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临九天 卷一》 序言 【序言 因为爱,只是爱!】 徐志摩与陆小曼相恋时,曾留下日记和书信记述这段热烈的情感,其中有一段写道:我没有别的方法,我就有爱;没有别的天才,就是爱;没有别的能耐,只是爱;没有别的动力,只是爱。 我是极空洞的一个穷人,我也是一个极充实的富人——我有的只是爱。 这段话除了展现徐志摩这位大诗人骨子里的浪漫奔放,也非常适合用来形容《妃临九天》女主角黎育清的性格。 育清身为庶女,本就不受父亲和祖父母待见,又受恶毒姨娘所欺骗,误信狼人为良人,最后落得家破人亡的惨死下场,在经历过一段悲惨的人生后,或许是上天怜其可悯,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当她发现她回到十岁那年,有机会改变命运,她想的并不是她要复仇,要让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付出代价、得到报应,而是珍惜这个得来不易的奇迹,感恩自己还活着,感恩她最爱的哥哥也还活着。 有过一世的经历,她看透了很多事,再也不会轻易被人当枪使,对于前世害惨她的最大仇人,她怀着戒备,小心提防,同时也想给他们一个机会,毕竟前世发生的那些事,这一世并未发生,并不是圣母的无条件宽恕他们,而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会反撃!所以她可以给他们一次机会,但若他们依然故我,她也绝不会留情。 即使前世惨死,但育清并未失了本心,变得满心仇恨,因为心中有爱,所以她不愿花那么多时间在仇恨上,她要爱哥哥、爱自己、爱她的大将军,对她来说,功名利禄是假的,荣华富贵是假的,唯有真真切切的活着,才是最大的幸福,所以她忙着改变众人的命数,忙着开创她的新人生,她所有的动力与能耐,就只是爱。 育清的善良理智让人不得不喜欢她,恶人有恶报的下场更是大快人心,而爱则是这个故事里头最感人也最精彩的部分,无论是育清对大将军的心动、对哥哥们的回护,还是大将军对她的宠爱、哥哥们对她的呵护,那真诚直率的亲情与爱情必能让不懂爱的人学会爱,让懂爱的人更想爱。 最后育清在爱里得到了一生的圆满,相信看完故事的你,也能得到爱的圆满。 楔子一 【楔子 狼心狗肺的夫君】 不能再等下去了。 黎育清哀伤地望着襁褓中的女儿,她的呼吸渐渐微弱。 尚未满月的孩子呐,一张小脸白得近乎透明,她已经哭不出声音,小小的嘴巴一张一阖,彷佛在向母亲求救似的,微张的眼睛寻不着半点生气。 心像被千百个小人拿着重锤,一下一下敲着、砸着,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再也负荷不起半分伤痛。 她不要面子,她抛却自尊,紧紧揪着扶桑的衣袖,声音里充满乞求,瘦骨嶙峋的手臂上浮现了狰狞的青色血管。 扶桑是她的陪嫁丫头,却无视于主仆尊卑,狠狠一甩,黎育清的手在半空中甩出一道名为绝望的弧线,当手重重地落回枕被上时,女儿彷佛也感受到这份绝望,慢慢地闭上双眸。 黎育清喘着气,颤巍巍地从床上坐起,声音里满是恳求。「扶桑,你去求求姑爷吧,求他快去请大夫,柔儿快要不行了。」 双眼蓄满泪水,黎育清不知道她怎么会容许自己走到这等田地?她真恨自己! 「姑爷早已经说过,只要你把四夫人的钥匙交出来,自然会有人去请大夫,否则……」 扶桑侧过视线,看一眼奄奄一息的婴儿,脸上隐约有着快意,心想,她快要坚持不住了吧。 扶桑细细的凤眼微挑,嘴角带出一丝嘲讽的微笑。 出身好又如何?若运气不好,终究要落到人人践踏的地步。黎育清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夺五姑娘所好,更不该以为寄名于正室名下,就真拿自己当嫡女看待。得罪萱姨娘的,没有一个能得善终,如今,她总该明白了吧。 垂眸,扶桑抚了抚衣袖上的皱折,姑爷承诺她,只要她能逼得黎育清将钥匙交出,就会抬她当姨娘,待她肚子里这块肉落地,她的终生便有了依靠。 扶桑满意地轻拍自己的肚子,她希望里面是儿子,一个可以带给她荣华富贵、让她有所依恃的儿子。 望着扶桑的表情,黎育清心底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苦涩,她错了…… 抱起女儿,心中的无助茫然无止境扩散,她忍着气温声道:「我哪有什么钥匙,当初是你一手帮我打理嫁妆的,你比我更清楚,有没有那个东西。」 当时,她怎会这样信任扶桑,把自己的家底全摊在她眼皮子底下?以至于让她内神通外鬼,掏空自己每一分家当?蠢呵……黎育清,你怎能蠢得这样厉害? 扶桑没理会她口中淡淡的讽刺,她走到桌边,拿起杯子替自己倒了杯水喝。 「主子这话不是在冤我吗?若是传扬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昧了姑娘的东西,姑爷能不罚我?主子呵,不是奴婢托大,可金银钱财哪有亲生女儿重要,为了你的柔儿,你好歹动动脑筋,想想你把四夫人给的钥匙放到哪儿去了,若是早点儿想起来,奴婢也能早点向姑爷交差,你轻松、我惬意,咱们各得各的好。」她侧过脸,娇俏地望着黎育清。 那是黎育清最喜欢的表情,甜美、灵动,让人见着就忍不住想要疼惜。因此黎育清待她比木槿更好,谁知道到头来,背叛自己的人却是扶桑…… 黎育清怔怔地看着记忆中最深刻的笑颜,头痛欲裂。 「说吧,姑爷许了你什么,让你昧着良心欺凌主子?」 那个貌如冠玉的温润男子,他说愿与她携手一世,愿给她一个温暖的家庭、给她永世的宠爱呵护。 她听信了他的话,满怀幸福,一针针绣着自己的嫁衣,期待嫁进杨家,嫁给那个温柔似水、向她承诺终生的男子,谁知道…… 新婚夜,他告诉她要竭尽全力为她挣个诰封,让所有人尊敬她、看重她,黎育清不在意当几品夫人,但见他为自己努力的模样,她心疼也心动。 她为了爱情、为了与他夫妻一体,二话不说把嫁妆全拿出来,买房买屋买田地,银子大把大把的撒,为他走门路、求官位。 杨家因为她的嫁妆,繁荣了、富贵了,名声渐起,小叔小泵有了更好的条件说媒谈聘,她服侍公婆、善待下人,她竭尽全力,一心一意为他撑起门户,她付出所有的真心,以为自己为杨家鞠躬尽瘁,终该获得一份尊敬。 哪里想得到,所有人都在背后嘲笑她是傻子,而她在杨家的地位,亦随着嫁妆的递减而递减…… 当初的承诺到哪去了?那个说要善待她一生的杨晋桦,怎会换了张面具,变成陌生男子? 知道她怀上孩子,杨晋桦便要求她给木槿、扶桑开脸,欲收她们当通房,她为着贤德名声,不顾木槿的意愿,硬是把两个丫鬟都开了脸。 那个晚上,对她忠心耿耿的木槿自尽了,而她喜欢、疼爱的扶桑成为杨晋桦的屋里人,然后气势渐渐高张。 杨晋桦越来越无视自己,他对她的温柔体贴随着扶桑的受宠而消失不见,她以为孩子生下后,情况会好转,但是柔儿出生那天,他没出现,公婆知道她生下女儿,也没过来看孩子一眼,她彻底被这个家遗弃。 十天前,他不知道打哪儿得来的消息,说嫡母留给她一把钥匙,一把锁着苏家库房的钥匙。 然后他出现了,带着风华笑颜,为孩子取名柔儿,他抱着她说恩说义说爱情,像新婚夜承诺她一生一世的那段时日,她感动极了,傻傻地以为他初为人父,想法有了改变,想为孩子同自己好好过日子。 哪知道,他所有的作态只是为了一把钥匙,呵呵,黎育清于杨家只是一座宝库,搬罄里头的财物便不值一哂? 她心痛不已,怨恨自己目光短浅、受他的假情假意欺骗,她咬牙恨道:「我没有那个东西!你要不要去找找你姑母,说不定钥匙是她偷了去,却想赖到我头上,离间我们夫妻。」 他怒气冲天,将屋里能摔的东西全给砸毁,恐吓她说:「如果你不交出钥匙,就永远别想再见到我。」 那话,把她的爱情彻底谋杀,也把那个天真烂漫的女孩一并谋杀,她凝睇着杨晋桦,突然觉得害怕,当初,她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男人?怎么会以为金钱财富皆是虚妄,倾尽所有来交换他一生的顺遂是件幸福而快乐的事? 天底下男人都是这个样子的吗?还是她根本不懂得看人? 是,她不懂得识人,她喜欢扶桑嫌弃木槿;她热恋杨晋桦瞧不上齐靳;她苛待嫡母却为萱姨娘尽心尽力…… 楔子二 是不是很好笑?这一辈子,她真心对待的全是谋算自己的人,而她不屑一顾的,才是真心对自己好的人,她到底做了多少胡涂选择呵。 想她对嫡母百般冷淡,可嫡母死去后,却将所有的嫁妆留予她。 而善意温柔、极力阻止女儿黎育凤与亲侄子杨晋桦感情的萱姨娘,自己满心感动、把她当成恩人,到头来才发觉,萱姨娘把她嫁进杨家,目的是替娘家谋夺嫡母留给自己的嫁妆。 她识人不明,从来都是。 黎育清撑着病弱的身子、憋住一口气,她下床,披上斗篷,再将女儿抱回怀里。 杨晋桦自私无情,她不信公婆会不理柔儿的病,她为他们付出所有的孝心,把他们当成亲生父母,只要是人,就会有那么两分良知,知道恩将仇报,天诛地灭,神明在三尺之上看着呢,何况柔儿身上流的是杨家人的血。 发现黎育清的举动,扶桑放下杯盏,走到她身前堵住去路。「你要做什么?」 「姑爷让你把我圈禁在屋里?」黎育清寒着脸望向她。 她性子软,从不与人结仇怨,向来她眼底只有温柔没有冷酷,但杨晋桦把她逼到忍无可忍的地步,她狰狞了面容、寒冽眼神像利箭,恶狠狠地射入扶桑心头。 一个心惊,退开两步,扶桑看出来了,那是狗急跳墙、是困兽之斗,是黎育清濒死前最后的凌厉。 黎育清抱紧女儿,步履蹒跚地走出屋子,屋外,白雪一阵疏、一阵密的落下,夹带着寒风,刮得人脸颊生疼,园子里的梅花怒放,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花香,她深吸气,从今尔后,她痛恨梅树! 雪花纷纷坠在她身上、坠入她心间,寒透了的不仅仅是她的身子。没有吩咐软轿,她依恃着两条腿,一步步走到公婆的松柏居前,寒气冻得她双脚失去知觉,但她脸上依旧含着笑意。 她在笑话自己,前年买新居,她还非要挑这间前礼部尚书住饼的大宅院,她说这屋子吉祥,夫君日后定可以成为礼部尚书,哼!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才考上秀才的男人,能为他谋得九品官已是极限,礼部尚书?作梦! 偏偏这个梦,她陪着他作得快乐,如今……这么大的宅子啊,最终苦了谁? 每走一步,黎育清便想起一段过去,每想起一段过去,她就怨恨一遍自己,如果重来,如果能够重来……泪水滑下脸庞,在衣襟上凝结出小冰珠,呵,她傻了,天底下什么事都能重来,只有人生不能。 终于走到松柏居,她站在院前求见公婆,顿时,屋子里的笑声在听见婢女的回报后戛然而止,一片静默迅速在院落中凝结。 公婆也不愿意见她吗?也想用冷漠逼出那把钥匙吗? 才经过多久的时间,怎就变了模样?那时,她不来松柏居请安,公婆还会到她屋里关心自己的,谁知如今人未走,茶已凉,这个杨家成为黎育清的坟墓。 拉开嗓子,她不管不顾、放声大喊,「媳妇求见公公婆婆!」 里头悄然无声,连进屋报讯的丫头也消失在门后。 黎育清苦笑,抱着女儿跪在雪地中,冷眼看着紧闭的门扇,任由寒意侵袭四肢百骸。 「媳妇与柔儿求见公公婆婆!」 她再度大喊,只不过这回的语调中满是深恶痛绝,令人闻之心惊胆裂、毛骨悚然。屋外的下人婢女们,一个个找了地方躲着,胆小的甚至摀起耳朵,没人敢面对主母的凄惨情状。 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无人敢发出半点声音,彷佛这个世间被抽光了所有声响,一片静默。 这个态度,已是表明立场。 黎育清垂着头,轻轻对着怀里的女儿说:「对不起,娘尽力了……」 柔儿似乎听明白母亲的意思,也放弃最后那份挣扎,张阖的小嘴缓缓闭上,胸口的跳动逐渐微弱,她想起女儿刚出生时,那双黑珍珠似的眼睛多水灵呵,她的哭声多宏亮,怎么会短短十天…… 等等,十天她瞠大眼睛,努力回想,十天……十天……柔儿是自从杨晋桦拿不到钥匙后才开始喝不下奶、吞不下水,发烧呕吐、眼神涣散…… 是吗?为了逼出钥匙,他狠心害死自己的女儿天!这是怎样的狼窝呵!她居然为了嫁进这个狼窝,不惜坏了自己的名声? 黎育清,你真蠢!她紧咬牙关,用力得牙龈迸出鲜血,血腥味充斥在嘴里,她闻到死亡的气味。 此时一声细细的声音传来,她凝神细听,是小泵的声音,她即将出嫁了。 琴声扬起,她柔柔的嗓音唱着歌曲。 「十里红妆十里长,十里锦绣十里扬,十里喜糖十里甜,十里老酒十里香,昔日梦里人成双,今日相爱到天荒,情意缠绵相思长……」 黎育清听着,笑了,这曲子她也唱过,在摇摇晃晃的喜轿里,在喜房里的红妆台前,一曲一曲唱,盼能得与良人地老天荒,谁知道,情意缠绵,假的,相思长,假的,唯有那十里红妆,方是那人的心头所愿。 雪在飘,世界被这场风雪给封冻了,她怀里的女儿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后,离开了人世,没有不甘不愿,只有宁静平和。 黎育清笑开,女儿已经解脱,紧接着,就要轮到她了吧?无所谓,反正她对人间已无恋栈。 她跌坐在雪地中间,突地灵光一闪,想起嫡母给自己贴身戴着的护身符。 放下女儿,解开胸前小扣,她拉出护身符,上头的祥云刺绣已经有些起毛边,她用尽力气将护身符撕扯开,一方小小如印章的钥匙出现,他们在找的就是这个东西吗? 为了这个东西,连亲生骨肉都可以毒害?杨家人的心肠,何其残酷肮脏! 颤巍巍的手指打开附在一旁的小纸张,里头写着一处地址,是要用这把钥匙打开的宝库吧,住址的另一边写着一行字——杀我者杨秀萱。 是她害死嫡母 一些曾经被忽略、如今却明显的画面跳进脑海,一点一点组装拼凑,拼凑出一个她想也没想过的事实…… 凄凉的笑意浮上,她看一眼屋里,这么想要苏家的宝藏吗? 仰起头,眼底露出暴戾疯狂,黎育清张嘴,将纸条和钥匙吞进腹中,她强忍喉间疼痛,双眼狠狠盯住紧闭的门扇,狂声大吼,「我黎育清在此诅咒,杨家世世代代男盗女娼,下场凄凉,不得好死!」 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她缓缓倒卧在雪地里,抚着已经冰凉的女儿,缓缓闭上眼睛…… 雪突地下大了,纷飞的新雪掩没世间的丑恶…… 建方二十年元月十八日,黎育清,殁。 第一章 【第一章 纠正错误人生】 建方十二年,七月一日,鬼门大开。 子时一过,风雨陡然增强,天空像破了个大洞似的,哗啦哗啦的雨水拼命往大地倾倒,一盆接着一盆,没完没了。 刺目的闪电、轰隆隆的雷声,一阵催着一阵,吓得屋里小儿啼哭不止,吓得围篱里的老母鸡颤抖着身子,把头埋进羽翼里。 轰地,城外一座老庙顶不住强风暴雨,垮了,一株几十年的老树拦腰折断,河水不断暴涨,眼看就要漫过堤防。 一道斜斜的闪光当空划过,落在乐梁城显通寺的钟楼上,震耳欲聋的雷声响起,轰地一声,慑人魂魄。 瞬地,乐梁城里的三间屋子、三张床、三个睡得死沉的人……三双原本紧闭的眼睛在同一时刻猛然睁开。 在半晌的迷糊过后,他们转头、四下张望,漆黑的夜里,伸手不见五指,他们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觉得身处的环境既陌生又熟悉。 然而,在下一道闪电带来的短暂光亮中,他们看见了! 说不出的震惊惶惑,说不出的讶异惊恐,他们张口欲语,却……雷声又起,三双眼睛再次紧闭…… 辰时刚过,天色大亮,昨晚的风雨恍如一场梦境,彩玉推开窗户,天空碧绿如洗,美得令人转不开眼睛,屋外的落叶早已清除干净,未干的水珠凝在叶片上,显得分外晶莹。 一名梳着圆环双髻,身穿青色衣衫,年约十二、三岁的丫鬟端着茶水走进屋里,圆圆的小脸上挂着笑意,她放下茶水,走到少爷床边,殷勤地替少爷掖了掖被子。 「少爷,您可得快点儿醒,奴婢已经把粥给热上,就等您醒来。」 花儿看也不看旁人,一屁股坐在床边,两颗眼珠子落在少爷身上,再捡不回来,那痴迷的神情,让人看了就心生厌烦。 原本在屋里伺候的彩玉见状翻翻白眼,丢下手里的扇子,快步走到屋外,差点儿与迎面而来的彩华撞上。 「怎么不在里头伺候,要是让萱姨娘知道,还不得叨念你。」彩华道。 彩玉撇撇嘴,指指里头。「见不得里面那个的张狂样儿,还是出来待待,免得恶心。」 听着她的话,彩华笑开,推搡了她几下,问道:「怎么,嫉妒啦?去抢啊,日后真跟了五少爷,可就变成半个主子,见着你,我还得屈膝福身,尊你一声玉姨娘呢。」 「你在恶心我啊,瞧我不捶你。」 她横了彩华一眼,嘴里衔着笑,举起手就要往彩华身上打去,两个人在屋外嘻嘻哈哈笑闹起来。 彩华、彩玉都是萱姨娘跟前得用的人,前年派到五少爷身边来,被交代的责任是监视五少爷的一举一动,以便随时回报给萱姨娘。那时,萱姨娘就已经把话给说明白了,若是做事得力,日后就替她们开脸,给五少爷当通房丫头。 说实话,这府里有几分姿色的丫头,谁不盼着这一天?抬了身分、福荫家人,若八字命好,再给主子添个一儿半女的,这辈子就算是有了指望,因此五少爷身边的大小事情,大到学堂里发生的、小到喜欢吃啥喝啥,萱姨娘全知道得清清楚楚,她们极力讨好萱姨娘,为的也就是出头那天。 可昨儿个上午,五少爷和八姑娘落水,救上来后,两人奄奄一息,一只脚踩进阎王殿里。大夫说了,五少爷落水太久,就算活过来,怕是会变成不晓事的呆子。 跟着傻子过一辈子?这比当个小婢女还没盼头,萱姨娘待她们姊妹俩好,先问过她们的意思,两人回话,愿意回到夫人身边伺候,于是萱姨娘不多说,提二等丫鬟花儿到五少爷身边,还许了话,若她把五少爷服侍得好,再过两年就替五少爷将她开脸。 花儿不知道五少爷醒后会变成傻子,得了此令,乐得喜上眉梢,岂有不尽心尽力的?昨儿守了一夜,今晨人还没醒呢,粥茶全给备上了,殷勤得教人恶心。 「人家不就是盼着当姨娘嘛。」彩华揶揄道。 「当姨娘也得肚皮争气才行,四老爷身边多少通房丫头,能顺利上位的不就柳姨娘一个,人家还是接连生下四个女儿才得到这个名头的,何况五少爷醒来,成了傻子,还能懂得怎么当爹吗?」 说到后头,彩玉压低声音,咯咯笑了起来。在四房下人们的眼中,掌理四房大小事的萱姨娘不是姨娘,而是正头夫人。 「你这个促狭鬼,小声点儿,这话若是让老嬷嬷们听见,还不抽你一顿板子。」 「拜托,这院子冷冷清清的,平日里就咱们几个姊妹,能让谁听去?」 「你啊,仗着萱姨娘疼你,什么话都敢乱说。」彩华一指戳上彩玉额头。 「说到底,我宁可讨得萱姨娘的好,去四老爷身边当通房,也不愿意跟了五少爷。」当初是没得选呐,主子指派的活儿,谁敢说不。 「这话也是你能说的。」 「怎就不能了,五少爷和八姑娘的娘是谁?是个寡妇呐,凭着那点姿色手段,都能教四老爷给瞧上,偷偷摸摸生下少爷姑娘,我怎么就不成」 「有点志气行呗,怎么拿自己同那等下作人比?」 「说的也是,那寡妇还以为能母凭子贵,结果老太爷发话,去母留子,一条白绫赏下去,把少爷、姑娘给接进府里,命都没了,还能想着那份尊贵。」 「可不是,她苦,儿子女儿也没得到好待遇,瞧瞧,府里一堆少爷姑娘,老太爷老夫人还希罕了?进府都三、四年了,老太爷还没见过一面呢。」 「见一面?你有没有说错呀,五少爷这样一副鲁莽性子,若真让老太爷见上面,肯定是祸事闯大了,要将他抓到跟前狠狠惩罚。」 「有道理,若真成了五少爷的身边人能得什么好?盼望他有大作为?别想了,日后只有吃苦的份。」 「说起来,四少爷性子就好得多,虽然亲娘出身也是不怎么样,可人家奋发图强,书念得可勤啦,若是能考个举子、进士的,日后就是官身,能跟在四少爷身边,才算是有盼头。」 四少爷的娘是青楼名妓霍青舒,早些年在乐梁城里可红的呢,然而,她虽然受到四老爷百般宠爱,却是到死也进不了黎家大门,若非老夫人坚持,黎家的骨血不能流落在外,说不定四少爷还在外头当野种养着。 「可不是嘛,老太爷最看重名声,现在虽对四少爷不闻不问,但若四少爷考上秀才,老太爷能不高看他几分?」 「唉,咱们的命就是不如四少爷身边的彩玲、彩香。」 「时间还长着呢,以后的事谁晓得,咱们当下人的,只能顾着眼前,谁知道四少爷有没有本事熬到那时候。」彩华想得远,现下他推五少爷落水之事,还不知道能不能平安过关呢。 「也是,谁像里面那个,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那做派……我就不信萱姨娘能容得下!」 彩玉还待嘲笑几句,就听见花儿的惊呼声传来—— 「少爷醒了!」 彩玉、彩华两人相觑一眼,快步抢进屋里。 她没有死她居然……没有死? 是杨晋桦把自己送回娘家吗?不可能,就算他有心踢掉自己这个包袱,萱姨娘也不会同意,她是宁可自己死在外头,也绝不会留着把柄让黎家长辈对她心生不满。 可,她怎会在这里? 昨晚闪光一逝间,她以为自己在作梦,没想到真的回来了,黎育清蹙紧眉心,挣扎着坐起身。 第二章 她有些晕眩,坐起后眼睛闭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张开。 等等,这不是她出嫁前的闺房,出嫁前她随着嫡母住在挽月楼,屋里的家具布置都是极其高贵的,有楠木嵌银丝的妆台,妆台上那面铜镜磨得光亮无比,酸枝木圆桌上摆着她经常用的绣篮,还有一组青瓷杯……那组杯子她爱极,随着自己进了杨家大门,可某一次杨晋桦狂怒,将杯子给摔了…… 不,这不是她出嫁前的房间,而是她十二岁、嫡母嫁进黎府之前所住的地方,床柜和桌子都是便宜的松木做的,靠墙处还有些龟裂的痕迹,椅子跛了一只脚,是府里的长工替她寻了块木头给补上的。 她怎么会在这里?黎育清抱着头、头痛欲裂,腕间冰凉的玉镯触及额际,她偏头瞄了一眼,心底震惊更甚。 这只镯子她给了木槿,在替她作主开脸、成为杨晋桦小妾时,那个晚上,木槿戴着这只玉镯上吊身亡,这镯子便随着她下葬…… 不对劲,所有的事情都不对,拉开棉被,她急欲下床,却没料到双脚发软,一个踉跄便摔倒在地板上。 她全身乏力,像是被人狠狠揍过一顿似的,这时,她听见外头有脚步声传来,仰起头,见到门呀地从外头打开。 「姑娘,你醒了?谢天谢地,姑娘总算平安没事。」木槿满脸惊喜,快步进屋,把摆着汤药的托盘放在桌上,上前扶她起身。 木槿……活生生的木槿?黎育清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的脸,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木槿活着,真好,木槿活着。 只不过她不是黎育清印象中的木槿,她是十岁的小木槿,青涩的脸庞上透着一股子傻劲儿,成日里只会笑盈盈地对着自己。 怎么会呢?她是进了阴曹地府吗?还是在缥缈虚无的蓬莱仙山? 「木槿……」黎育清哽咽轻喊,一把将她紧紧拥抱。 天知道,她多想对木槿说声抱歉,抱歉不该作践她,不该将她给了那个没良心的男人,抱歉无视她多年的忠心耿耿,一味沉溺于扶桑的蜜语甜言,她是个糟糕的主子,木槿对自己错付了真心。 听见黎育清的哽咽,木槿再也憋忍不住,也跟着啜泣起来,她将黎育清扶上床,让她坐好,再拽起被子将她紧密裹起,看着姑娘苍白的小脸,木槿的泪水登时滴滴答答滚下来。 「姑娘,你吓死奴婢了,你怎么会去同四少爷争执?怎会失足落水?若是孙二哥哥动作再慢一些,你这条小命……倘若你出了意外,教奴婢怎么办才好?」 与四哥哥争执?失足落水? 不会吧,她回到十岁那年?怎么回事? 她低头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掌,心头猛地一惊,抓起木槿的手,急急喝道:「木槿,快!快把铜镜给我!」 「姑娘,你怎么啦?」木槿被她突如其来的激动给吓着,还以为她中了邪,连忙扶住她的双肩。 「好木槿,求你了,快把铜镜给我!求求你!」她张皇又惊慌,急欲证实某些事情。 见姑娘坚持,木槿虽然犹豫,却还是快步走到妆台前,将铜镜给抱到床边。 黎育清对着铜镜,细细审视自己,她低头,看看自己短短的小手,拉开棉被,望望自己的小脚,她反反复覆、来来回回看上十数遍,确定了,确定自己回到十岁那年。 为什么?是上苍对她不忍心,要给她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是举头三尺那位神明,见不得杨家的无耻阴毒,让她从头来过,纠正错误的人生? 是这样的吗?是上天要她分辨出正确与错误,是冥冥之中的正义使者要她睁开双眼看清楚,别再辜负嫡母的恩惠,不错把恶人当善人? 望着黎育清一动不动、整个人傻住的样子,木槿又大受惊吓,她把镜子抢走往旁边一摆,急切地拉起黎育清的手臂轻晃。 「姑娘,你说说话呀,要不,喊奴婢一声?千万别不说、不动,这会吓坏奴婢的呀。」 木槿的声音教黎育清回神,拉开嘴角,她露出一抹笑,很好,重新来过、重新洗牌,她发誓会珍惜这个「重新」,善待所有对自己好的人。 她伸手,抚上木槿的脸,喃言轻道:「多好,不会死,我们都不会死了,木槿要活得好好的,我要活得好好的,好不?」 「好,咱们都要活得好好的。」 木槿不知道姑娘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姑娘清醒了,会说话、会笑了,昨天那场劫难过去,从此姑娘将会平安康泰、顺利长大。不顾身分尊卑,她环住泵娘小小的身躯,在心底念过千百句阿弥陀佛。 那年她被卖进府里,妹妹小芳没让萱姨娘给挑中,被人牙子领了回去,从此姊妹分隔天涯,之后萱姨娘让她来服侍八姑娘,初初看见姑娘第一眼,她就决定要对姑娘竭尽心力,因为姑娘笑起来的样子,和小芳有糖可以吃的笑脸一模一样。 她把姑娘当成小芳,宠着哄着疼着,她事事替姑娘着想,就怕她心情不好,知道姑娘喜欢能言善道的扶桑,也不介意扶桑老是排挤自己、抢着在姑娘跟前露脸,只要能看见姑娘的笑脸、听见姑娘的笑声,她就打心底快乐。 萱姨娘不只一次自她身上探问姑娘的事,能说的说,不能说的,她半点都没有背叛过姑娘,她与扶桑不同,她心底只有一个主子。 「以后,我绝不让任何人欺负木槿,就是我自己,也不允许。」黎育清像在对上天发誓似的说道。 「姑娘哪有欺负奴婢?」木槿红着脸,傻傻笑着。 黎育清看着她,一看再看,看了又看,看得木槿浑身不自在,笑着扯扯她的衣袖说:「姑娘看啥呢?奴婢不就是长这个样儿。」 「我喜欢看嘛,就让我再看几眼。」 她看着木槿,回想过去,压在心头的往事依旧沉重,那些记忆无法黯淡于脑海中,她告诉自己,再不允许重蹈覆辙,她会做出正确选择,会努力让身边所有待她好的人都过得更快乐。 「姑娘,你还要镜子吗?」 「不用了。」她已经确定重生,确定自己该为谁而努力。 「哦,方才姑娘在看什么呢?」 她用笑容安抚木槿的忧心。「没事,我只是突然想起,听说沉塘的人会七孔流血,我在看自己有没有……」 话未说完,嘴巴便让木槿一把摀住,她惊慌道:「呸呸呸,童言无忌,这话不能随便乱说!沉塘……那是多可怕的事,姑娘不过是不小心跌进池子里,哪是什么沉塘,瞧,现在没事啦,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天大的福气在后头等着姑娘呢。」 黎育清拉下木槿的手,望着她满眼的慌张,笑开,心底明白,她是真的忧心自己。 「哪能说说就成真?就算不会也不能胡说的。」 点头,她依了木槿的意思,回答道:「知道了,我不胡说。」 「这才对,姑娘先喝药吧。」 她很满意姑娘的乖巧,木槿走到桌边,拿来汤药,旁边还放上三、五颗蜜饯,那是她同厨房李大娘套了老半天交情才得来的一小碟。 人人都说萱姨娘宽厚,四房里的少爷姑娘,待遇和萱姨娘所出的五姑娘及七少爷、八少爷一样,可传言都是唬人的呢,哪里能眵一样,是萱姨娘会做人,表面上拿出去给人看的一样,私底下吃的用的、月银分例却是天差地别,哪儿能比。 第三章 上回柳姨娘房里的四姑娘为此闹到老太爷跟前去,结果引得萱姨娘一阵痛哭,说她是见女儿身子瘦弱,才舍了嫁妆体己钱给女儿坂食上做点补贴,哪知道会引起四姑娘的误会。 这事能有什么结果?老太爷最痛恨家宅不安、手足相争,不管谁对谁错,闹腾的那个都得受罚。 所以四姑娘被罚抄《心经》百遍、禁足一月,满心委屈。那段时日,木槿从四姑娘屋前经过,都会听见啼哭声。 每每说到这个,年纪大的嬷嬷便忍不住叹气,骂柳姨娘不懂事,怎么会任由女儿去争闹,如果是个少爷,或许说话还有些分量,偏偏不过是个姑娘,真是一点都不懂事。 何况明面上,所有的少爷姑娘都是三菜一汤,只不过五姑娘和七、八少爷的菜碗里全是大鱼大肉,但其它人的菜肴里难得见到肉末子罢了。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萱姨娘不过就是个姨娘,和柳姨娘身分相同,怎么地位这般天差地远? 那是因为四老爷尚未将嫡妻娶进门,而萱姨娘是老夫人的远房表亲,在旁人眼中,她是个姨娘,可在她心底,自认自己是平妻。 再加上老夫人让她掌理四房,以及协同二夫人管理黎府中馈,这可是正头夫人才能做的事,这样的舒心日子过上十数年,她能不认定自己高人一等? 多年的经营,四房的下人丫头几乎全是她的心腹,她便是要克扣别的少爷姑娘、补贴自家儿女,也没人敢说半句不是,老太爷就算想找人对质……开玩笑,谁肯同萱姨娘对着干啊? 四姑娘不过就是个庶女罢了,四老爷好美色,院子里的姨娘、通房多不胜数,最不缺的就是庶子庶女。 「五哥呢,他情况怎么样了?」黎育清擦净嘴巴后问。 「孙二哥先将姑娘救起,才回头救五少爷的,昨儿个五少爷摔进池塘时,后脑撞了个大口子,救上来后情况不大好,大夫要府里做好准备,就算人口来,怕也会变成傻子……」 木槿的话让黎育清心里七上八下,她记得上辈子这场祸事并不严重,那次还是五哥把她从水里给捞起来的,怎么会 「所以呢,五哥还没醒吗?我去看看他。」说着,黎育清急忙下床。 黎育清和黎育莘是同父同母的兄妹,在这府里无依无靠,能仰仗的唯有彼此,黎育莘非常疼爱妹妹,护着她、宠着她,谁也不准欺凌到妹妹头上。 好几次黎育莘同人争执,都是因为妹妹受人欺负,他才会强出头,可一次两次下来,众口铄金,所有的责难都在黎育莘身上,长辈批他逞凶斗狠、脾气暴躁,凡有争闹,所有箭头便会全数往他身上指。 唯一能护着他们的父亲,也从不替兄妹俩说半句话,反倒是旁人指责时,萱姨娘会挺身说几句公道话,这让兄妹俩对萱姨娘心存感激,从此她说谁好,他们兄妹便认定谁好,她厌恨谁,谁便是他们的敌人。 于是,他们处处与后来嫁进府里的嫡母作对,于是他们听萱姨娘的话,两兄妹连手欺负四哥黎育岷,以至于发生落水事件……黎育清淡然一笑,不会了,她再不会重蹈覆辙。 「别急、别急,姑娘把心给搁下吧,昨儿个那庸医说的不准,五少爷比你还早醒来呢,而且经过这次的大事,奴婢觉得五少爷非但没变傻,整个人还沉稳许多。」 「什么意思?」黎育清没听懂木槿的话。 「五少爷早上来后,要汤要水,还洗了个澡。」彩玉、彩华担心五少爷会去找四少爷吵闹,这两天家里有贵客要来,二夫人、萱姨娘都忙得紧,萱姨娘也怕发生意外闹到老太爷跟前去,命彩玉、彩华死守房门,防五少爷闹事。」 没想到五少爷半句话不提四少爷,没生气也没发怒,只是让人找了奴婢过去,问问姑娘的情形。 奴婢回了五少爷:「说姑娘睡得很沉,没发热、没作恶梦,大夫也说你情况不严重,五少爷这才放下心。」 「待会儿姑娘先吃点东西,睡下后,奴婢马上去回五少爷,告诉他你己经没事了。」 听完木槿回话,黎育清松了口气,哥哥没事就好,这一关卡过去,接下来还有许多坎儿等着他们过关斩将呢。 她松口气,看看星里,问:「扶桑呢?她去哪了?」 主子昏睡,木槿被哥哥唤去,她倒是溜得不见人影。 黎育清呵,你当真昏昧,看人不懂得看心,只喜欢听奉承巴结的话,一心一意把扶桑当成自己人看待,殊不知人心隔肚皮。她冷冷地嘲笑自己。 「不知道,出门前我还吩咐扶桑好好守着姑娘,怎么我才过去回几句话,回来就不见人影了。」 木槿也生气了,就算有再急的事,也得等她回来啊,姑娘屋里怎能连一个人都不留,若是被人闯入,可怎么办才好? 两人正说着呢,扶桑便推门进屋,发现黎育清己经清醒,她连忙巧笑地奔到主子跟前,两手合掌下跪,夸张地仰头对天频频膜拜,满脸感激涕零的说道:「谢天谢地,姑娘终于醒过来,老天爷肯定是听到信女扶桑昨儿一整夜的苦苦哀求……」 扶桑的戏演得生动而精湛,若是过去,见到她这番惺惺作态,黎育清肯定会满心感动,但现在她己经历过一场刻骨的哀戚,十岁的身子里头装入十八岁的灵魂,她能看得穿也看得透。 扶桑演了老半天,发现黎育清脸上没有自己期待中的表情,也没喊她起来,顿时讪讪地僵在原地,她放下合掌的手,求助地望向主子,「姑娘……」 「你去哪里了?醒来没看见你,心底有些慌。」 黎育清松开冷肃的面容,换上一抹婉约笑容,现在的扶桑没有对不住自己,她不能为尚未发生的事来惩罚她,黎育清提醒自己,重生不是让她来结仇结恨,而是来改变仇恨的。 见姑娘展露笑容,扶桑那颗心才算沉回肚子里。 「是萱姨娘担心姑娘迟迟未醒,才唤了奴婢过去问话。」 她没想错呢,扶桑果然是萱姨娘的人,难怪所有人都知道嫡母留了多少东西给自己,难怪自己会轻易地掉进陷阱里,难怪她那样热衷替自己和杨晋桦传递书信……便是因为自己身边,有个熟知自己所有喜好的扶桑呐。 「萱姨娘仁善慈婉,日后碰到这种情况,先派人回禀一声,就说屋里没人,你晚些时刻过去,萱姨娘定不会责怪的。」 黎育清气中没有责备,但扶桑是个伶俐人,她立刻跪在主子面前请罪道:「这次是奴婢做错了,奴婢一定改。」「没那么严重,只是提醒罢了。我想洗个澡,你去备水吧。」 备水?这种事姑娘向来是差木槿去做的呀,姑娘喜欢听自己说话,会留她在身边服侍,那等粗活一向是……难道是木槿在姑娘面前给她小鞋穿? 扶桑慢慢起身,并没有马上走出房门,却在一个旋身后转回黎育清床边,满脸忠心地道:「姑娘,这回的事,你和五少爷可别就这样算了,四少爷实在做得太过火了,你不知道,昨儿个大夫来瞧五少爷时,还说五少爷就算不死也会变成傻子,说得那个严重啊,连彩玉、彩华都吓得向萱姨娘请命,要回姨娘身边服侍……」 扶桑哇啦啦说个没完,企图撩拨起她的怒气,真是忠心呵,只不过谁是她忠心的对象呢? 第四章 黎育清点点头,轻描淡写地回道:「我明白了。」这回,她是真明白了,明白得透澈透底,她对扶桑说:「快去备水吧,我想见见五哥。」 姑娘没受自己挑唆?扶桑疑惑地望向姑娘,姑娘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第二章 萱姨娘的打算】 黎家是个大家族,数代为官,老太爷黎正修是正二品的太子太传,太子登基为帝后,他成为朝廷重臣、皇帝的股肱。 然皇后娘家康氏、朝堂势力大增,他们企图拉拢黎正修,可黎正修深知皇帝性情,明白他对康家心有防范,眼下只是隐忍,总有一天会动手切除康家这颗大瘤,因此便趁机引退,不搅和康家这淌浑水。 黎正修有四个儿子,各个都参加了科考,虽然名次不在前面,但朝中有这个父亲在,还怕谋不到好职位。 长子黎品方是从四品的赞治少尹,娶妻李氏,只育有两个女儿黎育敏、黎育琳,因膝下无子,为开枝散叶,黎正修便让大媳妇和几房小妾随同长子进京赴任。 三子黎品则任正五品宣府同知,掌管地方盐粮、盗捕、江防、河工、水利……等事,但榆州地处偏僻,生活贫瘠,老夫人林氏心疼儿子受苦,便让三媳妇邱氏和嫡子黎育昆一起上任,至于庶子黎育陶,庶女黎育虹、黎育月则留在府里孝顺祖父母。 目前住在乐梁府邸的,只有二子黎品正和四子黎品为。 二老爷黎品正是从七品州判,娶妻庄氏,身边没有姨娘,只有两个不曾生育的通房,膝下育有黎育南、黎育朗、黎育蔷、黎育秀,皆是嫡子女。 四房可就热闹了,四老爷黎品为是四个儿子里面长相最好的,从年轻便是风流潇洒的贵公子,一副风度翩翩样貌,走到哪里都勾引女子芳心萌动,也因此,他最得老夫人宠爱。 可借他只喜欢诗词歌赋,不爱治国文章,从十二岁一路考到二十五岁,在科考上连连失利,幸而当今皇上感念黎太传栽培之恩,给了黎品为一个县主薄的正九品小宫当当,免得他在家里无所事事。 黎老太爷年轻时,曾经口头上替四儿子定下一门亲事,对方是其宫场上的好友苏达,只是这位好友子嗣艰难,年近四十才得一女苏致芬,至今不过十三岁,而要同她婚配的黎品为,庶长子都己经十四岁了,两人年纪相差甚多。 然而黎老太爷为人最重信诺,执意把四房媳妇位置留给苏致芬,因此即便当年黎品为与远房表妹杨秀萱情投意合、暗通款曲,老太爷也只允许她进府为姨娘,不允她正妻之位。 杨秀萱初进黎府时,老太爷与老夫人并不喜欢这个媳妇,毕竟未定名分、先有私情,这种事在家风严谨的老太爷眼里,简直就是淫荡。 但她性子温婉宽容、处事大方,四房庶子女众多,她皆能宽和对待,光是这点就不容易,再加上一张蜜糖小嘴,经常哄得两老开心,尤其在生下一对粉妆玉琢的双胞胎儿子黎育武、黎育文之后,更是对黎家有功。 老夫人想,再怎样杨秀萱也是娘家人,虽不喜她嫁入黎府的手段,但她终是替黎家立下功劳,何况四房小妾、通房众多,终需要有个人来管管,便委以她重任。 至于老太爷本就不管内宅之事,只要后院不吵不闹、顺顺遂遂,他就睁一眼、闭一眼。 因此渐渐地,杨秀萱在黎府里站稳脚步。 黎品为不光长相风流,连性子也风流得很,拈花惹草,处处留情,除青楼名妓霍青舒钟情于他,府里多得是丫簦心系四老爷,连年轻寡妇也难逃他的弃掌,悄悄地为他诞下一对庶子女。 由于尚未分家,子孙辈序齿是四房一起排的,因此四房里年纪最大的是四少爷黎育岷,下面有五少爷黎育莘、七少爷黎育武、八少爷黎育文,四姑娘黎育惠、五姑娘黎育凤、八姑娘黎育清、十姑娘黎育芷、十一姑娘黎育芬、十二姑娘黎育兰……子女数比其他房都多。 当中黎育凤、黎育武、黎育文是杨秀萱所出,黎育岷则是名妓霍青舒所出,而黎育莘、黎育清则为寡妇绍瑜所生。 照理说,苏致芬未入黎家门,这些姑娘、少爷通通是庶子女,只不过杨秀萱在府里己然立足,兼之管理中馈之权握在手中,因而她习惯以主母自居,而她的儿女也认定自己是嫡子嫡女。 这群孩子当中,杨秀萱没将黎育清及柳姨娘所出的四个女儿看在眼里,毕竟她们只是女孩子,日后若能嫁进好人家,帮衬自己的儿子一把,倒也非坏事,因此不管心里有多少弯弯绕绕,她对庶女们不算狠,但对黎育岷、黎育莘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杨秀萱的儿子黎育武、黎育文才六岁,尚且瞧不出什么,但黎育岷的亲娘能成为名妓,长相自然是好的,再加上风流倜傥的父亲,自然生出一副玉树临风、俊俏非凡、丰神俊朗的好样貌,哪个女子见了能不心生向往? 皮相就罢了,偏偏那颗心不知道是怎么长的,玲珑剔透、聪明睿智,彷佛有九窍似的,聪明便罢,偏偏又勤奋向学,频频得族学先生夸赞,说他才学,日后定能鸿图大展。 若非老太爷痛恨霍青舒污了黎家名声,不待见黎育岷,怕是黎育武、黎育文这对兄弟就要被他硬生生给比下去了。 因此黎育岷成了杨秀萱的眼中钉! 然而,老太爷最痛恨后院不安生,杨秀萱心底有再多的气,也不能同黎育岷撒,偏偏暗地里苛待了他,他也一语不发,似乎甘之如饴,三餐只给酱菜果吃,他亦不怒,天天拿着书背着之乎者也,好像书中不单有颜如玉,还有金馔玉食;奴婢给他脸色瞧、下人踩他几脚,他亦淡然如常。 他越是这般,杨秀萱越是气恼,若非为了顾全自己贤德名声,她早就借机寻衅了。 幸而育莘、育清两兄妹性子鲁莽愚笨,待他们三分好,他们便对自己一心一意,于是杨秀萱刻意挑拨两人,让他们替自己出头,三不五时教训那个贱种。 昨天终于闹出事来了,过程如何她不清楚,但结果才重要。 四少爷狠心将弟弟、妹妹推落水塘……这样的罪名,恐怕禁足亦不能完事,若是老太爷震怒,要罚他板子,不需要多,只要十板,才十四岁的小子,要落个终生残疾还不容易? 本朝规制,残疾人士不得参加科考,就算他有满腹学问又如何?当不了宫,百无一用是书生呐,届时,郁郁寡欢的男人想不开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只要黎育岷一除,黎育莘就不足为患,好斗的年轻人,出门打打杀杀、死在外头奇怪吗?半点都不奇怪。 除掉两人后,四房就是育武、育文的天下了,至于苏致芬那个小丫头?杨秀萱还没将她放在心上,让女人绝育的方法多得是,总之,日后四房分得的财产,只能是她儿子的。 这两天府里即将迎来贵客。 是谁?老太爷不发话,谁也不知道,只是府里上上下下忙乱一通,再加上昨天深夜大雨打坏不少东西,老太爷下令,今儿个不必晨昏定省,只是要尽快将园子恢复原状。 她做事可从来没有这般利落过,短短一天,她卯足劲儿,催着下人把府里尽快整理妥当,只待明日晨起拜安,她己经做好安排,黎育岷那个贱种,绝对逃不掉。 做好安排,黎育岷那个贱种,绝对逃不掉。 第五章 「四夫人,大夫说五少爷醒来之后会变成傻子,可奴婢瞧着……不大像。」彩华低着头回道,少爷醒来,她就急忙过来梅院报信。 彩华乖觉,知道萱姨娘最大的心病就是「姨娘,两个字,可老太爷在,她再怎么吵闹,四老爷也没胆子扶正她,因此身边几个有眼色的丫头,只要见旁边无外人,自会唤她一声四夫人,讨得她的欢心。 「怎么说?」 「五少爷醒来不吵不闹,话也少得紧,但要汤要水,口齿利落得很,那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傻的,可若不傻,依五少爷那副脾气怎可能同四少爷善罢罢休?何况八姑娘还未醒呢,他向来是最疼惜八姑娘不过的,碰到这等事,居然连一句四少爷都没提起。」 「算了,甭管他,他傻不傻不重要,反正本就不是个机灵的,你待会儿回去前同彩蝶拿枝人蔘,对他说府里最近有贵客,我这里忙、走不开,让他好生养着,这件事,我一定会替他作主。」 此话一出,那对傻子兄妹又会对自己感激不己了吧。 杨秀萱抿唇一笑,日子长得很,对付完那个棘手的,眼下这个,根本不足为惧,只要他别强过育武、育文,她自能容他多活些时候,但他若是处处争胜要强,就别怪自己不客气,这四房,将来定是要交给她儿子的,谁都别想分一杯羹。 「奴婢知道了,那么,上回彩玉和奴婢同四夫人说的话……」 彩华眼底带着几分怯意地望向杨秀萱,本不该说的,可彩玉央求半天,她也只好硬着头皮说出口。 杨秀萱淡淡一笑,她岂会不知道两个丫头的心思,眼见五少爷没前程,还不如投奔自己,说不准得了四老爷的眼缘,还能升上一等。 唉,都怪四老爷好女色,而她又一副贤慧淑德的善良性子,府里多少丫头都盯着这边呢。 杨秀萱笑道:「我知道你和彩玉都是好丫头,只不过不管在不在五少爷身边,你们都是替本夫人做事,我心里记着呢,日后绝不会亏待你们。」 她没说清楚,彩华却是听明白了,意思是,五少爷不傻,她们怎能回来?那边总需要人盯着。换句话说,那天的承诺付诸流水、皆不算数,彩玉对四老爷的想法,也该掐死了。 「彩华谢谢四夫人。」 彩华退下去,她一转身,杨秀萱温和的笑脸瞬间变得冷冽,人人都夸赞她处事大方、宽厚温良,哪知道要维持这名头不容易,演戏可是很累人的。 「娘。」 一声甜甜的叫唤引得杨秀萱抬眼,看见进门的女儿黎育凤。 她想到黎育凤十二岁了,同黎育莘一般大,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宠过头,宠得她不知道天高地厚,那性子竟有几分黎育莘的鲁莽,这可不行,以后女儿是要嫁进别人家的,若是没有几分心机城府,岂不是会被人吃得死死的? 「怎么啦?小嘴噘得这么高,谁惹到你了?」 看着女儿,她心里忖度着,上回同老夫人提的事还没回音,也不知道老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 上回她为女儿求到老夫人跟前,希望能让老夫人身边的郑嬷嬷来指导女儿剌绣。 郑嬷嬷是从宫里放出来的,五十几岁人,听说年轻时与老夫人交往颇深,离开宫后便投奔黎家,成了老夫人最倚重的左右臂镑,女儿能不能习得一手好绣工倒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透过郑嬷嬷,让老夫人高看女儿几分,若老夫人有意为女儿筹谋,女儿定能嫁进高门大户,甚至皇亲国戚之家也不无可能。 「还不是那个贱种!娘,你能不能下令把黎育岷给关在院子里,不准他出门,免得被旁人见着,问东问西,让人好生厌烦。」黎育凤怒气冲冲地说道。 前几日,她邀了几个大家千金来家里赏花,谁知道那个贱种不要脸,哪里人多便往哪里钻,一不小心就被那些千金给瞧见他那一张狐狸脸,勾引得千金小姐们心花怒放,不时向她探听黎家四少爷的事情。 谁不好问,偏要问他?他娘是妓女,爹要了他娘便己是污辱黎家门风,她本想避而不谈的,可她们像是齐齐约好似的,一个个轮番开口问,问得她火气窜上,怒不可遏的回道:「有什么好问的,不过是个妓女下的种,黎家的脸全教他给丢光了。」 本来就和她不对盘的知府千金姚尹依,居然为此回顶她,「谁下的种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你的亲哥哥,人家温文儒雅、知礼守礼,意外见着咱们便连声道歉、把地方给让出来,我没见他怎地丢黎家的脸,倒是黎五姑娘的嘴巴……倘若是我不干不净说了这番话,让爹娘知道,肯定是要挨罚的。 这番话说得黎育风火冒三丈,却又不敢发作,她本就不喜欢姚尹依,是娘硬要她邀请人家的,说姚家的三公子人品端正、学识不俗,若能借由她结交上,日后说不定是青梅竹马、佳话一段。 怀着这份心思,她才邀请姚尹依,本是处处奉承、处处小心,一天下来,倒也不像前几回有口舌之争,谁晓得那个贱种出来就破坏了一切。 生了几天的气了,每每想起她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恨不得将那只狐狸的皮给剥下来。 「好端端的千金小姐,说话怎可如此粗鄙?那是你四哥,敬着、尊着都来不及,怎么可以说这种话?」 她看一眼门内的婢女,彩如乖觉退下,顺手将门掩上,走进院子里,将一干下人全数赶出去。 谁晓得那里头有没有庄氏的人,她眼睛利得很、爪子也伸得老长,梅院发生什么事,那边会第一个知道,杨秀萱这贤良名声建立不易,可不想被人偷听几句就破坏殆尽。 「娘,你不晓得那个姚尹依说话有多呕人,而且我敢打包票,那个贱种才不是同我们偶遇,他是故意的,故意在众人面前露脸,想让所有人都知道黎家有这号人物。」 「你何必为这种事情生气,就算他真是故意的又如何?难不成那些大家闺秀愿意嫁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子,还是个生母不光彩的庶子?何况……过了明天,便是我不下令,恐怕他也会把自己给关在院子里足不出户了。」她脸上扬起得意神色。 黎育岷是根刺,狠狠扎在她心头上,他越出色,就让她越痛恨、越憎恶,她不能允许任何人越过自己的儿子,尤其是个出身卑贱的小杂种。 「娘,你怎知他会把自己关在院子里?」 「这你就不必管,信娘一回便是,但是呀,你这脾气得改改,要发脾气,得先把门关紧,免得被人听去、碍了声名。」 勾起一抹笑意,眼底透出两分凌厉,杨秀萱不只一次对自己发誓,绝不让任何人挡在自己前面,黎育岷不行、黎育莘不行,同样地,那个苏致芬也不行,想当嫡妻,哪有那么容易,要她把经营多年的东西给交出去,想都别想! 不自觉地,她扭曲的脸透出狠戾,想在这个世上活得好,女人只能自己争、自己抢,光靠男人的迷恋、靠男人给……太危险。 黎育凤看见娘亲的表情,心底生起一丝惧意,她皱起眉头,直觉想逃。 幸而杨秀萱不过一下子便恢复过来,她笑得满面春风,又是人人口中的贤德夫人,她拍拍女儿的手背柔声道:「听娘的话,就算那个姚尹依多碍人眼,你还是得用心思攀交「你爹同我提过几次,姚知府颇受皇帝看重,再加上姚家三公子一身好武艺,咱们州县里谁有他的本领?」 第六章 「听说姚老爷打算明年让三公子进京参加科考,你爹爹私底下对娘说,姚三公子眉宇之间有股爽朗英气,那种人不会安居于人下,日会定会大展鸿图的,等着看吧,若是你不好好把握,三房那几个年岁相当的,可是虎视眈眈呢。」 「那个姚三公子真有娘说的那么好?」 「娘会亏待自己的女儿吗?若他不好,便是你爹想替你作主,娘怎么也会出头替你驳一驳。」 女儿十二岁了,明年就该寻亲说亲,待及笄后出嫁,当中三、两年的工夫恰恰可以替她备嫁,她的女儿不能输人,就算老爷官位没有别房那样好,也不能因此委屈了女儿。 当年自己嫁进黎府,人人对她都看不上眼,除了因为男女私情、妇德有亏之外,更大的原因不就是自己的嫁妆少又身分不高吗? 她吃过的苦,绝不让女儿承受,这些年,她掌府里中馈,积存不少金银,那笔钱连丈夫都不知道,她就是要给女儿嫁得风光,让儿子娶得荣耀,她不允许任何人小瞧她这位四夫人。 「可姚尹依看我不顺眼,日后就怕……」她红着脸,偷偷觑母亲一眼,低下头,满面羞涩。 「日后,她再怎样厉害也不过是个嫁出门的姑奶奶,岂能成天守在家里同你这个三嫂大眼瞪小眼?说不定姻缘牵得远,她出嫁后你们这对姑嫂一辈子都见不了面。」 听着母亲的话,黎育凤脸红心跳,想起那个姚三公子,不知道他是否相貌堂堂? 芭蕉树下,黎育岷拿着书册坐在石头上,那身粗布青衫掩不去他的风流俊朗,眸中英华内敛,然而光华浮动间,一缕忧郁与哀伤混杂其中。 他神色宁和淡定,但心头波涛汹涌,嘴边露出的笑容也带着哀切恍惚。 昨儿个太不沉稳了,他竟控制不住脾气,闯下那滔天大祸。 早己经同自己说过千百次,他改变不了出身,但他能依靠别的改变,刷新自己在旁人眼里的印象。 黎育莘乐意说,便由着他去说,母亲是青楼名妓又如何,至少才艺双绝,黎育莘的母亲又是什么?一个不守节的寡妇,能高尚到哪里去? 黎育莘愚蠢,蠢得当人家的枪杆子还沾沾自喜,他何必硬凑上去,抢着做靶子? 四房占了黎府最大的院子梅院,主屋里住着四老爷、萱姨娘,及他们所出的二子一女,其它三处则分别住着庶子庶女及姨娘通房丫头,因此他和黎育莘同住一处,不是最小却是最冷僻的地界,平日里鲜少有人过来。 黎育莘性子鲁莽好动,平日就喜欢往前面的院落跑,因此这个院子,几乎是他一个人的地盘。 放下书,瞄一眼墙边那个偷窥的身影。 是彩香,她在做什么? 观察自己的情况、好去同杨秀萱禀报?她期待听到他什么消息?听见他张皇失措、焦头烂额,像热锅上的蚂蚁,吓得不知他是吗?他的确张皇失措、焦头烂额,他明白,昨天那起事,自己难过关。 那个女人,无风都可以掀起滔天巨浪,何况现在浪在、风在,她能不使尽手段,让他这艘小船灭顶? 杨秀萱是怎样的人,旁人不明白,他清楚得很。 他亲眼看见她逼死自己的亲生母亲,亲眼看见她搜括母亲的财物,扬长而去,她以为他还小、不复记忆,但,错了,那夜的情景,他从没有一天忘记过。 这个仇,他要报!等他长大茁壮,等他蓄存足眵的力量,他发誓,终有一天,他要那个女人跪在自己脚底下,要她死无葬身之地! 至于现在,想看他惊恐难安?不可能,他最痛恨的事就是让她趁心如意。 背着手,黎育岷朗声念书,表现得一如平常,不见分毫张皇,他在院子里来回踱步,背着夫子交代的课业,一次又一次。经过好半天,彩香方才转身离去,他看见一闪而逝的衣角,眼底流露出浓浓恨意。 咬牙,戏演够了,现在他得好好想想,接下来要怎么过关。 老太爷会怎么罚他?这次有许多双眼睛,可以证明他亲手将黎育清、黎育莘推下池塘,狡辩只会让事情更困难,那么他要用什么说法,才能引得老太爷将责罚减到最轻,让杨秀萱难以暗中动手脚? 看一眼黎育莘的房间,他考虑老半天,才朝那个方向走近,他能说动那个没脑子的笨蛋吗?他没有把握,但为了救自己一命,他不得不试一试。 深吸口气,黎育岷走到门前,冲出手,好看的浓眉蹙成一直线…… 【第三章 兄妹同心识小人】 再世为人,看着多年不见的哥哥,黎育清满心激动。 前世,黎育莘死于十五岁,在赌坊被一群赌鬼合殴,回到黎府后熬不到天黑便七孔流血而亡。 前世,爹爹娶进嫡妻,苏氏年轻貌美、性情温顺,父亲极其宠爱,为她冷落各房侍妾,她与哥哥为萱姨娘强出头,处处与苏氏作对,几次举止过激,父亲均是亲眼所见,越发不待见他们兄妹。 哥哥文不成、武不就,在府里处处受下人冷眼,长辈们见到他不是视而不见,便是骂他孽障,枉颐他的自尊,渐渐地,他宁可在外晃荡,也不愿意回家。 之后哥哥结交一群损友,染上赌博恶习,日夜沉沦,以至于……走到那个悲惨结局。 她忘不了哥哥被送回府那天,空荡荡的星子里只有自己一人,荧荧烛火照着他惨白的脸,她声声呼唤,哭着叫唤着哥哥。终于,哥哥鍟了,爱怜地凝视着她的脸,眼底净是不舍与心疼,他说:「萱姨娘不是好人。」 可笑的是,她没认真听哥哥的遗言,还以为哥哥伤了脑子、胡言乱语,因为整个家族里,只有萱姨娘肯对他们兄妹和颜悦色。 她不是好人,谁是好人? 若非杨晋桦的步步进逼、说溜了嘴,她怎知是萱姨娘分走自己三成嫁妆?若非嫡母留下的字条,怎能掲穿萱姨娘的残忍性情? 若非她串起萱姨娘为安排自己与杨晋桦的相识相恋,怎会发现那群打伤哥哥的恶人当中,有一个是萱姨娘的远房亲戚?又怎会想起哥哥开始涉入赌博时,萱姨娘银子给得多大方? 她是刻意把哥哥养废的呀,哥哥的沉沦不是意外或命运,是一个完整且缜密的计划,他并非死于赌博,而是死于谋杀。 午夜梦回,多少次她哭着醒来,多少次她轻唤哥哥,她多希望时光倒转,若再给她一次机会,便是要她用命去交换,她也要换得哥哥平安。 黎育莘深吸一口气,双双经历过一场生死劫难,再相见,恍如隔世。 他快步走到妹妹身边,一把握住她的手,眼底净是满满的感动,他活着、妹妹也活着,他从来不晓得,光是「活着」这件事就这么令人感动,手轻轻触上妹妹的鬓发,他想起娘亲临死前的交代,眼眶泛红。 「对不起,下次再有这种事,你要躲远一点,不要护住哥哥。」黎育莘道。 那曰萱姨娘特地将他召过去,语重心长地要他争气些,别处处落在下风,样样输黎育岷一大截。 她说:「我老在你父亲面前替你美言,说你般般好、事事强,可你这样输给一个那种出身的……你要让我怎么说才好?我可是亲口答应你母亲要好好照顾你们兄妹……」 这种话,他不是第一次听,他己经被彻底洗脑,认定黎育岷的出身不如自己,认定他心计深、脑子里装的全是肮脏念头,甚至认定有他在,老太爷、老夫人、父亲……所有长辈都会看不起自己。 第七章 因此,才会发生前天的事。 他在池塘边碰见黎育岷,想也不想便羞辱了黎育岷的母亲,骂他是贱种,然后黎育岷也反讽他的母亲,紧接着,两人的言语越来越激动,黎育岷终于忍不住动手推了自己一把,清儿见状想冲过来护住他,却没想到和他一起坠入池塘。 现在想来,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啊?侮辱黎育岷的娘有什么意思,在黎府上下人的眼中,自己的娘又比黎育岷的娘高明到哪里?更何况,重点不是黎育岷赢他多少,而是自己不争气啊! 「哥哥,你身子全好了吗?」她拉起哥哥的手,上上下下检查一番,确定他没少掉一块肉,方才安下心来。 「别担心,全好了。你呢?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黎育莘摸摸她的脸颊,好像瘦了,本来就不胖的模样,更见僬悴了。 「我没事。」她摊摊手,转上一圏,让哥哥看着自己身体康健的模样。 他叹气,满眼抱歉。「是哥哥不好,连累你遭了罪,下回再碰到这种事,要记着离远点。」 黎育清摇摇头,笑道:「下次再碰到这种事,我还是会拉住哥哥、护住哥哥。」 「为什么?」 「因为这府里,哥哥是我唯一的、真正的亲人,其它的,不管是不是待我好,背后都藏着手段目的,无分毫真心。」 这话说得太启人疑窦,可她管不着那么多了,倘若重生一回,还要她认贼作母,还要傻乎乎地让哥哥把命给交代上,那么她何必重生? 她的话沉重了育莘的心,拉住妹妹,轻轻拥入怀间,她才是他这辈子真正需要保护的人呐,别人好坏关他什么事,他何必为了别人的私心坏了自己的名声? 轻轻顺着妹妹的背,他眼底蕴藏着数不清的哀怜。 他想说对不起,想为自己的愚蠢俯首道歉,但他没说出口,唯有哽咽,晶莹泪水滑下面颊,他吸气告诉自己,从今以后,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只为了怀中这唯一的亲人。 「说的好,就是这样,清儿要好好的、哥哥也好好的,我们搬进黎府,是为着过更好的日子,不是为了把命搭上。」 黎育莘的回应让黎育清惊讶,哥哥怎么会说出这番话?是什么改变他,让他笃信的想法也有了天翻地覆的大改变?难不成,前天的事让他狠狠吓着了? 「哥哥……」 她仰头望向哥哥,突然觉得哥哥长大了,稚气的脸庞添入几分成熟,清亮的眸子里挂着淡淡哀愁,傻里傻气的哥哥变成巨人,能将自己护在怀里、不受外头风雨摧折的大巨人。 「哥哥,清儿没说错吗?我们不该为萱姨娘出头,对吗?四哥哥并没有她说的那样坏,对吗?娘说过,进黎府后要兄友弟恭,不可与人斗气逞凶,对吗?」她一句一句试探的问。 眼见妹妹的小心翼翼,黎育莘叹息,难道这些话妹妹老早就憋在心底?不出口,是怕自己冲动、怕自己生气? 黎育莘拉着妹妹坐到长発上,低声说:「昨天哥哥躺在床上,想了许多事。」 「想什么?」 「记不记得,那时老太爷知道娘和咱们的事,让萱姨娘到家里来同娘说,要把咱们接回府里?」 「记得,萱姨娘对娘说了许多好话,说她会好好照顾咱们,会让哥哥进族学里念书,将来考个一宫半职,有机会替自己挣前程,还说要帮我找个好夫婿,风风光光嫁出门。」那些,每句听起来都是保证,事实上却是催促,声声催促娘赶赴黄泉。 听着妹妹娓娓道来,黎育莘不敢置信,那时候妹妹才多大,居然记得这么多? 「还有呢?」 黎育清咬着唇,眸中泛泪。当时她笨得将萱姨娘当成仙女,觉得她温柔美丽、亲切和婉,还抱着萱姨娘给的那包糖紧紧不放。 —萱姨娘离开后,娘问我想不想天天吃这么好吃的糖?我想也不想就重重地点了头,娘还问哥哥……」 黎育莘帮她把话接下去,「想不想上学堂,想不想考状元、当大官?」 「哥哥说要,要当大宫,让娘天天吃鱼吃肉、穿绫罗绸缎,要让我像千金小姐一般,只要学会念诗弹琴,不必煮饭扫地,把一双手都给弄粗。」 爹喜欢娘,却也明白黎府容不下一个再嫁寡妇,便让他们住在外头,本以为这样顺顺当当长大,没什么不好,他们也从没想过要当黎家的少爷小姐,可萱姨娘对母亲的一番话让母亲思忖一整夜。 隔天,母亲自尽身亡,黎家派人将他们两兄妹接回家。 「如果从头来过,清儿,你还想当黎家姑娘吗?」 想起那些往事,黎育清泫然欲泣。「不要,我只想和哥哥、娘一起生活。」 虽然日子过得辛苦一些、吃穿用度差一点,但是亲情将每个人的心紧密系在一起,没有尔寰我诈、彼此算计,只有真心相待。 「我也是,天底下没有人比清儿和娘更重要。但是我们没有办法回到那天,重新更改我们对娘说过的话,没办法让娘再活过来,与我们一同生活。我们只能挺直腰背,把每一步都走得稳妥,让在天上的娘以我们为傲。」黎育莘道。 黎育清点点头,她也想要这样,只不过,有人不乐意见他们平安度日。 「哥哥,我听到一些话。」 她犹豫着,该不该把萱姨娘的真面目戳破?哥哥会相信她吗?一直以来,他们都把萱姨娘当成母亲,喜她所喜、恶她所恶,将她所说的每句话都奉为圭臬。 「什么话?」 「去母留子,是萱姨娘的主意,老太爷才会赠七尺白绫给娘,让娘选择,是要留下我们,还是放手让我们过更好的生活。」 这不是最毒的,还有人说,老太爷赠的是黄金百两,萱姨娘用了白绫换掉黄金;有人说,老太爷根本不想要他们兄妹,是萱姨娘故作贤德、自作主张;有人说母亲不是死于白绫,而是死于毒药…… 她不知道哪个传说才是真的,但以前不懂,直到历经多年磨难,方才想明白,不管母亲的死是谁的主意,那年萱姨娘对母亲的句句保证,只有一个目的——鼓吹娘舍己为子女而死。 听着妹妹所言,黎育莘苦笑。这些话他也曾经听过,只不过他把它当成恶意中伤,想成小人想破坏他们与萱姨娘的感情。 如今历经生死,许多事突然间豁然开朗,眼睛看得清澈透亮,仿佛脑子里的结一下子全数打开。 黎育莘道:「那晚,娘重复叮咛我们,进了黎府要乖、要听萱姨娘的话,要懂事上进、努力勤学,将来有了成就,娘会为我们高兴。」 要听萱姨娘的话?所以……黎育清轻咬下唇,哥哥是不相信的吗? 他会认定萱姨娘是好的,不只是因为母亲的交代,亦是他们亲身感受,要哥哥在瞬间翻转念头,怕是有些困难。 黎育清苦苦一笑,不只哥哥,娘也受萱姨娘所骗,以为她会全心全意对待他们,岂知,他们成为她手中的棋子,替她铲除所有不顺眼的人。后来,当黎育岷不再是黎育武、黎育文的对手,哥哥匣成为下一个绊脚石,这点,直到哥哥闭上双目之前方才明白。 「可我想清楚了,萱姨娘的话不见得句句为真,她有她的私心,咱们不需要因为她的私心,与人结下仇隙。」 「何况,娘除了要我们听萱姨娘的话外,不也希望我们兄友弟恭、不与人斗气逞凶,要我们要互相依恃、彼此照颐?娘叮咛咱们的话太多,若是有前后矛盾的,就该选择正确的去做。」 第八章 这瞬间,黎育莘的话将黎育清一路往谷底坠下的心给提了上来,所以哥哥……她扬起笑颜,拼命点头。 她还以为要花大把口水才能说动哥哥,没想到处处与黎育岷针锋相对的哥哥居然想通了?! 「哥,你是说真的?」她激动万分,只要哥哥心态不同,事情定会有所转圜。 「我什么时候同你说过假的?」 「你不再讨厌四哥哥了?」 「还是讨厌,那人满肚子奸诈,与他交手,一不小心就会落入下风,若是为自己同他交手,被修理了还勉强说得过去,若是为旁人……关我什么事?」 「哥哥是因为害怕被修理,才不愿与四哥哥对峙?」 这次的落水事件,对哥哥影响这样深? 「说啥傻话。」他一指戳上黎育清的额头,惹得她咯咯轻笑。「你几时见过哥哥害怕?」 「说的也是,哥哥天生勇敢、鹤立鸡群,只不过,这份勇敢不必表现在欺负四哥哥。」 「我欺负黎育岷?你这丫头,胳臂时往外弯啊?」黎育莘不依了。「不然呢?外人眼里都是这样看的呀。」 黎育清直指重点,不管谁错谁对,四哥哥被欺、哥哥名声受损,这是两败俱伤的事情,鹬蚌相争呐,那个得了便宜的恶毒渔翁,躲在一旁嗤笑着他们的愚昧。 「可不是,替自己惹来一身骚,却又被那人阴着,不划算,以后对黎育岷还是远着些好。」 黎育清摇头,反对哥哥的话。 上一世,大伯父膝下无子,黎育岷最后过继给大房,之后随大伯父入京,他本就是聪敏无比的人物,又在京里拜了名师,因此解元、会元、状元,连中三元,成为黎家这一代中最出色的男子。 若是哥哥能与四哥哥建立交情,哥哥在课业、仕途上定能有所帮助,她虽不愿意如此现实,但再世为人,她定要倾尽全力,为哥哥谋得光明前程。 「为什么摇头?」黎育莘捧起妹妹的脸,笑问道。 我想……五姊姊、七弟、八弟有萱姨娘疼着,四姊姊、十、十一、十二妹妹有柳姨娘护着,四房里就咱们和四哥哥无娘可宠,光是看在同病相怜四个字上,咱们就得对他好些,说到底他比咱们还可怜,我有哥哥、哥哥有我,他却是实实在在的孤身一人。 「娘教过,落水狗不能踩,雪中送炭比锦上添花更值得赞叹,所以,我决定对四哥哥更好。」 「那也得他领情。」 「不管他领不领情,我只做自己该做的。」她坚持道。 见妹妹坚持,他笑道:「好吧,只求无愧于心。」就看在自己以前欺负人家的分上,就当……还他一笔吧。 说的真好,只求无愧于心,哥哥真聪明。」她拍手笑道。 「你真当哥哥是笨的呀,以前哥哥只是对念书不上心,以后,你等着瞧。」 他想清楚了,与其嫉妒,不如鞭策自己更加努力,昨儿个他对自己暗暗起誓,再不将黎育岷当成敌手,而是当成目标。 灵动的双眼盯住黎育莘,黎育清松口气,很高兴哥哥能这样想,过去萱姨娘煽风点火、时刻撩拨,以至于哥哥对黎育岷心存妒意,如今去除了那块心病,哥哥应该不会再陷入泥淖吧。 扶桑进屋,看见黎育莘在此,笑盈盈地迎上来说:「方才萱姨娘派小丫头过来回话,要五少爷和八姑娘换上干净衣服,到锦园向老太爷、老夫人问安。」 兄妹互视一眼,心底了然。 平日里,杨秀萱岂肯让他们这票庶子女到老太爷、老夫人跟前晃荡,她总说老太爷怕吵,他们还是留在屋里,别往锦园去,免得惹恼了老太爷。可是次次回回请安,杨秀萱都会带着黎育风、黎育武、黎育文,让他们承欢长辈膝下。 他们微哂,在彼此眼底看到明白,这哪是让他们去露脸,是教他们去告状的,铲除一个长相俊朗、气质斯文又饱读诗书、满瞋文采的黎育岷,是杨秀萱最迫不及待的事吧。 塞翁失马,这场意外,让他们兄妹性情扭转、见识明白,再不会胡里胡涂让人当枪使,便是打残了对手、自己也落个腰斩下场,这是何苦呢? 乐梁城里最热闹的景文街上,有间大福酒馆,那里卖的酒是全大齐最好的酒。 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但所有去过京城的百姓回到乐梁城,一定要到大福酒馆喝上几杯,叹o满足的气,说:「跑遍全大齐,怎么也找不到比大福酒馆更好的酒了。」 这一人说、两人讲的,慢慢地,大福酒馆的名气就这样打开了。 现在是大清晨,通常这时候上门的客人不多,三三两两的,叫一壶酒,两碟小菜、一盘花生米就可以消磨上大半天。酒馆里靠墙的角落,今天来了两个惹眼的男人。 他们约莫十五、六岁,一个全身穿着白衫,只在腰带间与袖口衣摆处绣上几竿青竹,另一个则是全身黑服,身上连半点纹饰都没有,唯有腰带上缝了两条红带子。 穿白衣的那个,挂着一张笑脸,连嫌弃酒水不如名气响亮时,笑容也没离开过脸庞,而穿黑衣那个恰恰相反,一张棺材脸,便是对着他最喜欢的文昌鸡和脆皮乳猪大快朵颐时,也没拉出半分笑意。 人都说相由心生,这话在他们两个身上恰恰做了最好的演绎。 白衣少年面如冠玉,俊朗不凡,五官细致,红唇如菱,一双眼睛清澈透亮,人才如玉,气质翩翩,出尘若仙,教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而黑衣少年生着一双深邃如寒星的凌厉丹凤眼,隐含熠熠锋芒的目光锐利逼人,他鼻子高挺、轮廓分明,桀骜长眉斜飞,薄唇紧抿,虽然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却身形挺拔、器宇轩昂,浑身上下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坚毅沉稳。 这里的客人多数点几盘小菜就算了,像他们这样点上满满一桌菜的大客户可是罕见的,因此小二招呼得特别殷勤,不时走到他们桌边,一会儿介绍菜肴,一会儿推荐水酒,再不就说说这景文街上最火红的店家。 棺材脸不言不语,只是低着头,和那桌子菜拼命,而笑面狐则是有一句、没一句同小二搭话。 「你说这乐梁城最有名的大户是黎家?」白衣少年问。 「自然是,黎家老太爷曾经当过皇帝的师傅呐,人人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客宫,您想想,皇帝的老子?身分何等尊贵。再说啦,黎家四个老爷可也是个个不凡,秀才、举子、进士一路考上去,就像吃花生米似的简单得紧,人人都说,他们是文曲星下凡的呐,听说大老爷在朝中挺得皇帝看重呢,咱们乐梁城有这个大户,可真是天大的幸运。」 「想当年,他们举家迁回乐梁老宅,咱们县太爷可是发动几百人去迎接呐,敲锣打鼓、舞龙舞狮,热闹非凡……」提起黎府,小二像说到自家亲人一样,一张口便没完没了。 「黎老太爷有四个儿子?」他还以为只有三个,最小那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吧? 「可不是,大老爷叫做……」小二如数家珍,把黎家成员细数一遍,大的小的男的女的,连人家娶的媳妇是哪家哪户、哪个大宫的嫡庶都一清二楚。 「……如今啊,只剩下四老爷未娶正室,这可不是四老爷身子有毛病,而是黎老太爷重信诺,当初的口头约定……不过啊,好人有好报,如今苏家老爷官虽做得不大,可那手营生呐,乐梁城里谁也及不上,不是咱夸,苏老爷的家产怕是比皇帝老子的私房有多无少,可膝下就这么个女儿,日后不留给女儿、外孙还留给谁去……」 「那么,黎家四老爷岂不肥了家底,做不做官有啥关系?」齐镛笑着逗他一句。 第九章 小二正起神色,老太爷可是他们乐梁城的半个神呐,怎么可以说黎府的坏话?「您别胡说呀,旁人不知道,黎家是何等人家,怎么会去觊觎媳妇的嫁妆?只是啊,日后娶了四房嫡姑娘的姑爷可有福气啦……」 小二唠唠叨叨说了一大通,直到有新客进门,他才赶过去招呼。 齐镛笑着抿了抿杯中水酒,对黑衣少年问:「齐靳,你说这黎正修在这里日子过得滋润,像个土皇帝似的,可会奉召回京?」 齐靳略思索半晌后,道:「会,但不是现在。」 现在皇上尚未透露出对康家的不满,而大皇子的地位还车固得很,所有人都认定太子之位非大皇子莫属,在这种情况下起复,黎正修若加入康党,便是逆了皇上意愿,不加入康党,则会替自己招祸,他何苦惹这麻烦。 「没错,这只老狐狸,别的好说,这当宫的本领举朝上下没人比他厉害,他定是要吊足了父皇的胃口才肯再出仕吧!」 「皇上并不是非要他不可。」 如今朝中风调雨顺、四海升平,民生乐利,只要善任臣官,自能建一太平盛世,眼下朝中隐忧唯有康党,但皇上一天不透露铲除之意,就不需要能人要臣担负重任。 何况……黎正修是能臣?齐靳心存怀疑。 「可不吗,偏偏咱们心里一清二楚,父皇却看不分明。」齐镛叹道。 要怪谁呢?怪皇室亲情薄弱,先帝对父皇冷峻严厉,黎太传却像慈母,自小时候起便细细教导、谆谆嘱咐,一路扶持父皇走上帝王之路。 长年下来,皇上待黎太傅如父,事事讨教、句句遵从,之后黎正修告老还乡,皇上心情抑郁,时时召黎品方进宫、以示温厚,可黎品方再好,依旧不是黎正修。 这对帝王而言,并非好事,幸而黎家一心忠君,若有异心,大齐危矣。 「皇上并非看不清,他只是习惯身边有这样一个人。」 齐镛何尝不知道,齐靳说习惯,只是客气的讲法,他总不能说皇帝依赖黎正修吧,这可是大不敬之语。 头痛呐,父皇怎么会派给他这个任务?他不想办成,可不办成,谁知道会给人抓住什么把柄、扣上几顶大帽子。 「你猜猜,对于咱们的要求,那只老狐狸会怎么说?」 齐靳偏过头,认真想过片刻后回答道:「他会先夸奖皇上治国有道,再感念一番圣心顾念旧情,最后以身体不适,拒绝起复的提议。」 齐镛苦笑。「唉,大约就是这样了,明儿个先去探探黎家吧。」 「也许……」齐靳起个头,然后顿住。 「也许怎样?话甭说一半。」齐镛催促他说。 「你可试着与黎正修交好。」眼前康党势力太大,齐镛身边无支持之人,虽然他不认为黎正修有什么了不起之处,但重要的是……皇帝看他顺眼。 「他会选边站吗?」 「没有好处的事他不会做,现在逼他选边……你尚无足够实力,他怎么肯?但如果他不肯攀附康党,就绝对不会是大皇子的人,所以……」 「所以他若有意重返朝廷,大皇子就不会是他心中人选!」齐镛接下话。 「对,除大皇子之外,你在其它皇子当中占足优势。」 「倘若黎正修真是只名符其实的老狐狸,他会知道该同谁示好。」 他们两人足极有默契的,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不是说说而己。 齐靳低着头,继续挑着盘子里的鱼肉。 齐镛看一眼很饿的齐靳,放下筷子,他好像永远都吃不饱似的,看着他吃东西的模样,齐锖脸上足笑着的,但心底却泛起淡淡酸意。 【第四章 兄友弟恭唱大戏】 走进锦园,黎育莘、黎育清下意识深吸气,平日,他们不被允许靠近这个院落,对于老太爷和老夫人,他们心里没有半分印象,只觉得他们高高在上,不是自己能够亲近的人物。 黎育清握住哥哥的手掌心微微沁了些汗,黎育莘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她点点头,响庋他的安慰,两人没有说话,只是一个眼神便心灵相通。黎育清很高兴,小时候的感觉又回来了,他是她意气风发的哥哥,不是那个被人打压、颓靡丧气、自甘堕落的哥哥。 「五少爷、八姑娘来了。」锦园的小丫头看见他们,连忙进去禀报,不多久,他们就被请进大厅。 黎育莘松开妹妹的手,拍拍她的低声对她说:「别怕,我们没有做错事,就照咱们方才商量的办。」 黎育清笑道:「清儿不怕,我有哥哥。」 看见妹妹眼底的信赖,他恨起过去的自己太荒唐,怎就没想过,自己是妹妹的靠山,若是为挣得一口气、逞一时之快,自己没了,妹妹一个人在这府里,还不被啃得尸骨无存?! 但,以后不会了,一次生死,再看不懂那些糟心事,他未免笨得过分。 黎育莘走在前头,黎育清在后面跟随,两人双双走进大厅里,老太爷、老夫人坐在主位的软榻上,庄氏、萱姨娘各坐在下首左右处,二房、三房与四房的子女分别立在她们身后。 厅里最显目的是站在厅中央的黎育岷,他身穿一袭白色长衫,质料不坏,与平日里他们穿的粗布衣裳不一样,这是萱姨娘的指示,他们身旁的丫头都会「适时」提醒主子出现在长辈跟前时要打扮合宜。 黎育岷本就是翩翩佳公子,身材颀长,五宫清秀俊逸,气质温润,再加上这身刻意的打扮,怎样看都是豪门贵公子的模样,谁能想得到他私底下被人苛待? 走进厅里,黎育莘、黎育清便站到黎育岷身边,躬身向长辈请安。 坐在上头的老太爷、老夫人细细地审视四房这三个庶子女,他们进黎府己经四、五年了,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四房孙辈众多,平日里难得出现跟前,有几个孙女他们甚至叫不出名字,尤其是这三个,一个是青楼女子所出,一对是寡妇所生,他们进府时是由杨秀萱安排的,从没在他们身上用过心思,没想到今日一见,那不俗的气质倒教人有几分意外。 老太爷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停驻片刻,老四长相俊秀,膝下子女本就比别房子女来得清秀雅丽,但这三个。 他看一眼长身玉立、朱面丹唇、丰神俊朗,浑身透着股书卷气的黎育岷,略略点头,但当目光调到黎育莘身上时,不自觉地他嘴角挑起些微笑意。 这孩子酤似自己年轻时的模样,身形挺拔,剑眉斜飞入鬓,鼻梁挺直,浓眉大目,脸型方刚,可眉眼一弯却又格外生动,他少了自己几分儒雅,但那是长期在书文中浸润而来的气度。 眼光转过,他望向黎育清。 见她毫无畏惧地迎视自己,他心头一喜,这丫头倒是有勇气,只见她一双灵活黑眸如春天的湖水似的,教人瞧着瞧着便移不开眼,一张宜喜宜嗔的瓜子脸儿,带着七分稚嫩清纯,谈淡的笑意满布脸上,像是在看什么新奇事。 「丫头,你在看什么?」难得地,老太爷露出三分笑意。 听见老太爷挑黎育清说话,下意识地,黎育岷皱起眉头,看来这场审判对自己不会太公平,他原本想说服黎育莘的,但去找他时他不在,还来不及找时间再想办法说服他们兄妹,就被叫到了锦园。心思飞转,他想着自己要怎么做,才能将伤害降到最低。 第十章 「清儿瞧着有趣,爷爷和五哥哥长得真像。」脆生生的音调在大厅里流转,软软的、甜甜的,像往人心头浇上蜜汁似的,连老夫人都忍不住扬起笑意。 杨秀萱见状,连忙插话低喝,「八姑娘,要叫老太爷,怎么可以叫爷爷,没规矩!」爷爷、奶奶是嫡孙才能喊的,她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敢让喊,这丫头历越了! 黎育清怯生生地朝杨秀萱望去一眼,不说话,但满眼委屈,她悄悄退开一步,「吓得」紧紧握住哥哥的衣角。 明明她半句话都没讲,整个大厅的人却全看出来了,看出这位萱姨娘对待庶子女有多刻薄。 她这动作,惹得杨秀萱满肚子怒火,这丫头吃错药了?枉她平日在她面前温柔作态,还让她唤自己一声母亲。她、她……她这是吃里扒外、恩将仇报! 老夫人不豫,老太爷难得开开心心同孙辈说话,她气杨秀萱没眼色、破坏气氛,目光闪过,尚未开口,二夫人庄氏立刻出声道:「萱姨娘,不过是件小事,值得你喊得那么大声吗?瞧,一个俏生生的小丫头被你吓得,我这个伯母看在眼里都心疼。」 杨秀萱看见老夫人的眼色,心中有气,却不得不闭紧嘴巴,任由庄氏挑衅。 庄氏微微一笑,见好就收,眼神转往黎育清身上。 老太爷扬声问:「我同你五哥哥哪里像?明明一个是俊朗少年,一个是满脸皱纹的老头子,年纪轻轻,眼力恁地差了。」老太爷刻意说反话,他与老夫人相视一眼,两人脸上都盛满笑,这丫头,眼色好得紧呐。 「不像吗?可那眼、那眉毛、鼻子、嘴巴、脸型……明明都一模一样呀,要不……」说着,她又朝萱姨娘悄悄望去一眼,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怕啥!有爷爷替你撑腰。」 老太爷一向不满意杨秀萱,若非苏氏年纪太轻,而四房庶子女众多得有人管理,他是连见都不想见她。唉,再过三、两年,苏氏也该嫁进门了,趁这机会敲打敲打也好,让她弄清楚自己的身分,别给了把凳子,就以为自己可以攀上天了。 老太爷一句不轻不重的话,让杨秀萱惨白了脸色,她后悔,今儿个不该让这几个下贱胚子进锦园。 「我想……」黎育清把两只小手掌往脸颊左右处一压一推,把脸皮往两边拉。「我想爷爷把皱纹拉掉,肯定就和五哥哥长得一模一样了。」 哈地一声,老太爷大笑,好久没这样开心啦。 孙子孙女一、二十个,人人见他就像见到下山猛虎似的,别说逗他乐呵,便是路上碰着、他多问上两句,没吓出一身冷汗就算好的。 见老太爷被自己逗乐,黎育清没有适可而止,反而多话起来,她明白,机会不多,她得好好把握,若是能在这回让老太爷留下深刻印象,日后她与哥哥的生活定会好过些。 她转头,扯扯黎育莘的衣服说道:「哥哥,你得好好念书呀,你和爷爷这么像,以后皇帝一定会让你去教皇子念书的。」 「你这丫头,可不能随便胡扯。」老夫人心头一惊,急急阻止。 老太爷拍拍妻子的肩膀道:「没关系,都是自己人,让她讲。为什么皇帝会让你哥哥去教皇子念书?」 黎育清不急着给答案,反而扬起笑意道:「以前娘知道清儿喜欢读书,可家里穷,只好典当一根银簪子给清儿买书,那书册清儿都快翻烂了,可现在每天晚上还是喜欢读个几遍,因为读着读着,就会想起娘的好,想起娘千叮咛、万嘱咐,要哥哥和清儿听话乖巧、好好孝顺长辈。」 「所以呀,清儿想,五哥哥和爷爷那么像,哪天皇帝见到五哥哥,肯定会让五哥哥去教皇子念书,皇帝见着五哥哥教皇子读书的模样,定会像清儿一样,看着看着就想起以前爷爷教皇上的情景,会想起爷爷的好,想起爷爷的千叮咛、万嘱咐,会车牢记住,要听话乖巧,好好把朝政给治理好。」 一串话,黎育清把想说的全说了,她提及幼时的贫困无助,提及母亲的好,提起自己的知恩记恩的心情,然后再顺着风,拍拍老太爷的马屁。 谁不晓得,老太爷与皇帝感情深厚,先帝之所以特别看重皇上,也是因为老太爷的大力荐举,那是老太爷一生最大的成就,只要提及此事,他就会不自觉的喜上眉梢。 老太爷抚抚长须,笑道:「说的好,但愿皇上会记得老夫的话,以仁治国,以天下百姓为子女善待之,不过丫头,你也别想着让你五哥哥去教皇子念书了,皇子们可比你哥哥大上好多岁呢」 黎育清闻言,嘟起嘴巴、皱眉,低声道:「真可惜。」 老夫人见老太爷欢喜,便对黎育清招招手,说:「过来奶奶这里坐。」 这举动让杨秀萱气红了眼,连育凤都没受过这等待遇,这贱丫头……怎地一落了水,整个人都变得机灵了? 黎育清笑逐颜开,灿烂的笑靥像盛开的花朵似的,美得教人移不开眼,才十岁啊,待她长大了会是怎番模样?老夫人越看越心喜,想着这丫头该好好栽培。 她快步走到老夫人和老太爷跟前,微屈膝,没强挤在两人中间的软榻上,反而搬了张小杌子,坐在两人脚边。 「丫头,怎么不坐上来?」 「娘教过,小孩子家不可以太享福,要砥砺心志、刻苦耐劳,日后才会成材。」她指指软榻,说:「好东西是用来孝敬长辈的。」 她几句软言软语,逗得老太爷又是一阵大乐,杨秀萱瞬间变了脸色,她身后的黎育凤更是咬牙切齿、绞紧手中帕子,气得频频发抖,凭什么一个下贱丫头可以得到老太爷厚待?! 庄氏看一眼杨秀萱,心底虽有些酸意,但能亲眼看见她吃瘪,还是忍不住满眼笑意,人人都以为杨秀萱心慈仁善,她可是从柳姨娘那里知道她不少肮脏事呢,她不过是戏演得好、能唬过上头长辈罢了。 「你也想成材?难不成想考状元?」 「爷爷这是拐清儿呐,清儿知道,女子不能考状元,可若是好好读书写字,好好学剌绣、勤练琴棋书画,说不定会成为大齐第一才女。」 「当第一才女做啥,难不成你想进宫当娘娘?」老夫人笑话她。 「什么?当第一才女得进宫当娘娘?」黎育清皱起柳眉,眼巴巴地望向老太爷和老夫人,神情犹豫地问:「爷爷、奶奶,有没有办法又当第一才女,又不必进宫当娘娘?」 「不喜欢当娘娘,干么非要抢第一才女的名号?」 「娘教过清儿,子女对长辈最大的孝顺就是显耀家族,娘说,进了黎府就要尽全力给家族增光,荣耀长上,若是黎家有个第一才女,爷爷、奶奶肯定会很有面子。」 几句话引来老太爷抚掌大笑,「说的好,给家族增光、荣耀长上。」 突地,他的视线转向站在下首的黎育岷和黎育莘,话锋一转,怒声问:「当妹妹的都晓得要尽全力给家族增光,你们这两个做兄长的在干什么?打架、挑衅,搞到差点丢掉性命,自己的命丢掉就算了,还危及到妹妹,你们这可是做兄长的道理?!」见老太爷把话给绕回来,杨秀萱松了口气,她还真担心事情被黎育清给搅乱了,老太爷便轻轻放过黎育岷。 黎育岷上前一步,正要开口认错,却被黎育莘一把拉住,他转头,对上黎育莘含笑的眼睛,惊疑不定,不知这对兄妹是要演哪一出? 第十一章 「四哥,此事是弟弟不对,老太爷该责罚的是我。」 黎育莘此话撂下,杨秀萱眼底瞬间冲上两簇怒火,这个蠢材是怎么了?难道是被老太爷的气势给吓着,怕惹来一顿痛骂,才把满肚子怨气给吞回去? 她不信他不恼火黎育岷,这回,可是连他最宝贝的妹妹都被拉下水,他理应大闹一场才对。 眉头一紧,杨秀萱迅速拉起笑意,细声细气地提醒,「五少爷,你有什么委屈尽管说,这会儿有老太爷和老夫人替你作主,谁也冤枉不了你。」她语气宽容,但盯着黎育清、黎育莘的目光却似喷出火蛇,要将他们生生给烧死方才甘心。 黎育莘没被她的恐吓吓着,反而一双妙目熠熠生辉,闪着宝石般的灿烂光彩,冲着杨秀萱笑道:「萱姨娘,育莘没有委屈,只有悔意,这回的事的的确确是育莘做错了。」他转过身,继续回话,「老太爷,育莘不如四哥哥满腹才学,学问上有不解处自当悉心请教,不该一知半解便与四哥哥争论。」 听黎育莘这般回话,不只杨秀萱错愕不己,连黎育岷也惊疑不定,他这是想大事化小?可……这不是他的行事风格,莫非后面还有后着? 尽管黎育岷心生疑惑,却也明白,若此事能眵私了总好过摊在老太爷面前,领一顿责罚事小,就怕有心人从中作梗,让人追悔莫及。 黎育岷深吸气,配合他的话说道:「禀老太爷,此事不能全怪五弟,育岷也有错,于学问上,各人见解有异本就是常事,是育岷过于固执了。」 「所以说,你们是讨论学问,讨论到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浓眉一凛,老太爷摆明不信。 老夫人见状,连忙推推黎育清问:「清儿,你来说说,你四哥哥、五哥哥是怎么个讨论法,能把人给论进池塘里?」她想,黎育清年纪小,学问不大,就是想要编造谎话、诓骗长辈,也没这份本事。 可老夫人想错了,前世黎育莘于学问不上心,处处屈居黎育岷之下,不时让学堂夫子拿来嘲笑比较,为此她经常代哥哥临帖作文章,学问虽称不上精通,却也不逊于学堂里的学子,何况该说的话,她己与哥哥私底下商量过。 黎育清起身,站到老太爷跟前,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带着几分天真,她说道:「四哥哥那天在塘边背书: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能得到天下的人民,就能得到天下,而要得到天下的人民,便要得到民心,而要得到民心,就必须将人民所需求的聚集起来,人民所讨厌的,不要实施就行了。」 「五哥哥听了,直说不通,他道:『天底下百姓都厌恶战争、厌恶国家征粮征兵,难道朝廷便不做了?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蛮夷扰境、蚕食鲸吞我大齐疆界?』」 「四哥哥道:『皇上以仁治国,善用宫员,便无贪宫污吏会巧立各秤名目向百姓征粮,与四国交好,互通有无,利益共分,便不至于硝烟四起、为祸百姓。』」 「五哥哥说:『话说得容易,咱们要同人交好,就能保证对方也愿与咱们交好?你愿意与人利益共享,怎知对方不想将利益一锅端了?邦国之交,非自己一厢情愿之事,里头牵扯太多利害关系。』」 「就这样,他们一人一句越争越起劲,这本来没有清儿的事,可清儿见他们越说越大声,心底害怕,扯着五哥哥的衣袖,硬要把他拉开,没想到清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只脚绊上石子,身子一歪,朝池塘里栽了下去。」 「五哥哥见状,一心想救清儿,想也不想便急急忙忙跳下水,却忘记自己也不善泅水,幸而四哥哥性子沉稳,连忙唤下人来将清儿和五哥哥救起,若不是四哥哥……她咬唇,心有余悸地道:^爷爷,下次清儿再不敢做这么鲁莽的事了,哥哥也骂过清儿,下回再有这等事,哪里平安往哪儿站去。」 黎育清此话一出,吃惊的人多了去,杨秀萱不说,便是黎育岷也难以置信,她不但把他给摘得一干二净,还给他送了一顶救人的高帽子,黎育岷想不透,这个向来处处和自己不对盘的小丫头是怎么啦?! 如果这话由黎育莘或黎育岷来说,老太爷自然是半句不信,可由一个没进过学堂的小丫头说出来,他想不信都难。何况,倘若此事真如杨秀萱所言的那样,是黎育岷戕害弟妹……他不信,不信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能以德报怨。 不过,他还是试了试黎育清,「丫头可不简单,话只听一次便记得清清楚楚,那可是你四哥哥花了不少工夫才背下的书。」 黎育清吐吐舌头,向黎育莘做个鬼脸,笑道:「五哥哥,我得出卖你了,你别气我呀,是你教妹妹不能对长辈说谎的。」 黎育莘闻言一笑说:「出卖就出卖吧,反正哥哥己经准备好受罚了。」 黎育清望向老太爷道:「四哥哥再勤劳不过啦,白日背书、夜里默书,这段盂子曰我听得都滚瓜烂熟了,可五哥哥每次听见总要批评一声食古不化,学问得活用,就算背出千篇好文章,也不能治国平天下。」老太爷莞尔一笑,算是认同了她的说法,他朝那个和自己极相似的小子瞥去一眼,道:「治国平天下?好大的口气。」 黎育莘与黎育岷互视一眼,这时候就算黎育岷再笨,也晓得该随着他们把戏给演好,他拉起黎育莘的手,齐齐走到老太爷身前,屈膝跪地。 「是孙儿不知天高地厚,才敢谬论朝政,请老太爷惩戒。」黎育岷道。 「孙儿未进黎府,便听娘时时提及老太爷硕学德重、通达政务,孙儿仰慕,私下欲模仿,殊不料画虎不成反类犬,此次害得妹妹受苦,孙儿谨记教训,以后再也不敢妄言。」黎育莘一揖到地。 「你娘倒是对老夫很清楚。」 「娘是名门千金,未出阁之前曾经读书识字,只因红颜薄命,丈夫早逝,夫家人畏其争产,便将她赶出家门,娘有骨气,不愿投靠娘家,便靠着一手好绣活谋生,谁知……娘本想好好教养我们兄妹长大的……」 他欲言又止,泪水在眼眶中滚两圏后才续道:「娘希望莘儿勤奋上进,光耀门楣,可惜莘儿资质鲁钝,远远不如四哥哥,日后莘儿定闭门勤学,以四哥哥为榜样,不教老太爷失望。」 老太爷没接话,向杨秀萱投去一眼。她可行呐,把这样两个好孩子藏得密密实实、不教人知晓,若不是出了大事,他怕是还不晓得黎府里有这两株好秧苗。 他不介意女人使手段,若杨秀萱没个手段,四房哪能这般安静?何况自己的儿子不长进,他只能睁一眼、闭一眼,求个家宅平安,然而事关后代子孙,他不能让她的嫉妒毁了黎府未来的可能。 老太爷莞尔道:「你有这份心思很好,但刘夫子教学太刻板,不懂得活用,以后你下了学,便到锦园来吧。」 言下之意是老太爷愿意亲自点拨哥哥学业?黎育清双眼绽出光芒,跳下杌子拉扯起黎育莘说:「五哥哥,能让爷爷亲自教导,你和皇帝一样好运道呢。」 「多谢老太爷。」黎育莘闻言喜出望外,又往老太爷跟前一跪,接连几个叩首,欣悦之情溢于言表。「孙儿一定奋发勤学,不负老太爷所望。」 第十二章 杨秀萱气得几乎要吐血,她攥紧拳头,若非老太爷在场,怕是要飞身扑过去,用长长的指甲抓出黎育莘满脸血痕。 黎育清看见杨秀萱的怒发冲冠,心头一乐,笑眯眼说道:「爷爷,你也教教四哥哥嘛,四哥哥很聪明的,五哥哥常说,学堂夫子很夸赞四哥哥呢,说不定四哥哥以后会替咱们黎家拿个状元。」 「四哥哥能拿状元,五哥哥不行吗?你这丫头,可又出卖了你五哥哥一回。」老夫人凑趣道。 「我这不是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嘛。」她噘起嘴,小女儿娇态尽现。 「哦哦,原来你四哥哥还是你这小丫头的仇啊。」老太爷笑道。 被老太爷这一调侃,满大厅的人全笑了。 黎育清咬咬唇,叨念道:「读书就是这等好,知识多、脑子转得快,爷爷两句话就说得清儿回不了嘴,四哥哥、五哥哥,你们可得多读点书,把爷爷肚子里的学问全抠下来,回头教教清儿。」 「还说回不了嘴,听她这一会就说上多大一篇呐。」老夫人将黎育清拉过来,捏捏她的小脸蛋,她的皮肤本就白,这一掐,两团粉红立刻跃上脸颊,看起来更可爱了。 见着黎育清对老夫人撒娇,黎育凤气愤不己,凭什么她可以坐在那里、凭什么她可以对老太爷说一堆话,要比漂亮、比可爱,自己可是半分也不逊于她! 黎育凤再也忍耐不住,以往,她怎么也不敢在老太爷、老夫人面前说话造次,可今儿个见老太爷对那三个贱种那样亲切温和,她满心不是滋味,她不顾一切,抢上前道:「老太爷,你太不公平,黎育岷、黎育莘出这等大事,不罚己经是过了,还赏他们到锦园念书,那以后黎府的哥哥弟弟们全不守规矩造反起来,天天吵、日日闹,黎府的名声可就好看啦!」 这是在指责他处置失当?老太爷锐眼眯紧,向杨秀萱望去一眼,杨秀萱低下头,不敢与老太爷对视,就怕老太爷以为黎育凤是受自己指使。 他收起怒气,没指责黎育风,反倒说:「五丫头说的对,此事不能不罚,不过看在你们兄友弟恭的分上,两个人一起到外头罚站,三个时辰后进来向老夫人跪安,再回自己院里。」 「是,育莘领罚。」一黎育莘笑着应下。 「是,育岷领罚。」黎育岷满面春风,因为这不是罚,而是赏,黎育岷不似黎育莘心思浅,他心底明白,老太爷的下一句话黎育凤有得受了。 果然,在两兄弟双双应声、退到门口罚站后,老太爷接着道:「至于你,五丫头,是谁教你在大人说话时插嘴的?是谁教的规矩可以不喊四哥哥、五哥哥,直唤姓名?」 这话问的是黎育凤,可老太凌厉的目光却紧紧盯住杨秀萱,令她全身起了一阵阵寒意,瞬间她冷汗淋漓,背后一片湿意。 老夫人接话道:「都要议亲的年龄了,还这等脾气,萱姨娘,你是不是该多点时间用在教养女儿身上?」 此话一出,杨秀萱惊悸不己,担心老夫人要夺她中馈之权。 她想得到这点,庄氏自然也想得到,她微笑道:「娘,您也别怪萱姨娘,四房的子女众多,她一个人哪照看得过来,又要管府里中馈、又要管院子杂事,在四叔身上又得多花些心思,着实为难。」老夫人叹气,她不满意老二家的落井下石,却也明白,凭杨秀萱的身分执掌中馈本来就不易服人,她叹道:「五丫头,你可知道自己做错什么?」 黎育凤本想争辩,为什么黎育清可以在老太爷跟前说话,她就不行?可她忿忿然的表情让杨秀萱瞧见,她急急轻扯女儿的衣袖,给她一个示意她按捺的眼神。 黎育凤不平,却还是压下脑袋,低声道:「回老夫人,风儿明白。」 母女俩的眉来眼去,老太爷、老夫人全瞧在眼里,他们忍不住轻叹,不是名门闺秀,教养就是不行。「五丫头,罚你抄一百遍《女诚》,没抄完不准出门。」 她咬牙轻哼,恨恨地瞪了黎育清几眼,才应声道:「是,凤儿领罚。」 老太爷挥手,让众人退下,黎育清陪着老夫人、老太爷离开大厅后才折回来,走到黎育莘、黎育岷身边,笑咪咪地往两人中间一站。 谁都没发现在屋顶上,一白一黑两道身影安坐,方才的对话全落进他们耳里,他们淡然一笑,像是讽笑又像是自嘲。 穿白衣的问:「你相信天底下真有手足之情这回事吗?」 黑衣人依然面无半分表情,回道:「不信。」 「很好,我也不信。」白衣人笑意盈满眼底。「不过,连个小姑娘都晓得治国道理,看来这黎正修对政事还真不打算放手了。」 黑衣人没应话,目光静静地投注在那个小丫头身上。 「饿了吗?」 「饿了。」 「想不想吃猪蹄?」 是大福酒馆的小二说的,说他们的厨子和黎家厨子有亲,因此从黎家厨子那里学得一身好厨艺,只不过什么都学得像,就是这猪蹄怎么都烧不出那个好味道。 黑衣男想到猪蹄,平板的脸孔拉出两分情绪,点头。 【第五章 巧计陷害刁蛮女】 黎育清站在哥哥们中间,憋住笑、也憋住落井下石的快乐,这下子萱姨娘要气炸了吧? 黎育岷瞄她一眼,不理解她的喜气洋洋,她不是热爱当杨秀萱的狗腿子吗?怎么摔进池塘竟把脑子给摔清楚了? 他忍不住多话,「别那么开心,我们身边服侍的全是杨秀萱的人,如果她迁怒,要人对咱们动手,可是防不胜防。」 「以后,四哥哥和五哥哥要受老太爷亲自教导,那些踩低拜高的下人们再不懂事,也不会自己往枪杆子上头撞吧。」黎育清沉吟道。 「我们是这样,那你呢?」黎育岷反问一句。 是啊,自己会成为杨秀萱迁怒的首要对象吧,她都能用毒害死嫡母了,会不会也用同等手段对付自己? 前世,她自愿当颗乖棋子,所以一路平安,直到嫁进杨家大门,如果确定了自己和哥哥不再受她所用,杨秀萱会不会提前下手? 她抿唇皱眉,小小的年纪却浮现成熟女子的忧郁,不自觉地,她握上哥哥的手,湿漉漉的掌心写着惧意。 黎育清想到的,黎育莘也想到了,这场大病让他将自己进到黎府后的每一桩事情都彻头彻尾想清楚了。 尤其昏迷时,彩玉、彩华以为他听不见,在他身边说的每句话他全听了进去,就算黎育莘是个傻子,也明白杨秀萱是个表里不一的女人,何况……他深邃的大眼倏地眯紧。 反握住妹妹的手,他想安慰她几句,却没想到黎育清先他一步开口。 「四哥哥,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她仰头,盈盈笑望着黎育岷,他的凤眼一瞥,冷笑道:「我为什么要关心你,你是我的谁?」 「好吧,四哥哥不关心清儿,那清儿来关心关心哥哥们好了,四哥哥、五哥哥,若是找得到机会,就同老太爷暗示一下,把你们身旁服侍的人给换了吧。」这话她说得极其慎重而认真。 黎育岷奇怪地看她一眼,她这果真是在替他着想?埋了一个早上的疑惑,终于在此刻问出口。「说吧!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讨厌这对兄妹,不是因为他们的身分和自己相差不多,却独得萱姨娘的善待,而是因为他们的兄妹情深。 第十三章 身为庶子女,尤其是没有母亲依恃的庶子女,在这黎府……又或者说是在黎府四房里,是最不受待见的角色,说没受过委屈绝对是骗人的,只不过黎育岷的委屈只能自己暗暗吞下肚,而他们兄妹却有彼此可以相互安慰。 这点,让他很嫉恨。 「做什么?哥哥,我有做错事吗?」黎育清佯装不解,笑咪咪地靠向黎育莘。 「没有,妹妹做得好极啦。」黎育莘摸摸她的头,眼中净是宠溺疼爱。那天醒来,脑子里浮上的第一个念头是——他死了,妹妹怎么办? 为了妹妹,无论如何他都要活得精彩出色,要让妹妹的终生有人可以依靠。 澶的吗?好在哪里?」她对黎育莘说话,却悄悄地觑了黎育岷一眼。 黎育莘也向黎育岷投去一眼,说道:「好在冤家宜解不宜结,过去的恩怨算了,咱们不对的,就今日之事一次做个了结,往后别再犯相同的错误,若是对方做错,也在这一回尽释前嫌。」 「哥哥好聪明哦,能说出这番道理。」黎育清拍拍手,满眼的崇拜,两兄妹一搭一唱,像在戏台上演戏似的。 黎育岷鄙夷地扫他们一眼,轻哼道:「谁知道背后有什么阴谋?」 但是……阴谋? 黎育岷嘴上说得硬,他聪颖的脑子却怎么都想不出阴谋从何处而起? 他们大可以落井下石的,有杨秀萱在一旁吆喝助阵,他的下场绝对凄惨无比,没想到他们非但没有,还编出一篇故事,把那天的意外化解开,甚至给了机会,让自己能眵在老太爷跟前受教。 相反的,杨秀萱却因此气急败坏,黎育凤甚至还受了罚。他们的欣喜看起来不像假的,难道他们知道了什么事情,决定与杨秀萱分道扬镰? 解不开的疑惑依旧在心头,他不信他们肯化干戈为玉帛,只是想不出为什么? 他相信人会改变,但不会在瞬间内变化这般大,他们看不起他、与他站在敌对立场,是杨秀萱的长期灌输以及自己的刻意打压,没有道理只是落水后醒来,却全换了样儿?难不成,有菩萨在梦里点化? 他不信!打从母亲去世那天,他就不相信世间有神佛鬼魅、有正义公理,他只信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世界上的输赢只在于你有多少心计。 「哥哥,记不记得你告诉我苏东坡和佛印的故事?」黎育清的目光从黎育岷阴晴不定的脸色中转开。 「记得,苏东坡看佛印是坨尿,佛印看苏东坡是尊佛,苏小妹道:『佛书云,心中有佛,则观万物皆是佛。』」 「所以喽,四哥哥满肚子算计阴谋,便觉得世间人都似自己一般,脑子里全是魑魅魑魉。」黎育清笑着从怀里拿出两颗花生米,递给黎育岷,笑道:「赠四哥哥两颗种子,但愿四哥哥心中的荒田早成净土,种花种稻种春风,种出一季满满的喜悦幸福。」 前世,黎育莘和黎育清像斗鸡,见着黎育岷便要斗一斗,直到他被大房收养,兄妹俩才开始怀疑,这么多年来,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那时他们想,人命天定,便是他们硬要将黎育岷踩在脚底下,但命中注定,就算身世再不堪,黎育岷都有本事开创出一方天地。 黎育岷转头,愣愣地盯着她,被她的话给怔住了,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伶牙俐齿? 然而,他在她黑灵灵、水汪汪的眼睛里,找不到半分虚伪,唯有无尽的真诚。 不过斗那么多年,他怎么可能被她几句话便轻易哄骗?她以佛印故事劝道,他便以佛印诗词反驳。 佛印以酒色财气作诗道:『酒色财气四堵墙,人人都往墙里藏,谁能跳出墙垛外,不活百岁寿也长。』苏东坡见此诗,即兴和道:『饮酒不醉最为高,见色不迷是英豪,世财不义切莫取,和气忍让气自消。』 「后来王安石未神宗同游相国寺,见二诗,王安石便书道:『席上无酒不成礼,人间无色路人稀,民为宫财才发奋,国有朝气方生机。』而未神宗见此诗一时兴起,也吟道:『酒助礼乐社稷康,色育生灵重纲常,财足粮丰国家盛,气凝大未如朝阳。』 「同样是酒色财气,因身分不同便作了不同的诗句,大千世界千般万般人,他们生活在各种不同的境遇里,自然会有不同的想法与思量,总不能人人都一样,难不成想法与五弟、八妹相同的便是心存善良,与你们不同的便是魑魅魑魉?」 他一篇话,问得黎育莘和黎育清张不了嘴,黎育清叹气,难怪人家可以连中三元,成为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光是那份敏捷心思,就是常人所不能及。 看见黎育清的沮丧,黎育莘笑着拍拍妹妹的扃镑道:「没关系,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心有恶念藏不住,常存善念人心知。」 黎育清望向他,脸庞挂上几分欣慰。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哥哥真的是长大成熟了,那么她可不可以乐观认定,那些曾经发生过的坏事不会重现在她的新生命 「嗯。」黎育清重重点头,对黎育岷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认了你这个四哥哥,摔入池塘是小事,重要的是在生死存亡之际,妹妹方才明白过去有多胡涂,被人当了棒子使还得意扬扬,觉得自己站对位置。倘若我与哥哥真的因此而死,我不相信萱姨娘会为我兄妹哭上一场。」 话说到这里己足矣,她只凭本心,他爱信不信,无法勉强。 他不是莽撞之人,一旦动手必是己经确定有足够实力,确定自己有本事一口气紧紧扼住杨秀萱喉颈,让她再无生路可寻。 黎育莘接话,「我不想对付谁,有那心力,我宁愿拿来茁壮自己,让自己在这府里扎根立业,让所有人无法忽视。」 好大的志气,黎育清点点头,无声赞颂,但哥哥不知道萱姨娘为了钱,把她卖给杨家,不知道当四哥哥不再是主要敌人后,便唆使人诱得哥哥沉迷于赌博,残害哥哥性命,更不知道嫡母之死与她有着莫大的关系…… 她也不愿意对付萱姨娘,但如果萱姨娘选择做同样的事、走同样的路,对不起,为了扦卫哥哥、扦卫自己,她会硬起心肠使手段、会做所有不善良的事,只为求得「平安」二字。 所以她将战战兢兢、小心翼翼,随时随地提防人生重来,她绝对、绝对不会再犯下同样的错误! 「四哥哥,我们该做的不是对付谁,而是如何使自己变强,能够受爷爷教导是最好的转机,你们一定要好好努力、好好珍惜。」 黎育莘听着好笑,捏捏她的小脸说道:「你越来越像娘了。」 黎育岷看着他们,在心底轻叹,如果有一个像娘的妹妹在身旁……他定不会这般寂寞孤僻。 这时,早己经离去的黎育凤竟然折返回来,她心有不甘、怒气冲冲走到他们跟前,二话不说,扬起手臂狠狠地往比自己矮上半个头的黎育清脸上甩去,倏地,黎育清白皙的脸庞浮起五根鲜明指印。 「你做什么?」黎育莘及时拉住她再度扬起的右手。 「放开我,你这个贱种!」她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看着黎育莘。 「说话小心点,这话可别让父亲听见,他是贱种,爹是什么?」黎育岷清清冷冷的一句话,激出她更张扬的怒气。 「你给我闭嘴,也不想想自己的身分,黎府岂有你说话的分?」她鄙视地横了黎育岷一眼。 第十四章 「我是黎府的四少爷,比起你这位五姑娘,身分恰恰高上那么一点儿。」他似笑非笑地看向黎育凤,没有半分被激怒的模样,但心底沸油蒸腾,把他炸个酥透」今天不明所以地他有一股气想撒,也许是因为第一次,状况发生不在自己的掌控内,也许是因为自己竟然被长年的敌手所救,虽免除了一粧祸事,自尊却受损了。 黎育凤不该在这个时候过来招惹,尤其是……他正好瞥见老太爷领着数人往锦园正厅走来。 那些人是……下人之间口耳相传了好几天的贵客? 「你身分比我高?哈!掉进水里的又不是你,你精明的脑子怎么也跟着进水了?你拿什么同我比,我是嫡女、你是庶子,你没有嫡庶观念吗?」 黎育凤背对着花园,后脑勺没长眼睛,自然看不见背后情景,但黎育岷看见、黎育莘也看见了,只有个头不及黎育凤,又被她身子挡住视线的黎育清不晓得有人往这里过来。 黎育莘压低声音,却刻意显露出满脸怀疑,问道:「嫡女?爹的嫡妻未进门,这四房里只有庶,哪有嫡?」 「哈!你们还盼着苏致芬那个小丫头来当你们的母亲?笑话!你信不信,她敢进门,我娘就敢让她直的进来、横的出去!」 黎育凤恶狠狠说着,别人不知晓,她可是清楚知道,娘手上掐了多少条性命呐,苏致芬那个丫头算什么。 方才黎育清、黎育岷用佛印说事,黎育莘联想到另一个故事,他朗声道:「沸印在看见木匠用墨盒弹出墨线时曾有诗云:『吾有两间房,一间赁与转轮王,有时拉出一线路,天下妖魔不敢当。』」 「这条墨线指的便是规矩,也是人们心目中的那把尺,无规矩不成方圆,无规矩世道便会纷乱扰攘,兄友弟恭是咱们黎家的规矩,就算八妹妹有错,身为姊姊的你应该好生劝导,怎能一上来二话不说便动手打人?」 语毕,黎育岷又压低声音恶毒说道:「这规矩明摆着,萱姨娘这辈子都翻不过嫡妻头上去,所以这个庶女你就当得心甘情愿些,别蒙起头自欺欺人吧,想当嫡女?你只能找条绳子上吊,重新投胎一回罢!」 闻言,像是一桶沸水兜头倒下似的,烫得黎育凤尖叫跳脚,她忍耐不住,一巴掌又要往黎育清的脸甩去。 「八妹妹什么话都没说呀,如果你不喜欢五弟」 紧张喊道:「五妹妹,别这样,有话好好讲,」 「道歉?你是谁啊,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话,你这个贱种、下流胚子,你们全都是不要脸」 「黎育凤,你给我闭嘴!」 父亲的怒声扬起,黎育凤心头陡然一惊,猛地转身,这才发现原本己经离开的老太爷、了,身后还领着两名年轻男子以及一干下人,十数双眼睛同时望着自己,她吓得捂起嘴巴, 老太爷领着众人继续朝他们前行,黎育清也没想到后面有人,她转头看一眼黎育岷,发现他嘴角不经意露出的笑意,又看向哥哥,他眼底闪过一丝兴奋,方才明白,黎育凤被两个哥哥合力摆了一道。 她低头,极力掩饰笑意,还说不跟他们兄妹合力对付萱姨娘呢,怎么话才说完,就违反自己的原则?他大可以置身事外、在旁看好戏的呀!不过,四哥哥激怒黎育凤的本事实在远远超过哥哥。 黎育莘见老太爷靠近,一把揽住妹妹肩头,旁若无人地检视她发红的脸颊,上头五指印鲜明,看得他心疼不己。 黎育清见哥哥作戏认真,也紧憋住气,憋得眼睛、鼻子红通通的,泫然欲泣,一副小可怜模样。 老太爷蹙眉,盯着黎育凤的眼神越发凌厉,黎育凤脸上一白,吓得全身簌簌发抖。 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目光转过,看着黎育清脸上的红肿,以及黎育莘眼中的心疼、黎育岷的不忍,什么叫做手足亲情,这才是! 轻哼一声,他目光向黎品为投去,黎品为心头一惊,急道:「这里交给儿子处理,父亲还是先进屋,别怠慢了贵客。」 老太爷点头,领着齐镛、齐靳进屋里。 两人行经黎育清身旁时,齐靳冷冽的目光朝她望去,只觉得她眉如远山,唇若红菱,如云黑发似飞瀑般滑在身后,一身家常的云雁纹锦对襟常服素白洁净,她微低头,分明是眉目含愁,却是还教他瞥见嘴角那抹笑意。 一时间,他恍若见着一枝怒放青梅,浓香馥郁、摇曳生姿,教人别不开眼。这个坏丫头!他脸上依旧是一贯的冰冷,但心底拉出微温笑意。 黎育清不敢抬眼,却感觉到一道陌生目光射向自己,教她不明原因的头顶发凉、背脊冒起一阵寒气。 老夫人随后走近,她对黎品为道:「大男人别管这种事,你也进去陪陪客人,这里交给我。」 「是,就麻烦母亲了。」 黎品为看一眼平日里最疼爱的女儿,无奈摇头,这丫头的性子到底是随了谁,竟敢这样大胆张扬,怎就没学到她母亲的温柔和善解人意? 等众人全进了大厅,老夫人对他们说:「跟我来。」 四人乖乖地跟在老夫人身后,走离大厅一段路后,老夫人方才停下脚步。 老夫人转身,定定看着黎育凤,她不知道老太爷有没有把黎育凤的话给听清楚,但她可是听得明明白白。 什么叫做「她敢进门,我娘就敢让她直的进来、横的出去」什么叫做「贱种、下流胚子」什么叫做「不要脸的贱女人生的破烂货」…… 如果不是当娘的天天在女儿面前说这些,一个十二岁的丫头片子会说出这种鄙俗言语?如果不是杨秀萱在背后使了一堆见不得人的手段,她敢信誓旦旦诅咒未来的嫡母? 难怪除了儿子在外头生的,满院子姨娘通房竟没有人生得下半个儿子,难怪不时四房就有人暴毙身亡,难怪清儿要开口说话前还得愉觑杨秀萱的表情,她这个贤德美名看来是演来的,只在四房外头演戏,偏偏还演技高超,将所有人都骗了去。 她当真是错看杨秀萱了,知道她有手段,却没想过是这般恶毒残酤,黎家以仁义传家,谁知竟招了这号人物进门…… 想至此,老夫人的表情更加严峻,这个四房,得派人好好调查,她倒想看看能够查出多少肮脏事。 老夫人胸口起伏不定,黎育清皱起眉头,眼底有着焦虑,郑嬷嬷见状,轻轻扶过老夫人的手时道:「主子,你可吓坏八姑娘了,瞧瞧,她都快哭啦。」 老夫人转头迎上黎育清的视线,看见她眼底的关心,松口气,这才是个心善的」「八丫头,奶奶没事的。」 黎育清闻言,连忙点头道:「八丫头也没事,奶奶别生气,生气对身子不好,以后五姊姊一定不会再乱发脾气,奶奶饶了姊姊吧」 「再」乱发脾气?看来,五丫头脾气大得很。「你怎么会没事,脸都肿了。」 老夫人招了招手,黎育清向她走近,这一走近,五根指印赫然鲜明,老夫人轻轻一触,她明明痛得龇牙咧嘴,却是硬气,半句不坑。 「回去用冷水敷一敷,明儿个就会好了。」 这么有经验啊?看来杨秀萱对别人的孩子还真是宽厚呐!「郑嬷嬷,回头让人拿瓶玉肌散给八丫头送过去。」 —是,主子。」郑嬷嬷对黎育清一笑,她很高兴,这府里有人真心心疼她的老主子。 第十五章 老夫人转身对着黎育凤轻道:「你倒好,你母亲夹着尾巴做人,苦心经营,好不容易爬到如今的位置,全让你给毁了。」 「老夫人,我不是故意的,是、是黎育清太气人。」 「她气了你什么?」 「她、她……」 是啊,她气了自己什么?说她非嫡女的不是黎育清,说身分比自己高一点的不是黎育清,挑她下手不过是因为她个儿小,要她往那两个哥哥脸上掮巴掌,她还真有那么点儿畏惧。 何况,黎育岷的话……还真挑不出半点错处,都是娘的错,怎不把爹爹拢在手里,将娘扶为正妻! 支吾半天,老夫人岂有看不懂的,她此番寻衅,不过是嫉妒清儿方才在老太爷和自己面前露了脸罢了,这等心性呐,不管日后嫁到哪家去,都是个麻烦,亏她娘还想高攀姚家,那可是世家大族,岂能容得下这等媳妇。 「说不出来?」 黎育凤紧咬住唇,逼出一句,「黎育清不尊姊姊,当姊姊的自然要教训教训她。」 都这情况了,还想往旁人身上泼脏水?没救了!「清儿,你来说说,自己做了什么不尊敬姊姊的事?」 黎育清锁紧双眉,还真的认真的想,可是想半天,想不出来啊,她求助地看向郑嬷嬷,惹得郑嬷嬷轻笑不己。这么个实诚性子,怎会不被欺负? 老夫人见了也忍不住摇头,可怜的丫头,听娘的话,一心一意当好孩子,却没想过在人宅院里可不能光当好孩子。 「是不是……清儿不该收下姊姊的旧衣服?对不住,妹妹知道那是姊姊极爱的,可萱姨娘要我安心收下,说那衣服太小,姊姊穿不下了。」她嘟起嘴越说越小声,脸上带着委屈,看起来楚楚可怜。 好啊,流云阁年年进府帮主子做新衣,这丫头却只能穿旧衣,那分例是送到谁头上去了? 「啊,我想起来了,五姊姊,你别生气了吧,下回五姊姊的朋友进府,清儿和四哥哥一定乖乖待在屋里,绝对不出门半步,好吗?」她承认自己坏,此话是在替黎育岷出气,为这桩事,黎育凤可是冲到黎育岷屋里大大咧咧骂上了好半天呢。 黎育岷撇撇嘴,不愿承接她的好意,可她偏是把好心直接塞进他怀里。 黎育清的话让老夫人打心底冷哼两声。她指的是前些日子,四房邀几个闺阁千金进府的事吧? 这事庄氏己经同她抱怨过,说是育蔷、育秀想同她们一起玩耍,却被说了个没脸,这杨秀萱心胸也未免太狭隘,不让二房丫头出头,也不让四房丫头露脸,合着整个乐梁城的姑娘夫人只能知道黎府有个五姑娘。 「行了,五丫头,等贵客离府后,你便到静安寺去住些时日吧。」 静安寺?不要!那是家中女眷犯了事关着的地方,那里的尼姑一个比一个凶恶,上回柳姨娘去「静休」三个月,回来后整个人又瘦又老又黒。 她错愕地看向老夫人,不相信她会这样对待自己,方要开口求饶,便听见老夫人下令—— 「来人,把五姑娘送回梅院。」 —老夫人,我不去……」她刚开口,便让仆妇一把捂住嘴巴,强将她送走。 老夫人看看黎育莘三人,最后视线停留在黎育清身上,许久后才和蔼道:「你们也别罚站了,都回去吧,记住,郑嬷嬷送去的玉肌散要每两个时辰敷一次。」「谢谢奶奶。」黎育清福身作揖。 黎育岷、黎育莘也随之躬身告退。 老夫人看着他们远离的背影,稀疏的双眉微蹙,四房得花点心思整顿了。 郑嬷嬷扶着老夫人走进大厅,厅里,齐镛正与老太爷说到主题。 「黎太傅,您老还是回京长住吧,父皇想您了。」父皇道。 『朝中有许多事得与黎太传参详,若太传肯随我进京,再好不过。」齐镛张着笑脸与黎太传对望。 「三皇子言重,老夫己经退隐朝堂多年,哪还了解朝中事,况且这些年皇上将大齐治理得极好,国富民安、四海升平,哪还需要同老夫参详?皇上不过是一片念旧之心,还是劳烦三皇子回去禀告皇上,再过一段时日,老夫的身子骨养好了,定会回京觐见皇上。」 闻言,齐镛向齐靳投去一眼,这家伙挺厉害的嘛,平日话不多,讲出来的却句句在点上,黎太传的推托借口,他猜了个十之八九。 「黎太傅身子不适?要不要本皇子修书一封,让父皇派林太医来替太传诊治?」 「三皇子,千万别,林太医医术高超,这些年皇上勤政、国事操劳,得让林太医时时盯着,他不在皇上身边,老夫怎么放心得下?」 瞧,多会说话,一门心思全放在皇帝身上,有这种太传,皇帝能不感动? 齐镛与齐靳对望一眼,两人都觉得好笑,只不过一个从来没让笑容消失过,所以看不出有任何的嘲讽之意,而另一个板着脸,没出现过半分表情,自然更看不出嘲弄。 「黎太傅这可是给本皇子出了个大难题呐。」齐镛挠挠眉尾,面带犹豫。 在宫中多年,黎老太爷岂不知宫里的弯弯绕绕,三皇子这趟来办不成这差事,回去后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落井下石。 他深思,日后皇上若是再派其它皇子来,他是允或不允?允了,得罪这位,不允,他可没真心想待在家里养老,可这还不是最麻烦的,万一下回来乐梁的是大皇子呢?他若允下,岂不代表自己愿意依附康党?不允,那可是与皇后、康家结下深仇大恨了。 老太爷定定望着齐镛,如若最后,并非大家想象中的那位坐上那把尊贵的椅子,齐镛是相当有机会的,以他的心志,出奇制胜并非不可能,倘若他是个心胸狭隘、锱铢必较之人的话,自个可是替子孙们把人给得罪死了。 捻着胡须,他考虑甚久,方才开口道:「不知三皇子此次到乐梁城,有否定下归期,若是不急着走的话,可否在黎府暂做盘桓?老夫己经许久不沾朝中事,想同三皇子论论朝堂政事,不知三皇子意下如何?」 齐镛漂亮的眼睛一转,笑开眉,果然是只老狐狸。 一旁的齐靳更是看得分明,黎正修虽不松口与齐镛回京,却也清楚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分量与感情,他留下齐镛,带在身边一番教导,父子同承一师,回京后,齐锖可以同皇上议论的话题可多了,就算不谈朝事,聊聊黎太传的退隐生活、聊聊过往太傅与皇上的旧回忆,齐镛还怕不得皇帝看重? 他这是在对齐镛卖好呐。 齐镛笑开,人家把好意送上门,他怎会推回去,自然是乐呵呵地说一篇场面话给应了。 两个人的心思齐靳看得一清二楚,他面无表情,只是冷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老狐狸与笑面狐交手,心底暗忖,这下子,短时间内别想回京了。 不必面对那群碍眼的家人,让他舒了口气,脸上严峻的线条柔和了几分,只是云儿……还是修书一封回王府吧,让她别同那些家人关系太亲密,再让燕子加派人手,守住自己的院落,别让人有机可趁。 梅院里,杨秀萱脸上阴晴不定。 回梅院后,知道女儿没进屋,反去向那几个杂种挑衅,挑衅就挑衅,没什么了不起,她也不是很在意,偏偏这丫头不够机灵,说了那些不该说的话,当场被活逮,气得老夫人发下狠话,要送她到静安寺休养。 第十六章 那是什么地方啊,女儿若真去了那里,消息传出去,以后要寻门好亲事,岂非难上加难? 黎育凤坐在母亲身旁,悔不当初,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只求母亲替自己想想办法,她不想去静安寺,今日的事一定是自己被设计了。 杨秀萱蹙紧两道眉毛,气恨女儿的不争气,她精心谋划、步步小心,才有今天的好日子过,谁知女儿竟然、竟然……她恨恨咬牙,一个用力,指甲应声而断,痛!剌痛入心,该死的黎育清,该死的黎育莘、黎育岷,这三个没娘要的贱胚子,都是他们惹的祸,怎么不死,他们怎么不通通去死! 「四夫人,彩蝶回来了。」彩如进屋禀报。 杨秀萱强压下怒气,道:「让她进来吧。」 彩蝶进屋,便将自己得来的消息一一禀报。 「皇上似是有意请老太爷回京为宫,老太爷回绝了……可老太爷邀请三皇子与珩亲王世子暂时住下……老夫人让二夫人打理一处院落,让贵客入住,二夫人本来择了离竹院很近的清风阁,老夫人觉得不妥,嫌那里太小,让二夫人将秋爽居给整理出来,老夫人亲自挑选服侍的丫头……」 珩亲王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皇上登基后,封扶持有功的弟弟为亲王,握有兵权二十万,长驻边疆。珩亲王世子齐靳是珩亲王的长子,自小与三皇子一起长大,堂兄弟俩感情特别好。 杨秀萱听着彩蝶的话,心情起伏不定,这一盘棋是下错了,本想贵客即将临门,老太爷为整顿家风定会重罚那个贱种以儆效尤,没想那对没脑子的兄妹居然会替他说话? 直到现在,她还没弄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错,难道泡了水会让人性情大变?以前只要她撩拨个两句,这对兄妹便会对那贱种咬牙切齿、恨进骨子里,为什么现在却转过头来替那贱种说话?她挤破脑袋也想不透因由。 她蹙眉,向女儿望去,应该阻止女儿冲动的,当时她不动声色,多少有让女儿发声的意思,虽非自己授意,可老太爷性子何等厉害精明,怎可能看不出来? 别说老太爷,怕是连老夫人都察觉出不对劲了。没错,肯定是这样,老夫人才会不信任自己,将替三皇子与世子爷安排住处的事直接吩咐庄氏处理,不教自己插手。 庄氏安排清风阁,摆明是私心,二房有年纪合适却未论婚嫁的黎育蔷、黎育秀,老夫人怕是也看出来了,才另择了离锦园较近的秋爽居。 如果女儿未被罚禁足就好,女儿的容貌是几房孩子里面最佳的,唯有黎育清那丫头可以与她一争,但那丫头才十岁,根本不是凤儿的对手,唉,若不是风儿被罚抄经书,岂能教二房得了好处! 老太爷曾经当过皇帝的太傅,皇上对老太爷的倚重可见一斑,否则怎会让三皇子纡尊降贵到乐梁来探望老太爷,若黎府能有女儿嫁进宫里,就算只是个嫔妾,光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三皇子也定会特别看重。 如果那个对象是凤儿……四房就发达了,育武、育文有这样一个姊姊当靠山,还怕日后没有前程吗? 灵光乍现,她想老夫人肯定也有这个念头,否则怎么会让凤儿等贵客离府后才去静安寺?!没错,一定是这样子! 阴沉的脸色在瞬间浮上光华,杨秀萱扬起脸对女儿说:「凤儿,你这几日加把劲,快点把《女诚》抄好给老夫人送去,免得镇日关在屋中,哪里也去不得,你这性子是最活泼不过的,能不闷坏?」 她这是在鼓吹女儿尽快把《女诚》抄完,有空多往园子里绕绕,若是能在贵客返京之前见上一面,凭女儿的长相,乐梁城里还寻不出第二号人物呢,倘使凤儿能让贵客看上眼,日后的荣华富贵,她不必争,还怕没有人亲手捧到她跟前吗?! 黎育凤听明白母亲的意思,羞红脸颊,呐呐道:「就怕人家见了方才那事,在心底留下坏印象。」 杨秀萱闻言,微微一哂,女儿也不全然傻的,心里头多少有些思量,还是怪自己太宠太溺,才会疼出她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气,趁着她出阁前这些年,好生教导吧。 缓过怒意,她轻拍女儿的手说道:「傻女儿,三皇子、世子爷来者是客,怎么好意思盯着府中女眷细瞧,况且娘还不知道你吗,一犯了错,就害羞得抬不起头来,他们是要认得你的脸还是你的头顶心?」 「听娘的准没错,你乖乖回屋里,熬上两个夜晚,把《女诚》抄齐,早点给老夫人送去,等解了禁足令,娘再替你筹划筹划,这事若能成,你哪还需要去静安寺?怕是捧着你、哄着你都来不及。这几日收收脾气,别去招惹那几个下流人,待此事过去,娘定会好好给你出气,知道不?」 黎育凤听着母亲的话,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终于放下,娇声道:h凤儿知道。」 【第六章 最大的幸福】 看着桌上那迭白玉纸和笔墨,黎育清久久不发一语,是杨秀萱疯了,还是黎育风异想天开,她们怎么敢这么做? 方才黎育风的贴身婢女拿着纸和笔墨过来,说黎育清今日逾越身分,在老太爷、老夫人面前说话失了分寸,萱姨娘要她罚写《女诫》五十遍,并限明日之前罚抄完毕,否则不准离开匿子,说完,仰起下巴就走人,完全不理会她的反应。 听见此话,黎育清又好气又好笑,若真是杨秀萱罚她,何必好心走纸送笔墨?如果杨秀萱的目的是不让她再出现在老夫人、老太爷跟前,又何必限时间,直接罚个五千遍,让她接连几个月都踏不出院子岂不更好? 所以理由只有一个,她这是代人罚写,并且杨秀萱不知情。 黎育凤还真当自己聪明,以为用相同的纸和墨老夫人就看不出来? 如果没猜错的话,五十份在自己这里,另外五十份肯定分散在柳姨娘的几个女儿那边。 四房的姑娘们,就数她这笔字最好,但一个晚上要写五十份,为赶时间,她只能龙飞凤舞、随便写写,而柳姨娘那几个女儿肯定也不会尽心尽力,一百份敷衍了事的成品或许看起来真会相差不大,这是黎育凤让自己分掉一半惩罚的理由吗?或者是因今日之事,教她恨上自己? 如果是后者,她是不是该多些提防? 木槿也同主子一般,紧紧盯着那些东西,好半晌后才忿忿不平地说:「姑娘这又是招谁惹谁了?今儿个分明是萱姨娘让你到老太爷跟前回话的啊,难不成回得不如她的心意便得受罚?」 自从姑娘清醒,就不爱让扶桑在跟前伺候,为此事扶桑同木槿闹过几次脾气,木槿性子敦厚、不同她计较,而扶桑却更常往萱姨娘那里跑了。 「哪是,恐怕我这是代人罚写吧。」黎育清苦笑。 黎育清一提,木槿便明白了,黎育风今儿个丢大脸的事,整个府里都传遍了,这是五姑娘第一次吃瘪,从前仗着萱姨娘和四老爷疼爱,她经常同府里其它小姐作对,大家明面上不说,可她那副臭脾气,可没几个人受得了。 「既然如此,姑娘随便写写吧,反正与你无关,交上去老夫人看不过眼,自然会去找正主儿。」 木槿的话令她深思,是要真当萱姨娘给的惩罚认真抄写,让老夫人发现代笔之事,还是合了黎育凤的心,随便写写? 第十七章 她犹豫,前者能替自己出一口气,让对方有些许警惕,下回还想找她麻烦时会多想个两下;后者的话……不出头的老鼠活得久,即使必须长年躲在泥洞里。 只是,经过今儿个的事,杨秀萱还会相信她和哥哥乐意当泥洞里的老鼠? 况且就算她再低调,哥哥马上要和四哥哥一起接受老太爷的教导,这根针,怕不仅仅是扎在杨秀萱眼里,更深入她心底了, 她叹了口气,不喜欢自己优柔寡断的个性,然而性情天生、不易改变,她本就是个怕事的,虽然经历一世生死,有了了悟,但是……会的,她会试着改变,变得坚强毅然,变得有足够实力,保护自己的亲人。 做出决定,她硬声说道:「不,既然要写,就要写得工整认真。」 这是她的选择,即使这个选择令她害怕得颤抖,但是,她不想退缩。 「木槿,来帮我磨墨。」 木槿点点头,似乎知道了些什么,她走过来,主仆俩开始为五十篇《女诫》拼命。 黎育清随意用过几口坂后,拿起毛笔开始「受罚」,扶桑见状脸庞含笑,嘴巴上却心疼道:「姑娘,你要不要先歇歇,若是积了食,夜里要睡不好的。」黎育清看也不看她一眼,低着头道:「五十遍呢,夜里若是睡着,怎么写得完?」 上一世的经历在她脑中深刻,对于扶桑的爱怜之心早己全无,只不过既知扶桑的心思,黎育清便将计就计,让她去传达自己希望被传达出去的消息,好让杨秀萱少几分戒心。 扶桑噘起嘴,埋怨道:「奴婢真是想不透,姑娘为什么要帮四少爷说话,明明就是四少爷动手推姑娘和五少爷下水的,要是奴婢啊,肯定要在老太爷跟前好好告上一状。」 这话,是杨秀萱让她来剌探的吗?她想弄清楚他们兄妹俩为什么突然间转换态度,向四哥哥示好? 好吧,杨秀萱既然想知道,她就亲口说。 黎育清幽幽叹口气,放下毛笔,璀灿如星子的黑眸波澜不兴地静静凝望她,这让扶桑联想起深不见底的湖水,突然感觉凉意袭人,不禁轻蹙柳眉,她觉得八姑娘似乎不大一样了…… 不过,她还是硬起脖子、迎上黎育清的目光。 黎育清微笑,「扶桑,你可知道,这次我跌入湖里后昏迷不醒的时候,见着什么了?」 「见着什么?」 「我看见一尊庄严肃穆的菩萨,菩萨慈悲地看着我的脸,对我说:『结恩难、结仇易,得饶人处且饶人。』菩萨还说了,四哥哥是文曲星下凡,命格不同于常人,幼时命中崎岖,是上天欲给的磨练,但长大后他必定会出类拔萃、连中三元,受朝廷重用,并且……他将成为黎家家主。」 「你说,我何必和这样一号人物为难,日后他若真的成为黎家家主,哥哥还得仰仗他呢。何况他是天上星宿,自有天神护持,任何人想伤害四哥哥,都不会成功的,到最后只会得到他心中怨恨,待他日四哥哥有了权势地位,那些个对不起他的,还能不胆颤心惊、畏惧受他报复?为自己、为五哥哥,我是下定决心了,无论如何,永远不与四哥哥作对。」 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她希望话传出去后,能让杨秀萱心存警惕,暗地里的肮脏手段少些,她的心肠没那么硬,若杨秀萱不主动来犯,她也不会为尚未发生的事去报复。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前世事,暂且休,但若杨秀萱再动作频频,伤害哥哥、伤害自己、伤害嫡母,那么便是她再不想惹事,也会逼自己强硬。 生命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同样地,也将重新来过的机会放进杨秀萱、扶桑的手里,万望她们别重蹈覆辙,因为,她也不希望自己因为她们而成为心狠手辣之人。 扶桑迟疑道:「那不过是作梦,怎么能眵当真?」 这个人……不死心呐,黎育清浅笑道:「问题是,哥哥也作了相同的梦,天底下哪有这般巧合之事?所以我们决定再不同四哥哥作对,相反地,还要巴结他、讨好他,日后傍着大树好乘凉。」 她的话让扶桑心头一怔,五少爷、八姑娘己摆明态度,那么萱姨娘那边……她得早点把此事禀报上去。 扶桑不知道,她的表情己经出卖了自己。 黎育清在心底暗叹,扶桑不是个心机重的人,当年的自己怎么会看不透? 她忽略了一件事,目前的自己是十岁,十岁的女娃儿哪有那么深的洞察力,她之所以能将事情看得一清二楚,是因为她十岁的身子里装着一个十八岁、历尽沧桑的灵魂。 「好了,你下去休息吧,这里让木槿陪着就好。」 「是,姑娘,奴婢下去了。」 扶桑屈身行礼,转身走出匿子,她的脚步有些仓促,是急着去向那头报告吧,黎育清微微一笑,拿起笔,专注地将这笔字发挥到最好。 蜡烛烧掉小半截,木槿听见屋外有脚步声,走到门口处打开门、往外探头,是五少爷,她将门打开,迎黎育莘进屋。黎育莘进门,看见妹妹正在抄写《女诫》,昏黄的烛光投映在她细致的五宫上,意外的是,他看见她脸上带着肃穆庄严? 这哪像个十岁的女娃儿?!以前没注意,如今方才发觉,是他这个做哥哥的不长进,让妹妹操碎了心、受尽了折磨吧。 他走到黎育清身边,木槿乖觉,抬了把椅子放在他身侧,黎育莘坐下,看着妹妹那笔无可挑剔的字。 黎育清比自己更早启蒙,小时候他不爱念书,成天拿着小木剑砍砍杀杀,老要娘追在屁股后面逼着读书写字,妹妹可行了,三岁的他被逼上老半天,几句三字经还没记熟,才一岁的妹妹居然在他背「人之……」时,想也不想便接了「初」,当时她正机在床上玩着一个小布球。 娘吃惊,接连测了她好几句,她都能接得上。 那个时候,她只会喊爹、娘,话只会讲一个字,谁知道就开始作学问了,刚好爹在一旁,还笑道:「这真是猪不肥,肉全长到狗身上去了。」 娘瞪爹一眼说:「不管是猪是狗,都是你生的。」 这件事,娘提了又提,说着说着便是满脸骄傲。 妹妹性子乖巧,说:「若清儿是男儿身就好,那么咱们家便有一个将军,一个宰相。」 她是极懂得安慰娘的,心知爹爹指望不上,娘只能仰仗他们兄妹,三岁便开始拿笔,写的字比他这个哥哥还强。 哥哥的影子投到纸面上,黎育清回过神,这才发现黎育莘坐在自己身边4 放下笔,她迎上问:「哥哥,怎么来了?」 「没事,吃过坂,过来转转、消消食。」 「怎么吃得这样晚?」「老太爷找我和四哥哥过去说话。」黎育莘改口,不再一句句黎育岷,而是四哥哥,黎育清注意到了,心中略感安慰。 「说什么?」 他盯了妹妹老半响,低声道:「猜猜,今天上门的贵客是谁?」 黎育清摇头,她怎么会知道?只晓得对方虽然年轻,但身分肯定不凡,否则二伯父和爹爹不会特地返家接待,老太爷的态度更不会这般慎重。 「是三皇子齐镛和珩亲王府的世子爷齐靳。」 是他们?黎育清有点印象,前世他们也来过府里,听说是皇上想念、要劝说老太爷回京城,不过上辈子她和哥哥被禁足在屋里,整整一个月不允许出门,生怕他们冲撞贵客,所以此事对她而言,并未留下深刻印象。 第十八章 比较有记忆的是,后来世子爷成为大将军,极受皇帝看重,世子爷要领军上战场,战场上死伤难估,皇帝想为世子爷留下血脉,有心为他赐婚。 当时考察了黎家女儿,而自己是人选之一。 她当然不愿意,她一心一意想嫁给杨晋桦,在杨秀萱的帮助下,最终顺利嫁进杨府,而老太爷最后选定的人是二房的黎育秀。 令人叹息的消息很快传回乐梁城——世子爷死于战场,黎育秀成了寡妇。 那时黎育清与杨晋桦新婚燕尔,她暗地庆幸自己做出正确选择,谁晓得世事没有走到最后岂能下定论,因为,她的下场比黎育秀更凄惨。 「所以老太爷找你们过去,是想你们等贵客离府后再亲自教导?」 「恰恰相反,祖父要我和四哥哥从明日起就到锦园同世子爷和三皇子一起听课,今天先给了我和四哥哥几篇文章,让我们回来预习。」 黎育清细思,这是在布局?老太爷想让孙辈与三皇子、世子爷建立交情? 这的确是个好方法,皇帝再好,终有退位的时候,而新一辈当中,三皇子是个精明干练的,至于世子爷……且不论他的结局,未来几年,他的确是当朝红人,深受皇帝所倚重。 可这对哥哥是好是坏?哥哥本就好武胜于文,若他与世子爷走得近,会不会到最后跑去投军?刀枪无眼,她着实不乐意。如果哥哥与三皇子走得近……东宫之争己渐渐浮上台面,她虽不懂政事,却也经常听闻一些小道消息,知道几个皇子对待亲兄弟很残忍,哥哥会不会因此卷入其中? 黎育清静静望向哥哥,沉吟不语。 「怎么了?清儿在担心什么?」黎育莘轻拍妹妹的扃。 「我想,老太爷希望你们与三皇子、世子爷多亲近。」 「这个自然。」他也猜到了。 上午那档事,让老太爷对他们另眼相看,他不知道清儿怎会变得如此伶牙例齿,能将他们备下的一篇话说得如此自然,但结论是,他们赢得了老太爷的重视。 能得老太爷亲自教导,并不容易」前两年,老太爷曾经指名二房嫡子黎育南、黎育朗到墨堂,亲自教导他们读书,但短短几天,他们就满脸狼狈地让老太爷赶出书房,之后老太爷再没让任何孙子进入锦园墨堂。 「哥哥,接近皇权是好是坏太难料。」她提醒。 黎育莘失笑,不明白她怎会担忧那样多,难道真是身为哥哥的太不中用,才逼得她东想西想,放心不下? 「所有人都嫉妒哥哥有这样的机会呢。」 他们出墨堂的时候,遇见黎育南、黎育朗及三房庶子黎育陶,三个人虽没有出言相讥,但面上都不好看。 「男儿志在四方,哥哥有大志是好事,但有件事……或许是妹妹多虑,不过哥哥可不可以答应清儿,日后若哥哥真有机会进入朝堂,请牢车记住一句话——只效忠皇上。」 「当然,不效忠皇上,还能效忠谁?老太爷一生忠诚,总不能到咱们这一辈给坏了名声。」 —哥哥没听懂清儿的话,当今皇帝膝下有七位皇子,再过几年,东宫之位必会是众皇子心之所望,清儿担心,若是哥哥与三皇子走得太近……」 他终于明白妹妹在担心什么,心有点酸,才十岁的丫头就多思多虑、满脑子忧郁,本该是受宠被疼的年纪呐,如果娘知道,肯定要骂他这个哥哥不尽心。 握起妹妹的手,将她的手包在掌心中,他定定望着她的眼,认真说道:「清儿别怕,哥哥没那么能干,能够爬到权力中枢,何况你以为哥哥想与三皇子走近,人家便愿意让哥哥亲近?你哥哥是什么货色,旁人不知,清儿会不明白?」 「哥哥所有的努力,只有一个目的,要让清儿过上好日子,要让清儿有人可以依靠,不受人轻慢、欺负,既然如此,怎么可以让你忧心?哥哥保证,绝不做让清儿担心之事,绝对不掺和皇子之争。」 他的话让黎育清松口气,她要的就是这句话。「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两兄妹像小时候那样,勾勾小指头,做下约定。 见妹妹松开眉宇,黎育莘开始说起笑话。「你知不知道家里多了两位贵客,各房开始蠢蠢欲动?」 「蠢蠢欲动?」她摇头,不明白哥哥的意思。 「傻子,也就你,关起门来替别人罚写《女诚》,外头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理。」 「理外头事做啥,我只管哥哥和自己的事。」 「别的院子知道三皇子和世子爷要住下,可忙得紧呐。」 木槿直到这时才恍然大悟,她插话道:「原来哦,奴婢还想二夫人干么请流云阁的谢掌柜进府里,又不是过年,怎地又要做新衣?还有啊,奴婢去领晚膳时,看见三房的三姑娘、九姑娘都往针线房去了呢,原来是想裁新衣裳,穿给贵客看。」流云阁是乐梁城最有名的针线坊,做的衣服贵得不象样,便是像黎府这样的人家,也只会在过年时才让谢掌柜进府替各房主子量制衣服。 黎育清听明白了,四哥哥、五哥哥尚未与人亲近上,就有人想与三皇子和世子爷亲近了,可九妹妹不是和自己一样才十岁吗,怎就紧张起亲事来? 不过这恰恰可以解释,所谓"萱姨娘"罚她抄的《女诫》,为什么不是五千遍而是五十遍,并订于明日交齐,黎育风这不也是想着要早点解除禁足令吗? 平心而论,论长相,黎育凤在她们这群孙女中算是最出众的,如果老太爷有意思让出众的孙子接近贵客,怎会无心让出众的孙女出线? 那么,自己何必辛辛苦苦抄得这样认真?反正黎育凤还不是一样会被解禁,会被默许亲近贵客。 眉心蹙紧,黎育清有些沮丧,然而她细细深思过后,复又笑开了,她怎么只想着黎育风成功,却没想到若是她失败呢? 三皇子、世子爷是何等身分,京城的名门淑媛那样多,就没一个能入眼的,非得跑到这乐梁城里,从一群半大不小的萝卜头里挑选另一半? 况且,如果黎育凤还是这样不远前顾后、嚣张跋扈的性子,再加上二房那两位正牌嫡女的竞争,她失败的可能性相当高呢,到时候这五十篇《女诫》,才是真正的落井下石啊。 「丫头想什么,想得那样出神?」黎育莘一指戳上她的额头。 黎育清扬眉,一时间,整张脸变得亮丽生动极了。「哥哥,我想着看好戏呢。」 「什么好戏?」 「除了大房的大姊姊、七姊姊不在,再扣掉年纪太小的十、十一、十二妹妹,有六个姊妹春心萌动了,群鸟争食的画面没见过,倒可以见识见识群花争艳,府里将要有一番热闹了。」 她拍拍手,别的不论,接下来光是与二房对招,杨秀萱大概便没有太多的精力盯在他们兄妹身上,真希望这些贵客能在黎府多待些日子。 见妹妹这般兴高采烈,黎育莘微哂,郑重问:「清儿,你心里怎么想的?如果你也有那份心思……」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荷包。「钱不多,但凑一凑也可以到针线房,请嬷嬷们给你裁一身新衣裳。」 他瞧着妹妹,早上到锦园见老太爷的衣服己经换下来,现在身上是件再简单不过的月牙白衣裳,不但领口有些泛黄,袖边己经抽了细丝,还沾上些许墨迹,裙摆也微短,若不是身形太瘦,这衣服早就不能穿了。 第十九章 虽说流云阁每年都会进府替主子们栽制衣服,但杨秀萱总有本事把大部分的银子全花在她的一女二子身上,其它子女能挑些便宜货色己是不易。 他和黎育岷还好,四房没有比他们更大的男孩,因此每年还能分到两套新衣服,而柳姨娘计较,杨秀萱不敢做得太过,最可怜的是妹妹,永远只能捡黎育凤不要的旧衣裳。 「哥哥,你希望我嫁给皇亲贵族,日后为哥哥的前程铺路吗?」 「我要的东西会靠自己的双手去争,不需要拿妹妹终身幸福去交换。我要你嫁一个真正待你好的男人,清儿……」他握住妹妹的扃镑,语重心长地道:「不要走娘的老路,她做错选择,这辈子无缘幸福,你,千万不可以!」 谈何容易,在这样的家族里,女子始终只是一枚能替家族争取到最大利益的棋子,不过,她很感激哥哥这样想,她笑盈盈地靠进哥哥胸怀、揽着他的腰,低声问:「哥,你知道最大的幸福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活着功名利禄是假的,荣华富贵是假的,唯有真真切切的活着,才是最大的幸福。如果萱姨娘不欺我犯我,我不想与她对峙,我愿意和四哥哥和平相处,便是要巴结、讨好他也没关系。」 「我要哥哥和我都平平安安活着、平平安安长大,一路平平安安的,直到有足眵的能力独立起门户,那个时候,我们便能随心所欲、过衷心想要的日子。」 黎育莘的手臂施了力气,将妹妹紧抱在怀里,好心疼呐,心疼她对生活的无欲无求,心疼她只想平安活着,心疼自己无法给她更多,心疼……疼她当自己的妹妹好倒霉,如果她有一个能干的哥哥,何必事事烦心事事忧? 浓烈的心疼让他更加下定决心要出人头地,给妹妹一世无忧的生活。 兄妹的交谈落入窗外那两抹黑影耳里,黎育清不知道,那句「唯有真真切切的活着,才是最大的幸福」狠狠地烙进齐靳耳里,因为这句话,在若干年后的战役中,救了他一命。 命运的转轮因为她的重生己经悄然改变,只是她尚未知悉。 齐镛叹息,却拉起唇边笑意,离开窗边。 他双手负在身后,心底沉沉地压入一块大石头,还以为偷听是件愉快的事,至少会让他开心上好些时候,没想到一句真真切切的活着,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从不愿意承认,自己那样疲惫,是因为生存之于他是件艰巨的事情,他用笑容来掩饰生命里所有的痛苦际遇,他用笑容来展现自己掌握生命的轻而易举,但黎育莘和黎育清的对谈却让他心一沉。 齐靳没有叹气,虽然他心情很好。 他的脸依然冷得像一块冰,没错,他和齐镛不同,他心情好得不得了,因为黎育清的话点醒了他——平平安安活着……直到有足眵的能力独立起门户,便能随心所欲过日子。 是啊,他该更积极培养自己的实力,才能带给云儿最好的生活。 眉弯弯、眼弯弯,己许久不曾展露的笑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悄然出现,他越来越欣赏屋里那个丫头了。 突地,齐镛停下脚步,问:「齐靳,你真的相信世间有手足之情吗?」 这次齐靳考虑的时间很久,好半晌方才回答,「不信。」 很好,齐靳没有更改答案,否则他会更心闷。 「我也不信,黎育莘讲那些话,只是想让他妹妹心甘情愿为他谋前程罢了,那叫怀柔,是父皇最擅长的手法。」丢下话,他向前快步走上一段路,然后像在确定什么似的,自欺欺人地补上一句,「没错,就是这样!」 【第七章 蜜糖与砒霜】 黎府花园,齐镛和齐靳身后跟着两名小厮,正在园子散步。 齐镛的信己经送往京城,没猜错的话,父皇定会让他留在黎府,聆听黎太傅的教诲,黎正修是父皇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块,他本来不明白这种情感,但后来在齐靳身上,他懂了。 齐靳的母亲待他极为刻薄,却甚是宠爱小弟,没有人明白,同为一母所出,怎会有如此天差地别的待遇? 叔母的行止,常让他联想到郑庄公与其母武姜的故事。 武姜疼爱小儿子共叔段,为了将大儿子郑庄公赶下王位,母子连手背叛郑国,最后事败,郑庄公流放母亲武姜于城颍,他言道:「不至黄泉,毋相见也。」 齐镛曾经以此嘲笑齐靳,问:「倘若哪天,叔母想让齐坟当上珩亲王世子,会不会学习武姜,企图害死你这个嫡长子?」 那次,齐靳连考虑都不曾便回答,「会。」 齐靳笃定的答案,压得齐镛呼吸不顺,他这不仅仅是嘲笑别人,更是狠狠地嘲笑了自己,因为如果他的问题是——为了皇位,你的兄弟会不会企图杀死你? 那么他的答案不是「会」,而是「铁定会」。 手足情深?哼! 在那样压抑而恶意的环境中长大,任何人给的一点亲情与温柔,都会在人们心中留下深刻痕迹,因此父皇念念不忘黎正修,也因此齐靳念念不忘江云。 江云的父亲不过是个小宫,那种身分怎么也别想进得了珩亲王府大门,但为了那份难得的温柔,他想尽办法抢立功劳,好让父皇为他们赐婚。 这门亲事,叔父自然不同意,但叔母却乐意得很,她就怕娶进门的世子妃娘家势力太大,她压制不下。 年初,他们成亲了,江云的日子过得并不畅意,但她是个逆来顺受的女子,再苦也能咬牙熬下去,不教经常在外办差的齐靳为难。 她越是这般柔情似水,齐靳便越是将她摆上心,即使齐镛始终不认为这样的女子适合齐靳,然而这份难得的柔情,是齐靳此生都割舍不去的感情。 话说回来,就是手足之间不可靠,因此不管自己乐意与否,都必须尽全力拢络黎正修,只是要黎正修摆明态度站在自己的阵线里,恐怕他必须有更多杰出的表现才行。 都说了他是只老狐狸,除非确定自己身处的地方很安全,否则不会随意做窝。 不过,在黎府住了将近十日,齐镛和齐靳对黎正修的看法有重大改观。 齐靳收回自己的怀疑,他普经怀疑黎正修非能臣;而齐镛也收回那个认定,他认定父皇并非一定要黎正修不可。 过去几天,每个早上与下午各一个半时辰,他们会与黎育岷、黎育莘在墨堂里听黎正修讲课,他讲四书五经,但不像宫里太傅教的那般无趣,他旁征博引、引经据典,随手拿出来印证的例子多到数不清。 他讲朝事、讲征兵,他讲纳税盐制的弊病一针见血,让人无反驳空间,他提贸易、说边关防御,头头是道,让一屋子的年轻学子暗自赞叹。 齐镛、齐靳不得不承认,就算是老狐狸,他也是只很厉害、很有本事,成了精的狐狸。 如果过去,齐镛对父皇和黎正修关系的理解在于情感,那么现在他明白,除了情感之外,黎正修对政治的灵敏度与反应,绝对值得他们竖起拇指,大喊一声佩服。 然而他也必须说句实话,黎正修的四个儿子都远远不及他们的父亲,因此他才会从孙辈当中挑中黎育岷和黎育莘吧。 他不反对黎正修的安排,更何况他还真想知道,如果黎育莘违背对妹妹的承诺、搅和进他们之间,黎育清会有怎样的反应? 「齐靳,对于黎育岷和黎育莘,你有什么看法?」 第二十章 他笑望齐靳,两个人一暖一冷、一温和一严肃,他们是截然不同的性格,却异常地投契。 齐靳不多话,却字字珠玑。「假以时日,黎育岷会是第二个黎正修。」 黎育岷太聪明、太有眼色,也太懂得抓住每个机会,偏偏又想要掩饰,刻意表现得如黎育莘那般单纯。 那或许骗得了别人,却蒙不来他们两个,因为尔虞我诈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计谋暗算是他们日常的娱乐,黎育岷那套对他们来说只是小儿科。 齐镛笑得越发灿烂。「英雄所见略同。」 黎育岷的心计绝不在黎正修之下,这几日,他刻意交好,黎育岷却表现得不愠不火,不巴结、不谄媚,与他保持安全距离,他绝对相信那不代表志节清高,而是欲擒故纵。 也许黎育岷想与自己建立起像父皇与黎正修那份类似亲情的友谊,但比起父皇,他更冷血、更不信任周遭的人,齐靳是个例外,因为他进入自己的生命时,是在他对这个世界尚且懵懂的三岁童年。 但他明白,黎育岷绝对是个人才,他不但有天资也有毅力,才十四岁就有这等功力,再给他十年磨砺,他会变成怎样的人?他相当相当期待。 「有心思,却远远不如黎育岷;没有足够天分,却愿意付出双倍心力,换得成功,他不惧艰难,刻苦自匡,在这样的努力之下,也许会考上秀才、进士,但宫位绝对做不大,因为他的脾气无法与那些文宫周旋,如果我是他,会选择弃文从武。」拿笔杀人拼的是心计,拿刀杀人拼的是力气,黎育莘有一股傻劲,以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没道理的义气。 齐靳能眵确定,黎育莘对他们的刻意疏离与黎育岷的欲擒故纵不同,他是真心想待在墨堂里,认真同祖父学习,并不打算和他们建立关系,他的努力是为着让妹妹过好日子,并非想要飞黄腾达。黎育莘与黎育岷最大的不同是,他没有野心。 齐靳亲眼看见黎育莘在黎正修的课堂上认真听讲、努力发问,回到屋里,将一日上课所学记录成册,交给读书比自己更有天分的妹妹。 他亲眼看见,黎育莘将祖父赏的甜食小心收好,带回星里给妹妹,他也亲眼所见,黎育莘背着人、握紧拳头对天发誓,要给妹妹最安定的生活。 齐靳的嘴巴无法同意手足之情,但他的心己经被说服,这个世间的确有亲情,只是他的运气太背,无缘遇见。 他不想插手黎府之事,要拢络谁是齐镛该烦恼的,与他无关,他现在该想的,是如何建立更大的功劳,让皇帝同意他在外头立院建府,但……黎育莘咬紧牙关、信誓旦旦的模样,感动了他这块寒冰。 进府第三天,齐靳问黎育莘,「想不想练武?」 他想也不想的绕过自己,走掉。 第四天,他对黎育莘说:「练出一双硬拳头,才能保护妹妹不被欺负。」 黎育莘还是绕过他,走掉。 没想到第五天,他却走到齐靳面前问:「你可以教我练武吗?」 他不明所以,命人去查,才晓得杨秀萱的双胞胎儿子黎育文、黎育武联合三房的庶子黎育陶拦下黎育清,要替他们的五姊姊黎育凤出气,她挨打了。黎育莘知道此事时冲过去想护住妹妹,却打不赢身形高出自己许多的黎育陶。 然后齐靳再次确定,黎育莘的话没有半句作伪,他做任何事,全是为了黎育清。 当下,齐靳便同意教他武功,从扎马步开始教。 之后,他听说黎育莘卯时初便起床,练半个时辰的马步,这对初初练武的人,不是件简单的事,但他做到了。 今晨上课,黎育莘在他桌上摆了一个竹刻的笔筒,他没解释,齐靳却明白,那是他在表明立场,表明他们之间不是交情,而是银货两讫,他们的关系依然泾渭分明,他牢车守住对妹妹的承诺。 黎育莘不对他多话,齐靳也不是多话的男人,于是他点点头,把东西收下。 这是他与他的默契。 「我会收服黎育岷的。」齐镛说:「你负责收服黎育莘。」齐靳瞄齐镛一眼,这两者的困难度不一般好吗? 「怎样,办不到?」齐镛挑衅问。 不是办不到,而是不想办,别人不了解齐镛,他能不了解? 他要的人才是黎育岷,不是黎育莘,故意接近黎育莘……纯粹是想看两兄妹为此吵架,以证明他所料无差——世间没有手足亲情。 他尚未回话,便听见一群女子的声音传来,抬眼望去,齐镛脸上的笑容更灿烂迷人了。 黎育清暗地里叹息,她没猜错,那样明显的字迹差异,老夫人还是将一百份罚写收下,解除黎育凤的禁足令。老人家有意思促成好事,反正家里的丫头年岁还小,不怕传出去坏了名声。 以柳姨娘的女儿十一姑娘黎育芬的八岁生辰为借口,杨秀萱让四房的姑娘全聚到花园里玩乐,园子里摆了桌子,桌上摆满茶点瓜果,打算庆贺一番,没想到二、三房的黎育蔷、黎育秀、黎育月、黎育虹,不知道打哪儿听来的消息,全带着礼物赶过来了。 也不知道是有志一同还是真心为黎育芬的生辰庆祝,居然一个个都盛装打扮,把能够上身的珠钗环佩全给戴上。 也是啦,贵客临门这些日子,每日的活动行程该探听的也都清楚明白了,今儿个老太爷出府,不能替三皇子、世子爷上课,他们不来逛逛园子还能往哪儿去?难不成闷在匿里? 黎育清不同她们搅和,静静坐在一旁端着杯子喝茶,专心吃着茶点,枣泥山药糕、桂花糖、松子酥、糖酥煎饼、盘丝饼……全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美味,机会难得,她岂能不尽量往肚子里塞。 二、三房那几位适龄的姊姊妹妹与四房的黎育凤、黎育惠互相比着首饰衣裳,听她们夹枪带棒的言语,黎育清忍不住好笑。 谁的布料昂贵、首饰精致,何必费精神去攀比,只要看看谁家母亲主持中馈、谁家娘亲善于钻营便可知。 三房的庶女和柳姨娘的女儿甭比了,一比只会比出满腹心酸,真能上得了台面的也就只有二房的黎育蔷、黎育秀和黎育凤三人。 黎育凤穿着一身大红锦缎,上有银线绣成的点点落梅图,她头上梳着繁复的百花髻,缀上饰玉蝶花钿、鸾凤金步摇、瓜子脸、柳叶眉、樱桃口,灿烂明艳的红颜如一束束燃烧的火焰,让人无法抗拒她的娇艳动人。 实话说,若让黎育清来选择,她也会一眼挑中黎育凤。 至于黎育蔷、黎育秀就甭提了,容貌不及人就算了,连打扮也输得乱七八糟。 肤色略黑的黎育蔷穿上镶粉边的黄色衣衫,外加浅绿色镶黑边长褂,脚底下踩着掐金挖银红香绣花鞋,满身都是希罕珍品,凑在一起却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黑得更厉害。 而黎育秀身上那条月华裙,裙中折榈内有繁复的花纹,抖动开来,好似月色映照下的美景,这条裙子肯定造价不菲,但黎育秀下身略丰,穿上这一条裙子又更胖上五分,走起路来不但毫无轻盈感,甚至让人觉得地面都随之震动起来。 看着两房女儿的打扮,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杨秀萱多年来能紧紧拢络住喜爱美色的父亲了,在打扮上头,她的确远远胜过许多女人。 只不过再善于修饰,也敌不过岁月折腾,再过个两年,嫡母嫁进黎家,她年轻美丽的容颜将让父亲深深牵挂,而杨秀萱…… 第二十一章 淡然一笑,她又吃了块点心,像看戏似的,看着几只虎豹熊狸互相炫耀自己一身皮毛。 「啊,三皇子与世子爷来了。」 黎育蔷一声惊呼,所有人全站起来,引颈相望,好像前头来的不是人,是一箱箱的黄金翡翠。 黎育清喝了几口茶,将嘴里的食物给冲进肚子里,方才起身,同众人转往同一个方向。 教人意外的是,目光所至,两道眼光却是直直地对上自己,这是在……看她? 看看左右,众姊妹们早己快步迎上,整张桌子边并无旁人,所以真的是在看她?! 不会错的,并非黎育清托大,三皇子与世子爷的确在看自己。 黎育清讶异,在海棠牡丹花海中,他们怎会瞧上她这朵小桔梗? 然而,她并未闪躲他们的目光,反而迎视上去,她审视他们的五宫长相,霍地明白,那日在锦园大厅外头顶心传来的凉意是从哪里来的了。 齐靳的眼光很冷,彷佛冬季里的寒雪,让人不自禁地起哆嗦,她不知道是怎样的冷冽心情,才会发出这样寒霜似的目光? 齐靳的目光、表情很轻易便教人退避三舍,因为凡是人都有趋吉避凶的本能,所以众女子们纷纷将视线挪向温暖源头齐镛身上。 他在笑,笑得春风徐徐,笑得人心中荡漾,把齐靳带来的寒冷全数驱逐出境,他长得很俊朗,几乎是一眼,在场的女子便全被他勾住心。 祸害呵!低下头,黎育清忍不住抿唇轻笑。 有杨晋桦那档子祸事,对于好看的男人,她怎么还会上心? 那时候是听谁说的?哦,是听杨晋桦的妹妹讲的,她说男人要好用才重要,好看做啥,养眼睛吗?那种两盆花就成了。 那时,杨家小姑看上眼的男人长相不及哥哥,却是个七品县宫,小姑脾气爽朗,直来直往、从不怕惹谁不快,她向自己央求十里红妆,可她的家底早己让杨晋桦掏空,压根拿不出手,从此,两人结仇。 在想些什么呢?都是过去的事了,说丢说抛说忘却的,她怎还容许它们时刻萦绕? 再次抬头,她发现齐靳那双黝黑深邃的眼睛,依然落在自己身上。 怎么了,他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子,会对自己这个小丫头感兴趣?她不认为自己有值得他在意的地方。 黎育清不知道话头是怎么起的,待她回神时,几个姊妹己经围绕在齐镛身边,吱吱喳喳说个没完,而齐靳在不知不觉间被排挤在圏外。 黎育清并不想加入其中,可一个人待在这里继续吃食,着实惹人注目,只好悄声吩咐木槿,待会儿众人散去,用帕子悄悄将没吃完的点心给拾掇好,捎带回去给哥哥解馋去。 木槿听从姑娘交代,依然守在桌边,眼睛没离开过那些点心。 黎育清则乖乖地走到姊妹们身后,并且保持五步距离。 眼见她小心翼翼、将齐镛当成瘟疫的模样,冷脸男人眼底竟然涌起两分笑意,人人都当齐镛是蜜糖,独独她将他视为砒霜,是她聪慧太过,还是世人都让富贵迷了眼? 「黎府最漂亮的景致在后花园,那里有个荷塘,塘边种了许多垂杨柳,美不胜收,镛哥哥,你要不要去赏赏?」黎育凤落落大方地说着。 乍然听见「镛哥哥」三个字,黎育清全身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耸耸抚了抚双臂,企图将手臂上的疙瘩给抚平。 她这个下意识的动作教齐镛发现了,他似笑非笑地走近她,直直靠向她问:「小妹妹,你冷吗?!」 黎育清抬头,对上齐镛爱笑的桃花眼,冷不防地又冒起第二层鸡皮疙瘩。她皱起眉头,心底叹息,唉……医书上不知道有没有写道:时常起鸡皮疙瘩有碍健康? 她直觉退开两步,挤出一抹笑意,回道:「多谢三皇子关心,育清不冷。」 「你叫育清?长得真教人喜欢呐,怎么你的姊妹们都喊我一声镛哥哥,你却喊三皇子,是不是显得太疏离啦?」 呵……呵呵……她不想傻笑,因为那样看起来很笨,但现在除了傻笑,什么表情都不对。 她们想喊的哪里是镛哥哥,这不过是退而求其次的叫法,她们心里更想喊的是夫君、相公吧。 黎育清皱了皱漂亮的小鼻子,忍不住又往后退去,这位笑面郎君让她全身上下都不舒服,有杨晋桦的前车之鉴,她对好看的男人都存了厌恶偏见。 她没发现,自己一退、二退,一路退到齐靳身前。于是乎,小小的丫头夹在两个高大的男人中间,一个笑、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热情似火、一个寒冷如冰,冷热夹攻,她觉得自己快要生病了。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可以称之为咬牙切齿,更不知道身后那块寒冰,因为她的咬牙切齿眼神又温柔了几分。 齐锖步步进逼,他在笑,却笑得让黎育清倍感威胁。 「怎么,本皇子还担不得你一声镛哥哥?!」 视线一挑,黎育清不小心撞见数双充满憎恨的眼睛。此刻,她充分明白,当靶子是什么感觉、万箭穿心又是什么滋味,被一群女人不约而同的嫉恨着,她肚子里刚刚吞下的点心有往外奔腾的冲动。 她若是真有种喊他一声镛哥哥,今晚的晚饭里面不知道会被加入几种毒药?夜里睡着后,匿子不知道会不会突然起火?她完全没有把握,可以亲眼见到明天升起的可爱朝阳。 「请三皇子见谅,黎育清有自己的哥哥。」 后面那个冷脸的明明比较可怕,但她宁可让自己的背脊紧紧靠在他胸前,也要与前头的笑面虎拉开距离。 「自己的哥哥?你指的是育岷还是育莘?」 笑得越发灿烂,齐镛与小丫头杠上了,他不依不饶,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非要听黎育清喊上一声镛哥哥方肯罢休。 黎育清被他这样一问,心陡然连连狠抽,他这样问……是打算找哥哥秋后算帐,还是想对老太爷上眼药? 哥哥好不容易能到老太爷跟前学习,如果因为自己…… 她的眉毛纠缠勾结,不晓得今儿个走了什么霉运,会碍了三皇子的眼? 这么爱听人家喊镛哥哥?他轻轻松松打个手势,才学兼备的众姊妹们不但会齐声大喊,还乐意吟诗作词,唱出一首「镛哥哥颂」,他何必与自己这个小丫头较劲? 抬起眉睫,她沉默,但眼底净是求饶。 饶过她吧,她还得在这里待到长大,她不想招惹春风,春风请别往她身上狂扫。 齐镛看见她的求饶。 齐靳也看见了,看见她微徽发抖的肩膀,任她再聪明勇敢,站在权势面前,也得乖乖低头。 「眵了,爱听镛哥哥还怕没人喊?」齐靳向齐镛横去一眼,要他适可而止。 齐镛扬扬眉,心道:本皇子还就只想听黎育清喊,现在不想喊?行!改日,他定让她喊得心甘情愿。 齐靳发现齐镛扬起的眉尾,知道这家伙心里又在打坏主意,眉心一紧,脸色更冷几分。 齐镛放过她,转回众美之间,黎育清悄悄吐口气,心底稍稍放松下来。 黎育蔷走近,刻意说道:—镛哥哥,你千万别怪八妹妹不懂事呵,前些日子她才摔进五妹妹口里的荷塘,小命差点儿没了呢,怕是她听见荷塘两字整个人都愣傻了,哪能回镛哥哥的话。」 「不如咱们体贴体贴八妹妹,别往荷塘去了,竹院里有一大片竹林,父亲在里头搭了一间小竹匿,可以喝茶、弹琴、下棋,还挺清幽别致的,我们陪镛哥哥去那里坐坐?」 第二十二章 齐镛主动忽略后半段,挑上前头几句提问,「摔进荷塘,这么大个人儿了还会摔进荷塘?」 黎育凤见状,跟着凑到齐锖身边回道:「我们家八妹妹本就性子温吞,傻里傻气,说是同四哥哥、五哥哥说话呢,怎知说着说着竟掉进池塘里,约莫是被那里的景致吸引了目光,一不小心便摔了进去,可见得那里确实挺美的。镛哥哥,这里离荷塘近,不如今日先逛逛,改日再去二姊姊的小竹星。」黎育蔷还想说话,黎育凤同柳姨娘的四个女儿使眼色,众人便乖乖配合,你一言、我一语,簇拥着齐镛往荷塘走去。 众人离开,连同她们身边的丫头也跟着往荷塘去,黎育清这才松了紧绷的身躯,她拍拍胸口,暗自庆幸齐镛没继续发神经,否则这一出,还不知道要怎样了结,不过这下摆明了自己又狠狠得罪黎育凤一回了? 黎育清实在很不想加入那幅「众美簇拥图」,可是……不跟行吗?有方才那个小插曲,萱姨娘怕是要想尽办法挑她毛病了,上回黎育武、黎育文和黎育陶的半路拦截,谁知道有没有萱姨娘的背后授意? 他们连哥哥都敢打了,还会怕什么,倘若老太爷追究,哥哥不善言词又众口铄金,会不会让老太爷对哥哥心生厌恶?会不会好端端的机会就此流逝? 重生后,她习惯把一件事掰开了、揉碎了,一想再想,想过千百遍,想透所有可能,这让她犹豫的性格更加犹豫,往往一个小决定都得思索大半天,这样很不好,她知道,应该改的。 她摇摇头,冲着木槿使眼色,木槿暗暗点头,趁着没人发现,拿起预藏在怀里的几块帕子,将盘子里的点心全给扫进去。 主仆俩的小动作全落入齐靳眼底,这回他的笑意直接从眼里飙出来,注入抿紧的嘴角,他不知道自己的冰脸融化,不知道这个笑意柔和了自己的脸部线条。 直到木槿收拾完毕,小跑步回屋里时,黎育清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身,打算快步跟上大家。 谁知道一旋身,她又撞上齐靳。 抬眼,四目相对,唉,她怎么会忘记这号人物? 方才的事肯定全被他给瞧见了,尴尬啊、丢脸呵,一个大家千金,不去算计三皇子,却满心算计起桌上的小点心,贪吃也没人贪成这样的。 她双颊红透、羞愧不己,连忙屈了屈膝,假装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快步从他身边走过。 她闷着头加快脚步,好像后头有鬼在追自己似的,齐靳看着她小小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心底竟浮起淡淡的疼惜。黎育清走得相当快,她企囝追上众人,却没料到在靠近荷塘时,听见下人大喊着—— 「二姑娘落水了!」 【第八章 树上看好戏】 黎育清和齐靳匆匆赶到时,池塘里没有人,只见到软手软脚的黎育蔷靠在一名小厮怀里低声哭泣,而黎育秀和黎育凤两人争执得厉害。 「五姊姊,你怎能推二姊姊下水,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姊姊身子弱,如果因此犯了病可怎么办才好?」 黎育秀怒指着黎育凤骂骂咧咧的,却没忘记倒打自家二姊一把,暗指她是个病秧子,绝非良配。 黎育清撇撇嘴,满脸的不以为然,谁说身子弱就得退出竞争队伍?青菜萝卜各有所好,谁晓得三皇子不是特别喜欢柔弱多情的病西施? 何况对于终身大事,黎育蔷自然是更紧张些的,她都十四岁了,始终没找到好对象,这事可是二夫人心头上的要紧事。 黎育清放慢速度走到众人身后,她不想参与此事,却也不想太过与众不同。 「你哪只眼睛见到我推人啦,早就说过,这桥面窄,大伙儿别全挤上来,二姊姊自己不小心,却要把过错赖给别人?天底下哪有这个理!」 黎育凤胸口起伏不定,忍不住满肚子怒火,今天的计划全教黎育蔷给破坏,真不晓得这群人来凑什么热闹,母亲分明只让四房姑娘聚在一起,她们却像苍蝇闻到腥味便全盯上了。 「分明就是五姊姊推的,我们全看见了。」黎育秀紧紧咬住她不放。 黎育凤恨恨地朝黎育蔷瞥去一眼,这个坏事的家伙竟然还有脸哭,自己不要脸,还想趁机攀咬。 「是吗?那要不要请大夫进府,好好替妹妹诊诊那双眼睛,怎么年纪轻轻就出了毛病?」她口气刻薄,将母亲的叮咛全抛到脑后」「五姊姊太过分了,这件事绝不能就此算了。」 「六妹妹想算了、我还不能算了呢,女子最重名誉,好端端的,又没人请你们过来,自己硬要凑热闹,还想把脏水往我头上泼,天底下可有这等道理?」 「话全由你说了算吗?亲眼瞧见的还有三姊柹、四姊姊和好几个妹妹呢。」 黎育秀一说,所有被她点名的全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一步,态度摆明和黎育清一样,不想蹚这浑水。 见众人畏惧自己,黎育凤脸上扬起一抹得意。 黎育秀面子下不去,拉起黎育蔷道:「二姊,我们回去同老夫人说。」 看着两个人一来一往,争执不休,黎育清忍不住满肚子冷笑。 若让杨秀萱见到这状况,不知道是要恨自家女儿不受教,还是要更加恨上二房,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她肯定会后悔安排这次的生辰庆会,黎育风性子不改,再多的安排皆是枉然。 这时,黎育蔷开口了,她泪汪汪地望向齐镛,柔声说道:「男女授受不亲,镛哥哥在众目睽睽下抱了育蔷,育蔷这辈子怕是……」 几句话让黎育清大吃一惊,便是在场所有的姊妹们也忍不住转头望向她。 天?!这样耍赖也行?黎育清真想为她鼓掌叫好,脸皮厚成这样的人不入朝堂,当真可惜至极。 可她也没说错,大家闺秀别说与男子有肌肤之亲,便是单独见面都是不妥当的,虽说是为了救她一命,可今日之事若传出去,再加上几分夸大言词,黎育蔷的名声就别想要了。 黎育风看向黎育蔷,嘲讽一笑,想盗用她的法子,可未免做得太粗糙,当众这样说出口,万一人家拒绝,她还要脸不要? 拨了拨落在扃上的叶子,黎育凤讽刺道:「就想着呢,又没人推、没人拉,二姊姊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会直挺挺往池塘里栽?害妹妹受好大一阵惊吓呢。」 「前些日子八妹妹也在这里摔了,难不成池塘边有什么脏东西,原来呵……二姊姊这是要赖上镛哥哥呐,问题是,你要锖哥哥怎么负责?是剁了姊姊被拉过的手,还是任由姊姊在水里绕个几圏、眼不见为净?」 黎育凤怪声怪气的话,惹得众姊妹捂嘴轻笑,黎育蔷却是一张脸涨得通红,她的嘴皮子比不上黎育风麻利,被人这样说,心急之余除了呜咽啜泣,也想不出话来替自己辩解。 二夫人和萱姨娘的明争暗斗己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她们天天争权、日日夺利,中馈这档子事好处多着呢,而子女们有样学样,一个个记恨起对方,与其说他们是一家人,不如说是仇人。 这时候,有眼色的三房姊妹聪明地再往后退开几步,生怕搅和进两房的战争,但柳姨娘的四个女儿和黎育清就尴尬了,不帮黎育凤,回头萱姨娘会找人算帐,谁也别想逃过,可若帮了……事情闹到老夫人那里,谁都讨不了好。 第二十三章 黎育秀见状,眼含讥诮道:「五姊姊说话何必夹枪带棒,二姊姊是被人推还是自己摔的尚未公断呢,五姊姊这样说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五姊姊想替自己脱罪,不惜对姊妹们言语刻薄,日后这泼辣名声传出去,这乐梁美人的名号怕是要换人当了。」 「黎育秀!」黎育凤被气得青筋暴起」「五姊姊何事唤妹妹?」黎育秀笑盈盈地回话。 「你不要欺人太甚。」 「明明就是我们二房被欺负,怎么成了二房欺人?五姊姊信口雌黄、颠倒是非黑白的本事还真高强。」黎育秀不轻不重几句话,把今日之事带到二房与四房之争上头。 黎育凤向几个妹妹抛去狠良一眼,示意她们开口。 可三皇子、世子爷都在,谁肯出这个头?谁肯与黎育凤担上同样的泼辣名声?问题是不说话黎育凤哪肯放过她们,她一双美目死命狠瞪,非要逼出她们几句话不可。 她的凌厉逼得黎育芷撑不住,低下头不敢看黎育蔷一眼,轻声道:「二姊姊不该让镛哥哥负责任的,倘若拉了手、把人救起来,就得娶二姊姊,那二姊姊方才靠在小厮身上那样久……是人人都看见的……」 她越说越小声,恨不得把头埋进泥土里面。 此话一山,齐镛忍不住乐得笑开,他走向前,拍拍黎育芷的头,道:「好丫头,镛哥哥谢谢你仗义执言。」说着,他从腰间解下玉佩,递到黎育芷手里。 黎育清皱眉,他是嫌情况还不够混乱吗?他这是报恩还是报仇呐? 果然,他的玉佩方送出手,不管是哪一房的,妒恨目光齐齐集中在黎育芷身上,吓得她频频退缩,黎育清咬唇轻叹,心想萱姨娘是个善妒的,若是这事传到她耳里,柳姨娘和黎育芷日子不知道要多难过呢。 想来,还是尽量少牵扯上这位「镛哥哥」的好。 黎育凤心底虽不舒坦,却还是顺着黎育芷的话往下说:「可不是吗!二姊姊和小厮……这么大的事,可得快去同老夫人提提,咱们家的二姊姊好事将近啦。」 从头到尾,齐靳没理会众女的争执,他的目光始终定在黎育清身上,瞧她又是皱眉、又是憋笑、又是装小心,表情多到精彩绝伦。 她是决心要置身事外的,却又不知道害怕什么地不敢离家太远,她几次见人吵得凶了,有逃跑的意图,却又迟疑着脚步,这种犹豫不决的性子,要怎么成就大事? 突地,他发现黎育清的眼睛瞪大两分,然后又开始犹豫起来,她脚想要溜,但眼神却是想留,齐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远处有两三个嬷嬷,正领着婢女们快步走来。 心中了然,他的手臂往黎育清腰间一勾,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风自耳边刷刷吹过,他们先是快速后退,然后一个窜身飞上树,动作敏捷流畅、行云流水,最厉害的竟是无人发觉自己倏地消失。 黎育清受到惊吓,直觉想放声尖叫,没想到却让齐靳的大掌一把捂住嘴巴」他在她耳边低声道:「不是想避祸吗?那就闭上嘴巴、安静看戏。」 被人抱在怀里,黎育清从耳根一路红上头顶心,明知道他不会对一个小丫头起心思,却还是忍不住心跳加快、呼吸喘促。 抿住唇,她闭上眼,几次深吸气、深呼气,强抑下激动心情,好半晌才张开眼睛,紧紧抱住身边的树干稳住身子后,按他的指不看起好戏来。 两位嬷嬷走向前,先是屈身向齐镛告罪,再请黎育凤和几位姑娘往锦园走一趟,戏不长,但每个主角、配角的表情都很精彩,唯有齐镛那张千年不变的笑脸始终维持一个样。 直到荷塘边空无一人,黎育清才能正常呼吸。 方才,见到老夫人身边的赵嬷嬷,她就知道事情不好,这下子在场的每个人都逃不掉,趋吉避凶是人的本能,她当然想逃,但若自己是那个唯一例外,下场绝对不会好看,所以她犹豫着,是要拼着被老夫人责罚一场,还是忍受杨秀萱暗招,谁知道齐靳早一步替自己做出决定,她真不知道该感激他还是气他多管闲事。 回神,发现他低头望着自己,眼底带着浓浓的揶揄」那是什么眼光?嫌她没有姊妹情,大难来时独自飞吗? 哼!有情有义方做姊妹,无心无情便是血缘牵系又如何?是,她心肠硬,但如果心肠硬是生存法则之一,她为什么不遵不为前世之事向那些对不起自己的人寻仇,己是她最大的宽容。 齐靳见她沉默不语,但一双灵活的眼珠子却写满心事,分明就是心里有话却不说,为什么不说?是因为害怕吗? 人人都说他长了一张阎王脸,所有人见着他便要退避三舍,所以……她害怕自己? 不像,她的脸上有不满、不悦,有两分烦闷、三分微怒,可就是没有害怕,心存害怕的人不会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他直瞧,不会眉毛聚拢在眉心,不会嘴唇微微嘟着,那模样……分明是在暗骂他。 「小丫头,你不喜欢三皇子吗?」 想起她对那些小点心的关注度远远高于齐镛,他还真想知道齐镛知道此事会是怎样的表情? 忍不住地,他嘴角微扬,拉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四不像表情,没办法,对于「开心」这等事情,他的经验微薄而稀少。「怎么会不喜欢。」嘴巴上这般说,她脸上却满是敷衍,摆明了心口不一。 「那么为何人人都对他趋之若鹜,你却恨不得退离三尺?」 「世子爷看差了,育清不是退离三尺,是人小力单、挤不进三皇子身边的众美囝。」 这就是明显的说谎啦,于是他恶劣地学起齐镛的咄咄逼人,问:「既然如此,怎么叫一声镛哥哥,让你如此为难?」 被他这样一问,她尴尬笑两声,怎地,今天哥哥」这三个字,同她较起劲来了? 「说话!提醒你一句,对于分辨实话与谎言,我相当有经验。」 意思是……与其浪费心思编谎话,不如从实招来?!她叹气道:「育清没有半路认亲戚的习惯,待日后习惯养成,定会跑到三皇子跟前热热烈烈喊上几声。」 他忍俊不住大笑,笑声不大,却笑得瞋腔频频震动,原来畅怀快意是这种感觉啊! 糟糕的是,他居然发觉她的无奈表情很合自己的胃口,光是这样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就不肯退位,原来,天底下满肚子无奈的人不少,不是只有他一个。 他对上她的眼,四目相望,久久不言语,他虽沉默,但那双眼珠子像能刨人心思似的,经过好半响,黎育清方才决定放弃说谎,坦白从宽。 她幽幽轻道:「世子爷是明眼人,定然清楚四哥哥、五哥哥得老太爷亲自教导后,我们在四房的处境必定更加困难,府里的姊姊妹妹哥哥弟弟都有母亲在旁护持,独独我们三人没有,我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求能被看重,只求平安,若世子爷心存善念,还望世子爷劝劝三皇子,别再替育清兄妹添担子,育清人小力薄,承担不起大责任。」她的话让他深思,须臾方问:「你当真以为退让便能平安度曰?」 「育清不确定,唯能时刻提防、时刻谨慎。」 眼前的自己,不能过度奢求,只能求得家宅平安、牲畜无害,顺顺利利长到有本事独立,好远远脱离这个府邸。 第二十四章 「谨慎提防是不眵的,当别人非要对你动手的话……奉劝你一句,犹豫不决做不了大事,越是紧急时刻,就越得坚定自己的决心。」 他看出她的犹豫? 这人的眼还真利,不过他是对的,她不能老是犹豫不决,她可以不报复,但同样的人、同样的事再度欺上,她不能因为犹豫而让自己和哥哥陷入险境,第三百次,她对自己说:我会改。 「多谢世子爷提醒。」 「在三皇子这件事情上头,你的态度是对的,三皇子在娶进皇子妃之前,绝对不会迎侧妃或婊妾进门,别心存妄念,才是真懂事。」 「为什么?黎家女儿三皇子看不上眼?」还是说,黎家女儿只能当小妾? 「只要黎老太爷不出仕,黎家姑娘就不是最好的人选。」 齐镛野心大得很,他身边的每个人、每件事都必须能眵为他谋得最大利益,何况是娶妻这件事情。 黎育清垂眉细想,还以为老太爷很得皇帝看重,才会派三皇子和珩亲王世子来乐梁城,原来就算再看重,只要没有实质权力在手中,三皇子就不会将黎家放在眼里。 黎育清嗤笑一声,「三皇子是在挑猪肉还是选妻子呐,还得挑肥挑瘦,看挑哪块肉吃进嘴最适口。」 「婚姻不都是这样?否则何来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违心反问。 「人生哪有这么多算计,算计到一场好婚姻就能保证一世顺遂、半世幸福?如果连婚姻都不能凭着本心,人生未免太苦闷了。」她不同意。 黎育清只是喃喃自语,但他听进去了,嘴边的笑意加深两分。 没错,就是这样,他可以千般算计、万般算计,独独不愿意在感情上头算计,婚姻要凭本心,不可以有太多的势利。这是他和齐锖唯一的不同。 齐靳没有注意到,今儿个,是他这辈子以来笑得最多的一天。 回神,黎育清问:「所以三皇子不成,那世子爷呢?五姊姊可是咱们乐梁城有名的美人呢。」 黎育清承认,这话有试探意味,前世,她对齐靳毫不在乎,那时满心只想嫁给杨晋桦,不晓得为什么到最后会是黎育秀嫁进珩亲王府。 他扬眉,淡淡一笑道:「我己经有世子妃了。」 他己经娶亲?那黎育秀要嫁到哪里去?难道重生后,所有的事全乱了章法?那么她可不可以大胆推论,哥哥不会死、齐靳也不会死,而杨晋桦不会出现在自己跟前?不管她选择或不选择,自己都不会走入相同的轮回? 这个念头让她陡然轻松,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幸福了,她再不必胆颤心惊、战战兢兢、板动手指数日子,等着一场场祸事降临。 毫无预警地,在她胡思乱想时,齐靳突然窜身下树。 他、他、他……她又开始全身发抖了,还以为有树干抱就很安全,可他一旦从身边跳开,那根粗壮的树干就变得很危险……但是再危险,她也不松手,非但不松手,还把脚也紧紧扣上。 她不敢往下看,在心底骂他千百回。 黎育清紧闭双眼,生怕自己的头往下一探,就会吓得脚软手软,她眉形扭曲、嘴巴歪斜,一张俏生生的小脸变成惊惶鼠辈,她生气了! 这个人,她又没有求他帮忙,自作主张把她拉上树就罢了,还将她丢在这儿,是存心教人难堪的吗? 这时,他的笑声从树底下传来,她听见了,脸一红,他是在嘲笑她胆小,还是单纯表示她的动作很难看? 「还不跳下来?你想留在树上过夜吗?」 跳?他要她跳?很高耶。 她勉强张开眼睛,略略低头往下,才一眨眼,她立刻昏得乱七八糟,两只细小的手臂将树干抱得更紧了。 这会儿她才晓得自己畏高,可她也明白她别无选择,不跳不行。 她咬牙鼓吹自己,别害怕,松松手、眼一闭、脖一缩就往下跳了,齐靳肯定不会让自己摔到的,他还是黎家的贵客呢。 可是……当真害怕呀! 她伸出左脚,脚刚悬空就吓得缩回来,全身抖得厉害,她能听见自己牙齿碰撞的叩叩声,不行,再试一次,左脚不行就换右脚,可是……一样啊,这次她缩得更快了。 他看着她频频换脚的动作更觉好笑,明明可以飞上去将她抱下来的,可他就是喜欢看她犹豫的小模样,不是一贯沉静稳重的吗?不是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不像个十岁小女娃的吗?怎么不过一棵树,就将她吓成这模样? 「你再不下来,我要走了。」 见她伸完左脚伸右脚,就是不肯让自己两脚同时悬空,若是有人在他面前露出这副蠢样,他绝对嗤之以鼻、头也不回地离开,可是……此际他居然好整以暇的双手横胸、背靠树干,看戏似的看得津津有味。 黎育清颤巍巍地松开右手,低下头,正好与他仰起的脸庞对上,他嘴角的些微扯动,分明就是嘲笑,她不满、她咬牙,她真想拿出骨气大声说:你走吧,本姑娘想在这里看风景。 但是,骨气这种东西在现实面前,根本不值一文。 她先在心底狠狠骂他十来句,眼一闭、脖一缩,咬着牙心一横,从树上跳……呃,严格来说,是坠下来,不是跳下来。 她以为会等到撞撃的疼痛感,但是当她回过神来时,自己己经安安稳稳地站在泥地上。 深吸气、深吐气,她需要对他说一声感激吗? 才不!他分明是始作诵者,这种话说出来,她会鄙视自己。 「连这么简单的事,都要犹豫那样久?」他微抬下巴,用鼻孔看人。 「谁告诉你我犹豫了?认真听清楚,我不是犹豫,是害怕,懂不!你怕不怕老鼠、怕不怕蛇?怕不怕打雷、怕不怕黑?你怕不怕亲人离去、怕不怕死?再说一次,是害怕,不是犹豫,听懂了没有?」 他看着她的激动,尤其在她说到亲人离去和死的时候,那个害怕的表情……不仅真实无伪,而且令人动容。 她是真的很怕,没有半分虚假。 把话一古脑儿全吐尽了,她方才想到……她发什么脾气?人家是珩亲王世子爷呐,他有权力也有能力让她这个黎家小庶女害怕的呀,只要他乐意,他还可以让她连续怕上十来天。完蛋了,惹上他,哥哥在老太爷面前…… 柳眉皱成一团乱线,她承认自己做错了。 对上他的眼,后悔在脸上形成,她正考虑着要如何向他道歉,没想到,他脸上露出两分温和,对她说:「我懂了,以后不再吓你。」 这是……他在对自己认错? 他的眼光增添两分柔和,大掌轻轻抚上她的头安慰着,也许方法不对,但这是他的直觉,他就是想这么做。 错愕令她说不出话,她呆呆地望向这个冷得像千年寒冰的男人,他的动作轻柔,透过头皮,她可以感受到他掌心的温暖。 齐靳被她看得不自在,问:「想好怎么说了吗?」 「说什么?」 「为什么你现在没有在老夫人面前,和众姊妹们一起受罚。」 黎育清倒抽气,对哦,她怎么把这件事给忘得一干二净? 见她吃惊慌张的娇憨表情,他失笑,终究还是个孩子啊!他略略提醒:「因为你看见姊姊们争执,心里害怕,要紧着去禀告长辈呐。」 是啊,怎么没想到这个?黎育清面上一喜,转身跑掉,跑了十来步,又急匆匆奔回齐靳跟前,轻轻福身,道:「谢谢世子爷相助。」 第二十五章 丢下话,她急急忙忙朝梅院跑,去「禀告」萱姨娘。 齐靳看着她飞快奔驰的小小背影,眼底挂上两分喜意,去而复返的齐镛站到他身边,发现他眼底出现难得的温柔。 略略沉思,齐镛问:「你喜欢她?」 「不过是个还没长开的小丫头。」 「是啊,却是个很有趣的丫头。」 只可惜是黎家的小庶女,如果他想拢络黎正修,不给个侧妃位置定是不够的,但小庶女这身分在母妃那里肯定过不了关,可惜黎家大房那两个嫡女己经定下亲事,而黎家二房那几个……实在难入眼呐。 「她说了,他们兄妹三人无母相护,在这府里不求被看重,只求平安,让我心存善念、奉劝三皇子,别再替他们兄妹添担,她的意思是我的看重,会替她招来麻烦?」「不是吗?要不要赌赌,那个收了你玉佩的姑娘,接下来几天日子会不会好过?」 「哼!我不同你赌,但我要同那丫头赌,试试我的看重会给他们兄妹带来幸运还是悲惨。」齐镛道。 他这人向来不服输,他要谁好,谁便得过得好,否则就是跟他过不去……对,他就是小鸡肚肠,怎样? 齐靳垂下眼睫,一抹了然笑意隐在眼底。 那丫头再懂事、心思仍然太浅,她不知道权势有多好用,不知道一味犹豫妥协并不会替她争来想要的安稳日子,所以他帮她一把,用他的方式表现自己的「心存善念」。 【第九章 偷鸡不着蚀把米】 黎育清奔回梅院找到杨秀萱,表现出满脸的惊惶恐惧,一进星便猛抚胸口,急促禀报五姊姊与二姊姊、六姊姊起了争执,要萱姨娘快去劝劝。 杨秀萱闻言心头一震,她们怎么会起争执?她耐心等待的不该是这样的消息呀。 杨秀萱匆忙起身,与黎育清一起回到荷塘边,可荷塘边早己人去楼空。 心念一动,杨秀萱往锦园走去,黎育清紧紧跟随在她身后,走得太急,杨秀萱差点与迎面而来的彩蝶撞在一块儿。 为谋划今日之事,杨秀萱特地让彩蝶到女儿身边帮衬,没想到事发突然,几个嬷嬷将小姐连同丫头们一起带走,彩蝶好不容易寻隙偷偷从锦园溜回来,见着主子便迫不及待将事情禀报给主子。 杨秀萱的脚步不见缓,她一面听着彩蝶口齿清晰地将方才发生的事叙述一遍,越听越是生气,而黎育清则是默默地瞧了彩蝶几眼,这丫头记心强,居然能够一字不落地将黎育秀和黎育凤说的话全转述出来,不是个简单的人。 黎育清知道,彩蝶是杨秀萱身边得用的,前世她与杨晋桦的初遇,也是因为彩蝶的指引,之后几次她好意向扶桑透露道:「若是八姑娘有需要,奴婢愿为姑娘效力。」 从此自己与杨晋桦书信往返,全赖扶桑与彩蝶相帮。 彩蝶甚至一次次破坏黎育凤与杨晋桦的相会,气得黎育凤闹到杨秀萱跟前,要她将彩蝶打卖出去,但杨秀萱怎肯?她可是杨秀萱的得力臂膀,那时的黎育凤不懂得母亲的一片苦心。 黎育清觑一眼火冒三丈的杨秀萱,她己失去平日的沉稳,撕开慈慧和婉的面具,露出满面狰狞。 死攥帕子,颔头青筋迸出,杨秀萱目露凶光,恨死了二房,好好的一个计划就这样让二房破坏掉,教她如何甘心? 这下子,就算三皇子对凤儿有意,听见女儿与姊妹们的争闹,怕也是把那颗心放回肚子里去了。该死的庄氏!处处与她作对,连黎育蔷、黎育秀两个下作丫头也不肯放过凤儿? 杨秀萱领着黎育清与彩蝶进入锦园,方到厅外,彩蝶对上赵嬷嬷的凌厉眼神,瞬间一股寒气从脊梁骨往上窜,虽然对方没说半句话,可那表情摆明知道自己的小动作,彩蝶心寒胆颤、一张小脸霎时一片惨白,不过杨秀萱正着急着厅里的女儿,哪里会照管一个奴婢的恐惧。 杨秀萱和黎育清走入厅里,彩蝶想跟着进去,却让两个嬷嬷横手拦住。 赵嬷嬷淡道:「主子的事轮不到丫头来插手,若主子有事自会命人来唤,你还是在这里同大伙儿一起等候传唤吧。」黎育清和杨秀萱进到厅里,只见一群姑娘分成两排跪在堂前,黎育清见状,二话不说地走上前去,跪在黎育兰身侧。杨秀萱没理会她,径自走到老夫人跟前,望着老夫人阴晴不定的表情,胸膛里那颗心评评乱跳一通。 杨秀萱看一眼脸色铁青的庄氏,拧紧眉头,恨恨道:「请老夫人明察,凤儿这丫头自小就是个正义的,看不得别人私底下做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才会不顾场合怒斥姊妹,她是冲动了,可……若非有人刻意激怒凤儿,凤儿还是很守规矩的。」她把罪过全往黎育蔷、黎育秀身上推。 庄氏闻言大怒。「萱姨娘这话可说的不对,自家姊妹差点出意外,五丫头不知道帮衬着还落井下石,在三皇子、世子爷跟前对姊妹们口出恶言,这等张扬跋扈,究竟是亲人还是仇人呐?!」 「二夫人,你怎能怪罪凤儿?今儿个如果不是凤儿出面,咱们黎家可要惹出大祸啦,届时别说你或二姑娘,怕是连二老爷的官位都要保不住。」杨秀萱出声恐吓,她心底再明白不过,女人在后院争争闹闹,老夫人可以睁一眼、闭一眼,但若涉及老爷的名声官位,就不是玩笑的。 「你别危言耸听,不过是蔷儿失足、差点落水,怎就连累到我们老爷了?」庄氏轻嗤,她可不是被吓大的,跟着二老爷那么多年,就算不是个能干的,也多少磨练出几分胆识。 「难道二夫人还不知道二姑娘和六姑娘说过什么话?」 「她们说什么?」 庄夫人直觉回问,却没想到这一问,便己落入杨秀萱的陷阱。 杨秀萱朗声道:「先是六姑娘冤凤儿推二姑娘下水,再是二姑娘泪汪汪地对三皇子道:男女授受不亲,三皇子众目睽睽下救了她,自该负责任。」 「这种话,一个清白女子怎么能够亲自同男人说?便是她再心悦三皇子,也得由长辈出面探询呐,这般暗使手段又不顾名誉缠在男人跟前……唉,二夫人不知,当下三皇子脸色有多难看,若是他就此迁怒黎家,受灾的可不只是二房。」 「之后,六姑娘又把一件简单的事牵扯到二房与四房之争,这算什么跟什么?!六姑娘这番话是活生生将家丑给明摆到皇上跟前去啦,若不是后来咱们十姑娘说了公道话,三皇子总算不再生气,怕是这会儿老太爷都不晓得该怎么把事情给圆回来。」 「倘若皇上因此大怒,责怪老太爷治家不严,你说、你说……唉,凤儿都拉下脸皮子做到这等程度了,二夫人不怜惜反倒出言相责,这可是做人伯母的道理?」 杨秀萱说完,瞠着杏眼瞪向庄氏。 想同她斗?庄氏还有得学了,过去忍她让她,不过是一个四夫人的名头尚未到手,如今……事出频频,她是再也忍不住了。 在园子里发生的每一件事,老夫人全知道,在场的人唯有庄氏蒙在鼓里,老夫人不动声色地看一眼杨秀萱,向来温厚良善的萱姨娘几时变得这般刻薄厉害,字字句句不提五丫头的恶毒,专挑二丫头和六丫头的错处? 「萱姨娘,你这是造谣,老夫人,您可不能允许一个姨娘毁坏黎家姑娘的名声呐!」庄氏眼泪一滴,跪在老夫人跟前。 第二十六章 早就知道杨秀萱是个有心机的,没想到竟是深沉至此,过去还想着她的心计能好好管束四房那群姨娘通房、好好管束儿子一心向上,没想到这等心机不单单是用在四房身上,也用到自己跟前。 老夫人也不是什么善茬,能扶持老太爷、整治后宅门风,那本事便是杨秀萱也及不上,只不过人老了,想清清心,能少管的便少理会几分,如今,她怎能忍受杨秀萱在自己跟前弄鬼。 看一眼烂泥扶不上墙的庄氏,她摇头问:「当时你在那儿吗?怎么姑娘们的对话你句句都清楚分明?」 老夫人一问,杨秀萱惨白了脸色,如果说她在,怎能让姑娘们起争执,若她说不在,那通风报信的彩蝶定会受到老夫人责罚…… 心念一动,她抬头向老夫人回话,「回老夫人,是八姑娘来报的信儿。」 哈,舍不得丫头,居然要舍了她这个庶女?!如果她认了,岂不是挑拨姊妹、挑拨四房与二房之争?! 黎育清想起齐靳的话。退让,的确不能保证平安,时刻提防,也提防不了恶人心肠,这时候便是没做大事的野心,也容不得她犹豫不决。 「八丫头,那些话是你同萱姨娘说道的?」 老夫人出声问黎育清同时,杨秀萱一双锐目对上黎育清,眼底满是狠毒恶庚,她这是在硬逼着黎育清认下。倘若是过去,她肯定会咬紧牙关、乖乖忍下,但经历过那样的一生,她再吞忍,岂非辜负上天让她重来一回? 「回老夫人,清儿见姊姊们争执,人小口舌笨,无法劝阻,只好去找长辈搬救兵,那些话……清儿但愿自己脑子伶俐些、能够记得住,可当时清儿心头惊吓,根本记不清楚,幸好来锦园的路上遇见彩蝶姊姊,彩蝶姊姊能干,方能将经过说得有条有理、字字清晰。」一篇话,黎育清把自己摘了出去,她之所以没在这里与大家同时受罚,是因为她去找长辈讨救兵,黎育凤之事怪不上她,而搬弄是非这种事,是杨秀萱身边的人干的,与她无半点关系。 「你怎么没让身边的丫头去搬救兵,却自己跑一趟?」 老夫人可不是好糊弄的,这时候,黎育清真感激自己的贪心。 倏地,她脸色绯红、满眼羞惭,低眉低眼低声道:「今儿个十一妹妹的生辰会上,有许多好吃的小点心,清儿想到五哥哥曾提起,近日老太爷给的功课重,经常要熬夜,方能将课业备下,可夜里肚子饿得紧了,没有东西可吃,只好画张大饼充饥。」 「清儿心疼四哥哥、五哥哥,便悄悄多带几条帕子,将姊姊妹妹们没吃完的点心打包起来,打算给两位哥哥送去。」 老夫人瞄一眼郑嬷嬷,她轻轻点头,认下黎育清所言。 主子念书,屋里连小点心也没备下,这些下人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老夫人怒极反笑,忿然的脸庞里透出一抹笑意,她向黎育清瞧去一眼,很好,这个家里总算还有人懂得手足情深、兄友弟恭。 因为上次的事情,更因为老太爷的吩咐,她对四房情况甚是上心,明查暗访之下,知道杨秀萱是怎样的「宽容大度」,怎样的「公平善待」四房子女,也知道黎育莘、黎育岷和几个丫头身边都有杨秀萱安插的人。 这些下人仗着杨秀萱的势,不尽心侍奉主子就罢了,还不时往杨秀萱那里递消息,并且频频挑拨主子间争斗。柳姨娘生的那四个丫头,好歹还有亲生母亲护着,清儿三人可就没有这等幸运了。 更教人痛恨的是,居然有奴婢在私底下喊萱姨娘「四夫人」,这让将规矩看得比什么都重的老夫人气愤难当。 贪婪呐、得寸进尺呐,这天底下就是有人不知足。 望着杨秀萱,老夫人眼底透出极度厌恶,本就想等三皇子离去后,寻机好好敲打敲打她,没想到人家等不及,竟在三皇子跟前使手段,也不想想那等粗制滥造的小手段……比起后宫那些,简直是浅薄。 好吧,既是她们自己找死,可怨不得她动手。 何况杨秀萱说对一句话,黎家是得罪不起三皇子的,今日之事她们自以为演技高超,能把过错赖到别人身上,说不定三皇子就等着看她们这群跳梁小丑要怎么将戏给圆起呢,这时候,她若不使出铁腕手段处置此事,对她们留情,便是对黎家无情。 「郑嬷嬷,去把彩蝶叫进来。」 郑嬷嬷出匿不久后,彩蝶和赵嬷嬷随她身后进屋,老夫人未发话,赵嬷嬷己抢先一步跪在老夫人跟前,认错道:「禀老夫人,老奴方才领命去请二夫人过来,没想到这丫头趁人没注意便溜了出去,老奴有错,请老夫人责罚。」 「此事暂且搁下。」老夫人挥手,赵嬷嬷退下。 老夫人看向彩蝶,淡然一笑,还真是个忠心耿耿的丫头,知道自己命人去请庄氏却没请杨秀萱,生怕自家姑娘吃亏,便忙着去搬救兵。 可惜她精明过了头,却不知道杨秀萱再能干,终究只是个姨娘,这等主子大事,姨娘是上不得台面的。 今曰,自己有意压杨秀萱一头,她这般撞出来,岂不是自寻死路?! 「是你向萱姨娘禀报姑娘们说了些什么话?」 彩蝶一惊,目光投向杨秀萱,她出卖了自己? 紧咬下唇,她全身忍不住簌簌发抖,若是主子肯将此事承担起来,顶多是一顿责骂罢了,可若事情摊到下人身上,那顿责罚岂能善了。她不信自己这般对待萱姨娘,萱姨娘却…… 「怎么?是主子说谎、冤了你吗?」 老夫人扬声问,冷冽目光直逼彩蝶,吓得她惊恐难当、泪流不止。 那个眼神……老夫人是要她死吗?求救无门,她只能住杨秀萱跟前爬过去,抱住杨秀萱的腿,殷殷哀求,「主子,救救奴婢。」此刻,杨秀萱己是心烦意乱,老夫人的话字字偏向二房,她担心老夫人会动手处置风儿,静安寺的事未了,如今又添上一粧……在满心慌乱之下,她哪肯分心思照管一个小丫头。抬腿一踢,她将彩蝶踹开,抽回自己的脚。 彩蝶见状,无声啜泣变成号啕大哭。「主子,您得救救奴婢呀,奴婢全是听您的命令行事。」 杨秀萱心头乱糟糟,彩蝶还在这时候扯她后腿,她能不火大? 怒目一瞠,她斥喝道:「你给我闭嘴!老夫人说你错,你便是错了,还敢狡赖,命都不要了吗?」 话听至此,彩蝶哪能不明白,萱姨娘这是要舍弃自己,对主子忠心竟换得这样的下场,教人气难平呐!怒气扬、愤懑起,她千万个不甘心,视线转向老夫人,为救下自己一条命,她豁出去了! 老夫人无言无问,只是静静回望彩蝶,她波涛起伏的心思己在脸上昭明,老夫人是何等的人精岂会不明白?她何需要言语,自会有人把杨秀萱的罪证给点得清清楚楚。 果然,一个狠咬,彩蝶口中冒出血腥,她放声大哭道:「萱姨娘,奴婢没有做错啊,奴婢每件事都是遵照您的吩咐,是您要奴婢帮助五姑娘摔下池塘,是您要测试五姑娘在三皇子心中的分量。」「别人不清楚,五姑娘心底明白得很,当时五姑娘己经准备好,半个身子都悬在栏杆外头了,就差这么一点点,该被三皇子救上来的是五姑娘啊,怎知阴错阳差,摔下桥面的竟变成二姑娘……」 第二十七章 「您说冲着这份救命之恩,四房就得送重礼去秋爽居,那份重礼当中自会有五姑娘亲手绣的荷包,可试探三皇子于五姑娘有无心思。您说,只要三皇子有这个心思,就定能让老夫人促成此事。坏了计划的是二姑娘,不是奴婢呐,您不能为此就恨上奴婢。」 「过去十数日,您要奴婢几度安排五姑娘与三皇子偶遇,奴婢做得很好;您要奴婢寻人时时在三皇子跟前宣扬五姑娘是乐梁城第一美女,奴婢也做得很好。您要奴婢做的每件事,奴婢都倾尽全力做了……今日的差错,您千万千万不能怪到奴婢头上,求求您不要把奴婢发卖到那个肮脏地方,奴婢真的尽力了,您不能舍弃奴婢啊……」 话听起来语无伦次,但目的很清楚,既然杨秀萱己经不保她,她便得自保,于是她一方面卸责,让所有人知晓,今日之事主谋是杨秀萱,如果她没回梅院报信,自己的下场将凄惨无比,她不是恶意多嘴,而是身不由己。 同时,她也在向庄氏示好,揭露此事,五姑娘、六姑娘的口角之争便不再重要,并且口出恶言、栽赃嫁祸的人变成了五姑娘。 人在这样急迫的状况下,还能有条有理、替自己找到最有利的位置,这种人当丫头太可惜,只不过…… 老夫人怒目微瞠,黎家不需要这种厉害丫头。 听见彩蝶自清的言语,厅里众人无不心惊不己,原来背后还有这样一出? 杨秀萱闻言,更吓得不能自己,她怒指彩蝶说:h兑谎!你胆敢陷害主子,亏我教导你这么多年,竟然教出你一副黑心肝……」 这时候除了打死不认,杨秀萱已经无法替自己做任何辩解,她气得拉起彩蝶又打又捶,怒恨到极点,甚至拔下发间簪子,朝着彩蝶身上猛剌,一下子工夫,彩蝶身上的衣服被撕扯得破碎,伤口处鲜血淋漓,染红了大半件衣裳。 彩蝶哭哭闹闹、萱姨娘打打骂骂,厅里闹个不休。 老夫人扬声怒吼,「够了!这都成什么样了,泼妇骂街也不过如此。郑嬷嬷,找人把彩蝶拉下去,给她上了药、发卖出去!」 「赵嬷嬷,你走一趟梅院,把四少爷、五少爷身边的丫头全清理一遍,那些个连替主子备下点心都不会的丫头,也一并发卖了!」 —是,老夫人。」赵嬷嬷应声,与郑嬷嬷拉着彩蝶一起下去。 彩蝶被拉起来时,黎育清见到她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她赢了,也解气了,至少让老夫人出手,她不至于被卖到青楼,至于萱姨娘……经过这一场,她那温柔贤淑的假面撕去,她妄想当嫡妻的念头可以消了。 发落完下人,老夫人开始发落主子。「庄氏教女不当,罚月银半年,与二丫头、六丫头禁足两个月,不准离开竹院。」 「是,媳妇领罚。」 庄氏领着两个女儿伏首磕头后退到一旁,她暗暗提醒自己,千万要以黎育凤之事为诫,好好教导两个女儿收收性子,免得日后嫁到婆家受尽委屈。 「三丫头、四丫头、九、十、十一、十二丫头,你们见姊妹争执,不但没有上前劝解,反而添柴加火,品性不端,教养失当,罚你们禁足一月,罚抄《女诫》、《心经》各一百篇。」 「是。」几个姑娘磕头受教后,跟着退到一旁。 紧接着,老夫人看着跪在堂下的杨秀萱,冷起脸道:「萱姨娘,你放纵女儿为害黎家名声,让你掌理院子,却苛待姑娘少爷,本顾念着你替四老爷生下育武、育文有功,方让你执掌中馈,没想到你的作为如此令人痛心!」 「也罢,就当我错看了你,蒋嬷嬷会过去掌理梅院诸事,你把帐目交给她,以后府中诸事你别碰了,中馈就由庄氏全权负责,让三房曹姨娘出来帮帮手,你就待在院子里静静心,修身养性吧。」听闻老夫人如此发派,庄氏兴奋不己,忘记自己被禁足了,乐得笑出一脸花。 相对于庄氏的快意,杨秀萱怒得青筋暴起,怒目往庄氏身上一扫,要杀人似的狰狞。 可目光闪扫间,她发现老夫人还盯着自己看,连忙换上一张脸,伏地跪拜、号哭道:「老夫人,婢妾是一时胡涂,千错万错都是婢妾的错,求求老夫人给婢妾一次机会,婢妾一定会痛改前非……」 厅里静悄悄的,连闯下大祸的黎育凤也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唯有杨秀萱卖力演出。 地板间传来一下又一下沉沉的叩首声,她演得激动,可旁观者却是满脸平静,她哭得嗓音撕哑、涕泗纵横,满厅女子却无人动容,老夫人不发话,由着她去哭去闹,直到力气耗尽、瘫软在地。 老夫人冷冷一笑,凝声道:「哭完了?哭完就回梅院去,若你再来缠不清、闹上四老爷,就收拾收拾包只,和五丫头到静安寺去休养吧。」 她知道儿子的性情,杨秀萱手段厉害,惯会拢络丈夫,若让她到儿子跟前哭上几回,说不定儿子真会来同自己求情。 这次的事己是板上钉钉,不死死将她压制住,就怕日后苏氏进府……她可从没忘记黎育凤那句:她敢进门,我娘就敢让她直的进来、横的出去! 杨秀萱猛然抬头,视线对上老夫人平静的双眼。 到静安寺?不行,她不能去,她一走,那院子里多少狐狸精要出来作怪,何况她还有育武、育文呢,他们年纪还小,如果被那些个姨娘通房给害了怎么办? 这些年她暗地里做过的手脚不少,过去还藏着掖着,怕人知道,这些年执掌中馈、有了底气,便光明正大起来,那些姨娘多少知道自己做过什么…… 不行,她一倒,儿子女儿全要毁了!瞬间,她理智恢复,即使她满心疯狂、想一刀将庄氏杀掉,即使她不甘心多年的经营,沦落到今日的下场,却还是强咽下那口气,硬逼自己向老夫人叩首,道:「多谢老夫人教导。」 堂下只剩下黎育凤和黎育清跪在地上,黎育凤怯怜怜地发抖着,像落水狗似的,与黎育清的淡定截然不同。 老夫人向蒋嬷嬷摊开手,蒋嬷嬷意会,将黎育凤呈交上来的罚写送上,老夫人略略翻了几下,凝声问:「五丫头,你来说,这一百遍《女诫》都是你亲手抄的吗?嗯?」 黎育清垂眉敛目,心知,老夫人这是要算总帐了。 黎育凤被老夫人「嗯」的一声惊吓得更厉害了,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反射性地把满肚子谎话说出来,「是……是孙女熬了一天一夜,方才抄出来的。」「哼!熬一夜能写出五种截然不同的字体;不简单呐。」 老夫人向黎育惠、黎育芷等人望去,几个小丫头哪受得了这种锐利眼光,心头一惊,跪倒地上,全招了。 「老夫人,是五姊姊逼我们写的,我们不敢不写呐,五姊姊还说隔天就要,五十遍《女诚》,我们姊妹四人合力抄上一晚方才完成的。」老夫人冷哼一声,问:「「清儿,这也是五丫头逼你写的吗?」」 老夫人让身边婢女拿着其中几十份《女诫》到黎育清面前。 黎育清抬眼细细看过后,回道:「回老夫人,这字的确出自清儿的手,但清儿不知道是不是五姊姊要我写的,只因那日清儿犯了规矩,不该喊老太爷爷爷,喊老夫人奶奶,因此萱姨娘罚清儿抄写五十遍《女诫》。」 第二十八章 爷爷、奶奶只有嫡孙、嫡女才有资格喊的,她不过是庶女,萱姨娘以犯了规矩为由罚她,半点错都没有,只不过黎育清明知道这是黎育凤的蠢行,却还是要将萱姨娘给拖下水,这一点是有些歹心……黎育清向萱姨娘瞥去一眼,反正,她也不指望萱姨娘经过此事还能饶过自己了。 杨秀萱几句话便听出来龙去脉,但她头仍低垂着,死死咬住唇,半分都辩驳不得,反驳说不是她罚黎育清的,更只会害了女儿。 「你这笔字写得倒是不坏。」老夫人严峻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罚写是让清儿自省,清儿不敢不尽心尽力。」 「所以这顿反省,让你记住,以后得喊老夫人,不敢逾矩再唤一声奶奶了?」 「是,清儿己经明白道理。」 老夫人轻描淡写地看了黎育凤一眼。「八丫头说的真好,罚写是为了自省,结果该反省的没反省,反倒是让旁人去反省了。」 这次,黎育清不敢应话,老夫人也没打算让她回应,又对黎育凤道:「既然抄写于你无益,萱姨娘又没本事将你教养好,你马上收拾包只住到静安寺去吧,让惠安师太好好点拨你身为女子该守的规矩。一年后,若是有了长进再回来,若是没什么改变……就继续待着吧。」 闻言,黎育凤放声大哭,她嘶喊道:「老夫人,是凤儿的不是,您饶我这一回吧,风儿去了静安寺,传出去会扫了黎家颜面……求老夫人看在爹爹的面子上饶了风儿,凤儿愿意禁足梅院一年,日日诵经祈求老太爷、老夫人身体康健,风儿发誓,这次一定会努力反省、痛改前非,再不会想差做错,求求老夫人千万别将风儿送走……」 黎育凤哭得声撕力竭,杨秀萱心有不忍,终是自己身上的一块肉呀……她无助地朝老夫人望去,见她冷肃严厉的脸庞没有半分松动,杨秀萱心底明白,老夫人这回是铁了心要让自己颜面尽扫。 眼看女儿的哀戚不平,眼看黎育清平静无波的脸庞,这样强烈的对比,让杨秀萱心头恨意更加炽烈,她死命咬住下唇,长长的指甲掐入掌心,带起一阵阵剌痛,今日的痛苦,将来她定要她们加倍偿还,她会让二房付出代价,会让黎育清这个贱种死无葬身之地,她会毁了她们,一定! 老夫人清冷的声音扬起,我倒不知晓,黎家的颜面需要你这小小庶女的名声来维护。」老夫人的话惊得黎育凤颓然跪坐,像是当头棒喝似的,敲醒她作了多年的美梦。 庶女?她怎么会是庶女?她的娘掌四房、掌中馈啊,打她出生那天起,娘就不断教导她,不能矮了气势,她与其它姊妹们不同,她是正经嫡女。 娘说姓苏的斗不过她,说她不过是个小丫头、不必放在眼中,娘说早晚这嫡女名头将会落在自己身上……娘说了那么多,她老早就把自己当成正经嫡女了呀! 老夫人怎么可以说这种话?这是污蔑、是侮辱呀!一个庶女要怎么嫁到好人家?她想当王妃、想当官夫人,她就不能是庶女…… 老夫人平和地看着跪在下头的两名孙女,两人容貌不相上下、各有各的美丽,不过黎育凤赢在妆扮,而黎育清身量尚未长开,可两人的气度相去甚远,不可同日而语。 他们是看走了眼,还以为寡妇膝下养不出好儿女,没想到到头来四房里真正能让人瞧上眼的竟然是寡妇与妓女所出。 老夫人眼底泛上无奈,她叹气,让所有人退下,众人旋即离开,蒋嬷嬷上前,令婢女拉起黎育凤,一起回到梅院。 黎育清走在最后面,刻意躲开杨秀萱的视线,待屋里己无人时,黎育清回头看一眼老夫人,她在那一道道的纹路上看见伤心、看见疲倦,不自觉地,她又犹豫了…… 心底声音响起,悄悄对黎育清说:不关你的事,待哥哥羽翼渐丰,你们就可以离开这里,黎府的所有人、所有事都与你们无关,何况……若不是老夫人、老太爷首肯授意,母亲怎会为了成就你们兄妹,选择投鐶自尽? 只是,看着老人家满面的苦涩颓然,她忍不住想要上前安慰。 家族、名声,以前的她不懂,她怨恨老太爷、老夫人,刻意与他们保持距离,如今,重活一世,许多事情看得清楚分明,她渐渐理解大家族不得不为的束缚,渐渐明白宁可死也要维护名誉的心情。 虽然荒谬,但事实就是如此,他们便是肚肠烂尽,也要将名声紧紧护持。 那是家族压力,是社会环境造就的态度,她不能怪在这样教养下长大的长辈们,若真要怪……也只能怪母亲识人不清,爱上父亲这般没担当的男人。 黎育清欲言又止的神情落进老夫人眼底,老夫人淡淡一笑,朝她招手,「清儿,过来坐。」 黎育清折返回来,在老夫人脚边踏凳上坐下。 「有话想对奶奶说?」她拉起黎育清的手,轻轻拍着。 「嗯。』黎育清乖巧地点了点头。 「想说什么?」 「想说老夫人别担心,五姊姊年纪轻、想事不深,再过个三、五年,长大后自然会慢慢学得深思熟虑。」 「你倒是个心善的。」杨秀萱想害她,她却反过来替黎育凤说好话,这样的孩子……她该怎么说? 「不是心善,是想得深。哥哥们要建功立业,得有个好家族、得养出好名声,清儿是小女子,不能帮家族什么,只能乖巧婉顺、亲近姊妹,尽己所能,好好照顾哥哥、孝顺长辈。」 「萱姨娘这般待你们,不苦吗?」 「以前娘常对我们说几句话,清儿记得很清,也努力身体力行。」 「什么话?」 「娘说:『身上事少自然苦少,口中言少自然祸少,腹中食少自然病少,心中欲少自然忧少。咱们不怕没钱只怕没志气,只要努力上进,生活上琐碎的痛苦便不算什么。』所以那些琐碎痛苦迫害不了他们,真正能为难他们的,是胸膛里的那颗心。 「你娘倒是个知书达礼的,当时她怎么宁可留在府外,不愿与你们兄妹一起进府?」她难道不知道,有娘的孩子是块宝,没娘的孩子是根草吗? 什么?!老夫人的话让黎育清大为震惊。 母亲宁可留在府外、不愿与他们进府?换句话说,娘进府也是一个选项?既然如此,娘为什么舍得抛弃她和哥哥?如果可以这样选择,娘为什么要用七尺白绫换得他们的前途? 是哪里错了?难道……她闭了闭眼,不敢继续往下想,可却己明白了些什么,心揪紧似的疼痛…… 老夫人见黎育清怔忡,还以为她想起母亲,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好孩子,以后别喊老太爷、老夫人,喊爷爷、奶奶吧,听着你这丫头软软的声音喊爷爷奶奶,心里便说不出的受用。」她爱怜地拍拍她的小脸。 这话暗指了老夫人想将他们兄妹寄名到未进门的苏氏底下的心意,这对庶子女即将成为四房的嫡子嫡女,在一旁服侍的丫簦们互视一眼,心底明白,从今天起,这对兄妹咸鱼翻身了。 【第十章 御封怀恩公主】 黎育岷和黎育莘收到消息后马上赶到锦园,在外头等了好半晌,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甫见到黎育清走出大厅,黎育莘飞快迎上前去,他拉起妹妹的手,前前后后将她转过三圈,上上下下打量一通后,急急问:「你还好吧,老夫人有没有罚你?」 第二十九章 一听见老夫人将府里小姐通通带进锦园大厅,正在墨堂练字的黎育莘就坐不住了,但老太爷不在府里,还有管事盯着他们呢,他不得不耐下性子,先将老太爷吩咐下来的课业完成,才能离开。 黎育岷本没打算凑这个热闹,但听说杨秀萱满脸急怒地冲进锦园,他是抱持着看好戏的心态跟过来的。 「哥哥,我没事,老夫人没有罚我。」黎育清笑着勾起哥哥的手。 「确定没事?她们……没对你怎样吧?」 昨儿个他就不赞成清儿去参加什么生辰会,没事挑老太爷不在府里的时间办生辰会,根本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杨秀萱肯定有所图谋,事情成了,好不到妹妹头上,事情坏了,定要将所有人牵连下水,没事干么去替人担这个风险?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哥哥别担心。」她笑望黎育岷一眼,拉着哥哥走到他跟前,笑逐颜开地问:「四哥哥也在担心清儿吗?清儿谢谢四哥哥。」「我有说过担心吗?」黎育岷冷哼一声,别开眼去。 这就是他最讨厌之处,同样的身分、同样是府里最不受看重的人,凭什么黎育莘就有个妹妹,可以和他互相心疼、互相照应?每次看见这对兄妹亲爱相依的模样,他就忍不住想要生气。 什么?嫉妒?! 哈,他会嫉妒他们?他还没这么无知幼稚。 他绝对不是嫉妒,而是看不惯,看不惯他们的作戏,看不惯他们的手足情深,这府里难道就没有亲兄妹、亲姊弟?柳姨娘那四个女儿互踩彼此痛处的事,他还见得少吗? 黎育清才不理会黎育岷的态度,扯过他的衣袖,笑道:「知不知道今儿个我没挨罚,恰恰是四哥哥和哥哥救了我一遭呢。」 黎育岷不想表现出半分兴趣的,但她的话的确很引人好奇,他憋着不问是怎么一回事,但黎育莘哪里憋得住,急忙问:「怎么说?」 「先回妹妹屋里吧,故事长得很,我保证哥哥们一定会听得津津有味。」 就这样几句话,黎育岷虽然不乐意,却也没甩开她的小手,同这对兄妹一起走回梅院。 一路上,她张嘴滔滔不绝地说着,压低声音说着方才在锦园里发生的事,她的表情生动,口气活泼,几次引得黎育莘哈哈大笑,连黎育岷也几度忍俊不住,扬起嘴角」不过她隐去齐靳那一段,她不打算攀高枝,不想让人做出任何联想。 刚走进梅院,就见到木槿紧张地在屋外探头探脑,看见黎育清无事人般地走回来,紧绷的五宫方才放松。 方才几位姑娘回来,不是咳声叹气就是泪水不停,五姑娘更吓人,她是被几个丫头给拉回屋里的,萱姨娘疾步紧追在后头,两母女一边号哭、一边叫嚷,闹得人心惶惶。 木槿几次想冲到前头去探问发生什么事,但扶桑那丫头不知道又跑哪里去了,她不敢离屋子太远。 见到黎育清,木槿急忙迎上前来,满脸担忧地看着主子,想在她身上看出一个洞似的。「姑娘……」 「放心,我没事,我让你带回来的点心呢?」 「都拾掇好了,本想给四少爷和五少爷送过去,可赵嬷嬷领了人进两位少爷的屋子里,奴婢胆小,不敢这时候过去。」 「赵嬷嬷领人到我们屋里?」黎育莘蹙眉问。 「别担心,这是好事。四哥哥、五哥哥,我们先进屋里,别在这儿说话,隔墙有耳呢。木槿,冲壶茶进来。」 黎育清带着两位哥哥进厘,将食盒里的点心——拿出来摆好,待木槿将茶水送上来,便命她在外头守着,若是扶桑回来,千让别让她靠近,想办法知会他们一声。 木槿应下,走到门口守着,黎育清才继续将锦园里发生的事交代清楚。 「我不信,你在被罚抄写时,不知道是在帮黎育凤代写吗?」黎育岷似笑非笑地觑她一眼。 「我当然知道,所以才写得特别认真,那笔好字啊,连我自己看了都感动不己。」黎育清调皮地吐吐舌头。 黎育风漂亮聪明,琴棋书画样样通却也样样松,就是占了个黎府姑娘的好名声,再加上杨秀萱刻意宣扬,外边人或许不知道黎府二姑娘或六姑娘这两位嫡女,但知道五姑娘美貌才华的人可不少,但黎育风那手字,说惨不忍睹是不至于,但比起黎育清可真是天差地远,没得比。 黎育莘叹气,戳上她的颔头,横眉问:「你这不是摆明和萱姨娘对着干?」 「我哪有,是五姊姊的人说是萱姨娘罚我抄写的,若不是为了表示绝对的服从和尊重,我怎么肯熬夜熬得两眼通红,抄写得这般认真?」那可是真红,没有半点作戏成分。 「天底下就你聪明,别人都不知道你心底打什么小算盘?」黎育岷冷哼一声,满脸不屑。 说到这里,黎育清忍不住叹气,之前她也想着息事宁人,可是不管她有没有做什么,杨秀萱都笃定不会放过自己,那她何必再在杨秀萱跟前扮乖讨巧?既然躲不过,也只能正面相迎了。 「四哥哥不知道,方才在厅里,萱姨娘宁可把我推出去受过,也不肯损失一个奴婢,四哥哥,你当真以为隐忍,日子就能过得平静无波、顺心顺意?」 「也许不能,但如今我们有老太爷,就算她再大胆,也得看在老太爷面子上,不至于太过分。」黎育莘插话。 黎育岷听闻黎育莘的话,忍不住嘲讽大笑,他真痛恨这世上有人可以这样愚蠢,却还能平安长到这么大。 望一眼黎育岷鄙薄的神情,黎育清忍不住想笑,哥哥的确是缺心眼,但便是这副耿直性子,才会教周遭人对他特别信任呀。 黎育清道:「哥哥的考虑没有错,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在明里,她或许不敢明目张胆有大动作,但暗处呢?谁晓得她会不会下绊子,让哥哥们防不胜防?」 「如今七弟、八弟年纪尚稚,而哥哥们却得到老太爷悉心教导,日后定会有所成就,倘若嫡母受宠却无子嗣,说不定会将两位哥哥过继到名下,到时候,主持四房的可能就是两位哥哥。」 「你们想想,萱姨娘谋划多年,好不容易将四房掌控在手中,怎么肯把权力交出去?届时……妹妹不愿把人心想得过分险恶,但如今之事己然摆明,便是在三皇子身上,她都敢使计谋,何况是哥哥们?」 她的话引得黎育岷深思,过继到嫡母名下? 他没想过这个,但……既然杨秀萱手段阴狠,能够让满院子的姨娘通房生不了一个儿子,应付一个半人不小的丫头有何困难?那么,嫡母无子,他和黎育莘的确有这个可能被寄到名下。 嫡子……眉头皱紧了,黎育岷并不在乎这个身分,但是在乎它将会带给杨秀萱多大的冲击。 回想那日,病重的母亲在杨秀萱咄咄逼人的恐吓中昏迷不醒;回想那日,母亲急急忙忙将自己藏在衣柜里,衣柜没关紧,他透过那个小小的缝隙,亲眼目睹杨秀萱在母亲的药里掺进毒粉、强灌进母亲口里;回想那日,杨秀萱满屋子翻找,将母亲积存多年的银钱财物卷走,别人不识她心狠手辣,他却是一清二楚。 如果有那么一天……如果有……黎育岷扬起笑意,只要有一点点机会,可以将杨秀萱狠狠踩死在脚底下,他绝对不会客气。 第三十章 看着黎育岷脸上的笑意,黎育清知道自己说动他了,也许他不会与自己或哥哥联手,但至少有了共同敌人,便无心针对自己或哥哥。 他聪明睿智、又有心机城府,未来的他成就非凡,所以他可以是哥哥的竞争对手,但绝对不能是敌手。 她殷勤地倒茶水给两个哥哥,殷勤地将点心往他们面前推去。 黎育莘拿起点心,吃得津津有味,黎育岷却仍是寒着一张脸,冷声问:「赵嬷嬷是怎么回事?」 黎育清笑开,将点心之事说了,说老夫人让赵嬷嬷领人将他们的小院清理一遍,除掉杨秀萱的眼线。「多事。」黎育岷轻哼。 「多事了吗?妹妹本想,等哥哥们的院子清理干净,以后妹妹便可以常常往哥哥的院子去,免得在这里说个体己话,还要防东防西,害怕谁来偷听。」她噘起嘴,有点热脸贴上冷屁股的不良感觉。 「就算你不提点心之事,过不久,老太爷也会将我们屋里的丫头给清理出去。」黎育莘替妹妹解惑。 「为什么?老太爷也发觉彩玉她们几个有什么不妥?」 「四哥哥暗示老太爷,屋里丫头有不安分的心思。」黎育莘在她耳边悄声道。 黎育清听了失笑,这可真是好借口呢,两个有为的大好青年,若是让那些个低三下四的丫头们给勾了心志,沉溺美色、败坏前程,可就枉费老太爷一番苦心了呐。 见两人笑得欢,黎育岷瞪黎育莘一眼,这种话能在小丫头面前说吗,他这个哥哥是怎么当的? 别开眼,黎育岷拿起桌上的茶水品尝,这茶沫潼子和他屋里的一模一样,苦涩又难以入口,但看着两兄妹喜孜孜地吃着喝着聊着,好像手中捧着的是什么珍馔美味,他抿唇,满脸不悦,无知的人容易快乐,指的就是他们这种傻瓜。 黎育莘、黎育清不介意他的臭脸,又是添茶又是说笑,小小的屋子充满笑声,屋里没有炭火可烧,却温暖得教人不舍离开,渐渐地,黎育岷微微弯了两道眉…… 齐靳审视黎正修的表情,他知道,他绝对会答应。 老太爷当然会答应,这么好的事,谁会往外推?只是……这件事情背后有何深意? 他的视线凝结在齐镛身上。 齐镛向老太爷提出,想认黎育清为义妹,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喜,让老太爷不得不再三思量。 育凤和育蔷两个孙女闹出来的事,他一回到府里,妻子就派郑嬷嬷来对自己说清楚,为不惹三皇子不快,妻子还狠狠地处置了育凤母女。 他不反对妻子的做法,她们确实超过了,竟把三皇子当成傻瓜,耍点小计策便想要人家乖乖就范? 这些天观察下来,这位三皇子可不是能糊弄的,所以这个提议是为了向自己表明,他对黎家姑娘不感兴趣,企图杜绝黎家想要联姻的念头?抑或是……提醒自己,他不喜被人算计? 如果是后者……那么,黎家的确将三皇子惹毛了。 沉吟须臾,老太爷决定开门见山,把话挑明。 「黎家丫头冒犯三皇子之事,老夫回府后己经听说,为此,府里处置了几个丫头,还望三皇子大人大量,别与那些个小丫头计较。」 「黎太传这说的是什么话,一码归一码,认义妹是一回事,五姑娘之事又是另一回事,何况那粧本皇子并未放在心上,哪来的计较?」齐镛笑得爽朗,眼底满是诚意,他的确没记恨,黎太傅说的对,不过是些没长脑子的小丫头罢了。 「既然如此,三皇子怎会看上育清这丫头?」黎太傅不肯轻易松口,即使他心里早己万般赞同。 「不知道黎太傅还记不记得六公主?」六公主是齐镛的同母妹妹,年纪与黎育清一般大,可惜前两年沉癎不治,太医们束手无策,拖了几个月便与世长辞。 「六公主聪慧活泼,老夫有所耳闻。」 「琬清是父皇和母妃的掌上明珠,一双眼睛水灵灵的,煞是惹人心疼,本皇子见着八姑娘,发觉她与琬清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她让我想起琬清,便起了认亲的心思。何况在园中相遇,八姑娘聪敏活泼、天真烂漫,无分毫矫揉造作,更是合了本皇子的心意。」 齐靳还是一脸的冰山,只不过眼底池漏出两分揶揄。 齐镛在说谎,他最大的目的不过是要逼黎育清喊他一声镛哥哥罢了,这人不服输,黎育清坚持不喊他镛哥哥,便让小心眼男人记挂上心。 当然,齐靳不否认,齐镛此举也有拢络黎太傅之意。 若认亲之事传到宫里……谁不知道皇帝对黎太传有多倚重,齐镛的母亲德贵妃定会大力促成此事,而皇上必也欣然乐见。 这些年,所有皇子都卯足全力在皇帝跟前表现自己,这样一件简简单单却又百益无一害之事,齐锖怎会放过? 「育清与六公主有几分神似?」老太爷半信半疑,天底下有这样巧合之事? 「待日后黎太传返京,带着八姑娘进宫见见父皇和母妃,本皇子相信,他们看见八姑娘定会激动不己,若黎太传答应此事,我立即修书回京,向父皇禀告。」 三皇子并非要私下认亲,而是要将事情搬到皇帝跟前?他这可是卖黎家一个天大地大的面子呐,若皇帝、德贵妃真心喜欢八丫头…… 老太爷沉吟不语,但狡猾的齐镛和善辨人心的齐靳早将老狐狸的心看得透澈,这样的好事不管是落到谁头上都会欣然接受,何况是他? 在黎府受教这些日子,黎太传的本事再不必多着墨,最厉害的是,他对朝堂动向的观察之灵敏,便是日日上朝的百官也不见得比他清楚,在他的指导下,齐靳、齐镛受益良多不说,他们早己收起当日进黎府的轻视,认认真真向黎太传请益 人是这样的,你示我三分好,吾便还你五分善,眼前虽不能说结党挂勾,但凭借着皇帝的看重,此番回去,齐镛定能受到皇帝重用,而有齐镛在宫里时刻提醒着皇上黎太传的好处,怕是他东山再起的时刻不远矣。 这次起复,老太爷有野心,定要将康家重重压在脚下。 康家是皇后的娘家,当年康家牺牲数十条人命才护持皇帝坐上龙椅,这份恩情,皇帝不能忘也不敢忘。 然今日朝堂上,康家仗着当年恩情,逐渐扩张势力,康党盘根错节,拥护者众,往往皇帝想推行新政令,只要康老太爷摇头,便没有朝臣敢点头,此事己在皇帝心底留下阴影。 几年前,老太爷心知肚明,自己的实力万万不能与康家相比,因此留下一句「千载勋名身外影,百岁荣辱镜中花」便退出朝堂,成就他清高名声。 他对满朝臣官道:「不为得之而喜,不因失之而悲,有繁华时且看繁华,无繁华时开眼见明、闭眼见心。」奠定了自己在朝臣心中的清流地位。 那时的自己与康家对峙,无半分胜算,况且一招算错满盘皆输,他不想因为自己,毁了黎家百年基业。 于是他选择淡出朝廷,却也因为留下的好名声,以至于朝中大臣有任何问题,都会想办法求助到自己门下。 他不遗余力的悉心指点,深得人缘,在朝堂中建立了一股无人知晓的隐藏势力,而今皇帝想起自己,派来三皇子,是因为对康家的居功自恃,渐渐感到无法忍耐了吧? 他浅哂,对齐镛说道:「八丫头能得三皇子眼缘,那是再好不过的,老夫哪有不允之理。」「多谢黎太傅成全。」齐镛挑了挑眉。赢了,这丫头再不想喊镛哥哥也不成了。 第三十一章 「来人啊,」老太爷扬声叫唤,守在外头的小厮走进厘里听令。「去请八姑娘过来。」 「是。」小厮领命而去。 在黎育清未至墨堂之前,他们又聊了大齐几个邻邦」老太爷说:「周国蠢蠢欲动,经过几年休养,粮仓富足,朝堂上有一派人马主战,希望能够得夺得大齐的汶州地界,如今老皇帝在位,还能镇压得下,倘若新帝登基,情势定会翻改……」 齐靳道:「皇上有意派人和亲,但周国至今未传来讯息。」 齐镛说:「能用和亲解决是好事,就怕赔了夫人又折兵。」 二人聊得正欢,小厮来报,八姑娘到了。 黎育清进屋,这才发现齐靳、齐镛都在,自那天过后,她不时便会碰上两人,黎育清谨守本分,未与他们有太多交谈,因为他们而挨罚的人不少,不需要她再去凑数。 石见黎育清到来,老太爷扬起笑意,热络道:「清儿快过来,见过三皇子和世子爷。」 话是这样说,黎育清还是先到老太爷跟前问安后,才对着齐镛、齐靳屈膝见礼。 从她一进门,齐靳的目光便没离开过她身上。 说不清、道不明这份奇异的感觉,他不明白,不过是个身量未足的小丫头,自己怎么就给摆上了心头?但是她的笑、她的怒、她的冷眼、她的犹豫,就是不时在自己心头翻搅。 齐靳试着想为自己的心态找出理由,他说:「因为想证实,消极想法无法为她换得平静生活。」好吧,这个理由有些薄弱。 他又说:「我想激得她像那日在黎太传跟前一般侃侃而谈。」 那个时候,他并没有见到她的脸,但听着她脆生生的声音,捧爷爷、高抬母亲、说哥哥的优点,像讲故事似的,没有半分谄媚,却说得人心舒畅,有这样口才的女子绝对不笨,可是不笨的她,居然在该决断的时候犹豫了。 她是个怎样的女子? 能说出「功名利禄是假的,荣华富贵是假的,唯有真真切切的活着,才是最大的幸福」,能说出「接近皇权是好是坏,难料」,亦能分析即将上场的东宫太子之争的聪明丫头,却又笨得相信,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求被看重只求平安,明知退让不见得能眵平安度日,却选择时刻提防,不愿主动出手抗敌。 很矛盾,但矛盾得令人想要探索。 她一身半旧衣裳,对比起黎育凤那身张扬,他绝对相信他们兄妹在四房中日子过得不怎么样。 想着她与婢女暗使眼色,将满桌点心打包走……在她眼里,那一盘盘点心比起位高权重的三皇子更可口,每次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想发笑。 不知不觉间,她总是能逗得他的心情愉悦。这是种……很陌生、也很奇妙的感觉。 「清儿,三皇子欲认你为义妹,快过来拜见哥哥。」老太爷抚着长须微笑。 哥哥?!黎育清的脑门像被狠狠巴过似的,重重的一下,把她的脑浆全给搅成一团乱。 他这是不死心,非听她喊一声镛哥哥不可?他有这么缺妹妹吗?就算他缺,她也不缺哥哥呀。 她盯着笑容满面的齐镛,长叹一口气,难道她没被众姊妹们连手欺负到死,他不甘心?难道非得见她如落水狗般被打压得乱七八糟,看尽好戏,方能满足他的恶作剧心情? 求助似的,黎育清望向齐靳,她知道,自己不正常。 分明一个温和亲切,一个冷酤吓人,一个笑脸迎人,一个像被欠银三千两,她偏偏在吓人的那个身上寻求安全感。 可这是直觉,一种无法遏制的直觉,黎育清阻止不了自己的心,就如同阻止不了自己的视线,她一眨不眨的看着齐靳,像是硬要看出他一句解释般。 「怎么,本皇子不够格当你哥哥?」齐镛不爽了,要当哥哥的人在这里,她看齐靳是什么意思?求助?他有这么可怕吗? 想满京名门淑媛,谁不想同自己来往,不管是自己的性情、长相、脾气、身分地位,哪点不是集众人目光于一身,偏偏这丫头一再抗拒,拿他当瘟疫。 齐镛生气了,但越生气,他脸上的笑容越是明媚灿烂。 黎育清的直觉奇准无比,齐镛笑得欢,她却是感到阵阵胆寒,若非老太爷在跟前,她肯定转身,用最快的速度逃得不见人。 在老太爷灼灼的视线中,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咬牙道:「清儿……受宠若惊……」 那表情分明是被逼着吞下几十只蚂蚁,最惨的是蚂蚁还没死尽,在她喉头爬来爬去…… 她挣扎的模样让齐靳更高兴,忍不住咧着嘴巴,无声笑开,谁想得到皮相好的三皇子也有吃瘪的时候。 发现齐靳的笑,齐镛微愣,这世间……竟能有人教齐靳发自真心快乐? 为了至交、为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哥儿们,他笑得更奸恶,大手搭上小丫头的肩膀,满意于她的全身颤抖,欢悦道:「本皇子就是喜欢你,就是想宠你、疼你,你不需吃惊,也无须害怕,以后,万事有镛哥哥我。」老太爷满脸和乐地笑道:「清儿,还不快点叫人。」 头皮发麻,全身冒出千万颗大大小小的鸡皮疙瘩,如果鸡皮疙瘩能够卖钱,她己经是千万富翁。 黎育清紧咬牙关,勉强喊出一声,「镛哥哥……」 齐镛顺势从怀中掏出一块羊脂暖玉,说道:「你先暂时收下哥哥这份小礼,待哥哥去信京城,父皇自会给你备下一份大礼。」 皇上要给礼物,她能拒绝吗?当然不行,而义妹这个身分让她接连辗转反侧数晚、夜不成寐,眼下泛起黑圏圏,成天精神不济,幸好现在所有姑娘全被禁足在匿里,不然她还不知要看多少白眼。 这情况直到齐靳对她说:「提防不是好办法,要教人家害不到你头上,最好的方法是站得高,高到对方无法触及,只能引颈仰望。」 黎育清反问:「此事是你促成的吗?」 他没说话,唯有一脸笑。冰脸配上笑容,怎么看怎么教人心惊胆颤、心慌意乱、心力交瘁。 这要怎么回答?说不是?他的确没有提过任何认亲建议,他不过是……猜中齐镛的心思,顺着他的心,添了把柴、旺了他的心头火。 但说是他促成的?他还真不愿意居这个功。 看见他的表情,黎育清有了答案,知道他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后,她把悬着的心放回去。 没道理吗?确实是没道理,但她就是坚决相信,齐靳不会伤害自己,只要是他点头的,必定对自己无害有益。 此事过后半个月,皇帝圣旨下达,封黎育清为怀恩公主,赏玉如意一柄、黄金千两,各色锦缎五十匹,金银头面十副,珠宝首饰十箱…… 黎育清发了笔小财,也奠定她与哥哥在黎家的地位。 再经过两个月,齐靳、齐镛回京,黎家姑娘们甚为失落。 不多久,又从京里来了个谢教头,说是奉齐靳之命来指导黎育莘武功,此事让黎育莘喜出望外,从此一边念书、一边练武,日子过得充实极了。 偶尔,他会拉着黎育岷一起练,完全不理会他的冷言冷语,硬要同四哥哥建立手足情谊。 见此状,黎育清忧心忡忡,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哥哥好武不喜文,若非有老太爷在,他哪里肯多读书?然而谢教头的出现,让爷爷默许了哥哥习武,日后若是上战场打仗,那是谋命的事呀,她压裉不愿意哥哥走这一步,可是……眼见哥哥为此感到自信、意气风发,她怎舍得阻止他做喜欢的事情? 第三十二章 就像黎育岷说的,黎育莘就是个傻瓜。 他没瞧见黎育清的忧虑,细心的黎育岷却发现了,心机深重的他,不需要花太多精神便能猜出她心中所忧。 他说:「你知道,在战场上死的都是什么人吗?」 「倒霉的人?」 黎育清的回答让黎育岷翻了个白眼。「错,是没谋略、没武功,只能跑在最前头让敌人砍的小卒。」 「所以呢?」 「所以那个笨蛋武功练得那么好,想死?没那么容易。」 黎育清这才明白,四哥哥是在安慰自己,她点点头,心底感激,「都要活得好好的,不管是哥哥还是四哥哥,清儿不求哥哥们飞黄腾达,只求你们平安顺遂,找个爱你们、你们也爱的嫂嫂,相伴一生。」 黎育清的话让他想起娘,那时有人劝娘把自己送回黎府,说以他的聪明才智,再加上黎府的栽培,日后定能有大作为,成龙成风,成为乐梁城最光荣显耀的男人。 娘听进耳里,只是笑着,搂着自己说道:「岷儿,真正爱你的人,不会求你飞黄腾达,只会求你平安顺遂,娘要你当快乐的人,名声、财富、权力全是过眼烟云,唯有真正爱你的人,才会带给你最大的幸福。」 黎育清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中说出的话,却是黎育岷真心当她是妹妹的契机。 【第十一章 去母留子的真相】 时序匆匆,转眼两年过去。 这两年中发生了许多事,有些在黎育清预料当中,有些不在,所以她无法确定心中害怕的旧事会否成真。 首先是二房喜事频传,黎品正升了官,自七品州判升为从六品的大理寺副署正,再不久就要进京赴任。 黎育蔷出嫁了,嫁给一个正八品县丞,婆家不算富裕,但好在人口简单,没有那么多规矩,这对黎育蔷而言是再好不过的安排,庄氏给了她一笔丰厚的嫁妆和一幢三进屋子,让黎育蔷在婆家日子过得有底气。 大哥黎育南、二哥黎育朗也己娶新妇进门,三粧婚事全是老夫人作的主,对方门第算不上尊贵,但媳妇人品都是极好的。 她们嫁进府里后,孝顺长辈、友爱弟兄小姑,虽偶得婆婆叨念,但两个心宽的嫂嫂并没放在心里,于是二房一片和乐融融。 而黎育凤在静安寺里住满一年后回到黎府,刚回来的几个月里,表现得像个真正的大家闺秀,让老夫人很满意自己当初的决定,并开始为她探听好对象。 但本性难改,在她缩着头过日子时,眼看自己眼中的贱种,日子一个过得比一个滋润,她嫉妒不平、几番挑衅,渐渐恢复张狂模样,直到黎育清发现,当年齐镛送给十妹妹黎育芷的玉佩出现在黎育凤腰际时,她确定,过去的黎育风回来了。 杨秀萱眼界高,老夫人替黎育凤相看的几户人家,母女俩都看不上眼,婚事迟迟未定,照理说,十四岁的姑娘早该备嫁了,可惜尚且不知道花落谁家,杨秀萱只能暗地替黎育风筹备嫁妆。 那次的事件过后,杨秀萱没再能夺回中馈大权,但解除禁足令后,她重新掌管梅院,从此柳姨娘及她的女儿们又得乖乖看着她的脸色度日。 杨秀萱为拢络四老爷的心,从外头张罗好几个妙龄女子与他为妾,一时间,四房春意盎然,只是奇怪得很,不知是那些侍妾们着了道,还是四老爷身体有亏,总之,四房再没传出任何子嗣喜讯。 黎育岷如黎育清前世记忆中一般,寄入大房名下,成为大房嫡子,搬至菊院,但大房全家都住在京城里,他成了菊院唯一的主子。 此事令杨秀萱气急败坏,数日吃睡不安,深恐他出手报复,但一天天过去,见黎育岷始终没什么大动静,她才渐渐卸下心防。 但黎育岷真的没有动静吗?怎么可能,只是他手段高明,不曾让杨秀萱发觉而己。 黎育岷跟着老太爷念书,本就是勤学用功之人,后来更是孜孜不倦、无半分懈怠,在短短的两年中,他不但通过秀才考试,并参加乡试一举拿下解元,静待明年春天进京会考。 寄入大房之后,李氏待黎育岷温和宽厚,真心拿他当亲生儿子看待,而黎品方每每回到乐梁城府邸,便对他教诲砥砺,鼓励他勤学上进。进黎府多年,黎育岷终于得到想要的亲情,但讽剌的是,这份亲情并非亲生父亲给予。 不管怎样,在优涯的环境中生活,黎育岷的棱角被磨去许多,见着黎育莘、黎育清也不再是孤臣孽子的孤僻模样。 照理说,他己经十六岁,早该相看亲事,但眼见着他前途一片光明,老太爷与黎品方心照不宣,他们预计等待科考结束,若是他真能考进一甲,拿下状元榜眼探花,日后还怕定不到好人家? 同样得老太爷教导的黎育莘,虽然表现不如黎育岷优异,但也顺利拿到秀才资格,并参加乡试,考中一百零八名,录取为举子。 不过在谢教头的游说之下,老太爷点头让黎育莘参加武举乡试。 乡试先考策略、后考弓马,这场考试可称得上精彩了。 那些日子里,天未亮黎育莘便起身练武,兵书不离身,每天忙到子时过后方肯上床入睡,这样的努力定会获得优异成绩。果然,谢教头没料错,黎育莘一举拿下武举解元,待明年与黎育岷齐赴京城,参加会试。 此事传出,黎家在乐梁城名声越盛,人人皆传道:明年开春,黎家将会有文武两状元。 听闻此话,老太爷自是心情愉快,二房、三房嫡庶孙辈中,无杰出人才,四房的育武、育文小时候看起来倒还算得上可造之材,谁知越大越不象样,成天作恶捣乱,闹得四房鸡犬不宁。 幸好有育莘、育岷这两个孩子能替黎家增光,何况是出自他亲手教导,老太爷更是脸上有光。 自从圣旨下达,黎育清受封为怀恩公主后,她便与哥哥搬到锦园,养在老夫人身边,加上逢年过节,宫里便会对公主有所赏赐,表明这个认亲不是随口说说而己,因此杨秀萱心思再恶毒、再愤怒,想要对黎育清、黎育莘下手,也得多几分思虑」没了杨秀萱的动作频频,黎育清日子过得舒心,她随着老夫人和郑嬷嬷学规矩,她认真习字读书、勤练刺绣,也为着讨好老太爷开始跟着厨子学做菜,厨娘几次称赞她的天分高,日后定会得翁姑喜爱。 其实,黎育清心知,自己一身厨艺是上辈子从嫡母那里学来的,嫡母本就善厨,为与杨秀萱争宠,每日都亲自下厨、为父亲精心烹煮吃食,那份温柔细心,将父亲的心紧拢在手里。 若非如此,她怎会成为杨秀萱的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 黎品为与苏致芬成亲日子己经定下,苏氏将在这个月的十七日嫁入黎府。 听闻苏父病重,希望在去世前亲自将女儿嫁出门,因此及笄礼方过,两家便定下婚嫁日期。 眼看好日子即将来临,四房上下一片忙乱,本是住在主屋里的杨秀萱该将屋子让出来,但为着此事,杨秀萱接连对黎品为哭闹好一阵子,到最后,黎品为无法相劝,只好将梅院后方那块土地买下,拆了围墙扩建出去,盖新屋、整修旧宅,四房闹腾了好些日子,方才尘埃落定。 对于这位嫡母,黎育清有浓厚的补偿心态,前世的自己忘恩负义,这辈子,她发誓要还尽前世恩情。 第三十三章 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杨秀萱不对他们兄妹动手,她也不会心存报复。 齐靳说的对,提防不是好办法,要教人家害不到你头上,最好的方法是站得高,高到对方无法触及,只能引颈仰望。 她己经站到杨秀萱碰不到的位置了,再不必担心跳梁小丑在跟前作乱,但是苏致芬……她孤身一人嫁入黎府,且日后将会成为杨秀萱的心头锥刺,黎育清想着那些无法在自己兄妹身上使出的毒计,很可能施用在苏致芬身上,不由得心一紧,暗自下定决心要护她卫她,不教她有一丝损伤。 前世,为教苏致芬堵心,杨秀萱使计让黎育莘、黎育清寄入她名下,兄妹俩配合杨秀萱,在父亲跟前对苏致芬使绊子,幸而她是个善良大度的,对他们兄妹极其有耐心,到最后甚至将自己的嫁妆全数相赠,以至于引来杨晋桦那匹恶狼垂诞。 此生,苏致芬未嫁入黎府,老夫人和老太爷便商计着将两兄妹寄于苏氏名下,理由是,堂堂怀恩公主岂能是小庶女,这样做,目的是提升他们的身分。 所以不管前世或今生,到最后他们都会寄入苏致芬名下,这个结论让黎育清怀疑,是不是即使过程改变,结局也不会更动? 如果答案是「对」,那么是不是不管怎样努力,她都没办法阻止哥哥的死,阻止杨秀萱毒害嫡母,阻止齐靳…… 不,她不能这样想,事情尚未发生,她怎能先考虑失败?没有努力过,怎么可以先投降?她必须乐观、必须进取,必须相信自己办得到。 瞧,前世的杨秀萱何时被夺中馈,哪会活得这般憋屈?前世的自己哪有成为公主、多了个镛哥哥来爱护?前世的四哥哥一路嫉恨哥哥,几时同自己建立过交情?而前世哥哥沉沦、堕落,哪有机会成为武状元? 这些改变再度鼓舞了黎育清。 是的,这两年来,她就是这样反反复覆,一面害怕着,一面用言语激匡自己。 黎育清将线头剪去,把衣服放在身上比划几下后,笑着问:「郑嬷嬷,你瞧,母亲会喜欢吗?」 「姑娘这片孝心,谁都要喜欢的。」郑嬷嬷慈爱地把她手中的衣服接过来,细细看着上头的剌绣。「姑娘的手艺益发好了,再过个两年,嬷嬷恐怕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教导姑娘的了。」 「嬷嬷可别想躲懒,奶奶是将我托给嬷嬷啦,如果嬷嬷没把我教成天下第一绣,清儿可不依。」她抱住郑嬷嬷的手臂,脸顺势贴上。 这两年,她从郑嬷嬷身上受益良多,她教导自己女红绣技,教她人情事理,也教她为人为媳、为儿女的道理。 见识广、行事明白,年岁渐长,黎育清变得落落大方、自信端庄,她不知道自己再不是那个小家碧玉,但老夫人和几个嬷嬷全看在眼里,心底赞赏不己。 想当年杨秀萱想尽办法想求得老夫人让黎育凤于郑嬷嬷手下学习,她看中郑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老人,阅历丰富。当时老夫人并未不允,是郑嬷嬷看不上黎育凤,老是推拖道:等姑娘大点再说。 谁知道黎育清就是合了她的眼缘,让她亲自向老夫人要求教导,两年下来,她与黎育清感情越来越好,像对真正的祖孙。 「好大的口气,天下第一绣?」郑嬷嬷刮了刮她的小脸庞,羞她。 「四哥哥、五哥哥是要当状元的人呐,清儿这个当妹妹的,也不能落后太多,总得有拿得出手的,所以……郑嬷嬷别嫌弃清儿,要一直陪在清儿身边,好不好?」 郑嬷嬷眉开眼笑,年纪大了,就是喜欢听小姑娘撒娇。「你啊,小小姑娘心志大。」 「谁让我是黎家人,爷爷教过的,人的一生最重要的是成就家族名声。」 「你把老太爷的话全听进耳里了?」 「当然,外头的人挤破头想听爷爷教诲还没机会呢,清儿有幸能在他老人家跟前受教,自然要字字句句全谨记在心。」 「这话要是让你爷爷知道,肯定要骄傲得连作梦都发笑。」老夫人插进话道。 她己经在屋外站了一阵子,听得育清和郑嬷嬷的对谈,心底舒坦,果真没看错人呐,这样的丫头才担得起黎府姑娘的名声。 见老夫人进来,黎育清连忙起身相迎,她亲自为奶奶沏茶,送到桌前。「奶奶怎么来了?」 「奶奶不能来?」 「不是,清儿的意思是,奶奶为爹爹的亲事忙进忙出,哪有时间理会清儿?」 「这话可是抱怨了?」 「不敢抱怨,可……」她偏过头想了片刻,笑开。「实话说,还真是有点小小抱怨。」 「你这丫头。」 老夫人笑着将黎育清搂进怀里。这两年,身边也就八丫头肯哄着自己、宠着自己,好吃好玩好东西全往自己跟前送。 早就知道,这丫头是食人一两还人一斤的性子,谁予她恩德,她便加倍报偿,谁与她为恶,若非逼到底了,否则绝不动手。 就如五丫头,明里暗里不知道给她吃过多少排头,她恼怒着,却过不了片刻便将事情往脑后丢,郑嬷嬷问她怎不记下同奶奶告状去? 傻丫头笑笑说:「都是姊妹,不相互扶持己是不对,怎能心存嫉恨?何况生气……欺负的是自己呐,会让清儿面目狰狞、变得丑恶。」 心慈良善是好德性,怕就怕她日后嫁人吃大亏,当奶奶的会心疼。 「奶奶,忙过这阵子,咱们带母亲一起到万佛寺里上香吧?」 重生后,她越发笃信佛法,她相信神界有那么一把尺,掌管人间不平事,她但愿神佛庇佑苏致芬,佑她此生平顺。 「自己想玩,还拉上人,何况人家都还没允下呢,你就口口声声喊母亲?不怕希望大失望也大?」 「不都听说苏家姑娘性子好,是个极讲道理又会讲道理的人,怎会吝于施人恩惠?」 对于这点,她毫不怀疑,前世便是杨秀萱刻意给苏致芬添堵,她也没反对过让兄妹俩寄入她名下,今世由老太爷、老夫人出面,己是给足里子面子,她没道理不应承。 「是,你说的都有理。」老夫人笑着拍拍黎育清的手背,随后正了正神色道:「清儿,有一件事……你心底得先有个谱。」 「是。」黎育清见老夫人正色,她敛起笑意,望向祖母。 「皇上似乎有意立太子。」 这么早?她记得似乎还得等个三、四年才会立,不一样了…… 「什么时候?」黎育清问。 「也许明年春、也许明年夏至过后,端看这场与梁国的仗会打多久。」 黎育清屏气,倘若世事没改变,这场由齐靳领军的战争,年底之前就会结束,而且是大赢,他将梁国一半江山给划为大齐国土,从此梁朝欲振乏力,再成不了气候。 这场战役让齐靳声名大扬,连三岁小儿都知道大齐王朝有个威风凛凛的战神——平西大将军,从此之后,他南征北讨,在未来的三年内建立无数功勋,邻近诸国再不敢小觑大齐。 只不过三年后……齐靳将会战死沙场,世子爷与平西大将军的名号,落在弟弟的头上。 前世她听见这个消息时,心里头只浮上五个字——为他人作嫁。 想起那个冷然的男子,想起他的善意,想起他待哥哥的心思,心头微温,她期待他过得好、过得幸福,期待他得到衷心想要的…… 第三十四章 之后,齐镛来过黎府两次,说是跟着老太爷学习,但黎育清明白,他们是在商讨朝堂局势,在祖父几次出手帮衬下,齐镛不但得到皇帝的关注,还一步步夺得更大权势,如今朝堂风向略略改变,大皇子不再是太子唯一人选,尤其在去年围场狩猎受伤后——他的腿伤一直未愈。 「所以爷爷决定回京城了吗?」 若情势如老太爷所料,三皇子成为太子,那么便代表皇帝下定决心要铲除康家这颗毒瘤,立太子是第一步,紧接着雷厉风行、康家支脉将一个个被刨,问题是……康家会就此低头顺服吗? 不会,皇后有两个儿子,大皇子不济还有五皇子呢,康家定然不会收手。 换言之,针对三皇子而来的种种阴谋暗计不会断,若老太爷在此刻重返朝堂,不但是依了皇帝的心意,还将是三皇子的最大助力,老太爷为了黎家后代子孙,明知道艰难重重,定不会畏惧。 「对,这两年情势不稳,老爷有意让育岷、育莘晚两、三年再参加科考,不过会将他们带在身边历练,而奶奶和郑嬷嬷与德贵妃有旧,为助三皇子一臂之力,也会跟老爷上京。」 「那清儿……」又犹豫了,她想留下好好帮苏氏一把,却又舍不得奶奶哥哥和郑嬷嬷。 老夫人哪会不明白,她这副表情是不舍,但现在不是让她出头的好时机,在京里,什么小事都可以被拿来大作文章,何况清儿这副好容貌,若是引得大皇子、五皇子目光,企图借由清儿拉拢黎家,这不是给老爷添堵吗? 「青儿,你明白的,二夫人那性子……现在有媳妇帮衬着,才勉强能将中馈之事撑起来,你那两个嫂嫂也是温和敦厚之人,可萱姨娘却是个不安生的,就怕新妇进门,她会借机闹得家宅不宁。别怪奶奶狠心,奶奶非得把你给留下来,给苏氏当个帮手,你能理解吗?」 黎育清点头,这两年,杨秀萱温柔贤德的形象是彻底破坏殆尽了。 黎育岷是个心机深的,他总有办法让杨秀萱的计谋现形于众人眼前,偏偏杨秀萱没弄清楚自己是着了谁的道,还以为自己运气背,大过小错不断,过去两年往庙里捐的香油钱都快将她榨干了。 初初解除禁足令时,为夺回中馈,杨秀萱买通看管库房的丁嬷嬷偷出三千两银子,企图诬陷庄氏自肥,没想到事情尚未发作,丁嬷嬷的儿子便因为赌债还不出来,被人给打断两条腿送回黎府,为救儿子一条命,丁嬷嬷不得不替儿子将赌债给还清,事情这才爆发出来。 当然,丁嬷嬷的儿子被诈赌,这背后有黎育岷的影子,只不过满府上下无人知晓。 庄氏从丁嬷嬷房里搜出剩下的一百多两时,气得破口大骂,硬要把丁嬷嬷一家人发卖出去,还是老夫人眼利,心知区区一个下人,连百两银子都没见过,怎敢一口气吞掉三千两,这一查二查的便查到杨秀萱头上。 丁嬷嬷把偷来的银子上缴到杨秀萱手里,而杨秀萱给了她三百两酬庸。 此事查清,老夫人按兵不动,将案子结在丁嬷嬷身上,看杨秀萱还否有后招。 果然,年底至,杨秀萱管过的庄子送来节礼,管事报了个欠收,本该卖两、三千两的粮米,却只收得七百多两银子,老夫人没多话,将银子收下,把人给打发回去,却暗中派人到所有的庄子里彻查一遍。 不査还好,这一查,竟查出过去几年当中,杨秀萱从公中贪的银两至少有三、五万两。 这可不是笔小数目,庄氏没有应对法子、只会跳脚,说要逼到杨秀萱跟前,让她把银子给吐出来。 这次老夫人也气得不轻,但为了四房尚未议亲的黎育风、黎育武、黎育文,老夫人还不想动杨秀萱,何况嫡妻未进门,柳姨娘又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四房总得有人管着。 还是黎育岷精明,想了个计策,透过黎育清的嘴报与老夫人知晓。 杨秀萱并不懂得营生,娘家也没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人才,这些年里,她习惯把贪来的银子拿去放印子钱,替自己挣些利息。 老夫人同意黎育清提出的计策,先联合放印子钱的中人,以三成重利诱拐杨秀萱上当。 有钱能使鬼推磨,放印子钱的,大宅大户里勾心斗角的事早见惯了,心想说几句话就有五百两银子入袋,哪有不肯的,于是编上一套谎话,不但诓得杨秀萱将手边的银子全数交出,还让她将放到别处的银子通通收回来,好挣这三成利息。 银子交出去,收到第一笔利钱那天,杨秀萱乐得阖不拢嘴,而另一边,老夫人亦是咋舌不己,他们原本估算她贪了三、五万两,没想到真正拿到手里的,竟然有七万多两。 黎育清知道此事时,多嘴插上两句,「放印子钱这样好赚,哥哥何必这么辛辛苦苦地挣个小官?」 这话被老夫人听见,狠狠拧了她的脸,骂道:「小丫头,不怕死就把这话摆到你爷爷跟前说去,若是被外头人知道黎家放印子钱,黎家还要不要颜面?」 接下来银钱入库、中人失踪,杨秀萱迟迟等不到第二笔利钱是急得跳脚,那可是她汲汲营营谋算多年的家当,连四老爷都不知道的私房钱啊。 杨秀萱到处寻人,动作大了风声传出去,不多久,老夫人便传她到锦园问话。 老夫人轻飘飘问:「外头传说,黎家姨娘在找放印子钱的中人,可有此事?」 杨秀萱哪敢承认,这事若让老太爷知道,还能不几十大板把她给活活打死,她只能矢口否认,己经丢了钱可不能连颜面都给丢尽,再痛,也得含泪吞进肚子里。 老夫人为此事还特地将府里女眷全数集合起来,叮嘱再三,绝不能做出有碍黎家名声之事。 杨秀萱吃了大亏,转眼七万两银子只剩下几千两,她气得吐血,表面上却又得装没事,连大夫都不敢请进府,就怕被人知道她的心病。 那段日子里,庄氏最乐意的事,就是上梅院同杨秀萱叙话,看她痛心疾首却还得装出笑脸的模样,乐得心情大好,不时往黎育清屋里送好东西。 杨秀萱吐血,黎育岷更乐,成日喜上眉梢,下人见状,竟传出四少爷有心上人了,别人不懂,黎育莘、黎育清却明白,那是偿得夙愿。 黎育莘道:「杨秀萱受的教训够了,放她一马吧?」 黎育岷回,「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黎育莘说:「得饶人处且饶人。」 黎育岷言:「你这般心软,如何能当杀人如麻的大将军?」 见黎育莘不语,他又追问,「你难道从没有怀疑过,那七尺白绫到底是老太爷赐下的,抑或是杨秀萱的手段?」这句话闯进黎育清心底,怀疑早早烙上她的心,只不过事情己经久远、找不到证据,她便逼着自己不去想。 黎育清忧心忡忡地看向哥哥,黎育莘明白她的担忧,轻拥着她说道:「放心,哥哥不会冲动的。」 半个月后,黎育莘意外撞见当年与杨秀萱一起到家里的老嬷嬷,兄妹几个聚在一起商量,黎育莘想使蛮力撬开对方的嘴巴,黎育岷眸底精光一闪,冷笑问:「你们是想知道答案,还是想把事情闹大?」 黎育莘想也不想就回答,「都要。」 隔天,黎育清带着满脸疲惫哀伤,服侍老太爷和老夫人用早瞎,老夫人见她精神不济便问了几句。 第三十五章 黎育清潸然泪下,低声道:「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清儿昨儿个见着当年与萱姨娘找上家里的嬷嬷,夜里便梦见娘亲,梦见小时候娘对我们兄妹的谆谆教诲,奶奶……」 她轻唤一声后,欲言又止。 老夫人问:「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她深吸门气、似是鼓足勇气,方才说道:「奶奶,娘不是坏女人,您和爷爷为什么要赐下七尺白绫,以哥哥和清儿的未来交换她一条性命?日后清儿和哥哥便是有了好前程,也会伤心难过,因为那些……是用娘的命换来的。」 乍听见七尺白绫四字,老夫人脸色瞬间大变,一双老眼射出锐利精光。 黎育清见状,心底己经有了答案,心中又痛又怒,续道:「当初娘不知道爹的身分,才会允下这段姻缘,左邻右舍都以为爹娘是男婚女嫁、正常婚配的,谁知成亲三日,方才知道爹爹是黎府的四老爷。」 「娘自知寡妇身分难登黎府大堂,便道自己错识男人,想与爹斩断孽缘,偏偏不多久娘便发觉自己怀上哥哥……」 「哥哥是男孩,不能养在妇人裙下,娘才同意爹爹进出家门、教导哥哥功课,可娘真的没有攀附荣华富贵的心思,清儿记得,那时家里穷得掲不开锅,娘也不肯问爹爹拿钱。」 「清儿虽年纪小,却也记得娘夜夜在昏黄的烛光下,熬得眼睛都坏了,一针一针绣着我们明日的餐饭,娘是真心要好好把我们兄妹扶养长大的呀。」她抬起泪眼,悄悄地看向老太爷,只见他面凝寒霜,手握成拳,缓声道:「继续往下说。」 「后来萱姨娘带来老太爷的指示,娘把我们赶出屋子,和萱姨娘聊了很久,我和哥哥只偷看到娘跪地哀求萱姨娘好好照料我们兄妹。可清儿不懂啊,为什么娘要让别人照顾我们,自己不照顾了?」 「那个晚上,娘问哥哥,想不想上学堂读书?哥哥说要,还要考功名、当官挣大钱,给清儿和娘餐餐有肉吃;娘问我想不想当小姐、吃糖糖?哪有不要的呀,清儿好爱吃糖的。」「见我们点头,娘笑弯了眉,反复叮嘱我们,进了黎府要友爱兄弟、孝顺长辈,她把我们搂得很紧,泪流不止……直到现在,清儿还记得娘眼底浓浓的不舍。」「第二天……娘死了。那时年纪小,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和哥哥懵懵懂懂地进了黎府,懵懵懂懂地变成姑娘少爷,我们心底害怕,却不敢将娘的吩咐给落下,我们听从萱姨娘的话,努力勤学、孝顺长辈。」「直到昨天,我在院子见着那个老嬷嬷,她见到我,吓得放声尖叫、抱头鼠窜,口里叨念着不是她害了我,七尺白绫是老太爷亲口赐下……清儿明白,清儿与娘是极相像的……」 说到后面,她哽咽不成声。 老夫人看着她的表情,明白她心中的矛盾痛苦,一边是生她养她的亲娘,一边是护她顾她的爷爷奶奶,那份挣扎,让她怎能安睡? 「那个老嬷嬷是哪个院子的?」 「是从庄子里来给爹爹送大婚礼物的,听说姓王。」 老夫人略一点头,便让郑嬷嬷出去寻人,有老夫人出面,事情没多久便审个水落石出了。 当年的确是老太爷让萱姨娘出面接回两兄妹,但没让她把外室给害死,只打算用千两银子解决此事,没想到杨秀萱吞掉银两,将人给逼死。 让人拘了王嬷嬷后,老夫人想起什么似的,将黎育岷找来。 比起他们兄妹,黎育岷进府时己经七岁,是能够记事的年龄,对于往事,他记得很清楚,黎育岷详尽地叙述杨秀萱如何在汤药里下药、如何毒死母亲,如何翻遍家里,把所有值钱的东西搜括殆尽。 黎育岷说:「萱姨娘一把打开衣柜,看见我躲在里面,心底惊疑不定,不确定我听见了什么,她几次伸手,挣扎着要不要将孙儿掐死,是她身边的嬷嬷低声提醒老太爷要她将我接回府里……」 黎育清、黎育莘直到这个时候才恍然大悟,原来杨秀萱痛恨四哥哥,不光因为他聪明睿智、出类拔萃,更因为她不确定当年稚龄的四哥哥,对亲生娘亲的死因知道多少,也明白了为何四哥哥会这般痛恨杨秀萱。 老夫人问:「你不恨吗?」 黎育岷点头,实话实说:「恨,但娘说过,世间有比恨更重要的事,那就是活着。所以我要尽全力,活得比那些害我的人更好。」 老夫人握住他们三个人的手,叹气道:我保证,这件事,定会给你们一个公道,只不过……得等。」齐齐点头,他们都明白老夫人要等什么,老夫人在等苏致芬进门,等黎育武、黎育文长大,也等黎育风出嫁。 再怎么说,黎育凤及双胞胎兄弟都挂着黎姓,黎府可以死一个姨娘,却不能伤害子嗣名声。 黎育清回神,老夫人握了握她的手道:「苏氏年纪小,日后你要多帮帮她,眼下,四房只能靠你和你哥哥了。」 黎育清郑重点头,回道:「哥哥和清儿绝不做有损黎家名誉之事。」 「奶奶信你。好了,你去墨堂吧,三皇子来乐梁了,怕是要住上几天,待老四婚礼过后才返京,你吩咐人把秋爽居整理出来,再到前头去打声招呼,那可是你的义兄,多拢络些准没错。」老夫人意有所指地道。 黎育清明白,但她对这位义兄一直是敬而远之,能躲着绝不出头。 为啥?说实话,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晓得比起这位亲切的镛哥哥,她更乐于同那位冷漠的世子爷打交道。 再次想起齐靳,心头一阵无声叹息,三年……他只剩下三年了,倘若历史重复着同样的步伐……她能做些什么,好还他恩情…… 黎育清投入老夫人怀里,环住她的腰,不知不觉间,她依赖上这位老妇人。 黎育清低声道:「奶奶,清儿怕呢,怕摊上皇家那一事,清儿心不大,只想当奶奶的小棉祆,想陪着奶奶、伺候奶奶,不想做什么了不起的公主。」 老夫人微微一笑,在大家族里生活那么多年,谁真心、谁假意,她看得一清二楚,这丫头没说谎,她是真的心不大,只想求安稳生活,可身为黎家子女…… 「你明白的,黎家最重视声名,有些事或许不是你本心所愿,但……」 黎育清在奶奶怀里点点头、叹口气,抬起小脸说道:「清儿明白,方才不过是抱怨罢了,该清儿做的,清儿不会逃避。」 老夫人眼底带着怜惜,摸摸她的头道:「好丫头,奶奶没看错你。去吧,爷爷和三皇子等着呢。」 【第十二章 渣男出现了】 黎育清在下人的引领下走进书房。 见她进屋,齐镛目光转到她身上,早知道她是个美人胚子,没想到短短半年多不见,她又更美了,这样的绝色摆在京城,就算没有黎家这块大招睥,也是众家公子趋之若鹜的对象。 老太爷起身道:「清儿,那么久没见面,好好同你哥哥说说话吧。」 哥哥……唉,她还真不习惯这个身分,即使它的确替自己和哥哥带来不少好处。 缓步上前,屈膝一揖,黎育清道:「镛哥哥安好,好久不见。」 说着,下意识目光溜过,明知道齐靳在战场上,不会跟随他前来,但真没见着他,心底仍是很遗憾。 第三十六章 事实上,自从两年前那回后,齐镛又来了黎府两次,齐靳都没跟着,虽然他让三皇子捎带不少东西给自己,但她真想见他一面,想叮嘱他,刀枪无情,再大的功劳都得有命可享,可惜这话始终没机会对他说。 齐镛盯着她细看,黎育清身形尚未长开,身子有些单薄,肌肤莹白如玉,是个十足粉妆玉琢的娇嫩丫头,她小脸绯红、神情天真,像是未经世事的娃娃,若非见识过她的聪慧,还真会受她所骗,以为是个憨丫头。 「可不是好久不见吗,清妹妹越加清丽动人了。」 「镛哥哥爱说笑。」 她低下头,一截白皙的颈子露在外头,勾引着他蠢蠢欲动。 实话说,齐镛有些后悔,当年不应该认妹妹的,那么他会有机会把这丫头留在身边……只是对于女色,他向来不上心,一个漂亮得勾人心思的妹妹,怎么也不能与附上三十万兵权为嫁妆的将军嫡女相比。 「没有半分玩笑成分,黎太传,我敢保证,若清妹妹进京,黎家门坎定会让媒人给踩破。」 「丫头还小,她爹爹疼着呢,怎么舍得把她嫁出门,就算她爹舍得,老婆子也舍不得。」老太爷笑着说上两句,顺便点点齐镛,这回进京,他们不会让丫头跟着。 说完,他对黎育清道:「你陪陪三皇子,爷爷得往苏家走一趟。」 黎育清明白,苏家老太爷身子不行了,定是有不少话要交代昔日好友。她点点头,送老太爷出门。 墨堂屋门大开,里面有两个婢女,外头还守着两名小厮,这样的布置,不会传出闲言闲语。 黎育清接过婢女端来的茶水递给齐镛,轻声问道:「最近镛哥哥可好?」 「好得很。」 这三个字并不足以形容自己过得有多好,有黎太传为自己筹划,他接连替朝廷办成好几件大事,本就看重自己的父皇对母妃松了口,欲立他为太子,前日,赐婚圣旨也下来了。 能够与镇国公联姻,意谓着加上齐靳手上的兵马,他己经将大齐十之八九的兵权给握在掌中,有了这些,康家便是想要兴风作浪,也得先掂掂自己的分量。 「明年秋天,你镛哥哥就要娶嫂嫂进门了,到时你能进京一趟吗?」 齐镛要成亲?那黎育凤的希望岂不是要落空了?她可是心心念念着齐镛,才会拒绝老夫人为她寻的亲事。 「这不是清儿能够作主的。」 「这事,我自会去找能够作主的人,问你一声,不过是想知道你的心意,如果你不乐意,哥哥又怎会勉强妹妹?」 话说得好听,可是齐镛还没给过任何人拒绝自己的机会,齐靳讲得好,他这个人天生霸气,不当皇帝,着实可惜。 黎育清抬眼对上他的笑颜,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思太细,还是她习惯多思多虑,一件事,总要千回百转多分析上几次,她老是感觉齐镛这个人不真心,分明是笑着的,那笑意就是达不到眼底,他的笑总给她一种说不出口的压迫感。 黎育清回道:如果能去见见新嫂子,清儿自然是乐意的。」 「那就好,记着,到时盛装打扮,父皇和母妃可是要亲眼见见你的。」 「我明白,谢谢镛哥哥。」 「带来的礼物己经命人送进你屋里,回头看看,有喜欢的挑出来,说一声,下回再给你多带一些。」 「谢谢镛哥哥。」他是个慷慨的哥哥,这两年,她从他身上累积了不少家当。「镛哥哥,世子爷还好吗?」 「妹妹是想齐靳了,还是想他的礼物?如果是后者,那可真是抱歉,这回他没托我带东西过来。」 「我知道,世子爷在战场上,怎么能替我张罗那些?」 齐镛摇头,叹道:「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江云死了,死于难产。」 黎育清震惊,怎么会?去年齐镛带来消息,才说世子妃生下女儿、齐靳当了爹,粗手粗脚的闹出不少笑话,她还来不及亲口对他说声恭喜,今年竟就…… 「怎么办?世子爷还在战场上……世子妃那么年轻……」她惊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清儿,过来这边坐。」 他指指身边的椅子,黎育清没有考虑太多便朝齐镛走近、坐下,她转头望向他,等着他的下文。 「齐靳是珩亲王的嫡长子,可珩亲王妃却不待见他。」 他开了头,黎育清脑中转过数个念头,问:「珩亲王妃是世子爷的续弦继母?」 「不,是亲生母亲,可是她偏疼弟弟,从小齐靳就没享受过父母亲的疼爱,贵为亲王世子,却像没人要的弃儿般。珩亲王长年在边疆打仗,回到府里亦是不苟言笑,那是性格天成,倒也怨不得人,至少他对齐靳和齐玟态度相当。」 「但珩亲王妃却偏心过了头,不对,说偏心是太客气了,应该说,齐靳不晓得哪里长坏掉,在母亲眼里,他不是儿子,是根心头刺,扎在那里不除不快,不晓得的还以为齐靳是从外头抱回来的。」「没有人乐意天生长出一张死鱼脸,除非是苦头吃尽,对亲生父母亲失去信心,从小到大,他吃的苦比穷人家的孩子只多不少,至少贫家子弟不必担忧亲生母亲对自己下手,齐靳……是个可怜人。」 同他一样,必须依靠自己的能力,躲过无数汹涌暗潮才能安然活下的可怜人。 亲生母亲对齐靳下手?!那是要怎样的恶毒心肠才能做得出来?虎毒不食子呐,杨秀萱虽然可恶又可恨,至少对自己的亲生儿女宠爱有加,是个不折不扣的好母亲。 黎育清静静望着齐镛眼底流露出的淡淡哀愁,此刻挂在他脸上的笑意带着浓浓的嘲讽。 这世上不管尊卑贵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己,是吗?每个人都需要竭尽全力、拼着所有精力,才能够在别人眼底活出一派和平? 黎育清叹气,问:「莫非是珩亲王妃听信鬼怪迷信,而世子爷的八字不好?」 「才不是这样,齐靳的八字好得很,何况在弟弟尚未出生前,他还算受宠。」 黎育清轻叹,前世她受杨晋桦所迷,对另一个议亲对象不上心,所以她只知道上辈子黎育秀是齐靳的继室,也不在乎齐靳一死,珩亲王府不但不见哀戚,反将该留在大房的荣耀全归给了二房弟弟。 那时,黎育秀为此事经常回娘家哭诉,黎育清不介意,因为前世的自己与齐靳无分毫联系。如今情况不同,哥哥承了他的情,武功大进,自己承了他的恩,成为怀恩公主,吃人一分、她习惯还三斗,可是对一味付出的齐靳……她该如何还得清? 也许这些于他不过是举手之劳,但他的举手之劳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她欠他,很多很多。 「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郑庄公、武姜?」 黎育清和自己想到一处去了,齐镛道:「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清儿,这回江云肚子里怀的,是个儿子。」 他说得隐晦,黎育清却听得明白,她满脸惊诧地望向齐镛。不会吧?害儿子不够,连孙子也不放过,那可是齐家血脉呐!此事若传出去,珩亲王妃…… 见她明白,齐镛赞赏地点点头,这个丫头果然是个心思敏捷的,一下子就猜出症结。 她自然猜得出来,黎育清有前世经验做基础,若世子妃生出儿子,齐靳却战死沙场,珩亲王妃的小儿子就不见得能承袭珩亲王爵位,而齐靳为大齐立下的功勋,很有可能让皇帝直接下旨,让齐靳的儿子袭爵。 第三十七章 武姜为小儿子谋王位,不惜选择叛国,珩亲王妃自然也有可能为保住小儿子的爵位而弄死一个未出世的孙子。 「有证据吗?」黎育清急问。 「证据是用来给外人看的,齐靳心知肚明,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毕竟,前头有太多经验了。」 齐镛早就对齐靳说过,江云不适合他,就算适合他也不适合珩亲王府,他不该因为一份难得的温柔就将人娶进门,那不是疼惜而是伤害。 而今他后悔了,后悔不该对齐靳说这样的话,现在齐靳肯定拿这些话来恨自己。 「所以世子爷他……」 齐镛接下她的话,「他的心情很糟,但战场上瞬息万变,我担心他心情纷乱、做出错误的判断。清儿,可以的话给他写封信,劝劝他吧。」他没忘记那个笑容,在自己逼迫清儿认哥哥时,那是第一次,他看见齐靳发自真心的笑意。 齐靳是他兄弟,这世间唯一的真兄弟,这些年他们一起走过无数荆棘,若不是彼此互相打气,谁也熬不过最艰苦的那段时期。 齐靳曾说,清儿是个有趣的小姑娘,他总是在想起清儿的时候,柔和了脸部线条。 齐镛不打算当媒人,拉拢谁和谁,但只要在此刻能够安慰他,任何方式他都会尽力一试。 黎育清毫不犹豫地郑重点头,「我会的。」 「这次,我带了四个人过来,谢教头武功不错,但凭他的功夫想让育莘考上武状元有些勉强,他们都是齐靳拨在我身边保护的人,你可以把信交给他们,他们会替你送过去。」「好,可是……他们不在,镛哥哥会不会危险?」 皇上即将立太子,此时不管是宫内宫外必定暗潮汹涌,齐镛身边需要更多武功高强的暗卫保护。 齐镛拍拍她的肩,笑道:「清儿这是在担心镛哥哥?」 她这么紧张,他却一副无事人模样?真不晓得自己干么咸吃萝卜淡操心,她翻翻白眼道:「能不担心吗?镛哥哥好好的,我每年才有大把大把的礼物可拿。」 「原来妹妹算计的是哥哥的家当?」 「手足有通财之义,哥哥钱多到用不完,总看不得妹妹受苦吧?」 难得地,她居然同他说上笑话?这可是过去不曾发生的事,难道是方才他对齐靳的真情流露,让她认同了自己? 齐靳曾经说过,「这丫头,你只能用真心换她的真心,否则你给她再多的好处也全是打水漂,一下子就不见纵影。」 可不是吗?每次的礼物,她都欢欢喜喜收下,还以为自己成功拢络了她,但两人之间始却终像隔着些什么似的,她对他虚与委蛇、应付得很敷衍,莫非她看透了自己的虚伪笑颜,看穿他这个人无半点真心? 可是……也没见齐靳同她多说几句话,他怎么就这么懂她?难道齐靳识人比自己更高明几分?不!这点,他绝对不同意! 「妹妹受苦?这话我得去寻黎太传说说,他怎么就敢亏待本皇子的妹妹……」他还想多讲上几句玩笑话,突地,黎育清身子一僵,不动声色地退开两步。 齐镛虽背对大门,却也察觉到异样地改口道:「记住,你嫂子喜欢玉石,你往这方面张罗便是。」 「妹妹记住了。」 她躬身行礼,准备退下,这时站在门外的黎育凤人未到声先至,她满面笑靥说:「镛哥哥同八妹妹交代什么,要不要凤儿帮着记?」 黎育凤己经十四岁,明年就要行及笄礼,比起两年前,她更加艳光四射。 瓜子脸、柳叶眉,容颜绝俗,芙蓉般的清姿雅质,肌肤嫩玉生香,乌溜溜的发鬓上斜插着一支云纹白玉簪,额间一点妈红的莲瓣花钿,与她鼻下丹唇相映生辉,更添艳丽。 为见齐镛,黎育凤刻意打扮许久,她穿一件月湖色衣衫,纤腰上系着八幅湖水绿湘裙,妩媚有致。 这样的女子,任何男人见着都要春心萌动,但很可惜,齐镛并非好色之人。 拉起虚假笑意,齐镛迎向黎育凤,被他这样一笑,黎育凤顿时神魂颠倒,激动到不能自己。 黎育清瞄一眼齐镛,果真是人间妖孽呵,长得这样一副倾国倾城貌,身分又高高在上,哪个女子能够不倾心? 黎育清向前,挡在两人中间,对黎育凤屈膝为礼,说道:「皇上赐婚,镛哥哥马上要成亲了,届时妹妹要进京同贺,哥哥这是在交代我嫂子喜欢什么东西,让妹妹事先备下,给嫂嫂做见面礼。」 她这是在点醒黎育凤,别再痴心妄想,齐镛不是她可以高攀的男子。 「成亲?!」黎育清的话像晴天霹雳,一口气劈上黎育凤脑袋,她大为震惊,不敢置信。「镛哥哥,你……」 「觉得奇怪吗?本皇子己经十八岁了,在民间,许多男子都当爹啦。」 他在黎育清面前自称哥哥,却在黎育凤跟前自称本皇子,其中差别多大,明眼人自当清楚,只可惜黎育风满眼震惊,根本听不出他话中隐含的意思。 黎育清扯了扯唇,他的眼睛有病,黎育风的表情不叫做奇怪,而是惊吓,留着未嫁身便是想嫁与梦中人,哪知道一记当头棒喝,教小女子失心失意,失却爱情梦。 这一刻,黎育清有点同情她了,即使她和她的娘一样可恨又可恶。 黎育凤努力吸口气,想端起最后一分自尊似的问:「不知嫂嫂是哪家千金?」 「是镇国公的嫡女。」 他强调了「镇国公」和「嫡女」,想她一个小小主薄的庶女,凭什么同人家争? 黎育清首度在黎育凤脸上看见了自卑。坏心狐狸!黎育清在心底偷骂他一声。 眼看着黎育凤泫然欲泣,黎育清有几分不忍,她不想搅和其中,福身道:「如果镛哥哥和五姊姊没有其它吩咐,清儿先下去了。」齐镛觑一眼黎育清急欲逃离的贼老鼠样儿,觉得好笑,他没阻挠她,只是心想这丫头对他还真是没有半分非分的想法。不过她那小模样,恰恰又证明了齐靳的话。 看来,果真如此。 黎育清顺利地逃出墨堂,临行前回首看一眼里头的人。 她不知道该钦佩黎育凤的勇气,还是该看轻她的不矜持? 算了,人各有造化,何必替别人烦恼这样多。 铺好白玉纸,一锭徽墨握在掌心,一磨再磨,磨出满砚墨水,每转一圈、墨色渐浓,就像她的心情,一圏一圏沉重。安慰人的话该怎么说?她没有经验。说重了,交情太浅,说浅了,无关紧要,似乎怎么做都不对。 吐口长气,她放下墨条,拿起毛笔沾饱墨汁,然后又顺着砚台边缘,将墨水一点一点顺回墨池里,几经思量,她方落笔。 世子爷: 昨儿个一阵大雨,把满园的花全打落了,清儿看着心疼,拿起帕子将花瓣——收礼,春未尽、花己残,徒留一身遗憾,是花的遗憾、也是清儿的遣憾。 小时候,听邻居大婶说,有一地方的吃食,是连同蛋壳将未孵成的小鸭一起烹煮,吃时用汤匙将蛋壳敲开一个洞,先吸掉汤汁、吃掉卵黄,再啃食未成形的小鸭。 听见这段话,心沉了数日,那是一条未成形的生命呵,怎就这样没了?它连日出的美、日落的盘都未收入眼底,怎能就此离去? 我不知道,只晓得隔壁爷爷去世,一动不动地躺在木板上,大叔、大婶把嗓子给哭唯了,也无法将人唤回来。 第三十八章 娘说:「人死后,会化成星子、化成云霓,看顾着这世间心疼他、爱他、念他的人,小鸭子虽死,但它会在高高的天上,庇佑生它爱它的鸭爹鸭娘。 「哪一天,娘死去,也会在天上看顾着清儿和哥哥。因为只有你们好了,娘在天上才会过得好,你们开心、你们有了成就、你们平安幸福,娘才能够在天上对你们发出真心微笑。」 这些年,我经常仰头望着天上的星云,对娘说:「娘,我和哥哥过得很好。」 娘的笑容是天底下最美丽的温柔,但凡有一点点可能,能够把娘给换回来,我愿意倾尽一切去换,即使是我的性命。 但,没有人可以为我做这个交换,我再伤、再悲,除了让哥哥为我心疼之外,没有任何帮助,于是我只能鼓匡自己好好活着、平安幸福着,让在天上看顾我的娘亲得以安心。 奶奶见我捧着满帕子落花,知我心疼,揉揉我的头说道:「落花本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我嘴上没反驳,心底却是不同意的。 落花非无情,它在技头张扬,为的是引来蜂蝶,为楂物结出新果、延续生命,它一心一意爱着养它、护它的楂株,即使死去,也要化作春泥,为它的心爱尽最后一分力量。 世子爷,人的生命有定数,没有人知道自己可以活多久,但不曾听闻有谁为着猜度自己的性命长短而惶惶不安,那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有人在乎疼爱,而自己也有在乎疼爱之人。有这些爱、这份牵系,人们便会心安度过每个日起曰落。 小时候,有位游方术士帮我相命,他说我只有十八年的寿命。 娘看着我,眼睛红红的,却还要哄着我说:「不会的,我家的清丫头会长命百岁,会嫁给一个疼惜她的好丈夫,会子孙绵延,是个全福之人。」 我明白,娘吓着了。 我也害怕,那个术士的话,总会在不经意间跳出来吓我几下。 但是那年世子爷来了,一个善念,改变清儿和哥哥的命运,清儿不再是任人拿捏的小庶女,哥哥有谢教头教导、拿到功名,我们有爷爷奶奶的看顾,日子越过越顺遂。 现在当那骇人的念头跳出来,我便对自己说:「如果我注定在十八岁亡殁,如果我改变不了死亡的命运,那么我要在剩下的日子里,为我爱的人做最多的事,为我能帮助的人尽更多的心力——就像那年的世子爷,改变了我和哥哥的人生。 世子爷,过去两年我常常期待着你再来黎府,不是想对你说恩道谢,而是要叮嘱您一句:平安保重。 清儿希望您在战场上杀敌时,多顾虑两分自己的安全,希望您在制定作战策略时,多想想自己的安危。 也许您觉得,失去至亲的妻儿,再没有人会期待你平安归来,但清儿衷心期待,期待您再次站到清儿面前,让清儿亲口对您说一句:谢谢。 放下笔,她明白这样一封信远远不够,所以她决定要继续写,写生活里的小趣事,写得生动又有趣,她帮不了他出谋划策,但她可以试着让他开心,试着让他不再那样悲伤。 她打算写哥哥练功时,自己想吓他一跳、从背后悄悄接近,却被哥哥一棒子打得手臂一片瘀青,哥哥气得想骂人,用药酒帮自己推拿时,本来没有那样痛的,她却故意又叫又哭,惹得哥哥心疼不己,因为……被人心疼的感觉真的很好。 还想写她把几种肉给切成丝摆在一块儿炒,哥哥囫囵吞枣的拌着饭,三两下就吃饱了,气得她直跳脚,还是四哥哥心思灵敏,慢条斯理地一一品尝,将里头有几种肉全给说出来,她觉得自己和四哥哥比较像亲兄妹。 是了,还可以提提那天的事,那天哥哥买来一盒细粉,说女孩子家长大,该打扮打扮了,便拿着粉亲自替她匀上,结果好端端的一个清秀佳人,被哥哥画成青楼老鸨,四哥哥更可恶,拿起螺黛在她嘴边点上一颗大黑痣…… 也许,也许再亲手替世子爷做几件衣服,在战场上,衣服破了没人可补,只能换上新的。 越想黎育清越开心,她不明白为什么,做这些事情会让自己这样愉快,她光是想象即将要下笔的内容、想象要在衣角绣上两朵新梅,就会开心不己。 也许……只要能够帮上他一些些忙,她就觉得很快乐了。 黎育清起身,吹干墨迹,将信纸折起、收入屉内,再从木柜里寻出几匹青色料子,那原是要给四哥哥、五哥哥做衣服的,现在……她扬眉一笑。 门自外头打开,扶桑快步走进来,她笑得眉弯眼弯,拉起黎育清的手笑道:「姑娘快打扮打扮吧,萱姨娘娘家来了人,说是要见见姑娘……」顿了顿后,她又续道:「姑娘,别怪奴婢多嘴,奴婢见着萱姨娘的侄子,杨少爷长得可真俊呐,半点不输三皇子……」 杨晋桦!来了,那个在她生命里狠狠划上一刀的家伙! 心头一震,脸色怏快,她甩开扶桑的手,冷笑问:「你的意思是,本公主得去应酬一个姨娘的娘家人?」 扶桑受惊,脸上的笑意迅速退离。 她知道自己在姑娘跟前不如木槿受重视,知道姑娘总是有意无意地疏离自己,但她处处讨好、事事小心,这些日子里,姑娘似乎对自己放松了几分戒备,何况姑娘是个温和性子的,从未与人大声说话,怎么会突然对自己疾言厉色、摆起公主的谱?那是从来不曾发生过的事情呐。 扶桑呐呐道:「奴婢错了,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是九姑娘、十姑娘、十一姑娘、十二姑娘都急急赶过去,听说……杨少爷考上秀才,是个有功名的,模样好、性子更好……」 「既然几个妹妹们都喜欢,我当姊姊的怎么能同她们相争?你去同萱姨娘回话,我这里忙着呢,就不过去了。」 「可是姑娘……」扶桑还想再说话,黎育清目光一凝,她全身一颤,立刻点头福身道:「是,奴婢马上过去传话。」 她转身往外走,尚未走到门前,便听见身后传来黎育清的声音—— 「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别进屋里。」 扶桑身形一顿,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还是回身屈膝道:「奴婢知道了。」 看着她的背影,黎育清皱眉,日子过得太顺遂,竟然忘记杨晋桦即将出现了,彩蝶己经发卖出去,剩下的……就是扶桑了…… 【第十三章 英雄救美救错人】 长长的一百二十八抬嫁妆抬进黎家大院,一路上锣鼓喧天、热热闹闹,全乐梁城都晓得黎家四老爷终于要娶正房媳妇啦! 好事者窃窃私语,暗道黎家四老爷好运道,两个儿子都考上举子了,还能娶到有钱嫩妻,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可不是吗?今年是黎家四房的好年,只不过这些好事全与杨秀萱无关。 眼见别人风光,自己却过得不顺心遂意,满肚子忿忿不平急欲找个地方发泄,可那三个没人要的杂种,竟一个爬得比一个高,再不是她可以随意控制欺凌的了,而柳姨娘生的那几个,摆明全是没出息的货色,想靠她们替自己做些什么,根本不可能。 于是肚子里那口气憋着、恨着,日日在胸口又挠又烧,现在也只能等苏致芬进门,再狠狠踩她几脚。 四房的事依然靠她张罗,现在人在前厅拜堂,她管不着,可只要进了这个梅院,就算苏致芬挂着嫡妻名头,也得看自己这个老人的脸色,只不过……她暗自提醒,务必要做到不落痕迹。 第三十九章 老夫人似乎察觉出什么,这两年待她越来越冷落,若是行事手脚不干净,怕是会替自己招祸,育凤、育武、育文眼看着就要大了,她得加把劲,替他们好好筹谋,所以……谨慎、仔细,一步一步慢慢来。 不多久,新人迎进喜房,府里大大小小的妇人、姑娘全挤到新房里看新娘,红红的帕子盖在新娘脸上,瞧不见她的容颜,但可见她一副迷人的好身段,大家心照不宣,这萱姨娘恐怕是真的要成为「旧人」了。 杨秀萱人前人后招呼着,见自家老爷往前头去应酬客人,她堆起满脸笑容,说道:「大伙儿全散了吧,让新娘子也歇息一会,晚上还有重头戏呢。」 她一说,妇人们笑出口,未出嫁的小姑娘红了红脸庞,全退出门外。 黎育清夹在人群当中,望着喜床上端坐的苏致芬,心底有几分兴奋,她们即将见面了,那个温暖婉顺的女子,这一次,黎育清发誓,会尽全力护她周全。 领着木槿离开新房,走出小厅临出门时,黎育清眉头微蹙,厅里的桌面上什么都没有,无菜无食,连茶水点心都没有,杨秀萱这是诚心要给苏致芬下马威? 在黎府,每月初会将各院用度分送到各院管事手上,管事再一一将月例发下去,各院有自己的小厨房,吃食用度自理,苏致芬未进门,喜房里的大小诸事都是由杨秀萱所经手,所以摆明着是她故意的。 这只是刚开始呢,接下来还不知道有多少事等着苏氏接手,若明年爷爷真要返回朝廷,那么待父亲婚礼结束后,便得开始筹划搬家事宜,奶奶一忙,哪还照管得到四房,只怕届时就任由杨秀萱呼风唤雨了。 离开梅院,黎育清满心忖度,要怎么不着痕迹地帮苏氏的忙? 她从黎育岷身上学会,最高明的报复,不是枪对枪、刀对刀,而是杀人于无形,她不是个狠心的人,但……倘若「过程会变,结局不改」真的是定律……不可以!她绝不容许这种情况发生,便是做坏人,她也要拼搏一回。 「木槿,咱们回去后,你让厨房那边多做些易入口的点心。」 「为什么?晚上有筵席,姑娘还怕四少爷、五少爷饿肚子吗?」木槿没有主子的好眼色,傻愣愣地问着。 「不是,我想给四夫人送过去。」 黎育清和木槿一面走一面小声说着,旋即便走入园子。时辰尚早,宾客多未入席,他们待在园子里,三三两两赏花说笑。黎育清得帮着招呼女客,便示意木槿先回锦园办事。 抬起头,拉起笑脸,她落落大方同宾客打招呼,不多久,感觉有道目光定在自己身上,那感觉让人不甚舒服。 黎育清抬头,追寻视线来处,头一偏,竟触见杨晋桦的眼神。 霎时间手心一阵冷汗,她咬牙拧眉,不自觉的颤抖起来。黎育清不知道这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害怕,只知道自己不想与他相遇、不想与他有任何交集。 可是……该出现的人,终究出现了……寒意窜起,害怕的念头又浮上来,是不是真的逃不过命运? 想起怀里虚弱得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女儿,想起他的狠良阴毒,想起扶桑迫自己交出钥匙的恶言恶语……她紧握双拳,强抑着心底的恨意,如果诅咒有用,她最想诅咒的不是杨秀萱,而是杨晋桦。 「你怎么了?」 黎育岷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见她脸色不对,轻拍她的肩,但只是一个轻碰,她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吓到似的,身子剧烈颤抖。 黎育岷在她眼底看见惊惧惶恐,他没见过这样的她,她向来自信沉稳、无惊无惧,比同龄女子更懂事成熟,也没害怕过任何人,便是人人敬畏的老太爷在她眼中,也不过就是个老爷爷,可以哄、可以耍赖的爷爷。 她低眉,把唇咬得都快出血了,身子抖得连黎育岷都看得一清二楚」「说话,怎么啦,不舒服吗?」 他的手掌贴上她的额头,这分温暖稍稍驱逐了她的惊恐。 「四哥哥,我没事。」她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你不说吗?好,我去找育莘。」黎育岷恐吓。 「不要……我只是、只是……那个人的眼光让人很不舒服。」她的手微微一抬,黎育岷的视线随着追过去。 「杨晋桦?」他低声道。 「四哥哥认得他?」 「怎不认得,我们同在学堂里上过课。」 黎育岷嗤笑,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家伙!不过是考上秀才,家里居然连摆三天流水席,好像是多么了不得的事似的,上桌的菜色不好,却还自吹自掼向众宾客说:「今日不过是略备水酒,待他连中三元,定丰丰盛盛请大家一顿。」 可惜秀才己经是他能力极限,想再往上可是难上加难。 在学堂一起上课时,杨晋桦自以为是风流美男子,看不惯比他皮相更好的黎育岷,时常在暗地里欺侮他,偏偏才学不行,课堂上总被黎育岷压过一头。 他仗着萱姨娘的势,自以为高自己一等,动不动冷言冷语地讽刺自己,黎育岷不想闹出争端,只是用高高在上的清冷眼色看他,不言不语便看得他自惭形秽,两人结下的嫌隙不小。 后来黎育岷随了老太爷念书,便不常与杨晋桦相见了。 冷眼望去,杨晋桦的目光始终黏在黎育清身上。 那家伙是看上清儿的美貌还是公主身分?不管哪一种,都不是他可以觊觎的。 黎育岷似笑非笑地问:「那么好看的男子,你不动心?」 相处两年,她渐渐懂得四哥哥,这语气不是揶揄而是关心,有四哥哥在,杨晋桦对她的影响弱了。 黎育清吸口气,恢复自在。 她噘起嘴,回瞪他一眼,娇俏回道:「我天天看着四哥哥,以四哥哥为标准,他那个程度顶多能够称得上……」 「称上什么?」 「面目可憎。」她咬牙恨恨说道。 她的形容让黎育岷满意极了,难得兄妹俩有志一同,他低声道:「如果你对他无意,那哥哥帮他保个好媒,妹妹觉得如何?」 「好啊,只是别害了人家好姑娘。」 「所以害坏姑娘无妨?」 「举头三尺有神明嘛,怎么能够说是四哥哥害的,说不定就是良缘天定。」 她难得刻薄,却引来黎育岷赞赏目光,他扬起眉,笑着摸摸她的头,像摸小狗似的,说道:「你越来越像我妹妹了。」 什么鬼话嘛,穿那么多套她亲手缝制的衣裳,吃掉那么多她亲手做的坂食糕点,为巴结他这位未来状元,她不遗余力,可他好处受尽,还没真心把她当妹妹? 黎育清扁起嘴碎碎念,「清儿本来就是四哥哥的妹妹。」 他喜欢她的碎碎念,弯下腰,笑着在她耳边轻言几句,两人连袂快步朝杨晋桦走去。 在行经对方身畔时,他扬声对黎育清道:「别耽搁太久,筵席马上就要开始了。」 「知道知道,我会飞快跑到荷塘、飞快采完荷花、飞快回到大厅,不会让四哥哥等太久。」黎育清强压下急迫的心跳,脸上带着灿烂微笑,视线瞥过处,她朝一旁杨晋桦客气点头招呼。 黎育岷拉住她,再次叮嘱。「别『飞快』,万一摔着怎么办?不行,你先回屋里找扶桑陪你一起过去荷塘,那丫头心细,有她跟着我才放心。」 「知道……四哥哥越来越唠叨了。」 「都是为你好。」 第四十章 黎育清笑逐颜开,屈膝向黎育岷一福,转身往锦园走去。 黎育岷经过杨晋桦时,眉心一皱,假装没看见,往园子另一头走去。 梅院里,扶桑快步朝黎育凤的屋里行去。 黎育凤己经妆扮了一整个上午,尚未打扮妥当,今天她非要压过黎育清那个贱丫头不可」扶桑与守在外头的婢女打声招呼,待进去禀报后,扶桑才走到黎育凤跟前。 「你不守着你家姑娘,来这里做什么?」黎育风酸言酸语道。 她明知道扶桑是母亲的人,可是一想到黎育清,她就忍不住想撒气。 回五姑娘,三皇子约了八姑娘在荷塘桥上见面。 「你怎么知道?」闻言,她心头激奋,转头追问。 是四少爷派小厮同奴婢说的,要奴婢去通知八姑娘,奴婢想了想……还是先绕过来向五姑娘禀报。」 扶桑话说得恭敬、面上表情更恭敬,五姑娘脾气坏,却比八姑娘易拢络,虽然五姑娘很少给她好脸色,可给的赏银可多了。 黎育凤微微一笑,心口那堵火气瞬间消除,她很想见三皇子一面,可这些日子,他几乎天天待在墨堂,她便是再大胆也不敢在老太爷跟前搞鬼。 可她真的必须亲口对三皇子说,说只要能长伴君侧,她不介意名分。 娘的话,她想了个通透,没错,决定嫡妻、侧妃的,可不是家族身分,而是谁可以活得久,听说镇国公的嫡女性子不大好呢,这种女人怎能讨得丈夫欢心,何况自古以来,女子生产本就是鬼门关前走一回,娘说,那种时候能够发生的意外可多了。 「彩玉,取一两银子赏给扶桑。」 —是。」彩玉应声。 自她从五少爷身边被打发之后,便来到五姑娘身边,五姑娘是个脾气大的主,一个不高兴就对下人又打又骂,这些日子她捱的苦多了去,比起当年,脾气收敛许多。 扶桑眉开眼笑,等着彩玉赏赐。 黎育凤看一眼满桌子的衣服,问:「你们八姑娘,今儿个穿什么颜色衣服?」 扶桑是个乖觉、心眼多的,甜甜一笑,走到桌旁,挑了件藕色锦衫道:「八姑娘的衣服与这件有几分相似,但不及这套衣服精致巧丽,依奴婢看啊,八姑娘身板小,撑不起这个颜色的衣服,同样的衣服穿在五姑娘身上,定是光彩夺目得多。」 闻弦歌而知雅意,黎育凤真喜欢这个机灵的丫头,盈盈一笑,说道:「有机会的话,我同八妹妹讨了你来,你意下如何?」 扶桑笑开,如今八姑娘己不让她进屋服侍,她虽领大丫头的月银,做的却是二等丫头的事,锦园里头那些个眼睛利的,私底下话不知说得多难听,她的日子越发难过。 她是个心高的,见五姑娘愿意重用自己,自然是笑脸迎人地道:「能够到五姑娘身边,是扶桑的大造化。」 黎育凤笑而不语,说道:「这会儿你也别急着去找八妹妹了,她身边不是有个忠心耿耿的木槿吗?总会有人去通知她的,」 「是,奴婢遵命。」 在扶桑的服侍下,黎育风很快打扮妥当,同扶桑一起走往荷塘。 一路行来,黎育风既心喜又心不在焉,她满心盘算着,待会儿见着三皇子,要怎样委婉表达自己的心意? 那日,当着他的面就该说的,只怪自己被三皇子即将成亲的消息给弄昏头,一时间失魂落魄,该说的话全憋在心头,真是错失良机。 不过没关系,这会儿机会不是来了吗? 她脸红心跳,满面笑容藏也藏不住。 她记得镛哥哥曾经夸她好样貌,还说黎家有女如此,怕是大门要让媒人给敲破,说这样的话……他亦是心悦自己的吧?加快脚步,她走往荷塘桥上,三皇子尚未到,她轻抚胸口、月眉微蹙,彷佛是捧心西子,令人爱怜不己。 说时迟那时快,一名小厮从桥的另一端飞快走来,在行经黎育凤身边时,手肘一推,黎育凤应声摔落池塘。 她的惊呼声传出,随黎育岷、齐镛出现的黎育莘惊叫一声,「不好,清儿落水了!」 黎育莘欲快步上前,却让黎育岷一把拽住衣袖,脚步略迟。 这时藏身在柳树后的杨晋桦也看见扶桑了,他认得她是八姑娘身边的大丫头,此刻他再无半点迟疑,动作飞快的狂奔到池边,纵身跃入池中,一把将黎育凤打横抱起。 黎育凤受到惊吓,紧紧圏住杨晋桦的脖颈,她以为自己抱住的是齐镛,打死不肯放手,而杨晋桦以为怀里的女子是黎育清,也不肯松手。 自从几年前黎育清、黎育莘落水差点殒命后,老夫人便命人抽掉大半池水、填入新泥,因此荷塘的水并不深,杨晋桦轻易便站直身子,抱着黎育凤缓步上岸,直到脚踩上地面,才发觉身边围了不少人。 正中他下怀!他将怀中女子拥得更紧了,而黎育凤也察觉到旁边有人,一张俏脸直往男人怀里缩进去,害羞不己。 笑容不自禁浮上脸颊,杨晋桦志得意满,黎育清可是公主,能攀上这门亲事,就算他在考场表现不杰出,也定能谋得一官半职。 杨家只是小门小户,照理说要攀上此亲绝无可能,但姑母说了,黎育清不过是个小庶女,因得到三皇子眼缘封了个名号,怎么说也不是真公主,他们杨家怎就攀不上了?! 爹娘却说:「你姑母是妒忌,育风得不到的让黎育清得到手,自然是忿忿不平。」 但这亲事不能硬抢,问题是要通过黎老太爷、老夫人那关,肯定困难重重,如果他能够赢得小姑娘的芳心,那又另当别论。 所以今儿个他才央求姑母安排自己进府,上回他与母亲过府作客,八姑娘不肯见,今儿个这样的大日子,她总不能不见客吧。 今日一见,果然是个标致的小美人,虽然年纪小一点,他也不介意等上几年,反正他身边的侍妾通房还怕少了吗?他还想着该怎么同八姑娘攀谈呢,这下子可好,那么多人看着,黎家便是想耍赖也不成了,这公主定是要嫁到杨家门户, 娶公主进门,旁人能不高看三分?有三皇子这个义兄,妹婿日后的仕途宫职能不顺遂? 越想他越是得意,昂首望天起来。 然而当齐镛的声音传来,他怀里的黎育凤身子突然一僵。 黎育凤抬起头,对上齐镛的脸,就见齐镛笑盈盈对杨晋桦说—— 「好个英雄救美。」 黎育凤大惊失色,猛地推开杨晋桦的胸瞠,扬声怒斥,「你这个禽兽,快放开我!」再不复见方才的温柔婉顺。 杨晋桦亦是震惊不已,这声音好熟悉……是育凤表妹?放开怀中女子低下头,当他看清黎育凤那张脸时,表情精彩绝伦…… 啪!他尚未开口说话,脸上便受了热辣辣的一巴掌! 笑容从齐镛、黎育岷脸上溢出,两只狐狸同时眯起眼睛,害站在旁边、满头雾水的黎育莘莫名地打起寒颤。 这是怎么了?天气陡然变凉? 【第十四章 鱼目混珠得恶报】 喜宴结束,黎品为进入喜房,准备享受洞房花烛夜。 然而此时的锦园大厅里,老夫人面沉如水,坐在楠木太师椅上,庄氏侍立一旁,杨秀萱则是满眼焦灼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黎育凤,心急难当。黎育清、黎育莘、黎育岷一字排开,站在黎育凤和扶桑身后,一时间星里安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见。 第四十一章 庄氏脸上有着掩也掩不住的喜意,她与杨秀萱不对盘,两个女人的战争己经打了好几年,杨秀萱认定自己是正头夫人,处处想与庄氏争权夺利、平起平坐,若不是那些个肮脏事被挖出来,所有人还被蒙在鼓里,真以为她是个心慈仁善、处事大方的。 今儿个更好啦,正牌夫人娶进门,她这个假夫人还抵死不肯退位,红盖头还没掀呢,就急着给人下马威。结果,顾得了东边就顾不了西边,顾得了使坏就管不来女儿,偏偏女儿不安分,心气高,婆婆为五丫头寻的人家,一个个全看不上眼,两只眼睛猛往三皇子身上瞧。 幸好自己将老爷的话给听进去,如今蔷儿嫁得可真好,夫妻和和美美的,公公婆婆也疼惜,年底马上就要给自己添个小外孙。哪像五丫头,落得今日下场,现在名声全毁,除了嫁进杨家,别无他法。 杨秀萱早就憋得满肚子气,气女儿怎会做出这等下作事情。 那时在场的宾客不少,人人都说女儿把杨晋桦抱得死紧,巴在人家身上打死不肯下来。 嘴尖牙利的黎育秀还落井下石,冷言冷语道:「五姊姊两年前没摔成,今儿个总算梦想成真,当真给自己摔出一个俊俏郎君来了。」 这话一传十、十传百,多少官家千金全晓得了两年前那卷事。 当年她费尽心思瞒得密密实实,不管谁问,都咬紧嘴巴说女儿是为避劫祸才听从惠安师太建议,进庙里清修。 这下子可好,丑事被翻出来一说再说,这让女儿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她要当宫夫人、要当皇亲贵族,她不要嫁给表哥,表哥再风流潇洒,也不过是个秀才,杨家家境本就不如黎家,她怎么可以下嫁,何况……嫁一个比黎育蔷还差的夫家,她的面子要往哪里放? 黎育凤的忿忿不平全落入老夫人眼底,她摇头冷笑,烂泥上不了墙,亏自己还为他们姊弟三个强捺下对杨秀萱的怒气,谁知道这丫头同她娘一个样,作作戏还行,那满肚子里装的全是黑水。 也罢,天造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自己惹下的事就自吞苦果吧,为这样的人发怒不划算。 清丫头说的对,不气不病、笑口常开方能保得百年身,她可是亲口允了清丫头,以后要亲自送她出嫁,还要帮忙带曾孙的。 想到这里,她也不气了,不咸不淡的道:「育岷,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孙子也不甚清楚,不过今日三皇子要起程返京,有些宫里事要亲自交代八妹妹,孙儿让扶桑去通知八妹妹后,便连同五弟陪着三皇子一同前往荷塘边,只是孙儿不明白,扶桑怎么没去找八妹妹,却陪着五妹妹出现在荷塘边?」 这么粗浅的事,谁看不出端倪,黎育岷只是给黎育凤留面子,话才说得客气。 黎育岷向黎育莘望去一眼,他会意,接口道:「祖母,当时我见到有人摔入池塘,那人身上穿的衣服与清儿相似,孙儿还以为是清儿落水,心中一急就狂奔到塘边,想要跳水救人。 「谁知杨家哥哥动作居然比孙儿还快,直到他将五妹妹救起来,孙儿才晓得落水的是五妹妹。今天之事是孙儿的错,若是孙儿动作能够再快一些,五妹妹的名誉就不至于……祖母责罚孙儿吧。」 老夫人轻轻一笑,道:「是有错,但错的不是你。扶桑,你来说说,怎么你没去寻八姑娘,却陪着五姑娘到荷塘边?」 「奴、奴婢……奴婢……」她向黎育凤望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回头向自己的主子求救。 黎育清虽不落井下石,但若能因此事将扶桑送离身边,对她而言再好不过。 「你到底去了哪里,木槿到处在找你呢,我就在锦园,三皇子有事,你为什么没来通知我?」 黎育清两句话便将她逼到死角。 扶桑看一眼自身难保的黎育凤,咬牙道:是奴婢的错,奴婢去了梅院,将此事报与五姑娘。 「难道是四哥哥没说清楚吗?三皇子寻的是我,不是五姊姊。」黎育清再问。 扶桑看看文风不动的老夫人,心想今日之事,五姑娘和萱姨娘绝不会轻易饶过自己,这时候,她只希望能求得老夫人心软放自己一马。 扶桑想起当年的彩蝶,心头一颤急急道:「奴、奴婢……萱姨娘,救救奴婢啊,是您要奴婢将八姑娘的事全向您禀报,您不在,奴婢只好报与五姑娘,奴婢知道,五姑娘心心念念着三皇子,这才……」 听至此,老夫人怒极反笑,说道:「真好啊,清儿,看见没,你身边养了只胳臂时向外弯的白眼狼。」 黎育清满脸的悔怒,低声道:「孙女不会治理下人,是孙女的错。」 「早同你说过,心善是好事,可免不了要吃亏的。」老夫人看一眼郑嬷嬷,吩咐,「以后,这些弯弯绕绕的事,你得多提点提点清丫头,免得哪天着了人家的道还不知晓。」 「是,老奴会悉心教导八姑娘。」郑嬷嬷应声回道。 老夫人看一眼扶桑,也不想招来残酷声名,只轻飘飘说:「既然你一心向着萱姨娘,就顺你的心意吧,八姑娘这里不必你服侍了,收拾收拾,今儿个你就到萱姨娘那儿去。」 扶桑闻言,心凉了一半,怎么会?老夫人应该把自己发卖出去的呀,她宁可被卖出去……她把一切都招了,萱姨娘怎么可能饶过自己? 她抬眉,撞见杨秀萱狠戾的目光,吓得全身颤抖,心脏几乎要跳出胸口。 完了,出卖萱姨娘是什么下场,她再明白不过,想起莫名其妙失踪的彩华,想起突然暴毙的彩香,眼前一黑,扶桑昏了过去。 郑嬷嬷让人将扶桑抬下去,老夫人看着无分毫悔意、满心不平的黎育凤,寒声问:「明知道三皇子寻的是你八妹妹,你为什么跑过去凑热闹?」 「我、我是想……是想陪陪八妹妹,怕她让人说闲话。」 「听起来倒像是个好姊姊,那为什么要与清儿穿同样的衣服、为什么要刻意将扶桑带在身边,你没有鱼目混珠、以假乱真的心思?」「那衣服……只是凑巧,凤儿不知道……」 「要我将扶桑泼醒,与你对质吗?」老夫人不想花时间听她编谎言。 黎育凤再无法狡辩,只好放声痛哭,她跪伏在老夫人脚边,啜泣道:「老夫人,我不想嫁进杨家,凤儿只是吓得慌了,才会任由表哥抱着,那时我不知道是表哥啊,如果知道是表哥,我定是连救都不让他救……」 所以她还挑人救啊?是不是真以为三皇子会像当年救二丫头那样也救她一回?二丫头口舌笨、赖不上三皇子,她这张利嘴就能逼得三皇子将她带回京里? 「……凤儿真不知道表哥是这样寡廉鲜耻的男子,救了人还不肯将人放下,风儿惊吓过度、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事儿三皇子全看见的,他可以替凤儿作证……」 她越说越急,越哭越慌,到最后语无伦次,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她不要,就算嫁不成三皇子,她还可以选择姚家、选择世子爷,凭她的美貌、凭她是黎府千金,她不必非嫁进杨家的呀。 老夫人无奈摇头,都这时候了,还想着三皇子?人家若肯替她作证,还会说「好个英雄救美」这种话吗? 她那脑子比起她娘,简直不能比,要恶毒苛刻,也得懂几分手段呀。 第四十二章 「说再多都无用,此事己有许多人看见,外头怕是传得沸沸扬扬了,任你再巧言令色、舌粲莲花,你都名声尽毁,再无挽救余地。」 「不想嫁进杨家?也行,那就绞了头发到庙里当姑子,你好好想想,倘若做好决定,就告诉郑嬷嬷一声,她会到静安寺替你安排妥当。」 她定定看着黎育凤,心中叹息无限,当年的教训对她而言太宽容,才会让她一而再、再而三犯错。然而此事,她最怨恨的不是黎育凤,而是教养她长大的杨秀萱,心术不正的女人怎能教养出德性良好的女儿?上梁不正下梁歪,凤丫头这一生是毁了。 听见老夫人这样说,杨秀萱再也撑不住了,一个瘫软,她趴跪在地。怎么会变成这样?她的女儿是全乐梁最美的女子,这样的才貌唯有皇亲贵族才配得上,她卑贱了一辈子,就等着女儿替自己争光,怎么可以这样? 深吸一口气,她跪爬到老夫人跟前,殷殷哀求道:「老夫人,您得替凤儿作主,她不能嫁给杨晋桦,杨家是什么家庭,怎么配得上咱们黎府千金?」 —说的好,杨家是什么家庭,怎么配得上咱们黎府?这句话,十几年前我就同老四说过,偏偏他就是被迷得七荤八素,看不清楚你是怎么样的女子。」老夫人冷讽道。 杨秀萱咬舌,咸腥味刺激了她的神经,她放声大哭,「是我的错,我不该高攀黎家,不该听了四老爷的甜言蜜语就心甘情愿追随,我知道老夫人怨我、恨我,可我替黎家生下三点骨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求老夫人高抬贵手,便是我有错也己经是过往云烟,如今凤儿是黎家正经姑娘,千万不能让她嫁进杨府、任人作践……」 「任人作践?这话说差了吧,那可是你的娘家,谁能不善待你女儿?凭你这副心性,杨家人,不敢。」老夫人淡然道,对于杨秀萱,她己经厌烦到极点,半点不想与之周旋。 「不是,晋桦属意的是八姑娘,凤儿根本不是杨家想要的媳妇,倘若凤儿嫁过去……今天这一出……他们一定会把错全归在凤儿身上,凤儿是个心高的,怎受得了这个?」心头一急,杨秀萱只想拖个人下水,却没想清楚自己说了些什么。 「萱姨娘,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清儿又不认识救风姊姊的人。」黎育清急着跑到老夫人跟前说道:「奶奶,这件事从头到尾清儿什么事都不知道,不能牵扯到清儿身上呐。」 老夫人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道:「奶奶明白,杨家这是摆明着要算计咱们黎府的姑娘呐,否则你五哥哥是什么样的身手?不是我老王卖瓜、自卖自夸,怕是乐梁城里也寻不出第二个,那个杨晋桦竟能抢在前头救下你五姊姊?说不定,你五姊姊会失足落水也与杨家脱不了关系。」 「可惜啊,一个想攀高枝,仿了你的衣裳、带着你的丫鬟,一个伺机而动,错把乌鸦当凤凰,结果阴错阳差,偷鸡不着蚀把米。」 「八九不离十吧,说到底,上天还是眷顾良善人,教你这没心机的丫头逃过一劫,没着了人家的道儿。」 黎育清拍拍胸口,亦很是庆幸。 老夫人转开目光,对杨秀萱说:「此事我也不同你杨家计较,杨晋桦不想娶五丫头也行,但黎家往后没有这门亲戚,倘若杨晋桦再敢走进黎府大门,我唯你是问。」 「老夫人,不公平呐!」杨秀萱激昂的喊。 「你还敢讲不公平,你把黎家名声当成什么,可以任你杨家如此糟蹋?!说穿了,你不过是个姨娘,丈夫迎娶嫡妻关你娘家什么事,杨家来凑什么热闹?这喜帖是我经的手,我可记得,没有任何一张是送往杨家的。」 t我不管今日之事你与杨家暗中策划多久,总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苦果你爱吞得吞、不爱吞也得吞,为黎家声名着想,就照我方才说的两条路,你们自个儿选吧。」 「若你们打算办喜事,按例,嫡女一万两、庶女两千两,公中自会出这两千两银子让四房去办喜事,若不办喜事……我说了,郑嬷嬷会走一趟静安寺,将这两千两银子捐给寺内,往后,凤丫头就在那里度过终生吧!」 听着老夫人决绝的话,杨秀萱再也忍不住满腔怨恨,咬牙痛道:「老夫人,您不能这样偏心啊,想想您以前多疼爱凤儿,若不是那三个杂种连手相害,哪会有今日的事,您一定要替凤儿作主,不能任由小人得志……」 哼!害人的说被害,自己做错事不反省,反道小人得志,这世道反了吗?能任由人这般黑白颠倒、是非错乱? 「闭嘴!」老夫人斥喝一声,勃然大怒。「你敢说怀恩公主是杂种?你敢造谣公主害你家凤儿?这等污蔑皇族的话传出去……也许看在老太爷分上,皇上不至于牵连旁人,但你,杨秀萱,不必等皇帝下旨,黎家就不会放过你!」 「来人,把这对母女赶出去,从今以后,不准她们踏进锦园半步!」 「是!」郑嬷嬷领命,从外头招来几名粗壮婆子进门,将号哭不己的母女拉下去。 老夫人揉揉发疼的头侧,摆摆手,让众人散去,便由赵嬷嬷扶着走回内室。 黎育清想跟上,郑嬷嬷连忙阻挡,她轻声说:「我明白你想哄老夫人开心,不教老夫人生气,可这会儿总得让老夫人出出气吧,出气的话小姑娘听不得,你先回屋里吧。」 「可是生气会睡不好的,奶奶有岁数了,睡不好的话,明儿个会精神不济。」黎育清噘着嘴,她有罪恶感,黎育凤没猜错,她真是遭人陷害,而且这桩坏事,自己还真的掺和上一脚,只是她没想到老夫人会气成这样。 「好,郑嬷嬷在这里给八姑娘应承,哄老夫人的活儿郑嬷嬷揽下了,明儿个包管你的奶奶神清气爽、能说能笑,你快回去吧,两个哥哥肯定担心你呢,去同他们说说话。」 「是,谢谢嬷嬷。」 郑嬷嬷朝她挥挥手,跟着走进内室。 黎育清和黎育岷、黎育莘离开大厅,想着杨秀萱母女的凄惨模样,她怎么也松不开胸口那堵气。 照理说,她应该开心才是,此事尘埃落定后,自己便彻底切断与杨晋桦的关系,她不会嫁入杨家、不会生下一个薄命的女儿,她再不会走入相同的命运,只是……为什么她的快乐幸福,得建筑在别人的悲伤哀恸上? 看见黎育清那副表情,黎育岷不屑地觑她一眼,善良和滥好人是两码子事,见不得人家悲惨吗?杨秀萱母女的下场可是她们自己一手造成的。 如若杨秀萱不与杨家合谋算计,杨晋桦今日岂会出现在黎府?如果黎育凤不愚蠢贪婪,又怎会让自己陷入此等境地?黎育岷不认为自己是坏人,他不过是提供机会,让她们选自己所选。 他在黎育清耳边说:「乡愿,德之贼也。」 黎育清撇撇嘴,她何尝不知道自己的性子要不得?何尝不晓得要改变命运便不能手软?只是呵……她见不得别人凄惨。 她没有反唇相讥,只回话道:「妹妹谢谢哥哥指点。」 黎育岷忍不住翻白眼,他这哪是在指点她,他是在嘲笑她、是在责骂她。 黎育莘听见两人对话,换了个位置,走到黎育清左手边,安慰地拍拍妹妹的肩镑。 「不怕的,四哥哥口恶心善,他全是为你好。」 这话更让黎育岷吐血,真受不了这对兄妹的善良。 第四十三章 他什么时候为谁好过?算计杨秀萱母女,他是在为自己出口恶气,也是让杨秀萱心中添堵。打落水狗,让他心中成就非凡,他就是要让杨秀萱气到口不择言、行事不择手段,继续做出愚蠢事,他才有机会见缝插针,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 母亲的仇,他要亲手报! 「我知道。」听完哥哥的话,黎育清朝黎育岷拉出一个笑颜,说:「要是没有四哥哥,以后怕是麻烦事不断,有个这样能干的哥哥,真幸福呢!」她说的是真心话,不管他有心或无意、不管他是为她或为自己,事实上他的确替她斩除麻烦,改变她与杨晋桦的可能性。 黎育岷翻着白眼,但心中微热。 黎育莘笑容可掏,隔着妹妹,一把攀上他肩头。 黎育清看看黎育岷,再看看黎育莘,深吸气,圈起嘴巴,对着夜空说:「谢谢老天爷,给我两个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黎育岷冷眼觑她,问:「我认你了吗?」 「我和哥哥认了就行啦。」她志得意满,脚步轻松起来。 这时,老夫人身边的婢女匆匆走来,低声对黎育清说:「糟了,四老爷怒气冲冲从喜房里跑出去。」 怎么会这样?父亲应该很喜欢苏氏的啊,她年轻貌美、可爱温柔,杨秀萱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黎育清拉住她的手,低声道:「待郑嬷嬷出来后,你悄悄地去禀了她,今儿个闹了一整天,老夫人有些头痛,你别去打扰,我先到梅院去看看。」「知道了。」 黎育清说完,来不及同哥哥们多说什么,便带着木槿快步离开。 【第十五章 苏致芬的不同】 黎育清回屋里一趟,将木槿准备的吃食全带上,临行又折回头,包上一大包茶叶,才匆匆往梅院跑去。 喜房在挽月楼,挽月楼就是买地扩建的新楼宇,位于梅院后方,是两层楼的建筑,上下共十来间星子,主子使用的寝屋、书房、净房和小厅都在楼上,楼下则分派给几个大丫头和下人,挽月楼后面还有一排小屋,除了给粗使下人居住外,还辟了间厨房。 这厨房是黎育清的主意,原本杨秀萱死活不同意,还是她请示老夫人才定下的。 老夫人之所以同意,是因为黎育清淡淡地提了几句,「新进门的姨娘们不知怎地,都没给清儿添弟弟,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食不习惯,弄得身子不爽利,清儿真希望嫡母能给四房带来好消息呢。」这话虽没挑明,可众人都听明白了,老夫人一句命令,挽月楼便有了自己的厨房。 挽月楼前方是一大片默林,黎育清痛恨默林,但她己经为厨房之事和萱姨娘闹得不愉快,不想再为几棵树与她对立,便保留了下来。默林前方有扇大门,门关起,这里就成为独立的一方屋宅。 走近挽月楼,门前有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守着,黎育清多看了他几眼,因为他身姿英挺、容貌端正,虽一身粗布棉衫,依然掩不去他满身清高气质,用这样的人来守园门,苏家的家境到底有多宫裕? 黎育清迟疑片刻,缓步上前,低声道:」小哥,我是黎府八姑娘,来探望母亲,不知道母亲是否方便接见?」 那男子盯了黎育清半晌,再扫一眼木槿手上的食盒,凝声道:「请八姑娘稍待,奴才进去禀报一声。」 不多久,年轻男子出来请她进匿,黎育清领着木槿穿过默林,便有小丫头领她爬上楼梯,走到喜房前方。 见着黎育清,守门的丫头推开门,将她请进屋里,喜房冷冷清清的,虽布置得满屋子喜气,但不闻半点人声,再加上方才发生的事情,黎育清心底有些沉重。 苏致芬正背对她坐在妆台前,身后站着两个头脚整齐的丫发帮她卸去满头珠钗。 那身大红吉服己经除下,挂在一旁的白玉屏风上,那喜服胸口处缀着几颗稀世珍贵的广寒珠,在烛光下晶辉朗耀、莹莹欲流,袖口是三滚三镶的宽袖,裙边闪着精美细致的绣片,金线滚边,色彩亮丽,既柔且艳,这件嫁衣让任何女子见着都会欣羡不己。 只是……它似乎没替它的主人带来幸运,她始终不明白,父亲那样贪爱美色的男子,是出了什么问题,会让他在大婚夜里怒气冲冲的夺门而出? 黎育清在桌边站了好一会儿,苏致芬才缓缓转过头,当黎育清看见她那张脸,她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 说不出的惊诧在胸口,她怎么会是苏致芬? 苏致芬年轻貌美,瓜子脸,柳叶眉,一双妙目,唇似樱桃,长睫弯弯,十分明媚,当年初见,曾以为她是蟾宫里走出来的仙子,飘逸出尘,还想着她身畔应有白兔桂枝相伴才是,就是那样一张姣美脸孔,才会夺去父亲魂魄,引得杨秀萱妒恨不己。 可是……眼前的苏致芬肤色黝黑,眉头下垂,唇色暗沉,脸上布满细细的斑点和大大小小的凹洞,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黎育清回神,知道自己这般盯着人家瞧相当无礼,连忙将目光别开,只不过心中激动难平,不一样了,与前世截然不同,杨晋桦再为难不了自己,苏致芬不再是杨秀萱的敌手,那么,她可以推论不管是苏致芬、哥哥或齐靳都不会走入相同的轮回中吗? 心情一松,她竟露出微微的笑容。 先向苏致芬请安后,接过木槿手上的食盒,她与木槿合力布置吃食,她一面在桌上摆盘一面说:「育清见过母亲,今儿个下午清儿同长辈们进喜房,发现桌上没有准备点心茶水,心想,或许是萱姨娘忙过头给疏漏了,方才前头刚忙完,便急急带着食盒过来,不知这时候会不会打扰母亲休憩?」 黎育清开门见山、半点不掩饰,直接将使坏的人点出来,她才不要遮遮掩掩,让苏致芬搞不明白是谁在背后作怪。越早知道敌人是谁才越有时间做好防备,谁晓得在黎育凤那出之后,杨秀萱会不会恶意找来挽月楼撒气? 何况当她知道父亲对新妇不喜后,说不定正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可以欺压嫡妻。 苏致芬打量起五宫明媚、身量细致的黎育清,她是个伶俐剔透的人儿,不提她爹新婚夜逃离新房,不说前头听闻此事后反应多大,却挑了吃食问题来见自己,并且几句话便说得清明透澈。 她早就想到是杨秀萱在搞鬼,黎育清的话恰恰证明自己没猜错。 苏致芬善于观人,且早在进黎府之前,就将府里人的性情、关系一一探听清楚,对这位八姑娘她记忆深刻,虽然她性情低调,不像四房另一位五姑娘那样,经常随着长辈出府参加宴会,但她却是三皇子看上眼的。 怀恩公主……这不仅是皇家对黎府示恩,更代表了看重,这也是爹爹要自己嫁进黎府的理由之一,可惜呵,可惜那个黎四老爷是个肤浅东西。 与爹爹打的赌,她赢了,所以,顶多三年。 苏致芬放下心思,笑脸迎上。「育清这是送来及时雨了,一百多抬嫁妆里头,有金有银有玉石,就是没有牛羊鱼猪没吃食,偏偏夜了,大门锁起,哪儿都去不了,随我嫁来的这些人全跟着我饿肚子呢。」 连仆婢也不给吃食,杨秀萱这个下马威还下得真大! 黎育清皱眉说:—母亲可不可以请几个嬷嬷随我的丫头往锦园走一趟,那里育清有个小厨房,里头东西不多,但喂饱个一、二十人还没有问题。」 「这可好,我先在这里多谢育清。」 第四十四章 黎育清招了木槿到身边,吩咐道:m尔领几位嬷嬷回去,到厨房张罗吃食,再派人送些银霜炭来,「记住,动静别弄得太大,老夫人今儿个身子不爽利。」 「奴婢知道。」木槿领命,跟着苏致芬身边的丫头一起下去。 黎育清回身,笑着同苏致芬解释,「既然吃食这么大的事都能疏忽,我想炭火那等小事怕也不会记在心上。」她的口气有几分讥讽。 「可不是,累了一天、全身黏腻腻的,想净个身,才发觉连个炭火都没有,我那小厮都举了刀要去砍些树枝回来烧水呢。」 既然对方不要脸面,她也不介意把事情闹大,只是她担心病情沉癎的爹爹,怕他到死还为自己挂心。眉心微紧,她若有所思。 「母亲莫怪,今儿个办喜事,本该是喜气洋洋、热热闹闹的,谁知道四房发生一些糟心事,老夫人一时间内照管不到这边,至于萱姨娘,怕是有好长一段时间更是照管不到了。」她意有所指的道,倘若苏致芬想知道发生什么事,随便派个人出去问,自会问得一清二楚。 如今的杨秀萱,己经不如她刚重生时那般风光了,加上黎育凤和杨家这粧事,怕是能让她忙上一段日子,不至于过来骚扰新夫人。 苏致芬冲着黎育清一笑,她早知道是什么糟心事,能随她嫁进黎府的,个个都是最拔尖的人,哪需要她发号施令,该查的、该明白的,早在新姑爷踏进喜房之前就弄得一清二楚,怕是那位姑爷知道的还没有她这个初来乍到的清楚呢! 轻叹息,她对这桩婚姻并未抱持太大的期待,只是为着安抚爹爹的不安。 爹爹说那些亲戚,一个个像豺狼虎豹似的,他还没死呢,就急着上门探听苏家有多少财产,爹爹生怕她一个小孤女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非要在闭眼之前将她嫁出门。 爹说:「黎府是怎样的人家,他们要敢上门去闹,就得有把命交代上的准备。」 这是另一个她必须嫁进黎府的理由,为着成全对父亲的孝心,她明知齐大非偶,还是嫁了,然而黎品为今晚的举动……她怕是得另做打算。 「有些事,育清想给母亲透透口风,希望母亲心里有些准备。」黎育清一哂,转开话头。 「育清请说。」 「二伯父的派令己经下来,这些日子,二伯母陆续打包行李,准备与二伯父一起赴任。」 「二伯父是个实诚人,两个媳妇都是好的,可二伯母老想逞婆婆威风,私底下给媳妇吃的苦头不少,幸而哥哥怜惜、嫂嫂吞忍,二房才会一派样和,如今爷爷、奶奶即将入京,到时怕家中没人可以压压二伯母那嚣张性情,二伯父还期待着两个孙媳妇给自己开枝散叶呢,因此才决定带二伯母赴任。」 二伯母原不乐意,老夫人不在,她可是府里最大的呢,以后呼风唤雨给杨秀萱没脸、要怎样就怎样,可是看见老夫人开始张罗着给二老爷寻几个美妾一同赴任,二伯母立刻松了口。 「所以?」 「过完年,祖父母也即将进京,所以这府里……」 听到此处,苏致芬大致明白黎育清对自己的善意,她这是在提醒,怕届时她人单力孤、教那头欺负了去。 可惜她并不打算揽和黎府这浑水,她微笑道:「育清是想同我说道,往后这后院里我的辈分最长,有些责任得担起来?」 「怕是要如此的。」奶奶对苏氏的期望很高。 苏致芬也不迂回,含笑对黎育清说道:「女人在夫家的地位与辈分无关,而是与丈夫的态度相关,育清恐怕还不知道方才发生的事吧?老爷方才被我的长相给吓跑了。」 明儿个消息传出,四老爷没在新房过夜,她在黎府的地位马上要一落千丈了吧。 黎育清叹气,是啊……这件事她是明白的。 曾经,她在杨家的地位高高在上,后来嫁妆没了,地位也跟着没了,如今府里人人都赞八姑娘好,难道她是真的好?不,只是因为她被当家的老太爷着眼看重。 谁是府里梁柱,他看重之人必受人看重,这是定律,也是规矩,谁也更改不来。 可是,如果苏致芬无法出头,两个嫂嫂能镇压得了杨秀萱? 那人是嚣张惯的,而嫂嫂们又是平和性子,她着实不愿与杨秀萱对峙,但奶奶将重担交到自己身上,她岂能看着黎府乱起来?何况爷爷奶奶在京里有大事忙呢,难道还得分心照看这头? 「说句真心话,老爷那性子,我也算看清看透了,原也不指望他什么,我只想守着这一亩三分地过日子,旁人不来欺我,我自不会招惹到旁人头上,所以育清方便的话,也请转告那些心思多的,各安其事吧。」苏致芬把态度给挑明了,她决心置身事外,不会帮黎育清去整顿谁,她只想安安静静过日子。 「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有的人就是不肯认分。」她指的是嫡妻位置。 「老虎口中的美味,在兔子眼里不过是块发臭的腐肉,在旁人眼底的璧玉,于我不过是无用的石头,谁爱,亲自来同我谈谈,谈得拢了,让让也无妨。」 苏致芬满不在乎的口吻,让黎育清心惊。 「可以……这样子做吗?」 这是她想都没有想过的事,让让?怎么让,是让位分、让名头,还是连这一亩三分地都让出去?可世子爷教过,要教人害不到你头上,最好的方法是站得高,高到对方无法触及、只能引颈仰望。四哥哥也教过,防止被害最好的方式是砍断对方手脚,让他失去害人能力。 让让……真可以替自己让出安静平稳吗? 「为什么不可以?」苏致芬反问。 「因为……有的人心贪、心狠。」 「再贪婪的人,只要你的东西不是她想要的,她就不会浪费力气去争。」 「可你己经是父亲的正妻,不管乐意不乐意,你都是抢了人家眼底的黄金,何况黎府四夫人是你这一生一世都卸不去的身分。」 除了死,死掉的人就不占位置,那个算计多年的女人才能顺理成章夺去嫡妻身分。 想到前世苏致芬留在锦囊里的字条,黎育清心急了,紧握住她的手,低声道:7母亲,你不明白黎府四房是怎样的情况,如果你要平平安安守住挽月楼就不能心软,不争绝对不是好方法,相信我,我不是没有试过。」 「不管今晚父亲的表现多令人失望,但他己是你的夫婿,你无法改变这个事实,所以就算得不到他的宠爱,你也必须得到他的信任,紧握住实权,你才能守住、护住你想要的人事物。」 黎育清知道自己过激了,但每每想起前世,她就无法不激动,眼下杨秀萱被踩,她必须在杨秀萱尚未恢复过来之前,先帮助苏氏在府里站稳脚步。 凝视着黎育清的激动,说实话,苏致芬有两分感动,不管她是不是想挑动自己和谁去斗,但眼底那份关心是骗不了人的,苏致芬虽不明白,但却感激。 「会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因为你认定,女人唯有靠男人,才能够在这个世界上生存?」苏致芬问。 「难道不是?」 怎么可以不靠男人?当年娘不靠爹爹,生活得多么辛苦,那些上门的登徒子,那些想靠权势强迫娘依附的恶心男子……娘说要与爹爹斩断孽缘,可到最后还不是得妥协? 若非妥协,怎会在哥哥之后又有了自己? 第四十五章 不管承不承认,他们能够平顺度日,都是倚仗了爹爹、倚仗黎氏这块金字招牌。 苏致芬笑开怀,眼底闪着自信光芒,笑道:「当然不是,女人绝对可以靠自己的能力,活得比男人精彩。」 她的话像一记响雷,狠狠地敲上黎育清的脑子,也像一记快斧,劈上她的心灵,刹那间,许许多多的东西迅速涌上,快得她伸出双手也捕捉不到。 可以吗?女人不必倚靠男人,就能活得比男人更好? 可以吗?女人可以和男人一样有能力,可以不必站在男人背后,等着他们来替自己遮风避雨? 如果,真的可以……是不是代表,她再不必担心未来碰上杨晋桦那样的男子,不必害怕道人背叛,她可以一个人活得骄傲自在? 倏地,她发现苏氏和她记忆中的人不太一样了,不但长相不同,性子也完全不同,莫非她重生了,事情也和以前有所变化?若是如此,她必须说,这种变化是她所乐见的。 抬眸,她眼底闪起灼热目光,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她咬痛了好几次下唇,方才出口问:「你可以教我,怎样活得比男人精彩吗?」 黎育清的问话匀起苏致芬的笑颜,她盯着这个精致得像玻璃娃娃的丫头细瞧。 有趣!她没被自己这番不合礼数规矩的话给吓着,反而要求她教导? 苏致芬笑容可掏、眉眼弯弯,丑陋的容颜因着这个笑靥变得美丽而生动。 黎府陷于一阵忙乱中,二老爷、二夫人忙着搬家,儿子媳妇跟着团团转,而三皇子的一封书信,让原本过年后才要动身的老太爷和老夫人也开始准备行囊。 这次,黎育莘、黎育岷要跟着去,黎育清自然更上心了,她和木槿日夜赶工,替他们各做了几套常服、几双鞋子,加上笔墨纸砚、常看的书……林林总总整出十几个箱笼。 黎育莘看得好笑,道:「我们这是进京城,又不是到那穷乡僻壤,弄出这么大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要去充军呢!」 黎育清为他的口不择言怒瞪一眼,「东西自然是要用惯了的才好用,在京里,比不得自己府里,总不能事事全靠大伯母一人张罗,能备上的自然是先备上来得好。」 黎育岷脸上淡淡的,心里却是盈满感动,如果天底下有人比赛脸皮厚,黎育清肯定可以拿状元。 这些年,不管他怎么同她摆冷脸,她都是一笑置之,然后继续对他嘘寒问暖,黎育莘有的,从没落下他的,他不想要,她便来强的。她老把那句话挂在嘴里—— 「这府里,就我们没有亲娘可以依靠,不互相取暖,难不成要让人看笑话?」 他明白,笑不笑话,以前他们承受得还少了?她计较的是那份情,他承了她的情,就不得不照座她那愣头愣脑的笨哥 哥。 比起两年前,早不能再说黎育莘是傻子了,只是这人心眼直,又不善心计,只晓得闷头往前冲,这样的性子易惹祸,幸而有谢教头在旁边时时提点着,还有自己三不五时用冷言冷语讽刺几句,才让他习得几分精明,没办法,心肠软是这对兄妹的毛病。 看着满地的箱笼,黎育清恨不得自己还能再多做些事情才好,可是三皇子的信一封一封催,爷爷没说,黎育清也看得出他的心急如焚。 昨儿个他受不住了,命令一下,说是三日后便要起程,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黎育清把两个荷包交给黎育岷和黎育莘,说:「京城不比乐梁,什么东西都贵,身边得带点银子,总不能老向大伯母伸手。时间仓促,妹妹兑了些银子,换成两百两银票让你们带上。四哥哥、五哥哥,你们别省着花,到新地界儿,该用的、该应酬的别拿不出手,让人小瞧了咱们乐梁双杰可不成。」 「用银子交朋友,亏你想得出。」明明心底感激,黎育岷还是一张嘴就气得人想跳脚。 「没让哥哥用银子交朋友,是要哥哥别让人小觑。」「凭荷包衡量人品的人,不交也罢。」 这回黎育岷的话引来黎育莘点头如捣蒜,对这个哥哥,黎育莘是越来越佩服了,自己明明知道这个理,就是说不到点子上去。 黎育清横了两人一眼,这会儿倒是齐心合力了。「所以呢?你们就是要拂妹妹的好意?」 黎育莘求助地向黎育岷望去一眼,结结巴巴地道:「哥哥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就是觉得……」 黎育岷受不了,接下话,「有钱能使鬼推磨,二房长辈不在、祖父母不在,那个不知道还要出什么妖蛾子,你身边多留点钱,若要支使下人替你办事也方便些。」 这是黎育岷说过最贴心的话了,努力那么久,终于获得回馈,黎育清满足地扬起满脸笑意。 看得黎育岷碍眼的别开头,低声嘟嚷,「炫耀牙齿长得好看吗?」 黎育莘听见了,也笑出满口白牙道:「清儿,四哥哥说的对,我们身边有爷爷奶奶呢,你一个人在家里,我们才放心不下,你身边还是多留一些银子。」 「这两年宫里赏赐多,我不缺银子的。」 「皇帝的赏赐能眵拿出门卖?你脑子进水了吗?」黎育岷丨申手就往她头上敲一记。 黎育清抚着额头,急急解释,「没卖没卖,我只兑了几锭元宝,若不是怕那边听到风声、心起贪念,一次只敢兑一点点,哪能只给哥哥们两百两银票傍身。放心,我那里还有一堆花不完的。」 「这样啊,那四哥哥,咱们就收下了,免得清儿唠叨。」黎育莘三两下就被说服。 黎育岷瞪黎育莘一眼,这个没心没肺的傻瓜,就听不出来清儿是想让他们安心? 摊到这个哥哥,算清丫头倒霉,如果是他的妹妹,他哪会舍得让她多动半分脑袋? 他的妹妹……想到这四个字,甜滋滋的感觉突地渗进胸怀…… 黎育清拉住黎育莘的手,细细叮嘱,「那些话,清儿说了又说,哥哥一定要牢牢记住,京城花花世界,哥哥千万不能学坏,不能进赌场,不要在外头与人喝酒寻乐,别同人结仇,尤其是赌,十赌九输,闹到家破人亡的大有人在,哥哥千千万万要车记在心。四哥哥性子沉稳,想不通的事情一定要同四哥哥多商量商量…… 她是真担心,虽然哥哥不在乐梁城、不会在百金赌坊被殴身亡,虽然苏致芬的改变,让她隐约感觉历史的巨轮己经转了方向,可,她还是无法不操心。 「知道、知道,这些话你叮咛十数遍了,你不像我妹妹,倒像我娘。」黎育莘低声抱怨。 黎育岷见了忍不住撇了撇嘴,知道什么叫做人在福中不知福,就像黎育莘这样,他倒愿意有这样一个像娘的妹妹。 黎育清看着两人的表情,轻笑,「如果哥哥的性子像四哥哥那样,妹妹何必操这份心。」她的话,一下两下便梳顺了黎育岷的眉头,他微扬唇角。 「你自己才要处处小心,把你跟那个毒妇留在这里,我们不安心。」黎育莘道。 自从知道那七尺白绫是杨秀萱弄的鬼后,黎育莘和黎育岷一样,对杨秀萱怀恨不已,他口口声声喊杨秀萱毒妇,还言道若非卖祖父母面子,肯定不饶她。 饶不饶过她,不是他们能决定的,黎家这两年有太多事,眼前老太爷无法分身照管四房,但四哥哥说的对,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道循环,善恶承负,没道理坏人一路好运,好人一路艰辛。 第四十六章 「我会小心的。」黎育清点头。 「有事找母亲谈谈,她是个有智慧的女子。」 几次交谈,苏致芬将黎育岷给收服了,他承认她的聪慧不同一般,天底下大概没有几个女子能像她那样,将世情看得如此透澈,只不过,明明就是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丫头,他竟要喊她一声母亲,感觉真奇怪。 黎育岷的好心提醒,黎育清收下了,她感激地望向他说:「我会的。」 黎育岷不习惯这种感激目光,匆匆撂下一句话后便准备离开。 临行前,他对黎育莘说:「该说的话快点交代清楚,祖父还在墨堂等咱们。」 我哪有什么要交代的,只有清儿交代我的分,这几天,我听得耳朵都快长茧子啦,四哥,我同你一起去。」语毕,他捏捏妹妹的脸,只说了句,「好好照顾自己。」 「嗯。」黎育清点点头,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这样的发展算是好的吧?与四哥哥前嫌尽释、建立起交情,两年的努力,终是换得他真心相待,如今有四哥哥在旁盯着哥哥,她可以试着放心。 至于府里……祖父狠狠责备过父亲后,父亲又往挽月楼去过几趟,可不知道是怎么了,他在挽月楼里总是待不了多久就被惊吓得匆匆离开。 这话不是她胡乱听来的,而是木槿往挽月楼送东西时亲眼所见。 府里人人传说,爱好美色的四老爷无法忍受相貌丑陋的妻子,还说强摘的果子不甜,那档子事哪能勉强得来? 几次之后,老太爷索性也不理会了,自家儿子重色不重德,身为父亲的能说什么? 都那么大的人了,难不成还能一顿棍棒把他打进洞房里? 至于苏致芬,她安分乖巧,对于长辈之言全然遵守,因此黎育清和黎育莘寄在她名下之事没费半点口舌,她便欣然同意,开宗祠、录名,两兄妹正式成为四房嫡子女。 嫁进黎府两个月,苏致芬不争权夺利,也不争宠喧闹,安安静静地待在她的挽月楼,鲜少与人打交道。 因此老夫人的算盘打不响,让苏致芬接中馈之事无法成立,只好让二房两个嫂嫂担起大任,黎育清在旁协助。 得知此事最开心的莫过于庄氏,权力留在媳妇手上,总比放到四房要好,而且连嫡妻都无法掌权,身为姨娘的杨秀萱就更别提了。 而杨秀萱也为此开心几分,虽然女儿的婚事草草定下,但苏氏比她想象中更好对付,握有四房大权的她,难免会生出几分想象。 苏家老爷在苏致芬嫁进府的第十天过世,黎育莘、黎育清以外孙、外孙女的身分在苏府里里外外张罗,尽心尽力,帮忙许多事,黎育岷也跑进跑出,有乐梁双杰以及黎府的名头,苏府老爷倒也走得风光。 至于那个新姑爷……算了,不过是应个卯,有没有出现都没差别。 也因为苏老爷的丧事,苏致芬与黎育清、黎育莘、黎育岷熟稔起来,三人不时进出挽月楼,与她说话谈天。 多次对谈,不知不觉间,他们崇拜起这位四夫人的智慧。 黎育莘说:「本以为咱们家妹妹是个出挑的,女子中要找到这般人才怕是难上加难,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黎育莘是个再护短不过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得苏致芬是怎样特殊。 连黎育岷都暗地里评论,若她是男儿身,乐梁双杰就得换个人了。 当然换下的一定不是他,而是黎育莘。 不管怎样,黎育清同苏致芬成了莫逆之交,她们在外人面前以母女相称,但进了挽月楼,姊姊妹妹胡叫一气,辈分乱成一团,苏致芬有些言论着实大胆,但黎育清细细想过后,又觉得很有道理。 黎育清越来越喜欢往挽月楼去,她想,有这样一位母亲,自己一定会蜕变、会成长,会成为截然不同的女人。 胡思乱想间,只见蒋嬷嬷快步走来,对她低声道:「四房又出事了!」 又出事?那女人怎么就不消停,祖父母即将要远行,家里不能安静一下吗? 黎育清道「我去看看怎么回事,先别让祖父母知道,免得糟心。」 「知道了,八姑娘。」蒋嬷嬷满意地看一眼黎育清,这丫头懂得心疼祖父母,也不枉费老太爷、老夫人疼她一场。 【第十六章 萱姨娘挨打】 方到挽月楼门口,就见杨秀萱抱着黎育文放声大哭,嘴里乱七八糟嚷嚷着,「这让不让人活了呀,连一个没名没姓的小厮都可以打主子,苏家是这样纵容下人的啊……没天理呐……」旁边围上一大群下人,柳姨娘也带着女儿过来,好像这里正在举办庙会似的,而该待在屋里绣嫁衣的黎育风也跟着凑热闹,凑热闹不打紧,还非要从配角演成女主角。 她挺身,指着苏致芬怒吼,「我们在这个星里当了十几年的主子,没想到你一进门,我们立刻变得比下人还卑贱,连个奴才都可以欺到我们头上!」众人看着杨秀萱母子演戏看得津津有味,如果再来上几张椅子、几盘瓜子,演到精彩处,肯定会有人鼓掌叫好。 黎育清摇头,杨秀萱是越活越回去了,装不来贤德淑慧,索性把面具撤去,撒泼耍赖,什么破烂招数都能用上,相较起前世的风光,现在的她比落水狗还凄凉。 苏致芬不惊不惧,定定站在大门口,脸上隐含笑意,看着杨秀萱母子合力卖命演出,而他们口中闯祸的小厮阿坜就直挺挺地站在主子身边,脸上也无半分慌张。 见他们胸有成竹的模样,黎育清还真想给他们上点茶水瓜果,逗逗他们开心,免得杨秀萱下场太委屈」。 黎育清一哂,走向苏致芬,屈膝见礼后,转身,目光对上一众丫头婆子,凝声问:「围上这样一圏,你们这是在看主子的笑话吗?」 音调没有半分上扬,只是淡淡一句,却让众人全垂下头。 黎育清不必刻意作态,在老夫人身边两年,潜移默化,那股气势自然生成,十二岁的她再不是两年前的小可怜。 「笑话?合着八妹妹是拿我们当成笑话了?」 黎育凤昂头挺胸地走到黎育清面前,她气势张扬,像只飞扬跋扈的火鸡,而黎育清不说不动,冷眼回望对方,眼底波澜不兴,却让人心生畏惧。 黎育清突然发觉,自己竟然不害怕她? 前世她对黎育凤唯唯诺诺,怕她发怒、怕她不满,为抢夺杨晋桦,她甚至挨过黎育凤好几巴掌,若非杨秀萱「好意相助」,在那场夺夫大战里,她根本占不了上风。 而今,同样的男人却没有人想要,黎育清想不出哪个环节出错,但她非常满意,不一样了,不只是事情的发展不一样、配对的人不一样,连自己的心也不一样了,真好……通通不一样了。 「说话啊,我倒要看看妹妹是怎么想的?」黎育风虽有几分寒意,却不肯输了气势,抬起下巴,不屑地对上黎育清。 微笑,黎育清响应,「如果五姊姊不演笑话给众人看,谁能拿你当笑话?」 黎育清的视线扫过黎育凤身后的扶桑,她的额头有个碗大的疤,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颈间露出一根根扎眼的青筋,眼下有浓浓的黑影,黎育清意外,才短短两个月时间,她怎就变成这副模样? 突然间,黎育岷冷嘲热讽的声音在脑间萦绕,「你以为祖母让扶桑到萱姨娘身边是待她宽厚?错!我敢保证,扶桑到梅院后只有一个下场——生不如死、悔不当初。 第四十七章 「祖母这是要让满府下人看清楚,背叛主子是什么后果,并且让大家打心底明白,对杨秀萱效忠是对是错。」四哥哥说对了,祖母这是把一柄刀子送到杨秀萱跟前,而这柄刀将会切断所有下人对杨秀萱的忠心耿耿,当身边人都起了异心,铲除杨秀萱之期己经不远。 「你这个下作蹄子,敢这样污辱我?!」 黎育凤一怒,手扬起就要往黎育清脸上甩下,但黎育清看着她的动作,眼睛连眨也没眨,那份气势竟让黎育风举在半空中的手不敢落下。 她就这样看着黎育凤,脸上的笑容不褪,像是嘲讽更像鄙夷,而黎育凤与她对视,一张脸越涨越通红,情况尴尬,她收不回手,但要她打这巴掌?她心一抖…… 黎育清淡声道:「要妹妹指出姊姊的错处吗?」 她没等黎育风回应径自续道:「第一,姊姊马上就要出嫁,虽然杨家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人家,但终归是姊姊未来一辈子的依靠,若姊姊在此时传出不尊嫡母、口出恶言的坏名声,让杨家悔婚,那可是会连累清儿和几位未出嫁的姊妹。」 「第二,苏氏是谁?是你的母亲,是你贪懒自私,未晨昏定省、孝顺服侍的嫡母,母亲宽厚,不与你计较这等不孝行径,你竟然还敢手指母亲、大逆不道,若此事让爷爷知道,姊姊恐怕真要到静安寺长伴青灯古佛了。」 「第三,姊姊虽然书读不多,胸无点墨,至少得懂得尊卑贵贱之分吧,家祠己开,妹妹寄入母亲名下,妹妹为嫡、姊姊为庶,姊姊怎能说妹妹是下作蹄子?何况,妹妹还是圣旨亲封的公主呢,难不成姊姊这是在指控皇上有眼无珠,把个下贱货色捧为公主?」 「如果姊姊是这个意思的话,妹妹只好写封信给镛哥哥,向他提提你的看法,到时候这污辱皇亲的罪名,还得请姊姊亲自承担,别连累旁人。第四,妹妹并没有污辱姊姊,人嘛,都是先自辱而人后辱之,姊姊不轻贱自己,别人怎么轻贱于你?」她的口气不张扬,表情平和,不像在训人,反像在说书讲道理似的。 这样一大篇话,说得苏致芬满眼笑意,这丫头比她想象的还厉害,是自己想差了,黎育清根本不需要同她连手,自己就可以将杨秀萱压得无力反抗。 黎育清的话,黎育凤无半句能够反驳,气得将她一把推开,怒道:「这里没你的事,你给我滚开!」 黎育清无奈摇头,唉,狗肉上不了席、朽木雕不出好东西,她都己经说得这样清楚分明,黎育风还没搞懂自己有权好好教育。 目光转过,黎育清瞧见杨秀萱脸上闪过一丝畏惧,到底是老姜呐,晓事得多了。 杨秀萱低下头,心里头懊恼,本想趁着老夫人尚未离开,闹一场大的,老夫人也许不待见自己,但她的儿子可是黎家子嗣,老夫人再重视不过,一个黎姓子孙以及一个不被儿子喜欢的新妇,两者岂能相比? 何况苏氏进府两个月,事事不过问,像寄居的外人似的,她心想,若能借由这场争闹,让老夫人替自己提提地位,以硝保两个儿子在府里不受人欺负就成了。 没想到,这番动静没闹得老夫人出面,来的竟然是这个寡妇生的小贱人,莫非风儿惹的事让老夫人连育武、育文都不待想至此,她心中一阵寒凉。 在木槿的搀扶下,黎育清站稳,她寒声说道:「妹妹若有一句不合理,还请姊姊提出来,咱们立刻到奶奶跟前分说清楚。」 「你就是仗恃老夫人宠你!行啊,你回锦园为所欲为去,四房的事不需要你插手。」黎育风害怕面对老夫人,可这时候,她只能硬声相抗。 「不,妹妹仗恃的是道理,而且姊姊又说错了,奶奶己经发话,由大嫂、二嫂和妹妹一起管理府中大小事,今儿个这粧,妹妹还不能不管,比起姊姊,妹妹似乎更有权插手四房的事吧。」「来人,把五姑娘给捆回去,五姑娘没把皇上放在眼里,其心可诛,兼其不尊嫡母、不敬公主,恶行累累,顾念她即将出嫁,责罚先欠下,从现在起禁足房内,不准外出一步,若违此令,则颁请供在墨堂里的圣旨,交由宫府处理。」 当了两年怀恩公主,黎育清从未在府里摆过公主的谱,竟让杨秀萱这母子四人没将自己放在眼里,黎育岷还真是说对了,宽厚仁慈得看对象,有的人,你予他方便,他不知规矩,随随便便。 「是!」跟随自己一起来的嬷嬷领命,将黎育风带走。 解决掉一个吵闹的,她走回苏致芬身边,道:「母亲,就说您性子太好,才会让一些没眼色的跳梁小丑闹到您跟前,不如您别躲懒,把四房的事给揽起来吧,奶奶可不乐意让个姨娘管着院子,闹得梅院乌烟瘴气的。」 「前儿个奶奶才说了呢,不是出身书香门第就是不行,养出来的孩子一个比一个没家教,日后出门顶着黎家身分,还不知道要做出多少没脸皮的事。」她觑了黎育文一眼,原本被唆使着闹腾的他见黎育风被五花大绑,吓得一张胖脸煞白。 我哪是躲懒,不过是不想同人争那根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罢了。算了,若以后再有今口这种事情发生,我便打起几分精神,把梅院给掌理起来,免得连个安静日子都没得过。」苏致芬与她一搭一唱。 「还要等以后啊?择日不如撞日,奶奶那里,清儿去说,母亲就当活动活动筋骨,整顿整顿。」 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眼看黎育清就要把苏致芬拱出来掌四房,杨秀萱后悔至极,但天底下没有后悔药可吃,若她就此收势,只会让那些吃软怕硬的贱婢越发看不起自己。 眼前,她虽然管理梅院,但许多拿大的嬷嬷己经管不动了,若是再输上这一场,以后还有好日子可过? 何况她怎能甘愿,儿子都挨打啦,那可是黎家骨血,她不信再闹得大些,老夫人还能够躲着不出面? 念头转过,她抢身上前,说道:「八姑娘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莫名其妙被个外府小厮打也没关系?」 「萱姨娘,本姑娘敬你是五姊姊和弟弟们的母亲,才对你说话留三分情,你可别不识好歹。」 「姑娘这话差了,亲弟弟挨打、姑娘踩低拜高,不处理就罢了,还说我不识好歹?这未免欺人太甚,要不,等老爷回来,让他评评理,是谁对谁错?」她硬起声嗓,非要赢上这一轮。 「所以萱姨娘非要论出个是非曲直?」 「是,夫人若不把欺负八少爷的小厮交出来、活活打死,我这口恶气吞不下去!」 活活打死?!这女人还真狠毒,苏致芬脸上的笑容瞬间蒸发不见,她上前几步,脸带寒冽,一双冰冷的眼睛直直望向杨秀萱,半句话不说。 杨秀萱怕了,因为一个小丫头的眼神,她才十五岁,怎么会有老夫人的凌厉目光?! 下意识地,她想逃,可今儿个退一步,明天呢?难不成要一退再退,退到无路可退? 不!苏氏不过是个老爷不疼不爱的弃妇,她若不趁早将她狠狠踩下,时深日久,谁晓得她会变出什么妖蛾子来?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今儿个就是要争个道理来。」她硬气道,眼睛频频看向外头,盼望着就算老夫人不出面,也让郑嬷嬷来探探消息。 第四十八章 「说的好,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阿坜,你来同八姑娘说说是怎么回事。」苏致芬说八姑娘而不是萱姨娘,对一个下人,她没什么好交代的。 「是,夫人。阿坜外出替夫人采买东西,八少爷在园子里看见,硬要抢看阿坜带回来的东西,阿坜不肯,八少爷便撒泼起来,阿坜谨遵夫人交代,不与旁人纠缠,身子一闪便回到挽月楼。至于八少爷……许是想要抓住小的,却因身形圆胖、动作不利索,一个没站稳,摔个四脚朝天。」 「他说谎!」杨秀萱怒声大叫。 「他哪里说谎,还请萱姨娘解说清楚,可不能信口雌黄。」 「八少爷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要去抢一个下人的东西?他不过是看八少爷不满,要恶整八少爷,他不但用拳头打八少爷,打得他全身伤痕累累,还用力掐他的脖子,说是要亲手杀了八少爷,八少爷从小长到这样大,都是娇惯着的,怎受过这种罪?」这种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杨秀萱赌的就是挨打的是主子、动手的是奴才,光身分尊卑就可以把阿坜给活活压死。 「是这样的吗?你确定?」苏致芬问。 「我确定。」 「好。岁岁、月月、年年,你们进星,把方才阿坜带回来的东西给搬出来。」 「是」 三人领命下去,不多久,岁岁、月月抬出一个箱子,而年年则在地上铺一块狐皮,那箱子有半个人高,外头罩了粉色的绸布,岁岁、月月将箱子摆上后、解开绸布,里头是个雕刻精美的紫檀木箱子,造价不菲。 「不知道萱姨娘是不是个识货的,这一寸紫檀一寸黄金,其昂贵程度不在话下,若是阿坜将箱子放在一旁对八少爷动手,这外头的粉色绸布必会染上脏污,匆忙之间,说不定还会刮坏箱子,萱姨娘要不要检查看看,上头可有半点脏秽刮损?」 「可倘若阿坜没将这么大一个箱子放下,哪里腾出来手对八少爷动粗?难不成他有三头六臂,还是说……他是千手观音来托生?若真是这样,萱姨娘,你这是得罪大了,连菩萨都敢泼脏水。」她似笑非笑地道。 杨秀萱语塞,好半晌才支吾道:「谁知道刚刚箱子外头有没有包那劳什子绸巾。」 黎育清不耐回答,「萱姨娘,你别再硬撑了,第一,阿坜搬这么大的对象,一路行来定有人看见,要找人证必定不难。第二,只要让人脱去八弟的衣服,检查他的脖子有没有掐痕、身上有没有姨娘说的伤,就可以知道阿坜有没有说谎……」 「何必麻烦?」苏致芬插话进来,她快步走到黎育文面前,眼对眼、眉对眉,柔声说:「育文,要不要说说实话,阿坜到底有没有打你?」 她问完,黎育文尚未答话,便又笑盈盈续言,「你知不知道说谎的人会怎样?会下拔舌地狱耶,那些恶鬼会拿着一把长长的钳子把你的舌头夹出来,像切肉片似的,一片一片慢慢切。」 「切第一刀,你会痛得大哭大叫,可那是恶鬼呐,怎容得你大哭大叫,它们自会寻来三千六百九十七根铁针,在上头穿了线,戳进你的肉里,把你给缝在铁板上头,哦,那铁板是烧得发烫的,你的肥肉会在上头烤得滋滋作响……」她的表情阴冷,口气森然,每句形容都让黎育文胖嘟嘟的肥肉上冒出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她越凑越近,吓得他用手蒙起眼睛,放声大叫,「我不说谎话了,他没有打我,是我自己摔倒的!」 苏致芬直起身,笑道:「萱姨娘,这下子你还有话说吗?」 「你怎么可以这样吓小孩?」 「我哪有吓,我不过是在教导他说实话的重要性。唉,如果我是你,我会少花点时间去斗垮别人,多花点心血来教养儿子,否则一个女儿己经落得如此下场,若是连儿子都……这还不如别生。」 「你、你……你诅咒我的儿子,你这个恶妇,我定要告诉老爷。」杨秀萱豁出去了,她指着苏致芬大哭大叫。 又想使泼妇那招?!黎育清厌烦,前头还有事等着忙呢,她哪有时间陪杨秀萱胡闹。 「来人,掌嘴二十!」 黎育清出声一喊,木槿挑出两个粗壮婆子将杨秀萱压跪在地上,再寻一个手劲大的嬷嬷,啪啪啪……接连打她二十个嘴巴,杨秀萱被打得双颊肿起,满脸狼狈。 黎育清走到她跟前,朗声道:「这是罚你主仆不分,姨娘是奴,夫人是主,这点,萱姨娘应该不会不知道吧?注意了,下回再对夫人说话不敬,就不会只是打你嘴巴。」 「冤枉啊、我好冤呐……我不服……」杨秀萱都口齿不清了依然夹缠不休,两手拼命拍着泥地,哭得头发散乱。 黎育清凑近她耳边,低声道:「你还想奶奶看在两个弟弟分上为你作主?别痴心妄想了,你以为杀霍青舒、谋害我娘,害死爹爹无数婢妾,窃取公中银两放印子钱……做这么多恶事,真能一手遮天?」 「奶奶留你一条命,就是看在两个弟弟分上,你若不知死活,想再继续挑惹事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奶奶马上就要离开乐梁城,我真的很乐意亲手报仇!」 黎育清话落下,杨秀萱受到极大的惊吓。 她知道了、她竟然知道……不,是老夫人、是所有人通通知道……她恍然大悟,难怪老夫人的态度如此,难怪诸事不顺,难怪她所做的每件事都会出包,原来身边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自己…… 一双眼睛紧紧逼视黎育清,她不惊惧,淡淡回望,杨秀萱牙关发颤,恐惧如潮水般一波一波汹涌而来,眼前一黑,她晕了过去。 黎育清看一眼扶桑,寒声道:「还不扶你家主子回星?」 扶桑不敢看向黎育清,低着头,扶杨秀萱回房。 事情解决,众人散去,苏致芬笑道:「看来,是我误会你了?」 黎育清笑道:「误会我什么?」 「误以为你没有能力对付萱姨娘,才想拉拢我合力对付她,现在方知,对付她,你根本不需要我。」 黎育清叹气,她也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勇气,胆敢与杨秀萱面对面宣战,她承认自己怕她、畏她,因此能躲,她绝不正面相迎,她老说放下、老说杨秀萱不欺凌自己,就不主动碰她…… 说穿了,就是两个字——害怕。 可是今天,见杨秀萱对上苏致芬,骨子里的愤怒涌上,她早就下定决心,要尽全力保护苏致芬,也许是那股勇气窜上,才让她有这番表现,唉……她真的不愿意当恶人…… 黎育清转开话题问:「可不可以让我看看箱子里是什么东西?」 「好奇吗?」 「很好奇!」 「走,咱们进去看,里面全是阿坜的玩具。」 「玩具?」 帐外,漫天风雪,帐内,炭盆里火光微微跳动,暖意袭人。 齐靳拿着信,一再展读,这是黎育清送来的第三封信,每封信都很长,厚厚的几页,简直可以制成小册子,内容虽有些杂乱,但读起来很温馨。 她写的都是日常生活里的小事情,也许是星里的青竹抽出新芽,也许是她找到一只未睁眼的雏鸟,也许是一只迷了路的小蚂蚁,可是她总有本事借由每个小事件传达一个寓意c、存希望,所有的事都将变得美好。 美好? 他没想过这两个字会在自己的生命中出现,他努力争取过,他试着创造过,但一次又一次带给他的唯有失望。 第四十九章 他选择上战场,并不是因为酤爱杀戮或者忠心爱国,而是因为……他打下来的战绩可以让王府荣耀添光,可以换得父母脸上的光彩,但即便是千般百般的努力,仍然换不来母亲的喜爱,换不来云儿的平安。 对那个家、对那个母亲,他己经彻底绝望。 可是黎家一个小小的女娃儿,却告诉他要心存希望?他心火己灭,她偏偏要往他心底投入点点火星,还能再度燃烧吗?他不知道,死透的心,要如何再度温暖? 世子爷钧鉴: 昨儿个四房又闹了事,祖父母正为迁居之事忙碌,育清擅自作主、前往处理…… 第一次发觉,原来育清可以不害怕,原来底气足,即使面对再凶恶之人,也不必示弱。 以前总想躲着、避着,事情就不会招惹到自己头上,后来听进世子爷的话,再加上三皇子相帮,让育清立于不败之地,教那人便是满腔怨恨,也无法欺凌。 本想就这样吧,早晚有一天,育清会离开那些厌烦之人、憎恶之事,总有一天能够海阔天空、任我邀游。 可,昨日之事让育清学会,只要鼓足勇气、不畏惧,只要展开心胸、正面迎战每个情境,何处不能海阔、何处不能邀 游。 别人要恨,便任他去恨,别人要怨,便任由他去怨,我管不来他们的心情,我只能控管自己,心正,不负天地,我便能自在快意。 我恨她害死母亲,恨她坏我一世亲情,但我深信,举头三尺有神明,终有一日,神明会将亏欠我的,一一还清。上回信里同你提到,母亲教我,不必依靠男人也可以活得自得。 初初听见这话,我惊诧不己,女子不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一辈子得依靠这三个男人过日子吗?怎么会……然母亲的态度让我明白,她是认真的。 她不在乎爹爹、不期待子嗣,她眼界宽广,不把眼光放在黎府这块小小田地,她用她的方式,让自己过得自在惬意。 悄悄告诉你,我同母亲合计,要在京城开铺子喽! 我的绣工好,母亲做的衣裳款式新颖,,是外头不易见到的,母亲说,我们试试,说不定会在京城带出一股风潮。母亲与我不同,她并不缺银两,苏老爷给的嫁妆,眵她富富足足过上一辈子,但她说,人活着,除了银两也需要成 就。 多令人震惊的话,成就呐,我以为那是男子才可以拥有的东西,原来女人也可以,这于过去的我,根本是无法想象的事,但……有人这样对我说,我便要倾力一试。 世子爷,你觉得我这样做对吗? 对了,世子爷可知八弟弟想抢的那个紫檀木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是木头,一些少见而奇巧的木头,以及一堆子雕刻工具,原先母亲说里头是阿坜的玩具,我还不信,那么大的人了怎还需要玩具,可没想到还真是阿坜的玩具。 记得阿坜吗?上回我同世子爷提过的,长相端正、身材好、个子高,脑袋清楚、武艺高强,重点是,那对烟亮的眼睛及周身的尊贵气质,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下人。 母亲说,两年前是阿坜救下她一命,苏老爷知道他无处可去,便收留他,他从不提自己的出身来历,只是安安分分地做着主子要他做的事情,我问母亲,为何不追问他,留着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在身边,难道不担心? 母亲淡笑道:「各人心中自有丘壑,何必要强行掀开他的过去?他不教我知道,必有他的理由原因,我得信任他,他才会信任我,人与人之间,是互相的。」 很有道理的话,不是吗? 阿坜的手非常巧,一块木头,他几下雕琢,就会变成栩栩如生的小动物,母亲喜欢得很,满满的一柜子摆的全是阿坜的作品。 我也喜欢,可惜我不是他的主子,他半样也不肯给,母亲见我生闷气,说道:「别人不给你不会自己做?这天底下没有谁欠谁、谁非得给谁什么,若你非要不可,就自己动手啊!」 她的话点醒了我。阿坜虽然不肯把雕好的东西给我,但不介意我待在他身边学功夫,也不介意借我刀具,前几天我还真用萝卜雕出一只小鸡呢,我觉得自己满有天分的,下回能雕硬物时,一定亲手给世子爷和镛哥哥雕一份与众不同的好礼 物。 即将过年了,世子爷要回京吗?这场战争还要打多久呢?为了百姓能够安顺过日子,却要让千万将士不得归乡、与家人团聚,这世间终究是难得公平的,是吧? 随信附上几件衣服,希望能为世子爷在寒冷的北方带来几分温暖。 恭请崇安 育清谨上 信读过三遍,他嘴角含笑,琐琐碎碎的事情,却有着琐琐碎碎的幸福,如果所有战士们都晓得自己付出生命,便能换取百姓们这样的微小幸福,应该会更甘心吧。 不过,那个阿坜是什么样的人,苏氏放任小丫头同他走近,好吗? 眉心微紧,把信折好,收进木匣子里。 他提笔,想要回信,他想告诫她,离阿坜远一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写才不伤人;他想说,提防萱姨娘狗急跳墙,又怕自己把她给吓着。 心里有许多话,可是纸在前方、笔在手上,老半天了依然无法下笔。 最终,还是将笔放下,他让齐镛把常宁、常业、常风、常信带给她,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可她没让他们护卫自己,倒让他们成了传信的,之后黎育莘、黎育岷进京,又将常风、常信给带走……她口口声声要他注意安全,但对自己的安全却一点也不上心。 这丫头,有嘴说别人,却无心对待自己…… 齐靳打开包只,拿出里面的衣服,衣服有点小,她记忆中的自己还是那个十六岁少年。 军中两年历练,他体格壮硕许多,再不是当年那个纤瘦颀长的样子,那么,她呢?可有长高一点?长胖一点?再见面,她会不会认得自己? 帐外小兵突地扬声道:「将军,李副将求见。」 「传!」 他将衣服收拾好,抬头看着从帐外走进来的人,李副将被冰雪冻得发红的脸庞上,一双眼睛闪闪发亮,脸上有藏也藏不住的兴奋,一见到齐靳,立刻奔上前说道:「齐将军,你料事真准,蛇出洞了!」 蛇出洞?这场战役打不久了。「很好,走,点兵去!」 这一仗打完,过年呵,她说过年是亲人团聚的日子…… 【第十七章 准备开铺子】 黎品正上任、老太爷进京,带走的家人丫头一大票,黎府一下子少掉许多人,变得有些冷清。 黎品为是个不管事的,过去除到衙门当差外,总花不少时间在外头应酬朋友,留在府里的时间本就寥寥可数,现在老太爷、老夫人不在家,更加没人管束,因此留滞在花街柳巷、饭楼茶馆的时间更长了,经常三天两头见不着人影。 而黎育凤禁足、杨秀萱经过上回惨败,也关在房里,鲜少出门。 没有人掀风浪、惹事端,黎府这段时间出奇平静,因而掌理中馈的嫂嫂们和黎育清轻松不少。 经过上回的事,黎育清与两个嫂嫂讨论后,在挽月楼后方的围墙开一扇门,方便苏致芬的下人进出。 苏致芬带来四房家人,管理挽月楼和后院、后门绰绰有余,因此黎育清把杨秀萱分派的下人全数调走,只要苏致芬乐意,门一关,这块地界就成了她的私人属地。 第五十章 苏致芬说这叫做一府两制,各过各的生活,谁也别扰谁。 这话说得够明白了,话传出去,杨秀萱心知肚明,这是苏致芬在表态,表明她对梅院的管理权不感兴趣,也不想与一群姨娘们争男人,别把手伸到她头上,她便不会主动挑衅,但如果有人不知死活,那么上回之事就是一次教训。 杨秀萱为此既愤怒又安心,她愤怒苏致芬占着茅坑不拉屎,却也安心好歹这座茅坑还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 总之,苏致芬与杨秀萱是相安无事了,这状况看在黎品为眼里,半句话不多说,显然很满意这种状况。 偶尔杨秀萱会在他跟前假意埋怨,说苏氏这个四夫人名不符实,哪有自己贪闲、把家事全推给姨娘的?批评她不服侍丈夫、不照顾庶子女,成天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这样的女子若是嫁到别人家里,早晚被休掉。 黎品为虽是个没能耐、不管事的,但女人那点小心眼又怎会瞧不清楚? 他也想让她成为名符其实的黎家四夫人,好歹对得起苏伯父、对得起他与爹爹的交情,可是……他是个风流倜傥的俊俏郎君,有多少美女想对他投怀送抱、多少才女芳心暗许,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就是个三等丫头也没她那么糟糕的样貌啊,这等货色,教他怎么吞得下口? 所以他很满意眼前这种状况,有子有女有妻有妾,虽然正妻不合自己的心意,至少她性子好、不会来烦自己,她心胸宽阔、不会闹得后院起火,让他回到家里还不安生,何况他的两个儿子还被称为乐梁双杰呢,这是几个哥哥都没有的好福气。 若是两个儿子再一举拿下进士、入朝为宫,往后,他走在路上可是大大的风光。 因此,面对杨秀萱的埋怨,他一面让她替自己捏着脚丫子、一面淡声说:「如果管理四房太累的话,就让柳姨娘接手吧,她也是个能干的。」 此话一出,杨秀萱从此封口,再不对四老爷提及苏致芬。 这天,苏致芬和黎育清在屋里讨论绣样,这段日子黎育清听从苏致芬的指导,她的剌绣不再是常见的花草鸟蝶,翻了不少新花样,比方千鸟格纹,比方不像真物却可爱得令人爱不释手的小动物,比方在衣服上绣诗词文句,比方用水墨画方式,只用深深浅浅的灰黑白线,绣出山川四季。 黎育清以前不懂得,现在才慢慢领会,不局限自己就可以创造出许多惊人的新东西,不过她心底明白,自己的改变,该归功于苏致芬,若非这个嫡母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她才不会有这样多的想法。 「不错嘛,更进步喽。」 苏致芬翻看着黎育清新绣好的小锦囊,每个锦囊上头有只可爱到不行的小动物,比方马、牛、鸡、羊、猪,还有只留两根小爪子的龙。 五爪为龙、四爪为蟒,这是皇亲国戚方可使用的图案,但黎育清这样一改造,有龙的形样却没有龙的特征,放眼看去,可爱到让人不舍放手。 苏致芬脸上带着赞叹,笑看黎育清,心想,这丫头若是换个环境,肯定会成就非凡。原以为她己经够了不起,没被自己惊人的独立宣言给吓着,却没想到她的可塑性这样强,乐于改变更企图改变。 「我本想做足十二生肖,可我没见过老虎、猴子长什么模样,不知道要怎么做,只见过戏文里面的孙悟空,那还是去年老太爷生辰,戏班子演的。」说到自己的见识浅陋,黎育清有些羞赧。 这段日子,她与苏致芬己经成为闺中密友,事事同她分享、同她商量,苏致芬也乐于和她分享所见所闻,但苏致芬说的每粧每件,黎育清连想都没有想象过,无数的新奇充斥在脑海里……她说自己形容不出这种感觉,只觉得一颗心都快炸开。 她形容不出的东西,苏致芬替她形容了,她说:「是不是觉得眼前突然打开一扇窗,领略了从未有过的感觉?」 她猛然点头,回答,「不是开一扇窗,是打开无数扇窗,见识了无数的好风景。致芬,你是我见过最厉害、最聪慧、最伟大的女子。」 苏致芬拍拍她的头说:「你啊,待长大些,多走走各地、增广见闻,眼界宽阔了,自然会知道我没有你想象的这么了不起。」 黎育清不懂,她不过比自己大三岁,也是打小被养在闺阁中的女子,见闻怎会和自己相差这么多?但她没问,只是一个劲儿的崇拜。 「关在这宅子里,能见过十样动物就算了不起喽。」 苏致芬一面说、一面拿起笔,在纸上画画描描,描出老虎和猴子的可爱形样,她画工不及黎育清,但赢在见识的东西多。「大约足这样,反正是做可爱版的,不需要太像。」 黎育清接过纸样,看了看,细思一会,点点头,「我回去试试看。」 「如果把这些图样绣在小衣服、小鞋子、小帽子上头,再打一个相同图样的平安锁,用锦盒包装起来的话……」苏致分;几吟。 黎育清立刻接话,「就可以送人当满月礼,牛年送牛宝宝衣裳、马年送马宝宝衣服,致芬,你实在太太太聪明了!」「不,你弄错我的意思。」她摇头,阻止黎育清的过度兴奋。 「不然呢?」 「皇帝不是刚得了个八皇子?你把这东西透过三皇子的手送上去,既然要开铺子,当然得替自己打响名声,何况这又可以卖三皇子一个好。」 「那就不能卖给别人吗?」好可惜呢,她想靠这个图案嗛钱。 「当然可以,只不过图样要改一改,不能和送给八皇子的一模一样。」 「没问题,那我马上……」 黎育清话未说完,岁岁从外头奔进星里,喜孜孜地向苏致芬禀报。「小姐,阿坜回来了。」 所有人都知道阿坜去哪里、要帮主子做什么事情,大家都等着他带回来的好消息。 可别小看岁岁、月月、年年这几个丫头,她们年岁虽小却都是管帐的一把好手,苏老爷官场不如意,但商场顺当得很,他从一无所有的小官吏,到开一、二十家商行,那份实力不仅仅是随口说说。 因此苏府里下人丫头对于商事都或多或少有所涉猎,有本事的,绝不会只想当个服侍人的丫头小厮,若能出去当个管事,才叫做出头天呢。 岁岁心里就打着这个主意,若是能进京、能替主子理事,她非得做出一番成绩。 「快让他进来。」和岁岁一样,苏致芬也笑灿烂了脸庞。 阿坜进门,黎育清立刻替他倒上一杯茶水,苏致芬拉开椅子请他坐下,面对这种老爷级的待遇,阿坜没表现出任何不 安。 他一把坐下,接过月月拧来的干净帕子擦净头脸,再将满杯茶水喝光,然后习惯人服侍似的将手伸去,黎育清见状,立刻又把杯子给满上,他连续喝了三、五杯茶才缓过气。 挽月楼里没大没小、没上没下,连女儿都可以喊母亲名字了,哪还有什么规矩,不过可没人因为少了些明面上的规矩,就没把主子给放在眼里,提起忠心程度,满黎府的下人都比不上这里的。 「怎么样?」苏致芬满眼期待地看向阿坜。 「成了吗?」黎育清双手在胸前紧握,兴奋地望着他。 两个女人眼底散发的万丈光芒,让他难以招架,别开眼,他又喝下一杯茶。 「别卖关子了,阿坜哥哥,到底怎样嘛?」岁岁也忍不住催促起来。 第五十一章 他皱眉看着几双亮晶晶的眸子,无奈说道:「我在京里找到一间铺子,就在云霓阁对面。」 苏致芬听见这个消息,差点儿跳起来。「云霓阁?你确定?是京城里那间数一数二的云霓阁?!」 「京里还有第二间云霓阁?」 阿坜扬起眉毛,嘴角含着得意,他就知道这个消息肯定会让苏致芬乐弯眉毛。 啊!苏致芬终于忍不住了,她尖叫起来,那个地段哪里是好买的,难怪阿坜一去就大半个月,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工夫同人周旋。「阿坜,你真好、你真厉害,有你在,我还怕不能变成大齐第一商吗?!」 黎育清不解这有什么好高兴的,她悄声问:「阿坜哥哥,京城己经没有别的铺子可以买了吗?开在云霓阁对面,我们怎么抢得到生意?那是达官贵人指定的店呐,咱们会不会开不了几天就要关门大吉?」 云霓阁的名声响亮得很,连乐梁城都传遍,哥哥上京时,说要到那里给她买一套衣服给她当生辰礼,黎育清一听急得跳脚,说:「哥哥要是把一百两银子花在那上头,我要气恼的!」 「你说什么,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吗?要知道,咱们要卖的衣服不便宜,能拿得出这笔银子的人十个当中只占其一,而这些人不会到市集里的布庄、衣铺去买衣服,只会到云霓阁去挑选,如果我们能够在对面开上一间,就等同于利用对方的名声,将我们的顾客聚在一起。」 「可是他们己经习惯老店家了。」黎育清小声反驳。 「习惯可以被改变。我看过云霓阁的衣服,他们有最好的裁缝、最好的绣娘,做出来的衣服贴身、细致,但换来换去就是那几个款样,缺乏新意。」 「我们不一样,我们不但要做出全京城最漂亮、最精致的衣裳,还要做出全京城最特殊、别的地方买不到的款样,我们贵、但贵得有价值。在这样的条件之下,价格只比云霓阁贵上一点,你说,顾客会怎么选择?这是其一。其二,上回我不是说要在每件衣服的衣袖里头绣上一个标志?」 「对,你说那个叫做……品牌?」 「没错,就是要建立起咱们的品牌,我们要创造名声、创造话题,让所有人知道咱们的衣服不只是美丽,而且还很昂贵,能够穿得起的并非寻常人,那么咱们卖出的不只是衣服,还是种尊贵身分的象征。」 「你想象一下,当千金小姐们在聚会时,悄悄地翻起衣袖炫耀自己的衣服是从咱们这里买到时,会造成什么效果?」 「穿的人达到炫耀目的、满足了虚荣心,下次自然还会再登门购衣,穿不到的人恨得牙痒痒,发誓要攒足银两也要拼着来买一套,就这样,咱们不必花费太多力气,就有人替咱们宣传。」 苏致芬说话很有渲染力,其一加其二,就将黎育清的信心给加进去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个品牌要不要也像状元、榜眼、探花郎,分成三个等级,大伙儿一看就晓得那是什么等级的东西?」 黎育清的话让苏致芬倒抽一口气,这丫头真行,居然能够举一反三,一个激动,她拉住黎育清的手东摇西晃,道:「太厉害了,找你合伙果然是最正确的选择。」 黎育清得意的呢,她眉眼弯弯说:’我更开心,如果不是你,我怎么能够想到这些。」 「不,有的人天生自然呆,你就算拿十根棒子往她头上捶,也打不出一个当头棒喝效果,育清,你真的很优秀,你是天才。」 「我才不是,四哥哥说,若你是男儿身,乐梁双杰就得换个人,你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你四哥哥傻了,真正棒的是你,如果你不当大家千金,定可以当千年不朽的艺术家。」 阿坜看不得她们两人互相吹捧,忍不住摇头叹气,这己经不知道是自己见过的第几回,这种游戏有这么好玩吗? 那样子就像两条狗,一个夸:「你爪子利。」一个说:「你尾巴摇得好。」一个再说:「你那身毛,天地少有。」一个更夸张,道:「若你换个方式叫一叫,老虎都会被你吓跑。」这是什么跟什么嘛! 阿坜清清喉咙,把她们的注意力拉回来后,继续说:「新买的店面不大,所以我自作主张把后面一整排星子都给买下,待开春后整间打通,就可以让绣娘和裁衣师傅搬进去住。」 「阿坜连这个都想到了,唉,真正厉害的人在这里!」苏致芬夸张地张开两手,掌心在阿坜身边快速翻转。 「是啊,多周详、多仔细啊,要是没有阿坜哥哥,光靠我们合作根本成不了事。」黎育清猛拍马屁,她被苏致芬教 坏。 「可不是嘛,没有阿坜,开什么店啊,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让阿坜给救下。」苏致芬笑得很梦幻。 「这就是奇缘了,阿坜哥哥是上天给你最好的礼物呢。」 很好!阿坜叹气叹得更凶了,这下子两条小狗不互夸对方,反而夸起身边的小花猫。小花猫是大黑狗的……礼物?不明所以地,他打起寒栗。 「可以不要这样说话吗?过度吹捧,会让人起鸡皮疙瘩。」阿坜咬牙道,他们家小姐什么都好,就是疯起来的时候教人受不了。 「你不懂,这叫赏识教育,透过夸奖会把人的潜能给激发出来,而谩骂批评只会让人失去信心,瞧!育清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短短时间内,她己经从一块呆木头,变成反应灵敏的聪明人。」 呆木头?黎育清愣了一下下,是在说她吗? 阿坜接话,「我的潜能不需要激发,把你的赏三赏四赏五教育用到别人身上。」 呆木头冋神,把话头转移掉,「阿坜哥哥,刘管事呢?他没有随你回乐梁吗?」 回归正题,阿坜说:「我让他留在京里雇聘人手,约莫二、三十天便能将第一批师传和绣娘送到这里。」 刘管事是经营铺子的第一把好手,当初,苏老爷的铺子便是交由他打理的。 苏老爷见自己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心知黎家是个注重名声的大家族,能容许媳妇小玩小闹、开个铺子嗛点花销就不错了,怎能让媳妇抛头露面做大营生,因此将家里的铺子全收起来,换成银票,又置办七、八个庄子以及几千亩良田给女儿当嫁妆。 他想,有这些东西傍身,女儿便是在黎家不受夫婿疼爱,日子也不至于难挨。但这个决定却让刘管事英雄无用武之地,随着苏致芬嫁进黎家后,成日蔫蔫的,提不起劲儿。 知道主子又想开铺子后,他第一个点头赞成,自愿留在京城替主子张罗,而苏致芬是个性子宽厚的,怎么可能让人为自己拼命,却还要闹得骨肉分离,自然让他的婆娘儿女全跟过去,买新宅、照顾铺面,都需要人手。 苏致芬道:「吗,那么趁这段日子,咱们多设计些衣服款样,待师传们来,同她们好好商讨。」 「我会的。」黎育清点头。 「约莫先打出一、二十套样版,再将做法传授给师傅……」苏致芬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计划着接下来该做的事。「不行。」阿坜出言阻止。 「不行?难不成你以为我和育清两人可以座付所有的客人?」 「手艺不能随便传出去,若她们学会后跑到云霓阁,岂不是替他人作嫁?」 「所以呢?」 「得留些私房活儿在手中,比方小姐的设计,比方八姑娘那手染丝活儿。」 第五十二章 简单几句话便切中要害,她们与外人接触得少,只想着如何把东西做到最好,却没想过商场上的竞争手段,幸好有阿坜,他像万事通似的,什么都懂。 黎育清与苏致芬对视一眼,眼神里写着——前方有一片肉林酒池、请尽情享用。 不享用吗?那岂非对不起自己,两人相视一笑、分头行动。 苏致芬走到柜子旁、捧来食盒,里头有木槿最擅长的小糕点,而黎育清默契十足地泡上一盏新茶,两个人一起送到阿坜面前,兴致勃勃问:「你还有其它想法吗?」 他分别看两人一眼,没有被盯上的恐惧,只有淡然,也许是长期在苏致芬身边,他早习惯当人家的组上肉。 「可以先从这批找来的绣娘当中,挑选出几个签下死契,许以她们较高的月银,将她们留在府里,亲授独门活儿,其余的人让她们回京。」 「京城那边,我己经叮嘱过刘管事,修葺好的院子分成左右两个部分,让绣娘和裁缝分开住,中间隔着一个小花园和主屋,两边的出入口方向不同,尽量减低她们接触的可能性,这是防止她们串连一气,集体投奔新东家,云霓阁可以做得这样大,能让全京城最好的绣娘和裁缝都聚集在那里,东家能力绝对不容小觑,铺子刚开时或许没问题,但只要铺子名声越来越显,那些小动作定然不会少。」 「还有呢?」 「云霓阁刚开幕,为打响名号,替青楼名妓做了不少衣服,那些衣服深得男子喜爱,名声才慢慢流传开来,既然小姐要做品牌、做尊贵身分的象征,就不能行同样的手法。我本打算雇用几个年轻、口舌伶俐的小丫头,穿着咱们的衣服,可 苏致芬接话,「又嫌不妥?毕竟只是丫头,比名妓高不到哪儿去,而且还没有人家的娇柔貌美。」 「是,这点我琢磨琢磨再同小姐说。」 「不必,我己经想到办法。」苏致芬一双似喜非喜的眼含笑在阿坜身上瞄来瞄去,好像他身上藏了什么宝藏似的。阿坜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站起身,打算离开,可苏致芬手压上他的扃膀,逼得他乖乖坐回原位。 苏致芬笑容可掏地在他背后转上三遍,最后在他右手边站定。 黎育清望着苏致芬的表情,觉得她一定有鬼,可这鬼和阿坜有什么关系,她就猜不出来了,苏致芬的脑子太跳脱,转得飞快,她很难追得上。 阿坜和黎育清不同,他己经在苏致芬身边待了许久,对她的了解眵深,因此他晓得她不只是有鬼,还是大鬼,并且这只大鬼将要在自己身上算计,而以她的表情复杂度而言,这个算计……相当离谱。 「阿坜。」苏致芬的声音娇软柔甜,听得人骨头都快酥了,只是配上那样一张丑脸以及浄狩表情,着实教人胆颤心惊,这就不难解释,为什么每次黎品为到这里,都会被吓得想拔腿逃跑。 「小姐有事请吩咐。」只要别用那种声音摧残他的心志就好。 「不如你帮我用木头雕出几个和真人大小差不多的裸女,摆在店头,来展示咱们的新衣服。」 裸女?!黎育清和阿坜眼睛猛然瞠大,苏致芬也未免太大胆了吧! 要阿坜雕没穿衣服的裸女?他这样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耶,就不怕人家流鼻血?更可怕的是,还不是雕一个,而是雕几个。 「就算雕好,衣服也穿不上去。」阿坜拒绝。裸女可是有手有脚的,衣服再软也没办法撑开成那样。 「只要把手臂的地方切断,扃胛处装上插销,手臂处挖个洞,做出两只活动手就可以啦。」她笑咪咪说道,丝毫不理会阿坜的紧绷。 「不行。」他宁可花银子请几个长相艳丽的女人,穿着衣服站在门前展示。 「这可是咱们第一家铺子耶,你难道不希望它在京城大成功?」 「不行。」 「不过是几个裸女,为什么不行?你裸狗、裸猫、裸鸟都雕了。」 这有一样吗?苏致芬的说法实在太、太、太……让人难承受了,黎育清紧闭嘴巴,找个安全角落待上。 阿坜比较倒霉,他逃不了,因为主子一双眼睛虎视眈眈地在他身上扫。 「哦哦,不会吧,难道是我们家阿坜没见过裸女长什么样儿?」 苏致芬手时靠在桌面上,捧住自己的小脸,直勾勾地笑望着他,那个言行简直可以称作调情了,只不过她的一双眼睛太过澄澈干净,让人难以做出不好的联想。 黎育清又退开两步,悄悄在心底叹息,行调情之举的,可是她的「母亲」,祖母愤怒杨秀萱没把黎育风给教养好,说身为母亲的还是得出自书香世家才行,可她这位出自书香世家的嫡母……恐怕比杨秀萱有过之无不及,若不是自己己经大到能够分辨是非,长期在她膝下养着……唉,她难以想象。 「……要不要小姐我找个人脱了,给你当样本?」阿坜己经躲得无处可躲,苏致芬还是不放过他,拽着他的衣袖,非要他「万万不可,男女授受不亲。」 「反正阿坜年岁己大,也该成亲啦,说说,看中哪一个,小姐替你作主?岁岁、月月还是年年?」 阿坜没这样窘迫过,一张脸热得可以煎蛋了,他被一逼再逼、逼到墙角,一个忍耐不下,终于憋不住,发怒了! 他挺直身子,表情冷肃,眼睛带上两道寒光,对苏致芬说:「既然这是小姐第一间铺子,非成功不可,那么,要牺牲不如小姐来犠牲,亲自给阿坜当范本了!」 他话一说,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大家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该怎么形容这状态?不知道,但黎育清又想给他的气魄拍拍手了,而苏致芬被挤对得哑口无言。 苏致芬瞠着大眼,那个可以煎蛋的脸锅子从他头上跑到她头上,那一整个红啊…… 精彩绝伦。 眼见自己震住场面,阿坜不轻不重地撂下话,「既然小姐不能牺牲,麻烦你,别考虑犠牲阿坜或别的丫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阿坜忿忿地走出挽月楼,脚步很沉,沉得所有人都感受得到他的愤慨,但是……背对着星子的脸,在没人看见的角落里,却挑眉拉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男主角下场,众人目光转移到女主角身上。 这情况应该构得上「公然侮辱主子罪」,轻一点的话,打个二十大板,重一点的话……发卖也行。所以不管是黎育清还是在一旁的岁岁、月月、年年,都在等着苏致芬发落那位不要命的大哥。 但苏致芬的诧异在维持过数息后,转头对上黎育清,眼神中没有被轻贱的难堪,只有满脸赞叹,她说:「哇!我们家阿坜长大了,好男人哦!」 这两句话,让岁岁、月月、年年松了口气,但是黎育清听闻,头却一阵阵抽痛起来。 是谁说无规矩不成方圆的?这挽月楼里怎么就没有这样东西? 【第十八章 栖息在你怀中】 除夕夜,京里情势紧张,老太爷、老夫人和大房、二房、三房都没回老家团聚,因此由黎品为主持祭祀事宜,这顿年夜饭吃得有些冷清。 大伙儿应个卯,用过饭后便各自回星里歇下。 今年黎育岷、黎育莘不在身边,黎育清一个人待在锦园有些寂寥,本想再做点绣活,但是才刚穿好针线,木槿便走到她身边禀报。 第五十三章 「姑娘,梅院又闹起来了。」 「闹?又是萱姨娘?」今儿个可是除夕夜,她怎会这么没有眼色,才安静多久啊,真不晓得她在想什么。 「是,外头下着大雪呢,萱姨娘竟然罚两个通房丫头跪在院子外头,这种夭候岂不是要把人给冻死?」 黎育清看一眼外头,风雪一阵一阵的,她这是想在大年夜里闹出人命?让老夫人以为她和嫂嫂们年纪轻、主持不了大局? 「怎么回事?」 各房散了之后,萱姨娘为讨好老爷,在星里又置办酒席,本想同老爷一起热闹热闹、过个好年,没想到四老爷叫她们自己乐呵,却让小厮套了车就往外头跑。 「萱姨娘好说歹说,却还是留不住老爷,便发起火来,也不知道那两个通房是说错什么话,只晓得她们挨几巴掌后又被罚黎育清百般无奈,看来阿坜带回来的消息是正确的了。」 父亲又在外头养外室了,这不是第一次,只不过之前祖父和祖母在,父亲不至于这般明目张胆,现在满府里找不到比爹爹辈分更大的了,谁敢管他? 黎育清从不认为父亲是坏人,他样貌好、有几分才学,性子平和,对谁都温温润润,就是对待子女也不曾有过半句重话,只不过他并非女子的良人,致芬没与爹爹成为真夫妻……是喜不是祸。 她摇头说:「走吧,咱们去看看。」 「姑娘,这事能管吗?她们终究是老爷的枕边人。」木槿提醒。 「我也不想管,可祖母把这个家托给我,若在大年夜闹出人命,传出去对黎家名声有碍。你找个丫头,去请大嫂、二嫂一起过去看看。」 「是,姑娘。」 木槿下去传话,黎育清自己寻一件披风穿上。 走出匿门,雪下得更大了,风夹着雪花打上她的脸,昏黄的灯火照着地上厚厚的雪,带出一股沁心清冽,深吸一口气,那股子冷,一路冷进胸肺里,这是在天气宜人的乐梁城呐,那么在北方的雁荡关呢,是不是更冷上数倍? 这时候……她想起齐靳,托人带去的衣裳眵不够保暖?他的大年夜,有没有人为他暖上一盏水酒?有没有人陪他度过漫漫长夜?失去娇妻的他,心情有没有好一点点?是不是一边烦恼边关敌情、一边担心京里形势,恨不得把自己一分为二? 哥哥写信回来,说三皇子现在情势危险,最近京里盛传三皇子开仓赈粮时中饱私囊,那分明是有心人陷害,却寻不出证据,如今哥哥和四哥哥天天跟在祖父身边,为此事谋划。 能找出构陷三皇子的凶手吗? 不知道,她能做的有限,唯能祈求上苍庇佑,庇佑镛哥哥平安,也庇佑战场上的齐靳全胜而返。 想到这里,黎育清忍不住发出一声苦笑,直到今日,她才真心真意地把镛哥哥当成亲人一样开心。 「姑娘,琴儿己经过去请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了。」木槿走到廊下,发觉黎育清的脸被雪打湿,连忙撑起伞,替姑娘挡去 「行了,我们先过去吧。」 「是。」木槿走在她身边,行过几步后低声提醒,「姑娘,萱姨娘现在正在气头上,如果可以的话,别同她针锋相对了吧,上回那事……如今老夫人和郑嬷嬷不在,咱们还是小心点的好。」 她拍拍木槿的手背,低声道:「我知道,我会小心些。」 上次她为致芬强出头,狠狠地训了杨秀萱和黎育文一顿,回过头却让奶奶叨念了一回,奶奶说她虽然占了理,手段却太粗糙,惹得杨秀萱心存妒恨,吃亏的还是自己。 她还不同意呢,在心底反驳,就算手段细致,难不成杨秀萱就不会记恨上自己? 祖母见她满脸的不服,也不说她,只是让郑嬷嬷小心些。 果然,隔天她的小厨房,要用来熬八宝米粥的杂粮袋里,多了些不该存在的「小东西」幸好木槿将郑嬷嬷的吩咐听进耳里,时刻仔细,才会发现。 之后她莫名其妙的摔倒,头上的玉簪却不翼而飞,若不是郑嬷嬷把她的玉簪送回来,她还不晓得有这回事。 再来,院里一个三等丫头偷进她匿里,悄悄拿走她的贴身衣物,不过这回丫头的运气太差,被黎育清当场逮着。 事情接二连三,老夫人本想借此事给黎育清一个教训,不打算太追究,只是悄悄地打发了几个人,可是对方手段越来越狠良,连大夫开给黎育清的转骨药方也被下了凉药。 老夫人震怒,借口搬迁京城,将锦园里里外外狠狠清理一遍,这些事情虽逮不到证据是杨秀萱下的手,却还是可以摸出些许脉络。 老夫人问:「清儿,你打算怎么做?」 她想半天后,回答,「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做,就这样放过她?她若是变本加厉怎么办?丫头,心存善良是好事,但对某些人,是不可以过分良善的。」 「这与善良无关,清儿也会害怕,如果能一次把事情解决,肯定是最好的,但眼下真的不是好时机啊。」 「怎么说?」老夫人拧紧眉目,杨秀萱己然做得过火。 「奶奶,母亲才刚嫁进门,黎府就休掉服侍爹爹十几年、为爹爹生儿育女的姨娘,外头会怎么传?定会传说母亲不贤德、善妒。」 「子不言父过,但清儿心知肚明,爹爹这般对待母亲……是黎府对不起苏家,若在此时,又让母亲背这个黑锅,清儿心里难过。」 她觑一眼祖母,见祖母不言,便继续往下说:「何况,爷爷、奶奶即将起程进京,眼下爷爷哪有心思像教导四哥哥、五哥哥那般,好好教导七弟八弟?爹爹又是个不管事的,而眼下大哥、二哥也为着乡试闭门读书,期望来年能让咱们黎家又多两个举子,在这种情况下,府里哪还有人可以管束七弟八弟?」 —若在此时将萱姨娘休弃,两个弟弟定会怨恨母亲,上回不过是自己摔个跟头,都能闹出这样的大动静,若是无人教导,让他们行止偏差了,怕是对弟弟们更糟。」 —萱姨娘千不好、万不好,至少是个好胜的,为让七弟、八弟的成就赢过四哥、五哥,她定会好好管束他们上学念书。再则五姊姊马上要出嫁,总得有人置办婚事,杨家又是萱姨娘的娘家,为顾虑五姊姊的面子,怎么也不能挑这个时候处置她。」 「何况经过这次事件,母亲己经表明她得不到父亲欢喜,自愿偏安一隅,无心与萱姨娘相争,这下子她总该放下心思、手段收尽,不再步步相逼了吧。」 黎育清的话说动了老夫人,她眼底含笑,抚着她的头轻声道:「奶奶看事,竟没你这个小丫头明白。」 「奶奶哪是不明白,奶奶是心疼了,心疼清儿被人暗算,非要替清儿出气不可。」 「这丫头,坏话都能让你说成好话,你这嘴巴是怎么长的?」她捏了捏黎育清的小险颊。 「不就是强在有几成像奶奶吗?」 「唉……五丫头要是有你三分脑子,今天就不会沦落到这个境地。」 黎育清笑着赖进老夫人怀里,轻声道:「那是清儿的命好,能得奶奶和郑嬷嬷亲自教导,若是五姊姊也有清儿的幸运,定不会变成今天这模样。」 她没居功,把功劳全记在老夫人身上,逗得老夫人乐呵呵,笑个不停。 人老了,见识虽明白,却也喜欢听窝心话,她搂搂黎育清,低声道:「好丫头,奶奶一走,你得好好扶持这个家,千万别让它乱了,到了必要的时候,记得,别心慈手软。」 第五十四章 就是奶奶这几句掏心挖肺的话,让黎育清不得不出这个头。 踩着厚厚的雪,她走往梅院,一路上,她思忖着要怎么做才能让杨秀萱消停些。 未入梅院,远远就听见杨秀萱在屋里骂骂咧咧的声响,院子口,两个通房丫头跪在风头,身子被冰雪冻得动弹不得,脸色惨白,几乎要支持不住,几个嬷嬷拿着棍棒在旁伺候,她们也冷得频频缩手,猛对掌心呵气。 黎育清走近,对嬷嬷们道:「去把她们给扶起来,送回房里,泡泡热水,熬几碗姜汤给灌下。」 嬷嬷们恨不得应声照做,她们也冷呐,谁乐意在这大寒的夜里吹风挨冻的。 但她们转头看一眼匿里,不敢呐……就怕下一刻,轮到自己跪在雪地里。 「无妨,你们照做,萱姨娘那里有我担着。」黎育清把事情给揽下。 「是,八姑娘。」听得此话,嬷嬷们乐得去扶人。 黎育清等到众人都离开后,继续往院子走去,方走近,守在廊下的丫头见状便要进屋禀报。 黎育清目光一凛,丫头受惊,竟不敢继续往星里去,木槿拉住那丫头,偷偷塞了碎银子,让她跟在自己身后。 黎育清走到廊道上驻足等候,静静等待大嫂、二嫂一起过来。 屋里,杨秀萱还在骂人,一句比一句更恶毒,黎育清面无表情,安静听着。 「什么婊子养的脏女人都敢要,也不怕招了病,祸害匿里!」 「娘,你小声点,要是传到锦园去……那个贱丫头如今是飞上枝头了,若是打着主意要折腾咱们,这不是给足她借口?」 「哼,你爹这样对我,我还怕给人借口,这日子是要过不要过啊,还让不让人活了呀!」 「这日子想过也得过、不想过也得过,如果不是那三个贱种陷害我,我哪需要嫁到杨家去,杨家表哥虽是一副好样貌,可杨家穷呐,杨家主子吃的穿的,还不如咱们黎家丫鬟。」 「谁让你做事不同娘商量,你以为那三个是吃素的羊,错了!他们是狼,是啃人骨头、吃人肉的大恶狼。」 直到现在,杨秀萱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使的暗招都没成功,如果是因为被识破锦园才会换上一批新丫头的话,那么早该闹出轩然大波,他们没理由放过自己。 可锦园安安静静的,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找人暗地里探问,只说是老夫人要入京,先将一些不省心的给卖出去,免得八姑娘镇压不住人。 所以是黎育清好运,几次顺利躲过灾劫?可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好运,难不成黎育岷是文曲星下凡、黎育莘是武曲星降世,连那个死丫头也和天上星宿有关? 杨秀萱疑心生暗鬼,越是心惊就越是痛恨黎育清,恨不得谁来将她给收了去。 这时大少奶奶管氏、二少奶奶周氏领着丫发走来,本想一起进匿的,却不料黎育风的话让她们的脚步都给止住了。「娘,你不是说嫂嫂们很快就会把中馈给交出来吗?为什么迟迟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你放心,待过完年,娘请的那个郎中就会进府,到时候给她们开点药、再吓唬个几句,为了子嗣,不必娘开口,她们自然会乖乖将中馈给交出来。」 「真的吗?她们嫁进来,也不过就这一年多的工夫,怎么会心急成那样?」 「那是你不知道,我让你表哥怂恿育南,现在他大概己经在找借口想娶姨娘进门了,她们两个妯娌能不心急?」 「娘,既然你给嫂嫂们下的药有用,怎么不给黎育清那个贱丫头也吃一些,若她也绝了子嗣,以后她嫁给谁,都有苦日子可过了。」 「谁说没有?可那贱丫头运气好,给躲掉了。不过能害上二房也不坏,庄氏对我下手可从来没有客气过,若是二房绝了嗣,呵呵……咱们啥事都不必做,等着他们乱起来,自有好戏可看。」 母女俩的对话落入黎育清和管氏、周氏耳中,三人瞬间变了脸色,黎育清轻轻握了握她们的手,在她们耳边低声道:「大嫂二嫂别担心,那药,郑嬷嬷早己经换过。」 那次的大清理虽没动到二房的人,但府里主子吃的药全清过了一遍,在两个嫂嫂药材里找到凉药时,奶奶便决定杨秀萱不能再留,只是因她的话才暂时又放过杨秀萱。 所以老夫人是知道的?她们目露疑问。 黎育清点点头,回答她们的疑虑,两人暂且安下心来。 「那就好,等中馈大权回到娘手里,娘就不必像现在这般,日子过得苦哈哈的,到时若娘能够说动爹爹,说不定我就不必嫁入杨家。」 杨秀萱闻言叹气,这事,怕是连丈夫也不敢作主,老太爷的命令…… 见母亲不发话,黎育凤以为娘在担心爹的外室,便笑着安慰,「娘,你又不是没收拾过爹爹外头的女人,黎育岷的娘不也是什么青楼名妓,什么琴棋书画样样通,爹还把她给宠进骨子里?可娘一盏毒药灌下去,爹能说你什么,还不是转个头又寻新人去。」 「黎育莘和那下贱丫头的娘,风流寡妇又如何、书香门地又怎样?到头来,娘给了七尺白绫,还不是得乖乖的往梁上一吊。爹爹多风流有情,也不过就背着人悄悄哭上一场,还能拿娘撒气啊?」 「情况不一样了,当初娘可以狐假虎威,说是老太爷的意思,如今老太爷不在府里,就怕你爹怪罪起来,娘……」 「怕什么,事情不会往挽月楼推吗?那里还有个正牌夫人呢,事情当然要让她给顶上,难不成正头妻子还修理不了一个外室吗?所以娘呀,您别生气,还是先想想怎么把中馈权拿在手里才是。」 这是第一次,黎育清从杨秀萱嘴里听到她亲口证实,娘的死,是她做的。 母亲,死得好冤……许许多多的画面一下子从脑海间跳出来,一幕接过一幕,娘的泪、娘的哭、娘的叮咛嘱咐,娘笑着在床边为她和哥哥唱安眠曲,眼泪却一滴一滴落在自己的颊边,她不懂娘的哀伤,还问:「娘的眼睛怎么在流汗?」 娘抱着她说:「真想看到清儿长大的模样。」 她后悔了,当时不应该劝奶奶别动杨秀萱,如今她憋着一口气,恨得咬牙,却还得拉起笑容,忍了又忍。 为了黎家的名声,她得忍,为了让黎育凤顺利嫁进杨家,她得忍,终有一天,她忍的每件事都会收到合理的代价,她强迫自己相信! 管氏、周氏见她激动,连忙上前轻拍她的背,她们明白,任何人听见这种事都会激动不己,何况是一个小小姑娘?疼惜、怜爱,心里有着浓浓的不舍,她们一人一手,握起黎育清小小的冰冷掌心,试图安慰。 黎育清深吸气,强抑下心中激动,说道:「嫂嫂别担心,育清明白,现在不是整顿门风的时候。」 「是,待过完年、育凤出嫁,咱们合力,总有办法对付她的。」管氏说道。 「育清明白。」她朝木槿身后的小丫头点点头。 小丫头会意,上前几步,扬起嗓子高声喊道:「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八姑娘,你们怎么来了?」 听见屋外动静,母女俩立刻安静下来,不多久,杨秀萱亲自迎出来,热热络络地将三人请进星里。 三人坐定,周氏看管氏一眼。 管氏会意,黎育清现在心情激动,不是让她开口的好时机,便对杨秀萱说道:「萱姨娘,你也知道今儿个是大年夜,若是传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对黎府名声可不好。」 第五十五章 「如果是通房丫头闹事,申斥个几句也就罢,可千万别把人给罚出毛病,大过年的,死一个下人事小,坏了喜气事大,何况五妹妹马上要出嫁,不添喜就算了还添丧,你这不是活活在诅咒五妹妹吗?」 这话夹枪带棒的,杨秀萱怎会听不出来,她敛起笑意,淡淡说:「大少奶奶,不过是罚几个不长脸的,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 「严不严重,嘴巴长在人家脸上,全随人说去,可知道内情的自然说是下人不懂事,不知内情的定要说萱姨娘心存妒意、借题发挥,这事若是让四叔知道,就不知道四叔心里会怎么想?」 管氏对杨秀萱口气不善,想起她对自己下药,心中那把火难熄,若不是想到老夫人明知杨秀萱的行径却也咬牙忍下,定是有别的考虑,她哪会在这里同杨秀萱装模作样。 周氏故作天真,说道:「不如咱们派人去将四叔请回来,免得四叔说咱们逾越,手竟伸到四房来了。」 「好好一个过年,若让四房闹出人命,奶奶才会骂咱们不负责任,把一个家管成什么样。」管氏口气冷冰冰的,一双妙目盯得黎育风心慌慌。 杨秀萱心情不好,不想同她们周旋,只想早早将人给打发,于是退让一步,说:「大少奶奶、二少奶奶不就是要我放人吗?放了也就是,何必把话说成这样,还相偕跑到梅院来看热闹,爱热闹,开春后请个戏班子来府里唱出戏不就得了。」 「这外头漫天风雪的,谁吃饱了想到梅院来添事,若不是萱姨娘闹得太过,我们何苦冒着寒风过来。你也不必放人了,我们己经让下人把人给送回星里,萱姨娘最好关起门来念念经、拜拜佛,求她们身子无恙,否则……」 「你大概不知道,我和弟妹、八妹妹每隔三天就会派人往京里送信,奶奶对这府里的情况关心着呢。」 管氏说完话,也不等杨秀萱反应过来,和周氏一人一手拉着黎育清离开,她们一心急着要回去好好想想,该怎么无碍于黎家名声的对付这个恶毒妇人。 黎育清和嫂嫂们在院子外头分手,不知不觉地,她踏上熟悉的路径来到挽月楼,她走近,守园的小厮便到门口通报,未到门前,苏致芬己经开了大门上前迎接。 「怎么了,小妹妹,哭丧着一张脸?是前头的年夜饭太难吃吗?早就说过,你来同我们一起过年,肯定比那边的好玩得多。」苏致芬笑着捏捏她的脸颊。 黎育清看一眼满屋子的人,苏家下人全集合在这里,每个人都笑得阖不拢嘴。 苏致芬在同他们发压岁钱,可是挽月楼的压岁钱没那么好拿,不能只用几句简单的吉祥话就把银子给领走,每个人得做个表演。 有人说笑话、有人编歪诗,岁岁最狠,她学黎育凤走路的模样,那样子不像孔雀,比较像揪起屁股要找地方下蛋的母鸡,而这会儿压轴的阿坜正打算表演一套拳脚功夫。 这里的快乐让黎育清想逃。 她过来,是想狠狠抱着苏致芬痛哭一场,想告诉她杨秀萱亲口承认害死她娘亲,想说自己气得肚子痛,不想再憋下去,她更想找个人靠着、抱着,把满肚子委屈全数哭尽。 但是……屋里每个人都挂着笑脸,每个人都喜气洋洋,好像整个黎府的快乐全到这里聚集。 她不想破坏气氛,强压下伤感,拉起笑颜,说:「爹爹吃过年夜饭就迫不及待套车往外跑,杨秀萱迁怒,罚几个通房丫头跪在雪地里,我方才去处理过了,觉得堵心。」 「堵什么心,又不关你的事,她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去,真闹大了,还有你爹呢,怕什么?」 「我真希望能像你说得这样轻松,好歹我是黎府的姑娘,奶奶临行前,可是把责任托付给我了。」 「行行行,如果那边真闹得不象样,我这个正头夫人去处理还不行?现在,什么都别想,先看看阿坜的表演才是要紧事。」 她拉了黎育清坐下,还来不及脱去披风呢,阿坜就行云流水地舞起拳脚,明明是再刚猛不过的武功,可从他手中演绎出来,就是带着说不出口的美感,真好看…… 黎育清不懂武,只能用这粗浅的三个字形容,真好看,真的很好看。 她眼睛看着阿坜、心里头想着母亲,那委屈像潺潺流水,一点一点汇聚,真想找个人哭一哭,好想好想…… 阿坜表演结束,拿走一个大荷包,年夜饭到这里正式结束,众人全散了下去。 苏致芬见黎育清依然抑郁,刻意低声在她耳边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阿坜虽然不肯帮我雕木人,却找到朋友帮我们烧瓷人,哈,瓷人比木人漂亮、比木人皮肤白皙,用来展示我们的衣服再合适不过。」 「阿坜真行,交往的朋友三教九流都有。」 「这才是真正的能人……」 黎育清敷衍地同苏致芬说上几句便起身告辞,离开挽月楼。 屋外白雪纷飞,寒意侵入四肢百骸,她知道自己踏错了地界,悲伤的人不该闯进快乐圏圏。 下楼,满园的梅花盛开,沁人鼻息的香气钻进她肺里,心更愁、更痛,她痛恨梅花、痛恨它沁人鼻息的香气……地上的雪融进脚里,寒意从脚底心冒上来,她一脚深、一脚浅,慢慢往前行。 感觉多么熟悉呵,前世,她就是这样子抱着女儿,拼了命往杨家公婆跟前求情,求他们救救自己的亲孙女,求他们给自己一条活路…… 心像被什么给扎了、绑了、捆了,痛得她想喊救命。 她倏地向前狂奔,从来没有跑得这样卖命过,心太痛了,逼着她跑快一点,再快、更快…… 她脚步踉跄,几乎要摔倒落地,这时一个男子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他飞身掠到她身前,一把将她拉起。 黎育清抬起满是泪水的小脸,望着眼前的男人,他一身戎装,外头披着大氅,夜色掩没了他的脸庞,但一眼,只有一眼,她便认出他齐靳。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这样思念他…… 她不知道自己口口声声说「他没有回音也没关系,我做这些只是为了报恩」是天大地大的谎话…… 她不知道再见面的此刻,自己会激动到想要昏倒,不知道为什么泪水会更加放肆的狂奔,不知道强行压抑的委屈会大爆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他在她心中……好重要…… 捧起她的脸,齐靳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但知道她的泪水灼烫了他的胸口。 齐靳握紧她的双臂,他想问清楚,谁给你委屈受?他想骂她,不是早早教过你,躲避不是最好的方法…… 但是,他来不及问、来不及骂,下一瞬,一个软软的身子己投进他的怀抱。 在圈上他腰际那刻,黎育清满足地叹口气,找到了…… 她终于找到一个可以恣意发泄委屈的胸口,终于找到一个可以收容泪水的安全港湾,她找到了……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妃临九天 卷一》作者:千寻 02、《妃临九天 卷二》作者:千寻 03、《妃临九天 终卷》作者:千寻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