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先生》 第一章 原木色装潢,衬托低调奢华品味,颜色单调,不显杂乱。 淡淡的木纹,是偌大房里最鲜明、天然的图案。 设计师善用木纹深浅及纹路,营造出室内区隔,独一,无二。 每一面木墙后,是宽敞的橱柜收纳,她好奇拉开一处,熨烫笔挺的西装、衬衫,整齐排队挂好,媲美名牌专柜吊法。 关上门,她换开另一扇拉门,里头一格格小抽屉,放置领带,一目了然,条条分列,方便拿取。 右下侧摆放贴身衣物……摺成豆干状,四四方方,有棱有角,这摺衣服的本领,专业到教人五体投地,她啧啧称奇。 房间主人,一定是个极具自制力的人。 不像她,东西只求使用方便,丢得到处都是…… 方便吃,所以零食罐桌上有、床上有,地板上也有。 方便看,杂志书籍西一本、东一本。 方便穿,衣服挂在小沙发上,要出门,一抓就成。 相较下来,她随兴得太糟糕…… 她开始有点担心了。 房间的主人,看来完全容不下一点凌乱,而她,根本是凌乱制造者。 她真的能在这里平安活下来,呃……是待下来吗? 原本准备坐回床上的她,屁股一沾床,随即又弹起,床没长刺,还轻软舒服,只是…… 她像做坏事的孩子,慌慌张张抚平自己弄出的皱痕。 这张大床,在她进来之前,也比照寝具专卖店的展示品,一丝不乱。 「床是用来睡的,扑上去,弹两下、蹭三下,才是对它最大的敬意,整齐成这样……压力好大。」她嘀咕。 她的棉被永远呈现纸团形状,睡醒时,怎么翻弄它,它就维持什么形状,直到下一回覆盖。 沙发也不敢坐,上头铺有丝垫,只剩原木地板……看起来不怕弄乱。 田圻炎一打开房门,眼中所见,便是一个摆不平婚纱,模样笨重,努力在地板坐下的新娘子。 两人四目相交,她微露窘态,脸颊涨红,偏偏没办法俐落站起,婚纱又大又重,将她困住。 缠在线堆中的猫,就是她此刻写照,自作孽,不可活。 「呃……你好。」她还记得要打招呼。 礼貌的应对,但在这种时候、在两人身上,显得相当突兀。 毕竟,今天……是他和她的结婚日,新郎和新娘实在不该这么不熟。 好吧,他们真的很不熟。 熟稔度……大概仅限於知道彼此姓名和家世,再多就没有了。 连见面次数,五根指头还数不完。 田圻炎自头到尾没有移开眸光,看着他的「新任妻子」。 即使身穿白纱,属於她的稚气未曾被彩妆掩盖,一样纯净、自然。 洁白婚纱,像朵花,在地板上绽放。 而她,是花蕊之中,露脸的顽皮小精灵。 「为什么坐地上?房里有沙发,就算你穿婚纱也塞得下去。」 他的声音她倒不陌生,电话里听过几次。不疾不徐,沉沉的,如大提琴音调般,有股沉稳严肃的味道。 倒是他的模样,每看一次,她都得重新适应。 不小心转到财经新闻时,他出现在电视萤幕上,她匆匆一瞥,但赶着要看「超级名模生死斗」,停留三秒便转走,对他的印象只有—— 爸爸说的男人,是他? 看起来好冷淡、好正经、好肃穆,偏偏爸爸对他赞不绝口…… 那天晚上,爸爸是这样说的: 「无不良嗜好,工作认真负责,有担当有头脑,一表人才,不花心、不风流、不在外头胡搞瞎搞,这种好男人,当我女婿最好。」 据说,是他主动向爸爸问及她。 她爸爸一听,像极了狗腿佞臣,受皇恩钦点,一副打算当天夜里,要送闺女上龙榻,成就好事…… 「你在哪里见过他吗?不会是……扶老太太过马路后,才发现老太太正好是他奶奶之类?」她爸爸试探问她。 没有,她跟这个男人没有交集过。 她也没扶老太太过马路,最近做的善事寥寥无几。 第二次见他,是她被拐去拍婚纱照的早上。 跳太快了吗? 哦,本来应该有三次约会。 应该。 可惜,三次都没见到他尊容。 对,他放了她鸽子。 头一回,约在灯光美、气氛佳的法国餐厅。 她奉老爸之命,精心打扮,盛装赴宴,他只用了一通电话,「知会」她一声,他不克前来…… 「你可以进餐厅吃饭,由我买单。」电话中,他的声音很像命令。 她乖乖照做,因为她等得好饿。 就算惨遭放鸟,满肚子嘀咕,她也不想亏待自己。 点了一客乾煎顶级干贝套餐,价值一千六百八,一人独享。 或许,食物太美味,好吃到超级感动,被放鸽子的小小鸟气,早就烟消云散,半点不留。 嗑光之前,她还将整套餐点,从前菜、汤、面包、沙拉、主菜、甜点、饮料, 一样样拍照,传到他手机里,简短附一句…… 菜很好吃,谢谢招待!o(*////▽////*)o 她抱持虔诚的谢意发送照片,外加颜文字笑脸一记,感谢买单的凯子。 她也认为,应该没有下一顿了吧。 好吃就好。他回传四个字,结束。 隔没两天,他再度约她,她还是去了——禁不住家中老爸再三哄求。 大老爷又公事繁忙,二次失约。 这一次她吃了泰式料理,辣得哇哇叫,眼泪鼻涕直流,仍然清空一桌好菜。 这回拍上的照片,带点「哼哼哼,可惜你吃不到」的坏心调侃。 正常的男人,总该为自己的一再失约,产生一咪咪歉疚。 要嘛,没脸约她第三次;要嘛,第三次吃饭,排除万难、赴汤蹈火,也得履约一次…… 这位田先生,不是前者,更不是后者。 他约了她,进行第三次「抱歉,公司临时有事,不能到」的戏码,换来一顿鲜美日本料理。 第四次,他就向她爸爸提出了结婚的要求。 她整个大傻眼,怀疑是自己耳朵坏了,还是他……脑子坏了? 他大概觉得,她是颗没脾没气的软柿子,适合娶回家相夫教子。 所以……三次约会放鸽子,是新娘试验? 「早知道就挑某一次发火,吼他:『你当我很闲、很没行情吗?』……说不定,直接被他从『适婚对象』名单中除名。」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傅冠雅只能槌胸后悔。 对於一个印象当中,不断失约的男人,她会点头嫁他,说起来也真是匪夷所思。 一方面,是老爸不断敲边鼓,照三餐洗脑…… 「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嘛,拍完婚纱后,你们不也吃过饭、约过会,对他印象不错吧?」早餐说。 那算约会吗?我倒觉得像两个路人,因为座位不够,所以勉强并桌坐耶。 对他,是没什么坏印象啦,只觉得他不太爱笑,话也很少。 「田圻炎是爸爸见过,条件最佳的乘龙快婿,其他那些毛头小伙子全比不上他,爸爸要是女人,我都想嫁给他了。」午餐念。 真的假的,连老爸都心动?这男人……有三头六臂吗? 「爸爸和妈妈也是人家介绍,看过两次电影就决定结婚,你看,越老感情越好,还约好下辈子再做夫妻。年轻人不要排斥嘛,老派婚姻,离婚率还比较低呢。」晚餐也不放过。 「爸爸眼光不会出错,你看你大姐,当初就是不信爸爸的嘴,叫她别跟那臭小子在一起,她不听,结果离婚不说,还背负一身债,要是早听爸爸的话,和刘家大儿子交往看看,也许不会搞到这种地步。你看人家刘家大儿子,现在结婚生小孩,对他老婆多好、多体贴、多温柔!」这是消夜的份…… 大姐所嫁非人,一直是爸爸心里的痛。 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为别人家做牛做马也罢。 做牛做马之外,更得赚钱养家、养老公,最后只得到一句「和你在一起,我一点尊严也没有」。 几年婚姻化为乌有,还被彻底抹黑,所有的错,全数赖她头上。 另一方面,「手工帝王券」一出,傅冠雅哑口无言。 那是父亲节时,女儿发自一片孝心,特制手工裁钉了一本纸券,海派拍胸,向父亲担保……此券一出,老爸瞬间变帝王! 无论任何要求,女儿全由老爸差遣,绝对言听计从,全力做到,不顶嘴、不罗唆、不讨价还价……其实她吃定父母只会提些「请吃饭」、「跑跑腿」、「槌槌背」之类的芝麻小事呀! 谁会想到,她爸爸祭出「手工帝王券」,希望她好好考虑这件婚事。 她确实考虑再三,认真点头。 「帝王券」并非她点头的主因,真正的理由,是她爸爸肠癌三期,她不想爸爸为这种小事操心,宁可顺应爸爸心愿,让他开心。 当然,对於田圻炎,她心里有一丝好奇。 能令她爸爸赞誉有加的男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但,她答应「考虑」,却在短期内演变成「结婚」,则是她始料未及哪……她不过同意「交往看看」,那两个男人的进度,已经筹办起婚礼。 唉,男女对「交往」的定义,有相差这么宽哦? 傅冠雅目光回到和她爸爸类型完全相左的男人身上。 她爸爸那句「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像我和你妈妈,多恩爱」,变得有些虚无缥缈。 田圻炎不像是会花精神,与人「慢慢培养感情」的男人。 他一副不苟言笑,长相超级严肃,脸庞有棱有角,眼尾没半条笑弧,双眉中央「川」字形淡痕,倒很清楚。 一看就能断言,他难以相处,个性刁钻,脾气古怪,下巴微微挺扬,习惯性睨瞰众人…… 他不是俊秀型的花美男,也不是动感猛男,倒有一份强烈的个人特质——狷傲和领袖骄慢,丝毫不藏私。 那双有神的眼淡淡扫来,彷佛要透视她,让人很没有安全感,好像在他面前,自己无所遁形。 过了好久,她才记得要回答他:「床和沙发,都太整齐了……」 她思索着,该要站起来,或是继续坐。 要站起来,需要他帮她一把,但他看来没有伸出援手的打算,迳自在沙发椅坐下,长腿交叠,一边解开袖扣。 房里,沉默良久,没有谁试图打破窘况。 他倒颇怡然自得,由小酒柜里取出威士忌,倒了半杯,慢慢啜饮,眼眸扫向她。 打量一件商品,那样的眼神。 「我想把婚纱脱下来……」她想藉这个理由,遁逃到浴室去。 话一出口,惊觉语病。 她说得像是……打算把自己剥个精光,方便他看个更详细! 又不是要提供他验货! 傅冠雅快快补充:「呃……我意思是,让我换上轻便舒服的衣服,卸个妆、洗个澡……可以吗?田……先生?」先生那两字,她停顿很久才说出来。 真不知如何称呼他,叫「老公」又没交情,叫「圻炎」也太恶心了,她喊不出来。 他浓眉轻动,为那两字「先生」,之后,缓慢地点头。 「我前几天整理的东西,请司机先载过来的行李箱……」她的贴身衣物和几件家常服,都在里头了。 第二章 那时,仓卒整理行李,胡乱抓几件就塞,大部分的东西还摆在娘家。 婚期是他选定,也不知猴急什么? 他指向电视旁的隐藏式收纳柜,她笨拙爬起,拉开柜门,果然看见她的家当,随便拿了衣物,直奔浴室,换掉笨重婚纱。 直到门板挡去视线,田圻炎的眸光,才调回手中酒杯。 琥珀色酒液,在眼中荡漾,增添一丝浓彩。 「傅雅冠……」 轻喃地,近乎无声,咀嚼她的名字。 每念一字,他唇边的扬弧就挑高了一点。 她比他印象中还要娇小许多,精致的洋娃娃一样。 明阵皓齿,黑溜溜的眼睛水汪汪,眉毛弯弯细细,好似随时在微笑。 看着她,神奇地,心情随其变好。 她说话的声音很甜美,慢慢的,暖暖的,一股特殊的柔软。 总在电话里,轻轻说着: 「哦,没关系,你忙,公事重要呀。」 「嗔,田先生,再见。」 不耐或生气……半点都听不见。 他还以为家境优渥如她,该养出一些小姐脾气,况且错在他,她太有资格飙骂他几句,而不是传来美味照片,谢谢他的付钱招待。 当时,在她父亲的办公桌上,看见全家福照片中的她……鲜妍的小花,恣意绽笑。 顶着清汤挂面头,脸上没有涂抹半点人工化妆品,脸颊红粉自然,贴在她父亲身上,年轻女孩的活泼俏丽,被相机捕捉下来。 他做出一件反常的事,由他秘书脸上的吃惊表情,他知道他吓到众人了。谈公事的场合,他问出与公事无关的问题…… 「傅先生,照片中……皆令嫒?」照片里,虽有数张面孔,但他长指精准落下,点在她的五官上。其余旁人是谁,他没兴致知道,瞄都不多瞄一眼。 「咦?」她父亲傅强生先是一呆,完全没料到田圻炎会问及女儿,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对,她是我小女儿冠雅,大学刚毕业,在我公司里实习,从助理做起……正巧去跑银行,人不在座位上。」 「有交往中的男朋友吗?」 「没听她说过,应该是没有,每天在家里做些小东西,不像有人追。」恋爱中的女孩,成天往外跑,瞒不了人,女儿就是一副闲闲没人约的宅样。 他笑意加深,长指仍轻轻触碰照片中那朵清妍笑靥。 「我追求她的话,傅先生会反对吗?」 「咦?!」傅强生和他的秘书同时发出惊呼。 前者,掺杂了惊喜,给的答案,自然是「不反对,我绝对不会反对」;后者,则是惊吓。 事后,他的秘书曾担心问他:「老板,是不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有些疲累?要不要替您推掉部分行程,您休息几天?」 秘书完全不相信,老板体内会有「一见锺情」的浪漫因子存在,摆明是怕顶头上司忙到精神出状况,让他工作没着落,所以相当关心。 「我差不多也该结婚了。」 田圻炎的口吻,像告诉秘书,将这件事记进行事历中,排定一下。 他那位精明干练的秘书,回以痴笨模样,目瞪口呆。 是说……他已神游许久,而拿换衣服当理由,遁逃到浴室的那一只,迟迟没出来。 不会是想,在浴室里龟缩,待上一整晚,逃避新婚之夜来临? 田圻炎一点都没有打算虚度今晚。 他当然会跟她上床做爱。 那是新郎的权利,他没道理放弃。 浴室传来水声,光听,热流便沸腾全身,想像着皂沫涂满她全身…… 激切的亢奋,反应在身体上,诚实,且不加掩饰。 温炽的火,在下腹燃烧,滑入喉头的酒,加剧了火焰和燥热。 连他都意外,自己竟像个毛头小子,冲动无比。 而人躲浴室内的傅冠雅,心里所想的,也是同一件事,但不是他那种迫不及待和慾火。 她在烦恼。 没戴手表进来,也隐约知道自己窝进浴室里非常、非常久。 她放了半缸水,双腿在浴缸中踢动,制造出拍水声响,假装自己正努力洗澡。 「又不能真躲进浴室一整晚……希望他等得不耐烦,先睡了……」她打着主意,口中念念有词。 婚姻,代表彼此之间有哪些权利义务,她很清楚。 又不是古代闺女,对性事单纯到无知,还得靠春宫图学习…… 十八禁的玩意儿,她看多了,漫画、小说、电视、电影,哪样没有? 跟他结婚,她就做好心理建设,当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但毕竟……两人很不熟嘛,不用急於一时,拖个一两个星期再来……呃,做夫妻爱做的事。 「要是他没睡着,好声好气跟他商量一下,他看起来……虽然不太好相处,但应该不是沙猪大男人,会尊重我的意愿吧?」 连说词,她都拟定好了…… 我们彼此多一些了解,心灵和情感更有交集,对婚姻及未来有期许和共识,再进一步身心结合,好吗? 「就这么决定!」泡水泡到脚趾发白发皱,她也该起来了。 正当傅冠雅有所动作,浴室门传来两声轻敲,短而坚定,她吓了一跳。 低沉的声音,由门外响起。 ……虽有门板阻隔,仍不难听出惯於命令人的沁冷调调,像对下属说话:「如果,你是担心晚上同床的事……」 傅冠雅吞吞口水,他的停顿,给足了她希望,她等待他下一句…… 别担心,我会给你适应时间,你的惶恐我明白,不急於一时,你不用躲在浴室,着凉就不好了…… 「担心也没有用,它一定会发生,与其在里面忐忑不安,乾脆抱着觉悟心情,勇敢面对。」沉稳嗓音,说得认真。 这个男人,绝对不懂何谓「婉转」。 他说话……一向这么诚实坦白吗?连一点点哄人的善意都没有。 他明明白白在告诉她…… 怕什么?该来的,一定会来,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你不如乖乖认命,不用浪费时间,企图说服我,或想着如何逃避。 一整晚的不安、羞赧、惶恐,随傅冠雅嗤鼻喷气,全被排出体外。 已经是既定事实,不安有用吗? 羞赧和惶恐,能换来他大老爷高抬贵手,放她今晚一条生路吗? 认命,傅冠雅豁出去了! 就像大姐说的,把他当成按摩棒,牙一咬,不就挺过去了! 她顶着几乎快乾的头发,卸净彩妆的素颜,穿上棉了、运动裤,火气十足,坚决踏出浴室。 田圻炎扬起一抹淡淡微笑,只有那么一瞬就消逝,站在门外,环臂看她。 少掉粉妆,她看上来更加年轻了。 傅冠雅不示弱,把他瞪回去。 要是整张脸没红透透,对於她的胆量,他就会多给点赞赏。 更挫她自己气势的,是发自她肚子里,一声响亮的「咕噜」声。 在两人眼神「对峙」的较量时刻,巨大到……她多想挖个地洞坑杀自己。 「去厨房找些东西,我们两个晚上没什么吃,多弄我一份,我也饿了。」田圻炎说得很理所当然,使唤她煮消夜,而他去洗澡。 他那句「我也饿了」,眼神让她打了个颤。 要她先喂饱他的胃,再喂饱他的慾望就是了? 肚子又是一声饥饿抗议,傅冠雅很庆幸他已经进浴室,没有听到。 傅冠雅离开房间,为了找到厨房,浪费好几分钟。 原来他家……不,现在是「我们家」……为三层透天建筑,三楼辟为起居室, 二楼则以书房、健身房和休闲室为主,她误闯书房,里头的巨大空间,让她看傻眼,然后,双眸大亮! 整面墙嵌满书柜,附加晶亮玻璃门,是她梦寐以求的豪华天堂。 要是能把自己的藏书搬进去,做梦也会笑! 咕咕咕…… 豪华的书柜,没办法填饱肚子,肠胃依旧持续抗议发出声音,还是优先寻找厨房比较实际。 在一楼,找到了。 一楼非常宽敞,不像二、三楼区隔成房间,视野受阻。 下了楼梯,右手边是象牙白色系的大厅,左侧便看到了餐桌椅,厨房自然不会离它太远。 光可监人的地砖,反照出头顶水晶灯盏,她转进厨房,打开冰箱,寻找食物。好、好寒酸! 他的冰箱,不比娘家那个热闹,永远塞满满,一大锅又一大锅的炖肉、炒面、卤味,随时嘴馋随时吃,不用担心饿肚子。 相形之下,眼前这个摆了几罐冰水、饮料的大冰箱,空荡荡,教她好不习惯。「好怀念我家冰箱……妈妈做的那锅卤肉燥,要是在这里多好呀……」 勉强找到微波炒饭,凑合着吃吧。 傅冠雅拆了两盒,倒进盘子,微波。 看着微波炉里瓷盘缓慢旋转,她一脸哀怨。 「晚宴没吃完的自助式饭,没打包一些回来,真是失策,龙虾沙拉、牛小排、烟燻鲑鱼卷,随便拿一种也好嘛……」 「好了吗?」田圻炎来到她身后。 她吓一跳,真的是弹开一大步。 「……你洗好快!」还是,她发呆太久? 「躲在浴室死不出来的理由,我没有。」 他脸不笑,说出来的调侃,一点也不像幽默。 对啦,你不像我,恨不得溺死浴缸里,不要出来…… 她把炒饭分成一大一小,大盘的给他,无关体贴或温柔,她属於少量多餐型的人,一顿吃得不多,但细嚼慢咽,通杀整桌菜没问题。 「冰箱里没有什么吃的,只有这个。」寒酸的微波炒饭,火腿口味。 「我不开伙,三餐几乎外食。」微波炒饭恐怕还是钟点清洁妇留下,忘记带走的餐点。 「我妈妈喜欢发明新菜色,所以我们家三餐都是热腾腾的。」 「意思是,我以后也能吃到热汤热饭?」他拉开椅子坐下。 「家有能干的妈妈,女儿就会很没用的比例,大概是百分之八十。」她耸肩回。 这个比例原则,她刚好符合,不是例外的百分之二十,请节哀顺变。 谁叫你结婚前,没先调查清楚,对我一点也不认识。她心里嘿嘿偷笑。 不想告诉他,她会煮饭,但没有很想煮给他吃。 田圻炎倒没露出失望表情,开始动匙。 「我不需要一个厨神老婆,我在家吃饭的机会不多,以后,你如果想自己煮也行,不想下厨,就叫外送,或是去外头餐厅吃。」 「哦。」她随口应。 她扒饭,一小口一小口,双眼骨碌碌地盯着他,不停打量。 「你为什么……想跟我结婚?」 她听见,嵌在心里很久的困惑,脱口问出。 以他的条件,可以娶到更好、更漂亮的淑女名媛,她家世虽然不差,但等级……整整输他一大截。 「你又为什么敢嫁我?」他抬眼,淡淡回视她。 她咬着汤匙,实话实说:「我爸爸欣赏你。」 「有你这么『孝顺』的女儿,父亲要你嫁,你就嫁,真是稀罕。」他抿唇一笑,笑弧出乎她意料的……好看。 不然,你以为我现在待在这里,是迷恋你?芳心早暗许,非嫁你当田太太吗? 没有这种哏。 「所以,你向我爸爸提出结婚要求,是想等我开口拒绝吗?」 「不,我认为你们会答应。」 真有自信。 暗讽着,他这尊黄金单身汉,无人不想高攀吗? 第三章 「我爸爸觉得你条件不错,没传出花 心风流的恶名,他才会替你说好话,否则,就算是夏繁木,虽然很有钱,却品行不良,我爸也反对我和他认识。」 能让老爸说出,若身为女人,也想嫁他的男人……稀有动物耶! 当年要介绍给大姐的刘家先生,也没这等殊荣。 她要替自家老爸澄清。 她父亲并不是攀权附贵的势利人,但为人父母,谁不希望女儿嫁得好?经济条件当然是必要考量,若未来女婿空有才情,却负债累累,哪对父母能安心? 天下父母心,无法控诉对或错、现实与否。 而且,她老爸很少这么夸赞一个人。若纯以金钱做考量,品行和风评全排除不看,夏繁木的条件,是比田圻炎好上许多的,可是她老爸还是把「人品」摆第二……。 「夏繁木有意追求你?」 田圻炎停止进食,眼神锐利,说到「夏繁木」三个字,声音明显变冷。 夏繁木,声名狼藉的花花公子哥,仗恃外形高挺俊帅,花边新闻不曾中断,身旁女伴几乎没有重复,一个更胜一个艳丽、婀娜多姿。 身为首富独子,甫出生,名下马上多出百坪豪宅两户,以及数之不尽的惊人积蓄,够他一辈子不愁吃穿。 正因衔着金汤匙出世,太多讨好的嘴脸围绕周遭,养出他一副天之骄子的高傲。 傅冠雅摇摇头:「不算是啦,只在长辈生日宴会上见过,闲聊几句……」 然后,夏繁木向她索讨连络方式,两人通了几次电话、喝过一次咖啡。不过,她爸爸知道后,马上表明反对。 原因无他,夏繁木素行太不良,不是个好东西。 全天下当爸爸的人,都会担心他太靠近宝贝女儿…… 「你对他印象不错?」 田圻炎挑眉的表情,像是听见下属报告「本季公司亏损五亿」,一样的臭脸。 「他满风趣的,很会找话题。我讨厌和人说话时,无话可聊的窘况……」面对夏繁木,没有这个困扰,只要负责傻笑就好。 「骗女人的招式,他倒是很多。」田圻炎冷哼。 傅冠雅看他淡淡撇唇,心里猜想,他和夏繁木可能在事业上有芥蒂,才会谈及夏繁木时,一脸铁青。 她倒不觉得夏繁木是坏人。 或许,夏繁木是花 心恶男,专伤女人芳心,但视他为单纯朋友,不涉及爱情的话,他倒不失为一个聊天好对象,不如外传高高在上,也没有睨视人的骄傲姿态,挺风趣、幽默呢。 「你婚前的种种情事,我不在意,结婚之后,自己拿捏分寸,我不希望以后有蜚短流长,传进我耳里。」田圻炎嗓音平稳,口吻中却充满告诫。 旧疮疤不用去揭,无论她与夏繁木或任何男人,有无感情纠葛,全到今日为止。 成为他的妻子,他有权要求她婚后忠贞。 他的弦外之音,傅冠雅当然听得懂……他以为她私生活多不检点? 种种情事? 最好她行情这么看俏啦! 会连放我三次鸽子,直接跳入婚姻中的家伙,只有你,好吗? 他娶她,没先把她的祖宗八代、外加生活习惯、交友状况、哪里毕业、操行成绩几分,调查个清清楚楚? 她没替自己辩解,不认为有此必要,低头吃炒饭,只想快快吃完,结束两人同桌又很不熟的尴尬时光。 吃到剩几口,又猛然想起……吃完这盘饭,确实能如她所愿,结束餐桌上的困窘,但情况并不会好转,窘境将由餐桌转战房间,从他吃饭,演变成他吃她…… 嗯,还是吃慢一点,多逃避个两三分钟也好,虽然,於事无补…… 她一匙一粒挑着吃,以为他没注意到。 小小的心机诡计,没逃过田圻炎的眼角余光。 一粒饭咀嚼好久,她谨慎的神情让他想笑。 看她双唇轻轻蠕动,噘嘴般的唇形,还有目光偷瞄,察看他盘里剩下多少炒饭,她一举一动实在很孩子气。 田圻炎放下汤匙,与盘子发出清脆响亮的碰撞声,她双肩震了震,抬头望向 他,小鹿斑比似的眼神,在说:咦?!炒饭明明还有四分之一—— 他突然的靠近,逼她本能后退,但椅背阻挡了她的后路,他棱角分明的五官,在她眼前放大。 鼻息热烫,拂过她发梢,发丝挠动她洁白的额,好痒…… 他吻住她,毫无预警。 热软的舌头,像划过起司蛋糕的刀,探入她唇瓣之间,切开了甜美刀口,深吮口中芳津。 按抵她脑后的手掌,不给她挪逃机会,略略施压,索讨她的配合。 傅冠雅先是一愣,回神之后,又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只能任由他品嚐戏弄。 微粗的指腹摩挲着头皮,激起一阵哆嗦战栗。 她很怕痒,当他的手指轻轻抚弄她的颈肤时,她有股想尖叫的冲动。 她不懂,他为何兽性大发,刚刚……不是好端端吃饭吗? 她笨拙屏息,大气不敢多喘一口,脸颊着火一样,快要燃烧起来的热。 分不清是他的气息导致,或是血液全冲向脑门,咕噜噜沸腾,由他贴在她脸颊的肌肤间,传来惊人滚烫。 结束深吻,他的唇仍吸吮着她,轻轻浅啄,流连着不想离开。 他的呼吸又沉又急促,相较於她的凌乱和仓皇,仍是多出一份掌控的自持。 目光交会,她不禁发窘,马上挪开视线逃避。 这种时候,她完全词穷。 若问他「你干嘛吻我」,很蠢,也不适合装做若无其事,继续吃炒饭…… 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正在发抖,嘶嘶作响……猛灌新鲜空气。 「吃饱了吗?」 他声音低沉,问她,双眼炯炳带火。 那火光,代表什么涵义,很难看不懂。 「呃……」 她发胀的脑子还在思索着,该回答「是」或「否」。 回答「还没」,他就会大发慈悲,等她吃饱才继续? 「我好像还有点……」「饿」字没来得及说完,她就被打横抱起。 这位先生!那你问个屁呀! 根本没打算要听我的答案吧?! 突如其来的高度,迫使她本能抱住他的肩膀。掌心碰触到的肌肉,藏在衣料底下,既热又紧绷,充满力量。 坐办公室的人,哪来这么大坨肌肉?! 没事就在办公室里……把桌子当举重练吗?! 傅冠雅咽咽唾沫,他投来的眼光,说着…… 他比较「饿」! 他一步一步走上楼,她的心脏也评咚、评咚地,狠撞一次又一次,胸口几近疼痛。 「不、不能过两天再、再……」她开始结巴。 「不能。」田圻炎果断否决。 「我们多熟悉一点……做起来,呃,比较有乐趣吧……」喂,她胡说八道什么呀呀呀—— 「那种乐趣,未来可以慢慢期待。」他的眼神很烫人。 而现在,是另一码子事。 她遭他压进卧房大床里,双手由她棉了下摆探索而入。 火灼一样的热意,烫得她一颤。 傅冠雅按住他的手,软软哀求,嗓音听来虚弱无措,整张脸蛋红透,长发铺满枕面,衬着小脸可怜兮兮。 「拜托,关灯好不好……」 他没有为难她,离开床。 灯暗之前,炙热的双眼,依旧紧锁在她脸上,欣赏着她的窘困和脸红。 可爱的窘困,美丽的脸红。 她没有勇气迎战他的目光,只好紧盯天花板上的灯,装死。 啪。 刺眼的灯光瞬间全灭,视觉陷入昏暗。 黑,笼罩满室,又并非全然无法视物。 窗外光丝不受窗帘掩隔,淡且朦胧,照亮了一小部分。 这种要亮不亮,暗又不够暗的程度,反而……更让她喉头紧缩。 视觉没有完全丧失,她看见他的黑影,嵌上窗外光影的亮泽。 一圈浅银色围绕他,像一层银边,沿着他的脸庞、肩狎,描绘出他的一举一动,他正在— 脱衣服! 黑暗中,他的动作清晰可辨。 一记伸展动作,他身上的光圈变得更多,赤裸的肌肤比起衣物来更容易反光,连胸口也隐约覆上银色光芒…… 他折返回来,上了床,重新困住她。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更庆幸她一脸的紧张、窝囊,他看不见。 他的吻,落在她颈侧,靠近耳垂,最麻痒那一处。 先是舌头轻轻舔过,引发她顚嗦,两片薄唇进而吮住软嫩肌肤,力道略重,咬出吻痕,品嚐着她肤上绵绵香香的滋味。 掌心下,她身躯每一寸细腻如丝绒,温暖着他的手。 他不费气力就脱去她身上束缚,她没有挣扎……知道挣扎没有用处……任其摆布。 无灯的房内,透露微光,田圻炎可以看见她紧咬下唇,视死如归的壮烈。 她以为他看不清她脸上每一分神情,他可以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他所能看见的,超过她的认知。 所以,他精准吻上她的小嘴,阻止她凌虐自己的唇瓣,分开它们,再深凿而入,哺喂他的气息,戏弄她的软舌,逼出她猫儿呜咽般,小小的呻吟。 肤与肤,厮磨和碰触,都不是静巧无声…… 他的手在她身上滑动时,传出摩挲的沙唰声。 两人的呼吸,清晰可闻。 她在床单上挪着脚、脚趾蜷弯起来的微细动作,同样传入他耳中。 她甚至还能听到,自己吞咽口水的咕噜声,以及撞击胸口的咚咚心跳。 一切,在此时,都变得好响亮。 特别是……他亲吻她全身时,濡沫纠缠的声音。 有点恐怖…… 不熟的男人和女人,要做名副其实的夫妻,实在是有点恐怖…… 傅冠雅闭上眼,鸵鸟心态,决定被动到底。 田圻炎却没打算让她置身事外,不要她认为只需要乖乖躺平,咬紧牙,等待时间过去就好。 他要她的投入,要她的回应,更要她,失控。 他寻找她每一处敏感,她怕痒,只要找对地方,马上就能换来她的激烈缩肩、打颤,不时夹杂几声抽息。 还有,含糊的埋怨咕哝。 她想做条死鱼,随便他翻来覆去,他却逼迫她得当只活跳虾,在他唇舌下、在他指腹间,给予他反应,换来他满意的沉沉低笑。 人面兽心,这四个字,可以套用在这男人身上吗? 他一副严肃、难亲近的外表下,潜藏着戏弄人的恶劣因子,她还当他是古板男人,没有这么多可怕把戏,一切在电光石火间发生,然后完毕,两人就可以各自呼呼大睡。 她实在很怕他这样…… 这样的爱抚…… 她对他还太陌生了。 不容易满身大汗的她,额头上沁出薄薄汗雾,连颈背也微微湿了,热得像焚烧起来。 这还不是最极致的热。 当坚硬火烫的热 源,试探一般,进占她体内,她才知道何谓燃烧殆尽。 随着他坚定揉入,她像奶油遇热渐融,化开了、软下了,虽然身体紧紧绷住,却把他接纳下来,完完整整,不存空隙。 喉头深处,逸出一点也不像她的闷吟。 她仰着头,颈线优美,但脸上表情媲美被一拳打扁的包子,痛皱、锁眉。 谁顾得了啥美感呀一没灯没火,她痛皱的丑表情,他绝对看不到…… 不知是她紧张过了头,抑或是在没有爱的前提下,这种事沦为折磨? 第四章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技巧不佳……她赌气地想。 而同时,看穿她的不实指控,田圻炎既好气又好笑,因强忍慾望,迫使自己别太急躁,脸庞绷着严肃,也不得不为她的表情逐渐软化。 软化的,还有傅冠雅。 她似乎习惯了他,由紧张转为认分。 习惯体内深处,存在着不属於她的一部分。 她已经弄不懂那是什么滋味,除了疼痛之外,又有些不一样的奇异感觉掺杂其中…… 她慢慢吐气,眉心也渐渐舒展。 他的呼吸声贴近耳鬓,有些浓重,而且很烫人。 温热的汗水,透过肌肤相贴,分不清是属於谁的。 田圻炎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此刻显得好薄弱,一碰就碎。 她太甜美,超乎他所能想像。 圈裹着他、包容着他,不留缝隙,芳径温暖如丝,逼疯人的欢愉。 他无法再忍受,吻住她的嘴,吮玩她的舌,让她没有办法咬唇,藏起可爱的呻吟。 他稍稍暂退,却不是离开,而是下一个更深凿的逼近。 鲸吞,蚕食。 他的动作,一开始是慢的。慢慢挺进,慢慢退出,慢得像折磨、像试探。 她看不见他,可是感官丝毫没减弱,在黑暗中,加倍敏锐。 他的深掘、他的热度、甚至他的心跳,她想漠视,却都做不到。 「不要这样……」 随着体温升高,这种濒临失控、无法预期的感觉,她开始害怕。 她想阻止他,阻止意识沉沦,伸手推他,却推不动一个正值火烫的男人。「跟着我。」 他说。嗓音比起方才,更沉、更低魅,回荡在耳边。 伴随一记沉击,他嵌得更深,与她没有缝隙,密密镶合。 不再缓慢,进与退,开始密集、开始加快,攻势凌厉,追寻炙热快感。她被迫加入这场迷乱,不能置之不理。 晕眩,喘息,身上沁出汗水,好热。 好像……要昏过去了一样。 意识越模糊,身体却越颤抖,越把两人的交缠,绞得更紧实…… 受他操控,承受他的进击,让他掘探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极乐敏感。而他,仍是没告诉她,娶她的理由…… 天亮了,她的眼前,依旧一片乌漆抹黑。 她模仿鸵鸟,闭紧眼,头埋进棉被底下。 身体光溜溜,直接和棉被做接触,没有裸睡习惯的她,很不适应。 穿衣声窸窣传来,棉被外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包括洗脸刷牙晨浴…… 傅冠雅早就醒了,也可以说,她整晚没睡好。 不像书里或电视上所演,完事后的倦累让人一觉到天明,连枕上对方的胸口,也显得理所当然。 她神经没这么粗壮、大条,和一个「陌生人」同床,她觉得超别扭。 虽然这个「陌生人」,已经和她做过很……亲密的事,可是陌生是事实,并不会因为上过床,就突然熟起来。 呃,她只跟他的身体……比较熟。 早上见面的第一句话,她还没想到该说什么,为免尴尬,装睡最实际。 他的手机响了,她听见好听的沉嗓,淡淡应声。 「我要去公司,十分钟后,门口等我。」他说。 婚后隔天要去公司?她可以想像手机另一端的司机先生,无比惊讶的问。 「嗯。」 没有打算要放个婚假吗?她又模拟司机先生说着。 「我没有闲暇时间。」他对着手机说完,结束通话,继续扣衬衫扣子。 真是个大忙人。 约会没时间,拍婚纱很赶,就连结婚,大概也是死命排出的一日空档吧? 难怪,昨天下午顺便拎她去户政事务所登记,成为彼此身分证上的配偶,名副其实。 他去公司也好,她就不用担心要和他面对面。 没有婚假更好,和陌生人去旅游,她也不喜欢。 去吧去吧!快出门去吧! 她想起床洗澡穿衣服……而且,不敢乱动的身体,维持同一姿势太久,有些僵硬,他再不出门,她就破功了啦。 田圻炎的眼,扫向床上那坨隆起。 要分辨她真睡假睡,不是件困难的事,缝隙间,乌亮的浑圆大眼,不正偷偷猫来吗? 他能理解她的行径——姑且称之为「害羞」,她大概还没准备好,该用哪种表情,面对他这位「丈夫」。 所有步调确实太快了,不急着逼她,慢慢让她适应吧。 他很期待,某月某日,她是躺在他怀里醒来,给他一个微笑,或是甜吻。 田圻炎写了张纸条,压在闹钟底下,如她所愿,离开房间。 大门声,开了又关,默数三十秒后,傅冠雅一古脑从床上坐起,猛槌她可怜兮兮的背脊。 「痛痛痛痛痛……」酸软到一种疼痛的境界呀…… 睡姿不良是原因之一。 维持同一个姿势长达数小时,是原因之二。 而原因之三,就是他纵慾太过度了! 纠缠了她大半夜,把她拗过来、又折过去,挑战种种人体极限……没想到还能准时上班,他是铁打的吗?! 褪打完每处酸痛,傅雅冠吁口气,不经意间,猫见床几上的便条纸。 还以为他留了哪类的甜言蜜语,她抓近一看…… 我下午飞日本出差七天。 纸条翻过去,空白,再翻回来,还是同一行字。 没甜没蜜,彷佛上司交代下属行程。 光读着字,都能想像他说话的声音、表情,严谨肃穆,没有抑扬顿挫。 「他要是写着『宝贝,晚上我会回来吃饭』之类的,我才比较惊吓吧……」她嘀嘀咕咕。 田圻炎看起来是个极务实的男人,与温柔体贴绝缘。 「出差七天耶……真是——太好了!」 傅冠雅露出笑容,虽然浑身酸疼得让她忍不住龇牙咧嘴,仍旧无损喜悦的好心情。 天上掉下来的礼物!七天的特赦期哪,嘻嘻! 她扶着腰呻吟,滚下大床,举步维艰的朝浴室挪移,扭开莲蓬头,将自己刷洗镜中,看见身上到处青青紫紫,她忍不住用指腹搓揉它们。 这男人,把她当成肉在啃吗? 「颜色看起来吓人,一点都不痛嘛……」真正疼痛的地方,不在手呀脚呀脖子的,而是…… 傅冠雅一脸辣红,猛朝双颊泼冷水,降低冲脑的热度,遏止红潮扩散、蔓延。脑袋热呼呼的,思考能力都被烧焦了,乾脆放满一大缸水,整个人直接沉进去,灭起火来快一点。 泡完澡,傅冠雅爬回床上,舒舒服服睡了场回笼觉。 不知是不是认床,她翻来覆去,睡得半沉半醒间,梦到田圻炎回家,说是要整理出差行李,却朝床上逼近,把她困在身下,开始对她又亲又摸,一如昨夜,在黑暗中,发生的那些…… 她双眼瞠圆,惊醒,才发现是梦。 眼前哪有他的踪影?只有天花板和她对视。 可是唇瓣热热的,又好像真的被吻过一遍…… 她也不是怕他啦,纯粹心理作用,对於如何与他相处感到惶恐,才会这么不安稳吧? 瞄一眼时钟,已经下午一点,难怪觉得饿…… 反正冰箱没存货,不如回娘家搭伙吧。 她真正的心思是…… 「暂时离开这里,我才能安安稳稳睡个好觉,不会满脑子胡思乱想,最好直接在娘家住六天,赶在他回国前一天,回家坐镇就好。」 如意算盘拨得很响,可惜…… 「不、可、以。」 娘亲大人毫不留情斩断她的希冀。 在傅冠雅喜孜孜回家,盛起满满一大碗卤肉饭,摆上金黄卤蛋,准备窝进她惯坐的单人沙发里,大快朵颐之时,撒娇提出「暂住」的央求,马上遭打枪。 「刚结婚就回娘家住,你不怕被渲染成婚姻出问题吗?」 娘亲大人的理由,很古板。 「有什么关系……他七天后才回来……我一个人住那里,很空旷耶……」在母亲面前,她是个长不大的小女孩,边扒饭、边噘嘴,还一边看电视。 「万一他打电话回家,想和你说说话、聊些甜言蜜语,找不到你呢?」 她一嘴卤肉饭,差点喷出来。 傅冠雅的表情,像听见多难以置信的神话,一副愣呆样,憨憨重复:「他打电话回来?」 无法想像——内心深处马上响起反驳。 田圻炎抓着电话,和人情话绵绵,或是打屁闲聊的场景,完全无法想像! 嘘寒问暖,绝对不是他的专长。 「……应该不会啦。」傅冠雅直觉摇头。 「怎么不会?结婚隔天,因事业忙碌,必须抛下新婚妻子,他多少对你感到抱歉,到了日本,还不打电话回来示示好?」 娘亲大人就人性观点,进行推论。 可惜,娘亲大人不够认识田圻炎,拿正常人的想法套用在他身上,无法成立。再怎么说,她踉田圻炎比较熟「一点点」,她觉得,嗯,他不会。 傅冠雅忙着大口吃饭,不顶嘴,只胡乱点头,假装认同。 娘亲大人帮她盛来一碗浓汤,没忘了关心一下女儿的新婚生活。 「雅雅,他对你好吗?」 女儿突然结婚,感情基础不稳健,总是让人担心。 她原本希望女儿先和对方交往一阵子,几个月也行。 人,毕竟要相处过,才知道合不合适。 偏偏她丈夫坚持,难得有优质对象出现,当然要赶快抢下来,一口答应对方的结婚要求,不知情的外人怕会以为,她家宝贝雅雅,多没行情似的。 「嗯……没有不好啦,就……还没很熟。」傅冠雅实话实说。 「我跟你爸也是这样,刚结婚的头一个礼拜,不管是吃饭或睡觉,只有『尴尬』两字可以形容,久了就好了。」娘亲大人以过来人经验说着。 「哦。」 「我也是觉得先交往个半年,再谈结婚比较合适,就你爸不知道急什么……」娘亲大人又端来两小碟酱瓜,给她配饭用。 「说我什么坏话?」爹亲大人傅强生「泊」好野狼125,嗓门响亮亮,进到屋里来。 「说你赶鸭子上架,诱骗女儿嫁给陌生人。」 娘亲大人赏他白眼,气势不够凶狠,换来爹亲大人毛手毛脚,朝她软软细腰上一捏,明目张胆的「性骚扰」。 「陌生人?是青年才俊!田圻炎耶!全业界谁不认识他呀?」 傅强生口吻夸张,笑嘻嘻的模样,带有几分老实憨厚,像弥勒佛的味道。 他身高不高,微胖,特有的亲和力,让人第一眼便认定,他是个好脾气先生。站在明艳动人的爱妻身旁,虽稍显逊色,可夫妇俩的感情,一如老酒,越陈越香。 傅冠雅像爸爸,有双爱笑的眼,其余姐妹则遗传妈妈,标准美人胚子。 这并不代表傅冠雅长相不出色。 她不是乍见下,教人眼睛为之一亮的女孩,可她的气质自然清新,不给人娇恣的压迫感,和傅强生一样,头一眼的印象总是极好。 「听过名字不算『认识』好吗?」娘亲大人吐槽他,「否则,我跟总统也算老朋友了。」 只是她认识总统,总统不知她这号小人物。 田圻炎这号人物,娘亲大人当然听过,也确实知道他各项条件不糟,修正,是很好……以岳母眼光来看,她没有强力反对的理由。 「水某(台语:漂亮老婆)!那不一样呀!我和田总……不,小田,做过生意,他的为人我很清楚,把雅雅交给他,我放一万个心啦!」 第五章 差点改不了口,但好歹他升格为岳父,称呼上应该享有特权。 嘻,小田! 老李那班人,听见他这样喊田圻炎,个个不气死才怪! 「小田」两字,由爸爸口中喊来,傅冠雅直觉想笑,无奈嘴里满满一口饭,只能安分咀嚼。 「你们男人看男人,跟我们女人看男人的角度不一样,你们只管事业有成、上不上进、口袋满不满,女人重的是感觉、是爱。」 「感觉能当饭吃吗?男人有肩膀、有担当、有责任,才实际。」 「他要是真有你说的那么好,让他追雅雅追个几年,最后还是能追到手,何必急着叫雅雅嫁?」 「早嫁晚嫁都是嫁,先抢先赢。」 「你把女儿的婚事,当成市场叫卖吗?还先抢先赢哩!」 「水某,你不知道小田多抢手!老李老张老陈老蒋……全都想把女儿嫁给他,用尽各种藉口,安插女儿参加饭局、双方公司茶会,就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被小田相中,一举夺下这位黄金单身汉的心!」 他们千算万算,都算不到……田圻炎被他家雅雅套住了!嘻嘻嘻,超有成就感啦,做老爸的与有荣焉! 「我记得……老李的女儿是模特儿,外形漂亮、高一——和她比起来,我们家雅雅……」 娘亲大人瞄傅冠雅一眼,正巧对上女儿视线。 女儿脸蛋清秀,双颊吃得鼓鼓胀胀,天竺鼠一样,可爱是很可爱,但在老李女儿面前,完全落败。 娘亲大人斟酌用词,不想贬损女儿,一些伤人字眼直接跳过。 夫妻俩用眼神交会,老婆没说,老公就懂了。 「……可能小田喜欢小家碧玉型的女生呀。」 对於女儿由一大群美人中脱颖而出,傅强生也产生过一咪咪困惑。 不过转念想想,每个男人的审美观不同,你眼中的美女,对我而言,或许只是中下,自由心证嘛。 再说,雅雅也不差呀! 男人心中都有一尊芭比娃娃嘛。 「我比较担心,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挑中看来没脾气的雅雅当挡箭牌……」娘亲大人生性多疑,同样一件事,由她来看,总是偏向坏的。 此时她所想到的,可能性一: 「会不会……他是同性恋,碍於长辈压力,不得不找个女人结婚?!老李的女儿太精明,不好控制,雅雅一副天然呆、很好欺负的模样,刚好拿来当假老婆,瞒骗世人。」 「呃,不至於吧……」傅强生倒没想过这些,没敢回答得太笃定。 毕竟生意场上,看不见太隐私的部分。 傅雅冠左瞧娘亲,右瞧老爹,他们讨论越勤快,她的脑袋瓜也转动越快。 同性恋?不会吧?瞧他昨天那饥渴、那慾望……不像作假。 「我越想越不对……他有头有脸,娶老婆却娶得匆忙,一定有问题!」娘亲大人懊恼踱步,气之前被丈夫轻易说服,点头答应了婚事,此时越质疑,心里越有更多不安涌现。 果然不该把「大事权」,交给丈夫全权处理。 「水某、水某!不要自己吓自己嘛,你说匆匆忙忙,可小田也没让我们失了面子呀!」傅强生赶紧开口,帮女婿拉抬声势,不让田圻炎在丈母娘面前黑掉。「婚宴办得不好吗?虽然进度有点赶,但他从头到尾一手包办,没有手忙脚乱,每一个环节,打点得妥妥当当,雅雅安心当个美美新娘子,我们负责打扮体面,由礼车接送来、又接送去,这不是最好的能力证明吗?」 「婚礼和宴席,确实没能挑剔……」当天,那群贵妇朋友连连赞扬,娘亲大人 意气风发,走路都有风。 要知道,贵妇朋友食衣住行用惯了名牌,对任何东西都以最高标准检视,美其名叫「品味高」,说难听点,是「眼睛长在头顶上」,能让她们个个口吐美言,比登天还难! 她们夸了饭店、夸了菜色、夸了服务,当然,更夸了她的新女婿。 不只傅强生的老友们对田圻炎虎视眈眈,连她的贵妇朋友们,在婚宴间,不时冒出一两句—— 我女儿要是能嫁到这种丈夫,下半辈子就不愁吃穿罗。 冠雅真会挑,挑中条件这么棒的男人,要人品有人品,要财力有财力,不知道冠雅是怎么认识他? 「你不是也说,小田不太像富二代公子,没有炫富气焰,看起来挺有责任感吗?现在已经是一家人,就别胡思乱想,让时间证明,你老公我呀,没看走眼,帮雅雅找到好归宿。」 再者,要嫁女儿前,两个男人展开过「man’stalk」,小田给他的担保,做老爸的,很放心啦。 傅强生露出招牌笑容,安抚老婆大人。 老婆大人很吃这一套,他一笑,傻乎乎的,就算再生气,也会被他逗笑。 果然,娘亲大人方才的惶恐,略略消减一些。 她丈夫的识人本事,确实很精准。 不知是傻人有傻福,还是生物本能强过一般人,他光靠直觉,避过好几次商业危机。 「希望你这次没看走眼,女儿的幸福,可不像商场往来,合作不愉快就中止了事。」娘亲大人只能往好处想。 傅强生在餐桌旁坐下,对正在吃饭的傅冠雅说:「夫妻不是结完婚就没事了,后续的相处才是考验开始,你要发自内心去关心他、注意他,多多发现他的好,虽然不是因为爱情而结合,但谁知道爱情几时会出现?我和你妈妈,也是婚后才相爱的嘛。」 「嗯,我知道。」她点头。 嘴里酱瓜咬得清脆作响,突地一顿,傅冠雅才问:「爸,你曾不曾欺负过哪个穷小子,用言语或行动羞辱过人,让对方恨你恨到牙痒痒?」 「当然没有呀,怎么莫名其妙问这个?」 「我怕田圻炎是那个穷小子,现在发达了,回来报仇的。」她认真回答,煞有 介事的说:「通常这种情况,穷小子会找上仇人的女儿,虽然我不是很懂,干嘛不直接找仇人就好……」 如果是言情小说,对象就是仇人女儿;bl……的话,则换成仇人儿子。总之,绝不会立刻找当事人。 「叫你少看漫画小说,你满脑子全是这种狗血哏吗一」傅强生哭笑不得。 「我买的漫画小说,你不是也在看,读到狗血哏,你哭得比我大声呢……对了,『航海王』出新的了,你要帮我买哦。」题外话。 「好啦好啦。」傅强生自己也超爱「课外读物」,小时候被禁怕了,立志不成为那种父母,从小任由女儿去看,家里有一整间房,全堆满了书。 「所以,你真的没有欺负过穷小子哦?你要仔细想想,想清楚一点,也有可能不是穷小子……像是霸占了人家家产,害死人家爸爸妈妈……」傅冠雅又想到另一种哏。 「没、有!」傅强生很确定。 「你爸爸是好人卡vip,哪会去欺负人啊?不被人欺负就阿弥陀佛,别太看得起你爸,奸巧阴险的事,他想都想不到。」娘亲大人也替丈夫挂保证。 「是小田昨天跟你提些什么吗?」傅强生紧张问。 他脑中马上浮现……田圻炎揪住女儿衣领,他恶声恶气、面目狰狞,对女儿咆哮、甩巴掌,胡说八道吼着: 你爸爸害死我爸爸、你家的财产全是从我家抢过去、我要折磨你、凌虐你,让你爸爸生不如死……等等之类的剧情。 他一声惊呼,把女儿左手握紧紧,神情慌张的说:「误会!他一定认错人了,把我错当仇人!我们去跟他解释清楚,我们傅家,和他一点恩怨都没有……」 电视上常演,老好人惨遭误解,被男主角报复、伤害得好凄楚,直到最后剧终前,才重获清白,过程之中,不是破产就是身受重伤,他不要呀! 「爸,没有啦,他没说什么,是我乱猜的。」傅冠雅连声安抚。 一切纯属她个人想像,还没真实发生过。 「真的?你不是抱着想自己一肩承担的伟大情操,哄骗爸爸的?」 「不是。」 一肩承担的伟大情操?那是啥鬼呀?最好她有啦! 「我只是猜不透他娶我的动机,所以做了一些分析……如果和仇恨无关,起码,我不用担心他会故意虐待我。」傅冠雅微笑时,露出可爱小虎牙。 「和仇恨无关,那应该是一见锺情啦!」傅强生大松口气,转为乐观:「小田第一眼看见你的照片时,眼睛都亮了呢!」 「眼睛亮了?」 好难想像的画面,田圻炎配上闪亮亮双眼?……嗯,不舒服。 「爸爸说得太夸张,是……盯着不放,像蛇看到老鼠一样。」 「蛇看到老鼠……是满脸杀气吧?」哪叫一见锺情?形容词太糟糕,没有美感。 傅强生晃晃手:「爸爸不会讲啦,反正,很清楚看到他眼神变了……」 傅冠雅有听没有懂。像拍婚纱那天,他看她的那种眼神吗? 那种灼热、专注,将她仔细看透的眼神? 「谁的眼神变了?」 楼上传来脚步声,踩着夹脚拖,啪哒啪哒走下来。 年轻版的「娘亲大人」正舒展双臂,问出疑惑。 腰,像水蛇,呈现撩人s曲线,真丝睡衣柔柔软软,服贴窈窕娇躯。 傅家大女儿,傅冠美,头顶蓬松长鬈发,姣好脸蛋,因些许惺忪更形慵美。看见傅冠雅时,她细眉一挑:「怎么结婚隔天就回来?」 「大姐。」傅冠雅乖乖喊人。「回来讨饭吃。」附带无害笑容一个。 「只有你一个?」媚眼左右瞄瞄,没看见极品「新妹婿」,省去她回房盛妆打扮。 「嗯。」 「美美,你又睡到下班!每天上班都迟到,去得比谁晚,走得比谁早,看在员工眼里,是最不良的示范!」 傅强生一早进公司,忙到刚刚才回来,准备睡个午睡,两点半继续开工。虽然罹患癌症,他就是闲不下来,一进入工作模式,所有病呀痛的,才感觉不到。老爸这么认真,女儿却是一副刚睡醒的模样,让他忍不住数落她两句。 「有什么关系?爸是老閲,我算少东耶,爱几点进公司就几点进公司,谁敢说话?」傅冠美打开冰箱,倒杯鲜奶喝:「有本事,叫他们自己去开间公司呀!」她理直气壮,迟到,是老板女儿的基本特权! 「你还真敢说!之前雅雅在公司上班,月月拿全勤,她没当过自己是少东!」傅冠雅原先在自家公司帮忙,职位不高,没享过特权,辨公桌和其他业务助理摆一块儿,时常让人忘记她是老板女儿。 轻易与众人打成一片,没有任何架子,再配上一副人畜无害的清秀笑脸,没有人疏远过冠雅。 直到婚事确定,她的助理工作才由傅冠美接手。 「妹一直是乖宝宝嘛,当学生时,领最多的奖状,也是全勤奖呀。」这一点,爸爸对冠雅的赞美,傅冠美很认同。 冠雅无论做什么事,都恪守本分,虽然不见得书读得好,或是工作能力超强,起码在哪个身分上,她就会把那身分的基本义务尽到。 傅冠美拢拢长发,在沙发上坐定。 「我也不是故意要睡晚,还不是昨天和爸吵架,我气了一整晚,凌晨三点多才睡,早上当然爬不起来。」理由一大堆。 第六章 「吵什么?」傅冠雅好奇问。 「没啥啦……」傅强生不想再讲,可傅冠美仍想埋怨。 「我跟爸抱怨,说他偏心,田圻炎这种好货色,不先介绍给我!」 「之前,我介绍给你的那一个会差吗?是你自己挑剔不要,坚持选择李昇峰,我有没有百般反对?!甚至撂狠话,你敢嫁李昇峰,我们就断绝父女关系?!结果,你还不是离家出走,和他私奔?!」 老调重弹,争吵的内容,和昨天如出一辙。 「如果你介绍的人是田圻炎,我一定选他,不选李昇峰!也不会吃苦这么多年!」傅冠美音量毫不示弱。 当初,她满脑子风花雪月,把自己当成茱丽叶,认定她和李昇峰的爱情神圣无比,企图阻止他们、破坏他们的,才是大坏蛋。 傅强生细数李昇峰的缺点,她视为是恶意诋毁,为此,数不清和父母吵过几百回。 加上傅强生打算介绍的刘家少东,有钱,但不帅、不高、不体面,她根本看不上眼,自然誓死为爱抵抗。最后,她不惜和家人决裂,收拾衣物和存款,与李昇峰跑去户政事务所登记结婚。 只是婚后,茱丽叶不再是茱丽叶,生活之中,不能光只有谈情说爱,生活的现实逐一浮现。 她当时瞎了眼,李昇峰一箩筐的恶习,竟会蒙眼不见…… 他责任感不够,抗压性低,小小的工作压力,都能引爆天大脾气。 永远自认怀才不遇、觉得别人对不起他,包括他达不到业绩、客户不跟他合作、主管斥责他态度散漫…… 每份工作做不满三个月,到后来,他乾脆失业待在家里,名为「休息,是为了走更长远的路」,实际上,大剌剌让她赚钱养他。 遥想当年刘家少东,再对比田圻炎,傅冠美超有意见:「好货色都留给妹!」 哼! 尤其昨天参加完婚宴,亲眼目睹田圻炎的英气焕发,才在几杯红酒下肚,藉由微醉酒意,向傅强生发泄不满。 不是嫉妒妹妹嫁得好,只是心里不平衡。 「全家福照片摆桌上,有你、有冠慧、有冠雅,哪一个少放了?他一眼就锁定雅雅,又不是爸强销或逼他!」傅强生被指控得很火大。 傅冠美对自己的美貌很有自信,姐妹们站一块儿,她,永远是鹤立鸡群的突显主角,不可能被轻忽掉。 「你一定是把我离过婚的事说出来,他才会转向,去注意到妹!」 「我和田圻炎没聊过半句家务事。」何况是女儿的是非。 要聊,也全聊冠雅,田圻炎摆明了对其他女儿没兴趣。 「再不然,就是你挑的照片把我拍丑了!」傅冠美还有话说。 「懒得跟你吵!」 父女俩各自哼声,幼稚转头,不看对方。 傅冠雅和娘亲大人相视,无奈苦笑。 「要不要再添一碗?」娘亲大人问她。 「我吃饱了。妈,剩下的那半锅,我可以带……过去吗?」不习惯称那里为「家」,「带回家」这三字,她有障碍。 「可以可以,酱瓜也拿一罐吧,配卤肉饭最合。」 「还有炒米粉……」女儿贼、女儿贼,嫁出去的女儿都是贼,不搬空娘家冰箱,誓不罢手。 「你也要试着煮,抓住男人心,先抓男人胃,让他下班回家就有热汤热饭吃。」娘亲大人叮嘱女儿,一边翻找冰箱,能打包的,全不吝啬。 傅冠雅不是厨艺白痴,炒两样菜或煎鱼,她都行。办不出满汉全席,三菜一汤倒难不倒她,只是娘亲大人太贤慧,家里女儿们无用武之地。 但,煮给田圻炎吃? 他没空闲天天回家吃晚饭吧?她顾好自己的胃比较实际。 「好。」傅冠雅嘴上乖乖应话,又俏皮嘀咕一句:「七天后再说。」 被娘亲大人听见了,娘亲大人手里一根萝卜,就往她脑袋上敲。 「什么七天后再说?这几天你就安分待在家里,别把屋子弄得像你房间那么乱!」 傅冠雅手捂头,哀哀叫:「我是乱中有序,东西摆哪边我都知道。」 「歪理一堆。」娘亲大人笑啐。 那根敲人的萝卜,也放进袋子里,让她带回去料理。 「顺便整理一些衣服回去,最近变天,比较冷,之前收得太匆忙,东漏西漏的,等一下叫你爸开车载你。」娘亲大人又交代。 转眼间,桌上装菜肴的大提袋,已经满满三大袋,熟食生食分批包好,有鱼有肉有青菜,娘亲大人手脚超俐落。 收拾十来件衣物,装了两箱「课外读物」,傅冠雅要偷渡回新家,打发七天优闲光阴。 看着昔日小小闺房越来越空旷,嫁出去的真实感,才稍稍有了一些。 「雅雅,好了没?」 傅强生在楼下喊,她搬出最后一箱书,下楼。 车子的后座和后车厢,塞到几乎没有空位。 「都嫁人了,还整天看漫画。」娘亲大人不免唠叨几句。 「爸都当爷了,还整天跟我抢漫画看。」傅冠雅推出强而有力的挡箭牌。 上梁不正,下梁歪得理所当然。 「好了,快回去吧,说不定他打过好几通电话了。记得,嘴甜一点,多说些好话准没错,关心一下他有没有吃饭?日本冷不冷?工作别太累,知道吗?」娘亲大人提供教战守策。 娘亲大人的交代,言犹在耳,傅冠雅反覆背诵,要学起娘亲大人的驭夫小密技……有没有吃饭?日本冷不冷?要多穿衣服,工作别太累…… 第一天,她正襟危坐,镇守沙发上,等。家里电话,迟迟未响。 第二天,她检查了电话线,有插好,拿起话筒,听见正常通话的「嘟声」,也试拨了查号台,电话功能没坏,但就是不会响。 第三天,悦耳轻快的来电铃声,叮叮咚咚,响彻百坪大豪宅。它终於响了,但傅冠雅没跑来接,因为拨电话的人,是她。 她用手机拨电话,确认它是会响的。 「都是妈啦,她千交代、万叮咛,令我以为他真的会打电话回来……」心里才兴起了等待的念头。 她没等过谁的电话,从不知道「等候」这件事,让人的心情高低起伏。 像被牵制,不敢出门、上洗手间匆匆来回、睡场午觉,也老梦见电话响……更事先构想,接电话那一瞬间,要说些什么。 有了期待,才会有失望。 后来,她不等了,恢复到「我就说嘛,他不会打电话回来啦」的心态,心情反而轻松下来。 在这间摸熟的新家,她怡然自得。最喜欢客厅沙发,长长软软的,陷在里头,盖条毛毯,无比暖和,看书、看电视、睡觉,就是最大享受。 一扫前几天,那种喉里梗了根刺,悬念着什么,她不喜欢的感觉。 傅冠雅全然不知一件事…… 田圻炎提早一天回国。 他浓缩了进度、超前了行程、推掉了无用应酬,一视察完海外工程,便吩咐秘书处理机位事宜,后续业务交由秘书多留几天处理。 「归心似箭?」 秘书一句无心调侃,他没否认,只默瞪秘书一眼,让他不敢再造次。 归心似箭……吗? 那个家,对他而言,与任何一间五星级饭店没有差别。 回去了,只为能睡上一觉,哪里多住一天、少住一天,他都无谓。 可是,现在知道有个人,在那个家里,在「他们的」家里,等他回去,心中莫名的雀跃和急迫,连他自己也感到意外。 她这几天都做些什么?有记得按时吃饭吧? 明知她已经不是小孩子,饿了、冷了都能自理,却忍不住替她担心起生活小事。 越想越不放心,演变成自己吓自己的胡思乱想,假想着她饿昏过去,在空无一人的家中,求救无援…… 下了飞机,吩咐司机直奔家中,迎接他的…… 一屋子的凌乱惨况! 小偷入侵! 这是田圻炎第一个反应。 从玄关开始,散乱的凉鞋、拖鞋,东一只西一只,揉成团的粉红外套,罐装的洋芋片、吃了一半的橘子、喝掉半瓶的饮料,全堆在鞋柜上。 磁砖走道上,几球彩色物体,疑似是……脱掉的袜子。 战况,一直延续到客厅。 向来一尘不染的偌大主厅,哪里还在? 小山一座座,叠在地板、长桌、沙发,有高有低,有的摇摇欲坠,有的根本已 经崩塌,滑成长长一条书河…… 零食处处有,清楚标示着食用它们的人,曾在厅里哪处逗留,dvd上一包乖乖,音响边一包鱿鱼丝,电灯开关下一包豆干,沙发上…… 睡得很熟的傅冠雅。 她左手放在肚子上,手中握着一罐杏仁小鱼,正以四十五度角倾斜,只要她一动,整罐的杏仁小鱼就会优游撒满地毯。 她突然翻身,他反应极快,抢救悲剧发生,一手接过罐子,一手按住她,没让她从沙发上滚下去。 傅冠雅缓缓清醒,杏眸,还半眯着。 与他对上眼时,有点迷迷糊糊,当自己正在做梦,本能伸手去擦嘴角的口水,陷入抱枕间的脑袋一歪,眼睛闭上,又睡了。 五秒过后,她猛地转回来。 圚圆双眼瞠大,一脸愕然,看着他,活似看见外星人入侵。 下一秒,她立刻弹坐起来,睡蓬的乱乱发型,衬上她慌张表情,真有一股逗趣的谐星味道。 「你……你、你回来了?!第七天吗?!……我睡掉两天吗一」最后一句话,是咬进嘴里的咕哝,含糊不清。 她手忙脚乱,一边收拾满桌杂乱,一边又顾及地板的混乱,露出无所适从的苦笑。 乌眸骨碌碌转,桌下的一对光脚丫,正努力勤快的把东西踢进桌底下,湮灭证据。 「我提早回来。」 才能亲眼看到……这惨况。 「哦……我马上收好!」 她原本的计画,是从明天开始大整理,把家里恢复成他印象中的整洁,哪知他行程有变,大失策! 一叠一叠的漫画,扫进纸箱,再推往储藏室,嘴里一面喃喃着「对不起」,一面将零食收到塑胶袋,也往储藏室送。 娇小的身影很忙碌,穿梭在客厅与储藏室之间。 「为什么要放进储藏室?书可以摆上书架,食物放厨房。」田圻炎跟在她后面,来到储藏室,看见几个装着衣服和书籍的箱子。 傅冠雅脸上闪过讶异,听见他又说:「这也是你的家,你随心所欲使用它,并不需要我同意。」 「可是……你的书架上,摆这些漫画好吗?」 整片墙的书架,无比神圣,全是不可侵犯的专业丛书,散发着排斥「课外读物」进占的距离感。 她怕她的漫画书……会自卑。 「有什么不好?一样都是书,你自己挑几层去放。」 他把装书的纸箱搬到书房,她乖乖跟上。 看他弯腰要拿书,几本几本摆上架,她连忙出声:「我自己再整理就好……」纸箱里有很多糟糕书,她不敢被他看到。 这么一点点羞耻心,她有的。 呀呀呀……那本封面好火辣,主角腿开开,她赶快抢回来,自己摆。 他手里那本书名「不要不要我不要」,上头标了红圈圈「十八禁」,她完全不给他机会瞄,咻地抽走。 第七章 这类的书太多,多到她不知该捂封面、捂书名,还是捂他的双眼! 「我自己来——」她二度重申,护住纸箱口,不给他碰。 田圻炎也不坚持,收起柜上一些艺品摆饰。 「这几层够放吗?有些书我很久没看了,我再把它搬走。」 他让出了书架一半以上的空间。 突然好想给他加个五……不,是十分! 接着,他又到储藏室,把她的衣服搬到更衣间,里头整挂的西装和衬衫推向左边,腾出位置放她的衣物。 单调的灰黑白色系,突然加入鲜嫩色彩……七彩缤纷的各式t恤、像艳阳高照,无云清澄的天蓝色长裙、棉花糖般轻甜的粉红色短裤……丰富了衣柜的视觉。 一如他与她,不搭轧的颜色,摆在一块儿,却没有想像中突兀。 「房子很大,你缺什么就买,屋里所有东西,你有权搬动,不要把自己当外人。」 他眼神中有淡淡的责备,看见她战战兢兢,私人物品全往储藏室送,他并不是很开心。 傅冠雅看出他的怒意,乖乖不敢顶嘴,只能点头。 「你这几天,三餐全吃零食?」他又问。 她连忙摇手,飞快否认:「没有没有,我有吃饭,我妈妈给我很多菜,你去冰箱检査……」 偶尔两三顿吃太多零食,导致正餐吃不下,这些当然不能坦白。 他干嘛像个老爸管东管西的?她爸都没这么凶过。 为证实她所言真假,田圻炎检视了冰箱。 确实有饭有菜,原本空空如也的冰箱,塞了个八分满,其中不乏营养成分低、热量颇高的垃圾食物。 他睨她一眼,她嘿嘿陪笑,谄媚点,准没错。 「你有要吃吗?我帮你热一下,萝卜排骨汤是我昨天煮的……」用娘亲敲她头的「凶器」,煮成一大锅。 「飞机上吃过了。」 「哦。」她点头,想了想,险些忘记客套一下,给一个认真工作养家的男人,诚心诚意的感恩,只差没弯腰鞠躬:「出差辛苦你了。」 他盯着她瞧,没有应声,视线落在她脸上,定住,迟迟不挪开,害她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从他眼神中,又没读出怒意,她猜不透他望向她时,心里在想啥。 他突然动手,帮她把翘高的乱发拨好,她一时本能反应,吓得肩一抖。等到发现他意图很单纯,倒是自己紧张过度,有些汗颜,低声说了谢谢。 原来他是在看我的魅发呀,我太多心了,误会他冲动了例。傅冠雅暗暗数落自己。 「我自己来,睡得有点乱……」她想藉由笑声化解尴尬,匆匆伸手梳抓头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很不可取。 可是,抚顺发丝的长指,非但没撤走,还越探越深入,溜进她浓密软丝间,温热的掌心贴着她的耳壳,慢慢动着、厮磨着…… 她心中警铃声,嗡然大作。 他像只猎豹,锁定猎物,在草丛中蓄势待发,彷佛她有转身逃跑的企图,他就会咧开嘴,扑杀过来…… 他每一个眼神、每一个沉稳吸呼,如是说道。 冷静! 千万不要刺激他! 什么眨眼什么舔嘴唇什么伸舌头什么娇喘等等反应,都不可以有! 「坐、坐飞机很累吧?你去洗个澡,洗完早点睡,我去整理我的书……」 傅冠雅考虑要不要在语尾,补上一句「阿弥陀佛」,来消除他的杂念,熄灭他眼里……骤升的火热。 说完,还得保持四平八稳,离开他的视线时,臀不能扭、腰不能摇,最好像个死板板的机器人,让他倒尽胃口…… 腰后那只大手掌,紧紧贴着,没有放行的打算,呜…… 「你洗过了吗?」 他声音很低、很轻,混着炽烫热息,拂向鬓边,她不由得哆嗦。 「……洗过了。」她脸上的僵硬,摆明了不是那么一回事。 连说谎都不会。 而说谎孩子的下场,是被拖进浴室,这男人意图明显,要和她来场鸳鸯戏水!保守如她,这跟被推上断头台,是同等级的惊恐大事! 傅雅冠!你干嘛挖坑活埋自己?! 提醒他去洗澡?!你不会提醒他去抄大悲咒吗?! 鸣,我不知道男人的慾火,这么容易点燃呀呀呀—— 他的衬衫扣子全解,技术俐落,一手囚着她,一手还能脱衣服。 脱完他,换剥她的。 他完全没有使用蛮力,只是纠缠着她,彷佛她身上带磁力,吸附着他的双手,四处游移探索。 带有胡髭的下颚,摩挲她的颊颈,又刺又痒的感觉,她躲也不是,笑又不对,难以招架。 浴室中的镜子,映照出两人身影,像麻花卷一样纠缠着。 她清楚看见他的一举一动,他在调情、在求爱。 不是用绵绵情话,而是镜里的眼神,虽然充满笑意,又不单纯只是笑,还有更多……因捕获美味猎物,准备大快朵颐前的亢奋。 她更由镜子里,看到自己满脸通红,一整个鲜美可口。 「关、关灯……」 太明白他想要做什么,傅冠雅只能沿用老招,至少挽回一丁点的掌控权,上一回,这招有见效,希望这次也…… 在她颈侧啄吮的唇,暂时停顿,浅浅呼吸的气息,烫着她的细肤。 「浴室或房间。」田圻炎轻呵着热气,手上动作持续,解开她的裤头拉链。「什、什么?」 「浴室或房间,你只能选一个地方关灯。」 再度吮来的力道加重,咬红软嫩颈子,低吐最后两字时,她脖子一麻。 他不是恶意刁难,纯粹想看见她窘困的模样。 一些些的无助,一些些的求饶,在她粉霞满布的脸蛋上,增添几分娇媚。 再多苦恼一点、多为难一点吧,让他瞧见更多可爱的羞赧,而不是与他生疏的距离感。 他不会真勉强她,只要她撒撒娇、发发嗔,他就会答应她所有要求。 正当田圻炎以为,她双颊充沛的鲜红几乎冲上脑门,快将她热沸之际,她拳儿握紧紧,视死如归…… 「房、房间!」说完,牙齿咬着下唇,一副豁出去的壮烈样子。 他的威胁,傅冠雅当真了! 非常严肃、认真地,考量了浴室和房间的关灯影响—— 回房间,绝不单纯盖棉被、纯睡觉,他的企图好明显,眼眸像烧红的炭,那么炽烈、那么危险,要是房内灯火通明,一切无所遁形…… 浴室里,起码有水气、有肥皂泡泡,可以勉强遮掩…… 他低低笑了。 本打算开口告诉她,他只是戏弄她,并没有真要逼她二选一,不过,她既然做出选择,而且还是非常痛下决心的选择,他何乐而不为?顺势继续汾演她心目中 「恶质、好色、独裁」的臭男人呢…… 他从她嘀咕的嘴形,读出满满的怨念。 扳过她的小脸,吻住蠕动的红唇。 浴室,他没放过她。 洗澡,不足以满足一个出差六天的饥渴男人。 这场澡,洗了很久很久水烟弥漫,蒸腾了他身上的火烫,连带她也几乎被他的体温,热融了、烧开了…… 整个人彻彻底底被探索、被品嚐,之后更被洗得乾乾净净,包上浴巾,抱回主卧室。 田圻炎信守承诺,关上房内灯光,另一场火辣欢爱,再度展开…… 浴室那些,只是前菜。 「一对只有性、没有爱的夫妻,谈心次数,零;做爱次数……数不出来的多,这不是好现象。」 刀子切去吐司边,不浪费食材,吐司边送进自言自语的红唇内。 「光靠肉体维系关系,这样不行嘛,最基本,应该面对面坐下,好好聊聊彼此的兴趣、专长、嗜好、喜欢的食物、颜色,讨厌的东西,一块儿吃顿早餐,讨论最新的新闻事件,或是,共同规画未来蓝图……」 转过身,拿起火腿条,仔细切片,再拿一颗洋葱。 「光是熟悉对方的身体和……敏感带,这样下去,出问题是早晚的事。」双眼泪蒙蒙,她在肩上擦泪。 可恶,杀洋葱的报应……你把我分屍,我让你喷泪! 「一旦他腻了、找到新乐子,这段空洞婚姻,还能靠什么维持?唉。」 咦咦咦?!她、她为什么要叹气?! 好像她有多害怕这一天的到来…… 「不对,我不是舍不得,只是觉得,既然成了夫妻嘛,两人多一点努力,让这段婚姻像正常夫妻那样,平实、甜蜜……」 手上切丁的动作,短暂停下,傅冠雅咀嚼自己方才的话。 像正常夫妻那样,平实、甜蜜…… 这样的念头,她一点都不排斥。 这也正是一大清早,她窝进厨房,和一堆食材奋战的主因。 煎荷包蛋、火腿,切番茄,洗生菜,拌制鲔鱼沙拉,食材一样一样按颜色摆上吐司,叠好,对角一切…… 完美的人妻三明治,豪华版,摆盘上桌! 「傅冠雅,你不错嘛!」老傅卖瓜,自卖自夸。 自己夸不够,还要等老爷起床下楼,再夸她一遍,她才甘愿。 说老爷,老爷到! 「你今天真早起。」田圻炎的声音在她身后低响。 她总是睡得比他晚,头几日,就算熟睡着,仍能清楚感觉她的紧绷和尴尬,但越来越有减少的迹象,对於他而言,这是好事…… 有时,悄悄把她捞进怀里,她也不会再惊醒,还能自行调整睡姿,在他胸前寻找舒适的角度。 一早醒来,枕边没看见她的睡脸,竟有些……不习惯。 「早。」战果丰盛的她,笑容特别甜、特别迷人:「我做了三明治,要鲜奶,还是咖啡?」 田圻炎看见一桌子的丰盛,牵动笑容,直到……空气中,淡淡的鲔鱼沙拉味道,飘进鼻腔。 浓黑的眉,明显收拢。 连走近的脚步也因而停顿,甚至开始后退。 「我不吃鲔鱼酱。」 「你不喜欢鲔鱼?」 「鲔鱼罐头。」提到那四字,他咬了牙,很明显。 「和洋葱呀、沙拉拌匀,味道很好耶。」她就挺喜欢的。 「它是猫食。」一字一字,他说得很慢,很重。 「噗,猫吃的和人吃的,不一样啦……」 发笑的人只有她,他的脸色仍是阴沉。 傅冠雅察觉不太对,连忙又说:「你不吃的话,我马上弄一个没鲔鱼的给你,很快就好……」 「你不需要爬起来做这些,早餐我自己会处理。」田圻炎转身,走出蔚房,直往大门方向。 「你……不吃了?」 「不吃。」他头也不回。 铁门开了又关,徒剩一片死寂…… 她原先的喜孜孜,和桌上新鲜可口的三明治,全被抛下。 她一脸愣呆,脑袋里空白了好几十秒。 第、第一次夫妻争吵—— 「就为了鲔鱼罐头?!」这么小不拉叽的事老爷挑食,挑到大发脾气……有没有这么夸张?! 虽然他没口出恶言、没摔盘拍桌,但他的表情就是生气了,一脸……食慾全无的样子。 她对着大门方向,忍不住发出抱怨:「不吃就不要吃呀,都说了,要帮你重做一份没加鲔鱼的,又没逼你硬吞……我自己也很偏食,做不到的事,才不会强迫别人去做。」 傅冠雅委屈多过气愤,但说没多气,也是骗人的。 第八章 昨天特别买齐材料,今天努力早起,蹑手蹑脚下床,不吵醒他,又洗又切,弄妥一大盘早餐,没得到赞美就算了,还换来冷硬臭脸一张! 这是婚后头一次,他对她板起脸…… 胸口,有点痛痛的。 「被人莫名其妙凶,谁的胸口都会痛呀……才不是痛,是不舒服!」她自我说服。 就算她脾气再好,也免不了重重拉开椅子,忿忿坐下,拿起三明治咬,大口发泄。 边咀嚼,边骂他,边夸自己手艺好,三明治超好吃…… 好像,也没那么好吃…… 不过,她绝不会浪费食物,他不吃,她自己吃,早餐吃、午餐吃、晚餐也吃!同时,她没忘记拿出手机,滑开,点进记事簿,写下: 极度讨厌鲔鱼,听到鲔鱼就翻脸。(╯-_-)╯╧╧(生气什么呀?!鸣!) 上头还有好几行字,记录着她对田圻炎的观察。 喜欢吃肉,吃饭一定要配汤。 意外地珍惜食物,饭菜都会吃光光。o(n_n)o~〔好乖!〕 日文很流利。(以后去日本秋叶原,不怕没翻译了!) 他吃冰淇淋耶!大老板吃冰淇淋耶!(⊙o⊙)…(历史性的一刻,我拍到了!),我还以为不能吃甜点,是天底下所有「总裁」的基本人设…… 有洁癖吧他!这种生活习惯太不正常了!〔明明是我这种懒散人,才叫不正常 ~o}……_……{~他穿长风衣超好看!果然人高马大,还是有差。(可恶,风衣比我的身高更下次,要给他买粉红色衬衫……) 一点一滴,全是生活当中,微不足道的随兴小事。 她写上字,搭配代表心情的颜文字,把对「田圻炎」这个丈夫的认识,细细记下。 写完最新记录,她的眼神染上蒙蒙的灰:「没想到,这么快就开始记他的坏脾气……」 这段婚姻呀,能撑过一年吗? 她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秘书暗暗揉眼,眼前的「奇景」,任凭他怎么揉,也挥之不去。 他家老板……在发呆耶。 手拿建筑进度报告,眼神却空空洞洞,焦距根本不在资料上。 他默默拿出手机,想把这画面拍摄下来,跟秘书室的姐姐们分享…… 「做什么?」 秘书对焦的动作太醒目,被大老板捉包,空洞的眼神,瞬间杀气腾腾,向他扫来。 「我在看简讯。」秘书说谎不打草稿,无辜一笑,假装啥事都没发生。 大老板重新埋首文件中,恢复放空的目光。 「老板,今天……谁买了鲔鱼口味的早餐给你?」 秘书会语带试探的有此一问,当然是因为……他也曾是「鲔鱼」底下的苦主啊。 他这位老板,动过怒的次数少之又少,最多只是用冰冷死鱼眼瞪人。真要惹得他拍桌大骂,还没那么容易,独独仅有一种状况。 偏偏,他就遇上了…… 只为了某一天,透早赶行程,身为贴心秘书,自然不忘为老板准备早餐。 健康、营养、美味,夹满新鲜生菜的十二寸潜艇堡,最能饱足男人的胃。再配上黑啡咖,一日活力,从此开始! 他恭恭敬敬送上,却换来大老板冷冷眯眼,面目很狰狞的说:「明天,你不用再来上班!」 潜艇堡,鲔鱼口味,满满三大球抹开,搭配洋葱、酸黄瓜、翠绿生菜,连同那句炒鱿鱼,一起砸向他。 虽然,没散得满地都是,长条状的潜艇堡,还是在马路上滚了好几圈。 「不准浪费食物,你吃掉。」大老板有个怪癖,不许员工暴殄天物。 好巧不巧,老板话才说完,一台机车刹车不及,「噗叽」一声,正正压过潜艇堡…… 秘书最后含着泪,把死状甚惨的潜艇堡屍,一口一口,吃个精光。 就为了一个鲭鱼潘挺堡呀呀呀——秘书心里狂哮。 从此之后,他刻骨铭心知道,老板对鲔鱼有不共戴天之仇! 会让老板面露愠色,八成和鲔鱼沾上边。 「如果『鲔鱼』是您的罩门,您还是把话说在前头,先声明『我不敢吃鲔鱼』,我想不会有哪个笨蛋,再把鲔鱼送到您面前……」讨你的骂。 末四字,纯属背地抱怨,哪敢明目张胆说出口? 「我不是不敢吃鲔鱼,我讨厌鲔鱼罐。」田圻炎没好气的纠正。 所有鲔鱼罐制品,他都讨厌。 「是,那您就直说『我讨厌鲔鱼罐』,免得人家好心买回来,还莫名被您骂,您自己也臭脸……嗯,食慾不振一整天。」 那个「人家」,他这个可怜小秘书,绝绝对对有包括! 他真搞不懂,老板上辈子是遭鲔鱼罐噎死了,还是割喉了?对鲔鱼罐,竟能仇恨到这种地步? 「毕竟,人家不是您肚子内的蛔虫……我不是说您肚里有蛔虫……」举错例句,糟糕。 又被死鱼眼狠狠一瞪。 秘书真难为,苦命,谁教他领人一份死薪水…… 「话不说清楚,谁猜得出来您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无辜遭白眼,是会让人伤心的……如果,对方兴高采烈地送上来,您这一大盆冰水,可是泼得不留情面呀……」 秘书抱走文件,踏出办公室前,嘀咕了好几句,音量完全不收敛。 一张被冰水狠泼,笑容僵滞的脸蛋,明亮的光彩,像按掉开关的灯,一瞬间黯淡,跃入田圻炎的脑海。 他吓到她了。 她是那么开心,炫耀她早起的成果,笑容好甜、好美…… 她愿意亲手为他做早餐,他明明是又惊又喜,清楚她这举动,多多少少掺杂了对这段婚姻,想尽一份努力…… 「亲口告诉她吗?」田圻炎自语着,眉越紧绷。 可是,若说出口了,势必被追问原因—— 为什么这么排斥鲔鱼罐? 那不是可以轻快说出「我讨厌腥味」,或是「我在里头吃到过鱼刺,差点刺伤喉咙」……如此简单的理由。 他不想让她知道。 知道……他最想遗忘、不堪回首的记忆。 田圻炎耙梳着发。 她今早的表情,受伤,无措,反应不及……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反应不该那么大,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冷静地等她重新弄一份,不就好了吗?」 说来多容易,但他从没有一次做到。 「果然那些事,像梦魇,还在纠缠我,让我每一次听到,都会失去控制……」十指深陷黑发之中,力道和他说话的语气,一样沉重。 他担心,她会因此收回在这婚姻里,愿意付出的努力。 当他易怒的态度,伤害了她之后…… 傅冠雅是这么容易受伤的女人? 并不是。 她看似一颗软柿子,实际上,是个硬芭乐。 脸上总是带着微笑,对於别人的要求,鲜少拒绝,懒得争辩,好像逆来顺受,就算约会被放鸽子,她也能保持好心情,去吃一顿白食。 可一旦踩中了她的坚持,她也绝不让步。 娘亲大人曾说,她这女儿个性温驯如牛,但是执拗起来,脾气同样不输一头牛。 这辈子,唯一一次不坚持,就是和田圻炎结婚。 或许,她无法否认,对他,她是有一些些……莫名心动的,否则,不管谁来劝,她不点头,谁也逼不成她。 这是她婚后某日,自己胡思乱想时,才惊吓发现的结论。 我是m吗?有被虐倾向吗?! 一个只在电视上看过的男人,连放我几次鸟,我还会有「心动」的感觉?——她当时弹坐起来,瞪向枕边熟睡的男人,百般难以置信,满腹os…… 是因为长相吗? 不对,若要看长相,夏繁木比他好看太多,田忻炎五官太严肃,不笑的脸,水泥板一样,又硬又冷,又不和蔼,又不可亲…… 当时,她趴在那男人身边,把他从眉到眼、从眼到嘴,看了一遍、两遍。 现在,她也正为了同一人男人,刚打完一场仗——一场和菜刀、砧板、锅子的仗。 「区区几块鲔鱼三明治,就想打倒我?!我傅冠雅的干劲,就让你好好见识见识!」 平时她只是没机会做,一旦下定决心,米虫也能成大厨! 傅冠雅连围裙都忘了脱,抱着热呼呼的便当,跳上计程车,直奔田圻炎的公司。 「不想不生气,越想越火大……明明没道理的人是他,乱发脾气的人也是他,可怎么觉得,他的眼神好奇怪,像——」 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害她的心,揪紧了一下下。 脑袋像烧起来一样,热烘烘的,她赌着气,非得找出他喜欢的食物。 於是,吃掉一盘三明治后,她突然火力全开,立即展开行动。 炸猪排、三杯鸡、亲子丼、红烧带鱼、芹菜炒花枝、蚝油杏鲍菇、酱烧豆腐……她所有拿手的料理,全在一个上午里火速完成。 全部装起来,直接用掉四个便当盒。 她不信他能有多挑食! 快递便当到达,还保持烫手的温度。 但最大的失策,是她对田圻炎的工作环境,缺乏充足的认识。 她爸爸的建材公司,算算不过十个人,有访客来,不过大声喊一句「某某某外」,就能顺利解决。 可是,此时的傅冠雅,被挡在大厅的服务台前,不得其门而入。 她听老爸提过,田圻炎是盖房子卖的,卖到这种派头,也有点太…… 宽敞的一楼大厅,水晶墙面上,美轮美奂的楼房建筑照,满满数十幅,巨大而特。 有些拍摄於夜灿之中,楼间的灯光,散发温暖光晕。 有些拍摄於红枫之间,清雅温馨,彷佛童话世界的城堡。 有些倒映在清澄湖泊上,虚实之间,几乎没有界线。 而大厅中央,等比例缩小的建筑模型,街道和树木,行人和车子,栩栩如生,如一个小人国。 「公司有一位田圻炎先生吗?」傅冠雅来到服务台前,客气询问。 「有的。」没有田圻炎,就没有公司,那是顶头大老板的尊名。 「我是他太太,可以告诉我,他办公室在几楼吗?」傅冠雅笑容好可爱。 「总裁的……夫人?」 服务台小姐面露惊讶。确实知道总裁新婚,但她们这种等级的小员工,没受邀的资格,当然没看过新任夫人。 总裁……这两个字真是泛滥呀! 傅冠雅在心里,默默说: 以后,我自己开手作小舖,总裁、总务、总管、总机……全是我的头衔。 我也要试试被叫「总裁」的滋味。 总机兼招待小姐,将傅冠雅打量过一遍。 从头……廉价的塑胶鲨鱼夹,率性豪迈地夹起一头长发,几绺顽皮发丝垂落下来,在她脑后弹跳。 到脚——一身t恤、牛仔裤,围着卡通图案的围裙,活脱脱是个早餐店的工读妹妹。 再配上年轻稚嫩的五官,清纯学生样…… 总裁的妻子?像吗? 扫视完毕,总机小姐皮笑肉不笑,妆容完美无瑕,维持一贯礼貌的开口问: 「请问有预约吗?秘书室没有特别吩咐,今日总裁会有访客哦。」 老鸟有交代,穿夹脚拖的阿伯,超有可能是土财主,所以不能以貌取人。 不过,老鸟没说过,妹妹打扮的小女生,上门说她是「总裁夫人」时,该要如何招待。 第九章 「我是来送便当的。」傅冠雅把手里的提袋递高。 「如果您真的是总裁夫人,可以麻烦您拨通手机给总裁,再请总裁派秘书室传达,我这边才能放行哦。」言下之意,对她的身分很有疑虑。 「对,手机……」好主意!傅冠雅东摸西摸,几个口袋都是空的。 呀,她煮饭时,把手机摆餐桌上了。 他的手机号码,她只记得「〇九……」,后头一片乱码,真糟糕。 傅冠雅抓抓腮帮子,朝总机小姐窘笑:「我没带出门,你可以帮我打通电话上去,就说是『傅冠雅』打的……」 「不方便耶,真的不好意思。」 开玩笑!一听也知道一定是诈骗集团呀!这种闲杂电话要是拨上秘书室,她这小总机工作,哪保得住? 傅冠雅碰了个软钉子,不好再为难小姐,只能踱出大门,走向造景水池旁,等待中午放饭时间,看能不能读到田圻炎。 大老板也是要吃饭的嘛。 「大公司的门禁,未免太森严了……便当会冷掉的。」傅冠雅低声说。 开始有职员陆续走出来,傅冠雅好认真的把一张张的脸孔瞧清楚,不想错过田圻炎。 来来去去的人群,没有一个是他。 「田圻炎很高,应该很好辨识……还没看到和他差不多高的人。」 田圻炎要是一站出来,鹤立鸡群,想忽视都难。 那么大一只嘛! 「……这么晚了,还不出来吃午饭?」 她等了又等,看了又等。 早先离开公司的职员,已经吃饱了再回来,这使傅冠雅忍不住急了。 他不会是一工作起来,就忘了饿的工作狂吧?这样会把胃搞坏的。 又一批员工回来,这一次,傅冠雅混进他们之间,正好当中有两个壮硕男人,将娇小的她完完全全挡住。 成功踏进电梯! 电梯门一关,她几乎要痛快大喊一声「yes」! 另一个问题,马上随之而来。 呃……田圻炎在哪一楼? 她对他的认识,真是少得很可怜呀! 她这个失职的太太。 楼层越高,电梯里人潮渐少,直到剩傅冠雅一个。 接下来的楼层,她全试按看看,门一开,她探头出去看看,寻找「疑似」总裁办公室的地方。 一路找到十三楼。 走廊的某一处,传来争吵声,让她停步,然后直接往那边移动。 不是她好奇心过剩,实在是其中某一道熟悉到不行的声音,传进她耳里。 「……夏繁木!」 果然是他! 那种说起话来,像轻笑的声音,非他莫属! 傅冠雅由敞开的门口,看见异常俊美的夏繁木。 他是一个赏心悦目的男人。 一头黑色长发蓄留过肩,发丝既细又亮,随兴束绑,任它自由垂放背后,精瘦挺拔的身材,一袭西装,简单穿出品味。 五官分开看美,合起来看更美。 好像那对眉,就该搭配那双眼,而那管鼻、那张嘴,摆在别人脸上,也长不出这种美感。 他光是长腿交叠,坐在长沙发上,眯着眼,噙着笑,都媲美精致艺术品。 他,也发现她了。 「雅雅!」 夏繁木把她的小名,喊得像沾了糖一样。 他从沙发间起身,不顾左右旁人,笔直朝她走来。 如果,方才他的笑,是一抹晨曦,那么此时他的笑,就是最炙热的九月正午,又大又耀眼。 「你怎么会在这里?」傅冠雅问他。 「这才是我想问的……不,也不意外,毕竟你算是老板娘,来公司出巡出巡,很正常。」夏繁木瞅着她,微笑道。 写围裙、夹鲨鱼夹的老板娘,嗯……也算独特。 「雅雅,你怎么趁我出国,另嫁他人?」夏繁木神情好哀怨,活脱脱「弃夫」嘴脸:「而且,还嫁给那三把火的,唉。」 「三把火?」她马上反应过来。她老公的姓名中,加一加,不多不少,恰好三个火。 「没听说你和他交往呀,再传来消息,却是结完婚……你是被他逼婚?家里负债,欠他上亿元,用女儿来抵?」夏繁木猜测、假设。 「不是。」傅冠雅很想问:你也是言情小说爱好者? 不然,也能想出这种老哏? 「还是,你和三把火认识很久?」 「没有耶。」 「也对,你要是认识他很久的话,不可能不知道他……」夏繁木抿了嘴,盯着她看。 「嗯?,」干嘛突然不说了? 夏繁木把她垂下来的发丝,撩到她耳后,态度亲昵。 他靠得近一些,音量放小,带点惋惜的说:「你怎么会挑他嫁呢?嫁他,不如嫁我,比财富,我不输他呀;比优生学,我也好看多了吧?比温柔,我可是很有自信。」 「我爸嫌你太花心。」傅冠雅很直接,不想让夏繁木死得不明不白,不懂自己出局的原因。 闻言,夏繁木不狡辩,只是笑。 看来,他自己也很清楚。 「专情这一点,我倒是真的输他。」他自己边说,边点头。「他不轻易说爱, 一旦爱上了,全心全意。」 听到老公被夸,傅冠雅心里小小开心,并提醒自己,回家后,要把夏繁木这几句话,记入手机记事簿里。 「所以,我很惊讶,他竟然结婚了,娶的却不是他唯一爱的女人。」夏繁木牵起笑,淡淡的,仔细看着傅冠雅的表情。 黑亮的双眸里,有些恶意,有些试探。 果然,有人呆住了,小嘴张开开,一副没听懂的样子。 他故做惊讶,俊美的脸庞,扬起双眉,同样那般英挺:「你不知道吗?他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友,相恋二十年以上,已经到了『非卿莫娶』的地步。」 「呃,我第一次听到这种事……」她对田圻炎本来就不熟,他的过去情史,她完全不知道。 原来,他爱过一个女人,爱了二十年…… 好长的一段日子。 「他的……青梅竹马呢?为什么他没有娶她?难道,她……过世了?」 因为真爱已死,才会随便娶谁都好? 谁都……无所谓? 是不是她傅冠雅,他都不在乎…… 「人家活得好好的,别咒人家死呀。」夏繁木大声笑,揉揉她的发。 呀?猜错了?傅冠雅一脸窘样。 「我花心有什么不好,起码,我和旧情人分手,说断就是断了,绝对不回头,不玩藕断丝连那一招。」夏繁木夸起自己的缺点,没一点反省。 反观别人的优点,从他口中说出来,像是罪大恶极: 「太专情的人才恐怖,无论你对他多好、对他多温柔体贴,他内心深处,永远藏着另一个人,他时时拿她出来和你比较,比你跟她,谁美丽、谁细心,最可恶的是,他难忘旧情,怎么比,都是你吃亏。」 傅冠雅找不到话反驳,夏繁木这个观点,她是认同的。 爱上专情的人,当他所爱的人,是你,双方心心相印,确实是最幸运的事情。 他只爱着你,不轻易受外界诱惑,凡事为你想,舍不得你担心、伤心。 万一反过来,他爱的人,不是你,你做再多,对他也不过是累赘,当成自作多情。 夏繁木说出她此时心里,浮上的同一句话: 「人类的劣性……得不到的,最好。」 傅冠雅不知道该说什么。 今天之前,她根本不晓得,还有这么一个「青梅竹马」的存在。 不晓得,田圻炎爱过一个人,这么久,几乎快跟她的年龄一样。 她胸口抽了抽紧,很难去厘清那是闷?还是痛? 夏繁木的眼光,同情、怜悯,对她说:「我要是早知道,你会和他扯上关系,我一定马上阻止你,阻止你去嫁一个不在你身上的男人。」他一副舍不得她吃亏的模样。 「可是,他对我不错……」 傅冠雅不是木头人,别人对待她是好是坏,她自己感受最清楚。 婚后的日子虽然不长,田圻炎倒真没亏待过她。 她的悠哉生活,不过是从娘家养,变成了田圻炎养。 在家里,爱做些什么,他不多管,她玩着纸黏土、打毛线、贴钻,一桌子摆满乱七八糟的工具、材料,走在地板上,脚底板会黏到好几颗彩钻,他也没皱过眉页…… 有啦,唯一皱过眉时,是他觉得「应该上床睡觉」,而她还在玩手作,那时,他会坐到她身边……呃,上下其手,打扰她玩乐。 然后,「玩乐」的人,换成是他…… 「无冤无仇,他当然不用虐待你,但是爱嘛……他应该也不会给,他太爱他的青梅竹马,分不出百分之一给你,了不起把你当成宠物养,偶尔摸摸头、握握手,给你被宠的错觉。」 「……我也没有很爱他呀……」傅冠雅嘀咕,自己跟自己说。 没有很爱他,所以,他爱着别人,她损失不大嘛…… 傅冠雅自我说服,做起心理建设。 幸好,只心动了一点点点点点点…… 要是真感到难过,也只有一点点点点点点…… 「你来干什么?!」 田折炎冷厉的斥问,暮然响起。 看见她站在夏繁木身边,田圻炎三把火又多两把——双眼两簇「怒火」烧得正旺。 他强硬地把她扯回来,离夏繁木能多远是多远。 不等她回答,田圻炎又开口:「士伟,带她去我办公室。」 「是。」秘书立即上前,「夫人,这边请。」 不给傅冠雅拒绝机会,软硬兼施把她领进电梯,快手按键,脱离一触即发的战场。 「这么怕我和她接触?」夏繁木一脸趣然。 田圻炎当他不存在,自然不会回覆他,仅寒着声,对男职员说:「叫保全上来!我说过,这个人一踏进公司,直接轰出去,不用客气!」 夏繁木懒得装笑,俊脸上一片冷然。 「她和幼容长得一点都不像,你口味也变化太大,还是……故意找一个与幼容相反,身上没有半处类似、两个完全不同类型的女人?」 田圻炎身躯明显一绷,额际青筋条条浮现。 「不会太缺德了吗?把雅雅当成什么?连替代品都不是。」夏繁木嗤哼,不怕他这副神情。 摆个臭脸,想吓唬谁呀?! 「『雅雅』是你能叫的吗?!」这两字,激怒了田圻炎,向来对夏繁木的视若无睹,此时此刻,根本做不到! 「我跟她的交情,叫『雅雅』不过刚好而已。」夏繁木回以挑衅。 而田圻炎的回应,是朝赶来的保全吼: 「轰出去!」 秘书领她抵达十五楼。 穿过秘书室,里头五六名精明干练的女秘书,纷纷停下工作,投来好奇眼光。再往前走,则是一人办公室,采光很好,房间明亮、乾净,带点温馨,桌上还有超商集点赠品的马克杯,嗯,粉红色的,这一款很难拿到。 原来,田圻炎也喜欢集点…… 「这是我的座位,老板的,在更里头。」知道她误会,以为是总裁办公室,秘书马上替她说明。 原木大门一开,傅冠雅瞠目结舌。 这、这是豪宅客厅吧?! 大片落地窗,占去整个墙面,引入光线,远眺的视野,宽阔、清晰。 难脱建设公司性质,办公室四处可看见最满意的建物模型。 一座座像珍稀艺术品般,摆在压克力柜中,小巧,精致,真实得……彷佛从空中鸟瞰,缩小的大楼建筑。 第十章 可以让人在上头,翻滚好几圈的l形大书桌,摆放室内中间。 长的一端,整齐宽敞,用来办公:短的一端,则为专业绘图桌,堆放文件、书籍、工具、电脑。 电脑萤幕上,是高楼大厦的设计图,仍在运作。 一旁也有个模型,不比其他建筑模型精美,甚至看得出工艺青涩。 傅冠雅会一眼注意它,实在是它太突兀。 不成熟的突兀。 不完美的突兀。 还有,那小小模型,童话故事中,奇异神奇的城堡,不具商业性的突兀。 「夫人,这里稍坐,我倒杯咖啡给你。」 「哦……好。」不习惯被叫得好老,傅冠雅呆了一下,才赶快坐进真皮沙发间。 不一会儿,秘书端回一杯热咖啡。 「请用。夫人记得我吗?老板的结婚事宜,有不少是派我向傅先生谈,我去过府上好几次。」 婚礼大小事,几乎是他一手包办,敬业的秘书,苦命的长工。 她连连点头,「我见过你。」但是名字就…… 「杨士伟,我的名片。」秘书自我介绍,「以后,夫人到公司来,可以拨上头电话,通知我一声,我替你安排。」 「总裁秘书耶……」名片上的职称,响当当,看起来好威风。 「实际上的工作只是打杂,包办老板吃喝拉撒睡。」杨士伟看见她眼里的钦羡,不得不破坏她的想像。 「你辛苦了。」他的表情逗笑傅冠雅,她诚心说。 「夫人以后在老板面前,替我多美言几句,最好能加个薪什么的。」杨士伟谄媚笑着。 倒不是真的想捞啥好处,说笑成分居多。 他很会看人,知道傅冠雅脾气好,开得起玩笑。 能嫁他家老板,脾气不好哪吃得消,绝对是圣人! 「等他心情好,我再跟他说说看。」傅冠雅也回以幽默。 「惨了,那我加薪无望,老板心情有好过吗?」他一脸绝望。 傅冠雅想也没多想,直觉脱口而出:「我会努力,让他每天心情都很好。」 这一句话,不是玩笑,也不是随口哈啦,她说来,像理所当然,像一种保证。更像,她给她自己的任务。 她想看见他开心,不要皱眉,不要烦恼…… 杨士伟给她赞赏的目光,脸上的笑容不带丝毫算计,「那夫人,加油罗!」 「嗯。」 「千万记得,鲔鱼酱是他的死穴,不要在他面前拿出来。」杨士伟好心给她建议。 那好比,从一只饿极的狗眼前,把牠碗里的食物拿走,马上能看到饿狗暴怒一样,被咬活该。 「我知道。」她苦笑,「我早上领教过了……」 「果然。」杨士伟不意外,多少猜出来苦主是她。 「他为什么讨厌鲔鱼酱,你知道吗?」 「大概是小时候,身上被涂满鲔鱼酱,丢进全是猫的地下室?」杨士伟打趣回答。 「有本漫画这样画过。为了练功。」但她想,田圻炎不可能遇到这种事。 「很可惜,夫人,我也不清楚老板为什么讨厌鲔鱼酱,反正,别踩他这个雷就好。」 傅冠雅点头,很谢谢杨士伟告诉她。 「那么,我先去帮老板一起抵抗外敌,夫人坐会儿。」 「外敌?」 「夏繁木。」 「他不是来谈生意的吗?」 「正确来说,他是来抢生意……在别人的公司,坐别人的沙发,用别人的会议桌,堵别人的厂商,推自家的建案。」 傅冠雅很讶异,所以夏繁木和田圻炎……关系不好? 「对了,夏繁木是老板第二个雷,夫人也要记住哦。」 「咦?这又是为什么?」 「可能……小时候负责在他身上涂醤的,是夏繁木吧。」杨士伟自己说完,自己哈哈笑了。 笑完,马上噤声。 原因只有一个,大老板回来了。 杨士伟很快退出去,宽敞办公室里,剩下他和她。 「怎么跑来公司?不先打电话给我,我派士伟下去接你。」 一天之内,两颗地雷同时引爆,前有鲔鱼酱,后有夏繁木,但傅冠雅觉得……他没有很生气。 甚至,有点开心? 瞅着她的那双眼,有浅浅轻笑荡漾。 「我做了便当,你午餐吃了吗?」 吃了。 会议过程中,秘书替所有主管订了饭盒。 不过,他不介意再吃一个。 「还没。」善意的谎言。 「那太好了!」四大个便当盒一字摆开,菜色完全没重复。「我煮了很多种菜,你挑你喜欢的吃,不敢吃的,我来解决!」田圻炎修正,他不介意再吃三个。 「面衣有点软掉了……刚炸起来,又酥又脆。」那块黄金猪排已经软趴趴,几道菜也不再热腾腾。 在一楼等太久了,应该要早点混进来的! 「你在楼下被拦住?」他一猜就中。 她虽没说,但是从她的表情,还有她看着菜色时藏不住的懊恼,让他做此猜想。 「没有被拦住,是我自己在楼下等,想说你总会下来吃饭吧,等了很久,你都没出来……」她不想连累总机小姐。 她也遇过「奥客」,被逼着道歉,可是自己完全按照公司规定做事……那种委屈,滋味很不好,不需要害别人面对。 田圻炎按下内线,一接通,便交代:「帮她弄一张门禁卡来。」 其余的不用多说,杨士伟一听便懂:「是,我立刻去处理。」 按掉通话,田圻炎回到沙发坐下。 「吃饭吧。」他知道她一定还没吃。 「好。」她打开饭盒,由他自行挑菜色,他拿了三杯鸡那盒,其余几样菜色,看起来也相当可口。 原来,他的老婆手艺挺不错。 「不要顾着帮我夹,我自己来,你坐下来。」他也塞了一个便当到她手心里。傅冠雅乖乖听话,不过,还是先从自己便当里拨一些菜给他,动筷之前不忘问:「鱿鱼你吃吗?」 见他点头,她才快手拨过去。 「豆腐吃吗?」 又点头,豆腐被转移阵地,舀进他便当盒里。 「杏鲍菇?」 「这样就够了,你自己快吃。」他阻止她。 这一次她安分了,吃着自己做的便当,嚼了两口,在脑子里转了一早的话,终於有机会说:「早上……对不起,我应该先问问你的喜好,你有什么不吃,可以先跟我说,我记起来。」 「早上是我不好,你没有错,那件事不要再提了。」 田圻炎不想给她追问的机会,回答的简单且坚决,表示话题到此为止。 「……真的被涂满全身,推进野猫堆里吗?」傅冠雅很小声、很小声咕哝。不然,他的反应,已经不是偏食了吧? 「什么?」他听见她嘀嘀咕咕,虽没听清楚内容,但觉得她偷猫的眼神很诡异。 「没有,没什么。」她摇头,摇得很出力。 接下来,有大半的时间,只是安静进食,没有人再说话。 直到敲门声传来,杨士伟进到办公室,面带微笑,递给她一张门禁卡,之后又退了出去。 不愧是总裁秘书,办事效率之高,老板下达的命令,立即完成。 门禁卡上有她的照片,是婚宴当天杨士伟拍下的宴客照片。 杨士伟截取她和田圻炎的部分,充当大头照……就算不认识她,看到身旁的大老板,也不敢有谁再质疑她的人妻身分。 职称大剌剌写:总裁夫人。 「以后到公司来,自己直接刷卡上楼,知道这里是十五楼吧?」田圻炎淡淡说,表情没多大起伏。 不过他底有笑,不深,但她看得很清楚。 「我若不在公司,你自己进来办公室等,别呆呆守在楼下。」 傅冠雅!你傻笑啥呀?! 只是一张门禁卡,不能去百货公司疯狂乱刷,也不能买书打折,坐捷运更不能用,你却开心成这样,太容易讨好了吧?! 她心底的声音,重重痛斥着自己的毫无节操。 可是,田圻炎的贴心之举,她真的很高兴。 就算「总裁夫人」换成「打杂小妹」,她也不会介意。 要看见她的笑容,一点也不困难。田圻炎默默思忖。 脾气不骄纵,没有不良嗜好,不勤於打扮自己,像个没有物慾的小女孩,不吵着要他花钱挥霍……不,小女孩还会吵着要糖、要玩具,她什么都不要,如此容易满足。 太容易满足,反而让他不知该怎么宠她。 送花?送珠宝?他几乎可以想像她会露出哪款表情。 待在她身边,他很放松。 她的慵懒、她的慢活,一点一滴浸透着他的心,好似没有任何事,值得匆匆忙忙去做。 随遇而安。 让他,也好想停下忙碌脚步,仿傚她,窝进大沙发里,浪费一两个小时,收看毫无营养的电视节目,一边贴闪亮亮的小钻。 我喜欢不用动脑的手工艺,我娘亲说,我应该去当作业员。她曾笑着说。 他却觉得,与米粒大的小东西奋战,更难。 「不准再让夏繁木叫你『雅雅』。」 田圻炎突然说,同时,他自己才发现,原来这件事,他如此在意。 他的话锋转换太快,由门禁卡跳到夏繁木,傅冠雅顿一下,才回答:「那是他自己喊的……夏繁木没问过我能不能这样喊,一切好像很理所当然。」 「以前他怎么喊,我不管,现在,我不喜欢。」 醋味太浓,太像在耍任性,田圻炎自己浑然不觉。 「下次见到他,我再纠正他。」她允诺。 「我希望你不会再见到他……」田圻炎听见自己低喃地说。 他终於察觉,他的一字一句,充满酸味。 真的是夏繁木拿鲔鱼酱涂满你身上,再推进野猫堆里? ——她快要相信,这样的情节确实发生过。 不过,提及夏繁木,傅冠雅不由得想起夏繁木说过的话。 你不知道吗?他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友,相恋二十年以上,已经到了「非卿莫娶」的地步。 这句话,一直回荡。 在心里,挠着。 她很想用闲聊的口吻,问他:听说,你有一个很要好的女朋友?怎么没有娶她? 但她和田圻炎又没熟到那种地步,感觉一问出口,只会换来「干你什么事」的冷语。 很好奇「青梅竹马」的长相,她美丽吗?哪种类型的女生? 二十几年哪,那么长久的感情,为何没有走到最后? 这跟仓卒和她结婚,有没有关系? 该不会……当天,「青梅竹马」另嫁他人,田忻炎气不过,随随便便找个路人甲,要和她拚个输臝?! 所以,我是路人甲?! 傅冠雅沉浸在惊恐的想像中,直到被人叫醒,脑子里那些勾勒出来的情节,啵的一声,消失无踪。 「又发呆?」田圻炎好笑地看着她,似乎习以为常她有神游的坏习惯。 「呃……青梅……不,青……青椒!」 她差点脱口就问了,幸好及时忍住,还很僵硬地扯出「青椒」两字。 「青椒?」 「你敢吃青椒吗?」 「敢。」 「那下次青椒炒牛肉给你吃……」 「嗯。」不过是家常菜色,再寻常不过,他竟有些期待,为此,脸上浮起一抹浅笑。 他的笑,让傅冠雅的心,躁动、蹦跳,快了不只一点点。 糟糕,为什么想到他和青梅竹马,痛,也不只有一点点? 她该不会对他…… 第十一章 傅冠雅拒绝深思,埋头苦吃。 四个便当盒一扫而空,吃完饭,她收拾饭盒,田圻炎问她:「你下午有其他事 吗?没有的话,等我一起下班。」 「一起下班?」 「晚上我带你出去外头吃,到酒馆喝点小酒。」 这算……第一次正式约会? 「好呀!」不由得好雀跃,她快速回答。「我在办公室等你,不信你还能放我鸽子!」嘿嘿! 「听起来,对我先前的失约,怨念很深。」 「失约一次就算了,你整整三次耶!我都想怀疑你故意整我。」傅冠雅假装板起脸,不过很快破功:「看在你付钱请我吃大餐,原谅你了啦。」 她很豪气地拍拍他的肩,一副哥俩好的架式。 反正,她吃得很快乐,又不用自己掏钱,生气的理由……没有。 「我也在想,怎有脾气这么好的人?一次次被失约,还一次次又答应邀请。」「因为我不相信世上有人脸皮这么厚,一次不来,应该有所反省,两次不来,绝对心存歉意,我就赌你第三次来不来……」 「结果,我还是没来。」 「对,你已经超乎我的想像。」她往自己脸颊刮两下。 意指他脸皮之厚,连她也赞叹。 她的调侃表情,逗他发笑。 「超乎你想像的这个男人,向你求婚时,你吓到了吧?」 「你没有向我求婚。」傅冠雅纠正他。「你是向我爸爸提出『结婚的要求』,这和求婚是两码子事。」 「我承认,我有点冲动。」田圻炎把她的手握入掌心,指腹慢慢摩挲着她细腻的掌背。 冲动。 对於一个没有长久相处过的女孩,产生的急迫。 想拥有她,不想再浪费时间。 甚至,直接认定她。 她,让他有这样的冲动。 「冲动不是好事,很容易后悔……」傅冠雅听了,没有开心的心情。 她真的不得不乱想,他的冲动,来自於「青梅竹马」。 她一点都不想……成为他冲动之下的代替品。 田圻炎不知道她的想法,还以为她想抽手,是因为害羞,以为她对他的碰触仍不习惯。 但她越是退缩,他绝对进逼,不给她逃离机会。 他握着她的手掌,轻而易举把她拉进怀里,困入双臂之间,头一低,靠向她的肩。 他很清楚,她的肩颈地带多敏感,只要稍稍呼气,就会泛起淡淡粉红色,花瓣一样,非常、非常……漂亮。 若是吻上去,那色泽会变得更红,然后一路往上冲,她整张脸蛋,红似熟虾。 「我一点也不后悔。能娶你,我觉得很好……」 是太好了。 她耳朵充红,好明显,娇艳地引诱他。 他凑唇上去,吮住它。 她立即一哆嗉,怕痒的缩肩。 他得寸进尺,挪往她的唇,纠缠她的甜美。 吻,逐渐加深,他吃饱了正餐,现在,要吃甜点…… 嘟嘟嘟……桌上电话内线一亮,发出声响,打断他的兴致。 傅冠雅听见他低啐,离开她,走向桌子之前,做了两次深呼吸。 无论是谁,她都同情拨电话来的人……田圻炎绝对没有好口气。 确实,刚开始田圻炎声音很冷,但似乎是相当重要的电话,他神情一凛,转为认真。 看来他会讲上很久,因为五分钟过去,仍没有挂断的迹象。 傅冠雅写了张便条纸给他…… 我先去材料行买东西,等一下再回来,你办公,我做手工。 田圻炎点头,不忘提醒她,身上那条厨房围裙。 她低头,惊觉自己的打扮——她一直是这副模样,四处趴趴走?!天呀! 她快手脱掉围裙,拿掉鲨鱼夹,把一头长发放下,胡乱梳两把,用唇形问他:ok吗? 他轻轻颔首,她才安了心,挥挥手,离开办公室。 既然要在他办公室里窝一整个下午,她自己得找些事做。 脑中已有定案,心情很雀跃。 坐了两站捷运,再步行数分钟,到达材料行,因为目标明确,快速拿了颜色,顺便补些配件,花不到半小时,她再度回到他公司。 这次,她用了门禁卡,自己上到十五楼,一路顺畅。 女秘书见她折返,微微惊讶,毕竟傅冠雅离开时,没说会再回来。 「总裁和杨先生外出了。」其中一位秘书声音甜美,对傅冠雅说。 「唔?出去了?没关系,我到里面等他。」 「好的。」女秘书甫说完,电话响起,她连忙坐回座位接。 一通电话才挂,铃声又大作,看来是真的很忙碌。 傅冠雅不打扰她们,进到总裁办公室,拿出所有材料,逐一摆上桌。 「嘿嘿,给你编一条五色线,开工了!」 主材料,蚕丝蜡线,绿、白、黑、红、黄,五种颜色,她挑了色彩较不鲜艳的,男人佩戴的款式,比起女生款会少了些活泼。 她也无法想像田圻炎戴上配色精采的手环,还是正统颜色保险。 五色线可以保平安,蚕丝蜡线的特性又是不怕碰水、不发臭,连洗澡也能戴。「以前,隔壁女同学编幸运绳送男朋友,我还觉得有点蠹……」结果,自己现在的行径,根本一模一样。 各色的蜡线绕呀绕,满脑子的思绪,也随之打转。 可是无论怎么转,都没脱离田圻炎身上。 想着,他会不会笑她送的东西太小家子气? 想着,他会不会根本不屑戴? 顺便也想着,他的手好大,手围要编长一点…… 五色线手环很快编好,手巧如她,这是小case。 只要是动手的小手艺,她向来很有自信。 田圻炎还没回来,她等着要帮他量手围,才能做收尾动作,等到昏昏欲睡,不小心在沙发上睡着了。 总裁办公室偌大又安静,电话由外头秘书过滤,门板超厚实,半丝动静也传不进来,加上楼层高,街上车水马龙、喇叭声、嘈杂声,遥遥相隔。 傅冠雅睡得很沉,发出微小鼾声,手里还握着替他编的五色线。 她熟睡到……正在做梦。 一个身穿雪白婚纱的女人,五官看不清,但傅冠雅知道,她很美。 你为什么要娶她?你答应过,只会娶我…… 田圻炎出现……在傅冠雅记忆中的婚宴现场……同样西装笔挺、同样鹤立鸡群,他面向白纱女人,背对着她,嗓音愠愠的: 因为,你嫁给别人了。 既然你嫁了,我为何不能娶? 傅冠雅变成了旁观者,看着他们两个人,梦里,一句话也开不了口。 所以,你在跟我赌气吗?白纱女人难舍地问。 反正娶谁都一样。他冷冷回。 你这样……无法得到幸福呀……白纱女人哭了出来。 从失去你那一天,我已经没有幸福可言。梦中的田圻炎,露出一抹受伤的表情。 我回到你身边……我们两人重新再来过,二十年的浓情,谁也拆不散我们。 梦,没有逻辑,一个片段,一个转折,全在下一秒发生。 刚还哭着的女人,鲜红丰盈的唇,笑容灿烂,依偎在田圻炎身旁,好不甜蜜。你是娶来填空的女人,现在没你的位子,我不需要称,你可以滚了。他面无表情,转向她时,嫌恶地撇了撇唇。 忻炎是我的,我是他唯一的爱,只要我回来,他一定无条件接受我。女人胜利微笑,长相仍是模糊,仅仅看到,红唇好弯,牙齿好白。 对。他附和,毫不考虑。 傅冠雅惊醒,整个人弹坐起来。 脑袋瓜昏沉沉的,睡姿不良,导致脖子酸、手麻。 她揉揉痛处,目光扫向大片窗外夜景,顿时诧异。 「……天黑了?」 天色沉蒙,大楼的灯光纷纷点亮,路上车灯炫灿,像长长一道银河。 她左右寻找时钟,在墙面上发现一个,上头显示着:六点五十七分。 「这么晚了一他还没回来?」 或者回来过又出去,而她浑然不知。 「傅冠雅,你是猪喔!睡那么死!」她骂自己。 而睡太死的报应,就是做了可怕的恶梦! 现在回想起来,她还是忍不住一抖。 猛甩头,把恶梦甩掉!不要自己吓自己! 傅冠雅站起来,做些手脚摆动,来转移注意力。 又等了二十分钟,偌大办公室里,一样只有她。 「是公司临时发生什么事吗?」她胡思乱想,打开门,探头去看秘书室。还有两名秘书在加班,每张桌上的电话都在响,她们接了一线又一线,对答很相似的官腔说法: 「……是,由我们公司主管统一发言,谢谢……」 没有她打扰的机会。 傅冠雅缩回办公室里,想起口袋里有杨士伟的名片。 她借用田圻炎的桌上电话,拨打杨士伟手机。 很快接通,杨士伟报上姓名。 「杨先生,我是傅冠雅……不好意思,你现在忙吗?方便说话吗?」 「夫人?」杨士伟才说了这两个字,手机立即被抢走。 傅冠雅还不知道电话换人听,带点歉意的问:「你老板在旁边吗?你们……」 「我忘了你在公司。」是田圻炎的声音,口吻很懊恼。 「……」傅冠雅没料到会听见田圻炎说话,反应迟钝,张着口,不知做何回答。 她更没料到,是他的答案。 忘了。 她这么大一个人,如此没有存在感,一忙起来,都可以忘了? 「你还在办公室吗?」 「……嗯。」 「我等一下叫司机去接你,你先回家,不用等我。」 「别让司机多跑一趟,我自己坐捷运。」她不想造成别人麻烦。 「抱歉,公司临时有事。」 哦,好耳熟的理由,前三次约会也是这样。 那三次,她没生气,这一次当然也…… 「没关系,你去忙吧,我不是小孩子,会处理我自己的,ok。」 她挂掉话筒,听见一声叹气,好小声、好清浅……从她嘴里发出。 「叹气?我在叹气!」 傅冠雅自己好惊讶,捂住嘴,不敢置信。 诸如此类的失约、对话,她遇见的还会少吗? 都有三次经验了,不是吗? 那几次,她不都是心情愉悦,随兴看待,一点也没受影响,为什么现在却有种……失望? 是因为她对今晚的约会,非常期待? 还是,刚刚田圻炎口中的「忘了」,让她感觉难受? 或者,田圻炎对她,已经不是前三次的「陌生人」,无关痛痒,失不失约、出不出席,她都不在乎。 他在她心中,拥有了重量,开始左右她的喜怒哀乐? 因为在意,所以介意…… 傅冠雅回到家,将自己抛进沙发里,软绵绵瘫着。 身体不累,但提不起精神,躺着不想动,连拿遥控器开电视的力气,好像也不存在。 「今天好漫长,好像发生很多事……」她把脸埋往靠枕间。 正这么想着,还没过完的「今日」,依旧在继续。 电话声短促且急迫,在安静的客厅大作,她伸长手去接,「喂」字才抵达喉间,来不及发出,对方比她更心急: 「……圻炎吗?」 好甜、好轻软的嗓音,喊出田圻炎的名字,因为语带担忧,显得说起话来楚楚可怜。 「你还好吧?我从新闻看见今天发生的意外……」 第十二章 傅冠雅一头雾水。 新闻?意外? 空出的手赶快按下电视遥控器的开关,转到新闻台。 田圻炎的脸孔,出现在电视上,简短的字幕写着:「工安意外,工人五重伤十轻伤」…… 就算跳回了女主播播报画面,分割的小视窗,仍然是田圻炎遭大批媒体包围,争相抢着发问,杨士伟一边阻隔,一边代替发言。 原来,这就是他今晚失约的理由? 这么严重的事…… 「圻炎?……我知道你还气我,不想跟我说话,我只是很担心你……想关心你……」电话另端的女声,那么柔,那么示弱,傅冠雅光听,心都软化了。 傅冠雅心里早有一个人物,浮跃了上来…… 青梅竹马。 「他还没回来,应该还在处理工安意外……请问你哪里找?」 显然,女声大吃一惊,重重抽息,连傅冠雅都听到了。 「你、你是……田太太?」 田太太三字,说来微微颤抖,像被正宫抓奸在床。 「嗯,我是。」 「我、我只是圻炎的老朋友,新闻报得太大,我打来询问状况……抱歉,田太太,我……」 「没关系的,你直接拨他的手机吧,还是你要留电话,等他回来,我再请他回拨?」 「不用了……他不会回拨的。」最末几字,声音小而微弱,几不可闻。 傅冠雅不该有的同情心,冒涌上来。 相爱二十年,打通电话还需战战兢兢,口中的「田太太」位置,本该属於自己,结果,拱手让人。 二十年里,包含着女人最鲜艳美丽的年纪呀…… 「不然,你晚一点再拨。」傅冠雅只能这么说。 「好,田太太……谢谢你,再见。」 对方挂掉电话,耳边只剩嘟嘟嘟的余音。 「怎么有一种……当了强盗的感觉?」 活似从别人手中,硬抢走心爱之物? 变成了坏人一样…… 她挂好话筒,窝进沙发,把自己蜷成一团,紧盯新闻看,眼睛跟着动,思绪紊乱飘移。 萤幕里的田圻炎,脸色严肃,没有半点笑容,闪光灯好刺眼,照得他眯细双眼,眉头紧皱。 她看了出神,连田圻炎开门回来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直到他出声:「你也在看新闻。」 她一回神,马上缩脚起身,让出一半位置给他。 十一点了?好晚。 「那些工人怎么样了?」新闻报导好严重,跑马灯不停出现「命危、急救」,看了让人胆颤心惊。 「等最后一个伤者送出开刀房,我才回来,幸好,命都抢救下来了。」 「怎么会发生意外?」 「鹰架倒塌,工人从高处摔下,几人被钢材压伤。」他扯开领带,身躯往后躺,看起来很疲惫。 她帮他倒杯茶,他大口灌下。 「喝慢一点。」她怕他呛到。 他吁口气,视线转向她,「第四次失约,对不起。」 「那是小事,工安意外本来就要优先处理,人命问题比较重要。」知道他的失约理由,她哪可能计较,又不是小鼻子小眼睛。 他抱了抱她,总算露出浅笑。 「我下次再失约,随你处置,绝不再有下回。」他做出保证。 「这种意外,我也希望千万别再有下一回。」她指的是工安事件。 「这不是『希望』就好,而是负责工地管理的问题,除了工人后续治疗和补偿,管理也要重新检视。」 「明天再烦恼吧,赶快去洗澡,早点睡。」 「嗯。」他不反对听话,起身要上楼。 见他已跨上几个阶梯,傅冠雅几次挣扎,决定开口。 「有个自称是你朋友的人,看了新闻,打电话来关心你。」 她本来不打算说,但青梅竹马的体贴,被默默无视,未免太可怜了。 可以明显感觉到,那通电话是鼓足了勇气,才能拨打过来的。 田圻炎停下脚步,由高阶俯视她……「有报姓名吗?」 「没有。」她也很想知道,青梅竹马叫什么名字…… 「男的女的?」 「女的。」 田圻炎似乎心里有底,表情变得薄冷。 虽然不是冲着傅冠雅而来,可连她都察觉那股森寒。 他又问:「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 只是喊你喊得好亲昵,圻炎……我都还叫不出口。 只是说着,知道你还气她,不想跟她说话。 只是很担心你,想关心你…… 「我知道了。」他转回头,继续上阶。 「你……回个电话给她吧,如果……你知道是谁的话。」 傅冠雅,你白痴呀!叫自己的丈夫,打电话给前情人?! 「既然她是从电视看到新闻,过两天,也会看到事件解决的报导。」言下之意,回电,多此一举。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阶转角。 傅冠雅不知该松口气,还是为青梅竹马叹息。 不过,当然也有可能……他私下背着她,偷偷打电话给青梅竹马,若是这样,她会假装没发现……至少,这一次,会假装。 趁他洗澡时,她也在二楼淋浴间,刷洗完自己,换上连身睡衣,到厨房泡杯热麦片,小口小口喝。 故意腾出时间,让田圻炎打电话——如果他愿意的话——十几分钟过后,她才回到三楼卧室。 大床上的他,仍在看资料。 「快点睡觉,不要再看了。」明明累了一天,睡前还工作? 「今天有些进度耽误了,不先看不行。」 「你又不是考试的学生,偷懒一下会有人敢骂你吗?田先生。」 「田太太,这是责任问题。」他学她的口气、她的称呼。 「田先生,睡眠不足会有黑眼圈,你已经眉不慈、目不善,一脸凶巴巴,再加上两坨灰黑,看起来更吓人耶。」 「田太太,长相是天生的,你涉及血统攻击,而且连带攻击田宝宝。」 「田宝宝?」 是指……他和她的小孩? 「以后,田宝宝有百分之五十的机率,眉不慈、目不善,一脸凶巴巴,做妈的最好也这么嫌弃他。」他就不信她舍得。 「……如果是自己的小孩,当然另当别论我会夸他五官端正、酷酷帅帅的。」 意思是,他这个负责五十趴的爹,在她的观点中,算得上「五官端正兼酷酷帅帅」罗。 「不过,女儿要是长这样……很麻烦。」她苦恼说。 像他的小女娃,嗯……绑着两根啾啾,小女生版的田圻炎,有他那对凶眉、那 根傲鼻—— 想像力太贫瘠,不可爱。 「一半的财产给她当嫁妆,就算不嫁,也生活无虞,不用担心。」做老爸的给她靠。 「又还没真的有宝宝,说得好像我快生了一样……」傅冠雅脸有点红。 这是头一次和他聊到未来,彷佛……将会发生的事。 她爬上床,取走他的文件,手里拿着下午编的五色线,绕向他的手腕。 「道是?」花花绿绿,由他的审美观来看,丑。 「保平安的五色线,过完香火再戴,现在先量看看适合的手围。」 「你编的?」 「不用夸我手巧。」嘿嘿,她听多了。 「你真是个小孩子。」在他眼中,这种作为好幼稚。 小女生才会做的事。 他成年以后,没收过名牌以外的礼物,无论是酒、表、西装,甚至领带。 「不稀罕就不要戴。」她作势收回来,实际上是量好了尺寸,要替绳环收尾。 「我没说我不要。」他动手要拿,没发觉自己也做着幼稚的举动。 她拍开他的手,「等一下嘛,要弄尾扣啦!」 她搭配一颗褐黄的琉璃球,打火机派上用场,烧融绳尾,三两下完成了。 「试试。」 「手真的很巧?」他注意到她手腕上也有一条,比较细款,在纤白腕间一绕,点缀小巧银饰,非常好看。 和她佩戴一样的绳环,这感觉……他并不讨厌。 「说了不用夸我。」她鼻子都快翘起来了。「我考虑去租个『格子趣』,来卖手作品呢!」 「格子趣?」 「地下街的一种店舖,里面一格一格分租,一个月几百块,不用自己顾店,只要负责补货,还有专业的店员帮忙卖……」她解释何谓「格子趣」。 「我买间店面给你,何必租那种小格子,一个月能赚多少?」以商业眼光看,投资效益太少。 「赚到乐趣和零用钱呀,我又没想靠手工发大财。」 田圻炎本想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文件,能多看一页是一页,目光却停在热闹的 柜子上——从何时开始,床头柜上变得这么……童趣? 他叫不出名字的纸黏土娃娃占据一方,其中某一只,他勉强记得——狸猫……吧?叫什么巴的…… 她很喜欢这只怪狸猫,自己用纸黏土捏出一系列造型。 粉红色大帽的生物,缤纷了各角落。 以前他的房间,连一点粉红色都找不到,只有纯粹的、单一的原木颜色,而现在,色彩凌乱…… 修正,是缤纷。 除了她自己手作、一叠一叠的漫画、小说,还有大大小小的公仔。 整个屋子里,最粉红的,就属她了。 粉嫩的唇,说着粉甜、却不难达成的梦想。 一个小小的格子,让她的双颊泛起粉灿的光…… 「我还画了设计图,想好怎么摆商品,要卖些什么……」哇啦哇啦、天花乱坠,仔细描述,像她正身处「格子趣」前,准备大显身手。 听她说话,嗓好甜,绵柔的。 田圻炎收回手,决定不碰文件,改变方向,往她熊抱,整个人枕倒她怀里。 她发出小声惊呼,以为他又兽性大发……在如此疲累的一天之后……满脑子想做那档事。 但想歪的,是她。 田圻炎只是把她当抱枕蹭着,黑发凌乱,闭上双眼,唇边有着淡淡笑痕。由她眼中看来,像只黑色大猫,正降贵纡尊,容许她去摸他的猫毛……不,是头发。 连撒娇,都撒得好高傲。 「你继续说,别停,我在听。」他喜欢听她编织着梦想,小脸容光焕发,笑得那么耀眼…… 结果,说完这句话的田圻炎,三秒过后,睡得不省人事。 傅冠雅忍不住噙笑,眸光好温暖,手劲轻轻巧巧梳上他的发。 向来一丝不苟的俐落发型,此时微微敞乱着,却使他看来年轻许多。 原来,他睡着的脸,满可爱的嘛,嘻! 「晚安,甜先生。」 几日过后,新闻热潮退去,田圻炎的尊容,终於不再在电视上出现,二十四小时连续播送。 新闻停止,媒体贪鲜追逐更新、更热烫的新话题,却不代表事件就此落幕。住院的工人们,没有神蹟般突然痊癒,身体的伤还需要漫长数月的医疗,冗长耗时,已不具新闻价值。 扣除掉媒体打扰,该做的事,却一件也没少过。 傅冠雅陪田圻炎去了医院,探望每个工人。 已转入普通病房的,集中於同楼层,聘雇三名看护,!同照料。 仍在加护病房的两人,则由专业医护人员负责。 医疗费及因伤无法工作的损失,公司全权负担,后续的职灾申请,有相关部门处理,工人能安心休养,生活所需几乎不受影响。 第十三章 离开医院,田圻炎要赶至台中视察一处建案,委托主是他的老朋友,要盖一栋五楼寓所,四代同堂共住。 受友人之托,那栋寓所完全量身订做,设计图更出自田圻炎之手。 「下个路口放我下车就好,上高速公路比较顺路,我刚好有些东西想买。」她不想害他绕路,另一方面,一路逛,正好逛回娘家,看看爸妈。 「先载你回去。」 「我想悠哉逛逛嘛。」 他露出不认同的表情,但她双手合十,一脸很诚恳,他竟拒绝不了。 「我会在台中多待一天,你门窗要关好,瓦斯炉也要巡一遍,不要逛太晚,天黑之前回去。」他多唠叨了两句。 「是,田先生!」她行个童子军礼,手掌往额前一抵,标准乖宝宝样。 车子放慢速度,靠边停下来。 「请司机开车小心,不要赶时间贪快。」 傅冠雅说完,开门要下车,却被他扳回身,扎扎实实吻住她的唇。 早在病房里,那时,他就想吻她了…… 她和忧心的家属说话,轻声安抚着落泪哭泣的妻子或双亲。 当孩子浑圆大眼里,泪水滚动,童稚而害怕的问着: 我爸爸腿腿断掉……以后,不能陪我去骑脚踏车,对不对? 她蹲得和孩子一样低,不吝啬给予拥抱。 医生叔叔把你爸爸的腿腿接回去了,现在虽然包起来,还会痛痛的,只要乖乖听医生叔叔的话,好好休养,过一阵子,你爸爸的腿就能恢复,而且也会加倍强壮哦! 孩子眨眨眼,不是很懂她的意思。 她弯唇,露出一抹微笑,抬起手臂,作势挤出二头肌。 像卡通里的男主角,受了伤后,再爬起来,就会变身、变得更厉害,把坏人砰砰砰地打倒呀! 用孩子能听明白的话,让孩子安下了心。 那样的她,拥有温暖的特质,像小小太阳,他好想……狠狠亲吻。 「有人在看耶……」傅冠雅被吻完之后,才想起这件事。 车子前座,还有司机和杨士伟。 「当他们是隐形人。」 说完,田圻炎把她脑袋按下,又吻了上去,吸吮她甜软的唇。 「对,我们什么都看不到。」最敬业的秘书,附和老板的命令,睁眼说瞎话。杨士伟不出声还好,一开口,傅冠雅才真的尴尬,忙把田圻炎推开,慌张下车。 「老板饿了吗?上高速公路前,要不要先买个便当,路上吃?」就是有人这么白目! 田圻炎冷睨杨士伟一眼。当个隐形人,还开什么口? 「开车。」他寒着声,交代道。 车子缓缓驶远,站在街边的傅冠雅,这才敢回头去看。 「真是的,也不看看场合……」虽然埋怨,脸还是嫩嫩地红了。 这样就好像……他们是对多恩爱的夫妻。 先前省略、跳过的恋爱过程,现在才开始进行。 脸上热烫的红泽,久久无法消退,她双手勤劳搨动,想把它掮凉一些、快点恢复原状。 终於,红透耳根的颜色稍稍淡去,但唇角甜而清妍的微笑,一直没有消失。 买了衬衫、买了领带,她还替他买了一个杯子。 「打破你一个,还你一个。」 破的是高价骨瓷杯,还的却是卡通造型杯,长了猫耳猫尾的款式。黑猫杯的眼神超凶、超高傲,一脸屌样,根本是田先生的化身。 害她在店里哇哈哈大笑,马上捧着它结帐。 光想到他用这杯子喝茶,她的心情就很好。 直到一阵阵喇叭声,短而浅,不像催促或示警,从她身后响起。 傅冠雅以为自己挡路了,但不对……她明明走在人行道,干嘛叭她?猛一回头,看见夏繁木朝她招手。 车体缓缓靠近,他的笑脸越发亲昵。 这俊美的笑容,足以电晕无数女人,不知怎地,傅冠雅就是免疫。 感觉……他也没想电力全开,将魅力耗费在她身上。 车停妥,后座车窗全开,他双手交叠,头探出车外,白牙好闪亮。 「雅雅,一个人逛街?手上东西不少耶,我载你回去。」 没先回答「好」或「不好」,傅冠雅记得,有件更要紧的事,她曾答应田圻炎—— 以前他怎么喊,我不管,现在,我不喜欢。田圻炎是这么说的。 「以后,你不要再叫我『雅雅』了。」 「嗯?老公吃醋罗?」夏繁木坏笑。 吃醋? 田圻炎当时的反应,是这个? 未免……太可爱了吧?傅冠雅努力回想,他的一举一动、一字一句。 没有人为她吃醋过,这感觉她很陌生,也无法想像。 「难道要叫『傅小姐』?还是……『田太太』?」夏繁木语带戏谵。 他说出「田太太」时,同车的另一人,对傅冠雅投来讶然注目。 夏繁木身边不缺大美人,此刻后座的那一位,八成也是某任红粉知己。 她望向傅冠雅,眼神太专注,仔仔细细看着,几乎不愿眨眼。 「凭我们的关系,你不觉得那样喊,太见外了吗?」夏繁木问。 「……我们哪有什么关系呀,勉强算朋友,不然,你喊我『小傅』,听起来比较不暧昧。」田圻炎应该不会再吃醋,嘻~ 小腹?我还大腿哩。夏繁木笑在心里。 「好吧,既然你是『夫管严』,老公又心胸狭窄,我也不想害你们夫妻失和,小傅,上车吧,我送你一程。」夏繁木打开车门。 「不用了,你车上有朋友,不麻烦你。」傅冠雅摇头。 「没关系的,繁木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大美人开口,声音清甜,亲切可人,让人有种「谁拒绝,谁狼心狗肺」的错觉。 所以,傅冠雅才会坐在车上,被人载往娘家。 「你老公最近焦头烂额吧?那片鹰架倒下来,压垮他了没?」夏繁木跟她闲聊,只是闲聊的内容,傅冠雅不喜欢。 「我们已经处理好了,一切顺利。」她很坚定回他。 是事实,更是要他别看轻了田圻炎的能力。 完全和田圻炎同一阵线。 夏繁木用一种「惊讶」的口吻,偏偏表情又没如此单纯:「我们?这么短的时间里,感情进展神速?」 「……」傅冠雅没答腔,淡瞟他——眼。 「男人变心真快,前一段感情刚结束,马上就能改爱他人。」夏繁木口吻轻蔑。 「你最没资格这么说。」大美人说话轻轻软软,就算是堵话,也堵得好温柔。 「我的花心,人尽皆知;我有多畜生,从没遮掩过,不偷、不拐、不骗,靠过来,全是你情我愿,分开了,也无怨无悔。」 夏繁木脸不红气不喘,对自己的缺点了如指掌。 「你变心的速度,圻……田先生望尘莫及。」大美人微瞄傅冠雅,见她没反应,轻舒了口气。 「他分手之后,找别人结婚的速度,才快得我望尘莫及。」夏繁木哼道。 「他并没有错……」大美人想替田圻炎辩解,开了口,也迅速抿唇,又是一道阵光,被傅冠雅捕捉到。 两个女人的眼光,交会。 「田太太这么可爱、漂亮,田先生会想早早定下来,也很正常。」大美人朝她微笑。 那笑,带些复杂,有欣慰,有审视,有夸赞,选有……落寞? 是她看错了吗? 大美人对她落寞微笑?……没道理呀。 「你才是真的漂亮,超有气质!」傅冠雅不是客套,「大美人」绝对担得起这三字,电视上的明星或名模,没她一半美丽。 配给夏繁木,可惜了。 郎才女貌不在话下,但夏繁木对谁都不真心,大美人恐怕不会是例外。 「两个都别互捧,都漂亮,都可爱,环肥燕瘦,各有各的美,在我眼中,全是美女。」夏繁木阻止她们客套。 你夸我一句,我还你一句,有完没完? 「……全都便宜了田圻炎。」 不大不小的音量,嗤哼着,清晰可闻,仍是出自於夏繁木的嘴。 「繁木……」大美人的制止,显然已经晚了。 「什么意思?丄傅冠雅再迟钝,也听出不对劲。 大美人按住夏繁木的手,不许他开口。 「他胡说八道,他老是这样,一提到圻……田先生,他就忍不住冷嘲热讽,没有其他涵义,田太太别误会。」 傅冠雅没有误会,她反倒豁然明白了。 明白了一坐上车,大美人的眼光,为什么直勾勾看她。 明白了心里那股熟悉感,似曾相识,从何而来。 明白了夏繁木那一句——两个都别互捧,都漂亮,都可爱……全都便宜了田忻炎——是指什么。 大美人喊她「田太太」的声音,她听过,在一通电话里。 那么甜美、柔致的嗓音,很难遗忘。 青梅竹马。 田圻炎爱了二十几年的女人。 傅冠雅忘记自己仍在屏息,一口气也没喘,看着试图辩解、即便慌张,同样美丽精致的脸孔。 田圻炎怎么可能在爱过这么美的女人之后,还会看上我?! 水准相差太多! 傅冠雅不是妄自菲薄,实在是……现实,活生生摆在眼前呀! 车里好闷,她快窒息了…… 一到胸口发痛,她才急忙呼吸。 喘气声太大,在静寂的后座里,重重响起。 「田太太?」大美人关心轻唤。 傅冠雅甚至不敢问、不敢证实:你是田圻炎的前女友吗? 「……我要下车。」她困难地说。 「快到你说的地点,花不到几分钟。」一脸了然的夏繁木,看穿她的反应,她根本藏不住心思。 「我现在就要下车!」她只想离开这里。 「田太太……你是不是生气了?我替繁木向你道歉。他们两个,从小就是吵吵闹闹,说不出好话,但并非存心……」 从小吵吵闹闹? 从小—— 「幼容,你越描越黑嘛。」夏繁木笑了出来。 「我才想问,你何必……」 大美人猛一顿,夏繁木迳自帮她补充完毕:「何必让雅雅知道,你和田圻炎的关系?」 「你……」还越是故意,讲得更明白,直接点破?! 「她被隐瞒,不是更可怜?」夏繁木唇角扬笑。 「有时,被隐瞒,是一种幸福。」大美人声似叹息。 「……你们两个人要打哑谜,全都随便你们,我听不懂,请放我下车。」傅冠雅打断他们对话。 「你明明全懂了。」夏繁木点破,不让她装傻。「还是,要再替你们两个介绍一次?傅冠雅,新任田太太;苏幼容,差点上任的田太太。」 他真的介绍了。 「夏繁木!」大美人真的动怒了,咬牙切齿。 「田圻炎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问幼容,她最清楚,不妨互留手机,遇到任何问题,可以请教她。」这句话,他对着傅冠雅说,笑容中充满挑拨。 「停车!」 吼出声的人,不是傅冠雅,而是苏幼容。 「让田太太下车。」她命令司机。 车子靠边停下,解除门锁。 「田太太,不用理会夏繁木说什么,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和圻炎已经是过去式,也没有义断丝连,现在纯粹只剩下……朋友的关心,单方面的……他,连见我一面,都不肯了。」 苏幼容说得好诚恳,丽颜上,淡淡的惆怅,挥之不去。 第十四章 「请你相信我,千万别因为夏繁木或我,而和圻炎争吵,那太没有意义……」「喂喂喂,我巴不得他们吵起来,你干嘛劝和呀。」夏繁木存心故意搞破坏,不让姓田的日子太好过。 苏幼容瞪他,眼神在说:等一下再跟你算帐! 傅冠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选择打开车门,一秒也不能多等的逃下车。头不曾再回,一路向前跑。 混乱的脑子里,像有几吨落石,不停砸下、撞击,教她无法思考。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没意识到自己按下电铃,直到大姐的声音传进耳里,傅冠雅才整个回神。 原来,她已经站在娘家大门口。 「吵架了?」傅冠美慵懒撩发,一开门,看见傅冠雅,头一句话就问。 「咦?」 「脸上写着答案呀,小怨妇。」傅冠美往客厅走,傅冠雅尾随其后,一边猛摸双颊。 「没有吵架啦……」 「又不是丢脸事,我结婚当晚就和李昇峰大吵,你比我厉害,多撑了那么久才吵。」 「爸妈呢?」 「去全联。」傅冠美回她,「冰箱有花果茶,自己倒。」 「好。」 「顺便帮我倒。」这才是傅冠美的重点。 傅冠雅没有拒绝,二十几年姐妹,她「顺便」倒过太多次,就算「不顺便」,她也会去做,举手之劳嘛。 她走回来时,傅冠美已经翻遍了纸袋,该看的,全都看完了。 「帮老公买这么多东西?花他的钱?怎么不买armani?你老公的身分,穿杂牌会被笑吧……因为吵架,故意买杂牌,整他?」这招狠哦! 「真的没吵架啦。」 「没吵架,你一脸沮丧他外遇罗?」一开口,没好话。 「……」傅冠雅再不把话说出来,郁卒积在胸口,都要闷成内伤了。 本来想找娘亲大人诉诉苦、撒撒娇,无奈娘亲不在家。 虽然,大姐不是个聊天的好对象,她还是忍不住说了。 「我遇见他的前女友,他和她,相恋超过二十年……」 「好久!结果没变成田太太,她还真可怜。」傅冠美喝口茶,「他们为什么分手?」 「我不知道……」 「你没问?」傅冠美挑高了眉。 「嗯……找不到机会。」 「要问问题还要找机会?直接开口就好了呀。」笨! 「前女友长得怎样?美吗?」 「超级美……」 「跟我比起来?」起码找个范本,才好做评估。 「大姐是艳丽型,她是高雅型,美得不太一样,但都是数一数二。」傅冠雅实话实说。 傅冠美又拨弄长鬈发,对这答案勉强接受。 「是哦,那你怎么可能从她手中抢到田圻炎?」 对,我也好想问。傅冠雅默默想。 「原来,你不是吵架的脸,是自卑。」傅冠美又是一针见血。 呜,傅冠雅中箭,心在淌血。 「看到他的前女友,再和自己一比,压根不信田圻炎会放弃她,改娶你,这当中,一定有问题?」 又一箭,噗叽,刺得心好痛。 「这没啥好意外,李昇峰的外遇对象,比我矮、比我丑、比我胖,只有年轻这点赢我,啐!男人的劣根性,说到底,大美人的滋味他吃腻了,想改吃清粥小菜。田圻炎八成也是这样。」 难怪,田圻炎会舍她不要,改挑小妹。傅冠美有比较释怀一点。 大姐的说法,傅冠雅努力消化着。 想得太认真,顾不了表情,皱眉、噘嘴、一脸呆样…… 「拜托,你有什么好苦着脸?真正呕的,是前女朋友耶!」傅冠美弹了她额头,一副不以为然,又教训她:「输给样样不如自己的女人,想槌爆胸口、再狠狠 吐血五分钟的人,是她呀!」像她,第一次看到小三,抓狂暴走的点,不是老公被 抢走、家庭遭破坏,而是看见小三比自己差太多! 「……为什么?」 「她见到你的打击,一定远远胜过你,说不定她心里在哀号:『田忻炎,你是故意羞辱我吗?!我这种美女不要,去挑那种小朋友,这不是摆明着要给我难堪吗?!』」 「会这样吗?」傅冠雅不认为苏幼容有这种想法。 她在苏幼容身上,感觉不出敌意。 「当然!田圻炎娶的是你,不是她,谁输谁赢,已经很清楚了呀!结果你这个赢家,在这里耍低潮,你要那女人怎么办?拿头去撞墙哦? 「我只是很不懂……他为什么要娶我。」傅冠雅低下头。 她本来不是容易自卑的人,从不看扁自己,总觉得每个人都有属於自己的优点。 可是见过苏幼容后,她的自信心完全惨败。 自卑感,满到溢了出来。 「她真的很美,看起来也好温柔,几乎没有缺点,我不以为自己比她好。」 傅冠雅真正的「不以为」是……田圻炎会喜欢她,喜欢到……想娶她。 她开始觉得可怕。 也许,娶她,只是一种报复,对苏幼容的报复。 也许,娶她,只是她刚好出现……在他想结婚的当下。 也许,娶她,只是他无聊、空虚,又或者是,寂寞。 「她有多美多好,我是不知道啦,我只知道现任田太太是你,老公也是你的,不想被抢走,就好好守着他,别跟『前女友』死灰复燃。」 「他和她之间,有二十几年的感情耶……」 「二十几年里,包括了幼稚园加国小吧,那年纪的小孩,懂个屁呀!」傅冠美嗤笑,不以为然。 「扣掉至少还有十年呀……」好长的日子耶。 「你跟他,往后三、四十年累加起来,还怕输她那十年呀。」 大姐言之有理,她知道,可是,她没自信呀…… 姐妹的对谈,因父母返家而结束。 娘亲大人一看见她,马上询问工安事件的后续。 攸关女儿女婿,没有不担心的父母。 傅冠雅安抚他们,将处理的状况说了一遍,不用加油添醋,或刻意欺瞒,因为事情确实渐入佳境。 娘亲大人留她下来吃饭,她索性耍赖,撒娇要多住一晚。 反正她的房间还在,只是开始堆积杂物。 父母没反对,全由着她。 和家人在一块儿,吃零食、看电视,闲聊,陪老爸去公园散步,没有空闲去胡思乱想。 可是,一到夜晚,各自互道晚安,回到小卧房后,控制不住的思绪,又开始作怪。 「苏幼容看起来是个好女生,文静懂事,说话轻声细语,而且……好像还爱着他,实在想不明白分手的理由。」 傅冠雅满床翻滚,睡不着。 「是田圻炎变心?不,不可能,要是变心,娶的就不会是我,而是让他变心的那个女人……我又不是小三。」 身体一下右翻,嘀咕几句,又翻回左边。 「她坐在夏繁木的车里……两人是男女朋友吗?她好像和夏繁木很熟,对他们的恩怨,也一清二楚——」 手机铃声,叮叮咚咚响起,轻快的钢琴演奏,打断她的思考。 一看来电显示……是他。 傅冠雅弹坐起来,食指快快滑,连忙接听……能心度像极了后宫妃子,乍闻皇帝踏进自己宫里,那副惊喜欲狂。 「你人在哪里?」田圻炎的声音急促传来。 打电话回家,迟迟无人接听。 六点多打一通,猜测她去买晚餐;八点多再打,以为她在洗澡,没接;十点多打,时间已经很晚,还找不到人……改拨她手机,一接通,他哪顾得了口气。 「娘家。我今天想住这里,可以吗?」 「当然。你可以打电话跟我说一声。」至少他不会像刚才,浮现一丝恐惧,以为她发生意外,慌张得……很蠢。 「是临时决定的,不是故意不说,我没想到你会打电话回家。对不起……」傅冠雅道着歉。 先前他出差,她等过他的电话,但一通都没有,她认为这次比照办理,现在才会如此意外。 田圻炎在手机另一端皱眉,并不喜欢生疏的道歉。 「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没生气。」只是很窝囊,着急了一下。 「不,我没先跟你报备,这点我有错。」 「我没生气,雅雅。」 他第一次这样喊她。 自小听惯的昵称,亲朋好友全是这叫法,为什么从他口中,低低的、轻轻的喊着,竟让她脸都红了? 「我是担心你。」 这下子,傅冠雅不仅脸红,更辣辣地烧起来。 「嗯……谢谢。」 「我也不喜欢听你道谢。」尤其他所做的,不过是一个丈夫最基本的关心。对不起不能说,谢谢他又不爱听,那……她该说什么? 「真应该把你一起带来台中。」田圻炎短暂一顿,带点惋惜的声音,添加一丝浅笑,「他们在日式餐厅办了一桌请我。」 「……田先生,你这是炫耀吗?!」她听出来了! 他的回应,是沉笑两声。 「你之前去吃饭,拍下每道菜色给我,那也是炫耀。」 要知道,收到照片的当下,他忙到还没空吃饭。 「因为是你付钱,我当然要客套一下,让你知道,你的钱花在哪些地方呀丨,」她才没他坏心咧……好啦,是有一点点。「有图有真相!既然要炫耀,给我看照片!」 「我没拍。」 「你一定是觉得丢脸,堂堂大总裁,不好意思拿出手机,乔角度、拍美食,对不对?」 「对。」他不否认。 那行径,他认为太幼稚,又不是在扫毒,每道菜上桌,都先用手机检验。 而且,他若有那种行为,杨士伟八成在旁边偷拍,再转给全秘书室,秘书室再传给会计部,会计部再寄到设计部,设计部再……很快的,全公司都会看到。 「我就知道,你这种个性的人……别扭、倔强、爱面子、拉不下脸。」 「你已经这么了解我?」她指控的那些,他不否认。 「好歹当田太太也有一阵子嘛。」 傅冠雅没告诉他,她手机里的记事本,满满都是「田圻炎生态研究报告」,记录他的一点一滴。 「田太太,看来你适应良好。」他笑。 他喜欢喊她一声「田太太」,虽然不是多亲密的昵称,却有一种……她属於着他,是他另一半的确认感。 傅冠雅听得出来,他心情不差,隐约有低沉的笑声,逸出喉头。 也许,现在是机会。 就当做是闲聊,自然而然,问出她的疑惑: 「……我以前问过你,为什么要娶我,你那时转移话题,我现在再问你,很认真问……你为什么要娶我?」 「顺眼。」田圻炎没有多迟疑,给了她答案。 「顺眼?」 「你顺了我的眼。」 而且,是非常。 一天一天,这个「非常」,都在加深,持续地。 「可是我不是美女呀。」 「一定要是美女,才让人顺眼吗?」他为她单纯的论调,发笑。 「只因为顺眼,你就可以娶回家当老婆?那……以后,看到其他顺眼的女生,是不是也包养起来,当小三小四小五?」 「女人很麻烦,养那么多干嘛?」 「顺眼呀。」她用了他的回答。 「照片上的你,看起来一副好脾气,很好欺负的乖乖样子,不捣乱、不撒野,不需要我费太多心思照顾。」 第十五章 她不是温室里的名贵花种,要人细心呵怜,整日依附在男人身旁,要男人关心、要男人保护。 他喜欢她的自得其乐。 喜欢她一笑起来,什么难事都迎刃而解。 喜欢她陪他去医院探望工人时,紧握在他手心,那暖暖的温度…… 「那……喜欢呢?」傅冠雅突然问,不,并不是突然,这个问题,她摆放心里很久了。「你有喜欢我吗?」 「你嫁我,是因为喜欢我吗?」田圻炎不急於答,同样的问题,抛回给她。大男人的尊严,让他开不了口,给予承认。 但如果她先说,或许,他也会坦白…… 傅冠雅被问怔了,垂下头。 「……不是。」 她和他都很清楚,这段婚姻的起点,本来就不是爱。 说难听点,他的成就、他的人品、他的名声,是她嫁他的理由。 她若说了「是,因为我喜欢你」,才是谎言。 只是……喜欢,正日积月累,用一种失控的速度,在她内心成长。 太快了,快到已经变质,不再……只是喜欢。 田圻炎听见自己牙关一紧的声音,握着手机的五指,似乎僵硬了。 「真巧,我的答案也是这个。」他口气一变,不再有半点轻快。 「一个你不喜欢的女人,你也愿意娶?」 傅冠雅,你真是自取其辱,干嘛自己开口去戳破假象?继续傻乎乎,当你的田太太不就好了…… 「一个你不喜欢的男人,你不也嫁了?」 田忻炎,管住你自己的嘴,少说两句!这种赌气的幼稚话,一点营养也没有! 沉默,只剩彼此呼吸声,细细可闻。 好久的无声,在傅冠雅浅浅吁叹后,被打破。 「……对,我们结婚,跟爱情无关,各取所需而已,这是我们心知肚明的事,是我提了蠢问题,以后,我不会再问……晚安,田先生。」 通话,结束。 她刚刚萌芽,对爱情的小小希冀、小小的渴望,也结束了。 这算是吵架? 傅冠雅单方面认为,是。 但显然,田圻炎不认为。 相隔一天,他出现在傅家,坐进长沙发里,和傅家两老有说有笑。 她从房间出来,看到那一幕,愣了愣,考虑要再缩回房去…… 他头一个发现她。 「雅雅。」还故意喊出声,让她爸妈一同回头,直接斩断她龟缩的念头。昨夜没睡好,她双眼红通通,精神不济的脸撇向一旁。 「你回来罗……干嘛不直接回家?」 她现在不想看见他。 「我顺路来接你。」 顺路…… 娶她是顺眼,结婚是顺便,载她是顺路…… 假装一对恩爱夫妻吗? 「我想多住几天。」傅冠雅带点赌气。 「不行。」严厉拒绝的,是娘亲大人。「小田一回台北,就先过来接你,你还拖拖拉拉?马上跟他回去。」 娘亲更直接用唇形说:老公出差回来,赚钱很辛苦,你好好伺候着! 「不急,想和爸多聊聊。」标准好女婿的应对,听得岳父心花朵朵开。 「要聊,随时欢迎你来聊,不过你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傅强生善解人意,爽朗大笑,拍拍他的肩。 休息,就是要好好睡一觉。 而她,被父母视为「抱枕」,逃不掉打包带走的命运,乖乖回去陪睡。 从上车之后,她一句话都不说,努力瞪向窗外景色,看街景飞快闪过。 只隐隐约约,由车窗倒影偷觑他。 田圻炎也没开口,正闭目养神。 两人维持静默,直至车子驶返家门。 车一停妥,傅冠雅率先下车,打算头也不回,直接往房间前进。 她忽略了,两人的双腿长度,天生具有不平等落差,她的一大步,只是他的一小步。 才踏进家门,他已经超前她。 「你,真教人生气。」 他抓住她的手臂,像拎只小嫩鸡,将她半提了起来,贴近他胸口。 「你才让人火大!」 她气呼呼回嘴,一抬头才发现,说着「生气」的男人,脸上根本没有怒意,只有…… 笑? 他在笑? 「不,我是个反应迟钝的笨蛋。」 「……你干嘛自己骂自己?」气到口不择言了吗? 「我和你的婚姻,不是建构在『你爱我、我爱你』之上,我们是评估了背景、身世、环境、利益,彼此都觉得合适,才走到这一步。」 她瞪他,气他口中说出……现实无比,又无从反驳的冰冷事实。 「所以,你昨夜回答我,嫁给我,不是因为喜欢我……这答案再正确不过。」她是诚实的,不该被苛责。 该苛责的,是他的贪心。 他贪心於……想从她口中,听见不同的答案。 「我却为了你的诚实,发了一整夜脾气。」 而她,这个小没良心的,还关机! 双眼布满血丝,整晚没睡的,可不只有她。 傅冠雅眨眨眼,不怎么敢确定……自己听见了什么。 他为了她的诚实,生气一整夜? 就像她,也为他的答案,辗转不成眠? 她是因为失望、难过,他呢? 「仔细想想,我又何必气呢?之前结婚的理由,已经不重要,是第一眼看到,就决定是你,或者,直觉认为,你很适合我……重要的,应该是婚后。」田圻炎慢慢说,无意之中,透露他初见她的照片时,心里的悸动。 可是,傅冠雅没有漏听哦。 他说,第一眼看到,就决定是她。 还说,直觉认为,她很适合他。 这是男人的说法,替换成女人的梦幻论点,能不能解释为:一见锺情? 田圻炎低头,噙笑的唇,靠着她的耳朵,好近。 「你会提出『为什么娶我?只是顺眼?那喜欢呢?你有喜欢我吗?』……这样的疑问,是不是代表……」 连笑声,那么浅,却变得那么响,混杂热热气息,拂动她的发丝、挠痒她的肌肤。 「你喜欢我,所以,希望得到相同的肯定,不让自己吃亏?」 昨夜,他越想越气,越气越难冷静,越不冷静,越逐字逐句回想通话内容……我以前问过你,为什么要娶我,你那时转移话题,我现在再问你,很认真问——你为什么要娶我? 只因为顺眼,你就可以娶回家当老婆?那……以后,看到其他顺眼的女生,是不是也包养起来,罾当小三小四小五? 那……喜欢呢? 你有喜欢我吗? 然后,这样的猜测,突然跳进思绪。 所有的怒火瞬间熄灭,取而代之,变成了喜悦。 这也正是他将后续工作丢给杨士伟收拾,一大早赶回台北,急欲厘清的事。 来到傅家,看见她,她脸上藏不住的答案……没睡好、疲倦、赌气、故意扭头不看他——证实了猜测。 他心情超级好。 在车上,他若不假装闭目养神,就会忍不住……把那么可爱的她,狠狠抱过来亲! 可惜,车上只能「亲」,其他的乐趣都无法尽兴,还不如等回到家,再来继续。 傅冠雅慌乱捂耳。 他的热息吁得耳根发红,而他那句话,丝毫不给她狡辩机会,直取要害,逼她坦承。 「我……我才没有那样想!」她很想嘴硬,可惜脸庞一整个通红。 「哦?没有?你没有喜欢我?」他低声问,音量好轻。 「……也、也不是……」 「不是?不是没有喜欢?那就是喜欢?」他不放过她,持续逼近。 「……我嫁给你,跟喜、喜不喜欢没关……」 她鸵鸟地又想躲开视线,他已经太熟悉她这项小动作,快了她一步,双掌扣住她的脸颊,不容她逃。 「我不问婚前,我问现在。雅雅,你现在喜欢我,对吧?」 在他双掌之间,小巧的脸蛋完全涨红,加倍鲜嫩。 「……」她紧抿嘴,学起蚌壳,搞自闭。 她不想回答。 她怕回答了,像暴露弱点,万一被他知道了,他却没有一样的念头,脸就丢大了。 他轻啄她两片唇瓣,感觉她蠕了蠕唇,还是选择不张开。 他的舌,描绘她的唇形,再刷过唇心,试探地趁虚而入。 她在他嘴里,咕哝着「不要」,却不敌他的纠缠,慢慢回应了他。 唇与唇,缠绵的空隙,他沉沉粗喘,像自言自语:「结婚之前,我真没想过,我会这么喜欢你……本来以为只是顺眼。」 指腹摩挲着她的颊肤,轻巧的力道,充满珍爱。 傅冠雅被他吻得头昏脑胀,却很确定耳朵听见他这么说,不是幻听! 「你刚刚说……」她瞠大眼,眼里有无数亮光。 一个深吻,截断语尾,害她不能好好说,想转开脸,换取一些说话的机会,他却贪婪不放,吮着她、腻着她。 她只能呜呜抗议,然后,像团软软棉花糖,教他一口、一口吃个尽兴。 她好不容易能说话,是他转移阵地,吻向她脖侧,可是太痒了,她很窝囊,边笑边喘,话说得七零八落:「你是不是说……你喜……」 「对,我说了。」 「再、再说一遍!」她很贪心,想仔细重听。 「我为什么要?某人嘴很硬,死不肯说,听一遍,都算便宜她了。」 说到「某人」,在嫩颈上忙碌的嘴,故意加重狠劲,咬疼她。 「好痛!」 这男人,是吸血鬼吗?! 「要听第二遍,自己是不是应该礼尚往来,说些什么回馈?」他的唇挪往她耳朵,缓热吐气。 田圻炎毕竟是商人,吃亏的交易他不做。 女人可以宠,但绝不能过头。 所以,他开始索讨,索讨她的答案。 「雅雅,你现在喜欢我,对吧?」同样的问句,他再问一遍。 用更轻的声音、更热的啄吻、更靠近的磨蹭,问她。 「……嗯。」傅冠雅发出呻吟,像小猫,被抚摸得太舒服,忍不住爽快呼噜。不单是呻吟,这也是她的回应,情不自禁。 田圻炎当然不会满足於单字。 他吻回她的唇,撬开泛红的唇瓣,哺喂着引诱。 「我没听到,你说什么?」 吻着,又退离,再返回,细琢,又挪开……吊足了胃口。 「……我……喜欢……有点喜欢……」她是被钓上的鱼儿,追索他的唇。 「有点?」两道浓眉一紧,收回了「钓饵」……他的唇。 真是别扭、又不老实的答案。 若只是「有点」,表情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心虚? 可爱的心虚、迷人的心虚。 田圻炎总能被她逗得很快乐。 她的「有点喜欢」,完全没让他生气。 因为,她脸上、她眼里,写的绝不只一点点。 「好,公平起见,我也只是『有点』喜欢你,其他多余的,无条件删去。」 「呃……其实,不是『有点』啦……」她揪在他衬衫上的手,不自觉绞紧,怕他真要「无条件删去」多出来的部分。 看她脸红红,惶恐、急欲修正说法的模样,田圻炎眼中漾满笑意。 「……反正还有好长的日子,以后再慢慢累加,我也不知道……最后会变多少,现在……到底算多算少,我说不上来。」傅冠雅承认自己很迷惑。 对他,她的感情是复杂的。 跳过「恋人」阶段,直接升格成「丈夫」,甚至连普通朋友都不曾,就进阶得那么亲密,即使是上学,也该从国小、国中、高中……按部就班嘛。 第十六章 她的情况,像从幼稚园「跳级」到高中,对课程内容一头雾水才叫正常……用比喻法,还真是吻合。 「我有预感,我应该会爱上你……」她喃喃说着。 本来是心里的自语,当脑袋太热糊,一不小心从嘴中跑出来。 直到她看见他双眼大亮,才回过神,想捂嘴,已经来不及了。 「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她爱上他的那一天。 沸腾般的脑浆,快把傅冠雅煮熟,她脸红得不像话,浑身热呼呼的,口乾舌燥。 觉得自己像个刚告白完的小女生,仍处於紧张、惶恐、混乱……还有一点点亢奋。 相较之下,她的亢奋,恐怕不及他的万分之一。 这男人,连眉毛都在笑。 眼里,熊熊火光,正在燃烧。 三楼卧房,太高太远,他明显失去耐心,一进家门,直接将她抵向玄关墙上,吻她,占有她,与她紧密相连,无法容忍半点空隙。 比平常加倍激烈、加倍贪楚,加倍的……热烫。 确认彼此心动之后,这样的身体交缠,似乎……也有些变质。 不再只是义务,不再掺杂任何忍耐。 甚至,她主动亲吻他,紧紧地环过他的颈,用着他教导过无数次、如何让他快乐的方式,回应他…… 羞耻心,被抛得远远的。 她的心太小,现在容不下其他,只有他,满满占据。 想着他,要他迷恋她,要拥有他…… 要爱他。 他清楚感觉,她细微的改变,以及付出。 这些,几乎点燃了他的狂喜,疯狂榨取,索讨更多、更多…… 她的婚姻,倒吃甘蔗,越来越甜美。 她家那位「甜」先生,到底还能多可爱呢? 用坏描杯喝茶的照片,得手了!o(*////▽////*)q马上设成桌面! 他昨晚睡胡涂时,说起梦话,喊我的名字耶~\(≧▽≦)/~\(≧▽≦)/~,嘻!(要是喊错人,直接用拳头塞他的嘴!) 记事本上,一句一句,填得越来越多,都是田圻炎。 「你还在玩电动?打算穿睡衣去吃饭?」田圻炎边扣衬衫扣子,从更衣室出来。 她正趴卧床上,半空中,脚掌勤快晃动,手指在手机萤幕上滑,标准的低头族。 「才不是打电动,我在写『生态记录』。」 「生态记录?家里养了新宠物?」他并不记得有瞄见任何阿猫阿狗。 有,超大型的傲娇黑猫呀!嘻嘻。她偷笑。 「还赖着?」他一掌拍上她的臀,软绵绵的弹性,爱不释手。 谁教她趴着的姿势,摆明引诱他,学习色鬼袭臀。 不打,对不起自己! 「干嘛打我?!」她哇哇大叫,捂着臀,弹坐起来。 「预定的时间快到了,你想迟到?」 她看向闹钟,扁扁嘴,「还早嘛,我换件衣服不用一分钟。」 省掉化妆、挑衣服、弄头发,她时间很充裕。 田圻炎跟着上床侧躺,不去管衬衫会不会皱。 和她相处越久,越懒得一丝不苟。 衬衫不用太笔挺,有个几道皱痕又何妨。 「还是……你订的那间餐厅,规定要化妆?」有些正式餐厅,特别要求服装仪容,她忘了先问。 「不用,你这样就好。」 化妆是为遮掩瑕疵,对於没有瑕疵的她,不用多此一举。 「真的?」 「对。」他保证。 「那我去换衣服。」傅冠雅随手往衣柜一捉,进去更衣室。 套上红色灯芯绒背心裙,头发梳两下,真的不到一分钟,她就跳出来了。「这次的约会,能不能成行吗?我们每次说要约会,一定都失败耶。」傅冠雅开起玩笑,又把自己抛回床上窝着。 「我人在这里,司机也在下头等,待会就要出发,谁能打断?」他捏红她的脸颊,「被我放鸽子太多次,你这么没安全感?」 「只是觉得……不会那么顺利。」 「好,我们两个关手机,任何电话都不接,现在直接杀去餐厅。」田圻炎打定主意,这一次的约会,绝不受影响。 「好呀。」她点头,很同意,手机就摆在床头,她顺手拿到,按下开关,萤幕归於黑暗。 田圻炎也自床上起身,要去拿手机。 只差一步,手机铃声乍响。 「没关系,你接。」傅冠雅不是那种恶霸,硬要逼他无视。 「是一个很照顾我的长辈打来的。」来电显示着。 「快点接,我再去整理一下头发。」刚在床上滚来滚去,绝对乱了。 「嗯。」 田圻炎接了。 通话非常短暂,傅冠雅再出来时,他落坐床边,握着手机,若有所思。 「怎么讲这么快?」她笑着走过来,他没什么反应,她很乌鸦嘴的猜测:「你不会要告诉我,约会得取消了吧?」 他抬头,看着她,表情证明她的瞎猜。 「田先生,你这样很过分哦。」再好脾气的人,都会翻脸啦! 一而再、再而三、三还有四、四又来五……厚! 「他是我很重要的亲人,比我自己的父母更疼我,当初若不是他收养我,不会有今天的田圻炎……他情况危急,说不定……是最后一面。」他语气沉重。 傅冠雅瞬间消气,孰轻孰重,她分得很清楚。 只能怪她自己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 她记得他淡淡提及父母双亡,没有多提其他,她并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一位长田圻炎从没有将她介绍给「长辈」认识,八成因为「长辈」身体不适,不方便吧。 「我陪你一块儿去看他?」傅冠雅问。 「不!」田圻炎拒绝得非常快,几乎不假思索。 看见她怔忡,他发觉口气不对,握了握她的手,很勉强地牵起微笑。 「我自己去,你……」要不要自己去餐厅吃?这句话,他问不出口。 「我在家里等你。」 田圻炎埋首在她手心,亲吻细腻的掌肤。 「我很快就回来。」 他说完,被她催促着出门,病患是不等人的! 但,直至深夜,田圻炎都没有回来。 「你这臭小子!那么久不来看我,工作忙,忙还有时间闹绯闻?」 那位「奄奄一息、意识不清、送去急救」的长辈,威严坐定大床上,中气足、音量响、气色还算健康……起码,离「最后一面」,远得很。 田圻炎立即明白,那通急电,纯属诈骗。 他皱眉,目光瞄向一旁的苏幼容。 她一脸歉意,唇形无声蠕动:爷爷逼我那么说的…… 「你不用看她,是我叫她打的。不说我快死了,你会赶来吗?长大了、翅膀硬了,不把我这老头子放心里!」 床上老人,苏无敌,性格正如其名,所向无敌。 昔日年轻时,是商场无敌战将,手腕强硬,勇往直前,打下一片辉煌江山,成为营造业龙头。 事业一帆风顺,只可惜,家庭没有这般「无敌」。 他妻子走得早,独留一个儿子,当时,苏无敌全心冲刺工作,对儿子并未多加关心。 虽然生活富裕,但儿子心灵空虚,渴望亲情,从父亲身上无法获得,便往家庭之外寻找,由同侪、由同龄的恋人。 苏无敌为工作日日晚归,他儿子比他回来得更晚,甚至几天几夜不见人影,也是稀松平常。 鸿沟越来越巨大,等到苏无敌想修捕,为时已晚…… 他的儿子,躺在冰冷停屍间,吸毒过量暴毙,宝贵的性命就此断送。 他正为儿子死讯痛苦、沮丧,一个满头挑染成金色的女孩,抱着女婴,闹进家中,将女婴丢给他,一句「这是你儿子的女儿」,说完,女孩便走得不见人影,不曾再出现过。 小女婴正是苏幼容,他唯一的孙女。 「爷爷,我没有这意思,我心里还是很惦记您。」能让田圻炎低声下气,口吻敬重,独独苏无敌能。 「哼!」苏无敌重重撇开头,不看他,像个使性子的老顽童。 耍酷没两分钟,忍不住又转回来,指向田圻炎道:「既然惦记我,你倒是给我说说,外头乱七八糟传些什么?你是哪时找了只狐狸精,还想和她结婚?幼容怎么办?」 「我已经结婚了,她也不是狐狸精。」田圻炎略做修正。 苏无敌往棉被上拍掌,拍不出响亮的声音,倒是吠吼,比什么都大:「我不准!你怎么可以对不起幼容!爷爷是这么教你做人吗?喜新厌旧!用情不专!」 苏幼容咬着唇,低着头,静静站在床边,根本不敢抬头看任何人。 「不要这么生气,您身体禁不起。」田圻炎安抚着。 「知道我禁不起,你尽做些让我生气的事!」苏无敌冷呛。 田圻炎不会说抱歉。 他绝不会因为娶傅冠雅,产生一丝丝的歉意。 苏无敌见两人不说话,神情各自古怪,又开始训斥。 「闹也闹够了,该处理的,赶快处理处理,来路不明的女人,早点一脚踢开,省得日后麻烦。你和幼容吵些什么,爷爷不清楚,但吵完,就快给我和好!」 他直觉认为,小俩口闹脾气,谁也不肯先低头。 他的心里,当然希望田圻炎让步,无条件认错。 毕竟,苏幼容是他的宝贝孙女,自小到大,舍不得她掉一滴眼泪。 因母亲怀孕期间,仍大量吸毒,导致婴娃时期的苏幼容,出现「新生儿戒断症候群」状况,比起一般的孩子更难以看顾。 看着女婴瘦弱、发病的模样,苏无敌毅然决然,舍弃所有事业成就,自商场急流勇退,全心全意照顾孙女。 天底下,没有任何财富,比起失而复得的亲情,更加珍贵。 他坚信,苏幼容是老天再给他的一次机会。 苏无敌用无比耐心,帮她治疗,伴陪她度过辛苦的过程,好不容易将孙女儿养得健康、漂亮,没留下任何后遗症状。 对苏幼容,他当然是疼入心、宠入骨。 领养田圻炎,有绝大的私心,要为苏幼容找一个可靠依赖。 苏无敌口拉起田圻炎的手,示意苏幼容挨坐身旁,一手握住一个,再将他们两人的手掌交叠,口气转软:「圻炎,你可是爷爷唯一能放心托付、将幼容的幸福全部转交的对象,爷爷盼你和幼容结婚,生个曾孙给我,盼了有多久呀……」 田圻炎想抽手,又清楚感觉到,手背上那只苍老的掌,是用尽多大气力强撑着。 他不忍,也无法拂逆苏无敌。 耳边,听见苏无敌又说:「你向来知道,幼容的终身大事,是爷爷这辈子最在乎的事,要是活着时,没能亲眼看到她嫁给你,爷爷死都不瞑目。」 苏无敌口吻好轻,话却说得好重。 「爷爷……圻炎他结婚了,您别强人所难……」苏幼容终於开口。 「离婚还不简单?给那女人一笔钱,打发掉就好,一点小事都办不妥,哪配在商场上打滚?圻炎,明天去办一办。」 苏无敌像在讨论「退货」这种芝麻事。 「爷爷……」她面有难色,完全不敢看田圻炎。 「放心,爷爷给你作主,吵架了,爷爷也站你这边。你们两个,从小到大吵架,哪一次不是圻炎先道歉?这次,他随便找个女人结婚,想气气你,做法太过分了,爷爷帮你讨公道,乖。」 苏无敌还有另外三项「无敌」——耳朵无敌硬、个性无敌拗、脾气无敌臭! 第十七章 「不,你们很少吵,圻炎那么疼你,和爷爷一样,当你是心肝宝贝。」苏无敌握着两人不放手,三人四掌,紧密贴合。 说起往事,无非想让他们两人回想,一同长大的童年光阴。 这一提,讲了足足几小时。 若不是苏无敌难掩疲倦,口气开始虚软,苏幼容强制他休息,不知道还要说多久。 待苏无敌睡沉,两人才放轻声响,退出房间。 苏幼容跟在他身后,螓首始终低垂。 田圻炎没有逗留意愿,笔直往大门方向走。 「谢谢你没在爷爷面前说出实情。」怯怯地,她开了口。 「没什么好说的。」他没有回头,没有停步。 「对不起,我会找机会向爷爷开口,坦承一切,你……你别听爷爷的话,与你妻子离婚……」 「我不会离婚。」他说得斩钉截铁。 伸手打开门锁,苏幼容迟疑了片刻,开口唤他:「圻炎……你结婚,是为了气我吗?」 她的问句,停住了他的动作。 田圻炎挺直了背,缓缓回头,睨向她。 她眼中微微湿润,带有不该有的期待。 会吗? 会像爷爷所说……他是太气她,才胡乱找了傅冠雅结婚? 苏幼容不由得产生一丝盼望。 她可以有这样的……贪求吗? 「不是。」 他的回答相当决绝,切断了她的希冀。 不想再多说半字,他不需要向苏幼容解释—— 他结婚,是因为傅冠雅。 是她,让他动了念。 没有其他人,只有傅冠雅。 这些,与苏幼容无关,她不用知道。 最近,只要电话一响,田圻炎便会出门,一出去,就是一整晚。 有时直接由公司出发,目的地,当然还是「长辈」家。 太多次,她等门等到睡死,迷迷糊糊间,由田圻炎抱回房间。 今天,又是如此。 傅冠雅感觉身体飘浮,吃力张开眼,看见自己被抱在他怀里,一阶一阶,正被 「运送」上去。 「你回来罗……」她努力赶跑睡意,打起精神,「吃过饭了吗?」 「陪爷爷吃了。」被硬留下来,听苏无敌炮轰。 疲劳轰炸着……离婚办一办、那女人赶快扫地出门……诸如此类,无理要求。傅冠雅揉揉眼,不准它们闭起来。 「不是叫你别等我,自己回房间睡?」 「这样……一直碰不到面嘛,爷爷常叫你去陪吃早餐……你又直接去公司,下了班,再赶去吃晚餐,要是我早早就睡,想见一面,都好难……」她差点打起盹。田圻炎知道,苏无敌是刻意的,存心孤立傅冠雅。 他不带傅冠雅去见苏无敌,正是清楚苏无敌会如何漠视她。 他不要她去面对冷言冷语,更不想她听见苏无敌渲染他和苏幼容的事。 他把她放进床内,手掌捂着她的眼,不要她再揉。 「累了就睡吧,不要硬撑。」 「不累,我醒了。」她都睡了一下午呀。 最近好贪睡,总觉得睡不饱……给我振作点!傅冠雅! 「真的醒了?」他挑高眉。 「嗯……」明明还是一张惺忪睡脸。 「那,陪我一起去洗澡。」他低低地笑,「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的那一种。 「嗯……」她傻乎乎点头。 等被抱进浴室,浸入放满温水的大浴缸,傅冠雅才真正全醒。 原来,羞耻心是会渐渐坏死的…… 想当初,她被剥光光,拖进浴缸里,可是窘到很想死,恨不得把自己埋进水里。 现在,竟还能舒舒服服,吁口气、蹬蹬双脚,去踢动水花。 反正,互表心意的那一天,更羞耻的事,都做光光了嘛…… 「爷爷在你十岁左右收养你,可是,他跟你没有血缘关系……」 浴球打满泡泡,她帮他搓背。 他黑发微湿、微乱,不像工作时,梳整得一丝不苟,充满威严。 这样的田圻炎,起码年轻五岁以上。 「对,他是我父亲家族那边,相识几十年的老朋友。」 「所以,在你失去双亲时,把年幼的你领养回去?」光凭这一点,傅冠雅对「爷爷」印象超级好。 「之前有些事,因为觉得麻烦,我不想多解释,当下用最简单的方式敷衍带过,例如,父母双亡……」 「唔?意思是,你爸爸妈妈……」 「我母亲确实已过世,不过,我父亲还在。」 太不孝了,咒自己爸爸死。 「还在?!那他为什么要把你……让给爷爷收养?」傅冠雅不明白。 「因为,他的新家庭没有我的容身位置。」他淡淡说。 音调没有起伏、没有喜怒,但她手掌碰触的背肌,隐约地绷紧。 「世界上,有一种仇视,不需要理由、原因,可以恨得那么深、那么容不下,即便你做再多讨好,释出多少善意,仍然被人嫌恶、排斥。」他轻道。 「……是指你的继母?」她举一反三。 他静静的,不答,不否认。 「她欺负你?!」 她听见他低声笑。 「从她口中说出来,是我欺负她了吧。」 「你才几岁,怎么欺负她?!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赢!谁会信她的屁话一」她一气,口不择言。 「就是有人信。」而信的那一位,恰巧又是一家之主。 他扯笑……完全没有愉悦的那种。 「我成为排挤后母、故意使坏捣蛋,说谎诬陷她、难以教养的坏孩子。」 「她这样说你?!」 「当她整整一天不给我任何食物,我嚷着饿,她可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向我父亲哭诉,说着明明每餐饭菜都为我准备,为什么还要指控她、抹黑她、伤害她,像是我恶意找她麻烦……」 阿姨要怎么做,你才愿意接纳我? 阿姨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讨好你…… 你这孩子,为什么要说谎?阿姨怎么可能不给你吃饭? 我不是这么坏的继母,我不是,我真心想和你当一对母子呀……想听见你喊我一声妈妈。 这孩子恨我呀……无论我做再多,他都视若无睹…… 唱作俱佳的演技,曾让身为孩子的他,误以为是自己不够乖、不够好,才害她流泪、哭泣。 她在他父亲面前,流下的眼泪,晶莹,无瑕,却在父亲踏出家门的后一秒,梨花仍带泪,下一个巴掌便迎面而来。 谁准你喊我妈?谁是你妈?我没生过你这臭小鬼!滚远点!看见你就烦! 「家里没人能替你证明吗?」 「厨师、佣人,早就换成她的人,即使看到,也不可能出卖她。」 在女主人与无依的小孩之间,选边站,谁会挑他呢? 「太过分了吧!」她听了很生气,捏紧手里浴球,挤出许多泡沬,可见用力之大。 「很饿,连冰箱都不许去开,最后,真的忍受不住时,只好用偷的……」 他转过头,看向她。 在她微微泛红的眼光中,有一种……想倾吐一切的冲动。 「她养了一只波斯猫,颜色雪白漂亮,她很宠牠,给牠最贵的猫食和罐头,那是家里……唯一不上锁,又可以打开来就吃的食物。」 傅冠雅虽然愣了一下,也马上反应过来。 一个被逼得无从选择、才几岁的孩子,因为饥饿,只能去偷猫食…… 酸意猛烈冲上鼻眼,瞬间湿润眼眶。 喉头紧缩着,说不出半个字,她知道,她若一开口,一定就是哭声…… 「不能被发现,一天只能偷一罐,那只该死的猫,独独偏好鲔鱼口味,我觉得牛肉的比较好吃,鲔鱼……腥得让我反胃。」 她懂了。 以前,某部分的困惑,在他这几句轻描淡写里,答案,清清楚楚。 所以,一提到鲔鱼罐头,他的激烈反应,并不单单只是口味上的好恶,更是记忆之中,最痛苦、最无助、最希望有谁伸出援手的一段。 所以,他意外地珍惜食物,几乎不曾浪费,因为他那么明白,饥饿的痛苦……她没有办法忍住,眼泪不听使唤,一直、一直掉下来…… 她不想哭的! 她最想做的是……买一千罐猫罐头,塞进那女人嘴里! 在他那个年纪里,她有多幸福,正餐、零食、消夜,想吃什么,父母都肯给她,她无法想像,他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她很难受、很心疼。 若能回去当时,她愿意把东西全分一半给他…… 这想法不切实际,因为是不可能发生的奇蹟,她的心,才更痛。 「直到她自己的孩子出生,我的存在更加碍眼,她怕我瓜分掉属於她孩子的东西,於是,她变本加厉,打算用『意外』……处理我。」 那阵子,发生在他身上的意外,多到连八点档编剧都自叹弗如。 但他没有要描述那些,不是不想碰触回忆,而是…… 「不说了,再说下去,你的眼泪快把浴缸装满,小水龙头,开关在哪里,我转一下。」他作势要往她鼻头按。 「她叫什么名字?住哪里?你跟我说,我去找她算帐!」 她眼泪边掉,也没削弱了气势,忿忿不平的表情,活似要找人开打,准备狠狠揍人一拳。 哭着,也凶狠着,全是为了他。 「欺负小孩,算什么人类?!一定要报警抓她!太可恶了!」 「我知道你生气,但拿我的背当沙包打,很痛。」他笑,也只能用「笑」来掩饰他的据动。 傅冠雅这才发现,握紧浴球的手,无意识中,猛槌他好几下,赶快帮他呼呼。「我真的很生气,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么想……痛打一个人……」 「我吗?」他是苦主,没错,她刚痛打了他。 「不是啦!是她!你快点告诉我,她住哪里!」傅冠雅是认真的。 「为了她,进警局不值得。」重点是,他还要去保她,太麻烦。 傅冠雅仍然很难释怀,气嘟嘟的,有火没处发的闷样。 他忍不住抱抱她,安慰她、安抚她,默默地谢谢她。 「都过去了,至少,我后来过得很好。」 是苏无敌,发现了他身体虚弱,强行带他就医;也是苏无敌,开口向他父亲要求,希望能收养他。 他曾猜想,他的状况,他父亲心中比谁都清楚明白,毕竟一个几岁大的孩子,不到十五公斤重,异常瘦小,他父亲怎可能看不见? 他却为他的新家庭、新妻子、新孩子,选择了无知。 或许心里有愧,更或许为顾及颜面,家丑若外扬,以后商场如何立足,舆论又将怎么挞伐? 他父亲很快答应苏无敌。 他终於,离开那个家。 他竟然没有半丝的痛苦,甚至,松了一口气…… 「爷爷对你好吗?」她闷闷问。 「非常。他毫不吝啬栽培我,他孙女能有的,我也能有,他不视我为外人,尽其可能教导我、支持我,不求回报。」 不求回报吗? 苏无敌现在要的「回报」,他太清楚了。 「我好想去感谢爷爷,等他身体好一点,可以带我去看他吗?」傅冠雅想见见那位改变田圻炎一生的恩人。 田圻炎无法答应。 她满怀感恩,苏无敌却巴不得赶走她。 今天的晚餐,不欢而散,也正因苏无敌再度提出,要他和傅冠雅快快离婚……无理的命令。 苦恼的难题。 第十八章 一边,是他终身敬重,视为至亲的爷爷;一边,是他甘愿执手一世,不离不弃,唯一的妻子。 他太贪心,不想惹苏无敌伤心,又想拥有傅冠雅。 田圻炎只希望,尽快找出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法…… 一大清早的急电,响彻偌大屋子。 「才六点耶……谁呀?」在蔚房煎蛋饼的傅冠雅,用最快的速度飞奔过去,怕电话多响一声,就会吵醒田圻炎。 他昨天很晚睡,还画了一份设计图,她想让他多睡会儿,半个小时也好。 「喂!」她喘吁吁接起话筒。 对方口气比她更急:「田太太?我是苏幼容!圻炎他在吗?」 「在,他还在睡。」 「抱歉,拜托你告诉他,爷爷……爷爷送急诊了!请他过来一趟!」苏幼容快速说了医院名称,声嗓中,哭音明显。 傅冠雅完全没思索,为什么是苏幼容打电话通知,只知事态紧急。 「好!我马上去叫他……」 傅冠雅哒哒跑上楼,两阶做一阶跨。 二层转弯处,踉跄摔了一下,不严重,只是撞疼膝盖,她很快爬起,急奔回房,拍醒他,嘴中嚷着: 「爷爷送急诊了!你快起来!」 田圻炎立刻睁开眼,睡意全消,第一个动作,飞快检视手机……若苏无敌有任何状况,幼容都会先拨打手机。 耳边,听着傅冠雅在说,是苏幼容打来电话,送哪家医院…… 「啧,手机没电了。」他迅速换好衣服,直接要下楼开车。 「我一块儿去……」傅冠雅跟在他后方。 他头也不回,动作虽急,却不见惊慌失措。 「你不要去,你去也帮不了忙。」只会把情况弄得更糟! 蔚房传来烧焦味,她猛然记起、,「我的蛋饼!」 匆忙跑回厨房,关火、开窗、铲起焦黑饼皮,再奔出门,田圻炎的车已经驶远。 傅冠雅呆伫了几分钟,才折返回去。 空气中,挥之不去的焦臭味,提醒着她,厨房的惨况尚未收拾。 她进到厨房,刷洗烧焦的锅子。 边刷,边想,边觉得不放心,傅冠雅放下刷子,在衣服上胡乱抹乾手。 她担心爷爷,虽然素未谋面,光凭他对田圻炎所做的,她不得不敬爱他,衷心希望他平安无事。 「我当然知道我帮不上忙,但至少……我能陪着你呀。」 她喃喃自语,在往医院的计程车上。 各间医院的急诊室,总是慌慌乱乱。 种种病况的患者,心急如焚的家属,整楼层处於闹哄哄的,傅冠雅像无头苍蝇,寻找田圻炎身影。 她不知道爷爷的名字,无法询问柜台查病人所在,只好采用最笨的方式,一床一床看。 急诊室里,没看到熟识的人,她转念一想:「会不会送手术室?如果情况很紧急的话……」 遵循指示牌,她抱着一试的心情,转往手术室所在楼层。 她是幸运的,只找了四五处,就在前方走廊转角,发现田圻炎和苏幼容。 因为,是悄悄跟来,她没敢立刻现身。 因为,呃……此刻眼前状况,也不适合她现身。 苏幼容伤心哭泣,眼泪豆大一般不断落下,泪痕濡湿田圻炎胸前衣料,模样楚楚可怜。 「……是我不好,我应该更谨慎、更留意……注意他的身体,不该急着向他坦承,我和夏繁木的事……」 苏幼容的声音,断断续续传递过来。 自责的泪水,落得更急。 「不全是你,昨天我也顶撞了他,那时,他脸色已经……」田圻炎安慰道,想揽下错误。 苏幼容摇摇头:「早上……他又开始叨念,数落你结婚的事,骂了你好多……我真的忍不住,那些责备根本不该由你承担,我才会回嘴……」她哽咽。 「不要哭了。」他显然对女人的泪水感觉棘手,脸上浮现一抹无措。 「爷爷好生气……气我怎能对不起你,爱上夏繁木,到后来,还被他抛弃……可是他依旧不改坚持,说我和你都做错了……有错,就该导正过来……」 会爱上夏繁木,是她人生的脱轨。 虽然认识夏繁木多年,但从未产生男女情愫,夏繁木对她而言,只是个「存在」。 若不是那一天,共同参加一场喜宴,又恰巧同坐一桌,客套闲聊、礼貌应对,才会演变成后来的情况…… 明明知道夏繁木花名在外,对谁都不真心,他所代表的,是「率性」、是「自由」……是她所缺乏的东西。 她化身为飞蛾,扑向那丛炽亮的火。 夏繁木根本不爱她,纯粹贪鲜好玩,而他,早将话说在前头,是深深陷入的她,太傻。 要是没有「脱轨」,她和田圻炎绝对可以平平顺顺,一如爷爷所希望,走到最后…… 错,全在她身上。 她贪恋了刺激、渴望了热情,从一个乖宝宝,变成叛逆期的孩子,舍弃她所拥有的幸福,拱手让人。 「那些事,你不需要告诉爷爷,它已经结束了,何必要说呢?」他所指,是她与夏繁木相恋,短暂地。 「我不想爷爷误解你,是我害你失望,爱上你最讨厌的人……是我自己破坏了我们的感情,伤害了你……」苏幼容哭得加倍可怜,双腿微软,必须凭靠他的支撑,否则就会跌坐在地。 「我没有受伤害,幼容,我现在过得……」 很好。这两字,来不及说出口。 苏幼容仰起泪颜,看着他。 接下来要说的话,在她心里已经重复了几千、几百次…… 很任性,她知道;很无理,她也懂。可是,若没赶得及做,她这辈子都会深深后悔,不能原谅自己…… 她握紧他的手肘,哭着,说着,嗓,那么哀求、卑微:「圻炎,我好怕失去爷爷……我好怕他一直对我放心不下……我好怕他有个万一,会抱着遗憾走……我可不可以求求你,你和我结婚,假的也没关系……我们在爷爷面前结婚,让他如愿,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最后几句,已经泣不成声。 田圻炎表情严肃,眉眼之间凝结一层冰霜。 傅冠雅以为他会拒绝,拒绝这种要求。 但他没有。 扶在苏幼容肩上的手,只是收紧。 他,保持沉默。 「原来,收养他的人,也是苏幼容的爷爷……」傅冠雅低声自语,逐渐弄懂情况。 正因如此,他和苏幼容才日久生情,关系由养兄妹变成情侣。 后来,由於苏幼容爱上夏繁木,导致感情生变,不过,苏爷爷认定了田圻炎会是他唯一的孙女婿,要把苏幼容托付给他…… 「难怪,他不肯带我去见爷爷。我的身分,根本是爷爷心目中的碍事者,不可能赏我好脸色看……」 几名白袍医生,由走廊另一端疾步走来,来到田圻炎面前,应是熟识,她听见他向为首那一位,喊了声「院长」。 院长偕同资深医师,向他解释苏无敌的病情。 傅冠雅听得胡里胡涂,仅能从他们的脸色,判断情况不甚乐观。 苏幼容还在啜泣,纤肩颤抖,鼻眼通红,尤其是院长那几句,让她崩溃大哭—— 「不是千叮咛、万嘱咐,无敌兄的身体禁不起剌激,再三告诉过你们,能多顺他心意的日子,也没剩几年,你们怎么还……唉!」 「请院长务必尽力,救我爷爷。」田圻炎低声拜托。 「我和无敌兄的交情,尽力是一定的。」院长应允之后,与资深医师群准备加入手术。 「圻炎……」苏幼容好惊恐,害怕失去亲人。 「爷爷不会有事。」他能安慰的,也只有这一句。 之后,两人都不说话,静待漫长手术结束。 而傅冠雅,默默离开医院。 「本来想去陪他,可是……看起来,苏幼容更需要他陪,我在那里……多尴尬呀。」 而且,心里疙瘩好大一块。 我可不可以求求你,你和我结婚,假的也没关系……我们在爷爷面前结婚,让他如愿……苏幼容的哭求,声声哀戚,又在耳边响起。 然后,是医院院长的话…… 能多顺他心意的日子,也没剩几年…… 「唔!」傅冠雅突然感觉腹部一阵抽紧,双手下意识去捂,「奇怪,好像痛痛的……」吃坏肚子了吗? 也不太对,是闷闷的小痛法…… 呀,没吃早餐的关系,一定是,胃在抗议了。 「他也没吃耶,去帮他买一份。」 傅冠雅到医院外的早餐店,买了四份汉堡、三杯咖啡,有两份汉堡是要给他的,苏幼容也有,她自己一份。 才在思考着怎么把早餐拿给田圻炎,恰好有个老婆婆要往那方向去,她顺势拜托老婆婆帮忙……还小小担心,老婆婆会不会怀疑她是坏人,要送的餐点有下毒。老婆婆很热心,而且对人没有防心,根本没考虑,一口答应。 短短十几步的距离,早餐已经在田圻炎手上。 不是人人都像老婆婆笃信「人性本善」,天外飞来一顿早餐,来路不明,谁敢吃呀? 田圻炎询问老婆婆,交给她早餐的人是什么模样? 由老婆婆的描述中,猜到是谁。 他心里,早就有答案了。 会做出这种微甜举止,了解他的喜好、食量,除了他的「甜」太太外,还能有谁? 「圻炎,你敢吃?」苏幼容来不及阻止,田圻炎已经咬下一口汉堡。 「放心吃吧。」他也递一个给她。 「可是……」苏幼容很迟疑。 「是冠雅。」他说出答案。 「……她到医院来了?」苏幼容看着左右方寻找。 「应该是。」他不意外。 「她为什么不自己拿给你?」 「我叫她不要来。」八成怕他骂她吧,怕骂,还不是来了。 苏幼容看见他光是说到「傅冠雅」,眉宇神情变得好温柔。 她从来没看过的温柔,那是与给她这个「妹妹」,完全不同的东西。 与其说她和他相恋,倒更像两个家人自然而然的关心、照顾。 没有激情、没有独占,有的只是理所当然,平平淡淡的情感。 「你真的很喜欢她,你的模样,就是一个恋爱中的男人。」 田圻炎没有否认,也无法否认。 「所以,和我结婚的要求……你是不会答应了?」苏幼容藏不住沮丧。 或许,有一些些的沮丧,是自己不如傅冠雅,能获得田圻炎的全心全意,但有更多的沮丧,是无法为苏无敌,做些教他开心的事…… 田圻炎面色一凛,淡淡的笑,转眼之间,已经消失不在。 就在苏幼容以为他不会正面回答她时,他的声音,没有半丝停顿…… 「不,我答应了。」 一确定早餐送到田圻炎手中,并且瞄见他咬下一大口后,傅冠雅就快闪走人。才不会呆呆留在原地,等他来抓咧。 不过,晚上肯定少不了他一顿逼问,问她干嘛不听话,偷跑去医院。 做了坏事的时候,身为家庭主妇,只能把家里打扫更乾净,藉以讨好大老爷,多分一些注意力来夸奖她的尽责。 所以,她拖了地、擦了窗户、把桌面擦到会反光、书架里,不再散乱叠着书山…… 做家事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等她吁口气,瘫坐沙发上时,已经快下午一点半。 「唔,又痛起来了……」人一闲,又感觉不适。「提醒我吃午餐吗?」 第十九章 她只好从沙发爬起来,去厨房泡一碗面。 胃口虽然不好,她还是乖乖吃午餐。 电铃声,突然响起。 「回来了?」是田圻炎? 她摆下泡面碗,跑去开门。 门外,不是田圻炎,而是秘书杨士伟。 「夫人。」杨士伟很懂礼貌,向她颔首。他的身旁,跟着一个灰西装的中年男人。 「你要找圻炎吗?他人在医院,还没回来……」 「不,老板和我连络过了,他今天不会进公司,只吩咐我来拿些东西。」 「原来是这样,请进。」她退开,让两人进来,倒了两杯果汁给他们。 「他有没有跟你说,爷爷状况怎么样?」 「手术已经成功结束,目前转送加护病房,密切观察。」 她点点头,稍加安心了。 「他要留在医院陪爷爷,是吗?我需要帮他准备什么东西?」 「老板的手机、行动电源、笔电,他桌上应该有三份设计文件,再来是几套换洗衣物。」杨士伟一一细数。 「好,你等一下,我去拿。」傅冠雅二楼三楼跑,嘴里念念有词,就怕漏掉哪一样。 几分钟再下来,右手拎着小行李袋,腋下夹着文件,左手则是笔电、手机和行动电源。 「对,就是这些没错。」杨士伟清点一遍,老板的交代几乎样样不缺。 只剩最后一项。 「老板还交代了一件事,要我尽快处理好。」杨士伟与中年男人互视一眼,男人从公事包里抽出一份东西,递给她。 傅冠雅接过来,文件上的字体,跃入眼里。 离婚协议书—— 立协议离婚书人如下: 男方姓名:田圻炎女方姓名: 兹男女双方因个性不合,难偕白首,无法继续共同生活,同意两愿离婚,并经双方协议内容…… 她没有反应过来,一脸愣呆,抬起眸,看着杨士伟,再看向中年男人,最后再低头,视线落回手上文件,似乎很迷惑。 「为什么……给我这个?!」她问着杨士伟。 「夫人认识字吧?」不会要他一字一字解释吧? 「认识呀……」 「离婚协议书,代表老板要结束这段婚姻。」 结束……婚姻? 「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我也没办法回答你,我只是按照老板吩咐办事。」办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唉。 她虽然跟杨士伟说话,却更像自问自答:「我跟他没有吵架呀,到昨天……都还好好的呀。」 「夫人……」即便是精明干练的杨士伟,处理起这种事,也毫无经验,看她脸上的震惊,他实在无法接下去细述那些离婚条件。 幸好,他带了律师,这种冰冷无情的条文式谈判,交给律师就好。 杨士伟的眼神乞求,律师接收到了,他清清喉,主动开口:「傅小姐,田先生开出几个离婚条件,关於赡养费部分,一个月十万块钱,外加信义区新建案房子一户,你签下协议书后,立即过户,管理费由公司支付。」 傅冠雅没回答,他们根本不确定她有没有听进去,只知道她的脸色逐渐变为惨白。 「不过,有附加条件,一,你有五个小时考虑,每过半小时,赡养费扣一万……你越早签名,金额越高。从现在开始计时。」 律师公事公办,真的打开手机,计算时间。 「二,超过五小时不签,房子直接取消,田先生会转为诉请离婚。恕我直言,我是建议他这么做,那可以为他省下不少金额,不用给予如此优渥的赡养费。」 「陈律师。」杨士伟示意他先不要再说了。 「傅小姐越早签,对她越有利。」陈律师不觉得自己严苛。 「这种事……他为什么不自己来跟我谈?」她困惑,问向杨士伟。 就是没办法自己跟你谈,才推我入火坑呀! 他一定是无法和你面对面…… 杨士伟很想这么回,但他不行,老板没命令的事,一个字也不准多嘴。 「我打电话问他……我不相信他要离婚……」傅冠雅本能要去拨电话,杨士伟晃晃手机,脸露遗憾……田圻炎忘了带出门。 她又放下话筒,额上几颗汗水,顺沿脸庞滑下,她没伸手去擦。 「那我等他晚上回来再问……」 「到那时,你的赡养费恐怕剩不到22k。」陈律师务实说。 「夫人,你身体不舒服吗?」杨士伟是第一个察觉她有些不太对劲。 「……什么?」她没听清楚。 「你不舒服吗?」杨士伟站起来扶她。 「肚子……有点痛……」她弯下腰,站不直身,手里仍紧紧握住那份离婚协议书。 「陈律师,快去开车!送她去医院!」杨士伟反应很快,直接把她横抱起来。 「呃?哦!」陈律师手忙脚乱掏出车钥匙,赶紧跑出屋外,发动车子。 杨士伟和她一起坐进后座,她冷汗直流,他也毫不逊色。 老板,你这次派的差事,不如调我去非洲盖部落! 躺在急诊室角落的床上,傅冠雅的情况,打完安胎针后,已经稳定下来。护士要她暂时留院观察几小时,要是没再发生问题,就可以领药离开了。 「让你太太多休息,不要提重物,不要奔跑,没事多卧床躺着。记得改挂门诊的时间,去妇产部检查。」 护士吩咐杨士伟,杨士伟哑巴吃黄莲,没办法反驳,只能抹抹脸,九十度鞠躬,感谢护士大力帮忙。 「……要告诉老板吗?」杨士伟在床边坐下。 本来闭着眼的傅冠雅,对他这句提问,反应很大:「不要!」 「也许说了,事情会有转圜的余地。」他不相信老板听见孩子一事,还能狠下心。 「不会的,他离婚的理由,我好像明白了……」 在身体好痛、好痛的那时候,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失去意识,明明耳边很吵杂,却又像死寂无声。 苏幼容哀求他的画面、他抿嘴不答的模样,还有,浴室里,说起他的童年,话语里对爷爷的感恩-……在脑海中不断播放,一再重复。 她知道,他要离婚,要娶苏幼容,要爷爷安心。 她知道,他一定会。 因为,他是个心肠软的人。 爷爷这份恩情,他绝对会报,否则,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她不要害他留下遗憾。 她不要成为害他遗憾的元凶。 「杨秘书,协议书拿来,我签。」 傅冠雅淡淡说,口吻像极了……只是签一张信用卡签单。 杨士伟还想说什么,开了口,又闭上。 他没有权利插手,他的任务,是带回一份签名的离婚协议书。 「再过五分钟,你的赡养费只剩两万。」陈律师太尽责,递出协议书,不忘猫一眼时间,精准报时。 「快签!」既然都决定离婚,能多一万是一万。杨士伟站在务实角度,为她谋福利。 只是,路过的小护士听见了片片段段,拼凑出一个悲剧故事,惨绝人寰、令人发指…… 那床的男人,带着律师,来逼险些小产的妻子,签下离婚协议书! 「畜生。」 离院时,杨士伟与人擦肩而过,突然听到一声唾弃。 刚开始,以为是听错了,那两个字不是送给他的,但接下来更多的「畜生」,在他所到之处,窸窸窣窣、窃窃私语,由背后传来。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他现在已经千疮百孔,浑身是洞了。 「就是他,他对他老婆大吼,叫她快签离婚协议书!」 「看起来人模人样……没想到,心这么坏!」 「畜生。」异口同声的结论。 原来…… 杨士伟总算明白自己顾人怨的理由。 一肚子心酸血汗,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傅冠雅也听到那些啐骂声,本来想替他澄清,他却摇头说不用,反正出了医院,谁还会记得呀。 他的脸皮已经练就厚如铜墙铁壁,刀枪不入。 坐上车,返家途中,她向他道歉:「不好意思,害你被误会……」 「小事啦,别放心上,现在的你,关心小宝宝就好。」 她回以微笑,再沉默,抬眼,以祈求的眸光,望向杨士伟。 「……关於小孩的事,你不要跟他提,当做不知情,好不好?」 「我不觉得隐瞒老板,是正确的选择。」 她头低低的,双手抚摸平坦小腹,「以后,他还能有其他孩子,我只有这一个……」 「田先生有权争取小孩。」驾骏座飘来这么一句。 「陈律师,请专心开车。」然后,闭嘴好吗?杨士伟差点赏他个白眼。 是想让孕妇在一天之内,受多少次打击呀? 「不让老板知道,对目前的状况,当然最省事,也最简单,可以离得轻轻松松,不拖泥带水,要是扯进了孩子,各方面来说……都很困扰。」站在秘书角度,杨士伟自然明白怎么做才是好。 不过,站在人性角度…… 「可是,全丢给你自己一个人承受,对你、对孩子,很吃亏呀。」 「我不觉得吃亏……我也会好好跟孩子解释。」 解释着,他(她)父亲的为难之处。 「会很辛苦哦。」如果真的做了决定,这种心理准备一定要有。 「嗯……」傅冠雅回他一个勇敢微笑。 「我和陈律师只被交代来完成签名工作,其他还发生什么事,我们不清楚,也不负责,谁都没办法料到,离婚一个月后,你才发现怀孕了嘛。」 杨士伟这番话,是串供。 「对,我是签完协议书后,才知道自己怀孕了。」傅冠雅马上点头,认同他这种说法。 「……」欺瞒当事人,陈律师实在无法认同。 杨士伟从后座探手,搭向陈律师的肩上,「律师和秘书,不包生小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协议书签好了,拿回去交差,我们不就轻松愉快吗?逼家庭主妇离婚的事,我不想再搞第二次……刚在医院,那声『畜生』,不只骂我,也骂你呀。」 「……」 「拜托你,陈律师。」傅冠雅也开口请求,脸色还略显苍白。 「你们真是……」陈律师找不出其他字句。 「好啦好啦,这么说定了,老板问起,为什么浪费这么多时间,你就说傅小姐考虑太久,嗯?」 「啧!」陈律师只能被迫沦为共犯。 送傅冠雅回家,杨士伟拿起老板的行李,准备离开。 「他是不是……不会再回来这里了?」傅冠雅叫住他。 杨士伟回头,尽可能保持微笑:「苏老爷出院后,老閲会搬回苏家,这里……可能再来拿些东西吧。」 她藏起脸上的失望。「那要不要……替他多收拾几件衣服?」 「你不要再走动了,忘记护士的叮咛吗?回床上去躺着……如果你真心想留下宝宝的话。老板自己会照顾自己,宝宝只有你能照顾他,好吗?」 「好……」她有些羞愧。 回想今天,自己又跑又跳,在楼梯上跌倒,她不禁替自己捏了把冷汗。 「我等一下离开时,替你关好门窗,你今天也很累了,早点睡吧。」杨士伟走了两步,及时想到一件事,停下脚步。 「夫、傅小姐,赡养费还有条附加条件,每个月的三万块,你必须亲自到公司向我签收领取。」他的表情好抱歉。 「为什么?不能用汇的吗?」 亲自跑一趟?好麻烦,万一,碰上田圻炎…… 第二十章 「老板的严格要求。」而且这一条,老板再三强调,绝不容更改。 「太无理了吧……」她忍不住皱眉。「我给你挂号费,你帮我邮寄……」 「没有办法,这一条,老板很坚持。」他爱莫能助。 八成是想……每个月隔着办公室玻璃,看她一眼,也好。 老板那点小心思,杨士伟不难猜到。 「我不想被他看见我大肚子的模样……」 一看到肚子,孩子的事,哪可能瞒住? 「等你肚子凸出来,再来烦恼那些吧,到时,你来公司那一天,我把老板行程排满满,满到他没机会离开会议室。」 他的提议,总算让她露出真心的笑。 「谢谢你,杨秘书。」 「别客气。后续还有些手续要办,我会再跟你连系,记得我的手机号码吧?有任何事,都能打来找我,我能力范围之内,无条件帮到底。」 傅冠雅把这番话当成了客套,她不敢太麻烦他的。 「那户要给你的房子,包含装潢,等施工完毕,我再来接你去看看,有任何想变动的地方,你再提出来……一个人住这里,爬上爬下的,也不安全嘛。」 「我会开始收拾东西。」把属於她的……不属於这里的东西,打包带走。 「别误会,我不是在赶你。」杨士伟连忙解释。 「离了婚,总是要搬的嘛。」她朝他笑,笑容落寞。 「那也不急,先把胎安好,医院带回来的药,要按时吃。」 「我知道,我会的。」 「很晚了,我先走了。」 送走杨士伟,她浑身力气抽乾,软瘫沙发中,桌上是杨士伟中途下车,替她买的便当。 就算没胃口,睡前还要吃药,她强迫自己咽下好几口。 杨士伟说的没错,宝宝只有她能照顾。 吃,是为了营养。 嘴里的食物,嚐不出味道,她还是要吃。 吃了八分饱,她替自己倒杯热水,喝着,也吁出一口感叹。 「……没想到,我的结婚和离婚,都像一场梦,发生得好快。」 躺进抱枕堆里,半张脸陷进软绵绵的枕芯,她累得睁不开眼,身体像灌饱了铅块。 想着,等一会儿要吃药…… 想着,还没洗澡…… 想着,还要爬回三楼…… 想着,没想到怀孕了…… 想着,他在协议书上签名时,是怎样的神情…… 想着想着,跌入梦乡。 「她哭了吗?」 全面禁烟的医院里,田圻炎忍住想抽烟的冲动,却没有忍住……捏皱手里那张离婚协议书。 「没有,傅小姐算很镇定,只是她思考了很久,才决定签名。」杨士伟回答。里头几分虚、几分实,他自己最清楚。 「没吵着要见我?要听我说清楚理由?」 「吵……有用吗?」杨士伟不过就事论事,不带嘲讽,却换来白眼一对。 「所有的条件,都跟她说清楚了?她没有追加任何要求?」 「没有。只对每个月要亲自到公司一趟,表达了……一些些怨言。」 田圻炎静默,浓黑眼眸落在手中那纸协议。 「户政事务所办手续,什么时候安排?」杨士伟又问,要把这件事排进行程。 「……等爷爷出院再说。」 「是。明天我先去处理终止收养事宜,让您和幼容小姐能顺利结婚。」 显然这件事,对田圻炎而言,并不重要。 他脸上的表情,如此说道。 「那间房子的室内设计图,我后天给你,你让袁博世去接,材料费无上限,都用最好的,派两组施工团队给他,一个月内完工。」 袁博世是设计部里,口碑最好、顾客满意度最高的设计师,手上案子排到了年底。 「袁博世可能有困难,他现在手边有『经典皇宫』的案子。」 「叫他交接给其他人。」 「『经典皇宫』是郑董买给孙子的满月礼,同样指名袁博世,若临时换人,怕郑董不高兴。」 「我会亲自打电话,去向郑董说明。」 「是。」 「没其他的事,你先走吧。」田圻炎淡淡地说。 杨士伟颔首,离开医院长廊。 田圻炎一人独坐,走廊好安静,混杂着淡淡药水气味。 「为什么……明明爱着,却必须签署这种鬼东西?!」 他咬着牙,低狺自问,手里的协议书,扭绞得更严重,几乎快破损。 而他,看着她的名字,痛到无法呼吸。 他想要她,想一辈子和她在一起,想拥有与她更多、更多的回忆…… 他也可以什么都不管,当恩情是个屁,只顾自己幸福快乐……不,他做不到。他能有今天,能遇见傅冠雅,能获得那一段日子的开心,是苏无敌给的,否则,他早不知在几岁时,就死於非命了吧。 他不会后悔这决定,他只是…… 难过。 签下自己姓名的那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他比自己所以为的,还要更爱她。 失去她,是一种极度的痛。 是一种……鼻腔泛起酸涩的痛。 所以,他无法亲自面对她,无法开口向她坦言任何一个字。 所以,他害怕她会拨打手机,质问离婚原因。 他害怕,一听见她的声音,自己会提出过分的要求——求她等他、求她不要爱上别人,甚至,求她,在婚姻关系之外,继续和他一起…… 太自私了,她不应该被那样对待。 而苏无敌,也不应该被摆在等死的期待中。 他希望苏无敌活得更长久、更健康,自然无法要傅冠雅等待。 等待着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才宣告结束的岁月。 「圻炎……」苏幼容来到他身边,他没有抬头,因为她递到他手上的东西,比她的叫唤,更引起他注意。 同样的东西,他手上刚捏烂了一份。 离婚协议书。 「这是我和你的,我已经签名了,日期还没填,给你。」 婚尚未结,却签好离婚协议,而且,一天之内,两份。 他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第一份,让他想哭;第二份,则是无奈苦笑。 田圻炎缓缓望向她,她露出坚强笑容,眸光温柔。 「谢谢你,成全我的任性,更谢谢你,和我一样深爱着爷爷。」纤手搭在他手背上,分享彼此的温暖。 那种温暖,是家人。 她知道,只能是家人…… 「这出戏一落幕,我们马上离婚,希望到时还来得及……」苏幼容真心诚意可是戏的落幕,也代表着……她将失去这世界上最疼爱她的人。 她不愿多说,眼眶微微湿润。 只在心里默默补充:还来得及,让你挽回傅冠雅。 「爷爷他醒了,我们一起去看他吧……」 一场盛大、豪华的婚礼,占据新闻版面,整整一天。 政商云集,名人齐贺,更助长媒体追逐慾望。 被包下的五星级饭店外,各色玫瑰布置成大片花墙,排列成美丽图形。 红毯上,撒有金色纸花,灯光照耀下,闪闪发亮,宛若星河。 红毯铺延得好长,穿过一楼宴客厅,继续往二楼欧式台阶铺去,上方楼层招待更重要、身分特殊的贵宾,楼梯口,两名男傧守着,仔细核对身分,闲杂人等,无法轻易上去。 媒体在饭店外守候了一下午,当礼车抵达,闪光灯疯狂闪烁,长达几分钟不断。 新娘身材姣好,法国手工婚纱,洁白高雅,更衬她美丽模样,她被扶下礼车,镜头前,嫣然一笑。 新郎英俊挺拔,王子与公主的结合,羡煞许多人…… 婚宴如火如荼举行的那一天,傅冠雅正趴在马桶旁,吐到天昏地暗。 对照电视上,手挽孙女的苏无敌,苍老脸上的笑容,光明灿烂得太刺眼。媒体捉紧时机,争抢发问: 「田先生曰前不是才结婚?上一段婚姻维持不到一年,是个性不合而结束吗?」 「上一次结婚并没有大肆宴客,是因为新娘的身分默默无闻,田先生不愿公开吗?」 「苏董,什么时候要再请满月酒?」这一问,想钓出新娘是不是「先有后婚」。「是不是双喜临门?」 此刻,镜头对焦在新娘小腹上,明明一片平坦,没有一丝隆起。 苏无敌今日心情好,太白目的提问,不会计较,还大方回应:「之前那一段,只是错误小插曲,圻炎和幼容才是真正一对,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几十年深刻感情,不是外来的狐狸精所能破坏。」 「所以第一段婚姻的妻子,是小三?」记者乘胜追击。 「只是要钱的啦,打发了!打发了!」苏无敌摆摆手,不想多提路人甲。傅冠雅踩着虚浮步伐,回到客厅时,恰巧听到这一段。 她不在意苏无敌的评语。 她在意的是……田圻炎的沉默。 他没替她辩护半个字,连试图阻止记者采访……都没有。 他面无表情。 彷佛,记者口中问着的人,与他毫无干系。 「也许,根本不是我想的那样,他只是爱着苏幼容,才要和我离婚……是我自己一头热,替他找理由、想藉口,自诩圣母玛利亚,懂他什么屁挣扎……」 傅冠雅最近越来越常浮现这样的念头。 在她与他去户政事务所,办理离婚手续,自始至终他都没看她一眼时。 在她自己单独去产检,面对那些同情、好奇注目时。 在她几次孕期出血,吓出无数泪水,慌张就医时。 在她对所有食物味道反胃想吐,几乎无法进食时。 在她的双亲?因为她离婚一事,承受商场友人的调侃、左邻右舍指点时。 甚至,在她硬着头皮,到他公司,向杨士伟请领「赡养费」时…… 她都忍不住这样想。 「只是要钱的……」她喃喃重复苏无敌口中这几个字。 不陌生的。 半个月之前,她也听见过,在他的公司里,领支票的那一天。 杨士伟陪同老板外出,被客户留下来喝咖啡,赶不及和她约好的时间,她在小会议室里,静静等候。 几个员工走过,窃窃私语: 「她不是前一任总裁夫人吗?来公司干嘛?」 「要钱呀。」 「你们女人不是老说『男女平等』,要拿赡养费时,怎么不管平不平等?还不是能拿就拿,挖多少是多少。」 「她赚很大耶,结婚不到一年,有房有钱……」 嘻笑声,越走越远。 而等待的时间,越来越久。 久到她以为,这是另一种刁难、另一种的难堪。 另一种……不付赡养费的手段。 所以,她该不该识相点,自己走开? 骨气问题,她考虑过。 傅冠雅,妹还坐着干什么?被说得那么难听了,牙一咬,拳一握,昂首阔步,走出去! 经济问题,她也认真思忖。 傅冠雅,你现在的状况……找得到工作吗?顾主一听见你怀孕,谁敢用?光想到几个月后,得给你产假、留职停薪…… 你根本不敢告诉爸妈,怕他们反对你生下来…… 骨气是很重要,但这一走,你要做好省吃俭用的打算。 你是有些存款,几年内勉强不成问题,之后呢? 你自己还没关系,肚子里那一个,光靠骨气,就能健康长大吗? 她很窝囊,所以她留了下来。 听到了更多,这一次,换成茶水间闲聊的秘书…… 第二十一章 「你们有没有拿到喜饼?」 「总裁的吗?有呀,那一盒不便宜耶,而且好好吃哦。」 「当然不是便宜货呀,总裁夫人是什么家世?要挑,一定挑最好的。我光帮他们拟宾客名单,拟了一个礼拜不止……」 「总裁他们婚后,要去度一个月的蜜月,真让人羡慕……」 「你以后结婚也可以去呀。」 「哪来的预算呀?」 「即使有预算,也不见得会去呀,总裁第一次结婚不就没有,天天准时到公司上班。」 「不对啦,总裁隔天飞日本出差呀。」身为秘书,记忆力必须不差。 「对对对,他出差去了,之后都正常来公司嘛。」 「相较之下,第二任夫人真受宠,总裁明明公事很忙,还是硬排出行程,准备陪她去欧洲,第一任夫人根本惨败。」 「他们两个真的很恩爱,外形也很搭,第二任夫人超漂亮的,公司里本来还有几只小狐狸精,肖想吸引总裁,现在全摸摸鼻子,安分了……」 傅冠雅冲了出去,直奔厕所,因为,她想吐。 她的胃,翻腾绞痛。 一边作呕,念头一边增生。 我错了? 他放弃我的理由,没有我想的美丽? 我错了吗…… 让我签字的原因,全是我自己对号入座?傻乎乎成就别人的好事? 一直到现在,看着电视萤幕,傅冠雅没有停止过质疑,质疑自己的蠢。 婚礼持续,大宴客厅里,灯火辉煌,宾客精心打扮,媒体仔仔细细介绍餐点、替新人估算费用,甚至,放大拍摄新娘一身首饰,价值多少个亿…… 「傅冠雅,不要看了,把电视关起来吧……」 她告诉自己。 「你现在该做的,是去厨房,泡一杯热牛奶,把它喝光光……」 她一个人产检,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散步,一个人挑选婴儿用品,一个人布置起小小的娃娃床。 一个人做宝宝成长记录,扫描超音波照片、列印,贴在记事本,再写下日常点滴、医生叮咛、身体变化,仔仔细细地。 一个人抚摸肚子,和宝宝彻夜说话。 是她自己,选择了一个人。 她可以躲回父母羽翼下,让他们照顾她,只是顾及他们感受…… 害怕他们说服她舍弃孩子。 害怕听到老爸唉声叹气,说他看走眼。 害怕娘亲为这件事,又和老爸争吵。 害怕大姐用玩笑似的口吻: 「爸挑得也不怎么样嘛,妹的下场,还不是离婚?」 「说什么『信我绝没错!田忻炎和李昇峰不一样』——是啦,有一点不一样, 李昇峰女人越挑越丑,田忻炎倒选了个美女。」 所以,她撒了谎,欺骗爸妈,她找到新工作,就在新家附近…… 工作有点忙,不能常常回家…… 她很好,没有半点不开心,离婚不是什么大事,打垮不了她…… 一个又一个的谎。 产检完,她到超市买了新鲜水果,途中看见饮料店,忍不住偷渡一杯珍珠奶茶回来。 孕妇该忌口,她知道,可是今天特别想喝…… 放纵一次,就一次,她保证。 回到住处,在一楼管理厅,意外看见杨士伟……或许,该说「不意外」。 他迎上前,帮她提水果,来意说得明白:「这个月,你没有来拿支票。」 「……」傅冠雅顿了顿,才回答:「我还在考虑,要不要去拿,在考虑,要不要乾脆不拿?」她脸上有苦恼,这问题确实很困扰她。 「是那次我太晚回来,让你等太久的关系吗?实在是客户不放人……」 「不是的。」她摇头。 「还是,哪个职员又说了什么?你不用理他们。」杨士伟曾亲耳听见有人背后对她的碎语,毕竟八卦人人爱说。 他突然再想到,「又或者,是你差点和夫人碰到面那一回……」 她仍然摇头,苦笑。 「……我越来越觉得,当初,他坚持要我到公司领钱,是希望我有自知之明,能知难而退,没那个脸去讨。」她半玩笑、半认真。 「傅小姐,你误……」杨士伟想替老板澄清。 「我不能一辈子向他拿钱,他也没这种义务,既然……迟早都不拿,我应该开始学习怎么靠自己。」 「你才领了十二万耶!」未免太宽宏大量!起码,拿个三年份! 「他给了我一间房呀。」仁至义尽了,有几个男人做得到? 而且,从住下迄今,她没收到半张水电帐单,全由谁买单,不难猜想。 「你接下来才要开始烧钱,干嘛跟老板客气?」 房子只能住,又不能吃。 日常生活开销,总不能拆屋子来卖吧? 「我不是客气,只是之后……我怎么去?我肚子都快藏不住了,去公司,给更多人当话题吗?」她摸着肚,眼里有笑,有落寞。 今天一袭宽大娃娃装,还能看见微凸。 她回望杨士伟,继续说:「以后,难道也抱着孩子去讨钱?算了吧。」 「这……我帮你去跟老板提,总能找到解决方案。」 她一脸淡色,不期不待。 「这个月的支票,你先收下。」 「我还在考虑……」 「你慢慢考虑,考虑完,是要兑现,或是撕掉,都随便你。」他硬塞给她,不容她反对。 傅冠雅说不出拒绝。 有时,她无助得希望有人伸出援手,帮她…… 这样的辛苦,她早就知道了,既然选择,也只能面对。 「我帮你提上去?」他指手上那袋水果。 「不用啦,几颗苹果而已,不重。」 她拿回他手上的塑胶袋,慢慢走向电梯,按下钮,等待电梯下来。 「傅小姐,好好照顾自己。」 「嗯,谢谢你……」 这种关怀,让她感到窝心。 电梯门打开,她走进去,向门外的杨士伟点头,当作再见。 「奶茶也有咖啡因,孕妇少喝。」门关上之前,杨士伟冒出这一句叮咛。她来不及回应,电梯已经启动,缓缓上升。 傅冠雅在电梯里,眼泪落下。 她好想听见,有人用着这样的制止,絮絮叨念,半宠、半威哄,告诉她……这样不能吃、那样不能吃,你应该多吃点什么,你最想吃什么,我买给你吃…… 「进来。」 沉稳的声音,应允着敲门者的请示。 「老板,夫人的生日礼物已经送到了,您要检査一遍吗?」 三十万的钻石项链,璀璨耀眼,会扎人眼睛的。 「不用,你处理好,直接放桌上。」田圻炎没抬头,专注审视建筑设计稿。 「是。另外,晚上的湘园餐厅订好了,三位,七点整。」包含苏无敌,一家三口,准备为苏幼容庆生。 「嗯。」淡然的应了声,毫无半丝在意。 报告完,杨士伟准备退出去。 「她这个月为什么没到公司?」田圻炎仍维持低头,淡淡地抛来一问。 「她」是谁,完全不用多做说明。 「傅小姐忙,我帮她把支票送过去了。」 田圻炎终於抬头,浓眉紧蹙,对杨士伟的多此一举,显得不悦。 「我说过,叫她亲自来领。」 「……老板,您是存心刁难她吗?」连杨士伟都产生了怀疑。 「什么?」田圻炎脸色更沉。 「是不是您在等,等她自己开口,说她不要这笔赡养费,想用这种方式逼她放弃?」 「你胡说什么?」 「因为您从不避讳,让她看见或听见,您新婚燕尔;您也从不在乎,她一个『前任夫人』的身分,踏进公司,会不会被员工指指点点;您更不曾思考,万一,她和夫人正面碰到,她心里做何感想?难不难堪?」 杨士伟口吻不失恭敬,一条一条,像在报告行程。 田圻炎表情震惊,似乎没想过这些。 杨士伟话还没说完:「如果,您打的主意是这个,我建议您,直接把话挑明了说,傅小姐不是贪心的人,她应该会主动放弃赡养费。您就告诉她,不满一年的婚姻,能换到一间房,已经对她很宽大,年轻人辛苦工作,领22k大有人在,没道理她什么事都不用做,白领如x。」 「住口!谁准许你乱讲?!」 杨士伟的话,太现实,太酸讽,听得他变脸。 「可是,公司员工就是这么说。」杨士伟一贯好秘书笑法。 「说什么?」 「她每次来公司,大家都在咬耳朵,笑着说『又是来讨钱的』,或者,拿两任夫人相比,说哪一个漂亮,难怪哪一个胜出、哪一个落败……」 她遇见的遭遇,田圻炎全部不知情,有些话,传不到他耳里。 「够了。」田圻炎不想听,桌下的双拳已经握太紧,指甲扎得太深。 杨士伟语带试探:「您若开不了口,我可以代劳,就像去逼她签离婚协议书那样。」这种折寿的缺德事,你敢下令,我办完之后,马上丢辞呈。 田圻炎的沉默,并不代表他在思考杨士伟的烂提议。 他沉沉呼吸着,藉以平息胸臆间的疼痛。 「我没有要刁难她,也不要她难堪,我只是想看她一眼,看她好不好。」他说得很小声,近乎自言自语。 只能用这种方式,看见她…… 幸好,老板还有天良,也正如我猜想,就是想看人家一眼嘛,弄得像坏前夫一样,干嘛呢?杨士伟暗暗松口气。 「以后,你亲自替她送过去。」 田圻炎不再坚持。 不再为了他的私心,让她面对蜚短流长。 他无法亲自看她好不好,只能退而求其次,由杨匕伟去替他肴。 「是,亲自。」杨士伟认命接下新工作。 田圻炎点头,让他退出去。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还来不及拉开的窗帘,挡住日光。 没有笑声,没有明亮。 失去她之后,他的生活也只剩这样。 寄情於工作,让自己……很忙。 与苏幼容扮演恩爱夫妻,彷佛细心熟记种种节日,该送花要送花、该吃饭庆祝就吃饭庆祝…… 忙着作戏,让苏无敌开心。 忙到,无动於衷。 忙得对这一切,麻木。 傅冠雅也可以选择不再是一个人。 房子太大、太空旷,只有她自己的声音。那份寂寞感,挥之不去。 既然,她一个人用不了那么多房间,空着也是浪费,加上她思考过收入和储蓄的问题,於是,她决定出租一间房,为自己找个「室友」。 一方面,有人同住,互相照顾,另一方面,不无小补……在她最后决定,不去兑现那张支票。 她的新室友,可爱的「赖皮」小姐,一位半工半读的夜校生。 「五千块含水电、家具,能住进这种豪宅?!管理费不用分摊一哇靠!光一间房间,比我现在租的小套房,大三倍不止!」 赖皮小姐姓「赖」,不叫「皮」,一踏进屋子,处处惊呼、时时抽气,哇靠声不断,猛看见傅冠雅的肚子,又自己拍嘴:「胎教!胎教!小宝宝面前不能讲『靠』。」 然后,下一秒,又听到…… 「哇靠!好多漫画!好多小说!靠,这本绝版我没买到!」赖皮小姐几乎在书墙前膜拜,周身一整个光芒四射。 「所有的书,你都可以拿去看。」 「靠!五千块还含租书费,我要租!」 「不过,我之前有先提了,再几个月,宝宝出生后,可能会有点吵…… 第二十二章 傅冠雅徵室友,只有三项要求:一女性,二好相处,三不怕吵。 「我不介意!」赖皮小姐咚咚拍胸,动作爽快。 「那么,欢迎你搬进来。」傅冠雅与她握了握手。 赖皮小姐太兴奋,除握之外,外加左右摇晃。 「我今天就可以住进来吗?我没什么大行李。」赖皮小姐有一双很亮、很灵活的大眼,笑起来,还有小小酒窝。 「没问题。」傅冠雅喜欢她的活泼,很有感染力。 「哇靠!是乔巴——」再度惨叫一声,赖皮小姐往壁挂方面飞扑过去,把粉红色公仔当成神。 要是不把「哇靠」当口头禅,就更好了。 肚里的宝宝动了动,好像跟着赖皮小姐一块儿手舞足蹈,特别活泼。 看来,宝宝也喜欢赖皮小姐。 於是,她不再是一个人。 生活里,多了活力十足的笑声。 「雅雅姐,你……是富豪的情妇吗?」 赖皮小姐心很直、口很快,正义感十足,住进来一段时间,总看见傅冠雅独自一人,搭着捷运去产检、去公园散步,她心里的疑问越来越膨胀。 藏不住话的她,很顺口一问。 能住地段超贵的豪宅,不用上班,怀着宝宝……怎么看,都是情妇人生。 「我像吗?」傅冠雅正在编蚕丝蜡线,听见这提问,不由得失笑。 「人是不像啦,但生活超像的。」赖皮小姐晚上要考试,一边背单字,可惜心根本不放课本上。「……怎么没见过你家男人来看看你?」 「哪有什么男人?就我自己一个人而已。」 「没有男人,你肚子里那条人命,从哪来的?又不是雌雄同体,自己受精哦。」好歹健康教育那一课,赖皮小姐学得很认真,男女构造背得清清楚楚。 「以前有,现在确实没有,我离婚了。」 「咦?——哇靠!你结过婚?!」明明只大她几岁呀! 「房子是我前夫送的,我的『赡养费』。」 「哇靠,能送一户豪宅,换做是我,也赶快去结一结、再离一离。」真好赚耶。 「哪有人为了房子想离婚呀?」傅冠雅笑她异想天开。 「那……你为什么离婚?他知道你怀孕吗?知道了还是坚持要离?」 如果是,赖皮小姐唾弃他!以后见他一次,扁一次! 「小赖,这几条再麻烦你了。」傅冠雅不回答,选择转移话题,手边第五条手链包装好,交给赖皮小姐。 日前,她做了一条送赖皮小姐,赖皮小姐戴着去上班、上课,没想到几名同事及同学,纷纷追问哪里买的,一听见是房东手工,也拜托赖皮小姐代购。 傅冠雅闲暇之余,赚了小小一笔手工财,不多,几百块而已。 「小事一件。」赖皮小姐收进背包里。 电铃声乍响,灵活的赖皮小姐跳起来:「我去听。」 咚咚跑去,接起对讲机,管理厅告知有访客,询问是否同意放行。 「雅雅姐,有位杨士伟……你认识吗?他在楼下。」 「认识。请他上来。」 该不会是「前夫」吧?赖皮小姐伫守门边,开门等着。 那一脸的气势颇有要对战薄情郎的凶狠。 杨士伟一踏出电梯,远远地,就感觉到不友善的瞪视。 再走近,确定「瞪视」是直冲着他来。 「前夫?」赖皮小姐上下打量他。 「前夫的秘书。」杨士伟反应迅速,纠正,也问:「小姐是?」 「前妻的房客。」 「房客?」这两字,杨士伟很惊讶。 「幸好你刚答得快,不然我一拳就挥出去了。」痛扁陈世美,管他什么理由,抛弃孕妻,罪该万死,不打,对不起自己。 啧啧,好暴力。傅冠雅从哪里找来的小太妹? 「小赖,请杨先生进来呀。」傅冠雅的声音由里面传来。 赖皮小姐才挪出走道,放杨士伟入内。 「你出租房间?」杨士伟还没坐定,便先问。 「房子太大,多个人,多点热闹嘛。」 「安全吗?」那女孩看起来粗手粗脚,摆在孕妇旁边,有误伤孕妇的危险,长得就是一副「人间凶器」的样子。 「小赖很单纯,没问题的。」 单纯? 单纯到……守在门边,想挥拳打前夫,真是扭曲,呃,修正,是扭转了他对「单纯」的定义。 「傅小姐,别忙了,我马上就走。」他看见她要帮他倒茶,立刻阻止。 他的来意,彼此都知道,他也不拐弯抹角。 支票掏出,摆上桌。 「这个月的。」他说。 傅冠雅垂眸,眼光有些黯淡,片刻后,才开口:「我决定不领了。」 「以后,我会亲自送来,你不用再去公司,老板同意的。」 「你拿回去吧。」她没有改变心意。 「傅小姐,我奉命亲自送来,再拿回去,我不好交代。」 傅冠雅起身,回到房间,再出来,手里同样拿着一张支票,上个月没有兑现的那张。 两张支票,叠放在一块儿,递回给他。 「你跟他说,我不需要了,帮我谢谢他。」 杨士伟很为难:「至少,孩子生下来之前,你还是拿吧,不为自己,也要为孩子,别让宝宝得不到最好的照顾。」 「你放心,宝宝很好,在孩子身上花钱,我不会吝啬。」 「你要知道,这两张支票我若拿回去退,接下来,亲自上门的人,换成是谁……」想逼老板露脸就是了? 傅冠雅面有难色,细眉紧皱着。 赖皮小姐摸不着头绪,也搞不懂情况,她只知道傅冠雅现在很苦恼。 赖皮小姐的正义感汹涌澎湃,激发她站出来的狠势。 「你干嘛逼她收?这什么钱?封口费吗?或是等宝宝生下来,要买断宝宝的钱?!很过分耶你!还有你那个无良老板!」 「房客小姐,你误解了,这不是封口费,更不是买孩子的钱……」 赖皮小姐横眉竖目,一脚踩向杨士伟坐的沙发上,恶狠狠进逼:「哇靠!我知道了!是叫雅雅姐生完孩子后,逼她滚蛋的遣散费厚?!」 「当然不是……」 这根小辣椒,脑子里装什么被害妄想症? 「拿回去给你的无良老板!叫他去买药吃啦!」赖皮小姐一把抓起支票,往杨士伟口袋狠塞。 凶恶的模样,彷佛他再罗唆,接下来就是塞他的嘴。 杨士伟还想辩解,一旁的傅冠雅浅浅一笑,拍拍赖皮小姐,赖皮小姐才肯哼声,挪走了脚。 傅冠雅才缓缓地向他摇了摇头,要他别再坚持。 「你退回去给他吧。我不认为……为了这种小事,他会亲自登门。」 对,所以她何必被杨士伟的话吓到? 还担心了几秒……万一,他真的找上门,她该如何是好? 根本不会发生的事。 不会发生的妄想。 「傅小姐……」 「谢谢你特别跑一趟,更谢谢你帮我争取,抱歉,要让你面对『退票』的后果。」 对杨士伟,她满心感激,不只是许多地方为她着想、替她安排,就连那一次……在公司中,险些遇见苏幼容,也是杨士伟掩护她,帮她从角落躲开,让她不至於尴尬去撞见,田圻炎和苏幼容那么融洽、那么恩爱…… 那么不像作戏。 「老板那张水泥墙脸,我几乎每天要面对,不差多这一回……」 傅冠雅闻言,冲口就问:「他……没有比较快乐吗?」 问完,马上后悔。 她不想被人看见,她对田圻炎的在乎。 杨士伟摇头,十分坚定:「老板最快乐的时候,是和你结婚那段时间。我已经算不出来,他上一回笑,是哪时的事。」 公司天天低气压,最靠近老板的他感受最深。 田圻炎当然还是会笑,应酬所需,表面工夫,扯扯嘴角,敷衍了事。 皮笑,肉不笑,心,当然更不。 杨士伟口中的「笑」,是发自内心,更真实的那种。 「也许,他只对田太太笑,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傅冠雅另有解读,不想因杨士伟一席话,心湖再生涟漪。 「傅小姐,你是不是觉得……你和老板,不可能了?」 「他已经是别人的丈夫,没有什么好假设。当初我签字离婚,真的没来得及想,以后会怎样……」她坦白说道。 那时太混乱,脑袋都是空的,根本想不出头绪。 之后,忙着搬家、适应种种孕期不适,也没办法多想。 等到她有时间,开始想,才突然发现,他没告诉过她,要她为他守候,或是,他在某年某月,会重回她身旁…… 没有承诺。 没有约定。 「我,没有要等他。」 傅冠雅轻喃说着,说给自己听。 我怕,他也不稀罕我等他。 杨士伟无言。 他是旁观者,无权多嘴,有时连他都快弄不懂,老板心思是什么。 事后……应该说,被赖皮小姐「瞪」出去的杨士伟,拿着退回的支票,返回办公室,虽已是下班时间,但老板一定在。 办公室,几乎是田圻炎另一个「家」。 以工作为藉口,拖延回苏家的时间,有时直接睡在左侧休息室。 两张支票,揉得有点皱,摆在办公大桌中间。 田圻炎的眸光,由支票上,慢慢挪向杨士伟。 「傅小姐说她不需要了,她的同居人把它们硬塞回给我。」 眼神转为诧异,然后,变成震惊。 田圻炎足足有好几秒,丧失反应能力。 甚至,连呼吸,都短暂遗忘。 她……找到另一个人,照顾她,陪伴她,爱她……取代他。 他最害怕的事,终於发生了—— 待产室里,兵荒马乱。 右前方那床,待产的产妇凄厉哭叫:「好痛!好痛!我不要生了!救命呀!叫医生、叫医生啦!」 家属紧张兮兮,来来回回跑到护理站,不停拜托护士来看情况。 「还早,才开两指。」护士经验老道,知道离生产尚有很长一段距离。 「都是你!你这个混蛋!呜呜……」产妇开始痛骂老公。 老公任由她骂,一直讨好陪笑,不断说对不起。 床与床只隔着布帘,所有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左前方那床,准妈妈正为了即将上场的「大战」,努力吃,认真吃,胃口超级好。 「蜂蜜水喝了没?」婆婆问。 「要不要再吃一颗小笼包?,」妈妈问。 「老婆,玉米浓汤我帮你吹凉了。」丈夫说。 简直像是……来待产室野餐,一家子和乐融融。 护士事先曾说,趁有食慾时,想吃就吃,只要吃得下就好。 隔壁床,待产那对小情侣,忙着玩平板,愤怒鸟的叫声「咿呀——」地叫。 「老公,帮我过这关。」 「就瞄准这边嘛,然后——喏。」 「我等一下进去生,你再帮我过4-3哦。」 傅冠雅躺在床上,是最静悄、最没发出声音,也是唯一一个独自前来的产妇。或许是她没有家属陪伴,护士特别关心她,注意她的状况,怕她发生意外,没办法被立刻发现。 疼痛迈入第三个小时,而且仍在持续,一波一波的,才稍缓,又马上激烈起来。 相较於右床的惨叫,她只是呼吸声变大,偶尔,几声痛吟逸出紧咬的唇瓣,其余的,也没有了。 叫了,也不会有人安抚,不如省下力气用在后头。傅冠雅是这么想的。 第二十三章 这一刻,时间特别慢,煎熬特别漫长。 终於,右床的待产妈妈吼到没有力气,终於被推进产房,准备迎接新生命到来,家属慌忙转移阵地,改往产房方向聚集。 待产室整个安静下来,只有胎心音监测机的声音,细微规律。 左床的准妈妈也停止进食,开始进入密集阵痛,忍不住发出哭声,陪产的丈夫不停安抚。 傅冠雅要送进产房前一分钟,在冰箱上发现留言的赖皮小姐,匆匆赶来。傅冠雅看到她,第一句话是:「你晚上……不是要上课吗?」这时她已经满身大汗,嘴唇都咬破了,双眼血丝明显,气若游丝。 一见到熟悉面孔,酸软的眼眶,再也忍不住滚出了泪水。 「拜托,生小孩比较大条好不好?!还管上不上课!你干嘛不打电话给我,我请假陪你来呀!」 「我怕你来,以后不敢生孩子……」傅冠雅想说笑,但笑不出来了。 「要送产房了,借过。」护士出声提醒,动作俐落。 赖皮小姐快步让开,目送傅冠雅进到产房。 待产室一角,摆了个眼熟的小行李箱。 赖皮小姐认得它。 早在好几个礼拜前,傅冠雅就开始收拾所谓的「生产包」。 她拖起行李箱,到产房走廊外等着。 「雅雅姐自己一个人,挺着大肚子,拖着行李,到医院生宝宝……」 可恶!那画面,让赖皮小姐好想哭! 「连留言都只是提醒我……『晚餐在冰箱里,要记得热来吃,我去医院生孩子,你乖乖去上课』。」 赖皮小姐真的流下两滴泪,替傅冠雅感到生气。 眼泪没浇熄怒火,倒像火里添油,烧得更旺。 「哇靠,搞什么鬼!她一个人在生小孩,其他人都死光了吗?」 她太气不过了,拿起傅冠雅的手机,滑开通讯录,开始噼哩啪啦寻找名单,顾不得隐私不隐私。 头一个,名称写着「老爸」,她打过去,声音刚哭过,说:「雅雅姐在生宝宝!拜托你,快点来医院陪她!」 得到的回应是:「你诈骗集团哦?」然后被挂掉。 第二个,名称写着「娘亲大人」,她不死心,再打,重复同样说法。 「我老婆在洗澡,你是刚那个诈骗集团厚?」再挂。 「哇靠靠靠!我用你女儿的手机打,还什么诈骗集团呀?!」 都不看来电显示的吗? 名单继续翻,这一次,锁定了这一个。 田先生…… 唯一一个,在姓氏旁边加上脸红表情。 赖皮小姐直觉知道,这家伙的身分独一无二。 至少,不会有谁在自家保险员的名字旁,加上这种鬼东西。 拨过去! 田圻炎的手机,乍然响起。 他冷淡瞟去,甚至连手都没伸过去,直到蛋幕上,灿烂的笑脸照片——属於傅冠雅所有——落入眼帘。 那是某一天早上;他刚醒来,她正弯着腰偷拍他睡觉,被捉包后,还一脸笑咪咪的说:「你的睡脸,好可爱哦。」 明明是她的笑颜,才真的可爱。 他本能拍下她这抹美丽…… 提离婚迄今,她没有拨过电话给他,质问,哭诉,歇斯底里,追根究柢,一通都没有。 而他,也不敢打。 今天,她却拨给他…… 铃声催促,他快速接起,还没开口,竟发现自己喉头紧缩着。 「……雅雅?」 「我雅你个瘦肉精口蹄疫啦!你是前夫对不对!你是那个抛妻弃子的烂男人对不对!我告诉你,你最好穿防弹衣来医院,我一定扁你!一定把你扁得连你老妈都不认识你!」 赖皮小姐爽快痛骂,前两通的鸟气,一块儿发泄。 「……你哪位?为什么用傅冠雅的手机?她人呢?」田圻炎口气也很冷。 「我是你前妻的房客!用她的手机是因为她不方便!她人呢?她在替你这个混蛋生小孩啦!」她一口气回答,怒火正旺。 「什么?!」 「你耳背呀你!雅雅姐在医院生孩子啦!」 傅冠雅失去了意识,几秒钟?几分钟?几小时?她不是很确定。 半昏半醒中,她做了一个梦。 梦见童年的田圻炎,在偌大、空旷的屋外角落,好瘦、好小……让她好心疼,好想拥抱他。 她陪着小小圻炎,一块儿玩、一块儿说话、一块儿画画。 梦很短,被一阵婴儿微弱的、幼猫嘤咛般的哭声打断。 她缓缓苏醒,看清四周,同时,想再缩回梦里的念头,强烈涌上…… 这、这是什么阵仗呀?! 右手边,老爸、娘亲大人,一个没缺。 左手边,田圻炎、苏无敌、苏幼容,排排站好。 床尾,站着赖皮小姐和杨士伟。 美梦做完,改做恶梦了吗? 所以,眼前这些人,都是幻觉? 「妈妈可以准备喂宝宝罗。」 然而,护士口罩下的笑脸,外加送入怀里的重量,以及伤口的疼痛,她知道……这不是梦。 不该出现却出现在病房的那几位,终於肯挪抬脚步,走到单人病房前端,一点都不小的小客厅。 护士贴心拉起拉帘,教导她哺乳的方法,为她调整舒适姿势。 傅冠雅很想专心,可是帘外的动静,又使她超不安。 她没有心理准备,在一生完宝宝后,相隔不到几个小时,就得面临这种阵仗,还一口气两摊…… 一边是爸妈,一边是田圻炎……同时都是她欺瞒的对象。 一点声响也没有,两方人马,好安静。 安静过头了。 她的喂乳并不顺利,心里难免焦急,加上担心接下来可能面对的种种状况。其中,她最最害怕,怕他知道宝宝的存在,把宝宝从她身边带走…… 不自觉地,她边喂,边掉眼泪。 「很痛吗?忍耐一下。」护士关心询问,并且安抚着。 「有一点……」她只能这样答。 布帘外,有人几乎坐不住,要走过来查看情况。 「干什么?你这个『别人的老公』,轮不到你去看。」 娘亲大人的声音虽软,气势可不软,阻止了「前女婿」的动作,也包括差点站起来的傅强生……他同样算「别人的老公」,乖乖坐回沙发上。 娘亲大人迳自走到布帘后头,去看女儿和宝宝,提供经验帮助。 田圻炎只能伫立原地,僵硬如石像,动也不动,听见前岳母说:「你这个孩子,连爸妈都骗……自己一个人,不是要吃很多苦吗?」 想骂的话,还太多太多,看到女儿现在的模样,也骂不出口,只能叹气。 毕竟,心疼多过於责备。 而傅冠雅的回应,是小小的啜泣、吸鼻声。 微弱的哭声,像刀刺在他心上。 「好了,不要哭,会伤眼的。」娘亲大人说。 「嗯……」 刚出生的宝宝,无烦无恼,吃饱睡,睡饱吃,小小要求,一点也不贪心。 所以,吮完奶,小嘴还轻蠕,已经又睡着了,她完全不知道,她这颗「婴儿炸弹」,即将引爆一场战争…… 赖皮小姐率先凑过来,瞅着孩子瞧,这么小一只,粉粉黄黄的,看不出来像谁。 「雅雅姐,是我打电话给他们的,对不起哦……我那时太生气,很舍不得你,才自作主张……」她现在感到好抱歉……当下怒火冲脑,完全不觉有错。 「我知道,你是为我抱不平,不怪你……」怪了也没用呀。 赖皮小姐的冲动,相处数月的傅冠雅,已经相当熟悉,不意外。 「你若需要我帮你赶人,我随时可以动手。」 赖皮小姐很够义气,锐利眼神,直接瞄准田圻炎。 她也是一直到刚刚,才完全弄懂状况……从杨士伟口中,了解复杂的「多角关系」,前夫、前妻、现任妻子、现任妻子的背后靠山。 「……」傅冠雅偷瞄田圻炎。 他也在看她。 看着她抱在怀中,他的女儿。 冷静的脸庞下,是激动的、喜悦的翻腾,久久不能平息。 一个由自己延续下去,与心爱的人共同孕育,最纯净的小生命。 他多想拥抱她。 连同辛苦生下她,那个傻气的女人,一起抱进怀里。 为什么……这么容易的事情,他竟然无法、更无权去做? 「你前夫是第一个冲到医院的人,我打完手机,不到十分钟吧。我本来要揍他的,但是……看在他表现得很担心,不忘帮你乔单人病房,处理杂七杂八的事,只好先放过他。」赖皮小姐贴近傅冠雅耳边,讲悄悄话。 另一个放过他的理由是……体型比例太悬殊,她应该打不赢。 「他那个秘书也很惨,被他削得狗血淋头……原来,他不知道你怀孕哦?」赖皮小姐又问。 他骂秘书,用一种沉且严厉,不是大吼大叫那一种骂法: 她怀孕的事,你为什么没告诉我?你多久前就知道? 你竟然跟她一起瞒我? 我是你老板,还是她是你老板?! 又说: 话为何不讲清楚?同居人?!那个小女生也叫同居人?! 可怜的杨士伟,一个字都无法辩解。 傅冠雅只能投以「抱歉」眼光,虽然为时已晚。 「好了,没做们的事了,我们家自己的女儿和孙女,我们自己照顾,你们请自便,门在那边,快滚。」 傅家大家长,下达逐客令。 苏家大家长,不甘示弱,高傲哼气。 「稀罕吗?我家幼容以后生的孩子,一定比这一个更漂亮、更可爱!你们家的,活像只小猴子!」老人爱逞口舌之快。 「爷爷……」苏幼容连忙制止,但来不及了,在场的人不管姓不姓傅,全倒抽口气。 赖皮小姐率先哇哇大叫:「靠!你自己不去照照镜子!谁比较像猴子?!」 「哪来的不良少女?跟老人家这样说话!姓傅的家教,就是你这德行吗?」 苏无敌眯眼鄙视。 看这打扮,染发、奇装异服、举止轻佻,绝不是什么良家妇女! 「哼哼,我又不姓傅,他们的家教关我屁事!」赖皮小姐手叉腰,下巴仰高三十度,用鼻孔示人:「我才想知道你贵姓,哪家的家教这么失败!」 「你……」苏无敌指着她,一口气险险喘不上来。 「我,我怎样?你妈教过你,可以说别人的孩子像猴?吗?我妈可是教我,刮别人胡子前,先把自己的刮乾净!」 「你……」 要比口舌之快,赖皮小姐可不输人。 「你喜欢自家小孩被酸吗?不喜欢嘛,那你干嘛嘴贱,去说别人的小孩?将心比心呀,而且,小宝宝那么可爱,何必睁眼说瞎话?见不得人家好哦?」 「你你你……你这个……」苏无敌气到手指发抖。 这辈子,没有哪个黄毛丫头胆敢呛他! 不,三十年前有一个! 抛弃了苏幼容的那个小妈妈,除她之外,没有第二个! 现在,第二个,出现! 更呛!更辣!更无礼! 「小赖,不要这样,少说两句。」傅冠雅阻止她爷身体不好…… 「他说你的宝宝像猴子耶!」还替他说话? 要是哪天她也当妈,谁敢这样说她的孩子,她一定跟对方拚命! 「这位小姐说得对,这种臭老头,不用跟他客气!」傅强生和赖皮小姐同一阵线,共抗外敌。 「他是圻炎的爷爷呀……」傅冠雅小小声说。 第二十四章 她并不讨厌苏无敌,尤其婚礼当天,他牵挽着苏幼容,珍爱无比,缓慢步入饭店,她只看到一个慈祥的老人。 也许,他自私;也许,他独断,但他不是为了他自己。 而且,他帮助过田圻炎,把无助的孩子救出痛苦的环境,照顾他、教育他。她没有办法……讨厌这样的人。 「好了,要吵出去吵,让雅雅休息。」娘亲大人连老公一起赶。 「我女儿,一点都不像猴子,她很漂亮。」 开口反驳,扞卫心肝宝贝名誉的人,不是傅冠雅……她还没那个胆,去顶撞苏无敌……说话的人,自然是宝宝双亲中的另一位,田圻炎。 新手爸爸不容有人说女儿坏话,一句都不许。 「你又知道那是你女儿,离婚那么久,谁晓得她……」话一脱口,苏无敌自知失言,可是话已经说了一半,吞不回去。 田圻炎虽沉默,但眼神强烈驳斥。 苏无敌明白他的脾气,目光犀利、唇紧抿,是不悦的徵兆。 「幼容,你陪爷爷回去吧。」良久,田圻炎只淡淡说。 因为心虚,苏无敌没有任何反对,像个做错事、说错话的孩子,低头不语,快步走出病房,苏幼容跟在后头,轻轻合上门。 「苏无敌这死老头,嘴真是无敌臭!什么狗屎话都敢说!」傅强生手中若有盐,绝对撒个两大把,驱邪! 赖皮小姐耳朵一竖,听见了关键字眼,异常惊讶:「苏、苏无敌?昔日……人称『房产猛虎』的苏无敌?!是刚那个老人?」 「是,他正是,有什么疑问?」杨士伟回答,也发问。 「那、那个小姐……不就是……」赖皮小姐张大嘴。 「苏幼容,苏先生的宝贝孙女。」 「啊!哇靠……」吼完,赖皮小姐宛如一阵飓风,猛扫出门,响亮脚步声,在长长走廊里躂躂回荡。 没人知道她猴急什么。 不过,也没人在乎她猴急什么。 「你干嘛不跟着滚?!」傅强生没给田圻炎好脸色。 浑小子!答应过他的事,完全没做到! 什么一定照顾雅雅,绝不让她委屈! 什么跟她结婚,发自真心,没半分虚假! 结果…… 女儿哪里没受委屈?! 连生孩子这种大事,还是经由房客通知,否则他们没有半个人知道! 做父母的,谁能不对始作俑者气得牙痒?! 「爸……」傅冠雅有丝不忍。 她对他……还是会心疼的,只能用眼神哀求老爸,不要为难他。 傅强生接收到了,看女儿这模样,也狠不下心,於是撇开脸,不去看那浑小子。 「你……想抱抱孩子吗?」傅冠雅轻声问着田圻炎。 她看得出来,他很想。 他眼里,充满渴望。 不,我最想抱的,是你。 这句话,若脱口说出,绝对被「前岳父」直接轰打出去。 但他真的想抱她。 不是情慾的拥抱,而是出於一种感谢、一种歉疚,更有一种……怜惜。 谢谢她那么辛苦:抱歉害她那么辛苦…… 「嗯。」他点头,朝病床走近,接过宝宝,动作近乎笨拙。 幸好,宝宝没被他吵醒,也没为别扭的抱法,发出抗议哭声。 看了宝宝的睡脸,好久、好久,寻找着两个人在她身上的遗传,眉毛像谁,鼻子像谁…… 最终,他的眼神,还是回到她身上。 「你的脸和眼睛……会痛吗?」 生产用力不当,导致脸颊和眼球的微血管破裂,她脸上花红一片,眼白也布满血丝,乍见下,颇为触目惊心。 「嗯?」还没机会照镜子的她,不知道他所指为何。 「过阵子,它会自己退掉。」娘亲大人回他。 「你们在说什么?」娘亲大人替她调整床位,要她躺好。 「没有。你呀,好好躺下休息,宝宝睡就赶快跟着睡,我叫你爸马上回去整理房间,弄张婴儿床、买几袋尿布,你一出院,立刻搬回家去。」 「呀!对厚,我们什么东西都没准备……」傅强生紧张起来。 「我布置好了,宝宝需要的,家里有。」傅冠雅说。 娘亲大人眼一眯,太后威严立现。 「我不会让你和宝宝自己住外面,给我回家来,好好做月子。我从没看过有哪个孕妇像你,一点都没胖,可以想见,你怀孕期间根本就没补……等做完月子,再来修理你。」 最后那三字,说得又轻、又温柔,更彰显它的狠劲。 傅冠雅头低低的,不敢多嘴。 偷瞄田圻炎一眼,似乎,他也无法反骏前岳母。 他的表情像在说:我不知道岳母这么有气势…… 她则默默投以感叹: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尊称她「娘亲大人」? 在傅家,娘亲地位无比崇高呀! 两人「眉来眼去」,看进娘亲大人眼里,不知该不该打断他们。 毕竟,两人现在的关系,根本不该藕断丝连。 田圻炎可是有妇之夫呀! 「田先生。」 娘亲大人已经改了称呼,姻亲……维持在婚姻之上的亲戚,女儿离婚的那一天,关系就恢复成一般般。 「虽然你是孩子的父亲,不过,你也要顾虑到你妻子的感受,别再多让一个人伤心……」 语重心长,以长辈对晚辈的口吻。 「若我们早点知道宝宝的存在,我不会希望雅雅生下她。我承认,我是自私的母亲,我舍不得她变单亲妈妈。」 娘亲大人淡淡说着,谁都插不了嘴。 「宝宝我们傅家会照顾,法律上,你当然还是有权利、义务,可以来看她,只是以后,你会再有自己的孩子,那些孩子能有正常的家庭,相比之下,你怀中那一个……」 娘亲大人难掩眼中的怜悯,望着甫出生的孩子,轻声说:「总有一天,她会问:『为什么,我爸妈没有住在一起?为什么,我爸爸有另一个太太?』也许我们告诉她,她爸爸很早过世,事情将更简单明白些。」 言下之意,他还会有孩子,他和苏幼容的孩子,这一个,能别太亲近,就别太亲近。 傅冠雅好想哭,被单越拉越高,藏住自己。 咬着唇,不让哭声逸出。 她没有娘亲深思熟虑,浅短的目光,没能看那么长远…… 她还未想过,孩子仰着脸问她,为什么没有爸爸……她该说怎样的谎? 「我不会再有其他孩子……应该说,我孩子的母亲,只会是『傅冠雅』,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 田圻炎低首,看着臂弯之间那张粉色小脸,早已暗自发誓,他不会在她「父亲」的角色中,缺席。 抱住这小小重量起,他就明了苏无敌的用心……无论付出多少代价,也要为心肝宝贝做最好安排。 苏无敌为苏幼容,,而他,要为自己的女儿,坦承不讳。 不在她纯净的生命中,夹带半句谎言。 更不会让她小小世界里,遗失了父爱。 「我和苏幼容,从来就不是真正的夫妻……」 田圻炎和苏幼容,有志一同,在这一天,都说出了实话。 他向傅家人坦言,离婚的真相。 她向苏无敌嗫嚅,结婚的假象。 结果…… 「什么?!就为了那老头,和我女儿离婚?!害我家雅雅吃那么多苦?!」 傅强生一听完,整个抓狂。 「什么?!你、你和圻炎……你们竟然骗我?!你们是不是打算等我一死,马上离婚呀?连离婚协议书早就签好?!你、你们……」 苏无敌同样血压飙高,紧急住院治疗。 他遭傅强生赶出病房,苏无敌和她进入了冷战。 这对「难兄难妹」,前景仍然堪虑,一片茫茫呀…… 田圻炎要踏进傅家,不难;要看孩子,不难;但要看见傅冠雅,很难。 傅家人是打定主意,不让他们见面。 当初,娶她多容易,相形现在,就有千百倍的艰难。 人生的现世报。 他太不懂珍惜,活该得到报应。 每天往来傅家,成功看到宝宝、抱着宝宝,却没有一次如愿看见她。 傅强生夫妇不阻止他接近他的女儿,却不准他,接近「他们的」女儿。 也是,换成是他,谁敢这样对待他女儿,他绝不会给对方好脸色看。 或许,今天又见不到她了。 带着这样的心理准备,田圻炎又来到傅家。 出乎意料,应门的,竟是傅冠雅。 他太意外,导致站在门外,一时呆住了。 「不进来坐?」她问。 他罕见的一脸愣傻,模样可爱。 「要!」他很快回神,迅速答覆。 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 他有些晕然。 她走在前,他跟在后,她边说:「蜜蜜睡着了,你要看她的话,小声一点。」蜜蜜是宝宝的小乳名。 「不急。」看宝宝是一回事,看她,又是另外一回事。 宝宝连续两个星期天天都看,可是她,也已两星期不见…… 他不急着要看孩子,却急着看她,眼神不曾从她身上挪开。 「我爸妈去喝喜酒。你吃过饭了吗?」 「还没。」 「那一起吃吧。刚好,你来帮我吃……分量惊人的月子餐。」 月子餐还是他订的,天天新鲜外送,再加上妈妈的爱心进补,她已经饱了两个星期,接下来就算三天不吃,她也不会饿。 「月子餐是帮你补回营养,你应该乖乖吃完……」 他本想多说她两句,一看见桌上惊人菜量,话又缩了回去。 「……一顿的分量?」这五六大锅的食物? 「对,一顿。」她脸苦苦的。 喂猪也不是这种喂法呀。 「辛苦你了……」他真心说道。 这四字,包含太多,不只是努力吃下这么多食物,更是拚了性命,为他生下蜜蜜。。 「趁我妈回来之前,你负责那三锅哦。」她赶快分配食物,只留发奶功效的汤类给自己,其他鸡呀猪呀内脏呀,求他帮她分摊。 她吃那些补品,吃到快反胃了…… 傅冠雅帮他盛饭,两人共坐饭桌前,尽力解决补品。 「……爷爷没事吧?听到你和苏小姐的自首,他……没气到昏过去?」 「也差不多了,所以,二十四小时医生随侍在侧,预防意外发生。」 「他……还是不肯跟你们说话?」 「嗯。」他点头。 老人家的脾气,真是又臭又硬。 「他一直闷着也不好,你和苏小姐想想办法,哄他消气呀。」 「他没闷着,他天天开口、天天都在吠。」不然,她以为他们为何要安排医生留守? 「唔?不是说在冷战吗?」 「他跟我们冷战,跟你那位『房客小姐』天天热战,吵得不可开交。」 「小赖?」 傅冠雅搬回娘家,新房子仍租给赖皮小姐,现在她一人独居。 「你还不知道吧?……她是幼容的亲妹妹,同母异父。当年她母亲年纪小,十六岁偷生下幼容,把她丢给爷爷之后,就不曾再出现。」 「难怪……当天在医院,她听见爷爷的名字,那么吃惊。」 「那是房客小姐寻找姐姐,唯一的线索。」 傅冠雅先前与赖皮小姐闲聊,听她提过同母姐姐的故事,不过聊得不深,只大概知道,她妈妈对那个女儿充满歉意,总是挂在嘴边。 原来,赖皮小姐私底下有准备偷偷找人? 「小赖上门去找爷爷……吵些什么呀?」 「她替幼容抱不平,指责爷爷让她姐姐拿婚姻开玩笑,害她姐姐断送青春,就为了演出戏,好使他安心……诸如此类的。」 终章 奇怪耶你!你干嘛逼我姐去嫁别人的老公? 我姐条件那么好,不值一个真心爱她的人吗? 天底下,又不是只剩田忻炎一个男人! 赖皮小姐发火大吠,在苏家,拍桌跺地。 你不知道假结婚一次,对女人行情的伤害,有多大吗? 这样浪费她的青春,你多活三十年,她等於要守三十年活寡耶! 连离婚协议书他们都拟好了,等你一嗝屁,他们一定马上离,这样你也可以瞑目哦?到时,你想从灵骨塔里跳出来,难罗,托梦也没屁用。 「小赖太冲动了……」傅冠雅不难想像她在苏家制造的混乱。 「爷爷拿她没辙,骂不赢她、争不过她。」 「万一把爷爷气到住院,怎么办?」傅冠雅不由得担心。 「幸好目前没发生过。」 「我打电话劝劝小赖,要她收敛一下。」别老去找爷爷吵架。 「她那样吵了几星期,我觉得,爷爷多少有听进去。」他倒乐观其成。 「怎么说?」傅冠雅不懂,细眉挑很高。 「他的态度……像接受了我们的作戏,一切都是假的,他不再斥责我们,对房客小姐,从最初的争执,变成喷气怒瞪,他嘴上没说,但是……确实有些氛围正在改变。」 拜赖皮小姐之赐,苏家的状况不再紧绷。 虽然,苏无敌仍是生气模样,见人都不理,可是不像几天之前,脸孔紧绷涨红,活似随时要中风一样。 他与苏幼容都太珍惜爷爷,有许多话,不敢顶撞、不敢说狠。 赖皮小姐少掉这层顾虑,口无遮拦,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句句直捣苏无敌的痛处……把苏无敌的承受力越练越壮大。 「你们联合起来骗他,他会生气,也是正常嘛……」她替苏无敌说话。 「那你呢?你生气吗?」 「我?」 他的眉微微皱紧。 「我那样对你……你也生气吗?」 她想了一下,喝两口汤,才给他答案: 「说没有,是骗人的。」 他想说什么,嘴开了,又抿上。 傅冠雅没等他说,又接着再问:「你为什么都不跟我讨论?连我,都不能说吗?」 「不是不能说,是……不敢说。」 「怕我破坏你们的计画,不肯跟你离婚?」她放下汤匙,表情认真注视他。他回以凝望,深深地,没有心虚挪开、没有企图逃避,将她看个彻底。 「怕我不肯跟你离婚。」他说。 对这婚姻,恋恋难舍的,是他。 「面对你,我没办法签名、没办法坦白说,我怕我会开口,求你留下来;怕我开口……要你没名没分跟着我。」 所以,他不敢见她,不敢听她的声音,没有半句解释,沉默着,无言着。默默地,失去她。 「情妇吗?我爸会打断你的狗腿。」她老爸不生气则矣,一发火惊人。 宝贝女儿被轻贱,没有老爸不抓狂。 在那之前,她的两条小狗腿,同样不保……若她同意当人情妇。 「我知道,以后,有哪个男人敢这样对蜜蜜,我也会打断那人的狗腿。」天下爸爸心,全都一个样。 他懂傅强生的心情。 那是一种珍惜,不愿让谁亏待自己的心肝宝贝。 「我对蜜蜜是这种心情,对你也是……我不敢要你等我,我更不希望……爷爷的死,成为一种期待,我宁愿他长命百岁,因此,我不能给你期限、不能要你空等,那太自私。」 田圻炎说得清浅,可是她明白,他那几句之中,充满多少割舍。 要留她,不留她,要让苏无敌宽心,不让苏无敌如愿……每一项,都是拉扯,逼他选择。 「我唯一的错估,是你怀孕……士伟告诉我,签协议书那一天,你自己才知 道,而且,你不打算告诉我。」 「我当时也很混乱,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想到哪、做到哪,我觉得……那时,若是知道宝宝的事,你会更苦恼,说不定,我们会做出后悔的决定。」 或许,仓卒之下,扼杀掉蜜蜜出生的机会。 两人沉默,餐桌上,谁都没开口。 直到他伸手,覆上她的手背。 「这一次,我可以请你等我吗?」 她望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太久的静默,几乎让他以为她会拒绝,於是,他又说:「不会等太久,我已经跟爷爷提了,作假的戏,既然点破了,就没有继续的必要。」 大概是他话说得不如赖皮小姐狠,苏无敌虽然不吭声,佯装没听见,却也没有激动反应。 「你跟苏小姐……没有考虑假戏真做吗?如果……是蜜蜜的关系,害你兴起离婚念头,我可以自己养蜜蜜。」 「我和幼容不可能假戏真做。」他的回答很坚定。 「可是,你和她……不是相恋了二十年吗?」 有了这种「交情」,要再死灰复燃,应该不是难事呀。 「以前,我也以为按照爷爷的希望,我会和她走上婚姻,所以,自然而然与她成为旁人眼中的『一对』。」 他不否认曾与苏幼容的过去。 「我是个不懂情趣的人,什么谈情说爱、浪漫因子,完全没有,一切都是习惯。对幼容而言,我也只是她的『习惯』。我们两个明明是兄妹,硬摆进情人的位置,最后,总是会出差错。」 「差错?」 「她爱上了夏繁木。」 田圻炎说出这句话时,没有任何表情,一片淡然,不像是被抛弃那方该有的反应。 夏繁木会追求苏幼容,八成只是想享受从他手上抢走一个情人的乐趣,可惜夏繁木错估了,他和苏幼容的感情,并非爱。 「……你是因为她和夏繁木交往过,夏繁木又是你的死对头,所以……你完全不肯原谅苏小姐,是吗?」 「我说了,我和幼容本来就不是真正恋人,她爱上别人,我没有一点生气,或被背叛的感觉。」 「有呀,你提到夏繁木时……咬了一下牙。」她有听出来哦。 他先是一愣,尔后,才缓缓笑了。 「夏繁木是我弟弟。」 平地一声雷,轰隆隆,回响在她耳边。 「咦咦咦咦咦一」她大叫,忘了要轻声细语:「他、他……你、你……」 「他是我继母的宝贝儿子。」 「就是你曾说……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处心积虑想『处理』掉你的……那个女人?夏繁木是她儿子?」 「嗯。」 「难怪你们两个水火不容;难怪,他一提到你,也是那副刁难的嘴脸……」原来,有其母必有其子。 「所以,如果我刚有咬了一下牙,跟幼容移情别恋,绝对没有关系,更不是吃醋,全是私人恩怨。」 「没想到你们是兄弟……」她好意外。 更意外的,当然是由他口中听到,他与苏幼容的关系。 是兄妹呀,嘻…… 「他不承认,我也不承认,这件事你听过就算了,只是不想骗你。」 她脸上藏不住喜孜孜,那句「不想骗你」很受用。 他的手还叠着她的,没放。 暖热的掌温,渡了过来。 「可以吗?」他问。 「可以呀,我不会告诉别人你和他是兄弟关系。」 「不,我是指……等我。」 她又沉默了。 「你不愿意?」他眼神微微黯淡。 「不是我愿不愿意的问题,我就算嘴上说不要,身体的本能还是会等、还是想等……」她说着。 黯淡褪去,光彩缓缓点亮,他的双眼又活灿起来。 大手忍不住收紧,把她握紧。 「雅雅……」 「离婚时,你什么话都没说,没有一句解释,正常人早该认定……你变心了,谁会愿意傻傻等?等了……也不知道结果是什么。」 傅冠雅一顿,说得很慢:「我不只一次怀疑,自己可能想错了,你会离婚,单纯是因为……你不想和我在一起……」 「不是这样!我是——」他急着解解。 换她以另一只手,按上他的掌背。 「我知道,你不用解释,我已经完全没有疑虑了。」她给他微笑,但语尾又补上:「可是……」 「可是?」 「我不觉得爷爷那关困难,真正的难关,应该是我老爸,不,严格来说……是我妈。」她给他一个苦笑。 「嗯?」田圻炎对这番说词,困惑,不解。 一直到后来,他才知道,傅冠雅没说错。 解决苏无敌容易,过了一星期,苏无敌结束冷战,把田圻炎和苏幼容叫到血前,问得很直接:「是不是准备等我一死,你们马上离婚?」 两人的噤声,等於默认。 苏无敌很反常,没生气,没发火,只是低低叹口气。 「拿这种事来骗我,浪费几百万办婚礼,演这出假戏,蜜月是假,我看你们连晚上睡同间房,八成也真不了,唉……亏我还傻等,等着要抱孙……」 隔没两天,一个天清气爽的早晨,在饭桌上,正吃着粥的苏无敌又说:「去离一离吧,不要再耽误幼容的青春。不爱就算了,随便你们了。」 他与苏幼容相视一眼,同时,露出松口气的微笑。 而最大的功臣,一如以往,蹦蹦跳跳进来。 像跑自家厨房一样,连碗筷要去哪边拿,一清二楚,不用谁来招呼,自己盛粥、自己坐定,每天早上都来报到,脸皮厚如城墙。 除赖皮小姐,还能是谁? 「对嘛对嘛,本来就应该这样,我还觉得你太晚看开!害我姐姐多浪费好几个星期,好桃花都飞光光了!」 她更小训了苏无敌一顿,哇啦哇啦的,完全没在客气,不懂敬老尊贤。 「你们赶快去办离婚啦,解决一件大事,我还有另一件事要『解决』。」 说到「解决」,她做了个抹脖子动作,狠劲十足。 至於要解决谁? 当然是身为一个妹妹,替姐姐打抱不平,去将那个「玩弄感情、不负责任、声名狼藉」的家伙,好好处理、处理。 苏家这边,风雨渐歇。 傅家那边,长期抗战,才正要开始…… 尾声 【尾声】 田蜜蜜,两岁,口齿含糊不清,语句零零落落,言不及义,表达能力尚在发育期间。 但从她七、八个月起,便被赋予一个重要使命。 爸爸最爱把她抱在腿上,一字一字慢慢教,不厌其烦: 「蜜蜜想要弟弟,蜜蜜想要爸爸妈妈住一起……来,蜜蜜,说一遍。」 「蜜……阿噗……一……」 「蜜蜜,想要,弟弟。」 「蜜蜜……底底……」 「对,很好。蜜蜜,想要,弟弟,想要,爸爸妈妈,一起。」 从她只会咿咿呀呀,到开始单字发音,再到叠字,爸爸的一番苦心,期待能早日收获。 这一天,她脚踩学步鞋,鞋底发出啾啾声,已经会走会跑——只是相当不稳, 偶尔会摔跤——扑进阿公怀里。 「蜜蜜要弟弟。」叠字的句子,她说得很不错了,加上软糖似的甜嗓,说起话来,像要融了心一样。 阿公毫无招架之力,根本只能傻乎乎点头。 「蜜蜜要爸爸,妈妈,一起,还有弟弟。」 「好,好,阿公帮你,阿公帮……」爽语被冷睨打断,马上没了声音。 话,不是阿公说了算。 第一次匆促决定女儿的婚事,还拍胸保证,努力说服太座点头,导致后来的离婚收场,让阿公在家里地位一落千丈。 以前,大事归他管,小事阿嬷处理。 现在,家中大事全化小事,阿公再也没有决定权。 蜜蜜呀,你爸爸妈妈能不能在一起,阿公帮不上忙,鸣~ 两年多了,蜜蜜的爸爸妈妈始终没办法和好。 不是感情生变,而是想和好,却不被点头答应。 阿公偷瞄一眼正慢条斯理啜品花茶的阿嬷,「水某,你真的不打算让雅雅和小田……」 「他们都不急,你急什么?」阿嬷很悠哉。 「蜜蜜已经这么大了,也差不多……可以再生一个了嘛,看他们那样偷偷摸摸,也怪可怜的……」阿公嘀咕着。 阿嬷什么也没说,招招手,把蜜蜜叫到身边,给她饼乾吃。 有了饼乾,蜜蜜哪还记得「弟弟」,开开心心啃饼去。 阿公换坐到阿嬷身边,帮阿嬷倒花茶。 「你还是不信任小田哦?上回离婚的事,不是都解释过了吗?他不是变心,只是愚孝嘛,雅雅都不怪他了,我们梗在中间阻挡他们,是不是……有点不通人情呀?」 顺便帮阿嬷再捏捏肩、槌槌背,轻声细语。 「这两年多,你也看到了嘛,小田对雅雅很好呀,没得挑呀,苏无敌更私下来拜访过,希望我们成全,客客气气……水某是哪里还不满意?」 阿嬷喝掉半杯花茶,才终於开口,说出本意:「我让他把上一次没追求雅雅的份,一起补回来。」 就是太好得手,才不懂珍惜。 要结就结,要离就离,真把他们傅家看扁扁、吃够够。 「原来水某是这打算呀……英明、英明!」阿公很谄媚。 「阿嬷,饼饼,还要。」小蜜蜜满手满嘴都是饼泥。 阿嬷先帮她擦嘴,又给她一块,蜜蜜回以大大的、灿烂的笑脸。 「蜜蜜现在当小花童的话,一定超可爱的。」阿公看着小孙女,粉嫩嫩、笑咪咪,不由得喃喃说。 「……」阿嬷也瞟去一眼,心里默默认同。 「阿嬷,给你,吃。」蜜蜜乐於分享。 蜜蜜笑起来像傅冠雅,而傅冠雅又比较像傅强生,阿嬷对这一类型的笑靥,实在没有抵抗力。 年轻时如此,老了还是如此。 「蜜蜜呀,晚上跟爸爸说,准备娶妈妈回家吧。」 「……唔唔?」小蜜蜜又是一嘴狼藉,有听没有懂。 难得阿嬷凤心大悦,大赦天下,结果,蜜蜜转达能力不足,只记得单字。 「娶,马,蜜蜜娶马。」 「取?取马?还是……骑马?」爸爸努力解读童言童语。 「嗯,骑马,骑马马。」蜜蜜立刻改变说法,并且以为是新游戏。 娶、取、骑,在她的世界,都是相似发音。 爸爸很尽责,衬衫袖管一卷,双臂一抬,宝贝女儿坐上肩头,变成她专属大玩具,逗得蜜蜜又叫又笑,欢乐声不断…… 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后,蜜蜜口齿越发清晰,才终於成功地将那句话转达给爸爸—— 那也是蜜蜜三岁后的事了。 后记 【后记 古代→现代 决明】 大家好,我是决明。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距离上一本的现代稿,二〇〇八年《赌王输不起》,已经是遥远的五年。 时光飞逝,在那群妖呀神呀当舖的岁月里,五年青春,咻一下,不见了(感伤,而且正确细算,是六年……)。 难为雅芳姐姐每次见面,都会问我一次:什么时候写现代稿?+_+ 拍谢,实在是古代世界太宽广,打滚起来好欢乐嘛。 而且脱离现代太久,用词上让我抖了很久,挣扎的状况,大概就像漫稿邢,况不想回来一样(逃避是不对的!)。 接下来,应该会在现代待一阵子〔吧?〕,呵呵。(这句话才説完,没两天''我脑子里又浮现古代系列了啦!讨厌讨厌!) 《甜先生》就是在《珠芽》里提及,ko我的「小东西」,哇哈哈哈!给终于还是挑战了它,跟它拚了(╰_╯)# 原书名叫「甜心总裁」,因为我的人生目标,就是要写总裁! 「总裁」是我的心头好呀,我很爱看「总裁」类型的作品(虽然自己写不出来……可是看到总裁题材,我总是忍不住想看,尤其是总裁……………………孤女,百看不厌。 「总裁」果然很难挑战(泣),写到后来,默默把书名改成「甜先生」,因为,我家总裁好不总裁呀(捂脸哭),只好让他降格为「先生」…… 当初为了「甜心」两字,还特别把男主角取叫「甜心」炎(误)…… 田圻炎的发音,真的就是为了那书名…… 书里的待产室桥段,是家里小怪兽一号出生时,陪产的经验。 虽然已经有点年代了,但还是对某些东西印象深刻。 只能说,妈妈真的很伟大呀……还有,生小孩好恐怖(喂)。 这回,搭配书展活动,还写了一篇番外。 它,本来是内文的某一小段,后来被我舍弃,才刚决定了不要写,没多久就收到番外的功课,让它死灰复燃,又给捡回来。 它有机会和大家见面,真是超级神奇呀! (连身为作者的我,都忍不住想说:一切,是命中注定了吗?) 它发生的时序,是接第十一章,雅雅醒来,面对床边两组人马阵仗之前(后头还有些穿插,则是婚后的部分)。 希望大家喜欢,连带祝贺禾马二十周年快乐!~\(≧▽≦)/~ 请大家有机会一定要去翻一下番外,甜家夫妻的故事才更完整唷。 另外,漫画小册part4,因为稿挤,所以后记没能说全的,补在这儿。 瞧,我多长舌呀?小说一篇、漫稿一篇、彩稿一篇、小册一篇,差点连番外都一篇……是有多爱写印freetalk呀〔并没有╭(╯3╰)╮…… 谢谢觏漓和漓弟「悔爷」的礼物,兼大方同意借我插花!(叩谢——ng〕 我收到时有多惊喜,因为我知道,这是多用心的心血结晶,要想idea又要画出来。 可惜,不能让大家看到彩页(那是寿星我的福利),大家就看看黑白页,过过乾瘾吧。(转成灰阶还是好精致的,不过二〇〇九和二〇一〇的全彩,真的好丰富哦,颜色也超漂亮,该粉嫩的、该火辣的、该浪漫的,全部都有了←说来给大家心痒痒的吗?xdd) 二〇一二那篇,应该搭配一篇亲漓的短篇小说一起看,才会懂赵云的心里挣扎〔?〕、对气球的思念(赵云:啥鬼?!),以及马超杯垫的由来。 可惜页数关系,以及小册以漫画为主,只好忍痛割爱,我简单说一下—— 就是亲亲赵云贴心记得小明生日,特别请马超从西凉带回爱的礼物,但马超实在太不能委托,找了个画师(诲爷),画出那种鬼东西!(完) 那个杯垫实体物,入手的那天,我狂笑呀!xdddddddddddddd 几乎每年都会送来的手工本,从最早的骑马钉,一直到后来的胶装,水准一整个大飞跃。xd(好像看到了同人志的演进史) 本子(还有其他读友的问候信)送到我手中,我总是充满谢意和敬意,总想着……自己何德何能,让大家这样照顾着〔捂脸o(*////▽////*)q〕。 对大家的感恩,我会化为实际的力量,用书来报答大家,希望大家不要嫌弃唷 o(*////▽////*)q。 小册的台词方面,因为印刷有再缩小,阅读起来可能有些吃力,还请大家见谅。 我希望尽可能保持原样,不做太多修改,真的有看不清楚的部分,可以举手发问。(笑) 每次到了书展的首卖书,都让我觉得好忙碌〔明明是自己积了太多东西〕,等所有东西脱手,总有一种虚脱榨乾的感觉…… 番外、漫稿、小册、润稿、后记~~~ 甜先生 幸好,等在后头的,是假期(放假啦~\(≧▽≦)/~啦啦啦),虽然是无薪假,但为了下一回合的奋斗力量,还是决定让自己休息一下。 吃喝玩乐吃喝玩乐吃喝玩乐吃喝玩乐吃喝玩乐吃喝玩乐吃喝玩乐吃喝玩乐吃喝玩乐吃喝玩乐吃喝玩乐吃喝玩乐吃喝玩乐吃喝玩乐吃喝玩乐吃喝玩乐吃喝玩乐吃喝玩乐吃喝玩乐吃喝玩乐吃喝玩乐吃喝玩乐吃喝玩乐x10000000…… 放假去了!(撒花) 向大家拜个晚年(写这篇后记时,还在二〇一三呢,不过大家看到书时,新年应该刚过),祝大家马到成功!万马奔腾!一马当先! 我呢……就先去拆游戏片了(喂)。 二〇一四年再聊!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