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离伴月行》 第1章 瘟疫 永安城城东的土地庙近日香火旺的厉害。来上香的香客们基本都有一个共同点——不是身上戴着孝就是即将戴孝。 是的,这座凡间小城又闹瘟疫了。 前些时候南岳国的几个纨绔神族在这座小城的上空一言不合就开打。一瓶牵机剧毒被扔进了城中的水源中,引发了一场令凡人束手无策的瘟疫。城中百姓几乎家家戴孝。 “土地公公保佑,请让我家小孙女快点好起来吧。老婆子全家都死绝了,就只剩这最后一个小囡囡了。她还那么小,要死就让我这老婆子替她去吧,呜呜呜……” 高高的梧桐树下,年过半百的老妇人跪在一个雕工粗糙的石像面前,哭的涕泪横流。老妇人把家中一直舍不得吃的,最贵重的食物——一小碟子褐色的饴糖当成贡品,恭恭敬敬地摆在石像面前。 家中的钱粮早已被拿去买药花光了,没钱买香的她们只能以拼命磕头的方式,向她们的土地公公表达自己的虔诚。 “唉,别求了,求了也没用。”一只白毛狐狸在边上听着香客们的祈祷,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回你们的土地公公是真的没办法……对吧,安宁?” 等了许久没等到对方的回应,狐狸顿时色变:“安宁,你往日爱为这些鸡零狗碎的愿力瞎折腾也就罢了,这回总不能为了赚这点子破愿力跑去赤羽军的地盘上送死吧?” “嗤,为了几只蝼蚁把自己的命赔上……你看我像是那样的大冤种么?” 庙中那棵千年的梧桐树上,面容俊秀的年轻男子不屑地轻嗤一声。只见他正随意地倚坐在粗壮的枝干上,一条腿曲起,另一条腿吊儿郎当地悬空晃着,视线随意放空,根本懒得看下面那些磕头磕到满脸是血的香客。 “哼!我看你就挺像!”狐狸皱眉,满脸写着不相信:“你真的不会去?” “不去!闭嘴吧你,吵死了!” 看这逼班上的,就没一刻能消停! 从清早到现在,土地庙里的哭声就没停过。魔音穿脑之苦本就让安宁很难保持好心情,此刻再听见狐狸的碎碎念,心中更是烦躁。 “不去就不去,凶我干什么。”胖狐狸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安下心后不敢再惹安宁发火,老老实实地窝在一边玩自己的尾巴。 “娃他爹!你别死,你别死啊!你死了,让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活啊!”还未待安宁平复好心中的火气,门外的大街上就又传来了女人悲戚的哭嚎。 女人的哭声顿时引来路人的围观。待看清死者身上的特征后,众人又纷纷用袖子捂住口鼻,火速退到离那一家三口好几米远的地方。 “呔!你这婆娘!你男人这是遭了瘟了!你怎么还敢让他出来?这不是害人么?!”路人甲大呼晦气。 “奴家也是没法子了啊!家里早没钱粮了,大夫也不肯再赊药。大伯把我们赶了出来,我们没地儿去了,只能来土地公公这里碰碰运气。之前不是说,有人发了怪病治不好,来这土地庙门前睡了一晚就好了么?”那妇人被众人的怒色吓得瑟瑟发抖,边哭边小声解释。 路人听完后也不好再骂,只挥手对那妇人说:“赶紧把他弄回去烧了吧!他已经死了,没救了!” 那妇人听完,心中的希望被浇灭,不由地以手捶地,仰天大哭:“苍天啊!这可让我们怎么活!天爷,您睁睁眼,发发慈悲,给我们留条活路吧!” 街上那动静闹的大,胖狐狸小心翼翼地偷瞄了眼安宁,生怕安宁因此又起了那不该有的菩萨心肠,改了主意要去送死。 “看我干什么?”安宁对街上的哭嚎无动于衷:“上面那些天爷们自己都打得要死要活呢,谁有那闲工夫来给他们活路?生死有命,我就一破打工的,可没那么大能耐!”说打工也谈不上,毕竟上头没人给安宁发工资。 这不能怪安宁冷漠。毕竟自安宁胎穿到这个异时空后,她见多了比这更残酷、更血腥的场面,早就练出了一副铁石心肠。 “回去吧。”安宁不想再看这些前同类的苦难,跳下梧桐树,随意舒展了下四肢后决定翘班。 是的,前同类。安宁这辈子已经不再是这个架空世界里的凡人了。她是来自上面那个天元神域的神族。 天上的天元神域里,有神妖两族杂居。而在神妖两族眼中,如蝼蚁蜉蝣一般的人族,则单独居住在下面的凡间。 凡间没有适合神族修炼的灵气。若非是有职务在身不得不管,极少有神族会主动下到凡间长时间停留。 此时的天元神域正处于各国相互攻伐的战乱时代,那些神族连自己都过的朝不保夕,更不会有空闲来管凡间的破事。 安宁会来到这个凡间的永安城,其实也是迫不得已。三百年前,身中剧毒的安宁因使用禁术遭到反噬,灵力降到了只有原先的两成。 为了躲避仇家的追杀,安宁不得不在三十年前逃到地处偏远的飞鱼镇上。 飞鱼镇地势险恶,灵气稀薄,安宁疗伤又需要大量的灵气补充。于是安宁便跑去飞鱼镇下面那个很久都没有神族去管理过的凡间小城,冒名干起了土地神的活儿。 凡人信仰的愿力可以变成灵气供神族修炼疗伤。平时土地庙的香火越旺,安宁能搜集到的愿力就越多。 为了搜集到更多的愿力,安宁耗费了整整二十八年的心血,终于把那个原本十室九空的永安城变成了一个人口繁盛、和乐安宁的桃花源。 安宁一度很满意自己的基建成果,打算在这个没有神仙妖怪的凡间小城里安逸地躲上几百年,好好养伤,不问世事。 可这场突如其来的瘟疫打断了安宁的美梦——永安城的人口在短时间内急剧减少。再这样下去,安宁辛苦构建的愿力池就要枯竭了。 该死的南岳,还真是哪都有你!新仇旧恨凑一块,安宁心里恨的想杀人。 牵机之毒非归元果不能解。然而这归元神树却长在赤羽军的地盘——玉虚山内。 是无视那些凡人的死活,换个地方重新构建自己的愿力池;还是冒着招惹赤羽军那只困兽的风险,去赤羽军的地盘摘归元果? 这个问题让安宁辗转反侧了大半夜。 实在睡不着的安宁在黑暗中爬起来,打算从衣架上的外套里找个硬币抛一抛,让概率大神来替自己做决定。 哪知她硬币没找到,却摸到了一块黏糊糊的饴糖。 安宁愣在那里半天没动。良久,她才慢慢地把那块饴糖扔进嘴里。 饴糖含了一会儿后,安宁又呸地一声把它吐出来——那玩意也不知道被藏了多久,都变质了。苦的安宁脸上的痛苦面具想摘都摘不下来! 罢了罢了,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没啥好说的。 长呼一口气后,安宁开始骂骂咧咧地收拾东西,然后趁着胖狐狸外出修炼的空隙溜出家门。 第2章 夜闯玉虚山 天上的月亮已经很圆了,再过几日就是归元果成熟的月圆夜。 归元果从成熟到枯萎只有短短一夜的时间。为了能及时摘下它,没有坐骑,灵力又低的安宁只能拼命加快自己的十一路公交车,星夜赶路。 终于,在黎明的前夕,安宁赶到了目的地——玉虚山。 玉虚山是赤羽军与外界的分界线,也是赤羽军应对外敌的第一道防线。 说起这赤羽军,就不得不提天元神域的势力划分。 自天元王朝灭亡后,天元神域分裂为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国家,在十几万年的时间里慢慢兼并为四个主要大国——赤羽,南岳,西陵,北辰。除此之外,神域内还有一些小诸侯与由各个氏族主导的地方势力在大国之间随风摇摆。 赤羽国原先是神域内最强大的国家。当年赤羽武王大发神威,带着手下的赤羽武卒把其余三国捶了一遍又一遍,差点就统一了整个天元神域。 可惜天妒英才,赤羽武王英年早逝。赤羽武王薨后,新王软弱,赤羽国内爆发了五公子之乱。赤羽新王被杀,其余三国趁机围攻赤羽。 赤羽亡国,王室尽灭。赤羽的地盘大多被其余三国瓜分。原本隶属赤羽的各路兵马也陆续向三国投降。唯有赤羽武王的小弟子兼死忠祝琰将军宁死不降,在三国持续八百余年的围攻中且战且退。 两百多年前,走投无路的赤羽残军只能被迫逃到这片灵气稀薄之地,隐匿于穷山恶水之间艰难求存。 可这样的遁逃并不能打消三国权贵们想要弄死赤羽这最后一股反抗势力的心。三国之中,又以赤羽军的头号仇家兼邻居——当今头号大国南岳国跳的最欢。这些年来,南岳对赤羽军围剿的次数已经没人能数的清了。 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赤羽军的防备心可想而知。 安宁身份敏感,自她三十年前来到这飞鱼镇,一直都刻意避开赤羽军这个困兽,以免惹火烧身。 万幸归元神树生长的位置处在玉虚山的边缘。归元果又是剧毒之物,除了炼药师外,平时很少有人会用上它。 安宁本就熟知兵事。如今安宁只需趁着深夜赤羽军巡防松懈的时候,绕过赤羽军的第一道防线,摘取归元果。然后悄悄离开,应该不会惊动赤羽军。 在花了三天时间蹲点后,安宁终于摸清了赤羽军这第一道防线的换班规律。 是夜,安宁有惊无险地躲过了巡防的赤羽士兵,终于在归元果成熟之前找到了那棵归元神树。 归元神树下,阵法密布。边上一条墨色的守树巨蟒盘卧在参天的巨树下安静沉睡。看着倒也一派祥和。 “看来这蟒兄今日睡眠质量不错,挺好,可千万别醒!” 安宁悄咪咪地绕过那些阵法,摘下那闪着红光的归元果。正当安宁要原路返回时,突然便听见了“咔擦”一声轻响——原来是安宁不小心踩到了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枯枝。 药丸!安宁瞬间瞳孔地震,心中骤紧! 这归元神树平日极少有人来光顾,除了它结出来的归元果有剧毒外,还因为树下那条守树巨蟒是个修为极为高强的上古妖兽。 传闻那归元神树是由上古时代一位神女被情郎负心,怨愤而亡后幻化而成的。 而这守树巨蟒便是那位负心情郎,等它知道错过了爱人后追到此处,才得知佳人已逝。于是便恢复本体,长长久久地守在这棵神树身边,每日沉浸在梦境中等待佳人入梦来相会。 归元果十年只结一颗,多在月圆之夜成熟。 许是在果实成熟时佳人方肯入梦,若在此时被吵醒,这只上古妖兽便会变得极其暴躁嗜杀。入阵之人九死一生。唯有女子忧伤的歌声才能让它想起爱人,安抚它再次入梦。 眼前的巨蟒开始缓缓蠕动。安宁的冷汗此刻已经快把后背打湿了。 若是安宁的修为没有被废,从眼前这个沉睡了不知多少年的妖兽手底下逃走是没问题的。 可眼下安宁的灵力只恢复了三成左右,又身在这凶险的法阵中。脚步一错,别说那守树巨蟒,光是那阵法就够他喝一壶的。 算了,赌一把! 车遥遥,马憧憧。 君有东山东复东, 安得奋飞逐西风。 愿我如星君如月, 夜夜流光相皎洁。 月暂晦,星常明。 留明待月复, 三五共盈盈。 备注:宋·范成大《车遥遥篇》 “呼!”一颗硕大的蛇头张着血盆大口向安宁袭来。 安宁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却还是强迫自己稳住了心神,继续悠悠地唱着那忧伤的情歌来。 暴怒的巨蟒被那少女空灵的歌声缓缓安抚下来,一双冰冷的竖瞳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小东西,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他吞掉。 “睡吧,睡吧,元姬盼君归,与君长相伴……”安宁与竖瞳温柔对视,轻声呢喃。好似那个原谅了情郎后柔情似水的神女,轻抬柔荑,温柔地抚上巨蟒的双眼。 冰冷暴怒的竖瞳慢慢变得平静下来,眼睑随着少女的素手缓缓合上,静静地恢复了沉睡。 阿弥陀佛!幻术对这妖兽有用! 看着面前沉睡的巨蟒,安宁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抱紧那颗差点要了他小命的归元果,小心翼翼地挪出法阵。 “卧槽!吓死爹了!”刚迈出法阵,终于得以逃出生天的安宁一屁股坐在地上,心跳如雷鼓。 “麻哒,以后这狗屁愿力谁他妈爱挣谁挣吧!赚的这破点子愿力换算下来还没有施一次幻术耗的灵力多,亏大本!老子再也不当这大冤种了!” 大冤种安宁缓了一阵后,终于恢复些许气力,赶紧爬起来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咻!”一片绿叶夹着凌厉的力道顺着风化身为刃冲着安宁的门面袭来。 安宁一个闪身险险躲过,脸上没了刚刚吐槽自己时的随意,表情变得警惕与防备,甚至隐隐带着杀气。 “敢问是何方道友在此?在下只是在这深山中迷了路,一时路过宝地,这就离开。若是打扰了道友清修,还望道友见谅!”安宁一边说着道歉的话,一边谨慎地往下山的路退去。 虽然未曾见到出手的人,但安宁很清楚附在那叶刀上的灵力极为高强。以自己现在的菜鸡水平,真要与那人硬刚,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碰上硬茬子了!打不过,风紧扯呼! “咻!”又是一枚叶刀钉在安宁的脚边,倘若刚才安宁的步子再迈的大一点,安宁的这只脚现在就已被钉牢在地上了。 “归元果留下。”一阵清冷的男声从前方的树上传来。 安宁猛地抬头。 一个银发雪衣的男子优雅地坐在横探出的枝干上,左手上拿着个白玉酒瓶。刚刚显然是边喝酒边拿叶刀削安宁! 冰晶玉髓雕刻而成的面具盖住了男子的上半张脸,从安宁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对方露出的光洁如玉的下颌线。 “卧槽!这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杨过?”安宁咽了咽口水,心中暗暗吐槽。 完了!安宁可以肯定自己现在绝对打不过对方。可安宁好不容易冒着被巨蟒吞掉的危险拿到手的归元果也不能就这么弃了。 归元果十年才结出这么一颗,永安城里的那些凡人哪里还能再等上一个十年?十年后,怕不是整个永安城的坟头草都三米高了! 安宁自知自己灵力低微,打不过人家。只能出阴招!抱歉了杨过君!安宁挥手朝对方扔出几包药粉,拔腿就跑。 还没跑出几米远,原本还坐在树上的白衣男子就瞬移到安宁面前,冷冷地盯着安宁,挡住了安宁下山的去路。 可恶!毒药迷药竟然都没用! 安宁抬起头,眼睛刚与对方对视。便听见那人阴恻恻地说:“你若是敢对我用刚才那种幻术,我就挖了你的眼睛。” ……艹!!! 安宁这人一向能屈能伸。此时见势不对,她立马十分从心地来了个滑跪,抱着对方的腿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大人!您饶了小人吧!小人只是飞鱼镇上的一个小散仙……” 第3章 心理战(一) 景珩一脚踢开安宁,面色阴郁,根本不相信眼前之人的鬼话! 飞鱼镇上虽然人员复杂,可能像此人这般,将赤羽军的防线视若无物,来去自如的却从未有过! 不仅如此,此人竟然还能躲过毛团(景珩的座骑雪雕,赤羽军的“空中侦察兵”)的侦查!今夜若不是他抽空过来摘归元果,这人怕是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好个小散仙! “说吧,你是哪国的细作?”景珩的声音冷漠至极。 安宁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冤枉啊大人!小人哪里是什么细作?小人真的只是飞鱼镇上的一个小散仙……” “呵……小散仙?”景珩冷哼一声:“能悄无声息躲过赤羽军的巡防,还能在发狂的守树巨蟒嘴下镇定自若使用幻术的小散仙?”男子冷笑一声,“我竟不知,飞鱼镇里何时这般卧虎藏龙了?” “……”安宁一时语塞。 “我劝你最好老实点,说不定还能留个全尸,不然……”景珩的声音更冷了。 安宁抬头,看见了面具下那双冰冷的眼睛。那是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人们常说,桃花眼是深情眼。 可惜,安宁此刻在这双桃花眼中并没有看到什么深情。如果不是有物理条件的限制,安宁甚至觉得那双看向自己的眼睛下一秒就能结冰! 安宁前脚从守树巨蟒的血盆大口中死里逃生,此刻对上那双没有丝毫感情的眼睛,竟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刚刚那个夺命的法阵中。稍一出错,就要命丧于此! “大人……我真的不是细作!”安宁可怜兮兮地试图说服对方:“我只想来摘个归元果……若我真的是奸细,我为何哪都不去,只冒着被你们抓住的风险,大半夜跑这儿来招惹那条大蛇?” 说到这里,安宁示意景珩去看那条已经恢复了沉睡的守树巨蟒:“您刚刚也看见了,我差点就进了蛇腹!这总做不得假吧?” 这倒是真的。这人方才确实差点就被守树巨蟒给吃了。 “你要这归元果做什么?” “有人……有人出高价收购归元果。”安宁结结巴巴道:“家中阿翁生了病,急需买药钱。小人……小人真是不得已才跑进山来摘这归元果的……大人,你就饶了小人这一次吧!” 凡间与神域是两个不同的世界,鲜少有神族妖族会往凡间跑。安宁赌眼前之人并不知道凡间的小城发生了瘟疫。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老巢,安宁的谎话张口就来。 “是么?”景珩盯着安宁的眼睛,“可惜……我不信!”安宁眼中一闪而逝的犹豫让景珩看出了破绽。 景珩附身,一把掐住了安宁的喉咙:“说!你到底是谁?谁派你来的?” “我是……安宁,没人派我来……真的没有……”安宁面色通红,仿佛真的快要被掐断气了一样,一双清亮的眸子里满是恐惧,眼泪汪汪地看着景珩,瑟瑟发抖,好不可怜。 景珩的眼中顿时杀意四起,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冷笑道:“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说过,你要是敢对我用那种幻术,我就挖了你的眼睛。看来,这双眼睛你是不想要了。” 话刚落音,两把冰刃瞬间出现在景珩的身后,快速向安宁的双眼刺去。 “我错了我错了!我说!我说!”安宁立刻闭上双眼,头下意识地想往外躲。可惜她的脖子此刻正被景珩紧紧地掐着,动弹不得。吓得安宁赶紧出声招认。 刺骨的冰刃适时地停在安宁的眼睛前,紧紧地抵在安宁的眼皮上:“睁开眼睛。” 安宁咽了咽口水,身体僵硬:“我……我不敢……我错了,我说!我真的说!你能不能先把刀放下?” 见安宁的害怕不似作假,景珩收了冰刃,再次冷声命令安宁睁眼。 安宁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睛。这次她不敢再作死了,只老老实实地把视线放在景珩的眼睛下方处。 还未等安宁开口,景珩就掐着安宁的脖子逼着安宁与他对视: “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话!” 景珩脸上的冰晶面具渐渐散去,安宁终于看清了他的容貌——一头如同名贵的月华缎般的银发整齐地半束着,未曾带冠。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色如樱,面冠如玉。整个人看起来清冷如谪仙,又俊美到过分妖异。 此刻若不是正处下一秒就有可能被他拧断脖子的境地,颜狗安宁甚至都想冲这美人吹个口哨!啧!这姿色!若是个女子,高低得是个宠冠六宫的贵妃! 只是可惜了……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冰清玉洁的美人儿,竟是个会吃人的主呢?是的,没开玩笑,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那种吃人! 在冰晶面具散去的那一刻,安宁就已经确定了对方的物种属性——妖族! 同时,安宁也猜出了他真实的身份——灵力修为如此高强,还能在赤羽军中来去自如的妖族,只能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魔头军师、九命景珩! 要说这赤羽军呢,平时不乱搞不扰民,在平民中风评还是挺好的。可唯独有一人——军师景珩的名声极差。 传闻他是只九头蛇妖,海底的妖王,天生就有九条命。他还是赤羽军主将祝琰将军的义子,武力值在这天元神域内少有对手。 因无人见过他的真容,坊间皆传他是个青面獠牙、面目丑陋,喜怒无常又狠厉嗜杀的怪物,其凶名能止小儿夜啼。 赤羽军的领袖祝琰大将军身体不好,时常卧病,赤羽军平时多靠这位出身低贱的妖族军师顶着。 此人以一己之力带着赤羽残军在这穷山恶水的地方撑了一百多年,挡住三国连续不断的围攻,也是个狠人中的狼灭了。 因此,三国的很多权贵们做梦都想杀了他,好瓦解赤羽军的力量,将赤羽军一举吞灭。 奈何这位仁兄的武力值爆表,脑子好使,手段还狠辣,至今未能被摘下脑袋。将近两百年来一直是三国通缉要犯名单里铁打的榜一大哥。 第4章 心理战(二) 娘的!今儿到底是什么好日子?她这是捅了蛇窝了?刚打发完一条发狂的巨蟒,又来一条剧毒的蛇王?没完了是吧?! 安宁心中直骂娘! 九命景珩可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顶级杀手!这么多年来却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容,又或者,见过他真容的人都死了! 现在这死妖怪就这么大剌剌地让她见到了他的真容……要么他是打算把她绑回赤羽军;要么,他就压根儿没打算让她活过今夜! 安宁咽了咽口水,心知自己这回绝对不能再出岔子:“大人,我错了!我承认我刚刚确实撒谎了……我没有阿翁……也不是为了药钱才来摘这归元果的。” 安宁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眼中的泪珠更是不要钱一样哗哗地往外淌:“我其实是个被人遗弃的孤儿,无家可归,只能在神域内到处流浪。后来,我得罪了一家大户。不得已逃来这飞鱼镇求活。 我逃来到飞鱼镇上后,因为有把子力气,被裴府的管事看中,得到了一份给厨房劈柴扛菜、打杂的工作。 可前不久,对我不错的那位管事突然死了!那天厨房让我去给管事大叔送夕食,晚上就听说管事大叔死了! 他们说是我害死了管事大叔,要杀了我。不过那天府上正好来了位炼药师,说是想买归元果。可府上没有。 那炼药师说归元果极为难得,因为归元神树不仅位置长在赤羽军中,神树边还有条可怕的守树巨蟒。 炼药师出的价高,老爷想做成这单生意。府上的二管事出主意说,就这么杀了我也没用。又说我机灵,不如让我去试试。若是能摘得这归元果回去,不光能免了我的死罪,还能开恩把厨房的粗使丫鬟小翠许配给我……” 说到这里,安宁的脸上竟还出现了一丝少年人的羞缅:“我没办法,为了活命,只能答应了。然后,他们就教我怎么躲避巡防的兵爷们,还告诉我归元神树的具体位置……不然我也进不来这里啊……” 拜安宁以前的职业病所赐,安宁每到一个地方都会下意识地搜集当地的各种消息、情报。 飞鱼镇上的那个裴府的旁枝老爷家前段时间确实出了事。安宁说的这些话里,七分真三分假。 清河裴氏是神域内第一商业世家,黑白通吃,啥都敢卖。他们能教会一个“死士”躲避赤羽军的防线、给出归元神树具体的位置,一点都不稀奇。 景珩闻言,并没有接安宁的话。景珩的脑袋微微歪着,一直在观察安宁的微表情。虽然没有发现安宁的漏洞,可景珩却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见景珩不说话,安宁又赶紧求饶:“大人,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您饶我一次吧!我不娶小翠了!” 安宁的双手紧紧握住了景珩掐她脖子的那只手臂,言辞恳切中带着满满的求生欲:“大人,您别杀我!我有用的!真的!我会很多东西!扛包、劈柴、做饭、洗衣……我啥都会!只要您能饶我一条小命,小人愿意为大人您当牛做马。以后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呜呜呜大人……您饶我一次吧……” 景珩依旧不说话,只在手上微微用力,掰正了安宁的脑袋。景珩的眼睛与安宁的眼睛对视,想用妖力探测安宁的识海,以辨真伪。 景珩原先那双灿若星辰的墨瞳变成一双泛着妖异红光的竖瞳。月圆之夜是妖怪妖力最盛的时候。九头妖的妖瞳可以迷惑绝大部分人的心智,让人在幻术中失去反抗,乖乖地说出真话。 在景珩妖瞳的注视下,安宁的眼神慢慢变得呆滞起来。 “说,你是谁?”景珩压低了嗓音,循循善诱:“你是谁的人?” “我是……”安宁故意放松警惕,让景珩的妖力能顺利进入到自己的识海。然后有节奏把刚刚说过的话重复一遍。 九头妖的幻术固然厉害,可他最多也就只能探测别人识海中的记忆。 然而安宁却不一样。安宁虽然现在灵力低微,可拜天生的血脉所赐,安宁的幻术在这天元神域里,她敢说第二,还真没人敢说第一!安宁不光可以进入别人的识海探测别人的记忆,她还能删改别人的记忆! 不仅如此,遇到现在这种情况时,安宁甚至可以在自己的识海中现场编织记忆,用来迷惑对方! 随着景珩与安宁的一问一答,景珩果然在安宁的识海中看见了安宁刻意给他编织的画面。 看完之后,景珩心中对安宁的信任度稍稍提高了一点。不过,景珩依旧没有彻底信任安宁——像安宁这样的身手,短时间内是绝对培养不出来的! “你为何如此擅长躲避追踪?”景珩继续问安宁。 安宁的识海中出现了一个幼小的身影被强制训练成神偷的画面:“我以前遇到过一个老乞丐,他很厉害,曾是个神偷。但是他老了,偷不动了。遇到我之后觉得我人小好钻洞,就逼着我学了很多东西,专门去大户人家家里帮他偷金银财宝。” 景珩从安宁的识海处看到了那个画面,信任度再次上涨一点。 景珩又接着问:“你会用毒?” “对。” “谁教你的?” “老乞丐。” “老乞丐是谁?” “不知道,大家都叫他老乞丐,没人知道他的名字。” “那你呢?你的真名叫什么?” “安……安宁。” “你有姓氏?”景珩蹙眉。这年头,一个小乞儿有姓氏是很不正常的。 “没有。”安宁呆呆地摇了摇头:“我以前总被那些大一点的乞丐欺负,经常吃不饱。还要被老乞丐逼着去做贼,日子过的心惊肉跳的。我只想过点安宁日子,就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 话问到这里,景珩已经把安宁的基本信息摸透了。 景珩收了妖瞳,把妖力从安宁的识海中收回后,冷眼观察安宁的反应。 安宁的瞳孔慢慢聚焦,逐渐从混沌的状态挣脱出来。突然,安宁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整个人像是刚刚从睡梦中惊醒一般,眼睛里还透着一些迷茫:“这是哪?你是谁?” 见安宁的反应没有异常,景珩总算暂时放下疑虑。 赤羽军中缺人手。景珩看安宁确实还算机灵,又见安宁的灵力实在是不怎么样,觉得有自己在,安宁翻不出风浪。于是,景珩打算先把安宁带回军中,日后再做打算。 第5章 逃跑(一) 因安宁表现的还算老实,安宁的灵力在景珩面前也实在是不够看,景珩也就没用捆妖索给安宁绑上。 此时已是深夜,景珩在营帐中忙了一整日的公务,正打算走动走动活动一下筋骨。便不紧不慢地跟在安宁身后,两人一起往玉虚山的行营走去。 安宁走在前面,背对着景珩,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她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地形,一边在心中数着倒计时。 是的,安宁压根儿就没打算跟景珩回赤羽军的行营。 赤羽军对于安宁来说是个非常复杂的存在。安宁现在还太弱了,她的灵力尚未恢复,没有足够的自保能力,并不适合出现在太多神仙妖怪的视线里。 “五、四、三、二……一!”安宁默默感受着景珩身上气息的变化,心中的倒计时也终于数到了头。 就是现在!跑! 安宁趁着景珩放松警惕的时候,嗖地一下钻进了旁边的树林里。安宁根据记忆,像只狡兔一般,借助这里树多黑暗的复杂地形,疯狂往外逃窜。 只是安宁忘了,景珩是蛇妖。人家天生就有热量感应功能,黑暗只能让景珩把安宁的行踪看的更清楚! 景珩已经很久没碰到这么有意思的猎物了。自景珩从北荒雪域出来后,他渐渐习惯了神族的生活方式,许久未曾像以前那样,凭借着妖族的本能去捕猎。 安宁的出尔反尔,一时倒激起了景珩身上那种独属于妖族的捕猎欲。 安宁在前面疯狂逃跑,景珩则不慌不忙地跟在安宁身后。景珩甚至还有功夫一边像猫抓老鼠一般逗弄着安宁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老鼠”,一边想着待会儿要怎么收拾这个敢戏耍自己的猎物。 终于,景珩玩腻了这个猫抓老鼠的游戏。景珩站定了身子,轻挥衣袖。 下一秒,还在前方狂奔的安宁突然就被一股红光凝成的绳索牢牢捆住了。猛然被捆住的安宁甚至还因着惯性,直接来了个平地摔,愣是摔出了狗吃屎的惨状。 “哎哟卧槽!”安宁被摔的国粹都出来了,眼泪哐哐往下掉。这回不是装的,她是真的疼! 安宁感觉自己好像被一条大蟒蛇缠住了一样,越挣扎,身上那根绳索缠的就越紧。挣扎了几次之后,安宁觉得自己被勒的都快窒息了。 缺了大德的死蛇妖!你是不是玩不起?!有种别使阴招,放老子去跟你单挑啊! 安宁看着越走越近的景珩,心中的小人早已变成祖安长老,嘴上却不敢乱说一个字。 “跑啊,怎么不继续跑了?”景珩走到安宁面前,蹲下身来,饶有兴致地欣赏安宁这个二五仔的衰样。 “那什么……大人,小人只是一时尿急,想去方便一下,真不是想跑……” 妈的!这死蛇妖身上的禁制怎么还不起作用?!安宁心中慌的一批,只能硬着头皮睁眼说瞎话,妄图拖延时间,等待奇迹发生! 是的,安宁在景珩身上下了禁制! 原本像景珩这样意志坚定的人,安宁是很难给他下禁制的,可谁让刚刚景珩用妖力进入了安宁的识海呢? 安宁虽然现在灵力低微,可她以前学过的东西实在是太杂了。学进脑子里的知识谁都抢不走,尤其是在幻术这一块,安宁学的十分到位。就算没有强大灵力的加持,安宁也能巧妙地施展幻术。 从景珩的神识进入到安宁的那刻起,景珩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从猎人变成了猎物。 之前的审问过程中,安宁看似呆滞,实则早已悄无声息地在景珩的神识中设下禁制。只不过碍于安宁灵力的限制,这个禁制只能禁止景珩对安宁施加伤害,禁制的有效期也不是那么长。 “呵!”景珩冷笑,根本不听安宁的废话,打算教训一下这个满口谎话的家伙。 景珩把安宁拎起来,让安宁坐在树下。右手握住了安宁的后脖颈,一把把安宁拉到自己身前,张口就要往安宁的脖子上咬去。 “大人!大人!有话好说……”安宁吓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生怕自己下一秒就要变成这死妖怪的盘中餐、口中食:“大人,我又瘦又柴,不好吃啊!您别吃我,我错了……我再也不跑了,真的!您再饶我一次吧……” 黑暗的树林中,有些许月光透过枝叶洒在安宁的身上,让安宁这只猎物看起来更美味了。 景珩对安宁的求饶充耳不闻。两人凑的很近,景珩已经闻到了安宁身上血液香甜的气息。这股奇妙的香甜气息仿佛有种魔力,竟让原本只想吓唬一下安宁的景珩生出了一种久违的饥饿感。 食指大动的景珩突然就很想饱餐一顿。景珩那双妖异的红色竖瞳再次出现,两颗尖尖的小獠牙也冒了出来。 正当景珩的那两颗小獠牙即将咬破安宁大动脉处的皮肤时,景珩的神识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痛!那种自神识中传出的痛楚,让景珩一时间有些招架不住,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尔后,景珩的妖瞳与獠牙都消失了。 景珩一把推开吓得紧闭双眼的安宁,自己坐在草地上,开始运功调息,想要查探刚刚那股莫名其妙的剧痛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景珩推了一把、脑袋磕在树上的安宁一脸懵逼,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捡回了一条小命。 不过很快安宁就反应过来了。安宁看着旁边正在调息的景珩,内心狂喜——禁制终于起作用了!她就说!她不可能出错! 哈哈哈!果真是天不亡我!死妖怪,让你想吃小爷!吃屁去吧你!活该!疼死你丫的! 景珩的神识出了问题,他原先设在安宁身上的那根绳索也出现了松动。安宁趁着景珩运功调息、无暇分神的功夫,悄咪咪地挣脱了那根绳索。 得到自由后的安宁恨不得仰天大笑三声“俺胡汉三又回来了”!不过时间紧急,安宁现在没空得瑟,一得了自由她就撒丫子往外跑。 等安宁跑远后,景珩的调息才算结束。同时,景珩也弄明白了自己识海处,那股莫名其妙的剧痛的由来。 “安!宁!”连续在同一个人身上栽了两次跟头,景珩气的咬牙切齿:“你死定了!” 景珩站起身,召唤出坐骑毛团,一路追着安宁飞去。 第6章 逃跑(二) 安宁跑啊跑,总算跑出了玉虚山的地界。不过她不打算就这么直接回永安城。她得做好反侦察工作,不然容易被景珩那死妖怪找出她的老窝。 安宁选择了一条与回永安城的必经之路截然相反的路,故布疑阵。一个时辰后,该做的工作都已做完。 此时的天已经蒙蒙亮了,安宁坐在一棵树下,打算歇口气。 突然,天空中传来一阵猛禽的清啸。安宁抬头一看,一只巨大的雪雕正往她这里飞速冲来。 视线再往上,站在雪雕背上那个白衣银发、怒气值被直接拉满的美人儿,不是景珩那厮又是谁? 我勒个去!还来?! 安宁吓的一蹦三尺高,也不敢再歇,嗖的一下就往外窜。 可人的两条腿如何能快得过猛禽的一双翅膀? 眼看雪雕越来越近,安宁果断停住脚步,转身直面疾驰而来的雪雕,开始施法布阵。 万幸这里也是树林,林中有很多鸟儿。随着安宁手中的印结不断变化,林中的鸟儿像是受到了什么召唤一般,纷纷从自己温暖的鸟巢中飞起。 鸟儿们不断集结,组成了一支飞鸟大军,不由分说就冲雪雕杀去。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功夫再高,也怕菜刀! 饶是那雪雕早已修出了灵智,面对这些突然出现的、密密麻麻的鸟儿们的冲击,一时间也乱了身形。 鸟背上的景珩见状,立即设阵隔开鸟群的攻击。奈何他之前没想到安老六会出这种没什么杀伤力但很能膈应人的阴招,一时间反应没那么快。一不留神,景珩雪白的衣摆处就已经粘上了一坨鸟屎。 不一会儿,鸟群被景珩施法驱散。 安宁见状,觉得到了这个地步,景珩已经被自己得罪死了。安宁一咬牙,决定跟那死妖怪拼了! 安宁周身的气息开始变得肃杀起来,布下的阵法中突然发出一道金光,直往景珩脚下的雪雕眼睛射去。 雪雕的眼睛被那道金光一闪,整只雕在瞬间陷入沉睡,直接往下掉。睡着了的雪雕身形从原本的巨大威武,变成了一只圆润软萌的小团子。 鸟背上的景珩脚下突然失去支撑,整个人从空中坠落。饶是景珩的灵力高强,为了接住自己那只变小了的坐骑,在他落地的时候,身上也带上几丝狼狈。 这会儿安宁又跑远了。景珩大怒,飞身追上去。 “大哥!我不过是摘了一颗没人要的归元果,又不是偷了你下的蛇蛋!你至于这样追我么?”安宁跑的人都快断气了,景珩却还在穷追不舍。 景珩闻言,脸更黑了! 这厮先是潜进赤羽军的地盘,偷摘他等了十年的归元果,又骗他愿意投降。他给了这厮机会,这厮竟然还敢使诈?从来没人敢对他的神识动手,这厮偏偏就敢那么做了! 还蛇蛋?他一条公蛇,哪来的蛇蛋?!这厮死到临头,嘴巴还敢不干净! 神识又在隐隐作痛了……景珩受神识的影响,身体也开始出现疲累。 安宁一时没留神,选了一条绝路。眼看前面就是断崖,没法继续往前跑。安宁停下脚步,气喘吁吁。 景珩步步逼近,漂亮的桃花眼中有怒火在燃烧。 喘成狗的安宁脑子疯狂旋转,拼命去想还有没有什么能保命的方法可以用。突然,一只白色的小团子出现在安宁的视线里。 有了! 趁着景珩的心神都放在自己身上的空隙,安宁先发制人,声东击西,把那只小团子抢到手。 可与此同时,安宁也被景珩的反手一击给打下了断崖。 安宁口中吐出一口鲜血,左手握紧那只沉睡中的小肥啾,右手迅速抓紧了牢牢扎根在石缝的悬空藤蔓,努力把自己藏起来。试图让景珩以为她已经坠崖身亡,好等景珩走了之后,自己再开溜。 可惜,景珩根本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主! “把毛团还回来!”景珩的声音都快结冰了。 安宁抬头一看,景珩正黑着脸看着自己。 “那你先把我拉上去!”安宁挟毛团以令其主:“你发誓,我把毛团还给你后,你不准杀我!也不准吃我!” 景珩都快被安宁气笑了,闻言冷笑一声,手一挥,安宁手中的藤蔓就开始凭空左右晃荡起来。 “啊啊啊啊啊!景珩!死妖怪!我艹你大爷啊啊啊啊!”安宁使出了吃奶的劲去握紧手中的藤蔓,整个人跟人猿泰山一样,在空中荡来荡去。荡的她都快吐了! 若不是怕泄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安宁真的很想变出自己的真身,啄死那条讨人厌的劈叉辣条!!! 看见安宁这副狼狈样子,景珩心中的怒火终于散去了一点。就连安宁的咒骂声,景珩也觉得没那么气人了。 “我再说一遍,把毛团还回来!”景珩看够了安宁的狼狈样子,终于舍得止住藤蔓的左右摇摆。 “不还!除非你发誓!” “不知死活!”景珩作势要切断藤蔓。 “你要是敢摔死我,不光你的毛团要陪我一起摔成肉饼。我死了,你神识中的禁制也绝不让你好过!你等着偏头痛一辈子吧!”安宁赶紧出声威胁。 景珩咬牙。 “哥哥,咱们又没有什么生死大仇,你何必做的那么绝?”安宁放完狠话,又开始说软话:“这归元果我真的有救命的急用!我买了行不行?你出个价!我砸锅卖铁也凑够了还你!” 见景珩的面色有所缓和,安宁再接再厉:“求你了哥哥,拉我上去!我打不过你,你要实在想杀我,我也拿你没辙。但请你等我做完一件事。等我做完那件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行不行?” “什么事?”景珩双手抱胸,冷声问。 “飞鱼镇下边有个永安城。前阵子有几个南岳人在永安城上方打架,一瓶牵机之毒掉进永安城的水源了。现在那里闹了瘟疫,死人无数,就等着这归元果去救命呢!” 景珩没说话。 “我这回真没骗你!我发誓!我要是骗你,天打五雷轰!”安宁可怜巴巴的:“好哥哥,求求你了,拉我上去吧!” 也不知是哪句话说服了景珩,景珩手一伸,用灵力把安宁拉了上去。 安宁的脚刚踏上地面,整个人就因为腿软跪倒在景珩脚边。 “yue……”刚刚的“人猿泰山荡秋千”实在是太刺激,安宁此刻真的吐了。 景珩像是触电般,飞速后退。再晚一秒,他就得被安宁yue一脚。 景珩的眉头皱的死紧,满脸嫌弃,却又怕安宁真的吐出个好歹来,连累了自己。不得已,景珩只好隔着距离,使用灵力给安宁止吐。 安宁得了景珩的灵力相助,终于不吐了。安宁瘫坐在干净的草地上,累的像条死狗。 “毛团拿来!” 安宁颤颤巍巍地递上毛团。倒不是怕,是因为刚刚拽藤蔓拽太久,手有点脱力了。 景珩接过毛团,发现自己的灵力无法唤醒毛团:“你对它做了什么?!” “你把它给我。”安宁从景珩手中接过毛团,伸手在毛团的小脑袋上轻轻抚摸了几下。 “叽叽叽……”小团子从美梦中醒来,感受到一股令自己无比舒服的力量,不由自主地用脑袋去蹭安宁的手。 然后,毛团就看见了自己的主人满脸的不高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傻鸟!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它这么蠢呢? 景珩脸色不愉,再次从安宁手中夺回毛团。 第7章 达成协议 安宁歇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恢复了些许力气。安宁刚想起身,就被景珩困在了结界里。 “还想跑?” 安宁偷偷翻了个白眼。她又不是永动机!折腾了这一晚上,她就是铁打的也跑不动了好吧? “大人误会了,我只是坐的腿麻了,想起来活动一下。” “你认识我?”景珩没忘了安宁刚刚“荡秋千”时脱口而出的“景珩”二字。 “景珩大人的威名远扬四海,小人也是听说过的。”安宁违心奉承。 “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份?”景珩确定眼前之人绝对没见过自己的真容。 “猜的。”见景珩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安宁只能继续补充:“赤羽军中就大人您一个妖族军师。能半夜在赤羽军的地盘随意走动的,除了您还能有别人么?” “呵,你倒是知道的清楚。”景珩眼睛微眯:“还敢说你不是细作?” “……大人,我真不是细作!”安宁叫屈:“这又不是什么机密!这事儿不光我知道,全飞鱼镇的人都知道啊!” “把我识海中的禁制解了!”景珩无意再跟安宁浪费时间。 “解不了。”在景珩的怒视下,安宁瑟缩了:“大人,我现在灵力低微,只能下,不能解。” 安宁知道自己的行为非常作死,但她现在真的解不了那个禁制,只能拼命找补:“不过!这个禁制对您来说真的没什么危害!只要您不伤害我,它就约等于不存在。真的,我发誓!” 面对安宁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景珩是真的怒了!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景珩一把掐住安宁的脖子,手上越来越用力,脸上却带着一丝残忍的微笑:“你听好了,我有九个头,这点痛楚在我身上并不能起多大的作用!你想用它来控制我,怕是打错了算盘!” “大人冤枉,我真的没有……”安宁被景珩掐的面色通红,缺氧带来的痛苦让安宁说话都断断续续的:“我只是……想自保,真的不是……故意要害您的……” 识海处再次传来痛意,景珩心中杀意大盛。 整个天元神域里,想杀他的人很多,想驯服他为己所用的人也很多。景珩自小见惯了那些虚伪神族的下作手段,深知人心险恶,最恨别人给他套上枷锁。 如今安宁正好踩在了景珩的雷区上。拥有九条命的景珩甚至宁愿舍掉自己的一条命,也要及时掐死安宁这个祸害! 随着景珩手上力气的加重,窒息之苦让安宁清晰地感受到了死亡的靠近。出于求生的本能,安宁开始挣扎,却徒劳无功。 很快,安宁的意识慢慢开始模糊。安宁睁大眼睛,被眼泪沁润着的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景珩那俊美无铸的脸…… 原来,今日便是她的死期……痛苦到极致之后,安宁好像也没那么疼了。安宁此时心中倒没什么怨愤,却有着几丝遗憾与歉疚:阿母,你当初托付给我的事,我好像完不成了。希望待会儿见面的时候,你不要怪我…… 安宁在心中把遗言都说完了,却迟迟没有等来最后的解脱……景珩竟然在最后的关头放过了安宁! 景珩看着跪在地上不断咳嗽,疯狂呼吸的安宁,再看看自己刚刚掐住安宁脖子的那只手…… 为什么不杀了安宁?明明只要在用力一点点,就能拧断那个混蛋的脖子! 景珩的理智告诉他,一定要杀了安宁这个危险的家伙。可就在刚刚,景珩从安宁的眼中看到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虽然景珩一时间想不起来这种熟悉感来自于哪里,但景珩的直觉告诉他,此人不能杀!最起码,现在不能杀! “多……多谢……大人不杀之恩……咳咳咳……”安宁的逃亡经验十分丰富。虽然不知道景珩为什么会在最后关头放过自己,但自己的小命现在还掌握在人家手中,多说点好话总不会出错。 “我刚刚差点杀了你,你谢我?”景珩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安宁,神情中带着些意味不明。 “大人……小人也知道自己的做法有点过分。可小人之前确实是因为太害怕,才出此下策的。如今大人愿意饶我一命,小人自是应当感激不尽!”安宁这话说的倒也不算太违心。 易地而处,倘若换了安宁是景珩,有人意图控制自己的神识,安宁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送那人下去见他太奶! “哼!”景珩冷哼一声:“归元果还我!” 安宁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归元果。这可不兴还!还了这归元果,她这一晚上的罪岂不是白受了? “你又想死?”景珩的脸又黑了。 “大人!这归元果小人真的有救命的急用!”安宁小心翼翼地冲景珩挤出一个讨好的笑:“不知大人要这归元果何用?若是可以……小人能不能拿别的东西跟大人您换?” “你打算用什么跟我换?”景珩成年后恶名在外,外人一听到他的名字就躲的老远。像安宁这种明知他身份,还敢胆大包天跟他讨价还价的厚脸皮,景珩还是第一次见。 “江湖上都说大人您以毒修炼……”安宁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下景珩的表情,见他没有发怒,才继续往下说:“这归元果虽是剧毒,功效却也单一。若您不嫌弃,小人用自己炼制的毒药跟你换如何?” 见景珩没有立即拒绝,安宁赶忙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其他毒药,双手奉上:“大人,您先验验货!您若有不满意的地方,小人还可以再改!” 景珩接过安宁奉上的毒药,拔开瓶盖闻了闻,然后直接把一整瓶毒药倒进了嘴里。 安宁看的目瞪口呆!那可是剧毒的断肠丹!这劈叉辣条竟然拿去当零食?难怪昨晚自己扔出去的毒药对他半点用都没有! 这天元神域的生物多样性,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哈! “大人,您看这味道、这功效,可还满意?” 景珩细嚼慢咽地吃完那瓶断肠丹:“凑合!” “那这归元果……” “一百年!” “啊?” “一百年的毒药,换这颗归元果!” 卧槽!死妖怪!你怎么不去抢!!!这归元果十年就能结一颗!你张口就要十倍的利息!高利贷老板身上都得纹个你! 安宁心中的祖安小人又开始叫嚣了。在祖安小人的鼓舞下,安宁刚想张口还价,就被景珩脸上的不耐给压了回去:“……成交!” 罢了!眼前这位不是市集上的卖菜大娘们,这狗玩意儿可是会吃人的妖怪!还是别作死了吧。再者,永安城中的那些凡人,也真的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等了! 还没等安宁肉疼完,景珩就把安宁拎上了鸟背。 “大人……咱们这是去哪?”安宁心好累!都达成协议了,就不能就此分道扬镳,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么?! “去你的老巢!”景珩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坐立不安的安宁:“你费尽心思搞这么多事,不就是不想暴露你的老巢么?带路!” “……!!!”死妖怪,就你心眼多!算你狠! 安宁不得已,只能指了路。两人坐在鸟背上,一路往永安城飞去。 到了永安城后,景珩好像想起还有什么事,把毛团打发走了。两人只能一路走去云梦河。 才过去几天,永安城中倒地不起的尸体就已经多到连收尸工都收不过来了。安宁所在的土地庙位于城中的贫民区,这里的居民由于无钱买药,死亡率更是直线飙升。 土地庙门前躺了很多人,分不清是来求神的,还是已经死了的。 安宁面无表情地往前走,仿佛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场景。 云梦河边,在凡人看不到的维度里,安宁拿出那颗来之不易的归元果,神情严肃地施法将其炼化。 安宁的灵力本就低微,为了加快炼药的进程,她甚至一度透支了自己的灵力。 随着炼制好的解药注入河中,原本冒着黑气的河水突然剧烈翻腾起来。黑气与红光激烈地搏杀着,最后又一起消失不见,河水终于又恢复成清澈见底的模样。 “叽叽叽!” 毛团又飞了过来,用妖族的语言跟景珩说了什么。景珩见安宁已经解了这水里的毒,便打算把安宁拎回赤羽军大营。 “我不去!你别扒拉我!”安宁几次推脱都被景珩给否了。安宁打不过,跑不掉,情急之下,干脆双手双脚并用,像只考拉一样抱紧了河边的一颗树,打死不肯就这样被景珩轻易拎走。 “……”景珩看着安宁那副蠢样,表情一言难尽。他刚刚真是九个脑袋进了水,竟然会觉得这厮还能算个正经人! “你别逼我打你!” “你打吧!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去!”安考拉意志坚定,抱树抱的更紧了! 赤羽军中有比景珩更令安宁讨厌的人。安宁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噶了那个人的欲望,在实力不够的时候被人反杀。 “给你三个选择,要么你解了我的禁制,要么你跟我回大营,要么……我杀了你!” “那你杀了我吧!”安宁脸上做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心中却有很大的把握确定景珩不会杀自己。 要杀,之前在断崖边就杀了!现在归元果也已经用完了,自己还欠着他一百年的毒药债。欠债的才是大爷! “大人,我真的不想去!”安宁惯会软硬兼施:“您之前不是还说我不像好人么?您就这样把我带进贵军的中军大营,不怕泄露了贵军的秘密? 至于您身上的禁制……我用我的性命发誓!只要您不主动伤害我,这禁制对您一点影响都没有!您离我远点,这禁制对您的影响就更小了!不信您试试!” 景珩走远了十几米,看着安宁狠狠咬了自己手臂一口证明自己所言不虚。在确定自己的识海真的没有异样后,景珩才相信了安宁的话。 “你为什么不肯跟我去赤羽军?”景珩走回树旁:“凡间没有灵气,土地庙的那点愿力可不够你用的。” “因为我想过点安生日子!”安宁抱树抱的手都酸了:“大人,您就放过我吧,我真不是那块料!” 景珩微笑:“行事机敏,能屈能伸。你不是那块料,这天底下也没多少人是那块料了……下来!” “我不!”安宁眼一闭,脑一抽,嘴里突然冒出了那句经典的中二病语录:“这壮丁我坚决不当!兽人永不为奴!” “咳……”景珩虽然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从字面意义上去理解,再配上安宁那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确实有被笑到。 安宁手酸,刚刚炼制归元果几乎耗光了她的力气。这会儿再也坚持不住,都不用景珩薅,安宁自己就从树上掉下来了。 景珩走过去,还没说话,就被安宁抱住了左腿:“大人,求求你了!放过我吧!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就只会做点毒药。还一天天懒的不行,真的当不了兵啊……” 那几嗓子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嚎丧! 景珩活了七百年,头一次见到像安宁这样混账的滚刀肉,偏偏自己还不能立刻杀了安宁…… “叽叽叽!”一边的毛团又开始催了,看来是有比较紧急的事情。 景珩一脚踢开安宁:“你要是敢跑……” “我不跑!我肯定不跑!”安宁谄媚:“大人您这么厉害,我就算是跑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大人您的手掌心啊!” 景珩轻哼一声,懒得再看安宁装疯卖傻,跃上鸟背离开了。 第8章 赖账失败,躺平摆烂 安宁回到家中,已经累的没有力气再想其他,整个人倒头就睡。 第二日,安宁从睡梦中惊醒后,立即在房中翻箱倒柜起来。 是的,安宁打算卷铺盖跑路了!景珩那妖怪虽然放了她一次,可难保下一次她还能有这样的运气。 安宁自己下的禁制自己清楚。因为灵力有限的缘故,安宁下在景珩识海中的禁制是有时效性的!再过两三个月,那个禁制就会自行消失。到了那时,景珩再想杀她,又或者想吃了她,安宁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安宁清点好自己以前攒下的毒药……很好,起码够二十年的量了!两倍的利息,足够买一颗归元果了!安宁可不打算惯着景珩那妖怪的敲诈式高利贷,赖账赖的十分心安理得! 安宁收拾好行李,留下毒药。在确定附近没有盯梢的眼线后,安宁拎起自家哈基米就想开溜。 奈何天不遂人愿,安宁刚走到永安城的城门,就被一个结界给弹了回去! 那是一个只针对安宁本人的结界。其他凡人,包括自己怀中的胖狐狸都能自由进出永安城,就安宁一个人被困在了结界里! 就知道那死妖怪不是什么好饼!怪不得他那天走的那么干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 安宁抬头一看,竟然连永安城上空都有结界!这下安宁是一点跑路的空间都没有了! 好好好,下人禁制者,人恒下之是吧?死妖怪,爷爷记住你了! 安宁气的不行,却又拿那个结界没办法,只能冲着赤羽军所在的方向猛比中指来表达自己的愤怒! 罢了罢了,一动不如一静。安宁自知势弱,只能暂时放弃了原先的跑路计划,免得到时候惹出更大的麻烦。 万幸景珩那死妖怪好像很忙,安宁回到家中,等了两三个月,期间只有毛团定时过来拿过几次毒药。景珩那妖怪并没有出现过。于是,安宁暂时放下了跑路的心。 没有死亡的威胁,安宁又开始像以前一样,吊儿郎当地在土地庙里混点愿力过活。 反正她早就不是以前那个每天都有一堆正事儿等着她去处理的大人物了。她现在只是一个得过且过的小卡啦米,没有人、也没有事需要她去操心。这个星球缺了她照样可以正常运转。 跑去别的地方也是混日子,在哪混不是混呢?且在这里安心修炼吧!等再过个几百年,局势稳定后,找机会去噶了姜晔那个死变态,自己这辈子也就玩够了。 这样想着,安宁的摆烂心态放的更平稳了。 这日,街口的大榕树下。 “下这!下这!唉!唉!好你个老赵头!下了盘的棋子还能赖的?你给我放下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看着棋盘对面想耍赖的老登儿,气的吹胡子瞪眼。 “哈哈!老赵头你又耍赖!”周围围观的闲汉们嘻嘻哈哈地起哄。 “什么耍赖!我刚刚下了么?我没下呀我!”安.老赵头.宁耍起赖来脸不红心不跳,“你们看错了!看错了!下这!我下这!” “啪!”白胡子老头看见老赵头耍赖后又下了步臭棋,立刻眉开眼笑,眼明手快地下了步棋。然后哈哈笑道:“哈哈!老赵头你个臭棋篓子!再给你悔三个子儿你也是输!给钱给钱!” “嘿!邪了门了!哪儿输了我?!”老赵头满是皱纹的粗糙老脸上布满了震惊。心有不甘的他从两块破砖头上撅起屁股,弯着腰趴在棋盘上看着棋局。一身不知道多久没洗的破短揭,花白的头发,再配上他现在这个姿势,真是要多猥琐有多猥琐。 景珩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辣眼的一幕。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突然有点怀疑当初自己为什么会发了那本就不多的善心,竟会留眼前这猥琐的货色一命? 景珩上前从背后踢了踢安宁。 安宁还以为是胖狐狸来催自己回家吃饭了,就没理。只敷衍地说了句:“别闹,等我下完这盘的!” “扑通!”景珩脚下加重力道。安宁一个没站稳,整个人扑到了棋盘上,打乱了棋局。 “嘿!你个小娘们儿……”安宁怒气冲冲地转过脸,就看到了一个一袭白衣,纤尘不染,身长玉立的美男子正一脸不悦地在身后俯视着自己。骂人的话顿时被堵在嗓子眼儿里,没胆子继续说出来,只能默默咽下去。 “唉哟!老赵头!这小公子是谁啊?长得可真好看!”大概是被景珩的美貌惊到了,周边的棋友们纷纷发言询问。 安宁瞄了眼景珩,发现他并没有要发怒伤人的意思。心想他堂堂赤羽军军师、威名赫赫的九头大妖怪,应该也不会没品到跟几个手无缚妖之力的凡人计较。 于是便恶向胆边生,从棋盘上爬起来,拍拍屁股对棋友们说道:“这是我家大孙……” 感受到背后的死亡视线,安宁连忙改口道:“我家大侄儿!大侄儿!有事儿先忙,走了走了!” 安宁随手甩下输掉的赌金。转头对景珩笑眯眯道:“走走走!大侄儿!上叔家吃饭去!”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 景珩瞥了安宁一眼,没吭声,在后面慢条斯理地跟上。 到了土地庙的街角无人处,安宁恢复了原本的书生小白脸的容貌。换上讨好谄媚的嘴脸,冲景珩作揖道:“大人今日怎么有空闲下蹋贱地?可是药做的有什么不对?” “你很不想看到我?” “哪儿的话!”安宁脸上笑嘻嘻,心里mmp,暗道:知道你丫还来! “大人您日理万机,小人这不是怕耽误了大人您宝贵的时间么!” “哼。”景珩不屑地哼了声,信步走进了那个半新不旧的土地庙,随意打量了一圈,说:“这破庙香火冷清。这点子愿力,也值得你冒死去取归元果?” 安宁嘿嘿笑道:“蚊子再小也是肉嘛!再说这些愿力赚的安稳啊!归元果又不是天天都要去摘的。您稍等,小人这就去取药!” 说罢,安宁一溜烟小跑,穿过土地庙进了隔壁的一个小院子取药去了。 没办法,土地庙平时香火挺旺的,人来人往的住着不太舒服。安宁干脆在土地庙旁边买了一处小院子,离上班地点仅一墙之隔,闹中取静,美滋滋! 景珩跟着安宁进了那个小院子。走到院中的葡萄架边,便看到一串串紫盈盈的葡萄坠在藤上,随着偶尔吹过来的清风微微摇晃。葡萄架下是一张藤编的摇椅,旁边摆着一张小石桌并几张小石凳。桌上还放了一瓶新插的小野花,一小坛酒。不远处的小花坛边上还趴着一只油光水滑的小肥狐狸在晒太阳。 “大人!您要的药备好了,你看看,没出错吧?”安宁刚一出房门就看到葡萄架下美人赏花的一幕,甚是养眼。 如果美人没有盯着她家哈基米,把她家哈基米吓得不敢动弹就更好了。 安宁赶紧上前把药塞给景珩,一边偷偷摸摸地把被大妖怪吓傻了的哈基米拎起来,藏在身后,挥手让它赶紧跑。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怕我吃了它?”景珩睨了安宁一眼,似笑非笑:“你一个神族,竟然肯跟这样一个低贱的小妖兽混在一块儿?” 安宁:“……我家狐狸挺贵的!” 大哥,你说这话的时候要不要先去照照镜子?都是妖怪,你一个蛇妖,哪来的大脸diss我家哈基米低贱? 腹诽归腹诽,但安宁摸不准这魔头是想找借口抽自己,还是觊觎自家哈基米那一身柔软顺滑的皮毛,于是只能殷勤陪笑。 “呵!”不知道是哪句话说对了,景珩的心情似乎好了点,问安宁:“不是说吃饭么?饭呢?” “呃?”安宁黑人问号脸?不是,大兄弟,你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随口一说的你还当真了? “那个……那个……刚刚不是去下棋了么,饭还没做……”安宁有点尴尬,瞥了眼景珩,“要不咱今日先以酒代饭?” 安宁麻溜斟了杯葡萄酒奉上:“您尝尝,这是我自个儿酿的葡萄酒。” 景珩接过,喝了一杯。 “怎么样?味道如何?”安宁一脸期待。 景珩瞥了安宁一眼,很不喜欢安宁眼中那种圆滑中带着的疏离警惕,于是淡淡地说:“寡淡无味,难喝。” ……很好,天被聊死了!安宁拿景珩这喜怒无常的疯批没办法,只能挂上职业微笑等他自己滚。 似是看出了安宁的不满,景珩也没再多留,慢条斯理地喝完杯中酒后便飘然离去。 第9章 旧事(一) 自从上次来过之后,景珩那厮也不知抽了什么疯。好几次都是亲自屈尊前来安宁这小院子取药的。取完药后还不忘顺走安宁酿的葡萄酒、青梅酒、桂花酒。拿了酒还不给钱!把安宁气的牙痒痒,又不敢反抗,只能在心中暗暗咒骂这个不要脸的白嫖怪。 麻哒!不是说不好喝么?不好喝你拿回去洗澡啊?早晚拿你这孙子泡蛇酒!!! 不过,景珩这黑心债主也不是一点人事都没干。在安宁的强烈要求下,景珩终于舍得解开永安城的结界了。 左右现在没事做,安宁干脆起身跟胖狐狸打了个招呼,离开土地庙,跑去附近的飞鱼镇上听书解闷去。 飞鱼镇北接西陵,南临南岳,东靠赤羽军,周边隔着高高的群山。因着是神域最边陲的地方,灵气稀薄,地势险恶。各国一开始都懒得去管它,后来就慢慢成了逃犯、恶人的聚集地。治理成本过大,回报又低,时间长了,各国就非常默契地把这个又瘦又硌牙的地方无视了。飞鱼镇于是便成了个三不管地带。 别看这飞鱼镇地处偏远,信息却并不闭塞。安宁有时也会抽出空去飞鱼镇上逛逛,买点补给,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新闻。 安宁车轻路熟地来到老石精的酒楼里,点了碟瓜子并一小坛子桃花酿。然后开始边嗑瓜子边津津有味地听起说书先生风趣的故事。 听到精彩处,安宁还会笑眯眯地鼓掌叫好,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方才还在生景珩那个瘪犊子气的事。 景珩正在楼上的雅间里品茶,一转头就看到了安宁那副呵呵傻乐的蠢样子。 “最近西陵太子亲自出宫为卧病的王祖母寻药的事传遍了整个神域,众人无不称赞太子至孝。那我们今天就紧跟时事,讲讲西陵王室的故事吧!”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开始讲起了新的故事。 “当今西陵的王上,季姓,原尊讳信,本是西陵安远君的一位庶子。早年因其母夏氏早亡,并不得孝王宠爱。西陵襄王还在位时,季信便以王孙之名被派去北辰国去当质子。” “王孙质于北辰的前一百年里,西陵数攻北辰,北辰不甚礼信。又因西陵少贡,王孙常常缺衣少食,一直郁郁不得志。直到有一年,他得到了大商人沈修文的帮助。” “当是时,安远君有位十分宠爱的爱姬,立以正夫人,号曰昭元夫人。这昭元夫人乃是南岳国嫡出的王姬,出身高贵,夫婿宠爱。只可惜,月有盈亏,事难圆满,昭元夫人一直无所出。” “在修文的筹谋下,王孙信日渐得到昭元夫人的认可与欢心,后被立为安远君的嫡嗣。” 说书先生呷了口茶,继续说道:“王孙落魄时,曾遇到一位平民女子云姬。此女虽出身寒门小户,却极为貌美,王孙甚爱之。二人育有一对龙凤胎。长子谓君临,长女谓长离。一家四口,日子虽过的清贫,却也是尽享天伦,其乐融融。” “然而,在王孙质于北辰的第一百九十年时,西陵与北辰再次开战。北辰王大怒,欲杀西陵质子祭旗。王孙无法,只能留下妻儿,在修文的帮助下深夜急逃,奔至西陵军营,终于得归西陵。” “王孙信逃回西陵后,被立为安远君嫡嗣。为表对嫡母的一片孝心,改名为季慕南。昭元夫人大悦,为慕南娶了位南苑的王姬为夫人。次年,姜夫人生下小公子,谓成峤。” “二十年后,西陵襄王薨。安远君即位,史称西陵孝王,慕南得封西陵太子。” “孝王身体常年抱恙,昭元王后渐渐得以参与朝政。十年后,西陵孝王薨。太子慕南即位称王。” “慕南登基后,即刻命人去北辰接回云姬母子。云姬母子总算苦尽甘来。”说书先生长叹一声,复而又悲道:“奈何天妒红颜,许是在北辰多年的坎坷耗尽了云姬的元气。在回归西陵的路上,云姬不幸身染时疫,一病不起,丢下两个幼小的孩子便驾鹤西去了。” “西陵王闻之悲痛欲绝。当是时,西陵朝廷多有庭臣力拥成峤王子为太子,昭元太后悦之。西陵王却以成峤过于年幼为由,坚持立长子君临为太子。“ ”昭元太后以云姬非王后为名,主张立嫡不立长。西陵王曰:‘云姬与寡人少年结发,相濡以沫,不离不弃。又为西陵质北辰多年,于国有功,理应封为元后。’” “昭元太后不允。王罢朝三日,日夜跪于太后宫门前哀哀哭求。群臣谏之,王曰:乃求微时故剑。” “太后仁慈,不忍王儿伤心,终允王之所求。王长子君临得立太子。” 说书先生突然抚掌长叹了声,道:“说起这位太子殿下,就不得不提一提他的嫡亲胞妹——那位大名鼎鼎的季氏千里驹,宸阳王姬殿下了!” “宸阳王姬自小就极得父兄的宠爱,其父怜其幼年丧母,从小就把这位小王姬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王姬殿下不仅姿容姝丽,倾国倾城,更是自小就有神童之名。在西陵王的精心培养下,王姬文能入朝辅政,武能上马杀敌。” “西陵王常赞王姬为‘吾家千里驹’,多有‘此女类我’之语。王与群臣宴饮时,酒醉之后甚至对天唏嘘长叹,奈何王姬非男儿,让西陵痛失一位绝佳的储君!” “由此可见,那位宸阳王姬的圣眷之隆!可惜天妒英才,四百年前,还未成年的宸阳王姬殿下因为一场急病一病不起,早早就病故了。可惜可叹呐!” “太子殿下痛失亲妹,只能寄思妹之情与幼弟,对幼弟关爱有加。兄弟二人兄友弟恭,人人称赞……” 台上说书先生讲的绘声绘色。台下无人关注的角落里,安宁端起酒杯,摇摇头,轻笑一声,将那杯甜美的桃花酿一口喝完。 安宁的嘴角挂着微笑,仿佛真的被那至纯至孝的故事深深吸引住了。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一丝隐晦的讥诮一闪而过。 好个故剑情深!好个母慈子孝!好个兄友弟恭!好个……季氏千里驹! 安宁站起来,随手扔下茶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茶馆。 第10章 旧事(二) “阿母,阿母,你撑住,我们就快要回到长安了。阿父会派最好的医师给您看病……阿母,您别丢下我们……” 舒适华贵的云车上,一位美貌妇人无力地倚靠在座垫上。她面色发白,唇色青紫,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俨然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下首跪着两个面色惶然的幼童。其中一个女童哀声求道。 美妇人伸手摸了摸两个幼童柔软的头发,眼中哀意难绝:“我可怜的孩子,是阿母对不起你们。深宫里多的是刀光剑影,你们还那么小,将来可怎么办呢?” 美妇人握住男童的手,直视他的眼睛,说:“阿临,你是长兄,答应阿母,一定要照顾好妹妹!” “阿母,我答应您!”男童眼中有泪意,哽咽着答应了母亲的请求。 “阿离,阿母知你与旁的幼童不一样。你幼年早慧,又生来灵力比旁人高强。答应阿母,无论何时,都要与你阿兄相互帮衬,好么?” “好……阿母……”听着母亲将要死别的殷殷嘱托,女童泣不成声。 微凉的手轻柔地拂过女童的脸颊,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妇人各执儿女的一只手放到一块,握紧,直视他们的眼睛,冷静而坚定地对他们说:“阿临,阿离,你们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是这个世上最亲最近的亲人。阿母要你们起誓,此生绝不能背叛彼此。” “季君临\/季长离对天起誓,此生绝不背叛妹妹\/阿兄,若违此誓,天地不容,诸神共诛之!”在母亲殷殷期盼的目光中,兄妹俩郑重起誓。 “好孩子……好孩子……”妇人嘴角露出笑意,轻声呢喃着,手臂慢慢垂下,闭上了双眼。 “阿母!阿母!你别走……阿母!”安宁猛然从梦中惊醒,一抬手,竟在脸颊上摸到了湿意。 安宁闭了闭眼,深呼了一口气。 安宁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梦到过这个场景了。久到……自己都快忘了季长离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安宁这人可能不太受老天爷待见,两辈子亲缘都浅。 安宁的第一世是个孤儿,不知父母之爱,兄弟姊妹之情为何物。一个人跌跌撞撞地长大,为了生计埋头读书、赚钱。大概是小时候吃过的苦比较多,安宁并不相信什么情爱。命运也没有给安宁谈情说爱的机会。在安宁刚刚实现财富自由,终于可以舒口气缓一缓准备享受生活的时候,一场车祸就让她所有的努力化成一场空。 然后安宁就胎穿到了这个神话版的架空战国世界,成了一位落魄质子的女儿。最开始的时候,安宁不知道该怎么跟自己的新父母、新兄长相处,就迟迟不肯开口说话。 很多人都说安宁是傻子。但是安宁的这位新母亲没有放弃安宁。她把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在安宁这个“小傻子”身上,教安宁怎么说话,怎么修炼。还时常叮嘱安宁的那位双胞胎哥哥要照顾妹妹。 安宁原以为自己的心早就冻成北极的冰川了,但是这个新母亲用自己的温柔与诚意融化了她。安宁开始慢慢接受这个新家,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家的温暖。 只可惜,那些温情过于短暂。一切好像又恢复到了原点。 安宁坐起身来,把脸埋进膝头。微凉的月光洒在她的身上,显得格外孤寂。 良久,安宁起身,拎起新买的酒向河边走去。 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安宁都喜欢去水边待一会儿。如果实在想哭,就跳进水里游一会儿,转移一下注意力。 看来,今晚她少不得要夜游一番了。 游吧,游完就好了。 安宁潜入水中,眼泪被水流带走。安宁觉得此刻挺舒服的,舒服到她并不想浮上去。虽然时间长了有点憋闷,但是,或许憋得时间久了,就能睡着了呢?安宁太累了,很想长长久久地睡一觉。 可是不行,她还有事情没做完……现在还不能睡! 安宁破水而出,引起阵阵涟漪。 安宁随手擦了擦脸上的水渍,走到岸边,坐在草地上,用法力烘干衣服。然后拿掉酒瓶上的盖子,一口接一口地喝起来。 嗯,今晚这酒不好喝,太苦了。 安宁捡起几个小石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水漂。 “怎么,大晚上不睡觉,跑来抓鱼没抓到就拿这些石头泄愤?”一个清冷的男声在头顶响起。 安宁抬头,景珩那张仙人脸突兀地映入她眼中。 许是今晚的月色太沉重,安宁这个好色之徒此刻并没有心情欣赏美人。又或者是酒意太上头,让安宁暂时忘记了平日里的谨小慎微。 安宁白了景珩一眼,转过头去,没好气道:“管得着么你?” “你又找抽了!” 景珩其实也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或许是今天听到的说书太难听了,让他很不高兴。他正想着要不要再去杀那个西陵太子一趟,毛团就把他带到了这里。 然后就看到平日那个贪生怕死的安宁沉在河里想把自己淹死。 景珩皱眉,抬手在安宁面前变出一堆篝火,然后在篝火旁边坐下,疑惑地问安宁:“你为什么想死?” 安宁愣了愣,硬邦邦地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想死了。” 景珩不答,继续看着她。 安宁无法,只好说:“如你所见。我饿了,想来抓点鱼虾吃吃,不行么?” 景珩知道她在鬼扯,也不拆穿。挥手变出一小桌海鲜烧烤。 安宁也不知道这妖怪今晚哪里抽风了,要来管她的闲事。不过这海鲜烧烤都摆上桌了,不吃白不吃。 安宁伸手拿过一串烤大虾就吭哧吭哧地啃起来。嗯,椒盐味的,好久没吃过了,还怪好吃! 神域里的那些神仙妖怪们辟了谷,口味跟凡人不太一样。他们并不是很喜欢葱姜蒜椒等各种辛香料。 “这妖怪口味还挺特别。”安宁边吃边想。 专心干饭的安宁一时没留意,错过了景珩看向她面前那堆虾壳时,眼中一闪而过的若有所思。 吃到第五串的时候安宁饱了。看着面前还有好多,安宁没来由的突然很想抬杠,“你怎么不吃?你该不会是在里面下毒了吧?” 景珩冷笑:“现在才想起来是不是太晚了?” 安宁噎了噎,没再说话,又开始闷头灌酒。 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安宁的意识开始逐渐模糊。第二天在自己的房间里醒来后,安宁多少是有点后怕的。 安宁也不知道昨晚上的自己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敢在景珩那魔头面前喝到不省人事。 要死要死!这才过了三十年的安稳日子,警惕心就差成这样了,以后还想不想活命了?!万幸昨晚那煞星心情好,不仅没弄死自己,还把醉酒的自己给拎回来了。 嗯,记他一功!这妖怪人还怪好嘞! 第11章 路边的男人果然不能捡 南岳边军又开始蠢蠢欲动要筹备对赤羽军发起第n次围剿了。安宁对此乐见其成。 南岳那些蠢货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赤羽军这些年仗着地理优势,坑了南岳边军无数次,耗掉了南越边军不少有生力量。 打得好啊!多打几场,耗死狗日的南岳! 安宁修炼需要用到的灵草用完了,需要去南岳边境附近的兰亭山上采。眼见南岳跟赤羽即将开打,安宁麻溜收拾好工具,准备趁着兰亭山还没变成战场前抓紧把灵草采完。 也不知这几年安宁是走了什么背运,进山时总会遇到些奇奇怪怪的事。 这不,安宁刚采完灵草准备回去,就发现下山的必经之路被人堵死了——两拨人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搏杀。 准确来说,是一群人在剿杀一个人。 安宁赶紧找个隐蔽的山洞把自己藏起来,免得被误伤。 过了好久,山洞外的打斗声终于停了下来。安宁偷偷摸摸地溜出去看情况。 啧!这战况,两败俱伤啊! 不过那个被围攻的也真是个狠人!在这凶残的绞杀法阵中被四五十个修为极强的高手联合剿杀,一个人硬生生破了那个威力巨大的阵法不说,竟然还反杀完所有人。牛逼大发了有木有?! 安宁小心翼翼地绕过凶案现场准备开溜。走到一半突然发现不对——等等,那个白衣银发的狠人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安宁绕回去确认了一下,果然是景珩那厮! 好家伙!这小子也有今天!看起来是受了重伤啊,都快要噶了的样子。 安宁看了一会,并没有打算救人。开玩笑,路边的男人不能捡,这是铁律!会变得不幸! 走了几步安宁又停下了。原因无他,跟南岳打了几百年交道的安宁感受到了由远及近的南岳军的气息。 艹!!!安宁暗骂一声,当机立断转身扛起景珩就往刚刚的山洞走去,顺便还营造了一个景珩已经跑了的现场。 景珩的死活安宁其实并不在意。但是景珩这个大杀器活着能给南岳添堵,这就让安宁很愿意给景珩捡回一条小命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山洞的结界外,来搜查的南岳士兵走了一波又再来一波,大有刮地三尺也必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架势。可见景珩有多遭南岳人的恨。 山洞内的景珩此刻正奄奄一息地倚坐在墙壁上,呼吸逐渐微弱下去。 安宁皱眉——景珩伤的太重,她手上的灵药并不能起到太大的作用。除非…… 安宁思考了一会儿,拿起小刀划破食指。右手捏住景珩的下巴逼他张嘴,金红中带着黑气的血液缓缓滴入景珩的口中。 安宁遗传了母族极为稀少的上古天凤血脉。凤凰本就是不死鸟,天凤血脉更是凤凰一族中最强大的存在。不仅天生灵力天赋就比旁人高,自愈能力更是超强,连血液都是最好的灵药都比不上的疗愈珍品。 不过安宁的血液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消受的。安宁在南岳姜氏的刑房里待的那一百年中,差不多把这世上的毒药都吃了个遍。 虽然因为血脉有异没能死成,但安宁的血液也早就变成了无解的剧毒。寻常人若接触到安宁的血液,轻则重伤,重则直接化成一滩血水。 可景珩是个例外。此人本就是以毒修炼,百毒不侵。安宁根本不怕景珩会被自己的血液毒死。说不定她血液里的毒性对景珩而言还是个大补的良药。 安宁的血对景珩果然有用。景珩那张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安宁见状松了口气。 突然,景珩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一双妖冶的红色竖瞳满是戾气地看了眼面前的安宁。 电光石火间,景珩伸出手快速掐住了安宁的脖子把安宁摁在石壁上,俯下身去露出獠牙狠狠往安宁的脖颈上咬去,吸吮鲜血。 安宁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懵了。脖颈间的剧痛好像在嘲笑她的愚蠢。 这都他喵的什么农夫与蛇?!安宁万万没想到自己英明一世,今日竟在景珩这死妖怪的阴沟里翻船翻了个彻底! 景珩重伤之下妖性狂发。失去理智的景珩仿若一个在沙漠中快要渴死的旅人,再顾不上其他,只凭借着本能,在终于找到了救命的“水源”后,拼命去喝“水”续命。 纵使安宁的造血速度比常人快了很多倍,此刻安宁都因为失血过多,开始感到头晕。 安宁气急,用力想把景珩推开。发现推不开后,安宁索性上脚踹,边踹边骂。最后安宁实在是没力气了,头越来越晕,对体内可以幻形换声的幻颜昙的控制度下降到了最低。 一想到自己今日可能要死在这妖怪手里了,安宁心有不忿,在快要失去意识之前用原声骂了句:“景珩,我日你八辈儿祖宗!”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祖宗被辱这件事刺激到了景珩,他好像突然清醒了一般。一瞬间,景珩停止了疯狂吸血的行为,妖瞳与獠牙都消失了。 景珩放开安宁,眼中有震惊之色一闪而过。他抬起安宁的下巴,仔细打量着安宁的脸。良久,他问安宁:“你究竟是谁?” 安宁刚从景珩这疯批妖怪嘴下捡回一条小命,此时的怨念比鬼都多。盛怒之下的安宁卸下了平时那种圆滑怕事的伪装。 安宁一把拍开景珩捏住她下巴的手,再一脚把景珩踹开,自己连滚带爬地挪到离景珩远一点的地方去。然后怒瞪景珩,恶声恶气地说:“王八蛋!老子是你爹!” 景珩闻言并未发怒,依旧看着安宁,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他问:“你为何要救我?” 安宁闻言更气了,也不知道是气景珩还是气她自己,怒道:“我特么脑子进水了才干这蠢事!” 越想越气,安宁转过头去恶狠狠地盯着景珩那张充满疑惑的脸。要不是看这孙子还有用,今日非得趁他病要他命! 安宁缓了一会儿,力气慢慢恢复到正常状态。看景珩现在一副虚弱到不像可以再次发疯的模样,安宁顿时恶向胆边生。 安宁一个箭步冲上去,饿虎扑食般把景珩压在墙上,双手掐住景珩的脖子开始死命地摇晃景珩的脑袋:“你还知道老子刚刚是在救你!白眼狼!竟然想弄死老子?!老子掐死你个龟儿子!把老子的血还回来!” 说罢,觉得气还没撒完的安宁干脆撩起景珩的头发,学着景珩刚才的样子,一口咬在景珩的脖子上。顷刻间,景珩那白皙的脖颈上就留下了一排鲜红的牙印。 正在气头上的安宁并未察觉到此刻两人的姿势有多暧昧。但被安宁跨坐着压在墙上的景珩已经被安宁的撒泼样给镇住了。尤其是在安宁咬他脖子的时候,手指猛地揪紧了衣服。 狠狠咬了景珩一口的安宁总算出了口恶气。安宁像个刚刚欺凌完小娘子的恶霸一般,一把推开还在震惊中的景珩,恶声恶气地对景珩说:“老子的血有剧毒,你没救了,等死吧!呸!” 说罢,安宁走向洞口。发现南岳士兵已经不在此地后,干脆利落地收了结界,扬长而去。 景珩一个人在洞中缓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刚刚那个疯女人都对自己做了什么,咬牙切齿地运功好久才把气息调匀。 第12章 不速之客 自从上次被景珩那疯批妖怪吸了血之后,安宁惊奇地发现自己身体里的毒素竟然被稀释了一部分。大抵是景珩吸血的时候把一部分毒素也带出去了。一直被体内剧毒压制的灵力竟然神奇地恢复了一点。 要知道剧毒加禁术反噬对灵力的压制是很厉害的。安宁辛苦修炼三百余年也才从原本的两成灵力恢复成三成半左右。 结果景珩的一顿骚操作就阴差阳错地让安宁恢复了半成灵力。安宁现在的灵力已经足足恢复到了四成。 这等天降的大喜事让安宁逐渐放下了对‘景珩那妖怪可能会吃人’这件事的恐惧。 胆大包天的安宁甚至已经开始琢磨该怎么利用景珩那个疯狗牌解毒器。只可惜,还不等安宁想出什么好办法,永安城又开始不消停了。 肆虐的妖风外加整整一个月的特大暴雨让永安城这个离海边还有一段距离的城市闹起了洪灾。 正常来说,这个时节永安城并不会出现这种大暴雨的。但是没办法,上面那些神仙又开打了,底下的凡人只能跟着遭殃。 他们只能日日祭祀求神明停雨,给条活路。可惜他们的声音注定不会被天上那些厮杀中的神仙们听到。就算听到了也不会被当回事。毕竟,在安宁来之前,这座破败的小城已经好几百年没有神仙来管了。 安宁心很累。她一个小小土地,上头没人给她发工资也就罢了。还要身兼数职,一个人愣是被当成龙王、农神等n个部门来用。 安宁每日忙的脚不沾地,抓紧施法停止降雨、加速排水、施法让被冲倒的秧苗恢复生机。此时已是将要入夏,过了农时,很多穷苦的农民家里并没有多余的种子了。这季粮收不上,他们大抵是要家破人亡的。 就这样又过了小半个月,暴雨给永安城里带来的问题总算得到了解决。安宁累的像条死狗,回房歇息的时候还在骂骂咧咧。一边埋怨南岳跟赤羽那些狗东西怎么就不能跑远点打,一边祝那些狗东西们不孕不育,子孙满堂。 安宁刚骂完,一转头就看到景珩这个狗东西中的一方头头正斜倚在她的床榻上,冷冷地看着自己。 安宁整个人被吓了一大跳!景珩这疯批果然不走寻常路,人吓人吓死人的好不好? 景珩在床上冲安宁勾了勾手,示意安宁过去。 安宁当然不肯就这样束手就擒,默默往后退了好几步,想找机会逃跑。 “你是自己过来,还是要我过去?”景珩的声音冷的能冻死人。 “shit!”安宁在心中暗骂一声。 安宁上次在山洞里暴揍了景珩一顿,刚刚又当着正主的面诅咒人家,现在心里慌的一批,摸不准这疯批是不是来报仇的。 然而安宁现在想跑也晚了,景珩那疯狗在她进入房间后就用结界把房间锁住了。 安宁观察了景珩一下,发现他没有之前那种失控狂化的迹象。默默深吸了一口气,安宁非常不情愿地一步三顿挪过去。 景珩起身,慢慢向安宁走过去,好似一条盯紧猎物的蛇。接着,他伸手握住了安宁的脖子,把她拉到身前,俯下身在安宁的脖子上咬了下去,慢条斯理地吮吸鲜血。 安宁一瞬间有点炸毛。等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出现失血过多的症状,才慢慢放下心来——看来这疯批今晚应是不打算杀自己了。 过了好一会儿,景珩松了口,捏住安宁的下巴,头微微歪着,盯着安宁的眼睛,沙哑着声音问安宁:“害怕么?” 两人的距离太近,超过了安宁的安全距离。安宁很不喜欢这种被迫臣服于他人的姿势。 如果不是对方那张脸实在过分美丽,让安宁多少有点下不去手。安宁真的很想一个大耳刮子扇上去,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那样红。简直放肆! “冷静!打不过!忍住!”安宁一边在心中暗自提醒自己认清现实,一边强迫自己装出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可怜兮兮道:“怕!” 景珩全程紧紧盯着安宁的脸,看清了她眼底所有的情绪。 “又撒谎!”低沉又不失磁性的声音里竟然夹杂着一丝丝微不可察的喜意。 这人脑子莫不是有什么大病?安宁真的有点被景珩这喜怒无常的神经病给整不会了。 眼见自己被识破,安宁干脆破罐子破摔。安宁拍开景珩的手,开启嘲讽模式:“我这样的十全大补丸世间难寻。就连村口的大黄都知道好吃的要留着慢慢吃,景珩大人那么聪明,想来肯定知道一顿饱跟顿顿饱哪个更有利。” 景珩闻言牙又痒了——这疯女人是知道怎么气人的!继而又想起她在山洞里对自己做的那些事,打算给她点教训。 景珩抬起头,露出妖瞳与獠牙,凶狠地盯着安宁。 安宁被景珩那一言不合就龇牙的骚操作吓了一大跳。顿时又想起山洞里景珩狂化的恐怖样子,瑟缩地往后躲了一下。 景珩看她真怕了,才不慌不忙地收起妖瞳跟獠牙,盯着安宁,大有一副“你再嘴欠我就吃了你”的架势。 安宁:……这老狗逼!!! 形势比人强!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安宁赶紧想办法转移话题。 安宁打量了景珩一眼,突然看见他袖子处有一丝血迹,眼前一亮:“哇!你又受伤啦?” 景珩冷冷地盯着喜滋滋的安宁:“怎么,你很高兴?” “嗨!哪儿能呢!您受伤最后倒霉的不还得是我?”安宁狗腿:“大人,这天色已晚,您看您这宵夜也吃完了,是不是该回去休息了?” “哼!”景珩冷哼一声,对安宁的假惺惺表示不屑。转过身去脱下外衣,施施然地躺在了安宁的床榻上。 安宁:???不是,你跟谁俩呢你?! “景珩大人,咱也没熟到可以同榻而眠的地步吧?”安宁磨牙。 景珩没回答,轻挥衣袖,一床被子迎面向安宁扔过来。 安宁:妈的!!! 第13章 有仇不隔夜 地铺睡到半夜,被地板硌醒的安宁越想越气。常言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问题是我他喵的在我自己家里,凭什么向景珩这狗东西低头?! 安宁掀开被子盯着景珩看了好一会儿,只见他正优雅地斜靠在床榻上,一手支撑着脑袋,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微微曲起的右膝上,好个美人卧! 轻柔的微风适时地从床边的窗户吹进来,把景珩额角边垂下的拿两缕飘逸龙须刘海掀起一个仙气飘飘的弧度。 安宁牙酸,谁家好人睡觉能这姿势?再瞧瞧这小浪蹄子今天穿的一身白衣里还偷摸夹了层青色纱衣,白衣的衣襟上还镶着红色的边……王大娘子的那句经典语录(勾栏样式)在安宁的脑子里过了一轮又一轮。 安宁在心中疯狂吐槽:这狗东西可真是个杯王,连睡个觉都要装杯。最可恶的是,竟然还让他装到了! 看着看着,安宁就发现不对了。反应过来后便笑了起来——可真是苍天有眼,报仇的机会这不就来了么? 安宁桀桀怪笑着爬起来走到床边。景珩徐徐睁开眼睛看她。 安宁学着景珩的样子,俯下身来掐住了他的脖子,嘻嘻笑道:“哦豁,运功疗伤呢?动不了啦?” 然后脸色一变,手上用力捏住了景珩的脸颊,恶狠狠道:“小瘪三!真把小爷当急救包用了?还敢受伤来见小爷,真以为小爷不敢杀你是不是?”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安宁的语气更恶劣了:“还敢龇牙吓小爷!就你有獠牙是吧?你给小爷等着!”说罢她噔噔噔地跑出院子。 景珩在床榻上听见安宁翻墙的声音,接着又听见有狗嘤嘤嘤的叫声,认命地闭上了双眼——这疯婆娘果然是去隔壁偷狗了! 很快,安宁就如景珩所预料的那般,噔噔蹬地抱着一只极不情愿的大黄狗跑进屋来。 “快!大黄!给我龇他!”安宁的声音充满了兴奋。 “嘤嘤嘤……”大黄被景珩的威压吓得夹紧了尾巴,一个劲地想往后躲。 “嘿!你这大黄!怎么个意思?平时吃了我那么多鸡腿,关键时候你给我掉链子是吧?快给我龇他!” “嘤嘤嘤……” “怂货!”安宁怒了,又不甘心就这么放过景珩,干脆亲自动手掰开大黄的嘴,把狗头怼到景珩面前,“来来来!有本事你再给小爷龇一个!看大黄龇不死你的!” 安宁忙活了半天,见景珩死活不肯睁眼,又看看大黄那一副不争气的怂样。安宁顿时泄气了——真没劲,得换种撒气的法子! 安宁把大黄送回去,再回来的时候发现景珩这狗东西正一脸冷漠地往自己身上投射死亡视线。 此刻若是别人被这样盯着,说不定就怕了。可安宁是什么人?这货在这个世界里活了六百多年,前半生一直都在刀光剑影里讨生活,什么风浪没见过? 景珩这厮凶归凶,可还真吓不倒安宁这个阅变态无数的狠人。 “瞪什么瞪!眼睛大了不起啊?”安宁一把捏住景珩的下巴,逼迫他抬头与自己对视:“死妖怪,小爷真的是给你脸了是吧?算上前面那次,你已经差点弄死老子两回了!你看小爷今天收拾不收拾你就完了!” 说到这里,安宁还怪模怪样地学起景珩刚刚的样子,怪声怪气道:“还‘怕不怕?’老子怕你个锤子!知道的晓得你是个蛇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霸总成精呢!神经病!” 景珩不说话,嗯,他现在也说不出话。 安宁皱眉沉思了一会儿,突然有了主意。 安宁坏笑着变出了一堆化妆品。掐住景珩的下巴就开始给他上妆:先是在他额头正中间给他画个q版的九头妖原形画像。 嗯,安宁小时候是见过景珩的同类的。那个小萝莉可漂亮了,跟个洋娃娃似的!她那九个头的排序安宁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只可惜当初那个小萝莉不喜欢打扮,安宁给她变个花苞头她都能炸毛,更别提骗她带花花!安宁痛失一个打扮芭比娃娃的大好机会,还郁闷过好一阵子。 算了!先将就着拿景珩这无力反抗的狗玩意来练练手吧!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同样都是九头妖,怎么人家小萝莉就能乖巧软萌;而景珩这犊子却能这么欠揍呢?西八! 接下来,安宁又在景珩的眼角处画了几颗小王八版的泪痣。描眉、画眼、腮红、口脂一个不落。 安宁甚至给景珩那头漂亮的银发弄了个较为简单的时下仙女们流行的发髻,还变出一朵红艳艳的牡丹给他插上。一整套弄下来,安宁玩的不亦乐乎。 终于画好了之后,安宁捏着景珩的下巴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好一会,十分满意,口中痞里痞气地说道:“啧啧!没想到啊!你这小娘皮倒是还有几分姿色!” 景珩被她摆弄了这好一阵,再听见她口口声声喊自己“小娘皮”,气的脸都快要变形了。饶是此刻景珩还处于运功的关键时期,身体不能动弹,他也猛地曲起了手指,揪紧衣服,一字一顿地威胁安宁:“我……要……吃……了……你!”气的声音都在颤抖。 安宁一听他还敢犟嘴,语气更恶劣了:“嘿!小娘皮!死到临头了还敢犟嘴?信不信小爷现在就办了你?” 说到这里,安宁把手伸到景珩嘴边,挑衅道:“还想吃小爷?来来来!你吃!你吃!” 见景珩的嘴巴动不了,安宁更欠了:“哟!吃不了啊?小老太太没牙了?不应该啊!刚刚不是还龇着呢么?来来来!让我瞅瞅,那俩小尖牙藏哪了?” 安宁一时上头,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竟真的想去掰景珩的嘴:“麻哒!让你咬我!还敢咬两次!小兔崽子,今儿不把那两小尖牙给你拔了,你就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景珩都快要被安宁气死了。可惜他现在身体动弹不得,只能使出全身解数,用力闭紧嘴巴,不让这疯女人得逞。 安宁掰了半天没掰动,又换了副嘴脸,像个街头的恶霸流氓一般,轻浮地挑起景珩的下巴,挑逗地抚弄着景珩的唇:“景小娘子这般天姿国色,怎么能动不动就龇牙咧嘴呢?多难看啊!你想吃小爷也不是不行。你学学人家别的小娘子,温柔点!说不定哪天小爷一高兴,就愿意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呢?哈哈哈哈!” “你……死……定……了!”这四个字用尽了景珩的全身力气。 叮!杀了么订单已出单! “切!小爷我吓大的!”安宁在景珩的雷区上蹦迪蹦累了,闻言面露不屑,站起身来不紧不慢地开始收拾行李。 反正已经跟景珩这死妖怪撕破脸了,安宁不打算继续待在永安城。卷铺盖,跑路去! 行李收拾完后,安宁掏出一面回影镜,把景珩的糗样记录下来,递给景珩看她刚刚的杰作:“瞧,是不是很好看?小美人,奉劝你一句:小爷我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你最好别惹我。否则,我就让你这张如花似玉的小脸蛋火遍全神域!” 本以为景珩看到镜中的自己后会更生气,没想到他竟是愣在了那里,久久回不了神。 安宁闹不清景珩这是又犯了哪门子的中二病,不过看他刚刚已经可以说话了,想着他差不多也可以揍人了。 安宁没再耽搁,收了回影镜后,对景珩说:“行了,你说你差点弄死小爷两回。小爷我大度,今晚都没趁你病要你命。只整了你这一回,就跟你扯平了,够意思了吧?你别太生气,也别总想着杀小爷。这以后呢,山高路远的,咱们后会无期!谁也别招谁,行不行?行的话你就眨一下眼,不行你眨两下。” 景珩没眨眼,只用一种安宁看不懂的眼神细细地盯着安宁的脸看,好像想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记住安宁的这张脸。 安宁皱眉,就一个恶作剧而已,至于么?不过看他那眼神,好像也没有什么杀意……算了,管他的!反正这张脸出了永安城后,安宁就不打算再用了,让他记去吧! 这样想着,安宁便无视身后景珩的视线,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门。安宁一把捞起还在呼呼大睡的小肥狐狸,踏着月色,离开了这座凡间小城。 第14章 天降小龙男 离开永安城后,安宁变换了容貌,带着哈基米跑去凡间到处旅行。刚好她在永安城忙了那么久,也是时候给自己放个假了。 一人一狐在凡间玩的不亦乐乎。富丽繁荣的京城,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原、黄沙漫天的沙漠,白雪皑皑的雪山……安宁一路走走停停,边吃边玩。碰到喜欢的美酒美食美物安宁还会多买一些收进储物袋里,打算留着以后慢慢吃慢慢玩。 走到烟雨朦胧的江南后,安宁停了下来。安宁很喜欢这里的风景,吴侬软语的温柔水乡,让人流连忘返。 安宁花钱买下了一处山间的小别院。这处小别院里有一处温泉,深得安宁的喜爱。 安宁最近喜欢上了喝茶。可惜此时的凡间还没有炒茶,人们只把茶叶当成一种菜来吃,采摘了新鲜茶叶后就拿去煮汤煮粥。 深谙“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个道理的安宁干脆买下了小院附近的一处小山头。这里特别适合龙井茶树的生长。 安宁在山上找到几株老茶树后,撸起袖子就开始了嫁接大计。然后仗着此处不常有人出没,直接施法将整座小山变成了一座小茶园。 安宁根据上辈子的记忆,开始尝试自己炒茶。在失败了无数次后,安宁终于成功炒出了自己想要的西湖龙井。 夏夜炎炎。安宁沏上一壶自制的明前龙井,再从露天烤炉里把烤好的鲜肉小酥饼拿出来,跟小狐狸坐在院中的小石桌边,边吃边聊从市集那听来的各种八卦。 是的,卷王安宁这段时间进入了懈怠期,突然就不想卷了。她现在每天的生活就是白天到处逛,碰上好吃的就去囤货。如果可以的话,她连方子都会一起收集起来,然后试着自己做。 “哎,安宁,你真不打算回永安城了?”小狐狸吃完一个鲜肉小饼,又拿一个。 “当然不回!”安宁喝了一口茶,惬意地眯了眯眼睛,“你傻啊?这时候回去?咱俩加一块都不够那九头妖塞牙缝的!” “啧!”胖狐狸摇头:“你说你惹他干什么?这下好了,有家不能回!”它还挺想念它那些狐朋狗友的。 “什么叫我惹他?是他先挑衅我的好不好?!”安宁怒了:“敢情他咬的不是你,你搁这说风凉话是吧?” “谁让你非要往玉虚山里跑的?你不去作死,他能知道永安城里有你安宁这号人物?”胖狐狸吐槽:“你咋想的?那可是大名鼎鼎的大魔头!你居然敢调戏人家?你不怕他千里迢迢跑过来追杀你?” “呸呸呸!快把你那乌鸦嘴给我闭上!”安宁怒瞪胖狐狸:“上次要不是你嘴我,玉虚山上我压根不会被那死妖怪逮住!你要是再敢嘴我,真把那煞星给嘴过来了,我饮恨西北前一定先炖了你!” “切!你自个儿倒霉别赖我。”胖狐狸撇嘴,伸出小肉爪想拿起最后一个鲜肉小酥饼。 小酥饼的另一边被人摁住,“你已经吃了一大盘了!撒爪!” “先到先得!”胖狐狸不甘示弱。 “这是我做的!”安宁菜刀眼。 “那猪是我抓的,还是我杀的!”胖狐狸回瞪过去。 “……!!!”安宁无法反驳,眼睛一转:“老规矩,石头剪刀布!” 胖狐狸:“……你是不是玩不起?!” “我不管!石头剪刀布,要不咱俩都别吃!”安老六不讲武德。 胖狐狸无法,只能伸出另一只爪子跟安宁划拳。 “石头剪刀布!哎嘿!我赢了!”安宁贱兮兮。就知道它这姿势出不了石头,只能出布! “!!!你等我修炼出人身的!”胖狐狸气死了,每次都掉进同一个坑里爬不出来,“你一个六七百岁的大人,跟我一个几十岁的小孩抢吃的,你都不觉得羞愧么?” “不觉得!”安宁得意洋洋,嗖的一下从胖狐狸的肉爪中抢过最后一块小酥饼:“拿来吧你!” 安宁拿着胜利的果实,躺回摇椅,一口清茶,一口小肉饼,美滋滋地长叹一声:“哎呀,这种不被九头妖压迫的日子,真是太爽了!” 景珩在山对面的树上看了那两个蠢货半天,听见了安宁对自己的各种不满。此刻再听见她这句感叹,嘴角忍不住勾出一抹不屑的弧度,起身飞了过去。 安宁听到动静,抬起头就看到银发雪衣的景珩在月光下飘然而来。 这人今夜穿了一套交领白袍。内搭与腰封用银色的绸缎制成,内搭的下摆处还做了褶皱设计,像极了海上的粼粼波光。披衫的滚边用银丝绣上了海浪花纹,领边还有两条晶莹剔透的串珠坠下。整个人看起来清冷高洁,仙气飘飘。 “啪嗒!”安颜狗被这月下仙人的美色所迷惑,手中的小酥饼一时没拿住,掉在了地上。 好家伙,这大晚上的,天降小龙男?! “口水擦一下,脏死了!”景珩走到安宁面前,见她一脸呆滞的样子,面露嫌弃。 安宁闻言,手不自觉地擦了擦嘴角。反应过来后,安宁嗖地一下起身就想跑。可惜,还没等她跑出两米远,就被景珩一把拎住了后衣领。 安宁此时就像一只被命运拎住了后脖颈的小猫咪,弱小可怜又无助地被人摁回了摇椅上。 卧槽卧槽卧槽!这死妖怪是什么召唤兽么?还能随叫随到的?那死狐狸的破嘴啥时候开的光?!啊啊啊啊!安宁心中疯狂土拨鼠尖叫。 景珩用结界把安宁困在摇椅上,防止她趁机逃跑。然后转身去拎胖狐狸。 “你想干嘛?”安宁在摇椅中看见景珩的动作,还以为他想对自家哈基米下狠手,赶紧出声制止:“你放……” 安宁话还未说完,就被景珩接下来的动作给整懵了。 景珩拎起胖狐狸的后脖颈,撩起胖狐狸的大尾巴,视线往某处看去……很好,是个母的。倒是不必动手了。 “你是变态么……”安宁轻声呢喃,一脸懵逼。大半夜的,一条蛇,千里迢迢跑过来猥亵一只狐狸?这尼玛是什么逆天剧情? 解除警报后的景珩听见安宁这句话,终于放下胖狐狸,转身走到摇椅前,附身问安宁:“怎么,知道怕了?” “你……你谁啊你?大半夜的,私闯民宅犯法的知道不?”安宁装不认识他:“你再不走,我可就报官了啊!” “呵!”景珩冷笑:“装!你继续装!” 安宁咽了咽口水,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 景珩捏住安宁的下巴,细细地打量着安宁的脸。很好,又换了一张脸。 “你这幻形术从哪学的?”他还是看不破她的幻形术,“变回来。”不过这样也好,更能证明他心中的某个猜想了。 “什么幻形术,我听不懂。你谁啊你?”论嘴硬,安宁就没输过。 景珩也不跟她犟嘴,俯下身去,作势要咬她脖子。 “哎哎哎!变变变!我变还不行么?”安宁赶紧出声制止,“你属狗的啊?动不动就咬人!” 在景珩的注视下,安宁只能重新变回之前那张脸。 “不是这张脸。”景珩诈她。 安宁并不上当:“我就长这样!不信拉倒!”说罢做出一副躺平任咬的姿势。 “是么?”景珩挑眉,在确认诈不到她后,终于站直了身子。 景珩环顾四周,这小院比永安城的大。角落处还有个类似烤炉的东西。真是巧了!这个款式的烤炉他曾在某本书上看过。 景珩看向安宁的视线更诡异了。 安宁被他看的头皮发麻:“那什么,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景珩没说话,只在石桌边上的椅子上坐下来,拿起一个干净的杯子,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闻着还挺香,茶水的颜色也好看,滋味也不错。这人倒是会享受。 “不是,放不放的你倒是给句话啊!”安宁无语。这狗玩意儿可真有意思,一点不把自个儿当外人。 “不放!”景珩无视安宁的怨念,慢悠悠地品茶:“你太能跑了。我现在放了你,你再跑,我还得去抓,麻烦!” 她是真的能跑!反侦察技术一流,还有这样精妙的幻形术。要不是景珩在山洞那次听见过她的原声,起了疑心。第二次去她家吸她血的时候在她身上做了点小标记,他这次还真不一定能找得到她。 “……!我不跑了行不行?”安宁一点都不想摇椅躺了:“再跑我就是狗!你放开!” “咳……”景珩差点被茶水呛住,“你发誓?” “我发誓!!!” 景珩挥手解除了结界。 安宁得到自由,赶紧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 景珩放下茶杯,站起身来,打算跟她算总账。 “你……你干嘛?”安宁往后躲。 景珩步步紧逼,冷笑道:“我记得有人说过,让我吃了她。她还说,要拔了我的牙……我想见识见识,马王爷到底有几只眼?” 安宁狂咽口水,在被景珩逼到墙边,退无可退后,爆发出了极强的求生欲:“景珩大人,我错了,我真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种小虾米计较。” 见景珩不为所动,安宁急中生智,说:“我又瘦又柴,一点都不好吃!您稍等!有更好吃的!”说罢,安宁变出一叠热乎乎地小酥饼:“您尝尝,这可比我好吃多了!” 这边景珩还没说话呢,藏在角落里的胖狐狸不知道抽了哪门子风,突然跑出来找存在感:“你私藏了?安宁!你果然又私藏了!你是仓鼠么?你刚刚是怎么好意思跟我抢最后一个小酥饼的?!” 景珩闻言,挑眉,阴恻恻道:“你还藏私了?” 安宁想死……哪来的猪队友?! “要不,我们去那边说话?”安宁示意景珩回到石桌那边:“我就两只手,再多我也拿不了啊。” 景珩回到石桌边,双手抱胸,等着看安宁的表演。 在景珩的死亡视线下,安宁不情不愿地把自己珍藏的各种美食美酒摆满了整张桌子。 景珩不为所动,眼神不经意地往那壶茶水扫去。 妈的!鬼子进村呐你?!安宁看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情不愿地掏出一罐茶叶。隔着石桌,将茶叶高举过头顶,像递交降书一样,弯腰鞠躬:“景珩大人,我错了。我再也不敢冒犯您了。请您接受我的道歉,饶我一次吧!” 呸!错你娘!这一桌东西老子就当喂狗了! 第15章 初次试探 景珩是什么人?怎么会看不出安宁的嘴服心不服?景珩也没惯着她,走过去,抬起安宁的下巴看了会,伸出两根手指在安宁的大动脉处摩挲着,阴恻恻地威胁:“你说,我现在把这里咬断如何?” 安宁笑了,这次不再装疯卖傻:“不如何。景珩大人就是这般对待救命恩人的?” 景珩闻言收回了手,眯了眯眼,问:“你那日为何要救我?” 安宁摊手:“我能有什么办法?那天现场就只剩下你我两个还能喘气的。下山的路又被上来抓你的南岳士卒堵死了。我不这么干,难道要等着被南岳人当成你的同党抓起来一块宰了?” 景珩盯着安宁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问:“你跟南岳有仇?” 安宁在石桌边坐下,轻嗤一声:“瞧您这话说的!南岳称霸神域多年,横征暴敛,搞的各国各地怨声载道。除了汝南城里的那些贵人,神域内谁不跟南岳有点子仇怨?” 景珩也跟着坐了下来,歪着头看了安宁一会儿,轻笑一声:“说说看,你是哪方势力的人?放心,你救过我一次,我不杀你。” 安宁无语:“我早就说过了,我只是一个混迹凡间的小散仙!” “呵!小散仙?哪个小散仙能有这份胆量,敢在被包围的情况下从南岳军手上抢人?”景珩似笑非笑,“明明胆大包天,却又总喜欢装出一副弱小可怜的样子。遇事能屈能伸,心智坚韧,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我是真的很好奇,什么样的组织才能培养出你这样的人才?” 这老狗逼到现在还在怀疑她是细作!安宁简直槽多无口:“你都派人盯了我五年了!五年了!我有做过什么对你们赤羽军不利的事么?” “那倒没有。” “这不就结了!”安宁的好奇心也被他提起来了:“你既然一直不信我,为什么不干脆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把我杀了?还敢受伤来见我,不怕我杀了你,拿你的首级去换奖金?” 景珩微笑,并未回答安宁的问题,而是转移了话题:“你是西陵人?” 安宁闻言,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杀意。面上却不显分毫,只做无奈状,仿佛跟不上景珩的思路一般:“大人这又是从何说起?” 景珩拉过安宁的手,指着她手中那些已经淡化了的老茧说:“西陵多平原,又与骊戎接壤。为了应对骊戎犯边,西陵练出了神域内最强大的骑兵。西陵人多擅弓马,你手上的这些老茧,一看就是经久骑马射箭练出来的。” 那天晚上安宁在他脸上乱摸乱画的时候,景珩就察觉到不对了! “大人说笑了,又不是只有西陵人才会骑马射箭。”安宁是真的佩服景珩的洞察力,“难道我就不能是北辰人,甚至是赤羽遗民么?” 见安宁咬死不认,景珩也不勉强。 景珩从初见安宁的那刻起就知道此人绝非善类! 就像安宁说的那样,他应该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把她这个危险分子杀了的!但景珩的直觉告诉他不能这样做。 于是景珩派人在暗中观察了安宁很久,并未发现她对赤羽军怀有什么恶意。而且,在后来的几次接触过程中,景珩越来越觉得安宁很像他的一位故人。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天元神域内,一个高等神族,会对神族轻贱的妖族抱有一种平等视之的态度;愿意为了那些蝼蚁一般的凡人冒死去摘归元果。 那晚在河边,景珩给安宁吃的那些海鲜烧烤,味道是绝大部分神族都不喜的凡间重口味,安宁却能吃的津津有味。 神域内的女子多讲究温良娴淑。虽然习武的也有,但能像安宁这样,一看就是久混军营、熟知兵事的绝对是凤毛麟角! 那天在山洞里,安宁快死的时候破口而出的那句骂人的话,声音实在太像那位故人了。只可惜景珩看不破安宁的幻形术,之后也没有再从安宁口中听见过那个声音,让景珩无法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还有,那晚在安宁家中,她在景珩额头上画的那个九头妖原形画像。画风与那位故人很像,而且样子还都画对了。景珩知道这世上见过自己原形的人极少,那位故人就是其中之一。而景珩更是确定眼前的这个安宁绝对没见过自己的原形。 今晚景珩有意试探,确认了安宁是西陵人,恰巧那位故人也是西陵人…… 一个人的容貌、声音确实可以通过幻形术改变;可一个人的观念、习惯、喜好、还有一些行为上的小细节却是很难改的。 这世上,当真会有如此相像的人么? 有时景珩甚至会很庆幸自己当初没有依着军中规矩,当场杀了安宁这个潜在的威胁……万一呢?万一真的是她回来了呢? 总归西陵现在并非赤羽军的头号死敌……也罢,就先这样吧! “去收拾一下,回永安城。”景珩的心情不知道怎么又好了点。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回永安城了?”安宁虽然早就习惯了景珩那过山车一般的情绪变化,但她依旧搞不明白景珩的脑回路。 “你该不会忘了,你还欠着我一百年的毒药吧?”景珩语气危险:“难道你想赖账?” “打住!是九十五年!”安宁赶紧纠正,不给景珩一丝白嫖的机会:“我在这里也可以给你做毒药!” “不行!这里太远了!”景珩拒绝。这里不在赤羽军的管辖范围内,他来回一趟要好几天。 “你让你的雪雕来拿就好了呀!”安宁打量了一下景珩,在确认自己性命无虞后,她又开始嘴欠了:“怎么着,景珩大人竟然这般想念我么?” 景珩冷笑:“我比较想念你的血!要么我现在吃了你,要么你现在滚去收拾东西……你只有一柱香的时间。” 这狗玩意!果然不是什么好饼!大半夜的,千里迢迢跑过来就为了抓她回去给他做毒药?真是闲的他! 罢了罢了,反正茶也收了,小酥饼的做法也学会了。这山间的小院住久了未免有些孤寂,且先回永安城的闹市待一阵子吧。等下次景珩这厮放松警惕后,她再看情况要不要跑路! 第16章 海上明月(一) 最近神域内各国时局有变。西陵的昭元太后卧病,西陵王庭里的南岳派颓势已显。 西陵本土派势力蠢蠢欲动想要夺权,与北辰暗通款曲,大有想要与北辰联手合攻南岳的趋势。 而在西陵与北辰暗通款曲密谋共伐南岳的这出好戏里,又哪里能少得了赤羽军这个南岳的老仇家? 赤羽军驻扎的地盘虽然是地势险恶的穷地方,可却能居高临下,随时威胁南岳后方的安全。若在两国攻南岳的时候,赤羽军在背后给南岳捅一刀。南岳三线开战还真不一定能撑的住。 为了应对这一时局变化,南岳决定提前收拾赤羽军一顿,让他们无力趁着两国围攻南岳时在背后捅刀子。 这不,南岳边军在近期已经跟赤羽军打了好几场了。赤羽军仗着地理优势,打退了好几次南岳军的进攻。双方谁也拿谁没办法,就这么陷入了僵持阶段,暂时进入了停战期。 时逢凡间的中秋,小狐狸溜出去玩了。安宁一个人躺在摇椅上,盘算完最近搜集到的各国动向后,吹着院子里微凉的秋风,昏昏欲睡。 突然,一声猛禽的清啸赶跑了安宁的瞌睡虫。安宁睁眼一看,景珩正站在雪雕上,冲她勾了勾手,说:“上来。” 安宁挑眉,轻佻地吹了声口哨。哟!中秋佳节,嫦娥仙子踏月前来邀请她去月宫一游? 自从上次景珩千里迢迢地去武陵城把安宁逮回永安城后,景珩就打着“监督安宁给他做毒药,防止安宁逃跑赖账”的旗号,频繁地往安宁这里跑。 一开始安宁还以为他是借故找茬来了,没想到这狗玩意是来蹭饭的!安宁拿这活爹没辙,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只能骂骂咧咧地认了。 不过景珩也算识趣,不会每次都白吃白喝。他不忙的时候,也会给安宁带一些很难找到的山珍海味过来顶饭钱。 安宁这人是个社牛,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能交朋友。可拜姜晔那死变态所赐,安宁不得不离群索居了三百余年,怪无聊的。景珩这人虽然性子别扭了些,有时还挺欠揍,但他武力值高,不容易被姜晔那死变态弄死。安宁觉得可以把他当个用来排解寂寞的酒肉朋友。 这一来二去的,两人也算是饭友的关系了。 混熟之后,安宁发现,只要不涉及赤羽军这个雷区,景珩这狗东西其实还挺好说话的。是以,色胆包天的lsp安宁现在不光不怕这妖怪,甚至已经敢明目张胆地吹口哨调戏人家了。 安宁飞上鸟背。雪雕驮着两人飞到了一个小岛上。 景珩在岸边的一棵树下坐了下来,挥手生了堆篝火,全程不发一言。安宁见状也只好跟着在旁边坐下。 安宁看景珩那张脸emo了一路。想着这人可能真的没啥朋友,否则也不会在这种极度emo的时候来找自己这个敌我不明的“细作”。 看在之前他给自己捎的那些幻灵鱼的份上,安宁打算大发慈悲,关心一下眼前这个emo人。然而张嘴的时候,她又欠的很:“怎么,景珩大人今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要不,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景珩闻言瞥了她一眼,说:“你别找抽。” 安宁耸耸肩——行吧,不说拉倒。 景珩沉默了一会儿,开始发问:“你的血为什么带着剧毒。” 安宁愣了愣,过了一会才随口说:“小时候贪玩,趁家里人不注意的时候偷溜出去。结果碰上了人贩子,落两个变态手里。天天拿我试毒,试着试着就这样了呗。” 景珩抓住了安宁话语中的漏洞:“你之前不是说,你是被遗弃的孤儿?” 安宁噎住了,半天才想起还有这回事儿。不过她心理素质强,这点小场面压根不慌,“我又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我是在家里呆过一段时间才走丢的好不好?走丢后没人来找,不是被遗弃的孤儿是什么?” 这个解释虽然有点牵强,不过也还说得过去。 景珩接着之前的问题继续问:“她们如何拿你试毒?” 安宁吊儿郎当地说:“还能怎么试?就关在笼子里或者刑房里,隔几天就灌一种毒药。看我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有没有非常痛苦,痛苦到什么程度会死咯。” “他们把你关在笼子里?” “对啊,有些毒药的药效是很可怕的,吃了会使人发狂。不关进笼子里,发狂的我暴起伤了他们怎么办?” 景珩不说话了,看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非常不好的事情,更emo了。 安宁想着今晚大概率是一场苦逼之间的诉苦大会了,干脆从储物空间里拿出两瓶酒并各色零食瓜子——干说多没劲啊?边嗑瓜子边听人家的八卦才有意思呢! 景珩看着安宁的动作,神情一瞬间有点恍惚,“你怎么走到哪儿都带着吃的?” “饿怕了呗。”安宁的语气很平淡。 景珩看向安宁的眼睛里突然带上了某种莫名的情绪。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经在一个不应该说出这种话的人嘴里听过类似的话。 景珩沉默良久,问:“你被关在笼子里的那段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安宁喝了口酒,漫不经心地说:“就这么瞎熬呗。一开始还想着反抗,后来发现反抗不了,也看不到可以逃出去的希望,就开始想方设法地自杀。” 景珩转头看了眼安宁,说:“你这样的人也会自杀?”突然他又想起那天晚上安宁把自己沉在水里的样子,默默地闭了嘴。 “嗨!不就自杀么?多大点事儿!”安宁无所谓地耸耸肩,继续道:“不过你也知道,我这人体质有异,想死也难。”安宁一脸的无奈。 “后来我干脆放弃自杀了,在心里给自己树立了一个目标:如果有一天我能逃出去,我一定要亲手杀了那两个变态!尤其是第二个变态,我要用灵药吊着他的性命,把他用在我身上的那些刑罚都给他用上一遍。然后再把他的尸首烧的细细的,隔着细筛把他的骨灰扬了。但凡有一颗骨灰过不了筛子,都是我的罪过!” “后来呢,那两个变态怎么样了?” “我逃出来后,抓住机会杀了第一个变态。” “你还有这能耐?” “啧!小瞧人了不是?我以前还是很厉害的好吧?”安宁抗议。 景珩轻哼了一声表示不屑,继续问:“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那个变态想驯服我,想让我在恐惧与孤独中向他投降,成为一只任他取乐的,没有人格的宠物。可惜,我这人天生反骨。每当我觉得自己精神状态不对的时候,我就用灵力扎自己,足够疼了,就会变得清醒。” “然后有一天,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应该出现的欲望,抓住了他的漏洞,逃了出来。” “用你的幻术?”景珩转过头来看着安宁。 安宁顿了顿,笑 :“聪明!” 景珩又问:“你失踪的那段时间里,你的家人没去找过你么?” 安宁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嘴里却满不在乎,“谁知道呢,或许有吧。不过,我没碰上。” “你逃出去后,为什么不回家?” 安宁叹了口气,语气有些寂寥:“离家太久,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第17章 海上明月(二) 两人又沉默下来。 良久,景珩再次打破沉默,问:“等你杀了第二个变态后,你想做什么?” 安宁想了许久也没想出答案来,只好据实以告:“我也不知道。” “以前我觉得凡人很可怜,寿命只有短短不到百年的时间,刚做完一两件事就要出局重来。现在嘛,我觉得那样也没什么不好,毕竟能做完那一两件事也很累的。” “要不……”安宁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去看景珩,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开玩笑,又像是很认真地对景珩说:“我听说你杀人的经验十分丰富,要不到时候,你给我来一下子……”说着,安宁用手指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咱俩赌一把,看看是你杀人的技术厉害,还是我这具身体的自愈能力厉害。如果我赢了呢,就这样瞎凑合继续过;如果我输了呢,尸体就送你当零食了。怎么样?双赢!” 景珩看了安宁一会,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问:“怎么,这世上,就没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人……或事了?” 见安宁不答,景珩转开视线,好像有点不太高兴,冷哼一声,拒绝道:“你自己都说了,你又瘦又柴又难吃!我费那个劲做什么?你还是自己动手吧!” 安宁闻言,没好气地冲他翻了个白眼,撇嘴:“我特么自己能下的去手,我还用得着你?小气鬼!不赌拉倒!” 见景珩不反驳,安宁也不理他,只无所谓地喝光瓶中的最后一口酒,扔下酒瓶就自顾自地去扒拉火堆里的烤栗子跟烤地瓜:“也罢也罢,那就这么瞎凑合过吧,还能离咋地?嗨!” 扒出栗子跟地瓜后,安宁发现自己烤多了吃不完。本着不浪费粮食的原则,安宁把自己爱吃的栗子扒拉到一边后,又挑出几个自己吃不完的烤地瓜,问景珩:“地瓜吃不吃?” 景珩看看安宁手中的地瓜,又看看她的脸,没说话。 见此情景,安宁也懒得理这个emo人,开始埋头剥栗子干饭。失策失策!今天竟然忘了买月饼! 正当安宁啃栗子啃的上头时,突然就感觉有一只手在摸她的头。安宁浑身一僵,一口栗子没咽完卡在喉咙里,还以为出现什么深夜灵异事件了。 安宁机械地转过身去,终于看清了那只手的主人——竟是景珩这厮! 景珩的动作有些僵硬,像是一个懵懂的小孩子在很久之前从旁人那里学会了一个新动作,却因为长期缺乏实操而做的十分不自然。 安宁松了口气,艰难地咽下口中的栗子,差点被噎住:“不是我说!哥们儿,你一天不吓我,你就浑身难受是不是?” 景珩被安宁的话梗了一下,默默地收回手,站起身来,向海里走去。 安宁见状吃了一惊,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哪句话刺激到了这emo人,这货竟然一言不合就要跳海! 安宁赶忙冲景珩喊了句:“唉!大兄弟,有事好商量!别想不开啊!” 景珩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安宁,对安宁伸出手。 安宁一脸懵逼:嗯?怎么个事?邀请她一起跳海?交情到这份上了? 天上的月亮慢慢被一层厚重的乌云遮蔽,远处的海上一片漆黑。 有些许幽闭恐惧症的安宁一点都不想过去,可出于人道主义,又不好看着景珩这么一个大活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轻生,“活爹!你这又是整的哪一出?年纪轻轻的跳什么海啊?是地瓜不香啊还是栗子不甜?行了行了,你回来,栗子分你一半!” 景珩不答,也不动,只固执地伸着手等她过去。 安宁苦劝无果,只能起身走过去。边走边在心里骂骂咧咧、自我安慰:“算了算了,去就去吧。大不了待会趁这货深陷emo中无法自拔的时候打晕他!好不容易逮住个可以解闷的工具人,可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再说了,这鬼地方人生地不熟的,这活爹噶了待会没人能带自己回去!” 安宁走到景珩身前,极不情愿地握住了景珩的手,被他一路牵着往海里走去。 走着走着,安宁就发现不对了!他们竟然可以在水里如履平地的行走! !!!这是什么裘千尺行为?!安宁心中十分震惊,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狗一样,左看右看。 再往前走了一段后,月亮已经完全被乌云遮盖,宽阔的海面上再也看不到一丝光亮。无边的黑暗让安宁的脑子里开始不受控制地涌现出一些不是那么美好的回忆,她的手也条件反射地出现一阵微不可察的轻颤。 景珩察觉到了这丝异样,转过头去看了安宁一眼,突然站住,握紧了她的手。 感受到这个突然而至的力量后,安宁恍然回神——哦!原来这还有个活人在,自己现在并非独自身处在那个完全幽闭的刑房里……安宁松了口气,无声闭眼,摁下了心中那刚冒头的恐惧与怨念。 没过多久,一阵清风把乌云吹散,一轮温柔的圆月出现在海天交接处,驱散了那无边无际的黑暗。柔和的月光倾泻而下,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如梦如幻。 安宁一时间看的有些怔住了。 景珩见安宁看月亮看的出神,也抬头看向天空,语气无悲无喜:“纵然这世间的人不值得你去留恋,可这景色却未曾负你,生命依旧有它的可贵之处。” 安宁闻言下意识地想反驳,因为在这四百年的时间里,她已经对这个垃圾世界感到无比的厌烦,着实不知道生命可贵在哪里。可安宁在这句话里又实在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地方。于是安宁选择沉默,挣扎许久后,安宁还是不得不承认景珩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 最终,安宁叹了口气,笑,“也是!天地这般广阔,总归是能找到点念想活下去的。” 安宁觉得自己突然没那么丧了,这种广阔壮丽的美景确实有那么一丢丢的治愈功能。 “看不出来啊,你竟然还是个哲学家?”安宁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转头去打趣景珩,却发现他脸上的emo仍在。 算了,刚刚人家还劝自己珍惜生命呢,要不自己还是投桃报李一下吧? 安宁打了个响指,景珩的雪雕从远处飞过来。安宁率先飞上去,转过头去对景珩说:“走吧!看你今晚这么不开心,哥哥我大发慈悲,带你出去耍一耍!” 景珩有一瞬间的怔愣。 飞回永安城的路上,景珩问雪雕:“你什么时候听她的了?” 安宁得意:“没办法,我人缘好。是吧毛团?” 毛团清啸了一声表示同意。 安宁的本体是凤凰,百鸟之王。景珩那只雪雕四舍五入也能算是她小弟了。听个召唤算什么? 第18章 人间烟火 永安城城墙上,安宁笑眯眯地看着那些冉冉升起的孔明灯,还有城下那些熙熙攘攘、载歌载舞的人们。绚丽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把那轮清冷的圆月都染上了几分人间的烟火气。 安宁心情大好,得意洋洋地对景珩说:“看见没,这就是朕打下来的江山!多热闹!多喜庆!瞧瞧这万家灯火,一点不比你那海上明月差吧?” 景珩看着安宁,突然问了一句:“你很喜欢这种热闹?” “那当然!”安宁贪婪地看着城墙下的那些平安喜乐。 “世人常以‘丧家之犬’来形容一个人的落魄。可见这天下之大,没有了家便没有了容身之处。一个人在外经历再多的风雨,只要想到这万千灯火中有一盏是为自己而亮的,心中总能生出些许勇气支撑自己熬过眼前的困难。” 安宁的声音有些低落,叹了口气:“虽然我自己是回不去了,但并不妨碍我喜欢看别人有家可回。沾沾喜气嘛,多好!” 景珩若有所思:“所以你就费尽心思,把这座鬼城变成如今这样?” “对啊!神族的寿命那么长,我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这种从无到有的基建游戏,让一群无家可归的流民聚到一起重建家园,和乐安宁,多有意思!” 景珩突然觉得安宁眼里的那抹落寞看着有些碍眼,于是转移话题:“没意思!你说的耍就是站在城墙上吹冷风?” 安宁一腔慈祥老人的感慨被人硬生生地打断,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卡在中间。气的白了景珩一眼,没好气道:“我就不该跟你这种孤寡佬废这个话!” 下了城墙,安宁带着景珩穿过热闹的小吃街,走到一家披红挂绿的妓院门口。 安宁刚想进去,突然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药丸!忘记带钱了! 好尴尬!东道主带人出来玩没带钱怎么办?在线等,急! 环视一周,安宁发现了一家赌坊。安宁松了一口气——就决定是你了,皮卡丘! 安宁战术性咳嗽了一声,对身后的景珩说:“你等我会儿,我先去取个钱!” 景珩被她逗笑了,跟在安宁身后问:“你打算怎么取?用法术出老千?” 安宁呸他:“你这人怎能凭空污人清白!我是这种人么?没两把刷子我敢来这地方发财?等着看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安宁走进赌坊,径直往摇骰子那摊走去。走前还不忘对景珩吩咐道:“你要是不会玩,就在边上看着就行。别待会儿我赢的都还不够捞你的!” “大!大!大!” “小!小!小!” “唉!又输了!” 赌桌上,安宁花式摇骰子。看的一众赌徒眼睛都直了,直呼见到了活的赌神。安宁的桌前堆满了赢来的赌资。 开玩笑,当年安宁靠着这手绝活,带着羽林卫的那帮小弟在长安最大的赌坊里大杀四方,威震整个纨绔圈。安宁犯得着在这种小地方出老千? 算了算,赢来的钱足够今晚的花销了。安宁笑眯眯的把钱装进口袋里,起身走人。 许是安宁这会儿身上带了些摄人的匪气,赌场那些看着眼红的人并没敢上来找麻烦。 安宁冲景珩打了个招呼带他出去。有点惊讶这厮今晚还挺听话,不让他赌他还真没赌。 醉月楼。 安宁熟门熟路地选了个观舞视角最佳的雅间,又点了好多好吃的好喝的。招呼了景珩一声后,安宁开始大快朵颐。 景珩端着酒杯,斜倚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安宁:“看你这样子,常客啊?” 安宁一脸纨绔样:“那是!这可是永安城里最出名的销金窟,美食美酒美人应有尽有!怎么样?哥哥对你够意思吧?” 景珩笑了笑,不答。 安宁看景珩一副高冷禁欲的谪仙样子,突然冒出一股坏水。 安宁招过侍女,在侍女耳边轻声吩咐了几句。很快,一群莺莺燕燕便娇笑着走了进来。 两个美人走过来坐到安宁身侧。安宁一边左拥右抱地跟漂亮小姐姐贴贴,一边坏笑着指着景珩,对剩下的十个小美人说:“妹妹们,看见那位郎君了么?今晚谁能让这位郎君开心,谁能亲到这位郎君的芳泽,这些钱就都是她的!”说罢,安宁哗啦啦地倒出一袋金子。 众女心花怒放!又是金子又是帅哥!今晚这是天上下馅饼了!于是大家一拥而上,把景珩围得水泄不通,你劝酒来我喂果,恨不得当场把景珩扒光了吃干抹净。 安宁在旁边看的乐不可支,差点笑岔气。一边还不忘打趣景珩:“如何?这美人在怀,美酒美食在侧,是否能让景珩大人一解前愁啊?” 景珩微笑地看她,并不接话。 众美一开始还十分热情地扑上去围着景珩,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一个个地都不敢靠他太近了。有些机灵的甚至转头跑来攻略安宁。 安宁摇头叹气,看来今晚她那些金子是送不出去了。唉,真没劲! 安宁没有继续搭理景珩,调转方向的小姐姐们已经开始让安宁有些应接不暇了。 景珩噙着笑,一边慢条斯理地喝着杯中美酒,一边看向在美人堆里一派风流模样的安宁。 这女子倒是有意思,来这等风月场所就跟回家似的。也算是个奇人了。 …… 回去的时候,景珩走在前面,发现少了个人。回头一看,安宁还在妓院门口深情款款地跟妓女们执手惜别。景珩一时间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这个戏精。 末了,安宁提着两盒打包的月饼乐颠颠地跟上去。 月饼是准备带回家留着慢慢吃的——醉月楼的月饼可是永安城的一绝,一年只有中秋这日有卖,很抢手的! 景珩看着跟上来的安宁,说:“你这人倒是在哪里都能混的开。” 安宁臭屁:“那可不,都跟你说了我这人人缘好。” 接着安宁又猥猥琐琐地撞了下景珩,对景珩说:“唉!这常言道:人生三大铁——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piao过chang。咱俩这也算是一起piao过那啥了吧?铁子,你下回对我好点!别动不动就学隔壁大黄龇牙吓人!”说完她脑子里又想起景珩那晚龇牙咧嘴的滑稽样子,嘎嘎直乐。 景珩冷笑:“我看你是皮又痒了。” 安宁估计是又喝上头了,压根不带怕的。越想越乐,甚至还学了几句大黄的汪汪叫,哈哈大笑地往土地庙走去。 景珩在安宁背后微不可察地笑了笑。突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于是快走几步,上前一把抢过安宁手里的一个食盒。 安宁愣住了,看着手里仅剩的一盒月饼就很气——这狗东西又来抢她吃的! “我刚刚问你要不要打包月饼,你自己说不要的!” “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嘿你这人!给钱!”安宁原地抓狂。 “没钱!”景珩跳上雪雕,理直气壮地扔下两个字,飘然而去。 “景珩你个狗东西!一个月饼胖十斤!胖死你个混蛋!!!” 景珩在天上听着安宁音传十里的骂街声,没忍住笑了。心中的郁气不知不觉间已经消散干净。 第19章 刺杀林震渊 安宁最近勤加修炼,加上身上的剧毒减轻了一点,体内的灵力恢复到了原先的五成。 安宁原先的武力值在这天元神域内也算是很有名的了,这五成灵力足够安宁在一些普通高手面前对他们进行反杀并安全撤退。 南岳边军连连失利,负责围剿赤羽军的南岳太子姜晔最近被这事儿弄得一个头两个大。淑妃所生的五皇子姜禹是老南岳王最疼爱的幺儿,对姜晔的太子之位虎视眈眈。五皇子一派的众官员揪住南岳边军的败绩开始在朝堂上对太子姜晔发动猛烈攻击。 为了破局,姜晔不得不把自己最得用的左膀右臂——林震渊派到前线来亲自督战。 安宁得知这一消息,心知自己的安稳日子怕是快要到头了。但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做的,毕竟那么多的冤魂还在等着仇恨消解的那天。安宁一个人的安稳与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林震渊平时都在汝南城守卫姜晔那个死变态,很少会离开。以安宁现在的能力根本不足以去汝南城把他杀掉。 可现在林震渊都已经来到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南越边境了,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安宁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探查南岳边军的动向、布防习惯。心里有底后,安宁抓住机会,趁着林震渊晚上外出营地时在半路截杀此人。 林震渊此时带的人手并不多,只有十几个人。安宁藏在暗处,举起弓箭瞄准,箭出人伤。 可惜了,没射到要害!箭上的剧毒也不一定能毒的死身边有擅毒高手相助的林震渊,真是晦气! 安宁暗恼。她现在的灵力还是太低了,没办法使用以前的箭术,否则林震渊现在早就凉透了! “敌袭!” 看见有冷箭一下子就把自己的主上射伤,众亲卫们赶紧高声示警并快速判断出安宁藏身的方位。 五个亲卫留下保护受伤的林震渊,剩下的七个亲卫去围攻安宁。安宁把那七个人引到林震渊看不到的地方,开始收割那几个倒霉护卫的性命。 看来姜晔这些年过的是真的不怎么样,连手下第一大将的亲卫都换成了一些实力不怎么样的新人。不过这样也好,省的老对手认出自己,又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安宁此刻一身的肃杀之气,手里的弯弓变成了长剑,剑起头落,招招致命。 又是一颗头颅被斩下,鲜血溅到安宁白皙的脸上。冰冷的月光下,安宁平静地舔入一颗挂在嘴角上的血珠,露出一个邪气至极的浅笑,好似一位嗜血的无心罗刹。 “噗呲。”杀完最后一个护卫,安宁一时不察,肩膀上中了一个倒霉蛋临死前射出的袖孥。 安宁本想再转头去杀了林震渊,却听见后方传来呼喝声——南岳的援军来了。无奈,安宁只能咬牙撤退。 跑了一段路,身后得追兵依旧在后面穷追不舍。安宁的速度却开始减慢——南岳人果然还是一贯的又阴又毒,连个护卫携带的袖孥上都带了剧毒与麻药。安宁是不怕剧毒的,可并不代表麻药对她没用! 身后兵丁的呼喝声、军犬的狂吠声由远及近。安宁感觉自己快要跑不动了,正想着要不要自我了断时,被人一把拎起来往前跑。 安宁变幻武器,刚想刺对方一刀,便听到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安宁,你好的很!” 景珩今夜是来刺探南岳军的虚实的,没想到能看到这一场大戏——那个满口无力自保的安宁杀人如砍瓜切菜一般,一看就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手! 景珩一直都知道安宁不是个善茬,但万万没想到她敢疯到这个程度!一个女子,灵力不高,也敢孤身一人跑来南岳军营附近刺杀南岳边军的主将! 安宁听到是景珩的声音,顿时松了一口气。安宁没理会景珩的愤怒,冷静地判断了眼下的局势,说:“我们被南岳军包围了。对方有猎犬,有弓弩,上空也设了法阵。不想变刺猬的话,只能走水路,潜出去!” “你身上的箭头遇水即化,你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么?”景珩的声音更怒了。南岳人一贯爱整幺蛾子,这袖弩的箭头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这种材料极易溶于水,箭头进入到人体的一段时间后就会开始缓慢分解,污染人体的血液导致伤者死亡。如果伤口碰到水,箭头加速溶解,安宁只怕撑不到医师赶来救治的时候。 安宁闻言顿了顿,果断以手为刀用灵力劈断箭尾,再反手一掌把剩余的箭头逼出体内。安宁闷哼一声,肩上立时出现一个硕大的贯穿伤口。 该死的南岳人!一个箭头都要做成带反钩的。安宁若是直接拔箭,损伤更大! “你这个疯子!”景珩惊怒,眼明手快的捂住安宁的伤口。红中带金的鲜血烫的他的手都有点发颤。 安宁笑:“景珩大人,你专业一点,神域内鼎鼎有名的杀手还怕见血?这点小伤,很快就长回来了。赶紧下水!他们追过来了!” 景珩闻言不再说话,抱起快要昏迷的安宁往水中走去。 第20章 药池掉马 安宁是被肩膀上的伤口疼醒的,她已经很久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了,疼的她眼泪汪汪的——没办法,她这人一疼就容易流泪,天生的体质,她想不哭都不行。 以前安宁都是戴着面具上校场、上战场的。不然作为一军主帅,受了伤在众目睽睽之下泪流满面丢脸是小,乱了军心可不是闹着玩的! “现在知道哭了?”景珩阴恻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药丸!忘了还有景珩这个麻烦在!安宁的脑子因为麻药还有点昏昏沉沉的,一时不知道该编个什么借口把景珩糊弄过去。 “我……” “你最好编好了再说,免得我要分批次抽你。”景珩的声音冷的能冻死人。 ……狗东西!安宁摆烂了,干脆闭口不言。 景珩见安宁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怒从心起,捏住安宁的下巴想逼安宁与自己对视,谁知道安宁摆烂摆的彻底,直接在他面前表演昏迷,眼睛都不带睁一下的。 景珩怒极反笑,俯下身去一口咬住安宁的脖子。 安宁:妈的!这死狗!又咬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麻药的原因,安宁感觉今天景珩这疯狗咬人好像并没有那么疼,反而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混沌中的安宁还在想这死蛇妖是不是跟蚊子一样边吃边吐……完了,她不干净了! 安宁现在很不舒服,伤口上的疼痛与脖子上的酥麻夹杂在一起让她很难受。安宁的眼睛都开始迷离了,口中忍不住溢出一声微不可察的低吟。 景珩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安宁,气息微喘。继而一手扶着安宁的头,一手抚摩着安宁的锁骨,慢慢地往下试探。 景珩的手在快要解开安宁的衣领时被安宁握住。景珩抬头,就看到安宁一脸的似笑非笑:“没想到景珩大人还有这等分桃断袖的雅兴。” “分桃断袖?你确定?”景珩捏住安宁的下巴,盯着安宁,眼睛里有着让安宁心脏狂跳的墨色:“那天在山洞里,你骂我祖宗的时候用的什么声音,需要我再帮你回忆一下么?” 安宁:……合着她一早就掉马了是吧?这孙子一直在看她耍猴戏是吧? 安宁本着只要我脸皮够厚,掉了的马甲也能重新穿上的原则。松开景珩的手,挺着胸脯吊儿郎当道:“你脱!你脱!今天爷们就好好跟你比个大小,谁不脱谁是孙子!”她现在的身体是个名副其实的男儿身,根本不带怕的! 说罢,安宁还反客为主地挑起景珩的下巴,猥琐地啧啧两声:“我看你倒是颇有几分姿色。你若真的想,不如变成个小娘子。爷们就算是身负重伤,今日也少不得要咬牙满足一下你这位美娇娘,如何?” 景珩见她这时候还敢满口荤话胡诌,被她气笑了:“你好的很!” 景珩把安宁逼到池壁边上,捏住安宁的脸细细打量着安宁的神情,突然笑了。他俯下身,低哑着嗓音在安宁的耳边轻声说道:“你脸红了。变回来,否则我不介意让你试试分桃断袖。” 啊啊啊啊啊!!!妈的!这小骚蹄子他蛊我!!!安宁在心中疯狂地土拨鼠尖叫! 安宁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有被景珩这浪蹄子蛊到。毕竟安宁这种两辈子的颜狗,对景珩这种美人中的极品天菜颜值真的没什么抵抗力。否则她也不会老是欠登儿地去调戏人家。 但是现在不行,安宁现在还不想趟赤羽军这趟浑水。为了不给自己惹麻烦,安宁只能忍痛做一回柳下惠了! 见安宁久久不应,景珩干脆低下头吻住安宁耳朵下方的脖颈处,慢慢地吮吸,舔舐。 感受到安宁身体的僵硬与微微颤栗,景珩笑的越发魅惑,他在安宁耳边低声诱惑:“乖一点,变回来。” 安宁在心中宽面条泪:你个浪蹄子,别再发骚了,小爷我不是不想,小爷我现在确实是不行啊!撒嘴!别逼小爷发狠办了你! 安宁咬牙动了动伤口,疼痛让她瞬间从诱惑中清醒。 安宁眼泪汪汪地推了景珩一把,“你个牲口,别发骚了,干点人事吧!你看我现在像是有力气跟你分桃断袖的样子么?你想让我死就直说。”坚决不肯承认自己是女人。 景珩看安宁确实是疼的厉害,那双泪意盈盈的凤眸让他确实不好继续下手。于是放开她,恶声恶气道:“你之前不是能耐的很?那箭头不是说打就打?蠢货!疼死你活该!” 说完还看了看安宁肩上的伤口,发现伤口处在还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已经包裹上一层薄薄的皮了。可透过光线却还是能看到里面空空如也的贯穿伤。景珩突然想起安宁曾经说过的,在刑房里想死也难……以安宁这体质,确实是很难。 景珩伸手想摸摸安宁的头,却发现她早就把自己沉进水里了。微不可察地叹口气,景珩离开池子,在池边坐下,开始运功调息。 安宁偷摸探出脑袋,松了口气。药池里暖洋洋的热气蒸的她昏昏欲睡——罢了,天塌下来就当被盖,能混一时算一时吧! 第21章 初入赤羽军大营 安宁被军营里训练的呼喝声吵醒,睁眼的时候还有点迷糊,只觉得这简陋的风格看着有点眼熟。 安宁掀开盖在身上的兽皮,起身打量了下营帐的环境。这营帐看着不算太大,里面仅有一条半旧的书案,书案上仅有一盏油灯与一些公文。几步开外有一张简陋的茶几,除此之外就只剩一张仅够一人容身的小榻了。 这些家具的用料粗陋,榻上的兽皮褥子下垫的甚至还是一层薄薄的稻草……若不是看到木架上还挂着之前在景珩身上见过的那套衣服,安宁甚至不敢相信这是一个一军主将会住的营帐。 安宁原以为自己在永安城瞎折腾二十多年就已经算是个冤种了,没想到这还有个比自己更冤种的。真是开了眼了! 安宁叹了口气,走去茶几处倒了一杯茶,拿起一个明显是给自己留的素饼就着粗劣的茶水吃完。 久闻赤羽军处境艰辛,驻扎的地方物产不丰,粮草药材常年都处于匮乏的状态。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校场上的呼喝声逐渐散去,想来是训练结束了。一个熟悉的脚步声慢慢走近营帐。安宁赶紧趁着人未进来之前窝回榻上装死。 “起来!别装睡!”景珩看着榻上那个把被子蒙在头上装死企图蒙混过关的蠢货,都快被她气笑了。 “……”安宁持续性装聋作哑。 景珩冷笑一声:“南岳边军……”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你们打你们的,我一点都不想知道!”安宁在被窝里瓮声瓮气地打断景珩念战报的声音。 知道的越多,越跑不掉。安宁现在一点都不想趟这趟浑水! 景珩掀开蒙在安宁脸上的被子,“有胆子刺杀一军主帅,没胆子听战报?” 安宁以手捂脸,有气无力:“我只是跟林震渊个人有私仇,战不战报的跟我没关系。” 景珩盯着安宁没说话。 安宁无奈,坐起身来看向景珩,认真道:“你自己要自带干粮为爱送死就算了,可别带上我。我这人自私的紧,从来都是拿了钱才肯办事。你们赤羽军穷成这副鬼样子,砸锅卖铁都付不起我的报酬!” 景珩却没接她的话,反而问:“林震渊是你要杀的那第二个变态?” 安宁愣了愣,说:“他可不够格!”又看了眼景珩那认真的神情,安宁无奈摊手,“我这人仇家多了去了!你最好离我远一点,免得到时候溅你一身血!” 景珩若有所思,“那就是南岳的太子姜晔了。” 安宁都不知道景珩那家伙是吃什么长大的,直觉准到可怕。安宁赶紧做出一副无语的表情:“你这九个脑袋里都在想什么?我一个小人物,何德何能可以招惹到南岳的太子?” 见景珩不信,安宁耸耸肩:“你爱信不信吧,但是有一点我得说清楚——你少自作多情管我的闲事!我这人贪生怕死,你要是给我招来什么惹不起的大人物连累了我,我指定第一个把你卖了!” 安宁说完就起身想回永安成去,被景珩一把拉住。 安宁回头用死鱼眼瞪景珩:“怎么着?景珩大人这是想抓壮丁,强行拉我上贼船?” 景珩冷哼一声,“南岳人现在到处找肩膀受伤的刺客,你若是想回去送死,大可随意。” 安宁:“……那你给我安排一个小营帐,听不到你们军中机密的那种!” 景珩见安宁一副赤裸裸的“不想与你们有任何瓜葛”的样子,心里也来了气,没再搭理她,转身离开营帐。 过了一会儿,有士兵进来搬走那些公文。安宁心知景珩这是把营帐让给自己了,叹了口气蒙上被子闭目养神。 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溜进玉虚山想摘个归元果时,自己还啥都没干,景珩就能猜到自己不是好人,差点想掐死自己。 现在呢,他亲眼目睹了自己杀人不眨眼的样子,反而肯事事迁就了。 安宁心中叹气连连:真真是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安宁这种从小在深宫里练出来的人精,最是擅长察言观色。景珩那点情绪变化根本逃不过她的法眼。 可是安宁并不打算回应景珩的感情。她已经很累了,这四百年的经历让她身心俱疲。她不想回西陵,也不想被卷进任何一方的纷争里。 现在的安宁,只想恢复灵力后去弄死姜晔那个死变态,然后好好地睡上几百年,忘记这辈子的前尘往事。 西陵也好,赤羽也罢,待她沉睡后,它们再怎么洪水滔天也与她无关了。 打定主意装鹌鹑的安宁老老实实地龟缩在营帐里养伤,从不乱听乱看。 第22章 非我族类 过了几天,安宁肩上的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安宁走出营帐,想趁着夜色出去透口气。还未走多远,就听到一阵交头接耳的议论声。 “哼!天天抓细作天天抓细作!这该死的九头妖,整天想着法子折腾人!”一个身穿黑甲的小将喝了一口酒,愤愤不平地骂道。 “周小将军明鉴!可不就是故意折腾人么?总说什么内奸,我看最有可能出卖我们的就是那个低贱的妖奴!”兵甲附和。 “就是就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也不知道大将军到底在想什么?一个死斗场里出来的妖奴,靠杀同伴活命的怪物,哪里值得大将军这般信任!”兵乙跟着吐槽。 安宁的视力很好,夜色中也能看清这些人的样貌。那个黑甲小将的相貌她看着很眼熟,长得与她阿母有几分相似,又是姓周…… 这小兔崽子大概就是阿母说的外祖母娘家硕果仅存的那位小孙子了。按辈分,这小兔崽子得叫她一声表姊。 安宁磨牙,也不知那位祝将军怎么教的孩子。这么大个人了,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嘴巴还欠得很! 安宁不想再听那几个蠢货毫无营养的废话,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就发现不对。 前面那棵大树上,景珩正倚坐在枝干上,面无表情地喝着酒。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在那儿了。这么近的距离,想来那几个蠢货的话都被他听了个干净。 安宁在心中叹了口气。怪不得他那天那么emo,任谁自带干粮为爱送死,还被一群猪队友天天在背后语言背刺都不会开心到哪里去的。 景珩这人也算是脾气好的了,这种背后议论也就当做没听见。换了安宁带兵那会儿,这些兔崽子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被她找由头拎去校场揍到叫爷爷为止! “咳……”安宁轻咳一声,“景珩大人今晚怎么这般有雅兴,一个人月下独酌起来了?”声音故意弄的大一点。 周淮安你个死孩子!再不滚,下回见了把你嘴巴缝上! 果然下一秒就听到后面有悉悉索索的声音,这群蠢货终于走了。很好,不算无可救药。 景珩瞥了眼安宁,没理她。 行呗,还在生气呢!也不知道是气她前几天装死,还是气刚刚那几个蠢货。总归这坑得她安宁自己填了。 安宁变出两碟不同口味的带毒小点心,用法术在他手边变出一根枝干,将食盘放上去,笑眯眯地对景珩说:“光喝酒多没意思啊,不如来点下酒菜?” 景珩冷着脸没说话。 安宁再接再厉:“这可是我特地给您做的新型毒药,加了好多稀缺药材,特别好吃,您老赏个光?” 别以为她没发现他偷瞄了! “特地给我做的?” 你说话就好好说话,下巴倒也不用抬的那么高! “那是自然!世间仅此一份!”才怪!安宁最近忙的要死,哪来的美国时间给他做高定毒药?那是安宁从储物袋里随便拿出来的两盘小点心,在里面加了一点以前剩下的普通毒药而已。 景珩一副‘那我就勉为其难赏你个脸吃一口吧’的表情,漫不经心地夹起一块小点心吃了。 安宁get了,这死傲娇好甜口! “味道如何?” “凑合。”景珩的视线看向前方,俊眉轻挑,左眼还微微眯了一下。 安宁觉得这闷骚蛇的傲娇样子真是可爱死了,没忍住想逗逗他:“哦,那你慢点吃,别噎……”安宁话还没说完就收到了对方的死亡视线。 安宁秒懂,比了个给自己嘴巴拉拉链的动作,闭嘴了。 嘴巴被锁住的安宁没事做,眼睛随便看了看旁边的东西。然后就看到了景珩的酒瓶。就……挺一言难尽的。 谁能想到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魔头能有这种癖好,会在酒瓶上挂自家哈基米的鸟毛呢?看来他对毛团是真的爱的深沉! 说好的高冷风呢?这酒瓶的画风最多也就学前班的水平了!不过也是,能给自家哈基米起名叫毛团的人,你能指望他高冷到哪里去?不过是硬凹人设罢了! “咳……那什么……”安宁看景珩现在心情好了一点,趁机想提出告辞,“我在这里待了那么久,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我想……” 死亡视线又来了。 安宁狗腿:“我这不是看我占了你营帐这么多天,怕你没地方住么?要不,我先回去?” 死亡视线更冷了。 安宁开始转移话题:“你这几天该不会都睡树上吧?这么惨?”这赤羽军竟然穷到连个多余的营帐都匀不出来了? “怎么,你现在觉得我们熟到可以同榻而眠的程度了?”景珩阴阳怪气。 ……很好,学会用她的话来反讽她了。 “我明天真的得回去了……我可是有正经工作的!土地是份很神圣的工作!” “睡觉去!” “你不反对我就当你答应了!”安宁火速开溜,不给景珩任何反对的机会。 第23章 故人相逢应不识 安宁回到永安城后老老实实地龟缩了一阵子避风头。期间景珩来过几次,安宁把控好了相处的尺度,不再调戏人家。 安宁心里清楚,这种情愫不过是自己一时的见色起意罢了,当不得真。那些年少时海誓山盟感天动地的情谊越美好,到最后的结局也就越讽刺。 安宁见多了这种破事,早就不信那些梦幻泡影了。既然不信这些,就没必要瞎搞了。不娶何撩呢?这渣男安宁觉得自己不做也罢! 景珩这人也识趣,自觉地略过之前的那些暧昧,后面来的次数也少了很多。 收拾好心情的安宁又开始去飞鱼镇打探消息了。 酒楼里,几个远道而来的商贾在饭桌上交流信息。 “唉!你听说了么?这西陵好像要和南岳联姻了!据说是西陵的昭元太后做主,要将当今南岳太子嫡亲的胞妹嫁与西陵太子!” “真的呀?怪不得最近南岳跟赤羽军打得都没那么厉害了。原来是两个大国要讲和了!” “要说也是奇怪,之前不还有风声说西陵要与北辰共伐南岳么?怎么说变就变了?” “要不怎么说还是南岳的女人厉害呢?这昭元太后病愈了!之前那南岳太子在与赤羽军的几场大战中连连失利,被朝臣们压的喘不过气来。这回想是去走了他那位姑祖母的门路。要促成这段联姻缓解自身的压力吧。” “那西陵太子也愿意?不是说之前他还是支持伐南岳的?” “嗨!西陵太子一向至孝,祖母的话怎么可能不听?据说那位南岳的王姬美若天仙,姿容能与当年那位倾国倾城的西陵宸阳王姬一较高下呢!且这位南岳王姬是朵温柔似水的解语花,不似宸阳王姬那般喜欢舞刀弄枪的。男子哪有不喜欢的?西陵太子有福咯!” “听说西陵的太子殿下还奉了祖母之命,要去出使南岳,正好与那位南岳王姬见上一见呢!” “哈哈!好极好极!想来这场联姻是跑不掉的了,到时一定需要很多奇珍异宝,我等发财的机会来了……” 安宁在酒楼的角落边喝酒边听那些商贾的谈笑,眼角余光扫到了一些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偏僻小镇的人。尽管那些人已经刻意装扮过了,但安宁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们刻意隐藏起来的特征。 安宁无声地笑了,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呢! 安宁放下酒钱,默不作声地跟上了那些人的队伍,去到了南岳边境的安邑城。虽然不知道这位贵人为什么特地绕远路跑到这里来,但看样子,这位贵人是要从这里进入南岳去相亲了。 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时。 安宁站在黑暗的角落里观察着那位贵人的车驾,正想着用什么办法把那位贵人悄无声息地弄出来时。突然就冒出了个程咬金。 是景珩! 安宁皱眉,这里又有景珩什么事?没听说他们之间有什么仇怨啊?难道是为了两国联姻之事? 安宁决定先按兵不动,看看再说。 景珩这人仗着自己的武力值高,好像总喜欢一个人单打独斗,这都已经是安宁第二次看见他一对多了。 安宁摇头,这可不是个好习惯。王公贵族们手下高手无数,再厉害的人也敌不过车轮战的。景珩这种作死的打法,别说只有九条命,就是九百条命都不够他浪的。 第一轮的打斗已经结束,贵人终于从云车上下来了。 那位身着金丝玄衣,头戴金冠,眉目如画,眼若星辰的西陵太子殿下,什么都不需要做,只站在那里就让人忍不住夸上一句龙章凤姿! 阿兄,好久不见! 藏在暗处的安宁无声地举起弓箭,瞄准了她阔别四百余年的兄长。 季君临,我当年舍命救你,不是为了让你有朝一日忘记杀母辱国之仇,甘愿俯首与南岳姜氏媾和的!你若真敢如此,莫怪我不念兄妹之情,亲手杀了你! 到底是没弄清楚事情的内幕,安宁强按下心中的愤怒,默默地收起了弓箭。 “景珩,孤一贯欣赏你的才华,你很清楚赤羽军是没有出路的。你若肯为孤所用,孤必许你高官厚禄!”季君临对景珩这个不讲道理的家伙也是很头疼,“孤与你并无仇怨,你何必一直这般执拗,追杀孤两百余年?” “为了自己活命,能推胞妹出去挡刀。你这般刻薄寡恩之人的高官厚禄,我可受不起。”景珩冷笑。 “你这人怎么说不听!王姬殿下不是我家殿下害死的!若非我家太子殿下仁善,岂能容你放肆这两百余年?!”旁边的太子亲卫长风听到景珩的话就气不打一出来——这死妖怪真是没完了! “你既与阿离有旧,就更不该与孤作对了。还是那句话,只要你肯为孤所用,孤绝不亏待与你!” 景珩对这些招揽之言充耳不闻,只淡漠的说了一句:“不必废话。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杀了你!”说罢便开始了第二次的攻击。 安宁在暗处听的有点懵。这里面怎么还有自己的戏份?自己四百年前见过景珩?不可能!景珩那张脸她不可能没印象的。 对了,景珩出身死斗场。当年自己曾谏言父王取缔了长安内所有的死斗场,释放了里面的奴隶。难道,景珩是其中的一位? 安宁一时间找不到头绪,只能静观其变。 景珩今晚超常发挥。饶是季君临的护卫众多,也被景珩钻了空子,差点伤到季君临。 季君临也被景珩挑起了火气,亲自下场跟景珩打了起来。 局面越来越紧张,再这样下去今晚不好收场。安宁找好位置举弓,在那两个人的刀剑相撞之际一箭射出,隔开了两人的武器后转身就走。 哪怕有暴露的风险,安宁也必须得射出这一箭。这两人都是南岳的敌人,今晚在这里不知所谓地打死打伤,到最后不还得便宜了南岳那些贱人? 安宁今晚用的不是以前那种非常具有个人风格的箭法。季君临等人一时没认出来,只当是景珩还有同伙。侍卫们立刻围上来保护季君临。 但景珩不久前才亲眼目睹了安宁刺杀林震渊的全过程,一眼就认出了那支箭是安宁射的。 景珩面色微变,立刻转移攻势,破了侍卫们的包围圈。匆匆扔下一句“我今日还有事在身,先不陪你们玩了,告辞!”后,就飞身跃上雪雕,飘然离去。 众侍卫正欲追上去,被季君临挥手拦下。 “殿下!为何不追?”长风被景珩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胡搅蛮缠气的不行,却又不敢违背季君临的命令,郁闷极了。 季君临看着景珩离去背影,闻言轻叹一声:“都四百年了,他还能记得阿离。赤羽军如今日子可不好过,他肯为了阿离冒着得罪西陵、失去援助的风险,两百年如一日地来刺杀我。想来此人以前与阿离一定关系匪浅。” 说到这里,季君临摇头叹了口气:“阿离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这个人,素来护短。当年我护不住她留下来的那三百弟子已是很对不住她了。如今若再杀了这个与她渊源颇深的九头妖,他日再见,她非得拿着马鞭追我三条街不可……我都这么大了,再被她揍,多难看啊?” “殿下又胡说!王姬最心疼您了,又怎么会因为一个不相干的妖怪跟您生气?若是让王姬知道他想刺杀您,王姬一定会马上下令击杀此人!” “他不是来刺杀我的。他是来提醒我,今日是阿离的忌日。” “可是王姬明明不是……” “我知道,阿离一定还活着。”季君临突然笑了,笑容中透着一丝少年人恶作剧得逞后的快乐:“但我偏不告诉他!” 第24章 再次试探 安宁刚离开安邑城不远,就看到景珩站在雪雕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冷漠:“你在这里干什么?” 安宁挑眉:“你觉得呢?” 景珩剑眉紧皱,却还是拍了拍雪雕。雪雕飞到安宁附近,景珩冷冷地说:“上来。” 安宁跃上雕背,两人一起回了永安城。 安宁刚看完一场云里雾里的大戏,已经有点饿了,索性又带景珩去了醉月楼点餐。 景珩压着火气,等安宁吃完,终于开口:“你刚刚什么意思?” “阻止你犯蠢。”安宁无视景珩的一身冷气,淡然开口:“你为什么要刺杀西陵太子?” 景珩盯着安宁,眼睛微眯:“西陵太子有吞并天下的大志。今日我不杀他,他日他必杀我!” 安宁端起酒杯,笑了:“你这话倒是有意思。世人皆道西陵太子是个庸才,能做个守成之君就不错了。你倒好,竟觉得他能吞并天下!” 景珩冷笑:“庸才?什么样的庸才能在父病妹亡、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毫不费力地全盘接收宸阳王姬留下的政治遗产?” 安宁无情嘲讽:“那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们赤羽军目前的心腹大患是南岳。西陵太子是西陵王好不容易扶起来对抗南岳的棋子。西陵王多病,倘若西陵太子不幸身死,日后南岳系出身的成峤王子即位,南岳西陵顷刻间便能紧紧抱团。届时,你们赤羽军怕是连这最后的几座山头都保不住,还谈什么以后?” 见景珩不说话,安宁又问:“听你们方才的对话,你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刺杀西陵太子了吧?为什么?为了那个宸阳王姬?” 景珩还是沉默。 “那个宸阳王姬曾有恩于你?”安宁不动声色地观察景珩的反应,“听说她曾经释放过一批死斗奴隶……难不成,你是其中之一?” 景珩觉得眼前这个对各国局势了如指掌,侃侃而谈的安宁真的越来越像那个人了。 明明两人中间只是隔了一张不算太大的食案,景珩的目光却像是隔着万水千山,历尽千辛万苦,跨越了漫长的光阴才能走到安宁的面前一般,在她的脸上久久徘徊不去。 良久,景珩才说:“不是。”景珩垂目,端起一杯酒,声音有些低沉:“我幼时在海中受了伤,被打回了原形。无法捕食,缺乏药物也不能上岸购买。宸阳王姬不嫌弃我是妖族,给我带了很多天的饭还有很多灵药。” 安宁:……就这? 安宁懵逼的表情让景珩有点失望。也不知是失望眼前人不是那位故人,还是失望眼前人是那位故人,却已经遗忘这件小事了。 安宁的记性一向很好,在景珩说打回原形的时候她就想起来了,她小时候真的见过一个真人版“美杜莎”,可那明明是一只软萌小萝莉好不好?! 安宁脸上神情不变,内心却一直在狂呼好家伙!不是,你们妖怪幼年期跟成年期差那么多的么?连性别都能随意改变的?谁能有那么大的脑洞,可以把当初那个软萌小萝莉与现在这个顶级alpha联系在一起啊?还有,他的头发以前明明是黑色的!现在怎么变成银灰色的了? 安宁的思绪回到了四百年前。 彼时西陵王卧病,安宁又因主持关中赈灾一事得罪了很多世家权贵,在朝堂上受到无数弹劾。昭元太后趁机以为父侍疾为名,暂停了安宁的一切文职武职工作,把安宁困进后宫交给姜婉(西陵王后)抚养。 姜婉把安宁关在一个冷宫里,以教导王姬规矩为名,行圈禁之实。姜婉不准安宁去她父王的芷阳宫里侍疾,也不准她带任何熟悉的宫人。为了杜绝安宁与外界传递消息,姜婉甚至派了重兵把守宫门不让安宁出去。此外,御膳房中每日提供的饭菜也难以下咽。 冷宫外就是茫茫大海,海中又有无数食人的海怪。姜婉的人并不觉得安宁一个未成年的女郎能拿那片海洋做出什么文章来,也就并未在靠近海边的那处宫墙安排人手盯梢。 安宁被关了很久,实在烦闷。为了出去透口气,也为了给自己改善生活,安宁在发现秘密出口后,每天晚上都会溜出去捞点海鲜搞个烧烤。 然后就碰到一个受了伤,胆子还超级小不敢上岸的“美杜莎”。 那会儿安宁只把对方当个打发时间的宵夜搭子,给了那美杜莎一点吃的,教他认了点字,还随手顺了冷宫里的一些常规灵药送给他。 就为这点小事,值得他去季君临那送死? 安宁可太清楚自己那位阿兄的手段了!若不是季君临惜才,景珩就算是个行走的核武器都不一定能吃到什么好果子……西陵十几万年的王室底蕴是这么好糊弄的? 安宁不是很能理解景珩的这种行为。安宁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见过这种人。 就,挺震撼的。 安宁这辈子见过太多为了利益可以夫妻相疑、兄弟相残、父子相杀的事情了。安宁甚至已经习惯了那样的生活。可是现在景珩这朵奇葩突然冒出来,多少有点冲击到安宁的三观了。 安宁一时间有点分不清楚自己跟景珩到底谁是神族,谁是妖族? 不是,你一个妖怪,整这种事,让自诩道德标杆的神族怎么办? 安宁慢慢喝完杯中酒,才幽幽地叹了口气:“想来那位祝将军一定待你很好。” 景珩没想到安宁会说这话,转头看她。 安宁给自己续杯,“我以前一直很不理解,妖族生性喜爱自由,最不喜被束缚。你一个无牵无挂的妖怪,为什么会出现在赤羽军那种看不到任何希望的队伍里?那些神族的家国恩怨跟你一个妖怪有什么关系?值得你两百年如一日地自带干粮去为他们卖命?” “原先我还想着是不是因为那位祝将军的御人之术过于高超。现在看来也不像是那么回事……那位宸阳王姬与你不过有几饭之恩,你就能做到这个份上……”安宁摇头笑了,“也不知你那些能令小儿止啼的凶名是从哪里传出去的。看来这坊间传闻,也不可尽信。” 景珩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动容。 安宁没有理会景珩的情绪变化,语气平淡:“虽然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让你认为宸阳王姬的死跟西陵太子有关。但作为朋友,我建议你不要继续犯蠢做这种与自己立场相违背的事。” 安宁转过头去直视景珩的眼睛:“为了一个萍水相逢、因病早夭的王姬去招惹西陵王室那个庞然巨物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景珩的呼吸窒了窒,盯着安宁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宸阳王姬不是病故的!” “那又如何?她既然能被宣布病故,就代表了她的父兄已经默认了这个说法。宫廷斗争也好,因病早夭也罢,那都是人家父兄该管的事,与你一个外人有什么相干?”安宁的声音平淡又冷漠。 “你究竟是谁?” 安宁已经想不起来这是景珩第几次问她这个问题了,也不知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自己的。 不过,有些事情景珩还是不知道的为好。安宁这一路走来,已经有很多伯仁因她而死了,着实没必要再新添一位。 安宁抬眼与景珩对视,面带嘲讽,语气刻薄:“怎么,你把我当成那位宸阳王姬了?我说呢,大名鼎鼎的九命景珩怎么会那么好说话?原来如此!” 见景珩并不反驳,安宁冷哼一声:“可惜让你失望了,我不是!你命多,想怎么趟西陵那滩浑水我管不着。可我只是个小散仙,只有一条命,着实惹不起你们这些大人物!为了不被你殃及我这条池鱼,你我还是就此别过吧,毒药我会按时让你的雪雕给你送去的,日后不必再见!”说罢起身离去。 安宁离去后,景珩一人独坐在几案前。一只雕工精美华贵的羊脂白玉玉韘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手中。 他静静地把玩着玉韘,手指轻轻摩挲着刻在玉韘上的那个“离”字,神色莫名,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25章 景珩番外(一) 景珩是深海里的一个九头海妖,从蛋里孵化出来的时候就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为了活命,刚出壳的他除了要学会自己独立觅食外,还要学会如何逃避深海里那些大海怪的捕食。 景珩一个人在海里跌跌撞撞地活了200年,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同类。修成人形后,他便想上岸去,看看能不能找到自己的同类。 可惜他的命不太好,一上岸就被人贩子给骗了。他被卖进了汝南城(南岳王城)的一个地下死斗场里,成了一个以死斗供贵人取乐的妖奴。 彼时景珩还没有自己的名字,因为天生有九个头,被人视为怪异,平时大家就把九头妖这个诨号当成他的名字。 妖族本就不受人待见,像他这样长相怪异的九头妖更是死斗场里最低贱的存在。就连平日里最底层的妖奴都能踩他一脚。 万幸他天生灵力就比别人高一些,在一次次血腥的死斗中艰难地活了下来。可是这种每天被迫杀戮求活的日子太痛苦了,他想逃跑! 景珩一次又一次地往外逃,每次失败后都会被奴隶主抓回去好一顿毒打。若不是他在死斗中的表现足够出色,奴隶主还想靠他挣钱,他早就被奴隶主打死了。 景珩在死斗场里待了将近一百年,看不到逃跑的希望。突然有一天,奴隶们中流传出这样一个消息——西陵的宸阳王姬因不喜死斗,下令取缔了整个长安城内所有的死斗场! 不仅如此,那位宸阳王姬还无差别释放了那些死斗奴隶。不管是神族还是妖族的奴隶,宸阳王姬都一视同仁,根据奴隶们的罪过等级给他们安排工作。有些身上没有罪名的、有天赋的奴隶甚至可以被破格选进宸阳王姬麾下的羽林卫里当兵。 宸阳王姬甚至还让人开了个什么扫盲班教那些被选中的奴隶识字。学的好的奴隶可以被安排到更好的岗位上去…… 汝南城里的死斗奴隶们无不哀叹为什么自己当初没被卖去长安城。 景珩也曾经设想过,如果自己也在长安城就好了,或许他也有被解救的那一天。 可惜他不在西陵的长安城。这里是南岳的汝南城,这里没有宸阳王姬,他只能自救! 终于有一天,景珩在死斗中受了重伤。奴隶主以为他快死了,连他脖子上的追踪环松了都没在意。景珩趁着奴隶主不注意,硬撑着逃了出去。 他的伤太重了,还没逃出汝南城就倒下了。那天的雪特别厚,厚到快要把倒地不起的他整个人埋起来。景珩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然后景珩碰到了祝琰。那位来汝南城办事的前赤羽国将军,现任的一方实权军阀。 祝琰救了景珩,给他用了最好的伤药,教给他疗伤的功法。祝琰甚至看中了他的天赋与韧性想收留他。 可是景珩不相信祝琰。他记得祝琰。这个贵族曾经去死斗场里看过他死斗。 那时的景珩觉得祝琰与其他那些去看他们死斗的贵族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在那些贵族眼里,他们这种低贱奴隶的性命不过是用来取乐的工具罢了。 祝琰身边那些侍从在背地里对自己的议论与轻视景珩都听的清清楚楚,这里并不是他该待的地方! 景珩想逃跑,但祝琰觉得他的伤还没好全,还不能下地乱跑。景珩不信祝琰,怕自己再次被困住,于是出手打伤了祝琰,跑了出去。 逃走后的景珩不敢再在岸上待着了,于是便跑回海里独自养伤。 海里的生活太孤独了,景珩伤好后又想上岸去看看不一样的世界。 这次景珩的目的地是西陵。景珩仍记得当初死斗场里奴隶们口中的那位对妖族一视同仁的宸阳王姬。 景珩实在太好奇了,想看看一个对低贱的妖族都能心怀善意的高等神族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人。 景珩在长安城里一共见过三次那位赫赫有名的宸阳王姬。 景珩第一次见到那位传说中的宸阳王姬是在长安城城门。 彼时正逢宸阳王姬带着她的羽林卫从郊外的军营回城。一众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骑着天马跟在那个身穿红氅黑甲的宸阳王姬身后。 宸阳王姬的脸被一个雕着凶兽得黄金面具挡住了,景珩只能看见面具下那双杀伐果断、摄人心魂的凤眸。 宸阳王姬的坐骑是一匹极为稀有的汗血天马。据说那是十年前她在与骊戎的大战中亲自缴获的战利品。 是的,这位王姬殿下虽然尚未成年,却从小就有神童之名。自小由多位名师培养长大,能文能武。 传闻宸阳王姬灵力高强,一手箭术出神入化。十年前,宸阳王姬作为西陵第一大将何大将军的爱徒随军出征,任都尉,率三千骑兵于侧翼对敌军发起进攻。宸阳王姬于万军之中一箭射死敌军主将,迫使敌军不得不仓皇撤退!此后她还带着三千羽林卫紧追敌后,截杀了三万骊戎溃兵。 凭此一役,西陵王姬一战成名,在向来只认军功不认身份的西陵军中得到了认可,被西陵王封为羽林骠骑将军,掌兵十万。 但以上那些都不是景珩关注的重点。景珩一直盯着军队后方,直到他终于在队伍的最后面看到了几个妖族出身,额头上有刺字的小兵——那些刺字是西陵奴隶的特征! 传闻竟然是真的!宸阳王姬真的把人人轻贱的妖奴征召进她的羽林卫了!原来这世界上竟然真的有这样奇怪的高等神族! 景珩对这位奇怪的宸阳王姬更好奇了。 景珩第二次见到那位宸阳王姬殿下是在西陵那个全神域都鼎鼎有名的雍台学宫里。 这座雍台学宫据说还是宸阳王姬建议她父王修建,专门用来供各国士子讲学的学宫。 西陵尚武,又地处偏远,与骊戎接壤。之前一直被中原诸国视为蛮夷之地,少有人才肯来。虽然经过卫君变法后西陵国力大涨,但仍旧少有文士愿意前来投奔。 如今西陵却因这座学宫在各国名声大噪,吸引了很多有识之士前来投靠。西陵文风日盛。 景珩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见那位宸阳王姬作士子打扮,站在台上与一群士子侃侃而谈,讨论什么天下大势,什么儒墨道法、合纵连横之类的东西。 那会儿景珩连字都不认识,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但这并不妨碍景珩觉得宸阳王姬真厉害,因为那群士子心服口服的表情已经告诉景珩谁更厉害了。 台下的景珩被身边那些激动的男男女女挤的整个人都要窒息了。 宸阳王姬虽是女子,做男子打扮时举手投足之间却没有半分扭捏,神态落落大方,与人辩论时胸有成竹,气定神闲。端的是一位从画中走出来的如玉小神君。 台下有好多女子特地跑来看宸阳王姬,辩论结束后,有些胆子大的女子还冲宸阳王姬扔香囊鲜花表达爱意。 西陵民风彪悍,对女子的束缚并没有别的国家那么多。西陵有很多女子都把那位能文能武的宸阳王姬当成自己的偶像。 得知宸阳王姬偶尔会来雍台学宫讲学或者公开与士子们讨论学术后,很多人甚至特地从别的城市跑来雍台学宫碰运气,就想着能不能幸运一次,亲眼一睹宸阳王姬的风采。 景珩第三次见到宸阳王姬是在长安的郊外。那群贵族少年少女结伴去踏青。景珩第一次看见宸阳王姬作女子打扮。 身穿女装的宸阳王姬比之前多了几分女子的温婉。一张精致绝美的鹅蛋脸,琼鼻高挺又不失秀气,唇若丹霞,肤若凝脂。那双清冷的凤眸此刻褪去了景珩初见她时的那种杀伐狠辣之气,染上了这明媚的春光绿意,眼底有着清清浅浅的温柔。她确实是受得起世人口中姿色姝丽,倾国倾城的赞誉。 那身端庄华贵的大红金丝凤凰云锦长裙衬得她本就细腻如瓷的雪肤更为白皙,整个人好像在发光。即便是被包围在一众花容月貌的贵女中,景珩也能一眼认出她。 第26章 景珩番外(二) 景珩又跑回海里了,因为他在西陵也没有找到自己的同类。西陵之行满足了他的好奇心,他可以回海里安心修炼了。 又过了十多年,景珩在海里修炼时,因心法没用对,出了岔子,受了重伤。深海中的大海怪们趁机发难,想要吞掉他的内丹。景珩拼死杀了出海怪们的包围圈,却也被打回了原形,还伤了嗓子,暂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景珩需要灵药来治疗他的伤,可海里没有足够的灵药,他得上岸去找。 景珩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找药。他现在只能以人人厌憎的九头妖的原形示人,也没有足够自保的能力。再次上岸说不定又会被人抓去死斗场。 无处可去的景珩又游到了长安城附近的海域里。在这种无力自保的情况下,长安城中那条“禁止私设死斗场”的特殊法令,给年幼彷徨的景珩提供了为数不多的安全感。 景珩在西陵王宫附近的海里待了很久,因为受伤的缘故,他现在连捕食都很困难。深海里有海怪在虎视眈眈,他随时都有被吃掉的危险。于是景珩干脆游到浅海去,把自己藏在一块礁石里养伤。 深夜,景珩被一阵怪异的烧烤香气弄醒了。他腹中饥饿,便躲在礁石后偷偷观察来人,想趁对方不注意的时候偷点吃的果腹。 令景珩没想到的是,来人竟然是那位他曾经见过的宸阳王姬! 她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里?她们这种高高在上的王公贵族不是应该有很多仆从相随的么?不过算了,那跟他有什么关系?反正他现在又打不过对方,肯定是抢不到食物的,还是继续藏着吧。 景珩闭上眼睛,把自己蜷成一团,藏在礁石中继续闭目养神。 突然,一道黑影挡住了月光。景珩顿时警觉起来,睁眼一看,却见那位小王姬正双手抱胸,站在礁石外面一脸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景珩突然受惊,身体下意识地竖起来,九个脑袋同时朝着来人龇牙,喉咙里艰难地发出“嘶嘶”声,试图通过这种虚张声势吓退对方。 “竟然是只活的美杜莎?”季长离并未被眼前这只小妖兽故作凶恶的样子吓到。在对方即将做出攻击性动作之前,她轻轻松松地打了个响指,用一个透明的结界把那只小妖兽困在礁石里。 刚刚季长离就发现那块礁石后面有东西了。原还以为是她溜出来的事被昭元那老妖婆发现,对方安排了杀手藏在此处想刺杀她。没想到这里藏的竟是个漂亮却又没多少杀伤力的小萝莉。 “小美杜莎,别那么凶嘛!我又不是坏人。”排除了对方是敌人的嫌疑后,季长离笑眯眯地跟对面那个长着九个脑袋的小孩打招呼,“别怕,我不吃小孩!” 那小孩蛇尾人身,人首长得十分漂亮,像个精致软萌的洋娃娃。季长离下意识地以为对方是个女孩子。 屁的不是坏人!这些神族果然没一个好东西!不是坏人会用结界把他锁起来?! 景珩又怒又怕,刚想挣扎,这个结界却直接定住了他的身体,让他动弹不得。 “我可以放你出来,但你要保证,出来以后不准咬我!”看出了景珩眼中的怒火后,季长离也不恼,继续笑眯眯地跟眼前这个小妖兽打商量。 这小东西听得懂人话,看样子是个野生的小妖族。野生的好啊,没有利益纠葛,干干净净,倒是能用来打发一下时间。 自政斗失败后,季长离被昭元太后圈禁在冷宫中已经快一个月了。为了隔断季长离与外界的联系,昭元太后暗中下令不准任何人进入冷宫与季长离接触,就连送饭的老宫人都是那种又聋又哑还不识字的。 季长离这两百多年来早已习惯了那种前呼后拥,每日案牍劳形的卷王生活。如今她不光突然失业,待的这处冷宫里竟还连个鬼影都没有,安静无聊到能把人逼疯! 所幸这处冷宫的最里处,靠近海边的那面墙壁底下有一个极为隐蔽的出口。让她能在巡防最薄弱的深夜遛出去透口气。 “怎么样?考虑好了没?要是同意,你就点头——你的头可没被定住。”见景珩的脸上有些许犹豫之色,季长离适时地出声询问。 敌强我弱,景珩无奈之下,只好暂时点头答应这个城下之盟。 季长离见状,退后几步,挥手撤掉结界。 景珩到底是警惕惯了,刚得了自由就想往外跑。季长离还以为他又想攻击自己,眼明手快地捏了个诀再次把他定住。 这回是全身都被定住了,景珩想龇牙都不行。 “小屁孩,脾气还挺大!”季长离一边吐槽,一边上手捏了捏小萝莉的脸蛋,“小小年纪不学好,长得这么好看,一点信誉都没有!” 景珩气急,漂亮的眼睛里燃起了熊熊怒火——这个瞎了眼的疯婆娘,谁稀罕咬你啊?放老子出去! 景珩那副宁死不屈的倔强样激起了季长离欺负小朋友的坏心眼。正当她再次把魔爪伸向小朋友毛绒绒的脑袋时,一阵咕咕的腹鸣声非常突兀地冒了出来。 季长离愣了愣,在见到那小屁孩脸上的羞红后,没忍住笑出了声。 季长离跑回自己那个简易烧烤摊上捡了一小碟子海鲜烧烤,拿到那只小妖兽面前晃了晃:“小屁孩,想不想吃?想吃的话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一,不准咬我;二,在我吃宵夜的时候,陪我说会话。答应的话你眨一下眼,不答应你眨两下!” 回答季长离的是一个大大的白眼,然后对方直接闭上了眼睛,拒绝跟季长离交流。 嘿!这谁家熊孩子?拽的跟个大爷一样,一点都不可爱! 被无视了的季长离在气闷了一小会儿后,又觉得自己有点好笑——自己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跟个小孩子较什么劲?难道自己真被昭元那老妖婆关疯了? 想通了的季长离没再为难景珩。在放下碟子,走回不远处的烧烤摊后,季长离解了景珩身上的禁制,就当他不存在,继续自烤自吃起来。 景珩重获自由,第一反应便是跑回海里躲起来——在陆地上他是打不过那人,但在海里,那人可跑不过他! 天色已晚,季长离这宵夜本就吃的差不多了。很快,季长离就收了烧烤摊,结束了今晚的监狱放风活动。 季长离走后,一直在暗中观察那个危险份子的景珩终于松了口气,从海里游向岸边。 景珩又回到原先藏身的那块礁石,在看到那碟没被拿走的食物时有点惊讶——自己刚刚都那么拒绝她了,她竟然没把食物收回去? 那碟海鲜烧烤此时已经冷了,可看起来还是比他以前吃的那种生肉更好吃。 景珩一再告诫自己不应该吃陌生人给的食物,可又实在架不住腹中的饥饿,最终还是没忍住,吃了那碟海鲜烧烤。 第27章 景珩番外(三) 那夜之后,季长离依旧每天晚上定时出来海边放风。饿了就去海里捞点鱼虾给自己加餐。 季长离知道那只小妖兽就在附近观察自己,不过她懒得跟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计较,对方不来打扰她,她也不去打扰对方。 这小孩长的着实好看。那双警惕中又带着点惶然与迷茫的眼睛有时会让季长离 想起自己与季君临以前在邯郸的那段质子生涯。 为此,很少多管闲事的季长离决定日行一善,每天晚上收摊的时候都在沙滩上留下一碟烧烤。 那小妖怪倒也识趣,每次吃完都会把碟子洗干净后再放回原处。 这样的模式大概持续了一周,双方在无声中达成了默契。景珩有了食物的补给,身体也总算恢复了一点元气,终于可以游的远一些,自己去海里捕食一些小鱼小虾了。 可在尝过熟食之后,再吃那些生鱼生虾,总感觉没那么好吃。这天夜里,景珩在海里抓到了一条大鱼与很多海虾,打算等那位小王姬来烧烤的时候,用那条鱼跟她多换一点烧烤——他喜欢吃那个放了奇怪调料的烤大虾! 为了让那些鱼虾保持新鲜,景珩在海里泡了大半个晚上。可那位小王姬却没有按时出现在老地方。 景珩有点失落,不知道是因为自己今晚吃不到好吃的食物,还是因为自己又要像以前一样,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吃东西。 夜已深,正当景珩快要在礁石里睡着的时候,他听见了不远处那个老地方有动静。 景珩悄悄探出头去查看情况——是那位小王姬。 她今夜没开烧烤摊,只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沙滩上发了一会呆,然后挥手变出五个荷花灯与一堆摆的整整齐齐的美食。 景珩没敢在第一时间跑出去。今晚那个小王姬看起来有点怪怪的,他还是先静观其变比较好。 季长离把贡品摆好后,又一一点燃荷花灯。海边风大,海浪一个接一个地往沙滩上涌来,不仅荷花灯里的火焰很快被吹灭,就连那几盏荷花灯都差点被海浪打翻。 河灯怎么能在海里放呢?景珩有点困惑,她是不是傻? 可那位小王姬好像跟大海杠上了一般,她用法术重新点燃了那五盏荷花灯,然后设下结界保护灯芯上的火焰不被海风吹灭。再施法将荷花灯推向大海深处。 季长离沉默地看着那五盏渐行渐远的荷花灯,等它们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后,又抬头望向天上那轮圆月。 今年的中元节,难得碰上了个好天气,天朗气清,月明星稀。此刻纵然没有乐声的引导,想必那些思念亲人的亡魂一样可以如往年那般,在这明亮的月光中找到回家的路。 海风吹过季长离的面颊,将她鬓边的青丝轻轻拂起。她今夜穿的是一套月白素衣,外面披了件青色广袖素纱外袍,头上只带了一支极为朴素的白玉簪子。整个人看起来极为冷清,又带着点虚无缥缈,仿佛下一秒就要乘风而去,远远地离开这漫漫红尘。 在这一瞬间,躲在海里的景珩在她身上看到了无边的寂寥。那种孤独的感觉景珩曾经很熟悉,但他不明白像她这样身边随时有那么多人陪伴的王公贵族,为什么也会有这种孤独? 景珩突然觉得自己没有那么怕那位小王姬了,即使他现在依旧打不过她。 “今天没有烧烤,不过有贡品,你若不介意的话,就拿去吃吧。” 景珩正愣神的时候,突然就听见了那位小王姬的声音。景珩低头一看,不知何时,自己已被海浪推到了岸上。 事已至此,景珩也不打算再往海里躲了。他安静地在那堆贡品旁边找了个位置盘好。然后从玉瓷盘里拿起一块看起来很好吃的糕点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好吃么?”看这小孩吃的津津有味,季长离忍不住出声询问。 景珩点头——这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点心!景珩咽下嘴里的那块点心,用眼神问季长离吃不吃。 “你吃吧,我不爱甜食。”季长离笑了笑,拿起一瓶酒坐下。她背靠着一块礁石,一边安静地喝酒,一边看向那片泛着莹莹蓝光的大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边景珩糕点吃多了,有点口干,正想拿起沙滩上的另一瓶酒时,被季长离制止了。 “小孩家家的,喝什么酒?”话刚落音,景珩手里的酒瓶就被人施法变成了一杯浅绿色的果汁,“酒是大人喝的,老实喝你的果汁吧。” 景珩看着手中的果汁,有点愣神。不知该不该告诉她,其实自己比她大。 不过这种被人当成寻常小孩对待的感觉对景珩来说实在是太新奇了。他这三百年的妖生中,从来都只有杀戮、鄙夷与各种恶意,哪里见过这种稀罕事? 景珩默默地喝了一口手中的果汁,甜甜的,还有股奶香味。嗯,不错,还挺好喝! 为了这杯果汁与面前那堆美食,景珩决定暂时先不告诉她,自己是那个在死斗场里打赢了上百场生死决斗的怪物。 当小孩也没什么不好的,可以不用拼命搏杀就能得到活命的食物。景珩突然就喜欢上了这种装小孩骗吃骗喝的感觉。 “有那么好喝么?”季长离看他一口接一口,一大杯牛油果香蕉奶昔不到十分钟就快见底了,不由的有点惊讶——这小屁孩看着不过六七岁的样子,小小一只,饭量倒是大的很。 景珩点头,然后把手伸向贡品堆里的那只烧鸡。在开吃之前,他倒也没忘记用眼神问季长离吃不吃。 “我吃过了,这些你自己吃吧。” 得到允许的景珩火速开启干饭模式。外焦里嫩的烤鸡、咸香软糯的东坡肉、酸酸甜甜的藕夹还有各种各样的新鲜瓜果……满满一大堆他从未见过的美食,吃的景珩十分满意。 因季长离要祭拜的那些故人是世人眼中的禁忌,为了掩人耳目,祭拜之时不能用那种常用的三牲当贡品。 脑回路异于常人的季长离在每年中元节偷偷祭拜故人时,干脆把贡品换成了云姬生前最爱吃的、或者季长离自己觉得好吃的想,要分享给云姬的新食物——反正都是自己的长辈,而且云姬说过外翁外婆都是特别开明的人,一定不会计较自己的这点小小出格。 “你就这样只顾着一个头吃?剩下那八个头口水都流一地了!”看那小孩像个掉进米缸里的小老鼠一般,吃的不亦乐乎,季长离突然就起了逗小孩的兴趣。 ……我这不是怕九个头一起吃,吓跑了你这个冤大头后没有下一顿了么?景珩吃饭的动作顿了顿,见那傻妞是真不怕自己,干脆放飞自我,九个脑袋一起上,很快就把那堆贡品一扫而光。 吃饱喝足后的小蛇妖挺着个圆溜溜的小肚子,懒懒散散地躺平在沙滩上晒月亮,白色的尾巴不时地轻轻晃动,好不惬意。 “你是谁家的小孩?怎么一个人在外面晃那么久?”季长离问。 景珩闻言,尾巴停止了晃动,偏过头去盯着季长离的眼睛看了一会后,才轻轻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你父母呢?” 景珩继续摇头。 “你的意思是,你没有父母?” 这下景珩点头了。 “那兄弟姐妹、亲戚这些呢?” 景珩又摇头了。 见此情景,季长离皱了皱眉:“那你总该见过你的同类吧?照顾你长大的那些同类或者街坊邻居呢?” 愚蠢的神族!还真以为我们妖族的幼崽会像你们神族的幼崽那样脆弱么?我从破壳起就自己觅食了,还照顾?他们不把我吃了,我就谢天谢地了! 这样想着,景珩的脑袋摇的更欢了,看向季长离的眼神里甚至都带上了几丝鄙夷。 不过说到同类,景珩其实也挺好奇的——海里的那些海妖、鲛人甚至是最微不足道的小虾米都能找到自己的同类,融入自己的族群寻求庇护。唯独他这个长着九个脑袋的九头妖,从破壳起就未见过自己的同类。不管是在海里还是陆地上,都被其他种族视为怪异。 这世上,当真会有跟他一样的同类么?如果真的有,为何他上天入地地找了三百年,却从未找到呢? “没有同类?”季长离喃喃自语,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时间竟有点失神。季长离的食指轻轻扣在酒瓶上,一下又一下。不知过了多久,景珩才听见她嗤笑一声:“原来又是个倒霉蛋!” 什么叫“又”?景珩被这句话勾起了好奇心,从沙滩上竖起来,游到季长离旁边,想问清楚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见过自己的同类? 此时景珩的嗓子还没好,只能用手比划着向季长离提问。 季长离见状,不由地挑了挑眉,“你不会说话?”怪不得这小孩一直都是点头摇头。 景珩摇头,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你的意思是,你喉咙受伤了,暂时不能说话?” 景珩点头。 “那你识字么?” 景珩摇头,然后飞快地在沙滩上画了条九头蛇,比划着问季长离有没有见过他的同类。 “没有,这样的九头蛇妖,目前为止我只见过你一个。”季长离看懂了景珩的意思,出声回答。看对方满脸失落,她又出声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景珩又用贝壳在沙滩上画了一棵柳树。 “柳……?”季长离皱眉,在脑中翻找自己的记忆,突然,她想起了自己上辈子看过的那本《山海经》,“相柳?” 景珩猛点头。相柳这个名字是景珩从几个渔夫口中听来的。 那时他还未能化成人形,某日在海里遇到几个前来打鱼的渔夫。其中一个见多识广的渔夫见到他的九个头在海中随着水流轻轻晃动很像一棵随风摇摆的柳树,认出了他的物种属性,又惊又喜地指着他对同伴说:“快看!那是一只小相柳!网呢?快下网!抓回去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 他本想上去问问他们有没有见过自己的同类,可惜还没等他游过去,那几个倒霉的渔夫就被突然出现的大涡流连船带人一并卷走了。 “相柳啊……《山海经》里曾经有提到过这个种族,不过……”季长离的话突然停住了。看着景珩那充满求知欲的眼神,季长离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这个世界里并没有《山海经》这本书。 不过什么?景珩用眼神催促季长离回答他的问题。 “不过我没见过他们。”见那只小相柳满脸落寞,季长离想了想,用一种很温和的声音对他说:“你倒也不必如此难过。你还这么小,说不定以后你再走远一点,去到一个更广阔的世界,就能找到他们了呢?” 景珩歪着脑袋思考了半晌,决定接受季长离的这个说法。 第28章 景珩番外(四) “你想不想识字?”见这条小蛇又想躺平摆烂,季长离出声询问:“你现在又不会说话,总不能一直用手比划吧?” “我喉咙很快就会好的!”景珩用手比划着回答。 “刚刚那些东西好不好吃?”季长离像个狼外婆一样骗小孩:“你难道想一辈子吃生肉么?如果不想的话,你就得去挣钱,然后才能买到好吃的。你不识字,长得又小只,以后靠什么生活?” 季卷王最近闲的发慌,因是突然被圈禁,她手上甚至连本书都没有。季长离不知道昭元那老妖婆会关她多久,为了不让自己的大脑退化,她只能每天在脑子里反复回忆以前学过的知识、复盘她在西陵王庭里遇到的一切大小事。 可时间一长,她该复盘的都复盘完了,总归还是要找点事做。现在被她逮住一只懵懵懂懂的文盲小蛇妖,正好拿他来当自己践行“费曼学习法”的工具蛇。 什么叫长的又小只?!景珩愤愤不平——他只是受了伤,为了不浪费灵力特地变小而已!他很能打的好不好?要不是他现在受了重伤,这傻妞可不一定打得过他! 不过这傻妞说的也没错,识字确实能让他的生活变得更方便一点。 想通之后,景珩决定接受季长离给他开蒙。于是,这只不知人间险恶的小蛇妖就这样跌进了神域第一卷王的陷阱中,开启了他生不如死的启蒙生涯。 “学而时习之……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学……” “学什么?”季长离魔鬼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景珩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季长离这牲口不做人,谁家好人会逼得一条大字不识的蛇在十日之内学完《三字经》、《千字文》、《笠翁对韵》后,又逼着他背《论语》? 十日学万字,不光要认全,还要会写!生产队的驴都不带这样使的! 景珩不是没有反抗过,但是被季长离用“人家是用一个脑袋去学,你用九个!开了九倍速的外挂,不得把学习的速度提上来?”的歪理给堵回去了。 景珩憋的慌,又不想承认自己是“脖子上顶着八个多余装饰物”的蠢货,只能压制住妖族天性中自带的自由散漫,咬牙继续学。 可弹簧压到极限后,也是会反弹的,“学……学……老子不学了!”不堪重负的小蛇妖怒而摔笔起义。趁着魔鬼还在闭目养神的时候,小蛇妖嗖地从凳子上弹出去,直往海里奔。 在他即将逃回大海母亲的怀抱前,一股神秘力量定住了他。可怜的小蛇妖,再次被魔鬼的绳索“嗖”的一下给捆回了书案旁。 “想跑?”季卷王无情嘲笑:“就你这点小伎俩,早就有人用过了,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在逃学这方面,季君临可比这小妖怪有经验多了。 景珩一脸生无可恋,整条蛇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一样,软绵绵地瘫在沙滩上装死,打死不肯坐回书案边的那张小椅子上:“要不你还是把我杀了吧。” 啧!看来是真把人逼狠了,都学会非暴力不合作了。 “行吧,既然不想背《论语》,那就先不背了。”季卷王难得开恩。 景珩睁眼看她。 “来做张数学卷子换换脑子吧!”季卷王笑眯眯地从衣袖中掏出一张她昨天出好的数学卷子,蹲下来递到景珩面前:“放心,我还是有点良心的,肯定不逼你做高数,这只是最简单的四则运算而已。人家一个脑袋的小学生都会做,你有九个脑袋,难道还算不清这点数?” 景珩的胸口剧烈起伏——就知道这死女人没安好心! “这八个脑袋我送你行不行?求你离我远点!”小蛇妖的童音都变得有气无力了。 小孩子厌学怎么办?没事,打一顿就好了!但若对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犟种呢?那也没事,季主任跟季君临那个小崽子在尚书房里斗智斗勇了一百多年,早就练出了丰富的经验。 卷子被抽走,一个油汪汪,香喷喷的大鸡腿出现在小蛇妖的面前。诱人的香气勾得小蛇妖那其余八个脑袋开始蠢蠢欲动。 小蛇妖继续闭目装死,这次说什么都不能再掉进那个魔鬼的陷阱中! “如果你能在半个时辰内做完这张卷子,待会儿不光给你加鸡腿,再加两杯你最喜欢的牛油果奶昔,怎么样?”魔鬼在耳边诱惑,鸡腿的香气更诱人了!小蛇妖的眼皮动了动。 “多加一碟荷花酥?” 小蛇妖睁眼,“你求我?” “……乖,别逼我打你。”季主任抽出那根随身携带的小马鞭,笑眯眯地让傲娇小蛇二选一:“吃鸡腿还是吃鞭子,你自己选!” 弱小无助又可怜的小蛇妖在魔鬼的淫威之下不得不暂时妥协。从魔鬼手中抽走那张万恶的卷子后,小蛇妖坐回书案边,垂头丧气地开始刷题。 唉~生活不易,小蛇叹气。也不知那个小太子是怎么能在这疯女人手上熬过那两百多年的。他竟能坚持到现在都没疯,小蛇妖敬他是条汉子! 宫墙外的小可怜一边做题,一边同情起宫墙内那个跟他一样倒霉的倒霉蛋。 题目做到一半,小蛇妖被一道几何题给卡住了。刚想抬头透口气,就看到那个魔鬼正悠哉游哉地在海边钓鱼。 “季长离,你教我的这些,是正经玩意么?该不会是你自己瞎编的吧?”小蛇妖终于没忍住,问出了这个他憋了很久的问题。 她最开始连一本正经书都没有!那些学习资料都是她自己拿笔纸现场写下来的!而且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几何代数,他在天元神域里从未听其他人说过。 九个小纸团凌空飞来,不偏不倚地正中小蛇妖的九个脑袋,“你可以怀疑你自己的智商,但是不要怀疑我的能力!”季主任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小蛇妖,“姐姐我的脑子就是书!” 景珩翻了个白眼。还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被人怀疑了智商的小蛇妖怒而刷题,很快就把剩下那半张卷子做完了。景珩拿着卷子游到季长离跟前,牛气哄哄地把卷子递给季长离后又挪开了几米远。 季主任看了看身边的沙漏,嗯,不错,提前交卷了,看来下次还能多加几道题!季主任收了渔竿,接过卷子后一目十行地看完,点点头,对小蛇妖说:“嗯,不错,全对!不愧是多开了八个外挂的,厉害厉害!” 如愿得到夸奖的小蛇妖心中得意,面上却还要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矜持样。可惜他现在年纪尚小,顾头不顾尾,那根傲娇地晃来晃去的小尾巴到底是出卖了他。 季主任挺满意这个悟性高,抗压能力又强的学生。深谙及时奖励重要性的季主任大手一挥,变出了一堆美食,以示奖励。 “你身上为什么总带着那么多吃的?”季长离的衣袖好像一个百宝箱,什么灵药美食、笔墨纸砚等乱七八糟的杂物都有。每次都能让景珩看的啧啧称奇。 “饿怕了呗。”季长离拿出一个储物玉韘在景珩面前晃了晃:“看见没,这是个储物空间。别看它小,里面可是能装很多东西的。而且里面的时间是停滞的,任何物品放进去都不怕变质。堪称居家、逃难必备的囤货神器!” 见小蛇妖一脸迷茫,季长离也没打算多做解释,只淡淡地说了句:“等你以后饿出经验了,你就知道囤货的重要性了。” “你一个王姬,为什么会挨饿?”小蛇妖困惑不解。 “……以防万一嘛!谁告诉你王姬就永远不会挨饿了?”季长离好像想起了某些不太美妙的回忆,说话的语气都带上了一丝低沉。 不过她也不愿多说,见小蛇妖还欲再问,立即转移了话题:“你还吃不吃了?不吃就去背书。” 景珩不想背书,磨磨蹭蹭地拿起一块银丝卷慢慢地吃起来。 “呵!懒丫头!”季长离轻嘲一声:“你说你那么能吃,不多学点技能,以后怎么养的起你自己?” 小蛇妖不服:“我怎么就养不起我自己了?”他指了指大海:“这海里的东西,我都能抓到!” 其实景珩很早就想告诉季长离自己不是小孩子,更不是女孩子了。但在景珩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前,季长离就先一步给他讲了《白蛇传》、《王宝钗挖野菜》等经典故事,并告诫他女孩子要拎的清,绝对不能被那些薄情寡义的死男人用几句骚话就骗得生出了恋爱脑。还给他举了很多“舔狗不得好死,恋爱脑天打雷劈”的经典实例。 虽然不明白季长离一个正处于豆蔻年华的小女郎为何会如此忌惮男人,但景珩挺喜欢现在这种有人一起玩的生活。他并不想冒险揭穿自己的真实性别,然后被季长离归类到“死男人”那里后扫地出门。 于是乎,能屈能伸的小蛇妖继“装小孩骗吃骗喝”后,又开始了“装女人骗陪伴”的隐忍生活。 但这条小公蛇也不想一辈子装女人。为了自己以后的幸福,他觉得自己有必要采取一些行动,让那个心如磐石的小王姬知道这世上也不全都是靠不住的死男人。 “我不光能养得起我自己,还能养的起你!就算是多养十个你,我也可以,不信你试试?”这小蛇妖倒也没说谎,海里的珍宝他随手可取,纵然她是个王姬,他也是养的起的。 “嗤……”季长离笑了,好像听到了另一个时空里的小朋友在得到了心怡的棒棒糖后,边吃边对家里的长辈说“xxx,等我以后长大了,我一定好好学习,赚很多很多钱,给你买好多棒棒糖。”一样。 自从季君临长大之后,季长离已经很久没听过这种童言童语了。乍然一听,竟觉得还挺有趣,“行啊,那就等你以后有出息了,再买糕点来孝敬我这个老人家吧。 ……!!!再次被当成幼童敷衍过去的景珩非常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装小孩装女人,一失足成千古恨! 秋老虎带来的热气被徐徐的海风吹散,依坐在礁石边上的季长离被这凉凉的海风吹出了困意,慢慢地睡着了。 小蛇妖悄悄游到季长离身旁坐下,歪着头静静地看了她许久。在月光的照耀下,那个看起来只有人族六七岁幼童样貌的小蛇妖慢慢变大,最后变成了一个像人族十五六岁少年郎的样子。 月光下,沉睡着的季长离身上没有了清醒时的那种与年龄不符的老成与疏离,整个人看起来更柔和了。她本就长得美,又正处于最具青春活力的豆蔻年华,月光洒在她那张精致白皙的脸庞上,让她本就雪白的肌肤更添几分莹润光泽,让人看了忍不住怦然心动。 小少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吵醒自己的心上人。奈何其余的八个头不听话,其中一个小蛇首趁着少年不注意,嗖地一下窜出去,轻轻地亲了一下那个睡美人后又迅速缩回去。 这样突兀的举动一时间把小少年吓得僵在原地,生怕把那个睡美人吵醒后,暴露了自己不是小孩更不是女孩子的事实,被她扫地出门。 小少年怒而抓住那个肇事的蛇首,恶狠狠地盯着它。可那蛇首不仅不怕少年,还挑衅般地冲少年吐蛇信,仿佛在嘲笑他的怯懦与磨叽。 小少年不想把人吵醒,只能暂时放下跟自己脑袋打架这件事,悻悻地游回书案边背书。 时间一天天过去,在季卷王的魔鬼监督下,小蛇妖的学习进度飞一般地往前冲。 景珩这个原本不知人间规矩,只知埋头拼杀的小妖兽慢慢学会了该怎么去做一个人。他模仿着季长离的各种行为,不再像以前那样永远让自己满身带刺,处事方式也相对圆融了一点。 在季长离的疯狂洗脑以及自己的学习成果面前,景珩竟也不再以自己的九头为耻。即使以后依旧会有人以他的九头嘲笑鄙夷他,景珩也能直接无视那些恶意了。 第29章 景珩番外(五) 又是一个满月夜。 景珩坐在书案边练字,西陵王室御用的那种夜明珠在黑暗中发出的光亮,能抵得过二三十盏蜡烛共燃的光效。这足以让埋头苦读的小朋友将自己的字迹看的清清楚楚。 季长离这个监工今夜却不再像往日那样闲散安逸。她在海边慢慢地散步,越走越远。 今晨季长离接到消息:她阿父的病又重了,甚至一度传出了病危的消息。昭元太后以孝道为由,要求太子季君临择日前往晋阳的太庙祭祖,为父祈福。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又闻南岳因之前岁贡被劫之事对西陵百般施压。昭元派趁机造势打压东宫派系,甚至还提出了在羽川之地征召三万民夫前往南岳服劳役,以平上国之怒的提议。 说是服劳役,其实就是卖猪仔!那些西陵的民夫到了南岳就是当矿奴的命,根本活不了多久。现在的西陵王庭里,昭元太后一家独大,这样的狗屁提议竟然真的通过了! 季长离怒极——羽川刚刚因为南岳的阴谋饿死了十五万人!现在又要再把那三万好不容易活下来的饥民推入火坑,庶民的命就不是命么? 为了救活那些饥民,她季长离不惜冒着与南岳开战的风险,派出秘密培养了十几年的三百私兵去抢那一半岁贡粮草用来赈灾!为了守护秘密,那十几个被南岳人抓住的庶民士兵甚至没有多说一个字,全都在第一时间选择服毒自尽,以身殉国。 倘若这三万民夫真的就这样一声不吭地给了出去,西陵日后又该如何服众?如何当稳互保同盟里的伯长?西陵季氏怕是立时就会成为整个天元神域的笑话! 季长离在海边发泄般逛了十多圈后,心中已经下定了决心——此番太庙之行,东宫系与南岳系总是要分出个胜负的。 倘若南岳系最后取得了胜利,季成峤那个心向南岳的“姜王子”上位,西陵必将地变成南岳最忠诚的狗,最后被南岳吃干抹净。 在这个吃人的奴隶制世界里,亡国奴的下场极其惨烈。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胜则为王,败则身死!死亦何所惧?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 想通后的季长离没有了初时的烦躁。她慢慢走回礁石边坐下,就着那哗哗的海浪声,突然轻声哼唱起记忆深处的那首《国际歌》。在生命即将开启不确定的倒计时时,季长离终于忍不住通过这首激昂壮烈的《国际歌》,把她多年的隐忍与野望唱了出来。 歌曲是用法语唱的,景珩听不懂其中的意思。但按照海里鲛人的规矩,满月夜里,女鲛人给男鲛人唱情歌就是在求偶。鲛人定情后,便是立下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白首契约,永不相负,至死方休。 景珩第一反应是四处观察,看看有没有别的雄性生物跑来截糊。在没有发现异样后,这早熟的小蛇妖竟然难得地脸红了。 景珩放下笔,把九个脑袋收回去,连蛇尾也变成了人腿。他悄悄地走到季长离身边,静静地观察她的表情。 “你干嘛?今天的大字写完了?”唱完歌,发泄完情绪后的季长离又恢复成了那个无情的学习监工。 “写完了……”情窦初开的小蛇妖第一次听见有异性给他唱歌,还是那个他喜欢了很久的小王姬给他唱的,心中欢喜之余,又很不好意思,说话的声音都有点扭捏了:“你……你刚刚在唱什么?” “唱歌啊。”季长离看他满脸通红的样子,莫名其妙:“你脸怎么那么红?发烧了?”说罢,季长离还伸手摸了摸小蛇妖的额头:“不烫啊?” 她摸我!擅长自我攻略的小蛇妖完全无视了季长离问他是不是发烧这个事,满脑子都是她在给自己唱了歌后又摸自己头的亲昵,脸更红了。“你刚刚唱的那首歌,歌词是什么意思?” 季长离闻言顿了顿,转过头去,用审视的目光在小蛇妖身上打量了很久,久到景珩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的时候,季长离才问:“你想学?” 景珩的脸更红了,在盯着季长离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后,郑重点头。 季长离却没有如他所愿,告诉他歌词的意思,而是轻笑一声,说:“这歌小孩可不兴学。”说到这里,她转头望向远处的大海,语气幽幽:“这可不是一般人敢学的歌。学了它,别说你只有九个脑袋,你就是有九百个,九千个脑袋都不一定够人砍的。” 景珩闻言,一时间愣住了。为什么唱情歌会被砍脑袋?你们陆地上不允许唱情歌求偶么? 看他一副困惑不解的样子,季长离笑了笑,坏心眼地吓唬小朋友:“这是首造反歌,小丫头,怕不怕?” 造反歌?小丫头?小蛇妖瞬间emo了!是了,他都忘了自己现在在她眼里还是个女孩子!他就说!别人家的情歌都是温柔缠绵的,怎么她唱出来的却是一股杀气腾腾的味儿?! 季长离,可真有你的! 第30章 景珩番外(六) “其实我……”郁闷至极的景珩突然不想装了,他很想告诉季长离,其实他不是小孩,也不是女孩子。他是个雄性,虽然离成年还有一段时间,但等他的伤好了之后,凭他的武力值是可以打败海中绝大部份海妖的。如果她愿意,他可以给她提供海中最大的海贝,最好的食物…… “对了,明天晚上你不用在这里等我了。”还未等景珩消化完自己会错意的糟心事,季长离又向他扔出第二个炸弹。 “为什么?!”景珩瞬间忘记了自己刚刚想说的话,注意力完全被这个惊天噩耗占据了。 “因为我这几天要跟家里人出去玩一趟。”季长离不想告诉这个小姑娘实情,这种血腥的杀戮实在是少儿不宜。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嗯……大概一个月吧”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两宫之间的厮杀拼出个结果了。“不过,如果一个月后我没出现的话,你以后就不用来了。” “为什么?” “因为那时我会很忙,没空管你。”是会很忙,忙着投胎。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景珩狐疑。 “我有什么好瞒你的?”季长离笑了:“小屁孩,你以为我像你那么闲啊?我这两个月是刚好碰上休假,晚上才有空出来跟你玩。我平时很忙的好不好?” 这话倒也没错。季长离这个王姬跟别的王姬不一样。这人带兵打仗,入朝理政,一样不落,也不知道她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的精力。 可景珩并不想跟她分开太久:“我要跟你一起去!” “别整事儿!”季长离指了指他的蛇尾:“你现在能维持人形多久?别到时候被人逮住,拉去御膳房炖了。” 景珩气闷,他倒是忘了这茬了。 “行了行了,”看这小姑娘一脸emo样,季长离决定转移话题:“你与其有空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想想如何给自己取一个好听的名字。总不能一直这样小白白,小柳子、小妖怪的叫吧?” “相柳这个名字不好么?”小蛇妖还没从即将要与心上人分开很长一段时间的emo中走出来,说话的声音好低落。 他以前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之前在死斗场里,那些人要么用“九头怪”这个带着恶意的诨号称呼他,要么就是直接叫他“奴十九”。他无父无母,没人给他起名字。且他一个人孤独惯了,有没有名字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再者,相柳这个名字,其实也不是很难听,不是么? “嗯……也不是说不好。”季长离说,“不过你用种族的名字来称呼自己,总感觉有点怪怪的。” “就好像所有的狗都叫狗,所有的猫都叫猫,所有的人都叫人。你总不想以后走在大街上,别人这样叫你吧?”季长离坏笑着冲他招招手:“小狗狗,嘬嘬嘬,过来过来~” “你才是狗!”emo小蛇总能轻易被逗笑。 “啧!不信你去问别人,看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那你给我取一个。” “少摆烂,你都识字了。自己的名字自己取!”季长离拒绝三连。 “我读书少!”为了跟自己的心上人有更多的联系,小蛇妖不惜自黑。 “你倒是有脸说!”季长离无语:“那就等你以后多读点书再自己取。” “你为什么不能给我取名字?” “因为按照我们神族的规矩,只有父母、师长、主人才能给别人取名字。”季长离摊手:“我肯定是生不出你这么大的闺女的。这师长嘛,也算不上,毕竟你也没行过拜师礼。而且我现在也不收徒了。至于主人……难道你要为了一个名字卖身为奴,跟我进宫当个洒扫小宫女?” “也不是不行……”反正他现在没地方去,那些宫墙也拦不住他。 “呵,蠢货!知道什么叫一入宫门深似海么?”季长离指了指身后那座冷宫,“别看那些宫殿金碧辉煌,就以为那是极乐之地。“ 季长离恐吓小姑娘:“那高高的宫墙里,可是有很多吃人的怪物的。像你这样单纯好骗的小妖怪,人家一口一个。到时候我可救不了你!” 再次被当成无知幼童拒绝了的小蛇妖又emo了。小蛇妖下定决心,等季长离回来后一定要告诉她自己的真实年龄与性别! “行啦,你也不用这么丧。你是海妖,回海里找你那些同龄的小伙伴们玩不好么?” 季长离有时自己也会很惊讶,像她这样冷漠的人,为什么会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这么有耐心? 或许是这个小女孩长得好看,合她的眼缘。又或许是这个小女孩的经历跟她很像,让她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 季长离上辈子也是无父无母,无依无靠。这辈子她带着地球人的记忆穿进这个奇怪的天元神域里,身边都是非人类的“外星人”。而且,季长离这个接受过文明教育的人,真的很难认同这个血腥野蛮的奴隶制社会的主流价值观。 从某种程度上说,她季长离才是天元神域里最大的异类。当一个与世界格格不入的异类是很辛苦的。 幼年时期的季长离在绝境中挣扎之时,曾非常渴望有人能来拉她一把,但是她的这个愿望终究还是没能实现。为了弥补童年的自己,季长离并不吝啬给予这个与自己没有利益冲突的,惶然无依的小女孩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 “我没有同龄的小伙伴。”小蛇妖的声音闷闷的。 “那就回你自己家去,宅家闭关修炼!” 小蛇妖用眼神告诉季长离,他没有家。 “世界那么大,可以玩的地方多了去了。你若是有兴趣,可以每个地方住一阵子,周游世界。路上会认识很多新的朋友,见到不同的景色,多有意思?”季长离摸了摸小姑娘头上的小啾啾,温声开导。 之前季长离觉得小姑娘披头散发的不好看,就给她用法术变了个长安城中小贵女们最流行的花苞头。奈何小姑娘强烈抗议,最后只能根据她的要求,给她变了一个男孩子们常用的小啾啾。 破晓的第一缕晨光劈开了天幕中那层朦胧的深蓝,仿佛在提醒某个暂时沉迷于美梦中的人,该回到现实中去了。 季长离踏着深夜的月色前来,伴着破晓的晨光归去。 临行前,见那小姑娘依旧闷闷不乐,季长离便从众多储物玉韘中随手选出一个,递给那个小姑娘,对她说:“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你一个自由自在的小妖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何必为了眼前这点虚假的繁华,就要俯首做个困在笼中的金丝雀呢?” 此次太庙之行,季长离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回来。这玉韘,就当是自己与这小姑娘相识一场的临别赠礼吧:“这个玉韘里,有几套还不错的头面首饰。虽然你现在年纪尚小,不喜这些宫花珠玉的累赘。不过,等你日后再长大一些,想来就会知道臭美的乐趣了。这些小玩意,就当是提前送你的及笄礼了。赶紧回家去吧!” 说罢,早早清醒的王姬殿下迈着坚定的步伐,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那座鲜红如血的宫墙之中。 而那条还沉浸在美梦中的懵懂小蛇,在目送心上人离开后,看着手中的玉韘,欣喜不已,满脑子都是该去找一个如何稀有的珍宝来回赠给自己的心上人。 那望眼欲穿的一个月里,小蛇妖白天去深海寻宝,晚上回岸上等人。一天,两天……三十天,一月之期已满。小蛇妖终于寻到了满意的稀世珍宝,就等着自己的心上人归来后送给她了。 可惜,他的那些珍宝已经没有机会送出去了。当小蛇妖再次回到那片熟悉的海域时,他看到了那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上方正飘扬着漫天的白幡。 那片曾经鲜少有人出现的沙滩上此时驻扎了很多西陵士兵。他们摆出了严阵以待的阵型,设下了最致命的法阵。 小蛇妖的听力很好,他听见岸上有小将在给士兵训话,说宸阳王姬得了急病,病故了!又说城中现在有乱党作祟,他们必须严格守卫王宫的安全,不能放过一个可疑份子。 宸阳王姬怎么可能会急病病故呢?明明她离开之前还是好好的。她有那么高强的灵力修为,她怎么可能病故? 景珩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一时间乱了心神。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岸上的西陵精兵就发现了他,他们启动法阵,万箭齐射。景珩一时不察,胸口中了一箭。 景珩不得不逃回深海,他身上的伤本就尚未好全,此时又中了西陵军队的箭矢,鲜血再次引来嗜血的海怪。在杀死了那些闻血而来的海怪后,景珩又差点被卷进了大涡流里。在与大涡流的对抗中,他奇迹般地领悟到了特殊的修炼法门。 小九头妖的命运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重新拉回了那条充满杀戮与恶意的轨道。为了躲避追杀,他不得不跑去人迹罕见的北荒雪域藏起来默默修炼。 在看不到尽头的漫天冰雪里,为了自保,他把自己融入环境中。常年只着白衣,连头发也变成了不易在雪地中被发现的银发。 在北荒雪域修炼了一百多年后,景珩的修为达到了一个新的境界,终于有了足够的自保能力。 景珩离开了北荒雪域。他花了将近一百年的时间,一边在神域内游历,一边收集当年与宸阳王姬意外病故有关的信息。 在确定了宸阳王姬的死与西陵太子脱不了干系后,景珩在接下来的两百多年里有机会就会跑去刺杀西陵太子一番。 再然后,景珩就听说当年无限风光的祝琰将军在三国联军一次又一次的围剿下,只能落魄地带着残兵退到神域最边缘的地方,藏在几座贫瘠的山峰中艰难求生。 景珩觉得自己有必要在祝琰死前把那段救命之恩还了,了结这段因果。于是他便去赤羽军找到了祝琰。 祝琰将军出乎意料的没有计较当年景珩打伤自己的事,反而很高兴地接纳了景珩。 祝琰很看中景珩的天赋,不计较他低贱的妖族身份,亲自把他带在身边教导,还把他收为义子。再后来,祝琰卧病,不顾众人反对,把景珩提到了赤羽军军师这个全军二把手的位置。 起初景珩因为身份问题,军中的其他神族并不服他。祝琰撑着病体全力支持景珩,景珩也凭着自己的实力在军中站稳了位置。 到后来,祝琰时常病的起不来。景珩便顶着军师的名头,实际担负起了赤羽军一把手的责任,带着赤羽残军顶住了南岳边军将近两百年的无数次围剿。 第31章 年轻人得听劝啊! 今年的雪下的格外的早,明明还只是初冬,天上就飘起了细细的白雪。 安宁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笑了。 这世界可真有意思! 四百年过去了,那位曾经待她如珠似宝的阿父可以为了家国利益,默许她在南岳姜氏的刑房里接受百年非人的虐待,一直隐忍不发。那位她曾舍命相救过的阿兄,在她逃亡的三百多年里派来找她的人里也藏了杀手想取她的性命。 父女之情,兄妹之义,也不过如此。 可现在突然冒出个不相干的人来,竟会为了报四百年前她随手舍下的那几饭之恩去冒死刺杀一国太子…… 季长离啊季长离,你这辈子活的……当真是让人难以评价! 安宁的生活又恢复到了认识景珩之前的那种状态。每日愈发勤快地修炼。 西陵若当真要与南岳联姻,南岳暂时放松与赤羽军的战事,林震渊说不好就要被调回汝南城了。 安宁必须趁林震渊还在南岳边境的时候弄死他,否则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碰到第二次机会了! “咻!”一箭射中靶子,却未能射中靶心。这已经是安宁在这个上午射出的第200支箭了,虽然未有一支箭脱靶,但正中靶心的概率才将将达到一半。 安宁非常不满意! 以前安宁的那些武师父们教她的射箭方法都是针对她的灵力天赋而特别设计的。那些方法的优点是射出的箭快准狠;缺点是特别依赖灵力的加成。 以安宁现在的灵力水平,根本不足以驾驭以前的那种射箭模式。安宁只能从头学习对灵力依赖度不高的射箭方法。 “你这样一直在同一处错误的地方打转是没用的。”景珩已经在后面看安宁射了很久的箭了,看她一直不得其中要领,终于开口提醒。 安宁听见声音,也没放下手中的箭,只淡淡说了句:“你怎么在这?” 安宁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过景珩了,还以为上次之后,大家可以不再见面。没想到又在这里见到他。 景珩没说话,伸出手示意安宁把弓箭给他。 安宁无法,只能照做。 景珩举弓,对着对面山峰上的一棵大树上射去。 然后……然后就没了。 安宁:???哦豁,今儿是什么好日子?竟然能有幸目睹bking装杯失败? 也许是安宁的表情太过生动,景珩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景珩白了安宁一眼,抬手收回远处的箭矢。箭头上是一只很难抓的那种小昆虫,被射穿了翅膀,但是虫子还活着。 安宁抱拳:大佬牛掰!然后就转身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今日大可不必再在大佬面前丢人现眼了。 “不想学么?”景珩被安宁的表情逗笑。 安宁收拾东西的手顿了顿,说:“这学费我可付不起。” “怎么,不想杀林震渊了?” 安宁:……学费还是可以想办法凑一凑的! 安宁果断把箭靶放回原位,看景珩示范。 安宁是那种学霸中的卷王,再加上她本来就有射箭的基础。原本只是卡在瓶颈处的安宁在听了景珩教的各种射箭技巧后,立马找到了新思路,开始忘我的练习。 很快,安宁的新箭术就有了一个飞跃式的进步。 “行了,你今天已经练了很久了。再练下去你的手这几天就动不了了。”景珩出声打断安宁的练习。 安宁放下弓箭,把工具收好。冲景珩抱拳道:“多谢景珩大人,他日必有重谢!”说完转身就往回走。 安宁还没走出几步,就被景珩拎住了后衣领,像拎猫一样给她拎上了雪雕的鸟背上。 得!景珩牌绑架,还是同样的配方,还是同样的味道! 这次的目的地是一个小河边。 安宁率先走到一棵大树边上坐下,并不是很想搭理景珩。 景珩在安宁旁边坐下。 “你离我远点。我阿母说了,不让我跟傻子一块玩,免得被傻子传染。”安宁有气无力地说。 景珩微笑,“你这过河拆桥的本事是越发精湛了。” “那你放弃刺杀西陵太子了么?”安宁决定看在他今天教自己射箭的份上再抢救一下这个冤种中的战斗机。 景珩看着她没说话。 安宁摇头,一副“你没救了”的样子,“你说你一个妖怪,既无亲眷相助,又无宗族庇护。西陵王室那样的庞然巨物是你惹得起的么?” 安宁变出一瓶酒边喝边吐槽眼前这个蠢货:“你这样整天为了别人活着,有什么意趣?做个九曲红尘世外客,潇洒自在地过完一生不香么?” “那你呢?你为什么不去做个九曲红尘世外客,潇洒自在地过完一生?”景珩反问。 “你以为我不想啊?你一个天生天养的妖怪,本来就没那么多破事要烦心。我能跟你一样么?我是人,曾经有父母,有家国。生来就逃不开那些责任与束缚。我这人又懒又馋,要不是有这么些破事,我早就躺平当条咸鱼了!” 见景珩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鬼样子,安宁干脆把道理给他掰碎了讲,全当是今天的学费了。 “西陵太子这个位置,牵一发而动全身。宸阳王姬不过是个女子,没有王位继承权。即便她真的死得不明不白,也无法动摇国本。西陵王再宠爱她,为了稳定局面,也能忍下这口气,舍掉这个女儿。” “可西陵太子不同!季君临是西陵王费心舍命地培养了几百年的太子!不是因为西陵王有多爱重他,而是因为他是西陵王唯一一个非南岳系出身的儿子。西陵被南岳摁着摩擦了几百年!南岳的女人常年把持西陵的朝政,西陵王庭都快姓姜不姓季了!西陵王室的季姓宗亲们心里憋了多少年的火气你知道么?季君临不光是西陵王踢开南岳派束缚的棋子,更是季氏宗亲下了重注力推上位的储君。” “倘若你真杀了季君临,坏了西陵季氏的大事。西陵王不把你那九个脑袋摘下来做酒器就有鬼了!” “再说了,你应该很清楚你们赤羽军之所以能支撑这么久,除了你们自己本身能打外,更重要的是因为三国之间的相互制衡。” 安宁顿了顿,面色古怪地睨了景珩一眼:“你自己算算你们赤羽军这些年偷摸拿了西陵多少援助物资?转头就要翻脸去杀人家的太子,说不过去吧?” 说罢,安宁又冷笑一声:“你们赤羽军现在,主将祝琰常年卧病,其余老将死的死残的残。年轻一辈更是人才短缺。周淮安那个没断奶的小屁孩可还撑不起这个烂摊子。弄死了你,再加上西陵的报复、南岳的围剿……啧!没救了,等死吧!” 安宁斜了景珩一眼:“怎么,你对你的赤羽军没爱了?想甩手不干了?” 看景珩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安宁摊手:“我这可是压箱底的机密都漏给你了!你要是还执迷不悟,非要干那诛九族的蠢事,那就求您老行行好,趁早离我远点!我的头可没你的铁,不想试试西陵王的刀有多硬!” 景珩望向安宁的眼睛里有很多复杂的情绪:“你……” “停!”安宁一看景珩那表情就知道他想问什么,立马打断他,“那天在山洞里我就跟你说过我的身份了!” 说到这里,安宁坏笑一声:“好大儿,你若实在是感动,想要给爹爹我磕一个也不是不行。爹爹我生受了!” 景珩作势要打她,被她灵巧地躲开。 安宁回想了下自己刚才那句话,自己都被自己逗笑了,“听爹爹一句劝,少掺和西陵那摊子烂事,对你没坏处!”说完还要在景珩心里插上一刀,“容我再提醒你一句——西陵太子与宸阳王姬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从小感情就好。你想弄死人家的亲兄长,小心人家半夜从坟地里爬出来掐死你!” 也不知道是不是安宁今天的废话太多,冲击到了景珩的三观。安宁明显感觉到景珩此刻的情绪波动有点大,景珩看向自己的视线都快要把人点着了。 安宁变出一把扇子盖在自己的脸上,挡住景珩的视线,没好气道:“闭上你的眼睛,少在爷爷这发那啥!” 景珩笑她:“怎么,你往日那股流氓劲呢?这就受不了了?” 扇子下的安宁长吁短叹:“我原以为你是那种玩的花的,谁能想到你竟是个玩不起的。惹不起惹不起!万一哪天我玩腻了,要撤,你不远万里都要追杀我怎么办?想杀我的人多了去了,我犯不着再给自己加个狠的。唉,真是白瞎了这张脸!卿本佳人,奈何是个蠢货!可惜可惜!” 景珩听见安宁的变相彩虹屁,笑容加深,上前掀开安宁的扇子。看着她的眼睛,说:“你怎么知道我是个玩不起的?” 这妖精!真是烦死了!明知她能看不能吃,他还敢来招她!安宁有点来气,胜负欲被点燃了。 安宁放下扇子,转身直接给那妖精来了个树咚。 “怎么,你喜欢我?”安宁盯着景珩的眼睛,笑眯眯地问他。 安宁的眼神很热烈。景珩被她看的眼神都有一瞬间的躲闪,但还是努力保持高冷的形象没说话。 安宁这个人精立马看出了景珩的羞涩。 啧!这小雏!还敢在她面前装老司机! 安宁再凑近一点,“你说,我现在亲你一下会怎样?” 如愿看见眼前人的耳朵染上血色,安宁不怀好意地笑:“你耳朵红了!” 景珩的心脏被她笑漏了一拍,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脸。 安宁在景珩的手触碰到她的脸之前退了回去,一脸嫌弃地对景珩说:“哼!一看你就是个没经验的小妖怪。不要喜欢我,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我平日里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把那些美少年吃干抹净后半路扔掉!” 安宁懒懒散散地倚坐在树上,半开玩笑半认真:“我这个人呢,从来不信那些什么情情爱爱的鬼话。只讲究一个及时行乐。”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谁会一直陪在谁的身边。父子之情也好,夫妇之爱也罢,在利益面前,没什么是不能舍弃的。”安宁的笑容有些嘲讽。“像你这种缺心眼的蠢货,最好离我远一点。否则,小心日后被我骗身骗心,完了再转手卖去怡红院,有你哭的!” 安宁说完便站起身,没有多看景珩一眼,干干脆脆地离开了。 第32章 故人归 西陵太子出使南岳,与南岳太子、南岳王姬共游南湖,传出不少美文。连飞鱼镇这个闭塞的偏远小镇都在人人传唱。 又是一年的八月初五,离中秋团圆日不过十日之遥。 一轮弯弯的娥眉月无声地在夜空中注视着那个在无人的河边放河灯的小公子。 一盏盏闪着烁烁烛光的荷花灯伴随着哀伤的埙乐缓缓漂向远方。 如果有赤羽旧人路过,大概就能听出这是一首赤羽民间哀悼亲人的小乐。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人会在每年的某个深夜里,单独把安宁带去水边,悄悄地在水里放上几盏连名字都不敢写的荷灯,再吹上这样一曲小调。她说这样可以为那些已逝的亲人照亮回家的路。 现在,安宁也学着那个人的样子,也为她点上这样的荷花灯,吹上同样的曲调。只是不知道她能不能看见,能不能找到回家的路。 “阿母,你在那边还好么?有没有见到你的阿父阿母、阿兄阿姊?” “阿母,季君临已经把你忘了。他们都说他要与毒杀你的姜氏联姻了……阿母,我该怎么办?” 今夜的安宁突然很想念她的母亲,很想很想。安宁对着荷花灯喃喃自语,好像母亲就在她的面前,听了她的问题后还会像以前一样温柔地给她解惑。 可惜过了很久很久都没有人回应她。她突然想起,她的阿母已经离开她很久了。 安宁想起自己曾经听人说过,只要这世上还有人记得那个已故的人,她就不会真正的消失。 这个世上到现在还能记得她阿母的人不多,除了安宁自己,恐怕也就只有季君临了。可是季君临让安宁很失望。 “阿母,你放心,就算他们都把你忘了,只要我还活着,你就可以一直活在我的心里。” “我在一日,你总是有家可回的。” 一阵清风缓缓旋起,轻柔地抚过安宁眼角的泪痕,好似多年前那双曾经在她最弱小无助的时候扶着她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蹒跚行走的手。温柔却有力量。 荷花灯越漂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安宁转身离开。 安宁每日修炼的强度越来越大,有时甚至到了不眠不休的地步。那个悠闲自在的小散仙安宁好像在慢慢消失,逐渐变成那个为了能在深宫里求活而把自己往死里卷的季长离。 时间一点点过去,安宁的灵力恢复到了将近七成,箭术也愈发精湛。 南岳王室在整个神域内大肆寻购奇珍异宝为南岳王姬添嫁妆。高调寻宝的榜单布告贴的到处都是。满大街都在传西陵太子与南岳王姬情深意笃,不日就要定下婚约。 西陵与南岳再次进入蜜月期,南岳太子因此得到南岳王的大批赏赐,太子之位再次得到稳固…… 安宁不忍再听那些甚嚣尘上的坊间传闻,摁下心中翻腾的杀意,独自找了个没人的山顶,用灵力幻化出几十只飞鸟,搭弓射箭。那些带着无限杀意的长箭呼啸着向那些飞鸟冲去,箭无虚发,一击即中! 连续射了三十只飞鸟后,安宁心中的杀意才略有缓解。 “啪啪啪!”一阵掌声从身后的巨树上传来。 安宁回头。 景珩飞身而下,对安宁微笑道:“看来我教的不错。” 安宁今日的心情格外暴躁,即使面对景珩那张美人脸也笑不出来了。她手中的弯弓变成了一把长剑:“久闻景珩大人身手了得,是神域内数一数二的高手。不知今日可否讨教一二?” 景珩挑眉,冲安宁做了个请的手势。 “拿出你的弯月刀,小心别被我杀了。” 景珩依言而行。 安宁率先出击,手中长剑猛然向景珩的喉咙挥去。充满戾气的剑气掀起景珩的银发,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的头颅切开。 景珩昂首避开,反手用弯月刀挡住了安宁的长剑。 安宁变换身形,长剑再次带着万钧之势向景珩劈去。安宁习武从来不是为了花架子好看的。她的那些武师父们多是军中老将,教给她的都是些可在战场上于瞬息间取人性命的招式,没有丝毫的花活。 景珩原先还带着跟小女郎玩闹的心思陪安宁对招。如今看安宁的招式与力道越来越凶狠,丝毫不逊于那些战场上的敌将,也开始认真应对起来。 安宁的武艺在西陵军中也曾是赫赫有名的存在。此刻对上这位赤羽军的头号战将,也算是王对王,将对将,免不了一场大战了。 强者之间的拼杀在刀光剑影中无声地展开。景珩灵力高强,招式稳且狠辣。安宁身形灵巧,动如疾风,杀招极为刁钻难缠。弯月刀与长剑一次次地无情相撞,溅出骇人的火花。 一场酣畅淋漓的打斗下来,安宁最终因灵力不够被打退到一块巨石边上。安宁此刻体力不支,若不是有长剑支撑,差点就得双膝跪地。 安宁依着巨石,撑着长剑大口喘气。心中的杀意已经在刚刚那场不留余地的拼杀中被消耗殆尽。只是那双凤眸中的杀伐狠辣之气还未能及时褪去。 景珩收了弯月刀,在原地静静的看了安宁很久,仿佛又看见了长安城中的那位威风凛凛的王姬大将军得胜归来,骑着那匹神骏的天马,跨越了四百年的漫长光阴,终于又回到了他的面前。 景珩缓步向安宁走去,每一步都走的很坚定。 安宁倚靠在巨石上,看见一步步走来的景珩眼中那些翻涌的情绪,心想自己今天可能要把这马甲玩脱了。 “好玩么?”景珩捏着安宁的下巴细细地打量她那张脸,星眸中墨色噬人。 安宁丝毫不惧,挑眉笑了笑,“还行。” 景珩没再废话,干脆直接地俯身吻下去。 刚刚棋逢对手的打斗中产生的肾上腺素让这个吻变的更加激烈。 景珩的手托着安宁的头,手指轻轻摩挲着安宁的发鬓,唇舌相依间慢慢从强势占有变成温柔缠绵。 安宁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被嵌进身后的巨石里,轻微的窒息感让她不得不伸手推开那个不知满足的妖精。 景珩的手抬起安宁的下巴,手指摩挲着她的侧脸,笑意盈盈地问:“今天火气怎么这么大?谁惹你了?” “怎么,景珩大人要无偿接这个杀了么订单?” “是你的话,也不是不行。” “呵!”安宁闭眼:“色令智昏!”也不知是骂景珩还是骂她自己。 景珩笑意不减:“我乐意!” 见安宁又开始装死,景珩激将:“怎么,是谁说只讲究个及时行乐的,现在又怕了?” 安宁冷哼一声,“你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 “行,那就走吧,及时行乐去!” 第33章 取舍(一) 雪雕把两人带到了茫茫大海之上。 景珩牵着安宁的手从雪雕背上下来,缓步走向海底。 一个透明的结界隔开了海水,把两人包裹在里面。 安宁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神奇的海底世界。成片的珊瑚与海草交织在一起,像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花海。成群结队的青冥水母漂浮在上方,散发出的莹莹蓝光为这片广袤的‘花海’更添几分梦幻。 几条小白鲸缓缓游过。安宁好久没见过这等萌物了,顿时见猎心喜,笑眯眯地冲它们勾勾手。小白鲸们好似看懂了安宁的示意,调转方向慢慢悠悠地向他们游过去。安宁rua性大发,一脸姨母笑地挨个摸过去,rua的小白鲸们直接化身嘤嘤怪方肯罢休。 安宁rua完萌物,心情大好。转身对景珩说:“你的这些街坊邻居们倒是有意思。” 景珩看着安宁,眼睛里有化不开的温柔,微笑着问:“开心了?” 安宁轻哼一声,傲娇道:“凑合吧。” 安宁的视线被礁石底下的一些黑色小刺球吸引,确认过眼神,是那种超级好吃的紫晶海胆!边上还有好多名贵的黑金鲍。 安宁啧啧两声,怪模怪样地嘲讽景珩:“你说你守着这么大一片海,随便捞点海鲜上去卖卖都能发家致富了。还跟赤羽军那群穷鬼窝在山沟沟里瞎混什么?怎么,舍不得这些街坊邻居?” 景珩今日的脾气格外的好,对安宁的无理抬杠也只是一笑置之。之后还默默地收了一些紫晶海胆跟黑金鲍。 两人回到岸边,景珩变出一堆篝火,把刚刚收起来的那些紫晶海胆跟黑金鲍处理了。接着又变出一个玉韘模样的储物戒指,从里面拿出各种调味料,按着某人特殊的喜好把黑金鲍做成蒜香的口味。他甚至还变出了一小碟油炸椒盐小鱼干拼盘。 安宁看着景珩手中那个玉韘有点出神。 那个玉韘上雕刻着西陵王室独有的铭文,玉质细腻油润。这样精美稀有的佳品,在西陵是王室的御用之物。普通的宗室勋贵是不敢用的,算逾制! 玉韘的现任主人显然是很珍爱这个物件,平日里应是时常把玩的。虽然已经经历了四百余年的光阴,看着却没有那种老物件的陈旧干裂之感。 安宁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夹起一根小鱼干慢慢吃起来。 景珩看她一直干吃,又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一瓶果酒递给她。 安宁接过来喝了一口,脸色有点不对。这分明是长安特有的一种果酒,飞鱼镇这种偏僻的小地方根本没得卖! 她转头看向景珩——这货该不会是拿四百年前的东西给她吃吧?虽然这个储物戒指里的时间是静止的,放在里面的食物理论上放多久都不会变质。但是一想到吃进去的食物比自己上辈子的十八代祖宗还要老,安宁还是会膈应一下的! “忘忧馆今年的新酿!”像是看出了安宁眼中的未尽之意,景珩好脾气地解释了句。 安宁有点尴尬,没话找话:“看不出来哈,你这样的人还有囤货的习惯!” 长安城里有家叫忘忧馆的酒坊,里面的紫霞醉是一绝。每年的产出有限,仅在春末夏初的时候有新酒上市。现在已经是初秋了,紫霞醉早就下市了,可见景珩之前是去囤了货的。 “我记得曾经有个人说过,饿出经验了就知道囤粮的重要性了。”景珩忙完了手上的活计,拿出另一瓶紫霞醉一边喝一边静静地凝望安宁。 其实景珩以前并没有这种囤零食的习惯。不过当年他刚逃到北荒雪域的时候,因为不熟悉环境,身上又有伤,经常抓不到猎物。 万幸季长离送他的那个储物戒指里什么乱七八糟的食物、药品都有,让他在那个冰天雪地里熬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时光。 等景珩后来修炼有所成,去到各地游历的时候,就下意识地按着那个储物戒指原主人的喜好,一点点地搜集起那些记忆中的小零食。 将近三百年的时光里,景珩每次快要把这个储物戒指填满的时候就会消耗掉其中的一部分,然后再一点点的往里放东西。仿佛只要他把里面的东西都恢复原状后,这个戒指的原主人就会再次出现一般。 景珩无比庆幸自己一直在坚持着这个小游戏。看!他把这个储物戒指填满了,戒指的原主人果然回来了。 安宁听完他的话笑了笑:“那还真是位高人哈!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好习惯!” 安宁顶着景珩的目光,面不改色地吃着景珩做的那些菜。 四百年前的深夜海边烧烤摊上是她在烤,景珩那个啥也不会的在吃。四百年后他倒是出师了,手艺还不错。 良久,安宁吃完,放下筷子。对景珩说:“味道不错,多谢款待!”说罢,起身就想要离开。 景珩拉住安宁的手,并不打算接受她这种饭后便要两清的计划。 安宁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要实在觉得过意不去,就把东西还给我,要不然给钱也行。多大点事儿!” 景珩闻言,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安宁挣了挣,没挣开。转头看向景珩,发现他看向她的眼中有着一种难以撼动的执拗。 安宁感觉自己在遇到景珩后,简直要把这几百年没叹过的气都叹完了,“你说你这人什么毛病?哪个火坑烧的旺你就要往哪跳是吧?撒手!” 景珩岿然不动。 安宁无奈极了。这缺心眼的小妖怪确实是长大了,都不好糊弄了。 “你可想好了,我这可不是什么好去处。我这人向来花心,朝三暮四,喜新厌旧,以前还有一百个男宠。哪天我要是厌倦了你,你可不能追杀我……” 景珩抱住了还在喋喋不休的安宁,在安宁看不到的地方,一滴滚烫的眼泪止住了安宁的恐吓之语。 安宁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个份上。 安宁并不是很想跟景珩有过多的关联。像她这样的人,本来也不应该跟旁人产生太多不必要的交集,何苦害人害己呢? 第34章 取舍(二) 三百年前,季长离从汝南城逃回长安,在上林苑的王帐外偷听到了姜婉与她阿父的争吵。她确定了她的阿父早就知道她在姜氏的刑房里被惨无人道地虐待,却为了稳定局面一直忍而不发,默认她是个弃子的事实。还听见了姜婉大言不惭地说季君临对南岳无礼,她父王若不废了季君临这个太子,小心南岳发兵攻打西陵! 不仅如此,姜婉还说季君临敢动季成峤,就算她阿父现在不废太子,他日待她阿父这个病秧子死后,她这个太后也会把季君临赶下王位。然后再把季君临变成第二个季长离,扔去姜氏刑房里再受一遍季长离受过的酷刑。 季长离亲眼看到了在姜婉用南岳发兵这件事来威胁她父王废太子时,她父王眼中的犹豫。季长离悲愤交加,怒而使用禁术拼死催发灵力,也不顾她父王是否还在场,直接找了个旁人看不见的角落,在王帐外一箭射死了姜婉那个现在的西陵王后、将来的西陵太后。 这一箭是那样的决绝,彻底断绝了季长离重回西陵的可能。 季长离与她阿父之间的隔阂被这凌厉的一箭牢牢钉死。帝王的心中有了猜忌的种子,再深的父女之情都回不到过去了。天下再大,也容不下一个弑母的王姬。即便那只是她名义上的嫡母,即便这个嫡母毒杀了她的生母,又将她囚虐二十余年。 从那以后,这世上再无宸阳王姬季长离,只剩下如丧家之犬般在姜氏无尽的追杀中疲于奔命的安宁。 安宁原先的计划里从来没有跟这些故人再次相逢的打算。她只想弄死姜晔那个死敌后安安静静地沉睡个几百年休养生息,忘却所有的前尘往事。 有着三百多年逃亡经验的加持,再加上体内的幻颜昙,安宁已经伪装的足够好了。只要安宁不想,就算是季君临这个与她一母同胞的双生子哥哥见了都不一定能认出她。 谁知道景珩这个只有几面之缘的人是怎么认出她的?这人平时那样冷冰冰的,现在竟然说哭就哭,着实让人难办! 安宁这人一向冷漠。在知道景珩与季君临之间那两百多年不得不说的冤种二三事之前,安宁对景珩不过是抱着一种“寡人有疾,寡人好色”的心态。她只打算不远不近地调戏调戏美人,愉悦一下身心罢了,压根没想过要走心负责! 毕竟对安宁来说,勾搭别的美人最多只是要付出金钱美色,可勾搭景珩……那他喵可是要掉脑袋的啊! 安宁的情况实在太特殊了! 安宁从来就不是那种自小被娇养在深宫,未经风雨,只能用来联姻的王姬。 安宁是西陵王季信亲手培养出来的心腹爪牙!她曾经参与制定了足以影响西陵未来几百甚至是上千年的多个国策。她亲手建立了西陵最成建制的情报系统,知道这个系统的漏洞在哪里。她混迹西陵军营多年,了解西陵军政的弱点在哪里…… 若安宁一直是她父王的心腹也就罢了,可安宁与她父王之间早就因为各种变故开始相互猜忌。若有朝一日被她父王发现她与景珩这个对西陵怀有敌意的赤羽军二号人物往来过密,她父王会不会怀疑她心存怨怼,欲借助赤羽军的力量对西陵不利? 如同她父王有多了解她的能力那样,安宁也很了解她的父王拥有一颗多么冷酷的帝王之心。待到被发现的那日,她父王一定会毫不犹豫、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除了她这个祸害! 安宁久居上位,往常行事必先权衡利弊,再做取舍。今日竟然可耻地被景珩这个小妖怪的眼泪灼伤了脑子,破了先例。当真是色令智昏,愚蠢至极! 安宁闭着眼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藏在内心最深处的那只小螃蟹暂时收起了那锋利的蟹钳,厚厚的外壳好像遇到了某种酸酸的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软化了最外层的坚硬。 终于,安宁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睁开一双清亮的凤眸,回抱了景珩一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行了,我都还没开始始乱终弃呢!你省点力气,留到以后再哭呗。” 景珩的身体随着安宁回抱的动作僵了僵,闻言更是心脏都漏了一拍,怔怔的站在那里,仿佛整个世界都凝结在了此刻。良久,景珩放开安宁,一双桃花眼中含着笑意,笑容干净明澈。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朵在皑皑白雪中徐徐绽放的雪莲花,纤尘不染,清冷高洁又摄人心魂,让人不忍亵渎。 安宁冲景珩勾勾手指,示意他弯腰俯身。 景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中了眼前人的幻术,竟乖乖照做了。 安宁抬起景珩的下巴,蜻蜓点水般吻了吻他的唇。然后端详了一下他的脸,挑了挑眉,说:“盖了章,就是我的人了。”而后语气一变,略带嘲讽道:“这张脸,当真是红颜祸水……” 话未说完,安宁又加重了手上的力气:“你听好了,在我没有厌弃你之前,你若是敢背叛我,我就杀了你!” 明明她自己刚刚还说要对别人始乱终弃,现在又警告别人不能背叛。属实霸道的紧,颇有几分当年那位高高在上、大权在握的宸阳王姬殿下那种唯我独尊的架势。 景珩闻言怔了怔,然后慢慢站直了身体。他的头微微歪着,像是一只认真思考的小动物,眼睛紧紧地盯住安宁,星眸中有着极致的认真与热烈,“季长离,记住你说过的话!” 安宁笑了笑,这次并没有拒绝美人的献吻。 第35章 季君临,你让我很失望 自从上次安宁给他盖了章后,景珩这厮像变了个人一样。之前有多冷冰冰,现在就有多黏人。安宁甚至一度怀疑这货是不是有什么人格分裂。 景珩的学习能力果然不是说着玩的。他在安宁这里学到了“盖章”这个概念后,执行力超强地在安宁的小院里偷摸留下了很多属于他的痕迹。 安宁并不反感景珩的这种小心思,甚至还很乐意纵容他这些无伤大雅的小性子。美人嘛,在颜狗那里总归是有些特权的。 虽然严格来说景珩甚至比安宁大了几十岁,但安宁毕竟是有两辈子记忆的人。前半生又在深宫中见惯了尔虞我诈、人心险恶,景珩这种干净纯粹的少年热恋确实很能取悦安宁这个饱经沧桑的老灵魂。 安宁之前逼问过景珩究竟是怎么认出自己的,他只笑着说了句“野兽的直觉”。安宁不信邪,非要带景珩去一个双方都没去过的陌生城市做个测试。 在人潮涌动的喧闹集市上,安宁让景珩站在原处不动,她自己则跑去很远的地方催动幻颜昙,变幻成各种形态后融入人群,等着看景珩那所谓的“野兽直觉”是不是有那么神。 说来也怪,不管安宁是变成妙龄少女、垂髫幼童、耄耋老人还是其他毫无存在感的路人甲乙丙丁,景珩总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精准地把安宁拎出来。 安宁不死心,甚至把自己变成一个脏兮兮的乞丐,混进乞丐堆里真假难辨。景珩这人是有点子洁癖在身上的,正常来说根本不会往这里看。 然而事实证明,安宁判断有误,她再次被景珩精准识别。 “你这招到底是什么路数?教教我呗?”安宁感动之余,职业病又犯了——这到底是什么反谍精英啊?安*前西陵情报头子*宁倍感压力,都像他这样的话,墨冰台的那些死间干脆都别干了,趁早回家卖番薯吧! “这你可学不会。”景珩傲娇死了:“放心,别人也学不会。” 行叭,不学就不学!反正她现在也不在那个位置上了,大可不必咸吃萝卜淡操心。 测试结束后两人又回到了飞鱼镇。 永安城这段时间风调雨顺,过来土地庙烧香祷告的香客少了很多,安宁也闲了下来。闲下来的安宁听到了更多季君临在汝南城与南岳王姬的各种浪漫轶事,也听到了西陵打算以乌枝、望月二城作为迎娶南岳王姬的聘礼的消息…… 安宁无可避免地开始进入到一种连她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深度emo状态。 季君临俯首与南岳媾和这件事一度让安宁感到前所未有的颓丧。 季君临对安宁而言到底有多特殊呢? 季君临是安宁在这个世界上唯二的血亲。他与安宁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名为兄妹,实为姐弟。 在云姬死后,有着成人灵魂的安宁很多时候甚至扮演了母亲的角色,尽力完成她对云姬的许诺——照应季君临长大,直至他加冠成人。安宁与季君临一路相依为命,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西陵王宫里艰难地杀出了一条血路。 在这个战乱时代,强则存,弱则亡。西陵这个地处偏远的二流国家被南岳那个一家独大的霸主上国欺压了将近八百年。 西陵有很多王公贵族的脊梁骨都被南岳的强权压弯了。割地、赔款、缴纳岁贡等丧权辱国之事时有发生,就连季氏王室的王位更迭也多次遭到南岳的强势干涉。 一国王室都如此了,下层的百姓又能好过到哪里去?“满目疮痍、民不聊生”就是他们的生存常态。 安宁作为其中的亲历者,很早就深刻地体会到了“国仇家恨、救亡图存”这八个字的重量。 在西陵王季信还在想着卧薪尝胆、韬光养晦徐徐图之,等南岳自己衰落的时候,安宁就已经更为激进地开始想要效仿另一个时空的“秦国旧事”了。 这是安宁与季信这对父女在政见上最大的不同——季信求稳,不敢轻易变法。因为上一个在国内大动干戈地实行变法的赤羽武王已经被旧贵族们群起而攻之,落得个人亡政息,国破家亡的下场了。 可有着前世记忆的安宁却十分清楚,这个世界里的战国时代已经接近尾声了。西陵想要实现弯道超车,避免被南岳吞并、成为最终赢家的目标,只有彻底变法这一条路可以走。 为此,作为一个没有王位继承权的王姬,安宁抢在季信之前,让自己成为了季君临这个西陵太子的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启蒙老师。安宁两百多年如一日地在潜移默化中把自己的政治理念传授给季君临,想把他培养成可以燎原的第二颗火种。 让安宁十分欣慰的是,季君临天资聪颖,行事果断,一个优秀帝王该有的魄力与胸怀他都具备了。安宁还在西陵王庭时,兄妹二人政见一致,一拍即合,不管是在朝堂上还是后宫中都配合的非常默契。 四百年前的那场变故中,安宁宁死也要保住季君临的性命。不光是因为他是自己的亲兄长,更是因为他是季氏新生代中唯一有可能带领西陵摆脱困境的希望。 为了保住季君临的太子之位,三百年前,刚刚逃出姜氏刑房、浑身是伤的安宁甚至放弃了回归西陵的机会,不惜背上十恶不赦的弑母大罪、赔上性命也要杀了姜婉那个疯子…… 现在是南岳最虚弱的时候,正是西陵北辰共伐南岳的好时机,可季君临竟然在此时主动去求娶姜氏女……这是安宁绝对无法容忍的背叛!这让安宁觉得自己之前所付出过的一切、遭受过的所有苦难都成了一场可笑的滑稽戏! 西陵与南岳联姻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南岳可以趁机缓口气,顺利渡过它最虚弱的时刻。待南岳缓过气后,季君临的姜王后可以重演昭元太后的旧事。甚至再狠一点,姜氏女可以一碗毒药把季君临送去见季氏的列祖列宗,引发季氏王族内乱。里应外合之下,西陵将不可避免地会走上赤羽亡国的老路…… 季君临,杀母之仇、囚妹之辱、辱国之恨犹在眼前……究竟是什么样的短期利益,才能让你做到遗忘前仇、不顾后果、欢欢喜喜地去迎娶姜氏女?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失望到,我甚至不想再听见你的名字…… 阿母,是季君临先背叛了我……继阿父之后,阿兄也背弃我了……我恨他们! 寂静的庭院里,安宁颓丧地躺在摇椅中,以书遮面,任由初冬的寒风无情吹打。对父兄的失望、对看到母国即将走上不归路,自己却无能为力的失落让安宁心中再次升起了一股浓浓的厌世之意。 这一瞬间,安宁突然很想念她的母亲。对那个亦师亦友的母亲的思念与回忆,大抵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给安宁带来安慰,支撑她走下去的力量了。 第36章 锦陵之行(一) 景珩刚进门就感受到了安宁身上的那股难以掩盖的压抑。他悄声上前,看见了盖在安宁脸上的那本书——《赤羽本纪》。 景珩无声地叹了口气。作为赤羽军的军师,他对近期发生的那些局势变动了如指掌,也很清楚安宁此刻心情不好的根源在哪里。可是他能怎么办?难道他还能再去刺杀一次季君临给安宁出气? 于公,现在形势未明,胡乱行动对赤羽军不利;于私,他敢再次去刺杀季君临,安宁第一个不放过他。 安宁那个护犊子的性子景珩早就有所耳闻。当年她还是季长离那个手握重兵拱卫东宫的宸阳王姬时,敢去刺杀季君临的那些刺客落到她手里后,就没一个能有好下场的。季长离的铁血手腕甚至让她得到了“季氏雌虎”这个响彻整个天元神域的外号。 之前安宁亲眼目睹了景珩刺杀季君临的现场,没有发怒,也没有任何后续行动。后来景珩再去找她,她也只是跟景珩陈述利弊,劝他远离西陵权力斗争的旋涡……这种独一无二的特殊待遇一度让景珩的内心十分欢喜——原来在安宁心里,他跟季君临一样重要! 可饶是如此,景珩也十分清楚安宁的底线在哪里,并不是很想在她的雷区上随便蹦迪。做妖,也是要懂得知足的! “大冬天的躺在这里,不冷么?” “……”安.emo人.宁并不是很想讲话。 “要不,我去把季君临抓过来让你揍一顿?” 安宁:……很好,不愧是她家的大号朏朏,说到点子上了!她现在真的很想抽季君临那兔崽子百八十顿鞭子! “那你去啊。”安宁有气无力。 “行!”景珩转身就走。 下一秒,衣服就被人拉住。安宁拿开盖在脸上的书:“你无不无聊?” 景珩轻笑:“不是你让我去的么?” “哼,”安宁白了他一眼:“打你的白工去吧,少烦我!” “下班了!”景珩笑着看她。 景珩这人的学习能力真的很可。安宁之前只不过是在他面前随口说了一些另一个时空的网络梗,被他听到后他就学会了。 最让安宁满意的是,他明明知道那些词语不属于这个世界,却从不多问。只是在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后,非常迅速地学以致用。 因此,安宁现在在他面前已经彻底放飞自我,天天口嗨。他竟然也能接住那些梗,然后十分自然地甩回来。有时甚至能让安宁产生一种自己又穿回了21世纪的错觉。 “锦陵城去么?”景珩笑眯眯地向安宁扔去一记歪头杀。 “那么远!你那黑心老板舍得给放你长假啦?” “嗯……陪你出去玩几天的时间还是有的!” “呵!我就知道!”安宁一脸嫌弃。 “走么?” 锦陵城啊……那是一个可以让安宁觉得自己更能靠近她阿母一些的地方,是该去一趟了。 安宁站起身,左右环顾一下,没发现目标,“走!” 景珩憋笑:“你不怕它回来后生气拆家?” “拆就拆!”安宁鬼鬼祟祟地扯着景珩往外走,“谁家好人出去下馆子的时候会带个掉毛精?”胖狐狸最近到了换毛季,掉毛掉的厉害。安宁经常能在饭碗里发现它的毛,心塞的不行。 “赶紧走,别待会儿被它碰上了!”话里话外像极了一对扔下留守儿童看家,自己跑出去满世界浪的无良父母。 出了门,没被胖狐狸当场抓包的两人快速幻化了容貌,跳上鸟背向锦陵成飞去。 --------------------------------------------------------------------------------------------------------------------- 锦陵城南有一家很好吃的杨氏烤肉铺。他家的烤肋排肉质细嫩,火候控制的极好。尤其是肋排上方靠近脖颈处,带着烤的金黄酥脆的皮脂那一小块嫩肉,简直是整块肋排的精华,妙不可言。 光吃烤肋排未免有些单调,若能再配上城北的那家韩氏酒铺新酿的米酒、城东刘氏烧饼铺刚出炉的烧饼就再好不过了! 安宁与锦陵城这座曾经的赤羽王城素未谋面,却又对它无比熟悉。熟悉到这座城里的哪家的东西好吃、哪家的衣服首饰好看、哪家的脂粉铺子东西好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安宁都一清二楚。 因为在安宁很小的时候,她的阿母云姬曾无数次地在私下里偷偷对安宁说过这些小事。 云姬身上背负了很多责任与枷锁。在邯郸城的时侯,云姬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是笑意不达眼底的。可每年中元节的深夜,在她们母女偷偷去河边祭祀完亲人后,云姬总会笑眯眯地跟安宁说一些她儿时在锦陵城中的美好回忆。 云姬以前也是个调皮捣蛋的小女郎,常常趁着家里人不注意,缠着她的小竹马师兄带她出去吃喝玩乐。每每说到这些小细节的时候,云姬脸上的笑容才是最真实、最鲜活、最快乐的。 安宁很喜欢她的母亲,也很喜欢倾听她阿母述说她那些儿时的快乐时光。在云姬死后,为了纪念云姬,安宁偷偷把这些只有她们母女二人才知道的一些小秘密整理成册,加进了自己写的那本游记里。可惜后来那本游记被安宁弄丢了,这件事一度让安宁十分懊丧。 景珩轻车熟路地把安宁带到那家杨氏烤肉铺,点了那道招牌烤肋排。然后又付了一点小费,请托老板娘的小儿子去城北的那家韩氏酒铺打一壶新酿的米酒。 等上菜的过程中,景珩出去了一趟,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买了几个热腾腾的烧饼回来。 “你上哪买的这个?”安宁看着眼前那一小筐热腾腾的烧饼,满脸疑惑。 “原来城东的刘氏烧饼铺,不过,他家现在已经搬来城南了,很近。这是刚出炉的,小心烫。”景珩把一个烧饼放进碟子里,推到安宁面前。 正好肋排跟米酒都上齐了,景珩切下两份肋排上方靠近脖颈处,带着烤的金黄酥脆的皮脂的那一小块嫩肉放进安宁的餐盘中,又给她斟了一杯米酒。 安宁很惊讶:“你怎么知道这个搭配?”这三家店隔了老远,不是当地的老饕根本不会想出这么麻烦的搭配组合。“你以前在锦陵长住过?” 景珩并未回答安宁的这个问题,只示意安宁趁热吃。等安宁吃完之后,景珩才含笑问她:“好吃么?” 安宁满意点头。能让她阿母几百年如一日念念不忘的故乡味道确实很不错。 第37章 锦陵之行(二) 吃饱喝足后,两人离开烤肉铺。还未等安宁开口,景珩就像会读心术一样,直接带安宁去她想去的下一个目的地。 景珩对锦陵城真的很熟悉。他不光带安宁去了记忆中云姬喜欢的那些店铺,还带安宁去了许多云姬没提过,但非常值得一游的好去处。 景珩就像一个寂寞了很久的小孩子,独自一人在漫长的旅途中行走了很多年。他一路上见过很多风景,玩过很多玩具,早已索然无味。现在终于等到那个能与他同行的伙伴归来后,他迫不及待地想跟那个同伴分享他这一路走来攒下的各种美好。 安宁这几天玩的很尽兴,同时十分好奇景珩为什么会知道她想去哪里。 景珩却只是笑而不语。 安宁不知道的是,她苦寻四百年不得的那本游记与配套画册其实在景珩手里。 四百年前,季长离在离开之前送给景珩的那个储物戒指里除了有很多食物药品外,还有误放进去的两本小册子。 其中的一本小册子是季长离自己写的那本游记。里面记载了她曾去过的某些地方的风土人情、美食美景;另外还写了很多她想去但还没去过的地方。 另一本小册子是一本画册,是那本游记的配套插画。每一页的插画背后还写了季长离的个人点评或者绘画时的某些想法。 在北荒雪域的那一百年中,景珩每天除了修炼外,唯一的消遣就是看那两本小册子。 北荒雪域终年都是白茫茫一片看不到头的冰天雪地,景珩却能从那些生动有趣的文字、栩栩如生的插图里看到一个春意盎然的温暖世界。 等到景珩修炼大成,离开北荒雪域后,他便按图索骥,花了三百年的时间把那本游记中季长离已经去过的或者没去过但很想去的地方都去了个遍。 景珩还依照季长离留下的那本游记的格式,自己也写了一本属于他自己的游记。上面用季长离教他的那手宸阳体(隶书,这个时候西陵的官方文字还是小篆)记录了各种他觉得季长离可能会感兴趣的吃喝玩乐的好去处。 不过很可惜,那一个多月里季长离只教了他些许书法,却没教过他绘画。他后面跟那些画师学来的技法总是画不出季长离那种独有的风格,配套的画册迟迟也没办法凑齐…… “嘿!想什么呢你?醒醒!哪个好看?” 景珩今天带安宁去的是一间很有特色的成衣铺。这家店铺严格来说不仅是成衣铺,里面还有很多配套的首饰、脂粉香露等。一站式购物,可以同时满足女郎们的各种需求,在锦陵城里十分有名。 安宁毕竟已经很多年没有穿过女装了,在搭配上多少有点选择困难,便想问问景珩的意见。谁知安宁转头一看就发现这人正慵懒的窝在榻上,两眼放空走神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回去教我画画吧。”被打断神游的景珩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奇奇怪怪的话。 “啊?”安宁一脸懵逼,实在跟不上这位哥的脑回路。 景珩回过神来,也不禁觉得自己刚刚那句话有点好笑。于是赶紧转移话题,开始认真耐心地一一看了那几套衣服首饰的搭配,给安宁提供意见。 还别说,这厮的品味真的是很可以的。经过景珩的一番指点,原先那些让安宁觉得有点别扭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的搭配小细节都没有了,整套搭配看起来非常适合安宁的气质。 “啧啧啧,看不出来啊,你还挺专业。”安宁上下打量了景珩一眼,阴阳怪气:“小伙子很有经验嘛,说说看,都给哪些小姑娘指导过?” 景珩微笑:“天地良心,没有别的小姑娘。” “呵!男人!”安宁冷笑:“我信你个鬼!” 没有别的小姑娘他能比她这个女的还要了解这些衣服首饰、胭脂水粉的搭配? 前任多或者做姐妹,这狗东西总得占一样!这人很明显做不了姐妹,不是前任们调教出来的才有鬼了! 安宁突然觉得那些衣服首饰都不好看了,把它们交还给店家后就转身离开。 “你生气了?”景珩从后面跟上来,脸上还带着一丝疑惑。 “笑话,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生气了?”安宁头都没回,加快脚步往前走。 景珩一把拉住安宁,盯着她看了好一会,突然笑了:“你在吃醋!” “我可没有。” “你有!”景珩眼中的笑意加深,语气肯定。 安宁被戳破小心思,心里有点羞恼。脸上却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只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声后就甩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想不想知道我的那些经验是怎么攒下来的?”满含笑意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确实勾起了安宁一丢丢的好奇心。 安宁止住脚步,转过身:“说说看?” 景珩冲安宁勾勾手指,示意她靠近点。 安宁往前走了几步,景珩俯身在她耳边说:“秘密。” 安宁:……狗东西,耍我玩呢?! 安宁一把推开他:“爱说不说!” 安宁气冲冲地往前走,景珩跟在她身后,“好了好了,我告诉你。” “晚了!小爷不想听了!”安宁捂住耳朵继续往前走。 “真的不听了?” “滚蛋!” 景珩拉住安宁,漂亮的桃花眼中满是笑意:“可我就是想告诉你,求着你听。” 浪蹄子骚话还挺多!安宁转过头,挑眉看他:“你打算怎么求我?”我看你能说出朵花来! 景珩笑意晏晏:“我抱你一下?美男计喜欢么?”说罢竟真的抱了她一下。 安宁:……艹!这他妈谁顶得住啊!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广众面前,一定不能被这浪蹄子轻易蛊到! 安宁推开景珩,恶声恶气:“你只有最后一次机会!” 景珩低头看她,脸上虽仍有笑意,眼中却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认真:“以后你就知道了。” 这算什么回答?安宁本想发火,却在对上他那认真诚挚的眼神时摁住了心中的火气——看在这张脸的份上,暂且饶你一条狗命! “算了,懒得理你!”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安宁作了一下作够了,刚好看到附近有一家看起来很不错的珠宝店,心生好奇便仔细看了一眼招牌——原来是聚宝楼。 安宁来了几分兴致,信步走了进去。聚宝楼是锦陵城里很有名的一家珠宝店,距今已经有将近两千年的历史了。据说里面有很多匠造师傅原先是专门给赤羽王室打造御用之物的。 店里有很多做工繁杂、富贵华丽的珠宝首饰,满堂的珠光宝气足以令女郎们心驰神往。安宁在里面随意看了一圈,却兴致缺缺——她从小在西陵王宫里见惯了奇珍异宝,这些货架上的普货真的很难引起她的兴趣。 “女公子可是不喜这些凡品?小店今日刚到了一些孤品好货。女公子若有兴趣,不妨移步楼上雅间一观?”许是安宁此刻比较放松,并没有刻意遮掩,她身上那种长年累月培养出来的贵族气质很快就被人老成精的掌柜看出来了。眼见安宁这大鱼要走,老掌柜赶忙叫住她。 “哦?掌柜还藏了什么好货?” “二位这边请!” 上了二楼雅间,掌柜小心翼翼地捧出两盘精美雅致的首饰:“这些可都是老朽经营多年都难得一见的珍品,女公子看看,可有喜欢的?” 安宁随意地看了看,只有一支白玉簪子还能勉强入眼。安宁拿起那支通体细腻温润的玉簪把玩了下,对掌柜说:“老掌柜,听说贵店以前是专门给赤羽王室上贡的老店。我原还以为能在这里看到一些很有锦陵特色的首饰……可惜今日所见却皆是些汝南城那边的样式,着实无趣,可还有别的?” 老掌柜闻言愣了愣,然后笑道:“女公子真是个行家!要说这特别有锦陵特色的首饰,那还真有一件,您稍等!” 说罢,老掌柜又起身出去拿了一个首饰盒进来。 那首饰盒的做工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却因长期被放置在角落,看着已经有些半新不旧了。 首饰盒被打开,里面是一支华丽精美的红玉凤翎步摇。 “女公子请看,这支步摇可还满意?” 安宁眼前一亮,拿起来细细地观赏了好几遍,竟在簪子的底部摸到了一个极小极小的赤羽铭文。若安宁没有猜错,那应该是个“云”字。 “看着像个老物件,老掌柜,它可是有什么来历?” “女公子好眼力!这个步摇还真有点来历。”老掌柜看了眼步摇,说:“不知二位可曾听说过原赤羽国的那位广平王姬?就是赤羽武王的那位掌上明珠、曾经的神域第一美人,嬴氏若云。这支步摇便是那位王姬殿下生前佩戴过的。” 安宁把玩步摇的手指在听到“嬴氏若云”这四个字的时候微不可察地紧了紧,面上却不显分毫,“哦?还有这般来历?那掌柜是怎么得到它的?又为何至今仍未售出?” “听说当年锦陵城破后,那位周太后为了不受辱,在坤宁宫携女自焚。可怜那位名满天下的小王姬,在及笄当日就香消玉殒了。当年家父在逃亡路上曾遇到一个逃出来的宫人,她为了活命,非要把这支步摇卖给家父。家父看她可怜,便买了下来。”掌柜叹了口气:“至于为何至今仍未售出……想必您也知道,赤羽亡后,嬴氏的九族都被屠了个干净,人人谈嬴变色。这步摇一看就是嬴氏王族的御用之物。一般人不敢买,敢买的人又嫌它晦气。女公子若是喜欢,小人给您个优惠价如何?” 安宁并未回答,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扣动。过了一会儿,安宁才指了指步摇与那只白玉簪,笑着对掌柜说:“那就麻烦掌柜包起来吧。” 结账的时候,安宁把那支步摇单独拿了出来,无视景珩的不满,坚持要自己付款。 “为什么我不能付这支步摇的钱?” 安宁从掌柜手中接过那支打包好的步摇后,闻言转头上下打量了下景珩,然后挑了挑眉,学着他之前的样子,高深莫测地扔下“秘密”两个字后率先离开。 景珩看着安宁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白玉簪,若有所思。 第38章 除魔节 离开聚宝楼后,两人漫无目的地沿着种满垂柳的河堤往前走。不多时便走到了一处破败的建筑物附近。 那些黑漆漆的建筑物看着像是焚烧过后遗留下的残骸,虽经久未曾修缮,却仍能看出原先的几分框架——好像是一处宫殿,宫殿前还有一个宽阔的平台。 “这是什么地方?”安宁有点困惑,这种商业区性质的地方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处残破的宫殿?实在太突兀了! “那是原先赤羽王宫的遗址,据说那座宫殿还曾是赤羽武王的寝宫。”景珩在一旁给安宁解惑。 “也就是说,这一片本来都是赤羽王宫的遗址。其他地方都改成了商铺,却独独留下这一处寝宫?为什么?”安宁听完更迷惑了,完全不明白这样做的意义何在。 安宁的话刚说完,就看到有几个穿着南岳制服的衙役抬着一座巨大的人形木雕,正敲锣打鼓地往自己这边走来。后面还有一群衙役指挥着好几百个锦陵城的居民不紧不慢地跟在队伍后面。 “怎么赶上了这个?”看见不远处的人群,景珩微微皱眉,拉着安宁往旁边的一家酒楼走去。 两人上了二楼的雅间,靠窗坐下继续观看楼下那场奇怪的闹剧。 越来越多的马车陆续到场,马车上还有锦陵城各大世家的族徽。戚氏、张氏、曹氏、欧阳氏、百里氏……好家伙,锦陵城的各大氏族的代表都到场了。今儿是什么大日子?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众人集齐后,各氏族的代表老老实实地站在下首,面色恭敬地聆听台上的南岳官员训话:“……九百年前,在诸君的努力下,嬴成那个人人得而诛之的独夫暴君终于得到了他应有的报应,身死以谢天下!诸位要时刻谨记那个暴君魔头的恶行,知其之过,以教己身……” 台上的南岳官员讲得眉飞色舞,台下的赤羽旧贵族们有些脸上挂着笑,不时点头表示赞同;有些是面上笑着,藏在袖子里的拳头却捏的死紧。 安宁在茶楼上看到这一幕,不由地轻笑出声。 这可真有意思!赤羽武王都死了快九百年了。赤羽亡后,南岳统治锦陵城满打满算也差不多有八百年了,今日这出又是闹的哪样?还整个“诛魔节”出来警告那些赤羽旧人要“知其之过,以教己身。” “知其之过”?哪种过?是“威加海内,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差点统一了整个天元神域”的那种过?还是要“废分封行郡县、释私奴弱世家而强中央”的那种过? “以教己身”?教什么?教他们忘却祖上的荣光,老老实实地当个亡国奴。教他们安安心心地在南岳日益紧缩的包围圈里接受南岳的钝刀子割肉慢慢等死,不要妄想反抗复国? 瞧瞧混在人群中那些面服心不服的家伙……啧啧啧!看来这几百年里,生活在敌占区里的那些赤羽降将也不好过啊! 也是!依着南岳那个只知盘剥、不肯让利的殖民宗主国的尿性,西陵北辰这两个国家尚存的难兄难弟日子都不好过,何况是赤羽的这帮亡国奴? “今年的这个木雕做的好大,待会儿得烧很久吧?”隔壁包间传来路人甲的声音。 路人乙接过话头:“那不是挺好?烧的越久,驱魔的效果就越好!瞧!傩戏开始了!”听口音不像是锦陵城的本地人,反而像是南岳的移民。 安宁往下一看,台上那个南岳官员已经下去了。一群穿着傩戏服的祭司们在台上开始了今天的除魔仪式。只见他们拿着各种刀枪斧戟一边跳,一边用手上的武器攻击那个人形木雕。很快,那个木雕身上就出现了各种各样的伤痕。 傩戏结束后,终于到了关键处,祭司举起火把,点燃了那座由扶桑木制成的人形木雕。扶桑木极为易燃,在接触到火焰的那一刻,瞬间燃烧起来,一阵黑雾冲天而起。 台下的观众们纷纷拍手叫好。有些穿戴破旧的,看起来像是私奴的幼童们也被周边的氛围所感染,跟着大人们一起拍手欢呼。 若那位暴君大魔头真的在天有灵,在看见这些当年被他庇佑过的子民们的后代为了他的死亡而欢呼时,不知心中会作何感想? “快看!这火烧的可真旺!除魔驱邪的效果一定很好!来年一定是个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好丰年!”隔壁包间的路人乙也跟着下面的人群一起拍手叫好。 “可不是嘛!那魔头死后的九百年里,锦陵城的百姓们安居乐业,日子过的那叫一个好!可见那魔头真是死的太晚了!今日的除魔节这般热闹,当浮一大白啊!诸位,我先干为敬!”路人丙高亢的声音吵的安宁耳朵都有点疼了。 锦陵城的百姓们安居乐业?有意思!若不是安宁来时在城外听见了那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奴隶们口中那一口标准流利的锦陵话,安宁差点就信了。 如今这锦陵城里安居乐业的百姓倒不是没有,只不过那些大多都是南岳后面迁过来的百姓。 至于以前那些原属赤羽的普通锦陵原住民以及他们的后代?哦,当年屠城时已经死的七七八八了,剩下的那一小部分大概还藏在远离锦陵城的贫瘠深山里,又或者在南岳贵族们的奴隶房里。 这场人声鼎沸的滑稽戏让安宁大开眼界,连盘中的美食都暂时失去了吸引力。 “啪!”景珩在安宁面前打了个响指:“都散场了,还没回神呢?” 安宁回过神来,发现盘中的那些美食早已凉透,蔫巴巴的看着让人毫无食欲,不禁在心中大呼晦气! “怎么,没见过这种驱魔仪式?” “确实没见过,叹为观止!” 景珩微笑,“对这个人人唾弃的暴君大魔头有何感想?” “这赤羽武王都死了九百年了还能让南岳人忌惮成这样……也算是独一份了!”安宁感慨:“暴君也好,魔头也罢,做人能做到这个份上……人才啊!怪不得当年能捶的三国嗷嗷叫,绝了!”安宁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大丈夫当如是也!” 景珩轻笑出声,看向安宁的眼睛里有着足以令星河失色的光亮:“敢在锦陵城里说这种话,你也不怕被抓起来。” 安宁放下酒杯,眼中除了万丈豪情与掩盖不住的野心外,还带了几丝狡黠:“那还不快走?南岳的断头饭可一点都不好吃!” 第39章 国策 从锦陵成回来后,景珩照旧回赤羽军的那个破山沟里打白工。安宁每日除了完成土地庙的工作外,还慢慢捡回了原先的老本行——进一步搜集各国情报。 锦陵城之行所见的那个杀人诛心的“除魔节”令安宁大受震撼。安宁甚至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另一个时空的感恩节! 赤羽这个前车之鉴活生生地摆在面前,就像一个电流强大的除颤仪,狠狠地给了安宁这条伤痕累累、只剩一口气的咸鱼一记电击。受到刺激的咸鱼安宁垂死病中惊坐起,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再做点什么,避免自己的母国走上赤羽亡国的老路。 南岳太狠了!若不是当初灭赤羽时耗了它大半的元气,给那些赤羽降将留下了一丝喘息的空间,如今的锦陵城里哪还能有什么赤羽旧人?早就赶尽杀绝了! 怪不得这八百年来,被南岳占领的赤羽旧地时有叛乱发生。也难怪祝琰那个丧家之犬要咬牙死撑到现在。 安宁不想重蹈祝琰的覆辙,更不想有朝一日沦为给南岳贵族凌虐甚至殉葬的亡国奴隶,只能拖着沉重的咸鱼之躯重新忙活起来。 都怪季君临那个没用的东西!安宁心里憋着火,边忙边在心里疯狂咒骂季君临那个蠢货破坏了她五百年前处心积虑布下的防线——他妈的!老娘真是欠了你这兔崽子的!死了四百年还要从棺材里爬出来给你擦屁股! ---------------------------------------------- 影门是江湖上非常靠谱的情报贩子,上至各国明面上的军政动向,下至某地的粮价菜价,只要你有钱,就能买到你想要的消息。 安宁催动幻颜昙,幻化成一个毫不起眼的路人甲,从影门那里拿到了西陵王庭最新的消息。 “西陵王卧病罢朝,平昌君大肆鼓吹两国联姻之事,相国沈修文对此缄默不语,态度暧昧。” 作为西陵最大的情报组织——黑冰台的首任负责人,安宁在拿到情报的一瞬间便从这短短的一句话里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南岳已经不是四百年前那只能轻松制霸全神域的猛虎了! 对内,在南岳那些王公贵族们几百年如一日地挥霍无度下,南岳国库日渐被掏空,财政连年吃紧。再加上赤羽旧地频繁发生叛乱、姜烨姜禹这对兄弟明里暗里的党争以及南岳国内的各种天灾人祸……南岳的国力日渐衰微。 对外,日渐崛起的西陵也让南岳十分头疼——那个老六一边在明面上对南岳这个上国霸主恭恭敬敬,让南岳无法师出有名地发兵攻打它;一边又常常在暗中与北辰联手围堵南岳的经济,让南岳本就紧张的财政雪上加霜。 这些年来,西陵王那个老阴逼偷偷摸摸地夺回了不少失地。不仅如此,西陵还在暗中偷偷资助祝琰,常常与北辰一起挑唆赤羽军那个捅菊利器时不时给南岳边军来上一记闷棍,让南岳腹背受敌,不敢专心攻打它们。 面对如此情形,若西陵北辰趁着南岳虚弱之际公开结盟,联手发兵攻打南岳。南岳有很大的概率会元气大伤,百年内再无北上之力! 平昌君是昭元太后亲弟,心系母国,大张旗鼓地鼓吹西陵南岳两国联姻以破坏西陵北辰的结盟很合理。 可沈修文对此事表现出的态度却明显不对! 沈修文出身北辰,一介商贾凭着奇货可居这事儿押对了宝,得以爬上西陵相国的高位。这些年一直都是西陵王用来制衡昭元派的最佳工具。 安宁对沈修文这个前同事也算是颇为了解。此人擅长揣摩君心,几百年来行事谨慎,从未行差踏错,西陵王不点头的事他是绝对不会做的。 西陵王如今这个举动分明是想放弃当年那个“盟北辰,抗南岳”的战略方针。 西陵王为什么要这么做?“盟北辰,抗南岳”可是西陵这几百年来最坚定的国策之一! 当年三国瓜分赤羽旧地时,南岳凭借自己的军事霸权在西陵与北辰的国土分界线上埋下了隐患。 为了加速消耗西陵与北辰的国力,进一步吞并这两个国家。南岳在接下来的几百年里无数次借助那些争议地区挑起西陵与北辰之间的战争。此外,南岳还强制西陵与北辰每年向自己这个上国缴纳巨额岁贡,增加两国的财政负担。 五百年前,为了摆脱南岳的控制,也为了给西陵创造一个可以休养生息、积攒国力的环境,已经参与朝政的安宁给她父王上过一份密折。密折陈列了以下措施用来构建盟北辰抗南岳的战略方针: 一,通过外交的手段与北辰进行和谈,双方搁置争议,共同开发管理争议区域。在争议区域设立两国贸易点,绕过听命于南岳的四大商人世家的盘剥,直接与北辰展开贸易。 二,在南岳上层大力鼓吹西陵制造的奢侈品,将其包装成贵族的必备之物,在南岳贵族间引起奢靡之风。买通南岳王的宠臣,让他说服南岳王允许西陵用奢侈品来代替岁贡中的大部分粮草铁器。 三,加大对南岳情报侦察的力度,重金收买南岳高官勋贵为西陵办事。从多方面渗透南岳的经济、军事、朝堂。 四,加大对赤羽军私下的援助,用赤羽军消耗南岳的军事力量、分散西陵所要面对的军事压力。 五,挑唆南岳与北辰的关系,借南岳的霸权来威胁北辰不得不与西陵抱团取暖。 六,南岳王后宫混乱,王后与淑妃争斗不休。南岳王偏爱淑妃所出的五皇子姜禹,不喜继后所出的太子姜晔。西陵借南岳王宠臣之手秘密向南岳王敬献美女,匿间于其中,挑拨两宫争斗,为日后南岳新君兄弟相杀埋下祸根。 七,与其余地方世家交好,加大对地方世家的掌控度,以待来日扩大伐南岳的同盟阵营。 安宁的这份密折很得西陵王的重视。西陵王密令沈修文、季君临与安宁一起共商此事。 经过多番调研讨论后,在西陵王的首肯下,终于敲定了最终的方案,定下这个“盟北辰抗南岳”的国策。 这个国策从敲定之日起就被稳步推行开了。哪怕在安宁这个幕后谋主已经被迫远离西陵朝堂的四百年中,此国策的执行也一直没有被中断。 如今,这个被贯彻执行了四百余年的国策让西陵获得了巨大的回报——西陵国力大增,南岳颓势已显! 值此大好时机,安宁实在是想不通她父王到底有什么理由要推翻之前的努力,要在此时与南岳媾和? 要知道,西陵与南岳的联姻一旦达成,瞬间就能推翻西陵与北辰在暗中维持了多年的同盟关系。 万一南岳趁机翻脸,说不定西陵还要面临被南岳北辰两国同时围攻的危局! 还有,西陵王卧病罢朝,太子季君临却在此时出使南岳……这种不合时宜的安排可不像是西陵王这个老谋深算的帝王会做出来的事。安宁推测她父王十有八九是在装病! 安宁很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大事?能让她父王不计成本地推翻原有的战略方针,在南岳与北辰之间举棋不定,想要待价而沽,重新下注了? 季君临的南岳之行,当真只是为了去相亲么? 安宁的思考被迫中断——她目前能拿到的情报还是太少了,她需要更多可靠的情报来解答她心中的疑惑! 第40章 季长离,这四百年你是不是过的很不好?(一) 天色已晚,回到家后的安宁揉了揉微微发疼的额角,决定好好泡个澡后睡个好觉。多攒点元气,过几日去趟长安或者邯郸,以便搞到更多的情报! 夜半时分,睡梦中的安宁感觉有人坐在自己的床边看自己。安宁的身体比理智反应的更快,一把锋利的匕首瞬间出现在安宁的手中,眼睛还未睁开,匕首就已经往对方的命门刺去! 握紧匕首的那只手被对方制住,安宁彻底清醒过来。睁眼一看,是景珩! 安宁松了口气,“怎么是你?” 景珩的神色有些莫名,“你为什么连睡觉的时候也要随身携带武器?” 安宁闻言顿了顿,谎话张口就来:“可能是我又梦游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厨房拿了匕首上床。” 景珩最近好像很忙,安宁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他了。 “你怎么又受伤了?”安宁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起身一看,景珩雪白的衣服上有一道鲜红的血渍,里面还有鲜血不断地往外洇,看样子不是小伤。 “这回又是多少人?”安宁简直无力吐槽:“不是我说你,你那些亲兵是养来当祖宗的么?堂堂一军军师,尽学些血溅五步的匹夫之勇!祝琰难道没教过你,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安宁对景珩那个作死的打法是非常不满的!这人总爱单打独斗也就算了,他还习惯以攻为守。之前在兰亭山,安宁亲眼目睹了他在南岳众高手设下的绞杀阵内因不耐烦破阵,也不顾自己会不会受伤就直接斩杀了守护阵眼之人,强行破阵。破阵之后也不逃,拿自己一条命去换那些南岳人的命…… 安宁在心中再次给了祝琰那个误人子弟的家伙一个负分差评——也不知祝琰是怎么教的,竟给他教出了这种死脑筋? 面对安宁的抱怨,景珩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安宁叹了口气,下了床,挥手从乾坤袋中变出药箱,“把上衣脱了!” “不必,一点小伤,很快就好。” 安宁才不信他的鬼话:“小伤?你那血都滴我榻上了!”说罢,安宁指了指榻上的那处血迹,“大半夜的,你少矫情!”一边说一边扒他衣服。 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映入安宁的眼中,令人触目惊心。也不怪景珩不肯脱衣服,这样血腥的场面,若换了别的小姑娘看了说不定真的会被吓哭。万幸安宁是个老江湖,对这种外伤也算是颇有经验。 安宁从药箱拿出一颗药丸递给景珩:“吃了,躺床上去。” 景珩接过,也没问是什么药丸,直接吃了,依言躺好。 安宁带上手套,开始给景珩的伤口清创、缝合、上药,包扎。整个手术过程中,安宁神情冷静,动作娴熟,仿佛这样的事情她早已做过无数遍。 景珩静静地看着安宁的侧颜,很想问问她这四百年都经历了什么? 为什么她一个备受宠爱、养尊处优的王姬,会警惕到随身携带武器,在睡梦中也能随时杀人?为什么她可以如此淡然地面对这样血腥的场景? “疼么?”不知何时,手术已经结束。安宁看景珩这样一言不发的emo样,还以为是给他的麻药分量不够,于是便出声询问。 景珩沉默地坐起身来把衣服穿好,不曾回答。他今天的话格外的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安宁收好药箱,凑到床边,看见景珩的眼尾竟有一丝红意,有点惊到了:“不是吧?难道麻药真的过期了?我好久都没做新的了,竟然给你疼哭了?” “那些麻药是给你自己用的?”景珩的声音有点低沉。 “你少咒我!”安宁真是怕了景珩那准的可怕的直觉,“我偶尔闲的没事干的时候,也会兼职一下江湖郎中赚点外快的好吧!” 她在撒谎! 景珩再次见到安宁的这些年来,发现她身边只有一只未化形的小狐妖相伴。她从来不会在神域的地盘里待太久。就算在永安城这个极少有其他神族妖族出没的凡间小城里,她也很少与人深交。有时实在无聊了想去人群中凑个热闹,也会变幻了不同的容貌再去。 她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景珩见过安宁最恣意张扬、众星捧月的样子。 四百年前,她吃个宵夜都要找个搭子陪着,也不管对方是不是自己的同类。短短一顿饭的功夫里,她的话能比海里的水都要多,可见是个很怕孤独的人。如今她又是为了什么,要在这没有灵气的凡间小城里,几十年如一日地过着这种沉默寡言、离群索居的生活? 安宁也不知道景珩今晚受了什么刺激,情绪忽上忽下的。 “你这伤挺严重的,要不,急救血包来一点?”安宁指了指自己的脖子问景珩。 景珩静静地看了安宁一会儿,伸手把她揽入怀中,却并未露出獠牙。 “季长离,你这四百年,是不是过的很不好?”景珩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很难过。 安宁闻言怔愣了一瞬。已经快六百年没人问过她这种问题了,她有点不知该怎么回答。安宁心中的小螃蟹又开始蠢蠢欲动了,有人想要融化它的第二层外壳,它不知道该不该反抗。 思索片刻后,安宁才说:“闲云野鹤,隐居乡里。每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睡到什么时候醒就睡到什么时候醒,我不知过的多开心!” “又撒谎!”景珩的声音更emo了,“之前是谁说,她被人关在刑房里当药人的?” 安宁推开他,面露嫌弃:“都四百年过去了,你这小妖怪怎么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别人说什么你都信,蠢不蠢啊?”为了增加自己的可信度,安宁还捋了捋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你见过哪个从刑房里出来的人能一点疤痕都不留的?” “是么?”景珩的声音很轻。 过去的三百年中,景珩曾多次去打听过跟季长离有关的消息,却总是收获寥寥。那位惊才绝艳的宸阳王姬就像一颗流星般,在给西陵带来一阵短暂的光明后倏然而逝。有关她的一切都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给强行抹去了。 第41章 季长离,这四百年你是不是过的很不好?(二) 景珩无从知晓四百年前安宁为何会突然被宣布病故,四百年后她为何又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个灵气稀薄的偏远小镇里。安宁一直对她这四百年来的经历讳莫如深。景珩曾问过几次,都被安宁故意岔开话题混过去了。 “不然呢?”安宁站起身,打算去书房的小榻上凑合一晚:“睡你的觉吧,大半夜的话那么多!” 手被人拉住。 “怎么着?又想让我打地铺?”安宁眯着眼睛:“你适可而止哈!这世上敢让我打地铺的人可不多。上次已经忍过你一回了,再犯我就把你扔去永巷刷马桶!撒手!” 景珩闻言并没有松手,只是往床里挪了挪。看他这样子,今天是打定了主意非要问出个一二三了。 安宁叹了口气,坐回床榻上,“问吧问吧,赶紧问完我好睡觉!” “你当年既救了我,为什么又不肯让我跟着你?”景珩盯着她的眼睛,问出了那个四百年前他想问但没来得及问的问题。 安宁闻言没有马上回答。她总不能说她那会儿已经被昭元圈禁起来了,又同时得罪了南岳这个霸主上国与西陵国内的一些世家贵族,随时有可能被扔出去当替罪羊吧?跟着她干什么?送人头么? 在这个时代政斗失败,是不可能只噶一个人的,连坐才是常态。当年紧急疏散开云学院那三百学子已经耗费了她不少精力,她有必要再给自己找麻烦? “嗯……因为我不收童工!”终于组织好语言后,安宁说了句特别煞风景的话:“在这方面,我可比祝琰有节操多了!” 景珩闻言愣了愣,万万没想到安宁竟然会用这种荒唐的理由来忽悠他,一时气道:“我比你大!” 安宁坏笑:“你说这话的时候亏不亏心?也不知道是谁,刚见到我的时候跑的飞快,生怕我吃小孩!”说罢还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贱兮兮地补刀:“话说,你们这个种族是成年后才确定性别的么?你那会儿看起来比我最小的小堂妹还要娇弱!我原还想着要不要把你这小美人介绍给季君临呢……可惜了,痛失一个大嫂啊!” 景珩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见鬼的小美人!见鬼的季君临!见鬼的大嫂! “……季长离!”景珩咬牙——他那时是受了重伤!重伤!为了不浪费灵力才变小的,什么叫“比她最小的小堂妹还要娇弱”?见鬼的娇弱!这个瞎了眼的蠢货! 哦豁!有人恼羞成怒了!眼睛都气红了。 安宁眼疾手快地捂住景珩的嘴,憋着笑恐吓他:“你要是再敢冲我龇牙,我就去隔壁把大黄抱来跟你一决高下!” 死丫头!还敢提那只狗!景珩更气了,作势要咬她。 安宁缩回手,笑的肚子疼:“怎么还急眼了呢?听不得真话是吧?” 真话……!差点又被她混过去了!景珩的眼睛恢复成了正常的黑色,“季长离,你把我当傻子是吧?” emmm……好像玩过头了,好像真的生气了。 “我不是!我没有!你少污蔑我!” 景珩拒绝接受她的嬉皮笑脸,重新恢复emo不理人的状态。看着像个缩回壳里的自闭蜗牛一样,可怜巴巴的。这让安宁都开始怀疑自己刚刚在梦中挥出的那一刀是不是扎中他的某个脑袋,戳中了他的emo点……这也太难哄了吧? “……行吧行吧,允许你再问一个问题!” 安宁戳了戳那只自闭蜗牛,见他不理人,直接开摆:“看来你是没有别的问题要问了,那我睡了啊!”说罢作势要熄灭蜡烛。 自闭蜗牛转过头:“你这四百年都去哪里了?” ……今晚都是些什么夺命连环问?安宁感觉自己都快要编不下去了:“当然是去周游世界啊!” 见景珩又觉得自己在耍他,准备重新缩回emo壳里,安宁赶紧补充:“你还别不信!我去了可多地方了!你知道对于一个早早就开始打工的童工老前辈而言,四百年不用上班还能衣食无忧的生活有多幸福么?” “哦?”景珩一副“你接着编,我看你待会儿能不能圆回来”的表情。 “啧!不信拉到!我可不像你这种为爱发电的打工狂魔!我可懒了!你知道我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么?我人还没桌子高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每天不能睡满三个时辰的苦逼生活!每日寅时到巳时要去尚书房听博士们讲文课,末时到酉时要进军营里跟着武师父们学习骑射武艺兵法。到了晚上还要写一大堆的功课……再大一点,就要一边上课一边上班,每天能休息的时间就更少了……若是再遇上战事,那就更完犊子。长途奔袭的时候脑浆子都要摇散黄了……笑什么笑!” 这是景珩第一次听安宁说起她幼时的小事,见她讲得风趣,没忍住笑了出来。 安宁白了他一眼:“赤羽军现在不过五万余人就能让你忙成这副鬼样子。你知道我以前手下有多少兵么?十万!你的两倍!这对于一条咸鱼而言是多么可怕的工作量啊!我做梦都想着能早点退休!” “然后老天爷就开恩了,让我早早实现了退休的梦想,过上了无忧无虑、躺平摆烂的咸鱼生活。每天想什么时候醒就什么时候醒,想去哪玩就去哪玩,多香啊!你自己过的不好可别带上我!小爷我过得可惬意了!” “你以前经常受伤?”景珩转移了话题。 “为什么这么问?” 景珩看了眼自己的伤口。 安宁面露不屑:“我才不像你,亲兵当成祖宗养!我有大把的护卫,怎么可能经常受伤?”然后又解释道:“我会这门手艺是因为我刚进军营那会儿年纪太小,没办法跟其他人一起上校场训练。闲着没事干的时候就跑去跟军营里的军医们混……技多不压身嘛!” 说到这里,安宁不怀好意地扛起了挖祝琰墙脚的小锄头:“怎么样,是不是比祝琰那里的军医强多了?我跟你说,我们西陵的军医手艺可绝了!伙食也好,军饷还多!你考虑看看,要不要跳个槽?” “哼。”景珩不屑地轻哼一声,躺下身去盖上被子,闭上眼睛不看她:“现在又不嫌我是童工了?晚了!” 啧!小心眼子!“爱跳不跳!” 话刚说完,安宁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狗东西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卷走了整床被子。大冬天的一个边角都没给她留……安宁一整个被无语住了! 几个意思?问完话了就翻脸不认人赶她去书房?要翻脸你就翻的干脆点,别在我要下床之前伸手拉我衣服! 安宁看着床上那个把自己裹成蚕宝宝样,闭着眼睛伸出一只手拉她衣服不准她走的幼稚鬼,忍住想打人的冲动从乾坤袋里变出了一床新被子。 安宁抬手隔空灭掉蜡烛后,整个房间顿时陷入黑暗,只余床边的窗台处洒进来的点点月光。 安宁把头蒙进被子里,暗自松了口气——很好,又是能成功混过的一天!她现在不去拿个奥斯卡小金人真的太可惜了!瞧她那些故事编的多顺畅啊!下次继续努力! 室内一片寂静。玉片般的晶莹白雪在空中悠悠扬扬地盘旋着,继而缓缓落下,给窗外的小院披上了一层洁白的纱衣。 不知过了多久,安宁沉沉睡去。景珩从“蚕茧”里钻出来,把安宁的脑袋从被子中解放出来后,隔着被子把她圈入怀中。他低头看了安宁沉静的睡颜许久,在她的额间留下一个温润的吻,轻声说了一句:“小骗子!” 过了一会儿,景珩俊眉微皱,一片洁白如雪的鳞片出现在他的手中。景珩抬手催动灵力,鳞片慢慢消失。 还在睡梦中的安宁毫无所觉,心口处已出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鳞片图案。 第42章 温柔乡 安宁在晨光中醒来,一睁眼就看见了景珩那张过分精致的美人脸——这狗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她被窝里了! 冬日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落进来,给他白皙的侧颜与随意散落在枕间的银发铺上了一层浅浅的金光,让他那张美到妖异的脸上平添了几分圣洁与乖巧。 救命!谁家好人会一大清早就给颜狗上这种美颜暴击啊?这分明是想要颜狗的命啊!哦莫哦莫!要流鼻血了! 安宁一边忍住流鼻血的冲动,一边又忍不住沾沾自喜——妈耶!这等仙品竟然是她的!这要是带出去,谁不得夸她一句顶级富婆? “好看么?”景珩低沉有磁性的声音在安宁的耳边响起。因是刚睡醒,声音中还带上了几分慵懒。 过分了!竟然还有低音炮攻击! 闭眼装死的安宁现在完全不想睁开眼睛。她怕待会儿克制不住自己,兽性大发去蹂躏一个身负重伤的病人。 “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景珩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笑意:“脸都红了,还装睡?”说着还伸手戳了下安宁的脸颊。 安宁拍开他的手:“一点都不好看!”哦莫!说这话的时候,良心都有点痛了! “哦。”景珩轻笑,“那你还偷看那么久!”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看了?”安宁死鸭子嘴硬,强行给自己挽尊:“你有什么好偷看的!小爷我以前后宫佳丽三千,见过的美人车载斗量,我还用得着偷看你?” 安宁说完就想开溜,不想竟被人摁住了腰,逃跑失败。 “哦?”景珩俯身把嘴硬的死鸭子困住,声音格外的危险:“后宫佳丽三千?详细说说,那些车载斗量的美人都长什么样?” 安宁:……我现在撤回还来得及么?显然是来不及的! 眼看包围圈越缩越小,安宁果断认怂:“你听错了,我刚刚什么都没说……” 认怂大计被迫中断,景珩用实际行动给安宁上了一堂课——大早上的绝对不能随便口嗨,尤其是床上有狗男人的时候! 带有惩罚性质的吻跟往日比起来显得更为来势汹汹。猎物被巨蟒缠住后,唇又被巨蟒含住,先是轻咬,然后是细嚼慢咽式的品尝。过了一会儿,巨蟒尤不满足,想获得更多的甘甜。可惜怀中的猎物是只桀骜难驯的小野猫,她假装服从,却不肯放开防线,用无声的反抗去挑衅巨蟒的威严。 巨蟒失去了耐心,左手轻轻掐了下小野猫的下颌强迫她放弃抵抗。终于,巨蟒撬开了小野猫的牙关,如愿得到自己想要的甜美。 两人的距离太近,一股凛冽的冰雪松木香在小野猫的鼻尖上萦绕。再配上那微微缺氧的混沌感,调制出了一味极具诱惑的媚香。小野猫像是中了猫薄荷的毒一般,眼神开始迷离,逐渐沉醉其中。 突然,猎物像是觉醒了体内的野性。只见它趁着巨蟒沉迷于食欲之际,手悄悄攀上了巨蟒的背,手指慢慢曲起。 温顺的小猫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费尽心机把猎物骗入陷阱后终于露出利爪的猛禽。 在这一瞬间,攻守易位。猎物变成了猎人,猎人变成了猎物。猛禽的利爪一点一点地握紧手中巨蟒的七寸,不让对方有丝毫能逃出自己手心的可能…… 被握住了七寸的巨蟒蓦地加重了绞缠的力度,唇齿相交间的征伐变得更加暴烈。 最终,两者之间的体力差异让猛禽在这场无声的较量中落入下风,只能束手就擒,变回那只予取予求的小猫咪,任由巨蟒对自己的脖颈发起第二轮攻击…… 一个突如其来又在意料之中的灼热异物让安宁瞬间清醒过来。她猛地抓住那只放肆的手:“差不多就得了哈!手往哪放呢?” 景珩从她的脖颈处抬起头,眼神扫过那只被安宁握住的手,又看向安宁,不满又委屈:“为什么不行?” “你说呢?”安宁坏心眼地轻轻戳了戳他的伤口:“你要是敢崩我一床血,我就掐死你!” 安宁其实并不介意吃掉这个自己垂涎已久的美人,但她好歹还尚存了一丝良知,不至于禽兽到对一个身负重伤的病人下手……锅里的鸭子盖了盖,它飞不了!总不能为了一时之欢,毁了日后的长远不是? 景珩剑眉轻皱,一脸郁卒,看来是伤口疼了。 安宁憋笑,死亡视线随之而来。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可以一般,景珩挣开安宁的手,想要重新开始攻城掠地。 安宁用手撑住他的胸膛,止住他的进一步行动:“你可悠着点,你要是现在因为流血过多死了,我明天就去找一百个男宠!” 景珩闻言脸都黑了,只想一口把眼前这个满口胡言乱语的小混蛋吃掉。 “年轻人要学会忍耐哦!”安宁笑眼弯弯,熟练地给那个被她气炸毛的大白狼顺毛,“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景珩恨恨地盯着她,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最后实在气不过,露出獠牙俯下身去要咬她脖颈泄愤。然而却在碰到皮肤的那一刻收起了獠牙,只轻轻吻了一下就翻下身去,背对着安宁开始运功平息。 过了好一会,景珩的气息终于恢复了平稳。安宁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后背。 “你别招我!” 啧!凶死了! 又戳了一下,不理。 再戳。 “我看你今天是欠收拾!”景珩怒而转身,不期然看到一只雪白的皓腕。 “赔礼道歉?”安宁笑眯眯地把手伸到他嘴边,继续顺毛:“独家圣药,来点儿?” 景珩像个被针戳破的气球,瞬间就消了气。继而又有点犹豫——他不想伤她,可是他又想早点好。不光是因为刚刚的事,也因为他现在没有太多的时间疗伤——山里出了大事,他得抓紧回去! “少矫情,我过几天要出趟远门,可没空照顾你哈。”手举得太久都有点酸了,安宁失去了耐心,出声催促。 “你要去哪?”景珩握住她的手,放下。 “长安或者邯郸吧。” “你去那里干什么?” “你说呢?” “不行!我这段时间没空陪你去。现在局势未明,你不能乱跑。” “……少废话!你吃不吃?不吃拉到!就你现在这样,我要去哪你可拦不住!” 景珩:……给你能的!!! 景珩郁闷地扶住了安宁的手腕。两颗尖尖的小獠牙刺破了安宁的手腕。安宁并没有感到痛,只有一种冰冰凉凉,酥酥麻麻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景珩停止了吸血。他轻轻地舔舐着安宁的伤口,血液凝住不再外流。等他放开安宁的手腕后,安宁在自己的手腕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吻痕。 这个心机狗!安宁无语,怪不得前几次她总能在脖子上看到相似的吻痕,原来是这么来的! 狗东西从一开始就动机不纯!看不出来哈,还挺能装! 像似看出了安宁眼中的意思一般,景珩默默地放下安宁的手腕,神色有点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我要疗伤了,在我疗伤结束之前你不准乱跑。” 见安宁没回答,他眯了眯眼:“听见没?” “知道了知道了!”叛逆安宁起身下床:“你真是越来越啰嗦了!景阿嬷,哪天你去跟隔壁的王老太拜个把子吧,你俩指定聊得来!” 景珩闻言闭眼运气——过几天必须收拾这臭丫头一顿!再不收拾她,房上的瓦都快没了! 第43章 是疫还是毒(一) 景珩休养了三天,还未完全恢复就急着要回赤羽军大营。 “赤羽军没人了?伤成这样,你那黑心老板连个工伤假都不给你休?”安宁一如既往地喜欢嘴祝琰。 景珩很敬重祝琰这个义父。两人在一起后,安宁找准时机试探性地在景珩面前嘴过祝琰几次。一开始景珩听到后会很不高兴,甚至还因此发过几次火。后来听的次数多了,他人也就麻了。 这也不能怪景珩对祝琰爱的不够深沉,实在是安宁这人精太过刁钻——她从不在涉及原则问题的地方嘴祝琰,她只会挑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用上女孩子娇嗔的口吻,时不时地去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抱怨一下。话里话外还都是站在为景珩谋福利的角度去替他打抱不平。 安宁这种奸猾的骚操作让景珩难以招架。 景珩这人虽然武力值爆表,脑子好使,心思也通透。但他有一个致命的缺陷——他悲催的童年经历导致他十分缺爱。冷漠只是他用来应付恶劣的生存环境的保护色。只要能顺利通过他的考察期,在得到他的信任后,你对他好一分,他就愿意回报十分。 安宁居心不良,深知自己与祝琰之间终有一战。为了把景珩这个不知内情,又极重情义的“局外人”拉入自己这边的阵营,安宁看准了景珩性格中的弱点,在深思熟虑后定下了计划。 “光明正大地使用阳谋、逐步让景珩在心理上对自己嘴祝琰这件事脱敏”只不是安宁计划中的第一步罢了。 “我跟你义父同时掉水里,你先救谁?”这种蠢问题安宁是不会当面提问的。对上景珩那个宁折不弯、原则性极强的犟种,深谙人性的老油条安宁选择用怀柔的方式,在潜移默化中悄无声息地把他拉向自己——獙獙的歌声迷惑不了玲珑心思的九头妖,不代表安宁温水煮青蛙式的美人计同样毫无作用。 这不,景珩在听到她的抱怨后也没有生气,只是习惯性地无奈叹气望天:“山里出了点事,我要回去处理。” “什么样的大事,能让你这样着急忙慌的?” 这段时间没听说南岳边军有什么大动作,赤羽军正处于休养生息的阶段,应该没那么多事情要忙的。景珩最近却消失了好长一段时间,也不知道都在忙些什么? 景珩思索片刻后,才说:“最近山里出现了一种很奇怪的瘟疫,医师尝试了很多方子都没有效果。我得去找找别的办法。” “瘟疫?无药可治?什么症状?”安宁破例过问了她之前从不会问的事。 西陵与赤羽军现在还处在半友半敌的状态。为了避免尴尬,安宁这个前西陵王姬平时有意避开跟景珩讨论任何与赤羽军有关的话题。景珩也很默契的没有问安宁任何与西陵有关的事。 “最先发病的病人起初只是会觉得疲累,而后会出现咳嗽、发热的症状。看着像是普通的风寒,但最后无一例外都会演变成咳血,然后窒息而亡。” 安宁越听越觉得这个症状很耳熟。突然,安宁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藏在袖子里的手猛地攥成了拳。 “然后呢?”安宁的语气依旧淡然平静。 “其他人在接触了最先发病的人后就慢慢开始出现同样的症状。有些体质差的一样会窒息而亡。体质好的就算能侥幸熬过来,人却废了,连说话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有意思。”安宁的眼中有了几分了然。 “你知道这是什么病?”景珩问。 “或许吧,不过还是得见到病人的具体情况才好下定论。” “不行!你不能去!”景珩下意识地拒绝了安宁去疫区的提议。 安宁对他这个反应很满意,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她去做:“你之前接触过发病的病人么?” “接触过。” “那就快走吧,若真是我知道的那个东西,你我现在有可能已经处于潜伏期了。”安宁笑了笑:“再不去做最后的确认,做好应对准备,真正的危险还在后头呢。” 景珩闻言不禁有点懊恼,早知道他就不过来了! 第44章 是疫还是毒(二) 赤羽军大营。 景珩把安宁带到病人所在的营帐外。 在进去之前,安宁变出两套防护设备,自己穿上一套,另一套递给景珩。 景珩皱眉,竟然这么严重? “你要么不进去,要进去就得穿上。”安宁出声提醒。 景珩依言穿戴好,跟安宁一起进了营帐。 安宁先去看了轻症患者,然后再去看重症患者。看完之后,安宁心中已经有了七八分的底。 “还有未火化的尸体么?”安宁需要去做最后一步的确认。 “有。” 两人又去看了几个刚咽气不久的士兵的遗体。 安宁拆开他们的发髻,拨开头发,果然在尸体的百会穴处找到了一朵极微小的紫色曼陀罗印记。 安宁冷笑一声:“果然如此!”说罢看了景珩一眼。 景珩会意,把安宁带到了自己的营帐内,设下结界,不让任何人听见他们的对话。 “这是什么疫病?”景珩问。 “这可不是什么疫病。”安宁的嘴角勾出一抹轻嘲,“你们赤羽军当真是好大的排面!连这种稀世珍宝都给你们用上了。” “什么意思?” “这是隐杀,南岳姜氏的独门秘宝。因为所需的药材极为难得,且对炼药人的资质要求极高,距今已经有一千多年没人能炼出此毒了。”安宁的手指轻轻敲击了一下桌案:“如今世上也不过仅剩五瓶隐杀,说是万金不换也不为过。现在竟然舍得给你们用上了其中的一瓶,你说,你们是不是好大的牌面?” “毒?” “是毒,也是疫。”安宁解释说:“这个毒是活的。病毒进入到人体之前处于休眠状态。最开始只能以进食的方式把毒下到健康的人身上。病毒一旦进入人体,就会快速在血液中繁殖蔓延,让病人慢慢出现症状,然后症状会越来越重,直至把宿主弄死。” “在病人发病的过程中,这个病毒会通过病人的飞沫传播到其他接触过他的健康人身上,然后一个传一个。如果没有及时阻断传播链,它甚至能把该区域内的所有宿主都干掉。” 景珩闻言猛地攥紧了拳头。 “从第一个病人出现到现在有多久了?” “二十八天。” “死了多少人?” “九十五人。” 安宁松了口气,“如此看来,下毒的人怕是为了不在第一时间引起你们的警惕,只用了半瓶。不过也得抓紧了,再过一个月,病毒快速繁殖蔓延,你们赤羽军便可以就地安葬了。” “可有解药?” “寻常灵药治标不治本。唯有用中毒后靠自己强大的免疫力熬过来,恢复如初的人的血做药引子,再配上独有的方子,才能解此毒。”安宁顿了顿,继续说道:“据我所知,目前还没有其他人能在熬过全过程后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的。” “其他人?”景珩敏感地察觉到了安宁话里的不对,“你……” “区区不才,正是在下。”安宁打断景珩接下来要说的话,“你最好马上把已经感染了的人放到一起,单独设立隔离区;再设立一个观察区,把有疑似症状的人放进去。症状消失后再解除隔离。所有无症状的健康人一律不得进入隔离区与观察区。平时照顾病人的医师与助手也要做好全身防护。离开隔离区与观察区的人,衣物、手等必须用烈酒消毒。” “你想干什么?”景珩并没有被安宁的话把思路带跑偏,抓住她的手,“这么多人,把你的血放干了都不够!” “钓鱼嘛,总是要下饵的。”安宁微笑:“放心,我这人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作为交换,下毒之人与剩下的半瓶隐杀得归我。” 见景珩不为所动,安宁继续添了把火:“现在可不是你跟我在这纠结那些无用小儿女情谊的好时机。南岳连这种珍宝都用上了,想来必是打定了主意要在短时间内除掉你们的。就算这个病毒现在一时半刻杀不完你们所有人,接下来也会有南岳边军趁机攻上来给你们一一补刀。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你可要想清楚了!” 未等景珩说话,营帐外便有士兵匆匆跑来禀报:“军师大人!又有五个人死了!” 士兵的声音带着些许慌乱,想来是亲眼目睹了死者生前痛苦的惨状,被影响了情绪。 景珩闭了闭眼,收回手,转身走出了营帐。 第45章 是疫还是毒(三) 安宁在景珩走后,随手变出一个酒瓶大小的白瓷瓶。接着拿出匕首,在自己的手腕上割开一道口子。 鲜血一滴一滴地沿着瓶壁流入瓶中,像是一根根拔地而起的食人藤,时刻准备着绞杀某个阔别多年的猎物。 隐杀这种一言不合就能灭一城甚至灭一国的生化武器,不仅难以炼制,连对下毒之人的能力也有着极高的要求。这几百年来,姜氏的人才逐渐凋零。当今世上能下这隐杀的毒师绝不超过三位! 安宁没有骗景珩。她是真的很想钓起这条大鱼,看看它究竟是不是自己一直在找的那一条! 血越流越多,安宁闭上眼睛,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五百七十年前。 彼时季信已经登基即位,成了新的西陵王。立太子一事在西陵王庭里闹得沸沸扬扬。在季氏宗室的频频施压下,昭元太后顾着名声,再没有理由阻止王长子归国。 于是,远在北辰为质多年的安宁与母兄终于等到了西陵王庭派来接她们回去的人。 收到消息后的安宁没有松懈,立刻把路上所需的口粮、水与药品都备好了藏在储物戒指中——安宁不像季君临那样还是个正常的神族幼童。两世为人的安宁这辈子在娘胎里就有着成年人的灵魂,上辈子的经验足以让她明白什么叫人心险恶。在北辰为质九十年的经历更是教会了她这个世界的王权斗争有多残酷。 季君临是季信的长子,更是季成峤这位“姜王子”在问鼎西陵王位路上最大的绊脚石。自从季成峤出生后,远在北辰的安宁一家遇到过很多次或明或暗的刺杀,季君临有好几次甚至险些丧命。 安宁母女很清楚,在这种敏感的时刻,不管是昭元太后还是姜婉这个西陵王后,都不可能允许她们一家三口活着回到长安。 从邯郸到长安的距离十分遥远。便是用最快的天马拉云车,也要走上一个多月。南岳姜氏擅毒,回长安的这一个月里正是姜氏下手的最佳时机! 回长安的那一路上,为了防止中毒,安宁母子三人每日只吃自己带的食物与水。 不仅如此,为了避免出现不必要的意外,安宁与云姬母女二人每日轮流守夜,全力盯紧季君临这个坐不住的真小孩,强行把他摁在坚固的云车上不让他乱跑。就这样,一家三口有惊无险地躲过了几波刺客的攻击。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在快要回到长安的时候,意外还是发生了——云姬竟然染上了时疫! 云姬起先是感到疲乏无力,接着就出现了咳嗽、低烧的症状。安宁一开始还以为云姬是旅途劳累,染了风寒。便按照症状给云姬用了药。 可是没有用!云姬的病情在短短的三天内迅速恶化,出现了高热、咳血的症状,最后窒息而亡。 云姬死前偷偷地在安宁手上写了“隐杀”二字。当时安宁只以为那是一种致命的毒药,又深陷丧母的悲痛之中,一时间并未引起足够的警觉。 直到后来,所有接触过云姬的人都开始陆陆续续地出现同样的症状。安宁才意识到这隐杀不光是能直接杀人的毒药,还是种能引起瘟疫的病毒! 安宁立刻采取措施,下令把已经发病的病人隔开,严禁任何接触过病人或者出现疑似症状的人接触自己与季君临。 可惜已经晚了,因为云姬才是零号病人!安宁与季君临是跟云姬接触最多的人!果然,在她们兄妹刚刚抵达长安城的时候,安宁就先发病了。 昭元太后以避疫为由,拒绝让他们兄妹进城。只下令把他们安置在城外某处破败的行宫中。 大抵是知道隐杀的威力,昭元太后并没有继续派杀手来刺杀她们兄妹。只把他们这两个身染疫病、无力自保的幼童扔在行宫中自生自灭。 行宫里的宫人也不知是得了上头的授意,还是听说了这个疫病的恐怖之处(与云姬母子同行的宫人侍卫因为这个疫病全部死绝),全都躲得远远的。每日只提供一些粗陋的饭食与清水,远远的扔在院子外。至于药品与可供取暖的银雪炭等其他必须品,更是连影子都没见到! 季君临一个幼童,只能每天顶着风雪跑出去,把那些已经冻硬了的饭食拿回去,再用自己的体温把饭食化冻后喂给正处在发病期的安宁。 安宁那会儿每日高烧不退,强烈的窒息感让她觉得自己死了无数回。万幸她身上的天凤血脉十分强大,她熬了十多天,总算挺了过去。 然后季君临又开始发病了!季君临的真身是苍龙,并没有遗传到嬴氏一族的天凤血脉。不知是不是他在照顾安宁的时候吸入了太多的病毒,加上他年幼免疫力差,季君临的病症来势汹汹,不过五天就快不行了。 安宁急得要死——她手上一点有用的灵药都没有!突然,她想到了上辈子的那些血清蛋白!都是传染病,或许她的血也能管用呢?她刚刚痊愈,体内抗体浓度正是最高的时候……不管有没有用,都必须试一试! 于是安宁每天都会割开自己的手腕,放出三小碗血,把血当成药强行灌进季君临的嘴里逼他喝下去。就这样喂血喂了七八天,季君临终于有了好转的迹象,艰难地挣回了一条命…… 姜氏……你我当真是孽缘!四百年了!我都跑到离长安十万八千里的飞鱼镇来了,你竟还能恶心到我面前来!你这是在催促我快点去找你报那不共戴天的杀母之仇么? 隐杀难寻,如今姜氏既亲自把它送到了我面前……王祖母,不如孙儿就收下它,日后用来好好孝敬您如何? 安宁闭上双眼,敛去眼中浓浓的杀意,慢慢调稳自己的气息。 第46章 绝杀阵(一) 今天的失血量有点超标了,待酒瓶被鲜血填满时,安宁的脸上已经出现了些许苍白。抬手用法术止了血又抹去伤痕后,安宁开始思考接下来要做的事。 隐杀这种病毒虽然凶险,但感染后只要能熬过来,便能终身免疫。而且熬过来后身体可以恢复如初之人的血液可以成为这种病毒的特效药。 安宁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呢?因为她被关在姜氏刑房里当药人的那一百年中,被姜氏那帮毒师抓去做过很多次实验。 隐杀在南岳一直被当成无解的绝佳灭国之毒,是所有姜氏毒师心中的骄傲。 当初在发现安宁这个bug的时候,能下隐杀的三位用毒高手中有两位主张立刻杀了安宁以绝后患。 只有最后一位,也是最权威的那位毒师决定留安宁一命——那位毒师花了将近一百年的时间都没能破解隐藏在安宁身体里的秘密。她不甘心就这么杀了安宁,从而失去一个搞研究的最佳器材…… 安宁的食指轻敲桌面,心中已经想好了她的钓鱼计划。 另一边,景珩按照安宁所说的方法,把所有的发病病患与潜在病患送进了隔离区,严禁其他人接触隔离区里的人。疫情传播因此被有效中断。 安宁的血液在被景珩净化掉其中的毒素后,连同其他灵药一起紧急被军医拿去制成了针对隐杀的特效药。很多病患在服用了特效药后,病情得到缓解并逐渐好转。 于此同时,景珩下令把四十天内所有接触过军中伙房、水源的人秘密控制起来逐个甄别。 整个赤羽军大营进入了戒严状态,天水山的所有常用出口都被封了。这样的措施一则是为了关门打狗抓住下毒之人,二则是防备南岳边军趁机攻上来。 安宁趁着景珩忙到没空理她的时候,偷摸离开了赤羽军大营。在天水山最隐秘的一个出口处,安宁设下了绝杀法阵,坐等鱼儿上钩。 如果下毒之人真的是安宁那位老熟人,那她一定会冒险走这里!安宁跟对方打了几百年的交道,很清楚对方是个什么性子。 安宁无声地隐匿在暗处,不多时便看见一位老樵夫背着一捆柴,行色匆匆地往自己布下的法阵走去。 “六,五,四,三,二……一!”安宁看着猎物一步步走进自己的法阵,在心中暗暗倒计时。 等对方完全进入后,法阵立即启动!无数噬魂藤在一瞬间拔地而起,将老樵夫的脖颈与四肢牢牢缠住,架在半空中呈大字型。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把他“五藤分尸”的架势。 老樵夫吓得哇哇大叫,连连告饶呼救。那涕泪横流的可怜样子,任谁看了都忍不住为之心软。可惜安宁惯是个铁石心肠的,见此情景,她不光没有丝毫同情之意,反而面带微笑地欣赏了好一会儿。 “多年未见,姜女史这演技真是愈发精湛了,着实令人佩服!”安宁嘲讽的话语从暗处传来。 老樵夫的动作猛地顿住,不可置信地看向声源处。“季长离!竟然是你?你竟还活着?!” “姜女史说笑了,你都还活着,我哪里敢就这么死了?”安宁从黑暗中走出,一步步来到“老樵夫”旁边,“多年未见,姜女史的脸怎么苍老成这样了?莫非是痛失“挚友”,心中大恸,一夜白头了?” 姜芯闻言大怒,口中不停发出咒骂之声,挣扎着要下来杀了安宁。 姜芯是南岳姜氏毒王谷内最有天赋的毒师。当年她本可以在汝南城当个地位崇高的长老,却甘愿为了“挚友”姜婉,以媵女的名义陪嫁到西陵。在西陵后宫中,姜芯拒绝成为季信的妃子,几百年如一日地以女史之名陪伴在姜婉身边,任姜婉随意驱策。 安宁像一只邪恶的猫科动物那样,尽情地逗弄着掌中的猎物,用猎物的恐惧与愤怒来取悦自己:“真可惜,姜女史原先长的多好看啊!如今却要顶着这样一张不堪入目的腐朽容颜下去见你的阿婉。姜婉以前最讨厌丑八怪了,你说她若见了你这副鬼样子,会不会被你吓的再死一次?”说罢,安宁邪恶一笑:“不过,你俩一个没脑子,一个长得丑,谁也别嫌谁!到了下面也算扯平了!” “季长离!贱人!你还敢提她!你这个弑母的逆贼!”听到姜婉的名字后,姜芯整个人都快炸了,挣扎的越发厉害。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安宁这会儿早就死无全尸了。 “弑母?哈!”安宁只觉万分晦气:“姜婉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自称我母?凭她也配!” “贱人!当初我就该杀了你!是我一时糊涂,不该沉迷毒术,没听师兄师姐的话早早把你杀了;也不该相信姜晔那个废物能关得住你这只吃人的猛虎!若我能早点杀了你,阿婉又何至于遭你毒手……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姜芯的神态愈发疯癫,失声痛哭。 也不知是不是安宁刚刚的嘲讽之语刺激到了姜芯,“老樵夫”慢慢变回了安宁熟悉的那张脸。 多年未见,姜芯原先那张姿色还不错的脸如今已是形容枯槁。满头的青丝也变得花白,像一只流浪多年的杂毛狗。 安宁静静地欣赏着姜芯发疯的样子,心中愉悦的不行。她时不时还给发疯中的姜芯鼓个掌,仿佛对方正在表演一出极好的戏剧,就差没上去给姜芯簪花打赏了。 “季长离,你别得意!我是杀不了你这怪物。可季君临那个小狼崽子跟你不一样,他的命可没你这么硬!你猜猜,这回,他能不能活着离开汝南城?!”姜芯哭够了,脸上的悲痛之色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怨毒。 “你敢!”安宁闻言面色骤变,杀气大盛。六把由熊熊烈焰幻化而成的利刃从安宁掌中升起,冲着姜芯的四肢胸腹快速飞去,眨眼之间便狠狠没入了姜芯的体内。 姜芯闷哼一声,忍着剧痛恶狠狠道:“我有什么不敢的!” 继而,姜芯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你还不知道吧?当年你坠崖被阿婉抓回去做药人时,季君临那小崽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呢!那时季慕南(西陵王季信)那老匹夫病的起不来床,你这个冲锋陷阵的宸阳王姬又成了我们的阶下囚……季君临那小崽子重伤在身,无力反抗。为了抓住时机永绝后患,我们给他灌了鬼牙草……对!就是你吃过的那个,服之全身剧痛无比,直至死亡方能解脱的鬼牙草!” “呵呵呵……那小狼崽子可没你这小怪物那么能忍,他那会儿可是疼得满地打滚,痛不欲生呢!都说双生子之间有心灵感应……你与他同时服下鬼牙草,怎么,难道你那时就没有痛上加痛么?” 姜芯叹了口气:“不过真是可惜,终究还是没能弄死那个小贱种!原我还觉得奇怪,后来我便想明白了。小怪物,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那血液的妙用,提前给他留了备用的解药?” “姜芯,你好大的狗胆。故意拿话激我,就不怕我杀了你?”安宁被激怒,握紧的拳头微微发抖,指甲刺穿了掌心的皮肤,鲜红的血液慢慢从她的手心渗出。 第47章 绝杀阵(二) 姜芯冷笑:“哈!你季长离是什么人?我今日不幸落到了你手里,哪里还敢奢望留下性命?不如在我走之前,把你也一并带走,也好给阿婉报仇!” “呵!”安宁不屑:“你想杀我?可以啊!我又不是没给过你机会……可是姜芯,你不中用啊!之前那一百年,你变着花样地折腾,结果如何?瞧瞧!若不是你太废物,你那好阿婉又怎么会……咻……”安宁微笑着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没了脑子!” 看着姜芯那快要瞪出来的眼珠子,还有那逐渐扭曲的表情,安宁心中的愤怒得到了有效缓解:“姜芯,多年不见,你的失心疯真是越来越严重了。现在竟然妄想着拿几句无用的蠢话来杀我?啧!真可怜!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我来给你治治吧。” 话刚落音,缠在姜芯身上的噬魂藤蓦地收紧。藤上凭空长出的无数尖刺狠狠地扎进了姜芯的皮肤,毒素瞬间渗进姜芯的血液里。 “出门太急,一时忘带了姜女史爱吃的鬼牙草,真是对不住!”安宁的语气略带遗憾,“不过这噬魂藤也是不差的,姜女史尝尝,看看可还喜欢?” “啊!”姜芯受不住噬魂藤之毒,一时间疼的她想要满地打滚。可她此时正被藤蔓紧紧地捆住悬在半空中,越挣扎,插入肉中的藤刺就越能加重她的痛苦,着实让姜芯好好体验了一回“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安宁好整以暇地在一旁围观姜芯毒发的惨状,心中的怨气随着姜芯的惨嚎一点一点地被净化。 可惜,姜芯作为南岳最出色的毒师,本身就是个服用过多种毒物的老毒人。噬魂藤的毒素只能给她带来剧烈的疼痛,并不能直接要了她的性命。 半炷香后,姜芯停止了挣扎。“呵!季长离,你还真是长本事了,连噬魂藤都让你给找到了……” 姜芯喘着粗气,笑着说:“不过也是!你这小毒物一身剧毒……还真得时刻随身携带这噬魂藤,不然哪天你毒发的时候,又能用什么来以毒攻毒,麻痹自己呢?呵呵……季长离啊季长离,三百年了!这漫长的三百年里你毒发过多少次,你还算的过来么?你一定很难熬吧?你说你活得那么痛苦,还留着这条贱命干什么?不如趁早死了算了!哈哈哈哈!” 姜芯笑够了,竟开始跟安宁闲聊起来:“季长离,你这小怪物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那么难杀?”姜芯盯着安宁的眼睛,面露困惑:“为什么那么多毒药在你身上能达成一种诡异的平衡?为什么把你的血放干了,你也还能活着?为什么砍断了你的四肢,它们又能重新长出来……我在你身上做了快一百年的实验,绞尽脑汁也没能破解藏在你身体里的秘密……” “在你逃跑后的三百年里,我翻遍了所有的史册、医书,终于让我找到了一点头绪!”姜芯的脸上露出几分得色:“相传上古有一种奇怪的血脉,不管身体被如何摧残,只要心脉未断,就能生出无限生机,使身体恢复如初。或许,我当初应该把你的心脏也剖出来看看……小怪物,心脉才是你的生机来源,对不对?” 安宁并未回答姜芯的问题,只挥手用灵力把姜芯的手筋、脚筋弄断,然后收了噬魂藤。失去支撑的姜芯从空中坠落,重重地摔在地上,扬起尘埃无数。 安宁走上前去,在姜芯的身上找到了剩下的那半瓶隐杀。 见安宁如此动作,姜芯便知道自己即将命不久矣,言语上也愈发放肆——姜芯真的是个科研狂人,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她疯狂地想要激怒安宁:“季长离,你拿这隐杀做什么?是不是想给你那死鬼阿母报仇?” 安宁闻言,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隐杀是慢性毒……你想不想知道你那死鬼阿母当年为何那么快就毒发身亡了?”姜芯微笑:“因为她一个人,喝了一整瓶!” 安宁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姜芯那双带着无限恶意的眼睛。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是她自己求着我要喝的!”姜芯抬了抬下巴,“我本来是打算让你们母子三人平分那瓶隐杀的。可云姬那贱婢发现之后偷偷找到了我……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说她只是一个孤女,从未敢有与阿婉抢夺后位的妄念。她说她不想回长安碍阿婉的眼,又不敢违抗王命,如今只求速死。又说你们年纪尚幼不记事,季慕南那老匹夫子嗣不丰,若是阿婉愿意,可把你们当成两个小猫小狗养在身边,日后供成峤差遣……” 姜芯面露嘲讽:“可惜了!那个蠢货不知道隐杀是可以引发瘟疫的活毒药。她还以为只要她自己喝完了那瓶隐杀,就能保住你们两个小狼崽子呢!你说说,那贱婢可不可笑?” 不!她阿母什么都知道!安宁心中剧痛,泪流满面——她阿母一直都知道隐杀是种什么毒!被传染的还能留有一线生机,直接服用的才是十死无生! “贱人!果然是你!”安宁目眦欲裂,恨不得把眼前这个毒妇千刀万剐! 见安宁如此,姜芯得意极了:“对呀!就是我!你们防的再好又怎样?嘻嘻……云姬那贱婢不还是得乖乖跪下来求死?可惜了,没能让她亲眼看见你们这两个小狼崽子发病时的惨样!季长离,窒息的滋味是不是妙极了?” “你们那会儿那样小!行宫里又冷又冻,还缺衣少食,身边连个宫人都没有……你这个小怪物能活下来我倒并不觉得奇怪。可季君临又是怎么熬过来的?是不是你拿自己的血当成药喂给他了?嗯?” 姜芯笑的邪恶:“那得很多天吧?一日三碗血,你也不怕把自己放干了?小怪物,你说,如果云姬那贱婢能看见你们这两个小贱种的惨状,她会不会后悔当初没跟你们兄妹平分了那瓶隐杀,给你们个痛快?” 第48章 绝杀阵(三) 黑暗中,安宁握紧拳头,身体无声地颤抖着,脸上血色褪尽。与此同时,安宁那本就伤痕累累的心脉上又添了一道新裂缝。一丝鲜血再也按捺不住,从安宁的口中缓缓溢出。 姜芯见状兴奋极了——自己的猜测应该是对的!心脉才是季长离这小怪物的死穴!只要毁了季长离的心脉,就能彻底灭杀她! “季长离,你怎么变成这副鬼样子了?你那张狐媚惑众的脸呢?怎么,被阿晔毁了?”夜色中,终于看清了安宁容貌的姜芯心中惊疑,继而又有几分了然,“不不不,姜晔那蠢货可舍不得动你那张狐媚脸。你是用了幻形术……” 姜芯无限惋惜:“阿婉好生糊涂,当年就不该对你这个贱种心软!若能早早毁了你的脸,姜晔那蠢货又何至于被你这贱人迷惑,对你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还让你抓住机会跑了!” 笑话!姜婉这个毒妇怎么可能会对季长离心软? 当年西陵王季信卧病已久,甚至一度传出了病危的消息。季长离这个宸阳王姬又因在关中违制征税与看护岁贡不力这两件事在朝堂上受到无数弹劾,被昭元太后趁机夺了兵权后圈禁在后宫中。 阻碍季成峤即位的季氏父子三人中废了两个,现在只剩季君临这颗最后的绊脚石了!然而季君临这个太子向来循规蹈矩,昭元派一时间抓不到他的错处。 既然不能明着废太子,那就只能杀了他!为了除掉季君临,昭元太后以孝道为由,下令太子即刻前往位于晋阳的太庙祭祖,为父祈福。季长离得到消息后,为了以防万一,变幻了容貌扮成一个小侍卫跟在季君临身边,同他一起前往太庙。 不出季长离所料,在回程的途中,果然有一大批杀手提前在路上设下埋伏,对太子的车驾发起了猛烈攻击。 季长离早有准备,太子云车上坐着的是与季君临身形相仿的死士。季氏兄妹早就在半路换了衣服,带着部分护卫轻车简从,另选道路,快马加鞭地往长安赶。 然而,快到长安的时候,他们又遇到了另一波刺杀。 这一次的刺客看着不像以往的那些江湖人士,反而更像姜婉陪嫁过来的南岳老卒——看来是随行的东宫护卫中出了叛徒,在路上偷偷向平昌君泄露了季氏兄妹的回宫路线! 此地离蓝田大营不远,刺客们必须趁着蓝田大营那边还未反应过来之前杀掉季君临这个太子!于是,两方人马刚一见面就立时陷入死战。 季长离在第一时间点燃了信号弹——蓝田大营是她的基本盘。纵然她这个王姬大将军一时失势,失去了那十万羽林军的指挥权。但只要季信那个西陵王一日未断气,那些怀有异心的武将便绝不敢轻易站出来,公开参与昭元派对东宫的围杀! 况且,蓝田大营中还有季信的心腹大将、季长离的恩师何大将军亲自坐镇,季长离那三千死忠羽林卫此时也被安排在蓝田大营待命。只要季氏兄妹能撑到援军赶到,他们便能反败为胜!甚至,他们还能趁机抓住昭阳派谋逆的把柄,对昭元派发起反攻! 昭元派这次下了血本,把姜婉陪嫁过来的所有南岳士卒全都派过来了。季氏兄妹手下三百轻骑对上对方装备齐全的一千老卒,苦战一个时辰后寡不敌众,几乎死伤殆尽。 季君临在乱中被射伤了左胸,季长离趁乱带他躲进了一个极为隐蔽的山洞中。在给季君临简单处理好箭伤后,那些刺客也追到了附近。 季长离知道此刻一定要做出决断了——必须有一个人出去引开刺客!不然,等这个山洞被发现时,他们兄妹二人一个都活不了! 季君临身上有伤跑不远,他的武力值也不如季长离这个久经沙场的武将高。这种时候,季君临出去基本就是个死,季长离出去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为了保住季君临的性命,季长离在洞中设下结界后立刻催动幻颜昙幻化成季君临的样子跑出去,顺利引开了那些刺客。然而,她最终还是寡不敌众,重伤坠崖。 姜婉的手下比何大将军的亲卫先一步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季长离。 姜婉对季长离这个坏她大计、还常常与她母国作对的贱种恨之入骨。她本想杀了季长离泄愤的。可在下手之前,姜婉盯着季长离那张极其肖母的脸看了许久,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姜婉对季信有着一种病态的迷恋,对云姬这个被季信记挂了一辈子的白月光、抢了她元后之位的孤女更是恨到了骨子里!姜婉做梦都想好好虐待云姬一番,可惜云姬那贱婢早早就死了,让她没法得偿所愿。 这下可好,季长离这个小贱种自己送上门来了! 彼时昭元太后再次垂帘听政,太子季君临重伤,季信命不久矣,西陵王庭大乱。昭元太后压下了季长离这个宸阳王姬失踪的事,趁着季氏父子分身乏术之时,快刀斩乱麻,直接公开宣布了宸阳王姬急病病故的消息。为了应对宸阳派势力的反扑,昭元太后在第一时间就下令在长安城中实行宵禁一个月,几次封城搜捕乱党。王宫禁地更是设下重兵把守。 宸阳派与昭元派在外面打生打死,姜婉这边却是一派祥和。谁都不知道正被无数人疯狂寻找的季长离早已落到了她姜婉的手里!姜婉这人疯起来真的连她自己都怕——她一个西陵王后,竟然真的胆大包天到敢在西陵王宫中玩灯下黑! 姜婉把季长离这个太子党铁杆、在西陵王庭极有影响力的宸阳王姬囚禁在王后宫中的一个地下密室里,对季长离实施了长达三十年之久的非人虐待! 南岳姜氏擅毒,姜婉身边的掌事女史姜芯更是姜氏新一代毒师中的翘楚。她们把季长离当成药人,经常给她灌不同的毒药让她试毒。 姜婉每次看到季长离脸上那种痛不欲生的表情就会感到无比愉悦——季长离那张脸真的太像云姬那个贱婢了!姜婉很喜欢欣赏季长离痛苦的样子,那让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看见了云姬那个贱人在自己面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简直是世上最美妙的享受! 就这样过了三十年,季信好像已经察觉到了不对。为了不被抓住把柄,姜婉本想毁了季长离的脸后再杀季长离灭口,一了百了。谁知在动手前竟被出使西陵的南越太子姜晔发现了。 姜晔跟他的姑母姜婉一样变态。他之前就听说他姑母姜婉手里有一个怎么玩都玩不死的药人,心中无比好奇。又听说对方是那位敢跟他们南岳上国叫板的宸阳王姬,更是起了猎奇之心。到了地下刑房一看,对方还如传闻中的那般,是个倾国倾城的绝色,姜晔便不由地更想将其据为己有了! 于是,姜晔阻止了姜婉针对季长离的毁脸行动,并提出了交换方案——南岳加大对季成峤的支持力度,姜婉把季长离交给姜晔秘密带回南岳。 当然,为了不引发两国战争,季长离的存在只能永远是个见不得光的秘密。 第49章 绝杀阵(四) 季长离在汝南城的地下刑房里又度过了不见天日的七十年。那段时间里,她每日除了要与各种奇奇怪怪的刑具打交道外,还要忍受姜晔那个死变态的各种精神折磨…… “我听说,阿晔为了驯服你,把你关在没有一丝光亮的暗室中整整三年。之后你就特别怕黑了,是不是?”姜芯像个邪恶的黑女巫,试图唤醒安宁内心深处的恐惧与怨恨:“阿晔恨你骗他,还下令杀光了你逃亡路上所有帮助过你、跟你亲近的人。你后面是不是再也不敢靠近人群了?哈哈哈哈哈……报应啊季长离!你活该下地狱!” 安宁闻言,并没有表现出如姜芯所愿的那般大怒。她只是平静地抬手,缓缓给之前因云姬之死受到强烈冲击的心脉注入灵力,把心中那股剧痛强压下去。 做完这一切后,安宁面无表情地掏出一个小瓷瓶。她拔开瓶塞,强制姜芯张嘴,把瓶中的毒药整瓶灌了进去。 很快,姜芯的脸上便出现痛苦的表情:“蚁噬……小贱人,你竟还偷学了我的毒术?!” 安宁微笑着欣赏姜芯脸上的扭曲:“是啊!都说贼不走空,我在你手下熬了一百年,总得有点收获不是?说起来,你也能算我半个老师了……姜师傅,这蚁噬可是你的成名作,多少人在它手下不得好死……你好好尝尝,看看我这个学生有没有学到你的精髓?” “啊……季长离!你这不得好死的贱人!啊!!!”如果说刚刚的噬魂藤只是餐前的开胃菜,那么这蚁噬便可谓是国宴级别的美味佳肴了。 这顿盛宴显然让姜芯十分享受。只见她的喉咙中时不时发出阵阵撕心裂肺的嚎叫,整个人在地上蜷成一团,那种又痒又疼的感觉让她忍不住伸手把自己的全身皮肤挠的血肉模糊。 安宁微笑着看着眼前这一幕。蚁噬之痛可不是谁都能熬得过去的。安宁被它折磨了将近四百年,如今终于能如愿把这份痛苦还给了姜芯这个老仇家。 记仇本上又消一笔,安宁心中甚是欢喜,脸上的笑意也愈发真诚。 “小贱人,你别开心的太早!”姜芯实在是见不得安宁开心的样子,便是忍着毒发的剧痛也要让安宁不好过:“你便是现在杀了我又如何?这世上只有你一人能解隐杀……如今你为了诱我现身,不惜放血解了赤羽军那帮嬴氏余孽的隐杀之毒……你猜猜,姜晔多久能发现你的行踪?以前你一身剧毒,姜晔他不敢碰你,也舍不得让别人碰你……现在嘛……你不妨好好设想一下,你若再被他抓到,他会怎么做?” 如愿看到安宁握紧的拳头,姜芯继续嘲讽:“啧啧啧,季长离,你怎么这般落魄了?你的羽林卫呢?你偷偷豢养的那些马匪私兵呢?还有那些,你不顾众人反对,下了重本去培养的贱民弟子呢?他们去哪了?他们为什么不来给你这个王姬殿下护驾?哈哈哈哈……季长离,瞧瞧你现在的样子?隐姓埋名,藏头露尾,多可怜的一条丧家之犬啊!你为什么不敢回西陵?” 姜芯自问自答:“是了!你怎么敢呢?你不敢的!你怕回去之后会被季慕南那老匹夫赐下三尺白绫,又或者……他会亲自安排三百刀斧手送你上路——毕竟他还不知道,你早已不再是原来那个灵力高强的王姬大将军了呢!” 安宁闭了闭眼,并未反驳姜芯的长篇大论。 姜芯继续诛安宁的心:“当初你还在汝南城的地下刑房时,季慕南那老匹夫派了很多高手去找你。你那时总是自欺欺人,骗自己说那些人是他派去救你的。其实你心里清楚的很,他们是奉命来杀你的!” “季慕南那老东西以前常说你是西陵最耀眼的明珠。可那又如何?他还不是乖乖地默许了你这颗明珠蒙尘,被抓去汝南城的地下刑房里一遍又一遍地任人凌虐?” 姜芯的语气恶毒极了:“你还不知道吧?那时候你们跟北辰谈崩了,那老东西怕死了我们南岳会趁机发兵攻打西陵,便日日去永寿宫做小伏低,在太后面前就像条狗一样,只会摇尾乞怜!我们为了测试他究竟是不是一条听话的好狗,还特地把你被上刑的各种场景用回影镜记录下来拿给他看。你猜怎么着?那老狗收了这份大礼,转头就派了杀手去取你性命!” 说到这里,姜芯看安宁的眼神中满是嘲讽:“你当了他那么多年的心腹爪牙,知道他那么多的秘密,在西陵军中威望又高,往日无诏你根本不敢随意离开长安一步……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你这个宸阳王姬不声不响地就身陷敌国了呢?他不敢发兵救你,又怕你熬不住酷刑泄密,那就只能派人杀了你这个再无用处的弃子灭口了!” 安宁并未接话。为了不让姜芯看出自己的痛苦,安宁把右手背在身后,面无表情地任由指甲嵌进肉中。 安宁手上的血腥味被姜芯闻到了,姜芯心中痛快,竟觉得身上的蚁噬之毒都没那么痛苦了:“啧啧!真是可怜了我们铁骨铮铮的宸阳王姬呢!苦苦熬了五十年,穿肠的毒药吃过,鼎镬刀锯的酷刑也挨过,不光没有吐露一个与西陵机密有关的字,还从不肯放弃活下去的希望。一朝见了那些长安来的同乡,便心如死灰,开始换着花样自尽,想要遵从父命,以死殉国……” 说到这里,姜芯的脸上突然出现怨愤之色:“贱人!你要做一条听话的忠犬你就做到底啊!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不是很听你那好父王的话么?你为什么又敢当着他的面射杀阿婉这个王后?” “哦!是了!他在废太子那件事上犹豫了……你是不是恨死他了?你付出了那么多,你们兄妹在他眼里依旧连个屁都不是!你们永远都只能被他当成随手可弃的棋子!”姜婉死死地盯着安宁:“你那晚怎么不顺手把季慕南也杀了?反正你都弑母了,再弑个父又有何防?到时候季君临成了新王,你就又能做回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宸阳王姬了!你还能趁着新君年幼,在朝中无甚威望的空隙,发动你那些党羽把你推上摄政长王姬的位置,当个无冕之王……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你心软了?季长离!你这贱人竟然还有心软的时候?哈哈哈!真可笑!你不忍杀他,他呢?你说,若是现在你那好父王知道你这大孝女还活着,他会不会立刻派人来杀了你这个敢挑衅他帝王威严的祸害?” 姜芯如愿在安宁脸上看到她想要的痛色,放声大笑。笑过之后,她恶狠狠地对安宁说:“你们季氏父女都是贱人!一个害的阿婉伤心多年,另一个还杀了阿婉……我诅咒你们!我诅咒你们季氏父女不得好死!总有一天,你与你那好阿父一定会兵戎相见,父女相杀!而你!季长离!你终将会死在季慕南那无情无义的老匹夫手里!等着瞧吧!哈哈哈哈……” “你找死!”安宁的心脉又开始震颤,剧痛的再次袭来让安宁的忍耐达到了极限。安宁一把掐住姜芯的喉咙,打断了她的笑声。 “呵……季长离,你这就受不了了?”姜芯呼吸困难,在看到安宁脸上的泪痕后却心中大悦:“嘻嘻,原来这才是你的死穴呀?小贱人……看你这样子……你的心脉是不是快要爆裂了?好啊!好极!你杀了我的阿婉,我便要剜了你的心……一起死吧,小怪物!” 安宁冷笑,眼中有着一种病态的虐杀欲,说出口的话语也冒着森森寒意:“好个贱婢!都这个时候了,竟还有力气说那么多废话,看来还是我这蚁噬学的不到家。既如此,那就换一种吧。” 随着安宁手上力度的不断加大,姜芯的嘴巴不受控地微微张开。安宁划破自己的食指,冒着黑气的鲜血不断滴入姜芯的口中,把姜芯的口腔灼伤、腐蚀。 姜芯的面上终于露出恐惧之色。 安宁见状,不屑地冷笑:“这就怕了?姜芯,你给我灌了那么多年的毒,总说我的血才是你这辈子炼出来的最佳上品。” 安宁的声音冷漠的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找人索命的恶鬼:“你之前都是拿我的血去当化尸水用的。现在轮到你亲自品尝了,滋味如何?先从嗓子烂起,就说不出话了吧?你又丑又哑,到了下面再见到姜婉,你说她还能不能认出你?她又会不会刚见面就命人把你拖出去打散你的魂魄?” 姜芯满脸怨毒,却再也说不出话了。虽然她还活着,可她的身体已经开始慢慢被溶解。 在姜芯快要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安宁凑到姜芯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对姜芯说:“姜芯,你自己去死吧!放心,你不会孤独太久,我很快就会把剩下的那些姜氏贱人送去地狱陪你!” 第50章 毒发(一) 姜芯的尸体化成了一滩黑水。黑水所过之处,花草皆被腐蚀。 一朵金红的莲花状业火缓缓从安宁的手中升起。安宁轻挥素手,红莲业火点燃了那滩腐臭不堪的黑水。片刻之后,地上再无黑水的痕迹。有绿色的小草从地底冒出,快速生长,眨眼之间便恢复成了原先的模样。 清理好现场后,安宁强忍着心口强烈的剧痛,在黑暗中脚步蹒跚地向自己的秘密基地走去——她压制了十多年的毒又要发作了! 毒发时是安宁最虚弱的时候,随便什么人都能要了她的命。她得藏好了,不能让任何人发现自己的秘密! 姜芯猜的没错,心脉确实是安宁的命门。姜氏刑房中的百年囚虐不光给安宁带来了这身剧毒的血液,还有心脉上难以愈合的损伤。 这三百年来,安宁勤加修炼,尝试过无数种方法去修补自己的心脉。其结果也只能让安宁的心脉之力堪堪恢复到能压制身上的剧毒不再频繁发作的程度。 可一旦安宁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过度伤心就会增加心脉上的裂痕。心脉之力一旦回落,安宁就再也压制不住体内的剧毒了。 安宁身上的剧毒已经有将近二十年没发作过了。这次的发作力度格外的强烈,一阵强过一阵的剧痛让安宁知道这一关绝对不好过! 安宁咬着牙想要加快速度往自己的藏身之处走去。可今夜的这条路实在是太崎岖、太漫长了,它在那无边的黑暗中一眼看不到头,像极了季长离的这一生。 渐渐地,安宁的脚步越来越慢。心口处那越来越频繁的剧痛让安宁在一瞬间完全陷入黑暗,一口鲜血猛地从安宁的口中涌出。最后,安宁就像一棵在暴风雨中艰难挣扎着求生的小树,在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后,不得不静静倒下。 在安宁彻底坠落的前一秒,一双有力且温柔的手臂接住了她。 一缕月光悄悄地钻过那层层叠叠的枝叶,落在景珩那身雪白的素衣上,在黑暗中反射出微微的光亮。 景珩这些天被接连不断的军务弄的分身乏术,在看到安宁留下的纸条后只以为她先回永安城去了,便继续留在军中坐镇。 下毒的细作迟迟没有抓到,军中此时人人自危。今夜景珩正在听手下的人汇报军务的时候,心口突然感受到一阵剧痛。景珩顿觉不妙,那是他放在安宁身上的护心鳞传递回来的痛感——安宁一定是出事了! 景珩顺着护心鳞留下的气息一路找到安宁所在的地方,亲眼目睹了安宁与那个细作之间发生的一切。原来安宁之前并不是在开玩笑,她真的以血为饵,钓上了一条大鱼! 那个细作看似癫狂的话语也解开了景珩心中的疑惑——他之前就猜测安宁这四百年来应该过的很不好。可他没想到,原来她在更小的时候,就已经过的那般艰难了。 安宁这人平日里总是喜欢正话反说,唯有一点她没骗人——四百年前她就说过那座王宫看着富丽堂皇,里面却住着很多吃人的怪物。原来她那时并不是在恐吓他,她是真的被吃过一回了。 景珩在阵外感受到护心鳞传回来的越来越密集的痛感,有心想出手,却又不敢强行闯阵。 安宁对她自己能有多狠,景珩在很早之前就领教过了。 安宁设下的这个绝杀阵与安宁自己的性命相连,既能防止阵里的人逃跑,也能防止阵外之人进入。若强行破阵,不管是闯阵之人还是设阵之人皆逃不开暴毙的结局。 在那个细作死后,绝杀阵并没有消失。它只是缩小了范围,紧紧把安宁锁在阵中——这种与敌人同归于尽的自保法子,大概也就只有安宁这样的疯子能想得出、做得出了。 安宁此刻的状态很不好,看上去非常虚弱。可是景珩不敢惊动她,生怕她受惊后立刻引发绝杀阵自爆。景珩只能默默跟在安宁身后,等安宁失去意识、绝杀阵消失后才敢上前接住安宁。 此处离安宁想去的地方不过百步之遥。景珩抱起昏迷的安宁走进了那间隐匿在山中,毫不起眼的小木屋。屋内只有一张简陋的桌子,一把缺了腿的椅子。看起来就像个猎户们弃用已久的临时落脚点。 很快,景珩就发现不对了。景珩凝神破了眼前的幻术,一个狭窄的地下通道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是一个非常隐秘的地下室,只在头顶处留有一个小小的通风口。屋内有几条铁链与一个软木塞。钉住铁链的墙上布满了斑驳的陈年血迹。 景珩看了一圈,并没有找到任何可供照明的工具。想来是屋主怕光亮会引起外人的注意,所以特地让此地处于完全黑暗的状态。 景珩想起那个细作的话,她被人关在不见天日的密室里整整三年后就特别怕黑……究竟是怎样的绝境,才能逼的一个特别怕黑的人只能藏在这样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窖里,渡过自己最虚弱的那段时期? 景珩闭了闭眼,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堪堪摁下心中滔天的杀意,抱着安宁转身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窖。 第51章 毒发(二) 骤然而至的剧痛像一把带着锯齿的尖刀,在一瞬间狠狠地扎在安宁的心上。原本还在榻上安睡的安宁突然疼的蜷成一团,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滴落。 好不容易等心中的剧痛过去,万蚁噬骨的疼痛又接踵而来。 起先只是像皮肤被一只小蚂蚁咬了一口的那种又痒又辣的轻微疼痛。到后来是十只、百只、千只、万只蚂蚁一起啃食人的血肉、内脏。待到那些内脏都被吞噬完后,无数只蚂蚁又开始分泌蚁酸去腐蚀人的骨头…… 安宁被这种又痒又疼的感觉刺得辗转反侧。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还在梦中的安宁开始用手去狠狠地挠破自己的皮肤。 然而这样并不能起到任何缓解的作用,体内失去了心脉之力压制的剧毒像是有生命一般,源源不断地往外涌。安宁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这越来越凶猛的噬骨之痛,开始越过意识擅自行动。 没有了铁链的禁锢,一把匕首悄悄出现在安宁的手中。安宁闭着眼睛,在一阵抽搐后握紧匕首狠狠往自己的心口扎去。 匕首在扎进心脏的前一秒被景珩拦下。 景珩捂住心口,脸色惨白。 护心鳞是九头蛇妖身上最坚硬的一片逆鳞。九头蛇妖有九个头,九条命,就算八个头都没了也还能活。可九头蛇妖却只有一颗心。七寸处的心脏是九头蛇妖的死穴,也是九头蛇妖最柔软可破的地方,平日里就靠着这片最坚硬的护心鳞来保护这唯一的命门。 九头蛇妖的护心鳞放在别人的心脉上,可以让九头妖本体顺着气息找到对方的具体位置,更可以让九头妖本体感受到并分担发生在对方身上的痛苦。 通过护心鳞传来的疼痛让景珩清晰的感知到安宁此刻的痛苦。也让景珩明白地窖里的那些铁链的用途。 手上的匕首被人拦下后,安宁的身体并不甘心。为了躲避那持续不断的疼痛,它打算利用身上唯一的武器——牙齿,去咬断那条柔弱的舌头,一了百了。 自尽计划再次失败,在它张嘴的那一刻,景珩用手堵住它接下来的动作。 安宁的身体愤怒极了,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口咬在这个讨厌的人手上,鲜血顺着伤口缓缓流进安宁的口腔。 安宁这一口咬的实在,差点在景珩手上咬下一块肉来。景珩无视手上的巨痛,凝神吸取从安宁心脉上源源不断生发出来的毒气。 毒气第一次见到有人主动来挑衅它,愤怒至极。它们成群结队地呼啸着冲向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想要一口气吞灭那个狂妄之人。 只可惜它今日遇到的是一个百毒不侵、无毒不欢的妖怪。双方开始了一场不死不休的厮杀,不知过了多久,终究还是那个以毒为食的妖怪更胜一筹。 毒气大军战败,死伤无数,最后只能蔫头耷脑地鸣金收兵。此刻的毒气再也没有最初的嚣张,只能退回安宁的心脉藏起来,为下一次的爆发默默积蓄力量。 没有了源源不断的剧毒攻击,安宁的心脉开始进入缓慢的自我修复中。 此刻是安宁心脉最为虚弱的时候。寄居在心脉之上的幻颜昙缓缓绽放,无法继续掩盖安宁的容貌。 清秀白皙的容貌在安宁的脸上散去,慢慢被属于季长离的那张精致绝美的脸所代替。 刚刚被安宁在痛苦中撕破的衣袖里,那条原本白皙无瑕的手臂上出现了无数纵横交错的伤痕。鞭痕、烙印、刀伤,动物啃食后留下的伤……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新伤叠旧伤,让人触目惊心。 “季长离……你果然是个骗子!”景珩咬牙切齿。 那天晚上她说什么来着?噢!是“你见过哪个从刑房里出来的人能一点疤痕都不留的?” 好个一点疤痕都没留,这个混账! 刚刚摆脱万蚁噬骨之痛的安宁总算能松下一口气安静地睡上几刻钟。可惜她运气不太好,才刚缓了几口气,她又陷进了可怕的梦魇之中。 也不知她梦见了什么,她的眉头皱的死紧。右手猛地握紧,指甲再次刺破了她的掌心,几颗鲜红的血珠悄悄滚落。 “不要……不要……放开我……我不要进去……姜晔,贱人!你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废物东西!你倒是杀啊!磨蹭什么?你今日不杀我,日后我定要踏平你姜氏的宗庙,亲手将你挫骨扬灰!”安宁紧闭双眼,脸上先是出现恐惧之色,而后是无限的怨毒,说出的梦话也带着满满的戾气。 突然,不知她又梦见了什么。她脸上的戾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着理智的果决之色:“我已经发了信号弹,羽林卫一定能看见的……阿父病重,东宫有内奸,羽林卫到达之前谁都不可信……闭嘴!我才是你阿姊!藏好了,不准出去……季君临!不许哭……活下去!” 不许哭,活下去……也不知道是在说季君临,还是在说她自己。 “阿离,醒醒!”景珩不忍她继续被梦魇折磨,又怕伤到她的神智,不敢强行用妖力进入她的识海把她唤醒,只能用这种最普通的方法叫醒她。 可是没有用,这种深度梦魇只能等它自己散去,外力根本叫不醒。 安宁又陆陆续续做了几个梦,睡的一点都不安稳。 接着,安宁的表情又开始变得痛苦起来。若不是景珩没察觉到她身上的毒气有活动的迹象,便要以为她身上的剧毒又发作了。 “阿母,我好疼……我不想再坚持了……你带我走吧……”安宁轻声呢喃,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景珩从四百年前认识她起,在她身上见过很多不同的样子——杀伐果断的、运筹帷幄的、恣意张扬的、温柔可爱的、机敏狡黠的……可景珩唯独没有见过她现在的这个模样。 此时的安宁褪去了往日的伪装,看上去就像一只失去了坚硬铠甲的小螃蟹,无比脆弱。又像一个布满裂纹的瓷娃娃,仿佛只需轻轻一碰便会化为齑粉,随风而去。 景珩伸出手轻轻抹去安宁脸上的泪痕。明明只是几滴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泪珠,却在一瞬间灼伤了景珩的手指,让那只手忍不住微微发颤。 不知过了多久,安宁终于睁开了眼睛,却被意料之外的光线刺痛了双眼。安宁下意识地往里侧了侧头,重新闭上双眼。 这不是她的安全基地!她落入别人手里了!安宁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安宁现在极度虚弱,幻颜昙的绽放暂时降低了她的感知能力。她的眼睛极度畏光,连近在咫尺的物品都看不清。万幸,她的听力还在。 有人坐在床榻边,听气息是个灵力修为极高的硬茬子。此人已经见过自己的真容……绝不能留!一枚带着剧毒的凤翎不知何时出现在安宁手中,伺机而动,准备趁敌人不备一举将其击杀…… 就是现在!安宁猛地坐起身,听音辨向,用尽自己的全部力量发起最后一击,将凤翎射向对方的命门。 凤翎在半途被人冻住,直直地掉在地上。安宁心如死灰,捂着心口吐出一口鲜血——剧毒发作过后的三日内是安宁最虚弱的时刻。刚刚的那一记凤翎更是用尽了安宁身上最后的力量,脆弱的心脉再次受到刺激,引发一阵直击灵魂的剧痛。 安宁此刻无比绝望——此时她的灵力被剧毒压制到了极限,与凡人无异。身上最后的暗器也在刚刚被用尽…… 也不知来人是谁?是林震渊本人?还是姜氏手下的哪位高手?听气息不像是姜晔那个贱人,姜贱人的修为没有那么高……不是就好,最起码,现在她还能抓住最后一次能保住自己尊严的机会! 时隔四百年,安宁不认为自己还有那份毅力与勇气再去姜氏的刑房里走一遭。也不认为自己还能有那个运气能逃出去第二次。 士可杀,不可辱!与其再次落入姜晔那死变态手里,不如自己动手,一了百了。 只是可惜了,她还没能完成把姜晔那死贱人挫骨扬灰的kpi就要死了……可是技不如人又能怎么办呢?也罢,愿赌服输吧! 安宁的嘴角勾出一抹自嘲的弧度,抬手拔下头上仅有的一根木簪子,一头墨缎般的青丝披散而下。 这根看似不起眼的木簪里面藏着一支断魂锥。三百年了,没想到有一日竟然真的能用上它。 在死亡面前,饶是像安宁这样的狠角色也不禁在心中生出了几分恐惧。 安宁那握紧了断魂锥的手微微发抖,然而一息过后,安宁便快速做出了决断。趁着对方还没有下一步动作之前,安宁毅然决然地拿起那支泛着寒光的断魂锥往自己的心口上狠狠刺去。 幻颜昙这种凶恶的神器以宿主的血肉为食,只要安宁死的够彻底,她的肉身就会被幻颜昙彻底吞噬,最终化为烟尘随风而散。 安宁打定了主意不给自己留下一丝生机——她活着的时候不肯向姜晔那死变态低头,如今便是要死,也决不会让那死贱人有机会拿她的尸体做文章! 在断魂锥即将刺入安宁的心脏之前,安宁那只紧握断魂锥的手被人猛地拉住。然后,断魂锥被人小心地从她手中抽走。 下一秒,安宁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黑暗中,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阿离,别怕,我在这里。” 第52章 幻颜昙 刚在鬼门关边上溜了一圈的安宁回过神来,松掉了那股支撑她毅然赴死的胆气,整个人无力地瘫软在景珩怀中。 景珩抬起右手,轻轻地在安宁的背上拍着,好像在哄一个受惊的小婴儿。只是他的动作太过生疏,也不知是在哪里学来的半吊子技术,虽然确实让安宁心安不少,却也把安宁慢慢拍清醒了。 清醒后的安宁难得地没有马上推开景珩,因为景珩刚才的那句话让安宁突然想起了云姬。自云姬死后,再也没人跟她说过类似的话了。 这五六百年来,因为生存环境的需要,即便是在唯二的血亲面前,安宁也必须时刻保持小心翼翼的状态,从不敢随意露怯——季信是个非常讲究实用主义的帝王,安宁必须向他证明自己有可利用的价值,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至于季君临,那时他尚且年幼,无力自保。在季君临面前,安宁这个心理上的成年人大多数时候都在扮演保护者兼监护人的角色,努力不让他在那种血腥高压的环境下长成一个心理扭曲的变态,以免日后祸害万民。 于是乎,就算再害怕,安宁也只能强制自己压下内心的恐惧,日常以一种极为强硬的姿态来震慑周边环伺的群狼。 这种角色扮演的久了,安宁甚至已经忘记自己其实也是个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活人,而不是那个只能遵从游戏规则行事的npc。如今在这样特殊的场景中骤然听见这种话,安宁竟莫名地生出了几分触动,放任自己暂时做一只把脑袋埋进沙子里的鸵鸟。 不知过了多久,安宁终于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用灵力消去泪痕后,安宁开始收拾眼前的烂摊子。 “我说,你下回能不能先打个招呼?你总这样,我早晚得被你吓成曹老板!”虽然是埋怨的话,声音里还夹着一点鼻音,却也不自觉地带上了些许以往极少出现的娇嗔与被人看见自己窘迫之处后的羞腼。 景珩的手一顿,心知她这是缓过来了,又开始有力气胡说八道了。不过景珩也没拆穿她,很配合地问了句,“谁是曹老板?” “一个很厉害的枭雄。他的起床气特别大,非常讨厌别人在他睡觉的时候不声不响地出现在他床边。如果有人不长眼色非要作死,他就会……”安宁伸出手指在景珩的胸口处戳了一下,“一剑给这里捅个对穿!” 若是在平时,景珩说不定会被她逗笑。但是刚刚经历过的剜心噬骨之痛实在太过深刻,让景珩笑不出来。 安宁见他不说话,也没心情活跃气氛。她太累了,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补元气。安宁轻轻挣开景珩的怀抱,转过身去想用被子把自己埋起来。 可是这里好像并不是她在永安城的老窝,也不是她毒发时常用的那个秘密基地。安宁只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是在一张榻上,可是她的眼睛睁不开,无法看见被子在哪里,只能偷偷地用手去摸索。 “你的眼睛……”景珩的声音有些生涩。之前那枚凤翎被安宁扔的又准又狠,让景珩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端倪。现在看见她略显奇怪的举动,景珩这才惊觉不对。 “光太亮了,刺眼。” “是么?”屋内仅有的两盏烛灯应声而熄灭。 室内陷入黑暗,安宁终于能睁开眼睛,就着月光艰难地摸到了一张被子。 “现在呢?”景珩一边说着,一边悄无声息地伸出手在安宁的眼前晃了晃——没反应。 幻颜昙与宿主同命相连,宿主的心脉正常运作时它会处于闭合状态,时刻按照宿主的意愿帮助宿主掩盖掉宿主想要掩盖的容貌、脉象、真身等一系列特征。然而一旦宿主的心脉支撑不住,陷入无意识状态,它就会抓住机会吸食宿主的血肉,趁机绽放。 幻颜昙在绽放之时极度畏光,连带着宿主的眼睛也会暂时失明。幸好,幻颜昙绽放的时间极短,只需要一个晚上,宿主的视力就能恢复正常。 安宁看不见景珩的动作,想着自己都快要睡了,应该不会有被看出端倪的风险。于是她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好多了,我要睡了,你忙你的去吧。” 景珩闻言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停止了挥手的动作。他的手继续往前伸,慢慢落到安宁的眉眼上轻轻触碰。 过了一会儿,安宁听见景珩轻笑一声,只说了个好字后就起身往外走。 安宁直觉不对,凭着声音辨向及时拉住了他,“你要去哪?” “依你所言,回军中处理事务。”景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冷静。 安宁一点都不信他的鬼话。就算安宁这会儿视力不佳,也很难无视景珩这一身“老子要创亖所有人”的怒气值。 安宁不知道景珩今晚是什么时候捡到自己的,也不确定自己与姜芯的对话有没有被他听见。若是被他听见了,他又听见了多少? 为了验证自己心中的猜测,安宁决定出言试探一番:“你要去汝南城?” 景珩并未反驳,算是默认。 看来是都听见了。 安宁在一瞬间陷入了疯狂的天人交战中——她刚刚差点就死了!在她自尽的前一刻,“没能在死前手刃姜晔那个死变态”成了她心中最大的不甘与怨念。这样的怨念甚至能让她在死后变成世上最狠厉的恶鬼! 现在骤然知道景珩这个大杀器要去替她抹掉那个困扰了她三百七十余年的噩梦,安宁说不心动是假的——林震渊这个最有能力且最忠诚的鹰犬如今远在边境,导致姜晔身边的护卫水平大不如前。汝南城内又有姜禹在一旁虎视眈眈……以景珩的武力值与经验值,他在暗杀姜晔后想要顺利脱身应该不难…… 感性小人疯狂在安宁的心中催促安宁:“让他去!让他去!三百七十七年了!季长离!你忘了那些屈辱的过往么?你忘了那一次次的毒发与旧伤之痛么?难道你还想经历一遍刚刚那种死不瞑目的憋屈么?放他去杀了姜晔那个死变态!立刻!马上!一刻都不要等!” 第53章 利弊 在巨大的诱惑面前,感性小人一声快过一声的呐喊与质问让安宁头疼欲裂。安宁不得不闭上双眼掩盖自己的情绪,那只拉住景珩衣摆的手也慢慢松开。 然而,在最后一刻,安宁像是突然清醒了一般,那只手蓦地重新攥紧了景珩的衣摆。安宁睁开双眼,虽然她的眼睛依旧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可她的心此刻已经恢复了应有的明澈与冷硬——在关键时刻,安宁再一次杀死了心中那个会哭会笑的感性小人。 “不准去,姜晔现在还不能死!”安宁的声音冷静又漠然。 “为什么?”景珩猛然转身。 “因为现在杀了他不符合西陵的利益。”安宁顿了顿,“……也不符合你们赤羽军的利益,不是么?” “利益?”景珩愣住了,继而出离的愤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刚解了隐杀,就能引出一个姜芯。你现在不让我杀了他,就不怕夜长梦多,再引祸端?还是说,到时候你又想像刚刚那样……季长离,你就那么想死么?” 安宁并未回答景珩的问题,而是直接陈述利弊:“姜晔姜禹这对兄弟的党争已经持续两百多年了。这期间直接给南岳带来多大的损失,又间接给其余两国还有你们赤羽军带来多少好处你不会不知道吧?” “只要这对卧龙凤雏能一直斗下去,给南岳造成的杀伤力将不亚于三十万大军的全力进攻。三十万大军远征,背后至少需要九十万民夫押送两千一百万石粮草赶往前线。那可是一百二十万青壮!若是再碰上灾年,要凑集这两千一百万石粮草,背后又需要饿死多少人?”安宁轻笑一声,“怎么,季长离的命是命,那一百多万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景珩被她问的哑口无言,心中的郁气像野草般疯狂生长——他真是恨极了安宁这种近似冷酷的理智!她总有借口为自己的各种费命举动开脱! 那些食不果腹的黎庶黔首与更低贱的奴隶们的死活,与她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王公贵族又有什么关系呢?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才是正常的不是么?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她难道不懂么?这个世界难道不是本就如此么?她为什么总是要与别人不一样?她哪里来的勇气敢对这个世界根深蒂固的旧有规则发起挑战? 可景珩对此也没有丝毫办法——从四百五十年前她试探性地释奴、不顾贵族们的反对与嘲笑创立开云学院收取300名寒门学子传播她的新学;到七年前她为了永安城那些凡人冒死擅闯天水山盗取归元果,以及后来她灵力尚未完全恢复就敢只身一人去南岳边军大营刺杀林震渊……她好像一直就是这样的人,根本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只要确认了目标就会坚定执行。风雨无阻,至死方休! 景珩闭了闭眼:“季长离,你可真不像个王姬!” 别说是王姬了,整个天元神域内甚至没有哪个王子王孙能像她这样爱折腾的。 如果非要找一个类似的,大概只有那位已故的赤羽武王了。怪不得那天在锦陵城里,她会说出那句“大丈夫当如是也。” 见景珩的态度已经有所松动,安宁松了口气,把被子盖在自己身上准备睡觉:“多谢夸奖!你要是觉得王姬不合适,把姬字去掉我也不介意。若能承你吉言,哪天真让小爷发达了,封你个贵妃当当也不是不行!” “贵妃?长本事了你季长离!”景珩冷哼一声:“王后是谁?” “嗯……”安宁故作高深,伸出手把被子往上拉:“寡人后宫佳丽众多,竞争激烈,且看你日后的表现吧!” 景珩轻哼一声,没打算放过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景珩早就看那上面的各种伤疤不顺眼了!这会熄了灯,竟然还能看的这么清楚。也不知是景珩的视力太好,还是安宁的手臂太白,显得那些伤痕更为刺眼,让景珩简直忍不了一点! 安宁感觉到有一阵凉凉的灵力抚过自己手上的那些旧伤痕,顿时明白了景珩想干嘛。安宁赶紧挣开景珩,把手臂藏回被子里。 “手伸出来!” “我不!” 景珩磨牙:“为什么?” 安宁躲在被子里瓮声瓮气道:“我这人总爱好了伤疤忘了疼。这玩意儿我得留着,好时刻提醒我别忘了有朝一日去亲手刀了那死贱人!” “……”景珩无语,所以她刚刚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拦住自己又是为哪般?“季长离,你什么毛病?”说罢又要起身。 动武是男人的事,她竟然想要自己来?把他当成什么了? “哎哎哎!”安宁赶紧从被褥中探出脑袋,拉住景珩的手,可怜巴巴:“我这三天内都没办法使用灵力,也用不了幻形术,你确定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么?” 景珩冷笑:“大王不是厉害的很,哪里还用得上我?” “爱妃何出此言?”安宁狗腿极了:“寡人可是一刻都离不得爱妃啊!”说罢,安宁语调一变,故作哀声:“这更深露重,枕冷衾寒的,爱妃果真如此绝情,要把寡人扔在这冷宫里一人独眠?” 景珩一时没忍住,被她这死出给逗笑了。反应过来后轻咳一声,心中暗道还好她现在看不见,不然被她见到自己这么容易就破功,说不定她又要飘了。 景珩决定这次不能轻易饶了她:“你这是在求我?” “嗯嗯嗯!”安宁非常识趣地往里挪,“求你求你!” 景珩无声地笑了笑,非常矜持地脱去外衣应邀上榻,还故意与她隔远了一点。 听见动静的安宁像只毛毛虫一样挪过去,一边挪一边表演盲人摸象,嘴里恨不得再来段哀哀切切的二胡:“爱妃去哪里了?为何要抛弃寡人?莫非是有了新欢?嘤嘤嘤,真是好狠的心!” 景珩最终还是没能挡得住这戏精的嘤嘤怪攻击,破功轻笑了一声后把人圈进怀里,凶巴巴地强行给自己挽尊:“季长离,你是真不怕我吃了你?” “你竟然能忍心对一个盲人下手?人干事?” “我又不是人,我是妖怪!” “唉~随便吧。小爷能死在你这朵国色天香的牡丹花下,做个风流鬼也算值了。”安宁很认真地跟他打商量:“不过你能不能等我眼睛好了再说?否则你这朵牡丹花开的正艳时我却看不见,我会死不瞑目的!” “心是真大!”景珩笑着吐槽安宁,然后凑在她颈间嗅了嗅,“你身上的昙花香哪儿来的?”这股奇怪的昙花香从安宁现出真容那刻起就出现了。它是从安宁的身体里发散出来的,往日从未出现过。 安宁闻言身体僵了僵,“我新买的香露!高档货!是不是很好闻?” “又撒谎!”景珩轻轻在她脖颈间咬了一口以示惩戒。这撒谎精嘴里就没一句真话!那奇怪的花香背后一定另有隐情! “还真咬啊你?牲口!”安宁推了他一下,啐道:“不信就算了!下回不找你报销我就是狗!” 罢了,她不愿说就不说吧。反正他们以后有的是时间,他总能知道的。 这样想着,景珩将怀中的人抱的更紧一些,“睡觉!” “马上马上!”安宁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很快便沉沉睡去。 第54章 还账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昨夜毒发折腾的太累,安宁睡的极为安稳,一夜无梦。 天刚微微亮时,沉浸在睡梦中的安宁听见了几声叽叽喳喳的鸟鸣。还未等她睁眼,鸟鸣声就被人制止了。 景珩被毛团的传信叫醒,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回军营了,于是便想起身。然后,他就发现了自己的起床之行并没有那么容易。 刚刚被扰了好眠的安宁不满地抱紧了怀中的蚕丝抱枕,打算重新补眠。可惜那只抱枕好像成了精,没有往日那么松软就罢了,它竟然还会乱动! “阿离,放开,我要回大营了。”景珩不想吵醒还在睡梦中的安宁,一开始只是动作轻柔地想要拿开安宁的手好起身。然而他低估了安宁狂野的睡姿,挣扎了半天后愣是没能脱身,不得已只好出声哄人。 阿离是谁?谁要出去?走就走呗,关我屁事!别抢我抱枕就行!安宁皱眉,闭着眼睛化身成一只八爪鱼,手脚并用地镇压那只企图逃跑的抱枕精。 “……再乱动你可别后悔!”半梦半醒间,安宁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接着就听见枕头精咬牙切齿地在她耳边放狠话威胁自己。 许是太困,安宁的大脑暂时处于休眠状态,让安宁没办法去追究自己的抱枕为什么会说话这件事。在听到枕头精的威胁之语后,安宁本能地停止了动作,一时间不敢动了。枕头精趁机挣脱了八爪鱼的桎梏。 安宁委屈死了,大早上地竟然有变态来抢她的抱枕!若不是她现在实在太困,安宁简直想哭给那人看!还没等她开始作妖,怀中就被人塞了一个新的抱枕。 眼见榻上之人重新入梦,景珩轻呼了一口气,“臭丫头,每次都这样!”说完还有点气不过,伸出手指戳了戳安宁的脸颊:“回来再收拾你!” ————————————————— 安宁一觉睡到了大中午。醒来后的安宁并没有看见景珩,倒是闻到了一股隐隐约约的饭菜香味。 安宁起身,看清了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一间不大不小的木屋,屋内除了窗边的床榻外,另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小衣柜并一个衣架子。整个房间看起来非常整洁干净,从那纤尘不染的地板与家具中不难看出来房屋主人的洁癖程度。 看来这是景珩的私人住宅。虽然还是简洁风,但看起来总算是比赤羽军大营里的条件好些了。尤其是那组现代风格的桌椅,虽然看起来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却让安宁觉得非常亲切。 桌子上放着一笼“盛记”的蟹黄小笼包,还有一碗生滚肉片粥并几个小菜,都是安宁惯常爱吃的早餐配置。因为不知道安宁什么时候会醒,买早餐的人还很贴心地设了个小结界,保证食物一直保持刚出锅的状态。 安宁吃完早午餐后走出卧室,开始参观这个小院子。院内有三间小木屋,除了刚刚那间卧室外,另有一间书房,还有一间看起来像储物间的小屋子。那间“储物间”里有很多柜子,都快把整个房间塞满了。 这个奇怪的储物间顿时让安宁起了几分好奇之心——景珩看着真的不像是个有囤物癖的人。 储物房的门没锁,安宁推门走了进去,随手打开一个看起来像是衣柜的柜子。好家伙!里面都是女装!每套衣服竟然还都有配套的首饰鞋子等单品凑够一整套! 安宁都看懵了!不是!几个意思?景珩那厮竟然是个女装大佬?安宁觉得自己的三观在此刻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不,不对!那些衣服鞋子的尺寸不是景珩的! 安宁顿时感觉自己的头顶上好像长了一片青青大草原! 上次在锦陵城,安宁看见景珩对那些衣服首饰搭配的熟练度,就怀疑那狗东西是不是前女友众多了。当时问他,他还不承认! 要不怎么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呢?瞧瞧!这一件件的衣服首饰,虽然有些看着已经染上了岁月的痕迹,但依旧被保存的十分完好,一看就是有人精心打理过的! 安宁的目光扫了一圈,然后又发现了一个新的华点——那些衣服鞋子的尺寸基本是一致的!那就说明这些都是同一个人的东西了! 很好,原来不是前女友众多,而是有个念念不忘的白月光啊! 安宁皱眉,难道自己这是碰上了传说中的白月光替身文学? 强忍住心中的不愉,安宁拿起其中的一套看起来最有年头的衣服细细打量。很快,安宁就发现了端倪——这件衣服似乎是新的!虽然它看起来已经被放置了很久,但它好像没有被人穿过。 突然,安宁在衣服的内里发现了一张泛黄的小纸条。纸条上写着“赔给季长离的衣服”,落款的日期是三百年前的某日。 安宁一脸懵逼,三百年前她正被姜氏的杀手追的满神域乱窜,她什么时候见过景珩了?景珩又什么时候欠过她衣服?她怎么不知道? 安宁开始疯狂在脑中调取记忆。突然,她想起来了!四百年前的某个晚上,安宁这个好为人师的家伙某次教那个学霸而不自知的小妖怪写字时,他不小心打翻了砚台,墨汁撒了安宁一身。 那时候景珩好像很尴尬,又有点紧张。尽管安宁自己都已经说了不用在意,他还非要给安宁写一张欠条,表示过段时间他一定会赔给安宁一身新衣服…… 安宁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原样放好那套衣服后,继续拿起其他的衣服首饰上的小纸条逐一查看。 那堆衣服首饰里里有十套上是景珩专门买来赔给季长离的(景珩这强迫症好像对十倍这个数字情有独钟)。剩下的则是景珩在神域内游历的三百年间,从各地收集来的他觉得好看且适合季长离的各种“伴手礼”。 值得一提的是,景珩还在那些伴手礼的小纸条上标注了这是“利息”——虽然季长离那混账食言而肥一去不归,但他景珩向来讲信用。欠款拖了那么久还没还清,光还本金不还利息不是他做交易的规矩。 安宁快要被景珩这别扭的傲娇精笑死了。笑过之后,安宁卸去了“白月光替身文学”的心理负担,心情颇为愉悦地从衣柜中挑了一套顺眼的换上。刚好安宁身上的衣服在昨晚毒发时被她自己扯坏了,原本安宁还想着要不要回永安城拿衣服,这下省事了。 换衣服时,安宁又从镜子中发现了不对——她的心口上竟然有一个非常不起眼的鳞片状图案! 安宁挑了挑眉,心中很快就有了答案——她一个鸟人,身上总不会突然基因变异,长出鳞片。这鳞片定然是景珩的!而且看这鳞片的形状,竟还有点像逆鳞一类的东西。 龙族有逆鳞,谓之曰护心鳞。景珩虽被人云亦云地称呼为九头蛇妖,但安宁见过他的本体,很清楚他并不是真正的蛇妖——他那其余八个脑袋上是有龙角的。 安宁知道护心鳞的作用,更知道护心鳞对龙族有多重要。这让安宁一时间又有点拿不定主意了——谈个恋爱而已,总不至于真的有人会傻缺到把自己的命门搭上吧? 可若不是逆鳞, 昨晚她设下绝杀阵的位置那般隐蔽,景珩是如何在短时间内知道她的具体定位的? 安宁既惊且惑,很想验证一下自己心中的猜想。可惜此时景珩不在,安宁只能暂时摁下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第55章 南岳增兵 安宁在此处休养的三天里,景珩并未回来过。期间只有毛团悄悄回来给安宁送过几次东西。 安宁对此并没有什么异议,因为南岳边军的先头部队已经开始对赤羽军发起试探性进攻了。 尽管安宁这三天里未曾离开过这处小院,无法得知前线具体战况如何。但安宁仍能从时不时从远处传来的喊杀声中听出些许端倪——景珩的这处私宅应是建在天水山的势力范围内的。可这才几天的功夫,南岳边军竟越过了外围的兰亭山、栖霞山等地,直接打到这核心的天水山附近! 幸好景珩在离开之前给这个小院子设下了结界,外人很难看破这处院子的玄机。不过,依着眼下这个情形,此地也安全不了太久了。 这真的太不对劲了!隐杀的蔓延及时得到了遏制,按理来说不应该让赤羽军的实力在短时间内降低这么多。那就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赤羽军内部有人反水,要么就是南岳边军增兵了! 不过,赤羽军前些天那般密集地梳理内部,全军戒严。以景珩的手段,内鬼这时候应该很难找到机会与南岳边军里应外合。 这么看来,还是南岳边军增兵的概率更大。 安宁回到房中,关闭门窗后轻挥衣袖,一张完整记录天元神域全貌的舆图立时便出现在墙壁上。 安宁盯着舆图,凭借自己的记忆,在舆图上标注出南岳在各地的兵力分布,试图分析这些新增的南岳士兵从何而来。 此时神域内的各国还在沿用着前朝留下来的那种兵农合一的征兵制。 虽然赤羽武王在一千一百年前最先搞起了更为先进的募兵制,使得赤羽武卒在整个天元神域内难遇对手。但这个制度在赤羽武王死后并未得到发扬光大——一来是因为募兵制太费钱,供养几十万大军会让中央王室的财政吃不消。二则是因为各国底下的封君们以及其他地方世家并不希望中央王室拥有太强大的军事实力,以免危及己身。 如今的南岳虽然号称拥有百万大军,但实则能有个七十万就不错了。这七十万中有十万是用来拱卫王畿之地的王室禁卫军,轻易不会被调出去。另有十二万士卒常年驻扎在赤羽旧地,专门用来镇压那些不听话的赤羽遗民。 这两百年来,西陵北辰国力逐渐上涨,南岳日渐式微。西陵北辰的暗中结盟让南岳精神紧绷,不得不在与两国接壤的边境线上布防40万大军,生怕那两个老六哪天突然联手给它来个狠的。 剩下的就是常年与赤羽军对峙的这八万人马了。 赤羽军目前大约有五万士卒。尽管其辖区内的产出不丰,很难维持这支残军日常的粮草供应,可奈何它背后有西陵北辰与赤羽旧贵族这三个金主爸爸在暗中众筹给它支援。南岳千盼万盼,盼的头发都白了也没能看见赤羽军因为弹尽粮绝而就地解散的的画面。 跟赤羽军比起来,南岳边军虽然在人数上占了优势,粮草军备也比赤羽军好的多。但其所处的位置实在不佳,难以凭借这点优势抹平赤羽军所占的地利优势。 南岳想要彻底打残赤羽军这五万脱产训练的全职老卒,起码要投入十五万兵力于此,方能见效。可这多出来的七万士卒又得从哪里调过来呢? “吱……”木门被推开的声音打断了安宁的思考。安宁转过头一看,是景珩。 看他这样子,像是刚从前线下来就跑回来了,连面具都没来得及卸去。 “南岳增兵了?”安宁问。 “你怎么知道?”景珩皱眉:“有南岳人来过这里?” “那倒没有,不过这几日山下吵的很,想来前线应该很热闹。”安宁笑了笑,说:“怎么,南岳这次终于舍得下血本,肯一鼓作气凑够十五万大军来送祝琰上路了?” 景珩闻言,没好气地睨了安宁一眼,问:“你俩以前有仇?”逮着机会就损人! “谈不上,我这年纪能跟他有什么仇?。”安宁耸耸肩,一脸无辜地反问景珩:“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婆媳不合?” 景珩无语。婆你个头! 面具被卸去,景珩抬眼看见墙上的舆图,不由地挑了挑眉,“王姬殿下可以啊,足不出户就能尽知天下事。看这南岳兵力布防图画的,恐怕比南岳王书房里的那张都要全。” “过奖过奖,雕虫小技,不值一提!”安宁谦虚。 景珩一时没忍住,笑着捏了捏安宁的脸:“还敢说你不是细作!” 安宁拍开他的手,无所畏惧:“我是啊!但那又如何?怎么,你要抓我?” 景珩转过身,上下打量安宁,眼中含着笑意,恐吓她:“嗯……是得抓起来!” 安宁白了他一眼,“你还没说南岳这次增兵多少呢!” “两万左右吧。” “两万?”安宁重新看向舆图,“新兵多还是老卒多?” “这次是新兵多。”景珩一边说着,一边从后面抱住安宁,把头埋在安宁的脖颈间蹭了蹭,“殿下有何高见?” 新兵?得到答案的安宁没理会景珩的作妖,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 之前西陵欲与南岳两国联姻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若此事为真,南岳西北线的军事压力可以因此得到缓解。南岳王大可以趁机从最近的西北线调出几万老卒过来一口气灭了赤羽军这个脓疮。 可为什么这次来的只有两万新兵?这两万新兵又是从哪里调过来的? 安宁盯着舆图,南岳西北线的兵力按兵不动,意味着西陵与南岳此时实际上仍处于两军对峙戒备的状态。那么,两国联姻的诚意就有待商榷了。 “你觉得,这两万新兵是从哪里调过来的?”安宁问。 “听口音像是孤竹、平邑那带的人。”景珩直起身,用灵力在舆图上画了个圈。“这几年南岳与北辰陆续打过几场,东北防线的兵员出现空缺,后续补上了很多新兵。” “东北线?”安宁若有所思。 看来是北辰出了幺蛾子!而且这幺蛾子闹的应该还不小,否则也不能逼得她父王不得不忍痛推翻之前的努力,低头向南岳示弱。 “好了,你收拾一下,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带的,这段时间跟我去营中待一阵子。”景珩再次出声打断安宁的沉思,“据探子回报,南岳后续还会有援军前来。这里不安全。” “不了,我还是回永安城吧。” “这段时间你可能回不去了。”景珩有点歉疚地看了一眼安宁:“南岳那边知道有人解了隐杀,已经派人封锁了周边的地方,开始一一搜查,就连凡间的永安城也被没放过。土地庙那边现在有南岳人在盯梢。” 安宁的手紧了紧:“小白不在家吧?” “不在,我们离开后它就没回去过。” 安宁闻言松了口气,她离开之前在门口做了标记,想来是胖狐狸看见了那个标记,找地方躲起来了。很好,不枉她每年都拎着那只胖狐狸,耳提面命地盯着它做演习训练。 “你自己回去吧,我找机会下山,我现在可以使用幻形术了。”说到这里,安宁适时地催动灵力让自己的心脉抽痛了一下,然后不着痕迹地观察景珩的反应。 景珩竟也跟着脸色一变,显然是遭受到了跟她一样的痛苦。 还未等安宁有什么动作,景珩就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双肩,神色紧张:“你的毒又发作了?”说罢,他直接上手把住安宁的脉门探脉,“你的灵力怎么这般不稳定?不行,你现在不能冒险下山。” 景珩的这一系列动作让安宁怔愣了片刻。此刻安宁终于能确定,眼前这个大傻春是真的把他的护心鳞放到自己身上了。 安宁垂眸,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你说他不谙世事吧,他能独自一人熬过无数险境活到现在;可要说他深谙世故呢,他又敢一言不合就把自己的性命赌在别人身上。这蠢货,难道竟没人告诉过他,人心狡诈? “……你听见我说话了么?”见安宁走神了,景珩出声询问。 “嗯?你说什么?” “我说,你现在不能冒险下山。你得跟我回大营,放心,南岳人打不上来。”景珩摸了摸她的额头:“你怎么了?头疼?” “没什么。”安宁摇摇头,问景珩:“你没跟祝琰说过我的身份吧?” “没有,怎么?” “你若是跟他说了,我现在就得抓紧时间跑路了。” 安宁说:“祝琰与西陵本就有血仇,现在又是战时,外面都在传西陵要与南岳联姻,搞不好哪天两国就会合作围剿赤羽军。我这个西陵王姬现在去祝琰面前晃,岂不是自己送上门去找死?” 景珩皱眉思索了下,语气笃定:“义父不是那样的人。” “哼,这谁知道呢?”安宁盯着景珩,“我已经提前跟你说清楚了,你最好别让他知道我是谁。否则,若有一天他要杀我,我是绝对不会坐以待毙的。” “知道了姑奶奶!不会有人知道你是谁,也没人能杀你。”景*夹心饼干*珩无奈地叹了口气,举手投降。 “你发誓?” “我发誓!” “行吧,”安宁挥手收了舆图,“姑且信你一回。” 第56章 处置周淮安(上) 南岳边军的进攻再次被打退。 在赤羽军大营中安静观战了好几天的安宁总算知道了前些天南岳边军能那么快突破赤羽军防线,直逼天水山的原因——不是因为南岳那新增的两万新兵威力无边;也不是因为赤羽军内部有内鬼反水;而是因为周淮安负责坚守的那处防线出了岔子,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被南岳人快速攻破了! 这不仅造成周淮安麾下的小队损失惨重,更是直接打乱了整个战局! 幸好景珩反应快,收到消息后立即亲自带人前去支援,趁着南岳那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及时堵住了缺口。那一小部分已经打进了天水山的南岳兵立时后方失去了联系,被困在山中进退无门,最后只能被无情猎杀。 收到战报的祝琰在帐中大发雷霆! 此番前有南岳的细作恶意投毒,后有南岳边军大举进攻。这分明就是想趁着赤羽军病,要他们的命! 所有人都知道这次的战役事关赤羽军的生死,就连往日时常卧病的祝琰都亲自出来坐镇军中主持大局了。 赤羽军全军上至将领,下至小卒都一再被提醒过要小心行事。他周淮安怎么就敢如此冒进,竟会为了与景珩争功,轻易就中了林震渊的诱敌之计? 被救回来的周淮安此刻正被五花大绑地捆的结实,老老实实地跪在帐中,听候祝琰的发落。 “军法官何在?”祝琰大喝一声。 “末将在此!”军法官立时应声。 “裨将周淮安,贪功冒进,损兵折将,按我赤羽律,该如何处置?!” “按律当斩!” “好!来人……” “大将军且慢!”祝琰的话还未落音就被一个老将适时打断:“大将军请息怒!周小将军素来悍勇,曾为我赤羽立下过无数战功。此番他虽是莽撞了些,却也情有可原——周小将军麾下的兵员因这次的瘟疫骤然大减,难以在敌人数倍于己的情况下长时间守住关隘。 再者,那林震渊是南岳积年的老将,周小将军尚且年幼,经验不足。林震渊大军全力进攻,那关隘本就难守。周小将军破敌心切,一时不察中了林震渊那老贼的奸计也是逼不得已,罪不至死。 且末将听闻,南岳如今仍在增兵,想来之后还会有好几场大战。大将军若在此时斩杀了周小将军这位悍将,岂不是自断臂膀,遂了南岳人的心愿?不如且先允他戴罪立功,待战事平息后再处置他。” “混账话!”祝琰听完那老将的话,心中的火气虽有所消减,面上的怒色却更盛了:“他周淮安立下过战功,那些因他往死的将士们就没有立下过战功么?有功不赏,有过不罚,还要这军法何用?来人!” “大将军息怒啊!”又有一名老将站出来力保周淮安:“军法固然要遵守,却也应该因时制宜。我军本就因前番那场南岳细作造成的瘟疫损了不少战将。此刻杀了他,与我军有百害而无一益。 且周小将军乃周氏最后的遗脉。周氏满门忠烈,便是先王在时亦曾给周氏赐下过丹书铁券。而今若真要为了南岳人的诡计,轻易将其杀之。他日到了黄泉之下,我等又有何颜面去见周老将军?还望将军三思!” “还望将军三思!” “还望将军三思!” 帐内大大小小的将领悉数跪下劝谏。祝琰的脸色难看至极,手指指着众人,久久说不出话。 安宁安静地苟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里,老神在在地看着面前这出劝谏大戏。 祝琰是不会杀周淮安的。就像那个老将说的那般,周淮安是周氏仅剩的遗脉。不仅如此,他还是祝琰本人的亲传弟子。 祝琰至今未婚,没有子嗣。赤羽军上下都把周淮安这个少将军默认为赤羽军的下一代接班人。 由此可见,就算祝琰觉得周淮安不成器,想抛开他另选新的接班人,也没那么容易——赤羽军军中的那些周氏旧人是绝不会轻易答应的! 说起赤羽军中的那些派系之争,就不得不提一提这支赤羽军的成军历史。 第57章 处置周淮安(下) 这支赤羽军最早是赤羽武王的大舅子——周元忠周老将军麾下的嫡系。 当年赤羽武王还未断气前,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突然下旨,把这35万大军紧急派遣到西南边的群山附近,去征伐那些高山上的百黎人。 当时领军出征的是主将周元忠老将军的嫡次子周长卿。彼时祝琰作为赤羽武王的小弟子兼准驸马,随后也一并被派来此处,作为军中的二号人物,负责协助周长卿征伐百黎之事。 赤羽武王薨后不久,周老将军也跟着过世了。 赤羽新君刚刚登基,赤羽国内就爆发了五公子之乱,很快就把整个赤羽国拖入了纷飞的战火中。然后就是三国趁火打劫,联手灭了赤羽。 西南的气候相对中原而言更为闷热潮湿。周长卿来到此处水土不服,很快就一病不起。赤羽国灭之时,正是周长卿身亡之日。 原本这35万赤羽军突然被派到这处人生地不熟的高山上就很懵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流放了。 如今他们刚死了领头的大将,又忽闻远在中原的母国在顷刻之间分崩离析的噩耗,大军后勤再也得不到补充。众人一时便如没了头的苍蝇一般,乱成一团。 还是赤羽军中的二号人物祝琰及时站了出来,夺了大军的指挥权。 祝琰趁着三国在锦陵城等赤羽的核心地带大肆掠夺,本土防守薄弱之时,带着这三十五万大军挥师下山,趁机抄了三国的老巢。 祝琰以西南高山为圆心,占下了周边大片地盘,一举成为天元神域内除了三国外最有权势的军阀,俨然有再造赤羽的架势。 可祝琰也不是没有弱点的。祝氏人丁单薄,就算祝琰再怎么努力去培养自己的心腹,还是很难完全抹去周氏对这支军队的影响力。 祝氏作为赤羽的老将门,一门三代皆战死沙场,只剩下了祝琰这个独苗苗。当年赤羽武王为了表彰祝氏的忠勇,破例把幼小的祝琰接进宫中,交给周皇后抚养,并收他为自己的关门弟子。 赤羽武王平日政务繁忙,祝琰大部分时间都是跟着周皇后的哥哥——周元忠老将军学习兵法。再加上赤羽武王与周王后都有意将膝下的嫡幼女广平王姬许配给他。是以祝琰其实也能算是周氏的自家人。 正是因着这个缘故,祝琰这个祝氏子才有可能在当初赤羽国灭、周长卿身故,大军一片混乱之时,没费太多力气就与军中的周氏旧人达成协议,一致对外。 当年锦陵城破之时,赤羽的王室嬴氏被三国联手诛了九族。周氏作为后族,自然是逃不掉满门被屠的命运。 幸而周氏有个喜文不喜武的小儿子当时在外游历,听闻噩耗后拼死跑来投奔赤羽军。这才有了机会,给周氏留下周淮安这个周氏的最后遗脉。 祝琰手段了得,八百年来不断培植心腹,逐渐掌握了赤羽军大权。在这个过程中,周氏旧人不断退让的条件就是保住周淮安这个少将军的军队继承权。 因此,此番别说周淮安只是一时贪功冒进,给赤羽军带来一点不大不小的伤亡;就算赤羽军真的因为周淮安的过失,丢了某座山头。只要祝琰还没有打定主意要彻底跟那些周氏旧人翻脸,他就绝不可能真的杀了周淮安。 “你们……你们……如此目无军法,将来如何能服众?本将又要如何向那些死去的将士们交代?”祝琰大声斥骂。 “大将军息怒。并非我等目无军法,实是因为形势所迫。我军如今缺兵少将,南岳人在山下虎视眈眈,说不得明天又要打上了。此时杀了周小将军这样一个悍将,大青山的防线缺口又该由谁人补上?不如让他将功赎罪。哪怕夺了他所有的职务,让他去做个小卒冲锋在前,为我军尽一份力,也好过这般轻易地杀了他。” 说这话的人是老将王岚。此人原先也是周氏的老人,后转投祝琰,成了祝琰的心腹之一。 他的话得到了大家的认可,众人纷纷附议。 此时营帐外那些年轻一辈的小将与老兵们也开始纷纷跟上节奏,跪下来山呼“将军息怒、将军三思”等语,为周淮安求情。 眼见氛围已被炒到了合适的程度,祝琰顺势就坡下驴,再次大喝一声:“军法官何在?” “末将在!” “按赤羽律,周裨将所犯之罪,可有将功补过之法?”祝琰问。 “禀将军,虽无明令,但有前例。昔日将军王涵阵前失误,贸然追击敌军,以致其小队陷入敌军的包围,八百名将士因此死伤殆尽,按律当斩。先武王陛下因战局需要,下令夺去其将军职务,鞭笞一百,将其贬入敢死营为冲锋轻卒。敢死营轻卒王涵于乱中拼死斩杀了敌方的大将,迫使敌军撤兵,将功折罪。” “好!那便依武王陛下旧例。”祝琰点头,“来人!即刻夺去罪将周淮安裨将军一职,鞭笞一百后将其贬入敢死营!” “是!” 立时便有小兵上来,把五花大绑的周淮安拖下去行刑。 众将齐齐高呼“大将军英明”。 此事暂时告一段落,祝琰面露疲态,挥手结束了这场军议。 第58章 同盟破裂 待众将离开后,祝琰才松了一口气,不再顾忌形象,以手揉额来缓解自己的头疼。 显然,刚刚那场各怀鬼胎的军议耗了祝琰不少心神,连带着他那陈年的头疾都有发作的迹象。 “义父小心!”眼见祝琰身形微晃,景珩及时的走上前搀住了祝琰。 “无妨。”祝琰制止了景珩要给他拿药的举动,拍了拍景珩的手,说:“方才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祝琰叹了口气:“我知道,篓子是淮安捅的,与你无关。这回大青山的防线缺口能被及时堵住,打退南岳人的偷袭,多亏有你。这很好,辛苦你了!” 神隐在角落里的安宁听到这句话,心中对祝琰这个人的评分又多加了一分——真不愧是能让三国王公贵族忌惮了八百余年的枭雄!哪怕他已经被时常发作的头疾折磨了一百多年,做事的思路也丝毫没被影响,御下之术很有一套。 刚刚那几个老将为周淮安求情时,张口必提前些时候的那场瘟疫,明里暗里都在点景珩的过错——景珩虽只顶了个军师的名头,实则却是身兼数职。从后勤粮草的筹集、到军中大营的日常管理、士卒的训练以及前线的指挥都在景珩这个大冤种的职责范围内。 祝琰时常卧病,按理说那些军政大事应该由周淮安这个接班人接管才对。可奈何周淮安这小屁孩勇武有之,谋略却还有所欠缺。 赤羽军又与别的军队不一样。他们并不是那种纯粹的军队,而是一个类似军政府那样的小朝廷。赤羽军一把手的日常工作任务包括但不限于与南岳人打仗、管理其辖地内的民政、定下与其余势力的外交战略等。 这每一项任务都非常考验掌事人的综合能力。以周淮安现在的能力,做个冲锋大将绰绰有余,但想当好一个能统管全军的“少帅”,却还差的远。 在景珩来投效祝琰之前,周淮安这个阅历尚浅的少将军曾被周氏旧人推上去管过一段时间的军政。其结果却并不理想——周氏旧人组成的那个草台班子,做出来的决策好几次差点让赤羽军吃了三国的大亏。 因着这个原因,周氏旧人自知理亏。在祝琰力推景珩这个外人上位暂管军政之时,他们虽然不满,却也无法反驳——谁让自家孩子不争气呢?没办法,只能暂时妥协了。 可妥协归妥协,在这个等级森严、极其看重血脉出身的世界里,那些高高在上的高等神族是不会允许一个低贱妖奴出身的九头妖怪彻底掌握大权的。 是以,尽管景珩已经在实际上代理祝琰统管赤羽军军政多年,他在军中的职务却仍旧是“军师”这种模棱两可的文职,而非正式有统兵之权的“将军”一职。 此番周淮安因莽撞闯了祸,景珩那妖奴却趁机立下大功。这无疑会令周淮安这个少将军在军中的威信大减,长此以往,周淮安日后还怎么在军中混? 周氏旧人打定了主意要把景珩那妖奴拉下水——抓细作本就是那妖奴的职责所在,前段时间让南岳奸细成功潜进来投毒的锅,他必须得背! “义父言重了,这本就是我的份内之事。”面对祝琰的安抚与夸赞,景珩的态度十分平和,无骄无躁,无喜无悲。显然是见多了这种事,练出经验了。 “南岳这次来势汹汹,不好对付。如今的形势,你有何看法?”祝琰问。 “南岳新增的这两万余士卒大多都是新兵。且他们远道而来,兵疲马困,对此地的地形也不熟,想要一举攻上来并非易事。”景珩思索了一瞬后,说:“不过,据探子回报,另有一万多南岳禁卫军已经从汝南城往这边赶了…… 先是不计成本地给我们用了隐杀那样珍贵的稀世之毒,又破天荒地把禁卫军派了出来……南岳这么着急想要一举消灭我军,想来是各国局势发生了重大变化,让南岳能暂时腾出手来了——北辰欲叛同盟!” 景珩口中的那个同盟,正是季长离在五百年前暗中拉起来的“互保同盟”。 当年南岳势大,不仅强制全神域内的其他国家与地方势力都必须要给它上缴岁贡,还动不动就以“不敬上国”为由,发兵征伐、吞并了不少小诸侯或世家们的地盘,搞得大家人心惶惶。 西陵北辰这两个原本还因南岳的挑唆而大打出手的大国见势不妙,很快便萌生了休战之意——南岳狼子野心,再这样打下去,大家都得死! 在得到季信的首肯后,季长离抓住时机,军事外交双管齐下,成功拉起了一个共同对抗南岳的“互保同盟”。 本着“团结大部分,打击一小撮”的原则,季长离甚至不顾当时各国明面上“消灭赤羽匪军”的政治正确,拐着弯地把赤羽军这个南岳的老仇家拉进了“互保同盟”里。 “说的没错!”祝琰击掌长叹一声:“昨日老夫接到密报:北辰的李策在狱中大骂郭和奸佞小人,巧言令色蒙蔽圣听,人人得而诛之。 北辰王知道后大怒,不仅当众斥骂李策目无尊上,还说李策与西陵有勾结,是叛国的逆贼。现已经下令将李贺全族打入天牢,准备择日问斩。” “看来,北辰这是已经下定决心,要与西陵撕破脸了。”景珩说。 “可不是!”祝琰把密报递给景珩,“早前就听说,北辰的这位新王陛下在其宠臣郭和的挑唆下,对西陵在同盟中占据主导地位这件事非常不满。 之前他见季信那老东西又病了,就借口西陵使臣对他不敬,要求西陵将两国共管的榷场划出七成给北辰单独管理,否则就要出兵攻打西陵的丹阳、鱼灵两地。 哪知季信根本不搭理他,转头就跑去要跟南岳联姻。这可把赵隆(北辰王)那蠢货气得够呛,如今他已经下令发兵,去攻打西陵的丹阳、鱼灵了! 若非如此,南岳也不敢轻易从东北线调兵过来对付咱们。” “原来如此。”景珩点头:“这么说来,如今互保同盟已是名存实亡了。 今年山下那些农田的收成不太好,我军的粮草补给始终是个大问题。现在我军的南线外围已经被南岳人封锁起来,赤羽旧地的物资很难运得进来。 郭和被南岳人收买,定然会向北辰那位新王进献谗言,要求北辰停止对我军提供援助物资。赵隆素来不喜赤羽,届时还有可能会联合南岳一起发兵攻打我们。 西陵现在同时面对两国的军事压力,想来是很需要友军帮他们分担火力的。趁着西陵还未彻底向南岳称臣,我们得抓紧时间催他们把那一百五十万石粮草交付过来。” “是极!”祝琰拍了拍景珩的手:“此事就由你去办。记住,要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 “是!” 第59章 家宴(一) 两人正说着话,有亲兵进来向祝琰禀报:大行人祝山大人回来了,欲求见大将军。 祝琰挥手让人把祝山叫进来。 “大将军!”祝山看起来风尘仆仆的,见到祝琰后立刻抱拳下跪行礼,眼眶微红:“属下万死,有负将军所托。百里氏、魏氏原本答应好的粮草与盐布全都被撤回了……” “唉!子青且慢!”未等祝山说完,祝琰就及时拦住了他下跪的动作,叹了口气道:“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都六七百年了,你难道还没习惯?” 祝琰把祝山扶起来:“好歹如今只有南岳一国来攻,其余势力并未跟随,你这个大行人也是立了功的。至于那些墙头草的粮食……待咱们多打几场胜仗,他们自会送上门来!” “少爷……”祝山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哽咽与气愤,既为军中的粮草问题而发愁,也为那些故国旧人的首鼠两端而感到愤怒。 “好了,你一路辛苦,且回帐中梳洗一番,换身衣服,我与阿珩在这里摆好宴席为你接风洗尘!”祝琰拍了拍祝山的肩膀,“快去吧!” “是!属下告退。”祝山摁下了那万千情绪,冲祝琰抱拳行礼,转身离开了营帐。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祝山便换好了衣服重新回到祝琰的营帐中来。 有亲兵陆续将饭食与酒水摆了上来。祝琰招呼了景珩一声,并邀请安宁一起入席。 安宁闻言,并未答应,而是以尊卑有别为由,婉言谢绝了祝琰的邀请。 祝山出身赤羽祝氏,原是祝琰的书童,从小与祝琰一同长大,是祝琰的铁杆心腹。此人目前担任着赤羽军大行人一职,此番出去应是肩负了打探消息与游说各方势力支援赤羽军的外交任务的。 刚刚安宁缩在角落里旁听赤羽军的军议已经是非常不合规矩的事了。待会儿的宴席上都是祝琰的心腹,说不得会有更私密的信息交流,根本不适合安宁这个外人参加。 “安小先生说的哪里话?”祝琰摆手:“今日是家宴,你是阿珩第一个带到我面前的朋友,便也算老夫的子侄了。这些日子你又为老夫诊治头疾,让老夫头疼的毛病缓解了不少,老夫感激还来不及,哪里就尊卑有别了?” 见安宁还有谢绝之意,祝琰故意板起脸:“难不成安小先生是瞧不上老夫这里的粗茶淡饭?” “将军言重了。既如此,那安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安宁闻言,不好再拒,对祝琰行了礼后,老老实实地在景珩下首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安宁原先还在西陵掌权的时候,也曾跟赤羽军打过很多次交道。不过安宁从未见过祝琰本人,以往对祝琰这个人的印象全靠某些不能为外人道的旧事秘闻,以及墨冰台传回来的消息分析而来。 安宁一直以为祝琰是个心思深沉、极为善于笼络人心,手段果决的枭雄。如今一见,也确实如此。 不过令安宁感到意外的是,祝琰似乎对她这个无名小卒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好感。 此时正值战时,赤羽军上下戒严。安宁想要在此处待到战事结束,是必须要向祝琰禀报一声,过个明路的。 “隐杀只有安宁一人能解”这个秘密不能轻易让外人知晓。景珩向祝琰介绍安宁时,只说安宁是一位医师,以前曾经救过自己。此番南岳大动干戈地搜捕赤羽匪军的逆党,安宁无辜被牵连,差点被南岳人抓去,于是便跑来投奔景珩,希望能寻条活路。 祝琰得知后,并没有因安宁是个无名小卒而表现出任何轻视。而是很给景珩面子地对安宁的到来表示欢迎,并给了安宁一份临时工作——去给老军医当个副手。 前些天战况不利,景珩身在前线作战,军中坐镇指挥这个大任只能由祝琰亲自担任。恰逢祝琰的头疾发作,疼痛难忍。祝琰常用的那种灵药也已经用完,一时间找不出可以替代的药物,老军医束手无策。 安宁虽然因为某些特殊原因对祝琰本人有种隐晦的厌恶,但她并不希望祝琰在此时死去——正如景珩之前所说的那样,西陵如今同时面对两国的压力,正需要赤羽军挡在前面分散南岳的火力。 若此刻祝琰身死,赤羽军很有可能在短时间内分裂——景珩的身份注定了他无法像祝琰那样,可以在短时间内完全掌控住赤羽军。而周淮安就算勉强上位,他也无法收服景珩为己所用。光靠周淮安跟那些周氏旧人可扛不住南岳的疯狂打压。 出于各种考虑,安宁放弃了藏拙的打算,出手缓解了祝琰的头疾之痛,让他能继续坐镇指挥。 自那之后,祝琰对安宁那莫名其妙的好感度又提高了一个级别。祝琰不仅像个和煦的长辈那样,时常找安宁谈话,甚至连军议这样的大场合也允许安宁在一边旁听。 “将军,如今这形势,再过不久,我们也许又要重回被三国围攻的困境了,这可如何是好?”酒过三巡后,祝山放下酒杯,郁气犹在:“赵隆小儿胡作非为也就罢了,西陵竟也软了骨头!当初会盟之时说的什么结盟互保,互不侵犯,共对外敌……都是放屁!” 祝山酒意上头,一拍桌子,怒骂道:“季信那个没卵子的老匹夫!堂堂伯长,竟被个黄毛小儿吓唬几下就怂了,转头就把自家的太子送去南岳为质! 还联姻……联个屁!等着瞧吧,那小太子能不能活着回去还不好说呢!女婿哪有外孙听话?季君临那小子倒是比他爹有种,只是可惜了,摊上这么个冷心冷肺的老子,终究还是没个活路!” 祝琰闻言,冷笑一声:“季信没卵子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当初那只小老虎死的不明不白,你看他敢放一个屁?昭元那老女人倒是训了一条好狗!” 说到这里,祝琰喝了一杯酒,不屑道:“伯长?哼!若非他季信命好,生了个好女儿,他能当得上这个伯长?瞧瞧这些年,没了那只小老虎坐镇,哪个服他?现在可好,连赵隆那样的黄口小儿都敢骑在他季信头上拉屎了!也罢,豺狼终归是豺狼,上不得台面!” 第60章 家宴(二) 景珩听到这里,不由地俊眉轻挑。这还是他第一次从义父嘴里听见与季长离有关的事情。 听那话里的意思,义父对季长离这个敌国王姬貌似还挺推崇的。而安宁对义父的态度则恰恰相反,总是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敌意。 想到这里,景珩装作不经意地瞥了安宁一眼。这两人看起来并不像有什么不共戴天的国仇。既然不是公仇,那就只能是私怨了。 “义父说的小老虎是?”见安宁没反应,景珩干脆开口发问。 “哦,她啊……你年纪小,出来的晚,不知道也正常。”祝琰的脸上已经有几分酒意了:“西陵以前有个宸阳王姬,你听说过么?” 见景珩摇头,祝琰笑了:“那可是位能人!当年,就是她牵头把这个互保同盟拉起来的。” 祝琰放下酒杯,突然来了兴致,给后辈们讲起了故事:“想当初,为了灭我赤羽,南岳那只老狐狸也是下了血本,耗费了大半的元气。因害怕西陵北辰这两只同宗的豺狼趁机发难,南岳便借着战后土地划分的问题,挑唆着那对豺狼相互厮杀了整整两百年,彼此谁都不服谁。 如今北辰与西陵开战的丹阳、鱼灵,便是当初两国争的最厉害的两处天险。 龙牙关是西陵北辰的天然分界线,谁能占据最高点,谁就能处于不败之地。 四百七十年前,那位宸阳王姬在西陵军中还没有什么名气。只听说她很得宠,从小与太子共用一个尚书房。又于政事上极有天赋,常常被季信那老东西带到朝上听政。 每每季信与朝臣们之间产生龃龉之时,这位王姬殿下常能从中转圜,缓解君王与朝臣之间的矛盾。是以,这位小王姬在西陵王庭里的声誉极好。后来,因着季信的酒后醉语,她甚至还被冠上了“西陵副储君”这个名号。 当年,西陵北辰的丹阳之战爆发之时,西陵的北线还面临着骊戎的小股骑兵袭扰,轻易不敢分兵。因此,东线这边,西陵只能派出十万士卒去与北辰对抗。 这位小王姬胆子倒是大的很,在敌众我寡的时候,也敢匿名跟随其师何鸿光出征。可这事儿不知怎么就被赵隆那蠢货给知道了。 觊觎人家美貌已久的北辰太子赵隆一收到消息就不顾属下的劝说,着急忙慌地带着十八万大军冲过去。想要于阵前大败西陵人,并掠走那颗名闻天下的西陵明珠,以报当初求娶不成之辱。 哪曾想人家这副储君的名头也不是白叫的,早就在峡谷处设好了伏兵。西陵军诈败,诱着北辰主力过河追击。然后趁着北辰军渡河之时半渡而击,致使北辰军大败。 十八万北辰大军,最后只逃出去了五万人,连带着太子赵隆也成了西陵人的俘虏。 按着惯例,在没有足够的粮食去供养俘虏的情况下,西陵人应该立时就地坑杀掉那十三万北辰俘虏,以绝后患。 可那位小王姬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下令把那些北辰的俘虏将兵分开。给那些占据了大多数的底层士兵吃了几顿饱饭。日夜不停地给他们洗脑,承诺只要他们肯帮助西陵拿下隔壁的鱼灵,每人可凭北辰军的首级记功,斩首一人便可成为西陵的正式编户。至于多出来的首级,每颗可以兑换鱼灵之地的两亩田地。 那些底层士兵基本都是些野人、赤羽旧地的贱民以及妖族的奴隶出身。他们在北辰地位极低,很多都是被强征入伍的,往日在北辰军中的待遇一直都是有功无赏,有过重罚,早就心生怨念。此时一听还有这样好的待遇,纷纷叛变,主动加入西陵的前锋敢死营。 西陵大军休整三日后,挟着大胜之势,一鼓作气,把旁边的鱼灵也打下来了。 自此,龙牙关的天险便落入了西陵手中,西陵东线再无大患! 丹阳、鱼灵两处天险被夺后,北辰立即派出了大将李策前去夺关。可西陵人已经占据了天险之利,又是以逸待劳,手上还有赵隆这个太子做人质。李策不仅没占到便宜,还在一场夜袭中差点被俘。 战事打到这里,北辰也没了法子,只能乖乖和谈。西陵乘势提出构建互保同盟,不仅允许北辰以合理的价格赎买那些贵族将领,还主动提出在两国争议地区开发榷场,双方和平共管的方案。 这一顿巴掌加甜枣下去,既打痛了北辰,又全了北辰的面子。北辰别无选择,只能半推半就地认了。 两个大国达成协议后,很快就进入了停战期。榷场的贸易给双方都带来了很可观的收益。其余害怕被南岳吞并的小诸侯与地方世家见了这势头,也纷纷主动加入这个互保同盟。 彼时南岳一心只想快点消灭老夫这个赤羽余孽,赤羽旧地贵族们的接连起义也让南岳分身乏术。等南岳反应过来后,西陵北辰的互保同盟大势已成。” 说到这里,祝琰拍手大笑,满脸的幸灾乐祸:“姜朔(南岳王)与昭元那对姑侄向来霸道阴毒,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在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身上栽了大跟头,妙极妙极!哈哈哈哈哈!” 第61章 家宴(三) 景珩微笑着听完祝琰讲的故事,趁着祝琰谈兴正浓,非常及时地抛出了第二个问题:“既然同盟已成,那便是两国的国事了。为何义父又说,没了那位宸阳王姬,西陵王便难以服众?” “因为季信这个人呐,太能忍了!为了王位,他能几百年如一日地做小伏低讨好昭元这个出身南岳的太后。”祝琰叹了口气,说:“为了表忠心,他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改了——听听,季慕南,仰慕南岳!多直白啊! 昭元太后仗着母国的势力,在西陵王庭说一不二,大肆封赏提拔南岳出身的贵族、官员们。一时间倒把季氏王族的人都挤到一边去了。季氏王族对此非常不满。 季信对昭元言听计从这件事,本就让季氏王族内部的激进派很有意见。这名字一改后,那些季氏的激进派就更瞧不上这个没骨气的新王了。 季信这人有野心,不想一辈子当个缩头乌龟。为了平衡朝中局势,他必须把季氏王族拉到自己这边来。 可他自己又不敢跟昭元翻脸,只能把儿子推出去笼络人心。不过他这人身子骨不行,这辈子只生了两个儿子,其中一个还是南岳女人生的“姜王子”。 季氏王族自是不乐意再见到一个“姜王子”压在自己头上的。笼络人心的任务便只能落在季君临这个非南岳系出身的太子身上。 季君临这个母族不显的王长子归国后,曾一度表现的非常出色,得到了不少季氏王族激进派的支持,最终顺利登上了太子之位。 可西陵后宫是姜氏女的天下。自他搬入东宫后,就不断传出太子生病或者落水的各种消息。据说季君临有好几次,差点就没了小命。 从那以后,季君临不管是在上书房还是在练武场,表现的都很不如人意,常常被那位“姜王子”给比下去。再然后,那位西陵太子就慢慢变成了人们口中的庸才。 季信舍不得季君临这个长子送命,只能默认他藏拙保命。可藏拙过了头又会失去人心。无奈之下,无人可用的季信便把拉拢季氏宗亲以及其他朝臣的主意打到了女儿身上。 也是他命好,生的一对儿女都是人杰。长子也还罢了,长女竟是个生而知之的神童。 西陵尚武,向来以军功为荣。只识文不知武,不能带兵打仗的王室成员是很难服众的。那位小王姬也是个狠的,小小年纪便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之苦。一个小女郎,以王姬之尊,人还没马凳高的时候就肯进到军营里,任由何鸿光那个冷面阎王搓磨。 再后来,在季信的推波助澜下,那位王姬殿下很快便成了西陵王庭里的新星。她在朝堂上笼络了一大批党羽,又接连取得兵权,组建了拱卫东宫的太子党。 这样的势头让南岳派压力大增。昭元太后曾无数次想杀掉这个小王姬,奈何这王姬的手段比她哥哥狠辣多了,命还出奇的硬。 昭元太后派出的刺客们不仅没能成功杀掉她,还反过来被她杀了不少人。无奈,昭元太后只能妥协——毕竟那只是个女子,季氏有祖训,女子不能继位。一个王姬,再厉害,到了年纪,把她嫁出去也就是了。” 也不知是不是喝醉了的缘故,祝琰今日的话特别多,说了半天才说到重点:“可昭元那老女人万万没有想到,她这个小孙女能有那样大的野心与魄力,悄无声息地就给她的母国挖了这么大一个坑! 这个互保同盟建立起来后,西陵东宫一脉的威望大涨。季氏宗亲里原本摇摆不定的中间派也加大了对东宫的支持力度。很多举棋不定的贵族世家也派出嫡子加入太子党。 在西陵国内,东宫系一时风头无两,把南岳系压的喘不过气来。连昭元太后也不得不暂时称病,放权退居永寿宫,避其锋芒。 而在诸国之间,彼时很多小诸侯与地方世家虽然偷偷加入了互保同盟。但因为不知道南岳接下来会有什么反应,做事仍旧畏首畏尾,随时准备着骑墙。 南岳横行霸道了将近三百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搞这种小动作挑衅自己。于是南岳便想趁着互保同盟初建,还未稳固之时出兵教训一下不听话的西陵。 可是彼时南岳国内也并不安稳,最多只能出动十万大军。而且西陵在明面上未曾做出什么“不敬上国”的举动,让南岳无法师出有名地攻打西陵。 南岳陈兵十万于边,本想着能吓退西陵季氏那些软骨头,好瓦解互保同盟。哪知那位王姬殿下可比她的父祖有种多了,收到消息后立即在国内外大肆造势,指责南岳无故对友国不宣而战,是之为暴。然后在全国进行动员,陈兵二十万于边,并依照协议拉着北辰出兵十万,两国共同在边境给南岳来了场什么“军演”。大有一言不合就挥师南下,合纵攻岳的架势。 南岳一见这阵仗,只能偃旗息鼓。 这两个回合下来,直接打破了南岳不可战胜的神话。西陵一度成为神域内那些饱受南岳欺压的诸侯、世家们反南岳的领袖。宸阳王姬这位季氏千里驹更是声名大噪,成了不少士子、武人想要投效的对象。 可惜后来,这样一个传奇人物,竟在一场宫变中说死就死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是死于南岳人之手,可季信这个西陵王竟然一声不吭,就这么默认了她死于‘急病’的说法。 这件事对西陵的影响很大——西陵季信连自己的女儿、自己的心腹臂膀都保不住,也不敢保;其余诸侯世家、士子武人又焉能放心将自己的身家性命赌在这样一个缩头乌龟身上? 在那位王姬殿下死后的第五十年,北辰便蠢蠢欲动,欲抢夺伯长之位,差点又与西陵打了起来。其余小诸侯与世家见势不妙,又龟缩了起来,闭口不提互保同盟。” 第62章 家宴(四) “宫变?什么宫变?”终于听到了自己最想听的知识盲区,景珩无视安宁在桌子底下踩他的那只脚,若无其事地继续向祝琰提问。 “就是四百年前的那场西陵宫变啊。”祝琰说累了,举起酒杯喝了口酒润嗓子,“子青,你来告诉他!” “是!”憋了半天的祝山终于找到了发言的机会,立即接口道:“四百年前,西陵的羽川之地因着种子的问题,大片耕地绝收。又接连遇上大水,羽川之地的饥荒饿死了将近十五万人。 彼时互保同盟虽然已经达成,但南岳的势力也在慢慢恢复,真要惹毛了它,它发狠死命去攻打其中一国,被打的那个国家就算不死,也会丢掉半条命。权衡利弊之下,各国仍旧需要向南岳缴纳岁贡,只不过,每年缴纳的额度比之前减少了三成。 羽川是西陵最大的产粮区,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直接让西陵损失了当年三成的粮税。 彼时正是西陵向南岳缴纳岁贡的时间。那年的岁贡清单里,南岳点明了不能用其他东西替代,只要粮食。 西陵王庭一时间凑不出这么多粮食,羽川之地因为饥荒,还引发了流民暴动。昭元派趁机提出让宸阳王姬去灾区镇压暴民,并把该地全年的粮税一并征收上来,补足岁贡的亏空。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是个坑,去了基本没什么好下场。可羽川之地的烂摊子闹的太大,寻常官员过去镇不住场子,必须有一个王室成员出面去平息此事。宸阳王姬不去,就得太子去。 宸阳王姬接下了这个烂摊子,领兵五万前往羽川,七日之内便镇压了乱民的暴动。 此次的饥荒实乃人祸——春耕之前,当地的西陵官府逼着农户们低价卖出自留的种子,然后又逼着农户们出钱高价购买三大商行出售的种子。 那些种子种下去后,一时间也看不出异常。直到秋收之前,众人才发现那些穗子结出来的大部分都是空苞,根本无法食用。 此时的羽川早已遍地饿殍,路边的野草、树皮都被吃光了。庶民家中连一颗米都翻不出来,那位殿下倒是想征粮,可哪里还有粮可以让她征? 征不到粮,回了长安她无法交代;强行从那些饥民手中征粮,无异于屠杀。 为了筹集粮草,那位殿下不惜拉下脸去,一一拜访了当地的世家、贵族们,请他们缴清赋税,出手赈灾捐粮。 不过,那些人早就与南岳里应外合串通好了,连应交的赋税都不肯交,又怎么可能轻易捐粮? 西陵本土的贵族还算收敛,没敢太过放肆。可那敢出售假种子的裴氏、涂氏、陶氏三家的分支商行胆子却是大的很,仗着自己的本家背后有南岳的支持,竟是半点面子都不给。 因记恨王姬之前弄出的那个什么季氏商社抢了他们的生意,此番不仅每家只拿出一百石粮食出来羞辱王姬,还在宴请王姬的宴席上大搞酒池肉林,向王姬炫耀自己的富有。 那位王姬当时隐而不发,等那些从长安赶过来的新学学子到达羽川后,立即派兵围了当地的官府,把涉事官吏全都抓了起来,分开审讯。那些还没来得及烧掉的账册全都被收缴了。为了维持羽川官府的正常运转,空出来的职位便由那些新学学子顶上。 于此同时,她还连夜下令抄了那三大商行。在搜出罪证后,她直接把跳的最欢的那几家商户世家、贵族拖出来,抄家灭族。 那阵子,整个羽川上层可以说是被杀的人头滚滚,菜市口的血流了整整半月未干! 神域内自古就有刑不上贵人的规矩。宸阳王姬这样直接掀桌子,可是坏了规矩,一时间遭到羽川当地其他贵族的抱团抵制。世家们紧急把部曲们凑到一起,准备武力对抗。 世家们凑起来的兵力比宸阳王姬多,又是本土作战,真打起来未必会输。 可那只小老虎又岂是轻易就能被吓退的?她让人给自己打了一副棺材,然后命士卒把棺材放在王姬行辕的大门,表示自己已经做好埋骨羽川的准备。勒令世家贵族们按时把历年欠下的税赋交上来,有胆敢违抗王命者,一律视为谋逆,夷三族! 世家贵族们纵然再心有不甘,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起兵诛杀王姬。况且他们本来就不够团结,太子还从长安派出了两万禁卫军前来支援王姬。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咬牙补足了税赋。 王姬征够了岁贡所需的粮草,就近与南岳交割。哪成想粮草刚刚离开西陵境内不到五十里,南岳的押粮队就遭到了马匪的袭击。将近半数的粮草被马匪劫去。 南岳大怒,立即派使臣去长安问责。西陵坚称此事与自己无关。 可所有人都知道那些马匪就是西陵派出去的——否则如何解释那些本该饿死的羽川庶民为何能活下来?西陵根本没有粮食可以拿去羽川赈灾,也没有哪个西陵贵人会在意羽川那些赤羽贱民们的死活(羽川之地原本属于赤羽,后被西陵吞并,当地人口主要以赤羽遗民为主)……除了,那个刚刚从羽川离开的宸阳王姬! 南岳对此十分不满,又毫无办法——他们抓住的那十几个马匪全都在落网的第一时间内服毒自尽,全身上下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他们是西陵人。而且出事的地方已经出了西陵的地界,无法把锅扣到西陵身上。 不过,宸阳王姬这回对世家贵族下的狠手让西陵王庭里的大贵族们非常不满,生怕哪天这位无法无天的王姬殿下就会把魔爪伸向自己。 恰逢季信那个病秧子又病了,在南岳派的鼓动下,西陵王庭里的大臣们纷纷上述弹劾宸阳王姬违制征税。南岳派还试图把看护岁贡不力这个罪名扣在宸阳王姬头上。 王姬对后者坚决不认,昭元太后借故称病。南岳派大肆宣扬王姬顽劣不孝,气病了祖母。为了反击这个栽赃,王姬天天去永寿宫为祖母侍疾尽孝。太后不见王姬,王姬便每日去永寿宫大门跪足四个时辰,以表对祖母的尊敬与孝心。 就这样风雨无阻地跪了一个月,王姬不孝的舆论被扭转了过来。可是季信重病,太子年幼,压不下大贵族们的弹劾,昭元太后便趁机出来垂帘听政,夺了王姬的兵权。并用‘为父侍疾’这个借口把王姬关进后宫圈禁起来。 再后来,便传出了宸阳王姬急病病故的消息。 不过,很多人都猜测,宸阳王姬死于西陵太子遇刺的那场刺杀中。因为事发之后的整整一个月,长安城都处于戒严状态,显然是发生了宫变。” 第63章 家宴(五) 原来如此!怪不得当初看她走路的姿势有点怪怪的,原来是跪伤了膝盖。 景珩再次看向安宁,发现她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该夹菜的夹菜,该喝酒的喝酒。不由的佩服起她那强大到可怕的心理素质。 也罢,既然都已经问到这里了,那就干脆把最后一个问题也一并问了吧——反正待会回了营帐,自己肯定会惨遭她的毒手,索性一次问个够! “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按理来说应该很多人都知道才对。为何这四百年间,未曾有人再提起这位宸阳王姬?”景珩继续提问。 这回轮到祝琰说话了:“当年那位王姬抢劫南岳岁贡一事可是让各国各地的后生们都开了眼界。南岳生怕其他人有样学样,责令各国各地禁止谈论一切与宸阳王姬有关的事情,否则以不敬上国论罪。 至于西陵国内,贵族世家们不喜王姬强制征税的做法,也有意淡化王姬在国内的影响,这与昭元派一拍即合。再多方合力控制下,西陵国内也很少有人敢公开谈论那位宸阳王姬的事迹。时间一久,能记住她的人自然就少之又少了。” 说到这里,已经酒醉了的祝琰抚须长叹:“子青啊,你说,这世道是不是很不公?这只幼虎,怎么偏偏就生在了季氏那个豺狼堆里呢?这样的孩子,若能生在我嬴氏该多好?她可真是太像陛下了!那样的心性与魄力,简直与陛下如出一辙!季信那个伪君子,何德何能,能生出这样的孩子来?” “是啊是啊!也不知那位云姬夫人是何方神圣?”醉鬼祝山在一边附和,“听说,只是一位父母早亡的孤女……” “孤女……是了,无名无姓的孤女……”祝琰顿了顿,突然又冷笑道:“要不怎么说季信那老匹夫是个伪君子呢!瞧!他口口声声说的什么故剑情深,装出一副深情几许的样子。现在还不是把她的一双儿女都害死了?呃……不对,季君临还没死……不过,也快了!哈!季氏!果然都是些薄情寡义的黑心豺狼!” 听到这里,安宁夹菜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顿,而后面色如常地把菜吃下去。心里却在冷笑:“你祝琰又算什么好东西?在薄情寡义这件事上,你与季信不过一丘之貉。少在这里乌鸦笑猪黑!” “安……小安先生……你怎么不说话?”祝琰突然点名问安宁:“我听小安先生的口音,像是长安那边的。那你……你可曾听说过那位王姬殿下?” 埋首干饭中突然被cue的安宁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在这张饭桌上,听那三个八公说了一晚上她的八卦! 那两个老醉鬼本来话就多,这个小的腹黑玩意儿还在旁边一个劲地引诱他们说出更多自己想听的东西。在达到目的后,更是恨不得把他那九个脑袋、十八个耳朵都贴上去听八卦。 现在可好,直接当着正主的面贴脸开大了——竟然妄想拉着她一起,跟他们讨论她自己的八卦!真是见鬼了嘿! 安宁咽下口中的食物,努力调整好自己的面部表情:“回将军,小人年幼,又一直跟着师父云游于乡野之间,未曾听说过那位王姬殿下。” “哦……那倒有点可惜了!”祝琰摆摆手:“夜深了,今日家宴就到这里,你们回吧。” “少爷……你喝醉了!你这酒量还是那么浅!”醉鬼祝山拍了拍醉鬼祝琰的肩膀:“太……太子殿下见……见了,又……又该说……说你小孩子偷……偷酒喝了!” “呃……你放屁!偷酒的……明明是阿云!” 祝琰看起来是真的醉的不轻,都开始说胡话了。 景珩见状,只好招来亲兵,帮忙一起把这两个醉鬼安置好。 此间事毕,两人一起离开了祝琰的营帐。 第64章 微醺 出了营帐,因路上时不时会碰上巡逻的士兵,安宁不好发作,只能面无表情地往前走。到了拐角处,安宁刚想回自己的营帐,就被景珩从后面拉住了。 “安先生且慢。”八卦欲得到极大满足的景珩心情颇佳。此时见安宁一副想发火,却又顾忌着有外人在,不得不憋着的样子,一时间更是忍俊不禁:“安先生,我昨日受了点伤,正想找安先生帮忙看看。劳烦安先生,随我走一趟,可好?” 安宁停下脚步,回头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阴阳怪气:“景珩大人一副面色红润,心情愉悦的样子,恕小人眼拙,实在是看不出哪里有问题。大人还是另请高明吧。”说罢,安宁随意地拱拱手,转身就想走。 “哎!”景珩再次拉住安宁,眼中噙着笑:“安先生,我这是内伤!”眼见不远处又有一队巡逻士兵正往这里走来,景珩歪着头看安宁,笑:“此处人来人往的,安先生确定要在这里给我看病?” “……”安宁磨牙,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骂那个混蛋:“我给你看个锤子看!” 景珩闻言,眼中的笑意更甚:“安先生真是料事如神,竟然知道我近日新得了一把好锤子。快走快走,那样上等的锤子,正需要安先生这样的行家去好好品鉴才好。” ……想打人!安宁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也好,大人先请。” 这可是你自己非要找打的! 景珩笑意盈盈地冲安宁做了个请的手势,跟在安宁身后往自己的营帐走去。 进了景珩的营帐后,某只八卦精在安宁的死亡视线下自觉设下结界。然后不慌不忙地走到安宁跟前,冲安宁抬了抬下巴,示意安宁往榻上看:“瞧,那便是我新得的那把锤子。” 终于逮到机会的安宁懒得跟他废话,直接上手拧他腰间的软肉:“我看你像个锤子!” 景珩憋着笑任由安宁胡作非为,最后实在没忍住,出声调侃她:“大王饶命,我错了。” !!!安宁怒而抬头:“你敢骂我?”别以为她不知道他说的那个大王是老虎的意思!好好好,果然是翅膀硬了,都敢阴阳她是母老虎了! “嗤……”景珩没忍住,终是笑出了声。尔后看她脸色不对,赶紧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你少污蔑我!” 声音里的笑意终究还是出卖了他。 安宁咬牙,一把把那个学人精推到榻上,“还敢学我说话?你死定了!”安宁欺身上前,跨坐在景珩身上,上下其手,辣手摧花。 景珩也不反抗,只笑着看她闹。突然,景珩脸色一变,左手捂住胸口,好像受到了极大的痛楚一般。 安宁愣在原地,突然想起他刚刚好像说什么内伤……呃……难道是真的? “……你真受伤了?”安宁有点心虚,还以为是自己刚才下手太重,让人伤上加伤了。于是凑上前去查看。 景珩面色不变,默不作声地等着安宁自己凑过来。待到安宁凑近到合适的距离后,景珩猛地握住安宁的双肩,一个翻身把人压在身下。 景珩脸上的痛苦面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少年人恶作剧成功后的得意与坏笑:“瞧,我逮住了一只小老虎!” 狗东西还没完了!!! 安宁脸都气红了,奈何双手被人制住了,没法打人,“放开!” “不行。”景珩的眼睛里满是狡黠,有恃无恐地撩拨虎须:“你这只小老虎太凶了,我现在放了你,你得吃了我。” “我数三声,”安宁阴恻恻地放狠话:“再不撒手,我就把你做成椒盐蛇段!” “我有剧毒,你吃不了。” “你懂个屁!毒蛇炖鸡,大补!” “看来你很懂啊……”景珩眼中的笑意未减,“不过这里没有鸡,炖不了。你暂且将就一下,生吃如何?”说罢俯身亲下去。 安宁被景珩这通骚操作给整不会了。一个缠绵悱恻的吻过后,安宁推开某个厚脸皮,吐槽道:“你这脸皮可真是……” 景珩顺势被推进里面,斜倚着床榻的靠背,笑着自动接话:“挺厚。” 这人很不对劲!他今晚好像特别高兴,高兴到连往日那种高冷都懒得装了。所以这货到底是喝醉了,还是听八卦能改变他的属性? 安宁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伸出一根手指在景珩面前晃了晃:“这是几?” “十!”景珩趁机握住了安宁的手指,笑着回答她。 “十你个头!”安宁翻了个白眼,抽出手指:“听个八卦而已,你至于么?” 景珩竟然破天荒地乖巧点头:“至于啊!我家王姬殿下干的好大一番事业,威震天下,我与有荣焉嘛。” 咦!肉麻死了!安宁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给你三秒钟,把这个八卦脑撤了,换平时那个头出来说话!” 景珩摇头,俯过身去把头埋在安宁的脖颈间,蹭了蹭:“他说他现在不想出来。” 这一定是喝醉了吧?!说好的禁欲高冷呢? “……你把刚刚那些话再说一遍?”安宁轻声引诱,然后随手掏出一个回影镜,坏心眼地打算把他喝醉出糗的样子录下来。等他酒醒之后拿给他看,让他社死。 景珩低声闷笑:“我不!” ……混蛋!意识到自己再次被耍了的安宁一把推开某条无骨蛇:“八卦精,离我远点!” “殿下还有什么光荣事迹是我不知道的,不如现在一并说出来,免得我还要去问别人。”被推进被子里的景珩不怕死地继续发挥八卦精神。 安宁啐他:“还真是近墨者黑!你与其有空在这打听那些陈年旧事,还不如想想怎么对付山下那些南岳兵……”说到这里,安宁不怀好意地冲景珩抬抬下巴,恐吓道:“不然哪天真被人做成蛇羹,可就不妙了哈!” “你就这样看着我被人做成蛇羹?”景珩笑着反问安宁。 “不然呢?你们父子俩都敢当着我的面密谋怎么薅西陵的羊毛了。这蛇羹我不得多喝两碗?” “还真是狠心!” 景珩轻笑出声:“什么叫薅羊毛?说的那么难听!这明明是公平交易好不好?” “公不公平的,你跟我可说不着。”安宁斜睨了景珩一眼,坏笑:“你这会儿要是能轻易从沈修文那敲出一百五十万石粮草来,我就服你!” 西陵相国沈修文商贾出身,最是精于算计。赤羽军这会儿想从他那儿空手套白狼,可不是件易事。 景珩歪着头看安宁,笑着问:“哦?那殿下有何指教?” “不敢不敢,”安宁摆手:“你们赤羽军的情报做的那么好,我自愧不如,哪里敢班门弄斧呢?” 景珩知道安宁是在阴阳义父今晚在饭桌上说她的那些旧事,没再继续逗她,只笑着转移了话题:“你上次在锦陵买的那个簪子呢?怎么没见你戴过?” “什么簪子?”安宁眼睛微眯,“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景珩整个人懒懒散散地窝在被子上,“随口一问,看你之前那么喜欢,又没见你戴过,我好奇。” 安宁眯着眼睛打量那个似醉未醉的家伙,半晌后才说:“我买来收藏不行么?女人的事,你少管!” “哦。”景珩配合地点点头,见安宁要走,终于从榻上起来,“你要去哪?” “当然是回我的营帐!”安宁挣开景珩的手:“我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彻夜在你帐中留宿算是怎么回事?”她可不想被人看作基佬。 “这会儿又不是女人了?”景珩打趣她。 “滚蛋!” “走吧。”景珩冲安宁伸手。 “你干嘛?”安宁狐疑。 “送你回去啊!” “……我的营帐就在隔壁!”出门右转就到了,多此一举! “我去你帐中留宿。” “你这个……”安宁无语,都开始怀疑他们今晚喝的是不是雄黄酒了,这货今晚简直是性情大变! “快走快走,我困了!”景珩幻化出面具戴上,出声催促。 ……算了算了,别跟醉鬼讲道理,白瞎! 安宁探出头去,看了看附近的情况,见没有其他人在,挥手熄了景珩营帐中的蜡烛。然后施了个小法术在景珩的白衣上套了个黑斗篷,顺带把他那头银发都盖住了:“趁着现在没人,你赶紧的!” 景珩轻笑出声:“我就这般见不得人?” “闭嘴吧你!”安宁懒得跟这个醉鬼废话,把人拉入帐中,设下结界后问他:“你确定不来点解酒汤?” 景珩摇头,脱去外衣后熟门熟路地往床榻走去。 安宁帐中的床榻是新做的。景珩当时还特地让人做了个大床,比他营帐中那个小榻舒服多了。 “过来。”大尾巴蛇倚在榻上冲安宁勾勾手指,见安宁不动,笑着逗她:“你再不过来,我可就喊了啊。” “哎行行行!”安宁在某条醉蛇发癫之前,动作敏捷地冲到榻上,捂住他的嘴:“怕了你了行么?” 景珩如愿把人搂进怀中,嗅着安宁发间那股似有若无的檀香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安,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安宁睁开眼睛,盯着景珩那张精致沉静的睡颜看了许久,神色莫名。 第65章 长安来信 自从上次试探性进攻失败后,南岳边军又退回了山下的防线。不过此次他们显然是收到了汝南城发来的死命令,不再像之前那样得过且过。 林震渊下令对赤羽军进行全方位封锁,赤羽军的东、西、南线全部被围,唯有与西陵接壤的北线尚且还未有太大的异动。 不过北线此时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西陵与赤羽军交界的各个关口已经开始严查往来的商队,明面上做足了严禁向赤羽军运输盐铁粮等战略物资的样子。 趁着南岳边军的援军尚未到齐,不能发动全面进攻的空隙,景珩放下了赤羽军中的军务,前往长安去找沈修文拿那早前商定好的粮草。 在景珩出发之前,安宁拜托他在长安替自己查几件事。 是夜,安宁收到景珩从长安传回来的消息——西陵王子季成峤迁居西陵王季信所居的芷阳宫附近的临章殿。平昌君在西陵王庭风头正盛,昭元太后却抱恙,在永寿宫养病,很久没传出新消息了。 中立派的老宗正季珂病故。季氏宗正的位置落到了主战派出身,深得季信信任的堂叔季盛头上。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昭元太后的永寿宫前日发生了一场刺杀大案,有贼人欲行刺昭元太后,致使太后受惊卧病。西陵王季信大怒,斥责负责内廷防务的禁军郎中令谢武渎职,下旨将其打入昭狱,交与廷尉论罪。 新上位的禁军郎中令是何明诚。 夜凉如水,安宁独自一人站在溪流边,视线随意放置在某处,整个人好似失了魂一般。不知过了多久,潺潺的流水声终于把她从神游中唤醒。安宁闭了闭眼,无声地将手中的传音珠捏碎。 果然,还是她太天真了。 之前听闻两国联姻,季君临这个太子在父王卧病之时出使南岳,安宁还一度以为是季君临不争气。又想着她父王手段多的很,不至于轻易就放弃季君临这个培养了将近600年的太子。 如今看来,她还真的蠢的可怜。 何明诚是什么人?是季信的心腹何鸿光何大将军的长子,也是安宁的师兄。何氏父子向来是季信的死忠。 季信与昭元太后斗了将近七百年,也只争到了统辖王城畿辅驻军中尉、统管宫城近卫军卫尉的任命权。负责内廷安全的郎中令任命权仍牢牢掌握在昭元太后手中。 为此,西陵王季信如鲠在喉,但又顾忌着南岳势大,不敢彻底与昭元太后撕破脸,只能默许安宁秘密组建墨冰台。私下培养死士护卫,保证他们父子三人的人身安全。 如今季信把季成峤与南岳派隔开,又强势拿下了内廷的最后一道防线,明显是做好了季君临死在南岳后的应对方案——昭元太后此番卧病是假,被软禁才是真! 一旦季君临死在汝南城,为了不陷入被南岳人里应外合打击的被动局面,永寿宫里的昭元太后怕是只能永远卧于病榻,再无得见外人的可能。 至于现在蹦跶的厉害的平昌君,没有其姐昭元太后的庇护,坠马、急病……什么意外死不了人呢?到了那时,西陵王庭里的南岳派接触不到被季信看管起来的季成峤,连狗急跳墙的机会都找不到,只能乖乖沦为季信刀殂下的鱼腩。 此时安宁也想明白了,她那位好父王,或许真的是大限将至了。 北辰赵隆那蠢货的突然反水,或许会给西陵带来一定的麻烦,但并不足以让季信做出这种断尾求生的举动。 唯一能解释季信做出这等反常行为的理由只有一个——季信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季君临又尚未加冠,不能亲政,这些年在昭元派的掣肘下迟迟不能彻底掌握住兵权。北辰这个盟友此时还换了个疯癫的新王上台……一旦季信身死,南岳联合北辰一起趁机吊丧伐国,西陵胜算不大。 赵隆那个癫人的脑回路与正常人不一样,在他发兵攻打西陵之前,北辰就与南岳有过多次摩擦。南岳想要控制赵隆那种“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混账,其操作难度远远大于控制有昭元太后监管的季君临与季成峤。 季信也是看准了这点,打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主意,想要联合南岳瓜分北辰。用北辰的肉先喂饱南岳那只饿狼,为西陵争取时间。 此前西陵太子季君临欲与北辰共伐南岳一事一度让南岳十分紧张。如今刀架在脖子上,西陵欲与南岳结盟联姻,就必须打消南岳的怒火。还有什么是让季君临这个太子亲自去汝南城求亲(为质)更能表现诚意的么?没有了! 季信这个人,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底。 就算季君临真的死在了汝南城,季信也还有季成峤这个候补可用。只要废了西陵国内的昭元派,让西陵内部能平安渡过王位交替的动乱,西陵起码还能再苟两三百年。 季信在赌,赌南岳现在只想坐山观虎斗,而不想亲自下场跟西陵来一场生死大战——南岳现在的财政不足以支持它发动一场出动百万人的大战。 是以,两国联姻之事一边谈着,两国的边境却在不断增兵。 这是在明摆着告诉南岳:西陵派季君临这个太子亲自去汝南城求亲,以富裕的乌枝、望月二城为聘,用最大的诚意去迎接一位姜氏太子妃、未来的姜王后。大家友好结盟,共分北辰。 甚至于,只要南岳不趁机吊丧伐国,把西陵逼上绝路,西陵也能允许南岳的外孙成为西陵的新王。但南岳别想再把姜氏的女人塞过来,把持西陵的朝政。 倘若南岳不识相,非得把西陵往死里逼,那西陵便是要死,也要拖着南岳一起死。如果南岳真的愿意与西陵同归于尽,让北辰那只疯狗捡便宜的话,大可一试! “阿父,六百年过去了,您还是一如既往的凉薄。”安宁在溪边枯坐了半夜,终是忍不住自嘲一笑。 自从三百年前安宁射杀姜婉后,她就不得不一路奔逃。途中安宁遇到过姜氏的杀手,也遇到过季信与季君临派来找她的人。 出于对季信的了解,安宁不敢与季信的人接触,每次都刻意避开。那时的安宁从来不敢去想她阿父会杀她的可能,只跟着直觉走,在躲开季信派去找她的人后,自欺欺人地说是自己一时大意,错过了回家的机会。 直到一百年前,安宁再次碰上了季君临的某个心腹带着人出来寻她。那时的安宁刚刚毒发完不久,元气还未恢复。她在外漂泊太久,实在是想家了,一时没忍住,便小心翼翼地去与那心腹接触。 那心腹骗她上了马车后,在路上安排了杀手刺杀她。安宁拼死夺了马,破了包围圈后夺路而逃。最后在被逼到一处悬崖后,弃马跳了下去。 悬崖下是一处火焰谷,里面熊熊燃烧的烈火终年不灭,可以焚噬这世间的一切。除了嬴氏的凤凰,这世上其他的活物掉进去,绝无生还的可能。 可嬴氏的余孽早就死绝了,这世上哪还有什么凤凰?安宁掉进去只有死路一条!那些杀手见状,直接判定了安宁已死,便回去复命了。 安宁在火焰中沉睡了五十年。等安宁再次醒来,变换了容貌入世后,便再也没遇到过来追杀她或者找她的人。想必那些故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没必要再在一个死人身上浪费人力物力。 安宁相信那心腹要杀她并非是受季君临的指使。原因很简单,季君临没有这么做的动机。她与季君临早就注定了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杀了她这个能替他冲锋陷阵的妹妹,对季君临一点好处都没有。 唯一能解释的,就只有“那人是昭元太后或者季信安插在季君临身边的人”这个可能。 安宁这人前半生基本都活在各种阴谋诡计中,过惯了刀尖舔血的生活。她在掌权之时更是深谙狡兔三窟的道理,背着所有人秘密建立了独属于自己的地下势力。 可在经历了长久的囚虐与逃亡后,身心俱疲又身中剧毒的安宁,早已没了当年的野心与冲劲。当她从火焰中醒来,听见季君临稳坐太子之位,西陵国力蒸蒸日上的各种消息时,安宁已经决定放弃启动那些地下势力,就这样与她的父亲此生不复相见,安安静静地找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过完余生。 不曾想这命运竟是如此恶毒,她终究还是不能如愿得到长久的安宁。 安宁安宁,在永安城这三十多年来的宁静生活,不过是她季长离为自己虚构出的一场短暂而美好的梦罢了。 在云姬死前,季长离答应过云姬,会替她照顾季君临平安长大,直到季君临加冠成人。季长离这人并不是什么一诺千金的君子,但对云姬这位母亲的允诺,她还是愿意坚守的。 所以,如今这形势,已经容不得她季长离继续自欺欺人地躲在梦中,逃避这个血雨腥风的现实世界了。 第66章 故人之姿 第二日中午,祝琰处理完军务,又到了该针灸的时间。安宁拿出银针,娴熟地在祝琰头上的各个穴位上施针。行针到百会穴处,安宁下针的动作轻轻顿了顿。 这下针的力度只要稍微加重一些,入针的深度再往里深入一点点,就能让祝琰进入一种慢性脑出血的状态。等时间再过久一点,安宁不再接手祝琰的治疗后,找机会让周氏那些人搞点事出来激怒祝琰,祝琰就会死于脑出血。 祝琰本就患有多年头疾,发作起来很多时候都有死亡的危险。安宁暗暗下手,根本没人会把祝琰的死亡与她联系到一起。 “小安先生,怎么不继续行针了?”见安宁还有最后一针未下,旁边的老军医出声询问。 “哦,草民看大将军最近的病情好多了,正想着要不要给将军换个施针的方案,以便巩固效果。”安宁轻声回答老军医的问题,手上最后一根银针还是如往常一样,不偏不倚,不深不浅地扎入了祝琰的百会穴处。 施完针后,安宁的面上一派淡然。在一旁围观多时的老军医对安宁这一手出神入化的针灸术叹为观止,连声夸奖:“小安先生年纪不大,这医术却是极为高明。大将军患上这头疾已有百年,每次发作都疼痛难忍。 老朽想尽了办法,始终找不出将军的病根在哪,开出的方子也无法根治将军的头疾。将军每次发作都只能依靠青岚草来止痛。可那东西会上瘾,终究不是长远之计。这下好了,安先生一来,不过十多日的功夫,大将军的头疾就有了这般明显的好转……敢问安先生,师从哪位神医?可有名号?” 老军医的夸赞让屋内的其他祝琰亲信纷纷面露愉色,看向安宁的视线都和蔼了许多。无人知晓祝琰刚刚其实已经在鬼门关边上晃了一圈。 “回老先生的话,家师只是一位普通的乡野大夫。至于名号……家师从未提起过自己的姓名,大家往日都称他为逍遥子。”安宁微笑着回答老军医的问题。 “逍遥子?”老军医皱眉思索了半日,终是想不起逍遥子是何方神圣,“倒是未曾听说过……不过如今正逢乱世,想必是哪位高人隐居避世所用的名号吧。安先生,令师如今身在何处?能教出安先生这样的高徒,必是位绝世神医。老朽欲拜访神医,不知安先生可否为老朽引荐一番?” 安宁闻言,目露遗憾:“怕是不能了。家师已于百年前驾鹤西去,永登极乐了。” “原来如此。”老军医满脸遗憾。 谈话间,祝琰的治疗时间已经结束。安宁上前收了银针,祝琰从小榻上起来。 “大将军,感觉如何,头可还疼?”祝山连忙上前扶住祝琰,神色关切。 “好多了!”祝琰笑道。继而对帐中的其他几位亲信说:“你们先回去吧。这些日子阿珩不在,山下的防线得盯紧了,莫让南岳人钻了空子。” “是!”亲信们拱手行礼:“属下告退。” 安宁写好新的药方,交给老军医过目。老军医得了药方,确认没问题后便回去药房,亲自为祝琰熬药了。 安宁本打算与老军医一起回药房,却又被祝琰喊住了。 祝琰让安宁留下一同用午饭。不多时,便有亲兵们把饭菜端上来。因只有三人用餐,端上来的是三菜一汤。其中三个菜还好说,汤却是一道极少会出现在神族餐桌上的酸笋老鸭汤。 安宁看着那汤,心中诧异,难道祝琰也是个重口味?先前就说过,神域内的高等神族喜欢辟谷,口味非常清淡,连普通的葱姜蒜椒都不喜欢,更何况是酸笋这种“生化武器?” 祝琰亲自上手给安宁盛了一碗汤递给她。安宁双手接过,连声道谢后一时间有点搞不明白祝琰想干嘛?难道想用酸笋这个“生化武器”来对付她? 想到这里,安宁又不禁为自己的脑洞感到好笑。祝琰若真想对付她,一声令下就能杀了她,何至于这样拐弯抹角? 汤很鲜,酸笋腌的刚刚好,配上炖的酥嫩的鸭肉,酸爽解腻,让人胃口大开。 安宁来到赤羽军大营已经快一个月了,天天吃那些神族的清淡饮食,嘴巴都快淡出个鸟来了。之前景珩还在的时候,安宁还能趁他下山的时候让他回永安城给自己捎点人吃的美食回来。现在景珩远在长安,安宁又不好在这种特殊时期溜回永安城觅食,只能逼着自己继续吃那些寡淡无味的食物。现在难得见到酸笋这种美食,没忍住就多喝了一碗。 祝琰看她吃的香,面带微笑,又给安宁的碗里夹去一块肉,温声让她别只顾着喝汤,要多吃点菜。 安宁不知道祝琰想干嘛。心里不适应,面上却还要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在祝琰慈祥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吃完这顿饭。 “小安先生是哪里人,家中可还有长辈?”午餐结束后,祝琰笑眯眯地对安宁查起户口来。 “回大将军,草民自小随师父走走停停,哪里都去过。家师为了医治更多的病人,基本都是一个地方呆个十多年就会去下一个地方。所以也就说不上具体是哪里人。”安宁顿了顿,“至于家中长辈……草民福薄,是师父从路边捡来的弃婴,并不知父母是何人。自家师仙逝后,家中便再无长辈了。” “哦……”祝琰闻言,眼中竟有一种难掩的失望与落寞。 “将军,您……还好吧?”安宁试探性地问道。 “无妨。”祝琰回过神来,脸色又恢复了正常,微笑着问安宁:“小安先生全名叫安宁对吧?今年多大了?” “是。”安宁迟疑了一下,说:“小人也不知道自己多大了,不过听师父说,他是六百年前捡的我。” “六百年前……”祝琰思索了下:“那看来,阿宁这是还未及冠?你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 “草民惶恐。”安宁再次根据现在的身份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草民何德何能,能得大将军这般爱护……” “你不介意就好,那以后老夫就唤你阿宁了。”还未等安宁说完,祝琰就打断了安宁的场面话:“老夫早就说过,你是阿珩的朋友,便也是老夫的子侄,不必如此客气。” “是……” “你很喜欢那道酸笋汤?”祝琰岔开了话题。 “……是挺喜欢的,味道很特别。” “是啊,很特别。”祝琰微笑着看安宁,他眼中有一种怀念之色,仿佛是在透过安宁看某个人。 “将军……”看祝琰一副看自己看入神了的样子,安宁顿是有点不妙的感觉,赶紧出声打断祝琰的神游。安宁总觉得今天祝琰的行为更反常了,不知这顿是不是传说中的鸿门宴。 “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见安宁有点坐立不安,祝琰回过神后,笑着跟安宁解释。 “哦?”安宁愣了愣,继而笑道:“这话我倒是常听人这么说,大概是我这张脸太大众,看起来像很多人。” “哈哈……”祝琰听完安宁的话,大笑出声。笑过之后,祝琰才说:“不是容貌像,是神态像。连吃东西的口味也很像。” 见安宁面露疑惑,祝琰指了指桌上刚刚摆放汤的位置:“我有位故人,以前很喜欢这道酸笋老鸭汤。今日看你也这般喜欢,她若还活着,见了你,怕会立时将你视为知己。然后让你做她的饭友,跟她一起去吃各种奇奇怪怪的食物。” “还活着?”安宁皱了皱眉:“难道将军的那位故人……” “是啊,她很早之前就已经不在了。”说罢,祝琰又看了看安宁,笑了笑,“她若还活着,有了孩子,想来也应该像你一般大了。” 听到这里,安宁已经大概知道祝琰说的那位故人是谁了。原来如此,怪不得祝琰会对她这般另眼相待。 可是祝琰,她的死,有一半是你亲手造成的。你这会儿,又在这里装什么情圣呢? 果然,这些薄情寡义的死男人都是一个德行。嘴上说的好听,为了自己的权欲与利益,该送人去死的时候,那手可是从未软过!简直让人恶心! “少爷……”见祝琰神色不太对,祝山及时出声打断祝琰的不良情绪,以免他思虑过多,头疾再次发作。 安宁见状,也跟着劝慰了几句。在给祝琰把了脉,确认祝琰的头疾没有发作的迹象后,便起身告辞。 第67章 人缘 离开祝琰的营帐后,安宁慢慢向药房走去。 今日的阳光分外刺眼,安宁不得不把眼睛眯起来。饶是如此,安宁的眼睛还是被那些过于强烈的光线刺激出了些许生理性泪水。 原来她的口味并不是后来被自己这个异世而来的“凡人”带跑偏的。 安宁想起小时候在邯郸那会儿,自己不爱吃那些寡淡的神族美食,嘴馋的时候便撺掇着云姬带她避开季君临与季信,跑下凡间吃各种“重口味”的凡间美食。 前几次去的时候,云姬每次看到安宁疯狂干饭的样子,表情总有点怪怪的。安宁还以为她这位仙女母亲是不喜欢那些重口味的凡间美食。 直到后来,云姬自己也开始对那些孜然羊肉串、火锅、酸笋等美食吃的津津有味。这对母女每次吃完,为了不被人发现自己曾吃过那些有失神族身份的“低贱”食物,回去之前都要鬼鬼祟祟地施法去掉身上沾染的气味。 安宁有段时间还挺内疚,自己竟然把那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母亲的口味给带歪了。 以至于后面她们母子三人被关在邯郸的天牢里,无法再吃到那些重口的美食时,云姬就好像一个由奢入俭的小苦瓜,整个人都抑郁了,常常食不下咽。 想到这里,安宁突然笑了。原来那不是她的锅。原来云姬自己,本来就是个离经叛道的重口味。 阿母,我今天又吃到了你很喜欢的那道酸笋老鸭汤。我还多替你吃了一碗。只可惜,饭桌上还有祝琰那个背信弃义的伪君子,真让人倒胃口!他竟还有脸提起你……罢了,现在还不是杀他的好时机。 阿母,你且再等一等。我得先把季君临的事解决了,祝琰这个老东西现在还有用。等再过一段时间,等我把外翁留下的这点遗产收拢到手后,我就把他送下去见你。 到了那时,你若下不去手,便把他交给外翁。让外翁亲自动手,再宰那个忘恩负义、背信弃义的乱臣贼子百八十次! “安大夫!”安宁的神游被路过的几个小兵出声打断,“回药房呢?” “是啊,正要回去。”安宁微笑着同那几个小兵打招呼,“你们这是要去哪?” “嗨!前些日子二狗子不是中了南岳人的毒箭伤了腿么?还多亏了您给他治好了。要不然他家那老的老小的小,还不知道该怎么熬呢!这段时间春耕,他家人少,咱哥几个今日休假,都是一个里的,就想着去帮一把。”其中一个小兵解释道。 “哦,那你们快去吧。春耕是得抓紧,误了农时可不行。”安宁笑着对他们说:“不过你们也得注意点,春捂秋冻,忙完记得多喝几碗姜汤,别着了风寒。” “哎!晓得咧!”小兵们冲安宁抱拳:“多谢安大夫记挂,我们先走了。” “好,再会。”安宁作揖回礼。 那几个小兵走后,安宁在路上又陆续碰到了几个跟她打招呼的小将,安宁一一回应过去。等安宁忙完后,药房也就近在眼前了。 安宁现在是赤羽军中下层圈子里的新晋人气王。 安宁之所以能在短短一个月里,火速把人脉拓展进赤羽军的中下层士兵圈子,除了安宁自带的社牛属性外,还要归功于她那手精湛的外科手术功夫以及她这个卷王日以继夜的加班工作。 安宁刚去药房给老军医当助手的时候,只能干一些给底层士兵包扎、上药的活。后来战事变得激烈起来,伤员人数激增。老军医一个人忙不过来,又看之前安宁包扎手法娴熟,便允许安宁独立给伤员诊治。 得到机会的安宁给一些伤势较重的伤员做了手术,让一些本该死去的伤员活了下来。这让老军医开始重视起安宁这个助手。在反复观察后,老军医才敢在祝琰头疾发作又找不到青岚草的时候把安宁推荐给祝琰。 安宁因此一跃成为祝琰的私人医生。 天元神域里等级森严,像安宁这种负责给祝琰那些高层看病的大夫,正常来说是不会再给那些底层士卒看病的。 可安宁受上辈子的教育影响,并不吃天元神域那一套洗脑包;而且她还存了某种私心,日常在给赤羽军的上层将官看诊完毕后,还会抽出一部分时间去给那些底层士卒诊治。 安宁以前在西陵的时候长期混迹军营,很熟悉军中不同阶层的处事套路。在安宁的有心接触下,赤羽军中那些中下层士卒很快就接受并喜欢上了安宁这个没有架子的高等神族医师。 是以,安宁这个刚来赤羽军不到一个月的社牛医师,如今在赤羽军中的人缘,竟比景珩这个在赤羽军中待了快两百年的冷面军师还要好。 安宁回到药房,发现老军医去伤兵营查房了,药房里只剩几个小药童在按方捡药。 安宁拿出一本医案,坐在窗边做出翻看医案的样子,实则是在思考接下来要做的事。 第68章 嬴承志 据安宁最新得到的消息,如今西陵北辰在丹阳、鱼灵打起来的这场战争看似热闹,实则双方所动用的兵力并不多。 西陵目前主要的兵力还是放在与南岳交界的边境线上。北辰那边的进攻更像是一种试探性的恐吓,而不是真的想要与西陵打个你死我活。可见北辰王庭里除了赵隆那个癫公外,还是有正常人在的。 南岳趁着赵隆新王上任三把火,挑唆着赵隆拿西陵开刀立威。想要趁着北方混战的时候,趁机把赤羽军这个脓疮挤掉。然后再去北方捡漏。 安宁不打算让南岳轻松如愿。既然南岳打算浑水摸鱼,那安宁也不妨把这滩水搅的更浑一点,看看到最后鱼落谁家,鹿死谁手! 别看赤羽军现在只有五万正规军,辖地又贫瘠,编户还少。可那是因为三国在几百年里持续不断地对它进行全方位封锁,严禁赤羽遗民往这里跑。 一旦赤羽军能打破这个包围圈,与外面的赤羽移民搭上线……锦陵城中那些首鼠两端的赤羽旧贵族暂且不论,被各国吞并后的赤羽旧地上,那些被贬为贱民、奴隶,不堪压迫的赤羽遗民中,有很多人怕是会趁机跑进赤羽军的地盘来寻求庇护! 当年的赤羽国是神域内疆域最广、人口最多的国家。其一国人口几乎是其余三国人口加起来的总和。 赤羽子孙不肖,以强而亡。三国对赤羽的瓜分可谓是典型的以下克上,以少御多。是以,当年三国权贵对祝琰这个最有可能给赤羽复国的军阀警惕万分。在打散了赤羽腹地的各路兵马后,三国立即调转方向,联手围攻祝琰这支赤羽最后的军队。 若非南岳后来实在是欺人太甚,西陵北辰需要祝琰充当给南岳搅局的搅屎棍,西陵北辰是一点活路都不想给祝琰留的。 这几百年来,三国不断压缩赤羽军的生存空间。生生把祝琰在巅峰时期拥有的五十万大军,耗成现在只余五万残军的状态后,才肯给祝琰留出一丝喘息的空间。 在赤羽亡国后的三百年中,祝琰这支原本不怎么起眼的赤羽军逐渐走向巅峰期。在那段时间里,祝琰这支赤羽军内部有着极为强大的向心力。 那时,他们不仅打退了三国最凶狠的第一波围攻,甚至还扩大了地盘与兵员人数,将最初的三十五万大军扩编成五十万大军。其余赤羽残余势力闻之,纷纷蠢蠢欲动,想向祝琰靠拢。那种再造赤羽的势头,一度让三国闻之色变。 只可惜,五百年前,祝琰这支赤羽军中突然出现了一场内讧,让三国抓住机会,一举消灭了赤羽军二十万的有生力量。再后来,赤羽军军中再也没有出现过那种奇怪的向心力,就连祝琰本人也没了以往的那种冲劲与野心。 赤羽军就这样一路低走,在三国的疯狂打压下地盘越来越小,人口越来越少。 安宁曾经对赤羽军的这种变化很是好奇。安宁执掌墨冰台时,曾特地成立过一个小组,专门负责追踪调查赤羽军的情况。 结合以往属下们呈上来的情报以及安宁自己掌握的一些赤羽王室机密分析,安宁判断当年支撑赤羽军所向披靡的那股向心力,应该是与某个神秘人物有关。 天元神域的生存法则与安宁上辈子的世界不一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在这个奇怪的天元神域里其实有点行不通。最起码对某个物种而言,血脉压制是真实存在的。 就比如,尽管高等神族在神族的人口数量上占少数,可他们的寿命会比低等神族的寿命长很多。而且,高等神族有着低等神族难以企及的修为与法力。 再比如,赤羽国以鸟族居多。凤凰天生就是鸟族的王,对鸟族有种一呼百应的号召力。 凤凰这个品种对其他鸟族而言有着天然的威慑力。凤凰可以轻易杀死其余的鸟族,其余的鸟族想要杀死一只凤凰,必须要付出极为惨烈的代价才能做到。甚至于,不管在人数上占有多少优势,亲手灭杀凤凰的那些鸟族,还会被凤凰之力反噬,当场殒命。 能让祝琰这支远在天边的孤军听闻故国灭亡,王族尽灭的噩耗后,快速渡过混乱期,继而团结一致地向外扩张的原因,无外乎是他们有了新的主心骨。 是的,新的主心骨,新的王! 只有新的凤凰出现,以嬴氏王族的名义去平衡周氏与祝琰这两支旗鼓相当的势力,才能促使他们放下争执,一致对外。 当年赤羽武王临死前就已经看到了国内乱象的苗头。太子嬴继善魄力不足,只能做个守成之君。其余诸子倒是野心勃勃,对如何争王位这件事如数家珍。可一旦被问起该如何治国,如何延续赤羽武王的变法事业,一个个的就都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有些王子背后站着的是一些赤羽大贵族,他们本就反对赤羽武王的变法。那些王子中的任何一人上位,都有可能废除赤羽武王的变法。 赤羽武王英明一世,奈何子孙不给力。他自己又遭人暗算,命不久矣,上天并没有给他留下太多时间,让他能好好安排后事。 为了给嬴氏留下后路,赤羽武王在病危之前特地下令,派出三十五万大军去占领西边那片易守难攻的天险之地。 纵使日后嬴氏子孙守不住中原这块肥美的腹地,但只要嬴氏还有一只凤凰能抓住机会,飞去西边那片高山之上舔舐伤口,积蓄力量。总有一天,嬴氏的凤凰会涅盘重生,携着势不可挡的熊熊烈焰,焚尽宵小,一统四海! 赤羽武王特地在那支以周氏为主的远征军中安插了祝琰这个准驸马进去,就是为了打破远征军中周氏一家独大的局面,让日后过去的嬴氏新王能有施展帝王权术的机会。避免那只小凤凰陷入被周氏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危局。 那位新王本应由嬴若云这位自小接受王室精英教育的广平王姬担任。可惜后来因为种种变故,嬴若云这只嬴氏玉碟上仅存的小凤凰最终没能飞到她父王为她留下的避难所,只能流落在外,被迫选择了一条更为艰险的复国之路。 五百年前,墨冰台呈上来的那份描述赤羽军内讧的情报是这样写的:“志公子死,周祝争权,几欲火拼!” 志公子这个人在赤羽军中非常神秘,他活着的时候三国的各种细作死命探查,始终查不到他的真实身份。他死后,赤羽军上下也将其视为禁忌,闭口不提。 别人不知道这位志公子是谁,安宁却是清楚的很!嬴承志,继承祖宗之志,重振赤羽,一统四海!这是赤羽武王临死前,给未出世的孙辈留下的最后一个名字。若无意外,这个名字本该用在嬴若云的孩子身上。可惜,被人中途截了胡。 按年龄与血缘算,安宁应该称嬴承志这位志公子一声表兄。安宁没有见过这位表兄,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死在了五百年前。 依据以往的情报分析,安宁只能判断他有八成的概率已经死亡。但也有两成的概率没死,只是隐身在幕后。 毕竟,若让三国知道这世上还有嬴氏的凤凰活着,三国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放下宿怨,联手灭杀那只有可能让赤羽死灰复燃的凤凰! 若是在以前,安宁其实不会太在意她这位表兄死没死。反正那时安宁对祝琰那些矫诏的乱臣贼子并没有什么好感,只拿他们当对付南岳的搅屎棍用。 可如今形势不一样了。安宁想要搅浑天元神域这滩浑水,光靠她以前积攒下来的那些地下势力是不够的!老话说的好,枪杆子里出政权!安宁想要破局,把南岳拉入这场诸侯大混战中来,就必须要掌握一支可以撕下南岳一块肉的善战之军。 赤羽军就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安宁想要拿到赤羽军的军权,最大的阻碍就是那位神秘的志公子! 表兄,七百年了,你用了七百年的时间去证明你的无能。这个王位你既坐不稳,那便让我来! 天无二日,家无二主!你最好是真的死了,免得还要我亲自动手,送你上路! 第69章 指桑骂槐 “哎!你们几个!换个手轻点的,收拾一下,拿上药去给少将军换药。”药房的和谐被一阵粗粝的公鸭嗓打断,“你们药房怎么办的事?派这么个粗手粗脚的废物去伺候少将军,诚心的是不是?” 安宁抬头一看,说话的是周淮安身边的一个亲卫。那亲卫后面还跟着一个人族十三四岁模样的小药童。 安宁认得那小药童。那小药童名叫苏木,为人老实,面团一样的性子,平时药童们有不想干的活都爱推给他。他也不计较,每次都傻乎乎地去干那些没人想干的脏活累活。是药房里公认的背锅侠、顶缸王。 此刻苏木脸上正顶着一个鲜红的巴掌印,一看就是刚刚在周淮安的营帐里吃了挂落。 面对那名亲卫的质问,药房里的其他药童不敢吱声。来人是少将军身边的一等小厮。老军医不在,没人能护得住他们。万一真惹怒了这位爷,他们少不得也得跟苏木一样,美美地吃上一顿嘴巴子后还没地方说理去。 “问你们话呢?都哑巴了?!”小厮见那几个药童跟鹌鹑一样,畏畏缩缩地不敢反驳,更来劲了。只见他呸了一声,目光在安宁的脸上扫过,“我们少将军世代簪璎,可不像某些死……奴出身的贱皮子,皮糙肉厚好打发!你们派这么个笨手笨脚的愣头青过去,可是想让少将军伤上加伤?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加害少将军?” 安宁知道那小厮后半截的话是说给她听的。而且安宁还知道,那小厮最想说的是死妖奴这三个字。 赤羽军上下就景珩一个妖族出身的军师。死妖奴这三个字指向性太明显,就算是周淮安本人,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说出这种不利于军中团结的话。这小厮跋扈归跋扈,脑子却也没完全被屎糊住。 “小良哥,您消消气。”一个年纪稍大的药童川柏见那小厮越说越不像,瞥了眼安宁后赶紧硬着头皮出来打圆场:“不是我们故意派个不知事的去给少将军添麻烦。实在是最近伤员太多,师父与师兄们都在伤兵营里忙着呢。 苏木是我们这几个人里干活儿最细致的,大家才想着让他去给少将军换药。哪知他竟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着实该打!您稍等,我这就跟您过去!” 天爷哎!您二位爷斗法能不能去别的地方斗啊?我们药房地儿小,可禁不住你们这阵大风的摧残啊!川柏心里苦。 “哼!你们这些个药童能顶什么用?我们少将军受了那么重的伤,难道不值得一个正经医师去看一看?”那小厮并不买川柏的帐:“不是说所有的医师都去伤兵营里忙了么?我怎么瞅着还有一个呢?难不成这青天白日地见了鬼?” 那小厮说话阴阳怪气:“某些人是不是以为自己攀上了高枝就可以目中无人了?瞎了眼的玩意,自甘堕落跟一滩烂泥混一块儿。还以为自己侥幸得了贵人几句夸赞就能飞起来了呢?呸!烂泥就是烂泥,八辈子上不得台面!” 安宁闻言也不恼,只默默地收好医案站起来,笑着对那跋扈小厮拱拱手:“在下刚忙完回来,一时看医案入了神。小良哥若是不介意,我随您走一趟可好?” 还真是刚想瞌睡就碰上递枕头的!安宁之前就很想单独见一见周淮安,好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 只可惜安宁是由景珩带进赤羽军的。周氏给安宁打上了景珩的标签,生怕安宁会帮着景珩去暗害周淮安,平日里从不让安宁有机会给周淮安诊治。 这下可好,来了这么个六四不懂的小良哥,直接把梯子搭到安宁跟前来了。 小良哥上下打量了安宁好几眼,面上带着几分警惕与疑色,似是没想到安宁会接他的茬。也没想到安宁都成了祝琰的御用医师了,脾气还能这么好。 他看不惯景珩那妖奴三番五次抢他家少将军的风头,对安宁这个神族出身,医术还不错的医师倒没有太大的敌意。只是他厌烦安宁一个神族竟然自甘堕落跟景珩那妖奴厮混在一块,来了赤羽军后也不知道弃暗投明,真是丢神族的脸! 见小良哥不说话,安宁继续好脾气地说:“您若是不放心我的医术,也可以在这里等一等。吴大夫跟其他小大夫们还在伤兵营里给伤员们接骨,约莫一个时辰后就能回来了。”安宁说完,再次向小良哥拱拱手,转身出门。 “慢着!你上哪儿去?”见安宁真的要走,小良哥出声拦住了安宁:“我说让你走了么?” “我去伤兵营跟吴大夫说一声。我替他帮伤员们接骨,换他回来跟您去给少将军换药。您看这样行不行?”安宁以退为进。 这可不行!少将军的伤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只不过是心情不好。那小药童又没有眼力见,换药时一时下手重了点,触了少将军的霉头罢了。 吴大夫可是军中老人,还是大将军的亲信。要是让大将军知道他敢在军中伤员众多,急需治疗的时候截走吴大夫去给少将军换药,他小良哥这身皮怕是不想要了! “行了行了!就你了!你跟我走吧!”小良哥接过川柏递过去的药,示意安宁跟他走。 换个药而已,自己在旁边盯着,药也不经过那人的手,想来不会有什么事的。 两人来到周淮安的营帐。 此时的营帐中,除了周淮安外并没有旁的人在。地上还有一个摔碎了的酒瓶,显然是这位小爷刚刚发完火,把人都赶了出去。 “少将军,给您换药的人来了。”小良哥没了先前的趾高气扬,说话的声音都小了八个度。 “让他过来吧。”趴在榻上的少将军说话的声音里掺杂着几分醉意。 “是!”小良哥用眼神示意安宁赶紧过去。 安宁走过去,轻轻揭开披在周淮安身上的衣服。 好家伙,先前那一百鞭打的挺实在。赤羽军的行刑官还是一如既往地敬业! 再看看他肩膀上那处新的箭伤,大概是中了南岳人那种不开刀拔不出来的追魂箭,伤口看着还挺大。这种程度的伤,上药时想要一点都不疼,着实是为难苏木那小孩了。 安宁从小良哥手上接过一瓶药,开始给周淮安换药。 第70章 催眠 安宁换药的手法很熟练,下手极轻。也或许是周淮安这会儿被酒精麻木了些许痛感,换药的过程中并未听见他喊疼。便是小良哥睁大了眼睛想要在鸡蛋里挑骨头,去为难一下安宁,也找不到机会。 安宁手上的伤药用完,抬眼示意小良哥把纱布递给她。小良哥的视线与安宁的眼睛撞了个正着。短短几秒钟的对视后,小良哥感觉自己的神识好像被吸入了另一个空间中。 小良哥把纱布递给安宁后,像是接到了什么指令一般,无声地退出了营帐。小良哥挥手让帐外看守的士兵退下后,自己站在营帐外接替看守的工作。 安宁把周淮安背上的伤包扎好后,轻声对趴在榻上,背对着自己的周淮安说:“少将军,您背上的伤处理好了。劳烦您转个身,我给您胸口上的伤换药。” 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周淮安的酒意顿时去了大半。周淮安挣扎着爬起来,抬头便看见了安宁那张温和有礼的小白脸。 “怎么是你?”周淮安皱眉。这个叫安宁的小医师他认识。听说这人医术不错,有效缓解了师父的头疾。只可惜此人与景珩那九头妖走的很近,叔父们觉得他不可靠,不让他给自己治疗。 “回少将军,吴大夫与其他大夫们正在伤兵营里给重伤的伤员们接骨呢。便派了我来给少将军您换药。”安宁不卑不亢地回答。 周淮安闻言点点头,问:“卫良呢?” “小良哥说他去伙房叮嘱厨子,让他们给您炖一碗乌鱼汤。乌鱼汤有利于您的伤口恢复。” 周淮安听了这个解释后并未生疑,坐起了身子,任由安宁拆开他胸前的纱布。 看得出来,这小子这次在敢死营里为了将功补过,确实是拼了。背上的鞭伤未愈就敢冲在最前面,中了南岳人的追魂箭后也不肯退。据说他是在砍翻了七八个南岳士卒后,才因体力不支倒下的。赤羽军的人在战场上找到他时,发现他胸口处被敌军砍了两刀。那刀口再偏一点,搞不好就能要了他的命。 也真是难为周淮安了,前后都是伤。躺着不是,趴着也不是,怪不得发火呢。 因之前周氏那些老人坚持不让安宁给周淮安治伤,老军医的缝合技术又还没学到家,不敢随便拿周淮安这个少将军当小白鼠,只能用老办法给周淮安裹伤。 安宁拆开纱布一看,那刀口上的肉外翻。因他之前是趴着睡的,压住了伤口,这会儿伤口看着比之前还可怕。 “少将军,您这伤口不缝合好的慢,以后搞不好还会发炎溢脓。您确定不给这两处伤口做个缝合么?”安宁出声询问。 “缝合?”周淮安皱眉:“像缝衣服一样缝起来?”他之前听别的士卒说起过,这个安大夫治疗刀剑伤很有一手,会把人的皮肉用针线缝起来。据说缝起来的伤口会好的更快一些。 “是的。先用盐水把伤口上的脏污冲洗掉,然后再把伤口缝起来。”安宁说,“那个过程会比较疼。您若想减轻痛苦,可以吃一颗麻药。吃完麻药后再做手术,您就感受不到疼痛了。” 周淮安没说话,皱着眉头思索起来。他确实是想让自己的伤口快点好。南岳人很快就会发动下一次攻击,他不想躺在病榻上做个缩头乌龟。 很快就是国祭大典了,他得赶紧好起来,提刀上阵,多杀几个南岳贼,用他们的头颅来祭奠周氏那些惨死的亲人。 “你缝吧。”半晌后,周淮安终于下定了决心:“不过麻药就不用了,这点痛我还能忍。” “好的。”安宁明白周淮安在顾忌什么,也不强求,开始用自制的生理盐水给他清创。 盐水刚接触到伤口,安宁就看见周淮安猛然握紧的双拳。安宁不理,继续清创。不一会儿就看见了那拳头上有青筋暴起。 清创完毕后,安宁抬头看周淮安,说:“少将军,清创完毕,接下来就是缝合了。您确定不用麻药么?”看这满头大汗的样子,确实是疼的厉害。 “……不了,你继续吧。”周淮安咬牙坚持。 安宁闻言,点点头,转身去拿药箱里的缝合工具。 缝合的过程中,安宁明显感觉到周淮安疼的肌肉都在发抖,却仍咬着牙,强忍着一声不吭。 很好,看来她的这位表亲确实是个人物。心智足够坚韧,不好对付。 “缝好了。”安宁做完最后的包扎工作,在说出这句话后,明显感觉到周淮安猛地松了一口气。 就是现在!趁着周淮安放松心神,毫无防备的时候,安宁抬头看向周淮安的眼睛,轻声对周淮安说:“再过七日,您这伤口就能拆线了。” “好的,多谢安大夫。”周淮安的眼神不再像刚刚那样,紧绷中带着一丝警惕。他看向安宁的眼神中带着无限的放松与信任,仿佛被人催眠了一般。 安宁设下结界,微笑着看向周淮安:“不客气……志公子!” “……志公子?”周淮安的眼中浮上了一层迷茫之色,“你认识表兄?” “嬴承志,你在说什么傻话呢?”安宁与周淮安对视的眼睛突然发生了变化——那双褐色的瞳孔突然变成了金色,“你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么?” 周淮安脸上的疑惑之色更浓了:“我是周淮安,嬴承志是表兄的名字……我怎么会忘了自己的名字呢?”说到这里,周淮安侧了侧头,“表兄不是早就死了么?你找他做什么?” 安宁笑了笑,并未回答周淮安的问题。 在安宁的眼神示意下,周淮安乖乖地闭上眼睛,任由安宁将手放在他的头顶。 安宁用神识进入周淮安的识海,不仅把周淮安从小到大的所有记忆都翻阅了一遍,还凝神看了他的真身。 周淮安的真身确实是周氏的重明鸟,而非嬴氏的凤凰。 可安宁并没有就此停止试探的进度。意志坚定,神识足够强大的人可以在这种情况下保持清醒,编织记忆去欺骗试图探查自己识海的人。 别的不说,安宁她自己当初跑进天水山摘归元果,被景珩抓住审问时,就是这样把景珩骗过去的。 更何况,嬴氏还有幻颜昙这种可以幻形换声、掩盖真身的神器。 安宁挥手,结界内突然变得昏暗起来。 随着安宁手上法诀的变化,一股淡淡的昙花香气从安宁的身体内溢出,然后慢慢在结界内弥漫开。 一根虚幻的昙花枝条从安宁的心口处探出。它像一只有生命的触手,缓缓伸到周淮安的心口处后突然长出了根须。 那些细细密密的根须贴在周淮安心脏处的皮肤上,一点一点地往里扎根。 随着根须越扎越深,周淮安的表情开始变的痛苦起来。 安宁不为所动,继续操控着根须往里探查。 幻颜昙之间是可以相互感应的。纵使眼前这个“周淮安”灵力与心智再怎么强大,只要他真的种了幻颜昙,他今日就绝对无法在另一株幻颜昙面前做到毫无破绽! 根须已经扎到了周淮安心脉的最深处……没有!没有发现其他幻颜昙的踪迹! 怎么会没有呢?难道,他真的是周淮安?难道,嬴承志真的死了? 第71章 开棺验尸 “安儿,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 “魏姬夫人?”周淮安茫然地看着眼前之人:“夫人,您不在后山,来这里做什么?南岳人又打过来了,这里不安全,您快回去吧。” “好孩子,舅母想你们了。”从周淮安的记忆中,安宁知道那位魏姬夫人为了拉拢周淮安这个周氏遗脉,在周淮安面前一直维持着慈善长辈的人设。明明是表舅母,为了表示亲近,非要把那个“表”字去掉。 “舅母特地让人给你们做了你们最喜欢的核桃酥。你表兄呢?快,去喊他过来一起吃。” “表兄?”周淮安愣了愣,看向安宁的眼神中有几分迷惑,继而又有同情:“舅母,表兄已经去了……您……忘了么?” “舅母没忘。” “魏姬夫人”苦笑,擦去眼角处的泪水:“舅母只是太想你表兄了。安儿,我想去看看他……可是舅母人老了,常常忘事,想不起他葬在哪儿了。安儿,你能告诉舅母,你表兄的墓地在哪儿么?” 赢承志墓地的方位藏在周淮安记忆中的禁地。安宁想要强行进入那片禁地也不是不行,只不过那样会损伤周淮安的神识,一个不好,这小鬼怕是会变成傻子。 周淮安不是赢承志,与安宁没有你死我活的权力之争。对这个外祖母家仅存的小表弟,安宁没必要下死手,否则日后不好与她阿母交代。 为了弄清楚赢承志之墓的具体方位,安宁只能用这种笨办法耐心套话。 周淮安虽然心中疑惑魏姬夫人为何会不记得表兄的墓地在哪里,但想起表兄的埋骨之地比较隐蔽,这位夫人好像也不常去祭拜。一时忘了也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 这不年不节的,这位夫人怎么突然就想起表兄了?可看她哭的伤心,周淮安不好拒绝一个母亲的思子之情,只好把表兄的埋骨之地告诉了她。 “夫人,那里地势崎岖陡峭,您一个人是上不去的。要不我派人送您过去吧?”周淮安说。 “不必了,你身上有伤,且好好休息吧。我让护卫送我过去就好。” “魏姬夫人”笑容和蔼,璀璨的金瞳中发散出一种足以令人昏昏欲睡的光芒:“好孩子,你累了,快睡吧。” “好。”得到指令的周淮安乖乖躺下,趴好,很快便沉沉睡去。脑中某段没必要存在的记忆在梦中被删除的干干净净。 小良哥从外面走入营帐,回到最初站立的位置,乖乖地与安宁对视。 安宁的金瞳与小良哥的视线对上,停留几秒后,顺利篡改了小良哥的记忆。 下一秒,清醒过来的小良哥完全不记得自己刚刚出去过,只记得自己目睹了安宁为少将军治疗上药的全过程。见安宁已经开始收拾药箱,便轻声问安宁:“这便好了?少将军这是睡着了?” “是的,缝合比较疼。少将军想是累了,便睡着了。”安宁嘱咐小良哥:“小良哥若是有空闲,可以去跟伙房说一声,让他们给少将军炖一碗乌鱼汤。乌鱼汤有利于少将军的伤口愈合。” “好。”小良哥跟着安宁一起往外走。 此时帐外看守的亲卫已经回到原位,一切如常。 在确认了周淮安并非赢承志本人后,安宁还有最后一个验证步骤——验尸,需要完成。 嬴承志埋骨的地方藏在栖霞山上的某处。那里有赤羽军中贵人的墓葬群,守卫的等级虽不似王陵那样森严,但也不可小觑。 一连好几天晚上,安宁都会偷偷溜出去探查路线以及栖霞山巡防的换防规律。 景珩快从长安回来了,安宁得在他回来之前把这件事做完。 景珩这人太聪明了!那天晚上他借着醉意问安宁,为何她从来不戴在锦陵城中购买的那支属于广平王姬的步摇时,安宁就察觉到了不对。 虽然安宁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露出了破绽,但有一点安宁可以肯定——景珩一定是发现了端倪。所以那天晚上他才会那般高兴——他确定了自己与祝琰不是死敌。 可惜,他高兴的有点早了。虽然安宁现在还不能杀祝琰,但并不代表安宁与祝琰能永远和平相处下去。有些恩怨,总有一天是要清算的。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在事情未走到那一步之前,安宁并不想打破现在这种平和的状态。 一来是因为安宁觉得自己现在还挺喜欢景珩这个美人的。为了这点喜欢,她并不想让美人知道自己会在半夜去做掘人坟墓验尸这种缺德事。这会妨碍到她以后在美人面前的茶艺表演。 二来则是安宁还不能确定在景珩心里,自己与祝琰,谁才是最重要的那个。安宁不想考验人性,更不想打草惊蛇,破坏自己的计划。所以,给赢承志验尸这件事,必须速战速决! 夜已深。 安宁穿好夜行衣,在自己的榻上放好傀儡,趁着营中巡防最松懈的时候绕开各个关卡,终于去到了栖霞山的墓葬群。 安宁用幻术迷住了看守墓园的兵丁后,径直走到了嬴承志墓前。 从墓葬规格上看,嬴承志并不是以王礼下葬的。墓碑上也只写了“公子志”这个称呼,连太子都不是,更别说是王了! 也是!当时魏姬手上除了一封摁有先王手印的诏书外,什么信物都没有。 再者,据说这位志公子还是她在逃难途中诞下的,嬴氏玉蝶上并未记载有这位王子。 魏姬想要证明自己的孩子是嬴氏的遗脉,只能等另一只凤凰过来与这个孩子开启血阵,为其验明真身。又或者,等五百年后,这只小凤凰经历第一次涅盘,显露真身后,才能证明自己的身份。 如果这位志公子真的在三百岁的时候就死了,没能熬到自己的第一次涅盘。那他其实是无法证明自己真的是嬴氏王族的。 赤羽军在这个墓碑上给他写上“公子”二字,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安宁设下法阵,等墓室通好风后,便走进了主墓室。 安宁挥手,厚重的棺木缓缓移开。一具少年模样的白骨出现在安宁的视线里。看那白骨的模样,确实是死了五百多年了。 安宁走到棺木前,划破自己的食指,任由三滴金红的血液滴落在白骨上。安宁的双手开始做出不同的手印,口中轻声念诵起神秘的咒语。 不一会儿,一只金红如烈焰般的凤凰出现在安宁的身后。 血阵开启。在安宁真身的召唤下,附着在那具白骨上的鲜血开始引导白骨主人生前留下的灵识凝聚。 不多时,一只红色的小凤凰缓缓凝聚成型。它张开翅膀,飞出棺椁中,在墓室中盘旋了一圈后,缓缓消散在空气中。 还真是凤凰!原来,嬴承志真的死了! 虽然有点缺德,但安宁还是不得不承认,在这一刻,她的内心是松了一口气的。 安宁自小在尔虞我诈的深宫中长大,见惯了兄弟相残,父子相杀的事情。对如今的安宁而言,这位死了的表兄,才是真正的好表兄!只有这样,嬴氏最后的两只凤凰才不必落得个自相残杀的下场,这也算是祖宗庇佑了! 既然是好表兄,安宁便决定给这位第一次见面的表兄一份见面礼,以此来补偿自己擅自开他棺椁,扰他安息的失礼。 安宁再次变换手印,使用嬴氏独有的秘术,打开往生门,把这位死于急病的小表兄送入轮回。免去他接下来几百年的等待之苦。 诸事完毕后,安宁施法将棺椁恢复原状,走出了墓室。 第72章 伤兵营(上) 景珩从长安回来了。不出意料,他并没能全额拿回那一百五十万石粮草。从运粮的车数上看,安宁粗略估计景珩只拿回了原定数额的一半。 这倒是有点出乎安宁的意料了。原本安宁还想着,景珩这回能从沈修文那里拿回五十万石粮草就很不错了。没想到他竟能从沈修文那老抠门手里多撬了二十五万石粮草出来。 这还真不能怪景珩办事不利,也不是西陵作死,故意把友军往外推。实在是在这个讲究兵不厌诈的战乱年代里,过于老实的人,他活不长久。 祝琰这老六可是有过光拿钱不干活,还反手卖队友的前科的! 六百年前,南岳一边与西陵争夺嘉平关,一边又忙着镇压赤羽旧地的叛乱。原本说好了要与南岳结盟的北辰想趁机夺回被南岳抢走的扶风郡,又惧怕南岳实力强大,担心自己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于是,北辰便想着把实力犹存的祝琰也一并拉下水,用祝琰来转移南岳的视线,自己好浑水摸鱼。 老北辰王一拍脑袋,以七百万担石粮草、五十万石盐与若干铁器的高价与祝琰达成协议:祝琰的赤羽军负责攻打扶风郡之西,配合北辰把扶风郡拿下。 祝琰这边从北辰那拿到了全部的物资后,一开始倒是挺给力的,做出了猛攻扶风郡西侧的样子。等北辰放下心来,全军出动,与南岳打起来后,祝琰这老六立马撤军,扔下北辰这个塑料队友。趁着南岳防备空虚之际,转头去一举拿下了自家门前的镇南关。 北辰被祝琰摆了这一道,那七百万担石粮草、五十万石盐打了水漂不说,到最后扶风郡也没拿到。还被盛怒的南岳暴打了一顿,割走了红山、青石二城。真正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自此,各国对祝琰的忌惮之心再上一层楼。 安宁以前还在西陵掌权的时候,专门为祝琰这种老六行为搞出了一个新方案——分期付款。 西陵可以先行支付30%的投资款项给急需粮米下锅的赤羽军。赤羽军拿到相应的物资后,必须在指定的时间内拿出他们所承诺的战果。这个战果将直接决定赤羽军后续能拿到多少援助物资。 彼时赤羽军已经在走下坡路,并不能掌握太多的谈判主动权。在碰上安宁这个老六中的老六后,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的前任老六祝琰只能捏着鼻子认输。 此番沈修文也算是“季规沈随”。某种程度上,景珩其实是被安宁坑的。 这七十五万石粮草看着挺多,其实也撑不了多久。按万人每天200石粮米来算,赤羽军五万正规军,每年需要消耗三十六万五千石粮米。 粮草粮草,那七十五万担粮草里当然不可能全都是大米。里面能有一半的大米就不错了。剩下的都是些粗粮、喂马的豆菽、以及按照赤羽军的要求,用粮食折算成的食盐、药材、铁器等物资。 这样算下来,景珩此次从西陵带回来的物资,满打满算也就勉强只够赤羽军全军吃上一年的。若再碰上后方出点什么岔子,赤羽军这条捉襟见肘的财政小船,可是随时都有翻船风险的。 为此,景珩这些天可谓是忙的脚不沾地。就算安宁的营帐离景珩的营帐也就几步之遥,这七日里,安宁也只在他回来的第一天晚上见过他一次。 听伤兵营里那些伤兵们说,这几日,南岳边军又迎来了第二批援军。 看来,下一场战争很快就要开打了。 “老王,听说你们这回去西陵,没拿回多少东西啊?”说话的那个小将安宁认识,是周氏那边的人,一个百将。如果安宁没记错的话,之前公然说景珩“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挑唆周淮安与景珩不和的人里就有眼前这位周百将。 “原先不是说好了要给一百五十万石粮草的么?怎么才拿了一半回来?莫不是那九……你们路上吃太多,吃光了吧?” “吃你娘!西陵什么德性你不知道啊?”老王怒瞪那周百将一眼:“你甭在老子这儿阴阳怪气!有本事你去!就西陵那死老抠,换了你去,别说七十五万石,你他娘的能拿回三十万石,老子就能管你叫爷爷!”说罢,老王挪了挪身子,离那小将一臂远,骂道:“呸!喝完奶就骂娘的瘪犊子,滚远点!少来碍你爷爷的眼!” “嘿!你怎么还骂人呢?”周百将见众人都开始往他们这边看,不敢闹大,只能憋着气小声道:“老哥哥,干嘛生那么大气啊?我就这么随口一说!你为了一个妖怪,伤咱们神族兄弟之间的和气,至于么?”妈的,若不是看这憨货确有几分真本事,可以拉过来为他们周氏效力,他还真不稀得跟这死心眼的憨货说话。 “滚!”老王闭眼,不肯多看周百将一眼。 “憨货!”周百将气闷,只能悻悻地骂了一句后闭上嘴巴。 这边安宁目睹了全过程,刚好她已经完成了手上的包扎工作。趁着另一个忙完的医师还没往这里走之前,安宁抢先一步,接下了给那位周百将清创缝合的工作。 那周百将正在低头气闷中,又加上安宁带着口罩,他一时间没能认出安宁来。 安宁拆开周百将伤口上临时包扎的止血纱布,也没跟那周百将打招呼,拿起生理盐水直接就往他伤口上倒。 “啊!你干什么!”周百将被手臂上的一阵强烈痛感刺激地大叫出声,“你疯了么?疼死老子了!” 周百将下意识地就想拿自己那只完好无损的左手去打安宁,结果被安宁空着的那只手在半空中拦住。 “啊!”周百将再次惨叫出声,这次是被安宁摁住了麻穴的痛呼。 “抱歉啊周百将,”安宁一边笑眯眯地跟周百将道歉,一边手不停歇地继续往他伤口上冲生理盐水,“最近伤员多,麻药用完了。您这伤口看着也不大。您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都进伤兵营了,还敢在老子面前嘴老子的人?真是地狱无门你非要往里闯!行吧,今儿必须满足你,安排! “嘶……”周百将此刻终于听出了安宁的声音,心知自己这回是栽坑里了。 这个安大夫是景珩那九头妖带进来的,往日跟那九头妖走的极近。刚刚自己跟老王那憨货的对话想来都被他听见了,现在这是故意整他呢! “安大夫,我这点小伤,就不劳您大驾了。”周百将疼的龇牙咧嘴,“您随便让个小药童过来给我包一下就行。” 妈的,要不是看在大将军的面子上,今儿非得揍这小白脸一顿不可! 第73章 伤兵营(下) 安宁闻言笑了笑,说:“这恐怕不行,大家现在都忙着呢,手上都有活儿,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您这伤虽然不算特别严重,可也得抓紧时间清创缝合。不然时间长了,发了炎化了脓可是会要命的。” 周百将还欲反驳,就又听见安宁含笑的声音:“前几日少将军胸前的那两处刀伤可是比您这伤口严重多了。少将军为了给军中的袍泽节省麻药,愣是咬着牙忍住了整个缝合手术。您往日不是说最佩服少将军的勇武,要向少将军学习么?现在正是向少将军学习的好时机,您可不能错过了。” “我……嘶!”又是一瓶生理盐水下去,周百将疼的人都麻了。他才不信安宁的鬼话,更不想继续在安宁手底下吃苦头。于是赶紧抬头四处张望,想看看有没有别的医师或药童有空,能过来解救他一下。 可惜,此刻所有的医师与药童都纷纷低下了头,忙的继续忙,不忙的装忙。 得!这些爷又开始斗法了!他们不过是个小医师\/药童,犯不着这时候冲出去当出头鸟。 再者,安大夫如今在药房里的地位可是仅次于吴大夫的存在。有时甚至连吴大夫都要向安大夫请教医术,他们傻了才会为了一个嘴欠的周百将去得罪安大夫。 妈的!周百将求救无果,只能咬着牙,闭眼任由安宁这只笑面虎对他下毒手。 安宁见状也不跟他客气,清创完毕后,掏出针线就开始给他缝合。 缝合的过程中自然是少不了一阵鬼哭狼嚎的。 旁边的老王看的哈哈大笑,笑的最厉害的时候,甚至牵动了自己背上的伤口,疼的他嘶嘶作响。可这也不耽误老王对这个嘴欠的周老蔫幸灾乐祸,疼过之后老王继续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另一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新兵蛋子听着周百将那一阵高过一阵的痛呼,再看见自己面前的医师拿出来的生理盐水跟缝合工具,吓的脸都白了。 那小少年连连摆手,吓的声音都在发抖:“大夫,没麻药的话,您就先别给我缝了,我害怕……” “闭嘴!”少年面前的小医师偷摸拿出一颗麻药,塞进少年嘴里,压低了声音:“不许出声!” 屁的没有麻药!那麻药昨天才做好了一批……不过,安大夫说没有,那就肯定是没有!今天下午,伤兵营里的其他人,吃的都只不过是一些可以让人暂时失去痛觉的“糖丸”罢了! 那少年乖乖吞下“糖丸”。过了一会儿后,他震惊地发现,大夫给自己清创的时候,竟然一点都不疼!少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再抬头看看那个鬼哭狼嚎的周百将,不由地咽了咽口水,默默闭紧了自己的嘴巴。 “咳……安大夫,你出来一下。”景珩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伤兵营的门口。此刻他正故作高冷地清了清嗓子,沉声喊安宁出去说话。 景珩来伤兵营是想找安宁的。他刚想进来时,就听见了周百将与老王的对话。再然后,他就看见了安宁的神操作。 在周百将想伸手打安宁的时候,景珩是想上前出手制止的。哪曾想安宁的反应比他快的多,下手还极其刁钻,一下就捏住了周百将的麻穴。那狠劲,看的连景珩自己都忍不住要打个哆嗦。 不愧是西陵的小老虎,果然名不虚传! 安宁闻言,回头看了景珩一眼。发现这人的冰晶面具下,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有着怎么藏都藏不住的笑意。 看来是没什么大事。他就是忙完了,闲下来后终于记得军中还有她安宁这号人物在了。 “安大夫,您看,军师大人有事找您,您别管我了,忙您的去吧。” 饶是周百将平日里看景珩有一百个不顺眼,此时见了景珩都忍不住要热泪盈眶。周百将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只希望景珩那冷面妖怪能赶紧把安宁这只阴险的笑面虎弄走,给他留下一条小命。 “不着急,”安宁依旧温声细语,手上的活儿一点没落下:“您这伤口还有最后十针就缝好了。军师大人心善,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您治伤的。” “我……”周百将的痛苦面具戴久了,脸都皱麻了。 隔壁正给别的伤员包扎的医师在听见“还有十针”这四个字时,手忍不住抖了抖。 天爷哎!这位周百将的嘴是真能造孽啊!本来十针就能差不多缝完的伤口,安大夫愣是在没用麻药的情况下,生生给他缝了二十针!这他娘的哪里是在缝伤口啊?怕不是都能绣出一幅“上巳节春游图”了! 在周百将的无限怨念中,安宁不慌不忙地给他缝完了最后十针。之后,安宁还细心地在缝合后的伤口处撒上一些虽然会疼一点但是好的快的药粉。又在包扎伤口的纱布上给周百将打了个蝴蝶结。 最后,在安宁温和亲切地叮嘱声中,周百将的面上流下了两行热泪。也不知道是终究没忍住,疼哭的;还是看安宁这瘟神终于要滚蛋,喜极而泣才泪流满面的。 这该死的笑面虎!不愧是能跟景珩那死妖奴玩到一块的。嘴上说的好听,下手比谁都狠!心比那墨汁都要黑!坑死人不偿命的玩意儿,偏生你又挑不出他的一点错处来。让你想跟别人说他的坏话都找不到借口。甚至于,你骂他的时候,还有可能会被那些受过他小恩小惠的人说你不识好歹!这可比那少言寡语,直来直去的九头妖难缠多了! 周百将此刻的心理阴影面积无限放大——妈的!这死九头妖到底是从哪儿找来的这么个瘟神?也太坑人了!以后见了他,一定得绕路走!不,绕路跑! 第74章 小别胜…… 安宁忙完手上的事,刚走出伤兵营,就看见景珩正站在一棵树下等她。 “军师大人日理万机,今日怎么有空来找在下?”安宁走到景珩身边,怪模怪样地冲他行了个礼。 “我听闻安大夫近日时常在伤兵营里忙到深夜,便特地从长安带了些特产回来,以答谢安大夫这些日子的辛劳。不知安大夫可否赏光一聚?”景珩笑意盈盈地陪她这个戏精造作。 “咳……”安宁学着景珩刚刚故作高冷的模样,清了清嗓子,矜持地抬了抬下巴:“军师大人有心了。不过,那都是某的分内之事,实当不起军师大人这辛劳二字。倒是军师大人,这一路奔波,想来劳苦更甚于某。那些特产,还是军师大人自己留着享用吧。” 说罢,安宁随意地冲景珩拱拱手,转身便欲往药房走去。 “嗯……”景珩点点头,跟在安宁身后开始报菜名:“可我带了会仙楼的炙飞龙、紫苏虾、盐煎肉、香烹孢脊、金蟾玉鲍……太平坊的软酪、椰子盏、栗子木樨糕……还有某人念了很久的苏记青梅酒!” 如愿见到安宁停下脚步,景珩眼中的笑意更甚。 安宁这人其实挺好哄的。别看她以前当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姬,见多了金玉为地,珍珠为帘的奢靡,整个人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太多物欲的样子。可她骨子里其实是个24k纯吃货。 安宁已经离开长安很久很久了。景珩报的那些菜名都是她以前特别喜欢的菜品。故乡的味道啊!也不知他是怎么把那些菜名记得这样齐全的?她也就偶尔顺嘴说过一两个菜名而已。 “听说这些都是长安的特色美食。尤其是那道炙飞龙,极为难得,可遇不可求。正需要安大夫这样的美食名家去品鉴一番才好。”景珩继续诱惑。 安宁回头,上下打量了下那个嘴巴越来越利索的家伙。半晌后才傲娇点头道:“景珩大人这般盛情相邀,在下倒是不好拒绝了。” 景珩闻言,非常有眼力见地及时做了个“请”的手势。 安宁一甩袖子,也不看景珩,自顾自地率先往自己营帐的方向走去。 景珩吃了这一记软钉子也不恼,只轻笑一声,上前想拉住她的手。 “军师大人,还请自重。”不远处有一队巡逻的士兵正往他们这里走来。安宁傲娇地挣开景珩的手:“这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广众面前,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哦。”再次被拒的景珩挑了挑眉,乖乖跟在安宁身边。 等巡逻的士兵走后,景珩又开始没话找话:“你刚刚,真的没有麻药了?” “那当然!”安宁停下脚步,凶巴巴:“你什么意思?怀疑我的医德?” “我可不敢!”景珩认怂认的极快。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噙着笑意,墨色的瞳孔亮晶晶的,好似两颗极为稀有名贵的墨玉。 景珩的视线下移,看见安宁斜挎着的医疗小包鼓鼓囊囊的,笑问:“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糖丸!”安宁眉毛一挑,面不改色:“怎么,你想吃?” “不想!”景珩憋笑。 “哼!” 说话间,景珩的营帐已经到了。 安宁刚走进营帐,就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食物香气。 景珩跟在后面,习惯性地在门口设下结界,然后挥手解了桌上食物上空的保鲜结界。 这会儿没有外人在,安宁刚刚也作够了,此刻也就懒得跟景珩客气。施法净手后,安宁在饭桌边随手抽出一张椅子坐下。 这家伙,看来这几天也不是那么忙嘛!都有空换家具了!瞧瞧这张极富现代气息的小圆桌,还有那张大了不少的床榻……啧! 趁着安宁四处张望的功夫,景珩给安宁盛了一碗她最爱的幻灵鱼汤。 安宁眼前一亮:“你上哪抓的幻灵鱼?”长安城可不产幻灵鱼。 “你猜?” 安宁喝了一口鱼汤,再吃一口鱼肉,眉头忍不住跳了跳。这鱼肉里有股琉璃冰晶莲花的香气! 幻灵鱼难得,琉璃冰晶莲也是极为难养的奇花。野生的幻灵鱼身上是没有这种香气的,只有长期食用琉璃冰晶莲花花瓣长大的幻灵鱼身上才会带有这种香气。 “你疯了?竟敢跑去太液池里捞鱼?”安宁目瞪狗呆:“你是觉得自己的脑袋太多,一个脖子撑的太累,需要禁卫军的大刀帮你减轻一下负担是么?” “嗤……”景珩这次没憋住,终于笑出了声:“不是你自己一直念叨着太液池里的幻灵鱼有多鲜美么?” “……”安宁数了数汤盆中的鱼,默默地咽了咽口水,幽幽道:“我父王现在一定很想打死你!” 她父王这辈子没啥爱好,也就只爱养几条极为稀有的幻灵鱼玩玩这样子。 为了让那些宝贝幻灵鱼长的更好,她父王还特地命人清空了整个太液池,调整水质。又不惜重金,千方百计地把琉璃冰晶莲移植到太液池中,用琉璃冰晶莲的花瓣给那些幻灵鱼加餐。 “你就偷了三条,对吧?”四百年前,太液池里的幻灵鱼也就只有十几条。不过时间都过去那么久了,想来现在太液池里的鱼子鱼孙应该已经不止十几条了。只偷了三条的话,应该没那么明显。 景珩扬了扬手上的储物戒指,笑意不减。 安宁扶额:“看守太液池的宫人还有禁卫军们,这会儿应该都在感谢你的八辈儿祖宗。” 安宁不知道景珩这算不算是近墨者黑。毕竟她以前在西陵王宫的时候,就经常干这种缺德事。不过她那会儿还算仗义,每次吃完后都会主动认罪,免去那些小宫人的无妄之灾。 “我可没偷。”景珩笑:“我只是帮他们换了一批鱼而已。” 确实没偷,他路上碰到一群野生的幻灵鱼,就收了。在去西陵王宫打探情报的时候,顺路路过太液池,就用那些野生的幻灵鱼去换了太液池里养的那批。 “一批?”安宁捂住胸口:“我原来以为我自己就已经够损了……没想到跟你比起来,我竟是个好人!” “你就说你想不想吃吧?” ……!安宁梗住,那倒是挺想吃的! 罢了罢了,偷都偷了,再说又有什么意义?反正太液池里的幻灵鱼,除了安宁也没谁有那个胆子去偷吃,不会有人知道那些幻灵鱼是被调包过的。只要数量对得上,应该没啥大事。 这样想着,安宁便很干脆地扔下了心理包袱,继续美滋滋地喝起那碗阔别了四百多年的太液池特供鱼汤。 鱼汤很鲜美,其他的佳肴也还是如记忆中那般美味,安宁吃的开心极了。 酒足饭饱后,安宁满足地倚在椅背上,眯着眼睛,慢慢呷着一杯清茶净口。那慵懒的样子,活像一只油光水滑的小猫咪,让人忍不住想上前撸一把。 投喂猫咪成功的景珩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 “阿离,变回来。”安宁现在这具假身体是实打实的男儿身,头发都比原先的硬不少。摸起来都没有先前那般柔顺了。 “我不要。”安宁放下手中的茶杯,一看就知道这货打的什么主意。暖饱思那啥是吧?“要不,你变个小娘子给我看看?”安宁坏笑。 “……”景珩无语,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恶趣味,“你想的美!” “那算了!”安宁站起身,打算吃完就跑:“我可没有龙阳之好!” “我有!”景珩从后面把人抱住,很懂得该如何对安颜狗使用美男计:“阿离今天这一手点穴之法,甚是威武。” 第一次尝到被人护短的滋味,让景珩既新奇又愉悦。 “既然知道小爷威武,小娘子还不快快变身,从了小爷?”安宁转过身,反调戏回去。 “好啊。”景珩把人骗到榻上,用实力告诉某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猫咪,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小娘子。 “乖一点,变回来。”景珩俯身,压低嗓音在某只因肺活量不够,眼中还带着些许迷离之色的小猫咪耳边轻声诱惑。 没能抵挡住美色诱惑的安颜狗在低音炮的攻击下,默默地变回了原本的样子。 景珩十分满意,在他即将做出下一步动作时,营帐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军师大人!有紧急军情!大将军下令召见所有将官,请您速去庭帐议事!” “嗤……”这回轮到安宁笑了,“这可不能怪我。”这倒霉孩子,每次都能被各种奇奇怪怪的情况打断,可别把人给憋坏了。 景珩咬牙,脸黑的都快能滴出水来。 “安大夫!安大夫!”隔壁营帐突然又响起一阵鬼哭狼嚎:“您睡了么?又来了一批新伤员!有一个伤员的血我们止不住,您快出来看看啊!” 安宁的笑容僵在脸上,脸色在顷刻之间切换成与景珩一样的色号。 妈的!又加班!又加班! 安宁一把推开上方的景珩,迁怒道:“你去跟祝琰说,工资翻倍!不然老子就罢工!” 说是这样说,人已经在瞬间变回了“安大夫”的模样。安宁从榻上起来,捞起急救包就往外走。 “别嚷了,赶紧走!” 小药童一脸懵逼地看看突然出现的安大夫,再看看自己面前的营帐——不对啊!这深更半夜的,安大夫为何是从军师大人的营帐中跑出来的? 相比之下,景珩的亲卫倒是面色如常。那亲卫仿佛已经司空见惯了一般,看见突然出现的安宁后,还礼貌地对安宁拱了拱手。 安宁走后,景珩也跟着出现在营帐门口。 不知为何,亲卫总觉得,今夜的军师大人看起来比往常更冷了。就连那张冰晶面具都在冒着寒气。 咦?怎么还下雪了?!跟在景珩后面的亲卫不自觉地抖了抖身体——今年这倒春寒,竟来的如此突兀么? 第75章 军议(一) “启禀大将军,军师大人到!”门外的亲卫见到景珩,快步走入庭帐向祝琰禀报。 “快让他进来。” “是!” “大将军!”得到许可进入庭帐后,景珩依照惯例对祝琰行了个军礼。 “阿珩来了,坐吧。” “是!”景珩走到祝琰下手自己的位置,坐下。 “哟,军师大人这是去哪了?竟来的这般迟?”对面的一位年轻将官魏齐突然出声:“军情如火,若大家都这般慢悠悠地,岂不是要贻误军机……” 魏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景珩冰冷的目光给冻回去了。 景珩这人平时虽然冷冰冰的,看起来生人勿近的样子,但他对待赤羽军中的这些同袍,脾气也还算可以,轻易不会发火。往日对待某些无关紧要的闲言碎语,只要不是太过分,为了不让义父难做,他也就全当没听见。 可他刚被人坏了好事,现在心情差的要死。魏齐这回也算是直接撞他枪口上了。倘若魏齐不是己方友军而是南岳的敌军,恐怕他现在已经能在下面跟他太奶团聚了。 “行了,既然人已到齐,军议便开始吧!”祝琰皱眉,出声打断这场不必要的争执。 魏齐是魏姬夫人的娘家侄子。若赢承志还活着,靠着自己的姑母,这位新王表兄日后定是前途无量。 可惜,赢承志早夭。魏齐“从凤之功”的美梦破碎,只能咬牙从一个屯长做起。他自身能力是有的,几场大战中凭借战功混成了个军侯。 可奈何他的心思更多还是放在了钻营上。之前他一味巴结祝琰不成,可祝琰对他却并不是很重视。而景珩则是后来者居上,一来就得到了祝琰的青睐,这让魏齐很是不服。一怒之下,魏齐便跑去转投周氏了。 因着魏齐身份特殊,自身也还算有些本事,周氏倒也愿意接纳他。只周淮安性子直,往日并不太喜欢与这位心思不正的“表兄”走太近。 眼见“太子近臣”这条路走不通,为了不被周氏集团边缘化,魏齐只能咬着牙去为周氏冲锋陷阵。挑景珩这个有碍少将军地位的祝琰心腹的刺,就是魏齐的日常工作之一。 “禀大将军,我军派去的夜不收在路上遇袭。”一个中年将官起身发言:“据拼死逃回来的夜不收所禀,最后一批从汝南城赶来的南岳禁卫军已于昨日在南岳边军大营集结完毕,正欲发兵攻打我军。 如今南岳边军总兵力已接近十三万。我军前次因疫病、与南岳的几次大仗损失了将近三千人。我军虽已征了新兵,可满打满算也就只能把先前的兵员缺口补齐。今敌数倍于我,还望大将军早做打算!” 祝琰闻言点头,对下面的众将说:“诸位都听见了?眼下之势,我军该如何应对?” “大将军勿忧!”下首的一位裨将军范鸣起身冲祝琰拱手:“我军占尽地利,各处关卡也都巩固了工事堡垒。再加上粮草已经平安入库,此番纵使南岳贼人数再多,也休想攻上来!” “范将军所言虽有道理,可若南岳贼选择长期围困我军,又当如何?”王岚是个老成的:“要知道我军的粮草始终是个大问题。若往后西陵真与南岳联姻成功,联手封锁我军的补给,我军就有可能面临断粮的风险!” “这……那咱们就打出去!”范鸣善冲锋,谋略一道却是不足。 有了这两人带头,后面又有几个将官先后起身发言,对主守还是主攻这个问题争执不休。 祝琰坐在上首倾听,并未表态。等他们都说完后,祝琰点了周淮安的名:“淮安,说说你的看法。” 周淮安那些伤可不是白挨的,几番搏杀后,他凭借着战功,终于从敢死营的冲锋轻卒变回了裨将军。 “禀大将军,”周淮安起身拱手:“末将赞同范将军的观点。我军为了这场大战做了万全的准备,又占着地利,那些南岳贼远道而来,并不熟悉地形。我们只要守好关隘,他们来再多的人都翻不了天! 至于粮草……西陵现在仍与南岳在边境对峙,可见两国并不互信。西陵王野心甚大,但凡有一丝机会,他都不会愿意放过削弱南岳的机会。纵使两国联姻成功,想来他也不会真的断了给我军的粮草援助。 再者,西陵南岳结盟,北辰定然不会坐以待毙。就算西陵那边的粮草断了,北辰那边也会给我们补上的。” 祝琰点头,又把目光看向了今晚一言未发的景珩身上:“阿珩,你怎么看?” “大将军,此战,不可只守不攻。” “哦?你且细说。” “夫战,天时、地利、人和最为重要,不可不察。如今已然入春,冰雪消融,此等天时,更利于南岳人的进攻。 我军虽占了地利,但兵力过少。在敌数倍于我的情况下,大举分兵把守不同的关隘,很容易让我军陷入顾此失彼的困境。 至于人和……此番南岳破坏了互保联盟,挑起北方动乱,已然占据了人和。因此,南岳才能趁机大举调兵过来,想要快速消灭我们。 西陵北辰为了削弱南岳,愿意暗中向我军提供援助,是建立在我军还能打,可以消耗南岳兵力这个前提下的。 依着西陵北辰对赤羽的忌惮,一旦两国发现我们不能对南岳造成实质性伤害,他们便会选择放弃我们,坐看南岳把我们灭掉。 此战,我们必须狠狠咬下南岳一块肉,才能让其余两国知道我们的价值,愿意继续为我们提供援助。同时,也能让他们看到南岳外强中干的本质。 只要他们看清了南岳的兵力空虚的本质,西陵便不会再选择与南岳结盟。北辰的高宁君也绝不会允许北辰王为了难啃的丹阳、鱼灵而放这个弃削弱南岳的好时机。 毕竟,南岳只要缓过了这口气,西陵北辰都逃不掉被南岳吞并的命运。一时之利与生死存亡,孰轻孰重,想来他们不会不明白。” “说的好!”祝琰抚掌大笑:“这三只恶犬,可不能就这么休战了!两只小犬相互撕咬有什么意思?不若就让老夫来当一回这根能崩掉巨犬之齿的硬骨头!那两只小犬闻到了血腥味,又岂会放过这食肉的大好时机?” 笑过之后,祝琰起身走向舆图,问景珩:“说说看,这一仗,你打算怎么打?” 第76章 军议(二) 景珩走到舆图前,在舆图上用灵力虚画出几个圈:“如今敌众我寡,我军的兵力不宜太过分散,否则很容易被敌人各个击破。 龙云山、紫阳山、玉澜山等关口地势险峻,其山路极为狭窄,仅能容一人经过。是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南岳无法在这些地方发挥人数优势,所以,我军只需在此部署少量兵力把守关口即可。” 说罢,景珩又在其余几个山峰处做标记:“兰亭山、灵西山、玄武山地势相对开阔,他们的主力很可能会从这些地方上来。不过,这三处地方的地形依旧无法容纳十三万大军,他们势必要分兵而上。 我军可派出小股队伍装作主力,趁他们分兵之际行诱敌、扰敌之事,掩盖我军主力的真正行踪。在此期间,我军主力必须借助地利之便,居高临下,快速消灭敌方主力,不能让他们有会师的机会!” “不错。”祝琰点头,然后上前指着这三座山峰逐一分析:“灵西山、玄武山的道路比兰亭山更为狭窄,后面还有金沙河这道天然的防护河,南岳大军的中军主力应该不会走这两处。兰亭山这条路才是他们主力的最佳选择! 可他们这次人数实在太多,纵使分兵,兵力也远胜与我。我军如何能在兵力悬殊的情况下守住其余关隘,为主力争取时间呢?” 景珩闻言,皱眉思索,而后指着灵西山、玄武山的两处关隘,说:“此番我军各关口已经做好了坚壁清野的准备。山地路狭而崎岖,他们很难携带太多的粮草进山,因此,他们的大军不能在山中久耗。 我军可先派出小股人马扰其队形,耗其士气。最好能趁他们立功心切之际,把他们带到忘忧谷去。拖到晚上,瘴气一升,那些远道而来的南岳援军中了瘴气,战斗力就能下降大半。 若是此计不行,让南岳人侥幸避开了忘忧谷也无妨。我军可固堡死守,拖延时间,待我军消灭了兰亭山上的敌军主力后,立刻回援,内外夹攻,断其后路!” “嗯,不错!”祝琰用灵力在舆图上给兰亭山画了一个大圈:“那兰亭山呢?该如何消灭他们的主力?” “大将军,兰亭山地势较平,我军可派出一支队伍先与南岳交战,尔后诈败,将南岳主力诱到此处。”景珩在舆图上画了个小圈:“金沙河处可见机行事,若没有机会可以半渡而击,便放他们过去。待其行到回音峡处,务必把他们的前军、中军引入峡内。山上的巨石将是我们最好的武器。此时南岳溃兵再想强行撤退,且不说会不会造成踩踏,便是后面的金沙河也能轻易要了这些惊弓之鸟的命!” “善!”祝琰抚掌大笑,环视了一圈围在舆图边的其余诸将,说:“诸位,你们也来说说自己的看法。这一仗,该如何打?” “大将军,军师大人好谋算!老夫赞同军师大人的计策。”王岚出声打破沉默:“此战必须快速给南岳贼一记当头棒喝,灭其士气。据说这次来的南岳援军里有好几方势力,南岳大军里本就不是铁板一块。一场大败可足以让他们内部先乱一阵子了。” “是极是极!吾等也赞成军师大人的计策!”王岚之后,又有其他将官出声支持景珩的观点。 魏齐倒是有心反对,可他一时间也拿不出更好的主意。见周淮安本人也颇为赞同景珩的这个战略,包括魏齐在内的周氏众人也只好纷纷出言附和。 “好!既然诸位都没有异议,那就这么定了。”确定了大方向的战略战术后,祝琰开始逐一分配详细任务。 “裨将王岚!” “末将在!” “命你部守住灵西山!” “末将领命!” “裨将张柏!” “末将在!” “命你部驻守玄武山!” “末将领命!” …… “军师景珩!” “末将在!” “命你率我军主力见机行事,势必要吞下南岳贼的核心主力!” “末将领命!” “裨将周淮安!” “末将在!” “命你部协同军师景珩所部,共同击杀南岳主力!记住,此战事关我军生死,不可大意,不可冲动!” “末将领命!” “好,各部既已领命,那便速去吧!记住,各处关隘必须小心谨慎,夜间亦不可松懈,严防敌军趁机夜袭!” “是!” 众将得令,鱼贯而出。 大战将至,整个赤羽军上下连夜动员起来,开始有条不紊地执行命令。 第77章 箭阵 “报!启禀军师大人!前方二十里发现敌军主力!目测约有六万余人,正往兰亭山方向前进!” “知道了,再探,再报!”景珩挥退前来汇报的探哨,再次确认这支假装主力的诱敌部队准备无误后。下令各部各就各位,潜伏于密林中的隐蔽处,静待敌军进入自己第一处埋伏点。 “是!”斥候领命而去。 其实景珩作为赤羽军的主要指挥官之一,本不应出现在这第一道防线里。可奈何与来势汹汹的南岳军相比,赤羽军中实在是将少兵稀。 此次大战,能否快速打掉敌方的主力,是整个战局的关键。而如何诈败,把敌人引入己方埋伏好的包围圈,则是能否快速消灭南岳军主力的关键。 千万别以为诈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想要骗过敌军,就得先骗过自己。在这支诱敌的队伍中,大部分底层士卒事先并不能知晓这个诈败之策。 先期如何打?在什么时候诈败?诈败后如何撤退?又该如何让敌人相信我方的溃败是真的,然后把敌人引入我方设好埋伏的路线?这些都极其考验军队指挥官的指挥能力。一个不好,很容易就会出现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误差,最后直接导致原本的诈败变成真正的溃败! 南岳的林震渊是积年的老将,为人沉稳。赤羽军这支诱敌之军想要成功骗过林震渊,让林震渊相信自己遇到的确实是赤羽军的主力,进而引诱林震渊克服大军被半渡而击的恐惧渡河,前往回音谷。光靠一些无名小卒的牺牲是不行的,这支赤羽军的假主力中必须有一个极有分量的赤羽军高级将官坐镇。 祝琰作为赤羽军的最高权威,自然是要坐镇军中指挥全局的。除了祝琰以外,还有谁能比景珩这位战绩最为卓越的赤羽军二把手出面,更具欺骗性么?没有了! 十五里、十里、八里、五里……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南岳大军的前锋部队已然出现在赤羽军的可视范围内。 因是山地战,南岳大军此次依旧是以轻步兵为主。可饶是如此,在密林外那个相对开阔平缓的过渡区,六万大军有序集结、旌旗猎猎的阵势依旧能给敌方带来不小的心理震慑。 “咚!咚!咚!咚!咚!”随着鼓声响起,南岳大军的前锋一手持盾,一手持剑,再次走向那座他们曾经败北过无数次的兰亭山。 狮子搏兔,狮子可以失败无数次,但兔子却只能有一次失败的机会! “嗖!嗖!嗖!”在南岳前锋踏入赤羽军早已布置好的阵法后,山林中突然射出了密密麻麻的箭雨。 “啊!”纵使有圆盾在手,很多南岳士卒依旧倒在了那密集的箭阵之中。 不过几瞬的功夫,第一批冲锋的南岳士卒就已经变成了尸体。 鼓声越来越快,第二批、第三批、第四批……在督战队的大刀威胁下,成群结队的南岳士卒踏过己方战友的尸体,不断向前涌去,试图用自己的血肉打破这个魔鬼般的箭阵。 然而密林中那些赤羽人的箭矢好似永远用不完一般,阵中的箭越射越密,倒下的南岳士卒不计其数。那些倒下的尸体堆积起来的高度,甚至能拦住后方士卒前进的脚步。 “报!督军大人!赤羽逆贼设下箭阵,密林中万箭齐发。我方未见其人,便已经死伤了将近三千人!孙将军请督军大人示下,是否改换战法?”前方的传令兵一路快马跑回中军,向林震渊汇报最新战况。 “继续攻!今日便是耗光那两万赤羽贱民,也必须破了这个箭阵!”林震渊面色丝毫未变,只冷漠地对传令兵发布命令。 那些最先冲锋的士卒是由南岳从赤羽旧地强征入伍的赤羽遗民。赤羽人相互残杀,死再多也不足以让这位南岳高官眨一下眼睛! “唯!”传令兵得到指令,又快马跑回前线,将最新的指令传达给前锋将军孙槐。 在这样恐怖的死亡率面前,指挥前进的鼓声不光未停,反而响的越来越密。有几个被吓破了胆的南岳新兵想要逃跑,却在转身的下一刻就被督战队的大刀削去了首级。 见此情景,其余想要逃跑的人不敢再有其他举动,只能闭着眼睛往前走。 突然,在队伍的最前方,有几个机灵的南岳士卒扔下了手中那个并不能护住自己全身的圆盾。转而从地上拉起了一个已经死去的尸体,把战友的尸体抵在自己的前方,替自己遮挡箭矢。 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这些赤羽贱民一旦受了伤,倒下就是个死——不是死在对面赤羽军射来的箭矢下,就是死于后面那些南岳军的无情踩踏。 就算命大,他们受伤后一时半刻死不了。待战事结束,南岳人也不会把有限的医疗资源浪费在他们这些赤羽贱民身上。 甚至于,为了不被分润军功,在打扫战场时,某些南岳人还会直接给受伤的他们来上一刀。拿他们的首级去冒充赤羽军的首级领功。 “嗖!嗖!嗖!”又是一阵密集的箭雨袭来。很快,最前方的那排,除了那几个拿同伴的尸体当挡箭牌的小兵外,其余众人都成了炮灰,全部倒下。 后面上来的南岳士卒见状,纷纷有样学样,冒着箭雨从地上捡起同伴的尸体来为自己挡箭。 “哥哥,我还没死!你放我下来……”一个年轻的小兵惊慌之下,竟把一个还未死透的同伴给捡了起来。 那人并未被射中要害,此刻口中虽有鲜血涌出,却还能说话。 “老哥,对不住了!你反正也活不了了,不如救我一命。你叫啥,若我这次能活下来,过年过节我一定给你敬酒烧纸!” “王……王五……” “嗖!”王五的话还未说完,一支箭矢便急射过来,射穿了王五的咽喉。 王五身后的小兵二狗被吓的一哆嗦,说话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王……王老哥,你还活着么?” 没有人回应他。 王五的身高比二狗这个小少年要高出一个头。此刻王五的尸体上,被利箭射穿的地方有血液慢慢往下流。 “滴答……滴答……”在这锣鼓喧天的战场上,二狗竟奇迹般地听见了王五血液落下的声音。 鲜红的血液滴落在这个小少年的脸上,和着他的眼泪一起往下流,在那张被战场灰尘糊满了的稚嫩的脸庞上留下一道道沟壑。 这个不知是从哪里被抓来的小少年此刻心中满是恐惧,不明白为何阿父阿母阿兄们口中的那个,可以庇护他们这些赤羽贱民的祝琰将军,为何要用这样可怕的箭矢来射杀他们这些赤羽遗民。 二狗的阿翁一家原是在赤羽国灭后,被南岳人抓回汝南城当奴隶的赤羽平民。二狗的阿父作为奴隶的儿子,自然也是奴隶。 后来有一天,二狗的阿父在全家被主人杀光之后,怒而杀了主人,连夜找机会逃了出去。 南岳为了震慑赤羽遗民,律法对赤羽逃奴极为严苛。对待像二狗阿父这样敢杀主的逃奴,更是不用说,一经发现,抓到后就会立刻斩杀。 二狗的阿父走投无路。在听说那位祝琰将军治下之地中,赤羽遗民可以不用当贱民后,脑子一热便想去投奔赤羽军。 可惜南岳与赤羽军交界的地方早已被南岳边军封锁,像二狗阿父这样的普通低等神族根本无法越过边界。没办法,二狗阿父只能悻悻离开。 后来,二狗的阿父在一个极为隐蔽的小山村落了脚,隐姓埋名后找了一个同为赤羽贱民的女人成婚生子。 这家人原本生活也还过的下去。直到有一天,南岳的税吏发现了这个小山村,开始给他们派重税、重赋以及数不完的徭役。 可这并不算完。随着南岳边军与赤羽军之间越来越频繁的战事,二狗的阿父、阿兄们接连被抓了壮丁,送去战场上当了炮灰。 再后来,二狗的阿母、阿姊们也被南岳的税吏以他家交不出税赋为由,拉去军中充了军妓。 二狗全家都死绝了,除了他这个被阿母藏在地窖中未被发现的小童子,无一生还。 这个小童子还记得幼时阿父常说的祝琰将军,他也曾想过往赤羽军那边跑。可当年他阿父一个成年人都做不到的事,他一个小童子又如何能做到? 四处流浪、艰难长大的二狗的幸运值好像已经被用完。他终究还是走上了父兄的老路,又被南岳人抓了壮丁。在来的路上,二狗曾听过一个同是赤羽遗民的老翁哭叹过,说什么他们这些亡国奴的苦日子何时才能是个头? 二狗不知道什么是亡国奴。他不敢问,也不能问。因为那个老翁刚说完话,便被一个南岳士兵给砍了脑袋。 “杀!”震天的喊杀声把二狗从恐惧的游魂状态中喊醒。不知何时,密林中的箭矢已经射尽。 在消耗了南岳将近七千名敢死冲锋士卒后,赤羽军的箭阵终于被冲破。 两军正式进入短兵相接的肉搏战! 第78章 密林搏杀 进入密林后,由于地势的阻碍,南岳大军无法排开大阵型,只能采用传统的长蛇阵向前进军。 突然从密林两侧杀出的赤羽军,直接绕过了南岳军最前方的盾阵,直冲南岳军的两翼杀去。 在阵阵传信的哨声中,赤羽军开始士卒有序地冲锋。他们十五人为一组,像一群可怕的食人蚁一般,盯住了自己的目标,凶狠的撕咬上去,将南岳军这条长蛇节节切分。 往日宁静的密林被那尖锐的刀剑相撞声、此起彼伏的喊杀声、以及短促而痛苦的哀嚎声打破。 两军间最直白的白刃战很快便打的不可开交。飞溅的鲜血、顷刻间掉落的残肢、尸体很快就铺满了林中的地面。 “当!”在杀光了如潮水般涌来的南岳小卒后,景珩那把由万年冰魄凝练而成的弯月刀终于与南岳前锋大将孙槐的玄铁剑直接对上。 两位高手的灵力过于强大,厮杀中产生的杀气让那些原本想要冲上来为自家主将助阵的小兵卒们纷纷往后退。一时间竟给这两位高手在拥挤的战场中隔开了一个真空地带。 孙槐的长剑猛地往景珩的心脏刺去,被景珩用弯月刀挡住了剑峰。下一秒,弯月刀勾住了长剑,一个用力,竟把长剑的主人往前带了带。 南岳边军的上一个前锋大将已在上一场战争中被收割了人头。孙槐是刚从北地调过来的。此人在北地与北辰人打过无数场战役,立下不少战功,在南岳军中也算是很有名气的一位武将。 孙槐在来之前就听说过祝琰麾下的这个九头妖功法了得,原以为对方应该是个五大三粗的武人模样。可战场上一见,对方竟是个尚未加冠的少年人。虽带对方着面具,孙槐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想来应还是个乳臭初干的小儿。 是了,战场上还穿着这么显眼的白衣,连甲胄都未披,不是无知小儿又是什么? 孙槐这位骄兵悍将被景珩这不按牌理出牌的外表一时迷惑,竟生出了轻视之心。孙槐此刻一心只想着快快一剑劈杀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九头妖,好再添新功。未曾想对面那个少年模样的妖怪力气竟然这般大,一个回勾就能把他连剑带人地往前拉。 还未待孙槐反应过来,景珩就已经用巧劲卸了他的玄铁剑,继而一脚把他踹出几米远。 孙槐口中吐出鲜血,心中大骇。他刚想起身往后退,就被凌空而至的玄铁剑狠狠刺穿了心口,整个人被他自己的利剑牢牢钉死在地上。 己方大将竟在三招之内就被人夺了性命,对方身上竟还滴血未沾!旁边目睹了全程的南岳士卒们不由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个个面带惧色。虽明知对方的首级能换个侯爵,此刻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与之对战。 景珩杀完孙槐,并未理会那些瑟瑟发抖的南岳小兵,只径直向林震渊所在的中军大营杀去。 景珩此行的目标是南岳军的高级将官。现在杀的南岳将官越多,待他们去到回音谷,被巨石阵袭击后,这支没有足够将官指挥的大军发生哗变的概率就越大! 景珩一路向前,途中又杀了几个前来迎战的南岳大将。待景珩行至南岳军的中军大营时,林震渊手下的一众高手飞身而出,对这个凶悍的九头妖开启车轮战。 趁着景珩被围困的时候,南岳军中的另一批高手悄然走到了不同的方位。他们在极短的时间内设下独门阵法,企图用这个法阵去灭杀那个难缠的九头妖。 “噗呲……”冰魄弯月刀再次被鲜血染红。这次围攻的人多,在斩杀最后一个敌人时,景珩的脸上、衣服上终是不可避免地被沾上了鲜血。猩红的血液溅在那张微蓝的冰晶面具上,竟有种诡异的美感。 一阵金光蓦地出现在景珩头顶上空。道道金光在空中交汇,最后形成了一个强大的八卦阵。 八卦阵的下方分别从四个方位冒出锁妖链,牢牢缠住了景珩的四肢。与此同时,上空那个由金光组成的八卦阵好似一张牢不可破的天罡巨罩,带着万钧之势轰然向景珩压去! 被束缚住手脚的景珩猛然被天罡巨罩压的不得不单膝跪地。景珩及时用冰魄弯月刀撑住了身体,然后微微歪了歪脑袋,墨色的瞳孔被红色的妖瞳取代。 阵内有数道金光化为利箭向景珩射去。景珩身上的杀气暴涨。他操纵着冰魄弯月刀把金光箭隔开,然后快速改变冰魄弯月刀飞行的方向。也不管后续还会不会有金光箭射来,直接运功操纵着冰魄弯月刀杀向设阵之人。 “呲!”设阵的高手们在顷刻间被冰魄弯月刀割断了喉咙。大阵破前,一支金光箭也穿透了景珩的左胸。 “噗……”景珩中箭,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好!”被一众亲兵护卫在中心的林震渊见此情景,不由大喜! 终于!终于射伤了这个最难缠的九头妖!不枉他耗费了这么多高手,那可都是太子殿下手下最精锐的一批死士啊!总算看到成效了! “冲上去!杀了那个九头妖!得九头妖首级者,赏千金,封县侯!”林震渊剑指景珩,策马上前。 “杀!”一众南岳士卒得了令,又见那九头妖已然被大阵重伤,在高官厚禄的重赏之下,终于有勇士敢壮着胆子上前冲杀。 景珩见状,心知林震渊已然上当,便不再恋战,果断飞身而走。 “九头妖逃了!赤羽逆贼败了!杀啊!”混乱中,不知是谁突然喊了这么一句。 那些穿着赤羽军衣服的士卒听见这话,又看见往日那道时常守在最前面的白影此刻竟真的往密林后的退路逃去。他们一时间都慌了神,被对面的南岳士卒抓住时机杀了好些。 好在这些赤羽士卒平时训练的比较到家,见此情景,也学着己方将官的样子,纷纷往那条退路逃去。有些经验不足的小兵慌张过度,竟连自己的兵器都丢了,真正是一副丢盔弃甲的狼狈样子。那乌泱乌泱的赤羽溃兵狼狈而逃,在雾气与密林的掩盖下,八千人马竟逃出了两三万人的架势。 “追!”林震渊见此情景,不疑有他,指挥着南岳大军冲上前去,想要吃掉赤羽军的这支主力。 第79章 回音谷大捷 越过密林后,南岳大军一路追到了金沙河。 “停!”随着林震渊的一声令下,南岳大军停下了追击的脚步。 “督军大人,为何不继续追了?”眼见那些赤羽溃兵仓皇渡河逃窜,正是追击的好时机。可督军大人却突然下令停止追击,令这位南岳将官十分困惑。 “赤羽逆贼狡猾,此番作态,焉知他们不是在诱惑我们渡河,想要给我军来个半渡而击?”林震渊到底是积年的老将,见多识广:“子初莫不是忘了,当初北辰那十八万大军是如何被西陵人俘虏的?西陵那只雌虎虽已死了百年,可咱也不得不小心些,以防有人效仿她的旧事!” “督军大人英明!”武将心服,对林震渊抱拳:“大人,眼下我军该如何行事?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跑了?” 林震渊冷笑:“搭弓!设箭阵!赤羽逆贼兵少,往日宝贵的很!若这些逃窜的赤羽逆贼当真是诈败,箭阵之下他们定然会有所行动!可若他们没有行动,当真是溃逃,那也很好,便用他们的尸骨来给我南岳的将士当垫脚石吧!” “唯!” 随着令旗的不断变换,南岳大军的弓箭手在盾牌手的护卫下,于金沙河边射下箭阵。 “嗖!嗖!嗖!”几番轮射下来,河中那些手脚慢,未能跑出南岳人射程的赤羽士兵纷纷中箭落水。鲜血染红了金沙河的河水,那些赤羽士兵的尸体浮在河面上,被河水一路往下游冲去。这场景乍看下去,颇为恐怖。 林震渊岿然不动,只冷漠地看着这些在河水中挣扎的赤羽士卒的惨状。 突然,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箭阵的射程范围内。 只见那个带着面具的白衣少年操纵着冰魄弯月刀隔开了急射而来的箭矢,拼了命一样向河中游去。 很快,那个白衣少年在河中找到了一个穿着将官甲胄的中年男子,快速把他往岸上带。那白衣少年看起来十分重视那个中年人。冰魄弯月刀替那中年人挡去了所有箭矢,却没能顾得上它自己的主人。 “呲!”一枚利箭射中了那个白衣少年的左肩,鲜红的血液顺着衣服往下流,与那件白衣上早已氧化的暗红血迹相交汇。 这世上能让景珩那九头妖如此拼命的,还能有谁? “是祝琰!祝琰老贼竟然在这里!追!”有了之前赤羽溃兵在河中毫无反抗力地被射杀在前,此刻再看见景珩疯狂救人的这一幕,林震渊不由精神大振,很快就猜出了那个中年男人的真实身份! 这下林震渊不再怀疑,直接下令全军出击,势必要一战击杀祝琰这个令南岳坐卧不安的老贼! “渡河!杀祝琰!”随着林震渊一声令下,南岳大军开始有序渡河。 “军师大人,南岳贼渡河了,杀不杀?”奔逃中,扮作祝琰的中年男子看似被景珩搀扶着,其实是他在借力搀扶着受伤的景珩。 “南岳贼刚刚没上当,我们已经没有机会了。快走,把他们引去回音谷!”景珩微微皱眉。接连故意中了两箭用以诱敌,纵使南岳人箭上的剧毒对他没用,可他左胸上那个伤口较大,伤后的剧烈运动又让他伤上加伤。 “好!” 有“祝琰”与景珩这两块“肥肉”在前面吊着,再加上已经顺利渡河,南岳军此时已经确信了赤羽军的这支主力是真的溃败而非诈败。 南岳军一路急追。在追到回音谷的时候,林震渊看见两边的高山与面前那道狭窄的通道,又犹豫了起来。 追,还是不追? 祝琰那个老贼好不容易落网,失去了这个机会,下次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遇到这种机会? 林震渊思考片刻,因未见有探马回报此路有异动,再看“祝琰”在景珩的掩护下越跑越远…… 机会难得!林震渊一咬牙,下令全军出击,乘胜打到祝琰的老巢上去! 南岳大军开始向前进军。很快,前军已经顺利通过。林震渊不疑有他,率领中军策马上前。 “十,九,八,七……三,二,一!”埋伏在两侧山顶的周淮安部看见南岳军已经行军至自己的攻击范围内,立刻启动巨石阵。 “有埋伏!”一阵短促高昂的声音在回音谷中响起,继而就被巨石落下的轰鸣声压了下去。 两侧山顶处滚滚落下的巨石在顷刻间把山下那些南岳士兵砸成了肉泥! “变阵!变阵!盾手何在?!”南岳将官疯狂呼喊。 没人理他。这样狭窄的地形,如何变阵?此时不光两侧的山上有巨石滚落,前方还有赤羽人射下的箭阵。南岳军被困在这条狭小的过道里,进退维谷。 “前军变后军!撤!”林震渊面色大变,在亲卫们的护卫下狂喊着发布命令。 可惜已经晚了。回音谷之所以称之为回音谷,是因为这个地方因地势问题,山下的这条过道常年能听见风声的巨大回音。林震渊此刻的大喊,在呼啸的风声中压根没用。 在巨石的与利箭的碾压下,南岳军死伤无数。南岳士卒开始出现溃逃的迹象。很快,这条狭窄的过道被惊慌失措的南岳士卒们给挤的水泄不通。拥挤中,甚至还发生了可怕的踩踏。 “莫慌!守住阵型!有序撤退!”林震渊的中军阵心受到前军后撤的士卒们的冲击,亲卫们开始攻击那些惊慌失措的士卒们。在杀了一批冲击阵心的溃兵后,混乱总算暂时被压下了一点。 已经退到安全地带的景珩见状,不顾自己还有伤在身,立即变出一把九石强弓,对准山下林震渊所在的中军大营,一箭射断了那面迎风飘扬的大纛! “林震渊已死!” 山上的周淮安见那大纛被景珩一箭射断,急中生智,大喊出声。他身边的士兵见状,也纷纷跟着大喊起来。 两万余人的呼喊声很快盖过了回音谷的风声,吓的山下的南岳士卒心神俱裂。 “督军大人真的死了!快逃啊!”大纛是一支军队的灵魂旗帜,在这个通讯不便的冷兵器时代,大纛是指引士兵向中军主将靠拢的主要标志。 中军的大纛一倒,这支军队基本就完了。 果然,下一刻,这支南岳大军就发生了更为可怕的哗变!原本被林震渊亲卫们镇压住的溃兵再次疯狂向前冲。他们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逃!一定要逃出这个该死的鬼地方! “督军大人!快跑吧!”冲击中军的溃兵越来越多,亲卫们根本杀不完,只能拼命护着林震渊往后撤。 “杀!”山上的巨石阵已经用完,密集的箭阵再次收割完一波南岳士卒的性命后,周淮安部开始从山上往下冲锋。 峡道内本就惊惶的南岳士兵被这震天的喊杀声一吓,更是拼命地想要往后撤。有些人甚至还未来得及反抗,就被提刀而来的赤羽士卒砍了脑袋。 一时间,这条狭长的过道竟成了血流成河、尸积如山的人间炼狱! 不知过了多久,林震渊终于在亲卫们的拼死保护下,趁乱逃出了那条可怕的峡道。 渡河的时候,身后有密集的箭矢向河中的南岳溃兵兜头射来。攻守易位,这下被射杀在金沙河中的是南岳的士兵了! 南岳军的溃兵人数比起赤羽军刚刚诈败的那些溃兵可多的多。在箭雨的攻击下,金沙河中漂浮起来的南岳士卒尸体,慢慢地,竟把这段河面都堵了起来…… 已经奔逃到对岸的林震渊见此情景,不由地气急攻心,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第80章 玄武山遇险 话分两头。 虽然兰亭山那边已经承担了南岳大军主力最强有力的攻击。可碍于赤羽军的兵力劣势,其余几处关隘所面临的防守压力也是大的惊人。 “吴大夫!吴大夫!”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兵气喘吁吁地冲进伤兵营:“玄武山那边有好多伤员需要救治……那边的医师忙不过来,也缺少药材与纱布,急需支援!我们人手不够,没办法把伤势较重的伤员运回来。你们能不能再派点医师过去?” 天水山是赤羽军的核心,相对安全。现在在天水山伤兵营中治疗的伤员,基本都是从各个防线上运过来的受伤较重、急需手术的将兵。 玄武山的地势比灵西山更为平缓一些,又更靠近天水山。纵使赤羽军在那里投放了仅次于兰亭山的兵力,可两军的人数差距实在太大。在南岳军的猛攻之下,玄武山这个关隘好几次差点被南岳军攻破。 因此,玄武山上的重伤人员数量已经远远超过了其他关口。 “这……”吴大夫眉头紧蹙。他手下能独当一面的弟子全都派出去了。现在伤兵营里只剩他跟安宁这两个医师和七八个新手小药童在忙活。 安宁虽然在赤羽军呆了两个多月,可她毕竟还没有正式加入赤羽军,又是大将军与军师大人的座上宾。吴大夫实在不好意思张口让安宁去玄武山那个最危险的前线。 可吴大夫自己也不敢轻易离开祝琰身边。毕竟他是祝琰的首席主治医师,最为熟悉祝琰的病情。他这个时候去了玄武山,万一中途祝琰出了什么问题,得不到及时救治出了岔子……这可是会影响到赤羽军全军命运的大事! “我去吧!”安宁忙完手中的活,在吴大夫 还未开口前,安宁自己主动开口了。 吴大夫的顾虑安宁一清二楚。祝琰那破烂身体,安宁也是心中有数的。赤羽军现在出岔子对安宁没有好处。 “这怎么行……” “山路崎岖,我年轻,跑得快。这种体力活,您老人家就别跟我抢了。”安宁笑了笑:“再者,您可是咱们药房里的定海神针。您若走了,这里的伤员怎么办?大营里总得有人留守。” “这……” “就这么定了!”不等吴大夫拒绝,安宁就果断拍板:“苏木,石竹、京墨,你们三个过来。” 这三个小药童最近都跟在安宁身边学医。安宁作为老师,可以直接越过吴大夫指使他们。 “是!” 安宁转头,问那个传讯兵:“清单呢?” “这儿!”传讯兵立马把前线缺乏的医疗物品清单递给安宁。 安宁拿过清单,雷厉风行地带上三个小药童回药房收拾东西。 很快,药房这边就已准备完毕。安宁带着小药童去到集合点,发现除了他们药房的支援人员外,还有一些紧急拉上前线堵缺口的民夫。 说是民夫,其实都是些看起来只有人族十二三岁模样的半大孩子。看来前线的境况确实很糟,连这些满脸稚气的小娃娃都要上战场了。 “安大夫,可以走了么?” “走吧!” 安宁一行人匆匆行至玄武山,填缺口的填缺口,救伤员的救伤员。就这么昏天黑地地忙了三天后,南岳军的攻势总算缓了下去。 “老师,这里有三十多个伤员急需做截肢手术。”安宁刚给一个伤员包扎完,就听见京墨匆匆跑来向她汇报:“这里没有条件做截肢手术。听外面那些将军说,这里的战事暂时缓下来了,我们可以趁这段时间把这些伤员运回天水山做手术。” “知道了。”安宁这个战地医生做的熟练,闻言立刻开始收拾东西,为运送伤员做准备。 返程的队伍大约有上百人。除了安宁师徒与那些需要用担架运送的重伤人员外,剩下的就是些受了伤但还能自己走,或者是伤不重,还能帮忙抬担架的新兵蛋子。 “停!”一行人行至玄武山的边缘处,正欲往天水山前行时,安宁突然出声制止了队伍前进的脚步。 “安大夫,怎么了?”前方带路的小兵不明所以。 “噤声!”安宁的面色突然变的凝重。安宁侧耳倾听了一下风声,继而快步走到旁边空旷的地方,趴下身去以耳贴地。 旁边的担架上,一个有经验的老卒见此情景,脸色大变。那老卒安静地做手势让人把他放到地上,也学着安宁的样子,以耳贴地倾听声音。 “哒哒哒,哒哒哒!”是马蹄声!听声音,大概有个二三十骑的样子。这些人马速控制的极好,队伍之间配合的非常默契。若安宁所料不错,他们这是遇上南岳的探哨队了。 别看这些探哨人数不多,能被编入探哨队的,起码都是些有一技之长的军中精锐。安宁这一行人伤的伤,残的残,还有一些是第一次上战场的小白。两方正面硬刚,安宁他们要吃大亏! “所有人,立即找地方,隐蔽!”时间紧迫,安宁顾不上其他,仗着自己是这群人中唯一一个还清醒着的高等神族,直接命令他们停止前进。 “这……”那个懵懂的小兵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懵逼。 “听安大夫的!”那个同样听见了马蹄声的老卒出声打断了小兵的话:“前面有南岳贼!是骑兵!快找地方躲起来!” “啊?!”其余众人闻言,都吓了一跳。这可是后方!怎么突然就冒出了南岳贼?! “少废话!赶紧退回密林去!”安宁压低了声音,厉声喝止这群慌脚鸡。 密林中的环境不利于马儿奔跑,那层层叠叠的枝叶与厚厚的落叶更是他们隐蔽的好去处。 在安宁的威压下,一行人很快找到了主心骨。他们快速躲回密林,找地方藏了起来。 安宁走在最后,见还有时间,干脆就地取材,施法变出了一堆吉利服。安宁让那些藏起来的士兵们披上吉利服,又施法把他们的脸也涂上了跟树叶一样的颜色,以增加隐蔽性。 然后,安宁开始设置绊马索与铁蒺藜。这里的山地是赤羽军的天下没错,可若说起如何对付骑兵,安宁这个靠打骊戎精骑起家的西陵人才是行家。 这里离天水山已经很近了,这支南岳探哨突然绕过一众关口闯进来,说不定是发现了什么密道。 必须把这些探哨留下来!一定不能让他们活着出去把信息传给南岳大军! 赤羽军的主力现在正在兰亭山跟林震渊死磕,无法在短时间内分兵回援。天水山这个赤羽军的核心腹地此刻兵力空虚的很,倘若南岳大军真的借着密道给赤羽军来个直捣黄龙,赤羽军就真的死定了! 第81章 猎杀(上) “哒哒哒,哒哒哒……”寂静的密林中突然响起一阵轻微的马蹄声。一群骑着黑马的黑衣人缓缓走入密林。林中树木茂密的枝叶遮住了阳光,昏暗的环境给这些黑衣人提供了很好的隐蔽环境。 安宁藏在暗处,默默地数清了黑衣人的人数。这群人一共有三十人,马上有弓箭以及刀剑等武器。为了不被发现行踪,马蹄还全都用布给包住了,防止马儿行走时发出的马蹄声引起赤羽军的注意。 看来,这是遇上南岳军的精锐了。 为首的一个黑衣人突然抬手,一众黑衣人立即勒马,停止前行。 “公子,怎么不走了?”旁边的一个黑衣人轻声询问。 “此处太安静了,不正常。”为首的黑衣人谨慎地环顾四周,“这密林森森,应该有很多鸟才对。可你听,此处竟连一声鸟鸣都没有。” 旁边的几个黑衣人闻言面色一凛,小心翼翼地拔出刀,策马上前,将为首的那个黑衣人围在中间呈拱卫状。 大意了!刚刚忙着做吉利服,竟忘了这个细节! 安宁的耳力极好,在听清了那些黑衣人的对话后,不禁有点懊恼自己的粗心。果真是闲散日子过久了,业务都生疏了,该打该打! 不过安宁这样的懊恼也仅仅持续了几秒钟,因为为首的那个黑衣人已经开始用灵力探测林中的动静了。 不好!那人竟是木系术法的高手!怪不得他们能绕过赤羽军一众关隘的巡防摸进来。对这样的木系高手而言,所有的植物都能成为他的帮手。山中的树木越多,对他就越有利! 在那黑衣人施法的同时,安宁也在暗处同步开始施法。这林中的大部分赤羽士卒都是些灵力低微的低等神族,气息很难逃过那人的探测。 如果安宁不及时出手掩盖掉这些赤羽士卒的气息,一旦被这些黑衣人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在没有陷阱的帮助、无法先发制人搞偷袭的情况下。除了安宁自己,这百来号赤羽士卒今天估计都得交代在这! 所幸安宁这个卷王因着某些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从小就被迫开始玩命地修习金木水火土这五系的术法。主打一个不偏科,为的就是不让人发现她的本命术法是哪个系的。 在安宁的掩盖下,为首的那个黑衣人最终还是未能发现藏在枯枝败叶里的赤羽军士卒们。 “呼……”那位被称作公子的黑衣人松了口气。目前为止没有发现危险,难道,是他多虑了? “叽叽叽……叽叽叽……”头顶的树梢上突然飞过几只小鸟。不多时,远处又陆陆续续有鸟鸣声响起。 鸟族的高等神族确实可以用法术控制飞鸟。可在这种木系高手的眼皮子底下施法控制树上的鸟儿,是很容易被发现的。 不过,安宁可不是普通的鸟族。安宁是凤凰,她可以通过意念操纵鸟儿的行为。 听见鸟鸣声后,那些黑衣人终于放下心来。轻声策马前行。时间紧迫,他们必须快点离开这里,把情报送出去,以免贻误战机。 三十米……二十米……十米…… “嗖!嗖!嗖!”等黑衣人们进入安宁布置好的法阵后,安宁率先举弓射箭。随后, 隐藏在林中的那十几个还有战斗力的赤羽士卒也纷纷向黑衣人们射出利箭。 这些赤羽士卒虽是新兵蛋子居多,可他们都是在山里长大的孩子,从小就跟着父辈进山打猎。你让这些没见过人血的小鬼提刀去跟敌人肉搏,他们可能会吓得两股颤颤。可你让他们藏在林间射箭狩猎,那可就简单得多了! 安宁打着擒贼先擒王得主意,射出的第一箭就直奔那个为首的黑衣人而去。那枚利箭上沾着见血封喉的剧毒,触之者死! “公子小心!”密集的箭雨下,黑衣人隔开了安宁的第一箭,却没时间隔开接连而来的第二箭,只能飞身上前,用自己的身体为主人挡箭。挡箭的黑衣人被射穿了喉咙,当场毙命。 一轮箭雨下来,黑衣人直接折损了三分之一的人手。剩下的黑衣人立即策马上前,将那位公子团团围住,不让隐藏在暗处的偷袭者有机会伤到他。 结好阵型后,黑衣人开始举弓反击。 “啊!”一个赤羽士兵暴露了自己的方位后没来得及换地方,下一秒就被黑衣人的利箭射穿了心脏。 安宁射完箭后就地打了个滚,远离原先的方位,让那些黑衣人的还击扑了个空。他们现在正在安宁设下的简易法阵中,那位公子无法施展他的木系术法去确定安宁这些敌人的具体方位。 林中光线昏暗,安宁与赤羽士卒身上的吉利服起到了极大的掩盖作用。纵使他们搞出了动静,但只要能在射完箭后及时更换方位,这些黑衣人光凭眼力,是很难发现他们的。 安宁凭借着大树的掩护,不断射出利箭,每一箭都能精准地送一位黑衣人上西天。然后敏捷地躲过黑衣人射来的利箭。 可其余的那些赤羽士兵就没那么幸运了。在黑衣人的反击下,原先那十几个射箭的赤羽士兵现在都已没了声息。 真不愧是南岳的精锐,身手果然了得!不过,在赤羽士卒的死命攻击下,那些黑衣人现在也只剩下七个人了。 “别恋战!”那位公子见势不妙,立即下令撤退:“他们没有多少人了,也没有马,咱们冲出去!” “是!”黑衣人们开始策马冲锋,企图冲破赤羽军的包围圈。 安宁见状也不慌,等他们冲到地方后,立即施法启动绊马索。 “咴咴……” “啊!”趁着他们人仰马翻之际,安宁再次射箭,又收割了三个人的性命。 现在,黑衣人只剩四个人了! “公子!前方有铁蒺藜!马儿冲不出去!” “该死!”黑衣公子怒极,催动灵力想要用拔地而起的藤蔓扫清前方的铁蒺藜。 然而下一秒,那些藤蔓就被凭空出现的火焰烧的干干净净! “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黑衣公子气急败坏:“都到这个份上了,还不敢现身一见么?这般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好汉?” 见安宁半天没有回应,那位黑衣公子便知道安宁是个极为难缠的猎手,今日怕是打定了主意要将他们这些人全部灭口。 第82章 猎杀(下) 在其余三人的掩护下,黑衣公子开始催动灵力破坏安宁设下的简易阵法。很快,黑衣公子便感知到了林中那些隐藏在枯叶中的赤羽士兵。 “西南!”随着黑衣公子的一声令下,一名黑衣人的弓箭立即瞄准一个赤羽士兵。 “嗖!”那个还在昏迷中的赤羽士兵立即毙命。 “啊!”与此同时,安宁也朝那个张弓的黑衣人射出利箭,一箭收割了他的性命。 现在,黑衣人只剩三人了。 这样下去不行!他们耗不起了!不过,对方现在只有一人还有战力,只要杀了那个藏在暗处放冷箭的家伙,剩下那百来个已经中了他的迷障而昏死过去的废物根本不足为虑! 黑衣公子略一思索,蓦地挥手,五只由灵力幻化而成的传音鸟倏然而起,欲往外飞去。他就不信了,那个放冷箭的家伙能眼睁睁看着那些飞鸟把密道的信息传出去! 果然,下一秒,黑衣公子就听见利箭破空而出的声音。那五只飞鸟在顷刻间被射散。 就是现在!拔地而起的藤蔓立即确定了安宁的方位,嗖地一下把安宁牢牢缠紧。接着,三支利箭直冲安宁的面门而来。 “当!当!当!”利箭被突然出现的刀盾挡落。 黑衣公子定睛一看,这刀盾竟是由他那些已经死去的手下们的刀剑炼化而成! “阁下好本事!竟是个多系术法的行家!”黑衣公子一时竟起了惜才之心:“阁下这等奇才,何必与那些赤羽余孽为伍,日日困在这不见天日的穷山恶水间虚度年华?” “哦?那依公子之见,我当如何?”被藤蔓牢牢捆住的安宁面上不见丝毫惧怒,竟还有心情与那黑衣公子谈笑。 “自然是弃暗投明!”黑衣公子见状,再结合刚刚安宁为了找到机会猎杀他的下属,能冷漠旁观赤羽士兵被射杀这件事,立即判断安宁并不是那种对祝琰、对赤羽死忠的人。 对方对付骑兵的手法那般熟练,或许……那人甚至都不是赤羽人! “昔日赤羽暴君穷兵黩武,致使天下民不聊生。而今这些赤羽余孽亦是恶贯满盈之徒,人人得而诛之!”黑衣公子循循善诱:“阁下乃当世豪杰,若肯投我南岳,金银珠宝、华服美女自不必说!此番只要你能助我南岳攻下天水山,封侯拜相,任君选择!” “哦?封侯拜相,任君选择?”安宁轻笑:“难道,公子竟是南岳王当面?若当真如此,倒是某有眼不识泰山了。” “我……”黑衣公子一时语塞。 “敢问公子是哪位王子王孙?现任何职?” “你问这些做什么?” “我若不问清楚,又怎知事成之后,公子是否真的能助我封侯拜相呢?” “这你大可放心!”黑衣公子说:“我王早有明令:献九头妖首级者,封县侯!献祝琰首级者,封彻侯!食邑万户!” “原来祝琰的脑袋竟这般值钱,受教了!”安宁的笑容愈发灿烂了:“如此看来,封侯倒是稳了。可这拜相嘛……小公子,芈睿那老匹夫可不好对付。你砸了他的饭碗,回去后,打算如何向他交代啊?” “好贼子!你敢耍我!”黑衣公子恼羞成怒,当下就控制灵力收紧藤蔓,想要绞杀安宁。 “呵呵呵……”被绞缠在藤蔓中的安宁并没有如黑衣公子所想那般痛呼哀嚎,反而轻笑出声:“我当是谁,画的饼画的那么大!原来是寿昌君家的小崽子!” “你究竟是谁?!”黑衣公子闻言脸色大变,心中的杀意达到顶峰。一根由藤蔓组成的尖锥直直往安宁的头上刺去。 “我是谁并不重要。”尖锥还未到安宁面前,就被一股火焰吞噬。安宁身上的藤蔓也开始着火。火焰越烧越旺,藤蔓逐渐消失,连带着操控藤蔓的黑衣公子也遭到了反噬。“重要的是,小公子你,今日恐怕得留下来做个客了。” “好大的口气!”黑衣公子大怒:“杀了他!” “唯!”两名黑衣人飞身而起,两把泛着寒光的环首刀凶狠地朝安宁劈去。 “当!”刀盾再次出现,反弹的力度震得两个黑衣人虎口发麻。 “呲!呲!”还未等两个黑衣人反应过来,两枚银针就直接穿透了他们脆弱的喉咙。 两个黑衣人应声而倒! 黑衣公子术法高明,武力值却一般。见势不妙,他立即结阵。无数带着冰晶的藤蔓破土而出,形成了一道厚厚的玄冰绿藤墙,阻止安宁前进。 趁着这个时候,黑衣公子调转马头,飞速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真是后生可畏。”安宁轻叹一声:“看来南岳姜氏的祖坟,倒也不是一直都在冒黑烟。” 玄冰绿藤阵是克制火系术法的绝佳利器。在没有大型水源的情况下,这个阵法可以直接从植物身上抽水凝冰。这样凝结出来的玄冰,坚固异常,寻常的火焰根本烧不化! 绝不能让那小崽子逃了! 安宁环顾四周,在确认那些赤羽士卒全都没有苏醒的迹象后,决定用点不一样的火焰去破了这个玄冰绿藤阵。 一朵金红的莲花状烈焰出现在安宁手中。安宁猛然挥手,红莲业火瞬间点燃了那堵厚厚的玄冰绿藤墙。 在安宁凝神破阵,无暇顾及其他的时候。一个本应陷入昏迷状态的白发老翁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蓦地惊醒! 那白发老翁穿着赤羽军的将官甲胄,看起来职务并不低,却一直很低调,平日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此刻他虽浑身疼痛难忍,却仍强撑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安宁手中的那团红莲业火。 随着安宁手中印结的不断变化,玄冰绿藤很快便化作一阵轻烟,消散于无形。 “咴咴!”前方突然出现的火墙让马儿受惊。奔跑中的天马紧急刹蹄,竟整个立了起来!马上的黑衣公子一时不察,立时便被甩下马去。 好在他反应快,落地后立即就地打了个滚,避开了马儿受惊后的踩踏。 天马失去了主人的束缚,惊惶中竟丢下主人自己跑了。 “咳咳……”黑衣公子吐出一口鲜血,显然是刚刚的突然坠马让他受了内伤。 还未等黑衣公子起身欲跑,一把利剑便架到了黑衣公子的脖子上。 尔后,黑衣公子脸上的黑布便被人扯开,“暄公子,都说了只是请你留下做客,你跑什么?” “你……你究竟是谁?!”姜暄喘着粗气,又惊又怒。 “我?”安宁笑的很和善:“如你所见,我是个穷光蛋绑匪,就指着公子你的赎金来发财了!” 见姜暄不信,安宁又笑眯眯地补充道:“放心,你很贵的,在拿到赎金前,我肯定舍不得杀你!” “你与那些赤羽余孽不是一伙的吧?”姜暄问。 “何以见得?” “刚刚我们射杀那些赤羽余孽的时候,你可是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否则我不会感知不到!”眼见自己逃不掉,姜暄干脆破罐子破摔,壮着胆子半威胁半游说:“你若只求财,不如放了我。你既知道我的身份,那便一定清楚,我阿父很有钱! 你放了我,赎金就只是你一个人的。可你若把我交给那些赤羽余孽,赎金可就没你什么事了……祝琰那些穷鬼吃了上顿没下顿,赎金到了他们手里,你又能分到几个子儿?” “好主意!可若我不同意呢?” “不同意?”姜暄上下打量安宁,很快便确认了安宁的身份:“一个医师,能有这般高强的修为、这样渊博的见识?说吧,你是哪国的细作?西陵?还是北辰?” “咳咳……”姜暄边咳边笑:“你的级别一定很高吧?那些赤羽余孽知道你的身份么?你若执意要把我交给那些赤羽余孽……你放心,我死之前,一定把你也捎上!” “呵!有意思!”安宁很久没遇到这种有趣的同行了:“小兔崽子,你倒是提醒我了,确实不能让你乱说话!” 说罢,安宁一把掐住了姜暄的脖子。 “你想干什么?!”姜暄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很快,姜暄就不说话了。姜暄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那双摄人心魂的金瞳,眼神逐渐呆滞。 安宁凝神进入姜暄的识海,抹去了自己不想让姜暄记住的那部分记忆。 黄金瞳!是嬴氏的秘术黄金瞳! 藏在暗处的白发老翁泪流满面,又不敢惊动安宁,只能在心中痛哭流涕:“陛下!陛下!天不亡我嬴氏!您还有后!您还有后啊!” 凤凰浴火而生,天生就有一副修习火系术法的好灵根。而红莲业火,则是嬴氏凤凰一族中威力最大、最难修习的火系术法,非嬴氏嫡枝嫡脉不可修习! 嬴氏这三代人中,也只有赤羽武王与他的小女儿嬴若云修成了这个独门秘技。 至于黄金瞳……那更是只存在于史书记载中的秘术。原因无他,黄金瞳是天生的,只有复苏了天凤血脉的凤凰才能生得这对黄金瞳! 嬴氏王族中几万年、甚至十几万年都不一定能出一个天凤血脉。不曾想在嬴氏九族尽灭了五百年后,竟有一只复苏了天凤血脉的小凤凰横空出世! 凤凰天生便是鸟族的王;而天凤血脉,则是凤凰中最实至名归、无可争议的王! 凤凰向死而生,只要这世间还有最后一颗火种,凤凰就能涅盘重生!八百年了……八百年了!这西边高山上的梧桐林里,嬴氏终于等到了归家的小王孙! 安宁成功消除了姜暄的记忆后,开始施法消除姜暄先前设下的迷瘴,唤醒那些沉睡中的赤羽士卒。 在安宁走到自己身边之前,霍诚闭上眼睛,默默施法消除了自己脸上的泪痕。 陛下!当年老臣有负王恩,弄丢了小王姬。如今小王孙回来了……您放心,老臣便是豁出这条老命,也一定要护小王孙周全! 第83章 八卦小分队 安宁一行人回到天水山后不久,就听见前来报捷的传令兵一路高呼:“兰亭山大捷!我军歼敌四万,俘虏七千!” “灵西山大捷,我军歼敌两万!” 安宁在伤兵营中听见这两个捷报,心中再次调整了对赤羽军的实力评估级别。此番南岳十三万大军来势汹汹,竟然一下子就被吞掉了将近七万人。 不愧是当年威震四海的赤羽武卒,都八百年过去了,实力依旧不可小觑。这记大逼兜下去,南岳人的脸得肿很久不说,为了挽尊估计还得继续下血本。否则,其余两国会不会有别的小动作,那可就不好说了。 “嘶!”被弄疼了的伤兵一个没忍住,终是发出了声音。 “抱歉。”安宁回过神来,放轻了动作。 “嗨!没事儿!”那伤兵大大咧咧的:“安大夫,俺听说前几日,你们在玄武山边上遇到了南岳贼?” “是啊。” “这些该死的南岳贼!”伤兵林木愤愤道。不过很快,他就又说:“没事儿!安大夫您不用怕!那些南岳贼可打不进来!您放心,有俺们在,绝不让您掉一根寒毛!” “你就吹吧大木头!人安大夫可厉害了!还用得着你?”旁边的另一个伤兵张三插嘴道:“你是不知道,咱安大夫那一手箭术有多厉害!那家伙!一射一个准!” 小兵张三前几日目睹了安宁伏击南岳探哨的前半程,现在已经成了安宁的小迷弟。 “那些南岳贼骑着马呢,安大夫一扯绊马索就给他们撂倒了!然后嗖嗖嗖地就射死了好几个南岳贼!” “真的?”林木满脸震惊。没看出来啊!安大夫这看着斯斯文文的,竟然这么厉害的么? “那可不!”张三与有荣焉:“那些可都是南岳贼的精锐探哨!拢共三十人,全让咱给一锅端了!”张三这回也跟着捡了军功,正开心着呢。 “厉害厉害!”林木上下打量了下安宁,突然感慨道:“怪道安大夫能跟军师大人做朋友呢!原来也是个能人!好胆色!” “哦?这是怎么说的?”安宁嗅到了八卦的味道,“怎么,难道军师大人交友还有什么标准不成?” “那倒也不是。”林木想了想,说:“这一百多年来,咱还没见过军师大人有别的朋友呢!您是第一个!不瞒您说,您刚来那会儿,大家伙儿都可好奇了!” 安宁笑了:“真的假的?你们都认识他快两百年了,这一个军营里待着,难道就没一个人肯带他玩儿的?” 林木闻言,脸上有点尴尬:“那什么,俺们就是些粗人,哪敢往贵人跟前凑啊?” “你个老林,不实在啊你!又蒙我不是?”安宁无情拆穿:“前些日子我还听见有人背地里骂他妖奴出身,低贱的很,怎么又成贵人了?” “谁啊?谁啊?”老林闻言,有点生气:“您别听那些孙子乱嚼舌根!” 老林环顾四周,发现没有外人在,才继续接话道:“那些瘪犊子嫉妒呢!自己没啥本事,一天天的尽知道在背后嚼老婆舌头!” “就是就是!”八卦小组再添新成员,“那些孙子自己没能耐,一上战场就缩卵!自己捞不到军功,就眼红别人!天天挑拨离间,总扯着少将军的大旗作妖!大将军再不管管,好好一个少将军,早晚得被那群龟孙带坏!” 这位老陈情绪有点激动,想来以前应该被坑过。 “听这话,你们倒还挺推崇军师大人的?怎么,你们不嫌弃他是个妖怪?” “安大夫,您这话可就不对了!”老林有点不高兴:“妖怪也分好坏的嘛!军师大人虽然是妖族,可也没见他做过啥子坏事。” 话说到这,老林说了句掏心窝子话:“再说了,跟着军师大人能打胜仗啊!有军师大人在前面顶着,后面的士兵能少死很多呢!” “对对对!”另一个刚从兰亭山战场上下来的伤兵李大郎插嘴道:“安大夫,您是不知道!军师大人他可厉害了!以前他穿着一身白衣上战场,俺们还以为他是不是有啥子毛病?等打起来后,俺们才发现,那些南岳贼在战场上就光盯着他打了! 军师大人灵力高,一杀一大片!俺们这些人跟在后面,敌人不多的时候,都不用俺们费太大劲,只用跟上去给那些南岳贼补补刀就行! 就说这回吧,军师大人穿着白衣、带着面具往那一站,那些南岳贼就都相信咱把主力放在兰亭山了! 后面林震渊那老贼不敢渡河,还是军师大人又跑回去露了脸,故意中了一箭,才骗得那老狐狸上当……” 穿白衣上战场?!听到这里,安宁的脸色有点不太好看了——这死骚包,可把他能的! “说了那么多,你们平时不还是不带他玩儿嘛!”安宁发出了灵魂拷问:“你们又不讨厌他,为啥一个个的都不肯跟他多说一句话?” “这……” “老林,你说!”安宁点名。 “那啥……就是吧,这军师大人他平日里看起来总是冷冰冰的,还不爱说话。”被点名的老林有点尴尬,期期艾艾了半天才说:“咱平时也就训练的时候能见着他。可训练的时候,他比不训练时还冷,管的又严!咱哪敢乱说话啊?” “是啊!安大夫,要不怎么说咱都觉得您是这个呢!”李大郎冲安宁比了个大拇指:“军师大人这样的人物,您都敢跟他嘻嘻哈哈的,也不怕他生气。” “他以前很爱生气么?” “那倒没有……不过军师大人好像不太喜欢跟大家凑一块。我记得以前有次打了胜仗之后,老方他们壮着胆子邀请过军师大人去喝酒。 那时候大家伙喝上头了,勾肩搭背,啥荤话都说。只军师大人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边上喝自己的。然后大家看他不说话,也都不敢吱声了……再后来,大家就很少邀请他了。” “原来如此。”安宁点头。 这些军营里的老油条说起荤话来,那花活儿可多了去了! 安宁以前刚进蓝田大营,没暴露自己的王姬身份时,那些荤话是一点没少听。脸皮不够厚的小雏,还真不一定能扛得住那种场面。 而且景珩还是个洁癖精!你让他跟一群几天甚至十几天都不一定会洗一次澡的大老粗勾肩搭背,属实是为难他了! 罢了罢了,i人交朋友这种事,还真是强求不来! 第84章 搓衣板 又过了几天,玄武山以及其他关口的战事陆续结束。南岳大军的第一轮攻击正式宣告失败。双方暂时休战,默默为下一次大战做准备。 某个冤种这几日倒是不见踪影,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川柏哥哥,药配好了,你赶紧拿去给军师大人吧!” “好嘞!”川柏接过药,偷偷摸摸地左看右看:“安大夫没在这吧?” “没呢!”半夏压低了嗓音:“远志刚还说看见安大夫在伤兵营里忙着呢!你快去快回,别被他瞧见了!” “行!”川柏拿起药,刚走到门口就被安宁堵了个正着。 “哟!小川柏,送药去啊?”安宁似笑非笑。 “安……安大夫,您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川柏面带尴尬。 “哼!我不这时候回来,哪能知道你们还有这等暗渡陈仓的好本事呢?”安宁的声音阴恻恻的:“说吧,打算往哪送?” “这……”川柏满脸纠结。不是他故意隐瞒,实在是军师大人不让说啊! “你可想清楚了,你把地址告诉我,军师大人不一定会对你怎样。但你若敢瞒我……我现在就揍你!” “……!!!”造孽啊!川柏心累,他就说不能瞒安大夫吧!这位爷可不是个善茬! “拿来!”安宁摊手。 在安宁的死亡视线下,川柏只能默默把手中的药品递过去。 “送去哪?” “半月坡上的青竹里……” 安宁转身就走。 “哎!安大夫!您可千万别说是我告诉您的啊……”川柏努力做最后的挣扎。 “知道了!”安宁的声音凉飕飕的。 安宁按照川柏给的地址,终于找到了狡兔的第三窟。 安宁环顾四周,发现这是间隐藏在竹林中的小竹屋。竹屋看着不算太大,周边绿意森森,不远处还有潺潺的溪水声,倒是个消暑的好地方。 只可惜现在尚未入夏,春天本就雾气大、湿气重。此地还靠近溪流,湿上加湿,有伤在身的人住在这种地方,滋味可不太妙。 “咚咚……”安宁敲了敲竹门。 “进来吧。” 安宁推开竹门走进去,又是一贯的简洁风。竹屋内除了一套办公桌椅外,就只有一个竹制的大屏风。屏风后是个小榻。 安宁看见这个屏风,顿时就明白这间竹屋是用来干嘛的了。虽然能起的作用不大,但这个大屏风起码能给竹屋的主人争取几秒的逃生时间。 短短几秒在普通人眼里或许不算什么,但在高手面前,这几秒钟足够他反应过来,拿起武器格挡敌人的进攻了。 看来,这是某个冤种养伤的秘密基地。不对,或许这只是他的第二疗伤秘密基地。事关身家性命,真正的秘密基地,他是不会让川柏这样的小药童知晓的。 “药放下就回去吧,今日不用你来换药了。”冤种的声音听起来还有点虚,看来这次伤的不轻。 安宁没理会他的话,直接绕过屏风走到榻前。 景珩没听见来人离去的脚步声,终于睁眼:“你怎么来了?”声音中还带着点不知所措。 安宁冷笑:“我听说这儿有条蛇快寄了。打算来捡个漏,拿回去炖汤加菜!” 被抓包后的景珩重新闭上眼睛。他现在正发着烧,脑子还有点迷糊。面对突然出现、脸色还很不好看的安宁,景珩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把话圆过去。 额头上微凉的触感让景珩不得不再次睁开眼:“我正运功呢,身体有点烫是正常的!” 那副“你给我个机会!我现场狡辩给你听!”的模样怎么越看越欠揍呢?安宁气的牙痒痒。 安宁冷着脸,手搭上了景珩的脉门。好家伙,这是被大名鼎鼎的“噬妖阵”给创了,还创的不轻! 噬妖阵,顾名思义,就是专门用来诛杀妖族的阵法。不过这种阵法比较凶残,大部分被困在阵法之内的妖族不光会被诛杀,死后还会被这个阵法连肉体带神魂一起吞噬掉。 此阵对设阵人的修为有很高的要求。因为一旦此阵被阵内之人打破,设阵之人会被集体反噬,用自己的形魂去填补这个空缺。 这样的阵法过于阴毒,一般的设阵高手很少肯用,都怕反噬己身。看来南岳人对景珩是真的恨到骨子里了,竟还专门培养了设阵死士,专门用来对付他。 “咳……”眼看瞒不下去,景珩只能用轻咳来掩饰自己的尴尬与心虚,然后强撑着坐起来。 还好她不是前几天来的。那时候他伤的更严重。因不想吓着安宁让安宁担心。战事结束后,景珩只好躲开众人,自己跑去玄冰洞里疗伤。 若不是有些外伤还需要用到灵药,景珩甚至不想惊动军医营里的人。毕竟安宁现在在赤羽军里人脉广的很,军医营里的动静很难瞒的住她。 果然,还是被她发现了! 一颗药丸被塞进嘴里,景珩默默地含化,然后咽下去。 “衣服脱了!”安宁的语气凶巴巴的,越看那身白衣越碍眼。 不敢吱声的景珩只能乖乖照做。 映入眼帘的伤口分布的错落有致。刀伤有,但不多,主要还是箭伤多。 也是!战场上大家伙穿的甲胄都是黑麻麻的,就他这显眼包一身白!这不是典型的活动靶是什么?! 安宁黑着脸给这显眼包换完药,气压低的连带着周边的温度都降了一点。 “你生气了?”景珩强撑病体,给自家炸毛中的猫咪顺毛。 “我哪敢啊!”东北金渐层在暴躁的边缘反复徘徊,阴阳怪气:“军师大人多英勇呢!还特别爱护麾下的将士,很有舍己为人的善心!恨不得自己一人吸引完南岳大军的所有箭矢,生怕那些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的祖宗们弄破一点油皮!” 景珩:就……不敢反驳一点! 安宁越说越气,在确认他的伤口不会裂开后,直接上手拧他耳朵:“我让你骚包!我让你骚包!人家上战场都穿黑!就你非要穿那一身白!显着你了是不?!” “哎,别拧别拧!疼!”早就摸清暴躁猫咪脾性的景珩赶紧装虚弱,企图蒙混过关。 该说不说,就景珩现在这样子,谁能想到他是那个前不久还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啊?这反差简直不要太离谱! “你还知道疼?你不是铁打的么?”安宁才不吃他这套:“疼好啊!不疼你这蠢货怎么能长记性?” “我错了行不行?”景珩见势不妙,干脆把头埋进猫咪的胸口,蹭了蹭:“我错了!真的,你别生气!” 嗯……竟然是平的!不高兴! “阿离,你能不能变回来?”景珩的声音闷闷的,委屈巴巴:“这里又没有外人!” “我变你个头!”看来是伤的不够重。都烧成这样了,脑子里竟还有地方装黄色废料! 安宁这次并不想轻易放过他。轻轻挣开景珩的手后,安宁又继续阴阳他:“古有诸葛亮草船借箭,今有你景珩白衣借箭!可真是把你能坏了!怎么着?赤羽军已经穷到这个份上,光缺你这副甲胄了?!” “诸葛亮是谁?”景珩顾左右而言他。 安宁冷笑:“一个比你九个脑袋加起来都要聪明的人!” “哦!” 看景珩这个认错态度良好,身上的伤还不轻的样子,安宁也不太好继续削他。 罢了罢了,先记在小本本上,等他好了再收拾他! 第85章 深夜谈心(上) 既然已经被发现,景珩就没必要继续住在那个潮气很重的小竹屋里了。待景珩吃完特供血包,再次运功疗伤后,两人重新回到赤羽军的军营中。 景珩这个冤种打工人属实是碰上了黑心老板。他一个为爱发电的军师,军饷没领、爱倒贴也就算了,竟然还要身兼数职!战事结束后,各种民政问题接连而来。 此次战役虽然以赤羽军的胜利告终,但在战争的过程中,赤羽军也不是一点损失都没有的。赤羽军后方的好些村落都受到了袭击。 尽管跑得慢的那些南岳袭击小队很快被回援的赤羽军剿灭,可这些袭击小队也完成了自己的目标——杀人只是顺带,他们主要是来劫掠粮草的。除此之外,他们还放火烧了田里的庄稼。 此时虽然还是春天,依旧可以补种。可赤羽军所辖之地产出有限,不管是军还是民,口粮都是有限的。好不容易播下去的种子就这么被毁了,再想补种,又是一个大窟窿! 南岳人的这一招,主打的就是一个我吃不到,也得恶心一下你!属实给赤羽军带来了很多麻烦。 之前就说过,赤羽军从西陵那边能拿到的粮草满打满算也就只够赤羽军五万将士吃一年的。现在后方出了问题,祝琰勒紧裤腰带也必须赶在入夏之前解决补种的问题。 没办法,不补种,来年赤羽军上哪儿征粮去? “军师大人,这是田吏部新送来的竹简!”有亲兵进来汇报。 “放那儿吧。”景珩手中的公文尚未批完,闻言只抬头看一眼那堆高高的竹简,又低下头去批复手中的那卷公文。 “是!”亲兵放下竹简后起身离去。 安宁下班后,一进营帐就看见景珩这冤种在书案边挑灯夜战。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赤羽军的当家人呢!”安宁走上前去,余光扫到竹简上面的内容,“怎么,你还会种地?” “你回来了?”景珩最近喜欢上了去药房接安宁下班。但他的伤还没有痊愈,这段时间行动有点不便,因此去过几次后就被勒令不准去了。 “嗯。”战事结束,伤兵营的事就慢慢少了。今天加完最后一天班,接下来安宁能放个长假。 “吃不吃宵夜?”景珩变出一碟小烧烤。 安宁闻到香味,拿起一串烤五花:“你回永安城了?” “没有,让云生去买的。”云生就是景珩的那个亲卫。 “哦。”又炫了一串孜然羊肉后,安宁感觉有点腻。旁边的景珩眼睛都没离开那卷公文呢,空着的那只手就精准地拿起装着青梅酒的酒壶,给安宁倒了一杯。 这手绝活看的安宁啧啧称奇:“你是不是把你剩下那八个脑袋偷偷变出来了?” 景珩轻笑一声,拿起另一卷竹简:“你猜?” 安宁翻了个白眼,继续干自己的饭。 已经三更天了,某个冤种还没忙完,时不时还要皱个眉。安宁觉得,他再这么皱下去,早晚得长皱纹! 安宁以手托腮,像是在看什么新奇物种一样地看着景珩。最后盯的景珩实在受不了了,才从公文堆里抬起头:“你要是困了,就先回去睡。” 看这样子,他今晚是打算通宵了。 “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还有伤在身?”安宁吃饱饭没事做,开始凑到书案边捣乱:“你说你这白工打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上辈子挖过祝琰的祖坟,这辈子当牛做马给他还债来了!” 景珩早已习惯了安宁的嘴炮,闻言只是笑笑,空出一只手rua了一把猫咪毛绒绒的脑袋,然后变出一个由各色稀有宝石做成的魔方球递给她:“你要是还不困,先玩一下这个?” 这个魔方球看着还挺有意思,安宁接过玩了几把后,突然反应过来:“不是……你逗猫呢?!” “咳咳……”见她终于反应过来,景珩不敢再逗她,只能用轻咳来掩盖笑意。 “行啊你小妖怪!翅膀硬了是不是?”安宁摩拳擦掌,准备重整家规。 “先别闹,等我忙完。”景珩赶紧喊停。 “凭什么?”安宁菜刀眼。 “你别忘了,你也会有忙的时候。” “……!!!”可恶!竟然被发现了!前阵子安宁已经默默启动了以前埋好的情报系统。安宁每天在忙完药房的事后,还会抽空处理自己的私事。 “好了,别生气,你先去睡。”趁着猫咪没炸毛之前,景珩赶紧给猫咪顺毛:“我很快就忙完了。” “你这人可真有意思!”安宁看着那堆高高的竹简:“你说你一个妖怪,天天被人挑三拣四的,还要坚持打白工。那些神族的国仇家恨,与你一个海里的妖怪有什么相干?值得你这般费心费力?” 见景珩不答,安宁又继续说:“你明知道赤羽军这样耗下去是没有出路的,你现在做这么多,又有什么意义?” 看她是真的不打算回去睡觉,景珩只好放下手中的公文,反问安宁:“那你呢?你在永安城做的那些事情,有意义么?” “当然有意义!”安宁反驳:“他们给我提供愿力,我护他们一时的平安。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公平交易!你呢?你做这些,你能得到什么?” “公平交易?”景珩似笑非笑:“一颗变质发苦的破饴糖,能买你的一条命?” “我……!”可恶的碎嘴狐狸,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我也就头脑发热了那么一次!你能跟我比?”安宁嘴硬的很:“再说了,我拿了归元果回去,多的是人对我感恩戴德!才不像你这样的大冤种,事没少做,骂没少挨!” 说到这里,安宁没忍住,戳他痛脚:“也不知道是谁,大过节的被人挤兑到在军营里待不下去。大半夜跑去找一个敌我不明的细作陪他发呆!” “……”景珩被安宁这一通旧账怼的哑口无言,没办法,只能在她的下一轮嘴炮攻击之前往她嘴里塞了一颗糖,用来堵她的嘴:“吃你的糖吧!” 第86章 深夜谈心(下) 安宁把糖含在腮帮子里,并不打算放过他:“我听说你当初是为了报祝琰的救命之恩才来的赤羽军。来,说说看,他怎么救的你?” 景珩叹了口气:“姑奶奶,你今晚是真不打算睡了?” “嗯!”安宁点头:“反正我明天有假!” 景珩无语,他明天没假!!! “你要是不说,我就一直烦你,然后把这些竹简扔去给周淮安!”安宁有恃无恐。 “……你跟周淮安很熟?”鉴于安宁的社牛属性,除了一小部分对景珩恨屋及乌的人外,安宁现在在赤羽军里基本走哪都是熟人。用安宁的话说就是“她现在要是出去跟人干仗,随随便便就能摇出一个屯(五十个人)的小弟跟她走!” 周淮安虽然是周氏的少主,为人却比较坦荡。他对景珩更多的是少年人的不服输,想要与之一较高下,却没有太多阴暗心思,对安宁不会恨屋及乌。 因此,景珩不能确定安宁这社牛是不是在他去西陵的那段时间里,已经跟周淮安混成哥们儿了。 “那倒没有!不过他是少将军,这些事情本就该由他来做。你一个军师,忙再多,到头来还不是为了他人做嫁衣?” 安宁把腮帮子里的糖果挪到另一边的腮帮子里,白皙的皮肤在烛光下看起来像个软乎乎的小仓鼠:“别转移话题!快说!祝琰是怎么把你这冤种骗到手的?” 见安宁这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景珩不得不放下笔:“我以前在死斗场里待过,你知道吧?” “知道啊,”安宁点头:“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我在死斗场里呆的最后两年,义父曾去看过几次我的死斗。” “所以,是他把你赎出去的?” “没有。”景珩:“我是自己逃出去的。” “后来呢?” “我那时伤的很重,就快要死了。是义父救了我。义父不嫌弃我是从死斗场里逃跑的妖奴,给我用了最好的伤药,还教给我疗伤的功法。只不过我那时刚逃出来,不敢轻信旁人。伤刚好一点后,我便趁他不备,打伤他跑了出去。然后……”说到这里,景珩停顿了下。 “然后什么?” “然后就遇到了你。” 安宁闻言,皱眉思索了下:“不对啊!你那时候就是个小豆丁……就你那小身板,能在死斗场里活下来就已经是个奇迹了!竟还能从死斗场里逃出去?还能打伤祝琰?” 这个世界里的奴隶死斗是非常血腥的。每一场死斗中只能有一个死斗奴隶活下来。为了让贵人们得到最佳的观赏体验,奴隶主甚至不允许死斗中出现平局。 如果某场死斗中两个死斗奴隶打成平手,奴隶主会想尽办法逼迫他们杀掉自己的对手。否则,这两个死斗奴隶都会被杀掉。 安宁这个没有母族庇护的王姬,当初刚从北辰回到西陵时,为了打入西陵的贵族社交圈建立自己的人脉,曾多次被迫随大流一起观看过时下贵族们最喜欢的死斗竞赛。 作为一个接受过现代文明教育的前人类,安宁每次亲眼目睹死斗场中那种血肉横飞、毫无人性的厮杀时,都只能人前强忍着,人后吐到胃抽筋。 死斗场中有很多被药物刺激到发狂的可怕猛兽与修为高强的成年奴隶。就景珩当初那个小身板,怕不是能被人一巴掌打飞?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我比你大!”景珩磨牙。这种事情她倒是记得清楚! “你还听不听了?”眼见安宁就要旧事重提,景珩赶紧打断安宁的思考,生怕她再想起自己以前装小姑娘骗她东西吃的黑历史。 “听听听!你继续!” “当初某人说她要跟家里人出去玩几天,又不肯让我跟着一起去。说好了一个月后就回来,结果一走就是四百年……”现在轮到景珩翻旧账了。 “停!”安宁有点心虚,立即出声打断景珩的意有所指:“说重点!” “哼!”景珩轻哼一声,继续道:“你走之后,为了躲避追杀,我逃去了北荒雪域。我在那里修练了一百年,修为有了很大的突破。 再后来,我听人说,当年那位威名赫赫的祝琰将军已然风光不再,还被人逼到了穷山恶水之地。为了了却之前那段因果,我便来到了这里,打算还清他的救命之恩。” “可你早就还清了不是么?”安宁皱眉:“你早就不欠祝琰的恩了,为何还不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这一百多年来,景珩多次力挽狂澜,把赤羽军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若把祝琰当年给的那点子灵药与功法当成一笔天使投资,那么祝琰早已从这笔投资中得到了超额的回报。 景珩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来到这里的时候,还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义父没有计较我当年打伤他的事,也不打算要我的回报。只在听说我没有地方去后,才肯答应留下我。 后来,他不顾众人反对,要收我为义子。又手把手教我兵法,还让我担任军师一职。那时军中有很多人不服,义父每次都会拖着病体站出来替我说话……” 大傻春!咱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那时候祝琰也实在是无人可用了?他不站出来替你说话,你坐不稳这军师的位置,赤羽军也苟不了那么久啊!早散架了好么?! 安宁强忍住心中吐槽的欲望,只挑了挑眉,说:“祝琰有恩于你,你回报祝琰无可厚非。但赤羽军里的其他人对你可算不上好,你为何要这般舍命相护?” 景珩沉默了一会,才说:“我是军师,是将领。战场之上,我自然有义务尽量避免士兵们的伤亡。” “你为何这般喜欢穿白衣?”安宁突然岔开话题。 “……习惯了。”景珩说:“以前在北荒雪域的时候,遍地都是白色的冰雪。在那里,白色是最好的保护色。” “原来你也知道要顺应环境!”安宁冷笑:“你在北荒雪域的时候,尚且知道要穿白衣自保,连头发都知道要进化成适应环境的银色!怎么来了这郁郁葱葱的山林之地后,就忘了因地制宜的道理?祝琰教你的,难道尽是些取死之道么?” “……” 景珩没说话。良久后,安宁才听见他说:“阿离,这一百多年来,我已经亲手送走过太多同袍……” 景珩的话没说完,但安宁已经很清楚他藏在话里的意思了。 安宁自己就是个带惯了兵的人。曾几何时,“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这样的歌安宁也没少唱。 作为主将,在战场上,安宁会尽力考虑周全,避免麾下的将士做出无谓的牺牲。可安宁很清楚,她自己是绝对做不到将那些将士的性命看得比她这个主将的性命还重的! 报恩?他这哪里还是所谓的报恩?!他今晚说过的话里,最准确的莫过于“无处可去”这四个字! 世人只知他是个不好惹的大魔头。再往上一点,那些知晓更多内幕的王公贵族们一边嫌弃他低贱妖奴的出身,一边又垂涎他的能力与武力。曾无数次用高官厚禄、金银美女来招揽他,就想让他为己所用。然而到最后都只能无功而返。 跟富有的三国权贵们比起来,早已落魄的祝琰并不能给景珩提供优厚的待遇,却能让景珩这样一个桀骜不驯的大妖对自己忠心耿耿。 这一切说到底,不过是“恩易还,情难偿”罢了! 像景珩这种没有父母亲人庇佑,自己一路孤独长大的人,内心是极度缺爱的。很多时候,旁人一点微不足道的善意与恩惠,往往就能让他们记一辈子。 安宁其实可以理解景珩的这种情感。毕竟人活在这世上,总是需要在这世间找到一个锚点,用来链接自己与这个世界。找不到锚点的人,就像一朵没有根基的浮萍,终其一生只能到处漂泊,无以为家。那种没有归属感的无边孤独,足以吞噬掉一个人的灵魂。 景珩曾经说过,生命很可贵。可这样漫长而孤独的生命,何尝不是一种刑罚? 祝琰的知遇之恩、赤羽军中某些愿意对他释放善意的士兵于景珩而言,就是那个能让景珩在这个世上扎下根来的锚点。景珩很珍惜这个锚点,所以景珩才愿意无视军中那些带有恶意歧视的闲言碎语;也愿意在战场上的刀光剑影中舍命去保护那些战友。 “你在想什么?”见安宁许久未说话,景珩出声打断安宁的沉思。 “我突然想起一个故事。”安宁笑了笑,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名叫吴起的将军。他身为大将,却能与士兵同甘共苦,同吃同睡,没有给自己任何特殊优待。 有一日,一名士兵患上了疽疮,吴起亲自为他吸脓。士兵的母亲听到这件事后,失声痛哭。” 说到这里,安宁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景珩,问他:“你知道这位母亲为何会哭泣么?” 景珩闻言,若有所思:“为何?” 安宁说:“围观的人们也很是不解,便问她:‘你的儿子不过一个无名小卒,能得吴起将军这般善待,你作为母亲不感激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哭的如此悲伤呢?’ 那位母亲说:‘当年,吴起将军也曾为孩子的父亲这样吸过疮脓。孩子的父亲为报将军之恩,奋力杀敌,战死沙场。如今,吴起又为孩子吸疮脓,孩子怕是又要走他父亲的老路,我怎能不哀伤呢?’” “你是想说,你是那位母亲?”景珩挑眉。 “不!”安宁说:“我不是那位母亲。恰恰相反,我与祝琰一样,都是那位吴起将军。” “而你,”安宁笑了,眼中有种独属于上位者的冷漠与怜悯:“可怜的小妖怪,你甚至还比不上那个小兵!人家在送命前,最起码还享受到了大将军亲自为自己吸脓的特殊待遇。 可你呢?赤羽军中如今依旧等级森严!你如今在这里什么处境,你自己心里清楚! 一点寻常的灵药功法与一些微不足道的善意,就能让你死心塌地!我若是你的母亲,怕是能把眼睛都哭瞎——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缺心眼的小韭菜呢?” “我是真的很好奇。”还未待景珩反驳,安宁就又像个魔鬼一般,在景珩的耳边轻声提问:“你说祝琰当年曾去死斗场里看过你死斗。彼时他们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穿的光鲜亮丽,站在高台之上毫无顾忌地用你们这些死斗奴隶的生死搏杀来取悦自己。你难道一点恨意都没有么?要知道,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 “你想说什么?”景珩沉默了许久,终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说一点都不介怀其实是假的。否则当初他也不会不信祝琰,拼死也要逃出去。 再者,依着景珩当初的警惕心,若安宁不是那位取缔过死斗场、释放过死斗奴隶的宸阳王姬,景珩也不会轻易允许她这样的王公贵族靠近自己。 “呵!”安宁也不逼迫他,只顺着他的话说:“我想说的是——别只记着祝琰教你的兵法。好歹我也能算你的半个启蒙老师,我教你的那些典故里,你难道就只记住了专诸豫让之事?” “……”景珩没说话。 “你若非要用命去还祝琰的恩,我也拦不住你。”安宁看着景珩的眼睛,严肃道:“但你不能厚此薄彼!算起来,我还救过你两次!这么着吧,你有九条命,祝琰若要占其三,我就必须得占其六! 你知道的,我季长离这个人,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你若是敢赖我的账,我就送祝琰下去陪你!听明白了么?” 景珩点头,漂亮的桃花眼中有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啧!就你这种缺心眼儿,到底是怎么当上海里的妖王的?你们海里的生物都跟你一样缺心眼儿么?”安宁略带嫌弃地站起身来,伸出玉指,居高临下地点了点景珩的额头:“……海燕呐,你可长点心吧!” 说罢,安宁懒得再看这个还欲挑灯夜战的大冤种,转身回了自己的营帐。 第87章 重启影门 影门从汝南城传回了最新消息——季君临那小子最近时常出入南岳王宫,引得两位王姬常常为了他争风吃醋。南岳的五王姬与六王姬本就因双方母亲的两宫之争不和,如今又同时看上了这位长相俊俏的西陵太子。 跟赵隆那位骄奢淫逸、还连续死了两位正妻的北辰新王比起来,季君临这位风度翩翩又知情识趣的西陵太子简直不要太加分! 况且西陵国力比北辰强盛,南岳的王姬嫁过去后,还有昭元太后这位姑祖母在后宫可以为其提供庇佑!南岳得宠的两位王姬自是不肯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为了争得季君临这个彩头,在宫内,两位王姬的生母各展所长,斗法不断;在宫外,两位王姬的亲兄长也对季君临这个西陵太子各种示好。 姜晔与姜禹这对兄弟的示好里有多少是为了自家妹子幸福的成分在安宁不得而知。但安宁很清楚,这两兄弟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他们的示好不过是因为现在西陵边境上的大军依旧强势,西陵王季信又把昭元太后与季成峤都关了起来,表明自己尚未放弃季君临这个太子,警告南岳不要把事情做绝罢了。 成峤表弟愚蠢,固然更好控制,可他不得西陵王宠爱!若当真惹急了西陵王,逼得西陵王提前给昭元太后送终,南岳得不偿失!既然两国尚未撕破脸,季君临这个太子继位的概率更高,何不把他拉拢到自己这边呢? 安宁收到这个消息,心中稍定。看来季君临那小鬼在这四百年里,确实没有偷懒,还真长进了不少。最起码在左右逢源、挑拨离间这两件事上没有辜负安宁多年的言传身教。 如今南岳新败,想来更加不敢轻举妄动。在没有彻底解决赤羽军这个心腹脓疮之前,南岳不会希望立即加入北方的混战。因此,季君临在汝南城,短时间内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也罢,做质子就做质子吧。一回生二回熟!再差,还能差过他们母子三人当年在北辰为质的日子? 安宁现在并不打算去汝南城找季君临。季君临的困境与各国的时局紧密相连。光靠安宁手中现有的地下势力,并不能改变这天下的大势。 影门这个江湖情报组织虽然看起来是独立的,但私下却隶属于旭日商会。 当年安宁组建墨冰台时,因为昭元太后的强势与疯狂打压,墨冰台这个独属于西陵王的秘密情报组织只能在暗中行事。整个墨冰台的人手与经费并没有那么充足,对西陵中下层的各种民生经济问题的掌控度也是有心无力。 为了弥补墨冰台的这个缺陷,也为了筹集墨冰台的经费,安宁便偷偷在私下尝试构建一个由无数中下层商贩组成的旭日商会。 这个旭日商会当初在西陵并不起眼。在外人看来那只是个由一些贩夫走卒、中小粮商、漕运码头等苦哈哈们抱团取暖的小商会。可它私下却是一个运行良好的情报网。 也不知安宁当初是怎么想的,下这步闲棋时她并未告知任何人,行事极为隐秘,连她最亲近的父兄也不曾知晓她还留下了这么一个杀招。 如今四五百年过去,当年那个不起眼的旭日商社现在实力已然不俗。可旭日商社也有自己的局限性——它的根基在中下层!而在对各国上层王公贵族的监视、离间、刺杀方面,墨冰台才是专业的! 安宁作为墨冰台的初代构建者与首领,手中自然还掌握了一些不为人知的暗棋与后手。可不到万不得已时,安宁并不想贸然启动那些暗棋,以免惊动她的父王——自古太子难当,如今昭元太后的威胁已然大减。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东宫敢染指君王的爪牙,怕不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是以,安宁现在只能下令影门的人时刻盯紧汝南城中那座西陵使馆的动向,并向她及时汇报最新情况。 趁着季君临暂时没有生命安全的这段时间,安宁必须抓紧把赤羽军拿下,用赤羽军这把利刃去破了时下的僵局!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赤羽军的财政状况直接决定了这支军队的实力上限。 这段时间以来,安宁已经大致摸清了赤羽军军中的派系斗争与各级士卒的基本情况。接下来,安宁打算进一步去了解赤羽军治下的民政。 有位老人家曾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且不说安宁现在的身份还不能直接查阅赤羽军的鱼鳞册,就算她有这个资格,光看鱼鳞册上的数据也是不够的!做过项目的人应该都很清楚,实地调研是背调中绝对不能省略的一个重要步骤! “安大夫,您真要跟咱们一块去云溪寨么?”冯八看着眼前高耸入云的山头,有点不确定:“那里的山路可不好走,您确定您还要继续往前走?” 因着之前战争带来的破坏,赤羽军的辖地内现在很多地方都需要补种。为了进一步核实需要补种的粮种数量,赤羽军的田吏部现在急需计吏们前往各村寨去实地查看情况、收集数据。 计吏这个职位虽然级别不高,也不需要太多的技术含量,但不识字的人却干不了这份活儿。这个时代里的人文盲率极高,能识字的基本都是些贵族或者已经没落了的前贵族。 像赤羽军这种长期被围困的地方,极少有人才愿意过来投奔。是以,田吏部现在急缺人手。 安宁之前在赤羽军的中下层士卒中,给自己立了个乐于助人的“及时雨”人设。趁着景珩现在忙得没空理她,安宁这个有假期的“闲人”就主动跑去给田吏部的“兄弟们”帮忙了。 安宁这些日子一路跟着这支计吏小队跑了很多地方,对赤羽军辖地里的人口分布、税赋徭役制度、产粮情况、军民感情等情况已经有了初步了解。 “去啊!来都来了,干嘛不去?”安宁擦了把头上的汗水:“咱们之前又不是没走过山路。都是兄弟,我难道还能扔下你们,自己回去享福不成?” 听田吏部的人说,云溪寨的规模并不小。里面有很多人都是从北面的西陵逃难过来的。 安宁许久未曾回过故国,对那些逃难而来的故国同胞们还是挺好奇的,想去了解一下情况。况且她前些天走出来的水泡早就成茧了,当时她都没叫苦,这会儿又有什么理由后退呢? “安大夫,您仗义!等这次的活儿完事了,咱哥几个请您吃顿好的!到时候您一定得赏脸啊!”冯八冲安宁比了个大拇指,脸上挂满了笑容。 没办法,安大夫这位能人太厉害了!计吏们平时得用算筹计算半天的东西,安大夫眨眼的功夫就算出来了,算出来的数据还从不出错!光他一个人就能干十个人的活儿,且从不居功! 安宁的高效率不仅让这支计吏小队的工作压力大减,还让冯八这个小队长在田吏部的长官们面前露了脸。冯八现在可真是爱死安宁这个行走的活算筹了! “好说好说!”安宁也不跟他客气:“到时候我定要多喝几杯,贺八哥您高升!” 冯八这回连得上官好几次表扬,这次大调查结束后,升官已成定局。 “哈哈!”冯八大笑:“承您吉言!承您吉言!” 一行人在欢声笑语中,加快了向云溪寨前进的脚步。 第88章 计吏(一) 山路崎岖,安宁一行人花了整整三天才翻过那座高高的山头,来到这个传说中的云溪寨。 云溪寨里的人口构成比较复杂。因着此地地处赤羽军与西陵的交界,乡中有50%的人口都来自西陵。剩下的一部分则是在北辰、南岳那边没了活路后,逃亡过来的奴隶、罪人。 因着这里地势比较险峻,土地更是最为贫瘠的山地。赤羽遗民在自家的地盘上,能优先耕作更为肥沃的土地,并不是很看得上这里的贫瘠耕地。因此,云溪乡里的赤羽人反而是最少的。 安宁在云溪乡里待了四五天,跟着计吏小队一起去查看了下面各个小村寨的耕地损失。山谷里的耕地中,秧苗基本都被烧光了。只剩一些零星种在山上的作物,因为山路难走、南岳人懒得上去的缘故,并没有遭到破坏。 冯八他们下了工,照旧被乡长请去吃饭了。十里一亭,十亭一乡。云溪寨这片地盘自成一乡,又称云溪乡。 云溪乡的乡长刘杞这些日子头发都要愁白了!这时节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整个云溪乡里,家家户户都饿着肚子。大家好不容易把从牙缝中省出来的那些最饱满的种子种下去,小苗刚长了四五寸长,正是插秧的好时候,竟被那些该死的南岳贼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若是官府不管,他们这些穷鬼还能上哪弄种子去?刘杞很清楚他们云溪乡在赤羽军这片辖地中的地位,也很清楚官府自己也并不富裕。 这时候,官府肯定是优先把好种子留给山外那些赤羽人的。原本刘杞还以为他们云溪乡今年要完,谁曾想官府竟还派了计吏来查看他们的耕地损失? 这下可不就有希望了?刘杞卯足了劲,这几日也跟下面的几个亭长商量好了,必须得招待好这些爷! 为着这事儿,那几只留着下蛋的老母鸡都被抓去下了锅。只等着这几位爷吃得满意了,回去后能替他们美言几句,哪怕能多借他们一升种子呢? 安宁这一路非常低调,除了工作时效率比较高外,其余时间并不起眼。刘杞这些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冯八这个小队长身上。 因此,今日的宴请安宁并不打算出席。在跟冯八打过招呼后,安宁离开乡长家,独自往外走去。 天元神域里的平民其实过得并不比凡间里的平民好多少。这时候他们基本都是一天两顿。 此时已经接近夕食的时间(下午三点左右),安宁一路从村中往耕地走去,家家户户都已经冒起了炊烟。 安宁走到一片耕地上,发现田里还有很多人并未回家,而是让家人把饭菜送到田里,吃完后趁着天还没黑,多翻点地。 男人们蹲在田埂上,就着破了口子的粗陶碗,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倒野菜稀粥。说是稀粥,其实里面并没有什么米粒,基本都是些野菜。 “达达,陶罐里还有一碗,额给您倒!”一个青年男子拿起陶罐就要往自家老爹的碗里倒菜汤。 “不了,留点给娃子!”老翁看了眼饿的面黄肌瘦的小孙女,制止了小儿子的举动,一口把碗里的菜汤喝尽。然后把陶罐里仅剩的野菜汤倒入碗中,递给小孙女:“二妞,吃吧!” “不了阿翁,家里还有,额待会儿回去吃就行。”小孙女二妞没敢接。 “是啊,达达,家里还留着呢!”青年男子也跟着劝。 “留个屁!家里还能剩些啥额能不知道?饿坏了孩子你有钱治么?瓜怂!”老翁冲那青年男子骂了一句,继而命令孙女:“吃!就在这里吃!” 家里现在没啥存粮了,吃食基本都留给了下地干活的男人。成年女人们口粮减半,孙女们更是吃的一顿比一顿少。 二妞看看父亲,又看看爷爷,终是没能熬住腹中饥饿,在父亲不满的眼神中接过了爷爷手中的菜汤,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不晓事的妮子!还敢跟阿翁抢吃的?吃恁多有啥子用?”青年男子骂了句。 “你个瓜怂!谁说妮子就没用了?”老翁瞪着眼睛骂儿子:“二妞聪明着咧!大字、算术一教就会!哪像你?教死都是块闷木头!” “咱二妞这样的女娃,就是没生在好时候!”老翁腿蹲麻了,干脆在田埂上坐了下来,眯缝着眼睛看向那片烧的焦黑的土地,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她若能早生个四五百年,那时候王姬殿下还活着,大办新学,男女都收!像二妞这样聪明的女娃,说不定还真有出头的机会!” 青年男子撇撇嘴,低下头去没敢反驳。从安宁的角度看过去,还能看见他脸上的不服之色。 “老翁是西陵人?”安宁站在附近的树下听了半天这家人的对话,此时终于出声询问。 这老翁倒是没有时下重男轻女的习惯,看起来颇有几分见识。 “你是……?”老翁回头,盯着安宁看了一会出声询问:“安计吏?” “老翁认得我?”安宁用西陵关中的口音回答。 “是咧!前几日贵人您不是还来过田里?”老翁站起身,冲安宁抱了抱拳:“贵人怎么来这里了?” 乡长不是在宴请那些计吏么?这位贵人怎么不在乡长家吃饭? “吃了饭,出来消消食。”安宁笑眯眯的:“额听老翁的口音,您是关中人?” 这老翁绝不是寻常农户! 安宁这种搞情报的老手,在刻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时候,正常很少有人能注意到她。可这老翁竟然一眼就认出了她,还能记住她的名字,不简单!而且,这个抱拳,竟带着几分西陵军礼的影子……有意思! 这云溪乡当真有趣真!地方不大,能整出个缩小版的天元神域“联合国”不说,竟连个衣衫褴褛的老农都藏着本事。 第89章 计吏(二) “是咧!贵人也是关中人?”老翁问。 “额在关中呆过几十年,也能算半个关中人吧。” “噢!原来是老乡!”老翁笑呵呵的,又回头瞪了眼木头儿子:“傻愣着做么子?还不快给贵人行礼!” “别!”安宁笑着制止了老翁儿子手忙脚乱的四不像行礼,“额不过是个小吏,算哪门子贵人?大家乡里乡亲的,不必见外!” 许是安宁的态度和善有礼,又或许是安宁这一口关中话实在是地道,一时倒勾起了老翁的思乡之情。 这云溪乡里的西陵人虽多,可他们大多都是从西陵各地逃难过来的。关中乃西陵的王畿之地,最是富庶。西陵国中只有关外之人想往关内钻的,极少会有关内之人会往外迁。 刘老翁一家受人牵连,不得已才从富庶的关中逃来这赤羽人的地盘。刘老翁的儿子、侄子们当时年纪尚小,对故乡记忆不深。下面的孙辈更是出生在云溪乡,连口音都受到了周边邻居的影响,早已不会说纯正的关中话了。 云溪乡地处偏僻,是个穷得连当惯了贱民的赤羽遗民都瞧不上的地方。平日除了新逃难过来的人外,极少会有外人过来。刘老翁距今已有四百余年不曾见过关中的乡党、亦不曾听过这般纯正的关中口音了。 “这可如何使得?”话是这么说,刘老翁的语气里明显没有刚刚那么生疏了。 此时附近有很多人已经吃完了饭,年轻一点的农人饭后歇了歇,拿着石制的锄头开始下地。 老翁的儿子被父亲嫌弃礼数不周,也被赶下了地。 “老翁今年贵庚啊?”安宁学着他们刚刚的样子,蹲在田埂上,自来熟地开始跟人拉家常:“这是您小孙女?” “六百多岁咯!”老翁看见安宁这标准的关中乡里人常用蹲姿,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贵人说的没错,这是额家最小的小孙女。” 六百多岁?跟安宁一个年纪!说不定还没安宁大!可他的脸上早就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头发花白,看起来已经很苍老了。 不过也是,这刘老翁是没什么灵力的低等神族,寿命本就比安宁这种灵力高强的高等神族短很多。 “嗨!别叫我贵人,叫我安小哥就好。”安宁笑眯眯地给小姑娘递去几块糖:“拿去吃吧!” “使不得!使不得!”老翁赶忙拒绝:“这东西贵重,贵人您留着吧。” “老翁可是瞧不上小子?”安宁故作生气。 “不不不……” “那就让妮儿拿着!”安宁也不管老翁的客气,直接把糖塞到了小姑娘的手里。 小姑娘身上只穿了件洗得发白、还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粗麻衣。她头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糖块,眼睛亮晶晶的,喉咙里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可阿翁没说话,她不敢拿。 “拿着吧,还不快多谢贵人?”见安宁坚持,老翁也不再拒绝。 “多谢贵人……”小姑娘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干净好看、温和可亲的贵人哥哥,还有点怕生,说话的声音细若蚊蝇。 “叫哥哥!”安宁笑眯眯地逗小姑娘。 “多谢……哥哥……” “真乖!”安宁揉了把小姑娘头上营养不良的小黄毛,说:“玩儿去吧!” 小姑娘看了看阿翁,见阿翁点头后,才高高兴兴地拿着糖块跑去不远处找她的阿姊一起分享。 “老翁家有几口人啊?这小妮儿一看就聪明!”安宁笑问:“听老翁说,妮儿还识字?咱这乡里,有官学或者私学” “八口人!”老翁摇头:“咱这地方穷,哪里能有什么官学私学?不过是在家随便教了她几个字罢了!” “哦?老翁您是位先生?” “小哥莫要取笑额!”刘老翁摆摆手:“额不过是年轻的时候当过一阵子兵,在军中学过几个字罢了!哪里是什么先生?” “哦!原来如此!”安宁点头。见老翁不欲多说这件事,安宁指了指前面的土地:“这是老翁家的私田?” 天元神域此时正处于奴隶制向封建制过渡的时期。土地制度开始出现变化,从原本的公田为主,变成了现在这种公田与私田并存的局面。 公田的产出归王室、以及所属的封君诸侯贵族们所有。耕作的任务一般由奴隶或者平民承担。 平民必须耕完了公田后,才能被允许去耕作自己开荒出来的私田。私田里的产出也不是全都归耕作者所有,得交完税赋后才能把剩下的粮食拿回家。 “是咧!” “这地看着不太肥,”安宁问老翁:“新开的田?” “对!小哥会种地?”老翁有点吃惊,这位安计吏看起来可不像是个会跟土地沾边的人。 “会一点,不过肯定比不上你们这些经验丰富的种地老手!”安宁笑了笑:“您家有几亩私田啊?” “八亩地。” “都在这?” “哪儿能啊!这里是山谷,地还肥一点,额家在这里也就只有三亩地。其他的都在山上呢。” 说到这里,老翁愁容满面:“这一年里最好的种子都种在这里了。现在被那些南岳贼一烧,今年怕是要过不下去咯!” 这老翁的话是有道理的。赤羽军的粮库中,十个起码有四个长期空的能跑耗子!这些天里,安宁他们主要统计的是公田的损失数量。 百姓耕作公田,基本拿不到什么收获,自家口粮大多都从私田出。祝琰目前能补足公田的粮种就已经很不错了。至于百姓们开垦的私田……难!没了私田的收入,这些百姓今年还不知道怎么填饱肚子呢! “莫丧气,”安宁安慰道:“老哥哥,你家这已经算好的啦!最起码山上还有五亩地呢!不瞒你说,山外那些地势平一点的地方,损失比你们这里大的多了! 且你家人口少,嚼用花费没有那些人口多的人家多。夏秋的时候多攒点山货啥的,也是口吃食。熬过去就好啦!” “唉!”刘老翁长叹一口气,皱纹都深了。 “老哥哥,咱这公田、私田里,一亩地一年能产多少石粮食啊?”安宁切入正题。 “公田与私田一样,一年能产个四十石就不错啦!” 安宁闻言挑了挑眉。这公田的土地可比私田的肥多了!到头来公田的产出竟然跟私田一样?看来,摸鱼是古今中外、天上凡间的打工人们祖传的共识! 不过也是!既要马儿跑,又不让马吃草。什么激励都没有,就想收获多多……想啥美事儿呢?! 这公田的产出能跟私田一样,还都是因为官府的大刀比较锋利的缘故。不然,公田分分钟绝收给你看! “那,咱这里,每年的赋税都是怎么收的?” 刘老翁闻言,看了安宁一眼。这安小哥不是计吏么?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不瞒您说,我也才刚当上计吏不久。”安宁不好意思地笑笑:“现在大家都正忙着!我总不好经常去麻烦其他同僚问东问西的。老哥哥,你跟我说说呗!” 其实山外的税赋制度安宁已经摸的七七八八了。但云溪亭这里情况比较复杂,安宁想知道这里的税率是不是与山外其他地方一样。 两方税赋征收力度的比较,不仅可以看出祝琰的统治态度,更能看出他的野心与气魄! 第90章 税制 vs 武王变法 通过与刘老翁的交谈,安宁知道了赤羽军官府对云溪乡里的这些“外人”所征之税,确实要多于山外的赤羽人。 山外的赤羽人连赋带税一起算下来,每年所需缴纳的税金比例是十税五。而云溪乡里的这些人,则是十税六。 这个税率其实是很高的,不过他们这些逃亡之人也没得选。但凡在外面还能有一点活路,谁又会想往这种穷山恶水的地方跑呢? 况且赤羽军军中那些贵族们在祝琰的镇压下,作风相对节俭。其治下的官府徭役与其他国家比起来,相对要少一些。这也能抵消一些高税率带来的压力。 祝琰此人确实是个枭雄。一个根基浅薄的外来户,几百年如一日地镇住了周氏那些抱团的地头蛇不说,竟然还敢偷偷摸摸地搞变法! 在三国联手瓜分了赤羽、赤羽国人最痛恨其余三国之人的时候,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划出一片地盘接纳各国的逃人,用以补足己方缺人的劣势! 不仅如此,按照安宁这段时间的观察,赤羽军治下之地的公田、私田比例已经达到了五五开。这样的气魄与手段,甚至已经超过了三国的君王! 当初赤羽武王是怎么死的?仅仅是因为外伤不治么?不!赤羽武王其实是死于他的变法!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时下的天元神域各国中,君王的权威其实是有限的。一国国内公田的所有权,名义上虽是归王室所有。公田里的产却不能由王室独吞。公田所产出的粮食除了上贡王室外,剩下要分一部分给封君、与有爵位的贵族们。 封君、贵族们在名义上对公田没有所有权,看似不得随意买卖公田,无法进行土地兼并。可时间一长,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上的封君贵族们早就在实际上完成了土地兼并。 封君贵族们得到了大片的公田,就能有更多的钱粮去豢养自己的私兵,增强自己的实力! 遇上王室衰微的时候,王室最多也只能收到王畿之地以内的公田产出。地方上豪横的封君贵族世家不光敢昧下给王室的上贡,还敢出兵教自己的国君做人! 赤羽武王之父就是死于这种下克上的政变。赤羽武王这个太子忍辱负重多年,大权在握之后,立即展开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赤羽武王利用封君贵族们没有征税权的空子,一边下令禁止开发新的公田,一边又大肆鼓励庶民开垦新的私田,地方封君贵族无故不得阻碍平民开垦私田!甚至于,三代内没有大罪的奴隶在开垦的私田达到一定的数量后,只要向官府缴足五年的税赋,就能转成自由民! 王室可以通过依附王权的官僚,绕过封君贵族们,直接去到地方上征收全国各地的私田税赋。 私田的开发不仅能大幅增加中央王室的财政收入,加强王室的中央集权;还能鼓励那些原本只能被困在公田里,给封君贵族们当农奴的平民们提高生产效率——毕竟公田里的产出平民们最多只能拿半成,而私田里的产出,平民自己就能得到五成! 在丰富回报的激励下,又有王令的保护,平民们哪里还肯为封君贵族们的公田卖力?平民们都跑去开垦自己的私田了。就连本该在公田里卖命到死的奴隶,都学会了白天在公田上阳奉阴违地摸鱼,晚上拼命去开垦属于自己的私田! 这种釜底抽薪的变革,很快就让一个“君王与平民都得到了利益,只有封君贵族们受伤”的世界迅速达成! 可封君贵族们又岂是那么好相与的?他们虽然碍于赤羽武卒的威势,不敢正面与赤羽武王对抗。私底下的小动作却是从未断过。 赤羽武王之死,根本就不是因为那些战场上留下的外伤。赤羽武王死于他的那几些不肖子孙、赤羽国内旧贵族与其他三国联手策划的谋杀! 只不过那群蠢货还是玩脱了。在赤羽武王死后,胜利的果实最终被三国那三只精明的“黄雀”吃干抹净,他们这些冲锋在前的“蝉”倒成了任人宰割的亡国奴! 安宁慢慢走在田埂上,举目望去,所见之处尽是农人们辛勤劳作的身影。南岳人虽然烧掉了他们的秧苗,却烧不掉他们野草一般坚韧的生命力! 饶是安宁对祝琰有着各种各样的不满与仇怨,见此情景也不得不感叹一声:祝琰确实是可惜了! 像祝琰这等人才,本应有更大的作为,却输在了一个“名”上。以至于蹉跎半生,最后只能走向一条暗淡无光的死路! 倘若当年,嬴若云这个名正言顺的王位继承人能顺利抵达天水山,登基继位…… 赤羽武王虽然在选太子这件事上出了岔子,眼光却还是很准的。他在自己死前早早看到了赤羽的结局,果断越过儿子孙子,留下密旨交给周太后——一旦国中有变,新君早死,立即把嬴若云立为王太妹,把复国的大计交给更有潜力的小女儿与准女婿。 这二人一个有吕武之才,一个有萧何张良之智;又是名正言顺的女王王君;未尝不能趁着三国新吞赤羽旧地,消化不良的时候,号召国民一致对外,重建赤羽! 可惜,祝琰当时却昏了头。他不甘做一个隐于女王背后的王君;宁愿抛弃、诛杀自己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也要去选那个更好控制的幼儿当傀儡,自己来做这个大权在握的无冕之王! 奈何天不遂人愿,赢承志这个傀儡早夭。他祝琰再厉害,没了赢承志这个“天子”,他又能拿什么去号令天水山外的赤羽贵族们? 没有嬴氏王族这块招牌,大家都是贵族,你祝琰这个家族不存、名不正言不顺的“准驸马”又算那盘小点心?敢去命令那些树大根深的世家贵族? 祝琰没有这个“名”,在赢承志死后,别说是号令赤羽腹地的贵族了;就连在赤羽军中,他也不能完全做到一言堂。 瞧,他想效仿其师赤羽武王搞变法,最后也只能搞出个“删减版”! 而这个可怜的“删减版”变法,还是在三国联合围剿的重压下,赤羽军中的贵族们为求自保,不得不妥协的产物! 想到这里,安宁的脸上不由地浮现一丝冷嘲阴狠之色——祝琰啊祝琰,你活该去死!不过,你去死的时候,最好自觉一点,不要连累到我的人。否则,新仇旧恨之下,我定要让你尝尝被人掘坟鞭尸的滋味! 第91章 西陵逃人 又过了两日,计吏小队终于统计完云溪乡的数据,便准备回去。云溪乡是计吏小队的最后一个目的地,这里的统计工作完成后,田吏部那里也能稍微松口气了。 安宁没跟冯八他们一起离开,她打算在云溪乡多留几日。 在云溪乡的这段时间里,安宁除了干好计吏的本职工作外,还常常去到田间地头观察农人们的耕作情况,跟那些老农们交流一下耕作技巧。 这个时代的人们,心思还是比较淳朴的。那些老农看安宁这个后生识文断字,又没有半点架子,也乐意跟安宁打交道。 在知道安宁还会医术后,有些家中有病人,但苦于乡中没有医师,只能硬扛的乡民便带着家中仅剩的一些钱粮求上门来。 这些人的家里本来就没有什么积蓄,否则也不会硬扛着没去山外请医师。安宁便免了他们的诊金,也尽可能开一些他们能负担得起的便宜药材。 为了报答安宁,这些患者的家属会在安宁闲下来的时候,充当向导,带着安宁满山走。 云溪乡山多人也多,山下那点耕地根本不够用的。为了多收点口粮,很多人会在山上一些相对平缓的地方开荒,种点杂粮。 由于这个时代没有堆肥技术,山上的土地又比山下的土地更为贫瘠,山上那些耕地的产量只有山下产量的一半。 安宁看着那些因为缺肥而长得一副营养不良的秧苗,眉头皱的死紧。按照这个情况继续发展下去,若山下那片耕地不能及时补种,今年这云溪乡里,恐怕会有大饥荒。 “安大夫!安大夫在么?”安宁刚从山上回来,就听见外面有人在喊她。 安宁打开门一看,是刘老翁的大孙子刘源,“怎么了?” “安大夫,今日新逃来了一批人,都是咱西陵的老乡。那些人中有好几个人受了伤,其中一个看起来还很严重。额家阿翁治不了,便让我来请您去看看。您现在忙么?” “不忙,走吧。”安宁拿上药箱,跟着刘源去他家。 刘老翁是个有来历的,虽然他看起来很低调,却能识字,还会点治疗跌打损伤的本事。平时也会客串一下乡中的蒙古大夫,给乡人们看点简单的头疼脑热。 刘老翁的侄子刘杞又是乡长,平时处事也还算公正。因此,刘氏这一脉在这云溪乡中虽算不上是大族,却很得人心,极有号召力。 安宁跟着刘源去到他家,刚进院子就看到乌央乌央地站着好些人。那些人穿的破破烂烂,脚上连草鞋都跑没了。有些人身上还有血迹,一看就是经历过追杀的。 安宁进了屋子,看见地上躺着五个人,两个中年人,三个后生。这五个人身上都被烙上了南岳奴隶特有的烙印,背部都中了箭,想来是逃跑的时候被追兵在后面用弓箭射的。 或许是追兵离得较远,这些箭头入肉不深。否则,即便他们能及时弄断箭尾,也熬不了太长时间。 安宁去给那个伤得最严重的中年人治疗时,发现他身上有很多新添的鞭伤。 好不容易忙完这些伤员的治疗,安宁终于能抽出空来去问情况:“刘老哥,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逃人?” 三国为了防止人口流失,都立有明法严禁国人外逃。平民无故外逃,一旦被官府抓住,轻则被贬为奴隶,重则直接处死。在这种严峻的法令下,但凡还有一点活路,没人肯、也没人敢背井离乡。 这批逃人更不对劲的地方在于,他们身上没有西陵奴隶的标记,应该是西陵的平民。可他们身上却有新烙上的南岳奴隶标记。 “唉!说来话长。”刘老翁叹了口气:“他们都是从南边的采石场里逃出来的!” “南岳的采石场?”安宁皱眉。 云溪乡的位置比较特殊,北临西陵,南临南岳。再往西就是西陵南岳的交界处。从云溪乡往南走百里,那里有一个南岳的采石场。 据说那个采石场里的条件非常艰苦。里面的采石工人都是些罪犯、奴隶。采石场的管事为了节省成本,疯狂克扣采石工人的口粮。口粮给的少不说,采石工们吃的都还是些可以致病的陈米甚至是霉米。 采石场里都是重体力活,那些采石工天天吃不饱就已经很耗命了,还要时不时被监工们殴打取乐。进了采石场的人,基本都活不过一年。 “我们西陵的良民,为什么会成为南岳的奴隶?”这两年中,西陵南岳并无战事,不存在俘虏。 “我们是被乡里的官府给骗过去的!”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人的年轻逃人声音中带着哽咽,但更多的还是愤怒:“乡里半年前就已经带走一批人去服徭役了。后来官府却说上头又摊派了新的徭役,需要征更多的壮丁! 我们没办法,只能跟着那些官差走。那些官差原本说是要带我们去给王上修宫殿的,谁曾想后面的路却越走越不对。 有人问官差老爷是不是走错路了,却当场就被打死了好几个。我们不敢再问,迷迷糊糊地被带到了边境线,这才发现我们根本不是要去王城!被骗的也不只有我们乡里的人,周边几个乡都是这样!等人都到齐后,那些官差就转手把我们交给了南岳人! 后来我们才听说,太子殿下要娶南岳的王姬。我们这些人,只是王上送给南岳上国的其中一部分聘礼!” “又征丁了?”安宁闻言,不禁在袖子地下捏紧了拳头:“这次又是多少人?” “一万多人!”另一个逃人说:“除了我们羽川郡的人,后面还陆陆续续送来了两三批人!有些地方男丁不够,连女人小孩都被一并抓去了!” “你们都被送进采石场了?”安宁尽量克制自己心中的怒气。 “不,有些人被分去了别的矿山、盐场。” “你们进采石场多久了?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五个月了!”那个领头的年轻人说:“那地儿不是人呆的,比我们早几个月过去的那批人基本都死了。前些时候,管事又克扣我们的口粮。 姚叔饿的受不了,干活的速度就没那么快,差点没被监工打死。那天晚上姚叔伤口疼,没睡着,听到外面那么看守说最近南岳派了大军前来攻打赤羽军。 又说南岳前线的敢死轻卒不够用了,需要就近征丁。采石场的管事为了巴结那些大人物,主动提出把我们送去战场。 姚叔把这事告诉了我们这些同乡。我们不想死,便趁着深夜监工与看守们松懈的时候,打死了几个看守,连夜逃了出来。” “你们十多个人就能造反成功?” 那年轻人眼睛都红了:“我们一共有一百多号人闯阵,最后只有我们这十五个人跑到了这里。剩下的都……都死了。” 安宁见那个年轻人说话有条有理,不像是个普通的农家子:“你带他们闯的阵?你学过兵法?” 采石场中的看守不是吃素的,光凭一百个无组织无纪律的农家子可冲不出去。 “没……”那年轻男子说:“是程先生教我们怎么闯阵的。” “程先生?” “对!采石场里有个很奇怪的老先生。他的双腿被人打断了,平时没法干活,但监工并不打他,因为他会探矿。 平时需要探矿的时候,管事的就会命人把他抬出去;没事的时候,就把他丢在山洞中自生自灭。 他生活不便,我们看他可怜,又都是羽川的同乡,偶尔会帮他清理一下山洞。他听说了管事要挑人去战场的事,就让我们赶紧跑。” “他人呢?跟你们一块来了么?”会兵法、还会探矿……是个人才啊! “没。他说他的双腿不良于行,管事不会派他去战场,就不跟我们一起走了。他教会我们闯阵的办法、告诉我们逃跑的路线后,就不肯再见我们。” 这边安宁了解完情况后,那边乡长刘杞也给这些新来的西陵逃人安排好了去处。 第92章 娘娘庙 vs 开云学子 新来的逃人没有耕地,没有吃食,也没有住处。乡长暂时把他们安置在娘娘庙。现在大家伙的口粮都紧,乡长便做主把娘娘庙里的贡品分一些给他们充饥。 这也是娘娘庙的一个老传统了。平日里乡人上贡给“娘娘”的贡品,摆放一阵后,每天夕食前会由庙祝分发给乡里那些家中确实吃不上饭了的孤、寡、老、弱。 安宁对这座如同“义仓”一样的娘娘庙很感兴趣,跟着乡民们去过好几次。娘娘庙里供着一位不知名的女神,看那雕像,应是个年轻女子的模样。 安宁曾问过乡民这位女神的来历,年轻一辈的乡民表示不知道,只跟着长辈们称呼其为娘娘;有些年长的乡民看样子是知道的,但都不愿意说。 这位被称为娘娘的女神业务看起来还挺广,什么保佑庄稼丰收,免除饥饿、祛病驱邪、女子小孩生病啥的,都有人来求。除此之外,这样一位看起来是治愈系的女神,竟然还有保家卫国的buff! 但这些都不是最令安宁感到意外的。这座庙宇最神奇的地方在于,前来上贡的香客除了神族外,竟然还有一些妖族! 天元神域里等级分明,正常来说,在神族眼里极为低贱的妖族,是没有资格进入神族的寺庙、神殿等场所的。但这个娘娘庙却没有那些忌讳。 妖族香客来上贡,神族的香客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仿佛已经司空见惯了一般。有时两个不同种族的香客还能一起凑一块聊个天,又或者一起帮着老庙祝打扫一下庙里的卫生。 这特殊的一幕让安宁看得啧啧称奇——啥大佬啊?死了都还有这打破种族歧视的壁垒、实现种族大团结的能耐?牛逼坏了有木有?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当年安宁为了平衡自己麾下那些不同种族的人才们之间的矛盾,堪称费尽心机,软硬兼施。安宁花了很长时间,用尽各种手段才勉强能打散他们的种族阶级意识,学会团结合作。 从娘娘庙回来后,安宁拿出小本子,开始在昏暗的油灯下记录起自己这段日子里在云溪乡的所见所闻。 安宁上辈子是两位大佬们的小粉丝。在看过大佬们的传记后,安宁开始有意识地去模仿自己偶像们的一些做法。比如,在去到某个陌生的地方后,安宁会习惯性地去做一些社会调查,然后记录下来。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个习惯跟了安宁两辈子。在过去逃亡的三百年里,安宁去过很多地方,写满过很多个小本子。为了保存这些珍贵的记录,安宁甚至拿出一个储物戒指,单独存放那些调查成果。 云溪乡周边山多,但这些山也不都是一无是处的。安宁这些天翻山越岭地走遍了周边的山头,发现里面有七八座山头很适合开垦梯田。 安宁上辈子有个朋友是桂省的,那位朋友的老家就有成片的梯田。梯田收获的时候,那漫山遍野的金黄还形成了一处很壮丽的景点。 安宁以前去桂省玩的时候,出于好奇,还特地向当地人请教了开垦梯田、耕作梯田以及沤肥的技巧。 关于沤肥这个事,安宁以前曾在她自己设立的开云学院中,划出几片试验田,让那些学子自己动手做实验。 实验成功后,安宁本打算在西陵国内推广这项技术。可惜时下人们对新事物的接受度很低,关中又是西陵最重要的粮仓,再加上长安有昭元派在旁虎视眈眈,安宁便没敢在关中首先推行沤肥技术。 羽川大饥荒后,经过一场人头滚滚的官场大洗牌,昭元派在羽川的势力几乎被安宁拔了个干净。安宁趁机把自己的学生们安插进去,试图把羽川当作自己变法的第一个试点。 羽川的郡尉由东宫系的武将担任。有军队的撑腰,那些初出茅庐的开云学子们确实做出了一些成绩。 在安宁被圈禁前,安宁每周都能收到羽川的新动向。据说那些学生上任之后,跟治下的当地人相处的很好。有些学子为了恢复生产、常常跑到地里“劝农促耕”。 为了推广沤肥技术,那些学生还亲自动手,教那些农人如何沤肥、如何施肥。一时间倒有点“官民一家亲”的味道。当地农人为了赞扬他们,还给他们起了一个“学生官”的外号。 不过在安宁逃亡的三百年里,安宁却没再听说过他们的消息。人走茶凉,安宁这棵大树倒了,季君临又还没上位,他们蛰伏起来也是应有之义。 云溪乡现在能不能从官府那得到足够的粮种补种还是个未知数,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山上那些耕地。如果能点亮人工肥料这个外挂,把山上那些耕地的产量提上来,今年能少饿死很多人。 安宁说干就干。第二日一大早,安宁就去找了乡长刘杞,跟他提了沤肥这个事。 “您是说,沤肥?”刘杞睁大了眼睛:“您还会这个?” “以前看别人做过,会一点儿。”安宁看着刘杞的眼睛,语气诚恳:“左右现在这粮种一时半会也到不了,不如找些人手出来试试?万一成了,咱也能多收点粮食不是?” “这……”刘杞仿佛第一次认识安宁一般,上下打量了下安宁,才说:“这是好事!不过事关大家的口粮,还请您给我点时间,我好去跟大伙商量一下……明日!明日,我再答复您如何?” “行!就这么办!”安宁答应了。 送走安宁后,刘杞火速往自己的大伯刘老翁家跑去。 “大伯!大伯!”刘杞刚一进门,就火急火燎地喊他大伯。 “急啥!”刘老翁没好气地瞥了眼自家这急性子的大侄儿:“多大人了,还是一副着急忙慌的样子!” “不是,大伯!额有新发现!”刘杞接过小侄女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刚刚那位安计吏说,他会沤肥!问咱们要不要试试!” 他们以前也听说过沤肥这个事,但没见过具体是怎么做的。为了遏制西陵的发展,当年那些学生官教的沤肥技术,随着他们的落幕,不管是教的人还是学的人,都被南岳派想办法弄死了。 这些年陆陆续续有从羽川逃过来的人,但他们也只听家里的老人说过有人工沤肥这个事,却并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有人也尝试过自己沤肥,但没把握好度,那些“肥料”浇进地里,反而把苗给烧了。 “他真这么说?”刘老翁盯着刘杞,表情严肃了起来。 “对!”刘杞看了眼刘老翁:“大伯,您说,他会不会……会不会是某个漏网的学生官?” 刘杞出生的早,当年他们刘氏还未分家的时候,也曾见过几个来家里找他大伯的开云学子。那些人的行事风格与众不同,在刘杞这个小童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可这年纪对不上……”刘老翁回忆了一下安宁往日的表现,越想越觉得像:“不对!或许他是高等神族!” 开云学子虽说大部分都出身不高,多是些低等神族或者一些半神半妖的混血。但那些学生里,也有一些家世没落了的高等神族与一小部分能力才华非常出众的妖族。 “让他试!”经过思考后,刘老翁直接拍板:“若当真成了,不光能惠泽乡里,咱也多了个自己人!” “哎!那我这就去回复他!”刘杞得了准信,又匆匆跑去找安宁。 第93章 自家人 在乡长等人的支持下,安宁开始组织人手挖坑堆肥。现在的条件不允许安宁搞化肥,安宁只能从最基本的有机肥开始做起。 安宁根据这里的耕地分布,分别在山上山下耕地最集中的地方附近建立了几个沤肥点,好方便农人取肥施肥。 山下的沤肥区主要是收集各家各户的粪肥发酵。山上的沤肥区则主要用山林中的腐殖土、枯枝败叶等养蚯蚓。等蚯蚓养成后,蚯蚓粪可以用来当肥料,蚯蚓还可以用来喂鸡鸭,一举两得。 此时尚未入夏,温度还不够高。为了缩短肥料发酵时间,安宁还偷偷施法改变了山下那些沤肥点的温度。 很快,山下那些开了外挂的沤肥点里的肥料就已经发酵成功。安宁让乡长选出两块土质、苗情等条件相似的试验田,一块施肥,一块不施肥,用以观察肥料的有效性。 一周后,施肥的那块地里,秧苗们果然长的极好,与未施肥的那块地看起来有着非常明显的对比。 农人们见状,纷纷欢呼,跑去山下排队挑肥上山。然后由这些天协助安宁堆肥的“助手”们指导农人们如何施肥。 刘沛(刘老翁)看着前方正被农人们包围着问这问那的安宁,眼中有隐隐泪意——四百年了!已经整整四百年了!自殿下驾鹤西去之后,他的那些同僚、师长们死的死,逃的逃,从此这世间再没有他们的音讯。 刘沛原以为自己只能等死了之后,才有机会与当年的那些同袍故友们重逢。不曾想,如今他竟能有幸,在有生之年见到安宁这颗沧海遗珠。 刘沛擦干眼角处的泪水,在孙子的搀扶下默默转身离开。 沤肥一事告一段落后,安宁便准备离开了。安宁上午去跟乡长辞完行,正在家中收拾东西的时候,却碰上了前来找她的刘老翁。 “安小哥,听说你要离开了?” “是啊!”安宁笑着把刘老翁引进小院:“此间事毕,我也该回田吏部报到了。” 刘沛走进安宁临时居住的小院,四处观察了下安宁的这处临时住所。 以前刘沛觉得安宁这位计吏作风简朴,平易近人有可能是因为安宁官职不够高的缘故。但自从刘沛意识到安宁很可能是开云学子之后,对这种简朴之风又有了新的认知。 与刘沛他们这些武夫不同,当年那些开云学子,个个都是王姬殿下百里挑一、千里挑一挑选出来的人才。尤其后面新进的那几批学生,甚至已经达到了万里挑一的水平。 王姬殿下在那些学子身上倾注了很多心血,说上一句“亲传弟子”也不为过。 往日里,太子殿下得了空,也常会去开云学院给学子们讲课。若无意外,待到太子殿下登基之后,这些“天子门生”的前途甚至很可能超越那些贵族出身的世家子弟。 这种环境下培养出来的开云学子,他们传统的简朴作风是遵循校训,是一种精神信念;而非受限于物质基础的不足,才勉强做出来给人看的违心之举。 “田吏部?安计吏在赤羽军的田吏部任职?”刘沛看着安宁的眼睛:“冯计吏他们走了这么久,安计吏这么晚才回去报到,不怕被上官责罚么?” “哈哈!刘老哥好眼力!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安宁微笑:“其实在下只是个医师,因缘际会之下才来到赤羽军,平时只在老军医手下打个杂。前段时间田吏部急缺人手,我就顺手来帮冯八哥他们算个数,实算不上什么正经计吏。” 刘沛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哈哈!安先生过谦了!先生若当真想谋个正经职位,别说一个小小的计吏,便是赤羽军的治粟内使一职,也算屈就!只不过……” 刘沛说到这里,突然狡黠一笑:“赤羽人排外。祝琰将军虽然开明,却常年卧病……周氏那些人可不好相与!就连祝将军那义子在军中也是地位尴尬,日子且不好过!先生若当真想要投奔赤羽军,怕是要先做好坐冷板凳的心里准备咯!” 今日的刘沛突然就不装无知老农了,这突如其来的交浅言深让安宁有点意外:“哦?老弟我初来乍到,还请老哥哥教我!” “老夫不过一介农人,哪敢对先生言教?”刘沛说:“不过是我等在这地方待的久了,攒下些许经验。 这些上不得台面的经验,为了不贻笑大方,自然不便对外人道;可若是对自家人嘛……却也还是可以说上一两句的。只是不知安先生是外人,还是自家人呢?” “何为外人?何为自家人?”安宁诚心发问。 刘沛但笑不语,却突然问了安宁一句在外人看来是莫名其妙,在安宁看来却是对暗号一样的话:“奇变偶不变?” 安宁:“符……符号看象限?” ???卧槽?二十一世纪的老家来人了?!安宁瞳孔地震! 见安宁果然顺利对出这个暗号,刘沛又继续问下一句:“天王盖地虎?” 安宁:“……小鸡炖蘑菇?” 刘沛闻言,突然笑了:“先生果然是自家人!” 安宁没有说话。她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会对这两句暗号的,除了二十一世纪的前同胞外,这个神域里也有部分土着知道这个梗。 四五百年前,安宁由于过于“思乡”,继而产生了些许恶趣味。当时安宁给开云学院那些学生们上数学课的时候,曾开玩笑说过,如果以后有人冒充师门中人,大家可以用“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这句话来辨别真伪。若觉得不保险,还能再加一句“天王盖地虎,小鸡炖蘑菇”。 “不知老哥哥是……哪位故人?”此地不是西陵,更不是南岳,姜氏的手伸不到这里。看刘沛的反应,也不像是有敌意的样子。所以安宁便顺着他的话,出声试探。 刘沛说:“不知先生可认得陈光,陈明宇先生?” “明宇?”安宁听见这个很久没人提起过的名字,不由问:“你是明宇的……?” 刘沛说:“在下曾听过陈教习的几堂课!” “你是虎贲卫的人?”陈明宇是开云学院的第一批学生。因其性情温和有耐心,曾被派去羽林军中,负责给虎贲卫的中低层将士们扫盲。 “正是!”刘沛走到安宁跟前,对安宁抱拳行了个西陵军礼:“羽林军虎贲卫旗下五百主刘沛,见过先生!” 安宁还是西陵的王姬大将军时,麾下的十万羽林军中,有羽林卫、虎贲卫、玄甲卫三个番号。 “刘沛?五百主?” 安宁皱眉思索……这名字听着有点耳熟。再联想到陈明宇……安宁看向刘沛,问:“泰和五十五年的时候,你还不是五百主吧?” 安宁想起来了,当年陈明宇跟她汇报军中将士的学习进度时,曾特地提起过他有一位名叫刘沛的学生。 陈明宇当时说,刘沛此人虽然是个低等神族出身的百将,年纪也偏大一点,为人却十分好学,也很刻苦。是同期的学员里成绩最突出的一个。 安宁当时很高兴,还批了条子,给那些成绩最优的将士们发过一次奖励。 “对!”刘沛的眼睛有点红:“当时,我还只是个百将!” “陈明宇也在这里么?”安宁很高兴:“他人呢?为何我在这里这么久都没见过他?” “不,他不在这。”刘沛摇了摇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们也想找他,却一直没能找到。” 安宁见状,方欲再问,门外却传来一阵孩子的声音打断了安宁。 “阿翁!阿翁!”却是刘原从远处一路跑来:“阿翁!苏家阿翁说有事找您!让我来问您有没有空过去一趟。” “知道了。”刘沛让刘源在外面等着,转而对安宁说:“安先生近日可有空?若是有空,不妨再等上两日。两日后便是娘娘节了……” 说到这里,刘沛看了看安宁,说:“到底是故人一场,先生既赶巧来到了这里,不如就等过完这娘娘节再走吧。” “……好!”虽然不知道这里的娘娘节是个什么节,但安宁听刘沛这话里有话的意思,决定先答应下来。 第94章 娘娘节 娘娘节当日,整个云溪乡中的所有西陵寨子都忙活了起来。女人们天不亮就起来,从男人们连夜进山打回来的猎物中挑出最贵重的那个,再拿出家中最拿得出手的食物,把它们一起做成待会儿要供奉给娘娘的贡品。 在山中忙活了几日的男人们也没闲着。他们中有些人被派去守住寨子的防哨,禁止外人在这段时间内随意进出;有些人则被派去迎接一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陌生客人。 安宁受到周边氛围的感染,早早便去到娘娘庙看热闹。今日的娘娘庙看起来比往日更热闹、更隆重。连入口处都有人在把守,防止熊孩子们在这种大场合捣乱。 安宁走上前去,拿出刘老翁两日前送给她的请柬,交给娘娘庙前一个守门的年轻男子。男子看过请柬后,便把安宁请进寺庙的后院中。 寺庙后院的那些屋舍平时是不对外开放的,普通村民只能在前院的神像前进香上贡。安宁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进到这里。 因为安宁来得早,此时院中除了安宁外,并没有别的客人在。 安宁四处打量了下这处院落——院中摆了几张大圆桌,显然是准备夕食的时候用来设宴招待客人的。 此外,在神殿后的左右两边还整齐地建立了两排屋舍。看着不像是香客居住的雅舍,反而更像士兵们居住的营房! 安宁沿着屋舍往前走,一直走到那扇紧闭的木门前才停下。透过门缝,安宁看到了一片宽阔的空地。虽然空地上什么都没有,但安宁这个老行伍一眼就看出了门道……那是个改动过的校场! 好家伙!这群兔崽子还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在祝琰的眼皮子底下,偷偷练自己的私兵! 不对!也不能说是练私兵。准确的说,这些西陵寨子里,几乎是全民皆兵!他们想干什么?! 未待安宁多想,前面的神殿处就已经陆陆续续有人来进香上贡。 安宁走去前院,绕过人群,站在神殿外的某处角落,观察那些香客。 这个时间段,来上香进贡的都是些普通乡民。看他们的穿着,家中应该过的很困难。可饶是如此,他们还是把家中最好的吃食拿出来供奉给那位女神。 神像前摆着一碟子黑乎乎的,不知道用什么做的野菜团子。进贡的那户人家安宁认识。那家里只有一个行动不便的老祖母带着一个人族七八岁模样的小孙女,是这里出了名的贫困户。 那碟野菜团子应该是她们家中最值钱的东西了——毕竟制作野菜团需要用到玉黍(玉米)粉。她们家没有壮劳力,这些玉黍粉很珍贵。为了节省粮食,这对祖孙平时基本都是直接吃野菜汤充饥。 太阳日渐高升。到了巳时(早上10点左右),普通乡民们基本已经敬神完毕,各自回家。然后,寺庙处陆陆续续有新面孔出现。 那些由村中后生们引到庙中后院去的客人,基本都是些安宁之前在云溪乡里从未见过的新面孔。那些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点杀气,安宁可以肯定,他们并不是云溪乡的乡民。 看来,这云溪乡中,还有安宁没发现的密道! 很快,安宁的视线就被一个虎背熊腰一样的壮汉给吸引住了。那人皮肤黝黑,壮的跟座铁塔一样,手上拿着两只流星锤,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干架的。 这黑熊精怎么在这里?是的,那黑铁塔一样的壮汉并不是神族,而是妖族。 四百多年前,安宁取缔长安城的死斗场、甄别死斗奴隶的时候发现了这货。 因其身上并没有罪过,这黑熊精就被列在了无条件释放的名单里。谁曾想不久后他又被人抓住了。这回他身上倒是有罪过了——他跑去会仙楼偷蜂蜜! 按西陵律法,妖族犯偷窃罪者,最高可判剁手!更何况他偷的还是会仙楼老板重金从外地购入的万花蜜! 恰好安宁当时在会仙楼应酬。安宁看他这一身武力不俗,脑子也不笨,就吩咐侍从去把这厮给赎下来,免去他被做成蜜汁熊掌的噩运。 再后来,这黑狗熊为了天天有蜂蜜吃,自愿投军,还要求把军饷都换成蜂蜜。因其野性难驯,不宜编入由西陵朝廷直接管辖的羽林军,安宁便把这货塞进了自己秘密豢养的私兵团中。 安宁眉头紧蹙——先是虎贲卫的刘沛,再是这黑熊精……今日来参加这什么“娘娘节”的客人里,到底还有多少“惊喜”在等着她? “安先生!您怎么不去后院?”刘沛作为东道主,在后院招呼完客人后,发现安宁并不在座上,于是出来寻人。 “在下第一次参加这娘娘节,心中好奇,就出来看看热闹。”安宁笑了笑,向刘沛那边走去:“这就来!” “好好好!”刘沛笑道:“大家伙都到齐了,就差您了!” 刘沛把安宁引进庙中,寺庙的大门随之被关上。 这啥情况?怎么搞的跟黑帮大佬们接头开大会似的?安宁不动声色地跟着刘沛一路往里走。 第95章 旧部 刘沛把安宁带进后院,然后对院中的众人抱了抱拳,说:“诸位兄弟!且静一静!容我向诸位介绍一下。” 众人把目光转向刘沛与安宁。 刘沛看了看安宁,然后向众人介绍道:“诸位,这位是安宁安先生,开云学院的弟子!” “安宁?没听说过呀!”一位半神半妖的中年男子看着安宁那张陌生的脸,皱眉道:“哪个安宁?” 安宁朝那男子拱拱手,问:“敢问这位兄台是?” “在下开云学院守卫百将,穆雄!” 安宁冷笑一声:“兄台莫要欺我,穆百将可不长这样!” 安宁觉得自己这回可算是进了贼窝了!自那“穆百将”说他没听说过安宁这个名字起,在座的其他人,包括刘沛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 今日安宁若是不能证明自己确实是他们的“自己人”,怕是不能囫囵离开这云溪乡! “哈哈!兄弟好眼力!”那穆百将的面容突然发生了变化,变成了安宁记忆中的那个样子。 “某在开云学院做守卫几十年了,从未听说过有哪个学子名叫安宁的。” 穆雄笑眯眯地看向安宁,说:“小兄弟,这里没有外人。好不容易回到家中,总得用真容真名见见家里人吧?” 安宁笑了笑:“既是家里人,为何在座的各位也都不肯以真容相见呢?” “嗨!我说你们这些戳鸟累不累啊?都到这里了还不敢露脸?变!赶紧变回来!你们先变,待会儿这小白脸要是不能给大家伙儿一个满意的交待,俺老黑就生撕了他给你们看!”黑熊精还是那副彪样。 见黑熊精这样说,在座的那些人变幻了容貌的人陆陆续续收了术法,展露出自己的真容。 很好,大半都是安宁认识的。 这群戳鸟此时不在季君临身边听用,竟然跑来这山高皇帝远的鬼地方秘密聚集?他们想要干什么?造反么?! 安宁看了一圈那些“故人”,觉得还是暂时不要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为好。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是他们的“自己人”,安宁决定先冒用一下别人的身份。 安宁幻化出一个青年男子的模样,皮笑肉不笑地对黑熊精说:“老黑,你再说一遍,你要生撕了谁?” “公……公孙先生……”黑熊精见了安宁的“真容”,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就想立正。突然他眼睛又红了,上前就想给安宁一个熊抱:“公孙先生!您还活着!原来您还活着啊!真好!真好!” 公孙檀也是开云学院的学子,但他的身份比较特殊——他除了是开云学院的学子外,同时也担任过开云学院的教习。 公孙檀是高等神族,原是一位早已亡国的小国王孙。家族没落后,公孙檀与寡母来到长安投奔亲戚,却不曾想亲戚早已离开了长安。母子二人一时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公孙檀的寡母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一路的奔波让她生了病。 这对母子没钱请医师,也没钱买药。听闻长安城中有个“惠民医院”可以免费给人看病,但给病人看诊的基本都是些新出师的学徒。倘若没治好,家属不准向医院问责。 公孙檀一咬牙,就带着母亲去了那个惠民医院碰运气。等他母亲病好后,他就向院长提出想在医院打杂,用以报答医院对他们母子的恩情。 院长看公孙檀说话文绉绉的,便告诉他,惠民医院是宸阳王姬殿下开的。王姬殿下新开将军幕府,如今正在招募人才,若他当真想报答恩情,不如去王姬大将军的幕府应聘。若成了,不仅能报效殿下,还能谋得一份好差事! 公孙檀进了将军幕府后,因其识文断字,还有家学渊源,很快便被提拔去当安宁的助手。公孙檀一路升成安宁的心腹秘书,后被调去墨冰台接手幕后的情报工作,极少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在去墨冰台前,公孙檀曾在私兵团担任过一段时间教习。是以,在座的这些人中,老黑跟穆雄是知道公孙檀这个人的。 安宁用手隔开了老黑的熊抱,学着公孙檀说话的样子:“站好了!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老黑吃了“公孙教习”的训,不敢再造次,老老实实站起了军姿。 “行了!坐下吧!” 老黑乖乖回到座位上坐好。 众人见老黑亲自认证了“公孙檀”的身份,再看看穆雄也没有异议的样子,这才认下了“公孙檀”这个自己人。 刘沛见状,松了口气,赶忙请安宁入座。 “唉!老刘!你怎么能让公孙先生坐这里呢?公孙先生应当坐上座!”老黑再次出声阻止安宁坐下。然后他站起身,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安宁:“公孙先生,您坐我这!” “这不好吧?”安宁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四百年不见,人情世故大有长进的老部下。 “怎么不好呢?俺老黑这辈子只服两个人!一位是王姬殿下,另一位就是公孙先生您!在您二位面前,哪有俺老黑坐上面的道理?”老黑对安宁抱拳,而后对众人介绍“公孙檀”的身份:“这位是公孙檀公孙先生,殿下的心腹,封爵至官大夫,也是俺老黑的老上官!” 老黑在这群人中影响力还是挺高的,众人听了老黑的介绍,都纷纷起身对安宁抱拳行礼:“见过公孙先生!” “见过诸位同僚!”安宁抱拳回礼。 “先生请上座!”众人齐呼。 论职务,论官爵,论血脉出身,公孙檀确实是这群人中最有资格坐上首的人。安宁见状,也不再客气,径直走到上首的座位,大马金刀地坐下。 “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待众人落座后,刘沛这个东道主再次起身抱拳发言:“今日是殿下的忌辰,也是咱们自家人十年一聚的大日子。吉时将至,还请诸位净手后,去前殿给殿下敬香!” 刘沛语毕,拍了拍手。有小童排着队端来一盆盆清水奉与诸位客人。 安宁看着眼前的那盆清水,没有动。安宁现在脑子里还在不停回放刘沛刚刚的那句:“去前殿给殿下敬香!” 安宁懵逼极了。不是……怎么个事儿?搞了半天,合着前殿那个“娘娘”竟然是我自己?今日是我的忌辰?我怎么不知道?这群兔崽子闹的哪一出?净手?我特喵的还要净手去给我自己烧香??? “公孙先生,请净手吧!”刘沛看安宁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对安宁说:“莫误了吉时。待给殿下敬完香后,我等再慢慢跟您解释。” “……好。” 安宁恍恍惚惚地净完手,再恍恍惚惚地跟着众人去到前殿。 一群人来到神像前,有序站好。 安宁被安排站在最前面的位置。 安宁抬头看了看那个足有三米高的泥塑神像,突然有点想吐槽——这玩意儿谁雕的?一点都不像! 老庙祝此时不再是平时那副笑眯眯的和蔼样子,而是表情肃穆地站在旁边,充当司仪:“吉时已到,诸君行礼,跪~!” 众人对着神像抱拳,双膝跪地,行了个武将卸甲后,叩拜君王的大礼。 安宁眉头狂跳——这群疯子!有他们这样行礼的么?这种大礼,除了西陵王季信外,便是连季君临这个储君,也不敢轻受! 她季长离“生前”不过是个王姬,她的这些旧部竟敢如此逾矩!若被外人瞧见……妈的,这群神经病!难道还想让一个“死人”“黄袍加身”不成?! 什么巨型天坑?!!! “公孙先生,请向殿下行礼!”老庙祝出声提醒。 在众人的注视下,安宁只能深呼一口气,照着他们刚刚的样子,缓缓给那座泥塑跪下,行了个叩拜大礼。 “礼毕,兴!” 众人依言起身。 老庙祝又把点燃了的线香分发到众人手中,然后唱诺道:“诸君敬香!” 安宁旁边的刘沛恭恭敬敬地把手中的三炷线香插进神像前的香炉中……又是祭祀君王的大礼! 安宁无法,只能学着刘沛的样子把手中的三炷香插入香炉。然后,安宁退到一边,把敬香的位置让给后面的人。 安宁看着后面那些一一上前,神情肃穆地给神像敬香的旧部,心中有惊涛骇浪在翻腾——这四百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这些在她“病逝”后,本该去季君临手下效命的部将们纷纷叛变?!当年她坠崖前,明明已经把虎符都交给了季君临! 不对,也不能说是叛变。因为他们一开始效忠的就是季长离,而非季君临! 季君临到底在搞什么鬼?如果说这些丘八蛮横不好对付,季君临这个“文弱”太子一时镇不住……可季长离明明把开云学院也留给季君临了! 公孙檀、陈明宇这些人都去军中担任过类似政委的“教习”一职,为的就是把军队牢牢掌握在手中,让这两支由季长离亲手打造出来的“新军”直接对君王负责,不给旧贵族、更不给昭元派插手的机会! 公孙檀、陈明宇这些人,是季长离千挑万选,辛苦培养出来的宰辅之才。他们与季君临的关系并不差,便是季长离真的“病逝”了,他们为了自己的前途,也不可能背叛东宫——他们没有家世背景,在这个唯血脉出身论英雄的天元神域内,除了季氏兄妹这里,他们再找不到更好的去处了! 依附王权生存的准官僚新贵与封君旧贵族相互制衡,再有明暗两支军队的支持……季长离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季君临这个太子明明可以稳坐钓鱼台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陈明宇、公孙檀这些人去哪里了?为何如今连这些军中旧部都在借用这十年一聚的祭典之礼,来表达他们对君王、对太子的不满?! 第96章 人殉 这些人基本都是些中低层武将,很多还都是草根出身,弄出来的祭礼自然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 简易版的祭典结束后,众人重新回到后院中。因为是特殊节日,又有客人远道而来,东道主便多加了一次午食。 客人落座后,有寨中的后辈陆续把菜品端上桌。安宁粗粗扫了一眼,菜品多以山中的猎物为主,主食是杂粮饭与杂面窝窝。 那些远道而来的客人见了这些吃食,脸上并未见什么怒色,丝毫不觉得对方怠慢了自己。看样子,他们也很清楚云溪乡这些故人们的处境。 酒过三巡,宴席上的氛围已经很热络了。安宁作为这个“帮派”的“新成员”,自然是席中的焦点。 “公孙先生,四百余年了,没想到俺老黑在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您!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来!先生,老黑敬您一杯!”老黑端着酒杯向安宁敬酒。 安宁举杯回礼,微笑满饮杯中酒。 “先生,当年,您是怎么逃出来的?这些年又去了哪里?为何竟投奔赤羽军去了?”老黑敬完酒,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逃?”安宁之前就觉得他们的用词很奇怪。公孙檀为什么要逃?老黑为何在见到“公孙檀”后会说“原来您还活着”? “莫非先生……不是逃出来的?”见安宁的表情不对,老黑的脸上突然带上了几丝警惕。 “我刚从海外回来……”安宁看见了老黑神情的变化,立即随机应变:“你把话说清楚,我为何要逃?” “海外?”这下轮到老黑他们懵圈了。 “对!”安宁说:“泰和六十三年,我奉殿下之命,带队出海欲寻新的粮种。只可惜,船队行到一片未知的海域时,遇到了大风暴,很多人都葬身大海。 我与一些幸存的同僚被海浪冲到了一座荒岛上。那座荒岛上有一层奇怪的结界,我们被困在结界中出不来,这一困就被困了四百多年。 这四百年里,那些幸存的同僚相继离去,岛上最后就只剩了我一个人。一年前。我碰到了赤羽军的那位景珩将军,是他把我从岛上带回大陆的。我上了岸后本想先回长安找殿下复命,却听闻殿下早已仙逝……” 宸阳王姬季长离曾经非常高调地重金悬赏各种新奇种子,还曾好几次派船队出海寻找新的粮种。是以,安宁这个现编的天元神域版“鲁滨逊漂流记”,在这些老部下的耳朵里,听起来也算合理。 “听闻王姬殿下仙逝,我很是悲痛,又欲去寻太子殿下复命……”说到这里,安宁不动声色地观察在座诸人的反应。 见众人听见王姬殿下仙逝这句话后,眼中纷纷流露出悲色,安宁又继续道: “可没想到这里又连续爆发了几场战争,南岳封锁了道路,我一时无法去找太子殿下……景珩将军有恩于我,我便答应了在赤羽军中帮忙一段时间。等战事结束后,再去寻太子殿下。 诸位,王姬殿下往日素与太子殿下亲厚。纵使殿下仙去,想来太子殿下也不会亏待了诸位……诸位此时不是应该在太子殿下身边听用么?又为何会在此相聚?” 众人闻言,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 “穆百将,你以前不还说要在开云学院养老的?怎么现在也跑出来了?”见没人肯说话,安宁干脆直接点名。 穆雄闻言,摇头苦笑:“公孙先生,您这一去四百年,不问世事,却是躲过了一场大劫难。可开云学院……” 穆雄说到此处,眼眶红了:“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开云学院哟!早没了!四百年前就没了!” “此言何意?”安宁的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四百年前,陛下病重,殿下突然被宣布病逝,长安宵禁一月。”穆雄垂泪道:“昭元太后垂帘听政,下旨把开云学院的三百学子全抓了。懿旨上说,王姬殿下生前留有遗愿,希望能把那些开云学院的学子都送入王陵,给王姬殿下殉葬!” “你说什么?殉葬?!”安宁面色大变,霍然起身,盯着穆雄的眼睛怒道:“一派胡言!殿下生前一直都是反对人殉的,怎么会留下这样的遗愿?” 穆雄苦笑:“是啊,大家都知道殿下生前反对人殉。可殿下病逝的消息尚未爆出,开云学院就被重兵包围了。学院里的学子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尽数入狱。” “不对,当时留在长安的学子并不多。很多人都被派去羽川了……”安宁强自镇定:“羽川之地的那些人呢,他们总不会也都被抓了吧?” “羽川……当年殿下遭到弹劾的时候,羽川新上任的那些学生官就遭到了当地世家明里暗里的反对。后来,殿下病逝后,那些世家更是直接翻脸,到处缉捕学生官……” “混账!孟成广是死的么?!”安宁大怒。 孟成广是羽川郡尉,出身东宫系,手握重兵,负责配合开云学子在羽川搞变法。羽川的世家贵族敢直接翻脸抓捕开云学子,孟成广在里面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孟成广……呵!当初有学子逃到郡尉军大营求救,大营拒不开门。有人拿出殿下亲授的令牌,命其开门。孟成广却闭门不出,只让传令兵出来说:他未曾收到东宫的旨意,无权出兵,请开云学子莫要为难他。” “好!好个莫要为难!”安宁气极了:“陈明宇呢?他干什么去了?” 陈明宇是羽川那些学生官们的最高领导。出了这样的大事,他不可能就这样束手就擒。 “当时事发突然,长安那边一直在封锁消息。他们是突然抓人的,很多学生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抓了。”一个安宁看着眼生的中年男子突然发话:“羽川当时发生了地震,陈先生去灾区视察灾情了,根本不知道主城内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为了一网打尽,不仅封锁了主城,还派兵去各村镇搜查,勒令民众不得匿藏开云学子,否则便要连坐。有些学子本来已经在乡人的掩护下逃了,后面听见整个村子被他连累要被屠村,自己又跑回来自投罗网。” 那位中年男子好似是那场变故的亲历者,回忆起那段惨痛的往事,声音中已经带上了哽咽:“当时我等护卫着陈先生刚从山洪中逃出来,就遇到了那些前来抓人的世家私兵。我们死命杀出一条血路,先生却在逃亡路上中箭坠崖……” 安宁跌坐回座位上,闭上了眼睛:“太子呢?既是说要殉葬,总得把人活着带回长安!从羽川到长安,路程足有半月……太子、羽林卫……他们都在干什么……” “太子?”刘沛苦笑一声:“太子殿下重伤,自身难保,哪里还有闲工夫来管我们这些人呢? 至于羽林卫……羽林卫中那些贵族世家的子弟都被家族带回去关起来了。给殿下陪葬的名单上,除了那三百名开云学子,还有羽林军中那些忠于殿下的中下层将官。” 安宁倏然睁眼,死死盯住刘沛:“蓝田大营乃军营重地,何大将军岂能容他们乱来?!” 刘沛说:“大将军怎么想的,我等并不知晓。我当日休沐外出,并不在军中。归家的路上碰到了前来报信的云飞小公子,才能侥幸逃出生天。” 季云飞是季长离的小堂叔,年纪比季长离还小。其父季霖是西陵王季信的小叔父,昭元太后的小叔子。年纪不大,辈份却极高,还曾是先昭王陛下最宠爱的幼子,在季氏王族里极有分量。就连咄咄逼人的昭元太后见了,也得给他几分薄面。 季长离幼时很得季霖这位小叔祖的喜爱,常常去季霖府上做客。季云飞这个小堂叔天天跟在季长离这个什么都会的侄女屁股后面跑。后来季云飞到了年纪,进入蓝田大营从军。季云飞本想直接进入季长离的羽林卫,却被其父阻止,后在何鸿光手下任职。 但其贼心不死,同一个大营里待着,他一有空就跑去羽林军厮混。季云飞为人随性耿直,地位又特殊,敢在那种时候跑去通风报信也不算稀奇。 安宁垂下眼眸。何鸿光怎么想的,这些人不知道,但安宁此刻已经猜到了一些。 安宁想起姜芯当初说的“季君临与她同时服下鬼牙草……” 彼时季君临在姜氏手中,季信又病重不醒。何鸿光作为季信的心腹,首先要保的肯定是季君临。 想来双方是私底下达成了协议——昭元派可以抹掉季长离的宸阳派势力,宸阳系与东宫系切割;作为交换,昭元派不得伤害季君临的性命,否则凭借着何鸿光抓住的那些南岳老卒假扮的刺客……季氏宗室绝不会轻易罢休! 开云学院与羽林军,一文一武,是季长离嫡系中的嫡系,也是季君临的左膀右臂。昭元太后这一剂猛药下去,直接把这两支势力打死打残,还是以“为主殉葬”这个伟光正的名义……这足以震慑住朝中那些利益捆绑不够深的朝臣。 在这个奴隶制时代,时下的风气很流行“人殉、人祭”。主君死了,忠臣为主君殉葬,是一件很值得赞扬的事。 季长离十分厌恶这种风气,但她当时没有足够的影响力去禁止人殉。为了改变这种风气,季长离曾公然表示过自己死后不允许有人为她殉葬,却遭到了舆论一边倒的指责。 昭元太后下旨令开云学子与羽林军中那些没有背景的中下层将官为季长离这个主君殉葬,虽然明显是在打击异己,可在时下诸人的眼中,却是名正言顺。 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维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备注:节选自秦风*黄鸟) 想不到我季长离这辈子,竟然还能做上一回秦穆公!釜底抽薪,一招致命……王祖母,您果然好手段!安宁心中一片冰凉。哀意与杀意在顷刻间达到了顶峰! “公孙先生!公孙先生!” 安宁回过神来,发现是老黑在叫她。 安宁问老黑:“老黑,开云学院与羽林军,太子虽没能保住他们……可你们……你们私兵团的存在并不被外人知晓,你为何也离开了呢?” 私兵团当年被季长离派去截杀南岳护送岁贡的小股军队。事成之后,为了避风头,安宁命他们化整为零,隐于各地,听候诏令。 老黑说:“当年我们隐于各地,前脚刚听闻殿下有难,本想入京护驾。不曾想却后脚又骤然传来了殿下病逝的消息。 羽川大乱。他们不光把开云学院那些学子抓走,还趁机把那些与学生官亲厚的乡民打成乱民。那些曾经受过学生官恩惠的乡村几乎整村整村地被带走。那些乡民被当成平息南岳上国怒火的奴隶交给南岳人,很快就被搓磨死了! 这还只是第一次!后来陛下醒了,太子殿下的伤势也痊愈了,却依旧没有出手阻止,而是任由这样的事情继续发生! 王姬殿下曾亲训我等:为将兵者,保家卫国乃首义!我等是王姬殿下的人,非是太子门下之臣。在王姬殿下帐下,我等能当一个保家卫国的将士;可在太子殿下门下,我等又算什么呢?为虎作伥、出卖国人的无耻家奴? 再说了,羽林军中那些神族将士,太子殿下尚不可保。我等不过是些低贱的妖族,连给王姬殿下殉葬的资格都没有!太子难道会比在意那些神族将士还要在意我们这些妖族么? 我等也不是没去过长安找太子殿下,可东宫的门槛太高,我们这些妖族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还差点引来追兵追杀……” 安宁闭了闭眼,没再说话。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纵然安宁知道季君临有各种各样的苦衷,可在西陵这样一个军功至上的国家里,季君临身为储君,身上没有军功不说,就连自己的手下都无法保住,确实难以号令这些无拘无束的骄兵悍将! 第97章 抱团求活 “公孙先生,眼下南岳与赤羽军的战事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您有何打算?”老黑问安宁。 安宁摇了摇头,有点失魂落魄:“我不知道。” 老黑说:“先生,不如您跟俺们回黑风寨吧!” “黑风寨?”安宁皱眉。 “对……”在老黑的讲解下,安宁也弄清楚了这些老部下们如今的处境。 当年政变之后,宸阳派死的死,逃的逃。那些侥幸逃出生天的人自是不敢再留在长安。昭元派为了斩草除根,全国通缉这些漏网之鱼。不得已,那些从长安出逃的幸存者只能仓皇离开西陵。 他们一路南逃,来到了这片赤羽军、西陵、南岳三方交界的三不管地带,期间还碰上了从羽川那边逃过来的新宸阳派残余势力以及以老黑为代表的私兵团残余人马。 此地地势险恶,灵气稀薄,战乱频发,又是各种恶人聚集的地方。为了生存,三方汇合后,决定抱团求活。 这些新旧宸阳派之间从前并未见过,能够从中转圜的高层也都死了。为了加强团体内部的团结,宸阳王姬这个“已故”的旧主便成了他们沟通感情、结盟互助的桥梁以及精神图腾。 起初这些人只是在附近一些无主的山头占山为王,当个坐寇。后来,羽川那些死灰复燃的旧贵族与南岳派势力相互勾结,不光加大了对底层百姓的压榨力度,连“征丁卖猪仔事”这种灰色产业也做的愈发频繁、猖狂。 当时的国际局势对西陵很是不利,加上羽川之地又多是些不被三国待见的赤羽贱民。“征丁”这种事在最开始的那十几年中,对老西陵人的伤害并不算太大。西陵王庭为了韬光养晦,便对此事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绥靖政策。 很多羽川人不堪重负,为了活命,只能就近往赤羽军的地盘逃去。这些羽川人逃到此处,一部分去投奔了赤羽军,剩下的一部分则在乡人的引导下,投奔了宸阳派旧人。 投奔的人多了之后,这些宸阳派旧人就开始不断扩大地盘。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对外并没有打出什么明显的旗号,只是在各处大大小小的山寨外围建立村庄。 村民在山下耕作,为附近的山寨提供部分粮草;山上的土匪们则在山中练兵,平时除了打劫一些往来的商贾外,还负责保护村民们的安全。 赤羽军与西陵交界附近有一片平地,很适合养马。老黑他们这些私兵团出身的精兵便捡起了老本行,在山贼连锁店这个本职工作之外,还新开发了马匪这项业务。 西陵人擅马,刘沛这些老西陵人为了不让子孙们遗忘祖传的马上技能,也为了替自己的家族争取更多的利益,会定期选拔族中子弟加入老黑他们的马匪队伍。 赤羽国以前也有骑兵,可惜当年进山多以步兵为主。赤羽国灭后,祝琰这支赤羽残军经过三国的多番轮剿,步兵都不剩多少了,更遑论骑兵。 在老黑他们这些宸阳派旧人发展壮大后,祝琰很快便看出了门道,打算拉拢这批战斗力还不错的匪徒为己所用。 然而赤羽军自己都吃不饱,又哪里能拿出什么优厚的条件去收编这些早就见过世面的骄兵悍将呢?再者,赤羽军自己成天被南岳追着打,处境并不比这些宸阳派旧人好多少,他们傻了才会上祝琰这艘随时有可能沉没的破船! 眼见收编不成,祝琰又退了一步,划出一片有高山隔离的荒地,用来拉拢这些宸阳派——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宸阳派在此地繁衍生息,原本的土地不够用了,他们需要扩大生存空间。 云溪乡这片地盘虽然属于赤羽军,可它与赤羽军的腹地之间隔着高山,在地理上更靠近西陵。祝琰把这片贫瘠的“鸡肋”之地划出来收拢外来人口,一方面可以减轻己方人口不足的劣势,增加自己的税收;另一方面还能让这些来自不同国家的外来人口凑在一起开发这片羁糜之地,增加一个战争缓冲区。 作为回报,老黑他们会在报价合适的情况下,协助赤羽军对南岳边军展开侧面袭扰等军事行动。 南岳虽然很是厌烦老黑这些来无影去无踪的“苍蝇”,可又不愿意为了打那一点子“苍蝇”出动“大炮”——毕竟这些“苍蝇”的地盘藏在赤羽军这只“箭毒蛙”身后,他们一时半会又灭不了祝琰这只“箭毒蛙”,只能先忍上一忍了。 然而,南岳也不是啥也不干,闷声吃大亏的。南岳在自家商队第n次遭遇马匪袭击后,曾向西陵官方发出抗议,指责西陵纵容自家骑兵袭击上国商队,要求西陵赔偿南岳的损失,并交出肇事者。 但西陵官方坚决不认,声称那不是自家的骑兵,事发地也不在西陵境内,南岳商队遇袭之事与西陵毫不相干。 昭元太后在西陵王庭虽然影响力很大,却也无权随意发动战争。西陵季氏被南岳人压的喘不过气来,此时听闻又有能给南岳添堵,且对自身影响不大的新势力出现,心中欢喜,甚至默许了老黑他们在边境线的那片平地上训练骑兵…… 老黑滔滔不绝地介绍完了黑风寨的情况,再次向安宁发出邀请:“先生,你就跟俺们回黑风寨吧!从前您就是俺们私兵团的教习,又是殿下的亲传弟子、左膀右臂。由您来当咱们黑风寨的大当家,咱们黑风寨肯定还能更上一层楼!” 安宁婉拒:“我已经远离神域四百余年,时移势易,物是人非,如今很多事情都要从头学起,现在得由你来当我的教习才是。哪里能做什么大当家呢? 再者,我在岛上的时候,曾答应过景珩将军,回到陆地向殿下复命后,会重金答谢他的救命之恩。如今殿下已逝,想来我在长安的那点家当也早没了踪影。眼下,我只能当一回长工,用劳务来答谢景珩将军的救命之恩了。” “先生说的这是哪里话?”老黑急道:“先生报恩需要多少钱?俺们想办法给您出!哪能让您去给别人当长工呢?您说个说数,俺们这就去给您凑!大不了……” 这段时间受战争影响,南岳封锁了商路,商队都不往这边走了。老黑皱了皱眉,一拍桌子:“大不了俺们绕个路,再去打劫南岳那些戳鸟商队一回,钱就有了!” “不可不可。我先前已经答应了景珩将军,会为其效力十年,如今却是不好食言而肥的。”安宁笑着再次婉拒:“更何况,今年云溪乡又遇上这等人祸,急需粮种补种。粮种补发,哪里多发,哪里发少,田吏部有很大的决定权。 朝中有人好办事,我虽不才,只是个兼职的小计吏,但平时在赤羽军中也结交了一些朋友。原先我不知道云溪乡的乡民是咱们自家人也就罢了,如今既知道了,焉有不为自家人争取机会的道理?此番回去,我少不得得拼一把,为咱们云溪乡多争取一些粮种!” “果真?”刘沛闻言,眼睛一亮。先前刘沛就看出来了,那支计吏小队里,冯八虽然是队长,却对安宁很是尊敬,可见安宁在赤羽军中并不是什么无名小卒。 见安宁点头,刘沛大喜,当下就对安宁做了个揖:“那就拜托公孙先生了!先生若当真能为乡里争取到更多的粮种,便是咱云溪乡父老乡亲们的大恩人!我等日后定然不忘先生大恩!先生需要我等做什么,尽管开口!” 老黑见状,也不好再劝安宁立即离开赤羽军,跟他们回黑风寨。毕竟他们自己也缺粮,对云溪乡缺粮种这事儿,他们一时半会儿还真的帮不上什么忙。 可老黑依旧没放弃劝说:“公孙先生,您坚持要报恩,俺老黑也不好拦您。不过,赤羽军那些家伙排外得很!您虽然是高等神族,可到底不是赤羽人,想得到重用,怕是不易。 再一个,那位景珩将军妖奴出身,虽是祝琰将军的义子,却很不受赤羽军中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族待见。您与他亲厚,怕是要受他的牵连……” 老黑猛灌一口酒,醉意上头:“要俺老黑说啊……这天底下,论气魄,论胸襟,论手段,论眼界,谁也比不上咱家殿下!什么西陵王、南岳王、北辰王,什么祝琰大将军……这些人统统都是些目光短浅的鄙薄肉食者! 咱家殿下若是还活着……若是还活着……”老黑说到这里,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安宁见状,笑他:“行啊你小子!还知道肉食者鄙了!看来这些年没少读书!不错不错,不再是那个看见书就头疼的大老粗了,大有长进!” 老黑擦了擦眼泪,说:“当年年少不知事,辜负了殿下与先生您的一番栽培。后来吃了苦头,明白了读书的重要,只能咬牙去读了……” 安宁微笑,静静地倾听这些老部下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述他们这些年是如何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挣扎求活,又是如何与赤羽军、西陵、南岳这三方势力斗智斗勇的。 教育真的是个很神奇的东西。虽然开云学院这朵由季长离倾尽心力去浇灌的玫瑰还没来得及绽放,就被暴风雨强力折断。 但眼前这些接受过零星教育的人,却像一朵朵蒲公英,在被狂风吹到这片贫瘠的土地后,凭借着自己的毅力与信念,顽强地活了下来。 他们曾经为了故国抛头颅,洒热血,在被故国辜负,没有了上级、军法的约束后,他们本可以像这个时代的大多数残兵败将那样,落草为寇,为祸乡里,搜刮民脂民膏供己享乐。 可他们记住了自己曾经接受过的新式教育,他们拒绝被这个吃人的大环境同化。他们名义上是匪,却做着官府该做的事,接受并保护了那些无处可去的故国难民。 瞧,那一朵朵黄色的小野花,像不像黑暗中星星点点的小火苗? 第98章 赤羽贱民(上) 娘娘节一共举办了三日。三日后,众人相继离开云溪乡。 安宁辞别刘沛等人,拒绝了他们想要护送自己回去的好意,一个人慢慢悠悠地往村外走去。 “太婆,菜饼做好了。咱们现在还去庙里么?”一个小女孩端着一碗粗劣的菜饼,问她的曾祖母。 “不去啦,现在庙门已关,咱们自己在家祭拜娘娘,也是一样的。”老祖母行动不便,挣扎着擦干净家中唯一的一张方桌。然后小心翼翼地从柜子里拿出一卷竹简,放在桌上。又令小女孩把菜饼放在竹简前,然后领着小女孩跪下,给竹简磕头。 安宁行至村庄最边缘处的时候,路过一处破败的土屋,听见了屋内那对祖孙的对话。屋子的门没关严实,安宁停下脚步,静静地在屋外驻足观看。 这位行动不便的老人家连续两天都坚持让孙女搀扶她去庙里祭拜。安宁在庙中见过她们两次,那两碟黑乎乎的野菜饼子贡品给安宁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太婆,我们为什么要拜娘娘呀?”小女孩年纪太小,并不懂得祭祀的意义。 “傻妞妞,我们当然要拜娘娘。”老祖母领着曾孙女磕完头,在曾孙女的搀扶下坐在板凳上,往火盆里一张一张地烧着陈年的黄纸:“没有娘娘,你太婆婆我,还有你阿翁早就饿死啦!再就是你,没有娘娘的庇佑,你这个小妞妞,可活不下来呢!” “哦。”小妞妞似懂非懂:“可是太婆,做完这顿菜饼,我们就没有粮了。拜娘娘能让我们吃饱么?” 老祖母烧纸的手顿了顿,然后说:“当然能!春天来了,娘娘会保佑我们找到足够的食物。” “老人家,我能进来么?”安宁敲了敲门,出声询问。 屋中昏暗,老祖母眯着眼睛看了安宁好一会儿才认出安宁:“原来是贵人,快快请进!” 安宁走进屋子,随手捡了一张小板凳坐在火盆边,跟小妞妞一起安安静静地看老婆婆烧纸钱。 安宁问那位老祖母:“老婆婆,云溪乡贫苦。您是赤羽人,为何不去投奔祝琰将军呢?还有,那位娘娘已经逝去四百余年,您刚刚为何会说,没有那位娘娘的庇护,小妞妞活不下来?” 老婆婆烧纸的动作没停,只笑了笑,说:“怎么没去呢?当年羽川动乱,那些学生官被抓的时候,我家因为与学生官亲近,也被打成了乱民。幸好我家是猎户,住在山里,他们一时没功夫抓我们。我们一家侥幸逃到这里。妞妞的阿父听说赤羽军的腹地更富庶,便选择去投奔了赤羽军。” 安宁问:“那你们为何又来了这云溪乡?” 老婆婆说:“因为妞妞的阿翁、阿父都战死了。家中没了壮劳力,原先开荒出来的土地也被人强占了去。后来,妞妞的阿母也病了,家里没有银钱请医师。妞妞阿母一病去了的时候,妞妞也染上了病气。 老婆子没办法,只能厚着脸皮把妞妞带到这里,拿出这卷竹简去求了刘老乡长(刘沛)。” 老婆婆抬头看了看桌上供奉的那卷陈旧的竹简,说:“”老乡长见了这卷竹简,二话没说,立即拿了钱带妞妞去找医师。妞妞病好后,老乡长看我们祖孙无处可去,便让我们在这处房子里落脚。” 安宁问:“我能看看这卷竹简么?” 老婆婆点头:“看吧。” 安宁拿过桌上那卷竹简,轻轻打开,只见那陈旧的竹简上写着:某年某月某日,猎户钱福带路报信有功,赏银xxx,赐公士一爵。钱福为国牺牲,爵位由其子钱禄继承。竹简的落款上盖着西陵王姬大将军幕府的官印。 当年季长离为了凑够粮税填补朝廷的亏空、赈济灾民,勒令羽川旧贵族把积年未交的税赋一次性交齐。羽川旧贵族抱团欲反,封了羽川进军的入口。 灾民中有一些猎户挺身而出,翻山越岭走山路去给那些从长安赶来支援的进军带路,绕路进羽川。有些猎户本就饥饿已久,耐不住那样高强度的奔跑,刚把大军带进羽川,人就累死了。 安宁看着手中的竹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安宁低着头,暖黄的火光映在她白皙的侧脸上,看不出表情。 良久,安宁自嘲一笑,说:“如果没有他们那些权贵之间的争权夺利,你们根本就不用背井离乡,也不会家破人亡。阿婆,你不恨她,竟还拿出自家最后的口粮去祭她,这又是何道理?” “恨?”老婆婆烧完了手中的黄纸,看了看火盆中翻腾的火焰后,抬头对安宁说:“小贵人,您怕是忘了,我们本就是不受各国待见的赤羽贱民。他们争与不争,也不影响我们的日子难熬。 那年羽川大饥荒,路上都是饿死的尸体。别说是我们这些赤羽贱民,就连那些后面迁过来的,分得很多肥沃良田的老西陵人,也饿死了很多。若非王姬娘娘一视同仁地开仓赈灾,我们全家早就饿死了,哪里还能活到现在?” 安宁没有说话,只沉默地看着火盆中那些明明灭灭的灰烬。 老婆婆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以前赤羽国还在的时候,羽川也发生过灾荒。可那时候官府赈灾,也不过是做做样子。 我娘家以前是只比奴隶好一点点的平民。小时候我们跟着家中的长辈去公田上劳作,总听监工老爷们说:贵人天生就是贵人。从来只有下等人把财物上贡给贵人的,哪有把贵人的东西抢来分发给下等人的道理?下等人若真是活不下去了,那也是自己的命不好,只能咬牙认了! 说实话,像我们这样的赤羽贱民,只要没落到南岳人手中,在哪其实都差不多。以前赤羽还在的时候,我们就是下等人;后来赤羽亡了,我们在西陵的管辖下,依旧是下等人。只不过是身上的赋税、劳役更重一些罢了。 自古刑不上贵人,这税啊,也不上贵人!老婆子我活了一千多岁,从来没有见过像娘娘那样的贵人。这世上,怎么会有贵人肯为了一群下等人的死活,敢抬着棺材去要求另一群贵人交税呢? 娘娘对我们这些下等人,有再生的大恩!我们无以为报,如今就连娘娘的忌辰,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贡品祭拜娘娘,实属不该……” 老人家话多,一说起那些陈年旧事,就能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可她到底是年纪大了,精力不济,说着说着,竟坐着也能睡着。 安宁眼疾手快地扶住往后倒的老婆婆。在小妞妞的指引下,安宁把老婆婆扶到榻上安置好。 “咕咕……”小妞妞的肚子咕咕地响了起来。 安宁走到贡桌前,拿起一个菜饼子,递给小妞妞,说:“吃吧!” 小妞妞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个菜饼子,不停地咽着口水,却还是强忍住了对食物的渴望,只轻轻摇了摇头:“太婆说这是给娘娘的贡品,现在还不能吃。” 乖巧的小姑娘真是这世间极可爱的生物。安宁蹲下身来,再次把菜饼子往小妞妞面前送了送:“没事,吃吧。娘娘不会生气的。” 小妞妞还是摇头。 安宁见状,也没把那个菜饼子放回贡桌,问小妞妞:“这个菜饼子,我能吃一个么?” 小妞妞问安宁:“哥哥你也很饿么?” “嗯!有点!” 小妞妞看了眼安宁手中的菜饼子,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下,说:“那你吃吧!” 安宁问她:“你也很饿,你为什么自己不吃,却愿意让我吃这个菜饼子呢?” 小妞妞说:“因为太婆说过,娘娘对我家有大恩。这是家里上贡给娘娘的祭品,妞妞得等晚上祭礼结束后才能吃。 哥哥你跟我不一样,你先前没有受过娘娘的大恩。如果你也很饿,没有东西吃的话,吃一点贡品,也没事的。太婆说了,娘娘仁慈,拿一点贡品去救济遇到困难的人,娘娘不会生气的。” 安宁闻言笑了笑,竟真的把那个野菜饼子往嘴里送。安宁咬了一口野菜饼,有点苦,大概是用路边采来的苦苣菜做成的:“手艺不错,还挺好吃,饼子是你做的么?” 小妞妞点了点头,见有人夸她饼子做的好,还有点不好意思。 安宁随手变出一颗小珠子,放在小妞妞手上:“现在我跟你一样,也是受过娘娘大恩的人了。这是我给娘娘的贡品,你去把它放到贡桌上,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好么?” “嗯!”小妞妞点点头,接过珠子,轻手轻脚地把那颗珠子放到贡桌上。 趁着小妞妞去放珠子的时候,安宁拿着手中那块吃了一半的野菜饼,悄悄离开了那间小屋子。 第99章 赤羽贱民(下) 安宁拿着那个黑乎乎的野菜饼子,边走边吃。那种野菜独有的苦涩味道,让安宁想起了一些很久很久以前的旧事。 彼时季长离一家还在邯郸为质,赤羽亡国时间尚短。三国瓜分赤羽后,除了那些早与三国有勾结的赤羽旧贵族世家,其他的赤羽人大多都从原本的上国之民一夜沦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赤羽的人口太多,为了防止这些赤羽人反噬己身,三国非常默契地颁布了新法令,以便消耗掉那些不能为己所用的,多余的赤羽贱民——本国国民无故杀掉一个赤羽贱民,可用两只羊以赎其罪。本国贵族诛杀赤羽贱民,无罪。可若赤羽贱民胆敢冒犯贵人,轻则杀之,重则族诛! 季长离与她的母亲作为西陵质子的亲眷,平日里为了不惹事,极少出门。但就是那为数不多的出门途中,也常能看见大街上虐待赤羽贱民的场景。 那时,邯郸城中的赤羽贱民身上被强制打上了独有的烙印,用以标记他们的身份。除了当奴隶外,赤羽贱民只被允许从事一些掏粪、挖矿等贱业。除此之外,他们走路只能沿着墙根走,未经允许不能抬头看比他们等级高的“贵人”们的脸。 有时邯郸城中的无赖子们闲得发慌,就会成群结队地去戏耍、殴打那些赤羽贱民取乐。 还有一些贵族家的小崽子,为了取乐,会三五成群地凑到一起跑到大街上,随机选择一个赤羽贱民,然后把他包围起来。 站在背后的贵族青年会以赤羽贱民说话时背对贵人,是大不敬为由,用剑刺他一下。等那个赤羽贱民慌张转身,从对面变成背对的另一个贵族就会用同样的理由用剑刺他一下。 就这样,你刺一剑,我砍一刀,直到这个赤羽贱民被折磨致死。整个过程中,谁能让这个赤羽贱民发出最痛苦的哀嚎,谁就是这场游戏中的赢家。贵族青年们的欢笑声与赤羽贱民的哀嚎声同时响起,竟能引得旁观者的欢呼。 每次看到这样的场景,云姬都会下意识地握紧季长离那只稚嫩的手。直到季长离再也忍不住,出声喊疼的时候,云姬才惨白着一张脸,后知后觉地放开季长离,小声同她道歉。 “阿离,不要歧视这些人。他们只是一些失去故国庇护的可怜人。他们以前也跟你一样,有自己的国家,有自己的故乡。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却被强掳到这里,为奴为婢…… 在这世上,谁都能歧视他们,但你不行!你与你阿兄身上,流有一半赤羽的血。尤其是你,阿离,你是这世上唯二的凤凰。你是他们的小王姬……你不能歧视他们,更不能虐待他们,明白么?” 每次遇上这样的事后,等夜深人静时,云姬便会避开季氏父子,把年幼的季长离带到一个无人的小角落。云姬在设下结界后,会一边偷偷教季长离修习嬴氏的秘术,一边不厌其烦地告诫季长离要善待那些故国之民。 “我知道了阿母,我不会的!”为了安抚母亲,年幼的季长离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做出保证。 那时的季长离毕竟不是真正的幼童。随着云姬教她的东西越来越多,季长离很快就明白了自己这对父母的婚姻中,隐藏着怎样的阴谋与野心。 鸠占鹊巢,以图其位!西陵作为灭亡赤羽的元凶之一,本就与嬴若云这位赤羽王姬有着血海深仇。为了报仇,为了复国,亡国之后一无所有、被迫隐姓埋名逃亡到北辰的云姬盯上了季信这个极有潜力的西陵质子。 貌美如花的云姬选择嫁给季信这个无人问津的西陵王孙,一开始就是冲着西陵太后这个位置去的。而季君临与季长离,就是诞生于这场阴谋中的两只小斑鸠! 季信玩弄权术一辈子,愣是没能发现自己这朵枕边解语花的真正图谋! 所以说,永远不要小瞧女人!尤其是心中装满了国仇家恨、早已把自己那颗恋爱脑拿去祭天的女人……你要是小瞧她,觉得她只是一朵无害的小白莲,她能把你玩死! 云姬临终的前几日,避开了所有人,单独交待季长离:“阿离,阿母要走了。你答应我,有朝一日,等你继……等你阿兄继了位……你们要颁布特赦令,赦免西陵国内的赤羽贱民,让他们能得到跟西陵人同等的待遇……” “好……阿母,我答应你。” 云姬吃力地抬手,轻柔地擦干季长离脸上的泪痕,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嘴上却说出那句重如泰山的话:“我要你对天起誓,终你一生,必须拼尽全力去完成这个诺言!” “好……” 云姬冷漠地看着这个小女儿跪在自己面前,许下神誓。季长离每说一个字,云姬就看见她身上的责任重一分。 云姬很清楚,她的小女儿为了完成这个誓言,日后会面临怎样的艰难困苦,可云姬没得选了。谁让她这个小女儿命不好,竟投生在她的肚子里呢?更何况,她这个小女儿还生而知之,又继承了嬴氏的天凤血脉……天命如此,为之奈何? “阿离,你恨我么?”等季长离发完神誓,云姬的眼神也开始变得温柔。 季长离摇头。 云姬笑着摸了摸女儿细软的发丝:“好孩子,对不起。这些事,本来该由我自己去做。可我没时间了…… 小阿离,你可以恨我,但你别恨那些无处容身的赤羽遗民。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是你那些不争气的阿舅对不起他们,是嬴氏对不起他们,是那些卖国求荣的贵族世家对不起他们…… 你也别恨你的外翁,他不是暴君魔头。你的外翁,是一位伟大的君王。他没有对不起你……” 云姬声声泣血:“是我,是我选择在这样的情况下生下你们。是阿母不好,未经你们的允许,就擅自把你们带入这场血腥的生死局,既没能力护住你们……还要你背上这本不属于你的国仇家恨……对不起……” “阿母,你没有对不起我。我不恨你,也不恨外翁,更不恨那些赤羽遗民。我答应你,一定会完成你想做的事……” “小阿离,多谢你……”云姬看着眼前这个肖似自己的小姑娘,愧疚与怜惜溢满心头:“好孩子,难为你了……以后的路,会很难走……” 云姬想起赤羽王宫中,临别之前,她的阿母曾经对她说过的话……云姬将它复述给自己的女儿:“阿离,你要一直往前走,别害怕,别回头。前面有光,它会带着你,走向正确的路……” 安宁站在山巅之上,就着如血的残阳,一口一口地吃完那张苦涩的野菜饼。烈烈的山风扬起安宁的衣袍,企图告诉她高处不胜寒的道理,想让她知难而退。 安宁站在那里,不动如山。纵使冷冽的山风加大了吹打的力度,安宁也不肯后退半步。安宁静静地看着那轮逐渐西移的红日,不知在想些什么。 景珩来时就看到了这样一副场景。 景珩这些天外出筹措粮草,已有将近一月未见安宁。他今日刚回到营中,就听人说安宁跟着计吏小队去了云溪乡。可冯八他们早已回营,独不见安宁,景珩便出来寻人。 景珩走上去,将一件大氅披到安宁身上:“山风斜阳就菜饼,你什么时候研究出来的新吃法?” 安宁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那轮残阳:“你一早就知道云溪乡的底细?” “……”景珩沉默了半晌,说:“是。”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 “是谁说的,她现在只想过安生日子?” 安宁盯着夕阳看了太久,眼睛一时有些酸涩。安宁闭上眼睛缓解眼中的刺痛。过了一会儿,安宁重新睁开眼睛,轻笑一声:“安生日子?这世上,哪有什么安生日子?那不过是失败者用来自欺欺人的小把戏罢了,无趣至极!” 有些事情发生了,是无法用苍白的语言去安慰的。景珩没再说话,只静静地把安宁揽入怀中,替她挡去那冷冽的山风。 安宁闭上眼睛,安静地把头靠在景珩的胸前。大氅很暖和,暖到安宁几乎想就这么沉睡过去。 可惜,那呼呼作响的山风终是把安宁从温暖的旖旎中唤醒。 安宁推开景珩,说:“我要吃饭!” 景珩唤来毛团,也不用安宁说去哪里吃,非常默契地把安宁带去了她想去的小吃一条街。 …… 另一边,小妞妞又饿又困,守在太婆婆的床边打起了瞌睡,一个不留神就睡到了晚上。小妞妞的头磕在床边,把她磕醒了。 小妞妞看了看天色,发现已经到了祭礼结束的时间。终于能吃饭了!小妞妞走到贡桌前,想拿几个菜饼去热一热,好叫太婆起来吃饭,却看到了令她震惊的一幕。 “太婆婆!”小妞妞惊呼一声:“娘娘显灵了!贡桌上有好多好吃的!太婆婆!你快来看呀!” 小妞妞一边说,一边跑去曾祖母的床边,兴奋地向自己的曾祖母描述贡桌上发生的神迹:“太婆婆,贡桌上有好多好吃的!有米,有面,有肉,有盐,还有糖!还有好多好多我不认识的菜!太婆婆,原来世上真的有娘娘!” 老祖母在梦中被小孙女的欢呼声唤醒,一时还有些懵懂,闻言再次老话重提:“傻妞妞,这世上当然有娘娘。不然,咱们哪能活到现在呢……” 小妞妞知道太婆婆还没完全清醒,听不清自己的话,于是转身去贡桌前拿了一盘热腾腾的熟羊肉端到太婆婆面前:“您看!娘娘真的显灵了!这是娘娘给我们家送的肉!好香啊太婆婆!” 老祖母看着面前那盘羊肉,浑浊的眼中流下泪来:“是啊,娘娘显灵了……” 老祖母摸了摸小孙女的头,慈爱地笑着:“好孩子,吃吧。吃了娘娘赐下的食物,要记着娘娘的恩。将来,若是太婆婆不在了,逢年过节时,你别忘了给娘娘烧香上贡……” 小妞妞还沉浸在有肉吃的快乐中,没听懂太婆婆的言下之意,应了声“好”后,又连忙把肉放进碗中,递给太婆婆享用。 祖孙二人在这春寒料峭的夜色中,一起吃了一顿她们很多年都未曾吃过的丰盛晚餐。 第100章 何以解忧?唯有美食! 永安城。 之前因为隐杀的缘故,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行踪,安宁已经有段时间没回永安城了。然而姜晔那死变态倒是执着的很,都小半年过去了,永安城现在还有盯梢的南岳人。 但现在不是泄愤的好时候,安宁暂时还不想惹事,便与景珩变换了容貌,敛了气息进入永安城觅食。 永安城是安宁的老巢,安宁熟门熟路地去到了小吃一条街。这些天发生了太多事,安宁进入了emo期。为了安慰自己,安宁打算化悲愤为食欲,在小吃街上开启疯狂点餐模式。 说起永安城的小吃街,那就不得不提安宁这个懒人吃货的属性。安宁这人爱吃,但很不喜欢做家务。 以前在西陵王宫时,安宁可以说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典型代表。每次安宁吃腻了御膳房的菜,想要换新口味时,安宁就会口头描述新菜品的做法,然后让青雀(安宁的贴身侍女)这个万能的大厨去小厨房把那个新菜品做出来。 后来安宁逃亡在外,每天被各路杀手追的满地乱窜,别说挑食了,她连吃饱的条件都没有。为了活命,安宁当过乞丐,也搞过荒野求生,吃过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后来世人以为安宁死了。在没有了姜氏那只疯狗的追杀威胁后,安宁决定好好补偿一下自己那吃尽了苦头的舌头与肠胃。 为此,当年安宁收拢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民来永安城建城时,特地找了很多厨子过来。但他们的水平有限,做不出安宁想吃的各种美食。安宁为了一劳永逸,干脆选了一些手艺好的厨子,每家托梦教他们做一道独属于另一个时空的美食。 此外,安宁还建了这条小吃街,夜里托梦让那些已经学会了菜式的厨子搬去小吃街开店,好方便安宁集中点餐。 那些厨子得了神仙亲传的手艺与指令,不敢怠慢,纷纷跑来小吃街开店。久而久之,这条小吃街就成了永安城特有的美食聚集地。很多老饕纷纷慕名前来,小吃街生意红火的很。 “老板,打包一份螺蛳粉,送去知味楼。”安宁一路走,一路点外卖。安宁最后走进一家螺蛳粉店,点了一份全家福套餐,还特地嘱咐老板多放酸笋。 安宁点完餐,转身问景珩:“你吃不吃螺蛳粉?” “……”景珩:礼貌且客气的微笑。 安宁看景珩那一副“我看你是在为难我胖虎”的表情,只能撇撇嘴,吐槽景珩这人不懂得欣赏美食。 算了算了,安宁懒得跟这些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妖怪们计较。在口味这件事上,安宁这个前凡人跟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神仙妖怪之间有次元壁! 景珩除了无法接受螺蛳粉、榴莲、臭豆腐等在神域里那些神仙妖怪们看来跟吃粑粑没什么两样的“臭味美食”外,对于其他的凡间美食,景珩的接受度其实还挺高的。勉强也能算个还不错的饭友了! 点完螺蛳粉,安宁带着景珩继续往前走,很快就走到了本次的终点站——知味楼。 知味楼是一家综合性酒楼,里面有很多安宁爱吃的菜。安宁进了她常用的那间雅间,吩咐小二上菜。 很快,各路外卖都被送到了知味楼,知味楼的菜也上齐了。安宁看着眼前那满满一大桌的美食,心中的emo总算稍稍散去了一点。 “这么多菜,你吃得完?”安宁的饭量不大,她点的这一大堆,够她吃小半个月的。 “我吃不完啊!”安宁用公筷这个菜夹一点,那碗羹舀一勺,主打一个雨露均沾;一边还理直气壮地对景珩说:“这不是还有你么?” 景珩:“……你倒是看得起我!” 安宁白他一眼:“你少装!再来十桌你都吃得完!” 说好的相柳九头食于九山呢?景珩这货小时候装小孩骗她东西吃,最夸张的时候,他一个人甚至能把她一个储物戒指里囤积成山的n多美食一次性吃个精光!直把安宁看的目瞪口呆。 这会儿他倒是学会装矜持了!可惜,晚了!安宁早就看穿了他的真面目! “咳……”被安宁无情拆穿的景珩,脸上有了一丝红意,只能用战术性咳嗽来掩盖自己被人重提黑历史的尴尬。以前他那是受了重伤,多进食有利于他快点恢复,他也不是每次都要吃那么多的好不好! 安宁也不管他,在每样菜品都尝了一点后,开始专心嗦粉。 嗯!就是这个味!安宁这小半年在神域内,大半的时间都跟着赤羽军那些人吃那些寡淡无味的东西,吃的她都快疯了! 啊!美味的酸笋!可爱的臭豆腐!还有那用灵力催熟的,香气扑鼻的榴莲宝贝!以及各种糖水、烤肉、炒菜、佛跳墙……妈妈爱你们! 安宁吃的开心,emo值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掉。 景珩看安宁吃的开心,心中总算稍稍松了口气。 景珩来赤羽军的时间比较晚。他来到赤羽军的时候,云溪乡那些人已经成了气候。原先景珩只知道那些人与西陵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义父当时也只是猜测他们或许跟已故的宸阳王姬有关联。 自从景珩那晚在祝琰那里听了安宁过往的那些战绩后,景珩也在悄悄打探更多与安宁有关的事情。前不久,景珩才知道原来安宁被宣布病逝后,她的那些门生故吏们大多都被抓去殉葬了。 景珩不知道该怎么跟安宁说这件已经发生了四百年,难以补救的陈年旧事。安宁这短短六百余年的神生里,过的已经足够艰难。如今她好不容易能从那些权力场上的尔虞我诈中挣脱出来……景珩甚至很后悔,当初就不该把她带进赤羽军中,扰乱了她的安生日子。 “你看我干嘛?快点吃,浪费粮食是很可耻的!”虽说美人秀色可餐,但嘴巴寡淡了小半年的安宁觉得,此时还是螺蛳粉更香一点!景美人过于热烈的眼神只会拖慢她干饭的速度! 景珩见状,很听话地开始慢条斯理地品尝起美食来。 第101章 冤家路窄 正当两人被美食治愈内心的时候,隔壁包厢中却传来一阵十分不合时宜的声音:“头儿,咱们啥时候才能被调回去啊?凡间这鬼地方半点灵气都没有!再待下去,我觉得我的寿命都要减少了!” “哼!你就死了这条心,老实待着吧!等什么时候把人抓到了,咱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一个粗粝的公鸭嗓说:“你要是敢擅离职守,真把那女人给放跑了,太子殿下扒了你的皮都算轻的!” 这久违且熟悉的公鸭嗓让安宁暂时停下了筷子。 “这座小城咱们也算挖地三尺地翻过好几遍了,别说是高等神族,就连个修为高一点的妖族都没有……”第一个说话的人哀嚎一声:“是不是消息有误?不是说那女人身负重伤,又带了一身剧毒?她怎么可能往这里跑?没有灵气的滋养,她根本活不下来!” 公鸭嗓闻言冷笑一声,骂道:“你懂个屁!那娘们儿可是个狠角色,对别人狠,对她自己更狠!那座土地庙你查过了?真的没问题?” “真的没问题!来回查了七八遍了!那土地庙里一股狐骚味!估计是哪个还未化形的小狐妖为了修炼,假扮土地赚点愿力提高自己的修为呢!” “那狐妖抓住了么?” “那倒没有,那狐妖见势不妙,一早就开溜了。” 在公鸭嗓的瞪视下,包全觉得自己真的冤枉死了:“头儿,真的不是我们不尽心!您也知道,狐狸天生胆小多疑,嗅觉又灵,咱们到达这里之前它就跑了!我用我的人头担保,那土地庙里真的一点神族的气息都没有!全是狐骚味!” “你最好祈祷她没从你手里跑了,不然……哼!” “妈的!那死娘们!害的老子在这鬼地方待了那么久。等老子逮到她,非打死她不可!”包全骂骂咧咧。 公鸭嗓冷笑一声:“打死她?你他娘的不想活了?你不想活了,你自己找根绳子往树上一吊就完事!可千万别带累你老子我!” “许头儿,那娘们儿到底什么来历?照您这么说,这无影无踪,还打不得,骂不得的,咱得抓到猴年马月去?” 公鸭嗓喝了口酒,长叹一口气:“什么来历你就不用管了!你只要记得一件事——那位可是咱们太子殿下的心头肉,打不得,骂不得!” 公鸭嗓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疤:“瞧见这疤没?当年老子也跟你们这群戳鸟一样,年少不知事,又一心想着立功。 那娘们儿一贯诡计多端,兄弟们在她手下吃过很多次大亏。那回恰好碰上她刚毒发完,正是神志不坚的时候。咱们两家合伙把她骗上马车,想着趁她无力反抗的时候逮她回去立功。谁知她宁死也要跳车逃跑!那样可怕的烈焰谷,她也敢说跳就跳! 那时大家以为她死了,本以为除了这个心头大患,太子殿下会重赏咱们。谁知道太子殿下听闻她的死讯,一时竟口吐鲜血,而后雷霆大怒,当下就要杖毙所有参与其中的人!要不是老子有个给太子殿下当过奶娘的亲娘,老子如今坟头草都三米高了!” 许东想起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心中戚戚:“老子也算是看出来了,咱家这位太子殿下啊,嘴上说着恨死她,心里其实还是爱的不行! 以前老子瞧着殿下命人一路追着弄死那些跟她亲近的人,还以为殿下对她恨之入骨。现在想来,那不过是为了逼她现身罢了。便是林大将军亲至,估计也不敢弄破她的一点油皮。” 包全听的直咋舌:“我滴个乖乖!林将军?东宫里的那些良娣娘娘们见了林将军,也得乖乖见礼吧?那位……” “良娣?许东轻蔑一笑:“不过是些婢妾之流……那位的来头,可大得很!你当太子殿下为何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娶正妃?” 见包全这几个心腹小弟被那些宫闱秘辛给震惊地张大了嘴巴,因为之前那件事,被发配边疆多年,心存怨念的许东仗着此处没有旁人,借着醉意开始吐槽自家主子:“这两人呐,不是冤家不聚头!行事还异于常人。咱们这些普通人,可千万不能为了立功,头脑一热就闭眼往前冲!别到时候功劳没捞着,反而把自己的小命给搭上!” “那照许头您这么说,咱们就不用抓了,在这装装样子就行?” “蠢货!谁告诉你不用抓了?” “那……” 许东到底是姜晔的奶兄弟,纵使被发配至此,消息也比旁人要灵通一点:“你懂个屁!半年前太子殿下听闻隐杀被人解了,不但不怒,反而大喜过望!若非朝中有事绊着,一时走不开,估摸着就要亲临此地!” 包全等人听的下巴都快掉了! 许东说:“这样的人物,咱们要是能把她抓回去献给太子殿下……咱往后三代人的前程,都不用愁了!” 乖乖!包全等人咽了咽口水,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泼天的富贵:“许头,那咱该怎么去抓她啊?” 许东眯了眯眼睛,说:“老子跟那女人也算是打了几百年的交道,多少也攒出了一点对付她的经验。 隐杀是在赤羽军的地盘上被解的,说明她应当就在赤羽军的地盘附近!搞不好,她还跟赤羽军关系匪浅! 不过,那位可不是个甘于屈居人下的主!祝琰也没那么大的本事,能让她俯首称臣……那人行事,惯常不按牌理出牌!你觉得她不会出现在这样没有灵气的凡间小城,她反而很可能会兵行险招! 找!还是得找!我总觉得,那土地庙很可疑!那人跟别人不一样,她就爱跟那些低贱的妖族凑一块。搞不好,那狐妖就是跟她一伙的!” 说到这里,许东露出一个阴测测的笑容:“你加把劲,去把那狐妖抓起来。等抓到了那狐妖,扒皮,抽筋,炼魂!它若跟那女人没关系,一个低贱的狐妖,死便死了……可它若当真是那女人的手下,我就不信她不出来! 这是最稳妥的法子!便是太子殿下知道了,也不会怪罪咱们!以前,我们也是用这样的法子,好几次都把她钓出来了,可惜最后都让她跑了……妈的!” 包全等人拍着胸脯跟许东保证:“好!咱们现在就去找!许头您放心,就是把这永安城给翻过来,咱也必须把那狐妖逮出来!” 那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起身离开酒楼,摩拳擦掌地准备大干一场。 安宁沉默地听完隔壁那些人的对话,就好像对方说的不是自己一样,依旧面不改色地低头嗦粉。但如果有对安宁很了解的人在场,一看就能知道,她已经做好了杀人的准备。 安宁吃完最后一根酸笋后,抬起头,轻轻歪了歪脑袋,活动一下肩颈。安宁前些天在云溪乡听见了一堆破事,心里正烦着呢。不想今日竟在这里碰上了老对头,扰了她吃饭的好心情! 也罢,反正她现在的灵力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择日不如撞日,先随便杀几个姜贱人的爪牙泄泄火吧! 安宁刚想起身,就被旁边的景珩摁回了座位:“继续吃你的!” 安宁抬头,看见已经站起身的景珩脸上已经戴上了那张许久未见的冰晶面具。很好,这位哥的杀意看起来比她重多了! 安宁想了想,没挣扎,只伸手端起一份抹茶千层,没事人一样对景珩说:“做干净点,狗拖远点杀。不然弄脏了这里,以后没了觅食的地方可不好。” 景珩轻笑一声,随手变出一方帕子擦去安宁嘴角处的那点辣椒油痕:“知道了,不会耽误你吃饭的。在这等我回来。” 安宁耸耸肩,拿起小勺舀了一小块抹茶千层送进嘴里。嗯……不错,这家烘培店的老板手艺真是愈发好了!不枉她以前夜夜托梦给老板,逼她学手艺!很好,孺子可教! 第102章 梦醒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安宁静静地坐在雅间的窗边,偶尔抿一口清茶,看着楼下那些来来往往的食客发起了呆。 不知过了多久,景珩重新回到雅间。安宁回过神来,发现景珩还像刚出门时那样,身上干干净净的,一点都不像刚噶完人的样子。 好吧,她确实不该怀疑神域杀手榜上,榜一大哥的专业实力。 景珩没有空手回来,他带回了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灵狐。 安宁看着那只蜷在地上,想靠近又不敢的小狐狸。小半年未见,它已经从那只圆嘟嘟的小胖球变成了一根瘦长条。那身原本油光水滑的雪白皮毛因为无人给它打理、还要四处躲避敌人的追杀而变得暗淡粗糙、毛结丛生。 安宁的视线往下移,那只小脏狐狸的前爪受了伤,血呲呼啦的,像极了安宁三十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它时的样子。 那时这只小灵狐刚失去父母不久,被抢了它家家财的同族赶出洞穴,到处流浪。小灵狐年纪尚幼,灵力低微,神域里随便一个妖怪都能吃了它。这只狐狸幼崽又饿又怕,不敢跟别的大妖抢吃的,只能跑来凡间觅食,却在年三十那天不小心踩到了猎人设下的捕兽夹。 彼时安宁独居已久,家中冷冷清清。在拜祭完先人后,安宁一时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便一个人去集市上闲逛。然后就在白茫茫一片,没什么人摆摊的集市上看到了这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灵狐。 那猎人不识货,以为它只是一只不值钱的杂毛狐狸幼崽,又伤了脚,皮毛不再完整。大过年的,天气又冷,猎人懒得再为了它磨那把扒皮刀,便把它拎到集市上,打算拿它换点钱,好给家里的媳妇孩子买点吃的用的。 猎人来的晚,集市上已经没多少人了。好不容易碰上安宁这个出来闲逛的,猎人便忽悠安宁买下那只脏兮兮的狐狸幼崽。两人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一吊钱的价格成交。 安宁叹了口气:“一吊钱,你怎么又把自己混成这副鬼样子了?” 小灵狐听到“一吊钱”这三个字,眼眶里的泪珠终于掉了下来:“呜呜呜呜……安宁,你是不是又不要我了?” “什么叫又不要你了?”安宁笑了笑,语气平淡:“我一开始就跟你说过,你我只是萍水相逢。你非要跟着我,你我也不过是无聊的时候搭伙吃个饭,房东与房客的关系。等哪天你看见门前那盆白色的小花,就是你该离开的时候。” 安宁看着那只可怜兮兮的小灵狐,神色淡漠:“你一早就答应过我的,为何要食言?又为何要去土地庙多此一举?” 小灵狐被说的哑口无言,也不敢再哭出声,只低着头,不再说话,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安宁移开视线,低头喝茶,不再理它。 小灵狐见安宁没再继续训它,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下安宁的神情后,忍着伤爪上的疼痛,一点一点地挪到安宁脚边,默不作声地蜷成一团。 安宁面无表情地喝着茶,食指习惯性地轻扣桌面。良久,安宁轻挥衣袖,小灵狐伤爪上的伤口消失,身上的皮毛也变得干净许多。 安宁把脚往里挪了挪:“还不走,是要我请你么?” “我不要!”小灵狐往前挪,再次在安宁的脚边绻成一团。 “再不走我就炖了你!” “炖就炖!”小灵狐抽抽噎噎地:“反正我在外面也是被别人吃的命,还不如被你炖了呢!最起码你做饭还好吃点!” 还真是物似其主!景珩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听的忍俊不禁。 安宁一时被噎住,低头看那只滚刀肉二号。滚刀肉二号眼泪汪汪地与她对视,不肯认输。 最终,安宁败下阵来,退了一步:“白罐罐,去青丘找你的本家吧!我与青丘白氏的白缈女君有些交情。我给你写封信,你拿着信去找她,她会安排好你的。” 听到“白罐罐”这三个字,小灵狐就知道警报已经解除了大半,于是加大了眼泪攻势:“我不去!我哪儿都不去!我就要跟着你!” 小灵狐顺杆就往上爬,伸出爪子抱住安宁的腿,一点一点地往上挪到安宁的膝头,委屈巴巴:“安宁,我以后再也不挑食了!也不跟你顶嘴了!我会很乖的,你别不要我,呜呜呜呜……” 安宁被它哭的有点头疼,恐吓它:“哭什么哭!知不知道什么叫鸡犬不留?像你这种喜欢哭哭啼啼的小狐狸崽子,最适合被人拿去做围脖了!” “我不管!我就要跟着你!你别想丢下我!”小灵狐哼哼唧唧地抱紧了安宁的腿,鼻涕眼泪蹭了安宁一身。 安宁面露嫌弃:“脏死了!” 安宁拎着小灵狐的后脖颈往上提,左看右看:“你这段时间上哪里鬼混去了?脏兮兮的,身上没虱子吧?” 小灵狐听完,更委屈了:“你身上才有虱子!谁让你把我一个人丢在外面的?都怪你!” “嘿!是谁刚刚还说以后再也不跟我顶嘴了?”这眨眼的功夫就翻脸不认账了? 白罐罐哼哼唧唧,把头埋进安宁的怀中。 安宁把它薅出来,说:“来,叫声阿父听听!把我叫高兴了,我再考虑要不要收留你。” “呸!”小狐狸崽子乖不过三秒:“屁的阿父!我叫你阿父……”小狐狸转头看了眼景珩,再瞄一眼安宁,鸡贼呛声:“那我叫他什么?难道我还有两个阿父不成?” “噗呲……”景珩没忍住笑出了声,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笑意,显然是被那只鸡贼小狐狸的话给取悦到了。 “逆子!”安宁怒了,伸手去揪它毛茸茸的小耳朵:“臭丫头片子,毛给你薅秃!” “哼!”小狐狸重新把头埋进安宁怀中,再也不肯出来。 见此情景,安宁也没了法子,只能轻叹一声,顺手捎上这个逆子。 两人一狐离开知味楼。安宁抱着身无几两肉的小狐狸崽子,绕路从永安城东走到永安城西。 这一路,安宁走的极慢。安宁左看右看,像个第一次来到这座凡间小城的旅人,在旅程结束前,想要多看几眼,好把这座小城中宁静祥和的画面牢牢记在心间。 行至城门处,小狐狸似是心有所感,突然抬头问安宁:“安宁,我们以后还回来么?” 安宁停下脚步,转头再看一眼身后的万家灯火,轻声说:“不回了。” 许东那伙人在驻守永安城的时候离奇死亡,姜晔就是再蠢,也不可能毫无所察。更何况他还不蠢,否则,安宁逃亡的那三百年中,也不至于过的那般狼狈。 依着姜晔那死病娇的一贯作风,安宁再回永安城晃荡,搞不好真的会害了城中那些无辜的凡人。 永安城的夜生活很丰富,城门内熙熙攘攘的人群、沿街叫卖的声音、孩童嬉闹的欢笑声……与城门外的漆黑孤冷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三十五年了!安宁用三十五年光阴,在这座凡间小城中给自己虚构出一场不问世事、宁静祥和的美梦。 可在这强存弱亡的大争之世,哪里又有什么真正的宁静祥和呢?不过是一场虚妄! 安宁转过头去,不再有一丝留恋,大步离开了永安城。 第103章 霸王硬上弓 白罐罐毕竟只是个未化形的小狐妖,不适合呆在赤羽军的军营中。于是,安宁便把它带回了景珩那处位于天水山附近的小院,并叮嘱它这段时间不准再私自回永安城。 哈基米这小半年吃了苦头,现在终于能回到安宁身边,一路哼哼唧唧地撒着娇。小狐狸到了新家也不肯下来,非说这里没有它的房间,它要跟安宁一起睡。安宁给它顺毛rua了好久都没用,最后还是在景珩凉凉的眼神下,它才委委屈屈地自己跑进书房的小窝睡觉。 安置好那只吃软怕硬的哈基米,安宁跑去浴室狠狠泡了个热水澡,好洗掉遇上姜晔那些狗腿子的晦气。 安宁泡完澡出来,发现景珩已经把这个许久不住人、落了一层薄灰的小院子重新弄成纤尘不染的样子。安宁啧啧两声,这灵力高就是好啊!不仅一个净尘诀就能把自己弄的清清爽爽,随手一挥,还能把屋子也一并收拾的干干净净。 其实安宁的灵力也不低,但她多少还保留了上辈子的凡人习性,比起净尘诀,她更喜欢热水澡!安宁此时已经恢复了女身,坐在椅子上,拆开包着头发的毛巾。浴室中的热气把安宁的脸蒸得红扑扑的,头发半干未干,好似一朵娇艳欲滴的出水芙蓉。 景珩走上前去,刚想用法力把安宁的头发弄干,就被安宁拒绝三连:“停!你的手刚刚碰过脏东西了,洗干净之前别摸我头!”许东那群狗腿子,可不就是臭不可闻的脏东西么?! 安宁指了指浴室:“里面有新的热水,你赶紧去洗洗。一定要认真洗!好好祛祛身上沾到的晦气!”说实话,若不是刚刚有小狐狸在闹,进门前,安宁甚至想搞个火盆跨一跨。 安宁那副苦大仇深、满脸嫌弃的样子,让景珩看的哭笑不得。无奈,已经用过净尘诀的景珩只能依她所言,乖乖照做。 景珩进了浴室后,安宁用法力弄干头发,爬到榻上,看着窗外的星空发起了呆。 永安城是安宁耗费了三十五年的时间,辛苦构建出来的桃花源。如今又被姜晔那个死疯子盯上了,逼得安宁有家不能回。安宁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恨的咬牙切齿。 若非安宁还想着要挑拨南岳内乱,姜晔又是其中极为重要的一环,安宁真的很想立马跑去汝南城,亲手刀了姜晔! 安宁真的是烦死姜晔了!烦到一听到他的名字,就会出现生理性不适的那种程度。那老不死的老壁登,活着就是为了给她添堵的!走哪跟哪,简直阴魂不散!(其实姜晔只比安宁大了不到300岁。神族寿命漫长,300岁的年龄差在高等神族的身上几乎看不出区别。 以前安宁在姜氏刑房中,为求速死,想尽了办法去激怒姜晔。类似“老不死的老壁登”这种话,安宁是一点没少骂,都已经把姜晔这个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pua出自卑心理了。老壁登这三个字成了姜晔的禁忌,谁提谁死。当然,除了安宁,也没人敢这么骂他。)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不知何时,景珩已经“祛晦气”完毕。 “没什么。”安宁回过神来,问景珩:“你们的粮种筹措的如何了?” 此前安宁答应过要为云溪乡争取到足够的粮种,并不是客套话。安宁是真的想为自己那些多年未见的老部下与母国的同胞们做点实事。 合格的粮种不同于粮草,筹措起来更为困难。再加上南岳大军早已封锁了通商的道路……景珩这段时间都在为了此事四处奔波,但想来,这个问题应该没那么容易被解决。 “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跟我聊公事?”景珩压低了声音,顺势把某只小猫咪摁倒在榻上。 在颜控与声控的双重暴击下,猫咪暂时把各种顾虑与烦恼抛在脑后。 此处不是赤羽军中的营帐,隔壁的小狐狸也睡着了,没人过来捣乱,并没有再出现上次那种乌龙事件。 许是被某些事给刺激到了,安宁今晚格外的主动,一时间倒把景珩撩的不行。 不知过了多久,景珩的唇从安宁的颈窝处离开,用手撑住身体,气息微喘。一双妖冶的红色妖瞳紧紧盯住身下那只狡黠娇媚的小妖精。 “怎么了?”见景珩没再继续,安宁睁开眼睛,看向景珩的眼神里夹缠着丝丝媚意,语气中也自然而然地带上了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撒娇。 安宁今天被姜晔的狗腿子们恶心到了,又想起了过往某些不太美妙的回忆。此刻夜色正好,又有景珩这个美人在怀。安宁打算放纵一下自己,把景珩这个美人拆吃入腹,好补偿一下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受到的精神损失。 灯下看美人,摇曳的烛光本就能为美人的美貌凭空多添几分魅色。更何况安宁此时丝毫不加掩饰自己的野性与欲望,让她看起来更为妖娆。 安宁见景珩不说话,也没有下一步动作,干脆伸出手去,挑逗般抚上景珩的唇。然后双手轻轻环住景珩的脖子,轻声撩拨:“美人儿,继续呀~” 景珩上下打量了身下这个造作的小妖精,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安宁的脸看。半晌后,景珩的气息竟然慢慢平稳了下来,红色的妖瞳也恢复成正常。 景珩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安宁的脸,说:“你今天心情不好。” 妖族的世界里虽然没有神族那么多繁文缛节,但景珩依旧不希望他们之间在这种环境下开始——雄性鲛人求偶,好歹还要准备个最大最漂亮的海贝。 此时虽然是在陆地上,他精心准备好的海贝起不到作用,但也不代表他能用这处简陋的小院子当成他们的婚房。王姬不是那么好养的,别家王姬有的,他家的小王姬也不能缺! 再者,景珩也看出来了,这小丫头片子现在正憋着气,拿他当出气筒呢! 安宁皱眉——这煮熟的鸭子还能说飞就飞了?安宁无比确定自己刚刚确实感受到某样东西了……景珩这狗东西莫不是戒过毒?都这样了,还能喊停?一瞬间,安宁对自己的魅力产生了怀疑。 安宁突然有点生气,那该死的胜负欲又上来了。行吧!山不就我,我就去就山! 安宁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悄咪咪地伸出禄山之爪,准备对某个物件发起偷袭。 景珩眼疾手快地制止住安宁的咸猪手,语气危险:“少作妖,不然待会哭了,你可别赖我!” !!!他竟敢威胁我?!好好好!真是反了天了! 安宁霸总附体,抽回手,一把把景珩反推到榻上。然后起身压住景珩,跨坐在他身上,居高临下地俯视景珩:“你敢拒绝我?很好,小妖怪,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安宁俯下身去,捏住景珩的下巴,用眼神吃人,朱唇轻启:“小妖怪,本座要临幸你,是你的荣幸!你最好乖乖就范,别逼本座对你霸王硬上弓!” 两人的距离极近,景珩已经闻到了安宁身上那股特有的淡淡的昙花香气。一时间,屋中暧昧的氛围达到了顶峰。 景珩也不反抗,只任由那只傲娇的流氓小老虎在自己身上作妖,问:“你打算怎么对我霸王硬上弓?” 安宁眯起眼睛,像个恶霸一般:“把你捆起来!小皮鞭伺候!然后,替天行道,收了你这个小妖怪!” 景珩轻笑出声,顺势躺平:“行,来吧!” ……可恶,他竟然摆烂!他为什么不反抗?不讲武德的混蛋!这还让人怎么玩? 安宁倒是有贼心,想拿出小皮鞭挥舞一下;可她又没那贼胆,真敢把景珩这个顶级alpha当成弱小无助、任人蹂躏的小可怜。安宁被架在空中,不上不下,一时间尬住了。 景珩看安宁那副银样蜡枪头的怂样,眼中的笑意更甚:“来啊上神,你的小皮鞭呢?还在等什么,不是说要收了我?” ……呔!你这妖怪!人艰不拆,你不要太过分嗷! 见安宁难得的没反驳,景珩逗弄猫咪的兴趣更浓了:“脸怎么这么红了?嗯?” 一个简简单单的“嗯”字,配上那磁性十足的嗓音,愣是让他说的百转千回。 浪呗!你个浪蹄子!谁能浪的过你啊!安宁憋红了脸,气成河豚。 景珩以退为进,不战而胜,在安宁恼羞成怒之前,决定见好就收。景珩略用巧劲,把小猫咪拉入怀中,准备给猫咪顺毛。 猫咪得了台阶也不领情,气哼哼地背过身去不理他。 “真生气了?”景珩从背后抱住猫咪。 “哼!”安宁背对着景珩,冷哼一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等着瞧吧!明天小爷就去点一百个面首!” “你敢!”景珩把人薅过身来。 “切!我有什么不敢的!小爷我人美多金,多的是美人想要跑来投怀送抱!”安宁的嘴硬过金刚钻:“今天你敢对小爷爱搭不理,明天小爷就让你高攀不起!” 景珩憋笑:“好好好,我错了,我现在高攀你好不好?” “晚了!”安宁用被子把自己裹成蚕宝宝,滚到最里面,开启自闭模式:“小爷现在瞧不上你了!你自己独守空床去吧!” 吃了闭门羹的景珩摸摸鼻子,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加快修建好他在陆地上的“大海贝”,免得他家小猫咪真被外面的野男人拐跑了。 第104章 姜暄(一) 春耕补种是大事,耽误不得。第二日一早,安宁便与景珩一起,回到了赤羽军大营。 此时正处于休战期,伤兵营比较闲,反倒是田吏部依旧人手紧缺。冯八升了官,向上官力荐安宁,安宁便被暂时借调去了田吏部。 “八哥,新到的粮种都在这里了?这也不够啊!”安宁看着手中的账册,皱眉问旁边正在埋头苦算的冯八。 赤羽军辖地内,粮种缺口的数量足有二十五万石之多。可田吏部手里目前只能凑齐十五万石粮种。这就意味着,有将近一半的耕地无法及时补种。 冯八叹了口气,说:“那有什么办法?这时节,好的粮种早就被种到地里去了。咱这官库里本就没有多少多余的粮种。就这十五万石的粮种里,还有十万石是军师大人他们新弄回来的。” “那这粮种,上面打算怎么分配?” “还能怎么分配?只能先紧着云阳、惠南等核心地区的良田了!” 安宁不动声色地旁敲侧击:“那别的地方呢?他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自求多福呗!”冯八两手一摊:“商路封了,南岳贼盯的又紧。如今能多运回这十万石粮种,已是极为艰难。嗨!没法子,勒紧裤腰带,熬吧!” 安宁闻言,没再多话,重新埋首于那成堆的账册中。 只有十五万石粮种,赤羽军腹地里的良田都不够用,更遑论云溪乡那种羁縻之地了。看来,云溪乡那边的粮种,只能安宁自己另想他法! 旭日商社那边倒是有粮种。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南岳把赤羽军周边的商路全都封锁了。靠近西陵那边的商路也不好走——没有上头的授意,旭日商社贸然妄动,容易被昭元派抓住把柄,扣上恶意资敌的国贼名头打掉。 到了下午,安宁忙完手中的活,提前下班。路经景珩的营帐时,安宁发现景珩已经从祝琰那边回来了,便打算进去问问赤羽军周边商路被封的具体情况。 “军师大人,这是国祭大典上需要用到的俘虏名单。”两人正谈着话,一名亲兵进来汇报,并将一卷竹简奉上。 景珩接过名单,打开查看,亲兵自觉退出营帐。 赤羽军中,每年都会举办一场非常隆重的国祭大典。一来是为了祭奠故国那些惨死的亲人、同胞;二来,则是要借此仪式,提醒大家莫要遗忘亡国之耻,鼓舞军中士气。 国祭大典中,最好的祭品莫过于敌人的头颅。上一场大战中,赤羽军俘获了不少南岳的俘虏。想来这次的国祭大典上,那些赤羽故国的先人应该能享受到一顿非常丰盛的血食。 安宁在旁边粗粗扫了眼那些准备被抓去祭旗的倒霉蛋名单,却在不经意间看见了一个名字——杨帆。 怎么是他? 杨帆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密林中,被安宁抓住的那位南岳寿昌君府上的小世子——姜暄。 当时情况紧急,安宁消除了姜暄的部分记忆后,便把他交给赤羽军的军法司审讯去了。杨帆是姜暄临时给自己起的假名——赤羽军与南岳姜氏有不共戴天的血仇!若是让赤羽军的人知道他是姜氏王族的子弟,下场怕是会更惨。 安宁当时还没想好该怎么处置姜暄那个小兔崽子,就没当场拆穿他。后面事一多,安宁就把他给忘了。 如今再次看到这个名字,那句“再见了妈妈,今晚我就要远航”的鬼畜歌词顿时出现在安宁的脑中——姜暄这货倒是很会起名,杨帆,扬帆。瞧这帆扬的,都快把他自个儿给送走了! 想起姜暄,安宁突然就手痒了。这小鳖犊子是一点人事都不干!他们那伙人是最晚离开的一批探哨小队,不知怎么就摸到了云溪乡那边。 听云溪乡那些乡民们的描述,纵火焚烧秧苗的,大概就是姜暄那伙人。 本来留给姜暄他们的时间不多,放火烧青苗这种事,火势一时半会还真的起不来。可奈何姜暄那小鳖犊子是木系术法的高手。姜暄提前施法,一口气把目之所及的青苗全都弄干枯了之后,再放火烧田。这干柴烈火的,火势一下子就上来了,云溪乡损失惨重! “这货现在什么情况,没缺胳膊少腿吧?”安宁指了指竹简中的“杨帆”二字,问景珩。 “你认识他?”景珩这段时间事多,暂时还没空去管审问俘虏这种事。 “人是我抓的,你说呢?” “哦,原来是他?”景珩挑眉,拿过另一卷卷宗,快速扫了几眼后,把卷宗递给安宁:“暂时还是健全的,不过他嘴硬的很,没说出什么有用的。军法司那边觉得他没什么价值,就把他列入国祭大典上要用到的俘虏名单里了。” 安宁接过卷宗,快速看完,而后陷入了沉思。 姜暄是南岳寿昌君姜弘唯一的子嗣。说起这位寿昌君姜弘,就不得不提他与现任南岳王姜齐,这对怨种兄弟之间的恩怨情仇。 一千年前,南岳还只是一个匍匐于赤羽武王脚边,在赤羽武卒的剑锋之下瑟瑟发抖的二流小国。 赤羽为了安抚南岳,不让南岳在自己吞并云楚国时扯后腿,允许把赤羽的嫡长王姬嫁去南岳当太子妃。 彼时的老南岳王膝下有两位嫡子。嫡长子姜弘乃元后所出,本应理所当然地成为太子。奈何其母早逝,出身陶国的陶夫人被扶正,成了新任王后。陶王后手段了得,其所出的嫡次子姜齐很快便成了夺嫡的热门人选。 赤羽上国的嫡长王姬嬴映雪只会嫁给南岳国的太子。赤羽国势大,谁能娶到嬴映雪,太子之位就是谁的。 姜弘、姜齐两兄弟为了争夺嬴映雪这位上国王姬的欢心,可谓是绞尽脑汁,用尽手段。最终,嬴映雪选择了姜齐。姜齐成功入驻东宫,姜弘则退居鹿城。 再后来,赤羽武王薨。南岳联络其余两国,商讨共灭赤羽的大计。虽然当时赤羽已经出现了五公子之乱,但赤羽的国力犹在。 西陵、北辰怕南岳这个首领到最后临阵脱逃,出卖队友,非要南岳先拿出诚意后,方肯出兵。老南岳王一咬牙,决定破釜沉舟——杀了那位出身赤羽的太子妃嬴映雪祭旗! 太子姜齐求娶嬴映雪时,山盟海誓说的无比动听。婚后的两百年中,为了讨好老丈人,姜齐未再纳妾,夫妻二人很是恩爱。嬴映雪为姜齐生了一儿一女,肚子里还怀着第三位小王孙。 时移势易,赤羽女婿这个名头眼看着已经从靠山变成了累赘。姜齐为了王位,竟真的遵从父命,杀了还怀有身孕的嬴映雪。嬴映雪对外的死因是小产大出血。为了斩草除根,嬴映雪所出的那两位小公子、小公女也在同一时间掉入湖中,不幸溺亡。 此后,姜齐火速把之前不为外人所知的白月光——陶王后的侄女,小陶氏迎入东宫,立为太子妃。然后众人才知道,原来在姜齐求娶嬴映雪之前,早与那位小陶氏在私下有了子嗣——姜晔。 小陶氏珠胎暗结,本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她却能在这种敏感的时间段里被火速立为太子妃。除了有她那位手段了得的姑母相助外,也让人不得不怀疑,她在嬴映雪的死亡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话分两头。姜弘当年求娶赤羽王姬不成,在太子之位的角逐中落败。但姜弘到底是嫡长子,老南岳王不忍姜弘被杀。为了保住姜弘的性命,老南岳王将其放逐到荒凉的边境小城鹿城。又封姜弘为寿昌君,封地五千里,允许其在封地内建国。 姜弘倒也争气,到了封地后,埋头苦干两百年,不但把封地建的很好,连私兵也练的不错。 姜齐继位后,一度想弄死这位长兄。可奈何当时南岳为了吞并赤羽,元气大伤,外面还有西陵、北辰这两个随时准备着捡漏的饿狼,实在不是内斗的好时机,便只能在暗中搞搞小动作。 姜弘对嬴映雪大抵是有几分真心的。嬴映雪嫁给姜齐的两百余年中,姜弘并未娶妻。直到嬴映雪死后的两百多年,姜弘才从外面带回一个长相酷似嬴映雪的平民女子卞氏。卞夫人生下姜暄,母凭子贵,被立为夫人。 姜弘恨极了姜齐这个与他有夺妻、夺位之仇的异母弟弟。这个恨,又因姜齐杀了嬴映雪而更上一层楼。面对姜齐暗戳戳的针对,姜弘不光直接一个大耳刮子抽回去,还造势说姜齐不容兄弟,一度把姜齐弄的很是难堪。 姜弘的封地与赤羽军的地盘接壤。早前姜齐为了消耗姜弘的私兵,特地把围剿赤羽军这个棘手的重任交给姜弘。 姜弘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在与赤羽军连续不断的战争中,姜弘逐渐摸索出了养寇自重的好法子。 不得已,南岳王姜齐只能夺了姜弘的领兵权,把围剿赤羽军这件事交给了自己的亲儿子姜晔。 安宁的食指轻敲桌面——寿昌君姜弘与南岳王姜齐一贯不对付。姜暄这个寿昌君世子又好巧不巧地落到了自己的手中。看来,是时候找这位寿昌君谈谈赎金的事了! 第105章 提前分赃 “把他拎出来。”安宁把卷宗还给景珩,打趣道:“把寿昌君家的小世子拿去当祭品,你们赤羽军什么时候这般阔绰了?” “寿昌君家的小世子?”景珩愣了愣:“你是说……姜暄?” 军法司那帮人是干什么吃的,这种低级错误都能犯? “嗯。”安宁点头:“这可是条大肥鱼!你们竟然打算拿这条大肥鱼去做花肥?也太奢侈了吧?!” 寿昌君府上阔绰的很,在南岳境内,说句富可敌国也不为过。姜暄又是姜弘唯一的子嗣。这下不敲笔狠的,可说不过去! 景珩皱眉:“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寿昌君姜弘与南岳王姜齐的那点子恩怨情仇路人皆知。这几百年里,姜弘为了恶心姜齐,没少“养”他们赤羽军这个“寇”。 后来姜弘被夺了兵权。指挥权被侄子姜晔的人接手后,姜弘更是直接来了个作壁上观。 对南岳朝廷“配合官府围剿赤羽逆贼”的诏令,寿昌君府大部分时候都是做做样子,听调不听宣。时不时还会悄咪咪地阴姜晔一把。 姜晔手下的将军们吃了败仗,打的不光是太子姜晔的脸,连南岳王姜齐的脸上都无光——还以为你姜齐的儿子有多厉害!什么运筹帷幄的“南岳智珠”,吹的天上有地上无的。瞧他打的什么仗!一顿微操下来,装备齐全、人数众多,竟被一群赤羽的残兵败将打的嗷嗷叫!废物点心! 虽然这些年,姜弘在姜齐父子的打压下,不得不低头示弱。可前有寿昌君姜弘率兵大败赤羽武王的关门弟子祝琰无数次(其中有多少水分,懂的都懂),后有太子姜晔远程指挥失败,被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妖怪痛揍无数回……高下立现!在名声上,姜弘是占了优势的! 如今南岳的霸权扩张出现了问题,朝廷内部矛盾激增,内外交困。姜氏宗亲私下里,甚至出现了一些不利于姜齐父子的言论。这其中有多少是姜弘的手笔,外人不得而知。 在这样的背景下,姜齐父子此次不惜人力物力地大举进攻赤羽军。赤羽军在这场战争中获胜,才是最符合寿昌君府的利益的。姜暄这个寿昌君世子不在家待着看好戏,跑这儿来凑什么热闹? “谁知道呢。”安宁摊手:“兴许他脑子进水了吧。” 安宁上次在密林里跟姜暄交过一次手,对姜暄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那倒霉孩子……怎么说呢?脑瓜子时灵时不灵的,多少让人有点费解。 景珩问安宁:“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瞧你这话说的!对金主爸爸,怎么能用‘处置’这么重的词呢?”安宁两眼放光,摩拳擦掌:“姜弘那老小子富得流油!以前我们西陵也没少跟他打交道,可那老狐狸精的很,一点便宜都不肯让人占!这回可算是让我逮着机会了!不狠刮下他一层皮,老娘的季字倒过来写!” 景珩被安宁逗笑了:“金主爸爸?一个寿昌君就能让你随意认爹,你阿父知道么?” “滚蛋!”安宁瞪他:“我事先跟你说好啊!咱俩亲兄弟明算账,人是我抓的,赎金我得占一半!” 景珩挑眉,也学着安宁,做出一副谈判专家的样子:“不行!一半太多了!你逮了他,随手一扔就完事。我们赤羽军好歹出粮出地方关了他这么久。再说了,那三十个探哨,有一半是我们赤羽军的将士弄死的。赤羽军只占一半,说不过去吧?给你四分之一的赎金!” 安宁寸土不让:“四分之一?这话你也说得出口?!要不是我提醒,你们就直接把他拉去做花肥了!到时候被查出来,你们怕不是要被发疯的姜弘围困到死!还想要赎金?我看你是在想屁吃!” 见景珩一时沉默,安宁再接再厉:“姜暄那小子可不是个善茬。你们的军法司撬不开他的嘴吧?要不然也不至于现在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难道你不想知道他们是从哪条密道进来的?这可是个大隐患哦!” “你有什么办法?”景珩被安宁戳中了痛点。赤羽军的军法司不是吃干饭的,审了那么久都没弄清姜暄的真实身份,可见姜暄确实难缠。 “这你就别管了!一半的赎金!我包他开口!”安宁信誓旦旦。 景珩犹豫了一会儿,说:“那金银珠宝归你,粮铁盐药归赤羽军。” “你想的美!”安宁啐他:“金银珠宝也罢,粮铁盐药也好,各分一半!” “你一个人,要这么多粮铁盐药干什么?” “你少来!我是不是一个人,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安宁吐槽:“云溪乡那偏僻地方本就不是此次战争中的主要战区。此番也算是受了无妄之灾。你们赤羽军不给补发粮种,还不准我们自己想办法弄粮种了?” “你们?”景珩的语气酸不拉唧:“这么快就是你们了?” “你就说给不给吧!” “一半太多了。云溪乡那点人口,用不了这么多……” “金银珠宝我可以不要,”安宁打断景珩:“铁器我也可以少要一些。但粮盐药这三样,一分都不能少!” 云溪乡的人口是少,可安宁的那些老部下们,地盘也不只有云溪乡那点地方! 私兵团已经独立了将近四百年,中间陆续有新人加入。纵然安宁是老黑那些高级将领的旧主,安宁想要重新拿回私兵团的指挥权,她手里也必须要有足够的粮草物资。否则,一个不能发饷的旧主,光靠往日的情分就想随意差遣一支骑兵精锐,那跟白日做梦有什么区别? 如今商路被封,安宁暂时没办法从旭日商社那边调动粮草过来。姜暄的这笔赎身钱,无疑是一场及时雨! 景珩皱眉:“一半太明显了……” 安宁立刻接话:“可以秘密交接!放心,不会让你难做……” 景珩似笑非笑地睨了眼安宁:“让我难做?” 安宁噎了噎,没接景珩的话,继续往下说道:“……交接的时候,我的人可以扮作赤羽军的将士去接收物资!如果你不放心,也可以带上你信得过的人一起去。 姜弘多疑且老谋深算,姜暄又是个滑不溜手的。此番姜暄怕是秘密出行,早已在家中安排好了替身傀儡。否则世子失踪这么久,你可曾听闻寿昌君府上有什么异动? 姜暄若是不肯配合,你们根本无法让姜弘相信他儿子在你们手上,更别谈拿什么赎金了! 这可是笔飞来的意外横财!金银珠宝、兵器这些我都让步了……做人不要太贪心哦亲!” 一番讨价还价后,两人终于提前达成了这份“分赃协议”。 还是跟聪明人打交道愉快!安宁谈判成功,心中大悦,大手一挥,对景珩说:“走!去天牢!是时候好好会会咱们这位小金主了!” 第106章 姜暄(二) 赤羽军天牢。 姜暄蜷缩在拥挤的天牢中,前些时日在审讯室里被抽出来的伤口又疼又痒,闹的姜暄心烦意乱。 赤羽的行刑官可真不是吃干饭的。若不是姜暄精通木系术法,那些赤羽行刑官又是把姜暄绑在木架子上审讯,让姜暄有机会用祝由术把一半的痛苦转移到木架上,姜暄怕是真的会被那些凶残的赤羽行刑官弄死。 姜暄心里苦!想他堂堂寿昌君家的世子,从小锦衣玉食,金尊玉贵,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 那些赤羽逆贼严刑逼问他的真实身份,以及他所在的探哨小队是通过哪条密道进来的。他好不容易骗过了他们,他们却觉得他没了利用价值,竟然把他列入了战俘祭品的名单! 姜暄是瞒着父亲偷溜出府的,又深知祝琰那些赤羽逆贼与他们南岳姜氏有血海深仇。这些年来,死在祝琰手上的姜氏王族也不在少数,姜暄自是不敢暴露自己是南岳王孙的这个秘密。 为了给自己争取活命的机会,姜暄本打算把上次在密林俘虏了他的那个西陵\/北辰的细作供出来。可那个混账也不知道在他身上使了什么邪术,姜暄每次想提起那个人,他的神识就会不由自主地强制他闭嘴。 发现自己想提起那人时,嘴巴会说不出来话后,姜暄也尝试过用笔写。但他的手又开始不听指挥了,写出来的东西一团乱麻,害得那些赤羽的行刑官以为姜暄在耍他们,那牛尾粗的、沾着盐水的鞭子对着姜暄又是一顿狠抽! 姜暄被抽的泪流满面,心中对安宁的恨意又达到了新的高峰,打定了主意要把那个可恶的别国同行拉下水! 姜暄开始手脚并用地比划,可还没等那些行刑官弄明白他的意思,姜暄的神识就给他来了个强制关机,直接把他弄晕。 几次下来,那些觉得自己被耍了的赤羽行刑官就认定了姜暄是个极其可恶的顽固分子,直接把姜暄划进了国祭大典的祭品名单中。 前几日,姜暄被关进了一个特大号的牢房。姜暄与其他上了名单的南岳俘虏一起,像一群待宰的年猪般,在牢房中绝望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吱……”牢房的门被人打开,狱卒冲着那群脏兮兮的犯人喊了声:“杨帆,出来!” 姜暄下意识地瑟缩了下,没敢动。可惜,这里不是他不动,就能躲过去的地方。还没等姜暄反应过来,狱卒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就伸到了跟前,一把抓住了姜暄的左肩,把姜暄从犯人中拖了出去。 很快,姜暄就被关进了一间独立的审讯室。这间审讯室虽然看起来更为干净整洁,可这里的刑具比他之前待过的审讯室还要多!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 接下来,姜暄的眼睛又被狱卒用厚实的黑布蒙住。这奇怪的操作让姜暄心中警铃大作,不知道那些赤羽逆贼又想整的哪一出。唯一让姜暄感到安慰的,大概就只有身后那粗糙的木架了。 狱卒离开后,姜暄一边安慰自己待会能用祝由术转移痛苦,给自己打气;一边猜测起即将审问他的人的身份来。 “吱……”审讯室的门被人打开,很快又被关好。 姜暄竖起耳朵倾听,对方在门关上后,立即就设下结界,屏蔽了外界的所有声音!看来,这是打算秘密审问他了。 “刷!”蒙在眼睛处的黑布被人施法松开。姜暄闭眼缓了好一会儿,才看清了对面那个坐在审讯桌前的人。 白衣银发、冰晶面具……姜暄瞳孔一缩——是那个极为难缠的九头妖怪,九命景珩! 寿昌君姜弘作为赤羽军的老对手,跟赤羽军打了几百年的交道,也算是知己知彼。景珩这个两百年前突然冒出来的大杀器,很快就上了寿昌君府的调查名单。 姜暄作为姜弘重点培养的世子,自然对这些主要敌人的基本信息了如指掌。 “暄世子,好久不见。”景珩放下手中的卷宗,微笑着跟姜暄打了个招呼。 !!!姜暄瞳孔地震! 景珩说出来的,明明只是一句温和有礼的寒暄。可在姜暄听来,却不亚于一声夺命惊雷——他的身份被赤羽人发现了! 姜暄默不作声地咽了咽口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姜暄故意不去回应景珩,他打定了主意坚决不承认自己是姜氏的王孙——普通俘虏被赤羽人抓去当祭品,最多也就是斩首。可若是姜氏王族的子弟不幸被抓去当做祭品,赤羽人的花样,那可就多了! 景珩见姜暄不肯承认,也不生气:“说吧,暄世子,你们是从哪条密道潜进来的?” 景珩扬了扬手中的卷宗,说:“我的耐心有限,不要用那些废话来敷衍我。” 姜暄冷笑一声:“什么暄世子?我听不懂你的话。该说的我早就说了,你们不信,我也没办法。你们要杀便杀,找恁多借口作甚?” 景珩看过卷宗,清楚姜暄面对审讯的习惯,此时也懒得跟他废话。景珩站起身,径直走到木架前。 姜暄看着越走越近的景珩,心中的警惕值直接拉满。 景珩在姜暄面前站定,抬起手,强制姜暄看向自己的眼睛。昏暗的刑讯室中,红色的妖瞳显得格外妖异:“说,你是从哪条密道潜进来的?所来为何?” 姜暄中了景珩的幻术,眼神逐渐变得呆滞,神识慢慢被打开。 景珩在姜暄的神识中快速扫过,却什么也看不到——姜暄的警惕心与意志力太强了! 很快,景珩就被赶出了姜暄的神识。 姜暄强迫自己从景珩的幻术中清醒过来,喘着粗气对景珩说:“你们这些赤羽逆贼都是这么下作的么?动人神识,也不怕被反噬!” “我们?”景珩闻言,皱眉道:“还有谁对你用过幻术?” 施展这种能进入他人识海、阅读他人记忆的幻术需要极为强大的修为。 据景珩所知,赤羽军中也只有他一个人会使用这种幻术。并且,就算是景珩这样修为高强的大妖,也不是每次都能成功的。瞧,他刚刚不就失败了? 姜暄见景珩如此作态,怒道:“还能有谁?就是那个……啊!!!”还未等姜暄说出安宁的特征,神识处传来的剧痛就让姜暄疼的惨叫一声。 姜暄两眼翻白,整个人跟抽风了一样,打起了摆子。 那痛苦的样子还真不像是装的。景珩没再说话,只静静地等待姜暄发作完毕。 第107章 姜暄(三) 半晌,姜暄终于恢复了正常。 景珩再次发问:“暄世子,此番不请自来,不知所来为何?” 姜暄翻了个白眼:“我说了我不是你嘴里的暄世子,你这妖怪是听不懂人话么?” 景珩也不恼,直接破了姜暄的幻形术:“现在,世子可以好好说话了么?” “……!!!”姜暄没想到这个九头妖怪能这么不讲武德,一言不合就打直球,直接破了他的幻形术。 这个能骗过无数赤羽行刑官的幻形术,相当于一个小型结界,是寿昌君府一众高手共同为姜暄打造的。 此刻这个幻形术被人打破,光凭姜暄自己的修为,他还真的没办法在短时间内修复好这个小结界。 姜暄脸都绿了——赤羽军上层的那些老东西,见过他这个寿昌君世子真容的,不在少数!完了!这回是真的要糟! 姜暄咬牙:“……你想要干什么?” 这妖怪既然是秘密提审他,想来是另有所求,应该不会立刻杀了他。 景珩见姜暄终于肯进入正题,便重复了一遍自己先前的问题。 “所来为何?”姜暄冷笑:“两军交战,我身为南岳将士,自然是来执行军务的。至于密道……我告诉你密道,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好处?”景珩说:“你现在是我军的俘虏,有什么资格跟我讨价还价?” 姜暄脖子一梗:“反正你们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杀我,我又何必把密道告诉你们?你们且等着,待我父君查明真相,他一定会为我报仇的!” 最初姜暄也不是没想过利用自己寿昌君府世子的身份跟赤羽军谈判。可一来以往赤羽军对待姜氏王族俘虏的手段太过可怕;二来则是如今两军交战,汝南城那边不光盯着他们寿昌君府,赤羽军内部恐怕也不是绝对安全。 之前姜暄遭不住酷刑,终于肯松口,要求与祝琰本人面谈,却被认为自己被姜暄耍了的行刑官无情地打了回去。 姜暄见状,只能放弃袒露自己真实身份的计划,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倘若此时真的有汝南城那边的奸细潜伏在赤羽军中,他寿昌君世子的身份一旦被曝光,那些奸细一定会在祝琰与他父君谈判前杀了他,从而挑起赤羽军与寿昌君府之间不死不休的战争,好让汝南城从中渔利。 景珩闻言,微笑道:“世子多虑了。先前不知世子的身份,招待不周。如今既然说开了,我们自然不会对朋友喊打喊杀。” “朋友?”姜暄的眼中闪过精光:“既是朋友,你还不快快放了我?” “世子此番不请自来,又烧了我军后方的不少良田,却是违背了寿昌君府先前与我军私下签订的互不侵犯协议,已经能算是敌人了。世子若当真还想延续与我军的友谊,怕是要拿出点诚意来。” 姜暄顿时明白了景珩的言下之意——这厮是想要赎金! 要赎金好啊!肯要赎金,就说明他姜暄很可能不用被推上赤羽人的祭台了!姜暄心中大喜——他们寿昌君府不缺钱,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算事! 姜暄按捺住心中的喜悦,不动声色地问:“你想要什么?” “告诉我,你们是从哪条密道进来的。还有,你们寿昌君府需要为我军提供上好的粮种五十万石、粮草三百万石、盐七十万石、兵器若干、铁器若干、草药若干、天马五千匹、金银珠宝若干、开通镇南关的粮道,允许我军的运粮队伍通过……”景珩不紧不慢地开始报价。 景珩每说一个字,姜暄的脸就黑上一分。待到景珩说完最后一个字,姜暄已经闭上了双眼,再不肯多看景珩那个漫天要价的黑心妖怪一眼! 那么多的粮铁盐药、还有天马这种违禁品中的违禁品、还要求他们寿昌君府在这个节骨眼上开通粮道,掩护他们赤羽军运粮……这哪里是要赎金?这分明是给他们寿昌君府发催命符呢! 这事若是被捅出去,一个资敌叛国的罪名就能让他们寿昌君府永世不得翻身! 便是他姜暄敢应下,他父君也不可能真的肯出这么一大笔赎金——他父君只是不爱女色,难产后不能再生育的是他阿母,又不是他父君! 反正府中还有个他姜暄留下的精血傀儡可以用来假扮世子,稳定局面。真逼急眼了,他父君大不了就当没他这个世子,找个妾室再生几个!只要寿昌君府有后,他这个世子可就没那么值钱了! “世子何故闭眼?可是我要价太低,世子爷觉得这个报价配不上世子的尊贵身份?”景珩跟着安宁学坏了,嘴上的气人功夫逐日渐长。 姜暄被气的不轻,蓦地睁开眼睛,怒瞪景珩:“竖子安敢欺我?如此不切实际的漫天要价,与戏耍何异?这便是你们赤羽军的待客之道?!” “漫天要价?世子过谦了,这点东西对于富可敌国的寿昌君府来说,不过九牛一毛。以世子之尊,便是把这个报价再翻上一倍,贵府也是出得起的。” “呵!”姜暄冷笑连连:“这样苛刻的条件,请恕我寿昌君府办不到!你要杀便杀,这种要求,大可不必再提! 只是你要想清楚了,杀了我,便等于把寿昌君府得罪死了。到时鹿城与汝南城联手围剿赤羽军……纵使你们居高临下又如何?大不了我们不打了,围起来便是。看谁耗得起!就凭你们粮库里的那点子粮草……呵,饿也能把你们饿死!” “那依世子之见,什么样的报价才不算苛刻呢?” 姜暄立马砍价:“粮种五万石、粮草三十万石、盐十万石、草药、兵器、铁器若干、金银珠宝若干……天马就不用提了,我们自己都缺!南岳又没有什么优质养马地,你想要马,你找西陵去! 至于开通镇南关的粮道……我没有这么高的权限,想来我父君也不会答应……” 景珩那边漫天要价,姜暄这边坐地还钱。可姜暄还价还的也忒离谱了,直接在景珩原有报价的基础上来了个一折“大酬宾”!姜暄这小兔崽子胆子是真的大,也不怕惹毛了景珩,直接给他打骨折! 果不其然,景珩闻言,笑容立刻就淡了下来:“世子莫不是在开玩笑?光凭这点东西,可买不了世子的一条命!” 姜暄吃定了赤羽军现在急缺粮种,闻言也不害怕:“这是我能调动的所有物资了。不瞒你说,我这回是偷偷溜出来的,家父并不知晓此刻我不在府中。景珩将军若执意要杀我,我也只能自认倒霉。 可将军杀了我,于你又有何好处?将军不是赤羽人,我与你并无私仇。杀了我,你们连一粒米、一棵苗都拿不到!待时间长了,我父君总会发现蛛丝马迹。到时候,你我两家便算是结下了不可解的死仇。 如今,北辰那位新王有多厌恶你们赤羽军,想来将军也是门清。西陵那边的态度又是那样的摇摆不定。若我们鹿城也紧咬着你们不放,你们赤羽军又能在这样长期的围困中坚持多久?” 见景珩的神色稍缓,姜暄再接再厉:“景珩将军,镇南关的粮道那边,真不是我不愿帮你! 你我两家合作了这么久,汝南城那边是什么德性你难道不知道么?镇南关的粮道如今被那边盯的紧,我们寿昌君府现在都不敢轻易出动自己的商队,就怕稍不留神会被那边抓住把柄。 说句不该说的,你我两家也算唇齿相依的关系了。弄倒了我们寿昌君府,换上汝南城那边的死忠过来,对你们赤羽军又有什么好处?” “啪!啪!啪!啪!”还未等景珩说话,刑讯室的角落里突然就传来一阵清脆的鼓掌声。 “久闻寿昌君府上的暄世子有张苏之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安宁撤了隐身术,身形逐渐显露出来。 姜暄听见这让他做了无数噩梦的声音,猛地睁大了眼睛,立刻扭头看向安宁所在的方位。 待看清了安宁的脸后,姜暄脸上原有的从容在一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破防后的扭曲。姜暄盯着向他缓缓走来的安宁,咬牙切齿道:“是你!!!” 第108章 姜暄(四) “贱人!你到底对我用了什么邪术?!”姜暄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还被绑在木架上,挣扎着想下来揍安宁。 “多日不见,世子还是这么有活力!看来这赤羽军的行刑官,业务能力也不怎么样嘛。”姜暄破大防的滑稽样子,有效缓解了安宁这些天因为云溪乡的粮种问题引发的恼火。 安宁冲景珩抬了抬下巴:“不是我说,你们赤羽军的军法司真该好好做做培训了。审讯审讯不行,行刑行刑不行。来来回回就这根破鞭子,他又不是牛,光抽鞭子怎么行?” “贱人!贱人!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啊啊啊啊啊!!!”安宁那目中无人的挑拨离间把姜暄气的七窍生烟。无奈四肢被牢牢绑住,姜暄只能无能狂怒。 安宁嫌他聒噪,一个眼神过去,姜暄立时像只被锁了喉的鸭子。愤怒的叫喊被人强制摁了暂停键,神识处再次传来那种熟悉的痛苦,让姜暄不得不闭上嘴巴。 姜暄憋红了一张脸,死死地盯着安宁。毫不夸张地说,若是眼神能杀人,安宁此刻早已被剁成肉糜了。 噪音消失后,安宁转过头去,略带得意地对景珩说:“你输了,别想赖账哈!” 来之前,景珩不信邪,觉得自己纵横江湖多年,谈个赎金不在话下。 安宁则清楚景珩的性子。景珩这人有将才,多加培养,还能往帅才那块冲一冲。可术业有专攻,像景珩这种过于讲道理的直球,对上姜暄那种有着三寸不烂之舌的铜豌豆,在顾忌着对方的身份,不好下死手的情况下,其实胜算不大。 可安宁就不一样了。她自己也是枚铜豌豆、滚刀肉,最清楚该怎么炮制姜暄这种人了。 于是,在来这间刑讯室的路上,两人就打了个赌——谁能让姜暄乖乖就范,谁就是赢家。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输家必须无条件满足赢家的所有要求。 在刚刚的谈判中,虽然赎金价格还能往上谈一谈,但从景珩的某些小动作,安宁就能看出来,他明显是被姜暄说中了痛点,在谈判中落了下风。 景珩也不含糊,点点头,对安宁做了个“请”的动作,表示自己愿赌服输。然后干脆利落地把主场让给安宁。 安宁慢悠悠地走回姜暄跟前,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一会儿姜暄的狼狈样子,才解了姜暄神识中的某道禁制,允许姜暄开口说话。 姜暄的嗓子得了自由,刚想破口大骂,就听见安宁那魔鬼般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姜世子,我这人脾气不大好,不喜欢别人骂我,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开口。否则,你这小脑瓜要承受的,可就不止这点疼了。” 姜暄知道眼前这个疯子不是在吓唬他,遂也不敢再造次,只能强制自己把即将出口的脏话咽下去。 “你又想干什么?”姜暄气的呼吸急促,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几个字。 “别着急,慢慢来。”安宁笑眯眯地提出第一个问题:“先说说,你们是从哪条密道进来的?具体任务都有哪些?” 姜暄这伙人一反常态地绕开了天水山,也没去霍霍赤羽军的腹地,反而一路直奔云溪乡。怎么看怎么有问题! “呵!我凭什么告诉你?”见景珩还在旁边站着,姜暄赌安宁不敢杀他,恼恨之下就是不肯让安宁这个死敌如意:“怎么着,你还能杀我不成?赎金不想要了?” “我是不能立刻杀了你。”安宁脸上的笑意不减:“但我能让你生不如死啊。” 话刚落音,姜暄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哀嚎。 景珩作为安宁幻术的前任受害者,见状不由地默默后退了一步——看来以前她是真的对他手下留情了。瞧瞧姜暄这个倒霉蛋……你说你没事惹她干什么? “姜世子,我劝你不要意气用事。我能在你的识海处下禁制,自然也能读取你的记忆。”安宁无视姜暄的痛苦哀嚎,用最温和的语气说出最冰冷的话:“只不过这方法有点暴力。等我读完你的这段记忆,你这下半辈子,可就只能做个天天流口水的小傻子了。你要好好想清楚哦。” “我……我说……你先停下来!呜呜呜……”在神识之痛面前,先前所遭受到的皮肉之苦简直不值一提。而且神识出了问题,祝由术也暂时无法使用。更何况安宁这个老六还刻意加重了他的痛楚,姜暄一个七尺男儿,愣是被疼得顾不上脸面,直接痛哭出声。 “这才对嘛!”安宁收了灵力:“说吧!我听着。” 姜暄哆哆嗦嗦地说出了密道的具体位置。 景珩听完后,眉头虽然皱着,面上却没有露出太多惊异之色——主要是姜暄这伙人选的这条密道,看起来不像是冲着他们赤羽军去的。 至于后面姜暄他们会绕道跑去天水山附近,还是姜暄自己得意忘形后,一时兴起,擅自改变了路线的结果。然后又好巧不巧的,被安宁他们给碰上了。 安宁听着姜暄的供词,脸色慢慢变得难看起来——果然,这孙子一开始就是冲着云溪乡去的! “你不好好待在你的寿昌君府,跑去云溪乡那个穷乡僻壤干什么?”安宁冷声问道。 “我就是……想认识认识黑风寨的那些英雄好汉……”姜暄开了口,也不再藏着掖着:“二位大人,我真不是有意想找你们赤羽军的茬。这不是路被封了,我在家中闲得无聊,想抄个近路去结交一下新朋友么?” 安宁都快被这货气笑了:“世子爷这交友方式还真是新鲜。烧人良田,砸人饭碗,杀人父母。看来,我是得好好跟世子爷交个朋友了。” “我没杀人!”见安宁又要折磨他,姜暄赶紧出声为自己辩解:“我真没杀人!我只是想跟他们交个朋友,谁知他们一听我是南岳人,就把我轰出去了。还不肯帮我引荐黑风寨的那位黑大当家,我这不是一时来了火气,才略施小惩么……” 安宁听明白了,这孙子是想趁着汝南城跟赤羽军撕逼的时候,趁机把老黑他们那伙精锐骑兵收入囊中。 先前姜暄也说了,南岳自己也缺马,自然练不出什么太好的骑兵。老黑的私兵团是季长离下了重本训练出来的新式骑兵,别看人数少,却个个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又占据了一片还算不错的养马地。 黑风寨不肯回西陵,也不肯完全倒向赤羽军。因为人口太少,不足以在赤羽军灭亡后独立成为新的军阀。又因其之前得罪了汝南城无数次,与汝南城那边几乎没有讲和的可能。 与其束手就擒,等赤羽军这个避风港被打碎后,任由汝南城吃掉,黑风寨的那些宸阳余孽还不如投奔他们寿昌君府!姜暄此时去招揽,倒也不失为一个浑水摸鱼的好时机。 好小子,薅羊毛都薅到你姑奶奶头上了! 私兵团是安宁碗里的肉,也是安宁如今手中为数不多的能用的枪杆子。老话说的好,枪杆子里出政权,谁敢染指她的枪杆子,她就剁了谁的手! 安宁火冒三丈,再次使用灵力,搅动姜暄的识海。 “啊啊啊啊啊!你有毒吧你?我都说了你还搞我!你有完没完?!”姜暄的小脑袋瓜又开始嗡嗡了,痛苦面具虽迟但到。 姜暄的痛苦面具太鲜活了,鲜活到让景珩看向他的眼神中都带上了一丝同情。如果此刻有弹幕,那句“你说你没事惹她干什么”的经典弹幕已经被景珩刷爆了。 第109章 姜暄(五) 待到安宁心中火气稍降,姜暄已经身心俱疲。若不是有身后的木架支撑着,姜暄怕是会直接瘫倒在地。 “姜世子,你这手伸得倒是挺长……”安宁看向姜暄,冰冷的眼神中带着腾腾杀气,不容一丝置喙:“我也不跟你废话。先前给你报的那些价码,除了可以用耕牛替换天马外……” 安宁的手中突然多出了一跟马鞭,用鞭子支起姜暄的下巴:“其他的东西……你敢少一分,我就扒了你的皮!” 粗粝的马鞭磨的姜暄下巴生疼。姜暄努力转头瞥了一眼景珩,再看向安宁,说:“我刚刚已经说过了,我没那么大的权限……要不,你们去找我父君要?” 府中有他留下的精血傀儡。精血傀儡不同于一般的傀儡术,这等禁术,极少有人能破解。姜暄故意挑动安宁上门去找他父君勒索赎金。安宁无法证明自己手中拥有可以威胁他父君的东西……到时候,安宁别说赎金拿不到,估计还得被寿昌君扣住,尝一尝姜暄这些时日来所受到的酷刑! “也行!”安宁放下马鞭,笑了:“好久没有毁过别人的精血傀儡了,难得姜世子盛情相邀,我可不能辜负世子爷的一片心意!” 说到这里,安宁不怀好意地看向姜暄:“姜世子,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没成想竟是个狠人!不错不错,一千多年了,姜氏总算能蹦出个带把的!” 安宁挥手,一堆奇奇怪怪的法器整齐地排列在桌上。因怕姜暄不识货,安宁还好心地向姜暄一一解释每一件法器的用途。 “姜世子,你知道的,强行摧毁精血傀儡那样的禁术,过程会比较麻烦。主人也会比较痛苦。”如愿看到姜暄发白的脸色,安宁笑的更恶劣了:“待会我抽魂取血的时候,你可得好好咬牙忍住! 我这人脾气差,最讨厌别人在我施法的时候鬼吼鬼叫了。搞不好我一生气,出了错,多抽你一丝魂或者几缕魄……到时候魂魄受损,塞不回去……你这下半辈子,可就又得流着口水过了!” “你……你这妖孽!你到底是什么人?!”姜暄是真的慌了——这疯子说的每一个步骤都是对的!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么?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绑匪啊!”安宁无视姜暄的谩骂,一边挑拣着待会要用到的法器,一边吊儿郎当地跟姜暄聊天:“小世子,我听闻寿昌君见多识广。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见过被精血傀儡反噬的人……你说,到时你那位英明神武的父君看见你的精魂与精血,能不能一眼认出你来?” 姜暄脸色发白,被绑在木架上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应该可以的吧!”安宁自问自答:“真可怜啊,像世子这般才华横溢的人杰,竟然年纪轻轻地就……唉!姜齐父子真是不当人子!如此残害同宗血脉,简直天地不容!” 姜暄闻言,猛地抬头:“你……!” 姜暄懂了,这疯子是想把残害寿昌君世子的锅甩给林震渊!精血傀儡是他们姜氏的秘术,哪里是常人能轻易破解的?林震渊是姜晔的铁杆心腹,前段时间汝南城那边还派了很多擅长禁术的高手前来助阵。 以他们寿昌君府与汝南城的关系,安宁想把锅甩给林震渊,都不用费太大事——祝琰吃饱了撑的,会在这种四面楚歌的情况下去招惹他们寿昌君府! 可林震渊就不一样了!林震渊刚吃了一场败仗,急需做出点功绩来,好将功赎罪。弄不死祝琰,废了姜暄这个寿昌君世子也能算大功一件——寿昌君无子,寿昌国离除国还远么? 此事若成,南岳王姜齐恐怕会喜不自胜,大贺三日! 姜暄汗流浃背——疯子不可怕,可怕的是像安宁这样高智商的腹黑型疯子!这疯子到底是何方神圣?简直是摸透了这里面的弯弯绕,刁钻的让人害怕! 安宁一看姜暄的表情,就知道他听懂了。安宁选好了法器,不紧不慢地走到姜暄跟前,对着姜暄展颜一笑。然后递给姜暄一块软木塞,问:“姜世子,要开始了,需要咬住它么?” 姜暄别过脸去,纵然心里害怕,却仍旧不肯服软。姜暄也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姜暄在赌,赌安宁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只知道破解步骤,却没有实战经验。 安宁见状,干脆利落地扔了木塞,开始施法。很快,姜暄便感受到自己的某丝精魂正在逐渐脱离识海的掌控。难以忍受的剧痛让姜暄开始疯狂挣扎起来。 “停……住手!”姜暄终于开口认输:“我服你了,我给!我给还不行么!” 安宁挑了挑眉,还以为这兔崽子真是什么铁打的好汉呢,这才刚开始就撑不住了? “早这样多好?”安宁嫌弃地撇撇嘴:“非得自己找罪受,闲的你!” 安宁收了术法,挥手解了姜暄身上的束缚,拎死狗一样地一把拎起姜暄,把姜暄扔到椅子上。然后掏出玉帛与毛笔,递给姜暄,说:“照着这个,抄一份!” 姜暄扫了一眼,没说话,乖乖照办。 安宁开的价码虽然很高,但他们寿昌君府也不是拿不出来。先前姜暄吃定了景珩会顾忌着赤羽军的处境,也没听说赤羽军中有擅长各种秘术、禁术的人才,便想趁机压价。谁曾想又碰上安宁这个心狠手辣的死敌! 姜暄抄完书信,递给安宁过目。安宁看完,确认无误后,扔给姜暄一把刀,说:“加盖印信。用你的心头血为印泥!记着,取血的时候要心甘情愿!别耍花招,我能看得出来。” “你!”姜暄气的不行,又没办法,只能忍痛照做。 安宁如愿拿到这份价值不菲的玉帛,一夜暴富的快乐让安宁心情好了不少——主人的心头血可以调动精血傀儡照章办事。有了这份带着姜暄心头血的玉帛,安宁甚至可以不用惊动姜弘本人,就能拿到这批物资! 别看姜暄年纪不大,他这个世子可是他们鹿城情报系统的幕后负责人,权限大的很!赤羽军的人才、资金都有限,情报做的一般。景珩又是半路出家,很多王室秘辛都不知道,一时被姜暄这兔崽子蒙了也正常。 可在安宁这种掌管过好几套情报系统的老情报头子面前,姜暄这个后浪同行到底还是嫩了点。 “信我写了,印我也盖了,你们什么时候能放我回去?”姜暄写完玉帛,也不犟了,像一摊烂泥一样瘫在椅子上。 “秋收后。” “……你到底有没有点江湖道义?”姜暄无语了:“拿了赎金不放人,你就不怕我父君跟你们赤羽军撕破脸?” “江湖道义?”安宁冷笑一声:“你们姜氏哪来的大脸提这个?” 姜暄一脸懵逼。 “你是不是忘了你之前造过什么孽了?”安宁提醒道:“你烧了那么多良田,我们是需要补种的! 从你们南岳出来的粮种,谁知道是真货还是假货?万一你们这些不做人的南岳狗又像上次那样,拿稗稻冒充粮稻,我他娘的上哪找你去?” 姜暄闻言,眼中精光大盛,一时间也忘记了身上的疼痛,噌地一下支棱了起来:“我知道你是谁了!” “你是西陵人!”姜暄指着安宁,大声道:“你是西陵人!” 再联想起安宁对各种情报以及刑具的熟悉程度,姜暄的眼睛更亮了:“你是墨冰台的人!对不对?” 安宁闻言,不由地挑了挑眉,不承认,也不否认。 第110章 奥斯卡小金人竞赛(上) 高等神族、西陵墨冰台的顶尖细作、云溪乡、黑风寨……这一连串的词汇被连到一起,答案呼之欲出!姜暄兴奋极了——得来全不费工夫! “原来是公孙先生当面!”姜暄变脸变的飞快:“早知公孙先生在此,在下又何必多此一举?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姜暄一边说着,一边起身给安宁做了个揖:“小子鲁莽,此前多有得罪,还望先生海涵!” “公孙先生?”安宁似笑非笑,还是那副不承认也不否认的样子:“不知世子说的,是哪位公孙先生?” “还能是哪位公孙先生?自然是宸阳王姬殿下的高徒、墨冰台内史——公孙檀公孙先生了!”姜暄一副迷弟见到偶像的兴奋样:“小子听闻,昔日宸阳王姬殿下身边,有两位心腹干将——陈亮在明,有宰府之才;公孙檀在暗,乃间者之首!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世子慎言!”安宁蓦地冷了脸:“公孙檀早就死了,如今的墨冰台内史另有其人。世子……莫要害我才好!” 安宁的冷脸并没有吓退姜暄。姜暄秒懂,尔后正了正自己的衣冠,对着安宁叉手行礼,做足了礼贤下士的姿态:“久闻西陵墨冰台在先生的治下,行事无往不利!家中不光小子对先生仰慕久矣,便是家父,也常常对先生赞不绝口! 只可恨小子晚生了百年!先生遭遇难事时,小子一介垂髫幼童,我寿昌君府又遭到汝南城的恶意打压,不能及时襄助先生一二……每每提及此事,父君都不免长吁短叹,痛惜人才凋零!” “呵!”安宁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世子还真是语出惊人!南岳的王孙,竟会仰慕西陵的间者?”安宁上下打量着姜暄,嘲讽道:“这话若是被传出去……世子就不怕遭到万民唾弃?” 姜暄闻言,不以为忤,反而目光诚挚地看向安宁:“先生此言差矣!先生虽然曾为西陵间者,与南岳多有龃龉,却也是为主尽忠,何错之有? 再者,贵主在时,与我寿昌君府多有往来。家父与贵主,亦有忘年之交。你我两家,是友非敌也! 实不相瞒,当年贵主不幸病故的噩耗传到鹿城时,家父痛心疾首,一时竟气急攻心,昏厥了过去,许久都缓不过劲来……” 安宁闻言,在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姜弘那老小子,八成是被吓晕过去的! 当年抢劫南岳岁贡那事儿,光靠私兵团的那点子人可成不了事。季长离为了办成此事,特地把姜弘这个地头蛇也拉上了。 彼时汝南城一个劲地逼姜弘去攻打祝琰,又暗地里克扣该给姜弘的粮草。军中因为缺粮,还闹出过几次小规模哗变。姜弘无奈,只能自己想办法筹集粮草。 隔壁的羽川大饥荒闹的沸沸扬扬,姜弘也是多有耳闻。姜弘与季长离这两个苦主一拍即合,决定一起从姜齐那个恶虎口中抢食! 季长离负责出人出力,姜弘负责扫清痕迹,事成之后,两家对半分赃!季长离偷偷阴了姜弘一把,手中留有不利于姜弘的证据。 姜弘本想找机会去销毁季长离手中的证据,谁成想还未待他动手,季长离那只奸猾的小老虎就被他的姑母——昭元太后找机会摁死了! 昭元太后未出阁时,与先陶王后交好,更疼爱姜齐这个二侄子。姜齐能当上南岳王,昭元太后也是出了一份力的。姑侄二人有了利益的捆绑,昭元太后自然更不可能偏帮姜弘。 姜弘骤然听闻季长离病逝,他那位好姑母又大肆捕杀季长离的党羽,立时就明白季长离这是倒台了。 姜弘又气又怕——季长离那个坑人的死丫头,之前不是牛气的很?你他娘的倒是等我把那份证据销毁后你再去死啊!不带这么坑队友的! 那份证据若是落到了昭元太后手中,焉知他那位好姑母会不会拿着那份证据去与姜齐交换利益?到那时,他姜弘还有活路么?! 姜弘急得团团转,又没有一点办法,竟真的怒急攻心,晕了过去。 姜暄见提起那位宸阳王姬后,“公孙先生”的脸色果然缓和下来,立时打蛇随棍上:“我与先生一见如故。不知是否有幸能与先生秉烛夜谈一番?” 言下之意,是想把景珩这个“外人”叉出去。 安宁微笑:“都是自己人,世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姜暄的眼中有一瞬的犹豫——景珩这个九头妖怪对祝琰忠心耿耿,他在这妖怪面前明晃晃地挖祝琰的墙角,是不是不太好? 可是现在不说,万一那公孙檀拿到赎金后就不理自己了怎么办?那可是位能人!自己付出了这么大代价,不趁机把公孙檀挖到自己的碗里,姜暄心有不甘! 不对!依着公孙檀当日在密林时的表现,此人不像是对祝琰有多少忠心的样子。公孙檀方才与景珩那个不苟言笑的大冰块有说有笑,两人看起来好像还挺亲密的。而且这两人是秘密提审自己,说不定是瞒着祝琰行事……公孙檀还说景珩是自己人……他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公孙檀也在挖祝琰的墙角?并且还挖成了? 这不能怪姜暄脑洞大。实在是当年墨冰台策反敌人的战绩太过亮眼,一度让各国的君王风声鹤唳。 景珩那个死心眼的妖怪别人挖不动,没准公孙檀就挖动了呢?若真是这样,他姜暄把公孙檀挖过来,是不是还能买一送一,附赠景珩这个大杀器? 姜暄的眼睛亮了亮,犹豫之色散去,开口道:“先生避世久矣,我等苦寻先生不得。如今先生既然重出江湖,自是要做出一番大事业的!只是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站得越高,才能看的越远……不知先生日后,欲往何处高就啊?” “世子说的哪里话?”安宁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我既然能在赤羽军的天牢中与世子‘谈话’,自然是端了赤羽军的饭碗。” 姜暄一脸惊愕:“果真?”然后又问:“先生可是初来赤羽军?” “自然不是。” “岂有此理!”姜暄一拍桌案,怒道:“先生如此大才,既在赤羽军中多年,为何一直籍籍无名?可是周氏那些人故意打压先生?可恶可恶!” 姜暄这戏精本来是想骂祝琰的,但景珩杵在这里,他不好开口,只好把矛头转向周氏。 安宁保持微笑,不答。 姜暄把安宁的反应理解为默认,于是更卖力地说赤羽军的坏话,暗讽祝琰并非明主,一边还不忘推销他们寿昌君府有多重视人才云云。 见安宁不为所动,姜暄一咬牙,决定祭出杀招:“先生可知,其实当年,贵主并非病逝?” 安宁皱眉:“世子此言何意?” “实不相瞒,我等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当初贵主竟是被姜齐的亲妹姜婉所囚,后又落到了姜晔手中……直至一百年前,被姜晔的爪牙逼下烈焰谷,方才不幸离世……” “果真?!”“公孙檀”闻言,勃然变色,猛地站起身来,一拍桌子,怒道:“狗贼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自然是真的!”姜暄红了眼眶:“想当年,宸阳王姬殿下代父会盟,何等威风?实乃吾辈楷模!不曾想,到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 “公孙檀”也红了眼,在听到姜暄的火上浇油后,更是大怒,在刑讯室中来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词地说着“姜晔狗贼,吾必杀汝”之类的话。 “先生!先生!您冷静一下!”姜暄如愿看见自己想要的效果,心中大喜,脸上却满是担忧之色,上前想去拉住像一头发怒的公牛般的“公孙檀”。 “公孙檀”像是气疯了,大声“嗷”了一嗓子,然后一把推开姜暄,转身走向刑具架前,抽出一柄剑,“刷”地砍断了那个木架的上半身,“姜晔狗贼,竟敢杀害吾主,吾与你势不两立,不共戴天!” 姜晔默默地咽了咽口水,悄悄往后退了半步。娘的,这公孙檀疯起来真的好可怕!果然,季长离那只母老虎身边,就没一个正常人! 围观了全程的景珩:……???大受震撼!要不是我知道你是谁,我差点就相信你真的是公孙檀了。你们这些王子王孙,果然个个都是人才! 第111章 奥斯卡小金人竞赛(中) “公孙檀”砍翻木架还不罢休,又提着剑继续砍翻了其他几样东西。然后簌然转身,红着眼睛,提着剑直冲姜暄而来,一副怒极失控的样子。 姜暄面色大变,登时一个箭步躲到景珩身后,叫到:“先生!先生!您冷静一下!那都是姜晔姑侄造的孽,不关我们寿昌君府的事啊!” “公孙檀”不听,愣是追了姜暄好几圈,那柄锋利的玄铁剑好几次贴着姜暄的头皮刺过去,吓得姜暄哇哇叫。 景珩憋笑憋的肚子疼,努力去回想自己这辈子遇到过的最悲伤的事,再加上有那张冰晶面具打掩护,这才将将能维持住脸上那副面无表情的高冷样子。 “先生,莫要激动!”景珩见差不多了,这才出手制止“公孙檀”继续“发疯”。 姜暄见景珩把发疯中的“公孙檀”制住了,终于能稍稍松下一口气,回到桌案旁,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缓气续命。 “咚!”一柄利剑猛地扎进姜暄面前的桌案上,吓的姜暄的心脏又漏跳了一拍。 “姜世子真是好胆色!”“公孙檀”挣脱了景珩的桎梏,大步走到姜暄对面,恶狠狠地盯着姜暄:“你们南岳姜氏做下这般猪狗不如之事,你这个姜氏王孙竟还敢上门寻衅,当真以为我等不敢杀你么?!” “我……” “哼!别想拿祝琰那个老东西来压我!”不等姜暄出声辩白,“公孙檀”就接着道:“别说是祝琰,就是西陵王来了又如何?我等此生只忠于王姬殿下!主辱臣死,你们姜氏无礼在先,我等便是拼尽最后一人,也要与你姜氏不死不休!” 姜暄闻言,就知道“公孙檀”的疯劲暂时过去了,脸上的惧色也稍稍退去——只忠于季长离好啊!怕的就是你们忘记了旧主的仇恨,只知审时度势、首鼠两端。既然还知道“主辱臣死”,那就好办了! “先生此言差矣!”姜暄说:“冤有头,债有主!谋害贵主的是姜齐一脉,与我寿昌君府有何干系? 贵主当年倡导仁政,先生难道要为了心中的仇恨滥杀无辜,杀尽天下的姜氏之人么?这岂非违背了贵主的教诲,给贵主脸上蒙羞?” “公孙檀”哑然。 姜暄再接再励:“公孙先生,你我两家都是受过姜齐一脉迫害的苦主。若当真自相残杀,除了能令亲者痛,仇者快外,还能有什么好处? 贵主当年为了维护贵国的利益,多次冒死得罪汝南城,早就成了汝南城的眼中钉、肉中刺。先生作为贵主的心腹,又岂能不知? 可饶是如此,西陵王父子为了王位,仍甘愿伏首于昭元太后的淫威之下,眼都不眨一下便出卖贵主,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贵军这些宸阳王姬的心腹故旧,哪个不是受尽了迫害,不得已才拼死出逃的? 至于北辰……当年鱼灵、丹阳的夺关之恨、俘虏之仇一直都是如今这位新北辰王的心头大忌!当年贵主辅一出事,北辰便迫不及待地趁火打劫! 贵军作为宸阳王姬殿下的嫡系,已然不被三国所容。若非如此,贵军也不必隐姓埋名,藏在这灵气稀薄的穷山恶水之地多年。 如今,汝南城的大军很快就要开始第二轮进攻了!若祝琰将军不幸战败,光凭贵军那点人口,当真能抵挡得住汝南城的大军么?届时,这天下之大,贵军又该去何处容身?” “那依世子之见,我等该如何是好?” “自然是良禽择木而栖!我寿昌国乃先王亲封的一等封国,封地五千里,拥兵十二万众!先王陛下大行前,曾赐我父君丹书铁券,汝南城轻易不敢妄动! 贵军若肯接受我寿昌君府的招安,良田屋舍、金银美女自不必提。编入新军后,将官立即官升两级!普通士卒官升一级! 至于先生您本人……不知我寿昌国的上卿之位,可能入得了先生的法眼?” “公孙檀”轻笑一声,婉言谢绝道:“世子言重了!在下如今不过一介山野村夫,身无寸功,岂敢染指寿昌国的上卿之位?世子休要再提此话!” 姜暄见“公孙檀”并未把话说死,觉得有门,于是又再三劝说。 来回试探数次后,“公孙檀”方才松口,长叹一声:“世子身份贵重,却能这般礼贤下士,在下甚为感佩! 可世子也知道,如今吾主的大仇尚未能报,我等这些深受吾主大恩之人,实不好中途再转投他人。 再者,南岳这四百年来,频频迫害我国之民,军中兄弟对南岳怨气甚重!贵府虽与汝南城有龃龉,可到底还是一家人。 尤其是世子您,前些日子还去云溪乡烧了那许多良田!下半年若是收不上新稻,云溪乡中,怕是家家户户都要挨饿了! 实不相瞒,我军军中对世子您的所作所为极为愤慨。前些日子,军中的兄弟还派人过来给我传话了,说‘既然寿昌君府不仁,那我等便不义!等哪日寻个好日子,兄弟们便要去天狼山与安平郡郡守府上走一遭,给寿昌君送份大礼!’ 这种情况下,您说,我如何能开口劝说军中的弟兄们来投奔世子您呢?” 天狼山、安平道……姜暄瞳孔一缩! 一年前,寿昌国境内的天狼山上发现了一处露天的玄铁矿,产量极为喜人。 玄铁矿这种战备物资属于王室独有,封君没有得到中央的授权,是不能私开玄铁矿的,否则便是谋逆! 可姜弘早有不臣之心,又如何会把这种法令放在心上?姜弘私开玄铁矿,秘密铸造兵器,急需大量有经验的铁匠。 寿昌国国境内的铁匠不够,姜弘便把主意打到了南岳腹地与其他各国身上。这半年来,寿昌君府利用各路暗中隶属于自己的商队,偷偷前往各国寻摸铁匠,然后把搜罗来的铁匠秘密送往鹿城。 两个月前,一支名为“盛汇”的商队凑够了足够的铁匠,正欲往鹿城运送时,被安平郡的郡兵给拦住了。 正常来说,这种拦截一般都是郡兵小头目们为了敲上一笔而采取的基本操作,只要“孝敬”到位了,商队就会被放行。 可谁曾想那拦截盛汇商队的小头目,是安平郡新任郡守廖同的远亲。廖同是南岳王姜齐新提拔上来的封疆大吏,素来与寿昌君府不对付。姜齐把廖同放到与寿昌国相邻的安平郡,就是为了给姜弘找事的。 那远亲一看通关文牒上写着商队的目的地是鹿城,立刻就命人把商队拦截下来,然后来回查了七八遍,意图从中查出什么违禁品,好以此升官。 可惜,盛汇商队运送的都是些茶叶、珠宝、丝绸等普通奢侈品。饶是如此,那小头目也不想轻易放过盛汇商队,贿赂也不肯收,就这么一直拖着不肯放行。 姜暄手下的人已经去处理此事。时间拖了那么久,安平郡那边又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如无意外,盛汇商队很快就会被放行。 可如今这公孙檀说的什么话?去安平郡郡守府上走一遭就算了,还要去天狼山?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不行!一定不能让这些混蛋搞事!他们寿昌君府还想等着汝南城跟祝琰两败俱伤的时候出手捡漏呢!这时候绝不能出岔子! 第112章 奥斯卡小金人竞赛(下) “先生这话就不对了!”姜暄稳住心神,打了个哈哈:“孤那时也不知云溪乡与先生您有旧,不过是行事鲁莽了些。且孤刚刚已经做出赔偿,那么大一笔物资,难道还不足以赔偿贵军的损失么?” “世子此言差矣!”“公孙檀”苦笑:“世子先前支付的那些赔偿,都归赤羽军接收。此次潜进来放火的,不光有世子您家这一支探哨小队,林震渊那边也派了人过来放火!赤羽军腹地的良田,也是损失惨重。 想来世子也知道,云溪乡并非赤羽军的核心腹地。世子的赔偿金看似不少,可其实根本不够填这窟窿的。我们云溪乡这回,怕是连口汤都喝不到。” “唉!鄙人惭愧啊!”“公孙檀”面露愧色,长吁短叹道:“世子如此诚心待我,我本应当好生回报世子才是。 可如今,一边是乡人的饥馑,一边是世子的为难……我如今又是个口袋空空的山野樵夫,实在是无力从中转圜……也无法违背军中诸位兄弟的一致决定,只能先跟世子说声抱歉了。唉!真是羞煞我也!羞煞我也!” 说及此处,“公孙檀”冲姜暄抱拳行了个礼,说:“檀无能,实无颜再见世子。接下来的事,便由景珩将军来与世子交接吧!世子殿下,请恕某无礼,先行一步,告辞!” 说罢,“公孙檀”就要掩面而去。 “先生且慢!” 姜暄哪里真能让“公孙檀”就这么走了?不就是要封口费么?娘的,他给还不行?真让这帮杀才把天狼山有玄铁矿这件事给捅出去,他们寿昌君府要付出的,可就不止那一点物资了! “先生且留步!”姜暄一把拉住“公孙檀”,好声好气道:“贵乡的损失确实是孤的错,这样,孤再补给贵乡粮种五万石,粮草二十万石。可好? 如今正是农忙时节,贵军的兄弟们就不必出这趟远门了,且留在家中耕作吧!” “公孙檀”思索片刻后,还是一脸愧色地摇了摇头:“世子一片好意,在下本不应拒。可军中兄弟的来信中,直言如今寨中的粮种缺口足有十五万石,粮草缺口足有七十万石、食盐也还缺了十万石…… 再者,如今军中的玄铁不足。这马行千里,又需要耗费无数的马蹄铁,都没有多余的玄铁去锻造农具了。留这么多兄弟在家,也无济于事……若能有一百万斤的生玄铁支持,这农具便有了着落,想来军中的那些兄弟也能安心耕田了……” 姜暄:……你他妈怎么不去抢?! “公孙檀”似乎也知道自己在狮子开大口,脸上的愧色更重了:“世子勿忧,既然世子已经赔付了赤羽军的损失,那便不再是赤羽军的敌人。接下来这些日子,景珩将军会安排好世子的,世子的人身安全绝无问题! 至于云溪乡的那些乡民……唉!还请世子莫要放在心上,不就是颗粒无收么?没事的,我们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世子放心,我会尽力劝他们消气的。” 说罢,“公孙檀”也不等姜暄讲价,仿佛真的不在乎那些“赔偿金”一般,再次起身抱拳:“姜世子,在下告辞!” 这回姜暄不拦了。姜暄觉得自己不能被这个狡诈的“公孙檀”牵着鼻子走。可当“公孙檀”真的毫无留恋地走出刑讯室的大门时,姜暄到底没忍住,开口喊住了“公孙檀”。 “先生且留步!”姜暄再次上前拉住了“公孙檀”,说:“先生何必如此着急?孤早说了,孤仰慕先生久矣,也一心想与贵军的英雄好汉们结交。如今贵军既然遇到了困难,孤如何能袖手旁观?这样,先生方才说的,孤照价全给!” “果真?”“公孙檀”喜出望外,继而又有忧心之色:“可世子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粮草物资,会不会令世子在君侯面前难做?” 姜暄:……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你狮子方才开大口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这一茬? “无妨!只要能帮到诸位好汉,便是日后要被父君责打谩骂,孤也是甘愿的。”姜暄微笑着说:“不过,此事了结后,还望先生能给孤一个保证,保证贵军的好汉们莫要再记恨孤此前的无心之失。也莫要再提什么天狼山、安平郡之类的话!” “这是自然!”“公孙檀”立马拍着胸脯保证:“世子放心!我们寨中的兄弟绝不是那些无所事事的长舌妇!况且,物资到了之后,大家手上有了要忙的活计,哪里还有时间去管别人家的事呢?” “那便好!”姜暄皮笑肉不笑:“有先生这番话,孤就放心了。” “公孙檀”不再多言,只一脸诚挚地对姜暄回以微笑。 姜暄憋着气,又写了一封帛书,盖上以心头血为印泥的印章。 姜暄写完帛书,交给“公孙檀”时,没忍住,又补了一句:“先生,如今,我们两家也能算是挚交好友了吧?” “当然!”“公孙檀”笑意晏晏地接过帛书,说:“世子如此慷慨爽快,真乃性情中人!我们最喜欢结交像世子这样的朋友了!世子放心,改日得了空,我一定请世子去云溪乡做客!” “果真?” “如假包换!” “好!那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人说话间,景珩不知何时已经唤来心腹亲卫,“世子,营帐已经给您安排好了。烦请世子跟我这个亲卫走一趟,他会带您去您的营帐。” “也好。”终于能离开这见鬼的天牢,姜暄的心情总算好了点:“那孤便告辞了!” “告辞!” 姜暄跟着亲卫离开后,安宁跟景珩也离开了天牢。 此时已是深夜,除了值夜的巡逻队外,路上已经空无一人。 安宁如愿拿到赎金,还额外多发了一笔小财,心里美滋滋,眼睛都笑弯了。 “这么开心?”景珩今日看了几场大戏,大开眼界,对安宁的促狭又有了新的认知,见状忍不住调侃她一句。 “那是!”安宁摇头晃脑地笑着,得意的尾巴都快翘上天了:“骗地主家的小傻子多好玩啊!” 得意归得意,安宁倒也没有因此就忘了形。安宁施法将手中的玉帛变成两颗隐形传音珠。传音珠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一路追寻着精血傀儡的气息疾驰而去。 做完这一切后,安宁对景珩说:“我明天去一趟云溪乡。你那边的人手也要尽快安排好。这事不能拖,一定要趁着姜弘那老狐狸没反应过来之前,把东西拿到手!” 景珩笑道:“这么着急?你是怕姜弘知道了打上门来?” “打上门来倒不至于,但要是姜弘那死抠门的土老财知道他这好大儿一出手就是这么一大笔钱财,他肯定不答应!到时候物资被扣下,还得去跟他扯皮,费劲!” 安宁两手一摊:“我听说汝南城那边又开始大举征兵了。依着姜弘那土老财不要脸的德性,他肯定不愿意就这么乖乖地把赎金交出来! 反正现在三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唇亡齿寒,他才不信你们赤羽军真的敢在这个时候彻底惹怒他们寿昌君府。 若是让姜老抠知道他家崽子现在正在赤羽军中‘做客’……你信不信,除了那一点面上好看的浮财,他多一分都不想出!” 想起自己将近两百年的职业生涯中出现过的,那为数不多的“职业滑铁卢”,安宁就忍不住吐槽姜弘:“到时候那姜老抠肯定还会写信来说:‘亲侄子好容易去叔叔家作一次客,又特地带了礼物过去,祝琰将军作为长辈,可不得好好招待晚辈? 祝老弟你放心,我家孩子饭量少好养活,吃不了你家太多米!改日等我得了空去接你侄儿的时候,一定多拿几瓶酒去跟祝老弟好好唠唠!” 景珩憋笑:“你为何这么了解姜弘?” 安宁叹气:“我那好大侄儿刚不是说了?我都跟他那抠门爹打了百来年的交道了!这世上能跟我一样不要脸的人才,除了姜弘那土老财外,我还真就没见过第三个!” 在脸厚心黑这件事上,季长离与姜弘堪称天元神域内的两朵奇葩!类似“我爹就是你爹,你若非要拿咱爹去炖汤,那就炖吧!炖好了记得分兄弟我一碗”这种骚操作,以前在两方交手时没少发生。 姜弘的厚脸皮,总能让安宁忍不住长叹一句“既生弘,何生离?” 这天元神域里,有了她季长离一个厚脸皮难道还不够么?为什么还要再多来一个姜弘?真是太让人糟心了! 万幸姜暄那小兔崽子如今年纪尚小,还没学到他爹的精髓,总算能让安宁逮住机会,狠狠放一回姜弘那土老财的血! 爽啊!欺负土老财家的小孩,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景珩终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第113章 霍诚 姜暄的精血傀儡办事效率很高,不过十日,一切物资就已准备就绪。 安宁把自己的那部分物资收入须弥空间后,云溪乡那边的人也到了。 “公孙先生,这些东西……都归咱云溪乡了?”刘沛看着眼前那一筐筐颗颗饱满的粮种,还有山中极为难寻的食盐、耕牛……眼中有着难以掩盖的震惊。 前几日,这位公孙先生去而复返,告诉刘沛,他帮他们云溪乡弄到了一批粮种。还让刘沛准备一下,在乡中选出一些信得过的后生,等粮种到了的时候跟着过去把粮种运回来。 能拿到官府低息出借的粮种固然是极好的,可刘沛也清楚赤羽军的处境,并不觉得官府能借给他们云溪乡多少粮种。 刘沛先前还觉得那一点粮种根本不需要太多的后生去搬运,可既然公孙先生说了人手不能太少,他们也不好违背。于是,刘沛便让那些上山开荒的后生们先停下手里的活,跟着出去走一趟。 谁曾想这公孙先生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给他们来了这么一个大惊喜! “对!”安宁点头,对刘沛说:“这部分都是咱云溪乡的。快,让后生们动起来,别耽搁!” “哎!好!”刘沛反应过来后,立即吩咐乡中的后生们开始干活。 “先生……您这也太厉害了!竟然能弄来这么多优质粮种!”刘沛惊喜交加:“还有盐和耕牛!这盐与耕牛,可比粮种还要难得!” 刘沛满脸喜气,冲着安宁抱拳道:“先生,这回您可是救了咱云溪乡的命了!请先生受某一拜!”说着,刘沛就要俯身下拜。 “嗨!”安宁拦住刘沛:“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客气什么?” 趁着乡人运粮的间隙,安宁把刘沛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说:“不过老刘,有些话我可得提前跟你说明白了。赤羽军腹地这次也被烧了不少良田,这点子粮种也才刚够他们用。 实话告诉你,咱们云溪乡这回其实并不在官府的粮种出借名单上。这些东西,是我冒险偷偷给咱乡里挪出来的。所以,现在咱得趁着赤羽军的运粮队到达之前赶紧把活干完,别留痕迹!” “好好好!”刘沛小鸡啄米般狂点头。 “再有,粮种要秘密拿回去,然后偷偷补种即可,万不可到处宣扬!” “先生放心,我绝不让他们乱来!”刘沛满脸严肃地做出保证。继而又问安宁:“可是先生,这么一大批粮种种下去,到时候秧苗长出来,咱们想瞒过赤羽军官府也不是件容易事。 到时候赤羽军官府追问起粮种的来源……咱该怎么说?会不会连累到先生您?” “不会!家里又不是光种地!咱不是还有别的副业么?他们又不是不知道!就说是跟南岳的商队‘买’的!”安宁指了指剩下的那些物资:“这里面也有咱们的一部分功劳。他们今年还得给咱们减税呢!追问个屁!” “……原来如此!”刘沛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一脸了然地点点头。公孙先生真不愧是王姬殿下的高徒,手段果真了得! 很快,云溪乡的后生们就装好了要运走的物资,然后一人牵着两头牛,跟着刘沛从秘道回去。 安宁送走刘沛等人,清理好痕迹后,景珩才带着赤羽军的运粮队姗姗来迟。 “安大夫!还真是你啊!”冯八也在运粮队里,一看见安宁就快步走了过去。 冯八粗略清点了一下这批物资,笑的见牙不见眼:“哎呀!太好了!太好了!这下粮种的窟窿总算能填上了!” 因着粮种不够,这些日子,地方上那些来要粮种的官吏天天去田吏部求爷爷告奶奶。连冯八这种刚升上去的小官都被缠住不放,愁的冯八头发都快掉光了! “安大夫,没想到您还有黑风寨那边的门路!”冯八冲安宁竖大拇指:“我果然没看错您,您就是这个!此番您算是立下大功了,大将军一定会重重有赏的!” 安宁笑了笑,说:“多谢八哥吉言!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快让人清点好物资,赶紧运回去吧!” “好!” 一通忙活过后,赤羽军这边的人也顺利把物资运了回去。 …… 赤羽军大营。 一个身着黑甲的暗卫隔着屏风,对正倚靠在榻上养伤的老将军汇报着手下新传回来的情况:“启禀候正,杨帆已被带出天牢。小公子近日频繁出入云溪乡,与那些西陵人往来过密。 另,军师景珩又弄回来一大批物资,据说是与黑风寨那边合作弄回来的。这其中,还有小公子的功劳。” “知道了,继续跟着。记住,除非小公子遇到危险,否则,绝不能现身惊动小公子。” “是!”暗卫应诺,转身退下。 西陵人?白发老将军放下手中的竹简,眉头紧皱,食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榻几。 老将军姓霍名诚,是赤羽国青鸟司的候正。 青鸟司是由赤羽嬴氏君王直接管辖的秘密机构,专门培养王室成员的贴身暗卫,只对嬴氏君王一人负责。 为了确保绝对的忠诚,青鸟司的历任候正都由非神非妖的精魂傀儡担任。 与南岳姜氏那些没有独立灵魂的精血傀儡不同。赤羽嬴氏的精魂傀儡拥有自己独立的灵魂。 赤羽嬴氏有一秘术,能用息壤炼化成傀儡的肉身。而后从主人的一缕精魂中复制分裂出新的魂魄,将其安放进傀儡的肉身中。再由主人消耗自身灵力,精心蕴养百年而成。 精魂傀儡的容貌酷似其主,是主人的绝佳替身死士。因其魂魄皆来源于主人,虽然精魂傀儡在炼成后就已经是独立的个体,与常人无异,但其仍对主人有着绝对的忠诚。 精魂傀儡术只在嬴氏的历任帝王中传承。每任帝王即位后,该帝王的精魂傀儡就会变成新的青鸟司候正。而上任青鸟司候正,则会去王陵中为主人守陵,与世隔绝。 霍诚是赤羽武王的精魂傀儡,本应随着赤羽武王的遗体封于王陵之中。然而赤羽武王临死前,赤羽局势危急。赤羽武王担心仁弱的太子镇不住场面,候补的王女嬴若云又来不及蕴养属于她自己的精魂傀儡,便把霍诚留给嬴若云备用。 赤羽武王命令霍诚先跟着远征军前往天水山打基础。若太子嬴继善继位后能稳住局面,霍诚便自行前往武王王陵守陵。 若嬴继善坐不稳这王位,保不住嬴氏的江山,霍诚便前往锦陵,迎嬴若云上天水山继位。 别看霍诚只是个傀儡,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可在特殊情况下,前任青鸟司候正的权威性不亚于先王亲拟的传位诏书!有先王的精魂傀儡作保,下任君王的合法性毋庸置疑。 霍诚作为赤羽武王遗留于世的唯一的精魂傀儡,在赤羽军中地位超然。作为保王党的魁首,右将军霍诚及其麾下的青鸟司暗卫独立于祝周两党,是赤羽军这条外有强敌,内有党争的小危船上的一块压舱石。 赤羽亡国后,因未能及时找到嬴若云,青鸟司暗卫便隐匿了身份,把主要精力放在寻找嬴若云这件事上。 霍诚擅长隐匿与暗杀,平日里极为低调,极少有人能见到他现身。若非这次与南岳的大战关乎着赤羽军的生死,霍诚也不会亲自上战场与敌人正面厮杀,在战争中受了重伤。 也正是因为这场受伤,竟让霍诚意外找到了他们青鸟司苦寻多年不得的嬴氏遗脉! 霍诚受了重伤,需要静养,暂时无力确保王孙殿下的绝对安全,便决定暂时按兵不动,先派人在暗中保卫王孙殿下的安全。 可他家这位王孙殿下的警惕心实在是太强了,再加上王孙殿下身边还有景珩这个同样难缠的高手在。青鸟司的暗卫怕被发现,不敢靠的太近,因此常常跟丢,搜集到的情报自然也不太具有时效性。 霍诚回想起当日在密林,他假装昏迷时听见王孙殿下与那位寿昌君世子的对话,再结合王孙殿下当日在密林中的各种表现……那确实是只有顶尖的间者才拥有的实力。 王孙与云溪乡那些西陵人往来过密,又与黑风寨这支宸阳嫡系关系匪浅……难道,他家这位王孙殿下,竟是出身西陵的墨冰台不成? 西陵……西陵……小王姬当年竟逃去了西陵?她如今还活着么?若小王姬还活着,这些年,她又为何不来天水山找他们汇合? 叩击之声越来越密,霍诚闭上眼睛,脑海中飞快掠过各种前尘往事。 良久,霍诚睁开眼睛,决定找机会去见见他家这位颇有大将之风的小王孙。 第114章 愿者上钩(上) 时间不等人,粮种一到,田吏部就立马加班加点地开始给各地方分配粮种。然后又下令各地方官吏加紧劝耕力度,确保补种一事不再出什么岔子。 安宁最近总感觉有人在暗中盯着自己,可每次去查看的时候,又没有发现对方的踪迹。为了安全起见,安宁还特地下了几个套,就等着对方上门,可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从田吏部回营帐需要经过一条小河。安宁走在回营帐的路上,那种被盯梢的感觉又来了。 安宁猛地一回身——又是什么都没有!难道是最近加班太多,把自己给累出幻觉了? 等等!这里也不是真的空无一人,河边不还坐着个垂钓的老者么?这老头这段时间天天都坐在这河边钓鱼,安宁见过他很多次了。 安宁也不是没怀疑过这个人,可安宁暗中观察过他好几次,却从未发现什么端倪。 这老头好像真的就是来钓鱼的,每次都一副两耳不闻身外事的样子,眼中好像除了那个漂在水面上的浮标外,什么都进不了他的眼。 左右现在事情也忙完了,有的是时间。安宁决定去会会这位奇怪的老者。 安宁走到河边,在离老者不远的地方找个空位坐下。然后随手掏出根棒棒糖塞进嘴里,安安静静地看那老者钓鱼。 水面上的浮标沉沉浮浮,那老者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怎么着,就是不拉竿。 春日的午后,阳光明媚。一阵轻柔的微风拂过,河边新发的柳枝随风摇曳,在清澈的水面上跳出一支支曼妙的舞蹈。 安宁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算是非常有定力的人了,谁曾想到今天竟然碰上了对手! 安宁在旁边看了快一个时辰,嘴里的棒棒糖都不知道吃了几根,那老者愣是一次鱼竿都没拉过。要不是对方的眼睛一直都是睁着的,安宁都以为他睡过去了。 浮标再次被拖入水面,安宁没忍住,出声提醒:“老人家,再不拉竿,您这鱼就要跑了!” 老者闻言也不着急。只转头对安宁温和地笑笑,然后不紧不慢地随手拿起鱼竿往上拉——果然,啥都没有! 等等!安宁眼睛一眯——这鱼钩竟然是直的!这老头,果然有问题! 还未等安宁多想,那老者的下一步操作又把安宁给看懵了。只见那老者拿过那根远比寻常鱼钩要长很多的直钩,然后伸手进饵料桶里团了一大团饵料,捏紧。然后把直钩插进饵料团中,再次捏紧饵料团,使饵料团牢牢附着在直钩上。 接着,老者再次甩动鱼竿,那个拳头大小的饵料团沉进水里,引来一群小鱼争相抢食。 ???好家伙!这是遇到传说中的打窝仙人了? 正当安宁愣神之际,那白发老者终于开口了:“小友也喜欢钓鱼?” 安宁回过神来,说:“还行!小时候嘴馋,有空了就去钓。” 这话还真不是撒谎,安宁小时候馋她父王的那些宝贝幻灵鱼,一得了空就拎上小板凳去太液池边钓鱼。就是她这业余的钓鱼佬手气一般,常常空军。要不她父王也不会在被缠的没法子了之后,破例允许她去太液池钓他那些千金不换的宝贝幻灵鱼。 老者笑笑,朝安宁招招手。 安宁起身走过去,也不知道啥叫客气,自来熟地随手拿过旁边的备用小板凳,一屁股坐下去。然后探头看了看老者手边的两个桶。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盛着河水准备放鱼的木桶中,连片鱼鳞都看不着!而另一个盛饵料的木桶中,却是装了满满一桶饵料。 行!这还真是位打窝仙人,搁这赈鱼来了! 老者见安宁看了鱼桶后的表情,笑着对安宁说:“钓了一天都钓不上来一条鱼,让小友见笑了。” “老翁这是哪里话。”安宁笑嘻嘻:“您老人家天天来这用直钩钓鱼,又每次都团那么一大团的饵料上去,一看就是奔着给这水里的鱼儿们赐福来的。 只是那些鱼儿也忒不晓事了,得了这天大的恩赐,也不想着上供一两条鱼来回报一下老翁的赐饭之恩,着实该打!” “哈哈哈哈哈!”老者哈哈大笑,指着安宁笑道:“你这小家伙,甚是促狭!” 笑够之后,老翁又问安宁:“小友此前不是在伤兵营里当大夫?怎么又跑这田吏部来了?” “老翁认识我?”就知道这老头有问题!瞧,对她的一举一动了解的多清楚啊! “小安大夫忘了?先前在玄武山,你带了一群人运送伤员回天水山接受治疗。”老者笑着指了指自己:“老夫就是那躺在担架上的一员!” “哦……”安宁借着机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白发老翁。 这老翁长着一张非常普通的大众脸。脸上没有一处有明显辨识度的特征,属于那种扔进人群中你就再也找不着他的那种。这样的脸,可太适合做间人了! “我想起来了!”安宁说:“不过后来回了伤兵营,将军您就被运到吴老大夫那边去了。” 说到这里,安宁冲老者抱了抱拳,脸上带上了几分歉意:“这段时间太忙,一时昏了头,没能认出将军您来。方才多有冒犯,还请将军勿怪!” 老者摆摆手,“不必多礼。”言罢又问:“小安大夫怎么跑田吏部去了,可是在伤兵营里待的不开心?有人为难你了?”话里话外像个慈祥和蔼的长辈在关心家中第一次出去工作的小辈。 安宁笑着说:“那倒没有。伤兵营里的同僚们对我都挺好的。只不过最近伤兵营里活儿少,田吏部这里活儿多,又缺人。我应朋友的邀请,暂时去田吏部帮忙打个杂。” “原来如此。”老者笑容依旧和蔼:“小安大夫能者多劳。只不过,这活是做不完的。再忙,也要注意休息,不要熬坏了身子。” “是,草民记住了,多谢将军关心!” 老者摆摆手,示意安宁不必客气,然后又问安宁:“阿宁,我听人说,你是从小跟着师父长大的?你父母呢?”这语气熟稔的,若不是安宁确信自己从未跟对方说过话,安宁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自己的哪位长辈。 安宁摇摇头:“我是师父从路边捡回来的弃婴,没见过父母。” 老者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说:“那你阿母……你父母,可有给你留下什么信物?” 第115章 愿者上钩(下) 阿母?老者的一时失言暴露了他的目的。安宁脑中的雷达瞬间就响起了警报! 安宁从小跟着师父长大这事,安宁只跟祝琰那几个军中高层随口说过。这老者能知道此事,想来职位应该不低。赤羽军的高层将领安宁基本都见过,这位老者安宁却是第一次见。 且这老者刻意询问她阿母……他是什么人?他发现了什么? 等等!那日在密林中,她用过红莲业火!可这老头当时确实是昏迷了——这世上没有一个鸟族可以逃过凤凰的催眠术,除非……对方同为凤凰!可赤羽军中若还有别的成年凤凰在,赤羽军没可能一直保持沉默! 这老头到底是什么人?这赤羽军中,最担心她阿母没死的,大概就只有魏姬那个做贼心虚的贱人了吧?难道,他是魏姬的人? 安宁心中狐疑,脸上却不显,仍旧摇头,“师父说,我当时身上只有一个漏风的破襁褓裹身。若不是被师父及时捡回去,说不得就被路过的野狗叼去吃了。” 老者闻言,眼中竟露出痛色,久久不语。 安宁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老者的反应,见他这般不似作假的悲伤,一时间又分不清对方到底是敌是友了。 良久,老者回过神来,又跟安宁闲聊了一会儿。问的都是些安宁小时候过的如何,有没有去找过自己的亲生父母之类的话。 霍诚人老成精,如何看不出安宁在绕着圈子地试探自己。可他只觉得心酸,他家这位小王孙,这些年想来定是吃过很多苦,否则也不会如此警惕。 小王孙在撒谎,王姬定然是给他留下了东西的。否则光凭他一个人,在没有心法秘籍也没有人教的情况下,小王孙根本无法练成红莲业火。 或许,王姬是真的不在了。她若还活着,又怎会舍得让自己的孩子进入墨冰台那样的地方? 自赤羽亡后,三国为了防止赤羽死灰复燃,在各地开启地毯式搜索、诛杀嬴氏凤凰的清剿行动。其疯狂的程度,已经到了宁可错杀三千,也绝不漏放一个的地步。天下之大,除了这小小的天水山,早就没了凤凰的容身之地。 小王孙的父亲是谁?小王姬一个小女子,孤身一人流落在外……霍诚根本不敢想,那样一个被万千娇宠着长大的小王姬,一夜之间国破家亡,又长了那样一副绝世容颜,该如何在那种吃人的乱世中活下来? 两人聊的久了,安宁开始觉得有点口干。 霍诚见状,从一边的篮子里端出一个竹筒,从中倒了一碗褐色的饮料,递给安宁:“这是乌梅饮,阿宁尝尝看,可还喜欢?” “多谢将军。”安宁双手接过,小口小口地喝着,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知不觉间,一小碗酸酸甜甜的乌梅饮就被安宁喝光。 霍诚看安宁对这乌梅饮接受良好,又给安宁续了一碗。然后从竹篮中拿出一碟白玉糕递到安宁面前,笑着对安宁说:“尝尝这白玉糕。这乌梅饮呢,还是得配上白玉糕,才更有滋味。” 安宁心中一紧——白玉糕!这是云姬幼时最爱的糕点!白玉糕是赤羽王宫御厨们不外传的秘方,因其制作工序极为复杂,所用的材料也极为珍贵。除了赤羽武王、周王后以及嬴继善、嬴映雪与嬴若云这三个嫡出的王子王姬外,其他妃嫔以及那些庶出的王子王姬根本没资格享用! 白玉糕口感奇特,有资格享用白玉糕的这五人里,只有嬴若云这个口味特殊的小王姬爱吃! 这人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他在用这碟白玉糕试探她与嬴若云的关系!安宁现在可以确定,这老头一定是赤羽王宫里的人!这世上能如此了解嬴若云的,除了与嬴若云关系亲近的家人外,就只有魏姬这个嬴若云儿时的闺中密友兼庶嫂了! 魏姬应该还不知道她与嬴若云的关系。若魏姬知道了,现在安宁要面对的,可就不是一碟子简简单单的白玉糕了! 安宁不动声色地拿起一块白玉糕慢慢吃着,眼角余光不经意地扫过周边环境。很好,周边没人! 安宁打算,若这白玉糕有毒,她待会就要趁其不备,一举杀了这老头——安宁现在还没有掌握主动权,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绝不能让这老头有机会向魏姬告密! 霍诚是安宁爷爷辈的人,他给赤羽武王当影卫死士时,连安宁的阿母——嬴若云都还未出生!安宁身上潜藏着的杀气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霍诚。 霍诚心中的难过又多加了一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安宁的头,嘴上却只说着:“这白玉糕味道奇特,阿宁若是不爱吃,就别吃了。” 安宁抬头,默默放下那半块未吃完的白玉糕。然后运功加速自身血液的流动,判断这白玉糕到底有没有毒。 竟然没毒?安宁有点疑惑了——这老头究竟是谁?他看起来一副对嬴若云非常了解的样子,或许还猜到了自己与嬴若云关系匪浅。 可他看起来却又不像对自己抱有敌意——当年分明是他们天水山派兵追杀嬴若云,逼得嬴若云不得不一路逃去邯郸,隐姓埋名苟活一世的。如今自己这个与嬴若云关系匪浅的外人已然入瓮,又尚未生出羽翼。他想杀自己,易如反掌,又何须这般惺惺作态?此人究竟意欲何为? “聊了这许久,还不知该如何称呼将军。”安宁一时找不到头绪,打算继续套话:“敢问将军贵姓?” “免贵,姓霍。” 老者盯着安宁的脸看了许久,然后看着安宁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是霍诚!” “……”听到“霍诚”二字,安宁的身形猛然一顿,继而又像个没事人一般,冲霍诚抱拳笑道:“原来是霍将军。将军这名字听起来真大气,可是连克多城的城?” 霍诚说:“不,是忠诚的诚!” “……原来如此!”安宁点头,夸道:“果然是好名字!” “阿宁的名字起的也好。安宁……安姓……阿宁的父族姓安?” “非也。”安宁摇头笑道:“草民只是个弃婴,何来姓氏?安宁这个名字,是草民的师父给草民起的。 那时正逢流匪横行,草民的师父带着草民出去给人看诊时,在路上见到遍地的尸体。便说像我们这样的升斗小民,在这乱世之中哪敢奢求什么大富大贵?能侥幸觅得一条活路,安稳一世,便是天大的福气了。遂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说到这里,安宁看了看已移至西方的太阳,对霍诚说:“时间不早了,草民也该回去了。” “草民厚颜,打扰了将军这么久,耽误了将军钓鱼,真是抱歉。” 安宁放下手中的那碗已然饮尽了的乌梅饮,施法把碗弄干净,双手还给霍诚。然后对霍诚行了个礼,笑道:“多谢将军赐饮,祝将军待会儿多多上鱼。草民告退。” 霍诚接过碗,也没再多说什么,点头应允道:“慢点走,路上小心些。” “是。多谢将军关怀。”安宁躬身后退几步,然后转身离开。 另一边,一条小鱼贪吃,一口吞下那一小团剩下的鱼饵,拉沉了浮标。鱼饵太大,鱼嘴太小,待那小鱼想吐出鱼饵逃跑时,霍诚却伸手提起了鱼竿。 一条火红色的小鲤鱼顺着鱼竿被拉出水面,鱼鳞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煞是好看。 霍诚拔了直钩,又清理完鱼嘴中多余的鱼食,把这条小红鲤放进木桶。 霍诚本想把这小红鲤带回去养起来。然而在静静端详了桶中的小红鲤一会儿后,终究还是目露不忍。霍诚叹了口气,从桶中捞起那条小红鲤,把它放回水中,目送着它一路游远。 第116章 邯郸旧事(一) 冬去春来,小路两边那些参天的梧桐树上早已长出了翠绿的新叶,再不复冬日时的萧瑟。 安宁独自一人慢慢地走在这条绿意盎然的小路上,霍诚刚刚的那句“这些年,你们……你过的可还好?”一直在安宁的耳边回响着,久久不散。 安宁的脸上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眼睛却透过那层层叠叠的绿叶,看见了邯郸城中那冰冷的漫天飞雪…… 邯郸居北,冬日来的早,去的晚。孟冬之初,这天水山上的梧桐因着气温尚暖,树上尚且还残存着几丝绿意时,远在北边的邯郸早已飘起了鹅毛大雪。 邯郸城的冬天,那可真是太冷了!万物凋零,大雪封城。在那样寒冷的冬日里,纵然是有灵力修为的高等神族,若是没有提前存够足够的食物与柴火,也一样会被饿死或者冻死。 万幸当时她们已经出了牢狱,被赶到一个靠近大山的村子边缘。有时饿的受不了,年幼的季长离也会支开季君临那个真正的小屁孩,瞒着云姬进山去碰碰运气。可那厚厚的积雪不光让她寸步难行,还能很好的掩盖猎物的踪迹,一无所获是常有的事。 走投无路时,季长离也摸索出了另一种冬日的生存之道——学着那些来她家抢东西的恶邻,挖开积雪,去抢藏在地底下的田鼠的食物。 整整十年的牢狱生涯,早已把嬴若云那点子儿时金尊玉贵地养出来的、独属于王族子弟的矜贵之气消磨干净。 那些从田鼠嘴里抢来的谷物上多少会粘上点鼠毛。嬴若云生产时落下了病根,一到冬天就会生上几场不大不小的病,年年如此。 人在生病时,总会比平时多一两分矫情。季长离足够了解自己这位母亲的喜好,回家前总会仔仔细细地把留给嬴若云的那部分口粮一遍遍筛干净,确保它们被熬成杂粮粥后不会被嬴若云吃出鼠毛。 至于她跟季君临这两个没爹的野孩子——饿极了的时候,各种奇奇怪怪的昆虫、小兽甚至连老鼠都不知道吃过多少只了,一点子田鼠毛?小意思! 西陵北辰两国在南岳的挑拨下,已经恶战数十年了。西陵的武安君百里启更是在十年前一举坑杀了北辰的三十万青壮。此役过后,邯郸城中家家戴孝。 十年前,季信这个西陵质子在沈修文的帮助下,深夜携带家眷闻风而逃。在将要行至城门处时,手下汇报说后面有追兵从侧路追来。马车车速慢,在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会被抓住。 季信一咬牙,决定弃车保帅,扔下云姬母子这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累赘独自去面对老西陵王赵珂的滔天怒火,自己则与沈修文等人策马狂奔,顺利逃出邯郸。 那一次,若不是有北辰的高宁君从中劝阻,她们母子三人早就没了活路。 高宁君赵霖是老北辰王赵珂最宠信的同母幼弟。高宁君交游广阔,其麾下有三千门客,是天元神域中出了名的爱养士的贵公子。 赵霖与季信交好,平时对住在质子府上的季信一家也还算不错,时常会给他们家送点东西。 西陵质子季信不告而逃,累得高宁君赵霖被老北辰王赵珂好一顿臭骂,还在朝堂上被仇视西陵的大臣弹劾了无数次。 云姬母子被季信当成吸引火力的幌子扔给北辰的追兵后,在有心人的鼓动下,北辰王赵珂命人在邯郸城中最热闹的市集之地架起铜鼎。打算烹了季信这个逃跑质子的家眷,祭奠那些被西陵人坑杀的三十万北辰儿郎,以平民愤。 万幸高宁君及时赶到,对北辰王陈述利弊、百般劝说。云姬母子这三个已经被扔进架上了火的铜鼎中的倒霉蛋才能逃过被煮熟,任由满腔悲愤的邯郸人分食泄愤的命运! 可死罪能免,活罪难逃。从铜鼎中被人捞出来的母子三人全身湿透,刚刚被热水烫得发红的皮肤,在呼啸的寒风中很快又变成了苍白。 这一大二小瑟瑟发抖的妇孺无助地跪在邯郸城中最热闹的市集中心,任由那些愤怒的邯郸人向她们扔各种烂菜叶、小石头。有些过分点的,还回去挑了泔水,兜头向她们泼去。若不是怕待会儿收监的时候脏了手,那些在一旁围观的小吏根本不会阻止那些想往她们身上泼粪水的人。 她们这三个罪人在那间狭小的牢狱中整整待了十年。十年后,季信终于在西陵王庭中站稳了脚跟。北辰出于外交考虑,总算舍得把云姬母子从牢狱中放出来。 可此时西陵与北辰之间,仍偶有战事,两国关系实算不上友好。云姬母子出狱后,因长安那边并未发来外交文书承认季君临的质子身份,云姬母子便没有资格继续住在质子府。 被赶去城外的第一年,因为没有经验,家中仅存的一点粮食与财物都被受人指使的恶邻们抢光了。她们只能去跟田鼠抢吃的。 第二年,一入秋,季长离就开始偷偷地积攒物资。已有经验的季长离早早向田鼠老师学习,带着季君临在各处隐秘刁钻的地方挖洞,把过冬要用到的食物、柴火分开藏放。然后在家中放一些极少的口粮、柴火打掩护。 果然,一入冬,那些恶邻又来抢东西了。他们又抢走了那些放在屋中的粮食、柴火。 云姬母子不敢反抗,只能默不作声地低头垂泪——且不说她们孤儿寡母打不过人家一个同宗同族的村子,光凭她们兄妹身上那个“西陵季氏的虎狼崽子”的名头,但凡她们敢动手,就是给北辰人主动递刀子。 那些抢粮的人走后,兄妹二人会相视一笑。然后瞒着云姬,清理干净粪坑,把粪坑底部的隔板移开,掏出那个藏在下面的密封好的粗陶瓮——那里面装着冬天用来给云姬补身体的精米。若是让云姬知道这些精米还在粪坑底下待过,她大概是打死都咽不下去的。 第三年、第四年的寒冬,她们这一家子都平安无事地熬过去了。直到第五年,那个带着血色的深冬之夜…… 第117章 邯郸旧事(二) 那又是一个大雪封山的寒冬之夜。为了节省柴火,云姬一家人吃完饭,早早便睡了。 这夜,因白日进山打猎太累,身上沾了猎物的血,仅有的另一套换洗衣服又尚未烘干,只能去隔壁房间睡觉的季长离睡的格外的死。 待被云姬的挣扎惨叫与季君临的哭声吵醒后,季长离看见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正压在云姬身上,想要扒开云姬身上的单衣。 年幼的季君临像只愤怒的小兽,冲上去想拉开那个男人,却被男人一巴掌打翻在地,晕了过去。 “黄二狗,你放开我!”云姬看见幼小的儿子为了救自己被打晕,生死不知,心中又痛又怒,挣扎地愈发厉害:“我是西陵王孙的家眷,你敢动我,西陵不会放过你的!”挣扎中,云姬的指甲挠破了黄二狗的脸。 “西陵质子的家眷?” 黄二狗吃痛,一巴掌扇在云姬的脸上,“老子睡的就是西陵王孙的家眷!那些虎狼西陵人能拿老子如何?贱人!那西陵王孙把你们扔在这里不闻不问都多少年了?你还惦记着他?呵!你猜猜,老子现在睡了你,明天会不会有人替你多说半个字?” 黄二狗冷笑着薅起云姬的头发,迫使云姬抬头,威胁道:“小贱人!你若是敢出去乱说,我就说是你这个美艳的小寡妇耐不住寂寞,主动勾引我的!我会告诉他们,你为了银钱,在家做暗娼!那样的话,且不说那西陵王孙还要不要你,以后你家这小院,可就天天都不得消停了!” 黄二狗每多说一个字,云姬脸上的血色就越少一分。 如愿从云姬脸上见到惧色与绝望,黄二狗心中得意:“美人儿,你最好乖乖从了我!否则,我就杀了你那两个小狼崽子!”一边说着,黄二狗又开始扒云姬身上的衣服。 云姬万念俱灰,有心想杀了这恶棍。可云姬的灵力早已因为以前的难产、以及使用禁术把自己身上的幻颜昙分株移植到小女儿季长离身上的这两件事耗的差不多了。云姬如今又病着,面对这样一个上过战场的恶棍,根本无力反抗。 正当俯趴着的黄二狗准备提枪上阵时,一根硕大的龙骨木棒朝着他的后脑勺狠狠砸下。被美色迷昏了头的黄二狗反应不及,一下子就被砸了个正着,直接昏了过去。一下,两下,三下……不知砸了多少下后,黄二狗的脑袋竟然被直接砸碎。 红红白白的鲜血与脑浆同时溅在云姬与季长离这对母女的脸上,两人都被震惊的久久回不过神来。 那是季长离两辈子以来,第一次杀人。 当一个人愤怒到极致的时候,力量是可以成指数级飙涨的。何况季长离还继承了嬴氏的天凤血脉,力气本就比普通高等神族的小孩大。纵使黄二狗是个人高马大的老兵油子,而季长离只是个还没桌子腿高的小孩。这样出其不意的偷袭依旧能要了黄二狗的命。 活人脑浆那温热滑腻的触感让季长离的理智慢慢回笼。季长离木着一张脸,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把压在云姬身上的尸体拉开。 虽然云姬以前也经历过追杀,她自己本身也是个有心计有手段的人,可像现在这种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的、近在咫尺的血腥杀戮,她还是第一次亲身体验到。 云姬已经被吓懵了。她浑身僵硬,上下牙齿都在咯咯咯地打着颤。直到一件粗布衣裳盖在她身上后,云姬才猛地回过神来。 “阿离……阿离”云姬惶然地抱住身上满是血迹的小女儿,失声痛哭:“对不起……对不起……”是她没用,竟让她年幼的小女儿为了保护她,亲手杀了人。 “不是你的错。”季长离手上的鲜血已经在刚刚拖尸体的时候在黄二狗的衣服上蹭干了。季长离努力稳住自己发抖的手,轻柔地拍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云姬,不知是在哄云姬,还是在哄她自己:“这不是你的错……这不是你的错!别怕,别怕——他已经死了……他该死!对,是他该死!你没错!” 痛哭过后,母女二人总算彻底清醒了。 季长离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哑着嗓子说:“天快亮了,得赶紧把他的尸体处理干净!” 黄二狗这个无赖子家中虽然已无亲人,但他是本村人,又当过兵,往日也有不少狐朋狗友。她们身份特殊,若让人发现他死在她们家,她们还真不一定能活着走出这个村子。 “好……”云姬强迫自己稳住心神,换好衣服后挣扎着下了炕,开始帮着清理血迹。 黄二狗大概一米九左右,人又壮实。光靠她们母女二人想把尸体拖出去,要费很大的力气。季长离本想把他分尸后再分批次把他扔去山里喂狼的。可奈何她家除了一把小弓外,再没有什么锋利的斧头或者刀具之类的工具。 无奈之下,季长离只能拿破布包裹住他那个已经被砸烂了的脑瓜子,免得待会儿拖动尸体的时候留下血痕。 待季长离与云姬二人处理完黄二狗身上的血迹后,之前被抱到炕上的季君临也呻吟着从刚刚的昏厥中清醒过来了。 “阿母……”季君临到底年幼,他还记得自己昏迷前发生了什么,此刻见到云姬没事,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黄二狗下手极狠,刚刚那一巴掌把季君临那张稚嫩的小脸打成了猪头,那青紫的巴掌印看起来格外吓人。摔倒的时候,季君临还摔伤了尾椎骨。 “阿临……”云姬快步上前把这个吓坏了的小儿子揽入怀中:“阿临别怕,没事了。” 母子两个一人顶着一张被扇肿了的猪头脸,抱在一起又哭了起来。 趁着她们母子二人抱头痛哭的时候,季长离已经把黄二狗身上值钱的财物都掏了个干净。 “阿母,别哭了,先把他弄出去,再晚就来不及了!” “哦,好!这就来!”云姬放开季君临,与季长离一人拖手,一人拉脚,顶着寒风,咬牙把尸体拖去了后山。 抛完尸后,季长离为了保险起见,还特地学着附近狼群的嚎叫声“嗷”了好一会儿。在听到狼群的回应声后,季长离才与云姬相互扶持着往回走。 天上又飘起了鹅毛大雪。季长离努力裹紧身上的单衣,第一次感谢起这在以前让她无比痛恨的大雪来。原因无他,这雪再多下一会儿,就能彻底覆盖住她们刚刚拖尸体留下的痕迹——纵然有人怀疑黄二狗的死与她们有关,他们也找不到实物证据了! 回到家中后,季长离发现季君临已经挣扎着把刚刚地上那些云姬未清理完的血迹都清理干净了。 季长离来回仔细地检查了三遍,在确认家中确实再无破绽后,心神一松,终于晕了过去。 第118章 邯郸旧事(三) 季长离再次醒来,已经是两日后了。这两天一夜里,季长离发了高烧,怎么叫都叫不醒。外面的大雪封了路,村中连个赤脚大夫都没有。家里两个孩子病的病,伤的伤,嬴若云求告无门,只能边哭边学着以前在牢里时,季长离给季君临用过的物理降温的法子给季长离擦身体。 季长离两天一夜未醒,嬴若云两天一夜未睡。等季长离醒过来后,嬴若云的眼底已经布满了青黑之色,整个人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吹倒。 季长离退烧之后,这病恹恹的一家三口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第三日一早,季长离就听见门外有吵嚷之声。 “开门!开门!”外面院子的门被拍的山响,“西陵的贱人!我知道你们在里面!赶紧出来!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阿母……”季君临的尾椎骨还没好,在梦中被那些凶恶的拍门声吓醒,惊魂未定。 “阿离……”同样被吓醒的嬴若云望向已经冲去柜子里拿衣服的小女儿,很快就猜到了那些人的来意。 季长离没说话,闷声把所有的衣服都扒拉出来扔给云姬。嬴若云来不及安抚被吓哭的小儿子,白着一张脸,尽可能地多给自己和儿子穿多一些衣服——多穿衣服不仅能防寒,还能让自己更抗揍一些。 “呯!”破旧不堪的柴门挡不住那些村民的恶意踢打,很快就被踹散了架。 一群人吵吵嚷嚷地冲进院子,直奔正房而来。 躲无可躲!季长离环顾四周,趁着那些人还没冲进来之前,眼疾手快地拿起一支断了尾的箭头藏在袖中。 “贱人!滚出来!”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妇人踢开门冲进正房,目标明确,上来就薅住了嬴若云的头发,啪啪两个大嘴巴子往云姬脸上扇去:“骚狐媚子!你还真是反了天了!勾引男人不成,还敢杀人?!”一边说着,一边在嬴若云身上乱搜。见搜不出什么财物,又使劲把嬴若云往外拖。 那妇人是本村的尤寡妇,也是黄二狗的姘头。黄二狗虽是个不务正业的无赖子,但他有把子力气,常能搞到点猎物、钱财。尤寡妇死了男人,下面又有五个好吃懒做的拖油瓶要养,不好找下家,遂盯上了黄二狗。 在云姬一家来到黄家村之前,黄二狗对尤寡妇还是挺上心的,给了她不少钱财,还许诺以后会娶她,帮她养孩子。可自云姬一家搬来之后,黄二狗垂涎云姬的美貌,几次三番偷偷向云姬献殷勤,被赶出去后,才不得不骂骂咧咧地转头去找尤寡妇。 三天前的晚上,尤寡妇忍痛备了些小菜,各种小意温存,想哄黄二狗出钱给她家买足一冬的粮肉。结果那死鬼非说自己没那么多银钱!尤寡妇想起小儿子前些日子跑回来说路过西陵狗崽子家时闻到了肉味,就挑唆着黄二狗上云姬家去“讨”些银钱粮肉家来。 尤寡妇话里有话地说着什么“云姬那狐媚子一家妇孺,却还能吃得上肉,肯定是傍上了别的男人”,又说云姬不知道好歹,狗眼看人低,把黄二狗当成地上的泥。不像她一心一意地只会为黄二狗着想。 黄二狗本就居心不良,此时酒意上头,又听了尤寡妇的挑唆,心中恼火,就冲去云姬家要办了云姬那不识好歹的贱人。 尤寡妇见黄二狗这把刀主动出击,就在家等着黄二狗给她把粮肉送上门来。谁知左等右等,等了三日都未等到黄二狗归来,却等来了黄二狗的死讯! 今日一早,隔壁进山的邻人突然慌里慌张地跑回来,说山里死了人。那人死相极为可怖,身子被狼吃了大半不说,脑袋还被砸烂了! 村里人一听,赶紧组织人进山。众人去到事发地点,好容易才认出死者是黄二狗。事发地点没留下什么痕迹,众人还以为是黄二狗在外面惹了强人才招来的杀身之祸——毕竟黄二狗的脑袋碎的太惨,一般人下不去那个手。谁都没把黄二狗的死想到云姬那一家子妇孺身上去。 可偏偏尤寡妇知道黄二狗死前去找过云姬。尤寡妇当时就嚷了出来,鼓动村人去找云姬算账——黄二狗去云姬家是她挑唆的。如今那死鬼死了,焉知云姬日后会不会报复她家?不如趁机捏死了她们,永绝后患! “尤寡妇你发什么疯?放开我!你才杀了人!”嬴若云挣扎着想要摆脱尤寡妇的桎梏。 季君临忍着屁股上的疼,一瘸一拐地冲上去想拉开那些妇人,却被旁边一个胖妇人拎住了后衣领,整个提溜出去。 “叔公!就是这个贱人杀的人!”尤寡妇把嬴若云推倒在黄二狗那惨不忍睹的尸体旁边,对一个满头白发的老翁哭道:“叔公!您可要为二狗哥做主啊!二狗哥死的那么惨,就是被这个贱人害的!” “云姬,黄二狗的死,你可有什么话说?为何要杀害黄二狗?”老翁看向嬴若云的眼神不善。黄二狗是他隔房堂兄弟的孙子,这会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样袖手旁观。 “父老这是什么意思?”嬴若云被黄二狗的尸体吓的脸色发白,声音都在抖,却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大雪天,我们一家子孤儿寡母一直老老实实待在家中,从不曾出去过一次。黄二狗死不死的,与我们有什么相干?” “呸!你这贱人少狡辩!”尤寡妇在一旁插嘴道:“三日前的深夜,二狗哥分明是来找过你的!然后他就死了,你敢说他的死跟你没关系?” “尤寡妇你少血口喷人!我与那黄二狗素不相识,他来找我干什么?倒是你,那黄二狗不是经常上你家去?莫不是你们吵了嘴,你弄死了他,想嫁祸给我?” “贱人!我让你满嘴喷粪!”尤寡妇大怒,又想扇嬴若云嘴巴。 嬴若云偏头躲过,对那白发老翁说:“父老,你也看到了,我们一家只有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两个孩子也都还小。别说黄二狗从未来过我家,就算是来过……黄二狗他人高马大的,我们怎么可能伤得了他?” 云姬说着,瞥了眼尤寡妇:“倒是尤寡妇,她家可是有三个大小伙子!他们联起手来,杀一个黄二狗可不是什么难事!” “贱人!我打死你!”尤寡妇听嬴若云把锅扣她儿子身上,直接炸毛,冲上来就想撕了嬴若云。 “够了!”白发老翁命人拉住手脚并用的尤寡妇,望向嬴若云:“云姬,你说二狗不曾来过你家,那你脸上的巴掌印是怎么回事?” 嬴若云的身子猛然一僵,而后强自镇定道:“那是尤寡妇打的!刚刚她们都看见了!” 黄父老冷哼一声:“尤寡妇的手可没有那么大!” “父老,这还有一个!”一旁的高瘦男子目光扫过被胖妇人制住的季君临,然后一把把季君临推出去,让众人看见了季君临脸上那个青紫的巴掌印:“果然是她们杀的二狗!这些西陵虎狼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那男子不提西陵虎狼还好,一提西陵虎狼,那些原本只是来看热闹的村民脸色立马就变了——十五年前的那场长垣之战,足以成为每个北辰人的噩梦! “杀了这些西陵狗!”不知是谁先喊了这一句,那些村民很快就被挑起了怒火。 “打死他们!”、“给二狗报仇!”村民们冲上来抓住嬴若云母子,抡起拳头就要打。 第119章 幼虎初啸(一) 擒贼先擒王,就是现在! 趁着众人冲去抓云姬母子,黄父老身边无人照应时,之前一直默不作声的季长离突然发难,冲出去一脚踹上了那黄父老的膝盖窝!黄父老被踹的双膝跪地,还未回过神来,就被人一记肘击敲晕,身体还被人用灵力快速反捆住。 “都给我住手!”季长离手中的断箭紧紧抵在黄父老的太阳穴处,冷漠地看着那些疯狂的村民,仿佛在看一群死人:“谁再乱动,我就宰了这老东西!” “你想干什么?放开我阿翁!”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好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那些群情激愤的村民身上,让他们被怒火冲昏了的头脑瞬间清醒了过来。 季长离看都不看那人一眼,对着那几个制住云姬母子的人冷冷地说:“放她们过来!” “你先放了我阿父!”说话的是个矮胖的中年人。 季长离冷笑一声:“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我数到三,三声之后不放人,你就等着给你阿父收尸吧!一……二……” 中年人的脸上出现犹疑之色, “里长,别信她!她一个小丫崽子,她……她不敢的!”尤寡妇看见了中年男人眼中的犹豫,连忙出声阻挠——她刚刚又趁乱拧了云姬好几下,现在正在兴头上,哪里舍得就这么放了云姬。 季长离也不跟他们废话,直接用手中的箭头划破了黄乡老太阳穴处的皮肤。慢慢渗出的鲜血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小女孩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放!这就放!你住手!”村长脸色大变,一把推开尤寡妇,把云姬母子从人群中捞了出来,“我放了你母兄,你放了我阿父,我们同时交人!” “里正莫不是在开玩笑?我现在放了你阿父,我们母子三人今日还能有活路?” “那你想怎样?” “我说了,放我母兄过来。还有,我要见严县尉,你派人去找他,让他过来见我!” “咳咳咳……”说话间,刚刚被打晕的黄父老被脸上的刺痛弄醒。此时一听见“严县尉”这三个字,又见儿子要答应,黄父老登时脸色大变,连声叫道:“不许去!” 妈的!这具身体还是太小了,力气不够,竟让这老登这么快就醒了!季长离心中暗恼,右手依旧紧紧用箭头抵着黄父老的太阳穴,左手一个锁喉止住了黄父老的嚎叫。 “黄父老,现在知道怕了?”季长离压低了声音在黄父老耳边威胁:“当日严县尉把我们一家送来你们黄家村时,可是跟你们说过,莫要为难我们。 你畏惧东乡翁主的权势,又贪图银钱,对高宁君的命令阳奉阴违,默许他人屡屡刁难我家。如今竟还想杀人灭口?” 说起这东乡翁主,那又是季信惹出来的风流债!季信虽是个不得宠的王孙质子,却生了一副好容貌。东乡翁主是北辰乐康君的掌珠,平日喜好收集美男子。 季信不愿意做一个没什么实权的翁主的男宠,平白坏了自己的名声,拒绝了东乡翁主的示好。然后转头娶了云姬这个没家世没背景的平民之女,因此被东乡翁主记恨。 “一个是即将出嫁别国的翁主,一个是当朝炙手可热的君侯……黄父老,该听谁的,你可要想清楚了!” 说到这里,季长离又把手中的箭头往前送了送:“你若非要想不清楚也没关系,我可以送你一程,让你在黄泉路上慢慢想!” 金属冰冷的触感带着死亡的味道,让黄父老心中生出了一丝畏惧,却不想就这么被个黄毛丫头轻易威胁了去:“你杀了我,你们一家也别想活着出去!老夫老了,你们还年轻……一换三,还是你们吃亏些!” “呵!一换三?”季长离冷笑:“黄父老,账可不是这么算的!庶民黔首无故伤害外国质子,妨碍两国邦交,轻则满门抄斩,重则夷其三族。黄父老,你们黄家村人口不少,这三族加起来,少说也有两三千口人不止……为了一个外八路的堂侄孙,不值当吧?” 黄父老心下惶惶,犹自嘴硬:“什么无故?你杀人了!对!是你杀人在先!我们只是……” “我杀人了?你有证据么?”季长离打断黄父老的自我安慰:“且不说你没有证据证明人是我杀的,便是我杀的,那又如何?北辰律令:强人入室盗窃,主家杀之无罪! 更何况,吾乃王族,尔等皆是庶民!我一个公女,杀个以下犯上的贱民,何错之有?” “你……你……西陵虎狼……西陵虎狼……” “没错!我就是西陵的虎狼,所以你最好别惹我。我能杀他,同样也能杀了你! 你也别算计着能悄无声息地杀人灭口。你们北辰今秋又败了!若我们母子今日死在这里,他日我曾祖要求你们的王上交出质子,你们却交不出人。我西陵的武安君自会亲率大军前来邯郸,为我们报仇! 到了那时,你们这小小的黄家村不仅会被屠的鸡犬不留,说不得还会被整个邯郸城的人唾骂;而我们这三个籍籍无名的妇孺,却能因为为国捐躯的大义,留名青史!孰轻孰重……黄父老,你自己掂量着办!” 黄父老能被村人尊称上一声“父老”,自是有些见识的,闻言也知季长离所言不虚。内心挣扎片刻后,终是敌不过对“武安君”这三个字的恐惧,“我可以答应你,但你要发誓,离开后不得伤我族人!” “黄父老,做人不要太贪心……族人的范围太大了,还是先紧着自家人护吧!”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若季长离立刻满口答应,黄父老肯定不会相信。可季长离只在有限范围内做保证,反而增加了可信度。黄父老思量再三,终于松了口,对长子说:“按她说的做!放她们过来,派人去找严县尉!” “父亲……” “难道你想看着老夫死在你面前不成?速去!” “是是是!这就去,这就去!” 黄里长指挥众人让开了路,云姬母子相互搀扶着向季长离那边走去。另一边,腿脚快的后生在黄里长的连声催促下,飞快地往县衙跑去。 第120章 幼虎初啸(二) “季君临,还记得以前玩过的三三制游戏么?”待云姬母子走到她身边后,季长离挟持着黄父老,打算转换阵地——一直在雪地上耗着不是事,就算她手里的老登受得了这寒气,云姬母子也受不了。 “记得。”小崽子这些天遭了不少罪,刚刚又受了惊挨了打,说话的声音都蔫巴了。 “很好。”季长离的语气听起来跟往日没什么太大的区别:“现在跟阿母一起,像以前一样,每人负责一个方位,清理障碍,配合我后退至屋内。” “哦。” 两国交恶后,西陵的小狗崽子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根本交不到同龄的朋友。出狱后,为了活命,她们一家三口基本不在人前露面。 季长离的灵魂是个成年人,尚且能忍。但季君临是真小孩,宅久了容易宅出毛病。为此,季长离弄出了很多小游戏,拖着云姬母子一起玩,用来缓解她们的焦虑抑郁。 三三制这个在后世最简单实用的行军阵法也被季长离拿出来当成家庭小游戏,成了季君临的必修课。长期训练下来,季君临这个小屁孩已经对这个阵法非常熟练了。收到指令后,小豆丁努力打起精神,很认真地执行起“班长”的命令来。 很快,背后就又传来一阵一本正经的小奶音:“报告班长!左后方没发现异常,可快速撤退!” “咳……报告班长,右后方也没发现异常。”嬴若云知道女儿是在安抚儿子的情绪,积极配合。 “收到,开始撤退。”季长离一边说着,一边挟持着黄乡老慢慢后退。 “站住!你又想干什么?!”黄里长一看父亲被人拖在地上走,立刻高声制止。只是又顾忌着季长离手中的人质,不敢上前。 “黄里长,村中离县衙可不算太近。这天寒地冻的,你总不希望令尊被冻死在这里吧?”季长离不理会黄里长的叫喊,依旧谨慎地慢慢拖着黄父老往后退。 待退至屋内,季长离又命令季君临去墙角处拿来那把小弓与箭囊。母子三人背靠背分别把守着三个方向,一边与屋外虎视眈眈的村民对峙,一边静静地等待着严县尉的到来。 等待命运的未知判决是一件很让人难熬的事。 季君临人小,他只知道那些可恶的村民又来欺负他们,却还不是很能明白大人之间的那些勾心斗角,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再加上有季长离在一旁刻意安抚,刚刚被村民包围的惶恐总算稍稍散去了一些。 但嬴若云不一样,她是个成年人,并且是个聪明人。这接二连三的变故打了嬴若云一个措手不及,她清楚地知道她们母子三人现在正面临着一场死亡的考验,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嬴若云苍白着一张脸,左手拿着一支箭矢,右手握着小儿子那只微微发抖的小手,垂下眼眸,尽力掩去眼中的不安与歉疚。 自疼爱她的父兄死后,嬴若云这位曾经受尽万千宠爱的上国王姬一夜之间从云端跌入泥潭。背叛、舍弃好像已经成了她人生下半场的主旋律。 锦陵城破之日,对她爱若珍宝的母亲为了给她争得一条生路,选择自焚于坤宁宫。她的长姊,在身怀六甲之时,被人害死在异国他乡。她的长兄,被人毒杀。她的同族亲人,被三国屠戮殆尽。 她的国人同胞,被三国当成奴隶贱民,任意驱策凌虐。她的阿父,那个曾庇佑了无数赤羽子民,带领赤羽走向巅峰的伟大君王,在死后被那些曾经的手下败将污蔑成人人得而诛之的独夫暴君,连长眠的王陵都差点被掘开……山河破碎,满目疮痍。梦中故人声声泣血,催人心肝。 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嬴若云从不后悔自己选择了这场带着无数阴谋与算计的婚姻——她是嬴成的女儿,她是赤羽的王姬。她不能认输,她要活着!她要给她的亲人报仇,她要给她的父王正名,她要给她的国人挣出一条活路…… 纵使祝琰背叛了她,纵使她早已一无所有,众叛亲离……可至少,她还有一张足够美貌的脸;以及,一颗足够狠毒的心! 西陵那个不受宠的王孙质子季信,是她当时能选择的人里最具潜力的。嬴若云不惜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也要去搏一搏那个西陵太后之位,好实现自己鸠占鹊巢、曲线救国的大计! 三国毁了她的家,灭了她的国,到处追杀她们嬴氏的凤凰……可真是讽刺,谁能想到,他们西陵的王孙,有朝一日竟会拜倒在她这个换了容貌、隐姓埋名的嬴氏女的石榴裙下,对她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只是可惜,她的运气不太好,碰上的尽是些薄情之人。 那夜在邯郸的城门处,季信前一刻还信誓旦旦地对坐在马车上的她说,一定会平安带她们母子回长安。后一秒追兵将至,他便策马狂奔,率众弃车而逃。 想来,在季信离车换马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后面有追兵尾随。他骗她们母子继续在跑不快的马车上安坐时,早就做好了把她们当成断尾求生、吸引火力的幌子了吧? 也罢,自古男儿多薄幸。她嬴若云烂命一条,愿赌服输。只是可怜了她这一双儿女,小小年纪,就要因为自己母亲的野心与阴谋,饱受风雨的无情摧残。 尤其是她的小阿离,偏偏还继承了她们嬴氏的凤凰真身。年岁稍长后,阿离的容貌与她的真容越来越像。阿离的那双眼睛,更是跟她的父王如出一辙。 她身上的幻颜昙已经不能再很好地掩盖住小阿离那越长越大的真身了。她不敢让季信发现阿离的真身有异,否则她们这三个嬴氏余孽都得死。 无奈之下,嬴若云只能拼着失去女儿的风险,咬牙让这个苦命的小女儿以幼小稚嫩的婴孩之身,去承受种植幻颜昙的剜心之痛。 幻颜昙是神器不假,却也是食人血肉的大凶之器。修为高强的成人种之,尚且只有五成的生还几率,何况阿离还是个未曾开始修习术法的幼童? 可熬过了种植幻颜昙的钻心之痛又如何?接下来还有鼎烹之苦、牢狱之灾,以及无尽的欺凌晦辱……季信扔下她们母子,不闻不问整整十五年,又在长安娶了新妇,有了新的孩子。 今秋北辰新败,北辰王面上无光。她们这三个西陵的罪人生怕再次触怒北辰王,已经极力忍耐。她们每天像个阴沟里的老鼠一般,轻易不敢见光。可这天降的横祸,却是怎么挡都挡不住! 她们母子的价值已经被稀释了。万一此事惊动了北辰王,高宁君还会冒着触怒北辰王的风险,替她们母子求情么? 若高宁君不愿出手相助,这偌大的邯郸城,又哪里还有她们的容身之处? 嬴若云看向那个挡在她身前的小女儿,心中又愧又痛——她在她这个年纪时,被家人极尽呵护,享尽这世间最至高无上的荣华富贵。可她的女儿,却饥寒交迫,早早就被迫丢弃了孩童的天真。甚至还为了护她,亲手杀了人! 她是个不幸的人,她不该带她们来到这个吃人的世界。她的孩子们,因为她的野心,吃了那么多的苦头。她嬴若云此生,无愧于天地,无愧于任何人……唯独愧对她的这一双儿女。 季长离挟持着手中的人质,还要时刻盯紧门外那些村民有没有异动,无暇回头,却能通过幻颜昙感知到云姬此时的忧虑。于是只能背对着云姬,出声安慰道:“阿母勿忧,天无绝人之路。这船到了桥头,自然便直了。” 云姬没有说话,只在低头的那一瞬间,再也忍不住,滚下泪来。 第121章 幼虎初啸(三) 不知过了多久,季长离听见院外传来一阵喧闹之声。呈包围之势的村民们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一般,快速后退,为来人让出一条通道。 数十县兵手持刀兵在前开路,把那些村民驱赶到墙边,为后面的上官清出一条道路。 县尉严磊走进院中,行色匆匆,连身上的飘雪都未来得及抖落。在看清躺在地上的那个早已残破不堪的黄二狗的尸体后,严磊的眉毛不禁皱了起来。不过很快,严磊就略过了黄二狗的尸体,大步向正房走去。 待进了正房,严磊便被眼前那剑拔弩张的架势吓了一跳。倒不是严磊没见过世面,严磊作为高宁君曾经的贴身侍从,也是跟随高宁君上过战场,见过大场面的。后因为能力出众,严磊被提拔成了这裕丰县的县尉。 让严磊吃惊的不是绑票这件事本身,而是绑票的“劫匪”竟是一个未满百岁、人都还没桌子腿高的小孩。并且,那还是个女郎!真是闻所未闻! “女公子这是何意?”严磊皱眉问。 “原来是严君亲至。”季长离并未直接回答严磊的问题,也没放开手中的人质,就这么笑着跟严磊寒暄起来:“好久不见,严长吏近来可还安好?” ……你一个西陵的公女,大老远差人过去把我这个北辰的县尉(主管盗贼、治安、徭役等事)叫来看你劫持北辰子民的现场,还问我是否安好?严磊都快被她气笑了:“托女公子的福,尚且安好。”你不给我惹事,我能更好! “那便好。” “不知这里发生了何事,竟让女公子如此动怒?”严磊开门见山。 “我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今日一早,这位黄父老带着一众村民,抬着一具形状可怖的尸体破门而入。二话不说,便要打杀我们母子。” 季长离握紧了手中的断箭,语气中带着几分无辜与害怕,对严磊说:“长吏也知道,我们不过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孤儿寡母。面对这样的状况,心中实在害怕,便只能想办法劝这位黄父老冷静一下。倒是让长吏见笑了。 长吏日理万机,小女本不应用这等小事烦扰长吏。只是吾等性命事小,可若因此坏了两国邦交,以致生灵涂炭,亲痛仇快,那便是天大的罪过了。不得已打扰了长吏,还望长吏见谅。” “女公子哪里的话,正常执行公务,是某的职责所在,何谈打扰?”严磊心中惊诧这位公女小小年纪便能如此滴水不漏。明明她们的质子身份并未得到西陵的官方认证,自身处境堪忧。可这位小公女却敢以退为进,不卑不亢,一张口就扯着两国邦交的大旗给他来个软钉子。 “女公子放心,某既已到,自然不会任由他们胡来。不知女公子可否把此人交与某?” “有长吏作保,小女自然是放心的。如此,便有劳长吏了。”说罢,被困多时的黄父老总算得以解脱。有县兵迅速上前把黄父老押解到屋外,为这些贵人的谈话留出空间。 季长离肯如此轻易就答应放了黄父老,倒不是因为有多相信严磊。只是这黄父老的性命用来威胁一下院中那些村民或许还有用,可若想用区区一个庶民的性命去威胁严磊这个县尉,那就是自取其辱了。 手中没了累赘之后,云姬母子站起身,略略整理了仪容后与严磊相互行了礼。 虚虚寒暄过后,严磊直接进入主题:“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不知夫人与女公子、公子接下来有何打算?” 严磊在来的路上已经基本了解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如果说来之前严磊对杀人者是否是云姬一家尚且心存怀疑,那么当严磊经过与季长离的这一番交锋过后,严磊已经可以确定——杀人者不是别人,正是这位心性异于常人的小公女!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这黄家村她们肯定是待不下去了!该如何安排她们,也是一桩令人头疼的事! 季信那位西陵王孙如今虽然已被立为西陵太子的嫡子,可他又娶了昭元夫人的亲侄女——南岳王的嫡亲胞妹姜婉,又有了新的小公子。 据说那位姜婉夫人尚在闺阁时,性情就很是霸道跋扈,如何能容得下云姬母子?王孙信的前程都在昭元夫人的一念之间,安抚好姜婉这个内侄女,才能进一步讨好昭元夫人!至于云姬母子?大丈夫何患无妻! 十五年前,王孙信不告而逃。君侯顶住巨大压力保下这母子三人,除了对朋友的信义外,未尝没有提前下注的心在。可王孙信这十多年来的不闻不问,早已表明了他的态度。 若非如此,五年前君侯也不会随口嘱咐一句,就把云姬母子打发到这处偏远的小村子里,任由她们自生自灭。 北辰与西陵之间的战事虽然已经不再像十几年前那般激烈,可近些年来,北辰在战场上依旧占不到什么便宜。 严磊作为高宁君的心腹,自然知道他们北辰如今的这位大王是个什么性子——大王最好面子,西陵今秋从北辰手中夺回了雁城,狠狠下了大王的面子。 云姬母子这几个没有质子之名,却有质子之实的西陵人在这种时候杀了人,又把他喊来,总不会以为君侯还会像以前那样,为了帮她们收拾烂摊子,白白给自己惹来一身腥吧? 要见严磊是季长离的主意,云姬一时间没弄清季长离的意图,不好贸然开口,闻言下意识地朝小女儿那边看去。 严磊一看云姬的反应,立刻就明白谁才是这里的主事人。于是转过头去看向季长离,目光中带着审视与几丝隐隐的威压。 季长离与严磊对视一眼,脸上不见丝毫的惧色与孩童该有的扭捏,肃容叉手对严磊行了个王族才能行的礼,说:“听闻季秋之末,高宁君于燕宁大败南岳。 吾家深受君侯大恩,闻信喜不自胜。烦请长吏替我等通报一声,就说‘西陵襄王之曾孙、西陵太子之嫡长孙、西陵王孙信之嫡长子季君临,携家眷与重宝求见高宁君,以贺君侯燕宁大捷之喜!” 严磊闻言,脸上的震惊之色藏都藏不住——这真是一个总角孩童能说出来的话?! 重宝?她家家徒四壁,连一身像样的贵族礼服都拿不出来!哪里来的重宝?!她特意强调自家兄长的身份,又提起燕宁之战,分明是在向君侯毛遂自荐! 好个西陵公女!真是了不得!小小年纪就能这般临危不乱,智计百出……假以时日,定然不是池中之物! 燕宁大捷在旁人看来是大喜。可君侯目光长远,对此次的大胜却是忧心的很。 报!这事一定得向君侯上报!说不得这位神奇的小公女,还真就能给君侯带来什么惊喜呢? 心下做了决定后,严磊不再耽搁,立即招来亲信,让亲信用最快的方式往高宁君府递消息。 传音珠的速度极快。很快,高宁君府那边就传来回信。严磊看完回信,走回屋中,对云姬母子行礼道:“夫人、女公子、公子,君侯已知这里的事。还请诸位收拾一下,随我来。” “好。有劳长吏了。烦请长吏稍候片刻。”待严磊走出正房,云姬快速收拾起行囊来。不过她们穷的很,饭都吃不饱,仅有的几套衣服在刚刚为了抗揍都穿到了身上,此时也没什么太多的东西可以收拾。 很快,云姬收拾好了东西,与季君临一人背着一个小包袱,走出正房。 季长离身上没有包袱,只背了一把特制的小弓与一个装有几支箭矢的箭筒,跟在云姬身后向前走去。 院外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辆云车。云车比较高,需要踩凳而上。待季君临上车后,季长离又伸手去搀扶云姬上车,然而却在此时听见了一声极低的痛呼。 季长离脸色一变,拉住云姬的手把袖子往上一推——那白皙的手臂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青紫掐痕,一看就是被人恶意拧伤的! “怎么就这么让她们走了?那狐媚子杀了人,可不能放了她啊!”尤寡妇刚从县兵们凶神恶煞地呼喝声中清醒过来,不明白为何云姬这贱人杀了人,那小丫崽子又明目张胆地劫持了黄父老,那些县兵竟会放了她们,还让她们上云车……不行!绝不能让那贱人就这么走了!万一那贱人以后发达了,回过头来报复她家怎么办? 尤寡妇心中存了惧意,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可在这安静的环境中,这不大的音量却也足以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她说了些什么。 季长离当然也听见了尤寡妇的话。只见季长离放下云姬的袖子,转过身去,面无表情地张弓搭箭,在所有人都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一箭射穿了尤寡妇的心脏! “啊!”众村民无不大骇,慌忙躲到一边,远离尤寡妇的尸体。 “女公子……”严磊刚刚站的地方离云姬母女不远,自然也看到了云姬手臂上的伤痕。此刻见季长离一言不合就当众挽弓杀人,当场复仇,心中对这位西陵公女的胆量与狠劲又有了新的认知。 季长离杀完人,收了那把以前季信亲手为她打造的特制小弓,对严磊微微一笑,说:“小女借此妇人头一用,以铸重宝。还请长吏勿怪。” 一个以下犯上,还不知死活的黔首庶民,死就死了。倒是这位小公女献上的“重宝”,看起来确实颇有诚意与份量!严磊严肃的脸上多了一份恭敬,对季长离说:“时候不早了,女公子,请上车吧。” “好。”季长离冲严磊颔首致意,登上云车。 县兵催动天马,云车载着云姬母子一路高升,渐渐把那个困了她们整整五年的小山村甩在身后。 第122章 幼虎初啸(四) 一行人重新回到邯郸城。严磊把云姬母子一家安置在高宁君府后街一间不起眼的小院中,自己则去向高宁君汇报情况。 “她果真这么说?”高宁君赵霖听完严磊的详细汇报,脸上露出诧异之色,手中的棋子悬在半空。 “回君侯:属下所言,句句属实!” 赵霖愣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好好好!好个嫡长孙、好个嫡长子!依你所见,那位君临小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严磊皱眉思索片刻,说:“君临小公子看着也是个聪慧的,只是到底年纪尚小,脸上仍有童真之色。 倒是那位长离小公女,临危不乱,能屈能伸,智计百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人性命,十分狠辣! 今日她当众杀完人后,眼中没有一丝惧色,谈笑如常,浑然不似一个总角孩童,倒像是那些久经沙场的老狐狸。” 赵霖越听,脸上的神色就越严肃。良久,赵霖才长叹一声,笑道:“想不到季信那混账竟有如此好运,生了个神童女儿! 那小丫头从前本君也见过。当时在西陵质子府见到她的时候,只觉得她比旁的孩童更聪明伶俐些,却也未多留意。不曾想竟是看走了眼……哈哈!这小家伙,有意思!” “那君侯……可要见见这位女公子?” “呵!不见!”赵霖“啪”的一声把棋子放在早已看准的位置上,“丫头片子,小小年纪就学她阿父玩故弄玄虚那套!先晾着她!杀杀她的锐气!且看她还有什么本事!” “是!”严磊得到指示,起身告退。 …… 严磊再次来到高宁君府后街的那间小院。 “严长吏辛苦!”云姬急急迎上去,双方相互见礼后,云姬开口询问:“严长吏,不知高宁君何时有空见我们?” “夫人稍安勿躁。”严磊话是对着云姬说的,眼神却在不经意间观察着季长离的反应:“君侯如今外事繁忙,尚抽不出空来。再者,夫人与女公子、公子一路辛劳,想来也累了。诸位不妨先在此休整一二。 对了,云姬夫人,君夫人让我代她向您问好。 君夫人说,以前有幸与夫人您见过几次,彼此相谈甚欢,对夫人您甚是想念。只是这些年府中事务繁忙,一直抽不出空去看望夫人。 如今夫人既携子女重回邯郸,不如就先在此安心住着。待他日君夫人得了空闲,再邀夫人一起游湖赏花。” 云姬听懂了严磊话中的意思,也不好再强求过多,只好再托严磊向高宁君夫人转达自己的谢意。 严磊应下云姬所请,起身告辞。 “烦请严长吏稍候。”在严磊偷偷观察季长离的时候,季长离也在暗中观察严磊的一举一动。严磊的这一番话,季长离稍加思索一下,就猜到了那位高宁君的意思。 “君侯事务繁忙,我等本不应用小事去烦扰君侯。只是吾父与君侯乃多年的挚交好友,君侯又有大恩与吾家。 小女与兄长身为晚辈,从前在郊外,进城不易,不能亲自向叔父叔母请安问好。虽是失礼,倒也还能算是情有可原。可如今我等既回了邯郸,自然不能再像从前那般懒怠。 小女与兄长欲向叔父叔母问安,聊表心意,却又怕因此烦扰到长辈们……长吏是叔父的得力助手,最是明白叔父的喜好。 小女斗胆请教长吏,不知长吏可有什么既能让我们兄妹尽到心意,又不至于打扰到长辈们的好法子?” 严磊闻言,眼中暗藏欣赏,却仍不作声。 季长离不急不躁,叉手对严磊行了个礼,肃声道:“还请长吏不吝赐教,成全我与兄长的一片孝心。小女与兄长,感激不尽!” “女公子说笑了,赐教不敢当。不过女公子与小公子一片赤诚,却是不好辜负。”严磊拿出一块玉牌递给季长离,说:“女公子与小公子若想去给君侯、君夫人问安,可携此牌上门。门房见了此牌,自会转达。 不过,君侯与君夫人平日很忙,不一定每次都能抽出时间。还请女公子与小公子体谅些个。” “那是自然。”季长离双手接过玉牌:“多谢长吏。” “女公子不必客气。” 严磊再次提出告辞。 送走严磊后,云姬忧心忡忡,却不好当着孩子的面唉声叹气,只能强忍住心中的忧虑,收拾起这处新居来。 这处小院是临时安排的,因为时间太紧,高宁君府的下人只来得及粗粗清扫一遍。云姬母子真要入住,还需要再仔细收拾一番。 夕食过后不久,云姬张罗着两个孩子洗完澡,又催孩子们去睡觉。 季君临累了一天,很快便睡成一只雷打不醒的小猪。 季长离躺在炕上,心中思索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一时间没什么睡意。 云姬还在浴室里洗澡。天黑了,为了方便云姬浴后上炕,季长离在屋内给云姬留了一盏油灯。 油灯燃烧的时间久了,灯油逐渐耗尽。灯光逐渐变得昏暗,最后直接熄灭。 季长离在黑暗中回过神来,不由得皱了皱眉——云姬竟然还没洗好?出狱后,因为情况特殊,家中并没有太多的收入来源。云姬为了节省灯油与柴火,洗澡向来能快则快,从来不泡澡。今夜她怎么洗了那么久?这很不正常! 季长离悄悄起身,给季君临掖了掖被角后,轻手轻脚地向浴室走去。 “阿母,还没洗好么?”为了不吵醒季君临,季长离刻意压低了声音。 “就快好了。阿离,你先睡吧,不用等我。”浴室里传来云姬略显慌张的声音。 云姬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鼻音,显然是刚刚哭过。季长离皱眉,略一思索,就猜出了个大概。 “阿母,我要进去了!”不等云姬答应,季长离便推门而入。 云姬没料到女儿会直接进来。一时来不及穿衣服的云姬不想让这个早慧的小女儿看出端倪,只能猛地把身体沉入水中。 可惜她的速度没有季长离的视线快。季长离还是看清了她身上那些被她用力擦红了的皮肤。 云姬的皮肤是那种天生晒不黑的白皙。在这种白皙的映衬下,云姬身上那些被尤寡妇拧伤的淤青、某些部位上的那些过大的青紫手印,以及在那些青紫手印上被云姬自己用葛巾使劲擦出来的红色血丝……这一切的一切,无不在昭示着云姬刚刚经历了怎样的心理折磨。 云姬今夜好像格外的情绪化。见没躲过女儿的视线,云姬干脆自暴自弃起来,又重新拿起葛巾,用力擦拭起身上那些有青紫手印的地方。 云姬下手极狠,就好像那块皮肤不是自己的一般,咬着牙死命搓着那些地方。仿佛只有这样做,才能把自己真正洗干净。 季长离闭了闭眼,挥手设下一个简易的防偷听结界后,上前制止住云姬的自虐:“够了阿母!不要再搓了!” 云姬却浑然没听进去,像疯魔了一般,拿着葛巾又要往那处破了皮的地方搓,“不搓怎么能洗的干净?”边说着,眼泪不受控地从眼眶中滑落,滴入水中,泛起一个个小小涟漪。 季长离一把抢过云姬手中的葛巾,伸手握住云姬的肩膀,压低了声音对云姬说:“嬴若云,你清醒一点!脏的不是你,是那个贱男人! 被疯狗咬了一口,拖那疯狗出去打死便是!你跟个疯狗较什么劲?再说那疯狗又没真的咬到你,我不是把他弄死了么?” 云姬没说话,眼泪流的更凶了。 季长离继续道:“别说他没得逞,便是他真得逞了,那又如何?肮脏的永远都是那个施暴者! 身体是自己的,命也是自己的。祸从天降,你一个受害者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忍一时之辱,又有什么错?贞洁?那些狗屁的贞洁难道还能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季长离见云姬听到“贞洁”二字,哭得越发厉害,心中更是气闷。于是也不管会不会被云姬当成怪物,开始给云姬洗脑:“那些所谓的贞洁,不过是自诩主人的男人为了驯服女人编造出来的谎言与枷锁!那些狗男人三妻四妾,左拥右抱时,他们怎么不要求自己贞洁? 嬴若云,你首先是你自己,然后才是一个女儿,一个妻子,一个母亲! 疼爱你的父母不会因为你的求生欲去责怪你为什么不反抗!我与阿临也不会因为你为了保住我们的性命,转过头去责怪你为什么不反抗!至于季信……” 季长离顿了顿,冷笑一声:“是他先背叛了你!是他先抛弃了你!是他没有尽到丈夫保护妻子的责任,才让你落入那样的险境!他又有什么脸面责怪你不反抗?你有什么好愧疚的? 你脏?你脏什么脏?!他季信抛妻弃子、停妻另娶、三妻四妾,他难道就不脏么?漫说你只是在暴力逼迫下无力反抗,就算你现在真的去养他百八十个面首,那又如何? 他季信能先做初一,你嬴若云还不能做十五了?你难道还想为了这样一个男人去舍命守贞?真是可笑!” 云姬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大放厥词的小女儿,震惊的连哭都忘了。 季长离在这狭小的浴室中来回踱步。重新回到浴桶边后,季长离盯着云姬的眼睛说:“在这件事上,你可以因为害怕哭,也可以因为担心日后的前程哭,但绝对不能因为那些无用的狗屁贞洁哭!” 说到这里,季长离突然笑了,声音中有着无尽的冷漠:“黄二狗死了,尤寡妇也死了……你若不放心,我还可以想办法,让剩下的那些人也闭嘴!” “阿离……”云姬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变得陌生的小女儿,一时喃喃说不出话来。她的女儿,好像从三天前击杀黄二狗的那一刻起,就变的不一样了。 她的小阿离从前连只蚂蚁都不愿踩。后来因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去打猎添补家用时,也从不会在不饿的时候去乱杀生。 云姬想起从前她还是西陵质子夫人时,邯郸城中举行祭天大典,阿离被季信带出去,远远见过一次祭台上那个浑身是血的人牲。那时阿离当场就被吓的浑身发抖,回到家后高烧不退。 可如今,她的阿离说起杀人,语气波澜不惊,就好像那些人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蝼蚁,说杀便杀了。她的小阿离好像病了,这个病远不止高烧不退那样简单…… 云姬此刻早已忘记了那些由黄二狗带来的耻辱,心神都被对小女儿的担忧占据了。云姬伸出手,湿润的手心贴在女儿的额头上,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惊惶:“阿离,你病了……” “我没病,阿母!”季长离拉下云姬的手,“我没病!我只是受够了这种任人宰割的日子!凭什么我们只能做那些男人的附庸?难道阿父为了他的王位抛弃我们,我们就该乖乖去死么?凭什么?” 季长离的脸上再无一丝属于女童的娇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嗜血的冷酷:“阿母,我要活着!我要我们都好好活着!谁不让我们活,我就让他们死!” 云姬心痛如刀绞,整个人都在微微发颤。 “阿母,你怕我?”季长离轻声问云姬:“阿母,你是在怕我么?” 云姬难过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疯狂摇头,伸出手去想抱抱这个被吓得心性大变的小女儿。 季长离伸出手,握住云姬那微微发颤的手,对云姬说:“阿母,你不要怕我。阿父可以有很多女人,但我只有你一个阿母。阿父抛弃了我们,但我不会抛弃你。 阿母,你放心,就算没有阿父的庇佑,我也一样可以保护你!只要你不背叛我,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 四下无人之际,季长离暂时放纵自己现出自己的真容。云姬看见女儿那张肖似自己的脸,再看见女儿那双与她父王如出一辙的眼睛…… 在那一瞬间,嬴若云恍然觉得,自己面前站着的,不是那个会躲在自己怀里撒娇的小女儿,而是她那位已经故去多年的老父亲。 她的父王从前也曾这样对她说过,他说他会保护好她这个他最疼爱的小王姬…… 嬴若云又回想起了自亡国后,这一百多年来自己所遭遇过的种种背叛与颠沛流离……嬴若云心头的委屈与痛苦如爆发的火山般,喷涌而出。 嬴若云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女儿尚未长成的小身体,无声痛哭,泪如雨下。 季长离闭上眼睛,任由云姬抱着自己发泄她的各种委屈、恐惧与难过。 良久,季长离睁开眼睛,伸出手轻轻拍着云姬的头,轻声安抚道:“阿母,别怕,我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了,我会保护好你的。我发誓!” 浴室上方有一片瓦是坏的。漫天的星辰与那轮高悬的明月听见了女童的誓言,一起成为了这段誓言的见证者。 在往后的岁月里,不管遇到怎样的艰难困苦,它们都在用自己的光辉去提醒着那个在黑暗中行走的许诺人,提醒她不要忘了她曾经发过的誓言。 第123章 幼虎初啸(五) 云姬的身体不算太好,在冬天本就很容易生病。前几日那一系列的变故,对云姬来说也算是一次不小的打击。之前情况紧急,云姬的心神一直紧绷着,激发出了身体的最大潜力,支撑着她没有倒下。现在暂时安全下来,云姬心神放松之后,她一下子就病倒了。 季长离对此已经有了十分充足的经验。安置好云姬后,季长离就带着季君临去高宁君府拜访高宁君。 门房见了玉牌,恭恭敬敬地把兄妹二人迎进一间小花厅。有侍女进来奉上酪浆、小食,又悄声退下。 赤羽国的开国先祖是天元王朝末代天子的同胞长姊。因其战功显赫,被天元末代天子分封到锦陵。 这位嬴氏先祖就封时,天元王朝尚未覆灭。天子为表对这位长姊的尊敬,允许她带走很多珍贵的文化典籍。 因此,天元王朝覆灭后,赤羽这个人口最多、地域最广、实力最强的国家就成了神域内新的文化中心。赤羽亡国前,赤羽的礼仪、文化一直都是各诸侯国争相效仿学习的对象。 季氏兄妹虽然从小过的拮据,但他们的王族礼仪是由嬴若云这个接受过赤羽王室顶级教育的赤羽王姬手把手教出来的。因此,在礼仪这块,他们极少出错。 季长离端坐在椅子上,腰背挺直,目不斜视,姿态从容,静待那位高宁君的召见。 季君临年纪虽小,却也知道这时候不能任性。他学着季长离的样子,乖乖端坐在一边,丝毫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淘气。 时间一分一秒的走过。不知不觉间,两个时辰已经过去了。季君临今早吃的少,此刻腹中已经开始咕咕作响。 季君临想喝点酪浆,吃点小食垫垫,却还记着不能随便乱吃外人的东西。遂偷偷拿眼睛去瞄季长离,用眼神问她这些能不能吃。在得到同意后,季君临这才小口小口地吃起手边的小食来。 季长离端起一碗酪浆,轻抿一口后放下,心知这位高宁君今日应该是不会召见她们了。 不过,高宁君不召见她们,也不代表他们兄妹就能在这小花厅里胡来。这小花厅里此刻虽然只有他们兄妹二人,但季长离能肯定,今日他们兄妹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记录下来,然后呈到高宁君的书案之上。 果然,在季君临吃了几块小点心,净完手后,就有高宁君府的一位管家走进来。 “女公子、小公子,主君与夫人今日入宫参加宫宴,此时仍未归来,今夜怕是要留宿宫中了。不如二位先回去,待主君、夫人归家后,吾再代二位向主君、夫人转达二位的心意,如何?” “也好,那便有劳管家了。” 兄妹二人在这小花厅里饿了一天后,被人客气地送出高宁君府,无功而返。 “阿离,明日我们还去么?”回家的路上,季君临一边揉着自己被饿扁了的小肚子,一边问季长离。 “去!” 季长离上辈子从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一路摸爬滚打成一个大型上市公司的总裁,期间吃过多少苦头,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高宁君府的这点子冷遇,对季长离这种看尽世间冷暖的老油条来说,根本不算事! 季信的那位新夫人姜婉已经生下了一个儿子。立嫡立长是神域诸国的老传统。姜婉这位外有强大母国支持,内有昭元这个太子妃姑母从旁协助的南岳王姬,是绝对无法容忍云姬这个被季信明媒正娶的平民之女占据她的元后之位的。她更不可能容忍季君临这个“野孩子”霸占她儿子“长子长孙”的名份,与她儿子争夺王位! 季长离心中清楚,留给她们母子的时间不多了。生在王室这个权力的死斗场中,季君临又是季信这位准太孙的嫡长子……她们这一家人,争,不一定能活;但不争,就一定会死! 如今云姬母子手中除了季君临这个并不怎么值钱的“嫡长子、嫡长孙”名头外,一无所有。她们这三个无依无靠的妇孺想要活下来,甚至逆风翻盘,在重新见到季信之前,必须得找到一个可以庇护她们的靠山! 而那位一向喜欢做风险投资,在北辰有着举足轻重地位,可以影响北辰国策的高宁君,正是季长离选定的最佳天使投资人! 天使投资人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创业者想要拿到投资人的投资,首先得有耐心,有毅力! “明日去之前,你多吃一点。”季长离对季君临说。 “那你呢?”家中没有多余的银钱,吃食都是有定量的。阿母病着,饭食上肯定不能少了。他多吃一点,阿离就得少吃一点。 “我又不饿!” “你骗人!” “大人说话,小孩不准反驳!” 季君临翻了个白眼:“我是你阿兄!我才是大人!” “呵!”季长离冷笑一声,作势要揍他:“都跟你说了一万遍,我才是你阿姊!你又欠揍了是不是?” 这个暴君!又想拿武力来镇压他!季君临挨揍挨出经验了,闻言嗖地一下窜进家门,一路啊啊啊地冲去房间找云姬撒娇告状:“阿母!你管管季长离!她又打我!” …… 高宁君这位天使投资人的架子实在是大。季氏兄妹整整坐了两个月的冷板凳,依旧连高宁君的衣角都见不到。 这日,外面又飘起了大雪,云姬又发烧了。季长离不放心云姬一个人在家,遂让季君临留在家中照顾云姬。她则自己一个人去拜访高宁君。 许是这两个月来的坚持终于让高宁君这位挑剔的投资人看见了他们的诚意与毅力。这次来接待季长离的不再是以前那位小管家,而是高宁君府的家宰。 家宰把季长离引到一间屋舍门前,却没有直接带她进去,而是对她说:“女公子,主君为了国事日夜操劳,此时正在屋内小憩。还请女公子在此稍候片刻,容老夫进去通报一声。”说罢便要进去通报。 季长离这个人精哪里能听不出这位家宰的话里有话,当下便拦住了家宰:“家老且慢!叔父日理万机,此时难得能小憩一会儿,怎好因为晚辈的这一点小事便扰了长辈的休息?吾在此等候即可。待叔父醒了,再劳烦家老替吾通传。” 家宰闻言笑了笑,也不客气,对季长离拱手施了一礼便退下了。 第124章 幼虎初啸(六) 此时已是深冬,鹅毛般的雪片落在季长离的身上,很快就把她身上那单薄的麻衣打湿了。季长离明明可以选择去不远处的回廊下避避风雪,但她却仍选择站在雪中,岿然不动。 季长离知道屋里的那位高宁君这会儿肯定不是在午休——那位精明的家宰又不是吃饱了撑的,无缘无故带她这个西陵公女来此处喝西北风! 也罢,当年程颐师门立雪,成了尊师重道的典范,传唱千年。如今她季长离何不效仿先贤,来个“季门立雪”,以表诚意? 雪越下越大,时间一长,地上的积雪就已经厚到可以没过季长离脚踝的程度。饶是季长离已经开始修习术法,身上灵力之高强也远超同龄人,此时也被冻的开始瑟瑟发抖。 正当季长离心中暗自庆幸今天没把季君临那小崽子带来一起喝西北风时,一只小手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季长离低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季君临! “你怎么来了?”季长离皱眉,悄声问季君临:“不是让你在家照顾阿母么?” “阿母退烧了,已能安睡。我便来找你了。” “这大雪天,你一个小孩子跑出来凑什么热闹?” 高宁君府的人都知道她家的主事人是她季长离,再不济也有云姬这个成年人。季君临这个真小孩就是个吉祥物,这种场合有他最好,没他也不是不行。 “你不也是小孩么?”季君临压低了声音,说出来的话却出乎意料的早熟:“你我从娘胎里就是一伙的。你去哪,我自然也要跟着你去哪。我虽不如你聪明,却也知道没有你一个做妹妹的在外受冻,而我这个做兄长的却在家中烤火享福的道理。” 季长离看着眼前这个同样衣着单薄的小童,突然有种自家孩子长大了,知道为家里分担了的感慨,心中甚慰。 季长离没再多说,只无声地握紧了季君临那只同样被冻的冰凉的小手。季长离悄悄给季君临渡去一些灵力,让这个不善火系术法的小童不至于在这寒风呼啸的大雪天中被冻伤。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的积雪已经没过了季君临的膝盖、季长离的小腿。兄妹二人已经被冻的面色发白、嘴唇青紫。 “吱呀……”面前那扇雕工精美的华丽木门终于被人从里面打开。消失多时的老家宰重新出现在季氏兄妹面前,“女公子,小公子,主君午休醒来,欲见二位。二位请随我来。”言语间又比之前多了一分恭敬。 “好,有劳家老。” 季氏兄妹跟着家宰走进一处极为宽敞华丽的会客厅。此处的主人高宁君正端坐在高高的主位上,看着手中的一卷公文。 “启禀主君,西陵公子君临、公女长离已至。” 高宁君赵霖放下手中的公文,扫了眼下面那对衣着寒酸的小小兄妹,淡淡道:“听说你们兄妹在门外站了很久?”继而又冲着家宰佯装微怒:“家宰,既有客至,为何不唤醒本君?” “这……”老家宰人老成精,闻言立即配合地做出一副为难又惶恐的样子来,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季长离见状,立即站出来配合着把这场戏演完:“还请君侯息怒。小女与兄长身为晚辈,前来向君侯、君夫人问安本就是应有之义,实算不上什么外客。 君侯为国操劳,夙兴夜寐,难得小憩一二,晚辈又如何忍心去打扰君侯休息?遂自作主张,不让家老吵醒君侯。还望君侯勿怪。”说罢,季长离叉手弯腰,恭恭敬敬地对着上首的高宁君行了个晚辈礼。 赵霖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打量起这对兄妹来。过了一会儿,赵霖才出声吩咐道:“来人,看座!” 有仆从轻手轻脚地进来布置好座位,又快速退出去。 西陵、北辰的北边是胡人的地盘。此时虽然早已有可供人垂足而坐的胡凳、胡床等器具流传进神域诸国。但那些坐起来更舒服的胡凳、胡床多是在民间被使用。神域内的贵族们嫌弃那些胡人之物不雅,在正式场合中依旧使用传统的跪坐方式。 “谢君侯赐座!”季氏兄妹不卑不亢地谢过赵霖,规规矩矩地在软垫上跪坐好,礼仪端庄大方,颇有君子之风,让人挑不出丝毫错来。 这个时代,从一个人的坐姿就能看出他是否接受过系统的贵族教育。跪坐容易腿麻。像季氏兄妹这个年纪的总角孩童,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就连宫中那些与他们同龄的王子们,在跪坐这件事上,也不见得能比眼前这对兄妹做的更好。 季信那混账以前看着一副混不吝的样子,不想竟能教出这样一双出色的儿女。果然,那厮一开始就是装的!赵霖心中感叹的同时,也没忘了埋汰一下季信。 “本君听闻,你在城外杀人了?杀的还是我北辰的勇士?”赵霖看向季长离,前一刻还算温和的脸突然就冷了下来,说出来的话语中带着腾腾杀气:“你一个西陵人,小小年纪便敢在我北辰的国土上行凶杀人!当真以为我北辰无人乎?!” 话刚落音,守卫在两侧的甲士们纷纷拔出刀剑,对着季氏兄妹怒目而视。 季君临被那些凶神恶煞的甲士们吓了一跳,眼眶里霎时就含上了水光。可他还记着自己是兄长,要保护妹妹这个事。于是强忍着心中的害怕,张口就想说那黄二狗是自己杀的。却被季长离在案几底下先一步摁了回去。 “还请君侯息怒,听小女一言。”季长离脸上不见丝毫惧色,起身走到厅中,对赵霖叉手行礼道:“小女虽是外臣,却生于北辰、长于北辰。日常行事,悉皆遵守北辰的法令,从无违背之处。 邯郸城中的布告栏上,一直都有这样一条律令:强人入室盗窃,主家杀之无罪!小女与兄长虽是西陵人,可家母却是地地道道的北辰子民。 那黄二狗虽曾在北辰军中服过役,却因为行为不检,早早就被驱逐出军营。此人是乡中出了名的无赖子,惯常喜欢偷鸡摸狗,聚众赌博、斗殴,乡中受其害者甚众! 当日他无故闯入吾家,欲盗窃财物。家母为保护家中那点救命的银钱,差点被此人杀了。小女迫不得已伏击此人,不仅是依法行事,更是为了保护北辰的良民见义勇为、为民除害、造福乡里! 君侯说,那黄二狗是北辰的勇士。请恕小女不敢苟同! 北辰自古多出侠义之士。侠之大者,锄强扶弱,为国为民!义勇之士的刀剑,从来不会刺向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 北辰的勇士,是那些在战场上勇于公战、保家卫国的将士;是那些为了匡扶正义,行侠仗义的义士! 黄二狗那种欺软怕硬、只会对老弱妇孺下手的贼人,如何配与北辰的勇士相提并论?” 说到这里,季长离以手附额,弯腰对赵霖行了个跪拜大礼,说:“小女斗胆,请君侯收回此话,切莫寒了北辰勇士们的心!” 季君临见状,也学着季长离的样子,俯身下拜。 赵霖眯了眯眼:“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季长离不再多言,只趴伏在地上,无声地扞卫着自己的立场,仿佛早已将自己的生死抛于脑后。 第125章 将来之宝(一) 不知过了多久,季长离才听见上方传来一声轻笑,“这么说来,倒是本君一时失言了。起来吧。” 两侧的甲士收回刀兵,整齐划一地退到原来的位置。 “谢君侯。”季长离重新起身:“君侯体恤下属,爱民如子,小女感佩至极。” “呵!”赵霖不理会季长离的马屁,直言相问:“听严磊说,尔等欲向本君献上宝物。可今日一见,尔等却是两手空空而来。难不成,尔等竟是在戏耍本君?” “非也非也。”季长离回到座位上跪坐好,对赵霖说:“君侯出生高贵,富贵至极,所见过的宝物,想来比小女这辈子吃过的米都要多。是以,小女又如何敢拿那些寻常的宝物来浪费君侯的宝贵时间? 小女要献给君侯的,不是那些随手可取的宝物,而是这世间的至宝!此宝物不仅可以为君侯分忧,将来亦能为北辰带来福祉!不过,这个宝物有些特殊。它不是当下之宝,而是将来之宝。” “哦?何为当下之宝?何为将来之宝?”赵霖被挑起了兴趣,出声询问。 季长离说:“这世间的宝物,分两种。 一种是当下之宝。这等宝物,看得见,摸得着。正因为它能看得见,摸得着,所以宝物的主人可以凭此开出天价。世间之人,不分智愚,只要能支付得起那笔昂贵的价钱,便能购得此宝。 而另一种,则是将来之宝。这等宝物在当下看不见,摸不着。但它有一个神奇之处——只要购宝人能抓住时机,在正确的时间提前为此宝物支付一笔极低的银钱,日后便能凭借此宝物,在特定的时期内获得巨大的收益! 世人之中,眼中只看得见当下收益的愚者,是永远无法获得这个将来之宝的。只有那些慧眼识珠、出手果断的智者,才能有机会得到它!” 赵霖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新奇的说法,闻言不由的愣了愣。继而又很快反应过来那小丫头口中的“将来之宝”所指为何,暗嘲自己竟被一个黄口小儿的故弄玄虚给唬住了。 “这么说,你欲向本君献上的,是那个‘将来之宝’了?” “正是!” “呵呵!”赵霖笑了:“你说那将来之宝可解本君之忧,将来还能给北辰带来福祉。你且说说,本君何所忧?你的这个将来之宝,又将如何给我北辰带来福祉?” 这条矫情的鱼儿,总算肯咬钩了! 季长离没有直接回答赵霖的问题,而是冲赵霖施了一礼,微笑着向赵霖恭贺道:“小女听闻今年季秋之末,君侯于燕宁大败南岳。北辰上下为此,举国同欢。 贵国王上励精图治,雄才大略。想来在不久的将来,君侯定能再次率领北辰的勇士出征,重新夺回扶风关与扶风郡,一雪前耻!小女与兄长在此,提前为君侯贺,为北辰贺!” 赵霖脸色微变,看向季长离的目光蓦地变得凌厉起来——大王想要攻打扶风郡一事,尚属绝密!满朝诸公,知道此事的人绝不超过五个!她一个黄口小儿怎会知晓此事?难道,他们西陵间者的手都已经伸进王宫之中了?! “女公子可不要乱说话!”赵霖眯着眼睛看向季长离,暗藏杀意:“我北辰与南岳向来交好。燕宁之争不过是两国之间的些许小摩擦,何来我国要攻打扶风郡一说?女公子莫不是从哪里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君侯说笑了。小女一家久居乡里,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有机会听见什么风言风语?不过是偶然听外出归来的村人说起君侯的燕宁大捷,遂有此猜想罢了。”季长离像是没有察觉到赵霖身上的杀意一般:“小女年幼,见识短浅,若是猜的不对,也属正常。还望君侯莫要因此嘲笑小女才好。” “呵呵!好个见识短浅!”赵霖皮笑肉不笑:“说说看,你从何推断我王欲攻扶风?” 季长离笑道:“邯郸是个好地方,人人都是百事通。全神域哪里发生了什么新鲜事,都能被大街小巷的叔伯姑嫂们知晓。小女进城的这两个月里,常能听见那些叔伯姑嫂们的议论。 听闻不久前,离锦陵不远的射姑城又起了动乱。连带着周边的上丘、夜城、代郡等赤羽旧地也开始蠢蠢欲动。南岳调动了三十万大军连夜奔赴赤羽旧地。其中的十万大军更是直奔锦陵而去。 再者,南岳与我西陵已在嘉平关打了整整三年。双方僵持不下,一时间难以握手言和。 北边的骊戎今秋率大军南下打草谷,伤我西陵百姓无数。吾家曾祖临阵换将,将驻守灵鱼、丹阳二地的何将军调去嘉平;又命百里启老将军抽调大军回援北线,想来是决定要给那位骊戎王一点教训了。如此一来,贵国西线短时间内便能安全无虞。 扶风郡乃贵国的龙兴之地。一百年前,南岳趁火打劫,硬生生把这块龙兴之地夺了去。还因此让贵国的先王陛下含恨而去。 如今南岳为了镇压赤羽旧地的叛乱分身乏术,西陵忙于北伐。贵国难道就不想趁此绝世良机,一举夺回扶风郡,以告慰贵国先王、先悼烈太子的在天之灵么?” “呵呵……呵呵呵呵!”赵霖听完季长离的这段长篇大论,沉默半晌后,突然抚掌大笑起来:“好好好!好个西陵公女!看来你阿父当年,真是把他的毕生所学都教给你了!” 赵霖这话倒也没有说错。季信确实是教了季长离很多东西! 季信这人是个实用主义者。 季长离虽然是个无法继承大位的女娃娃,但她在十岁之后就表现出了远超同龄人的智慧。季信对这个女儿的聪慧十分满意。 再加上季长离这人情商极高,很会来事儿,卖萌撒娇等套路更是信手拈来。跟季君临那个动不动就爱哇哇哭的小儿子比起来,季长离这个乖巧可爱、聪明伶俐的小女儿简直无比精准地戳中了季信这个初为人父的新手父亲的所有萌点。 在季信逃离邯郸前,所有与季信相熟的人都知道,季信就是个女儿奴——只要场合允许,他走哪都会在怀里揣上他家那个漂亮聪慧的小女儿。 第126章 将来之宝(二) 季长离非常好学,常常缠着季信教她一些超纲的知识点。在其他小朋友还不知道读书识字是个什么玩意儿的时候,季长离就已经在季信的教导下,熟读各类典籍了。 等到季信手中存有的典籍都教完了之后,教无可教的季信被迫开始教他这个神童女儿背舆图! 是的!你没看错,就是背舆图! 在这个时代,舆图是非常珍贵且绝密的东西。神域内除了四个大国的王室外,就连那些小诸侯们与老牌贵族世家,也不一定能凑齐一张完整的神域舆图。 季信身上虽然有个王孙的名头,但他的生母不得宠且早早离世,季信也因此成了西陵王宫里的一个小透明。 按理说,季信这种小透明是没有机会能接触到完整的神域舆图的。但他偏偏就有本事看到那份舆图了。不仅如此,季信还把那幅舆图深深地刻进了自己的脑子里,随手就能一比一复刻出一张一模一样的舆图来。 季长离遗传了季信的好记性,很快就把那一整幅舆图背的滚瓜烂熟。季信欣喜之余,开始在这张舆图的基础上教季长离学习各国的历史、政治以及王公贵族、诸侯世家们之间诸多复杂的人际关系。 季长离举一反三,很快就跟上了季信的思路。在季长离四十岁那年,也就是季君临这个正常小孩刚刚开始接受启蒙教育的时候,季长离就已经可以跟着季信一起,有模有样地分析起各国的时政来了。 季信为此常常感叹,他的这一双儿女真是生错了性别——如果胆大聪慧的阿离是儿子,娇气爱哭的阿临是女儿就好了! 赵霖作为季信在邯郸为数不多的朋友,以前自然也听季信吹嘘过他家那个小女儿有多厉害。但赵霖当时只以为季信是在吹牛——毕竟谁能相信一个牙都没长齐的小丫头,能那般厉害呢?他们是神族不假,却也没有神到那么离谱的地步! 可今日的这一番对话却让赵霖明白,原来在这件事上,季信那混账当年确实没有骗他! 季长离对赵霖的话不赞同也不反对,只报以微笑。 赵霖想了想,问:“这么说,你是不看好我北辰出兵扶风了?” 励精图治,雄才大略?呵!只有不知情的人才会相信她是在夸奖北辰王!深知内情的赵霖又如何不知,这个小丫头其实是在变相地嘲讽他那位王兄不顾现实,好大喜功? 自扶风郡这块祖地被南岳抢走、北辰先悼烈太子在与南岳的那场扶风之战中战死沙场、先北辰王被活活气死后,赵珂这个不怎么受宠的次子在仓促间被赶鸭子上架般推上了王位。 有先悼烈太子珠玉在前,赵珂这个普普通通的二王子被衬托的像只上不得台面的小丑鸭! 国中那些支持先悼烈太子的老牌贵族们并不是很买赵珂这个新王的账,曾一度要求赵珂立他的侄子——先悼烈太子的长子赵文为太子。气的赵珂整夜整夜睡不着。 赵珂急需一场漂亮的战功为自己立威正名——再没有什么能比夺回扶风郡这块在他父王手中丢掉的祖地,更能让他赵珂的王位稳如磐石了! 南岳的实力摆在那里,单单北辰一个,绝不是南岳的对手。若那些赤羽遗民不叛乱,若西陵此时没有被骊戎人困住了手脚,北辰王赵珂是万万不敢动这个心思的。 可如今,南岳、西陵这两个老对家都被困住了手脚……赵霖在燕宁的这一仗打的又实在是漂亮! 燕宁再往南就是扶风郡了!而南岳人此时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镇压赤羽旧地叛乱上。连燕宁被占这样的大事,南岳都能忍气吞声,按兵不动。还巴巴地遣了使臣过来,想要与北辰结盟。可见此时南岳的东北战线上,兵力有多空虚…… 正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如此千年不遇的天赐良机,你让赵珂如何能够不心动? 可赵霖这个高宁君,眼光却比他的哥哥赵珂看的更远——南岳是忙着镇压赤羽旧地不假,可那并不代表南岳就真的被那些赤羽乱民困死了。 南岳能容忍北辰夺回燕宁,却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扶风关被北辰重新夺回去——扶风关地势险要!南岳失去扶风关,东北一线立即洞开,需要多少兵力才能填上这个大坑?真逼急眼了,南岳憋着一口气大举征兵北上,他们北辰可真不一定能招架得住。 可大王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赌上一把,谁劝都不好使!只是到底底气不足,为此已经偷偷派出使臣去秘密接触祝琰。想把祝琰那只豺狗拉下水,大家合起伙来,坑南岳一把大的。 可祝琰那只豺狗又岂是好相与的?万一祝琰那贼子到时候临阵反水,把他的王八头一缩,躲回天水山那个天堑看好戏。徒留他们北辰自己去面对南岳的怒火……赵霖光想想那个画面,心里就烦的不行! 季长离知道赵霖在烦什么,但她对此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说:“这等能影响北辰百年国运的军国大事,小女看不看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贵国王上的决心。” “……”是啊!重要的是大王的决心!他真是糊涂了!在这件事上,连他这个大王最信任的同胞亲弟都没有置喙的余地,更何况是季长离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片子? 赵霖心中烦躁,闭上眼睛,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语气微微冷了下来:“如此说来,你那‘为本君解忧’之语,也不过是空谈!” 季长离笑了:“君侯何出此言?小女欲向君侯献上的,是将来之宝。既是将来之宝,解的自然也是将来之忧。又怎会是空谈呢?” “哦?”赵霖睁开眼睛,“以你所见,本君有何将来之忧?” “小女可否斗胆,先问君侯一个大不敬的问题?” “说!” “如今天下三分。南岳虽一家独大,却因其原生人口不足,无法快速消化掉赤羽这块肥肉。是以,总被赤羽旧地的叛乱掣肘。 依君侯所见,倘若扶风之战不顺,按最坏的打算,南岳可能一举灭掉北辰?” “当然不能!”赵霖脱口而出。 他们北辰的国力虽然比不上南岳,却也不是吃素的!南岳想要一举灭掉他们北辰,也不怕把自己撑死了! 第127章 将来之宝(三) “那若是,中间再加进来一个西陵呢?”季长离微笑:“到了那时,不知这邯郸城的高墙,可能抵挡得住南岳与西陵联手打造的强弓利箭?” 此言一出,正中赵霖焦虑的靶心!她说的没错!还有西陵那只不怀好意的虎狼在一旁虎视眈眈呢! 赵霖面色一变,目光犹如两支利箭般,直直向季长离射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别忘了,你们母子如今可还在邯郸城里!北辰有事,你们难道就能得了好? 尔等这一家子的妇孺,怕是连马背都没上过吧?难不成,你还想效仿你阿父,再来个连夜出逃?” “噗……”季长离闻言,轻笑出声。 赵霖皱眉:“你笑什么?” “我笑君侯关心则乱!”季长离说:“君侯勿忧,这不过是一个假设,当不得真。 吾家曾祖虽然年事已高,却依旧条理清晰,目光长远。西陵的西北尚有骊戎这个心腹大患未曾去除,无力东进、南下太远。北辰覆灭,于我西陵而言,弊大于利。 再者,自威太后登上极乐后,曾祖独揽大权多年,积威甚重。曾祖后宫的一众妃嫔们,母国也早已没落。是以,曾祖的一众夫人们向来谨言慎行,从不过问国事。 请问君侯,这无缘无故的,我西陵为何要做那等损人不利己的事呢?” “……”好嘛!这小丫头片子,胆子真是肥的很!这是在拐着弯地点她那位便宜祖母呢! 昭元那个姜氏女,手确实是伸的太长了!听闻她仗着西陵太子的宠爱,已经开始在背后对西陵的国事指手画脚了! 想那西陵王季武也是倒霉!年轻的时候,季武在出身南岳姜氏的亲妈手下当过多年傀儡。好不容易熬到亲妈快死了,自己终于能掌权时,亲妈又隔空给他的嫡长子定了个姜氏女当正夫人! 昭元那个姜氏女一开始装的倒还不错,在西陵王宫中一点存在感都没有。虽然得宠,但从来不敢插手政事。 再加上彼时局势需要,西陵与南岳尚处在蜜月期。季武膈应归膈应,倒也不会过于为难这个还算懂事的儿媳妇。 可随着季武年纪的增加,精力日渐不济,太子季珠的权力逐渐加大。昭元那个姜氏女也逐渐露出了她的真面目。现如今,就连太子季珠立嗣这样的大事,都得她点头同意才行,简直岂有此理! 若不是顾及着南岳势大,此时跟南岳撕破脸,要付出的代价已经大到西陵承受不起的程度,季武真的很想弄死昭元那个姜氏女! 太子季珠那软成面团的耳根子与恋爱脑,一度让季武怀疑这个蠢儿子到底是不是自己亲生的。可季武如今已是垂垂老矣,昭元大势已成!现在再想更换太子,也晚了! 万幸昭元那个姜氏女没有自己亲生的儿子!季珠这个儿子废了就废了吧,季武指望不上儿子,早已把希望放在了孙子们的身上。 季信那小子能在绝境中逃出邯郸,为此不惜抛妻弃子。之后又能顺利找到百里启所在的大营,说服百里启护送他归国。还能拉下脸来讨得昭元的欢心。可见是个极有手段,且绝不会困于妇人情爱的狠人! 别看季信现在对着昭元一口一个母亲喊的亲热,为了讨好昭元这个嫡母,甚至还特地改名为慕南。可季信心里怎么想的,当过多年傀儡儿皇帝的季武简直不要太懂——那都是他季武当年玩剩下的套路啊! 季武对季信这个孙子很满意——季珠那个废物儿子是不是亲生的已经不重要了。但季信这孙子,绝对是他们老季家亲生的! 为了避免昭元那个姜氏女在他死后重演威太后旧事,在西陵王庭只手遮天,把西陵变成她们南岳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忠犬。季武默许那些季氏宗亲越过季珠,暗中去投效季信。 赵霖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通——当年西陵那位出身南岳的威太后垂帘听政时,西陵与南岳简直亲如一国!那两个狼狈为奸的恶棍不敢去撩赤羽的虎须,在吃干净周边的小国后,就专盯着他们北辰这只肥羊薅,联起手来把他们北辰揍的满头包! 如今季武这个老西陵王尚在,还能压得住昭元那个姜氏女。可季武已经时日无多了!前些日子,北辰间者从长安发回密报——西陵王季武夜不能寐,食不下咽,频传太医! 如果哪天季武死了……南岳本就势大,如果西陵日后再出一个威太后……赵霖光想想那个场景,就觉得遍体生寒——如今三家头上已经没有赤羽那个足以震慑全场的老大哥了!他们北辰能扛得住南岳一个,却抗不住南岳与西陵的联手围攻,稍不留神,就是亡国之祸! 沉默良久后,赵霖终于再次开口:“你所说的那个将来之忧,确实令人忧心。可你的这个将来之宝,对于那棵连老迈樵夫都拿它没办法的寄生分枝而言,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蚍蜉。蚍蜉撼树、蚂蚁杀象,难于登天矣! 如今巨树忙于内务,延伸在外的分枝又尚未彻底长成,其根须短时间内难以伸至远处。倘若本君为了买你这个将来之宝,触怒了那棵分支,惹得分支召集母树共同对本君发难,岂不是自讨苦吃?” 季长离笑了:“难道君侯不招惹分支,母树就不会为难君侯了么?且不说贵国大王心怀壮志,便是贵国什么都不做,那母树也不会放过贵国的。 须知那贪得无厌的巨树,是不会自己主动停止生长的。待到宿主的血肉被那棵善于寄生的巨树分枝吞噬殆尽,母子合二为一,成倍增长的巨树便会把它的根须伸向新的土地。 到了那时,巨树所到之地,必会寸草不生!百余年前那个血淋淋的前车之鉴,想来君侯应该还记得吧? 君侯年长,见多识广,又岂能不知唇亡齿寒之理?与其掩耳盗铃,坐等巨树长成后被它蚕食鲸吞,不如先发制人,趁其主干被蛀虫所扰,延伸出去的分支根基未稳之时,先断其分支!然后再想办法,伐其主干! 小女的这个将来之宝,虽然不能帮助君侯一举铲除那棵巨树。但最起码,能延缓巨树那根分支长成的速度。这样一来,君侯也能有更多的时间,为自家土地上的花花草草们谋得更多的生机,不是么?” 第128章 将来之宝(四) “……汝之所言,倒是颇有几分道理。”赵霖点点头,看向季长离的目光中,终于没有了之前那种看小辈的随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另一位执棋人的审视:“只是那母树巨大,其分支也已经扎根。如今就连那老樵夫都只能对着那分支望洋兴叹。你这小小蚍蜉,打算以何撼树?微末蝼蚁,凭什么可以杀死一头大象? 再者,这将来之宝,也不光你一家独有。与其画蛇添足,高价买你家的这个,我北辰为何不自亲手打造一个更心向我国,流有我赵氏血脉的将来之宝呢?” 季长离说:“天地万物,相生相克。巨树大象虽是庞然大物,却也不能违背天道规则存活。我这蚍蜉蝼蚁虽小,却占了名份大义,手中握有克制那些庞然大物的利器。 北辰自然可以亲手打造流有赵氏血脉的将来之宝。只是君侯,贵国如今可还有适龄的王姬或翁主待嫁?” “这……”赵霖一时失语,又开始皱眉思索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北辰赵氏的祖坟风水出了问题,他们这一大家子,连着三代都是儿子多,女儿少。别说是王室嫡枝了,就是那些旁枝的赵氏封君,家里的孩子也都是男多女少。这就导致了北辰与别国的联姻基本都是娶多嫁少。 依着季珠那个恋爱脑妻奴的德性,北辰根本没必要把珍贵的赵氏女嫁给他——那除了是给昭元那个手段狠辣的姜氏女送人头外,毫无意义! 若当真要联姻,最佳的选择肯定是季信!可赵霖同辈的亲戚中,除了那两个已经出嫁了的堂姊外,就剩东乡这个以养面首着称,且无脑跋扈的荒唐堂妹了! 且不说东乡下个月就要嫁去梁夏那个小诸侯国了。就算东乡身上没有婚约,嫁去西陵后,季信也不可能宠爱她——君不见当年季信那个连饭都吃不饱的西陵质子,在邯郸城里宁可饿肚子,也不肯接受东乡的示好!季信躲东乡就跟躲鬼似的,嫌弃的不行。 如今北辰王赵珂膝下,倒是有一个小王姬。他赵霖自己也有一个女儿。可她们的年纪比季长离还小,如何与季信联姻? 思来想去,北辰若真想布局这“将来之宝”,最佳的选择,竟还真的只有季长离这一家子! “纵然北辰如今还有适龄的待嫁贵女……”季长离继续加码:“听闻南岳姜氏擅毒,君侯真的能保证新嫁过去的赵氏贵女,可以在姜氏的手下顺利诞下子嗣么?” “……”赵霖更沉默了——他不能!当年他们赵氏那位聪慧的太姑奶奶,在威太后面前都惨兮兮地折戟沉沙了。何况是东乡那个不着边际的蠢货?! “再者,如今那位小姜夫人已经诞下了姜王孙。便是赵氏的贵女在之后能顺利诞下子嗣,那也是幼子了。论嫡也好,论长也罢,赵王孙好像哪样都不占,这可如何是好呢?” 季长离看向赵霖,意味深长道:“小女曾听人说过一句话,叫‘好钢要用在刀刃上’。眼下既然已有现成的宝物可用,赵氏又何必再浪费一个珍贵的赵氏贵女去趟那滩得不偿失的浑水? 梁夏虽小,却地处交通要道,往来商路通达,得之收益甚大。 一个是伸手一摘就能落袋为安的安稳买卖,一个是风险极大,成本极高又收益未知的赌博……如何选择,还请君侯三思!”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这话倒是新鲜!”赵霖又听见了一句以前从未听过的新奇话,不由哈哈大笑,打趣道:“你既说那是滩得不偿失的浑水,又何必上赶着去趟?难道你们母子竟有过什么奇遇,已经拥有了百毒不侵之躯,再不畏惧姜氏之毒?” 季长离苦笑:“还请君侯莫要取笑。我等哪有什么百毒不侵之躯?不过是身在釜中,不得不争罢了。”说罢,季长离神情一肃,认真道:“不知吾家这个将来之宝,如今可能打动君侯一二?” “哈哈!确实可以!”赵霖点头,而后神情也跟着冷肃下来:“不过,本君心中仍有疑虑——尔等与我赵氏无亲无故,当初又差点被我王以鼎烹之。 万一日后你们回了长安,记恨此事,翻脸欲算旧账。届时本君鞭长莫及,白白替人做嫁不说,还替北辰招来祸患,岂不是愚蠢至极?” “君侯此言谬矣!”季长离被提起自家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脸上并未露出异色,语气依旧冷静沉稳:“为国出质,质子本就是要承担风险的。更何况君侯当年还顶住了巨大压力,救吾家于水火,对吾家可谓是有再生的大恩德!我等虽是妇孺,却也能分得清是非,必不会做出那等忘恩负义之事。 再者,就算君侯不信我等的人品,也总要相信利益所向吧? 吾家阿母虽非赵氏贵女,却也是土生土长的北辰子民。娘家是外嫁女的底气,亏待自己的母国,对吾家阿母又有什么好处? 敌人的敌人,便是最好的天然盟友!如今你我两家,都是那巨树想要吞噬的对象。只有同舟共济,方能活的更长久。君侯大可不必为此忧心!” 赵霖思考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被季长离这个黄口小儿说服了。 真是邪了门了!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厉害了么?季信那老小子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竟能生出这样一个小天才? 赵霖转过头去,问季君临:“小子,你是你阿父的嫡长子,你如何说?你妹妹可能做你的主?” 季君临这个真小孩,早已被赵霖与季长离的那一长串隐喻弄得满头雾水,此时哪里还能说的出个一二三来? 可他知道季长离比自己聪明,从小就习惯了遇到不懂的事要听季长离的——反正阿离不会害他!闻言对赵霖叉手施礼道:“君侯放心,阿离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呵!别人家都是妹妹听兄长的。你家倒好,竟然反着来,兄长听妹妹的!” 赵霖饶有兴致地看着季长离兄妹,逗季君临:“以前总听你们阿父说,你们这两个小家伙,自会说话起就谁也不服谁。 阿离说她是阿姊,你说你是阿兄,为此常常打架,谁赢了谁当老大。如今阿离比你高了两个头不止,你可还能打得过她?” 季君临小脸微红,小声道:“打不过我也是阿兄!我是男孩子,阿父说我以后肯定能长得比阿离高!” “哈哈哈哈!”季君临的童真取悦了赵霖,逗的赵霖大笑。 还好还好,看来厉害的只有季长离这个没有继承权的女娃娃!若季君临这个男孩儿也像他妹妹那般深不可测,这桩买卖还真不一定能做!他赵霖可一点都不想养虎为患! “小阿离,你家这个将来之宝,本君很感兴趣!不过,本君有一个条件!” “君侯请讲。” “本君的条件是:待你及笄后,嫁回北辰!”赵霖脸上笑着,眼神却很严肃:“你且放心,以你之才,我北辰绝不会亏待你! 太子隆与你年龄相仿,只要你肯点头,本君会向大王谏言,把我北辰的太子正妃之位留给你!” 三岁看到老。大王的嫡长子——太子隆的性子冲动毛躁,很需要一个精明的贤内助来辅佐他。 季长离愣了愣,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想拉个天使投资筹措商业资金,投资人却突然来不按套路出牌,让好好的商业局变成了相亲局! 反应过来后,季长离温言婉拒:“君侯厚爱,小女受宠若惊。只是这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吾家父祖尚在,这等事关两国的联姻,自然得由父祖做主,哪里能有小女插嘴的份? 再者,如今最重要的,是把这将来之宝炼成,让它发挥出它应有的作用。 若这将来之宝不能成型,一个身无长物的人,又如何能厚颜占据北辰的太子妃之位?不如等这将来之宝在来日炼成后,君侯再与家父商谈此事,如何?” “……也罢!”明明被拒绝了,但赵霖却没有生气,反而更加欣赏季长离的聪慧。 赵霖看了看手边的沙漏,对季氏兄妹说:“时侯不早了,我还有事要处理。你们兄妹之前不是说想去拜访你们舅母? 刚好你们的舅母与表兄表妹也从城外的别院回来了。你们且去后院,见见你们的舅母与表兄表妹。今晚就留在府中用膳吧,想吃什么,尽管告诉你们舅母!” 竟然是舅母而不是叔母?很好!看来这位投资人非常满意她的这份商业计划书。竟然在原有投资金额基础上,直接把金额的计量单位从人民币变成了美元! 这位门客三千的高宁君不愧是天元四公子之首,行事果真大方的很!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大手笔!什么叫魄力?这就是! 季长离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即打蛇随棍上,改口道: “多谢舅父!” “去吧!”赵霖挥挥手。 很快便有侍女进来,领季氏兄妹去后院见高宁君夫人不提。 第129章 将来之宝(五) 季氏兄妹走后,有几个门客从密室中走出。 “诸位刚刚可都听见了?”赵霖坐在主位上,笑问道:“这对西陵的将来之宝,可值得本君下注?” 门客们议论纷纷,各抒己见。 赵霖在上面听着,面带微笑,不置一词。最后,赵霖将目光放到一个中年男子身上,问:“文台,你如何看?” “此奇货也!”章文台出列,拱手对赵霖道:“君上下注此宝,不仅可以花最小的代价赚取最大的利益,说不得还能收获意外之喜——有此宝物在,那位昭元夫人想要在西陵重演威太后旧事,怕是没那么容易!” 章文台是赵霖的心腹幕僚。此人曾就如何与西陵联姻,确保北辰利益最大化一事同赵霖商量过很多次,对西陵之事非常了解。 “哦?”赵霖问:“文台何出此言?” 章文台说:“西陵王老迈,恐不久于人世。那王孙信虽然已被立为西陵太子的嫡嗣,但他这嫡嗣的位置能不能坐稳,最后还得看昭元夫人的心情。 听闻昭元夫人的那位内侄女——姜婉夫人极为善妒,王孙信如今的后院中,别说没有侍妾通房,就连王孙信身边贴身伺候的,都只有小厮与上了年纪的丑陋婆子!王孙信此举,无疑是在向昭元夫人表示自己对姜氏绝无二心。 我北辰想与西陵联姻,将赵氏的贵女嫁给王孙信。为的是不让姜氏在西陵王宫一家独大,以免日后再出一个威太后对我北辰不利。 可有西陵王季武这个前车之鉴在,想来那位昭元夫人绝不会愿意冒险替他人作嫁。西陵太子季珠的子嗣众多,王孙信不占长也不占嫡。 若王孙信不听话,娶了赵氏的贵女。昭元夫人随时可以找借口更换嫡嗣,以确保日后她手中的那个傀儡得不到一丝外援,只能俯首任她摆布! 是以,在王孙信未坐稳王位之前,都不是把赵氏贵女嫁去西陵的好时机。 而那位云姬夫人却不一样——她一个无名无姓的平民之女,没有得力的外戚相助,并不能给王孙信带来什么助力。 纵然云姬已经生下王孙信的嫡长子,但王孙信当年抛妻弃子不告而逃。这十五年来又对她们不闻不问,足以令昭元夫人放松警惕,相信云姬一家对姜氏构不成太大威胁! 我北辰找准时机把云姬一家送回西陵,不仅能卖西陵一个人情,还能给姜氏送去一柄难以被人察觉的带毒利剑——谁能想到一个天真稚童能有那样深不可测的心思与杀人不眨眼的狠辣呢? 别说是那位从未见过她们的昭元夫人了,便是邯郸天牢里盯了她家十年的狱卒、与她家相处了五年的村人,甚至英明如君上您……在此之前,又有谁能发现她的真面目了?” 说到这里,章文台抚须而笑,说:“姜氏的昭元夫人野心勃勃,想要效仿威太后独揽大权;而这位季氏的小公女也不遑多让。君上难道不觉得,这位季氏小公女的行事风格,很像一个人么?” “谁?” “天元哀帝的同胞长姊——那位战功赫赫的靖国长公主、赤羽嬴氏的开国先祖!” 赵霖愣了愣,继而一拍桌案:“对啊!本君怎么没想到?像!像极了!” “这两个野心勃勃的女人凑到一块儿……君上猜猜,会发生什么事?” 赵霖闻言,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章文台继续笑道:“且让她们斗去!若这位小公女输了,云姬一家不得活,我北辰也没有太多的损失。 可若她赢了,能在长安顺利长大。西陵王庭日后定然会因为这两方势力的争斗展开一场血腥残酷的厮杀! 到了那时,说不得连南岳也会被拉下水!西陵南岳鹬蚌相争,我北辰或许还能趁他们两败俱伤时,做上一回渔夫,尽收渔利!” “哈哈哈哈!好!好!好个奇货!好一柄难以被人察觉的带毒利剑!好个尽收渔利!”赵霖拍案而起,大声叫道:“家老!” “臣在!” “听闻沈修文近日不小心得罪了那位小姜夫人,被罢免了教导姜王孙的太傅一职。你去告诉他,就说,长乐殿的门槛太高,他一个出身北辰的商人日日绞尽脑汁去高攀,未免太过辛苦。 既然此路不通,何不转个弯,再来一次当年的奇货可居?” “是!”老家宰应诺欲走。 “等等!”赵霖想了想,觉得只用一个沈修文不够,决定再加砝码,“去处理好那些村民,莫走漏了风声。再想办法偷偷让老西陵王知道,他还有这样一对出色的曾孙、曾孙女!” 赵霖笑道:“这样精彩的大戏,怎么能少了西陵季氏的参与呢?哈哈!” “是!”老家宰应声而去。 …… 夕食过后,季氏兄妹婉言谢绝了高宁君夫人派来送他们回家的奢华轿辇,依旧选择徒步而回。 天上还在零零碎碎地下着小雪,很快又给刚刚清理过积雪的道路披上了一层白衣。 “阿离,”季君临拽着季长离的手,委屈巴巴:“我腿软!” 这还真不能怪季君临矫情,没有男子汉的气概。实在是今日发生的那些事太过可怕。 高宁君府上的甲士,都是些积年的老兵。个个手上都握有起码二十条以上的人命。那凶神恶煞的样子,成年男子看了都得被吓得两股颤颤! 对季君临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光一个那样的甲士杵在跟前就已经够吓人了。更何况还是那样一群拔剑怒目,欲择人而噬的甲士……季君临没有当场被吓尿,心理素质已经碾压了神域内99%的同龄孩子。 “我也软。”季长离握紧季君临的小手,罕见地在季君临身上借力。 今日与赵霖的这一番斗智斗勇,已经用光了季长离的所有力气。季长离眼神放空地看着眼前那一片雪白,心中说不上是悲是喜。 季长离今年六十岁。她来到这个遍地是兽人或者半兽人的异世,已经整整六十年了! 作为一个带着前世记忆而来的前蓝星人,哪怕季长离在这个异世待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她在蓝星上待的时间;哪怕她自己也已经成了这些半兽人中的一员……季长离依旧对这个异世没有太多的归属感与安全感。 季长离曾亲眼见过那些东躲西藏的凤凰在被抓住后,是如何被其他半兽人拉上祭台,分而食之的。她这个漏网之鱼的内心深处,对这个吃人的世界充满了恐惧。 不管是那些自诩是神族的半兽人也好,还是被称为妖族的兽人也罢。在季长离眼中,他们都是些未开化的、会同类相食的可怕怪物! 可今日,继成功杀死了两个低阶半兽人后,她又在与赵霖那个老谋深算的高阶半兽人的较量中获得了胜利! 在季君临看不到的角度,季长离无声地笑了——果然,知识可以改变命运,古人诚不欺我! 那些违反了物理学、生物学而存在的兽人、半兽人再厉害又如何?只要有足够的智慧与胆量,脆弱的幼崽也可以打败那些看起来不可战胜的大块头! 这一天,季长离终于打破了她心中那个名为“恐惧”的枷锁,主动跨步迈向一个新的世界! 西陵王宫对于季长离一家而言,是一个踏进去就出不来,只能不死不休的权力死斗场。 季长离以前很讨厌那些满是血腥杀戮的死斗场。可如今,她却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用尽了浑身的解数,终于为自己争取到了这张可以跻身进入权力死斗场搏杀的门票! 季长离一点都不后悔自己的这个决定!因为她早就失去了父亲,云姬也早就失去了丈夫。当年为了保护她,云姬还咬牙散尽了自己一身的灵力,沦落成一个无力自保的半废人。 她们这个小家,早就没有了可以为她们遮风挡雨的保护伞。 她既答应了云姬以后会保护好她,就不能食言!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季长离不怕死,也不在乎自己的手会沾上多少血…… 一片枯叶挣脱了枝干的束缚,悠悠扬扬地打着旋儿在空中飘着,最后轻轻砸在了安宁的头上,将她从遥远的回忆中唤醒。 霍诚,你竟然还活着?你竟然一直都活着?!你既还活着,为什么不去找她? 你是她父亲遗留在这世间最后的一缕魂魄。你如何能够在这温暖的天水山上安坐,眼睁睁看着她飘零半生,最后惨死在那寒冷的冰雪之中,死不瞑目? “嬴若云,你真可怜!”季长离看着手中那片发黄的梧桐叶,嘴角勾起一抹轻嘲:“你不是说,你的阿父,是这世上最爱你的人么?你不是说,你的阿父,从来不会重男轻女么?可他不要你了! 他留下来的精魂傀儡,宁愿与魏姬、祝琰那些贱人一起,去辅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婴儿,也不肯去外面找一找你……” 季长离闭上眼睛,晶莹的泪珠滴落在那片落叶上,发出一声轻响。 “嬴若云啊嬴若云,你真可怜!”安宁在心中无声地嘲讽着这操蛋的一切:“我早就看清了我阿父不要我了的事实,所以从来都不会对他抱有希望。 可你,嬴若云,你这个令人发笑的可怜虫!你阿父不要你了,你却什么都不知道!你竟然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生命的尽头! 你在临死前,强忍着窒息之痛,用尽力气去喊的那一声声阿父……他一定也听见了吧?不知你们父女在黄泉之下重逢时,他可敢告知你真相?” 季长离回首,朝霍诚所在的方向看去,眼中一片冰冷。 “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发呆?”景珩从后面走上前去,歪头看安宁:“眼睛怎么红了?” “没什么。”季长离垂下眼眸,敛去身上那若有若无的杀意,说:“用眼过度,自然就红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真的?”景珩有点不太信,安宁看起来状态很不好。 “我骗你有钱赚?”安宁岔开话题,问景珩:“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景珩这些天有新任务,出差了。 “刚到。”景珩看安宁整个人都有点蔫巴,伸手去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好,没发烧。 “回营帐么?你看起来很累。” 安宁摇摇头。她现在不想见到赤羽军中除了景珩之外的任何人。她怕她见了某些人,会忍不住动手杀人。 “我想罐罐了,”安宁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落叶,轻声说:“我们回檀香岭吧。” “好。” 第130章 幻境之梦(一) 从天水山到檀香岭,距离并不算太远。安宁坐在毛团的背上,一言不发,突然觉得身心俱疲。于是闭上眼睛,把脑袋靠在景珩的肩上,借着微凉的风,暂时躲进梦中缓解心中的愤懑。 景珩看出了安宁心情不好,但她不想说,他也就只能先不问。景珩默默伸手把人揽入怀中,防止安宁睡着后不小心掉下鸟背。再顺手拍了拍毛团,示意毛团飞稳一点。 檀香岭的那处小院很快就到了。 安宁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被抱进了卧室。 “别!”在即将被放到榻上前,安宁出声制止了景珩的下一步动作。 安宁对床榻有种特殊的小洁癖。只要不是有类似行军打仗、紧急逃命或者人命关天的突发情况,安宁绝不会允许包括她自己在内的任何人,穿着外出的衣服去触碰那张她要睡的床榻。 安宁在地上站稳后,眯蒙着眼睛往浴室的方向看了看,又看看旁边的床榻,陷入了纠结。最后,安宁还是选择了用更加方便快捷的净尘诀来守护她那最后的倔强。 困意让安宁的脑子有点不听使唤,一时竟想不起来净尘诀的操作方法。安宁迷迷糊糊地捏了几个诀都没捏对,只能睁开眼睛,生无可恋地看向景珩。 景珩难得见到安宁这种呆萌的样子,眼中含着笑,上前帮她把净尘诀弄好。 安宁重新闭着眼睛,把脑袋埋在景珩的胸前,蹭了蹭,等待着净尘诀起作用。 景珩伸手把安宁环抱住,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低头亲亲她的头发,柔声问:“吃了夕食再睡?” 安宁没说话,只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吃。下一秒,肚子却发起了抗议。 景珩轻笑一声,哄安宁说:“我给你带了很多你爱吃的。先吃一点垫垫,饿着不好睡。”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之后,景珩这个恋爱脑已经进化成了二十四孝好男友,对安宁的各种喜好记的十分清楚。 天水山的饭菜安宁不爱吃。景珩不出差的时候,每天都会去永安成给安宁打包外卖。就算是出差在外,景珩也会抽出时间,专程给安宁带回一些她喜欢的美食或其他小礼物。 安宁被半抱半哄地拥到餐桌前,像只落了水的小猫,蔫头巴脑地坐在座位上等景珩上菜。吃饭时,面对那些平时很爱的美食,安宁也兴致缺缺,只勉强吃了几口就不再吃了。 景珩看安宁这副没精神的样子,很不放心。于是也放下了碗筷,伸手握住安宁的脉门,开始用灵力去检查安宁的身体。 还好,一切正常。 景珩摸摸安宁的脸,问:“还是很困?” 安宁困的睁不开眼,迷迷糊糊地在景珩的掌心里乖乖点头。那样难得的乖巧软萌,看的景珩心都化了。 景珩强忍住心中的悸动,在蔫蔫巴巴的小猫额间温柔地亲了一下,再把人抱到榻上。轻手轻脚地拿来一床被褥给她盖上,看她熟睡后,再重新回去收拾餐桌。 等景珩收拾完屋子,重新回到卧室时,天已经黑了。 安宁这一觉睡的很不安稳,眉头紧紧锁着,好像做了什么很不好的噩梦。景珩上前一看,安宁的脸上竟还有一种极不正常的潮红。 景珩伸手到安宁的额前一摸,果然烫的厉害。 “阿离,醒醒。”景珩在榻边坐下,轻声唤着安宁的名字,想把安宁从噩梦中拉出来。 可惜,安宁睡的太沉,怎么唤都唤不醒。 景珩再次用灵力去探测安宁的各处经络,还是一切正常。再探探她的心脉,也没有任何毒发的迹象。 景珩皱眉,试图给安宁灌输灵力帮她退烧。那些灵力却全都被安宁自身的防御机制给反弹回去。安宁的体温甚至因为这些外来的灵力,瞬间涨的更高了。 景珩看出了苗头,施展妖力去查看安宁的识海。果然,安宁的识海已经被彻底封禁起来了!看来,安宁的这场高烧,其实是她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龙族里其实也有五行之分。 西陵季氏的苍龙虽然以水龙居多,但也有少部分受母系血统影响的季氏苍龙,本命术法的属性发生了改变。景珩猜测,安宁或许是西陵季氏一族中,极为稀有的火龙。 景珩停止了向安宁输送灵力的行为,免得再次刺激到安宁的防御机制,到时候再把榻给烧了。 到了半夜,安宁烧的更厉害了。安宁闭着眼睛,口中喃喃地喊着“阿母,不要”之类的话。身上竟又开始隐隐发散出那股淡淡的昙花香气。 景珩怕安宁走火入魔,赶紧化了一丸安魂丹给她喂下。 安宁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她作为一个旁观者,像看电影一般,看完了嬴若云那短暂且泾渭分明的一生。 及笄之前的嬴若云,可谓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小女郎。 赤羽武王与周王后伉俪情深。长子嬴继善都快娶妻了,周王后竟又被太医诊出了喜脉! 赤羽武王嬴成老来得女,自是喜不自胜。平日对这个最小的小女儿爱若珍宝,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这个小女儿面前。 神域内,各国的王姬身上,都有为国联姻的责任。可嬴成舍不得他家的这个娇娇女吃苦,于是早早破例允许嬴若云这个最小的小王姬不必与外国联姻,留在国内择婿。 那年赤羽以一国之力,力扛七国的合纵大军。盟友琅琊国突然反水,大举发兵扣边。 驻扎在定陵的祝氏满门忠烈,死守国门整整十年。家中不分男女老幼,只要还能拿得动刀的,全都上了战场。 祝氏守住了定陵这道赤羽最脆弱的防线,为赤羽武王争取到了宝贵的十年时间。在这十年间,赤羽一举击破了七国联军。后又一鼓作气,接连吞并了七国中实力最强的云楚、东齐两国。 这样前所未有的高效战绩,让赤羽嬴成之名远播四海,威震天下! 各国君王听闻联军战败的消息,无不瑟瑟发抖。唯恐自己哪日一觉醒来,就会被那些凶残的赤羽士兵拖出去,在城门处袒衣牵羊,等待嬴成那个大魔王的审判! 在击败七国联军之后,赤羽武王总算能分兵回援定陵。可惜,等援军赶到时,定陵早已弹尽粮绝。祝氏一门,除了那个已经奄奄一息的小祝琰外,悉皆殉国! 留在京师的祝老太君老迈,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教养小祝琰。于是,为表对祝氏的嘉奖,赤羽武王便破例把祝琰这个小遗孤收为关门弟子。还命人将其接入王宫,交由周王后亲自抚养。 时间一点点过去,祝琰展现出了他的各种优点——聪明,脾气好,长的还一表人才。又与小王姬嬴若云从小青梅竹马,对嬴若云痴心一片。因此,祝琰很得武王与周王后的喜欢。 武王与周王后舍不得小女儿远嫁别国,又见小女儿很喜欢祝琰这个小竹马,干脆早早内定了祝琰这个小女婿。 许是嬴若云前半生的福运太好,好到连老天爷都开始嫉妒她。于是,看不下去的老天干脆给她的人生划了一道分水岭! 嬴若云那位战功赫赫的父王竟然死了!死于一处不起眼的外伤!她的小竹马未婚夫被她的父王紧急派去遥远的天水山。她的那些庶兄们在各自的封地反了!而她的长兄,却因为之前顾及着兄弟之情,失去了先发制人的机会。此时又突然卧病不起!太医说,嬴继善是中了毒,却不知道是什么毒。 周太后将门虎女,临危不乱。在长子卧病期间垂帘听政,倒也与那些反贼打的有来有往。 嬴若云从小跟在父母身边,学到了不少东西。此时更是责无旁贷地成为了母亲的小帮手。在那段时间里,她拼了命地去学习政事,想为母兄分担一二。 可天下大势,又岂是一个小女郎能改变的?赤羽,终究还是亡了!亡在嬴若云的及笄之日! 那天,嬴若云的长兄——赤羽最后一位王上嬴继善在寝殿内毒发身亡。而后又有人来报,说:三国联军已经包围了锦陵城,很快就要打进来。 母亲周太后的精气神一下子就被抽走了。嬴若云惶惶不安,既担心母亲的身体,又为长兄、为赤羽哀痛。 周太后屏蔽左右,沉默地把赤羽国的传国玉玺、赤羽武王秘密留下的传位诏书等物放进一个特制的储物空间中。又耗费半身灵力把这个储物空间封印在嬴若云的神识处,避免东西被外人抢走。 接着,周太后又详细嘱咐嬴若云。告诉她该如何通过密道逃出锦陵城、城外何处会有天水山的人在那接应等等。 嬴若云知道此时不是自己任性的时候,只能强忍着泪意咬牙记下母亲的嘱托。 周太后不肯离开王宫。在嘱咐完女儿后,亲手把哀哀哭泣,想要带她一起走的女儿推入密道,又把密道的门封死。 嬴若云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密道中,压下心中的恐惧与不安,仅凭着一颗发散着微弱光芒的夜明珠独自前行。 第131章 幻境之梦(二) 突然,密道的前方传来一束光亮,与一阵阵女人的痛苦呻吟! 嬴若云握紧了手中的袖弩,快速藏好自己的夜明珠。再壮着胆子,放轻脚步偷偷往前走。 走近后,嬴若云才看清了那个躺在地上捧着肚子痛苦呻吟的女人是谁——原来是魏姬! 说起这魏姬,倒也是个人物,堪称天元神域版的“林小娘”。 魏姬闺名魏苓,是周太后手帕交的独女,原本也是一个小国的宗室女。后来那小国被他国所灭,魏姬的母亲便带着儿女跑来锦陵投奔周太后。 逃亡之路艰难,魏姬的母亲在路上受了伤,没能及时医治,耽误了病情。魏母撑着最后一口气,在见到阔别已久的好友后,刚对好友托完孤,便撒手人寰。 周太后同情好友的遭遇,又怜惜魏姬幼年丧母,怕她跟着孤身一人的庶兄生活不方便,便把魏姬接入王宫教养。 魏姬与嬴若云年纪相仿。在母亲的嘱咐下,嬴若云这个从小喜欢调皮捣蛋的假小子很快就接纳了魏姬这个温温柔柔的小姐姐,还对她处处照顾。 周太后见女儿喜欢这个好友遗孤,又想起与好友儿时的情谊,便做主让族弟收了魏姬这个小孤女为义女,赐姓周。尔后又给了她一个王姬伴读的贵女身份,打算等她长大之后,为她择一个良婿,让她安稳一生。也算不负好友的临终托孤。 可谁想到这个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女子,竟心比天高,趁着她长子来参加她小女儿举办的赏花宴酒醉时,爬了她长子的床! 周太后被气了个半死——儿子睡了妹妹的伴读,传出去成什么样子?! 那边魏姬哭的梨花带雨,坚称自己是被人陷害的。周太后宫斗了一辈子,魏姬那点小心思又岂能逃得过周太后的法眼? 可长子却在一边苦苦替魏姬求情,可见长子对这个女子也不是毫无情谊。再加上外面又有政敌在一旁虎视眈眈,却是不好妄动。 周太后不想此事闹大,也不忍心真的杀了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半个养女。于是对外宣布这位“周氏贵女”急病病故,结束了这场闹剧。与此同时,东宫里则多了一名鲜少露面的魏姓姬妾。 嬴若云往日对魏姬这位闺中密友着实不错,有什么好事都不会忘了她。不曾想竟被这位闺蜜摆了这一道!嬴若云简直无颜去见那位待她如母的长嫂! 这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广平王姬也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在弄清事情原委后,嬴若云当即就与魏姬这个塑料闺蜜割袍断义。此后也从不让魏姬登她的门。 对魏姬这种心口不一、两面三刀的女人,嬴若云无疑是讨厌的。嬴若云藏在暗处,手中的匕首出了鞘。 “谁?!是谁在那里?!”魏姬捧着大肚子倚靠在墙上,苍白着一张脸,颤声问道。 嬴若云见自己已经被发现,又确定了这密道除了自己与修为一般的魏姬外,再没有第三个人,便不打算继续浪费时间藏匿了。 嬴若云走到魏姬跟前,匕首架到了魏姬的脖子上,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魏姬不过是一个姬妾,怎么会出现在这条只有她母兄才知道的密道中?这条密道是嬴氏极为重要的机密,绝不能外泄! “阿云?”魏姬看清了来人,眼前一亮。继而又被脖子处匕首的冰冷唤回了理智,眼珠一转,眼泪立时就下来了:“是陛下!是陛下在临终前把我推进这条密道里的。今日,陛下派人召我去承乾殿。有人来报说城外那些恶徒快要打进来了。 陛下听了之后气急攻心,立时就吐了一口黑血。然后硬撑着屏退左右,打开一道小门,塞了一颗夜明珠给我,就把我推了进来。 陛下说,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儿是他最后的血脉了,让我务必保住这个孩子。我不知道这是哪里,周围又漆黑一片。我一不小心就摔了一跤……” 魏姬抓着嬴若云的手,哀求道:“阿云,看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求你救救我,救救这个孩子。” 见嬴若云不为所动,魏姬哭的更厉害了:“阿云,就算你不喜欢我,看在你阿兄的份上,你也不能不管这个孩子……他是你的亲侄子啊!” 嬴若云皱眉,权衡再三,终究还是放下了手中的匕首——魏姬虽然人品不太行,但孩子是无辜的。她阿兄待她极好,若没遇上也就罢了。既遇上了,她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阿兄最后的血脉死在她面前! 嬴若云咬咬牙,掏出一颗药丸塞进了下身还在流血的魏姬嘴里。待魏姬下身的血止住后,嬴若云施法封住了魏姬的五感,搀着魏姬走出了密道。 密道的出口处离接头地点还有一段距离。待两人走出密道后,三国联军已经攻破了城门。王宫方向更是燃起了熊熊大火。 嬴若云认出了起火的地点正是她母后的寝宫,心如刀绞,愣愣地站在原地,泪如雨下。 魏姬扶着肚子,急的要命,小声催促嬴若云快走。若非她一个大肚婆临产在即,路上需要有人帮忙照应,她估计就要扔下嬴若云一个人逃命去了。 整个锦陵城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喊杀声。万幸她们如今已在城外,三国联军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城内,无暇顾及城外那些漏网之鱼。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在走到离目的地不远处的那条小路时,一大群难民突然冒了出来,疯了一样往她们这里冲。 魏姬不知是看到了什么,突然眼前一亮!而嬴若云却忙着应付眼前的混乱,没发现魏姬的异常。人挤人的混乱中,嬴若云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很快就失去了意识。等嬴若云再次醒来,魏姬已经不见了。 嬴若云四下找了魏姬几次,都找不到人。又跑去那处接头的小院等了几日,依旧没见到有天水山的人过来接应。 锦陵城内的烧杀抢掠已经进行到尾声,一些没抢够的联军士兵开始把目光放到城外。 嬴若云不敢再耽搁,立即动身前往天水山。万幸,逃命的途中,她碰到了带队回京勤王的苏将军。 苏将军的夫人是嬴若云的前任贴身侍女怀夕。怀夕出嫁后,随夫上任去了外地。 局势糜烂至此,再无人肯进京勤王。怀夕夫妇深受周太后与广平王姬的大恩。在听闻锦陵被围后,怀夕夫妇忧心旧主,便变卖了家产,把年幼的女儿托付给家人照顾,带着麾下训练有素的三百家丁进京勤王。 找到广平王姬后,忠心耿耿的怀夕夫妇立即调转马头,听从旧主之命,带着麾下的家丁一路护送旧主前往天水山。 嬴若云千辛万苦地赶到天水山下,迎接她的不是未婚夫的嘘寒问暖,而是那闪着寒光的冰冷利箭! 天水山的人在驱赶她! 嬴若云不知道天水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不信她的竹马未婚夫会背叛她。于是哪怕被冷箭射伤了也不肯离开,依旧像个傻狍子一般,在天水山下迂回徘徊,久久不肯离去。 直到有一天,小将祝柏的出现,彻底击碎了嬴若云的幻想——祝柏是祝琰的心腹家将,从小跟随在祝琰左右。祝山习文,祝柏习武,两人是祝琰的左膀右臂。没有祝琰的授意,谁敢指使,谁又能指使得动祝柏前来追杀她这个广平王姬? 祝琰……竟然真的,背叛了她,背叛了赤羽! 祝柏是真的下了死手去诛杀嬴若云! 怀夕夫妇麾下的家丁被祝柏几乎杀绝。怀夕夫妇拼死护着嬴若云逃去邯郸。苏将军战死,怀夕陪着嬴若云进入邯郸城,找到了赤羽埋在邯郸城中那处不起眼的暗棋…… 第132章 挖墙脚的小锄头(一) 魏姬……祝柏…… 安宁猛然睁开眼睛,在心中默念着这两个名字。 嬴若云生前,只把祝柏这个人当成祝琰命令的执行者,并未多提。但她却提过好几次魏姬。 彼时嬴氏的嫡支血脉,不分男女老幼,悉皆被赶尽杀绝。三国做贼心虚,生怕赤羽死灰复燃,就连嬴氏的旁枝都不肯放过。一时间,凤凰成了神域内最炙手可热的祭品。 嬴若云带着季长离私下祭拜父母亲人时,曾说过几次“自己对不起兄长,没有保护好他最后的骨血。如果魏姬没有走失,顺利生下那个孩子,季长离也能多个同伴”之类的话。 季长离好奇心重,便缠着嬴若云,让她把那些故事说给自己听。嬴若云耐不住季长离的刨根问底,只能把自己与魏姬的那点子恩怨与最后的那次偶遇告诉了季长离。 季长离上辈子混迹江湖多年,一听就觉得这魏姬有问题,于是反复拉着嬴若云复盘魏姬这个人。但时间过去了太久,当时的场面又混乱,嬴若云实在想不起更多的细节来。而且后面也没有再听说过魏姬的消息,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待到季长离掌权后,她偷偷以权谋私,终于通过墨冰台查到了些许蛛丝马迹——魏姬果然没死!她的儿子还成了天水山最为神秘的“志公子”! 当年嬴若云那莫名其妙的晕厥,绝对与这个女人脱不了干系! 房间中淡淡的昙花香气在提醒安宁——这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梦境! 安宁身上的这株幻颜昙,是从嬴若云身上分株剥离出来的。分株可以继承母株宿主的部分记忆(包括宿主想不起来的潜意识记忆,类似一个寄生在宿主身上的行车记录仪)。 魏姬在混乱中到底看到了谁?梦境之中,魏姬眼中的狂喜令安宁印象深刻! 安宁眯起眼睛,撇开那些主观情绪的干扰,开始重新复盘起自己搜集到的所有信息。 首先,霍诚作为赤羽武王的意志延伸,并没有非要弄死嬴若云的理由——嬴承志是男孩没错,但他那时还是个婴儿,夭折的风险很高。嬴氏血脉凋零,嬴若云这个备选项对嬴氏来说十分珍贵。 其次,嬴若云手中有传国玉玺、传位诏书。这些机密,魏姬、祝琰等人不知道,但霍诚这个青鸟司侯正应该是知道的。如果霍诚当年选择推嬴承志上位,并且参与了对嬴若云的追杀,那他没有理由只驱赶追杀嬴若云,而不索取嬴若云身上的传国玉玺以及传位诏书! 最后,在嬴若云的记忆里,天水山派出来追杀她的人中,并没有青鸟司的手笔。主要还是祝琰的人在追杀她,并且每次都是祝柏出面…… 根据墨冰台上报的资料来看,祝柏曾经是祝琰最信任的左膀右臂之一。但在五百年前,他好像在一场战争中受了伤,从此退居二线。 安宁进入天水山的这段日子以来,从未见过祝柏这个人。不过,安宁在周淮安的记忆里看见了祝柏的身影——他好像被调到了那座神秘的后山。 后山里有祝柏,也有魏姬……这真的只是个巧合么?过多的思考让安宁的额角开始隐隐作痛。 一只微凉的手覆在安宁的额头上。 三天了,她的体温终于降下来了!景珩感觉到手中的湿意,撑起身子,从榻边的柜子上拿过一方帕子,轻轻擦去安宁额间的薄汗。 “醒了?” “嗯~”安宁翻了个身,伸手环住景珩的腰。 他真的好像个男妈妈啊!安宁两辈子加起来,这样温柔地照顾过她的人并不多。蓝星的院长妈妈算一个,嬴若云这个亲妈算一个,青雀阿姊算一个。 emmm……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她的那位“好阿父”也能算半个。最后就是珩珩子这个小可爱了! 安宁难得矫揉造作一把,把脸埋在景珩的怀里,哼哼唧唧地撒着娇:“珩珩子,我头疼。” “你……你叫我什么?”声音里竟然有点惊异与慌乱。 安宁抬头,果然从景珩的脸上看到了可疑的红云。 安宁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含情脉脉地看向景珩,为爱当夹:“我叫你珩珩子呀!是不是很可爱?喜不喜欢?” “咳……”景珩轻咳一声,脸更红了,下巴不自觉地抬了抬,“我是男人,可爱什么的……” 还不等他说完,安宁就皱起了鼻子,委屈巴巴道:“可这是我特地为你想了好久的,专属于你一个人的爱称耶……谁知道你竟然不喜欢!唉,算了算了,那我以后还是叫你大名吧。”说罢,就装出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欲翻身背对景珩。 “哎!”景珩一把拦住安宁,又战术性轻咳一声,装模作样地“忍痛”点头允许:“那什么……你想叫就叫吧。” 噫!口是心非的狗男人!嘴角比ak还难压,装什么装!安宁敢打赌,他现在要是变回原形,那尾巴肯定翘上天了! 安宁是个满肚子坏水的坏东西,最喜欢看景珩这种傲娇精面红耳赤的样子了。于是更加卖力地逗他,一口一个“珩珩子,你怎么这么好呀!温柔又体贴!长的好看说话又好听,我好喜欢你呀!”一边还不忘伸出咸猪手,隔着衣服偷偷摸人家的胸肌。 景珩生平第一次被人用这种直白且肉麻的彩虹屁连环轰炸,心脏的某处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炸开。一时间竟慌了手脚,都忘了自己正在被某个色胚疯狂揩油。 愣了好一会儿后,景珩才红着脸制住安宁的咸猪手,挣扎着跳下床,匆匆扔下一句“我去做早饭”,逃也似地冲去了厨房。如果安宁没看错的话,有那么几瞬,他走路的姿势都是同手同脚的。 安宁憋笑憋地肚子疼,等景珩走出房门后,再也憋不住,躲进被子里小声地笑出鹅叫——救命!怎么会有这么好玩的傲娇精!真的太好玩了哈哈哈哈哈! 安宁躺在榻上,裹着被子,难得地赖起床来。 不行!珩珩子这个妙人儿本来就是她先捡到的!也是她先在他这张白纸上作画的!祝琰那老登先是偷走了她阿母的天水山,后又趁她不注意,捡漏偷走她碗里的珩珩子,真是岂有此理!叔能忍婶都不能忍!这墙角,她说什么也得挖回来! 第133章 挖墙脚的小锄头(二) 不知过了多久,景珩终于安抚好自己那颗上下乱窜的心。景珩在门外深呼吸了好几次,终于抬脚走进卧室,来到榻边喊安宁起床吃早饭。 安宁看他那强装镇定的样子,又见他耳朵上还残存着些淡淡的红意,肚子里的坏水又“嗖”的一下冒了出来。 安宁眼珠子一转,装模作样地在被子里“挣扎”了几下,又重新躺回榻上。然后嘤嘤怪附体,哼哼唧唧地对景珩说:“哎呀!我被这张邪恶的被子封印住了,起不来~” 景珩的耳朵更红了,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砰砰直跳。嘴巴却还在垂死挣扎:“别闹,快起来。再不起来饭菜就要凉了。” “哎呀~人家起不来嘛~”夹子精功力了得,把傲娇精逼得一退再退,最后图穷匕见,使出了杀手锏:“这个封印太厉害了,要美人亲亲才能起得来!美人儿,快来救我呀~” 傲娇精被杀的溃不成军,嘴上说着不要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地凑上去亲了一下夹子精。 景珩的心脏跳的厉害,因怕自己会失控做出什么禽兽的事情,都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只敢在安宁的唇上蜻蜓点水般碰了碰,就很克制地想要逃跑。 安宁见猎物终于落网,又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放他逃走?安宁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反客为主地亲上去。又略施巧劲,一个翻身把人压在身下,给他来了个床咚。 “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才是这世上,你最爱的人呀?”安宁跨坐在景珩身上,整个人贴上去,挑逗地在他耳边轻声发问。唇齿间湿热的微风让景珩的耳朵红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滴出血来! “坏丫头!睡饱了就又有力气来折腾我了是吧?”景珩想起自己那处即将封顶完工的别院,知道自己今天还不能乱来,只能恨恨地咬着牙,出手制住了身上那个还欲作乱的小恶魔。 “不准转移话题!”小恶魔无视他的窘迫,挥了挥手中那个并不存在的大铁锤,眯着眼睛威胁道:“快说!再不说就砸了你!”凶残的一批! 被恶霸用“大铁锤”威胁了的“魔镜”弱小可怜又无助,红着脸别扭了半天,终于说出了个“你”字。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大点儿声!”小恶魔变本加厉。 “你你你!最爱你!满意了吧?”被逼到墙角的“魔镜”破罐子破摔,扔掉矜持,选择开摆。 “真的么?”小恶魔眼睛一亮,作幸福状。继而又夹着嗓子扔出第二个问题:“那我问你,如果有一天,我跟祝琰同时掉进了水里,你只能救一个,你选谁?” 真是人在床上坐,天降送命题!景珩头都大了。 “嗯?”见他没有马上回答,小恶魔又不满意了,危险地眯起眼睛,重新挥舞起手中的“大铁锤”。 景珩纠结了几瞬,最终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语气肯定道:“选你!” 得到肯定答复的夹子精瞬间变脸,扔掉恶魔的外衣,重新让嘤嘤怪附体,扑上去在景珩脸上“叭唧”一声亲了一口,笑眯眯道:“回答正确!奖励一记香吻!mua~!” 景珩被她闹的没办法,胸腔处传来微微的抖动,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笑意,“现在可以起来吃饭了吧?” “不要!我不想吃饭!”嘤嘤怪化身扭股糖,不肯轻易罢休。开玩笑!饭菜哪有美人好吃?! “别乱动!”景珩再次被身上这个嘤嘤怪缠紧,又挣脱不开,好不容易压稳的气息又乱了,于是出声恐吓她:“再闹就收拾你!” “是么?”嘤嘤怪恃宠而骄,才不怕他,继续乱摸乱动,还坏笑着调戏他:“美人儿~你想怎么收拾我呀?” 这是调戏他调戏上瘾了?倒反天罡的坏丫头!景珩咬牙,决定重振夫纲,一个翻身把人压在身下,用嘴封住了她接下来的调戏之语。 安宁一时不察被人反推,震惊的眼睛都瞪圆了——这年轻人,他不讲武德! 安宁伸手推他,没推动,反而被景珩制住了双手。还被惩罚性地咬了咬唇瓣。安宁放弃挣扎,打算转换赛道,好好教教这个年轻人该如何遵守武德。 可惜她理论知识丰富,实战技巧不足。最终还是因为体力不支落了下风。 不知过了多久,景珩才终于肯结束这个吻。景珩抬起头,目光幽暗地盯紧身下那只娇软无力的小猫咪,哑着声音问安宁:“谁是美人儿?” “……我。”败下阵来的小猫咪委屈巴巴,眼睛水润润的。 “以后还敢胡说八道么?” “敢……”话刚落音,身体就被某样东西抵住,“不……不敢了!” 话是这么说,可她那双弯弯的眼睛里分明写满了“我错了,下次还敢”的嚣张。 景珩看着那只有恃无恐的小猫咪,眸中的墨色越发多了。他倒是有心想好好“收拾”这个坏丫头一顿,却又还顾忌着她刚退烧,不宜乱来。转头又想起自己那座即将建成的别院,决定再忍一忍,等她彻底好全了之后,再跟她算总账! 虽然已经做好了决定,但景珩还是觉得不能再放任那只坏心眼的猫咪继续嚣张下去。于是重新俯下身去,在坏猫咪耳朵下方的脖颈上轻轻咬了一下,恐吓道:“坏丫头!再使坏就吃了你!” “哎呀~你快起来!”嘤嘤怪看见小气吧啦蛇又在“记仇小本本”上多记了一笔。怕自己以后吃不消,终于不再逗他,开始转移话题:“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刚刚不是说不想吃?”小气吧啦蛇恶声恶气。 “此一时彼一时嘛,我现在想吃了!”看出了某人脸上的松动,坏猫猫再次使出撒娇大法:“景珩大人,你再不放我去吃饭,我就要饿瘦了。你方才还说想吃我的,把我饿瘦了可就不好吃了哦!” 景珩真是要被这个滚刀肉撒娇精气笑了,可又拿她没办法,只能悻悻起身。 哦耶!又是成功调戏美人的一天!安宁偷偷在景珩看不见的角度比了个耶,心满意足地从榻上爬起来,噔噔噔地跑去浴室洗漱。 第134章 贤夫养成记 安宁洗漱完毕,走进饭厅,发现景珩已经把饭菜都布置好了。安宁来到餐桌前坐下,一眼就看出那些饭菜是景珩自己动手做的。 唔……卖相看着还不错,有进步!就是不知道这味道有没有跟着一起进步? 大抵是心疼安宁昏睡的这三天没吃饭。今天的早饭,景珩做的格外丰盛。景珩舀了一碗汤递到安宁面前。 安宁接过,故作淑女状(其实是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眼睛亮了亮,心中的警报解除——很好,看来今天吹彩虹屁的时候,良心终于不用那么痛了! 安宁这人爱吃。为了满足自己的这张嘴,上辈子空闲时,她还特地跑去拜访国宴名厨,花重金跟着名厨学了一手好厨艺。 可偏生她懒得出奇,对家务这种事深恶痛绝。在逮住景珩这个小可怜后,安宁这个坏东西就把魔爪伸向了景珩。 安宁坚信,会做饭、勤做家务是男孩子最好的嫁妆之一!懒狗安宁为了以后能一直偷懒,决定暂时牺牲一下自己的味觉,变着花样地勾起景珩做饭的兴致,手把手教他做饭,试图把他培养成家务小能手。 景珩以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对食物并没有什么特殊要求,觉得只要能吃饱就行。除了烧烤这种比较简单的烹饪方式外,别的他就不怎么会了。是以,下厨经验不足的景珩一开始只会做夹生饭,做出来的菜也很惨不忍睹。 然而安宁一贯是个狠人。为了自己以后的长久幸福,她愣是能一边偷摸备好止泻药,一边硬着头皮把景珩做的黑暗料理吃下去。然后一顿彩虹屁疯狂输出,让景珩这个新手厨子在一声声的夸奖中逐渐迷失自我。 在安宁坚持不懈的ktv下,景珩的家务脑逐渐练成。如今家中做饭、打扫卫生等各种家务活,都是景珩主动在做。 “罐罐呢?它怎么不来吃饭?”安宁问。 “一大早就跑出去了,说是去找朋友玩。” ……!屁的去找朋友玩! 安宁在心里偷偷翻了个白眼——她还能不知道白罐罐那个臭丫头?每天不睡到日晒三竿绝不起床!它的那些狐朋狗友大多也都跟它一样懒。 大清早的去找朋友?骗鬼呢!它的那些朋友现在肯定还趴在窝里睡大觉,谁有空理它?那个鸡贼的臭丫头八成是看见景珩又下厨,跑路去了! 说起这个,白罐罐这个小孩姐也是心里苦! 当初景珩做的那些“黑暗料理”,挑嘴兽安宁自己不想吃那么多,就拖着白罐罐跟她一起“有难同当”。 白罐罐不想吃,却被安宁私下威胁说,不吃以后的家务就全都由它承包。小懒狐狸瞬间哑火!为了不做家务,白罐罐果断选择成为安宁的“共犯”。一边昧着良心学安宁对景珩吹彩虹屁,一边硬着头皮跟安宁一起分享那些“黑暗料理”。 那段时间,白罐罐这个小孩姐一看见景珩进厨房,就愁的直掉毛。 “哦,那它真的太没有口福了!这么丰盛的早餐它都错过了!”安宁照例笑眯眯地对着景大厨一顿彩虹屁疯狂输出。 珩珩子的手艺明显进步了很多,但还有进步空间!于是,安宁决定大度一点,不计较白罐罐这个小孩姐不讲义气的跑路行为,给它留出一部分景珩爸爸出品的“爱心早餐”! 早餐过后,景珩就去书房办公了。这三天安宁一直在昏睡,景珩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就选择居家办公。 许是今天早上的彩虹屁含糖量过高,把景珩甜的飘飘然。景珩难得的幼稚了一回,嘴上傲娇的不行,行动上却变着花样地引诱安宁去书房陪他一起办公。 安宁觉得景珩那个口嫌体正直的傲娇样子很是可爱,又暗戳戳地调戏了他一回。然后才跟着一起去了书房。 景珩的书房布置的倒也简单,一张书案,两把椅子,一个书架。床边还放了一张小榻方便午休。 靠墙的书架上有很多书籍,书籍的种类也是五花八门。从史书兵法到游记话本,应有尽有。安宁走到书架后面,发现又有一些新买不久的书籍——有建筑类的,还有种植类的。 该说不说,这位靓仔的兴趣爱好还挺广泛!就是不知道他对养殖业有没有兴趣?她这里有一本《老母猪产后护理》可以安利给他! 安宁随手挑了一本游记,懒洋洋地窝在窗边的小榻上慢慢地翻着。不多时,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跳下小榻,跑去厨房泡了今年新制的花茶,又从储物空间中变出几碟小点心。 安宁很大方地分了一份给景珩。然后端着自己的那份花茶与茶点,心满意足地窝回小榻上,重新翻起那本游记来。 游记的内容很有趣,里面记载了不少当地的特色小吃。安宁看的津津有味,时不时喝一口花茶,吃一块小茶点,仿佛已经通过那些小茶点品尝到了书中的美食一般,自得其乐。 春日的阳光暖洋洋的,温和不刺眼,最适合晒猫了!安宁被温暖的阳光晒的很舒服,看书看累了会眯起眼睛伸个懒腰。那闲适安逸的神态,像极了一只美丽可爱的布偶猫。 景珩说是在看公文,却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对面小榻上的安宁。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心绪好像也跟着安逸了不少。 “小帅哥,你竹简拿反了!” 景珩再次抬头看向安宁时,目光与安宁撞了个正着。然后就看见安宁正坏笑着看他,一脸“我抓住你开小差”了的得意。 “你撒谎!”景珩面不改色,嘴硬道。藏在书卷后的大拇指却下意识地去摸竹简上的刻字。还好,没拿反! 安宁见状,笑的更开心了。她放下书本,走到书案边,在线cosy教导主任,怪模怪样地“教训”景珩:“哎呀呀!你这小童子,刚刚为什么开小差?是不是睁着眼睛睡着了? 你说说你!你在这个年纪,是怎么睡得着的?对得起你爹妈辛苦供你念书么?须知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啊!少年,给我支棱起来!”说罢,还要伸手去捏景珩的脸,帮他清醒清醒。 景珩笑着偏头躲避她的魔爪,否认道:“你胡说!” “哦?我胡说?你刚刚没有睁着眼睛打瞌睡?”安宁眼珠子一转,凑到景珩面前,笑的狡猾:“那你刚刚为什么开小差?是不是没见过我这种绝世美女,一时没忍住,看的眼睛都直了?” 景珩被她的这番“厚颜”之语逗的不行。又在她“死亡视线”的威胁下,不敢说她不是绝世大美女,只能笑着点头。 “小伙子,你很有眼光嘛!”安宁冲景珩伸手:“看一次五十金。你刚刚一共看了二十次,盛惠一千金!” “咳!”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样狮子开大口的“土匪”!景珩摆烂了,笑着对安宁说:“我没钱,大王饶命。” “没钱?那也好办!”安宁戏精附体,一脸猪哥相,色眯眯道:“我看你这美人姿色不错,不如就跟着大王我回去当个压寨夫人?你放心,跟了大王我,日后包你吃香的喝辣的!”说着便张牙舞爪地想上去抓自己的压寨夫人。 “大王别闹……”景珩笑着制住了安大王的碌山之爪,说“还有好多公文没批完。等我批完了再跟你回去。” “哼!没劲!”安宁瞥了眼那堆成小山的公文堆,翻了个白眼:“你这才刚出差回来,竟然连个假都没有?田里老黄牛耕完几块田,好歹还能歇口气呢!他们也太欺负人了吧?” 景珩:……安静如鸡,不敢反驳! 安宁无语了,不得不承认祝琰那老扒皮确实牛逼——零零七全年无休,没有工资,没有加班费,还要景珩这冤种倒贴……尼玛!哪个资本家见了他祝扒皮,不得跪下喊一声祖师爷? 安宁扫了一眼景珩手中的竹简,说:“国祭大典?这事儿也归你管?您老这块砖真是哪里都能填上一填哈!” 完了又问:“祭典的时间不往后延?这次打了大胜仗,不是应该先犒劳三军,再行祭典之礼么?” 本来打完仗后,就该立即论功行赏,犒赏三军的。奈何补种之事太过紧急,耽误不得。封赏之事便只能往后延。这一延,就延到了国祭大典的时间。 景珩摇头,说:“祭典的时间是固定的,有特殊意义。往年只要不是碰上正在打仗,祭典都会如期举行。封赏犒军这些事,会挪到祭典后再办。” 行叭!安宁耸耸肩,表示知道了。 想起祝琰,安宁瞬间就没了嬉闹的兴致,表情也微微冷了下来。 安宁看了看天色,觉得不宜再浪费光阴,便支使景珩去隔壁房间给她搬一张书案过来。 书案搬来后,安宁挥手变出那本曾经翻阅过无数次的《赤羽本纪》。然后静下心来,开启卷王模式,重新细看起《武王》那一卷。 第135章 黑风寨(一) 随着国祭大典的临近,景珩变得更为忙碌。这位为爱发电的打工人完全不知摸鱼为何物,已经连轴转了大半个月。通宵熬完一个大夜后就直接去上班,是常有的事。 那样可怕的工作强度,若非他的发色本就是银灰白,安宁觉得自己肯定能从他头上薅下不少过劳白发。 安宁这段时间另有打算,并不想回赤羽军大营。便让景珩替自己告了病假。 趁着景珩白天回赤羽军军营处理军务时,安宁几次变换容貌身形,在躲过了那种若有若无的被监视的感觉后,顺利前往云溪乡。 再有七日,就是赤羽军上下最为重视的国祭大典,各项准备工作不容有一丝马虎。景珩更是忙到连晚上都无暇回檀香岭的这处小院。 安宁瞅准时机,跟景珩说自己带白罐罐去武陵城采制今年的春茶,让他不必再派毛团回来给自己送东西。实则却只派了白罐罐一只狐狸去武陵城采茶。安宁自己则通过刘沛的牵线,与黑风寨的老黑等人约好了进寨叙旧的时间。 这日,安宁化作公孙檀的样子,如约而至。 老黑的阵仗摆的很大,派小喽啰早早在山下的必经之路设点等待安宁,为安宁引路。自己则带了一帮老兄弟在山上的寨子外迎接安宁。 “公孙先生!可算是把您盼来了!”老黑远远见到安宁的身影,立即率领众人大步走上前去同安宁抱拳寒暄。 安宁笑着抱拳与众人一一还礼,放眼望去,竟都是些旧面孔! “先生里面请!”一群人簇拥着安宁入寨。各自落座后,又是一番叙旧,安宁从中了解到了一些外人不得而知的黑风寨内部情况。 到了下午,为“公孙先生”洗尘而设的夕食宴准备完毕。除了在座的诸人外,又有几个刚刚忙完公务,匆匆赶回来的黑风寨核心成员入席。 新入席的也是原私兵团的老熟人,都曾是“公孙教习”的学生,自然就不必再做什么介绍。 酒过三巡,众人的脸上都带上了笑意。唯有最后赶到,落座后又一直沉默寡言的方既明,眼中隐隐带着些许退不去的忧色。 “既明何故闷闷不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安宁自然认得方既明——这小子擅长算学,以前被她提拔上来,主管私兵团的后勤工作。听说现在依旧是黑风寨的“后勤主任”。其为人不善言辞,却细心谨慎,十分敬业,经他手的账目,极少出错。 看方既明那忧心忡忡的样子,安宁猜测,八成是寨中的财政出了问题。 “没……没什么。” 听他不想说,安宁也一笑而过,并未再多问。 “嗨!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公孙先生是自己人!先生既问了,你回答便是!”老黑在主位上,大大咧咧地发话。 黑风寨其实是个统称,其治下有将近二十个山头,每个山头附近都有村民聚居。 老黑他们所在的这座寨子,是黑风寨的指挥总部。总部之外的各处山头,各有正副两个头目负责日常管理其势力范围内的事务。 上次在云溪乡举办的娘娘节密会,每处山头只有核心大头目们才有资格参加。方既明这个总后勤主任往年也会去参加娘娘节的密会,但今年正好轮到他留守寨中坐镇,因此并未出席那次密会。所以也摸不清这位阔别四百余年、如今在祝琰帐下效力的公孙先生是个什么路数,不敢轻易将寨中的财政机密外露。 听老黑这个首领发了话,方既明才挑着一些能说的困难说了出来。 安宁静静听着,并不插话。 黑风寨并不富裕这件事,从这处总部寨子的各种装潢小细节、在座的各位核心人物的穿着、以及这顿努力凑齐硬菜的夕食宴中就能看出端倪。 也是!连赤羽军那种底蕴更厚、辖地更广、人口更多的军阀都过的极为拮据。更何况是黑风寨这种逃难而来,规模更小的“山匪”? 方既明在那边说着话,这边老黑也在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安宁的反应。见安宁的脸上并未露出什么嫌弃、轻视的表情,老黑这才放下心来。 待方既明陈述完寨中的财政困境,老黑才对安宁说:“公孙先生,不瞒您说,兄弟们这些年,靠着那些买路财,日子凑合凑合,也能过。可现如今,南岳那些瘪犊子为了跟祝琰干仗,愣是宁愿自损八百,也要把商路封了! 那些商队不能从咱这里过,只能绕远路去别的地方做买卖,让咱们白白损失了不少银钱!长此以往,光靠山里的那点子耕地,咱家里的这几万张嘴,早晚得饿死! 先生,您是文化人,又见多识广。看在大家都是自家人的份上,您给大家伙指点指点呗?” 说起这个,老黑心里也是无奈的紧。当初他说想让“公孙檀”来当黑风寨的首领,那还真不是客气话! 别看老黑这个妖族出身的家伙能凭借着自己敢打敢拼的狠劲与凶残的战斗力,打败寨中一众神族,当上黑风寨的首领。但他的权威也只在黑风寨这个被季长离调教过的“异端小社会”里有效。 在这个只以血统出身论英雄的时代,同是占山为王的“军阀”。三国虽然对祝琰这个赤羽老牌贵族出身的高等神族满怀忌惮,但该有的礼数却也不缺。 三国对祝琰开出的招降待遇不可谓不丰厚,列土封疆都是基本条件。可对黑风寨这群神妖混杂的底层,三国权贵可就没这么客气了! 心情好的时候,贵人们可以不追究他们过往的以下犯上,允许他们归顺后当个高级家奴。心情不好时,只要舍得下血本,发兵摁死他们也没人会说什么——毕竟黑风寨的这群庶民野人,可不在“刑不上贵族”这条规则的保护范围内! 南岳寿昌君世子姜暄的前倨后恭,就很能说明黑风寨的窘境——当姜暄知道黑风寨的首领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妖奴时,他明明是去招降的,却敢一言不合就放火烧人家的良田! 而当姜暄知道黑风寨的代表是“公孙檀”这个高等神族时,他立马就能“礼贤下士”了! 虽说那中间也有安宁凶残幻术的功劳,但姜暄开出的那些优厚条件,主要还是冲着“公孙檀”这个高等神族出身、宸阳王姬的左膀右臂去的! 公孙檀这个“宸阳王姬心腹门生”的名头,在南岳、北辰那些贵族圈中有用;在西陵本国的贵族圈中就更好使了——宸阳王姬虽故去多年,但遗泽犹在! 西陵本土派贵族被昭元派打压多年。多少人面上不显,心中暗自咒骂南岳女欺人太甚的同时,也在怀念季氏王姬当年痛打北辰、合纵制衡南岳的壮举!那可是这一千多年来,西陵人收益最大、最扬眉吐气的黄金时期了! 如果黑风寨的头领由公孙檀来当,别的不说,仅销赃一事,身后一地之隔的那些西陵小贵族肯定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把价格往死里压! 当初王姬大举整顿国内商业,公孙先生参与其中,定然认识很多人,有很多门路!有公孙先生在,黑风寨想从那些西陵商队手上买粮,想来也能更容易一些! 想到这里,老黑看向安宁的眼神更热烈了! 安宁闻言,挑了挑眉,并未立刻应允老黑的请求。食指轻敲桌面,显然是在思考。 旁边的方既明看到安宁的这个小动作,疑惑地微微皱眉——他记得公孙先生以前是没有这种小习惯的。倒是另一个人,以前他每次去找那人汇报账目。那人思考时,经常会不自觉地用食指去轻轻敲击东西! 第136章 黑风寨(二) 半晌,“公孙檀”才皱着眉说:“我初来乍到,并不知晓寨中的具体情况。不好乱出主意,免得到时好心办了坏事。” “先生……”老黑脸上有失望之色。 “老黑,你先听我说。”“公孙檀”打断了老黑的劝说,道:“不是我不想给大家伙出主意。只是,我总得知道如今寨中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寨中如今劳力几何?各处山头耕地几何?所产何物?产量如何? 除了耕作与那点买路财,是否还能开辟新的财路?很多东西,我总得看到具体实况、具体数据才能做出判断,给出建议。” 继而,“公孙檀”又转头对方既明说:“既明,你是搞财政后勤的,应该知道真实数据的重要性。也该清楚脱离事实瞎建议带来的危害。你且细想,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方既明是这群大老粗里最细心、最精明的人。老黑虽是大首领,但方既明这个兼任“狗头军师”的二把手,在寨中也极有分量。 方既明刚才的陈述中,看似说了很多,实际却没说出太多有用的数据。可见他对“公孙檀”还是心存戒心。 安宁能理解方既明的这份戒心,却没那么多时间按照原定的计划去“循序渐进”了。 事发突然,霍诚发现了她与云姬的关系,且态度暧昧。安宁一时摸不清霍诚与魏姬、祝琰的关系,难以判断他到底是敌是友。 再者,据安宁所知,赤羽武王嬴成也跟她一样,复苏了嬴氏独有的天凤血脉。同等级之间的凤凰,是可以相互感应的。尤其,她与嬴成还是直系血亲! 霍诚是嬴成一缕精魂的化身。同在一个军营中近距离接触,时间一长,他定然能发现安宁的真身有异! 天凤血脉对鸟族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一旦霍诚、祝琰、周氏那些人发现安宁的真实身份与真实性别。手中没有底牌的安宁,大概率只有两种下场——好一点的,还能混个天元神域版的“汉献帝”当当;差一点的,就只能在诞下子嗣后,被人留子去母,走上斯图亚特家那个断头玛丽的老路! 不管是为了当下的自保,还是为了日后夺回本应属于她阿母的天水山、搅动天下局势,趁机把季君临那个二度为质的倒霉孩子从汝南城捞出来。安宁手中都必须尽快掌握住一支靠得住的、能先发制人的武装力量! 黑风寨对外号称有一千精锐骑兵。但来此之前,安宁套过姜暄与其他人的话,知道全民皆兵的黑风寨,实际战力远不止这一千精骑! 正如方既明不放心“公孙檀”这个阔别多年、突然冒出来的老领导一样。安宁对黑风寨的这群老部下,也没有盲目信任,更不敢轻易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不是安宁不相信老黑这些老部下的人品,只是人心易变,安宁已经脱离这支队伍太久了。且这四百年间,又陆续有新人加入黑风寨。 季长离这个“已故”的旧主好好当个泥塑木雕的神像,为大家的沟通团结做贡献,自然没问题。 可若这位旧主突然“诈尸”,身后又没有西陵王权的支持。她一个女子,想站在高位对众人发号施令,就得好好掂量掂量自己手上的筹码了——光靠旧情就想让那么多人对你言听计从,忠心耿耿?怕不是在想屁吃! 安宁不想当天水山的傀儡,自然也不想当黑风寨的傀儡! 当务之急,是摸清黑风寨治下各山头的实际情况、权力结构等信息。然后,安宁才能随机应变,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包括方既明在内的一众人,在听完安宁的话后,都陷入了沉思。一时间无人说话,气氛倒有些尴尬。 良久,处事圆滑的三当家孙洪出来打圆场:“公孙先生,您远道而来。众兄弟与先生久别重逢,欢喜之余,竟忘了时间,厚颜缠着先生为吾等解惑至深夜! 如今天色已晚,想来先生也累了。先生,不如您先回房间休息。待明日养足精神,兄弟们再与您把酒言欢,如何?” 老黑皱眉,显然是觉得这样慢待公孙先生不太好。可瞧见其余兄弟脸上的表情,他也不好立即拍板同意“公孙檀”所请。只好闷不作声,默认了孙洪的提议。 “公孙檀”用余光不经意地扫过众人脸上的表情,笑道:“也好!” 很快,“公孙檀”便跟着侍者离席,回房休息去了。剩下的这一干黑风寨的核心成员,则去了议事厅,闭门开起了小会。 第二日一早,安宁便被人请进了议事厅。一番谈话后,老黑决定亲自带着安宁去各主要山头巡视。 令人意外的是,明明很忙的方既明,却突然暂停了手上的工作,执意要在一旁作陪。 在接下来的五天里,黑风寨的这两位最高领导人对安宁展现出了最大的诚意,亲自带着安宁视察了治下的各处民生、民政。 老黑纯武人出身,心里的弯弯绕并没有那么多。他心里想什么,安宁很容易就能从他脸上的微表情中看出来。 可方既明就不一样了。这小子最早进的是影门的集训基地,一开始是被当成间者培养的。如无意外,他毕业后会进入墨冰台或者影门当个基层间者。 但当时私兵团正处草创时期,季长离手中急缺靠谱的后勤人才。方既明因其出色的算学天赋,在一众学员中脱颖而出,被教官举荐给季长离,得到了越级晋升的机会。因此,此人察言观色的本事,远比老黑这群大老粗厉害的多。 方既明细心地观察了安宁五日。为了证实自己心中的某个令人心惊的猜测,方既明插手安排了第六日的视察行程。 第六日上午,一行人来到寨中唯一的一座医院。 第137章 黑风寨(三) 医院这个词,虽然在四百年前就出现了。但在这个时空中,医院至今仍属于非常少见的稀罕事物。 当初季长离在长安创办了惠民医院后,立下了一套成体系的运营规则。在这之后,她又在私兵团中建立了一个小型“战地医院”,打算以此为试点,观察成效,方便以后在西陵正规军中推行。 黑风寨的这个医院,明显是脱胎于原本的战地医院。别的不说,就看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女院长,以及站在她身后那一溜的女护士,就很能说明问题。 军中的战士出现外伤,是一件非常常见的事。战地医院里的护士们除了要见到各种血淋淋的场面外,往往还得给病人某些不可描述的部位甚至果体上药、治疗。 时下的男女大防虽没有异世的明清那样严格,但你要是敢让一个良家女子去看一群大老爷们儿的某些不可描述的部位甚至果体,那就是妥妥的伤风败俗! 可上了战场后,青壮男子根本不够用!又怎么可能让他们窝在后方当医护? 为了填补人手,季长离干脆从女奴、妓院中挑出一些胆大心细、无不良嗜好的妓子,把她们培养成随军护士。 为首的院长名叫金三娘,长得非常好看。就是那双眼睛,细看的话,阳光之下,她的瞳孔是竖着的,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猎食者! 是的,这位美丽的小姐姐是个妖族,原形是只身手矫健的母豹子。 当初那些猎妖人下了大力气,好不容易才抓住金三娘和她的母亲。金三娘的母亲因为那一身的力气与尖牙利爪,被卖去死斗场,很快就死了。而年幼的金三娘,则因为长了一副好容貌,被灌了软筋散,转手高价卖去娼妓馆。 季长离遇见金三娘时,她因不堪忍受变态客人的凌辱,从高楼一跃而下,差点砸到了微服出行的季长离所乘坐的马车。 金三娘无疑是幸运的,她被季长离捡了回去。后又被治好了伤,解了软筋散的毒。 妓女是不被人待见的。尤其金三娘遭到了长期的非人折磨,昔日的美貌也已变得黯淡无光。 金三娘没有一技之长,又身无分文。常年被灌食软筋散,导致金三娘的身体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无法剧烈运动。在那种情况下,金三娘连回归山林,捕猎养活自己都做不到。 季长离给了金三娘一个学习医护的机会。为了报答季长离,金三娘学的很认真,以同期最优的成绩进入私兵团的战地医院,成为第一批随军护士。 没有了软筋散的制约,又在军中偷学到很多拳脚功夫。金三娘这位天生的猎食者,很快就在男人为尊的军中打出了一片天地。把那些酒醉后仗着自己有军功傍身,试图调戏女护士的臭男人揍的满地找牙,成了女护士们的老大。 金三娘本以为主上会因此事重重处罚自己——毕竟自己是人人轻贱的妖族妓子,而对方却是有战功在身的神族军官。 孰料主上却依照军法撸了对方的官职,还公开表彰自己见义勇为的行为,把自己提拔成护士长! 从那一刻起,金三娘就觉得,她的这条命,已经不再属于她自己了! 以前在医学院里学习的时候,金三娘常听那些先生们说什么“士为知己者死”。当时金三娘不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可在那一刻,金三娘觉得她明白了这短短六个字里蕴含的意义!金三娘想,主上就是她的知己!只要主上需要,她愿意为了主上去死! 几乎是在见到金三娘的那一刻,安宁就猜到了方既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如果说战地医院、民用医院这些还只是季长离在现有的巫医体系基础上的创新;那么,那一排排军姿站的极为标准、身上还佩戴着功勋肩章的女医护,则是极具“宸阳特色”的存在。普天之下,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公孙檀是男子。当年在私兵团任职时,也只负责军中中高层将官的培训。战地医院那些医护人员的培训,并不在公孙檀的职责范围内。 方既明今日搞的这一出,哪里是给公孙檀看的?分明是搞给那位同为女子的旧主看的——瞧!连当年你留下来的那些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如今都能在军中独当一面了!如果你真的是我们的主上,请不要怀疑我们的忠诚,因为我们从来没有背叛过自己的信仰! 安宁不着痕迹地观察除方既明外的其他人,想看看军中还有多少个像方既明这样的聪明人。 结果却发现,除了孙洪这个侦察兵出身的老三正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外。以老黑为首的一众憨货都是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方老二这是抽了什么风,突然要搞这一出——好端端的,带公孙先生来医院干嘛?难道公孙先生病了? 安宁心里有了底,又重新把目光放回到金三娘肩上的那枚勋章上。 “公大夫?”安宁笑着问金三娘:“金院长一介女流,竟还上了战场杀敌不成?” 战地医护乃文职,晋升的比较慢。按理说,就算是站地医院医院的院长,一般能爬到官大夫一职,就已经很不错了。 金三娘的记忆力很好,很快就认出了“公孙檀”这张脸——她以前虽只遥遥见过这位公孙先生几次,但因为这位公孙先生是主上的左膀右臂,所以她记的很清楚。 金三娘看了看方既明,见对方微微点头,这才“啪”地对“公孙檀”行了个军礼,说:“报告长官!自泰和二百八十六年至今,属下一共率帐下娘子军上过战场二十六次,个人累计斩获敌人首级三十颗,按律晋升至公大夫!” “公孙檀”听完,点点头,笑道:“做的不错。” 医院是金三娘的主场。接下来的行程,便由金三娘主导,领着众人参观医院内的各科室。 这一路上,金三娘凭借着自己敏锐的直觉,总觉得这位公孙先生有点奇怪——她以前跟这位公孙先生根本没有太多接触,为何如今却会觉得这位公孙先生很亲切呢?真是奇也怪哉! 第138章 黑风寨(四) 众人行至产科门前时,“公孙檀”停下脚步,问金三娘:“金院长,这妇产科,又是个什么科?” 金三娘道:“回长官:这是帮助女子生产的科室。” “哦?” “昔日主上曾言,女子生产不易。尤其是那些占据人口大多数的低等神族的女子。由于没有足够的灵力支撑,她们生产时,往往需要在鬼门关边上晃一圈。严重的时候,甚至会母子双亡。 泰和六十四年,长安城的惠民医院已经开始着手组建妇产科。只可惜,后面被迫中断了。 这些年,由于战事不断,寨中青壮连年减少,寨中频频出台政令鼓励生育。为了减少产妇与新生儿的死亡率,我们便仿照长安惠民医院的方法,组建了这个妇产科……” “公孙檀”听完介绍,脸上的满意之色更浓,对金三娘说:“不错,金院长能文能武,巾帼不让须眉。非常好!” “长官过奖,此乃属下分内之事!”金三娘嘴上说着客套话,心中却不由地因为这句夸赞感到雀跃。 一行人参观完医院,还去医院的食堂简单用了顿午饭——寨中的军人、医护人员体力消耗大,可以一日三餐。 午餐过后,众人在医院的小会客厅稍做休息。有侍者随之奉上香茗。 “先生,众儿郎们已在天河谷恭候先生多时了。先生您看……”老黑看“公孙先生”的心情不错,抓住时机发出邀请。 天河谷是黑风寨最核心的养马地,也是黑风寨最核心的练兵场!这几百年来,有不少探子想进去一探究竟。为了防止泄密,寨中想尽办法严防死守。就连寨中土生土长的民众,只要级别不够,一律不能踏足天河谷一步! 老黑这次邀请“公孙檀”去天河谷,可不是光参观一下养马场那么简单——他们一早在那里准备好了一场小型的阅兵,向公孙檀展示他们的实力! 公孙檀的的确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且其贵族出身,人脉又广。老黑等人是真的很想把公孙檀那尊大佛拉入自己的这座野庙里,给大家伙多挣一点生存空间。 前五日,公孙檀跟随他们上山下地地到处跑,已经知道了黑风寨不少秘密。大家都是聪明人,自然清楚天底下没有白看别人秘密的道理。公孙檀没有喊停后面的考察,就已表明他并不排斥加入黑风寨! 老黑很是兴奋。三个头目商议过后,便提前准备好了今日的天河谷阅兵。 本来天河谷的阅兵应该是放在今早进行的。谁知方老二突然发疯,愣是要在阅兵前,插入这个医院考察的行程! 老黑紧紧盯着“公孙檀”脸上的表情,生怕对方会以“今日累了”的理由推脱。 万幸,“公孙檀”十分配合,并未说出任何推脱之语,反而笑着答应了老黑的邀请。 “公孙檀”意味深长地扫了眼自觉后退半步、微微弯着腰的方既明。转头笑着对金三娘说:“金金下午忙么?不忙的话,就跟着一起去吧。正好也能瞧瞧,咱们西陵的这些后生们,都学到了哪些好本事。” 金三娘闻言,瞳孔猛的一缩——金金这个“绰号”,只有主上与主上身边的心腹侍女青雀知道! 彼时金三娘刚逃离娼妓馆那个魔窟,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多赚点钱养活自己。又因她的本体是只金钱豹,主上开玩笑时便给她起了个金多多的绰号,祝她早日暴富。后来,主上又觉得金多多这个名字太直白,又改叫她金金了。 “……是!”那位青雀女史如今跟在西陵太子身边效力,那么面前的这位……金三娘的心怦怦直跳,脑子飞速旋转。很快,金三娘便反应过来,快速低头垂眸掩盖住自己眼中的震惊。然后借故退下,把谈话空间留给这些大佬们。 两刻钟后,众人结束了谈话,准备离开医院,前往天河谷。 刚出医院门口,众人就看见了金三娘的身影。金三娘此时已经换下医院的白大褂,身穿便服,不知在门口等了多久。不仅如此,金三娘身边还站着几个同样身穿便服的女兵。 这处民用医院离天河谷的校场比较远,需要骑马过去。金三娘等人身后,是一排矫健的骏马。 见“公孙檀”等人出来,金三娘快步上前与众人打招呼。然后自然而然地走在“公孙檀”旁边,为其牵马。 “公孙檀”熟练地翻身上马。女兵们骑着骏马在前开路,金三娘则一路控制着马儿,保持着比“公孙檀”慢半个马头的距离,俨然一副殿后的样子。 老黑皱眉,觉得金三娘今天怎么怪怪的?别以为他看不出来,那只母豹子的便服下,披了软甲! 还有那些女兵,个个都是上过战场的老手,身手不凡!这娘们儿闹的哪一出?若非这几百年来,大家有过不少过命的交情,老黑都要怀疑金三娘是不是想造反了! 老黑的目光在金三娘与“公孙檀”之间来回扫视——以前也没听说她跟公孙先生有什么交情啊?难道她这万年铁树竟突然开了花,对公孙先生一见倾心,打算当着他这个大当家的面抢人? 不行!公孙先生多文雅的一个人啊!那母豹子凶残的一批,公孙先生要是打不过她咋整?以后一辈子当妻管严? 老黑自觉不能坑了公孙先生,于是便控制马儿超车,想悄咪咪地把金三娘挤开,自己与公孙先生并辔而行。 方既明眼疾手快,趁人不注意,一把拉住了蠢蠢欲动的老黑,愣是把这憨货拉回到比“公孙檀”慢一个马头的位置。 老黑不明所以,眉头皱的更紧了——不是,怎么连方老二也怪怪的?再转头看向孙老三,发现孙老三也自觉跟在方老二身边。 唯一令老黑欣慰的是,孙老三的脸上也带着几分疑惑。老黑松了口气——还好,孙老三这个猴精的家伙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来他们不是合起伙来瞒着他一个人。 骏马一路飞驰,一行人很快就抵达了天河谷。 天河谷行营大门处,守卫森严。值守的军官对过虎符后依律放行。待众人依次进入后,依山而建的大石门重新缓缓关闭。 第139章 天河谷军演(上) 天河谷的演武场上,数百精骑分为两队,整整齐齐地骑在马上,蓄势待发。 骑兵身后的上千步兵手握刀盾,依照阵型整齐划一地各就各位,静待冲锋的号角之声响起! “公孙檀”下了马,拾阶而上,来到半山腰处的观战台。 “咚!咚!咚!咚……” “呜~~~” 随着老黑的点头示意,战鼓与号角之声接连响起。 第一场军演,由蓝方步骑协同去对抗兵力远胜于己的红方全步兵军团。 红方利用骑兵的快速机动优势,绕到蓝方的右侧多次冲击红方兵团,配合己方步兵快速吞掉蓝方主力。左侧翼的红方骑兵偏师则牢牢盯紧蓝方的左侧,不给蓝方任何打斜击的机会。 在红方步骑协同的默契配合下,蓝方的前方主力很快就被冲散。蓝方的指挥官很快反应过来,努力调整阵型,以应对红方的猛烈攻击。 可惜,战机这种东西,往往错过了就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一步错,步步错才是常态。这一局,红方胜,蓝方败。 第二场军演,则变成了红蓝双方的人数相当,都是步骑协同。 在这场看似是步兵对步兵、骑兵对骑兵的较量中,安宁看见了更为精妙的步骑协同战术。 那名红方的指挥官非常聪明,明着示敌以弱,实则早已派出一支骑兵包抄蓝方后方。趁着红蓝两方骑兵陷入厮杀之时,另一支红方骑兵则依据地势之利,绕道截断了蓝方的粮道,并把蓝方军团切割成两块,任由红方主力兵团对其各个击破。 最终,红方再次取得了胜利。 “啪!啪!啪!啪!”军演结束后,“公孙檀”率先鼓掌,显然是对这两场实战演习十分满意。 “先生,这些孩儿们的打法,可还能入眼?” “岂止是能入眼?简直是后生可畏啊!” “公孙檀”很给面子,笑问道:“红方那个指挥小将,是谁的部下?沉稳有度,进退得宜,是个好苗子!” 老黑嘿嘿一笑,说:“先生过奖了!娃娃们都还小,见识有限,以后还得靠先生您多多指点呢!” 说是这么说,这大黑熊脸上的得意之色藏都藏不住。看来,那小将是他的嫡系没跑了。 “公孙檀”也没拒绝,只笑道:“好啊,改日抽个空,我见见这个小家伙。” 这边说这话,演武场上的军演已经进行到了新的环节——实战演习的现役精锐安静退场,预备役的精锐开始上场比试骑射。 骑射是西陵的传统技艺。 西陵先祖本就是御者出身。彼时恰逢朝中有人趁着天元穆王外出巡视时发动叛乱。季氏先祖驾着天马云车,载着穆王星夜兼程,及时返回王城镇压叛乱有功,才被天元穆王分封到西北的西陵之地。 季氏先祖因其高超的马术得以建功立业,列土封疆。自然将骑射列为后世子孙的必修课。 再加上西陵的西北有骊戎那些游牧民族在一旁虎视眈眈,每年都会南下打草谷。刚刚建国的西陵季氏又无钱建造足够的防御工事。为了生存,西陵季氏只能入乡随俗,大力训练自己的骑兵,以对抗骊戎人的入侵。 又是一场精彩的骑射表演——骑兵们骑在快速移动的马背上,精准地射穿了一个个固定靶。 接着,比试的难度再次升级——骑兵们被要求骑在马上去射那些放飞的鸟儿!活动靶本就难射,何况,射手还得在奔跑的马背上射活动靶! 不过,这些新生代的西陵锐士并没让安宁失望。他们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安宁很满意!尤其当安宁看见那些百步穿杨的射手中,竟然还有不少女子的身影时,脸上的笑容显得愈发真诚了! 安宁不着痕迹地观察着身边众人的表情。发现金三娘看向那些女兵的目光中,充满了欣慰与赞赏。 看来,那些女兵是金三娘的人! 安宁没想到金三娘竟能走的这么远——昔日那个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的落魄妓子,抓住机会后努力奋斗,如今竟也成了一个手握兵权的女将军了!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安宁对金三娘的忠诚还是比较放心的。 毕竟,金三娘的忠诚,在客观上更有保障——黑风寨里的任何一个男人,都有可能为了利益,去背叛季长离这个失去西陵王室支持的旧主。 但金三娘却不会!因为一旦金三娘背叛了季长离这个同为女子的旧主,金三娘这个女将军,也就做到头了! 归根到底,军队这种地方,从古至今一直都是男人的天下。金三娘当年能以女子之身进入私兵团工作,全靠季长离这个同为女子的旧主的提拔。 这些年,寨中那些男人没有以“女人不得为将”的借口,抱团吞掉金三娘的功劳,还让金三娘有机会爬上高位。这中间除了有金三娘自己努力拼搏外,更多的还是季长离这个旧主早早定下的“女子也可从军掌权”的规则,为金三娘掌兵的合法性提供了强有力的保障。 抛开昔日的恩情不谈,光从利益的角度出发。季长离这个旧主的回归,对金三娘而言,有利无弊! 瞧瞧金三娘今日这一系列的行为,摆明了是坚定站队她季长离的!安宁敢肯定,中午金三娘在离开的那段时间里,除了召集眼前的这几个女兵中的精锐前来护驾外,一定还留了别的后手! 安宁重新把目光放回校场之上,心中对接下来的行动又多了几分把握。 半个时辰后,校场上的比试终于进入了尾声。这场精彩的小型阅兵也到了结束的时间。 演武场上的众人得到指令,有序退场。很快,那片宽阔的演武场上便空无一人了。 “先生可还满意此次的军演?咱们黑风寨的这些弟兄们,没给主上丢脸吧?” 满意!怎么会不满意呢?安宁简直太满意了!将近六日的考察下来,安宁已经大致弄清楚了黑风寨的实际战力——除开那固定的一千精骑外,一旦有战,全民皆兵的黑风寨起码还能在短时间内迅速拉出一支两万人左右的可战之兵来! 若剩下的那两万人,能有今日这些精锐一半的战力,何愁大事不成? 别的不说,若作战目标是天水山。只要部署得宜,安宁凭借着手中这两万余善战之兵,想要快速吃掉祝琰与周氏那明争暗斗的五万人,并不算太难! “自然没有!”安宁笑道:“想不到这小小的黑风寨,竟这般人才济济。好!好极了!” 第140章 天河谷军演(下) 老黑嘿嘿一笑,终于问出了最想问的那个问题:“那先生您,可愿加入咱们黑风寨?” 安宁看了眼这个到现在还摸不清状况的傻大个,意味深长地说:“老黑啊老黑,你这话可就说错了!我公孙檀本就是主上的人,黑风寨的前身——私兵团乃主上亲手所创,我也曾是私兵团中的一员。何来现在才加入的道理?你该问我,何时回家才对!” 老黑愣了愣,继而大笑出声:“对对对!是我失言了!欢迎先生回家!” 说罢,又叫道:“今日是我黑风寨的大喜之日!来人!拿酒来!拿那坛三日醉!” 等酒的过程中,老黑拉着“公孙檀”,絮絮叨叨地给“公孙檀”介绍他们黑风寨的优势。 然后又有点难为情地说:“俺听说,祝琰那老小子每年给先生您三百金的俸禄。咱们黑风寨人多地少,如今来外财的路子也断了。可能不能按时给您发那么多俸禄……” 接着话锋一转,开始给“公孙檀”画饼:“不过先生您放心!别看咱们暂时比那祝琰老儿穷了一点,但老话说得好啊!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只要以后咱们大家伙一起努力,咱们黑风寨早晚能混出头来!别说三百斤的年俸,就是三千金、三万金,以后都会有的!” “好说!好说!”以前都是安宁给下属画饼,如今却是头一次吃到下属给自己画的饼。安宁觉得还挺新鲜,吃饼吃的津津有味。 见“公孙檀”满口答应,老黑更高兴了!老黑接过侍者奉上来的酒,双手递给“公孙檀”,说:“先生请!” “公孙檀”接过那碗酒,与老黑碰碗之后,一饮而尽。 “公孙檀”喝完酒,笑着看向坐立不安、尴尬到脚趾头能抠出三室一厅的方既明与金三娘。又看看好像明白了点什么的孙洪,笑道:“诸位,怎么不一起喝酒?难道是不欢迎我这个兄弟回家?” “不敢,不敢……这就喝!”三人异口同声,接过侍者奉上的酒后,一饮而尽。 “好!”老黑这个酒量并不怎么样的菜鸡酒意上头,大喜之下开始鼓掌大笑,上来就想给“公孙檀”一个爱的熊抱。 方既明头都大了,怨念地瞪了眼俸酒的小侍者——这小孩也太不晓事了!怎么还真给那大黑熊上三日醉了?又不是不知道他什么酒量!都不知道往他那碗酒里掺点水么?然后赶紧把老黑拦住,防止他再做出什么不敬之举。 金三娘则立刻护在“公孙檀”面前,默默地亮出了爪子。打算那大黑熊若真敢以下犯上,就给他挠个满脸开花! 眼见熊抱不成,还在兴奋头上的老黑觉得自己现在浑身是劲,眼珠子一转就又有了新点子:“先生, 咱们这么多年未见。上次在云溪乡也是匆匆一别,都没机会跟先生您好好切磋一下子。” 方既明:……累了,毁灭吧! 金三娘:……好想挠他一爪子! 孙洪:……??? 谁知“公孙檀”竟应下了:“好啊!” “公孙檀”轻轻拍了拍金三娘,看了看还未来得及撤下的箭靶,对众人说:“那就一起去比划比划箭术吧!” “是!” “是!” “……是!” “好!先生果然是咱自家兄弟!爽快!走!” …… 空旷的校场之上,金三娘设下一个安全的结界,防止有人偷听偷看或刺杀。 老黑一马当先,一箭射出,正中靶心。 接着,便是方、金、孙三人轮流射靶,皆箭无虚发。 “啪!啪!啪!”“公孙檀”抚掌夸赞道:“好箭法!” 老黑笑道:“先生,到您了!” 安宁笑而不语,举起手中的弓,四箭齐发,一下子就把四人先前射在箭靶上的箭射了个对穿。旧的箭头直接被新的箭顶飞出去! 老黑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酒意也散了大半——公孙檀以前可没有这样好的箭术! 公孙檀一挥手,空中出现了几只灵力幻化的飞鸟。然后再次举弓,将一支小箭对准天上的飞鸟,对众人说:“诸位,该射活靶了!” “咻!”小箭离弦而起,箭头发出一声特殊的尖锐之音,直奔天上的某只飞鸟而去! 剩下的四人听见那声不寻常的箭鸣之声,来不及多想,便条件反射般张弓搭箭,不约而同地跟随着那枚小箭的步伐,齐齐向那只倒霉的鸟儿射去! 鸣镝!那是鸣镝之箭!见鸣镝如见主上! 老黑的酒意彻底醒了!看向“公孙檀的”目光中满是震惊! 孙洪亦然——他总算明白之前方、金二人的行为为何如此异常了! 要说这鸣镝之箭,还是爱读史的季长离效仿异时空那位冒顿单于弄出来的。 虽然当时季长离没有鸣镝弑父的打算,但她确实是想把私兵团打造成一柄绝对忠于自己的利剑! 于是,季长离按照冒顿的思路,用费时更长、却更温和的方法,把“鸣镝一响,不管目标是何人,私兵团都必须跟随鸣镝之箭的脚步,万箭齐发”的习惯深深刻进了所有私兵团成员的灵魂中! 四人从震惊中醒来,刚想说话,就被安宁出声制止了:“此处不宜说话,换个地方吧。” “是!”四人齐声应诺。 …… “咯吱……”走在最后的孙洪进入密室后,身后的隔音石门缓缓关闭。 此处乃天河谷密室,是黑风寨保密级别最高的地方。 安宁拾阶而上,行至主位,盯着墙上那面巨大的舆图看了一会后,方才慢慢转过身去。 此时,众人入眼所见的,不再是公孙檀那张温润君子的脸,而是旧主季长离那风华绝代、明艳到让人不敢直视的面容! 阶下四人齐齐单膝下跪,神色肃然地向季长离行礼:“拜见主上!” 季长离静静地看着阶梯下方的属下。冷艳的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一双美丽的凤眸中有三分冷漠,五分睿智,两分仁慈。上位者的威严尽显。 “平身吧。” “谢主上!” 季长离在主位上落座。时隔四百余年,她终于再次坐回这个高高在上的主位,手握权柄,发号施令! 主上既已回归,自然要把军中的核心要务向主上汇报。四人都是黑风寨的核心骨干,很快就进入了正题。 季长离听完众人的汇报,心里更加有数。于是开始发布命令:“方既明。” “臣在!”方既明应声出列。 “命汝携貔貅令,率部与旭日商社交接。粮草倒还在其次,弓箭、甲兵这些,一定不能少!半年之内,本座要看到一支超过两万人的、装备齐全的军队!” 说罢,季长离挥手,一个雕刻着神秘符纹的令牌出现在方既明的手中。 “是!”方既明领命退下。 “孙洪!” “臣在!”孙洪应声出列。 “命汝携谛听令,配合影门,探听赤羽军大小情报。对了,重点查三个人——霍城、祝柏与那位深居后山的魏姬夫人!查清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有,彻查赤羽青鸟司这八百年来的行迹!” “是!”孙洪领命退下。 “金三娘!” “臣在!”金三娘应声出列。 “选几个医术高明的女间者出来,不日外派!” “是!”金三娘领命退下。 季长离发布完这三个命令后,便不再说话。凤眼微阖,似是在思考。 老黑左等右等,见别人都接到了命令,就他啥也没有。不由急了:“主上,那俺呢?俺要做啥?” “你?”季长离睁开眼睛,笑道:“你要做的,就是把这两万士卒训练成一支不管是马战,还是山地战都十分擅长的精锐!” “山地战?”老黑闻言一愣,继而猛地看向上方那张舆图:“主上可是想要拿下天水山那块地盘?” 季长离微笑不语。 “好!”老黑眼睛亮的惊人:“主上放心,俺一定给您训出一支擅长山地战的精锐来!” 太好了!主上想要另起炉灶,再不受那西陵王上与太后的制约!只要能顺利吞下赤羽军那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两郡之地,他们便能成为真正的实权军阀!以主上之能,独立建国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他们这些追随主上的臣子,只要能活下来,日后都是从龙之臣! 其余三人听见这段对话,眼睛也都亮了起来! 此会散后,黑风寨表面看上去依旧风平浪静。可实际上,他们却好像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全寨上下有序地高效运转起来。 第141章 国祭大典(上) 季春之末,孟夏之初,天上的太阳开始逐渐发力。在焰阳之火的召唤下,身陷敌国的鸟族子民们遵循着血脉习性,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抬头望向那轮当空而照的红日。 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鸟族的第一位凤凰王便是在这一天诞生的。 彼时,神域大地上还没有火焰。寒冷、潮湿与黑暗让人们的生活过得极为艰难。在人们日复一日的祝祷声中,太阳之神终于大发慈悲,决定派遣自己的长女去拯救那些可怜的人们。 于是,在某年的孟夏初日,在一声清冽的凤鸣之声中,一只金红色的凤凰顺应天命,从太阳最中心处的烈焰中涅盘而生! 凤凰王将太阳之神赐下的火焰带到了人间。从此,神域内的人们再也不用畏惧寒冷与黑暗。 第一位携太阳之火临世的凤凰女王创建了天元王朝,国祚绵延将近五十万年。天元王朝灭亡后,另一位凤凰女王又建立了赤羽国,国祚延绵十八万年。 八百年前,赤羽国灭。锦陵城中,凤凰台上,象征着赤羽国祚的凤凰天火被三国的高手合力浇灭。不知是不是巧合,那日正好也是孟夏的初日! 于是,便有人说:凤凰王生于此日,亡于此日,实乃天意也! 人口最多的赤羽鸟族失去了凤凰王的庇护,从此身陷敌国,沦为奴隶。只能在敌人的铁蹄与刀鞭下,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繁重艰苦的劳作。 为了彻底打断那些赤羽人的脊梁,三国严禁治下的赤羽人学习赤羽旧文字,更不准他们用旧习俗祭祀先祖。一经发现,便要将之处以极刑! 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既然你三国不让我们用旧礼祭祀先祖,那我们就换个方法。 在孟夏初日的正午,哪怕是身陷敌国、衣不蔽体的最低等的赤羽奴隶,也会用自己的方式,偷偷向自己的先祖、自己的王表达敬意——他们宁肯被监工用蘸着盐水的鞭子毒打一顿,也要停下手中的活计,抬起头去看一眼那轮炙热的红日! 尽管三国之人都说嬴氏凤凰已死,可鸟族子民对此却不屑一顾——凤凰是不死鸟,怎么可能会真的死去呢? 他们的凤凰王,只不过是暂时回到天上,睡一觉罢了。终有一日,新的凤凰王会像她的先祖那般,在太阳的天火烈焰中涅盘重生,携着天命与天火,重归神域大地,焚尽世间宵小! ……………………………… 天水山,凤凰台。 高高的凤凰台上,一只巨大的凤凰神像立在梧桐木架上,展翅欲飞。凤凰神像的下方,则是一个铜鼎,里面堆着易燃的木材,等待着凤凰之火的降临。 吉时已到,乐师们开始奏乐。老迈的大祭司口中吟唱着古老庄严的凤凰引;年轻一辈的祭司们在歌声中纷纷起舞。 这是一场盛大的召唤仪式。这些鸟族子民,试图用这个古老的召唤仪式,重新唤回他们的王! 在祭司们的引导下,天水山每年一度的国祭大典终于拉开了序幕! 祭典祭典,既是祭典,又怎么可能少了祭品? 凤凰台下,一排又一排的南岳战俘被拉了上来。官职最高的那个南岳将官,有幸成为本次祭典中,死法最痛苦的倒霉蛋。 “吉时已到!献人牲!” 随着礼官的一声令下,那个倒霉的南岳将官被五花大绑地押解到祭台的正中心。祭台上,布置着一个极为可怖的阵法。 行刑官在阵法外,用灵力化为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割开人牲的多处血管。皮肉绽开的一瞬间,人牲的鲜血顺流而下。 鲜血触发了阵法,阵法像是有了生命般,开始贪婪地吸取人牲的鲜血。 “日居月诸,野旷天清。骨肉望绝,国人思盈!愧吾之先祖,痛吾之忠烈。唯离恨以不息,孰山海之可平……魂兮归来,布奠倾觞。魂兮归来,以飨血食!” 阵法之外,祭司们唱着召唤亡灵的歌谣,以敌人的血肉为祭品,祭奠那些惨死的亲人与忠烈们。 阵法之内,好像真的有亡灵听见了召唤,开始疯狂地享用起血食来!在一声声惨叫中,人牲不止被吸走了血液,连皮肉也开始被阵法吞噬——这个倒霉的家伙,竟是要在还活着的时候,眼睁睁地看见自己从下到上,一点一点地慢慢变成白骨! 半晌后,阵法终于暂停了运转,阵中的人牲也变成了一具森森白骨。 紧接着,剩下的南岳战俘也被推上了祭台。这些战俘还算幸运,不必被那个可怕的阵法折磨。 刽子手们手起刀落,一颗颗南岳士兵的头颅滚落到地上。鲜血再次被阵法吸走。待所有的战俘都被斩首后,法阵吸足了敌人的血肉,再次启动,最终把敌人的血肉炼化成一支猩红的火把。 在全军的注目下,军中的最高领导人祝琰走上祭台,取出法阵中的火把。然后举着那支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火把继续拾阶而上,一步步走上那高高的凤凰台。 祝琰走到铜鼎前,把火把高举过头顶,对着凤凰神像俯身三拜。礼毕后,祝琰转身把火把扔进铜鼎,点燃了铜鼎中的木材。 “哄!”特质的木材接触到火焰,立刻便着。金红炽热的火舌轰然而起,越燃越烈。火光中,好像有一只美丽凶猛的凤凰神鸟即将涅盘重生! “凤归来兮!凤归来兮!烈烈吾凰,天命所归,佑我赤羽!”大祭司在凤凰神像下,虔诚地祝祷。 那座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凤凰神像好似听到了众人的祈祷一般,突然发出一阵锵锵的凤鸣之声。 凤鸣声中,台下的众人纷纷虔诚地以手贴额,俯首跪拜他们的凤凰神。 不知何时,安宁已经悄悄挪到了队伍末尾后的一棵大树下。树荫巧妙地挡住了安宁的身形,却又能让她看得清前方发生的所有事——几万将士整齐划一的俯首跪拜,把庄严肃穆的氛围推上了高潮。跪拜间,甲胄刀兵的摩擦声又为这庄严的氛围添上几分肃杀之气。 安宁笑了——这些赤羽的祭司礼官真是人才啊!瞧这祭礼弄的,就差没把“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这八个大字刻在赤羽众人的脑门上了! 啧!怪不得三国这般忌惮赤羽,想方设法地去消耗掉国内过剩的赤羽贱民——若那些赤羽贱民个个都像天水山上这些一门心思搞复仇圣战的反骨仔一样,那三国还要不要活了?就凭三国的那点子原生人口,就算把三国捆起来凑一块儿,都不够那些如蝗虫一样多的赤羽人吃的! 第142章 国祭大典(中) 血腥残忍的场面除了能让人心生恐惧外,往往还能勾起人们心中的恶念,让人暂时失去往日的理智。 “烈烈吾凰,天命所归?”安宁设下结界,睨了眼身边那个被活人祭祀吓得差点就尿了裤子的姜暄,似笑非笑地问姜暄:“暄世子,依你所见,这赤羽,是否还能再出一个天命所归的凤凰神鸟?” “什么天命所归……什么凤凰神鸟?嬴氏的凤凰早就死绝了!他们做梦去吧!”姜暄白着一张脸,强撑着出声否定赤羽人口中所谓的天命。 “哦?是么?”安宁看了眼姜暄那只死命抓住自己手腕,抖的跟帕金森发作似的爪子,笑问:“那你怕什么?” 见姜暄不答,安宁笑的更欠揍了:“按理说,你这个姜氏王孙应该见过不少大场面才对。如今不过区区一个血食阵,怎么就能让你抖成这样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南岳姜氏应该是神域诸国中,最喜欢搞这种活人祭祀的吧?据说当年,起码有一半以上的嬴氏王族死在了你们南岳姜氏的祭台上! 如果不是当年那位太子妃、你们如今这位南岳王的原配死的早,说不得连她也得上你们南岳的祭台走一遭!” “你……你少血口喷人!”姜暄大怒:“我……” 姜暄想反驳安宁,想说他们姜氏才没有安宁说的那样残暴。却又想起了自己幼时曾经见过的那一场场活人祭祀,顿时便哑了口,我了半天只我出个:“我才没害怕!” “是么?”安宁冷笑:“你不害怕,那你抖什么?你们南岳姜氏,不是一贯最喜欢用旁人的血肉来满足自己的变态癖好? 我听人说,你们姜氏王族往日最喜虐杀人牲,设下的阵法也是千奇百怪。祭祀时听见阵中人牲哀嚎,你们还会嘲笑那些被虐杀的嬴氏王族是孬种,竟在祭台之上又哭又叫,有失体统…… 哎呀!真是没想到!堂堂姜氏王孙,有朝一日竟会被个小小的血食阵吓的瑟瑟发抖……”安宁不怀好意地问姜暄:“姜世子,莫不是那刀子终于扎到自己身上,这才知道疼、知道怕了?” 说罢,安宁又装模作样地叹道:“早知道这些赤羽人这般虔诚,当初我就不该贪图那点子财物。耽误了那些赤羽先祖享用血食,真是罪过!也不知他们半夜会不会托梦来骂我?” 如果当初安宁没有把姜暄从祭品名单中拎出来,就算那些赤羽人不知道姜暄的真实身份。光凭姜暄被抓时,姜暄和他手下杀的那些赤羽士兵的数量,他姜暄也一定能有幸成为今天祭台上最靓的那个崽! 姜暄被安宁那满含深意的目光一扫,惊怒交加,恼羞成怒下开始口不择言:“你们西陵又是什么好东西了?说的跟你们西陵没用过嬴氏子当祭品一样! 你别忘了,当年锦陵城中的那炉凤凰天火,可是你我三家联手浇灭的!锦陵屠城你们西陵有份!围剿赤羽乱党,你们西陵有份!步步逼杀那些赤羽贱民,你们西陵也有份!乌鸦还敢笑猪黑?说出去也不怕让人笑掉大牙!” “……”姜怂货这个“黑猪”一顿口齿伶俐的地图炮,成功把安宁这个贱嗖嗖的“乌鸦”给干沉默了。 安宁倒不是做贼心虚,她只是想起了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彼时,邯郸城中抓住了一个远嫁北辰的嬴氏旁支贵女。那女子的夫家害怕被连累,竟主动把那女子与她年幼的孩子上交官府。 赤羽亡后,三国为了彻底灭杀嬴氏的凤凰、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赤羽乱党,便把嬴氏的凤凰当成祭祀中最高级的上等人牲。经过一百多年的大肆捕杀后,嬴氏的凤凰已经成了极为稀有的存在。 老北辰王得到了这两个上等人牲,大喜之下嘉奖了那女子的夫家。然后在闹市中举办一场盛大的祭天大典。 当时季信正在教季长离赤羽国的历史,听闻消息后,便把季长离带去现场观看祭天大典。 那是季长离两辈子以来,第一次见到活人祭祀。那样野蛮血腥的场面,简直要把年幼的季长离吓的魂都飞掉! 季长离被季信抱在怀中,吓的整个人都在发抖。后来她实在是看不下去,选择闭上眼睛,把头埋进父亲的怀里逃避现实。可那对母女的惨叫声依然不肯放过她…… 回质子府的路上,季长离问季信:“阿父,那些北辰人为何要杀那对母女?” 季信说:“因为她们是我们的敌人。” “我们?西陵也是如此么?” “对!” “可那个女子是北辰的子爵夫人!那个孩童身上流着一半北辰人的血!她们只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那些北辰人杀的是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孩子!”小季长离的声音突然拔高,不知是害怕,还是不服。 “但她们的真身是凤凰!嬴氏的凤凰!”季信严肃道:“阿离,你要知道,赤羽与别的国家不一样,嬴氏的开国先祖就是女子!在赤羽,无论男女,都能称王! 柔弱的女子可以学着变强!懵懂孩童也总有长大的一天!甚至于,她们根本不需要有什么倾天之力,也不需要有什么过人的谋略。只要她们的身份摆在那里,自然会有无数赤羽乱党找上她们! 只要她们还活着,那些赤羽乱党就能借着她们嬴氏王族的名头,聚集到一起,拿起武器来反抗我们的统治!” 季长离不说话,冷着一张小脸,倔强地瞪着自己的父亲。 季信叹了口气,温柔地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说出来的话却依旧残酷冰冷:“阿离,阿父跟你说过:赤羽有很多人,很多很多人!多到我们根本杀不完!同时,他们还有比我们更成熟、更先进的文化体系,我们很难彻底同化他们。 一百年前,我们三家联手杀了他们的王、屠了他们的城、夺了他们的地,早已与他们结下不死不休的血仇! 孩子,你要永远记住这一点:赤羽活,则三国亡!不管三国之间如何相互攻伐,只要赤羽的人心一日未散,赤羽就永远是三国共同的大敌! 我们三国好不容易灭了赤羽,就必须做到斩草除根!绝不能给他们留下一丝一毫死灰复燃的机会,明白么?” 季长离依旧不吭声,脑袋却无力地垂了下去,不想看自己的父亲。 季信用手抬起季长离的小脑袋,逼她看向自己的眼睛,一字一顿道:“阿离,你是西陵的公女,将来还会是西陵的王姬!你必须答应阿父,绝不能对你的敌人心慈手软!这是你的责任!” 季长离紧紧抿着嘴,漂亮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季信没有丝毫的心软,继续冷酷地逼问女儿:“现在,告诉阿父,如果日后你碰上了嬴氏的凤凰,你该怎么做?” 季长离握紧了拳头,在父亲越来越严厉的目光中,终于闭上眼睛,任由眼泪滑落。 季信冷酷地看着女儿哭泣,没有丝毫动容。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在季信的耐心即将耗尽前,季长离终于逼着自己睁开眼睛,直视季信,冷声说出那个季信想听、她自己却十分害怕的回答:“杀了她们!” “很好!”季信听到了自己想听的答案,满意地看着眼前这个最聪慧、最类己的小女儿。 季信抬起手,轻柔地擦去女儿脸上的泪痕,声音柔和地哄她:“好阿离,莫哭了。你是阿父最喜欢的孩子,以后会是我们西陵最尊贵的小王姬。当了王姬,身边便会有很多鹰犬爪牙抢着为你效劳,用不着你亲自去杀人,莫怕,莫怕……” 第143章 国祭大典(下) “怎么样?没话说了吧?”姜暄见安宁被自己怼的哑口无言,终于出了一口恶气。然后继续对安宁贴脸开大:“公孙檀,你们那位旧主,可是师承“人屠”百里启、“杀神”何鸿光的狠角色!据说她人还没有桌子腿高时,就敢亲手杀人了! 那年你们西陵得罪了汝南城,骊戎趁机南下大肆劫掠。不仅杀光了榆林城中的所有青壮、抢走了女人财物,还生擒了你们那位号称勇冠三军的二王子季承峤。 被俘的西陵二王子季承峤被骊戎人扔进女人堆里,扒光上衣、头戴枷锁游街示众,一度成为全神域的笑话!诸国都在嘲笑西陵季氏后继无人,也都想来分一杯羹。 你家那位旧主为了报复,带着三千骑兵星夜深入漠北草原去捞人。十日内连屠三个骊戎小王的部族!最后被屠的那个小王,还是骊戎王的亲叔父! 为了不让那些骊戎人有机会去骊戎王帐通风报信,愣是给人家杀的只剩下些嗷嗷待哺的小婴儿! 嘿!好个能将碧绿草原染红、能止小儿夜啼的‘漠北小杀神’!真是够狠、够绝!” 姜暄见安宁的脸越来越黑,笑的更贱了。只见他啧啧两声,伸出手来,对着阳光怪模怪样地左看右看:“哎呀,是谁的手上沾满了猩红滑腻的血啊?是哪个杀神的帮凶在这里装大佛呀?啧啧!反正不是我!” “……”安宁气的眉头狂跳,实看不得这姜氏子那得意的轻狂样,却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安宁冷着一张脸,背在身后的右手食指轻轻一动。然后用看垃圾的眼神看向姜暄,语气冷漠且充满鄙夷:“你刚才尿裤子了!” !!!绝杀! 安宁眼中的鄙夷实在太过浓烈,直把姜暄看的面色大变!姜暄下意识地去捂自己的裤裆,入手竟真的一片冰凉! 双手捂裤裆的姜暄此时就像一只被人掐住了脖子的大公鸡,也不再贱嗖嗖地“打鸣”了。 姜暄一张脸涨的通红,左看右看,恨不得立时找个地缝钻进去!姜暄很想立刻逃离这个社死现场,却又对刚刚的活人祭祀心有余悸,生怕会被那些充满仇恨的赤羽人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 姜暄一点都不想当人牲!于是只好强忍着羞愤,继续湿着裤子跟在安宁这个讨人厌的西陵人身边。 安宁远远看见景珩带着亲卫云生往自己这边走来,挥手撤掉结界,冲他们招手。 等他们走到树下,安宁指着姜暄对云生说:“云生,带这位小公子回去换件裤子!” 奥斯卡影后安宁演技了得,明明心里笑的想死,面上却仍旧保持着一张略带嫌弃的冷漠脸。安宁在说到“裤子”这两个字时,还特意加重了音量强调。 很快,云生那从疑惑到震惊,又从震惊到鄙夷的目光,再次让姜暄体会到了双倍社死的快乐! 景珩一贯知道安宁是个促狭性子,但安宁今日整的这一出,又再次刷新了他的认知水平——安宁刚刚转身背着手使坏时,正好被眼尖的景珩瞧见了! 小丑姜暄捂着湿哒哒、冰冰凉的裤裆,灰溜溜地离开了。 景珩站在安宁身边,倚着树干,双肩耸动,笑的面具都快掉了。 “……”安宁等他笑完,才问:“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前方的露天祭祀大典虽然已经结束,但接下来还有祖庙的祭礼。 安宁这种编外人员溜号无所谓,但景珩这个赤羽军实际上的二把手,此刻实在没道理会出现在这里啊! 景珩顾左右而言他:“你之前不是一直抱怨我太忙没空陪你么?现在我有空了!” ??? 安宁看看景珩,又转头去看看那座正在举办盛大祭礼的祖庙,然后懂了:“……你还好意思笑别人?你也是个小丑!” 景珩这一个多月来,废寝忘食地忙前忙后,祭典的大小事宜都压在他身上,整个人都累瘦了一圈。结果到头来,他这个二把手在正式祭礼上,因为是妖族出身,竟连跨进那座祖庙的资格都没有! 这就好比某些在大冷天里,天不亮就得起来做饭的小媳妇。好不容易辛苦做完一大家子的饭菜,结果却因为是女人,便失去了上桌吃饭的资格,只能窝窝囊囊地蹲在灶房的角落里吃些残羹冷炙! 祝琰你们这些老登的脸是真大啊!免费苦力用完了就扔是吧?人家三国矫情,搞歧视那一套也就罢了,好歹人家还有一个完整的国家摆在那里! 你们天水山倒好!竟也有脸跟着矫情,搞那套贵贱有别?也不瞧瞧自己现在都混成什么鸟样了——守着两郡贫瘠之地,困在穷山恶水间几百年,常年吃不饱,粮草都得靠这个你们瞧不上的妖族军师去弄!还在这发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贵族梦呢?!忒! 还烈烈吾凰,天命所归,佑我赤羽?呵! 安宁的脸上又重新挂起刚刚那种冷漠脸,看着祖庙里那群光鲜亮丽的贵族,正矫揉造作地在武王画像前跪拜痛哭;再看看祖庙外那些衣衫破旧、面黄肌瘦的普通士兵…… “不肖子孙损人失地,几百年如一日抱守陈规,不思变革进取。倒也有脸年年来此哭庙?没得扰了祖宗的清净!”安宁翻了个白眼,不屑地冷嘲道:“一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真是晦气!” 安宁转身便走,顺手还薅了走某个被pua傻了的冤大头。 安宁走后不久,一个暗卫模样的男子才匆匆赶至大树下。 见找不到自己想找的那人,那暗卫又匆匆跑回祖庙,小声向上司禀报:“侯正,没找到人。小公子带着军师大人先行离开了!” 祖庙中的祭礼还在进行中,各方势力纷纷登场。霍诚作为青鸟司侯正,虽有心想让小公子前来祖庙拜谒先祖,此时却是不好抽身离开,亲自去寻人。 旧伤处又开始隐隐作痛,冥冥中,仿佛有人在提醒霍诚,提醒他现在还不是时候。 霍诚看了墙上那幅巨大的武王画像许久,终于闭上眼睛,放弃了这个贸然让安宁进祖庙参加祭礼的突发奇想。 第144章 质问 离开天水山后,安宁心中烦闷,一时不知该去哪里。便随意找了个赤羽军辖下的小城镇瞎逛。 今日是凤凰王的诞辰日。小镇里,家家户户都在门口设了供桌,摆上贡品,对着太阳遥祭他们的凤凰神鸟。 安宁在街上转悠了半天,发现在这样重要的节日里,竟连镇上的富户都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吃食来!可见祝琰治下的百姓,过的真的很拮据。 安宁冷着一张脸,沉默地走到街尾无人处,然后停下脚步,问:“景珩,你为什么选择赤羽军?” 还未待景珩张口,安宁就继续道:“不要用你那套报恩的说辞来搪塞我!祝琰对你的那点子恩义,你早就还完了!至于同袍之情……那就更荒谬了!” 刚开始,安宁还以为景珩坚持留在赤羽军,是因为那所谓的“恩易还,情难偿”。可随着安宁在赤羽军中待的时间越来越长,安宁便发现这个理由越来越站不住脚! 安宁开始细数起景珩那些在她看来极其可笑的“塑料战友情”:“你说你这些年埋葬过无数战友,心中放不下那些情义。可你扪心自问,你一个被人瞧不起的妖族,真的跟那些高高在上的赤羽神族有所谓的同袍之情么?” 安宁冷笑“何为同袍?诗曾有云:‘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你且细细数一数,你满足了以上哪一点? 战阵之上,赤羽众人皆披墨甲,为何独你一人穿白?别说什么你灵力高强,可以以一挡百! 刀剑无眼,但凡祝琰真的对你有半分父子情份,但凡你那些‘同袍’真的对你有丁点情义,他们也不可能每次都眼睁睁看着你身穿白衣,无甲上阵充当活靶子!赤羽军中,当真就穷到光缺你景珩这一副甲胄了? 同袍?呵!赤羽军中,就连最普通的小卒都能身披墨甲。而你这个肝脑涂地的所谓军师,却如同死营里的那些轻卒一般,连着甲资格都没有!你自己说说,你算别人哪门子的同袍?!” 景珩沉默不语。 安宁见状,更为恼火,说出来的话也更刻薄了:“再一个,人家赤羽军中那些神族将士拼死杀敌,是为国尽忠、是保家卫国。便是哪日不幸战死沙场,也上可告慰祖宗、不负王恩;下可庇佑子孙,含笑九泉。 而你呢?你一个天生地养的海妖,哪来的什么祖宗?又受过哪门子的王恩?赤羽神族的国仇家恨,又与你有什么相干?” 景珩依旧沉默。 “你一个军师,实际上的二把手,战功赫赫,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到头来却连个祖庙都进不去!你觉得这合理么?这样的祝琰、这样的赤羽军,真的值得你拿命去守?! 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安宁盯着景珩的眼睛,“若我没记错,你当年可是能将这段话倒背如流的!怎么,如今四百年过去,你竟是忘的一干二净了?” 安宁对景珩的这种“愚孝”、“愚忠”是极愤怒的!又或者,这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害怕——安宁清楚地记得自己昨天才对黑风寨的那群属下发布了哪些命令!更明白自己与祝琰之间,除了横亘着嬴若云的半生凄苦外,还夹杂着诸多利益之争,基本没有和解的余地! 安宁喜欢景珩么?自然是喜欢的!所以这些年,她处心积虑、小心翼翼地做了很多事。为的就是尽量减少景珩对祝琰的感情链接,有朝一日能把景珩拉到自己的阵营来。 可景珩这犟种实在太犟了!无论她怎么做,景珩依旧对祝琰、对赤羽军爱的深沉! 往日景珩为了不让祝琰难做,对周氏那些人在背地里的非议隐而不发也就罢了。 可今日景珩对军师不能入庙这件事坦然接受的态度,却让安宁难以忍受——将士们私下的偶尔非议,祝琰这个主将不知道,安宁还能理解一二。可祖庙祭祖这样的大事,你说他祝琰不知道景珩这个军师不能入庙,可能么? 祝琰肯定是知道的!并且默许了这种在神族看来是天经地义、再正常不过的歧视行为! 最让安宁生气的,不是祝琰对此的默许,而是景珩对此淡然接受、习以为常的态度! 安宁自诩对景珩还有几分了解——这人一贯是个极傲气的性子! 四百年前,景珩还是个刚从死斗场里逃出来不久、又身负重伤的小妖奴。 彼时在自己这个权势滔天的西陵王姬面前,他也从来没有什么低人一等的自卑感。反而还傲娇的要命——但凡你想强制他接受他不认同的观点,你说他一句,他能顶你十句!那刺头劲,连安宁这种积年的老反骨仔,都要感叹一声自愧不如。 等他成了年,功法大成后,就更不把那些权贵放在眼里了!君不见,他为了“报仇”,一言不合就敢追着季君临这个西陵太子揍了两百多年…… 说句不好听的,真要惹毛了他,便是三国的君王,他也敢半夜去别人的寝宫里,借王上人头一用! 可就是这样一个桀骜不驯的人,却能几百年如一日地忍下那些歧视之辱,风雨无阻地为祝琰、为赤羽军无私奉献将近两百年! 你说他为名?可他这个本来可以置身事外、逍遥自在的九头妖怪,却因为拒绝了三国的招揽,选择当赤羽军的军师,从而被三国联手扣上“魔头”的称号,成了人人唾骂的对象! 你说他为利?可他在军师这个职位上,兢兢业业干了将近两百多年,一两饷银没拿,反而还要时常往里倒贴…… “祝琰到底对你用了什么邪术,竟能让你甘愿放下自己的傲骨,这般誓死追随?”安宁闭了闭眼,似在问景珩,又似在问自己。 景珩对祝琰的感情如此深厚,她真的能撼动这样一段父子之情、君臣之义么?如果她不能,那接下来,她又该如何处理自己与景珩的这段感情? 安宁作为西陵的前情报首领,曾成功策反过很多人。可如今对上景珩这样一朵无欲则刚、自己又很不想杀的奇葩,安宁头一次有了一种束手无策的抓狂感! 第145章 虎妖老余(上) 安宁睁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景珩。脸上再无一丝往日的嘻嘻哈哈,态度极为严肃认真,势必要景珩给她说个清楚明白! 景珩认识安宁这么久,还从未见过她发那么大的火,一时间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过了一会儿,景珩叹了口气,说:“你跟我来。” 不多时,两人便去到了一个小村庄。 这个村庄从表面上看,并不起眼。但若走近仔细一看,便能察觉出不对来——这竟是一个妖族聚居的村落!规模竟还不算小! 妖族天性自由散漫。有些在街上嬉戏的孩童因为灵力不够,不时会露出一部分本体来。 就比如那只小猫妖,玩着玩着,头顶上竟冒出了两只毛绒绒的小耳朵!紧接着,两只藕节似的小胖手也变成了毛绒绒的小爪子。 初次化形后,便匆匆跑出来跟小伙伴们得瑟的小猫娘登时就哭了! 其他孩子为了安慰她,纷纷变出自己的小狼尾巴、小兔子耳朵、小鹰翅膀。有个小葡萄精情急之下,竟还现场结出一串葡萄来,挑了最大最甜的那颗塞进那正哭的惨兮兮的小猫娘嘴里! 那小猫娘见没人嘲笑她化形失误,又吃到了甜甜的葡萄,总算止住了泪。破涕为笑后,又跟着小伙伴们一块笑闹着跑远了。 旁边的大人们见了,会心一笑,又继续去忙自己的事。 这还真是新鲜!在这个等级如此森严的天元神域里,竟然有这样一个能让妖族敢随意在大街上现形的地方! 天元神域里的等级歧视可不是说着玩的! 虽然神域里,神妖两族的本体都不是人。可神族生来就有人形,且在娘胎里就开了灵智。 而妖族则不然!妖族是天地万物中,极少数的那一部分幸运儿。他们在巧合之下开了灵智、经过漫长艰苦的修行后,才能化成人形。 某些灵根极佳的大妖在修成人形、功法大成后,本质上虽已与高等神族没有任何区别。可神族依旧瞧不起他们,觉得他们是些没进化好的低等人,不配与自己相提并论! 至于那些灵根较差、灵力低微、时不时还会因为灵力不够而偶尔露出原形的小妖,则成了神族口中的妖兽,连人都不算! 在神族聚居的地盘上,妖族是不能随意现出自己原形的。否则便会被官差抓走——毕竟以前还曾有过某些灵智初开的妖族,在侥幸化成人形后,因无法抑制住自己体内的兽性,变回原形伤人的前科。 妖族的人口数量很少,属于边缘族群。又因各自的天性不同,很难团结到一块。 在神族的打压下,妖族通常无法形成自己的聚居区域。普通妖族通常会躲去偏远无人的山林湖海居住,又或者住在神族的地盘上,当个被人鄙夷的下等小透明。 安宁行走江湖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眼前这种一派祥和的妖族聚居村落! 不知为何,安宁心中的那股郁气突然就散去了很多。 景珩带着安宁左拐右拐,最后拐进了一间半旧的小院子。 刚进门,安宁就闻见了一股浓郁的羊肉汤香气! “来啦?”一个头发花白、只有一条手臂的老者见到景珩,熟络地跟景珩打招呼。 见到站在景珩旁边的安宁,独臂老者愣了愣,问景珩:“你朋友?” 景珩笑着点点头,也没多说,带着安宁进了院子。 “嘿!稀奇!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独臂老者嘴里小声嘟囔了一句,走回灶台前,按着老规矩,给景珩送去两碗羊肉汤。 羊肉汤端上桌,老者也没走。只站在边上好奇地盯着安宁看。 安宁笑了笑,随手从旁边拉过一张凳子:“老人家,不如坐下一块吃点儿?” 那老头也挺随性,还真就坐下了。老头问景珩:“不介绍介绍?” “你自己刚刚不是说了?朋友!”景珩头也没抬,一边回答老头,一边按着安宁的“餐前仪式”,熟练地用开水冲洗碗筷。 景珩把烫过的筷子、勺子、骨碟推到安宁面前,又拿过小碗给安宁调了蘸料。 “啥朋友啊?能让你这般周到?”景珩这一系列熟练的动作看的老头眼睛都快掉地上了,一副“活久见”的样子,看起来多少有点滑稽。 见景珩不理他,老头又转头去看安宁:“小伙子,你俩这是……?” 安宁笑:“如您所见,真是朋友!” 老头还是那副见了鬼的样子——屁的朋友!这两人一看就知道不可能是什么普通朋友!老头认识九命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他对谁这般周到! 再一个,就九命那一向喜欢独来独往的死性子,啥时候有过朋友了?还是神族的朋友?!真是奇闻! 等等!老头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变了变,转过头去问景珩:“他就是你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见景珩没否认,老头又猛地转过头去对着安宁上下打量。见安宁冲他笑笑,老头也跟着笑:“好好好!恭喜!恭喜!” “老余头!抓羊去不去?”门外有人喊:“赶紧的!晚了羊群就跑了!” “就来!”老余头扯着嗓子应了声,然后站起来,冲安宁笑笑:“老头儿我先走一步,小伙子你尽管吃!不够锅里还有,让九命去给你盛!” “好!”安宁笑着应了。 老余头离开的时候,顺手把院门给带上。生意也不做了,直接大方地给这两人提供vip包场待遇。 “九命?”想起老余头额上的那块疤,安宁问景珩:“那位是?” “以前死斗场里的一个看守。” 安宁愣了愣:“看守?” “对。”景珩从自己那碗还没动过的羊肉汤里挑出最嫩的几块羊肉,放进安宁的碗中,“当年在汝南城的死斗场里,我逃跑过很多次。每次逃跑被抓回去后,都会被毒打一顿。 若是运气好,正巧碰上那老头来行刑,多少能松口气——他会专门挑些不致命的地方打,然后故意把我打得皮开肉绽来糊弄管事。但那些伤也只是看着可怕,其实根本不严重。 就是他行刑的时候,总爱骂人,骂的很难听! 他骂我死心眼,成天乱跑,害得他要挨管事的责罚,抽我还费力气,耽误他吃酒!又劝我死心,因为无论跑多远,只要解不开脖子上的追踪环,总会被逮回来。” 说到这里,景珩笑了笑:“我那时很讨厌死斗场里的一切,自然不会听他的,依旧逮住机会就逃跑。 最后一次逃跑前,我在死斗中受了很重的伤。 那时死斗场的管事看我浑身是伤,觉得我废了,不能再给他们赚钱。又觉得我一贯是个不服管教的刺头,没有多余的利用价值,也就懒得再管我。 当时死斗场里来了一批新人,牢房不够用了。他们便把我随便扔在最边上的小黑屋里,让我自己等死。 我发现自己脖子上的追踪环松了,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取下追踪环,然后在深夜找机会逃跑。 那天晚上正巧碰上老余头值夜。别的看守都睡死了,他却是警醒的很! 我被他逮住,还以为又要逃跑失败。谁知他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拿捆妖索来捆我。他只是盯着我的脖子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默默收回了手里的捆妖索,就像没看见我一般,重新折回房间睡觉去了。” 第146章 虎妖老余(下) “然后呢?”安宁问。 “然后,我就逃了出去。”景珩说:“没有了追踪环的提示,死斗场里的打手们无法知道我的确切位置。很快就放弃了我这个在他们看来已经没什么用处的逃奴。” “妖族也能当看守么?”安宁想起老余头左边那条空荡荡的衣袖,没忍住问:“他的手臂是怎么没的?” “死斗的时候,被对手咬掉的。” 见安宁脸上有震惊之色,景珩解释说:“你别看他现在这样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很多年前,他这只虎妖可是能在死斗场上连胜八十九场的常胜将军。曾是汝南城里最能打的死斗奴隶,为死斗场的奴隶主赚了很多钱。 在被对手咬掉一条手臂后,因为足够听话,奴隶主破格给了他这个不能再上场死斗的死斗奴隶一个看守的活计。 他一度对此很感激,曾是死斗场里最尽职尽责的看守。” 安宁听罢,皱起了眉:“这算什么事?死斗场里的死斗奴隶,帮助奴隶主迫害自己的同族?他这算不算是为虎作伥的帮凶?” 景珩顿了顿,说:“或许吧。不过,他跟我这种半路被骗进去的不一样。他从出生起就已经在死斗场了。 听说他的母亲在怀着孕时,中了捕妖人的陷阱,被抓进死斗场。后来,他的母亲在死斗场上被打死。 奴隶主发现雌虎妖的尸体里还有个活胎。为了不浪费,便让人剖开雌虎的肚子,把胎儿取了出来。 他从小在死斗场里长大,每天一睁眼就是狭窄黑暗的牢笼与血腥残酷的死斗,从来没有见过死斗场以外的世界。” “至于你说的同族……”景珩顿了顿,“你要知道,死斗场那种地方,本就是相互厮杀、你死我才能活的世界。 那时在他眼里,跟他死斗的妖族是敌人。给他饭吃的神族奴隶主才是好人。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暗黑的笼子之外,是个什么光景。也没人告诉过他,不用死斗的生活有多舒服自在。” “那他后来,为什么要帮你?” 景珩想了想,突然笑了,笑容里有着几分促狭与得意:“因为我把那些我见过,而他却从未见过的东西都告诉他了! 我每次被抓回来,由他一人来行刑的时候,他每抽我一鞭,我就会跟他说一个我在外面见过的好东西。 我极尽所能地向他描述在山林中自由自在的生活有多美好,告诉他那才是一个虎妖该去的地方。 一开始他不信我,每次行刑的时候,鞭子都挥的特别用力。后来,听我说的多了,他自己也开始动摇起来。在偷偷问过很多从外面被抓进来的妖奴后,他才终于相信,我没有骗他。” “所以,他愿意帮你逃跑了?”安宁问。 景珩摇头:“并没有。死斗场里哪有那么多的善心?他能在死斗场里活下来,绝不是个能轻易被人左右的家伙。 那时我还很弱小,虽然能在死斗场里侥幸活下来,但每次都会受很多伤。加上总是逃跑,被抓回来后,受了刑,还得伤上加伤。 他那时虽信了我的话,行刑的时候鞭子抽的没那么狠了。但每次见到我把自己折腾的半死不活的样子,他都很嫌弃,觉得我是在没事找事地发疯折腾自己。 后来,我长大了一些,渐渐成为死斗场里新的常胜将军,战绩超过了他这只虎妖多年来未有人打破过的连胜纪录。 奴隶主很高兴,每顿让人给我多加一块拳头大小的生肉。 老余头这个看守每次来给我放饭时,都会劝我放弃逃跑,安心待着——反正我已经成了死斗场里最厉害的奴隶,吃饱没问题。又住上了宽敞的单间牢房,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只要够听话,以后老了上不了场了,就像他一样,去求求奴隶主,混个看守当当也不错。 可我还是要逃,每次一有机会就逃!我不仅自己逃,还怂恿他跟我一块逃! 我跟他说,我们是死斗场里最能打的两个,只要能联起手来,团结协作,一定能逃出去! 可他没答应。他说,我们的脖子上有追踪环,跑多远都逃不掉。” 景珩苦笑:“事实也确实像他说的那样,我总是被逮回来,然后挨打。最后惹怒了奴隶主,多加的生肉没了,宽敞明亮的单间牢房也变成阴暗狭小的小黑屋。 别的死斗奴隶嘲笑我的逃跑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痴心妄想。其他神族看守生气我连累他们挨管事的责骂,行刑时就下死手抽,恨不得打死我这个刺头算了。 然而每次行刑结束的深夜,总会有一瓶金疮药被偷偷塞进来。 我知道,那药是老余头扔给我的。后来我还偷偷问过他,为什么要给我送药?” “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他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跟自己打个赌,看我能不能真的逃跑成功。若我真的逃出去了,就……”说到这里,景珩停了下来,眼里闪过复杂。 “就怎样?” “……就帮他多看看外面的光明、帮他去自由自在的山林里,畅快地跑上几圈。” 安宁不说话了。只觉得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一个从出生起,就一直被压迫、被奴役、从未见过光明的孩子。在长出了强健的体魄、拥有了高强的灵力修为后,明明可以轻松摧毁那座困住自己多年的粗陋牢笼。却因着常年累月的奴化教育与习惯,哪怕已经知道了牢笼之外还有光明与自由的存在,也仍不敢跨越雷池一步,去伸手触摸一下阴暗牢狱外的温暖阳光! 可见,心上的枷锁,远比身上的枷锁可怕的多! 安宁突然想起鲁迅先生曾说过的那段话: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 对于习惯了被奴隶主囚禁、奴役的虎妖老余而言,景珩何尝不是那个大嚷着把他吵醒的人? 不!不对!或许在遇到景珩之前,虎妖老余就已经醒来了! 安宁想,也许虎妖老余在年少时,也曾像景珩那样,努力挣扎过、逃跑过!可是因为脖子上的追踪环,让他很不幸地被抓了回去。所以,当他见到景珩重蹈自己的覆辙时,才会劝景珩不要做无用功。 奴隶主先是利用可怕的刑具去狠狠击碎少年虎妖刚冒头的敢于反抗的傲骨。再用那一块块新添的拳头大小的生肉、那间宽敞的单间牢房,以及一个寻常妖族奴隶不能担任的看守职位去迷惑虎妖。从而把那个已经拥有反抗之力的虎妖重新拉回黑暗的牢狱中,令其对自己感恩戴德! 安宁在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天元神域里,又何止只有一个被驯化了的虎妖老余呢? 万幸,在这个奇怪的异世里,还有像景珩这种宁死不屈、绝不认命的刺头! 安宁在心底无声地笑了。自己当年虽然认错了景珩的性别与年龄,但有一点却没看错——那个长着九个脑袋的倔强小妖怪,真的跟她季长离这个不容于世的刺头很像! 第147章 桃花村由来(上) 安宁沉默了很久,久到那原本滚烫的肉汤都已经有点微微发凉。 景珩把两碗尚有余温的肉汤端到自己面前,又去灶台上给安宁盛了一碗新的肉汤来:“好了,别发呆了,快尝尝这羊汤!” 景珩说:“老余熬的羊汤,可是神域里的一绝!这些年我也算去过不少地方,却还从未喝过比这更好喝的羊汤。” 安宁拿过勺子,小口小口地喝起汤来。 奶白的羊汤十分鲜美,切成小块的羊肉也十分鲜嫩。可安宁心里藏着事,喝汤也喝地心不在焉,倒是辜负了这碗羊汤的美味。 两人吃完饭,景珩见安宁兴致不佳,便邀请她去外面散步消食。 两人走过农田,看见田里有擅长木系术法的小妖们在地里辛勤耕作。稻田在小妖们的精心打理下,长势十分喜人!再穿过一片被猴妖承包的果园,树上有很多猴子猴孙们在采摘今年最先成熟的第一批果子,准备拿果子去酿酒。 “这个村子叫什么名字?”安宁问。 “桃花村。” “桃花村?” “对。”景珩笑答,指了指前方:“那里有一大片桃林。这座山里的温度要比别的地方低一些,桃花开的比较晚。每年这个时候,别的地方的桃花都谢了,这里的桃花却是开的正好。” 毛团把两人带去山上的那片桃林。 山上果然要比山下更凉爽一些。林中有很多看起来已经有些年份的老桃树。由于扎根足够深,能汲取到更多的养分,开出来的桃花也就更多、更娇艳! 一阵清风轻轻拂过,树上的花瓣接受了风儿的邀请,开始在空中翩翩起舞。 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恍惚间,安宁觉得自己好像成了那个误入桃花源的武陵人。 不知过了多久,安宁听见自己的声音:“这就是你选择祝琰的原因?”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 “说来话长。” 此处的桃花太过美丽,有效地抚平了安宁心中的不安与火气。冷静下来的安宁比之前有了更多的耐心:“你说吧,我听着。” 景珩在一棵桃树下停下脚步,认真组织了下语言,说:“其实当年,我在功法大成、离开北荒雪域后,并没有立刻来这天水山找义父报恩。” 见安宁脸上有讶色,景珩的眼里闪过一丝窘迫:“你还记不记得,你以前曾问过我,恨不恨那些站在高台上,毫无顾忌地用我们这些死斗奴隶的生死搏杀来取乐的贵族?” 景珩叹了口气:“说不恨肯定是假的,否则当年我也不会拒绝义父的好意与招揽,冒险趁着义父不备时打伤他跑出去。” 景珩说:“其实那时,满身是伤的我对他们那些贵族的害怕,远远多过对他们的仇恨。那时的我不敢相信任何人,只想赶紧躲回海里疗伤。 如果不是后来我又在海里受了重伤,需要去岸上寻药,我是不会在神族聚居的陆地上久待的。” “那你怎么不怕我?”安宁想起这货小时候的拽样,突然皱眉:“你怕祝琰,却不怕我?为什么?”几个意思?她季长离这个“神域小杀神”的排面,竟还比不上祝琰那只丧家之犬?过分了嗷!瞧不起谁呢?! “因为……”景珩脸上突然有一丝丝微不可察的红意:“因为你那时取缔了长安城里的死斗场。而且你手下又不缺人,我那时觉得你应该不至于闲着没事做,会把我抓住关起来。” 景珩没好意思说的是:其实在海边遇到季长离之前,他还去现场围观过羽林卫与开云学院的招兵、招生现场。当时由于名额有限,他们的招兵、招生要求很高。有很多修为比景珩更高强的大妖与神族都因为各种原因被淘汰出局。 有释奴这件事在前,又有征召妖族士兵进羽林卫一事在后。景珩当时对季长离这位宸阳王姬还是很有好感的。 “……行吧!”安宁接受了这个解释:“你继续!” 景珩说:“当年你突然失踪,长安城全城戒严。我被王宫守卫射伤后,不死心,又偷偷上岸去找过你几次。后来,我被一些黑衣人盯上。他们追杀了我很久,直到我躲进北荒雪域后才肯放弃对我的追杀行动。 雪域里除了气候恶劣外,还有很多要命的妖兽与变幻莫测的阵法,很多人进去了就出不来。我那时修为有限,身上还带着伤,侥幸活下来后,却发现自己找不到出去的路了。” 这倒霉孩子,果然还是遭牵连了!昭元太后行事老辣狠绝,既出了手,那肯定就是奔着斩草除根去的! 彼时季君临有何大将军与季氏宗亲护着,还过的险象环生,差点没把小命弄丢。像景珩这种无依无靠的小妖怪,被发现跟她季长离有瓜葛,怎么可能还有活路?那些黑衣人,十有八九是昭元太后派去搞清洗的! 景珩继续道:“我在北荒雪域呆的那一百年里,每天的生活就只有捕猎与修炼这两件事。为了消磨空出来的大段时间,我开始反复思考你以前教给我的那些内容。 思考的越多,积攒的问题就越多。比如: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死斗场这种东西的存在? 再比如:在我们妖族的世界里,弱肉强食很正常。谁更能打,谁就能吃饱、吃好。弱者会成为强者的食物。可死斗场里的奴隶主,还有那些管事、甚至是那些打手们……明明他们是那样的脆弱! 如果没有缚妖咒与追踪环,随便一个大妖都能弄死那些脆弱的神族。可是为什么,连老余那样强悍的大妖都不敢反抗?” “其实到后来,老余的脖子上已经没有追踪环了。可他还是不敢走!那些神族管事对他并不好,虽然不再鞭打他,却也常常骂他、瞧不起他。”景珩苦笑一声:“我不明白,为什么老余那样一个强大的森林之王,竟会甘心俯首当一条狗,每日对那些弱小的神族摇尾乞怜!” “我被困在北荒雪域里一百年,这个问题也困扰了我一百年。”景珩说:“我离开北荒雪域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你。 在找你的过程中,为了给自己解惑,我看过很多书,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几十年过去,我觉得自己好像快要找到那个答案了。” 第148章 桃花村由来(中) “这期间,我听说那位曾经威风赫赫的祝琰将军落魄了,只能灰溜溜地带着一些残兵败将躲回天水山求存。”景珩说:“当年三国对赤羽军的围剿很频繁,针对祝琰将军的刺杀行动更是数不胜数。祝琰将军的项上人头一度成了杀手市场上悬赏最高的标的! 那时我觉得他可能活不长了。为了尽快还清他的救命之恩,我决定去天水山走一遭。” “然后呢?”安宁问。 “然后?”景珩笑了:“然后巧的很,我第一次去天水山,就找到了报恩的机会!” “哦?” 景珩说:“那时神域里有一个很厉害的杀手,据说出道后从未失手过,号称神域第一杀手。他接了刺杀祝琰将军的单子,在天水山上潜伏了很久,就为了在出手时能一招致命。 我推开了那位来不及做出反应的祝琰将军,并杀了那个杀手。 在知道我是来报恩的时候,祝琰将军很惊讶,也很感慨。他没有计较我当年打伤他的事,也不在乎我是神族瞧不起的妖族。在听说我没有固定去处时,他热情地邀请我留下来,要给我封赏。 我拒绝了他的再三挽留,也拒绝了他给我的金银财宝。 在离开的时候,他对我说,他对我的救命之恩我已经还完了,现在是我有恩于他。如果以后我有需要,就来天水山找他,天水山的大门永远为我敞开。” 安宁愣了愣,没想到里面竟然还有这一出。 “我那时其实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在离开天水山后,我继续去找你。后来,我又去了一趟汝南城,重新回到了以前关我的那个死斗场。”景珩顿了顿,说:“那天晚上,我做了以前想做很久,却一直没能做成的事——我趁夜杀了那些死斗场的看守,又把奴隶主控制起来。我把那些关在笼子里的死斗奴隶都放了出来,逼奴隶主解开奴隶们身上的追踪环。 在放跑那些死斗奴隶后,我又去找了老余很久,可一直都没能找到他。最后还是在那些管事们狗咬狗的推诿中得知,老余在两天前已经被扔去了乱葬岗。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在我逃走后,那些神族看守为了推卸责任,一致把罪名推到老余身上。他们众口一词,说老余是妖族,养不熟,平时还总爱偷偷关照我,肯定是他解开了我的追踪环,我才能逃跑成功! 奴隶主很生气,不但狠抽了老余一顿,还逼他签下无解的追踪血契。 自那以后,老余在死斗场里的待遇直线下降。有时死斗场里缺人了,他就得上场去与一些修为普通的死斗奴隶对战。在死斗场上受了伤下来后,也得不到什么好的治疗,久而久之,老余的身体愈发差了。 在我去大闹死斗场的前两日,老余在死斗中险险惨胜,被抬下来时已经出气多进气少。 奴隶主看老余已经没了利用价值,也不肯花钱给他治伤。只吩咐人把他抬上运尸车,连一张破席子也不肯给,往乱葬岗随意一扔便了事。” 说到这里,景珩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我在乱葬岗里找到老余时,他还有气。老余被压在一具尸体下面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蛆虫啃食…… 我把老余从乱葬岗的死人堆里刨出来,交给那些不知道该去哪、非要跟着我的死斗奴隶照看。然后又带了一些奴隶跑回去,把所有管事并那个奴隶主一起杀了。临走前又放了一把火,把那个死斗场烧了个干净!” 安宁闻言,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好家伙!搞了半天,原来是你小子在闷声干大事啊?! 要说两百多年前,汝南城中那次最有名的死斗场奴隶暴动事件,安宁还真的听说过,并且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受时代局限性的影响,这个时空里很少出现奴隶暴动起义之事。普通奴隶活不下去了,最多就是自己逃跑,或者几个人结伴逃跑。 神域里有记载的几次未成形的奴隶起义,也因为叛徒的出卖,早早被奴隶主察觉。在奴隶主的武力镇压下,所有涉事奴隶全部被处死。 奴隶主用那些奴隶的首级筑了京观,用以震慑那些还活着的奴隶;又加大对告密者的奖励力度;还在后续对奴隶的管理中用上了连坐制度。千百年来,神域内再不闻有奴隶起义、奴隶暴动之事! 两百年前汝南城那场声势浩大的奴隶暴动,可谓是石破天惊——你当那只是一些小氏族私底下弄出来的小型死斗场么? 不!那可是汝南城、甚至是神域内最大、最有名的一间死斗场!并且,那他娘的还是清河裴氏名下,日进斗金的摇钱树之一! 清河裴氏何许人也?简而言之,就是名义上的商贾世家,实际上的小诸侯,神域里最有名的军火商! 清河裴氏乃上古世家。曾因资助天元太祖打天下有功,被封在清河之地。裴氏的建国历史比现在的三国还要悠久,曾是诸侯国中的小霸王。 天元王朝时期,裴氏曾出过好几位太后、权臣!最辉煌的时候,裴氏家主甚至敢借着醉酒的名头,在天元灵王面前说出“裴与嬴共天下”这样的悖逆之语! 不过,裴氏后来内部出了问题,又因为站错队,被天元灵王的亲闺女——那位威名赫赫的天元镇国长公主、赤羽的开国先祖嬴熙抓住机会,狠狠收拾了。 天元王朝灭亡后,赤羽吃到了大头,成为神域里新的霸主。赤羽嬴氏连续五代人孜孜不倦地打压裴氏,差点没把裴氏的根给挖绝了! 裴氏为了避祸自保,不得不自废国号、主动献城献地,把自己的羽翼缩回祖地清河郡。为了向嬴氏君王表忠心,裴氏家主还立下族规,令后世子孙专心商贾之事,不得参与政事。 自此之后,裴氏当真老老实实地做了几万年的商人。 然而,一千年前,蛰伏已久的裴氏终于又迎来了自己的春天——裴氏的前任家主裴文远趁机抱了南岳先王姜涵的大腿,在灭亡赤羽这份“大业”中立下汗马功劳! 不过,姜涵这只老狐狸平日里显然没少读史书,十分清楚裴氏肚子里怀揣着怎样的狼子野心! 在灭亡赤羽后,三国瓜分嬴氏的地盘,吃了个饱。而裴氏却因为实力不够,连残渣都吃不到一口! 为了安抚裴氏,姜涵把裴氏封为南岳第一王商,允许其在南岳的保护下自由行商,但就是不肯松口给裴氏封地。 第149章 桃花村由来(下) 裴氏依靠着南岳的霸权,把生意做到了神域的各个角落。成了神域内财力最雄厚的“跨国财团”。 然而众所周知,没有足够武力保护的商贾,归根到底也就是只被人圈养起来的大肥猪。随时有被宰的风险。 行商赚钱并非裴氏的最终目的。为了获取更多的封地,进一步壮大自身,恢复祖上的荣耀。裴氏沿袭了一贯的老传统,再次把触须伸进了南岳新一代的夺嫡之争中! 裴文远眼光毒辣,在嬴映雪还活着的时候,就早早在现任的陶王后(姜晔生母)身上下注。 为了烧陶王后这个冷灶,裴文远命令已经娶妻生子的长子裴明轩贬妻为妾,求娶陶王后的表妹杨氏为正妻! 是以,在南岳如今的夺嫡之争中,裴氏成了铁杆的太子党,是姜晔实打实的钱袋子! 彼时安宁正被姜晔的狗腿子们追的满神域乱窜,对姜晔的恨意再次达到顶峰。 某天安宁变换了容貌,躲在一个茶寮里歇脚时听见“清河裴氏名下最大的死斗场被人砸了场子!”这个大新闻时,差点就拍案而起,大声叫好起来——不为别的,就冲那位猛人能让姜晔那龟孙破财,她就高兴! 安宁像是第一次认识景珩一般,上上下下认真打量了他一圈,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诡异起来:“你……该不会是跑这天水山避难来了吧?” “咳……”景珩的脸红了红,音量都降了几分:“也差……差不多吧。” 安宁:……六还是你六啊勇子哥! 她就说嘛!裴氏的产业是那么好动的?!没有南岳王这个霸主点头,就算是西陵、北辰这两个大国的王公贵族,也轻易不敢向裴氏的产业下手! 想当年她季长离这个实权王姬兵权在手,想要取缔长安城的死斗场,照样得想尽办法去平衡各方势力。可没少费脑子去跟裴氏那些南岳的狗腿子周旋! 景珩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还真是乱拳打死老师傅!这货一言不合就把天给捅个大窟窿,若是他自己独自跑路倒也还简单。以他的身手,应该没那么容易被抓——大不了他跑回海里浪去!南岳、裴氏再厉害,终归还是陆地上的生物。到了海上,谁吃谁还不一定呢! 可你看桃花村这些妖族就知道,景珩这货当年绝不是一个人跑路的!得罪了裴氏与南岳,还要带着一群拖油瓶跑路……这天底下,除了她季长离外,大概也就只剩那个债多不愁、急缺人才、还早已跟南岳不死不休的祝琰有这个胆子,肯接下景珩带来的那个烂摊子了! 安宁叹了口气,问:“你为什么不自己跑?那些奴隶与你非亲非故,你把他们放了,还他们自由,已经对他们仁至义尽,为何还要带上他们拖累自己?” “我本来也没打算带上他们,只是……”说到这里,景珩突然停了下来。 “只是什么?” 景珩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那时在乱葬岗,我问过老余,后不后悔当年把我放走?他昏迷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他不后悔! 我自己一个人当然能逃。可他曾放过我一次,我总不能对他见死不救。他当时那个样子,若我不带上他,他就只剩死路一条了! 后来我想,既然我都决定带上不能行动的老余了,那剩下的那些奴隶非要跟着,也不算是什么坏事——起码他们能在我顾不到的时候,帮忙照顾一下老余这个伤患。” 安宁点头——也是,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确实无所谓了。“所以你就直接带他们来找祝琰了?” 景珩摇头:“没有。那时南岳满神域通缉我们这些人。 因为我去闹事前,提前变幻了容貌,他们并不知晓我的真实身份与特征。所以那些南岳人照着通缉画像去找人,根本找不到我。 可那些奴隶的额头上有死斗场里的奴隶烙印,十分显眼。加上老余身上的伤太重,暂时不宜长途跋涉,且老余治伤也需要大量灵药。 天水山离汝南城不算近,且物资匮乏,灵气也不够,在当时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为了躲避南岳人的搜查,我带着他们在山林间潜伏迂回。在南岳人以为我们已经逃远,放松警惕后,我又带着他们返回汝南城郊一个极为隐蔽的山间废弃村落住下。这样可以方便我进城去给老余买药。” 安宁闻言,挑了挑眉,有点想给景珩这位掌握了灯下黑精髓的老六鼓掌——同道中人啊同道中人!她以前跑路的时候,也经常这样把姜晔的狗腿子们遛着玩! 景珩继续道:“就这样过了一个月,老余的伤好了大半,其他奴隶额头上的烙印也被遮的七七八八。 可就在这时,南岳人突然找了过来!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某个逃走的奴隶被裴氏的人抓住,禁不住严刑拷打,把我逼问奴隶主老余的下落这件事说了出去。 老余身上有追踪血契。就算我再怎么努力隐藏踪迹,裴氏的人也总能靠着这个血契猜出老余所在的大致方位。 没办法,我只能带着他们不断转移。 天水山常年有战,实在不是个好去处。接下来的十年里,我带着他们辗转了很多地方,却找不到一个能躲开南岳魔爪的清净之地。 后来,越来越多的逃奴加入到我们的队伍里。我们开始反击南岳人的追杀。裴氏与南岳对我们这支队伍更加痛恨,加大了对我们围追堵截的力度。 在南岳越来越严密的通缉下,神域已经没有敢收留我们的国家了。队伍里的老弱妇孺越来越多,禁不住那样高强度的行军转移。没办法,我只能带他们上天水山碰碰运气。” “义父听了我们的事,不顾众人反对,收留了我们。” “条件呢?”安宁问。 “……”景珩一脸“就知道瞒不过你”的无奈:“义父答应划出一座无人的荒山给我们这些妖族做栖息地,允许我们按照普通赤羽神族的征税标准交税。还承诺他的治下不会有死斗场。条件是我必须进义父的帐下,为赤羽军效力一百年。” 安宁在心里啧啧两声——不愧是你,老祝头!眼光毒辣且擅长捡漏!一座无人问津的荒山,换一个无师自通的游击天才,血赚啊有木有?! 什么?你问祝琰收留景珩这些人会不会惹怒南岳,引来战争?别闹了!有没有景珩,都不耽误南岳揍他祝琰这个死对头好吧?再说了,就算南岳不揍祝琰,祝琰还要主动去捅南岳的菊花呢! 第150章 责任、道义与担当 “那个百年之约早已结束,你为何还要继续留在这里?”安宁问:“这些年,你也算是打出了名头,三国的权贵应该没少拉拢你吧?你就一点都不心动?” “心动?”景珩嗤笑:“金银财宝我不缺,良田屋舍我也用不上……至于美人……” 景珩瞟了眼面上不显,但眼中已有杀气出现的安宁,非常识趣地改了口:“我这不是一直在找那个美人么?找不到我还不如自己照镜子,反正她们都没我好看!” 安宁一时哽住:……可恶!又被他装到了!我竟无法反驳! 杀气警报悄然解除。 景珩眼中含着笑意,在安宁的眼神示意下言归正传:“神族一贯自傲,瞧不上我们这些妖族。再厉害的大妖投靠过去,最多也只能充当家奴、部曲一类的角色。 那些贵族老爷了不起给点外物赏赐,我自己是够用了,可桃花村的那些人怎么办?他们中有很多都是上了南岳黑名单的逃奴!” 景珩不知想起了什么,敛去了眼中的笑意:“那些神族贵族连他们的同族都不管。多少神族底层过的水深火热,朝不保夕?难道还能指望那些神族的贵族老爷能善待我们这些妖族的逃奴么?” “所以你凭什么断定祝琰与别的贵族不一样,一定会是值得你们投靠的明主?”安宁问:“你在赤羽军中不也一直被排挤?他们什么时候把你当成自己人了?” 景珩挑了挑眉,并不否认安宁的话,微笑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赤羽军不像三国那样,有那么多的选择权。他们很缺人,很缺很缺!不管是能上前线的士兵,还是能去开荒的农民,赤羽军都来者不拒。 就算他们排挤我,不把我当自己人又如何?因为人才短缺,军中那些神族贵族再不服,也得捏着鼻子跟我这个他们瞧不起的妖族共事,在战场上听从我的安排。 再有,义父提倡节俭,这些年推行的变法有效限制了贵族的部分权力。赤羽军辖地内的百姓虽过的清苦,却不必缴纳那么多名目繁琐的苛捐杂税,身上的徭役也相对轻松一些。” 安宁问景珩:“你很认同祝琰的变法?” “为什么不呢?”景珩指了指山下的那些农田:“那样的场景,我也曾在四百年前的长安城郊见过。可自你离开后,长安城郊那些小民辛苦开垦出来的私田,也早就变成了贵族老爷们的私产!那些好不容易能恢复自由身,为了果腹而努力开荒的妖族,在王庭的默许下,又成了任人驱使的奴隶!” 景珩指了指那些在田里辛勤劳作的小妖:“因为义父的变法,他们可以过上比在外面要好的多的生活。我没有理由不支持义父的变法。” “可祝琰的变法并不彻底。”安宁陈述事实:“这种靠外力压迫促成的妥协与改良,看似坚固,实则不过是空中楼阁,根基极其不稳。” 景珩皱眉,虽知道安宁所言不虚,却仍忍不住为祝琰说句公道话:“义父并非王族,祝氏又势单力薄。他能坚持做到这一步,已是不易。 不管这变法彻不彻底,义父总归是迈出了这一步。这跟那些守旧的三国王公贵族比起来,难道不是一种进步?天水山的百姓们,难道没有因此享受到变法带来的好处?” 景珩说的倒也没错! 安宁沉默了一会儿,轻笑道:“看不出来,你竟还是个理想主义者!不过,你别忘了,自古变法者的下场,可都不怎么好! 祝氏的改良虽没有武王变法那般激烈,却也得罪了不少人。你为了这些村民,甘愿成为祝琰手中的一柄利剑,为祝琰冲锋在前。 祝琰无子,祝氏后继无人。祝琰本人常年卧病,身体亏空的厉害。你这个妖族军师在军中又无甚根基……一旦祝琰身死,你可考虑过自己的下场?” “事情总要有人去做。你以前不是总让我背什么‘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我虽不是什么大人物,可跟桃花村的那些村民比起来,还是强了那么一点。他们信任我,以命相托,我总得安置好他们。” 安宁不说话了,心中五味杂陈,既高兴,又难过。 安宁高兴的是:景珩在这四百年间,凭借着自己的努力与悟性,从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孩长成了一个有责任、有道义、有担当的君子。景珩有自己的理想与追求,对祝琰的忠心并非出于盲目的愚忠。 在变法这件事上,安宁自认可以做的比祝琰更好!景珩想保住桃花村的这个目标,与安宁要做的事并不冲突。 甚至于,安宁可以保证日后在自己的治下,可以出现两个、三个,甚至更多的桃花村! 可是,这一切,并不能抹杀掉祝琰对景珩的知遇之恩;也抹杀不了祝琰对桃花村这些人雪中送炭的恩义…… 今日的这番谈话,让安宁清楚地认识到景珩对祝琰的感情与尊崇。 可安宁会因为景珩对祝琰的感情与尊崇而放弃自己的目标么?不!她不会!这世上,谁都不能阻碍她前进的脚步——包括她自己! 安宁抬眼看了看枝头上那些开的正艳的桃花,又低头看看掉落在地上,零落成泥的花瓣,心中戚戚。 景珩见安宁情绪低落,以为她在担心自己,于是出声安慰:“你在担心我?” 安宁抬眼看他。 景珩笑意盈盈,眼中有着隐隐的狡黠与傲气,又有些游戏凡尘的玩世不恭:“这你大可放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九条命!这世上能一次性取走我九条命的人,应该还没出生!” “呵……”安宁被这傻蛇逗笑了,不知该不该把某个残酷的真相告诉他——这世上,能一次性要他九条命的人或许还没出生,但能让他被卖了还傻乎乎帮忙数钱的那个坏人,现在就站在他面前! 第151章 犒赏之别 国祭大典后,景珩有三天的假期。安宁第一次来这桃花村,在欣赏完诗情画意的十里桃林后,又被景珩带着去吃了很多桃花村独有的特色风味美食。 不知不觉间,三天小长假很快就过完了。景珩那个最强打工人自是要回营上工不说;就连安宁这个“兼职打工人”,也销了假,回田吏部报到去了。 “安先生,您可算回来了!身子可大好了?”安宁刚走进田吏部,就跟冯八等人打了个照面。众人看见安宁,纷纷热络地上前跟安宁打招呼。 “先前听说先生您身子不适,告了假,大家伙都很想去看望您!只是听军师大人说,您需要静养;这些日子咱田吏部里也没个空闲的时候,大家伙只好托了军师大人帮忙向您问好。”冯八问:“先前大家伙托军师大人给您捎的灵药补品,您可收到了?” 自从冯八等人见识到安宁逆天的算学能力后,便时常向安宁请教算学。安宁也不吝啬,空闲的时候常常教他们算学。这些人如今算是安宁的半个弟子,对安宁的称呼自然也从“安大夫”升级成了“安先生。” “托大家的福,好全了!大家送的灵药与补品我也都收到了!药很好,补品也很好!有劳大家记挂!”安宁笑眯眯地跟众人寒暄。 寒暄过后,众人又重新投入到繁琐的计算工作中。 此前赤羽军在与南岳大军的战争中大获全胜,如今全军上下的士气正盛。国祭大典后,赤羽军的头目们需依着规矩,给之前参与战斗的将士们论功行赏、犒劳三军! 在此之前,田吏部的这些计吏们需要配合军法司,统计好前线将士们的战功、战损以及缴获。此外,田吏部还得算出犒赏三军所需的费用、提前准备好物资。 安宁的心算很厉害,工作效率一个顶十个。在安卷王的努力下,同办公室的小伙伴们今日早早完成任务,美滋滋地提前下班了! 下班后,为了庆祝安宁痊愈回归,冯八等人凑了份子,非要请安宁去吃酒。安宁推拒不过,只好跟着去了。 酒桌上,众人喝的热闹,气氛慢慢热络起来,大家说话也渐渐没了顾忌。众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给安宁讲述安宁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田吏部都发生了什么新鲜事。 这一聊,就聊到了这次的封赏事宜。 酒过三巡,冯八酒意上头,红着脸、大着舌头对安宁说:“安先生,此番您立下大功,想来很快就要出人头地啦!” 众人连声应是。 那边又有人接上冯八的话:“到时候安先生成了贵人,可别忘了咱们田吏部的兄弟啊!” “是极是极!安先生,苟富贵,勿相忘啊!” 安宁被这帮醉鬼弄的哭笑不得,只能打着哈哈应付过去。 出人头地倒还好说。按照赤羽军中派系斗争的套路,安宁这个外来户凭借着这几份功劳,大概能捞个文职小官当当。这在冯八等一众小吏们看来,确实也能算出人头地了。 可是贵人?呵!这年头,身上没有爵位,又或者爵位不高的低阶流官,在世家大族面前,可算不上什么贵人! 安宁猜测,祝琰若真要用她,大概率有两种方案——要么,在中央给她安排个幕僚性质的文职;要么,把她下放到地方去,从县丞或者县令做起。 毕竟,按安宁如今的人设,她虽与景珩交好,却不似景珩那般,有桃花村那一堆人质能被赤羽军握在手中,可以让祝琰放心用。 再者,纵使祝琰信任安宁,有心提拔,也不能太过。 毕竟,像“安大夫”这样一个没有宗族、没有师承的庶民野人,在赤羽军没有面临急迫且巨大的生存压力的情况下,想要通过军功封爵,实现阶级跨越,成为新贵,是非常困难的——这不合规矩,动了赤羽军中旧贵族们的蛋糕! 要知道,在如今的天元神域里,世袭制的贵族政治仍是各国的主流。 以三国为例:绝大部分不识字、只会埋头种地的底层普通士兵在收到征兵令后,需自行筹措干粮、武器去打仗。 若能立下军功,好一点的,能得到一些财物赏赐,或者免去一些徭役;坏一点,就是啥也没有,全须全尾地放你回家种地已是开恩! 什么?你说没有赏赐,你不想打仗?你想当逃兵,或者摸鱼磨洋工拖后腿? 呵呵!军法官的大刀可不会惯着你脖子上的小脑袋!连坐之法也能让你全家不得安宁! 至于摸鱼磨洋工——你要是能在战场上装尸体苟到最后也不是不行! 但你可得小心了!敌军的长矛利剑可不是吃素的!两军拼杀之际,装尸体容易被踩成肉泥!若是己方胜了还好,若是敌军胜了,敌军在清扫战场时,还会挨个给尸体补刀,以确保没有一个漏网之鱼! 既然打了胜仗,大部分底层士兵分不到胜利的果实,那那些战利品、战功都归谁了呢?答案是:贵族! 战争胜利后,掠取来的土地、战利品由王室先吃。贵族则按各氏族的实力去瓜分王室吃剩下的那部分!国君主持的论功行赏,通常也只封贵族! 南岳是这一制度最典型的代表——南岳的制度有点像异时空里,战国七雄之一的楚国,任人唯亲是传统。很多底层士人去了南岳,往往因为没有王族血统,得不到重用而转投他国。 那有没有例外呢?有!赤羽武王的变法便是这个时空的例外! 赤羽武王为了打破贵族的权力垄断,试图把赤羽的晋升机制制度化。这一举措,曾令赤羽国国力大涨! 然而,贵族们的反扑实在是厉害。赤羽武王死后,新君嬴继善招架不住世家贵族的猛烈反扑,致使赤羽武王的变法中断不说,连国都亡了! 祝琰不顾众人反对,大力提拔妖族出身的景珩,算是战争时期的特事特办。 然而,便是这样的特事特办,也依旧得受世袭制贵族政治的约束——君不见,像景珩这样的将才,两百年来立下战功无数,还成了实际上的军中二把手。可在名义上,他却仍旧只能当个幕僚性质的军师,身上没有爵位,手下也没有自己的军队,并没有真正的实权! 第152章 封赏之争(一) 果然,不出安宁所料,在接下来的正式封赏会议中,景珩这个在此次战役中功劳最大的功臣,得到的依旧只是一些财物。 而那些老牌赤羽贵族,则按照规矩,该升官的升官,该发财的发财! 然而,令安宁感到意外的是,祝琰竟然没有如她所想的那般,只给她封个幕僚性质的文职,又或者把她下放到地方;而是破天荒地,上来就给她了个五百主(掌兵五百)的实职! 不仅如此,祝琰还给安宁封了个公大夫的爵位。 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座的众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惊诧——自古刑不上贵族、礼不下庶人。祝琰竟然要给一个非赤羽出身的庶人封爵、晋实职?太荒谬了! 众人静默了片刻,开始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 坐在主位下首的守旧派魁首周平文在听完祝琰的发言后,默不作声地扫了眼祝琰。 祝琰此举,究竟意欲何为?是想照着景珩的模式,再搞个特例?还是他们那些改革派又想效仿先武王陛下,废除世卿世禄的祖宗之法、推行那套军功封爵制。因此把这个庶人安宁推出来,想以此试探各方的反应? 周平文心思百转,面上却不显分毫。 见无法从祝琰的脸上看出端倪,周平文又把余光投向了景珩。 景珩眼中的诧异与紧抿的嘴角令周平文心中一动——看来,景珩那个妖怪事先并不知晓此事! 这倒奇了!那庶人安宁是景珩带进来的,两人关系极好。景珩作为祝琰的左膀右臂,事先竟然不知祝琰要给那庶人安宁封官封爵? 难不成,祝琰是怕景珩那妖怪心生妒忌,自此与自己离心? 也是!景珩那厮在军中效力将近两百年,立下无数战功,虽担着个军师的名头,至今却依旧无有爵位在身。祝琰怕那妖怪因此生出妒忌之心,也不奇怪。 看来,这些改革派之间,也并不是铁板一块! 周平文收回视线,垂下眼眸,重新靠回椅背,一言不发。 “还请大将军三思!”守旧派贵族将领郑达接到信号,率先发难:“这位安先生几次立下功劳,论理当赏。只是这封爵一事,却是不妥。 一来,安先生并非我赤羽之民。二来嘛……” 说到这里,郑达看向站在下方一众有功将士中间的安宁,“老夫听闻,此次军师大人之所以能顺利筹措到足够的粮种,主要还是靠安先生从中帮忙牵线,走了黑风寨的路子,方能成事。” 郑达环视一周,继续道:“那黑风寨是什么背景,想必在座的各位都清楚。 老夫接下来的话,或许会冒犯到安先生。只是军国大事,不可不察。老夫今日便仗着年长,厚颜问上一句:敢问安先生,你与黑风寨里的那些西陵人,究竟有着怎样的交情?竟能说服那位黑大当家冒着这天大的风险,助我赤羽军筹集粮种?” 话刚落音,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安宁。 景珩筹措粮种的具体过程,除了几个赤羽军的高层与那些全程参与的人知道一些内幕外,很多人其实并不关心。 毕竟此事对赤羽军有利。像冯八那样的普通人知道了,大多也只会夸上一句,然后转头去忙自己的事,并不会多想。 如今郑达在这样的场合公开问出这样的话,却是近乎恶意地在引导众人质疑安宁的身份——安宁不过一介白丁,却与那些宸阳余党关系莫逆。莫不是西陵派来打入他们赤羽军内部的细作?! 不等安宁回答,郑达继续加码:“再一个,老夫听闻,那日在密林中,安先生是第一个发现南岳探哨精骑的人。 那些南岳的精兵极擅隐匿,便是我赤羽军中积年的老兵,也难以快速察觉他们的行迹。 而安先生你,不仅能早早发现他们的踪迹;还能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之前,迅速下令全军借助地形隐蔽。 此后又在失去同伴帮助的情况下,独自一人歼灭了半数南岳的精锐探哨!” 郑达盯着安宁的眼睛,如同猎人盯住掉入陷阱的猛兽,试图从猛兽的惊慌中抓住破绽:“许是老夫久居深山多年,短了见识,竟不知如今外面人才辈出。竟连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籍籍无名的乡野医师,也有如此老辣可怖的领兵之能了!” 郑达眯起眼睛,语气森然,步步紧逼:“安先生在密林中那样的出色表现,可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出来的吧?安先生如今也还未到及冠之年,莫不是从小就开始训练了?” 景珩闻言色变,眼神凌厉地看向郑达,目光中带着无数刺骨冰冷的利刃,语气也冷的吓人,再无往日那种万事不计较的淡然:“还请郑老将军慎言!安先生一介文士,自进入我军大营起,就一直尽职尽责地为我军效力。不管是治病救人,还是跟随士兵上前线,安先生都从未懈怠,毫无怨言。 若安先生当真如同郑老将军说的那般,是别国派来的细作。那么当日她为大将军诊治时,为何不趁机下手杀了大将军?南岳重兵压境,强攻我军攻时,她为何不趁着我军无暇分兵、主营空虚之际,与南岳的探哨精锐里应外合,一举攻破天水山? 安先生在我军中治病救人、免我军中同袍病痛之苦;又为我军击溃南岳精锐哨探、守住我军的核心腹地不被攻破;再帮我军筹措粮种,助我赤羽百姓远离饥荒之灾!这样的有功之臣,郑老将军竟然说她是居心叵测的细作?” 景珩冷笑一声,嘲讽道:“什么时候,才华、品德也能成为一个人的罪证了?若人人都如郑老将军这般,以才论罪,那想来这世上,除了郑老将军您外,恐怕再无一个清白之人。天牢也该因此人满为患了!” 话刚落音,祝系的队伍里立时便传来几声闷笑。 第153章 封赏之争(二) 郑达脸一黑,万万没想到这个九头妖怪竟会这般破天荒地当众发飙,丝毫不给他这个老前辈留半点脸面,赤裸裸地贴脸嘲讽他无才无德!其言语之犀利,反应之激烈,压根不像是对那个安宁心怀嫉妒的样子! 郑达恼羞成怒,一时之间又拿不出实证,被景珩怼的哑口无言。 反应过来后,郑达冷笑道:“老夫不过是心有疑惑,想请安先生为我等解惑罢了。军师何必如此动怒?难不成,如今我赤羽军中,已成了你景珩的一言堂,再容不下旁人的声音了?” “是啊!郑老将军说的没错!我等也对安先生的师承心存好奇!”魏齐惯是个会见缝插针的,如何肯放过这个攻击景珩的大好时机? 魏齐道:“按常理论,像安先生这般年纪的少年,若非是将门之子,有家学渊源;那就只有那些从小接受过最顶级的间者训练,并且是实战经验极其丰富的间者精英,方能在那种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全歼数倍于己的南岳精锐! 这几百年来,放眼天下,在用间一道上,西陵一骑绝尘!就连南岳那些不可一世的骄兵悍将,对上墨冰台的精锐,也常常叫苦连天,束手无策! 军师大人方才问,这位安先生为何不趁机对大将军、对我天水山下手?倘若这位安先生不是南岳的人,而是西陵的人,那就说的通了!此时我军大败,对他们西陵而言弊大于利,他自然不会这么做! 可三国亡我赤羽之心不死!西陵为制衡南岳,虽暂时与我赤羽达成协议,却依旧对我等虎视眈眈,无时不刻不想吞下我天水山这块天堑之地! 我军常年被三国围困,处境危险。郑老将军谨慎行事,也是应当应份。倒是军师大人你,反应这么大,难不成是心虚了? 也是!毕竟这位安先生,可是军师大人你在大战前夕,亲自带入军中的呢!军师大人你往日又与这位安先生形影不离、关系匪浅! 我倒要问问军师大人:你与这位安先生,究竟是何关系?在决定带此人进入我军大营之前,你可曾调查过他的身份背景?你可知他与黑风寨那些宸阳旧人关系莫逆? 若这些军师大人不知道,那便是这安宁蓄意隐瞒,图谋不轨! 若这些军师大人你都知道,那你将此人带入大营,还将其引荐给大将军,让这样一个危险分子给大将军诊治头疾,又是何居心?!” 魏齐这一番慷慨激昂又逻辑缜密的话,成功让在座的众人脸色蓦地变得难看起来——若安宁当真是细作,还是一个精通兵事的高级细作,那把安宁带进赤羽军、掌握了军中核心机密的军师景珩,是不是也被那些西陵人策反了?这可是要命的大事! 众人看向安宁与景珩的目光变得不善起来。 魏齐见状,冷笑一声,图穷匕见:“在下听闻,前几次军师大人去长安交涉,都由西陵相国沈修文亲自出面接待。 那位沈相国对你礼遇有加,不仅全天侯为你提供华服美食、豪宅美姬;还几次与你闭门密谈!此后不久,你便把这位身怀奇才的安先生带入军中。 军师大人,那些西陵人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竟能令你不顾父子之情、同袍之义,亲自引狼入室,在大将军身边埋下这天大的隐患?!你……” “魏齐住口!”眼看魏齐越说越不像话,祝山赶紧出声打断魏齐。 可是已经晚了,先前郑达、魏齐那些言之凿凿的质疑,已经让众人对安宁产生了怀疑。就连祝系改革派的其他核心人物,此刻也缄默不语,用沉默来表达自己必须知道真相的态度。 祝山快速瞟了眼祝系众人,然后叹了口气,对安宁道:“事已至此,还请安先生为我等解惑。” 不等安宁回答,祝山又迅速补充道:“先生请放心,若此事不实,我等必会给先生一个交代。绝不轻饶任何一个诽谤构陷功臣的小人,令功臣寒心!” 祝山乃祝琰的心腹臂膀,与祝琰默契十足。平日里,很多祝琰不方便说的话,通常都由祝山代为发言。祝山说的最后一句话,不可谓不重。可见守旧派此番咄咄逼人的做派,已经惹怒了祝琰。 郑达、魏齐两人闻言,神色一肃。但一想到那个安宁行事如此不密,刚刚被揭穿时,脸上的震惊之色根本藏都藏不住……两人料想安宁那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也只是擅长打仗,对朝堂上的这些弯弯绕并不熟悉。 只要他们咬住安宁不放,把他逼进自证的陷阱之中,找准机会坐实他的细作身份。他们便能借着安宁这件事,顺势把景珩那个九头妖怪也拉下水,狠狠打击改革派的气焰!掐断祝系那些改革派想要改革晋升制度的念想! 想到这里,郑、魏二人的脸色总算缓和了几分。 景珩的怒意并没有因为祝山后面补充的那段话而消散——往日景珩可以看在义父祝琰的面子上,可以对军中那些非议他妖族出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话一笑置之。但景珩无法容忍别人把这种非议用在季长离身上! 第154章 封赏之争(三) 在景珩即将发作前,安宁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一般,疑惑地问:“你们在说什么啊?” 景珩转过头去,看见安宁脸上露出的那种自然到不能再自然的迷惑与懵逼,心知她这是又打算使坏了。于是只能强迫自己把即将出口的话语重新咽回去,把舞台交给安宁。 “你们是因为我能及时察觉到南岳的骑兵精锐,所以怀疑我是受过训练的细作?”安宁顶着众人不善的眼神,震惊道:“咋了,现在当细作都没有门槛了?通过声音判断骑兵的来向与距离,这玩意儿不是有耳朵就会的么?” 安宁看向魏齐,诧异极了:“魏军侯,这种小事,在北疆边城,就连那些百来岁的半大小子都能轻易办到。 您一个几百岁的大人,如今又贵为军侯,想来也该是个身经百战的老行伍。难道您竟连这点常识都不知晓么?” 安宁眼中的迷茫太过真诚,真诚到让魏齐觉得自己被人侮辱了。于是怒道:“一派胡言!照你这个说法,难不成我赤羽军上下,个个都是没耳朵、没常识的废人不成?!” 安宁眨了眨眼:“我也纳闷啊!这要是放在西陵的北疆边城,狼烟早就传出十里开外了!谁能想到,在最核心的天水山边上,南岳骑兵都杀进家门口了,愣是没一个人示警?” 安宁困惑地看向在座众人,自言自语道:“不对啊!师父以前说过,赤羽极盛时,武王陛下曾派周老将军的长子,周俊卿将军亲帅三十万大军前往代郡、云中等地,北击狄奴。 赤羽铁骑所过之处,战无不胜!狄奴畏之,闻风而逃,远遁塞外,三百年内不敢南下牧马……” 安宁望向郑达:“郑老将军,我听人说,您也曾是周俊卿将军的部下,那您一定也很擅长马战吧?” 郑达闻言,神色一僵——他擅长个屁的马战! 郑达原是周氏一表三千里的旁支远房表亲。周俊卿率部北伐狄奴时,郑达还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因仗着家中有几分余财,便收了几个狗腿子,成日里也没个正事,只知道招猫逗狗、眠花宿柳。 某次为争一个花魁,郑达与他的狗腿子们失手把县令家的公子打成重伤。那县令也是大家贵族出身,虽是庶子,却也不是郑氏这种小家族能惹得起的。 县令为了报复,不仅设计弄死了郑家家主郑丰,还想把整个郑家连皮带骨给吞了! 郑家的老祖母早年丧夫,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长大,谁曾想却摊上郑达这么个不孝孙子,行事荒诞,累及父母,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郑老夫人闻信,差点没一口气撅过去!为了保全孙子性命,郑老夫人当机立断,匆匆收拾行李,连夜带着家人余财前往锦陵,回娘家寻求庇护。 这位周氏旁支的老姑奶奶也是个有本事的,竟真让她找着了门路,险险把自己那不成器的孙子塞进了周俊卿麾下的重明军步兵营! 郑达虽是个混账,这场破家灭门的灾难却也打醒了他。为了避难,也为了报仇,郑达老老实实地在军中待了下来。 奈何他这个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纨绔子弟实在是废柴,上了前线只会拖人后腿,好几次差点死在战场上。 后来周氏的重明军改编,郑达被调去二公子周长卿麾下,被编进了南征百黎的远征军。 郑达打仗的本事不见得有多厉害,但运气不错,保命功夫了得,且为人滑溜会钻营。 赤羽军与三国对抗几百年,周氏那些敢打敢拼的精锐陆续战死沙场。赤羽军军中人才短缺严重,原本不起眼的郑达竟也摇身一变,凭着周氏表亲的身份,成了赤羽军中颇有分量的人物。 安宁看穿了郑达的心虚,面上却依旧保持着极为真诚的表情,问出了那句灵魂拷问:“郑老将军,您这样擅长马战的老将,为何会觉得包了马蹄的骑兵很难被发现呢? 至于如何歼灭那些南岳骑兵……将军,傻子都知道骑兵在密林里跑不开!搞几个绊马索,趁他们策马加速通过的时候轻轻一拉……” 安宁摊手:“一倒一大片!这算哪门子的难事啊?” 安宁环视一周,皱眉疑惑道:“不是,我来的是赤羽军——那个以周家军为主力的赤羽南征军没错吧? 当年威震北疆、令狄奴三百年不敢南下牧马的周氏,如今竟连南岳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矮马都对付不了了?” 郑达气的呼吸不畅,胸口剧烈起伏,犹如一只鼓着气的大蛤蟆。 过了好一会儿,郑达才深吸一口气,把思绪重新拉回来,决心今日必须摁死安宁这个满口胡言乱语的混账:“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儿!你方才几次提及西陵北疆,言语中对此处的风土人情十分熟悉。你还敢说自己不是西陵人?你对骑兵如此了解,莫不是在西陵北疆的边军中服过役?” “对西陵北疆熟悉就是西陵人了?” 安宁摇了摇头:“郑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莫不是忘了北疆在八百年前,还是赤羽的国土?” 安宁说:“晚辈自小随师父四处游历行医,足迹遍布神域。神域各地的风土人情,晚辈多少都知道一些。若按郑将军这个说法,那晚辈可不止是西陵人呢! 至于晚辈为何会对骑兵了解……三百年前,家师曾带晚辈前往北疆边城行医,在那里待了将近二十余年。” 安宁叹了口气:“想来将军在这温暖的天水山上待的太久,早已忘了北疆的苦寒,也忘了那些南下劫掠的骊戎人有多凶恶。 生活在北疆边城的百姓,除了那些懵懂不知事的幼童,又有谁人不知该如何警惕防范那些南下烧杀抢掠的马上恶贼? 他们可不像郑将军您这般幸运,能在这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天堑之地安坐数百年! 不会通过声音、震动来判断骑兵的来向与距离,提前示警的村子,早就被屠杀殆尽了!哪里还能……” 安宁这一番先扬后抑、绵里藏针的嘲讽,扎的可不仅仅是郑达一人!在座的每一位周氏子弟,都被这根锋利尖锐的银针扎的坐立难安,面带愧色。 第155章 封赏之争(四) 眼看局面从周氏带头发难批判安宁不成,还被安宁反过来钻了空子,点名道姓地倒批他们周氏所有人。周氏中另一名反应迅速的老将孟先及时出声打断里安宁未尽的话语:“安先生这口齿倒是伶俐!好!就算你说的这部分属实,你是在北疆待得久了,才学会这一身对付骑兵的好本事。 可你与黑风寨关系莫逆这件事,又该怎么说?难不成,如今在北疆随便找个人出来,都能指使得动黑风寨为其办事了?” 安宁挑了挑眉:“关系莫逆不敢当!只不过,两百年前,我随家师在外游历时,曾救过那位黑大当家一命。那位黑大当家因此给了我师徒二人一枚令牌,许诺我师徒二人可以凭此令牌,让他帮忙做一件事。” “这么说,在进入我赤羽军前,你与那黑风寨就早有交情?” “对!” 孟先一喜,心想这狡猾的小子总算上钩了:“那你为何要舍近求远,不去投奔与你早有交情的黑风寨,却来投我赤羽军?” 安宁像是被问到了什么痛点一般,面上露出戚色来,久久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安宁才哑着嗓音道:“百余年前,我与家师游历至渠水,曾为一位病人诊治过刀伤。不想那位病人离开后,一群南岳的士兵却突然冲进医馆,二话不说就把我与师父抓了起来。他们说那位病人是乱党。我师徒二人为乱党诊治,便是与乱党勾结。 他们为了逼问那个病人的下落,对我们用了大刑。师父年迈,如何受得了这等酷刑?此事过后,师父的身体每况愈下,苦苦熬了几年后,便再也支撑不住,一病去了!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办法为师父报仇,可那狗官姓林!是南岳太子的心腹林震渊! 此人修为高强,随行护卫众多不说,还总是深居简出,外人轻易近不得他跟前。我一个人势单力薄,屡屡前去刺杀,皆以失败告终!” 众人听闻安宁这样一个势单力薄的文弱少年,竟敢为报杀师之仇而去刺杀南岳大将林震渊,眼中都带上了几分敬意。脸上的戒备之色也稍稍松懈了一些。 !!!现场唯一知道真相的景珩表示:今天又是学到新知识的一天! 景珩面无表情,紧抿着唇,努力告诫自己现在不能笑——无声的也不行! 在季长离身边待久了之后,景珩不得不承认:在临场瞎编这种事上,有些人她就是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真真假假地掺一块胡编乱造,还能做到逻辑清晰缜密,有理有据……这谁听了,不得迷糊半天啊? 嗯……不对!这熟悉的套路,让景珩突然想起自己当初在归元树下被安宁这个小骗子耍的团团转的黑历史。刚刚还在心里嘻嘻的景珩,瞬间就不嘻嘻了! 景珩缓了几秒钟,决定继续闭麦——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能只有他一个人上过她的当,否则会显得他很傻,九个脑袋都傻! 安宁眼中的哀伤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呼之欲出的悲愤:“七年前,我听说林震渊那狗官被调往此处担任南岳边军的督战大将军,便一路尾随至此。 在遇到景珩大人前,我曾去找过那位黑大当家,拿着令牌让他帮我杀了林震渊那狗贼! 可那位黑大当家却说,若是放在从前,他必会践诺。可如今战事一触即发,贸然刺杀南岳边军的主将,会把整个黑风寨都拉进战火之中。他说他愿意以命相还我与师父的救命之恩,却不能因为他的一己之私,把黑风寨上上下下几万口人带上绝路…… 我虽深恨那林震渊,却也不能为报自己的私仇,挟恩图报,连累无辜。于是便不再在黑风寨多留,只能另寻他法。 临走前,那位黑大当家对我说,我若当真决意报仇,不计生死,不如去赤羽军那碰碰运气。 反正赤羽军与南岳之间,早就积下了不死不休的血仇。如今放眼天下,敢毫无顾忌地诛杀南岳大将,不惧与南岳开战的,想来也只有天水山上的那位祝琰将军了!” “所以,与军师景珩的相识,是你早有预谋的?”沉默了半天的周平文终于开口了。 这个安宁实在狡猾!看似人畜无害,懵懂天真;实则心机深沉,说话做事滴水不漏。 今日他们趁其不备突然发难。郑、魏、孟三人轮流为他设下的陷阱,足以击垮一个经验丰富的老臣。 然而此子不仅轻而易举地化解了接连不断的危机,还有余力对他们发起反攻!如此难缠的角色,断不可留!绝不能让他成为祝系那些改革派的助力! 周平文确实是想趁此机会把景珩一并拉下水的。但祝山刚刚的警告,已经告知了他们,祝琰的底线在哪里。此时跟祝系彻底撕破脸,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也罢,搂不着景珩这条大鱼,先趁机把安宁这个难缠的小龙虾摁死也是好的! 周平文打定了主意,开始专心给安宁挖坑。 “是……” 周平文眼中精光一现! 这小骗子谎话说的太多,圆不过来了?景珩脸色一变,刚要开口救场,就被安宁抢先一步截住了话头:“……也不是。” 周平文眼睛一眯:“此话何解?” “说不是,是因为我那会儿确实想上天水山碰碰运气。奈何天水山守卫森严,且南岳人盯的极紧,我怕我贸然出现在贵军的边防线上,还没跟贵军的人搭上线,就先被南岳人抓走了! 我那时投奔无门,只能暂时先在暗中盯着那林震渊的动向,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见机行事。 那天我去兰亭山采药,恰巧碰见一群南岳高手正在围攻一个人。这两方人灵力高强,杀气极重。我不敢妄动,只能躲在角落里等他们打完。 我在角落里藏了很久,直到那个被围攻的高手在反杀完那群杀手后,才敢冒头。那人受了重伤,本不好治。可我看他杀了那么多南岳狗,心中觉得解气,便掏出压箱底的灵药给他用了……” “那你方才口中的‘是’,又是何意?” 景珩在兰亭山被南岳高手设阵截杀的那次受了伤,军中有不少人都知道。安宁说的这一点,倒是能对得上。可周平文不耐烦听这些对安宁有利的话,再次打断了安宁。 安宁被打断话头,也不恼,只继续道:“原本我救他,也只是碰上了,顺手而为,并未打算与这个萍水相逢的病人有过多交集。 后来他告诉我他是赤羽军的军师,我才起了心思。 那时我想着,如果能有赤羽军的军师帮我引荐,那我说不定就能顺利加入赤羽军,早日杀了林震渊那老狗,为师父报仇!那时起,我才存了心思,刻意去与他结交。” “所以,在此之后,你有跟他说过你的过往么?他是否知道你投军的目的?” 第156章 封赏之争(五) 安宁摇了摇头,说:“没有。我怕他像黑风寨的大当家那样,怕我拖累他们,从而拒绝我。便没有把此事告诉他。” “那你进了军中之后,为何还要继续隐瞒?”周平文的声音充满了压迫感。 谁知安宁并不怕他不说,竟还敢抬眼与他对视。 安宁盯着周平文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因为进了军中后我发现,他景珩这个所谓的赤羽军军师、大将军义子,说白了,地位也就那样! 平日里,好事、功劳不见得能有他的份,脏活累活他倒是从不能缺席。 他自己都混成这副鬼样子了,难道我还敢指望他能提携我早日晋升不成?我有这功夫,还不如少说点话,多做点事,早点攒够军功实现自己的目标呢!” 说到这里,安宁环视了一周在座的众人,轻笑一声,眼中有着似有似无的轻嘲:“事实证明,我的想法是对的。瞧!就连我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都能凭借军功得封五百主、公大夫。 而他景珩这个军师兼主将,竟在如此大胜之下,只得了些许微不足道的财物不说。还得被人在没有任何实证的情况下,随意扣上通敌卖国这样诛九族的大罪!且无一人愿意站出来为其说句公道话!可见此人在军中,究竟有多不得人心!” 安宁的话刚落音,在座的祝系一派,眼神都有一瞬的闪烁。 一直老神在在、缄默不语的祝琰突然抬眼看安宁。明明安宁都已经开始无差别扫射了,祝琰看向安宁的眼睛里却没有恼怒,反而有着一丝一闪即逝的笑意与欣赏。 可安宁才不会因为他祝琰的那点子欣赏而罢休! 祝琰刚刚一言不发,坐视景珩被扣锅的行为让安宁很不爽! 感受到那越来越近的血脉气息,安宁继续道:“原我想着,能跟三国掰了几百年手腕的赤羽军,怎么也该是个赏罚分明、众志成城、团结对外的所在。谁曾想,今日却有幸,得见如此奇景!” 安宁眼中的失望之色越来越浓,对着祝琰长施一礼道:“大将军厚爱,厚赐草民,草民感激不尽。只是眼下这情形,草民怕是无福领受大将军的这份好意了。” “哦?这是为何?” 安宁道:“以前师父常说,若天下承平太久,无外敌之忧,则朝堂之上,难免会有些许文恬武嬉、党派争利之像。 此时若逢强敌来攻,大抵会败多胜少。若长此以往,无有改进,恐国将不国!如此朝堂,便如那渗水之舟、摇摇危樯,无法长久! 贵军被强敌围困数百年,内忧外患无数,少有承平之日。却一反常态地有着那些承平已久之国的坏毛病。 大敌当前,将军们不思团结,一致对外,倒有心思在此相互构陷!此事若传到林震渊那里,那林老贼怕不是做梦都得笑醒? 草民曾听人说:君子不立于危墙,智者不陷于覆巢。又闻: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如鸿毛。 若是能死在沙场之上,屠尽南岳狗,杀了林震渊那狗贼为师父报仇,则草民绝无怨言,只会觉得自己的死重如泰山! 可若是因为自己目光短浅,为贪一时之功、享一时之乐,便去投效一个早已忘了初衷、不思进取的主君。最后只能随着这艘渗水之舟日渐沉沦,葬身鱼腹。这样的死,又岂非是轻如鸿毛? 草民虽是一介庶民,不如那些冠金带玉的贵族君子们身份贵重,却也晓得轻重之分,不愿让自己死的轻如鸿毛! 是故,将军之厚爱,请恕草民不敢领受!” “大胆狂徒!”这边祝琰还没说什么呢,那边周平文便如被踩了痛脚一般,拍桌而起,怒斥安宁道:“竟敢在我军当众行如此离间之事!简直猖狂至极!猖狂至极!来人!还不快快把这细作……” “说得好!”周平文话未说完,就被帐外一阵略显苍老却威严十足的声音打断。 帐帘被守卫掀起,一位白发老将稳步走进帐中。 在座众人悉皆变了脸色,纷纷起身,对着来人所在的方向躬身行礼道:“拜见侯正大人!” 安宁站在原地转过身去,并未像其他人那样,立刻恭敬下拜。而是直直站着,颇有几分桀骜。待到霍诚走到跟前,安宁方对霍诚拱手行礼道:“草民见过霍老将军!” 霍诚扶起安宁,眼中有着欣慰与赞许之色,微笑着对安宁道:“你说的很对!大敌当前,若只一味耽于内斗,而不思团结对外,国恒亡矣!你小小年纪,便能有此等见识,甚好!” “将军谬赞,草民愧不敢当!” “称呼错了!”霍诚微笑着纠正安宁:“既已是我赤羽的五百主、公大夫,如何还能再自称草民?” 郑达尤自不服:“侯正大人!此人乃西陵的细作,如何能……” “当日密林一战,老夫也在场。”霍诚转过头去,脸色转冷:“你是不是想说,老夫也是西陵派来的细作?” “……末将不敢!” 霍诚不再理会郑达等人,径直走到议事大帐主位右上方那个常年空着的位置坐下。 身边的青鸟司护卫轻轻点头,有侍从搬来一张椅子摆在霍诚右下手的位置。 霍诚冲安宁招招手,示意安宁过去。 安宁走上前去。 霍诚指了指那张椅子,对安宁笑道:“这些人后面还有很多事情要议。我听说你前阵子病了一场。病症虽已消失,可若不好好将养,到底还是会伤及元气!久站不利于身体恢复,你且过来坐吧!” 霍诚这一反常态的举动,令在座的众人震惊不已——霍诚是谁?赤羽国的青鸟司侯正!武王陛下残存于世的最后一抹精魂!赤羽如今王权尚存的象征之一! 霍诚待安宁这个庶民之子如待子侄孙辈!自嬴氏王族罹难后,除了那位早早夭折、长眠于后山的志公子,他们还从未见过哪位王亲国戚能在霍诚这里享受过这等待遇! 不对!霍诚对这个安宁的亲昵程度,甚至远远超过了志公子! 阶下众人震惊过后,齐齐望向安宁,心想这张椅子,安宁必不敢坐! 可惜,安宁接下来的举动却并不如众人设想的那般。在几次推辞不过后,安宁竟出乎众人意料、大大方方地坐上了那张位于霍诚之下、祝琰之上的椅子! 第157章 封赏之争(六) 这下子,议事大帐中便出现了一个比较尴尬的情况——原本坐在最高主位的大将军祝琰,突然就被一个外来的黄口小儿给压了一头! 众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同一个疑问:这个安宁,究竟是何方神圣?!谁给他的胆子,敢这样倒反天罡?! 安宁不卑不亢地坐在霍诚的下首,面上并无一丝不安。甚至于,安宁身上竟还有种此时不应出现在她身上的松弛感,仿佛她天生就该坐在这个位置一般。 安宁这肆意且大气的行事风格,让霍诚十分满意——阿宁这孩子,真不愧是武王陛下的亲外孙!这性子,甚肖其祖! 想当初,武王陛下像阿宁这般大时,也是这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行事磊落大方,从不畏畏缩缩! 察觉到霍诚眼中的那丝赞许与欣慰后,安宁心下总算松了一口气——果然,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不枉她在遇到霍诚后,立即把藏在识海中的那本《武王起居录》拿出来日夜翻看、背的滚瓜烂熟! 方才周系诸人对她群起而攻之时,安宁便敏锐地察觉到有某个暗卫中途离开过。果不其然,霍诚随后便到! 安宁早就想清楚了:若真要正式加入赤羽军,祝系其实并非自己的最佳选择,霍诚的王党才是! 然而这段时间以来,神出鬼没的霍诚却迟迟没有再主动联系过安宁。 青鸟司虽派了暗卫在暗中不远不近地跟着安宁,可安宁却无法确定这样的跟踪究竟是在保护她,还是在监视她。又或者,两者兼有! 安宁无法确定霍诚对自己的态度。影门对青鸟司的调查也还需要时间,一时半会无法为安宁提供更多有用的信息。为了不打草惊蛇,安宁不敢妄动,日常行事再低调不过。 怎料千躲万躲,今日还是成了周祝两党相争的筏子——祝琰这老登破格厚赏她,未尝没有拿她这个外来神族投石问路的意思。 而周系那帮政斗老手也不是吃素的,上来就是要人命的大杀招!并且胃口甚大,还想买一送一,把景珩这冤种也一并拖下水。 万幸安宁一向行事谨慎,扫尾干净,从未留有把柄被人抓住。 周氏手中没有实证,安宁完全可以凭借自己那条三寸不烂之舌,给周系那些办事不牢靠的菜鸡们来个倒打一耙,顺便向祝琰这个并不是那么令人满意的新老板表一表忠心。 可霍诚的及时出现,让安宁临时改变了计划——富贵险中求!倒不如赌上一把,周氏、祝氏两不靠!立个忠言逆耳、不畏强权、不图名利,只一心一意为赤羽考虑的有识士子人设! 如此,便能进可攻、退可守——祝琰是个一心复国的枭雄,但凡他还有点招贤纳士的心,就绝不会因为一时之气而杀她!更重要的是:霍诚有很大概率会吃她这一套! 霍诚作为武王的精魂傀儡,不管他在后期生出了多少个人意志,都架不住他的原始出厂属性对他的影响——亲近主人、保护主人是精魂傀儡的天性。这种天性,甚至能抑制住精魂傀儡后期产生的私心! 云姬生前曾跟安宁说过武王的很多不为外人所知的喜好与小趣事。再结合《武王起居录》里的各种记载,安宁虽然从未见过自己的外翁,却也能大致摸清自己那位外翁的性格特征。 这不,安宁举手投足间,“无意”中流露出的那份与少年武王极为相似的气度,瞬间就勾起了霍诚对旧主的思念之情!所以才有了接下来对安宁诸多情绪过于外露的维护之举! “方才不是还在议着事?继续吧!让老夫这个久不闻窗外事的老朽木也听上一听!”霍诚把目光转向阶下众人,脸上没了刚才对着安宁的那种和蔼,只余下公事公办的冷淡。 “……是!”祝琰对着霍诚拱手一礼,示意大家各就各位,重新议事。 封赏大会继续进行。只是大家都知道,方才发生的事,绝不可能就这样轻易被揭过! 果然,在封赏完剩下的有功之臣后,霍诚淡淡地开口了:“常言道,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功既已赏完,那就来谈谈过该如何惩罚吧!” 阶下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郑达!”霍诚直接点名。 “末将在!” “魏齐!” “末将在!” “你二人方才言之凿凿,说安宁是西陵派来的细作。可有无实证?若有,便在此一并呈上来,让大家开开眼,看看西陵的细作究竟是如何在我军中作祟的。” 郑、魏二人拿不出实证,只能低着头,讷讷不敢言。 霍诚等了一会儿,不见二人回答,不悦道:“为何迟迟不语?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没……没有。”魏齐到底年轻,扛不住霍诚的威压,率先出声。 “你呢?你有无实证?”霍诚问郑达。 “……无……无……”郑达汗如雨下,声若蚊蝇。 霍诚不再说话,右手食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 敲击之声明明轻的不能再轻,可听在郑、魏二人耳朵里,却不亚于震天的惊雷之声! 霍诚心中其实很愤怒,愤怒自己不过是稍一错眼,自家的小王孙就差点成了这群以下犯上的混账们内斗的牺牲品!若放在从前,这些混账没一个能活着走出青鸟司的昭狱! 可如今他老了,修为大不如前。青鸟司的影响力也大大下降。小王孙的身份过于敏感,若被三国提前知晓,恐有杀身之祸!在没有绝对的把握前,霍诚不敢把小王孙的身份公之于众。 加上如今外面还有南岳大军在一旁虎视眈眈,大有卷土重来之势……此时实在不宜把军中的内斗扩大化……罢了,为大局计,只能暂时先委屈一下小王孙了! 霍诚思虑良久,终于开口道:“既无实证,那便是诬告!无故诬告军中同袍,汝二人可知罪?” “末将知罪!”郑、魏二人惴惴不安,不敢反驳。 “既知罪,便要认罚!”霍诚道:“念你二人是初犯,便暂免反坐之刑。降尔等军职两级,罚俸一年,可有异议?” “侯正大人英明,末将领罚!”二人领了罚,默默退回自己的位置。 见霍诚没有抓着郑、魏二人的失误上纲上线、往死里惩戒,周平文一直紧绷的心神总算能稍稍松懈一点——还好,还好,王党到底没有彻底投向祝系! 未待周平文彻底放下心来,针对他本人的处罚便接踵而至——周平文因御下不严,被罚了半年俸禄,以示惩戒! 半年俸禄对周平文这样的贵族而言,并不算什么。但他堂堂周系的党魁,被当众指责御下不严,也算是颜面扫地! 可碍于霍诚的身份与辈份,周平文又不敢反驳,只能咬着牙乖乖认错领罚。 一场突如其来的政治闹剧,因着霍诚的突然加入,被强行摁下了暂停键。久失其君的周祝两党恍如隔世,暂时忘却了眼前的争执,再次见识到“王权”二字的力量。 在座众人心思各异,纷纷猜测王党接下来会怎么做。 唯有景珩一人在开小差——景珩刚刚发现,那位霍老将军思考时,下意识地用右手食指轻敲扶手的那个小习惯,跟安宁简直如出一辙!连敲击的频率、力度都是那样的相似! 第158章 各怀鬼胎(上) 封赏大会结束后,军中各党派的核心大佬们依照惯例,继续留在议事大帐开闭门小会。 最先从议事大帐中退出来的中下层将官们三三两两地凑到一起,边走边小声讨论着刚刚在议事大帐中发生的事。 很快,帐帘再次被掀开,周淮安这个周氏的少将军在几个年轻将官的拥护下走出大帐。 再然后,就是安宁这个敢当面对周祝两位大佬贴脸开大、还能请动那位神秘的侯正大人为其保驾护航的王党新贵;与景珩那个祝系最得力的干将同行而出。 先前还在小声议论的将官们瞬间安静了下来,谁也不敢在这个小型修罗场上发出声音,生怕引火上身。 祝系一派中,有几个跟景珩交情还算不错的年轻将官看见景珩出来,本想上来跟景珩打招呼的。可一看见景珩身边站着的安宁,又缩了回去——且不提这个安宁方才对祝琰大将军的言语冒犯,有没有引起祝系一派的不满。光一个青鸟司,就足以令他们对安宁退避三舍。 王党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存在感弱的可怕。可军中却无一人敢小觑王党一派,你道为何?不就是因为王党手中握着青鸟司那个大杀器么? 遥想当年,赤羽国威最盛之时,青鸟司是何等的威风?掌直驾侍卫,直达天听、巡查缉捕、监管刑狱、策反敌将、监视文武百官…… 别说是赤羽国内的公卿大臣了,便是那些小国之君,梦里听见“青鸟司”这三个字,都能被吓醒!然后两股战战,整夜惴惴不得安寝。 景珩那个妖怪有九个脑袋,不怕死,敢去招惹青鸟司的人。可他们却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周淮安身边的一个年轻将官见状,不屑地冷哼一声,然后转过头去。以此表达自己对安、景二人的不满。 周淮安没有说话,只是皱了皱眉,不知是不满那个小将的无礼,还是不喜看见安宁与景珩这两个出身微贱的“下等人”。 这种级别的冷遇对景珩来说,算是家常便饭,所以景珩并没有因此而生气。不过景珩倒是有点担心一向人缘极好的安宁会不会因为这些冷遇而伤心。 景珩转头看安宁,刚想说点什么去安慰安宁。然后就看见安宁正面带微笑地冲着周淮安所在的方向点头致意。 …… 习惯了安宁不按牌理出牌的景珩,再次默默地咽下了那些即将出口的安慰之语。 周淮安愣了愣,似是没想到安宁会在这种情况下对自己主动示好。出于礼貌,周淮安也对安宁点了点头,以作回应。然后率先离开了这里。 围观众人见状,默默地用眼神交流了一番后,也渐渐散去。 安宁站在原地没动。等看见跟在周淮安那伙人身后的那个心不在焉、面色略微发白的魏齐渐渐跟不上队伍,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安宁才轻挑秀眉,无声一笑后转身往自己的营帐走去。 …… 深夜,心里想着事,睡不着的景珩绕过暗卫们的盯梢,偷偷溜进了安宁的营帐。 安宁好像知道景珩一定会来找她一般,见景珩进来也没有太多惊讶,依旧淡定地坐在案几旁翻看着手中的卷宗。 “我就知道你没睡!”果然是因为结界的缘故,明明帐内灯火通明,帐外之人看到的却是漆黑一片,只会以为帐中之人早已睡下。 “隔着营帐都能听见你翻来覆去的声音,怎么,榻上有虱子咬你了?”安宁一边打趣景珩,一边快速看完剩下的文字。 “你偷听我?” “明明是你自己翻的太大声,吵到我了好不好。”其实并没有什么声音,只是安宁能通过身上那片护心鳞,偷偷感知到景珩那过于强烈的不安与焦躁罢了。 景珩走到案几边,盯着安宁的脸看了好一会后,才问:“你跟那位霍侯正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他为何要那样帮你?” 其实景珩想问的是:你与那位霍侯正,是不是有什么血缘关系? 这两人太像了!不是容貌长的像,而是一些小习惯、还有整体气质。 安宁放下手中的卷宗,随意道:“他今天不是说了么,我在密林救过他一命。至于他为何会那样帮我……” 安宁皱眉想了想,突然笑了:“或许是因为他比较有良心,懂得知恩图报?” 这小骗子又撒谎! 景珩俯下身去,上下打量安宁,想着得想点什么办法,让她知道总是骗他的后果。 “……干什么?没见过美女啊?凑那么近!”安宁被景珩看的有点不自在,伸手捂住他那双过于清亮的眸子。 “你心虚了!”景珩握住安宁的手,轻轻往下拉,语气笃定:“你每次心虚,眼睛都要往右下方看一下!” “……!!!”狗东西眼睛还挺利! 被戳穿的安宁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抹红意,却依旧嘴硬道:“你看错了!我没有!” 安宁不肯说,却不妨碍景珩能从各种细碎的小细节里抽丝剥茧,找到证据去印证自己心中的猜想。 景珩盯着安宁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见安宁坚持不肯告知真相,不得不叹了口气,换了个新的话题:“你今天为何要接下五百主这个职位?” 五百主是武职,武将是要上前线的!她原先不是说不想过多掺和赤羽军这滩浑水? 安宁笑:“大将军厚爱,我盛情难却嘛。” 第159章 各怀鬼胎(下) 安宁一提这个,景珩就头疼! 祝琰与安宁这两只大小狐狸在想什么,别人或许猜不到。但景珩比别人多了八个cpu,心中又隐隐猜到了某些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稍微静下心来多想一想,就猜出了个大概——这两人半斤八两,各怀鬼胎,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景珩的眉头皱的死紧,来回踱步了几次后,终于下定了决心,转身欲走:“我去找义父,让他收回成命,把你改成文职!” 南岳在山下虎视眈眈,下一场大战不会太远了。安宁以前虽然是个经验丰富的武将,灵力也早就恢复的七七八八。可她身上的剧毒始终是个隐患,景珩是万万不放心让她上前线的。 “站住,”安宁敛了笑容,声音中少了一丝原先的轻松随意,多了几分上位者独有的冷意:“不准去!” 景珩停下脚步,转身看安宁。 安宁站起身,慢慢走到景珩跟前,一步步把景珩逼回原来的位置。然后突然伸手推了景珩一把,把他推坐在案几上。 安宁居高临下地看了景珩一会儿,然后附身抬起他的下巴,拇指在他的唇上轻轻碾过,似笑非笑道:“这么着急把我转成文职干什么?是怕我抢你的战功?还是怕我……做点别的什么?” 景珩伸手制止那只在他唇上作乱的玉手,用同样的语气问安宁:“你想做点别的什么?” 安宁垂下眼眸,并未答话。右手想挣开桎梏,重新获得主动权。不料却被景珩牢牢握住,动弹不得。 ……罢了,滴水穿石的事情,本就急不得。他今天的表现已经足够好了,不能把人逼的太紧。 安宁缓了神色,嘴角勾起一抹慵懒肆意的笑,抬眼看他:“我想干什么?”安宁顺势坐到景珩的腿上,声音里多了几分暧昧与诱惑:“美色当前,你说我想干什么?” 景珩挑眉,细细打量了下安宁,轻笑道:“你这是在对我用美人计?” “对!” 安宁笑,问景珩:“有用么?” “当然有用!在下何德何能?竟能有幸劳动殿下亲自前来对我施用美人计?”景珩用左手带着安宁的右手覆在他的心脏处,漂亮的桃花眼中泛着星星点点的笑意:“感受到了么?它正在为殿下您的青睐而狂跳!” 这一声殿下被他喊的意味深长、婉转曲折。正如他的套路,九转十八弯,绕的人眼花缭乱。 只可惜,他面对的是安宁这个见多识广的政坛老手兼情报头子。纵使这勾人的小蛇妖有八百个心眼子,此刻也翻不出安宁这座郎心似铁的五指山。 面对景珩的试探,安宁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笑着睨了景珩一眼,勾着手指在景珩的心口处轻轻画圈,撩拨道:“既然有用,那你还在等什么?嗯?” 景珩的呼吸蓦地急促起来,左手轻轻一拉,把人拽进怀里,低头吻上去。 安宁计策得逞,非常满意,开始慢条斯理地享受起来自美人的殷勤。 激情的拥吻过后,景珩强迫自己稍稍拉回一丝理智。 景珩抬头,透过天窗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再晚一点,义父就要熄灯休息了……景珩剑眉微皱,犹豫了半晌,还想再垂死挣扎一下:“阿离,其实义父他……” “嘘!不要说话!”一根盈白修长中带着薄茧的玉指轻轻覆上景珩的唇,适时地止住了他的话头:“神族的世界很复杂。聪明的小妖怪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说的不要说。乖一点,要听话,明白么?” 安宁的脸上带着笑,眼中却有着不容任何人置喙的坚决与冷意。 相识四百载,这是安宁第一次用这样冰冷的眼神警告他,警告他不要恃宠而骄,不要试图去触碰一位君王的底线。 是的,是俯视众生、掌握着万民生杀大权的君王,而不仅仅是那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西陵王姬。 景珩有点愣神,恍惚间,眼前这双满含威严与冷意的凤眼,竟慢慢与那幅悬挂在义父私帐中的武王画像重合到了一起…… 景珩垂下眼眸,不再言语。 安宁挥手熄了灯,转身向靠窗的床榻走去。 安宁背对着景珩,侧身而卧。清冷的月光洒在安宁身上,将她的影子拉的老长。光影交错间,一种难以名状的孤寂如一层潮湿冰冷的浓雾,从四面八方往安宁所在之处漫延,一点一点把安宁的身影吞入其中。 明明是炎热的盛夏之夜,景珩却突然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景珩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想向安宁走去。天平一侧的砝码却突然动了一下,止住了他前进的脚步。 景珩站在原地,转头往将军大帐的方向看去。半晌后,景珩闭上眼睛,亲手止住了那个不断跳动的砝码。 景珩重新睁开眼睛,在黑暗中毅然转身,坚定地向安宁走去。 感受到背后有力的心跳,安宁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那只圈在自己腰上的手,心中却并无一丝得胜的欢欣。 安宁这辈子,为达目的,做过很多坏事,手上还沾过不少血。但她很少会为此而感到愧疚。毕竟以往那些目标人物,看似是败于她手。可实际上,他们都只是败给了他们自己心中的欲念。 为名也好,为利也罢,人一旦因着自己心中的欲念上了牌桌,就得有愿赌服输的准备。便是最后兵败身死,那也是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可如今……安宁皱眉,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专用麻药好像过期了,竟开始滋生出一种久违的、奇异的愧疚感来。 那种诡异的愧疚感像一根白色的羽毛,在安宁的心上轻轻拂过。一下、两下、三下……细细密密的绒毛看似柔软,扎在心上,却能让人感受到无尽的酸麻刺痛。 安宁无声地看着窗外的月亮,任由这种酸麻刺痛的酷刑持续到天上高悬的明月逐渐西移。 安宁心想,昭元说的没错,她果然是个没心没肺的小恶魔,见不得别人好过。自己生在墨池,身是黑的,心也是黑的。为了一己私欲,便要把天上的白雪拉下来,跟着她一块沉沦…… 不知过了多久,天幕上的墨色渐渐散去。林中的第一声鸟鸣惊醒了安宁,提醒她时间到了,不能再沉浸于这些无用的情绪之中。 安宁止住了羽毛的撩拨。那片沾着些许鲜血的白色羽毛,最终还是落到了安宁手中,在红色的火焰中渐渐消散。 第160章 噩梦难眠(一) 后山。 东方初晓、晨光微熹。偌大的荷塘中,小宫女香草正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小玉勺舀起最后一颗藏在花蕊间、吸收了一整夜星月灵气的露珠。 露珠被完整地舀起,中间没有沾到一颗花粉。玉勺对着净瓶口轻轻一送,那颗晶莹剔透、灵气十足的蕊间露终于完完整整地落进瓶中。 做完这一切后,香草熟练地盖好净瓶盖子,催动小舟往岸边驶去。 岸边的小亭中,负责采集荷花露的宫人们正排着长队上交她们今早的劳动成果。轮到香草时,掌事姑姑看着香草奉上来的那小半瓶花露,不满地皱起了眉。 待发现香草奉上的是极为难得的蕊间露后,掌事姑姑才由怒转喜,挥手让香草退下。 宫人们采集的花露分两种。一种是瓣上露,顾名思义,就是在花瓣上凝结的朝露。另一种,就是小宫女香草采集的这种蕊间露。 瓣上露的产量比蕊间露要高一些,虽然也吸取了夜间的明月星辰之灵气,却因为比蕊间露少了几分香气,通常只会被用来制作一些糕点食物。而带着花蕊香气的蕊间露,则常会被直接制成饮品,供魏姬夫人享用。 朝露有安神养颜之效。除了内服的各色花露之外,外用的青竹露、松柏露等也不能少了。魏姬夫人每日食用、洁面、净手所用的水,都是当日采集的新鲜露水。 荷塘这边的朝露采集汇总完毕,掌事姑姑命人拿上装着朝露的各类净瓶,匆匆向玉清殿的方向走去。 清晨的玉清殿很安静,除了微风轻拂树叶的沙沙声外,竟连一丝蝉鸣也无! 是了,当年,身怀六甲、柔弱不能自理的魏姬夫人被迫亲眼目睹三国恶贼们血洗锦陵城的惨状,因此落下了心疾,总是噩梦缠身,常年难以安睡。医师们对此束手无策。 为了保持安静,让魏姬夫人能多睡一会儿。每年夏天,玉清殿内的宫人们都会早早就把院中的那些吵闹的蝉粘走。 然而,今日却发生了意外——一只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乌鸦,竟径直飞到了魏姬夫人寝殿外的那棵玉兰树上,号丧一般,啊啊啊地叫个不停。不管宫人如何驱赶,那乌鸦就是不肯走。 …… “苓姊姊,别绣了!我们出去玩吧!我听说,城东又新开了一家馆子,味道可好了!还有那百戏馆,最近又编了新戏!据说特别有趣!” 极尽奢华的长乐殿内,一位身穿青衣锦袍的“小公子”正半耍赖、半哄骗地拉着那位拿着绣棚认真绣花的小娘子撒娇:“好阿姊,别绣了!咱们又不靠绣花吃饭!少绣一天没事的!走吧走吧!” 魏苓心动了——她虽早慧,但到底还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女郎,现在正是调皮爱玩的年纪。在宫规森严的王宫中待久了,一时听见能出去玩,哪有不动心的? 可刚想答应,魏苓又犹豫了——她如今国破家亡,寄人篱下。全靠王后殿下的垂怜,才能当上嬴若云这个上国王姬的伴读。 王姬伴读听着光鲜,可到底是臣不是主!王姬犯错,伴读没有及时劝阻,是要挨罚的!虽然因着她阿母的缘故,王后娘娘从未因为王姬调皮而责罚过她这个伴读,但魏苓还是想尽量减少这种事情的发生,以免得罪周王后这个大靠山。 至于嬴若云这个王姬会不会因此而生气?在跟嬴若云相处久了之后,魏苓心中也渐渐有了底——这位小王姬的性子活泼豪迈,不像她见过的其他女郎,反倒像那些侠义的郎君,不爱跟比她弱小的老弱妇孺计较。 平日里,只要不是什么上纲上线的大事,就算惹她生气了,魏苓温言软语哄一哄,实在不行再掉点眼泪,总能把她哄好! “阿云,要不还是别去了吧?外面不安全。就咱们两个女孩子出去,万一碰到坏人怎么办?再说了,你忘了你上次偷偷溜出去,回来后是怎么被姑母责罚的了?上次罚抄的诗书,你抄完了么?” “谁跟你说就只有咱们两个出去了?”嬴若云嘻嘻笑道:“这回我想好了!要是再被阿母逮住,我就说,是我太想念外翁外婆与舅舅舅母们,又不想惊动四方、劳民伤财,这才带着你偷偷回家省亲的! 至于罚抄……你放心!有他在,阿母不会罚咱们抄书的!” 魏苓一听,就知道她说的那人是谁,“祝家阿兄今日休沐?” 嬴若云点头:“昨天晚上就从城外回来了!快走快走!抓紧时间换衣服!趁他还没回大营报到,咱们多出去玩一会儿!” 怪不得!她就说嘛!阿云身上的这套青衣锦袍,她从未在长乐殿的衣橱里见过。定是那位祝氏的小公子昨晚连夜命人送来的! 知道有人愿意背锅后,魏苓终于放下心来,半推半就地换上了另一套锦袍,被嬴若云拉着,熟门熟路地溜出长乐殿。 两个小姑娘手拉着手,悄声穿过长长的宫巷。很快就看见了宫巷尽头停着的那辆马车。 因着是微服出游,这次所用的马车外表看起来十分普通,甚至还有点朴素。可马车普通,站在马车边上的那位公子却一点也不普通! 那位身穿一袭银白锦袍,眉目如画、眼若星辰的如玉君子正侧身站在马车边上等人。 春日明媚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好似给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华光,令人见之忘俗,端的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嬴若云远远看见祝琰侧身而立,并未发现自己的到来。眼珠子一转,立时便想到了个使坏的好主意。 嬴若云转头对魏苓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魏苓慢慢走,她自己先行一步。 还不待魏苓点头,嬴若云就贴着墙根,猫猫祟祟地快步往祝琰所在的方向溜去。 被甩在身后的魏苓见状,有点一言难尽,不知该不该提醒这位缺心眼的小王姬:其实她想吓唬的人早就已经发现她了,现在只是在故意装作没有发现她而已…… 魏苓眼神好,隔着老远都能看见故意侧身而立的祝琰嘴角上的那抹浅笑…… 魏苓远远看着嬴若云恶作剧“成功”后,祝琰微笑着给她拨好鬓边因为跑动而掉落下来的小碎发的熟练动作,心中不禁感叹——上天真是不公平!为何要把这世间最美好的事物,全都一股脑地塞给嬴若云呢? 上国王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容貌冠绝神域,尚未及笄,就引得无数王侯争相求娶;最过分的是,因为父母的偏宠,她身为王姬,竟然不用承担为国联姻的重任,身边早早就有了一个父母专门为她量身打造的驸马人选!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两人在总角之年便攒下的情谊,不仅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反而像一坛佳酿,窖藏的时间越长,滋味就越醇厚……真是好一对令人艳羡的璧人呢! 第161章 噩梦难眠(二) 魏苓跟着这对小情侣,一下午从城东逛到城西,又从城南逛到城北,玩的十分尽兴。 傍晚回宫前,两个小姑娘提前在路上换好了衣裳。在确认不会露出什么破绽后,径直跟着祝琰前往坤宁宫用晚膳。 辅一进门,嬴若云就感受到了来自亲妈的“爱的眼刀”。果然,又被发现了! 嬴若云怂怂地躲在祝琰身后,不敢吱声。祝琰则非常熟练地上前领锅。 周王后被这两人给气笑了。有心想发作,无奈祝琰这小兔崽子又实在是会哄人。再加上有太子、太子妃在一旁劝阻,周王后终是被哄得消了气,竟真的没罚自家那皮猴子一般的小闺女抄书。 不过,书是不用抄了,一顿念叨却是怎么都少不了的。 正当嬴若云被亲妈念叨的生无可恋之际,一道低沉又不缺磁性的中年男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周王后的絮叨:“好了好了,梓潼莫气!” “阿父!”嬴若云听闻此声,眼睛蹭一下亮了,起身便往门口跑去,乳燕投林般扑到父亲怀里。 嬴成笑着接住自家小闺女,揉了揉女儿的小脑袋,牵着她的手往里走:“小孩子爱玩闹多正常?我家小阿云别说只是去坊间逛逛,便是哪日兴起,想去各国的王城一游,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嘛!” 今日前线发回捷报——神域中仅有的五个大国之一的西蜀,王城已于三日前被攻破。西蜀王授首,西蜀的其余王室成员悉皆跪降,不日便要随班师回朝的赤羽大军一起,前来锦陵面圣。 赤羽国的版图再次扩大,离统一大业又进一步。武王嬴成在国中的威信更上一层楼。先前反对变法的赤羽老世家贵族们,如今也学会了夹着尾巴做人,再不敢对变法之事指手画脚。嬴成心情大好,往日那张威严肃穆的脸上,都多了几分笑意。 周王后闻言,没好气地白了嬴成一眼:“你们就纵着她吧!都快及笄嫁人的人了,还整天只知道翻墙爬树、上房揭瓦、没个正形!” 接着又伸手戳了戳小女儿的脑门:“到时候嫁过去,被夫家嫌弃了,我看你怎么办!” 被骂了的嬴若云不敢说话,只躲在父亲身后,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嬴成闻言,皱眉佯怒道:“梓潼这话不对!我赤羽的王姬,谁敢嫌弃?” 说罢又转头质问祝琰:“小子,你敢嫌弃我家小阿云?” 无辜躺枪的祝琰疯狂摇头。 这还差不多! “你看,你那好女婿说他不嫌弃!”嬴成看向周王后:“再说了,阿云会翻墙爬树,还不都是这个臭小子教的? 就是他从前天天撺掇着阿云跟他一块出宫玩耍,这才带坏了我家小阿云!这次不用说,肯定又是他起的头!冤有头,债有主,梓潼要骂就骂他,可千万别冤枉了我儿!” 这回都不用武王询问,祝琰自己就非常上道地配合点头了。 周王后一时被这对翁婿的默契配合给噎住了,正气着,又被告知自家弟弟在西蜀大胜,不日即将凯旋的消息。于是转怒为喜,不再计较女儿调皮这等小事。 这场小型家宴在一片祥和的氛围中进行着。 魏苓坐在末座处,一边安静地吃着饭,一边听武王夫妇商议着要不要把新打下来的那个盛产名贵蜀锦的巴陵城,也加进嬴若云这个小王姬的封地中来,为她日后添妆。 魏苓羡慕到极点,竟生出了些嫉妒之心。突然又想起了前些日子,周王后单独在坤宁宫召见她,问她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夫婿的事来。 是的,比嬴若云年纪稍大的魏苓,再有两年就要及笄,可以开始选婿了。 魏苓想要个什么样的夫婿呢? 魏苓想,若是放在从前,或许她会想要找一个像祝琰那样长的好看、性情温和包容、能文能武,且专一长情的谦谦君子当夫婿。 可如今,在见识到了权力带来的无限好处后,魏苓又开始瞧不上像祝琰那样的臣子了——做臣子之妻有什么意思?嫁了臣子,一辈子就只能是臣妇,生的孩子也只能当臣子。可若能有幸傍上君王,哪怕是为妾,也总有出头的机会! 跟男人比起来,她魏苓更想要那至高无上、能让她享尽世间一切奢华尊荣的权势! 女子该如何快速得到权势呢?通过观察,魏苓得出一个结论:要么出身好,要么嫁的好,又或者,两者兼备! 她魏苓不像嬴若云那样会投胎,这辈子显然是当不成赤羽武王最得宠的小女儿了。但她可以努努力,去当下一任赤羽王的女人,让她的女儿也能像嬴若云这样,封地无数,尊贵无比! 魏苓偷偷把视线转向太子、太子妃所在的方向。 太子嬴继善虽然性情温和、优柔寡断,却也是从小被金娇玉贵地养大的,哪能真的一点脾气都没有? 太子妃曹妙芝将门虎女,性子好强。日常与太子相处时,少有小意温存的时候。甚至于,偶尔还会隐隐压太子一头。时间长了之后,曹妙芝虽依旧很得婆婆与小姑的喜爱,却渐渐与太子嬴继善这个夫君离了心。 果然,这对夫妇面上笑着,视线却总是下意识地避开对方!在看清了太子、太子妃这对夫妇之间尽力掩饰的不睦之后,魏苓垂下眼眸,无声地笑了。 在这之后,魏苓开始巧妙地借着王姬伴读兼“表妹”的身份,多次主动跟随嬴若云出入东宫。成功让太子对她这个贴心的“表妹”另眼相看。 然而太子妃曹妙芝到底不是个蠢人,时间一长,也回过味来,发现了魏苓的那点小心思。可魏苓到底是婆婆周太后的半个养女,在宫中颇受宠爱。曹妙芝摸不透婆婆的心思,不好公然发作,只得暗暗忍下。 后宫是朝堂政治的延伸。周王后这个后宫之主一直忙着与其他妃嫔周旋,稳定局面。加上魏苓自来到宫中后就一直是个乖巧安静的性子,周王后对她很是放心,一时倒真没发现自己这个养女早已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两年后,魏苓及笄。周太后按照故友临终前的嘱托,开始正式为养女魏苓选婿。 太子妃曹妙芝很快便接到了周王后的旨意,命她这个长嫂好好操办魏苓的选婿事宜。 曹妙芝瞬间心神大定,也不再想着报复,只一门心思地希望能快快把魏苓这个茶里茶气的瘟神“表妹”送出门! 曹妙芝火速命人收集了一堆国中与魏苓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的资料呈给周王后。 周王后很满意,从中选出了几个家世、才干、样貌都顶顶出色的才俊让魏苓自己选。 第162章 噩梦难眠(三) 魏苓自存了心思起,就一再推拒周王后为她选婿的事。如今借口都被用完,再推拒,怕是会引起周王后的疑心。于是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人选定下来后,在太子妃的操作下,魏苓的婚事流程被推进的很快。 魏苓心急如焚,又对太子妃这个光明正大的阳谋毫无办法,最后一咬牙,决定铤而走险。 春日赏花宴上,魏苓这半个东道主趁机给太子的酒里下了点药,让人误以为太子酒醉。后又使计支开守门的人…… 魏苓本以为,以周王后对她的宠爱、嬴若云对她的信任,只要操作得当,她总能求得她们的原谅与支持……谁曾想,这对母女竟这般绝情,说翻脸就翻脸! 她不仅被周王后剥夺了周氏贵女的名头,还差点被武王赐死! 嬴若云往日左一个“苓姊姊”,右一个“表姊”喊她喊的亲热。关键时刻,竟站到了曹妙芝那个贱人那边,公然与她割袍断义! 宫里踩低拜高是常有的事。魏苓这样一个没家世、没背景,还惹怒了一众主子的低等侍妾,在东宫里的每一日都无比难熬。 不过,幸好她没看错人。嬴继善那个耳根子软的太子,远比他那位精明果决的父亲好拿捏。在魏苓孜孜不倦的努力下,太子终于彻底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与太子妃的关系也越来越差。 魏苓得了宠爱,并不敢高调。只默默忍着,日夜祈祷武王夫妇赶紧升天,好迎来属于她魏苓的时代! 老天好像真的听见了魏苓的祈祷,那个身强力壮的赤羽武王,竟然说死就死了! 武王薨后,新君继位。 朝堂之上,世家贵族们一步步试探新王对变法的态度。在确定新王无意废除武王的变法、又没有武王那样强势果决的施政手段后,世家贵族们终于露出了自己藏匿已久的獠牙来。 相国徐松出身寒门,乃两朝元老、新王帝师。不仅是武王变法的头号支持者、执行者,更是武王留给新王对付世家的一把利剑! 徐松老成谋国,早早看出世家们不怀好意,又陆续探听到就藩公子们在封地私铸甲兵的消息。深知必须趁着诸公子羽翼未丰前,先下手为强!便谏言新王:诏令诸公子携家眷回京吊丧,使其兵将分离。再密令青鸟司前往各封地,收集诸公子谋逆实证。一经查实,或杀或囚,务必以雷霆万钧之势,震慑不臣!诸公子有拒不入京者,立以不孝大罪论处! 公子们大势未成,不敢妄动。虽不愿往,可锦陵的诏令却又合情合理,且还有能令天下皆惧的赤羽禁军亲自来接。于是不敢不从,只得战战兢兢地上了云车。 这场在新旧王权交接之际产生的危机,本可以趁着武王余威尚在时,被迅速解决掉。可关键时刻,新王嬴继善这边竟掉了链子——这位仁弱的新王,竟昏了头,在弟弟们的哀哀哭求声中心软了! 诸公子断尾求生,主动请求把各自的嫡长子留在锦陵为质,以表忠心。新王信以为真,竟趁夜命人悄悄打开城门,放诸公子离开! 徐松听闻此事,当即吐了血,怒极时,竟有“竖子不可与谋”之语!此语传至新王前,新王面有怒色。因顾念徐松老迈,又是多年帝师,新王并未计较徐松的不敬之罪。 翌日,周太后得知此事,又惊又怒,当即派人去追。然诸公子早已远遁,不可追回。 太后因着武王的离世,哀痛过度,身体本就不佳。如今又遭逢如此打击,一时气急攻心,竟昏了过去,缠绵病榻整整两月有余! 周太后身体欠佳,无暇顾及后宫。曹妙芝这个新王后刚上任不久,经验不足,给魏苓留下了极大的操作空间。 没有人知道,在私放诸公子离京这件事中,她魏苓在私下其实也出了大力气,枕头风一点没少吹——那些手眼通天的世家着实大方,早早就在暗中烧了她魏苓的冷灶,许诺只要她能帮公子们出京,日后必有重谢! 魏苓答应了! 魏苓不是不知道放走诸公子的危害。可那样遥远的祸事,又关她魏苓什么事呢?她魏苓不是赤羽人,如今又还未有子嗣。赤羽的国运于她魏苓而言,甚至还比不上那一件华丽的灵狐裘! 诸公子顺利离京后,世家投桃报李,果真在暗中偷偷把魏苓的庶兄魏满安排进了守卫王宫安全的禁军任职! 魏苓大喜!纵然因为忌惮周太后这座镇山太岁,魏苓不敢在后宫大肆张扬,但魏苓也开始慢慢提拔起属于她自己的势力来。 魏苓明有新王的宠爱、暗有世家的默契配合,终于爬上了仅次于曹王后的夫人之位。一时间,往日毫不起眼的魏氏也跟着鸡犬升天,成了锦陵城中炙手可热的外戚新贵! 诸公子离京后,京中对变法多有不满的老牌世家们开始想方设法地离间新王与徐松这个铁杆变法派的关系。时间一长,新王竟真的对徐松这位老师产生了猜忌之心。 这场针对徐松的政治围剿来势汹汹。世家裹挟民意造势,不仅上书弹劾徐松,要求罢相;还要求车裂徐松这个“危害江山社稷的佞臣”。 远在天水山的祝琰闻讯,多次向新王上书,力保徐松。上皆留中不发。 最终,在周太后的极力干预下,徐松勉强保住了性命,只被罢相了事。 徐松被罢相后不久,旧疮复发,一命呜呼。 中途被太后从天水山召回锦陵的祝琰奉命代王上前去徐府吊唁。入眼所见之处,除了门可罗雀的冷清与凄凉外,再无其他。 祝琰心有戚戚,却毫无办法。在锦陵待了几日后,祝琰奉命重回天水山。 第163章 噩梦难眠(四) 徐松之死,令变法派元气大伤。嬴继善的优柔寡断,也让中立派们歇了心思,再不敢把自己全族的身家性命押宝在这位新王身上。 反对变法的老牌世家贵族们趁机加大对变法派的围追堵截。变法派损失惨重。 世家进一步要求废除武王变法。可这一回,新王却没有如他们的意。世家软硬兼施,用尽手段,却迟迟未能令新王改变主意,同意废除变法。 新王的拒不配合,令世家贵族们十分不满。各世家私下串联密谋,意图废黜坚持变法的嬴继善,另立新君。 另一边,曾在锦陵命悬一线,侥幸逃回封地后发誓必报此仇的五位公子一边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中积极练兵备战,一边派心腹前往锦陵,拉拢反对嬴继善的世家。 双方一拍即合。世家一边买通宫人,在暗中对新王持续投放慢性毒药;一边对新王阳奉阴违,竭力削弱新王的权力。 待到新王毒发病倒,朝中无人主持大局时,五位公子立即在封地起兵,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向锦陵杀去。 新王卧病,太子年幼。周太后在变法派与一众对武王死忠的勋贵们的支持下,出面垂帘听政。 周太后雷厉风行,很快便下旨,调动几路大军前去镇压叛乱。双方鏖战数年,五公子联军不敌,在宛丘被击溃,各自四散奔逃。 周太后下令乘胜追击。就在此时,北狄却突然南下,连夺数城。朝廷不得不分兵北上,发动叛乱的诸公子抓住时机,逃回封地。 逃回封地的公子们心中清楚:那些只知劫掠的北狄胡人,被赶走不过是时间问题。一旦周氏大军解决了北狄,南下与正对他们穷追猛打的铁翼军成功会师,则他们这些乱臣贼子,必死无疑! 不甘心束手等死的公子们决定兵行险招,接受三国递来的橄榄枝。 至于此举会不会引狼入室?诸公子不约而同地认为:现如今,连最难啃的西蜀都已经灰飞烟灭。在强悍的赤羽武卒面前,南岳、西陵、北辰三国,不过是些土鸡瓦狗!待他们在锦陵分出胜负、登上宝座后,再挨个收拾这三个作死的豺狗即可! 有了三国的加入,锦陵不得不多线开战,分身乏术。随着战事的推进,局面越来越不利于锦陵。宫中开始流传各种谣言,就连醉心于享乐的魏苓,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魏苓开始在暗中敛财,想着若锦陵当真败了,她一定不能随着锦陵这艘破船沉沦!谁曾想,就在此时,一场突如其来的腹痛却让她被告知自己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魏苓想,这孩子来的当真不是时候! 前些日子,王后曹妙芝的长子——那位尚未长成的小太子前脚才因坠马身亡。后脚惠美人的儿子二王子,也跟着出了事! 当今王上尚且年轻,膝下儿女不多。这些年来,拢共也才得了二子一女。而今二子皆亡,只剩一个先天不足、体弱多病的幼女,几乎与绝后无异……无后的帝王,一定会被群臣无情地抛弃! 周太后震怒,下令彻查整顿后宫。一时间,各方势力埋在宫中的暗线被拔出了不少。可魏苓依旧无法心安——那些世家太可怕了,爪牙无处不在……一旦她身怀有孕的消息被泄露出去,魏苓敢肯定,她绝对活不到待产的那日! 魏苓吓坏了,再顾不上其他,立即命人扣下太医,连夜跑去慈宁宫求见周太后。 周太后虽对魏苓多有不满,可事关儿子的子嗣大事,也不敢含糊。当即就同意了魏苓的请求,对外隐瞒她怀有身孕一事,拨了个安全的地方给她秘密养胎。 事实证明,魏苓的担心是对的。半年后,新王膝下仅剩的一位小王姬也因为突发心疾,一病去了!自此,新王嬴继善在明面上已然绝后! 神族的孕期比人族与妖族都要长。接下来的一年中,魏苓为了保护自己,一直称病不出。 叛军的攻势越来越猛,大有合围锦陵之势。 三国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只敢试探性地出兵与赤羽边军对峙。随着战线的推移,三国开始大量派兵攻打赤羽边军,蚕食鲸吞赤羽的国土。 内忧外患之下,周太后心力交瘁,但仍勉力强撑着主持大局。直到有一日,周氏最出色的子弟——周太后亲弟、那位曾逐北狄、灭西蜀,为赤羽立下赫赫战功的周俊卿将军战死沙场的噩耗传来…… 魏苓至今都还记得,那位永远端庄傲然的周太后,在听闻此噩耗后,一夜白头、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的颓丧样子…… 此后,所有人都知道,锦陵沦陷,不过是时间问题。朝堂之上,人心浮动,主张另立新君的大臣越来越多…… 可还未待大臣们商议出个结果,作乱的五位公子却突然相互残杀起来! 是了!王位只有一个,造反的却有五位公子!大家都是豁出命去起兵的,谁又甘心为他人做嫁呢? 再者,三国的间者也不是吃素的——对于三国而言,一个兄弟阋墙、四分五裂的赤羽,才是好赤羽!就算那些公子肯握手言和,三国也绝不会让他们有一丝丝团结对外的机会! 五公子中,实力最弱的三公子嬴茂学、四公子嬴光毅率先被淘汰出局。再后来,六公子嬴嘉年也兵败身死。 剩下的二公子嬴司羽与五公子嬴飞英杀红了眼,疯狂拉拢三国,都许诺:只要三国能帮自己除掉对手,助自己登上王位,他们愿意划出大片土地酬谢三国。 三国因此得以名正言顺地派兵进入赤羽腹地。 前线传来的坏消息越来越多,周太后一日比一日憔悴。病榻上的新王,身子骨也越来越破败。朝中有不少大臣建议迁都,但都被周太后给否决了。 魏苓急的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待嬴继善死了,他日不管是新君上位,还是三国瓜分赤羽。她这个怀有先王子嗣的妇人,无论落到哪一方势力的手中,都没有活路! 可她不想死!一点都不想!魏苓开始尝试打胎——只要打掉这个孽胎,抓紧时间养好身子,说不定到时候还能趁乱逃出宫去! 可这孩子仿佛在她身上扎了根,不管是喝药也好、捶肚也罢,就是打不掉! 第164章 噩梦难眠(五) 正当魏苓绝望之际,魏苓偶然偷听到了嬴继善母子私下的商议——他们想趁着敌军混战之际,偷偷把嬴若云从秘道中送出去,让她去天水山与祝琰所在的那支至今仍完好无损的周家军汇合,另起炉灶! 怪不得!怪不得周太后那老虔婆宁死也不肯迁都!原来是想以身为饵,舍他们这些车(ju),保嬴若云那个帅! 可是凭什么?明明她肚子里的这个才是王上的亲子!这王位该是她儿子的才是! 魏苓怒极,却又不敢去跟嬴继善闹,怕自己偷听的事情败露,小命不保。 自此之后,魏苓便开始处处留心,想要找出密道的所在。 可这种只能靠历代帝王口耳相传的机密,岂是她魏苓一个外人能随随便便查出来的? 这日,魏苓还在想着该如何从嬴继善嘴里套话呢,宫里突然就乱了起来! 魏苓的贴身侍女匆匆来报,说:三国在利用两位公子骗开紫金关后,突然反水,杀了那两位作乱的公子,抄近道直接向锦陵城杀来!现如今,三国联军已然把锦陵城团团围住,怕是很快就能攻破锦陵! 魏苓先是惊惶,冷静下来之后,拿起自己前些日子偷偷仿照嬴继善笔迹写好的传位诏书与一瓶秘药,趁乱跑去嬴继善所在的正阳宫。 此时的正阳宫里并没有旁人,只有嬴继善一个人醉醺醺地瘫坐在王座上。地上的狼藉无声地向来人告知这位宫殿的主人刚刚发泄了一场多么可怕的怒火。 魏苓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强忍着对这个日益疯癫的病秧子的厌恶,以及对即将到来的屠杀的恐惧,一边好言好语地安抚嬴继善的情绪,一边小心翼翼地套话。 嬴继善今日不知怎么了,喝醉了,反倒更警醒。屡屡让魏苓铩羽而归。 魏苓再也忍不住,趁着嬴继善不注意,背过身去,偷偷把秘药下进了酒里。 嬴继善喝下魏苓递过来的酒,神智果然恍惚了。魏苓开始反复套话,终于套出了密道的入口所在。 魏苓再接再励,一边掏出那两份伪造的传位诏书,一边骗嬴继善把传国玉玺拿出来,好给诏书盖印。 也不知是不是魏苓药下多了,刚刚还好好的嬴继善,突然就出现了痉挛抽搐的症状,口不能言,身体僵直,径直往后倒去。 魏苓功亏一篑,又气又怒。也不再去管嬴继善的死活,开始在殿内疯狂寻找起那枚传国玉玺来。 宫外的喊杀声越来越近。苦寻传国玉玺不得的魏苓不敢再耽搁,一把抓起御案上的印泥,转身朝嬴继善走去。 刚刚魏苓翻找玉玺时,嬴继善一声不吭。魏苓还以为嬴继善只是暂时被那秘药迷昏了,并不要紧。毕竟当时给她秘药的那个人说了,这药只是一种无色无味的迷药,最多只能让人短暂陷入心智恍惚的状态,乖乖听话,事后还不会留下任何记忆,更不会致命。 可如今……该死的!那些世家,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魏苓看着眼前这个嘴唇乌紫、死不瞑目的嬴继善,浑身冰凉,抖若糠筛——她弑君了!她弑君了!那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蓦地惊醒了魏苓! 魏苓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冲上去,快速让嬴继善那只僵直的手沾满印泥。然后强拉着嬴继善的手,使劲摁在传位诏书上。 由于魏苓的手抖的厉害,落在第一份写有“传位于王子”的诏书上的手印,还印歪了一点。 不过魏苓无暇顾及这些小细节。待在两份伪造的传位诏书上都盖上嬴继善的手印后,魏苓匆匆擦干净嬴继善的手掌,在来人推门进入殿内之前,快速通过暗门进入密道。 密道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魏苓来的匆忙,事先准备不足。此时手里只有一盏从御案上顺手拿过来的油灯。 魏苓身子笨重,又不熟悉地形,只能一边提着油灯,一边扶着墙壁往前走。突然,魏苓踩到了一块光滑的鹅卵石,脚一滑,整个人狠狠往前倒去! 魏苓只觉腹中剧痛,下体渐渐渗出腥气黏腻的液体……血越流越多,魏苓浑身发冷,连哀嚎都慢慢没了力气。 正当魏苓陷入绝望之际,魏苓听见了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魏苓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出声呼救。 魏苓想好了,不管来人是谁,哪怕对方想杀她,她也要求对方把她的尸体带出去——这鬼地方暗无天日,她魏苓就算是死,也不想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 待看清了来人是嬴若云后,魏苓心中一松——她不用死了! 魏苓看嬴若云行色匆匆,见到自己后的第一反应是诧异而不是仇恨,魏苓就知道,对方并不知晓嬴继善的死与自己有关。于是谎话张口就来。 嬴若云还年轻,虽也是个烈性的,但城府到底还比不上她阿母周太后。加上魏苓与嬴若云相处的时间很长,足够了解嬴若云的性子。一番唱作俱佳的表演过后,魏苓终于说动嬴若云为自己止血。 为了不被半路抛下,魏苓一路都在示弱,不停地暗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需要嬴若云这个姑姑的庇护。 嬴若云果然没有让魏苓失望,一路护着她往前走。 魏苓想,自己一定要抱紧嬴若云这个小姑子的大腿,让她带自己去天水山避难!反正如今兵荒马乱,宫中还起了大火,没有人知道嬴继善是她魏苓杀的!只要嬴若云肯看在孩子的面上,为她提供庇护,她魏苓下半辈子就还有盼头! 正当魏苓胡思乱想之际,一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难民突然像疯了一样往她们这边冲来! 嬴若云来不及多想,立即把大着肚子的魏苓护在身后。混乱中,嬴若云不光被踩疼了脚,还被人撞到了肚子。疼痛让嬴若云下意识弯腰捂腹,错过了看见对面来找她的人的机会。 趁此机会,魏苓眼尖地看见了远处那个骑在马上,正往别处张望,像是在寻找什么人的男子! 来接人的竟然不是祝琰本人,也不是青鸟司的暗卫,而是祝柏——那个祝琰最信任的祝柏!也是暗恋她魏苓多年的祝柏! 第165章 噩梦难眠(六) 真是天助我也! 一瞬间,一个可怕的念头蓦地出现在魏苓的脑海中——是了!她为什么一定要依附于嬴若云呢?目前看来,能顺利逃出来的嬴氏王族,除了她与嬴若云外,再无旁人! 只要嬴若云死了,那赤羽的王位,就只能是她儿子的了!届时她的儿子成了赤羽的王,子少母壮……她魏苓怎么就不能效仿周太后那个老虔婆,当个垂帘听政的摄政太后呢? 摄政太后……摄政太后! 魏苓一想到婆婆周太后往日的威势,心就不由得开始怦怦直跳。贪欲与狠戾彻底占满了她的神魂。 趁着嬴若云分神与难民推搡之际,魏苓偷偷变出了一根沾着毒的银针,轻轻扎进了嬴若云的脖颈处。 毒性见血生效,嬴若云很快便失去了意识,软软倒下。魏苓用力托住嬴若云的身子,把嬴若云当成肉盾,努力挤出难民的包围圈。 趁着天水山来人还未发现这里,魏苓把嬴若云拖到了附近的一个阴暗角落。然后开始在嬴若云身上疯狂翻找起来——她在正阳宫里没有找到的传国玉玺,说不定是被周太后那老虔婆拿去了! 魏苓回想起自己之前偷听到的内容,愈发笃定传国玉玺就在嬴若云身上! 可无论魏苓在嬴若云身上如何翻找,就是找不到那枚让她朝思暮想的传国玉玺! 越来越近的马蹄声逼的魏苓不得不停下搜身的动作。 魏苓屏住呼吸,努力不让找人的骑士发现这里有人。待那骑士离开这里后,魏苓立即扔下昏迷的嬴若云,朝骑士离开的方向走去。 魏苓找到了天水山来人藏身的地方,却没有立刻上前,而是设法让对方主动找到“奄奄一息”的自己。 祝柏等人果然上当,很快便接纳了这位先王宠妃。但他们并没有立即动身离开,仍旧奉命留在锦陵寻找嬴若云。 魏苓当然不愿意让他们找到嬴若云,于是各种装病、撒谎,故意扰乱、拖延祝柏等人的寻人行动。 时间紧迫,再不走,待被三国联军发现,就真的走不了了!在匆匆找寻了几日无果后,祝柏决定带队离开锦陵…… 再后来,等祝柏发现不对时,魏苓早已借着他的名义,派人前去驱逐、刺杀嬴若云等人好几次了! 一边是祝氏对自家的救命大恩、从小一起长大的少爷对自己的信任;一边是对刺杀王族的谋逆大罪的恐惧,与魏苓这个自己思慕多年的神女的哭求与依赖……祝柏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魏苓心中得意,好似一棵经验丰富的菟丝子。决定在自己能找到下一棵参天大树寄生前,先暂时从祝柏这棵她瞧不起的歪脖子树上汲取养分! 选择背叛的祝柏,沉浸在魏苓用一根根金色藤蔓为他编织而成的虚无缥缈的温柔乡中,无法自拔。 纵使明知那些柔弱多情的藤蔓会从自己身上汲取养分,甚至有朝一日,还可能会彻底绞杀自己,祝柏也不愿放手。 …… 嬴若云那个贱人真是难杀啊!那么多杀手派出去,竟每次都能让她给跑了!她甚至还敢跑来天水山,打算找祝琰问个清楚! 魏苓听到心腹来报时,整个人都吓懵了! 万幸那时祝琰正率领大军在外,与南岳争夺对赤羽军至关紧要的镇南关,无暇顾及后方的天水山。 而霍诚那个老东西,则不知接到了什么密报,早几日已率领青鸟司倾巢而出。 此时的天水山上,留守后方的祝柏有着极大的话语权。 魏苓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即派人下山驱逐、追杀嬴若云!可谁能想到,嬴若云那头倔驴竟能犟成这样。明明都被冷箭射中了,依旧不肯离开,一直在山下徘徊,久久不去! 魏苓害怕秘密泄露。为了彻底断绝嬴若云对天水山的执念,魏苓命令祝柏亲自出面,务必一举击杀嬴若云! 祝柏也知道绝不能让那位王姬与自家少爷相见。否则,这二人两相对质,真相大白后,且不提魏苓这个先王宠妃、王子之母会有如何下场。就单说他祝柏——一个谋逆弑主的大罪压下来,夷三族都算法外开恩! 就算少爷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愿意替他求情,求王姬饶他一命。那个眼中只有王室的青鸟司侯正,也绝不会放过他! 青鸟司……青鸟司!祝柏一想到青鸟司那些令人胆寒的酷刑,就浑身发凉。于是不敢再耽搁,连夜行动。 祝柏这回发了狠,亲自下场,下了死力去追杀嬴若云等人。势必要亲眼看见那位广平王姬死绝,才肯罢休! 林氏那支临时由家丁组成的队伍,到底不是正经军队。平时靠着经验,借助地形,藏头露尾地打打游击还行。一旦正面遇上训练有素的正规军,立马就不够看了。 在祝柏的穷追猛打下,林氏的队伍很快就被打散打残。 怀夕夫妇护着嬴若云一路北逃,途经洛川时,终究还是被祝柏追上。 林策战死。广平王姬嬴若云再次中箭,从马上跌落,掉进了水流湍急、深不见底的洛川。忠仆怀夕见状,也跟着一起跳进洛川,殉主而亡。 祝柏下令让手下去打捞嬴若云的尸首。可几天过去,却一无所获。恰逢此时,前线的战事又出了问题。祝柏接到祝琰大军在前线传回的支援急令,不敢耽搁,只能停止搜寻,悻悻离去。 虽是死不见尸,但祝柏心中却有着极大的把握,确信那位王姬已然不在人世——一则,那位王姬从小水性就不佳。漫说她跌入洛川时,已经身负重伤。就算她是全须全尾地掉进去,不被淹死。洛川里的那些凶残至极的食人妖兽,也会争相把她拆吃入腹! 再则,嬴氏一脉的凤凰多是火灵属性。而这洛川,却是神域内鼎鼎有名的极寒之水,正好能克制凤凰的火灵!灵力越高的凤凰,越容易被洛川的极寒之水侵蚀。 广平王姬……她死定了! 第166章 防断更章(改文中,勿看) “阿母,阿母,你撑住,我们就快要回到长安了。阿父会派最好的医师给您看病……阿母,您别丢下我们……” 舒适华贵的云车上,一位美貌妇人无力地倚靠在座垫上。她面色发白,唇色青紫,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俨然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下首跪着两个面色惶然的幼童。其中一个女童哀声求道。 美妇人伸手摸了摸两个幼童柔软的头发,眼中哀意难绝:“我可怜的孩子,是阿母对不起你们。深宫里多的是刀光剑影,你们还那么小,将来可怎么办呢?” 美妇人握住男童的手,直视他的眼睛,说:“阿临,你是长兄,答应阿母,一定要照顾好妹妹!” “阿母,我答应您!”男童眼中有泪意,哽咽着答应了母亲的请求。 “阿离,阿母知你与旁的幼童不一样。你幼年早慧,又生来灵力比旁人高强。答应阿母,无论何时,都要与你阿兄相互帮衬,好么?” “好……阿母……”听着母亲将要死别的殷殷嘱托,女童泣不成声。 微凉的手轻柔地拂过女童的脸颊,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妇人各执儿女的一只手放到一块,握紧,直视他们的眼睛,冷静而坚定地对他们说:“阿临,阿离,你们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是这个世上最亲最近的亲人。阿母要你们起誓,此生绝不能背叛彼此。” “季君临\/季长离对天起誓,此生绝不背叛妹妹\/阿兄,若违此誓,天地不容,诸神共诛之!”在母亲殷殷期盼的目光中,兄妹俩郑重起誓。 “好孩子……好孩子……”妇人嘴角露出笑意,轻声呢喃着,手臂慢慢垂下,闭上了双眼。 “阿母!阿母!你别走……阿母!”安宁猛然从梦中惊醒,一抬手,竟在脸颊上摸到了湿意。 安宁闭了闭眼,深呼了一口气。 安宁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梦到过这个场景了。久到……自己都快忘了季长离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安宁这人可能不太受老天爷待见,两辈子亲缘都浅。 安宁的第一世是个孤儿,不知父母之爱,兄弟姊妹之情为何物。一个人跌跌撞撞地长大,为了生计埋头读书、赚钱。大概是小时候吃过的苦比较多,安宁并不相信什么情爱。命运也没有给安宁谈情说爱的机会。在安宁刚刚实现财富自由,终于可以舒口气缓一缓准备享受生活的时候,一场车祸就让她所有的努力化成一场空。 然后安宁就胎穿到了这个神话版的架空战国世界,成了一位落魄质子的女儿。最开始的时候,安宁不知道该怎么跟自己的新父母、新兄长相处,就迟迟不肯开口说话。 很多人都说安宁是傻子。但是安宁的这位新母亲没有放弃安宁。她把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在安宁这个“小傻子”身上,教安宁怎么说话,怎么修炼。还时常叮嘱安宁的那位双胞胎哥哥要照顾妹妹。 安宁原以为自己的心早就冻成北极的冰川了,但是这个新母亲用自己的温柔与诚意融化了她。安宁开始慢慢接受这个新家,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家的温暖。 只可惜,那些温情过于短暂。一切好像又恢复到了原点。 安宁坐起身来,把脸埋进膝头。微凉的月光洒在她的身上,显得格外孤寂。 良久,安宁起身,拎起新买的酒向河边走去。 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安宁都喜欢去水边待一会儿。如果实在想哭,就跳进水里游一会儿,转移一下注意力。 看来,今晚她少不得要夜游一番了。 游吧,游完就好了。 安宁潜入水中,眼泪被水流带走。安宁觉得此刻挺舒服的,舒服到她并不想浮上去。虽然时间长了有点憋闷,但是,或许憋得时间久了,就能睡着了呢?安宁太累了,很想长长久久地睡一觉。 可是不行,她还有事情没做完……现在还不能睡! 安宁破水而出,引起阵阵涟漪。 安宁随手擦了擦脸上的水渍,走到岸边,坐在草地上,用法力烘干衣服。然后拿掉酒瓶上的盖子,一口接一口地喝起来。 嗯,今晚这酒不好喝,太苦了。 安宁捡起几个小石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水漂。 “怎么,大晚上不睡觉,跑来抓鱼没抓到就拿这些石头泄愤?”一个清冷的男声在头顶响起。 安宁抬头,景珩那张仙人脸突兀地映入她眼中。 许是今晚的月色太沉重,安宁这个好色之徒此刻并没有心情欣赏美人。又或者是酒意太上头,让安宁暂时忘记了平日里的谨小慎微。 安宁白了景珩一眼,转过头去,没好气道:“管得着么你?” “你又找抽了!”景珩其实也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或许是今天听到的说书太难听了,让他很不高兴。他正想着要不要再去杀那个西陵太子一趟,毛团就把他带到了这里。 然后就看到平日那个贪生怕死的安宁沉在河里想把自己淹死。 景珩皱眉,抬手在安宁面前变出一堆篝火,然后在篝火旁边坐下,疑惑地问安宁:“你为什么想死?” 安宁愣了愣,硬邦邦地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想死了。” 景珩不答,继续看着她。 安宁无法,只好说:“如你所见。我饿了,想来抓点鱼虾吃吃,不行么?” 景珩知道她在鬼扯,也不拆穿。挥手变出一小桌海鲜烧烤。 安宁也不知道这妖怪今晚哪里抽风了,要来管她的闲事。不过这海鲜烧烤都摆上桌了,不吃白不吃。 安宁伸手拿过一串烤大虾就吭哧吭哧地啃起来。嗯,椒盐味的,好久没吃过了,还怪好吃! 神域里的那些神仙妖怪们辟了谷,口味跟凡人不太一样。他们并不是很喜欢葱姜蒜椒等各种辛香料。 “这妖怪口味还挺特别。”安宁边吃边想。 专心干饭的安宁一时没留意,错过了景珩看向她面前那堆虾壳时,眼中一闪而过的若有所思。 吃到第五串的时候安宁饱了。看着面前还有好多,安宁没来由的突然很想抬杠,“你怎么不吃?你该不会是在里面下毒了吧?” 景珩冷笑:“现在才想起来是不是太晚了?” 安宁噎了噎,没再说话,又开始闷头灌酒。 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安宁的意识开始逐渐模糊。第二天在自己的房间里醒来后,安宁多少是有点后怕的。 安宁也不知道昨晚上的自己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敢在景珩那魔头面前喝到不省人事。 要死要死!这才过了三十年的安稳日子,警惕心就差成这样了,以后还想不想活命了?!万幸昨晚那煞星心情好,不仅没弄死自己,还把醉酒的自己给拎回来了。 嗯,记他一功!这妖怪人还怪好嘞! 暂时停更: 非常抱歉,各位读者宝宝,最近估计要停更一段时间。家里老人生病住院,作者这几个月经常跑医院。最近更是要带病人去外地求医,要忙的事情更多了,估计连周更都困难。所以不得不暂时停更一段时间。 之前攒下了一些新的改文,但因为要改的部分还剩一些没写完。所以打算等改文全部写完后再一起上传,然后再接着写后面的。 ps:作者是季总最忠实的小迷妹,不会弃坑的!!!最后,希望一切顺利,老人能早日康复,作者也能安下心来,继续码字。 第167章 改文中,勿看 安宁随手擦了擦脸上的水渍,走到岸边,坐在草地上,用法力烘干衣服。然后拿掉酒瓶上的盖子,一口接一口地喝起来。 今晚这酒可真难喝,又苦又涩! 安宁心中郁郁,随手捡起几个小石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水漂。 “怎么,大晚上不睡觉,跑来抓鱼没抓到,就拿这些可怜的石头泄愤?”一个清冷的男声在头顶响起。 安宁抬头,景珩那张仙人脸突兀地映入她眼中。 许是今晚的月色太沉重,安宁这个好色之徒此刻并没有心情欣赏美人。又或者是酒意太上头,让安宁暂时忘记了平日里的谨小慎微。 安宁白了景珩一眼,转过头去,没好气道:“管得着么你?” 突然又想起景珩这厮是海妖,水族都听他的。安宁问景珩:“刚刚那些鱼,是不是你搞的鬼?” 景珩不置可否。 果然是他,阻止了她与她阿母的团聚! 安宁愤愤然:“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你又找抽了!”景珩皱眉,抬手在安宁面前变出一堆篝火,然后在篝火旁边坐下,疑惑地问安宁:“你为什么想死?” “关你屁事!”安宁现在情绪不稳,像个浑身长满尖刺的刺猬,谁惹她,她就扎谁。主打一个生死看淡,不服就干,才不管景珩会不会因此发怒。 谁知景珩竟然不生气! “不关我事?”景珩语气淡淡:“怎么,想赖账?你别忘了,你还欠着我好几十年的债。你死了,我找谁要账去?” 安宁愣了愣——还真是哈!于是嘲讽道:“你还真是够敬业的!深更半夜都不忘了跑来追债!这么敬业,你还去当什么兵、打什么仗?直接去开个地下钱庄,专管放贷好了!就您老人家这放高利贷的水平,不出半年,清河裴氏来了都得跪下喊您一声祖师爷!” 景珩闻言,挑了挑眉,也不跟安宁犟嘴,只重新问了一遍刚刚的问题:“你为什么想死?” 嘿!这妖怪他听不懂人话!骂他,他都不跑! 安宁拿景珩没办法,只好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想死了。” 景珩不答,继续看着她。 安宁无法,只好说:“如你所见。我饿了,想来抓点鱼虾吃吃,不行么?” 景珩知道安宁在鬼扯。但安宁实在不肯说,景珩也不打算拆穿。于是挥手变出一小桌海鲜烧烤。 安宁也不知道这妖怪今晚哪里抽风了,要来管她的闲事。不过这海鲜烧烤都摆上桌了,不吃白不吃。 安宁伸手拿过一串烤大虾,吭哧吭哧地啃了起来。嗯,椒盐味的,好久没吃过了,还怪好吃! 神域里的那些神仙妖怪们辟了谷,口味跟凡人不太一样。他们并不是很喜欢葱姜蒜椒等各种辛香料。 “这妖怪口味还挺特别。”安宁边吃边想。 专心干饭的安宁一时没留意,错过了景珩看向她面前那堆虾壳时,眼中一闪而过的若有所思。 吃到第五串的时候安宁饱了。看着面前还有好多,安宁没来由的突然很想抬杠,“你怎么不吃?你该不会是在里面下毒了吧?” 景珩冷笑:“吃饱了才想起问这个,是不是太晚了?” 安宁噎了噎,没再说话,又开始闷头灌酒。 烈酒的辛辣不断刺激着安宁的味蕾与神经,反倒让她清醒了一些。 “日理万机的景珩大人深夜来访,还真是稀客!”安宁放下酒瓶:“说吧,找我什么事?” 这下轮到景珩噎住了。他总不能说,他今日听了那破书,心情一直不好。到了夜里,也总睡不着。他本来都想好了,要实在是睡不着,就去长安把季君临那个没用的东西从榻上拖起来抽一顿泄愤。谁知毛团那只傻鸟偷懒,兜兜转转把他带到了这里。 景珩憋了半天,轻咳一声,冷哼道:“谁找你了?这是河边,又不是你家!我来河边赏月不行啊?” 啧!死傲娇!嘴巴这么硬,女娲当年补天,别是拿你那硬嘴去补的吧? 安宁心情不好,才懒得惯他这臭毛病。闻言起身欲走:“行!那在下就不在此打扰大人您赏月的雅兴了,告辞!” “站住!” 果然!安宁还没走出几步远,就听见了身后之人出声喊停。 安宁停下脚步,转身,拿死鱼眼看他。 景珩冲安宁勾勾手指:“过来!” 安宁见景珩不肯说正事,冷笑一声,不打算理他。刚想转身继续往回走,突然就觉得有点冷。 安宁低头一看,回去的路竟然结冰了……结冰了!妈的!还好她走路注意看脚下!不然她待会儿指定要打出溜滑,一路滚回去。 景珩这小狗玩意儿,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欠揍啊!竟敢暗算她?!好好好!要不是知道打不赢,她今儿非抽他个花开富贵! 安宁翻了个白眼,愤愤不平走回原地。然后直直站着,拿鼻孔看景珩:“有事快说,有屁快放!” 景珩微笑,指指安宁刚刚坐过的位置,说:“坐下说话,我不喜欢别人俯视我。” 小瘪犊子,真把自己当大爷了?还不喜欢别人俯视你?我看你是喜欢吃巴掌! 安宁憋着气,疯狂腹诽。然后一屁股坐回原位,气鼓鼓地瞪着景珩,敢怒不敢言。 景珩看安宁是真生气了,终于肯收敛一二。 景珩随手变出两瓶酒,自己手上拿着一瓶,另一瓶则递给安宁。 ……这景扒皮今晚是被夺舍了吧?请她吃海鲜不算,竟然还肯主动给她酒喝?真是邪了门了嘿! 安宁这些日子被景珩薅羊毛薅麻了,突然接到对方示好,一时间还真有点不适应。 见安宁迟迟不接,景珩学着安宁刚才的样子,怪模怪样地啧了一声,说:“喝吧,没毒!” “呵!”安宁被他气笑了,一把接过酒瓶,猛灌一口。然后,安宁就得出了个结论——果然,景扒皮还是那个景扒皮,十分懂得羊毛出在羊身上的道理!这他喵的分明是他半个月前从她家顺走的青梅酒! “宵夜还吃不吃?”景珩问。 “吃!”安宁咬牙切齿。 景珩又变出一碟子香辣鱿鱼丝。 安宁也不跟他客气,一口酒一口鱿鱼丝,吃的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景珩也不多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安宁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