就此放她回陈国,如何?” 齐婉华的是视线这才转移到一旁的陈燕身上。 陈燕听了这么久,若是还不明白就真是头猪了。她怒气冲冲的瞪着齐婉华:“你等着,我回去之后便告诉王上,第一个就过来灭了你们齐国!” 阿蛮忍不住都要扶额了。 这姑娘,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这么蠢啊! 齐婉华咯咯笑出来。 “阿蛮姑娘,你也听到了不是我不放,实在是.....” 她后面的话好心的没说出来,又道:“不过这小妮子这么的坑害你,你还能为其说话,这副肚量,不愧是介琰的高徒。” 阿蛮知道她们已经是齐婉华手中的俘虏,摆手:“如今已经是公主阶下囚,还请勿要提及家师,给他蒙羞。” 齐婉华扬了扬嘴角,没有说话,勒着马转身便走。 陈燕小声问:“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原本你可以跑的,现在好了。 阿蛮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关于那件事,你先别提,省的隔墙有耳。” “那件事?”陈燕迷糊的眼神在对上阿蛮警告的视线后,陡然清明,连忙保证:“好好,我知道了,保证三缄其口!” 话音刚落,阿蛮便看到了两个冲着她们走过来的人,立刻吩咐:“好了,这件事就此打住。” 而后,那两人过来,对她客客气气道:“长公主有命,命我二人照顾姑娘。” 说是照顾,实际是看守。 阿蛮点头:“有劳。” 两人倒是没有多话,接过了她手中的缰绳和鞭子,牵着马嚼子,便直接向前面走去。 阿蛮原本以为齐婉华会直接将她们带回去临淄,却没有想到,在临淄城外的一处庄子上停了下来。 齐婉华骑在马上,居高临下望着她:“我还有些事,就先不奉陪了。除了他们两个,我还为姑娘留下了二十个身手高强的护卫,给姑娘当护院吧。” 话里话外,暗示她别想跑,反正也逃不过她的掌心。 阿蛮直接道谢,之后,齐婉华离去。 她才刚走,陈燕便不乐意了。 “什么玩意儿啊,不就是仗着人多欺负我嘛,有本事自己下来,我们看看谁打的过谁。” 见她现在得意了,阿蛮没好气:“方才她在时你怎么不说?” 陈燕缩了缩脖子:“他们齐人长得人高马大的,我害怕嘛。” 而后,又凑到阿蛮身边,陪着笑脸:“哎,没想到你与这长公主之间还挺熟悉的,我瞧着她凶神恶煞,对你的态度倒是不错,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阿蛮真是为这个姑娘的八卦心都要气笑了:“你觉得,她对我客气?” “对啊。”陈燕点头:“瞧她跟你说话时,客客气气的,你肯定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人家笑着跟你说话,或许并非是客气,而是觉得你已经是对方的囊中物,压根就不是对手,所以,自然不必放在心上。” 此话一出,陈燕大惊:“啊,那你的意思是,那齐婉华是笃定了咱们跑不出去,所以才这样的。” 阿蛮在心底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她望着远处广袤无垠的土地,方圆百里,似乎都没有瞧见什么人烟。只有这么一座孤零零的宅子坐落着,显得无比荒凉。 再瞧瞧那二十个膀大腰圆的护卫,似乎,心底更凉了。 阿蛮说的对,齐婉华压根就没有将她们当成一回事,所以这次留下来的人全部都是男的。 这就麻烦了。 阿蛮现在的腿脚不方便,陈燕倒是个全乎人,可是笨极了,什么事情都不会干。好不容易搀扶着阿蛮进了屋,两人便开始大眼瞪小眼的日子了。 最后,还是阿蛮忍不住,指挥她一点点的开始收拾起来。 这一收拾,便是从天亮到天黑了。 周围看管的人很严格,一直盯着,也就是入夜了,两人才敢开始说起悄悄话。 第一百八十六章 起兵 昏昏沉沉之间,卫瑄伸出手,喃喃道:“水。” 然而叫了好几声,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他觉得头痛难忍,几乎要炸裂了,然而强大的自制力却叫他生生的忍了下来。 睁开眼睛,好容易稳住,却看到的是空无一人。 桌上的红烛已经燃烧殆尽,流了一滩的眼泪,凝结成块。 他心一沉:“来人!” 声音无比沙哑。 外面的人这才听到动静,匆匆走了进来。 他揉着酸胀的鬓角:“姑娘呢?” 进来的婢女们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一脸茫然。 卫瑄睨了一眼,心头更是暴躁,不耐道:“我问你们话呢,各个都哑巴了不成?” “回王上,昨夜王上吩咐我么不得靠近,一直到刚才才听到屋里的动静,这才进来。所以,姑娘的踪影,我等也不知。” 卫瑄一听,手顿时停住。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双眸一暗:“还不去找!” 婢女们吓的壶关而出,纷纷去寻人去了。 卫瑄刚站起来,却因为剧烈的晕眩,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他的酒量,自己最清楚,若是现在还不明白被阿蛮给设计,那他算是白活了。 “阿蛮,阿蛮!” 卫瑄心中发恨:“难道你就这么不愿意留在我身边?” 他决定,若是等找回来阿蛮,不管她愿不愿意,今晚也一定要了她,省的她再生出别的心思。 可当回来的人都一脸惊恐的时候,他终于慌了。 “没找到?” “没找到是什么意思?” 见卫瑄勃然大怒,婢女们战战兢兢:“回王上,整个宫中都找遍了,可是,没有瞧见阿蛮姑娘。” “去鹿苑,去柳园,每个都去找一遍。她腿脚不好,能跑到哪儿去。” 下面一个婢女壮着胆子:“王上,会不会,是出宫了。” “出宫?” “不会,不会的。”卫瑄心底彻底的慌了,就好似有个无底洞一样,嗖嗖的漏着凉风。 正在这时,两名侍卫拎着一个男子进来。 “回王上,有人举报,昨晚在此人手中,放走了一辆马车。” 卫瑄一听,顿时起身,上前拎起他的领口,狠狠道:“说,你将谁放走了?” 那士兵吓的瑟瑟发抖:“王,王上,是陈,陈美人,说宫中的东西用的不合适,叫人从卫国送了过来。我见她除了一个赶车的婢女,并没有其余可疑的人,便,便放走了。” 卫瑄的手猛然一松。 婢女,婢女。 不消说,那婢女定然是阿蛮了。 她的腿不能走路,所以才选择了马车。 卫瑄闭上了眼睛。 耳边还有那人不断求饶的声音,听的跟苍蝇一样,在心头呜呜呜的飞着。 挥了挥手:“拖下去!” 士兵的哭声忽然变大,渐渐的,又越来越小,终于,听不到了。 下面的人都知道,他定然是要没命的。 然而谁也不敢为他同情,毕竟自己的脑袋还在脖子上面悬挂呢,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成下一个他。 许久,卫瑄终于睁开了眼。 “传令下去,明日便起兵,驻扎渭水!” 他捏着手中的把件。 那是他亲手为阿蛮雕刻的簪子,原本是打算昨晚送的,结果还没等说出来,便被她给迷晕了。 “陈恒!” 他目露凶光,恨恨道:“你我之间,便用国与国来赌这一吧了。” 发生在卫国的一切,阿蛮并不知道。 她一边提防着外面,怕有人听墙脚,一面小声的跟陈燕交代。 “我方才与你说的事情,你都听明白了?” 陈燕点头。 “那好,这几天,但凡有机会,你就跑,知道吗?” 陈燕先是点头,而后又摇头。 “我若是跑了,你怎么办?” “你不消管我,我自有办法。“ “不行!”陈燕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我不能丢下你管的,宣扬出去,我还要不要脸了。“ 阿蛮真是无语。 这姑娘连蒙带骗的将自己哄到这儿来,若不是前头的这些个破事,至于现在沦落到这种境地。现在倒好,又讨论起君子风度的问题。 不过这小姑娘看样子也是被吓的不轻,到现在虽然说话口气不小,可还是警惕的望着周围。 毕竟才十四岁啊。 自己十四岁的时候,跟着洛英两人,没心没肺的,还在想着要吃遍朝歌城的东西,一起游历大好山河呢。 她心头一软:“放心吧,我自己真的会没事的,我腿脚不便,倘若你真是带着我,没准我们两人真的要死在路上了。你现在回去报信,没准还能搬回来救兵救我。” 陈燕被她说的有些犹豫了。 阿门决定再加把火:”再说了,你现在要做的是,比这个更伟大,更有意义。陈国那么多的百姓,生死存亡,都寄托在你的身上,这种关头,又岂能优柔寡断,儿女情长呢?“ 陈燕被她说的热血沸腾,最终下了决心:“好,那我到时候找机会回去报信。” 见她终于被说动,阿蛮心头猛然一松:“好,我相信你可以的。” 搞定了这件事,两人接下来心情都好了一些,便开始闲聊起来。 “那个,王后,我可以,叫你姐姐吗?” 陈燕的声音有些犹豫,夹杂着心虚。 毕竟,自己这事办的的确有些不地道了。 也怪她,将一切都看的太简单,阿爹说过,兵者,诡道也。外面的世界压根就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这下好了,吃了个大亏。 一想到这儿,就有些羞愧。 她为了一己之私,破坏着人家夫妻两人的关系,到头来,还要靠着阿蛮舍身救她。 一瞬间,陈燕便有些惭愧了,同时,对阿蛮的那种厌恶渐渐淡去。 患难方能见知己,说的也不过如此吧。 “可以啊。” 听阿蛮的声音轻松,陈燕心中却不是滋味。 “其实,其实我并不知道是长公主,你相信我。若是知道的话,我一定不会这么做的。” 她还在信誓旦旦的发着誓,阿蛮却已经打断了她的话。 “我信你!” “啊!” 看陈燕傻乎乎的样子,阿蛮的面色不禁松动,唇角轻轻上扬。 多么好的年华啊。 十四岁,花一样的年纪,做事冲动,不顾后果,凭着一腔真情真心,以为能走遍天下,到最后,与良人为伴。 可这世间,又怎会一切都是风平浪静,随心所欲呢。 她品尝到了恶果,洛英也香消玉殒。但不知怎的,看着陈燕的这张稚嫩脸庞和茫然表情,她忽然生不起来气了。 好似看到多年前的自己一样。 “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虽然有些顽皮,不过却是心系国家,不会眼睁睁看着不轨之徒去侵犯它,打它的主意的。” 陈燕被她夸的面皮都要烧起来了。 心底却美滋滋的。 从前在家中的时候,她是家中的嫡长女,下面还有几个庶出的弟弟妹妹,他们都属于很会装的,特别是庶妹,整日里都是一副乖巧的模样,瞧着别提多怄人了。 偏生阿爹就喜欢那样的,经常拎着自己的耳朵说不像个女孩子。 有时候,庶妹还会故意的将东西弄坏,或者是故意摔跤,然后装出十分委屈的样子。阿爹就以为是她干的,责罚于她。 没想到,自己认为是情敌的人,却会对她说这句话。 陈燕的眼角有些湿润,不过却不想没出息的让她知道。 毕竟,她们还是情敌呢。 一夜无眠。 临淄的清晨带着些许的凉意,在稀稀拉拉的声音中,阿蛮醒了。 她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推了推陈燕的身子。 陈燕昨儿受了这么大的冲击,心中百转千回的,到了快早上的时候,才昏昏沉沉合上眼,这会儿压根醒不了。 “陈燕,快醒醒。” 陈燕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嘟囔:“干嘛啊,我困着呢。” 起床气犯了。 阿蛮却没耐心解释这些个,叫她:“你听外面。” 陈燕嘟着嘴巴,揉着眼睛,过了一会儿,忽然怔住,而后,兴奋的大叫,却在要说出来之前,被阿蛮赶紧噤声止住。 她这才想起来,高兴的拧了自己大腿一把,才没叫出来。 “下雨了!” 陈燕长着口型。 阿蛮眼睛里面含着笑,没错,下雨了。 临淄城外,有一条护城河。 而昨天阿蛮看了一下地形,那条河,正好经过这里。 这河水顺流而下,不消一日,便会汇集到另一条河中,沿着不要半日,就可到渭水。 那便是陈国的地界了。 齐婉华心思缜密,却怎么会犯这么一个错误呢。 原来临淄不比陈卫,紧贴着渭水,平日里这条护城河的水也并不多,门口的河渠,说是河渠,倒不如说是一个深深的浅水沟。 昨日阿蛮还在感叹,跟陈燕说,就算是逃出去的话,她一个女孩,也很快会被人追上。若是能天降大雨就好了。 陈燕不解问,在听阿蛮说若是降雨量够大,便可以将门口的水渠到满,这样的话,便可以乘着轻舟,顺流而下。 陈燕觉得她简直是在痴人说梦,阿蛮却拧着眉头,说天黑压城,不消三日,定然有大雨。 只不过,内心却期盼着雨越早越好。 没想到,天随人愿,第二天一大早的,雨便来了。 她心中欢喜的很,可是两人欢喜过后,又犯愁了。 跑之前,得先想办法弄一条船啊。 阿蛮想了想:“临淄纵然再雨量少,也不可能几年没一回,我瞧着这庄子是有些年头的,想来定然是在哪儿备的有的。这两天,你要做的就是想办法寻摸出来。” 被幽禁的第三天,事情便有了转机。 先是一大早,不知道外面怎么的,有一帮人闯了进来,听说是村民,不过他们却草木皆兵,怕是遇到了细作。当时就派了大部分人马过去追查,只留下两人在这儿。 可饶是两人,可有些麻烦。 阿蛮咬着唇,想了想,将手上的戒指取下来。 “这里面是迷药,吃了能让人昏迷,如今吃是没法叫他们吃了,你像个法子,洒过去,能叫他们吸进去也好。” 第一百八十七章 身陷险境 陈燕深知这个任务的艰巨,然而却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毕竟国家的生死存亡,就在这一线之间了。 阿蛮腿脚不行,动不了,只能留在屋里。 陈燕出去之后,果真听到外面男人厉声呵斥:“快快进去,不然,休怪我无理了!” “这位大哥,您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想要跟您说个事罢了。” “有话快说!” “是这样的,我这手上啊,有一样东西,一直很是忐忑。因为太过贵重,想要告诉长公主,又怕告诉了之后就......” 阿蛮的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忽然,听到那外面兵刃响起,紧跟着,便是男人十分痛苦的声音:“这,这是什么东西。你......” 紧跟着,便是重物倒地。 “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陈燕兴冲冲的跑进来,阿蛮冷静道:“现在不是高兴的时候,你快去瞧瞧,这屋子可有什么竹筏?” 许是之前太过顺利,所以寻了许久,并未找到。 阿蛮当机立断:“屋里里面看样子是没有了,这迷药的药效不知道这么能坚持多久,何况那群人若是回来我们就晚了。你快走,去河边看看,若是没有工具,便用走的,顺流而下,他们定然想不到的。” 陈燕摇头:“不行,要走一起走,这里不是有轮椅嘛,我推着你,没准能找到船,我们就一起走了呢。” 说到底,阿蛮也是有求生的意志,又见陈燕如此坚持,便点头:“也好,可若是到了河边没有工具,你便不要再管我,立刻前行。” 齐婉华原本为了她方便留下的轮椅,现在成了她们逃走最好的工具,等到了河边,果然不负众望,在一颗大柳树下,找到了一个竹筏。 “有就比没有好。” 可是在上去的时候,又出了问题。 竹筏的吃水肯定是不深,所以自然也没有那么稳当,陈燕好不容易站稳,阿蛮又没办法上来。 可若是陈燕拖着,她们两个都上不去。 “你快走吧,用这个,一昼夜便能到渭水,到时候赶紧去告诉陈恒。” 陈燕虽然有点蠢,但是也知道自己走了阿蛮就要倒大霉了,当即摇头:“不行,我不能留下你,她会杀了你的。” “她不会杀我的。”阿蛮安慰她:“她还要用我来威胁陈恒呢,放心吧,只要你走了,告诉了陈恒这件事的危险,他才能保全陈国。” “我还等着你来救我呢。” 见阿蛮冲着自己微笑,陈燕的鼻头有些酸。 “那说好了,你一定要等着我来救你!” “好!” 那水果真涨势勇猛,竹筏在上面很快顺着就飘远了。 陈燕望着她单薄的身影,不知怎的,张口就喊:“阿蛮姐姐,我一定会带着王上来救你的。” 声音被湍急的河水掩盖。 阿蛮望着竹筏越来越远,终于松了口气。 走了便好,走了便好。 只要陈恒能收到消息,好好的活下去,便比什么都强。 阿蛮并不想回去。 她已经可以预料到,这次回去之后齐婉华勃然大怒的样子,没准从此她就真的是暗无天日了,趁着现在,看看外面的山山水水,花花草草,以后被关起来的时候,还能拿出来回忆一下。 阿蛮忽然就笑了。 齐婉华的人找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即便是他们现在去追,也已经追不上了 她被带了回去,这一次,果真是严加看管。 轮椅被收走了,有没有个侍女在身旁,她想要自己打水如厕都成了难事。然而她却并不气馁,有条不紊的安排着这艰难的生活。 一直到第四日,齐婉华来了。 她面色阴沉的很,在看到阿蛮时候,冷着脸:“没想到,你真是好大的本事,都成了瘫子,还能帮人逃走。看来,是我低估了你啊。” 阿蛮那时正在梳头。 她一个人,行动不便,头发早已经脏了。然而她是个极为爱赶紧的,幸好随身还有一把篦子,正用着慢慢的篦过头油和脏污。 “长公主言中了,我早说过,她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你我之间恩怨,又何必要牵扯旁人进来呢。” 齐婉华恨得牙痒痒:“你真当我不敢杀你?” “若是别人,我信!可若是长公主的话,我不信!“ 阿蛮笑道:“长公主自幼便聪慧过人,习的帝王之术,能忍他人之不能忍,不然,又怎能做到这个高位。” 齐婉华冷笑:“伶牙俐齿,也不知道,陈恒是看上了你哪一点。” 阿蛮沉默片刻,忽然抬头道:“长公主想说的是,不知道卫瑄是看上了我哪一点吧。” 气氛一下子诡异起来。 纵然齐婉华喜欢卫瑄,在五国之间是个不争的事实,然而大家都选择了心照不宣,毕竟还要给她点面子的。 可今天,阿蛮却直接了当的说了出来。 意外的是,齐婉华没有发火。 “你以为,他的喜欢,就有那么情深义重?” 她的唇角浮起一丝讥讽:“还是说,你以为,你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就真的那么浓重?” 阿蛮不语,任凭她发泄。 “他喜欢你的话,当初就不会与我耳鬓厮磨,还放纵我阿弟接近你。他喜欢你的话,就不会故意设计让你在陈恒左右。他喜欢你的话,就不会选择在婚礼上放手,为的不过是让陈国放弃与齐国之间盟约。他喜欢你的话,就不会将你虏获三年却迟迟不封后,怕的就是给自己名声上留下残次。“ 齐婉华忽然轻蔑一笑:“如此看来,他的喜欢,还真是廉价啊。” 阿蛮不为所动,依旧是梳着自己的头发,漫不经心道:“可纵然是这么廉价的感情,他也不肯放下身段,与你虚与委蛇呢。” “放肆!” 齐婉华狠狠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屋外顿时跑进来一顿装备精良的士兵,整整齐齐的在屋子里面围住。 齐婉华的胸前起伏不定,恨恨的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她怎么敢,就这么活生生的解开了自己的伤疤。 卫瑄是她心头永远的痛,若是能有选择的话,她一定要告诉童年的自己,离这个向自己身处友善双手的少年远一些,因为他带给她的痛苦,远比那些个人多多了。 然而凡事没有如果。 齐婉华没有说话,身后的人就那么排成一排的站着。 他们身上的护心镜反射出耀眼的光芒,阿蛮伸手挡了一下,有些不适。 许久,齐婉华才道:“你们下去吧。” 周围人又鱼贯而出。 “我知道,你是故意激怒我,一心求死对吧。” 齐婉华忽然笑了,坐到她对面:“只可惜,我是不会让你如愿的。” “想来也是可怜,才刚刚生下孩子,没见上一面,就被男人跟货物一样的转手卖掉。原本以为在卫国,能过的好一些,可是腿却瘫了,阿蛮啊阿蛮,一定是上天都知道你坏事做多了,在惩罚你呢。” 阿蛮笑道:“长公主的话我不懂,若是坏事指的是卫瑄喜欢我而没有选择你的话,那么,这也不是我的问题啊。” 齐婉华恨得心痒痒,恨不得抓花她那张脸。 然而,万事不过一个忍字嘛。 何况,她现在是胜者,不过叫她嘴巴过两天瘾,随她去吧。 “我指的自然不止是这一件。” “这辈子,我喜欢过的两个男人,一个是卫瑄,还有一个,便是我自幼看大的弟弟。” 她猛然提到齐睿,叫阿蛮不禁愣住。 不管跟齐婉华如何,可是这么多年来,齐睿在她心中,却一直还是那个阳光笑容的大男孩,为她做过许多许多,难忘的事情。 “现在想想,我还后悔一件事,便是带着阿弟去卫国,然后认识了你这个妖女!” 齐婉华看着她,冷哼一声:“阿蛮,其实你最大的错,就是没有跟我阿弟走。无论是卫瑄还是陈恒,对你的感情,又怎敌得过我阿弟。若是当年你们两人在一起,没准现在,咱们也不是这个局面了。” 阿蛮沉默不语。 齐婉华的话,叫她想起了她们初次见面的样子。 那时候的齐婉华穿着一身白衣胜雪,笑容温柔,举止大方,犹如九天玄女一般,在刚从碧山上下来的黄毛丫头的阿蛮眼中,是惊叹的。 还有她对阿蛮说话时的样子。 跟她讲着自己弟弟的隐私,还有鼓舞她要勇于反抗,那个时候,尽管她们两人身份是情敌,然而阿蛮是真的有点点喜欢她的。 是从什么时候呢? 大概就是齐婉华感觉到自己对她的威胁开始吧。 那个时候,彻底破灭。 女人之间的战争,从来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然而这没有硝烟的战争,一旦发动,却叫人胆寒。 “我与齐睿之间,并非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那样?莫非你以为,一切都是我想的?” 齐婉华目光灼灼,盯着她,好似要吃人的样子:“你敢说,在朝歌的时候,你从未有过勾引我阿弟的念头吗?” 阿蛮沉默了。 她的确没有在这个念头,然而她真的做过这种事。 她早就察觉出来,齐睿对自己是有意思的,然而在卫瑄的授意下,她选择了装聋作哑。 就是这种默许,让齐睿一点点的深陷进去。 起初她并未觉得自己有这种魅力,然而等齐睿真正的告诉她已经情根深种时,她却害怕了。 她拒绝了他,并且一头扎进了情人的怀中,从此眼中看不见任何人。 这辈子,若是说真有一个对不住的,那便是他吧。 齐婉华是什么时候走的不知道,不过,她这次的勃然大怒,导致阿蛮的环境更差了。 起先还有写汤饼和糜子饭吃,到后来,都是残羹冷炙,甚至连个凉馒头都没有。 天气也越来越差起来。 这场雨下的连忙不断,她身下的被褥都是潮的,然而周围的侍卫都装聋作哑,除了看管的越来越严格之外,没有一个伸手帮忙的。 阿蛮咬着牙,尽量和衣而眠。 心中点击着陈燕,不知道有没有顺利到达,加上这种恶劣的环境,阿蛮很快就开始生病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劝说 她的病来的又快又猛,等周围人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昏迷不醒了。 周围的人怕担不起责任,便报了上去,齐婉华也不愿意叫她死在自己手上,叫御医去看病。 这一看,才知道原委,拨了两个婢女,又叫人把她屋子里面的被褥全部重新换了一遍,这才作罢。 而在汤药之下,阿蛮竟然也逐渐好起来。 只不过腿是越来越不行了。 原先还有些力气,时不时的可以试着挪动一下,现在是彻底没有知觉了。 转眼,她被关在这里已经十天了。 外面是什么样,一概不知,她好似进入了一个无声的世界,里面只有自己。 派来的两个婢女并不言语,起先阿蛮还以为是齐婉华特别的吩咐过,直到有一回,她看到那婢女阿巴阿巴,然后张开口,舌头从根被切断一幕,才清楚过来。 于是,对待这两个婢女,也稍微缓和了许多。 第十五天的这天晚上,她忘了会儿外面的月光。 一连着半个月的雨,终于在今儿要放晴了。 天上的月亮很高,是下玄月,却不怎么明亮,弯弯的挂着,细细的那一点。 阿蛮伸出手,比着,用自己的拇指和食指捏着,从这边看过去,好似是捏住了月亮。 她笑自己的无聊,闭上眼睛,准备休息。 可才刚闭上,就听到外面院子传来响动。 估计是巡逻的回来了吧。 可是没想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落在她的门外。 阿蛮有些奇怪,坐起生气,将外套披在身上。 终于,门被推开了。 听着那脚步声,她心中忐忑极了,死不怕,却怕别的不齿事情发生。 就在她紧张万分的时候,忽然,一个身影出现在眼前。 他望着阿蛮,定定的看着,一句话都没有说,眼睛却先湿润了。 阿蛮看了半天,从他的五官中依稀分辨出曾经的模样,长着嘴,惊讶道:“齐睿!” 记忆中那双总是爱笑的丹凤眼,如今却饱含数不清的情愫,曾经玩世不恭的面容,此刻却百感交集的看着她。 曾几何时,都是年少轻狂,然而岁月和地位让他们逐渐成长,明白自己肩膀上的担子,和各自的职责。 阿蛮还没坐起来,先是咳嗽了两下。 这一动静,很快将他从恍惚中拽出来。连忙上前去,刚一伸手,却想起如今两人的立场,不禁顿在原地,又缩了回去。 好在这阵子没熬太久,平复喘息后,她望着齐睿:“你怎么来了?” 那目光中有淡淡的惊喜,好似故友重逢。 因为她目中的神采,他复杂的心情终于变的好转起来。 “嗯。” 齐睿走过来,坐子啊一边的长凳上:“听说你就在齐国,便想过来瞧瞧。这些年,你还好吗?“ 阿蛮一愣,随机莞尔:“还不错,我也听说了你的不少消息,说起来,我还没有恭喜你跟姜偲呢。” 一提起这个,齐睿的面上有些难堪,夹杂着愤怒,好似想要说什么,想了想,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阿蛮觉得嗓子有些痒,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齐睿这回终于没忍住,连忙拎起陶罐便要倒水,没想到里面空空如也,有心想要唤人,却又见她那边挣扎的厉害,连忙过去帮她拍背顺气。这一去,才发现,原来林锦的身上早已经是瘦骨嶙峋。 “你,你这是怎么搞的。” 齐睿忍不住怨她:“不是说你这三年一直都在养病吗?到底是个什么毛病,好端端一个人都弄成了这样。” 阿蛮一愣:“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各国之间,都有探子。何况你这个事情人尽皆知,不就是生孩子落下了毛病,在宫里养着。我还以为陈恒当真是好生呵护,怕叫别人来打扰了你的清净。现在看来,也并非我想的那般,是不是?” 阿蛮苦笑,看来齐婉华并未将一切真相告诉他。 也难怪了,就齐睿这个单纯的性子,若是知道自己被卫瑄幽静三年,说不准还会做出什么事。也难得齐婉华这么一个疼爱他的长姐,事事呵护。 齐睿将她扶起来后,才有人从外面进来。 “拜见王上。” 齐睿挥了挥手:“别弄这些没用的,去,将弄壶热水过来。” 侍卫下去之后,他有些懊恼,眉间很是挣扎,似乎是在做着什么重大的决定。 还是送水的侍卫,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先将就着喝一口。” 将手中的水递给阿蛮之后,她笑着说了声谢谢,而后开始小口浅啜。 齐睿的心里又不得劲儿了。 “什么时候,你我之间也这么客气了。” 阿蛮一愣,却听到他继续道:“我还以为陈恒待你多好,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陈华宫布防何其严密,他赌能叫我阿姐抓住你。他既然这么疏忽,显然并未我想的那般在意你。不如你就与他一刀两断,岂不美哉?” 阿蛮听到他这言论,真是瞠目结舌。 几年未见,他还跟从前一样,话不惊人语不休。 阿蛮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对了,你来这儿,长公主知道吗?” 果然,一问出口,齐睿顿时扭捏起来。 “那个,我是瞧瞧过来的。” 齐睿将事情说出口,阿蛮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齐婉华回去与人说话时候说漏嘴了,恰好被姜偲听到,姜偲以为把阿蛮弄过来是他的意思,顿时便不乐意了。大吵大闹,结果齐睿这才知道,原来阿蛮被自己姐姐虏获过来,藏在了临淄城外。 齐睿有心想要去问个清楚的,却又怕打草惊蛇了。便只有乘人不备,跟在他们身后,偷偷的溜了过来。 果真便看到了阿蛮。 “那个,我阿姐也是急昏头了,你不知道,这几年来,那卫瑄简直欺人太甚,齐国陈国,哪一个他不咬两口?我那姐夫,便是死在了战场上,死于卫军之手。” 这个阿蛮倒是不知道,只听说长公主的夫婿一年便身亡了,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在里面。 “反正,这场仗早晚是要打的!” 齐睿的眼中忽然燃烧出层层火焰:“不是齐胜,便是亡国,总好过被人这么年年欺负的好。” 阿蛮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现在这种局面,早晚会改变,只不过,那人是不是在当事,却不是好评断的了。 而且,看国运,卫的起运的确更为昌盛。 只是这些阿蛮却无法告诉他,两人便无言,默默坐着。 良久,还是他先鼓起勇气。 “我方才说的,你答不答应?” 阿蛮一愣,竟然没有想起来他方才说了什么,直到齐睿着急的又重复:“与陈国一刀两断啊!” 这时,她才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齐睿的面色不愉,想了想,眼前人从不吃自己这套,才好歹收敛:“我是跟你说认真的。” 阿蛮也笑嘻嘻道:“就是因为你是认真的,我才想笑。” “为什么!“ “若是有人叫你离开齐国,你愿意吗?” 齐睿皱眉:“我是齐人,更是齐王,我能去哪儿?” “是我说的有误,那么,若是有人叫姜偲离开齐国,离开你身边,你愿意吗?” “巴不得呢!” 齐睿顿时扬起了声调:“你不知道她有多烦,整日里要不哭哭啼啼,要不是冰冷示人。说真的,若非她是王姬,我早就......” 忽然响起阿蛮也是王姬,便闭上嘴不再言语。 不过面色也不怎么好看就是了。 “齐睿。” 阿蛮叹了口气:“其实我这三年,也曾经听过你的一些事情。” “我的?”齐睿挑眉,得意的很:“那一定是我的美名遍扬天下了。” 这副自恋的样子,还真是跟小时候如出一辙啊! “是听说了你和姜偲的事。” 齐睿一愣,脸上顿时有些不对劲儿了。 “按理说,我不该多管闲事的,可是姜偲现在好歹也是你的王后,又为你生儿育女,明面上,好歹你也不能让她太难堪。” “何况,还有孩子呢。” 这些话齐睿这些年没少听,饶是不大喜欢姜偲的齐婉华,也没少劝他。每回他都是发一通的火,可面对阿蛮,他还是将不悦收了进去。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齐睿去拉她:“收拾东西,跟我走吧。” “走?去哪儿?” “既然我都在这儿了,你说还能去哪儿?” 齐睿振振有词:“叫我回去继续锦衣玉食,丢下你在这儿吃苦,我可不是那种薄情寡义的人,做不到。你快些收拾了跟我走,顺便叫御医好好给你调养下身子。” 阿蛮苦笑,便要抽回自己的手:“这件事,我想你应该先问长公主。” 何况,若是真的到了齐王宫,只怕这件事就更麻烦了。 “没什么好问的,我接我的故友叙旧,怎么了!” 他不由分说,便要去拽她,却一个不留神,将她一下子拽的个踉跄,差点没掉下来。 “好好好,你等我一下。” 她真是怕了他了。 齐睿漫不经心的看着,可渐渐的,眼睛就直了,同时,面上生出一丝惊恐,逐渐破坏了那原本高傲的面具。 阿蛮慢吞吞的从床榻坐起来,用手支撑着,然后吃力的将自己的下半身拖出来,又用手一边一个,将腿依次放下来。 仅仅是做这些,就已经让她大汗淋漓了。 “阿蛮!” 她一抬头,便对上了齐睿惊慌失措的脸。 “你的腿,怎么了!” 十里长亭,晃晃悠悠便过去了。 城门这个时候已经关闭,可是在接到一个令牌以后,毕恭毕敬的打开。 马车晃晃悠悠,终于驶入城内。 月光随着时不时飘起的窗帘缝隙,投进来一丝幽亮。照的马车里两人的面色,晦暗不明。 “这三年,你一直都在养腿?” 见齐睿已经先入为主的误会,阿蛮也不想多解释:“算是吧。” “那陈恒有没有因此而冷落你?” 齐睿解释:“我的意思是,他有没有因为这个而对你冷漠或者不好的?” 阿蛮摇头:“没有,他很好。” 第一百八十九章 求她 齐睿没有问下去了。 他知道,自己问大抵也是白问的,阿蛮压根就不会说出口。 而且,阿蛮的腿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打击,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印象中的那个小姑娘,是多么的强大啊,他从过有朝一日,两人会是这样的重逢场面。 看着毯子下面她的腿,齐睿的眼角微微的有些湿润。 阿蛮却没有当回事,跟他又说了几句话,便感觉到有些乏了。 自从病之后,她的精神是越来越不如从前了。 看出来她困,齐睿安慰:”睡吧,临淄城很大,到宫中还要一些时候,你先睡,等到了我叫你。“ 阿蛮点点头,便真的在这摇摇晃晃的马车内睡着了。 闭上眼睛后,却不知有个人,一直盯着她的容颜,心中百感交集,久久不能平复。 阿蛮睡的很香。 她原本是个心思重的人,或许是因为知道了自己的命运注定了前途未卜,操心也是白操心,不如放平和些,既来之则安之。 因为睡的过于熟,以至于醒来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已经换了一方天地。 宽阔的穹顶上方,描金绘彩,身下是绵软的触感,而身上盖着的,则是光滑的锦被。 阿蛮想要坐起来看到的更真切一些,不知从哪儿跑出来两名宫婢,着急忙慌的过来,搀扶起她:”姑娘慢些。“ 两女身着曲裾,发饰和衣服的纹路一看便是齐人。 再联想到这华丽大气的宫殿,阿蛮瞬间就明白了。 她到齐王宫了。 她深吸一口气,竟然睡的这么熟,连到地方都不知道? 开口问道:“我是什么时候来的,现在又是什么时辰了?” 其中看上去年长一些的宫婢规规矩矩道:“回姑娘的话,您是昨儿下午进宫的。当时全身高热,昏迷不醒,王上派御医来给您看诊。守了一夜,方才才走,现在已经是辰时了。” 原来不是睡死了,是烧过去了。 经她这么一说,阿蛮才觉得自己浑身黏腻。 那宫婢很懂眼色,连忙道:“已经烧好了热水,只等着姑娘醒了便可以梳洗。” 阿蛮想了想,在庄子上那段时间的确也没这个条件,若非天气已经转凉,估计她这会儿身上都要发臭了。便点头道:“有劳。” 热水泡过的身子,格外解乏。等到全身都彻底的清洗一遍之后阿蛮觉得自己都要轻好几斤了。 出来的时候,宫婢们已经将吃食摆了一桌。 其中一尾鱼格外引人注目。 “王上说,姑娘最爱吃的便是鱼了,可巧今儿来临淄也让您尝尝咱们的美味,鱼是刚从海边网来的,鲜嫩可口,您一尝便知。” 阿蛮感慨,两人因鱼结缘,如今再看这鱼,却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慨。 无论如何,这顿饭吃的还是美味的。 齐国口味与陈卫都不一样,却也别具一格,吃罢之后,那婢女取来木质轮椅。 那轮椅一看崭新如初,打磨的十分舒服,宽大沉重,大概需要两个人合力才能抬起。 “这也是你们王上准备的?” 宫婢抿嘴一笑:“是,王上一回来就命工匠日夜赶制,怕的就是姑娘不方便呢。” 阿蛮感慨,一方面感动于齐睿的好,另一方面,想到如今齐婉华若是知道自己弄回来的人质好吃好喝的享受着,估计要翻天了吧。 的确是。 齐睿正在听着那些大臣们的话,忽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方抬起头,便看到阿姐怒气冲天的从外面走进来。 “阿姐今儿怎么来的这么早?” 看着他玩世不恭的笑容,齐婉华气的差点没一巴掌抽过去。 好歹她还知道给自己弟弟几分颜面,对着周围大臣冷漠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 人都下去之后,她才转身开口:“说罢,你为何要将她带回来?” 齐睿正把玩着手中的簪子,这是昨儿抱阿蛮下马车的时候从她头上掉下来的,古朴简单,却又透着一股可爱纯真,一如她人。 天知道,昨儿她面色潮红昏迷不醒的时候,他的心跳差点都要停止了。 齐睿抱着她,疯狂的跑入自己寝宫,大叫御医。直到御医说人无大碍这四个字的时候,才微微松了口气。 他知道,这辈子,他大概都要栽在这个女人手里了。 他没有忘记过她,从来没有。 见齐睿半晌不说话,齐婉华忍不住催促:“皇上为何沉默不语。” “没什么。” 齐睿转了手腕,将簪子收到袖袋里,这才抬头,似笑非笑:“我的心思,阿姐不是一直都明白的吗?” 见他目中喊不掩饰的情感,齐婉华倒抽了一口凉气。 “你是说,你到现在还?” “不行!不行!” 齐睿反问:”为何不行?我以为,阿姐带她回来,是圆我一个梦呢。“ 齐婉华气的浑身发抖:“她是陈后,又是卫瑄心仪的女人,我带她来,为的是用来威胁他们两国,匡扶我齐国,重振国威。不是弄个女人来给你睡的。” 齐睿满不在乎:“当年若非你强行带我走,如今她便是齐后了。如今既然人带来,那便是我的了,当是阿姐当年的弥补吧。” “你。你,你好生糊涂啊!” 齐婉华再也忍不住:“你可知道,我是在哪里将她带回来的?” “除了陈华宫,还能是哪儿。” “哼,陈华宫戒备森严,我能带出来她?你将你阿姐的本事想的未免也太大了些。” 齐婉华望着他,一字一句:“她在卫瑄身边。” 齐睿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齐婉华不管,继续道:“这三年来,陈国对外一直宣称她身子不好,在宫内养病。然而后来探子来报,说小公子哭着要娘亲。我这才反应过来,正巧卫王宫里出现了一个神秘的姑娘,引得卫王神魂颠倒,你说,奇不奇怪?” 齐睿的面色严肃,没有言语。 卫瑄是他心头的伤。 这一点,谁都清楚。 当年两男争女,最终他不敌卫瑄。亦或者说,从始至终,他从未得到过那颗芳心。 况且,齐婉华还跟卫瑄有过那么一段曾经。 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却偏偏都被他吸引。 “我知道了卫王宫的女人便是阿蛮,恰好陈国公室出了一个无脑女,我便引诱她去将阿蛮给哄出来,没想到,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齐婉华看着自己的弟弟:“你应该知道,她的母亲是梦姬,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此女肖其母,也是个灾星。如此看来,当年劝你走,果真是对的。” 齐睿的拳头紧紧攥着,久久没有松开。 齐婉华的声音还在耳边继续:“我知道你喜欢她,少年慕艾,情有可原。可你一定要学会分辨轻重缓急,她就是一口色泽艳丽的孔雀胆,虽说美丽,然而却有剧毒。王上离的远一些,是对的。” 忽然,齐睿开口了。 “剧毒说的恐怕有些过了吧。” 他望着齐婉华,嘴角浮起一丝讥讽的笑容:“在我看来,她就是多刺的玫瑰,若是人们不贪心,便可以欣赏美景。然而却总是有人想要去伤害她,便免不了被刺所伤。可笑人们反过头来还职责是她不该多刺,而忘记了,她的刺,原本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谬论,谬论!” 齐婉华愤愤道:“总之王上不该将她接回来,更不该大庭广众之下将她抱入寝宫,你让文武百官怎么想,你让姜偲怎么想?” “文武百官还能管的了我房中事?至于姜偲嘛.....“ 齐睿嘿嘿一笑:“阿姐知道,她想要的从来只是王后这个位置,只要我保证了不动她的地位。想必她是乐意看到这一幕的,估计巴不得我早早的禅让了这个位置,给她的儿子才能彻底将心放回到肚子里呢。” 齐婉华见他怎么都说不通,不由沉下了脸:“我就问一句,王上放不放手?” “不放!” “好,好!” 齐婉华怒极反笑:“若是这样,王上可千万别怪我无理,要越俎代庖了。” 齐睿早就想到这一点,站起来,走到齐婉华面前,微微叹气。 他如今的身量已经比齐婉华高出一个头了,曾经的少年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需要牵着她的手,哭哭啼啼的孩子了。 然而她却始终不明白这点,凡事都要专横独断,一个人说了算。 “阿姐,我想要退位。” 齐婉华原本还愤怒的脸,听到这一句之后,忽然愣住了。 紧跟着,便的惊慌失措:“你胡说八道什么!” “你别急,听我慢慢说。” 齐婉华浑身哆嗦,却见他目中沉稳,丝毫没有过去的嬉皮笑脸样儿,顿时心中一沉,知道他这回八成是来真的了。 “我不明白。” “难道就因为我没有让你得偿所愿,所以你就这样?为了个女人,你竟然愿意抛弃掉祖宗的基业?齐睿,你真的让我太失望了。” 相比较她的悲愤,齐睿倒是神色如常。 “其实,这个想法,并非是一时半会儿了。” “我还记得,小时候,阿姐说过,对我严厉,是因为希望我能长成一个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所以不管再反感,我都跟着阿姐一起学。” “可是后来啊,我忽然发现,其实我学不学都一样,因为凡是都有阿姐啊。” 齐婉华陡然变了神色:“你这是什么意思?” 齐睿叹了口气:“阿姐先不要生气,不然的话,我便无法说了。” “不生气?” 齐婉华陡然坐下,冷笑:“好,你倒是说个叫我不生气的法子?我自幼将你带大,辛苦万分,朝堂之上,诡异莫辨,风涛海浪,可没有想到,竟然招惹的你这么多怨念。早知如此,这个位置便该谁愿意做便谁去做。” “你看,我便知道你会这样,好好好好,那我都不说了,今儿你就当是我晕了头了,胡言乱语的,莫要放在心上。” 他这么一说,齐婉华反而不干了:“怎么是胡言乱语呢?听王上的意思,对我不满已久,不如就直接开诚布公吧。” 第一百九十章 禅位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都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阿姐保护的小男孩,偶尔也会有自己的想法和欲望,然而在阿姐的眼中,却始终看的是那个只有四岁的娃娃,奶声奶气的坐在高位上,哭个不停。 ”阿姐。“ 齐睿坐到她身边,想要去拉她的手,却被躲开。 “阿姐告诉我,我是王,至高无上的王,齐国的子民,都为我所用,齐国的山河,都是我所有。可是,阿姐觉得,我真的能吗?” “你为何不能,你已经这样了,试问齐国上下,谁不尊你敬你?“ 齐睿苦笑:“他们尊敬的人,是阿姐吧。” “昔日齐国长公主,在帝后双双陨落之际,以一己之力,镇压朝堂。这件事,天下皆知。” 齐婉华面不改色:“彼时你年幼,阿姐帮着,是不得已为之。然你十六之后,我已经尽数还政于你。” “是吗?”齐睿忽然站起来,大笑两声,笑容何其苍凉。 这笑声让齐婉华不舒服极了:“你笑什么?” “我笑阿姐的自欺欺人,也笑我的糊涂。” 他转过身,望着齐婉华:“朝中重臣,皆是阿姐一手提拔,满朝文物,皆为阿姐号令,甚至齐国上下百姓,无一不以阿姐为荣。便是连我.....” 说道这儿,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带着一丝的苦涩,喃喃道:“甚至连我娶什么样的女人,都是阿姐一手操持。” 姐弟俩难得像是这般,自从当年她强行将他从齐国带走之后,便隔了一层隔膜。没想到再谈心,竟然是这么沉重的话题。 齐婉华的心微微一抽,态度也缓和了些:“你知道的,这一切我都是为你好。” “是吗?” 齐睿忽然开口,打断了她后面的话:“为我好,为我好,从小到大,阿姐说的最多的,便是这句话,可是你真的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 “我也有自己的一番报复,我想让齐国更繁荣强大,我想让阿姐以我为骄傲,让大家都知道我的名字。我想要我喜欢的女人在我身边,为我生儿育女,一家和睦,绕膝承欢。” 他的声音越来越激动,到最后,一双眼睛里面竟然闪着泪光涟涟。 “这些,阿姐能让我如愿吗?” 齐婉华咬着唇,别开脸,半晌,低低开口:“是我阻碍你了。” “阻碍我的,是我对阿姐的崇拜和敬仰啊!” 齐婉华的心疼的一抽一抽的,还是忍住鼻中酸涩:“你听我说,什么事我都可以依你,朝中大神,你愿意用哪个便用哪个,从此我不问政务。但是这个女人,真的要不得!” 齐睿是彻底的对她失望了。 “阿姐,要么将她给我,要么我退位,你从我儿子里面选一个看的顺眼的登基辅佐。哦,他们是我的儿子,想来长大后也同我一般的要跟阿姐作对了。不如从公室里面选一个看的顺眼的......”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后,齐睿的脸被打歪到一边。 齐婉华胸前剧烈起伏,红着脸,喘着粗气。 “打的好,打的好。” 齐睿转过来,眼里含着泪,却笑着涎着脸将另外一边凑过来:“阿姐要不要再打这边?不出气的话,踹我几脚也行。哦,对了。” 他忽然转身,大步走到墙角,将挂在墙上的佩剑一把抽了出来。 寒光一闪,他便再次回来,递给齐婉华。 “阿姐精心将我养大,一生都奉献与我,没想到我却是个没心没肺的。阿姐心中定然很疼吧,来来来,刺我几剑,让我也感同身受。” 没脸没皮的笑着,眼睛里却是闪烁着泪花。 齐婉华终于再也忍不住,大喝一声:“齐睿!” 同时,眼泪夺眶而出。 她自幼便十分要强,饶是面对朝堂动荡,千军万马,齐国为难也从未惊慌过。今日却流下了眼泪。 齐睿心如刀绞,红着眼圈,倔强的望着她。 这些年的矛盾与积怨,一旦爆发,锐不可挡。 “罢了,罢了!” 终究,还是她先败下阵来:“我总以为,我阿弟还年幼。没想到,一转眼,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 话语苍凉,又带着无限叹息:“禅位也好,娶她也罢,都与我无干,从此之后,我不会再涉足朝堂半步,只愿我齐国万年,好歹能让我有颜面去见父王母后,以免辜负了他们的嘱托。” 说罢之后,齐婉华见他站在原地,没有半点要来劝阻的意思,知道大势已去,同时心底更加悲凉,幽幽离去。 她走之后,齐睿一个人站在大殿之上。 他的手里,还拎着那把寒光四射的宝剑,阴冷的剑身,折射出他此刻的表情。 咣当一声,剑落在了地上。 齐王宫虽说没有陈华宫的奢靡,卫王宫的华丽,不过因为几百年来留下的文化底蕴,显得格外深厚。 齐国是以学术为名,当年的齐王创办了稷下学宫,这里的央央学子,数之不尽,百家争鸣,齐头绽放。为齐国带来了勃勃生机。 齐人都以说文断字为乐,即便是三岁的黄口小儿也能认的几个字。更别提来宫中的宫婢了,所以当她们朗朗上口的背诵着诗句的时候,的确叫阿蛮刮目相看。 “没想到,你还会这个。” 一直在她身边伺候的宫婢笑道:“在家中便学过一些。” 阿蛮笑道:“听说临淄的稷下学宫汇集了不少名士,不知你有没有看过?” “那种地方,我却是去不了的。”宫婢羞涩一笑:“出入其中的,都是当代名士风流。便是王上,也没去过几回呢。” 阿蛮一想起齐睿那个不爱读书的性子,不禁莞尔:“想来他也是不大感兴趣的,如此甚好,正合了他的心意。” 宫婢噗嗤一笑,放要说话,便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同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再说我什么坏话呢。” 阿蛮回头,正是身着天青色锦袍的齐睿款款而来。 昨儿舒舒坦坦额睡了一觉,今儿又美美的泡了个澡,宫婢推着她在这里晒着暖洋洋的太阳,将她那颗浸泡在阴冷水中的心都给晒干了,熨平了。 心情好,人也自然舒坦起来。 “说稷下学宫就不应该在临淄城。” 齐睿已经走到前面,阿蛮眼尖,看到他手中的笼子,里面装了雪白一团,带看清楚是什么时,陡然惊喜万分。 “兔子!“ 她抬起头,望着他:“你从哪儿弄的?” “打猎时候抓的。” 齐睿将笼子递给她,见阿蛮欢喜的接过去之后,补上一句:“你好好养啊,养的肥一些,我叫御膳房的炖兔子肉给你吃。” 阿蛮已经将那团绵软从里面抱了出来,正在手中把玩,爱不释手呢。忽然听他这一句,顿时气愤:“真是讨厌!” 齐睿不以为然,笑眯眯的看着她。 玩了一会儿,小兔子也不再害怕的瑟瑟发抖,阿蛮弄了一片菜叶,它开始个乖巧的蠕动着三瓣嘴,吃了起来。 “真可爱!” 齐睿望着她,想问一句有没有小乔好的,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将宫婢遣散,他推着阿蛮走起来。 “你喜欢这里吗?” 看似随意,实则心里忐忑万分。 阿蛮顺口道:”喜欢啊!“ 齐睿的心一下子跳起来,故作镇定:“为何,这里可比陈华宫寒酸多了。” 说完之后,就后悔了,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嘴巴。 好好的气氛,他提哪门子的陈华宫啊! 好在阿蛮并未当成一回事:“齐王推车,宫婢侍候,这样优待俘虏,我自然喜欢啊。” 齐睿顿时拉下脸:“不许这么说,谁说你是俘虏了。” 说罢之后,又小声道:“你是我请来的客人,贵客!” 阿蛮知道,他必定与齐婉华之间会有一场争纷,她不愿意叫齐睿为难,但是又自私的想要回陈国,回到儿子的身边。 “你看看那边的花。” 顺着齐睿手指的方向,有一从金黄色的菊花正从石峰里,顽强的长出。 看到菊花,阿蛮感慨:”不知不觉,已经是秋季了啊。“ 一转眼,她离开陈国,已经快要四年了。 齐睿见她面色不愉,连忙道:“对啊,秋天我带你去登高望远好不好?我记得你从前说过,梦想便是能四处去走走,用脚丈量世界。” 是啊,那时候,她还跟另一个女孩子约定好,两人要一起去吃遍天下的美食。可一转眼,她们都走,她依旧是孤零零一人。 阿蛮淡淡推开嘴角,漾起一个笑容:“不了,不去了。” “为何?”齐睿急了,二十三岁的男子,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十四岁的模样,急躁的一个愣头青。 “因为。” 阿蛮指了指已经没有知觉的某处,笑眯眯道:“你总不会要扛着这么大的家伙上山吧。” 不是不想去,而是已经去不了了。 她的腿是不会恢复了,今后哪儿也去不了了。 梦想的翅膀已经折断,从此,梦想都成了奢望。 齐睿一愣,随后才想起来她的现状。 对啊,她的腿已经无法跟正常人一样了。 齐睿的心里忽然就酸涩起来。 曾经的少女,有狡黠的笑容,干净的笑容,愉快的脚步,以及,那颗不认输的心。 可一转眼,却都变了。 正在阿蛮有些难过的时候,忽然,齐睿蹲下身,与她齐平。 “没关系。” 他轻声道:“还有我呢,我可以推着你去上山看日出,去海边看美景,看遍这大好山河,走遍这万水千山。我就是你的双腿,只要你想去的地方,我都会陪着你一起!” 他的眼神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如同夜空中的繁星,是那样的温柔闪亮。一时间,阿蛮的鼻头发酸,却又知道自己无法回应他的这份深情,只能转过头,望着那石缝中的野菊花,久久,难忘。 蹲在膝盖上的小兔子安静的啃食着草,三瓣嘴一动一动的,无忧无虑的样子,真是叫人好生羡慕啊! 生而为人,或许就注定是要有各种的烦恼的。越长大,就越是觉得孤单,到最后,竟然也慢慢的习惯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哀求 那日之后,齐婉华果真没有再过问过。 齐睿每天早上都会过来叫阿蛮,推着她出去,暗地里也找了不少的名医,每日进出宫廷的方士大夫数不胜数,然而却都在私下里摇头。 这姑娘的病症太古怪,前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一句话,似乎已经成为了大家统一的说词。 齐睿起先还会因为这个而愤怒生气,认为其不学无术,狠狠的责罚了其中几个。到后来发现大家都是这样,便也平淡下来。 送走了今日的最后一个,他才进了屋。 阿蛮还躺在榻上,以方便他们就诊。见是齐睿进来,不禁笑着坐直身子。 “今儿这些个都是庸医,来骗钱财的。明儿肯定就会来好的了。” 这句话,似乎也成为了他每日不变的安慰。 不知道是在安慰阿蛮,还是在安慰自己。 “无碍的。” 阿蛮笑道:“三年了,我也习惯了。” 齐睿沉默不语。 宫婢过来,将熬好的汤药奉上,递给了齐睿。 自从他知道阿蛮要开始吃药之后,每天喂药成了他的必备工作。 其实也算不得是什么药,阿蛮的身子虚弱的厉害,又不敢大补,一下子将身子给补坏了。便用了各种珍稀药材,每日添很少量的放在水里熬。清清的一碗汤。 但凡是补药,吃起来都是甜甜的。阿蛮倒也不费事,每回喝的很是痛快。 只不过,今儿就注定要不痛快一次了。 药碗才刚端过来,吃了一口,便忽然听到外面有争吵声,愈演愈烈之状。 齐睿皱眉,站起身,将药碗放在一旁:“你躺着,我去瞧瞧。” 说罢,便往门口走去。 出去一看,顿时气恼:“你来这儿做什么?” “我自然是来瞧瞧,到底是什么样的宝贝,叫王上金屋藏娇,竟然都不舍得给的大家看一眼。” 齐睿最是不喜姜偲阴阳怪气的样子,起先迎娶的时候,还觉得此女甚是大方,仪态端庄。却没有想到,外表和内在简直是大相径庭。小心眼多,算盘打的响,久而久之,齐睿也没有了再跟她交谈的欲望和念头。 “这里面住的是谁,与你无干!” “怎么会没关系呢?” 姜偲笑道:“即便是没有了王上这层关系,我与姜妤还是姐妹,她不远千里而来,我这个做主人的,怎么好不接待一番。” 齐睿没有想到她已经猜到里面是谁,方要再说话,不料姜偲趁着他不注意,一下子闯了进去。 这下坏了! 不知怎的,他就是不愿意叫阿蛮看到自己的女人,仿佛成了一种洗不掉的污垢,露出来就会短人一节似的。 即便是那两个先前还算是宠爱的美人,自从阿蛮来了之后,也都抛到脑后了。 他拔腿就追,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姜偲已经站在了阿蛮的床前。 “我还道是谁会呢?原来是姐姐。” 阿蛮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姜偲,不免有些诧异。但转念一想,姜偲是齐后,见到倒也不足为奇。 想到这儿,她微微笑道:“姜偲,好久不见。” “哟。” 姜偲忽然笑道:“人都说,陈王十分宠爱陈后,所以姐姐才会养的一点规矩都不懂了是吧。这是在齐王宫,我是齐王后,不要求姐姐来跟我行礼,至少,也该要给我几分薄面。我站着,你躺着,怎么?莫非今时今日,姐姐还觉得跟昔日在周王畿一样,高我一头?” 两人原本关系就淡漠,只不过阿蛮自认为没有得罪过她,不明白她哪里来的这么多怨气。 但她说的对,两人身份平等,的确有失体统。 阿蛮坐直了身子,抱歉道:“我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望齐后见谅。” 姜偲却没听明白,讥讽道:“心有余力不足?莫非姐姐是瘫了?所以站不起来?不然的话,怎么会......” “你给我闭嘴!” 人生病,最怕听到了便是跟自己相关的恶毒字眼。平素里在宫中人人小心,从前人们畏惧卫瑄,现在又有齐睿这尊尊神。所以阿蛮一听瘫子两字,瞬间愣住,面色有些微微发白。 齐睿看到眼里,终于忍不住了,气的浑身发抖,指着她的鼻子:“滚,给我滚出去!” 姜偲气极:“王上为何总是护着别的女人?须知道,我才是你明媒正娶,为你诞下三个皇儿的夫人。如今她见了我不行礼,是不给王上脸,不给齐国脸面。“ “齐国和本王的颜面不需要你操心,我看,是你自己不给自己脸。” 齐睿气道:“人必辱人而后被人辱之,你若是有什么不服的,那也是咎由自取。还不快滚回去闭门思过,真是丢人现眼!” 姜偲含着泪,扭头去看阿蛮。 “我被如此对待,姐姐难道都不帮我说句公平话吗?” 阿蛮原本就在一旁看热闹的,没想到忽然转到这边来,顿时错愕。 见她不言语,姜偲还以为她笃定了要在一旁看热闹,顿时愤愤道:“我早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怎么?陈王对你不好吗?现在又将心思打到他身上,难不成,你当真要跟你母亲一样,做一个人尽可夫的贱人吗?” “啪!” 一记响亮的耳朵响起,清澈响脆。 “滚出去!” 齐睿的脸涨得通红。 姜偲捂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你竟然打我,你为了个不知廉耻的女人,竟然打我!” “打的就是你!” 齐睿再也忍不住,指着她的鼻子:“姜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就是怕自己的地位不稳吗?我告诉你,阿蛮从来不愿也不屑做这个位置。你若是能老老实实的,我便既往不咎,若是你三番五次的再来自讨没趣,不仅是这个位置,我让你心里最想要的那个也做不成,你信是不信!” 两人成婚这么久,还是第一头见他发这么大的火。以往每次她再闹,他顶多训斥两句。 姜偲捂着脸,流着眼泪,愤愤的瞪了阿蛮一眼,转身就跑。 阿蛮叹气:“我不该来的。” 齐睿装出一副无所谓的神色:“这是齐王宫,我是齐王,谁来谁不来的,我说了算。” 说罢之后,将桌子上的药端起来,摸了摸:“都凉透了,我叫人给你换新的来。” 他刚要转身,便听到身后人叫他。 “齐睿。” ”送我走吧。“ 阿蛮的声音很低,却带透着哀求:“我知道,这件事你很难跟长公主解释。不过就算是我求你了,送我走吧。” “我有夫君,也有家,我也想他们了。” 齐睿感觉自己心头好像被人插上一把刀,疼的快要喘不过气里。九年,九年前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而无能为力,难道九年后,还要这样吗? “我去热药。” 丢下这句话,齐睿跑的比兔子还快。 终究是无解的一道题。 那日之后,齐睿出现的倒是更勤了,只是每每面对阿蛮提出要求的时候,都是沉默,沉默过后,便不动声色的转移开话题,力图粉饰太平,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阿蛮叹气,周而复始。 终于有一日,齐睿没有再过来。 来的是,是姜偲。 她怒气冲冲的冲进来,咬牙切齿对着阿蛮道:“估摸是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这辈子要这般的被你祸害。从前在周王畿你便压我一头,如今还要追到齐国。你不是就想要看到我求你嘛?好,算是我求求你了,你赶紧走吧!” 阿蛮愣住,见她眼角还有残泪,妆容也花了,脚下的鞋子也只剩下一只,知道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了?” “怎么了?”姜偲恨不得扒了她的皮,喝了她的血:“你的兄长现在带兵包围了临淄,正在攻城。姜妤啊姜妤,你简直比你那个母亲还要祸水,我齐国若是因你而亡,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兄长,卫军? 这么说起来,陈燕并未顺利的到达陈国,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本该是陈军来的,为何来的却是卫人呢? 若是陈人的话,她一定会立即飞奔出去,可是现在来的是卫瑄,难不成她要刚出虎穴,又入狼窝吗? 见她还愣在那里,姜偲气愤:“我就不明白了,你有夫君疼爱,还有个这么厉害的兄长,样样都比我强,却又为何个非要跟我争呢?” 阿蛮是真的不想去的,低声道:“你叫我再想想。” 再想,临淄城就真的要破了! 卫军的所向披靡,无人不晓。如今齐国早已经式微,拿什么跟人比拼。 姜偲一咬牙,忽然跪了下来。 阿蛮被吓了一跳。 “你快起来,这是做什么。” “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姜偲的眼泪流下来,终于服了软:“我承认,我是嫉妒过你,你比我生的好看,还有那么厉害的兄长和夫君疼爱。便是齐王,这么多年来,心中也不过只有一个你罢了,我那么努力想要的一切,你却那么轻而易举就得到了。” 阿蛮也是头一回听她说起心里话,不禁唏嘘,自己无意间给别人带来这么多的痛苦。 “你起来吧,我没有要与你抢的意思。” “我自然知道。” 姜偲目露一丝嘲讽:“王上的一颗心都在你身上,从前你没来的时候,他还会与那两名美人饮酒作乐。可我知道,他不过是从那相似的眉眼中找一丝你的痕迹罢了。” “别看她们在人前,对我尊称,可私底下都嘲笑我,说我是王姬又如何?得不到王上的宠爱,照样可怜。” 见她如此,阿蛮心中也觉得她有些可怜。 “你多好啊,陈王这么多年,心中身边都只有你一个。你说我们同为王姬,为何命运却差别这么大呢?” 姜偲眼中流露过一丝畅快:“不过那两个小贱人也高兴不了太久,王上现在压根就忘记她们是谁了。毕竟正主来了,还需要替身吗?” 阿蛮见她这么说,便道:“那我走后,齐睿不照样会对她们好?” “那不一样!” 姜偲道:“不管如何,我都是亲封的齐后,王上再如何,也要给我几分薄面。她们的身份卑微,即便是生下孩子,也对我没有任何的威胁。” 第一百九十二章 终于得见 说罢,目光灼灼的望着阿蛮。 阿蛮明白了。 难怪齐睿那日会这么说。 说白了,姜偲想要的,就是王后的位置,以及日后她儿子的位置。只要地位稳固,想来她是不会在意别的。 阿蛮忽然响起了齐睿说过的话,不禁在心头叹了口气。 她将这些看的比齐睿这个人还要重要,又怎能要求对方将一颗真心给她呢? 然而这些,阿蛮却是没有说出来的。 她不想再这个女人的心头再插上一刀了。 沉思之后,她终于开口了。 “你应该知道,我不是自愿来的。” 姜偲点头:“我都听到了,是长公主设计将你骗来的。” “我如今的身子,行动上的确也是有些困难,你可有什么好办法,能顺利的送我出宫?” 姜偲闻言,顿时目光大盛:“你的意思是,你愿意离开?” 阿蛮苦笑:“卫国和齐国,对我而言没有任何区别。若是你有办法叫来陈王,我倒是十分满意的。” 她不知道陈燕那边出了什么事,然而直觉告诉她,肯定不对。陈恒若是得到消息,一定会第一时间就赶来的。然而等到现在,却是音讯全无。 阿蛮不禁后悔起来,毕竟那个法子过于冒险。那日的雨势不大,可是慢慢积累的话,水势会涨的很凶。仅凭一个竹筏,到了渭水肯定要吃亏的。 若是陈燕出了事,她才于心难安呢。 姜偲见她沉默,怕以为是改变了主意,连忙道:“卫王也很好,他是你亲兄长,说真的,我真是羡慕你的很。” 眼看着她又要开始喋喋不休,阿蛮连忙打住:“我知道了,你去准备吧。” 姜偲又问了几句,见她果真是同意,立即道:“好,明日我便带你走,希望你说话算数,往后都别来了。” 她这个人便是这样,当真是一点都可怜不得。 哀求你的时候,俯首做小,然而一旦答应,又立马趾高气昂。 阿蛮反问:“比起这个,我倒是更怀疑你的能力,你真的能把我平安的送出去吗?” 姜偲挺起胸脯,道:“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我是齐后,想要带个把人出去还是没问题的。” 阿蛮懒得再跟她打嘴皮子官司:“好,希望如此。” 姜偲走后,宫婢才怯生生的走进来。 “姑娘可有受委屈?” 阿蛮摇头:“她能给我个什么委屈,她说什么,我丝毫不放在心上便是了。” 宫婢见她面色如常,不像是有什么猫腻的样子,便放下心来,去准备去了。 宫婢走后,她微微的松了口气。 这些人都是齐睿的眼线,若是当真露出点不对劲儿让他们发现,那估计姜偲的计谋也要完了。 如果可以选择,她是真的哪儿都不愿意去。 去了卫国,整日被卫瑄囚禁,她几乎可以想到的,这次的出逃,回去之后卫瑄只会更加严密的将她看管起来。然而留在齐国,早晚会是齐婉华对付陈国的一个雷。 以陈恒对自己的感情,阿蛮可以想到,若是在齐婉华手中,肯定会成为一个投鼠忌器的利器。 综合考虑下来,如今反倒是除了齐国,哪儿都行了。 罢了罢了。 总是他为自己付出那么多,如今,也算是为他做一件吧。 想通了之后,心情反而豁然开朗许多,一想到去卫国不过再做个几年的傻子,等着卫瑄日后娶亲有了孩子之后,自然就会对她看淡,没准能放她自幼。再说,卫国还有小乔,每日逗逗小乔,日子就跟在碧山上一样。没准晃着晃着,便将时光晃过去了。 许是因为心情开朗了,晚膳也吃的多了一些。 用过之后,她决定要为明日养精蓄锐,便早早歇下了。 入夜。 阿蛮睡的正香,忽然感觉到脸上被人轻轻触碰,顿时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迅速起来,拎起瓷枕便要向他打去,却在听到声音之后陡然停住。 “阿蛮。” 她一愣,然而黑暗的夜晚并不能看清楚,但熟悉的声音让她声音发抖:“你,你是谁?” “是我,阿蛮。” 陈恒拉起她的手,抚在自己脸上,轻轻的蹭了蹭:“阿蛮,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的手微微颤抖,抖动的那么厉害,导致整个人都开始斗起来,紧跟着,忽然哭了。 “你个蠢货,傻子!” 她用手拼命的捶着陈恒的胸口,好似要发泄这三四年来的孤独和委屈:“为什么要将我讲给卫瑄,为什么要让我们母子分离,我恨你,我恨你!” 她的眼泪是那样的汹涌澎湃,哭的陈恒的心都要碎了。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这一刻,再多的言语都变得苍白无力,阿蛮忽然揪着他的衣领,颤抖着递过去自己的唇。 两唇贴在一起那一刻,便难舍难分。 四年的孤独与相思,在这一刻,什么也无法阻挡。 夜光很轻很淡,似一缕轻纱笼罩,莹莹淡淡,恰是非礼勿扰。 一番过后,两人皆是大汗淋漓。 陈恒紧紧的抱着阿蛮,不肯松手。 “阿蛮,阿蛮。” 他唤着她的名字,温热的唇在她鬓角处轻轻厮磨,这一刻,心终于安稳了。 “傻瓜!” 阿蛮拎起他的一只手,将自己的手指插入指缝,两人紧紧相扣,密不可分。 “这一刻,我连做梦都不敢想,那日看见你从陈华宫走,我以为,今生今世,再也不会见到你了。” “你还好意思说!你为何要送我走,你个傻子,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你们身边!” 陈恒摇头:“我怎么能舍得让你去死呢?虽然你走之后,我也跟行尸走肉没什么两样了。可是我也愿意让你失去生命。阿蛮,即便你不在我身边,可是知道你在这世界上的某一处还活着,跟我看着同一轮的月亮,引着渭水的水,我便知足了。” “傻瓜!“ 明明是骂他,可眼泪还是忍不住的簌簌下落:“你就不怕说这话别人笑你。” “笑吧。”陈恒道:“反正就连璟儿现在都笑我了。” 一提起这个,阿蛮顿时来了精神。 “你快与我讲讲,璟儿的事情。” “璟儿很好,你莫要担心。” 就这么一句? 陈恒这个人吧,说细心起来,比什么都细心,特别是在阿蛮的事情上。可是粗心起来,又是在是粗枝大叶的很。 阿蛮了解他,决心不与他一般计较,耐着性子问道:“璟儿现在多高了,多重?性子如何,样貌是像你一些还是更像我?对了,我听说他十分聪慧,拜在恒温门下,每日的课业可多?还喜欢吗?” 阿蛮一连串问了这么多,陈恒哭笑不得:“璟儿现在很好,比一般的孩子都要高一些,眉眼随你,跟我初见你时一样。”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孩子,所以才叫他在那么无尽的长夜里,多少次的心灰意冷,都因为那张酷似阿蛮的容颜而熬了过来。 初见? 阿蛮瞬间回忆起自己那黄毛枯瘦的样子。 “啊!” 她失望极了:“我倒是愿意像你,像你才好看呢。” 陈恒这样的容貌,真是举世无双。 “阿蛮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璟儿也来了?”她顿时惊讶无比。却见陈恒摇头:“这里毕竟是临淄,两国开站一触即发,璟儿现在在陈华宫,有恒家两兄弟看着,你尽管放心。” 阿蛮一听,有些失望,不过听到说大战在即,便压抑住内心的疑惑,问道:“对了,我听姜偲说卫军已经逼近,你又是怎么来了?” 提起这个,顺便问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你可看见陈燕了吗?” 陈恒将她搂住:“咱们这么多年没见,你反而是一个想问我的都没有。” 没有问他过的好不好,没有问他每日都在做什么,甚至没有看出他的消瘦。 见陈恒如此,阿蛮一顿。 哎!分别四年,差点都忘记了。 她的夫君,可是个不折不扣的醋坛子呢。 尽管心里焦急的想要知道,但是陈恒此刻眼底的受伤也叫她心疼不已。 “不消说。” 她伸出手,抚上他的面庞,目光如水,含情脉脉。 “廋了,也憔悴了许多。” 陈恒被这温柔的目光看着,心一下子就暖了起来。 “你也瘦了。” 陈恒在她后背的手轻轻摸着,触碰到凸起的肩胛骨,叹气。 很大一部分,还是自责吧。 气氛一下子开始感伤起来。 阿蛮忽然龇牙笑了笑:“好了,久别重逢,咱们就开始一些,对了你是怎么来的,还没告诉我呢。” 陈恒这才娓娓道来。 原来那日陈燕顺着河水顺流而下,很快便到了渭水,不过她这个人有些笨,到了陈国之后,还没来得急京城呢,就被人给当成奸细扣住了。 一般这个时候,只要报出名号,十有八九就会被放进去了。可是她一直嚷嚷着要见陈王,有重要的消息。 陈王哪里是谁想见就见的,士兵们当时就将她给抓了起来,若非遇到了一位她父亲的旧相识去打牢查案,还不知道陈燕要被关多久呢。 要说这陈燕虽说有些没脑子吧,不过也很有义气。 在齐国的这两天,一直都是阿蛮照顾着她,包括她这条命,都是人家给的。 所以她负荆请罪,去陈华宫面见陈恒,顺便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给道了个清清楚楚。 陈恒的脸当时就冷下来,若非看在后续的事宜还需要她,差点将人给拖出去砍了。 陈燕的消息和卫瑄是前后脚的。 陈恒这边正准备着呢,卫瑄便派人送来了书信。 信中说,愿意与陈恒合力,一起灭齐。 卫瑄信中说的很明白,卫齐之间,早晚有一仗要打,何况如今阿蛮是在朝歌丢的,这件事他也有责任,所以两国联手,一起攻打。 陈恒是不愿意的,毕竟卫瑄先抢走了阿蛮,可现在落在齐婉华手中,只怕会是更糟。 两害相较取其轻。 陈恒决定,陈国出二十万的兵马,交由卫瑄做统帅,而他则偷偷的混了进来,提前见了阿蛮。 阿蛮听后,不胜唏嘘。 第一百九十三章 殇 二十万大军,再加上卫国本身的实力强悍,只怕齐国这回,在劫难逃了。 “现在已经开始打了吗?” 陈恒点头:“只等着把你救出去,卫瑄便开始攻城。” 那你呢?你也准备打吗? 阿蛮忽然想问这句话,可是最终又忍了下来。 她窝在陈恒的怀中,想了想,有些怯懦道:“其实,我在这儿也没受什么委屈。长公主派人来伺候好好的,也没什么人来找我的茬。” “是齐睿吧。” 陈恒冷不防开口,吓了她一跳。 阿蛮怯生生的抬起眼:“生气了?” 陈恒的确有些不高兴。 齐睿那小子,当年在朝歌的时候,便开始觊觎阿蛮,这么多年了,还一直在身边做各种的小动作,别以为他都不知道。可是为了三国之前,他都忍了。如今齐婉华没有为难阿蛮,应该是他在里面起了作用。 想到这儿,陈恒道:“看在他照顾你还算得当的份上,我不气了。” 说不气,可脸上还冷冰冰的呢。 阿蛮噗嗤一下就笑了出来。 “有什么好生气的。” 她将嘴巴凑到他耳边:“我的心,早就落在陈华宫了。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没变过。” 任世间百媚千红,我却独爱一种。 阿蛮在感情上,性子有些内敛,鲜少会如此。陈恒猛然听到,微微有些发愣:“你方才,说什么?” 阿蛮脸一红:“没听到就算了。” “不,我听到了。”陈恒不敢相信,继而狂喜:“阿蛮,能不能再说一遍。” 这人! 阿蛮气道:“不说了不说了,睡觉。” 可怎么睡得着呢? 四年的分别,思念已经将他们的心紧紧缠绕在一起,如今好容易得见,更是恍如梦境,格外珍惜。 阿蛮不停的问,陈恒不停的说,直到天边露出了鱼肚白。 “哎呀,坏了!” 阿蛮撑着身子坐起来:“你快回去,若是被人发现可就完了。” 可不是嘛,陈王居然跑到齐王宫里,这简直是挑衅,齐睿能放过他,侍卫们都放不过。 陈恒却舍不得:“我陪你一会儿。” “今日姜偲便会送我出宫,不再这一会儿,你放心好了,等出去之后,我们便可以一家人团聚了。” 尽管做完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可是齐睿还是表示怀疑:“姜偲能那么好心?” “会的!” 女人的心思,女人最明白,比起陈卫大军,姜偲觉得她更是眼前的洪水猛兽,是要第一个解决掉的家伙。 再说,就姜偲那个纸老虎的样儿,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那好吧。”陈恒也知道,自己若是被捉住了事情只能更麻烦,便又叮嘱了好几遍,他会密切的在宫门等着马车,一路都追着,第一时间见到她之类的。 好不容易将陈恒给打发走了,阿蛮终于欢欢喜喜的准备起来了。 不过..... 陈恒昨晚已经放轻不少,可还是酸疼的厉害。 阿蛮咬了咬牙,穿了件立领的圆衫,这才高声呼人。 梳洗之后,姜偲便来了。 她的身后,还跟了两个宫婢。 姜偲看她正在梳头,乌黑油亮的长发养的光可鉴人,顿时有些不舒服。然而转念一想,她马上就要走了,这才高兴起来。 可笑容在瞧见她脖子的时候,陡然僵在唇角。 鲜红的唇印正留在白皙的脖颈上,那代表着什么,已经是三个孩子母亲的她嘴清楚不过了。 姜偲的拳手紧紧攥着。 同时,看阿蛮的眼神凶神恶煞。 骗子,都是骗子! 她口口声声说什么心中只有陈恒,说什么对齐睿不感兴趣,都是骗人的。如今齐睿已经沾了她的身,从此还能分的清楚? 就算是离开了又怎样?当年的梦姬还不是在陈国,可照样每年都能与卫王私下幽会。 而且还生下了个女儿。 姜偲似乎已经想到了从阿蛮的肚子里面爬出个儿子,若干年后,齐睿直接封了这个孩子为齐王。阿蛮笑着耀武扬威的将她和她的孩子赶走。 她浑身打了个激灵。 不行,她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姜偲的目光盯着阿蛮,怨毒又憎恶。 阿蛮丝毫没有感觉到,她现在的一颗心,早就飞到外面去了。 昨儿陈恒说了,璟儿很乖巧,想必性子是随了陈恒吧,她小时候师父说了,就差拆房顶了。 那孩子在恒玄身边,她是放心的,恒玄这人虽说是性子古怪了点,但是忠君爱国,一颗忠心是没的说。何况此人的确是有几分本事。 而且,陈恒说,眉眼处很像她啊。 阿蛮不禁笑了。 一个跟自己相似的小家伙,会是什么样子呢。 她笑的越温柔,就越是刺痛了姜偲的眼。 看看她笑的春心荡漾的样儿,指定是在嘲笑我的蠢笨呢! 姜偲恨不得上前狠狠的将阿蛮抓起来,质问她为何要出尔反尔,然而她却只有拼命的忍耐,忍耐。 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跟她闹翻了,若是人彻底的不走,自己就麻烦了。 心里这么想,可是姜偲难受极了,掩在袖子里的双手紧紧的攥着。 终于,阿蛮发现了她。 回过头,有些惊喜:“哎,你怎么来了。” 在姜偲的眼中,则是她对自己耀武扬威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她不动声色,施加威严:“这是齐王宫,我是王后,哪里去不得?” 她话中带话,又呛得很,若是平日,阿妈一定能听出来。 不过现在的她,满脑子都是儿子,也有些迟钝起来。 “对了,昨儿说的事怎样了。”她急切道:“何时能走?” 真是虚伪啊! 、姜偲恨不得撕开她的假面具,瞧着她翘首以盼的小脸,不知道的还真是要被她骗了,以为她是真的想走呢。 然而,若是真的想走的话,为何又在昨晚勾引了齐睿呢? 姜偲觉得此女心机颇深,指不定就是如其母,将世间好男人恨不得收收入囊中才好。 “你真的决定好了要走?” 这话问的奇怪了。 昨日过来哭哭啼啼苦苦哀求自己要走的人是她,怎么今日又变了模样,活跟偷了她家什么一样。 阿蛮懒得再与她解释:“你直接告诉我应该怎么做,还有你的法子,” 原来,齐王宫并没有陈卫那么严苛,里面的人只要拿着帝后的令牌,出入都比较自由。齐睿千算万算,却没有想到姜偲竟然敢直接拿了令牌将阿蛮带出去。 这就再简单不过了。 姜偲带来的两个宫婢,其中一个的身量跟阿蛮十分酷似,两人伺候着将衣裳给缓过来之后,出来一瞧,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 可不是嘛,这张脸未免也太漂亮了些。 那张惊艳绝伦的脸,即便是穿着粗麻都好看。 姜偲咬着唇,还是阿蛮自己让她们去寻了些煤灰,拿脂粉调匀了,涂抹在面部,这才压下去一些。 姜偲冷冷道:“马车就停在门口,一会儿你直接上去,坐在里面不要说话,等出宫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就放你下来。” 言罢,又道:“希望你能遵守诺言。” 阿蛮被她几次三番的这样简直气的都要笑了:“放心好了,你有你珍贵的,我亦然也有。” 眼下,她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回陈国了。 为了怕引人注目,身旁的婢女抱着她出去。阿蛮这才发现,那女子竟然是个练家子,力大无穷。 出了门,外面果真停着一辆马车,三人坐上去之后,马车开始缓缓前行。 阿蛮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或许是越靠近自由,越是胆战心惊怕出纰漏。然而一直到出去,竟然没有一个人过来问话。 简直是有如神助。 终于,马车将高达厚重的宫墙抛在了身后。 她自由了,她自由了! 阿蛮简直想要放声歌唱,想起陈恒说过的话,不禁欢快道:“你就在这里放下我,我自己......” 话音未落,便听到有利器刺进肉中的声音。 腹部传来一圈圈的疼痛,很快扩散的越来越大,她低下头,便看到插在自己身上的那把匕首。 殷红的鲜血很快渗了出来,迅速的湿润了她的衣衫。 她今儿特意挑了一件月白色的襦裙,想要让陈恒看看的。 血像红花一样,大朵大朵的绽放在裙子上。然而很快就氤透了,流在马车上。 她拧着眉,一双美眸里满是痛苦,望着姜偲:“为,为什么?” 姜偲咬着唇,狠狠道:“若是恨,就恨你自己吧!” 她原本是想要送她出来的。 姜偲虽然巴不得阿蛮赶紧死,可是也知道利弊,若是阿蛮真的在齐国的地盘上出了事,只怕陈卫两国立马会联起手来,将齐国夷为平地。 可是她不甘心啊! 卫瑄疼她,陈恒爱她,便是自己为他生儿育女的夫君,都事事以她为尊。凭什么她就可以这么好,得到所有人的青睐? 她挣扎着,然而还是选择了以大局为重,可是今早阿蛮脖颈处的那抹吻痕,终于将她这些天所有的心里建设瞬间崩塌。 即便是保留了齐国,又有什么用呢?若是阿蛮也给齐睿生个儿子,自己的孩子还有什么戏唱? 嫉妒加利益,终于,让她捅出了这一刀。 鲜血已经流的越来越多,那腹部的疼痛反而越来越麻木了,眼前一片白,渐渐感觉身子也轻飘飘起来。 真是,舍不得啊! 姜偲看她闭上了眼,这才哆嗦着手,伸手去探出。 毫无鼻息。 她连忙缩回了手。 一墙之隔处。 陈恒在马车里,迫不及待,好几次都伸手掀开了帘幕,却又被一旁人的咳嗽声打断。 “再等一等,若是叫那齐后看到,免不得又要起一番争执。“ 陈恒只有耐心的等待。 好容易,终于有动静了。 马车停下来了。 陈恒刚开口,忽然感觉到心口传来剧烈的疼痛,痛不欲生。 “你怎么了?” 介琰见他面色发白,不像是装出来的。 “心口,好疼。” 陈恒疼的一头冷汗,从牙缝里挤出话:“阿蛮,会不会是阿蛮?” 介琰忽然一凛,捏着手指算起来,而后睁开眼就往下跳:“不好,阿蛮有难!” 第一百九十四章 殇2 他们赶过去的时候,看的姜偲站在马车外面,身旁还站着一个粗壮的宫婢。 她正在惊魂不定之际,面前忽然出现俩人,吓的她一怔,而后怒道:“你们是谁!” “阿蛮呢?” 话一出口,姜偲愣了下,不过很快便冷冷道:“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赶紧滚开!” 介琰早已经闻到淡淡的血腥,不由分说上前,一把拽开了帘幕。 眼前一幕顿时叫他心都凉了。 他的小徒弟,已经躺在血泊里,面色苍白,生死不明。 跟在后面的陈恒见了,愣在了原地。 介琰反应的快,转过来,望着姜偲,睚眦欲裂:“是你干的!” 姜偲被她吓了一跳,不过仗着身旁有人,便骄傲的挺起胸脯:“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们走。” 说罢,便转身要离开。 “哪里走!” 姜偲眼前一花,便见介琰道了自己面前,紧跟着,寒光一闪,剑已出鞘。 身旁的婢女上前,怒喝:“大胆,竟然敢对王后无礼!” 介琰冷笑:“果真是你,姜偲!”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还未看清楚,便见脸一热,鼻尖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勉强睁开眼睛,那婢女已经是身首异处。 她瞪大了眼睛,发出凄厉的惨叫。 紧跟着,介琰的剑便指在她的喉间。 “救,救命!” 姜偲恐惧极了,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死亡逼近:“我,我是齐国的王后,你们想要什么便给你们什么。真的!” 介琰冷冷道:“我想要她的命,你能给吗?” “她死了,她死了,是她该死的!” 姜偲喃喃自语:“她勾引了王上,她是个妖精,道长,我是为民除害,我是做好事啊!” 介琰见她今时今日还在胡说八道,顿时气的举起长剑,便要劈了她,忽然听到有人高喊:“且慢!“ 熟悉的声音让她一怔,扭过头,却是齐睿。 介琰气道:“好啊,你来的正好,看我今日不解决了你们夫妇,偿还我徒弟的性命!” 这一刻,姜偲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不顾浑身的血污,站起来就往齐睿处飞奔:“你快走,你快走啊,我们不是这牛鼻子老道的对手。快走啊!” 她拼命的去推齐睿,可是他却纹丝不动。 良久,他终于转过头,望着姜偲,目中悲凉。 “为何要杀她?” 姜偲一愣,尚未开口,便听到后面的话,顿时如五雷轰顶。 “我都已经放她走了,你为何还要杀她?” 齐睿的脸上看不出息怒,只是盯着马车的方向,看着殷红的鲜血,一滴一滴的从车内流淌出。 ”你说什么?“ 姜偲一脸木然:“你说你要放她走?” “不然呢?” 齐睿终于转过脸,眼神空洞:“你以为,仅凭你一个人,能带她出去?” “你骗我,你是骗我的,哈哈哈我知道,你是骗我的!” 姜偲忽然大笑起来,眼泪顺着脸颊往下留:”你怎么可能放她走呢?你做梦都想要得到她啊,你若是真的要放她走,昨晚又为何与她在一起?“ 一旁传来个冷冷的声音:“昨晚是我在宫中。” 姜偲惊讶的转过头,望着站在一旁的陈恒。 陈恒已经将浑身是血的阿蛮抱在手中,垂着头,目光温柔眷恋,泪光闪闪:“是我。” 他后悔极了。 若是昨晚他将阿蛮直接带出来,便不会有今日这个惨剧了。 可老天从来不会给后悔药,所以才留下这多的遗憾。 姜偲如同五雷轰顶,瞪着眼睛,泪珠砸在地上。 “这么说,昨晚不是你?” 齐睿没有说话,满脸悲痛的望着她。 “你们骗我,你们都是骗我的!” 姜偲忽然开始发狂起来,疯狂的推开齐睿,反而将自己一屁股给推到了地上。 “骗我,都是骗子,都在骗我!” 姜偲抱着自己的腿,嚎啕大哭:“你不是喜欢她吗?你不是一直都废了我吗?若是她在的话,我的孩子们可怎么办,我的孩子们要怎么办1” 她声声凄厉,然而,在场的所有人,都用恨不得杀了她的眼神死死盯着。 “姜偲。” 齐睿垂头望着她:“我从未有过这种想法。” “我自己自幼便是父母双亡,阿姐带着长大。虽然我对你诸多不满,然而还有三个孩子,即便是为了他们,我也不会的。” 说罢,他丢下姜偲,跃过介琰,直接道陈恒跟前。 陈恒将怀中的女人紧紧抱着,眼神冰冷:”滚开!“ 声音犹如寒冰。 齐睿却异常的平静:“最后一眼也不能让我看吗?” 一听到最后一眼这个词,陈恒再也忍不住,伸出脚,狠狠的踹在他的身上。 齐睿没提防,一下子被踹在地上。 姜偲尖叫起来,然而他却站起来,浮了浮身上的灰,再次走到陈恒面前。 陈恒又是一脚,这次,比之前更要来的狠! 然而齐睿依然站起来,面色如常。 如此几次,姜偲早已经哭的泪流满面。 陈恒喘着粗气,愤怒的看着齐睿。 齐睿终于走到了阿蛮跟前。 “阿蛮。” 他的唇角微笑着,然而眼中却滚出了两串晶莹剔透的泪水。 “对不起,若是知道会是这样,我应该早早的送你回陈国的。” 可阿蛮已经闭上双眼,什么也听不到了。 “从前你嫌我总是毛躁,我还听不进去。阿姐也说过我的性格太不成熟,如今看来,还真是。” “当初你没有选择在我身边,是对的!” 说罢之后,他走到介琰跟前:“姜偲的错,由我来承担吧。” “你?” 介琰冷哼一声:“那贱人杀了阿蛮,我要她一命抵一命!” “一命抵一命吗?” 齐睿小声道:“只要一命抵一命就可以?” 周围一片寂静,谁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紧跟着,他忽然拉着介琰的手,狠狠一下。 “不!” 姜偲发出一声凄厉而绝望的喊声。 “一命抵一命。” 鲜血从齐睿的嘴角渗出,他笑道:“我想了,孩子们不能没有母亲,便拿我的命,抵给阿蛮吧。” 介琰也震惊了,他没有想到,齐睿竟然是抱着这样的想法。 紧跟着,他的身子重重的倒在地上。 姜偲疯了一样的爬过来,拍着他的脸:“你醒醒,你醒醒啊。” 齐睿缓缓的睁开眼睛,看到她眼泪鼻涕都混在一起,不由笑道:“真丑!” 若是平常,骄傲的她一定会跟齐睿狠狠的吵一架,然而现在,她的眼中都是他心口穿出殷红的剑。 “不要,不要!” 齐睿握着她的手,虚弱的很:“你听我说。” “回去之后,好好的将孩子们抚养长大,你是他们的母亲,要好好的照顾他们,叫他们千万不要,成为我这样没出息的人。” “我不要,我不要!” 姜偲的眼泪滴落在齐睿的脸上,早已经跟鲜血混为一汪。 “你就这么的爱她吗?放不下她吗?竟然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也要追着她去,是吗?” 齐睿没有说话,只是扭过头,看着一旁的阿蛮。 他的唇角绽出一个笑容,如同初见时,那个阳光的少年。 也曾满城红袖招。 介琰看着眼前一幕,叹了口气。 然而陈恒却纹丝不动,目光锐利的盯着姜偲:“杀了她!” “罢了!” 介琰劝他:“虽然我也恨不得要了她的性命,但是相比死,叫她活着才更是痛苦呢。” 昔日鸳鸯成双,然而如今却单只孤影。 陈恒紧紧的握着拳头,良久,松开。 “走!” 在他们刚走两步,忽然听到背后有利刃刺入肉中的声音。 回过头一看,原来是姜偲扑在了齐睿的身上,背心处冒出来了一截尖锐的尖。 她望着齐睿的脸,挣扎着想要擦去他脸上的血污,却最终,手一松,头一歪,过去了。 陈恒望着他们,而后转过脸:“走吧。” 怀中的人,已经渐渐的失去了温度。 日暮时分,卫瑄才匆匆赶来。 “齐婉华说入京她不再管朝中事宜,你们想想办法,要如何去救阿蛮。” 话音刚落,他便看到眼前一幕,不由惊喜万分。 “你们已经将她救出来了!” 床榻上,阿蛮盖着锦被,静静的躺着,一旁坐着陈恒,握着她的手。 介琰则在旁边来回的踱步,不时发出叹息。 卫瑄隐隐觉得不对劲儿。 若是人就出来不应该是这样啊。 陈恒整个人就跟石头一样,已经木了。 他快步上前,看到阿蛮面色苍白,毫无血色。 “这是怎么回事!” 她扭过头,望着周围的人,可没有一个人回答他的。 卫瑄不禁伸手去轻轻推她:“阿蛮,阿蛮!” “别叫她了。” 陈恒没有回头,轻声道:“她太累了,让她好好休息会儿吧。” 卫瑄拧眉:“是病了,还是怎么了?怎么阿蛮脸色这么难看?” 陈恒没有说话。 卫瑄又叫了两声,依然得不到答复。 一种恐惧在他心头,越来越大,越来越深。 “说话啊,你说话啊。” 得不到答应的他直接上前,将陈恒从椅子上拎起来。 “说话,你说啊,阿蛮她怎么了,为何?” 陈恒的眼睛还是红肿的,满是干皮的唇紧闭,一言不发。 还是介琰过来,叹气:“送来吧,别难为他了。” “她走了。” 介琰道:“一刀致命!” 卫瑄仿佛不相信一般,几步上前就要看,却被陈恒拦住。 “你离她远一些!” 陈恒目中的冰冷和悲伤,彻底的刺痛了卫瑄,他不由狠狠的给了他一拳。 “我让你去接人,你就是这样接的吗?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开始你就离的远远的!” 陈恒被他这一通骂,顿时也激起了满身的不甘! 他狠狠的回过去一拳。 “若非当年你执意要将她虏去,又怎会有今日惨剧?你将她虏去,却又让人轻易的骗走了她!” 卫瑄摸了一把唇角,那殷红的鲜血刺激到他,扑上去就狠狠的打起来。 “那女子是恋爱于你,才会对阿蛮下手,说到底,你才是罪魁祸首!” “若非你要让她受孕,她至于会遭遇这些?陈恒,你口口声声说最爱她,却从来没有为她考虑过,什么才是对她好的!” 第一百九十五章 完结篇 两人打的密不可分。 “够了1” 还是介琰上前来,一手一个,悲愤道:“难道你们想叫阿蛮在地底下都不得安宁吗?” “你们都给我走开!“ 介琰将两人推到一边,后悔莫及:“我当初,就不该叫这个丫头下山!” 不下山,也就不会遇到两人,不遇到两人,又怎会有这么多的糟心事呢? 然而时间最难寻的,便是后悔药。 介琰现在是后悔极了,看着小徒弟冰冷的面庞,心都快要碎了。 “你们滚吧!” 介琰伸手,指着门的方向:“滚远一点,别让阿蛮在最后的时刻,都得不到安宁。” 陈恒红着眼圈,倔强的一言不发,卫瑄也咬着牙:“师父!” “被叫我师父,我不认识你们是谁。” 介琰瞪着他们:“你们不走是吧,好,好,我走,我走!” 看着他要去抱阿蛮,两人不忍惊扰到她,连忙道:“别!” 介琰回过头,压抑着满腔的怒火:”那还不赶紧滚出去!“ 两人无法,只有依依不舍的出去。 出去之后,介琰才叹了口气。 阿蛮的面如如常,这么看起来,还真是像梦姬啊。 只可惜,红颜薄命啊。 从接手这个小丫头的那一刻,他便为她批过命。 然而,雾茫茫的一片,却是什么也看不清楚。 “丫头。” 介琰叹了口气:“师父带你回碧山吧。” 从哪儿来,便打哪儿走吧。 人这一辈子,外面再好,都是虚的,最终还是要回到生你养你的地方,只有在那里,才能找到内心的宁静。 第二天一早,介琰便抱着阿蛮推开了门。 一出去,顿时吓了一跳。 原来卫瑄和陈恒都站在那儿,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了,听到动静之后连忙过来,见介琰抱着阿蛮,顿时惊讶:“您这是要做什么?” 真是两个痴情的种子。 孽缘啊,孽缘! 介琰不动声色:“我要带阿蛮丫头回家!” “不可!” 两人一起阻止。 介琰冷笑,望着陈恒:“你扪心自问,阿蛮嫁给你这些年,出了多少纰漏?之中发生的那些,我便都不说了。如今孩子既然也给你生了,你也放她一条生路。” 说的陈恒灰头土脸之后,又转过头,望着卫瑄。 “他好歹还是阿蛮的夫婿,你呢?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这两人他都憎恶的很! 卫瑄其人,世人都说聪明绝顶,可在他介琰眼中,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糊涂蛋。 将喜欢自己的女人推给别的男人之后,才后知后觉原来深爱她的一直都是自己,然后又在权力和情爱之间挣扎,自己痛苦,也不然别人好受。 这样的人,真是蠢货! 而陈恒,也好不到哪儿去。 自幼遭遇了那些事,心理阴暗到了极点。他的爱情,不过是想要对方来温暖自己,纵使自己深陷泥潭,也从来不想着为了对方而变得更好一些。 可怜了他的小阿蛮,怎么就这么可怜,遇到的一个个,都是奇葩。 “你们都放开她吧!” 介琰冷冷道:“她累了,太累了,这外面的浮世尘华,并不适合这个单纯的孩子。她总是太善良,太为别人考虑,从来不管自己过的好不好,是不是开心。” 卫瑄和陈恒都羞愧难当。 “所以,你们都放手吧。” 介琰劝道:“生前,你们从来不顾她的心愿,现在人不再了,就让我这个做师父的,完成她最后一个心愿吧。” 回碧山! 十一月的碧山,天气还未寒冷,山坳处还有野花盛开。 介琰走走停停,怀里的阿蛮依旧沉睡。 “再过一会儿就到了。” 介琰喃喃自语:“回到你小时候最熟悉的地方,这样你就能看到青山绿水,看到桃花漫漫,看到小鹿小兔子。” 一面说,介琰一面又重新走起来。 身后,有两个人一直追着。 “那两个小尾巴,还跟着呢。” 介琰摇头:“哎,你说你的命,难怪我看不清,实在是世间情字,叫人琢磨不透啊!” 感慨之后,他加快了脚程。 等到登顶之后,他将阿蛮放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望着山腰处的两人。 “能跟我到这里,也算是个人物了,只不过......” 他蹲下身,摆弄着机关。 很快,山上被一片浓雾笼罩,原本好好的小路似乎也开始变了模样,树木移动位置,将卫瑄和陈恒困在里面。 “希望他们识趣一些,早早的下山吧。” 说罢之后,过来抱着阿蛮。 原来所谓的神仙,不过是他学过一些术法和阵法,懂得一些个罢了。 抱起阿蛮:“走吧,师父想想办法,养你这么大,总不能就这么去了。” 他没有抱阿蛮进屋,而是去了后山。 从前,他是严令禁止阿蛮去后山的。 因为碧山的后山上,藏着一个大秘密。 穿过层层树木,终于,来到了一处隐藏好的密洞。 他抱着阿蛮钻了进去。 进去之后,便看到里面有一块儿巨大的寒冰。 介琰将阿蛮放在上面,微微叹气。 “这会儿玄冰,可以保住你的身体维持原状,接下来,便要看天命了。” 冰床上的阿蛮,什么都不知道,只是静静的躺着。 介琰开始忙碌起来。 他并未对两人说,其实阿蛮还带着一丝气息。 她这个小徒弟实在是太可怜了,真是天生的带了情劫啊! 还是先将她的身子给修补好了,到时候再看也不迟。 最好是离着两人远远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介琰修道,已经有许多年了。 他之所以选择在碧山,一是因为这里的灵气充足,第二就是因为那块儿千年寒冰。 当年,他游历到碧山时,忽然听到一阵雷响,赶过去一看,一块儿巨大的石头被劈开,里面有一道石浆流了出来。 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只觉得鼻尖一股香气,好像有什么在引诱着自己,走上前鞠起一捧,喝了进去,甘甜入口。而且身上也跟着暖暖的,舒服极了。 那水实在太多,而且还在源源不断的泪泪流出,他决心收集一些在随身的葫芦里。 到了晚上,他准备再喝一些,却没有想到,打开葫芦一看,里面竟然成了石头。 凝结住了。 介琰不明白,决心第二天再去看看。 等到第二天去了,只有一块儿巨石被劈成两段,哪里还有昨日的奇观。 介琰不甘心,又找了好几日,还特意在风雨雷电的天气出去,然而都一无所获。 他疑心那日是自己在做梦,可是接下来的情况,却让人匪夷所思。 他的身姿开始逐渐轻盈起来,一连三天不吃东西也完全不会饿,而且满面红光,看上去好似吃了什么补药一样。 介琰有些疑惑是不是那石浆的问题,然而毕竟年幼,并未多想,等真正回墨山之后才发现到蹊跷。 他无论学什么东西,都比常人要快许多,师兄们都称赞,便是一向严肃的师父,也夸奖他天赋极深,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切都源自于那神秘的石浆。 所以因为犯错被逐出师门之后,他便带着阿蛮到了这儿生活,一方面是为了避开俗世,另外一方面,也是想要碰碰运气,能不能再次有那种奇遇。 然而到了碧山上后才发现,这里的神奇之物不止一个,他顿时欣喜若狂,一天天过去,也悟道不少。 原本便天资过人,又得了机遇,一切对于介琰都不再是困难。很快便参透了师父给的书,除了奇门遁甲之外,又修了不少方士用的修行之术,天文地理,竟然学了不少进去。 阿蛮那日的伤势过重,悲痛之中,大家竟然都以为她死了。只有介琰发现了这个小徒弟还在活着。 介琰实在不想叫自己这小徒弟再在两人之间,于是骗他们两人说阿蛮已经没有生命,但是拿了自己续命的丹药给她含着,又将狰狞的伤口上涂了丹药,包扎好。 阿蛮逐渐有了呼吸,但是还很微弱,一直昏迷不醒,介琰带她回来,便是想要将小徒弟的命给救回来的。 他站在山东外,望着山下白雾茫茫,忽然唏嘘。 陈恒和卫瑄两人跟着,忽然之间起了白雾,眼前雾霭,什么都瞧不真切。 而脚下的路似乎也跟原先不一样了,盲着往前走了几步,额间狠狠的被撞了一下,往旁边走,又是一下。 树木也跟着改变了! 两人的记忆力都堪称一绝,清楚的记得哪个方位是没有障碍的,然而压根没用,依旧是有物体在面前挡着。 看样子,是存心了阻止他们上山的路。 卫瑄和陈恒都不信邪,两人又试了几回,结果均是失败告终。 两人面面相窥,心中一惊,这才发现,介琰为何被人称为活神仙,看来此人当真是不凡。 两人看着,忽然,相视一笑。 笑着笑着,陈恒忽然冷了脸,道:“若非你几次三番从中作梗,我又怎会失去阿蛮?” 卫瑄的笑容还挂在脸上:“你讲点道理好不好?阿蛮是我先遇到的,怎么也要分个先来后到吧。” “现在好了,有生之年,恐怕我们再难看到了。” 陈恒睨了他一眼,凉凉道:“那是你!” 说罢,竟然就这么坐了下来。 卫瑄挑眉:“你就在这里守着?” 陈恒不语。 卫瑄想了想,也跟着坐下来。 “我等我妻,你在这儿作甚?” “我也等着祭奠舍妹!” 卫瑄忽然躺下,望着浓雾,自嘲一笑:“若是早知今日,当初在碧山上,我就会握着她的手,从此不在分开。” 早知今日吗? 陈恒微微垂下眼,没有言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恍恍惚惚,竟然睡着了。 阿蛮坐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中,她的身侧站在着一个孤傲的冰美人,他的目中流着哀伤,不断的对自己说:“阿蛮,别走。” 忽然,他的身影淹没在浓浓白雾中,之后,出来一个温柔似水的男子,对着她伸出手,笑着叫她:“阿蛮,过来。” 然后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骑着高头大马,似疾风骤雨,口中喊着什么,然而她却已经听不清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那年花开 我曾经见过一个姑娘,从此之后,眉间心上,再也难忘。 “阿公,我要吃这个,替我剥开啦!” 软软糯糯的嗓音将我从回忆里叫出来,我眯着眼睛,分辨半晌,才看出来,是小桃子。 她捧着一个柿子,还青着呢。 我笑道:“这个还没成熟呢,不能吃,等熟了,不用阿公,小桃子自己就可以剥开了。” “那什么时候才能熟呢?” “什么时候啊,大概,要等到天气冷了,那时候,树上会挂着许多的红灯笼。最好是再冷些,结上一层霜,冰冰凉凉的甜,好吃极了。” 小桃子被我说的直流口水,可又疑惑:“阿公,霜是什么啊。” 我这才恍然大悟。 是了,小桃子从出生到现在都是在越国,哪里见过极北之地的寒冷啊。 “在遥远的北方,有一个国家啊,叫燕国,哪儿的冬天,会下好大好大的雪,到处都是一片的白茫茫。穿着鞋子踩下去,雪能没到了膝盖。” 小桃子眼睛亮晶晶的望着我:“阿公你好厉害,知道好多。” 我笑了笑,摸着她的小辫子:“因为阿公走过很多地方啊。” 小桃子方要说话,便听到一个凌厉的女声:“小桃子,回来!” 我叹气:“你阿娘在叫你了,回去吧。” 小桃子显然是害怕她的,依依不舍的拽了拽我的衣角:“那我明日还来找阿公好不好?再给我讲故事。” 我笑眯眯的点点头,只要明日她还来,当然就可以。 果真,等小桃子跑过去之后,那边便传来雷霆一样的怒骂:“下次再让我看见你跟那一身脏病的人说话,小心回来我爸你手给打肿!” 小桃子哇哇的哭着,一边哭一边替我辩解,然而却换来了清脆的巴掌声。 我知道,我大概是又要孤独一阵子了。 每一年,似乎都是这样。 我现在住的地方,是越国的庄子。 呵呵,瞧我,又糊涂了不是?现在的天下,三分之二都是卫国的国土。越国早在多年前,便被卫王收入囊中了。 卫王亲政爱民,又处处体恤,现在的越民越来越拥戴他,甚至都忘了,多年之前,他们还是越人,还会唱着越人歌。 也对,暴戾的王和温和的王,谁又愿意选择前者呢。 若是当年的我,大概也会这样吧。 我笑了笑,慢慢的走到了院子里,坐在被太阳晒的发烫的石头上,开始打盹。 近些年来,我的精神是越来越不好了。 坐着坐着,就会睡着,睡着了,便会想起当年的往事。 那个聪明善良的女孩,望着我的脸,笑道:“原来你叫九郎,那么你的弟弟,便是十郎了?” 或者是她对我伸出手:“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那邀请对我何其重要,我甚至开始忍不住的欢喜,想着若是能追随她身边,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只可惜,万事没有如果。 我选择了将十郎送出去,而自己则留了下来,照顾生病的母亲。 然而母亲的病也并没有好太久。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 被她赶走的越人士兵,重新回来了。 他们在整个村子搜了一圈,都没有找到踪迹,骂骂咧咧的。 我知道他们在找什么,同时也庆幸,幸好她走了。 原本我以为他们找不到就会走的,可是没想到,后面的事情却超乎了我的想象。 后来的这么多年,我一直都以为自己是做了个噩梦,只要醒过来,梦便崩塌了,我还是原来的那个我。伺候着重病的母亲,等着弟弟的学成归来。 那一日,我正在家中熬药,忽然,门被重重的踹开了。 抱着木棍的士兵看上去凶神恶煞,盯着我:“小子,那个女人呢?” 我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我不知道,你们问错人了。” “嘿嘿!” 他突然狰狞一笑,紧跟着,从身后拎出一个人。 我一看,吓了一跳。 她披头散发,浑身都冒着血水,看上去恐怖极了。 那士兵拎着她的头发,将她如同死狗一样的提起来。 “把你刚刚对我们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我这才发现,她原来是兰若。 “我,我说。” 兰若气若游丝:“那个姑娘,沿着村子的路往南走了,你们现在去追,肯定还能追上。” 我一听便知道是谎话。 他们要去墨山,而墨山在陈国,应该是一路向北。 兰若这么说,是要替她弟弟争取时间吧。 也对,若是被抓的话,她弟弟就会被充入军营的。 “你说,她说的对吗?” 我点了点头:“没错,我也听他们说的是要往南边去。” 兰若对我露出了感恩的眼神。 其实不必如此,我是一定会帮她们的。 不但是因为十郎在上面,而是因为她。 我时时刻刻都担忧着她的安慰啊。 然而这些话,我打算一辈子都拦在肚子里面,不会对任何人讲的。 那士兵有些狐疑:“也不知道你们说的是真是假,算了,都绑起来。反正王宫里人手也不够了。” 这一切,便是噩梦的开始。 我拼命的挣扎,用重病在床的母亲来企图唤回他们那仅存的人性,却忘了,畜生就是畜生,怎么能指望他们动一丝的恻隐之心呢? 母亲死了,死在我眼前。 或许是终于油尽灯枯,亦或者,是看到了她心爱的儿子被人强行栓走的样子,最后一口浓痰没上来,终于死去。 而我和兰若,则被送去了越王宫。 越王宫真大啊。 处处奢靡一片。 还没反应过来的我,便被送去了一个深幽的宫殿,里面一个长着五大三粗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把刀,寒光闪闪。 当我被人拔下袍子时,终于明白了这是要干什么。 一股子恐慌将我彻底的笼罩,紧跟着,我开始喊起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不是要送我去充军嘛,我愿意去军营!” 即便是死,起码人也是个囫囵的。 一侧的太监阴冷一笑,用独特的嗓音尖着:“想的倒是挺美的,只不过,宫里现在缺人手的很,比起战场来,王上的舒心要更为重要。“ 许多人都按压着我,令我不能动弹,紧跟着,便传来一阵巨大的疼痛,我彻底的昏死过去。 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床上。 还是那个阴暗逼仄的屋子,而嘴巴里面苦苦的。 现在太监没在身边,那汉子终于说话了。 “一般净身的都是五六岁的小孩,还比较好一些,像你现在已经大了,难免会疼。“ 之后,他又道:“不过你也别担心,我每天要做的像你这样的,没有百十个,也是十好几个,万无一失。” 说罢,又拿了一副猪苦胆。 别看他五大三粗的,手脚都大,但是做起活来却十分的麻利。 像他手中现在的苦胆,没一会儿就将里面的胆给取了出来,然后用刀将那皮给均匀的分成两片,贴在我身下。 一股冰凉的触感将那火热的灼痛抵销许多。 “这一阵子啊,肯定会很疼,不过你可千万不能碰过,一定要咬着牙过去。等到头十天最关键的过去了,也就好了。” 我有些委屈,眼泪顺着就往下掉。 “我知道,来这儿的孩子,哪个不是苦出生的?我还见了一个孩子,都已经十四了,去被活生生的割了。可到底是没有熬过去,死的时候眼睛都闭不上。” “无根的人啊,即便是死都要将自己的东西给带好了,不然身子是残缺的,阎王爷都不收你,要做个孤魂野鬼哟!” 他的话,让我的眼泪更多了。 为什么,为什么! 我的心头忽然涌起一股滔天的恨意1 伤好的很快。 其实也谈不上,只不过现在的宫中压根没有人手,所以即便是我这种的新手,等可以动弹之后,便立刻的过去伺候了。 很快,便看到了兰若。 她的状况,似乎比我的还要差一些。 她穿的衣物虽说不如宫里别人,不过比起从前在村子里面,却是敢都不敢想。 不过她的眼睛下面有淤青,整个人瞧上去也有些呆滞。 我有些不忍,终于在有一次没人瞧见的时候,轻轻上前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她反应很慢,眼珠子缓缓的转过来,在看到我之后,有些不敢确认。 “是我,九郎1"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她才似乎活了。 “是九郎?” “嗯。” 我点了点头,他乡遇故人,鼻子有些微酸:“你还好吗?” “不好,很不好。” 她突然癫狂起来,上前一把握着我的手:“九郎,我求求你救救我好不好,带我走,带我离开这儿!” 我为难的垂下头。 忽然,她的手松开了。 “不对,不对!” “这里是王宫,能进出这里的,除了王上,就只有太监.....” 她忽然提高了腔调,不可置信的望着我:“你是太监?” 我一下子就难过起来。 好像谁用一把匕首,使劲的插入我的心脏一般。 “我,我是!” 我长长的吐了口气,而后,抬起眼,望着她。 “对不起,我现在没有任何能力能帮助你。” 事实上,我连可以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又谈何去保护别人呢。 兰若的眼珠子好像直了,一直盯着我。一直到我转身离去,都能感受到那灼热的光芒。 我以为,她会是有些同情我的。 却没有想到,她是存了心思,要将我往更深更黑的深渊里推。 回去之后,想起兰若那绝望的眼神,我心里有些难过。 现在我睡的床还是一个人的,只因为伤口处还没有长好,所以特许可以一个人先住上一段日子。 到了晚上,我将自己给擦洗赶紧,躺在床上,开始想念起弟弟来。 他是头一回出远门,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照顾好自己,而且这小子,一路上会不会给她添麻烦呢。 我想了许久,久到自己把自己给哄睡着了都不知道。 半梦半醒之间,感觉身侧好似有人。可脑子里一片昏昏沉沉分辨不清,不知是梦还是真实的。 第一百九十七章 那年花开2 直到那双大掌贴在我腹部的时候,我终于醒来了。 “谁!“ 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楚,越是这样,也是叫人觉得害怕。 “兰若说的没错,果真是真绝色,啧啧啧,这样的容貌,真是百年难得一见啊!“ 我瞪大了双眼,拼命的想要挣脱,可身材瘦弱的我,又怎能抵抗的住那肥腻的身子。 那一夜,成为了我一生的耻辱烙印。 越王却好似开启了另一种难以启齿的兴趣一样,命我穿上女子的衣裳和妆容,每日在他身侧坐着,偶尔还让人在我胸前塞上两个桃子,以羞辱我为乐。 亦或者是与旁的女子交,媾,命我目不转睛的看着。 这一切,我都咬着牙撑了下来。 我从不知道,一个人的人性可以恶心成这样,亦是不知道,还要在地狱中挣扎多久才能重新看到阳光。 可后宫的那些女子,却只见的惧怕起我来。 她们一面庆幸着这暴虐在我身上,可另一方面,看到诸多的赏赐时,贪婪的目光又化成了狠毒的言语,狠狠的骂着我。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兰若在里面操控了一切。 “为什么?” 在一个月朗风清的夜晚,我截住了她,目中有泪。 我们是同乡啊,不是吗?我自认为没有任何对不住她的地方,可她却为何这么对我? 兰若垂下头:“对不起,我若是不让她们吧苗头对准你,那么,可怜的只有我。你不知道,原先在宫中,她们欺负我成什么样了。” “那越王呢?你为何要将他引来?” “只有这样了,若是不引走,我会死的。” 她伸出胳膊,将衣袖拉开,露出了上面的伤痕累累。 “这些,都是他打的,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你不想死,难道我就该死吗?” 我凉凉的望着她:“我会将这些事尽数告知众人,让大家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 说罢,便要转身离去。 她眸子一变,忽然将自己胸前的衣服撕扯开,然后扑到我怀中。 尚未反应过来,我的腰上便被狠狠拽了一脚,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紧跟着,就是越王那暴戾的声音:“把他们两人都给拉下午,乱棍打死!” 当然,我们两人并没有死。 越王宫里现在连下人都不够了,急缺人手。管事的将我们安排在了最下等的地方,盥洗衣裳。 兰若跟着我道歉。 “我们若是再留在那儿,早晚会死的,不如在这儿,好歹还能保住性命啊。你不是也想逃离嘛?先前是我祖国了,这回上算是我救你一次,咱们两清了。” 而我连看都懒得看她。 这里连住的地方都很紧缺,我们两人住的是破洞的屋子,风从洞口灌进来,凉飕飕的。 “也不知道阿弟现在怎么样了。” 她感叹:“希望他早日跟你弟弟学成归来,救我们于水火之中。” 我闭上眼睛,心中除了阿弟之外,更多的,却是浮现出另一人的样子。 她那温柔的目光和饱满的唇,唇角洋溢出的笑容,无不例外的,让人沉沦。 若是当初跟她走的话,如今会是什么样呢? 这样的想法犹如毒蛇一样,每日都吞噬着我的心口,一寸寸,一点点的,将那一点点仅存的温柔蚕食殆尽。而我的心也逐渐变得黑暗,怨毒,甚至开始憎恨起了命运。 没错,命运何其不公?既然注定了要让我在这黑暗中生活下去,又为何当初要让我遇到那一点温暖。 若未曾见过阳光,或许今日的我,就不会如此的恐惧黑暗。 万幸的是,越王好似逐渐的忘记了我,我的双手从曾经乳白色的牛奶中变成了在浑浊的水中,一日复一日,从不停歇。 终于,等到了越国被破的消息。 越王宫里的人们都在尖叫着,哭泣着,东奔西走。便是兰若,也开始收拾起仅存的衣物,准备逃离。 临走前,她扭过头问我:“你不走吗?” “走?” 我笑容凄凉:“天下之大,我一个残缺之人,又能去哪儿呢?眼看他今日高楼起,眼看他明日危楼依......” 兰若惊恐的望着我,喃喃自语:”疯子,真是个疯子。“ “是啊,我是个疯子。” 我冲着她神秘一笑:“可是兰若,在这乱世之中,倘若你不能找一个靠山的话。不管去哪儿,都逃不开这样的命运。” 夕日,我并不知因为我的这句话会给她带来怎样的改变,不过,兰若走后,从此再未见过一面。 苟延残喘的越国,就这样,成为了卫国的囊中之物。 这些年,我就住在墨山下,化名孟回,领了一小块儿地,自给自足。 墨门中每个月都会有人下山来教我们,我带着锥帽,每日望眼欲穿,终于,盼到了他的身影。 十郎长大了。 那伟岸的身子如同一尊铁塔,脸上总挂着傻气的笑容,说话瓮声瓮气的,跟周围的人打着招呼。 他视线转过来的时候,我低下头。 “这位兄弟,你有没有什么不懂的?” 我连连摆手,周围的人过来道:“九霄,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呢。” “啊,是这样啊。” 十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原来是这样啊,那我知道了。” 他站起来,转身往下一家走。 我贪婪的望着他的背影。 九霄,杨九霄。 真好听的名字。 身旁的老丈笑道:“这小子可真是不错,起先来的时候,巨子还嫌其愚笨,不愿意收呢,后来看的确是个好孩子。再加上为人善良,这才收做了入室弟子。夫妻两人性子都好,真不错!” “他成婚了?” 话音一出,那老丈被吓了一跳。 “你。你不是个哑巴?” 他惊讶的指着我:“那为何平日里都不见你说话呢?” 我故意压着嗓子:“从前受过伤,所以说话起来不舒服,对不住了。” 老丈摆手:“哎,我记得你是越国来的吧,也难怪了,前几年那边乱的很。不能说话就别说罢,好好养身子,这里好着呢。” 我勉强一笑,追问:“他的夫人......也是陈国人吗?” “哦,是个越女。” 老丈为我解惑:“这位原也是越人,小时候来的墨门,投靠在巨子门下。后来卫国攻打越国,跑出来了不少越女,这位便救回来一个,夫妇两人可真是没说的。” 我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心中无限的感激。 十郎终于已经成家,我心愿已了,阿爹阿娘在地底下,想必也会安然的闭上眼睛了。 就在我准备安稳的在这儿住下去的时候,每日没事可以看看十郎,或许,还能看到他的孩子。忽然有一日,有人来敲响了我的房门。 我推开门,却见到一张熟悉的脸。 “哥哥,是你,对不对!” 十郎直接上前,用力的拥抱着我,激动万分:“哥哥,我知道是你!” 我浑身都僵硬起来。 因为去了势,所以我的声音变得又细又尖,面白无须,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没事都带着锥帽。 我压低嗓子:“您,认错人了。” “不会错的。” 十郎摇着头:“那日见面我便觉得十分面熟,后来去问了果真说您是从越国来的。哥哥,你为何不与我相认?这么多年来,我做梦都想见你。” 我拼命的想将他往外推,可怎么能挣脱的开他的桎梏。 几番争执之间,我的锥帽一下子掉了下去。 “哥!” 他脸上的喜悦,在看到我的面庞后成功变成惊悚,而那欢喜的声音,也便的惊慌失措。 “哥,你的脸,为何会这样?” 果然,还是被他看到了。 我默默的转过脸,一道丑陋的刀疤,从左眼到右边的唇角,显得十分狠厉。 当初,我是下了狠手的,恨有多深,有多绝望,这疤痕就有多么的明显。 我原本以为,这些年来,我已经彻底的将这些都忘记了。可现在十郎的眼神明显的触及到我的伤口,我这才知道,原来那伤痛一直隐藏在内心深处,从未离开过。 趁着他失神的时候,我推开他,转身欲逃离,却在仓惶之际,不经意脚下一崴,摔倒在地。 “哥!” 十郎抱着我,我与他的视线不经意间擦过时,却愣住了。 八尺高的汉子,现在却噙着眼泪,委屈极了看着我。 “哥,我们好不容易见面,难道,这么多年来,你就一点都不想我吗?” 怎会不想,怎能不想。 只是我如今的身份,只能让他蒙羞。 “你,你真的认错人了。” 我强忍住内心的冲动,装出一副淡漠的样子:“快走吧,不然我要去报官了。” “哥!” 我狠下心将他推出门,而后,重重的关上了门。 将我与他,隔绝在了两个世界。 而眼泪,早已经肆无忌惮的开始在脸上流淌。 “十郎,十郎。” 每唤一次,心中便会痛一回。 到了第二天早上,我一打开门,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而他的身侧还站着一个妇人。 “哥,这是玉兰,玉兰,这是我哥,快,快叫哥啊、” 那瘦瘦小小的妇人怯生生的对我叫了一声哥。 而我的视线,则在她挺起的肚皮上停留下来。 “哥,玉兰现在已经七个月的身子了,再过三个月,您就能看到您的小侄子了。” 他笑嘻嘻的问我:“对了,昨儿也没问你,你现在如何,娶亲了吗?我是不是已经有小侄子侄女了。” 我心头猛地一钝,而后,深吸一口气:“我并没有成亲。” 十郎一愣,而后笑道:”定然是哥你懂得眼光太高了,没关系,陈国的女孩子多,也漂亮,总有你会喜欢的。“ 我望着他那豪爽的笑容,一瞬间,千言万语,竟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就这样,我们相认了。 十郎每天都会从墨门来我这儿,因为娘的去世而流泪,为未来的憧憬而开心,渐渐的。兄弟之间的这种情谊竟然让我那颗破碎已久的心渐渐愈合,唇角也多了一些的笑容。 直到庄子里面开始有了风言风语。 第一百九十八章 全文完 起初,我并未在意。 可后来,疑惑的眼光越来越多,人们开始避着我走路,眼睛里的惊恐和厌恶,就好像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最肮脏的东西。背后的指指点点越来越多,我逐渐也明白了些什么。 只是我不懂,他们是如何知道的?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有一次我在河边洗澡的时候,不小心被一个孩子看见,他将我的特征告诉了家里的大人,从此,一传十,十传百。 哎! 我原本想去寻了十郎,两人商量个章程,却不想,还未到他门口,便听到了里面激烈的争吵。 “玉兰,那是我哥,我亲哥,即便是全天下的人都说他不好,我也要站在他那边你知不知道?” 紧跟着,便是弟妹细声细语的哀求:“我也知道大伯子是无辜的,可百姓谁管这个呢?你总不至于让孩子们以后走出去被人嘲笑家中大伯是个阉人吧!” “玉兰!”十郎怒吼,急红了眼:“你若是嫌弃,便离开这里,我一定要和哥哥在一起。” 玉兰嘤嘤嘤的抽泣起来。 紧跟着,后面的便什么也听不到了。 因为我已经决定了离开。 是啊,当初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想看十郎一眼吗?现在也看到了,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 跌跌撞撞下了山,甚至一路上都来不及看村民们的怪异眼光。现在的我,觉得自己好似个真正的怪物一样。 我将自己裹起来,直到黑暗再一次将其吞没。 十郎来的时候,我已经擦干了眼泪。 他刚进屋就急冲冲的叫着:“哥!” “十郎。” 在那次的事情之后这是我有一回解下了锥帽。 “快做下。” 他愣愣的望着我。 我想,他大概也是有些摸不清头脑吧。 毕竟我应该是泪流满面的,或者是痛不欲生的,绝对不是像现在一样,若无其事的坐在这里看着他,还笑意盈盈的去做饭。 “你今儿来的正好,先前我养了几只芦花母鸡,现在也长大了,今儿我炖了两只,打算给弟妹补身子。哦,对了,弟妹呢?” 十郎的面色顿时变得很不好看,压着声音:“哥哥不用管了,她不大舒服,在家里带着呢。” 我知道,大概是因为我的事情叫她心里很不舒服吧。 其实,我也能理解的,毕竟一个阉人,不管在哪里,名声都不会好听。 “她没来也好,今儿哥哥正想跟你吃两杯呢。” 十郎的眼前一亮:“好啊。” 我将珍藏的酒取了出来,打开封泥,十郎眼前一亮:“古越龙山?” “嗯。是我从越国带来的。尝尝,是不是以前的那个味道。“ 橙黄的酒缓缓从坛子口倾泻而出,在瓷碗里面,散发着阵阵幽香。 十郎深深的嗅后,感慨道:“小时候每每问道这个味道,都觉得清香无比,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还能品尝。” 说罢,端起来,一饮而尽。而后咂摸:“好酒,好酒!” 他嘿嘿一笑:“真是家乡的味道啊。” 酒过三巡,我们两人都有些微醺了。 别看十郎人高马大的,可是酒量却不如我,我只觉得眼前有些晃,他却已经开始失声痛哭起来。 “哭什么。” 我重重的拍着他的肩膀,笑道:“你我兄弟这么多年未见,久别重逢,应该高兴才对!” “哥,我对不住你啊!” 十郎抱着我:“当年阿蛮姑娘,原本是准备带你走的,是你将机会让给了我。不然的话,现在在墨山上那个逍遥日子的人,应该是你才对。” “你喝醉了。” 我温柔的安慰着他:“你我兄弟,还分什么彼此,如今见到你过的这么好,我也便放心了。想必阿娘泉下有知,也能安歇了。” “可我不能,不能!” 十郎瞪着血红的眼睛,拼命的捶着自己的胸口:“哥,我难受,你知道吗?我特别的难受。” “他们说你,他们凭什么说你?当年的事情,是你一个孩子可以选择的吗?君王暴虐无道,连年征战,死了又多少。可为什么,这些错误都要你来承担!” “你喝多了!” “我没多!” 说罢这句,十郎一下子倒在桌子上,还不停的嘟囔:“哥,是我欠你的,我对不住你。” 我早已经是泪流满面。 透过朦胧的泪光,我看到了他的睡颜。 那天真无邪的脸,是我从小就想要保护的。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枕边人已经空了。 桌子上留着一封书信,上面写着叫我好生休息,不要多想,这件事他会请求师父来帮我出面。巨子在这里的威名还是很大的,只要他肯出面,这场闹剧一定会平息。 我笑着摇了摇头,心里却酸涩的厉害。 这个傻小子。 为了我去求人,还真像他会做的事。 我将昨晚的鸡汤重新温过,准备上山给弟妹送过去。 如今她肚子里面怀着的,是我们杨家唯一的后了,这身子不舒服,可大可小,但是这个关头,千万不能出了什么岔子。 我弄好了之后,正好放进竹篮里,忽然听到院子门响起,紧跟着,有人进来了。 我一扭头,看到那张熟悉的脸,顿时一愣。 “弟妹!” 我惊讶无比,在看到她身后空无一人时,更是担心:“你一个人下来的?” 说罢,便想要去扶她。 却被她成功的躲过,并且脸上闪过一丝厌恶。 与村民的一模一样。 我一窒,紧跟着,手也不自觉的开始发抖。 但是我强忍住了。 “坐吧。” 她依旧站着,贝齿紧扣红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正奇怪,忽然,她对着我,一下子跪下了。 噗通一声,我感觉,她的膝盖肯定是青了。 说也奇怪,都这个时候了,我竟然还能想到这些。 她捧着肚子,扬起脸,哀求我:“求求您,离开这里吧。” 她是第一个撵我走的亲人,然而我知道,却并不是最后一个。 我拎着手中的包袱,在小舟上顺流而下。 陈国,已经远远在身后了。 下一个地方,我又该何去何从呢。 一路上,我的脑海里不断回想起弟妹的话。 “他原本天资就不聪明,当年跟兰君一起来,兰君成为了入室弟子,他却被安置在山下。若非是洛英姑娘说情,只怕这个外室弟子也没有他的份儿。” “有人眼红嫉妒,说他都是因为运气好,若非兰君出事,也轮不到他的身上。可只有我知道他有多努力,这些年来,他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乡亲们的事情都当成自己的事情那么去做。任劳任怨,事事亲力亲为!” “如今,他好容易做稳了,在门中跟大家的关系也亲近了,跟山下的山民之间也如同一家人。可是却出了这种事,难道哥哥真的要我们一家人从此抬不起头,被人戳脊梁骨吗?” 我闭上了眼睛。 玉兰说的对,我的确是不适合再留在那里。 我问船家:“前面是什么地方?” “哦,前面是江源,是从前越国的地方。” 江源? 不知不觉,我竟然踏上了回家的路。 一日之后,我便到了家中。 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一切却都变了模样。 乡音还是跟从前一样,可村子里的人却无端的少了很多,据说战火连绵过来,许多人都没有逃脱。 索性,从前的房子还在。 我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便去给阿娘烧纸去了。 几年未归,坟头草已经杂乱无章。 我蹲下身子,慢慢的开始清理起来。 “阿娘,不孝儿终于回来了。“ 收拾好之后,我也累的精疲力竭,坐了下来,靠着跟阿娘说话。 “我看到十郎了,他娶了个媳妇,是咱们越人,生的白净,漂亮,性子也温柔。哦,她叫玉兰,这名字是不是听上去就好听?” “十郎快要做阿爹了,阿娘,您也要当祖母了。” “阿娘,我回来了,儿子这次,不会走了。” 当初发誓的时候,我以为自己真的不会走的。 然而,世界上总没有不透风的墙,尽管我再小心翼翼,还是被发现了。 这些年来,我辗转了不少地方,等到了卫国的时候,终于,走不动了。 小姑娘的哭声早已经渐渐飘远,我想,明日我便见不到她了吧。 这样也好,也好! 这些年来,逐渐习惯了一个人,走走停停的,也有些累了。 我靠在椅子上,望着天边云卷云舒。 忽然想起了有一日从湖边过,听到的一个喃喃女声。 “我心仪的家,大概就是择一邻水处而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闲望天边云卷云舒,静听身旁花开花落。一壶清酒,两只桃花。看不尽的青山隐隐,望不断的流水迢迢。” 她的笑容宛若天边绚烂的云霞,美不胜收。 是啊,年轻的时候,我们对未来都有过无限的憧憬和美梦,我甚至曾经想过,是不是每一段故事的结局,都是快乐而美好的。 然而岁月最终告诉我们,一切的苦难,总是比幸福和快乐要来的更多。 折磨也好,幸福也罢。开心也好,难过也罢,总之,这漫长的一生,终于要拉上帷幕了。 我望着天边的云朵,美的好似记忆中的那张面庞。 我缓缓的闭上了眼睛,隔断了与这尘世间的一切。 ————————————————————————番外完———————————————— 冬去春来,转眼又是一年。 溪水边,一群妇人在讨论着。 “你们没瞧见昨日的那群人,为首的那位公子,才叫真正的面冠如玉呢。” “怎么。你瞧上了?” 哈哈哈,一群妇人一边浆洗着衣裳,一边说话。 “阿蛮,你怎么不说话啊。” 秦婶停下手,望着这个黝黑的小姑娘。 她懒洋洋的靠在石头上,颇为无聊:“哦,你们说,我听着便是。” 秦婶估摸她还是小孩子,不懂得这些个东西,立马又加入,跟她们几人聊的如火如荼。 好容易衣裳洗完,秦婶回去,却见阿蛮也跟在身后。 “往日拿了我的桃花膏,便立刻要回去的。怎么,今儿一反常态了?” 阿蛮笑道:“晌午还想尝尝您的手艺呢,等吃完了,再回去也不迟。” 算算时间,那会儿他应该走了吧。 秦婶笑着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小馋猫,我就知道,好好好,上午正好要做糜子饭,还有几条鱼干,一起给你烧了吃。” 阿蛮眉开眼笑:“我最喜欢吃秦婶做的饭了。” 茶足饭饱之后,算着日子,她回到了山上。 “师父,我回来啦,小乔你喂了没。” 没想到一推门,却对上了一双温柔似水的眼睛。 “这位姑娘,可是介琰先生的高徒?” 他眉眼如画,一声白色锦袍穿的儒雅之际。 只不过,她却只是轻轻挑了挑眉,丢下一句:“看来是没喂,那我就先去喂了。” 说罢,丢下一屋子人就走了。 碧蓝色的天空,阿蛮坐在草地上,小乔悠闲的啃食着地上的嫩草,谁能想到,它能成为日后的鹿王。 阿蛮忽然就笑了。 那笑容,带着无限的眷恋和期盼。 “小乔,你说,这一世,我应该选择在哪里与他相见呢?”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