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包子选娘亲 卷一》 第01章 【正文开始】 晌午下过大雨,园里的花木喝足了雨水,叶片被洗得清清亮亮的。有些娇贵的花朵儿被雨水打落,三三两两散在路边,煞是好看。 景溶扶着肚子走得极慢。怀里似揣了个火球,饶是清爽的雨后,鼻尖仍不停冒出细细的汗。 「小主坐下歇歇。」翡翠扶着景溶到养鹤亭坐下,拿帕子替她拭汗。 亭外,几只仙鹤悠然踱步,气度高华,仙风道骨。 御医嘱咐她要多走动,偏生她身子沉重,走不了多一会儿人就乏了。宫女奉上温热的桂花酸梅汤,景溶饮了一大半,才觉得爽利些。 景溶舒了口气,两只手又不自觉地放到隆起的腹部。 算算日子,还有三月孩子就会出生了。 那也是太子跟国公府嫡女陈妗如大婚的日子,陈妗如是皇后的侄女,也是太子的表妹,两人门当户对,天造地设。 手指不自觉地拧紧。 「小主哪里不舒服?」翡翠见她脸色不好,忙上前问。 「没事。」景溶摇头。 「可不是逞强的时候,我马上传御医。」 景溶仍是摇头。 「小主又在多虑了,」翡翠见她模样,猜着了几分,当下便说些宽慰的话:「小主肚里怀的是龙种,如今太子尚未大婚,不便给名分,且放宽心养身子,等到了时候,该有的都会有的。」 名分? 那是她可以肖想的事吗?景溶的眸光暗了几分,她想的,只不过是活命。 翡翠又劝,「若是思虑太重,会伤到腹中孩儿的。」 腹中孩儿……这孩子……他怎么就来了呢? 「小主,您起一下,我再给您加个软垫,多歇一歇。」 景溶闻言回过神,想起要见的人,起身往亭外去,「不歇了,别让安澜姑姑等久了。」 翡翠不以为然的一笑,「您跟安澜姑姑的身份今时不同往日,姑且让她等一等。」 景溶没有作声,只往前走。 一路碰到东宫的宫人,皆是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道一声「小主安康」。 这一声声的「小主」,无不昭示着她如今与众不同的身份,听得她越发慌乱。 景溶是九个月前来到东宫的。 依照宫中规矩,诸位皇子大婚前一年都会由敬事房差遣宫女到房中指导人事,太子大婚,敬事房自然将此当做头等大事。 敬事房的教引宫女自然不是寻常人家的通房丫头可比,名曰司帐、司寝。挑选章法有三,其一是相貌端庄身材婀娜,其二是熟知人事,而其三则必须是处子之身。每一条都不难办,难的是同时具三者。因此这些司帐宫女皆非临时选拔,而是敬事房精心培养的。 景溶十二岁入宫,在掖庭的时候一直跟着司膳学习,回回考核都是头名,本以为稳进尚膳局,却被敬事房的安澜姑姑相中了。 她初时无措,日子久了便觉出妙处了。 司膳是门手艺,司寝同样是门手艺,左右都是伺候主子。尚膳局事务繁忙,每日从早忙到晚,一不留神就会出错,难得有功但求无过。敬事房就不一样了,素日清闲不说,后宫那些主子们,碰到敬事房的人都客气极了,十次当差有九次能捞到赏赐。 毕竟,敬事房掌管着各位主子的绿头牌,翻牌的人是皇帝,摆牌的却是他们这些下人,里边的弯弯绕绕实在太多,可以做手脚的地方也太多,谁不盼着能从敬事房这边学些绝活儿好笼络圣心呢。 景溶顺顺当当的在敬事房做到第六年,直到今年皇上为太子殿下赐婚。 皇后娘娘对此事非常重视,让敬事房把选好的人带到跟前过目,第一次选人的时候景溶就去了,但娘娘选中了一位相貌温婉大气的宫女,送过去当晚就哭着回来了,据说是遭到了太子殿下的训斥。敬事房这头立即重新挑选了两人过去,这次倒是没被训斥,可两人在东宫呆了十几日仍是完璧之身,安澜姑姑只好把人领了回来。 太子是今上的嫡长子,是以敬事房中备选的适龄宫女养得不多,之前送过去那三人,样貌技巧样样拔尖,她们三人铩羽而归,这差事最终就落了景溶身上。 管事太监说得很直白,办不好差事就跟其他三人一样送去浣衣局。 安澜姑姑倒是跟景溶细说了一番利害,她们四个人都是为太子准备的,前三个人折戟沉沙,若是景溶再失败,敬事房无法交差,必会受到皇后娘娘的重罚。 景溶有些颓丧,那三位姐姐平日里就学习得比她好,她们都失败了,她哪里能行? 颓归颓,丧归丧,差事落下来了,景溶只得提着万分小心去琢磨。 景溶没见过太子,但在宫中听过不少传闻,太子是嫡长子,原是贵重无比的,怎奈出生时染了重病,经高僧指点送去大相国寺寄养,一直住到十五岁,劫数避过了才回到宫中,旁人都以为他在外养废了,然而太子接连办了几件大事,让陛下坚定地立他为储君。 因在寺中远离尘世烟火太久,太子格外清冷自律,册立之后从未近过女色。 如今大婚在即,皇后娘娘一心想要抱孙,叮嘱敬事房务必让太子开窍。 然而敬事房接二连三的失败,真办不好这差事,她的下场指不定还没那三个去浣衣局的姐妹好。 第02章 太子不肯碰那三位宫女,莫非是有什么问题?若是心结或可化解,身体若有恙,她不是大夫,哪里能治得好了? 景溶在忐忑中等待了一日,安澜姑姑就送她到了东宫,沐浴净身过后便被带到了太子寝宫。 太子殿下果然如传言般清冷,光是余光一瞥便叫她不敢妄动,侍奉晚膳时,景溶居然手一抖打翻了一盘御膳,太子侧过脸盯着景溶,那一瞬间景溶以为自己要死了,谁曾想太子轻轻吐了两个字:「过来」。 这一留就足足留了三个月。 等到宫中来人接景溶回宫的时候,御医居然诊出了喜脉。敬事房中的司寝、司帐皆是绝育绝孕的,景溶也不例外,但这等奇事偏生就发生了。太子没让敬事房的人把她带回去,而是把她养在东宫,养得肚子一天比一天大。 景溶心事沉重地进了偏厅。 「给小主请安。」安澜姑姑见她来了,恭敬地向她行礼。 景溶急忙扶住她。 翡翠在旁一笑,「我们小主日盼夜盼的,可算把姑姑盼来了。你们好生说话,我去厨房看看小主的汤药好了没有。」说完就走了出去。 待她退下,景溶这才显露出慌乱,「姑姑,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司帐并非侍妾,更因绝育绝孕不会被封为嫔妃。按照敬事房规矩,教习后须回宫,她非但在东宫留了下来,还怀了龙种。 安澜姑姑叹了口气,哪怕她在宫中浸淫数十年,也不知眼下该如何是好,「一切都是天意,老天爷让你怀上孩子,有太子殿下在,你就安心留在东宫。」 「不,姑姑,太子……他并不是真的中意我。」景溶欲言又止,声音放得极低,「太子殿下只是没有尝过滋味一时兴起罢了。」 白日里且不说了,太子惯常对她冷淡,夜间情到浓时,景溶常常忘乎所以地缠着他倾慕他,他却从来没有。 他享受着身体发肤的欢愉,内心依旧冷硬。 对他而言,她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早晚都会被厌弃。 未来的太子妃陈妗如出身国公府,是太子的亲表妹,景溶在宫里碰见过陈妗如,那是一个灿如星月的骄矜贵女,她如何能容得下景溶在她之前生下孩子? 最后的结局,无外乎去母留子。 安澜姑姑在宫里呆了那么多年,景溶能想到的,她自然也想得到。 景溶垂了头,「姑姑,求您想法子给我指一条活路。」 安澜姑姑是皇后娘娘陪嫁时从国公府带出来的丫鬟,这么多年为皇后娘娘在宫中办了不少事,能说得上几句话。 见景溶如此,她思忖了片刻,「怕是难了。罢了,明日我去皇后娘娘跟前请安的时候提一提这事,若是娘娘让你回宫,东宫自不敢再留你,若是娘娘让你留在这里……也好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姑姑……」景溶自进宫以来,一直颇得安澜姑姑的教导和照顾,只是没想到安澜姑姑竟然能为她考虑这么多,若是能得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旁人也不能随意处置她。景溶急忙跪下,「姑姑大恩,景溶没齿难忘。」 「起来吧,未必能成的。」 安澜姑姑同景溶坐了一会儿,说了些旁的话,起身回宫。景溶从手腕子上取了个金镶玉镯子孝敬她,安澜推辞,景溶只说是报答姑姑多年来的教导之恩。安澜从她进来的通身气派便知如今她不缺好东西,最终还是收下了。 送走了安澜姑姑,景溶多日来飘忽不定的心情总算是稍稍安定了些。 太子虽然冷硬霸道,待皇后娘娘一直至孝,若是皇后娘娘金口玉言让她回宫,太子自然无甚可说。 他会生气吗? 景溶忐忑地坐着,生怕太子回来时会瞧出什么。这一日过得格外漫长,月上中天了还没见到太子的身影。景溶在东宫没有安排院子,一直是陪太子住在他的寝宫,太子未归,她不敢擅自就寝。 「小主用些燕窝,殿下方才派人传话了,会晚些回来。」 不是翡翠。 但燕窝是日日都要用的,景溶不疑有他,接过燕窝,用了几口,忽然觉得腹中一阵绞痛,大限将至时,景溶哑然失笑。 原以为是去母留子,但旁人要的是一尸两命啊。 景溶愣愣坐在床上,恍惚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这是一间布置简单的屋子,屋里只有一方架子床并衣架箱笼和一个妆台。门窗逼仄,屋子狭长,应当是一间耳房。 床单被褥不算差,但并非绸缎而是布料,刺绣也不够精巧,比起景溶从前的用度差了许多。 重新睁开眼睛已经十日了,景溶已经知道这里不是东宫,而是四年后的静宁侯府。 在东宫失去知觉以后,景溶仿佛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混沌黑暗中,耳边隐约有一个稚嫩的声音一直在呼唤「娘亲」,本以为是腹中的孩子在黄泉路上等着她,谁知却在这里醒来。 刚醒过来的时候,她完全是懵的,跟傻子似的,别人说话不敢应,直到躺了十日才慢慢接受了自己借尸还魂的事实。 门吱嘎被人推开,景溶紧张地看过去,进来的是一个杏眼桃腮的娇俏少女,十八九岁的年纪,眉眼间俱是风情韵致。她戴着厚厚的风帽,衬得一张脸庞更小,身上裹着棉斗篷,里头穿着胭脂色莲花夹袄。 这姑娘名叫蓁蓁,与她如今魂穿的身份一样,都是静宁侯世子身边的大丫鬟。 「给你留了饭,特意打点了厨房做的,只是放冷了,你躺着,我去看看热好了没有。」蓁蓁见她眼睛比前几日有神了许多,脸上的神情明快起来,一面说着,一面将景溶按倒在榻上,仔仔细细替她盖好,「化雪的时候是最冷的,你这身子再不能受寒。」 说完她重新披上风帽和斗篷出了门。 第03章 景溶如今的身份叫薛溶溶,本是农家女儿,家里过不下去了被双亲卖到侯府。世子喜她貌美,将她留在身边做大丫鬟,原主自恃近水楼台先得月,一心想能被世子收用,只是心思太浅,早就被世子夫人忌惮,趁着世子不在家,寻了个错处让溶溶在雪地跪了半晌,冻晕在雪地里被人抬回了耳房。景溶睁开眼睛的时候,正是原主断气之时。 耳房的窄门再次推开,蓁蓁提着食盒走了进来。「饭菜都热好了,你赶紧吃。」 「嗯。」景溶点头。 蓁蓁与原主同在世子身边做事,两人感情极好,这十日里一直在蓁蓁在照顾她。 食盒里面盛得满满当当的,有鸡肉碎、萝卜和冬笋。景溶本不十分的饿,闻着这饭菜的清香,原本没有胃口的她觉得有些食欲了。 「快吃吧。」蓁蓁笑道,她长得很美,笑容尤其明艳妩媚,像最娇艳的牡丹花。 景溶点头,拿起筷子吃起来。 蓁蓁走到屋中,拿水泡茶,一面絮叨起来,「这次你醒过来算是侥幸,往后咱们得打起十二分的小心,可别姨娘没当上,命就已经没了。」 可不是命都没了吗? 给人做小哪有那么容易的,上辈子的景溶丢了性命,这辈子的薛溶溶也没有活路。 蓁蓁提了水壶,给景溶倒了一杯热茶,握在手里当手炉一般暖了一会儿手掌,估摸着里面的茶水能入口了,才端给景溶:「喝一口吧,慢点吃,别噎着了。」 「谢谢你。」景溶在病榻上躺了十日,只见着蓁蓁一人,知道她是真心关怀自己,颇为感动。 「这有什么,咱们俩不是说了要互相扶持,过好日子么?」蓁蓁见她真的好多了,立时有了说笑之意,「厨房韩大娘那边我都已经打点好了,中午荣康院那边的鸡汤她悄悄留了一碗,晚上她会帮你煨点鸡汤饭。这可是最养身子的。」 身为世子身边得脸的大丫鬟,府里各处的人都乐意给面子行方便。 蓁蓁絮絮叨叨地说着,景溶却什么都没听进去,沉浸在自己的遐思中。四年……她死了四年,四年的时间不长,却也不短。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应当已经有子女承欢膝下了吧?不知太子会不会偶尔想起自己跟她一尸两命的孩子?景溶只觉得万箭穿心。 她的孩子! 「溶溶,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又痛起来了?」蓁蓁说着说着,瞥见景溶痛苦地神情,顿时惊呼起来,「王宜兰这个蛇蝎女人,把你害得这么惨,我一定不会如她的意,她不想世子纳我们,我还偏要做世子的女人。」 景溶一个字都听不进去,醒过来的这些天,她只想着一个问题:如果她活过来了,来到四年后的静宁侯府,那跟她一起死去的孩子呢?是不是也重活了,也在这侯府之中? 「咱们侯府里有四岁的小孩吗?不拘男女?」 蓁蓁手腕被她猛然抓得生疼,见她目光灼灼地问着奇怪的问题,顿时吓了一跳:「什么小孩?」 景溶见她惊恐的模样,忙松了手,「就是……就是在昏睡的时候好像有小孩子一直在耳边喊我。蓁蓁,我能苏醒过来全凭着这小孩的声音,你先回答我好吗?」 她这回答真假掺半,蓁蓁倒是信了大半,加上她语气真挚不像是中邪,便认真答道:「你是魇着了吧?咱们府里没有四岁孩子,前儿人牙子送来那些丫鬟最小的也有八岁了。」 没有四岁小孩? 景溶神色一滞,转念一想,如今她重活的这个原主并非与景溶同岁,那她的孩子也未必就穿成了四岁小孩。只是,如果他不是四岁小孩,茫茫天地,她该如何找呢?! 「……你昏睡的时候,只有我守着你,该不是你听着我的声音,以为是什么四岁小孩?」 不过她只是一介草芥,孩子身上却流着真龙血脉,她都能重活,孩子一定比她的命更硬。一想到孩子可能跟自己都重活过来了,溶溶的心神早已安定许多,甚至带着一丝轻松。 没死就好,没死就好,哪怕永远找不到,只要知道他有一线生机就好。 「怎么又发呆了?」 景溶回过神来,伸手握住她,「我脑子有点乱,等过两日养好了就没事了。」顿了顿,又捏了一下膝盖,「这里疼得厉害。」 「在雪地里跪了那么久,定是伤着了,」蓁蓁自是不相信她没事,只是看她这么说,并未反驳她,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书房活儿不多,一切有我,你再多歇十天半月的,定会清醒些。回头我请人买些膏药回来,贴几副腿能好一些。」 「嗯。」 景溶捧着蓁蓁递过来的热茶,慢慢抿着,强压下心里的事情,努力让自己接受成为侯府侍女的现实。 她已经死了,死在四年前的东宫之中。 这世上早已没有了敬事房宫女景溶,如今活着的,是静宁侯府的婢女薛溶溶,从这一刻起,她就是薛溶溶了。找寻孩子一事,急也急不来,还需从长计议。 两人正说着话,耳房的门被人用力推开,走进来一个穿着绿色夹袄的丫鬟,年纪跟蓁蓁差不多,姿色却差了不少,容长脸,颧骨有些突出,看着十分刻薄。 「欣荣,你来做什么?」蓁蓁紧张地站起来。 那欣荣是静宁侯府世子夫人身边的陪嫁丫鬟,深得世子夫人信任,原主在雪地中罚跪,便是欣荣出的主意。 欣荣白了蓁蓁一眼,嗤笑一声,「你以为我想来呢!世子夫人有令,传薛溶溶去荣康院问话。」 「还要问话?溶溶这身子还没好呢!」蓁蓁急道。 「唷,一个丫鬟,摆什么谱啊,我瞧着也能下地走了,难不成要侯夫人和世子夫人一起来请吗?」欣荣冷笑,「不想去就别去,不过,一会儿有人送你出府的时候,你可别哭!」 出府?送溶溶出府?难不成世子夫人非要将溶溶发卖出去不可? 蓁蓁脸色微变,正要询问,欣荣已经关门出去了。 「溶溶,欣荣说什么出府,她这话什么意思?」蓁蓁着急地转过头看向溶溶。 第04章 方才欣荣进来的时候,溶溶满脑子都在想前世的事,想着究竟如何才能确认孩子有没有跟她一样借尸还魂,这会儿蓁蓁问着她,她的脑子还不十分清明。 「我总觉得她话里有话,外院的人说世子快要回府了,为什么侯夫人和王氏这个时候要传你过去问话,溶溶,她们到底想把你怎么样啊?好端端的怎么把侯夫人都请出来了!」蓁蓁急得不行。 自从世子夫人王氏嫁进侯府后,侯夫人就把掌家之权交给了王氏,从不过问府里的事,素日里只吃斋念佛,今日王氏把侯夫人搬出来,绝不可能只是问话这么简单。 溶溶听得蓁蓁这番话,倒是渐渐冷静下来,勉力撑着起身。 「侯夫人极重规矩,那日你说那些气话,肯定会被拿来大做文章……」原主仗着貌美,行事轻狂,尤其牙尖嘴利,那日被荣康院的人一激就说了许多不敬的话,这才被世子夫人罚跪在雪地里。原以为这事因为她昏死过去就能揭过,没想到那边还惦记着要清算。 「既是主子要见,我是非去不可的,侯夫人德高望重,想来不会太为难我。」蓁蓁听得溶溶如此镇定自若的回答,微微一愣,见她手脚不便,忙上前帮着她更衣,「你别怕,我陪你一起去,到时帮着你求情。」 「你不必陪我去,左右是要找我的茬,你去了兴许被我连累。」 溶溶说着,自己披上厚厚的棉斗篷往外走去。方才欣荣有句话说的很对,一个丫鬟,摆什么谱啊。主子要问话,哪有还叫人陪着去的道理。景溶在宫里呆了六七年,学得最多的就是如何做一个奴婢。不过正如蓁蓁所言,侯府掌家的人是世子夫人,今日她请了侯夫人出来,怕是来者不善,必得小心应对了。 「怎么着,你还真不过去?」蓁蓁和溶溶还在说话时,欣荣再次推开门走进来。 蓁蓁紧张地看了一眼溶溶,溶溶知道,她是担心欣荣把她们方才的话听了去。溶溶受了蓁蓁十几日照顾,对心地善良的蓁蓁并无戒备之心,微微颔首示意她安心,便跟着欣荣往外走去。 在欣荣的再三催促下,溶溶头一遭走出那间耳房。 她住的一个小跨院,前边接的是谢元初的书房,后面接的是侯府的库房、厨房等地。这院子不大,房屋也比较老旧,但到底是座正经院子,住的都是侯府里有点脸面的下人。侯夫人院里的管事妈妈,住的都是跨院里的正经屋子,而蓁蓁和溶溶这样的大丫鬟,只能住旁边的耳房。耳房虽小,比起那些几个人挤在一处睡通铺的下人已经强上了许多。 溶溶一路跟着往外走,吸着新鲜冰冷的气,这才切实的感觉到「还魂」之真。 谢元初的书房在侯府的中路,荣康院在侯府的西路,穿过一个游廊和花园,这才来到荣康院。 一进荣康院,溶溶顿时感受到三堂会审的气氛。 正屋的门开着,侯夫人翟氏坐在正当中,手里捏着一串佛珠。翟氏的相貌端庄,看着挺和善的,然而此时看着溶溶的目光并不松快。世子夫人王氏站在一旁,看起来极为恭敬。溶溶对这王氏颇为佩服,明明是她要发难,这会儿她倒是面色淡然,见着溶溶进了院子也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就站这儿回话。」欣荣扔下这话,自进了正屋。 「给侯夫人、世子夫人请安。」溶溶敛眉,两只手合拢垂下,恭敬地站在院子里。天正冷,开着院门,穿堂风刮得嗖嗖的,溶溶亦丝毫不动容。 这对她来说毫无难度,掖庭中的训练比这严苛数倍。数九寒天,掖庭的姑姑们带着一群小宫女在寒风里头一站就是半日,自有太监拿着烧火棍站在旁边,谁敢动一下烧火棍登时就落下。光是挨打还好说,若是身上落了疤,直接就撵出宫了。 屋里抱着手炉的翟氏,看到溶溶这番恭敬的模样,神情略微一松。 「说的就是这丫头?」 王氏瞧着溶溶这番恭敬模样,微微有些诧异。这丫头是从外头买回来的丫鬟,学规矩学得极浅,只仗着殊色无双让谢元初破了规矩提为大丫鬟。因着谢元初的袒护,薛溶溶素来在府中横行霸道,厨房里抢好东西、同人争执也是常有的事,王氏一直容忍着,直到那日薛溶溶把话骂到她头上才狠狠处罚。明明听说从雪地里抬回去就不行了,偏生又活过来了,瞧着她站在院子里乖巧柔顺的模样,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看来这丫头并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笨,还知道在侯夫人跟前装一装。不过今日她再怎么装,王氏也非把她撵出去不可。 「母亲,那日公然在府中对儿媳出言不逊的就是她。」王氏道。 翟氏抬眼看着薛溶溶站在寒风中一动不动面不改色的模样,心中微微赞赏,也有些诧异。谢元初身边这两个貌美的丫鬟,当初翟氏也是不喜欢的,丫鬟么,要那么漂亮做什么,但求忠心、能干。奈何儿子坚持,说自己有分寸,想着他素日没闹出什么不成体统的事,翟氏最终是应了。后来谢元初娶了亲,翟氏把家里的事交给王氏,自己吃斋念佛,偶尔听到一些闲话,说谢元初身边那个溶溶怎么个风骚,怎么勾着谢元初。她自是看不惯这种做派,但儿子都成家了,她没有再去过问的道理。今日王氏过来请她主持公道,想到往日的风言风语,她便来了。如今瞧着院子里那个丫鬟,脸色苍白,没有分毫血色,唯有一双眸子漆黑如墨,含烟似水,真个病如西子胜三分,连她这个老婆子瞧着都生出了怜惜之心。美是真的美,但瞧她那神态仪容,并非不规矩的模样,恰恰相反看着是个最规矩的。翟氏在侯府掌家十几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丫头,你可知错?」翟氏问。 王氏心头暗暗一惊,方才薛溶溶还没来的时候,她已经旁敲侧击说了不少话,翟氏虽然没有答应她什么,可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同意把这薛溶溶交给人牙子的,但薛溶溶走进来这么片刻功夫,翟氏的语气明显软和了。 王氏朝欣荣使了个脸色,欣荣会意,忙道:「回侯夫人话,那日整理库房缺人手,夫人……」 「这些话方才你都说过了,叫她说说吧。」翟氏不耐地打断欣荣,目光转向溶溶,「既病了一场,进来回话,侯府没有苛待下人的规矩。」 此话一出,王氏顿时脸色一白。 院子里的溶溶听见,心中稍安。一路走过来时,欣荣不时言语挑衅,她已经从欣荣的只言片语中,得知王氏打算把自己发卖出去。原主在侯府的处境不算好,她确实想过离开侯府,但绝不是被发卖出去。侯府好歹是讲规矩讲家风的地方,以王氏对原主的仇恨,指不定要把她卖到什么破落地方去,若是沦落到秦楼楚馆,这条重新捡回来的命岂不是白费了? 当下溶溶凝神屏息,肩膀微倾,恭恭敬敬地往正屋里去了。 前世在掖庭,她学规矩学得最好,获得了姑姑们的一致称赞。掖庭中规矩繁复,光是给主子回话这一条,就有七八条规矩,譬如跪着回话时该如何跪,手怎么样摆,头怎么样垂,站着回话时如何站,眼睛该往哪里看,一板一眼,不容丝毫闪失。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这话并不假,在宫中人人都是如履薄冰,小心保命。掖庭的姑姑说,倘若触怒主子,很可能连辩白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拖出去乱棍打死,这种时候,眼神、表情、动作、站姿都非常重要,若是没有开口的机会,只有这些细节能帮着你向主子求饶,告诉他你是忠心的、老实的、无辜的。她怕死得紧,在掖庭学得比旁人都要认真。 此刻,正是需要保命的时刻。 溶溶上前,依着从前在掖庭学习的规矩跪在翟氏跟前,腰板挺直,眉目低垂,双手合拢放在膝盖上,待翟氏颔首示意后,方才低声道:「那日奴婢正在打理世子的书架,欣荣姐姐忽然过来说库房在清理东西,需要人过去帮忙,奴婢与蓁蓁商议过后,便由奴婢随欣荣姐姐到库房帮忙,奴婢见库房里太多箱笼,自己着实搬不动,便同欣荣姐姐说帮不了这忙。」 「你那是说帮不了忙么?」欣荣急急反驳道。 翟氏轻飘飘地看了欣荣一眼,欣荣这才闭上嘴。 「母亲明察秋毫心里有数,你捉什么急?」王氏察觉到翟氏不悦,训斥了欣荣一句。 「奴婢知错了。」欣荣低着头退到后边去了。 「继续说吧。」翟氏又看向溶溶。 溶溶这才继续说下去,「奴婢实是做不了搬动的活儿,生怕手中没力摔了箱笼,只可惜奴婢性子急,嘴又笨,没能同欣荣姐姐讲清楚,争执起来,坏了侯府的规矩。」 「你的错就只在于此?」翟氏反问。 「不,奴婢的错不止于此,奴婢不该在世子夫人跟前还争执不休,出言不逊。」 第05章 听到溶溶这句话,王氏的神色才稍微松了一些,认了就好,就凭着薛溶溶骂王氏的那些话,足够把她撵出去。 翟氏微微颔首,「所以,欣荣说都是真的?」 「欣荣姐姐说的都是真的。」溶溶说着,对着翟氏伏地一拜,「奴婢认错,大错特错,对世子夫人的责罚并无怨言。奴婢失言顶撞主上,世子夫人却只罚奴婢跪了半日,实在的宽宏大量,往后奴婢会用心当差,绝不敢再犯。」 溶溶这一席话说完,翟氏的眸光微微一动,瞅了一下王氏,心里算是明白了。难怪王氏铆足了劲把自己从祠堂里请出来,要把这丫头撵出去,此女生得这般天姿国色不说,竟还有如此的心机,情真意切地把错认了,再来一句「夫人罚得好」把责罚的事情揭过。 王氏是翟氏亲自选的媳妇,翟氏对王氏当然有回护之心,但翟氏并不想替王氏担了恶人之名。要怪就怪王氏贪心,明明可以马上把人牙子喊过来将人送走,别说自己和侯爷不会有异议,便是谢元初回来了,也挑不出她的错儿。偏偏她要在雪地里让那丫头罚跪,差点弄出人命,侯府自然不能叫人牙子抬具尸体出去,因此误了最佳时机。如今这丫头躺了十几日活过来了,王氏想要一事二罚,名不正言不顺。翟氏一向宠爱儿子,若非大事,都是顺着儿子的意办。 眼前这丫头进退有度,规规矩矩,虽然有可能是装的,但翟氏自认不会看走眼,自打溶溶进了荣康院的门,就一直审视着她,连头发丝儿都挑不出错,这仪容这举止,比起宫女们也不差的。 要不是她自己认下了顶撞王氏的事,翟氏甚至都要怀疑,素日里那些说她轻狂的话都是因着王氏的妒意传出来的。 溶溶认完错,一直规规矩矩地跪在那里,翟氏淡淡舒了口气,「侯府一向是门正风清,你这次铸下大错,到鬼门关走了一圈,也算是得了教训,我瞧着那日宜兰罚得太轻,再扣三个月的月钱吧。」 翟氏这一番话维护了王氏的面子,也将溶溶顶撞王氏的事就此揭过。王氏兴师动众地把她请出来,若是不罚一下溶溶,那就是打了王氏的脸。 「奴婢认罚。」 「下去吧,往后若是再犯,决不轻饶。」翟氏不轻不重地补了一句。 「是。」溶溶站起身,又朝翟氏福了一福,这才躬身退出了正屋,离开了荣康院。 回到耳房,蓁蓁正焦急在屋里等待着,见溶溶回来了,忙上前迎她。关上房门,溶溶才觉得膝盖酸痛难忍,腿一软就歪过去。 蓁蓁吓了一跳,赶紧扶着溶溶坐到床边,让她躺好,「侯夫人罚你了?」 「罚了我三个月的月钱。」 「那还好,」蓁蓁松了口气,「我真怕侯夫人把你……」溶溶罚跪那日,蓁蓁就听说荣康院喊了外头的人牙子过来,只是因为溶溶晕死在雪地里,王宜兰怕传出恶名,才没有叫人牙子立即把昏迷的薛溶溶带走,如今想来竟是因祸得福了。 「已经没事了。」 蓁蓁见溶溶还算镇定,点了点头,「过了这一关就好了,我方才已经去前院打听过了,今日世子就会回来,等世子回来了,荣康院更不会提把你卖出去的事。」 溶溶知道,今日的事暂且算是揭过了,但自己与世子夫人这边梁子结得更深了。她不过一介婢女,主子能想出千百种法子磨搓她。必得想个法子,在世子夫人把她发卖出去之前从侯府脱身。 「等世子回来,咱们一定要把这回的事在世子跟前好好说说。你往后可别那么冲动了,咱们直接跟王氏冲突讨不着好,可是在世子跟前,还不是咱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溶溶默默听着蓁蓁的耳提面命,没有吭声。 她明白蓁蓁的心思,亦或说明白蓁蓁和原主的心思。世子谢元初是个喜好吟风弄月的风雅之人,平生最喜美酒美景美人,因此对身边这两个如花美眷格外宽厚。蓁蓁和原主跟在谢元初身边,不曾受过委屈,反而时时处处受到谢元初的关照,天长日久自是生出飞上枝头的心思。 只是她经过前一世的噩梦,明白给人当妾从来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与其费尽心思攀龙附凤,倒不如自求多福安稳度日。 「……你现在病着,只要在世子跟前照实哭诉,我会在一旁跟世子说当时的事,到时候世子就会知道那女人是如何恶毒,咱们根本不用跟王氏硬碰硬,就可以狠狠修理她。」 蓁蓁的想法比起原主当然是强上许多,但在溶溶看来也谈不上什么妙计。 看着蓁蓁踌躇满志的模样,溶溶劝道,「既然我没大碍,咱们就别在世子跟前生事了,往后你我小心一些,别让人抓到错处就是了。」 「为什么要算了,」蓁蓁奇怪地看了溶溶一眼,忿忿道,「你是不是被王氏吓到了,她就是欺负咱们就是因为世子不在府里。只要世子在,咱们就没什么好怕的。」 世子在就没什么好怕的? 溶溶并不这么觉得,虽然从原主的记忆中,知道谢元初偏宠两个丫鬟,却也知道谢元初并不是那等宠妾灭妻之人,更何况,她们连妾都不是,只是两个丫鬟。 「你真的打退堂鼓了吗?」蓁蓁问。 溶溶知道原主一心想做姨娘,若是她立即改变主意,怕是会惹蓁蓁疑心,只好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夫人这样小心眼,早已容不下咱们,肯定不会松口让我们俩做姨娘的。」 「所以咱们俩才要一起好好在世子这边下功夫啊,说到底还是世子说了算,咱们俩都留在世子身边,相互扶持,在这侯府里才能有立足之地。」 看着蓁蓁坚定的眼神,溶溶知道她已经打定主意,说什么都没有用。 只是要她在谢元初面前一起给世子夫人下眼药,溶溶实在是为难。 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门外有人敲门了:「蓁蓁姐姐,世子回府了,书房等人伺候呢!」 谢元初当真今日回来了? 「我先过去伺候世子,记着我的话。你这模样够可怜的,只要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就成。」蓁蓁面露喜色,朝溶溶使了个眼色,快步朝外面走去。 蓁蓁一走,溶溶一个人呆在屋里,各种扰人的思绪交织在一起,一会儿想想该如何找寻孩子,一会儿想着王氏会怎么出招把自己发卖出去,一会儿又想着该如何应对谢元初这位主子。 「世子,这边请。」院子里传来蓁蓁的声音。 谢元初来了? 溶溶心头一紧,不由得苦笑,这谢元初对这两个丫鬟着实上心,这才刚回府,居然就跑到耳房来了。 片刻后,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身型挺拔高硕的男子,着一袭黑色锦袍,袖口绣着金丝花纹,身上挂着青灰色大氅,贵气异常。 「世子。」溶溶心中百感交集,挣扎着起来向他行礼。 第06章 「别动。」谢元初剑眉一挑,几步上前扶住了溶溶。 他手掌宽大有力,被他扶着,像是被他半抱在怀里似的,溶溶顿时觉得困窘,双手无力地去推他:「世子,我正病着,不可把病气过给了你。」 薛溶溶因着病着,脸色比寻常苍白几分,鼻尖却带了一点红,落在谢元初眼里,分外惹人怜惜。 「若是连你这点病气抗不过,我还敢带兵吗?」谢元初不以为然地笑道,声音越发柔和下来。 他不止如此说着,原本扶住溶溶肩膀的手往她腰间挪去。 「世子!」溶溶再顾不得礼数,用尽全力推开他的手。 谢元初不由一愣,两个丫鬟之中,溶溶一向比蓁蓁在自己跟前更主动些,素日他与溶溶十分亲密甚至可以说暧昧,眼下只是轻轻碰了碰,不知为何反应这么激烈。 蓁蓁见状,以为是受罚的事吓着溶溶了,才对世子如此抗拒,忙走上前柔声道:「世子,溶溶还病着呢,方才您答应请府医过来看看的。」 等到蓁蓁开口,谢元初明白了,如今蓁蓁在场,溶溶这是害羞呢,当下隐隐有自得之意。溶溶和蓁蓁都不是侯府的家生子,论理是不能提做大丫鬟的,但谢元初硬是把她们俩留在身边,想的便是有美在侧、红袖添香的雅趣。 「答应你的事忘不了,我这就让新竹去叫府医。」 蓁蓁拼命朝溶溶使眼色,溶溶只做没有看见,忙推辞道,「世子,我已经无碍,明日便可当差,不必劳师动众的。」 谢元初看着溶溶十分坚决的模样,便道:「也罢,你先歇着,若有不妥立即禀告我,不要讳疾忌医。更别急着当差,我不缺伺候的人。」 蓁蓁见她不肯诉苦,只得自己开口:「世子,溶溶跟我都是在书房伺候的人,夫人便是要指派我们做事也是应该,做错事要罚我们也认了,只是这大冷天的在外面罚跪,溶溶足足人事不省了三天才睁开眼睛。」 谢元初听到蓁蓁的话,脸色并无波动,沉声道:「夫人掌着后宅,行些赏罚是应当的。」 「那世子是不管我们了吗?溶溶她,都快被折腾得没命了!」 「怎么会不管?」谢元初笑着哄道,「溶溶,这几日你不用当差了,歇着便是。倘若还有哪里不舒服,只管叫府医。」谢元初说罢,往外走去。 今儿他一回到侯府听说溶溶病倒就来耳房这边,还没来得及更衣。 蓁蓁知道他还得去跟侯爷和侯夫人请安,朝溶溶飞快地点了头便往外走去。 「世子,溶溶那模样您也瞧见了,如今连看都不敢看您一眼。」蓁蓁一面帮谢元初换常服,一面说道。 谢元初声色未动:「等她病愈,自会如从前那般。」 话虽这么说,谢元初心里却盘算起来了。 世子夫人王氏对身边两个大丫鬟的不满谢元初是知道的,原以为王氏只是趁他不在家的时候给两个丫鬟找了些不痛快,他回府就去看了一下溶溶,的确是为了安抚两个丫鬟,但并未打算惊动王氏那边。 见到溶溶之前,他便做好了溶溶声泪俱下让他做主的准备,也想好了怎么哄她,没想到溶溶只字不提王氏,反而对他十分的抗拒。 他想过这丫头是想欲擒故纵,但一来溶溶没有这般心机城府,二来溶溶眼神里那种紧张和疏离绝对不是装得出来的。 也不知道王氏如何折磨这丫头的,竟然叫她这么惧怕跟自己亲近。 蓁蓁站在一旁,见谢元初眸光似水,知道谢元初心里落了痕迹,朝他福了一福。待谢元初走出房门,蓁蓁飞快地跑回溶溶的耳房。 「怎么回来的这样快?」 「世子去给侯爷请安了,他今晚肯定住荣康院,我正好落得清闲。」蓁蓁笑了笑,但神情明显不那么开心,她坐到溶溶身边,「还好你机灵,没听我的瞎指挥,这会儿我明白过来了,像世子那么聪明的人,越是哭哭啼啼诉苦越是没用,倒像是这般不声不响的,他也能猜到你受了大委屈。」 「世子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不过我看得出来他不高兴。」蓁蓁在谢元初身边呆了五年,不敢说自己有多懂谢元初,但谢元初的喜怒哀乐她是能看出来的。 溶溶不知该说什么好。 在谢元初跟前给世子夫人上了眼药,指不定世子夫人恨得更牙痒痒,正磨刀霍霍要斩草除根呢。 她和蓁蓁只是丫鬟,仅仅依仗着谢元初那么丁点的宠爱,凭什么跟世子夫人斗? 想到头先谢元初看着自己情意绵绵的目光,溶溶越发觉得自己活不长了。 不行,上辈子的结局那样惨,这辈子绝不能再这么稀里糊涂地把自己折在这里。必须在王氏发卖自己之前,就赎身离开。 「蓁蓁,你知道我赎身需要多少银子吗?」 蓁蓁正沉浸在成功给世子夫人上眼药的喜悦中,冷不丁听溶溶这么问,一时没反应过来,「赎身?谁要赎身啊?」 「是我想赎身,蓁蓁,你知道需要多少银两吗?」 「你的话,好像要三十两,怎么突然说起要赎身?」蓁蓁诧异极了。 溶溶没有立即回答,心底却盘算开了,原主的妆盒里攒了七两散碎银子,差的不过是二十多两。以前她知道宫里不少宫女都悄悄做了绣件买到宫外,一次能得二三两银子,如今她在侯府,宫中那些料子是拿不到了,但宫中流行绣样和针法她都记得,只要她勤快些做绣些出来,一年下来应当就攒够了。 「溶溶,你说话啊,是不是又糊涂了?」见溶溶呆呆愣愣的,蓁蓁急急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溶溶这才回过神,「我没事。」 「没事?」蓁蓁哪里肯信她,「今儿你老是神在在的。」 第07章 没等溶溶回答,蓁蓁「吓」了一声,「你该不会是被王氏吓到了吧?所以要赎身。」 「嗯,」溶溶知道,原主最大的期望就是抬姨娘,自然不能实话实说,否则会令蓁蓁起疑,便顺着蓁蓁的猜测说下去,「我想明白了,世子夫人是容不下我们的,不如赎了身,出去过一些平安日子。」 蓁蓁闻言,目光如星子般闪动,半晌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因为这次的事吓到了。可是溶溶,侯府外面的日子若是好过,你我又怎么会被人卖到这里为奴为婢?你是被家里人卖进府的,自然不晓得外边的苦。我五岁就没了爹娘,被人买来卖去三四年,那种日子才叫做吃人。溶溶,像咱们这种卑贱之人,能给世子做妾便已是最好的出路。」 溶溶实没料到蓁蓁会掏心掏肺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一时怔忪无言。 …… 谢元初给父母请过安后,径直往世子夫人院里走去。 「世子。」世子夫人王氏站在院门口,打扮得极为隆重,恭恭敬敬地朝谢元初行礼。 王氏出身陇南世家,规矩教养皆是挑不出一丝错处。 谢元初因着溶溶的事对王氏本有些不满,此时见着她这副大气柔顺的模样,丝毫发作不出来,上前扶起她。 「你我夫妻不必如此多礼。」 王氏的手摸着冰凉,显然已经站在外面等了许久了。 谢元初着力捏了捏,关切道:「怎么不拿个手炉?」 「世子回府,原是该去府门前迎接的,世子不怪罪妾身便好。」王氏羞涩垂眸,「荣康院备了晚膳,不知母亲留世子用过没有。」 「没有,我特意过来陪你用。」谢元初握着王氏的手,牵着她往正屋里走。 王氏的手被谢元初的大手握着,顿时面庞微红,她飞快地将手抽回来,小声道:「世子,不可。」 谢元初心中微微一刺。王氏出身好、教养好,可堪为侯府女主人,但对谢元初心中渴望的妻子来说,她一不够貌美,二不够知情识趣。最让谢元初不解的是,王氏出生书香清贵世家,却不通诗书,不习琴棋,实在让谢元初大失所望。 「世子,府里新添了个厨子,我吃着味道不错,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这桌子菜王氏的确很用心,四凉六热,有七道菜是谢元初平素爱吃的,还有三道是家里新添的菜式。 谢元初落座,王氏站在一旁拿起了筷子为他布菜。 「宜兰,我说过多少次,你坐下一起陪我吃。」 「不行。出嫁前我娘叮嘱过我,不能让王家的规矩毁在我这里。」 谢元初眸光一动,由着王氏站着给他布菜,闷声吃着。 「世子,前几日你书房的丫鬟溶溶……」 「母亲既已将后宅掌家之权给了你,这些事不必同我说。」谢元初打断她的话,语气不算好。 王氏微微颔首,正欲继续开口,谢元初又道:「我书房里的事看着不多,打理起来却麻烦,往后旁的事你不必交办给她们。」 「知道了。」王氏目光微黯。 谢元初明着说她是后宅掌家之人,实则让她以后不要再差遣那两个丫鬟。 王宜兰知道他素来说一不二,当下没有再说话。 两人相对默然。谢元初吃着最喜欢的烧鹅,却食之无味,他放下筷子,「我还得去东宫一趟,你且吃着。」 「这么晚还去东宫?」 「嗯,太子殿下还在等我复命。」 谢元初与太子素来亲厚,深夜求见亦是自然,王宜兰无话可说,只得送他走出去。 …… 谢元初走出侯府的时候正是酉时,绕过影壁就看见一辆马车停在侯府正门,谢元初走到车前,这才发现不是侯府的马车,车帘挑开,跳下来一个内侍打扮的人。 「世子吉祥。」来人说话尖声尖气的,倒是颇为客气,恭敬地朝谢元初行礼。 谢元初认出来人是坤宁宫听差跑腿的内监小梁子,心里顿感不妙,面上却笑道:「梁公公?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了?」 「皇后娘娘听说世子回京了,特意召世子去坤宁宫说说话。」 「那就有劳公公带路了。」谢元初这才刚刚回京,家里的板凳都没坐热呢,皇后就派人堵上门了,他隐约猜到皇后所为何事,虽然他不想掺和,可哪由得他掺和不掺和,只能笑着上了马车,随小梁子一同进宫。 此刻夜色已经降临,各宫的华灯都已经亮起,映着红墙碧瓦,一派锦绣辉煌。不过谢元初贵为静宁侯府的世子,是宫中常客,对皇宫的富贵早已见惯不惯。马车在角门停下,黄门递上一盏羊角宫灯,小梁子提灯在前,谢元初紧随其后,一路畅通无阻,很快来到了坤宁宫。 坤宁宫里,皇后正在传晚膳。 「皇后娘娘。」谢元初走上前躬身行礼。 坤宁宫的安茹嬷嬷上前迎着谢元初进来,「来得真是时候,娘娘正愁没人说话呢!」 「你有口福,今儿御膳房有蒙古刚送来的小羊羔,你尝尝看。」皇后一发话,立即有人给谢元初搬了把椅子。 第08章 皇后日常不事奢华,传膳只传了四冷六热,不过这六道热菜不是寻常能见到的食材,有桂鱼、乳鸽、野鸡、大鹅、黑猪,因是冬日,御膳房特意添了热乎乎的羊肉汤锅。 谢元初与皇后并不生分,等到宫人摆上碗筷,无需皇后招呼,便如在自家吃饭一般用起来。那羊肉锅子用的现杀的蒙古羊羔,肉质鲜嫩,一点也不膻,里面一起炖煮的白萝卜都入了味,格外鲜美。谢元初吃得爽快,大半羊肉都被他吃了,还喝了两碗汤。 「够了吗?要不要本宫再让他们端一锅上来?」皇后笑道。 谢元初摆手一笑,「让娘娘看笑话了。在军中呆久了,跟乡巴佬似的看什么都好吃。」刚才他在荣康院,连个半饱都算不上,到皇后这里才吃了个爽快。 「也是辛苦了。」皇后道,「安茹,让御膳房在送来的羊羔子里头挑一头好的,一会儿送到侯府去。」 「是。」 谢元初也不推辞,欣然笑纳:「多谢娘娘恩典。」 「走吧,陪本宫去茶室坐一会儿。」坤宁宫地方宽敞,只有皇后一个人住,皇后倚着坤宁宫后头的小花园隔了一间茶室,收藏了天下有名的茶具和茶叶。 谢元初跟着皇后进了茶室,奉茶宫女帮他们点了茶就默默退下,安茹嬷嬷亲自侍茶。谢元初饮了口茶汤,果然茶香悠长,回味无穷。 「今儿找你过来,是本宫遇到了一桩麻烦事,要你帮个忙。」 谢元初一听这话,就知道正题来了,放下茶杯正襟危坐道:「娘娘言重了。」 「这有些事,长辈不好说,但你们平辈的伙伴却很方便。尤其是你,元初,你自小跟刘祯一同长大,在大相国寺陪了他十年,这情分连他的嫡亲兄弟都比不上。」 普天之下,直接管太子叫刘祯的人也就皇后娘娘了。 谢元初正想推辞自谦几句,皇后摆手,示意谢元初听下去,「当初皇上和本宫迫不得已送他出宫,在宫外呆了那么些年,说生分也谈不上,要说别的皇子,眼睛一眨我就知道他哪根头发丝在动,可刘祯……本宫真的猜不透他的心思。原想着好好给他操办大婚,谁成想又闹出那样的事?」 想起四年前那桩轰轰烈烈的大婚公案,谢元初一时默然。 「他是长子,又是嫡子,弟弟妹妹们一个个都成婚了,就他连个正妻都没有,身为储君,这像话吗?」 谢元初斟酌了一下,才回道:「臣以为,殿下并非不想娶妻,只他是重情义之人,旧伤未愈,想缓一缓再议。」 「是呀,缓一缓,这一缓都四年了,也就是最近才松了点口风,」皇后说着,又愤然起来,将手中的茶杯「砰」地一声扔在地上,茶水倒了一地,「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本宫还没死呢,他就替人守孝。」 守孝? 谢元初目瞪口呆,他从来没这么想过,但皇后这么一说,谢元初觉得有几分歪理。自从那件事之后,东宫就沉寂了许久,也是今年京城中才流传出要重选太子妃的消息。搞不好,殿下真是……唉。 「元初,你同他一块儿长大,他也认你的交情,你就当帮本宫一个忙,好好劝解一下他,叫他别那么死心眼。」 谢元初并不是很明白皇后所说的劝解是什么,但他知道,皇后召他进宫,必然是想好了要做什么事,他只有听差的份儿。 「我记得侯府在京郊有座温泉庄子,改日你叫上刘祯,到庄子上住一住,散散心。」皇后的口气缓了些道,「你呀,再去找几个美人,跟你们一起去。」 美人? 谢元初轻嗽几声:「殿下心气高,恐怕会适得其反。」 「他的驴性子我当然知道,带美人不是给他的,是带给你的。」皇后道,「你是京城有名的风流公子,带几个美人在身边不算什么事吧,便是他再多疑也不会觉得奇怪。」 谢元初讷讷。 皇后捂嘴笑道,「本宫知道的事可多了,本宫还知道,你身边的丫鬟,个个都是天姿国色的。」 「娘娘,我……」 「这有什么,你堂堂一个侯府公子,风流些才是美谈,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本宫盼着刘祯能像你一样,开开窍。」 谢元初却不敢苟同,太子并非是不开窍,他只是……只是这些话,又岂能对皇后说呢。 皇后并不知道谢元初的心思,只意味深长的说:「这既是帮本宫,又是帮刘祯,再者,也是帮元蕤。」 元蕤?谢元初猛然一惊。 夏天的时候母亲来信说起皇后召集各家贵女进宫赏花,谢元初并未多想。元蕤是家中幼妹,与太子相识,素来都是以兄妹相称。然而眼前皇后之意,竟是有意让元蕤做太子妃?怎么会挑中元蕤? 谢元初抬头看着皇后,皇后但笑不语。 「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改日带上元蕤再来坤宁宫陪本宫说话。」 谢元初只能笑着应下,出了宫,他并未乘马车,问内侍要了一匹马,便径直往东宫去了。 「看我给你端什么好东西来了?」蓁蓁推开门,捧着一个汤盅走了进来。因着溶溶醒转,精神好起来,蓁蓁初时脸上那些愁云都散开去了。 溶溶躺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听见蓁蓁的声音,起身看见了蓁蓁艳若桃李的脸庞,沉重的身体顿时松快了许多。 「怎么这么晚过来了?我还以为你睡下了。」 「本是要睡下了,谁知世子回这书房这边歇下了,我伺候了宵夜和更衣才回来。」蓁蓁进了耳房,解下身上的披风,把手里的汤盅放到炭炉边上,自己搓着手站在一旁。因为端了东西,她没戴厚重的手套,一双玉葱似的手指冻得通红。 溶溶躺在这大半日,对于原主记忆中的事情已经十分熟悉。 谢元初与世子夫人王氏宜兰虽不恩爱,但谢元初秉持侯府家训一向敬重正妻,从不会公开驳王氏的面子。溶溶不禁疑惑,今日他刚回府,晚膳还在王氏那边用,怎么会这么晚了回书房住呢?难不成蓁蓁那三脚猫的挑拨离间之计真的得逞了? 第09章 蓁蓁看穿了她的心思,得意笑道,「世子用过晚膳后,往东宫去向太子殿下复命了,殿下留他在东宫说了许久的话,回的太晚就没去荣康院,」 太子…… 想起那个遥远朦胧的身影,明明已经与她毫无关系,可一闭上眼睛全是他。溶溶的心顿时揪得生疼,脸上的笑僵持着褪不下,心里的苦急急泛上来,一张脸似哭似笑,无比纠结。 万幸蓁蓁没有察觉到溶溶此时的表情,等到把手搓热了,才捧起炭炉边的汤盅端到溶溶跟前。 「本不想吵醒你,可这东西实在难得,你赶紧喝了,兴许明儿就好了呢!」 「我躺了大半日,早不瞌睡了,是什么好东西?」 「牛乳燕窝,大补的,世子特意给你留的。」蓁蓁说。 燕窝这种珍贵的东西,即使蓁蓁和溶溶这样的大丫鬟平日里见得多,但吃是吃不着的。谢元初宽厚,但并不会赏赐丫鬟逾矩的东西,充其量是带些木雕、络子之类的小玩意。 今日赐的这碗牛乳燕窝,的确是谢元初为她破例了。若是原主,定然感动至极,以为谢元初果真钟情于他,溶溶却晓得,这是瞧在原主差点被冻死的份上给的赏赐。王氏那边谢元初不会有什么责怪,只赐完燕窝这件事关性命的官司就此揭过。 溶溶瞧着这碗燕窝,越发坚定了赎身的念头。 上辈子她就是享了不该享的福,才会落得一尸两命的下场。这辈子虽还迷糊着,但原主身死就是遭妒,捡回来的命不能掉以轻心。 于是笑着摇头:「既是世子不用的东西,退回厨房便是,哪有给我端来的道理?」 蓁蓁不以为然,执拗地把燕窝盅推给她,「怕什么?这是我从书房直接端过来的,一路上没碰见什么人,不会有人知道的。就算有人知道的,那也是世子赏的,名正言顺。」 「世子夫人掌管后宅,你把牛乳燕窝端给我,她岂有不知道的道理?」 蓁蓁听到溶溶这么说,顿时无奈了,「你这人怎么……这一次她当真是把你治怕了。」 溶溶不敢分辩别的,只顺着蓁蓁的意思讲:「到鬼门关走了一圈,我当然害怕。蓁蓁,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今日给你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打定主意赎身离府,不管外面的日子有多艰难,总是可以活命的。」 「你说真的?」蓁蓁怔怔看向溶溶。 溶溶没有答话,以眼神回应了她。 蓁蓁默了半晌,终是道:「也是,你在外头还有家人,出去也好。」 不等溶溶开口,蓁蓁自顾自的算起来:「我那里攒了八两银子,加上你自己攒的,应当差不多了。」 「不必动用你的私房,赎身银两我会想办法的。」溶溶实没想到蓁蓁居然要拿钱帮自己赎身,感动之余立即拒绝。都是做下人辛苦攒的银子,她哪里就能白白拿蓁蓁的钱,「这些钱你留着,指不定你将来也要赎身呢!」 「你忘了,我的卖身契与你的不同,你爹娘签的是活契,只从侯府拿了六两银子,我是死契,赎身得花一百两呢!」 一百两,对普通人家来说,一辈子也花不了一百两。就算她们是侯府大丫鬟,一个月只有一两月银,不吃不喝也得凑到猴年马月去了。 蓁蓁瞧着溶溶目光变了,失笑道:「那样看着我做什么?我才不想赎身,别说是一百两,一千两也同我没关系。」 顿了顿,蓁蓁又道:「八两银子算什么,等我做了世子的姨娘,每个月光月钱就有十两,世子那么疼我,还不知要送多少好东西给我呢!」 溶溶听她这样说,心中一时百感交集,不知道说什么好。眼下她的确缺钱,蓁蓁既如此说,她姑且先不拿,到时候自己攒多少算多少,若是缺一点,再写好凭据找蓁蓁借便是。 「反正你都要赎身出府了,不用再怕荣康院那个女人,乖乖把这燕窝吃了。」蓁蓁见溶溶终于笑了,把汤盅递到溶溶跟前。 总是蓁蓁的一番心意,溶溶哪里还能推辞什么,端起汤盅用了起来。 因是谢元初用的东西,这燕窝用的是最好的金丝燕盏,配的是今日新挤的牛乳,隔水炖足了时辰,熬得又香又糯。 只是溶溶刚吃了一口,就全吐了出来。 「哪里又不舒服了吗?」蓁蓁吓了一跳,赶忙从溶溶手里接过燕窝,拿帕子替溶溶擦嘴。 「我闻不得这牛乳的腥味,对不起,糟蹋了你给我带的好东西。」溶溶愧疚地说,眼泪却无声地落下来。 前世有了身孕之后,她每日都会用这样的牛乳燕窝,便是临死之前,用的也是一盏燕窝。 如果当时她没有吃那碗燕窝,或许她就不会死,她的孩子也不会死! 蓁蓁没好气的说,「什么糟蹋不糟蹋的。」她是个手脚麻利之人,一句话的工夫,就从墙角取了簸箕笤帚将地上的狼藉打扫干净。 「我突然有些乏,想先躺下。」 「嗯,你躺着吧,今晚我睡你这屋,晚上有什么事,你只管喊我。反正我必须在十日之内把你的病养好。」 「为什么?」 「世子说,十日后他要去京郊的温泉庄子小住,到时候我得过去伺候。到时候若你还病着,我怎么放得下心?」 「温泉庄子?」溶溶顿时警觉起来,「世子夫人去吗?」 「世子出门是想去散心的,带着她,还能散得了心吗?世子说了,这次带我出去好好玩一玩。」蓁蓁的眉目间颇为自得,对十日后的温泉庄子之行显然是期待极了。 看着蓁蓁期盼的模样,溶溶的心情却颇为沉重。 谢元初对这两个丫鬟,一直都有收用之意,素日在侯府中,有侯爷和侯夫人还有一位爱吃醋的正室,他的言行举止有所约束,若是只带着蓁蓁一个人去了温泉庄子,恐怕……不会就是打的这主意吧? 第10章 她看得出来,蓁蓁是愿意的,但主子和丫鬟的事,并不是生米煮成熟饭就够了,前世的景溶就是教训。 但她若是直说,以蓁蓁对谢元初的满腔热情,定然听不进去。 姨娘的路不好走,可正如蓁蓁所言,她根本没法给蓁蓁指一条更好的路。 蓁蓁跟她不一样,很小就没了爹娘,在这个世上早就没了亲人,恐怕谢元初和原主就是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了。但谢元初有能力照顾好蓁蓁,自己却没有。 若是阻止了蓁蓁做姨娘,她又办法让蓁蓁过上更好的日子吗? 顺其自然吧。 左右她与蓁蓁认识还不过一日,姑且谨慎些,多听少言。 「溶溶,你是不是不高兴啊?」蓁蓁见溶溶闷头不语,伸手攥住她的袖子,撒娇地摇了摇。 「没有。」溶溶巴不得离谢元初远一些。 「其实我也求世子把你带上了的,只是这次出门不是只有侯府,还有东宫的贵人。」 东宫的什么贵人? 溶溶猛然一怔,抬眼盯着蓁蓁,「东宫……太子殿下要去侯府的温泉庄子玩?」 「嗯,」蓁蓁点头道,「世子跟殿下那么要好,这回世子离京那么久,自是要好好叙旧。太子殿下带了小皇孙同行,皇孙年幼,世子怕你把病气过给了小皇孙,所以不带你去。」 太子……皇孙…… 溶溶早从原主的记忆中得知了东宫中虽无太子妃,却有一个四岁的小皇孙。 四岁……如果她没有一尸两命,她的孩子应当就是四岁。 那时候东宫除了她,似乎并无其他女人,那这个皇孙会是她的孩子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溶溶便觉得十分可笑,却完全抑制不住这种想法。 不可能,她记得当时腹痛难忍,孩子肯定是随她去了,可另一个声音都在响,你都活过来了,孩子未必就不能活吗?你是命如草芥,他有真龙血脉,不比你强许多倍吗? 溶溶始终记得混沌梦境中那一声声的娘亲,也正是这个记忆犹新的声音,让溶溶觉得孩子还活着,至少是像她一样以另一种方式活着。 她必须见一见皇孙。 「蓁蓁,世子去温泉庄子是十日后,若是我这两日病就好了,世子能不能带我同去呢?」 「终于舍得说实话啦?」蓁蓁笑道,「就知道你是在吃醋。」 溶溶知道自己又被误会是想争宠了,但此刻并无辩解的必要,只能恳求道:「上回世子不在家,我就差点被荣康院那位折磨得没了命,全靠着你照顾才熬过来,若是世子和你都不在府上,我真的担心她又会过来找茬。」 经溶溶这么一说,蓁蓁也犯起了难,「是这个理,可你病得这样重,哪里是两三日就能好得起来的。」 「能好的能好的,我明儿就去外头找大夫诊脉开方。」 「那……」蓁蓁终于点了头,「我也是盼着你同我一起去的,你一定要尽快好。」 同蓁蓁说定之后,溶溶第二日就出府去京城的医馆请大夫把脉,果真是风寒,只是寒气过重,大夫开了药,溶溶照着方子捡了九日的草药,回到府里,将三日的药量用在一日。 前世在敬事房的时候她习过简单的医理,医术上说,是药三分毒,因此药量的控制是最为关键的。药用少了,病去不了;药用多了,虽能立马见效,却易伤及根本。 此时溶溶一心除病,顾不得什么根本。 如此迅猛用药,三日后,她果然气色如常了。谢元初见她当差无恙,也很高兴,不等蓁蓁去帮她说项,便主动说了去温泉庄子小住的事。 静宁侯府的温泉庄子位于京城南面,是离京城最近的温泉。那里本来是一座皇庄,因谢元初的太祖父立下大功,领了这座庄子为赏赐。天寒地冻的,能泡一泡温泉着实是享受。 溶溶心里有了奔头,脸上半点大病初愈的虚弱都没有,看起来精神极好,谢元初和蓁蓁遂都放了心。 很快就到了去温泉庄子的日子。蓁蓁和溶溶天还未亮就起了身,一个清点行囊搬到马车上去,一个准备路上的食盒。溶溶前世就对庖厨有兴趣,便去厨房忙活。 正指挥着众婆子,外头有人跑进来说:「溶溶姐姐,你家里人到了。」 溶溶一愣,这才缓过神来说的是原主的家人,原主的父母已经过世,如今家里还有一位祖母,一个哥哥、一个嫂子还有两个侄子一个养兄。当下便问:「来的是谁?」 「是你哥哥和嫂子。」 又是来要钱的吧。记忆中原主的父母都是勤快的农人,当初遭了天灾没收成才把女儿卖了,父母过世后,哥哥嫂嫂都是好吃懒做的,没本事挣钱养家,隔几月就要来侯府找原主打秋风要银子。 「侯府正忙着,我一会儿要同世子出门,实在不得空,劳烦婶子帮我带个信儿。」 传话的婆子「唉」了一声,又嘀咕着:「我瞧着你哥嫂似很急的。」 旁边正在做糕点的管事韩大娘见状,便给溶溶出主意,「你既走不开,让他们把你嫂子带到厨房来说会儿话吧。」 侯府之中,唯一会有外人进入的地方就是厨房,厨房后头直接连着个偏门,素日送肉送菜的都从这边进出。这会儿厨房里丫鬟多,溶溶大哥进来有所不便,把嫂子带过来说几句话倒无妨。 溶溶想想应下了。 第11章 早晚都会见,不如早些见了断绝他们吸血的念头。 传话婆子很快就来回话了,说溶溶嫂子已经在厨房外面了。溶溶拿帕子擦了手便去见嫂子。 原主的嫂子名叫翠荷,比溶溶大五六岁,因为生了两个孩子,腰身粗壮,但姿色在村妇中算是俏丽的。一见溶溶出来了,翠荷眼前一亮,搓着手就上前,「才几个月不见,小妹比上回看着更水灵了。」 因是陌生人,溶溶不喜她太过亲热,往后退了半步,客气的问:「哥哥嫂嫂特意进京是有急事吗?家里又缺银子了?」 「是,是有点缺。」翠荷没想到溶溶这么开门见山,顿时有些不好意思的支吾了几声。 溶溶看在眼里,只做不知,「祖母病了?」 「没有,她老人家身子硬朗着呢!不过她就是觉得如今住的屋子太窄了,你说你在侯府里享着福,总不能让她老人家住草棚子。」 原主的记忆溶溶都有,因此翠荷这番说辞糊弄不了她。 「祖母住的草棚子?记得去年哥哥说家里屋子漏雨,我就出钱买木料盖房子,怎么祖母没得住?」 翠荷一下就被溶溶问得傻了脸。去年是买了木料不假,但总共盖了两间,一间他们夫妻住着,一间两个儿子住着,薛家祖母带着捡来的孙子还是住从前的草棚。 「哪能呢,是我和你大哥不懂行,叫人坑了,买的木料不好味道不好闻,所以祖母又回去住老房子了,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不是……」翠荷还算机灵,立马编了个借口。 若是原主,自然被她糊弄过去,溶溶却没这么好骗,她淡淡道:「既然哥哥嫂嫂不忍心,不如你们跟祖母换换,先去草棚将就一下,等我赎身出了侯府,再筹措银钱替你们想办法。」 「你要赎身?」翠荷正盘算着如何从小姑子这里套出钱来,猛然听到赎身二字,登时大吃一惊。 「不错。」 「你……你不做姨娘了?」原主很信任哥嫂,曾经很得意地向他们炫耀过谢元初对自己的宠爱,因此哥嫂都以为她留在侯府做姨娘是板上钉钉的事。 溶溶看了看,厨房里的人都没朝这边望过来,这才继续开口,「这些话嫂子千万不能再说,回村里也不能瞎说,我只是侯府的丫鬟,不是什么姨娘。」 「可……你……是不是你那主子玩了你不认账?」 「闭嘴!」溶溶厉声喝止,「这里是侯府,你可知这些话叫旁人听去了,你我都没法活着走出去。」 翠荷被溶溶一下,这才老实了,只是脸上依旧焦急:「要不,你出去跟你哥说说?」 「没什么可说的,嫂子替我传话便是。再说了,当初卖我的时候,爹娘签的就是活契,哥哥拍着胸口说将来要给我赎身,怎么着,哥哥拿着卖我银子娶了你进门,你们不想认账了?」 「我……」翠荷一时语塞,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罢了,我料你们也不会拿钱替我赎身,总之你回去告诉哥哥,我正缺钱呢,再来找我也没用。」 厨房那边终于把谢元初要出门的食盒装好了,韩大娘吆喝了一声,溶溶便头也不转了进了厨房,自有人将翠荷领出府外。 溶溶这边忙完,回到书房时,谢元初正好起床,她忙进去伺候更衣,刚把外裳穿好,有人挑开厚厚的帘幕闯了进来。 来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穿着一身锦绣夹袄,明眸皓齿十分可人。 「大哥,你到底什么意思?」少女气呼呼地走进来,眉头都皱到了一块,极为不满地等着谢元初。 谢元初摊着手,由着溶溶给他系腰带,淡淡的说,「元蕤,该说的话,你嫂子应该都跟你说了,不必再来问我了。」 「那好,你告诉我,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还是大哥的意思?」 太子? 猛然听到人提起太子,溶溶的手狠狠一抖,谢元初被她扯得吃痛,垂眸看她一眼,溶溶忙低下头,心里却掀起了惊天波澜。 侯府有三个嫡女,大姑娘谢元萝、二姑娘谢元芳均已出嫁,谢元蕤是幼女,正是待字闺中的年纪。 只是谢元蕤为何跟太子……难道……这几日的工夫,溶溶旁敲侧击向蓁蓁打探消息,已经知道当年太子不知为何与陈家嫡女取消了婚约,至今未娶,更多的事蓁蓁也不知道了,谢元初虽与太子是好友,但在府中极少谈及太子的私事。 看谢元蕤这口气,难不成是想做太子妃?她虽比太子小五六岁,却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论家世,侯府嫡女足以主位东宫,怎么看都是佳偶,也不知谢元初为何反对。 谢元初很不满谢元蕤的闹腾,皱眉道:「我的意思也好,太子的意思也罢,有什么区别?你只需要知道,这事不成便是了。」 谢元蕤哪里肯依,此时她眼眶微红,揪着谢元初的袖口分辨道:「凭什么你说不成就是不成?皇后娘娘都跟娘都暗示了几次了。大哥,你为什么要阻拦我?」 「我是为了你才阻拦你。」谢元初见溶溶半天都没把腰带系好,索性推开了她的手。 溶溶有一点心神恍惚。 上辈子景溶遇到太子的时候,太子即将大婚,没想到这一世成了薛溶溶,太子仍然将要大婚。难不成不管她成为谁,都躲不过避不开他吗? 「你先下去。让蓁蓁把早膳装在食盒里,一会儿我在马车上用。」 「是。」溶溶恭敬退下。 待屋子里只剩下谢氏兄妹,谢元初放低了声音,「你去东宫做别人的后娘,有什么幸福可言?」 谢元蕤眉心拧在一起,许久,才憋出一句:「只要能呆在太子殿下身边,做什么我都愿意。」 「你就……」 第12章 「从前太子殿下有陈家姐姐也就罢了,如今东宫空虚,便是有一位皇孙又如何,只要我进了东宫,以后我会给太子殿下生出嫡皇孙。」 「你说的是姑娘家该说的话吗?我告诉你,皇孙在太子殿下心中比眼珠子还宝贵,你千万不要妄想太子会看重你。」 谢元蕤原本气鼓鼓地,听完谢元初这句话,忽然眼睛一亮,「大哥,那如果我也对皇孙殿下好,你说太子殿下是不是会对我另眼相看?」 「这……」谢元初一时语塞。 「大哥,我真的从小就仰慕太子殿下,我听嫂子说太子殿下要去咱们家的温泉庄子小住,你帮我说说好话行不行?」 「我说好话有什么用?这件事我会跟母亲商议,你莫陷得太深。」 谢元蕤见谢元初的话锋终于松动,顿时大喜过望,跳着扑到谢元初怀中,「我就知道大哥最疼我了。」 「行了,快回房吧,别耽搁我的行程。」 「是是是,大哥你快出发吧,可别让太子殿下比你还先到哦!」谢元蕤甜甜一笑,蹦蹦跳跳地走了出去。 溶溶整理好了食盒,正站在廊下候命时,见谢元蕤一脸欢喜地出来,胸口微微一窒。 谢元蕤这么欢喜,是因为谢元初说了什么要帮助她嫁入东宫的话吗? 「谁在外面?」 「世子。」溶溶听到谢元初在喊,忙走了进去,见他已经理好了衣服,便上前替他戴好玉冠,披上玄色大氅一起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禀告:「四辆马车都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出发。」 「嗯。」谢元初点了下头,偏过目光见溶溶提着食盒,便伸手去拿,「方才你连腰带都没力气弄,是不是身子还不好全?」 溶溶见他居然伸手来帮她拿食盒,急忙用手一挡,小手正好被谢元初抓住,顿时十分窘迫。 「世子,我的病已经大好了,可以提食盒,让世子提实在太不合规矩。」 谢元初轻轻一笑,「没事,出府没人看得见。」 「不可以,」溶溶执拗道,紧紧抓着食盒不让他拿,「这回我在侯夫人和世子夫人跟前都发过毒誓,往后规矩行事,时刻谨记做下人的本分。」 谢元初素日不愿意听的就是王氏那一套「规矩」、「本分」,此时见溶溶低眉顺眼地念念有词,顿时有些烦了,大步朝前面走去。 侯府大门外,四辆高大的马车等候在前,车帷上皆是绣着金线吉祥花样,四角挂着五彩的流苏,看起来富贵吉祥。 蓁蓁早就等候在马车前,见谢元初出来了,忙迎上来。 「你上来伺候。」谢元初说完径自跳上马车。 蓁蓁见他不悦的神情,疑惑地朝溶溶使了个眼色。 溶溶轻轻摇了摇头,把食盒递给蓁蓁,扶着她上了谢元初的马车,自己则上了第二辆马车。 这次出门,谢元初只带了一个常随和两个丫鬟,另外三十个护卫都是骑马随行,溶溶独自乘一辆马车,乐得轻松自在。不过想到蓁蓁和谢元初独处一辆马车中,也不知会不会发生什么。不过谢元初并不是那等用强之人,即便发生了什么也是蓁蓁愿意的,她管不着。 路过京城繁华的大街时,溶溶挑起车帘,好奇地打量着街上的行人。看着酒楼里大快朵颐的食客,看着商铺里进进出出的客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鲜活的表情。 宫里的人都是戴着面具过日子的,不敢大笑,更不敢大哭,人人都是规行矩步、谨言慎行。溶溶看着路边那些生动的脸庞,听着或粗鄙或放肆的言语,更加坚定了自己要赎身的想法,既然有机会重活一世,她想要试试另一种活法,另一种不必隐忍情绪、不必察言观色的日子。 马车很快出了京城,一路沿着官道向南而去,正值隆冬,沿途看着的皆是叶子落光的枯木,但远处的高山上顶着未化的冰雪。皇宫大内的宫殿花园皆是精心打造,但那样精致奢侈的景色跟眼前的怎么也望不到尽头的天空相比,却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出城十里,便到了长亭,前面的马车渐渐缓下来,像是要在这里歇脚。 谢元初既然下了马车,溶溶自然得立即下马车伺候着。 蓁蓁给谢元初奉上了热茶,见溶溶面庞红红的走过来,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怎么这么冰?」 谢元初正在喝茶,闻言抬眼一看,果然见溶溶的脸颊和鼻尖都微红,「你没带手炉?」 溶溶低头,「带了,是我贪看风景,吹了些风。」 「拿去。」谢元初把自己的手炉塞到溶溶手里,见溶溶要推辞,起身往马车走去,「我用不着这玩意。别歇了,赶路吧。」 谢元初用的手炉当然比丫鬟用的好很多,溶溶捧着这手炉,顿时觉得双手暖融融的。 她回到马车,把车帘都拉紧,不再贪看风景。 看着手中精致的小炉子,溶溶觉得谢元初真是个不错的主子,至少太子绝对不会如此体恤身边的丫鬟。想着想着鼻子便是一酸,别说给她递手炉了,连给她温和一点的眼神都没有。那日在侯府中醒过来的时候,溶溶曾经觉得自己命苦,上一世惨死,这一世又是给人为奴为婢,现在比较一下,原主的身边有蓁蓁这样的好姐妹,又有谢元初这样的好主子,实在比她的命要好很多,难怪会那么天真。 歇过这一程之后,后头再没歇过,连着赶了四个时辰的路,才来到侯府位于燕行山脚下的温泉庄子。这温泉庄子本身并不大,但前面依着天然温泉池,后头连着一大片山林猎场,着实是个赏玩的好地方。 这一次溶溶先下了马车,走到前头去迎了谢元初下车。 谢元初见她面色如常,略微点了一下头,走向温泉庄子的管家,问起话来。 溶溶同蓁蓁一起指挥着下人把行装卸下来,将车驾赶到马厩那边去。忙活完这些事,便同谢元初站在府门前带着管家仆从们一起站着。溶溶的双脚自打从马车上落地就一直微微颤抖着,起先忙活着倒不显眼,这会儿安静地站着,才发觉自己抖得厉害。 谢元初站在前头没有察觉,站着溶溶身边的蓁蓁发现了,以为她有什么不舒服,伸手去拉了拉,一脸的担忧。溶溶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内心,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不要紧,即使见面他也不认识自己,自己只要远远看一眼小皇孙便好,偏生一颗心砰砰直跳,像是要从身体里跳出去一般。 「要不要进去休息?」蓁蓁压低声音小声问。 第13章 溶溶很坚决地摇头,然而因为拼命抑制情绪,整个人都变得僵硬起来。 约莫站了一炷香的工夫,官道上才出现了三辆马车,这三辆的马车的规制一看就比侯府的的马车还要大,溶溶的心怦怦直跳,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在一片恍惚之中,溶溶看着那些车驾和仪仗来到温泉庄子前,片刻后,那个神仙一样的男子就从马车中翩然下来。 他身量极高,气质冷峻,平静的目光中仿佛浸染了三分冰雪,令人望之凛然生寒。他通身衣饰简单,玄色衣裳玄色大氅,只有腰间一抹金玉琥珀透犀束带画龙点睛。 溶溶和他相隔并不算远,却恍如隔世。 明明是她拼着命喝药才能赶到这里见他,真正见到他时却又觉得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一时之间,她又恍惚起来,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景溶还是溶溶。她记得自己曾在他睡着时偷偷用手描摹他的轮廓,她记得自己曾经放肆地在肩膀狠狠咬了一口,但这一切又似乎只是一场梦。此刻的他,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 「殿下。」谢元初走上前行了个常礼。 「恭迎太子殿下,恭迎皇孙殿下。」谢元初身后的一干人等全部跪下行大礼,只除了一个人,溶溶。 太子下了马车,转身从马车上抱下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娃。 那孩子约莫三四岁的年纪,身上戴着一件白狐裘,乍看过去像一只毛茸茸的白猫。溶溶愣愣盯着那孩子,想看清他的相貌,然而眼中不断氤氲出水汽,把一切都渲染得模糊。 谢元初行礼行得敷衍,不等太子免礼,径自走上前伸手摸了摸小皇孙的脸蛋,「小元宝,想不想元初叔叔?」 「不想,」小皇孙朝谢元初调皮一笑,笑过后歪着脑袋看向了别处,不让谢元初捏他的脸,目光一晃,就看到了人群中唯一没有行礼的那个人,「父王,那个姑姑为什么没有行礼啊?」 所有人的目光一齐转过来,看着愣愣站在原地的溶溶。 蓁蓁使劲扯了一下溶溶的袖子,溶溶忙不迭地伏地跪下,顺势用袖子拂去眼睛里的泪意。 「殿下,溶溶这丫头身体弱,想是还没好利索。」谢元初见是溶溶失了礼,忙给太子解释了起来。 太子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容色分毫未变,并未关注失礼的丫鬟,反是伸手将怀中孩子的帽子往下拉一下,以遮住他的额头,「天冷,进去说话。」 「好嘞,里面都已经准备好了。元宝,到叔叔这儿来。」谢元初知道在宫外太子足够随性,不会计较太多,不顾小皇孙的反抗,把他扛到肩上骑马马,一路往庄子里面跑去。 等贵人们都进了庄子,蓁蓁才扶着溶溶站起来,关切道:「先前你就抖个不停,是不是又染了风寒?」 溶溶此时尚在惊惧之中,听到蓁蓁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茫然转过头看她。 「又不舒服了?」蓁蓁见她脸色苍白,急忙扶住她。 前世临死前那种切肤之痛地感觉又浮了上来,溶溶先前紧张太过,这会儿。 「世子那边我去伺候吧,你回房歇着,等我忙完了再去看你。」 说罢蓁蓁便招呼管家过来,细细吩咐道:「她身子弱,找个细心些的丫鬟送她回屋照看一下。」 管家立即应下了,安排一个丫送溶溶回房间。蓁蓁和溶溶都是谢元初身边的大丫鬟,来到这庄子似半个主子,底下人自不敢怠慢。温泉庄子里只养着五六个丫鬟,比不得侯府的丫鬟训练有素,相貌上更是差了一截,只能称得上手脚勤快。 庄子很大,此番来的人又很少,因此给蓁蓁溶溶安排的屋子比在侯府时宽敞许多,溶溶进了屋子,连喝了五六杯冷茶,才让波澜起伏的心情稍稍安稳些。 方才在庄子门口,她太过情急,根本没看清太子怀中孩子的相貌,也不知她在御前失了仪,谢元初还会不会让她去近前伺候。 「姑娘,汤婆子灌好了,还有旁的事吗?」管家指派过来的小丫鬟叫做春杏,就是住在庄子附近的人,农闲时来庄子上做活儿。春杏生得瘦瘦小小的,略微面黄肌瘦,不过一双大眼睛看着挺机灵的。 「你且去忙吧,我这里无事。」溶溶接过汤婆子往榻上一塞,朝那春杏摆手,「都是下人,没什么要伺候的。」 春杏站在旁边没有挪动,小声嘀咕道:「管家让我来的,好不容易不用做事,我……」见溶溶抬眼望她,春杏眨了眨狡黠的眼睛,「我在外面候着吧,姑娘有事喊我就是。」说完就往门外跑。 溶溶算是听明白了,这小丫鬟觉得服侍自己算是偷懒的轻活了,不想赶回去当差,心里觉得好笑,见她年纪小不忍心叫她在外面吹风,「那你还是在屋里吧,外面风大。」 听到溶溶这么说,那小丫头站在门口回过头一笑,「我不怕的,平时就是在花园做事,比不得姑娘金贵。」 金贵? 溶溶听着这小丫头的话,心中有些好笑,又有些凄凉,颇有些感慨。在侯府重醒之时,她只觉得自己命苦,上一世不说了,这一世还是为妾为婢的命。可她这样轻贱的命运,在这温泉庄子的小丫鬟里却是吹不得冷风的金贵命。不管怎么说,总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春杏,你今年多大了?」溶溶问。 「十二。」 「家里还有什么人?」 「爹娘都在,我还有三个姐姐,一个弟弟。」春杏倒是大方,溶溶问什么,她就答什么,一点都不含糊,「姑娘,侯府比咱庄子上还富贵吗?」 溶溶见春杏那般好奇,笑着点了头,「侯府比这里大许多,不过,我倒觉得庄子上自在些。」 春杏眨了眨眼睛,显然不信溶溶的话。 「我躺一会儿,春杏若是没有别的事忙,就在外面等我,有事我会叫你。」 「是,姑娘。」春杏拉拢了房门,高高兴兴地做到廊下的凳子上去了。 等春杏出去了,溶溶又重新给自己倒了杯冷茶,枯坐了一会儿才脱了鞋袜,抱着汤婆子坐在榻上。 她现在的心情有一点微妙。 第14章 这一回她不要命似的吃药才争取来到温泉庄子的机会,心里想的是过来见一下那个四岁的小皇孙,可即便她不肯承认,其实心里还是盼着见太子的。夜深人静时,她常常忍不住想,他会想起景溶吗?他想起景溶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心情?然而今日真正见了他,她又死心了。 方才在庄子门口,她闹了那么大的动静,还是小皇孙说话的时候,太子才往这边看了一眼。那种居高临下的漠然疏离,跟从前的他真是没有半分区别。别说她现在改头换面,就算是景溶重新站在太子跟前,他也不会多看几眼。 溶溶一边想着,一边迷迷糊糊地睡着,直到一阵敲门声把她吵醒。 「姑娘。」在外喊门的是春杏。 溶溶回过神,飞快起身理好仪容,发现自己的眼角是润的,忙拿帕子轻轻一拭,上前开门。 门外除了春杏,还站着庄子的管家。 见溶溶出来了,管家上前赔笑说:「世子爷吩咐姑娘去膳堂为贵人侍膳。」 「侍膳?」溶溶有些疑惑,方才她失了大礼,谢元初应当不会再喊她出去才对。不过旋即振奋了一点,这一次过去侍膳,她一定要好好瞧一瞧小皇孙。 管家一脸愧疚,「庄子上的丫鬟手脚粗笨……」 话没说完,溶溶就明白了,庄子上的丫鬟多是春杏这样买回来的农女,并未受过良好的训练,以往侯府来人都是大队人马,轮不到她们近身伺候,偏这回太子和谢元初都是轻车从简,因此人手不足。 方才躲在屋里掉了一抹泪,溶溶的情绪早已平复了,宫里出来的人,哪一个不是喜怒不形于色。回想她在府门前那番作为,若在宫里只怕腿已经叫人打折了。 丢人一次可以,丢人两次可不行。因是要去御前伺候,溶溶又回屋换了身衣裳,稍微打理了一下妆发,便请管家领路过去。 天儿太冷,谢元初特意在温泉池旁边的亭中设宴。温泉池边热气袅袅,无需用炭炉便已经暖意融融。为了隔绝水汽,别出心裁地在亭子临近池子的三面都摆上了矮脚纱屏。 溶溶赶到的时候,菜式都已经上齐了,然而令她失望的时候,亭中只坐了太子和谢元初。蓁蓁正在为太子布菜,谢元初身边则是庄子上一位年长的丫鬟在布菜,但见她脸庞紧绷,显然是十分紧张,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才已经出了错。太子与谢元初正在交谈,溶溶默默上前,轻轻拍了拍那个丫鬟的肩膀,那丫鬟见是溶溶来了,脸上的表情如蒙大赦,喜不自禁地将筷子递给溶溶,躬身退下。 谢元初见溶溶来了,眉眼间的笑意也浓了些,他也是讲究的人,除了蓁溶二姝,寻常不让旁人近身的。 「偌大的侯府,居然还缺人。」太子漫不经心的举起杯子,朝谢元初晃了晃便饮了下去。 谢元初端起酒杯,亦是笑,「我哪会想到你不带人,反倒用起我的人来了?」 「用你的人怎么了?舍不得?」 谢元初稍有一滞,吃不准太子的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的想到太子是在向他索要蓁蓁和溶溶,可这个念头一出他立即便摇了头,绝对不会。不过如果太子说的是真的,那么皇后娘娘交办的差事倒是了了。 这一瞬间的迟疑过后,谢元初脸上戏谑不减:「你要,自然给,想要谁……」 谢元初话还没说完,蓁蓁手上夹菜的筷子就落到了地上,谢元初的目光立即落到蓁蓁身上。太子倒是面不改色,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一派风轻云淡的模样。 溶溶不动声色提着酒壶往太子身边靠拢一点,替他把空杯子斟了大半的酒。 蓁蓁跪在地上,伸手捡起筷子,不敢抬头。 太子自是不会因为这种事发话,谢元初无奈地说,「下去吧。」 蓁蓁朝太子和谢元初各拜了一拜,垂头退出亭子。 亭中便只剩下太子、溶溶和谢元初三个人。溶溶站在旁,见谢元初冲她略微点头,便知谢元初让她专心为太子侍膳,不必管他了。 「你当真有闲情,身边的丫鬟都被你宠得没有规矩,侯夫人就不管管你?」听着太子与谢元初的玩笑之言,溶溶忽然觉得有些恍惚,因为他与谢元初自小有兄弟的情分,所以才会在谢元初跟前露出这般闲适态度。她从前虽在太子身边呆过,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他,他一向是疏离的、淡漠的,甚至可以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谢元初今日觉得有些丢脸,身边两个大丫鬟接连在太子跟前失礼,可一想,溶溶身子弱,蓁蓁一定是因为自己方才的戏言害怕自己把她送出去,琢磨着琢磨着又怜惜起来。 太子不是外人,调侃两句也就罢了。谢元初在太子跟前与他素日的做派差不多,听太子这么说,并不以为恼,「侯府哪里比得了东宫,人少不用严刑,掉了筷子算什么,便是砸了盘菜也算不得什么。」 砸了盘菜? 溶溶眸光一动,忽然想起她前世初见太子时,也是为他侍膳,畏惧他的眼神乱了步伐,撞倒了传膳的太监。她记得那瓷盘摔在金砖地面上,清脆响亮,满宫室的宫人跪了一地,太子悠悠看了一眼地上了狼藉,脸上的表似乎缓和了许多,说了句「过来」。 正是因为这句「过来」,她在他的身边一呆就是十个月,直到死。 现在想想,若是他当初没有说这句「过来」,她兴许会同其他三位司寝宫女一样,被完璧送回宫中,虽然会被打发去浣衣局,却能保住性命。 溶溶目光一动,忽然发现今日摆在太子几案前的,居然前世她撞翻的那一盘八宝豆腐酿,天下怎有这般的巧合?溶溶念想间已经将手伸向那道八宝豆腐酿,然而鬼使神差的手腕一绕去夹了旁边的干烧鹿筋。对溶溶而言,避开那道八宝豆腐酿,就是远离前世的噩梦。 「……今儿不带元宝下池子玩玩吗?」谢元初问。 「出宫前御医特意嘱咐了,说这里的温泉对他来说烈性了些,一会儿让福全差人打两桶回屋加些井水再给他泡。」 「你倒是细心。」谢元初道,他放下筷子,起身道,「走,更衣,我让人备了茶点,咱们去池子里边泡边吃。」 「也好。」太子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 溶溶收起筷子退到旁边,默然垂首。 亭外有太子殿下的亲随,应当是不必她服侍更衣的。太子在寺中居住多年,身边向来是不留丫鬟近身伺候的。 如今跟随在太子身边的,仍然是当年景溶在东宫时就跟随太子的福全。 福全今年三十多岁了,他原是坤宁宫里的小太监,当年太子出宫去大相国寺时,皇后娘娘点了福全同行,十几年来一直在太子身边伺候着,如今是东宫的掌事大太监。 第15章 见太子预备去泡汤,福全朝亭中的太子望去,准备上前伺候。 偏太子目光未动,依旧坐在亭中,漫不经心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亭中除了谢元初,便只有溶溶,他这句话自然是问溶溶的。 溶溶不知自己哪里得了他的留意,但他既已问起,溶溶只得上前跪下,「奴婢薛溶溶。」 太子的目光明显闪了一下,只是谢元初坐在侧边,溶溶跪在地上,福全等人站在亭外,都没有留意到他的怔忪。 「更衣吧。」太子抛下这简短的三个字,当先起身往亭外走去。溶溶一时怔松,望向谢元初,谢元初眸光晦暗不明,见溶溶望过来,只朝她点了一下头。 溶溶只得跟在太子身后,往更衣的地方走去,走下凉亭台阶时,溶溶和福全的目光碰了正着。 福全的脸庞比起四年前老成了许多,眼角的细纹也添了不少。他看向溶溶的目光有探究,更有几分玩味,不过他的性子还是如当年一样和善,溶溶路过他身边时,听到福全小声叮嘱说:「手脚轻些,别闹出动静就好。」 太子素来喜静,只要不闹出动静,他不会动气。 溶溶感激地朝福全一笑,随太子走进温泉池旁边的大屏风。 这里并未搭建专门更衣的屋子,只是用一道巨大的屏风隔出了一个更衣的位置。毕竟,这里密布着十余个温泉池,修建任何屋子都会太过闷热,反倒是摆屏风更为合适。 谢元初望了一眼屏风后显露的身影,走下亭子的台阶,小声问福全:「这是唱的哪一出?」 「世子爷,我跟你一样,是棒子面煮葫芦,糊里糊涂啊。」福全望着那道屏风出神,听到谢元初的声音,才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你说他是动了凡心吗?」谢元初说出来自己也不太相信,只疑惑地看向福全。 福全不动声色,「谁知道呢,不过老奴觉得,就是真神也有下凡的时候。」 谢元初方才随口一问,没想到福全居然这么说。当真动凡心了?他一时难以置信。 溶溶和蓁蓁都是他在侯府中精挑细选的美貌婢女,尤其溶溶,清丽脱俗,似仙而非仙,近妖又非妖,甚是貌美,是谢元初这般见过世面的男子都觉得动人的女子。可是……那是太子啊,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他可能为溶溶动心吗? 福全脸上看起来毫无波澜,心里的震动不比谢元初小,人人都说他是太子的心腹,可太子现在心里想什么,他也是吃不准的。太子不近女色人人皆知,东宫里留下来的都是平日伺候皇孙的,太子的日常一应事务都是福全打理,今日他却破天荒地让谢元初的婢女伺候更衣。当然,福全心中隐隐也有个猜测,只是他觉得太虚妄了,实在没有讲出来的必要。 溶溶默默随太子走到屏风后,太子顿住脚步,背对着她摊开了手。溶溶垂眸,默默上前为他更衣。 其实太子并不是从来都不让女人近身伺候的,景溶在东宫的时候,每天早上都是她服侍太子更衣。因此,不需要福全叮嘱,溶溶也能做好这件事。他所有的衣饰都是尚衣局量身剪裁,只不知为何他总喜欢把腰带扎得紧些,因此解腰带时需万分小心,尤其需要控制力道,既不可用力太大冲撞贵人,亦不可不使劲。这中间的拿捏分寸,不是做惯了的人是无法把握的。 因此方才福全只说叫她手脚轻些就好。 溶溶心无旁骛,上前替他取下玉冠,一头乌发散散垂了下来,带着一点点微曲的弯度。溶溶拿着梳子梳理了几下,将他的头发用一根簪子别好。 然后便是更衣。 溶溶绕到他的身前,屈身去解他的金玉琥珀透犀束带,果然,这腰带如从前一般扎得紧,将他的腰身拉得极窄,溶溶本可以直接取下来,想了想,使了傻力气去解,费了一下劲儿才把束带解开。 外袍落下,接着是亵衣亵裤,一个宛如玉雕般的人昂然站在了溶溶眼前。溶溶深敛眼眸,默然替他搭上浴衣。偏生她那般小心,还是不小心蹭到了巨龙,她对这玩意其实很熟,然而每一次相见都让她心有戚戚。溶溶将头埋得更低,默然退到一旁。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太子看她的目光微微发冷。 等太子穿着浴衣出来时,谢元初已经更衣完毕候在屏风外了。 「走,带你瞧个新鲜的玩意儿。」谢元初的目光飞快地从溶溶身上移开,一脸神秘地朝太子挥了挥手,太子脸上的冰块稍溶,露出一个散漫的神情,跟随谢元初往边上的一个温泉池走去。 那温泉池与这边的池群隔开一阵,单独在一小块山石之后,还没走近便能闻着阵阵葡萄的果香和淡淡的酒味。 走近了一看,只见池子呈深紫色,好似一个巨大的葡萄酒杯。 「前儿府里得了两桶大食过来的葡萄酒,喏,全在这里了。」 太子斜睨了谢元初一眼,淡淡点评了四个字:「暴殄天物。」 谢元初不以为忤,反是笑,溶溶也听出来听到太子说得厉害,却毫无责怪之意。 只听谢元初犹自辩解,「何为暴殄天物?好东西只要是落到了值得欣赏的人手中,便不是暴殄天物。世人只知葡萄酒珍贵,却不知其甘而不捐,冷而不寒之精妙,这两桶葡萄酒进了我的池子,不比进那些酒囊饭袋的肚子强?」 「将来若是有人参我酒池肉林,你可得站出来把你这番话再说一遍。」 「肉林?说的是我吗?」谢元初揶揄道。 「滚!」太子被谢元初说得笑了,解开浴衣。溶溶上前接过他褪下的袍子,低头伸手扶他缓步进了池子。这一低头,又瞥见了某处。此时那里并无甚反应,只是寻常模样,光是如此便足够伟岸。溶溶想起被他折腾那些夜晚,双颊立时便红透了。谢元初瞧出她的羞涩,将浴衣放在溶溶手上,含笑转过身避开她的目光,与太子在温泉中相对而坐。 溶溶将他们俩的浴衣都挂在了旁边的屏风上,又将福全送过来的茶点捧到池边,为太子和世子倒上香茶,然后跪坐在旁边。 太子和谢元初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没有谈什么公事,只谈些风花雪月,谢元初虽是武将,却最善此道,两人说得颇为投机。溶溶只在旁边默默伺候着茶水和点心,倒也无碍。 谢元初眼见气氛越来越放松,悠悠转了话锋,「此番回京我听母亲说起一事。」 「何事?」 「皇后娘娘近来频频召见各府贵女,想是……」谢元初斟酌了一下,仍然找不到一个好的词语,只能生硬的说,「想是殿下好事将近了。」 「好事?」太子的脸氤氲的葡萄酒池的水汽中,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他的口气听起来并不像是听见了好事,「诸位皇弟都已经大婚,自然也轮到我了。」 第16章 谢元初自知碰到了太子的逆鳞,只是心中记挂妹妹元蕤的事,只得故作不知:「殿下心中可有人选?」 「元初心中可有人选?」太子反问,语气颇为玩味。 溶溶在旁,立时听出了太子的意思,他自然知道谢家有女待字闺中,显然他不喜欢谢元初的试探。 「臣不敢妄议。」谢元初知道太子动了气,垂首称臣。 「若你是臣,自然不得妄议,若你是元初,你我之间无事不可议。」 谢元初一时语塞,又有些动容。 太子当年离宫入寺,皇上在贵族子弟中选了六个年纪相仿的子弟作为伴读与太子一同赴大相国寺。大相国寺是本朝的国寺,地位尊崇,在江湖中更是赫赫有名的名门正派,太子入寺,除了念书,另一部分时间就是随寺中武僧习武。大相国寺练的是外家功夫,最是刚猛无敌,也最是无聊无趣,光是基本功就要练三五年,这三五年内只能扎马蹲儿、挑水、举石头,等到什么时候能徒手劈柴了,什么时候就可以正式练功了。 宫里来的人一听说是这么个粗糙的练法,顿时就摆了摆手。 什么挑水劈柴的,那不就是农活儿吗?虽说皇子自请入寺是来吃苦的,可哪有真做农活儿的道理。要练武宫里不缺师父,想学什么就派什么人来,什么路子都有。时下的贵裔公子热衷习武,但大家都是练剑居多再则就是耍枪,习武为的是强身健体多个乐。皇子习武更是如此,难不成练一身外家硬功去跟人群殴? 彼时太子尚且年幼,并未立即做出决定,只请教习的武僧跟自己从宫里带出来的侍卫比了一场,看着侍卫的拳头打在武僧身上宛若打在棉花上一般,太子决定,挑水劈柴。太子要练,陪读自然也要练。可这农活哪是一般人能做下来的,太子不是一般人,打定主意就不会更改,其余人纷纷败退,恳求家里想招把人接回去。皇帝皇后都是宽厚之人,别人要接,自然也由着去了,落到最后,只有一个谢元初还在大相国寺里陪着。谢元初是静宁侯府的嫡长子,侯府听回京的公子们说天天在寺里挑水劈柴做农夫,心里也着急啊想赶紧把谢元初弄出来,皇上儿子多,不差这一个,侯府只有谢元初一个独苗苗。奈何谢元初决定留在大相国寺练下去。他这一坚持,换来了皇帝皇后的对静宁侯府的另眼相看,也换来了与太子的这一份兄弟之情。 侯爷和侯夫人知道儿子跟太子不同寻常的交情,既高兴又警惕,他们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告诫儿子要把握分寸,谢元初何等聪慧,自然明白父母的良苦用心,一直小心翼翼把握着君臣和兄弟之间的分寸,既保持亲厚,又不能僭越。谢元初一直都做的很好,但今天谢元初不得不为了妹妹逾越雷池了…… 「大婚之事母后同我说过,一切都由父皇母后做主,我未曾操心。」 谢元初听着太子这话,猛然间明白了太子的心意,忽然有一点难过,他抬起头看向太子,「殿下心中还是放不下吗?」 放不下?太子心中有放不下的人?溶溶怔怔,想仔细听明白他放不下的是谁时,太子却迟迟没有作声。 谢元初也未再问,一时之间,只听得见池中的潺潺水声,滴滴答答搅乱人心。 「庄子上今日猎了鹿?」过了一会儿,太子开口问,只听得语气缓缓,既无怒也无喜。 谢元初知道他不想谈婚事,颔首道:「运气不错,早上猎户一进山就看到夹子上挂了只梅花鹿。晚膳拿老母鸡汤烧了鹿筋,瞧着元宝用了不少。鹿肉正烤着呢,我去看看好了没有。」 「这些事交给下人们做吧,今日你我舟车劳顿,早些歇息,明日再叙。」太子下了逐客令。 「也好,那我直接遣人把鹿肉送去你那里。」谢元初从池子里走出来,周身还带着葡萄酒味,溶溶不知自己是去是留,忙望向谢元初,谢元初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太子,自拿了帕子去一旁净身更衣了。 溶溶没想到,温泉池边居然只剩下她和太子了。 没了谢元初说话,温泉池静极了。太子背对着溶溶坐在池中,溶溶只看得见他的后脑勺和肩膀,呼吸突然慢了几拍。 隔了一会儿,才听他沉沉道:「会捏肩吗?」 溶溶当然想说不会,可世子屋里的近身婢女哪有不会捏肩的,溶溶只好说:「奴婢笨拙,捏得不好。素日府中,是蓁蓁为世子捏肩的。」 「试试。」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却没给人任何拒绝的机会。 溶溶看不见太子的目光,但从这简短的两个字,显然她的笨拙之言,太子一个字也不相信。她只好朝前跪坐一些,伸手替太子揉捏肩膀。 太子练的最阳刚的外家功夫,看着肌肤白皙,浑身筋骨宛若铜墙铁壁一般,寻常人根本捏不动。只有根据他肩膀上筋脉纹络,缓缓梳理按压,这些地方不是做惯了的人,根本没法做好。 溶溶的手指一碰触到他的肩膀,指尖便有酥酥麻麻的感觉递过来,从前许多或面红耳赤或心惊胆战的回忆齐齐复苏过来,手掌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察觉到了她的颤抖,微微侧了侧脸,看向她放在他肩膀上的手。他的鼻梁高挺,只是侧了一点点脸,便显出了线条,无疑,他的相貌是偏冷峻的,即使他并未发怒,亦会不怒自威。 溶溶旋即一凛,冷静几分。 她其实有些疑惑,太子既要找人捏肩,为什么不叫候在外面的福全,反而要喊她一个从未谋面的丫鬟,如今的她固然美貌动人,但他绝不至于因为这点美色就动什么心思。 想到从前景溶是做惯了更衣捏肩这些事的,溶溶心里猛然冒出一个想法,难道太子看出了什么,笃定自己可以做好? 有可能吗?太子在溶溶心里是一股神仙一样的人物,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可是……如今她已经面目全非,不过伺候了一会儿茶水,就是刚才替他更衣的时候,她故意弄错了几回,才顺顺当当的把腰带解开,连话都没说几句,便是神仙也认不出来罢? 溶溶留了个心眼,干脆在他肩膀上乱揉乱捏了一通,故意不去按压该按压的地方,使笨力去捏,一点没把他掐疼,倒把自己折腾得手指酸麻。捏了没多一会儿便听太子说:「叫福全进来。」 「是。」溶溶心里松了口气,退到温泉池外面去寻福全。 福全正在外面使人检查送过来的烤鹿肉。鹿是庄子上今天新猎新宰的,鹿筋做了正菜,鹿肉则拿来烤炙当做夜宵。 溶溶快步出来,道:「福全公公,太子殿下请您进去。」 福全听到声音,转过身,眯着眼睛看了溶溶一眼,「怎么了?」 「奴婢笨拙,不会揉肩。」溶溶低声解释道,「殿下让奴婢请福全公公进去伺候。」 福全眼中的精光略微在溶溶身上停留了片刻,和气的说,「下去吧,今儿辛苦了。」说完,福全就带着人端着烤好的鹿肉进去了。 溶溶一直垂首站着,心里却是大松一口气,披上自己的斗篷,便往回走,心里头微微泛苦。 夜里风凉,她刚才在温泉池里忙活着微微冒出一身细汗,这会儿出来吹一阵风就浑身一丝热气都没有了。她将棉斗篷往上扯一些,缩着脖子往前走。正走着,前头忽然骨碌碌滚来一个雪团子。 「当心!」溶溶赶忙伸手接住,只觉得怀中窝了好大一个绒球,抱着就让人觉得很温暖。片刻后,绒球从她怀里抬起了头,露出一张吹弹可破的小脸。 「我记得你,你是在庄子门口没有跪拜父王的姑姑。」 第17章 居然是小皇孙。 他身上裹着一件白狐裘,一片纯白没有一丝杂色,乍看上去正跟一个雪球似的。 溶溶没想到她还没刻意去找,小皇孙就碰上了,心头一喜,急忙松开手,朝他行了一礼,「给皇孙殿下请安。」 「免礼,」小皇孙年纪尚小,但已然有了上位者的气势,只听得他奶声奶气的说,「父王说,在宫外不必拘礼,你起来吧。」 溶溶依言直起身子,见左右并无人跟在他旁边伺候,忙蹲下身问道:「殿下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是不是在庄子里迷路了?」 「唔,」皇孙摇了摇头,他的声音带着小孩子的稚气,说话却不是懵懂小孩模样,「我没有迷路,我随便走走。」 太子生得龙姿凤章,小皇孙自然也是人中龙凤,哪里都好看。早先在庄子门前溶溶看得不够分明,此刻离得这样近,才将他的五官看了个清楚明白。 今日在门口看到小皇孙时,看他四五岁的年纪,溶溶心里是存了几分痴心念想的。 她是太子身边的第一个女人,倘若她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了,应当与小皇孙年纪相仿,她想见见小皇孙,她觉得如果真是她的孩子,应该是可以认得出来的。 只是眼前的小皇孙……太子的眉眼生得最好,小皇孙也随了他的眉眼,不过鼻子和嘴巴却不像太子。那些不属于太子的印记,应该来自于他的母亲。溶溶盯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孩子,只觉得她的心被击打得粉碎。小皇孙的脸有五分像太子,剩下的五分却没有一个地方长得像景溶。太子的鼻梁高,他的鼻梁也高高挺起,但父子俩的鼻子完全不同,太子的鼻子是直挺挺的高鼻梁,小皇孙的鼻子却是山根处带了一个隆起的弧度,像……像是胡人的鼻子。 这个念头一起来,溶溶愈发觉得小皇孙的脸上有胡人的影子,不止鼻子,还有长长的睫毛,简直有普通人的两倍那么长。她在宫里见过前来朝拜的胡人,睫毛就是这么长。 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轰然倒塌了。 她真傻,真以为自己那个时候是太子唯一的女人,太子并不是真的不近女色,想来景溶有身孕之后他就去找了别的女人,应当还是个貌美妖艳的胡姬。他能让自己怀孕,自然也能让别的女子怀孕。她不是他的什么人,既没有得到他的名分,连他的空口许诺也没有,凭什么认为那会儿他只有自己一个女人呢? 所以在温泉池中,谢元初所说的那个叫太子放不下的人,就是小皇孙的母亲吗?真是嫉妒她呀,既有小皇孙这么漂亮可爱的儿子,还有太子殿下那样的念念不忘。 「姑姑,你怎么哭了?」小皇孙见溶溶呆呆看着自己流眼泪,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替她抹泪。 小皇孙身上穿着狐裘,戴着貂皮帽子,小手也是暖呼呼的。 溶溶回过神,看着他居然为自己抹泪,忙拿出帕子替他擦手,「多谢殿下关心,我没事,我就是……就是……要不要我送殿下回住的地方。」 「我睡不着,出来找父王。」小皇孙摇了摇头,歪着脑袋说,「姑姑,父王说,伤心的时候不要忍着,要不然心会痛的。」 太子这么说过吗?他看起来那么冷漠疏离,竟然也说得出这样温柔的言语。 对着小皇孙这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溶溶心中那些情绪倒是压下来不少,柔声道,「太子殿下在温泉池,福全公公正在伺候他,你往那边走过去,不一会儿就能看到守在门口的小公公,他们会带你找到太子殿下的。」 望望皇孙身后,一个跟随的人都没有,溶溶又叮嘱道:「殿下往后可不要一个人到处跑,不管去哪儿,必得带跟随的人。」 上辈子她会一尸两命,就是因为落了单。一转念又想,自己怎么能跟小皇孙比呢,小皇孙是太子心尖尖上的宝贝,而她只是一个偶然有身孕的玩物罢了。 元宝眨了眨眼睛,没有回答溶溶的话,反而仰起脸对溶溶说,「姑姑没事就好,要不然姑姑因为救我受伤,我会难过的……」 太子把这孩子教得真好。 「殿下放心,我没事。」 皇孙点了点头,漂亮的大眼睛望着溶溶,「姑姑,你叫什么名字?」他当真生得很好看,是溶溶见过的最好看的孩子。 溶溶被他那样盯着,心里的坚冰一点点在融化。 「回殿下的话,奴婢叫溶溶。」 「溶溶……姑姑……」皇孙拖长了声音念着溶溶的名字,似乎若有所思,看着溶溶,没有把话说完,狡黠一笑,点了点头,「我去找父王了。」 说完,就蹦蹦跳跳地往前去了。 他只顾着向前跑,没看清地面的薄冰,脚一滑就往后仰去。庄子里的道路本来是白天全部清理打扫过的,也是夜里太凉,又新结上了冰。 溶溶眼睛一跳,想都没想就往前一扑,伸手接住了小皇孙的肩膀,他的后脑勺正好撞到溶溶的鼻子,顿时疼得「啊」了一声。 皇孙带着厚厚的貂毛帽子,他自己倒不是很疼,只是那帽子后面镶了块玉,正好硌在了溶溶的鼻子上。 「溶溶姑姑,你的鼻子流血了。」元宝从溶溶怀里站起来,回过头就吓了一跳。 溶溶只觉得鼻子那里热乎乎的,听元宝这么一说,伸手一摸,果然是出了血,她赶紧拿出帕子捂紧了鼻子,仍不忘关切道:「殿下,你没事吧?」 皇孙有些担忧地看着溶溶,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想去摸摸溶溶的鼻子,可又怕自己贸然摸过之后血流的更多,只好摇了摇头,「我没事,可是姑姑你……是不是很疼啊?」 「不疼的,」皇孙是孩子,更何况还是主子,溶溶当然只能硬着头皮说不疼,替迷路的元宝指了路,「殿下不用管我,太子殿下就在那边温泉池里。」 元宝执拗的说:「先不找父王了,我召太医帮你瞧瞧。」 「只是鼻子出了点血,不必叫太医的,一会儿就好了,殿下不必担忧。」 「那你先去止血吧……」见溶溶那么坚持,皇孙只好妥协。他的眼睛很大,眼角微微下垂,明明是溶溶受了点伤,反是他可怜巴巴地瞧着怪让人心疼。 「多谢殿下。」溶溶起身,朝皇孙福了一福,欲反身离开。 「元宝。」远远地传来太子的声音,溶溶吃了一惊,忙松开了扶着皇孙的手,跪在旁边。 皇孙见太子出来了,小脸上顿时绽开了一朵花,蹦蹦跳跳地朝太子跑去:「父王。」 第18章 溶溶跪得离太子老远,仍能清楚地看到太子脸上那些万古不化的冰川在一瞬间消融,露出一个笑容。溶溶看着那笑,便觉得雨过天青、云破日出也不过如此。 原来太子不止会笑,还笑得那么好看。 「怎么摔了?」太子一把将元宝抱起来,整个人的线条都柔软下来,瞧着他的鞋子沾了些水,伸手脱掉元宝的绒鞋,扔给身后的福全。福全接过鞋子,把手伸进去一摸,忙道:「里头没湿。」这才把鞋子给元宝重新穿上。 元宝见太子问起,扬起圆圆的下巴说:「没有摔倒,溶溶姑姑接住我了。可我把她的鼻子撞出血了。」 太子的目光移向远处,望见溶溶捂着鼻子跪在路边,眸光幽深,轻轻吐出一个字:「赏。」 「记下了。」福全道。 太子重新转回元宝这边,柔声问:「怎么自己跑来了?是不是怕父王忘了你就寝的时间?」 元宝抿唇只是笑,显然默认了太子的说法。 太子伸手点了一下元宝的鼻尖,「父王忘不了。」 庄子里的人早备了软轿候着,太子抱着小皇孙上了轿,软轿路过溶溶身边时,小皇孙挑起轿帘,朝跪在地上的溶溶挥了挥手。 太子的目光随小皇孙飘出轿外,看到雪地里跪着的那个人,低声问:「你喜欢她?」 「嗯」,小皇孙用力点了点头,「溶溶姑姑救了我,而且她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你还记了她的名字?」太子微微侧目。 「我喜欢她的名字,溶溶,父王,是不是很好听?」元宝的声音天真稚嫩,在冬夜里格外空灵。 太子沉默了,只将小元宝抱得更紧一些。 溶溶跪在雪地里,待太子和皇孙的御驾过去了,才从站了起来,拍拍腿上沾着的雪,膝盖又开始酸痛,溶溶赶紧揉了揉。庄子里下人少,不像在侯府随时都有人扫雪,方才小皇孙滑倒那个地方就是松枝上的冰掉下来被人踩实了。溶溶身上虽然穿着厚厚的夹袄和斗篷,跪了这么一下仍是觉得冷。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屋子的,满脑子都在回味方才的情景,越想越觉得沮丧。 回到自己跟蓁蓁居住的屋子里,见屋里黑漆漆的,溶溶这才想起蓁蓁定是一个人在谢元初跟前伺候着,蓁蓁说过要替她值夜,可此刻溶溶实在不想一个人呆着,便往谢元初歇息的院子走去。 守在门口的小厮见是溶溶,乐呵呵地开了院门放她进去。 溶溶进了院子,见谢元初的屋子关着门,但蓁蓁并未坐在廊下,屋里亮着不明不亮的光。溶溶有些疑惑,往日谢元初看书,总是要把屋里点得灯火通明。 她心下一疑,脚下走得快了些,临到门前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了一声闷闷的叫唤声。 是蓁蓁的声音。 溶溶心中一惊,联想起今日发生的事,太子与谢元初玩笑间似有将蓁蓁当做礼物送来送去之意,蓁蓁一心只想做谢元初的姨娘,先前在太子跟前就失手丢了筷子,回来见着谢元初定会诉说委屈。两人该不会…… 念着不会,心里却更肯定了几分。 今晚谢元初吃了鹿筋鹿肉,这可都是助兴的好东西,想必这会儿谢元初早就被勾得周身冒火了。 屋子里传出来的声音更加勾人了,曲曲绕绕的,像是哭,又像是笑。 溶溶站在门口,进退两难。 她理应默默离开不去打扰谢元初和蓁蓁,毕竟他们俩称得上是郎情妾意,两厢情愿。 但是……溶溶想到蓁蓁对她的好,她不得不为蓁蓁思量起来。蓁蓁想做的是谢元初的姨娘,若是在这里不明不白的被谢元初收用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拿到名分。静宁侯夫人非常注重规矩,谢元初结婚前的通房都是侯夫人亲自挑选然后打发出去的,若是贸然这般生米煮成熟饭行事,必然会惹来侯夫人不满。倘若蓁蓁委身于世子,却没有得到姨娘的身份,再想找个好人家就难了。 几番计较之后,溶溶故意在门前露出些动静,大声问小厮蓁蓁在哪里,怎么世子门外没有人当值。 小厮在院门口不敢进来,只回话说是蓁蓁姑娘在值守,若是不在,应该是在忙。 溶溶正欲再说些什么,身后的房门打开,溶溶回过头,看到蓁蓁满面潮红的站在门口,头发也有些紊乱。 「蓁蓁,今晚该我当值。」溶溶假意看不出蓁蓁的异样,笑着上前说。 「不是说好了你先歇几日么?」蓁蓁道,「再说了,今日我在御前失仪,多亏有你,你身子还虚着,今晚还是我当值吧。」 溶溶正欲说些什么,屋子里传来谢元初的声音:「溶溶身子弱,再多歇一日,不必当值了。」 主子发了话,溶溶自然不能再有异议,不过她来找谢元初,本就有其他的事要说:「世子,我可以进屋禀告吗?」 「进来吧。」 溶溶进了屋子,蓁蓁并未进来,帮忙把门拉上方便他们说话。溶溶走到谢元初书桌前福了一福,见谢元初的头发果然有些乱,显然是手忙脚乱时自己理了一下,更加确定方才屋子里发生了什么。 「殿下回去了?」谢元初被溶溶看得有些不自在。 溶溶和蓁蓁都是他亲自挑选留在身边的丫鬟,身段相貌皆是出众,气质各有千秋,蓁蓁妩媚可人,溶溶清秀脱俗。他一向是一碗水端平的,但私心里更偏爱蓁蓁一点。在他心里,蓁蓁活泼直爽,什么心事从不藏着掖着,满是少女的率直可爱。溶溶虽美,但总是太过主动,失了羞涩之美。 现在看溶溶这么大喇喇的看着自己,目光既无柔情也无羞涩。谢元初猜测,今日使着溶溶去侍奉太子,又同玩笑说要将她们送给太子,溶溶虽未如蓁蓁一般失态,心里定然是难受了。 「奴婢手拙,太子殿下召福全公公进去伺候了。出来时见到皇孙殿下来了……」 谢元初一听手拙,又是一阵无奈,打断了溶溶的话,「殿下把你撵出来了?」 第19章 「嗯。」溶溶垂眸应道。想不去太子跟前晃悠,还得谢元初点头。 「怎么回事?」谢元初莫名烦躁。 今儿接二连三的在太子跟前失仪,谢元初觉得自己的面子都快绷不住了。 溶溶没想到谢元初会追问具体情形,只好照实说:「殿下让我捏肩,没有捏好。」 谢元初眸光一动,脸上的表情一下沉静下来,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光注视着溶溶。 溶溶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只得硬着头皮把来时就想好的话说出来:「世子,我实在不堪天家威严,屡屡出错惹贵人厌烦,还请世子宽宥,别再遣溶溶去侍奉贵人了。」 谢元初沉吟片刻,微微颔首,像是应下了,说得却不甚明了,只道「下去歇着吧。」 溶溶只得默然告退,出门见蓁蓁坐在廊下痴痴望着远处的山影。 「蓁蓁,我回屋了。」 听溶溶喊,蓁蓁转过头朝她点了点头,溶溶见谢元初未喊蓁蓁进去,俯身在她耳边轻语:「吃不到的才是最香的。」 蓁蓁闻言一愣,怔怔看着溶溶,脸上迅速泛起红晕,「我……我……」 见她结结巴巴地想说话,溶溶伸手捂住她的嘴,摇了摇头,这才往院子外走去。 蓁蓁木然坐在凳子上,连书房里的谢元初在喊她都没听见。 「蓁蓁,蓁蓁,外面没人吗?」谢元初走出书房,见蓁蓁愣在那里,心道是今晚的事情吓着她了,因此怜惜不忍责备。不过他此刻关心的,不止这点男女之事。 他迈步朝院门口走去,喊了守门的小厮。 「去给殿下身边的福全公公带个话,请他空了来我书房一叙。」 「是。」 小厮领了命便跑开了,谢元初回过头,见蓁蓁局促站在自己身后,低头认错:「世子,方才有些走神。」 「蓁蓁,先前……」 「世子,先前没什么事,」蓁蓁吃不准溶溶是不是因为吃醋才对她说那些话,但她相信自己跟溶溶之间的姐妹情,更何况溶溶说得有理,吃不到的东西才是最香的,「世子,厨房那边给你炖着安神汤水,我过去瞧瞧。」 「去吧。」谢元初摆手让她下去,心中微叹。 他并非色中恶鬼,待蓁蓁和溶溶也是出自真心喜爱,只是今日哄着哄着便有些克制不住,实在太过唐突,既然蓁蓁愿意当做无事发生,那便无事发生罢。 谢元初回到书房,写了几封书信,蓁蓁中途进来伺候了汤水便去廊下守着了。 临近子时的时候,谢元初听到蓁蓁在外敲门:「世子,福全公公来了。」 「快请进来。」谢元初道。 蓁蓁推开门,福全径自走了进来,将厚厚的披风解下,「世子深夜喊我,可是有要事。」 「你说呢!」谢元初示意蓁蓁把门关上,书房里只有谢元初和福全两人。 「前日娘娘召我进宫的事,殿下知道吧?」 福全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娘娘找我说的是什么事?」 「可是为的殿下大婚一事?」 谢元初拍了拍桌子,又是一叹,「可不就是这事,娘娘让我带着殿下多去近一近女色,这算什么事!」 福全奸笑,「原来是皇后娘娘的意思,难为世子把两个心爱的婢女都带了出来。」 「他的脾气你不知道?若是从外面找了美人作陪,只怕他觉得刻意当场就会跟我翻脸。」谢元初肚子里憋着全是气。溶溶和蓁蓁虽然是他的婢女,今日喊她们出来侍膳,并非是想把她们献给太子,只不过是谢元初为了炫耀一下自家红袖添香、美人相伴的乐趣,让太子意识到他自己满屋子都是太监是多么的无聊,谁曾想……先前溶溶过来的时候,谢元初甚至都觉得气短。 「世子不妨直言。」福全说。 他当然知道谢元初说的是实话,这几年来,二圣不知送了多少美人来东宫,要么是扔到花园里干活儿,要么是送给幕僚们,没有一个留用的。 「你觉得太子今晚让溶溶更衣捏肩……」谢元初没把话说完。 福全脸上还是挂着笑,只是这一笑里含着许多无奈和心酸:「不瞒世子,自从那件事之后,殿下从未让任何女人近身。」 「那溶溶?」谢元初的目光渐渐变得复杂。 「溶溶姑娘的确有些特别,不止殿下,连元宝殿下都很喜欢她。」 「那这次就把溶溶带进东宫?」谢元初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自然,他舍不得将溶溶送人,可看中她的是太子。倒不是他阿谀媚上,太子做了这么多年和尚,好不容易要破色戒,他为他好也是应该的。只是,溶溶才求了他不去侍奉太子,可见她并不贪图东宫的富贵。谢元初私心并不愿意强迫她。 福全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摆了摆手,「不急,我先去探探殿下的心思,操之过急恐怕适得其反。」 蓁蓁一直在廊下候着,等着谢元初让她进去给福全上茶水,但谢元初一直没喊,她只能提着水壶等在外面。 第20章 等到书房的门再开,福全已经披上斗篷向谢元初告辞了。 蓁蓁等着福全走出院子,才进屋把谢元初桌上没喝的安神汤换成热的。 谢元初送走了福全,一直站在门口,不知道在看哪里,又像是在出神地想什么事。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见蓁蓁脸庞和手都有些红,便温和道:「山里比不得侯府,且冷着呢,庄子上这几日都不用值夜,你回去歇着。」谢元初早年随太子在寺里生活,后来一直在军中,自理能力极佳,蓁蓁看得出他心里装着事,也知道他夜里确实很少叫人,更因为自己先前情动的时难为情,默默退了下去。 蓁蓁和溶溶的房间离谢元初住的这院子不远,蓁蓁独自往屋里走着,山里的风果真比京城的风更凉,饶是蓁蓁穿得厚,但露出来的脸庞仍是被刮得疼,她伸手捂着脸庞才觉得好过些。 想到起先还跟谢元初热火的纠缠,这会儿却孤孤单单的吹着冷风,不禁有些落寞黯然。 等到走回屋,溶溶已经睡下了,蓁蓁怕吵着她,没有点灯,摸黑去洗漱。 「谁?」溶溶睡眠极浅,一点动静就醒了,警觉地从被窝里坐起来。 「是我。」蓁蓁见溶溶没睡着,索性燃了烛火。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溶溶揉了揉眼睛,看着蓁蓁在屋里忙活儿,问,「怎么这时候跑回来了,世子那边谁看着呢?」 蓁蓁闷闷的说,「世子说山里冷,在庄子上呆这段时间咱们俩不用值夜。」 这次来庄子的人少,管事给她们安排了主子的房间,她们住的这一间屋子里跟谢元初住的屋子一样整夜烧着地龙,特别暖和。蓁蓁换上寝衣,上了床铺跟溶溶躺在一处。 「烧着地龙比炭炉暖和多了,能在庄子上多住阵子也好。」地龙可比汤婆子强太多了。 蓁蓁没有吭气,溶溶见她不乐意说话的模样,便躺下重新钻进了被窝,还没入睡,就听到蓁蓁没头没脑的说:「你是不是吃醋了?」 吃醋? 溶溶初时诧异,略一思索就知道她说的是她和谢元初在房里的事。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先前她在书房前叮嘱蓁蓁的时候,她明明是听进去了的,难不成她拒绝了谢元初,谢元初不高兴所以迁怒自己? 「怎么这么问我?」溶溶有些后悔多管闲事了。 「你心里清楚。」 溶溶实是无奈,「你又误会了,我早同你说过,我不想给世子做姨娘,只等凑足了银子就赎身回家。」 蓁蓁没有吭声,嘴巴微撅着,想回点什么话却回不上。 溶溶见她如此,便道:「前儿你借给我的钱,等回了侯府我还你。」 「你是得了太子殿下的赏,瞧不上我那点散碎银子了?」 「嗯,是。」溶溶道。 「你这是做什么?我说两句话你就生气!」蓁蓁听出溶溶恼了,一下就从榻上坐起来,着急得不得了,「我就是……我就是不知道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才问你。溶溶,我心里乱得很,所以说胡话了,你别生气。」 听到蓁蓁慌乱解释的语气,溶溶又心软了,耐着性子说,「我没生气,只要你没生气便好。」 「我现在就是心里乱,又慌得很,溶溶,我只敢跟你说这些话,也只敢朝你发脾气。」 「嗯,我知道了。」溶溶瞧着蓁蓁,都是拿她当妹妹,自然不会真的生气,反而细细劝道,「你既没气,我再多说两句,世子夫人那么讨厌我们俩,就算世子要纳妾,她宁肯纳别人也不会轻易让世子纳了你,倘若你没名没分的就把自己给了世子,世子夫人未必肯认账。到了世子那边,他既已经尝过甜头,未必肯努力争取。」 溶溶这一番话掏心掏肺,说的全是肺腑之言,蓁蓁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她话中的道理。 谢元初虽然不喜欢夫人王宜兰,但在明面上从来都是给足了王氏正室夫人的面子。她们俩在谢元初的书房里当差,谢元初可护着她们不受王氏差遣,此举虽是偏爱,但合情合理,爷们书房的事妇人本就不该管的。可若是纳姨娘,那是必得正室夫人点头的,王氏对她们俩的厌恶只差没写在脸上了。谢元初若是已经尝过了甜头,未必会全力争取。 假如没破身,便是没做姨娘,还能有个退路,若是破了身还拿不到名分,可真是毫无退路只能任人摆布了。 「原是我错了,不该拿话刺你。」蓁蓁想明白之后,忙向溶溶赔礼。 「你不是说了吗?你我之间,不必客气,我都白拿了你的银子,说几句体己话怎么了?」溶溶笑道。 「嗯,我知道你对我最好的。」蓁蓁转悲为喜,「你可说好了,那些银子你必须收着,不许退给我。」 溶溶笑而不语。蓁蓁的确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或许是因为蓁蓁很小就进了侯府,因为侯府家风正,下人少有龃龉,后来又在谢元初院里做事,因为漂亮乖巧,得到谢元初的偏爱,没吃过什么苦头,心思单纯。溶溶在宫里没见过这样的姑娘。宫里的人都是像溶溶一样,做一步想三步,遇到个人就把人往最坏的地方去想。 两人吵过和好之后,又灭了蜡烛重新躺下。 隔了一会儿,在溶溶快要睡着的时候,又听到蓁蓁在说:「溶溶,你真的不想留在世子身边吗?」 「我说了,我没有骗你。」溶溶见她还没放下这件事,没好气的说,「你再这么试探我,以后咱们就别说话了。」 「不是的,我不是说你骗我。」蓁蓁叹了口气,像是真的很不开心一样,「我就是舍不得你出府,我就希望咱俩能一块儿留在世子身边,一块当姨娘,一块对付王氏,让世子只疼咱们俩,气死王氏。」 溶溶听得出这满是孩子气的话是蓁蓁的真心话,一时无言以对,只好转移话题,「等我将来出了府,会来侯府找你玩的。对了,你今日跟世子到底在屋里怎么了?」 一听溶溶问起这个问题,蓁蓁的眼前猛然浮现出先前在书房难以启齿的情景。她本来在谢元初跟前认错,谢元初却让她到书桌后面去,她不明就里地走过去,一把就被谢元初拉下去坐到他怀里。蓁蓁时常清晨伺候谢元初起床更衣,自然清楚底下滚烫的东西是什么,顿时方寸大乱。谢元初搂着她说不会将她献给太子,更不会把她给任何人,因为她是他的。蓁蓁听着他这些话,心里自然是感动万分。不经意间谢元初的手就滑进她衣裳里去了。蓁蓁任他胡来,却不敢大呼引人注意,只得低声哀求他收手,谢元初兴致已经上来了,哪里肯收手,越发起劲。蓁蓁一个黄花闺女,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没多久就化成了一滩水。若不是溶溶在门外喊她,只怕她已经是谢元初的人了。 蓁蓁一回想起这些立即面红耳热,仿佛谢元初的手又落到自家身上,顿时臊得不敢说话,裹紧了被子说「困死了」。 溶溶知她害羞,心里觉得好笑,没有再逗她,实则自己今日折腾了一日早就乏了便睡着了。 两人这一晚没有值夜睡得舒坦,早上起来时精神好了许多,一同赶去谢元初屋里等着伺候。到了之后却发现谢元初不在,说是去太子那边陪着练拳了。 蓁蓁道:「练拳必得流汗,我得拿了帕子和衣裳过去才行。」 第21章 溶溶不想去太子跟前晃悠,于是道:「庄子上吃食粗糙,我去厨房看看早膳备得怎么样?」 这一趟出来谢元初和太子都是有意轻车简行,随从和行装都带的极少,庄子上也只知道谢元初要来,并不知道太子和皇孙会到,虽说庄子上野味多,可溶溶知道宫里人早膳吃不得油腻,若不去盯着怕不合贵人口味。 「行。」蓁蓁没有异议,跟溶溶分头行事。 溶溶自去了庄子的厨房,因着贵人登门,后厨这边也十分重视,大清早就炊烟袅袅,两个厨子并四个厨娘都在忙活着。 备得菜色倒是不少,面点四样、糕点四样、粥品四样,还有十二道小菜,只是这些菜放在寻常人家算是奢侈,若是拿到宫中就不够看了,单说一例粥,普通做法是拿文火将菜和米一起熬,而在尚膳局,煮粥的米都是拿煨足五个时辰的老母鸡汤浸泡的。 「姑娘,可是有什么不妥?」厨房的管事见溶溶秀眉微蹙,不安地上前来问。 以往侯府里的主子们都是自己带着厨子过来的,给主子做菜轮不到他们,昨儿个临时知会说太子和皇孙来了,他们都紧张得不得了,生怕不合贵人胃口。 「我尝尝看。」 溶溶说完,舀起锅里剩下的粥尝了一口,倒也还好。这庄子上做法粗糙,但胜在食材鲜美,粥里的冬笋都是在山上采的,最是鲜美无比。 「很鲜。」 厨子厨娘见溶溶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才松了口气。 「今日就这样呈上去吧,想必贵人不会挑剔。只是明日你们再拿冬笋熬粥,切不可放这么多笋进去,一碗米配两片笋足矣,笋要切细切成微末,与粥饭融在一起。」 「姑娘,这是为何?方才您不还在赞这粥鲜吗?」 「早膳用粥,图的就是清淡爽利,一味贪多,不如专食菜肴,何必在粥里大做文章。」比如说一道红烧肉,对普通人家来说,肉越多越好、越肥越香。但在真正的饕餮客眼中,浓淡适中、肥瘦相宜才是最好的。一道粥,在皇家餐桌上,要的就是它清单爽利,若是一味求鲜求美,那就在饭桌上喧宾夺主了。 厨房里众人都是似懂非懂,溶溶知道要改变他们的想法很难,她也没想细细解释。粥和糕点来不及重做,溶溶见厨房里食材都还富余,点拨了一下其他菜的做法,将快手的小菜全部重新打理,忙完没过多久,就有一个小太监过来传膳了。 溶溶指挥着厨房众人如何摆盘,如何依次上菜。当年她初进宫时在掖庭学习的司膳之技到今日才算是派上了用场。今日太子和谢元初要上山打猎,午膳不在庄子上用,忙活完了早膳,立马又给他们准备上山的食盒。 因是上山打猎,必得在山上吃些野味,因此溶溶命人多备了一些爽口小菜,诸如酱萝卜、腌黄瓜、糖蒜之类,再搭了些随口可吃的零嘴,譬如酥炸小黄鱼、枣泥小窝头、金丝奶馒头,还得预备着他们在山上没打到适合猎物可以炙烤,又宰杀了一只野兔、一头羊羔和三条青鱼,全部用米酒、盐、八角、姜葱蒜腌渍好,拿到山上就能直接烤了。 正在忙碌的时候,起先传膳的小太监又来了,说是太子有赏。 「殿下说今日早膳诸位用心了,人人有赏。」 「谢殿下恩典。」厨房里众人皆是受宠若惊,急急跪下领赏,每人得了一个荷包。 溶溶也拿到了一个荷包,摸着不像是银子。她心里微叹一口气,皇家赏赐的物件,虽说都是好东西,却大多打上了宫廷印记,根本不敢拿出去典当。守着宝山依旧两手空空。 众人领了赏起身,那小太监并不急着离开,反而笑呵呵地上前,拉了溶溶说话,「昨儿个姑娘救了皇孙殿下,这是皇孙殿下亲自给姑娘挑的好东西。」 溶溶昨日去扶元宝只是顺手之举,没想到还得了赏,赶忙谢恩。 「早上姑娘备的粥菜特别好,皇孙殿下赞不绝口,今日殿下的午膳就有劳姑娘费心了。」 「是殿下错爱了。」溶溶自谦了一句,却也有些惊讶,早上那些膳食虽是她用心准备的,但对吃惯了御膳房的太子和皇孙来说,应该算不得什么好东西,没想到居然合了皇孙的口味。 「这是缘分,皇孙殿下多金贵的人,往日在东宫也用得不多,今日吃了姑娘准备的早膳却用了许多。」 溶溶心中稍安,不敢托大,笑道:「这倒是我的福分,碰巧对了皇孙殿下的胃口,不知皇孙殿下平日有何喜好,还请公公多加指点。」 小太监没想到溶溶这般懂事,心情大好,当即指点起来。 溶溶一一记了下来,这时候厨子回复说食盒备好了,溶溶检查过后,确认无误这才命人拿出去。 本来以为忙活了这一早上能得一个白天的空隙,没想到一事接着一事,溶溶只好开始琢磨皇孙殿下的膳食。左右不用去太子和皇孙跟前晃悠,也算是一桩好事。 小太监方才给她说了几道皇孙平日爱吃的菜,五香仔鸽、蝴蝶肉卷、芙蓉鸡粒饺、百花酿猪肚……这几道菜碰巧都是溶溶爱吃的,料想小皇孙的口味同她差不离,这倒好准备。溶溶很快拟好了食单,一对照小太监给的单子,又发现了问题,那单子里一道鱼虾都没有,想来皇孙不好这一口。溶溶把食单里的鱼片和虾卷都划去了,想了想,添了一道酥炸鲥鱼条进去。溶溶吃不准皇孙是不吃鱼虾还是没吃到合胃口的鱼虾,所以把这道菜加上,并亲自动手做这道菜。 酥炸鲥鱼条是溶溶在掖庭时自创的菜色,准备在尚膳局考核时亮出来的绝活儿。先取一条鲜活的鲥鱼放在米酒坛子里,待鲥鱼醉的半死时宰杀,再用葱姜蒜腌渍。时人吃鲥鱼多爱其肚而不用背,但溶溶试了几次之后,发现鲥鱼背上的肉更加鲜美,只是肉质比鱼肚略微糙一些。若是蒸食,自然是鲥鱼肚最佳,若是酥炸,鲥鱼背则更胜一筹。溶溶将腌渍好的鲥鱼拿到烧滚的大骨汤里烫至七成熟,捞出来取下鱼背上的肉,拿刀背碾成肉泥,挑净残留的刺和麟,裹上面粉过油一炸就出锅放到盘子里,金黄金黄的,鱼香四溢。 中午果然传膳的依旧是那个小太监,溶溶已经知道这太监叫做王安,是福全收的徒弟,专门伺候小皇孙的膳食。王安对溶溶准备的其余七道菜都很满意,唯独对酥炸鲥鱼条有些疑惑。毕竟他早上特意给溶溶留了小皇孙爱吃的菜,以溶溶的资质,不应该看不出小皇孙是不食鱼虾的。 「王公公,这道鲥鱼是我特意想出来的菜肴,鱼肉经过好几种法子处理,已经去掉了本身的土腥味。」溶溶说完,低头离王安近了一点,压低了声音,「我是第一次为皇孙殿下准备膳食,若是不上鱼虾,恐是不妥。」 王安闻言,顿时愣了一下,愕然看着溶溶,顿时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宫里的各位贵人用膳其实是很有讲究规矩的,用膳时可有喜好,却绝不能轻易叫人知道。王安今日告知溶溶喜好便是犯了忌讳,虽算不上什么大事,但若是让福全知道了,王安少不了挨一顿训。 王安没想到溶溶居然比他这个自小在宫里混的太监还想得细致周全,他一向自视甚高,这会儿才发觉自己还不如侯府里的一个丫鬟,顿时警醒了几分。他明白溶溶的好意,朝她点了点头,便带着人把厨房准备的膳食都端出去了。 过了没多会儿,有小太监过来回话,说皇孙殿下吃得很开心,尤其喜欢酥炸鲥鱼条。溶溶了却差事,这才松了口气,晚膳早就预备好了要吃太子和谢元初打回来的猎物,只消配些清淡菜蔬就可,溶溶定好食单便往屋里走去了。 在厨房里站了大半日,烟熏火燎的,她身子早就乏了。一回屋,看见蓁蓁已经躺下了。 蓁蓁听见推门的声音,从被窝里探出个头,捂了捂鼻子,娇斥道:「一股子油烟味,快去冲个澡,连头发丝都冲干净。」 溶溶知道身上难闻,自不会往被窝去钻,叫外头的春杏帮忙打了水,从头到脚都洗了一遍,这才换上寝衣往蓁蓁这边靠。 蓁蓁今日空闲得多,早上伺候谢元初出了庄子就没事,庄子上无人管她,她在园子里逛了半日,跟大家闺秀似的赏了梅、喂了鱼,吃了中饭在榻上躺了许久也睡不着,见溶溶回来更加精神了。 「太子殿下赏了你什么,快给我瞧瞧。溶溶,我瞧着太子殿下怎么对你不一般啊?」蓁蓁目光灼灼,像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第22章 「什么不一般,」溶溶只得把太子赏下的荷包递给蓁蓁,并说:「厨房里人人都得了赏,这荷包人人都有份。」 蓁蓁没有搭话,径自把荷包打开,摸出来两颗浑圆的珠子。溶溶原先猜测赐下来的是玉坠,没想到居然是东珠。这倒是不错,珠子上没有印记,拿出来变卖也是可以的。 「好漂亮的珠子。」蓁蓁好奇道,「比世子夫人头上戴的那些还大呢!」世子夫人王氏素日仪容务求端庄,珍珠是必不可少的饰物,眼下溶溶得的这两颗,可比王氏那些还大得多呢! 「这么大,做成手链可惜了,倒不如串起来做项链。每人一个荷包,荷包里的东西肯定不一样,太子殿下出手再大方,也不可能每人发两颗珠子吧?」蓁蓁凑近溶溶,仔细捕捉她脸上的反应,「昨儿个你在温泉池侍奉太子,是不是……」 不等蓁蓁把话说完,溶溶便道:「我侍奉不周被太子殿下撵了出去,换福全公公进去伺候的。」 蓁蓁眨巴了一下眼睛,「侍奉不周?」 溶溶听出她的话里有话,转头道,「早膳的时候你在旁边伺候吗?是怎么说起要赏赐的?也是怪了,我只是照侯府里的规矩指点庄上的厨子准备,像殿下那般吃惯了御膳的人怎么会觉得好?」 「不是太子殿下觉得好,是皇孙殿下吃了你做的素味莲藕觉得好吃,夸赞了好几句,太子殿下便命人赏赐。太子殿下好疼爱皇孙殿下,看着那么冷漠的一个人,对皇孙殿下说话却轻言细语的。」 原来是这样,溶溶心中稍安。 昨夜在温泉池侍奉太子,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这会儿得了东珠,心中更是不安,蓁蓁这番话倒是解了她心里的疑惑。 她歪打正着合了皇孙殿下的胃口,太子因为重视皇孙殿下,所以给了重赏,又特意命溶溶准备午膳。她知道太子和谢元初都不是挑剔之人,但显然他们都知道庄子上的厨子手艺粗鄙,他自己用得,却想让皇孙殿下吃得好些。解惑之后,心里虽然踏实了,可免不了酸溜溜的。总归是别人比她命好,别人的儿子也比她的孩子命好。 溶溶眼看又想哭了,强行把话锋转过去,「世子他们几时回来?」 「谁知道呢?走的时候说是猎不到豺狼虎豹,今晚就不回了。」 「如今这么冷,豺狼虎豹哪里也都在山里躲着,哪里就那么容易遇到了?」 「可不是嘛。」两人都不怀疑太子和谢元初的神勇,尤其是蓁蓁今日一早就看到太子和谢元初练拳,真是拳拳到肉、招招生风,「平日世子一个人练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今儿一早看太子和世子对打,那阵仗真是吓人,我当时都不敢站太近,生怕他们一拳打歪了,别说是一拳,就算是半拳也能把我给打没命。」 前世在东宫,溶溶远远见过太子练拳,翡翠鼓励她走近些去看,她却不敢。除了夜晚,太子待她极为冷淡,平白凑上去只怕是挨白眼。 「又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公子说带咱们到庄子上游玩,比在府里还忙。」 蓁蓁哂笑,坐起来帮溶溶捶打肩膀,「谁叫你那么厉害,我都不知道你居然还懂厨房里的事。」 「我这不也赶鸭子上架么?」溶溶见蓁蓁提起这事,忙用起先想好的说辞来解释,「我大哥在酒楼帮厨,回来的时候就会教我一些,在我们家都是我做菜呢。」 「真厉害,难怪你想回家。我听人说时下京城的小户人家,都不重男重生女,被大户人家雇聘做厨娘,比做卖身的婢女自在多了。凭你这手艺,连皇孙殿下都喜欢,一定能挣个好前程。」 「但愿吧。」溶溶亦想早日赎身,体会一下自由之身是什么感觉。如今有了这两颗东珠,总算是觉得赎身近在眼前了。 等到离了侯府,她就能成为真正的草民,与太子、皇孙、世子这些高高在上的神仙再无瓜葛了。 溶溶这一觉睡得长,等到睁开眼的时候,蓁蓁早就已经起来了。春杏还等在外面,说太子和世子已经回到庄子上了,今日上山没遇到猛兽,只猎了几只兔子和山鸡。 想着跟谢元初说了不去近前伺候,溶溶倒也不慌,慢条斯理地起身更衣,等到收拾妥当了,才打算去厨房看看。 厨房里一切有条不紊,厨子们照着次序一道一道出着菜,因为太子和谢元初今晚还要在温泉池用膳,溶溶又吩咐人多治些汤水。 温泉池热气腾腾,呆久了口干舌燥,必得多备些生津止渴的汤水才好。昨夜谢元初和太子一味饮酒,却是伤身。 王安在旁瞧着溶溶的一应安排,觉得甚为妥帖,放心把厨房的事情交给她,自领着下人端着菜就往温泉池那边去了。 太子和谢元初在山林中奔波了一日,身上早已乏了,今日他们没再暴殄天物地把大食葡萄酒倒进池子里,却倒了一桶牛乳进去。 乳香漫溢,凝神静气。 王安奉膳进去,福全忙让人在温泉池里横搭了一块紫檀木板,将菜肴一道一道摆在桌上。 谢元初泡了一阵子已经渴了,不等底下人退下去,当先走到木板前,依次闻了闻几个壶里的味道,笑道:「有梅子酒,有清酒,有雪梨汤,想喝哪个?」 「昨日喝够了,今日喝点雪梨汤吧。」 「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谢元初笑了起来,给太子和自己都斟满了一杯,两人都是泡得口渴,连饮了三杯才作数。 谢元初喝得频频点头,「这雪梨汤真好喝,初时我生怕太甜,谁知喝起来竟比酒还清爽些。」 太子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王安忍不住笑道:「哪有像世子这般变着法夸自己丫头的。」 谢元初惊讶地回过头,瞪着王安,「我夸……我的丫鬟?这是溶溶做的?」 王安飞快地觑了师父福全一眼,见他神色无异,忙道:「正是溶溶姑娘做的呢,先前我去厨房传膳,正遇上溶溶姑娘在那儿,溶溶姑娘说昨日殿下和世子都饮了不少酒,今日上山打猎劳累了,若是再饮酒怕是伤身,准备的都是酒劲浅的果酒,姑娘说泡汤最易口渴,特意做了这生津止渴的雪梨汤。」 谢元初听完王安说的这一大串话,宛若天方夜谭,在他心里,溶溶是个貌美而无甚城府的女子,这无甚城府在她可爱的时候是心思单纯,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就是傻,纯真的时候不加掩饰也就罢了,连嫉妒的时候也不加掩饰,这就不可爱了。他万万没想到溶溶会想得如此周到,将膳食打理得如此妥当,这份心思怕是侯府的厨房管事都比不上。 他正不知该说些什么,却听得太子轻轻笑一声。 谢元初不解太子之意,福全却明白,忙凉了声音,「你这狗奴才说什么瞎话呢!殿下他们回来才多久,你去传膳才多久,哪里来得及熬雪梨汤?」 王安急忙跪下:「不敢说瞎话欺瞒殿下,雪梨汤是厨房下午为皇孙殿下熬了,皇孙殿下用了两碗,还有一大锅。先前溶溶姑娘过来时尝了一点,命人去梅园里取了梅花里雪水加进汤里,又洒了些十月间晒的桂花,让人重新点火熬了一炷香的汤。」 第23章 「原是这般。」福全笑眯眯地对太子回道。 「都下去吧。」太子不置可否。 福全和王安都应声退下,王安小心翼翼的看了师父一眼,不知道自己先前插嘴是不是说错了话,福全回了一个笑脸,示意无事。 谢元初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雪梨汤,品了品,确实比侯府里熬的还好,只觉得心里满腹疑团。 太子见他疑惑,微哂道,「你这主子当的,身边的丫鬟有多少本事你不知道吗?」 「溶溶一向在我书房当差,从不过问厨房的事,我确实不知她有这本事。」谢元初坦言,「倒是我小瞧她了,真是惊喜连连。」 太子吃着菜,没有言语。 谢元初看着太子眉宇间晦暗不明的一些东西,忽然心中一动,大着胆子道:「殿下对我们侯府的丫鬟,似乎太过关心了。」 「元宝说喜欢她。」太子淡淡道。 谢元初有些发愣,他没想到太子会是这样的回答。但他明白太子并不是敷衍。今儿早膳,一桌子的菜皇孙就喜欢溶溶亲手做的那几道小菜,问清是溶溶做的之后,还让太子重赏溶溶。 「倒是巧了。」谢元初叹道。 太子放下筷子,静了一会儿,微微皱眉,显然不认同巧合之说,「从小到大,元宝从没说过喜欢哪个人。」 谢元初这次是真的愣了,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但胸口里忽然堵了些话语,像是不吐不快。 太子见他没说话,横着看他一眼。 谢元初虽泡在热气腾腾的汤池里,被太子这样一看,却感觉自己像被人从头到脚淋了一桶冷水一般,忽而胆大起来,「殿下,都已经过了这么些年,有些事情不妨放下。」 太子的目光在刹那间锋利起来,像利剑一般刺向谢元初。 谢元初的眼神有些犹豫,却仍然毫无畏惧地抬起头迎了上去。 两人的目光在温泉的氤氲水汽中碰在一起,隔了一会儿,太子方才冷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又是母后的意思?」 谢元初苦笑一下,知道他一向精明过人,没有能瞒过他的事,「是皇后娘娘让我劝你,可这也是我的意思,这世上开弓没有回头箭,你是储君,怎可一意孤行?」 「储君又如何?我已经有一个儿子了。」 今日发生了许多令谢元初吃惊的事,然而直到此时他才是真真正正的惊到了。 太子见他宛若冰雕一般的模样,倒是笑了,「瞧你那出息。」 「殿下是人中龙凤,随便说句话足以地动山摇。」谢元初艰难地一笑。 太子目光一动,谢元初会意地给他倒了一杯雪梨汤,太子饮过之后,方才说:「今日你装着私心,咱们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谢元初知道自家所有打算都已经被太子看尽,索性拿起旁边的酒壶直接往嘴里倒。 太子冷眼旁观着,等谢元初喝够了酒,方才沉声道:「父皇母后总是不甘心,非得往我身边安个人才放心,我既答应了,这个人是谁我并不在意。只不过元蕤是你的妹妹,我顾着你我的交情,但也只能如此。」 溶溶为他们准备的都是怡情的果酒,方才谢元初饮的这一壶是酸酸甜甜的梅子酒,可这一壶酒落进肚子里却宛如烧刀子一般辣口。 太子的意思他当然明白,对太子而言,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比不了元宝。元蕤嫁入东宫,能得到的只有一个太子妃的虚头。她得不到太子一丝半点的爱,她很可能会独守空房无子,即使将来侥幸有子,也比不上元宝的一根手指头。 谢元初沉默了许久,将檀木板上另一壶杏花酒一饮而尽,终是笑道,「殿下同我有手足之宜,元蕤是我同胞亲妹,可你们偏偏都一意孤行,我实在无能,只能隔岸观火了。」 太子见谢元初如此说道,反是笑了:「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元初,我总还是羡慕你的。」 「羡慕我什么?」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殿下是在笑话我,殿下情比金坚,我的情轻如鸿毛,不值钱。」谢元初也跟着笑了。 「可惜酒被你喝光了,不然我还真想跟你干一杯。」太子哈哈一笑。 谢元初拿起仅剩的一壶雪梨汤,给自己和太子再满上了一本:「以汤代酒。」 冰凉清爽的雪梨汤喝进嘴里,谢元初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了溶溶那张清丽脱俗的脸庞,他心中一动,忽然发现了什么,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太子。 太子哪里不知道他目光有异,将喝空的杯子往紫檀木上一砸,不耐烦的说:「有屁就放。」 谢元初「哈哈」笑起来,「我突然发现有些人啊,口是心非。」 「把话说清楚。」 谢元初忍下笑意,得意洋洋地敲了敲紫檀木板,「殿下口口声声说是因为元宝喜欢溶溶才格外留意溶溶,可昨日殿下让溶溶更衣捏肩的时候,元宝还没吃上溶溶做的菜呢!」 太子沉默,谢元初顿时有些得意,因此乘胜追击,「这么多年了,你可没让第二个女人近身伺候。」 「福全,滚进来!」太子眉梢一挑,脸上立时显出了杀气。 守在外头的福全听到太子的怒喝,急忙跑进去,还没站稳,一个酒壶就砸到他脑门上。 第24章 谢元初眼看着福全被砸破脑袋,心知自己说漏了嘴,赶紧顺着太子的嘴骂道:「吃里扒外的东西!谁叫你到处嚼舌根子的!殿下想让谁伺候就让谁伺候!」 福全这般老狐狸立马就明白过来了,赶紧跪在地上磕头,「殿下息怒,是奴才多嘴,奴才这就把自己掌嘴。」一边说一边狠狠掌嘴。 谢元初见状,赶紧抢在太子前面骂道:「看着就碍眼,还不快滚!」 「滚!」太子松了口。 福全连脑袋都来不及捂就滚了出去。 待温泉池又清净了下来,太子阴恻恻道:「一个个的都长本事了。」 谢元初见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子因为这点事大动肝火,扔酒壶砸福全,更加印证的心中猜想。 「臣知罪了,还请殿下给臣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你想怎么补?」 谢元初定了定神,正色道:「臣愿意将婢女溶溶献给殿下。」 太子只是看了谢元初一眼,「不必。」 谢元初忙摆手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做的东西合元宝的口,让她去东宫陪陪元宝也好。」 太子板着脸,从池子里站了起来,自己拿了袍子搭上,「时辰不早了,元宝要就寝了。」 「嗯。」谢元初当然知道元宝的事是头等大事,并未阻拦太子,想到太子刚才的反应,又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猜错了。他认识太子多年,互相引为知己,一向自认自己是世上除了福全以外最能猜测太子心意的人,但这一回他真的吃不准。 太子匆忙离开,谢元初依旧坐在温泉池里百思不得其解。今日福全被太子砸了脑袋,想再找福全商量是不可能的了。 谢元初琢磨了许久也没有结果,索性命人把溶溶喊过来。 管家过去传话的时候,溶溶和蓁蓁都准备睡下了,听说是谢元初喊她去温泉池,顿时心中忐忑。 蓁蓁瞧她惶恐不安的模样,小声道:「是不是太子殿下又要找你去捏肩?」 溶溶想着谢元初都已经答应了,却出尔反尔,莫非真是太子直接点了她的名?主子毕竟是主子,哪怕他说话不算数,做奴婢的也只有认的份,溶溶稍作收拾,便往温泉池去了。走到门口的时候,并没看见太子的亲侍守在门口,她走进去,果然只有谢元初一个人泡在汤池中。 「世子。」溶溶恭敬喊了一声。 谢元初从沉思中转过头来,看着溶溶,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 溶溶进府的时候,他就一眼挑中了溶溶,溶溶长得很美,这种美并不是那种胭脂水粉堆出来的美,而是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的清灵脱俗之美。可是等他把溶溶要到身边,才发现这丫鬟空长了一张仙女的脸,浑身上下都是市侩的计较和心眼,素日相处下来,他反倒更喜欢个性率真的蓁蓁。 「今日让你在厨房忙进忙出的,委屈你了。」谢元初道。 溶溶听着谢元初的夸赞,总觉得来者不善,只好道:「世子宽厚,已经容我休息许久了,书房做事也好,厨房做事也好,都是当差,对我来说没差。」 谢元初点了点头,目光悠悠看着溶溶,溶溶虽不知他把自己喊过来是要说什么,但从他的目光中总觉得是有大事。 「皇孙殿下很喜欢你做的菜,打小我就知道他挑嘴,宫里那么多御厨做的菜他不喜欢,偏偏就喜欢吃你做的……」 溶溶听着谢元初絮絮叨叨的话,只闷闷垂头。 「……等这次回京,你就去东宫当差吧。」 「不!」溶溶断然道。 谢元初没想到她反应如此激烈,但看她美丽的眼睛里似乎满是惊恐。 他还没开口,溶溶便「砰」地一声跪在地上,「世子,求你不要送我去东宫。」 谢元初听着她的啜泣声,心中十分纠结。他当然是喜欢溶溶,想把溶溶留在自己身边的,可他想把太子送进东宫,并非只是为了讨好奉承。 太子是他的好友,他眼看着太子封闭内心多年,如今太子能对溶溶另眼相看,他想把溶溶送去,是出自于自己的关心。福全同样的心思,因此太子并未因他们俩密谋的事真动肝火。 「溶溶,为什么你这么不想去东宫?」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溶溶并不敢有什么奢望,只想在侯府安稳度日。」溶溶一咬牙,索性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我卖身到侯府,签的是活契,我一直在私底下存钱想着有一日攒够银子就要赎身出府。」 见谢元初眼中疑惑,溶溶急道:「我并非临时起意搪塞世子,我早有赎身之意,蓁蓁一直都知道的。」 「你当真想赎身?」谢元初加重了语气。 「是真的,若是世子开恩,容我少些银子自赎,我今日便可离去。」溶溶朝谢元初磕了一个头,「溶溶命好,在侯府过的都是好日子,心存妄念想指着世子过日子,可那日被世子夫人罚跪之后,我是真心不想再做奴婢了,我想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谢元初看到伏地而跪的溶溶,一时百感交集。 他惊讶于溶溶居然有这样的想法,这样的溶溶倒令他格外怜惜,只是他已经在太子跟前提过此事,话一出口便覆水难收。 「溶溶,你先起来。事涉太子,并非由我做主,我只能答应,我不会强逼你。」 溶溶不知道太子到底是什么态度,眼前谢元初像是松了口,溶溶知道谢元初讲的是实话,再在他跟前多说些什么也只能如此了。 她实不想再进东宫,眉眼间的绝望和悲戚并非伪装,谢元初看在眼中,着实有些不忍,吩咐她回屋歇着,今晚仍然不必值夜。 第25章 溶溶几乎是吊着半条命回了屋子,无暇同蓁蓁说话,躺下便睡了。 第二日一早,她未去谢元初跟前伺候,蓁蓁不知她发生了什么事,见她那般模样也没问她,只自己去谢元初那里侍奉。 「世子,溶溶今日有些身子不适……」蓁蓁想替溶溶遮掩一二,上前向谢元初回禀道。 谢元初不置可否,默默用着早膳,没多一会儿,管家从外面走进来:「世子,皇孙殿下说想吃昨日溶溶姑娘做的小菜。」 蓁蓁闻言,忙看向谢元初,见谢元初剑眉紧蹙,显然是极为为难。她虽不解其意,可也开口道:「世子,不如我去问溶溶要了做菜的法子,做好了送到皇孙殿下那里去。」 谢元初踯躅片刻,重视下了决心,「罢了,只去说溶溶病了便是。」 顿了顿,谢元初看向蓁蓁,「你去回禀。」 「是。」 谢元初继续吃着早膳,没多时,蓁蓁没有回来,却是福全急匆匆的闯进来,「世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福全的脑门上贴着膏药,看起来格外滑稽,听了谢元初的话顿时毛了:「世子你玩我呢!你……你不会对那丫头也……世子,殿下他这么多年了难得有一个入眼的人,你就不能大方一点?」 「不是我的大方不大方的问题,溶溶并非侯府家生子,卖的是活契,她昨晚同我说,她是打算要赎身的。我总不能强送她入东宫。」 福全眯了眯眼睛,「世子可跟溶溶姑娘说了是进东宫?」 「自然。」 福全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既然世子这边没有异议,能不能容我亲自去问一问溶溶姑娘?」 「公公自便。」谢元初笑了,心中十分不看好福全,溶溶的抵触情绪实在太过激烈,让谢元初甚至觉得,如果他坚决要送溶溶进东宫,溶溶是宁死也不会去。 福全却不以为然,径自便去找溶溶了,走到溶溶那院时,命春杏去敲门。 片刻后,溶溶走到屋外,福全见她容颜有些憔悴,心中信了谢元初七八分。 「姑娘身子不适?」福全面带笑容,十分客气。 溶溶没想到福全会来看自己,生怕他是奉命来带自己走的,心里更加悲戚,面上却只能强打精神:「前些日子病了一场,其实已经好了,只是仍有些发虚。不知公公大驾到此,有何吩咐?」 福全听溶溶如此回复,心知王安对溶溶的评价不假。溶溶只是一个侯府的丫鬟,可说话做事滴水不漏,不比宫中训练有素的宫女差。见到他这个太子近侍,既没有惊慌,也没有失措,进退有度。 「姑娘巧手妙厨,皇孙殿下吃过姑娘做的小菜很是喜欢,我就跟世子商量了一下,想请姑娘去东宫当差,月银比在侯府多出两倍。」 「蒙皇孙殿下错爱了,我这点手艺哪里担得了妙厨二字,皇孙殿下吃着好,不是因为我的手艺好,而是因为庄子上的东西新鲜,这里的厨子不会打理东西,烹饪手法暴殄天物,若是将食材交给宫里的御厨打理,怕是殿下再也不想吃我做的菜了。」溶溶一番说辞,倒叫福全一时不知说什么。 「姑娘当真不愿意去东宫当差?」福全见溶溶不肯听劝,当即寒了面色,声音冷厉了许多。 溶溶见他动怒,忙跪了下来,「奴婢跟侯府签的是活契,家中给我定了亲事,就等着今年攒够了银两赎身回去成亲。」 福全见她软硬不吃,垂首跪在地上,一时拿她无法。 皇孙殿下只是夸赞溶溶手艺好,太子殿下更是没说半个字,若他说了半个字,福全二话不说就能把人绑走。只可惜太子殿下硬是什么都不说。福全现下来找溶溶,已经是自作主张了。福全在心里为自己的殿下叹了口气,拂袖离开了。 王安一直守在院外,见福全垂头丧气地出来,心里高兴看他吃瘪,面上依旧陪着笑凑上来:「师父对溶溶姑娘也太客气了,你要是像对徒弟一样凶,保准她立马跟着你走。」 「你这种狗奴才怎么跟人比?」福全白了王安一眼。 王安讪讪道:「都是奴婢,她是伺候世子的,我是伺候皇孙的,算起来我还高一头呢!」 「高你的头!」福全把气全撒到王安身上,照着王安的脑袋瓜子狠敲一下,「你能跟人家比吗?那可是入了殿下法眼的人,别说是你,就算是我,也比不上人家一根头发丝儿!」 谢元初信守承诺,东宫没有来催问要人,他也没再提起要将溶溶送进东宫之事。溶溶称了病,谢元初没召她近前伺候,也没让她去厨房帮忙。溶溶老老实实在屋子里闷了十日,终于等来要回府的消息。 太子的车驾一早离开,谢元初在庄子里多歇了半日,安排完庄子的事务这才离开。溶溶之前应了春杏带她去侯府当差,谢元初的院子里正缺个粗使丫鬟,向谢元初回禀过后,得了他的准话,带上春杏一同回府。 与来时不同,谢元初独自坐了一辆马车,溶溶和蓁蓁坐在后面的青帷马车里。 「听他们说之前福全公公要你去东宫伺候皇孙?」蓁蓁这几日一直没敢跟溶溶搭话,此刻见溶溶神情松了许多,这才放出按捺已久的好奇心问道。 溶溶点头。 「你当真不想去?」蓁蓁又问。 东宫,那是何等的好地方,侯府虽然富贵,可一个是君一个是臣,那可是天差地别。在侯府中,最大的前程就是做姨娘,可若是在东宫……蓁蓁不敢想。 「我早同你说了,我要赎身,你不肯信我。」 「是……」蓁蓁看着溶溶,心中有些愧疚。溶溶要赎身的事她一直是不信的。虽然她一直梦想着能跟溶溶一起做谢元初的姨娘,可她心里明白,以侯府的规矩,绝对不可能让两个大丫鬟都做姨娘。谢元初对蓁蓁和溶溶都挺好,但蓁蓁明白,谢元初心里其实是更偏爱自己的。那会儿溶溶说自己不做姨娘要赎身离府的时候,蓁蓁以为,那是溶溶也意识到谢元初偏爱自己,主动给自己找一条退路。因此她心中有些愧疚,愿意拿自己的私房钱给溶溶赎身。 但现在看来,蓁蓁的确是想错了。溶溶那是真的想赎身求个自由身,若不然,她凭着太子和皇孙的青眼去东宫奔前程,自是比侯府的姨娘风光得多。 想通了这一节,蓁蓁在心中的愧疚又多了一层,不好意思追问其他。两个人都默默倚着马车的窗户,眼睛却都没落在外面的风景上,各自想着心事。 「这月你回家吗?」过了一会儿,蓁蓁忍不住开口问,「前几月你哥嫂找你拿钱翻新房子,也不知有没有多给你留一间屋子,你不如趁这假回去瞧瞧,别回去了都没地方住。」 第26章 溶溶听得出蓁蓁是在替她考虑,心里十分感激,不过上次见了原主哥嫂一面后,溶溶就决定不会回原主家里住,在京城租赁间小屋子自己住着。 「我不想回去看了,等休假的时候我想去京城里转转,往后我就在京城里谋生。」 蓁蓁听得直点头:「凭你的本事,确实留在京城更好,在侯府这么多年,回了村里能干什么活。」说着说着蓁蓁真的叹了口气,「凭你这样标致的人才,回去若真配了农夫那可怎么……」 溶溶觉得蓁蓁说的实在无理,农夫怎么了?那也是凭双手吃饭,自然也跟达官贵人一样,有好也有坏,将来若真遇到了志趣相投的人,便是农夫也无妨,溶溶不相信自己的日子会过得差。不过溶溶并没有反驳蓁蓁,而是笑道:「世子这边松了口,我手头一下就宽裕了,只是京城这么大我一时还没想好往哪边去看房子。」 「厨房韩大娘家里人在外头做小生意,肯定认识房屋经纪,你请她帮你引见一下,比你自己出去瞎找妥当些。」 溶溶大喜,「你跟韩大娘熟吗?」 蓁蓁露出一抹得意的笑:「侯夫人院里的落梅就是韩大娘家里的三丫,当初她想让三丫来公子书房当差,王氏觉得三丫长得太漂亮,就说家里不缺人,是我向公子求了情,公子不想让王氏没面子,就把三丫送到侯夫人房里了。」 侯府里的丫鬟最想当差的地方就是谢元初的书房,一是为着谢元初的宽厚,二则是为了姨娘那一步登天的前程,但谢元初书房里本来人就不多,有了蓁蓁和溶溶两个大丫鬟了,其余丫鬟都是在屋外伺候,因此侯夫人的院子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侯夫人常年吃斋念佛,为人宽厚不计较,如今交给王氏掌家了,院里事情极少,在她院里做事非常松快。 溶溶听蓁蓁说起与韩大娘的这般缘故,忽而灵机一动:「昨日我同世子说起赎身的事,世子让我走之前选拔新人提上来交接,落梅这姑娘如何?让她来书房帮你妥当吗?」 「落梅生得挺好的,跟你一样清秀素净,自是没你好看,不过年纪比我们小些,看着特别水灵。」 「怎么着,我在你眼里是老姑娘吗?」溶溶打趣道。 「唉,我比你还大三月呢,你是老姑娘,我不也是老姑娘。」蓁蓁说着垂下眼眸。 溶溶知道她又感怀起来了,她们都已经十八岁了,若是这一两年没有抬为姨娘,往后就更没机会了,「我瞧着世子对你是有那心的,不然那一晚他也不会那样。只是你千万答应我,别太早给了他。」 蓁蓁心志不坚,对谢元初动了真心,溶溶怕她难坚守,只好又叮咛一遍。 「其实世子对你也是有那心的,只是现在……」 「快别提我的事了,等咱们回了府我就同世子说落梅的事,他一答应你立马带我去见见韩大娘。」韩大娘的夫君在外做小生意,必然对京城的三教九流都很熟知,溶溶若对落梅有举荐之功,想必往后在京城讨生活会便利许多。 蓁蓁点头,「落梅性子不错,想是同我合得来。」说着说着却又落了泪。 溶溶知道她是舍不得自己,眼见得马车进了京城,忙指着外头的绸缎庄打岔:「咱们的衣裳都是府里做的,等我歇假出府,看看市面上有什么时兴的样式,给你买一件。」 侯府的大丫鬟每一季都能做一身新衣裳,溶溶往日要接济家里,基本没自己添置衣服首饰脂粉的,蓁蓁独个儿一身轻,偏她不爱跟其他院的丫鬟凑一块,有假的时候也多在府里呆着,听到溶溶要去京城里逛,她顿时有了兴致,「你哪日去,我也想跟你一块逛绸缎庄,看看镯子钗花的。」 「你能跟我去我当然乐意,可是咱俩都歇假了,世子那边怎么办?」 蓁蓁早想好了主意,「回头我问问世子哪日会出门,到时候我只出去玩半日,赶在他回府之前回去,他不会说什么的。」 溶溶却觉得不妥,谢元初虽然宠她们,但同时给大丫鬟放假这种坏规矩的事谢元初不会答应。 然而溶溶却猜错了,到府之后蓁蓁就在书房向谢元初禀告了这件事,谢元初略一沉吟便应下了,还说哪日想出去都行。蓁蓁觉得高兴,但她也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只是她回屋后没同溶溶说,生怕自己瞎猜又惹恼了溶溶。 谢元初在书房中若有所思,没多一会儿他的亲随新竹就进来回话了。 「怎么说?」 「没见着福全公公,是他的徒弟王公公出来递的话。王公公说,事情福全公公都知道了,说赎身好。」 「下去吧。」谢元初挥了挥手,独自坐在书房,反复品着「赎身好」这三个字,过了一会儿才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伸出手指扣了扣桌面:「确实是赎身好。」 「世子,侯夫人请你过去说话。」新竹在书房外面说道。 谢元初收了心神,披上大氅便往母亲的正院去了。 侯府翟氏今年四十二岁了,因着常年茹素的缘故,看着有些瘦削,但目光清亮很是精神。当初她生谢元蕤时吃了大苦头,绝望之中发愿若得救愿意余生青灯古佛为伴,后头母女平安了,侯夫人就在侯府中置了佛堂,茹素念经。 「母亲,回府之后没来请安,是儿子错了。」谢元初走到侯夫人作揖赔罪。 翟氏看到谢元初,哪里有什么责怪的意思,「坐下吧,我就是有几句话想问你。」 「母亲可是要问元蕤的事?」 翟氏见儿子猜出自己的意思,不再多言,重重叹了口气,「前儿娘娘召我进宫时,提了太子妃的事,我便接了话,只是我看娘娘心里还是没定的,若是太子殿下有意,这事就十拿九稳了。」她说完,却没等到谢元初的回话,不禁抬头惊讶地看着儿子,「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殿下对元蕤无意。」 「母亲真想把元蕤送进东宫?」 「元蕤咱们家最小的孩子,从小我和侯爷就偏宠她一些,一直没肯让她早嫁,只想在身边多留几年,不是我想攀龙附凤,凭着咱们家的地位,她嫁到哪里都是一样过好日子,偏她跟魔怔了似的,一心想嫁给太子,若是强逼着她嫁给别家,她只怕会闹起来。这次你回来,找她问话不也一样吗?」 谢元初被母亲说的哑口无言,闷闷点头。 「别光点头,倒是说话呀?殿下怎么说的?」 「他说聘谁为太子妃都可。」 翟氏微微一怔,隔了一会儿轻声道:「只要殿下没有断然拒绝,那就是有戏。人心都是肉长的,日子长了就算是冰块也会捂热的。」 听着母亲絮絮叨叨的言语,谢元初想起了当初他成亲之前母亲对他如出一辙的叮嘱,淡淡道:「男女之事讲究的是缘法,强求不来的。」 「你还是在怪我,」翟氏呆愣,片刻后眼睛里就有了泪意,「你怪我替你把宜兰娶进门,我就晓得,你回府之后不肯到宜兰屋里歇一晚,都是做给我看的。」 第27章 谢元初心中的确有怨意,偏他是个极孝顺的人,见母亲一哭,登时心软了,「明明在说元蕤的事,怎么变成说我的事了。」 「那我问你,为什么你回来这么久,都不去宜兰屋里歇一晚?」 「母亲如今在吃斋念佛,这些事就别管了。」 翟氏狠狠瞪谢元初一眼,「若不是你媳妇哭到我跟前了,我才不管你屋里的事!」 「她哭到母亲跟前了?」谢元初有些诧异。 「你别怪她,她再是世家贵女,再有涵养,被你冷落这么久心里也委屈啊,她跟我哭,总好过去娘家哭。」 谢元初听到这里,语气有些许不耐:「世子夫人该有的宜兰都有了,偌大一个侯府,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她一手掌管,母亲和父亲待她如同亲生女儿,她还有何委屈?」 「一个女人没有夫君在身边,这还不够委屈?」翟氏听着谢元初的分辨,也渐渐有了恼怒,「你从军中一回来,就带着那两个美貌丫鬟去温泉庄子小住,你要风流我不管,可总该到她屋里歇一晚吧?咱们静宁侯府总要有嫡子的。」 「母亲,蓁蓁和溶溶并不是我的女人,虽然是我的婢女,可她们都是清白姑娘。」 「清白姑娘?」翟氏自是不信,便道,「若真如你所说,那过阵子我就给她们配人家了,都十八了年纪不小了,拖着不婚配显得我们侯府刻薄。」 「不牢母亲费心,溶溶已经跟我说过要赎身出府了。」 「赎身出府?」翟氏蹙眉,很是不解。在侯府做到大丫鬟,婚配后即便不能留在侯府做管事妈妈,也能去外面帮着侯府管庄子管铺子,要体面有体面要身家有身家,从来没听说谁要赎身的。 「溶溶在京城外有家人的,她一直想早日赎身回去跟家人团聚的。」 「团聚?」翟氏笑着摇了摇头,「她这年纪回家用不了多久就要嫁人了,在你身边呆了这么久,真能安心出去嫁人?那丫头最爱往你身上粘,你就可劲儿糊弄我吧。可别是我不答应你抬姨娘,你就打算置外室吧?」 「母亲怎么想我不打紧,往后关于溶溶从前那些话切莫再提了。」谢元初肃了神色,正色对翟氏道。 翟氏听他这种语气对自己讲话,对溶溶显然是维护至极,顿时有了气。 不等翟氏发作,谢元初便道:「母亲可知,这次去温泉庄,溶溶得了什么造化?」 「能有什么造化?」翟氏不以为然反问,然而话音一落,她自己就反应过来了,「你是说她被……」 「倒不是母亲想的那般,只是儿子看得出,殿下对她留了心。」 「你看出?不会是你看错了吧?」翟氏还是不肯相信。溶溶固然生得美,可那毕竟是太子,皇后给他寻了那么多美人都没相中,怎么偏就看中溶溶了? 「这事我跟福全合计过了,八九不离十。」 「福全这老狐狸从小看着太子长大,既然他也这么看,想是不会看走眼。」翟氏摇了摇头,一脸的无奈,「倒也是,从前东宫里那个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身份,太子看中的也就是这些。我算是明白你为啥不想让元蕤进东宫了,合不了太子的眼缘,什么身份都是白搭。」 「母亲……」 「你放心吧,往后侯府里没人敢说溶溶一个不字,元蕤那边,我会再去说说。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比你心疼她。」 谢元初颔首,母亲既然应下了,他便知道此时无虞,正欲退下,又听母亲说:「今晚你去宜兰那边歇着。」 谢元初顿住脚步,没有吭声,有些话他实在不知如同对母亲说。 就好比男女之事,跟夫妻之事并不一样。夫妻之间,他可以遵循礼制来做,但男女之事,必须发乎情,看着溶溶病中微红的鼻尖,他会想去亲吻,看到蓁蓁羞涩的低头他会想托起她的下巴,但是看着宛如木头一样的王宜兰,他一点冲动都没有。 「等侯府有了嫡子,你想纳谁我都会做主给你办的。」 翟氏这话一出,谢元初心头微微一热,不禁想到那夜在温泉庄子上蓁蓁缩在他怀中颤抖的模样。他不愿意苟合,也不愿意事出无名,母亲能松口,他也能不负蓁蓁期盼了。 「儿子知道了。」 翟氏眼看着谢元初出门时脸上满满的笑意,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直跟身边的老妈妈抱怨,「一直跟他说娶妻娶贤,嘴巴上答应得好好的,一听我要给他纳新人,脸上就跟开了朵花儿似的,恨不得尾巴都翘起来!他怎么一点也不随侯爷。」 「人都有爱美之心,侯爷和世子都一样。这侯府里没有妾室,只有姑娘一个正妻,姑娘是贤妻不假,可当年你可是京城第一美人。」 老妈妈一番话,说的翟氏心里烫贴,想到自家的儿媳王宜兰,止不住的叹气。 其实王宜兰长得不差,偏生她不懂打扮,自家穿得跟老太太似的,柜子里那些衣裳,连翟氏这个吃斋念佛的人都不想穿,翟氏明里暗里提点了很多次,偏偏她把王家的家规刻在脑子里了,跟块木头一样。就说院子牌匾吧,她不选什么闻鹤居、观花阁,偏选了个老气横秋的荣康院,谁听了都以为是府中老人住的地方。 如今翟氏也想开了,左右都是个人的缘法,只要侯府能留下嫡子,其余的也就随他去吧。 谢元初去了荣康院,王宜兰自是欣喜,但两人终究没有对味,草草了事就睡下了。 …… 蓁蓁推门进来的时候,溶溶正坐在榻上数银子。 「你不用值夜?」溶溶把清点好的银子装进荷包里,随口问道。 「世子今晚住荣康院。」 溶溶听着蓁蓁语气不对,抬起头去看,果然见蓁蓁笑得勉强,脸上难掩失落之色。 王宜兰是谢元初的正妻,侯府里没有妾室,谢元初住在荣康院才是正理,只是这些话她同蓁蓁说了,蓁蓁也只会更难受。蓁蓁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只是把谢元初的柔情看得太重了。 「这会儿厨房还有没有人,要不你带我去瞧瞧韩大娘吧。」 第28章 「厨房整夜都有人的,只是不知韩大娘走了没有,再说咱俩一起去厨房也太打眼了,等咱们订好了出府的日子,直接跟韩大娘在府外见得了。落梅的事我已经跟世子说过了,这一两日他就去把落梅讨到咱们院里。」 溶溶感激蓁蓁的热心,两人洗漱过后一块躺着睡了会儿话就睡了。 相比较蓁蓁的心事重重,溶溶倒是希望谢元初日日都歇在荣康院,他不在书房,不必值夜,不必早起,除了洒扫整理,基本无事可做。 之前溶溶病着的时候,蓁蓁替她多值了几次夜,今日蓁蓁有心事,大半宿翻来滚去没睡着,天快亮了才闭眼睛。溶溶替她盖了被子,自己往书房去了。 谢元初的书房很大,平时除了他,能进出的至于蓁蓁、溶溶还有新竹,世子夫人王氏也不会随意出入。 谢元初不在的时候,溶溶倒是挺乐意呆在这里,安安静静的无人打扰。 她拿着鸡毛掸子把书架上的灰尘拂去,将各类书依照谢元初素日的喜好分门别类的摆好,正忙活的时候,书房门被人推开了。 溶溶转过身,没想到来的人是谢元蕤。 谢元蕤今年十七,相貌气质均属上乘,但并不出众,即使 「三姑娘。」 溶溶行过礼,谢元蕤依然站在门口,一双眼睛牢牢盯着溶溶,恨不得把她刺穿了似的。 「三姑娘,世子这会儿在荣康院。」 谢元蕤恍若没有听到溶溶说话一般,只是看着溶溶,溶溶被她盯得不舒服,却无计可施,只能站在那里由着她盯。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谢元蕤才转过身离开,由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 溶溶有些莫名,能隐隐察觉到谢元蕤目光中的那些敌意,谢元蕤一心想做太子妃,莫非她听说了温泉庄子里捕风捉影的事,特意来找自己算账?不过她自恃身份,终究是没有放下身段开口说话,悻悻离开。 好在她很快就能赎身了,到时候就能远离这些飞醋了。 也不知道怎地,溶溶想起自己还是景溶的时候,曾经跟当时的准太子妃打个照面,对方坐在步撵上,居高临下看着她,只是轻轻转了下眼珠子,溶溶在她眼中如同草芥。 直到今时此刻,溶溶想起那人的目光,依然觉得微微齿冷。 「想什么这么出神呢?」 谢元初伸手在溶溶跟前晃了一下,溶溶吓了一跳,完全没意识到谢元初是几时进的书房。 溶溶低了头,将脸上的慌乱掩盖住,「方才三姑娘过来了,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盯着我看,我不知道三姑娘是何用意,所以走了神。」 「元蕤?她没说什么?」 溶溶摇头,伸手朝刚才谢元蕤站的地方一指,「就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说,一直看着我,所以我才觉得有点怪。」 一边说着,一边瞧着谢元初的神色,见他眉宇间并无惊讶,便知事情定然跟太子有关。 「谁知道这丫头做什么,回头我问问。」谢元初一语带过,饶有兴致的看着溶溶整理过的书架,虽然重新分类放置的,却照顾了谢元初的习惯和喜好,看起来井然有序。 「我居然不知道你有这才能,真是舍不得放你走。」 「赎身的事世子可是答应了我的。」溶溶道。 谢元初目光一动,定定看了溶溶一眼,「那是自然,你赎身的银两准备好了吗?」 「还差一点。」溶溶每个月有一两银子的月银,差的那一点再过两三月就能补齐。 「差多少?」 「世子就别管了,反正我能凑齐。」 谢元初被溶溶的模样逗笑,「想好让谁顶你的活儿吗?」 「我同蓁蓁商议了一下,觉得侯夫人院里的落梅性情不错,人也机灵,可以一试。」 「落梅?有点耳熟,是那个小丫头,当初蓁蓁就想要她过来,行吧,你们俩喜欢就成。」谢元初对落梅的印象不多,只记得是个长得不错的丫鬟,但更多的就不记得了,阖府的丫鬟之中,能让他留神费心的,只有蓁蓁和溶溶。 「多谢公子。」 谢元初抿唇,溶溶生的极美,哄得这样一个美人高兴,自然能让人身心舒畅,「昨日蓁蓁说想告假同你一道去逛街,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去?」 「想着哪日公子出门的时候去,这样不耽误书房的差事。」 谢元初眯着眸子沉吟片刻,「那就后日去吧,后日我跟镇远侯府的二公子约了赏梅,夜宴后才到家。」 溶溶巴不得早日离开,想到后天就可以出府找房子,心头更是轻松,「多谢世子。」 「喏,赏你们俩的,看到什么喜欢的就买下来。」 谢元初甩出一个小荷包,溶溶抬手接住,摸着约有七八两银子,侯府里赏下人,都是赏物件,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发些包着银钱的红包。 「世子,这……」 「我在外头吃顿饭都不止赏这个数,拿着吧,往后便是再想赏你也没机会了。」谢元初轻描淡写的说。他说的也是实情,平日里他在外听个曲儿至少也得赏个二三十两。 第29章 话已至此,溶溶只得收下了。 连着两晚谢元初没有宿在荣康院,溶溶和蓁蓁各值了一晚的夜,第三天早上伺候谢元初出了门,这才一起出府逛街。 侯府位于京城的中心位置,两人从后门出去走了两条街便到了京城最热闹的大街。 「我听说锦绣阁是京城最好的绣坊,那里的老板是从宫里出来的,从前是掌针,还绣过龙袍呢!」蓁蓁性子活泼,素日在侯府里被拘着,一出府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咱们先去锦绣阁看看,然后再去韩大娘说的那个酒楼找她。」 「成,先去锦绣阁。」两人本来就提早出门,不差这一点时间。 锦绣阁果然名不虚传,开在大街上最当道的地方,足有三层楼高,最外头的门面是各种现成的绣品,溶溶陪着蓁蓁看了一会儿帕子,发现这里的绣品只是料子、丝线比宫里差一些,绣工真是不相上下的。看来蓁蓁说的那些传言并不假,这锦绣阁的老板就算不是掌针,也必定是宫里出来的人。 溶溶看着热闹的锦绣阁,不禁深深的羡慕。 同为宫女,怎么人家活得这般自在,从宫里全身而退,在京城里积攒了这么一大份家业,在看看自己的前世,看似一步登天最终却一尸两命。 溶溶不会针线,只在掖庭学了一身司膳的本事,也不知能不能像人家这般风光自在。 「不知两位姑娘想看些什么?若是看不上这些,我们楼上珍品阁还有更好的。」店里的掌柜见蓁蓁和溶溶站了许久,走上前招呼了起来。 蓁蓁忙摆手,「不,这些对我来说就够好了,我只是拿不定主意选哪一块帕子。」 摆在跟前的帕子五颜六色的,每一块都很精致,蓁蓁看着全都喜欢,只好问溶溶拿主意。 溶溶想了想,捡出来了三块帕子,一块是水碧色绣仙鹤的,一块是胭脂色绣美人的,还有一块是鹅黄色绣杜鹃的。蓁蓁让溶溶帮拿主意,但溶溶觉得这三块帕子的颜色搭配、绣工都是上品,只是看个人喜好罢了。 「姑娘好眼力,这三块帕子都是我们老板亲自绣的。」掌柜笑道,「这一楼也只有这三块帕子是掌柜绣的,只是因为丝线差一点才摆在这里。」 蓁蓁好奇,「你们老板还要亲自绣帕子吗?」 「那是自然,我们老板每日都要刺绣,她说若是长久不绣,便会手生。咱们店里的绣工,每一个都是她亲手教出来的徒弟,这三块帕子都是老板教徒弟时随手绣的。」 「那我也买一块吧。」溶溶道,与其说是帕子,倒不如说是对这位老板有了兴致。 「你喜欢哪个?」蓁蓁问。 「我喜欢这块杜鹃花的,你呢?」 「杜鹃花这块挺漂亮的,溶溶,你再说我选一块好?」 溶溶被蓁蓁磨得无法了,正欲开口,忽然听见一个温和婉转的声音传来,「这位姑娘姿容俏丽,皮肤白皙,拿这块胭脂色的帕子最合适。」 溶溶循声回头,便见一个约莫二十五六岁、身形颀长的美艳女子朝她们走过来。这女子生了一双凤眼,一颦一笑皆是媚态十足。 「老板怎么下楼了?」掌柜的笑道。 那女子朝溶溶和蓁蓁颔首示意,「听说有人一眼就把我的三块手帕挑出来的,特意下楼看看。」 「是这位姑娘好眼力。」掌柜示意了一下溶溶。 溶溶冲老板颔首示意,「我原是不懂刺绣的,碰巧合了缘法。」 「既然老板说这块好,那我就买这块吧。」自打知道这三块是老板亲绣的,蓁蓁看别的帕子再也入不了眼了。 溶溶点了点头,拿出谢元初昨日给的荷包付钱,正准备离开时,身后锦绣阁的老板说:「难得有缘,剩下这块帕子姑娘一并拿走,省得独留下这一块孤零零的。」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溶溶听老板的口气也是个爽快人,没有多推辞,道了谢就跟蓁蓁一起出了锦绣阁。 两人原是打算在锦绣阁随意看看就走,没想到因为几块帕子耽搁了这么久,与韩大娘约的时辰已经晚了,两人紧赶慢赶到了说好的会宾酒楼,韩大娘已经等候多时了。 蓁蓁一眼就看到了韩大娘,领着溶溶走过去。 「两位姑娘可算是来了,当真是望眼欲穿。」韩大娘忙走上前笑道。 蓁蓁和溶溶俱是愧疚,低声道,「让妈妈久等了。」 「不久不久,我就是怕你们俩在路上出什么事,你们这都跟花儿一样的,我正想着要不要往回走着找你们呢!」韩大娘已经知道了落梅要进谢元初书房的消息,对着蓁蓁和溶溶可谓是感恩戴德,别说让她等了半个时辰,就是等上半日她都没有一句怨言。 「当家的,这两位就是世子书房里的大丫鬟,蓁蓁姑娘和溶溶姑娘。」韩大娘拉着蓁蓁溶溶落了座,便向她们介绍起人来。韩大娘的丈夫看起来五十多岁,黝黑壮实,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溶溶朝韩大叔点头示意过后,目光转向旁边站着的另一个年轻人。 那人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长得白净斯文,身上的衣服虽是布料的,却整理得干净齐整。对上溶溶目光的一刹那,那人便失神了。 溶溶转过目光,不再看他。 「姑娘,这位就是房屋经纪杨先生。」韩大叔热情的介绍道。 这位经纪回过神来,顺着韩大叔的话做起了自我介绍:「我叫杨佟,两位姑娘想找什么样的房子,只管跟我说,我一定帮两位姑娘找到满意的住处。」 溶溶微笑,轻言细语道:「劳烦杨先生了。杨先生年纪轻轻,又是外地口音,能在京城做经纪,实在令人佩服。」 这话一出,韩大叔、韩大娘顿时露出些尴尬的神色,杨佟也是微微一愣,旋即笑道:「我从前在老家是做账房的,后来东家不做了,所以到京城投奔我叔父。」 韩大叔在一旁笑着补充说:「他叔父是京城最大一家经纪,许多达官贵人都找他叔父买卖租赁,不过他叔父不大出来露面了,都是收的徒弟在跑。」 第30章 「别光顾着说话了,咱们先点菜,今儿我请客。」溶溶没有再多言,挥手示意小二过来。 韩大娘忙道:「哪能让两位姑娘破费,两位帮了我家落梅那么大的忙,这顿怎么说都该我请。」 「是的,菜我方才都已经点上了,这会宾楼做鱼是一绝,可以尝尝,两位姑娘看着再点些喜欢的。」韩大叔道。 「方才韩老板跟我说了姑娘是想租一个屋子,不知姑娘想租什么地段什么价位的?」 没等溶溶开口,蓁蓁便抢道:「不能太偏,要安静一些,最好离我们静宁侯府近一些,我会经常过去看溶溶的。」 杨佟想了一会儿,笑道,「可巧我知道有一处房子是姑娘想要的,只是那房东有些挑剔,不一定能租上。」 「说来听听。」蓁蓁见溶溶要说话,伸手放在她腿上,示意她别开口。 溶溶明白,蓁蓁也看出那杨佟的一双眼睛老在自己身上晃悠,有心要拿侯府替她撑腰,说话的语气满是居高临下的嚣张。 「两位姑娘可知道锦绣阁?」 「知道啊,锦绣阁的老板跟我们都认识,我们的帕子都是老板亲自绣了送过来的。」 杨佟笑道:「那就巧了。不远处槐花巷有座院子,是锦绣阁梅老板买下给绣坊的绣娘、伙计们住的,虽说男女都有,但都是绣坊的人,还算妥当,如今那院里空了几个屋子,梅老板便托我们租赁出去,两位姑娘既然与梅老板认识,必定不成问题。」 溶溶听着蓁蓁吹牛就笑了,不过锦绣阁那位梅姓老板既然肯送她帕子,自然也不会不让她租房子。 几人简单吃过了东西,便由杨佟带路,往槐花巷去了。槐花巷离锦绣阁不远,在隔了一条街的巷子里,因是梅老板的私产,院子打理的整洁干净,伙计们都住在一楼,空着的那一间屋子跟绣娘们的屋子一样在二楼。杨佟说梅老板自住的宅子就在这小院旁边。 溶溶看过这里,又跟着杨佟去看了另外几处房子,终究是槐花巷的那一间更好,便由杨佟领着去锦绣阁,掌柜的一见是溶溶要租,笑着便将梅老板请了下来,梅老板见是溶溶一口就应了下来。 溶溶付了定金,便与梅老板签契,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溶溶才知道梅老板叫做梅凝香。 「梅老板,我想下月再搬进来,这月的租金……」 「无妨,你什么时候搬进来什么时候给钱就行,我不靠着这点租金过活。」梅凝香笑道,「将来你离了侯府,若是想找份差事,也可以到我锦绣阁来。」 「多谢梅老板美意。我不通刺绣,实在无力胜任绣坊的活计。」 「不妨事,往后再说吧。」梅凝香笑得爽朗。 蓁蓁和溶溶没想到这么顺利就找好了房子,从锦绣阁出来便与韩大娘等人分道扬镳。她跟蓁蓁早就听说京城云溪茶楼的点心特别好,赶着过去品尝。 「那个杨佟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真恨不能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蓁蓁愤愤的说。 「罢了,今日租好了房子,往后也不会见他。」 「那倒是,溶溶,你出府之后真会去锦绣阁做事吗?」 「我也不知道,等出了府我看看吧,梅老板看着是个不错的东家,若绣坊真有适合我的活儿,在她那里做还能省下一份房租。」 「你说你真是的,放着侯府这么好的差使不做,偏要去什么绣坊。」 溶溶笑了笑,没有说话。侯府的确好,可她在侯府,只是个奴婢,她想做的,是梅凝香这样坦荡自在的人。想着想着,溶溶忽然觉得身后好像有人,转过头一看,却只看到熙熙攘攘的行人,并没有人在看她。 「你在看什么?」蓁蓁见溶溶回过头,好奇问道。 「我觉得像有人在跟着我们一样。」 蓁蓁吓了一跳,「不会是杨佟那贼子吧?」 「我没看到人,但不知道怎么地,我就是有种有人一直盯着我的感觉。」 「那咱们赶紧回侯府吧。」 溶溶点头,压下心里的不安,与蓁蓁一道提前回府了。 看着溶溶转身匆匆离开的模样,隐匿在人群的一个身影微微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居然被发现了,若是主子知道,只怕是要挨顿板子了。」 说起来也没看几处房子,溶溶和蓁蓁却都觉得手酸脚酸,原本想好要再去逛首饰铺子也没力气去,同梅凝香签好了房契便径直返回侯府。 然而她们俩刚一进府便叫人拦住了去路。 「唷,二位姑娘可算是回府了,瞧你们这派头,比正经做姑娘的还要自在呢!」拦她们的是荣康院的大丫鬟欣荣,素日便同她们不对付,说起话来更是毫不掩饰。 「有话说话,阴阳怪气的说什么呢!」蓁蓁见欣荣这番作态,一时气不过顶了回去。 欣荣白了蓁蓁一眼,眼里全是倨傲:「世子夫人有请,两位姑娘往荣康院去吧。」 王氏找她们?蓁蓁和溶溶互相看了一眼,心里立时有些忐忑。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上一回王宜兰找她们,溶溶险些丢了命,这一回又找上她们俩,不知道还要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走啊!两位姑娘怎么着,连夫人都喊不动你们了?」 溶溶问:「不知世子夫人找我们俩有什么事?我们正要回书房当差呢!」 「去了就知道了。」 第31章 看着欣荣不怀好意的目光,蓁蓁和溶溶压下心里的不安,跟着她往荣康院去了。 荣康院里,王氏睡过午觉,正在用茶。寻常贵妇都爱饮果茶,她却偏爱松针,虽带着清香,喝到嘴里却是极苦的。 欣荣把蓁蓁和溶溶丢在院门口,自己进去回话了再没有出来。蓁蓁和溶溶只能站在门口等着,好在两人都穿得厚,风吹着也不觉得太冷。 约莫站着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欣荣才站在廊下笑道:「夫人叫你们俩到院子里回话。」 溶溶和蓁蓁进了院子垂首站着,看着婆子从屋里抬出一把黄梨木的躺椅,铺上软垫。又过了一会儿才见王氏走到廊下,坐到椅子上。王宜兰的年纪比蓁蓁和溶溶大了三岁,芳华正盛的年纪,却一味追求素淡,偌大的院子里毫无生气。 「今儿书房里怎么没人?」王氏不咸不淡的问。 蓁蓁知道王氏要问罪,只得据实回道:「今日世子出门,晚宴过后才回来,特准了我们俩一起告假半日。」 「府中的规矩你们可知道?」 蓁蓁没有应声,溶溶定定道:「知道,院里的大丫鬟不可同时告假。」 「明知故犯,」王宜兰冷笑,「你们既知道规矩,还去求世子恩准,岂非是逼着世子坏府里的规矩?」 「奴婢不敢。」蓁蓁和溶溶见头埋得更低。 王宜兰瞥她们俩一眼,「无规矩不成方圆,若都像你们这般仗着主家宽厚,什么事都去求主子破例,往后这府里的规矩岂不是叫你破得七七八八了?」 蓁蓁用力握了一下溶溶的手,溶溶亦觉得无奈。王宜兰话里话外的意思,显然是要罚她们了,今日谢元初不在府里,王氏师出有名,就算是晚上谢元初回来了,也绝不会去问罪的。 「跪下吧。」王宜兰道。 溶溶和蓁蓁依言在院子中间跪下,这院子里铺的是整块整块的青石板,打磨得非常光洁,自然格外坚硬。饶是穿着厚厚的冬衣,仍然将膝盖硌得生疼。 蓁蓁跪在地上,便感觉地上的寒气透过衣裳往身上袭来,再看身边的溶溶,嘴唇微微发白,忍不住道:「夫人要罚,奴婢没有话说,只是溶溶她才大病了一场,若是又在雪地里跪半日,身子定然扛不住。」 欣荣叱骂道:「凭她一个丫鬟,怎地这样多事?」 「罢了,给她们摆个炉子,省得病了。」王宜兰道。上一回溶溶因为她罚跪病了,已然惹了谢元初的不满,今日若再病,只怕又会惹了他。 只是要她忍下心中那口气,她实在忍不下。 当初她就反对落梅那个狐媚子进书房,这两个丫鬟倒好,变着法把落梅安插了进去,简直是公然跟她作对。若是不加以惩戒,往后侯府中谁还服她这个夫人,阖府的丫鬟婆子是不是全去讨好这俩妖精了? 欣荣哼了一声:「这两个丫头要是在我们王家,腿都该打断了,夫人真是好心,还给她们炉子烤火。」 「侯府不是王家,以后这种话少说。」 「是。」 世子夫人发了话,底下的人很快端了个炭炉过来,放在溶溶跟前。 炭炉一摆,的确是不冷了,可溶溶的脸离炭炉太近,烧起的烟直往她鼻子里钻,难受得她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说她娇弱还真喘上了,夫人,您还是进屋吧,这等下作狐媚子咱们看了也是难受。」 王宜兰看了一眼被烟熏火烤的溶溶,微微点了点头,「给母亲炖的燕窝好了吗?」 「已经炖好了。」 「走吧,去给母亲请安。」 「不用去了,我已经来了。」只见侯夫人翟氏由两个妈妈搀扶着从院外走过来。 王宜兰大吃一惊,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走到院门前,亲自扶着侯夫人进来。「儿媳一早打理了一盏燕窝,加了雪梨、莲子炖了三个时辰,正要送去给母亲呢,母亲怎么来了?」 「总在院里坐着也闷得慌,索性出来走走,你这里倒是热闹啊!」翟氏看了一眼跪在院子当中被炭炉呛得满脸通红的蓁蓁和溶溶,搭着王宜兰的手往正屋走去,「你这屋子收拾得实在太素净了,该多添些雅致的摆设。」 王宜兰低下头,「从小家里就是这么过日子的,也习惯简单一些了。」 翟氏听她这么说,顿住脚步,没往屋里走去。王宜兰只好扶着翟氏在她刚才坐的椅子上坐下。 「这两个丫头犯了什么事?怎么跪在这里?」翟氏缓缓问道。 「她们俩身为世子书房的大丫鬟,居然同时告假外出,书房里找不到人,媳妇为了警醒其他人,所以罚了她们。」 「你做的对。」翟氏颔首,并未反驳王氏,「无规矩不成方圆,偌大的一个侯府若是不把规矩立起来,那不全乱套了。」 王宜兰稍稍松一口气,正欲说些什么,又听翟氏道:「不过我们侯府一下宽容治下,这人来人往的院子里叫人跪着着实有些不像话。」也不等王宜兰应下,翟氏便道:「都站起来吧。」 蓁蓁正欲站起来,却被溶溶拉了一下,蓁蓁和溶溶交换过目光便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跪在地上没有动,只是望着王宜兰。 王宜兰叫溶溶看得气急,强忍着怒气说:「老夫人熟读佛法,宽厚治下,是你们的福气,还不快起来。」 等着王宜兰发了话,蓁蓁和溶溶才从地上站起来。 翟氏的目光从蓁蓁和溶溶的身上流过,最终落到溶溶的身上。这是翟氏第二次仔细打量溶溶,却依旧惊讶于她的美貌。一双波光流动的含情美目,一张吹弹可破的鹅蛋小脸,还有略显苍白的樱桃小口,果真是一个惹人怜爱的天仙,什么也不做,光是站在那里便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难怪太子和儿子都会动心。 「蓁蓁和溶溶违背家规,各罚一半的月钱,以示惩戒。」 第32章 「是。」蓁蓁和溶溶一起道。溶溶上回做错事就被罚了月钱,如今翟氏又罚,只怕赎身的时候还得补齐这些扣项。 方才跪着只觉得腿麻,这会儿一站起来,双膝如针扎一般刺痛,还夹杂着难以言说的痒。原身在雪地里跪半日的时候已经把膝盖跪坏了,溶溶方才跪了那么一会儿,就觉得膝盖受不了了,虽说她现在缺银子,可她宁可被扣月银也不想再把小命送掉。 「你们下去吧。」王宜兰挥了挥手。 蓁蓁和溶溶一走出荣康院,就看到落梅迎上来,看溶溶苍白的模样,赶紧扶住。 「落梅,谢谢你。」蓁蓁看到落梅,顿时明白侯夫人是落梅搬来的救兵。 落梅得意的笑了笑,然后垂下脑袋,「我是实在无法了,就去求侯夫人派人去说句话,没想到她听说之后,居然亲自跑过来了,我觉得……」落梅没把话说完,但她的意思显而易见,蓁蓁和溶溶,肯定是世子在侯夫人那里记了名字的姨娘人选,所以一向不过问家事的侯夫人才会来过问。 蓁蓁当然也想到这一层,顿时眼睛一亮。 「我们俩刚进府就被欣荣截住了,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荣康院的?」溶溶问道。 「溶姐姐的哥嫂来了,看他们很着急的样子,我就去府门守着等你们回来,因为欣荣在那里,我不敢离得太近,没想到欣荣也是在等你们。」 「我哥嫂来了?」一想到那原主那两个贪婪的哥嫂,溶溶便觉得一阵头疼,又不能不去见。放任不管,只怕更会惹出麻烦。 「嗯,他们一早就来了,你哥哥不能进府,我娘把你嫂子领到厨房里坐着,外头太冷了。」 韩大娘和落梅倒是好心。 溶溶心底叹了口气,「多谢,我这膝盖不太舒服,烦请你把我嫂子领到后门这边,我直接去后门跟他们说话。」 「行。」落梅应下来便往厨房跑去了。 蓁蓁见她走得不稳,关切的问:「你还能走吗?要不要我陪你去?」 「倒没有那么娇弱。你先回去,帮我打个汤婆子,再煮点姜汤咱俩都喝一碗。」 「好吧。」蓁蓁点了头,伸手替溶溶把棉袄的领口拉高一些。 溶溶在石板上跪了那么一会儿,膝盖的伤像是复发了,又酸又麻,走得很慢,等她走到侯府后门的时候,哥哥嫂嫂都已经等在那里了。 「溶溶。」哥哥薛大成一看到她就高兴的冲上来,瞧着她面色不太好,便问道,「你这是咋了,又病了?」 难得他有句关心。 溶溶的面色稍松,耐着性子说:「只是有点风寒,你们怎么又来了,上一回我不是说了,我要攒钱赎身,拿不出银子给家里了。」 「就是你说了你要赎身,我们才过来找你。」翠荷嫂子舔着脸凑上来,从腰间摸出一块乌漆漆的帕子,塞到溶溶手里,「我们在家里想了想办法,凑了这点钱。」 嫂子递上来的居然是一包碎银子。 溶溶轻轻一垫,居然有三四两,「这银子你们怎么凑出来的?」 被溶溶一问,薛大成顿时支吾起来,倒是翠荷笑着说,「这钱我一直存着,想着给你那俩侄子娶媳妇用的,当初家里是过不下去了才把你卖出去,如今你既然说要回来,那就先把这银子拿去用,将来你侄子娶媳妇,你也不会不管吧?」 听到前面的时候溶溶心里还有些怀疑,不过后面听到嫂子那死乞白赖的话,她立时安心了许多。 她现在的确是缺钱,哥嫂两个从原主那里盘剥了那么多年,现在给她赎身她倒也心安理得,先拿钱把眼前的难关度过,等将来她有了谋生之法,还这点银子不在话下。 「那这钱我就先收下了,等将来我有了钱再还你们。」 「是是,咱们都是一家人嘛,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溶溶,你现在还差多少?」 「这么快就凑齐了?」嫂子的眼珠转了转,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我记得你赎身得三十两银子吧?」 「有一些是借的银子,往后还要还的。」溶溶淡淡道。 翠荷跟鸡啄米似的点头,连声道,「是是是,你也别怕,你是有哥哥嫂子的人,这些银两早晚还得清,那你什么时候回家?我和你哥哥来接你。」 薛大成干巴巴地劝道:「妹妹你长得这么漂亮,一个姑娘家出京城不安全。」 溶溶觉得哥嫂这回的殷勤有些奇怪,皱了皱眉道:「我暂时不会离京,我已经在京城里租赁了屋子,到时候出了府就直接搬过去。」 「租了屋子?你不回家?」大哥的目光一下子就直了。 翠荷也急:「溶溶,咱们都是一家人,你说你赎身了不回家,你祖母该多伤心啊!」 原主记忆中,祖母的确是对她很好的,原主一次次的拿钱给哥嫂,也是出于对祖母的关心。因此溶溶并未放狠话,「我只是不回家常住,又不是不认你们了,等我在京城中安顿好,我会接祖母过来住的。我还要当差,就不陪你们说话了,多谢哥哥嫂嫂的银两。」 也不等哥嫂说什么,溶溶径自回了侯府,让家丁把后门关上。 薛大成夫妻二人听得院门「砰」地一声关上,着实吓了一条。虽说这是侯府的后门,可门板也是楠木打造,沉重异常。 「唉,她压根不回家,你说咋整?」薛大成垂头丧气地说,「咱们银子都花出去了,哪有钱还给孙老财?」 「怕什么,孙老财那边又不催着咱们要人,她不是说了吗?她不是跟咱们断绝来往,只要她还姓薛,我就不信她一辈子不回家!」 东宫。 枯黄的草场上,五个小太监正在陪着皇孙玩蹴鞠,饶是大冷天的,每个人都跑出了一身汗。 第33章 「元宝。」太子走进蹴鞠场中,一手便抓住了蹴鞠。 「父王。」元宝回过头,见是太子,拿手背抹了抹脸上细细的汗便朝太子奔过来。 太子一把抱起元宝,从福全手中接过帕子把元宝的小脏脸擦干净,又伸手把元宝衣裳里头被汗浸润的绸子汗巾扯出来,福全递上来一张干燥的汗巾,重新给元宝塞好。 「今日踢得如何?」 「当然好!我踢进了七个球,他们都跑不过我。」元宝满脸是自豪。都说早产儿打从娘胎里带着不足,元宝的身体却一直都很好,不仅长得比同龄人高大,连体力也强许多,在蹴鞠场跑半个时辰也不觉得累。 太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扫了一眼身后陪玩的小太监们,这五个小太监与元宝略年长一些,都还是满脸稚气。 「如今有了玩伴,是不是觉得热闹多了?」 元宝摇了摇头,没有看太子。他的睫毛很长,一垂眸,长长的睫毛便在他白皙的小脸上投出一片阴影,睫毛微微一动,太子便知道他在眨眼睛。 「觉得东宫还不热闹?想什么,告诉父王。」 「父王,你能把溶溶姑姑接进东宫吗?」 太子眉峰一动,目光微微一滞,「溶溶姑姑?」 「嗯,」元宝仰起脸,露出一个很温柔的笑,「就是元初叔叔的丫鬟。」 「你才跟她说过一次话,就想把她接到东宫来?」太子蹲下身,两手搭着元宝的肩膀认真地看着他的脸。 元宝的脸蛋还挂着婴儿肥,圆嘟嘟地很可爱。 「溶溶姑姑救过我,父王你忘了吗?就是元初叔叔的庄子上,」他毫不犹豫地仰起脸看着太子,用稚嫩的声音理直气壮的说,「何况,这跟说话的次数没有关系,元蕤姑姑跟你说了那么多次话,你也不想把她接到东宫来。」 这鬼机灵!太子的眉峰一跳,看着儿子,却是无奈的笑。 「父王,可以吗?」 太子对元宝提出的要求从不敷衍,不管元宝提什么问题,他都会把元宝当做大人一样,认真的回答。 「她是元初叔叔的婢女,所以父王不可以随意把她接进东宫。」 元宝毫不在意,反是高兴地猛抬起头,「那我去同元初叔叔讲,只要他答应就可以吗?」 「我下次会问他,」太子面无波澜的换了话锋,「踢了这么久的蹴鞠是不是饿了,带着你的跟班们下去吃些糕点,父王去书房处理些政事再过来。」 「父王,你还没回答我呢。」元宝不满地提醒道。 太子揉了揉元宝的脑袋,依旧不回答他的问题,起身离去。 元宝偷偷看向站在一旁的福全,等到福全朝他点了头,他才展颜一笑蹦蹦跳跳地跑去吃糕点。 福全正望着小皇孙的背影欣慰一笑,冷不丁听到太子低沉的声音飘进耳朵。 「滚到书房来。」 福全心头一跳,赶紧收敛了笑意跟在太子身后往书房走去。一关上门,福全独自对着太子那张冰封阴沉的脸,顿时发毛。 「殿下。」福全哑着嗓子喊道,随时准备着书桌上那个茶壶砸到脑门上来。 「今儿这些话是不是你挑唆元宝说的?」 福全的脸顿时皱到了一处,「冤枉啊,殿下。元宝殿下年纪虽小,可他是殿下的儿子,最是有主见的一个人,哪里会受老奴的教唆?殿下这话,实在是太冤枉了。」 「哼,」太子冷笑,「这几日朝中事多,可你别以为你的小动作能瞒过我。老实交代,我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这事……那日元宝殿下想办法让老奴带他去找溶溶姑娘。老奴知道这太不合规矩,所以老奴回绝了元宝殿下,只是元宝殿下实在是一再央求,老奴才说这事需要太子殿下允许才行,元宝殿下向老奴求助,老奴不得不从啊!」福全舔着个笑,小心翼翼地窥着太子的目光,发现太子的表情虽然冷峻,目光却根本没在看自己,顿时安下心来。 不允许任何人因为元宝的年纪小而敷衍元宝,这是太子对东宫所有人下的死命令,东宫之中所有人,都把元宝认认真真当主子侍奉,在东宫,除了太子,元宝同样可以发号施令。 太子的确在想别的事,「元宝真的很想把那个女人接进东宫?」 「是,这种事情老奴哪里能教唆得来?」福全这会儿真是掏心窝子在说话,「元宝殿下的性情,难不成殿下会不知道吗?从他出生到现在还是他头一回开口说要谁。」别说是要什么人,就是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元宝都从来没开口要过。 太子的心口微微一跳,其实也不是元宝第一次开口,在元宝刚学会说话的时候,他开口问太子要过娘亲。 砰—— 太子握拳打在了书桌上,指尖捏得发白。 「殿下?」 「陪我去一趟静宁侯府。」 …… 太子的车驾到达静宁侯府的时候,谢元初还没有回府。静宁侯在军中有公务,也不在府上。王宜兰只好赶到佛堂,请婆婆翟氏出面。 翟氏与皇后从前是手帕交,太子和谢元初在大相国寺学习的时候,皇后不便出宫探望,翟氏每月都去,与太子有长辈之谊。 第34章 因为有谢元初提前给她嘱咐的话,听到太子来访,她并不惊讶,坦然更衣前去迎驾。 然而当翟氏走到正堂的时候,发现除了太子,谢元蕤也在。 「殿下,这是我爹最喜欢的茶叶,你尝一下。」谢元蕤带着丫鬟正在给上座的太子奉茶。翟氏见状,顿时面色一沉,只是碍于太子在场,不好当面发作。 太子接过谢元蕤递来的茶盅,啜了一口,放在一边。「是蒙顶的石花,好茶。」 翟氏深深盯了谢元蕤一眼,只盯得她垂眸退到旁边,这才对太子道:「殿下,今日元初跟镇远侯府的几位公子去京郊游玩,要晚上才回来,要不我这就派人去把他叫回来?」 太子见翟氏来了,朝她微微颔首,道:「不必了,我来并不是找元初。」 「那是?」翟氏暗暗吃惊,难不成是来找薛溶溶的? 福全上前笑道:「侯夫人,是这样的,前阵子殿下跟世子一块到侯府的温泉庄子小住,皇孙殿下也去了,跟侯府一位叫溶溶的姑娘特别投缘,这回了东宫,皇孙殿下还一直想着说要接溶溶姑娘进东宫去玩,这不我们就来了。」 翟氏心中冷哼,接人就接人,还打着儿子的旗号,面上却不能表现出什么,只是笑道:「殿下稍事片刻,这就差人去把溶溶喊过来。」旁边的人立马跑出去喊溶溶。 「元宝殿下很喜欢溶溶吗?」谢元蕤笑着问。 太子自然没有回答她,是旁边的福全笑着说,「正是合了眼缘呢,我们皇孙殿下平日里都喜欢一个人玩。往后啊,可能还得多来侯府叨扰了。」 下去传话的下人很快就回来了,「溶溶今日受了风寒,实在不便去东宫陪伴皇孙殿下。」 今日溶溶被王宜兰罚跪,翟氏先前就看她有些苍白,不过现下她得为王宜兰遮掩一二,便道:「殿下在此,便是她身子不适,也该到院里回话。」 下人回道:「正走着呢,只是比我慢些,我怕贵人等急了,先过来回一声。」 话音刚落,便见溶溶对面的廊下走来,没进正堂就在院中跪了下去。 今日王宜兰的确罚得不重,然而薛溶溶原身在上一次罚跪中连命都丢掉了,即使重活过来,膝盖也是受了重创,今儿这一跪,立马把旧伤惹出来了。 「唷,溶溶姑娘真是病得重,瞧这脸白的,嘴唇都没色了!」福全在宫浸染十几年,早就将翟氏和侯府下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唉声叹气,一面觑着太子。 溶溶此刻脸白,一半是因着风寒,另外有一半却是因着太子的突然到来。 太子为什么会突然来侯府?为什么会突然说要让她去东宫陪伴元宝殿下?她不敢抬眼看他,只跪在院子里垂眸攥着衣角。 「既然病着,就别跪了。福全。」 「老奴在。」 「回去叫人把元宝给她的赏赐拿过来。」太子说着就起了身,路过溶溶身边时,溶溶只留了一抹余光,看到他的草龙花纹皂靴从眼前一晃而过。 太子是君,翟氏自然要送他出府。 然而翟氏前脚刚迈,谢元蕤也紧紧跟了出去。 「回去。」翟氏压低了声音道。 谢元蕤却宛若没有听到一般,径自越过翟氏往前走去。 不过,谢元蕤并不是去跟太子搭话的。 「福全公公,皇孙殿下很喜欢溶溶吗?」 福全陪着笑说,「是啊,可巧合了眼缘。」 「那可真是不巧。」谢元蕤叹了口气,目光却落在太子的背影上,「溶溶从侯府赎身了,再过几日就要离京回老家了。」 福全当然知道薛溶溶要赎身,不过有人是不知道的。福全拿余光去瞅,发现太子脚步没有一瞬间停滞就往前走去了。福全讨了个没趣儿,只好对谢元蕤笑道:「那可真是不巧了,元宝殿下要是知道了,估计得失落一下。」 「元宝殿下平日喜欢玩什么?」谢元蕤紧追不舍。 「殿下最近正玩着蹴鞠呢,平日里除了功课,最喜欢跟太子殿下玩双陆。」 「双陆?」她不会玩双陆,不过不要紧,她可以学,小孩子喜欢玩的东西,肯定不会太难谢元蕤在心里暗暗记了下来,「公公,那元宝殿下喜欢吃什么呢?我最近正在跟嫂子学做糕点,到时候可以送到东宫给……给元宝殿下和公公尝尝。」 「那老奴真是有口福了。元宝殿下他说不上有什么喜欢,也没什么不吃的,诶,对了,上次在你们家的温泉庄子上,他特别喜欢溶溶姑娘的手艺,三姑娘若是好奇,不妨问问溶溶姑娘。」眼看太子已经走出了侯府大门,福全朝谢元蕤拱手,「三姑娘,老奴告辞了。」 「多谢公公。」谢元蕤得了指点,满脸都是欢喜,自以为得了真法,原来薛溶溶是靠着厨艺得到元宝殿下的喜欢,既然是这样那她就更有把握了,大不了她去求母亲,让她去跟御厨学习,一定比薛溶溶做的东西更好吃。 福全快步跑到前面,扶着太子上马车。 太子斜他一眼,冷冰冰的问:「聊什么呢?」 「三姑娘在问元宝殿下平日喜欢玩什么?」福全小声道,「倒是挺用心的。」 「就你嘴巴能说话。」太子凉幽幽地丢下这一句,进马车去了。 福全笑容不减,稳稳当当地唱道:「起驾,回东宫。」 「元蕤,你可知道今儿太子来侯府,所为何事?我听说他把薛溶溶喊去问话了,这是为何?」王宜兰没有出去拜见太子,在近前伺候的下人又都是翟氏的人,等到太子御驾离开,她才把小姑子找来荣康院,连珠炮似的问了一串话。 谢元蕤今日听说了王宜兰罚蓁蓁和溶溶跪的事,见王宜兰如此紧张,自然明白她的心思。 第35章 「薛溶溶颇会几手厨艺,在温泉庄子的时候合了皇孙殿下的口味,今儿皇孙殿下嘴馋了,所以太子殿下来侯府要人。」 「那……为什么没把人带走?」 「溶溶说今日受了风寒,怕过病气给小皇孙,所以没去。我瞧着她走路都一瘸一瘸的,肯定是去不了的。」谢元蕤轻描淡写的说,一面留神着嫂子的神色,果然见嫂子的脸庞一下紧绷了起来。 「她有没有借机说风寒腿瘸的原因?」 谢元蕤摇了摇头,「那倒没有,不过我瞧着母亲挺关心她的。」 王宜兰的眼眸黯了一点,翟氏的确很关心薛溶溶,平日足不出户的翟氏居然为了一个薛溶溶跑到荣康院来了。 「……只不过是个丫鬟而已,就算是大哥身边的丫鬟,母亲也不该对她这么好才是,除非……」 「除非什么?」王氏脱口问道。 「除非……」谢元蕤抿唇,「这些话原不是我该说的,我一个做妹妹的,实不该说哥哥房里的事。」 「你到底知道什么?元蕤,嫂子待你如何,你知道的,便是亲生妹妹也没差的。」 谢元蕤忙握住王氏的手,「我自然晓得嫂子对我的好,不过嫂子,我是从母亲那里得知的,嫂子若是知道了,只当做不知道,千万别叫母亲发觉。」 儿媳妇再好也没有亲女儿贴心,王氏自然明白翟氏只会同谢元蕤讲掏心窝子的话,不会去计较这些。 「我晓得的。」 谢元蕤叹了口气,「大哥从温泉庄子回来就说要纳一个妾,母亲本来是不应允的,但是大哥很坚持,所以母亲那边还是松了口。」 「他要纳谁?」王氏急着问。 「我想着是大哥屋里的事没有多问,左右就是那两个人了,不是蓁蓁就是溶溶。蓁蓁性情不错,但若论姿色,还是溶溶更胜一筹。尤其是她一病,真个儿弱柳扶风,我都忍不住想去扶她一把呢!」 从温泉庄子回来……王氏想起那晚谢元初过来眉眼间俱是开心,还与她同房,她心中以为谢元初终归意识到自己的好了。没想到……一定是婆婆拿纳妾之事逼着谢元初来荣康院过夜。婆婆的心思她明白,无非就是为了侯府的嫡子。可是……想到草草了事的谢元初,这样真能怀上嫡子吗?若是一直怀不上,姨娘生的庶子,婆婆一样会疼爱。 王氏钻心一样的难受,可还得在小姑子跟前挤出笑脸。 「世子素来疼那两个丫鬟,纳妾也是早晚的事。」 「嫂子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我生怕嫂子会生大哥的气呢!」谢元蕤抓着王氏的手撒娇,巧言安慰道,「不管大哥再怎么喜欢溶溶她们,嫂子也是大哥的正妻,她们越不过你的。」 王氏脸上的笑意几乎都快维持不住了,只勉强点了点头,谢元蕤恍若没有看到王氏的脸色一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溶溶的身子真的好弱,听说是上回晕倒的时候伤到了膝盖,今儿又跪了一次旧病复发,路都走不好了,也是可怜。不说了嫂子,我还得去陪母亲用晚膳呢!」 「你快去吧,别让母亲久等了。」 谢元蕤一走出荣康院,王氏整个人宛若叫我抽掉了主心骨一般,跌坐了椅子上。欣荣一直守在门口,见状忙冲进来扶住王氏,「夫人是哪里不舒服了?我马上去叫府医过来。」 「欣荣,」王氏看着眼前关切的陪嫁丫鬟,眼里心里全是心酸,「如今这侯府里也只有是真心为我的。」 「夫人这是怎么了?方才三姑娘到底跟你说什么了?」欣荣问。 王氏由欣荣扶着往旁边的美人榻上躺去,闭目平复了一会儿心绪,方才缓缓道:「元蕤说世子想纳溶溶为妾,婆婆已经应承下来了,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办。」 欣荣吓了一跳,「溶溶?难怪,难怪今天夫人刚罚了那死丫头,侯夫人就巴巴儿的跑来了。往常就是夫人哪里不舒服,也没见侯夫人踏咱们荣康院的门槛儿。」 「我听人说,婆婆当年是京城第一美人,她瞧着我,肯定也是很不顺眼。」 「不会的,」欣荣劝道,「要说世子……侯爷和侯夫人肯定不会这么想的,当初咱们老爷想好了要把您许给咱夫人娘家外甥,是侯爷亲自登门求亲,才把你迎进侯府的,他们怎么会看你不顺眼呢!」 王氏笑得凉薄,「他们看中的是王家的世家招牌,又不是看中我。」 「夫人,世子他还是敬重夫人的,只要夫人这里不松口,定然不会让溶溶这个小贱人进门的。」 「不让她进门……」王氏喃喃道。 「对,」欣荣一想到溶溶可能会成为侯府的姨娘顿时就着急上火了,「千万不能让薛溶溶那贱蹄子做姨娘,当初夫人出嫁的时候,老太太不就说了吗?纳妾不要紧,但一定要纳知根知底的,要能攥在手心里。薛溶溶是外面买来的丫鬟,跟咱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又伺候了世子好几年,时常跟世子眉来眼去的,而且她最近还在闹赎身。」 「你的意思,是说她是假赎身?」 欣荣的眼睛里划过一抹狠厉,「我看她是以退为进。」 「以退为进?怎么说?」 「你想啊,世子书房里两个丫鬟,一个是她,一个蓁蓁,蓁蓁虽说是个刺儿头,可不像溶溶那么爱爬床,她故意做出一副要赎身的模样,让世子舍不得,逼着世子抬她做姨娘。」 「原来如此,欣荣,要不是你我只怕还被她糊弄过去了。」王氏的目光渐渐冷下来,很快便有了主意,「你找人死死盯着她,一有风吹草动马上来告诉我。我就不相信,婆婆护得了她一时,护得了她一世?」 「是,夫人。」 王宜兰独自坐在房中,暗暗下了决心。 薛溶溶!薛溶溶!不,一定不能让薛溶溶进门! …… 溶溶白日里折腾了那么久,回到自己耳房的时候,只能虚弱得躺在榻上。蓁蓁贴心的给她灌了两个汤婆子,炭炉烧得旺旺的,姜汤也灌了四五碗,可溶溶仍然觉得膝盖如寒冰刺骨。 第36章 心里头颇有些后悔,上一回谢元初说要请府医来看的时候,她就该应下来的。 耳房的门被人猛然推开,溶溶艰难地转过头,发现进来的人居然是她正在念叨的谢元初。 谢元初还穿着外出时的鸦青色袍子,显然一回家就跑这里来了。 「怎么病得这样重?」谢元初看到溶溶那面色便皱起了眉头,为溶溶担心起来,倒不全是为着溶溶可能是太子的人,而大半出自真心。 溶溶见是谢元初和蓁蓁进来了,倒没有费力挣扎起来,依旧躺着,朝谢元初勉强笑了笑。 「今儿是怎么回事?」谢元初沉着脸问。 溶溶自然没有应声,况且她也没力气说话了。蓁蓁低头道:「我和溶溶一回府就被夫人院里的欣荣带去了荣康院,夫人说我们俩挑唆主子违背侯府规矩,所以该罚。」 谢元初的脸色很难看,但他并没有出声。 王宜兰并不是事出无名,便是他去问,王宜兰也有话可说。 「今日已经晚了,明日我让府医过来给你瞧瞧。」谢元初对溶溶道。 溶溶没有推辞,感激地看向谢元初:「多谢世子。」刚重活那会儿她是怕惹人留意,不肯让府医来看,没想到留下了病根,这一回只是跪了那么一会儿膝盖就疼痛难忍,实在不能再拖延了。 谢元初从袖口里拿出了一个天青色的瓷瓶,「拿着。」 「世子,这是什么?」蓁蓁好奇的问。 谢元初转过头看着蓁蓁,对她温和一笑,又转向溶溶:「这是东宫给你送过来的赏赐。」 溶溶躺着不方便接,蓁蓁伸手替她接了,惊喜地打开瓷瓶闻了闻:「啊,我想起来了,太子殿下临走时说皇孙殿下有赏赐给溶溶,不过怎么闻着有股药味?」 「这里头装的是天罡换骨膏,是大相国寺不传的外伤秘药。」 天罡换骨膏? 「太好了溶溶,有了这瓶秘药,溶溶的膝盖肯定能好的,溶溶,我给你涂上吧。」蓁蓁说着就要掀开溶溶的被子替她上药。 谢元初脱口道:「不行。」这药可不是随便上的。 溶溶忙伸手按住被子,蓁蓁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谢元初还在旁边,歉意地朝溶溶笑笑:「那等我伺候完公子再回来给你上药。」 谢元初知道她们俩会错意了,并未解释,「行了,我们先回书房。」 「多谢世子。」 溶溶躺在床上,目送着他们走出耳房,待房门关上,才转过头。 然而房门吱嘎一声又被推开,溶溶以为蓁蓁忘了什么东西回来取了,便没转过去,只随口一问:「怎么又回来了?」 「薛姑娘,我是来给你上药的。」 上药? 不是蓁蓁的声音,更不是侯府中听熟了的语气。 溶溶回过头,望见一个身形纤细的女子进了屋,正背对着她在关门。 「你是什么人?怎么到侯府……谁是你主子?」 那女子关好门,转过身朝溶溶福了一福。来人像是比原主大几岁的模样,面容姣好,圆脸蛋,柳叶眉,樱桃口,看起来十分和善。她的衣饰极为简洁,没有任何绣花和装饰,发髻亦然。 「薛姑娘不必害怕,我叫琉璃,奉皇孙殿下之命前来为姑娘上药。」 东宫差了人给自己上药? 溶溶忙道:「皇孙殿下赐药已是天恩,实在不敢劳动姑娘。」 「薛姑娘不知,这天罡断骨膏不是寻常外伤药,上药的方法有所讲究,若是手法不对,会适得其反。所以主子特遣我过来为姑娘上药。」这琉璃说着就走到溶溶榻前,拉开溶溶身上的被子,溶溶慌忙坐起身,护住自己不让琉璃碰触。 「薛姑娘放心,我来这里,世子也是知道的,这才带着人离开,好叫我进来为姑娘上药。」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谢元初才阻止蓁蓁给自己上药,还带着蓁蓁去书房。 溶溶瞧着琉璃的衣饰虽然简单,质地都是不差的,比侯府里的丫鬟强上许多,哪怕不是东宫也得是王府的下人才能用的。 琉璃见她终于放下戒备,俯下了身仔细查看她的膝盖。 溶溶通身白皙细嫩,然而双膝红肿得厉害,看着触目惊心。 「的确是受寒了,若是再不及时医治,只怕这腿就废了。」 溶溶的心随之一紧:「那我现在?」 「姑娘别急,这天罡断骨膏是外伤奇药,只要以正确的手法敷在腿上,再加以内服调养,肯定能恢复如初。」琉璃说着,便从瓷瓶里倒出少许药膏,在手心里搓了一会儿才往溶溶的膝盖上按着压着,手法的确非常奇特。 溶溶的习惯先前一碰就疼,这会儿落在那琉璃手中,只觉得一股清凉从她掌心里传过来,顿时疼痛全消,舒爽许多。 第37章 「多谢。」溶溶此时明白,琉璃的确是东宫派来给她上药的,只是她心里犯着嘀咕,当初她在东宫时,太子身边的福全、王安都是见过的,却没见过琉璃这号人物。 琉璃,翡翠,听起来像是一个路子的名字,也不知道琉璃认不认识翡翠,翡翠对景溶挺上心的,也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 只是她哪里敢问。 琉璃不似翡翠那般爱说话,溶溶问她一句,她才答一句,溶溶不问,她就安安静静的上药。 药膏只用了指甲盖大小,琉璃连搓带揉,足足按了半个多时辰。 等到她收手时,溶溶才看到她额头上冒出一层细细的汗。溶溶起初想着学会琉璃上药的手法,往后就可以自己上药,此时她明白,这药不但她自己上不了,蓁蓁也上不了。 琉璃的手掌有薄薄的茧子,位置同太子世子手掌上的茧子差不多,琉璃跟他一样是练过武的。这瓶天罡断骨膏不愧是大相国寺的秘药,单是力道寻常人就拿捏不了,更别说特有的手法了。外头的人就算是偷拿了这秘药,没有大相国寺亲授的上药之法也没有用。 琉璃极为细心妥帖,给溶溶上完药并未着急离开,扶着溶溶躺下,替她盖好被子。 「姑娘的汤婆子不热了,我烧水换一个。」琉璃第一次进耳房,却对耳房的一切都十分熟悉。她转身出了屋,从廊下提了一包东西进来,打开一看,竟是一个脸盆大小的青铜鎏金炭炉,琉璃点燃了炉子,等到热气稳定了,才把炉子推到溶溶榻前。 溶溶万万没想到,琉璃来侯府居然还带着炭炉。竟是特意给她带的吗? 会是谁想得这样细? 元宝?不可能,他太小了。太子?更不可能,他岂会留意炭炉这样的小事。或许是福全,他瞧着元宝对自己另眼相看,所以拍了马屁。 溶溶瞧着那炭烧起来几乎没什么烟,除了热气还缭绕着缕缕香气,知是宫中贵人们才能用的红萝炭。偏生她不能推拒,她一个侯府丫鬟,怎么可能识得红萝炭? 琉璃伸手平举到炭炉上,等到觉得热起来了,方才搬了溶溶和蓁蓁原先放在墙角的红泥炭炉提到廊下去烧水。 那炭炉里的木炭比较劣质,烧出的烟浓灰也多,可摆在那里溶溶和蓁蓁已经算是不用挨冻了。 要知道,侯府中也只有她们这样的大丫鬟才能在屋里用炭炉取暖,那些下等丫鬟、杂使婆子连这劣等木炭都用不上。 溶溶见琉璃做得极其顺手,知道阻拦也拦不住她,只得由着琉璃这样做。 琉璃烧好水,给溶溶换了汤婆子,又取出一个瓷瓶。 「薛姑娘,这里还有一瓶药丸,是配合天罡断骨膏内服的药,你每日早晚各用水送一粒就好。」 「多谢。」溶溶只好接过琉璃拿过来的药丸和茶杯,将药吃下去。 「今日时辰不早了,我先告退,明晚再来为姑娘上药。」 琉璃来得悄无声息,走得也非常快,溶溶毫不怀疑,她根本不是走侯府的门进来的。只是也轮不到溶溶来操侯府的心,谢元初跟太子都在一个池子泡澡了,太子手下的人来侯府串个门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东宫为什么会派琉璃来给自己上药?琉璃没有说她的主子是谁,可元宝殿下不过一个四岁孩子,又怎么可能有琉璃这样的手下?给她上药的事,定然还是太子的命令。 太子为什么会如此关注她?难道他认出自己是景溶吗? 不。溶溶苦笑了。 就算她是景溶,太子也不会对她这么好。 还是因为元宝殿下为她说了话吧。他爱元宝殿下,溶溶看得出来,在元宝殿下面前的太子,并不是从前景溶面前那个漠然疏离的太子,所以元宝殿下喜欢她,他就可以为了元宝殿下对她稍微有一点关心。 溶溶用被角抹了抹眼泪。无论如何,琉璃为溶溶上过天罡断骨膏后,膝盖上那种刺骨酸涩的疼痛终于消失,今晚能闭上眼睛歇口气了。 …… 「人走了?」书房里,谢元初问道。 「走了,」新竹躬身站在书桌前,「酉时就进了府,等到世子和蓁蓁都离开了,才进的耳房,后来还在廊下烧水。」 谢元初冷笑了一下,神色间颇有些得意,「天罡断骨膏不是一般伤药,我看到这药的时候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事涉太子,新竹不敢随意开口附和谢元初,只能垂手听着。 「宫里那么多好药他不送,偏偏送天罡断骨膏,这不就是想天天上门找溶溶吗?这侯府中懂得上药手法的人只有我,我不信他能舍得让我给溶溶上药?这家伙,对我的婢女动了心思,却死不承认,非要打着元宝的旗号行事。今儿是派琉璃,明儿个说不定就自个儿来了。」 「那……」新竹仍然无言。 「咱们不必做什么,你让侯府护卫留神便是,若以后仍是琉璃或者其他人来,只做不知,若是他来了,马上来报我。」谢元初眼珠一动,忽然又有了一个主意,「你下去说一声,就说溶溶病了,需要静养,让旁边几间耳房的下人都搬去别地儿住,耳房那边只留溶溶一个人住。要是人太多,他肯定放不下身段来啊!」 新竹眼看着自家世子眉飞色舞的模样,低了头只做不见。 「是!」 …… 东宫。 宫人伺候着元宝沐浴完毕,将他抱回了寝殿。 太子早已等在了那里,接过元宝,亲自为他换上寝衣。 「父王,琉璃姐姐回来了吗?」 第38章 「不放心?怕父王答应你的事做不到?」太子看着儿子粉雕玉琢的脸蛋,缓声问道。 元宝摇了摇头,眯着眼睛一笑,「父王答应的事肯定能办到,我只是担心溶溶姐姐的伤势。福全公公说,溶溶姐姐连站都站不稳,父王,你说我们要不要派御医去给溶溶姐姐看看?」 太子闻声,狠狠横了一眼福全,福全舔颜走上前,笑得谄媚:「殿下,琉璃已经回来了,要不要传她上来回话?」 「传!」元宝抢着说,他声音稚嫩,却坚定果断。 福全嘿嘿笑着望向太子,太子岂会反对元宝,自是无奈点头。 片刻后,琉璃就恭恭敬敬地走进了寝殿,跪在太子和元宝跟前。 「如何?」太子问的简单。 「回禀主子,薛姑娘的腿得的是痹症。前番薛姑娘在雪中罚跪,受了风寒导致风、寒、湿之邪一起侵体,膝盖跪在地上,受害最深,她体虚,正气不足,我瞧着应是捱不过去的,没想到硬抗了下来,只是昨日又牵扯出旧疾,若是此番不除了病根,再有个一两年,她的腿就废了。」 「父王,」元宝听着琉璃一番叙述,顿时着急了,立马求助似的看向太子,「救救溶溶姑姑吧。」 太子并未应声,琉璃见状,便道:「元宝殿下放心,溶溶姑娘既然熬过了鬼门关,如今腿伤虽重,但并不是药石无灵,只要细心调养是可以慢慢养好的。」 听了琉璃的解释,元宝方才皱起了的小脸才慢慢舒展开,想了想,又望向太子,「父王,我们把溶溶姑姑接到东宫来养伤好吗?不然她在侯府里,一阵一阵挨罚,腿永远都养不好。」 福全见状,忙道:「元宝殿下,这事可不怪太子殿下,今日殿下都亲自去了侯府,一则溶溶姑娘有伤,二则侯府的人说了,溶溶姑娘要给自己赎身,往后就不在侯府了。她不是奴婢,就是普通百姓,太子殿下也不能命令她进东宫来的伺候元宝殿下的。」 元宝望着福全,一时有些纠结。 他是真的喜欢溶溶,溶溶不能进东宫他当然很伤心,可是知道当奴婢不是好事,溶溶可以赎身他应该为她高兴才是,不过…… 元宝忽然眼睛一亮,一把揪住了太子的衣袖:「父王,我想到一个好办法了,父王把溶溶姑姑娶进东宫,那溶溶姑姑就可以不做奴婢,也可以留在东宫了。」 这话一出,福全的目光顿时闪烁起来,只是他不敢贸然插嘴。 有些话元宝殿下可以随便说,其余人说了却是死罪。 寝殿内一时安静得有点吓人,连掉根针到地上都能听得见,众宫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倒是太子并无什么大的反应,依旧面色无波,柔声对元宝道:「是个好法子,只是这并不是薛溶溶想要的。她一心想着赎身,可见不愿意居于人之下,父王把她纳进东宫,她还要受太子妃压制,想来不会开心。懂了吗?」 元宝嘟了嘟嘴,一脸的委屈,「我懂,上回去宫里,皇祖母还问我是喜欢元蕤姑姑还是梦萝姑姑。皇爷爷和皇祖母只想给父王选贵女做太子妃。」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皇祖母喜欢谁我就喜欢谁。」 太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福全在旁边腹诽,狐狸生的儿子,年纪再小也是狐狸啊。 「父王,那等我长大选妃的时候,是不是也要父王和太子妃做主?」 「等元宝长大,想娶谁为妃就娶谁为妃,父王都听你的。」 元宝咯咯一笑:「父王不许反悔!等我长大了,我要娶溶溶姑姑为妃,到时候她就不用做妾了!」 太子没料到儿子在这里等着他呢,只能扶额一笑,挥手让底下人熄灯就寝。 …… 天罡断骨膏名副其实,连着上了十日的药之后,溶溶下地行走无虞了。不过琉璃说,这才好了个面子,里子并没好全,需要用足一个月的药,否则一旦再受寒腿伤就会立即复发。 这十天着实过得风轻云淡,清闲安逸。 已经定了好要赎身,因此溶溶没有再去逞强做什么表面功夫,只偶尔提点一下落梅怎么做事,其余时间,都依照琉璃的吩咐在耳房里静养。 白天落梅和蓁蓁会轮流过来照顾她,给她送饭,晚上则是琉璃过来给她上药。除了那夜给的药丸,琉璃不时会带一些补品过来看溶溶,她打的全是小皇孙的招牌,毕竟说着是救命之恩,溶溶全都照单全收。 如今她虽还住着侯府的耳房,可周遭的人一挪屋,便如独门独院一般清净,屋子里烧的是红萝炭,吃的厨房开的小灶,日子过得比从前在宫里还舒坦。 溶溶心无旁骛,想着尽快把伤养好,然而在侯府之中却因为溶溶养伤的事暗流涌动。 「溶溶,你可知道,方才我进来的时候在拐角处遇到谁了?」蓁蓁一进耳房便将房门关上,走到溶溶榻前低声说道。 「谁?」溶溶倒比较自在,她如今虽还住在侯府,但纯粹是为了琉璃过来给自己上药方便。琉璃是东宫的人,总不能因为自己的事还让人家跑到槐花巷去。 蓁蓁压低了声音,「欣荣。」 溶溶不在意的噢了一声,蓁蓁见她这般模样,旋即摇了摇头,「我瞧着她贼眉鼠眼的,肯定在打什么坏主意。」 「管她什么主意,左右我的卖身契不在王宜兰手里,她又能拿我怎么办?」 蓁蓁点了点头,一时有些讷讷。 溶溶见状,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迟疑了一会儿后,蓁蓁才装作不经意的说:「就是府里都在传,说你马上就要做世子的姨娘了。」 「这又是哪儿来的闲话?」溶溶知道这是蓁蓁的心病,坐直了身子拉蓁蓁的手让她坐下,「还说什么了?」 第39章 「也就这些了。溶溶,我不是吃醋,我知道世子他格外关照你是因为皇孙殿下的缘故,不过我觉得既然府里这么传起来了,必然是有人故意在传这话,你可不能不当心。」 溶溶有些意外,对蓁蓁的想法深以为然。 侯府规矩很严,非常忌讳下人私底下议论主子,这种话能传到蓁蓁耳朵里,说明侯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已经知道了。如今还没有人出面来惩戒传话的人,的确可能是有人故意在传这话。 「我知道了,不过如今侯夫人和世子都允许我养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他们想抓我的错处也没那么容易。」 「嗯,先吃东西吧。」蓁蓁站起身,扶着溶溶坐到桌子边上,将食盒里的菜一道一道端上来。 食盒里都是家常菜,菜色并不多,只一道手撕莲白,一道蒸小鲫鱼,不过与平时相比还多了一盅浓香四溢的大骨汤。这是韩大娘每天早上就起来给溶溶熬,骨头是韩大叔天不亮从京城早市买回来的,没有花侯府买菜的银子。 琉璃让溶溶清淡饮食,因此溶溶的菜都是韩大娘亲自做的,即使是蒸鱼也只加了一点酱油和葱花调味,溶溶的嘴巴早就淡得没味了,只是为了养伤,她得忍着吃。 飞快用过饭之后,溶溶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酉时三刻。」蓁蓁道。 这么晚了,琉璃应该到了。 溶溶知道琉璃其实每日都来得早,只不过她房里有人的时候,不管多晚,琉璃都是在外面一直等着,溶溶想到这些,总觉得有些歉疚,见蓁蓁似乎还想跟自己说话,推说有些累了,要去榻上躺着。 蓁蓁并不知道琉璃每天来给溶溶上药的事,溶溶说乏了,自是不疑有他,收了碗筷就出了耳房。 溶溶躺在榻上,等了一会儿,琉璃却依旧没有进来。往日溶溶屋里的人前脚一走,琉璃后脚是悄无声息的买进来。 也不知今日怎么了。 溶溶叹了口气,或许东宫另有要事安排她吧。偏生那天罡断骨膏,溶溶自己又没法上,那日琉璃说得明明白白,天罡断骨膏不能断,必须连上一个月的药,一旦中断就前功尽弃。难道这两条腿真的要废了吗?心烦意乱的,溶溶一时也睡不着。 不知在榻上翻来覆去了多久,耳房的门终于动了一下。 溶溶惊喜地从被窝里做直起来,一抬眼,整个人宛如冰雕似的冻住了。 耳房中只点了一支白烛,因此房中光线晦暗不明。那人站在门口,半边脸隐在阴影中,只露出一个方正刚硬的下巴。 「太、太子殿下。」溶溶结结巴巴的喊了一声,只觉得一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她使劲揉了揉眼睛,然而不管怎么揉,眼前这个英挺高大的男人还是一步步朝她走过来。 「殿下、殿下怎么来了?」溶溶稍微缓过一点神,慌忙挣扎着下地行礼。 「免礼,躺着罢。」 相对于溶溶的失魂落魄,太子的目光没有半点波澜。他今日穿的玄色常服,咋看之下十分寻常,只有离得近了才看得清衣服上面用玄色丝线绣的团龙云纹。 溶溶当然没有躺下去,只是眼看着太子走到榻前,她也无法再下地行跪拜之礼,只能在榻上躺着,心里紧张得不得了。 「殿下,到底为何来……」 「琉璃说你的腿脚伤势不明。天罡断骨膏是大相国寺的弘安师父做的药,他老人家已经仙逝,如今这世上懂得断骨医道的人,只有我。」 太子说得平淡,溶溶却听得心惊胆战。太子他,这是来给自己上药的? 因为预备着琉璃要过来上药,她早就褪了衣裙,铺盖里头只剩了一条亵裤,她身份低微,不能像侯府主子们一样穿绸缎亵衣,若是普通布料,穿在身上又有些扎。于是只能买最薄的布料子来做,扎是不扎了,却有些透。 正在她愁肠百结的时候,太子已经掀开了她身上搭着的棉被。 溶溶只觉得周身发烫,像是被人揭开了老底公开处刑。她从来没有那么嫌弃过自己的亵裤,只在心里暗地下决心,往后决不再买白色的料子来做。本该被亵裤遮得严严实实的地方露出一片隐隐约约的阴影,溶溶只觉得,前世敬事房里给嫔妃们准备的诸多衫子衣裙,全加在一起都没有她这一条亵裤更加羞耻。 好在太子漠然的目光径直落在溶溶的膝盖上,压根没往亵裤那边瞧。 他表情冷淡地将被窝里的两个汤婆子拨开,「往后不能再用了。」 不用? 溶溶顿时一愣,太子似乎吸了口气,耐着性子解释道:「否则腿伤永远也好不了。」说完,他的眉梢微微一跳。他是太子,向来都是发号施令,从来无需向人解释什么,偏生这女人一双如水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自己,非逼着自己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意识到太子的不快,溶溶迅速低了头,不敢再多言。 「若是冷,房间里再添几个炉子。」太子说着,便拿起了枕头边放着的瓷瓶,从里面倒出药膏来,指尖一蘸就往溶溶的膝盖上点去。 「啊……」他的手劲儿很大,一指点下去,溶溶顿时痛呼出声,然而太子手上并没有半刻的停止,反而飞快地点起来。 他上药的法子跟琉璃完全不同,琉璃是用掌心温柔的揉着捏着,他却是用指尖轻点。虽然看着如同蜻蜓点水一般,但他手劲儿极大,只是那么一点,便有雷霆万钧之势。 溶溶咬牙忍着疼,硬逼着自己不喊出声,然而有时忍得住,有时忍不住,她的痛呼声断断续续从耳房里传出来。 她只顾忍着疼,万万没料到这声音叫有心人听了去。 …… 「你没听错?」 荣康院里,王宜兰秀眉深蹙,紧紧盯着跪在自己跟前的谭婆子。这谭婆子今年四十多岁,早些年死了男人,没儿没女的,一辈子都在侯府的厨房打杂,如今正在韩大娘手底下负责洗菜切菜的活计。 今晚侯夫人今日拿了根百年老山参过来炖鸡汤,熬了一天,最终只得了一小碗,她用了一盅,侯爷用了一盅,三姑娘用了半盅,韩大娘白天打理时偷摸留了点参须,等到晚上厨房里人少了这才拿这根参须和鸡腿一块儿炖,百年山参药劲儿大,只是一根参须就能闻到浓浓的人参味,韩大娘只好让跟自己关系亲近的谭婆子偷偷给溶溶送过去。 第40章 韩大娘倒是个实心人,溶溶和蓁蓁举荐了落梅去谢元初书房做事,还用心教导,她也投桃报李,天天想着让溶溶吃得好些。 谭婆子端着食盒本想如同往常一般去找蓁蓁或是落梅送过去,谁曾想今日落梅休假早早出了府,蓁蓁正在谢元初书房里伺候着,她只好自己往溶溶的耳房这边走。谁曾想,谭婆子还没走到耳房那院子里面,就听到溶溶从耳房里传来的痛呼声。她想离得近些听得分明些,谁知道一块小石子打到她的膝盖上,再想往前就又是一块小石子。她吓得提了食盒就往厨房跑。 跑着跑着就遇上了厨房的另一个婆子,询问发生了什么事,谭婆子当时惊吓过度,一个嘴上没把门就把溶溶屋里传出来的声音讲出来了,正要讲到小石子的事时,那婆子二话不说就把她拎到王宜兰跟前来了。 被王宜兰这么一问,谭婆子一张脸扭得跟苦瓜似的。 方才她是受惊吓过度,所以逮着个人就什么都说了,哪知道这天天一处吃酒赌钱的老姐妹居然是世子夫人的人,两下就把她交代到这儿了。她一个洗菜的婆子,便是什么话都对世子夫人说了,也重用不到哪里去。她早就听说溶溶是要被世子抬姨娘的人,那屋子里的声音指不定就是世子跟溶溶搞出来的,再说那扔小石子的把戏,可不就是世子身边的新竹最爱玩的吗?韩大娘才憋着劲儿讨好溶溶,今儿唱的这一出非得把世子和得宠姨娘一起得罪了不可。左右她是栽了,王宜兰问了,她不敢撒谎,只能闷着头说:「反正听着是怪怪,像是很痛,又像是很舒坦。」 欣荣眼见这谭婆子是几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心里顿时火大,只她瞧着王宜兰愁眉深锁,便有心替主子分忧,喝道:「来人,扶谭妈妈去后面吃茶。」 等到屋子里只剩下自己人,欣荣才凑到王宜兰跟前,「夫人,您说这薛溶溶屋里的人是谁呢?会是……」 王宜兰当然知道最有可能跟那个贱人在屋里苟且的人是谁,但她的自信心不允许她让欣荣把这层窗户纸捅破,咬牙道:「把晚上蒸的那碟子杏仁栗子糕给世子送去。」 那碟子杏仁栗子糕原本是打算孝敬翟氏的,现在嘛…… 还是主子英明,送碟糕点过去,既不会惹世子厌烦,也不会打草惊蛇。欣荣心领神会,当即遣了小丫头往谢元初的书房送东西。 主仆二人焦灼地等待了半柱香后,小丫头就拎着空食盒回来复命了。 「夫人,世子正在书房里练字,看到夫人送的杏仁栗子糕很喜欢,说正饿着呢!」 「知道了,下去吧。」欣荣挥了挥手,心底嘀咕开了,转过身就换了副神色,「夫人,您看这事是不是有些蹊跷啊,这死丫头屋里的人居然不是世子。」 听到不是谢元初,王宜兰到底还是欢喜的,甚至有一点得意。她挑了挑眉,横着眼睛看向欣荣,「不是世子难道不好吗?」 身为女人,哪个希望自己的男人身边有女人,便是知道谢元初不心悦自己,但自己也是他唯一的女人。先前以为谢元初在薛溶溶那里跟她厮混的时候,王宜兰的心别提多难受了。 也是听说了谢元初还在书房,才觉得缓过劲儿来。 「好事,当然是好事。」欣荣不笨,愣了一下旋即立马明白了王宜兰的意思,笑道,「世子爷行事素来规矩,薛溶溶一日没抬姨娘,世子爷一日不会碰她。不过今日这事该如何处置呢?」 「还能如何处置?」王宜兰一脸的轻松,眼神中尽是快意,「偷人都偷到侯府来了,如今是我当这家,这些伤风败俗的事情绝对不能姑息。欣荣。」 「在。」 「叫上五六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带上绳子抹布随我一同过去看看这对奸夫银妇。」 欣荣点了点头,又道:「那奸夫不知什么来路,要不要叫上府里的侍卫?」 王宜兰想了想,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那就叫吧,动静闹大一些也好,省得他天天把一些下作玩意儿当成眼珠子一样宝贝。」 欣荣当然明白王宜兰的心思,在一旁听得直点头,动作麻利地安排起了人手,不过片刻功夫就把人召集起了,气势汹汹地朝薛溶溶的耳房去了。 …… 荣康院这边的人马前脚浩浩荡荡地出了院子,琉璃后脚就进了谢元初的书房。 躲在溶溶的耳房外朝谭婆子扔小石子的人正是琉璃。她在暗处瞧着谭婆子惊慌失措的跑开,有些不放心,悄悄跟了上去,正巧碰见谭婆子被人带进了荣康院。等到荣康院这边的人马出动,她立即到了谢元初的书房。 此时谢元初早已把书房里的丫鬟遣散,只留了新竹伺候。 「什么事啊值得我们琉璃姑娘大驾光临?」谢元初并未放下手中练字的笔,反而拿着笔饱蘸了浓墨准备再写一张。 琉璃上前道:「殿下在薛姑娘房中,世子夫人想是有所误会,带了许多人往薛姑娘那边去了。我怕引起更大的误会因此没有出面阻止,还请世子前去同世子夫人说一下。」 王宜兰去了? 谢元初抿唇。这事他不意外,先前王宜兰派人过来送杏仁栗子糕的时候他就料到了。 不过王宜兰的动作比他想象得更快。 「去就去了吧,殿下什么身份,还能被这点阵仗吓到?」 看着谢元初轻描淡写的模样,琉璃自是不满,「世子若是不管,我这等粗笨之人去了,只怕会伤了世子夫人。」 谢元初对琉璃的威胁恍若未闻,反而冷不丁地抛出另一个问题:「琉璃,殿下上次这么亲近一个女人是什么时候的事?」 上一次? 琉璃的心中划过一抹不忍和难过,只是面上没显露出分毫,「主子的事情做下人的管不着。世子的意思我明白了,世子要怎么做我管不了,我自有我的行事方法。扰了世子练字的雅兴,告辞。」 也不等谢元初再说什么,琉璃转身离开了。 新竹见状,迟疑地看向世子:「琉璃不会真对世子夫人动手吧?」 「她又不是傻子,站在那里由着琉璃打。」谢元初的心思全没有在这件事上,他扔下毛笔,「你带着人去把那边围起来,不相干的人不得靠近,至于过去了的人,今夜过后一个都不能漏下。」 「是!」新竹抱拳应道,迟疑了一下,道,「世子当真不出面?」 「去,我当然去。」谢元初看起来有些兴奋,几乎要拍起手来,「这么精彩的捉奸大戏,我岂能错过,真想看看那冰山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 第41章 「啊——」溶溶一声痛呼过后,太子忽然停手了。 溶溶的膝盖经他点过之后,原先看起来已经无虞的地方又重新肿了起来,饶是他已经收了手,仍旧疼得龇牙咧嘴,「嘶——」 「外头来人了。」太子平静的说。 「谁?」经他这么一说,溶溶才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确实吵吵嚷嚷的,而且声音越发的大,像是越走越近了。 溶溶登时吓了一跳,又不知是何因由。这些人是冲着自己来了?不至于,自己什么身份,哪里能劳动这么多人,那这些人是冲着太子来的?不,他们不敢,那……溶溶忽然明白,外头这些人是冲着自己和太子来的。 隔着耳房的小窗棂,看得出外面晃动的火光。溶溶本能地想叫太子从后面跳窗逃走,他武功卓绝,外头那些婆子绝对发现不了他,但她知道他自恃身份,绝对不会跳窗而走。溶溶本以为这群人要破门而入,谁曾想却都在院子里站定了。 她疑惑地看向太子,太子仿佛外面什么人也没有一般,只面无表情地将天罡断骨膏的瓷瓶盖好放回溶溶的枕边。 「啊——」院子里传来几声惨叫,有男有女。 「薛姑娘正在休息,还请诸位不要进去打扰姑娘静养。」溶溶正在诧异,耳房外响起了琉璃温和的声音。 琉璃一直守在外面? 溶溶吃了一惊,旋即又苦笑,太子这样的身份,去哪里不会带着人呢? 「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侯府?」这是欣荣的声音,虽一如既往的尖利,却明显有些虚张声势底气不足。她不懂武功,却是知道死活的,琉璃手上那几颗小石子,随手就能要了她的命。 溶溶心里砰砰敲着边鼓,果然是荣康院的人杀过来了吗?怎么往日琉璃上药的时候没事,今日太子一到她们就来了?都要赎身离府了,怎么还人找上门来?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里面的人绝不能被打扰,否则谁也担待不起。」琉璃声音温柔,却自带着一股威严,她不疾不徐地说出这几句,一时之间竟然把气势汹汹来捉奸的人都镇住了。更何况,她方才似乎动都没动,便用几颗小石子将冲在前面的家丁打断了腿,王宜兰身边不过剩几个婆子女眷,谁也不敢上前。 「薛溶溶一个贱丫头,也敢拿乔做大,世子夫人在此,有什么担待不起的?」欣荣尖声吼道,「你到底是谁?擅闯侯府,你可知道是什么罪?」 「嘴巴放干净一点。」琉璃定定说道。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威慑,众婆子丫鬟看到被打倒在地起不来的小厮,一个个都噤了声。 琉璃不再理会欣荣这个刁奴,目光转向王宜兰,朝她福了一福,「世子夫人,兹事体大,还请夫人问过世子再行定夺。」 王宜兰咬牙一声没吭。 她知道贱人和奸夫就在房子里,本可以直接把他们揪出来,偏偏这么一个小丫头挡在前面,几颗小石子把他们这十几号人都拦在了外面。 溶溶在心里嘀咕着,太子武功高强,偷偷进侯府必不会叫人察觉,怎么会…… 「你叫得太大声了。」太子似看穿了她的疑惑,不轻不重的点了一句。 溶溶脸一红,刹那间就明白过来了。 往日琉璃给自己上药都是轻手轻脚的,她来无影去无踪,别人自然无迹可寻。今日太子为自己上药,手法大变,疼得她难以自抑,那一声声喊叫时高时低、时缓时疾,必然叫人听了去误以为她在偷汉子。 然而这个念头一出,溶溶忽然又觉得不妙,原身还是个黄花闺女,怎会知道那事会发出这种东西。自己贸然脸红,岂不是在太子跟前露了马脚? 当下溶溶不敢再言语,只努力平复心绪,不敢再去看太子的眼睛。 「元宝很想你,想接你进东宫。」 溶溶愣了一下,这才缓缓看向太子。每次一提到元宝,他那张冰山似的脸庞就柔软了许多。 「我这双腿,是元宝殿下保住的,往后我会日日夜夜替元宝殿下祈福的。」 元宝虽然不是溶溶的孩子,但溶溶希望元宝能平安喜乐的长大,连带着溶溶那个胎死腹中的孩儿的份。毕竟他们是兄弟,除了溶溶,元宝也是他最亲近的人。 「你真的不想进东宫?」太子又问。 「殿下是来为元宝殿下做说客的吗?」溶溶哑然笑道。 太子浑不在意溶溶话语中戏谑的口吻,淡淡道:「若是元宝高兴,做说客也无所谓。」 正是如此了。 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她喜欢眼前这个男人,喜欢元宝这个孩子,也很为太子和元宝的父子情感动。然而她每次看到太子和元宝在一起,总会情不自禁的想起自己的那个孩子。 若元宝殿下是太子的眼珠子,那她的那个孩子算什么?景溶命如草芥,从不敢奢望在太子心目中留有一亩三分地,可那个孩子总算是有太子的血脉,怎么就不能活着?面对太子,溶溶真的很想问,他会不会偶尔想起那个从未见过天日的孩子。 不公,老天不公! 「是我无福伺候皇孙殿下。」眼睛隐隐有些湿润,溶溶垂头低声道,她并无质询太子的勇气。 太子并无其他的劝说,溶溶只看到玄色衣裳从余光中晃了一下便消失了。 她飞快地拿袖角掖了眼泪,看着太子径直走向房门,一时情急,忍不住道:「殿下,外面的人还没散。」 「孤会怕他们么?」太子不为所动,站了起来。 溶溶见他似乎要出去,急忙出声阻拦:「殿下身份尊贵,若是出去,岂非抬举了他们?」 「那你想怎么样?」 第42章 外间的辱骂声虽然小了许多,但并没有停止,溶溶听着那些话语,脸庞一红。「夫人闹出这么大动静,世子很快就能收到消息,他过来自然解围了。」 太子忽然笑了,他是个很难得会笑的人。 一则他居于庙堂之上,身份地位不容许他喜怒形于色,二则他见惯人间富贵,即使是达官贵人仰望一辈子的东西,对他来说也不过寻常,是以世间能令他开怀的东西,并不多。 前世在东宫,她只见过一次,这一世在温泉庄子,倒是见他笑了好几次。无一例外的,这些笑都不是冲着她。 哪怕是眼下二人独处的耳房,他的笑不是为溶溶而笑。 「谢元初若真心想来解围,外头那些人根本走不到这里来。」 溶溶默了一下,忽然明白了谢元初的用意。谢元初一直想把自己献给太子,若是能利用这些人坐实她与太子暗通曲款的传言,她想不进东宫也不可能了。 想到这里,她果断起身往外走去。谢元初不来阻止,她来阻止。 刚走两步,手腕便被人轻易捏住。 回过头,对上的是太子漆黑沉静的眼睛。「这腿你不要了?」 先前在榻上躺着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会儿站在地上,膝盖那种犹如万千蚂蚁在啃噬的感觉又卷土重来。 「他们口口声声说我是……银……贱妇,我总要出去一下……」 话音未落,溶溶只觉得身上一轻,身体忽然凌空,片刻的呆愣过后,一股熟悉的龙涎香味道钻进鼻子了。 他喜欢龙涎香,但他不喜欢大肆熏香,只有离得近了,才能闻到他衣裳上的一点味道。 溶溶一时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前世在他怀中慵懒的时光,完全没意识到,太子抱着她向外走去,一脚踹开了耳房的门。 人影攒动的小院倏然静了下来。 院子里簇拥的婆子丫鬟起先一直叫骂着「奸夫银妇」,想知道薛溶溶在跟谁通奸,这会儿奸夫出来了,她们全都像被神仙点了石头怔住了。 原先在荣康院的时候,他们只知道是书房的大丫鬟薛溶溶偷汉子,他们要来抓奸。原想着要么是偷府里的侍卫,要么……就是跟世子…… 然而现在抱着薛溶溶出来的这个男人……怎么说呢,饶是这些人只是侯府的下人,都能看得出这个人绝非寻常人,指不定是跟世子平起平坐,甚至比世子身份还要最贵的人。 尽管他只是抱着薛溶溶站在耳房门口,尽管火光晦暗找不清他的脸庞,尽管他只穿了一件平平无奇的玄色袍子,但所有人都被他这种浑然天成的上位者气势镇住,没有人敢说只言片语,没有人胆敢轻举妄动。 王宜兰是个例外。 她是见过太子的,当初她和谢元初成亲的时候,太子曾亲自到侯府恭贺。储君道贺,即使是新妇也要上前拜见。太子这样神仙人物,见过一次自然不会再忘。 嫁进侯府之后,小姑子谢元蕤无数次向她诉说对太子的衷肠,她觉得可以理解,毕竟,谢元蕤从小就认识了这样的男子,哪里还能瞧得中旁的那些。 然而现在,神仙一样的太子居然从那间狭小低矮的耳房里走了出来。 王宜兰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普天之下,谁还能有这样的气度。 此刻的溶溶是懵的。 她万万没想到太子居然会把自己抱出来,她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不敢去看院中其他人。只是这种令人窒息的安静让她非常难受。 「夫人,要去叫护卫吗?」欣荣在王宜兰身边请示道。 王宜兰挥手就是一巴掌,双腿一软,跪了下去。只是她心里还存着一丝清明,眼下这种情形,她不知自己该不该点名太子的身份。 欣荣的脸被打得火辣辣的,然而她跟随王宜兰多时,脑子也转得极快,立即跟随王宜兰跪下。 她一跪,跟在她身后的丫鬟婆子顿时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有机灵一点的跟着王氏跪了下去,其余人缓过神来,很快跪了一地。 「没想到侯府的晚上如此热闹。」太子的目光只在王宜兰停留了一瞬就移开了,他唇角微扬,看向院子外头,「自家热闹也要看?」 谢元初笑嘻嘻地从院子外面走进来,朝太子行了一礼,「侯府哪有什么热闹,还不是贵客临门蓬荜生辉才有的热闹。」 嬉笑过后,谢元初冲身边的新竹使了个眼色,「送夫人回房,其余人带下去。」 「是。」 新竹既是谢元初的长随,也是他的贴身护卫,他素日不同府中人来往,一向沉默寡言,但众人心里都有些怕他。毕竟,一旦他出现了,就代表谢元初要做些什么。侯爷和侯夫人早就不管侯府的事务了,谢元初虽是世子,却是侯府真正的主人。 「夫人,请。」新竹走到王宜兰身边,恭敬地说。 他的话说得客气,王宜兰却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木然从地上站起来,跟着新竹往外走。 王宜兰走出院子,这才发现院子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二三十个护卫。她认得出,这些护卫平日里看家护院的那些人,而是听从新竹号令随谢元初外出的人。她和新竹一出来,那些护卫便鱼贯而入。 「姑娘……」院子里传出一声尖叫,是欣荣的声音,王宜兰只听到了一个清晰明亮的「姑」字,「娘」只发出了一个「嗯」的声音,还没说完就没了声音,像是被人捂住了嘴。王宜兰惶恐不安地转过身,想去看院子里的事,新竹一步挡住了她的目光。 王宜兰怒道:「把欣荣放出来,让她跟我回荣康院,她伺候了我十几年了,是我娘家的陪嫁丫鬟,我离不了她。」 新竹没有回答王宜兰的问题,只是低声道:「夫人,不要让世子难做。」 「让他难做?」王宜兰瞪大了眼睛,就在他们俩站在院外对峙的片刻,院里的护卫押送着那堆丫鬟婆子出来了,每个人嘴里都塞着东西喊不出声,手脚更是被捆得跟个粽子似的。 第43章 欣荣是第一个被押出来的,看见王宜兰,拼命用眼睛向她求助,押她的侍卫抬手一个手刀就把她打晕了。 王宜兰眼睁睁看着一行人从自己跟前走过,忽然怒极反笑,然而笑中无比苦涩,「你们早就知道屋子里的人是殿下对不对?你们故意等着我惹出祸事,看完戏才出来,谢元初当我是什么?是耍猴的吗?」 新竹面无表情,低声道:「夫人,世子并不知道殿下会从屋里走出来。夫人请放心,世子不会伤她们性命的,只是他们言辞辱骂过激,往后不好再呆在侯府了。」 「当真?」王宜兰听到这句话,脸上的神色才回复几分,「欣荣是我陪嫁丫鬟,你把她送回我娘家好吗?」 新竹想了想,这事并未与谢元初的意思相忤,遂点头应下,「夫人放心,我记下了。」 王宜兰这才抹了抹泪,跟着新竹往荣康院回去。 溶溶的耳房前,刚才还呼呼啦啦的一大群人,转眼间就走空了。 太子将溶溶抱回榻上放下,复又走了出来,依旧站在廊下,微扬着下巴看着谢元初。琉璃则隐去身影又回到了阴影处。 「殿下。」谢元初重新向太子行礼。 太子嗤笑一声,从廊下走下来,同谢元初一起向外走去。 「但凡你心里还有殿下二字,也干不出这种事。」 谢元初嘿嘿笑了两声,知道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被太子看穿了,也不装相狡辩,理直气壮的说,「谁叫殿下有小心思还不肯承认?我只能出此下策。」 「承认什么?」太子问。 谢元初一时哑然,心里更加不以为然,以储君之尊跑到侯府的下人房里,被他抓个正着还在嘴硬。 不过太子是君,君要嘴硬,臣也不能逼迫,谢元初只好笑了笑,「溶溶的卖身契我已经还给她了。」 「嗯。」太子用鼻子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见他如此淡定,谢元初忍不住问,「你真打算放她走?」 「她是良民,去留由己。」 「那元宝呢?元宝可是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谢元初追问道。 似乎提到了元宝,太子的声音才稍微变了一点,「她并不喜欢元宝。」 谢元初沉默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才憋出一句,「可你还给她送天罡断骨膏。」 「龌龊,」太子「哼」了一声:「元宝要我治好,我自然要治。宫里不缺治伤药膏,但她的膝盖是寒气侵体,这世上没有哪种药比天罡断骨膏更合适。」 谢元初听得愈发郁闷,却不得不说太子有理,忍不住想,莫非他至始至终真的没有想过要溶溶? 「今日你可把你的夫人得罪狠了。」太子轻描淡写道。 谢元初一愣,一时苦笑,「倒没想那么多。我……」 「你我交情不必多说,总归你是为了我,不过元初,你自己的日子也得过好了才能对我指指点点。」 谢元初讷讷,竟无言以对,一时也有感于太子的细心,沉沉道:「其实你这样也好,至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太子没有再说话,谢元初也不知说什么好,迟疑片刻方开了口,「殿下,今夜那些刁奴……能不能讨个天恩,饶他们一命?」那些刁奴并不知道自己骂的人是谁,说到底也是奉命行事,并未铸成大错。 「可以,都记在你的账上。」太子冷冷道,「毕竟这是你出的下策。」 谢元初讪讪,一路护送着太子出了侯府。 府门外,一辆青帷马车早已停在那里。 即将跳上马车的时候,太子忽然回过头,不疾不徐地说,「在我气消之前,不得踏入东宫半步。」 果真还是惹怒了他。 谢元初只好拱手道「臣知罪」,看着太子跳上马车,目送着马车消失在夜幕中。 车驾回到东宫的时候已经临近子时,寝殿中的灯熄得七七八八了,太子示意值夜的宫人不要出声,自己褪去鞋履,悄无声息的走进寝殿,靠近龙榻的时候,榻上一团黑影动了动,飞快朝太子扑过来。 「父王。」 太子一把抱住了撞向自己的棉球,放到龙榻上,像剥桔子一般将里面的元宝剥了出来。 「睡不着?」 元宝嘟着嘴点头,圆乎乎的脑袋直往太子的怀里蹭。他出生的时候并未足月,是以从娘胎里就带着弱症,睡眠极浅,常做噩梦,稍有响动便会惊醒。小时候一晚上四个嬷嬷轮换着带都累得不成样子,后来偶然发觉小皇孙放在太子身边时,睡得特别安稳,自那以后的每一晚,都是太子亲自带着元宝就寝。 「对不起,是父王回来晚了。」 「父王不用对不起,」元宝满脸地兴奋,他抱着太子的胳膊,仰着头巴巴地问,「父王,溶溶姑姑答应来东宫了吗?」 太子看着元宝充满期待的小脸,摇了摇头。 元宝顿时泄了气,仍旧不死心的问:「你有没有跟她说,我要娶她,她到东宫不用做奴婢。」 第44章 太子被元宝的话惹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又摇头。 「父王为什么不说?」元宝执着的问,肉拳头握了起来,显然有一点生太子的气了。他坚信,只要跟溶溶姑姑说了自己要娶她的事,溶溶姑姑一定会来东宫的。 太子捏了捏元宝的小拳头,心中柔软无比,「元宝的愿望是不是等长大以后想娶谁就娶谁?」 「嗯,」元宝用力点头,点完之后马上认认真真地补充道,「我想娶的人就是溶溶姑姑,不,我想娶的人是薛溶溶姑娘。」 「那父王可以告诉你她的愿望是什么。」 「是什么?」元宝的好奇心果然被勾了起来。 「她的愿望跟元宝一样,她希望自己想嫁给谁就可以嫁给谁。」 太子这话说得深奥了些,元宝一时没明白话中了意思。好在他是个极聪明的孩子,愁眉苦脸地想了许久,终于从太子话中的弯弯绕绕里明白过来了,可脸上还是难掩失落之色,「那溶溶姑姑不想嫁给我吗?」 「父王也不知道,不过,若是她愿意了,父王定然会接她进东宫。」 「哦。」 父王定然会接她进东宫……元宝觉得父王不是在说要把溶溶姑姑接过来给自己做妃子,正想说点什么,浓浓的困意袭来,眼睛挣扎了几下就彻底闭上了。 今晚元宝等他太久,早就熬不住了。 太子扶着元宝躺好,替他掖好被角,也在元宝的身边躺下。然而躺了一会儿,却兀自睁开眼睛,翻身披了衣裳坐在榻边。 寝宫中的边角燃了一盏羊角宫灯,灯影攒动,将他的侧影拖得很长。 在他眼里和心里阴魂不散的,是一条亵裤。 一条薄薄的、粗劣的亵裤。 溶溶冷静下来的时候,已经重新躺在了榻上,棉被盖得好好的,屋子里的红萝炭温暖了整间屋子,像是琉璃离开的时候帮她添了炭。 临走的时候琉璃好像还嘱咐了什么,她倒是全应下来了,此刻却一句都记不得了。 太子将她打横抱起走出去的一刹那起,她的脑子就是乱的。一会儿觉得自己变回了景溶,与太子在龙榻上缠绵悱恻,一会儿觉得自己就是薛溶溶,但是她主动伸手去勾引太子的,各种幻象在她脑子里来回晃动,搅得她脑仁都疼。 她支着身子坐起来,这才发觉枕头边放着个托盘,上头摆着一个装着褐色汤水的白瓷碗。她端起来闻了闻,像是安神汤,不过摆了这么久,碗里的安神汤早就凉了,她浑不在意,几口就喝尽了。冷汤入胃,混沌的脑子稍稍清明几分。 不记得众人看到她和太子的时候是什么表情,更不记得太子抱着自己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太子……他应当仍然是淡淡的。高高在上的神仙,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可是……他到底为什么要抱自己? 若他是谢元初那样的人,便是抱着自己在侯府里转一个圈她也不会觉得奇怪,偏偏他是那样一个生人勿近的人。今日他上门亲自为自己上药,或许可以说是因为这药除了他没人能上,可他偏偏还把自己抱出去。 抱出去……他为什么要抱着自己出去?溶溶为这桩事烦得百爪挠心,不愿去想,却不停去想。 答案她当然是知道的,她入他的眼了。 上辈子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合了眼缘,如今重新换了一个壳子竟也合了他的意。单只这么一说,仿佛他命里注定要爱她似的,溶溶却晓得,合眼缘就是合眼缘,仅此而已。合他眼缘的人虽然少,却并不止景溶一个。 君不见,元宝的亲娘也合了他的眼么? 溶溶倚在榻边,脸上尽是苦涩,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尽快离开侯府,尽快远离是非之地。 「仅此而已」的梦,到此为止。 溶溶拿定了主意,立即有了主心骨,当下睡意全无,起身开始收拾东西。屋子里的东西,她能拿走的东西不多,很多首饰、衣物都是侯府发给大丫鬟的份例,这些东西在赎身时都要还给侯府。她早有准备,提前添了两套冬衣,虽不是什么好料子,但里头都是新棉花,足够保暖,被子她也添了两床,提前送到槐花巷那边,往后出府她就用不起炭炉了,棉衣棉被都得置办好一点的才行。 忙完这一切,她才上床躺下,等到天一亮,她就揣着凑齐的三十两银子去找谢元初。 新竹昨夜全程陪着谢元初看戏,早知溶溶如今身份不同,见她来了,立马进屋去禀告了谢元初。 谢元初本没有起床,一听见新竹说溶溶来了,顿时困意全无,披着衣裳就冲了出来。 好在溶溶见过了谢元初早起衣衫不整的样子,此时见他匆匆出来,也并未被吓到,只低头避开不去看他,将银子摆在桌上。 「世子,我把赎身的银子拿过来了,您点一下,是不是这个数。」 谢元初并未接茬,而是面色不虞的看着她:「自个儿走过来的?」 溶溶只想找谢元初谈赎身的事,偏他不谈,她也无法,只得点了点头。 谢元初一下就毛了:「你知不知道用天罡断骨膏的人只能静养不能走动?你这一走动,这病根子就永远别想断了!」 这话……有些耳熟。被谢元初一说,溶溶这才想起昨夜琉璃叮嘱自己的事,只是……谢元初声音严厉异常,溶溶想到往后可能会断了腿,低下头不知说什么。 谢元初见她委屈模样,顿时心软了,缓了缓面色,劝道,「昨日的事是个意外,你不必太过紧张,太子殿下会亲自来替你治伤,是因为普天之下最懂天罡断骨膏的人是他,是元宝殿下一直关心你的腿伤,他才会亲自过来。」 溶溶默然不做声,她不是傻子,也不是瞎子、聋子。 见她油盐不进,谢元初叹道:「罢了,你要赎身就赎身,不过,若是要离府,我派新竹送你过去,别再自己走路了。」 「多谢世子。」 「你先别谢,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虽然你赎了身,但是出府事宜,必须全听我的安排。」谢元初补道。 第45章 只要能赎身,只要能出府,溶溶自然无不可以。 谢元初吩咐溶溶坐下,将早就备好的卖身契交还给她。溶溶提着那卖身契,定定看了一眼,飞快撕成碎片扔到旁边的炭炉里,直到看到那些碎屑被木炭烧成了黑灰,才觉得如释重负。 两世了,她终于有了自由之身。 「溶溶,恭喜你。」谢元初看她脸上欢喜激动的表情,情不自禁为她开心。 溶溶看向谢元初,郑重朝他福一福,「世子,谢谢你。」下人赎身,除了足够的赎身银两,最重要的就是主家的应允。如果不是因为谢元初处处帮忙,溶溶根本没法这样迅速赎身。 谢元初闻言,脸色却是一沉,「谁让你行礼的,坐下。」 溶溶赶忙坐下,谢元初冲着外头的新竹吩咐了一声,新竹便带了个小丫鬟进来,居然是春杏。 春杏来了侯府这阵子,人养精神了,衣裳也更好看,看来比在庄子上时俏丽不少。 一见到溶溶,春杏桃花似的脸就笑了起来,朝她福了一福,立在一旁没有说话。 「你执意出府,我不阻拦,但你现在绝对不能走动,让春杏跟着伺候你,等你腿伤好了,再回侯府。」 谢元初的安排十分妥当,溶溶想了想,道:「琉璃姑娘说,我的腿伤再有一个月就能好,那春杏这个月的月钱由我来出。」 「唷,一赎身你就阔上了?」 溶溶被谢元初取笑得不好意思,只低了头, 「侯府不差春杏这几钱银子,你要真心疼她,把钱留着给你俩买点好吃好喝的。」谢元初坚持,溶溶不再推辞。 琉璃和谢元初都把话说得很明白,她这腿是一定不能下地的,再要面子,也是这双腿最重要。左右他们的恩情她会记着,往后慢慢再还。 谢元初同溶溶说定之后,春杏就回溶溶的耳房把她收拾的包袱和自己的包袱都提上,新竹喊了强壮的婆子过来,把溶溶背到侯府后门。 早有一辆青帷马车停在那里,春杏扶着溶溶上车,由新竹亲自驾车把她们俩送到了槐花巷。 因为没有提前告诉梅老板,所以院子里的人都没给溶溶钥匙,只去帮着找梅老板过来。等了约半个时辰,梅凝香才拿着钥匙来了。 她的宅子临着这小院子,并不远,不过溶溶瞧着她眼神慵懒,知她是才起床。商人不得着绸缎,因此梅老板穿的棉袄是布料的,然而上面的绣工精湛,剪裁得当,看着比绸缎衣裳还要精致,再加上她身上的兔毛斗篷,咋看之下不像商户,倒跟侯府伯府的夫人小姐无甚区别。 溶溶在心里安叹,梅老板这日子真是舒坦,都快午时了才起床,羡慕之余,又微微自得,往后她也可以过这种日子了。都是宫里出来的女人,梅凝香能把日子过好,她自然也可以。想当年景溶可是掖庭宫女考评中得了头名的,一年才一个头名,那是何等难得。 只不过她运气不如梅凝香好,梅凝香在尚衣局练了一手好绣工,她却是在敬事房练了一手好床……虽说她厨艺好,可她不想进大户人家做厨娘,一时之间没个主意,索性不去想了。 「他们都要住这里,可这一个屋子怕是住不下三个人?」梅凝香带着溶溶到了二楼,打开房门,把钥匙提在手里,目光流动打量了一眼溶溶身边的新竹和春杏。 新竹伸手接过钥匙,解释道:「梅老板误会了,我是奉侯夫人之命送薛姑娘过来,薛姑娘腿上不便,所以差了春杏姑娘过来照料。」新竹声音不低,院子里的其他人全都能听到他的话。 溶溶知道新竹是特意拿侯府的名头替她壮势,要不然她一个妙龄姑娘在外谋生,实在太容易受人欺负了。此时新竹不提世子谢元初,只提侯夫人,更是保全溶溶的名节。 梅老板这会儿目光已经清明了许多,炯炯看着溶溶,「薛姑娘真是有福,都赎身了还有主子如此妥当的安排。我这还是头一回见着有丫鬟服侍丫鬟的呢!」这梅凝香性格颇为泼辣,说话一点也不会拐弯抹角,溶溶一时不好接茬。 「梅老板说岔了,薛姑娘已经赎身了,那就不是丫鬟,」新竹纠正道,「出府的时候侯夫人就说了,往后薛姑娘就是我们静宁侯府的朋友,她的腿是为了救我们侯夫人受的伤,能赎身是得侯夫人的恩典,夫人吃斋念佛,一向是做惯善事,哪怕是薛姑娘赎身了,往后她的事我们侯府也会管下去。」 这一番话说出来,溶溶亦有些吃惊,万没想到新竹说话做事如此周全,从前在侯府,他一向是跟在谢元初沉默寡言的,心中对谢元初的感激又更深了几分。 梅老板挑了挑眉,唇角微扬,领着他们进了屋子。 屋子比溶溶从前在侯府住的耳房还宽敞些,但家具就差得多了,一张杂木做的床榻,挂的帐子上面还有洞,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五斗橱和一套藤编桌椅。 「倒是够宽,我和春杏住着也不逼仄。」不管屋子大小,到底这是她说了算的地方。 春杏是农家女,一直在庄子上做事,不像侯府里其他丫鬟见惯富贵,此时进了屋也没什么诧异。不等溶溶和新竹吩咐,她就手脚麻利地将原有的那些帐子拆了下来,被褥被单都换上溶溶寄放在这里的那些。等到把床收拾出来了,才把溶溶扶到榻上坐着。 梅老板并未着急走,留在屋里跟溶溶说了些院子里的情况,尤其问他们用不用厨房。相处了一会儿,溶溶就知道梅凝香是那种直性子,说话不饶人,但心是好的。 「那边有厨房,素日没人用,你们自去买些米粮便可。不过,」梅凝香看了一眼,又道,「若是你们愿意,可以给些银钱,每日到绣坊去吃。」小院里其他人都是在梅凝香的绣坊做事,因此吃饭都是在绣坊那边。 「多谢梅老板,如此甚好。」溶溶喜道。 她不能下地走路,一应事宜都只有春杏一个人做,若是还要她管两人的饭食,肯定忙不过来。 新竹出门时,本来安排了侯府派婆子每日过来送饭,没想到溶溶三两句话就跟这个梅老板搭上话要去绣坊吃饭了。 无奈之下,新竹只好找补道:「薛姑娘,你可别忘了,你的药都在侯府煎着,每日让春杏过去取一回。」 春杏称「是」应了下来。 「梅老板,薛姑娘是侯夫人的朋友,往后她住在这院子里,还请多加照拂。静宁侯府绝不会叫人白白帮忙。」 梅凝香一点没被「侯府」两个字唬住,轻飘飘的说:「这话说得,我只是收钱把房子租给薛姑娘,生意而已,谈不上相帮。不过薛姑娘嘛,我当然会照顾,毕竟,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溶溶暗暗心惊,抬眼看向梅凝香,却见她笑靥如花似乎并无恶意。溶溶心中惴惴,不知道梅凝香所说的「一样的人」是指什么,莫非她瞧出自己什么异样了吗? 「你识字吗?」梅凝香冷不丁问。 「识得的。」 第46章 梅凝香笑靥如花,「侯府的丫鬟料来是识文断字的,你既躺着不能动,我那里有许多话本子,改日给你送来,打发下时间。」 「多谢梅老板。」溶溶大喜过望。 前世在敬事房过得清闲自在,她最喜欢读书了,敬事房有自己的书房,虽然不及皇上的御书房之万一,可里面收藏的全是历朝历代的禁书秘术,除了那些干巴巴的说技巧的书,还有许多有情节的话本子,她最喜欢看的一本叫做《竹林宝鉴》,是前朝一位奇女子所写,此女貌美无双,身具天竺奇术,是以隐居在竹林之中,登门的男子依旧络绎不绝。这本书便是记录了她与三十六位男子往来的细节,每位男子身形、性情、大小、体魄、喜好不同,所用之术也不一样,配上旁边的插画,每一段都有趣又鲜活。也不知梅凝香说的话本子,是不是这样的。 「行了,你们收拾着吧,我还得回去吃饭呢!」梅老板说着,就摇曳着纤细的身姿出去了。 出府时春杏带了食盒,午饭算是有了着落。填饱肚子后,新竹同春杏仔细检查了屋里的其他东西,正忙活着,有一个人在门口探头探脑地打望。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新竹冷冷问。 那人被新竹吓了一跳,转身就往外走,新竹哪里会让他溜走,伸手一抓就把他扔到屋子里了。 「你是……杨先生?」溶溶瞧着地上那人有点眼熟。 「是我,薛姑娘。」来人果然是杨佟,他尴尬地笑两下,从地上爬了起来,因屋子还没来得及打扫,地上全是灰,他这一蹭,把灰全蹭身上了。 春杏瞧他模样滑稽,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薛姑娘,我听人说你搬进来,我……我就想着看看你这边顺不顺当。」 这话倒是说得通,杨佟是经纪,这边房东和租客交房,来瞧瞧说得过去。新竹征询似地看向溶溶,溶溶道:「这是帮我找房子的经纪,杨先生。」 新竹挡在了溶溶身前,面无表情道:「原来是经纪,刚才多有得罪了。」 「不妨事。」杨佟打量了新竹一眼,不知他是什么身份,但见新竹身上衣饰不差,气度也不差,顿时自惭形秽,说起话来更加底气不足,「薛姑娘,你这边无事就好,我还有别的事,先走了。」 「那就恕不远送了。」溶溶不知该回些什么,只好点头。 杨佟走到门口,又退回来两步,对溶溶说:「我就住前头不远的垂柳巷,拐个角就到,姑娘若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 「杨经纪有心了,不过薛姑娘这边不缺人,有什么事我就帮她办了,用不着劳您的手。」新竹看起来客气,实则没给杨佟留一点颜面。 杨佟站在门口,脸一阵红一阵白,勉强对溶溶笑了笑,这才离开。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新竹说完,春杏也附和的点了点头。 溶溶当然也看得出杨佟那点心思,左右人家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奸和盗都谈不上,不至于厌烦。此后新竹外出采买,留下春杏将屋子里里外外打扫干净。溶溶无事可做,只能躺在榻上绣花,天色将晚时,才把这房子收拾妥当。 新竹待溶溶这边安置好才离开,回了侯府直奔谢元初的书房。 「世子,薛姑娘已经安顿好了。」 「那地方怎么样?」谢元初放下手中的书简问道。 「地方还算干净,离大家也不远,只是人有些杂。」新竹道,「房东是个开绣坊的女老板,瞧着跟薛姑娘很投缘。我们收拾的时候,有个房屋经纪找上门来,看着对薛姑娘有点意思。」 「溶溶那样惊人的相貌,少不了狂蜂浪蝶扑上去,」谢元初蹙眉,「这阵子你多盯着点,别出什么岔子。」 「世子放心,有人盯着,咱们省了事。」 「谁?」谢元初的神色顿时飞扬起来,虽然已经有了答案,却仍旧执着的问。 新竹当然知道主子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格,很是配合的说:「躲在暗处没有露面,左右不是琉璃就是珍珠。」 谢元初眯了眯眼:「果真是上了心。溶溶这一走,他想做点什么倒是更方便了。」 新竹瞅了瞅谢元初的神色,心下也嘀咕开了。 做什么……太子殿下会偷摸做什么?不至于,不至于…… 搬离了侯府,溶溶的日子彻底清净了下来。 半月来,溶溶住在槐花巷养腿伤,恢复得很快,琉璃中间来过两次,仍是夜里来,查看一下脚伤、嘱咐几句就匆匆离开。春杏性子好又勤快,很快就与院子里的绣娘们熟络了,在外头听见什么新鲜的事,就跑回来跟溶溶说,倒也热闹。 绣坊的饭菜不差,但跟侯府比差远了,春杏常说吃不饱,好在她隔三差五的要回侯府给溶溶拿药丸,韩大娘会给她装一个大食盒,里面有糕饼有肉脯,能解解馋。 如此一想,赎身后的日子万事顺遂,唯一闹心的是,溶溶的哥嫂又来京城看了溶溶。 这两人素日好吃懒做的,脑子还够灵光,先是找去侯府,然后被人指路来了槐花巷。看着站在自己榻前的一男一女,溶溶只觉得一阵头疼。 「溶溶,你的伤怎么样了?不会落残疾吧?」薛大成问。 原主生得这样好,哥哥薛大成自然也是不差的,五官端正相貌堂堂,正是因为这副好相貌,嫂子翠荷才会嫁给他。可惜这位哥哥不会种田也没什么头脑,拿着翠荷的嫁妆折腾小生意赔了个精光,后来爹娘死了,上有祖母要养,下有两个儿子要喂,家里的三亩薄田被卖得只剩下一亩,交给祖母捡来的孙子种,自己则带着老婆隔三差五来找在侯府当差的妹妹要钱。 上次溶溶把话说得绝,这回他们俩来,溶溶依旧板着脸。 薛大成虽然没出息,从前跟妹妹薛溶溶的关系其实不错,要不然原主不会一次又一次掏银子给他们。但现在妹妹并不是从前的妹妹,薛大成纵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对着溶溶冰冷的脸,真是一句都说不出。 「妹子,你住这地方租金贵不贵?」薛大成干巴巴的问。 「还成。」溶溶不咸不淡。 第47章 翠荷瞅了一眼在旁边忙活的春杏,忍不住道:「妹子你到底攒了多少银子?还请得起丫鬟?」 「春杏是侯府的丫鬟,我是在侯府为了护主受的伤,主家可怜我,让春杏照顾我一阵子,等我腿好了,春杏就回去。」 「这样啊。」薛大成和翠荷一起点头,心怀鬼胎地互相看了一眼。 讪讪笑了几声后,翠荷问:「那往后你就住这儿不回乡了?」 「我既不会种地又不会插秧,回乡做什么?」溶溶淡淡道。 「是,是。」从前薛大成夫妻来找妹妹,都是翠荷在旁边听着,薛大成说。但今天妹妹这态度,对薛大成爱答不理的,简直是距他于千里之外,说十句话有九句是不会回应的,相反对翠荷还客气些。 翠荷见状,「那你不回去瞧瞧?你祖母和侄子可想你了。」 溶溶微微蹙眉,她对薛家人没有什么感情,对这两个只知道要钱的兄嫂更是厌恶,但她是借着原主的身子重活的,无论如何都是承了原主的情,原主的双亲已经过世,祖母该她奉养的。 「我这腿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暂且回不去,烦请嫂子帮我给祖母磕头赔罪。」说罢,溶溶从枕头底下拿出荷包,掏出几串钱递给翠荷,「我如今还不宽裕,哥嫂借我赎身的钱一时还不了,这些钱拿回去给两个侄子买点零嘴儿。」 「行。」翠荷爽快地收下了,从薛大成的背篓里掏出两个黑黝黝的陶罐,闻着一股酸臭味。 溶溶捂住鼻子,「这是什么?」 「这是祖母给你做的酸笋,你小时候最爱拿这酸笋就着窝头吃!」薛大成一开始还挺得意的,眼见着溶溶嫌弃的目光,顿时泄了气,「你是过惯了好日子,不吃这些穷酸东西。」 说着就把陶罐装回去。 溶溶忙道:「放下,我只是鼻子不太舒适,一时闻不惯,酸笋佐粥是最好的。」 「那可不是,我在家时也最爱吃这个,和馒头一块吃可好吃了。」春杏也笑着插话道。 因着酸笋的事,溶溶对薛大成客气几分,薛大成趁机道:「从前你三五月就要回一次,这一直不回的,过年总得回去吧?」 「对啊,溶溶,金窝银窝不如咱自己的狗窝,回家过年成吗?」翠荷也眼巴巴地望过来。 溶溶见他们俩好似很急迫要自己回去似的,心中微微诧异,转念又想,许是家里缺钱,想等着溶溶回去正好借着祖母诉苦要钱呢! 薛大成夫妇到底占了三分理,那个家虽不是景溶的,却是薛溶溶的,总是要回去看看。 思忖片刻,溶溶终是松了口:「若是我的腿伤好全了,今年就回去过年。」 薛大成和翠荷得了溶溶准信,顿时大喜过望。薛大成道:「我打听好了,咱们村东头的杨大叔年底会送一车山货来京城,到时候我跟着一起跑车送货,再接你回去。」 溶溶两世都没有独自离开过京城,有薛大成接自然是好,要不然她哪里找得到路回乡。 当下又说了会儿闲话,薛大成夫妇怕时间耽搁久了,便起身离开。 溶溶吩咐春杏送了一罐酸笋给隔壁的绣娘们,春杏说她们都很喜欢。晚上春杏去绣坊提了饭回来,溶溶试着拿酸笋就饭,果真爽口好吃。 日子一天一天流走,等到天罡断骨膏上足三十日后,溶溶终于可以下地行走了。 在床上躺着养了那么久,整个人都快养废了。 昨日她列了个单子让春杏出去采买,买回来一些果脯、糯米面、玫瑰蜂蜜,还有蒸笼和模具。溶溶让春杏去院里的厨房生火烧水打下手,自己则和面发面,一个时辰后,蒸出来一笼香气四溢的玫瑰香糕。 「姑娘手真巧,闻着比侯府厨子蒸的糕点还香呢!」春杏提着蒸笼的竹编盖子,眼睛都看直了。 溶溶笑而不语,侯府厨子固然不差,可她这手艺却是要跟御膳房的师父一较高下的。 「你尝尝。」溶溶冲春杏努了努嘴。 「我先吃?」春杏惊喜地望向溶溶,见她点头,这才放在蒸笼盖子,拿帕子擦手,抓起一块香糕。因为刚出笼的缘故,香糕有点烫,春杏将香糕在两只手掌间扔来扔去,等到手指不觉得烫了才咬了一口。 「好吃!」春杏不识字,连说书都没听过几回,香糕吃到嘴里,无需用力,只稍微抿了一下就化在口中,软软的、糯糯的,像上回在侯府吃到了冷糯米糕,但是比那糯米糕更细腻,再加上有玫瑰的清香,感觉特别清爽。 溶溶见春杏因为自己做的糕点那么激动,自己当然也开心。 哪个厨师不希望自己的菜得到食客的认可呢? 「这一盘你留着吃,剩下那些你给院里其他人送过去,算是感谢他们这段时间的照顾。」 溶溶伤了腿成天在床上躺着,一应事情都是春杏在做。春杏再勤快,也只是个小丫鬟,打扫浆洗全是她,忙得脚不沾地。素日里许多事都是同院的绣娘们帮衬着,许多时候还是她们下了工帮着溶溶和春杏从绣坊里给她们带食盒,除了她们,外院的伙计们也出了不是力气。溶溶还没下地的时候就已经想好要感谢他们了。 「都送了,那姑娘吃什么?」 「还要蒸第二笼呢!」溶溶说完,瞧着时辰差不多了,动手做第二笼。 这一笼她做的比第一笼更花心思,杏仁磨成粉混进面里,香糕用模具做成花朵的形状,一朵一朵摆在蒸笼上。百姓活不了贵族那么精细,京城市面上卖的糕点模具都很简单,没有玫瑰型的,只有最简单的五瓣花,饶是如此已经很好看了。 溶溶让春杏把灶膛里的柴取出来一些,改成小火,因此这一笼比上一笼多蒸了一炷香的时间。 「还不错。」溶溶端下蒸笼,看了一眼里头清香四溢的花朵,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抬头就看见春杏眼巴巴地看着这里,「想吃?」 春杏干笑两声,不好意思的抿着嘴巴,道:「我吃够了,只是觉得姑娘做的糕点比侯府厨房的还要好呢!」 溶溶自己尝了一个,点了点头,这才取了五个装到旁边的小食盒里,将蒸笼推给春杏:「喏,这些都是你的了。」 第48章 「多谢姑娘。」春杏到底还是个小姑娘,方才推拒说吃饱了,这会儿溶溶给她,立马就遮掩不住喜色了。 「春杏,如今我的腿也好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侯府?」春杏是侯府的丫鬟,谢元初可怜她伤了腿,才让春杏出来照料,如今她腿伤已好,没有再留着春杏伺候自己的道理。 春杏正在吃香糕,猛然听到溶溶这话,顿时僵住,旋即猛烈咳嗽起来,竟是卡着了。 溶溶急忙上前替她拍背,待她把喉咙里堵着的东西都磕出来了,才把茶碗递给她:「慢慢喝。」 等到完全顺过气,春杏扑通一声跪在溶溶跟前,哭着说:「姑娘,别送我回去。侯府的人嫌弃我是庄子上来的,都不理我,连干粗话的婆子都笑话我。从前姑娘在侯府,别人瞧着姑娘的面子还稍微收敛些,现在姑娘出了府,我再回去岂不是被人作弄死。」 「侯府是讲规矩的地方,蓁蓁是我的好姐妹,往后你若是吃了亏,可去找她。」溶溶把春杏扶起来,细细同她分说,「你是侯府的丫鬟,没有留在我这边的道理。再说了,你瞧瞧我呆的这地方,哪里还养得起丫鬟?」 「我不用你养,是世子让我伺候你的,侯府会给我发月钱。」 「那不就对了,侯府给你发月钱,你当然要回侯府。」 春杏倒是振振有词:「世子只说让我伺候你,没说让我什么时候回府。姑娘,你就容我住在这里吧。」 「可是……」 春杏是个机灵的,见溶溶有所松动,忙道:「姑娘,我的身契还在侯府,若是侯府来要人,我跟他们走就是了。」 溶溶见她满脸期待的样子,本想今日就让她回侯府的事,话到嘴边又收回去了。 「这些香糕是送给谁的?」春杏问。 「给梅老板送去的。梅老板帮我很多忙,如今我好了,自该过去答谢。」 「要我陪你去吗?」 溶溶摇了摇头,「咱们今儿忙活这么久,把厨房搞成这样,你把厨房收拾干净。梅老板住得近,我自去一趟就是。」 「好。」春杏捧着手中一笼玫瑰香糕,爽快地应了下来。 溶溶虽说才能下地,但那天罡断骨膏真是世间罕有的灵药,走起路来丝毫不觉得自己曾经有过腿疾。 梅凝香的宅子紧靠着绣娘们的小院。溶溶提着食盒,往前走了几十步就到了。虽是相邻的宅子,瞧着格局也差不多,但这边的宅子装修得颇为气派,黄梨木的大门,门上还挂着一块牌匾「梅宅」。 溶溶心里又是一阵艳羡,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拥有一座宅子,上面挂一块「薛宅」的牌匾。 哂笑过后,她便上前扣门。 很快就有人来开门。 开门的是一个穿着灰蓝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挺直的身板,淡漠的眼神,给人很冷淡的感觉。溶溶没想到梅凝香的宅子里会有男人,顿时微微一愣。 「姑娘找谁?」 听男子的语气似乎是这里的主人,但梅凝香素日并不梳妇人头,他们…… 「我找梅老板,我是她在隔壁院子的租客,之前梅老板帮我许多忙特来感谢,我叫薛溶溶,烦请通传一声。」 那男子目光从溶溶脸上划过,没有言语,将宅门打开,「进来吧,她在家。」 溶溶提着食盒跨进宅子,那男子关上门领着溶溶往里走去,走到正堂前往里一指:「就在里面。」说完,也不等溶溶应声,自己就回了外间的屋。溶溶只得自己穿过正堂,顿时眼前一亮。 内院是一座小花园,虽是冬天,花园里种的花木都没什么生气,但园子打理得干干净净。除此之外,花园里还用竹子搭了秋千架和凉亭。为了挡风,凉亭四周裹了好几层纱幔,里面摆了一张绣案,梅凝香正坐在里面绣花。 「梅老板。」溶溶走过去,站在凉亭外面招呼了一声。 梅凝香抬起头,见是溶溶来了,忙朝她挥手:「外面冷,快进来。」 溶溶掀起纱幔,才觉亭中亭外是两重天。纱幔看着轻薄,挡风效果却很好,外加凉亭里摆着一个黄铜炭炉,跟屋里也没差。 「小橘,给薛姑娘搬个杌子,再倒杯茶。」 凉亭里除了绣案,还有一张矮小的木桌,很快就有个小丫鬟从屋里给溶溶摆了个杌子放在桌子旁,又倒了杯茶。 梅凝香笑道:「我这里的茶叶是一两银子两斤称回来,可比不得侯府的东西。」 「梅老板说笑了,侯府的东西当然好,可与我有什么相干?」 「如此。」梅凝香微微颔首,显然是喜欢溶溶的回答,又问,「你的腿伤如何了?」 「多谢梅老板关心,已经无碍了。」 「那便好,你年纪轻轻的,若是落下什么病根,那可不妙。」 「梅老板说的是。」 「唉,瞧瞧你这满嘴的话,咱们都是老百姓,在这京城大街上没什么主子奴婢的,我如今最听不得人这么说话。」梅凝香道,「往后你再这样,我可不管你是真客气还是假客气,一律当你是假客气。」 「好,那我以后叫你梅姐姐,可好?」说话哪是一时半会儿能改好的,当下溶溶也不与她争辩,笑着应了下来。 「有你这么漂亮的妹子,当然好,」梅凝香爽朗一笑,「好妹妹,你今儿来就是过来喝茶的?」 第49章 见梅凝香问起,溶溶便将食盒提了起来,递到她跟前:「梅姐姐,早上我做了些糕点,特意送些过来请你尝尝。」 因为梅凝香才说溶溶是「假客气」,她便没有再说是过来道谢的,只说请梅凝香尝尝。 梅凝香揭开食盒,一见里面五个花朵儿一样的玫瑰香糕,顿时眼睛一亮。 「自从出了宫,好久没见到这么精致的东西了。」 「梅老板尝尝,若是喜欢,往后我自己做的时候都给你送一些。」溶溶见梅凝香主动说起出宫,见缝插针的问,「您当真是宫里的人?」 梅凝香果真是喜欢这玫瑰香糕,拿起便吃了一块,吃完了方道:「我十二岁就进了宫,一直在尚衣局,前年熬到了年纪,皇后娘娘开恩,把我放了出来。」 尚衣局? 溶溶以前同尚衣局来往不多,无非是每季发衣裳的时候去一次,见的都是打杂的小太监。梅凝香手艺如此精巧,必然是给贵人们做衣裳的。 「之前就听说过传言,说姐姐是宫里出来的人,我还不信,竟是真的。」 溶溶见梅凝香把茶喝了大半杯,提起茶壶为她斟上。 梅凝香唇角微扬,待溶溶把茶壶放下,才道:「旁人都觉得宫里好,能在宫里呆着谁会舍得出来,不过我一见到你就知道咱们是一样的。」 一样的? 溶溶心中咯噔一下,不知道梅凝香指的是什么。 梅凝香见溶溶有些疑惑,笑着解释道:「我能舍了宫里的繁华,你也能舍了侯府的富贵,不是一样的吗?」 原来是这个。 溶溶笑道:「确是如此。」她用帕子擦了手,也拿起一块香糕。 待她吃过几口之后,梅凝香拿了第二块,「方才是我说错了话,你这手艺不止是像御膳房,简直就是。我素来不贪嘴,今日吃过你的手艺,简直停不下来。」 「那依梅姐姐之见,我这手艺能像姐姐一样在京城谋一个立足之地吗?」 梅凝香拿帕子擦了方才拿糕点的指尖,垂眸想了想,「你能从侯府赎身,必定不想去大户人家做厨娘,可你生得这样美,酒楼茶馆也是去不得的。」 溶溶点了点头。 「若说开个点心铺子也可以,只是你才从侯府赎身,怕是没有本钱吧?」 「梅姐姐句句都说到实处了,这阵子我在屋里养病,一直在琢磨到底该做什么,却怎么都拿不出个主意,」溶溶今日来,一是为了向梅凝香道谢,二则是想向她请教。梅凝香会进宫做宫女,家中必然是没什么依仗的,她能在京城立足定是有她的过人之处。 梅凝香垂眸,想了一会儿方才道:「糕点不比酒菜,寻常百姓消受不起你这手艺,就如我的绣坊一般,一楼的生意不过笼络些人气,不为挣钱。光是在京城的达官贵人里边打响招牌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贵妇贵女们在外买衣裳首饰理所应当,若是她们在外面传出馋嘴的名声那便不好了。」 的确,哪家小姐千金求衣裳首饰传的是美名,若是千金求美食,怕是连说亲都不好说。 「梅姐姐说的有理,」溶溶闻言有些气馁,只好道。 「你也别着急,」梅凝香沉吟了一会儿,劝慰道,「我当初刚离宫的时候亦是如此,跟没头苍蝇似的不知该做什么?只不过我在宫里呆了十几年,多少有些积蓄,吃了一年的老本才摸到门路,你若一时半会儿不知如何下手,可到绣坊来帮我。」 「梅姐姐好意我心领了,可我只会做点袜子、帕子,连荷包都做得不好,实在是无功不受禄。」 梅凝香「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你当我是可怜你才说要你去绣坊的,绣坊缺的可不止是绣娘,我那里最好的绣娘拿的钱也没有店里的掌柜多。你可知光凭着你这张脸蛋,能卖出去多少帕子、扇子?」 「梅姐姐取笑我。」溶溶说完,取出两本书放到桌上,「都看完了,物归原主。」 「怎么样?喜欢吗?」 溶溶读的时候还觉得挺有趣的,不过这样的书要让她再看第二遍她是不愿了。因这是梅凝香送过来的一片心意,她只能说,「喜欢。」说实在的,这两本话本子跟溶溶从前在敬事房看的那些话本子完全不一样,并不会像《竹林宝鉴》一般写那么多细节。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两个话本子里头的故事都是男子写的,里头写的女子美则美矣,却只是男人的玩物。 她不喜欢这样的故事。 上辈子她就是太子的玩物,所以她知道当玩物的女人不会真正的快活。她心底喜欢的是《竹林宝鉴》那样的故事,里头的女人都有血有肉,有想法有主见的。 「你这人说话就是爱绕弯子!」梅凝香拿起那两本书,叹了口气,「也不知怎么地,这文悦书局出的话本子越来越不好看了,以前有个叫临溪书生的写的不错,可惜不写了,现在这些都是什么呀!就这两本,还是卖得最好的呢,留着当厕纸还差不多。」 「临溪书生?」溶溶好奇道,「若是梅姐姐方便,能不能把他的话本子给我瞧瞧。」能得梅凝香大力称赞的,应该是很有趣。 「拿去便是,不过可不是送你,要还的。」 「这是自然。」 两人说了会儿话,彼此颇为投缘。待一壶茶添过两次水后,溶溶便拿着两本新借的话本子离开了。走出宅子的时候仍是那灰蓝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替她打开宅门,等到溶溶出了门,那男子便往内院走去。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女人?」 梅凝香正在对着溶溶留下来的糕点发愁,不知是今日就吃光还是留几块到明日再吃,见男子进来了,眉梢一扬,笑问:「怎么着,瞅着人家漂亮,动了色心?」 男子轻轻哼了一声,「得了吧,她的艳福我可消受不起。」 「怎么说?」 第50章 「自从她住进了隔壁院,就有高手随时盯着那个院子。」 「高手?」梅凝香讶然,追问道,「什么样的高手?就在咱们院子外面?」 「那个人的轻功不错,我也是无意间才发现的。大前天晚上,有小贼翻墙爬隔壁院子,我听到响动出去看看,已经有人在我之前用一颗石子打断了小贼的腿。若不是那人抢先出手,我也很难发现他。这两日我起了意,这才发现不止晚上,白天他也在。」 梅凝香顿时警醒起来:「这薛姑娘是从侯府出来的,跟着她的人绝对不会只是高手那么简单,你别去招惹,只当不知道。」 「放心,对方意不在我们,我自然不会去招惹。目前似乎只是在暗中监视,并没有什么行动。」 「监视?」梅凝香摇了摇头,觉得十分好笑,「你怎么知道是监视?我怎么觉得是在暗中保护呢?」 「一个侯府丫鬟,值得这样的高手保护?」年轻男子不以为然。 「若真是一个寻常侯府丫鬟,又值得这样的高手监视?」 男子哑然,过了会儿才道:「好吧,你有理。」 梅凝香正得意着,男子又道:「不管是监视还是保护,这女人都不简单,也不知道你把她招到这儿来是好事还是坏事。」 「现在想起来,很多地方都可疑,你想想,她一个丫鬟赎身,侯府出动两个人陪着。那天一起来的那个男子说话做事都不简单,我瞧着也是会武的。咱们如今只是求个安生日子,她的来历我们还不太清楚,静观其变吧。尤其你小心点,既然人家是高手,未必不会发现你。」梅凝香细细回忆起认识薛溶溶以来发生的事情,嬉笑的表情渐渐严肃,她担忧地看向男子,「我确实有几分悔了把房子租给她。」 男子反倒好笑起来:「你这女人果真善变,方才你还跟人家谈笑风生称姐道妹的,这会儿后悔租房子给人家了。」 「你这人!」梅凝香狠狠剜他一眼,「我还不是担心你。」 「无妨。」年轻男子凛然颔首,眸光变得幽深,「日后小心些就是。」 日子如水一般平静的流过。 溶溶如今才知道,有一个自由之身是多么快活。每日想睡到几时就睡到几时,不必赶着在主子起床之前起来,日常说话做事就更不必拘束了。看着院子里咧嘴大笑的绣娘和活计,溶溶总会情不自禁地同他们一样感到快活。 唯一要操心的就是银子。 溶溶在绣坊接了些简单的绣件。她一直说自己针黹不好,其实是相对的。在掖庭里,小宫女们什么都得学习,然后找一个自己擅长的方向钻研。她的针黹不好在宫里比是不好,放到外面看并不差的。 梅凝香的绣坊里除了给达官贵人的绣件需要精巧的技艺,卖给百姓的绣件还是走量。 溶溶在绣坊领了些活儿,自己做一些,教着春杏一起做,绣坊那边按件给钱,两人手头的活儿做下来,足以糊口。至于侯府那边,非但没有叫春杏回去,反倒让韩大娘过来给春杏发月钱。 想来经过那一晚的事,王宜兰以为自己跟太子有染,不敢再为难她,连带着给春杏也行了方便。溶溶心里明白,别说是王宜兰、欣荣等人,就算是谢元初,必定以为自己跟太子在屋里行苟且之事。那一晚在耳房中被他们围困的时候,溶溶的确如坐针毡、闹心抓肺恨不得钻个地洞躲进去,告诉别人自己跟太子没有任何瓜葛。 如今出了侯府,看着满院的绣娘,看着小巷口十个铜板一碗的阳春面,溶溶释然了。什么侯府、什么世子、什么太子、什么皇孙,从今往后,这些人是云,她是泥,他们就算认为自己是什么银娃,那又如何呢?跟她的生活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留下春杏也好,溶溶从来没有独自在外生活过,有春杏帮衬着,一切倒还顺遂。 自打说好了要回家过年,溶溶就开始琢磨带什么年货,去市面上逛一圈,买得起的东西她瞧不上,瞧得上的全都买不起。溶溶琢磨了两日后,去肉市买回来几条猪后腿,自己动手做火腿。要做火腿,挑选的猪腿应当是猪皮干净整洁、爪子细、腿心饱满、瘦肉多肥肉少的猪腿,可惜她囊中羞涩,买不起这样的上等猪腿,只能买最次的,皮不包肉、猪皮肥厚。 溶溶一是为着练手,二来没有那么多本钱,也不拘着这些了,就拿那些最便宜的卖相不佳的猪腿。火腿按腌制季节分,有重阳至立冬的「早冬腿」,有立春至春分的「早春腿」,溶溶腌渍的这几条,属于立冬至立春的「正冬腿」。除了节气,还按照腌渍的风味不同,分成糖腿、酱腿、风冻腿,溶溶只在宫里做过一次火腿,因此用的也是宫里做「贡腿」的法子,只是去掉了许多奢侈的工序,把里头用到的昂贵香料换成廉价的替代品。 就这么忙碌着,眨眼间就到了腊月三十日,溶溶早已同薛大成约好,因此给春杏放了假。春杏家里有兄长在跑车送货,天还没亮就把人接走了。溶溶送走春杏,自己睡了个回笼觉,等到日上三竿才起身,将悬在梁上的火腿一条一条取下来,拿宽大的油纸包起来用红绳扎好。正忙碌着,听到有人敲门。 打开门,就看见杨佟站在门口,他身上的棉袄是簇新的,看着比往日精神许多。 「杨先生来,可是有事?」溶溶见是他,微微有些诧异。 刚送走春杏,杨佟就上门了,这人总不会一直盯着自己吧?虽说杨佟不像坏人,但终究让人不太舒服。 「我叔叔给伙计们发了年货,我也拿了一些,可我今年不回老家,天天都在叔叔那里吃喝,用不着这些东西,我……我想着你平时要自己做饭,就给你送来,年夜饭能添几道菜。」杨佟并没有要进门的意思,只是站在门外说话,他说得极快,一口气把话说完,就把手里的几个油纸包递给溶溶。 溶溶当然不会接,所谓无功不受禄,杨佟却由不得溶溶推辞,将东西放在门口拔腿就跑了。 「唉——」溶溶想喊住他,又怕声音太大,惊动了院里其他人,只得追出去,一直追到门口才拦住他。 「薛姑娘,我……」 杨佟被溶溶追上,脸庞微红,低着头不敢看溶溶。 「你跑什么,等我把话说完。」溶溶许久没跑了,稍微跑一下就气喘吁吁的。 杨佟忙道:「我不跑了,薛姑娘,那些东西我真的吃不完,你留着吧,留给你的丫鬟也行。」 「谁说我要还你了。跟我过来,我有东西给你。」 溶溶领着杨佟往回走,杨佟站在房门口,拘束得不敢进来,溶溶只好说:「进来吧,我一个人拿不动。」 杨佟走进屋子,眼睛不敢随便看。溶溶见他这幅模样,知道自己没看走眼,他是个老实人,从桌上抬起一条火腿。 「不可。」杨佟急忙摆手。市面上成色一般的火腿,都要卖三四两银子一支,溶溶给他这一只,看起来与那些顶级的色泽也不差。 「这是我自己做的,没花费多少银钱,等过阵子我或许要换屋子,还得劳烦你帮我找呢!」这大杂院里的人虽好,但人实在太多,免不了嘈杂,等手头宽裕一些,溶溶还是打算另找一处单住的地方。 杨佟一愣,「你自己做的?」 「我是当丫鬟的,做个火腿有什么惊讶?快接着,我拿不动了。」 第51章 溶溶一催促,杨佟才赶紧伸手接过火腿,只是一脸的歉疚,毕竟他送给溶溶的那点年货,总共也值不了一两银子。只得干巴巴地说:「若是再找房子,薛姑娘只消来找我便是。」 送走了杨佟,溶溶将自己买的年货整理起来,等一会儿,就听到敲门的声音,打开门一看,果然是薛大成。 「溶溶,我们这边送完货了,现在就能往回去,你的东西呢?」 「都在那里。」 薛大成一见溶溶买的年货,尤其是一条金灿灿的火腿,顿时眼前一亮:「妹子,你可真有本事,出了侯府日子过得这么好。」 「这边的是我买的,那边是……」不等溶溶把话说完,薛大成上去就将溶溶买的东西和杨佟送过来的年货一起往背篓里放,溶溶见他抓东西的动作就知道想叫他放回去是不行的,只好由着他。 薛大成背上东西就催着溶溶走,溶溶提上准备在路上吃的食盒,把门锁上,这才跟着下了楼。兄妹俩出了院子,往前走了两步就碰见了梅凝香和那日出现在她宅子里的那个年轻男子。那男子依旧是那副冷淡态度,只是看着溶溶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 「梅姐姐,给您拜个早年了。」 「也给你拜个早年,你这是……」梅凝香的目光扫了一下背着背篓的薛大成。 溶溶道:「这是我的兄长,来接我回去。」 梅凝香点了点头,瞧着两兄妹确实有相似之处,笑问:「有家人就是好。你家离京城远吗?」 「不远,这会儿出城,还赶得及回家吃夜饭。」薛大成笑道。 溶溶点头,从薛大成的背篓里拿出一个包好的油纸包,交给梅凝香,「这是我自己买了猪腿肉做的,正想给你送过去,可巧遇上了。」 「早儿就瞧见你门口挂着几条火腿,以为你要拿去做生意的,眼馋却不敢问你,没想到真有我的份。」梅凝香朝身边的男子使了个眼色,那男子便伸手从溶溶手中接过火腿。 溶溶笑道,「确是拿来做生意的,昨日去绣坊边上的酒楼里请掌柜的看看,拿过去的两条全都收了。」 她的用料不好,胜在手法得当到,最后出的火腿肉色鲜红,香味甚浓,酒楼掌柜当即就给了她十两银子,还说有多少收多少。溶溶起初做火腿时,只是想省点钱好带年货回去,没想到竟然有意外收获,一举翻倍赚了。有了这十两银子,等过完年回来再想做火腿就有本钱选好肉了。 「那我怎么好意思白拿你的东西,告诉我多少钱?」 「梅姐姐叫我别跟你客气,怎么这会儿跟我客气起来了,你这一份我是早就留下了的。梅姐姐且拿回去尝尝,若是好吃,往后吃完了我再做。」 「如此,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也送你个东西,不得推辞,」梅凝香素来爽快,不会跟溶溶推来劝去的,「你这想法不错,火腿铺子确实比糕点铺子好。」火腿可以保存很久,做好了放在那里卖一年都成,不像糕点,放在那里卖一天,卖不出去就得扔掉。 「开铺子实在太遥远了,只是没想到火腿这么行销,眼下是不愁吃饭了。」 「你几时回来?」梅凝香问。 「初二就回。」薛家并不是她真正的家人,回去看看祖母是否安置妥当就好。 薛大成闻言,目光顿时有些不自然,催促道:「溶溶,杨大叔在城门口等着咱们呢,若是没坐上他的牛车,咱们就是走到明个早上也回不了家。」 「快去吧,早去早回。」 溶溶点头与梅凝香告别,同薛大成一起匆匆往城门赶去。走到城门的时候,杨大叔果然已经等的不耐烦了,薛大成赔着笑走过去,杨大叔正要呵斥,看见薛大成身后的溶溶,终究没发作出来,招呼另外一个要回乡的人坐上牛车就往回赶了。 薛大成和薛溶溶的老家叫林湾村,离京城大约四十里地,只是因为进村的山路不太好走,所以不如别的京郊村镇兴旺。杨大叔是个话多的人,一路上都与另一个在酒楼做伙计的同乡聊天,薛家兄妹倒是没有什么可说,一路上都很沉默。 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牛车刚好到了村口。 「相公,妹妹!」翠荷早就等在那儿,一见到他们顿时欢喜的迎上来。 薛大成见到翠荷,并没有多少开心,凡是表情古怪地问:「你跑出来做什么?」 翠荷身边还站了个老头子,四五十来岁的模样,穿得倒是像模像样,可惜贼眉鼠眼的,一双眼睛全落在溶溶身上。溶溶往薛大成身后站了站,薛大成见状,上前跨了一步挡住那贼老头的目光。 「妹子带了这么多年货呢!」翠荷恍若没看见薛大成使的眼色一般,只盯住从牛车上抬下来的背篓看,「居然还有这么大的火腿。」 「回家再说,祖母等着呢!」薛大成背上背篓,催着翠荷和溶溶回家。 溶溶向杨大叔问清了回京的时辰,这才跟着薛大成夫妇回家。她对这村子并不陌生,村子本不大,原主在这里生活了十来年,村里的一草一木都有些印象。 薛家住在村东头,翠荷亲热地领着溶溶走在前面,薛大成背着年货走在后头,没多时就到了家。薛家的房子分成两处,一边是旧的茅屋,一边是去年新盖的瓦房。薛家人口不少,因此新屋旧屋都住满了。 「妹妹,到家了,别愣着进去吧。」薛大成道。 溶溶微微点头,跟着他们夫妇二人进了瓦房。瓦房这边一共三间屋子,一间堂屋、两间卧室。因为过年的缘故,堂屋倒是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溶溶走进去,翠荷便领着溶溶去左边的一间屋子。 「溶溶,晚上你就住这儿。」翠荷说。 这屋子甚是宽敞,端地是坐北朝南的位置,因为烧着热炕,屋子里暖融融的,棉被枕头叠得整整齐齐地摆在炕上。单论屋子,比溶溶在京城租住的那一间还好一些。 「这是哥嫂住的屋子罢?」溶溶问。 翠荷忙道:「你是在侯府富贵惯了的人,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怎么能让你住旧屋子,再说,这瓦房还是你出钱盖的,最该你住。」 溶溶没有再推辞。她这两世虽说都是丫鬟,可敬事房事务清闲养尊处优,侯府里有谢元初跟娇花一样养着,真没在衣食住行上苦过自己。住这瓦房倒还可以,真去了茅屋,只怕明儿一早她就要回京了。溶溶让薛大成把她的包袱拿出来,收拾妥当后,看着屋里屋外没有其他人,又问:「祖母呢?」 这次她回来,主要就是为了探望原主最记挂的祖母。 「怕是带着你两个侄子去打水洗菜了。」 第52章 「天已经黑了,他们老的老小的小,怕是不安全,我出去看看。」 「外头冷,就在屋里等吧,」翠荷刚说完,见溶溶没理她,忙改了口,「行,一块儿去看看。」 三人刚走出堂屋,就看见一位老婆婆端着一篓子湿漉漉的菜往回走,身后跟着两个皮猴子似的孩子。那老婆婆身上的青灰色棉袄缝着许多补丁,但收拾得很干净,花白的头发也打理得很好,一看就是个爱干净的老太太。一见溶溶,老太太顿时激动地喊了一声:「是溶溶回来了?」 「祖母。」溶溶忙走过去,接过祖母手中的菜,还没拿稳,就被翠荷殷勤地抢了过去。 溶溶没有理她,随她献殷勤,径自扶着祖母往堂屋走。 薛家祖母今年五十多岁,在村里算是高寿的老人了,目光矍铄,精神头很好,见到花骨朵一样的溶溶,顿时老泪纵横,抓着她的手不放。 祖母的手因为长期干活非常粗糙,却热乎乎的,溶溶的手被她握着,只觉得十分亲切。 「自从你被卖出去,我成天担心你在别人家里做事吃了苦受欺负,如今好了,你赎身了,你天上的爹娘也能闭眼了。往后你就在家里踏踏实实地跟祖母一块过日子。」 薛家其实挺疼薛溶溶这个闺女的,当初卖女儿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咬死了只卖活契,就是为着有朝一日能把女儿赎回来。 「溶溶,炕烧热了,你跟祖母去炕上坐着说。」翠荷忙道。 一家人一齐进了里屋,坐到热炕头上去,有老有小,看起来颇为热闹。 溶溶让薛大成把背篓拿进来,挨个分东西,给祖母做了一件新棉袄,因记不清尺寸,只按记忆里的身形往大里做,拿到薛老太太身上比划一下,果真宽大了一些。 「不妨事,就是宽大些才好,不然不好做活儿的。」薛老太太身上的棉袄穿了好些年,原本的颜色都磨得看不出来了,且冬天只此一件,连换都没得换。 溶溶道:「祖母暂且穿着,这次我给你量了尺寸,等我回了京城,重做新的让杨大叔带给你。」 「一件就够了,要那么多做什么。」 薛老太太话音刚落,翠荷就道:「溶溶如今出息了,能自个儿赎身自个儿养活自己,您老就由着她尽孝吧。」 溶溶不喜欢翠荷说话的语气,但理是这个理,薛老太太瞧着溶溶通身的打扮,也知她不缺银子,又想到她当初那么小被送进侯府,忍不住抹泪。 翠荷见状,忙朝两个儿子挥手,「阿木,阿林,快上来拜见姑姑。」 薛大成的两个儿子,老大叫阿木,老二叫阿林,一个八岁,一个七岁,长得黑瘦黑瘦的,眼睛看着挺机灵的,但在溶溶跟前十分腼腆。听到翠荷招呼,才从薛大成身后走上前喊「姑姑好」。 两个侄子都是晚辈,溶溶各发了一个红包。 「还不快谢谢姑姑。」翠荷往阿木和阿林脑袋上各敲一下。 阿木和阿林赶紧道:「谢谢姑姑。」 「我给你们带了些枣泥酥,你们拿去分了吧。」 村里孩子别说吃枣泥酥了,连听都没听过,待溶溶把油纸包拿出来,两个孩子好奇地捧着坐到炕边上去吃了。 接着溶溶又给薛大成夫妇一个荷包,里面装的是当初薛大成给溶溶赎身的钱,除此之外,还给他们夫妻派发了礼物,薛大成是一件棉马甲,翠荷是一支精致的银簪子,两人拿到东西自然是欢喜,溶溶又拿出来一件棉马甲,问道:「二哥呢?」 溶溶所说的二哥叫薛小山,是祖母去山上采菌子的时候捡回来的,那会儿看起来约莫四五岁,问什么都说不记得了,多个人就是添双筷子的时候,又是男娃是个劳力,薛家就把他留下了,因为是山上捡的,所以叫做小山。 因为他素来沉默寡言,与薛大成、薛溶溶兄妹并不亲近,素日只听祖母的话。 阿林吃了溶溶给的糕点,先前的局促已经没了,见溶溶问起薛小山,便鼓着腮帮子说:「俺爹让二叔去邻村给人帮忙了。明儿才回,说能多拿工钱。」 「吃你的东西,小心呛死!」翠荷狠狠戳了阿林的脑袋,瞧那棉马甲跟薛大成那一件差不多,道,「他不是薛家人,你给他费这钱做什么。」 「二哥跟咱们不是亲兄妹,我不在家,一向都是他孝敬祖母,我早想着要感谢一下他。」溶溶不动声色道,薛大成夫妇顿时脸色微白。他们俩素来好吃懒做,别说孝敬祖母了,两个儿子都是扔给祖母带的。方才阿林那只言片语,似乎两个孩子跟薛小山都比跟亲爹娘亲近。 这样也好,薛大成夫妇那做派,能教得出什么好孩子?虽然才刚刚见面,但溶溶能感觉得到阿林和阿木都是老实孩子。 「溶溶,你赎了身在京城做什么营生?」薛老太太抓着溶溶的手,眼睛里满是忧虑,「你一个女娃子,能做什么营生,还是回来吧,有你两个哥哥在,总有你一口饭吃。」 溶溶自然明白祖母的担忧,她孤身一个女子,在京城无依无靠的,唯一拥有的就是美貌,祖母自然会以为她在京城做的是不正经的事。 「祖母放心,我在侯府当差的时候学了很多手艺,你瞧这条火腿,就是我自己腌渍的,这种火腿拿到酒楼去,一条能卖四五两银子呢!」 「四五两?」薛大成和翠荷面色不虞地对视一眼。 薛老太太也是吓了一跳,别说四五两银子了,就算是一两银子,对寻常农家来说也是天价。薛老太太没吃过火腿,镇上的集市上也没人卖火腿,但她知道一两银子能买六七十斤上好的猪肉了。 翠荷嘟囔道:「这火腿这么值钱,一斤猪肉才多少钱?」 「猪腿是不贵,可火腿不是人人都能做的,天下间总共只有三个地方的人会做火腿,对外这都是不传的秘方。我也是机缘巧合,在侯府里遇到了从金华请来的厨子,偷着学了几手。」 她当然不是在侯府学的,而是在宫里的御膳房学习的时候,正好有金华御厨在为陛下腌渍贡腿。贡腿是宫中根据金华、宣威两地的火腿制法调整后的做法,取了两地制腿的长处,又把当中用到的一些配料香料改换成宫中才有的珍惜料品,是以御膳房的大厨并未刻意保密。溶溶记性好,又善观察,当时就记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回她自己摸索着做火腿,宫中那些香料她是买不起也买不到,只能寻找一些廉价的替代品,最后做出来的成色虽远不及宫中的贡腿,在寻常街市上却足够好了。 「溶溶,你快把这火腿收起来,拿回去卖钱。」薛老太太赶忙道,「咱们不用吃这东西,多买两斤肉就得了。」 薛小山和翠荷对老太太的话深以为然,猪肉就够好吃了,何必浪费那钱。 「祖母别担心,左右这都是我自己做的,费的也就是买猪肉的钱,今儿是过年,特意给你尝尝。」溶溶说着,就从炕上站起来,「晚上这顿年夜饭,祖母歇着,我来做。」 第53章 溶溶说要做,薛老太太哪里舍得,从炕上起来跟着往厨房去了。薛大成夫妇一贯好吃懒做的,根本不会做饭,当然没有跟上,把正在吃糕点的阿林和阿木打发过去打下手。 所谓厨房并不是一间屋子,只是在茅屋旁边搭了个棚子,砌了灶台,摆了个水缸,不过因为是搭的棚子,倒不觉得局促,反而十分宽敞。 因为今儿是除夕,翠荷早上去镇子上买了一斤猪肉,还有一些自家没有种的蔬菜。灶上的锅里咕噜咕噜地炖着母鸡汤。 「早上杀好鸡,我就给炖上了,这只鸡我专门给你养的。」祖母笑眯眯地说。 薛家养的是跑山鸡,靠山吃山,这种鸡既吃米粮,更吃虫蚁,肉质细嫩有弹性,薛老太太把锅盖一揭开,鸡汤浓郁的香味便扑面而来。 「溶溶,祖母先给你舀一碗。」 「舀四碗,我们都喝。」 「好。」阿林和阿木早就馋了。家里养的这些鸡素日都是拿来生蛋的,也就是除夕能宰一只。 村里夜风大,溶溶陶碗里的鸡汤不一会儿就被吹散了热气,正好入口。鸡汤下肚,顿时觉得身子热乎起来。 薛家的跑山鸡养得好,炖鸡用的山里引来的泉水,烧的柴也是干枯的松木,因此这碗鸡汤比侯府和宫里那些加了燕窝山参的鸡汤还要好喝。 四个人喝过鸡汤,便开始正式准备年夜饭。阿林和阿木负责生火,薛老太太闲不住非要帮着溶溶切菜,溶溶自己则根据食材准备菜品。 厨房这边忙活着,丝毫没人关心瓦房里的薛大成夫妇在做什么。 「要不……还是算了吧!」薛大成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好几圈,简直坐立难安,他不时偷偷朝外面看去,看到溶溶和祖母还有两个儿子热热闹闹做饭的场景,顿时觉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翠荷不耐烦地瞪他一眼,「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早就说准了的事怎么临到头了又变了?我跟你说,孙老财的定金咱们可都收了也花了。要反悔,上哪儿找钱还给孙老财?」 薛大成被翠荷噎得不敢吱声,隔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以前那是咱以为溶溶要回家白吃白喝才说给她找个人家,可现在你看她多能干,弄条火腿能卖三四两银子,孙老财才给咱们十两银子,加上给溶溶赎身的银子才十五两,这不是亏了吗?跟溶溶说说,她指定能拿出钱来还给孙老财。」 「行,那是你妹子,你去找她说。」 「我……」薛大成记得溶溶以前是很听自己的话的,但是这两次见到溶溶,溶溶对他都冷冰冰的,想稍微凑得近点她都不乐意,待他还不如翠荷,「我说话是不中用,可我去找祖母去说,溶溶肯定听她的。」 翠荷的嘴动了几下,终究没有反驳,又喃喃说:「往后她挣的钱能给咱们吗?」 「不给咱们,给祖母不是一样的吗?阿林阿木是祖母的亲孙子,她老人家难道不疼?」 薛大成这句话终于给翠荷吃了定心丸,旋即又犹豫道:「那今晚……」 「溶溶把赎身的银子还给我了,你先把这些拿去还给孙老财,叫他今天别来了,明个儿我去偷偷找祖母再问溶溶要点银子,凑齐了一齐还给他。」薛大成道。 翠荷白了薛大成一眼,没好气的说:「我过去?要你这个男人做什么?」 「那孙老财不是你找来的吗?你村里的人当然你去了,我告诉你,我要真把溶溶卖了,我爹娘肯定死不瞑目。」 翠荷在心底啐了一口,心道当初拿到孙老财那五两定金的时候薛大成可不是这个说法,不过眼下溶溶确实能挣钱,而且这丫头是个没良心的,肯定不会领他们的情,到孙家做了姨娘反而会恨他们,倒不如现在这样哄着她,好叫她多给家里一些钱。 薛大成偷偷瞄了一眼厨房里忙活的人,把银子给了翠荷,让她偷摸出门去找孙老财。按照他们原来的计划,今日孙老财以两倍工钱的许诺把薛小山引到邻村去,等到吃年夜饭的时候,翠荷把孙老财给的媚药放到溶溶的饭菜里,吃过饭把薛老太太和阿林阿木打发去茅屋睡觉,等算计着药性差不多的时候,薛大成和翠荷就把孙老财放进来,等到今晚生米煮成熟饭,明个儿一早孙老财就把剩下的五两银子给薛大成夫妇,再把溶溶带回邻村当小老婆。 翠荷知道薛大成一直拿不定主意,虽然最后看在银子的面上应下来了,但情况一有变化马上就反悔。当然了,翠荷也不是傻子,薛大成能算清楚的账她也能算清楚。千算万算,小姑子除了那张漂亮的脸蛋,居然还在侯府学了一手好厨艺,那火腿真要能卖三五两银子,她和薛大成若是帮忙多做一些,岂不是一个月就要赚几十两银子?小姑子虽然不喜欢他们夫妻,但翠荷看得出,小姑子明面上不会短着他们,光瞧着给两个侄子的红包就能看得出。 孙老财那边确实是太急了,还是等一等,若是小姑子挣了钱不给他们,那再把她卖给孙老财得了。 翠荷拿定了主意,拿着银子偷摸就出了院子去村头找孙老财。 溶溶在厨房里忙活着,并未关注薛大成这边。她将猪肉分成两份,一半剁碎了包了白菜猪肉饺子,另一半则拿来做了六个四喜丸子,家里人一人一个,薛小山的那一个等着他明日回来了再吃。她带回来的火腿自然是片了一大盘下来,至于薛老太太炖的鸡汤,那自然是顶好的,但溶溶捞了一些鸡肉出来去了骨头做成手撕鸡,另外又炒了个萝卜丝,一共备了六道菜,取一个六六大顺之意。六道菜说起来不多,可溶溶从前做糕点也好做菜也好,都是图个乐趣,多得是人打下手,今儿六道菜都是她来操持,一通忙活下来,倒有些腰酸腿疼。 等到六道菜上桌,溶溶请薛老太太上座,自己带着阿林阿木坐在旁边,唤薛大成夫妇过来吃年夜饭,进去一看,屋里只有薛大成,没有翠荷。 「翠荷哪儿去了?」薛老太太问。 「谁知道呢,我还以为她去茅厕了。」薛大成支吾道。 他心里头其实很着急,翠荷出去得有大半个时辰了,这么久没回来实在不正常。薛大成觉得也没多大点事,不就跟孙老财说一声就行了吗?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想着翠荷会不会出什么事,又觉得不太可能,村子就这么大点,从家里走到村口才多远。 「大成,你出去找找看,别是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她这个人你还不知道,肯定是上哪家看热闹去了。今儿听说钱老叔的儿子弄了好多鞭炮回来,肯定瞧去了。」 「既然这样,咱们就先吃着吧,阿林,你去拿个大碗过来,给你娘留些菜。」溶溶见薛大成都不愿意出去找媳妇,也就不等着翠荷吃年夜饭了。这翠荷大年三十的晚上还往外跑,想来也是不稀罕这顿年夜饭。溶溶可不想饿着祖母和两个侄子。 「哦。」阿林这会儿对这个从京城回来的姑姑信服得不得了,溶溶一吩咐他就马上跑去厨房拿了大碗。 溶溶让他们动筷,自己则给翠荷夹了六个饺子一个四喜丸子还有些鸡肉笋片的。 薛大成也坐到了桌边,不时往外张望着,饶是桌上摆满了他素日吃不到的东西,他也没什么胃口。 薛老太太和阿林阿木就不一样了,往常家里都是薛老太太做饭,她一个人要做全家六口人的饭菜,自是顾不得什么火候搭配,大多数时候,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今晚这顿年夜饭就不同了,饺子、鸡肉、丸子都是平常很难吃到的东西,经过溶溶的巧手烹饪,比记忆中的味道更香,更难以言说的是那一盘火腿。早些听溶溶说那一只做好的火腿要值三五两银子的时候,薛老太太心中就不以为然,三五两银子能买几头生猪了,那酱过的肉再好吃,不就只有一条后腿吗?此刻薛老太太把那切得薄如蝉翼的火腿吃到嘴里,才知道这三五两银子果真是值得的。 「这侯府里的手艺果真跟外面没法比,当年我在京城的会宾酒楼吃过一顿饭,那就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的一顿饭,可我觉着会宾酒楼的厨子比不上我孙女的手艺。」 溶溶一边同薛老太太说着话,一边留意着薛大成的动静。 不寻常,实在是不太寻常。 第54章 「大哥,嫂子这么晚了还没回来,你不去找找吗?」溶溶不动声色道。 薛大成笑得勉强,却不回答,只低着头,闷声吃饺子。 溶溶见状,更加确定薛大成心中有鬼,立时转向阿林问道,「二叔叔做工的村子离咱们村远吗?」 「不远,」阿林很喜欢这个漂亮又温柔的姑姑,溶溶一问话他马上就摇头说,「过了白马河就是,就是俺姥姥村的孙老财家。」 今天是溶溶第二次听到孙老财这个名字,她搜肠刮肚在原主记忆中找寻关于孙老财的记忆,只知道是翠荷村子里的土财主,家里很多地,没有别的印象,只能作罢。 「既然这样,你去跑一趟,把我二哥喊回来。」 阿林正要答应,旁边薛大成的眼睛一下就瞪圆了,梗着脖子问:「这么晚了把他喊回来做什么?」 「嫂子大晚上的不见了,当然要去找,既然哥哥不去,只好让二哥回来找了。」溶溶见薛大成心虚的模样,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只可惜在这山村之中,她实在无路可走,想来想去,只有先把薛小山找回来再说。 印象中薛小山与原主关系并不亲近,薛大成以前时常鼓动原主留在侯府当姨娘,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要是回来祖母肯定让你给薛小山当媳妇」。因此原主刻意疏远薛小山,与他没什么兄妹情分。但薛小山为人可靠,在薛家父母过世后,硬是维持着一大家子的生计。 薛大成一看就是个靠不住了,要是真有什么事,一屋子老的老小的小,根本不顶事。 到这一刻,溶溶终于明白梅凝香身边那个神秘男人是做什么用的了。 关键时刻,女子的力气根本无法跟男子相搏。 「阿林,我同你一起去找二哥。」溶溶说着就站起身。 「我去找,我去找就是了。天不早了,你们早些睡吧。阿林阿木今晚你们跟祖母睡。」薛大成见溶溶居然要出门,马上挡在了她前头,又将屋里人安排起来。 溶溶道:「大哥要出门找嫂子,我一个人睡着害怕,让祖母和阿林阿木到瓦房这边来睡吧。」 薛大成的喉结动了动,终是没有反对,帮着把祖母和阿林阿木的铺盖卷搬到了瓦房这边。 阿林阿木平时是住瓦房这边的,因着薛溶溶要回家,被薛大成和翠荷撵到茅屋那边跟薛小山一块儿住了,听到今晚可以搬回来睡瓦房,开心得不得了。茅屋那边也有炕,但很小,又费柴火,半天都不热,哪有瓦房住着舒服。薛大成一发话,两个人就欢呼着跳到了炕上。 薛大成帮他们把瓦房的门关上,这才出去找翠荷。 「溶溶,到底出什么事了?」薛老太太帮阿林阿木归置好,便走到溶溶的屋子这边。薛老太太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听着兄妹俩打的机锋,到底也觉出了些怪异。 「祖母放心,无事。」 薛老太太叹了口气,「你呀,就当祖母是老糊涂,祖母是老,可是不糊涂啊,自打听说你要从侯府赎身,你哥嫂就一直在嘀咕,只可惜他们都避着我说,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嘀咕什么。」 听着薛老太太的絮叨,溶溶心里更加确信翠荷失踪的事情并不是出去串门那么简单,哥嫂一定在背后打着什么坏主意。不安的情绪重新占据了溶溶的全身。 「明儿一早你就回京吧。」薛老太太看着溶溶紧蹙的娥眉,继续道,「当年你爹娘没法子把你卖了,你就不欠薛家的养育恩了,如今你有本事,不能再让你回来养我们,往后你就在京城好好住着,不用管我。」 「祖母……」 「你放心,老太婆命硬着呢,他们俩且折腾不死我。」 薛溶溶没想到祖母竟然活得如此通透,对这个农村小老太万分佩服,不过她的心情并没有半分放松,今晚薛大成和翠荷必然是要冲着自己来的,就算把老太太和阿林阿木两个小的拉上也无济于事。 「祖母放心,若是将来我在京城有了立足之地,一定会把祖母接过去奉养。」 薛老太太拉着溶溶的手,两人坐在热炕头说了一会儿话。老太太问了许多她在京城的事,事无巨细都在问,等到阿林阿木两个孩子都睡熟了,薛老太太才回了屋子。 农村里守岁,无非就是一家人围炉吃喝,并不拘着是不是守到岁末。吃饱、喝足,累了,直接就睡。劳作了一年,也就今日能睡个痛快。 溶溶前世的时候没有体会过家人的感觉,对于家中长辈全部的想象都来自于安澜姑姑。今晚跟薛老太太说了这么会儿话,才明白家人的关心到底是什么样一种感觉。 虽然大哥大嫂都不像话,但薛溶溶有薛老太太这么一位祖母,比起她已经是幸福许多了。 把老太太送回屋后,溶溶悄悄起身摸了一把菜刀,放在枕头边,把瓦房堂屋的门锁紧了,这才躺下。 只是心里压着许多事,翻来覆去睡不着,等到迷迷糊糊快合上眼睛的时候,溶溶忽然听到外面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蹑手蹑脚的走动。 溶溶伸手抓住菜刀,披上衣服悄悄下了炕头,躲在门后。 薛大成出门的时候把瓦房堂屋的门落了锁,溶溶又在里面挂上门闩,外头的人推了几下,没有把门推开,溶溶小心翼翼地听着动静,外头的声音却好像没了。 正在她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窗户「砰」地一声被人击碎了,她立即转过头去,就看到一个黑黝黝的身影往屋里钻。 是薛大成吗? 不会,这身影比薛大成要高大一些,况且薛大成回家,只要敲门就好,她不可能不给薛大成开门。电光火石之间,饶是溶溶心里害怕得紧,仍是鼓足了勇气挥起菜刀朝那人砍了去。可惜她这两辈子别说砍人了,连鸡都没有杀过,眼看着菜刀要落到那人的脖子上,心一软,刀锋就偏了一下,落到那人的肩膀上。 「啊……」那人肩膀被砍了一下,顿时发出了痛苦的嗷叫。 溶溶到底没什么力气,那人抱着肩膀往边上滚去,溶溶手中的菜刀也随之落到地上,发出「哐当」一声。 「她有刀?」外面响起了另一个陌生沙哑的声音。 还有人? 溶溶吓得更厉害,慌忙去地上摸掉落的菜刀,然而窗户外面的黑影子更快,还没等溶溶拿到菜刀,就又爬了两个人进来。那人的痛呼声惊动隔壁屋的薛老太太和阿林阿木,他们忙忙慌慌地冲出来,却发现不管是堂屋的门还是溶溶的门都锁得紧紧的,薛老太太只能着急地拍着溶溶的房门,询问是怎么了。 第55章 屋里没有光,溶溶躲在门背后的阴影里,跳进来的两个人一时没有发现她。 他们一跳进来就去扶住那个肩膀被溶溶砍了一刀的人,正在溶溶惊慌失措的时候,有人点亮了火折子,转身就看到了瑟瑟发抖的溶溶。 「在这儿呢!」一张布满皱纹的恶心老脸凑到溶溶跟前,正是先前溶溶进村时在村口撞见的那个老男人。他一见溶溶,满脸都是色眯眯的笑,伸手就搂住溶溶,溶溶拼力猛然踹了他一脚,踹得他「哎呦」一声倒在地上。 「溶溶,溶溶,到底出什么事?谁闯到家里来了?」 「姑姑,姑姑。」 薛老太太和阿林阿木在外面拼命敲门,尽管他们的动静很大,可此刻村里村外已经此起彼伏地响起了鞭炮声,哪里会有人听到他们的呼喊。 「祖母,你们想办法跑出去,找人,快,别在屋里呆着。」 这三个男人不是薛老太太和两个孩子能对付得了了,唯一的生机就是出去找人求救。 「臭娘们!」后跳进来的一个壮汉替受伤那个人扯了布条简单包扎好了,跳过来一把就把溶溶扯了起来,正欲赏溶溶几个耳刮子,借着烛台的光,看到溶溶的脸顿时愣住了,「真特么漂亮。」 地上那恶心老男人爬起来,「嘿嘿,我没骗你们吧,这丫头可是在京城的侯府里伺候公子的。」 「侯府公子?今儿也让我们快活快活。」 「外头那老太婆怎么弄?」 「还能怎么弄?」那人狞笑一声,把溶溶往受伤那人的怀里一扔,走过去便将房门两下打开,溶溶只听到堂屋里传来几声尖叫过后就没声了。 处理完堂屋的薛老太太等人,那壮汉才回来,对着受伤那人一笑,「今儿你挂着彩,让你先玩。」 陪着那恶心老男人来的那两个人瞧着都是练家子,一身腱子肉,饶是被溶溶肩膀上砍了一下,似乎只是皮外伤。 「这妞性子太烈,咱们带了多少夜来香?」 「三颗。」 「都喂了。」 溶溶不知道夜来香是什么东西,但她明白这三人的意图,只能抵死不开口,可那人捏着溶溶的下巴,两下就把药喂进去了。 因为没有用水送服,这三颗丸药硌得溶溶喉咙生疼。下肚片刻,便觉得腹中绞痛,浑身冒出冷汗,不出片刻就昏死过去。 喂药的那个男子狞笑一声,「兄弟,你先吧。」 「我这只手叫她废了,帮我脱干净点。」 「行嘞。」那贼人笑着上前,正欲撕扯溶溶身上的衣裳,突然觉得心窝子一阵凉意传过来,低下头,才发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剑锋,穿心而过,剑锋上还汩汩冒着血。 …… 暮景斜芳殿,年华丽绮宫。 新年是一年中最大的节庆,宫里宫外张灯结彩,灿烂辉煌。乾元殿外,数十株寒梅绽放,香气宜人。皇帝如今年事已高,不喜铺张浪费,从前的除夕宫宴改成了除夕家宴,并未邀请外臣和外命妇参与。乾元殿里陪着守岁的,都是皇族贵眷,长幼咸集。 帝后举杯祝祷过后,太子领着元宝上前祝贺,其后后宫嫔妃依次携儿带女端着酒杯上前。 如此车轮祝贺过后,帝后都已经不胜酒力。早些年帝后都是相伴守岁的,如今年纪上来了,每日都睡得早,饶是除夕这样的日子,也不过多玩了半个时辰便摆驾回宫。 于是太子就留在乾元殿代君守岁。 二圣不在,大家都不拘束了,各自凑一块儿说话。 当今皇帝有六子三女,太子是嫡长,后头的五个弟弟依次是肃王、恭王、静王、庆王,还有一个皇六子刘谵是总角小儿未曾封王。四位成年皇弟都已经有了封地,不过今上仁爱子女,都给他们在京城里留了宽敞华丽的王府,是以四个王爷每年在京城的时间都很多。 虽说兄弟间不用太过拘束,但太子是储君,礼数还是要的,因此几位王爷又车轮一般地向太子敬酒,先是肃王,然后是恭王和静王,轮到庆王的时候他却坐着没动,六皇子等了一会儿就先去敬酒了。 等到诸王和公主都敬过了,庆王才不疾不徐地领着庆王妃上前敬酒,「皇兄,许久不见,臣弟敬你一杯。」 庆王与太子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都是皇后所出。只不过太子少年时期都在大相国寺度过,与庆王的兄弟情分远不如谢元初的情谊,彼此之间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 更何况,庆王妃是陈妗如,当年差一点做了太子妃的陈妗如。 陈妗如曾经是京城里最耀眼的一颗明珠。 她出身高贵,是安国公府的嫡出姑娘,当今皇后的亲外甥女,太子和庆王的表妹。除了显赫的身世,陈妗如还顶着京城第一美人和第一才女的名头,她跟着国公府的公子们一起开蒙,十岁时便以一首《咏雪》名满京城,时人都说便是易安居士再世,也不过如此。 今日除夕宫宴,庆王穿得隆重,头戴九翟冠,冠上九只翟鸟口衔金珠栩栩如生,身着红色直领对襟大衫,外搭着深青色织金云霞凤纹霞披,尽显天家风度。 细论起来,这也是太子自退婚以来第一次见到陈妗如。他与陈妗如退婚当年,皇帝就聘了陈妗如为庆王妃,庆王和庆王妃大婚过后就前往封地,很少回京,今年也是皇后娘娘思念儿子,下了懿旨让他们回京过年,两人腊月二十四才到的京城。 「五弟,五弟妹。」太子微微颔首,将杯中的酒饮尽。 到底是公府出来的小姐,即便当年与太子退婚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此时上前拜贺,举止、仪态没有半分的错处。 庆王饮了酒,朝庆王妃点了点头,庆王妃便从身上拿出一个金黄色荷包,微笑着递给元宝。 元宝并未伸手去接,望了一眼太子,见太子点头,才泱泱伸手接过荷包。 第56章 「快打开看看,这可是五叔亲手给你做的东西。」庆王笑着催促道。庆王的眉眼长得像皇后,笑起来很明朗。 元宝扯了扯荷包上的扎成结的小红绳,拿着荷包抖了抖,从里面倒出一个核桃大小的小玩意。 「是一辆小马车。」元宝惊喜地举到太子眼前。这小马车是黄梨木雕的,无处不精,无处不巧,虽然小,却与真正的马车无二,甚至连拉车的四匹马都栩栩如生。 「喜欢吗?」庆王问。 「嗯,」元宝拿着小马车开心地点了点头,又仰起脸对着庆王微笑,「谢谢五叔。」 太子并未说话,但脸上的神情柔软了许多,他笑道:「你倒是手巧,会做这么多稀奇玩意。」 「素日无事,坐着玩嘛,元宝要是喜欢,下回六叔再给你做别的东西。」 「喜欢,五叔做的我都喜欢。」 「哈哈,我时常听别人说元宝的脾气跟皇兄一样冷冰冰的,今天才知道都是谣传,我们小元宝,比皇兄亲和多了。」庆王性子大大咧咧的,一说起来就收不住,庆王妃站在旁边扯了他几下袖子,他才收住话头。 元宝看看庆王,又看看太子,嘟着嘴替太子分辩道:「父王不是冷冰冰的,他只是不喜欢跟不喜欢的人说话罢了。」 「就你知道的多。」太子淡然瞥了元宝一眼,语气中却没有任何责怪之意。 「听到了吗?皇兄是不喜欢你,才不乐意跟你说话。」昭阳公主坐得离庆王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顿时酸溜溜地扔出来一句话。她坐得离太子和元宝都近,先前逗了一会儿元宝,可元宝压根不搭理她。 庆王妃一时没有言语,庆王倒是毫不在意地一笑,「元宝喜欢跟五叔说话吗?」 「喜欢。」 「昭阳,看到了吗?我有元宝喜欢噢!也比你强!」庆王得意地朝昭阳公主示威,昭阳讨了个没趣,白了庆王一眼,起身往旁边的姐妹那边去了。 「快别欺负妹妹了,」庆王妃上前对太子道,「皇兄,昨日我回安国公府的时候,爹娘让我给元宝带了一件礼物。」 「难得舅舅舅母记挂。」皇后娘娘的父亲、老安国公还健在,只是因为年事已高,不管事了,索性让儿子陈平袭了爵位,便是庆王妃的爹爹。 「我爹特意命人给元宝打造了一副金锁,祈愿平安。」 当年因为退婚一事,安国公府与太子势成水火,尤其是老安国公,几次在御前叱骂太子无礼无德。元宝出生的时候,安国公府也并未送上贺礼。因此,庆王妃拿出来的这枚金锁,可以说是迟到四年的贺礼了。 太子微微颔首,拉着元宝不动,福全顿时会意,上前接过了金锁。 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太子不想计较,但也并不想当做无事发生。 庆王妃丝毫不在意太子的冷漠,反是道:「祖父十分挂念皇兄和元宝,还说若是哪日有空,请皇兄带着元宝殿下去安国公府做客。」 老安国公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算起来是元宝的外曾祖父。那件事后,皇帝和皇后的态度令老安国公失望,再加上年事已高,已经许久没进皇城了,太子也有两三年没见过他了。 太子想起那个倔强的老头子,眯了眯眼睛,「外祖父身体可好?」 「还算硬朗,平日里都吃着太医院配的丸药。」 「如此。」太子微微颔首,对前往安国公府一事不置可否。破了东西就是破了的,他并不想去修好。区区一座国公府,他还用不着放在眼里。 庆王妃讲完了安国公府的事,又听着庆王逗了元宝一会儿,两人才一起退下。 「喜欢五叔?」太子轻声问。 元宝正在专心致志地摆弄庆王给他的木雕小马车,点了点头。 「改日我请五叔到东宫陪你。」 元宝想了想,「能不能不请五婶?」 「不喜欢她?」太子的眉梢轻轻一挑,唇边的笑意几乎压抑不住了。 元宝没有说不喜欢,只是冲着太子狡黠的一笑,支支吾吾就是不回答。 「好,只请五叔来玩。」 宫宴无非就是你来我往的劝酒敬酒,太子虽然无需向谁敬酒,光是一直坐在这里,就有够无聊的,没过多久,元宝就打起了哈欠。 「父王,我们什么时候回东宫?」元宝年纪小,皇爷爷和皇祖母离开那会儿他就困了。只不过因为皇爷爷要父王守岁,他只好乖巧地陪在一旁。 「困了?」太子摸了摸元宝的小脑袋,轻言细语的问。 元宝把头趴在太子的膝盖上,眨巴着眼睛点了点头。他早就困了,浑身没力气,位置上坐不住了,索性坐到太子腿边。 「等过了子时,我们就回东宫。」太子道。 福全在旁边笑答,「还有半个时辰,就到子时了。殿下若有什么想吃的,我吩咐拿过来。」 见元宝皱着眉头不说话,福全又道:「今儿除夕,你想吃什么太子殿下都会应允的。」 「真的吗?」元宝满是睡意的大眼睛一下就有了神采,他转过身抓起父王的袖子,「酥炸鲥鱼条,我想吃酥炸鲥鱼条。」 「你不是向来不吃鱼虾的吗?」太子问。 第57章 「可是溶溶姑姑做的很好吃。」元宝一本正经的说。 太子抬眼看向福全,福全知道主子又以为是自己在挑事,忙解释道:「那日殿下跟世子上山打猎,薛姑娘许是不知元宝殿下不食鱼虾,就做了这道菜献给元宝殿下,没想到竟合了元宝殿下的金口。」 「让御膳房做了呈上来吧。」太子道。 元宝咕哝了一句「那不一样」,却被太子狠狠无视。 「是。」福全看到元宝瞬间就泄了气,心里觉得好笑,应声下去吩咐御膳房做一道酥炸鲥鱼条呈上来。 正准备回到内殿,忽然一道影子闪到了福全跟前。 「干什么?」福全当然识得太子身边的影卫暗月,见他在宫中显露身形,顿时有些疑惑,又有点生气。 宫里这么多大内侍卫,他一个东宫的暗卫窜来窜去的,不是惹皇上不高兴么? 「福公公,事出紧急,琉璃姑娘带着薛姑娘回了东宫。」 福全咋舌,听得直犯嘀咕:「这薛姑娘不是回乡过年了吗?怎么突然想明白了回了东宫?」 「薛姑娘被人算计吃下了媚药……」 「一点子媚药而已,难不成琉璃解不了吗?非得带回东宫?」福全没好气的说,「你们是怕殿下打不死你们么?」上回福全的脑门挨了一壶,养了大半个月才好呢! 「那媚药确实只是寻常玩意,不难解,不过琉璃说,薛姑娘媚药发作起来的时候,口口声声要殿下。」 口口声声要殿下?福全愣了一下,旋即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福公公,您看这事该如何处置?」暗月问。 「我怎么知道如何处置?人家要的是殿下,又不是要我,我怎么处置?」福全白了那影卫一眼,语气轻松起来,「琉璃把人都给带回来了,还不知道怎么处置吗?都是些人精,净想着坑我这个老头子呢,有嘴有腿的,自己去问殿下不就得了。」 福全说完,径自回内殿去了。 福全回到乾元殿内,左等右等没等到暗月进来禀告,难受得如同百爪挠心。心里将这帮孙子骂了一百遍后,忍不住把这事一字不漏的禀告给了太子。 元宝困了,小脑袋趴在太子膝盖上,听到福全讲溶溶的事,顿时来了精神,把事情听了个一字不漏。不过他不太懂什么是媚药,想问父王,却看见福全公公拼命朝自己使眼色,于是他乖乖地缩在一边重新把眼睛闭上。 「这事事出突然,薛姑娘口口声声要殿下,底下的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福全愁眉苦脸的说,心道保不齐又要挨揍。可他是眼睁睁看着太子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这些年太子是怎么过的日子只有他最清楚,他心疼自家殿下啊,好不容易有一点火花了,哪怕再被他的千岁爷砸一次脑袋,他也得试试。 太子眸光幽深。 福全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发话,吃不准太子的意思, 元宝也在等太子发话,等了许久太子不说话,他着急啊,一时没崩住张了嘴:「父王,我们快回去吧,溶溶姑姑要你……」 因着着急,元宝情急之下喊得大声,殿内诸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困意,听得元宝这么一喊,全都转头望向这边。元宝意识到闯了祸,眼睛一闭重新趴到太子腿上。 「元宝困了,摆驾回宫。」 太子面色无波地说着,将趴在自己膝盖上假寐的元宝抱了起来。 庆王笑道:「元宝真是困了,做梦还叫皇兄快些回去。」众人笑起来,都能体谅太子的为父之心,皇贵太妃还说早就看见元宝在打哈欠,这么小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好了。 等到太子抱着元宝上了车驾,元宝才悄悄睁开眼睛,朝身后的福全公公眨了一下。 福全这时候才如释重负地对着元宝眨了眨眼睛。 还好,到底是赌对了。 …… 「殿下,薛姑娘安置在如意阁。」琉璃上前,低声对太子道。 太子淡淡瞥了琉璃一眼,脸色并不好看:「你素来稳妥,如今越发胆大了。」 琉璃急忙跪下,低头不语。暗月也从阴影中显出身形,同琉璃一起跪在太子跟前。 太子抱着元宝,冷冷看着他们。 或许有了元宝之后,他的脾气好了许多,一个个越发放肆了。 他冷笑了一声,留他们俩跪在这里,抱着元宝回了寝宫。回东宫的路上,元宝就在马车里睡着了,太子把元宝放到龙榻上,亲自替他更换寝衣。他的动作很轻,也很慢,像是担心弄醒元宝一般。待做好这一切,他坐在榻边,静静看着元宝的睡颜。 「父王,你不去看看溶溶姑姑吗?」元宝终于忍不住动了动。 太子不虞的面色上终于露出了一抹微笑,他飞快地替元宝系好寝衣的腰带,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嗯?不装睡了?」 「我睡着了,只是又醒了,」元宝白嫩的小脸蛋顿时泛起一抹红晕,他急忙扭动着胖乎乎的身子往太子怀里钻,不让太子看到他此时的难堪,「父王,你还没回答我呢!福全公公说,溶溶姑姑她要你,你快去看看看她吧。」 「她只是吃了药犯浑劲儿,有琉璃看着,不会有事。」 「父王什么是媚药?」元宝又问。 「是一种吃了会让人迷失心智的药。」对于元宝,他一向都是有耐心的。 第58章 元宝低下头,没有说话。 「在想什么?」太子轻轻问。 「父王,为什么溶溶姑姑迷失心智的时候,会喊着要父王?她怎么不叫我去救她?」 这个……太子也很好奇。这个女人明明每次见他都很抵触的样子,为什么被人喂了媚药会口口声声喊着要他?如果不是福全和琉璃在撒谎,那只能说明这个女人一直都在对他使欲擒故纵的法子。倒是段位很高,连他都差点着了道。 元宝还在苦恼:「……她为什么不要喊着要元宝呢?是不是她不喜欢元宝?」 「夜深了,你该睡觉了。」太子不由分说把元宝塞进被窝里。 元宝这会儿哪里有睡意,但他好像明白了什么,父王让他睡觉,他就乖乖躺进被窝里不再吭声,两只圆圆的大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太子。 然太子并未离开,一直守在元宝的榻前。 元宝想催促太子赶紧去看溶溶姑姑,几次都被太子用目光堵住嘴。太子最疼元宝,但元宝在太子跟前从来都不会胡闹任性。福全公公跟他说过,太子殿下是储君,平日要帮着皇爷爷处理政事,已经非常辛苦了。元宝不想因为自己让父王更加辛苦。 父子俩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着,终于是元宝先熬不住了睡过去了,等到确定元宝睡熟了,太子才走出了寝宫。 「去如意阁看看。」 福全从太子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喜怒,但既然太子要去看,那就还是有戏。这会儿福全不敢再吱声,只沉默地陪着太子去了如意阁。 如意阁在东宫的花园旁边,原是备着贵人们赏花累了,喝茶小憩的地方。 琉璃被传过来回话,暗月还跪在原地。琉璃见主子没有问话,低声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薛姑娘娘家哥嫂想把她卖给隔壁村的财主做小妾,后来不知怎地反悔了,那财主就找了两个地痞把她哥嫂打了一顿扔在村外,又摸去薛姑娘家里,欲行不轨之事。当初离京的时候主子只让我跟着,因此我迟疑了一下才出手,让薛姑娘吞下了媚药。」 「她现下如何了?」太子的声音不疾不徐。但就是这种不明喜怒的语气,让随侍在侧的人总是提心吊胆不知所措。 琉璃照实回禀,不敢夸大,「只是寻常媚药,每次发作起来多喂些水也就好了。我估计薛姑娘服下的药量过多,应当还会再发作两三回。」 太子低沉「嗯」了一声,迈步走进了如意阁。 福全往前一迈,站在了如意阁的门口,他的意思显而易见,跟随太子的众人也全都留在了如意阁门口。 …… 太子走进去的时候,就看到躺在榻上不省人事的溶溶。 他走过去,伸手搭在她纤细的手腕,脉象混乱,的确是被人喂多了药。或许是因为感觉到身边有人,倒在那里的薛溶溶忽然手腕一翻,抓住了太子的手。 「殿下。」薛溶溶目光迷离,可一见到太子,却像是回转了心智一般,瞬间将他认了出来,急急扑了上来。 早先几回药性发作,身上的衣裳早被扔到一旁去了,此时被子一掀,便露出了一片雪白。 太子的眉心微微皱起,伸手捞起落在旁边的锦被,将薛溶溶整个笼住。然而薛溶溶虽然服食了药物,动作却异常灵敏,眨眼间就钻到了太子的怀中,伸手圈住了太子的脖子。 「殿下。」 声音里莫名带了一点哭腔。 太子微微一愣,伸手捏住薛溶溶的下巴。这是一张吹弹可破的脸,素日苍白的脸庞,因为服食媚药的缘故带着盈盈的粉红,惹人怜爱。即便太子从未对薛溶溶动过心,但也不得不承认,她很美。 只是眼下这张绝美的脸庞,可怜巴巴地望着太子,乌黑的眸子雾蒙蒙的,睫毛微微一颤便有泪珠落下来。 太子从未听说过,有哪种媚药吃下会有这般作用。若不是方才他亲自验了溶溶的脉象,他几乎可以肯定,薛溶溶和福全他们合演了一出戏给自己看。 正在太子沉思的时候,怀中的薛溶溶却将他搂得愈发的紧。 「殿下,别丢下我。」 太子怔住了。 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袭来,太子如遭雷击般蓦然站了起来,他忽然明白为什么每次见到这个女人总是会多留意她一点,这个女人身上……有她的味道。她居然跟她说一样的话? 身旁的薛溶溶还在流泪,他再也无法直视眼前的这个女人,转身冲出了如意阁。 …… 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在早上停了。 琉璃走出如意阁,看见远处露出了霞光,舒了口气。守在如意阁外面的小太监凑上前来,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琉璃姐姐。」 「薛姑娘醒了,准备些清淡的早膳送过来。福全公公那边,派人去回个话。」琉璃守了薛溶溶一夜,到天亮时,薛溶溶身上的药劲儿才完全过去。 「是。」小太监应声下去了。 琉璃回到如意阁,见溶溶已经自己坐了起来,身上只挂了个肚兜,一头青丝散乱地披着,因为整夜不时的发作药性,她睡得并不好,眼睛底下两团青色的阴影,饶是如此,也难掩其天姿国色。 「薛姑娘,你醒了?」琉璃从旁边的架子上拿起一件衣裳,走过去帮溶溶披上。 溶溶回过头见是她,并未太过惊慌,伸手接过衣裳自己穿好。 隔了一会儿才闷闷地问:「我是怎么来东宫的?」 第59章 「薛姑娘离京过后,元宝殿下不放心,便命我一路跟随保护,只是我疏忽大意,没瞧见歹人从窗户爬进姑娘屋子,出手晚了些。」 回想起昨夜那三个面目可憎的恶人,溶溶只觉得心中一阵恶寒。 她当即下地朝琉璃一拜:「姑娘大恩,我没齿难忘。」 琉璃扶她起来:「薛姑娘不必谢我,我不过是奉命行事,一会儿姑娘收拾好了,我带姑娘去拜见元宝殿下,到那时再谢不迟。」 「琉璃姑娘,我记得我昨夜被歹人喂了不干净的东西,是不是出丑了?」 「不曾出丑,」琉璃的眼中迅速划过一点异样的神色,旋即笑着摇了摇头,「那东西不是什么厉害玩意,姑娘药性发作起来多喂喂水也就罢了,算不上出丑。」 溶溶心里稍稍舒了一口气,只有琉璃还好。 她迅速更衣清洁,没多一会儿,小太监就把早膳端上来了,都是宫中常用的山药百合粥、水晶梅花包、陈皮牛肉、甜辣脆瓜,刚吃了几口,就有眼泪往外涌。这么些年了,东宫的厨子还没换呢。 用过早膳,王安过来了。 「太子殿下带着元宝殿下进宫了,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殿下说,若是姑娘无事,可自行离去。」 琉璃似乎也有些意外,片刻的分神过后,将目光转回溶溶。 溶溶亦有一丝意外,琉璃说是皇孙殿下命她跟随自己暗中保护,可即便元宝身份贵重是她的主子,可一个四岁的小孩子,哪里又能命令得了那么多,跟踪自己的主意怕是落在太子身上,方才还想着今日要如何脱身,却换来一句轻描淡写的自行离去。 「既如此,我即刻离开。」溶溶朝王安微微一福,「若是皇孙殿下问起,烦请公公转达民女的谢意。」 「那是自然。」王安传了话就离开了。 琉璃看着溶溶,心里微微一叹,「我送姑娘离开吧。」 溶溶心说不用,这东宫里哪一条路她没有挺着大肚子走过呢?然而面上仍是微笑:「劳烦姑娘引路了。」 昨日琉璃带着溶溶匆忙来到东宫,并无什么可收拾的,溶溶身上穿的衣服,还是琉璃给她找出来换上的。溶溶跟在琉璃身后,一路风景与往昔无异,更觉得心潮澎湃。 「劳烦琉璃姑娘照顾许久,真是过意不去。」 「薛姑娘言重了,我只是替主子办事,薛姑娘并不欠我恩情。」 「保重。」 「保重。」 琉璃说话,一向如此,溶溶见状只点了点头,朝她福了一福,便往前面的大街去了。琉璃站在角门上看着溶溶离开的背影,眼前浮现的却是昨晚太子从如意阁中狂奔而出的背影。 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太子,那般失魂落魄……琉璃总觉得,溶溶还会再回来的。 …… 出了东宫,溶溶径直回了槐花巷。 院子里不少人都回乡过年了,但还有人在。梅凝香的绣坊里收留了不少无家可归的绣娘。 只一天的工夫,院子门口就多挂了两盏大红灯笼,贴了鲜红的春联,平添了许多节日的气氛。 「怎么不在家里多住几日,回来的这么快?」身后传来梅凝香的声音。 溶溶转过头,脸上勉强挂了点笑意,朝梅凝香贺了新年。 梅凝香穿的新衣裳,宝蓝色的底子、描金的花纹,格外富贵喜庆。 「出什么事了吗?」梅凝香见她面色不好,便走上前来握住溶溶的手,如大姐一般关切地问道。 「出了点事,怕是回不了家了。」 梅凝香打量了溶溶一眼,笑道:「放宽心,左右你无事就好。」 这倒也是。 昨夜虽过得艰难,好歹有惊无险。 「走,今日去我那里吃饭,替你压惊。」梅凝香不由分说,拉着溶溶就往她的宅子那边去了。 与绣娘们这边的院子的喜庆布置不同,梅凝香的宅子这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布置,既没有张灯结彩,也没有挂春联贴福字,只是在院子里的梅花树上,用彩绸挂了许多漂亮的结子。 「我就不喜欢过年,想吃好的穿好的,哪天不行呢!」梅凝香撅着嘴,一脸的俏皮,「咱不差那点钱。」她比溶溶大四五岁,脸上竟然还挂着少女的娇憨和俏皮。 「梅姐姐活得通透,我实在羡慕不来。」 「什么通透不通透的,我只是懒得想那么多而已。看得出你是个心思重的人,可人在江湖都是身不由己,是人就要知命,哪里是思量就能想好的,索性放宽心,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溶溶抬眼看着梅凝香,将她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想起两世以来,她都是规行矩步、小心翼翼,偏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前世还落得一尸两命的下场,人真是争不过命的。 「唉,我是想劝你看开点,怎么又哭起来了。」 梅凝香拿出帕子去帮溶溶拭泪,溶溶摆摆手,自己拿袖子擦了眼泪,「不关姐姐的事,是我自己眼界太浅,不如姐姐看得开。今日不好去姐姐府上打扰,我先回去了。」 第60章 说完,也不等梅凝香挽留,就往住处走回去了。 「又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梅凝香横了那人一眼,「你懂什么?我只是觉得这姑娘有趣罢了。」 「哪里有趣?」男人很是怪异。 「昨儿个她跟着哥哥说要回乡过年,今儿这么早就回来了,身上还穿着灰鼠皮的斗篷。我瞧着那鼠皮的成色,那可是市面上花钱都买不到的好货。」 「还有一件更有趣的事,想听吗?」 梅凝香奇道:「什么趣事?」 「你身后五十步那棵槐树后面躲着个人,」见梅凝香本能地想转过去看,男子立马出声提醒,「别动。」 梅凝香回过神,轻轻舒了口气。 「又是跟着她过来的。往后你还是离她远一些罢,别引火烧身。」 「我一个正经生意人,有什么可怕的,倒是你,藏好你的爪子,别给我惹祸上门。」梅凝香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便往宅子里走去。 …… 今儿是大年初一,院里的绣娘们都去梅凝香家里吃饭了,春杏也还没回来,小院子里冷锅冷灶的,别样冷清。溶溶一个人在屋里呆了一会儿,情绪才平复下来,本想自己煮一碗面,可她不会生火,在厨房里转悠了一圈,便揣上钱袋出门。 因是新年,京城里许多外地行商的人都回老家过年了,街市上只开了一半的铺面。 溶溶本想吃一碗阳春面,亦或是点一笼汤包,转念又想起梅凝香的话,大过年的,形单影只已经是可怜了,何苦吃的那么抠抠索索,看着就可怜。 主意一定,她就迈进了会宾酒楼。 会宾酒楼是京城生意最好的酒楼,老板自然不会过什么新年,酒楼里掌柜的、跑堂的、打杂的全都在。溶溶进了酒楼,便有跑堂的引着她选了处临街的好位置。溶溶想了一会问,点了一个麻婆豆腐、一个雪里红炒肉、一个醉鸡、一个醋溜白菜、一个东坡肘子还有一条红烧鲤鱼,取六六大顺和年年有余之意,过新年是一定要吃鱼的。 跑堂的吆喝了一声「得嘞」,麻利地替溶溶摆好碗筷,不多时就把菜端上来了。 瞧着倒是不错,溶溶每样都尝了一口。酒楼的厨子自然比不得宫中御厨的手艺,但精细有精细的好处,粗糙也有粗糙的风味,所谓江湖菜嘛,大油大火,呜呼哀哉,爽快爽快。 「薛姑娘,你不是回乡了吗?」 溶溶正吃着,忽然有人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居然是杨佟。 「杨先生。」溶溶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到他,冲他微微点头,「新年好。」 「薛姑娘新年好。」 溶溶以为他说过话就会离开,谁知他竟站着不走,好在他不是一个讨厌的人,溶溶这会儿确实想找个人说说,于是道:「若是杨先生没有用过饭,就坐下一起吧,左右我菜点多了。」 「我吃过了。」虽是这么说着,杨佟却坐下了。 他看起来很局促,也有些紧张,眼睛根本不敢看溶溶。 「那……」 溶溶正不知该如何同他寒暄的时候,杨佟开了口:「昨日在薛姑娘家里,看到一些话本子,薛姑娘平日喜欢看话本子吗?」 「无事的时候看看话本子,打发些时间。杨先生平时也看吗?」 「我……」杨佟没有回答,反是含糊了过去,「我看你桌上摆的是临溪书生写的,你觉得他写得如何?」 溶溶想了想,点头道:「我的话本子都是从梅老板那里借来的,之前给我那几本好像是笑和尚、竹间生写的,单就这两个人确实不如临溪书生的好看。」 「能否说说是哪里好,哪里不好吗?」杨佟追问。 溶溶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话本子那么感兴趣,原本话本子也不是多上得台面的书,无非写些男欢女爱风花雪月之事,她一个女子怎么好同男子讲这些书。若是大家闺秀被人发现在看这些话本子,那是名誉扫地说不上亲事。不过溶溶并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杨佟问的认真,她也只好认真的答。 「临溪书生的书内容很丰富,书里那些案子,看起来很有悬念,能一直吸引我看下去。而且他的书辞藻华丽,遣词造句极有章法,不过……里头的爱情故事不怎么精彩。笑和尚和竹间生的书倒是蛮有趣的,只是看多就觉得都差不多,无非是穷书生遇到了女妖精,翻来覆去都是那些事。」 溶溶说得很简短,实际上笑和尚和竹间生的书里太多情与色的描写,她哪里能对着杨佟细细点评。 但她即便没有明说杨佟也能明白。 他讪讪笑道:「这世上的人,大多数还是更想看笑和尚和竹间生写的那种书。」 溶溶见他说得有些动容,仿佛很神伤的模样,忍不住问:「这些话本子大多数人只是看个消遣,杨先生为什么那么在意这件事?」 「实不相瞒,我……我就是临溪书生。」 溶溶吃了一惊,没想到眼前的杨佟居然是写话本子的临溪书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杨佟垂头,「前些年家里出了事,无法再供养我继续科考,我便来京城寻叔父,想一边做事一边攒钱继续读书,可惜我人拙最笨,做经纪做得也不好,只能在叔父这边打杂,后来有一次叔父在帮泓秀书局的人找房子,我听他们闲聊说起书局正缺故事,便带着我从前闲暇时写的话本拿过去给他们看,他们老板很喜欢我的故事,只可惜出过几本之后说是卖得不好,便再也没有出过了。」 原来是这样。 第61章 杨佟苦笑道:「那天没想到在你家里看到你居然在看我的书……」 「其实你写的挺好的,只不过有些事情写得不太好懂,看起来不如笑和尚他们的书爽快。」 「哪里不好懂?」 「比如《黄山记》这一本,萧子楚他们在山脚下发现了那具无名尸身,讲他们如何验尸那里,写得太长了,很多词也看不懂,那几页我都是匆匆翻过。」 「如此。我在老家时在衙门帮忙做过书记,所以看了一些仵作验尸的过程,原以为这样写出来会更真实精彩,没想到别人都不爱看。」 「看书这事本就不好说,像梅老板,她就说最喜欢临溪书生的书,现在买不到了还觉得可惜呢!」不过对溶溶而言,她私心里更喜欢笑和尚和竹间生的,她又不是啥文人雅士,就一大俗人,想看看情啊爱的,图一乐呵。 只不过这些话就不好同杨佟讲了。 「你把话本子卖给泓秀书局,他们多少钱收?」 「他们都是看故事收的,像我这种没什么名气的小书生,他们一两银子收一本,笑和尚和竹间生那样的名家,一本可以卖几十上百两银子。」 写故事竟然这么赚钱吗? 临溪书生那种书溶溶自问写不来,但笑和尚和竹间生那样情情爱爱的话本,应该不难写吧。一个话本故事也不长,一个月应当就能写一本。从前溶溶在敬事房看那些话本的时候,脑子里也蹦出些自己想的故事,要不改日试着写一点,或许能谋个新的出路。火腿虽然能挣钱,但一年里只有深冬、初春那么两三个月都做,其余的时间若是拿来写话本倒也不错。既能挣到银子又不必出去抛头露面。 不过,想是想得好,未必真能写得出来。 「薛姑娘,我瞧着你对话本颇有见解,我家里还有基本被泓秀书局退回的书稿,若是姑娘得空,能否指点一二?」 「我?倒是看过不少,但并没什么见解。」 「我这人不会说话,干经纪是干不长久的,只可惜写话本也……」 溶溶心里一叹,哪里不会说话了,明明很懂进退。 「那你拿过来吧,左右我在家里无事也是看话本子,你把写的书白给我看岂有不好的?不过,我若是提不出什么见解,你可别怨我。」 「不怨,不怨。」杨佟欢喜极了,他人长得白净斯文,笑起来倒也好看。 当下杨佟便跑回去取书稿,送到酒楼这边来,溶溶点了一壶茶,一碟绿豆糕,就坐在酒楼翻看杨佟的书稿,有茶有书,这个正月初一倒也过得必有滋味。 …… 宫中的晚宴过后,太子才带着元宝回到东宫。 新年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宫中的新年仪式异常繁复,因为太子是储君,许多麻烦之事皇帝便全交给了他。元宝一路跟着太子走完整日的仪程,早就困顿不堪,在马车上就睡过去了。 太子抱着元宝下了马车,一路走回寝宫,等到把元宝安置妥当,才分了一个眼神给福全。 「何事?」 「方才琉璃过来回话,说薛姑娘已经走了。」福全压低了声音,生怕吵醒了元宝,眼睛却一直看着太子,然而太子听到这句话,脸上并无什么反应,甚至生出了一丝冷意。 「以后东宫的盐不够了,是不是也要向孤禀告?」 福全讪讪,不敢说话,一张老脸扭成苦瓜。 「这……是元宝殿下早上起来吩咐的,要底下人一定回禀。」 太子横了福全一眼,这只老狐狸,元宝都睡着了,凑上来跟谁回禀呢? 「又派人去跟着了?」 福全轻嗽了两声,「殿下不让琉璃跟着,所以元宝殿下让暗月去保护薛姑娘。」 太子没有吭声。 福全又是讪讪,转头瞅了一眼身后阴影,挥了挥手:「暗月,上来回话。」 身着黑色劲装的影卫暗月从后面上来,躬身站在太子跟前。 太子仍是不置一词,福全只好道:「把你今天瞧见的事禀告给殿下。」 暗月看看太子,又看看福全,迟疑片刻终于开了口:「今日薛姑娘出了宫,径直回了槐花巷。在小院门口碰到了一男一女,说了会儿话,薛姑娘就哭着回去了,在厨房里溜达了一圈,就去会宾酒楼吃饭,点了六个菜,做靠窗的位置。没多一会儿有个年轻男子走过来跟薛姑娘搭话,说了几句薛姑娘就让他坐下了,两人边吃边聊,后来那男子出去了一趟,拿了厚厚一叠书稿回酒楼,两个人就坐在那里一边喝茶一边看书稿,有说有笑的,在酒楼呆了一下午,吃过晚饭才分开。」暗月把话说完,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太子。原本,太子不发话,他是不该说话的,可福全公公让自己说,太子也没有阻止,反而静静听完自己讲话。 还是福全张了嘴:「薛姑娘跟天仙似的人,一个人在外谋生也是不易,不知暗地里多少人在打她的主意。」 太子仍然沉默。 但福全看得出,太子并非无动于衷,两道剑眉微微拧起,不知在想什么。福全心里又开始敲边鼓,不像是吃醋的反应啊。 「往后,不必派人跟着她了。」 …… 坤宁宫。 皇后刚刚沐浴完,散散地躺在罗汉榻上,由着宫人为她擦净头发,涂上西域进宫的玫瑰油。 第62章 这玫瑰油真是个好东西,可以涂在头发上,也可以涂在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比其余香料都好用。不过皇后的皮肤底子不错,用来涂抹身体略显油腻,因此还是只用来抹头发。 「娘娘。」坤宁宫的掌事嬷嬷安茹走上前,轻声道,「东宫那边有话传过来了。」 「哦?说来听听。」 安茹从宫女手中接过玫瑰油,亲自为皇后护发,等到宫人们都退了出去,才细细讲起来:「昨儿个半夜,殿下手下的人从外面带了个女人回来,安置在如意阁。」 「他做事一向干净,这能叫咱们知道?」皇后有些不信,「罢了,你继续说。」 「太子殿下手下那些人做事向来是干净利落,原本咱们的人也是没发现的,是后头许是太子殿下那边不知出了什么岔子,才知道了,前后一查,才发觉了一些行迹。」 「说。」 「昨儿个除夕,殿下不是说好要守岁的吗?可后头又说元宝殿下困了提早回去了。我特意去问了乾元殿的守卫,说是东宫的侍卫过来找过殿下一次,之后殿下便带着元宝殿下回了东宫。也是在这之前半个时辰,有人拿着东宫的令牌开了城门,守城的人说,马上是两个女人。」 「有点意思,什么女人值得他提前回东宫?」 「不止如此,殿下回了东宫安置好元宝殿下就去了如意阁。」 皇后顿时来了精神,「他在里边呆了一夜?」 「没有,殿下在里面呆了一刻就出来了,出来的时候有些奇怪。」安茹道,「太子殿下是从如意阁里跑出来的,一路狂奔,守在门口的福全他们都吓了一跳,跟着跑过去,闹了不小的动静,咱们的人才知道如意阁里有人,往前一查方晓得这些事。」 「一路狂奔?」皇后皱了皱眉,叹道,「你说说这都叫什么事,要么不碰女人,要么就为个发疯发狂。那女人如今安置在东宫?」 安茹摇了摇头,「一早就离了东宫。」 「什么来头?」皇后素知安茹稳妥,既然上前禀告,必然是把事情都搞得明明白白了才来。 「那姑娘叫薛溶溶,住在槐花巷,跟一群绣娘住在一块儿,平日接些绣活儿。」 皇后奇道:「一个绣娘,刘祯怎么会认识?」 「这姑娘从前是静宁侯府的婢女,一直在元初世子的书房伺候,前儿跟着元初世子一齐到温泉庄子上去过。」 「元初的婢女?」皇后恍然,忽然就笑了,「元初这孩子就是有办法,你说,我明里暗地给他送了多少美人过去,他看都不看一眼,怎么就把人家元初的婢女相中了呢!」 「许是合了眼缘呢!」 皇后想了想,微微颔首:「也是,当年那孩子,也不是什么多罕见的美人,可就合了他的意。」 「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殿下也已经放下了,娘娘不必介怀。」 皇后微微挑眉,眉眼间都是嘲弄:「真能过去了就好了。不过这姑娘是静宁侯府的人,倒也不那么好办。」 安茹默然。 正跟谢元蕤议着亲呢,又从静宁侯府给弄个女人,搁谁那里都是打脸的事。 「元蕤这姑娘是个好的,只可惜没合刘祯的意思,本宫算是明白了,强扭的瓜不甜,刘祯若是不乐意,这事罢了吧。那个绣娘,你找个机会先把人带来给本宫瞧瞧。」 「娘娘要亲自看人?那姑娘身份低微,恐怕……」 「本宫当然要见人,刘祯的事,我不亲自看看怎么放得下心?什么出身有什么要紧,既然刘祯喜欢她,她就是生在草鸡窝那也是金凤凰。」 安茹看着皇后略带淘气的神情,顿时忍俊不禁。 初三一大早春杏就回来了,还带了好多自家的山货给溶溶尝鲜。 溶溶带着春杏去肉市买回来五条上等猪后腿,准备再做一批「早春腿」。这回有了本钱,溶溶挑的都是最好的猪后腿,腿心饱满、瘦肉多肥膘少、猪皮齐整。一年里适合做火腿的时间就这么两三月,在没想好做什么营生的时候,这五条火腿或许就是今年唯一能挣钱的东西了。对她来说,绣坊的活儿又累又挣不着多少钱,实在是不想做了。 火腿分为腌制和熏制两类,溶溶没有自己的厨房,因此采用的是腌制的手法。火腿之所以价格昂贵,除了因为制腿人家不外传方法,还因为一条火腿的制作需要八十多道工序。因此,这五条火腿,已经是溶溶和春杏两个人能做出的极限了。 溶溶和春杏整日忙着整治火腿,等到把火腿都挂起来风干的时候,已经是元夕了。 「姑娘,咱们去街上看花灯吗?」春杏在院里听着绣娘们要结伴出去看灯,早就心痒痒的。见溶溶一直坐在窗边翻话本子,憋了又憋,终于忍不住主动过去提出去玩的事。 溶溶早看出春杏的心思,只是存心想作弄她,才故意不开口提起。 「你若想去,就跟秋月姐姐她们一块儿去吧。」 春杏顿时大喜,旋即问:「姑娘不去吗?我听说京城的元宵灯会可热闹了,从皇城到京城南门全都挂满彩灯呢!」 溶溶并没有看过京城灯会,但前世在宫里的时候,每年元宵节御花园会挂满各式彩灯,民间的彩灯再好,也比不上宫里头的,因此并不觉得好奇。 「你去吧,我不爱凑热闹。」 溶溶这么说了,春杏知道劝不动她,自去院里跟绣娘们说好叫她们等自己片刻,回来找了身好看的衣裳换上,认认真真梳了个头。溶溶给了她一串钱,叫她看到喜欢的东西就买一点。春杏前阵子伺候受伤的溶溶,着实辛苦。 春杏欢天喜地地接过钱去了。她们出门没多久,天色就暗了,溶溶点了两根蜡烛,坐在桌前看杨佟的书稿。前几日一直忙活着五条火腿,压根没来得及看他的话本子。 要说杨佟的故事,每一个都独具新意,不重样,有时候是独行江湖的剑客,有时候是走南闯北的商人,有时候是梅妻鹤子的隐士,他们的际遇各不相同,情节也颇为离奇。笑和尚和竹间生的书就完全是另一个路子了,笑和尚的主角都是一个人,一个寺庙香火破败后的落寞和尚,这个和尚在走遍天下收妖的时候总是会跟漂亮的狐妖鬼魅发生许多香艳的故事。竹间生则喜欢写深宅大院里的女人,有寡居的侯府夫人与侯府中最不起眼的车夫苟合,有宰相家的小女儿爱上了自家姐姐的相公,还有的管家太太喜欢观看自家夫君跟丫鬟们厮混。 坦白的说,不是杨佟的书不好,但笑和尚和竹间生的书看起来更令人放松。对溶溶来说,劳累了一天,就想不带脑子看些有趣的故事,实在是对如何验尸、如何破案的兴趣乏善可陈,看着就想打哈欠,不知梅凝香怎么会更喜欢这种风格的话本,大约她太闲了,更想追求刺激和悬念?但笑和尚和竹间生的书也不是太好,溶溶总觉得,他们笔下的女人,虽然个个美若天仙,却只是男主人公的玩物。她讨厌玩物。 第63章 「唷,离了侯府你倒成了秉烛夜读的女先生。」 熟悉的声音,溶溶一抬头,就看到蓁蓁明艳的笑脸。 她惊喜地起身拉着蓁蓁进屋,「什么女先生,不过是些话本子罢了,消遣时间的玩意儿。你怎么来了?你这夹袄真好看,上面的花都是苏州绣娘才绣得出的样式。」 「这是侯府新年做的衣裳,我还不知这绣花有这讲究呢,素日穿着干活呢,偏你懂得多。」 「你忘了,我现在就跟一群绣娘住在一起。」溶溶笑着给蓁蓁倒了杯茶,「我这里没买茶具,你且将就我的杯子用。」 蓁蓁坐到小桌旁,瞅了一眼桌上的书稿,觉得无甚趣味,「你我之间哪有那么多讲究,你也太大胆了,怎么不关门?」 「这院里素日人多,都不关门的。」更何况,百姓住的地方没有大窗户,屋里没有炭炉,无需捂什么热气,开着门倒没那么气闷。「你还没说今日怎么得空来找我了。」 「世子跟几位公子约了东湖的画舫游玩,许是彻夜不归的,我正好这月还有假期,便告假出来了。」 「今儿是元宵,要告假的人多吧?荣康院那边能轻易答应?」上回蓁蓁和溶溶得了谢元初的应允出来逛半日还被王宜兰找了话说罚跪呢! 「年三十和初一我都没告假,今儿告假,哪有不准的?」蓁蓁得意的说,见溶溶问话的模样,忽然想到,「荣康院的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溶溶心中一动,那夜「捉奸」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荣康院怎么了?」 「就你赎身那几日,荣康院里的下人卖得卖撵得撵,王宜兰身边最坏的那个欣荣,都被送回王家去了。现在荣康院的下人有的是从侯夫人院里过去的,大部分都是外面买来的。」 「那世子夫人没再找你麻烦吧?」 蓁蓁笑得欢快:「她自己惹得侯夫人和世子不高兴,整日闭门不出呢!哪有闲工夫找我的事。」 「那就好。」溶溶放心了。 蓁蓁瞅着她模样,眼睛一动:「荣康院这事,不会跟你有什么关系吧?」 溶溶急忙否认,「怎么会与我有关系,世子和世子夫人之间,哪是我这种身份能影响得了的?也许有别的事触怒侯夫人了吧?」 如今侯府的掌家之权虽然都交给王宜兰了,但众人心里都有数,那是侯夫人想吃斋念佛求清净,哪天她想管了,那也是雷厉风行令行禁止。 蓁蓁琢磨了一下,认可地点了点头。 溶溶见她丝毫不疑有他,显然对那一晚太子到来的事毫不知情,料想侯府把那夜的事处理得十分干净,她终于放了心。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夜的事溶溶回想起来只觉得丢脸,只当是从没发生过好了。 「你和世子如何了?」 蓁蓁脸一红,懦懦道:「什么如何了,不就是主子和下人,还能如何?」 「你……没有给他吧?」溶溶不放心,还是要问实了才行。 「你这人说话真是……什么给不给的。不告诉你了,是主子和下人么!」 「你且守着身,往后会好的,」溶溶瞅着蓁蓁害羞又委屈的模样,终于放了心。她起身拿起自己的青色棉斗篷,披在肩上,挽着蓁蓁站起来,「我不问你那事了,我这里实在没什么东西可招待你,我们去街上走走,看看花灯。」 蓁蓁这才转过脸来理她,「正是来找你看灯的,出来得晚,还怕你已经出门了。」 「春杏早往街上去了,我原是不想去的,既是你来找我,当然要去看的。」 这话听得蓁蓁喜笑颜开,等着溶溶锁上门,两人手挽手一起往街上去了。 今年的灯会是在京城的主街上,从皇城门口一直延绵至京城南门,若是站在宫门的高墙上,就能看到一条长长的火龙。 饶是溶溶觉着自己心如止水,走到灯市上看到各式华丽的彩灯和熙熙攘攘的人群,也被这种热闹感染,心情愈发轻松。 溶溶本以为看过宫中的灯会,再来瞧街市上的灯会必然无趣,可逛着逛着就发现了不同的滋味。就说花灯吧,宫中的花灯自然是新、奇、大,华丽灿烂,有些还镶珠嵌玉的,无比珍贵。民间的灯无法与之比较,但又有自己的长处,就拿最常见的兔子灯来说,家家都有,每一家工匠却有做的不一样。一个灯会上竟然有几十种不同样式的兔子灯。一言以蔽之,宫中不缺珍稀材料,民间不缺奇思妙想的工匠。 蓁蓁和溶溶各挑选了一盏兔子灯,两人都争着要付钱,一人说侯府里才发了新年红包,一人说自己谋生有方早就赚到大钱了要请客。 相持不下的时候,旁边有人爽快地给了掌柜二两银子,还说不用找补了。 「世子,你怎么来了?」蓁蓁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脸上的笑容有点生硬,「你不是去画舫游玩吗?」 谢元初从老板手中接过兔子灯,一盏递给蓁蓁,一盏拿给溶溶,笑道:「画舫实在无趣,我坐了一会儿就逛到这边来了。」 「多谢世子。」 谢元初的目光落到溶溶身上,只停留了一下就飞快地转到蓁蓁身上,亲昵地说:「方才我在前面看到一盏走马灯,特别有趣,带你过去见识见识。」 「是那种会动的走马灯吗?」蓁蓁的兴趣一下就被钓起来了。 「走!」 两人旁若无人往前走去,溶溶在后面跟了几步,却发现这两人有说有笑的亲密无间,自己着实多余。 想着蓁蓁很快就要心想事成,溶溶倒也开心,脚步放缓落后他们几步,自去逛自己的了。 第64章 谢元初带着蓁蓁一路向前走,寻思着差不多了才站在一个摊子前边。 「没跟上来吧?」谢元初侧头问。 「没有,她跟了几步就往旁边去了,这会儿我都看不到她人了。」蓁蓁大口喘着气,「紧张死我了,世子,她没看出来吧?」 谢元初看着蓁蓁红扑扑的脸颊,顿觉俏皮可爱,温柔地说:「放心吧,瞧不出来。」 蓁蓁这才松了口气,「还是世子想得周全,我到她那儿的时候,她正点着烛看什么话本子,压根没想到灯会上来逛逛。也是为了陪我才过来的。」 「给你记一功。」 「世子,咱们要过去看看吗?」蓁蓁有些不放心。 「不用了,咱们的差事已经了了,打道回府就行了。」 蓁蓁微微一怔,「现在就回府吗?」 谢元初正在往远处张望,听到蓁蓁的话,转过头,对上蓁蓁如水的双眸,顿时心中一荡。蓁蓁见他看着自己,顿时羞赧地低下头,今夜出门前并未用心打扮,身上的衣服都是做事的时候穿的,水绿色的夹袄,外罩着老气却耐脏的石青色比甲,下面是一条暗红色的十六幅湘裙。梳的是简单的坠马髻,只簪了一支银簪,可映着满城灯火,这样简单的点缀更显她天生丽质。 「怎么没戴斗篷?」谢元初问。 「从侯府出来的匆忙,没来得及。」新竹来叫她的时候,她正在整理书架,听说是有重要差事,放下帕子就跑出来了。 谢元初看着她微红的鼻尖,解下身上的大氅罩在她的身上。 蓁蓁的脸更红了,正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听到谢元初的话飘进耳朵:「不急回府,再多逛一会儿。」 …… 溶溶独自在灯市上走了一会儿,很快便觉得无趣了。 方才有蓁蓁一路时,两人见到什么好看的灯,又说又聊的特别起劲,这会儿一个人逛着,便是见到什么好看的灯,也没人陪着说两句了。 溶溶提着先前买的兔子灯,又买了一盏荷花灯,打算拿回去送给春杏。 正往回走的时候,突然有人从后面攥住了她的衣角。 溶溶转过身,便看着一个带着孙悟空面具的小矮人站在自己身后。小矮人虽然戴着面具,但身上披着一件白狐斗篷,溶溶哪有认不出来的道理? 「元宝殿……」溶溶急忙蹲下身,摘下小矮人的面具,果然看到了元宝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你怎么一个人?这里人潮涌动的,万一有什么事,暗卫站在远处也护不了你的。」 「我不是一个人。」元宝笑着纠正溶溶的话,扭过头朝远处一指。 溶溶抬眼望去,便看到一个戴着红脸关公面具的身影站在不远处。 他身材挺拔,站得笔挺,宛如松柏。身上依旧是玄色衣袍、玄色大氅,许是因为今日出宫来了灯市,连腰带都用的素面绸带,只镶嵌了一块玉片。但别说他还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就算他化成了灰溶溶也能认出来。 溶溶松开了扶住元宝肩膀的手,深吸了口气,站起身往那边福了一福,眼睛故意不去看他。 「元宝想瞧瞧民间灯会。」轻飘飘的说了句话。 溶溶知道他是对自己说的,隔着那个红脸关公面具,溶溶猜得到他说这话时会是什么表情,定然又是那种高高在上不屑一顾漫不经心的模样。 「溶溶姑姑,我和父王都不认识宫外的路,你帮我们指路好不好。」元宝扯着溶溶的衣角,奶声奶气的央求道。 元宝是溶溶的恩人,要不是元宝,她这会儿就是残废了,溶溶只好应下来。 「不知道元宝殿下想去哪里看看?」 溶溶问的是元宝,可元宝还没开口,太子就开了口:「东湖。」 东湖是京城里的金粉荟萃之地,湖上十余艘画舫,载满了能歌善舞的佳人,京城的公子哥们经常呼朋唤友,在画舫上寻欢作乐。 溶溶看了太子一眼,元宝还这么小,他居然要带着去东湖? 可他说的话溶溶哪有置喙的余地,只能默默说了一声「是」。 元宝许是不知道东湖是做什么的,一脸的期待,甚至拉住溶溶的手蹦蹦跳跳往前走。 灯会上人太多,前面搭了台子猜灯谜,不时就会引起一阵骚动。溶溶牵着元宝,小心翼翼地护着他,生怕叫人冲撞了。太子仍旧戴着面具,落后他们两三步。 「溶溶姑姑,你的兔子灯真好看。」 「那我送给殿下。」 「溶溶姑姑,爹爹说在宫外不要殿下殿下的叫,你叫我元宝吧。对吗,爹爹?」元宝回过头,朝太子一笑。 太子点了点头。 溶溶料想面具下那张丰神俊逸的脸此刻定然在笑,心里顿时酸溜溜。 他是会笑的,可上辈子自己陪他那么久,他连根头发丝都没笑过。 上辈子只跟他一个男人亲近过,便以为自己是宫女,身份低微,他拿这种态度对待自己也是理所应当的,可认识了谢元初之后,才知道主子也可以不对婢女那般冷漠,病了温言呵护,累了会纵容偷个小懒。虽说谢元初对身边两个丫鬟存着那种心思,可太子对从前的景溶难道就没那种心思吗?哪怕是蓁蓁跟谢元初两情相悦,也不过是拉拉小手,他呢?夜里抱着自己死命折腾,早上起来一张脸仍然跟块冰似的。 第65章 说到底,谢元初对蓁蓁是有几分爱意的,他呢,只不过拿景溶当个寻常司帐,没有半点心思。或许,他会对着元宝的胡姬娘亲笑吧。 「溶溶姑姑,你不开心吗?」元宝仰起脸问道。 「我……」溶溶正想说话,身旁的人潮忽然一起向前方涌去。 「正兴钱庄的老板得了舞狮大赛的头彩,正在发红包呢!」 「听说一个红包里面包着五个铜板呢!」 「五个铜板儿?赶紧去!」 灯市上原本缓缓流动的人流突然间全都往一个地方挤去。溶溶见势不妙,急忙蹲下身把不知所措的元宝抱在怀里。然而往这边挤的人越来越多,溶溶抱着元宝能站着都已经很勉强,只怕再撞过来几个人就会将他们撞倒。一直站在她身后的太子身形一动,往前迈了一步,伸手将溶溶搂住,宛若一道铜墙铁壁般将溶溶和周遭的人群隔绝开来。 他身量极高,比寻常男子要高出半头,比溶溶更是高出许多,溶溶离他太近,轻轻一动,额头就碰到了他的下巴。只是接触的那一刹那,许多面红耳赤的回忆就如同潮水般袭来,打得溶溶浑身不自在。想退一步离他远一些,又惧怕周遭因为着急捡铜板而兴奋的人群。 还好怀里抱着元宝,不至于同他贴身而站。 人潮不断向前涌动,太子护着溶溶和元宝,一点点朝街边退去,等到三人终于推到大街旁的小巷子里时,溶溶赶紧站得离他远一些。 「不沉吗?」他冷不丁地问道。 溶溶茫然看他一眼,旋即明白他说的是自己怀中抱着的元宝。本来还不觉得,他这么一说,溶溶突然觉得手臂发麻。元宝已经四岁了,个字比同龄孩子还高一些,太子又把他养成了一个圆乎乎的团子,抱着还是挺沉的。 「爹爹,我不沉。」元宝抗议道。 溶溶知道,红脸关公面具下的脸定然是又笑了。虽然隔了一层面具,但她感受得到面具后那双眼睛明显柔软了许多。 「不沉,爹抱你。」他不由分说伸手来抱元宝。 因他动作极快,指尖从溶溶的胸前蹭过,饶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夹袄,溶溶仍然能明显感受到他的力度,顿时又想起了从前两人厮混在一起的情景,他最喜欢玩弄这对软玉,变着法的作弄她,弄得她告饶不止。一想起那些画面,溶溶浑身一颤,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留意到她的反应,抬起头望过来。 「溶溶姑姑,你不舒服吗?」元宝窝在太子怀里,扭过头看到溶溶的模样,关切地问。 「殿下,我确实有些不适,恐怕不能带你们往东湖那边去了……」 溶溶的话还没说完,太子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短暂地惊诧过后,溶溶突然反应过来他是查看自己的脉象。 这…… 溶溶一时之间只觉得心跳得更快了。 他既精通医理,自然知道自己说什么不适都是推托之词。溶溶心一横,知道最好,就是要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想跟他同行。 「脉象急促,浮而有力。」他淡淡说了两句话,说得意味深长。 溶溶又羞又恼,却拿他无法,就算不提两人之间天差地别的地位差距,斗智斗勇,她也全然不是他的对手。 「父王,脉象急促浮而有力是什么病症?」元宝认真地问。 「元宝殿下,我没有什么病,只是有些劳累。」 元宝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溶溶,长长的睫毛闪烁了一下,白皙的小脸蛋上浮出一抹颓丧:「还是元宝太沉了,把溶溶姑姑累着了吗? 「不是的。」溶溶见元宝那懊恼的表情,顿时不忍心了,连忙安慰。 元宝却依旧情绪低沉,趴在太子的肩膀上,「父王,从明日起我不吃饭了,什么时候不沉了我再吃饭。」 「殿下才四岁,怎么能不吃饭呢?」溶溶道,她望向太子,希望他能说点什么。 他是个可怕的人,谁都怕他,只要他发话,元宝肯定要吃饭。 谁知太子却无动于衷,还平淡地说了一个「好」。 好什么好?溶溶快被这父子俩气疯了。 宠孩子也得有个度吧,这么小的孩子说不吃饭,做父亲的也不斥责两句,哪怕孩子说的是一时气话,并不会真的不吃饭,可这也实在是宠溺太过了。如今是不吃饭,往后再大些,要风要雨的他是不是也给? 他是储君没错,孩子要什么他都给得起,可是养孩子不能这么一味的骄纵,会把孩子惯坏的。 若是元宝的娘亲在这儿,绝对不会看着他们这么胡闹! 溶溶忽然觉得有点内疚。从前每次见到元宝,就会嫉妒元宝和他的娘亲,可现在想来,他们俩也都是可怜人,一个虽有太子宠爱,却早早丧命不得陪伴孩子,一个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孙,却是个没娘的孩子。 想到这里,溶溶柔软了下来:「我抱不动殿下,不是因为殿下沉,而是因为我身子弱。」 「不信。」元宝扭过头,扬起下巴,像是还在生气不搭理溶溶的模样。 「是真的,不然为什么太子殿下可以抱你这么久呢?」 元宝微微一动,想了想,「那是因为父王是习武之人,身强力壮。」 第66章 「所以啊,抱不动殿下不是因为殿下沉,是因为我身子弱,不习武,吃饭也吃得不好。所以殿下以后一定要好好吃饭,将来还要习武,这样才会像太子殿下一样身强力壮。要不然就会像我这么体弱,动不动就生病。」 「嗯,」元宝抱着太子的脖子,眨巴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最终才下定了决心,「那好吧,我会吃饭的。」 溶溶正欲趁热打铁再说两句,元宝忽然扭过头对太子说:「父王,溶溶姑姑身体不好,等回东宫,给她送一些补品好不好?」 「可以。」面具之下传出一个平淡无波的回答。 溶溶一时无言,自己当初只不过在温泉庄子上无意中救了元宝一下,甚至都谈不上是救,元宝穿得那么厚,就算是真摔了,大不了吃个屁股蛋,疼一下罢了出不了大事。就是这么一点点小恩居然让元宝如此记挂自己,实在是受之有愧。 「殿下还要去东湖吗?」溶溶问。 「溶溶姑姑,你要是累,我们就不去了。」 「只是走路而已,不累的。」 元宝的脸蛋上终于又露出了笑容,他拍了拍太子的肩膀,「父王,我也不累,要自己走。」 太子把元宝放下,元宝一落地就蹦蹦跳跳地跑去牵住溶溶的手。 元宝的手肉乎乎的,握在手里软绵绵的,也很温暖,溶溶牵着这样的小手,觉得很舒服。 东湖并不远,三人两前一后地走着,不多时就到了湖边。 湖中心飘着几艘画舫,灯火通明,宛若龙宫一般,远远听到歌姬的声音,余音袅袅,像是从天边传来的一样。湖边还停靠着没有被人包下的画舫,有美艳的小娘子提着灯笼站在岸边,热情地招呼路人去画舫上看看。 溶溶原想绕过他们往旁边的木栈道走去,元宝却彩绣辉煌的画舫兴致盎然,拉着溶溶的手非要往画舫那边去。 小娘子一看是个女子带着个小孩,哪有吆喝的兴趣,自顾自地聊天说话,根本不搭理他们。 「包船多少钱?」太子走上前问道。 虽然他戴着关公面具,但他天生带着一种上位者的气度,只是往那里一站,便令人不敢轻视。更何况这些画舫上的小娘子素日里见的都是京城的公子哥儿们,自然看得出他的衣袍料子不是俗物,急忙转了笑脸,「公子,包船十两银子,酒菜和歌舞都是另算的。」 「二十两。」他拿出一锭银元,小娘子一看银子的成色,顿时知道来了大主顾,忙不迭地接过银子,朝画舫上吆喝一声,「彩蝶、玉蝴,贵客登门,准备开船。」 当下那画舫里头,又跑出来几个美貌女子,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请上船吧。」小娘子提着灯笼,热情地招呼道。 太子当先上船,溶溶牵着元宝走在后面。 画舫上的歌姬舞姬们见到这种他们三人这种怪异的组合,顿时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招呼。鸨母们只教她们如何取悦男客,争取多一些赏钱,但这漂亮姑娘和漂亮孩子,她们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招呼,就连那男客他们也不敢上前,再胆大的妓女也不敢当着妻子的面调戏别人的夫君呀。 倒是起先在岸边提灯笼的小娘子笑靥如花,领着他们三人进了船舱,「这位爷,您看是就坐这儿还是去二楼?楼上就是风景好,就是夜间风大,我瞧着您还带着小公子,要不就坐这儿?」 「去楼上。」元宝可不喜欢被人小瞧。 这穿红衣的小娘子知道这三个人里是戴面具的男子说了算,因此只拿眼睛瞧着太子。 太子没有吭声,与元宝一齐往楼上走去,溶溶只好跟上去。 等他们三人落座,底下的船夫一声吆喝,画舫便缓缓往湖心去了。画舫的阁楼着实风大,但因着居高临下,景色的确比站在湖边看美多了。 溶溶从来没在东湖游玩过,只是跟春杏出门置办东西时远远路过。东湖这片除了有钱的公子哥儿,还聚集着许多登徒浪子,他们没钱包画舫,只能站在岸边远远窥一窥美貌歌姬的好颜色,饱点眼福。这种烟花之地,良家女子都是敬而远之,绕道而行。 「两位爷想吃些什么?」红衣小娘子问道。她见多识广,已经瞧出这衣饰华贵的一大一小是对父子,旁边这女的衣饰穿着都是大街上常见的,应当只是个丫鬟。 「想吃什么?」太子望向溶溶。 溶溶正百无聊赖的坐着看湖上的风景,没想到太子会叫自己点菜。那小娘子显然也没有料到,不过金主这么说,她自然切了笑脸凑过来:「姑娘想吃什么只管说,别看画舫小,来这里的都是有身份的贵客,嘴刁着呢,都说我们这里的厨子比会宾酒楼也不差的。」 「这里风大,捡拿手的冷盘上四个,果品点心也可四样,咸口甜口都要有,」溶溶想了想,又问,「可有锅子?」 「有的,羊蝎子、羊杂都有。」 「那就端个羊蝎子上来,汤里头多窝些山药和萝卜。」溶溶道,「可有什么喝的?」 「咱们这里什么酒都有,女儿红、猴儿酿客人要的最多,杏花白、寒谭香、桑落酒也有。」小娘子看看元宝,又道,「若是三位不想饮酒的话,就只有雪梨汤了。」 「那就温一壶雪梨汤,再温一壶杏……」溶溶下意识地想为太子点一壶他喜欢的杏花白,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忙收了声,转头问道,「公子要喝什么酒?」 「杏花白。」 溶溶默默别过目光,料想只一个「杏」字应当没什么,杏花白本是名酒,她纵然自己喜欢杏花白也是可能的。 「菜一会儿就上,我们这儿有姑娘,也能唱清曲儿,三位要不要?」 「要!」元宝大声道。 元宝要听,太子当然不会反对,「找你们这嗓子最好的姑娘,唱段《清平乐》吧。」 「行,这你们可来对船了,这东湖最好的嗓子就在我们船上。三位稍等,我这就叫人上来,保准唱得跟黄鹂鸟一样动听。」 第67章 红衣小娘子下去船舱传菜,阁楼上只剩下太子、溶溶和元宝。 元宝想是困了,也不好好坐着,窝在太子身上。 溶溶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一大一小,只觉得如梦似幻。上辈子她在东宫里呆了那么久,也从未和太子泛舟同游,如今她成了一个与东宫毫不相干的小丫鬟,居然跟他一起在东湖的画舫游玩。这老天爷,是专门来作弄人的么? 「公子,唱曲儿的岚音姑娘来了,她可是我们东湖上嗓子最好的姑娘了。不过,岚音姑娘唱一曲要十两银子。」 溶溶听得暗暗咋舌,心道自己辛辛苦苦做一个月的火腿也挣不了十两银子,这姑娘唱一支曲子就十两银子,也不知道到底有一副怎样的好嗓子。 太子微微颔首,元宝因为要听曲了,精神地坐直了身子,眼巴巴地望过去。 红衣娘子见他爽快应下,忙让出身后那个戴着鹅黄色斗篷的少女,少女手里抱着琵琶,盈盈上前来拜。这位岚音姑娘长得颇为清秀,竟然不像烟花女子,一双大眼睛朗若明星,眉目间隐隐有一种书卷的清气。 「捡一支你拿手的便可。」太子道。 岚音姑娘颔首,抱着琵琶坐到一旁,稍事调音过后,一串清音倾泻而出,如珠玉相撞,又如泉水叮咚,令人忘忧。 溶溶只听这琵琶声就知道,为什么人家值十两银子一首曲子了。 在这空灵悦耳的琵琶声中,岚音姑娘缓缓开了口:「禁闱秋夜,月探金窗罅……」 清平乐本是汉代乐府歌曲,唐代时被收入教坊曲目,岚音唱的李白填的那一支,说的是秋夜里,宫墙里的女人独自看着窗外清冷的月光的愁绪。 「……玉帐鸳鸯喷兰麝,时落银灯香灺……」 岚音的声音像是有妖力一般,狠狠抓住了溶溶的思绪,她忽然想起了前世在宫中的日子。人人都道皇宫是天下最好的地方,可只有进了皇宫的人才知道里面过的什么样的日子。 「……女伴莫话孤眠,六宫罗绮三千……」 三千佳丽,只为皇帝一人,博得君心,可以一步登天,得不到君心的呢?比起那些一生都见不了皇帝一面的女子,景溶或许是幸运的,可她十二岁进宫,就被敬事房的人灌了绝孕汤药,后来侥幸得宠怀孕,下场又是何其凄惨? 「……一笑皆生百媚,宸衷教在谁边?」 一曲终了,溶溶已是泪流满面,思绪深陷在前世的回忆中,完全走不出来。直到感觉脸上有什么软乎乎的东西在动,才低下头一看。 「溶溶姑姑,你怎么哭了?」元宝拿手擦着溶溶脸颊上的眼泪。 「我……是岚音姑娘唱得太好了。」 元宝嘟起嘴,「可我和爹爹都没哭,就你哭了。」 「有道是触景生情,许是这段词触了姑娘的心事呢!」岚音抱着琵琶,走到他们跟前,将自己的帕子递给溶溶。 溶溶拿出了自己的帕子,「多谢姑娘好意。」 「公子,可还要点曲?」红衣小娘子走上前,笑着询问太子。 太子又拿出一锭银元,放在桌上,「今日到此为止,这是赏银,开船回去吧。」 岚音领了赏银,朝他们三人福了一福,抱着琵琶往船头那边去,随手拨了些清曲,亦是悦耳动听。直到画舫靠岸,岚音才放下琵琶,随红衣小娘子一同送他们下船。 「姑娘若是得了空,还可来船上听曲。」岚音道。 溶溶听她这般说,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岚音一曲要十两银子,她把自己累死了也听不起一曲。却是元宝脆生生地说:「不好,再来,你又要把溶溶姑姑唱哭了。」 众人顿时忍俊不禁。 等他们三人上了岸,红衣娘子才与岚音一起往画舫上走,红衣娘子责怪道:「你也真是的,那姑娘明显只是个丫鬟,放着旁边的公子哥儿不招待,倒叫她再来,便是她想再来,也得有那银子才行。你瞧瞧这银元成色,也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公子?」 「这就是你眼拙了,」岚音轻笑了一声,看了那银元一眼,「想招呼,也得人家瞧得上眼才行。」 「怎么说?给你足足五十两赏银还叫没看上眼?」红衣娘子奇怪极了。 岚音走进船舱,拿起手炉暖了暖手,缓缓道:「这五十两确是赏我的,但是看在那位姑娘对我的曲子满意才给的。那位公子由始至终连正眼都没瞧过我一眼。」 「不能吧?」红衣娘子更惊讶了,「他戴着面具,定是你的错觉。」 岚音看着红衣娘子一眼,轻轻摇了摇头,「朽木不可雕也。我可算知道为何生意变差了。」 …… 元宝已经困了,一路都是太子抱着,先前来的时候,在溶溶牵着元宝走在前面,这会儿只剩他们两个在走,便不好一前一后,而是并肩走着。 因是元夕,今夜没有宵禁,一路上遇见不少人。有个醉汉流里流气地往溶溶身上瞟,他飞起一脚便将那醉汉踢到路边无法动弹。 从前呆在他身边的时候,每一天都过得提心吊胆,如今与他不相干了,倒觉得在他的身边格外安心。 元宝没多久就趴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溶溶同他走着,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他护着她一路沉默地走回槐花巷。 「姑娘!姑娘!」院门口,春杏正焦急地站在那里等溶溶,除了她之外,梅凝香也站在那里。 太子在巷子口顿住脚步,没有继续往前:「回吧。」 第68章 溶溶略微朝他福了一福,转身往小院那边走去。 「姑娘,你可回来了,我还怕你遇到什么歹人呢!」春杏一边说着,一边往巷子口那边看,压低声音,「那个戴面具的是世子吗?」 春杏虽是侯府下人,但平常都做粗活,只是远远见过谢元初几次,自然看不出谢元初和太子的身形差别,谢元初的肩膀比太子宽阔些,但个子比太子矮一点。 「别瞎说,不是世子。」溶溶道。 「也对,世子还没孩子呢!」春杏嘟囔道。 梅凝香看了巷子口那边一眼,悠悠道:「他还没走,在等着你进院子呢!」 溶溶不禁回头看一眼,果然见他还抱着元宝站在巷子口,他身型高大,远远望去比巷子口的槐树还挺拔几分。 「我们快进去吧。」溶溶红了脸,垂头往院子里走去。 进了院子,梅凝香送溶溶回屋子,溶溶让春杏去烧一壶水给梅凝香泡茶。 「这么晚了还惊动梅姐姐,真是不好意思。」 「都是孤身在外的女人,彼此扶持罢了,哪天我有难,你可不能见死不救!」梅凝香忽然道。 溶溶一愣,梅凝香在她眼里一向是个厉害角色,从没想过可能会有什么难,也不知道能难倒梅凝香的难她有没有那个本事去救,一直以来她都是受梅凝香照拂的那一个。 「梅姐姐说笑了,我哪里有那本事,但凡姐姐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吩咐。」 「看你正经的,说笑而已。」梅凝香捂嘴笑了起来,仿佛真是在说笑。 溶溶倒把这事放在心上,承了人家的情,的确是该还的。 春杏提着水壶进来,给梅凝香和溶溶都倒上一杯茶。梅凝香看着春杏,赞道:「你这小丫头倒是机灵,等灯会回来见你不在,马上就跑到我那里来问,非要景明出去找你。」 「梅老板,我也是没办法嘛,我实在不敢自己出去找姑娘。」春杏道。 「行了,行了,我不是夸你是忠仆么?」 溶溶便问:「景明是?」 「你见过他好几次的,就是平常同我一块儿进出那个人,他叫俞景明,是我的表弟,学过几天功夫,往后你要是有什么粗活重活,只管喊他做。」 梅凝香宅子里那个男子居然是她的表弟?溶溶直觉不是,「梅姐姐又在说笑了,这院子里能帮忙的人多了,哪能去麻烦俞公子。」 梅凝香噗嗤一声笑出来,「什么公子不公子的,叫他听见得笑死了,你管他叫一声俞大哥都是给他长脸了。」 说着,梅凝香站起身,看了一眼溶溶悬在房梁上的五条等着风干的火腿。 溶溶道:「上回做的火腿姐姐吃着可好?」 「好,当然好。」 「等这几条腿好了,我再给你姐姐送一条过去。」 梅凝香摆手,「我家里才几个人,就你上回给我的那一条就够吃一年了,我是想说,等你挂的这几条火腿好了,先别急着去酒楼卖,我那有个朋友上回到我家吃着觉得好,问我来着,到时候你先卖给她。她不缺钱,你只管要价。」 「我还是给梅姐姐留一条,上回做的时候本钱太少,所以买的猪腿都是比较差的,这回买的都是顶级的好腿,味道一定比之前的更好。」 「如此,」梅凝香想了想,「可我也不能总白吃白拿的,这样吧,你卖给我,给我算便宜一点。」 「也好。」 梅凝香把方才春杏给她倒的茶端起来喝了,「茶喝过了,生意也谈过了,我先回去了。」 「今日实在在麻烦姐姐了。」溶溶送着梅凝香出门,走出去便看见俞景明站在院子里等着梅凝香。 溶溶因此没有送下楼,只把梅凝香送到门口便回屋了。 梅凝香下了楼,走上前拍拍俞景明的肩膀,两人一起走出小院往梅宅去了。 「天天往这边跑,要不要找人推了院墙,把两边打通,也好方便你来往。」 「瞧你这话说的酸溜溜的,听着怎么那么怪呢!」梅凝香哈哈笑了起来,「不知道还以为你是我的谁,撞见我在外头找男人了。」 俞景明没好气地看梅凝香一眼,无可奈何地说:「让你离她远一些,总是不听。」 梅凝香眉梢动了动,没有说话,跟着俞景明进了宅子,等到进了正堂,梅凝香才低声问:「让你出去帮忙找人,是不是又发现了什么?」 俞景明皱眉,显然是不太想回答,但梅凝香执意追问,他拿她无法,只得说,「以前守在咱们院子里的人,就是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安排过来的。」 「喔?你怎么知道的?」梅凝香的兴致越来越大。 「我在街上找他们的时候,又碰到了从前蹲在咱们院子外面的人,一路跟着他们俩。戴面具那个男人很厉害,如果是被人跟踪他肯定能发觉,所以,那些人是跟在他身边等着差遣的。」 「你怎么知道那个男人很厉害?」 第69章 俞景明被梅凝香追问得没脾气了,只能耐着性子说:「你有你的直觉,我也有有的直觉。方才在路边有个醉汉想调戏薛溶溶,他一脚过去就踢断了那醉汉所有的肋骨」 「方才在院子门口,春杏问她是不是世子,她说不是,但看起来很紧张。难不成是因为说谎所以很紧张?」 「我劝你别再去想这件事了,有些好奇心可是要害死人的。」其实方才俞景明在街上,发现了跟在薛溶溶身后的有两个人,这两人彼此相隔很远,有一方显然是刻意隐藏行迹,如果不是因为俞景明轻功独步天下,只怕早就被这两方察觉了。 戴面具的男人显然已经地位不凡,也不知道跟踪他的人是什么来路,但很显然,都是他和梅凝香惹不起也不想惹的。 俞景明并不知道,他所发现的另一个人,此时已经从皇宫角门进去,换上了一身禁卫服饰,径直进了坤宁宫。 坤宁宫中,皇后端坐在凤座上,安茹姑姑放下凤座前的纱幔,命小梁子将那禁卫带进来。 「殿下回东宫了?」皇后慢悠悠地问。 夜深了,她早已困顿,因此声音听起来十分慵懒。 禁卫跪在地上,「是,回去的时候皇孙殿下已经睡着了,太子殿下抱着他一路走回东宫的。」 皇后给了安茹一个眼神,安茹会意,吩咐道:「把今儿的事从头到尾讲一遍,什么都不许漏下。」 「是。今日属下得了娘娘命令,便一直跟随在太子殿下身后。宫宴过后,太子殿下带着皇孙殿下在御花园看花灯,静宁侯府的元蕤姑娘在御花园陪着皇孙殿下玩耍了一会儿,后来元初世子过来了,皇孙殿下便不跟元蕤姑娘玩了,拉着元初世子去了一处僻静地方说悄悄话,元蕤姑娘想跟过去都被元初世子打发走了。过了一会儿元初世子和皇孙殿下就拉着太子殿下出宫了……」 「等等,你说是元宝和元初拉着刘祯出宫的?」皇后忽然奇道。 「是,属下虽然离得远,听不见他们说的什么,但属下看得很清楚,元初世子走在前面,皇孙殿下拉着太子殿下走的。」 皇后蹙眉想了一会儿,仍是想不通一般,只得道:「你接着说吧。」 「他们三人出了宫,倒没有一起走,太子殿下带着皇孙殿下回了东宫去了,世子坐了自己的马车走了。我跟着太子殿下和皇孙殿下回了东宫,没多时他们就出来了,换了寻常一些的衣裳,两人还一人戴了一个面具,径直就往京城大街的灯市去了。不过他们到了灯市并没有马上逛,而是找个地方坐下。两位殿下自东宫出来之后,就一路都有暗卫跟随保护,属下未免被他们发现,只能离得更远。正好看到元初世子带着两位姑娘到了灯市上。」 皇后听着,唇角扬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不过元初世子并未与太子殿下碰面,而是跟其中一个姑娘往西市那边逛去了。」 「那另一个姑娘呢?」 「另一个姑娘跟太子殿下和皇孙殿下在一起。他们出了灯市就往东湖那边去了,元宝殿下像是很喜欢那位姑娘,一直牵着她的手,他们三人登上画舫,在湖中游玩了一番就下了船。太子殿下抱着元宝殿下把那姑娘送到槐花巷,然后才回了东宫。」 皇后的眉心始终微微蹙着,默然思索了一会儿,沉声道:「下去吧。」 禁卫却还依旧跪在地上,「属下另有一事禀告。」 「说。」 「属下这次跟随太子殿下出宫,像是被殿下察觉了一般。」 「察觉了?东宫跟着出来的暗卫你都发现了,还能被他察觉?」 「不是那个暗卫。但那人轻功在我之上,我几次察觉到了气息,却不知道他身在何处。」 「你的轻功是禁军中可是顶尖的。」皇后道。 跪在地上的禁卫不敢回答,只将头埋得更低,显然是惭愧至极。 「罢了,一山还有一山高,本宫不会责怪你,今日辛苦你了,下去吧。」 禁卫跪地叩拜,默然退下。 皇后伸出手,由安茹扶着起身,绕过凤座后的屏风,看着一直坐在那里吃茶的皇帝,扬眉一笑,「听到了吧?大过节的你儿子放着宫里这么多华灯不赏,偏要跑到宫外陪人家过元夕。」 皇帝早已沐浴更衣,穿着明黄色的绸缎寝衣,听到皇后这么说,慢条斯理地说:「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元夕佳节,本该是有情人相见的日子,把他拘在这宫里算什么。」 「你倒是说得轻巧。」皇后轻哼了一声,也坐了下去,将皇帝刚斟满的茶汤端过来一饮而尽。 「你睡得不稳,夜里就别吃茶了,安茹,把皇后的安神汤端过来。」 「是。」安茹把宫人早就备好的两碗安神汤端过来,呈到桌上,默默退到一旁。 皇帝端起一碗安神汤,送到皇后跟前,皇后扬起下巴不想喝,皇帝只好把汤盅抬得更高,送到皇后嘴边,喂她喝了一口。 「儿子如今大了,主意也跟着大了,他的事咱们别管了,管多了他又不高兴。」 「可你瞧瞧他现在过得是什么日子,国之储君,宫里连个女人都没有,过得跟和尚似的,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送他去什么寺里,我宁肯我自己……」 「好了,」皇帝抬高了声音,止住皇后的声音,将安神汤放下来,眼睛微微一眯,划过一抹精光,「当年那事,朕与你确有疏忽,朕看他如此,也很痛心。但他应该能明白父母的苦心。如今他既好了,这是好事,你无需操之过急。看看他想怎么办吧,这一次总会顺着他的意。你别再叫人去盯着他了,为他选妃的事,也缓一缓。」 皇后的嘴唇动了动,却知道皇帝心意已定,只能叹了口气,就此作罢。 …… 东宫。 太子抱着元宝回到寝殿,暗月和福全并肩站在下面。 第70章 「那人跟到东宫来了?」 「没有,已经回宫了。」暗月回道,「是属下疏忽,竟然没有察觉有人在暗中跟随殿下。」 太子眼眸幽深,「他是禁中顶尖的轻功高手,你察觉不了也是自然。」 「属下以后会勤加练功,请主子责罚。」 「确实要勤加练功,不然,连自己身后跟了两个盯梢的都不知道。」太子冷冷道。 两个?暗月惊得快掉了下巴。 福全也是有些疑惑,宫里盯着东宫的动静也就罢了,还有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踪殿下。 「下去吧。」 「是。」暗月和福全不敢再说话,默默退出了寝宫。 等到他们走了,窝在被子里的元宝悄悄睁开了眼睛,冲着太子咧嘴一笑。 「又装睡。」太子伸手刮了刮元宝的鼻子,「什么时候醒的?」 元宝眨了眨眼睛,不回答太子的问题,却问道:「皇爷爷为什么要派人跟踪咱们啊?」 太子轻哼一声:「你皇爷爷才懒得管这些闲事。」 「那是皇祖母?」元宝一下从被窝坐起来,「那我知道了。」 「躺下。」太子伸手把元宝又摁回了被窝里,把被角掖得更紧,不给元宝机会再坐起来,这才缓缓问,「知道什么了?」 「皇祖母一定是知道溶溶姑姑的存在了,所以想去看看到底什么样的女子能够迷倒父王。」 「哪里看出父王被迷倒了?」太子没好气地问。 元宝一脸的自得,「反正我就是知道。」 说完,元宝脸上又露出一些担忧,「皇祖母一直喜欢元蕤姑姑,她会不会生气啊?」 「所以啊,以后你要离她远一些,这样她就不会惹到皇祖母了。」 元宝的脸因为忧虑扭成了一团花卷,思索了许久,才说:「那我去求皇爷爷,皇爷爷的话皇祖母不会不听的。」 「如果皇爷爷也更喜欢元蕤姑姑呢?」太子笑问。 「那……」元宝皱起眉毛,想了许久,终于想出了一个好法子,「那我去找元初叔叔,叫他赶快把元蕤姑姑嫁出去。」 确实是个好办法。 小小的脑袋瓜子真不知道藏了多少鬼主意。 「你就那么喜欢她?」太子无可奈何地说。自从那夜他明白自己为何会那般留意薛溶溶过后,他就打定主意不再见这个女人。母后有些话其实有道理,他是储君,理应装着天下,有些事情不必看得太重。 今日元宝一开口说要去宫外看花灯他就察觉有异,再看看目光闪烁的谢元初,就知道这一大一小打得是什么主意,然则对上元宝期盼的目光,他终是点了头。 「嗯,」元宝用力的点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见到溶溶姑姑,很喜欢呆在她的身边?父王,你真的不想见溶溶姑姑吗?如果父王真的不喜欢她,那……那以后让福全公公带我去找她玩,可以吗?」 太子拍拍元宝的小脑袋,「夜深了,快睡觉,明日还有早课。」 元宝依言闭上了眼睛,裹着被子在龙榻上滚了几圈,又把眼睛睁开了,「父王,除了皇爷爷和皇祖母,谁还跟踪我们呀?」 「不知道。」那人的行踪隐匿得非常好,他也是走到槐花巷的巷子口才突然发觉被人盯梢了。等到送走了溶溶想要查探的时候,对方却好像消失了一般找不到行迹。要么是此人的轻功高深莫测,要么此人就藏在了槐花巷里。 元宝有些担忧:「父王,那个人是坏人吗?他会不会害溶溶姑姑?」 槐花巷…… 太子忽然想到了什么,那个神秘人或许真的跟薛溶溶有什么关联,至少跟槐花巷有关联。 他自是不能亲自过去查探,那也太给此人长脸了,但琉璃和暗月的行迹早被人摸透了,已经不能用了,有一颗弃子倒是可以一用。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萌包子选娘亲》卷一 作者:梨宝 02、《萌包子选娘亲》卷二 作者:梨宝 03、《萌包子选娘亲》卷三 作者:梨宝 04、《萌包子选娘亲》卷四 作者:梨宝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