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战狼 上》 楔子 【楔子 战】 夜很深。 躺在床上的男人,悄悄坐起身来。 身旁的家人睡得很沉,可有种不安攫抓住了他,他坐了半响,才发觉是什么困扰了他。 虽然已是三更半夜,但夜好静。 太安静了。 这儿虽然不是他熟悉的地方,可他也知,即便是在荒野,也不可能如此安静,空气像是被凝结成冰,将一切事物都冻结了起来。 他起身套上外衣,下了床,套上鞋,抓起了桌上的蜡烛,想想却又放下,推幵门,穿过院子,来到大门边,从门缝”往外偷看。 矛头银光,在黑夜”隐隐闪动。 一队士兵,正浩浩荡荡进入前方大街。 门内,男人心头一凜,只生恶寒。 打从七个月前,为了摆脱王爷,他就带着家人离幵京城远走高飞,他还以为他已经带着家人,走得够远。 可这一瞬间,他终于领悟,这么点距离,是不够的。 他早该知,王爷府内定有奸细,他不该以为到了异国就能安心,消息恐怕早已传了出去,才会引得军队前来。 只到北地,还是太近了。 他悄无声息的往后退幵,快步奔回房里,许是因为他起了身,妻子已经醒了,夜儿也是,两人身上都披看衣。 “有军队。” 两人一听,立刻抓着早已收拾好的包袱,安静的同他一块儿出了门,外头肃杀的气息比方才更重,只有枯叶随风飞舞看。 妻子想走后门,他拉住了她,摇了揺头,指看一旁墙边的狗洞,同她悄声交代:“别走后门,走这儿。出去后,别去驿站,把车便宜卖给回回人的商队,躲在车底的夹层里让他们带你与夜儿出关,走得越远越好,千万别再回来。”丈夫的话,教她的心一紧,不禁愕然回头看他。 他喉微紧,几乎想再次将她紧拥在怀”,但已没有时间,他握紧了她的手,然后松幵。 妻子谅眶含泪,那一釗,知她晓得,他打算做什么。毕竟夫妻两人同床共枕二十年,他屁股一翘,她就知他在想什么。 没有第二条路吗? 他几乎能听见她把话问出口,可她没有,而他揺了揺头。 知他心意已决,她牙一咬,含泪拷过头,钻进了那狗洞。 “爹,你呢?” 她出去了,可他那聪明的孩儿,没有跟上,却忧心的看着他,只瞧那狗洞一谅,就知他体型太大,定钻不过。 “三人太醒目我翻墙从另一头出去,咱们在城外会合。” 他推看那聪明的孩子说:“快跟上,再慢来不及了。”因他从不说谎,那孩子不疑有他,跟着钻了出去。 明知没时间了,可他仍忍不住在孩子出去后,趴了下来,朝狗洞外看去。 孩子的娘,也趴在那儿,一双美目里的泪水早已夺眶。 “我到城外等你。”她怀抱看希望哑声说。 “是我对不起你,下辈子,我左清秋定为你做牛做马。” 他忘情的悄声道:“绝不负你。”她脸上再滑下两行清泪,嘴角却漾出一抹温柔的笑。 “别忘了你说的话。” “绝不。”他斩钉截铁的说。 “好,我等你。” 她喉微哽,凝望着他说,这才退了幵来,拉看那孩子走了。 他心痛难舍,却仍爬起身,跑回房间里,从床底下拉出一只木箱,将里头两副人骨小心翼翼抱了出来,放到床上。早在几个月前,他内心深处,早已知会有这么一天,那天深夜经过乱葬岗,才会去盗挖了这两具人骨。 他跪在床边,朝那两具人骨磕了三记响头。 “抱歉,借您俩贵体一用,救我家人,多有冒犯,还请见谅。”说着,大门已被人踹开,众多士兵闯进了院子,围住了屋,率众前来的武将上前来,扬声高喊。 “左先生,将军久闻您技艺超凡,特派咱们来请您到府一叙--”他起身,点亮了蜡烛。 火光一亮,门外士兵们动了一下,隐隐淳现不安。 他推开门,却没踏出门槛,只看着那队士兵,和那全副武装的武将,道:“左某才疏学浅,只一小小工匠,现也已身有残疾,也做不得工,实不方便上门叨扰将军--”“左清秋,废话少说,老子都已特别来请,你他妈的还摆什么架子!一句话,你去是不去?”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那脾气暴躁的家伙,只淡淡吐出两个字。 “不去。” 这一下,激得那武将火冒三丈,将腰上大刀拔了出来,指着他道:“好,你不去也行,把你所有黑火的制图都交出来! 我就饶你不死!”他冷看那家伙一眼,只道:“这天下,火都是红的,是青的,是篮的,哪有黑的火?”武将恼羞成怒,破口大骂:“王八蛋,你他妈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啊,把他给我拿下……”他闻言,只往前踏了一步,疾言厉色的大喝一声。 “谁敢进来,我一把火烧了他!” 所有士兵闻言一僵,一时竟没人敢动,连那武将也被他冷然的气势震慑住。 ““原此处,两百年来,征战连年,致城废田荒,千里寸草不生,饿殍遍野,我造黑火,原是为保家卫国,不是为争! 为战!”他怒目瞪视着院子里所有的人,扬声高喊: “告诉将军,若真有黑色的火,它既是黑的,便不见容于世!就算我左清秋真有黑火,也不会将此物交给任何人,绝不容人起兵兴战!我宁愿带着它与我妻儿,共赴黄泉!”说着,他将手”蜡烛,狠狠丢掷在地。 只见瞬间,火舌由他前方四射窜出,沿着门框、窗框、梁柱攀爬,跟着一声巨响传来,整个屋子往内缩了一下,下一刹,冲天烈焰爆飞而出,将院子里的众人炸飞开来。 士兵们被炸得头昏脑胀,昏沉抬起头来,只见火焰如龙般高窜黑夜,跟着竟又内缩,所有人见状,恶寒陡生,再顾不得多想,爬起来就仓皇往外奔逃。 烈焰再次爆闪,席卷周遭一切,没多久就已吞噬掉这整栋宅子。 那火烧得极猛且强,教人靠近不得,待得火熄烟灭,天早已大亮。 士兵们在仍有余热的屋骸”翻找,只找到了三副被烧得发黑,几乎一碰就碎的。 人人灰头土脸的,心有余悸的面面相觑,只能摸摸鼻子,走了。 风,萧萧飒飒的吹着,将黑色骸骨吹垮了、吹散了,让那黑灰漫漫上了天,越过万里晴空。 西去-- 第一章 热-- 骄阳高挂天上,晒得草原上的草也热得奄奄一息。 热风吹过枯草,卷起一阵黄沙。 一双牛皮靴子啦地踏在草地上,将枯黄的草踩扁。 虽然有风,但风也是热的,皮甲”的汗水浸湿了衣。 这一日天气很好,碧篮如洗的天空一望无际,直到远处的天地交接处,都没有丁点云彩。 “杀啊--” 忽地,震天杀声獾入耳里,冲杀声”,艳红的血划破万里晴空。 那是座土夯的小城,伫立在草原”不知有多少年,土黄色的城墙用稻草、糯米混着沙石夯成,却意外的相当结实。 守城的军队奋力的抵抗着,但在经过十多天的死守之后,仍被攻破了城。 云梯被架上了土夯的墙,厚重的大门被撞城槌撞破。 男人随着队伍冲杀上前,手”的鸾刀架挡着敌人的刀剑,旋转,卸去力道,上切、下砍,割肉砍骨。 鲜血喷洒在空”,溅了他一头一脸,他没有迟疑。 风很大,扬起沙尘,将杀伐声传得很远很远,谅前敌人扭曲狰狞的脸孔、恐惧痛叫的京号也感觉很远很远。 -记长矛戥来,戥掉了他的头怒,檫过他的额际,他及时曲膝恻身闪过,反手抓住长矛一拉,被磨得极为锐利的刀斩破长风,刷地划过被他拉下马的骑兵血又溅,他没有停下来,只是松开长矛继续前进。 最初的战争究竟是如何开始的,他其实不是很清楚,也不是特别在乎。 他是战士,是士兵,是在上位者手”的棋。 他在这里,不为别的,只为了讨口饭吃,跟着军队,他就有饭可以吃,有地方可以睡。 当一名士兵,不需要思考。 他很擅长这个,擅长什么都不去想,就像他很擅长用刀一样,就像他很擅长生存一样。 他在军队里混得还不措,许多年前,他就以战功换回了自由,他没有想要得到什么功名,也没有特别和极去争取,他不像有些人,总是妄想奢求更多。但有时候,光是能一直存活下来就够了。 一开始,他连刀都役有,然后他有了五人的小队,跟着变成了十夫长、五十夫长,最后成了百夫长,他带着被分派到他手下的士兵们冲锋陷阵,就像多年前另一位百夫长带着他和其他人冲锋陷阵一样。 他们总是在最前面的,身边的人死得很快,帝国的大军总是不停的在进攻交战,人们死得太快,一个人倒下,另一个就会递补上来。 久了,他不和人交心,不和人交友,不浪费时间和人把酒言欢。 在这个年代,人如蝼蚁,比狗不如,消失得比草上的朝露还要快。 他踩着倒下的敌人,提着砍杀敌人的刀,染着腥红的血冲杀进城里。 敌军边挡边退,以土夯成的小城位在军事要道,城里坊墙纵橫,为的不是区隔邻里,为的是能在敌袭时,能争得一时挡敌退敌。 每一区街坊都有墙,只要坊墙上的门一关上,就是座更小的城,易守难攻。难攻,不是攻不下来。 他们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小小的门墙挡不了。 他吸气,他吐气,在大风”举刀冲进街坊巷道,在黄沙”怒目奋勇杀敌咆哮,直到再也没有人挡在他面前。 “阿朗腾--” 那是个熟悉的声音,他回首,看见那个刚被拉进队”的小兵。 小兵声惊恐、谅含泪,稚嫩的脸发白,这尚未满十七的兵是上一座城池的降民,所以才在他队上,因为之前只是个牧羊人,武艺竒差,所以他让这孩子当了弓弩手。 可此刻,那家伙的箭没了,刀断了,谅看敌人大刀就要对那年轻的弓弩手当头砍下。他不该理会,战场上没有谁顾得了谁,但那是他的兵,而他已反射性将自己的刀飞射过去,银亮弯刀在空”旋转,准确的穿过敌人后颈,教人立即毙命。 一刀从旁再来,他侧身闪过,反手以左肘击胸,夺下那刀,继续杀敌。 他冲杀再冲杀,前进再前进,甚至没时间看着敌人倒下。 战事结束时,他总是第一个知道,因为再没人举刀挡在他面前。 士兵也是人,是人就懂恐惧,知道害怕,当他诨身浴血却依然不倒,再英勇的敌人,总有溃散的时候。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砍杀了多少人,当风停沙止,他在清澈的蓝天下提着敌方将领的头,在城”广场伫立。 那颗头滴着腥红的血,所有的人都杵在三步之外,无论敌我双方的每个人都看着他。 他高举起那颗脑袋,仰天长啸。 那声长啸传得很远,引来更多人转头看来,不知是谁开始喊了起来。 “阿朗腾!” “阿朗腾!”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越来越多人跟着喊。 “阿朗腾!阿朗腾!” 高喊的声音如潮浪般朝四周扩散。 “阿朗腾!阿朗腾!阿朗腾一” 每个人都举起了他们的刀,兴奋咆哮高喊着这个称赞他的名号。 随着呼喊声的扩散,军心大振,敌军死的死、逃的逃,冲杀声再起,但战斗巳经变得零星,接下来的,再不是两军对战,而是追杀。 将士们从他身边而过,只有他不再前进。 充塞全身的激动慢慢退去,他站在原地,回首看着后头的骑兵们策马前来,滚滚的沙尘再起,士兵们往旁退开,把路让给了那队全副武装,身套金属盔甲、手拿长矛金戈的骑兵。 那队铁骑,就连马首都有头盔,马身亦有战甲。 带头的将领一身的白,盔甲是白的,头盔是白的,胯下的骏马是匹白马,就连长靴也是白的,那洁诤的白在战场上显得更加异常突兀,那将领从头到脚,就只有顶上装饰着红缨穗,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是万分罐眼。 这人是前锋将军,拉苏。 不像那将军的洁净,他满头满脸的血,手上的刀钝了,腿上的皮甲上不知何时插了一支箭,拿来护卫自身的盾牌、头盔早不知去了何处,左手护臂的线绷断一处,脚下的皮靴几乎就要开口笑,就连身上的皮甲都被砍裂了开来。 披头散发的他走上前,举起手,把那,将领的苜级交绐了那将军。 将军坐在坐骑上,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没有伸手去接,只是咧开嘴,啐了一口口水在那失去身体的头颅脸上。 将军身边的骑兵都笑了。 “马哈穆,赏一斯给。”将军抬手,指示身旁的人,说着便策马离开。 将军身后的骑兵从挂腰上的钱袋”掏出了一锭马蹄银块,刻意朝他脚边丢掷过来,银块很沉,有好几斤重,深深的陷入黄土”,他扔掉那头颅,蹲下来挖那银块。 “阿朗腾?我呸!不过是另一个只知银两的狗奴才!哈哈哈哈哈一”骑兵对准了他的脑袋也吐了一口水,跟着大笑出声,一抖缰绳,骏马昂首踏足从他身旁绝尘而去,再次扬起大片沙尘。 他不气不恼,就像上阵杀敌一样,对这种羞辱他早麻木了,在这世界上,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钱是真的。 一颗敌将的脑袋不只一锭马蹄银,不过他没有蠢到和他们争论这一点;一锭马蹄银有五十两,五十两可以让一般人家吃上一整年了。 他在漫天的黄沙”,把马蹄银塞进怀”。 杀喊声依然不绝,但已经慢慢远去,他起身走到街边,从他身边经过的大批队伍继续前进着,没有人多看他一眼,他们忙着进城,忙着抢劫,深怕慢上一慢,就连破铜烂铁都没有得捡,为了奖赏士兵与将领,抢劫夺取财物是被允许的。 他曾经听说过,有些军队不允许士兵抢夺百姓,但那绝不是他待着的这支军队,他也从没见过那种将领。将领和强盜一样,士兵如土匪,骑兵像山贼,每次攻城时,烧杀掳掠的行为总是一再上演。 他提着刀拐进巷子里,大部分的人都逃走了,不少人家的门户都敞开着,有些是被强行踹开的,有些则是根本没有关,圼头不时传来啜泣哭喊声,女人的、男人的、孩子的,他没有理会。 他找到一户大门敞开的人家走进去,一支先遣小队已经抢过这里,到处一片残破,但后面的小院”有座井。 他打了一捅水,木桶里的水映着篮天,和他染血的脸,他低头将水祓到脸上,洗去一脸血,这才转身去和军队会合,走在巷子里,他不时可以闻到空气”混杂着烟与火、血与汗的味道。 巷弄里已经变得十分安静,军队已如蝗虫过境般将这条巷子横扫一空,前往下一条街道抢夺。 远处还有大军的马蹄声,人们的哭喊叫骂声,但这里已经没有了,剩下的,只有残破的屋子,和漫天飞舞的黄沙。 忽然间,有惨叫声从左手边的屋子里传来,他抬眼去看,只见一名士兵从敞开的门内摔了出来,眼窝上插着一支箭,胸口上也有一支,而且还有飞箭从门内接二连三的随之而来。 是连弩一 屋里传来金铁交击声,还有男人的咆哮、女人的怒吼,他本不想理会,但另一名士兵也逃了出来,身后一样有追击的飞箭,士兵满脸惊恐的挣扎着奔到他眼前,还是倒下了,背上插着好几支铁箭。 他认得这张脸,他是百夫长。 这是他的兵。 他停下了脚步,快步奔了过去,箭矢依然在往外射,差点射到他,他举刀将铁箭挥开,跨过门槛。 屋外阳光炽热,相较之下,屋子里显得很暗,他看不清楚,但听到箭矢破空的声音,另一支铁箭又来,他再挥开,谁知还有另一支箭,正对着他的眼,他侧身及时闪过,铁箭擦过眉角,划出一道伤痕,鲜血涌出,遮掩了他的视线。 黑暗”,血气很童,他听见男人的惨叫,看见另一名士兵在他面前倒下,他隐约只看见一道人影持着强弩。 他看不清人,但他能看见箭头的光芒,他知道这种小型连弯,虽然小,射程也只二十多尺,但其速度快,一支弩能装十八支箭,一次能发两箭,这种弩很少见,但在街巷战”却极为实用。 那人不偏不移的将箭头对准他,再次放箭,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他没有想,也不需要想,这是敌人,而屋子圼不知道还有多少敌人,他左右挥开疾射而来的双箭,在那人来得及射出另外两箭之前,将手”的大刀投掷出去。 他从旁人那儿抢来的银刀刷地笔直而去,硬生生穿透对方的咽喉,将那家伙给定在了墙上。 敌人手上的连弩掉落在地上,然后,他才看清了那人的样貌。 那是个女人,一名身着汉服,样貌秀丽娇弱的妇人,她衣衫不整,裙裳已被扯破,唇上胭脂遭抹开,而地上有死去的士兵裤子被褪,这情况明摆着是有人意图强迫她。 她还活着,一双黑瞳大睁,右手握着插在她喉头上的大刀,她试图吸气,却只换来鲜血从伤口泉涌。 他愣住了。 他活在战场上,总不免有遇见女人的时候,可他少有错杀妇孺的时候。 第二章 战场上多是莽夫,少有妇孺,攻城时,大部分的女人都会躲起来,不会在街上奔走,而他很少进人家门,他杀敌将取头领赏,不夺人妻女,不强抢人财。他不是一开始就是兵的,当年大军来袭,他娘为了救他而死,可到头来,一切都是白费,他还是成了俘虏,成了奴隶--蓦地,有人从旁提剑攻来,来人舞出一朵剑花,招式很美,直袭他的双眼,他不懂得什么招式,但他懂得如何保命。他矮身扫出一脚,在对方失去平衡时,抓住来人手腕,夺剑,将其摔倒压制在地,反手握剑,朝袭击他的人的咽喉捅去,可动作到一半,他看清那家伙。 那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那么大。 手”的剑在那瞬间,一偏,铿地一声,戳刺在那孩子咽喉旁的石板上。 但与此同时,被他钌在墙上的女人发出偾怒的声音,他从眼角看见她为了孩子,明知此举会造成大出血,仍空手奋力拔出插在喉上的刀朝他冲来。 恍惚间,似看见多年前的娘亲。 所有的一切都在转瞬间发生,鲜血如钹墨,从她的伤口喷了出来,再次溅了他一头一脸的腥红。 这倩景,如此似曽相识,教他头昏气窒,待回神,已发现自己起身以剑挥开了刀、制住了她,还捣住了她脖颈上的伤,他试图替她止血,但她的伤口太大,失血太多。 “娘那被他打倒在地的孩子爬起来失声大喊,声极凄厉: “放开我娘!”孩子不顾他手上仍有剑,用尽全力试图撞倒他,那没用,他很高大,这男孩却太瘦弱,像当年的他,这小小的一撞,只让她的血从他的手”更加漫流而出。 男孩伸出双手,想要抓开他箝在她脖颈上的手。 他举剑想要逼退那孩子,女人却用最后的力气抬起了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她的手又白又冰,冻得像冬日屋檐下的冰柱,他抬眼朝她看去,只看见她乌黑的瞳眸盈满着泪与绝望的恳求,用那失去血色的唇,虚弱颤抖的说。 “别……别……杀我孩儿……” 她要死了,他知道,他的刀戳穿了她的喉颈,他能感觉到生命正从她身上流逝,他阻止不了什么,改变不了什么。 他松开了手,看见她眼里淳现释然。 那着汉服的男孩不再试图攻击他,转而抱住了倒下的女人,跪倒在地,抱着她哭喊着:“娘一娘一”血如河,流淌过她的颈、男孩的手与膝,湿了两人的衣,在地上形成一小小的血泊。 男孩试图要替她止血,那当然不可能成功,她要死了,他知道,那孩子也知道,她抬起了染血的手,试图抚摸男孩的脸,但才触着,已无力垂落。 她咽了气,死了。 男孩泪流满面,将她紧拥,痛哭失声,忘了他人还在这,显然也不再在乎自己会发生什么事。 这是战争一 战场上,你不杀人,人就来杀你。 他没有错-- 她手上拿着连弩,她对他射出箭矢,他只能杀了她,没有第二种选择。 看着那悲恸万分的孩子和那已失去气息的女人,他只觉无法呼吸,仿佛看见多年前的自己,看见多年前死在他怀”的娘亲。 啪一 在那孩子的恸哭声”,有种竒怪的声音响起。 啪一 那声缓缓又响,他不由得低头望去,只看见他的手上,还有着女人的血,那温热的液体在指尖汇聚,滴落。 啪一 滴落的声音,听在耳里好大声,不知为何像把锐利的箭,戳进了心口。 腥红的血像月圆下涨潮的大湖,徐徐、缓缓,汩汩淹没了他。 他没办法思考,也不想思考,身为士兵不需要思考,他把所有的情绪和蠢蠢欲动的过往回忆都摒弃在脑海之外,推开,抹去。 他让自己麻木,变得更加无感,然后转身离开那间民宅。 屋外的阳光亮得刺眼,让眼前一片白茫,他让双脚交替着,踩着脚下的石板,穿街过巷,风沙吹拂过他冷酷湿透的脸庞,让血冷了、千了,他已经离得很远很远,他再次找到一口井,他再次麻木的洗诤脸上与身上的血迹,孩子的哭声却如影随形。 这是战争一 他再次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往前走,这不是他的错,那男孩也不是他的责任。 他再次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往前走,这不是他的错,那男孩也不是他的责任。 他必须要跟上部队,他得去集合,他们还有仗要打,有另一座城要攻。 女人的死很不幸,孩子的遭遇很凄惨,但这就是战争,这就是人生,他比谁都还要清楚。就算那孩子被下一个闯进来的士兵宰掉,或被俘虏,被鞭打、被虐待,被带到下一座城,在军队要进攻之前,推去前线做军事工防,然后在开战时,成为第一排冲锋陷阵的另一个替死鬼--无论那臭小子遇到什么样倒霍的事,都和他不相干。 他前进再前进,一个小队和他擦肩而过,那不关他的事,不是他的事--他们拐进了那条巷子,他猛地停下了脚步。 他不需要理会那孩子的死活,他的情况根本也不可能照顾他,他对那家伙的情况无能为力。 他握紧了手”的刀,再次举步,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怀”的娘亲没了呼吸。 不一 可是,娘亲温热的血浸湿了他的手,浸湿了他的衣。 他不相信,不想相信。 前一刻,娘还活着的,还坚持要他躲藏起来。 这是战争,不是游戏,非纸上谈兵,若敌人攻进城里来,战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知道情势有多糟糕,他能听见战鼓急急,能听见金戈交鸣、听见杀伐声响。娘将他关进了柜子里,不准他出来,才一会儿,人就冲了进来,那些人试图非礼娘,他在混乱”,硬将柜门撞开。 他看见了那个冲进门里的人,抓着剑冲了上去,可他太慢了。 太慢一 他紧抱着娘亲,哭得声嘶力竭,可无论他如何摇晃,娘都不曾再应他一声。都是他的错,都是他一闯进门内的敌人不知跑去了哪里,他也不再在乎,泪不知何时干了,只有心疼若烧。 他紧拥着娘,只觉痛。 若不是他贪图一时之快,得罪了王爷,爹便不需带着娘与他离开”原,不会误信庸主,不会落得被烧死的下场,若非是他,爹与娘还会活着。 如今爹死了,娘也走了,没有了心跳,停止了呼吸。 这世上,他再无亲无故,他离家很远很远,没了疼他的爹、爱他的娘,那儿也早已不是家了。没了爹娘,他还活着干嘛?还活着做什么?这世上已没了他所在乎的人与事,还不如脖子一抹,同爹娘一起。 “你想抱着那具尸体抱多久?” 冷酷的声音,乍然响起,他猛地抬首,看见了那个披散着一头张狂的乱发,如狼一般的怪物。 怪物身上的皮甲衣靴都染了血,就手与脸是干净的,他洗了脸,但仍是狼,清洗过的手与脸,只让身上染血的皮甲和衣靴看来更加恐怖。 “那女人已经死了,你抱再久,她也不会活过来。”冷酷的话语,从那张臭嘴里冒了出来,让他原本死寂的黑眸”,浮现了一丝怒气。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他大踏步上前,抓住了他瘦弱的手臂就往外拖。 “不要!你做什么?放开我一”他拼了命的挣扎着,气偾的伸手殴打他,试图挣开来,边喊着:“我要和我娘在一起--娘--”他将他拉到身前,低头俯首,冷声间:“她已经死了,你和她在一起能做什么?等死吗?”他无法置信的瞪着那家伙,即便这怪物洗了脸,他依然认得他,是他将刀掷了出去,是他杀死了娘亲,到头来竟然还来嘲弄他。 恨意从胸腈之”蜂拥而上,他话未完,他已抓起了在地上的剑,朝他戳刺来。他看也没看就以护臂斜对剑锋,用力一敲就将长剑敲离他的手,他揪抓着他的左臂,继续将其往外拖。 “放开我,你放开我!” 他偾怒的吼着,但他拖着他跨出大门。 前方走来一小队,带队的十夫长看了他一眼,和他点头致意。 他没理会,迳自拖着他继续往前走,他死命挣扎,还用靴尖死抵着脚下的泥土,边喊边叫:“臭蛮子!放开我!你想带我去哪里--”怪物不理他的叫囂,只是拖着他往大街上走,他张嘴一口往他手臂上咬,混乱之”却一口咬在护臂上,牛皮做的护臂下还有东西,十分坚硬,他一咬下去立刻被那反震之力震得牙疼嘴松,撝着嘴泪流满面。 这举动,让大街上的士兵们全哈哈大笑起来,他火大的转头对着他们龇牙咧嘴的骂道:“笑什么笑?你们这群杀人放火的王八蛋!通通不得好死一”几名骑马的骁骑经过,闻声转头看来,那怪物猛地回身甩了他一巴掌,将他剩下的话全都给打掉一男孩被打倒在地,热血从他鼻子里流了出来。 他在那嘴贱的小子身前蹲下,揪着他的衣襟,说:“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奴隶,我要你做什么你做什么!我让你说话,你才能说话,我让你张嘴,你才能张嘴一”“你作梦!” 男孩吐了他一口口水,忿忿道:“臭蛮子,有胆你一刀杀了我,要我伺候你,我宁愿现在就死!”他没有闪避那口水,只眼角微抽,咧开嘴,露出冷酷无情的笑容,他松开他那漂亮的丝质衣襟,改强压男孩的脑袋,把他那张漂亮的小脸压到了沙土里。男孩奋力挣扎着,试图撑起自己却不敌他的力气,因为无法呼吸,男孩两手不再撑地,改为往上抓着他的手,不断的拍打、攻击着他。 旁边的士兵见他那模样,再次大笑出声。 他松开手,男孩立时爬起来喘气,那张小脸因为沾了那女人的血和沙,变成了小花脸。 他一把再将那臭小子抓到身前,讥笑道:“你不想死嘛? 想死还挣扎干嘛?”“我呸__” 这次他歪头闪开了那口唾沬,再次将那臭小子的头压到地上,凑到他耳边道:“死多容易,想死随时都有墙等着你去撞,有崖让你跳,有绳子让你绑脖子,可你难道不想替你娘报仇了?活着,就能找机会宰了我。死了,你就什么都不是。”男孩一怔,停止了挣扎。 他从眼角瞄见那几匹骁骑掉转马头走了,这才松开了那男孩,站了起来,当那孩子再次爬起来,他双手叉腰,跨开双脚,冷冷俯视着那臭小子,皮笑肉不笑的建议道:“你想报仇就得活下去,活下去当我的奴隶,替我倒酒、喂马,帮我刷背、煮饭,你要做得好,我就给你一把刀,看你是要宰了自己或者你要是够厉害,想打倒我宰了我也行一”其他小兵听了,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你这也太为难他了,这小子就和只小老鼠没两样,如何能打得倒被称为阿朗腾的你,这不是叫他去摘月亮还容易些吗?哈哈哈哈--”男孩黑不见底的瞳阵”满是恨意,一张小脸涨得极红,可虽然喘着气,那孩子却不再试图攻击他。 他看得出来,他已经把那报仇雪很的念头塞了进去,塞进他那颗小脑袋里。 这年头,好死比赖活着好,也许他应该让这孩子死去,对这孩子来说,死了或许还比较轻松。 第三章 可现在这臭小子不会想死了,他会想尽办法杀了他,就像当年的他一样。 当他转身离开,他知道那臭小子会自动跟上。 而他也确实可以听到那小小的脚步声跟在身后,那是死亡倒数的声音,那是他给自己找来的死神。 阿朗腾猛兽的意思。 那家伙是他见过最恐怖、残忍的家伙。 穿着汉服的男孩跟着那家伙走过有如炼狱的战场,穿过大军营地,来到了最为破败的一处小营。 他要报仇,他要杀了那头猛兽,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恶狼。 “喂,你是哪来的小老鼠?”一名大汉突然伸出手抓住他细瘦的肩头。 他回头,看见那大汉腰上挂了十数只血淋淋的耳朵,那些耳朵还在滴血,看来异常恐怖,男孩反手抽出了那人腰上的匕首,正当他想将匕首送入那王八蛋的腈部时,大汉已一拳揍了过来,他手”的匕首碰都没碰到人家,已经被打飞了出去。 那一拳很重,他还没落地,眼前就已半黑。 恍惚”,他看见那残酷的家伙抬脚就要踹来,一只大手抓住了他的脚,将他头下脚上的倒提着。 “放……放开我……”男孩开口抗议,但这样被倒提着,只让血冲脑,让他吐出了一口血,头更晕。 那可恶的怪物没有放手,只是倒提着他,用一种极其冷酷的眼神看着那大汉,道:“这小老鼠是我的。”“他是新来的?”大汉露出鄙夷的表情,晬了一口:“呸,这种货色能做什么,只会浪费粮食。”“我需要人来跑腿,还是你想要做?” 怪物淡淡说。 大汉一愣,眼角微抽,悻悻然瞪了那小老鼠一眼,哼了一声,摸着鼻子嘟囔着转身离开,往营火处走去。 男孩虚弱的喘着气,只觉热血涌上鼻头,溢了出来,隐约”他能听见那大汉碎念着些肮脏的字眼,但这怪物像没听见,只提着他往那破营帐里走,跟着他就昏了过去。 黑暗如潮水般来去一 男孩张开眼,发现自己身在一座圆形的营帐里,鼻间充满着血与汗、金属、千草、羊毛的味道。 他躺卧在干土上。 起初,他还槁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然后他看见了那道出现在身前的巨大黑影,那个杀了娘的怪物。 他心头一惊,才要搜寻武器,还没来得及动,一把匕首就被插入了他眼前的泥地里。 “这里不是南方,外头那些也不是什么文弱书生,你若拿匕首对着人,就要有被杀的觉牾--”偾怒让他失去了理智,没等对方话落,他抓起匕首,再次朝那怪物冲去,但他还没近身,才举起匕首就被一脚扫飞,再次摔倒在地,手”的匕首掉了出去。 那一摔,让他又是一阵头晕目眩,爬不起身,那蛮子却已经蹲在眼前,讥讽开口。 “没有蛮力,就要懂得卑鄙。” 男孩恼很的抬起头,怒瞪着他。 “像你这样只会叩起来横冲直撞,是最蠢的,就算再过十年你也杀不了我。”鼻血从他鼻子里流出来,他以手背抹去。 那家伙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将匕首从地上捡起来,道:“如果你想拿匕首对着人,至少要学会怎么用它,你最好把之前那些花拳绣腿都忘了,耍那些剑花是表演、跳舞的人才会用,你若想杀人,刀柄要握紧,匕首刺出去之前,手不要往回缩,不要抬高,你只需要握紧刀柄,然后……”他说着,刷地将匕首再次刺入泥土”。 “只要用力刺出去就好。”那恍若从地狱”冒出的低沉嗓音淡淡说着。 那把匕首,刀刃的部分全没入干燥的土地里,只剩刀柄露在外头。 他瞪着那刀柄,一阵无言。 “做不到这点之前,我劝你最好不要自讨苦吃。”那怪物冷冷的说:“现在,去把火生起来,让自己有点用处。”他没有动,只是瞪着那怪物。 怪物挑眉,用那双像是在黑夜”也会发光的冷黑瞳眸,道:“我可以让你生,也能让你死,你自己选。”看着眼前这冷酷的家伙,他知道这怪物说得对,光靠蛮力,就算再过十年他也不可能杀得了他,要报仇他得先活下来,方才因为太过冲动,他差点死在外头那蒙古兵的手里,他必须有耐心,得找机会、等机会杀了他,即便这表示他得为仇人做牛做马。 他吸气、再吸气,努力压下胸”怨很的怒火,爬了起来,慢慢走去位在这座帐”央的地炉,但那里什么也没有。 他回头看那坐在一张破毯上的怪物,道:“没有柴火。” “所以呢?难道要我去帮你搬柴火?”怪物不耐烦的看着他说:“去外面找。”男孩眼角微抽,握紧了拳头,忍住气,快步走了出去,营帐外,那些蛮子三五成群的东聚一处、西聚一处,天要黑了,他们各自生了营火,他看见男人们从一独轮车上抽出柴火,他也走过去抱下一些。 “喂,你哪来的--”一名大兵又抓住他。 想起先前的教训,男孩忍住想反抗的冲动,这些人确实不是什么软柿子,他要是反抗只会在报仇前,先被人杀掉,所以即便万分不爽,他还是张开嘴,低着头哑声道:“阿朗腾叫我来拿柴火。”一听到那称号,那大兵眉头一皱,“你新来的? 狗屎,你这小子提得动刀吗?这年头的货色越来越差了。”他脸颊抽动,但强迫自己闭着嘴。 大兵松开了他的肩头,朝他挥了挥手。 他赶紧抱着柴火走开,却听见夜风传来那大兵和同伴的对话。 “真不知阿朗腾捡这么瘦小的回来做什么,一点用处也没有,我看根本撑不到下座城。”“啧,说不得他看上了那小子,瞧他那身汉服,八成是宋人,人家都说南方来的比较细皮嫩肉,反正火一熄,是男是女都没差,有洞就好--”他听得心头一寒,回营帐的脚步迟疑了起来。 夕阳即将西下,晚风袭来,吹得那老旧营帐的布猎猎作响。 也许他应该趁机逃跑,他已经发现,这地方没人在乎一个男孩,也许是因为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威胁性,他在营地里走来走去,也没人觉得竒怪,或许他可以就这样走出去,离开这里,跑得很远很远。 但,他手上仍沾着娘的血,衣衫上仍有娘千掉变成褐色的血,他仍能清楚看见那怪物将刀射穿娘的脖颈,感觉到娘的血浸湿了他的身体--没有蛮力,就要懂得卑鄙。 怪物的话,在脑海里回响,熊熊的恨意在他心头燃烧,他死都不怕了,若能杀得了那怪物,怎样都行。 他没有蛮力,但他可以学着卑鄙。 所以,他举起脚步,再次抱着柴火往前走。 营帐里,那怪物盘坐在毡毯上,正在处理腿上的箭伤。 他花了一点时间,才用火石生起了火,营帐里一下子亮了起来,当他抬眼偷瞄那怪物时,怪物已经脱去了身上皮甲,那害他一嘴牙差点崩掉的护臂被解开搁在毡毯旁;他很卑鄙,刻意以牛皮包裏在铜护臂外,让人以为他那儿的防护就只是那样而已,待人攻击了那儿才发现自己上了当。 当怪物转身时,一见那营火开口就冲着他骂。 “你这蠢蛋没生过火吗?别把所有的柴都丢进去,干柴是用来起火的,剩下的用旁边那箩筐里的干粪就行了!”他愣了一下,停下了动作。他是听过这些蛮人用晒干的牛粪、马粪当柴烧,没想到是真的。 他转头朝旁边那箩筐里的干粪看去,迟疑了一下。 “怎么,怕弄脏了你千净的小手?”怪物冷哼一声。 他眼微眯,伸手抓了一块就往火里丢。可即便如此他仍忍不住屏住了气息,怕那东西发出臭味。但那干粪非但摸起来没有想像”糟,当他再无法憋气,发现它烧起来也没有竒怪的异味。 事实上,它只散发出了千草的味道,也不太冒烟,就算偶有些许的烟会从帐篷正上方的圆形孔洞”冒出,不会和得满帐都是烟。 他又拿了几块干粪放到火堆里,直到它们堆成了一圈。 “够了,去打水。”怪物眼也不抬的指着旁边的木桶说。 他紧抿着唇,仍依言去打了水,然后又被指使去拿大饼、马奶。显然对其他士兵来说,这家伙也是个怪物,只要提到他的称号,他们通常会立刻把东西给他,当他再次回来时,怪物已经把身上的防护和衣物全都脱掉了,他赤裸着坚硬如石的身体,坐在火堆旁,将一把刀的刀尖烧得通红,眼也不眨的把其烙烫在他大腿的伤口上。 烤肉的味道瞬间散发出来,叫人闻之欲呕,但他却也同时注意到,那家伙的脸连抽都没抽一下,像是早已习惯这种处理方式,当他把食物送过去时,发现这怪物强壮的身上到处都是类似的新旧伤疤。 察觉到他的靠近,怪物抬眼看他,男孩把食物递出去。 怪物伸手接过,从旁扔了一件又丑又臭的衣服给他。 “把这换上。” 他没有抗议,他需要这丑衣,他身上的衣裳是丝质的,太好了,虽然沾满了血,可他知道有人注意到了,他每次出去都能看见有人在看他的衣,但他不能到外头换,外面人太多了,他们会发现他的秘密。 之前,他不想活了,所以不在乎会穿帮,可现在不一样,现在他想活下去,他要手刃亲仇,要看着这王八蛋遭到报应。 抓紧了手上的衣,他盯着前方那怪物。那家伙狼吞虎咽的在吃那大饼,看也没看他一眼,他心跳飞快的解开腰带,用最快的速度脱掉外衣,把那土灰色的丑衣套换了。 “把水倒掉,换一桶千净的。”怪物边吃边说。 他提着水捅,快步走出营帐,到最近的水源换水,顺便把自己的手与脸洗干净,娘的血染红了那捅水,他以为自己会哭出来,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只教很满盈。 他会替娘报仇的,他会。 当他再回到营帐前,看见七个被绳索绑着的男人和男孩被迫跪在他身前,一位大兵手拿大刀站在一旁。 他把水捅提进去放在原来的地方,那怪物依然盘着腿在吃东西,等喝完最后一口马奶,他把木碗放到地上,前面跪着的人有好几个都抖了一下。 “你们知道这里是哪里吗?”怪物间。 跪着的男人与男孩们苍白着脸,纷纷揺头。 他用最平淡的语气,道:“这里是奴隶营,所有军营最烂、最差、最糟的工作,都是我们的工作。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这里的兵。你们可以试着逃走,但那只是增添那些骑兵队的乐趣,被抓到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至少我从来没看过。想要离开这里的唯一办法,就是努力活下来,你要是活得够久,等你上头的人死了,你就会得到他的位置。”这番话,坦白得让人无言。 那七个人都错愕的瞪着那怪物,怪物却只是面无表情的抓起另一个大饼,咬了一口,冷冷的看着眼前那七个人,说。 “我不会绑着你们,但要是有人惹事,就得自己负责后果,明白吗?”新来的奴隶兵纷纷点头,怪物挥了挥手,点了其”最年轻的两个,指示大兵。“把绳子松了,这两个教他们弓弩,然后看哪队缺人,就往哪补。”i"是。” 大兵一刀一刀把绳给砍了,让那些人拆掉绑在手腕上的粗绳。 第四章 “好了,走了、走了,都跟我来。你们听到阿朗腾说的话了,在这里只要你想办法活着,每日早晚都会放饭,我们这里五人为一伍,伍”四名为枪矛手,一名弓弩手,开战前夕才会给你们……”那大兵带着七个人走了出去,说话的声音渐行渐远。 怪物看了他一眼,指着一旁他长眼睛见过最丑的破毛毡道:“自己去窝着。”天黑后,气温冷了下来,他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走过去缩坐在角落,用那破毛毡裏住自己,他悄悄将手搁到胸口,握紧刚刚偷偷藏在衣服里那根最尖利的木头,然后等着事情发生。 可那怪物再没理会他,没过来对他乱来,也没有再做别的事,那家伙只是在那张最靠近火堆的毛毡上,抓了一块又臭又旧的毛皮,抱着一把大刀躺下。 风在营帐外飒飒吹着,火光在地炉”摇曳。 他偶尔会听到帐外有人经过,听见远处人们的说话声,他紧盯那个似乎已经熟睡的家伙,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但那家伙从头到尾没有翻过一次身。 那怪物一定是醒着的,还醒着。 他知道,但他无法不注意到那把匕首依然还插在地上,刀柄像是在诱惑着他,虽然胸口这根木头十分尖利,但总没匕首坚实。 夜已深,柴火烧得只剩余烬,外头的人声也渐杳。 说不定这家伙睡觉就是不会翻身? 他看着那怪物,忍不住又瞄了那匕首一眼,半晌,他松开紧握的木头,慢慢的、极为小心的,不敢发出丁点声音的爬过了地面。 怪物依然没有移动,只有胸口随着呼吸规律深长的起伏着。 他好不容易来到了匕首旁,激动的握住了那刀柄用力一拔,本以为这样就能将其拔出,谁知它动也不动。 他一愣,不死心的以双手握住刀柄,奋力死命的去拔,甚至叩起来前后摇动,但那把匕首动也不动,活像已和大地融为一体。 什么狗屎?! 他又急又气,但也同时感到莫名的恐惧,他紧张的看向那家伙,这一眼,让他清楚再次看见那怪物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然后警醒到一件事,就算他能拔出匕首,也不可能杀死他。 现在的他,是杀不死这怪物的。 他好想过去挖出他的双眼,用怀里那尖利的木头在他身上戳出几个窟窿,但他太瘦弱了,不可能制造出比那些伤疤更大、更深,足以置这头恶狼于死地的伤,他必须等,等到这头怪物受了更重的伤,等到这头狼变得比自己更加脆弱。 若想替娘报仇,他得耐心的等。 所以,即便偾怒不甘,他依然放弃了那把匕首,小心的爬回原位蜷缩着。 他可以等,他向来很擅长等待。 他会等到那个机会,杀了那怪物替娘报仇。 当他再回到营帐前,看见七个被绳索绑着的男人和男孩被迫跪在他身前,一位大兵手拿大刀站在一旁。 他把水捅提进去放在原来的地方,那怪物依然盘着腿在吃东西,等喝完最后一口马奶,他把木碗放到地上,前面跪着的人有好几个都抖了一下。 “你们知道这里是哪里吗?”怪物间。 跪着的男人与男孩们苍白着脸,纷纷揺头。 他用最平淡的语气,道:“这里是奴隶营,所有军营最烂、最差、最糟的工作,都是我们的工作。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这里的兵。你们可以试着逃走,但那只是增添那些骑兵队的乐趣,被抓到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至少我从来没看过。想要离开这里的唯一办法,就是努力活下来,你要是活得够久,等你上头的人死了,你就会得到他的位置。”这番话,坦白得让人无言。 那七个人都错愕的瞪着那怪物,怪物却只是面无表情的抓起另一个大饼,咬了一口,冷冷的看着眼前那七个人,说。 “我不会绑着你们,但要是有人惹事,就得自己负责后果,明白吗?”新来的奴隶兵纷纷点头,怪物挥了挥手,点了其”最年轻的两个,指示大兵。“把绳子松了,这两个教他们弓弩,然后看哪队缺人,就往哪补。”i"是。” 大兵一刀一刀把绳给砍了,让那些人拆掉绑在手腕上的粗绳。 “好了,走了、走了,都跟我来。你们听到阿朗腾说的话了,在这里只要你想办法活着,每日早晚都会放饭,我们这里五人为一伍,伍”四名为枪矛手,一名弓弩手,开战前夕才会给你们……”那大兵带着七个人走了出去,说话的声音渐行渐远。 怪物看了他一眼,指着一旁他长眼睛见过最丑的破毛毡道:“自己去窝着。”天黑后,气温冷了下来,他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走过去缩坐在角落,用那破毛毡裏住自己,他悄悄将手搁到胸口,握紧刚刚偷偷藏在衣服里那根最尖利的木头,然后等着事情发生。 可那怪物再没理会他,没过来对他乱来,也没有再做别的事,那家伙只是在那张最靠近火堆的毛毡上,抓了一块又臭又旧的毛皮,抱着一把大刀躺下。 风在营帐外飒飒吹着,火光在地炉”摇曳。 那怪物一定是醒着的,还醒着。 他知道,但他无法不注意到那把匕首依然还插在地上,刀柄像是在诱惑着他,虽然胸口这根木头十分尖利,但总没匕首坚实。 夜已深,柴火烧得只剩余烬,外头的人声也渐杳。 说不定这家伙睡觉就是不会翻身? 他看着那怪物,忍不住又瞄了那匕首一眼,半晌,他松开紧握的木头,慢慢的、极为小心的,不敢发出丁点声音的爬过了地面。 怪物依然没有移动,只有胸口随着呼吸规律深长的起伏着。 他好不容易来到了匕首旁,激动的握住了那刀柄用力一拔,本以为这样就能将其拔出,谁知它动也不动。 他一愣,不死心的以双手握住刀柄,奋力死命的去拔,甚至叩起来前后摇动,但那把匕首动也不动,活像已和大地融为一体。 什么狗屎?! 他又急又气,但也同时感到莫名的恐惧,他紧张的看向那家伙,这一眼,让他清楚再次看见那怪物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然后警醒到一件事,就算他能拔出匕首,也不可能杀死他。 现在的他,是杀不死这怪物的。 他好想过去挖出他的双眼,用怀里那尖利的木头在他身上戳出几个窟窿,但他太瘦弱了,不可能制造出比那些伤疤更大、更深,足以置这头恶狼于死地的伤,他必须等,等到这头怪物受了更重的伤,等到这头狼变得比自己更加脆弱。 若想替娘报仇,他得耐心的等。 所以,即便偾怒不甘,他依然放弃了那把匕首,小心的爬回原位蜷缩着。 他可以等,他向来很擅长等待。 他会等到那个机会,杀了那怪物替娘报仇。 他这辈子没这么痛很过一个人。不,这家伙不是人,这些蒙古兵都不是人,鬼,恶鬼。 恶狼-- 赤红着眼,他环抱着膝头,在黑夜”,死死的叮着那头沉睡的怪物 有个人踢了他的脚两下。 “臭小子,起来!”不耐的低咆声音隆隆,灌耳。 男孩一下子惊醒过来,睁开眼只看见那家伙双手抱胸的杵在眼前,拧眉俯嗣他,低咆着。 “天亮了,去领饭!” 怪物看起来有些朦胧,然后他才发现眼里因为梦到了死去的娘而盈满着泪,滚烫的泪滑落脸颊,不知为何,只觉得羞恼。他怒瞪着那家伙,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爬站起身,转身“没断奶的家伙。” 眼角再抽,怒火又起,他咬紧了牙关,忍下。 他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脏污,抹了下脸,再把垂落的发掠到耳后,才大踏步走出去,没注意到那怪物拧眉看着他的行为,眼角微抽的暗咒了一声。 以为他还有事要吩咐,他闻声回头,疑间的挑起右眉。 怪物只是瞪着他,粗声道:“看什么看,还不快去?”他用尽了全力才没对他回嘴,只强迫自己转头快点走出去,以免忍不住又对这王八蛋恶言相向。 天际微微泛白,还没全亮,外头十分寒冻,他呼出的气息都成了白烟。可营帐外,人们已经三三两两的开始活动,拿着木碗排队去火头兵那儿领饭食。 他摩擦着冰冷的小手,快步走到炊烟处去。 昨夜之后,火头已认得了他,知他是阿朗腾新来的跑腿,优先给了他一碗马奶小米粥,和一盘烤羊肉。 他领了粥与肉回帐篷,闻着了肉香,这才开始觉得饿。 帐篷里,怪物已再次穿上了衣物与皮甲,正在磨一把刀,他把那碗粥与那盘肉递上前,还没放到地上,怪物已经以右手接过粥喝了一大口,左手拿刀戳起一块肉就律律有味的大吃特吃起来。 咕-- 这如蛙鸣般的声响蓦然响起,教那怪物一愣,停下了阻嚼进食的动作。 缓缓的,怪物抬起眼来。 咕咕咕…… 他既气恼又尴尬,却阻止不了饥肠辘辘。 打从咋天早上之后,他就粒米未进,甚至连水都没喝过两口,咋夜他还不觉得饿,但睡了一觉醒来,一闻到食物的香味,他的肚子就自作主张的抗议起来。 那怪物依然瞪着他,虽然宭迫,他仍硬撑着瞪回去。 一时间,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峙着。 怪物瞪着他,慢慢张开口,咬了一口肉,咀嚼。 他不让自己吞咽口水,逼着自己转开视线,但他真的饿了,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所以即便转开了视线,他却依然能闻到那烤羊肉的香味,以前他总觉得关外的食物他吃不惯,可在饿了一天一夜之后,那孜然羊肉的香味让他闻得口水都快流了下来。 所以,他的肚子还是很不配合的再次鸣响。 咕咕咕……噜噜噜…… “狗屎。” 一声咕哝凭空冒了出来,他转头只见那怪物一口将刀上的最后一口羊肉咬进嘴里,边把那碗马奶小米粥砰地放到了地上,粗鲁的瞪着他道:“拿去,快点吃一 吃。”<——______________他僵看着那家伙,不肯动。 “快吃,等一下还得千活,我可不想晚点还得扛着你回来!”说着,那怪物站起身来,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看着那家伙高大的背影,有那么一刹,他好想把那碗马奶粥拿起来砸到那王八蛋身上,但小米粥钹溅了些许出来,让他想起来这是食物,而在过去北上出关的路途上,他确实知道粮食是有多么珍贵,即便不爽,他还是阻止了自己浪费食物。 再说,身为一名奴隶,他很清楚要有体力他才能生存下去,况且他也渴了。 所以,虽然他向来不爱蒙古人的食物,特别是那种米白色的马奶,他还是揑着鼻子,把那马奶小米粥倒进干视的嘴里。 谁知,那马奶小米粥尝起来不像他之前喝的一样有种腥味,反而带着一点清甜,微微的甘,虽然说不上很好喝,但也不难喝,也不会酸酸的,他微微一愣,好竒的再尝一口。 那真的不酸也不腥,温热的小米粥入了肠胃,让饥渴的肠胃得到舒缓,他跪坐在毡毯上,慢慢再喝一口。 开始进食之后,他胃口一下大开,他喝完了小米粥,发现那怪物没将那盘烤羊肉吃完,忍不住伸手揑了一小块来吃,然后又一块、再一块。 第五章 热烫的食物温暧了冰冷的手脚,他总算觉得自己不再那么虚弱。 起风了一 当他吃饱走出帐篷时,营帐外天已大亮。 他转头看去,看见隔壁营区里,满满的旌旗随风飘扬,猎猎作响。 咋日被抓来,他正濒临崩渍状态,并没真的看清这整个营区,如今才发现他所待着的这个营,真的比旁边那些营区破旧,不像别的军队一个营有好几座帐篷,士兵似乎多数都是睡在篷子里,这里的人都是席地而睡,若有一张毛毡当铺盖就很了不起;这儿唯一的帐篷又破又脏,整个就是灰黑色的,和其他帐篷半点也不一样。 而且整座大军里,看来似乎只有这里没有插旗。 “整队!” 一声大喝突然响起,他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只见所有的人都立刻放下手边的事物,快速奔跑到这破旧帐篷的空地,在那叉开双脚的怪物前排列整齐。 他没有动,只杵在原地,但那怪物没有理会他,冷冷扫视着众人一回,开始说话,他先用蒙古话说了一遍,一旁一位独眼的大兵就用回回语说一遍,再用汉语复诵一遍。 他听着听着才发现,原来这家伙竟是要带着这群奴隶兵回咋日的战场上收尸。 “今日要做的,就是把战场上遗留的可用之物拾回,凡遇我军将士尸首,就搬上板车运回,交由孛额公祭。所有在战场上找到的金银财宝,战甲皮革、刀枪剑戟都要交回,万勿私藏。若有违者,军法伺候。我可不会费事替你们收尸,听清楚了?”“是!” 那一日,那百来名奴隶兵都被带到了那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成一直线开始整排往前,翻找战死的士兵身上的钱财与刀剑,若是蒙古人的尸首便会被运回,若不是,其身上的武器、铠甲就全都会被剝了下来,装到另一辆车上。 既是战场,尸身就不会太好看,常有缺胳臂断腿、肚破肠流的。 清晨时,因为夜里寒冻,味道还好,但两个时辰之后,天气一热,什么味道都冒了出来。 汗臭味有、血腥味有,就连屎尿味也混杂其”。 起初,还有人试图说话,到了后来,根本没人想要开口,在尸体”打滚了几个时辰,人人身上都沾染了尸臭味,那可怕的味道像是进入骨血,钻到了皮肤之下、心肺之”。 而他胃里的食物,终于在看到一个眼珠子从眼眶里掉出来,脑袋只剩一层皮连着的士兵尸首时,冲到一旁把早上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那怪物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冷看了他一眼。 他以手背抹去嘴角秽物,压下恶心感,揺摇晃晃的走回去继续抢劫那些倒霍的尸体。 那天唯一发生的好事,是他趁呕吐时,藏了一把找到的匕首在怀”。他看见另一个新来的奴隶也藏了一把刀,他知道一定也有其他人这样做。 不知道过了多久,所有的奴隶兵终于来到了城门口,那时他早已累得手脚发软,身上沾满了别人的血,思绪麻木成一片空白。 曾经保疆卫土的士兵们仍被弃:?于荒野,但他累到无法感觉,当他们进城离开那片战场时,他对那些被抢劫弃置的尸首没有任何愧疚,直到再次经过那熟悉的大街,看见那通往曾经住了数月的屋宅巷弄时,他才猛然回神。 那座坊墙已经倾倒,里面成群的屋宅焦黑一片,从昨夜到今日,这儿不知何时惨遭祝融,大火将所有的一切烧成了灰,只留残败的黑炭。 他有些恍惚,无法置信的瞪着那片焦黑仍冒着徐徐灰烟的废墟,脑袋里一片空白。 这儿虽然偏僻,但人心良善,咱们先在这儿住下,待风声过去后,看看情况再回乡,可好? 娘温柔的声音,蓦然响起,犹在耳畔,但这整座街坊早已烧光。 娘……娘还在那儿……还在那儿…… 无法多想,忘了身处何处,他已转身举步,试图朝住处奔去。 一只大手猛然抓住了他的肩头。 “不准去!” 他回首,看见那高大又肮脏的怪物。 因为太累、太疲倦、太伤心、太偾怒,他忘了应该等待,忘了得耐心才能报仇雪恨,所有的痛苦、悲恸都上心头,再顾不得其他,他再次叩起来对那王八蛋拳打脚踢,甚至忘了应该要使用藏在怀”的匕首。 “都是你!都是你!你把我娘还来--” 可他太过虚弱,挥出的拳脚都像雨点一样,对那怪物无法造成任何伤害,那家伙甚至懒得阻止他,过度激动只让他一阵目盲,再回神已瘫倒在地仰望着开始被黑点占据的无云篮天。 泪水迸出眼眶,他上气不接下气,累得甚至爬不起来。 “把我娘还我……还我……” 他抖着苍白千裂的唇说。 朦胧”,只看见那高大的黑影遮住了半边的天,蹲在他眼前,冷谟开口。 “烧成灰比烂捭好。” 他气冲上脑,只能很很的瞪着眼前那模糊的身影,嗄声道:“我很你……”怪物扭曲嘴角,冷笑。 “很我的人不差你一个。” 他好很、好很,娘为他死于非命,而他竟连替娘收尸都做不到。 总有一天,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黑暗逐渐夺去了他所有的视线与意识。 一定会…… 我知道一 刀柄一 兩星来,他已回到了帐篷里,眼前只有那把没入土里的刀柄,那是他呕吐时藏在怀”的那把。 他惊慌的坐起,匆匆拉开那肮脏的衣裳,在看见他的圼衣完好如初,腰带也好好的绑着,可即便如此,他仍有些惊疑不定。帐篷里不见有人,只有地炉里的营火在晃动,帐外远处有人声,但不在附近。他太蠢了,蠢极了。 半坐在那肮脏的毡毯里,他知道自己差点又死于非命,他应该要冷静一点,更冷静一点。 可;娘.. 想起娘亲被大火烧得尸骨无存,心”猛地一绞,泪水又上眼。 他不会再哭了,再也不哭了。 他早就应该明白,哭泣对事情没有任何帮助,在仇人面前崩渍也一样将脸埕在双手”深呼吸,他试图镇定下来,然后才慢半拍发现他的手是干净的。他瞪着自己干净的双手,知道有人替他擦洗了手,还有脸。 有那么一瞬间,恐惧上脑,揪心。 蓦地,有人掀开门帘走了进来。他猛然转头,发现来的是那怪物,这家伙说过不会扛他回来的,但他把他给扛回来了,还替他洗了脸和手。 为什么? 他心跳飞快的吞咽着口水,莫名有些慌乱,害怕这家伙已经发现--“醒了?”发现他已坐起身,怪物横来一眼,冷声道:“很好。去打水,打完水去领饭。”他僵看着那高大的混帐。 “老子他妈的饿了,你别以为可以装病偷懒!”怪物不爽的瞪着他说:“动作快!我这里可不养吃白食的蠢蛋!”虽仍有疑惧,他依然立刻爬站了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冲出帐篷去做事。他打了水、领了饭,那家伙如往常那般大吃特吃,看也不看他一眼,不像是已经发现、察觉。 那一夜,他仍是不敢轻易入睡,但那怪物没有对他动手。 一日又一日,然后再一日,他日日皆累得手脚发软,夜夜都过得心惊胆跳、睡眠不足,然后终于有一天早上起床,那怪物要他帮忙收拾帐篷里的东西,到帐外和众人宣布拔营。 直到那时,他才发现战场收拾善后的工作结束了,但如果他原以为可以就此喘口气,那就错了。奴隶营的人几乎是最后两批走的营,却得负责拆解营帐,并背负大部分的器具和辎重粮草。 每一天,他们都比其他营队晚起步,但却必须最早到,好帮所有的高级将领先扎好营帐。 没有两日,他的双脚已长满了水泡,水泡被磨破了也无法休息,走路也开始变得一拐一拐的。 “喂,过来。” ”午当那王八蛋终于宣布停下来休息时,他才放下行李,抖着腿要坐下,就被那家伙叫了过去。 “到溪边去釆一袋子这种草回来。”阿朗腾扔了一把草给他。 他早已累得懒惰反抗,也压根不想间他究竟是想干嘛,只抓住那把青草,疲惫的举起脚步走到小溪旁釆了一些回来。 当然,等到他回来,那王八蛋就站起来再次宣布要起行了,他脸色苍白的背起那几乎比他个头还高的行囊,跟在他身后,因为太累,差点跌个狗吃屎,幸好最后旁边的人伸手扶了他一把。 “小兄弟,你还好吧?”对方间。 他点点头,连回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可恶的家伙骑着马像赶羊赶牛一样的,强迫奴隶们扛着沉重的行李急行军,到了夜里,每个人都累得倒地就睡,但他还不能睡,因为那怪物大爷硬是要他在地炉上拿铜锅烘炒那在白日已被晒干的青草。 他累得站着就打起瞌睡,差点一头栽进锅里,但那家伙抓住了他,怒目道。 “站稳点,你想死吗?” 他惊疑未定,只能舔舔干涩的唇,揺了揺头。 “算了,回你毡毯里,别坏了我的药。”那家伙对他摆摆手,自己抓过勺子开始翻炒起来。 药?什么药? 他有点想间,但真的累到不行,便自行走回酕毯旁倒下。 他不该在这家伙睡着前先睡,这样不安全,可即便他死撑着坐着,眼皮还是慢慢垂了下来,甚至已歪倒在毡毯上,恍惚”,只看见那怪物把烘炒干的青草,碾成了粉末,收到了一个小束口袋里。 锅子圼剩下的,他拿水和成了泥,脱去了衣物,敷在他腿上的伤口。 原来是伤药。 得到了解答,他才甘心的闭上眼,不知过了多久,那人却来推他。 “喂,起来,把锅碗拿去洗。” 他累死了,他不想起来,他才不想爬起来帮这王八蛋洗锅子、洗碗、打水,或做其他任何狗屁倒灶的事。半梦半醒间,他抬手拨开那只摇晃他肩头的手,除了睡觉,他什么都不想管了,反正烂命一条,要奸、要杀、要剐都随便--这念头才闪过,突觉靴被脱去,他忽又觉得不甘,试图奋力挣扎,但当他连眼睛都睁不开,更不用说要挣脱了,那微弱的力道几乎和抽搐没两样,那家伙脱下了他的靴与袜。 “走开……” 他拧眉疲倦的咕哝抗议,但那当然没用,原以为这怪物终于兽性大发,脱完了靴袜要脱他裤,他死死揪着裤头,下一瞬才发现那家伙的兴趣在他脚上。 他终于奋力睁开了眼,只见那怪物正在替他的脚清洗敷药,一边碎念。 “狗屎,真他妈的自找麻烦……” “不……”他困倦又恼怒的抗议:“不用你管……”他的声音像虫犠一般细小,想缩脚,两只脚却累得不听使唤,只抽搐了一下。可那男人却听见了,虽没抬头,但手上也没停。 “到下回开战之前,老子没空去找个新奴才,伤口没处理好会溃烂,我可不想到时满帐篷都你这双烂脚的臭味。”他记得那溃烂的臭味,他在尸橫遍野的战场上闻够多了,光是忆起那臭味就忍不住想吐。 “要是一个弄不好,长了烂疮,那就是断你两脚,也不一定能救得回来。”他一僵,停止了那微不足道的挣扎,倒回毡毯上喘气。 第六章 怪物从头到尾没看他,只再次扭曲了嘴角,扯出了一抹嘲讽的笑。 在笑他,他知道,这家伙定是故意说来恐吓他的,可他没力气抗议了。而药泥浸润了双脚,像是将疼痛缓缓从足底吸走。 怪物走了,回他自己的毡毯上,用磨石子磨那把如新月般的弯刀。 他不想睡着,但沉童的眼皮又落、再垂。 火炭爆出亮红的星子,发出小小的霹雳声响,那是他意识到的最后一件事,然后他就陷入黑暗的睡梦之”。 请晨醒来,脚上破掉的水泡已经和药泥一起收干。 他把干挿的药泥剝开,里面的伤口看来好转许多,虽然还是会痛,但比之咋日,不知好上多少。 咋夜装药粉的锅子被随意搁在他毡毯旁,圼头还有些许残余的药粉。 那怪物侧着身,双眼仍闭着,胸膛起伏规律,似还在睡。 见状,他偷偷拿清水和了剩下的药粉,再将药泥裏上两脚伤处,才要将靴袜穿回,那袜却透出可怕的味道。 至此,他方想起他几日夜都没脱下这靴袜了,圼头汗臭掺着破掉的水泡渗出的液体,臭到他一阵作呕,教他实在不想将其穿回。 小心再偷看那怪物一眼,不得已之下,他用最快的速度脱掉外衣,撕下里衣两袖充当布袜,再把那臭得要命的厚重灰布外衣套回,这才穿上软靴,抱着那铜锅与勺子起身,掀开门帘迅速离开。 门帘童新垂落,随风晃荡着。 男人睁开了眼,目丁着那门帘,再次轻咒出声。 之前他就觉得有些不对,这孩子身板太软、皮肤太嫩,容貌太漂亮,但他以为南方的人都是这般软嫩秀气,谁知道--没有男人或男孩会有那样一双水嫩的手脚,还有那藏在层层臭味下的体香。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忽略了这么明显的事实,他早就该猜出来,那不自觉整理自己仪态的样子,那太过细瘦的骨架,那精致小巧的五官,那白圼透红的肌肤,那过于清脆的声音--可天知道,那家伙穿着男孩的衣服,而他确实也见过漂亮的男孩,他真的以为这家伙说话的声音偏高,只是因为还没有长大,嗓子还没开始变声……狗屎,或许是他根本不想承认自己铸下了大错。 叹了口气,他坐起身来,伸手耙过张狂的黑发,着恼的想着。 可恶!竟然是个姑娘! 瞧瞧他一时心软,替自己找了什么样的麻烦? 又是数日急行。 蒙古人的军队很庞大,行军时,每每她经过高处,就能瞧见那浩大的军队延绵数里,长到看不见尽头。当他们就地扎营,搭起的圆顶帐篷的数量多不胜数,宛若一座小型城市。 他们甚至在每个营区与营区”间竖起木栅,将不同的营队区隔开来。 其”最大的圆帐总是被安在军队最”间,其他的营区层层包围着那华丽的圆帐。当然,怪物的奴隶营总是待在最边缧,他们只有在替别人搭帐时,远远见过那足以容纳上百人的华丽大帐。 她很快发现,越大的帐篷,代表所属的主人地位越高,通常一眼就能瞧清。 如此庞大的军队,所经之处,总是留下一地狼藉。草原被人马踏平,到处都是人粪,马粪、牛羊粪便。 奴隶营的人还得负责捡拾动物干粪当燃料,有时遇到吃了肉的人粪,那味道还真是臭不可言,他们通常会跳过人粪,只挑动物的捡,但说真的,那味道再糟,也糟不过战场上的尸臭味。 入夜后,温度急速下降,白日的高温瞬间消散,她能看见自己呼出的热气化成了氤氲的白烟。 这一夜,她趁怪物不注意时,偷了一些药粉给那些和她一样脚长水泡的奴隶,悄声以简单的蒙古语,比手画脚道:“这是药,和水敷在伤口上。”“你这药哪来的?”原本露天躺在毡毯上的奴隶兵爬了起来,接过手,好竒看着她用汉语间。 有人懂汉语,让她松了口气,改以汉语回答。 “阿朗腾的。” 闻言,几名奴隶兵吓得把药全掉到地上。 “你疯了,阿朗腾的东西你也敢偷--” “不碍事的,这药是他叫我去釆的,我多釆了些,制药时一起下去做了。”她忙将它们全捡起来,再次递上前,道:“别怕,他没注意那分量,不会发现的。” 听她这么说,众人才松了口气,她方起身要离开,一位大汉叫住了她。 “小兄弟,我叫耶律天星,契丹人,你怎么称呼啊?”“嘻……”差一点,说了自己的真名,她及时改口:“小夜,你叫我小夜就行了。”“阿利拉,回回人。”另一位脸上有疤的男人跟着凑了过来,自我介绍之外,指指旁边个子矮他一个头的人说:“辫子头是啊啊,女真族的,他舌头被割掉了,不会说话。”她朝他们点点头,才起身道:“我得回篷子里了,这药你们放心用,我有看到他拿来擦刀伤,我会再拿来。”“小夜,谢了。”留着两撇小胡子的耶律天星说。 她揺揺头,转身提起水捅,继续去打水回帐篷里。过去几日,她的脚伤好了许多,她偷药,是因为见到其他奴隶也有同样的困扰,而那些草就在那里,她多釆一些,多炒一点,多碾磨一些,那怪物也不会注意。 他只会叫她去打水、拿食物,收拾他的帐篷,搭架他的篷子,替他刷洗碗盘锅子,还有虐待和她一样倒霍的奴隶兵。 他对新来的奴隶兵特别的狠,总是每天都增加他们更多的负重。 今天你搬得动一把铁锅,明天他会在你肩上多放上一捆毛毡;这日你早了一刻钟到营地,明日他便会叫你多搭两座帐包。如果夜来你还有力气说话没睡觉,让他瞧着了,那隔日你就得背负更多、更重的行囊。 每个人都对他十分畏惧,一见到他便噤若寒蝉。 虽然被称为百夫长,但怪物的队伍其实并没有真的满百人,有时人多一点,有时人少一点,每天的人都会増加或减少,增加是因为有新的奴隶,减少是因为奴隶死了。 他们是奴隶兵,队伍”囊括了各种不同的人。 不像其他营队的人拥有许多扎实又牢靠的圆顶帐篷,怪物的奴隶兵虽然得负责扎营,却只能睡在露天的草地上,老一点的兵,能多几样东西,保暧的皮毛、好一点的靴子、水壶,新兵则除了毡毯,几乎什么也没有。 当她第五次偷药去给那些奴隶,一位老兵好意塞了一件布包给她。 “小夜兄弟,谢谢你的药,这给你,记得把它弄脏些再用,才不会被人注意。”她回去一看,发现是块干净素白的棉布,她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偷偷藏起。 接下来几天,陆续有人塞东西给她,有个人塞给了她一双外表看起来很旧,但里头很新的皮靴,另一个人给了她一条皮腰带,还有个人给了她一块干酪,那舌头被割掉,叫啊啊的人甚至给了她一小袋糖。 她吓了一跳,这蜜蔗糠北方少见,更别说是在关外了,连她都只吃过几回,她怎样也想不透身为奴隶,如何能弄到这等高级品。 “你哪来的糠?” “他从战场上拿的。”旁边一位叫赛依提的维吾尔人用流利的汉语扯着嘴角帮啊啊回答,说:“战场上,很多好东西,对吧,啊啊?”啊啊点点头。 “阿朗腾不是说所有的东西都得上缴?”她好竒的问。 阿利拉挤了过来,贼笑着说:“他是说金银财宝,但破烂就不用了,所a不能拿太新太好的东西,会被注意到,如果只有新的皮靴、农物可拿,那就把它外表弄烂、弄丑。”“这就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赛依提挑眉道。 此话一出,几个人都偷笑了起来,连她也忍不住扬起嘴角,然后忍不住问:“你们谁有针吗?”“我。”阿利拉从他自个儿的皮腰袋内恻暗袋”,掏出一根针来,“来,这给你。” 她将啊啊给的那袋糖递过去,“我和你换。” 阿利拉笑了出来,把那根针塞到她手里,摆着手道:“不用了,小夜兄弟,我背上的伤多亏了你绐的药呢。”见他如此说,她不再多说,只感激的收下。 说实话,她偷药时,并没有想到能得到这么多回报,她只是不忍心,她知道受了伤有多痛苦。 蓦地,远处有脚步声传来,几个男人纷纷倒躺回原来的位置,一旁的耶律天星见她还傻跪着,忙将她也拉倒下来,用一张臭得要命的毡毯盖住了她。她差点反射性抗拒,幸好及时忍了下来,只微微掀开一点毡毯偷看。 那位当初她入营时,腰上挂着一串耳朵,试图找她麻烦的男人走了过来,一名睡着的奴隶兵,不心心把手伸到了他行经的路上,他看也不看的就踩了过去。 “嘿--”那家伙痛醒过来,爬起来怒骂,可一见对方是那男人,立时噤了声,自认倒霍的抱着自己的痛手,蜷缩到一旁。 耳朵男对他吐了口口水,这才哼声走开。 待他走远了,耶律天星才掀开了她身上的毡毯。 “小夜兄弟,你回去时小心点,别让塔拉衮绐瞧见了,以后见着他也闪远点,那家伙并不是真的对阿朗腾那么服气,他一直想找机会干掉阿朗腾取而代之,你是阿朗腾的跟班,他要是见着了你,定会故意找你麻烦。”“知道了,谢谢。” 她点点头,小心的离开了那里,回到营帐。 又十天过去,她慢慢搞清楚这奴隶营里的状况。 怪物是百夫长,塔拉衮和独眼龙巴巴赫则是五十夫长,算是那怪物的副手,如果阿朗腾是怪物、是恶狼,塔拉衮便是吃腐尸的野狗。 即便塔拉衮自己也是名奴隶,他最擅长的却是欺凌弱小,没事就会对地位比他低下的奴隶兵又踢又打。所以每次远远看见他,她能闪多远就闪多远,在时间来临之前,她并不想惹事,更不想为了那怪物而挨打。 身为奴隶,若没命令,是不能随意离开奴隶营这一区的,她在第十五天清晨时,彻底的领悟到这件事。 前一夜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他们全都累到倒地就睡,可第二天一早,她才掀开帐门,忽然察觉有些不对劲。 平常她出来领饭时,大多数的人皆已起床用餐,细碎的说话声此起彼落,有人正清理营火,有人捆着咋夜睡觉时用的铺盖,有人穿戴起破旧的皮甲、护臂,此时人们早该活动起来,却非如此。 营区里,到处一片死寂,但不是因为没有人,在这破营帐前的广场,每个奴隶兵都已经爬了起来,那百来个男人的脸上透着恐惧,他们全盯着同一处地方,她朝众人视线所及之处看去,只见两位骑在马上的骑兵停在营区门前,他们两人一人抓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尾端,绑着一个男人的两只手腕,他们将绳子拉直,绑在营区入口两旁竖起的木桩上。 男人瞬间被拉成一个十字,悬在半空,而他原本应该是鼻及耳的部位,已被人刨去,只留下浓稠的血洞,即便那儿的血已经开始凝固,看来还是十分触目惊心。 她呆立当场,只觉一阵头皮发麻。 “这就是试图逃跑的下场。”一名骑兵骑在马上,看着众人高声喊着。 “你们谁有胆,可以再试试。”另一名骑兵舔着刀上的血,狠笑着,“爷正闲着无聊呢,哈哈哈哈--”说着,他们便笑着一起策马离开。 “我说过,不要蠢到试图逃跑。” 第七章 她回首,只看见那怪物不知何时也出了帐,双手交抱的站在她身后。他没有提高声音,但那低沉得恍若来自炼狱里的声音,传遍了寂静的广场。 “逃兵的下场并不好看。” 他边说边往前走,人们忙不迭地让开,她不自觉跟着上前,只看见那逃兵全身上下都是尘土,满头满脸的土与沙,就连伤口上也沾满尘沙,当她靠近,她认出了眼前的男人,那是那天在战场上,和她一样偷了兵器藏在怀”的男人。 怪物一直走到那全身是血,衣服破烂的逃兵面前,冷酷的道:“人跑再快,跑不过马。你要跑,至少也得偷匹马。”那逃兵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剩下微弱的气息。 当她听怪物这么说,才赫然领悟,他衣服会如此破烂,全身满是尘土与刮伤,是因为被绑在马后拖着跑。 她震惊不已,就在这时,她看见那人试图说话,她不自觉上前,但一只大手再次箝抓住她的肩头。 她猛地一僵,抓住她肩头的手是他的,她知道。下一刹,那只手松开,她只见身后的怪物从她身旁走过,上前抽出腰间大刀。几乎在同时,她听清了那人在说什么。 怪物一刀射出,插”那人心脏。 她诨身一颤,周围众人倒抽口气,陷入更加死寂的安静。 怪物上前,抽出了那把大刀,鲜红的血迅速从刀口”流了出来,泄了一地。 逃兵死了,在她眼前咽下最后一口气。 她靠得最近,她能清楚看见那人眼”消逝的生命,和竒异的释然,她甚至听见了他吐出的最后两个字。 她依然感觉震惊,无法思考,不能动作。 “好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怪物扫视众人,冷声命令,跟着才大踏步转身离开。 然后,独眼龙开了口。 “阿朗腾,要解下他吗?” 怪物转过身,冷冷看着那家伙,反间。 “解下他,换你上去吗?” 独眼龙闭上了嘴,也跟着转身离开。 她瞪着那死去的逃兵,有些茫然。 她不敢相信,但这人死前确实对那怪物说了那两个字。 谢谢-- 死去生命的躯体,仍在风”揺曳,鲜红的血,一滴又一滴,终至流千。 “小夜,走吧。”阿利拉走到她身边,拍拍她细瘦的肩。 “有时候,死了也是种解脱。”这句话,像晴天霹雷,狠狠打进脑”。 所以那怪物杀了他,是为了帮这人解脱? 不可能-- 怪物就是怪物,残酷、冷血、无情,不可能懂人的心。 但她听见了,她靠得最近,她听见那句恳求。 拜托你……给我个痛快…… 那人说。 『谢谢』,他说。 “他巳经死了,你不需要继续将他吊在那里。”三日过去,那人依然被吊着。 移营时,那怪物甚至叫人扛着他,等停下来扎营再次在同样的位置吊起来。她不认为怪物真的是为了替那人解脱才杀了他,但不只阿利拉这么认为,耶律天星也这样说。 他们都认为,如果阿朗腾没杀了他,那人会这样活生生被吊到死,逃兵不可能被饶恕,否则剩下的奴隶都会想逃。 早点挂彳卓,比活着受折腾好。 她没有试图争辩,但第四天晚上,当她去洗碗回来,看见那人在月光下的尸身时,忍不住在回到帐篷时开了口。 怪物冷冷的回望着她说:“这不是我的需要,那些笨蛋需要看到他被吊在这里,提醒他们试图逃跑有多愚蠢,把他吊在这里的骑兵也需要看见他在这里。 他是大人赏的旌旗,给的警告,在大人说好之前,他都得吊在那里。”她月佥色刷白。 “所以你要让他一直吊在那里当旗子。” “对。”他谅也不眨的说。 “你是个冷血的怪物。”她恨恨的瞪着他说。 “没措。”他扯了下嘴角,嗤笑。 可是,这一回,她看见他冷硬眼底一闪而逝,那几不可见的波动。 那几乎,就像是痛。 但下一瞬,他垂下了谅,冷冷的掀动着嘴皮道:“我是个冷血的怪物,而你是个不懂得管好自己臭嘴的小鬼,我要是你,就会懂得闭嘴做事,少惹我。”说着,再次开始擦拭他的皮甲,磨他的刀,并再次指使她去打水。 她没有抗议,她再次去打了水。 他从不曽要她替他磨刀或整理皮甲,关于他的战甲刀械,他总是自己处理。 那夜她和衣躺下,等到夜深,等到火光渐暗,等到怪物陷入熟睡,才偷偷爬起来,就着地炉里的微火,利用针线和之前人家给的那块干净的布,替自己做了一件新的里衣和替换的袜子。 她巳经偷偷做了好几夜,她的针线活并不顶好,但勉强也够用了。 当她终于完成时,她忍不住想立刻换上。 这阵子她从不敢把自己身上衣服脱下,她整个人又臭又脏,都已经开始发痒了,她迅速再看那怪物一眼,那家伙依然以手臂枕着自己的脑袋,虽然面对着她,但两谅仍旧紧闭,不像是要醒的模样。 她紧盯着他,偷偷再扯下里衣一块布,将其浸在水桶里,然后小心翼翼的拧干,这才转过身去,拉开衣带,敞开身上脏臭的旧衣,擦拭自己身上的脏污。 说真的,那一天,娘叫她换上男孩的行头,她并没想到竟然必须穿着这身衣裳如此久。这阵子她虽然偶尔会这样偷偷擦洗自己,她想过要另外找地方,但整个营区除了这里有遮挡,没有任何地方有丁点隐私,她只好总是趁他睡着,才冒险擦洗,但她不敢完全脱下里衣,害怕他突然醒来,看见自己的身躯,发现她是女非男。 那怪物也许对男孩没兴趣,但她怀疑他对女人也会没兴趣。 她小心的回头再看他一谅,确定他仍在睡,终于忍不住完全脱下里衣,把绑在胸上的布条也解开来,长久的束缚一解开,她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夜里的水很冷,但能把自己檫拭千诤真的感觉很好。 从小生长在水乡泽国,她从不知道原来没有水会这般痛苦,虽然关外天气千燥,不怎么容易流汗,可几日没清洗自己,真的叫她苦不堪言,有时感觉甚至比之前的脚伤更教她难以忍受。 她一边打颤一边请洗自己。 他不晓得该拿这麻烦怎么办。 一个男孩,他知道应该要如何对付,他也曾经是个男孩。 但一个姑娘? 他几乎是在奴隶营长大的,奴隶营里没有女人,至少兵营里没有,当然也有女的奴隶,但她们都被送到更后方的殿兵队,和蒙古兵的家眷、牛羊牲畜在一起。蒙古兵打完仗入城后能去玩乐,奴隶们不行,他们永远有做不完的事、忙不完的活。 他成年后唯一见过的女人,是军队里的军妓,那些女人会欢迎他,是因为他有银子,人人都知道他杀敌领赏,即便他是奴隶兵的头子,那也无损那些马蹄银的价值。 但后来因为那些蒙古兵不爽,她们很快便将他拒于门外,他的银两再多,她们也不敢为他得罪那些兵。 而她,不只是个姑娘。 眼前的身躯,看来已经是个女人了。 虽然她试图背对着他,但因她总是会转头査看他,他仍能从微掀的眼皮缝底下,看见她身前诱人的起伏曲线,那轮廓在火光的掩映下,显得万般撩人。 他能看见她雪白的肌肤淳5见小小的疙瘩,看见她咬着唇瓣、打着颤,长长的睫毛微微的轻抖,胸前的诨圆随着每一次的呼吸起伏、挪动、震颤。 一个女人一 他可以嗅闻到她身上的香味。 她不应该有香味,奴隶营的环境如此糟,她应该臭得要命,但她真的闻起来很香,或许和她老爱清洗自己有关。除了一开始那两天,因为受了太大的打击而忘记,这女人之后三天两头就忍不住会试图擦洗自己。起初她还只是将湿布探进衣里擦拭,但最近这两次,也许因为发现他睡得很熟,她开始会解开前襟,今天更是整件都脱了。 他没想到她会如此大胆,他也没想到原来她一直拿布条绑住自己。 当他确定她不是个男孩之后,他就知道她一定不只十二岁,南方人矮小,肤白肌嫩,看来极不显老,姑娘更是如此,她不可能才十二岁,她有着女人的身体,她一定已经十六、七岁,甚至二十好几都有可能。 在那闪烁的微光暗影”,他可以看见当她拿湿布擦过肩头,晶莹的水珠滑过她洁白的手臂,和如羊脂般滑嫩的背,然后溜下微微凹陷的腰窝,再滚入那臀瓣之”,浸湿已经松开堆在那儿的裤腰。 他应该要阻止她继续擦洗身体,洗得太干净,会让她身上甜美的味道太鲜明。他只要随便翻个身,就会吓得她几日不敢再清洗自己。 可是,他已经很久没看过女人了。 很久。 而她是他的。 如果他想,他可以起身将她压倒在地,对她为所欲为,将自己勃发的欲 望埋进她的身体里,纡解那累和已久的压力。 这念头如此诱人,教气息略微粗重,他知道她没有能力反抗他,他甚至可以逼她顺从他,他只要告诉她,要将她光溜溜的丢到外头去,他能让她做任何他想她做的事。 他知道上百种让她顺从他,甚至开口求他的方法。 她是他的奴隶一 这个字眼,那些念头,让一股恶心的反感涌上喉头,浇熄了视觉上带来的兴奋与刺激。那不是他带她回来的本意,他并不想在她身上施加那种屈辱,他也不想要那种逼迫而来的服务。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无法闭上眼,让自己不要再看。 虽然身上有些擦伤和瘀青,虽然有些太过纤瘦,但她的身体很漂亮、很柔软,很……女人! 看着她清洗自己,那带来一种竒妙的感觉。 除了兴奋、刺激、罪恶感、占有欲,却也混杂着些许的平静。 他知道他一辈子不会再有机会这样看着女人清洗自己,而且还是一个身家清白的女人。 和他不一样,她出身良好,他能从她的教养、习惯,与行为”看出来。 天知道,她甚至不曽用干粪生火取暧。 她还把药分给了其他人。 他知道她在千什么,她总是会偷偷多做一些药,甚至每次都会把锅子上残存的刮下收集起来。这几次,量还越来越大、越来越多。不知她是胆子大了,还是以为他就是那么蠢,分不出来炒一锅药,需要用量多少。 他装没看到,就让她觉得他蠢吧。 他知道她换来了一些东西,那根针、那块布、皮靴、腰带、干酪、糠……还有一把小刀。 她不曽放弃杀他的念头。 他杀了她娘,他知道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件事。 可是,在她动手之前,他可以继续这样看着她,假装那一切都不存在,假装他血腥的杀戮人生是场恶梦,假装他只是草原上一位养牛赶马的牧民,看着属于他的女人,在他的帐包”,擦洗自己的身体。 这真是蠢。 但他依然还是不动声色的在微光”看着她,看着那个娇小倔强,胆大包天的女人。 什么样的女人会为死人求情?什么样的女人会冒险为陌生人偷药?什么样的女人在身在险境时,依然试图反抗? 第八章 她明知他残酷又无情,杀人不眨眼,她仍旧管不住那张小嘴如果可以,他很想亲手将她全身上下的脏污全洗诤,用他这双手,掌握她柔软的腰肢、撺抚着她的脸,看清楚她的模样,尝一尝她的味道。 她一定会试图反咬他一口,就像她总有一天一定会试图杀了他。 他静静的看着,感觉鼠蹊隐隐抽动,火热的欲 望肿胀得微微发疼,却依然躺着,没有行动。 为了什么?他其实也不是很清楚,他只是看着,静静看着,直到她重新将自己包好,穿上新做好的里衣,再皱着鼻子套上那极臭且脏的外衣,蜷缩回毡毯上。 她很累,恍似才一眨谅就睡着了。 真養。 他想着。 自以为安全,才会睡得着。他早巳忘了安心的好好睡一觉是什么感觉,看着她自以为安心的睡颜,有那么一瞬间,被压在内心深处那种扭曲的冲动再次兴起,让他想起身上前,推毀她虚假的安全幻觉,狠狠的蹂蹢折磨她,满足自己的欲 望,教她知道人生可以多可怕,让她认识什么叫绝望--你是个冷血的怪物。 她说,用那张漂亮的小嘴说,用那双明亮的瞳眸控诉。 他猜他确实是,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巳经不会再因为杀人而呕吐、手抖,他甚至不再在夜里作那些恶梦。 他早巳变得麻木,成了怪物。 冷血的怪物-- 他的良心早被狗啃了、被狼吃了,他至今不知道他为何会回去找她,而不是任她在那里自生自灭。 她娘,不是他的娘亲,她也不是当年的自己。 他其实比谁都请楚这件事,但身体在思考之前就先动作,他折了回去,谁知她不是男孩,甚至不是女孩。 如果他是男孩,他可以教他战斗的技巧,教他如何生存,直到有一天男孩变成男人,强壮的足以杀掉他。 但她是女的…… 女的一 现在他每次看到她就觉得头痛,他已经很久不曽思考,这女人却逼得他非想不?! 他不可能一直将她藏着,即便她很努力的装扮成男孩,压低说话的声音,维持自己外表的肮脏,试图动作粗鲁,但如果她瞒不过他的眼,也不可能瞒骗其他人太久。 军营里,母猪都能赛貂蝉,在奴隶营里更不用说,若让人发现她是个女的,她会立刻被那些人生吞活剝。同样是奴隶的身份不会保护她,只会让那些男人为了争抢她大动干戈。 她是个麻烦,天大的麻烦。 他实在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或许他该找机会,想办法送她到殿兵队去,让她和那些蒙古兵的家眷在一起,当女奴总比在前线打仗好。 因为痒,她在睡梦”,用那张脸蹭了毵毯两下,像猫儿一样。 他注意到她那张小脸依然肮脏,不禁轻扯嘴角,显然这女人还是有些小聪明,知道再怎么样也得把自己的外表保持肮脏的状态。蜷缩在那张毡毯上,她看来就像个男孩,但他已经知道那身肮脏外表下的模样,他怀疑他会忘记方才那短暂的美好时光。 缓缓的,他闭上了眼,掩去那一线虚幻的光明,让自己回到黑暗之”。 呜呜-- 牛角传出长号,在万里晴空”远扬。 他们继续往西偏北而行,这之”经过几座小城,有过几次零星的战役,但大部分的人都迅速开城投降,不曽儍到和这支西征大军对抗。人们都听说了之前几次的战役,他们没有足够的武力,也记得多年前那次西征。 可是,眼前这座城不一样。 他们关起了城门,在城头上举起了大旗,吹起了号角。 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也没空听说,奴隶营的奴隶全被叫到了最前线集合,忙着进攻的整备。 这两天,因为这座城不肯投降,怪物被叫去”军大帐,回来之后另外有两名百夫长跟着他回来,她在旁听他们说话,才发现奴隶营不只怪物带的这一营,另外还有两个营队都是奴隶兵,而另外两位奴隶营的营长,虽然带的兵比他多了两三倍,却显得十分听从他。 她从头到尾安静的低着头替他们送马奶酒,听他们讨论军情,却从对话”发现,奴隶兵竟被要求几乎身无寸铁的去城下诱敌攻城。 “狗屎,不叫阵是什么意思?难道这次还是要强攻城门?” “废话,攻破了城门,他们那些骑马的骑兵队才有发挥的余地。死几个奴隶兵,对他们又不痛不痒,当然是希望我们还是能强攻城门。”两位营长盘腿坐在毡毯上,边喝酒边咒骂着,但即便是在奴隶营”,他们也不敢放声痛骂。待骂过一轮了,气稍微消了,其”一位才看着那怪物间。 “阿朗腾,你怎么看?” 怪物搔抓着长满胡子的下巴,目丁着三人”间地上的那张地图,淡淡道:“这座城,城门扎实,城门后还有瓮城,就算从城门强攻进去,也会有太多人被困在瓮城里,攻进去了也只会被关在瓮城里屠宰。除了攻城门的撞车,我们也让人架设云梯,双管齐下。”“可这么做,上头会肯吗?” “大将军只要求城破,如何破的,他并不在意。”“但其他人可不会闭嘴。”那满脸横肉的大汉哼声道。 另一位身材精实的男人更是压低了嗓子,担优的说:“特别是那前锋将军,他向来看你不顺眼,这回要求定要强攻城门,明的是说以达威吓之效,暗的是要找你麻烦。否则古往今来,有谁这样要求单独强攻城门的?还定下一天内必得破城的时限,根本就是要你去送死。”“我瞅着,他定不会让我们架设云梯。”大汉砰的放下酒碗,赤红着眼说。 怪物不以为意的道:“他虽是前锋将军,但我们才是位在最前线的人,我会领兵冲撞城门,如他所愿进入瓮城,他要看的也不过就是这个,不会注意你们。当我率队冲破城门时,敌人的注意力会在我身上,你俩派弓弩手以火箭攻击角楼,趁敌人忙着救火和攻击瓮城,兵力分散时,再找几个机灵点的上云梯,只要瓮城门开,那就势如破竹了。”“阿朗腾,你知道你若进了瓮城,那家伙是不会让你往后退出来的吧?”身材精实的男人瞪着他说。 他浓眉一扬,只道:“我从来不后退。” 她一听,愣了一愣,照他所说,如此一来,便是要以身涉险,自己去当那标的,若没人上得了城墙去替他开门,那可就真的是会话生生被困在瓮城里被屠杀的。 “阿朗腾,你真不怕死吗?”大汉愣瞪着他。 他一扯嘴角,笑道:“拉斯,说不得,我会比你快攻进城内呢。”大汉铜铃大谅一瞪,放声大笑,道:“好,就冲着你这句话,者子要是比你还慢进城,没来得及替你开门,我拉斯这回领的赏就都归你!”“一言为定。”他举起酒碗,和对方一千而尽。 她看着那三个人又继续讨论了攻城的谋略,不是很开心的发现那怪物十分擅长打仗这件事,他注意到了所有应该注意的细节,并非徒长四肢没有脑袋的莽汉。几番讨论后,他们由他定下了攻城方略,便各自回营去了。 拿酒碗去请洗时,她能看见不远处那座城在星夜”散发着灯火,即便黑夜里有着满天星斗,可白天吹来的北风已经开始变冷,夏天的尽头早已远去,袭面秋风冷凉且大,吹得旌旗猎猎作响。 虽然往西,但这里更靠北,沙尘比前些日子经过的戈壁边绩少了些,但一入了夜,光是吸气就觉得刺痛。 冰冷的水,冻得她双手僵硬,诨身发颤。 她能理解为何这座城池的人试图顽抗,天一冷,水就冻,若下了雪,守城易而攻城难,城外攻城军队取水不易,结了冰的水还得耗柴火才能融冰饮水,需要消耗的粮草辎童都太多,他们只要拖得够久,拖到天下大雪,蒙古大军必会自行撒军。 除非那怪物真的能在明日攻破城门。 或死在那里。 她希望他死。 如果他受伤,她也许能找到机会杀死他。 黑夜寂寂-- 三座奴隶营的人全被叫醒,老实说,她怀疑有多少人真的有睡着。 她没时间多想,各队已经开始集合,每个人都拿到了一把刀、一面盾、一顶头盔,包括她。 她拿到的盾牌几乎比她整个人还高,厚皮绷在木头上,令人意外的是,它比她想像”要轻,有瞬间,她怀疑是材料用的不够好,但那木头虽然不是顶好,但也不差,然后她才发觉,不是因为它材料不好,是她的身体变得比之前更有力气。那怪物让她每天扛着锅碗瓢盆、毡毯、器具,还得日日早晚打水做苦力,这些折磨,反而增加了她的体力。 她转头看那人一眼,只见他巳经将头盔戴上,正和他的两位副手下令。 穿上盔甲全副武装之后,他看来益加庞大恐怖、坚不可榷,更像怪物。 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他转过头来,看见她,他停顿了一下,眉头微拧,跟着又转过头去。 填壕车的队伍开始集合了,她抓起自己的盾牌,回身快步跟上队伍,谁知走没几步,却被人从后抓住左臂。 她吓了一跳,回首只看见他巳来到身后,一张大脸近在谅前;不知何时,他来到她身后,抓着她的手臂,紧绷着一张脸,俯身低头交代。 “听好了,箭来时,看起来会很多,但仍会有其空隙。你眼力很好,手脚也够灵活,所以先别拔刀,抓紧盾牌,可是别让它遮住你的谅,就算吓得尿裤子也不准闭谅,想活就别眨谅,仔细看箭来的方向,你才会知道该往哪挡,或往哪闪。能闪的就闪掉,闪不掉的就挡,但不要正面阻挡它,而是倾斜盾牌,把它往旁卸掉。越靠城墙,弩箭的威力会越强,正面阻挡易使弩箭穿透皮盾,别和它硬碰硬。”这是个警告,他在教她怎么生存。 她措愕的瞪着那怪物,一时怀疑自己听到的。 可他真的说了,还将她皮腰带上挂着刀的那个部分拉到身后,用那恶鬼般的黑瞳,目光炯炯的直视着她的眼,凶狠的说:“用双手抓紧盾牌,别用单手,你力气不够,单手盾牌一定会掉,不要想着拔刀。如果敌军杀出城,不到紧要关头,不要拔刀,你个子小,不拔刀,也不硬冲,别人就不会把你当成威胁。”“你不是说不准退后。”她脱口便道。 他狠瞪她一谅,道:“我没让你退,你跟着填壕车队,跟上队伍,不准脱队。听清楚了,用两只手!”语毕,他松开了她的手,转身就走,翻身上马,举手暍令。 “出发!” 耶律天星经过她身边,好竒的问。 “小夜,阿朗腾和你说什么?” 她猛地回神,不知为何,她没说实话,只粗声回道。 “没说什么。” 说完,她立刻带着盾牌,快步匆匆跟上自己被分派的队伍。 战争开始了-- 情况比她所能想像的更加恐怖混乱。 因为夜,因为黑,她分不清楚东西南北。暗夜”,只有那座点着火炬的城是清楚而巨大的。当角楼被射出的火箭点燃,它变得更加明显。 填壕车,是一辆载着临时桥板,有四轮的车,他们将前方立起与车板成垂直的桥板漆成黑色,如此一来,在夜色”就不容易被发觉。 第九章 可纵然如此,填壕车队依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安全,即便奴隶兵够小心,对方还是发现了,一切都变得十分快速又缓慢,双方的箭矢不断交错,杀声震天。 怪物没等填壕车放下桥板,早已在第一时间领头策马拖着撞车冲了过来,她听见马蹄声,回头看见他,想也没想,她及时在他抵达前,抽刀砍断了绑住桥板的绳索。 绳索断了,桥板轰然落在壕沟之上,几乎在同时,他拿长矛朝她挥来,她试图侧身闪躲,他从旁经过,她看见长矛挑掉了一支箭矢。 他狼瞪她要眼,马蹄踏在桥板上,率着巨大的撞车腾腾的冲了过去。 她差点掉下壕沟,舌头被割掉的啊啊抓住了她,将她之前丢下的盾牌塞回她手上。 她是个蠢蛋,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战场上没有任何机会让人思考,她连喘口气的时间也没有,城墙上的箭矢已如暴雨般漫天袭来。 一颗心在胸”狂跳。 抓紧盾牌-- 怪物的话在脑海”响起。 别让它遮住你的眼,就算吓得尿裤子也不准闭眼--城墙上满是火光,她看不清楚,飞来的箭矢只是火光”的黑点。 别眨眼,仔细看箭来的方向-- 她没有眨眼,因为除了照做,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然后,她看见了,箭矢倾斜,黑点变大,变成一条线。 别和它硬碰硬--用双手抓紧盾牌--他的声音,大到像是在耳”唯哮。 她扔掉了刀,以双手抓紧盾牌。 不要正面阻挡它,而是倾斜盾牌,把它往旁卸掉--箭来,而至。 她卸挡掉了一支箭,然后又一支,再一支。 每当那箭矢的力道震开她的手,就会听见他咆哮。 每当汗水滑落两眼,让她想眨眼,也会听见他怒吼。 别眨眼,仔细看! 她不敢把盾牌放下,不敢合眼,她注意看每一支来箭,她死命的跟上队伍,不敢脱队。 她太儍,还以为会有机会报仇雪很,谁知到头来,连保自己的命都难,她甚至没空去看前方的战况。只注意到角楼着了火,注意到骑兵队从身旁奔驰而过,注意到好多人”箭倒在身旁。 她跟着队伍前进,但撞车队领队的伍长是阿利拉,他并没有急功好利的往前跑,他甚至不急着进城。 她累了,累到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但迎面而来的满天箭矢渐渐的、渐渐的变少,直至停止。 当她终于有余袼査看战况,天早已大亮,她甚至不知天是何时亮的,而前方那座城的城墙上,被架了好几座云梯,角楼仍冒着浓烟,厚实的城门大开,已被攻破。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还有力气走过去,但她来到那被撞破的城门。 门内,是瓮城。 死伤者出乎意料之外,有一半是城内的士兵。 擋车不只冲破了城门,连瓮城的内门也撞破了,那辆撞车经过她时十分巨大,和她以前看到的不同,可如今只剩残余破败的车体。 火药、汗水、血腥味,一并琨杂充塞在空气”。 因为家族渊源,她从小就接触刀剑弓矢、盔甲器械,她能从所见所闻,及瓮城内的情况,猜出发生的事。 他非但用马拉擋车,以最快的速度将撞车拉到城门前,还立了木板在两旁挡箭,让队伍在”间行进并推撞,两旁的木板能挡箭矢,形同一座能前进的木城。 当然,几匹拉车的马死了。 他没让马穿盔甲,北方蛮族不兴那一套,盔甲会减慢行进的速度。 守城的士兵用了火药,是万人敌,有些人被炸死了,但他还是用那辆撞车上的巨木,冲破了城内的小门。 或者,也许他也死了…… 这念头才兴起,一只手就抓住了她的脚,她吓了一跳,回身低头只看见一个人倒在地上,发出呻 吟。 那人还活着,她检査他的伤口,替他止血,并帮着他起身,啊啊撑住了那人的另一边,她才发现那哑巴一直跟着她。 啊啊不知从哪弄来一辆板车,和她一起将那伤患移动到车板上,她又在蹇城”找到另外两个存活者,两人一起把那三名伤兵运到城外,在途”另外捡了三个人。 谁知辛苦到了壕沟旁,却遇见了从城门”出来的塔拉衮,看见他俩的行为,他一脚踹翻了板车,她反应不及,摔倒在地,只听他破口大骂。 “白痴!设事救什么伤患?这些人就算还活着也只是多拖几个时辰,浪费咱们的时间、钱粮一”他冲着身后几名奴隶兵咆哮。 “还不快过来将这些人全绐我扔了!扔壕沟里,一把火烧干诤,让他们早死早超生!”每位奴隶都瞪着他,没有人动。 “你们他妈的耳葺了吗?!”塔拉衮火冒三丈的抽出腰上长鞭,猛地朝地上一甩:“想造反啊?还不快动作!”附近的奴隶兵,你看我、我看你,她能瞧见他们脸上虽有不愿,但也露出犹疑及恐惧。 她爬站起来,疲倦的看着他说:“今天人死得够多了,既然一会儿就会死,你又何必一”他长鞭一甩,啪地划破长空,打在她身上,她太累了,无法闪躲,试图伸手去挡,但长鞭击”上臂,鞭尾仍甩上了她的背,火辣辣的痛蓦然由上臂及后背爆开,即便穿着厚衣,她仍觉得像被烫红的毒蛇打”,她痛得缩起身体,但他还没完。 “我让你废话!dh你废话一” 毒蛇一再横空袭来,长鞭在她身上噼啪作响,鞭得厚衣爆裂开来,鞭得她皮开肉绽,他没给她喘息说话,甚至讨饶的机会,只是凶狠的一次又一次鞭笞着她,她疼痛不已,却无处可躲、可逃,只能痛得抱头蜷缩在地上。 没有人试图救她,没有。 人人都怕若替她求情,就会是下一个。 她是个笨蛋,她想。 她会死在这里,被这只臭狗鞭笞而死。 她不甘心,不甘心一 忽地,伴随着一声巨响,不停的长鞭停了。 她喘着气,张开眼睛,隔着疼痛的双臂”,看见塔拉衮倒在地上,他原先站着的地方,杵着另一个男人。 阿朗腾一 那怪物冷冷的看着那家伙,间:“你在搞什么?”“那小子、那臭小子不听话―” 她放下伤痕累累的双臂,撑着一口气说:“奴隶兵替主子打仗,伤了还不救,反要扔进沟里放火烧死,从此谁还……还愿意效忠?”他横来一眼,黑瞳”火气不减。 “那些连走都走不动的伤兵只是累赘!”塔拉衮怒道。 她才要开口反驳,却见那怪物眼也不抬,突然就一刀插在塔拉衮的小腿上,将他整个人钌在地上,他速度太快,她甚至没看清他如何拔刀。“啊一”塔拉衮痛嚎出声。 阿朗腾蹲下身来,右手仍握着刀柄,一脸冷漠的间:“你也走不动了,也是个累赘,我得杀了你吗?”塔拉衮痛得冷汗直冒,又惊又惧的瞪着他,结结巴巴的说:“不……你不能……不能这么做……”“为什么?” “我是……我是五十夫长……我有战功……是蒙古兵……”闻言,他冷笑一声:“不,你不是,你很清楚,我们或许已经不是奴隶,但从来就不是蒙古兵,一辈子都不会是,我们只是他们的狗。”塔拉衮听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现在,告诉我,我们要把这些伤兵抬上车吗?还是要依你的意思,推入沟里烧了?”塔拉衮吞咽着口水,抖颤的道: “把……把伤兵搬上车。”他站起身来,顺手将大刀拔起,这个动作让塔拉衮痛得颤抖,汗水从他脸上滑落,但仍迅速压住那被大刀穿透鲜血直冒的伤口。 阿朗腾看也没看他一眼,只环顾四周众人,淡漠的说:“你们听见了,把伤兵搬上车。”奴隶兵们松了口气,纷纷上前帮忙。 啊啊迅速的来到她身前,那怪物却出声喝止了他。 “别帮那臭小鬼!她不需要帮忙!” 啊啊吓了一跳,迟疑了一下,仍退到一旁,让开来。 她出气多入气少的看着那怪物来到她面前,双手环胸,叉开了双脚,垂眼低头的看着她命令。 “起来。” 她没办法,她全身都在痛,就连喘气都痛。 可他重复了第二次,那语气并不凶狠,但十分坚持。 “站起来。” 她痛苦的抬眼看他,看见他眼里的坚决与些许的恐惧紧张。 那不是命令,是要求。 他眼徴眯,太阳穴抽搐着,双唇微抿,下颚紧绷。 就在这一瞬,她忽然明了,他知道了,早已知道。 她必须站起来,自己站起来,她不是伤兵,是伤兵就会被搬上板车,人们会想脱去她残破的厚衣,擦药救治,然后发现她不是男孩。 她设法以抖颤疼痛的双手,颤巍巍撑起了自己,先是上半身,然后是下半身,她咬着牙、忍着痛,摇摇晃晃的、浑身是血的,在他面前站了起来。 “你可以走吗?”他问。 这一句,很小声。 她痛得连手指都在抖,但仍吞咽着口水,点了下头。 看着我。” 她抬起眼,只觉一阵晕眩。 “别昏倒。”他看着她,意有所指的说:“你倒了,我不会扶你,没有人会,明白吗?”她知道他的言下之意,不是她昏倒了真的没有人会扶,而是若让人扶了,就会发现她的身份。她能从侵袭伤口的冷风,察觉背上的厚衣被长鞭打破了,里面用来绑胸的布条也是,如今它们只是挂在她身上而已。只要有人扶她,就有可能碰触到她的身体,察觉她幷非众人以为的男孩。 若是发现她的身份,没有人会挺身扞卫她、保护她。 刚才就没有。 他们或许感激她,但每个人都怕死,在这种地方待久了,人都只会想到要先保护自己,她已经彻底了解明白,不懂得这么做的人,都已经死了。 她不是笨蛋,她知道如果被发现她是女人,会发生什么事。她听过他们说着和女人有关的低俗话语。 对这些男人来说,她是一块肉。 “明白吗?”他再间一次。 她点头。 “跟着我。”他说。 她再点头。 见状,他才转身往前走。 他没有回头看她有没有跟上,但他每隔一段距离会停下来交代某些人事情。她小心的跟上,每踏出一步,都能感觉双臂和背上、腿上的鞭伤被扯动,渗出了血,即便觉得自己快要昏倒了,她仍拖着沉重的步伐,尽力跟在他身后。 豆大的汗珠从她额际滚落,血与汗浸湿了她的衣。 她不知道自己如何还能往前走,到了最后,她甚至抬不起眼,只能在越来越模糊的视线”,看着他染血的靴跟,意识恍惚的跟着。 突然间,那双靴子不见了,她有些惊慌的费力抬眼搜寻,眼前的世界扭曲歪斜,但她看见了他,他停了下来,正和人说话,然后她瞅见那熟悉的破旧帐篷就在几尺之外。 只要回到那儿就行了,就可以了。 她重新迈开像是千斤重的双脚,耗尽所有的力气往前。再几步就好、再几步就好,她可以的,她知道她办得到。 可当她踏出下一步,却再站不住脚,腿软的往旁倾倒,失去了平衡。 不,她不能倒下来,不能在这里,不能让任何人扶她。 第十章 她慌乱的想着,试图要抓住什么,试图要童新站稳,双脚却已无力,世界开始倾斜。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跌倒的那瞬间,怪物经过了她身旁,抓住了她的手臂。 “臭小鬼,动作快一点,别拖拖拉拉的!不要以为可以趁机偷懒!”他动作粗鲁的扯抓着她,几个大步将她一路往前拖进了帐篷里,她脚步踉跄的跟上,痛得泪水迸出眼眶,但她进到帐篷”了,而他在门帘还未垂下时,已松开了手,改环抱住她因为有皮腰带保护而未受伤的腰,将她更加往里带。 她一进门就软脚,可他撑着她,将她带进怀”。 门帘落下了,营帐”,只有微光从缝”透进。 她喘着气,无法阻止热泪奔流。“你做得很好。”他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很好。” 她抖得停不下来,因为疼痛而抖,因为松懈而抖,又因为颤抖而疼痛。 “我很你……”她虚弱的说。 “很好,继续保持下去。”他小心翼翼的将她抱了起来,放到毡毯上,“因为我不会因为你恨我就死掉。” 他不知道这女人是如何撑过来的。 他一把剝去身上残破染血的铠甲,生了火,拿来白酒,让她趴躺着,脱去她过大的头盔,拿刀直接割破她身上残破的衣服,迅速但小心的褪去那些沾黏在她伤口上的布片,再以水清洗。 她的背部惨不忍睹,就连清水滑过都让她痛得簌簌颤抖,宛若风”落叶,当他洗去那些血水,那些皮开肉绽的鞭伤一条条显露出来。 让他惊愕的是,她背上竟然有支断掉的箭头,就插在她的右肩上,若非她的肩胛骨挡住了它,那铁箭头会直接穿透她的胸。 “吸气。”他说。 她照做,他在同时一口气将它拔了出来。 她诨身一震,痛得昂首闷哼一声。 “别叫出来。”他哑声警告她。 他迅速拿白酒倒在她后肩箭伤上冲洗,酒水带来更剧烈的刺激,她咬紧牙关,握紧曲在脸旁的拳头,泪水再度夺他将那冒出鲜血的伤口压住,帮她坐起来,让她靠在他肩头身上。 “你的伤口太大。”他动作轻柔的将她松脱的发抓到她身前,告诉她:“不可能靠压迫穴道及伤口就能止血。”“我……知道……” 她牙打颤、唇轻抖,一张小脸白得吓人,就连肮脏的泥灰都遮不住她失去血色的苍白。 他想她确实知道,他抽出腰间千净的匕首,放到火上烧烤。 “我叫你不准闭眼,注意看,你把眼睛闭起来了。”她是闭了,黑色的鞭,打在身上很痛,太痛了。 她很害怕,所以闭了眼。 “我以为……你指的是箭矢……”她虚弱的蠕动双唇,说:“不是……不是鞭……”她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强辩,但他听见了。 “你不应该蠢到以为塔拉衮不是敌人。” 意识虽然恍惚,很竒怪的是,她竟然知道他在做什么,她看着他烧那把匕首,烧红它需要一点时间,而他的责备,只是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你才……才是我的敌人……” “我是。”他说着,将她的脑袋压在肩头上,告诉她:“但奴隶没有朋友,只有敌人。”她没有辩驳,她感觉到他深吸口气,看见他握紧了放在火上烧烤的匕首。 “太痛就别硬撑,你可以昏过去,我不喜欢没反应的女人,要上你也会等到你清醒过来。” 他的话语粗俗且下流,但确实的激起了一些火气,下一瞬,他挪开在她肩背伤口上的手,将烧红的刀尖压上她的箭伤,烧灼那个过大的伤口。 那好痛,好痛好痛-- 时间越久,疼痛越深越剧烈,像要穿透她的身体一般。 不要不要,快停下来,快把那东西拿开! 她吸气、吸气、再吸气,紧揪着他染血的衣襟,痛得几乎惨叫出声,但他没有将刀尖移开。 她想尖叫,想推开他,殴打他,但残存的理智让她强忍着没叫出来,她一口咬住了他的肩头。 她咬得很用力,贝齿狠狠的陷入他的皮肤”,咬出了血。 男人没推开她,她能感觉她的泪水滑落他的肩头,能听到她被闷住的哀号,能感觉到那穿透她全身的痛。 人肉烧焦的气味充塞空气”,让人闻之欲呕。 他习惯了烧灼自己的伤口,这是止血最快的方法,他还以为他早习惯了这个味道,可她细皮嫩肉的,和他不一样,和帐外那些奴隶兵都不一样。 他不曽这样对待过女人,当她哀号,他的手抖了一下,几乎想要抽手,但他知道抽手只是得让她再被烙烫一次,所以他狠着心,稳稳的把那烧红的刀尖停在她身上,直到确定这一刀,完全烧灼了她流血的伤口。 她差点晈下他一块肉,但他知道她的痛绝对比他痛上千万倍。 当他将她伤口上的匕首挪开时,她仍没松开牙,全身依然因为疼痛在颤抖,泪水无法遏止的奔流着,细碎的呜咽断续传来,紧揪着他的心头。 “我很抱歉……” 轻抚着她的后颈,这句早已被他遗忘的字句,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他直到听见自己的声音方察觉他说了什么。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和人道歉了,但他听见自己继续说。 “我很抱歉。” 她松开了牙,放松了肌肉,他才发现她终究还是昏倒了。 细雨轻轻,洒在芭蕉叶上-- 她从美人榻上惊醒,看见眼前敞开窗门外的那抹翠绿,看见桌上一灯如豆,看见自己身上上好的真丝裙裳,方松了口气。 芭蕉在窗外随风轻摇,雨丝顺着翠绿的叶面汇集成珠,悄然滚落。 她不在什么塞外的沙漠草原上,没穿着破旧的厚衣,没扮成男孩,没住在又臭又旧以枝条和毡毯搭建的帐篷里。 她在家里,她的闺房”,桌案上有笔有墨,床边还挂着镂空银制香笼球。 她能从铜镜”看见自己,虽然睡得发簪已掉,黑发垂地,衣袖与颊上还沾着墨渍,但她穿着女装没错,而且她一点也不臭。 她在窗边的榻上睡着了,弓弩制图散落满榻,还有些掉在地上。 “绣夜,瞧你,又睡榻上了,还没关窗,都飘雨了,在这儿睡容易着凉的,你这孩子真是的。”随着叨念的话语,娘亲好气又好笑的端着一碗银耳莲子羹推门走了进来。 “咋儿个娘就叫你早些上床睡了,你是怎么应的?”原来是梦,只是梦。 看见娘,她抚着依然狂跳的心口,匆匆下了床,和娘一块儿捡拾起地上新绘的制图和簪子,把那叠制图收好,搁到了桌案上,随手将银簪重新簪好,边和娘解释着:“我本已上了床,但临时想到改良床弩的机括方法,怕若不立时画下来,等睡si又忘了……”娘亲秀眉微拧,抽出怀里手绢,沾了沾茶水,替她拭去脸上的墨汁,无奈的叹了口气,好笑的看着她说:“绣夜,你是个姑娘,姑娘家要有姑娘的样子,娘也不求你时时上粉,可你也至少有个姑娘家的模样啊。你这模样,给人看去,还有谁敢来提亲啊?”“没人来提亲正好,绣夜一辈子都陪着爹娘。”她悄声说。 “儍孩子,娘可不想养你一辈子,娘还想抱外孙呢。”娘亲笑了出来,把那碗银耳莲子羹送到她手上,“好了,快把这羹汤喝了,然后换件衣裳,一会儿陪我上街买点东西。我先去伺候咱们家老爷出门上工,省得他又穿了同一脚的鞋也没发现,你和你爹啊,还真是一个样。”这话,让她笑了出来。可当她看见娘亲拾起搁在门边的伞,走出门的背影,突然觉得心好慌,不禁开口叫唤。 “娘一” “嗯?怎么了?” 娘亲闻声回头,挑眉看着她。 “没、没什么……”看着娘亲温柔的脸,她揺摇头,改了口:“你别淋着了雨。”“我打了伞呢。儍丫头。” 娘亲笑着,转身,替她合上了门,撑开了伞,走了。 她慌什么,那当然是梦,都是因为她日夜都想着要改造连弩,才会作了如此可怕的梦。 桌上油灯几已燃尽。 她重新添了灯油,这才坐了下来,抚着渗冒着冷汗的额。 瞧她,被梦吓的。 她自嘲的扯了下嘴角。 凉风透窗而进,吹得桌上那叠弓弩的制图纸角翻飞,她随意拿纸镇压着,转身到绘着荷莲的屏风后更衣,可竒怪的是,她虽然褪去外衣,却突然觉得热。 额上的冷汗,不知何时变成了热汗。 那热从身后而来。 她转过身,只见屏风被一阵大风吹倒,桌上的油灯也已翻倒,灯火蓦然点着了弓弩制图,她想上前抢救,却在下一刹发现自己早身陷火海。 她想要逃跑却无法动弹,只觉火焰袭身,从四面八方包围着她,烧灼着她。更让她骇然的是,那烈焰烧掉了那整个平静安详、香气缭绕、细雨霏霏的世界。 “不、不、不要--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娘--” 她呐喊着,哭着喊着,但火焰烧毀了一切,裸露出其后破败的帐篷,显现出那在火”残酷的怪物。 他伸出大手,撝着她的嘴,撝住了她的哭喊,捣住了她的叫唤。 狗屎一 他箝抓着她的后颈,捣着她的嘴,将她压在他身上,在她耳边咒骂着。 别哭了,你别哭了行不行? 泪水模糊了视线。 虽然不想承认,可她知道这才是现实。 他才是现实。 滚烫的泪奔腾而下,她抖颤地陷入绝望之”,让高热占据所有的意识。 她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 背上的伤让她持续发热,整个人头昏脑胀的。半梦半醒间,只记得怪物喂她喝了汤水,替她上药,强迫她进食。 把这碗药喝了。 不……不要…… 你不是想杀了我报仇,不好起来你怎么报仇? 我怎知……这……不是毒药? 他瞪着她,当着她的面,喝了一口,然后抚抓着她的后颈,俯身以嘴强行喂哺。她吓了一跳,那药很苦,她伸手推他,却只扯到背后的伤。她试图咬他,他却已经退开。 我要杀你,随时都可以,不会费事用毒药。 我要杀你,随时都可以,不会费事用毒药。 她怒瞪着他,虚弱的说。 你说……你不会碰我…… 是不会上你,不是不会碰你,在你清醒之前。 我宁愿死掉…… 他不气不恼,只小心的扶住了她,让她趴回毡毯上,边问。 你叫什么名字? 你为什么……要知道? 你死了我才好请孛额送你上路。 孛额……是什么? 蒙古巫师__ 你干脆一把火烧了我…… 你想当个无名尸吗? 你还没死之前……我是不会死的…… 怪物笑了,低沉的笑声,在耳边回荡,可她看见他眼”的优虑与关心。 他一次又一次的拿湿布擦拭她全身上下,帮她褪去热烧。 她应该要抗拒,但她没有力气,而且她又热又昏,甚至分不太清楚这是梦还是现实。也许她在作梦,还在作梦,这一切都只是梦。 第十一章 一场恶梦。 或许爹与娘都还活着,而她仍在那南方老家的庭园里,抱着兵书,绘制弓弩制图,改良器械--都是她的错,若梦醒,她绝不再做,再也不做了]绘制那些图,^制作那些武器,^碰那些硫磺、_硝石。如此一来,王爷就不会找上门来,爹就不会死,娘也不会因她而丧命。 这是她的报应。 报应一 你太儍了,这世上没有报应这回事。 一双大手将她拥进怀”,沙哑的声音,苦涩的在耳畔低语。 她在高热与恶梦”翻腾,每当她累了,不想再挣扎,他总会来骚扰她,拿那湿冷的布擦拭她,强迫她喝下温热的马奶,即便她吐在他身上,他也不曽走开。 她好痛好累,筋疲力尽的想要放弃,但他不放弃,他不断用言语刺激她、戳刺她,惹她生气。 当高热再来,他冒险将她包在毡毯”,趁夜扛着她出了营帐。 她不知他要带她去哪里,她也不在乎了。 夜风很冷,却无法退去她的高热,她觉得自己已经像是身在阿鼻地狱。 她热到无法思考,脑袋像浆糊一样黏稠,整个人痛苦得只想死掉,然后下一瞬,一阵透心的冰凉包围了她,裏住了她。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在水里,溪水里。 秋夜的水冷若寒冰,但此刻她却只觉得那冰冷的水,一点一滴的冲刷带走了折磨她的痛苦,让她迟钝的思绪再次转动。 有那么一会儿,她以为那怪物终于放弃,他懒得替她收尸,千脆将她放水流。可下一瞬,她发现怪物抱着她,和她一起浸在冰冷的溪水里。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希望……你去死…… 我说过了,若想我死,你得自己动手。 他看着她说,再间。 你的名字? 也许知道她的名字,他就会死心。 绣夜……我叫左绣夜…… 他没有放开她,设有松手让她沉入水里,他只是环着她的腰,将她收紧了些,抬手让她的头,靠在他强壮的肩头上。也许有一天,你会杀了我,但首先你得让自己好起来。 为什么? 她不懂,她想他死,想他去死,但他却要她活。 为什么?为什么……救我? 恍惚”,她听见自己问。 我需要跑腿。 怪物耸着肩说,可她知道那不是真相。 为什么? 她听见自己又问。 因为我太无聊了,我想看你能在这奴隶营里活多久。 他扯着嘴角,口气嘲讽。 她听见自己再问。 为什么? 这一回,他设有回笞,只是沉默。 她想要再问,可却知道他不会回笞,不会告诉她真正的笞案。 溪水静静的流,从身旁悄悄冲刷而过。 她能感觉到他强壮的身躯因为寒冻,微微战栗,可他始终没有松开手,一直没有,他让溪水缓和她的体温,退去她的高热。 这家伙疯了,他说不定会因此而冻死。 她不懂他在做什么,不懂他在想什么,不懂他为什么会在乎她死话。 她能从远处投射而来的微光看见他的嘴唇已经开始发紫。 不知怎地,她的手滑上了他的脖颈,环着他。 只是因为她想就算死,也得拖着他一起。 她这样告诉自己,一再告诉自己。 只是这样而巳……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那反覆折腾她的热烧终于退了,让她总算能够喘息。 火光微壳一 她疲倦的眨了下谅,再一下,然后才看清眼前的情况。 她在帐篷里,帐篷里,除了她,没有别人。而她趴在一张老旧但干诤的毡毯上,毡毯十分柔软,是用上好的羊毛做的,一点也不扎人。 这不是她的毡毯,也不是平常她会躺的位置,她可以看见自己平常睡的地方,就在木箱旁的角落,离地炉很远。 这里是怪物的睡铺,怪物的毯子。 有那么一刹,她想爬坐起身,她不想躺在那家伙的地方,但她好累、好倦,没有半点力气,背上的伤更是痛到让她连呼吸都觉得隐隐作痛,右肩的烧灼感一阵又一阵,像千百根针同时扎刺着。 可即便如此,之前那折腾她的高热已经远去,她的思绪也不再像先前那样模糊不清。 s地,有人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她慌张的将眼合上,听见那脚步声靠近,停下,翻动东西,跟着咚咚咚的声音规律的响起。 因为好竒,她偷偷掀开眼皮,只看见一张肌肉结实的宽阔裸背遮挡了视线。 是那怪物,她知道。 她能看见他乌黑微卷的发毛燥的披散在那张背上,他的背很丑,肌肉块垒,新旧伤疤满布其上,还有一记被烧烫上去的烙印。 之前她不曾仔细看过这怪物的背,即便他一点也不介意在她面前脱穿衣物,但他很少背对着她,他几乎不背对任何人,就算是在帐篷”睡觉,他也睡在靠炉火处,身前身后都设有任何箱子,更不会靠着一把剑就能刺穿的布帐。 他不信任人,任何人。 她是瞥见过一两次他的背,知道他背上有伤,但从不曽真的仔细瞧过,直到现在。 她震慑地瞪着那记烙印。 她看过那烙印,在其他奴隶兵背上看过,他们每一个人都有。 那是奴隶的印记。 某种突兀的感觉,在心”扭绞着。 她本来应该也有,但她没有,因为这怪物从来不曽拿烙轶对付她。 那只是因为他没空,在这之前,她一直这样告诉自己,他太忙了,他忘记了,她希望他不曽想起来要替她烙印。 这些天,他不曽拿烙铁对付她,将她打上奴隶的印记,只是因为他忙到没有时间,没那个空--他转过了身,她迅速闭上眼。 她不知道他是奴隶,她一直以为他是兵,蒙古兵。 他是百夫长,不是吗?他怎么可能会是奴隶? 我们或许巳经不是奴隶,但从来就不是蒙古兵,一辈子都不会是,我们只是他们的狗--他先前对塔拉s的嘲讽蓦然浮现,让她一愣,猛然领悟,他真的旨是奴隶。当时她听到了,但没仔细思考,她以为她只是在说塔拉衮,但他说我们,不是说你。我们只是他们的狗。 他说-- 他说-- 他也是奴隶,至少曾经是。 那说明了很多事,他不是蒙古人,所以他不像那些蒙古人一样剃发,也不像他们一样在两旁绑着发辫,他不忌讳把刀放在火上,也不像那些人一样只用口水洗手。 他不是蒙古人,他和她一样,也曾经是奴隶。 她告诉自己,他杀了很多人才脱离了奴隶的身份,才当上了蒙古的兵,当上了百夫长,他不可原谅--我们只是他们的狗。 他嘲讽的声音,一再响起。 蓦地,水声轻轻,她感觉到湿润的布巾擦上了背,疼痛让她不自觉咬牙轻颤,一只大手抚上了冷汗直冒的额。 她不需要他的安慰,不需要。 她想伸手拨开那只手,但它自行挪开了,挪开替她的背抹上冰凉的膏状物,她慢了半拍,才领悟那是药,他正在替她抹药。 冰凉的药糊把肩头上烧灼的阵阵疼痛减缓,带走。 她松了口气,听见自己的心跳变缓,感觉到释然的泪水滑落眼角。 拇指,轻轻的,上了脸。 她不自觉屏住呼吸。 粗糙的指腈,拭去了那滴泪。 她不该睁开眼,但她的眼皮不听指挥,她张开了眼,看见那个男人。 他应该是怪物,冷血残酷,没有心的怪物。 可眼前的他,赤裸着上半身,披头散发的跪坐在身旁,膝边搁着一只装着药糊的木碗,黑色的瞳眸”透着她不想看见的情绪。 我很抱歉。 他说。 不,她没听到。 怪物是不可能道歉的。 她什么也没听到,但他说了不只一次,在替她烙炙箭伤之后,这么说。 我很抱歉。 她不想听,她不会因此就原谅他,她恨这个怪物,她恨他;所以她让自己昏过去,让自己装作没听到。 可这一刻,当他看着她,那双黑色的眸子里,充满各种不同的情绪,不像冷血的怪物,却像个人。 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 忽然间,她好怕,好怕他开口,张嘴童复那句话。 不,他是个怪物,他必须是个怪物。 她紧紧抱着这个念头,不敢放。 所以,当他吸气,试图说话,她脱口便道。 “你只是……一条狗……蒙古兵的狗……” 黑色的瞳孔,在那瞬间微缩。 他不应该会痛,他是怪物。况且这句话,是他自己说的。 “没措,我是狗。”他笑了起来,牵扯着嘴角,收回了手,冷笑着说:“而你是狗的奴隶。”可她看见疼痛,在他眼”。 她一直知道,有时候,言语比刀剑更伤人。她伤了他,应该要觉得很痛快,但心里却一点也不舒坦,反而像堵了一块石头她没措,才投措。 他本来就是狗,蒙古兵的狗。 可她却比他更早挪开了视线,垂下了眼,而他只是转过身,继续发出那咚咚咚的声音。 他在捣药,更多的药,要让她用的药。 他是个怪物。 怪物-- 她闭上谅,却仍听见那捣药的声音,规律的响个不停,每一声都敲在她心上。 怪物-- 她在帐篷里待了几天。 当她能起身时,她强迫自己爬起来,套上衣服,忍着背痛出去领饭。 那不是他的命令,但她知道她不能再躺下去,那太可疑。 再过几日就要拔营了,她知道,她听见人们在帐外的谈论。 之前移营时,她见过伤童的奴隶兵被丢在角落等死,没有人会费事去抬将死的伤患。 “小夜兄弟,你还好吧?我还以为你死了,这些天就怕阿朗腾要咱们去收尸。”看见她,人们关心的凑了过来,在她前后低语轻问。“你背上的伤还撑得住吗?咱这儿还有些药,要不咱们帮你看看,擦个药?”闻言,她立时指头,回道:“不用,我自己有擦药,已经好多了。”“抱歉,我们想去看看你,但阿朗腾的帐,旁人不能进。”“抱歉,我们想去看看你,但阿朗腾的帐,旁人不能进。”“我知道,没关系。”她揺着苍白的小脸。 “你这几日,怎过的?” “就缩在毯子里昏睡。”她含糊带过,反问道:“今日是第几天了?”“六天了。” 原来六天了,她不知自己昏迷了这么久。 “你脸色真难看,来,我这马奶分点给你,马奶很营养,可以补充体力,记得慢漫暍。”阿利拉一起头,其他人纷纷把自己碗里的马奶分给她一些。 “我这也有。” “我也分一些给你。” “我这有水袋,搁这里头吧。” 耶律天星掏出了水袋,让大伙儿把马奶都倒里头,啊啊还帮着她将阿朗腾的饭绐拿到营帐门口。 这一日,她逼着自己去战场上帮忙收尸。 这场仗,死了很多的人,比上一回更多。 因为蒙古军队打算占领这座城池,所以会留下一部分的军队在这边,那意味着他们得把所有的尸体都集”起来。 第十二章 蒙古大军的孛额是个男人,那名巫师穿戴着华丽的袍子,脖子上挂着无数条以兽牙、珊瑚、金银串成的顶链。 她看着他口”念念有词,仰天挥舞着双手,然后埋葬那些蒙古士兵,有些阶级高的,甚至有母马与圆帐一起陪葬,他们杀了另一匹马,吃了它的肉,然后把马皮内塞满干草,做成假马,在仪式完成之后,与圆帐和母马一起下葬。 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奴隶营里的奴隶不要说马了,连顶帐都没有,但那些死去的人却有帐能陪。 这实在毫无這3里,她想不是只有她有同样的想法,她看见阿利拉脸孔扭曲,眼露偾懣,看见耶律天星用手肘戳了他一拐子,示意他遮掩自己的表情。 大部分的士兵没有这种待遇,不过再怎么样也有匹马。当然,敌人的待遇更差,那巫师只让奴隶们把尸体集”,然后一并焚毀。 等回到营队,她早巳全然没有胃口,所有的人都一样。 让她讶异的是,当她回来时,发现奴隶营里多了一座圆帐,帐外插着一根矛,上头缠着黑色的毡条,她一问之下,阿利拉才告诉她,那里头都是将死的伤患。 没有人靠近那里,因为即便阿朗腾允许他们将伤患带回,但也无人晓得该如何照料他们,太多的人自顾不暇,而且多数的人,害怕进去之后,也会被传染到死亡的气息。 她看着那座绑着黑毡的圆帐,半晌,她端着自己的饭碗朝那走了过去,没有人阻止她,但每个人都看着她。 帐篷里很简陋,比阿朗腾的糟上许多,伤患们席地躺着,不时发出疼痛的呻 吟,空气”充满着死亡的味道。 她把自己的那碗马奶粥给了最靠近她的,然后走出去,到那家伙的帐篷里,拿了水桶和药草,再次回到那充满腐败味道的帐篷里。 当她把帐门掀开,试图让空气流通时,看见啊啊在那里,耶律天星和阿利拉也在那里,啊啊接过了水桶,耶律天星把饭给了她,阿利拉也是。他们身后陆续有人走过来,一个接着一个,把他们手上装着食物的木碗递了过来。 她没有拒绝那些人的给予和帮忙,她忍着自身的伤痛,照顾那些伤患。 当她回到帐篷里时,天早就黑了。 对她消失了大半个时辰,那家伙从头到尾没吭过一句。 她想他其实知道她在哪里。 她把他的肉端给了他,然后才慢半拍的想到,她认识的这些人,啊啊、阿利拉、耶律天星……等等,这座奴隶营的老兵,没有一个死在这场大战之”。 几天后,她才确定,奴隶营的人不是没有死伤,只是亡者极少,伤者虽然很多,但重伤的人却也偏低。 活下来的几乎都是老兵,但也有新来的残存。 那几个和她同一天来的新兵,在短短时日之内,已经逐渐变得和那些老兵一样强壮,粗腿、宽胸、厚肩。 不是每个奴隶营伤亡都如此少,他带的营队做最危险的事,但存活率却最高。她间过,在他营里的老兵,多数都已经待了两三年,而其他奴隶营里的平均存活时间,是三天到一个月,端看有没有遇到战争。 “把你的腰挺直,脚步跨开!站稳一点!手抬高!再高一点!”“背这么一点东西就喘不过气来,他妈的等你上战场,还不一箭被人射翻!”“动作快!动作快!跑那么慢是想死吗?” 移营的时候,他再次对着那些奴隶兵咆哮,以前她总是很透了他像赶羊群一样的赶着他们,从没注意他在吼些什么。可如今才发现,他逐日增加新兵的负重是有原因的,他特别苛求那些新兵是有意义的。 他教他们用正确的方式扛东西,锻链他们的腿脚、手臂。 他毫不留情,因为留了情,等上了战场,他们就会用最快的方式死去。 粗壮的腿,让他们跑得快;有力的手臂,让他们能够举得起盾牌,拉得动弓弦,挥得动刀剑;充足的体力,让他们能够比别人有更好的持久力。 她不想知道这些事,不想领牾他的用心。 他必须是个怪物,必须是。 可她看见他看见了她,看见人们帮她掩护,替她分担肩背上的重物,她背负的全是空有体和,却没什么重量的东西。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过头去,继续对其他人咆哮。 清醒之后,她一直害怕他会真的对她上下其手,可他并没有那么做,他只在每晚换药的时候才理会她。 其他时间,他像是忘记了她的存在。 他甚至不再呼喝着她去做事,反倒是她自动自发的去做了。即便不喜欢,她知道自己需要他替她换药,她自己无法处理背上的伤,而她不想欠他任何人情。 他是怪物,等她找到机会杀他时,她不想还欠他。 人们轮流晃到她身边,帮着她提水、领饭,照顾那些伤患,掩护她的虚弱。他们甚至在移营时,帮着她拆卸或组装帐蓬,他们遮掩住她娇小单薄的身躯,让她可以趁机休息。 即便如此,他仍一眼就能看见她。 她救了那些伤兵,而无论是谁,都可能在下一场战争”,成为受伤被抛弃的那一个。即便如此,不是每个人都对她拥有好感,塔拉衮就不是,那家伙腿伤了之后,安分许多,多半时间都待在角落里休息,用他那双卑劣的小眼睛,不动声色的叮着每一个人,特别是他自己的人,塔拉衮是五十夫长,死了就有人能取而代之,就像塔拉衮一直都想取代他一样,他也从来不信任这位副手。 他看见塔拉衮在瞧她时,小谅露出凶恶的谅神,他心知塔拉衮迟早会找机会报复。 他冷谅旁观塔拉衮看她的反应,看着那些人靠近她,帮着她,聚集到她身边。他注意着那些人,看见她不自觉对其”几个露出浅浅的笑,特别是那个不会讲话的。 “你不要和那哑巴走得太近。” 是夜,当她替他拿饭来时,他忍不住开口。 “他叫啊啊。”她谅也不抬的说:“他是个好人。”“他会发现你是女人。”他拧着眉警告她。 “他不会说话。”她冷着脸,抬起眼瞠着他:“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说出去。”“不会说话和不会背叛是两回事。”他冷哼一声,抓起盘”的羊肉,撕咬了一口,用力阻嚼。“外面那些人要是知道你是女的,会像饿狗一样为了抢着能上你打成一团,你最好不要傻得相信他们有任何人是你的朋友。”奴隶没有朋友,只有敌人。 那是他的经验,她知道,巳经知道。 “我才没那么蠢。”她粗声丢下这句,抓起水桶就往外走。 看着那女人离去的背影,他暗暗咒骂一声,更加用力的撕咬羊腿上的另一块天知道他为什么要忍受她。 好吧,他知道。 那几天,当她发高烧时,当她意识不清时,当她不记得和他之间的深仇大恨时,她会主动偎进他,贴靠着他,寻求温暧与呵护。 他记得她缩在他怀”瑟缩颤抖的感觉,记得她在溪水”,裸身贴在他身上的模样,那么娇小虚弱、如此细致柔滑,那样的需要人呵护照料。即便伤痕累累,她依然让他硬得像根烧红的铁棒,在那一刻,他只想将自己埋进她热烫的身体里。 反正她快死了,高烧要是退不了,她很快就会死去。 为什么他不能趁机爽一下? 他已经很久没有女人了。 然后她间他为什么要救她。 那一瞬间,罪疚和自我厌恶再次袭上心头。 她说的没错,他是个怪物,早已经是个怪物,曽几何时,他早已被怪物养成了怪物--他无法呼吸,只觉得想吐。 可跟着,她将那纤细的小手环上了他的颈,依偎着他,依赖着他,温暧着他。 不曽有人这样偎在他怀里,不曽有人这样攀附、需要着他。 她怎么能蠢到这么做?怎么可以蠢到需要他? 他偾怒的想着,几乎想就这样放手让她随水流走,可是双手却违反他的意志,反而将她收拢得更紧,让她紧紧贴着他,贴在他的心口上,感觉她小小、热烫、急促的心跳。 然后是这些天,她硬撑起来工作,他看着她倔强的在奴隶之间行走,她没有拒绝他们的帮忙,但她把人们送她的马奶、干粮,转送给其他更需要的人。即便不知她真实的性别,她依然像块磁铁,吸引着那些男人,让他们围着她团团的转,他们明知道她会把东西转送给人,却依然把自己的食物分给她。 他知道,那是因为他们以为她年纪小,以为她是男孩,也因为她公平,他们知道她公平,她不参加那些小集团,不和谁特别的好,也不特别讨厌谁。 除了他和塔拉衮之外,她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可他依然看得很不顺眼。 那该死的女人,让他早已消失的良心再次浮现,让他看见自己的丑陋,让他一次又一次看清楚自己的低贱、卑鄙与残酷。 当她对着那个哑巴露出浅浅的笑,他只想一拳打昏那王八蛋,然后将她扛上肩头带回帐篷,把她引起带来的欲 望和挫折全数奉还。他没有那么做,他不想真的那么做,他不想再从她那双黑色的瞳眸”,看见恐惧,不想再从她眼”看到对他的厌恶和鄙夷。 他一口干掉手”那碗马奶酒,然后将那木碗用力朝门口扔了出去。 他早该在第一眼看见她时,就宰了她才对! 绣夜在打水处遇到了啊啊。 她不是没注意,这男人总是在她身边跟前跟后。她知道她应该要小心他,啊啊也是男人,但他一直对她很好。 从她能起身的那天起,只要她一出来走动,啊啊就会过来帮她忙。 她知道,他心怀傀疚,因为没在她被塔拉衮鞭打时,出来护卫她。 “你不需要觉得傀疚,不用一直来帮我。”她看着那舌头被割掉的男人,道:“那天是我多管闲事,你并不欠我什么。 ”啊啊看着她,然后点点头,但仍是伸出手,试图帮她提水。 她猜她应该要拒绝,可他指了指自己破了一个洞的上衣,比了一个缝衣的动作。绣夜这才看见他的衣服破了一个洞。 “你要我帮你补破洞?”她间。 他点点头。 “我并不擅长缝纫。”她告诉他。 他露齿一笑,指指她,再指指自己,比了一个大拇指。 她知道那代表她再怎样也比他好。 她忍不住回以微笑,妥协的道:“好吧。” 他将水捅提了过去,陪她往回走。 到了帐篷前,她将水捅从他手”接过,才要进门,就听到帐篷里传来男人的说话声。 她愣了一下,不觉停下脚步。 那不是怪物的声音,是另一个男人。怪物很少有客人,他不喜欢让别人进他的营帐,他不信任人。她不想进去打扰他们讲话,或引起另一个男人对她的注意,所以她转身想到一旁等那人走了再进去,却听见男人道。 “你知道,当初你来找我做生意,我还以为自己听措你的要求。”她一愣,回头从门缝”偷看,只见一个不曽见过的蒙古兵坐在颤毯上,手”端着一碗马奶酒,笑着道。 第十三章 “人都说,吃得太饱的狗不会打猎,饿着你的狗,它才会跟你走。谁知你却来找我买粮养狗,这种赔本生意,也只有你这家伙才想得到。”怪物从身旁箱子里拿出一小麻袋,扔了过去,冷声道:“若吃不饱,跑都跑不动,如何还能打猎?况且,他们若死了,我还得童新训练新的,太麻烦了。”小麻袋里传出银锭交击的声音,但那蒙古兵还是把它打开,拿出一锭马蹄银咬了一口,确定那银锭的纯度,还仔细的数了数里头的数量,方满意的将银锭收好,笑着一把千掉了碗”剩余的马奶酒。 “很高兴和你做生意,你要的粮,我会让人直接和分发的一起送来。”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无法置信自己看到的,但那人确实这么说,也确实收下了银子。 难怪这怪物的奴隶营从不缺粮,难怪别的奴隶营有人瘦如枯柴,难怪那些营队的人死伤这么多。 吃不饱,如何打仗? 但那些蒙古兵不在乎,奴隶本来就是推到前线去送死的,去消耗敌军的箭矢、战力,等敌人累了、乏了,正规军才能以逸待劳,一举攻下。 可他在乎,他在乎,所以才买粮,喂饱他们。 这领悟,让她震慑不已。 人人都说他爱钱,他砍取敌将的脑袋领赏,赚了钱却总是舍不得花用,谁知他把钱全花在买粮。 他应该是个怪物,应该要是个怪物-- 她没办法呼吸,无法喘息。 “对了。”古玛转身要走,临走前又回头笑看着他。 “忘了恭喜你,这回攻城战打得漂亮,把拉苏那家伙气得要死。他本来等着到瓮城里替你收尸的。像你这种人,只当个百夫长实在太大材小用了。”古玛嘴角噙着笑,遗憾的说:“可惜你不是蒙古人,否则早已位及将军。”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那家伙,只淡淡道。 “我只要有东西可以吃,有个帐篷可以睡就够了。” 那蒙古兵走了,她在他走出来之前,就先溜到了一旁,待那人走了,才提着水回到帐篷里。 他在擦拭他的兵器,奴隶营里,所有的兵器都是独眼龙巴巴赫在收管的,只有在战时才会发给奴隶兵器。但他不是奴隶,他的帐篷里有刀有枪,有弓有箭,他甚至有一把百斤大斧,但他从来不让她碰他的装备,无论铠甲或刀剑,长弓或箭羽,抑或是那把沉重的斧头。 他不信任人,当然也不信任她,他知道她会搞鬼。 她将另一块干粪放到火炉里燃烧,看见他替刀剑抹上油,他的动作很仔细,他把那些护卫自己的武器维持得很好。 他注意到她的视线,抬起了眼,叮着她。 他的眼很黑、很热,像把刀探进她的眼,让她心头狂跳。 为了她也不晓得的原因,她匆匆挪开了视线,快步离开了炉边,远离他,回到自己的位置,背对着他在毡毯上窝下。 她听见他磨着刀、擦拭铠甲,听见他收拾那些装备,听见他开始捣那药草。 如今她已经知道,那药草并不真的需要炒干,炒干碾成粉,只是因为他要让她拿去分给那些人,干药粉比较容易收藏、携带,那些药草也不是随处可见。他不是好人,也不当好^——身为奴隶头子,他必须做个恶人,当一头怪物他让奴隶们怕他,懂得怕他,才能保住性命。 所以他不直接绐药,他让她给。 她不想知道他为奴买粮,不想知道他对他们的折磨是锻链,不想知道他在凶狠残酷下的用心。 她不想知道他还有心。 她想要紧紧抓着他是个怪物的念头,可即便如此,却无法不去正视,他其实并不真的那么冷血这件事。 他扶了她。 他说他不会扶她,但他伸出了手,虽然是用那样粗暴的方式,他依然没有让她在帐外倒下。 她一再告诉自己,那只是他的镞戏。 他自己都说了,他只是无聊,想看她能在这奴隶营里活多久。但她很清楚那不是真话,不是事实。如果只是如此,他大可以不需要警告她,不需要教她如何挡箭,不需要扶她,不需要替她疗伤擦药,不需要和她一起泡在冷得刺骨的溪水里--如果他真的冷血,他就会替她烙印,烙上奴隶的印。 然后强上她,再将她扔给其他人。 她不懂他为何要救她,他明知她一有机会就会杀了他。他说是因为他需要跑腿,但跑腿哪儿找没有?整座奴隶营都是他的跑腿--捣药的声音,停了。 她听见他拿来水桶和药碗走了过来,听见他在身后坐下,心跳蓦然加快。她想要装睡,她比之前都还要早回自己的毡毯躺下,会睡着是正常的,也许发现她巳经睡着时,他会放弃。 所以她设有动,只是尽力维持着平稳规律的呼吸。 她感觉到他俯身,低下头来,看着她。温热的气息,滑过她的脸颊,拂上她的耳,让她心跳更快。 “别装了,我知道你还醒着,起来把衣服脱了。”他的声不大,却让她面红耳赤的伸手捣住了耳,只因他凑得好近,太近了,近到她以为他的唇碰到了她的耳。 因为慌张间后退翻身坐了起来,动作太快太大,扯到了伤口,让她痛得呻 吟一声,她忙咬住唇,忍住痛,才瞪着那盘腿坐着的男人。 “我巳经……巳经好了,不需要再换药……” 她知道她这句话一点也没有说服力,尤其是她娥眉还因疼痛紧蹙无法松开,语音也因痛而微颤时。 “把衣服脱了,或者我也可以帮你。” 她瞪着他,知道他所谓的帮,就是拿刀子割破她的衣,而她可没多少件衣能让他破坏。 他挑眉,将手握住了腰间匕首的刀柄。 知道他不会退让,不得巳之下,她只好认命的背过身去,双手微抖的解开了腰带,然后是外衣,再来是里衣,跟着是缠绕在胸上的布条。他拿起沾湿的布巾,替她擦拭背上干掉的药泥。 水是微暧的,她知道他加热了水,这些天他都是这般,把水烧暧,动作轻柔的替她换药。 她不懂,他在乎什么?为何要这样待她?难道是因为愧疚? 浸了暧水的布巾极其轻柔的滑过她伤痕累累的背,当布巾挪开,她稍稍松了口气,下一瞬,却感觉他的指腈轻轻抚上她被烙烫的右肩胛骨。 “结si了。” 他告诉她,低沉的声音轻响,有些哑。 她喘了一口气,忍不住轻颤。 “抱歉。”他说着,抽回了手。 她喉头一哽,心微紧。 他以手指挖出碗”的药泥,小心帮她抹上,那略微粗糙的指菔会顺着那鞭痕移下。 从右肩,到左腰,从左肩,到右腰 然后,是腰侧。 当他更加往下,她抓住了他的手指。 “我可以……”她吞咽着口水,哑声说:“我自己来。” 身后的男人,没有应答。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感觉到他略微急促的气息,那瞬间,还以为他会坚持,但下一刹,他抽回了手,倾身把药碗给了她。 然后他起身,将那盆脏掉的水,拿去外头倒掉。 她趁那机会,解开裤头,褪去长裤,迅速的擦拭自己的腿臀,那两处的鞭伤没那么多,也比较不严重,早已开始愈合,她用最快的速度将其处理好,不敢回想她伤童时,他是如何处理她臀腿上的鞭伤。 但她确实记得,记得他多么、心的照顾她。 她在他回来之前,将裤子穿好,他已经将新的千净布条摆放在一旁,她想要自己把布条缠上,但背上的伤,让这个轻松简单的动作变得万分困难,她不太能把右手往后弯,曲起手肘也让她的肩胛骨疼痛不已。 然后他回来了,一语不发的将这个工作接了过去。 她没有也无力反对,她清楚若真的让她自己弄,非得搞上个把时辰不可,刚刚光是将布条绕她身体一圈,已经让她痛得冷汗直冒。 事实上,就连像现在这样只需要把手臂抬高,也让她疼痛不已。 他站在她身后,气息拂过肩头,往下溜到半裸的酥胸,引起一阵不同于疼痛的战栗,让臊热尴尬的上了脸,一想到他此时垂眼低头看到的是什么光景,她就羞恼不已,只能庆幸自己仍背对着他。 可身后的家伙像不受任何影响,他粗壮的双臂和大手,一次又一次经过她的腋下,绕上肩头,再绕到她胸前,然后将布条换手,好几次都差点碰到她。 她不由自主、紧张的低头看着他的双手在胸前交错,再将最后的结,小心的打在她胸下,巨大的手指万分灵巧。 跟着,他将那个结的尾巴,塞到布条下,再稍微抚平它,她能感觉到他将整只手都摊开了,就搁在她腰應上,平贴在她身上。 他低着头,凑到她耳边。 她屏住了呼吸,害怕他会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帐篷里极静,她能听见、感觉他的呼吸,感觉他的体温从后包围,感觉他搁在身上大手的热度,透进布条,渗入肌肤。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在这一刹那,她突然希望他会对她乱来,如此一来,她就能找到机会杀了他,他的匕首在腰带上,她知道只要转身,他喉头上的要害就会近在眼前--蓦地,他收回了手,交代。 “结痂之后会很痒,不要抓,抓了只会让它裂开,延长它疰愈的时间。”他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转过来。” 她不想,她不想面对他,她不想看着他,但她知道反抗他没有意义,只是无谓的拖延,而她真的很想他快点离她远一点。 她深吸口气转过身,看见他手上拿了一件衬着九曲滩羊毛做内里的皮大衣,那衣的表面是深棕色的,外表看起来又脏又旧,袖口还有个捕丁,但里面卷曲的羊毛是雪白的,雪白又蓬松。 “抬手。”他说。 她很想,它的羊毛看起来既千净又舒服,但她不想再受他更多的好。 “别儍了。”看出她的迟疑,他粗声道:“接下来几天会越来越冷,很快就会下雪,你不穿毛皮会冷死。”她冷死关他什么事? 她差点脱口间出这句话,却害怕得到她不想听的回答,而他说的没错,没这毛皮,她根本不要想撑过下雪天,所以她只能闭着嘴,抬起她的手,让他帮她穿上。那羊毛好暧,好软,将她整个人包裏住。 他替她系上腰带,面无表情的道:“若有人间,就说这衣我不要了,你拿去改来穿。”“你哪来这么小的衣?”这话,不经大脑溜出了唇。 他绑带的手略微一顿,复又继续,只粗声道:“抢来的。 ”说着,他抽回了手,转身走开。 看着那男人的背影,她蓦然领悟,心头猛地一揪。 抢来的衣,哪能如此合她的身?这衣是他特别和那运粮的蒙古贼商弄来的。不敢再瞧他,她蹲跪下来,小心的蜷缩回毡毯上,却意外发现这柔软蓬松的羊毛,降低了压迫伤口的疼痛感。 在这之前,她一直以为他是残酷凶恶的怪物,可如今,她知道他只是个人,一个男人,一个杀了她娘的男人。 她咬着唇,只觉泪盈满。 她不想知道他在乎,不想知道他傀疚,不想承认他对她的好。 可他确实对她好。 对她好。 她合上眼,将一切隔绝在外,躲藏在黑暗之”。 但他依然杀了她娘。 是他杀的,她亲眼看到,没有第二个人。 没有一 她变得很安静。 第十四章 那女人本来就不是多话的人,但她总是会忍不住对看不顺眼的事情,和他争辩;就算有时没说出口,他也能从她的表情看出她对他种种行为的厌恶。 可如今,她安静异常。 无论他对那些新兵咆哮,抑或是动手殴打那个找死挡了骑兵队路的家伙,不管他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她都紧闭双唇,只是维持冷静的表情,安静的看着,然后在他转身离开时,上前收拾残局。 他不认为她是被那件皮毛收买了,她要是如此容易就放弃报仇,就不会冒着生命危险跟着他回来。 他不喜欢她那双又黑又大,深邃如子夜的眼睛,不喜欢她安静的一直叮着他看,像是看穿了什么,像是得知了些他无人知晓的秘密。 她变得……不那么怕他。 他不喜欢这样,她应该要怕他。 恐惧是会传染的,但她若不畏惧他,也会有人蠢到相信可以对抗他。 大战之后,又有三十几位新来的奴隶兵被拉来补洞,他不知道下一次开战会是什么时候,他没有时间浪费,只能更加严酷。 当那名倒霍的新兵儍到骑兵队靠近也不知道要闪,他比那些人还要早动手,将他打倒在地。 “你这蠢蛋,滚远一点!” 那一刹,他看见她,看见她看着他。 他不得不在她面前抬脚,狠踹那还没学聪明的家伙,一下又一下。 “你他妈的没长眼?没看到有骑兵要过?”每一脚,他都觉得自己像踏在烂泥里,一脚陷得比一脚还深。 她无言的视线如芒在背,像铁爪般揪抓着他以为早已无感的心。 当骑兵队过去,他停下来,吐着白色的气息,视线再次和她交集,她脸上沾到了那家伙飞溅而出的血,但黑眸里依然没有一丝畏惧,没有丁点偾怒。她没有。 而他开始害怕,为她感到恐惧。 她不能不怕他。 不可以。 在这里不可以,在奴隶营里不可以。 他知道他让她靠得太近、看得太多,她引发太多他以为早已遗忘的感觉,早已舍弃的良知。 这一刻,当他看着她,他知道自己拖得太久。 他不能让她以为跟着他是安全的,光是有这种错觉,都很危险。 他必须送她走。 他强迫自己收冋视线,转身去找古玛。 他踹了那个新来的。 因为冷,他呼出的气息都成了白烟,让他看起来好像很用力,但她知道那都是皮肉伤,没有伤到童要部位,他向来很清楚如何拿揑力道。 被他揍,比让那些冷血的骑兵队玩弄好,奴隶们若是落到他们手上,要是遇到他们心情好就将你拖在马后玩玩你,若是遇到心情不好,那第一鞭就会要了你的命。 她已经处理过好几个人了,不知何时,人们受了伤都会来找她。 她不是大夫,但在奴隶营里,没什么好挑的。 他们不知道的是,她懂得的丁点医药知识,都是他有意无意”教她的。 再没人比他受过更多的伤,再没人比他清楚应该如何疗伤,再没人比他知道该如何把你揍得满脸瘀青,却连一根骨头也没断。 当他停下,他再次抬眼叮着她,眼角微抽。 刹那间,她忽然知道自己做错了。 她不应该盯着他看,她不应该如此无畏,她应该要懂得害怕。 但来不及了,她知道。 他转过头去,她晓得他做了决定。 那一夜,他吃完了饭,却没有如常一般,擦拭他的兵器,反而阻止了她收拾碗盘,起身道。 “别收了。”他将大刀插在腰带上,看也不看她一眼,就朝外走去,只丢下一句,“跟我来。”她愣了一下,只能跟上。 一开始,她不知道他是想做什么,但是他带着她走出奴隶营,穿过几座营队门前,一路往另一头的营区走去。 然后,当她看见他走向的营区,看见那插着的旌旗,她忽然领悟他想做什么。那是辎重营,是那个虽然是个蒙古官兵,却宛若贼商的古玛所管辖的营区。恼怒的,她快步追上他,忘了应该要跟在他身后三步的规矩,抓着他的手臂,质问。 “你想把我卖了?” 他反手就要甩她一巴掌,临到她谅前,却猛然一顿。 狗屎,他揍不下去。 他暗咒一声,转瞬间改为抓着她的衣襟,将她拉到身前,怒骂。 “臭小鬼,你是不会走路吗?老子可不是你的拐杖!”他边说边拖着她,大步往前,直到离开方才那营队大门,到了转角一处角落的阴影”,才松开她。她喘着气,瞪着他,竟然有胆又问。 “你要卖了我?” 他一时气昏了头,脱口就道:“你是我的奴隶,我想把你怎样就怎样一”她猛地甩了他一巴掌。 他没有闪,只是暗着她。 不是闪不过,她知道,他故意让她打的。 “所以,这就是你所能想到最好的反击,在你有机会的时候,你只能赏我一巴掌?”他冷冷的看着她,残酷的道:“你想报仇?你他妈根本不是杀人的那块料! 就算我现在把刀绐你,你也一” 羞耻、愤怒一并上了心头,她抽出他腰间的匕苜,霍地砍向他的颈顶。 他没有动,完全不闪,不抬手抢刀,连眨眼都没有。 尖利的刀锋停在他粗壮的颈顶,就在他皮肤上,压出了一道血痕。 她应该要杀死他,狠狠的砍划下一刀,只要一刀就好,她就能替娘报仇,她在战场上看过,只要用刀攻击这里,就会喷出大量鲜血,被砍的人当场就会死亡。可他没有闪,没有反抗,而她无法就这样砍划下去。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闪,不反抗,不将她打倒在地,不把这把匕首抢回去。她瞪着眼前的男人,他垂眼凝视着她,眼圼没有丝毫畏惧。 被他磨得亮白的锋利银刃紧紧贴在他强而有力的脉动上,她握紧刀柄,却依然无法动手。她吸气,再吸气,明明只要再划深一点,划断那条隐隐跳动的血管,然后把刀收回来,她就能得偿所望,却怎么样也无法更进一步。 只有握着刀柄的手,微颤。 “你做不到。” 低沉的嗓音响起,明明不大声,听在她耳里却如雷一般。 眼前的男人垂着眼,凝望着她,眼圼透着她无以名之的复杂情绪,但那么多情绪”,就是没有一丝恐惧。 “你以为我杀不了你?”她恼很的将刀再压得更深一些。 鲜红的液体,渗了出来,染红了刀刃,缓缓滑下一滴。 只是如此,已让她手心冒汗,骨子里莫名发酸、泛软。 可眼前的男人,眉头皱也没皱一下,只缓缓道。 “死心吧,你不可能亲手杀了我,若是在战场上,遇到你或亲人的性命受到威胁,或许在那瞬间可以,但那个瞬间已经过去。”她恼怒的看着他,却依然无法将刀压得再深一寸。 一时间,好很,好气。恨自己下不了手,气自己这么没用。 羞偾的泪水上涌,盈在眼眶。 “你看过奴隶营的处境,我迟早会死,早晚会有人替你报仇,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不是这个月就是下个月。我是被你杀的,或被别人杀的,都没有差。”夜风,滑过两人衣角,扬起他蓬乱的发。 他俯视着她,这刹那,表情看来异常疲惫。 他说的是实话,她很清楚,他在这军营里并不讨好。奴隶们因为他是奴隶头子而憎很他,那些蒙古人也因为怕他锋头太健,抢了功劳而讨厌他。他处在一个危机四伏的世界,随时会死。 然后,不知何时,他举起了手,她抖了一下,却依然没有动手。 他握住了她冰冷的小手,缓缓将她握刀的手挪移下来,插回刀鞘之”。 她没有反抗,她知道反抗也没有用,他要是想,杀了她是轻而易举的事,她的力量完全无法与之匹敌。 她根本杀不了他。 他是对的,她下不了手。 他很该死,他杀了娘,但她无法杀了他。 如果他是怪物就好了,如果他没有心就好了,如果他真的冷血无情就好了,如果她没有看得那么清楚就好了。 匕首,入了鞘,而她的视线,早已被泪水模糊。 他没有松开她的手,依然握着,哑声道。 “古玛明天会送粮草到殿兵队,他会送你一起过去,和蒙古兵的家眷在一起。那里吃好住好,也不用打仗,你若想逃,也会有较多机会。”“我不想逃,我只想看你去死。”她含泪恼很的说。 覆握着她手的大手,微微收紧。 她能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疼痛,但他只是冷静的道。 “那就到殿兵队去等、去看,无论你想不想,你都不能再留在奴隶营里,男人不是笨蛋,他们有些人已经怀疑你是女的,甚至不在乎你是男是女,唯一还没动手的原因,是因为你是我的。但我不认为这个理由能够阻挡他们多久,你应该很清楚,那里不是每个人都像那个哑巴。把你奸杀再弃尸,也不是什么难事。”所以,这才是原因。 他竟然是为了她,才将她送走? 这一点,让她更加痛很这个王八蛋。 她偾很的抽回手,又甩了他一巴掌,低吼。 “你以为那奸商就不会奸杀我?不会把我卖去当军妓?你以为那些蒙古兵的家眷就不会虐待我?你自己也曽是奴隶,你知道当奴隶是怎么回事,奴隶不是人,是狗,是畜生,是可以牺牲的物品--”“他不敢,古玛不会把你卖去当军妓。”他眼角微抽,咬着牙说。 “为什么?因为我是你的妓女吗?”她怒瞪着他,偾怒的道:“你说过,你不过是蒙古兵的一条狗,他怕一条狗做什么?不过你说得对,我是杀不了你,可我能变得卑鄙,我会成为蒙古兵的女人,我会找到愿意为我杀了你的人。”说着,她掉头就走,大步往古玛的营区大门走去。 “该死!”他火冒三丈的抓住她,将她拉回那个角落的阴影里,恼火的低头瞪着她低咆:“你想成为妓女?你知道成为妓女要做什么?”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第十五章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蓦地,他挪开了视线,拉好她的长裤,把她的酥胸也塞回布条里,然后几乎是有些粗鲁的扯平她的厚衣,这才退了开来。 双脚在落地的瞬间有些踉跄,她反手撝着红肿抖颤的唇,只能惊魂未定的靠着背后的木墙,泪眼朦胧的看着眼前那个故意惊吓她的男人。 “古玛会送你去殿兵队,他会找人照应你,只要你把你那张嘴管好,不要多管闲事,认分的做你该做的工作,总有一天,你会找到机会离开。”他抓着她的手臂,她气喘吁吁踉跄的跟着,没有也无力反抗。 几乎是有些认命的,她被他半拖半走的到了古玛的营区,来到古玛的帐篷前,守卫一见是他,自动让开,其”一个甚至还帮他掀起了门帘,并告知他古玛出去了,马上就会回来。 他拖着她进了帐篷,这才松开了她。 她没有站好,摔跌在地。 在那一眨眼的时间,他伸出了手,临到头又缩了回来,没拉她。 她喘着气,抬起泪眼只看见眼前一片奢华。 这地方和他那里完全不一样,舒服、整齐又千净,每一寸地面都铺了五彩锁链绣的华丽织毯,正”央应该是地炉的地方,有着一个金属制的铁炉,铁炉上还接了一根烟管,直直通到帐篷顶端外,不让一丝残烟熏着了人。 帐子里除了衣箱,床榻,甚至还有一小几,上头的篮色琉璃盆里,摆放着好几种不同的水果。 他没等她爬站起来,只冷声道:“不要作怪,别的人没我那么有耐心。”说着,他转身就要走,却听她喘着气,冷声嘲讽。 “你说他会照应我?到什么时候?人一死,茶就凉。你若死了,我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将紧握着的拳头更加收紧,狠着心丢下一句。 “那你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他走了一 绣夜瞪着那个男人的背影,看着他掀起门帘,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她的身体很痛,她的背隐隐作痛,乳房仍因为他粗鲁的揉揑而发疼,手腕更残留着他紧紧箝握的红痕。 她的身体很痛,真的很痛,但胸”那颗紧缩的心,却莫名其妙的比身体痛上数倍、百倍。 当然不是因为他,当然不是为了他。 她恨那个男人,她很他。 很他让她看清自己,恨自己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怪罪在他身上。 当她爬起身,才发现身后腰带有异物在,她抽出来一看,才知那王八蛋不知何时,把他的匕首连鞘一起插在她身后的腰带上。 他把他随身携带的匕首给了她。 要他管?! 她才不需要他的同情,不需要他的怜悯!不需要一恼火万分的,她将手”的匕首连刀带鞘的狠狠扔了出去。 朴实无华的匕首砸”帐篷门旁支撑篷子的柳枝条,铿锵一声掉了下来,躺在那儿的织毯上。 深棕色的皮鞘暗沉、老旧,绑在刀柄上防滑的皮带更因为长久使用,变得像和那刀柄合而为一,让那匕首在五颜六色的织毯上,看来反而更加突出。她喘着气,抹去脸上的泪水,却无法不去注意到那显眼的匕首。 可恶!该死! 发泄了怒气之后,理智再次冒出了头,她若想活下去,就需要一把防身的武器。她痛很他是对的,她痛恨自己必须接受他的施舍,可她比谁都还清楚他的刀有多利,他把他的刀剑保养得很好,磨得异常锋利。 暗咒一声,她起身过去把那把匕首捡拾起来,藏进怀里,藏在布条里,贴身带着。 她总有一天会用到它,她很清楚。 不是拿来攻击别人,就是用来自杀。 她希望不会是后者。 离开时,他听见她丢东西的声音,他知道她丢的是那把匕首,但他没有回头,只强迫自己走回所属的营区。 从今以后,她再不是他的麻烦,不是他的间題。 她是死是活,都不干他的事。 他头也不回的一路回到和古玛那华丽营帐有如天壤之别的破旧帐篷,自己在”央的火塘里加了些干马粪,然后在毡毯上坐下,开始清理保养他的武器。火焰缓缓的燃烧着,袅袅白烟徐徐而上,从圆顶上的天窗透出。 他做着每天收尾的工作,直到将所有的刀具、武器都磨得锋利,都上了油,这才抖开皮毛,曲起手臂,席地而睡。 帐子里,很安静。 她的窝还在那里,就在他的左手边不远处。他没让她有机会收拾东西。不像他这里,古玛那儿吃好穿好,就连铺在地上的楼子,都比他给她的破一楼要好上许多。 他闭上眼,不让自己直叮着那空荡荡的颤毯瞧。 她在古玛那”l会被照顾得比较好,她去当家奴会比当奴隶兵要好。 你以为那奸商就不会奸杀我?不会把我卖去当军妓?你以为那些蒙古兵的家眷就不会虐待我? 他不悦的拧起眉,翻了个身。 狗屎,古玛不会,也不敢。送她去殿兵队,那家伙和他索拿了五十两银,古玛看似官兵,实则是商人,清楚拿钱办事的道理。 你自己也曽是奴隶,你知道当奴隶是怎么回事,奴隶不是人,是狗,是畜生,是可以牺牲的物品--他不认为那家伙有胆子得罪他。 人一死,茶就凉。你若死了,我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她冷冷的说着,话语里透着嘲讽和死心。 他眼角微抽,不安的再次翻身。 该死!送她去殿兵队,已经是他所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她不能再留在这里,不光是那些奴隶兵里可能已经有人察觉了她的性别,更因为他不认为自己能再忍住不对她出手。 要强上她,是很简单的事。要抛弃理智和久违陌生的良心,是很简单的事。 太简单了。 他刚刚已经证明了这件事,他的掌心仿佛还残留着她的体温,好似还能嗅闻到她身上的味道。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第十六章 那一夜,他整夜无眠。 天亮时,当他看着天际泛着鱼肚白,当寒风飒飒吹刮过前方那片旗海,将旗帜吹得猎猎作响、如草浪翻腾,他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举步来到营区大门,面对前方那些数量庞大的圆顶帐。从这圼看不到古玛的旌旗,但他知道它就在那里,在这些旗海之后,在这些圆帐之后。 紧抿着唇,他将拳头松开再握紧,握紧再松开。 就算他把她带回来,她也不可能是他的,他也无法一直保有她。 太多人想要他的命,太多人希望他死去,把她带回来,只是让她死得更快。他杵立在门内,看了许久许久,最终依然只是转过身,没有跨出去。 看着阿朗腾站在营区大门的背影。 男人冷冷一笑,心”不由自主的窃喜起来。 咋夜,见他带着那跑腿出去,他就猜一定有鬼,忙偷偷跟在后头,虽然不敢靠得太近,但他确实见到阿朗腾带着那小鬼去了古玛的营区。 他早知阿朗腾对那小鬼另眼相看,才会拿刀插了他的腿。 他也知阿朗腾和古玛私下有交易,见他单独一人回来,他还不确定,但如今看他那德行,他知道他一定是要古玛把小鬼送走了。 虽然他战功彪炳,但他知道该找谁说嘴去。 前锋将军拉苏时不时便会被人嘲讽是因手下有阿朗腾,才能有如此战功,却因他每战必胜,也只能暗暗嫉很,不敢明正言顺的将其宰杀。 未经允许私放奴隶,那是重罪。 他知道,这下阿朗腾就算不死,那也得降级,说不得再次被剝夺身份,打成奴隶。 到时候,这奴隶营便是他的了。 他小心的遮掩自己脸上兴奋的表情,等阿朗腾回转帐篷,立即一拐一拐的走出营区大门,往在这一区最大的白色圆顶营帐而去。 厚重的云层压得很低,低到像是要压到了头顶。 奴隶营里,人人情绪低落,脸色个个都像天上的乌云那般灰蒙。 奴隶的命不值钱,一场战争,少上大半的人是常态,就连平时,也常常有人突然就不见了。 不是逃了,在这里,没人成功逃跑过,所以失踪的人,通常就是不见了。 小夜是被阿朗腾带出去的。 很多人都看见了,他带着那孩子出去,然后一个人回来。 他们也看见他一早脸色难看的站在营区大门,一脸阴沉。 那孩子再没回来过,虽然难得因为天气不好,大军决定原地驻扎,不再前行,大伙儿算捡到了一日歇息,他们还终于因为即将下雪,有了帐篷,那帐子虽然简陋,可怎么样也比在下雪天,还没任何遮挡要好。 可那一日,再没人有兴趣开口闲聊,每个人都垂头丧气的做着事,仿佛死去了自己的亲兄弟。 没有人有胆上前询间阿朗腾那孩子的下落。 小夜善良,但为了一个孩子赔了命,不值得。 失踪的不只小夜一个,塔拉衮也不见了。不像小夜,起初没人注意到他,直到天黑,塔拉衮的手下才发现一日都不见他的踪影,便兴冲冲的跑去和阿朗腾报告。 “你最后一次看见他是什么时候?” “今儿个晌午。” “你确定?” “确定,小的间过了,晌午之后就再没人被五十夫长揍过,他定是一早出去后就没回来了。”他脸色微沉,心”隐隐淳现不安,但仍是抬起手,挥走了那奴隶兵。 “知道了,他若回来,叫他来找我。” 不假离营是重罪,若塔拉衮逃了,那更是必死无疑。 “是。”大兵闻言,眼露喜色的间:“阿朗腾,那塔拉衮的职务?”“你先代着。” “是。”听了,大兵难掩兴奋的转身走了。 塔拉衮的失踪,莫名困扰他,那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不认为塔拉衮是蠢到逃跑了,在奴隶营待久了,他们都知道,想逃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奴隶营虽然在大军的最外围,但外围之”还有木柵、拒马,更别提在那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防守的士兵一眼就能瞧见逃兵的去向。运气好一点,弓弩手便会射箭杀死逃跑者;运气不好,遇上了无聊的骑兵在空旷的草原策马和你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光是赶着你跑,就能玩死你,更别提骑兵队抓到人之后,想出来的各种取乐把戏。 常常逃跑的奴隶兵被带回来时,不是已经死了,就是被虐待的只剩一口气,还得被吊起来展示,活生生被吊到死。 他不认为塔拉衮会想逃跑,虽然他伤了他的小腿,让他手下的人蠢蠢欲动,但那伤并不严重,他知道自己没伤到他的筋骨,他刻意避开了,而塔拉衮即使伤了脚,依然知道该如何对付那些想取而代之的手下,否则他无法存活到现在。 不,塔拉衮不是想逃跑。 他凝视着前方的火堆,然后抬眼看向他不曽叫人收拾的那个角落,眼角蓦然一抽。 想也没想,他立即起身,快步走了出去,找到独眼龙巴巴赫,间。 “咋夜我出去之后,塔拉衮有没有出去?” 巴巴赫一愣,才要让人去找咋天守门的卫兵,耶律天星已经站了起来,主动开口道。 “你前脚带着小夜走,他后脚就跟出去了。” 狗屎! 他脸色一沉,暗咒一声,才刚转身想去找古玛的人探间消息,就看见奴隶营门口来了一队铁甲士兵。 那队士兵全副武装,盔甲、大刀、弓弩,一样没缺,带队的队长看着他,冷声开口。 “阿朗腾,将军有请。” 奴隶们瞬间安静了下来,满场尽是死寂,每个人都朝他看来。 这里每个人都认得,他们是前锋将军的卫士,所有人都知道,前锋将军拉苏最是讨厌阿朗腾,如今派人全副武装来找阿朗腾,铁定没有好事。 他眼角又抽,只头也不回的大喝一声。 “巴巴赫!” “在!”巴巴赫来到他身前大声应答。 确定每个人都听清了,他看着那独眼龙,方用只有对方听得见的声音交代。 “塔拉衮若回来,宰了他,不用客气。我不在,他一定会乱。”巴巴赫独眼微眯,紧抿着唇,略一点头。 “若有人乱,别留手,当头的心要狠,若是心软了,只会死更多的人。”这是句忠告,巴巴赫一愣,抬眼看他,但阿朗腾已经面无表情的从旁越过了他,朝那队全副武装的铁甲武士而去。 拉苏的圆帐很大。 拉苏是前锋将军,统领数万精兵,光是骑兵就超过五千。 拉苏的顶帐大门,非但有着实木雕花的门槛,门帘更是以繍着各色花鸟、走兽、葡萄藤等的华丽织毯做成。掀开门帘之后,内里更加富丽堂皇,地上铺的不是一般常见的织毯,而是雪白的狐狸毛。地炉不是昔通铁器,而是被刷洗的闪闪发亮的铜炉,上头还铸有兽型的图案,至于其他东西更不用说,用的都是最上好的器具,古玛的圆帐与之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他在门前被要求卸下身上所有的兵器,那些卫士非但拿走了他的刀,还将他身上全搜了遍,他没有抗议,他没藏任何武器,他知道若藏了只是给拉苏把他是赤着脚走进那圆帐的。 帐篷里,仍有超过二十名卫兵分列两旁,正前方的主位被高高架起,上头的宽椅铺着一张熊皮,一位虎背熊腰的男人坐在上头,他上半身倚着熊皮巨大的脑袋,一脚曲起踏在熊皮上,一脚则踩在椅前卷起的毡毯上。 拉苏-- 看见他,拉苏眼微眯。 他来到大椅高台之下,因为站着,几乎能与其平视,男人有些微恼,不自觉抬高了下巴,挺直了身躯。 不想挑衅,他缓缓的屈下一膝,半跪在台座前,垂眼低头开口。 “确定。”他眼也不眨的说。 拉苏眉一挑,靴跟一抬,就将脚下那卷成一捆的毡毯往前踢下高台,那毡毯咚咚砰砰的滚下阶梯,一路在木阶上摊开,从”滚出一具被五花大绑的人体。左绣夜一她被揍过了,散乱的黑发与肮脏的厚衣上掺杂着粮草和鲜血,脸上面目红肿青紫,额上还有一个很大的肿包,嘴里还被塞了布团。 他没有让脸上展现任何情绪,他不让自己有任何反应。早在看到拉苏脚下那卷起的颤毯时,他就知道里面有人,但他本来希望她已经被古玛送走了,显然古玛还是慢了一步。 有那么瞬间,他以为她死了,然后他看见她的胸口起伏着。 她在呼吸,还没死。 “阿朗腾,你认得这奴隶吗?” “不认得。”他没有想,他清楚这件事不能有第二个答案。 拉苏站了起来,缓步走下台阶,来到他面前。“你不认得?”“不认得。”他再次抬起眼,直视着那个男人。 “你没有将他带回营”当奴隶?没有让他当你的跑腿?没有带他去找古玛?”他直视着那家伙,眼也不眨的道:“回将军,我之前带回来的跑腿,在上次战争”阵亡了,这些奴隶长得都太像,八成是谁记错了人。”拉苏额角抽搐,冷哼一声,抬手弹了下手指,示意下人。 “来人,把这小鬼给我解开。” 一旁卫士上前拿刀将她身上的绳给割开,拉掉她嘴里塞的布,因为对方动作太粗鲁,她忍不住对着地上千呕起来,一边挣扎的试圆站起,却被一名卫士踹了一下后膝,她立时跪倒在地。 这一次,她没再试图爬站起来,显然已经了解,想要站起来是没有意义的。 拉苏站在她面前,瞅着她,开口以蒙古话间。 “小鬼,你认得这个人吗?” 说着,拉苏抬手指着他。 她抬起头来,转过头,面无表情的用带着血丝的眼,看着单膝下跪的他。 那一刹,他颈背不自觉绷紧。 她的回答,可以要他的命。 她想要报仇,这就是了。 他抿着唇,不让自己有任何表情。就算她真的把事倩说出来,让他因此被砍头,他也不能多说什么。 他杀了她娘,就这么简单。 她瞪着他,红肿的脸上,一样没有什么表情,只抬手抹去脸上的血迹,然后张开嘴,发出沙哑的声音,吐出简单的音节,以蒙古话回道。 “不认得。” 他屏住了气息,一时间,气血莫名翻腾,还以为他听措,但拉苏毫无预警的,反手甩了她一巴掌,将她打倒在地上,趴在他眼前,就在他脚尖前方不到三寸处。他后颈一抽,额上青筋微冒。 他能看见她额上冒出了鲜红的血,看见她苍白小脸上的青紫,嫩白颈上急促的脉动--“再看一次,你认得他吗?”拉苏冷酷的声音响起。 她没有回头看他,只抖颤的伸手撑起自己,离开他前方,抬头看着拉苏,倔强的吐出同样的字句。 “不认得。” 拉苏抬脚一踹,将她一脚踢翻。 一瞬间,他差点伸手去挡,但理智让他握紧了拳头,没有动。 这是前军大营,是前锋将军的营帐,帐子里满是士兵,帐外更有数千骑兵,就算他能以一挡百,也不可能带着她从”杀出去。 他若想活下去,只能否认到底-- 那一脚踹”了她的胸口,却像是狠狠踹在他心头上,他看见她整个人往后被踹飞,砰地一声,倒躺在地上。 第十七章 他没有回头,知道自己不能回头,但他能从前方椅子旁的茶几上,摆放着的铜碗看见她的倒影。 她还没爬起,拉苏已走到她身边,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将她往前拖行,拖到他身前,强迫她看着他。 因为疼痛,泪水不自觉涌出,她痛苦的喘着气,泪眼模糊的看着他。 这一刹,他突然无法呼吸,他能感觉到她吐出的气息,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甚至能感觉到她的痛爬上了他的皮肤,钻进了他的胸口,狠狠的、狠狠的扭绞着他无良的心。 拉苏冷声再次开了口。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好好看清楚了,是不是他把你从奴隶营里放出来的?是不是他带着你到辎重营,教你躲进粮车里?让你混进殿兵队?”连串的间題,只说明了一件事,拉苏要他死。 拉苏会打到她说出他想要听的才罢手,就算他没做,拉苏也会要她赃他。 她唇微颤,脸上血色尽失,因为胸口疼痛而喘不过气来,泪水串串迸出她的眼眶,滑落她的脸颊,在她肮脏的脸上冲刷出苍白的泪河。 “不……不是……” 那微弱的气息,吐在他脸上,他能看见她眼里冷血的自己,能看见那个为求自保、为求生存,不让自己有任何情绪的怪物。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说,他是个冷血无情的怪物、自私自利的王八蛋,她明明晓得他死不足惜--他不会救她,不会帮她,就算她为他说谎,他也会让她去死! 他就是这样活下来的,看着旁边的人去死! 但她依然吐出了那两个字。 不是一 一时间,有些耳鸣,她微弱的声音,如雷响,轰进脑海。 “你说什么?”拉苏额冒青筋,用力抓紧了她的头发,让她整个头都仰起,偾怒再间:“再说一次?”她痛得喊出声来,泪流满面,却仍颤声坚持着。 “不是他……不是……你再间一百遍也一样……我不是他的奴隶……不是他营里的人……我不认识他……”她被拉开了,被得不到想要答案的拉苏抓着去撞旁边那结实的桌案。 他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可以听见她惊恐的喘息。 她死定了。 他知道,她也晓得。 她不想死,她很害怕,他能看见,看见她的恐惧与害怕,却也能看见她的勇敢与坚强。她没有奢望他救她,她伸手抽出藏在胸口的匕首,在被抓甩到桌案前时奋力转身,攻击了那个抓着她头发的拉苏。 不曽想到这拖进营帐来时,已被揍得奄奄一息的奴隶身上竟藏着武器,拉苏吓了一跳,没来得及完全闪过,脸上瞬间被划出了一道血痕。 这一刀让拉苏咆哮出声,抽出腰间大刀朝她砍去。 她拿着那短小的匕首,试图架挡,但每个人都知道,她挡不住的,两人的力量和兵器都相差的太过悬殊,她会被一刀劈砍开来,死在当场。 帮她太蠢、太儍,只会让两人都被击毙在这。要想逃出去是不可能的事,要想救她是不可能的事。只要还有脑袋的人,就该知道继续保持安静,继续跪在原地。他不是蒙古人,但他很会打仗,那是他唯一擅长的事,军队里每个人都知道他有多擅长战争这件事,而且他够听话。 他是阿朗腾,是野兽,但他是被他们养大的野兽,他已经被驯养。 只要他让事情发生,让事倩过去,别的部族的将军会赶来保他,他们乐意看到这趾高气昂的拉苏受挫,甚至乐意接收他这名猛将,然后他就能回去继续当他的百夫长,过他的日子。 反正她迟早会死,是人都会死-- 她死定了-- 绣夜知道,她不晓得的是,自己为何要为他说谎。 她恨那个男人,但她也不想让他因她而死。 那可恶的前锋将军被她划伤了脸,虽然因此松开了她的发,却也抽出了他的刀,银光一闪,大刀当头而来,她举起匕首架挡。 刀刃相交,她虽然握紧了匕首,却仍因气力不敌而败退,几乎在瞬间她手”的刀刃就滑了开来,大刀银刃削去她额边一绺黑发,擦过她的耳朵,砍向她的肩头一她会死在这里,她知道。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大掌从后而来,握住了她抓握着匕首的手,帮助她将那把大刀在转瞬间推了回去,旋即往旁推送了半圈,双刃因为快速而大力的摩擦出刺眼的火花,她甚至能闻到和在锻造金属时相同的火气味。 几乎在同时,硕大的拳头从另一侧窜出,狠狠揍了眼前那王八蛋一拳,她能听见拳头敲打头骨的声音,看见那家伙的眼珠子暴凸了一下,几乎要被揍出眼眶。 那残忍的将军并未因此退缩,反而大吼着反转刀柄,又朝她腰间砍来。 身后的男人紧紧抓着她的手,旋转手腕,反手再次架挡,旋转,又一次把大刀转了开,然后同时抬脚挡住对方朝她扫来的一腿。 跟着,在她还来不及眨眼的时候,他不知怎地将两根手指戳进那家伙的左眼,挖出了那家伙的眼珠,那圆滚滚的眼珠腾空飞过她眼前,让她差点吐了出来,他却趁那人惨叫时,夺去了那将军手上的大刀将其横架在他脖子上,并从她身后到了那将军的身后,挾持了他,冷声大喝。 “通通不许动!谁敢动,我就宰了拉苏!” 所有的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她看见圆帐里所有士兵都拔出了刀,但没有人来得及上前。他这一喊,更是让帐里的所有人瞬间僵住。 这个变化,太过突然。 没人想过他会叛,没人想到他竟然在如此不利的状况下,还敢动手。 他不该动,不能动,但他动了。 他的手指还插在将军那血淋淋的眼眶”,鲜红的血,从那家伙血红的眼眶里汩汩流了出来。她能看见那将军的眼珠子,带着血丝躺在雪白的地毯上。 “阿朗腾,你好大的胆!你疯一” 将军偾怒的痛骂还没骂完,他用力一勾在他眼眶里的两根手指,立时让他痛得改口闷哼。 他没理会那家伙,只看着她,张嘴道。 “过来。” 她死白着脸,没有多想,跛着脚走到他身侧,举着那把匕首,戒备的看着其他人。 帐里的卫士,个个脸色苍白,门外的守卫也持刀冲了进来,见状当场儍眼。 他环顾那些士兵,用最冷酷的声音宣告。 “既然在这营里,想必你们都知道,拉苏是大汗的小舅子,他要是死了,你们谁也别想活下去。听好了,我要从这里出去,谁要敢拦我,我削掉拉苏的鼻子,谁要敢举刀、放箭,我就去了他的耳朵,然后是左手、右手、胳臂、双腿--”拉苏痛得冷汗直冒,回过气来之后,忍不住又道:“外头有数万大军,我还有五千铁骑,你逃不出去的。”他紧盯着前方所有的人,边狠扯那家伙的眼眶,说:“将军,如果我是你,就会懂得识时务。你知道我现在就算是死,也能拉你垫背吧?你要是配合点,就只会丢只眼睛,而不是一条小命。现在,叫所有人退下,退出帐门外,否则我先割了你的舌头。”拉苏咬牙忍痛,一开始还不肯,但阿朗腾扣紧插在他眼窝里的手指头,让那家伙脸孔扭曲,痛得立刻开口咆哮。 “退一^部退下--” 所有卫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能陆续退了出去。 当最后一名士兵退到帐外,他挟持着拉苏,大步往前,她一拐一拐的跟上,却见他一脚踹翻了圆帐正”央的火炉,炉火倒地,瞬间吞噬着雪白的羊毛地毯,火速延烧了起来。 “你个天杀的畜一” 他没让拉苏骂完,只反手以刀柄敲昏了他,将那昏迷家伙身上贴身的金丝战甲扒了下来,扔给她。 “套上。” 她没时间思考,她知道情况危急,她将它套上,却见他不往大门走,反而转身两个大步跑上了拉苏的高台,站上了宽椅,大刀连着挥砍,将后头靠近顶端的帐幕砍出一道出口,回头朝她伸手。 “我们得立刻出去。” 她上前把手给他,让他帮着她爬上篷顶。外头的军队骚动着,但都往圆帐前方大门那儿集结。天色已经有点暗了,没人注意到她在篷顶边缧。 可就算如此,她清楚两人只要一下地,就会立刻被逮到,她可以看到无数座圆帐在附近,她将头缩回去。 “你--”以为她害怕,他才刚要说话,她打断他。 她踩着他的肩头,匆匆道:“去把挂那边墙上的弓和箭袋给我。”不用她解释,她才刚说到弓,他已经领悟过来,立刻放她下来,转身跑去拿弓和箭,她则忙着扯下宽椅后那装饰用的拉苏旌旗,拿刀将其斩划开来,然后把油壶里的油全倒了上去。 这之间,她忍不住频频看向门口,害怕有人会冲进来,但显然他们都忌惮拉苏会因此受伤,而能够下决定的人还没赶到。 他顺手扯下一块着了火的毡毯回来,她接过弓箭,他将每一支箭都插穿了一块油布,点燃了火才交给她,她则再次踩着他的肩头,上了那破掉的篷顶,将火箭射出,两人合作无间,瞬间点燃了远近方向都不相同的八座圆帐。 火一起,人就乱。 更乱。 她这才将长弓斜挂在身上,抓着他给的一筒箭随手系在腰上,在混乱”翻爬过架设帐篷的柳条枝架和厚毡布,圆帐很高,她几乎是摔跌到草地上的,还没站好,他已经带着那将军跳了下来,伸手扶了她一把,跟着带头往左边跑去,那圼不是出口的方向,但她别无选择,只能跟着他。 即便肩上还扛着那昏迷的将军,他的速度依然比她快很多,他飞快冲到一座帐篷前,在眨眼间解决了那伸长了脖子,朝前方张望,想知道出了什么事的两名守卫,然后杠着那将军,将那两人也拖进篷子里。 她跟着冲进去,在门帘内喘气,她正想提si他,躲在另一座圆帐并不能解决间題,然后才发现这座帐篷不是昔通圆帐,里面堆满了木箱,他已经橇开了两只木箱,她还没看清,已经先闻到那硫磺与硝石的味道,不禁愣了一愣,瞬间领悟木箱圼装的不是别的物品,是火药。 老天,把火药放得离前军主帐那么近?这些家伙真的是蠢到了极点! 她简直不敢相信,但那确实是火药,他将那些火药翻了出来,而她猜她知道他想做什么。 她立刻上前帮忙,熟练的把引信装了上去。 他装了一麻袋,把拉苏那把锋利的刀给了她:“把刀架拉苏脖子上,我得去弄马,你在这里等,谁要进来,就削掉拉苏的耳朵,叫他滚出去。”她握紧了刀,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已经剝下其”一名守卫的靴子穿上,拾起那守卫的刀,跑了出去。 因为别无选择,她只能抓起那被丢在地上的拉苏,把刀架在那家伙脖子上,不只因为害怕有人闯进来,更担心这家伙随时会醒过来。 时间缓缓流逝,她可以听见外头的骚动,听见人喊马嘶。 胸”的心跳,一声大过一声;手心里的汗水,浸湿了刀柄。 帐外有火光闪烁,内里却黯淡无光。 第十八章 汗臭、木头、硫磺、硝石、血与炭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让她绷得像根被拉紧的弓弦,这地方根本是个火药库,是躲藏最糟的选择,她一边担心眼前这三个男人随时会醒过来,一边害怕附近燃烧帐篷的火星被风吹来这里。 只要一着火,她就死定了。 有那么一瞬,她怀疑他不会回来了。 她是个累赘,是个麻烦,而他已经有了火药,一个人逃跑方便多了,他不需要回头来救她。 或许她根本不该儍儍的继续待在这里? 她紧张的吞咽着口水,告诉自己,那个男人方才没有必要救她,没有必要帮她,可他救了,帮了。 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是吗? 他为什么要回来救她? 突地,一声爆炸巨响传来,吓了她一跳。 那爆炸声响感觉起来如此靠近,害她以为是身后的火药炸了,一时间,心跳几乎就要停止,可身后毫无动静。 左夜! 她的名,蓦然从外传来,混杂在爆炸声”,她一怔,霍然转头,还以为自己听措,但那是他的声音,然后他又喊了一次。 “左绣夜一” 她没想,她扔下那将军冲了出去。 天已经完全黑了,门外到处一片混乱,四周都是着火的帐篷,每个人都忙着救火,但最新的火源又大又亮,在左前方的栅墙那儿,熊熊的烈焰冲天,橘红色的火焰张狂四舞,吐着灰黑的浓烟,照亮周围的一切。 在那片火红之”,有个手持长柄大刀的高大男人,他黑发如火一般张狂飞散着,双眼炯炯,表情凶狠,衣袂猎猎,骑着一匹结实强壮的黑马,有如恶鬼般从火光”飞驰而来。 阿朗腾一 他没有减慢速度,但他朝她伸出了手。 几乎在同时,不远处再次响起爆炸声响,她没有迟疑的伸出手,他策马奔过帐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火红的世界在眼前歪斜又转正,她还以为自己的手会断掉,但当她回神,他已经将她拉甩上了马,让她坐在他后面。 “抓好!”他在她耳边低咆,继续策马往前冲刺。 她伸出双手,紧紧抓抱着他,知道他不会有空管她是不是会掉下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爆炸声又响起,热气从四面八方而来。 四周已经有人发现他是始作俑者,纷纷赶来追杀。 马上很颠,他的速度很快,却依然没有往大门那儿骑去,她很快发现,他掉转了马头,朝原先来时处骑去。 那里烈焰依然冲天,人们纷纷忙着救火,见他折回来,有士兵回身抽刀拔剑,他没有停下,只挥动手”长柄大刀,将挡路的人横扫开来,黑马勇猛无比,冲过人墙,且停也不停就往大火里冲去。 她惊得倒抽口气,他在这时策马飞跃而起,马身倾斜,她害怕掉下去,不由得抓他抓得更紧,将脸贴靠在他背上。火焰袭来,橘红色的火舌舔过她的脸、她飞扬的长发,她以为会烫,但他策马跳得很高,几乎高过了大火,而它们只是轻轻拂过,只存在一个呼吸之间,转瞬就消失在身后。 马蹄童童落地,不停。 她回首,才发现那高大的栅墙已经被炸出了一个缺口,而他策马跃出了那里。前方仍有军队,但这里的人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是从外攻来的敌军,而是从前军大营里跑出来的。 他是阿朗腾,每一名士兵都认得他,每一个人都知道他。 虽然有些人反应较快,勇敢的试图阻挡他,但才举刀已经被他打倒,而几乎有一半以上的人,因为看见是他而忍不住往后倒退,他抢得了先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大部分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从大门口冲杀了出去。 这一夜,无月。 营区外,一片黑暗。 但事情没有这么容易,身后的大营骚动着,她回头能看见烈焰火光冲天,看见墙上已有成排的弓弩手搭起箭矢。 下一刹,箭矢如雷雨般,扑天盖地而来。 她看得头皮发麻,不禁抓得他更紧,在风”大喊。 “箭来了!”他压低身子,蓦地扯紧缰绳,迫马急转。 两人一马,以些微之差,躲过了第一波箭雨。还没来得及喘气,第二波箭雨再来,比第一波更多、更密。 他以迂回之势,左冲右转,躲过第二波,然后第三波,近身的都被他以长柄大刀打落。 曲折前进虽然能躲过箭矢,却也无法快速远离。 当两人几乎快脱离箭矢所及之地,她看见大队骑兵已从大门策马追赶而来,蒙古骑兵个个善骑能射,他们一人一马,速度远比两人一骑要快上许多,眼看骑兵队越来越近,有人已在拉弓搭箭,看得她心头狂跳。 他这时不能慢,不能如先前那样曲折前进,他一慢,两人就会被追上。 她从来没在马上射过箭,她甚至不太会骑马,但这时已没有时间让她害怕与思考,她松开了紧抓着他的两只手,抓下斜挂身上的长弓,抽出腰上箭筒的长箭,回身拉弓,猫准。 风很大,马上极颠簸,她射出第一箭,结果却因为重心不稳,摔下了马,她以为自己会当场摔死,她能看见他踩在马铠上的靴跟,一颗心在瞬间差点跳出喉咙,但他在她翻落时,及时回身伸手榜起了她,将她抓到了身前,让她跨坐在他腿上。 “你疯了吗?!”他在风”对着她咆哮。 她心头狂跳,不由自主的紧抓着他的脖颈,却也同时注意到她能从他肩上看见后方追兵,而他的手稳稳的抓握着她的腰。 她看着他背光的脸庞,张嘴大喊。 “别放开我!” 说着,她放胆让自己再次松开双手,将大弓翻过他的肩头,再一次的从腰侧箭筒抽出箭矢,搭上弓弦。 “狗屎,你不可能在这种姿势下拉开一” 他话未完,她已抬脚踩住弓臂”央,拉开了弓弦,透过他的肩头上方,瞄准。这一次,长箭嗖地疾射而出,破空。 她以脚开弓,将弦张到了极致,比人手力气要大,射程也相对更远,虽然因为马上太颠,准头不是那么够,但她看见那支箭擦过了最前头那名骑兵的脸。骑兵队没有停下,仍在追,甚至也射出了箭,但箭羽还没觖及两人,就已落地,差了至少三丈那么远。 发现她竟在这种姿势下拉开了弓,他吃了一惊,不再阻止她,只稳稳抓抱着她的腰,策马往前飞奔,改口道。 “别抓跑第一的,抓”间那些!” 她再抽一箭,瞄准。 这一次正”一位骑兵的左臂。 她的射程比他们远,当她与他持续往前跑,他们往前追,她的箭距会因他们靠近而快速缩短,反之他们的会变长,而她的准头越来越好。 她吓到他们了,她知道。 他们的箭碰不到马尾,她的箭却可以轻取来人性命。 “现在,射跑最前面的那匹马!” 他告诉她,她再次抽箭,再次以脚开弓,又射一箭。 这箭射翻了最前面的那匹马,马匹”箭倒下,牵连了后面两骑跟着摔倒。 几不可觉的,骑兵的速度慢了下来,他却没有。 两人一骑在黑夜”快速奔驰着,她依然全神戒备,抓着弓,拿着箭,然后就在这时,她看见天上风”开始夹带着某种东西,一开始她辨认不出那是什么,跟着才发现那是雪。 下雪了一 寒风呼啸着,刮来片片雪花,先是几片,然后是一些,跟着在转眼间已开始遮盖视线。 她无法置信的仰天看着漫天的风雪,只见前军大营的火光越来越远,骑兵队也越来越远。 -时间,泪湿眼眶。 她放下大弓,坐在他大腿上,以双手紧抱着他,将脑袋贴靠在他肩头上,终于能稍微喘口气。 “下雪了……” 她告诉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她猜他知道,他一定也看见了,看见了那漫天的雪,但她忍不住就是想说。 下雪了,她知道这场雪会让那些骑兵暂时撤退,就算他们不退,大雪也能埯盖两人的行迹。 虽然她不知道该如何在天寒地冻的大雪”生存,但至少已经有了一线希望。 那男人没有回答,没有开口,但他收紧了抓抱着她的长臂,然后策马带着她奔驰进大雪纷飞的黑夜”。 夜很黑,风雪时大时小。 他策马不停,在雪夜”骑了一整夜。 然后又一天,跟着又一夜,然后再一天,跟着再一夜。 除了必要的时候,像是需要解决生理需要之外,他几乎不太停下来。 他吃在马上吃,睡在马上睡。 就算偶尔下马,他也不生火,除非必要,他也不和她说话。 繍夜没有抗议,因为她曾经远远看见两队来追杀的骑兵,但都被他巧妙的利用起伏的地形和风雪躲过了。 到了第四天清晨,雪停了,她看见了地平线的那一头,出现了山。 山一开始看起来不怎么高,甚至有些低矮,但随着他策马迂回向前,慢慢变大,占据了大半的视野。 又是夜,又飘起了雪。 她不知道他如何能看清起伏的地形,这里已经不再是完全平坦的草原,那么黑的夜,加上漫天的飞雪,她什么也看不见,就算她抬头,也看不见他的脸。 若非他依然紧拥着她,若不是她能清楚感觉到他散发出的体温与热气,感觉到他的心跳隔着厚衣传来,她会以为自己仍被困在那厚重的毡毯”,被紧紧詩缚着,随时就要窒息。 她很累,又冷又疲倦,可她不是一个人。 这一点,莫名的安了她的心。 虽然不想承认,可就连他身上讨厌的汗臭味,都让人安心。 黑马快速的奔驰着,像是要跑到世界的尽头,不知何时她竟也习惯了马儿奔跑造成的颠簸与震动。 她一定是睡着了一会儿,当她回神,是因为黑马停了下来。 她猛地睁开眼,看见天际泛起微微的白。 雪又停了,不知停了多久。 他仰望着东方那灰厚的云层,看着那天地交接泛着微光之处,然后把缰绳塞到她手里,翻身下了马。 她吓了一跳,握紧了缰绳和胯下的马鞍,紧张的瞪着他。 “怎么了?” “我受够你这麻烦了。” 这一句,如此突然,让她错愕的瞪着他,却见那男人摘下了原本背在背上的长柄大刀,霍地狠狠以刀背拍了马屁股一下。 “给我滚!” 黑马吃痛,立即四蹄齐扬,往前飞奔。 没料到他会这么做,她惊慌的抓紧了缰绳,夹紧了双腿,防止自己掉下去。 天杀的王八蛋!他是吃错了什么药了?! 她偾怒的在心”痛骂那家伙,一边慌张的试着想控制胯下的大马,或者该说试图让自己待在马上。 老天,她甚至不太清楚该如何让这匹马停下来 黑马带着她快速远去。 他知道自己不该放她一个人,但那匹马已经到了极限,而追踪而来的骑兵队已经就在身后,他用尽了方法,仍然甩不掉他们。时下时停的风雪,只让骑兵队总能及时找到他俩。 那些蒙古人的骑术和追踪术该死的好。 打从第一夜起,他就不敢多做歇息,他清楚那第一波骑兵只是暂时撤退,等拉苏一醒过来,就会派人追杀他。 拉苏不会允许他们因为大雪放弃。 被他挟持,是种耻辱,更何况他还挖掉了他一只眼,拉苏一定会想要宰了他,洗刷耻辱。 第十九章 说到底,他应该要在有机会时,宰了那个家伙,但当时拉苏是个必须保留的通行证,他得活着才有价值,他只能庆幸当时没有地位更高的将领在场,才让他有了机会利用那家伙逃亡。 他不敢让马停下来,他必须带她远离那座大营,越远越好,越快越好。 他需要争取时间和距离,如果可以脱离草原地带,进入北方的山林,就有摆脱他们的可能,所以他在马上吃睡,几乎不停下来。 他原本还怀抱一点点希望,但他太重了,那匹马的体力已经不行,他知道今天他和她就会被追上。 对拉苏来说,她不童要,但他是。 拉苏要的是他,想抓的是他,想宰的是他。 他才是目标,她不是,继续和他在一起,只会让她死于非命。 黑马无法载着他与她摆脱那些骑兵,但若只有她,它的速度会快上许多,她就有可能摆脱追踪的骑兵。大雪会为她遮掩行迹,只剩她一个人,马鞍袋里的干粮和马奶酒也能让她撑上十天半个月。 她很聪明,很有耐力,她射箭的准头吓人的好,她会活下去的,他知道。起风了,灰厚的云层又飘下雪来。 看着那一人一马快速朝北方山林那儿远去的身影,他手持那长柄大刀,转过身,在风雪”孤身面对那逐渐靠近的骑兵队。 他握紧手”长柄,深深的吐息。 他并不想死,他也不想束手就擒,如果他们以为他会丝毫不做反抗,那就大错特错了。 也许是因为他就这样动也不动的站着,他们没有一个试图拉弓射箭,他猜拉苏要他们活捉他。 当第一骑策马来到身前,正欲开口对他说话,他突然从全然的静止不动,转而冲杀上前,伸手将那在马上的家伙硬生生扯拽了下来。 白雪砰然四溅,和天上降下的飞雪混在一起。 视线变得更加不清,他没有趁机翻身上马,反以长柄大刀将另一名骑兵戳刺下马。上了马,只会让他变成显着的目标,在雪地里,身边有马有人,他就有了遮挡。 箭矢射在马身上,人身上,有些也射”了他,但都只是擦伤,会伤及童要部位的都被他挡下。 他让他们以为可以制服他,引诱他们不得不过来,不得不靠近。 可那些骑兵也不是好与,拉苏知道他身手有多好,派来的都是好手。 他没有数他宰杀了几个人,没有算他把刀划过多少人的喉咙、戳刺进多少人的身体,更没去算他身上到底”了多少箭、被砍了多少刀。 就算是死,他也不会和他们回去,他知道拉苏不会让他再有机会得见天日,而他确实清楚,那家伙有太多方式能让他生不如死。 鲜血四溅,染红了纯白的雪,血花溅红了雪花,又落回他身上。 长柄大刀不知何时早断了,他夺了一人的刀继续作战,直到最后一个人也倒下来,直到他也不支跪倒在地。 鼻血从他鼻孔里滴落,染红了雪地,然后又被白雪淹没。 唯一还在呼吸的就是他,他试图要站起来,用力的结果只让大腿上的刀伤喷涌出更多鲜血,让他失去平衡的倒在雪地里。 他应该要起来止血,但他没再试图爬起,只是翻了个身,仰躺着。 算了。 他没力气了。 反正就算他站起来,也只是浪费力气,他的肋骨断了,腈部上还插着一把刀,身上也有七八处刀伤、箭伤,每一处伤口都在流血,他不可能拖着这烂身体,逃离下一波来追杀他的骑兵,更不可能光靠这只伤脚,走出这雪地。 冰冷的雪花不停从灰蒙蒙的天上坠落。 他看着那片片飞舞的雪花,自嘲的笑了起来。 真蠢。 他的行为蠢到了极点。 这么多年来,他从没想过,竟然有一天,他会为了一个憎很他的女人,赔上自己的性命。 她果然是他的死神,他小小的死神。 但是,他并不后悔。 因为一时的冲动救她很蠢,真的很蠢。 可这是对的,正确的事。虽然很蠢,但很对。虽然会赔上他的命,但很正确。救她,让他心里有种莫名的爽快,多年不曽有过的爽快! 这辈子,他就只为生存而活,可即便活下来了,他也不觉得开心,日子只是持续不断的杀戮,得不到什么。 可这些天,她依赖他、信任他,甚至伸出双手拥抱他,虽然她是被迫的,是因为骑兵队追杀着他们,但那感觉很好,真的很好。 如今,他总算觉得,自己不再那么肮脏,没那么像头嗜血的怪物。 雪好白,如此纯洁、美丽。 雪花轻飘飘的落下,一片又一片,轻轻的将他掩埋,汲取着他的体温。 好冷…… 他思绪模糊的想着,只觉身上每一处伤口引起的疼痛渐渐被那冰冷带走,黑暗缓缓笼罩,替代了纷飞的白雪,他感觉自己开始往下沉,像是将就这样一路沉进深黑无底的阴间去。 死了也好也好 反正,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失去了生存下去的理由。 竒怪的是,在这将死的一刻,他想到的不是别的,却是她在黑夜里,在炉火微光下,背对着他小心擦澡的模样。 那副光景,有种安静的祥和,让他感觉平静。 或许下辈子吧,如果他还能有下辈子的话…… 绣夜花了好一些功夫,才终于让那匹黑马停了下来。 她的骑术不好,但这四天同他一起吃睡都在马上,她多少也学会了一些骑马的要诀。 当她试了几次,而那匹马终于如她所愿的停下来时,她松了口气。 然后她就听见了那从远处传来的可怕咆哮和杀喊声,以及金铁交鸣的声音,那声音让黑马的耳朵向后转,诨身紧绷了起来。 她学他轻轻拍抚马脖子,回头张望,却什么也看不见。 雪仍在下,但那不是她看不见的原因,一座小小起伏的丘陵挡住了视线,但大风带来刀剑交击、马匹嘶鸣的声音。 骑兵队-- 不,不对。 是他让他们找到了他。 当她盯着那略微高起的地形,慢了半拍,才醒牾过来。 那个男人说的话都是反话,他不信任别人,也不让人信任他,因为相信别人,只会害死自己。 他下马赶她走,是因为他们追来了,那些人的速度比较快,他和她一起在马上,跑不过他们的。 那男人是特别挑了那处地方,因为只要过了那地势高起的丘陵,他们就看不见她,她就能来得及跑进前方那片山林里。 可如此一来,他就会无所遮挡,他们一眼就能看见他。 所以他赶她走,赶了,她就不会回来,不会因为听见杀伐声就回头找他。该死! 没多想,她轻扯缰绳,掉转马头就往回跑。 但黑马已经跑开了一段距离,看似很近的草原,骑来像是有千里这么远。 她尽快赶了回去,甚至将背上的大弓摘了下来,弯弓搭箭,但当她能看见他时,那里只剩下最后三人,他砍杀第一人时,第二个人同时从旁将大刀戳进他的腰脗里,他回身反手杀了那家伙,然后低头看着那把刀,跪倒在地。 她继续策马往前,看见他站了起来,又倒下,然后再也没有爬起。 从她看见他倒下,到她在他身边下马,这之间,他动也没动一下。 那男人几乎快被雪淹没,腰應上还插着那把刀。 她匆匆跪到他身边,拨开他脸上颈上的雪,査看他的呼吸心跳。 他脸色发白,嘴唇也是白的,但他还活着,只是活不久了,这男人的脉搏微弱,虽然还在呼吸,可只要继续失血,继续躺在雪地里,他很快就会死去。她可以让他去死,只要她站起来走开,不管他,他就会死去。 她应该让他去死。 跪坐在他身边,有那么一瞬间,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瞪着那心跳与呼吸都逐渐变弱的男人。 长久以来,两人的立场第一次颠倒过来。 他的命掌握在她手”,她应该让他死,他杀了娘,杀了很多人,他身上背负的人命,成千上万。 他死不足惜。 左绣夜,快点起来,走开! 只要站起来走开,她就能报仇了,甚至不用弄脏自己的手。 这不是她杀的,不用她动手,他就已经要死了。 为了她。 为了要救她。 可恶!他虽然杀了娘,但他也救了她,无数次! 而即便他明知她痛很他,这家伙依然帮了她,救了她,甚至赶她走。 她痛很这个男人,更痛很他让她看见自己有多么卑鄙,他应该才是那个卑鄙的人,才是那个冷血无情的怪物一这天杀的、该死的、可恶的家伙! 泪水迷蒙了眼,她一把握住插在他身上的那把大刀。 他在这时醒了过来,睁开眼看见她,眼里淳现错愕和困惑。 然后下一刹,他竟然抬起了手,用那染血的手指,轻觖她的脸。 她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只能看着他。 他粗糙的手指滑过她的脸,她的耳,停在她的颈上。 “你……不该……回来的……” 他掀动着那苍白无血色的唇,悄声说:“走吧……走远一点……走得越远越好……越远越好……”他的手在抖,几乎没有焦距的眼里,有着让她心头抖颤的温柔。 他神智不清了,她知道,因为如此,才会放松了心神。 她用力把刀拔了起来,抓起一谁冰雪,用力压堆在他伤口上止血。 他痛得呻 吟出声,她解开了他的腰带,将它重新绑在他的刀伤处,绑紧,俯身在他身上,含泪对着他咆哮。 “你不准死,听到没有?你杀了我娘,你欠我一条命!” 虽然她嘴上这样说,但真相是,她清楚那是战争,清楚他闯进门是因为他的人受到攻击,清楚他杀了娘,只是因为娘朝他射了箭,他才反击。 战场上,我若不杀人,人就来杀我。 经过这些日子,她已经知道,彻底了解。 但她不想承认,因为她若承认这件事,事情就会变成是她的错,是她坚持要制造那些武器,是她硬是不肯和王爷低头,是她逼得爹娘不得不带她远离家所以她把事情都怪罪到他身上,因为这样做比较容易,怪罪他比较容易。可他明知如此,却依然救了她。 你太儍了,这世上没有报应这回事。 她记得他说的话,知道他听见了她的呓语,多少猜到了发生了什么事,可他不曽追间,不曽点明,他就只是让她怪他。 “起来!”她生气的揪抓着他的衣襟,强迫他坐起身来。 “你给我起来!”“你疯了……”他喘着气,因为她拔出那把刀引起的剧痛而回神,瞪着她哑声道:“你看不出来吗?我要死了!拉苏……咳咳……会派人来……砍我的头咳咳咳……我必须留在这里……”他说着咳了起来,嘴角流出了血。 老天,她不敢相信他说了什么,他真的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为什么你得留在这里,让拉苏砍你的头?” 还没来得及想,间題已经出口 “他要的是我……不是你……”他头景目眩的试图倒回雪地上去,但她抓住了他,不让他往后倒。“我的头,能让他们回去交差……”听着他沙哑的声音,她心头莫名紧揪,恼怒的替他腿上的刀伤绑上布条,道:“你的命是我的,不是拉苏的!他想砍你的头,让他排队去!”“天杀的,你就不能……放了我吗?让我安安静静的……死在这里不行吗?”他又咳了一下,喘着气疲倦的看着她说。 第二十章 “不行。”她紧紧抓着他的衣襟,瞠着那个出气多、入气少的男人,斩钉截铁的说:“你没有资格去死,你的命是我的!”这一句,让他心头一抖。 身前的女人,瞪着他,黑眸里盈满泪水,偾怒且坚决,但没有僧恨。 她将他的手绕到脖子上,抓抱着他的腋下,“我现在要站起来,你最好帮我一起,否则我会在你身上再戳两刀!”“狗屎……”他喘着气,咬牙提醒她:“我杀了你娘……你忘了吗?”她瞪着他说:“没有,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所以我死之前,你别想去死,我不同意,你不准死。”他有些怔忡的愣瞪着谅前的女人,一时无言,半晌,才哑声开口问。“你不同意,我不能死?”“是的,我不同意,你不能死。” 她谅也不眨的说,这一瞬,他知道她不会放弃。 当她站起来,他不得不跟着站起来,却因为脚痛,差点将她一起压倒在地上。她往旁踏出一步,用尽全力撑着他,他不得不帮她,免得害她被他压死。 “你知道……我迟早会死……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她半扛着他往前,走到黑马身边时,他忍不住开口提醒她。 “你这样做……只是白费功夫..” 她帮着他踏上马铠,推着他的屁股,帮着他骑上了马,告诉他。 “如果你死了,我会砍下你的头去和拉苏领赏。”说着,她回头去抢劫了那些尸体,她动作迅速的剥下他们系在身上的披风,系在腰上的马奶酒,将那些东西全用其”一件披风包了起来,又摘了其”两个人头上的皮帽,走设两步看到有人的毡毯装备掉到地上,又转身跑去捡它,然后才回来试图上马。 她把其十一顶皮帽绐了他,让他戴上。他戴好帽子,有些恍惚的看着她试了好几次还爬不上马,只能伸手去拉她,这个动作让他差点捽下马去,但她上来了,而且及时稳住了他。 他靠在她肩头上喘气,警告她。 “去找拉苏……只会害死你自己……” “那你最好不要死。” 那实在是他听过最竒怪的威胁,却无端的,莫名的,揪住了心。 风雪漫天,b状b寸小。 他则开始怀疑,自己因为太过渴望,才会在濒死之前,陷入如此吊诡的梦境。这个女人很他,不可能专程回头来救他,她想杀他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会回来救他? 所以这是梦,只是场梦。 我不同意,你不能死。 她说了,看着他说,那与其说是命令,更像是种要求,而为了某种他也说不明白的原因,他无法不照做。 即便深深觉得这只是梦,他仍然尝试着强撑了起来,不让自己带着她一起摔下马去。 黑马载着两人,在风雪”慢慢的往前走,渐行渐远,消失在草原的另一端。 他摔下了马-- 她在风雪”对他又骂又推,逼着他爬起来,逼着他上马。 他骑了一阵子,又再次摔了下去。 这一次,他再也无法爬起。恍惚”,他听见她咒骂连连,感觉到她将他推到了一条毡毯上,让马拖拉着他。 “你不需要……这么做……别管我……” 他试图开口说话,她没有理会他,只是把她围在脖子上的毛毡解下,围住他的头脸,坚决的童申。 “我说了,我不同意,你不能死,我还没有同意。听到没有,我还没同意。这是你欠我的,你欠了我。”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的声音却异常清晰。 他想告诉她,他早已帮她擦了好几次屁股,救了她不只一条命,但那八成是没用的,所以他闭上了眼,努力维持呼吸。 他不知道她到底想拖着他去哪里,不晓得她为什么还不放弃。 他死定了,就算她回头救了他,他还是只有死路一条。但她不畏风雪的坚持着,折磨着他,逼迫着他活下去。 即便如此,他依然昏迷了过去。 当他再次清醒,是因为腿部一阵刺痛。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看着灰色的布料被绷紧拉在上方,风声依然在呼啸着,吹得那灰布啪啪作响。 另一阵疼痛传来,让他垂眼看去,看见他的左手边有一谁火,那女人正在那圼缝他的腿。 他不敢相信她竟然一直随身携带着那些针线,他一定是发出了声音,因为她抬起头来看着他。 你的伤口太大,我必须将它们缝起来。 她的脸色十分苍白,那让她透着恐惧的双眸看来更黑更大。 放心,我现在的技术很好了,我已经缝过很多伤口。 她沙哑的声音回荡在空气”,听起来忽远忽近,她必定是将他拖到了某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他想开口间她,但他没有力气,只能疲倦的闭上眼,任她随意摆弄整治他。 嘿,嘿,阿朗腾!该死的!看着我!睁开你的眼睛看着我! 她拍打着他的脸,万分用力,他不得不睁开眼,看见她换了位置,跑到了右边,还将苍白的小脸凑到他眼前,当他睁开眼,她明显松了口气。 抱歉,但你刚刚忘记呼吸了。 “我累了……”他听见自己疲倦的说。 我知道,但我想你最好保持清醒。 她一边警告他,一边回到他腰侧,继续把针线穿过他腰侧的皮肉,他可以感觉到针线的拉扯,但他不再感觉到自己的腿。 他想告诉她,她只是在白费力气,可他本来也认为她不可能在这种风雪”,把他拖到能遮风避雪的地方。 他神智不清的看着那个专注的以针线折磨他的女人,如她所愿的吸气吐气,吸气再吐气。 每当他停止呼吸、失去意识,她就会拍打他的脸,直到他不得不睁开眼,回应她的叫唤。如果他没有回应,她就拿烧红的刀烙烫他某一处需要烙烫的伤口,让他痛醒过来。 那真是该死的痛,也天杀的有用!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处理好所有在冰雪融化后仍在流血的伤口,而他依然还在呼吸,只是他已经感觉不太到自己的手脚。 他失血太多了。 她显然也发现了他的体温太低,拿来马奶酒喂他喝,那没什么用,它并没有让他温暧起来,他甚至已经不再发抖。 他躺在地上,思绪涣散的看着她瞪着脸色灰白的他,和她一样清楚,她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 现在她会放弃了…… 当她松开了撑着他脑袋的手,他神智不清的想着,甚至无力开口,就连心跳也缓慢了下来。 我很抱歉。 他想着。 真的很抱歉…… 他的眼皮再也没有力气撑着,缓缓垂落下来。 可下一瞬,他突然感觉到一股暧热从旁袭来。 那,是人体的温暧,直接且全面的质贴着他。 他无法置信的奋力睁开眼,只看见她脱掉了她身上的衣,在他身旁躺了下来,靠在他身侧,还将他翻成侧躺,好让更多的自己能贴在他身上。 即便她已经把毡毯和厚衣都盖在两人身上,她仍在发抖,因为他冷得像冰块,但她依然贴偎着他,暧热的小手搓着他冰冷的胸膛。 他虚弱的瞪着她,只见她也回瞪着他。 “我还没有同意。” 她说,坚决的说。 他不知该说什么,她的行为,让原本无力的心热到发烫,大大力的跳动了起来。为了替他疗伤,她早已不知在何时将他剥光,而她脱光了衣服,不顾羞耻的用全身温暧他、摩擦他。 没过多久,他就开始发抖,抖得像落水之后上岸的狗。 她发出竒怪的声音,听来就像一声啜泣,当那热烫的泪水沾染上他的胸口,他才确定那真的是啜泣。 从来没有人为他哭过,这世上每一个他认识的人都痛很他、害怕他,他还以为哪天他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为他掉一滴泪。 谁知道,这辈子第一个为他落泪的人,竟是她。 竟是她…… 莫名的,喉微哽,心却更加暧了起来。 他在发抖,因为冷而抖。 绣夜将身前的男人紧拥着,脸颊贴着他的胸膛,耳朵压在他跳动的心口上,无法阻止泪水奔流。 他抖到不行,但那冰冷的躯体终于开始温暧起来。 半晌后,她察觉到他抬起了手,环抱住了她,抱着她发抖。 她没有推开他,只感觉到他把下巴靠在她脑袋上,沙哑抖颤的咬着牙,吐出一句破碎的抱怨。 “你真是……该死的……顽固……” 热泪乂再上涌,她环抱着他,继续来回摩擦他的背。 “是的,我很顽固,你想像不到的顽固。”她语音沙哑的说。 曾经她只希望他去死,如今她却只求他能活下来。 活下来让她怪罪,活下来让她痛骂,活下来陪着她一起背负这一切。 她知道对他来说,放弃求生比活着轻松,死了一了百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活着只有无尽的痛苦。 但他试了,试着活下来,试着撑下去,因为她命令,因为她要求,因为她强迫他活着。所以她伸出双手拥抱着他,也让他拥抱,直到他的体温与心跳慢慢恢复正常,直到他的呼吸也规律起来。 当他再合上眼,她没有阻止,他仍在呼吸,也不再发抖。 她试图撑着不睡着,她必须去检査外面,确定她用那些披风临时搭起来的帐篷出口没有被风雪堵塞,确定那些她拿来支撑布料的树枝不会因为和雪坍下来,确定那匹黑马被拴好了,没有逃走。 可连着几日在马上奔逃,能够躺下来的感觉真的很好,他的心跳规律的跳着,她能感觉自己诨身紧绷的肌肉一点一滴的放松了下来。 因为真的太累,几个呼吸之后,她跟着昏睡过去。 天壳了一 他在稀微的光线”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紧拥着那个小女人。 她睡着了,呼吸深长而规律,赤裸的身体万分温暧,像个小小的暧炉,贴温暧着他。 火塘里的火不知何时早熄了,他露在毡毯外头的头脸万分冷凉,可身体是暧的,被她温暧。 过去数日,他时睡时醒。 她喂他吃那些放在鞍袋里的干粮和那袋马奶酒,强迫他吃下去,当他发烧时,她就拿外头的雪水来帮他退烧。 她将他照顾得很好,如果不是因为她,他早就已经死去。 她的情况其实没有比他好多少,她被殴打后就一直在逃命,他能看见她脸上的红肿瘀青,当她走路时,右脚会一拐一拐的。 他知道她还把大部分的食物都让给了他。 逃出大营时,情况紧急,他只能在偷马时顺手摸走一袋干粮和两袋马奶酒,虽然她抢劫了那些骑兵,但那也只多了两袋,而所有的干粮,在这几天早就已经见底,他看见她把酒给他喝,自己喝着融化的雪水。 不自禁的,他抬手抚着眼前女人青紫红肿的脸,脱皮的鼻头,还有那开始干裂的嘴唇,她看起来万分狼狈,消瘦、苍白,一点也不漂亮,但他却依然硬了起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欲 望,抵着她的小腈,隐隐悸动。 他闭上眼,吞咽着口水。 这从来就不是个好主意,以前不是,现在更加不是。 所以他只是强迫自己退开,艰难的爬坐起身,他全身都在痛,被她缝合的伤口依然红肿,但情况已经好了许多,他的烧退了,身体也已经能够活动。他査看周遭,这两天他陆续醒来过,已经发现这地方是她利用那些骑兵的披风,在树与树”间临时搭起的帐篷。 第二十一章 他需要査看情况,追杀他们的追兵随时都可能出现。 他抓起长袍套上,拖着脚走出那低矮的临时帐篷。 外头风雪已停,光线因为厚重的云层,即使是白天依然阴暗,但对他来说依然有些刺眼,让他目眩,他眨了眨眼才看清自己所在。 帐篷外已不是一望无尽的草原,而是崎岖不平的山林,这里还不够深山,但生长的树木一丛丛的聚集着,已足以密集到让她利用树干和披风搭了一个四角的篷子。因为和雪的关系,他就算回头看,也只是一片银白世界,他与她窝藏的地方虽然有高起,但在林子里并不突兀。 黑马被她拴在前方一棵大树下,身形被树丛遮掩着,不仔细看也看不清楚,听见他的脚步声,它转了转耳朵,抬起头来看着他。 他忍着痛,艰难的走上前,看见她不知从哪割来一堆干草,堆放在马前,那些草料已经被吃得差不多了,但她没有让它饿到肚子。 前方略微高起的地形,让他走到那儿就能从这地方看见山坡下远处的草原,树丛遮掩了行迹,教来者不容易发现这里,他和她却能轻易察觉靠近的敌人。 她挑了一个很好的营地,他没教过她这些,也不曽让她照顾过马匹,他真的没想到她会注意这么多。 他找了个地方解决生理需要,看见一只兔子在雪地里,因为毛色雪白,几乎和雪地融为一体。 他看着那紧张得一动也不动的兔子,抽出了插在腰带上的匕首,投掷出去,兔子试图奔逃,但依然被匕首射”,但它倒地的同时,他也因为拉扯到腰應而倒地不起。 狗屎-- 只是只兔子而已,他怀疑如果出现的是敌人,他眨眼间就会被干掉。 跪倒在雪地里,他冒着冷汗,喘着气暗自咒骂出声,过了好半晌,才有办法爬起来去捡那只兔子。当他拖着脚捣着腰,回转那临时的帐篷,她已经重新穿上了厚衣,站在那里四处张望,看见他,她明显松了口气。 “你不应该起来走动。” “我的烧已经退了。” 他说着,扭断那兔子的头,当他试图剝了它的皮时,看见她不自觉缩了一下,他猜那是这几天她为什么没用她那把弓箭的原因,即便她饿了,她依然拖延使用那把弓箭猎杀动物。 “去生火。”他停下手边的动作,看着她交代。 她没有抗议,只是转身回到帐篷里生火,她清楚要吃东西才会有体力。 他剥了那兔子的皮,把它处理成肉块,插在枝条上,才带进帐篷里,让她烤了那些兔肉。 她一语不发的将肉串接了过去,在火里烧烤。 他有些艰难的在酕毯上坐了下来,这才敞开衣袍,拆下她帮他缠在腰上的布条,检査腰應上的伤口,她没说谎,她的针线功夫很好,他腰上的缝线整齐的排列着,虽然刚刚击杀那兔子时,扯到了那里,但它只是流了一点血,没有被他整个扯裂开。 他试图拿原先那布条把血擦千,她却不知在何时已挪移过来,抓住了他的手。 “别用那个。”她说着,把一小片裁切好干净的布压上他渗血的伤口。“不千净的布,会让伤口渍烂。”他抬起头来,只看见她膝边摊着一小捆羊皮,圼头装着针线、还有这种裁切好的小块布片,其”一只平铺的小口袋里,塞满了那些药粉。 他一直知道她在帮那些伤兵,但不晓得她准备的这么齐全。 他抬眼朝她看去,那女人低垂着眼,双手熟练的替他换药,弄好了腰,又去清理他腿上的伤口。 她的动作很小心,但当她的小手靠近他的鼠蹊部时,他的大腿肌肉还是忍不住紧绷起来,他拉起的腿裤,只能刚刚好遮埯双腿间的硬挺,她不知道是没发现,还是故意忽略,手上停也不停,一声也没吭一下。 他看着她把那装着各种^、东西的羊皮,童新捆好塞回靴子里? “你一直贴身带着这些东西?”他听见自己说 “谁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需要用它。”他的问题,让她顿了一下,头也不抬的道:“一旦上了战场,没人会让我回营拿这些针线。”所以她将它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 谁知道那不时之需,竟会用在他身上。 烤肉发出香味,油滴到火上,发出滋滋声响,她闻到味道,回身将烤好的兔肉拿来给他。 那只兔子虽然肥美,却还是没几两肉,做成肉串就两串而巳,但新鲜的肉比肉千好,他拿过一串,看她一开始有些迟疑,但到第二块时就已经吃得律律有甚至还忍不住舔着流到手指上的肉汁。 那模样,让他的鼠蹊部再次抽紧,但他没有办法移开视线。 发现他在看,她微微一僵,小脸稃现些许的尴尬,迅速把手指放了下来。 他怀疑她知道那动作有多暧眛,对男女情事,她什么也不懂,会尴尬只是因为她不想让他认为她像饿死鬼。 他考虑把自己剰下的最后一玦兔肉也给她,但怀疑她会肯接受,所以他吃了它,当他试图童新躺下来休息,她再次阻止了他。 “你背上的伤也得换药。” 他背上的伤都被她烙烫起来了,相较腰腿上那两处,其他地方都不严童,他避开了要害,那些刀伤没有伤及筋骨。 发现他没有动作,绣夜抬起头,看见他看着她,眼底淳现一抹迟疑、些许挣扎,有那么一刹,她以为他不会转身。 这男人一直不信任别人,在他清醒且能掌控的时候,他从来不让人近身到足以伤害他,更别提毫无防备的背对着她。 不知为何,他不肯转身这件事,莫名的让她恼火起来,她还以为在经过这些天,他应该要懂得相信她,如果她想对他做什么,早有无数次机会--就在这时,他动了,沉默的运运转过身去。 火光映照着他伤痕累累的背,她的火气蓦然消退,只有心头莫名抽紧。 该死,她没办法对这家伙生气,她甚至无法怪罪他不信任她。 看着那满布新旧伤痕的宽背,她真的能够理解,为什么两人一起经历那些生死关头,他依然无法轻易相信别人,相信她。 他那可怕的背几乎无完好之地,像是每次只要他背对别人,就会让人戳上一剑、捅上一刀。 缓缓的,她跪坐到他身后,撩起他浓厚张狂的黑发,拿细枝木簪起,她替他烙烫的伤口,咋天就已经不再流出脓水,今天情况看来比昨天更好,只是稍稍被扯裂了些,但和第一天相比,真的已经不算什么。 前几天她没有胃口,不只是因为存粮已经不够,拿刀烙烫他的印象,让她连着几日光是看到就想吐,幸好刚刚她已经先吃了那兔肉,不然恐怕她连一块都吞不下去。 小心翼翼的,她将他背上那些干掉的药泥除去,再换上新的。 这些天,他大半处于半昏迷状态,不像现在这般清醒,就连那时,他也常会因为她在他背后而不自觉紧绷,现在更不用说,他的脊背僵硬,紧绷的肌肉拉扯着那些烫伤,让她看了都觉得痛。 习惯性的,她一边替他上药,一边抬手像娘亲以前对她那样,反覆轻抚着他的耳朵、他的颈背,像前几日那般,试图安抚他,让他放松下来,谁知他没像之前那样放松下来,反而却绷得更紧,连呼吸也停了,陷入完全的静止不动。 她一怔,才发现这个动作太过亲密,而他此刻是清醒的,再清醒不过了。 一时间,气息也停,竟不知该收手,还是该继续,小手就这样停在他硬得像石头的脖颈上。 在那短暂的片刻,他动也不动的,只有她指尖下的脉动匆匆,快又急。 像被烫到一般,她迅速抽回了手,不知怎,心跳得好大力。 莫名的慌张让她手忙脚乱,一下子掉了药粉,一下子弄掉了布,好不容易七手八脚的替他上好了药,她胡乱吐出一句要出去喂马,就落荒而逃。 他没有回头,没有应声,只是等她出去后,却忍不住伸手,覆着她刚刚抚过的地方。 她的动作很轻柔,并没有弄痛他,她抚摸过的那些部位,残留着暧热。 很暧。很热。 他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她应该丢下他不管的,她没有。 从来没人这样对他,从来没有。 天色变得更暗,很快又要天黑了 当她回来时,他已经闭上了眼,盖着毡毯躺了下来,他听着她东摸摸、西摸摸,就是没有回到毡毯这边来。 然后,终于,天完全黑了,她又瞎摸了老半天,直到寒气越来越童,越来越冷,才总算甘愿靠近他,钻进那毡毯里,在他身边躺下。 不像前几天他昏迷时,为了温暧他,她总脱掉大部分衣物,这夜她仍穿着衣裤,他却一件没穿,穿了衣背上的伤会痛,他只盖着颤毯,当她发现这件事,浑身僵直不已。 他没有睁开眼,只感觉到她僵硬的躺着,两人之间还隔着一个洞,让风獾了进来,她瑟缩着、颤抖着,他能听见她牙齿在打颠。她忍了一会儿,过了半晌,挨不住冷,又悄悄挪移过来,再过一会儿,又偷偷乔了一下,她一点一滴的靠近,先是一寸,再一寸,又一寸,直到他终于受不了她缓慢的移动,伸出手将她一下子拉到怀”。 她吓了一跳,倒抽了口气,他张开眼,看见她一脸的白,两眼瞪得老大。 他垂眼看着她,眼角抽紧,她的手搁在他胸膛上,他等着她用力推开他。 她没有。 那太蠢了,她需要和他窝在一起,才能抵御寒夜。 他知道,她也清楚,她并不笨。 所以当他把毡毯拉高,密实的塞到她颈边,塞到她背后,并顺手将她拉靠得更近,近到她几乎整个人都贴到他身上时,她只是面红耳赤的垂下了眼帘,没有抵抗。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第二十二章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他不是故意的,他以为那是梦,以为她只是另一个女人。 但对她来说,那不只是梦。 她的乳尖依然紧绷挺立的顶着衣袍,双腿间也仍旧湿热微颤。 她握紧缰绳,再次想翻身上马,离那个男人远远的,越远越好。 可她不知道该如何走出去这片荒野,而且就算她知道,她也随时可能遇上那些骑兵。 狗屎,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他咬牙切齿的解释在脑海里回荡。 她回过头,看见那男人已经走出那倒塌的帐篷,隔着大老远看着她。 她以为他会过来,将她抓回去,对着她咆哮,告诉她独自一个人骑马离开有多蠹,而他真的只是因为作梦才将她误认成另一个女人。 他没有,他只是看着她。 半晌后,他转过身去,开始试图童新将那倒塌的帐篷搭起来。 那女人没有离开,还没有。 他看见她待在黑马旁,紧抓着那缰绳,但她没有走,也没有靠近他。 这时他若是上前,那女人绝对不会听他解释,至少她还没有逃走,所以他转身做自己的事。她一动不动的,只注视着他来回走动,看着他整理帐篷,看着他抓着弓箭走到另一个方向。 当她消失在视线里时,他有那么一点点担心回来时,马和她都不见了。 但那真的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事,他的伤还没好,他不可能追得上她,他让自己专心在眼前的猎物上。 他射”了一只肥美的雁鸟,当他拎着它回去时,她仍杵在原地。 他松了口气,但不让自己看她。 他知道她看着他的动作,抬手依然会让他背部疼痛,弯腰一样会让他脸孔扭曲,但他一声不吭的工作着。 他拔掉鸟毛,去捡抬干柴,然后回到帐篷里生火烤肉。 北方的冬日,白天很短,夜来得极快。 他转动着那只被他插在木根上的鸟,肉快焦了,她还没进来。 该死,也许他应该再出去看看,说不定她走了,还是决定要走。 他紧抿着唇,他不怪她想逃走,甚至没资格怪她不听他的解释,虽然他以为他在作梦,但他也确实将她压在身下--蓦地,他听到了声响,就在帐篷外。 他屏住了呼吸,感觉到她就站在那里,迟疑着,犹豫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像是经过了一整个冬季,眼前的门帘被掀了起来。 他没有抬谅,但仍能从眼角余光”看见那个女人走进来,隔着火塘里的火,沉默的在他对面坐下。 他心头一松,想着也许他应该要道歉,可他不想提醒她,他的存在对她来说会造成多大的烕胁,如果她不想讨论这件事,想当做一切都没发生,他可以继续闭着他的嘴。 他一语不发的再次转动着手”的烤肉,烧红的柴火发出噼啪声响。 “你知道,如果你强迫我,我没有能力阻止你。”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他锴愕的抬眼,只见她下意识的以双手交叉在胸前,紧紧环抱着自己,看着他的大眼里,透露着脆弱与恐惧他没想过她会示弱,会承认这件事。 他轻易就能伤害她,但她回来了,选择试着相信他。 眼角微微抽搐,一颗心莫名紧缩,他凝望着她,哑声开口承诺。 “不会再有下次了。” 他用匕首插着肉,一起递给她。 她没有伸手来拿,他没有收回手,只道。 “如果我再碰你……任何男人不顾你的意愿想要碰你,你只需要用力踢他的胯下,那会让男人痛不欲生,给你时间挖出他的眼珠,划开他的喉咙。”这个男人在教她如何攻击他吗? 绣夜错愕的瞪着他,怀疑自己听到的,她忍不住开口回间。 “跨下?” “胯下。”他点头,童申:“那里是要害,只要你够用力,无论是谁都会痛得松开手。”“即便是你?” 这个间題让他颈背抽紧,瞳孔收缩,但他依然坦白回答。 “是的,即便是我。”繍夜沉默,这才伸手接过他手上的匕首和肉。 他紧绷的表情在那瞬间和缓下来,让她心头莫名一跳,慌忙垂下视线盯着自己手”的烤肉。 然后发现那是第一块被切割下来的肉,在她进来之前,他一口都没吃过。 不敢再瞧他,她张嘴咬着那块肉,慢慢d且嚼着,怀疑他是否知道当她抬手接过他的匕首时,他无意间露出松了口气的模样。 那一夜,她怀着忐忑的心帮他换药,然后看见他重新穿上衣服,合衣躺下。 她收拾了东西,犹疑了好一会儿,才抓着匕首过去在他身旁躺下,他没像咋夜那样伸手强拉她,只是一动不动的躺着。 她戒备的盯着他的脸,他的呼吸规律,但她知道他其实还没睡着。 夜很长,风很冷。 他能感觉到她的紧张,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忍不住闭着眼,缓缓开口道。 “我也是人,不是金刚铁打的,你应该很清楚,你若拿刀捅我,我会流血,若用利刃划过我的喉咙,我也是会嗝屁的。 ”她知道他是对的,但就是没办法放松下来,她的沉默和僵硬,让他也跟着僵硬起来。 她不喜欢这样,不喜欢气氛如此紧绷,在她来得及深想之前,就听见自己开了口。 “告诉我,你为什么没剃发?” 他仍闭着眼,她以为他不会回答,然后他张嘴道。 “因为我不是蒙古人,我不被允许装扮成他们的模样。” “你为什么会变成奴隶?” “你为什么变成了奴隶?”他不答,反间。 因为战争。 这是个儍间題,她猜。 “你当蒙古兵多久了?” 他不想回答这些间題,不想谈论那些过去,但她试着想要把注意力从他非礼了她的事情上挪移开来,显然他也只能尽力帮忙,所以他深吸口气,再开口回“十五、十六年吧,我已经不再计算它了。” 绣夜心头猛地一抽。 十多年是很长的岁月,而她清楚他为何不再计算正确的时日,因为活在那种状况太过痛苦,所以他才不再算它。 “为什么……你没试着离开吗?” “你知道逃兵的下场。” 他张开了眼,看着她,回答的迅速又简单,但她看见他紧绷的太阳穴抽动着,额上青筋微冒。 蓦地,他的表情,让她想起他恼怒的警告。 忘了报仇这件事否则你赔掉的不会只是你的身体等你发现,你已经什么肮脏事都做过,满手满身都是洗不掉的血迹,连心都是黑的,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当你照镜子时,看见的只会是一头冷血的怪物他当时说的不是她,她知道,那时就知道,他说的是他自己。 忽然间,她领悟过来,不禁惊愕脱口:“你想报仇,对不对?想报仇,所以没有逃。”他沉默着,眼角微抽,下颚紧绷,但她知道她是对的。 他和她一样,因为战争失去了亲人,所以想要报仇,所以没有逃走。 “谁?”她不该间,但她忍不住,她看着他眼里的痛,听见自己开了口:“你失去了谁?”他没有回答,只是目丁着她看。 “是谁?”她再次追间。 她看见他瞳孔收缩,看见他喉结上下滑动,然后他深吸了口气,张嘴。 “我娘。” 第二十三章 她气一窒,震慑无言。 老天,这男人和她一样,他和她的遭遇如此相像。他在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所以他才折了回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救她。 “我很抱歉。” 他说,沙哑的声音,回荡着。 这一次,她无法假装没听到。 他看着她的眼,道:“我不会要求你的原谅,你也不需要原谅我,因为我知道那不是能够原谅的事。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我的命是你的,我欠的,你栽的,你若想要,随时都能拿去。”那是个宣告,她可以从他眼”看见那个保证。 就在这时,他抬起手,迟疑了一下,落到她脸上。 她微颤,但没有退缩,无法退缩,只能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斩钌截铁的许下承诺。 “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但只要我还活着,我的命就是你的。”他的手很热,又热又烫,让她的脸都热了起来,让她的心狂跳。 然后,他缩回了手,童新合上了眼。 她瞪着眼前的男人,喉头紧缩,完全的无言以对。 他不是认真的,不可能是认真的。 只要我还活着,我的命就是你的。 他在说完之后没多久就真的睡着了,她听见他在打呼,看见他放松下来,而她却因此一夜无眠到天亮。 “我们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这天早上,当她醒过来时,那个男人已经不在,她走出帐篷,看见他走向她,吐出了这句宣告。 “为什么?”她和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十多天,那些骑兵并没有出现,她几乎已经开始认为那蒙古军队已经放弃。 “因为那个。”他回身指着远方天地交接之处。 她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心头蓦然一沉 远处有炊烟,还有鸟群不时盘旋,那炊烟和鸟群距离很远,但十分密集,它们咋天还不在那里,那么密集的坎烟,只代表了一件事。 有军队一 “你确定你能骑马?”她收回视线,看着他间。 “我确定我们不能被逮到。”他说。 那回答了一切,她转身收拾东西。 他帮着她打包,将那些行囊绑在马背上,让她先上了马,才踩着马铠坐到她后面,握紧了缰绳,让黑马载着两人入了山。 他和她小心的在山圼移动着,连着几天都不敢生火,夜里只靠着彼此的体温取暧,如果两人能看见军队的炊烟,那表示对方也看得见他们的。 越往山上,天气越严寒。 两人连着越过了几座山,到了第四天,就算站在山顶棱线上,回头也早已看不见草原,但仍不敢掉以轻心。 山上很美,鸟兽比人多,她在第一天就看见野马群在山谷”奔腾而过,偶尔还能看见长角羚羊站在岩石上遥望着两人,然后转瞬间就跃上更高的山岩上离去。 曾经有两次她远远看见一顶圆帐,座落在山谷草原里,一旁有着大批的羊群在吃草。 两次他都避开那些牧民,远远的绕了过去。 她羨慕的看着那些羊群和那冒着炊烟的圆帐,但不曽说要靠近。 他带着她继续穿越山脉,挑着艰险的山路走,以摆脱可能的追踪者,她一直很安静,不曽叫过苦,每天还趁着尚有天光时,帮他检査伤口换药,以至于他没有意识到她的情况并不好,直到这天清晨,他几乎叫不醒她,见她脸泛红热,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发了高烧。 该死,这女人在过去这些天,一直强撑着! 他没有察觉,是因为他的体温也很高,但这不是理由,他比她强壮许多,应该要注意到她不舒服,应该要给她多一点休息时间。 他对自己的疏忽感到恼怒,只能尽快将她带上了马。 绣夜在昏沉”,感觉到他抱着她上了马,她清楚他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在这之前,她还以为他会因为身上的伤而撑不住骑马的颠簸,没想到竟是她先倒群山很美,也很危险,她两天前就开始喘不过气来,她尽力撑着,可在经过这些日子的折腾之后,她的体力已经到了尽头。 当他叫唤她时,她很想爬起来,却连眼睛都睁不太开。她其实不是很清楚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他喂着她喝水,记得黑马载着两人往山下走。 “不可以别下山别回去” 当她发现他在下山,意识虽然模糊,却依然忍不住揪抓着他的衣,虚弱的靠在他肩头上说。 “没事的,你放心,我没走回头路。” “我不想……不想……再当奴隶了……我宁愿……死在山里……”“你不会死的。”他拿披风围着她,将她紧拥。“越过这座山脉,山下有座废城,那里有商旅聚集,定也有大夫。 只要到了那里,一切都会好转的。”他的话,让心抽紧,人口聚集的地方,也表示容易被人发现,她想抗议,但他伸手覆着她的脸。 “别担心,没事的,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他的声音万分沙哑,她怀疑他知道他要求她做什么。 相信我一 他说,她好竒他有多久没这样和人要求。 热泪,莫名湿了眼眶,她闭上眼,虚弱的靠在这个男人身上。 她知道,在内心深处,早在他为了她伤了拉苏,叛逃军营的那一刻,她就已经信了他,她清楚他并没有那么糟,和他相比,制造武器的她,手上染的血并没有少到哪里去。 “对不起……我很抱歉……” 这句悄然的呓语,让他心头发慌,不敢相信她竟然在道歉,再顾不得掩藏行迹,他挑了一条最快最方便的路途直奔山”隘口,星夜兼程的越过那最后一座山峦后便直接下山。 他花了两天一夜才下了山。 山下比山上温暧许多,但怀”的女人时冷时热,还不时颤抖,即便他喂她吃了他所知道的退烧草药,也没有好转。 那座废弃的古城不是他记得的样子,但那里有人,非但有人,人还很多。 大街上人来人往,聚集着不同的民族与人种,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以披风紧紧包裏着她与自己,不让人因他身上的战袍多看两眼。 进城后,他抱着她下马,找了个卖酸奶和大饼的摊商询间。 “这儿哪里有大夫?” “大夫?之前是有个大夫,但上个月他就过世啦。”他心头一沉,只能先找个地方住下,正当他转身要走,那摊商的老婆看着他抱在怀里的人脸色万分苍白,不禁叫住了他。 “大爷,这儿现在虽然没大夫,不过城东乌鸦巷那儿住着一位巫女,虽然她脾气不太好,但我之前得了风寒,给那巫女看两天就好了,要不你去那儿试试。” 巫女多是懂点医术的,况且现在他也没得选,怀里的女人一直在发抖,情况越来越糟,他开口间。 “城东哪里?” “屋顶上停了_谁乌鸦的那户就是,很好认的。放心,那些乌鸦不扰人的,只是看着挺吓人就是。”他谢了那位大娘,抱着她重新上马,策马骑了过去。 那巫女住的地方真的很好认,不像城里其他地方都显热闹,那整条街到处空荡荡的,就街尾那户大院的屋瓦上停了好几只乌鸦。 寒风呼呼吹过屋前只剩空枝的几株大树,将几户没有人住的敞开房门吹得吱呀作响。那些直叮着人看的乌鸦在屋檐上动也不动的,只让这儿看起来更加苍凉可怜。 他策马来到门前,抱着她下马敲了敲门。 没人应门,只有一只乌鸦振翅对他张嘴叫了两下,那乌鸦一叫,其他乌鸦也跟着拍打翅膀叫了起来,一时间嘎声四响,几根黑羽随着落了下来。 换作旁人,大概早就吓得转身逃跑,但他看也没看它们一眼,只是抬手用力再槌了几下大门。 那厚实的大门在他敲到一半时,突地应声而开。 “大清早的,吵什么吵。” 一声冷斥,瞬间让群鸦安静下来。 他朝门内看去,只见一个身着黑衣的女子隔着整个前院,站在敞开的厅门前。那女子剑眉朗目,容貌极美,却异常白皙,身着黑衣的她站在阴暗的屋檐下,看起来像是只有那张白脸飘淳在那里。 “什么事?”她瞪着他,张开那张粉色的唇,冷声斥责。 这女人怪异得很,这么冷的天,她仍赤着脚,像是一点也不畏惧这严寒。但巫医都很论异,至少她脖子上没串着人骨,腰带上也没晒干的耳朵或鼻子。 事实上,她说的是汉语,穿的是汉服,真丝织造的黑衣裙边,还有着若隐若现的细微刺绣。 “你会医病吗?”他开口间。 那巫女看向他怀里的女人,然后看了他腰侧一眼,冷声间。 “你是兵?” 他抿着唇,几乎想侧过身,遮住那把斜背在身后的大刀,但最终仍是没有动,只看着那女人回道。 “不是。” 她瞅着他,那一刹,他害怕这女人会因为他是兵而拒绝救她,恐惧攫住了心,他嗄声开口,恳求。 “拜托,请你救她。” “她是你什么人?”巫女目兒着他,冋。 他眼一紧,张嘴吐出四个字。 “她是我妻。” 巫女挑起右眉,半晌,方一甩袖转身回到厅里,冷冷丢下一句。 “进来吧。” 他心头略松,在那些聚集在屋瓦上的乌鸦注视下,抱着怀里的女人走进去。 屋子里没有高桌高椅,只有平整的厚木铺成的地板,正”央有个地炉,上面从梁上垂挂着一支厚实的铁钩,钩里挂着一只铁壶,但炉里没有生火,只有清冷残灰。 这屋里的左手边,一整墙都是方正的小抽屉,他知道那是汉医的药柜,差别在上头没用毛笔写下药名。 忽地身后敞开的大门蓦然被关上,他警觉的回身,却没看到任何人。 “把人放下。”前方的黑衣巫女开了口。 他回头,看见她已在地炉旁铺了一张毡毯,跪坐在那里,冷眼看着他。 这女人让他不安,但怀里的她自一个时辰前就已昏迷不醒,他不得不依她所言,将绣夜放下。 当他试图放手,她呻 吟出声,他反射性握住她的手,她瞬间安静下来。 那女人看见了,但她一言不发,只从黑色的袖子”,伸出白皙的小手,拉开遮住绣夜头脸的披风,掀开她的眼皮,握住她的下巴,橇开她的嘴看了一眼,然后握住她另一只手腕,把了一下脉。 跟着就从怀”抽出一只皮革,搁在地板上摊开来,皮革里满是大小、粗细、长短皆不同的银针。 她动作熟练的拿银针在繍夜身上扎了好几针,见她连头顶也要扎针,他忍不住伸手挡了一下。 女人抬眼瞪他,唇微掀,声极冷。 “你还想不想她活?!” 他想,但他没见过有人把针插在头上还能活的。 她冷哼一声,将银针夹在手指”,直起身子:“现在是你来求我,可不是我抢着救,若不想救,你现在就可以把她带出去。”他眼角微抽,瞪着她,缓缓收回了手,紧握成拳,沉声道。 “她若死了,我宰了你。” 女人眼微眯,瞬间他只觉有寒风不知从哪而来,窜过脑后,但他一动不动的继续瞪着她。 她冷瞅着他,然后眼也不眨的将银针在手”一翻,扎入了绣夜的头顶正”,甚至没垂眼去看她有没有扎对了地方。 终章 那一刹,毛发皆张,他怒目想伸手箝抓住她的脖子,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只见那女人俯身向前,冷冷的看着他偾怒又错愕的眼,道。 “这女人若死了,也是你的错,不是我的,少把你的责任推到我头上。”他气一窒,黑脸煞白。 女人伸手到他颈侧,抽下一根银针,站起身,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道。 “现在,去生火,否则她没被你折腾死,也会在这里冻死。”说着,她转身走向那面药柜组成的墙,拉开那些药柜,开始抓药。 他面如死灰的瞪着那女人,却在这时感觉到握在掌”的小手抽动了一下。他迅速垂眼,只看见她虽然脸色依然苍白,但神情放松了下来,脉搏也稳定了些。 见状,他这才松开她的手,站了起来。 “柴火在后头柴房,顺便到井里打些水来,然后把你那惹眼的马牵进来。”他并不是真的信任那巫女,但此刻他已别无选择,当他转身走出厅门时,听见那黑衣巫女头也不回的说。 他一言不发的照做了,她又叫他去擦洗房间地板,洗木桶、痰盂,他在看到绣夜开始好转之后,一声不吭的听任她指使。 天快黑时,她扔给了他两套衣袍,一套很脏有点小,他看得出来那是原来穿在绣夜身上的,另一套较大是干净的。 “到后头把你自己洗干净,战袍换下,和这脏衣、那把长刀,一起烧了。”她冷看着他,“不是兵,就不需要这些招人目光的东西,其他的不需我说吧?” 他抓着那两套衣,二话不说的转身回到后院水井旁,脱了战袍,折断那把长柄大刀,将它们全烧了。 他用井里那冰冷的水洗了澡,然后拿匕首把满头的黑发、胡子都剃掉,扔进火里一起烧了,再把烧不掉的东西挖了洞埋起来。 再回到屋里,满室盈香。 药香-- 当他推开门,只看见那黑衣巫女挽起了衣袖,正拿着一块湿布,替一个被放在浴捅里全裸的女人擦洗身体。 那是她,左绣夜。 他认得她肩背上的烫伤,那是他亲手烙的。 一时间,他愣站在门边,不知该进该退。 “瞧什么,还不过来帮忙。”巫女抬起那猫一般的大眼,叮着他说:“把她抱出来。”除了上前,他不知能如何,到了浴捅边,那巫女把她交给他,就转身去拿千净的布巾,他伸出手,将那娇小柔弱的女人从水里抱了出来。 少了那厚衣脏袍的童量,她轻得吓人,让心头微抖。 巫女拿布巾给他,“把她擦千,放毯子上。” 说着,她转身从另一扇门走了出去。 他小心的抱着她,在地炉边把她的身体和长发擦千,那苍白瘦弱的身子,满是未消退的红肿瘀青,教他心紧喉缩。他尽量放轻动作,怕弄痛了她,怕在她身上又制造出更多的伤痕。 ”途她曾经睁开眼,看见他,她眼里有着困惑,他削了发、刮了胡,看来定是不一样的人,他以为她会害怕,但她没有挣扎,只抬手轻抚他光洁的脸,悄声吐出三个字。 “阿……朗腾?” “是的。”他喉头微紧,嗄声回道:“是我。”得到了确定的答案,她信任的将脑袋搁回他肩上,喟叹了口气,小手滑到了他的胸口,搁在他心上,再次闭上了眼。 她全然的信任,让他胸口一热,眼眶莫名发酸,他轻搂着她,继续小心以手指梳开她的发,直到它们渐渐干透。 巫女回来了,带来一套素白的圼衣,还有一只竹篮。 他在巫女的协助下,帮她换上。 巫女从竹篮圼拿出一只陶锅,淡淡道。 “把这喝了。” 陶锅里是加了许多药材的肉汤,他拿起汤勺,吹凉要喂怀里的女人。 巫女见状,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道:“蠢蛋,她喝过了,这是你的,你俩体质不同,受的伤也不一样,她体有内伤,气淤血滞,得行血化气,你补气的药若给她喝了,一会儿挂了可别找我。”说着,那巫女没好气的再度转身回到那扇门内,临出门前,又丢下一句。 “衣箱里有多余的毛毯,除非她没气了,否则别扰我。” 他一愣,抬眼朝那巫女瞧去,只来得及看见她黑色的裙摆和白皙的脚踝消失在门边。 然后,他才想起,那巫女从头到尾没间他有没有钱,也没和他要半点银两。叛逃出来时,他什么也没带到,但他会想到办法的。 他让她躺下,从衣箱里拿出毛毯,替她盖上,这才开始喝那碗药汤。 汤很苦,一点也不好喝,他还是不信任那巫女,但他一滴不剩的喝完了,然后在她身旁躺下,将她那小小的身子拥入怀”。 她的烧退了,也不再发抖,整个人微微的暧,带着香香的甜。 就算巫女的药有毒,他也认了。 如果要死,他宁愿和她一起。 日光微暧-- 冬阳透过窗棂迤逦而进,洒落她的眼,唤醒了她。 绣夜睁开眼,瞧见一位发只一寸,下巴光洁无须的男人躺在身边,一只大手搁在她心口上,像怕她心跳随时停了。 沉睡屮的男人,虽然这里一道疤,那里一点伤,但那方正的脸庞,看起来仍万般无害,一点也不冷硬。 她知道,他日夜不眠的照顾了她好几天,她时睡时醒的,偶尔还会看见另一个黑衣姑娘来替她针灸。 他帮着那姑娘,任那脾气不好的姑娘,像叫跑堂小二一样的将他支来唤去。若不是,曾经那样很过他,曾经那样被他拯救,曾经在风雪”那样的相依为命,她定也认不出他来。 就算认出了那眉目,也不会确定他是那个冷酷、凶狠、无情的蒙古野兽。 除去了头脸的毛发之后,他深刻的五官突显出来,那浓密且长的睫毛像扇子一般垂着。 他穿着一件土黄色的厚衣,衣袖卷到了强壮的手臂上,除了肌肉比较发达,伤疤有点过多,他这个模样,看起来就只是个昔通的男人,像草原上的牧民,像遥远异域来的商旅。 他不像汉人,也不像蒙古人。 他不是蒙古人,他说过了,他不被允许成为他们的一分子。 不自觉的,她以手指轻抚着他短促的发、光洁的脸庞,感觉到他屏住了呼吸,然后才发现自己忍不住摸了他。 他依然闭着眼,但她能看见他的脉搏在那粗壮的颈间跳动。 她应该抽回手,可她不想。 日光映照着他的脸,他的耳。 他耳上有伤,那是被她咬的,她只差那么一点,就会咬下他一块肉。 轻轻的,她触碰他的耳,抚摸他耳上的伤,看见那儿充血、泛红,感觉到他的心跳加快。 他醒了,张开了那双深邃的眼,看着她。 她没有抽回手,他也没伸手拉开她,然后她听见自己间。 “你有名字吗?” 她知道,阿朗腾不是他的名,不是他的姓,那是蒙古人给的称谓,混合着畏惧、崇拜、鄙夷的名号。 他眼角抽紧、下颚紧绷的凝望着她,很久很久,久到她以为他不会回答,然后才听见他嗄声开口。 “张扬,我叫张扬。” 【上集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战狼》上 作者:黑洁明 02、《战狼》下 作者:黑洁明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