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家记》 第一卷 悲催姻缘 序章引子地处湘西南腹地的陈家坝,原是一个拥有两千多常住人口的行政村。 当村镇轰轰烈烈的实行合并时,该村常住人口稀稀疏疏的,竟然落到只有六百了___真是道不尽满腹的荒凉。 荒凉毕竟是有点荒凉,但这个荒凉的村庄,和别的荒凉村庄相比起来,终归是有几分不同。 该村三面环山,一面毗邻该省有名的文物村。村中心对面高高的山脚下,卧着一座全乡镇有名的大水库。 一条恍似吊在半空中的大水坝,像一堵厚厚的城墙,横跨在两座高山之间,让人即刻想到该村的取名绝不是无中生有。 一棵年龄大约二千五百岁的银杏树,盘踞在村子的中央。树身高大挺拔,树顶华盖如伞,常引来好多外村人在树旁驻足停留。 一条洁净光滑的水泥马路,从村子的尽头一直伸展到省道线的一侧。除天气恶劣的境况下,一般会有三三两两的垂钓者在马路上穿梭往来。 村里洋楼林立,与文物村古老的建筑群遥遥相对,让人置身其间,顿生一种今非昔比的感叹。 一条七十年代修建的大水圳,如一条小溪,终年载着水库里流出的清水,蜿蜒穿过村庄一路欢歌着往别村而去。 房前的各种花卉,山林里的各种飞鸟,田间地头各种昆虫的鸣叫……那番美妙难言的田园诗意,实在是只有那些在大城市打拼累了的人才能够领会。 村里先后出过一些人才,当官的,经商的,教书的,开厂的……他们中虽谈不上有人大有建树,但一些体面的行业,总算是村里不乏有人。 栖息在这里的人们老老实实,克勤克俭,数年来他们也不曾落下什么丢人现眼的话柄或者留下什么离经背道的风气。 他们永远生活在一个安安静静,没有轰动的氛围里。时光的车轮缓缓前行,当驶到公元二十一世纪十年代的时候,这里居然出了桩开先河的怪事——有个娘家在此籍姓陈名竹君的年入不惑的女子,一心闹着要出家去。 这事一时如轰炸在村里的一枚*,把贯于过惯了平静生活的人们炸得晕头转向。 于是一时关于此女子过往的种种奇闻,即刻被人们嘀嘀咕咕传言得玄乎其玄。 此女子究竟是个什么人物?她究竟在自己人生的前几十年里经历了什么? 当我们坐着时光的倒车耐着性子看了这个故事,相信为她的遭遇抛几声叹惜之余,也会忍不住为之鞠一把同情的眼泪。 第一章 老屋 很多人也许没见过二十多年前的乡下,有的人即便见了,兴许已在日后繁琐忙碌的生活里给淡忘了。对于那个时代乡村的模样,很多人,尤其是年轻人,可能永远只能从画家的画里,作家的小说或散文里去揣摩了。 那时陈家坝村和周围的大多数村庄一样,清一色的土砖(偶尔夹杂着几座红砖)或木制瓦房,零零落落的分布在村子的四周。远看凌乱参差,近看却风格一致。农民在地里辛勤劳作,牧童在山坡上尽情嘻戏,炊烟在瓦房上袅袅升起,鸡鸭在篱笆前啄草寻虫……那一幅天然的动态山水图,可以说是那个时代乡村特有的画卷。 沿着一条两边长满野草的田间小道,径直往前走,你会看见一座土砖墙和实木墙混建的瓦房。那房子,就是陈竹君的娘家所在。房子坐落在一条大水圳旁,一条石拱桥,很巧妙的做了房子与外界的连接。好奇的人若沿着石拱桥继续往前走,穿过一条一米长的弯曲小道,爬上三个倾斜的石砌踏级,便到了那座看似废墟的老屋走廊上。人们在听一曲跌宕起伏的交响乐时,总是喜怒哀乐的心情并有。走近那座老屋,一样是喜怒哀乐的心情兼并。几分钟前还在石桥上浮想联翩,几分钟后难免不会在屋前黯然泪下。 那种房子在上世纪中国的农村,非常多见。三排两间侧面各搭一间厢房,正房为实木构造,厢房为土砖修建。门前砌有一跺人头高的围墙,房内的取光全来自墙与屋檐的间隙。石级对着厢房的小木门,往门内望去,第一眼印象便知道那是厨房。厨房内光线暗淡,陈设简陋。一张不知用了多少年的棕红色八仙桌,被瓦片垫了一个脚艰难的立在房间的中央;一个灰烟斑斑的巍峨碗柜,雄赳赳的靠在厨房墙壁的一端,另一端堆满了凌乱的干柴。一个黑黑的三角铁架灶台,终年吐着熊熊的火舌,如炼丹士长年累月守护的炼丹炉灶。 厨房的后面见缝插针的被布置成一间住房。一张让人担心爬上去会随时掉下来的一晃三摇的木床,倔强的顶着一床质地坚硬蚊虫难以攻入的蚊帐。床的对面立着一个体积庞大的木箱,上面横七竖八的堆着剪刀,铁锤,卫生纸之类的日用品。 与花白的土砖相协调的,是正房略显破旧的实木墙壁。如果厢房的土砖能代表房屋的古老,那么正房的木墙一样能诉说房屋的沧桑。正房为三排两间,以堂屋为对称,两边各有一扇灰不溜秋的木门,木门的旁边各装有一个棱形图案的窗户,右边的窗户下半截已经脱落。 正房四周的实木墙壁有的已经发霉变黑,有的已蛀洞斑斑,然而看去依然牢固结实,坚不可摧。室内地面为坑坑洼洼的光滑土壤,碰上晴天却也干爽得如一面镜子,碰上潮湿的季节不排除有长出蘑菇的可能。正房的房间各自摆着一张棕红色木床。 往堂屋内望去,一个镶有“祖德流芳”横匾的神龛魏然跃入眼帘。神龛的左边挂着一个男人褪色的黑白遗照,瘦脸尖腮,下巴微扬,带着思索者凝思的神情严肃地望着远方。堂屋的两边墙壁各自系着一根竹木晾衣杆,竹竿上横七竖八堆着各个季节大小不一的衣服。地面上摆着箩筐筲箕之类的农用品。一只灰蒙蒙的雨靴如一只被打散的鸳鸯,孤零零地靠在堂屋的左面墙角。堂屋的大门上方,威风凛凛的钉着一块圆形的铜质辟邪镜。 那是中国解放初期典型的一座农村房子,在历经差不多半个世纪风雨侵蚀后的概貌。热衷访古的人若没有机会登临长城,不妨屈尊来拜访一下那座老屋,相信在某种程度上老屋的魅力会与长城并驾齐驱。初眼望去,老屋如匍匐在荒野上的一座废弃的古堡,破败中藏着凄凉。近眼细看,却也别有一番风景:只见鳞次栉比的瓦片,在绿苔的覆压下,如泛起不动的波浪的海洋。炊烟从瓦缝中细细的飘起,袅袅的升入空中。清晨的露珠在在屋前的丝瓜藤上熠熠发光,黄雀在屋后的竹木林里欢蹦乱跳,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房内晃着斑驳的光影。白天的瞬息即逝,黑夜的静寂无声,交替着这样一个奇异国度的人们的每一个日夜。在这里,无欲望的人们单调机械的生儿育女,耕田种地,吃着自己种植的稻谷,喝着自己酿制的米酒,简单勤劳的活着。细细端详着这里的一根梁,一扇门,一张床,一片瓦......哪一件东西能不唤起人们的思古幽情? 房子的最先主人,也就是陈竹君的爷爷,是一个半耕半商的农民,他没来得及跨入花甲之年便撇下两儿两女和老婆撒手人寰,年纪不算太老的奶奶一年后改嫁到邻村。陈竹君的父亲陈老树那时拥有四个儿女,身处中年,对父亲的离世没有多大的伤怀,正大刀阔斧把全部心血花在自己那个小家庭的营建上。陈老树读书不多,有着农民与生俱来的勤劳与节俭,野心不大,智慧不多,适合过普通人平淡的日子。他和弟弟两个,平生都崇尚节俭,在别人陆陆续续把盖房当做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世风前,他们却一直别出心裁的觉得盖房是一种无利可图的瞎折腾。这也是他们兄弟俩后来一直住在那座老房子持久没有搬出的原因。 一栋面积不算太大的老房子,陈老树兄弟俩各据一半,左左右右住了十口人。在这个时代,可谓人满为患。可在那个民风淳朴的年代,也是常态。陈竹君从小在那群无忧无虑的孩子群中打闹,一直到中学进镇读了寄宿。 陈竹君的父亲是个典型的农民,曾一度在外省的一家石灰厂帮人打工,几年后不想染上尘肺,自此只得忙于自己病情的治疗中。陈竹君的母亲是个任劳任怨,听天由命的女人,种地下田,一般男人都难以匹敌,堪称地方一宝。 陈竹君的叔叔是一个军人,退伍回来后当了个村干。陈竹君的婶婶关涛是一个快乐简单的小女人,自诩是关羽的第三十八代后裔。关涛平生最崇拜巫婆,曾跟着一个巫婆学了几年法术,但最后因丈夫的阻止只好半途放弃。 照理,自小在那种称不上另类家庭的气氛下长大的女孩,无论如何以后不会和出家二字扯上干系。然而,陈竹君最终走了出家的路。这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世间事无大小,皆有定数。 然而定数终归是一种超脱的解释。毕竟,一切诸果,皆从因起。那么,陈竹君出家的原因又是什么?这一切得从一场乡下的看戏说起。 第二章 看戏 乡下的元宵节历来没有什么特别的气氛,多数人过元宵的方式是亲人们聚在一起,办一顿比较丰盛的饭局。饭局完后几个人拉拉家常,说说醉话,玩玩牌,就算把一个元宵节简单打发了。 陈竹君高中毕业那年的元宵,是个与往年不同的节日。那天恰逢村里有个老来得子的殷实商人办满月酒,他一时高兴,就请了戏子们在祠堂前唱戏。大戏从正月十五闹到十八,三天三夜,锣鼓铿锵铿锵的敲,琴声咿呀呀呀的拉,把村里人看得个大开眼界。 那些天,天气正好,阳光整日暖暖的照着。就算心情再抑郁的人,碰到那个场景,心情也会无端端的变好。老屋里的赵燕和弟媳关涛那三天如重新做了一回少女,两人每天吃了早饭揣着干粮就赶着去戏场占头排。两妯娌年纪都不到四十,个子都长得高,因此站在人群里自然有几分抢眼。那个关涛自从拜艺巫婆后嘴巴就变得不爱安静,因此看戏时她的嘴巴一直就没有停歇过,一会儿跟着台上吊嗓子,一会儿跟着群众喊拍子,一会儿跺着脚骂戏里的反面人物,一会儿叉着腰大声斥责某个戏子演技的蹩脚。一天下来,她都比台上的演员还要累,搞得观众差点把她都当成了唱戏的。 有个邻村的赤脚医生那天赶上在姐姐家做客,吃了饭正跟着人流在看戏。他是个京剧迷,看到《霸王别姬》一曲时,真正是入了迷。虽说那演员声音有点嘶哑,有几处高音没给唱上去,他也不在乎其间的瑕疵。当听到“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时,他顿时像个古代专捧戏子的达官贵人,振臂大喊一句“好,唱得好!”哪知道他那个“好”字才落音,那边关涛却抢白了一句“好个鬼”。一时惹得好多人暗里捂嘴窃笑。 医生听到许多人在笑,不禁也讪笑起来。他双手握在嘴边,呈喇叭状,对着关涛喊道,“那边与我唱反调的人,你给我听好了:你若是个男人,你就不要动;若是个女人,你就走出来;若是个不男不女的,我就要了你。”他话一落,把大家逗得大笑不已。 关涛没听出医生在调侃自己,只是一个劲的在那边指手画脚,说这评那。医生见她圆脸红得像个关公,短发留得像个男人,神气像只斗败的公鸡,那副较真模样,让人忍俊不禁。医生心里暗自发笑,又忍不住侧头瞧了她一眼。这一瞧,不想瞧出了祸端,只见关涛身边的赵燕,正顾盼含情的望着戏台。那肉嘟嘟的嘴唇,那微挺的鼻梁,那标准的鹅蛋脸,顿时汇成了一幅美丽的剪影,把医生的魂魄差点摄去。有些女人就像暮春季节田埂边盛开的野花,虽不姹紫嫣红,夺人眼球,但飞扬在清晨的风中或夕阳的余辉里,却是格外的沁人心脾,格外的令人流连忘返。 “那个女人是谁?”医生怔怔的问他身边一个看戏的中年男人。 “你说的是哪个女人?”中年男人答道,“是刚才和你唱反调的那个女人吗,她是我们的村长夫人,诨名山麻雀。” “哦,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啦,山麻雀身边的女人,怎么一点都没受影响,多安静。”医生抛砖引玉,投石问路。 “她啊,她是山麻雀的嫂子,她能热闹得起来吗?”中年男人继续说,“她男人在外打工染上了尘肺,这些年累得七死八活的,估计没闲情打笑。” “哦。”医生答了一句,不再说话。他看完那曲戏后,坐着摩托回了家。 医生姓王名灿,住在文物村的一座古老房子里。长得高大魁梧,浓眉大眼,络腮胡子,国字脸,高鼻梁。如果家谱登记没有错的话,他应是他本家第二十八代祖传中医。赤脚医生读书不多,能写会用的核桃大字儿加起来不到几箩筐,凭着祖辈遗留下来的单方和经验在乡间小心谨慎的经营。为破除大众对半文盲世代行医的成见,他曾特意到县城里配置了一副无色眼镜,在药店灰暗的正中墙壁上,冠冕堂皇的挂着*开国庆典的照片,四周墙壁帖着每个年头烟花般飞逝在当年荧幕上的各种男女影星的廉价年画。棕红色的五屉橱柜里,整整齐齐的摆着他至死都不会去翻阅的名人诗集、马列著作以及一些文学名著,以显示他知识的渊博和对名人的无限崇拜。 他家的古宅,历经岁月的剥夺和风雨的侵蚀,已在一条以青石板路为对称抽的古建筑群中,沦落得平淡无奇了,尽管那个古建筑群曾拥有着几百年的历史。 王灿所受的有限教育,没有给他的人生带来多少积极影响。他像周围的一些百姓一样,不关心政治,不看新闻联播,也从不看书,生活全是由人生一幅幅实实在在的错综画面构成。他的爱好唯一与文化挂上勾的,就是他房间里反复播放的一些京剧经典唱段,那伊呀呀飞扬的长调,不能不让人把他想象为是中国文化精粹中一个罕见的捍卫者。悠闲的时候,他吹着口哨,吊着眼,躺在房间那把棕褐色藤椅上,荡着腿随着节奏使劲打着拍子。心情好的时候,他大步走在房边的青石板上,最爱拉长喉咙唱着“你要老老实实听我的号令,叫张生隐藏在棋盘之下,我步步行来,你步步爬,放大胆忍气吞声休害怕……”若披上长袍,那形态活脱是一个从明清时代中走来的遗老。 王灿蛰居在古屋,凭着祖传的中医单方和一些民间奇方,对不同的病人对症下药,有时也会起到一些立竿见影的效果。这是他人生中光亮的一面,每个人都有这么人生光亮的一面。他的反面,却是鲜为人所知的。 那个读书不多,并且始终认为读书无用的男人,尽管拥有着自己人生光亮的一面,骨子里装的却全是和他的职业挂不上半点干系的旁门左道。他的脑子除每天在就诊和账单上花点真心外,其余的时间简直就是一个各种女子形象汇集的大本营。恍惚间,他总感觉有个女人穿着长袍,拖着长长的袖子,笑着,唱着,半遮着脸,扭着细腰,在注视着自己;或是有个女子穿着比基尼,丰乳肥臀,含情脉脉,迈着猫步正从房间的一个角落款款向自己走来..... 那种离奇的幻想显然与他与他生活的环境格格不入——他周围基本是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的男人一般的女汉子,一举手一投足,都比男人还男人。王灿的老婆肖玉婷就是这样一群女人中的典范,说话粗着喉咙,做事干脆粗糙。尽管当初她准备嫁给王灿时,媒婆曾竭力夸奖她是学校苗条的篮球运动员。可婚后,她身材已全部变形。王灿望着妻子一天圆似一天的篮球身材,暗里不禁多次后悔当初娶她真是出自一时糊涂。 现实和理想的差距,常弄得王灿若有所失,感觉人生了无生趣。他曾试着在周围观察了一些女人,那些被生活的负荷消磨得一张张疲惫不堪的脸,实在激不起他对情感因素的任何幻想。为此,他也学着周围的几个烂兄烂弟,开始把目光往外转移,借着外出进货或那些无名的培训之名,往一些下流场所走动。尽管他知道下流场所的一些凶险,尽管他每次去时慎之又慎,可是还是在一次酩酊大醉后给染上了一种性病。他回家不几天,便把那病过渡到肖玉婷身上。 肖玉婷染上了那病,歇斯底里的如一个疯子,把医院的诊断书扔到王灿面前,要他认罪服法,王灿假装糊涂。两人你推我搡的过程中,并没有定义出病源的正真来由,肖玉婷负气搬出卧室,从此两人不再同居。 王灿在患病那件事情的前后过程中,心里有愧,脸上却装得不以为然。肖玉婷一肚子怨气无处申诉,唯有每天摔碗筷掷盆子,两人从此便是忙在各自病情的治疗中。那要大不大要小不小的病,几年下来,虽说未搞得王灿倾家荡产,但也足以使他囊中羞涩,难以见人。为此,他恨透了天下所有下流场所中那些传播疾病的女人,恨不得把天下所有那些提供色情服务的场所,一夜之间把它们放火烧光。 他和肖玉婷的关系一直僵持着,她不低头,他也不让步。两人从而立之年僵持到不惑,依然没有半点和好的迹象,但谁也没有像勇敢的年轻人那样提出离婚。几年下来,吵吵闹闹勾心斗角,已形同外人。王灿的心渐渐的不在她身上,年事渐高,做事开始趋向精明。凭着既往的经验,他对女人的选择不再停留在外貌和年纪上。他发誓下半辈子不再去搅下流场所的女人。一个女人有没有钱,有没有教养,看来并不最重要,最重要的是要有一个体面的生活背景,认定了这个原则,他掉过头来把目光转向良家女子。 他用伯乐挑马的眼光,对能有机会接触的女人都做了悉心的观察和斟酬,留意了几个月,只是没有碰到一个心怡的。无独有偶,那天他到陈家坝看戏,戏间的惊鸿一瞥,让他暗里认定自己日夜幻想的那个女人应是横空降临了。 回到家里,接连几天,王灿如丢了魂魄,茶饭不思。暗里只想找一个联系她的方式,却苦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于是,他抱着侥幸的心理隔三差五的往姐姐家跑,希翼在那个村里的某条路上或田间地头能撞见赵燕,可是每次他都是失望而归。后来他心生一计,决计把自己炒作出去:一个有名气的医生,不信周围的病人不来找他。于是他不时拿些医药传单和一些科普医书,在那棵银杏树下不厌其烦的做些宣传,尽管内容平淡无奇,道理妇孺皆晓,但还是吸引了不少围观的人。他又把当时附近县城的几个稍有名气的大医院说得一文不值,贬斥他们大治大药的医疗政策,列举一些他们违规操作的事例。他效仿电视里打广告的手段,反复无常的宣传。不出所料,不出三个月,就有一些意料中的成效。那村落里开始有人带着疾病的苦痛陆陆续续的来向他寻求获取健康的康庄之道,大家对一个祖传二十八代的中医的膜拜简直不亚于国家一所知名医院。可是走动的人群里,他没有见到赵燕的影子。 第三章 同病相怜 正当王灿心灰意冷之际,一个懒洋洋的傍晚,一个女人登门而至。他抬头一看,眼珠差点从镜片后掉了下来,两个月来那个日思夜寐的女人果然从天而降。他怔怔的从幻想中醒了过来,忙着搬凳递茶,那副低头哈腰的样子,让女人看了发笑。赵燕笑道,“我是来看病的,你倒把我当客人啦。” “顾客如上帝哦。”王灿嘴里这样回答着,眼里一直不离赵燕。赵燕也没发觉,只是坐在椅子上倾诉自己的病情。 赵燕道,“我这病,在一个男医生面前,提起来真不好意思。可是在大小医院跑了几家不见好转的情况下,我抱着美好的希望来见你,足见我对你的信任。” 王灿见赵燕不仅容貌娇好,而且能说会道,心里更是高兴,忙道,“当然,祖传二十八代的中医,医道相信不会比时下那些大医院的医生逊色。说给我看,你究竟患的是什么病?” 赵燕掠了额头一丝刘海,脸突然红了,显得不好意思,抿着嘴,一阵没有说话。 王灿一下子似乎明白了赵燕的尴尬,说道,“在医生面前,是没有男女概念之分的,只有人这个概念。这里没有外人,你说出来,没有什么难为情的。” 赵燕道,“我这病啦,就是奶痛,尤其例假来时,真是痛得要命。走了几家医院,吃了好些药,总是不见好转。听说你家的祖传药方不错,我是特地跑来试试。” 王灿一听,觉得病很平常,揣测道,“这不是乳腺增生吗?” 赵燕道,“对,医院诊断确是这病,只是难以好转。” 王灿道,“治疗乳腺增生,我家确有一个良方。可迄今为止,在我手上还没试过,不知灵否。乳腺增生嘛,多为气血不畅所致。我把脉看,看你病得怎样。”说完,走到赵燕面前,把起脉来。 赵燕垂着眼,似有所思。王灿握着她的手,只觉心跳得厉害。他用带电的手把完脉,说道,“为了确定你病情的轻重,我得在你胸前再探探虚实。”说完,示意她解下上衣纽扣。赵燕迟疑着,没有解衣。 王灿道,“我得看看你的病情到了什么程度,然后对症下药。我们做医生的,讲究的是实事求是,如果胡乱下药,那会贻误病机。这样吧,你躺在这个床上,放下蚊帐,就不会有什么害羞的啦。” 房里有一张尼姑般简陋的床,挂着一顶老粗布蚊帐,那是专供打点滴的病人使用。赵燕按照他的意思,上了床,解了上衣的两个纽扣。王灿屏气伸出手,假闭着眼,在床前坐下。当他的手在妇人的胸部不停的游移时,他的心都快飞出胸房。当他确定女人的病情还不是蛮严重时,说了一番安慰的话,在古色古香的抽屉里抽出一张单方,配了些药,说道,“照理说,以你的病情,吃两个月便能调好。关键是,心情很重要。女人不能烦,一烦就百病生。心态好,百病除,尤其是乳腺增生,更与心情有关。整天郁闷烦恼,会气血不畅。心情舒畅,病也就没了。” 赵燕说道,“医生,你说得很对,可我哪高兴得起来,在那个家里。哎,真是家家有一本难念的经,你不知道我的苦。” 王灿一听,心里顿时豁然开朗,一直以为自己是跌入婚姻这座坟墓里最不幸的,没想到身边还有一个和自己同病相怜的,于是心里一阵释然。恍惚之间,两人的距离也似拉近了好多,笑着说道,“你说的也真是,每个人家里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早知如此,人人都要念这本歪经,当初真不如不要这个念歪经的地方。一个人过日子,多省多自在。” 赵燕一听,大笑起来,“怎么想的和我是一模一样,一个人过日子是再好不过。像我,十六岁嫁到哑巴家,就没过了一天好日子。生下四个孩子,连吃都是问题,甭说什么清闲度日了。一家人吃的穿的,个个还都要受点教育,一年下来,常是顾了年头顾不了年尾。” 王灿吃了一惊,问道,“你男人是哑巴,那你当初是怎么嫁给他的,还生了那么多孩子?” 王灿道,“说他哑巴,也不是哑巴。就是讲话有点结巴让人生厌的那种。至于生孩子么,我们这个年代的人,哪一家不是生四个五个的。最不省心的是我家那个死鬼,患了肺病,一年下来,经济真是紧张得没脸说。我两个儿子读书时,那死鬼身体还好。轮到两个女孩读书时,他就离不开药罐子了。幸亏我大女孩很懂事,初中一毕业就嫁了人。两个儿子不爱读书,也是初中一毕业就外出了。这个小女孩,人是长得漂亮,却是个只读圣贤书的。这不,这两年我千凑万挪,为的就是她。” 赵燕说得入情入理,让王灿听了也顿生感触。于是问道,“你家那个死鬼,怎么好端端的会犯尘肺?” 赵燕一说起自己男人的病,话如决裂了的堤坝,气愤得不可收拾,“一言难尽啦,前几年他在外省的一家石灰厂做事,落的这病根子。发现病情后,我们也试着去讨说法了,可去找那石灰厂的老板时,那厂已成了废墟,这不,所有的治病费用都得靠我们自己。不瞒你说,医生,我们有好几年不同床了。甭说同床,就是同一间房子,都提心吊胆。真不知,我前世做了什么孽,今生没一天好日子过。” 那毫无情面当众揭男人的短,灭自己男人威风的话题,本是当时一般乡下妇人诉说自己委屈倾泄烦恼的一种方式。可在王灿听了这番话,却如西门庆当初被潘金莲的晾衣棍砸中了脑门,头脑一阵发热,取药都差点找不着柜门。 王灿即刻恢复了风月场上一贯的诙谐,调侃道,“你家死鬼不好,那你看我怎样呢?” 妇人脸色泛红,说道,“你开的哪门子玩笑,我家的又怎能与你相比,他是干什么的,你是干什么的,比起来,一个真是在地上,一个在天上了。看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脚不沾泥,手不沾水,不受太阳饱晒,不受风雨之淋,神仙都没你舒服。叫他帮你提鞋,只怕你还嫌烦呢。” 王灿一听,心里更觉一股火在烧。斜眼望去,见赵燕正端坐在床沿上,双目微垂,眉头微蹙,更觉可爱。只想靠近前去,捏一下她的脸或握一下她的手,以表自己近段时间的莫名思念。但仔细一想,初次见面不太妥当,方才从柜台边掉过头来,走到五屉橱旁,拿出一本泛黄的中医书,坐在一张古色古香的藤椅上,装着一副斯文的学者样子,点头怂脑的念起一段古文字来,其意大抵是关于乳腺增生方面。念完了,说道,“你听明白么,这乳腺增生的发病原因?”然后,又故意从口里吐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字眼,听得妇人一头雾水,方才罢休。 赵艳当然没听出个子丑寅卯,但依然感激不尽,夸奖道,“早知道这里有如此的神医,我何必当初拼命往大医院跑呢?真是眼睛被人挖了耳朵被人割了。” 王灿听了笑道,“大医院是你去得的,进了他们的门,就算你侥幸捡了条命回来,以后照样会让你在当初治疗疾病的债务中搭上半条命去。”然后又用一个医生一贯的自信安慰病人,“看你的病也不太严重,先吃几剂中药调理筋络,到时我再用种单方,不出三个月,我包你药到病除。” 赵燕一听,心里顿觉雾散云开,提了几剂药,高兴地回了家。 第四章 追踪病人 赵燕提着几剂药回了家,按照医生的吩咐熬着吃了,便在纷繁复杂的琐事中把自己的病抛之脑后。这可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赵艳对自己的病漠不关心,一边的王灿对她的病却是关怀备至。推算着她的药到了吃完的时间,王灿背着药箱主动上了她的门。 王灿走到门口,只见赵燕正弯着腰在桌旁洗碗。“您好,尊敬的夫人,你现在病情恢复得怎样?”他模仿电视剧里的腔调,用大而洪亮的嗓门问道。 对于终年如住在老鼠洞里的赵燕,突然听到那样的发话,只当以为门口来了个携带迷魂药的人贩子,吓得手中的一个小碗差点掉在地上。好久,在逆着的阳光里,她才看清来者的面目,说道,“哎哟,我说今天是哪阵风把你这大贵人吹来了,你看,我这破房,怎能容得下你这尊贵的身躯,在这歇身喝茶?”说完,把碗放下,擦干手,忙着敬茶搬凳。 王灿跨进门,坐了下来,顺便把药箱放在自己的膝上,说道,“我这个做医生的,天生着一颗菩萨心。不跟踪病人的病情,我会茶饭不思。记得你曾到我那儿拿了几剂药,估计应是吃完了。怎么也不见你来我家,莫非是病好了么?” 赵燕打了个哈哈,说道,“好了,但也没完全好。” 王灿说道,“这话我就听不懂了,究竟是好了还是没好,我们当医生的讲究的是分寸。好和没好,或没完全好,有着彻然不同的概念。治好或没治好,或把一个病人治得半死不活,都影响着一个医生生命攸关的荣誉。” 赵燕笑道,“多谢大贵人牵挂,我想这病大抵是治不好了,因此也就没来找你了。” 王灿说,“又不是死病,怎会治不好?不就是乳腺怎生吗,我不信这病会治不好。” 赵燕说,“医生,我倒是希望病来得重些,让我快点去见阎王。哎,我这一辈子,真不知前世做的什么孽,尽在钱窝里打游击。前些天才凑着些钱为我们两个大人拿了些药,过些天那个小的又要钱,嚷着要生活费,家里要是有台造钱的机子就好了,要不,真没一天太平日子过。吃药的要吃药,读书的要读书,打工的呢,又没看见一个挣着钱。真是家门不幸,一个女孩家整天嚷着要读书,这不是存心捉弄人嘛,就算将来考上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又能到哪里去弄那么多的钱供她上学?阿弥陀佛,这简直要了我的老命,留在这世界干嘛,不如闭了眼干脆。” 王灿一听,心里不由得也跟着一阵难过,说道,“天下哪有求自己速死的,俗话说,宁愿世上挨,不愿土中埋。凡事得看开,不得拿生命开玩笑。你拿生命开玩笑,就是你的不对。你今天巴不得吃药进坟墓,真正进了坟墓你可能又会在坟墓里后悔不已。说你们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可是一点不假。我想天下没有解决不了的事,不就是你那小女要读书的事么,等她回来,只要我和她见上一面,我包她读书的念头顷刻会烟消云散。” “有这么灵验的事儿?”赵燕顿时转悲为喜,说道,“只要那丫头断了读书的念头,我陈家也就算熬出了头,不再为钱奔东走西了。老头子的肺病可治可不治,活到这把年纪也可以去西天了,不过也难为他不想死,今天他又去县城拿药了。我的病不算重,一时估计死不了。孩子们的事以后他们自己管去,我老娘操不了那份心。这人啊,活到这个年纪,还真不知是为谁而活。” 王灿说,“当然是为自己而活。我那个家,除了我在供他们该供的钱上操点心,其余的心我是不操的。我懒得操,这人一辈子能活几十年,操这操那的,不折寿才怪。” 看着王灿那摇头晃脑的小孩模样,赵燕不禁笑了起来,说道,“我以后也得学着省点心,一大把年纪了,留着点力气,以后好跑着去见阎王爷。” 王灿听了不禁笑了起来,“去见阎王爷,谁愿意欢蹦乱跳的跑着去?跑着去见,我可没那个兴趣,八台轿子抬我,我也不愿去那个鬼地方。瞧你,还跑着去,去抢钱吗?” 赵燕一笑,“到了那地方,还要钱干嘛?我倒真想知道,不要抢钱的日子是怎么的轻松。我是在这抢钱的世界里活腻了,一打开这门,就得计算着一天的开销,就得为一天开销发愁。我为什么患的是乳腺增生,为什么就不是乳腺癌呢?我倒愿意早点离开这个世界,早死早超生。” 王灿听了一阵黯然,“在我的医治生涯里,我是第一个听到有人说这不吉利的话。俗话说,钱是身外之物,一个人为身外之物去亡命,大可不值。时下人人对癌症谈虎色变,你也得避避忌讳,这话可是不能乱说的。” 赵燕往门外望了一眼,说,“医生,你哪知道我活着的苦。我的苦,你不会懂。” 王灿听了一时找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不禁想起自己这些年活着的尴尬,同病相怜,好久没说上话来。但是一个大男人,总不能把自己满腹苦楚向一个女人倾诉。于是,不禁痴痴的凝望着赵燕好久,把赵燕望得都红了脸。 此时正值仲夏的中午,门旁倦怠的小狗正安详的打着盹,瓦檐下慵懒的小猫正伏梁而睡,阳光惶惶的照着,折射在树上的光影倒过来闪闪的投进房内......那一切,像一幕悲剧电影里的布景,渲染了一地的悲伤。王灿满腔美好的热情,一下化为满目凄凉。从前喧嚣的人欲横流中追逐的种种爱情幻影,混混沌沌的涌上心头,像一曲曲含讽带讥的闹剧,顿时让他呼吸到了岁月蹉跎和人事沧桑留下的悲怆。但他没有流露出来,倒是一反常态的说,“无论活得怎样,我们都不能言死,况且,我们并非已活到非死不可的境地。我和你一样,在家里,也是一个人住。” 那样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在公共场合,也许只是一句极为普通的家常话,可在一对干柴烈火的男女面前,那意义却不同一般了。 “你也是一个人住?”赵燕惊愕的望着他。 “难道我不像吗?”王灿像一个挑逗的女人,扬起头直勾勾的望着她。 此时的赵燕,像一个少女害羞的低下了头。这个小时候只受了几年的有限教育,凭借世俗的偏见和自己的经验立足社会的女人,虽然缺乏抵制邪恶的能力,但在人情世故方面,却有一种难得的率直和天真。这种直率和天真在谙于世故和城府较深的人看来常会显得幼稚好笑,但在历来男女私情的交往上,这种品质往往比一般用那种娇情做作与左顾右盼去猎取男人的心灵验得多。常年的劳作,不但练就了她一副灵巧的身段,更练就了一身紧致的皮肉,加上几年来节欲的尼姑般生活,虽快迈入不惑,却很难看出岁月在她身上攻击的痕迹。当王灿那灼人的眼光像一缕阳光披在她身上时,她犹如听到了爱情最美的表白,正抚慰着她孤寂的心。这个女人以后借故看病陆续往王灿家奔走的勇气,完全不亚于当年露丝拯救被钉在沉船上的杰克。两人眉来眼去,干柴烈火,不出一个月,她便做了激情和肉体的俘虏。 第五章 落榜 从此,一个探望病人的医生,一个去看医生的病人,来来往往频繁出现在彼此的家里,已是常态。期间的缘由,真正只有天知地知,凡人的肉眼已是无法察觉。为给那种交往增添一份冠冕堂皇的理由,医生曾在他那本泛黄的祖传药书里翻了几个钟头,找到了那个治疗乳腺增生的草药偏方。后来他又根据药物描写的特征,到田间地头踯躅了三天,总算在一些石头的缝隙边找到了几株药草。当王灿郑重其事的送了过去,赵燕差点感动得掉下泪来。 “这种草不须吃,只须放在水里熬,熬到一定火候,你把它倒入一个盆里,然后解开上衣,把胸对着升腾的水气冲着就行。每天早晚一次,直至胸部来汗。一个月后,你会感觉胸部渐渐开朗不再沉闷,两个月后,你会感觉胸部的疼痛逐渐减小,三个月后,你会感到胸部豁然开朗,疼痛全部消失,”王灿拿着野草,在赵燕面前,恍似道士拿着一张奇异的符咒,神秘的解说道,“这种草有疏经通络的功能,成本小,功效大。迄今为止,你是我手里试验这单方的第一人,若病好了,你则算有福之人巧遇有缘人,我则是功德无量巧渡有难人,你为我扬名,我为你解难,真正是各取所利,各得其所。”然后他详细介绍了那种草的生长习性,外形特征,并告诉她如何识别如何寻获那种药草。 赵燕听了,欣喜若狂。她按照王灿所说的做了,几个月后,果然如王灿说的,自己胸部的疼痛逐渐消失,一时村里人几乎把王灿奉为再世华佗。 又一个月后,一年一度的七月降临。在那个把考大学称为挤独木桥的年代,并不是人人都能在本届一帆风顺的过关斩将。成绩不是蛮拔尖的,基本要复读一年或两年才能如愿以偿。陈竹君就读的是一所普通镇中,学校师资力量本来就不够雄厚,建校来一直没有一人创下本届考上大学的记录,因此陈竹君以二十分之差名落孙山算来已是很不错了。 那个单瘦的姑娘,在身材上遗传了父母偏高的基因,一米六二的个子,微挺的鼻梁,微圆的脸庞,怎么看,都是属于清纯甜美的小女生那类。一双清澈的大眼,虽不是明显的双眼皮,却一忽一闪间,有种说不出的朦胧美。微翘的肉嘟嘟嘴巴,在两颗小虎牙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肉感可爱。 那样一个浑身充满文艺气质的姑娘,按照常理,她在校学的应是与她自身气质相协调的文科,可出人意料的是她选择了理科。尽管有时她自己觉得代数和几何近似于刻板,化学近似于繁琐,物理近似于玄虚,但是她觉得这几门学科将会对她日后的成长有着与文科不可同日而语的帮助。 刻苦用功的姑娘尽管用了非凡的努力为自己的梦想做了非凡的奋斗,但是并没有达到她预期的目的----她的物理科目考得惨不忍睹,她的想象力敌不过那些物体空中飞来的各种受力。真不明白,那些连草都穿不过的物体,怎么会平白无端的受到外界那么多无来由的作用力。飞旋的离心力,颤抖的阻力,垂直的重力,虽在定义上是那么简单明了,可运用在习题中总让她漏洞百出。 “明明是一个普通的物体,怎么会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受力?”她坐在光线暗淡的窗户下,想着高考的失败,想着一个静静的物体,从高空中咚咚的落下......几何学的那些公式定理,死记硬背,关键时候她倒能派上用场,化学里的那些魔术般的方程配平,她花了九牛二虎之力记住了,考试时基本不会出大问题。出错,是那该死的物理科目。陈竹君不喜欢文科,她选择理科,觉得理科有太多让人活跃思维的地方。她的几何学很优秀,总能把那些亘古不变的定理定义发挥的游刃有余;她的化学成绩也不错,尽管她曾百般讨厌那些含有一二十个阿拉伯数字的化学方程;她的语文也不赖,能说会写的,虽不怎么拔尖,但成绩终究算得中上层次;英语么,凭着她的记性,不会差到哪里去。糟糕的就是物理,一个静静的物体,会搅上那么多无来由的受力,且最后保持着静止。 “如果我复读一年,在物理科目上花点功夫,我绝会闯过。”她想道。于是,她跟她的父母说,“我要再复读一年,否则我不心甘。” 她的父亲在家里对什么都已置若罔闻,好似一个垂死的老人,对世界上的一切已漠不关心。她母亲赵燕一听,气得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你要复课,我看你是存心不良,想把我们一家大小磨成汤吃掉,”她用乡下妇人惯有的成见尖刻的说道,“你今年多大了,十八,不小了,我在你这个年纪,你大哥已是两岁了,你怎么就不想到去嫁人?你趁着是一朵花的时候不去找男人,老了你会找不到。复读,你有本事,再投一次胎,找一对好爹娘,要不,在我这里,你就死了那份心,我没钱供你复读。” 陈竹君听了,当即嘤嘤的哭了起来。哭完后,她固执的想,她的哥哥和姐姐一定会帮她,于是她自言自语似的,“我一定要去复读,我不信我考不上,如果不让我去复读,我就去跳水库!” “啊,你去跳水库,”她母亲听了,歇斯底里,“我也想去跳水库呢,你这没良心的,居然来吓唬我,我吓唬谁去?这个家,我可是操心操腻了,要不,你来当这个家试试,看你能撑得下几天?你去跳水库,告诉你,我早想上吊,一样的是死,吊死总比淹死要痛苦吧。反正,复读,是你的事,以后你莫与我说就是。”赵燕最后不想和陈竹君再谈复读的事,赌气扛着锄头挖土去了。 陈竹君呆在房间里啜泣,一个人整整啜泣了两天两夜,饭都没吃。 “哑巴,你得看好你的女孩,千万不要让她去自杀了。”赵燕看着陈竹君那副伤心的样子,担心会出事,只得暗里吩咐自己的男人。 陈老树无奈只好把家里那些能让人自毙的家伙偷偷藏起来,诸如农药,刀子,绳子之类的。白天他得像防贼般的防着她,晚上也得像守门的狗,竖着耳朵瞪着她。瞪了几天,他感到累得够呛。 “看样子,这样瞪下去,迟早得会死人,即便她不跳水库,我也得累死。”陈老树暗地里与老婆说,他承受不了那份艰巨的看守任务。 “你不看了?”赵燕骂道,“你嫌累了,那我告诉你,复读不复读事小,死了人事大。你不看,我也没有那份闲情去看管,到时别说是我把女孩逼死就是。” 骂完,脑子像忽然开了窍,大拍大腿,“哎呀,我怎么就没想起神医的话来,他不是说过有阻止我女孩复读的灵验方子么?对了,那个医生说了,他有让竹君讨厌读书的方子,我这就找他去。”那个愚笨的乡下女人,突然记起了医生在她面前说的那句话,当即像兔子一般奔王灿家去了。到了那里,医生觉得赵燕把自己一句玩笑当做真话,只觉好笑,但看在人命关天的份上,他还是跟着她一起去了陈家。 “我可以与你的女孩做做劝解,方子倒是没有。”路上,王灿告诉赵燕。 “你劝劝,可能会比我们凑效。”赵燕说。 当下,两人很快到了陈家,王灿面带说客的自信跨进了陈竹君的房间,只见姑娘穿一件粉色短袖上衣,着一条黑色裤子坐在床前,神情悲凄凄的。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顿时让王灿想到了体弱多病的林黛玉。 “这哪像一个穷人家的女孩,”王灿想道,“这般容貌,我是从娘肚里出来,第一次见了。真是世界无处不美女,这样的穷地方居然会诞生出这样的女子,这是天上散花的仙女摔跤跌在了这里么?”他看着陈竹君,一时陷入了一种无端的胡思乱想里,事先心里想好要说的一句句话,顷刻全都变成蜜蜂一个个飞走了。 他站在那里,几分钟功夫如一个哑巴,说不出一句话,一直陈竹君走到他面前向他问好,他才猛然醒悟过来,语无伦次的说道,“我是你妈的医生,哎哟该死,我怎么到了你的房间?对了,你妈说,你没考上大学,要去跳水库,有这回事吗?哦,你可千万不能去跳水库,横死的人,听说是很难投胎转世的,生生世世得做孤魂野鬼,掌嘴,看我胡说什么了……”他一时还真把自己的右手朝自己的脸上抽了两记耳光,把陈竹君看得忍不住笑了起来,“大叔,你就别打自己了,要打就打我吧。” 王灿看着花季少女那灿烂的笑容,心里如揣了一只兔子,砰砰的心率乱了节拍,说话更是不知从哪着手。讪笑了一阵,只得借故跑了出去。 第六章 非同寻常的干爹 “这穷地方居然会出产这样的容貌?这穷地方不可能出产这样的容貌!”回到家里,王灿满脑子是这组疑问句和肯定句组成的复式句在跳跃。一会儿他的思想满腹狐疑的停留在前半句上,一会儿又像专家似的肯定在后半句上。这样昏昏的被那句话搅了两天,他竟然被弄得一个人暗里害起单相思来。 四十多岁,按理说,已过了见色生情的年纪。可对色狼们来说,也许四十岁和二十岁没什么区别,或者说八十岁也可以和四十岁划等号,因为他们容颜老去,心却不老:心永远是一颗春意盎然的花心。坊间曾把好色之徒分为四等:一等色狼爱才女,二等色狼爱淑女,三等色狼爱美女,下等色狼爱妓女。王灿虽不能对号入座为下等色狼,但按其过去的行径,划个三等色狼已是沾了大光。他对女人的喜爱,常常是停留在对方不可能长久保存的容貌和被世人划为人生年寿短命前的那段年级。见了个美女,犹如馋猫见了鱼儿,或是饿狼见了绵羊,一心只想把对方作为食物逮入口里。 色狼在那间破落的房间前后呆了不到十分钟,犹如一个凡人突生翅膀在天上呆了半个世纪:半个世纪以外的时光全是白活,只有这半个世纪才是真正活了。他第一次体会到了用金钱买不到的心跳和悸动,那种心跳和悸动足可以让一个色狼用自己半个世纪的寿命去换取。尽管在那些走动的下流场所里,在那些老去的少女和整天装扮成少女的老娘堆里,他曾听过不少各种看似甜蜜的话语,喜欢过各种为金钱舍身的陌生面孔,品尝过用金钱买到的虚假幸福,都敌不过他在陈竹君面前呆的那几分钟袭来的感觉。 那个外表被人尊为救病扶伤的医生骨子里却一团坏水的色狼,自从见了陈竹君一面,灵魂便像出了窍,回家后心里总漾着一股非分之想,一会儿想到如何再见她一面,一会儿想到如何和她交谈,一会儿想到如何在她面前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一会儿又想到她的脸,她的身段……诸如此类五花八门的胡思乱想,让色狼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美丽的仙女为王灿打开了一条通往爱情宫殿的幻想大门,他的眉宇间每分每秒都漾着幸福的光辉。 每次邂逅一个新的女人,对于色狼来说,虽然是对自己一次痛苦不堪的革命:他每次必须忍痛割爱铲除身上自认为一些不良的恶习,去曲意逢迎每个女神各不尽同的兴致。虽然每次把自己弄得面目全非失去自我,但色狼乐在其中。他知道像陈竹君那样的女子,只要谁能够给她去复读的机会,以后她定会把谁当做再生父母重生爹娘。于是,医生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决定赠送陈竹君一年的复读费。 一向不尊重知识的人,这个时候开始相信知识的威力来。王灿揣想着次日去给陈竹君送复读费的情景,担心嘴巴里说不出文绉绉的话来,立马从五屉柜里顺手掏出几本名著,胡乱翻着,以便记得一些优美动听的词句。空闲时,他会在药房里反复训练自己走步的姿势,或练习自己发音的声调,或模拟着温柔敦厚的表情,如此种种,简直用语言难以描绘。当他经过一番严格的自身训练,觉得各方面因素都非常完善时,他揣着私自的一些积储上了陈家的门。他在赵燕夫妇的陪同下,彬彬有礼的走进陈竹君的房间,把钱放在房间的一张小方桌上,意味深长的说道,“孩子,怎么能不去复读呢?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我就看好读书人。这里一点钱,供你一年的复读费,你拿去好了。以后你考上了,你自然会记得我这一片情义,没考上,我也不会问你偿还,就当我认了你这个义女。” 他话一落,当场赵燕夫妇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有个这样的干爹,真不知是哪一辈子修来的福分呢,”赵燕擦了一下眼角的泪,对陈竹君说道,“还不谢你干爹,你真是福大命大,命里会遇着这样的干爹。” 陈竹君忙着向王灿道谢。 世代祖传的医术和乐于助人的善举一时给王灿的为人行事披上了金丝编织的外衣,他很快作为一个品德高尚和心肠仁慈的老好人被视为相助陈家的贵人。 从此他出入陈家,就像办了出国护照那样冠冕堂皇,不再心存丝毫的顾忌和害怕。陈家也乐得合不拢嘴,为自家遇上一个慷慨的贵人暗里自鸣得意。陈竹君复读的日子,王灿常三番五次的向赵燕打听她在校的情况,那番关切胜过一般不理家事的亲爹。对于心里倒了顶梁柱的赵燕来说,人生的中途遇到王灿,无异于自己脱胎换骨转世又出嫁一次。 他在陈家勤奋走动了三个月,终于使陈家把他当做家人一般对待,并把他视为一个人的左手和右手那样不可或缺。陈家大小事务的出谋划策,基本离不了他的参与,一些付诸行动的实事,他不辞劳苦亲力亲为。他后来还借家长开会之际或给陈竹君送生活用品之名,频频走动在陈竹君的校园之内。 到学校的路程有一百多里,搭班车外加一些步行的田间路程,来回一趟得花三个多小时。这三个小时,对于一个医生来说,意味着他对别人生命的救死扶伤和自身财富的不断积累。可在王灿来说,那些花去的无数的三个小时,是在吞服一剂长生不老的丹药和修炼一颗返老还童的真心。 陈竹君复读的一年里,王灿没少费心思。期间他担当了运输员,老好人,情人,干爹等多种名不副实的角色。陈竹君缺钱少米的日子里,他会丢下一切事物火速赶到学校;他在陈家很多无偿的善举,很快又被邻里乡亲添枝加叶的宣传一番;他种种貌似诚心帮助陈家的义举,在赵燕看来,无疑是最称职的情人;他以家长的名义,多次参加学校的家长会,代替陈竹君的父亲发言或签名。当校方有细心的工作人员发现那签名和姑娘的姓氏不同时,也会表示出不可置信的疑团,轻声问道,“您是陈竹君的.....”没等工作人员说完,王灿马上会大声的回答,“我是她的干爹。” 充当了一个人的干爹,自然就有义务为那个人去做很多无偿的付出,周围人当然也不会去怀疑其当干爹的另类企图。王灿当时四十二岁,虽然终年不需在太阳下劳作,但不时奔走在田间地头之间,脸上已有了乡下人那种特有的古铜色;长年追踪女色养成的积心处虑患得患失的习性,也使他额头上刻下了几条明显易见的横纹;本是占了个子高大的优势,偏偏在这个年纪已显示出微驼的迹象来。在和陈竹君多次见面的过程中,他暗里也承认着自己和陈竹君在外表上有着不可逆转的差距。那种外表的差距尽管偶尔让他心里不时冒着一丝丝自卑,但是天生风流的本性总会让他无师自通的不失一次机会。他一改以前信口开河的作风,用沉默寡言维持着一个老少暗恋的单相思者形象。校园里那朗朗的读书声,实验室里那硫酸的呛人味,黑板上那些会飞的物体的受力图,对于王灿来说,本是风牛马不相及,可他偏要在那样一个风牛马不相及的环境里,歪写一个风牛马相及的故事。 王灿在短短的几个月内,情感上来了一个从爱恋母亲到女儿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这真是应了那句“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的老话。 第七章 出嫁 一年后,陈竹君又在那灰色的七月以二十分之差落了榜。 “嫁人,你得赶紧去嫁人,”赵燕整天在那灰暗的房间里唠唠叨叨,“念的什么鬼书,复读了一年,考的分数还是老样子,也不知你拿着钱在学校玩什么鬼把戏。真是一盏不省油的灯,浪费了我那么多钱不说,还浪费了你干爹的钱。现在甘心了么,不会嚷着再去复读了吗?” 陈竹君自然沉浸在无比的无奈里。又是那该死的物理科目,那五花八门的受力分析,让自己复读了一年依然是没有丝毫长进。看那糟糕的物理成绩,只怕自己再复读十年,还是进不了大学的门槛。于是她赌气般的说道,“嫁人就嫁人,没什么了不起。” 陈竹君在校虽说连续两届遭遇落榜,但在校读书还属于中规中矩的老实人那类,从不瞒着同学和老师暗里和男同学递纸头,从不媚着眼向任何一个男同学传过情。所以就算她碰上一个信息发达的时代,那副品性只怕容不得她自由恋爱,至于婚姻更得去劳驾媒婆了。何况那是个没有qq,没有微信,没有手机的信息闭塞时代,所以她的婚姻那时注定走不出媒婆牵线的窠臼。 听到陈家小女将嫁的消息,一旁的王灿心里如翻了五味瓶,虽则那难受来得有点莫名其妙。他躲在灰暗的药房里,思绪万千:一会儿恨自己没有孙悟空七十二变的本领,要不即刻变作一个年轻男子去陈家求亲;一会儿恨自己的老婆没有早早死掉,要不马上请媒人堂而皇之的去陈家续玄;又恨老天爷捉弄人,让他和陈竹君没有出生在同一个年代。他那样怨天怨地长吁短叹的,在家呆了半个月,茶饭不思,如同生了病。 陈家虽没有大户人家嫁女的派头,但对未来的女婿暗里还是有一个大致认可的标准。邻村有几户人家介绍了几个,递上了各自的年月生庚,专等陈家的佳音。这等大事,自然少不了王灿的参与。王灿看着那些毛头小伙的名字,心头只觉堵得慌。他暗里一个劲的只恨自己先来到这个世界二十年,无条件去竞争貌若天仙的女孩。看到那些二十来岁男孩的生庚,他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自家那个胆小如鼠的儿子。儿子十六岁外出务工,在外飘零了六年,现在仍孑然一身,何不把那个鼠辈推向这个人见人爱的尤物?虽不见得会马到成功,但到时把一团清水搅得浑浊也未尝不好。 于是,王灿当下暗里联系了儿子,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做了简单的招待,并要他做好一些必要的准备,以备不防时应对。然后他又拜托自己的姐姐登门陈家,要她毛遂自荐担任陈竹君的媒人。 赵燕一听王灿的儿子也在未来的参选女婿之列,当即没经过陈竹君同意,她便赞同了那门亲事。她想,若结下了那门亲,可谓是亲上加亲,就算以后天老了地荒了,那亲情依然会像青山长存。陈竹君当时可能是读书读昏了头,自己的终身大事就那样轻易被母亲做了定夺。不过话得说回来,那个时代,单纯的年轻人犯这样草率的错误实在是大有人在。 再说王灿,听说亲事有了着落,心里一阵释怀。美丽的鲜花总算是花落自家,虽说难能揽怀独赏,隔墙观花总比终年看不到花强。王灿的儿子王子淇年龄和李竹君同岁,患有大三阳病。那时流行未婚同居,因此他们的婚前体检已不存在,就算当时王子淇患有艾滋,陈竹君一样会担任那悲催姻缘的主角。 两个年轻人各自在青春的懵懂里听人摆布。一个终日长吁短叹在落榜的失意里,一个终年寝不遑安在工厂的忙碌里,都未曾认真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一下被双方的父母暗里大包大揽了。两个年轻人懵懵懂懂的走到一起,淡然超越了激情。期间,也许没有爱情,但他们还是走到了一起,像历代一些祖辈雷同的婚姻一样,不需谈爱,只需同居,就会缔造出一个新的家庭。 陈竹君嫁过去之后,两个年轻人便决定南下广东。 “你们都去广东,那家里这份家业不要了,”王灿居心不良的说道,“你们两人,无论如何,得有一人呆在家里。我是个入土半截的人了,这药业,总得有人来慢慢继承。” “我才不会来学这鬼脑壳。”王子淇顿顿的说,他在外几年,虽没有融入喧嚣繁华的城市生活,但农村落后安静的生活他也不打算接受。 “啊,你敢把这养家糊口的营生称为鬼脑壳,祖传几十代的中医,就为这个口碑,你得毕恭毕敬。王子淇,你不学,那就叫陈竹君学。别人家是授内不授外,我是儿媳和儿子一视同仁,”王灿振振有词的说道,“这个家是我说了算,还是你们说了算,啊?” “反正我不学!”王子淇依然倔强的说。王子淇是一个外表清秀的青年,个子瘦高,穿着举止有着城市时髦青年的嚎头,除皮肤有的黄外,外貌上就谈不上有什么瑕疵了。 “你不学,自然有人学。”王灿说。随后,把学医的继任者一事,差点写成文书,告知双方的亲戚。 “反正打死我,我不会去学,”王子淇还是那句话,“我不想呆在这破村子里。” 既然祖传的中医必须要个人来承继,两人中有一个死活不学的,那自然是另一个来担当此任了。后经双方父母几番切磋,决定陈竹君来担任王家祖传中医的继任者。 陈竹君在家跟王灿学医,王子淇一个月后独自去了广东,那种夫妻分居的现象在当时也很普遍。 陈竹君在学校里原本是一个文静好学的女孩,涉足社会后,那种品质一直没有丢掉:静静的,做事一丝不苟,性情温驯,办事细心。做为一个医药护理,她无疑是最佳人选。打针,取药,算数,研药......不到两个月,她已和一个专业护理人士如出一撤。她呆在家里,很少外出。家里除非是重大病人,其余的伤风感冒小病之类,王灿不在身边,她都能应付自如。在历代祖传的秘方上,她比王灿更能谨慎小心,去伪存真。 第八章 邪念 异性间长期的相处,彼此难免会产生一种微妙的情感,当然,那种情感不仅仅只限于爱情。像陈竹君,把王灿当作一个慈父,各方面对他极为尊重,在医学上更是对他有着一种近似膜拜的敬畏,因此,在他面前凡事都显出一种言听计从的温驯,一种小孩对父母般的依赖。这种温驯和依赖搭上姑娘初涉尘世温柔和羞涩,无疑如一剂杀伤力极强的*,把王灿暗里对陈竹君那种莫名的爱恋,更是推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 俩人除晚上睡觉不在一起,白天可谓人影不离了。那种振兴家业老少默契的相处,如若没有节外生枝,当然是人生好事。但是历来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公公传道儿媳拓展家业的美谈,在那栋古老的房子却演绎成一个悲催的故事。 在悲催故事的开始,有必要把人物当时所处的场景做一番描述。王灿家那栋风格独特的房子,在那个拥有“小南京”之称的古建筑群中,位居最后一排。历经三百年风雨的侵蚀,已斑驳陆离。房子四周的外墙,有的地方已经泛白,有的地方已经变绿,有的地方已经发黄;屋檐两端高翘的彩绘烽火墙,有的已经角落断裂;角门上文采飞扬的石刻楹联,有的已字迹难辨;唯独那石板铺就的深巷窄道,在漫长岁月的演变中依然清脆发亮。光线透过窄窄的房檐缝隙投进暗暗的房间,恍惚天老是没亮的样子。 房子为四排三间,陈竹君嫁过来后,王灿只得卷铺腾出房间,重新回到肖玉婷的房间。哪知他搬过去不到半个月,便被肖玉婷骂出了房间。也许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是天生粗鲁蛮横的,大多数女人性格的粗暴也许是日复一日单调枯燥的生活所送的赠品。像肖玉婷,少女时代她是一个活波苗条的女孩,善良温柔,个子高挑,皮肤白净。她与王灿被媒人撺掇成一对,当时也被周围人称为金玉良缘。婚后分工的不同,把她彻底磨练成了一个女汉子。王灿每天守着他的药房,很少关顾她的活计。她不仅包揽了家里的一切家务,还包揽了田间地头大部分粗活。她半辈子基本在翻土,锄草,施肥,除虫那些毫无生趣的活动中度过。撞上大忙季节,她还大刀阔斧的牵着牛去犁田——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女汉子魄力,足可以和那些正风光在走红地毯领奖的女神们相提并论。长期的粗活重工,把她的细腰扭成了水桶腰,纤细的手指磨成了关节突出明显的弯曲手指,白净的脸孔晒成了古铜色,清亮的眼变得混混浊浊。她留着短得不能再短的短发,穿着简朴得不能再简朴的衣着,做事风风火火,说话粗声大气。她那副形态在一个浪漫的诗人眼里,也许会被看成一首浪漫的诗,在一个批判现实的小说家眼里,却可能是一个痛彻心扉的悲剧了。 他们夫妻分居十多年,每个人都已各自习惯了那种单身般的生活。重新凑在一张床,反而使他们各自不相适应。肖玉婷用一贯三句话就骂死四个人的作风,摔了半句话,就把王灿气得得卷铺出房了。整栋房子就安置了三张床——左右套间房子的后面各安置了一张,堂屋后面的小房间内安置了一张。左边的住房为肖玉婷所有,右边的为陈竹君所居。左边住房的前面房间为厨房,右边住房前面的房间为药房。王灿所住的房间是堂屋后面的小房,他的住房两侧各有一条门通向肖玉婷和陈竹君的卧室,床头和陈竹君的住房只有一墙之隔。 如果一个人没有和色狼打过招道,或者说没有见识过色狼的为人处事,那么他就无从领悟色狼二字的份量。 那个尽心竭力为人解除苦痛的祖传中医,每天在昏暗的房间里和陈竹君忙忙碌碌,房子有限的面积难免会让彼此有些无意的肌肤接触。陈竹君长着一双不见筋络的胖手,手背虽胖,手指却纤细如笋。什么事情经她的胖手,都会做得很好,那毫不费力的样子,无不让人羡慕年轻人特有的激情和朝气。下午的时候,气候温暖,累了的陈竹君会躺在药房里那把竹木椅上,闭目养神。那个时刻,王灿会从突然从一个不经意的角度,发现陈竹君无与伦比的美丽,那是一个睡美人斜身四十五度的甜睡剪影。跌跌撞撞来来回回的看病取药过程中,王灿难免会碰到陈竹君那胖乎乎的手,那轻飘飘的身,那些细微的碰撞,总让医生暗里悸动不已。 半年的相处,心里无数次的悸动终于让色狼失去了做人的底线。他忘了每天身边忙碌的年轻助理是自己的儿媳,终于把她当作自己梦里要遇见的那个女人看待起来。 他每次从县或镇上办事回来,总要给陈竹君买些零食水果,或提几件时尚的女装,或一些乌七八糟的日用品。他丢在她的面前的那种神态,简直和一个大款站在包养的情人前的神态无异。真是一个落花有意,一个流水无情。一个自鸣得意,一个懵懂无知。可越是两人存在一种道不破的感觉,越让色狼难以自拔。赵燕尽管会在一些闲暇的时光里登门走动,可王灿对她已渐渐的表露出无限冷淡来。 第九章 梦中怀孕 都说医生犯罪有瞒天过海的本领,这话用在王灿身上,一点不假。当人的理智敌不过情感的时候,世上那些匪夷所思的奇事就应运而生了。 王灿和陈竹君在那栋灰暗的房子里相处了半年,感觉自己是活在了一个飘飘欲仙的天上人间:听到的是婉转莺语,闻到的是桂馥兰香,看到的是貌美如花。药店那浓浓的药味,病人的苦痛,似乎已经和他再不相干了。他的穿着打扮,渐渐的趋向二十岁的年轻人。举止谈吐,渐渐的效仿文人雅士。那一切的改变,也许是暗里那股一厢情愿的暗恋使然吧。幽深的石板巷,灰白的青砖墙,巍峨的屋檐翘角,玲珑的花格花窗,*的石墩隽刻,寓意深刻的楹联,*肃穆的角门,那一爿古老凝重的景象,如果弥漫在一对热恋的人面前,无疑是一首意境浓浓的情歌。可在一曲悲催的戏剧前,却是一道实实在在的灰色布景了。 王灿和陈竹君的卧室只一墙之隔,一道小门,像女人旗袍一端高高的开衩,透着房间一边无限的诱惑。王灿在一些难眠的深夜,望着那条诱惑无限的门,有时止不住有股一头冲进去的欲望。 很多个深夜,他会在一股莫名的躁动下醒来,靠在床头,闷闷的吐着烟圈。若明若暗的烟火里,他会着了魔般的瞪着那扇门,幻想着门的那一端,思绪万千……要是那房子是一座荒山或一个孤岛就好了,就他和她两人,他想。可是,这是在家里,会有别的眼睛,像神明在暗里瞪着他。换作一般性格健全的男人,暗里做了无数次那样理智与情感的斗争后,就会放弃那种龌蹉的想法。可在色狼面前,理智和情感的斗争纯属子虚乌有,情感的冲动,往往在所有的情绪里占着上风。 他对深夜无数次凝望的那条灰乎乎的门做了无数大胆的设想:如果把这条门装上一把空有其名的锁,那该是怎样一番妙不而言的情形? 于是,他叫来了泥水匠,木匠,锁匠,以装修为由,几天之间,把墙壁粉刷的白白亮亮,把所有的门全部更换掉,卧室的门全部安装上一种不带钥匙的锁。他安装那样来去自由的房门的理由是:便于藏匿那本历代祖传的医药黄皮本子,以便他随时随刻从藏匿的不定点拿出。他向家人解释,那本书简直可以和一坛祖传的金条相提并论,若弄失了,王家就可能面临着倾家荡产的悲惨命运。他说得郑重其事,家里人的两个女人也就听之任之。从此,大清早或大深夜王灿大刀阔斧的穿行在两个女人的卧室,也就成了一种理所当然的常态。 一个公公经常深夜在自己的儿媳房间里闯荡,读者可以想象,会发生怎样的事情。何况那个公公本来就图谋不轨。 痴心的色狼以前是半夜望着那条门出神,后来是夜深人静时望着床上那个朝思暮想的睡美人发呆。对于那种触手可及但又比登天都难得到的东西,色狼既不嫌难也不言弃,既不怕死也不鲁莽。他像一个老谋深算的间谍,把自己的理想做了个周密的部署,并把部署的流程做了个细致的分析,估计自己的意念会在神不知鬼不觉中的完成时,他终于走出了不可思议的一步。 他在自己那本祖传的药本里,反复浏览了好些天,找到了一个让人睡得很沉很沉的方子,又找到一个可以避孕的方子,然后暗里把那些药当成茶叶熬成水,倒在药房那个古色古香的茶壶里。那样,陈竹君无疑成了他枪靶下那只射中的猎物。从此,他晚上可以像一只螃蟹,可以在陈竹君的房间横来直去,为所欲为。至于肖玉婷,她每天只关心她地里的庄稼何时除草,何时松土,何时除虫,以及每天到地里必须参与的苦力活,深夜就是雷公,也无法把她劈醒。王灿在那种天然屏障的保护下,自然黑暗下的运作是游刃有余。 几个月后,陈竹君的肚子明显的凸了起来。一个睡梦中被怀孕的女人,一直看到自己的肚子一天不同一天,才感到事情蹊跷。无独有偶,一天她陪父亲去县城拿药,偷偷的去看了医生,化验的结果让她当场想去跳楼。 “我怀孕了?”陈竹君暗自思讨,“我和王自淇当初是采取过避孕措施的,他有病,我们说好两年后才生孩子的。这怎么可能?就算孩子是子淇的,在时间的推算上,也和他沾不上边,他出去半年多了,可这胎儿才四个月大。” 可怜的女人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回家后只有找自己的母亲想办法。 “你怀孕了?”赵燕问道,“你们不是说好两年后才生小孩的吗?他出去半年了,孩子才四个月大?这是什么神话故事?我问你,你有没有和别的男人胡来过?” “没有,”陈竹君答道,“我从来没单独出过门。” “这就奇了,”赵燕皱着眉头,“你家里就你公公是男人,他不可能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真正奇了。这件事,暂时先莫透露风声,我看看情况再做决定。” 几天后,赵燕出现在王灿的家里,她像一只猎犬,把陈竹君的卧室前后左右嗅了一遍,好似从那条无法上锁的门上嗅出了味道。再看看王灿夫妇那两张分开的孤单的床,又想起了王灿后来对自己的冷漠,她好像明白了一切。 “把王子淇叫回来,一切就会真相大白。”赵燕对陈竹君说。 “我怎么敢?”陈竹君说道,“他知道了,我不死定了?” 如果当初赵燕和王灿没有那么见不得人的一腿,那么赵燕可能会把那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被抛弃的女人常有一种报复的仇恨心理,缘聚的时候,恨不得把对方全装进自己的心窝,缘散的时候,恨不得把对方踩碎在自己的脚下。当然,这种狠毒的招数并不意指天下所有的女人。 几天后,王子淇硬性被赵燕从工厂里给催了回来。 第十章 无头迷案 王子淇被赵燕催回来后,一进岳母家就被赵燕劈头盖脑骂了一顿,“你这个王八,你的女人在家被人把肚子搞大了,你居然在外面过得那么心安理得!” 王子淇十六岁南下广东,见多识广的生活早练就了他一副不急不躁不悲不喜不浓不烈的淡漠性格,那副性格和他对各种事物的冰冷态度相得益彰。他对任何事物抱着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譬如生他养他的家乡,除了贫寒和荒凉,在他的生命里,他再不会有第三种感觉。因此对于家乡,他从来是既不讨厌也不喜欢。对于他打拼的第二故乡,广东,他也是抱着既不讨厌也不喜欢的态度。浮华的城市虽是精彩,但从来没有给他过归宿感。他挣扎在城市和农村的边缘,一颗驿动的心从来是找不到停泊的港湾。具体到人,他也是这样,他从来不去刻骨的爱一个人,也不去痛心的恨一个人。仿佛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与他毫无关联。即便是自己的老婆,他也很难从心底里用心的去爱或者去恨。 “别人把她肚子搞大了就找别人去,找我干嘛?”王子淇不屑的说道,那说话的表情,让人恍惚想到一根冷冰冰大理石柱子。 “啊,这是一个男人说的话吗?”赵燕气得火冒三丈,“我看你的相貌和内在真是相去千里,都说看人看相,可你这清秀的相貌真是太让人失望。” “太让人失望,我在外头每天像驴般打转,从来没有人这样说我,”王子淇的倔劲又来了,“你们的事,你们自己解决去,不关我的事。” “啊,还你们我们的,仿佛我们根本没有结亲这一回事?”赵燕本想暗扇阴风,让王子淇逼王灿冒出海面,没想到他居然对那件事不屑一顾,因此她禁不住恼羞成怒,狠狠的说道,“这样吧,你们的破事,我也不管了,你回去,与你老婆好好商量,这丢尽脸面的事,你看着办。” 王子淇当即离开岳母家,回到自己家。一进门,他就没好气的质问陈竹君,“听说你在家里怀上了别人的孩子,有这回事么?” 对于身处当局的当事人,已是麻木不仁。倒是旁边的王灿,一听那话,当即装作晴天霹雳,假惺惺的接过话头,“有这样的事情?啊?” 两个带着惊异的疑问号,把陈竹君彻底孤立起来。仿佛,她的额头上早已被人贴上了伤风败俗的标签。 “和谁的孩子,你说出来,就当一切没有发生。”王子淇扔下行李箱,冷冷的望着陈竹君。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陈竹君流着眼泪,"天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不知道,撒谎吧,”王子淇冷笑道,“天下不会有这样的怪事吧,怪异到怀上孩子都找不到户主的,这么说,你在家不止是和一个男人相好啦?” “你不要逼我,我真的没和谁好,”陈竹君依然流着泪辩解,“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 “见鬼,与其相信你,我不如去相信上帝。”说完,王子淇不耐烦的走进卧室,躺在床上歇息去了。 一旁的肖玉婷惊讶得目瞪口呆,一旁的王灿故作装聋卖哑。剩下的陈竹君唯有以泪洗面。 梦中怀孕的怪事顿时成了一则奇闻,虽则两家人对此事抱守口如瓶的态度,但暗里还是被村里人传出去了。 两家人面对此事缄默了半个月,没有一人对受害人提出什么切实可行的补救措施。最后还是王灿建议把孩子打掉,但是赵燕坚决反对。 “一定要查出孩子的父亲,”赵燕自从发现那条没上锁的门后,就一直坚信自己的直觉,“一定得把孩子生下来,我坚信,孩子的父亲不会超过方圆五里。竹君现在年轻,有的是时间去耗,就算这门亲事散了,我也得通过亲子鉴定把孩子的父亲查出来。到时,陈竹君就会平反昭雪。” 那话轻不轻重不重的,敲在王灿心里,如蚂蚁挠心,难受之极。 “好吧,等查出孩子的父亲,我们的事情再做定夺。”王子琪冷冷的说道,“不过,我总觉得你们的谎言过于荒诞。”而后,他匆匆的南下广东了。 灰暗的老屋又恢复了以前的寂静。咯咯的鸡叫声,嘎嘎的磨药声,空气发潮的霉味,凝重的中药味,一切是旧时模样,只是里面的人,已经变了样。昔日小家碧玉温柔莞尔的陈竹君,才半个月的人事变迁,已折腾得花容失色。 “把孩子打掉,否则,你以后的日子会无法过。”王灿用警告的语气告诫她。 “把孩子生下来,否则,你今生的名誉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赵燕用威吓的语气警戒她。 她夹在两个貌合神离的情人之间,仿佛一场赌注下的一个筹码。陈竹君像植物人活在那栋灰色的老屋里,自己已全然没有思考未来的能力。出自人的本能和天性上,她最后选择了母亲赵燕的决策。 站在常人的角度,怎么看,陈竹君采取她母亲的建议,是不可取的,但是她二十岁未成熟的人生观终究敌不过母亲复仇的火焰,无奈被赵燕布置成一个傀儡。 “你要把孩子生下来?”王灿得知陈竹君的选择后惊叫道,“你生下一个拖油瓶,住在我家,以后还不把王家的脸面给丢尽了?” “我横竖只有死了干脆!”陈竹君说道,“我竖着进来,我横着出去,总不会丢了你们王家的脸吧?” “你不要说不说,就是死啊活的,”王灿说道,“我与你说的是大实话,一个没找到父亲的孩子,你说来到这个世上,可以想象,是什么悲惨的景况…….” “没说了,我要疯了!”可怜的陈竹君,被他们两人说的脑子差点分崩离析。最后还是被王灿使用伎俩,暗里用药把胎儿坠了下来,那场无休止的争吵才算平息了下来。从此,陈竹君梦中怀孕的怪事,在那栋灰色的房间里,永远成了一桩无头迷案。 小产后,双方家庭仍陷在一场费力耗时的口头官司中。王子淇一口咬定陈竹君蓄意销赃毁证,肖玉婷则破口大骂陈竹君伤风败俗,赵燕则指桑骂槐,暗指王灿有“扒灰”之嫌。打锣出锅,半年没有停歇。一直闹到双方父母打了一架,硝烟才算熄灭下来。到此,那场悲催的婚姻,正式宣布告一段落。 第二卷 二度梅开(第十一章 ) 一场带有阴谋的婚姻在不到短短的两年时光内走向瓦解,作为局中人自然是或多或少受到了一些伤害。然而,他们毕竟年轻,伤害像春天里的柳絮,很快在来去如飞的日子里给飘逝了。 陈竹君回到娘家,联系了在东莞闯荡的两个混账哥哥,提着几套衣服也去了那边。她的哥哥们都是不进厂打工,全跟着一些混混在社会上混日子的。混了几年,都是没混到一分钱。一个姐姐又早早嫁了人,在家老老实实的生儿育女过苦日子。如果当初陈竹君的哥哥和姐姐,中间只要任何一个会挣钱,她不至于被母亲赵燕居心叵测的推进王家那个火坑。 陈竹君拿着那张文凭,应聘了东莞一家电子厂的文员。她当时虚龄二十二岁,苗条的身材,端庄的脸容,文静的个性,走到哪里,都属于鹤立鸡群的那一类。出众的女人,走到哪里,都不愁身边没有男人追捧,何况那里本来就是年轻人的世界。 一脚踏出黄土地,走入花花世界,陈竹君的观念也跟着变得新潮。她每天描着眉,画着眼线,刷着睫毛,扑着粉底,抹着口红,披着长发,穿着时尚。若没有那张身份证的证明,谁也难以相信她是来自湘西南一个僻静的小山窝。 至于那青灰色的墙壁,那庄重的楹联,那高翘的屋檐,那古色的浮雕凝结的灰色回忆,在陈竹君不到东莞一年的时光里,早已被遗忘得干干净净。她性格开朗,工作积极,心态良好,作风端正。又碰上qq隆重登场,她的小小世界不跟着变得丰富已是一万个不可能。和那些大她十多岁都没找对象的同事相比,她在年龄上更是不用担心年老色衰的临近。她对着镜子,有时不禁暗里也惊叹自己的美丽。也许每个女孩子都有对着镜子叹服自己美丽的一个阶段,在那个阶段里,只有自己才是公主,别人都是一个陪衬。在她那段自认为最美的时光里,她迷上的是玩,是拍照。如果一个人总要给自己的一生找个风光活过的明证,那么她的明证应该就是空间里那些堆积如山的照片了:闭着眼的,睁着眼的,妩媚的,狰狞的,蹲着的,蹦着的,古装的,现代的,浓妆抹艳的,素面朝天的……比比皆是。 那照片的派头,很容易让人想起那句古诗,“南国有佳人,绝世而独立。”那种酷似绝代佳人的照片,自然让她获得了不少男孩子的青睐,写信打电话发qq的一时不乏其人。枯燥的打工生活在年轻人驿动的心下,倒也显得生气勃勃。陈竹君像周围那些豆蔻年华的女孩,沉浸在一种被爱包围的暖流里,全然忘了打工的艰辛。下班之余,和一些姐妹逛街上舞厅,全然忘了初婚的苦涩。 正当她在众多的男人中难以做出一个果断选择时,一个大款神出鬼没的潜入了她的qq。 大款的网名是由十个独体文字组成上下结构的五个字,期间的独体字简单易认,组成新的文字后,一个也不知道发音。陈竹君不知道那是否也叫文字,把五个字拆开后按顺序读去,只知道是一句独立的话语。陈竹君加了众多的好友,网名怪异纷繁,只是从没有碰到一个网名如此让人费解的。 网名难以发音的网友是个口直心快之人,初次闲聊就报上了自己的中文名和从事职业。他叫李轩,有一个让当下女人神魂颠倒的头衔:建筑包工头,一个令人神往上的出生地:上海。 李轩很会聊天,好似他一生下来就是为聊天而来的。他能一登上qq,三天三夜不说重复的话,发一些含义语言难以鞭及的表情图,一些富有穿插效果的视频。总之,那些看似平凡不过的事情,在他口里,他都能用非凡的耐心,诙谐的语句,抽象的比喻,调皮的语气,生动有趣的表达出来。真是世间各行各业,行行都有状元,你若和这样一个人聊过天,相信你也会像我们的女主人公,不会再想和第二个人去聊天。 美丽的女人总会让男人倾尽自己所能去获得她的芳心,或以他的才华,或以他的资本。李轩三十出头,长得虎头虎脑,一双大而圆的单眼皮双眼,在一副调皮神气的渲染下,像一个小男孩喜爱幻想的眼。他四季喜爱穿米色或白色的纯棉休闲裤,一条不断更换品牌的黑色或棕色真皮皮带,常忠实地当了衣服和裤子的分水岭,那*的皮带头,在上衣几丝懒洋洋的遮掩下,无形中散发着他衣品的一种高贵光辉。 李轩蓄着一个三七开的稍显过长的发型,遇到什么高兴或烦恼的事,稍长的头发就为他习惯性的甩头增添了几分艺术范儿。他之所以什么时刻言行举止间都透露着一丝艺术的气息,是与他五岁时学弹钢琴是分不开的。然而后来他并没有把音乐作为自己毕生的事业去奋斗,那又得归咎于他中学时家庭一次沉痛的变故。一场交通事故,导致他父母那时双双离去,学弹钢琴的事就在那时宣告结束。李轩在亲朋戚友的帮助下修完了中学课程,来到了东莞这块宝地淘金。他先到一些工厂做了几年,积累了一点原始资本,然后通过一个亲戚的关系,在那一带做起房地产投资。短短的几年里,他摇身一变为身价千万的房地产商。他在老家盖了栋豪华别墅,让老婆带着孩子在上海接受贵族教育,自己只身漂泊在东莞那个城市。 忙碌之余,李轩依然不会忘记幼年时那个钢琴王子梦。他常参加一些大型的音乐会,去欣赏那些自己曾经眷恋的旋律。心血来潮时,自己也报名去出演一些没有多少艺术成分的文艺晚会。他喜欢钢琴曲,远至以前的贝多芬,李斯特,舒伯特,近至现在的理查德克莱德曼,马克西姆,对他们的歌曲他都做悉心的揣摩和效仿。虽然在弹奏手法和技巧上他都没法赶上他们的步伐,但他暗里悉心琢磨。他买了一部钢琴摆设在自己的租房里,在一些鸟语花香的清晨和一些月明星稀的晚上,他会弹奏诸如《月光曲》、《少女的祈祷》、《海边的阿狄丽娜》、《献给爱丽丝》、《爱的纪念》、《梦中的婚礼》、《西班牙女郎》、《秋日私语》那些经典歌曲。 那样一个才情横溢的男子,在浮华的城市里邂逅一位天仙般的女人,照理,他们应该会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然而造化弄人,他们最后的结局依然以狼狈谢幕收场。 第十二章 同居 两人从网聊到零距离接触,前后时间不超过三个月。在那三个月的时间里,他们尽是展现了人生真善美的的一面。人生如若初相见,那世间真是没有遗憾和不足了。可惜,人生总是有悖相识的初衷。 两人把世间最甜蜜动听的情话说完,把东莞深圳一带的好看景点游遍,便正式一块同居。年轻也许是个最好犯错误的时段,不要名分,便可以轻易把青春许给别人。 陈竹君二十二岁,李轩三十二岁,且有家室。在法律还没有修订成男人可以娶三房四妾的境况下,俩人要公开关系,实在需要一番非凡的勇气和胆量,所以,俩人只能偷偷摸摸维持着那种非正当关系。 李轩的租房靠近海边的一栋十层楼上,阳台毗邻大海方向。房间布置得艺术味十足:大客厅的窗户旁安放了一架钢琴,浅绿色的绣花窗帘寂然的垂在钢琴两边,钢琴背对的墙壁上,挂着圣母玛利亚半裸肩旁的巨幅油画;左边墙壁上挂着梵高的名画《星月夜》,虽是膺品,但色调上比原作更趋向偏冷偏沉,仿佛月夜是一个风雪夜;右边墙上挂着莫奈的仿品《日出.印象》,迷朦的雾气,红色的阳光,与对面的《星月夜》形成鲜明的对比。主卧室的床头上则挂着《亚当与夏娃》的仿品油画,床头的对面墙上挂着《沉睡的维纳斯》。 陈竹君第一次跨进那房子,望着四周墙上的油画,恍惚走进了十九世纪的欧洲。她披着紫色的开司米披肩,穿着一条紫色的碎花吊带长裙,站在那里,带着少女的神气凝望着那一幅幅画面。 “我只知道,历来最美的女人是洛神了,”李轩抱着陈竹君说,“今儿见了你,方知你才是世间最美的女人,真正是光润玉颜,气若幽兰,可惜我不是曹植,要不,给你也做首赋来,让世人都记得你的美丽。”他说完,放下她,走到钢琴边,弹起了《水边的阿狄丽娜》。弹完后,李轩掉过头来,拉着陈竹君的手,深情的凝望着她,“谁,执我之手,敛我半世癫狂;谁,吻我之眸,遮我半世流离……” 音乐家把仓央嘉措的那首情诗背诵到一半的时候,陈竹君感动得嘤嘤啜泣起来。在陈竹君的爱情里,还有哪种表白比这样的背诵来得更动情呢?因此,她一时感动得无语以对,实在是情理之中。在两个人的世界里,除了感情,还要什么?在陈竹君二十二岁的生命里,她觉得自己已得到了世界上最珍贵的爱情。虽才二十多岁,可像活到了一百岁,因为除了爱情,此生她已不再奢望什么。 俩人像神仙眷侣,周末栖息在那套艺术味浓浓的房间,周一至周五的时间,便各自在自己做事的地方住宿。碰上节假日,他们会到外地的城市游玩。那年的国庆,李轩带着陈竹君回到上海,偷偷的在一家酒店开了几天的房,带着她把大上海的景点名胜看了个够。一个月后,李轩也跟着陈竹君回了一趟湖南,哪知才进了那座老屋,李轩就一个劲的感叹:“啊,这房子,真是祖国的耻辱。”然后,他拉着陈竹君马不停蹄的赶到附近的县城开了房,休息一天便折回东莞。自此,陈竹君很少回娘家,娘家人也只知道她找了个有钱人家做夫婿,别的事就很少知道了。 他们像小孩般快乐生活了一年,俩人的性格爱好在磨合中出现了差异,渐渐的导致他们在生活的各个方面不再协调。陈竹君的外表虽长得让人富于遐想,可她内心的文化底蕴却永远赶不上她外表的靓丽。她不爱文学,不太懂音乐,不爱舞蹈,也不爱看书,反正那些能修炼女人情趣高雅的活动,她一项都不沾边。虽则空间里她有时也会转发一些似是而非的论调,但那些都是她一时心血来潮和好友在朋友圈里做击鼓传花的游戏。真正的名家著作,她长到二十多岁,从来没光顾过一本。至于音乐,她每年也会听几首伤感或欢快的流行歌曲,但她从来是今天听了明天就会忘了,那种把音乐不当回事的态度,偏偏又和一个音乐爱好浓郁的才子邂逅,这难免会让她的这次邂逅打下一个失败的伏笔,当然,这是后话。 俩人该玩的地方都玩了,该说的话都说了,回到生活的本身,他们依旧各要忙各的事情。 陈竹君追求的是那种小女人过的日子:简单的幸福,简单的快乐,简单的活着。陈竹君一有空会在厨房里洗洗刷刷,或在客厅里做些刺绣。李轩一有空则是坐在窗边练琴。 李轩弹琴的时候,自然会要求陈竹君当自己的观众,常要她谈出自己听完一曲歌后的感受和见解。陈竹君在校虽然成绩曾一度优秀,可离开学校才发现那些可怜的知识有时根本派不上用场,家境的出身也没给她带来优雅的教养。在那个富有艺术天分的李轩面前,她常常感到力不从心。一谈起音乐上的事,陈竹君一脸茫然。她不太懂得音乐,尤其是对于那没有歌词的旋律,她从来是听不出一点感觉。除了”是,很好,非常棒”之类的褒义词,她再也找不到更确切的词组。那类的词组,初次听到,也许会让受奖者高兴,可时间长了,便会让对方觉得是一种变相的讽刺。 渐渐的,在音乐方面,李轩开始在李竹君面前不再提及。两人的谈话慢慢开始只局限于生活本身。 爱好的不同,让两人之间终于出现了一些鸿沟,李轩慢慢开始醉心于外面那些轻歌曼舞的地方。他报名参与了一家夜总会乐队,每晚都是通宵达旦的才回。开始是彻夜不归,再后来,便是几个月都不回了。 第十三章 亲友团 在情感的海洋里毕竟没有界定的指南针和可复制的前车之鉴,因此在陈竹君身上难免会出现一些超前的困惑和迷茫。像陈竹君本来就知道李轩家有老小,可她偏像一只飞蛾看见光芒的向他飞去,这不仅会让旁人不可理喻,有时连她自己也感到有几分不解。 一年后,陈竹君和李轩的关系正式趋向冷淡。“我真不知道,我是否走了火入了魔,”她先后打电话给她的两个哥哥,“我真不知道,我和他还要不要保持着那种关系?真的,我现在大脑对什么都是一片糊了。” 她的两个哥哥在一个周末,特意搭车赶到那套艺术味浓郁的房间,看到他们近乎神经质的妹妹,俩人几乎异口同声的脱口而出,“当初你们写好文书没?在这个爱情以钟点计时的城市,你们手里没有一纸半凭,居然能拉手走过一年?” 陈竹君已听不出她的哥哥们是在讽刺是在挖苦还是在赞美,那个无助的时候,就算陈竹君有三头六臂,估计那三个大脑也分辨不出她的两个哥哥说话的用意了。 陈竹君的大哥叫陈勇,长得五大三粗,圆眼阔鼻。虽则进修完了几年义务制教育,可言行举止有时和从没进过校门的人没什么两样。陈竹君的小哥陈建,长相和陈勇相反,形销骨立,细眉细眼。说话慢言慢语,做事却也麻利。兄弟俩刚出来都曾在外头混了几年,看到实在很难混出模样,最后两个都老实的进厂寻了一份事做。 他们蜷在沙发里,不断吐着烟圈。 陈勇瞪着妹妹,“他一般晚上什么时候回来?”那语气像一个警察侦查案情。 “一般深夜三点,有时一点吧。”陈竹君回忆道。 “这简直和赌鬼无异,”陈勇说道,“这样的夜游神,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们呢?现在他是渐渐的不回这房间了?” “偶尔回来,”陈竹君说道,“三个月或两个月,我们偶尔会在这房里碰一次头。” “碰头,这词亏你想得贴切,不是正儿八百的明媒正娶,也只能用这个词了。我们庄稼人说话,从来是不绕弯子,妹子,你跟着他一年,你究竟捞到了什么好处,这好处,”陈勇讥笑道,“这好处,我指的仅是物质上的。” 陈竹君抿着嘴,没搭理她哥。 “具体的说,就是这一年里,他给了你多少人民币?”陈勇说,“十万,还是二十万?” “哥,你把我想象成什么人了,”陈竹君躲着脚说道,“我才没那么俗不可耐。” “俗不可耐?”陈勇狠狠的掐了一下烟蒂,“你居然把男女间正当的交易索取称为俗不可耐?你真是高尚到让我诧异不止。” “我们之间,谈的是情,”陈竹君说,“从来不提及物质索取。” “不提及物质索取?”陈勇说,“那我们今天来,就和你没得说了。”说完,要夺门而出的样子。 “且慢,”一直在旁不说话的陈建站起来,拦住了陈勇,“我们既然来了,就得商讨出一个万全的法子,在这件事情上。” 于是,三兄妹一并坐在沙发里,满面愁云的针对陈竹君姘居那件事,重新做了分析和判断。商讨了近两个小时,他们一致的意见是:静以观变,必要时再采取过激措施。途中,陈勇和陈建又趴在客厅里的餐桌旁,拿出纸笔,打钩画圈,针对陈竹君的当前的困境,分析了她周围存在的各类障碍,把那些成立障碍的理由一项项编了号;然后依照各类障碍性质的大小又进行了分类,按照分类又订了逐一解决的方案;最后强调一定要陈竹君心狠手辣,从音乐家手里抠一笔钱出来。两兄弟劳累了大半天,总算对陈竹君的求助有了个招待。 两兄弟离去后,陈竹君一个人呆在房里,握着那几页打着钩画着圈的纸张,如握着一份难以破解的密电,心力交瘁。 半年后,陈竹君和李轩的关系依然处在不冷不热中,她哥哥们给她的建议,在她面前,半点都派不上用场。 在近似和李轩捉迷藏的情感游戏里,陈竹君越来越觉得觉得自己是个零智商的女人,因为她根本摸不透李轩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男人。那种难言的困惑她又不敢向外人倾诉,闷闷不乐之时她依然只敢找有血缘关系的人吐露。 “什么,你没有向他提出金钱方面的要求,”她大哥陈勇一接到电话,顾不得当时宿舍里别的工友在旁,大声说道,“好的,我们周末立马赶来。” 果然在那个周末,陈勇陈建各自带了自己的夫人,专一租了部小车,赶到李轩的租房。一班人马火速赶到,正式宣告陈竹君的婚姻亲友团成立。 “我与你说了,这样的事情,我们男人劝你,可能有些地方不太适合,”陈勇一跨进门就说,“今天把你的两个嫂子叫来,女人帮助女人,可能会有更好的默契。” 于是,五个人坐在客厅里,像在密谋一桩国家要事。几个人以笑脸相对交头接耳开头,差点以观点不合大拍桌子结束。两个大男人看到前次文书式的建议已不生效,因此对这次的口头谋划更是激不起丝毫兴趣。他们各自走到卧室里休息去了,任凭三个女人在客厅里七嘴八舌。 陈竹君的大嫂子周丽是个体态肥胖的女人,留着一头短发,个子中等。她在一家制衣厂做车位,整天计件的工作已把她整个人消磨成了一个脑子里里只装着数字的女人。因此,对于陈竹君的事情,她实在提议不出一个好的方案。 她的小嫂子邓兰是广西人,个子瘦小,皮肤较黑,留着齐肩披发,初眼看去,给人一种精灵感。她在一家五金厂做事,粗工粗活的,做事说话让她沾了不少男人习气。 “妹子,站在女人的角度,我问你,”邓兰说,“你究竟能离得开李轩吗?若能离得开,你就快刀斩乱麻,离开他另找一个男人来填补你那颗寂寞的心。” “离不开,”陈竹君摇头,“何况,他也从来没表过态要分手。” “可你心里感觉明明是要分手的样子,”邓兰说。 “对,我确是这样感觉到,”陈竹君说,“总感觉这一刻迟早会在我们身上发生。” “那就对了,女人的直觉是非常对的,”邓兰说,“迟分手不如早分手,省得自己痛苦。” “可我实在不愿意离开他,”陈竹君哀凄的说,“再说他也没说要离开我。” “那你就继续这样过,”邓兰说,“既然你们都没提出分手。” “可我心里总忐忑不安,”陈竹君说道,“不知为啥。” “我有一个法子,”一直沉默的周丽说道,“要想在一个自己喜爱的男人面前保持女神的低位,唯一的办法只有给他生个孩子,尤其是男孩。” “对,这样就栓住了他的心,”邓兰接过话头,“一个男人一生可能不会矢志不渝的去爱一个女人,但是对于他亲生的骨肉,却会始终不渝的去爱其一生。” “有了孩子,俩人不好也得好,”周丽说道,“李轩虽不是大富豪,生下孩子,他在口头上再怎么说得不是,经济上定会对你做另外安排。” “可我们早说好,是不要孩子的。”陈竹君说。 “说好,说好算什么,”周丽说,“就是写好,也不算。” “对,男女之间,有时说好的话就等于没说,”邓兰说,“生不生孩子,全在于女人,你真怀上了,难道他还要你去医院坠胎不成?就算要你去坠胎,你不去,他也奈何不了你。” “你门这番话,还真是一语道醒梦中人,”陈竹君拍了一下脑袋,“真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这个计谋,我可以去尝试。” 当即,几人为陈竹君情感上峰回路转的一线转机做了一番小小的庆祝,一个个好似看到了奏凯班师的胜利在望。几个人在一番难言的欢乐中,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一直到夜色降临才匆匆搭车赶回工厂。 第十四章 山谷幽兰 亲友团走后,陈竹君长长的嘘了一口气,一年来的困惑与迷茫,总算云开雾散。心头有了指导实践的理论,在实践中就不难把理论运用得恰如其分。两个月后,李轩回到那艺术味浓浓的房间小住了几天,在节育措施上,陈竹君故意弄了点手脚,一个月后去做孕检,果然怀了孕。 再一次见面时,陈竹君故作一副无奈模样,把当初的孕检单递到李轩面前,做惊恐之状,“天啊,我怎么怀孕了!” 李轩大吃一惊,“谁叫你怀孕了?” “还有谁能叫我怀孕?”陈竹君气愤的说道,“恍似我怀了别人的孩子,瞧你这模样。” “我不是与你说了,不要孩子的么?”李轩说。 “那怀了,也由不得我。” “真是懒得与你说,”李轩道,“去医院把孩子打了,这年头,生孩子干什么,自己活得轻松就行。” “去打了,”陈竹君故作迟疑之状,“若是给我落下一个无生育的后遗症,这辈子你担当得起么?” “那随你了,”音乐家不屑的耸耸肩旁,“反正我是不会要孩子的。” 当即,陈竹君辞了工厂的职务,正式住在租房里。自从两人在生孩子的意见上出现争执后,李轩更是很少回那套艺术味浓浓的房间了。三个月或五个月回来一趟,让陈竹君不时冒出一种做寡妇的悲戚念头。然而一想到自己毕竟不是寡妇,生命里有那样一个实实在在的男人,又让她有了活下去的坚强勇气。 生孩子的时候,自然是不见李轩踪影,陈竹君只得打电话给自己的母亲,要她来伺候自己那月子里的日子。赵燕从老家赶来,得知她的处境后,母子俩个当即吵了一架。 “你真是读书读糊涂了,”赵燕指责道,“天下哪有女人争着要孩子的,男人不要孩子,你急着要孩子干嘛,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他是有孩子的,”陈竹君说,“再说,谁知道他心里是真心不想要还是假心不想要呢?我生下来了,我想到时就由不得他不想要了。” “真不知你的眼长到哪去了,”赵燕叹了一口气,“放下那么多年轻男孩不找,偏生去找一个有孩子的老男人,也不知你图的是哪一点?” 陈竹君不再搭理赵燕,她知道怎么搭理下去,也都是没完没了的白搭。所幸的是,几天后她到医院顺产生了一个女婴。满月三周后,她便把女孩托给母亲,一并把她们送到老家的乡下去了。 回到东莞,她照样在一家工厂找了份事情,那一年,她二十五岁。在李轩不给孩子生活费的境况下,她凭着自己的年轻和能力,承担了抚养孩子的义务。 “他不承认这个孩子?不给孩子生活费用?”陈勇有一次在电话里提及了孩子的抚养费问题,“要不要我叫人来揍他一顿?” “哥,”陈竹君阻止道,“哪有你那样说话的,况且,当初是我违背了他的意愿,现在怎好反过来去揍人家呢?这不是蛮不讲理吗?” “讲得理来,我们不亏大了?”陈勇在电话里骂道,“天底下没见过你这么愚笨的女人,自己带着一个孩子打天下的?” “希望你,”陈竹君几近负气的顶道,“以后谈话不要再动不动就把你侄女端出来做话题,腻了。” 两兄妹为了那个私生女,几乎当场摔破手机。到此,几兄妹的缘分差点走到尽头,好久一段时间,他们一直不怎么走动。 一晃又是一年过去。 陈竹君开始为女孩上户口的事发愁。好容易和李轩碰了一次头,她问道,“女孩的事情,你真是不管了?” “我怎么个管法?”李轩不以为然的甩了甩头,“既然当初你不听我的,现在有了麻烦,就来问我了,我可不是诸葛亮,没有锦囊妙计赠与你。” “可她毕竟是你的骨肉,”陈竹君说道,“就算是狼是虎,都会疼爱自己的骨肉,没见过你,这么狠心的父亲。” “我当初与你说了,与其去生孩子,不如去养只宠物,怎么样,现在你明白了这话的含义了吧。上户口,你去想办法,我这边没半点办法可想。”李轩斩钉截铁的说道。 “总不能跟着我的户口走吧。”陈竹君说道。 “更不能落户在我的名下。”李轩说。 就女孩户口的问题,俩人像外交家似的,各执所词,争议了一阵,陈竹君没有达到她所希翼的结果,只好把女孩的生活抚养费端出来做商议。 “生活费用,我能依然如故的按月给你支付稳定的生活费就已经很伟大了,”李轩笑道,“不像有的伪君子,不生孩子给你一千,生下孩子后每月只给你五百。” 陈竹君一时气得无语。不过想想每月一千元已够母子俩个花费一些必需的开支了,也就不再和他计较。 一些懒洋洋的黄昏,那充满艺术味的房间依然会散发着强烈的艺术气息:李轩照样会坐在窗前弹琴,《献给爱丽丝》,《秋日私语》,《奥地利狂想曲》……一些很高雅的曲子,弹技比以前有所长进,但是弹奏的速度还是跟不上原版,曲调与和音有时一样有力度,立体音响的效果不太明显。让本来对音乐就不怎么太懂的陈竹君听了,很是烦躁。 “拜托你,以后当我在这房间歇息的时候,”陈竹君说,“不要拨弄这烦人的键盘。” 那酷似毁灭性的话语,无疑是给爱好音乐的李轩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从来不会恭维别人的女人,注定了她在音乐家面前的情缘,这次是走到了尽头。 “看你真像幽谷里一朵盛开的幽兰,”李轩不无讥讽的说,“永远只适合生活在那幽静的山谷。”于是,他当即怏怏不乐的离开琴架,拿起一件上衣默默拉门而出。 “山谷幽兰,永远只适合生活在幽静的山谷,”陈竹君回味着李轩的话,“难道我不适合生活在这浮华城市?”剩下陈竹君一人留在房间,忽然感到一丝平生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孤独和冰冷袭过全身。 李轩那一出去,他们又是几个月才得相见。 在那些孤单的日子里,陈竹君幸亏在工厂上班。工厂重复单调的生活,把她的寂寞烦恼一并融化成忙碌的汗水。她的手机如同一个虚设的小孩玩具,常常很久没有打出或接到李轩的一个电话。 第十五章 超级间谍 一个做了男人特殊身份的女人,在言行举止上难免会和别人不同。尽管陈竹君在工厂里文文静静,知书达理,外人无法从生活起居上看出她的不同寻常。但她一回到自己那个真实而又玄幻的个人世界,她那种被不安与焦灼折腾的体无完肤的窘态就会原形毕露。 她一个人呆在那套房里,有时会对着一件物品无端端的发呆,有时会望着衣架上挂着的一件衣服无来由的流泪,有时会望着窗外的蓝天上漂浮的白云暗自叹气,有时会为自己前晚的一个噩梦惊魂不定......总之,那些种种说不出来由的情绪已经严重影响了她的睡眠质量,让她每晚的睡眠只能处在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下,那种境况让她对任何事物都变得敏感和神经质。 “他一定在外面另有女人,”陈竹君终于把那种猜想,当成一个可怕的既成事实。于是,她接二连三的给她的亲友团打电话,她的亲友团当即在她的号令下赶到她的身边。 “我早就说过,对于那样没有责任心的男人,唯一的办法是揍他一顿。”陈勇虽是几个月起得没和陈竹君说话,但是在打虎离不开亲兄弟那样大事面前,他还是甘愿做一个有担当的领头人。 “揍人,”陈建分析道,“揍人总得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当初毕竟他们是没有文书没有契约的呆在一起,现在人家也没落下什么不是,凭什么揍人?” “他不肯承担孩子的抚养费,就是特大的不是,”陈勇说道,“天下哪有生下孩子不承认自己是父亲的男人?” “这样的男人可多着呢,”陈建说道,“人家有老婆有孩子的,谁稀罕你再给人家去生什么孩子?” “啊,当初叫我生孩子的是你们,现在讥笑我生下孩子的也是你们,你们把我当杂技团的猴子吗?”陈竹君接过话头,嘤嘤的啜泣起来,“不就是一个女孩子嘛,就是此时我生下两个女孩,没男人,我一样能抚养大。” “既然这样,那你就用不着着如此患得患失,”陈勇有点恼火的说道,“就带着你的宝贝女孩,不怨天尤人的就是,不三天两天搬兵使将的就是。” “我几时怨天尤人啦,我几时搬兵弄将了,”陈竹君说道,“没见过有你这样说话藏刀的,总是伤害人。” “算了,别吵了,”一直沉默的邓兰说道,“不就是为了一个鬼一般的男人么?患得着咱们在这里大动干戈吗?” 一家人仿佛有个想争当皇后的后宫妃子,当即几个人又团结一心出谋划策。他们趴在桌旁,拿出纸和笔,圈圈画画,涂涂抹抹,分类编号,忙了一阵,有人觉得和纸上谈兵没什么两样,于是几个嘟哝着把给涂抹好的纸张给撕碎了。 “情感的海洋上历来没什么规定的定理可循,实践出真知,斗争长才干,这才是放之四海皆灵的真理。情场如战场,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当务之急,要弄清我们整天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的致命原因,就得摸清敌人每天在我们眼皮底下居心不良的一举一动,整天在家瞎猜瞎想,只会让我们变成神经病。”陈建用号召性的口吻宣称。 于是他们把李轩一时视为不共戴天的敌人,几个人当即靠在一起咬了一阵耳朵,觉得当务之急的事情,是监控李轩的手机,只有掌握了他手机里每天出出进进的信息,才能出其不意的将其制服。 “这方面,我听说过一个高手,能专业破解qq密码,查询恢复聊天记录,手机短信,通话记录,定位寻人。妹子,去找他,是你值得信赖的首选。”邓兰说。 “这高手在哪?”陈竹君问道。 “去百度找。”邓兰道。 “好玄,”陈竹君道,“还以为你认识他呢,说得这么肯定的。” “这年代没有什么能难倒人的,”邓兰道,“什么难题上百度去搜搜,都会迎刃而解。不就是一个敌人吗,就是一个师团的敌人,一上百度,相信都会有办法把对方击得落花流水。” “其实也用不着上百度,”周丽说,“你只要趁他不备,查他的手机,大抵事情来龙去脉就有了眉目。” “他的手机,”陈竹君笑道,“就如密码箱,开机的密码常换来换去的,有时换得他自己都记不得,甭说我去破解了。” “这不简单,”周丽道,“你不妨在房间里安装一些小电子眼,他回来时,总有开手机的时候,知道了他开机的密码,然后你半夜就可偷看他的手机,这法子应该比上百度寻神仙易于操作。” 几兄妹都觉得她的建议不错,于是几天后,陈竹君按她的做了,在厕所,客厅,卧室李轩出入频率多的地方,请人安装了微型摄像头。摄像头的旁边又订了个花架,花架上摆了些花草,垂下的花叶半遮半掩的耷拉在摄像头边,让人无法察觉。 两个月后,李轩从外面回来,像旅客般的在那房里住了几天。那些天,陈竹君赶紧在厂里请了几天假,间谍般的在房间里瞪着李轩的一举一动。 像往日般,李轩照样在窗旁练琴,陈竹君在沙发上填十字绣。两人除了生活上那些柴米油盐的话题,再也很难找到其他共同的话题。 “亲爱的,你的八骏图,”一个下午,李轩停下弹琴的手,转过身来,笑着问道,“长出几个马脑壳了?” “长出三个了。”陈竹君心不在焉的答道,暗里一心只关心着他身上的手机。 “真不懂你们女人,整天扎在那样无聊的东西里,有什么乐子可言?像你这样造马,前面造好的不知饿死在哪一个世纪了,后面的还没生下来。看你这副画绣了也两年了吧,才绣出三个马脑壳?还有那么多的马腿,十六条腿,不,三十二条腿,啧啧,你居然也不嫌烦,还有八个马肚子,八个马尾巴,对吧,不知你得造到哪一年?看你背也快驼了,要是把这些马肚子马背马脚绣出来,估计到时你眼也瞎了。” “何止是眼瞎,只怕是死了也难说。”陈竹君负气的说。 一听到那种语气,李轩知道是她堵在某种气头上了,便不再和她说话。他离开琴架,独自走到卧室里去了。陈竹君则横在沙发上,暗里祈祷他在那些设关卡的地方去开手机。那样像猫守老鼠般的守了一整天,他的手机根本在房间就没有半点动静。那样间谍般的瞪了几天,那个手机根本没在预先设置的雷区露过面。几个深夜,趁李轩沉睡的时候,陈竹君偷偷的爬起来,悄悄的摸出他的手机,跑到另一间卧室,按过来按过去,就是开不了机。两人一起呆了几天,陈竹君对李轩那个手机一无所获。 待李轩云朵般飘出后,陈竹君又打电话给她的亲友团。 “什么,你什么都没发现?”邓兰在电话的那端吃惊道,“你不会引诱他多到那些摄像头下面兜转?” “问题是,他根本在家很少开手机。”陈竹君说道。 “不可能,”邓兰说道,“他一定是你不在身边的时候玩手机的。” “可我一直像瞪贼般的瞪着他。” “看来你得有二郎神的第三只眼,要不你在那房里什么都会发现不了。”邓兰说道。 一个周末后,几兄妹又聚在一起,东谈西说的扯了大半天,对于陈竹君的困境依然没拿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后来,无奈之下,几个决定还是上百度找神仙。 第十六章 晴天霹雳 几个人为百度寻求大神的事焦头烂额忙了一阵,找来找去,只是找不到一条切合实际的可操作性法子,于是有人建议决定放弃那条盲目依赖网络解决问题的捷径。 “哎呀,对了,看我,”陈建拍着脑袋说道,“真是骑驴找驴,我忘了以前那些朋友了,在东莞这块弹丸之地,要跟踪一个人的一举一动,真是太容易了。不就是要挖出那个敌人的可疑之举吗,这事包在我身上,不出三个个月,我会托人把他在外的蛛丝马迹刺探得一清二楚。” 众人一时拍手陈快,觉得他的主意非常切合实际,可操作性强,于是一致拍板通过。陈竹君赶紧从手机翻出李轩的几张近照,转发给陈建,特别强调他的朋友不要错认了人。 三个月后,陈建果然从他的几个混混朋友手里,获取了几张李轩和别的女人同框的照片。 “信么,在东莞这块地盘,我虽不是什么人物,但要我跟踪另一个人的行踪,却是举手之劳。你看,这是我一个朋友抓拍的照片,看那女人,”陈建拿出手机,口口声声称李轩为鬼男人,“那女人,正与鬼男人从一个餐厅并肩走出来,看那神情,很似才寻欢作乐过;再看这张,鬼男人正与另一个女郎在虎门炮台前凭吊,不过,看他们那高兴的样子,倒像是在幸灾乐祸;再看这一张,与两个女郎在大梅沙玩堆沙子,看他被身边两个女子把沙子掩埋了的神情,倒像他是一个国家元首。这几个女人,长相上虽都比不上你,但都有种共同的风格:前凸后翘,丰乳肥臀......” 陈建只顾自己图文并茂绘声绘色的做解说,没想到突然咚的一声,只见陈竹君已当场倒地,昏厥过去。 当时吓坏了亲友团的几个人员,掐人中的掐人中,抠虎门的抠虎门,抓脚跟的抓脚跟,忙了一阵,总算把昏厥的陈竹君弄醒过来。 醒过来的陈竹君第一件事,就是捶胸顿足,哭天抢地,“李轩,你这个没良心的,这笔账迟早我得与你算个明白,你把我不当人,我就是到了阴间,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没等她哭诉完,陈勇在一旁讥笑道,“后悔药的用法原来是这样的,捶胸顿足加上哭天抢地,今儿个我总算见识了。” 几个人忍不住捂嘴窃笑。 “你们觉得这戏好看是吗?”陈竹君转悲为怒,“我立马回老家,把那拖油瓶带上来,是谁出的馊主意,是谁栽下的祸根,到时一块儿对薄公堂,一个萝卜一个坑,到时别说你们也脱不了干系!” 众人一时被她的话惊呆了,大家面面相觑,好久一阵没谁说上话来。 “我若此时傍的是个称心如意的有钱人,相信你们一个个不会戴着有色眼镜在这里戏弄我了,我当初若只是和他玩玩,没生出那个拖油瓶,我会至于过得如此狼狈吗?我不谙世事,可你们倚老卖老,自夸自己经验丰富,叫我生什么孩子去栓什么男人的心。现在怎样,这心可是越栓越远了,你们有好戏看了,是么?”陈竹君歇斯底里,冲到卧室拿起床头柜的一个镜框使劲往地上砸,又从衣柜里扯出一些衣服使劲乱剪。然后又冲到客厅里,把那些充满艺术味儿的油画全部扯了下来。 “你疯了,”陈勇拉住发疯的陈竹君,制止道,“这是在东莞,可不是在那穷山窝,你的观念也得跟着改改,你用传统的观念来应对这里日新月异的每一天,注定你会很快淘汰。这里的爱情以钟点计时,你能和他牵绊了快三年,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异想天开,想和一个有妇之夫图个天长地久,那你得做梦去......” 看他说得肆无忌惮,周丽从背后捅了一下他的腰,陈勇方才闭了嘴。 邓兰夫妇则靠在沙发里,一直没说话。 “我这就回老家去,”陈竹君道,“我得把那个拖油瓶带上来,送回他的老家去,或者要他天天背着去上班,看他还敢背着我胡来么?”说完,跨进卧室,去打点行李的样子。 “你把孩子带上来,”陈勇走到她身后说道,“你和他不是明媒正娶,凭什么他会带那个孩子?你得考虑清楚,他那种人,我看得很明白,他决定了的事,是十匹马也拉不回的。既然当初他不接受那孩子,现在再怎么闹,他不见得会接受。你一番苦心把孩子接来了,到时只怕又得劳驾你自己送回老家去。何苦呢,先静下心来,大家想想办法,再做主张。” 陈竹君停下了打理行李的手,重新走进客厅,泪汪汪的望着大家,几个人自然又大张旗鼓的商讨了一番,论来论去,依然是老生常谈,欲理还乱,没谁理出一个头绪。 快到天黑时,亲友团只得安慰了一番陈竹君,又列举出史上一些坚强寡妇的名字,要她以她们为榜样,快乐勇敢的活着。陈竹君像个植物人,呆在房间好久没回过神来。一天发生的人事,像晴天霹雳,惊得她天旋地转。 她拖着无力的身躯,一头栽在枕头上,大哭了起来。也不知哭了多久,她竟昏昏睡去。睡梦中,她梦见自己跌跌碰碰走到一爿荒无人烟全是石头的山里,不见月光,只见点点星光,映在周处奇形怪状的石头上,迷迷蒙蒙一片。她倚在一个大石头旁,茫然四顾,只是找不到一条走出的路,也看不到一个人。远处,像狼在吼,开始是一匹,渐渐的好似两匹,三匹......最后是一大群,好似慢慢的在向自己靠近。那尖利的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里,拉着长长的回音,黑魆魆的犹如阴曹地府。她惊骇得大喊救命,可到处了无人影...... 陈竹君吓得惊醒过来,睁眼一看,正是华灯初上时刻。她拉开了灯,只见房间静寂寂的,撕碎的相片,一地鸡毛的撒在地上,扯破的衣服,褶褶皱皱的粘在地上,拉下的油画,凹凹鼓鼓的罩在地上。满地如垃圾场,陈竹君无心呆在房间,抓着钱包,走出房间一头冲进了夜幕。 第十七章 纷乱的夜 陈竹君像一具僵尸,游到了附近一条街上。街上漫步着半裸的妓女,游荡着无聊的闲汉,飘荡着脂粉的香味,飞扬着忧伤的情歌,刹那在陈竹君的眼前汇成一条郁闷的河流,她真想在那条河流里把自己淹死算了。 她漫无目的的蹭到一家发廊里,想起自己的头发已经半年没护理了,决定把那长而干燥的头发做一次护理。发廊里人影憧憧,陈竹君站在镜子前,端详着自己憔悴不堪的脸。她傻傻的望着自己,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已活得如一个弃妇,满身涌着的全是忧伤和哀愁。虽然,纤细的身躯,在紫色的碎花连衣裙里,绰约多姿;微微椭圆的脸,在霓虹灯下,楚楚可人。 她就那样一直悲戚戚的望着镜子,胡思乱想。忽然,她发现镜子里有着一双眼睛在凝视着自己,顺着那眼睛的方向放眼扫去,她看见一个穿着白衬衣的瘦高男人立在自己身旁。男人比自己高一个头,瘦长的脸,有神的双眼皮眼睛,高挺的鼻梁。他左手提着一个黑色提包,右手握着一个手机,神色泰然。 陈竹君垂下眼帘,神色凄然的走到另一个座位前,站住了。她望着镜子,发现那男人也跟着走来了,立在自己的旁边。她从镜子里斜眼望去,只见那男人也正望着自己。她有点疑惑的站立了一会,顷刻打消了护理头发的念头,走出发廊,漫步到街上。她漫无边际的往街中心走去,不知什么时候,她的肩膀被一只手拍了一下。她侧头一看,只见刚才那个穿白衬衣的*在自己身旁。 “美女,非常荣幸,在这样的晚上,这样的地方,能目睹你的芳颜,”那男人说话了,声音有点像一个磁性十足的男播音,“我能知道你的联系方式吗?” 陈竹君没搭理他,继续若无其事的往前走。 “把你的电话号码,qq号码,告诉我其中一个就行。”男人依然跟在身旁轻身说道。 “没有。”陈竹君淡然的回答。 “不可能,”男人说道,“这个时代,像你这样的佳人,不可能与世隔绝。告诉我,我没有半点害你之心。我只是想,人生若能有一场充满奇迹的邂逅,又何尝不是好事。” “邂逅,”陈竹君带着负气的口吻说道,“在我这样的女人身上,你就死了那份闲心吧。”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男人轻声说道,“你难道不觉得,这样的夜晚,我们和远古的那首诗正不期而遇吗?” “在我身上,你就死了那份心吧,我是有夫之......”陈竹君说到“有夫之妇”那个词语时,忽然发现自己和那词语不相配,忙改口道,“我是有男人的女人。” “我不在乎,只在乎和你相遇。”男人说道。 “可我在乎,请你不要再跟着我,我现在要的是清净。” 那男人也没听她的,一直跟着她走。 “你真的不要跟着我走,”陈竹君说道,“如果我男人看到了,我会被误解。” “那你请掉过头来,”男人指着一辆白色小车说道,“我的车就在不远处,你记着我的车牌,我在不远处等你。” “你以为我是小姐,”陈竹君说道,“我们萍水相逢,我会那么随便吗?” “萍水相逢又怎么了,这是我的联系方式,”男人递过一张名片,“到时你打我电话。” 陈竹君没有接他的名片,说道,“我很烦,真的,这番烦恼,无人能予取代。我此刻只奢望清净,先生,如果你此刻是来寻找快乐,那你真是找错了对象。” “我不是来找乐子,我只是,不想放过我生命中认定的一次真正的邂逅。”男人轻声说道。 “够了,生命中认定的,”陈竹君不以为然道,“街上每天漫步着这么多的美女,你开着车出来,每天都会有邂逅。先生,我不与你说了,麻烦你,离开我。” “好,我听你的,我这就上车去,”男人说道,“那得麻烦你回过头来,看着我上车,对了,请记住我的车牌,说不定哪晚你寂寞买醉时,找不到一个陪你喝的,在我的车辆前,你只需那么一站,我会随时奉陪。” “我一辈子都不会去沾酒,”陈竹君笑道,“好吧,我回过头来,看着你上车,就算为这次短暂的邂逅送行。” 男人掉过头,一步三回头的走到不远处一棵梧桐树下的白色车辆旁,打开车门,正欲上去,却又关了车门,站在车旁,只是痴痴的望着陈竹君。 陈竹君瞬刻心里一动,这样的情节,应该是在小说里发生的,却在自己平凡的生命里碰到了。人海茫茫,不一定每人都会有这样的奇遇。她在这样孤寂的夜里,遇到一个突然为自己失魂落魄的陌生男人,难道不再一次证明自己身上有着非凡的魅力吗?她只须往放纵的路上稍迈一步,她这个夜晚的孤寂就会灰飞烟灭。望着对面朦胧灯光下的陌生男人,她心里涌过一种莫名的感动,眼睛不禁湿润起来。她好想突然跑过去,发疯般扑入他的怀里,好好痛哭一场。可是,这种浪漫的念头终究敌不过心底对李轩那份依依的爱恋,于是她横着心,扭过身一头扎入茫茫的夜幕里。 她重新走在街上,带着几丝失落。她漫到一家时装店前,怔怔的望着店里一块镜子映出自己略显憔悴的脸,心底不禁掠过一丝悲哀。她看着店里有几对夫妇模样的人,在选购衣服。她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快去购物,快去购物!只有疯狂购物,才来打消一切无来由的悲哀和寂寞!”于是,她一口气到店里挑了一打衣服,有颜色鲜艳的蓬蓬裙,有质地轻柔的花旗袍,有短到齐腰的小外套,有大得能装下两人的休闲服,有半天找不到门襟的小斗篷,有要穿着爬到树上才能撑得开底边的艺术裙。陈竹君赌着气在店里搞定了好几个包,一出来才知道没有一个帮她提包的,暗里又不禁后悔不已。 陈竹君提着几个包,本想拦车打的回去,看到前面马路边围着一群人,不禁跟着蹭了上去。只见几个脱得差点一丝不剩的年轻女人,在激昂的音乐下,正疯狂的踢踏,周边围观着一些心花怒放的男人和一些表情冷漠的女人。陈竹君只觉走错了地方,赶紧提着包离开人群。正费力挤出人群,却被迎面走来一个珠光宝气的胖女人差点撞翻在地。 “你眼睛长哪里了?”陈竹君顿了顿身子,没好气的说。 “我眼睛长哪里了,”胖女人一脸不屑,“你眼睛长哪里了?” “啊,你撞了人,”陈竹君放下包,“你居然这样说话?” “你撞了人,”胖女人说道“你居然这样说话?” “可是你撞了我,好么?”陈竹君说道。 “可是你撞了我。”胖女人回敬道。 “哪有你这样说话的?” “没见过你这样说话的。” 围观的人渐渐把视线转移到她们身上,大概觉得她们的争吵有点小孩子气,没见一个劝解的。陈竹君觉得对方的智商有点小儿科,强忍住怒气,“和你较劲,真是低了我的智商。” “哟,”胖女人一听,当即来了火,“不是看到你排骨模样楚楚可怜,我真想和你来真格了。” “和我格斗是么?”陈竹君放下包,“我正一肚子气没地方泻呢,你和我对打,鹿死谁手,还真难说。”说完,踏步走上前,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瞪着对方。 “且慢,”妇人往人群招了一下手,“阿杜,来帮老娘提包。”说完,只见一个体态微胖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看见胖女人一副雄赳赳的激动模样,男人吃惊的说道,“你这是干嘛,你可曾记得你是有高血压的?你忘了医生的话了,小心中风!” 妇人顿时镇静下来,走到男人身旁,掠了掠发际边的一丝刘海,“好吧,今晚老娘就不与你计较了,要不是这身体不争气,你这瘦骨伶仃的样子,早就沦为我的胯下马了。”说完,被男人挽着肩走出了人群。 陈竹君眼睁睁看着他们渐渐走远了,“神经病!”她对着背影唾了一口,“好像以为是回到了唐朝,以胖为美,呸!”说完,提着几个包,没好气的拦车打了一部的士赶回房间。 第十八章 关键一招 她躺在床上,把那些照片做过无数最坏的揣想,做过无数恼恨的复仇计划,最后在反反复复的猜疑中不了了之。辗转到深夜,想起了读书时学的那句“擒贼先擒王”的诗来,决定把那句古诗联系实际好好发挥一番,于是把手机里那些相片,齐刷刷的箭一般往李轩qq里发去。 “把你和这些胖女人在外见不得阳光的故事,给我从实招来!“陈竹君直指主题,并在那句主题语下,打了几十个惊叹号。 "明天,你一定得回来,否则,你我阴间相见。"主题语下,她又附言了一句分量不轻的威吓语。 那几十个惊叹号并没有起到应有的震慑作用,倒是那句威吓语,换来了次日一句迟来的回复,“你准备去死?要死,得等我回来。” 第二天中午,李轩果然回来了,望着满地狼藉的房间,早忘了陈竹君要去死的那档子事了,惊叫道,"我的房间,怎么成了这样,是否,来过强盗?" “什么破房,犯得着强盗上门吗?”陈竹君冷笑道,“既然你已经不需要这房了,不如把这房毁了。我们不谈这破房,我们专谈这些女人,“她拿出手机,指着那些相片说。 “什么女人,"李轩道,“谁p图的,吃了饭没事干,那些女人,我不认识。" “p的,你可真会诬陷人,要不,我马上叫人来作个死证,要他来吗?"陈竹君道。 "我说这房间,究竟是怎么回事?"李轩道。 “你先把你几个女人的事给说清楚,我们再谈房间。" "该死的,这些画,可曾让我找得不易呢,”李轩拾起那副《亚当夏娃》的一角,痛心疾首的说道,“哪个没教养的,把房间弄成这样,真是该去见上帝!“ “用不着你在这口口声声咀咒,我可以去见上帝,”陈竹君说道,“但我觉得一个在外一味胡混的男人,更应该先去见上帝。” “你这个没教养的女人,”李轩气得发抖,“当初我真是瞎了眼,怎么会看上你这个来自穷乡僻壤没见识没教养的女人,就单从床头鲁莽扯下这幅图,就不配住我这房子,别说撕破这幅画了!我马上去叫个钟点工来清理房间,真正岂有此理!“说完,他夺门而出。 陈竹君一时吓着了,她从来没见过李轩发如此大的脾气。她本来闹闹只为吓吓李轩,没想到结果反过来,她倒被他吓着了。胆小的女人一下子觉得自己是个千古罪人,望着满地凌乱的房子,她惊慌失措。 她赶紧拿出手机,立马打电话给她的小哥,“我问你,那些照片,究竟是千真万确还是子虚乌有?” “能不千真万确吗?”陈建道。 “千真万确?”陈竹君沉吟道,“可是他疾口否认照片那一回事,一口咬死是别人p的。” “照片算什么,就算你在床上抓了个他正着,你又能把他怎的,你又不是他的原配,”陈建在电话那端嗤之以鼻,“你不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们若抓拍了他和别的女人上床的镜头,那就发了,我们可以借机敲他一竹杠......” 陈竹君当时只觉脑袋似曾被击了一闷棍,嗡的一声,千万种情绪涌上心头,也不知她哥哥一时在说些什么。 “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娘们,芝麻绿豆般的事总是小题大做,关键的事儿,却鲁莽独行。现在,人家反过来说我们是诬陷他,栽赃他,对呀,人家有的是理由:网络时代,什么图片都可以造假。就凭这个理由,我们倒过来给他赔礼道歉都不为过。怎么样,你现在尝到那句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味道了吧,难受吧。” “什么偷鸡不成蚀把米,”陈竹君生气的回道,“我根本没有偷鸡的意思,你们说话,真是含沙射影,说得难听一点,真是无中生有。” “含沙射影,无中生有,”陈建在电话那边吼道,“无中生有,不出半个月,当你又被纷繁的现实吵得心烦意乱,你又来央求我们给你出点子的时候,你就知道一切不是信口雌黄无中生有了!“吼完,他挂了手机。 陈竹君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里,她仿佛觉得自己正跌到悬崖半空的一棵树上,好希望横空飞来个助她一臂之力的人。 正那样痴痴想着,门突然开了,只见李轩带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短发女人进来了。“这房子简直不像人住的,你把它收拾好,等下与你结账。” 钟点工是个面色菜黄的精瘦女人,她随李轩一跨进房间,就失声叫了起来,"哦,我的天,这房子一定是遭遇了强盗的洗劫,多可惜。"钟点工一边收拾房间一边独自唠叨,仿佛房间是她的。 三个小时后,凌乱的房间总算被收拾好,钟点工拿了该得的工资,走了。剩下两人呆在房间,如两个陌生人,没得话说。 “这些天我要出演一场音乐会,这些天的彩排,将会把我搞得焦头烂额。和一些女士的合作,自然是免不了的,她们可能会不时出现在这房间,你得做好心理备,“好久,李轩打破了房间的沉默,“到时看见她们,别神经兮兮的犹如地球人看见外星人。“ 几天后,收拾过的房间,墙壁上又被贴上了一些名画,重新散发着艺术的气息。逢上周末的时候,房间里果然人影憧憧,乐声飘飘,拉提琴的a女郎,拉手风琴的b女郎,打架子鼓的c女郎,个个金发披肩,丰乳肥臀,全站在弹琴的李轩旁边,随曲伴奏,笑眼眉开,各显身手。 陈竹君在那激昂的乐声中,只觉自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甚至,她觉得自己呆在那房间都显得有点多余。看看那些女人,一个个都像是唐朝的美女,体态丰腴。再看看自己,瘦瘦的侧立在镜子前,放眼望去如一块门板。 她几次默默走到卧室里叹气,不时暗想,自己是否该去做一次惊天动地的美容手术呢?隆鼻,割双眼皮,切锥子脸,这些手术不是非做不可,但隆胸丰臀的手术是一定非做不可。暗里主意打定后,她当即拨通了她小嫂子的电话。 “什么,你要去做隆胸丰臀手术?“邓兰在电话里说道,”犯得着吗,花一笔冤枉钱不说,怕的是承担手术失败的风险。那毕竟是有风险的,你不是公众人物,就为那个鬼男人,去挨刀受剐,值吗?对了,什么时候有时间你过来,不就是要个隆胸丰臀的效果吗,我告诉你一个法子,效果一样是非常不错。” “是吗,过几天我赶过来。” 姑嫂二人当即电话里约好,周末在邓兰的租房里见面。 第 十九章 爱到尽头 周末,陈竹君搭车去了邓兰的租房。周丽曾经为陈竹君女孩的出生承担了太多的愧疚,所以后面什么出谋划策的聚会,她很少再去参加。陈竹君的两个哥哥对她的事儿渐渐表现出倦怠,凡有陈竹君在场的地方,两兄弟也很少露面。只有邓兰,凡事还保持着一颗少女心,对陈竹君依然充满着无限爱心。 “妹妹不就是想要一副凹凸有致的身材吗,在这高科技时代,这实在不是一件难事,”邓兰说,“只要你有钱,什么都好办。你的脸蛋,眼睛,鼻梁,总之,这张脸是没得说了,身材瘦是瘦了点,但时下人人都喜欢单瘦,没谁喜欢肥胖。就你家那个鬼男人,独独喜欢肥胖。不过,这也未必见得,男人有时口头说喜欢的,不见得他心里就是喜欢。待你费尽心思为他变得滚瓜溜圆时,只怕他到时又喜欢瘦骨嶙峋的了。所以,在你准备为他变身时,你得慎重考虑清楚。再说,近来手术美容失败见诸网络的实例已屡见不鲜,你若手术闹得个面目全非,到时后悔药是没得给你吃的。所以,我建议你,还是到一个资深老中医那里去吃些产品,效果不见得会差到哪里去。” “只是,没亲眼见谁吃过,又怎能知道中药的效果?”陈竹君说道。 “我也是听人说,自己未曾尝试。我厂里有个姐妹,和你年纪相仿,这一段时间在吃丰胸产品,效果暂时还未曾发觉。那个姐妹和你一样,脸蛋长得不错,就是体格太瘦,做牛做马的在工厂里劳累了几年,已经腻烦了工厂枯燥的生活。现在她准备重塑身材,跳槽到服务行业去。你不妨向她拜师取经,对你目前的困境可能会有所缓解。这不,我这里有她的联系方式。” “我才不去找她,”陈竹君说道,“素昧平生的,拉不下脸来。你可以向她取经,到时告诉我也不迟。” “好的,如果那中药有效果,我会告诉你,”邓兰道,“其实,你该在穿着上着重花下些功夫,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你穿的衣服有了品味,一样人家会对你另眼相看。对了,你的内衣是什么牌子的?我一个姐妹在厚街开店,卖的内衣全是品牌,我们闲着没事,不妨到她那儿去逛逛。” 当即姑嫂二人搭车赶往厚街,在繁华的街道上找到了邓兰那个姐妹的店面。进了店,陈竹君在那个老板娘一番天花乱坠的诱导下,一气之下打包了十多套内衣。 陈竹君提着那些内衣,如提了悟空七十二变的变法魔咒,底气十足回到李轩的房间,正碰上李轩和几个女人坐在客厅里打笑。几个人挤坐在沙发上,那目中无人的态度很是让陈竹君恼火。 “大哥,我们饿了,大家该是吃顿饭的时候了。”陈竹君跨进卧室,听到一个女的发嗲的声音。 “竹君,快动手做饭,大家饿死了。”立马传来李轩近似吆喝的声音。 “扯淡,我帮你们做饭,”陈竹君回道,“命生得挺好,我是丫鬟命么?别见过你们这些人,天天呆在房间无所事事,好似这里是一个蓬莱岛国。” “别和她一般见识,来自乡村的丫头,说话不知高低。”尽管李轩说那句话声音很小,可还是被陈竹君听到了。 “来自乡村的丫头,就不是人了,”陈竹君走出卧室,奔到客厅,“就凭你这句话,你们这群狐朋狗党,都得统统给我滚出这房间。” “哟,”有个穿着低v红成裙的女人捂着嘴笑道,“究竟这房子是谁的啊,说得这么咄咄逼人的。” 陈竹君一看,是那个拉小提琴的女人,正靠在李轩身旁,神情好似劳累一天归来的主妇。 陈竹君道,“管这房子是谁的,用不着你在这指手画脚。” “哎呀,我真是倒霉透顶,几时捅了马蜂窝了,这么扎人,”那女人站起来,立在客厅中央,旋了一圈,“真是寄人篱下看人眼色哦,姐妹们,咱们走起。” 几个女人站起来一番欲走的样子。 “且慢,”李轩笑道,“真是村中无美女,山中无贵妇,没办法,家有带刺的玫瑰,是我的家境造成。你们大人不计小人过,看在演出来临的份上,不要因为外界任何事物影响了自己的心情,记住我们的座右铭:心如止水,静静努力,静静收获。嗨,吃饭去。”几个人当即嘻嘻哈哈的破门而去。 “对了,竹君,”站在门口,李轩对着卧室里的陈竹君喊道,“你也的和我们一起去吃饭啰。” 陈竹君没理他,任凭李轩喊了几声,她只当赌气没听到。那些嬉笑声远去后,陈竹君扑在床上大哭起来。悲戚戚的哭声中,她觉得自己远离了那个喧嚣的世界,她不再属于任何人...... 两个小时后,一阵嘻嘻声飘进房间,李轩几个回来,歇息了一会,几个开始合奏《威廉退尔序曲》。那旋律优美,节奏活泼的歌曲,在不太懂得音乐的陈竹君听来,无异于一种致命的蛊毒,让她无法安生。于是,一气之下,她提着衣服,去了工厂。 陈竹君赌着气在工厂呆了好几个月,几乎和外界没有任何联系。一天,她嫂子邓兰打电话,“妹子,那中药你还需要吗,我这个姐妹吃了三个月,已经看得出效果了。” “不吃了,”陈竹君没好气的说道,“吃了给谁看去,给那鬼男人看,他又不缺给他看的。”然后,又在电话里把李轩和那群女人整天在房间练歌的情形,一一数落给邓兰听。 “啊,整天和一些女人在练琴,”邓兰道,“幸亏你找的不是人体画家,要不,你这条小命估计迟早得搭了进去。” “我现在想揍人,憋得不行,”陈竹君道,“不显一下身手,人家还真当我是傻瓜。” “随你,”邓兰道,“你的地盘你做主。” 一个星期后的黄昏,陈竹君穿着垫得厚厚的文胸,气嘟嘟的赶回那套艺术味浓浓的房间。打开门走进卧室,只见李轩和那个拉小提琴的女人,正一丝不挂的躺在床上。 陈竹君心里淤积的无名之火,顿时化作了一股报复的攻击力。她丢下包,顺手操起床头柜上一把剪刀,向他们狠狠扎去。 幸亏李轩眼疾手快,一脚往陈竹君踢去,把她踢了个四仰八叉,剪刀飞落在一旁。 “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李轩从床上爬起,捡起了那把剪刀,“单凭这家伙,我就可以让你进监狱。” 拉小提琴的女人,披着衣服慌忙跑了。 “罢了,你我爱到尽头,”李轩穿好衣服,气得发抖地说,“你我,从哪里来,都各自回到哪里去。” 第二十章 狼狈谢幕 陈竹君流着泪,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傻愣愣的站了好久。回忆起两人从甜言蜜语的相识,到如今令人心寒的唇枪舌战,她心里不禁涌过一阵阵悲哀。望着华灯初上的城市,闪烁的霓虹,喧嚣的噪声,像一把无情的利刃,活生生把她从那个浮华的城市给剥离出来,让她一时感到万念俱灰,生无可恋。 她陷入了一种无路可走的绝境里。良久,她擦干眼泪,掉头走进城市霓虹的光波里。一个人走在街上,听任喧嚣的繁华把自己淹没。她如一具脱离了灵魂的躯壳,随着夜游的人群在夜色里游弋。不远处,偶尔会飘来一首经典的爱情老歌,那动人心弦的旋律,让人顿生无奈和感伤。当街上人声渐稀,她想起了自己是该回家了。可回到哪里去,她心里没辙。回到那套充满艺术味的房间,她觉得那房间已把她的尊严和脸面丢进,再踏进去,无异于是去死一次。最后,她搭车去了她的亲友团处。 “什么,你抓到他和别的女人正在床上,“当亲友团的头领陈勇一听到那花边新闻,恍惚在物欲横流的商海里看到了发财的契机,杂乱的租房顿时显得生机勃勃,“你当时拍了他们的床上照没,若是拍了,我们就铁证如山,这一笔生意,我们就稳操在握。“ “没拍,“陈竹君对哥哥的俗气有点腻烦,没好气的说道,“在那生死关头,我的小命只怕难保,谁还会有那般至高无上的智慧。“ “没拍,我们的工作是有点难度,不过,证人和照片对事件的澄清一样起着论证作用,”陈勇对陈竹君的轻蔑不以为然,“什么时候那个敌人回来了,你告诉我一声,让他尝尝我的厉害。” 几兄妹趁一个周末,在一家餐馆小聚了一下,针对李轩的出轨,如面对一场战争,几个人又涂涂画画,匆匆做了个粗浅的应对部署。 以后陈竹君与李轩捉迷藏般的,在那套房间里差不多半年没有见过面。好容易一个周末两人阴差阳错的在房间里碰了头,除了沉默和冷漠,两人不再有任何表情。陈竹君当即发信息给她的哥哥,她的哥哥和嫂子立马搭车赶到。几人走进房间,像缉拿一个犯人,把李轩差点捆绑起来逐一质问。 “你居然背着竹君,在找女人?”陈勇像一个审判官,“竹君哪点配不上你了,你居然喜新厌旧?你是多大年纪,她是多大年纪,她跟了你,我都嫌老,怎么,你倒嫌她嫩?你说,摊上这烂事,是否把我们陈家的脸丢光?” “你究竟安的什么狼心?把竹君拖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你想把她拖死吗?”陈建道,“你说,你能否也给竹君买套别墅,让她带着孩子过睁只眼闭只眼的太平日子?” “干脆,你们的女孩给你,竹君每月也不问你讨生活费,你们各走各的阳光道,现在分道扬镳不迟。”周丽尽管说这话用的是激将法,却还是招来背后陈勇悄悄的一脚。 “这样吧,你还是给竹君买套别墅,让她在家相夫教子。当然,相夫教子用在你们之间实在是有点不当,但是,这种生活,我们认为是她当前所迫切需要的。”邓兰道。 几个人连珠炮放了一阵话,却是对牛弹琴,白费劲。李轩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只是闷声不搭话。 几兄妹立在那里,吹胡子瞪眼了一阵,见软的不行,开始来硬的。 陈勇从裤袋里拿出一把水果刀,凶狠狠的走到李轩旁,一手按住李轩的肩,一手拿着刀横在李轩的脖子上,那形态,和一个威吓人质的绑架犯无异。 “你说,走到这一步,你用多少人民币来摆平,一百万还是两百万?”陈勇拿着刀子的手,伴着狮子开大口的架头,虽来势汹汹,并没有把李轩镇住。 “凭什么要我拿一百万或两百万,我是开银行的么?”李轩甩了一下头,“就算我在陈竹君身上有什么不是,也轮不到你们出面来干涉。” “干涉,我们不来干涉,那你在竹君面前不翻了天?你说,你和那个女人的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陈建道。 “你当着竹君的面带来的女人,我们有幸知道了,背着她的面带的女人,我们问谁去?”周丽道,“就凭你这副不诚实的嘴脸,给她拿五百万补偿她那颗受欺骗的心,都不为过。” “心受骗不算什么,身体受到实质性的伤害,那才是问题,”邓兰道,“时下因出轨引发性病的事例,实在是数不胜数。若竹君以后查出什么不是,尤其是什么不治之症的,你这个老板,到时只怕搭上你所有家产,也难解众人之恨。所以,我们今天大家打开窗子说亮话,也未尝不是在做一件未雨绸缪的功德事情......”邓兰说到这里,方知自己和大家的意图有些偏离了,于是打住了要说的话题。 于是,众人趁兴又放了一阵连珠炮,见李轩爱理不理的,一个个只是感到力不从心。再有人扯着嗓子发话时,只见李轩慢头斯理的走近钢琴旁,弹起一首曲子来。 “这不是存心与我们过不去吗?”陈建也从袋里抽出一把水果刀,跟了上去,“我们说的,你真当做耳边风?姓李的,今儿个,你可不要耳朵里塞牛毛,装聋卖哑。我们兄妹几个的话,你说,听明白不?若没听明白,我可以在你身上放点血,让你明白明白。” 陈勇拿着刀也跟了上去,一左一右凶狠狠的立在李轩旁边,好似勾人性命的黑白无常。 “你们这是干嘛?”望着凶神恶煞的陈勇兄弟,李轩道,“你们是人吗,是人就得有点人性。要我报警吗?”他摸出了手机。 “想报警,这是我们的家务事,”陈勇道,“犯不着动用警察。” 见李轩掏出手机,真要拨110的样子,陈勇匆匆去夺手机,陈建跟着在旁助阵。谁知那手机像黏在李轩手上一般,只是抢不下来。 一旁的几个女人看着几个大男人扭做一团,也急急的跟着走上来。顿时一群人围在一起,究竟各自那一刻要干什么,他们不是很明白,但是挤在了一起。一群人移动着,扭动着,蠕动着,撕扯着......一直突然听到有人喊“救命”,一群人才散了开来。众人一看,才知李轩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早已被划了一刀,鲜血在流。 陈竹君的亲友图当时一个个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是好。好久,陈竹君才惊慌叫道,“快打120。”一家人手忙脚乱,好久才把李轩送上救护车,李轩已是痛得差点不知人事。 半个月后,李轩从医院出来,脸上已是刻了一道疤痕。那道斜斜的伤疤,像一条红色的蚯蚓,从右眼的外眼角爬到鼻梁端,看着让人心悸。本是一桩家务琐事,因为那道伤疤,变成了一桩民事纠纷。李轩把陈勇几个告上了法庭,陈竹君的那段地下恋情就此狼狈谢幕。 第三卷 梅开三度 一桩还算称得上温馨美丽的恋情,在短短的三年间,变成了一桩民事纠纷,不能不叫人唏嘘。纠纷拖了一年之久,落得以陈家赔李轩一笔不小的损失费收场。陈竹君自身的精神损失则变成见不得阳光的话题,她和李轩暗里讨价还价,总算获得了一笔属于自己的分手费。然而那分手费比起自家那笔赔偿费来,终究是有点小巫见大巫。此时陈竹君正在自己生命的二十六岁年头上,想着自己恋爱无果,凭空增添了一个拖油瓶,只觉人生了无生趣,几度陷入了深深的忧郁里。自此,一个人在东莞一带又孑然打拼了几年。一眨眼,她已是迈到人生三十五岁的年头上。 在陈竹君三十五岁的那年里,经人撺掇,陈竹君认识了同乡的一个离异老师。老师姓张,任乡镇一所小学的校长。 媒婆说,“你们都是理科爱好者,志趣相同,一起生活,日子应该不会有什么摩擦。”陈竹君的大哥陈勇听了不以为然,“自古以来,文人总是喜欢轻视文人,数学家总是喜欢算计数学家,不见得这桩婚事就很美满。”他一直为陈竹君与李轩的分手懊恼万分,所以对她日后的婚事他总是抱攻击态度。 校长姓张名羽,比李竹君大十二岁,个子偏高,络腮胡子,不苟言笑。200度的近视眼镜,给他增添了几分学者气。他二十二岁结婚,二十五岁便离异了,一直独住。他带有一个男孩,男孩在县城读高中。 历经两次没登记的事实婚姻,陈竹君对男人已有几分心灰意懒。看见嬉皮笑脸甜言蜜语的男人她一概是杯弓蛇影,对张羽那样表情严肃的男人,倒有几分说不出的好感。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天寒地冻的除夕。在一堆熏黑的腊菜和熊熊的炉火前,数学老师像一个伟大的哲学家,当着众人的面,用x+y的公式证明了世人结婚的必然性,然后又用z-d的公式论证了离婚的偶然性,最后又用m+n的公式论述了再婚的必要性。那有板有眼,高深莫测的神态,无不让人肃然起敬。虽则道理近乎空洞,但那副认真的态度,会让人联想到他待人处事的谨慎。 大抵是人生如若初相见的原因吧,两人暗里手机联系了差不多两年,彼此都没发现对方不适合自己的地方。2010年国庆,他们举行了隆重的婚礼。对于那场婚姻,亲朋戚友都给他们的幸福指数做了最好的揣想。婚后,陈竹君不得不遵循当地的习气,离开了东莞,回到老家,夫唱妇随的跟随张羽在学校做了一份临时工——包做学校的中餐。工资比起东莞那边是低了将近两倍,但是年终盘底,总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外快,在老家那消费水平不是很高的地方,也算很不错了。 她的私生女陈敏那时正读初中,寄宿在当地县城的一家私立中学。因此,陈竹君和校长虽则是组合家庭,但两人相处的日子还属清闲。校长一天只上两节课,其余的时间就是备课,批作业,做计划,写报告。不过,话是这么说,其实他从来就没备过课,批过作业,做个计划,写过报告。他历年的备课本都是拿以往别的老师的用过的旧本,批改作业常是叫几个学生干部打查字,计划和报告一律叫一个代课老师帮他解决。他闲着的大部分时间,是玩手机,坐牌局,赌六合彩。虽则他玩手机常常是在自己的卧室,坐牌局常常是在另一个镇的地盘,赌六合彩常常是秘密下单到深圳一个亲戚手里,但是,相处久了,他这些爱好,还是会被陈竹君发觉。当她发现这样一个人类灵魂工程师骨子里的爱好根本是与他的职业背道而驰时,禁不住调侃道,“不知当初你是怎样踏上那个神圣的讲台的,要是你的学生长大后一个个也像你,那中国真会迈入一个新的台阶。” “那得感谢我所生活的年代哦,”校长笑道,“我是生得及时,初中未毕业正赶上一个好体制,身为教师的父亲退了休,需要接班人,我从学校回来顶替了父亲的位置,没想到混到今日,不想还捞了个校长位置。教书,身为一个男人,谁想教书,与那些小屁孩整天打招道,你来试几个月,估计你也要头痛得发疯。业余时间我不找点刺激大脑的事情做,那我迟早不成老年痴呆?”陈竹君看着他说得义正言辞,也就无语了。 后来,又看到全校老师一致的习气是放学后要么坐牌局,要么昏天暗地的聊天,要么是长吁短叹的发牢骚。在校呆了半年,陈竹君也就如久肆的鲍鱼,久呆不闻其臭。渐渐的,自己无聊之余,也开始玩起牌来。她开始玩的是纸牌,后来玩的是麻将,再后来玩的就是一些赌博性质的牌诸如押金花,斗牛之类。 此时,步入而立之年的陈竹君,依然是单瘦身材,齐肩的披发,远看如少女模样,近看却有些老气了,额头上由于人事的变迁,已渐渐露出了几丝较细的皱纹,眼角也已逐渐露出了比较细小的鱼纹。眼神已失去了往日的灵气,混混沌沌的恍惚被灌了一层铅。 第二十二章 苦难的萌芽 老话说近赤者朱,近墨者黑,这话用在陈竹君身上,是最贴切不过。 三十岁之前,陈竹君有着积极的人生观,有着正确的见解。可三十岁之后,一个人在那个光怪陆离的社会大染缸踢打滚爬,整个人就难免不像一匹待染的布,黑的变白的,白的变黄的了。 照理说,像张羽那样名不见经传的老师,大半辈子见也是见的那么一点见识,学也是学的那么一丁点知识,闻也是闻的那么一点事情,要想去感染一个少女时代学业优秀的女人,实在是有点难的,然而陈竹君却能在短短的两年内,能与他同音共律,携手并肩,这不能不叫人惊叹于“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那句话的神奇了。 张羽所在的学校是当地乡镇一家典型的村里“麻雀小学”,学校地处村东,一面临山。一栋每层四间教室的两层教学大楼,便涵盖了整个学校的教学规模。学校正式编制老师两人,非编制老师四人。每个班学员从几人到二十人员不等,每个老师是包班上课。班级从幼儿园设到四年级,便封了顶。因为没有毕业班的存在,学校老师们几乎没有压力。个个每天点卯报到,熬了几个小时,便回到自己的娱乐天地,打牌,玩六合彩,斗牛,抓金花。没有几个去做正事的,更没有几个去种地的。那些娱乐其实当时已成为乡村的一股主流,身处其中的人们没有几个不受其冲击。 陈竹君那时从东莞那个花花世界回来,对荒凉的乡下正怀着几分不适。看到周围大多人都是用玩牌来打发时间,她也很快入乡随俗。陈竹君每天为自己生存打拼的时间就是每天在校做中餐的三个小时,其余的时间耗在牌局里就成了天经地义。她最初是玩些赌注极小的纸牌,在一些乡下的院落里,和一些村嫂闲汉凑凑脚。玩的时间长了,便觉没劲,开始往一些场子大的牌局里钻。 在老家呆了不到半年的时间,陈竹君便摸索到了一些玩牌的好地方。对玩牌游戏的气场,牌风,场所,在多次的身体力行的体验下,她终于认定了镇上几家资深牌馆最为可靠。为此,她每天不辞劳苦的搭车去乡镇。从学校到乡镇搭车十分钟的功夫,下午三四点去,晚上十二点搭个摩的赶回。碰上手气顺,她会在牌馆里玩个通宵达旦。 毕竟陈竹君少女时代是受过教育的,头脑是受过数理化熏陶的,在牌桌上自然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数字敏感和预测能力。所以,她每次玩牌,都是手气属顺的那种,半天下来,收入就已超过自己在校做临时工的那份薪水。所以,她每次通宵达旦的坐局,很少受到张羽的责怪。即使手气不顺,也是几率极小。在手气不顺输了钱的时候,她会打电话给张羽求援,张羽会立马骑车给她送钱或立马接她回去蓄精养锐,以备次日的东山再起。因此,他们一时被街坊邻里公认为天造地设的一对。 不到半年的时间,陈竹君夫妇脖子上各自挂了一条分量不轻的黄金项链,各自手指上都增添了一个好看的白金戒指,陈竹君另外又佩戴了一个粗粗的黄金手镯,这些都得归功于陈竹君牌场上的功劳。自此,张羽自是对她呵护备至,百依百顺。陈竹君自此也沾染了赌博场所一些不良的习气。 半年后,陈竹君在牌场上的手气直线下滑。那些赢来的钱全部输了不说,还搭进了自己的一些老本。无奈之下,陈竹君只好把脖子上的项链,手上的戒指,手镯全部又卖入金店,腾出资金再做玩牌的本钱。可不到两个月,又全输得精光。 陈竹君像中了毒瘾的,在那条近似赌博的道上,越走越远。她开始瞒着张羽在外面立字据打借条,不到三个月,已在外头欠下几万的赌债。 快到过年的时候,放债的债主们一个个拿着欠条上门讨债,被张羽知道了,“怎么,你在外面欠了几万元债,这叫人情何以堪?”他本想用当时一句“你这个败家的娘们”来表达他当时的愤怒,但是出自为人师表的面子上,他还是强忍着用了一句文绉绉的话。 “那算什么,待我时来运转,翻回几万元也就是吹灰之力的事情,”陈竹君用一副大姐大的口气,安慰着张羽,然后双手叉腰,用不以为然的神情对着那些收债者,“老娘长这么大,欠了谁一个子儿,又赖了谁一个子儿?就算我这辈子还不起,我身旁还有个校长大人,不就几万元吗,你们犯得这般焦急么?” 收债的人群被她的神气镇住了,一个个拿着欠条回了家。张羽被她近似抬举自己的语气吓了一跳,只觉自己是强盗遇上了土匪,日后对她不得不多了个心眼。迷恋牌桌,无疑又是陈竹君婚姻失败的一个伏笔,在她人生的路上,无异于埋下一粒苦难的萌芽。 第二十三章 演说aa制 看到陈竹君外头那笔另人丧气的赌债,做事谨慎的张羽对陈竹君一向看好的形象顿时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在她面前一贯表现的绅士风度也荡然无存。 出生于六十年代,戴着一副高档纯钛镜框无色镜片的张羽,一米六八的个头,黝黑的皮肤,灼灼有神的单眼皮眼睛,几套衣品不错的衣服衬着他斯文的外表,乍眼看去,倒不失之于为人师表。可是任何和他相处久了的人,便会知道他的外表和内在常常是相去千里,说的和做的常常也是出尔反尔。 他和陈竹君刚相处的日子里,曾把“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当做二人过日子的平等条约。自从他知道了陈竹君那笔债务后,觉得若再继续履行那个条约,注定吃亏的便是自己。于是,他用一个数学家的思维,把家里组合的人员重新一个个做了性格分析,一个个做了消费评估,一个个做了投资规划,发现到后头无论如何吃亏的都会是自己,于是精明的老师觉得这个组合家庭有必要推行aa制。 张羽于是挑选了一个四人同时在家的假日,把心中酝酿的想法,用作报告的方式在大伙面前说了出来。报告中引经论典的罗列了一大堆名不见经传的事例,高唱凯歌赞扬了当今时代男女平等的分工理念,委婉含蓄的论证了组合家庭经济aa制的好处。几个人听了一大阵,只是没见一个有反应。 张羽一看几个人坐在那里,有的看电视,有的看手机,没有一个把他的想法当做一回事,不禁有点恼火。但是碍着面子,又不好发作。只好耐着性子,又委婉做了一番解释。再一看,还是没见一个发表看法。于是,他忍不住走近两个年轻人面前,“敏宝,元宝,”他称陈竹君的女儿陈敏为敏宝,自己的儿子张元为元宝,郑重其事的说道,“你们以后若是拿钱,要看清对象,走对路线,不要跑错门道。” 两个年轻人停下拨弄手机的手,不知张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个个懵懵懂懂的抬起头,傻愣愣的望着他。 “有什么话,对我说好了,”一旁看电视的陈竹君接过话头,“他们还小,不必过早分担成人的做人之累。” “做人之累?你把培养孩子们吃苦耐劳体会艰辛的精神叫做人之累?”张羽道,“那你脑子是糊涂了,在你这样糊涂脑子的熏陶下,将来两个孩子不知将是怎样的糊涂呢?” 张羽一番僻重就轻没有影射主题的话,把几个人听得一头雾水。几个人也没理会他,又各做各的事去了。 看到几人像智商不高的学生,在听老师讲一个高深莫测的难题,没听出头绪,却忙着悠闲去了,这让向来办事严谨的张羽看不惯了,“你们都给我听好,今天的事,不,今天这个aa制,我在此说了,希望你们能明白好。” “要谁明白?不就是要我明白吗?”陈竹君道,“我早就明白了,以后你负担你的儿子就是,我负担我的女儿就是。” “话也不是你那么说,”张羽耸了耸肩,道,“我的意思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再烂的家,也得有个规矩方圆......” “你就别绕弯子了,不就是孩子的抚养问题吗?别说抚养一个女孩,就是抚养两个女孩,我都不会去问谁。我若是问谁,我也不姓陈了。你说,咱们怎么个aa制,你列表给我看看。”陈竹君道。 “这个不用焦急,我现在先提出这种思路,具体操作,有待商椎,”张羽道,“我向来做事,凭的是颗坦荡真诚的心,不存丝毫虚伪。我有什么说什么,从不隐瞒。以前是吃了心存虚伪的亏,现在觉得还是真诚坦荡好。我的第一任老婆,如果当初我若是对她负点责,说白了,就是当初我能给她施加点压力,她今日也不会落到嫁不出去的惨景。还有,我的第二任老婆,也是一样,当初我若对她苛求点,她今日也不会落到反反复复去嫁人的地步。所以说,严师出高徒,夫严妻祸少,应该是一点不假的。我以前太放任自己的老婆,现在才知道这是一种不负责的表现。” “你以前娶了两个老婆?”陈竹君问道。 “嗯,都是明媒正娶过来的,可惜,都离开了我,”张羽道,“离开我后,连生存的本领都缺乏,想起来,让我这个曾经做老公的男人汗颜。” “她们瞎眼瘸腿了吗?”陈竹君道。 “没有,都是正常人之列,”张羽道,“可她们还是年年向我敲诈勒索。真不知碰上了是哪一辈子对头,让我今生没一天好日子过。” “她们向你敲诈勒索?”陈竹君吃惊道,“她们离开你了,还一直向你敲诈?” “对。我大老婆离开我时,我元宝正好五岁,那时法院是把元宝判给我的,没想她担心我带不好孩子,硬是反打一场官司把孩子给要了回去。从此,我的日子就没得好过了。每年高价向我索取抚养费,高价的原因是孩子老爱生病。亲生父亲总不能见死不救,见她每次打电话说得孩子快要见阎王似的,我只有倾我所囊解其所困。被她敲诈了八年,我实在忍无可忍,一气之下又打了一场官司,把儿子给要了回来。哪知道,她还是三两天打电话来,说她带孩子时曾落下了一身病根,现在要我每年给她打钱治疗疾病。这还不算,最可恨的,是要数我的第二任老婆,她带着一个拖油瓶和我生活了三年,因为性格不合,我们最后分手。没想到,分手时,她硬生说我给她传染上了性病,活活被她又敲诈了一笔钱财。如今,你是我的第三任老婆,我是先小人后君子,什么丑事都抖露出来,以便于你看清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是我杯弓蛇影,实在是逼不得已。当然,我相信你不会像她们中的任何一个。要是你也像她们,我这辈子,真是完蛋了。”他念课文似的,把反面人物念了一遍,便把主题引申开来。正当他觉得是渲染那个主题的大好时机时,只见门外正匆匆走来一群人。 第二十四章 小插曲 却说张羽正想把自己酝酿成熟的aa制趁着四人一起的机会好好作一番解说,不想学校操场处突然乱哄哄的走来了一群人。为首一个五十开外的男人,走在人群前面,挥着大手,边走边叫:“校长在哪,校长在哪,我们有话要说!” 张羽扶了扶眼镜,心里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看说话的男人有点来者不善的样子,张羽强忍住心中的惊慌,迎了上去。 “我就是校长,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张羽站在人群前,仔细看了看,只见人堆里男男女女,大约有三十来人,都是上了年纪的居多。男的都是清一色平头,古铜色皮肤。女的都是清一色黄皮肤,留着没有形状的短发。个个指手画脚,激动之情难以言表。他耐着性子听了一大阵,只见人声鼎沸,却没听出一个子丑演卯来。 “你们有话好说,慢慢来,别激动,”张羽挥着手道,却是没见一个理睬他的。人群闹哄哄的,像一锅开了的沸水。好久,纷乱的声音里他依稀听到了一句凶巴巴的“你这个校长,也不知是怎么当的”,他当时气得差点昏了过去。 “我这个校长是怎么当的?”张羽扯着嗓子立马反驳道,“刚才是哪个混账说的,站出来与我说个明白。” 可是人群依然乱哄哄的,没一个听他说话。 “混账王八!”张羽不再搭理他们,心里狠狠地喷了一句,踏步回到房间。没想到那群人也跟着走了上来,依然喋喋不休。 “你们究竟想啰嗦什么,”张羽走到门口,说了半句,只是见那群人依然谁也不听谁的,“竹君,给我拿我扩音器来,这简直比上课难管多了。” 陈竹君在一个装满杂乱东西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扩音器,递给了张羽。张羽把它捆绑在腰上,对着闹哄哄的人群发话,人群才开始安静下来。 “你们今天找我有啥事?”张羽问道,“要是找我,就派一个代表过来。”他感觉像面对旧时代一批罢工人群,因此接洽对方也模仿着旧时的方式。 人群里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中等个子男人,着一身迷彩服,圆脸宽额,神气像一个警察,走到人群前面,理直气壮的说道,“你们学校每天给孩子们做的什么中餐?肉是从市场捡的?青菜是从地里捡的?” “我们做中餐的菜是捡的?”张羽道,“你每天能捡到菜吗?” “那孩子们放学回来,怎会集体闹肚子?”那男人道,“我们这些人,都是邻村人。昨天孩子们回来,一个个都拉肚子,有几个送医院去了,医院虽然没查出什么确切结果,但是我们大伙猜测,相信会八九不离十。” “你们猜测,你们猜测要是能八九不离十,那国家可以不要制定法律法规了,什么事情都由得你们每天猜测去。”张羽没好气的说道。 “哟,这像一个当校长说的话吗?”只见人群里一个六十开外的妇人走上前,大着嗓子道,“不瞒校长说,我们这些做爷爷奶奶的,带着孙子孙女在家,每天如履薄冰,心怕有什么闪失,对不起在外打工的儿女。看着孙子孙女们在校每天吃得一个个萝卜头般,我们实在心痛。看他们每天拿回的碗,除了豆皮海带粉丝,还是豆皮海带粉丝,豆皮能有什么营养,海带听说是造假海带,粉丝听说是塑胶做的,你们学校天天吃些这样的垃圾,孩子们怎不会生病?告诉你,校长,我们的孙子孙女在家里吃的都是自己做的,自信肠胃是没有问题的。可这次,居然拉肚子了,对了,集体拉肚子,我们坚信是学校的伙食出了问题,因此大伙一齐赶来了......” “荒诞!”没等那女人说完,张羽气得打断了她的话,“你们的孙子孙女拉肚子,居然找校长?真是没得名堂!” “我们来找你,自然来找你的理由,”刚才那个皮肤黝黑的男人接过话头,“我们庄稼人说话,向来是直来直去不会绕弯子的。校长,我们问你一句话,听说你们学校一直把每年学生的生活补贴当做老师的年终奖金,有这回事吗?” “胡扯!”张羽道,“我们有这个胆子吗?要是查出来,那我们不完了?” “可是,我们在外面是听到这些耳闻了,说你们老师每年拿学生的生活补贴做外快,害得学生每餐吃自己交的那两元钱的东西。我们算了一下,其实我们的孩子根本没吃着两元钱的东西,二两米,值四毛钱吧,几片豆皮海带或粉丝,值不了三毛钱,孩子们的中餐根本就没值一元钱。明文规定孩子们的中餐费是五元一餐的,可他们每天没吃了一元钱的东西。吃得少吃得差,我们也就不说了,问题是吃出了毛病......” “吃出什么毛病了?啊,”张羽恼羞成怒的打断了那男人的话,“你们拿着医院的证明了吧?谁说我们的中餐费只值一元,你们看见我们有时土鸡土鸭土鱼肉吗?我们吃大鱼大肉的时候,你们看不见,吃豆皮粉丝你们就看见了。” “你们从来就没吃过鸡鸭鱼肉,”刚才那个话没说完的妇女接过话头,“每天我孙子孙女放学回来,我都要问他们在校吃的什么东西,他们每天回来说吃的就是豆皮海带粉丝,要是有肉,也是猪肥肉。” “对,我也是每天必问的,我的孙子们也是这样回答,”另外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婆接过话题,“我前些天听人说,有人看见学校做饭的工人提着蛇皮袋到附近老百姓的地里去捡叶萝卜菜叶,有这回事么?” “哪个王八蛋说的,”一直在看电视的陈竹君听了,即刻火冒三丈走了出来,“我们会提着蛇皮袋去捡菜叶,哪怕学校的孩子都饿死完了,我们也不会去干那种丢脸的事!” “我们的孩子会饿死,我们是交了钱的,你们敢把我们的孩子饿死?”另外一个中年男人接过陈竹君的话头,“我们只求,孩子能吃自己该得的那份就行了,不奢求你们的土鸡土鸭,我们的孩子吃着了自己该得的那份了吗?你们凭良心说?” 人群一时沸腾起来。 张羽一看形势不妙,绕开了话题,“有什么事,你们等管后勤的人员来了再说,这些天赶着假期,他们都回去了。你们与我说,我一个校长事情繁多,难免会处理不好。这样吧,等收假了,你们再来论道摆理不迟。”说完,又撒谎说自己有件要事得必须外出一趟,这样才把众人支使开了。 等人群退了,张羽坐在房间恼火的不行,“这些刁民,可惜学校没开毕业班,要不真要他们的子弟狠狠地给我补课!学校哪个王八蛋的乌鸦嘴,把生活补贴的事儿给漏出了,待我查出,必严惩不贷!” 第二十五章 如此校长 一段乱哄哄的小插曲把校长一场演说aa制的戏剧推向落幕,使得校长心情极为低落,望着那群人离开,张羽嘟嘟囔囔的发起牢骚来,“这样不给人面子的愚民,要是这里设毕业班,我一定要让他们的子弟课堂上学不到半点知识,升学考试都打零分去!”说完,他一屁股陷在一把竹木藤椅上,拿起手机,打开qq,望着qq名发呆。 “一定是这个叫寡妇的老师把生活补贴的事给捅出去的,还有这个叫鳏夫的老师,我就知道,他们不是好东西,”张羽指着qq里一个披着头发的女头像和一个戴绿帽子的男头像,顾不得一家人在旁边,骂道,“明明都是离了婚的,偏取个寡妇和鳏夫的网名,这不是明摆着在蓄意招蜂引蝶吗?为这两个网名,我在大会上还特意影射到这件事,可他们都是木脑壳,对我的话没有半点领悟。” “人家取网名关你什么事了?”陈竹君听了,忍不住打断张羽的话,“有什么不是,在私下里提个醒就是了,犯得着在大会上大张旗鼓指点吗?” “取网名不关我的事?我是一校之长,能不关我事?如果人人取名都像他们那样措辞不当,张冠李戴,外人会把我们这些老师当文盲!一个教师群,才几个人,一个取名寡妇,一个取名鳏夫,那就不直接取名潘金莲和西门庆好了,真正没素养的东西!如果真是寡妇和鳏夫,我是没得话说,可问题是,他们根本不是,他们和过去的我一样,都是离了的。看他们的取名,我就一肚子火,好似落得我也和他们是一类,”张羽扔下手机,继续骂道,“这个寡妇,前几年追她时,她那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样子,确实让我记恨。不过私仇归私仇,我才不会去私仇公报。去年年底分摊学生生活补贴时,给她分少了,她打电话给我,硬说我是公报私仇。我每学期教二十个学生,她每学期才教八个学生,竟然也要我平分外快,合理吗?还有那个鳏夫,每学期教了五个学生,也在生活补贴这件事上和我闹情绪,虽则不敢直冲着我来,但我能明显感觉到他的不满。学校正式编制就我们四个,非正式的职工当然是不敢有情绪的。这对狗男女,我看暗里就是一窝的,要不我总感觉他们老和我过不去。鳏夫寡妇,为什么不取名死光光,一个个死了才让人高兴......” 且说校长正独自骂在兴头上,只见门外匆匆走进一个老妇人人来。“侄儿,你给我办点事儿,”那妇人一进门,来不及落坐,几近喊道,“我家里出了点事情,麻烦你帮帮我。”张羽抬头一看,才知是自己的小姑姑。老妇人六十开外,背驼成弓般,但精神矍铄。 陈竹君搬过去一把椅子给老妇人坐下,老妇人落了座,说道,“是这样的,我喂了两头母猪,碰上母猪孕期,恰赶上村里家畜打预防针。我说怀孕的母猪不能打针,打了会把母猪肚里的小猪打坏,可那畜医不听。这不,几个月过去了,两头母猪生下的什么东西,鼠不像鼠,猴不像猴,鸡不像鸡,狗不像狗。这不是打预防针惹的祸吗?我提着那鬼东西去畜医家讨说法,你说那畜医怎么说了,他说我家的母猪不学好,兴许和老鼠或猫交配了落下的这般结果。我气得不行,和那小子吵了一架,硬要和他较量个高低。你给我写张状纸,我这就告他去。” 张羽一听,只觉又好笑又好烦。看看时间正是傍晚时分,不觉一丝困意袭来,只觉累得不行。于是说了句,“这样荒诞的事怎能上告,你回去好好和那畜医闹就是,自然他会给你一个说法。”他姑姑看他哈欠连天的样子,只得逗留了一会,回家了。 张羽见他姑姑走了,抽出一支烟,继续唠叨,“真是不幸,生在这贫穷的农村。都是些什么人,尽给我添乱子。”想起大半天发生的事,他只觉心里堵得慌,“一天来几趟这样胡闹的人,我不折寿才怪。竹君,去拿药。偏头痛的,胃痛的,关节痛的,脾虚的,肾虚的,心痛的,统统给我拿来。” 陈竹君只得走到里屋去拿药。学校窗旁的樟树蓊蓊郁郁,枝叶遮掩得房间光线暗淡,找了一阵只是没找着,问道,“你的药放在哪,我找不到。”伸手按了开关,只见灯是黑的,“见鬼,怎么停电了?” “又停电了,该死的电站,真该死几个人,”张羽骂道,然后自己走到里屋,摸索着在床头的被褥下找到了,“我早就说过,这书柜用来装药好了。这么多的药,哪有那么多的瓶瓶罐罐来装。放在书柜里摆着,治头痛的,治胃病的,治咳嗽的,一看就一目了然,用不着在这翻箱倒柜寻晕脑壳。上面领导要是来检查,看见我这一书柜药,我也顺便好倾诉我这个做校长的苦。要不人人还以为我这个校长好当,没谁知道我当出一身病在这里。竹君,明天,把书柜上的书统统卸下来,塞进床底的纸盒子里去。把家里大人小人吃的药,统统给我陈列在书柜里去。让外人看了,好知道我这当校长的苦。虽说这个书柜不一定保证日后会进博物馆,但是作为坊间笑料也未尝不可。”张羽唠叨了一阵,只觉口渴,顺手摸了茶杯,喝了几口水,“早知这样不时停电,真该买三千六百五十支蜡烛放在家里。” 一家人坐在家里,等到掌灯时分,只见还没来电。假期的校园,静寂寂的如一个寺院,除了校长一家人在校,没有别的人。因此张羽看到黑乎乎的一片,不禁又骂起人来。他把供电的电站骂了一顿,又把当地的政府、教育局骂了一通,一直到一家人烦得捂耳朵,方才罢休。 一家人能对他那种动不动就骂人的脾性习以为常·,也是出自大家对他的理解与尊重。尤其作为家庭的女主人陈竹君,对校长的这种骂人行为更是身怀默契。一个奔五的男人,一辈子呆在自己的家乡,整天和一些小屁孩打招道,每天日子的单调就如数学教科书上那些一成不变的阿拉伯数字。一月辛苦下来的薪水,常不够他坐一场牌局;半辈子过去了,没能力进城买一套住房;闲暇之余,没有随时与陌生女子进咖啡馆品过咖啡的浪漫阅历;假日之际,也难得出去观赏祖国的名胜古迹......想想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物,未能过上自己与地位匹配的称心如意的日子,发发牢骚骂骂人难免是情理之中。 第二十六章 聚会风波 校长大半天的骂骂咧咧在没有听众的气氛下偃旗息鼓,挨到一家人打哈欠时,总算来了电。待几个睡后,张羽睡意全无,照例从一叠作业本下抽出一卷报纸,把曾道人、白小姐、黄大仙几张重要的六合彩报细细研究了一番,方才入睡。 次日,陈竹君穿了套时尚的衣服,搭车去了毕业十年后的第一次同学聚会。聚会当时搞得十分隆重,几十人喝酒,说笑,ktv,闹到晚上十二点,没有散场的意思。张羽一个电话打去,偏巧陈竹君的手机占线,他当即气冲冲的租了部车,赶往县城。一路上,他不断拨打陈竹君电话,问长问短,只是不说自己已在县城的路上。待问清了聚会的地址,径直赶往宾馆的包厢,见一群人疯子般在劲舞狂歌,他一头冲进人群,揪出正在跳舞的陈竹君。 “贱货,没见过这么夜了不归家的,”校长一脸怒气,当着众人的面,好似斥责一个堕落的女儿。 “你说我什么?贱货?”陈竹君挣脱张羽的手,借着几分酒劲,顺手扇了他一记耳光,“老娘长这么大了,从未领教过如此的词令,今儿总算领教了。怎么样,赏你一记耳光怎么样?” 张羽本来一肚子不满,又加上近些天买六合彩手气不顺,因此回手陈竹君一记耳光,骂道,“你这娘们,竟然动手,今儿个我也算长见识了。” 他们彼此打了一个回合,激昂的音乐中居然没有人发现,一直在陈竹君拿着一个啤酒瓶砸伤了张羽的眉头后,才有人走出舞池上来劝架。 “你这臭娘们,今儿个回去,你老实滚回陈家坝去!”张羽捂着流血的额头,“我张家容不下你这娼妇!” “我娼妇?我娼了谁了,当着大家的面,你得把话说清楚!”陈竹君也不管他正在流血的伤口,“同学聚会,就是娼了,那时下那么多的同学聚会,人家都是娼妇了?” “同学聚会,哼,同学聚会,”张羽道,“我看纯粹的就是一伙男盗女娼!” 上来劝架的几个人,本来还是抱着无限诚意,看到校长那样一说,个个面面相觑,悄然退了下去。 张羽在震天作响的音乐里,把当下同学聚会那个很火爆的项目狠狠指责了一番,一个人才捂着伤口,走出包厢拦车去了医院。 陈竹君当晚气得不行,散会后也无心思回家,一个人在一家宾馆开了房,歇息了两天才回家。 陈竹君回到学校,只见张羽头缠纱布,神色冷漠,像一个战后的伤病靠在一张竹木椅上。 “把你娘家的人叫来,”张羽挥手说道,“咱们就此散伙,免得到时你像潘金莲谋害了我,外人都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会像潘金莲谋害了你?”陈竹君包没来得及放,一听那话,即刻火冒三丈,“你是神仙,会算准有朝一天我会毒死你?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什么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现在也不迟。”张羽道。 “现在怎么个也不迟,”陈竹君道,“你倒说明白,我向来脑子简单,不擅长分析问题。” 张羽不再作声。幸好他们家里元宝和敏宝已收假回校,因此两个大人在房间吵起嘴来,就也用不着顾忌什么词汇。 “我说现在的同学聚会,纯粹的是挂羊头卖狗肉,”张羽道,“我就看不惯时下的同学聚会,名义上是叙旧聊天,实质上是暗里搞破鞋......” “搞破鞋,我看你真是猪嘴巴里吐不出象牙,”没等张羽说完,陈竹君打断他的话道,“像你这样的阴暗心理,真不知你是怎样当的校长?搞破鞋,你这一棍子打死人的作风,若是此时传到网上,你当即不被唾沫淹死才怪,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小人之心?”张羽道,“我大人大量。” “你大人大量?”陈竹君道,“瞧你这语气,好似我真在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她气嘟嘟的走进里屋,丢下包,“真像那个装在套子里的人。” 张羽没上过高中,自然不知道装在套子里的那个人是何许人,接过话题,“装在套子里,装在箱子里的,都是一个样。”然后掀叶翻藤的,把网络上一些堪称经典的伤风败俗事例,结合周围的一些具体事实,不断大骂“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骂了半天,陈竹君也没理他。后来看到天快黑了,张羽还在那里絮絮叨叨,陈竹君才背着包一气之下要去娘家。“我到娘家去住,要不,我迟早会变成神经。” “你去娘家住?”张羽一听差点跳了起来,“你去娘家住,你去那边住,你去了就别回这里了!” “别回这里,我想回就回,不想回就不回,没谁奈何得我!”陈竹君道。 “啊,你这娘们,把你的qq密码告诉我,”张羽从椅子上翻了起来,“还有,把电话卡取下来给我,你就走!” “你脑子有毛病!”陈竹君不再理他,背着包推着行李箱,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门。 “有种,你走出这门,就别再回这门!”张羽望着陈竹君的背影狠狠骂道。 陈竹君的娘家离张羽的家也就不过两里路远,因此住在娘家一样不影响她在校做事。刚开始,她娘家人以为她是回家小歇几天,后来看到她住了半个月,也没有回去的意思,赵燕夫妇才发现情况不妙,于是问起陈竹君在娘家长住的缘由。 “就为同学聚会,你们就分居了?”赵燕吃惊的说道,“同学聚会又不是私下两个人相会,毕竟是大伙一块儿在一起,这样刻板的人,我真是头一次听说。” “我怀疑他是患了厌世病,什么都看不惯,什么都惹他烦,”陈竹君道,“怪不得,快六十了,一直独身。这样性格怪异的人,不一辈子独身才怪。” 几个人叹息了一阵,无奈之下,赵燕只得打电话给陈勇,把陈竹君和张羽闹别扭的事陈述一遍。一家人像猫儿闻到了鱼儿味,隐隐又感到了陈竹君这桩婚事的岌岌可危。 第二十七章 画皮 之前经历过的两性间的冷战经验,让陈竹君在以后类似的冷战中镇定自若。她走出了历代那些弱女人失恋后寻死觅活的窠臼,每天大刀阔斧按时到校做了中餐,下午按部就班搭车去镇上的麻将馆,活脱一个顶天立地的女汉子。真是应了“情场失意牌场得意”那句老话,情场失意,牌场上却是风生水起一派大好。她把以前那些欠条一张张拍清后,几个月下来净赢几万元现金。她脖子上重新添置了一条分量不轻的黄金项链,手上添置了一个金手镯和两个金戒指。女人在经济上不依赖旁人,别的事情上似乎也就不依赖谁了。她和张羽冷战了半年,从来没有半点依赖他的样子。他们的aa制也贯彻得非常认真,从来没出半点岔子。 看着陈竹君每天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样子,一旁的张羽怒火中烧,只觉陈竹君在外傍上了什么有钱男人。“麻烦你,把你的qq密码告诉我。”在微信还没有隆重登场时,他只能以qq作为刺探对方秘密的武器。 “你脑子有毛病。”陈竹君因为一度手气顺手,说话难免财大气粗,那语气在张羽听来无疑是格外难受。 “迟早有一天,我会抓着你的不是,”张羽望着陈竹君身上闪闪发光的黄金,恼恨的说道,“你等着瞧就是。” “神经!”两人每次交涉时,都是以吵架结束。 一直到年底除夕,陈竹君的哥哥嫂子,外加周围一些亲朋戚友,召开会议般的把他们夫妇叫来,语重心长七嘴八舌磨合了一番,陈竹君才肯硬着头皮搬回学校。 两人别后半年,没有半点久别胜新婚的意味,勉强搭了一周的床,张羽不巧一次感染了尿道炎,他没来得及去医院看医生,当即满腹怀疑破口大骂,“这些我没在你身边的时间,你究竟瞒着我干了些什么?!”那生应的语气和恼人的目光,活脱是抓着了陈竹君的伤风败俗的把柄。 “我能干什么,我还能干什么?!”陈竹君温文尔雅的品性早已在自己那些沉浮不定的日子里洗涤得一干二净,一听张羽的话,她气得如一个骂街泼妇,“你怀疑我有病是么,那你我完全可以不在一起,造什么孽你我非要搅在一起?你八辈子没见过女人,我八辈子没见过男人吗?真是前世造的什么孽,今生尽遇到的什么人!”说完,一个人气嘟嘟的走进后面住房,和衣躺下,“以后记得,我们划清界限,咱们用避孕套。” “用避孕套?”张羽语义双关的挖苦道,“你真是高手啊。” “我高不高,低不低,”陈竹君冷笑道,“我自己心里有数。” 就这样,两人搬到一起,不到一个星期,又分居了。张羽睡外面房间,陈竹君睡里面房间。逢节假日时,两人各自带着自己的孩子睡。碰上两人的心情不好时,各自回自己的老家睡。后来各自又嫌自己的老家僻静荒凉,各自索性都在学校住宿。 在外人看来,陈竹君和张羽每天心照不宣,默契非常,谁也无法揣度他们真的是异床异梦,貌合神离。他们各自匆促打发了白天在外的上班时光,回来后便是各自躺在自己的床上用手机打发属于自己的时间。 “我已与你说了多次,把你的qq密码给我,希望你不要当做耳边风,”张羽又在一个晚上提到qq的事情,“毕竟我们现在还是合法的夫妻,合法的丈夫向自己的妻子要取qq密码,有错吗?” 陈竹君没搭理他。 为索取陈竹君的qq密码,两人差点闹上法庭。 “就算是合法夫妻,你也得让我有自己的空间,”陈竹君道,“我总不能像个玻璃人般,活在你的面前。” “你要空间,这么说,你在外一定瞒着我有见光死的事,”张羽道,“我以前的女人可不是这样,我说东,她们不敢往西,不像你,我说往东,你偏要往西。” “我有见光死的事?”陈竹君歇斯底里道,“堂堂男人,可不要整天长舌妇一般。见光死,怎么个见光死,你说出一或两桩实事来,我好心甘。” “天下事,有些是只能做不能说的,有些是只能说不能做,你要我怎么说你?” 每天的擂鼓筛锣,成了两人每天生活的必修科目。然而两人都没有刻意去改变这种不愉悦的日子,相反,两人偏生都像戴着牛角,一个劲的往那种擂鼓筛锣的日子里钻。 陈竹君回到房间,玩手机更是着了魔,很多时候是独自玩个通宵达旦。这让住在隔壁房间的张羽很是忍无可忍,无数次的斗嘴让他暗里觉得自己处在弱势地位。出自尊严,他感觉有必要采取一种过激措施来显示一下自己的男子汉风度。 于是,在一个寒意冷冷的周末,张羽溜到镇上的一个寿衣店买了套死人穿的黑色长卦,一顶长耳朵的黑色帽子。再到一个玩具店买了一副灰白色指甲套,两颗假獠牙,一副面具。然后又到一个烟火店买了一打烟火,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到学校。当晚,待陈竹君玩手机玩到午夜时分,他在外面房间把买来的道具披上,戴上,手举一打点燃的炫色烟火,蹑手蹑脚走进陈竹君的房间。 陈竹君那时正斜靠在床头上看手机电视剧,本来眼睛就看得半昏半花的,朦胧中只见一个黑面獠牙的画皮正向自己走来,只当自己看到了鬼。她没来得及喊救命,就已吓昏过去。 张羽扮成画皮本来只是想吓唬一下陈竹君,以灭灭她平日的威风。没想到一时闹出大事,方才慌了手脚。他忘了去掐人中,只是一个劲的拨打电话。几个老师睡梦中被他急促的电话唤醒了,大家匆匆赶到了他的门前。待他打开门时,只见张羽一身装扮,几个人当即吓得掉头就跑。 “别跑,别怕,我是校长,”张羽喊道,“我这里出了人命,你们快帮我。” 几个人黑暗中使劲拧自己的脸皮,证实自己不是遇到鬼后,才一个个战战兢兢的往张羽的房间走去。 第二十八章 深夜训话 几个人看到张羽撕下面具拔下假牙后,才敢一齐掉过头来走进校长卧室,试探着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真背,死了人,”张羽没等他们发话,只顾自己发牢骚,“早不死,迟不死,偏生在这个时候死,这不是存心不良想把我吓死么!要是死在白天,我又怎会在深夜敲锣打鼓的把你们一个个催醒? “死了谁?”那个网名叫“寡妇”的老师战战兢兢的问道。 “还有谁?”张羽没好气的答道,“我家几只手,几条腿,眼睛挨着鼻子,你难道不知道?” “嗯,嗯,”“寡妇”老师讪笑道,“白天见她还好端端的,怎么一下子就没了呢?今天下午我们曾一起到镇上搓过麻将呢,真是人生无常。” “人生无常,”那个叫“鳏夫”的老师接过话题,“看样子,校长,你和我一样,天生是鳏夫的命。娶着一个老婆没两年,就搭上了一副棺材。早知如此,不如到外面泡小姐。找个小姐一次也就几十元吧,找两年小姐的钱和一副棺材的钱,真是说有多远就有多远……” “闭嘴,”没等“鳏夫”说完,张羽打断他的话,“说话也得注意场合。” 另一个网名叫“王八蛋”的男老师吓得不敢作声。 “王八蛋,你去探探她的鼻子,看还有气没?”几个人走近陈竹君的床旁,张羽对“王八蛋”发号施令。 “王八蛋”吓得腿肚子打颤,皱了半天眉,只是不敢上前。 “真正没出息的孬种,叫你王八蛋,真是便宜了你,”张羽骂了那老师一顿,自个儿走到床前,一副临危不惧的样子,“没见过死人么,谁家没死过人?”说得几个老师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张羽猫着腰走近床前,见陈竹君面色铁青的歪在床头,一双眼睛似闭非闭,左手搭在胸前,右手往前伸着,滚在一边的手机还在哇啦啦的播放着一曲未完的电视剧。张羽用手在陈竹君胸前探了探,“没死,还有气。”然后使劲掐她的人中。几分钟后,只见陈竹君翻着白眼,轻呼一声“哎呀”醒了过来。 张羽倒吸一口寒气,吓得一个劲的往后退。 “有鬼,捉鬼!”陈竹君醒后,只是一个劲的喊“抓鬼”。 “鬼在哪里?”几个老师吓得腿肚子打颤,问道。 “鬼,鬼。”陈竹君指着张羽。 几个人傻不愣登的望着张羽,只见他穿着黑色长褂,戴着长耳朵黑帽,一双本来有点凹陷的眼睛在昏昏的灯光下眨巴着,活像阎罗殿里的一个鬼差。 “我是鬼?”张羽道,“莫搞错,我是鬼,我是捉鬼的,好么?” 几个老师抿着嘴窃笑,不时望着躺在床上又哭又叫的陈竹君。 “看来今夜无法入睡了,”张羽道,“诸位,今晚干脆来坐一局,怎样?” 大家知道校长的牌瘾又发作了,想拒绝又怕他骂人。 “寡妇”道,“都深夜了,明天还要上课呢。” “上课,让上课见他的鬼去,明天学生全体自习。山高皇帝远,老子说了算。就那么点不够坐一场牌局的薪水,老子犯得着时时刻刻守着那些小屁孩吗?” 于是桌椅板凳一阵乱响,四人走到外面卧室,即刻凑成了一桌纸牌。 张羽平生最喜欢和下属打牌,因为和下属打牌他每次是稳操胜券,从没输过。下属呢,每次和他打牌,总是故意出错牌,由他一人赢去。所以,一与下属打牌,张羽就精神抖擞,浑身是劲。甭说一个晚上,就是连续三个晚上,他都不会闭一分钟的眼去养神。 几人玩了个把钟头,张羽赢了一千多元。手气一顺,他整个人变得思维活跃起来,思维一活跃,才思也跟着敏捷起来。于是,张羽拿出一把古色古香的烟枪,装了一筒烟,不断吞云吐雾。一旦吞云吐雾,他的话就多了起来。 “同胞们,有句老话,叫做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校长用做报告的神气望着几个下属,“我就不明白,我们这些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究竟每天图的是什么利?” 几个老师都比校长小一个年代,知道他的古怪脾气,一向不敢开诚布公的和他的讨论问题。加上深夜折腾得昏昏欲睡,因此唯有图个省事干脆,一个个充当哑巴,不说话。 张羽看到下属认真倾听的样子,更是来了劲。 “简直是无利可图!一个月的薪水,不够我坐一场牌局。这样的日子,是人过的么?你们看我,快退休了,都买不起城里一套房。不过,这个年纪了,我也不稀罕进城,相比起来住在乡下悠闲得多。不过,真不甘心,教了一辈子书,要房没房,要车没车,就落得了这一身老病。你们看,我那一书柜的药!我才不给书柜摆书呢,就摆药,没谁奈何我。现在,猜想你们明白我这个当校长的苦了。头痛,心痛,胳膊痛,大腿痛,没一天好日子过。而且无时无刻要操心,真正是把我的心操碎了。看着那一书柜的药,猜你们就会对校长这个职位胆战心惊。还只是区区一个小学校的校长呢,当官要是当到局长市长的位置,还不把人的老命搭了进去?当然,当官图着了利是另当别论,可我这大半辈子,图着了什么利?” 张羽说了一通,只觉口渴,站起来拿起茶杯,倒了杯茶,继续道,“可怜我这一辈子只能在牌桌上捡些蝇头小利,好笑么?真是命苦,要是像别的学校学生多,我们也可以从学生生活补贴上动动手脚发点横财。对了,上次是你们哪个乌鸦嘴把学生生活补贴的事给捅出去了,害得那些家长跑到学校一个个像闹丧?寡妇,是你吗?” “寡妇”老师没好气的说道,“我会有那么笨吗?” “鳏夫,是你说出去的么?”张羽指着“鳏夫”老师,“就这么几个人,不信我查不出。” “鳏夫”老师不耐烦的回答,“我素质有那么低么?” “那么,是你捅出去的?”张羽指着“王八蛋”老师问道。 “不是我。”网名叫“王八蛋”的老师回答。 “这就奇了,生活补贴的事,就我们几个知道内幕。你没说,他没说,难道还是我说出去的?”张羽来了火,“人家一个学校几百上千学生,生活补贴数目是多么可观,那些老师瓜分了,没见一个家长到学校打嘴巴战。哪像我们这麻雀学校,学生不到两百人,捞了他们一点好处,就搞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别的学校保密工作就是做得好,不像我们,羊肉没吃到,惹来一身骚。看到你们的网名,我就知道,你们的素质高不到哪儿去?寡妇,鳏夫,王八蛋,天下那么多中听的名字你们没挑,偏偏挑上这些令人恶心的名字往头上套。怪不得人家家长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一个个闹丧般的要和我们算账......” 张羽正把下属教训得有条不紊的时候,突然听到里面房子“哐啷”一声,像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他忙打住了话题,握着纸牌慌慌张张往内跑去。 第二十九章 混乱场面 张羽两步三跨的奔进里屋,只见陈竹君立在一个三门柜前,伸长脖子正在翻衣服。他定睛一看,原本收拾整洁的房子已杯盘狼藉:两把竹木椅子前仰后翻的横在房间的中央,一个碎花枕头焉头耷脑的夹在床头柜半开的抽屉里,被褥皱皱褶褶堆在床头如一个山包,结婚照掉在写字台边已碎成一地玻璃。 “真见鬼,”张羽叫道,“房子怎会成了这样?” 陈竹君像个木头人般,根本没觉察到张羽的到来,依然一个劲的在柜子前翻腾。她抓着衣服,天女散花般的往四处抛去,房间即刻衣服遍地。 “你有毛病,”张羽道,“真正是有神经,这房子不知和猪窝还有什么区分。”说完这话,正准备走出时,只见陈竹君抓起一把衣服,直往自己丢,一条裤子,不偏不倚的落在张羽的头上。 张羽丢了纸牌,扯下套在头上的裤子,一看是陈竹君的一条红色睡衣长裤,气得就要上去揍人。 “你这个疯子,真是爬到我头上做窝了,”张羽话才落,只见陈竹君忽的转过身,抓起写字台上的一个镀金观音,狠狠的朝张羽砸去。 亏得张羽反应敏捷,弯腰躲过横空飞来的一劫,他刚要抬步往前,只见陈竹君抓着桌面上一个玻璃烟灰缸直砸过来,吓得张羽急忙跑出里屋。 “这母夜叉,这辈子怎么让我摊上了?”张羽捂着头跑到前面房间坐下,那慌张无奈的模样,让几个老师看了暗里发笑。 “继续玩牌,不要理她。”张羽道,“天快亮了,我们几个懒得上床,不如在这里坐等天亮。” “太累了,明天还要上课呢。”“寡妇”老师道。 “上课,我不是说了,让上课见他的鬼去,”张羽道,“我说你,别装正经,我叫你打牌,你偏要说去上课。我说上课,你偏说着打牌。和我打牌才半个晚上就嫌不耐烦,和镇里那些人打牌,通宵达旦的怎么就没见你嫌烦?” “老玩牌,没意思。”“寡妇”老师嘟哝着嘴。 “玩牌没意思?”张羽道,“玩牌没意思,那咱们来斗牛,相比起来斗牛比玩牌更刺激,谁不知道你们年轻人喜欢赌博。” 一说到斗牛,三个老师即刻来了劲。因为斗牛用不着照顾领导的面子刻意去输钱,赌场无父子,一码归一码,那才是真正拼手气的好游戏。几个人当即睡意全无,拿出牌来洗牌发牌,玩得很是开心。 “我们终年住在乡下,不找些这样的乐子,那我们岂不会枯燥得死去?若是住在城市,我们也可以可以尝试过着那花天酒地的生活,晚上去洗洗脚,kk歌,泡泡妞,或是约个人喝喝咖啡,聊赖天,多浪漫。没办法,我们住在农村,晚上只能在这陋室里玩玩牌,斗斗牛,推推牌九。如果教育局要是有一天说我们误人子弟,那尽由得他们去说好了,老子才不怕。老子心里有股怨气,现在是谁都不怕,天不怕,地不怕......” 张羽正说得一股无名火直往头上闯时,只听见里屋传来一阵悲悲戚戚的哭泣声。他伸长耳朵仔细听去,只见那哭声已变成了一阵哈哈大笑的声音。几个人握着牌纳闷着,忽然听见屋里传来一阵骂人的咆哮声,几个人屏住呼吸一心想听清那声音在骂些什么,只见一会儿骂声又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见鬼,好似房子里有好多人,”张羽轻声道,“什么鬼在房间,咱们看看去。” 几个老师汗毛倒竖,扔下牌,一个个胆战心惊的跟在张羽背后往里屋走去。 几个人走进那满地狼藉的房间,只见陈竹君披着一床被单,坐在床沿上,正悲悲戚戚的在哭泣。哭了一阵,又望着天花板傻笑。傻笑一阵后,又指着房子中央,一个劲的骂人。骂了人后,又是哭泣。周而复始,反复循环。 “她中邪了。”“寡妇”老师小声嘀咕道。 张羽走上前去,喊了一声“竹君。”陈竹君没有反应,依然在那里胡言乱语。 “真正见鬼,”张羽道,“你们谁有巫婆或师公的电话,快打电话。” “我和竹君师母是一个村的,她婶子山麻雀是个巫婆。”“鳏夫”老师道。 “那算什么巫婆,”张羽不以为然道,“跟巫婆吃过几顿饭喝过几杯茶就是巫婆了?” “她拜艺过巫婆,自然会有巫婆的电话。”“鳏夫”老师道。 “有可能。”张羽点了点头。 挨到天明,几个老师哈欠连天,一个个精疲力竭告退。 “真是装鬼招鬼,”张羽脱了身上那套黑色衣服,狠狠的丢在了垃圾堆里,“我才不信看见彼岸花就会死人,穿了死人的衣服就会见鬼。” 张羽嘟嘟囔囔了好一阵,才打了赵燕的电话,把陈竹君看似中邪的事简单说了一遍。赵燕忙和陈老树从家里匆匆赶来。 “好好的,怎么人变成这样了?”赵燕一进门看到女儿哭笑不止的样子,惊叫道,“难道真中邪了?” “谁知道,”张羽道,“中邪不中邪,可不是由得我们说了算。” “听说关涛的师傅道法不错呢,”赵燕道,“不妨请她来看看。”当即,两个老人没来得及落座,立马打道回府搬兵去了。三个小时后,赵燕夫妇果然请来了关涛,关涛的师傅。 关涛的师傅是一个六十开外的白发女巫婆,个头偏高,脸型瘦长。据说能推人生轮回,能窥游鬼阴魂,能占过去能卜未来,能知祸福能测生死。 几个人拥着关涛的师傅,像拥着一尊在世活佛,走进陈竹君的房间。一进房间,那巫婆一看到念念有词的陈竹君,大呼一声,“好个有魂无魄有魄无魂之人!” 众人哪里懂得那话的意思,一个个只是傻不愣登的站在那里。 “我看她语无伦次,定是暗里惊撞幽灵,面无人色,料是魂不附身,”巫婆道,“语无伦次,只怕神经错乱,魂不附身,只怕会命赴黄泉。” 几个人听了顿觉毛骨悚然。 “师傅,您得想法子把她治好,”赵燕留着泪道,“她还年轻,不到四十,不能身子出了毛病。” 巫婆走到床前,像个老中医,把了陈竹君的脉,按了一下陈竹君的额头,说道,“这是极度惊吓所致,若要恢复元气,需要做道场追魂。” 对于那些唯心论的东西,张羽向来是嗤之以鼻。但是在那紧急关头,他也只好宁信其有听之任之了。 于是,巫婆吩咐张羽买好那些必需的做法用品,定好了一个吉日,约在张羽的老家给陈竹君做法追魂。那一周,张羽无心思去上课,在追魂事件上忙得人仰马翻。端茶,递烟,做饭,洗碗,从没插手做的事情,一下落到了自己头上,只是一个劲的哀叹做人之累和人生的庸碌。 一周后,家里的混乱场面总算有了个缓解,张羽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去上课。课堂上虽没有把六合彩报纸当课本讲解,但没有一个学生不反感他课堂上的哈欠连天。他强打着精神讲了半天课,中午吃饭时,只见学校门口吵吵闹闹的走来一群人。 “校长在哪里?”老大远的,张羽就听到一个男人凶巴巴的声音。张羽心里老大不高兴,心里嘀咕着,“又来找校长,别是来闹丧?” 张羽丢下吃了一半的饭菜,端着一杯茶,走出房间,定睛一看,只见一群穿着黑色蓝色衣服的中老年男女,正匆匆的向自己走来。 “你是校长么?”为首的一个老男人一边走一边大声吼,“你们这学校是看牛坪么?我们的小孩每天到学校是来是学文化的还是来打架的?!” 张羽听得一头雾水,想发作,但碍于身份,强忍住了,“有什么话,好说,好说。” “上星期听我孙子说,学校根本就没上过课,学生天天自由活动,说话,吵嘴,打架,没谁管。这不,我孙子衣服后片被人剪了个大窟窿。那衣服是他母亲在外打工买的呢,价格可不便宜。”一个留着短发的老女人不客气的说道。 “我家孙子也是,”另外一个白发老女人接过话题,“周二放学的时候,他背上的书包被高年纪一个同学用小刀划了条缝。他的书包也是他母亲在外打工买的,是迪斯尼的。真可恨!” “我孙女的脸上被她的同学抓了五条痕。”一个老男人说。 “我的孙女背上被人踩了三道泥巴印,”另一个老男人说,“对了,我们村和邻村的孩子,上周又集体拉肚子,我们怀疑你们的中餐饮食一直就是不卫生!还有,我们一直就不明白,孩子们的中餐费是五元钱一餐,可你们学校的中餐费明明不值一元钱,那些钱都到哪去了?” “对,政府明明是补贴每个孩子三元,我们交了两元,五元一餐,可为什么每天吃的连猪都不如?”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理直气壮的说,“傻瓜都看得出,你们的伙食费不到位。” “对,谁都看得出,孩子们每天中餐没吃了一元钱的东西。你们老师分摊了孩子们的生活费。”一个老妇人肆无忌惮的说。 “我看你们简直是无中生有,老师白天不上课,学校中餐每个孩子吃了不到一元不的东西?真正是子虚乌有!”好久,张羽才在连珠炮的声音抢到了一席说话之地,“白天老师不上课能干嘛去?我们拿学生的生活费又干嘛去?我们老师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穷吗?我们这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真是没法当了。过去的家长是多么纯朴,对待老师如同上帝,逢年过节都要给老师送这送那,现在,你们这些家长,竟然不把我们这些老师放在眼里,居然还公然和我们过不去。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这叫我这个小山区的校长怎么还撑得下去?我耐得半辈子寂寞在这里苦熬岁月,无不图的是个百年大计教育为本?没想到,如今落得个被你们一个个无端端诽谤!这校长,你们谁当去,我不当了,你们谁有本事谁当去!我现在胃痛,我回房吃药去。”说罢,他气冲冲的摔下茶杯,假装痛苦的捂着肚子,往卧室走去。 第三十章 分摊算账 “哪辈子的冤家,尽给我添麻烦,好似我们这些当老师的是一伙抢劫学生的强盗。怀疑我们的人品,就不要把自己的子弟往我们这里塞好了。别以为学校没招到什么学生,我们这些当老师的就去搜刮民脂。真正一群无理取闹的王八蛋,隔三差五往死里闹,闹得这学校干脆停办算了。别的学校挪用补贴费从来没听见半点声响,就我们这麻雀学校,芝麻大的事儿都会闹成国际新闻。”张羽一边走一边骂人,骂了一通,下午也无心思去上课,打了个电话叫一个编制外的老师去代他的课程。后来他觉那些家长呆在学校吵吵闹闹终究不成体统,于是又打了个电话叫“王八蛋”老师去应对,然后一头走进卧室,躺在床上只管歇气去。 他才躺下,只听到里面房间人声鼎沸。他也懒得进去看个究竟,只是躺在到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原来里面屋子里坐了陈竹君的母亲婶子姑姑七姑八姨的三四个妇女,她们正一个个高声的说话,肆无忌惮。 “算你命牢,要不是碰着我师傅道法高强,只怕你早已见了阎王,”关涛道,“人受到极度惊吓,常会魂不附体。若不及时做法,人会无精打采,不思饮食,行销骨立,直至死亡。真正奇怪,大半夜的怎会见鬼?” “那哪是鬼,明明是个活鬼,”陈竹君道,“当时我只不过吓昏了,没有及时抓到他装鬼的把柄。清醒后,我一口咬定是他装的,他死活不认账,硬说自己是捉鬼的。” “他装的?一个大男人,安的什么心,三更半夜把人吓死,又想娶一个去?”赵燕道,“这样杀人灭口,未免太狠心了吧。与其这样拐弯抹角,不如直接往锅子里投药,让人死个清醒明白。” “真正是无毒不丈夫,”一个六十开外的女人,是陈竹君的一个姑姑,咬牙切齿道,“他装得鬼,你就投不得毒?这样的男人,毒死十个正五双。” “他若是真装鬼来吓你,你确实是毒死他不为过,”关涛道,“夫妻算什么,路人都不是。他无情,你完全可以不义。” “我们一直以为你跳出火坑找到了幸福归宿,没想到,你却是从狼窝跳进了虎窝,”赵燕道,“说真话,他对你究竟怎样?若好,就与他过,若不好,趁早分手。” “他,就别提了,”陈竹君嘤嘤啜泣道,“我们在一起快三年了,连路人都不是。三年了,我们各花各的钱,各做各的事,各挑各的担,各唱各得调。在你们眼里,你们只当为我找到了一个好归宿,其实,真正的苦,只有我自己清楚。我比寡妇还寡妇,嫁这样的男人,真正是委屈了嫁人二字。” 张羽在外面房间,听得一清二楚,心里气嘟嘟的,只觉一股火往脑门上冒,正想跳下床跑到里屋去骂人,只看到窗外那群百姓吵吵嚷嚷闹得不可开交,他忙强忍住怒火,躺在床上装病。 里面房间几个女人含怨带怒的声音,像一把把利刃,刺着张羽心力交瘁的心。 “我真想不通,每天这样半死不活的累着,究竟图的是个什么,为了家,为了孩子,还是为了自己?”陈竹君哭道,“与其这样寡妇般的活着,真不如出家当了尼姑干脆......” 她没说完,只见赵燕道,“你这破家也叫家,十字路上搭的敞篷都算不上!世间罕见的铁公鸡让你遇上了,也不知是你哪辈子烧了庵堂砸了菩萨修来的?别人的命怎么就那么好,嫁个男人,吃香的喝辣的,没见过你这么卑贱的命。” “我卑贱?我怎么卑了,又怎么贱了?你也得像个当娘的说话,”陈竹君道,“就算我这个做女孩的有卑贱的地方,你这个做娘的也得为我护护短,哪有在一旁事不关己幸灾乐祸的份?” “我幸灾乐祸,我事不关己?”赵燕道,“我看你真是昧着良心说黑话,天下做娘的若都像我这样为子女操着心,那也真正是不愧做娘了,送你读书,为你挑婆家,伺候你坐月子,给你带孩子,只差没有为你去摘天上的那个月亮,你居然说我幸灾乐祸。我若是幸灾乐祸,今天我哪会跑到你这个破家来看你,劝你?真是黑了心的女人没法救,早知你良心如此,嫁只铁公鸡真是便宜了你,真该嫁个克妻的男人克死去!” “你咒我死?我死用得着要别人克?我自己死就是,用不着你去找人来克。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我怎么却领会不到你这颗慈母心!都是一颗什么蛇蝎心,安的是什么心......” “我是蛇蝎心,看来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赵燕没等陈竹君说完,嚎啕大哭道,“我上吊去,喝农药去,只有我死了,别人就会知道我的心了。要不,这一辈子是没法洗清我的名声了。”说完,她扯下写字台边系一条捆书的尼龙绳子,打个折扣套在脖子上,横竖闹着要上吊。 陈竹君坐在床头只是一个劲的哭。 张羽本来心情就不好,加上赵燕三番五次说自己的不是,他本想跳起来走进去骂人。听到赵燕母女吵了起来,他心里顿觉舒了口气,一种坐山观虎斗的窃笑不禁流于言表。 “我说你们,闹得狗咬狗般,”关涛道,“吵来吵去,你们还不是为了那只铁公鸡,铁公鸡你们没骂着,倒把自己骂出一身病来,又是何苦?” “我也是觉得,你们应该去骂那个活鬼,”陈竹君的姑姑接过话头,“真正是无毒不丈夫,要不是今天我们几个来看望你,个个只当你从糠篓跳进了米窝,谁知你却是从狼圈跳进虎窝。你若迟早被这只铁公鸡折磨死去,家里人只当你幸福得死去......” 她话没落,只见张羽从床上跳了下来,吼道,“你们统统给我出去!我和陈竹君马上分摊算账!” 第四卷 梅开四度 陈竹君听到张羽说分摊算账,当即停止了哭泣,从床上跳了下来,“分摊算账,我们分什么摊,算什么账?我们一起三年,我连个保姆身份都算不上,别说是妻子了。三年里,我吃自己的,穿自己的,你为我付出了什么?亏你说得出这样的字眼,你不脸红我倒先为你脸红起来。” “你没吃过我的,没穿过我的?”张羽道,“那你是吃谁的,穿谁的?” “吃谁的,穿谁的,”陈竹君道,“听你这话,我好似暗里有人养着。你去看看,我们的aa制,你曾是怎样制定的?你不记得,我倒是记得,并且,三年来我一直认真践行。亏你,我没提出算账,你倒恶人先告状。你说,你算什么账?” 赵燕关涛几个老女人看着两人吵起来,不禁难为情的低下头,一个个不再说话。 “今天,我就当着娘家人的面,把话说明白,”陈竹君道,“就算你不算账,我也得和你算账,咱俩看谁欠谁的。三年里,我为你做饭,为你拖地,为你洗衣,为你叠被,这些,用如今的工价计算,你至少得支付我三万元人民币。而你,三年里,你按着良心自问,你为我付出了什么?走到这一步,算我们缘分走尽!今天,我卷铺就走,你把三年里我伺候你的保姆费给我。对了,记得婚前你给我买过一双皮鞋,一件风衣,两套内衣,现在我折成人民币退给你。”说完,她从床头的一个手提包里抽出五百元钱,扔到了写字台上,“这是我们相处一起你为我花的钱,现在退还给你。”说完,她走到衣柜前,清理衣服。 “三年里,我只为你花了五百元钱?你真是良心比煤炭还黑,”张羽道,“记得第一年里的春节,光去你娘家拜年,我就买了三千元的礼品,第二年拜年,我又花了两千元买了礼品,第三年拜年,我承认没花钱,是你自己买的礼物。另外,我们订婚,我花了一万五的彩礼费,结婚,我花了一万元请了客。这些大事件的费用,我是记得非常清楚的。至于那些细数,我去翻阅账本。” “还有细数?”陈竹君吃惊道,“什么细数,你翻个给我看。” 张羽当即蹬蹬蹬的走到写字台前,打开中间那个抽屉,抽出一个黑皮笔记本,拖着眼镜,细细查阅起来,“11年八月十五,我买了两只母鸡,合计人民币九十元零八毛;11年双十一,我给每人买了一件外套,一套内衣,一双运动鞋,两双袜子,合计人民币四百八十元整;12年端午节,我买了三只鸭子,二十个馒头,两瓶邵阳大曲,合计人民币一百六十元整;12年十月一号,买了被褥两套,电饭煲一个,豆浆机一台,剃须刀一把,沐浴露一瓶,卫生巾两包......” “不要念了,给我停,”陈竹君侧过头来怒目而视,“你拿计算机来,把这三年来的大帐小账,一齐给我算好。” 张羽当即气冲冲的走到外面房间,拿起计算机,啪嗒啪嗒的按了起来。半个小时后,他大声道,“共计人民币四万八千五十元整。” “这么说来,我欠你了?”陈竹君道。 “我算算,你听着,”张羽道,“你说保姆费是三万,那保姆费里,你是占一半,因为洗衣做饭拖地不单是为我的。我这四万八里,我占四分之三,因为一个男人不管再怎样窝囊,养家的义务我觉得还是要承担的。养儿子,养妻子,是情理之中。但是养继女的义务,是没有的。所以,这四万八里,你应承担一万二的支付任务,所以这样算来,我只欠你三千元。” “我的天,算得多精细,”陈竹君道,“我不要你的三千元,好么,你现在给我出去,我不想见到你。”然后一边清理衣服,一边嘤嘤的抽泣。 张羽拿着账本走出了房间,几个老女人在一旁窃窃私语。 “我这窝囊日子,现在您们都知道了,”陈竹君道,“说得出来,是会笑掉您们的大牙,不说出来,我会闷死。真正是前世烧了庵堂,砸了菩萨,这辈子尽让我碰见的什么冤家!”说完,清理好衣服,推着行李箱就走。几个三姑六婆也跟着出去了。 张羽坐在外面房间,背对着房门,假装没看见她们的离去。 那一离去,又成了陈竹君生命中一个组建家庭的落幕曲。 回到一个人的单身生活,陈竹君只有又南下到东莞那一带的工厂里去打发日子。她那时三十八岁,还处在个可以装萌卖嫩的年纪。挽起头发,成熟中依然透露着少女的天真,披着头发,端庄中不失少女的妩媚。她在那些工厂里一呆,一晃又是两年过去。 临到人生不惑的边缘,陈竹君依然孑然一身。虽则微信和qq那些网络工具给人们谈情说爱带来了无限便利,然而陈竹君在那些便利上却没有得到上帝半点青睐。她没有在虚拟的世界里碰到自己的另一半。当出家的念头还没有冲击着她的头脑时,她还是把寻找幸福的归宿寄托在传统的媒人的牵线搭桥上。 四十岁那年,经人撺掇,陈竹君认识了家乡镇上的一个“美男子”。 “美男子”和陈竹君同年,四十出头,长着一张奶油小生的白净面孔,明亮的双眼皮大眼,高挺的鼻梁,魁伟的身躯。若不是过早的秃顶,那讨人喜欢的长相总能让人坚信不疑的认为他才三十岁。 “美男子”姓肖名军,开着一家名气不菲的土菜馆。肖军的老家在乡下,租赁的门面处在镇上的咽喉之地。他有三个儿子,每个儿子都是同父异母且母亲离异。三个儿子年龄呈规律递增,小儿子四岁,中儿子十二岁,大儿子二十岁。 陈竹君嫁过去时,肖军在土菜馆里办了三十桌婚庆酒,鞭炮一整天响着,结婚大照满房子挂着,热闹的场面一点不亚于那些二十岁的恋人。 第三十二章 天造地设 陈竹君和肖军一时又被亲朋戚友称为天造地设的一对,一个俊男,一个美女,同是梅开四度,这份巧合姻缘,一时被周围人称为传奇。 土菜馆坐立在乡镇中心偏南的一条街上,木质板订做的招牌,虽没有大酒店浮光流影的招牌吸人眼球,但馆内古朴的陈设和特色的土菜一样招引着无数顾客川流不息。 馆内聘有四个年轻的端盘子女服务员,两个打杂的老妈子,一个中年厨师。菜馆整体为两个门面的三层楼房,一楼装修普通,二三楼设有雅座。 陈竹君夫妇每天除在后勤的采购工作操上一份心外,还要在降低土菜来源的成本上摊上一份心血。为此,肖军在自己的老家因地适宜的养了一百多只鸡,六十多只鸭,五十多条鱼。 “美男子”天生一副豁达脾气,谈吐直爽,做事干脆。碰上生意清淡的日子,他会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做事懒散。他人缘极好,每天光回复手机里男男女女的信息,就拨弄得得他手指发麻。 照理,这样一个有着一米七八个头,有着任达华神韵的帅哥,娶个老婆应是易如反掌,可步入不惑,仍是孤身一人,这个中缘由,不提也罢,一提真是苍凉无限。 肖军二十岁涉足情场,三十五岁便暂告一段落。十多年的时光里,他陆续认识了一些女孩。正式和他差点踏上红地毯的只有三位,三个女孩虽没有和他正式登记,但每个人都给他生下一个孩子。三个孩子沐浴了伟大的母爱都不到半年,一个个便成了墙头上飘摇的草。 肖军的第一个女友,是个江西女孩。那时他正在东莞的一个工厂当部门主管,明亮的办公室里,他平生第一次被一个女孩非同凡响的气质吸引住了。几刻钟功夫,与其说是他在招她为工,不如说是他暗里做了几刻钟的准女朋友审核。女孩高挑秀丽,长发披肩,莺语婉转,顾盼神飞。肖军拿着女孩的履历回到工厂,什么都没记住,唯独记住了那个女孩的手机号。两人从认识的那一刻算起,不到三个月,女孩便怀了孕。一年后,肖军发现女孩根本是不适合做妻子的那类女人,不但交际,打扮,打牌,样样精通,而且花钱如水,不会持家。当肖军日渐承受不了入不敷出的那种窘境时,他果敢提出了分手。女孩死活不肯,肖军只好贴了她一笔款子,自己承担了孩子的抚养权,散伙的事才算和平解决。 两年后,肖军认识了他的第二任女友,那女孩是一个发廊里洗头的贵州妹。女孩长得圆脸圆眼睛,胖嘟嘟的。因为第一次吃了重外貌的亏,所以第二任女友肖军找了个外貌与前任彻然相反的女孩。照样是,卿卿我我的甜蜜没有持续多久,苦难跟着上了门,女孩是个吸毒鬼加赌鬼。当肖军知道自己摊上了个破财的夜游神,他只得又被逼主动提出散伙。贵州妹一听,当即拿了一只裤袜在李朝飞面前哭着要去上吊。上吊没成,次日她拿了瓶硫酸,扬言要毁掉肖军的面容。关节眼上亏得肖军眼疾手快,抢了硫酸不至于酿成祸害。此番类似潘金莲的毒举,让肖军差点对天下女人都死了心。最后肖军也是以一笔不小的款子达成散伙协议,同样也是又获得了一个孩子的抚养权。 两次没有登记的事实婚姻,让肖军元气大伤。回忆起来,不但心酸,而且心悸。以后的几年里,碰到自己喜欢的女孩,他不再敢轻举妄动。为防再步前两次婚姻的后尘,他把对方的学历看做打开幸福婚姻的金钥匙。于是,他开始把眼光转移在工厂里那些知识女士。他倜傥的外表加上他略带沧桑的成熟,很快就把隔壁工厂的一个经理钓到手。女经理毕业于一个专科学校,学的是会计专业。她和肖军懵懵然走到一起,当初大抵是冲他那份帅劲而去,根本没来得及询问他的过往。生下孩子后,女经理知道他家里藏有两个拖油瓶,当即哭天抹泪的说了一大堆理由,坚认两人非分手不可。以前恋爱一直是肖军甩掉别人,这次是别人甩他。那个悲惨的结局,对于肖军,堪称致命打击。三次简短的恋爱,就把肖军的青春风景改了颜色,本是灿烂多姿的花般炫色,到了他的手里却变成了一抹灰色。 被甩的“美男子”一时羞辱难忍,气嘟嘟的离开了东莞那块伤心地,回到家乡办起了一家土菜馆。土菜馆好长一段时间的萧条,差点让他关门大吉。亏他后来转变观念,拓展思路,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馆子经营得风生水起。生意一旦红火,人缘自然也跟着好了起来。和他交往的男男女女,每天川流不息,包括他以前的三任女友,彼此心照不宣的先后登门拜访,他一概高兴接待。他把三任女友按先后认识时间的次序取名为老大老二老三,闹得这种接待成为街上众所周知的笑话。更有人取笑他这种接待为博大无私的情爱,他对那种刻薄的取笑毫不介意。 三任女友外加后来陆续认识的一些女友不时出进于肖军的房间,不但没有让他后来在谈情说爱上占着优势,反而无形中让他在恋爱中面临着一股无形的阻力。没有女人会为他那种博大的情爱给予宽大的包容,以致后来他一直带着三个儿子过着独身生活。 直至遇到陈竹君,他才在恋爱上找到了平衡的支点。“你有三任老公,我有三任老婆,这惊人的相似,真正是我们三生有幸。”肖军把两人过去情路的坎坷囊括成这样一句爱情宣言,让陈竹君听了只觉啼笑皆非。“我是你的第四任老公,你是我的第四任老婆,世间这般绝配,不知是咱们哪辈子修来的。”肖军多次这般感叹,让开始只觉好笑的陈竹君逐渐有所感动。感动之余,嫁给一个有三个儿子的男人,自然也就顺理成章。 “真正是人间罕有,世间少见,”很多人在饭后茶余一谈起他们的结合,无不点头感叹,“俊男靓女,天造地设!” 第三十三章 宴会风波 陈竹君做了土菜馆的老板娘,无疑是从冤妇的角色堆里做了个华丽升级。让她引以为傲的是,“美男子”的大儿子在她嫁入肖家半年,未婚先育的做了父亲,让陈竹君顺利的做了奶奶。 “真是旺夫的命,才嫁去肖家半年,肖家就增添了一名男丁,这半路上的奶奶,真是做得容易,”陈竹君的亲戚聚在一起谈起她的这桩美好姻缘时,总会把她做奶奶的事当做一个中心点加以描绘,好似在为她坎坷的命运做一个反面论证,“人生的事儿起起伏伏,谁能测得谁的命好命坏,有的女人一生风光得意,八十岁身边都没一男半女,有的女人虽命运坎坷,但一样是该做妻子的时候做了妻子,该做奶奶的时候做了奶奶,照样安享天伦之乐。”那时,正碰上陈竹君的两个哥哥和两个嫂子从东莞撤兵回来,个个在那个乡镇独创家业的安了身,他们更是把陈竹君半路做祖母的那件事儿刻意宣扬,一时闹得周围的家长差点把陈竹君当做自己命运不幸的女孩的教材典范。 忙忙碌碌的市民生活不但没有把这对半路夫妻消磨得俗不可耐,反而让他们在红火的生意中变得豪情万丈,高情远致。除夏天外,肖军基本是每天西装革履,即使是在寒冷的冬季,他也是白色衬衣搭配西装的日子居多。他酷爱听歌,最爱播放那些夜店常放的狂歌劲舞,荷东的歌曲成了他馆子里的播放主旋律。 六月的一个炎热的周末,肖军的大儿子一家人忙着从东莞回来赶着给孩子办满月酒和自己的婚庆。那种双喜临门的事情自然让肖家忙得人仰马翻,当天楼上楼下整栋房子人头攒动,整整坐了六十桌。 肖家的亲朋戚友,三姑六婆外加陈竹君的嫡亲兄嫂,个个端坐席中,喜气洋洋。更让人刮目相看的是,肖军的前三任三位老婆一个不缺,个个装扮靓丽,给肖家空前盛大的宴会增添了无限风光。老大眉色飞舞,看着自己儿子的双重喜宴,一时真是高兴得忘乎所以。 “从来都是生男好,生女都是赔钱货。当初我若是在这里生了个女孩,只怕我没有了今日的荣耀,”老大年纪和陈竹君相仿,染着一头黄色卷发,在一片酒杯交筹中拉开了宴会的开场白,“不是我自贬女人,历来女人能做出什么正儿八百的事?精忠报国,成家立业,历来是男孩们的事。绵延香火,光耀门庭,更是男孩们的福利。请问,历代的家谱,哪一户家谱立了女人的名字?历代的史册,流芳千古的女流又有几个?所以,不是我重男轻女,实在是现实使然。诸位姐妹,亏得我们命里带福,来到肖家个个都生了个男孩,日后我们虽是上不了肖家的考妣之位,但这铁打的功劳,却是任何人都暗里抹杀不了的,肖家的祖宗暗里会感激我们的。”说完,她用会心的眼神扫视了旁边的老二和老三,那种全然不把陈竹君放在眼里的态度,让陈竹君看了很是恼火。 “听说生个男孩可真是不容易的,阳间的人不经意怀胎十月就瓜熟蒂落,阴间的祖宗就得为自家生男生女的事儿忙得焦头烂额。祖宗要疏通不少关系,才会在送子娘娘那里要来一份名额。关系疏通得好,自然是自家的后裔生男儿的多,关系疏通得不好,自然是生女的多。要是祖宗懒于去打点关系,那后裔肯定是得不到一男半女。所谓积德纳福,后代绵长,说的其实也就是阴间祖宗的实力强大。祖宗在阴间实力有多大,后裔在阳间实力也会有多大,”老二接过话头,目中无人的发表了一番别具匠心的见解,“单从咱们肖家这些雨后春笋般不断冒出的男孩,就可以推测出肖家的祖宗在阴间有多威风。” 老三接过话题,“拖祖宗的福,日后这些男孩若是哪一个有了出息,咱们先说好了,不准你我疏离,一样的是母以子贵,有福同享。” “那是,那是,”肖军接过话头,套用当时一首歌曲的词语,“咱们是一家人,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今日是咱们孙子的满月酒席,明年这个时候他可能会轮流叫称呼你们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 没等她说完,陈竹君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几近骂道,“真是说话不要脸皮,凭什么你们在肖家当起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来?偷偷摸摸没名没份的居然做起大来,让我这个明媒正娶的来做小,这酒今天我也不吃了,让你们做大的吃着去。”说完,气嘟嘟的离开酒席,径直往楼上蹬蹬蹬的奔去。 肖军和老大几个面面相觑,坐在那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众人也坐在那里不知所云。 陈竹君一口气跑到卧室,拿起桌上一个花瓶狠狠的砸在地上,又抓起一个烟灰缸往墙上的婚照猛的砸去,“既然让我做起小来,这照片挂在墙上给谁看,不看省得心烦。”然后一个人坐在床沿上哭了起来。 哭了一阵,只见她的姐姐走了进来,“我的天,这大好的日子,怎能去打破东西,你也得忌讳忌讳。要是你的亲生儿子,你敢在这样的大好日子里胡闹吗?”说完,忙把那一地玻璃扫在垃圾桶里,“人家虽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但老了,名分上还是你的儿子,养儿防老,老了你一样得去靠着他们,不依靠他们,你难道还去依靠你的女儿?” “我一个都不依靠,我依靠我自己。”陈竹君道。 “年轻的时候,谁都是这样说的,”她姐姐道,“但真正到了老了动弹不了的那天,你还是需要他们照顾的。你快下去喝酒,就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说完,拉着陈竹君的手,就要往下走,陈竹君只是不肯。 正在你拉我扯中,只见肖军走了进来,“不就是人家称你四奶奶称错了吗,现在,我立马去把这个称呼纠正过来。” 第三十四章 其乐融融 “大好的日子,你也得避避讳,不要轻易发脾气,以后家里有什么不如意,大家会怪罪你的,”陈竹君的姐姐道,“女人年轻时脾气可以任性点,年纪大时就要学些乖顺,免得老时自己吃亏。” “下去吃饭,下去吃饭,”肖军道,“我等下拿块小金锁送给孙子,到时我来帮你圆场,就说你是上来拿金锁的。” “我要你圆场,隧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陈竹君极不情愿的跟着姐姐和肖军往楼下走去,不屑一顾道,“从来都说生女好,没见过你们家的,一个个倒说生男好。我就想不通生男孩子好在哪里,生下带大后,要给他盖房,要给他买车,要给他娶老婆。这人一辈子若是生得几个男孩,自己就算变牛变马,老来不落成个穷光蛋才怪。我向来是认为生女好,乖顺听话,孝顺父母,长大嫁了人,不会给自家增添麻烦。” “你说得有道理,”肖军接过陈竹君的话,迎合她的语气道,“你不要和那几个娘们一般见识,她们自以为自己生了男孩个个就沾沾自喜,说实话,我是骨子里喜欢女孩的。但是生了男孩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让我把几个男孩扔到孤儿院去吧?” 陈竹君这才转怒为喜,含怒带嗔道,“这还像人话,一个人没生出有出息的儿子,一个人就别得意得过早。历来都说儿子是仇人,儿媳是敌人,这句老话我是坚信有它的道理的。到时,面对你家这么多的仇人和敌人,说真话,那苦难日子我都不敢往下想,甭说高兴了。” “是的,是的,面对家里那一大摊仇人和敌人,我想,到时我们得有必要去研究《孙子兵法》,”肖军笑道,“否则,我们迟早会被他们算计得无法度日。” 陈竹君忍不住大笑道,“你总算说了句前瞻性的话。”三个人嬉笑着走下楼来,各自重新坐了自己的位置。肖军的左边是老大,挨着老大旁边的依次是肖军的大儿子和大儿媳,大儿媳旁边的依次是老二老三,老三的旁边依次是肖军的二儿子和三儿子。肖军的右边是陈竹君,挨着陈竹君的是陈敏。见肖军和陈竹君和颜悦色,老大老二老三几个不再说话,一个个只是低着头吃饭。 旁边席上的客人看着肖军几个奇葩的一桌,暗里不禁感叹肖军左怀右抱的本事。席间客人们挤眉弄眼,插科打诨,嬉笑声一片,和宴会的喜庆气氛倒也相当融洽。 “我说呢,怎么一时糊涂把概念搞错了,大奶奶居然变成了小奶奶,这叫任何一个有责任感的女人听了都会纳闷,”肖军道,“这不,刚才我太太竹君气嘟嘟的爬到楼上,从枕头底下翻出了这个小金锁,口口声声说她的心是天地可鉴。别看孙子和她没有血缘关系,可为了这个小金锁,她是一个月前冒着挤丢鼻子和耳朵的风险在一个金器店的促销活动里抢到的。虽然婚后我太太也准备和我再生育一孩,可看到家里这么多的孩子,她也就打消了再生孩子的念头。毕竟子多母苦,孩女多了,做父母的多少有点不易。她视你们的孩子为自己所生,日后自然不容得你们或你们的孩子对她有什么二心。在这个家里,我在,也就容不得你们大家暗里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刚才,我把几个奶奶的概念搞歪了,现在纠正过来,竹君是名正言顺的大奶奶,你们,”肖军依次指着老大老二老三,“你们才是你们儿子所生孙子的二奶奶三奶奶四奶奶,对了,是孙子们的奶奶,而不是我名分下的奶奶。” 一桌女人被肖军一番看似有条有理的解释弄得忍俊不禁。陈竹君心头的怒火,也被他杜撰的金锁故事一时消融到九霄云外了。 “现在,就有劳咱们的宝贝孙子在这愉快的节日里接受我们大人最真诚的祝福和礼物,”肖军走到大儿媳面前,拿着那个小金锁和一对银手镯,给小孩子慎重的戴上了,“祝小宝贝身体健康,茁壮成长!”而后,老大老二老三几个也依次给孩子送了礼物。一直到下午五点,宴会才正式散场。 临近晚上,肖军又在店门口放了近半个小时的烟花,老大则在肖军的大儿子房间张罗着一些茶点包裹,这让一旁的陈竹君看了,又冒出几丝无名火来,“真正是无规无矩,不成体统,我不如找个人打牌去,免得让他们几个给活活气死。”陈竹君走到三楼的牌房里,拨了几个亲戚的号码,即刻凑成了一桌麻将。陈竹君年入不惑,对红尘杂事渐渐的已提不起任何兴趣,唯独对玩牌打麻将情有独钟。她兴致勃勃的玩了几局,就输了近一千。她心情懊恼极了,连忙打了电话叫肖军上来代替自己翻本。肖军被叫上来时,正忙着在下面打点家务。这对半路夫妻家事繁琐本来就有很多事无法磨合,但在牌桌上两人却有惊人的默契配合精神。一个输了,另一个必定立马换位去翻本。若翻本的也搭进了老本,夫妻定要及时找另一个垫背的来翻本。 肖军被叫上来时,坐了三局,就帮陈竹君翻回了一半本金,陈竹君自是欢喜得不得了。陈竹君心情一好,自然话也多了起来。几个亲戚受不了她在肖军一旁的指手画脚,个个暗里不悦,先后找了个理由都回了家。当牌桌上只剩下夫妻两人时,陈竹君愤愤唠叨道,“真扫兴,老娘叫他们玩牌,他们个个却赶着要回去投胎似的,哪天让碰着他们三缺一时,别说我不买他们的帐。肖老板,把老大老二老三叫上来。”陈竹君碰上心情好时,她会叫肖军为肖老板,碰上心情坏时,她叫肖军为肖秃子。任她怎样叫,肖军从不恼火。肖军当即打了老大老二老三的电话,三个女人立马从楼下赶了上来。 老大老二老三几个女人能与陈竹君在牌桌上有着共同的爱好,这都得归功于肖军曾经对她们先后手把手的*。虽则三人都没有和肖军走到一起,但是对于纸牌麻将的爱好,他们几个都是心有灵犀。所以几个女人一坐上去,全场人都不计前嫌,个个全神贯注,一心只计算着牌局的胜负输赢。几个小时过去,一桌人的输赢就已是近万元之差。 “真正见鬼,手气怎么这么背?”老大老二老三几个不约而同道,“我们三人居然打不过他们两人?”三人半开玩笑半当真的,乐得陈竹君夫妇也大笑不止。一晚麻将,陈竹君夫妻两人赢了一万多。真正是不打不相识,自此,陈竹君对老大老二老三几个另眼相看不再设防,几个人称姐道妹其乐融融乐不思蜀,不时聚在牌桌旁废寝忘食,外人看了只是不得其解。 第三十五章 重大担当 几个人在牌房里昏天暗地的厮杀了几天,老大输了两万多,老二和老三输赢不大,陈竹君和肖军联手赢了两万多。 “不玩了,再玩下去,估计我得卖血去,”老大笑道,“从来手气没这么背过,打了十多年的牌,我从来是赢不输的。这次输了,肥水不流别人田,算是送给大家的一份薄礼。不过,说真话,我要是真拿出牌场上的看家本事,你,你,还有你,统统都得给我输得一败涂地。”她依次指着肖军几个,开着玩笑。 “你吹的吧。”肖军道。 “我吹,我几时在你面前吹了”,老大笑道,“我若会吹,当初你我也不会走到如此分道扬镳的一步......” “说话酸溜溜的,听你那语气,”没等老大说完,陈竹君抢白道,“我和肖老板一起,好像是我吹到一起似的。” “理解错误,理解错误,姐姐多心了,”老大笑着解释,“我的意思是,任何事情要想做出成效,都得有技巧的。诚如老话所说的牌有牌道,棋有棋路。不瞒诸位,别看我整天坐在牌桌前,一年下来,我的收入常不会低于一个白领阶层的年薪。别以为坐在办公桌前或柜台前的都是衣食无忧之人,我整天趴在牌桌前,照样是衣食无忧。” “高手,”老二老三不无感叹,几近异口同声的的说道,“打牌若能如此的赚,那感情是一项难得的清闲职业。” 陈竹君向来就不太喜欢在自己面前夸夸其谈的同性,看在几天来在老大身上赚取的盈利的份上,也就破例对老大好感起来,笑着说道,“牌场上,十之八九是输赢难定,说在牌场上稳赚不赔的,今儿个我可是第一个听说。看你,还真来头不小,莫非你父母是香港澳门的赌王?”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孩子打地洞,”肖军笑着接过话题,“如果你父母不是港澳那边的赌王,猜你也没有这样的底气说话。” “啊哈,世间女子,立足社会,可谓千姿百态,”老大笑道,“或以才能,或以容貌,或以出身。世间又有多少女子有才有貌又有出身的,放眼望去,三者兼有的,可谓凤毛麟角。我是凭一分才两分貌立足社会的,自然难免落得个三不成四不就。至于龙生龙凤生凤,我倒是不太认可。我爷爷的爷爷是个土匪,可我爷爷不是土匪;我爷爷是个贫农,可我父亲不是贫农;我父亲是个商人,可我不是商人。恕我冒昧宣称,我是一个闲人。我父母相敬如宾,婚姻幸福,可我年入不惑,孑然一身,婚姻不幸。龙生龙凤生凤,见它的鬼去吧。幸福的父母,并没有生下幸福的女儿。怪谁,怪命?也好,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虽没有常人拥有的那些普通幸福,但我这辈子的自由清闲,却是一般人难以拥有的。人生在世,无不图的是自由清闲?” “姐说得极对,人生在世,难得不过是自由清闲,”老三接过话题,“像我,嫁给现任的老公,是一家公司的主管,人品模样令人如愿。可一看到家里生下的那一堆女孩,我就头痛,真正是没得一天清闲日子过,自由更是甭想了。前些天我婆婆还嚷着说要我一定得生下个男孩,要不,就让她儿子再娶一个去。我年纪不小了,还要我去生孩子,真正是要了我的老命。三个女孩已够我累的了,还去生什么男孩?人们常说年轻气盛,现在我是真正体会到这话的涵义了。年轻时总爱意气用事,年纪大了遇事多了,遂心的事儿逐渐少了,说话做事尽管再不凭意气,可一样还是烦恼不少。我曾躺在床上想了两个月,就是想不通,这女人,一辈子活着究竟是图的什么?就是为了生一堆儿女,抚养他们长大成人,然后自己孤寂老去?想起来,这人生真是没有任何意趣。” “你是命好,生了一堆儿女,我可命苦,生了这个儿子后,就一直不生了,”老二接过话题,“我也是想不明白,这人活着,究竟是图的什么,真正是没一天好日子过。我嫁的老公比我小几岁,看到我一直没生孩子,前些天闹着要分手,我想这辈子我是完了,因为眨眼也快不惑。哎,这人活着真是没啥意思,不如去撞墙死掉算了。可一想,毕竟这里是生了个儿子,终究是放不下,这些天难得这个机会来看他。要是我那婆婆再笑话我这辈子是一只不下蛋的鸡,我就豁出去了,我端出这个没露面的儿子骂他的祖宗十八代去。” “当初你们中若任何一个嫁给了我,都不会有今日在这里倒苦水的惨景,”肖军笑着说,“我说你们女人,红颜薄命,为何薄命,我想多是年轻时目空一切自以为是酿成,若是当初能俯首贴耳,慧眼识英雄,人老珠黄时人生就不会有这么多无奈或悲凉的色调。” “我年轻时对人可谓俯首帖耳温柔有加,可是现在一样落得是光景不佳。人的命运,怎么说,还是用那句老话来诠释最具权威,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老大道,“好在我向来对世间糟糕事情是看得开,放得下,天生一副弥勒佛心肠,所以活到现在,心里也就对这个世界或这个世界上的人,不存一丝一毫刻骨的恨。对这个世界,我仍充满无限感激。” “我也是,虽则脾气有点不好,但从内心说来,我整个人还是属于善良之辈。什么事看不顺眼,我会破口大骂,骂了,也不往心里去。不过,我也是个博爱无边之人,再怎么不如意,仍然对这个世界心存爱心,”老二道,“活到现在,世间很多事情,总算能看得出一丁点名目了。女人活得再怎么潇洒,人生里若没有了生儿育女这项课程,还真不是个完美女人。我在那个家里没生下孩子,那个中滋味,今生我总算尝到了。所幸的是,我在这里有个孩子,母以子贵的幸福,我还是会在这里品尝到。” “我也是,生来脾气不好,书呆子气中略带清高。虽然这个骨肉不在我身边,但我相信他成长的环境会胜过我在他身边。孩子的性格是父母的镜子。看到儿子性格开朗活波,我在这里向肖老板夫妇的精心*表示谢意,”老三道,“母子连心,我每天不在儿子身边,那份牵挂之情,我想只有老天爷能够知晓。日后虽难保他能成为国家栋梁,但也希望他于国于家无害。他才四岁,人生的路还很漫长,这一路上自然少不了您们夫妇的费心看管,在此,我也向您们夫妇表示感谢了。” 一直没有插言的陈竹君看着几个泛泛而谈的女人本来就老大不悦,听到后来几个确实真情流于言表时,心里动了一下,“可怜天下父母心,世间女人林林总总,但对待自己子女的心,我想应该都是一样的。姐妹们,我也是做母亲的人,你们的心情,我想我会理解。你们的儿子,都是肖老板的儿子,我既然嫁给肖老板,我自然会视他们为我所生,不会去有二心。” “有你这句话,我们几个也就放心了,”老三道,“我们几个同来看望自己的儿子,不为什么,实在是出自那份难以割舍的母子之情。肖老板是豁达开明之人,我们几个是懂的。他若不是豁达之人,我们几个也不会厚着脸皮踏入他的门槛。都这个年纪的人了,什么都看得三分明白了。即使没缘走在一起,大家还是朋友。儿子,毕竟寄托了女人太多的希望和梦想,当那些希望和梦想自己不能陪着儿子去实现时,我们只有托付给您们夫妇了。” “真正是三个女人一台戏,个个赵氏托孤般,如此重大担当,叫我如何能够胜任?”肖军笑道,“刚才明明说的是牌场上的技巧,怎么一下子变成了赵氏托孤?” 几个人一听,禁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第三十六章 人生传奇 “你个肖老板,好个赵氏托孤,这个典故用在这里,硬生生把我们和你过去的关系斩断得一干二净,好似这三个男孩都是我们几个从外面捡回来似的,”老三笑道,“好吧,算我们是赵氏,你是程婴,当着我们的面,说说你将怎样把我们的儿子抚养成才?” “对,咱们的儿子长大后是打工还是经商,大家在这里得有个初步规划,是打工就得有打工的打算,是经商就得有经商的计划,”老二接过话题,“我这儿子也不小了,看那样子,读书是读不出啥名堂的。若是经商,我手里还有点私房,留着给他日后做做周转,若是打工,我就不管了。” “好在我的儿子不经意间已长大了,我只希望,肖老板以后在孙子的身上,多花点心血,”老大道,“老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说起历来赚钱的轻松与容易,我想还是官场这条老路最为靠谱。儿子是打工的命,不见得孙子也是打工的命。我不信,你们家世世代代就是做百姓的命,走不出一个当官的来……” “你们通通别规划了,这样规划下去,我会套上紧箍咒,”肖军没等老大说完,打断她的话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远忧。老大,你还是把牌场上那套只赢不输的秘诀,说出来才是真正。” “对,刚才明明大家说的是你的牌技,怎么说着说着就跑题了,”老二道,“真该罚,是谁带头操心儿子们的事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辈无需做远忧,我向来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老姐,把牌场上那一套赢钱的秘笈,说出来,一来让我们开开眼界,二来让我们顺便学点谋生的本领。” 几个人觉得老二说得有理,一致要求老大说出牌场上那套拿手本领。 老大捂着嘴窃笑了一阵,望着几个人伸长脖子迫不及待的模样,更加忍俊不禁,“瞧你们那猴急样儿,一说到钱,个个变了模样,真是全民都爱钱,一点不假。” “这毕竟不是狗尾巴草编的戒指可以取代钻戒的年代,一切的一切,大家心知肚明,都离不开钱。”肖军道。 “说真话,我是爱钱胜过爱人,一个人不爱钱,那是假话,”老二道,“我可以这样说,金钱是我活下去唯一的动力。” “每天两块钱是我活下去的动力,没有这两块钱,”老三笑着说,“我怎么天天去买彩票?中了算我好运气,不中就当为国家做了一辈子贡献。” “钱让我心跳,钱这个东西,我真不知怎样形容它的好,”陈竹君笑道,“我为它活,为它死,为它哭,为它笑,为它疲惫操劳。” 几个人对着金钱各自表白了一番好感,又窃笑不止,一个个伸长脖子直望着老大。 “俗不可耐,一个个像推磨的小鬼,”老大笑道,“看来金钱的好处,谁都知道。既然大家在金钱上都有心照不宣的默契,我也就不妨把大家当做亲密朋友,我豁出去把牌场上那套看家本事抖露出来。我弱弱的问一句,当今社会,麻将纸牌扑克那一类的赌博游戏,究竟还有多长的气运?” 几个人一听,一个个咋嘴弄舌,说不上一句话来。 老大看到他们一脸茫然的样子,不禁眉色飞舞,干脆高谈阔论起来,“诸位可知那句‘全国人民十亿赌,还有几亿在跳舞’的网络名言,国人十多亿,除了几亿人在跳舞,剩下的基本在赌博。这话说明什么问题,说明赌博活动令人痴迷。赌博是数理知识的应用,赌博是一门学问。国人有几千年的赌博文化,现在更是如鱼得水。试想,咱们百姓,若人人一直禁锢在那几分薄田上,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日子,那谁还有心思去跳舞,谁还有心思去赌博!所以,这麻将牌纸扑克类的赌博游戏,正是气运逢时方兴未艾......”老大话没说完,摇头晃脑的,只顾抽起一支烟来。 几个人如锯了嘴的葫芦,个个敛声屏气,听老大说去。 “做人,最无奈的两件事情,莫过于无权选择父母和无权选择生死。若人人都能投胎到豪门大户,若人人都能活到一百岁终老,那相信世人会没有一个有遗憾可言,”老大吐了一口烟圈,“但现实远非如此,婆娑世界,遗憾太多。世人终日忙碌,我想无非是为了生计奔波,消除遗憾。我出身寒门,要说有几多遗憾,也就有几多遗憾,但我会设法消除遗憾。我不慕红尘繁华,不求出身显贵,只慕人生清闲,只图半世自在。嗨皮嗨到三更天,睡觉睡到自然醒,上无领导下无众,快乐赛过活神仙。虽出身卑微,却十指不沾阳春水,一样是衣食无忧。这样幸福的日子降临到百姓头上,想起来真是生逢其时,生逢其时!”老大说到得意处,丢了烟蒂把手一扬,带着自嘲的口气,“做人做到我这个境界,也算是人生一大成功,拿酒来,我要喝酒。” “没有酒,只有茶,”肖军顺手递给老大一杯绿茶,“哪有你这样的女人,又吸烟又喝酒的?” “有烟有酒,才有朋友,”老大接过茶,喝了一口,“提起牌场上那套赢钱法宝,就不能不提起烟酒。几年前一个孤单的晚上,我在东莞的一家酒店喝得酩酊大醉,一个人摇摇晃晃的从店里跌回租房时,路上迷迷糊糊的被人拖进了一辆小车。待我完全清醒时,发现自己已被反锁在了一间黑屋子里。我顿时想到自己应是完了,一定是落到了网传的那些类似挖人器官或砍人手脚的坏蛋手里,我万念俱灰的在那间黑房子呆了半个月,不想安然无恙。半个月牢狱般的生活过去,一个深夜我被人蒙着眼拉上了一辆车。估计半个小时过去,我被人拖下车带进了一间喧闹的房间。而后有人粗鲁地扯开了我蒙眼的黑布,我发现,房子里坐满了七八桌玩牌搓麻将的年轻男女......” 大家正聚精会神的听着老大的人生传奇,只见窗外街上突然人声鼎沸,几个人哪还顾得眼前的话题,一个个挤在窗前探头往下望去。 第三十七章 如法炮制 此时正是响午时分,只见对面街上人群混乱,浓烟滚滚,原来是一家药店的楼上着火了。 “阿弥陀佛,可千万别烧到我这边来,”肖军双手合十道,“我看看去,好端端的怎会起火?" “我也去看看。”老大道。 “我也看去。”老二老三和陈竹君三个异口同声道。 几个人连滚带爬的跑下楼去。跑到那里,只见药店老板和几个男人正拿着一根长长的水管,在接水灭火。他们把水管套在一个自来水龙头上,企图把水喷上去。可折腾了好一阵,就是没见水压上去。药店老板急得满头大汗。 “你们拨了119吗?”肖军问道。 “拨了,一小时前拨了本县消防队的电话,消防员匆匆赶到这里,竟然发现忘了装水,他们便立马赶回去装水了。现在拨了临县的,估计得半个小时才到。”有人答道。 “还要半个小时,那不知得烧成什么样子!”有人望洋兴叹。 “有什么办法,只有靠咱们自己提水灭火呗。”有人建议道。 于是,只见一些男女立马提着桶子,装着水,陆陆续续的往楼上奔去。半个小时后,大火居然被扑灭了。正当火灭之时,临县的消防车也赶到了。 “这119,不如不打。”有人愤愤道。 “总算把火灭了,要是烧着了这条大街,那我们眨眼都会成了穷光蛋,”有个人大概是药店老板的邻居,痛心疾首道,“你们那层楼没住人,怎么会起火呢?” “谁知道,上面就放了些废纸板和一些打点滴剩下的输液瓶,前个月准备卖的,看着价钱不好,就一直没卖。本想来个囤积居奇,没想到等着等着居然起火了,谁知道是怎么着火的,我们很少到四楼去,难道是自燃的不成?”药店老板满脸疑惑道。 “真是因小失大,为了一堆废品升值,竟然把房子差点烧了。”有人叹息道。 一大堆人跟着叹息了一阵,逐渐各自散去。肖军几个也跟着一阵叹息,而后一路唏嘘着走回了房间。 “真正奇闻,灭火居然会有忘了装水的,”肖军道,“这样倒霉的事若发生在深夜,那人还不被活活烧死了?” “世界上每天被火烧死的人,难道还会少吗?”陈竹君道,“这样想来,我们居住的房屋有时真像一座坟墓,让人不得安心,越是住在高楼,越是让人提心吊胆,一旦起火,难免家破人亡。” “真是过桥怕桥断,坐车怕车翻,”肖军道,“照你这样说,人人不用盖房,个个打地洞住好了。” 几个人听了,忍俊不禁。 “风险真是无处不在,当初若不是一场大火,那我过的将一直是种什么生活,神仙生活!每天坐在牌桌旁,谈笑风生,衣食无忧!不想途中也是一场大火,把我从那神仙生活里给活活剥离出来,”老大道,“我碰到的那场火灾才真正是灾难呢,一个地方起火,毗邻的几个城市也同时都在起火,拨打119,居然没有消防车可派。我们住的那栋楼有二十层高,我们的牌房设在十二楼。那晚正是午夜时分,熊烟滚滚,电停了,电梯启不动了,整栋楼的人,只听见哭叫声一片。狭窄的楼道里,挤着来来往往奔跑的人。那时我真恨自己没有翅膀,要不从窗户间飞出去,也恨没有逃生的长铁链,要不套了铁链从阳台跳下去。我随着拥挤的人群往下跑了几层楼阶,忽然听到有人大呼‘房子塌了,我吓得不敢动弹,蜷在楼道里瑟瑟发抖。不知蜷曲了多久,忽然听到有人喊‘往顶楼跑,我从惊吓中清醒过来,拼命随着人群往楼顶奔去。当我气喘吁吁的跑到顶楼,忽然又听到有人喊‘快往楼下跑,我来不及细想,又跟着人群拼命往下跑。才跑了几层楼阶,有人又喊‘往楼顶跑,我只得又返身往回跑。大概半小时过去,总算听到了消防车的鸣叫声。别说那场火灾中无辜烧死的人了,单说来来回回的奔跑中,就有几个人当场中暑毙命,中间就有我的老大。我是非常庆幸,庆幸自己在那场火灾中捡回了一条命,虽则从此失去了那天上人间的生活。” “打牌的生活,也能称是天上人间生活?”肖军不屑一顾道,“我也经常打牌,可从来没感觉到那日子是天上人间生活。” “那是因为你打牌还未进入境界,你一旦进入境界,自然会尝到其中甜头,”老大笑道,“像我们打牌,可不是像你们一个劲的傻打,我们有合作的团队,有自己的规则,有自己的暗语,有自己的技巧。牌场上,一个眼神,一句话语,一个手势,都代表着一张牌。我们从不单枪匹马上阵,一旦上阵,从来都是有自己的合作伙伴,且从来是只赢不输的。我们那时聚在一起,老大供我们吃住,每人每天只需给老大交纳一百元的生活费用。我常感叹,世间有多少女子被绑被劫,命好的可能只有算我了。没有被送进窑子,也没有被卖到贫困山区,而是被劫到一个牌坊里洗脑做牌仙。试想,若不是那一场大火,我这辈子过的将是什么神仙日子!嗨皮嗨到三更天,睡觉睡到自然醒!我们男男女女几十个人,每天游离在附近的大小麻将馆,彼此心照不宣的上阵,一天下来,每人常是净赢几百上千的。真正每天是欢歌笑语,人间天堂!可惜好景不长,我才在那里面呆了两年,便成了树倒猢狲。幸好,我在那里面学会了这套谋生的本领,出来后不时邀三两个狐朋狗友,暗里操练,上阵演习,常常是稳赚不赔的。” “一个眼神,一句话语,一个手势,都代表着一张牌?”肖军一听,大为惊讶,“你说,怎样的眼神,怎样的话语,怎样的手势,代表着怎样的一张牌?” “对,说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陈竹君惊叹道,“到时让我们个个面目一新,专去牌场上做些只赚不赔的生意来。” “这策略确实高明,若学到手了,到时还真大有用武之地,”老二道,“如今社会,放眼望去,哪里不是牌声郎朗,麻将铿锵,若能在这一派大好形势中学得一套本领,那以后的日子简直和吃皇粮的日子没有什么区别,旱涝保收。” “老姐,看来你得言传身教,让我们几个当场学学,日后也好派上用场。”老三道。 “我说你们,真是说风就是雨,”老大道,“我才一说,你们就想学了。好吧,我就告诉你们,怎样的一个眼神,一句话语,一个手势,代表着怎样的一张牌。” 老大说完,拿起一副纸牌,站起来走在一张牌桌旁,示意肖军几个人坐好,吆五喝六,指手画脚,搬出自己以前在牌场里学到的那些伎俩,如法炮制起来。 第三十八章 触礁 一时,肖军陈竹君几个人带着发财的美梦,探着头猫着腰趴在牌桌旁遵照老大的指令,潜心操练。半个月过去,老二老三因家事缠身无奈回家,肖军只得急得四处找人。他在街西找了个开酒店的表弟,在乡下找了个吹号的堂妹,凑在一起,重组搭档。几个人练习了三个月,就迫不及待的蹭到附近一些牌馆开展实地操作,魔枪上阵暗用伎俩,果然是效果斐然必赢不输。 “牌场上也有如此赚钱的法宝,今天算是见了!真正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陈竹君看到几个人每次凯旋归来,总忍不住赞叹,“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看来只要头脑空灵,呆在哪里都会变成富豪。”自此对老大也就刮目相看,对她的话也是言听计从。 肖军陈竹君几人在附近的牌馆里联手半年,每人就获利十多万,他们那种欣喜若狂的心情,一时在词典里真是难以找到词语描绘。凑巧那段时间天公也作美,稀稀疏疏的小雨一下就是半年,害得一些百姓无法正常进行耕种,很多不会玩牌的百姓也因此加入了打牌行列。打牌之风一时盛行,从镇上到乡下,男女众生基本疯狂地被卷到那场飓风中。肖军一伙人忙着在镇上和乡下兜转,对阵那些初涉牌场的百姓,他们自然是魔高一丈。”老天爷,真心希望你的脾气是:要么是连续下十年雨,要么是连续出十年太阳,这样百姓个个都用不着去种地了,我们个个将成为亿万富翁。”陈竹君望着从乡下赢来的钱不止一次这样调侃,一伙人听了更是乐不可支,高兴之余他们还会自编自唱一些不成调的歌儿。那副快乐疯癫的模样,让人看了只当以为他们是天上的神仙下凡。 一伙人在牌场上狼狈为奸了半年,居然也没让任何人看出破绽。为了把团队做大做强,肖军又在街上招揽了几个闲人,如布阵对战,全力以赴悉心训练。反反复复的训练中,老大发现人手略显不足,唆使肖军又从店里调度了两个年轻服务员做备胎。一伙人在牌房如道士炼丹,那副出神入化殚精竭虑的模样,比起当年诸葛亮摆八卦阵所花的心思估计逊色不到哪儿去。 肖军自此撂下家里的大小事儿,一心扑在牌桌上。家里大到举足轻重小至鸡毛蒜皮的事儿,只得陈竹君去操心。从此陈竹君的美好生活蓝图就由一些陈谷子烂芝麻所勾勒:每天一大早她要赶回老家去喂那上百只的鸡鸭鱼,喂完鸡鸭鱼后又得赶回家忙着拖地晾衣服,中午碰着店里两个年轻服务员临时“充军”去了,她还得忙着去店里端盘子。碰上肖军的两个小儿子感冒生病,她还得晚上把他们带在一个床睡觉以防没盖着被褥受凉,早上醒来尽管被两个男儿横空搭过来的脚给压得如压在五行山下的孙行者,她也毫无怨言。又几个月后,肖军的大儿媳怀上了二胎,两岁的孙子被送回家给肖军夫妇看管,看管的责任自然又是落在了陈竹君的肩上。这样,陈竹君在家里累得简直是人仰马翻。 陈竹君那对半路夫妻,在庸庸碌碌的柴米油盐日子里过得既忙碌又充实,他们驾着矫健轻捷的小艇,在生活的汪洋里,风驰电掣的朝着既定的航向奋进。然而在2013年的夏天,那对优秀的舵手在生活的汪洋里还是触了礁。 六月的一个周末,当街上的居民都用打牌那种时髦的方式打发自己的周末时,陈竹君夫妇却在一堆几近干戈相见的争吵声中被搅得心力交瘁。 先是肖军的堂妹因为在一场牌局中老记错暗语打错手势,导致她的搭档发牌失误,两人输了近三千。输钱回来后两人相互推诿责任,吵吵闹闹直找肖军讨说法。肖军那时正联手老大在自家的牌房里和两个屠户磊麻将,两个女人只得找陈竹君评理论道。陈竹君耐着性子听了她们的解释,自然是数落了那个堂妹的不是。哪知肖军的堂妹是个极要强的人,听了陈竹君的一番数落,硬是不肯承认是自己的错。 “谁对谁错,你们自己心里最清楚,”陈竹君道,“作为为局外人,我只能这样说,你们合作赢了,是你们神通广大,输了,是你们懦弱无能。” 两人吵吵闹闹没个尽头,陈竹君暗里只得支使肖军去处理。肖军那时正在赢钱的兴头上,被陈竹君叫出后,心里很不高兴,听了他堂妹两人一番解释,二话没说就要他堂妹买所输钱的单,而后匆匆回了牌局。他堂妹一听,火冒三丈,一气之下走出房间骂了起来: “没见过你们这些王八蛋,一人一把号,各吹各的调,有好处时个个是老大,没好处时个个是局外人。告诉你们,凭你们这鬼样,要想创建一个打败天下无敌的牌队,做梦去!明明说好这个手势是出这张牌的,一会儿竟成了是出那张牌了,真正朝令夕改!赢了我只分得一半,输了要我一人买单,真正岂有此理!” 肖军的堂妹只顾骂着,没提防牌房里两个屠户听到了。他们一听即刻扔下牌跳了起来,异口同声道,“原来你们是合伙坑人的,怪不得我们与你们打牌老是输!”说完,一致要求肖军退回他们输的钱。 “牌场无父子,哪有赢了钱要退的?“肖军道,“打牌要是有退款这个栏目,以后地球上打牌这个游戏还不灭了迹?” “你们用不正端手段赢了我们的钱,当然得退。”一个屠户指着肖军和老大道。 “对天发誓,牌场上我们从来不耍半点手脚,”老大分辨道,“况且,我和肖老板也称不上我们,我们仅仅是牌友而已。” “你们称不上你们,”另一个屠户嘲笑道,“刚才外面那个女人不是明明说你们是群王八蛋么?” “她说的与咱么不相干。”肖军道。 “看来,今天不动粗的,这钱你是退不了,”一个屠户说完,飞脚奔出房间。一袋烟功夫只见他举着一把屠刀跨了进来,吓得肖军和老大说不出话来。 “退不退?”那屠户举着刀子,晃在空中,吼道。 “我退,我退,”肖军道,“不过还是那句话,牌场上我是从来不耍手脚的,今天就算大家是开心玩了一次过家家游戏。”说完,把赢的钱一起递给了一个屠户。 两个屠户看着退还的钱,又道,“难得这个洗冤昭雪的一天降临,今天就新账旧账一起算,以前你们赢了的钱,也得一并儿退还给咱们!” “没得王法!那天下打牌的是不允许赢了?”肖军道,“那我打牌输的问谁退?” “你打牌就从来没输过,”一个屠户道,“我就猜想你们中间有鬼。” “没有鬼,牌场上我有这个只赢不输的本事,没办法。”肖军道。 “好吧,你不退,是吗?”一个屠户道吗,“等下我要让全镇人都知道,你们耍的鬼把戏。” 说完,两个屠户气冲冲的走了。 “真正是哪辈子的冤家,让我没得好日子过!”待屠户走后,肖军骂道,“把那两个贱人立马给我清理门户,今后再也不想见到她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贱人!这叫我以后怎么再去牌场上混?我立马打电话,叫她们给我滚!”骂完,拿出手机,即刻对他堂妹和那个搭档下了逐客令。 哪知肖军那个堂妹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接到团队除名的电话后,即刻拿起一个大号,就在肖军的店门口呜呜呜的吹了起来。那两个屠户回家后,也是即刻各自拿了个盆子,一路使劲敲着来到了肖军的门口,便敲便喊“还我钱来还我钱来!” 一时吹的吹,敲的敲,街上的居民只当以为来了耍猴的,一时围观了很多人。 “我们完了!”望着街上黑压压的人群,肖军站在窗户旁与陈竹君道。 第三十九章 分居 “什么完了,”陈竹君接过肖军的话,走到窗口,向人群喊道,“喂,底下的人在闹什么鬼,还让人睡不?要我打110么?” “是过年关了么,”肖军喊道,“谁欠了你们钱了,真正无理取闹!” 然而窗底下的人依然吹的吹,打的打,全然没把他们夫妇的话当回事。 陈竹君拿出手机,“看来不打110,那群王八蛋是要粘在这里了。”说完,拨起号来。 “慢,打110只会招来麻烦,让我对付那群王八蛋。”肖军道,于是,他走了下去。 “乡亲们,有话好说,”肖军蹬蹬蹬的跑到店门口,对着吵嚷的人群道,“别这样敲敲打打,这里是土菜馆,不是殡仪馆,要闹,换个地方去。” “还咱们的钱!”一个屠户丢下使劲敲打的脸盆,吼道。 “还什么钱?”肖军道。 “你们打牌抬竹杠赢了我们的钱。”另一个屠户道。 “抬竹杠?”肖军道,“什么叫抬竹杠,举例说明,我不懂。” “你不懂?”另一个屠户也扔下了使劲敲打的脸盆,讥笑道,“明知故问,就是打牌途中你们合伙赢我们的钱。” “秦桧害岳飞,莫须有,”肖军道,“你说,我们怎么合伙赢你们的钱,拿出证据。” “证据,”屠户嗫嚅道,“我若是拿得出证据,还用得着在这里敲盆子喊冤吗?” “信口雌黄,小心犯法。”肖军道。 几个人吵吵闹闹,吵到半夜两点,没吵出个名堂,只好不欢而散。肖军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房间,歪在床上叹气,“真是人心险恶,自己的堂妹都靠不住,还靠谁去?还是老话说得好,一日夫妻百日恩,男女间,没有那份特殊意义的情义,做事还真靠不住。若换做老二老三,我想绝不会在广庭大众之下揭我们的底,即便我们落到了这个地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以后用人共事还得擦亮眼睛。”他气嘟嘟的又把他的堂妹端出来骂了一顿,嘟嘟囔囔到天亮,方才蒙头睡去。 第二天肖军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打老二老三的电话,邀请她们过来凑台子,老二老三倒是很爽快的应允了。“这里是呆不下去了,敌人看来已发现我们的行踪,得换个地方打游击。”肖军把四邻街坊称为敌人,对陈竹君宣称。陈竹君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夫妻二人咬着耳朵商量了大半天,决定到另一个镇上去扎营立寨。 几天后,老二老三果然如期而至。肖军一伙人转移到临镇,在街上租赁了套房子住下,他们计划把那个镇上闲人的积储一年内夺取过来。为防重蹈覆辙,他们在房子里又强化训练了两个月,饿了吃几块面包充饥,困了就挤在房间一张临时铺垫的床上。几个月内,他们擂鼓出战,果然又是收益斐然。 一个烈日炎炎的的夏日,陈竹君抱着孙子雄赳赳的来到肖军他们的租房,推开门,只见肖军老大老二老三正歪在床上,袒胸露背的在押金花。肖军那光秃秃的头在晨光的映照下,如一个晕环,格外的闪亮。 “秃子,你给我起来!”陈竹君丢下手里的孩子,双手叉腰,“你们搞的什么鬼?统统给我起来!打的什么鬼牌,竟然打到床上了!”说完,顺手就对老大老二老三一记耳光扫去。三个女人也是眼尖手快,看见陈竹君扬起巴掌,当即披起衣服溜之大吉。陈竹君因为用力过猛,自己跌倒在床沿上差点撞掉了一颗门牙。 “真是引狼入室,老娘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会和你们这些白眼狼为伍!”陈竹君捂着摔痛的下巴,狠狠的骂道,“肖秃子,我今天就和你没完,我在你家做牛做马,你在外花团锦簇。今儿个我也不活了,我这就死给你看!”说完,取下脚上一只裤袜,套在脖子上嚷着要上吊去。 陈竹君套着那只裤袜,在房间转了一个圈,只是找不到一个挂袜子的地方。于是,只好扔了裤袜坐在地上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声泪俱下的哭诉: “我嫁到你们肖家,做牛当马般的使唤,原来你背着我竟是这样!都说女人最美是中年,可我的中年是牛是马,一边带孩女一边带孙子,这日子不如死了清闲。”哭完,也顾不得在一边哭喊的孙子,只顾一个人回了家。回到家后,一个人关在房间哭了三天,方才罢休。亏得后来她家的亲戚好言相劝,她才去了寻死的决心,决定和肖军分居。 “陈竹君,”一个雨打芭蕉的黄昏,肖军站在陈竹君的睡房门口,负气的说,”你决定和我分居,分居几年,需要写文书吗?到时可别跪着来求我!天下三脚青蛙难得找,两脚女人多的是。你要这样,我随你。咱俩看谁能笑到最后。” “我哪怕就是哭到最后,我也心甘情愿。”陈竹君道。 自此,他们夫妻把两岁的孙子送回儿媳妇那里,各忙各的。两人各过各的日子,一过又是两年。那种分居不分家的生活,在亲朋戚友中一时成为众所周知的新闻。 陈竹君天生一副倔强脾气,说过了的话总是一定践行到底。肖军偏是个凡事不肯低头屈就的人,因此,那对曾被看好为天造地设的夫妻,一时被亲朋戚友改称作为牛角和钻子。两年里,他们夫妇都朝着自己认定的方向使劲钻,从不顾及着对方。陈竹君打理着土菜馆,每年给肖军缴纳三万的股东金,剩下的留给自己。肖军一度在外打牌度日,寂寞之余,则去一些发廊酒店打发日子。 第四十章 飞鸟各投林 肖军和陈竹君的住房都在二楼,经楼梯上去各分西东。两人除非家里有重大事情,否则分居的两年里很难碰头会面。这种老死不相往来的局面一直持续到他们分居的第三个年头,直至肖军身患艾滋。 继肖军连续三个月的腹泻查出hiv感染后,夫妻两人才在一场惊天震撼中回过头来碰头。 “如果当初不是你死闹着要分居,我会落到今天这个境地吗?”肖军躺在床上,那双曾经被贴为美男子标签的明亮大眼,在病魔的折磨下,凹陷无神,散发着仇恨的光,如魔鬼的眼睛,让陈竹君看了心悸不止。 “你怎么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偏在我身上找原因?”陈竹君冷笑道,“天下那么多独身的人没染上艾滋,偏你这个有家室的人给染上了,岂不是天大的讽刺么?” “别笑话我,”肖军道,“咱两谁先死先埋,还说不定呢,说不定是我染上你的,你确定你是hiv阴性?” 陈竹君一听如雷击顶,当即瘫坐在沙发里,说不出话来。好久她才回过神来,“染上我的,怎会可能!这些年我们一直分居。我没有艾滋,难道检测会出差错?我马上再去医院复查。"她说得语无伦次,浑身吓得不断的寒颤。 陈竹君一口气冲出房间,搭了去县城的车,跑到县人民医院。挂号、缴费、抽血、化验,那原本简单的程序,在陈竹君紧张的大脑里,如一堆乱麻,让她差错百出。等待结果的几天,她呆在家里更是如坐针毡。几天后,陈竹君冒着死刑犯上刑场的勇气去医院取结果,当她紧张的从柜台打出那张hiv阴性的报告单时,一时激动得瘫软在医院的地板上,一旁的病人看了只是莫名其妙。 陈竹君回到家里,拿着那张化验单,像从阎罗殿里走回到阳间,走到肖军的房间,疯子般喊道,“老天爷,你总算是有眼之人,没让我在这个年纪去见阎王。我的艾滋检测是阴性,现在还有谁敢说是染上我的么?” “你这个贱女人,给我出去,”肖军道,“你不要幸灾落祸,如果当初不是你那么无情,我会落到今天这个境地吗?竹君,我告诉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虽不是直接把我推向阎王殿的那个人,但你却是暗里递刀杀死我的那个人!告诉你,我不会放过你!是谁害我的这病,你,她,你们女人,”肖军扬了扬手,气急败坏道,“我就是死了变成鬼,你们这些女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下去,把下面歌曲换掉,播放荷东的《你是女人》。” “你还有心思听《你是女人》,你应该去听《飞鸟各投林》。”陈竹君顶嘴道,看着肖军那狠狠的眼光,陈竹君表面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心里却是害怕不已,心怕肖军随时索了自己的命去。她战战兢兢的从肖军房间走出,回到自己的房间,恐惧的想道,“这个家看来是呆不下去了,呆这个火坑里,只怕我迟早会做了他的殉葬品,以后怎么度日,我得回娘家找人商量去。”当即陈竹君卷铺赶回了娘家。 陈竹君娘家的一家大小听说肖军患了艾滋,一时个个都傻了眼,一连几天,他们都在难以言表的惶恐里不可自拔。那种看似只有小说里才能发生的故事,突然降临在一个普通的百姓家里,让他们惊慌得如一群无头苍蝇。 “真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赵燕挖苦着陈竹君,”真不知道你前世造的什么孽,今生没碰上一个好男人,世人都说婚姻是女人的幸福归宿,看你,每段婚姻都像一个残酷的绞刑架。” “什么,他说做鬼也不会放过你?”陈勇和陈建本来是一直负气不和陈竹君说话的,然而大事来了,兄妹间不得不放下脾气不计前嫌,“他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要不要我们去把他凑一顿?” 解散多时的“亲友团”一时又死灰复燃。陈竹君的父母、两个哥哥、两个嫂子外加三姑六婆,几天之内就为陈竹君制定了一个逃离虎穴的明智方案:离婚。 “我怎敢在这个时刻提出离婚?”陈竹君道,“我没吵没闹,他说要至我于死地,现在提出离婚,只怕他要把我千刀万剐。” “他敢动你一根毫毛,”陈勇说,“我马上去政府举报,把他隔离起来。” “政府会来管这些破事,”陈竹君道,“不隔离更好,让他带着病毒去危害更多的女人,让这个世界的狗男够女多死些更好。” “你不要说气话,”陈勇道,“我们在说你的正事,别人死多死少与你无关。你若不早早离开那个虎窝,只怕迟早你的老命会跟着搭了进去。你不敢说离婚是么,我们帮你说去。” 陈勇和陈建当即去了肖军家。他们戴着口罩,走到肖军的门口,就不肯再走进一步了。他们隔着房门大喊,“肖秃子,你与竹君是怎么说的,你说你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她,是她让你害病的么?我们今天下通知给你,趁着你们的家产还没有成水的时候,你们得赶紧写好离婚协议,免得到时竹君背着一屁股债务离开你们肖家。”下完通知,他们赶紧跑下了楼。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何况半路上的夫妻,同林的猫鼠都不是,”两兄弟回到家,脱了衣服和口罩扔在垃圾桶里,嘀咕道,“真正倒霉,怎么会害这样的病呢,害得我们不敢进他的房间。哎,现在那个秃子手上究竟还有没有存款,要是没有存款,那我们只能在那栋房子上打主意了。” “亲友团”的几个成员当即拿出笔来勾勾画画,圈圈点点,一封主题围绕瓜分不动产的离婚协议当即生成,他们中有人自告奋勇把离婚协议递交了法院。半年后,离婚判决结果让“亲友团”人员摸不着头脑:陈竹君倒赔肖军八万元的医疗费。 “什么,竹君还要支付肖军八万元的医疗费用?哪有这样的道理?这钱没得付,咱们耗着!哪个傻瓜会接受这样的判决?在他家任劳任怨的做了几年牛马,还欠一屁股债回来,没得王法!”在一个“亲友团”会上,赵燕歇斯底里骂道,“竹君,你赶快回去复婚,复婚专等那个秃子归西。他蹬腿西去了,你还是他的妻子,到时那栋房子,多少你会分占个角落,街上的铺面,一个砖头是一块金,一个角落,猜是多少黄金。” “要我去复婚,我的脸面往哪儿搁?”陈竹君道,“我不去。” “你不去,阿勇阿健,”赵燕吆喝着陈勇陈健,“当初都是你们惹的祸,现在,我命你们给我把这份离婚书打回到法院去。” 第五卷 出家 (第四十一章 复婚) “撤回去,你以为是小孩子玩过家家,”陈勇道,“法律是与你开玩笑的么?那个秃子,也算是个有种的,法庭上,他居然能甩得出几十万的医疗票据,害得竹君在他家做了几年牛马不算,还得为他去还债。狡猾的家伙,那些票据也不知他是从哪里搞来的,好像他早就料着我们要提出离婚。” “半路上的夫妻,哪个没有一手,狡兔三窟,只要不是傻瓜,谁都会给自己留着退步。”陈建奚落道。 “帮人家做了几年牛马不算,还搭进了几万元现金,这婚也离得太离谱了!竹君,你回肖家去,与那秃子说,就说这婚不离了。离什么离,没离不欠账,离了倒欠账,这不是算计人吗?他算计我们,我们算计谁去?这婚是人离的吗,简直是鬼离的。竹君,阿勇阿建,我们复婚去。” “我才没那么贱,”陈竹君道,“要去复婚,你们去!” “我们去,你说的哪门子疯话?”赵燕道,“是我们嫁给他么?好,你不去复婚,我们去,就当是我们嫁给了他。”赵燕说完,拿着那张离婚书,气冲冲的往肖军家冲去,“没得王法,天下养女孩的都这样,那做父母的还不给活活气死去!姓肖的,你我走着瞧。阿勇阿建,你们跟我来。” 陈勇陈建不屑一顾,“我们才不去,要去,你去。” “我去就我去,就当是我嫁给了他。”赵燕恼羞成怒,戴着口罩,蹬蹬的从西街奔到东街,一头冲进肖军的房间,不顾肖军正病恹恹的躺在床上,吼道,“肖军,你也太过分了吧,法庭上你说治病欠了几十万的债,那些债务凭条究竟你是怎么搞来的?害得竹君与你分手时落得一屁股债,我们怀疑你的医疗凭条有诈。今儿我与你说明了,法院判的不能算,我们自己说了的才能算。这张纸今天我就当着你的面撕了,就当你们根本没有离婚那回事儿。竹君明天回来,照样看她的土菜馆。” “你们说的算,法院判的不能算?”肖军吃了一惊,愕然道,“这婚,你们不离了?” “不离了,一夜夫妻百日恩,何况你们是不止一夜的夫妻,千日恩万日恩都不止呢,怎么说离就离呢,”赵燕转怒为笑道,“你们离婚,我全然不知,现在我马上叫竹君回来。”说完,又蹬蹬的跑回陈勇家,就要陈竹君赶回肖家。 “要我回去,你有神经,”陈竹君对赵燕道,“回去等死么?我不回去。” “你不回去,”赵燕道,“你一定得回去,要不,那几万的债务,得偿还到什么时候。你回去了,估计那债务也就终止了。那秃子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你就在那个破家里硬撑着,专等他蹬腿西去。他归西了,你再回娘家不迟。再说他怎么欠账,也不至于把他家里那栋房欠掉。他那栋楼房,大家作鸟兽散时,到时多少你可以占几个砖头吧。街上的房子,可是一块砖头一克金。” 赵燕的话刚落,陈家的人即刻醍醐灌顶般清醒过来,一个个恍然大悟拍着脑袋异口同声道,“怎么早没想到呢,真是的。”于是一个个又怂恿竹君道,“天下离婚复婚多的是,怕什么!你回去与那秃子往死里闹,就说要复婚。” 陈竹君顿时像一只系在树上被下了筹码的小鸟,正被无数枪口对着,一惊一乍的吓得来回飞撞。她踉跄着拉着行李箱,懵懵然的赶回肖家。 “是你叫我回来的?”陈竹君壮着胆子战战兢兢跨跨进了肖军的房间,放下了行李箱。 “是的,我有话与你说,”肖军道,“你说要复婚,是吗?” “是的,你知道,离婚,当初是,”陈竹君道,“是家人的意愿。” “那么,现在复婚也是家人的意愿?”肖军不露声色道。 陈竹君沉默不语。 “你我离与不离,又有什么区别?反正又不在一起,”肖军笑道,“离了,你欠我的钱,不离,你呆在这里,吃我的穿我的,何苦呢?” “你说得对。”陈竹君道。 “你回来,依然看你的店,你住你的卧室,我住我的卧室。”肖军道。 “嗯,嗯。”陈竹君一时感动得无语。 两个人即刻像小孩般的,又像以前各居西东起来,法院里那张离婚书像一页废弃的纸张,被他们丢在了垃圾桶。两人相安无事的搭了四个月的伙,到第五个月零七天时候,那个临时搭建的家庭又掀起了轩然大波。 一个细雨绵绵的秋夜,当街上最是静得出奇的时刻,肖军的土菜馆里,却是*味浓浓。先是一床被褥横空从卧室里给抛了出来被摔在街道的泥泞里,接着是众多硬东西陆陆续续砸向墙面的尖利破碎声,再接着是撕心裂肺的呼叫夹杂着女人绝望的求救声......那激烈的吵声如同战场吹响的号角,拉开了那对半路夫妻最后一场战争的序幕。 “你给我出去,你不要碰我,你不要靠近我!”陈竹君蜷在床的一角里瑟瑟发抖,“你是怎么潜入了我的卧室,你是怎么睡在了我的床上?” “我没有害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在这样一个晚上,来看看你睡着的模样,我想,以后这样看你的机会,我想不是很多,”肖军躺在陈竹君的身旁,瘦瘦的身躯在昏暗的灯光下像僵尸,“毕竟,我们曾经有多少个这样的晚上,我们曾经同枕共眠过。” “你是怎么进来的,这门明明是反锁着的,”陈竹君歇斯底里道,“告诉我,你是怎么进来的?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死到临头,还要拉上一个垫背的?你说,睡梦中你碰过我没有?” “碰过又怎样,没碰又怎样,”肖军道,“照你这尖刻的语气,我碰你一百次都不算为过。” “听这这话,睡梦中你是碰过我了,这么说,你是把我害定了?”陈竹君哭喊道,“你这没良心的,自己死定了不够,还要别人陪着你一起去死?谁叫你深夜潜入我的卧室的?是谁要我来复婚的,这不是明摆着把我往火坑里推吗?这次我若是染上了死病,我连娘家的人,一个都不会放过。”说完,她披着衣服爬起床,直奔陈勇家。 陈竹君摸黑穿过两条巷子,走到陈勇家门口,也不叫门,只是一个劲的嚎哭。那哭声惊醒了一些街坊四邻的美梦,大家只当以为哪家死了人。 陈勇一家开门把陈竹君迎到了屋里。 “那秃子死了?”陈勇心里一阵窃喜,问道,“那几万元现在不用还了吧。” “不是他死了,是我快要死了!”陈竹君哭道,“那秃子深夜潜入我的房间,睡梦中把我害了,我这次是死定了,定染上了他的病。” “啊,你说明白。”陈勇道。 “那秃子深夜潜入我的卧室,睡梦中把我,”陈竹君道,“哎,我与你们怎么说呢?是你们哪个出的馊主意,要我复婚,现在,我们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真看不出,那个秃子,死到临头,还这么狠心。把阿建叫醒,我们立马找秃子算账去!”陈勇说完,拿出手机,一个劲的直呼陈建,一会儿陈建从街那边来了。 “我们找秃子算账去,阿建,你拿菜刀,我拿板斧。”陈勇吩咐陈建,“今晚不把那秃子碎尸万段,我也就不姓陈。” 一袋烟功夫,兄弟两个果然拿着菜刀板斧,直奔肖军家去。 第四十二章 回马枪 陈勇陈建两兄弟剑拔弩张的奔到肖军的住处,二话没说,拿着家伙使劲砸起门来,乒乒乓乓的砸门声惊得店里的几个人员爬起床,开了门。 兄弟两个,跨进土菜馆,一个左手叉腰,瞪着店里的人员一举一动;一个右手拿着菜刀,粗声粗气道,“把你们的老板叫来!” 店里的人员本来是是认识陈家兄弟的,在那个节骨眼上,一个个吓得腿肚子打颤,话都不会说。后来还是亏得肖军算是见过场面的,混乱中走下楼梯欲维起稳来。 “秃子,你干的好事,”没等肖军走下楼,陈勇对肖军吼道,“死到临头,你居然居心叵测,想把我老妹置于死地!” 陈建在一旁晃着菜刀。 那场景当场把走在楼梯途中的肖军吓得掉头直跑,慌乱中撞到楼梯的扶手上,把胸前的一块玉坠摔得粉碎。肖军魂飞魄散的跌回房间,拴住门报了警。 一会儿警察赶到,陈勇兄弟被带到了派出所,家庭琐事又变成了一桩民事纠纷。一块祖传的玉石因为无法估价,令人头痛的民事纠纷拖了三个月仍无结果。一方坚持要求赔偿十万元人民币,一方坚持一分不赔。最后肖军一状告到法院,那桩令人头痛的官司才得以潦草收场:陈勇兄弟赔偿肖军三万元的财产损失费。 “见鬼,”望着法院的判决结果,陈勇蔫头耷脑道,“感觉从头到尾,那秃子一直在与我们摆八卦阵,咱们真正是碰到八辈子的对头了。” “别急,”陈建道,“他会摆阵,我们会杀回马枪。” “回马枪,”陈勇即刻来了兴趣,“你说,怎么个杀法?” “那秃子不是深夜闯入了竹君的卧室吗?”陈建道,“凭这点,我们可以大做文章,杀他一个结实的回马枪。” 兄弟两个当即心有灵犀,立马召集“亲友团”的重要人员,交头接耳,点点画画,即刻一个杀“回马枪”的方案尘埃落定。 次日他们到临县弄到一张hiv阳性的虚假化验单,按照拟定的方案有条不紊的行动起来。 “凭这张化验单,我们足可以向那秃子敲诈一百万,”陈建扬着那张假报告单,像拿着一份檄文,义愤填膺的向家人宣布,“这次定要让那秃子见识这回马枪的厉害,要不我们老栽倒在他的八卦阵里。每栽一次,我们都要集体放血,这样栽下去,咱们大家的老命迟早会栽送在他的手里。”然后陈建把那张虚假化验单在整个方案中的至关重要性郑重其事的强调了一遍,大家点头会意。 “这秃子,简直就是我们的天敌。别人嫁女,是那么幸运,都能嫁到如意郎君,我们嫁女,简直是老鼠嫁女,嫁到的都是自己的敌人,”赵燕接过话题,咬牙切齿道,“现在我也戴着一个祖传的玉石和秃子闹去,不闹得他鸡犬不宁才怪。我骂他,把自然会出来,他出来肯定会和我吵,吵嘴中我就地一滚把这玉石捣碎,到时就等着秃子给咱们赔钱。这个玉石碎了,我不要他赔偿十万,我也便不姓赵。” 说完,赵燕提着干粮出发了。她走到肖军的门口,二话没说,就泼妇骂街般的骂了起来。那种废寝忘*力十足的范儿,那种没有点名道姓却能让旁听者领会到被骂者是谁的穿透力,那种甩出三句话骂死四个人的话风,足可以让任何一个骂人者自叹不如。途中骂到劳累的时候,赵燕还会拉长嗓子,用吊丧的腔调哭诉自己“老鼠嫁女”心酸。骂累了,赵燕回到陈勇家打个小盹,又返回到肖军门前继续骂。那时正值除夕临近,各家都在忙着年事,没谁有暇顾及别人家的闲事。一直到第三天的午夜,一群狗从黑处闯出来叫着跳着,把赵燕吓得魂不附体,那令人匪夷的骂战方才偃旗息鼓。 “该死的秃子,我骂了几天,他藏在家里好似死了般,就是不见出来,”赵燕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陈勇家,愤愤道,“阿勇阿建,你们拿着化验单去秃子家开门见山要钱去,懒得与那种死人拐弯抹角。” 次日清晨,陈勇从抽屉里掏出那张假化验单,揣在裤兜里,雄赳赳的和陈建奔往肖军家去。 “秃子,你的年关到了,”陈勇兄弟跨进土菜馆,走到楼上,正巧肖军在走廊上散步,兄弟俩异口同声吼道,“竹君也染上了你这样的死病,现在这账怎么算?” “竹君是个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可不是七老八十的老人。这个年纪死了,她绝对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陈勇从怀里扯出那张化验单,声色俱厉道,“与其让她死后与你算糊涂账,不如趁她活着,大家算个明白账。” “她的女儿还没成人,得读书,得结婚,得买房子,得生儿育女,”陈建接过话题,连珠炮的发话,“她有父母,父母得指望着她的赡养,她有兄弟姐妹,兄弟姐妹都得指望着她的牵挂。现在她撒手西去,人间这些天价情义,又是怎么能用人民币计算的?但是,我们还是耐着性子,用人民币把这些情义折算出来。我们在家里粗略算了一下,你得支付我们一百万人民币,才能......” 陈建正说在兴头上,不想街上一阵鞭炮声传来,足足响了半个钟头,把他的话给淹没了下去。 第四十三章 闹丧 “那些放鞭炮的,也不知整天欢喜些什么,怎么就不去见阎王?”鞭炮声停了,陈建恼恨的嘀咕道,“法律真该做做修订,把那些整天放鞭炮的,关押起来才是。对了,刚才我说什么来着?” “你说到蚊子,”陈勇提醒道,“会传播疾病。” “对,蚊子,”陈建道,“肖老板,即便你和竹君之间没有直接的亲密碰撞,可是你不能保证,同一个屋檐下,那些蚊子个个是安分守己,对么?所以怎么说,这屋檐下,只要别人也患了你这样的病,你一样是罪魁祸首,找你算账,是没有错。” “找我算账?岂有此理,”肖军愤愤道,“那我找谁算账去?” “找谁算账,当然是找你那些曾经和你好过的混账女人算去。”陈建讽刺道。 “既然蚊子能充当媒介,为什么不能说,我的病是染上陈竹君的?”肖军道。 “哟,肖老板,你这话真是,”陈建一时气得说不上话来,好久才狠狠的吐了口唾沫,说道,“你这话,真是猪八戒的钉耙,倒打一耙。要知道,竹君三个月前的艾滋筛查是阴性,现在查出是阳性,她传染给你,可能么?” “见鬼,几年来,我们从没在过一起,”肖军道,“谁知道她染了谁的?” “这么说,竹君在外头给你戴绿帽了?”陈勇道,“你说话,可得注意影响,否则,小心麻烦搭上你。” “麻烦,我会怕吗?”肖军道,“自从结识你们,我遇到的麻烦还少吗?告诉你们,习惯了麻烦,麻烦也就不是麻烦。能解决的麻烦,我会解决,不能解决的麻烦,我会报警。” “报警,你又来了,”陈勇奚落道,“自从结识你,都是你报我们的警,这次,你就不怕我们报你的警?” “我有什么警好报的?”肖军不以为然道,“我一没做过犯法的事,二没做过昧良心的事。” “我说,肖老板,都快过年了,我们都希望过个愉快的年,因此大家就不要拐弯抹角的在此浪费时间了,”陈建道,“我说话向来喜欢开门见山,你现在把竹君染上了死病,老实说,你怎么给她和她的家人一个招待?考虑到世间很多事情,公了不如私了,因为私了既省力又省钱,所以我们不如私下谈妥:你给我们一百万,这事一了百了,我们也用不着去报你的警了。” “我没有一百万,”肖军道,“你们最好去报警。” “一百万,估计你是拿不出的,”陈勇开导道,“肖老板,我看不如这样,你这栋楼不是有几个门面吗?现在门面的租金由我们来收,当租金收到一百万的时候,我们就不来打扰您了,怎样?这样咱们就扯平了,竹君死了,也用不着从坟墓里爬出来和你算这笔糊涂账了。” “我的门面由你们来收房租,我还没死呢,”肖军道,“就算我死了,也轮不到你们来收房租,我有儿子儿媳,有孙子孙女,再说,你们为何不给我补偿一百万呢?” “哟,你这个人,老与我们绕口令,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陈勇道,“你这样绕来绕去,如果我们不保持清醒的头脑,我们还真会被你绕糊涂。说真话,你真不愿意和我们私了?” “什么私了,我和你们之间没什么私了的。”肖军斩钉截铁道。 “没什么好私了的?你可欠了我们陈家一条命,你得还我们一条命来。告诉你,这条命虽不是你拿刀所为,但却和你拿刀杀人没什么两样。你也知道,婚姻如同抽签,一不小心抽到一个患性病的,暗里搭上自己的老命可是常事。我们竹君也不知是哪辈子烧了庵堂砸了菩萨,竟然半路上撞到了你这个索命鬼。哎,我们想过来想过去,你和竹君两个都是快入土的人了,若对簿公堂,谁打赢这场官司,都意义不大。所以咱们不如私下谈妥,你给咱们补偿一百万人民币的精神损失,这事就一了百了算了。” “一百万的补偿,我没有。”肖军不屑一顾道。 “啊,秃子,你说的,”陈建气得脸都青了,骂道,“你等着瞧。” 兄弟两个当即气冲冲的夺门而去。回到家里,他们即刻召开“亲友团”会议,商量“应急方案”。一个小时后,“应急方案”方案出炉。陈勇打电话叫了几个劳动力,租了部货车直奔南街的一个棺材铺而去。几分钟功夫,他们买了黑乎乎的副棺材装上车,直奔肖军家去。到了肖军家,几个人把棺材卸下来,横放在土菜馆的店面中间。赵燕跟随着一伙人下了车,径直走到棺材旁,一头趴在棺材盖上,双手不停拍着棺材盖,拉长嗓子嚎道,“竹君,你死得好惨啦!你竖着跨进这栋房,现在却要被人横着抬出去,短短的几年,你这条鲜活的生命竟然被人给活活陷害了。虽说人人都要死一遍,可你绝不能在这个年纪死去。凭娘生你的这副铁打的身躯,你活到一百二十岁都会绰绰有余。若不是嫁到这家里做牛做马,你哪会轮到今天这般短命的下场!是谁当初牵线要你投胎般的赶着嫁这里的,是谁暗里把你害死的,你到了阎王爷那里,一定要把这笔账记清楚,不管是投胎转世还是变成厉鬼,你都不要放过他们!” 虽临近除夕,店里依然顾客不少。顾客们看到店里突然横添了一具黑乎乎的棺材,又见人在一旁伤心哭泣,只当以为死了人,有的顾客扔下碗筷围了上去,不禁也跟着伤神。 “这世道,女子究竟要不要嫁人?”赵燕继续哭诉道,“我家女儿当初嫁进这屋里时,身体如牛如马般强健,离开这屋子时,瘦得像一只皮包骨头的狗,不,错了,瘦得就像坟墓里爬出的一具骷髅!这世道,究竟是谁规定女人大了一定要嫁人?女人不嫁人不行么?天下男人都单身不行么?为何结婚后一方染上了另一方的病,却没有谁出来做规定?结婚,谁规定男女间非要结婚不可的?结死了人,却没看见谁出来做规定了!我的女儿,你死得好冤,你才四十多岁,这个年纪,死了居然轮不到寿字的辈分上去,这叫我们娘家人,怎么为你做祭文?要做祭文,到时我们定要先把天下那些做媒的,那些规定男女非要结婚不可的,一起祭奠掉。只有那些人死了,这世间,才会太平。” 围观的人开始还跟着赵燕貌似伤心的哭丧动情,后来看到她哭得实在不像话了,一个个不禁捂着嘴窃笑。 赵燕哭闹了大半天,也没见肖军出来与陈家“谈判”,身体未免感到力不从心,于是向陈家兄弟暗里使了个眼色,几个人找了个理由,一块儿溜回家去。回到家里,几个人只顾生闷气。 “这秃子,还真沉得住气,”陈勇气急败坏道,“怎么就不见他出来,咱们明天继续接着闹,闹得他不耐烦了,到时他自然会答应那一百万的。” “对,我不信他是聋子,”陈建道,“我们明天接着闹,多叫些人去,人越多越好,最好是敲锣打鼓的。” “对,我们去叫些亲戚来,”赵燕道,“咱们干脆下讣告说竹君死了,让他们大家都来闹丧,热闹热闹。阿勇阿健,你们赶紧在下讣告前把棺材盖钉死,不能让那些亲戚看到里面是空的。” “对,先把棺材盖钉死,然后大家穿着白色孝服,闹他个三天三夜去,看那秃子还敢躲在房里不出来么?”陈勇道。 “穿什么白色孝服,又不是真死了人,穿红色衣服!大家打扮得红孩儿般,若真有什么不吉利,也可顺便冲冲。”陈建道。 “对,穿红色衣服,”赵燕道,“我们可不是去真闹丧。” 当晚陈家兄弟打了几个重要亲戚的电话,说陈竹君正停尸肖家,已择好吉日预备登山,务必要他们送竹君最后一程。次日,一些亲戚果然陆续悲悲戚戚的赶来了。陈勇一大早跑到肖军家,暗里用长钉把棺材狠狠钉死了。周丽和邓兰两妯娌自从陈竹君和李轩分手后,就已经很少参加“亲友团”会议。这次迫于大势,她们也不得不去了。连体弱多病的陈老树,为壮大队伍,也硬撑着瘦弱的身体,参与了“闹丧”的队伍。一时陈家人披红挂绿,叫了两个和尚,合着一群亲戚,颇是壮观,一路浩浩荡荡的往肖军家去了。 一伙人到了肖军家,几个女人一见棺材,果然走了上去,不顾一切的哭嚎起来。两个和尚走了进去,各自挪了条凳子坐下,使劲吹打起来。一伙人闹了半天,只是不见肖军家有人出来走动,有人便感觉不太对劲,因此不哭不闹,也站在一旁开始袖手旁观。正当一伙人感到精疲力竭口干舌燥时,只听见门外突然有人大喊,“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第四十四章 乱梦 一时听到有人在外大喊“出大事了,出大事了”,一伙敲锣打鼓哭丧折腾的人慌忙停了下来,敲锣的丢下锣,打鼓的扔下鼓,哭丧的闭了嘴巴,一个个睁大眼睛,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不知所措。又一会儿,只听到外面有人大喊"地震了,快跑啊,快跑啊!"一伙人如背水一战的士兵,来不及细想,拼命往外冲去。 陈勇一伙人冲到门外,隐约看见东街不远处的路段挤了一堆人正高声喧哗。他们神使鬼差的围了上去,只见拥挤的人群里一个高个子男人正挥着手臂,用救世主般的语气劝导人们往镇外的观音庙逃命。“老祖宗留下的老话,我们这地方若有天灾人祸,大家只要躲进观音庙,一切都会逢凶化吉。”众人听了他醍醐灌顶的解说,如漂浮的大海里抓着了一把救命稻草,顿时你踩着我的腿,我撞着他的腰,亡命的向观音庙冲去。 观音庙离小镇不过三里路远,途中陡峭的石阶路却占了差不多三分之一路程。奔跑的人群里,有老人,有小孩,有年轻人。所有逃命的人里,估计没谁有陈老树那样虚弱的体质了。陈老树才跑到街上,已是气喘吁吁,跑到庙里,已是大汗淋漓,几近虚脱。那时正是接近午夜时分,天寒地冻,寒风凛冽。一大群人进了庙,个个忘记了疲惫,只顾忙着磕头作揖。快天亮时,一大群人冻得瑟瑟发抖,个个竖着耳朵倾听,却没听见半点地震的声音。 “大家回去吃饭,晚上再来庙里躲灾,”依然是那高个子男人在发话,“老祖辈说的,我们只需在灾难来临前到庙里躲三天三夜,大家便会平安无事。” 一群人半信半疑战战兢兢回到家里吃了饭,到了晚上,果然如数按时又赶到庙里。有的人还卷了被褥过来就地打铺,没拿被褥的则烧火取暖。 三天三夜过去,小镇附近并没有发生地震。一个身体健康的人,经过三天三夜又冷又饿的折腾,已是患疾。何况陈老树那样的身体,几番折腾后竟大病不起,不到两个月,就一命西去了。 陈家人一时茫然所措,悲愤之余,个个直生怨气。 “根本就没有地震,是谁散布谣言的?”陈勇道,“真该把散布谣言的人拖到街上斩首示众!” “鬼才知道,”陈建道,“真是害死人不用偿命,我们找那高个子男人算账去!” “找高个子男人算账,你敢确定是他散的谣言?兴许他也正在找别人算账呢,谁叫我们自愿跟着他瞎跑?”赵燕自嘲自讽道,“都是闹丧引起的,只有找秃子算账才是正道!事情闹到这个地步,都是秃子引起的。不是他,我们会抬着棺材吹吹打打到他家去?不是他,我们会深夜糊里糊涂跟着人群瞎跑?真是八辈子的冤家,让我们没一天好日子过。无论如何,这件死了人的大事,与秃子脱不了干系,我们找他算账没错!” “对!”陈家兄弟一听,顿时明白过来,“我们应该找秃子算账!" 于是,兄弟俩忘记了陈老树停尸灵堂,匆匆往肖军家奔去。哪知这次他们才跑到肖家,只见肖家人影绰绰,哭声一片。原来肖军也在那些天过世了,两兄弟只得扫兴回家。 “什么,那秃子也死了?真是死凑热闹,”赵燕道,“陈勇陈建,你们快去叫人把那棺材抬回来,别让那秃子死了还沾个便宜。你们看清没,那秃子有没有被塞我们抬过去的那具棺材?" “管他塞进没塞进,我们只管把那棺材抬回就是。”陈勇道。 “千万不要把秃子抬回来。”赵燕吩咐道。 陈勇陈建当即叫了几个人,开了部货车,又出发肖家,果然见肖军家里很多人围着另一具棺材在哭泣。他们赶紧把以前放置的那副棺材抬上了车给运了回家。陈家兄弟把那副拖回的棺材装埋了陈老树,一家人方才停了下来,吁了口气。 一时陈勇兄弟来回搬运棺材的事件,在小镇的街头巷尾被当做笑话传了好一段时间。 陈家的春节就在那些纷繁的事情里搞得一团乱麻,家里没有半点春节的气息,人人除了发牢骚还是发牢骚。陈竹君躲在陈勇的家里,独自嘤嘤的哭泣了近两个月。一来哭自己的命运多舛,二来哭自己的父亲意外离世。想起近段时间里磕磕绊绊的烦心之事,纷纷扰扰的如一团乱梦,让人扑朔迷离,因此更是哭得伤心。周围的一些街坊四邻看到她时刻悲恸欲绝的样子,不免有人去劝解。 “妹子,眼看快五十了,还没有一个着落。人生难得两个五十,得好好把握自己的命运。不要灰心,再找个合适的,安心过日子才是正道。"街邻甲劝道。 “女人八十没屋場,八十岁嫁人也不为怪。唉,只是嫁来嫁去的途中,终究是女人亏了,给人做牛做马的,没图得个好回报。”街邻乙叹道。 “做为女人,一生没嫁个好人家,终究是人生的遗憾。下次找人家,得找个相面先生,千万不要看走眼。”街邻丙道。 “老话说,今生繁华前世定,人在世间浮浮沉沉,终究是逃不过命运安排的。所以,人生在世,还是得多多积善,虽说图的不是今世繁华,图来生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街邻丁道。 …… 一时,针对陈竹君的四度事实婚姻,街邻四舍一时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品论不一。 听到那些乌七八糟的劝解,陈家兄弟一听就满脑子冒火。 “女人一定得要嫁人么,不嫁人一样过!”当着一些街坊邻居的面,陈建不屑一顾道,“这人有什么好嫁的,不是门当户对,就不要去嫁,否则油都会被他们揩尽。咱们陈家,虽不是大户人家,但小户人家,我们一样不会放在眼里。” “妹子,你八辈子不嫁,娘家人八辈子一样养得起你!”陈勇道。 当着众人的面,陈勇兄弟用暴发户的口气对待众人,以撑妹妹的面子。众人听到他们兄弟赌气式的说话,便不再上门劝解。后来,也有人陆陆续续上门做媒,都被陈家兄弟粗言堵回去了,因此以后上门做媒的也逐渐绝迹。 2016年的夏季,陈竹君又辗转到东莞一带的工厂应聘了几个职业,但都因为年龄偏大的关系,没能找到称心如意的工作,她只得折回老家,准备像她哥哥们那样在老家安身立命。 “天生一副自由身,为何要到别人的工厂里去卖命?想来想去,还不是因为穷?跟着老哥在作坊里干,一样保你衣食无忧。别人开你多少年薪,老哥照样不会少你。偏偏就不给他们工厂打工,让天下那些开工厂的老板都饿死去。”那时陈勇作坊里正缺劳力,很想把陈竹君笼络到的自己的作坊里来。因此当着一些街坊四邻又说了一番霸道的话,大家听了,暗里个个只觉啼笑皆非。 第四十五章 生不如死 陈勇的作坊坐落在街南一个比较僻静的丁字路口,一栋凝结了陈勇大半生心血的楼房构成了一个简易豆腐加工厂。楼房坐南朝北,终年难得一丝阳光光顾。 楼房的一楼为占地四十多平方的门面,地上终年堆积了焦煤,黄豆,豆腐盒,干柴,木桶之类得家伙。门面的墙壁上、天花板下挂了一些蛇皮袋,塑料袋,环保袋之类的袋子。地面虽铺水泥,但终年积水,有点地方已坑坑洼洼,有的地方已生了一层绿苔。鸡走在生有绿苔的地面,随时会有摔跤的可能。人在上面穿梭,更是难免保证会很太平。 门面前后通门,后门的楼梯通向楼上的四层住房。因为房屋横向面积较窄,四层住房都不设有客厅,以楼梯为分界线,前后各设一间住房。陈勇的两个小孩住在三楼,赵燕住四楼,陈竹君和陈勇夫妇因每天劳作赶时间的原因,住在二楼,五楼空置着。 小镇地处三县交接之地,街上终日有流动人口穿梭。陈勇夫妇几年来凭着“独此一家,别无分店”的优势,生意曾一度在镇上独占风头。五年后,因为街西一家同行生意的兴起,他们家的生意才逐渐走向萧条。为重返生意场上的昔日风光和挫败生意场上的对手,陈勇夫妇曾一度心力交瘁。他们曾经在产品的源头、加工、销售方面下了一番很大功夫,然而收效一直甚微。后来陈竹君来了,他们把陈竹君差点当做力挽狂澜的财神爷——他们叫陈竹君每天坐在店门口做产品的活招牌,浓妆抹艳,甜言蜜语,似妓女拉客,然而生意依然不太景气。 “这些不知好歹的顾客,真是辜负了我一片苦心,”一个晚上,陈勇望着一堆卖剩的豆腐,愤愤道,“我就不信,消费者就不知道街西那家的豆腐是掺假的,一个个投胎般的赶着买那家的豆腐,不就是冲着他们家的豆腐钱少分量多吗?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分量多价钱少,想都可以想得到,卖的是什么东西!咱们老实人家不掺假,反倒没有生意!既然这样,我以后也在产品里做点手脚,包那些傻瓜会争先恐后的踏破我们的门槛。” 于是陈勇一改以前生意人诚实守信的老实作风,开始探索一套弄虚作假的发财法子。他在豆腐里添加一种能使豆腐分量增多的化学用品,又添加一种看上去使豆腐颜色好看的染色剂和一种味道醇香的香精,还把每天吃剩的米饭,研碎搅在豆浆里。做出来的豆腐,果然不同一般。果不其然,陈勇家的生意又渐渐景气起来。 “我就知道,那些消费者是不识好歹的,”陈勇望着后来那些纷至沓来的顾客背影,冷笑道,“与你们这些笨蛋讲良心,不如去与石头讲故事。” 陈竹君一看到看到陈勇一家人吃剩的米饭被倒进黄豆里一起磨成浆液和一连几天没清洗的家伙依然在装豆腐,她就立在那里发怵着不知所措。 “发什么愣,我们又没有往里面掺毒药,”陈勇瞪着眼吆喝道,“掺点剩下的米饭算什么,没往里面下毒就已经对得起天地良心。那些不知死活的消费者,不这样对待他们,他们个个是狗咬吕洞宾。” 那种不正当竞争果然给陈勇家的生意带来了一段空前的灿烂光景,恍如一个病人临死前的回光返照。后来直到有一个顾客在他家的豆腐里吃出一根鱼刺,陈勇家回光返照的生意又落入日日薄西山的境地。那顾客拿着有鱼刺的豆腐,直接奔到陈家讨说法。陈勇夫妇一看,当即心一惊,但即刻疾口否认。后来又有一个顾客,吃到豆腐里吃出一粒纽扣,陈家的豆腐正式宣布在镇里走向灭亡,镇上的人从此不再光顾他家的作坊。 陈勇家的豆腐在镇里正式宣布倒闭,自此他们把街上的所有人视为势不两立的敌人。陈勇家每天只得拉着豆腐下乡上门销售,这就意味着他们每天得赶十多里甚至几十里的山路,这就意味着他们得为自己的产品投资更大的销售成本。他们把这种成本的增加全部归咎于那些不买他们产品的顾客,为此,他们又生一计,专在半夜里故意制造噪音,让远近的街邻无法安睡。 “这些敌人要和我斗,我看他们怎么与我斗法?”陈勇道,“以后我每晚要大闹天宫,看谁奈何我!” 陈勇说到做到。他到自家的屋顶围了个铁皮墙,墙内分栏喂了两头只猪,三只狗,五只鹅,十只鸡,二十只鸭。白天,鹅鸭猪不停的叫,晚上,鸡狗不停的叫,简直就如一个动物园。他特意把一只狗用铁链套在五楼一间空房里,故意不给它吃饱。那狗每到深夜,便在房间尖叫不止。叫了两个月,那声音有些嘶哑起来,听起来居然和沙漠里的狼嚎毫无区别。整个镇上的人,一时几乎都为那只狼一样的狗失眠。为此,附近一些居民不约而同到政府部门投诉,然而投诉未果。 “投诉,这没上法律条文的做法,就算投诉到中央,我都不怕!我一没杀人,二没放火,谁敢把我怎样?”陈勇看到有人投诉后,嗤之以鼻,“谁叫你们不买我的豆腐,以后更会让你们好受的。” 陈勇家“动物园”的噪音让附近的居民漫漫接受没有怨言后,他又故意用电视的高音频让居民受罪。 “我要让那些不买我家产品的敌人,饱受难以入眠的痛苦,”陈勇道,“谁和我过不去,我便要他没法过日子。我的电视机每晚要叫到通宵达旦,看谁奈何我!只要街上能有三分之二的敌人深夜爬出被窝,从窗户里探出狗头,我就满足了。这就是他们不买我的产品的下场。” 自此,陈勇家的电视果然从晚上八点高音亮屏到第二天八点,先主人播放,后自动调频。先是子弹呼啸的战斗片,然后是国粹京剧大反串,再是一部轰轰烈古典爱情片......女人的哭叫声,恐怖的尖叫声,哈哈的狂笑声.......各种声音,应有尽有。 陈勇夫妇三点起床,忙着打点去乡下推销豆腐,陈竹君也跟着三点起来。陈勇把该放上车的家伙故意扔得乒乓响,让深夜里睡得正香的邻居会为之心惊肉跳惊醒。随后是他肆无忌惮的拨打手机,然后又是夹杂着他故意高喊的“还要么?还要么?”问家人是否要拿什么东西的大喉咙,让人听了哭笑不得。他出发前,每次故意拨弄着那个录有“卖豆腐,卖豆腐”喇叭在门口重复播放,以调音律。闹得众邻居跟着也在大半夜被吵醒了。 陈竹君住在陈勇家里,每晚也是饱受难眠之苦,一时觉得真是生不如死。 第四十六章 乐极生悲 一个“动物园”的叫声和一部电视机的吼声一时让周围的居民苦不堪言,陈勇夫妇看了暗自得意不已。后来想到用这两招整人还不解恨,他们夫妻又生一计,在自家门前的巷弄里搭了个敞篷,借扩大作坊规模之由,把加工的一些器械转移到了敞篷下。这样,每天就有污水源源不断的从敞篷里流到街中心去。陈勇家地势偏高,污水自然流经了镇上大半条街。到了冬季,他们还在敞篷下横放几个铁桶般的炤台,借熏豆腐干为由,整天有事没事往灶台里烧木屑,搞得四处乌烟瘴气。碰上起风的时候,烟便肆无忌惮的在大半个镇的巷子里荡来荡去,害得一些居民整日不得不把住房的门窗关紧,以防熏黑自家的家具。碰上心情不好的时候,陈勇夫妇还会故意往炤里塞干辣椒,呛得街上不少居民整天直抹眼泪。 为此一些居民实在忍无可忍,他们心照不宣的向市政府投诉了陈勇夫妇的可恨行为。政府出面干预后,陈勇夫妇的报复行为才逐渐有点收敛。两口子极不情愿的把那些鸡鸭猪先后给宰了吃了,独留下那头嗓子像狼一样的狗,以怀念近段时间来他们与“敌人”做斗争的艰辛。 没有了骚扰居民的鬼点子,陈勇夫妇便觉得日子百无聊赖。一天他们夫妇像斗败的公鸡,有气无力的靠在敞篷内的一根木柱上唉声叹气,无意中看到陈竹君拿着手机正兴致勃勃的参与一个当时差点轰动大江南北的商城返现活动,他们当时眼睛一亮,即刻像在茫茫的商海里抓到了一线发财的契机。 夫妇俩当即拿着放大镜,在微信里把那个平台的活动规则仔细看了好半天,确认商场证件、公司规章一应俱全没有风险后,便果敢的做了陈竹君的下线伙伴。那个商城返现活动的规则是在返现专区购买商品,72小时后返现105%,发展下线还可以领取提成。陈竹君当时是陈建夫妇发展进去的,她在那个活动里游弋了半个月,已获得了一笔不小的收益。 亲眼目睹了天上掉馅饼的喜事儿,陈勇夫妇兴奋不已,他们为出生以来遇到这样一件震撼地球的好事三个晚上彻夜未眠。从此夫妇两个在微信里整天既是忙着介绍下线,又是忙着隔三差五的充值扩大资本,豆腐加工的正事差点被他们抛到了九霄云外。玩了一个月,他们把自己的母亲赵燕也拉进去做了下线,一家人自然是一个不漏的都做了返现商城的忠实信徒。 又玩了半个月,一家人个个玩得风生水起。陈勇夫妇拿着三十万的本金放在那个活动里滚动,那时已经获利近五十万,他们的目标是向盈利一百万进军。看到赚钱是那样不费吹灰之力,陈竹君不禁猜想那种近似赌博的游戏有些不靠谱,于是对家人道,“有句老话说得好,叫做月满必亏,水满则溢,玩这么久了,我们也得见好就收,免得到时吃亏。”说完连本带息把钱从那个返现平台里提了出来,陈建夫妇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于是也把本金和利息提了出来。独陈勇夫妇和赵燕迟疑不决,他们舍不得把钱提出,继续在那个活动里流连忘返。正当陈勇夫妇的账户里显示近八十万的盈利数字时,返现商城的平台突然关闭。陈勇夫妇头脑轰的一声,顿时只觉天塌了下来。 “我们的钱,我们近十年的积储,”陈勇几近疯掉,“这商城老板不是说要上市了吗?怎么会突然关掉?是不是套了钱准备跑路?” “有可能,”周丽吓得两腿发抖,“奶奶的,现在我们问谁要钱去?这可不是银行,几十万,无凭无证,我们问谁要去?” “娘娘的,”陈勇道,“老子的钱是那么好套的?除非商城老板逃离地球,要不,我迟早会找他算账!” “奶奶的,明明是说好惠泽天下,准备上市,怎么一下突然消失了?”周丽道,“那些证件是糊弄鬼的?” “撞鬼,当初是谁拉我们进去的?吃饱了撑着,”陈勇道,“娘娘的,自己要死了,竟然还要拉我们去垫背,不得好死的家伙!” 夫妻俩一时焦急得忘记了一切,在家里又是骂人又是摔东西,赵燕也跟着在一旁捶胸顿足,哭天抢地。 闹了好几天,夫妇俩才突然想起,当初是陈竹君介绍进去的。于是,夫妇俩一齐反过头来把矛头直指陈竹君。 “当初若不是你在玩这个鬼把戏,我们会落到如此境地么?真正害死人不要偿命!”周丽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矛头直指陈竹君。 “怪我,你们真正是乐极生悲!”陈竹君道,“为什么你们不会见好就收?贪婪得无可救药!” “我们乐极生悲?我们贪婪?”周丽一听,火冒了上来,“真正是人见人怕的扫帚星,没碰到你,我们会如此倒霉么?” “我是扫帚星?”陈竹君道,“我到你家,扫了你家什么东西了?” “不是你,我们会亏几十万,近十年的积储,付之流水,”周丽道,“你真是晦气星转世!” “我是晦气星转世?”陈竹君道,”谁叫你们贪婪?” “我们贪婪,就算是贪婪,”周丽道,“也轮不到你来说。” “别吵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怎样把那些钱弄回来,你们别在那里狗咬狗的内部斗,”陈勇道,“看到了么,现在有人组织维权群了,我们快加进去,兴许那钱有希望追回。” 于是他们夫妇慌忙回过头来,急急的加入了一个自发的维权群。夫妻两人双眼从此不离维权群一分一秒,好似心怕那些钱会突然从群里飞出又被人抢了去。 维权群刚开始每天会有不断让人振奋的信息变更,不久,便是悲痛声一片,怨声载道。那些从富足中阶层霎时变成的网络难民,每天在群里发牢骚的发牢骚,骂人的骂人,上吊的要上吊,跳楼的要跳楼......五花八门的信息,让人看了头晕目眩。 一天当周丽看到了一则标名为“快看,出大事了”的帖子,她一焦急,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大事,她一手拿着舀开得滚烫豆浆的瓢,一手举着手机,不想一个趔趄,整个人差点栽进了那滚烫的豆浆桶里,幸亏她举着手机的手反应快,及时用力按在了豆浆里,才没让整个人栽了进去。待她从沸腾的豆浆里抽出那只手,那手已烫得惨不忍睹,一家人慌忙把周丽送进了医院。 半个月后,周丽从医院出来,那手已是换了一层皮。红光闪闪,像一条肥胖的爬虫。陈竹君看了,在一旁心悸不已。 从医院出来后的周丽,脾气变得火爆不止,动不动她就发起火来,不时把陈竹君当丫头使唤。 “去去,看那豆腐熏好没?” “还愣在那里干嘛,水开了没?” “去,把那该死的狗,换一个地方栓起来!” “去,把电视的声音开到最大!” ...... 第四十七章 愚昧的收债 于是陈竹君每天被陈勇夫妇吆过来呼过去,一天到晚像兔子一惊一乍的蹦跳着,忙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她早上爬起来有时忙得忘记了洗脸,中午有时忙得忘记了吃饭,晚上有时忙得忘记了睡觉,可不时还会挨陈勇夫妇的白眼。 陈勇夫妇一心只顾忙着追踪返现商城里的那笔资金,家里大小事儿都丢给了陈竹君。他们夫妇当时加了几个维权群,两人每天除了睡觉,其余的分分秒秒都是瞪着维权群的一举一动。一天凌晨他们发现有个维权群正组织人员到北京去信访,陈勇一看,当即打点行李毅然去了北京。他跟随着那群维权的难民,在北京一些要道上举旗呐喊,在一些开放的名胜景点报仇雪恨的刻下那个返现商城的名字。一天陈勇还拿着一块白布走到英雄纪念碑前,套着脖子扬言要上吊要撞碑的,被人偷拍了发到几个群,闹得差点成为一方名士。在北京城闹腾了七天,陈勇花了近一万元,第八天已是弹尽粮绝,当即他便打电话问周丽要费用,电话那端的周丽把他骂得狗喷血头,他才万念俱灰的回了家。 “前面的钱没追回,后面又跟着搭进老本去,这叫人怎么能消受得起!当初你真是脑子进水,怎么会搅进那样一个圈套里!”陈勇回来后,周丽还是骂个不停。 “你别只会一个劲的骂人,这么多人搅进去了,又不只是我们两个。那个返现活动一起搅进了几十个亿,我们那些钱,在那几十亿里,仅仅是沧海一粟。别人不怕,我们怕啥?咱们慢慢等,钱会回来的。”陈勇道。 “你这话,是真的?”周丽道,“但是我的心每时每刻砰砰跳,总感到那些钱会飞掉。” “闭上你的乌鸦嘴,”一听到钱会飞掉,陈勇就十二分的不耐烦,“卷进了那么多的钱,量谁也没那个豹子胆吞得下。” 于是两口子不再谈及与钱有关的不吉利话题,一心蜷在屋里专等那笔钱。夫妻俩耐心等了两个月,终于等到了一个令人悲痛的噩耗:返现活动被判为传销。陈勇夫妇当即一下瘫倒在地上。 “判为传销,我们的钱正式宣布没戏了,”陈勇哭喊道,“这叫我们怎么活,几十万的积储,一下化为灰烬。” “判了传销?”周丽道,“岂有此理!当初可是证件俱全,我们参与的是购物返现!真正是欺人太甚!” 一下子亏了几十万,夫妻俩都如掉了半条命,日常生活全部乱了套。每天唯一没让他们自乱阵脚井然有序的,就是骂人。他们把那些自认为该骂的人,整整骂了一个月零七天,方才歇了下来。 夫妻俩骂得口干舌燥,只觉不解恨。周丽道,“这样骂人,真是费力不讨好。对了,我想起来了,小时候听祖母说,谁要是欠了你的钱,只需做个法术,那人一定会还你的,即便生前没还,轮回中一定要还你的。” “你说,怎么个法术?”陈勇当即来了精神,迫不及待的问道,“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只要我们做了法术,”周丽道,“若今生不还,来生一定还。” “今生不还来生还?”陈勇诧异道,“未免太遥远了吧。” “来生还,是要加利息的,”周丽道,“到时他会连本带利的还给我们,人们常说的前世因,今生果,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是你的,迟早一定得是你的,别人强抢不了的。” 赵燕一听,也围了上来,那双无光的眼睛即刻亮了起来,好似那钱马上就会回来般。 当晚,夫妻俩坐在家里,咬了两个小时的耳朵。然后拿着纸笔,写写画画,勾勾圈圈,折腾到深夜方才歇息。次日天一亮,周丽就到镇上买了一沓冥钱,一些水果,一把香,三根烛,一只公鸡,还买了个纸人,费力的提了回来。当日,又跑到西街的算命先生那里,选了个做法的日子,然后一心静等做法的日子。 等到了农历八月的一个的夜晚,陈勇夫妇打着电筒,趔趔趄趄的往村头的城隍庙奔去,一路上还叫了赵燕和陈竹君两手不空的提了一些东西,跟了去“跑龙套”。 走到庙前,陈勇推开油痕斑驳的木门,满怀希冀的几乎跳了进去,后面几个人跟着跨了进去。在一个镀着青铜的神像前,陈勇“咕咚”一声跪在神像的正前方,毕恭毕敬的做了三个揖,点了香烛,摆了斋果,跪在陈勇的右边,赵燕和陈竹君立在神像的左侧。 “城隍爷爷,城隍奶奶,各路仙家大神,凡人陈勇周丽在此有急事上凑,”周丽双手合十,虔诚念道,“两个月前,我两口子在网络上被人骗走人民币三十万,因追讨无门,收债无路,求城隍爷爷城隍奶奶各路大神小仙,帮我们声张正义追回此债。骗我钱财之人,从未曾见面,估计今生此债无法追回,愿在神灵面前,我们许下阴阳心愿:若今生能帮我们追回这笔债务,我夫妇一定会修庙建碑来铭记各位仙家大仙的大恩大德!若今生没帮我们追回,愿来世一定帮我们追回!三世因果,六道轮回,生生世世,互不相欠,若相欠,必让欠我者加倍偿还......” “去你的,只加倍?”陈勇暗里踢了周丽一脚,打断了她的话,接着刚才的话题念道,“若相欠,必以千千倍万万倍的代价来偿还给我们!此生不还,必来生还,来生不还,必来生的来生还!生生世世,世世生生,这笔债务,定要偿还!若不还,愿欠债人在轮回里做牛做马,用力气来偿还给我们!债权人,陈勇周丽,欠债人......”陈勇一激动,竟然记不起那个商城老板的名字来,只得停下里悄悄问周丽。 “不用问,那老板的名字和籍贯全在这里,”周丽从赵燕身旁的一个竹篮里摸索出了一个小纸人,纸人脖子上挂着一张字迹斑斑的白纸条,“这就是那个商城老板的名字和籍贯,你个骗子,我想在要你生不如死!”说完,周丽从竹篮的一个盒子里抽出一根长针,对着纸人的头部狠狠扎去。 “骗子,你给我听好,你在网络上耍购物返现的把戏骗走我三十万人民币,这辈子我绝对不会放过你。这笔债务,你我今生若未了结,来世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若来世未了,来生的来生,我也一定不会放过你。生生世世,世世生生,你我会在这场债务中纠缠不清!我这一针扎了你的头,你我生生世世恩怨无尽头。城隍爷爷,城隍奶奶,各路仙家大神,您们为我作证,我钱亏得晕,别怪我下手太狠!”说完,周丽拿着长针,狰狞着脸,又往纸人身上狠狠扎去。 陈竹君在一旁看得毛骨悚然,赵燕和陈勇在一旁拍手称好。 扎完了纸人,周丽又从身上掏出一张符咒,跪在地上,闭着眼,口里念念有词。一会儿她睁开眼睛,叫道,“鸣炮!” 陈勇立马从赵燕身旁的一个袋子里拿出一轮鞭炮点了火。 “拿刀来!”鞭炮响完后,周丽接着喊道。 赵燕慌忙递上去一把菜刀。 “抓鸡来!”周丽举着符咒,对陈竹君喊道,“杀鸡,滴血......” 此时周丽话没说完,只见门外一阵风刮来,两扇木门吱吱吱的被风吹得时开时关,不远处,又一阵尖利的猫头鹰声,把陈竹君吓得瑟瑟发抖,她握公鸡的手一颤抖,那鸡不想哧溜一下挣脱手往门外飞走了。 陈勇夫妇急忙跑出,望着外面黑漆漆的一片,早已不见鸡的踪影。他们怅然的返回庙里,指着陈竹君就是一顿大骂: “你这个蠢货,诚心与我们过不去,你不是看见我们正在收债吗?这阴阳债,只能收一次,一次不成,二次就甭想成功了。你诚心在捣乱,让我们损失了好几十万,不,是好几百万,好几千万,真是哪辈子的冤家,尽给我们添乱子。” 陈竹君一时被骂得懵懵的,但想想自己又错不到哪里去,于是顶道,“天底下,没见过你们这么愚昧的......” “我们愚昧?”陈勇没等陈竹君说完,扬起手要去打陈竹君,“就你不愚昧,你不愚昧,你帮去我们收这个债试试。” 陈竹君一看陈勇要打自己,吓得丢下手中的一个竹篮,跨出了庙门。 第四十八章 痛苦的情愫 陈勇扬边说边扬起巴掌要打陈竹君,不想人没打着,自己踩着了个竹篮,差点摔个“狗啃泥”。他只得气嘟嘟的返回神像前,重新跪在地上念念有词。折腾了一会,夫妇俩和赵燕,才一个个丧气的离开了城隍庙。 三个人回到街上,已是夜深人静,然而一个个哼哼唧唧的睡意全无。陈勇夫妇依然只顾忙着骂人,赵燕一心只顾忙着叹气,陈竹君则躲在房间里哭泣。一家人各自忙着发泄自己的情绪,篷子下熏着的豆腐干,谁也没记得去打理。快天亮时,熏豆腐的灶台居然起了火,大伙烧着了灶台边的干柴,熊烟滚滚。 陈勇夫妇睡在二楼,因为一晚都在骂人,无心睡觉,突然看到窗外火光冲天,他们猛的爬了起来,大喊“救火。” 喊了好一阵,只见街坊四邻没有一个近前的,于是只得打了陈建夫妇的电话,叫他们来扑火。 陈建夫妇接到电话立马叫了几个劳动力,赶来合力把大火给扑灭了,一家人自然是虚惊一场。虚惊之余,陈勇夫妇依然一个劲的数落陈竹君,“要不是我们命大,今晚还不被活活烧死了?叫你熏豆腐,可别熏出几具人肉!我看你是居心不良,诚心想把我们害死!” 陈竹君一听陈勇的数落,气得拿起一根绳子就要去上吊。幸亏邓兰手快,抢了陈竹君手里的绳子。 “你要上吊,我的奶奶,”周丽尖着嗓子道,“你要上吊,可千万不要到我的家里上吊,我家可赔不起工伤费,付不起抚恤金,一年要是招得几个你这样的晦气鬼进门,那我的店子哪还用得着开门?我迟早不倾家荡产才怪!你要上吊,请另寻高门,我这寒舍,可经不起这般折腾。要做事,就好好在这里呆,要找死,就早早的滚。” “我早在你们家呆腻了,”陈竹君道,“我马上走。”即刻,陈竹君打点行李,走下了楼。 此时天还未亮,到处灰蒙蒙的。陈竹君走到街上,自己也不知走到哪里去,心里未免有几分胆寒。幸好陈建夫妇从背后跟了上来,好说歹说把陈竹君拉进了自己的家里。 陈建在镇上的南街开了家铝合金店,每天切管机,砂轮锯,圆锯机,风钻机,磨砂机,抛光机交错的声音,像子弹在空中呼啸着,不时给人一种万箭穿心的感觉。作坊里男男女女好几个人,每天作业在灰蒙蒙的铝金属灰尘里。他们青一色的裹着长外套,戴着口罩,蒙着脸,只露出两只灰不溜秋的眼睛。在各种机械的刺耳旋律中,他们有时会不约而同的唱着一首自编的歌,以忘掉作业时的艰辛。 “爷爷我自小生在湘西南, 生来是做苦力的命, 每天从日出拼到日落西, 从不怨天来从不怨地, 不求大富来不求大贵, 只求每天健康快乐 赛过活神仙。” 歌声粗犷,旋律明快,让人听了会想到一部远古电视剧的主题曲。 陈竹君在陈建家像机器人般的做了三个月,便感到大脑嗡嗡的痛得要命,心也像刀子般的扎着难受。“这样下去,我迟早会得心脏病,这工作,我吃不消,我还是去工厂做事的好。”一个午休,陈竹君与陈建轻声说道。 “你去工厂,你以为你还年轻?”陈建讥笑道,“工厂是埋葬年轻人青春的地方,这个年纪你去工厂,不埋葬了你的老命,那工厂便也不叫做工厂了。” 陈竹君听了,心头一凉,想着自己是不惑之年的人了,何去何从,不禁有点犹豫。 “你这个年纪,还是呆在家的好,找个人家,成个家,才是正道。在自己家里做点事情,挣点小钱维持生活,多自在,”陈建道,“我作坊里有个学徒,也是独身,你们不妨凑成一家,以后学艺有成,你们回家开个店,又何愁没有好日子过?” “没提那烂摊子事了,”陈竹君道,“我命里注定,是没那份完美的姻缘,每次婚姻,都是敲锣打鼓的散场,不提也罢,一提,真是羞死人。” “这次,我们会吸取教训,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鲁莽。到时我们会请算命的,测字的,把你们两人的生辰八字合合,能合就过,不能合就拉倒。我这个徒弟,叫黎平,江西人,三年前离异。这人一表人才,做事细心,待人诚恳。你们若是能在一起,也真是绝配了,他一个儿子,你一个女儿,若他们两个年轻人互相喜欢,你们还可以亲上加亲,真是肥水不流别人田,到时天大的家产,都不用担心落户到外姓人家的头上去.....” 陈建正说在兴头上,不巧那徒弟正好从厨房打水出来,刚好目光和陈竹君相碰,羞得红了脸。正在说话的陈建看在眼里,自觉那门亲事已有几分把握,于是毛遂自荐的担任了他们的媒人。 陈建私下把他们两人的生辰八字,送到街上一个有名的算命先生那里。算命先生测到一个属蛇,一个属鼠,虽不是蛮合,但也不相冲,并且自古以来蛇鼠天生就是一窝,适宜一起过日子。加上陈建非常看好黎平,因此那桩婚事很快就顺理成章的马到功成。 陈竹君和黎平没有大张旗鼓的大办酒宴,也没冠冕堂皇的去政府登记,很低调的在街上租了套住房,过着那种“能合即过不能活即散”的试婚生活。两人暗里生活了两个月,日子也算是过得其乐融融。 一天也是活该有事,黎平在喧嚣的作坊里,不小心被切割机切去了两个指头。 那件事顿时变成了一件性质严重的工伤事件,黎平为了那两个指头,不顾和陈家的裙带关系,使劲维起权来。为此,陈建夫妇多次暗里拉拢陈竹君,要陈竹君劝黎平做些让步,可黎平全然不听。 “我在你哥家里做牛做马的,一下少了两个手指头,赔钱自然是理所当然,别以为我们有点亲戚关系,这钱就会少,告诉你,我是一个子儿都不会去少的,全部按程序办。”黎平振振有词。 “手指反正是断了,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看在我的份上,不要去闹了吧,我哥哥能给你多少,你就收多少吧。”陈建道。 “去你的,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哪怕就不结这堂亲,我也会去要我该要的钱。”黎平道。 黎平说到做到,第二天搬出了租房,他搬出《劳动法》做后盾,果然在陈建手里获得了一笔丰厚的工伤费,那笔工伤费足可以使陈建家的经济倒退好几个年头。 为此,陈建对妹妹陈竹君窝着一肚子火,“你这点糊弄人的本事都没有,亏你还和他同过床!你这般笨模样,走到哪里都是吃亏!过去的妃子联合娘舅,都能把历史改写呢,没见过你这么无用的,居然和别人穿了条裤,来挖娘家的墙角!” “我挖娘家的墙角?”陈竹君吃惊道,“我挖娘家的墙角,我若挖娘家的墙角,我,不得好死!” 陈建夫妇也不搭理她,顺她由着性子说去。那一天陈竹君事也没做,回到租房,想起陈建对自己的责骂,又气又烦,不禁想起自己大半生磕磕绊绊的烦恼事来,悲从中来,躺在床上差点哭死过去。 哭到深夜,陈竹君爬起了床,打了黎平一个电话,“你可真把我害惨了,现在,我活在这世上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干脆,或出家了干脆!” “你可千万不能死,你等着我,我马上过来。”黎平在电话那端喊道。 “你不要过来,我不愿意再见到你。”陈竹君哭道。 “我一定会过来接你,你等着我,待我办好出院手续后,我来接你......” 没等黎平把话说完,陈竹君把电话挂了。她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又觉得黎平也有点无理取闹,两人不是说好不连亲了吗,怎么又在这样的深夜打起电话来?这种理不清还乱的情愫,让陈竹君痛苦了好几天。越是这样痛苦着,越是暗里坚定了她那颗出家的心。 第四十九章 结缘 那个黎平是个性情中人,看到陈竹君深夜打电话过来,以为陈竹君对自己念念不忘,想到自己的重利轻义,不禁有几分愧疚。他忍不住在电话里叙旧念怀,想重归于好,没想到陈竹君一听就把电话挂了。黎平又陆陆续续的拔了几个电话过去,陈竹君只是不提。 黎平足足拔了二十个电话,陈竹君一直负气没接。他越是多情,陈竹君越是感到世情如纸,人心不古。想到自己半生漂如浮萍,只觉胸膛里有股怨气像火烧着。快到天亮时,陈竹君胸口闷得慌,怒火中烧的打了黎平一个电话,尖刻的说道,“以后,你别来找我了,我也是不会来找你的了。我是决定了,以后再不会与任何人有什么瓜葛了。从此,九天的月我独自去揽,五洋的鳖我独自去捉,谁不用牵挂着我,我也不用牵挂着谁,活在世间,各自安好互不打扰便是最好。” 黎平道,“你不要说气话,是我一时糊涂,好不好?你等着我,过几天我来湖南接你,你不用急着出家去。你知道,有些事情,我也是身不由己……” 没等黎平说完,陈竹君气嘟嘟的挂了手机。 两天后,陈竹君拉着行李箱,去了附近一个叫云雾庵的庵堂,住了下来。 乡村的寺院庵堂,出家没有正儿八百的规矩,用不着办理什么手续,就能迈进门去。庵堂里有个老尼姑,年逾七旬,三十多岁看破红尘进了庵堂,几十年来以庵为家,虔诚拜佛,一心念经,把庵堂打理得如一个避暑山庄。老尼姑把自己视为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对凡夫俗子向来持有几分避而不见的清高。独看到陈竹君,却有几分说不出来由的喜欢。两人住在一起,相处很是融洽。 几天后,黎平从江西赶了过来,得知陈竹君在云雾庵做了尼姑,急忙奔了过去。他一口气跑到庵堂,见陈竹君正在庵前修葺一撮花草,见面后二话没说,拉着她的手就要下山去。陈竹君死活不肯,挣脱黎平的手跑回房间把门反锁,任黎平在门外乒乒乓乓的敲过不停。黎平也不泄气,快到天黑时下了山,次日又赶了过来。如此跑了三天,又敲门又叫人的,把云雾庵弄得差点颠覆过来,也没见着陈竹君。到了第四天,黎平赶了个早,趁陈竹君和老尼姑打坐的时刻,他赶了过来。见到陈竹君,黎平拉着就走,陈竹君不肯,两人你推我搡,差点撞倒了庵里的一个菩萨。 “你凡心未泯,真是让我失望!”老尼姑看到庵里的一个菩萨差点被撞掉一只胳膊,气得浑身发抖,“你们真是亵渎神灵,要打架,回家里打去!”说完,走进卧房提起陈竹君的东西,一股脑儿丢在了庵堂外,然后把陈竹君的卧房给锁了。 陈竹君拾起那些东西,望着锁着的门,只得怅然下山去了。 回到租房,黎平依然死缠烂打,陈竹君死活不愿与黎平重修旧好,黎平只得返回江西。 陈竹君的一些亲戚看到她旧情未断,出家不成,又聚在一起,把她当作一个焦点人物,议论了好一阵。 “半生婚姻如浮萍,按照佛家的说法,一定是有什么因果孽缘。兴许她前世用情不专,老玩弄别人的感情,才害得她今生情无所定。”陈竹君的一个表哥道。 “你说得对,今世姻缘前世定,兴许,竹君前世换男人像换衣服,今生她才被别人换来换去。”陈竹君的一个大姨道。 “对,做人嘛,凡事得一个缘字相助,婚姻得讲个姻缘,情人得讲个情缘。生命里没这个缘字相助,有些事情难免会把人搞得焦头烂额。而这个缘,多半是靠前世结来的。”陈竹君的婶婶关涛道。 “哦,是吗,若是前世没结着缘的,那这辈子又怎么办呢?”陈竹君的母亲赵燕焦急的问道。 “前世没结着缘的,今生可以再想方设法去结缘。譬如,姻缘不好的,可以去结姻缘,情缘不好的,可以去结情缘,事业缘不好的,可以去结事业缘。人哪能保证,一出生就会有那么好的缘分等着呢?好多还不是靠后天的补救。”陈竹君的婶婶关涛道。 “怎么个补救法呢?”赵燕道。 “咱们可以请个道士,给陈竹君做法,搭座姻缘桥,结结缘,她这辈子的姻缘就会稳定了。”关涛道。 “是的,免得到时换男人又换衣服般,毕竟,换来换去,风险太大,到时如果又换上一个患艾滋的,她那条小命可真是难保了。”赵燕道。 众人觉得说得有理。于是,几天后,陈竹君的三姑六婆中有两个热心的,一齐费心请来了个白发苍苍的老道士。老道士带着两个徒弟,来到陈竹君娘家的那座老屋。道士头戴一顶没有顶的红帽子,五寸长的头发被帽子箍起了一大蓬,穿过帽顶竖在头上像一撮荒草。道士身旁的两个徒弟,一个是五十来岁的女人,面容清瘦,背有点佝偻;另一个徒弟是个六十左右的男人,胖脸富态,上下门牙各掉了两颗。他们三个在那座老屋的堂屋里,一字儿站着。老道士穿着穿着一件黑底红边的长袍,微闭着眼,双手合十。男徒弟吹着一个小号,小号的把柄刚好堵住了门牙的缝隙。女徒弟拿着一面小锣,不停的敲着。他们面前横放着一座木制的拱桥,桥的一端飘着一个真人高的皮影人,在桥上来来回回的荡着。 “今生姻缘前世定,今生无缘今生渡,此桥专渡世间情深缘浅之人,”老道士走到桥前,大声道,“把要结缘的施主,叫上前来。” 众亲戚一看,才发现要结缘的陈竹君并没有在场,于是有个亲戚自告奋勇的开着车去镇上急急把陈竹君接来了。 陈竹君懵懵的被拉到老屋,以为家族人在搞一个声势浩大的祭祀,不禁踮着脚也跟着看热闹。后来有个亲戚靠近她咬了一阵耳朵,陈竹君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你们,统统给我出去!”陈竹君发怒道,“真正是有神经!”她走到桥边,对老道士吼道,“把家伙拆了,给我丢出去!”随后一把扯下皮影人,狠狠的踩在脚下。 “我的奶奶,你这辈子不想嫁人了?”老道士吃惊道,“我们好容易帮你找了个男人,你怎能把他当泥巴踩在脚下?虽说他不是一个真男人,但只要你在这座桥上牵了他的手,许了你的愿,一个你期望的男人就会出现在你以后的生命里,这男人以后会像大树般的呵护着你,而不会像云像雾般的让你看不透。这时代,找个靠谱的男人不容易,芸芸众生,你没有火眼金睛,你没有照妖镜,猜你是很难找得到的。但通过我们帮你做法了,就完全不同了。你想要个什么样的男人,你只要在桥上许个愿,我们包你找到。” “我想找个唐僧那样不为色动的男人,”陈竹君戏谑道,“你能帮我找得到么?” “当然能找得到,”道士认真道,“甭说唐僧,就是西门庆那样的男人,我们一样能找得到。凭我们的做法经验,多数女人是喜欢西门庆那样的男人,因为那样的男人有钱。管他有几个老婆呢,只要嫁过去衣食无忧就行。你怎么喜欢唐僧那样的苦行僧,要钱没钱,要权没权的,阿弥陀佛,你嫁过去,不饿死才怪。姑娘,快点上桥许愿去,我劝你,还是找个西门庆那样的有钱人好,嫁过去,若他对你不好,你可以暗里和别的男人好。” 围观的人大笑起来。 “你们,统统给我出去!”陈竹君吼道,“别在这里偷奸耍滑看人把戏的,我明天去大寺庙出家去,看你们还有什么好看的!” “出家,走到哪里都离不开人,”道士身旁的男徒弟说道,“寺院里有和尚,庙里有和尚,庵堂里虽说不准住和尚,但暗地里还是和尚管事的多。谁能保证出家人之间就不会彼此生情呢?所以,我看你,还是有必要上桥去结结缘。” “呸,说得我好像一辈子没见过男人,”陈竹君啐了口唾沫,“真是心有多龌龊世界就有多龌龊,我就出个家给你看去,要是到时我没与和尚生情,到时你上吊给我看去!” “姑娘,你要是真与和尚生情了,我们又怎会知道?出家人惺惺相惜,世间哪样的事情不会有呢?”道士的女徒弟不甘示弱道。 “闭嘴!”陈竹君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那群道士,骂道,“你们,立马给我出去!” 人群面面相觑。结缘的法事,最后在一片闹哄哄中散了场。 第五十章 出家 陈竹君回到租房,气得直哭,边哭边气愤的打电话给他的两个哥哥和嫂嫂,质问结缘的馊主意是谁出的。她的哥哥和嫂嫂都冷冷的说不关他们的事。 初秋的一个早晨,陈竹君靠在租房里的窗旁,望着镇上晨雾里林立的楼房,感慨万千:半生过去,恍如一梦。她走到穿衣镜前,望着自己,竟然有点不认识自己。再看看头发,竟然发现差不多已白了三分之二。真正见鬼,才多大年纪,头发竟然这般白了,这人,真不知是活的什么样法!窗外,隐隐传来一首歌,如一缕花香,洒在清风里,沁人心脾。那歌不由得会让人想起一个人,一些事,一段情。陈竹君在那婉转悠扬的旋律里,却什么都想不起,脑子里始终只有两个字冲击着她的神经:出家。 她想起了云雾庵的出家,那是自己过去的一个笑话。为此,她决定到那些名山古寺去修行。 大寺庙出家,要办手续,陈竹君只好找村支书帮忙去。村支书是陈竹君的堂哥,五十来岁,算起来和陈竹君还是没出五福的。 陈竹君走到村活动室,只见活动室里黑压压的一片人,一个个猫着腰,围着地上一堆纸团,正争先恐后的抢着。 有两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因为用力过猛,彼此撞着了对方的头。两人顾不得抢纸团,只顾忙着骂架去了。 一个大约六十多的老头,因为人多拥挤,被人撞倒在地上。大概患有哮喘,气喘吁吁,一时也顾不得去抢纸团,翻着白眼只顾骂人。 一个抱着孩子的少妇,也被人撞倒了在地上,孩子一时哇哇大哭,少妇急忙爬起来,一边哄小孩也是一边骂人。 一个矮个子中年男人,双手交叉在胸前,立在一旁指手画脚,唠唠叨叨。 几个村干,坐在会议室的桌旁,像一尊尊石像,冷若冰霜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陈竹君一时懵懵的,不知一大群人在干什么。 好久,才听见支书不耐烦的发话,“我这个支书,也真正是当腻了!每天多少烦心的事缠绕着,真是让人折寿!这个支书,你们要是谁愿意来当,我是愿意立马上位。你们看,哪个村的低保户不是靠评估,就我们村,靠的是抽签,真正是拿你们没办法!抽签就抽签,我是乐得顺水推舟,管你们哪个真正穷真正富,抽中了是你运气,没抽中是你晦气。抽签是你们自己定的,到时若有人再背后打我的小报告,告诉你们,我有言在先,可别怪我到时不好说话。” “抽签很快完毕,接着念签,登记低保人员名单。”村长接着发话。 人群一下子沸腾开了,中签的,在欢快的交头接耳,没中签的,在唠唠叨叨的骂人。 刚才那个唠叨的矮个子男人,因为没中签,气冲冲的走到桌旁,大拍桌子,吼道,“不行,每年抽签我都没中,今年我也不管那么多,你们不把我纳入低保名单,我要把你们全部捅出去!” “你要把哪个捅出去?告诉你,抽签可是你们一致拍板通过的,不关我的事。”支书也拍着桌子。 “我一个大男人,才一米五高,十足的三等残疾,你们不把我列为低保户,你们居心何忍?”矮个子男人道。 “你没中签,是你的运气。没办法,你只有等到明年这个时候,靠时来运转。”村长道。 “去你们的,得重新做签,重来,否则,我会闹个不休。”矮个子男人道。 “扯淡,没得王法,要都像你这样,我们到哪去找纸张做签去?”支书道,“接着报签,登记名字。” 于是,又一阵吵吵闹闹的声音,念签号的,报名单的,骂人的,发牢骚的,吹口哨的......吵吵闹闹,让人头痛。 陈竹君只得离开了村活动室,回到租房。等到晚上,她径直往支书家里走去。 到了支书家里,她把来意说明,支书听了,不禁失声道,“你想出家,妹子,我也想出家呢,真正是做人做累了,几多烦人的事,几多恼人的人,让人真正没一天好日子过!对了,你准备出家何方,我和你一起出家去!” “哥哥,你开的什么玩笑,”陈竹君笑道,“我可是真出家呢,不像你在这里说着玩。” 支书抬头一看,只见陈竹君坐在自己的一边,正侧着脸,微闭着眼,一只虎牙露在嘴角,一脸笑意......那副剪影,让支书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墙上的一副年画,于是心里动了一下,不禁顿生几丝怜意,拍着陈竹君的大腿道,“妹妹你可真要出家,自古以来,出家者大多为情所困。我看你,半生遇人不少,不像是被情所困之人。女人,情感上,不要太认真,能糊涂就糊涂,只要物质上不缺钱少米的就行。不如,你暗里跟着我,我保你衣食无忧。我每月给你吃的用的,你又何必死着心眼要出家呢?这花花世界,只要你眼光独到,又哪会愁吃愁穿呢.......” 支书一边说,一只手在陈竹君的腿上移动,陈竹君不好意思的去推那只手,正当两只手碰撞在一起时,支书的老婆从外面跨了进来,见那一幕,气得直骂,“你们这对狗那女,真正乱了伦理!” 陈竹君一时懵了,急忙抽回那只手,不知说什么好。 “我们,”支书对他老婆解释道,“我们在谈出家,出家,你懂吗?” “出了这个家,你就没回来!”支书的老婆道,“你约她出去,还是她约你出去?” “你,真被你气死了,”支书站起来,拍着脑袋,对老婆道,“要我怎么说,你才能懂呢?” “我不懂,”支书的老婆冷笑道,“我只懂你们在男盗女娼!” “你瞎了狗眼!”陈竹君对着支书的老婆吼道,“说得粘着般,好像我这辈子没见过男人!告诉你,老娘若要找男人,这破村子里的男人,老娘还真看不上!” 陈竹君话一落,支书就满肚子的不高兴。刚才心还向往着陈竹君,听了那话后即刻翻脸道,“既然你看不上这破村子里的男人,那你以后就不要来找这破村子里的男人了。”然后径直满脸不悦的走到里屋去了。 “你们有神经!”陈竹君道。 “我们有神经?”支书的老婆冷笑道,“我们有神经,我们要是有神经,找对象就不会换过来换过去,只有神经才换过来换过去。” “你?”陈竹君一时气得说不上话来,走上前去,对着支书的老婆就是两记耳光。 “啊,你打人?”支书的老婆当即大喊道,“快来人啊,有人打人了!” 支书从里屋冲了出来。 三个人扭在了一起。幸亏当时有人及时解困,三人才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 顿时,陈竹君又戴上了一顶伤风败俗的高帽,在村里被推上了流言的风口浪尖。 “我已是活得生无可恋,”一个深夜,陈竹君在微信里与她的女儿陈敏留着泪说道,“当然除了你......”母子俩个哭哭啼啼的聊到快天亮,方才各自睡去。 次日,陈竹君搭车离开了家乡,去了南岳,在那里正式剃度为尼。 一时,家乡人谈起她的出家之举,提及起她的往事,有叹息的,有同情的,有讥笑的,有夸奖的......真可谓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当时村里有个教书的才子,特意跑到陈竹君的娘家,望着那座人去楼空的老屋,颇有感触的做了一首《念奴娇》,以纪念陈竹君的出家之举。 蜂腰黛眉,玉指纤,佳人南国独立。 顾盼神飞,笑语盈,多情公子难觅。 谁能与我,共醉清风,此恨总难寄。 千帆皆空,魂系三山里。 词虽说是赋得有些牵强,当时发到圈里,却也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后来又有些陈竹君的好友,截了些陈竹君的相片配到了那首词上,更是引起了一番不小的轰动。尤其是那里的一些未婚女性,一时陷入了恐婚的漩涡。照她们的说法,毕竟一个女人的情感经历,总隐藏着时代的一些缩影。因此,对于生活在同时代的她们,总担心重沓陈竹君的覆辙,对婚姻悲观失望或杯弓蛇影实在是情非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