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相思梨花落问佳期》 楔子 “若是哪天我与你在这南山上执手授剑,到时候便成亲罢。” 漫天飞舞的梨花雨中,男子淡淡笑着,暖如春风,那样清浅,却已是前所未有的喜悦,就连眉间那永远都抹不去的淡淡哀伤也几乎消失了一般。 赫连嫣然倏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双臂正直愣愣地伸着,像是要拥抱什么。 两把巨大的三股叉穿透琵琶骨将她牢牢钉在冰冷的墙上,锥心的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静得她能听见身体里的血从伤口流出的声音。 赫连嫣然不知第几次握住钢叉,奋力向外拔,换来的依旧是几乎令她晕厥的痛楚,饶是她也不禁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么久了你还是不肯放弃。”阴柔的男声从角落里传来,满是惋惜,“纵使你已努力至此,却仍是无法离开这里,甚至无法摆脱身体的禁锢,你究竟要失败多少次才肯认清事实? 你被困在这里多久了?那个口口声声说爱你的男人又在哪儿呢?他为什么还不来救你? 这世上除了我,再没有人会长长久久地想着你念着你了,你乖些便少受些苦,知道了吗?” 赫连嫣然并不理会,深吸一口气后再次使力去拔钢叉,徒惹又一阵疼痛。 “你怎么就这么倔?”男子缓缓从角落里步出,一袭白裘,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停住,注视着她的容颜,笑容邪魅,“那些男人有什么好?他们的样子比我好看?他们能像我一样保护你?他们会像我一样永远陪着你?恩?你到底看上他们什么?” 赫连嫣然淡淡看他一眼,只一眼,便移开视线,仿佛多一瞬都是浪费,却依旧不肯开口。 她的举动成功激怒了对方,男子忽的上前,猛地握住钢叉,痛得赫连嫣然额上冷汗连连。 “死不悔改!”男子美艳无匹又苍白至极的脸上因愤怒生出一丝红润,“那些人都是废物,为什么你喜欢了一个又一个?他们能给你什么?若不是他们,你又何必受这‘断情杵’之苦?滋味如何? 情根越深便会越痛,执迷越重便会越锋利,看看你自己,你的‘断情杵’竟然是这样巨大的两把三股叉!这就是你深爱的两个男人带给你的!” 他顿了顿,握着钢叉的手暗暗使了力。 赫连嫣然顿觉剧痛山呼海啸般袭来,仿佛不谙水性的人落入波涛汹涌的海中,避无可避,亦无从抗拒,只能任由海潮肆虐,任由冰冷的海水从眼耳口鼻不停地灌进来,一点点被夺走生机,直至身体再不听使唤,最终缓缓沉入海底。 就在赫连嫣然意识开始涣散的时候,男子的声音再次传来:“不是我狠心要折磨你,而是在帮你清醒。 痛极方可断情,待你流够了血,便能断了这荒谬的情愫,方可回到我身边,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赫连嫣然哈哈大笑起来,似是听到了十分可笑的事:“痛极?你以为这便是痛极?‘断情杵’的确很痛,但即使再同上十倍、百倍、千倍,也绝痛不过当年失去他……纵是当年那样的痛,也无法斩断我与他之间的情分,你,更加不能。” 男子怒极反笑,咬牙切齿道:“好好好!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嘴硬多久?你有没有发现,这两把钢叉是一模一样的? 这是天意,你这两段情注定了会是相同的结局,当年那个死了,如今这个也逃不脱! 你我都有的是时间,我就在这里看着,你与这两个废物之间少得可怜的回忆能支撑你到几时!”说罢,拂袖而去。 男子走后,赫连嫣然再强撑不住,整个人脱力地倚在墙上。这世上,能伤她的已寥寥无几,这断情杵,绝对算得一样。 只要这两把钢叉还刺在她身上,她就半点也反抗不得。 她不知道自己已被困了多少个日夜,也不知已是第几次拒绝那男子的条件,她只知道自己能做的最大反抗也不过是用言语激怒他。 她不怕,她的情不是那么轻易能断了的,这一点,没人比她更清楚。 只是她不曾想到,在那样的深情之后,她还会爱上别人。此刻,她只担忧那人会不顾一切想方设法地来救她。与他的相处,她自以为警醒着,却未料到,仍是弥足深陷了进去。 “阿伤……”她轻声念着,像是怕惊扰了谁,又像是怕被谁抢了去,“阿伤,答应你的事怕是做不到了,真不甘心啊……”说完,渐渐陷入一片黑暗。 第一章 富甲天下的赫连一族 南陵楚氏帝王妻,大越赫连骄娇女。 能与各国君王争相迎娶的南陵楚氏女齐名,越国赫连一族女子的地位自然非比寻常。 楚氏贵在血统,赫连重在多金。 若说这天下之财十之二三皆在赫连一族手中,也并不为过。 赫连氏究竟家财几何?怕是赫连家主也答不上来。赫连一族的买卖遍布天下,世人皆称“天下第一商”。 赫连一族传承多年,有两条家规万万违犯不得:其一,男子不得娶外姓之女,违者必将招致大祸。 相传千年前,族中有人因纳外姓女子为妾,险些害得赫连氏多年基业毁于一旦。此后,这条禁令再无人敢违抗。 其二,赫连一族的女子自出生起便要娇养。这种娇养,连各国皇室的公主都眼羡不已。 据传赫连家仅一名女子一天的日常花销,足够整整一座数千人小城的三日消耗。赫连一族女子的贵重由此可见一斑。 族中男子虽不得外娶,女子却可以外嫁,只做正妻,不可为妾。 赫连氏的外姓女婿大多非富即贵,迎娶了赫连氏女,便是乞丐也会一夕间富甲一方。 南陵楚氏,越国赫连一族,这两个家族的女子,世间男子若能得其一,便不枉这人间走一遭。 只是想迎娶楚氏女须得身为一国之君,而成为赫连氏的女婿便要忍受妻子的骄纵与娇蛮。 是以多年来,赫连一族从不曾有女子嫁入皇族。不过,这种情况似乎即将发生改变。 越国十二皇子白盛笔直的跪在大殿中央。 正值宫宴,原本热闹喜庆的大殿此刻寂静无声,座上的群臣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如老僧入定。 一身常服的皇帝高高在上,身形在宽大的龙椅中若隐若现,看不清面容。 身旁的太后与皇后不辨喜怒,其余在座妃嫔面上神色各异,却都淡淡的,几乎不着痕迹。 一众皇子公主们虽极力忍耐,到底年纪尚轻,有几个还是挂上了看好戏的神色。 “儿臣欲迎娶赫连氏嫣然为妻,求父皇成全。”白盛再次朗声说道,声音在这落针可闻的大殿之中格外响亮。 皇帝仍旧不吭声,群臣也不敢发话。 越国皇帝正值春秋鼎盛,儿子女儿一大推,却并未立下太子。各皇子之间明争暗斗不断,八仙过海,各有所长。 大皇子骁勇善战;三皇子学富五车;四皇子为皇后嫡出,身份贵重;五皇子外家手握兵权;七皇子外祖父门生遍天下,朝中官员近半数都要尊称其一声“先生”…… 十二皇子白盛,在越国也是颇负盛名。 提起他,闺阁女子无不魂牵梦萦,赞一声“良人”;男子都要捻酸地啐上一口,骂一句“小白脸”。 十二皇子的容貌委实俊美得不像话,虽说后宫的娘娘们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按理说生下的皇子公主理应也不差,事实也确实如此。 不是别的皇子公主们长得差,实在是白盛皮相太好。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皇子白盛除去相貌,竟无一处堪与其兄弟们比肩。 莫不是这位十二皇子已经彻底断了念想,放着满朝文武大臣家中这么多适龄女子不选,竟要娶一介商贾之女为妻? 虽然赫连氏绝非一般商贾可比,但商贾就是商贾,要做皇子妃,仍是不够资格。 眼见大殿中仍是鸦雀无声,白盛正要第三次开口,却听得皇帝略显沙哑的声音传来:“你这是落棋无悔了吗?” 白盛心头微微一紧,面上却是坚定肃穆:“赫连姑娘对儿臣有救命之恩,儿臣求父皇成全。” “知恩图报原是天经地义,可是盛儿啊,报恩的方式那么多,何必非娶为正妃呢?赫连家的姑娘虽然娇贵,但说到底仍是平民,做皇家的儿媳,并不十分妥当。 赫连氏自然不缺金银,若是有意婚事,本宫可以来保个媒,朝中诸多青年才俊,总有能般配的。”皇后面目和善的出来打圆场,话也说得委婉。 白盛尚未答话,皇帝先轻笑一声,皇后马上敛了神色,再不发一言。 “人想必已经在殿外侯着了吧?”皇帝问道。 “父皇英明。”白盛恭敬地答道。 皇帝对着内监挥手道:“宣进来吧,叫诸位爱卿也帮着掌掌眼。” 内监唱喏,尖细的嗓音高声道:“宣,赫连嫣然进殿!” 众人的目光都紧盯着大殿门口,猜测着将会看到一位怎样与众不同的姑娘。 赫连氏的女子是对于殿上除了白盛以外的所有人而言,都是只存在于传闻中的。能在这世上流传数百年二盛名不衰的,试问又有谁会不好奇呢。 不过,商贾家的女子嘛,头一次来这皇宫大内,在天子威仪之下,还不知道要如何失礼呢。众人怀着看好戏的心思,不知不觉一个个脖子都伸长了。 不多时,一道人影缓缓而来。 本以为会是满身珠光宝气,华丽彩衣,一脸浓艳妆容,形容粗鄙。 却只见一袭素色深衣古朴端庄,行止间隐隐泛出柔光,仿佛皓月繁星被揉碎,织进其中,清冷不凡。此等衣料,一眼便知价值连城,一双同色小靴只在行走时露出鞋尖。 腰间悬着半块玉璧,剔透温润,仿佛诉说着千百年来的时光流转。相合的大袖中,双臂端的笔直平稳,仿佛天塌地陷也不能撼动。 少女的发髻彰显着尚未及笄的年岁,一张未施粉黛的小脸上稚气尚未完全脱去,却有着超越年龄的沉稳与超脱。 姿容中上,算得上清秀却称不得美人。肤色白皙,竟散发着淡淡的如玉光泽。仪态端庄,令在座自小生于深宫的公主们自惭形秽,微微低下了头。 待到她在白盛身边站定,众人只觉得鼻间萦绕一股清浅淡香,直入心脾,似柔软的鹅绒扫过心尖,令人舒服得直想打颤。 众人哪曾料到,十二殿下心心念念想要迎娶的姑娘竟是这般姿色……平庸。 可就是这样一个与美貌一次并无甚关联的少女,与容貌惊为天人的十二殿下站在一处,竟丝毫不显突兀,反而出奇的协调。 她周身萦绕的高贵与清冷叫在座的各位官员只觉比平时矮了一头,就好像雀鸟见了凤凰,本能地便想顶礼膜拜。 “民女赫连嫣然参见皇帝陛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清越的嗓音响起,少女稳稳的跪地,叩头行礼,行云流水般熟练自然。随后缓缓直起身,低垂着眼帘,同身旁的白盛一起,跪得挺拔从容。 她虽然跪着,却丝毫不嫌卑微。仿佛皇天后土也不能折了她一身傲骨。 白盛唇角扬起一抹笑意,方才悬起来的心随着少女的到来稳稳落了下去。一个小小的女子,竟能让他感到十分的信赖,好似只要她出现,天大的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赫连姑娘,朕的十二皇子想要娶你为妻,不知你意下如何?” 皇帝的声音多了丝慵懒的味道,似是打趣地问道。 熟悉皇帝脾性的众人都知道这位阴晴不定的陛下极有可能是要发怒了,全都屏气凝神,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回禀陛下,民女应了。”少女云淡风轻的答道。 殿中众人惊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这算什么?如此大不敬,这是犯了欺君之罪呀! 看来“罪不及赫连一族”很快就要有例外了。 “大胆!你是何等身份?竟敢如此和陛下说话?不要命了吗?”大皇子拍案而起,怒目圆睁呵斥道。 “大殿下息怒,民女只是一介草民,陛下问话,据实作答而已,请大殿下,明鉴。” 赫连嫣然身形丝毫未动,甚至连眼皮也没抬,淡淡答道。 大皇子一愣,狐疑地问道:“你是如何得知吾的身份?难道你先前见过吾?”他仔细回想了一番,却对这女子全无印象。 “民女不曾有幸得见大殿下尊容。民女只是依着殿上的座次与大殿下问话时的威武气势猜测的。”赫连嫣然不紧不慢地答道,“大越以左为尊,能坐在陛下之下左侧首位,又具有大将气势的,必是大殿下无疑。这一点,其实并不难判断。” “好一个油嘴滑舌的女子,区区一介商贾之女,竟如此不分尊卑,谁给你的胆子?别以为攀上了十二弟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就凭你想嫁入皇家享受荣华富?只怕你消受不起!”大皇子意有所指地说道。 “大殿下所言极是,民女不过区区一介商贾,这皇家的荣华富贵,也的确消受不起。”赫连嫣然话锋一转,道,“民女此番前来一则因着十二殿下,二则是向陛下进献一样礼物。” “向父皇送礼?是金银财宝还是美人乐伎?想来你们商贾之家也就这些伎俩,真真是浅薄至极。” 八公主嗤笑道,她与大皇子乃一母所生,自是要给自己兄长站脚助威。 “八殿下说笑了,这些俗物自是入不了陛下法眼的,民女也拿不出手。” “不用问,本宫的身份,你也是猜出来的了?”八公主不屑道。 “八殿下聪慧。”赫连嫣然淡淡虚夸道。 “不知赫连姑娘欲献上何礼?哀家愿闻其详。”太后缓缓问道,制止了八公主继续为难赫连嫣然的念头。 “回禀太后娘娘,民女要献上的是渠阳。” “你说什么?!”大皇子咬牙切齿的问道。 “回大殿下,民女欲献旧时越国城池——渠阳。”赫连嫣然不卑不亢地答道。 “你这口吐狂言的小女子真真是胆大包天!”大皇子指着赫连嫣然怒道,“渠阳自五年前被璟国占了去,五年来,大越无数将士血染疆场都未能将其夺回,你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女子何德何能? 我大越将士忠魂岂容你如此羞辱?来人!将这个胆大妄为的女子给我拿下!” 大皇子目眦欲裂。渠阳是在他手中丢的,他比任何人都想要夺回来。 五年来,他数次率兵攻打不成,反而失了几员大将,这是他最不能提及的痛脚,说不定还会成为一生的污点。 如今,在这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在父皇以及兄弟姐妹和一众大臣面前,一个小小的商贾之女竟大言不惭地说要将他千方百计都拿不下的渠阳城进献给他的父皇,这分明是老十二和她串通好了,要狠狠折他的面子,他怎能容得下? 白盛情急之下刚想起身护着赫连嫣然,却被她的一个眼神制止了。 他这才注意到,大殿两旁的侍卫丝毫不为所动,座上的几名武将虽也急红了眼眶,仍就老实的坐在原处。 是了,他怎么忘了,这里是越国皇宫,是他父皇的地方,在这里只有一个真正的主子,所有的人都必须且只能听命于他。只要皇帝不发话,任何人都没资格发号施令。 “说说看,你是怎么做到的?”皇帝的语气中多了丝郑重的味道。 “回禀陛下,民女出身商贾,使的自然是商贾的办法。渠阳城是民女换回来的。” “换回来的?换了一座城池?这……你拿什么能换一座城回来?”大皇子愣了愣,问道。 “民女用了一张药方,救了璟国后宫中一位楚妃娘娘连同她腹中一儿一女,以及璟国大将军嫡孙媳及其骨肉,兵部左侍郎儿媳及其胎儿,柱国将军身怀六甲的独生女,还有璟国丞相续弦的新夫人及其即将出生的嫡长子。” 赫连嫣然说着,从衣袖中取出一张纸,道;“这是璟国国君亲笔写下的契约书,言明将渠阳城归还大越,并承诺有生之年绝不再犯。不出十日便会有璟国使臣前来觐见陛下并办理交割事宜。” 一旁的内监赶忙接过,呈给高高在上的皇帝。皇帝接过看了看,身体微微前屈,终于露出些许面容。 他眯了眯眼盯住赫连嫣然,声音里的慵懒消失的一干二净,只剩下杀伐果决的凌厉;“你是赫连氏哪一房的女儿?” “回禀陛下,民女赫连嫣然,长房独女,族人皆唤民女''元娘''。” 此言一出,座上数名老臣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第二章 遍地奇珍的赫连一族 赫连一族生意遍布天下,根却始终在越国。 历任家主以及各房尊长一直带领着大半族人在故土生活。因此,有些赫连氏秘辛也只有在越国才有为数不多的人略有耳闻。便是族中之人也未必知晓。 “赫连元娘”便是其中之一。 赫连元娘是一个人,却又不是一个人。据传“元娘”最早出现在“赫连中兴”之时,也就是赫连一族因为外姓女子险些覆灭又重新崛起并更加壮大的时期。 “元娘”是个极为特殊的存在,正如她所在的长房。赫连一族的长房中人,并非族中长子嫡孙,而是功勋卓着的“族老”。 “族老”只有寥寥数人,来自族中各房,他们位高权重,掌握着族中的许多紧要事物,是家主的智囊。除了“族老”,长房之中便只有一位“元娘”了。 “元娘”更像一个职位,承袭往替,随着时间一代一代的传下去。“元娘”深居简出,即便在赫连一族内也十分神秘,外界对她的所知少之又少。 但越国皇帝与几个家史渊源的世家老臣都听说过“元娘”的传闻,“元娘”其人凌驾于“族老”之上,赫连一族占了天下十之二三的财富,而其中泰半都归在长房名下,“元娘”可随意动用,甚至不必家主与“族老”点头。 如此庞大的财富却任由一个女子恣意掌控,太像是杜撰的故事,即便听了也权当野史话本。不料今日竟见到了活生生的“赫连元娘”,怎能叫人不惊讶。 “不过一张保胎的方子,想必那璟国也无甚名医,竟劳动赫连家的小姑娘前去救人。”五皇子意有所指道。 “五殿下所言极是,确实是一张保胎的方子,不止璟国无名医,便是南陵、离国、清洲也没什么能比得上赫连氏族医的大夫罢了。”赫连嫣然一本正经地出言讽刺道。 五皇子有心教训这个小女子一番,却碍于方才大皇子的例子,不敢在皇帝面前造次,生生将一张俊脸憋得发红。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哀家看着实在喜欢,小小年纪的不好一直跪着,皇帝,叫她平身吧。”太后笑容慈祥地说道。 “赫连元娘”的传闻,她比皇帝知道的多些,自然更加明白眼前这小女子的不容小觑。 商贾嘛,即便是皇商,到底出身卑贱,怎么折腾羞辱都不打紧,毕竟想要捏死他们不过如同踩死蚂蚁一般容易。 但赫连氏不同,十分的不同,他们游走在各国之中,既可与贩夫走卒称兄道弟,又能同文臣武将把酒言欢,这世上,还没有哪个人不喜欢与赫连一族做买卖。 这样的巨贾,若是没了对越国的这点故土之情,想得到哪国的庇护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仅仅每年进献后宫的绫罗绸缎、胭脂水粉,哪一样不是市面上千金难求的珍品? 掌控着这个家族过半财富的小女子,自然是要好好拉拢的。 太后开了尊口,皇帝自然不好反驳,道:“母后所言甚是,平身吧。” “民女叩谢陛下、太后娘娘隆恩。”赫连嫣然又行一礼,却并未起身,仍跪在地上,道:“民女此次带了些小玩意儿给陛下、太后和宫中的各位娘娘们解闷,还望陛下开恩笑纳。” 皇帝点头允了,不多时,便有内监领着一众捧匣侍女鱼贯而入,一个接一个,疾步而行,却未发出半点动静,连飘起的衣袂都是静悄悄的。 这些女子全都恭顺地低垂着头,身上衣饰华美,步履间优雅芬芳。 若非手中的匣子大小不一,从正面看去,就像是进殿的只有一个人。 不扎眼艳俗,也并未喧宾夺主,但就是能一下子牢牢吸引住每个人的目光。 从头到脚仿佛都写着明晃晃的“我家很有钱,我家很有教养,我家什么都有”的字样。惹得不知多少嫔妃与公主私下里恨恨绞着手中的帕子。 侍女们在赫连嫣然身后十几步之处停下,一字排开,齐齐跪倒,齐齐叩拜,齐齐恭敬地托着匣子道:“拜见皇帝陛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赫连姑娘有心了。”皇后淡淡敷衍道。 她并未将“赫连元娘”放在眼里,毕竟只是一个尚未及笄的黄毛丫头而已,太后也太抬举她了。 “民女惶恐,”赫连嫣然轻声道,依旧从容得仿佛在自家庭院中赏景,随后,她话锋一转,对着皇帝再行一礼,道“十二殿下曾想为陛下制一件贴身软甲,以备陛下御驾亲征之需。民女向陛下献上一件“仙人甲”,此物又名“避水避火无尘锦”,轻软无比,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便连灰尘都沾染不上。” 赫连嫣然说完,身后的第一名侍女手中的匣子缓缓开启,众人只见匣子里发出淡淡的蓝色光晕。在座之人不论男女,没有一个不渴望拥有一件这样的“仙人甲”。 “十二殿下曾向民女讨要驻颜丹,民女再三追问才得知是殿下对太后娘娘的一片孝心。既是要献给太后,‘驻颜丹’怎么拿得出手。 民女此番献上的丸药名为‘若初’,每十日服用一粒,三粒过后,肌肤仿若初生婴孩般嫩滑;五粒过后,可保无一丝白发;十粒过后,面容便会回复豆蔻年华。’此药十年方可制成一粒,如今世上仅存十粒,尽数献与太后娘娘。” 第二名女子手中的匣子应声开启,匣中静静地躺着三个精致的粉彩瓶,在座的女子看向这三个瓶子时的目光仿佛即将饿死的人见到了吃不完的珍馐佳肴。 “十二殿下时常感叹皇后娘娘为后宫之事操劳不已,时而夜不能眠。民女为皇后娘娘献上‘一梦’枕,枕此‘一梦’枕,几息间便可入睡,一夜好眠,一梦天明。” 第三名侍女手中的匣子渐渐开启,如瓷似玉的枕头出现在众人眼前,不知多少人艳羡不已。 第三章 明珠弹丸的赫连一族 第四个匣子是给当年在刺客刀下救了皇帝自己却被重伤了双腿无法行走的端妃娘娘的“续骨膏”,只需每日早晚各涂抹一次,十日后便可行走无碍。 第五个匣子是给性喜花草的贵妃娘娘的“四季春”,只要几滴混入泥土,花草树木栽种长成后,便会四季盛开不败。 第六个匣子是给因走水而容貌尽毁的容嫔娘娘准备的“玉肌露”,半月内日日敷于伤处,可令肌肤恢复如初…… 一个个装满稀世奇珍的匣子打开来。众人的神色已从最初的震惊渐渐转为平静,毕竟惊讶多了也就适应了,麻木了。 赫连一族的富足今日算是叫他们见识到了。这些不知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绝品之物,不过是“赫连元娘”眼中的区区“小玩意儿”罢了。 赫连嫣然每献一礼都要提一句“十二殿下”,似乎这些都是白盛而非她赫连氏送来的,言语中处处流露出对白盛的看重,却又并不显刻意。 抛却赫连一族的财力尚且不算,能得这般温婉得体,华贵端庄的女子如此相待,已不知叫在座多少男子对白盛既羡又妒。 “赫连姑娘年芳几何?”皇帝忽然开口问道。 “回禀陛下,民女三月前已满十四了。” “一生那么长,你就这般笃定白盛是能与你恩爱一辈子的人吗?若是嫁了他,便只有休妻没有和离。 他身为皇子,便是娶你为正妃,日后也还是要纳侧妃和妾室的,这些你可曾想过吗?”皇帝像个关心的长辈,循循善诱道。 “回禀陛下,一生很长又很短,谁也说不好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这世上没有人什么都能做到,什么都能得到,便是神仙也不行。 民女不怕日后后悔,只愿遵循此刻心中所想,不想等到错失了才痛心疾首悔不当初。”赫连嫣然平静的说道。 “小小年纪就能有这样的感悟,赫连氏果然会教女儿。”素来阴沉的皇帝极为难得地称赞道,“盛儿,否极方能泰来。 当日你命悬一线,如今也算机缘巧合,得了这样一位准皇子妃,朕很是欣慰。 你的婚事,便这么定了罢,只是赫连姑娘年岁小了些,待及笄后再完婚不迟。” 皇帝金口玉言,应下了白盛与赫连嫣然的婚事。 白盛喜不自胜,连连叩头道:“儿臣谢父皇隆恩。” “看把这孩子高兴的,”太后娘娘宛若世上最慈爱的祖母,和蔼地笑道,“你父皇既已下了旨意,此事便不会更改。 你素来是个好的,这几年哀家和你父皇母后还有你母妃没少为你的婚事操心,如今可好了。 人既是你自个儿选的,想必是极喜欢的,日后夫妻和睦,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白盛激动地对着皇太后磕了个头,喜滋滋地道:“孙儿多谢皇祖母惦念。皇祖母与父皇母后的大恩,孙儿铭感五内,不敢忘怀。” “你自小就是个嘴甜的。”皇后笑得略显勉强,“亲事既然定下了,以后便不可似从前那般荒唐了,免得惹赫连姑娘伤心。” “母后冤枉儿臣了,”白盛赶忙辩解道,“儿臣一贯洁身自好,是我大越女子生性热情豪放。 儿臣不过生的比寻常人略俊了些,不知怎么就惹得她们青眼相加了。少不得有姑娘过火了些,但绝非儿臣所愿,儿臣可是真真的正人君子。” 白盛边说便不时瞄向身边的少女,生怕对方误会了自己。 “瞧瞧,瞧瞧,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太后掩唇笑道,“咱们大越风流倜傥的十二皇子难得对自己的相貌如此谦虚,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赫连姑娘果然不是寻常女子。” “太后娘娘谬赞了。”赫连嫣然低垂着眼眸淡淡自谦道,“民女蒲柳之姿,不过有幸生在赫连家。得以与十二殿下相遇,实属民女天大的福分。” 嘴上虽这般说着,可她平淡的语气却半点感激也无,似乎这一切都是应当应分再合情合理不过的,仿佛所有的幸运发生在她身上也不为过。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皇帝在内,竟然无一例外地觉得理所当然,还生出一种“这才是赫连氏女子应有的气度”之感。 “皇祖母取笑孙儿便罢了,嫣然毕竟是个女儿家,面皮子薄,还请皇祖母多多怜惜。”白盛紧着维护道。 “民间有句俗话叫‘娶了媳妇忘了娘’,看来咱们皇家的男子也不能例外。”皇太后笑着直摇头。 “皇祖母所言甚是,”五皇子附和道,“十二弟素来讨女子欢喜,他可是眼高于顶呢,如今好不容易相中了赫连姑娘,自然是要倍加呵护的。” “先平身吧,都起来说话。”皇帝打断了看似其乐融融的气氛,“赫连姑娘远道而来,加之献宝有功,赐与十二皇子同席而坐。” 自有内监将白盛与赫连嫣然引入席座,赫连家一众侍女也由司库女官领着出了大殿。 待众人坐定,皇帝坐直了身躯,道:“今日本是君臣同乐的宫宴,十二皇子病体康复,如今又定下了正妃人选,可谓双喜临门。今日,众位爱卿须得尽兴而归。来人,歌舞助兴!” 于是,丝竹声萦绕大殿,乐府舞姬妖娆的身段,鲜艳的红裙不知愰花了多少人的眼。 皇帝又将身形隐在龙椅宽大的阴影之中,冷眼看着底下的众生百态,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中满是漠然与不屑。 他谁都不信,无论是肱股老臣还是后起之秀,无论是后宫嫔妃还是他的亲生子女,甚至连他的生母太后也不能例外。 不管多少人一再催促他立下太子人选,他就是不肯。他的身子骨还强健得很,有的是时间与耐心慢慢的仔细的挑选最适合的接班人。 他是皇帝,是整个大越最尊贵的人,也是最孤独的人。 他先是国君,而后才是人子、人夫、人父。掺杂了权利,所有的情感都不再纯粹。 他的母亲疼爱他却也想控制他;他的妻妾敬爱他同时又千方百计的想为子女与自己的荣华富贵而算计他;他的皇子公主们敬畏他讨好他更甚于爱他这个父亲。 他对他们的招数心如明镜,只是静静地冷眼旁观,他也想看看他的孩子们能够优秀到什么程度。 直到这次十二皇子白盛忽然染了急症性命危在旦夕,他决定不再袖手旁观。 如今,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只能一个劲儿请罪的“时日无多”的白盛生龙活虎地回来了,他知道,好戏就要开场了。 皇帝盯着席间一个劲儿给身旁女子布菜又时不时为其挡酒的白盛,先前真是小瞧了他,本以为又要失去一个儿子了,不想他竟得了天大的助力归来了。 如此甚好,既是他技高一筹,自己也乐得抬举一把。 眼下确实需要一个理由来打破这表面上的平静。白盛,的确是哥福泽深厚的人呢。 第四章 挥金如土的赫连嫣然 酒过三巡后,皇帝带着太后以及后宫一众嫔妃先行离席。这下,宫宴才算真正热闹起来。 原本就是为了庆贺行宫竣工与十二皇子康复而设的宫宴。平日里一个个人精似的生怕与皇子们过从甚密而招致陛下不悦的官员总算有了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与皇子们往来。 自是少不了先向十二皇子敬酒问候,然后一视同仁般来往于其余皇子的坐席。 官员们的热情令白盛有些应接不暇,一杯接一杯的美酒下肚,却丝毫不见醉意。 一旁的赫连嫣然始终低垂着眼帘,神色淡淡的吃着宫宴上的佳肴,仪态端方得像是远古壁画里的仙女。 刚应酬了礼部侍郎的白盛惬意地坐回位子上,凑近赫连嫣然耳边,带着三分笑意:“嫣然给的果然都是好东西。寻常的‘解酒丸’能使人醉后不太难受便已是难得,可是赫连家秘制的却能保千杯不醉呢。这等好东西还寻不着卖处,嫣然果然是心疼我的。” 白盛调笑着,眼里柔情蜜意藏不住似地闪烁着。 赫连嫣然的动作顿了一顿,随即微微避开了些许距离,眼帘未抬,道:“凡是殿下要的,赫连家必定奉上全族最好的。” “千金一诺,我自是信你的。”白盛笑颜风流,又凑上去,轻声道,“能得嫣然你倾心相待,我真是开心极了。 如今父皇允了你我亲事,待你及笄便是我的正妃,从此你我双宿双栖,想想就期待不已。你可欢喜吗?” “民女曾经许诺,会竭尽全力助殿下得偿所愿。”赫连嫣然微微抬眸看向白盛,道,“还望殿下莫要忘记答应民女的事。” 白盛在桌下借着长袖的遮掩悄悄牵了赫连嫣然的手,道:“嫣然放心,我这个皇子都要是你的了,你只要牢牢迷住我,又有什么事是我不能为你做的呢?” 赫连嫣然不动声色地想要抽回手,不料白盛却握得极牢。 他面上笑容如春日暖阳,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就如这般牢牢地抓好我,千万不要放开啊。” 赫连嫣然索性不再挣扎,只轻声说了些什么。 白盛仔细听去,隐约听得竟是在背剑诀。 白盛不禁失笑,这个神秘的小女子,总是这般出人意料。看来,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很有趣了,真真令人期待。 九公主将白盛二人的亲昵举动看得真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举杯上前:“恭喜十二弟病体痊愈,又得一美人。从此飞黄腾达,贵不可言了。 九皇姐可真是羡慕你。赫连姑娘真是你的贵人呢,不仅治好了你的‘病’,还入了你的眼,进了你的心。让你甘愿冒着承受父皇雷霆之怒的风险殿上求亲。 皇姐可是为你捏了一把汗呢。好在父皇圣明,成全了你们这对有情人。 你自小便惹人疼爱,皇姐也是对你喜爱有加的。如今见你得此大好姻缘,皇姐真是为你感到高兴。” 说着,还用帕子拭了拭眼角,一副喜极而泣似又极力克制的样子。 九公主来到席前之时,白盛便携着赫连嫣然施施然站起身。 待她说完,白盛先是施了个半礼,继而上前站在她身边,对赫连嫣然嬉笑道:“九皇姐自小便疼我,待我极好,嫣然,日后你定要与九皇姐多多亲近。” “民女见过寿康公主殿下。”赫连嫣然行礼道。 “赫连姑娘快快请起。”九公主上前托住她的手,亲热道,“很快就是一家人了,跟皇姐就不必多礼了。十二弟说的甚是,日后可要与皇姐多亲多近才好。” 赫连嫣然起身将手探入衣袖,取出一只巴掌大小的乾坤袋,双手呈给九公主,恭敬道:“十二殿下常常对民女提起寿康公主多年来的照拂,民女心中甚是感激。 听闻公主殿下畏寒,此袋中乃是锦缎十匹,名曰‘春暖’,虽不及献给陛下的罕有,却也并不易得,赫连家五名绣娘交替不休,三月方可织就一寸。制成衣裳后,便是在极寒之地也无需臃肿的冬衣,只此一件便可使穿着之人温暖如春。” 九公主喜笑颜开地接过乾坤袋,仔细打量过后交给贴身婢女,亲热地拉起赫连嫣然的手,笑得见眉不见眼:“嫣然姑娘端庄秀丽,是个万里挑一的好姑娘。若是十二弟待你不好,你就来告诉皇姐,皇姐替你出气。” “皇姐究竟站在谁一边?不知道的还以为嫣然才是你的亲妹妹。”白盛打趣道。 “皇姐倒是真希望能有个嫣然姑娘这样的妹妹呢。”九公主感叹道,“皇姐真是越看你越喜欢,十二弟好大的福气。” “得遇嫣然,确实是小弟天大的福运,否则此刻世上早已没有白盛这个人啦。”白盛笑道,牵起赫连嫣然的手,十指相扣,仿佛握着最最重要的珍宝,“此生能娶嫣然为妻,余愿足矣。” “瞧瞧瞧瞧,”九公主笑着朝赫连嫣然使眼色,“本宫这个弟弟竟还有如此深情的一面,足见你们俩是天赐的良缘。皇姐不多打扰了,日后常来走动,可不许跟皇姐生分。” 九公主心满意足地回了自己的席位,临走时不忘一个劲儿地嘱咐赫连嫣然要与她多多走动,落座后腰板似乎挺得更加笔直了,脸上的笑意更是一刻也没停过。 “这下子可要热闹了。”白盛攥着赫连嫣然的手,低头笑道,“咱们这儿的风吹草动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九皇姐得了这么大的好处,其他人焉能坐得住?嫣然今天怕是要做散财童女了。” “民女的私库殿下可随意取用。”赫连嫣然仍是一副恭顺的模样,“民女的全部人手殿下亦可任意调用。” “嫣然,”白盛与赫连嫣然相握的手微微用力,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方才与九皇姐说的话并不全是假的。能遇到你,真的是我福大命大,你的恩情,白盛这一生都会铭记在心。是你救了我一命,又助我风风光光地回到了这里,没有你,此刻哪里还有什么白盛?” “殿下不必如此,民女与殿下不过各取所需罢了。”赫连嫣然轻描淡写地说道,“民女所付出的一切皆是因为殿下值得。民女能从殿下身上得到的,在民女眼中,远非这些身外之物所能相抵。” 白盛笑了,十分开怀:“嫣然,幸好你肯来我身边,也幸好,这世上只有一个赫连嫣然。” 第五章 令人畏惧的赫连嫣然 “殿下说的是。只是这世上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不止民女如此。”赫连嫣然道。 “不错,每个人都独一无二,却并非每个人都不可取代,”白盛嗤笑一声,道,“我父皇最不缺的就是儿子,多我一个少我一个也毫无差别。” “殿下慎言。”赫连嫣然提醒道,“隔墙有耳,况且殿下如今万众瞩目,更需谨言慎行。” 白盛不以为意地抚了抚腰间玉佩,道:“有嫣然这等贤内助在身边,我确是有些有恃无恐了。” 接着,又话锋一转:“看来看去还是嫣然佩的玉好,相较之下,我的这块简直就是石头。” “殿下自有分寸,是民女僭越了。”赫连嫣然道。 “嫣然何以如此生分?你已是父皇钦定的准皇子妃了,就不能对我亲近些吗?”白盛笑问。 “民女说过,殿下想要的民女都会双手奉上,只要殿下并无觊觎赫连一族之心。除此之外,民女从不离身的玉璧和弯刀是赫连一族代代传承的,若是殿下瞧着喜欢,民女可以为殿下寻来更好的。” “这世上还有比‘赫连元娘’代代相传之物更好的东西?嫣然可不要骗我。” “殿下不必再试探,民女虽不是君子,但一诺却绝不止千金万金。殿下已然知晓,赫连一族的产业半数以上都可由民女任意支配。 这半块玉璧是‘元娘’的信物,是千余年前传下来且还要继续传下去的。在旁人手中至多不过是个好看的玩意,可在民女手中,关键时刻,怕是比千军万马更加管用。” “嫣然想多了,我怎么会试探你呢?你说的,我自然是信的。”白盛笑笑,对玉璧之事不再提起,“若不信你,这世上我还能相信谁呢?” 赫连嫣然尚未作答,席间又迎来了访客。 许是九公主所得的好东西实在太有诱惑力,方才还自恃身份的公主、皇子妃、官太太官小姐们陆续前来攀谈示好。 白盛笑眯眯的来者不拒,赫连嫣然更是大方得令人发指,一个个巴掌大小的乾坤袋毫不心疼地送出去。里面装的尽是千金难求的稀罕之物,各不相同,且正是来者的心头好。 养人的丹方,传世的古琴、兵刃,存世的孤本,名家的丹青……应有尽有。令所有人都重新认识了赫连一族的富有与渊博。 一时间,白盛成了众人争相讨好的得宠皇子,仿佛一座行走的宝库,人见人爱。 白盛游刃有余地应付着前来道贺的官员们,赫连嫣然赠出乾坤袋后便静静地独坐席间,并不与女眷们过多寒暄,官太太们也都识趣的不再叨扰。 白盛正与平边将军聊得热闹,余光瞥见赫连嫣然蓦地脸色微变,竟抬眼直直朝五皇子望去。 一刹那,凌厉的杀意自少女小小的身躯铺天盖地般迸发而出,又倏地消失不见。 她低垂着眼帘,一副恭顺温婉的样子,好似方才的一切不曾发生。 半生戎马的平边将军本能的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他征战杀敌数十载,无数次命悬一线,却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惧意。 虽只一瞬间,但那浓烈的杀意如滔天巨浪,令他觉得自己渺小如微尘,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僵在原地,丝毫动弹不得,怀着满心的恐惧,忐忑地等待自己的命运,半点反抗不得。 白盛怔了怔,近一年的相处,无论赫连嫣然做出怎样的举动他都已经觉得理所当然了。 这具娇小的身躯里似乎蕴藏着不可思议的能量,便是毁天灭地也并非不可能。 白盛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唇角,用手托了平边将军的手腕,语意温和地说道:“老将军今日已喝了不少,莫要贪杯,大越的军务还要仰仗老将军呢。” 平边将军这才回过神,环顾大殿一周,并未发现任何不妥之处。想来确是自己喝多了,便笑了笑,向白盛行了礼,回了自己的坐席。 白盛刚走到席前,赫连嫣然倏地起身,道:“劳烦殿下带民女一同向五皇子问个安。” 白盛闻言挑了挑眉,打趣道:“怎么,嫣然这是觉得五皇兄比我俊俏,想离近些好好瞧瞧么?” “有人动了民女的‘千机匣’。”赫连嫣然平静地说。 “是五皇兄?”白盛了然道,“原来禁军是他的人。” “劳烦殿下了。”赫连嫣然淡淡施礼道。 白盛似乎玩心大起,问道:“嫣然觉得究竟是五皇兄好看还是我好看?” “动了‘千机匣’,五皇子的时间不多了。殿下若是再这般耽搁下去,日后的对手便就此少了一个。”赫连嫣然轻描淡写地说道。 白盛执起赫连嫣然的手,道:“嫣然有命,我这个未来夫婿自是莫敢不从。” 说完,便似握着世间至宝般温柔地引着赫连嫣然来到五皇子面前。 “臣弟携赫连氏问五皇兄安好。”白盛笑得如沐春风。 五皇子施施然起身,极力克制着不让自己的双腿发抖。 方才赫连嫣然在席间看向他的那一眼,令他整个人如坠冰窟,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扼住了咽喉,几乎喘不上气。 “十二弟与赫连姑娘有心了。”五皇子右手背在身后,看似随意,实则已没了知觉。 赫连嫣然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恭敬地放到桌上。 “赫连姑娘这是送了吾什么宝贝?”五皇子笑问。 “瓶中之物能解五殿下身中之毒,还请五殿下尽快取用。”赫连嫣然道。 “赫连姑娘何处此言?什么身中之毒?吾何曾中过什么毒?”五皇子面色冷了下来,“十二弟,女儿家是该宠着些哄着些,但也当知晓分寸,否则无法无天起来,失了皇家颜面便不好了。” 白盛像是没听出他话中之意,只顾攥着赫连嫣然的手,笑得像只开屏的孔雀:“五皇兄所言甚是,女儿家自是该宠着,臣弟记下了。” 五皇子一口老血梗在喉头,恨不得喷白盛一脸。又碍着身份颜面,只得硬生生咽了下去。 “五殿下不必急着否认,那匣子名‘千机匣’,是赫连一族的秘宝,阖族上下也仅此一只,用来盛放保管族中至关重要的宝物。自是要确保万无一失的。 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自是不必说,若有人企图强行打开,匣中藏着三十二种慢性毒药,二十八种致病药粉,四十三种暗箭飞针等皆有剧毒,随便一种,这世上除了民女,再无人可解。” “不愧是嫣然,竟这般有本事。”白盛笑得与有荣焉。 五皇子恨不得当场拿剑砍了面前这对狗男女,他忍了忍,又忍了忍,发觉背后的整个右臂酸胀麻木,仿佛不是自己的,究竟还是忍住了。 “瓶中药丸以清水化开,内服外敷,一日一丸,三日即可根除。” 五皇子强压着怒火,道:“赫连姑娘说笑了,吾……” 赫连嫣然打断他的话,道:“无论中了哪一种毒药,若不及时服用解药,轻则残疾痴傻,重则性命不保。五殿下身份贵重,自是早些解毒的好。” 五皇子闻言白了脸,仍强自镇定想要辩解,赫连嫣然一个眼风扫过来,五皇子差点跪在地上。 明明只是个小小少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五皇子却感到了比面对自己阴晴不定的父皇时还要巨大的恐惧与不安。左手用力撑着桌子才勉强站住。 “五殿下多保重,赫连氏的东西只有送出去和卖出去的,从来没有也不会有被人夺走的。”赫连嫣然复又垂下眼帘,“今日这药丸还请五殿下收好,说不定日后还用得上。” 白盛对五皇子的异样视而不见,执着赫连嫣然的手向五皇子告辞。 待二人走后,五皇子再也强撑不住,一屁股跌坐下去,颤抖着伸出左手去够桌子上的瓷瓶,够了几次都没成功。 一只颀长白净的手将瓷瓶拿起,拇指打开瓶塞,倒出一粒药丸,递给五皇子。 五皇子抬头便对上了七皇子似笑非笑的眼眸。他接过药丸,丢进碗里,示意身后的内监用清水化开。 “五哥今日有些鲁莽了。”七皇子笑着摇了摇头,道,“能入得十二弟法眼的女子岂是能轻易招惹的?况且还是赫连氏族里举足轻重的人物。 啧啧啧,咱们这个十二弟啊,真真是今非昔比了。不过,这样才对,这样才更有意思。这样才配做父皇的儿子。五哥,你说是吗?” 第六章 神通广大的赫连嫣然 当晚,十二皇子白盛留宿在其生母丽妃的万芳宫之中。 丽妃娘娘素来体弱,今日犯了旧疾,宫宴也是早早离了席。喝了太医开的汤药便睡下了,安置白盛与赫连嫣然的事情自有宫中得力的宫女太监来办。 万芳宫中各殿皆以花为名,丽妃的居所名为魏紫,另外还有两名位份低微的嫔妃住在品霞殿。 白盛被安置在傲霜殿,经过相思殿时,赫连嫣然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嫣然钟意此殿吗?”白盛笑问。 赫连嫣然望着殿门上方的金字牌匾,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快到白盛来不及分辨那是何种神色,只觉巨大的悲伤涌上心头,却在一瞬间又了无踪迹。 “敢问殿下,此殿名为‘相思’,可是指秋海棠么?”赫连嫣然问道。 白盛不动声色的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小小女子,面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意:“‘秋海棠’又称‘相思草’,想来便是如此吧。” 负责引路的是丽妃身边的一等宫女,自小与白盛相熟,她福身行了礼,对二人道:“禀殿下,‘秋海棠’的确是有‘相思草’的别名,可此殿的‘相思’却是取自《谪仙百物志》中记载的梨花,名曰‘相思’,四季常开,终年无果。” “四季常开不败的梨花,想来必是极美的,只可惜这《谪仙百物志》上所述,太过虚无缥缈,从未听说有谁亲眼见过。 若是世上当真有此花,必要为母妃寻来赏玩。”白盛负手笑道,回首却见赫连嫣然神色怔忪。 “相思无果,终是如此。”喃喃低语,哀婉悲凉。 白盛愣了愣,牵起赫连嫣然的手,温声道:“嫣然若是不喜欢此殿,咱们再去别处便是。” 赫连嫣然闭了闭目,再睁开时,已是古井无波:“民女欲宿于此处,还请殿下恩准。” …… 安顿好赫连嫣然,白盛又回了魏紫殿,不待通传,径直进了丽妃寝殿。 丽妃华服未褪,簪环未拆,显然是在等他。 “儿臣拜见母妃。”白盛说着,倒头便拜。 “你还知道回来。”丽妃眼中含泪,话语哽咽,“你这一走便是一年,其间连个信儿也没有,哪里还记得我这个母妃?” “是儿臣不孝,劳母妃挂怀,请母妃千万保重身体,否则儿臣万死难辞。” 白盛边说边重重的磕头,没几下,白皙的额头上已见青紫。 “混说什么!”丽妃斥道,上前扶起儿子,怒气已消了大半,“你此番平平安安的回来,母妃便已心满意足了。 母妃这破败身子,能生下你姐姐和你,已是上苍眷顾。只要你们能好好地,母妃便再无奢求了。”说着,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直往下掉。 “母妃莫要悲伤,”白盛扶着丽妃坐下,宽慰道:“姐姐三年前嫁去离国为妃,很是得离国君王喜爱,如今已育有一子一女,升了贵妃的位份,问鼎后位指日可待。 儿臣如今已然痊愈,还为母妃带了个了不得的准儿媳回来,母妃应该高兴才是。” 丽妃接过贴身宫女递上的帕子擦了擦眼泪,挥退了众人,轻叹一声:“你姐姐自小便见惯了后宫伎俩,她既得夫君欢心,又有子女固宠,母妃不担心她。 如今,母妃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母妃不想阻止你去争什么,生于皇家,不争不一定能得安稳。 可那赫连氏是怎样精明的一群人?否则也做不到‘天下第一商’的位子。他们如何肯这般轻易的将主宰全族命运的‘元娘’交给你?” 白盛了然地笑笑,挽着丽妃的手臂,似儿时般亲昵:“母妃不必为此忧心,您也说了,‘元娘’是可以主宰赫连氏一族命运的人,她自己的决定,族中自然不能阻止。” “你当真得了她倾心?”丽妃微微皱眉,迟疑道,“虽然这位赫连姑娘处处表现出对你极为在意的样子,可母妃总觉得她对你的在意无关情爱。” “母妃真是慧眼如炬。”白盛斟了杯热茶,恭敬地递给丽妃,又倒了一杯,自己悠哉地喝了起来,“她在意的可不是什么皇子正妃,甚至皇后、太后之位。 母妃可知晓她对于赫连氏有着怎样的意义么?说出去怕是也没人相信,见识过‘赫连元娘’每天过的日子,咱们这些皇族贵胄们的生活简直穷酸又粗俗。” “既然如此,她究竟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丽妃神色凝重地问道。 “自然是只有儿臣能帮她达成所想。”白盛故作神秘地笑笑,“母妃大可放心,此事不仅对儿臣无害,反倒十分有利。怎么算都儿臣都不吃亏。” 丽妃虽然仍不放心,但也不再追问,只叮嘱道:“母妃信你。可如今你父皇钦定了赫连姑娘为你正妃,日后你的侧妃人选怕是……毕竟哪个大臣肯让自家闺女屈居一介商贾女子之下?” 白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母妃提醒的是,如此一来他们即便肯嫁女,只怕也都是些庶出旁支了,宗室嫡女儿臣就不必惦记了。” 白盛以手托腮,叹了口气:“不过即便没有赫连嫣然,他们也根本就不看好我这个不受宠的皇子。 朝中的各位人精们,都有各自支持的皇子,所以,他们不愿助儿臣一臂之力,儿臣也不稀罕娶他们不受待见的女儿。况且嫣然承诺过,定会助儿臣得偿所愿。” “你竟如此信她?”丽妃放下手中茶杯,问道。 “儿臣信她。”白盛目光坚定地说道,“若是这世上只有两个儿臣可信之人,那么必定是母妃与她赫连嫣然。” 想当初,她举重若轻的一句承诺,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救得他性命,她自己为此吃了多少苦却从未提起。白盛记得那时的自己生不如死,而她比他也好不到哪儿去。 “我与她是过命的交情。儿臣对她,深信不疑。”白盛将杯中茶水饮尽,笑嘻嘻地对丽妃行礼道,“时候不早了,儿臣先行告退。母妃好好休息,明早儿臣带着嫣然给您请安。” 丽妃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终是挥了挥手,放他离去。 第七章 慈母之心的丽妃娘娘 赫连嫣然在一片漆黑中惊坐而起。 她又做梦了。梦见了南山上那片梨树林。艳丽芬芳的梨花四季常开,终年不败。 她在梨树林里遇见他,在梨树下等待他,在漫天的梨花雨中听见他说出那句“若是哪天我与你在这南山上执手授剑,到时候便成亲罢。”的诺言。 她生命中最温暖最快乐的岁月,如今想起来都是带着相思梨特有的香甜味道的。 或许是因为今夜宿在这名为“相思”的殿宇中,记忆中的花朵分外鲜明。 赫连嫣然心中最柔软最脆弱的最珍贵最痛惜的情感被勾起。她从袖中摸出一只拇指大小的乾坤袋,轻轻解了绳结,袋子立时变大,一只手几乎托不住。 赫连嫣然取出袋中放着的铜镜,轻点镜面,镜中立刻浮现出一片花开正艳的梨树林,与她记忆中的模样不差分毫。 只是树下早已没了彼时的青衫少年与稚龄女童,也再寻不见满眼温柔的长衫青年与笑靥如花的明艳少女。物是人非,便是如此。 她伸手入镜,居然从镜子里折了一截盛放的花枝。 她与他之间就如这梨花,美好动人却终是无果。 饶是神通广大如她,即便多智善谋如他,也始终有抗争不过的宿命和违背不得的规矩。 赫连嫣然掌心忽地燃起一团赤红色烈焰,眨眼间便将花枝烧了个干净,连一丁点儿渣也不剩。 赫连嫣然捂着心口,痛苦地蜷缩在床上,满腔的恨意如猛兽般凶狠的撕扯着她。 她已失去他太久,久到她再一次无比痛恨这世间。 赫连嫣然轻声背诵他教的剑诀,一遍又一遍,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没了他,她还有赫连一族,“天下第一商”的富贵昌盛还要依靠她长长久久地支撑下去。 “阿伤……”她以手掩面,遮去眼底深重的悲恸,“答应你的事情我都记得,也会努力做好。 可是,阿伤,我好想你,特别想你……”漫漫长夜,再难入眠。 …… 翌日,在白盛的陪同下,赫连嫣然得以见到了有“万芳之主”美名的丽妃娘娘。 万芳宫原叫作朝露宫,由于丽妃天生丽质人比花娇,在民间被百姓盛赞为“万芳之主”。 传来传去,越国上下人尽皆知。皇帝闻听此事,大笔一挥,朝露宫自此更名万芳宫。 丽妃容貌过人,温婉贤淑,为皇帝诞下了寿昌公主和十二皇子白盛。二人皆承其美貌。 寿昌公主于三年前和亲离国为妃,恩宠极盛,短短三年,儿女双全,获封贵妃。 丽妃其人,虽无盛宠,但一月之中皇帝总有四五日安歇在其宫中。及不上豆蔻年华的新晋嫔妃,却比皇后更得眷顾些。 只是她身子娇弱多病,因而魏紫殿中常年萦绕着若有似无的淡淡药香。 一路行来,赫连嫣然垂着眼帘,端庄从容,全然不似十四岁少女般活泼跳脱。 “儿臣给母妃请安。”白盛行礼道。 “民女见过丽妃娘娘。”赫连嫣然跪地,双手相叠合于颈下,俯身叩拜。 “赫连姑娘请起,”丽妃娇柔悦耳的声音带着笑意,“可否抬起头来叫本宫好好瞧瞧?” 赫连嫣然依言抬首,仍保持着跪资,半垂着眼。 丽妃细细打量着她,圆脸大眼,姿容中上。肤白如玉,莹润无暇;鸦青色秀发如瀑,段子般顺滑。 除去衣饰不论,单这肤发,便不是寻常富贵人家能够养出来的。 “赫连姑娘快快起身吧,坐下说话。”丽妃柔声道。 “民女叩谢娘娘赐座。”赫连嫣然这才起身,由宫女引着落了座,身姿挺拔,目不斜视。 白盛笑眯眯地在她身边坐下,甚是随意地靠在椅子上,与赫连嫣然的端正坐姿形成鲜明的对比。 丽妃见他这般,半真半假地训斥道:“盛儿,你身为皇子,怎可如此没规矩?” 白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对丽妃道:“母妃有所不知,儿臣这养病的一年来,几乎日日躺在床上,哪里起过这般早。一时间有些难以适应。” 丽妃闻言,立刻又心疼起儿子来:“确实已经痊愈了么?可还有何不适之处?” “母妃宽心,自然是已经大好了,多亏了嫣然的精心照料。儿臣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了。”白盛说着,挑了挑眉。 “难得赫连姑娘不嫌弃,”丽妃道,“本宫这个儿子,也就这幅皮囊还看得过去,其余也没什么拿得出手了,委屈赫连姑娘了。” “十二殿下玉树临风才智过人,是民女高攀了。”赫连嫣然起身行礼道。 “赫连姑娘快快免礼。本宫的眼神大不如前,你可否近前来,让本宫瞧仔细些。” “民女遵旨。”赫连嫣然行至丽妃面前丈余处。 “再近前些。”丽妃冲她招手,道。 “民女遵旨。”赫连嫣然又向前一尺有余。 丽妃站起身,搭着宫女的手径直走到赫连嫣然面前,拉起她的手,道:“赫连姑娘不必拘束,本宫只是想好好看看你。” 赫连嫣然闻言掀起了眼帘,望向丽妃。入目便是一张极美的芙蓉面,明艳秀丽,令人痴迷,眉梢眼角虽已有了些许岁月的痕迹,却更添风韵。 略显苍白的面色以及瘦削的身材,又多了几分病娇之美,惹人怜爱。白盛与她有四五分相像。 其实,白盛的长相更肖皇帝,那本是一张冷硬阴鸷的面孔,但承自丽妃的柔美眼唇,却巧妙的与之融合在一起,变为一种柔和多情又不失男子阳刚之气的独特的俊美之相。 丽妃在看清赫连嫣然的双眼时,暗暗吃了一惊。 黝黑明亮的眸子,无悲无喜,仿佛寺庙里烟火缭绕中的塑像,静静地看着这人间俗世;又像夜空中高挂的皎皎明月,遥遥俯瞰着脚下的万丈红尘。 白云苍狗,沧海桑田,千年万年,她始终置身事外,冷眼旁观。这样的女子,她竟半分也无法看透。 赫连嫣然垂下眼帘,遮去眼中凉薄之色,丽妃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放开了赫连嫣然的手。 赫连嫣然伸手入袖,取出一只小巧的青釉罐,俯身双手托承:“民女听闻娘娘贵体微恙,今日观娘娘气色,疑是思虑略重所致。 民女献上赫连一族秘制‘宁神膏’,每日取指尖大小,午时涂于少海穴,卯时涂于尺泽穴,任意时刻涂于合谷穴,晨起及睡前涂于章门穴,按揉至微热。 此物可宁静心神,清脏腑之火,疏郁结之气,助娘娘食之有味,夜能安寝。” 丽妃掩去方才的尴尬神色,温声道:“赫连姑娘多礼了。昨日已得了姑娘的好东西,今日怎好再收这等贵重之物?” “娘娘是十二殿下至亲,与旁人自是不同。”赫连嫣然恭敬地托着罐子,身形纹丝未动,“还请娘娘开恩收下,民女感激不尽。” 白盛起身踱步上前,拿起青釉罐递到丽妃近身宫女手中,问道:“赫连姑娘方才所说的时辰和用法都记下了?” “回禀殿下,都记住了。” 白盛点点头,扶起赫连嫣然,对丽妃道:“这是嫣然的一番心意,母妃只管收下便是。 日后便是一家人了,嫣然此举是向母妃尽孝,也是为儿臣分忧。母妃身子康健,儿臣才能放心。” “既如此,母妃收下便是。”丽妃不再推辞,从腕上褪下一只成色极好的白玉镯,拉起赫连嫣然的手套在她腕上,道“本宫知道赫连姑娘家里什么奇珍异宝都有,寻常物件自难入眼。这只玉镯是本宫贴身多年之物,代表着本宫对你的喜爱之情,还望你不要嫌弃。” “母妃连从不离身的玉镯都舍得送,必是对这个准儿媳十分满意了。”白盛笑得有些得意,“妙极妙极,从此婆媳和睦,家宅安宁,母慈妻贤,天下太平。” 白盛的一番话,惹得殿中众人皆忍俊不禁。 唯有赫连嫣然面色如常,淡淡道:“民女多谢娘娘恩赏。” 第八章 风光无比的皇子白盛 离开万芳宫,又向皇帝、太后和皇后请安辞行过后,白盛与赫连嫣然便要出宫去。 行至宫门口,有侍卫领着二人去取入宫前暂存之物。 负责看管物品的小内监小心翼翼的捧着一只精致繁复的匣子,恭敬地递给赫连嫣然,踟蹰了片刻,还是胆战心惊的问道:“赫连姑娘,奴才明明记得您这匣子里装的是一柄弯刀,可奴才怎么觉着里面有个活物?” “什么活物?怎么回事?”白盛有些警惕,贴近赫连嫣然低声问道,“可是被调了包?” “殿下多虑了,这确是民女的千机匣。”说着,两手握着匣子,拇指在匣身一花纹处轻轻一贴,食指在匣顶轻点了两下,只听“咔哒”一声,匣顶如退潮般由中心向四周打开,呈现出匣中一柄青绿色弯刀。 赫连嫣然一手取出弯刀,另一只手在匣身上点了三下,方才还需要双手才能握住的匣子顷刻间变得不足半个巴掌大小。 赫连嫣然的贴身侍女适时上前将匣子收起,又静静地退下。 赫连嫣然摩挲着弯刀上纵横交错的纹路,温柔又郑重,开口时连一向清冷的声音都带了丝轻柔之意:“昨夜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小内监合上吃惊到快要脱臼的下巴,如实禀报:“回姑娘的话,昨夜奴才当值,丑时左右听得屋中有响动,怕贵人们的东西被耗子什么的弄坏,便掌灯前来查看。 结果,奴才发现,是……是姑娘的匣子,发出一阵阵嗡鸣声,仿佛有活物在其中想要挣脱而出。奴才的魂儿都要吓没了,赫连姑娘的东西果然都是宝物,连刀都是有灵性的。” 丑时,正是赫连嫣然梦中惊醒,心绪起伏之时。 她轻轻拍了拍刀身,柔声道:“我没事,已经没事了。”说完,珍而重之的将弯刀系在腰间。 弯刀通体呈青绿色,莹润细腻,彰显着时光的悠远与积淀。 青铜器的锻造方法已失传多年,锈迹如此美丽的成品更是难得一见。 这柄弯刀是赫连嫣然从不离身之物,白盛这一年来不知见了多少次,却第一次这般细致的仔细观瞧。这等成色,难怪惹得五皇兄垂涎了。 刚出宫门,迎面遇上了正欲入宫的五皇子。见是赫连嫣然,五皇子不由自主的向后连退了三步,意识到自己明显的示弱举动后,又强作镇定的挺直了背脊,满脸戒备的盯着对面的女子。 白盛险些被他慌乱的模样逗得笑出声来,轻咳一声,上前拱手行礼:“五皇兄好早。” 赫连嫣然也随着白盛上前,福身一礼,道:“民女见过五殿下。” “十二弟这是要回府了吗?”五皇子问白盛,双眼却仍紧盯着赫连嫣然。 “是啊,已经向父皇、皇祖母和母后请过安了,这不刚陪嫣然取回‘千机匣’嘛,正要回府收拾收拾。父皇命小弟三日后上朝,还有不少事宜需要准备。”白盛礼貌地答道。 “既如此,就不耽误十二弟了,为兄也该去给父皇请安了。”五皇子的笑容有些勉强。 白盛又拱了拱手,道:“小弟告辞。”说罢,便与赫连嫣然向马车走去。 五皇子这才松了口气,刚要提起步子,却听得身后传来白盛的声音:“差点忘了,过些时日待天气暖和些,小弟欲在府中设宴,广邀宾客,届时还请五皇兄千万赏脸。” 五皇子差点脚下一软,慌忙扶住宫墙才稳住身形,心里把白盛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却不得不笑着应下:“一定去,十二弟放心,为兄一定去。”说罢,加快速度进了宫门。 白盛自己先上了马车,伸出手将赫连嫣然也拉上来。 “嫣然觉得我这个五皇兄怎么样?”白盛想起方才的情形,轻笑出声。 “不是他。”赫连嫣然下了定论。 马车开始前进,平缓舒适,白盛闭目养神:“说不准是他演技高超,毕竟哪个皇子还不会藏拙呢。” “殿下说的是,可藏拙是为了掩饰锋芒,并不是为了看上去愚笨。”赫连嫣然分析道,“若当真是五皇子所为,那么他必不会因贪念而妄动民女的‘千机匣’,也不会在中毒后急忙放归原处。 一来一回之间,太容易被人知晓,坏了名声不说,在皇上心中留下个蠢笨的印象就得不偿失了。” “嫣然说的十分有道理。”白盛依旧惬意的闭着双眼,道,“是我太心急了,想来能不动声色的令我‘病倒’,几近不治,且不为任何人察觉,需要的不仅是实力与谋略,还得沉得住气啊。 不过,是狐狸就总会露出尾巴的,不急,咱们来日方长。”白盛笑着睁开双眼,眸中一片寒光。 ……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白盛俨然成了越国最炙手可热的皇子。 皇帝交付了几件容易办又得好处的差事,文武百官也争相讨好巴结,一时间可谓风头无两,无人能及。 越国的皇子,凡年满十五便开始着手在宫外修建府邸,同时亦需搬离从前居住的生母寝宫,暂居在距后妃较远的东宫之中。 由于未立太子,东宫主院空置,其余院落按照皇子的排行,生母位份,外家官衔大小等各因素而有所不同。府邸会在皇子弱冠前建成,届时挑个黄道吉日即可迁居。 白盛初到东宫时,分到的院落不好也不差,待遇却是其他皇子所不能比的。 他生得太好,人又随和,宫女内监们争相以能侍奉十二皇子为荣。 白盛的一应用度不仅从无人克扣,而且必是所有皇子中最好的。白盛的膳食永远是热气腾腾的,白盛的衣服永远是皇子中最干净的,白盛的院落永远是最整洁舒适的,白盛的奴婢永远是最忠诚最让主子省心的……旁人笼络人心通常许之以利还要时时提防其为了更大的利益而背叛自己,而白盛只需要在俊脸上挂上清浅的笑意便能无往不利。 白盛的府邸是越国有史以来落成最快建造最用心的皇子府。大大小小的事务自有人为他打点周全。 选址闹中取静,左邻右舍要么与世无争,要么极好相处。在不逾制的前提下占地尽可能广阔,各处的格局十分巧妙,各种独特的巧思令人眼前一亮,连一草一木都能看出用尽了心思。 迁府之日,白盛刚过十八岁,两个月后,这位最早拥有自己府邸的皇子却“忽染急病”。 宫中御医皆束手无策,丽妃几乎哭坏了眼睛,皇帝震怒之下撤了几名御医的职却也无济于事。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十二皇子必死无疑的时候,白盛却迎来了意想不到的转机。 第九章 柳暗花明的皇子白盛 白盛中了毒,一种很奇特的毒。 发作时身体会控制不住地抽搐,首足相抵,蜷缩成弓形。不能开口说话或是有所动作,否则只会加剧抽搐,还会时不时地七窍流血,腹中似有人用钝刀乱搅般疼痛难忍。 短短两日白盛就被折磨得虚弱不已,终于不知是睡着还是晕厥了过去,没成想竟在梦中找到了一条生路。 白盛模意识模糊间像是见到了自己的乳母,一如他儿时记忆中的姣好面容,唇边总是带着温柔宠溺的笑意,柔荑抚过他的头,又轻拍他的背,像是哄他入睡。 “殿下啊,您这是怎么啦?”柔和悦耳的声音似远似近的飘进耳朵里,“殿下不要怕,会好起来的。” 白盛的鼻子有些发酸,小时候自己一生病,乳母便会这样安抚,哄他吃药,哄他入睡,悉心照料,小小的白盛总是会很快好起来。 可是这次不一样了,奶娘,白盛快要死了,没人救得了了。白盛十分委屈的想要向乳母哭诉,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沉重僵硬,张不开嘴,连动一下身体都做不到。 乳母却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双手捧起他的脸,紧盯着他的双眼,道:“殿下不会有事的,奴婢不会让殿下有事的。快点想起来,想起来……一定要想起来啊。” 一声声叮嘱直入脑海,白盛豁得一机灵,神志清醒过来。 他想起来了!乳母已经死了好多年了。 当年宫中的那场行刺,刺客混入乐府在家宴上行刺,彼时的端嫔为救父皇死死抱住一名刺客的腰,被挑断了双腿经脉,后来成了端妃,一直颐养在瑞景宫中。 而奶娘为了保护他,被刺客一剑穿胸,滚烫的鲜血溅了他满身满脸。 弥留之际,奶娘也是这样捧着他的小脸,用袖子轻柔地擦去他面上沾染的鲜血,语不成句的极力安抚他:“殿下,不怕,没事了,奴婢……不会……让殿下……有事……的……没……事了,殿,殿下……没事……了……” 白盛猛然间福至心灵,他想起曾经奶娘哄自己入睡时经常讲起的故事。 奶娘的曾外祖母出自赫连一族,好像是死了夫君之后又被犯了族规的叔父连累,被赫连氏驱逐出族的。 具体的奶娘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她传下来一本写满赫连一族野史秘辛的小册子。 由于年代久远,册子已经卷了边,有些残破了,但上面记载的事情却怪异有趣。其中,关于“中兴家主”赫连璧身中奇毒的那一段白盛的印象尤为深刻。 年幼的自己对于当时的描述并不十分理解,奶娘便学给他看,惹得白盛捧腹不止,一连好多天天天缠着奶娘给他学。当时看来诡异可笑的毒发姿势,与此刻的自己竟一模一样! 白盛觉得或许真的是奶娘在天有灵托梦指引他,于是顾不得身体的疼痛与不适,挣扎着坐起对着心腹用尽全力的大声吼道:“去赫连城!快去赫连城!!!” 自然,白盛也为这不计后果的举动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白盛的双手不受控制的不停去够脚背,七孔流血,身体不断的扭曲弯折,差点力竭而亡。 “病重”的皇子外出求医,是一件风险极高极易损伤皇室颜面的事情。皇帝本不想同意,但面对双目红肿憔悴不已的丽妃,以及形销骨立完全看不出往日半分风采的白盛,终是不忍看他这般痛苦死去。 权衡再三,皇帝还是点头答应了,派了一队禁卫一路护送,以策安全。 …… 赫连城,是赫连一族的起源之地。 很久很久以前,赫连一族作为商贾从这里兴起并逐渐发展壮大,虽远远比不上如今的富可敌国,却也称得上富甲一方。 那时的赫连一族还没有因为娇宠女儿而闻名天下。族中的男子只能娶一妻,且所娶者必是族中女子,不得纳妾,不得与外姓女子有私情。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规矩才使得赫连一族上下齐心愈发富足。直到一千多年前,当时的赫连家主不顾族规硬是纳了一名外姓女子为妾,此后无比宠爱,族中男子亦有样学样,一时间,赫连一族日渐奢靡,再不安守本分。 终于有一天,赫连一族获罪,死走逃亡,支离破碎。 有人说是因为妾室们的迷惑挑唆终于使族中生了异心,也有人说是因为外姓妾室们栽赃嫁祸,还有人说那些妩媚妖冶的妾室是赫连氏对头派去的,只为掌握赫连一族的秘密罪证…… 众说纷纭,但矛头无一例外都指向不该出现在族中的外姓女子。究竟真相如何,怕是只有那些早已化为尘土的当事者才说得清了。 赫连氏的族史上对此事内情并无详细记载,只是从那之后在严禁迎娶和纳外姓女子的族规后多了一行字:违者去势、流徙,族谱之上永世除名。 数十年后,赫连一族奇迹般的从这片土地上再次兴盛起来,无论速度还是规模都更胜从前,后世称之为“赫连中兴”。也是从此开始,赫连一族的女子们被精心的养育呵护。 随着赫连一族的日益繁荣,他们的居所不断扩建,人口不停增长。终于,赫连一族的聚居之地具有了一座城池的规模,世人称其为“赫连之城”。 那是一座完全属于赫连氏的城池,据传还有内外城之分,最外面的大门是由精钢所制。 外城建成不过两百多年,主要接待合作伙伴及其他访客。城中与外界的往来,皆在外城,通常外姓者只能进入第一道大门,很难知道更深处是什么样子。 踏入赫连城的那一刻,马车中的白盛震惊得甚至忘记了去够脚背。 落日的余晖下,热闹的街上人来人往,商铺、酒楼、茶肆、戏园……应有尽有。 小贩的叫卖声,行人的说话声,构成了一幅祥和温暖的画面。城中人热情周到,路不拾遗,老者慈祥,小童知礼,太平盛世也不过如此。 第十章 百闻一见的赫连家主 心腹亮明了一行人的身份,自有人前来引路。 由于白盛的情况特殊,被侍卫用了一顶小轿直接抬进了屋子。 闲杂人等退下后,心腹撩起了轿帘,白盛得以见到了赫连一族大名鼎鼎的现任家主——赫连硕。 那是一个中年男子,因为保养得宜,看上去四十出头的模样,实际上应该更老些。 男人面容俊秀。青玉冠将满头乌发高高束起,一身锦衣华服隐隐有暗纹浮动。 腰间锦带上垂着枚青花玉牌,足蹬一双锦缎云头靴。 目光清明,神色平静。好似久经沙场的将军,有着山峦般广阔的胸襟;又像得道多年的高僧,透着众生平等的慈悲。 男子对着白盛仔细观瞧了一番,白盛一激动,身体又开始各种扭曲,七窍也跟着流出血来。 男子沉吟片刻,施礼道:“殿下恕罪,草民还需确认一番,委屈殿下稍待片刻。” 白盛口不能言,只能抽搐着眼睁睁看他离去,在心中盼着他早些复返。 不多时,白盛正兀自够脚背够得欢,突然觉得四周安静得出奇。 抬头一看,不期然便撞进一双如星空般幽远浩瀚的眸子中,一时间忘了今夕何夕,亦不知身处何地。 那是白盛与赫连嫣然的第一次相见,也是白盛这一生中最狼狈凄惨丑陋不堪的时刻,以至于很多年以后回想起来,他依旧对此耿耿于怀。 眸子的主人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束发的玳瑁簪上雕刻的吞云兽气势威武,观其形便知价值连城。 脸庞尚有些微微圆润,肌肤细腻白皙如凝脂,身量高挑,一袭素色深衣古朴精致,腰间悬着半块玉璧堪称绝品,另一侧挂着一柄小巧别致的青铜弯刀。 与赫连硕站在一处,沉稳与气度竟似更胜一筹。 少女施礼并道了声“得罪”,便俯身半钻入轿中搭上了白盛的脉,神色专注的诊了起来。 微微的凉意自腕上传来,令白盛顿觉神思清明。他心下了然,此女子定然是奶娘那本册子中记载的赫连一族实际掌权者——赫连元娘。 她不仅手握赫连一族过半的财富,更是控制着着整个赫连氏兴衰命运的决定性人物。 几息过后,少女收回手,退出了轿子,对赫连硕吩咐道:“此处多有不便,还是先请殿下移驾内城。” “这……”赫连硕听了,有些犹豫,“殿下自然身份尊贵,只是这内城,便是‘族老’们亦不可随意进出,是否在中城找个稳妥之处暂且安置为好。” “不必,”赫连嫣然否决他的提议,“要为殿下医治,唯有内城最为妥当。” 白盛听得“医治”二字,心中顿然升起了无限希望,激动地就要挣扎着从轿子中站起身。奈何四肢皆不受控制,直直的便向地面倒去。 白盛暗道声“糟糕”,下意识的闭紧了双眼。 预料中的疼痛并未到来,身体被一只小手牢牢托住,白盛尴尬的睁开眼。 赫连嫣然手上略一使力,他便稳稳地落回轿中。 “请殿下稍事休息,”赫连嫣然在轿子外垂着眼帘道,“待入了内城,民女再为殿下详细诊断。” 赫连城的第二道城门为玄铁所制,门内便是赫连一族的各房各院以及许多秘制物品的制备之处。 可以说,这里是赫连一族最主要的居住与制造场所。自这里开始,便极少有外族之人能够踏足。 而最内城的城门是青铜质地,青绿色的铜锈润泽秀美,每一处都诉说着悠久的历史与曾经的辉煌。 此门之内,便是只属于“赫连元娘”一人的地方,虽然家主与“族老”们亦可入内,但必须经“赫连元娘”允许。 得知有外人要进内城,赫连一族有几房的元老匆匆赶到城门前阻拦。 “六叔请让让,莫要挡住元娘的路。”赫连硕上前劝说。 被称作“六叔”的老者鹤发童颜,满面红光,拄着婴儿手臂粗的楠木拐杖挡在轿子前,倚老卖老道:“多年来,此门非族中举足轻重之人不得入内,不可坏了规矩。” “六叔,这是元娘的意思,还请六叔让路。”赫连硕再劝道,语气中多了丝强调的味道。 “家主容禀,并非老朽等无理取闹,实在是赫连一族规矩大如天,不可有违啊。”另一名更加年迈的老者也站了出来。 “四伯,您怎么也来了?”赫连硕有些头大。 “我赫连一族历来最讲规矩,家主也不可例外,何况元娘?”六叔翻了翻白眼,道。 “六叔这是对元娘不满?”赫连硕面上的笑容消失,语气也不似方才柔和。 “家主不要误会,我等对祖上传下来的规矩自然不敢有异议。”第三位老者上前打圆场,道,“只是元娘毕竟年岁尚浅,难免有孩子心性的时候。理应适时加以规劝提点,我等老头子自然责无旁贷。” “听八叔的意思,今日之事是不打算退让了?”赫连硕挑眉问道。 “家主这是要以身份压人吗?”六叔冷笑道。 “看来我这个家主的话在六叔这儿已经不管用了。”赫连硕盯着面前的老者,语气中已含了危险的气息。 “老朽这一生无愧于赫连一族,今日劝诫家主,家主若是执意不听,我这把老骨头便是血溅这内城大门前又有何不可!” 一时间气氛有些凝固,赫连硕被几个老头在架在那儿,劝说无果,又碍于身份及对方的年纪辈分不好直接处置。 看着几个老家伙有恃无恐的样子,赫连硕只觉得牙根痒痒。 “好啊,既然这般有气节,家主不成全你岂不是不近人情不明事理了么?” 一道清丽的嗓音传来,赫连嫣然款步而出。所过之处,众人无不低头行礼,几位老者也不情不愿的行了礼,道了声“元娘”。 “几位房主好大的威风,家主都不放在眼里了,又怎么瞧得起我这个小小的‘元娘’?”赫连嫣然的话语辨不出喜怒。 “元娘说的哪里话,老朽等只是为了赫连一族着想罢了,规矩不能坏。”八叔又站出来打哈哈。 “这么说来八房主是出于一片赤诚之心了?”赫连嫣然淡淡看他一看,问道。 八叔有些心虚,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应道:“确是如此。” “你们几位也是如此吗?”赫连嫣然目光扫过另外几名老者。 几人也纷纷应是。 赫连嫣然点了点头,道:“几位房主辛苦,放着自己房中要事不管,都聚在我这儿讲规矩,实在深明大义。” 被个小丫头这般讽刺,几名老者面上有些挂不住,六叔最先怒了,提起手中的拐杖用力敲了敲地面,大声道:“我等尊你一声‘元娘’,你也不要太过分! 赫连一族什么最大?是规矩!若是不守族规,只怕你这‘元娘’也做不了几日了。” “六叔慎言。”赫连硕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咬牙道,“元娘面前,还请六叔莫要放肆。” “放肆的是你们!”六叔甩开赫连硕,用手指着赫连嫣然,痛心疾首道,“你既为元娘,便要以赫连一族兴衰荣辱为己任,怎可任意妄为,视祖宗规矩如无物?简直就是……” “六房主好一张颠倒是非的嘴,”赫连嫣然打断道,“不许任何人随意入内是我内城自己的规矩,并非族规。” “这……元娘可是记错了?”八房主有些慌乱,如此说来,他们今日的举动就有些不妥了,不,是极为不妥。 “八叔,族规就供奉在祠堂里,有任何疑问可在‘族老’的陪同下前去查证。”赫连硕笑得有些阴险。 第十一章 金刚手段的赫连元娘 “既定下了规矩,为何又出尔反尔?如此朝令夕改,怎能服众?” 六叔质问道,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身处危险边缘。 “笑话,我想让什么人进我的地方自是由我说了算,难不成还需要你的允许?”赫连嫣然语意冰冷,指着紧闭的青铜大门,道“六房主,你可知道为什么你们从来都进不去这道门吗?那是因为这里的主人嫌你们烦。” “你……好你个黄毛丫头,竟如此大言不惭……”六房主气得浑身颤抖,“你不敬尊长,如此放肆……” “你才放肆!”随着一声厉喝,六房主的脸上挨了重重一巴掌,打得他一阵踉跄,好容易才双手撑着拐杖站稳了。 六房主只觉一阵头晕眼花,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你……你敢打我?” “你对元娘不敬,我如何打不得?”双十年华的女子瞪着他反问道。 “你就眼睁睁站在这儿看着她打我?”六房主捂着脸颤声问赫连嫣然。 “烟波一人足矣,六房主还想让我亲自出手教训不成?”赫连嫣然嗤笑一声,明亮的眸子中泛起冷光。 “你们都是死人吗?房主都被打了,就这么干看着? 以后六房还有什么脸面在赫连氏立足?!”六房主对带来的六房众人吼道。 几名年轻人刚要上前,赫连硕身后突然闪出十名身着劲装的年轻男子,一个个面无表情,长刀横于胸前,呈现出对家主的保护姿态。 “霜雷堂……是霜雷堂!”有人惊呼道。 赫赫有名的霜雷堂,族中难得的精锐,各个都是以一敌百的高手,负责护卫家主安全。 六房众人本就是迫于房主的威压才不得不站出来,如今见此情形,已是双股战战,更加心生退意。 “六叔,简简单单一个巴掌就能了结的事,非要大动干戈吗?”赫连硕面沉似水,冷笑道,“身为房主却不知三思而后行,不尊礼数不分尊卑,挑唆族众与元娘为难,难不成是看上了侄儿这家主之位吗?” 这样一顶意图夺位的大帽子扣下来,各房都不淡定了。 四房主清了清嗓子,连忙撇清关系:“家主明鉴,今日之事乃是六房主召集我等,我等也是为了族中规矩着想,因而被他蒙蔽了。 我四房对家主一直都是恭敬有加,从未有过半分不敬,今后更是如此。请家主恕罪。” 八房主也不甘落后,急忙附和道:“正是如此,我等也是关心则乱,被有心之人利用,好在及时明白了过来。我八房对家主的忠心可昭日月。家主明鉴啊!” 赫连硕眼看着二人见风使舵的嘴脸,心下厌恶,面上却很是平静,向赫连嫣然道:“此事如何处置,还请元娘定夺。” 赫连嫣然听得轿中有响动,便知是白盛的毒又发作了,不再耽搁,当即下令道:“即日起,六房半年内不得接一单生意。 所负责的事务转由三房与七房接管。除日常必需品,其余皆不再供应。 家主以为如何?” “十分妥当。”赫连硕赞同道,“就按元娘说的办。” “老朽不服!为何整个六房都要受罚?”六房主怒气冲冲道。 “当年族中一人犯罪,牵连的却是整个赫连一族。如今六房之主犯错,六房上下又岂能逃脱干系? 平日里你便自恃身份对家主百般为难,纵容房中众人欺压其他几房。 家主念着情分,不与你计较,你却得寸进尺,不把家主放在眼里。 单凭这些,就是把你们整个六房除了族也不为过。”赫连嫣然摇了摇头,又道,“六房主不是要血溅于此吗?就由霜雷堂动手,打吧,见血为止。 溅在哪儿是哪儿,不必清理,叫大家好好看看,什么是言出必行。” “霜雷堂领命。”十名劲装男子异口同声道。 “烟波,记得先给六房主服些‘续命丹’之类的,可别打死了。” “烟波领命。” “还有,请四房主与八房主共同监督执行,不看到最后,谁也不许走。 今日之后,六房也该换个年轻些的房主了。赫连一族多得是精明能干却苦于没有机会的年轻人,也从来不缺贪心不足的狼子野心之徒。 这家主之位却不是谁都能坐得的。明抢也好,暗箭也罢,咱们来日方长,各凭本事。 至于下场如何,是除族流放,还是尽失所有,亦或是丢了性命,都要输得起。 二位房主,你们说是不是?”说完,不待二人回答,便领着人走进了缓缓开启的两扇青铜大门之内。 待大门重新关上,烟波及霜雷堂一干人等严格地开始执行元娘的命令。 听着耳边六房主不断的哀嚎声,四房主和八房主心有余悸,叫苦不迭。 到底小瞧了这位元娘,处事果决干脆,不讲情面,远比家主难缠多了。 此番杀鸡儆猴,他二人是不敢再生异心了,只是今后怕是要提心吊胆了,看来夹紧尾巴做人才是上策。 “姑姑,对六房的惩处是不是重了些?”赫连硕走到赫连嫣然身边低声问道,“房中许多人还是安分守己的。” 赫连嫣然面色冷然道;“家主既觉得不妥,不如现在回去重新安排。” 赫连硕心知说错了话,赶忙请罪道:“姑姑息怒,硕错了,硕不该妇人之仁。” 赫连嫣然也觉得自己有些严厉了,语气放软了些,语重心长地说道:“仁慈善良不是坏事,但是,阿硕,你是家主,是赫连一族的至高掌权者。 你可知道这个位置对许多人来说有着多么致命的吸引力么? 你承袭家主之职多年,各色之人也见识了不少。 你当明白,这世上狼心狗肺之人多如牛毛,不是你宽宏大量就能换来他们痛改前非。他们只会假意臣服,伺机在背后狠狠捅你一刀。 的确,眼下六房有不少人安分守己,但有这般张狂跋扈的房主,有恃无恐欺凌同胞的房众,他们的安分守己又能维持多久?” 赫连硕有些无地自容,惭愧道:“硕有负姑姑的悉心栽培,实属不该。” 赫连嫣然轻叹一声,道:“你没有错,是我太过揽权,把本该由家主处理的事务代你决断,致使你失去了许多磨砺的机会。算起来,是我的错。” “姑姑哪里有错?姑姑不过是心疼硕罢了。”赫连硕连忙剖白,“姑姑的良苦用心,硕都明白,硕今后定当时刻铭记,绝不再犯。” 赫连嫣然欣慰的笑了笑,道:“罢了,今后我会一点点把权力归还给你,你这般聪慧,定能做得很好。” 赫连硕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赫连嫣然制止:“此事容后再议,眼下最着紧是要为十二皇子解毒,这件事对我来说至关重要。” 第十二章 饱受煎熬的皇子白盛 将白盛安顿好之后,赫连嫣然与赫连硕召了最擅医道的族老前来请脉。 “身体抽搐、痉挛,头足相就如牵机状,的确应当是牵机之毒。”族老赫连清和下了定论,“不过,至少还中了一种别的毒,致使脏腑受损。 而且毁坏的速度相当之快,才会出现七孔流血之症。但此毒极为罕见,至少在我读过的所有医书中都并未提及。” “可否研制出解药?”赫连硕忙问。 赫连清和摇摇头,叹道:“把握不大,不足一成。 欲制解药至少需要知道所中何毒。眼前的情况不容乐观,只怕仅是寻找毒源便要耗时数年。 可病人的身体已十分虚弱,怕是已支撑不了几日了。” 他随即又补充道:“混合而成的毒最是难解。牵机的毒性已十分剧烈,然而后者却更加猛烈霸道。 二者相合,反而能在一定程度上彼此牵制,略略削弱对身体的伤害。 若是先解了牵机毒,只怕会使其更加激发,加速死亡。但若是不解,这两种毒药又会对身体造成的巨大损耗。 总之,无论如何,病人都会承受巨大的折磨与痛苦,然后不治而亡。 下毒之人的心思比这毒药更毒啊。” 赫连嫣然沉默片刻,命人将他送了回去。 “姑姑,此事比预料的更加棘手,”赫连硕有些着急,“毕竟事关越国皇室,一旦处理不当恐会招来祸端。” “清和的医术的确了得,今后需着力培养。”赫连嫣然似乎并不担忧,“‘中兴家主’当年的情况便是如此。 此乃赫连一族的不传之秘,唯元娘与历任家主可知,清和仅凭不到一炷香的诊脉便可得此结论,实在天资过人。” “可清和族老也说了,十二殿下的情况,怕是撑不了几日了。”赫连硕再次提醒道。 “阿硕,对当年的下毒之人,赫连一族从未放弃寻找,只是多年来线索实在是太少太少。”赫连嫣然缓缓道,“如今此毒终于重现,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我说什么都不会放弃。” “姑姑这是要做什么?”赫连硕莫名有些心惊。 “你且去将十二皇子的一干随从安置好,未免干扰殿下修养,不可近身侍候。 但方便之时可前来请安,这些事请殿下当着他们的面点头答应。至于解毒的事,我自有安排。”赫连嫣然吩咐道,“你去吧。” 赫连硕躬身告退。知道她需要做些准备,不再耽搁,很快处理妥当。 闲杂人等离去后,赫连嫣然进了白盛的屋子,走到床边,接过烟波准备好的碧绿瓷瓶,伸到他鼻子下方,拔去瓶塞。 白盛只觉一股独特的味道钻入鼻腔,迅速流向四肢百骸,所过之处,有种醉酒般的舒适之感,腹中的疼痛逐渐减轻,身体的抽搐也变得越来越弱,直至麻痹,动弹不得。 白盛望着赫连嫣然,似在以眼神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殿下不必惊慌,”赫连嫣然眼见起了效,便盖紧瓶塞,交给烟波,示意其收好,才又对白盛道,“此物由蛇毒提炼,能使人麻痹。 用来缓解殿下毒发时的抽搐,减轻对身体的损耗,并不会造成别的伤害。 中毒的这几日,殿下应当未曾好好休息过,眼下可以安安稳稳的睡上一觉了。” 白盛闻言,放下心来,顿觉疲惫不堪,眼皮越来越重,很快便沉沉睡去。 接下来的几天里,赫连嫣然每日都带着赫连清和来为白盛请脉诊治。 毒性虽比先前发展的缓慢,但仍未能遏制住。饶是有赫连一族秘制的保命丹丸,白盛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一天一天的衰弱下去。 “家主,元娘,病人怕是已经不成了。”书房内,赫连清和无奈的摇了摇头。身为医者,他实在不愿下这样的定论。 “清和族老,这位可是族里的‘贵客’,若是有个什么闪失,恐怕会使整个赫连一族面临危机。还请清和族老想想办法。”赫连硕阐明利害。 “医者仁心,只要能救人,便是剜我肉剔我骨我也绝不吝惜。可问题是,病人已现死气,我实在是无法可想啊。”赫连清和说着连连叹气,惋惜不已。 “已现死气?”赫连硕不解。 “医书有云:‘五脏内藏五神五气,外见五色。 色见青如草兹者死;黄如枳实者死;黑如炱者死;赤如衃血者死;白如枯骨者死。此五色之现,死也。’ 眼下,这位贵客已渐生此五色,恐怕回天乏术了。” 赫连嫣然什么也没说,转身出了书房,吩咐烟波为白盛准备膳食。 白盛已越来越吃不下东西了,每日只能饮些粥羹,有时还会吐出来,混着血混着脓。 因为有赫连嫣然用的药,白盛并不觉得十分痛苦,只是口不能言,亦不能动弹。 就像自己已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块木头,一块石头,麻木而无感,僵硬又沉重。 门被敲响,赫连嫣然身后跟着提着食盒的烟波。 赫连嫣然走到床边行了礼,查看了白盛的状况,的确不容乐观。 烟波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第一层,取出一只青色碗;打开第二层,取出一只鲜红色碗;第三层,明黄色碗;第四层,乳白色碗;第五层,漆黑色碗。 赫连嫣然接过第一只青色碗,示意烟波将白盛扶起,拿起青色小勺,舀了勺碗内同色的看似粥羹之物,喂到白盛唇边。 白盛看看她,缓慢而僵硬地小幅度摇了摇头,意思是他吃不下。 赫连嫣然想了想,道:“殿下所中的乃是罕见的剧毒,毒性刚猛,已使脏腑受损。 如不及时补益,不仅会使毒性迅速蔓延,便是解了毒,也会落下病根,影响以后的生活。 今日的膳食,是对脏腑大有裨益的,有强健修补之功效,正适合殿下食用。” 白盛听了,勉强弯了弯唇,仍是不肯张口。 “殿下,这五色乃是生机之色。 ‘青如翠羽者生,赤如鸡冠者生,黄如蟹腹者生,白如豕膏者生,黑如鸟羽者生,此五色之见,生也。’ 这些食材都是经过民女精心挑选的温和润养之物,殿下用了不会难咽呕吐。 待脏腑调理得宜,才好进行下一步医治。”赫连嫣然循循劝诱道。 白盛仍是僵硬地浅笑着,拒绝进食。 “殿下可是认定自己必死无疑?”赫连嫣然问道,无需白盛回答,她已有了答案。 “殿下,民女还有一法,能保殿下性命。” 白盛的眼里终于有了些神采。他用眼神询问:当真?你没有骗我? “民女的方法并不是医术,但用了此法,民女可以保证,只要我一息尚存,殿下就绝不会死去。”赫连嫣然从容的说道。 白盛的心中顿时涌起无限生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对面前这小女子的话深信不疑。 就好像只要是她亲口说的,哪怕是要将天上的太阳摘下来,都一定能做到。 这样的赫连嫣然让他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 第十三章 不计代价的赫连嫣然 被激起了求生欲的白盛开始努力配合诊治。 乖乖的用膳,尽可能多的休息,一切都按照赫连嫣然的指示严格执行。 又过了两日,连赫连清和都啧啧称奇,不知元娘用了什么办法竟令死气减退,转而浮起生机之色。 尽管已有所好转,但尽快为白盛解毒仍是当务之急。 在商量了两天仍毫无进展之后,赫连嫣然将赫连硕单独叫进了书房。 “万万不可!”赫连硕在得知了赫连嫣然的办法后惊呼道,“姑姑,殿下的毒性目前得以压制,咱们可以再想办法。不必非得让您以身涉险。” “殿下拖不了多久了。”赫连嫣然直言道,“长时间的毒发折磨已经将他的根基折损,补益的速度及不上毒性的蔓延。 我暂时用五色温补之法增益激发其脏腑之生机,虽然有效却不是长久之计。 如今最要紧的就是找到中毒的根源,但首先,我须得保住他的性命。” “那也不必非得由您来做呀,”赫连硕极力争取道,“换个人吧,啊?姑姑,换个人好不好?”他哀求的样子就像个无助的孩子。 赫连嫣然微微一笑,摸了摸他的头,语气温和,哄孩子一般:“阿硕,只能是我。除了我,族里再没人能做到啦。” 这本该是怪异至极的一幕,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和谐自然。 掌管着富甲天下的庞大家族且已过不惑之年的男子在尚未及笄的少女面前,却像个不安的孩子。而素日里冷漠凉薄的少女此刻化身成为语重心长的慈祥长者,温柔安抚,耐心哄劝。 “您本来就已经……如今又要……岂不是雪上加霜吗?”赫连硕双眉紧锁,惶恐而担忧,他看了看赫连嫣然,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姑姑,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不若……不若就放下吧。 如今早已物是人非,说不定这两者之间根本毫无关联,不过竹篮打水啊,姑姑。” “阿硕,我活着还剩下什么呢?”赫连嫣然苦笑着握住腰间的半块玉璧,“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可是那件事我仍是不能想,不能提,想起了提及了便会痛得快要活不下去。 除了赫连一族,我就只剩下报仇了,如今好不容易终于来了线索,纵使要我用半条命来换取这个可能,我也会毫不犹豫。” 赫连硕知她心意已决再无转圜余地,长叹一声。 只能眼看着赫连嫣然拔出弯刀割破手腕,放了小半碗血。又放了块一寸见方的籽料进去,于虚空中画了几个符咒,这才把伤口包了起来。 她的气色迅速衰弱,若非赫连硕眼疾手快上前扶住,恐怕连站都站不住。 “姑姑,你这是何苦啊。”赫连硕既心疼又气恼,“明明是那人负了你,你却还要为他牺牲至此。姑姑,我的傻姑姑啊,你什么时候才能想想你自己!” 赫连嫣然虚弱得话也说不出来,由他扶着坐到床上。 调息了半盏茶的功夫,面色这才好转了些,却仍是苍白得厉害:“阿硕,我与他之间,从来没有什么辜负不辜负,那些话今后我不想再听到。” 缓了片刻,她又说道:“这件事说到底掺了我的私心,才叫族里跟着担了风险。 不过你放心,有我在,赫连一族是会长长久久富贵下去的。” 赫连硕气结:“姑姑,您怎么就不明白,我宁肯您从不曾将赫连一族看得这般重要。” “又说傻话,”赫连嫣然笑了,笑容浅淡而落寞,“阿硕,于我而言,已经再没什么比赫连一族更重要的了。 我累了,你也回去吧。” 赫连硕轻轻地扶着她躺下,看着她疲惫的闭上双眼,心知她的确需要好好休息,终是不忍再吵她,咽下了满肚子的话,无声地退了出去。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赫连嫣然气色恢复了大半,将浸在血中一宿的籽料取出,开始动手雕琢打磨。 半天过后,带着去了白盛房中。 白盛由烟波伺候着刚用了午膳。 赫连嫣然见了礼,将串了绳结的玉牌拿出,亲手给他戴在颈上:“民女给殿下做了块无事牌,是块难得的极品籽料整块雕琢的,贴身戴着对殿下大有裨益。” 白盛艰难地牵了牵嘴角,冲她眨了眨眼,算作道谢。 “殿下不必客气。”赫连嫣然喂他服了药,又道,“民女今日要为殿下探知毒源,只是这法子有些不同寻常,还需要取殿下指尖血一用。 殿下若是应允,便眨一下眼告知民女,若是不允,眨两次。” 白盛听了,略想了想,便闭上了双眼,过了一会儿才睁开。 征得了本人同意,赫连嫣然以金针刺破白盛指尖,取了几滴血,用手指蘸了,在白盛的双臂上画上怪异的纹路,像字又像符。 完成后,又挤了几滴,在自己掌心勾画起来。待最后一划落定,闭目以掌心覆于双眼之上。 然后,赫连嫣然就见到了一个遥远的熟悉之地。 那是她儿时的噩梦,是一切恐惧与痛苦的根源。 幽暗阴冷,连空气中都满是黏腻的血腥之气。她的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攥住,连呼吸也艰难起来。 她一刻也不想再呆下去,猛地睁开双眼。片刻后,方平复了心绪。 于是,白盛就看见赫连嫣然不动声色地擦掉额上的冷汗,平静的对自己道:“民女已经知道殿下身中何毒,也知道该去哪儿找寻解药了。” 第十四章 身赴险境的赫连嫣然 赫连嫣然终于又回到了这片土地。 这里曾是她的故土,她生于此地,本该长于此地,若不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她的一生原本都将在这里度过…… 如今这里早已成了人人畏惧甚至连名字都不敢提及的禁忌之地。 赫连嫣然深深的吸了口气,强忍着身心的不适于抗拒,一步一步在黑暗中摸索找寻,一草一木,寸土都不放过。 每走一步,她都控制不住的想要转身逃跑,可是,她不能逃,她有一定要做的事,她有必须要报的仇。 原来那毒药的源头竟然在这里,难怪连她秘制的“续命丹”也起不了作用。 赫连嫣然已经很久不曾体会过弱小的感觉了。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墙皮自己迈出下一步,没走几步,便已大汗淋漓浑身湿透。 忽然,眼前飞快的闪过许多画面,刀光剑影之中,满目血红。撕心裂肺的哀嚎惨叫声仿佛要将耳膜冲破。 曾经的宁静祥和之地,却在那一日化为人间地狱,刺目的血光甚至将天空映成了鲜艳的红色,漫天的血气冲破了禁制,族人们四散而逃,杀戮者紧紧追赶。 年幼的她只能没命的跑,来不及看眼前的路,耳边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和慌乱的心跳。 那种随时可能会被抓被杀的巨大恐惧直到多年后依旧能令她在睡梦中惊出一身冷汗。 她仿佛又变回了当年那个幼小的孩子,孱弱无力,命运未卜,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惊恐的胡乱奔跑,寻找一条生路。 慌不择路的她不知疲倦地跑啊跑,直到闯进了那片终年盛开的梨树林。 清风拂过枝头,吹落花瓣无数,年幼的她愣在原地,被纷纷扬扬的美丽花朵迷了眼。 然后她就看见落英缤纷中自远处走来的青衫少年。纵使隔了那么远,她却仿佛闻见了他衣襟上永远散发着的刚刚洗过的好闻味道,她永远不会忘记的只属于他的味道。 腰间弯刀微微晃动,一瞬间,所有的慌乱与恐惧皆消失得无影无踪,眼前的景象如雾气渐渐消散,一切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原来,她方才陷入了幻境。这里的怨气随着时间愈发浓烈,即便是她,若不时刻保持警惕也极易被惑乱神志,困在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之中。 “阿伤,你看,没有你在,我是何等的脆弱凄惶;而因为你,我又能怎样的无畏与强大。” 她对这里依旧感到恐惧,但她不会再逃,曾经与她相依为命的少年早就不在了,她已经无处可逃。 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让她依靠,她只能靠自己。况且她的肩上还扛着赫连一族,她也终于成为了别人的依靠。 赫连嫣然微微仰起头,闭目掩去眸中的哀伤。她深深的吸一口气,低下头抚摸从不离身的弯刀,微笑着念起早已烂熟于心的剑法口诀,继续迈开脚步。 不知又走了多久,赫连嫣然终于找到了此行的目标——聚集在一起的身上布满小树般浓密尖刺的毛虫以及其所在之地方圆一里内它们唯一不吃也不靠近的草叶。 赫连嫣然小心翼翼的捉了两只毛虫装进盒子,又采了十几颗完整的草株放入袋中,与盒子一并贴身放置妥当,开启了漫长又艰难的返程之路。 …… 白盛再见到赫连嫣然之时,已是五天之后。 自从赫连嫣然为他戴上了无事牌,他的毒便再没发作。虽然之前在蛇毒的一直下,毒发的症状有所缓解,可仍旧折磨着他。 可是这几天,他明知已经发作,却感受不到任何痛苦,相反,整个人似乎都有了些精神,甚至开始感觉到饥饿,也能够张口咀嚼食物而不是只能吞咽看不出原形的粥羹了。 白盛心情大好,虽然身体仍不能动弹也不能开口说话,但他还是想当面向赫连嫣然道谢。 可是一连几天,赫连嫣然都没有露面,他以眼神询问过烟波,得到的回答是她外出为自己寻药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白盛闻言,心下雀跃又感动,每日里翘首盼着赫连嫣然出现。烟波见他仰头仰得费劲,便为他垫高了枕头,方便他望向门口。 有次赫连硕刚进门,就看到皇子殿下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期盼又深情。 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赫连家主也不禁吓了一跳,还担心皇子殿下是否被毒药伤了脑子。 还没等他开口却见白盛在看清来人是他后嫌弃地偏了偏头。赫连硕忙上前行礼问安,白盛的反应却有些冷淡,家主大人立刻开始反思究竟哪里得罪了他,以至被如此不待见。 过后才从烟波口中得知了缘由,却哭笑不得。亏得他惦记着姑姑临行前的嘱托,每日殷勤的前去探视却次次遭人冷眼,他还苦思冥想了好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却原来问题根本不在他身上。 这天,正由烟波伺候着大快朵颐的白盛,看见一道人影踉跄着走进屋子。衣衫破损,发髻微乱,面色略带乌青,眼耳口鼻处隐隐有残存的干涸血迹。 怎么看都应当是一副惨不忍睹的模样,可偏偏这人是赫连嫣然,竟能丝毫无损原本出尘绝世的风姿。 白盛看了看她,又回忆了一下与她初见时的自己,嘴里还没咽下的珍馐佳肴瞬间失了鲜美,味同嚼蜡。 赫连嫣然眼中闪着与往日不同的神采,她淡淡一笑,道:“殿下,民女回来了。” “殿下的毒,很快便能解了。”赫连嫣然的话语缓慢而坚定。 白盛发誓,那一刻,他听到了自己人生前二十年里最美妙动听的天籁之音。 第十五章 神秘莫测的赫连嫣然 赫连硕、烟波与赫连清和好奇地围着桌上无色琉璃碗下扣着的奇异毛虫来回观瞧。 就连行动不便的白盛也在赫连嫣然的搀扶下坐在床上努力伸长了僵硬的脖子张望着。 烟波用手指戳了戳琉璃碗,毛虫感到了威胁,身上的利刺马上竖了起来,颜色也更加鲜艳。 “当心,若是被它的刺蛰上一下,便会腹内脱血,外表看不出任何异常,两日后血尽而亡。”赫连嫣然提醒道。 烟波闻言立马收回手,面色有些发白,退开几丈远。 “若依元娘所言,病人身中之毒乃是牵机毒与此虫之毒混合而成。 二者相辅相成无药可解,同时又相互牵制,虫毒使牵机的毒性发作时间更加缓慢。 而牵机又减轻了虫毒对脏腑的严重伤害,从而使中毒之人不致于迅速死亡。”赫连清和分析道。 “不错,但同时,却会使中毒之人饱受毒性发作的痛苦,生不如死,任凭生机一点点流失,在绝望中走向死亡。” 赫连嫣然握紧了拳,压制着心中翻涌的情绪。当年的事,绝不会就这么算了,她定会亲手将那人揪出来,那些痛苦,必叫他百倍偿还! “这么说,只要有这个东西就能解毒了?”烟波远远地指了指琉璃碗旁静静躺在桌上的一株毫不起眼的小草。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相辅相成。这草便是克制此毒虫之物,它们相伴而生,只要寻得其一,定能在不远处找到另外一种。”赫连嫣然解释道。 “无论是这毒虫还是药草,我翻遍了医书也未曾找到半点记载,元娘是如何得知又从何处寻到的?”赫连清和十分好奇。 “清和,元娘的行事素来是族中机密,”赫连硕将视线从毒虫身上移开,直起身子,对赫连清和道,“元娘告诉你的,都是你该知道,没说的,便是不该问的。” 赫连清和听了,拱手施礼道:“在下一时忘形,无意冒犯元娘,还请元娘莫怪。” 赫连嫣然示意他无碍,继续说道:“清和痴迷医道,假以时日必大有所成。 眼下虽然有了牵机的解药和能解虫毒的药草,但二者需谨慎搭配方可解毒。 这虫子便拿来给你练手,取其尖刺便可得毒液,仔细别被刺伤了。” 赫连清和如获至宝,忙不迭连声道谢,迫不及待地捧起装着毒虫的盒子,欢天喜地地回了烟波临时为他准备的药房研究毒虫去了。 赫连嫣然扶着白盛躺下,诊了脉,又用手在他额头探了探,道:“殿下大可放心,毒性控制得很好,并未再蔓延,待过几日制成解药便可无虞了。” 白盛眨了眨眼,表示明白与放心。忽觉熟悉的感觉传来,本以为是毒性发作,却见有鲜血从赫连嫣然的嘴角及耳鼻处缓慢渗出。 联想起这几日都未曾毒发,白盛心里忽然有了个惊人的想法:他的毒发之苦被赫连嫣然转移到自己身上去了! 这个念头萌生之后,一发不可收拾。虽然毫无依据可言,白盛却越发确定。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自中毒以后,每每毒发之时苦痛异常,过后便精疲力竭,常常昏睡不醒。 有那么几次,白盛隐约听见耳边似有人低语。声若蚊蝇,听不真切,还有人来扯自己的手脚,一下一下,力气极小。 当时他只当是发梦,并没放在心上。后来,随着身体的衰弱,耳边的说话声渐渐吵闹起来,拉扯他的力道也越来越大,他甚至觉得自己快要被从身体里拽出去。 虽然他也觉得这个想法有些荒唐,但他当时的感受的的确确就是这样。 赫连嫣然给了他无事牌的当晚,白盛正睡得香甜,却听得细细簌簌的声音,似是有人鬼鬼祟祟地进了屋子。 他想看看是什么人,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双眼。 “快,快,他的寿元快尽了,这么好的出身,可别让别的家伙抢了先。”一个猥琐的声音说道。 另一个憨憨的声音应道:“就是,就是,皇族里出来的,可不是一般的品相。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今晚努力把他的魂魄拉出来尝尝不就知道了吗?”猥琐的声音奸笑着说道。 “我都等不及了,肚子好饿……这个地方的符咒好生厉害,若不是发现了缺口,咱们便是拼尽全力也不一定进得来。”憨憨的声音抱怨道。 “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又如何?吃了这个,抵得上之前吃的几十个不止,咱们又可以升个等,连普通的护法都得羡慕咱们,多值得。”猥琐的声音劝慰道。 “快动手吧,”憨憨的声音催促道,“吃这种天潢贵胄,还得花上好几天时间才能克化,别耽误功夫了。要是被其他魔物发现了缺口也闯了进来就不妙了。” “说的对,咱们这就一鼓作气,说什么今天也要把他吃进肚子里。”猥琐的声音下定决心道。 白盛感到令人十分不适的气息靠近了自己,接着,有什么东西搭上了自己的手脚,开始往外拖拽。 白盛内心极力抗拒,奈何身体动弹不得,眼看就能解毒了,却要在这时候一命呜呼了。他多冤枉。 忽然颈上一热,两道声音同时惨叫起来。 “神仙血!是神仙血!这怎么可能?” “有大仙在保他性命!” “明明神界仙界都与人间断了往来,怎么可能还有神仙血?” “大仙饶命!大仙饶命啊!” “我不甘心,眼看就要升为护法了,却要死在这里,我不甘心!” 一阵直入脑海的哀嚎声过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白盛只觉得自颈上传来一阵舒适的暖意,再度沉沉睡去。事后他只当自己做了怪梦,如今想来却未必如此。 白盛紧盯着赫连嫣然,只见她淡定的从袖中取出帕子,若无其事的擦去血迹,仿佛擦掉的不过是汗水。 她回来后来不及梳洗整理便直奔此处,对于给自己解毒之事超乎寻常的尽心尽力。 白盛知道她一定有自己的目的,但是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能被人这般奋不顾身的相救,白盛都觉得十分感激。 这天夜里,熟睡的白盛被一阵奇怪的响动吵醒,像是说话声,若有似无。 他本以为又是前阵子不知是何物的东西又潜进来偷他魂魄,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似乎是隔壁赫连嫣然房间传出来的。 说来奇怪,自从上次赫连嫣然取了他的血进行了那场奇怪的仪式,白盛似乎能时不时地感受到些许赫连嫣然的情绪,他们之间好像产生了某种奇妙的联结。 声音越来越清晰,白盛屏气凝神仔细分辨,像是许多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这么多的人呀……这么多的人……” “全都是坏人……” “都是凶手……” “没有一个好东西……” “他们凭什么活着……凭什么……” “多冤枉……多冤枉……多冤枉……” “难道你都忘了……” “你怎么能忘……” “你要把当年的事刻在骨子里……” “这些都是你的仇人……” “他们都是凶手……” “要让他们不得好死……” “报仇……” “报仇……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杀光他们……” “杀光所有的人……” “这么多的人……” “都是凶手……” “杀了他们……” “杀!杀!杀!……” 一句一句交叠在一起,不给人喘息之机。 记忆深处仿佛渐渐裂开无数的缝隙,那些最最不堪最最凄惨的回忆不停的涌出来。 白盛已分不清这些情绪究竟属于赫连嫣然还是他自己,只觉得仇恨灌满了胸臆,翻涌搅动,山呼海啸般,直逼得人无处可逃。只一瞬便血红了双眼。 若不是由于药物的关系肢体僵硬不能动弹,白盛此刻怕是早已拔剑冲出门外杀个痛快了。 直到赫连嫣然冰冷的呵斥声响起:“滚远些,你们这些肉身早已腐朽烂在泥土里的的可怜虫! 如今不过只剩下一缕怨念,别再妄图蛊惑我。 我与你们不同,你们只剩下恨了,我却有着你们从不曾拥有的东西。 这次是我大意,竟让你们附在草木之上出了禁地,滚回你们应该去的地方。若再犯寸土,我便亲手让你们烟消云散!” 黑暗中传来渐行渐远的“嘶嘶”声,如同毒蛇吐信,愈发轻浅,直至断绝。 看来,这位赫连元娘远比想象中的更加不简单。白盛默默地想着。 “搅扰了殿下的清梦,还请恕罪。”赫连嫣然的声音隔着墙壁传来,白盛慌忙闭上双眼装睡。 “夜已深,还请殿下尽早安歇。养足了精神才好解毒。”叮嘱过后,再无动静。 一切重归寂静,白盛却睡不着了。 赫连嫣然身上有太多的秘密,她的见识、胆魄、沉稳、果决、手段以及气度,绝不是一个未及笄的女子所能具备的。 这样一个掌管着“天下第一商”的女子,荣华富贵是绝不稀罕的,这世上怕是再没有比她更加富有的人了。 那么,她不惜以身犯险相救,所图的究竟是什么呢?白盛着实是想不通,索性不再去想。 无论如何,都要先保住性命,他可不想在史书上留下“十二皇子白盛,帝十二子,丰神俊秀,俊美无俦,举国无出其右者。患急症,不治,卒年二十。”的寥寥几句生平。 他要活下去,要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子,这才是对下毒之人最有力的报复。 第十六章 重获新生的皇子白盛 此后的几天里,赫连嫣然除去探望白盛外,其余的时间多半是与赫连清和一起在药房中埋头研制解药。 她找来不少活物,小到兔子大至牛马,由赫连清和取少量混了毒虫毒液和牵机毒的食物喂它们吃下,使其中毒,再反复调整剂量,试着以制成的解药解毒。 在经过了五天废寝忘食的钻研尝试之后,解药大获成功。 当带着微微苦涩的药汁顺着喉咙流进肚子里的时候,白盛出奇的平静。 他想起赫连嫣然说过的话:“只要我一息尚存,殿下就绝不会死去。”不过是一句不知道做不做得到的保证,竟叫他无比安心。 事到如今,他已不再害怕,不是他放弃了,而是他相信那个小小少女,一定能让他活下去,而赫连嫣然也果然没让他失望。 接连服用解药半个月后,白盛的毒彻底解了,只是身体仍然很虚弱。又调养了两个多月,依旧没什么起色,每日都得让人扶着才能起身靠着床柱坐上一会儿,连下床都成了奢望。 这天,赫连清和如往常一般诊过脉后,白盛终于忍不住问道:“清和族老,如今这毒已解了不少日子,为何我仍觉着浑身使不上力,是否有余毒未清?” “公子不必多虑,毒已彻底解了。”赫连清和微笑着看了看他,道,“只是由于公子中毒时日不短,身体受了不小的损伤,需仔细调养,假以时日,自然大好。” 他并不知晓白盛的真实身份,故而只以“公子”相称。 “可照此下去,恢复如初岂不是遥遥无期?”白盛闻言更加着急,忙道,“烦请清和族老想想办法,好让我能尽快康复。” “调养之事急不得,日久便见其功。”清和劝解道。 “素闻赫连一族七房尤善制药,其中许多秘制之药堪称奇效。烦请清和族老看看可有能助我早日痊愈的。”白盛满怀希望地问道。 “这……”赫连清和略有些迟疑,想了想,道:“公子还需静心调养为宜,眼下的方子就恰到好处,七房的那些秘药,公子暂且不用为上。” “这是为何?”白盛有些着急,皱着眉问道。 他一心只想尽快恢复,见赫连清和似是有所隐瞒,不由得生出些不好的猜测。 “清和辛苦了。”赫连嫣然适时进了屋子。赫连清和向她行礼,她受了,淡淡道,“家主方才为药房添置了一批新药材,你且先回去查验查验吧。” 听见有新药材,赫连清和高兴得两眼直放光,连忙行了个礼,迫不及待地回去了。 见赫连嫣然来了,白盛的心情有些微妙。 自打解了毒性命无虞以来,赫连嫣然从最初的每日探望三次转为每日一次,再后来又改成每两日来一次。 到现在,她上一次进这间屋子已是三日之前的事了。 就像是受了委屈无处倾诉的孩子,等了许久终于见到了可以依赖的亲近之人,开心的同时又闹起了别扭。 白盛赌气地把头扭向一边不看她,语气疏离地问道:“赫连姑娘多日来劳心费力的为我解毒之事操劳,想必花了不少银子,还请姑娘告知具体数目,我好还给姑娘。还要劳烦姑娘赐些有助我恢复的秘药,我愿出双倍价钱。” 赫连嫣然察觉到了他的不快,只当他是因连日来身体不见起色而心情烦闷,耐心的劝解道:“殿下不必心急,此事也急不来。 先前殿下中毒颇深,以至脏腑受损,元气大伤。如今虽已解毒,可已造成的伤害颇为严重,需要时间调养修复。 现在用的法子是民女与清和族老共同商议定下的,目的是让殿下能够恢复如初,不留后患。一应方子也是随着殿下的状况而不断调整着,所用的药物补品也都是目前最适合殿下的。 至于七房所制秘药,殿下目前还是不用的为好。” “我听说七房的‘聚魂丹’,垂死之人服下亦可精神矍铄几日,被奉为仙丹。”白盛想起民间盛传的关于七房制成的秘药的种种传说,道,“那‘合香散’,可使错位多年的筋骨痊愈如初。 还有那‘清浊丸’,‘十香散’等等,不一而足。难不成并不能达到传闻中的效果吗?” 赫连嫣然斟酌了片刻,道:“殿下所说的这些秘药,在赫连一族七房炼药师那里都各有另一个名字。 ‘聚魂丹’又名‘回光返照丹’,它的确能令昏迷不醒的垂死之人在短短几日内看上去生龙活虎。 但时间一过,仍逃不了死亡的结局。此药不过是以几日的精神矍铄换走此后的生机。 ‘合香散’别称‘折筋断骨散’,服用之后会将错位的筋骨强行拉回原来的位置,如同将其打折令其重新生长。 虽有奇效,但过程痛苦异常,非百折不挠之人不能承受。 其余的,尽是大同小异,其药性之猛烈,断不是殿下如今的身子所能承受的。 人就像树木,除去暴露在外的枝干叶果,最重要的是隐藏在土地之中的根须。 这就好比人的脏腑经络,藏于身体之中,从外表完全看不到。 殿下如今伤了根须,需用柔和的药物温养着,根须强健则生机勃勃。若以虎狼之药强行使之看上去枝繁叶茂,只会加速根须损伤。 轻则身体日渐衰败,至晚年缠绵病榻。重则英年早逝,再无以后。 民女并非危言耸听,相信殿下能够分清其中利害。” 白盛的心绪平复了许多。连日来,他只能每日里躺在床上,就连翻个身也要努力半天。除了见到每隔几日前来请安的心腹时能多说几句话,平日里连个聊天的人都没有。 烟波伺候得十分周道,但碍于身份尊卑有别,并无甚交流。家主赫连硕偶尔露面,嘘寒问暖,但白盛打从心底里对他保留一丝戒备。 算来算去,既得白盛信任又在身份地位上不致于相差悬殊的唯有赫连嫣然一人了。只是她最近忙得很少来看他了。 白盛一面觉得自己过于孩子气了,一面又想让赫连嫣然多留一会儿,他实在不想除了吃饭睡觉,其余的时间只能盯着床帐顶子百无聊赖地发呆。 “赫连姑娘,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我会在中毒后前来赫连一族寻求医治吗?” 第十七章 常得护佑的皇子白盛 “民女自然想知道,不过知道与否都不影响民女尽心竭力救治殿下。” 赫连嫣然的回答令白盛十分受用,于是将奶娘托梦以及记载着赫连一族野史秘辛的小册子之事都告诉了她。 赫连嫣然听了,沉默了片刻,问道:“殿下可否告知那本小册子如今在何处?” 白盛回忆了一下,道:“当日刺客孤注一掷,眼见行刺失败便在殿中点起了火,宁死不降。 我随着父皇母妃等人被侍卫护着脱了险,奶娘的尸身却没能抢出来。那本小册子是奶娘家传之物,素来贴身存放,想来早已和奶娘一起被那场大火烧毁了。” 想到奶娘的悲惨下场,白盛的心里有些难过。 曾经那样疼爱他的温柔美丽的女子,最后竟然被烧成了焦炭,混在一堆面目全非的尸体中,分不清谁是谁,只能一并安葬,连个清净的长眠之地也没得着。 “有这样好的乳母生前身后的守护着,殿下自会福寿绵长。” “你这么想吗?”白盛闻言,双眼因兴奋而变得明亮,“我也觉得是奶娘在冥冥之中守着我、护着我,就如当年一样。只是这鬼神之说太过虚幻,实在令人难以确信。” “存不存在和信与不信又有什么相关呢?”赫连嫣然的语气平淡,白盛听来却觉得似乎在这平淡的表面之下暗藏着遮天蔽日的汹涌情愫。 只听赫连嫣然继续说道:“人与人不尽相同,有的人磊落正直,有的人阴险卑鄙,有的人热情善良,有的人恶毒凶残…… 有的时候人很脆弱,重伤、疾病都可以轻易夺其性命;有的时候人又无比坚强,历尽苦难坎坷也能因为心中的坚定信念而不肯倒下。 执念可以化作不可思议的力量。想必在殿下乳母的心中,您定是她极为重视在乎的人,所以才会无论如何也放不下,舍弃性命也要相救。” “有谁不想活下去呢?”白盛微微低下头,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母妃的身子一向不大好,生下姐姐和我之后更是缠绵病榻许久。 记得小时候去请安,她不是在服药就是在等着服药,这样的身体,哪里还有精力照顾我们姐弟? 姐姐性子讨喜,得皇祖母看重,亲自带在身边养育。我是个小闷葫芦,又不愿远离母妃,多是奶娘在照顾。 她是个极和善的人,本就生得好看,脸上永远带着微笑,母妃宫里没有人不喜欢她。 奶娘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有次她丈夫带着儿子来给她送东西,在宫门口我不远不近的见过一次。 长得一点儿也不像她,跟她丈夫一样丑丑的,满脸的憨厚老实。一看见奶娘,就咧开大嘴傻笑。 后来,奶娘不在了,母妃给了一大笔抚恤银子,又让人给她丈夫物色了个继室,照料他们一家子的生活。 母妃之后也让人去瞧过,说那女子也很是善良贤惠,把家里料理得井井有条,很得丈夫宠爱子女敬重,一家人过得和和美美,十分富足。 宫人们偶尔谈起的时候,都说这是奶娘的福报,更多的竟是赞我母妃这个主子心地善良。 可我却总会想起那个失去了母亲的男孩子。是否还会有什么人令他远远看见就忍不住露出那样幸福又满足的傻笑? 呵,福报?最好的福报难道不是和自己最重要的人一起好好地活着么? 自己丢了性命,令丈夫失了妻子,孩子没了母亲,这算哪门子的福报?” 或许是因为毒药的折磨,或许是由于重获了生机,又或许是这些日子以来的憋闷,白盛将藏在心底许久的话说给了面前的小小女子听。 “她的丈夫有了新妻子,她的孩子在继母的照料下日渐长大,也都有了自己的家。 只有奶娘孤零零的躺在冰冷的泥土之下慢慢化为一具白骨。日子久了,他们是不是已不再记得她?” 白盛恼怒又心疼,若真是这样,奶娘泉下有知,该有多难过。 “可殿下没有忘记她。”赫连嫣然道,“危难之际相救的恩情,自幼相伴的呵护之情,至死不忘的维护之情,桩桩件件都记在心底。 人啊,谁不是踽踽独行?心里始终装着重要的人,记着必须完成的事情,这样,才能在漫长孤寂又看不到尽头的路上,支撑着自己一步步走下去。” “赫连姑娘觉得自己又是哪种人呢?”白盛觉得赫连嫣然似是在说他,又像是在说自己的事情。 他已不再像方才那般情急,轻轻一笑,略带调侃道:“赫连姑娘明明正当花儿一般天真烂漫的年岁,偏偏总爱说一些老气横秋千帆阅尽的大道理。看来,这‘天下第一商’当家人的位子,果真不是那么好坐的。” “民女大概是生性凉薄之人吧。”赫连嫣然淡漠地说道,“有舍才能有得,想要得到什么东西,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是亘古不变的法则。” “赫连姑娘想要的又是什么呢?”白盛不禁心生好奇。 赫连嫣然抚了抚腰间的半块玉璧,轻声说道:“民女曾经最想要的已永不可得,既如此,民女唯愿守护赫连一族富贵永享,太平安宁。” “小小年纪就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大越赫连骄娇女’,这骄与娇,为何在你身上竟完全感受不到?反倒是隐忍又懂事的叫人忍不住想是经受了怎样的磨难与委屈才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白盛说者无心,不料一语中的,赫连嫣然心中有些惊讶于他的敏锐直觉。 “民女待的有些久了,耽误了殿下休养,就此告退。”赫连嫣然行了礼,道。 “赫连姑娘这些日子很忙吗?”白盛并未立即应允。 “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最近不常见到你,想来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白盛觉得自己像个要人陪还不好意思明说的孩子,幼稚又别扭。 赫连嫣然这才明白白盛是无聊极了,道:“是民女疏忽了。殿下近日卧床调养,想来必是烦闷无聊。 待过几日,殿下的身子略好些,民女便命人送把轮椅过来,让烟波推着殿下四处转转,既能解闷又不会累着殿下,殿下觉得如何?” 白盛听了,心中高兴,面上却仍端着:“如此也好。”忽的又想起一事,问道:“不知那位‘中兴家主’的毒是如何解的?用的法子也同我一样吗?” 第十八章 能通鬼神的赫连嫣然 赫连嫣然广袖中的手紧了紧,状似无意地不答反问:“殿下见过的那本小册子里是如何记载的?” “许是年头久了,那本册子中许多部分都已残缺不全,故而无从得知。”白盛如实作答。 赫连嫣然的手紧紧握成拳,像是要捏碎什么。 她闭了闭眼,平静地缓缓答道:“那一位没有殿下这般好福气,毒发十一日后,终是不治而亡。” 白盛愣住了,他从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结果。心中不禁有些庆幸小册子的不完整。 否则若是看过这样悲惨的结局,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还会有孤注一掷的决心和勇气毅然前来求医。 “民女告退。”白盛愣神的当口,赫连嫣然再次行礼,“还请殿下好好休息。” 白盛点了点头,目送她离去。 当天夜里,白盛又见到了奶娘。 她抚了抚白盛的脸颊,笑容欣慰。奶娘轻轻拍着他的背,哄他入睡,一下一下,熟悉,温暖,又安定。 白盛睡意朦胧间听见她温柔的话语:“殿下已经平安无事,又遇见了天大的贵人,奴婢也算了却了一桩牵挂。 从今往后,殿下必会平平安安,顺遂如意。 奴婢不能再陪着殿下了,殿下一定要好好的。” 白盛睡得甜美安详,却不知一团淡淡的乳白色光晕自屋中飞出,撞见了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的赫连嫣然。 “奴婢见过贵人。”光晕渐渐化作人形,只是单薄清浅,仿佛随时会消失一般,并不十分真切,只依稀可辨是个温婉貌美的女子。 “你便是殿下的乳母。”赫连嫣然肯定地说道。 “正是奴婢。”人影并未起身。 “我不是什么贵人,当不得你的礼,你也不必以奴婢自居。” “贵人救了殿下性命,奴婢感激不尽。贵人的大恩大德,奴婢愿来世结草衔环以报。”人影感激涕零地说道。 “入了轮回便会忘却一切前尘过往,什么都不会记得。” 人影一怔,又道:“贵人若是有何驱使,奴婢便是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 “似你这般连殿下的护体之气都不能冲破,唯有在他毒发虚弱之时才能入梦的弱小鬼魂,能堪何用?” 这般不留情面的话语若是旁人说来必是讥讽又鄙夷的,可自赫连嫣然口中说出却只是直白的陈述而已。 “是啊,贵人说的没错。”人影似乎笑了,笑意温柔,“如今殿下已经大安,又有贵人守护在侧,奴婢再无牵挂,可以放心回到该去的地方了。” “殿下提到你有本家传的小册子,记载着赫连一族的野史秘辛,这东西如今在何处?”赫连嫣然面无表情地问道。 “已在当年的那场大火中化为乌有了。上面的内容也再不会有人知晓。”人影似是明白她的用意,答道。 赫连嫣然得到了答案,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起了另一件颇为在意的事:“虽然鬼差已不再临人间,可有各处的招魂幡在。 人死以后,魂魄皆受其指引去往幽冥地府等待判定去处,其间秩序森然,你又已故去多年,理应受地府辖制,岂能轻易重返阳间?” “个中缘由,奴婢也不是很清楚。”人影努力回忆道,“身死之后,奴婢的的确确是在招魂幡的引导之下入了地府。 浑浑噩噩的不知过了多少年岁,直至殿下中毒之前不久,似是有位了不得的人物毁坏了多处招魂幡,又大闹了幽冥界,奴婢等一种低微鬼混才又恢复了神志,得意摆脱禁锢,返回人间。” “大闹地府?”赫连嫣然皱了皱眉,“你可知是何人所为?又是因何而为之?” “这些便不是奴婢所能知晓的了。 奴婢只知道那位似乎是要寻个什么人的魂魄,好像是叫……宋凝蕊?”人影有些不确定,“奴婢在路上听其他鬼魂议论,说是魔界之门也出现了裂缝,有魔气外泄,恐有魔物借机出逃。” 赫连嫣然却将这个名字记在了心上,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舍命救了殿下,却再不能陪在家人身边,你可曾后悔吗?” “刺客举剑刺来之时,奴婢并没想那么多。 殿下是奴婢奶大的,奴婢照顾殿下的时间比跟自己儿女在一起的时间还要多得多。 说句大不敬的话,奴婢打从心底里也把殿下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奴婢只是做了任何一个为人娘亲者都会做的事。”人影温和的笑着,毫无怨怼,“没能一直陪着丈夫和孩子,遗憾自是有的,但奴婢从不曾后悔,也不会后悔。” “可曾回家里看过?” “不必去了。殿下与贵人说起的时候奴婢都听到了,他们都过得很好,幸福和美,这便足够了。”人影心满意足的说道。 “回幽冥之地去吧,那里会决定你的归处,若是有缘,也许来世还能与牵挂之人相见。”赫连嫣然道,“念在你身上也算流着赫连一族的血脉,今后你的子女若有危难,我会照拂一二。” “能得贵人千金一诺,奴婢铭感五内。”人影郑重其事地对赫连嫣然磕了个头,“奴婢愿为贵人祈福,愿贵人长命百岁,多福多寿。” 不料赫连嫣然却冷笑一声,道:“祈福就不必了。 我这般不敬鬼神的,上苍懒得管,也管不了。我的寿数福运天上地下的也都做不得主。 我只靠自己,也只能靠自己。” 人影愣住了,似乎还想说什么。赫连嫣然制止了她,道:“你已不是此间之人,不可久留,这便去吧。” 人影听后,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复又化为光晕,飘飘悠悠地飞走了。 赫连嫣然盯着光晕消失的方向,心里想的却是方才听到的那件事。 大闹幽冥府,甚至还毁了招魂幡致使鬼混出逃,世上能有这等本事的,除了她,大概也就剩下那么几个了。 只是她如今已连全盛之时的一半都不如,也只能说勉力一试,却已没有了全身而退的把握。 招魂幡损毁,幽冥府受创,还有那出现裂缝的魔界之门,以及白盛身中的许多年不曾现世的奇毒…… 她总觉得这几件事之间有什么关联,且都与玄幽山脱不了干系。 但愿是她想多了,她实在不愿与那些人为敌,更不希望当年的事是他们之中谁的手笔。 否则,便是有那样的情分在,她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第十九章 惹人觊觎的皇子白盛 过了几日,白盛的调养终于见了成效,已经能够不用旁人扶着自己坐起来了,他激动地险些热泪盈眶。 赫连嫣然得知了此事,果然叫人送了轮椅过来,白盛迫不及待的便让烟波推着他出了屋子。 赫连一族的内城着实不小,加之赫连嫣然顾忌他的身体,每天只允许他外出半个时辰,致使白盛被烟波推着转了十几天尚未逛完一半。 烟波在他面前就是半个哑巴,寡言少语地推着轮椅,每天按时推进推出。 白盛起初还试着与她交谈,问问这是哪儿,那是干什么用的之类,得到的无一例外尽是最简洁的回答,多的那是一句也没有。 到后来干脆白盛默不作声,只让烟波找来几本书,在所经之处找个顺眼的地方静静品读。 虽然说不上多有趣,但较先前只能躺在床上比死尸就多一口气的日子,着实已经好了太多。 这天,烟波推着白盛刚出门口,赫连嫣然来了。身后跟着一名美艳娇柔的年轻女子。 赫连嫣然行了礼,那女子也跟着跪在了地上。只是人虽跪下了,头也看似规矩地低着,眼睛却不安分的在白盛脸上身上来回打量。 她几时见过这样的人物?俊美无俦,风流倜傥,虽然面色还有些苍白,但更添了几分病弱的美,令人忍不住想要照料呵护。 单凭这长相,哪怕只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定然也有数不清的姑娘上赶着倒贴,再加上这周身的气度,以及他尊贵的身份,阖族上下哪有能与之相比的?实在是惹人眼馋。 她自以为做得隐蔽,实则全被白盛看在眼里。白盛见惯了这样的,并不当回事,没说什么便叫了起。 “民女观殿下气色较前几日又好了些,殿下可还觉得有何不适之处吗?”赫连嫣然询问道。 “有劳赫连姑娘挂怀,我也觉得自己确实好多了。”白盛彬彬有礼地答道。 如今已不再如先前那般浑身乏力,精神也足了些,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好转。 “殿下客气了,不知烟波近日照料得可还妥当?” “赫连姑娘身边的人怎么会不妥当?烟波姑娘照料得甚好。”白盛微微笑道。 “多谢殿下夸奖,烟波愧不敢当。”烟波行了礼,道。 “殿下满意便好。”赫连嫣然说完,又对烟波道,“这段日子辛苦你了,去休息半日,午膳后再过来。” 烟波尚未答话,赫连嫣然身后的女子却上前了几步,对着她福了福,娇滴滴地说道:“元娘说的是,烟波姐姐的确辛苦,这半日便由小女来照顾殿下吧。” 烟波的面色有些不好看,话语也略显生硬:“谢过元娘。殿下十分体恤,烟波并不辛苦。还是由烟波继续照料殿下吧。” 赫连嫣然看了一眼那女子,淡淡道:“今日有一批香料要运进来,你且去接下,收入库中。” “烟汐比小女更懂香料,元娘不若指了她去?”女子不以为意地说道,“小女还是在此接替烟波姐姐半日。” 白盛心中冷笑,什么样的货色也敢打他的主意? “放肆!”烟波斥道,“元娘之令也敢不尊?” “烟波姐姐,你可不要冤枉小女,小女对元娘可是万分敬重的,怎么会不尊元娘之命? 元娘体恤你辛苦,让你去休息半日,这半日里总不能没人照顾殿下吧? 小女本是一片好心,你不领情便罢了,怎么还当着元娘和殿下的面编排起小女来了?”女子故意拿眼瞟了瞟白盛,略带委屈地说道。 白盛故作不知,只看着赫连嫣然,笑得如沐春风。 “三房千方百计死皮赖脸的把你送进来,却没教过你规矩吗?”赫连嫣然平静地问道,“且不说烟波是我内院里能做得了半个主的,她让你做什么你便得做什么,你却这般顶撞她。 便是连我这个元娘的话你也没打算听,你们房主是撞坏了脑袋还是上了年纪得了糊涂病?既不愿接香料,那就去百鸟园饲喂禽鸟好了。” “可是小女……”女子仍是贼心不死,琢磨着想在白盛面前卖卖惨。 “烟漓,”赫连嫣然打断了她,“我好清静,长房之中见不得那些个勾心斗角乌烟瘴气。 你的话太多了,我听着烦,什么时候你能坐到烟波的位子什么时候才有资格与我打商量。 哪怕你先前在三房都是横着走,可在这内城之中,若是敢不守我的规矩,存了不该有的心思,此处你一旦待不下去,只怕三房甚至都不敢留你性命,你信不信?” 名叫烟漓的女子脸色一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面这个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的少女是整个赫连一族里不逊于家主的掌权之人。顿时吓得浑身发抖,不敢再出声。 赫连嫣然懒得看她,对烟波道:“你把她带去百鸟园交给管事的,便去歇着,午膳后再来。”随即又补了句,“赫连荣尉今日也不当值。” 烟波瞬间红了脸,什么也没说,一手拎起烟漓,飞快地下去了。 “殿下这半日由民女来看顾。”赫连嫣然对着白盛行了一礼,道。 白盛闻言,心里颇为惊喜。 就像深宫中寂寞又不得宠的嫔妃,岁月漫长,日子难熬,却终于等来了许久不见的帝王。白盛一愣,不禁失笑,怎会生出这般可笑的感觉,看来当真是憋闷得太久了。 “让殿下见笑了。”赫连嫣然致歉道,“烟漓才进长房不久,原是被家里宠坏了,礼数不太周全。如有冒犯之处,还请殿下恕罪,民女在此谢过殿下了。” “赫连姑娘不必如此,不安分的人哪里都有,怎能怪罪到你身上?毕竟只是刚来的,磋磨些时日也就调教过来了。 烟波姑娘就很好,言行举止都叫人挑不出一点毛病,足见赫连姑娘的人最是规矩又稳当。”赫连嫣然明显不欲深究,白盛自然得卖她面子。 他自小生长于深宫之中,什么没见过,这些不过稀松平常,加之他实在是招桃花,即便什么都不做,也总能引得姑娘们芳心大动。 但凡他在京里露个面,必定大街小巷拥堵得水泄不通,大姑娘小媳妇为了能看他几眼也是拼了。 果子、香囊、络子、罗帕之类不要钱般没完没了的朝他扔,为此他身边的侍卫还被砸伤过。 所以白盛从不骑马,只坐马车。起初还曾被这狂热吓到过,这些年下来,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白盛不由得看向赫连嫣然,饶是恪守规矩的烟波也曾被他惊艳过,唯独赫连嫣然,除了因为他的身份而恭敬有加,对于他的相貌竟是丝毫也不在意。 不是那种表面上的不在意,是真的发自内心的不看重,似乎他与旁人的长相没什么不同。当真是个非同一般的小姑娘。 想到这半日都有她在旁,白盛很是愉悦地笑了笑:“这件事便就此揭过,今日倒是要劳烦赫连姑娘相陪了。” “此乃民女之幸。”赫连嫣然说着,走到白盛身后推起了轮椅。 第二十章 似有故事的赫连嫣然 “方才你提到的赫连荣尉可是烟波的心上人?”白盛有些明知故问,此刻只有他二人,他便不再赘称她“赫连姑娘”。 “殿下慧眼。”赫连嫣然应道。 “能得烟波芳心,想必也是个英挺伟岸有出息的。” “殿下睿智。” “你不看好此人?”白盛敏锐的察觉到了赫连嫣然对那男子的不认同。 “民女怎么想不重要,烟波很是看重他。”赫连嫣然并未否认。 “你是觉得烟波与他不能长久?”白盛猜测道。 “他不是烟波的良人,不会从一而终。”赫连嫣然断言道。 “那你还让烟波去找他?”白盛很是不解。 “这是烟波的选择,民女不该干涉。 情之一字,须得自己去体会感受,烟波已然深陷其中,旁人所说的未必听得进去。 我若强行令她断了与他的关系,烟波必会遵从,却只是听命行事,并非出自本心,无论今后是否得遇良配,都难以抚平心中的不甘与期许。 甜蜜也好,痛苦也罢,不撞个头破血流怎么能看清自己心仪的究竟是人还是畜生? 伤透了心才能了断个干净,再不会为他心软为他犹豫。如此才是真正绝了后患。”赫连嫣然平静的说道。 白盛颇有些吃惊:“你才多大年纪?怎会对感情之事有这样的感悟?” “不过是见得多了而已,与年纪倒没什么关系。”赫连嫣然轻描淡写地说道。 白盛却是不信的:“怎么听都觉得是有过刻骨铭心经历的人才能生出的感触。赫连元娘果然了得,这世上是不是就没有你不懂的?” “殿下谬赞了。”赫连嫣然显然不欲多谈,转而说起了内城的一些过往。 虽然只是一些简单的介绍,却叫人听了禁不住去想象当年的景象。一路上走走停停,两人并非一直在交谈,但即便是沉默不语,白盛也不觉得无聊。 不得不说,赫连嫣然的确是个叫人不得不另眼相看的小姑娘。 在经过一处院落时,白盛明显感觉到推着自己的少女脚下步子一滞,很快又恢复如常。 白盛本来没放在心上,却因一阵突如其来的锥心之痛疼得险些从轮椅上摔下去。 “殿下觉得哪里不适?”赫连嫣然连忙转到白盛面前,蹲下身子扶住了他。 “没什么要紧的,”白盛不甚在意地擦了擦额上的汗,“想来是脏腑之上尚未痊愈,故而忽觉疼痛。” 嘴上虽然这样说,但白盛几乎可以断定刚才的疼痛来自赫连嫣然。 “不知此处是个什么所在?”白盛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 院子不算小,却没有院墙,只有一圈不起眼的竹栅栏。院子里的景象一目了然,一座木屋,几十棵光秃秃完全看不出品种的树。 除此以外,再无其他,十分的简陋朴素,显然已许久无人打理居住了。 莫说与赫连一族的富足全不相称,便是与内城中其他或精巧或豪气的院落也实在格格不入。 又是一阵更加剧烈的疼痛涌上心头,白盛几乎用了所有的意志力,十个手指也快要抠进木质扶手里,才勉强没有疼得蜷起身体。 他已无比确定,这个地方一定与赫连嫣然大有渊源。 “一处荒废了许久的院子罢了,没什么特别之处。”赫连嫣然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痛色。 建得再像又能如何?此处终究只是个破败的院子,成不了南山之上的那处所在。 即便看上去足以乱真,可假的就是假的。 南山上的相思梨终年花开不败,这里的梨树却会在繁华落尽后结出满树的果实。 她不喜欢这院子,从建成的第一天就极为不喜,但是阿伤喜欢,他总觉得能回到了他与她相依为命的那段时光。 她什么也没说,只要他能开心,她的那点不喜又算得了什么? 那时,他常常心血来潮带着她来此,什么也不做,只在梨树下站站,便觉岁月静好。 她也由着他,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在哪里又有什么分别? 这院子最得他喜欢,一草一木都照料得无比精心,小心翼翼的保护着只属于他二人的回忆。 后来,他不在了,她再没踏进去一步,任由它日渐荒凉。 失去阿伤之后,赫连嫣然就把各房各院都迁出了内城,独自居住在这到处都有他的影子,满是他与她之间点点滴滴的一方天地。 除了负责照料听候差遣的烟波等人以及晴风堂,也只有他为她建的百鸟园、百兽园中的鸟兽与她为伴。 “看上去的确有不少年头了。”见赫连嫣然不欲多言,白盛也没有非知道不可的兴趣,便道,“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我有些渴了,有劳赫连姑娘推我回去吧。” 赫连嫣然应了是,将白盛推回了屋里。 白盛接过她递上的药茶喝下,确定了心痛的感觉已完全消失,问出了心中疑惑:“赫连姑娘,我有一事不明向请教姑娘。” “请教不敢当,殿下有何疑问,民女自当知无不言。”赫连嫣然毕恭毕敬道。 白盛盯住她的脸,缓缓开口道:“赫连姑娘最初用蛇毒令我浑身麻木以缓解毒发症状,但我仍旧能感受到毒发时的痛苦,只是较先前已经减弱许多。 后来姑娘施展奇法得知了我身中之毒以及解毒之物的所在,自那时起,我分明能感觉到毒发却再无苦痛之感,倒是偶见赫连姑娘七孔流血,与我先前无二。 我总觉得是赫连姑娘替我承受了毒发之苦,不知这猜测是否属实?” “殿下英明。”赫连嫣然平静地承认了。 “赫连姑娘是求仙问道的方士吗?”白盛心生警惕。 方士之道,曾在许久之前极为盛行。相传,那时的凡人是可以通过修炼封神成仙的,故而每十人中便有两三人修习方术。 只是后来不知何故日渐式微。现如今,存世的方士已少之又少,几乎再无人见过。 虽然世人中仍有许多笃信佛教、道教,却再未听得有谁飞升成神位列仙班,更多的时候只是单纯的信仰罢了。 虽然仍有许多符咒法术等流传至今,却也只能用来做些问吉凶、卜前程、炼丹药诸如此类掀不起什么风浪的事情上了。 “方士?”赫连嫣然的语气流露出淡淡的不屑,“殿下多虑了。人间通往神仙界的天门早已封死了,凡人再不能飞升上届,哪里还有什么方士?” 白盛皱了皱眉,似乎并不完全相信:“既如此,赫连姑娘所用之法也绝非常人所能做到的。” “民女所用之法乃是赫连一族不传之秘,就如装了东西可大可小的乾坤袋,无伤大雅。 但阖族上下唯有元娘掌握着关键,故而请恕民女不能告知殿下。 请殿下放心,民女及赫连一族绝不会做出危害殿下之事。”赫连嫣然云神色淡淡,却令人莫名信赖。 “赫连姑娘如此不辞辛苦费尽心力的救我,只怕不单单因为我是越国皇子吧?”白盛挑了挑眉,问道,“赫连姑娘究竟图什么呢?” 总不能是贪图他的美色吧?白盛好笑地想。毕竟在所有人眼中,他这个十二皇子除了相貌俊美得不像话,也就再没什么值得称道的了。 “民女想要对殿下下毒之人。”赫连嫣然直言不讳道。 “你想要什么?”白盛怀疑自己听错了。 “民女要那下毒之人。”赫连嫣然抬眼直视白盛,缓缓重复道。 “姑娘能否换一个要求,只要是我能力所及的,必当应允。”白盛委婉地表达了对于赫连嫣然方才的要求,他力有不及。 “民女只要那下毒之人。”赫连嫣然第三次重复道,语意坚决,“还请殿下成全。” 第二十一章 胆大包天的赫连嫣然 白盛斟酌了下用词,开口道:“赫连姑娘,这件事恐怕不太好办。 第一,我虽然知道这毒必是我的兄弟所下,但究竟是哪一个目前还不能确定。 第二,即便确定了是谁,若是证据确凿,加上我父皇不顾念父子之情徇私的话,应当会交由刑部依国法审理。 可若是证据不足或是我父皇徇私,那么恐怕会找个替罪羊草草了事。 所以,不管怎么处置,都轮不到我这个小小的皇子做主。” “殿下所说的,在民女看来,并不成问题。” “愿闻其详。”白盛有些不悦,他都已经把困难讲得那么清楚了,这小女子还要咄咄逼人吗?那好,他就来听听她的解决之道。 “其一,尚不确定就查个水落石出。民女手下的人以及私库里的银钱财物,皆可为殿下取用。 其二,殿下如今做不得主,那么民女就竭尽所能助殿下荣登大宝,如此,殿下便无事不可决断。”赫连嫣然望着白盛,目光平静。 白盛震惊了半晌,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女子竟这般狂妄。 第一点便算了,因为她确有这样的实力,可这第二……这般大不敬的话她是怎样以一种像是决定晚膳吃什么般平淡的语气理直气壮地说出来的?这是能宣之于口的吗? “大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白盛拍了把桌子,喝道,“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便足以治你个诛九族之罪!今日我权当从未听过,日后决不可再提。” “殿下息怒,民女并无任何大逆不道的想法。”赫连嫣然跪在地上劝道,却并不请罪,“殿下亦为皇上亲子,龙章凤姿,敏詹博识,丝毫不逊于诸位皇子。 如何不能一争?在民女看来,承继大统乃是名正言顺。” 白盛的心绪平复了许多,语重心长地说道:“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 只是这些事不是能妄议的。况且这不仅仅是财力雄厚就能稳操胜券的,还要牵扯许多其他的方面,错综复杂又危险,一着不慎就可能满盘皆输,甚至招来杀身之祸。姑娘还是绝了这等想法为好。” 他确实有争储的心思,也的确需要强大的助力,但赫连嫣然的话就好像是天上掉了馅饼,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不得不心生戒备。 “殿下不必急着拒绝,民女所说的始终算数,殿下不妨再考虑考虑。”赫连嫣然道,“无论如何,这下毒之人,民女势在必得。” “你救我,到底是为了什么?”白盛目光陡然犀利。 赫连嫣然沉默片刻,低声道:“大概是为了弥补民女心中久远的遗憾,成就如镜花水月般不可得的圆满。” “赫连姑娘,我实在不明白,一个下毒之人缘何竟令你不计代价如此执着,甚至不惜倾尽整个长房。”白盛忍不住道出了心中疑惑,“这样做,值得吗?” “值得,除了这条命,付出一切都值得。”赫连嫣然毫不犹豫地答道。 说完,躬身行礼,退出了屋子。 当天夜里,白盛思来想去,辗转难眠。 犹豫不定了三天之后,白盛最终还是主动去找了赫连嫣然。 烟波把坐在轮椅上的白盛推进书房后十分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见过殿下。”赫连嫣然行了礼,静静地等待白盛开口。 “赫连姑娘,你的承诺是否还算数?”白盛笑了笑,问道。 “自然,民女手下之人以及私库中的……” “不是这些,”白盛打断了她,“我是问,你说过,只要你一息尚存,我就绝不会死去。这个承诺,还作数吗?” 赫连嫣然微微一怔,想起先前之事,道:“民女既向殿下承诺过,自然作数。” 白盛开心地笑了:“赫连嫣然,我信你。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定不辱命。”赫连嫣然郑重其事地说道。 “只是你既要全力助我,必是要常在我左右,日后待我痊愈回京,你自然也要跟随。 可是以什么理由跟着才好呢?毕竟赫连一族无论在哪儿都算得上举足轻重,更何况你还是族中元娘,没个十足的理由恐怕难以令人信服。”白盛沉吟道。 “不知殿下有何打算?”赫连嫣然识相地请示道。 白盛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你已经十三了?” 赫连嫣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豆蔻年华啊,”白盛感慨道,“正是情窦初开的好年纪呢。” 赫连嫣然微微睁大了眼睛:“殿下的意思是……” “我身染‘急病’,前来赫连一族求医,机缘巧合认识了赫连姑娘。 姑娘不辞辛苦为我解毒,又对我照料有加,天长日久,我两情愫渐生。 为报姑娘救命之恩,我愿许姑娘正妃之位,姑娘对我情深义重,自然答允。”白盛声情并茂地编了个感人的故事,随后冲赫连嫣然眨眨眼,“赫连姑娘觉得这段姻缘怎么样?” “这……”赫连嫣然似有些犹豫。 白盛看出她不情愿,心中难免略有不悦,话语已不似方才柔和:“赫连姑娘是在顾虑什么呢?看来是不愿嫁我为皇子妃啊。 姑娘放心,这些不过是应付我父皇他们的说辞,而且是可信度最高的。 姑娘年纪尚小,成亲之事至少也得在及笄之后,届时姑娘不愿,我还能逼你嫁我不成? 有的是拖延甚至反悔的法子。怎么看这都是最不惹人怀疑的理由了。” 赫连嫣然娥眉微蹙,显然是尚未决定。 白盛嗤笑一声,以退为进地又添了一把火,“既然赫连姑娘如此为难那便算了,左右我的性命暂且保住了,相信他们应该不会再对我下同样的毒。 待我痊愈了便可告辞回京,多谢赫连姑娘长久以来的精心照料,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需要我相帮,还请尽管开口。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赫连嫣然咬了咬嘴唇,艰难地下定了决心:“民女承蒙殿下垂青,实乃三生有幸。若能陪伴殿下左右,此生足矣。” 白盛将她的手握在掌心,眉梢眼角尽是笑意,话语也是极尽温柔:“嫣然果然是最得我心的好姑娘。” 此刻没有人知道,以此为契机,历史的车轮缓缓转动,终将成就日后怎样传奇的千古一帝。 第二十二章 春风得意的皇子白盛 风头正劲的十二皇子要大宴宾客了。 朝中半数以上的官员都收到了请柬。 百姓对此事也都议论纷纷,一时间,白盛无论在朝堂还是民间都成了最受瞩目的焦点。 “咱们这个十二弟可真是好本事,才几日的功夫,就把吏部的难题给解决了。”四皇子书房中,六皇子愤愤不平地说道。 “那是十二弟的本事,”四皇子悠哉地研究着手中的棋谱,道,“你也该学学才是。” “学他?”六皇子十分不屑,“学他什么?学他用那双狐狸眼勾人吗?见一个勾一个,恨不能世间女子都对他痴心一片。” 六皇子的神情仿佛得知心上人桃花不断的闺阁少女,愤恨又妒忌,就差咬着手帕了。 四皇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棋谱也看不下去了,干脆放在了一边:“什么狐狸眼? 十二弟明明生了双凤目,清澈有神。相书上说,长着这样的眼睛可是天生的富贵之相。” “四哥夸他做什么?还天生的富贵之相,咱们这些皇子又有哪个不是天生的富贵之相?”六皇子不服气。 四皇子摇摇头说起了正事:“十二弟这次的差事确办的漂亮。吏部主管的四品下官员升迁之事,大皇兄与三皇兄都想栽培自己的人手,争得不可开交。 吏部尚书是个惯会打太极的老狐狸,干脆称病,把个烂摊子留给了新上任的吏部侍郎。 他既不熟悉吏部规程,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推脱,更加不敢得罪两位皇子,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可不是吗,前几日早朝我还见他嘴角起了好大的燎泡,想必是极为头疼的。”六皇子想起吏部侍郎一说话就龇牙咧嘴的模样也忍不住笑出声,但转念一想又不痛快了,“父皇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老十二,这不是摆明了给他机会扶植自己的势力吗?” “六弟,十二弟究竟是得了“急病”还是别的什么,你我都清楚,父皇自然也知道。 但此事已经过去一年了,十二弟如今也生龙活虎的回来了,你可见父皇有过半点想要追究的意思吗?”四皇子提笔开始在纸上作画。 “四哥的意思是?”六皇子不确定的问道。 “这证明父皇也知道,此事跑不出是他哪个儿子做的。 不论是顾念着父子之情还是碍着皇室的颜面,他都不想再追究下去。 但毕竟十二弟受了不少苦,还险些丢了性命,都是亲儿子,厚此薄彼终究不太好,总该给点补偿。”四皇子头也不抬地说道。 “他受苦?人家最后不还是全须全尾活蹦乱跳的回来了,怎么不说他还捡了个大便宜呢?”六皇子不忿道,“得了个贵不可言的准皇子妃,大半个赫连家都归他了。 那个黄毛丫头也不知从来弄来那么多稀世珍宝为他买好,有钱也买不来。真不知道他走了什么大运。” 四皇子手中的笔微微顿了顿,又继续画着:“十二弟此番病愈归来,这等天大的喜事,身为兄长理应为他感到高兴才是。 为兄为十二弟准备了一份大礼,依着十二弟先前的性子必定很是喜欢。 只不过听闻赫连氏女子素来骄纵无边,跋扈任性,恐怕这份礼物会惹得未来十二弟妹心中不快啊。” “四哥这是打算给他送什么呢?”六皇子十分好奇。 四皇子落下最后一笔,拿起画作,笑道:“六弟,你来看。” 六皇子仔细瞧去,片刻,笑得像个打着坏主意的纨绔子弟:“还真是份大礼! 这要是送了去,保管赫连家那小女子闹得不可开交。届时我倒要看老十二如何收场。” “不过四哥,老十二惯会蛊惑人心,早先还有几个官家小姐为了他不顾脸面当街大打出手,不也叫他三言两语便哄好了?事后仍旧对他死心塌地痴心不改的。 若是这位赫连姑娘也叫他拿捏的死死的,这场好戏可就看不成了。”六皇子不无担忧的说道。 “六弟莫急,为求稳妥,为兄自然还有后招。”四皇子对着六皇子耳语了一番。 六皇子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妙哉妙哉,四哥这招实在是高,但凡是个女子都忍受不了,啧啧啧,四哥,你好坏呀”。六皇子笑得略显淫荡。 “六弟过奖了,”四皇子谦虚地笑了笑,“为兄只不过不忍见一个无辜女子落入苦海,有心拉她一把而已。” “四哥,你这副衣冠禽兽的模样我真的好喜欢。”六皇子兴奋得两眼冒光,“若是失了赫连家这个助力,老十二便不足为惧。” “六弟,你该多读读书了,成语不是这样乱用的。”四皇子颇为无奈地叹道。 一旁的画作之上,一名衣衫半解的妩媚女子眉眼含春,风尘十足。 …… 宴请当日,站在府门口迎客的白盛心情有些复杂,他已经记不清一年多前迁入府邸的情景了。 那天是否也像如今这般宾客盈门,络绎不绝?是否也曾收到堆积如山的礼物?是否也有一个人像赫连嫣然一样始终站在自己身边? 白盛看向身侧的少女,难得不再穿惯常的深衣,而是“长裾连理带,广袖合欢儒”,端庄秀丽,看上去总算像个符合年纪的少女。 身形笔直而坚定,仿佛狂风骤雨也不能使之退却半步。 白盛的心里某处忽然变得有些柔软,他牵起赫连嫣然的手,唇角微微扬起:“嫣然今日分外动人呢。” “殿下谬赞了。”赫连嫣然面不改色地回道。 白盛低下头,贴近她耳边,道:“不骗你,真的很好看。” 相处久了,赫连嫣然知道他此刻心情愉悦。 十二殿下心情好的时候通常就喜欢逗弄她。赫连嫣然习以为常地往边上挪了挪,白盛也紧随着挪了挪。 “殿下此时正在迎客。”赫连嫣然看他一眼,提醒道。 “不怕,咱们是在父皇面前过了明路的,他们不敢笑话。”白盛咧了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正说着,宫里来人了,白盛这才笑着退开寸许,牵着她的手上前相迎。 皇帝虽未亲临,但是派了宫里的内监总管福久带来了口谕和赏赐,充分体现了对于这个失而复得儿子的看重。 福总管当众宣了皇帝的口谕,大意是希望前来赴宴的每个人都能尽兴,最重要的是要让十二皇子开心。 第二十三章 桃花上门的皇子白盛 听了口谕,也接了赏赐的礼单,白盛热情地邀请福大总管留下饮宴。 福总管笑眯眯地婉拒道:“咱家不便久留,皇上还等着咱家回去复命呢。改日再向殿下讨酒吃。” 白盛听了,不再挽留。接过赫连嫣然递上的锦盒,打开盖子给福总管看了一眼,又合上,放到他手中,笑着说道:“这是我与赫连姑娘送给福总管解闷儿的,还请福总管不要嫌弃。” 方才那一眼,福总管已看出盒子里装的是极品田黄石,有市无价,花再多金银也不一定买得到。 他心里清楚收下这东西意味着什么,可是这是他的心头好,叫他怎能不动心? 他握紧了手中的锦盒,面上的笑容愈发和善:“咱家便却之不恭了,多谢殿下与赫连姑娘惦记。” 福总管多年来深得皇帝信任,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懂得分寸。他爱石,尤其痴迷田黄。 许是他们这些人身体上的残缺不全,导致了对钟爱之物的执念,但他藏的好,巴结他讨好他的人那么多,绞尽脑汁打探他的喜好也无从得知,就连跟了他多年的干儿子也不知情。 他不由得深深看了眼白盛身边恭顺端方的赫连嫣然,这份礼一下子就送到了他的心坎上,他可不信有这么巧的事。十二皇子好福气呦。 送走了福大总管,席间又热闹起来。奇珍做成的佳肴,百年陈酿的美酒,接连不断的端上桌,平日里见多识广的官老爷们此刻再一次刷新了认知。 本该是场宾主尽欢的美事,若是没有接下来的那件事的话。 白盛在主位上与几位皇子略坐了坐,便被各桌官员们争相拉着喝酒去了。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官员们热情的轮番敬酒,直喝得十二皇子有些上头。 正与太常寺少卿相谈甚欢的白盛似乎听得自大门外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喊声,尖细的女声断断续续传来,打断了席间热闹的气氛。 白盛命人叫来管事,有些不悦:“外面何事吵闹?” 疾步赶来的管事行了礼,凑到白盛身边耳语了一番。 白盛听了,微微一愣,道:“无稽之谈,赶走便是。” “回殿下,赶过了,可她怎么也不肯走,侍卫还没近身就大声哭闹,好像要把她怎么着似的。 她还扬言今日若是见不到殿下,就一头碰死在府门口。”管家也很无奈,“已经惹得好些官老爷们的马夫下人循声过来探头探脑了。 奴才怕节外生枝,好说歹说把人给安抚住了,谁曾想才消停没一会儿她又闹开了。 要不要堵上嘴捆了扔进柴房,待宴席过后再行处置?” 白盛喝了些赫连嫣然提前备下的醒酒汤,神思清明了不少,他揉了揉额角,道:“不妥。” 敢在今日上门闹事的,不是疯了就是受人指使。应当是后者无疑了,那么就要谨防对方的后招。 若是依着管事的法子办了,弄不好被人发现了,本来没有的事儿也就成了做贼心虚了。 白盛有些头疼,意识到对方随时可能发难。他吩咐管事道:“你亲自去女眷那边,把赫连姑娘请过来。记得把所知道的一五一十都禀报清楚,快去。” 管事不敢耽搁,火速去了内院。 白盛正想吩咐小厮先将人看管妥当,几位皇子就已听见动静过来了。 “十二弟,可是出了什么事?”七皇子温文尔雅的问道。 “是啊,十二弟,听着像是有女子嚎哭之声。怎么回事?”五皇子仔细听了听,皱起了眉头。 “惊扰了几位皇兄,实属小弟的不是。”白盛笑呵呵地赔礼,道,“小弟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已经派人去查看了。 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事,几位皇兄不妨先回座上,小弟自罚三杯赔罪。” “这都有人跑来府上闹事了,十二弟还有心思喝酒呢。”六皇子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 “是什么人这般不要命敢跑来十二弟府上闹事?本皇子倒想见识见识。”大皇子威风凛凛的说道。 “今日小弟设宴本是高兴之事,不必为了不相干的人坏了几位皇兄和在座诸位的兴致。” “十二弟素来心肠软,对待女子尤其怜香惜玉。”四皇子儒雅一笑,道。 “十二弟不必为难,今日自有几位皇兄为你做主。”大皇子大手一挥,发号施令道:“将闹事之人带上来!” 白盛还欲阻拦,就听得身后传来一道清丽女声:“民女见过几位殿下。”赫连嫣然俯身行礼,道。 她来了。白盛的嘴角不自觉的微微扬起,心下稍定。 他转过身,走过去将她扶起,牵了她的手。 赫连嫣然在他手背轻拍两下,白盛彻底安下心来:“既有几位皇兄为小弟做主,小弟便放心了。来人,将那大胆狂徒带上来!” 不多时,几名侍卫便压着个妙龄女子走了上来。 但见此女子花容月貌,身姿婀娜,只是发髻微乱,一张俏脸上犹挂着未干的泪珠,我见犹怜。 一抹红裙束在胸际,外罩一件薄如蝉翼的浅茶色罗衫,两条玉臂以及后背的肌肤若隐若现,胸前更是白花花的一大片。 看样子便知绝非良家女子。 女子对着白盛便跪,行礼道:“奴家见过十二殿下。”声音婉转动人,带着三分娇羞。 “你是何人?”白盛看了看面前跪的女子,毫无印象。 “殿下不记得奴家了吗?”女子闻言抬起头,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奴家是倚红楼的灵玉啊。” “倚红楼?那不是京中有名的青楼吗?”座上官员有人低呼,“灵玉,灵玉……这好像是花魁的名字。”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十二弟可识得此女子吗?”六皇子问道。 “六皇兄说笑了,小弟自是不认得她。”白盛觉得甚是好笑,“小弟已有婚约在身,洁身自好得紧呢。怎么会结识那种地方的女子?” 说着,不忘故作紧张地看了看身边的赫连嫣然,像是在担心她因此而不开心。 六皇子心下鄙夷,看来传言不虚,赫连家的女子善妒不能容,这下子可是有好戏看了。 “殿下,奴家明明服侍过殿下,殿下还许诺要为奴家赎身。如今怎说不认得奴家?”灵玉焦急地哭起来。 第二十四章 目中无人的赫连嫣然 “你这烟花女子,十二弟已说了不认得你。休要纠缠!”大皇子虎着脸道。 灵玉哭诉道:“奴家确实于两个月前服侍过十二殿下。 殿下与奴家彻夜缠绵,直到天光大亮才放奴家离去。 临走前,殿下赠了奴家一枚玉佩,说是赫连家长房的好东西,还说日后要接奴家入府伺候。 奴家所言句句属实,有玉佩为证!”说着,自怀中掏出一枚碧绿的玉佩,青翠欲滴,价值不菲。 在场众人面色各异。说起来皇子狎妓之事古已有之,但大多在私底下,很少有人翻到明面上来。毕竟是皇子之尊,说出去有损颜面。 但人有时就是这样,任君挑选的名门闺秀看不上,偏偏就喜欢烟花之地的放荡女子。 灵玉一番话说得有鼻子有眼,虽然言辞露骨不顾廉耻,但时间清楚,又有信物在手,众人已然信了六七分。 “这位姑娘,诬陷皇子乃是大罪,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四皇子温声道。 灵玉像是被四皇子的话吓到了,瑟缩了一下,但很快又挺起胸膛,努力辩白道:“奴家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随意攀扯皇子,奴家所说的都是事实。 那日奴家被人以重金秘密接去鼎香阁,说是侍奉贵客,到了地方才知道这位贵客便是十二殿下。酒宴尚未结束,殿下便拉着奴婢进了房……” “住口。”赫连嫣然的声音不大,语气也并不见严厉,更是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灵玉却觉想说的话像是突然被生生截断在喉中,连半个字也再说不出。 “赫连姑娘这是做什么?十二弟都还没说话,你怎的比他还着急?”六皇子意有所指道。 “依着六殿下的意思,就该任由此女满口污言秽语,诋毁诬陷我家殿下?”赫连嫣然毫不示弱的反问道。 “赫连姑娘好大的脾气,”五皇子心里记恨着先前的过结,趁机帮腔道,“公然顶撞六弟,你这是没把我们这些个皇子放在眼里呀。” “方才此女胡言乱语往我家殿下身上泼脏水的时候,怎的未见五殿下站出来指责她不把皇子放在眼里?难不成五皇子是有意针对我家殿下吗?”赫连嫣然咄咄逼人地问道。 “你……一派胡言!休要挑拨十二弟与吾的关系。”五皇子气结,又找不出理由反驳,拂袖冷哼一声,不再看她。 “赫连姑娘何必动气?事情还未弄清楚,我们兄弟几个自是相信十二弟的。”四皇子调停道。 “既如此,还请殿下允许民女问她几句话。” “赫连姑娘请问。”四皇子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位姑娘,你方才说这玉佩是我家殿下赠与你的,是也不是?” “正是如此。”灵玉瑟瑟发抖地回答道。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如此惧怕面前的小丫头。 “你还说我家殿下曾告诉你这玉佩是赫连氏长房的‘好东西’,对吗?” “千真万确。”灵玉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一个劲儿的发抖。 “烟波,上前查验。”赫连嫣然吩咐道。 烟波应声自她身后步出,隔着几步远看了看女子手中的玉佩,道:“禀元娘,此物绝不是长房的东西。” “你站那么远,看都没仔细看过就说不是,未免太过敷衍。”六皇子讽刺道。 “殿下容禀,”烟波行了礼,道,“这不过就是块价值千余两的破烂石头而已。 在赫连一族之内,也就是个哄孩子摔了听响儿的玩意儿。说什么出自长房,还是好东西?简直可笑! 这东西都不一定进得了赫连城中城,居然还敢说是出自长房?明摆着笑我赫连氏穷酸。 瞎了眼的狗东西,瞧不起谁呢?”烟波指桑骂槐道。 “放肆,你一个小小婢女好大的口气。”大皇子也站出来斥道,“赫连一族就是这样的家教吗?由着个奴才出言无状?” “大皇子何出此言?”赫连嫣然慢条斯理地说道,“烟波所言句句属实,并无任何不敬之处。 况且以她赫连氏二房少房主的身份才能,判断一块玉佩是否出自长房再合适不过了。” 一言既出,满座哗然。 众所周知,赫连一族各房分别掌管赫连氏的不同买卖,每一房以房主为尊,同时还有一位少房主分担事务,同时也是房主的继任者。 谁又能想到,经手天下半数珠宝玉器的赫连氏二房少房主竟然是赫连嫣然身边的一个使唤丫头。 “是十二殿下亲口说的,怎么会是假的?”灵玉故作惊讶,道,“殿下为何要骗奴家?” 四皇子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手。不是他轻敌,而是对方的富庶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一千多两银子的玉佩竟然只配“摔了听响儿”?还暗讽他是“瞎了眼的狗东西”?今日他倒要看看,他们要如何接他的后招。 他定了定神,对白盛道:“十二弟为何一言不发?” “四皇兄,小弟并不识得这位姑娘,有什么可说的呢?”白盛云淡风轻地笑着。 两个月前,他接到了振威将军在鼎香阁设宴的帖子。自他归来,这样的帖子接了无数,这次便也没多想,只带了两名常随便去赴宴了。 到了地方才发现振威将军此次只请了他一人,白盛心想这大概是想归附自己,甚是开心的留下了。 二人相谈甚欢,白盛席上喝多了酒,竟然睡着了,醒来时身处鼎香阁的客房之中,振威将军昨夜安顿好他之后便先行离去了。 他问了常随,并没有什么异常,便未放在心上。此刻想来,怕是那时便已中了别人的圈套。 这些话他眼下并不能说,振威将军会不会承认暂且不论,此事若是传进父皇耳朵里,还不知会将他想成个什么样。 “好个胆大妄为的青楼女子,以卑贱之身攀附当朝皇子,今日若不严加处置,今后还不知有多少人效仿此举。来人,把这个贱人拖下去,先打五十大板!”大皇子厉声道。 登时便有侍卫上前拿人。 灵玉慌了,白着一张小脸急道:“奴家冤枉,奴家冤枉。 殿下救救奴家呀!”侍卫的手已经搭上了她的胳膊,灵玉把心一横,大声喊道,“你们不能这样!我腹中已有了十二殿下的骨肉!快放开我!” 第二十五章 霸道嚣张的赫连嫣然 侍卫顿住了,不敢再有所动作。 气氛有些凝固,一时间所有人鸦雀无声。 逢场作戏没什么大不了,可涉及到了子嗣,问题可就严重了。更何况还是皇子骨肉天家血脉。 若此事是真的,这位灵玉姑娘的性命自是留不得的,可那也得是在她平安生产之后了。 且不说赫连嫣然与十二皇子大婚后一进门就要给人家当后娘,便是灵玉待产的几个月里就得忍气吞声照顾周全,一旦出了什么岔子,只怕准皇子妃第一个逃不了干系。 对于女子来说,已是莫大的委屈,更遑论是被全族娇宠上天的赫连元娘? 众人皆眼巴巴的伸长了脖子等着看未来十二皇子妃的反应。 赫连嫣然挣开了白盛的手,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白盛抬手想要拉住她。这次却不是故意做给谁看的,而是他下意识的本能反应,似乎随着她的离开,有什么极重要的东西不见了。 自她救了他又与他结成同盟,这一年以来的日子白盛打从心底感到安稳。 从来没有人如她那般舍命护他,为他殚精竭虑鞍前马后,有她在,白盛觉得自己似乎也是很重要的,也是有人在乎的。 他对她从来没有什么男女之情,她对他亦不曾有半点非分之想,他们二人不过是各取所需的合作罢了。但有她在,他便仿佛无所不能,明枪暗箭也都不足为惧。 如今,她只留给她一个背影,就像真的被他的负心薄幸所伤。他突然觉得慌乱,他发现自己一点儿也不想让那个说过“只要我一息尚存,殿下就绝不会死去”的女子离他而去,怕她从此一去不回。白盛此刻无比强烈想要把她留在身边。 赫连嫣然在离灵玉三尺之距时停下,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目光森冷,仿佛在看垂死挣扎的蝼蚁:“灵玉姑娘,落棋无悔。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无论是什么结果,你都得自己担着。” 她顿了顿,懒懒唤了声“晴风”。 一道人影像是凭空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看不清面容,甚至辨不出男女,只见此人恭敬地单膝跪地,用雌雄莫辨的声音答道:“晴风在此,请元娘吩咐。” “派人去把“广济堂”、“同安堂”、“保宁堂”、“众合堂”四大圣手速速请来为灵玉姑娘问诊。” 赫连嫣然一声令下,只见四道人影同时向四个不同方向奔袭而去,只在风中留下一声声回应:“晴风冷雨望月寻星,领命。” 众人心中大骇,每当他们以为对赫连氏的势力已经足够了解的时候,总能很快发现远非如此。 在场的文武官员,若非人家主动现身,竟无一人感觉到他们的存在。这般神出鬼没的隐匿功夫,实在令人后怕,已有不少人额上渗出冷汗。 几位皇子心中亦是警铃大作。看来白盛得到的助力,远比他们想象的强大太多,若不尽早斩断她与白盛的关系,只怕日后他们几人再难出头。 思及此,四皇子暗暗咬牙,向六皇子使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对赫连嫣然道:“赫连姑娘,便是她有了十二弟的骨肉,也进不得这皇子府的大门,你才是父皇认可的未来皇子妃,何必与一介青楼女子争宠过不去?” “六殿下还请慎言。”赫连嫣然冷声道,“六殿下既知民女是皇上钦定的十二皇子正妃,如何还将民女与一介青楼女子相提并论? 究竟六殿下是看不起民女的商贾出身还是没把皇上的金口玉言放在眼里?” 六皇子偷鸡不成蚀把米,自知被人抓住了言辞间的把柄,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生生把一张俊脸憋得通红。 “赫连姑娘莫怪,六哥不太会说话,他没别的意思,若有什么冒犯之处,我代他向姑娘赔礼了。”七皇子说着,向赫连嫣然深深一揖。 赫连嫣然侧身避过,语气不善,道:“民女受不起七殿下的赔礼。况且这礼也不该向民女赔。” 说完,她回到白盛面前,俯身一礼,原本凌厉跋扈的女子瞬间变得恭顺而柔美,唇角忽然弯成浅浅的弧度,面上尽是维护之意:“殿下受委屈了。民女今日定要还殿下清白。” 白盛将她扶起,握住她双手,原本躁动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在看到她淡淡的笑意时又变得柔软无比。 虽然知道她只是在众人面前做戏,他仍是不受控制地露出开怀的笑容。 白盛配合地做出深情款款的样子对她说道:“只要嫣然信我便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殿下且看着便是,一切交由民女来办。”赫连嫣然又对众人道,“还请诸位稍待,事关我家殿下名誉,烦请做个见证。” 众人皆点头称是,事情还没水落石出之前谁能离开又有谁想离开?权当看了场热闹罢。 盏茶功夫,四位在京中赫赫有名颇有威望的老年医者陆续进了皇子府。 一来就直奔主题,先后为灵玉诊了脉,随后依次上前,向赫连嫣然行礼道:“见过元娘。” 此时,众人才恍然大悟,京中的四大医馆竟然也是赫连一族的产业。 要知道,这四个医术高超的老家伙平日里眼高于顶,脾气又臭又硬,谁的面子也不卖。 不少官员都在他们哪儿吃过瘪,今日眼见四人对着赫连嫣然这样一个小丫头俯首帖耳毕恭毕敬,众人对白盛的忌惮又多了几分,一时间心绪说不出的复杂。 “不必多礼,直接说结果吧。”赫连嫣然道。 “禀元娘,这位姑娘应当是服用了特殊的药物,造成了类似有孕的虚假脉象。”一位老者说道。 “不错,寻常大夫极易被她的脉象骗了。老朽等人也是因为行医多年,再加上赫连一族的药材应有尽有,才得以识破此等招数。”另一位老者补充道。 “有劳几位了。”赫连嫣然点了点头,道,“几位今日立下大功一件,稍后论功行赏。” “元娘折煞老朽了。有生之年能为元娘出力,老朽等已不枉此生。 若是元娘日后还有用得到老朽的地方,老朽等愿为元娘肝脑涂地。”四位老者纷纷向赫连嫣然俯首行礼,告辞而去。 “灵玉姑娘可还有何话说?”赫连嫣然问道。 第二十六章 简单粗暴的赫连嫣然 “奴家……奴家真的怀了十二殿下的骨肉。是那几个老头子冤枉我,是你!他们都听你的,是你叫他们冤枉我!” 灵玉眼珠转了转,水葱般的手指直指赫连嫣然,一口咬定她颠倒黑白。 “陈大夫曾于二十年前的时疫中拼死救下了京中半城人的性命,却在事后将朝廷所赐千两黄金尽数换了药材,用于救治更多买不起药的穷苦百姓,因此得了个‘陈半城’的名头。 许大夫早年做过军医,经他手救治过的兵将们无论伤势多重最终都能痊愈,医术何其高明,在军中得了个‘许司命’的戏称,如今驰骋疆场的将士中有不少都被许大夫救治过。 另外两位更不必说,何大夫人称‘何妙手’,宋大夫雅号‘宋回春’,二人苦心钻研,制成药方逾百,治好了无数人的疑难杂症。 他们四人敬我、尊我,不过是因为我承诺了在我长房名下的医馆坐堂,赫连一族中医书任读、药材随用,医馆每年盈利的四成皆用于给贫病交加的人家义诊施药。 而他们四位多年来日子过得清贫,钱财仅够一家人果腹而已。”赫连嫣然缓缓道来,转过头来看向灵玉,眼中满是轻蔑,她嗤笑一声,道,“这样品行高洁的四位仁心医者,你竟污蔑他们以医术陷害你,未免太瞧得起自己。 你是什么身份,也值得我冤枉么?别说是你,便是你身后的指使之人,我也全然没放在眼里。”赫连嫣然面含讥诮,视线扫过四周。 四皇子心里“咯噔”一声,总觉得她状似无意看向自己的那一眼,尽是嘲讽。似乎从一开始她便已知晓这一切出自自己的手笔,只不过,在她眼里,儿戏一般不值一提。 “四位圣手的诊断我们自是不会怀疑的。”三皇子站出来做顺水人情,“此女胆大包天,妄图以欺瞒的手段攀附皇子,实在罪无可恕。 不如交给刑部严加处置,揪出其同伙,给十二弟和赫连姑娘讨个公道也出口恶气。” “民女多谢三殿下好意,”赫连嫣然俯身行礼,道,“公道自在人心,不论日后此事传成什么样子,相信在场的诸位都已心如明镜,也不可能随波逐流说出什么有失偏颇的言语。 况且从这女子身上怕是查不出什么来。幕后之人敢把主意打到我家殿下身上,想必身份也低不到哪儿去,绝无可能亲自接触区区青楼女子。 顶多派个奴才狗腿互传消息,说不准还是经了几道手,指不定查到哪一层就断了线索。 届时伏法的也不过虾兵蟹将,伤不得正主分毫况且灵玉虽为花魁,模样身段着实不错,只是这脑子实在不够聪明。 若是民女,便不会把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想来以她为棋的人也精明不到哪儿去,不足为惧。” 赫连嫣然的手段令四皇子暗中几乎咬碎了满口牙,几句话就为白盛化解了一场风波。今日之事就算他有心大肆传播,在座官员作为认证已经绝不可能落井下石,保不准还要站出来为白盛正名。 他白搭了几千两银子打点准备,自以为算无遗策,结果她竟连追查都不屑,这是有多看不起他? 这一次,他算计白盛不成,反被赫连嫣然狠狠打了脸面,他乃皇帝嫡子,身份贵重,何时受过这种轻慢? 白盛与赫连嫣然,实在可恨。 “那依赫连姑娘之见如何处置为好?”七皇子饶有兴趣地问道。 “殿下,民女做得了主吗?”赫连嫣然向白盛请示。 “自然,都听你的。”白盛含笑摸摸她的头,她口中一声声的“我家殿下”令他甚感愉悦。 “殿下可要说话算数。”赫连嫣然确认道。 白盛有些失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的自然不会反悔。” “既如此,烟波,把灵玉姑娘买下来。”赫连嫣然言简意赅的说。 什么?众人以为自己听错了。赫连姑娘莫不是气糊涂了,不仅不严惩居然还要为这个青楼女子赎身? 跪在地上的灵玉也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烟波领命。”烟波虽不解,但元娘的命令,只要照做便是。 “找个信得过的人手来办,你是赫连家的姑娘,不可接触这些不干净的东西。京中可有堪用之人?” 赫连元娘产业遍天下,此时此刻直白发问,显然是不怕人知道。 “回元娘,多宝阁、奇珍斋、千丝坊……皆为长房所有,是元娘的私产。”烟波想了想,有所保留地说了几个店名。 众人又一次吃了一惊,这几个商行在京里不知有多少达官贵人趋之若鹜,成千上万两的真金白银砸进去,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却原来都进了面前这位的口袋。 “你挑一个就好,出十倍银子,买她终身。卖身契到手之后再找个次等的勾栏院,把灵玉姑娘送去。 银子就不必收了,只一点,灵玉姑娘急着怀个孩子,每日接客不得少于五人,直到确定她有孕。 相貌身家皆可不论,贩夫走卒乞丐浪人皆可,只要年轻力壮。” 赫连嫣然抬手理了理丝毫未乱的鬓发,神色慵懒,似乎说的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此刻的赫连嫣然令众人心生畏惧。年纪尚小便如此狠辣无情,处置起人来毫不手软,与这样的人为敌实在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不……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我可以供出幕后指使……”灵玉面色惨白,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 她不要被卖进低等的勾栏院,不要接待那些好久都碰不了一次女人的穷鬼,而且还是一天五个! 她会被他们折腾死的。不不不,绝对不可以! “灵玉姑娘,”赫连嫣然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方才你已做了选择,我说过,落棋无悔。 至于你的主子,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谈何供出一说? 不过不要紧,他敢用你来陷害我家殿下,我便用你来恶心他,有来有往,这才像话。”赫连嫣然不屑一顾的说。 白盛抬了抬手,两旁侍卫将面如死灰的灵玉拖了下去。 “既然为了利益选择了诬陷我家殿下,就该做好万劫不复的准备。 我赫连氏也不是任人欺凌的软柿子。 我被家里养得胆大包天,还真没什么不敢做的。除了权势,我什么都不缺,为了图个痛快花多大代价也不会心疼。 与我家殿下为敌就是与我为敌,而我的敌人下场通常都不大好。 让你的主子尽管放马过来,我会让他知道一无所有是个什么滋味。” 明眸皓齿的少女站在白盛身边,若无其事又睥睨众生。 那一刻,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从少女身上感受到了连皇后娘娘也无法企及的霸道与凌厉。 “晨霜、暮雪,把人盯紧了,可别让她轻易死了。” 赫连嫣然广袖一挥,两道人影便追随而去。这下,灵玉便是想求死也不能了。 第二十七章 深不可测的赫连嫣然 回程的路上,七皇子与五皇子同坐在一辆马车中。 “五哥今日与那赫连嫣然为难,实非明智之举。”七皇子浅笑着说道。 五皇子本就心中不快,此刻又被七皇子责怪,面色愈发难看起来:“我就是看不惯老十二那副有恃无恐的嘴脸。遇事就只会躲在女人身后,算个什么男人! 那个赫连嫣然未免也太目中无人了。不过一介小小的商贾之女,还真当我动不了她吗?” “她的出身可不是什么小小的商贾,而是跺上一脚大越恐怕都要颤上几颤的天下第一商。 五哥别不服气,你还真就动不了她。”七皇子一针见血地说道,见五皇子气恼更深,笑了笑,语气更加温和,“不过别说是五哥,就连父皇也是不能轻易发落她的。 赫连一族纵横天下多年,势力早已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更何况赫连嫣然可不仅仅是发,说是整个赫连氏的心脏也不为过。 若是不小心给弄伤了,赫连一族那边会有怎样的动作暂且不论,单说她身边的那几个从不露面的高手,五哥觉得自己手下可有能拿下他们的人吗?” 五皇子心知他说的没错,却不甘承认,负气一言不发。 七皇子深知他的脾气,也无需他低头,继续说道:“那赫连嫣然如此嚣张跋扈全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也难怪五哥生气,便是小弟心中又何尝不气恼。 可是若因这点小事就得罪于她,对咱们可有百害而无一利。 她若是睚眦必报的性子,那咱们日日享受的锦衣玉食只怕要大不如前喽。 赫连氏随便短些供应,就够咱们难受上一阵子。太不划算啦,何必与个小女子一般见识呢? 五哥说是不是?” 这回,五皇子就算仍心有不甘,却不得不板着脸点了点头。 七皇子又道:“据小弟所知,赫连氏内有霜雷堂和晴风堂。霜雷堂负责护卫家主,其中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且忠心不二,非家主不能号令。 而这晴风堂嘛,相比之下就神秘的多了。只知道历任堂主皆名‘晴风’,至于其他的竟都无从得知。 不料今日竟在十二弟府中有幸得见。那般神不知鬼不觉的隐匿功夫,竟连在场久经沙场的几位将军都文能察觉。 还有那来去如风的轻身功法,只怕说是万中无一都不足形容。这般人物,恐怕也唯有赫连元娘能够差遣得了。” “那小女子也忒狂妄,竟把自己的势力暴露在那么多人面前,就不怕遭人忌惮,对手早早防范吗?”五皇子阴沉着脸,十分不悦。 “她有什么可怕的?她的能耐可比咱们预想得大得多。 敢放到台面上就是不怕人知道的,一来能震慑些不自量力之辈,给十二弟免去些不必要的麻烦。 这二来么,也是明目张胆的告诉所有人,她足够强,不怕损兵折将得不偿失的大可以继续去送死,她不介意挨个收拾。”七皇子清隽的面上带了抹高深的笑,“民间不是有句俗语吗? ‘宁赘赫连婿,不为朝中吏’。入赘赫连家做上门女婿比在朝中做官来的更加安逸自在呢。 能广为流传许多年,自然不会毫无道理。 十二弟能得赫连元娘倾心,哪里只是如虎添翼,简直如有神助。” 五皇子闻言愣了愣,道:“照你这么说,谁都斗不过老十二了?咱们就这么坐以待毙眼睁睁看他得继大统然后乖乖地引颈就戮?” 那他心中的这口恶气就只能硬生生咽下了?往后无论在他俩手里吃多少亏也都得生受着? 五皇子越想越气,黑着脸道:“那咱们还争什么皇位?直接自请为庶民得了!还能趁早保住条小命。” “五哥莫急。”七皇子气定神闲地安抚他道,“纵使神仙也有弱点,她赫连嫣然本事再大也并非无所不能。 绳锯木断,水滴石穿,有些事情乃是时日之功。 眼下已有人忍不住替咱们出手了,你我不妨静观其变。” “你是说……”五皇子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今日之事,莫非是老六做的?” 七皇子笑着摇了摇头:“六哥不善谋略,又是那样直来直去的性子,哪里能相处这般迂回周密的立离间之计? 不过,他也少不得事先知情,否则今晚在酒桌上哪会那么沉得住气不找十二弟麻烦?” “不错,”五皇子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平日里他最看不惯老十二,总会有事没事找个茬为难一番。 今晚酒桌上竟出奇的乖巧,我还当他转了性儿,这会儿看来应当是憋着等好戏开场呢。他一向最听老四的话,这事儿多半是老四谋划的。” 七皇子但笑不语。 五皇子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自顾自地说道:“定是如此。老四这人看上去文质彬彬,骨子里最是阴险狡诈,惯会耍计谋使手段,偏偏还要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今次吃了这么大个哑巴亏,心里想必呕死了,偏偏还得一脸正气地听赫连嫣然把自己踩得什么都不是,想想也算是大快人心了。” “不是四哥的妙计不够高明,而是赫连嫣然对十二弟深信不疑,情比金坚。 只盼下一次四哥能想出个更好的主意才是。”七皇子颇为期待地说道。 …… 四皇子府,书房之内,一片狼藉。 上好的端砚被摔成数段,溅出来的墨汁将名贵的地毯染得乱七八糟。 先前四皇子亲手绘制的美人图也被揉成一团,再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一座翠玉屏风将整间书房一分为二,阻隔了里间的情景,只隐约听得似有女子夹杂着哭泣的求饶声。 良久之后才归于平静。 四皇子整理好衣衫,又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仿佛刚才什么都不曾发生。对书案上有些惨不忍睹的美人更是连看都不看一眼。 发泄了一通,四皇子的心绪终于平复了一些。他找来婢女将已经昏过去的侍妾抬回院子,这才去了偏厅见已等候多时的六皇子。 六皇子见他面色较刚回府时已好了不少,这才开口玩笑道:“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也不是全无道理。 四哥这般的人物从温柔乡里走一圈出来,再大的怒气也要消掉一半。” “总不好叫外人觉得我这个皇子好没气度。”四皇子发泄了一通,已不再那么气恼,平复了心绪,也就觉得宴席上的事也没那么大不了了,“胜败乃兵家常事,日子还长,咱们不急在这一时。” “果然是人舒坦了,就什么都好说了。四哥就是会享受,选在书房那样的圣贤之地,啧啧,想来别有一番滋味。”六皇子邪邪一笑,“四哥若是能把那赫连嫣然弄到手,咱们就什么麻烦都解决了。” 四皇子心下一动,转念一想,却嗤笑一声:“六弟莫要玩笑。她对十二弟的情义有多深已是有目共睹的,为兄可做不出来抢兄弟之妻的下作事。” “老十二算什么兄弟?那商贾之女又算什么妻?”提及那二人,六皇子话语间满是轻蔑,“四哥以为老十二真的会娶一个商贾之女做正妃,那不就等同于他放弃了争皇位吗?” “至少在面上,他从未表明过有争位的心思。” “可他这次回来却大不相同了。”六皇子肃了脸色,道,“四哥,我方才可不是玩笑。 想要除掉老十二,必先解决赫连氏这个大麻烦。有什么比令她移情别恋更好的法子呢? 釜底抽薪,永绝后患。” 四皇子也不是全无此念头:“只是你四哥怕没这本事得她芳心啊。” “四哥何必如此谦虚,这样的事从前也不是没做过。”六皇子不以为意地说道,“女人嘛,头发长见识短。 原户部侍郎家的小嫡女当初不也对十二弟情根深种,最后还不是叫四哥收进府中做了侍妾吗?” “闺阁少女见识过几个男子?都是春心萌动又天真,好哄得很。”四皇子不屑道,“到手之后都一样,还不是得逢迎讨好日日盼着我多看一眼多留一夜? 名门淑女?不照样得放下矜持身段在我后院千方百计争宠吗? 只是赫连嫣然毕竟不同于寻常女子。那般手段和见识,不会轻易把什么人放在心上。”四皇子有些拿不定主意。 “四哥这是知难而退了?”六皇子挑眉问道,“若是能把她收了,不仅能收拾了老十二,大半个赫连氏也都进了四哥囊中。到时候,四哥的皇位可就算是稳了。 再怎么见识不凡也终究是个女子,四哥的模样风度摆在那儿,略使些小手段,便叫多少女子把持不住?四哥可别忘了,你府里的美人可是比我们几个的加起来还要多呢。” 四皇子也被他说动了,尤其是想到能借此狠狠折断白盛的臂膀,还能助自己在通往皇位的路上扫除不少障碍,对赫连嫣然破坏了他计划的怒气也就消得更不剩什么了。 想到她那般细腻白皙到发光的肌肤,还有那张除了白盛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的冷脸,不知在日后任他予取予求之时又会是何等模样。 光是想一想就令人血脉喷张,他都有些等不急了。 四皇子又与六皇子说了会儿话,就让他自便,匆匆地去后院找侍妾纾解去了。 赫连嫣然,他已是志在必得了。 第二十八章 高瞻远瞩的赫连嫣然 十二皇子府宴请风波过后,白盛已被百官们私下里认定为迅速崛起的不逊于他诸多兄弟的皇位有力竞争者之一。 “病愈”归来后,白盛的确领了几件差事,也都办得很不错,但这些还远远不足以稳固他在朝中的地位。 他需要更多更重要的机会来证明自己的能力,赢得皇帝的认可与信任,争取到朝中更多的拥趸,如此才能有更大的胜算。 白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无奈落到头上的尽是些乏善可陈的鸡肋般的差事,实在没有大展拳脚的余地。 这日,白盛正在书房中处理公务,侍卫来报赫连嫣然求见。白盛立马搁了笔,起身亲自迎了出去。 “民女见过殿下。”见白盛出来,赫连嫣然规矩地行了一礼。 “快起来。”白盛赶忙将她扶起,捉了她的手牢牢握住,面上满是笑意,“说了多少次了,你我之间无需多礼。既然来了,直接进去便是,何必还要侍卫通传禀报?” “礼不可废。”赫连嫣然由他牵着手往书房里走去。 起初还会想着挣脱,白盛自是不许,也就更用力握着,次数多了她也就随他了。 此番又是当着一干侍卫婢女的面,她自然之道他的用意。 人多眼杂,指不定哪一个就是别人安插进来的眼线。他二人既是以互许终身的名义回来的,又得了皇帝认可姻缘,人前自然得亲密些。 “民女怕打扰了殿下的正事,由侍卫通传一声,殿下若是正忙,民女在外等候便是了。”赫连嫣然很识大体地说道。 “怕什么,这是咱们自己的府邸,只有我与你两位主子,自己家哪来那么多的规矩? 往后不必通传,书房你可随意进出。公务哪里有嫣然重要?”白盛笑道,挽着她的手进了书房,扶她坐在了椅子上,随后在她身旁落了座,吩咐婢女看茶。 “明日休沐,嫣然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陪你。”白盛笑得略带讨好之意。 “殿下决定便好。”赫连嫣然始终将自己的角色认得极清,既配合了白盛又从不逾矩半分。 婢女将茶放在了桌上,微不可查的扫了眼座上两人便躬身告退。 赫连嫣然看了眼身后,烟波会意,也跟着退了出去。临走时不忘带上了房门,到门外守着去了。 白盛见此,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赫连嫣然分寸拿捏得极好,表面上与他形影不离,私底下从不回轻易来找他,除非是有什么要紧事。今日,她明知他在办公仍是来了,足以证明这件事十分紧要。 “民女今日收到消息,南边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发水患,殿下应当早做打算。”赫连嫣然开门见山地说道。 白盛闻言皱起了眉头:“消息可靠吗?”不是他不相信赫连嫣然,实在是因为水患是关系百姓民生的大事,他得确保没有差池。 赫连嫣然点了点头:“是长房在皖淮府的主事之人传的讯,可以信任。 那边已经阴雨连绵有段日子了,皖淮府堤坝的水位上涨了不少。 当年修筑堤坝之时,地方官连带着京中派去的监事等人贪墨了不少银子。那堤坝建得不堪什么用,只怕撑不了多久便会决口。” “这消息还有旁人知晓吗?”白盛神色有些凝重,一旦发生决堤,那可就是了不得的大事,农田、房屋、人命……朝廷必然要派人前去赈灾。 可赈灾的银子,经过各级官员层层盘剥,最后真正能用于救济百姓的只怕少之又少。 “泽县倒是有个老河工发现了不妥,却无人相信。他还去了县衙击鼓状告,泽县县令是个贪图享乐的,手下也都是些见钱眼开鱼肉百姓的,自不肯为了这等没影儿的事报逐级上报,只说那老河工陷妖言惑众,将他驱赶了。 老河工还被打了板子,身子都垮了。此事根本传不到皖淮府太守耳中。京城更是山高水远,想来不到决堤之日都不会有人发现。”赫连嫣然答道,听不出是个什么情绪。 “可嫣然却能比任何人都知道得更早。”白盛看着她,紧皱的眉头并未松开。 赫连嫣然垂眸,不去看白盛的脸:“殿下目前最需要的是一个举足轻重的机会。 近日是南方的雨季,常常阴雨不停。 三年前宁城就曾发过一次水患,当时皇上指派了四皇子总领赈灾事宜。差事办得差强人意,回京后四皇子却大受褒奖,引得朝野上下一片赞誉之声。 民女一个月前便传信叫人时刻留意着南边各处的情况,今日才得了皖淮府的回复。其余各地目前并无异样。” 白盛又一次见识到了赫连元娘的过人之处。她的强大并不仅在于财力、人脉、手段……只这份未雨绸缪的心思,便已令白盛望尘莫及。 “此事非同小可。便是提前知晓了又能作何打算?”白盛思量了一番,觉得并不好办。 赫连嫣然的人传来的消息,他是信了,可旁人却未必肯相信,更不消说他那个令人捉摸不透的父皇了。 要避免伤亡的最好办法就是将百姓尽早迁走,可没有足够的理由,别说皇帝准不准,便是皖淮府的百姓也必是不肯轻易离开故土的。 再者,如今的国库虽不吃紧,可离着充盈却还差得远。平常的开销的确不成问题,可说到赈灾嘛,还真拿不出多少。只怕还不够那些经手的官员们盘剥瓜分的,就更别提发放给百姓以及用于灾后重建的了。 如若由他来负责此事,倒是可以向赫连嫣然暂时借些银子周转,之后再由国库慢慢偿还就是了。 可水患一旦发生,后续一定会牵扯到一系列的问题,农田被淹,庄稼欠收,粮食减产,百姓填不饱肚子。 水患过后有可能发生的时疫,百姓的住所,皖淮府的税收……想想都头疼。 皖淮府比之宁城不知地广了多少倍,情况也不知复杂了多少倍,断不是能轻易解决的。 处理好了自然是功在社稷,可一旦有什么差错,只怕将要面对的就是一辈子也洗脱不掉的骂名。 “殿下可是有何顾虑?”赫连嫣然似是察觉到了他内心的焦躁。 第二十九章 占尽先机的皇子白盛 “此事干系重大,我那些兄弟们可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只怕没那么好争取。”白盛不无担忧地说,“尤其我那四哥,已有了一次经验,这一点就比其余人都有优势。” “殿下的优势却是他们都不能比的。”赫连嫣然依旧垂着眸子。 “对,我有嫣然嘛。”白盛笑了两声,“单这一点就已强过他们千倍万别呢。” “眼下大越的国库并不足以负担水患过后的各种花费。民女手中的金钱却不成问题,此为其一。 赈灾必须要有粮食,而且一旦发生水患,粮价定会暴涨。 朝廷的粮仓中倒是会有些储备,可那又能有多少呢?不够就得去买,亦或是鼓动商户捐粮。 卖给朝廷的粮食自然不敢要价太高,赚不了多少,捐粮更是连本钱都折了进去。有多少商户肯做这样的亏本买卖? 民女手中是不缺粮食的,不止粮食,还有水患过后防治时疫的药材、重建堤坝的所需物料……诸如此类。这些,没有哪位皇子能争过殿下。”赫连嫣然冷静的分析道。 “成了固然好,可却要投入如此之多……嫣然这是要做赔本生意吗?”白盛长眉微挑,似笑非笑。 “能为殿下铺就一条锦绣大道,这桩生意又怎么算赔呢?”赫连嫣然淡定地反问道。 “锦绣大道啊……”白盛重复着,摇摇头笑道,“只怕这看似锦绣的表面之下却密布着荆棘与陷阱,稍不留神就会伤筋动骨,严重的还有可能体无完肤。” “越是接近高位就越是危机四伏,殿下越是卓尔不群便越会阻挡了某些人的路。 虽然有些冒险,可是唯有尽快将他们揪出来,殿下才会更加安全。”赫连嫣然平淡的说道。 “如此也能尽快为嫣然找到想要的下毒之人呢。”白盛别有深意地笑着看了她一眼,见她不语,又顾自说道,“有嫣然陪着,哪怕等在前方的是万丈深渊,我也甘之如饴。” “殿下说笑了。民女绝不会让殿下身处那般险境。 即便前方真的是万丈深渊,民女也会将其填为平地,殿下落足时尽可放心。” 赫连嫣然面色如常地说着狂妄又自负的话语,却叫白盛莫名安心且深信不疑。 他紧紧握着掌中柔荑,连眼底都染了笑意:“我终于知道自己的胆子为何越来越大了。 那是因为你啊。嫣然,有你在我便有恃无恐,你就是我最大的底气。” …… 半个月后,来自皖淮府的九百里加急奏报直呈朝堂,引得朝廷一片震荡。 皖淮府水患,近半数地区受灾,无数农田被淹没,房屋被冲毁,百姓死伤惨重。活下来的人居无定所,食不果腹,百业荒废,民不聊生。 皇帝当场大怒,斥责了皖淮府尹为官不力,未及时发现隐患导致水灾发生。责令其立刻组织救灾,开仓放粮,妥善安置灾民。他的人头算是暂时寄在项上,一旦出了岔子,立即砍了绝无商量。 接着,又着令彻查受灾地区的一应官员,该砍头的砍头,该下狱的下狱,该抄家的抄家。 有官员劝着皇帝保重龙体,却被迁怒贬了官职。发泄了好一通,仍是未能平息怒火。 “平日里不是个顶个的能言善辩巧言令色吗?今日怎么都成了哑巴了?”皇帝望着垂手而立的殿上百官,强压着把他们一个个都拖出去重打三十大板的冲动,咬牙切齿地说道,“相互攻讦的时候恨不得上房揭瓦,吵得朕片刻也不得安宁,真用到你们了,反倒是一个敢站出来说话的都没有了。” 文武百官此刻出奇的默契,不约而同的保持缄默。 皇帝的目光在众人中扫了一圈,锁定了其中一道身影:“户部尚书,你来说说,这赈灾的钱粮应当准备多少合适?” 被皇帝指名发问,户部尚书忙跨出几步跪在地上:“回禀陛下,这赈灾一事需从长计议。 皖淮府中伤亡人数及损失情况尚未明确,需待得出具体数目后才好确定所需银两和粮食等的数量……” “从长计议?”皇帝的尾音上挑,拖得老长,“需要多长?是不是长到皖淮府的百姓都死光了你才好回禀?” “陛下息怒,微臣有罪。”户部尚书忙不迭地磕头称罪。 皇帝并未制止他,又点了下一个:“工部尚书,皖淮府的堤坝不是去岁才加固过吗?怎的越修缮却越不堪用了?” 工部尚书也应声出列,跪在地上倒头便拜:“回禀陛下,皖淮府尹去年的确请旨加固堤坝,微臣也确实派了人前去。想是今年雨水太多,实属天灾……” “天灾?”皇帝眯起双眼,紧紧盯着工部尚书,冷冷开口,“你还不如直接说朕德行有亏,才致使上天降下责罚。否则花费了三十万两白银修建的堤坝怎么会这么轻易就决了口!” 工部尚书磕头如捣蒜:“陛下息怒,陛下恕罪。” “哪里是什么天灾,依朕看分明是人祸!”皇帝怒道,“你们可真是朕的好臣工。” “陛下息怒,臣等有罪。”文武百官齐齐跪倒。 “有罪,有罪。你们的确是有罪!一个个食着朝廷的俸禄却不能为朕分忧,今日都给朕滚回家去好好想清楚,明日再议!”皇帝说罢,拂袖而去。 福总管唱了声“退朝”,便紧着追了上去。 百官齐齐道了声“恭送陛下。”也都各怀心事地出了大殿。 白盛回了府,将朝上的事讲给赫连嫣然听:“其他人也就罢了,只是没料到我那个一向急性子的大皇兄竟也能沉得住气。看来,我的这些兄弟们当真没一个省油的灯。” 他没急着站出来是不想让人看出早有准备。毕竟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唯有他一人早早得了信儿,这要是传了出去,提防忌惮他的且不说那几位皇子,恐怕头一个就是他父皇了。 “此事到了明日也是商量不出结果的。”赫连嫣然断言道,“殿下届时依旧以不变应万变即可。” “可若是四皇兄他们有所行动了呢?是不是至少应该表明个态度?”白盛虽然信任赫连嫣然,却也怕惦记了这么久的差事落到别人头上。 第三十章 料事如神的赫连嫣然 赫连嫣然起身倒了杯茶,双手端给白盛,待他接了才又坐下,开口道:“殿下不必心急,此事不会这么早就定下来。 户部和工部的事情,明日能掰扯清楚就算不错了。 四皇子不会贸然站出来,大约会示意党羽举荐。六皇子也会象征性的出来附和。 大皇子倒是很可能主动请缨。至于三皇子、五皇子、七皇子等,民女猜测他们会依旧按兵不动。 殿下不妨先由着大皇子与四皇子两派争上一争,再过上一日后,等三皇子他们也都掺和进来,再请旨不迟。” 白盛喝了口茶,思索了半晌,终是展颜一笑,道:“就听嫣然的。” 便止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这是什么茶?香气四溢,甘冽醇厚,实在好喝。” “此乃赫连一族自制的‘青柑’,这是今年的份例,族里才遣人送来的。 殿下若是喜欢,民女让烟波都给您送过去。”赫连嫣然说着,又给他添了一杯。 白盛笑眯眯地接过杯子:“何必如此麻烦?我过来喝便是。左右我都是要日日来此的,若有一日不来见你,只怕是会相思成疾。” 赫连嫣然没再接话,只静静地喝着自己的茶。 第二日,果然不出赫连嫣然所料。皇帝余怒未消,对着户部与工部两位尚书好一顿责问敲打,吓得二人冷汗连连。 “国库有多少可用的银子?粮食又能抽调多少?”皇帝阴寒着一张脸发问。 “回……回禀陛下,”户部尚书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支支吾吾地答道,“能调拨的银两……共有四十万,粮食大约……大约五千石。” “四十万两白银……呵,光是重修堤坝都嫌不够,哪里还能用于救济百姓?这便是我大越的风调雨顺年景下的国库吗?”皇帝的声音冷得仿佛能将人冻成冰。 户部尚书噤若寒蝉,已见青紫的额头一下子又朝地上磕去。 工部尚书也比他好不了多少,差点没被愤怒的皇帝当庭杖责。 四皇子朝宋御史使了个眼色,宋御史会意,出列禀告道:“起奏陛下,户部、工部两位尚书确有失职之处,不如罚他们为皖淮百姓捐银捐物以弥补过失。 眼下最要紧的是那赈灾事宜,还是应当先确定赈灾的人选才好定下之后的方案。” 皇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不知宋卿以为哪位爱卿堪当此重任啊?” 宋御史心里“咯噔”一声,皇帝称他“宋卿”,而称其余百官为“爱卿”,这毫不掩饰的嫌弃是有多不满才会这般给他没脸?但箭已在弦上,岂能不发? 宋御史只得硬着头皮道:“回禀陛下,三年前宁城水患之时,四皇子曾奉旨前去赈灾,处置得宜,朝野上下谁人不知?微臣以为,四皇子乃是此次的最佳人选。” 兵部尚书也站了出来,声音洪亮地说道:“起奏陛下,皖淮府与宁城大有不同。微尘认为宋御史此言有欠妥当。 皖淮府下辖三州九县,其占地之广,百姓人口之众多,情况之复杂,实非小小一座宁城可比。 大皇子曾领兵驻扎皖淮府多日,对各方面都更为熟悉,实乃赈灾事宜的不二之选。” “若论起行军打仗,大殿下的确十分在行,可赈灾一事涉及到许多方方面面。 如何救济地方灾民、如何安置百姓、如何调动地方官吏、如何预防灾后时疫、如何组织修筑堤坝……诸如此类。一应事宜还是由经验丰富的四殿下前去更为妥当。”太常寺卿出列道。 “水患过后,许多百姓流离失所,生活艰难,不免有人因此生出歹心。 四殿下以文见长,若是遭遇民变,岂不是会身陷险境?况且地方官员也需要加以提防, 不论怎么看,都还是大殿下前去更为妥当。” “若是真发生了民变,仅靠武力镇压恐怕会加剧事态不受控制,还是要靠智取。 兵法中不是也有载,最上乘的做法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吗?”…… 接下来的朝会,就在大皇子党与四皇子党的争论不休中过去了。间或还有六皇子一派站出来为四皇子站脚助威。 相比之下,大皇子这边有点孤立无援,不过这倒也不影响看好大皇子的武将们脸红脖子粗地为大皇子据理力争。 虽然还算不得吵得不可开交,却也是你来我往互不相让。于是,一天下来也没能争出个什么结果。 到了第三日,三皇子、五皇子果然也加入了相争的行列,七皇子自然为五皇子助阵,两边也是各有优势。一时间,朝堂之上可谓百家争鸣,好不热闹。 白盛看着龙椅上面色越来越森冷的皇帝,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上前几步,朗声道:“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顿时鸦雀无声。 “此次水患致使无数皖淮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 昨日儿臣回府后,已与赫连氏商定,赫连一族愿为皖淮府捐出白银三十万两,粮食四千石,药材三百车。 另有棉被、粗布衣料等日常之物共计五百车。同时还将派出族中医者二十名、工匠五十人随行皖淮以供驱使。为皖淮百姓尽一份绵薄之力。”白盛徐徐说道。 这叫绵薄之力?百官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十二皇子可真谦虚。 虽说这赫连氏捐出的钱粮都没越过朝廷去,可林林总总加起来却比朝廷能拿出来的更加全面,这可是一笔相当大的开销。 虽然赫连一族有的是钱,可是有谁会嫌钱多?无商不奸,更何况是“天下第一商”,那可是奸中之奸。 他们的银子可以用来挥霍、浪费,却不可能白白扔出去,至少得能听见个响儿。这么看来,这些大概都是那位赫连元娘一人的手笔了。 为了十二皇子几句话,就拿出这么多东西,连眼都不眨一下。还是十二皇子有本事,不仅哄得人家姑娘非他不嫁,还肯为他没完没了地散财,这可不是谁都有的能耐。 “皇儿也想要这份差事吗?”龙椅上的皇帝开口问道,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第三十一章 深明大义的闻喜县主 “回父皇,儿臣只求为父皇分忧,为朝廷分忧。无论此事最终由谁负责,儿臣方才所说的钱物都会分毫不差地奉上。” 白盛跪在地上,语意诚恳。 这也是赫连嫣然的意思,让他适时挺身而出却不必死盯着赈灾的差事不放。 只要让皇帝知道他为朝廷争取来了多少东西就足够了。 皇帝沉吟了半晌,终于开口,话语中的欣慰之意显而易见:“也是难为你那未过门的媳妇了,能如此识大体。 她可还在你府吗?” “回父皇,是在儿臣府中。”白盛恭敬作答。 “福久,你去一趟十二皇子府,把赫连姑娘请到殿上来。”皇帝侧头吩咐道。 “奴才领旨。”福总管应着,躬身下去了。 殿上百官都有些意外,谁也没料到皇帝会如此看重那位商贾出身的准儿媳,竟派了福总管亲自去请。 看来,十二皇子此举无论是真的大公无私还是以退为进都不再打紧了,因为他已深得帝心。 不多时,福总管便到了十二皇子府,宣了皇帝口谕后,笑容和善地对赫连嫣然道:“赫连姑娘这便随咱家走吧,可别叫陛下久等了。” 赫连嫣然应了是,示意烟波递上东西。 福总管接过看了一眼,是块上好的鸡血石,难得的好品相,不由得心生欢喜。 “十二殿下与姑娘此番为朝廷分忧,陛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命咱家请姑娘过去,少不得要对姑娘嘉奖一番。”福总管透露道。 以他在皇帝身边伺候多年的经验来看,这是必然的。 赫连家的这位小姑娘上次送了他田黄,这次又是鸡血石,次次都能搔到他的痒处,这样玲珑巧思的人,他不介意适时回报些善意。 “多谢福总管提点。”赫连嫣然福了福,道。 “姑娘不必多礼。姑娘蕙质兰心,冰雪聪明,日后必不可限量,咱家兴许还能沾沾光。”福总管点到即止,引着赫连嫣然上了马车。 一路无话。 到了宫门前,赫连嫣然由福总管扶着下了马车。 皇宫之内,只得步行,嫔妃们也不得例外,除非有皇帝的明旨。福总管却找了乘步撵,亲自扶着赫连嫣然坐了上去。 皇上既然派他去接人,便已不是一般的重视,他虽不敢揣测上意,但如此明显的示意下,这点主还是能做得的。 抬撵的小内监们步子迈得飞快,很快就到了大殿跟前。 福总管请赫连嫣然稍候,先行入内回禀。 不多时,一迭声宣她进殿的高声唱诺传来,赫连嫣然提步上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住大殿门口。 明亮的天光中,一道倩影迈过高高的门槛,款步而来,雍容端庄,却盖不住骨子里的恣意张扬,光彩万丈。 “民女参见陛下。”赫连嫣然盈盈拜倒。 “免礼,平身。”皇帝背靠在龙椅上,将面上若有所思的神色遮掩在阴影中,抬手示意道,“你且先站在十二皇子身边。” “谢陛下。”赫连嫣然依言起身,立于白盛身侧。 “朕都听皇儿说了,你捐钱捐物,如此深明大义,不让须眉,实在难得。 朕想赏赐你,却不知你想要什么,干脆叫福久把你找来当面问问。”皇帝的话语明显柔和了几分。 “民女叩谢圣恩。”赫连嫣然说着就要下跪。 皇帝却制止了她:“免了。今日在这殿上你不必再跪,有什么话也无须顾忌,直说便是。” 殿上众人不禁侧目。龙椅上的人还是他们熟悉的那个阴晴不定对谁都没有好脸色的皇上吗?对着这商贾之女,未免也太好说话了吧? “民女遵旨。”赫连嫣然闻言,坦然地直起身,“皖淮水患一事,令十二殿下忧心不已。殿下欲为陛下分忧,为朝廷为百姓出力。民女不忍见殿下因此苦恼,思来想去唯有此举可略解殿下宽心。” “你倒不邀功,只一心想着你家殿下。”皇帝说道,语气是难得的轻快。 “民女一介女流,自知出身低微,不敢逾矩妄议朝廷大事。民女只是急殿下之所急,也想为陛下尽一份心力。” 赫连嫣然回答得不卑不亢。但落在百官眼里,不免就有些傲慢不敬。 皇帝却没在意,反倒轻笑了两声:“既如此,传朕旨意。由十二皇子白盛任钦差,全权负责此次赈灾事宜。以五日为期,准备妥当后立即南下皖淮府。” 此举出乎众人的预料,纷纷仔细回想究竟是赫连嫣然说的哪句话叫皇帝如此迅速地决定了将此事交给十二皇子。 “儿臣遵旨。儿臣定当尽心竭力,必不负父皇所托。”白盛跪地磕头,极力掩饰着此刻的心潮澎湃。 “你是个稳妥的,朕自然放心。”皇帝夸了他,随即又道,“先别急着起来,朕还有一道旨意,方才朕已免了你媳妇的礼,你便一并代她跪领了吧。” 此言一出,又一次满朝皆惊。且不说赫连嫣然尚未正式与十二皇子完婚,皇帝便当着他们的面“你媳妇”的对着十二皇子说话。 单看皇帝在她上殿后便将差事交给了十二皇子,连一丝犹豫都没有,或多或少都显出了些买好的意思。如今还有单独给她的旨意,皇帝对这个准儿媳究竟是有多满意…… “赫连氏女嫣然,深明大义,一心为民,堪为天下女子之典范。今日册封为正二品县主,赐号闻喜,食邑五千户。 并着与十二皇子一并前往皖淮,同理赈灾事宜,位同副钦差。”皇帝不假思索地宣了旨,若说只是临时起意,恐怕没人相信。 “儿臣代赫连嫣然谢主隆恩。”白盛忙叩头领旨谢恩。 “免礼吧。”皇帝叫了起,又看向赫连嫣然,道,“嫣然丫头,你从此也是有封地有品级的县主了,往后再不必自称‘民女’,多得是人要向你行礼,坦然受了便是。”言辞有些冷硬,却尽显维护之意。 “臣女谢主隆恩。”赫连嫣然不必行礼,垂眸谢恩。 “散了朝先别急着回去,向太后、皇后请个安,再领着你媳妇到你母妃宫里用个午膳。 虽然她嘴上没说,但心里必定对你挂念得紧。也好叫她看看朕可没有亏待她的好儿子和好儿媳。”皇帝当着满朝文武对白盛道,仿佛疼爱孩子的慈父。 “儿臣遵旨。”白盛垂首应道,眸光微微有些闪烁。 今日之事,他已彻底站在了几位皇兄的对立面,从此正式加入了他们的这场龙椅之争。 第三十二章 木秀于林的皇子白盛 散了朝,殿上百官纷纷想在皇帝新宠面前露个脸。 白盛与赫连嫣然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恭喜奉承。 “真当自己是天潢贵胄了吗?再怎么册封也改变不了商贾之女的卑贱出身。”六皇子望着被百官簇拥着的两人,恨恨说道。 “六弟慎言。”四皇子提醒道,面上罕见的没了往日的笑意,“父皇金口玉言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册封的正二品县主,自然尊贵无比。” “我就想不明白了,老十二凭什么能如此得父皇看重,就因为他哄得那商贾之女散了那些个东西?”六皇子愤然道。 “因为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父皇眼下对十二弟的看重已超过了所有人,而这一切都与这位‘闻喜县主’脱不了关系。” 四皇子望着人群中那抹端庄秀丽,高贵雍容的倩影,眼中的必得之色愈加坚定。 “就凭她?四哥可不能因为看上人家了就把她说得如此重要。”六皇子有些嗤之以鼻,他向来与白盛不对付,连带着看赫连嫣然也十分不顺眼,“要说她也并不见得多讨父皇欢心。 历来公主、郡主、县主们的封号大多不都是什么‘富昌、寿阳、清平’之类带着祥瑞之意吗?‘闻喜’?从哪儿都看不出半点祥瑞。” 四皇子摇了摇头,暗叹六皇子想的太过简单,根本体会不到皇帝深意:“闻喜,闻喜,闻之则心生欢喜。 她哪里是不得父皇欢心,分明是父皇极为待见,只要听到她的名字就高兴不已。 虽说都是正二品,却远比什么‘清平’之流更加用心。” “这……这怎么可能?四哥你不是在逗我吧?”六皇子一脸震惊,不愿相信。 四皇子看他一眼,淡定地说道:“现在你知道了吧?就是父皇的亲生女儿也未尝有过这般厚待。父皇对她只怕比任何人都上心。” “如此说来,老十二岂不是无人能敌了?四哥你可要赶紧想想办法呀。”六皇子无比焦急地说道。 “这却不一定。”四皇子冷笑一声,“树大招风,这个道理想必咱们十二弟很快就会明白的。” …… 白盛虽然早已明白了树大招风的道理,但事到临头之时才发现自己并没有真的做好应对。 皇帝给了他五天时间准备,本来就不宽裕,怎知又遇到了各种不配合。 户部不肯痛快交出银钱,一再强调数目巨大不容有失,必须按照那繁冗复杂的规程一丝不苟地办理。 白盛唯有依此层层上报批阅,却又在某些环节找不到相应的负责官吏,事情也就被卡住了。 白盛软硬兼施,奈何户部尚书油盐不进,还做出一副大公无私秉公办理的样子。使得好像白盛反倒成了此事不能顺利完成的罪魁祸首。 粮食那边他倒是给得痛快,可明明在粮仓中看见的都是新米,等送到白盛府中他留了个心眼儿复验了一次,却发现竟然都成了已有年头的陈米了。虽说也勉强能吃,但与先前呈报的新米严重不符。 白盛找他们要说法,户部尚书让他找粮仓,粮仓的人虽然没有明着说什么,只一个劲儿地强调从他们这儿拉走的时候还都是妥妥的新米,话里话外暗指是白盛自己用陈米替换了新米,中饱私囊。 白盛气不打一处来,差点当场殴打朝廷官员。 本以为到了工部能顺利些,谁知道白盛来了两趟,愣是连工部尚书的面都没能见到。 不是说他在城门口巡视城墙是否需要修补,就是又到了皇宫的哪个殿宇查看修缮进度。 白盛觉得工部简直是整个越国最忙碌的官署衙门了,没有之一。而工部尚书更是快要比他父皇还辛苦忙碌,称得上日理万机了。 主事的上官见不到,底下的人又做不了主,自然也就拿不到干系重大的皖淮府堤坝工事图。 余下各处也尽是推诿拖延,总之就没一件事是顺利的。 两日过去,竟是什么也没办成。白盛不免有些焦躁。 这些人敢刁难他,便是吃准了他不敢禀告皇帝。的确,这是最快最有效的解决办法,确是他最不想用的办法。 这就等同于向皇帝表明了他力有未逮不堪大任,一旦他这么做了,往后也就不会再盼到什么有分量的差事了,争位之事更是想也不用想了。 实际上这些事情他的父皇未必就真不知晓,又未尝不是等着看他如何解决。 接连两日辗转难眠,白盛的气色难免不太好。 赫连嫣然见了,吩咐烟波炖了些补品,亲自送了过去。 “嫣然来了,坐吧。”白盛有些精神恹恹的。 “虽然殿下早已痊愈,但若长时间休息不好,对身体也没有好处。”赫连嫣然提醒道。 “距离父皇给出的五日之期还剩不到三日了,可钱粮仍是不到位,叫我如何能安寝?” 白盛本不愿在赫连嫣然面前吐苦水,可她一开口,他便忍不住想向她倾诉。他发现自己对她不仅信任,而且依赖。 “殿下大可不必烦恼。您是陛下选定的钦差,一切赈灾事宜皆由您全权决定,想要怎么处置,尽管放手去做便是。 最坏也还有臣女给您兜着底,便是一文钱一粒粮都拿不到,臣女也绝不会叫您空着手启程。 所以,殿下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赫连嫣然道,狷狂霸气,目空一切却叫人觉得理所应当。 “果然只有嫣然待我最是真心。”白盛忽然就心情大好了起来,抓过她的手放在鼻端嗅了嗅,一脸陶醉,“真是令人安心的味道。独一无二,只属于赫连嫣然一人的香气,真真叫我迷恋不已。” 赫连嫣然见他又开始逗弄自己,便知他已有了主意。不再多言,抽回手便要退下。 白盛却紧跟着上前一步,贴得她极近:“嫣然这就要走了吗?再多陪陪我可好?”话语中满是亲昵。 赫连嫣然只听得白盛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她强忍着推开他的冲动,尽量温和地挣脱开,行了礼,道:“殿下还有许多正事要忙,臣女恭送殿下。” 白盛笑了笑,没再难为她转身离去。临走时不忘调侃道:“嫣然要记得想我呀。”说完,甚是愉悦地出了府。 他还真的想将这小女子留在身边了。 无关情爱,只要她在,似乎就再没什么好担心。 这种感觉实在太好,令他都有些不想放手了。 第三十三章 无赖行径的皇子白盛(上) 赫连嫣然望着白盛离去的欢快背影,若有所思。 烟波在一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赫连嫣然问道。 “元娘,其实十二殿下还挺不错的……”烟波努力挤出个笑脸,道。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赫连嫣然微微挑了挑眉,问道。 “十二殿下俊颜无双,如今又对元娘动了心思。若是元娘也有意于他,不如……” “不如什么?假戏真做吗?”赫连嫣然瞟她一眼,冷声道,“这样的话今后休要再提。” 烟波很少听到赫连嫣然这样严厉的语气,连忙跪下认错:“烟波知错,请元娘责罚。” “殿下与我不过是相互合作,各取所需罢了。真正令殿下动了心思的不过是我能为他带来的好处。 殿下是个聪明人,亦不会轻易生出什么男女之情。而我这个心死之人,又怎么会再对谁有意? 今后你只管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旁的不必多费心神。” “烟波谨遵元娘教诲。”烟波看着面前古井无波的少女,拧紧了眉,却终未再多少一句。 …… 白盛带着皇帝给的两名侍卫又到了户部衙门。 门房见他又来了,紧着赔笑脸给通传。 户部尚书领着官署上下出门迎接。白盛负着手走在最前面,轻车熟路地进了签押房,大大咧咧地往桌案后的官帽椅上一坐,脸上带着的温和笑意,令户部尚书怎么看怎么觉得后背冷飕飕的。 “陈尚书,怎么一直站着呀?快坐快坐。”白盛热情地招呼着,丝毫没有身为客人的自觉,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殿下面前哪里有下官坐的地方。下官站着就好,站着就好。” 陈尚书觉得今天的十二皇子莫名的有些可怕,别再是挖了什么坑就等着自己往里跳呢吧?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的陈尚书站得更加笔直了。 白盛露出个自以为还挺亲切的笑容,道:“陈尚书乃是我大越的股肱之臣,让你这么干站着,我又如何能坐得踏实?算了,我与陈公一同站着吧。”说着竟真的站了起来。 陈尚书哪里能让十二皇子陪自己站着,赶忙道:“殿下快快请坐。下官这便坐下,这便坐下。”说着搬了把圈椅,在白盛对面坐了下来。 白盛也落了座,只看着他笑,笑得陈尚书心里直发毛。 好半天以后,陈尚书实在顶不住了,率先打破了沉默:“殿下,关于赈灾银两一事……” “陈公是在照章办事,我都明白。无规矩不成方圆嘛,一切就按照户部章程,该怎么来就怎么来,不急不急。”白盛笑眯眯地说道。 陈尚书不由得奇怪今日的十二皇子怎么变得就这般好说话了。前两天虽然没有明着发火,但任谁都看得出他不痛快。 陈尚书摸不清白盛打的什么主意,只好陪着笑脸应道:“殿下如此明事理,令下官好生敬佩。” 白盛点点头,道:“皖淮府此次的水患颇为严重。致使不少农田淹没,房舍倒塌,百姓也多有伤亡。 说来也是凄惨呐,田地没了,粮食颗粒无收,房子塌了,连个容身之所也没有,受了伤没钱看病没药材医治,眼看着连命也要丢了。 皖淮百姓的日子可怎么过呀。”白盛面露悲天悯人之色。 陈尚书赶紧接话道:“殿下所言极是。下官也深知皖淮百姓之苦,时刻记挂着赈灾银两之事。 奈何数目巨大,实在不敢有任何差池。手下的人办事不利,下官也很是头疼。唯有烦请殿下再等等,再等等。” 陈尚书也不愿故意为难白盛,只是迫于五皇子与六皇子分别施压。他无意卷入皇子们的党派之争,却也不得不给些面子。 赈灾一事自然不能马虎,皇帝为此发了多大的脾气,他是深有体会的,额头上的肿块还没完全消下去,这教训哪能转头就忘? 他早已备好银两,只等十二皇子出发前一日再行奉上。如此一来,既完成了两位皇子的交代,又不耽误朝廷的正事。便是叫皇帝知道了,也不至于太过苛责他。 “陈公不必紧张。”白盛出言安慰道,“我不过就是感慨一下罢了。 再说陈公也知道我那准皇子妃,如今的闻喜县主。旁的不敢说,银钱是实实在在不缺的。大不了让她先替朝廷出了便是。” 闻喜县主实实在在是眼下的新贵,这封诰可是值三十万两白银、四千石粮食、数百车的药材物品呢。 看着十二皇子与有荣焉的小脸,陈尚书在心里很是鄙夷了一番,嘴上却不得不奉承着:“殿下与县主高义,必将成就一段佳话。” 白盛从袖中抽出一张写满字的纸,忽的话锋一转:“可是啊,朝廷已然承诺了要拨款四十万两,既说了就不能食言,否则今后还怎么取信于民? 所以嘛,赫连氏再有钱也只能是先行垫付,这还是迫于赈灾一事实在紧急才给了他们如此殊荣。 我这里有份字据,写明因户部筹措银两不及,向赫连氏借款四十万两,来日归还。 还劳烦陈公签了它。闻喜县主今日便可传令调动银两。” 白盛说完,将字据递给陈尚书,陈尚书接过,越看越觉得心惊。他终于明白了今日的不安来自何处。 十二皇子这是有备而来,且是准备得极为妥当。这份字据,他若是签了,便是丢了户部乃至整个朝廷的脸面,皇帝一旦知晓,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下官极是佩服闻喜县主为国分忧之举,然已叫县主出了许多钱物,不好再借这么多银两。下官已在督办此事,必不会耽误殿下启程。”陈尚书立即表示道。 白盛听了却一脸严肃:“陈公此言差矣。赈灾一事刻不容缓,依着户部眼下的办事进度,什么时候能拿到欠款还说不准呢。我断不能冒这样的风险。陈公还是快签了吧。” “殿下,这就不必了吧……”陈尚书还想说什么,白盛却朝两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二人会意,一人上前将陈尚书牢牢按在椅子上使其动弹不得,另一人取了朱砂,抓起陈尚书的手蘸了蘸,提起往字据上一按。 行云流水一般,动作之迅速令陈尚书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第三十四章 无赖行径的皇子白盛(下) 白盛接过侍卫递上的按了手印的字据,还故意当着陈尚书的面吹了吹那朱红色的指印。 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细心地收进袖中,道:“我这便去请闻喜县主安排银两之事。陈公就不必送了,告辞。”说着抬脚便走。 陈尚书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殿下不能走!” 他怎么也想不到,堂堂越国十二皇子竟强迫他按了手印?这与逼良为娼的无赖下作手段何异? 他费尽心思想着谁也不得罪,这下却成了哪边都没落下好。 白盛停下脚步,故作不明所以地看向陈尚书:“陈公可还是有什么事?何以行此大礼呀?” 陈尚书憋了半天,实在张不开嘴,一张老脸憋得通红。 白盛心里冷哼一声,却平易近人地笑道:“地上凉,陈公快快起来吧,我这便回去了。”说完又要迈步离去。 陈尚书见状,再顾不得什么颜面,猛地扑上前抱住白盛的腿,大声道:“殿下留步啊!” 白盛似笑非笑地看了看挂在自己腿上的陈尚书,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威风? 陈尚书只作没看出白盛眼中的嘲讽,咬咬牙道:“殿下,下官保证今日之内便可将银两筹措完成,还请殿下高抬贵手,放下官一条生路啊!” “陈公怎么不继续打哈哈了?不要紧,我现在已经不着急从你户部带走银子了。 有了这张字据,这钱其实由谁出都已没有区别。”白盛此刻也收起了礼贤下士的嘴脸,笑得十分欠揍。 陈尚书心里恨得咬牙切齿,面上却只能继续作低伏状恳求道:“两个时辰。 下官以户部尚书之职作保,两个时辰之内,下官必定将四十万两白银亲自送到殿下府上!请殿下手下留情,饶下官一命。” “还有粮仓那边的事没有解决,我怕夜长梦多……”白盛亲切地拖长了声音。 “下官一起送过去!”陈尚书把心一横,高声说道。 “这回不会再是陈年的霉米了吧?”白盛故意问道。 陈尚书拍着胸脯保证道:“殿下尽管放心,绝对都是今年的新米,白花花的新米!” “早这样多好。”白盛和善地笑着将陈尚书扶了起来,为他拍了拍官服上的尘土,“那我就在府中静候陈公的佳音了。 到时候咱们一手交钱粮,一手交字据。”说着,还得意地拿出字据在陈尚书面前晃了晃。如愿地看到陈尚书瞬间变了脸色后,心满意足地去了下一处。 工部也没能逃过十二皇子的魔爪。 李尚书又不在?没关系。十二皇子等等就是,顺便在工部衙门四处转转,就当做视察了。 什么?十二皇子方才打碎的是李尚书心爱的砚台?抱歉抱歉,一时手滑。 哎呀,这是个什么图,纸张也太脆了吧?怎么这么容易就被扯断了?哦,原来是先皇时期的舆图啊,那就怪不得了。 这怎么能说是皇子殿下手劲儿大呢?分明是你们这群人办差不力。这么重要的东西也不小心存放,怪得了谁? 咦,这又是个什么玩意儿?看着像个人形玉雕。嗯嗯,经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点像你们李尚书。 诶?李尚书的头怎么掉了?这个也太不结实了吧?十二殿下表示你们李尚书一定是被人骗了,这么差一碰就断的质地绝不可能是玉石的。 于是,就在十二殿下玩心大起,把工部衙门折腾得鸡飞狗跳的时候,据说是去了京郊视察水利明日也不一定能赶回来的李尚书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了白盛面前,此时距他来到工部不过短短一个时辰。 李尚书双手奉上了皖淮府的堤坝工程图以及相关的详实记录,然后率领工部上下恭恭敬敬地将十二皇子送出了大门。 接下来的各个衙门、官署也都免不了受到了十二皇子不同程度的摧残,一一败下阵来,忙不迭地赌咒发誓一定在当日给出个令人满意的结果才送走了这位祖宗。 所有人都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今后轻易不能招惹十二皇子,谁说都没用,刀架在脖子上也坚决不从! 出发前的第三日傍晚,朝廷所有赈灾物资均已准备妥当。 白盛安排同行的心腹挚友左都御史穆询由大批侍卫护送着,假意押运粮食及药材等一应物品先行出发了。 为求稳妥,赫连嫣然指了晴风堂中冷雨、望月与追云三人暗中护卫。 “嫣然选中的人自然尽是高手。只不过若是那些个侍卫都不顶用了,以这三人之力怕也只是能护穆询个周全吧。” 白盛多少觉得赫连嫣然这次有些托大了,顾忌着小姑娘的面子,没有直接明说,只委婉地道。 赫连嫣然却与他说起了一桩旧事:“相传大约两百多年前,越国某座城池突遭敌国三万大军夜袭。 守城官兵不敌,眼见城破在即。却有三名神秘人士挺身而出,第二天一早,城中百姓发现城外遍地皆是敌军尸首,竟无一活口。待要寻找那三位义士确是杳无踪迹。 这件事,殿下可曾听说过?” “佑州城的故事,大越恐怕没几个人不知道。”白盛笑道。 在他看来,这传言太过夸张,竟然还能流传这么久,越国百姓几乎没有不信的。他的子民真是单纯又善良。 “殿下相信吗?”赫连嫣然问道。 “嫣然何来此问呢?”白盛心思转了转,玩笑道,“嫣然不会告我当年的三人便是你派给穆询的这三个吧?时间也对不上啊,那可是两百多年前的事了。” “的确不是他们三个。”赫连嫣然平静地说道,白盛刚想说什么却被她接下来的话震惊了,“不过当年那三人却同样出自赫连一族的晴风堂。 臣女想说地是,那样的身手,在晴风堂中稀松平常,人人皆可。有冷雨三人跟随,穆御史一行就算遇到十万大军也能顺利抵达目的地,殿下尽可放心。” 正在喝茶的白盛闻言,惊得茶杯脱了手,滚烫的茶水溅到手上也毫无所觉。 第三十五章 敛财有道的皇子夫妇(上) 第四日早朝时,皇帝询问了准备情况,白盛如实答了,又带头给皖淮百姓捐了半年俸禄,受到了皇帝的褒奖。 殿上百官的脸色多少都有些难看。 皖淮府水患,他们自然不能置身事外。本来也就打算捐上三个月的俸禄意思一下,可十二皇子却当着皇帝的面直接捐了半年的,有此作比,他们那三个月的薪俸可就完全不够看了。 可是捐出三个月俸禄已经叫他们肉痛了,如今还要再加三个月,这不是要命吗? 但是既然有了十二皇子这珠玉在前,皇帝已不可能因为他们那区区的三个月俸禄而高兴了,反而会觉得少,会龙心不悦。 先是几位皇子站出来附和,紧接着,文武百官也纷纷出列内心十分不愿面上却无限荣光地高呼:“臣等也愿效仿十二殿下,捐出半年俸禄为朝廷为百姓聊表心意。” 白盛勾了勾唇角,眼见这些平日里不可一世作威作福的国之重臣既不敢怒又不敢言的憋屈样,心里只觉无比畅快。 可这却不是他的目的,今后他还少不得需要他们的鼎力支持,可不能一下子把人得罪狠了。 眼见火候差不多了,白盛又站了出来:“启禀父皇,儿臣身为赈灾钦差,为皖淮拿出再多钱物都无可厚非,儿臣此举并不是为了强令诸位官员捐银子。 此事乃是善举,自是越多人参与越好,身为朝臣也理当为百姓出一份力。可却不能为了救济灾民而是官员们柴米不济,毕竟这俸禄可是一大家子人的生活来源。 儿臣以为,量力而行才最为可取。不如定个章程,想为赈灾出力的朝臣皆可来找儿臣,捐钱捐物皆可,一根线不嫌少,一千两银子不嫌多。都是为国分忧救民于水火,同样的功德无量。 儿臣会将所有钱财物品及捐赠者逐一记录在册,不必担心中间出什么纰漏。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皇帝沉默了片刻,似在认真考虑白盛的提议,不久后方道:“十二皇子此法朕深觉可行。不知众位爱卿是否赞同?” 满朝文武本以为今天要损失半年俸禄了,却被十二皇子三言两语就变成了“量力而行”,比原先预计的三个月薪俸还能少上许多,心下大喜,纷纷口称“圣上英明”、“十二殿下体恤下臣”、“殿下心系万民,乃大越之福”……种种马屁,皆在称颂皇帝与白盛。 “既如此,便按着十二皇子的法子办吧。”皇帝冷眼看着殿中眉开眼笑的各位大臣,平淡的开口道。随即下令退了朝。 …… 这一整日下来,白盛忙得几乎脚不沾地,等到终于能回府稍事休息之时,已是皓月当空。 还没踏进他的云海阁,便见到了垂立于院门前等候他归来的赫连嫣然。 他心中蓦地一暖,方才还浑身疲惫得恨不能直接躺在地上睡上一觉的白盛一下子又有了精神,笑着走上前去。 “臣女恭迎殿下。”赫连嫣然福身行礼道。 白盛快步走到近前,一把将她捞起,亲昵得贴在她耳边笑道:“不是说过在府里不必行礼的吗?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歇息,是在等我吗?” 虽然白盛平时就爱做些亲近之举,但也就是牵牵手咬个耳朵之类,像今天这般近乎拥抱的举动却是头一次。 赫连嫣然皱了皱眉便欲退开些距离,却听得耳边传来白盛压抑不住的欣喜之声:“嫣然,我做到了。虽然只不过是第一步,但我没输给那些个老狐狸,也没输给我那些兄弟。嫣然,我好开心。” “殿下做得很好。”赫连嫣然淡淡地出言肯定。 “我也觉得自己做得还不错。”白盛扬起明媚的笑容望向赫连嫣然,“往后我还会做得更好。” “臣女相信殿下。”赫连嫣然不动声色地远离了白盛寸许,道,“臣女知殿下今日公务繁忙,未必有时间用膳,,命厨子备了些吃食,好让殿下能垫垫肚子。”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有些饿了。”白盛笑着松开搂住她腰身的手臂,改为握了她的手,“走,陪我一道用膳去。” 进了屋子,白盛由婢女伺候着净了手,便屏退了众人。 烟波知道二人有正事要谈,极有眼色地关上了房门,守在门口不远处,既能防治旁人前来打扰窥探,又不会听到屋里的对话。 “烟波可真是个好的。我手底下那几个原以为已算不错,可跟她一比,简直就看不得了。”白盛笑着说道。 赫连嫣然为白盛布了一筷子青笋云腿丝,道:“殿下过奖了,烟波仍需磨练。” 白盛将她夹过来的菜一口吃了,赞了声美味,亲手盛了碗白玉羹放在她跟前,微微一笑,道:“嫣然这几日也甚是辛苦,喝碗汤吧。” “谢殿下。”赫连嫣然道了谢,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白盛看着她素手执勺,吃相极是优雅,就连丽妃赏赐的那只难得一见的极品白玉镯,在她三寸皓腕之上竟也成了陪衬。 他又想起方才赫连嫣然在院门前等候自己回府的情景,心中一片柔软。 原来,家中有人盼归的感觉竟是这样不错。 “殿下可是乏了?”赫连嫣然见他出神,不由问道。 白盛不在意地笑笑,又吃了几箸菜,向她讲起了今日朝堂之事。 赫连嫣然仔细听着,时不时还为他布菜、添饭、盛汤,照顾得十分周道。 事情说完了,白盛也吃饱了。 “殿下此举很是高明。诸位官员既感激殿下为他们着想,又碍于颜面不会出手小气。 殿下既得了人心,又不会少了真金白银。一石二鸟,怎么看都是赚了。”赫连嫣然总结道。 “想是与嫣然相处久了,多少沾了些做生意的灵气。”白盛沾沾自喜地挑了挑眉,道,“看来今后还得与嫣然多亲近些,我还想学学如何空手套白狼呢。” “殿下机敏多智,定能无师自通。”赫连嫣然面不改色地奉承道。 白盛不觉失笑,哪有人逢迎拍马似她这般敷衍得如此明目张胆?不过,他听来还是挺受用的就是了。 第三十六章 敛财有道的皇子夫妇(下) “这一日下来,收到捐银三万多两,另有米粮、旧衣、字画、瓷器等不一而足,零零总总折成银子也能有个五六千两。”白盛计算着。 “明日应当还会有些,不过也不会太多。”赫连嫣然推测道。 白盛深表赞同道:“我也是这么觉得。估摸着应该超不过一万两了。 这样加起来就有差不多五万两了,也还说得过去。 你那边怎么样,赚了多少?”白盛关切地问,十分期待答案。 赫连嫣然淡定地喝了口茶才开口道:“回殿下,臣女这两日共计得银二百三十六万两。” “这么多?”白盛吃惊地问道。 敢情他累死累活忙活了一整天,连人家一个零头都不够。白盛心中苦笑,果然,赚钱这种事,也是讲天分的。 早在白盛被皇帝任命为钦差之前,赫连嫣然就使人放出了消息,京中的“多宝阁”、“奇珍斋”得了一批稀奇的之物,数量稀少,价值连城,每一件都绝无仅有,照着仿都仿不出来的那种。 消息一出,引得许多人蠢蠢欲动。本就生意兴隆的两家铺子更是被上门的客人挤得几乎没有下脚之地。 因为客人争相购买而引发争吵的事情频频发生,甚至一天之内有几次差点大打出手。为杜绝此类事件,两家店铺掌柜的无奈之下只好暂时关了门停止售卖。 第二日开门时订立了新的规程:每日售卖三件商品。店里只给出底价,有意购买者可以在此基础上提高价格。 为避免价格被哄抬得过高,每次加价不得高于上一次价格的五成,且每位客人每件商品至多出价三次,以最终出价最高者获得。 已购得商品的客人不得参与余下两件的竞价。 白盛听了赫连嫣然的主意,不由得拍手叫好:“妙啊。物以稀为贵,仅此一件的东西绝对足够有吸引力。 售卖首日就因争抢激烈而关门歇业,真是吊足了众人的胃口,令人心痒。 这个叫价的法子虽然已有不少商家用过,却又与别家的有所不同。看上去详实公平,似乎十分为客人着想,却更能激发求购者的争胜之心。 京里多得是人傻钱多的官宦人家、纨绔子弟,他们花银子从不心疼,只为图个痛快。 只有三次机会,还不能超过上一人出价的半数,最重要的是一天只卖三件。 这哪里是在买东西,分明是在比谁更有钱更有面子!” 当时白盛就知道赫连嫣然的这个办法一定会非常赚钱,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不过短短几日竟然就高达二百三十余万两! 与之相比,朝廷从国库挤出来的四十万两还有后宫上下省下来的八万多两,以及他从京中各位官员手中抠出来的三五万两加起来却显得愈发少得可怜。 呵,这就是越国的官员呐,为受灾百姓捐银子时半年的薪俸都嫌多,为求面子一掷千金时几十万两银子也不心疼。他早晚要收拾了这帮贪官污吏! “可曾减去你应收的利润?”白盛不再纠结。 赫连一族能将生意做得遍布天下,赚钱的能力绝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他筹到的银子远远及不上赫连嫣然的,也实属正常。 “已扣除了成本,剩下的这些都是要交给殿下的。朝廷的那点赈灾款不过杯水车薪。殿下很快便会知晓,处处都要花银子,自己手里有钱有多重要。” 白盛知道她是为自己考量,很是满意,道:“那也不能叫你分文不赚白忙活一场。” 赫连嫣然却不以为意:“银钱于臣女而言不过是账册上每日都在上涨的数目而已。 不过是两间铺子的盈利,没什么要紧,殿下不必放在心上。”说着自袖中取出一沓银票,双手递给白盛,道,“臣女已经换成了面额大小不一的银票,以便殿下做不同之用。 皖淮府还有几处长房的钱庄,兑成现银也不成问题。” 白盛没接银票,却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嫣然做事向来思虑周全。这些银票有你保管我才最是放心。你我本就一路同行,需要时我再找你拿便是。” 赫连嫣然没再执意给他,妥善地将银票又收进了袖子里。白盛看着她,半天也不说话。 “殿下可是还有什么吩咐?”赫连嫣然问道。 白盛心里的想法差点脱口而出,他笑了笑,及时改口道:“说什么吩咐不吩咐的,嫣然不必这般谨慎总将自己置于卑微之地。 赫连一族的女子不是向来眼高于顶目空一切嚣张跋扈刁钻任性的吗?你我也不是普通的交情了,不必总是这般拘束生分,平常些便好。” 赫连嫣然不置可否,只淡淡道:“臣女谢殿下抬爱。赫连氏女子的确骄纵,却也并非不通事理。” 白盛闻言,清浅一笑,关切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早点回去歇着吧。明日只怕还有的忙呢。” 赫连嫣然起身行礼,道:“殿下也早些歇息,臣女这便告退了。”说完,翩然离去。 白盛望着赫连嫣然渐行渐远的背影,觉得自己方才太冲动了。差点就问了她愿不愿意从此留在他身边,做名正言顺的十二皇子妃…… 他对她明明没有男女之情的。其实仅是这样也没什么,他本也没指望将来的正妃能得他倾心,只要端庄得体有个好出身也就够了。 在这一点上,赫连嫣然不行。虽然她行止得宜雍容大气,但毕竟出身商贾之家,为世家清贵们所不喜。 这些人面上处处表现出对她的喜爱与亲近,背地里哪个不嘲笑她的县主之位是花钱买来的? 真是可惜了,若是赫连嫣然能有个更体面的出身,哪怕只是个四品乃至四品下官吏家中之女…… 白盛摇了摇头,将这可笑的想法甩出脑海。有什么好可惜的呢?打从一开始他看中的不就是身为“天下第一商”的赫连一族能为他带来的好处吗? 他二人之间不过是商定好的一出掩人耳目的戏,是假的,他怎么就想当真了呢? 况且他能明显的感觉到赫连嫣然也是无意于他的,是发自内心的真真正正的不感兴趣。 不是那种吊人胃口的欲拒还迎以退为进,也不似某些人的虚情假意。 第三十七章 踏上征途的钦差白盛 白盛还清楚地记得国子监祭酒的小孙女,还有壮武将军的嫡长女都曾指天盟誓,只要他点头,哪怕奔他为妾也绝不嫁旁人为妻。 可是一转脸,一个痛痛快快地坐上了花轿,安心接受了家里为她定下的亲事,另一个更是与不止一个男子有了首尾。 其实这两个女子,白盛哪一个也不喜欢,她们对他也算不得背叛,毕竟他什么也不曾允诺她二人。 只不过她们对着他满脸羞涩又痴迷不已的样子到底令白盛心生了期待,期待着能被人深爱,期待着能有人不惧风雨坎坷也愿陪他共度这人生漫漫。 可她们终究还是叫他失望了,也让他对如此渴望着温情与陪伴的自己恼怒不已。 赫连嫣然却是不同的。 她从未觊觎他什么,她的目的也一早就与他说过,明明白白坦坦荡荡。她发过誓会救他性命,结果就真的把他从死亡边缘给拉了回来。 她承诺会助他登上高位,如今自己已在她的谋划下重回朝堂且一步步接近权力的中心。 她一直在努力践言,他相信她会做到。 白盛知道自己是在贪恋赫连嫣然给予他的安心与舒适。因为是她,所以他全心信赖,因为有她,所以他无往不利。 有她在身边的感觉实在太好,可他终究还是得放手。想必那小女子在得偿所愿后定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从此将他抛在脑后。想想还真为自己感到几许心酸。 白盛轻快地笑笑,倒在床上,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接下来的一天,又是好一通忙碌。白盛再次收到了朝中官员们千奇百怪的捐赠,其中白银一万一千二百三十七两,其他合计折银一至两千两。 幸亏赫连嫣然早有先见之明派了烟波前来帮忙,否则只怕熬个通宵也整理不完。 白盛累得腿都快抬不起来了,一沾枕头便人事不知了。 翌日一大早,白盛早早就起来了。 天还没亮,白盛就已梳洗完毕,还在院子里打了套拳。 越国皇子皆自幼习武,早就养成了每日练功的习惯。除却中毒以及后来修养身体行动不便的那段日子,他从未中断过。 练过拳,白盛觉得整个人神清气爽,他与赫连嫣然一同用了早膳,之后二人便乘着马车直奔城门,赈灾的队伍已等候在此处。 清点了一应物品后,已是天光大亮,又等了小半个时辰,皇帝带着百官前来相送。极是给面子地对白盛表达了作为一国之君对臣子的重托,以及身为人父对儿子给予的厚望。 接着又难得和颜悦色地对着赫连嫣然叮嘱了些诸如“路上注意安全”、“别因为赶路累着自己”、“别亏待自己”之类的话语。 便是自认为最受宠爱的九公主也从未有过此等待遇。 在福总管高唱着吉祥话的尖细嗓音中,越国的十二皇子钦差白盛带着未来正妃闻喜县主赫连嫣然,一同踏上了前往皖淮的赈灾之路。 此次赈灾的原定路线是出顺京府一路南下,经乐州、临州、周州、宿州后抵达皖淮府。此为最快路线。 队伍一出顺京,钦差白盛却下令取道陪都承天府。 随行的户部仓部司员外郎提出异议,主张应该按照原定路线行进,不可随意更改,引起一片附和之声。 白盛对此置若罔闻,坚持己见,众人也无可奈何。谁叫人家是钦差呢? 皇上早就发了话,命他总领一切赈灾事宜,代行天子巡行之职。何况人家还是皇子,是天潢贵胄,便是任性胡闹又如何? 他们这群人只需听命行事便好,至多将这位钦差殿下的不当之举详细记录下来写进折子里,送回顺京好好告上一状,顺带着也撇清自己。 只是为了让皇上明白,钦差殿下执意要这么做,我们这些臣下是劝也劝了,拦也拦了,就是没劝成也没拦住。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呐,没办法,我们也只能听命照办了。 于是,就在白盛一行抵达承天府的同时,数封奏报也被送到了皇帝的御书房中。 皇帝逐一看了,将最后一封也阖起扔在了桌上,对一旁侍立的副总管道:“朕这个儿子倒是会得罪人。才出发两日就惹得随行半数官员一并向朕告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闯了多大的祸。” 福总管侍奉多年,一听便知皇帝并无责怪之意,于是道:“陛下圣明,既将此事交予十二殿下,自然是信任殿下能够办好的。” “你倒是会说话,既奉承了朕,又不得罪十二皇子,两边落好。”皇帝睨他一眼,虽有些嫌弃却并无不悦,“福久,你说他为何执意改道?” “奴才愚笨,不得而知。”福总管的确想不通白盛的意图。 皇帝却缓缓勾起唇角,意味深长地笑了:“朕倒是八成知道他想做什么了。 这小子,且看看吧,或许真就合了朕的心意也说不定。 不过,也得等他有本事应付得了这一路上的牛鬼蛇神,顺利办了差事以后再说了。” 说完,皇帝又看了眼桌上的“告状折子”,满脸的嫌恶:“这帮子没用的东西,真是闲得没事做了。奏报折子是做这个用的吗? 钦差钦差,如朕亲临,他们这么明目张胆地与钦差做对……还真是一群蠢的。 好歹是朕的儿子,即便朕不喜欢不重用不宠信,却轮不到他们违逆。” 递了折子的官员后来都收到了皇帝的御笔朱批,鲜红的大字将他们一通申斥,言辞犀利地指责他们有违上命,虽没有明说却暗示自己怀疑他们生了不臣之心。 这么一来可把这些官员们吓了个够呛,纷纷上折子一再表忠心,恨不能为大越流尽最后一滴血,就差在折子里赌咒发誓了。 他们算是看出来了,皇帝对于这个亲生儿子还是信任维护的,还是别触这位的霉头好了。 对于白盛后来的决定他们少了许多质疑,生怕被他记恨。 使得白盛这一路上省了不少麻烦。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第三十八章 一路拔毛的钦差白盛(上) 此时,尚不知自己已引起皇帝兴趣的白盛刚刚在承天府尹别院中安顿下来。 他临时改道陪都,令所有人始料未及。 承天府尹一得着信儿就慌忙率众出城相迎,白盛一行已接近城门了。 府尹的步子太急不下心踩住了袍角,差点摔在地上,多亏身边的护卫及时伸手扶住,才避免了他出丑。他赶忙整理仪容,然后就是一通手忙脚乱的跪拜迎接。 白盛命人引路要去驿馆,府尹哪肯放过这绝佳的表现机会,当即盛情邀请白盛入住自己的别院。白盛假意推辞了几句,也就顺水推舟地领着赫连嫣然住了进去。 别院的位置与占地自不必说,一进门的松鹤延年照壁就令白盛眼前一亮,不愧是陪都府尹,上好的汉白玉质地,京中的大官家里也没几个用得起的。 整个别院匠心独运的精巧布局,雕梁画栋的房屋楼阁,此刻在白盛眼里就是四个金光灿灿的大字“有钱有势”。不枉费他执意改道,看来此行一定不会令他失望。 看着白盛露出欣慰的笑容,一旁引路的承天府尹以为是自己马屁拍对了地方,不由得满脸得意之色。 随行的另一位白盛挚友天章阁学士武志清却暗暗为他掬了把同情的泪水。大祸临头而不自知,反而沾沾自喜,这厮只怕到时候被白盛吃得连渣儿都剩不下。 当晚的接风宴上,承天府的大小官员争相前来,都想在钦差面前露个脸。一个个削尖了脑袋,极尽谄媚之能事,马屁连天,直将白盛吹捧得天上有地下无。 不仅如此,他们能拿得出手的稀罕宝贝也毫不吝惜地上赶着送。白盛也就客套两句,接着便欣然接受。 晚上回去一查点,又得了五万余两银子。 白盛着武志清记录在册,东西请赫连嫣然找人变卖,折成银票稍后也并入先前的两百多两之中。 第二日中午的宴请,赫连嫣然推说要休息并未出席,白盛带着随行的几名官员去了。 又是好一通吃喝,席间还多看了负责斟酒的侍女几眼。 承天府尹自以为又多了个讨好钦差大臣的机会。宴席一结束,就将那侍女精心打扮了一番,由他亲自总去了别院。 本以为至少能得几句夸奖,孰料钦差原本看他送了人来还笑眯眯地,下一刻竟被闻喜县主撞了个正着。 县主看了他们一看,当即冷了脸一句话没说转身便走。钦差赶忙上前去追,将一脸无措的承天府尹晾在了厅中。 良久之后,钦差才阴沉着脸回来,想必是受了气,发了好一通火气。府尹只能受着。 好容易挨到了回府,犹自懊恼这拍马屁拍到了马蹄上惹了钦差不快,未曾想当天下午就被安了为官不廉、贿赂钦差等罪名夺了乌纱,还罚没了家财,即日起押解进京受审。 没等他回过神来,就从高高在上的陪都府尹沦为了秘密进京候审的阶下囚。 囚车中的前承天府尹悔不当初,千不该万不该送什么美人给钦差,就这么断送了自己的仕途,弄不好连性命也要保不住了。 只要想起就要捶胸顿足嚎啕大哭上一番,由承天府至顺京府这一路上都留下了他悔恨的泪水。 而钦差白盛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查封了前府尹的府邸,抄没了全部家财后,心满意足地离了承天府,往豫州去了。 留下一众承天府官员猝不及防瞠目结舌。 马车上的白盛优哉游哉地听着武志清感慨一个承天府尹家中竟藏有现银、银票共计三百多万两!这还没算上古玩字画、珠宝首饰等。 白盛笑着摇摇头,银两直接并入赈灾款,其余物品待变卖后换成银票直接送往皖淮府。 承天府尹送美人给钦差大臣,讨好不成反惹闻喜县主醋意大发,结果被盛怒之下的钦差革职抄家押送顺京的消息如长了翅膀一般飞快地传遍了临近的州府各地。 豫州刺史深刻地吸收了这一惨痛教训并引以为戒,隆重地迎接、宴请,好吃好喝地招待伺候,好东西流水一般孝敬,什么都送,就是坚决不送美人! 别说美人了,席间伺候的也尽是些五大三粗身材魁梧的壮汉,连个清秀斯文点的小厮都不敢放到钦差面前,生怕惹了闻喜县主不快,遭了池鱼之殃。 谁又能想到,思虑如此周全的豫州刺史依旧没能逃过接下来的飞来之祸。 半夜时分,豫州刺史搂着美妾睡得正香,突然被一阵吵闹声惊醒。 他心下大怒,当即披了外衣走出门口开口就骂,围在看清了带人为了他院子的钦差白盛此刻正衣冠楚楚好整以暇地盯着他时来不及出口的话一下子全卡在了嗓子里。 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狠狠地拧了把大腿,疼得顿时眼泪汪汪,却什么都顾不上,赶忙跪在了地上:“不知钦差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不知钦差惫夜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白盛看了看他,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搅扰了路刺史的清梦实非我所愿,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御赐的钦差印信被胆大包天的贼人偷了去,我带人一路追赶,正瞧见他竟是进了路刺史的宅子。 为防贼人逃脱,只好未经通传直接进来了。不当之处还请路刺史多多包涵。” 跪在地上的路刺史一听,魂儿都快吓没了。 偷盗御赐印信,还是如天子亲临的钦差大臣的印信,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此事出在他豫州,而且这贼偷了印信竟还进了他家?这怎么成? 他赶忙正色道:“钦差哪里话?下官不知治下竟还有此等不知死活的蟊贼。下官这就带人将府中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搜上一遍,还请钦差稍待。”说着就要喊人来。 正在此时,一名侍卫打扮的人前来禀报:“禀钦差,贼人已被拿住了,人赃并获。” “头前带路。”白盛发了话,随即又对他这个宅子的主人亲切地说道,“路刺史快快请起,一道前去看看吧。” 众人跟着领路的侍卫直奔某处院落,路刺史看清了地方,暗道不好。 之前那侍卫在门前止了步,对白盛道:“便是此处了。除了贼人与被他盗走的印信外,属下等还发现了大量金银,不知是否也是此人偷来藏匿于此的。” 第三十九章 一路拔毛的钦差白盛(下) “这是什么话?贼人偷了钱财不拿回自己家里却要藏在路刺史府上,又不是路刺史命他去偷的。 路刺史对朝廷忠心耿耿,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再胡言乱语当心我处置了你!”白盛一面呵斥了侍卫一面打量着豫州刺史,眼中已现怀疑之色。 侍卫赶忙称罪认错。路刺史则“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声道:“钦差明鉴,下官身为一方刺史,自上任以来兢兢业业,克己奉公,从不敢懈怠放任。 下官对朝廷的忠心可昭日月,断不会做出此等违法之事啊!”他官居刺史,每年领着朝廷有数的俸禄,就算不吃不喝,一辈子也攒不下如此多的金银,自然都是来自平日贪墨及旁人孝敬。 他还有不少银票,却也藏了许多真金白银。他信不过钱庄,怕只有银票一旦出了什么事兑不了银子,还是摆着随时可用的沉甸甸的金元宝和银锭令他感到心里踏实。 可谁料到今日竟惹了祸事?这些金银的来路是决不能对钦差说的。否则一面是派人盗取钦差印信的不臣之心嫌疑,一面是贪污受贿的如山铁证,若是没有个万全的托辞,随便哪一条罪名都能要了他的性命。 路刺史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各种念头,他都觉得不够合理,突然他灵光一闪,义正辞严地说道:“此院中存放的金银乃是下官听闻皖淮府水患后筹措得来的,本打算近日上交朝廷,谁知钦差就来了豫州。 下官见您赶路辛苦,正想着待您今日好生休息之后,明日再行奉上。不曾想竟发生了这样的事,下官还险些担了污名。下官对朝廷忠心耿耿一片赤诚,如何会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望钦差明察,还下官清白啊!” 白盛闻言,做出一脸感动的样子,亲自将他扶了起来:“路公本就清白,我自然明白。路公一片赤子之心,如此为国为民,实乃我大越官员典范。 待我回京一定禀明父皇,为路公博个封赏。”他改了称呼,显得十分亲近尊重。 “下官不在乎那些虚名,只求大越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下官必为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路刺史面露坚毅之色,实则心痛不已。他的真金白银,就这么白白送了出去,想一想就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 白盛唏嘘道:“能有路公这样的好官,实乃我大越朝廷之幸,百姓之福。 既然路公如此高义,我便代皖淮灾民收下这份厚重的心意。路公放心,我保证每一笔花销都如实记录在案,尽数用于赈灾事宜,绝不辜负路公重托!” 郑重其事地保证过后,白盛安排人清点了金银,又留了一队侍卫守在院中,待明日再行运走。 给出的理由也叫路刺史无法推辞:“贼人轻易就进了院子却无人察觉,路公府上似乎不太安全呐。”说完,利落地带人将偷了印信的被侍卫层层围得严严实实连是圆是扁也看不见的蟊贼押走了。 送走了钦差白盛,豫州刺史再无半分睡意。他忍不住将方才的事在脑中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遍,又一遍,再一遍。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位钦差大臣的印信被偷得似乎也太巧了一些。 该不会他一开始就是冲着自己府中的这些金银来的吧?突然想到这个可能的路刺史,独自在风中凌乱了…… 达到目的的白盛才不在乎他有没有猜到自己的意图,回去后美美地睡了半宿,第二天一大早就精神奕奕地以豫州治安不佳唯恐赈灾财物受损为由,拉走了路刺史府上的金银,浩浩荡荡地往下一处目的地进发了。 这一路上,赈灾队伍每做停留,少则一日,多也不过两日。可就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所过之处的地方长官总会或多或少地破财,更有甚者还丢了官,却也毫无规律可循。 令人只能感叹多半是命不好,大概是犯了太岁。而钱财银票收到手软的钦差大臣转而又打起了粮食的主意,每每行事同样不惹怀疑还令人叫绝。 邻近的地方官员已将白盛视为洪水猛兽一般,日日烧香拜佛祈求钦差千万不要到自己任职的地界。一时间各地可谓“谈钦差色变”。这些白盛自是不得而知。 打完最后一场秋风,武志清已对整人招数花样百出层出不穷的白盛佩服得五体投地。 几人在屋子里一阵清点,自出京以来,这一路上总共得银两百七十余万两,粮食三千六百余石,收获实在不小。 再加上朝廷给的,赫连嫣然出的,林林总总合在一处,别说赈灾完全不成问题了,甚至还能剩下些。 “嫣然你说我是不是有经商的天分?这赚钱的本事可及得上你一半吗?”白盛看着纸上的这些数目,心情十分愉悦地打趣道。 武志清觉得自己都快不认识白盛了。堂堂一国皇子之尊竟然自降身份与商贾相比。他看了看白盛,又看了看一脸平静的赫连嫣然,皱了皱眉,没说话。 “殿下天资过人,自然做什么都比常人厉害得多。”赫连嫣然夸了白盛,却没回答他的问题。 “能得赫连元娘一句肯定,我若从商想必也是个不少赚的。”白盛略有些得意。 赫连嫣然看他一眼,不以为然地开口道:“殿下乃天潢贵胄,必不会沦落至以此为生。 眼下不过是非常时期用的非常之法,更多的是打了这群官吏个措手不及。 真要说起来其实算不得真正的经商,还是权谋之术多些。殿下不必介怀。” 白盛依旧面带微笑,只是这笑意再不达眼底。 武志清知道白盛这是不高兴了。可他觉得赫连嫣然并没有说错什么,虽然相处的时日不长,可这商贾之女识大体知分寸,并未因为获封了县主以及她未来皇子妃的身份就忘乎所以,是个好的。他不明白,白盛为什么会不高兴。 别说武志清不明白,就练白胜也说不清自己这是在闹什么别扭。 商贾卑微,他乃越国皇子,自是云泥之别,也绝不可能真的去做什么商人。 可赫连嫣然总是时不时便要提醒他二人之间的差距,这一点令他十分不悦。 第四十章 难以捉摸的赫连嫣然(上) 这个小女子时刻谨言慎行,守着与他相处的界限,从不跨越毫厘。 这样的她,落在旁人眼里是本分守礼,是有自知之明。可白盛却知道,她不过是不在意。 对,就是不在意。 她会用同等价值甚至超出其本身数倍的东西以换取她想要的,交换一事被她做到了极致,只因她不愿与旁人产生任何牵绊。 白盛见过她与赫连硕这位家主的相处,亲近又自然,和睦而温暖。虽然两人的辈分与年纪似乎颠倒了,但二人之间那种至亲才有的温馨和谐,他与母妃却不曾有过,实在惹人眼羡。 以赫连元娘的能力,若是狠劲儿跺跺脚,只怕整个越国也要晃上几晃。 她的凉薄与高傲都是天生的,不需要讨好谁,也不必低伏于谁。 赫连嫣然对白盛,是淡漠,是疏离,是将他视为能威胁到赫连一族的皇子的浮于表面的敬重,是将他归结为外人的客气,是有求于人的诚意。 她想要找的下毒之人,只有白盛才能帮她,所以,她不惜为了白盛以身犯险,为他达成最终夙愿,为他奔波操劳,为他殚精竭虑。 这却也是白盛不能娶她的第二个原因。这个骨子里透着高贵与傲气的女子,是他所不能掌控的。 她太出色太有能力也太强大了。这样的强大却又心里无他的女子若真成了枕边人,只怕白盛睡着了都得睁着一只眼睛。 白盛觉得自己这样有些没道理,一面由于各种顾虑已经否决了赫连嫣然作自己正妃的可能性,另一面却又因为她与自己保持距离而心生不悦。 或许是最近太过顺风顺水,竟似开始得意忘形了。这是毛病,得改。 一时间,屋子里静悄悄的,谁也没有开口。 突然,一声奇怪的哨声打破了平静。白盛与武志清都还没反应过来,赫连嫣然已出声道:“进来。” 旋即,一道人影似凭空出现在门内。 武志清心下大骇,他自诩功夫不弱,可此人出现之时他甚至都没看到紧闭的房门何时打开过,也丝毫没有察觉到此人的气息。这样可怕的隐匿功夫……若是想不知不觉地取谁人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想到这,武志清略带惊恐地看向白盛,却发现他面色如常丝毫未变,似乎早就习以为常。 “何事?”赫连嫣然问道。来的是追云,随着穆询一同假作押送粮食比他们先一步离京。 “禀元娘,不出元娘所料,穆御史一行迄今已遭遇数次危机。对方混在流民队伍里,有意驱使着人群哄抢粮食,还冲撞侍卫,想以此挑起事端,令穆御史被流民所伤。”追云言简意赅地答道。 “人可抓到了?” “禀元娘,已尽数抓了,一个不落。” “可是什么也问不出来?” “禀元娘,一个字也不肯说。” 赫连嫣然转过头看向白盛:“不知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一切由嫣然决定就好。”白盛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问得出问不出其实没什么区别,上赶着来给他添堵使绊子的左不过是他的几个亲兄弟。即便真交代出了什么也断然定不了他们的罪。 皇子犯法从来都不会与庶民同罪,皇子的爹要平衡各方势力安抚朝廷后宫,只要不涉及弑君、叛国、阴谋篡位,都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大罪。从轻发落甚至不发落皆有可能。 白盛不想白费力气,既然不能令对方无还击之力,那么也没必要这么快撕破脸。他自认为耐性还好,总会有人比他先等不下去。 “那就不必再审了。既然他们这么喜欢扮作流民,就圆了他们的心愿。 刺瞎双眼,割了舌头,挑了手筋脚筋扔出去。”赫连嫣然平静地宣判了几人的命运,“让他们的主子好好看看,胆敢把手伸到殿下跟前的下场。” “追云领命。”人影说完,又倏地消失不见。 始终留意着门窗的武志清可以发誓,房门和窗户真的没有打开过。他抬头看向屋顶,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人是如何进来又是怎么出去的。 白盛盯着赫连嫣然的侧颜微微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感觉到他的注视,赫连嫣然看向他:“殿下可是觉得臣女心肠歹毒手段残忍?” “怎么会?嫣然都是为了我好,我如何不知。”白盛否认道。 “对加害自己的人心慈手软,就是在给日后养祸端,到时候只会伤得更重更惨。 臣女受过这样的教训,永远不敢让自己再犯。”赫连嫣然不急不缓地说道,话语中隐隐透出几分沉重与悲凉,“背后的人是谁殿下自然心中有数,殿下不变动手就由臣女来做。 臣女就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做有口不能言,有目不能视,有手不能提,有脚不能立。 日后再敢算计殿下,说不定就会落得个相同的凄惨下场。” 这哪里是个十四岁少女能说出来的话? 白盛不觉拧了眉,究竟发生过何事才能造就这般既坚定且刚强,又狠又硬的心肠…… …… 坑足了银子的白盛下令队伍直奔皖淮府,途中不再接见各地方官员。除去必要的夜间修整,亦不再做任何停留。 沿途的官员虽然得了信儿,却并不死心,纷纷前来拜见钦差大臣与闻喜县主,一心想着博个好感。结果都被铁面无私的侍卫挡在了驿馆之外。 偶尔有几个托了队伍中相熟的官员得以进了驿馆,却又由于武志清和烟波的无情阻挡,根本见不到二位贵人的面。 所带的孝敬倒是尽数留下了,只不过却是当着众人的面,详细记录在了《皖淮水患官员捐赠名册》上,算做了他们对朝廷对灾民的贡献。 看上去似乎是好事,可就凭他们那点俸禄,却捐出了这等价值的银两物品,若是被有心之人抓住不放,保不齐是要危及今后仕途的。 这些东西可是下了血本用来讨好钦差和县主的,本是为了博个更肥美有油水的差事,如今却至多只能换朝廷一句褒奖。 官员们内心滴血面上还得做出欢天喜地荣耀万分的样子。实在是亏大了。 第四十一章 难以捉摸的赫连嫣然(下) 在武志清与烟波天衣无缝的配合下,竟无一人发现钦差白盛早已神不知鬼不觉携着赫连嫣然,在十余名侍卫的护送下踏上了直奔皖淮府的路途。 为了便宜行事,侍卫们都换了便装,白盛也欲作寻常人打扮,可他与赫连嫣然委实与“寻常”二字无缘。 白盛生得太好,俊美得耀眼的面皮加上富贵人家才能养出的优雅的慵懒,就算只披一片儿麻袋,那也妥妥是个落难的世家公子。 白盛出众的是相貌和贵气,赫连嫣然难掩的则是风骨与气度。 虽然没有倾国倾城的美貌,却也是中上姿容,称得上漂亮。布衣荆钗也能穿得出尘绝世,清丽无双。 那是与生俱来的高贵雍容,便是传世画作上天宫的仙娥也会在她面前失了颜色。那是恣意骄狂又目空一切的跋扈张扬,任谁见了都要竖起双手拇指,发自肺腑地赞一句:不愧是名动天下的天之骄女。 二人换了普通装扮,却似乱石堆中的上等珠玉,鹤立鸡群般惹眼,就在没在脑门儿上写上“微服私访”四个大字了。 白盛无奈,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换了身看上去素淡不打眼的衣裳,买了马匹车辆,与赫连嫣然一同坐于马车之中,尽量少露面,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一行人路上马不停蹄,生怕走露了风声引起暗中势力的注意。 客栈也不住,饿了就吃随身带的干粮,累了就找个清净的地方稍作休息。 夜晚就在离管道不远的空地上点上一堆篝火,围着再铺些软草睡上一觉,第二天一大早又继续赶路。 白盛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风餐露宿,莫说他这个养尊处优的皇子殿下了,便是这些个皮糙肉厚的侍卫也都多少有些吃不住了。 没想到锦衣玉食堆里长起来的赫连嫣然反倒是他们之中最适应的那一个。 她不仅毫无疲态,还把原本照顾她这个女子而留给她作夜晚休息之用的马车让给了疲惫不堪的白盛,而她自己则在李侍卫们不远不近的地方,寻了些树枝木棍之类,麻利而又不失优雅地迅速打了个简易的棚子,表面再覆上些宽大的树叶,既遮风挡雨又可避男女之防。 马车里虽然有些狭小,但铺着厚厚的织锦软垫,温暖舒适,比起在外面吹着冷风睡着扎人的草叶不知强了多少。 白盛很累,为了这次赈灾他已绞尽了脑汁。皖淮府的奏报,他几乎一个字也不相信。他要在不惊动当地官员以及暗中尾随着钦差队伍的各方探子的前提下亲眼看看如今的皖淮府究竟是何等模样。 因此他才留了武志清与烟波坐镇,好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与赫连嫣然一直都在赈灾的队伍当中。 连日来的奔波致使白盛的身体极度疲倦,反而无法入睡了。外面很安静,除了侍卫中传来的时有时无的鼾声,再无其他动静,想必大家都已睡熟了。 白盛辗转反侧了一阵,掀起车帘望着不远处醒目的小棚子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卷起车内软垫,抱着下了马车。 在示意了守夜的侍卫噤声后,轻手轻脚地走进了棚子。 白盛踏入的一瞬间,阖着双目盘膝而坐的赫连嫣然倏地睁开双眼,清亮的眸中似藏着浩瀚星河。 白盛看得怔了怔,随即略带歉意地笑着上前:“吵着你休息了。” 赫连嫣然起身见了礼:“殿下言重了。臣女尚未安寝,只是在想些事情。” 她看了看白盛以及他怀抱的锦垫,心下恍然:“殿下可是睡不着?” 白盛点了点头,道:“明明累得一动也不想动,可头脑反而清醒非常,半分睡意也没有了。” 赫连嫣然接过锦垫在软草上铺好,请白盛坐下,道:“车里有些窄,想必殿下躺得也不舒服,故而难以入眠。” “比起那儿可强太多了。”白盛笑着指了指侍卫们睡着的地方,“是我自己睡不着,再加上抢了你的地方有些过意不去,想着这织锦软垫铺上舒服些而且也能当被子盖,于是就给你送来了。” “劳殿下记挂,这些东西于臣女而言可有可无。不过殿下既然来了,便该叫它派上用场。 臣女这里虽有些简陋却还算宽敞,也不必担心风雨,殿下不妨躺一躺,即便没有睡意,养养神也是好的。” 赫连嫣然说着,变戏法似的自袖中拿出个单手可握的小酒坛,除了上头的蜡封,放到白盛手中。 白盛捧到鼻端嗅了嗅,惊喜不已:“果子饮?” “想是烟波特意备下的。”赫连嫣然说着,又从乾坤袋里拿出个点心匣子放在他面前,“臣女今日整理东西时才发现,尽是殿下爱吃的。 前几日尽是吃干粮了,今日给殿下换换口。” 白盛打开盖子,入目果然都是他爱吃的精致糕点。 白盛眉开眼笑地捻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熟悉的香味溢满唇齿,他细细品了才肯咽下,接着又啜了一口果子饮,心满意足得就差哼上几句小曲儿了。 白盛暗暗决定,回去后一定要好好打赏烟波。 吃饱喝足,白盛惬意地躺在织锦软垫上,赫连嫣然在他对面盘膝而坐。 一时间二人谁也没有出声,静静地一个躺一个坐。 白盛越发看不懂赫连嫣然,他本以为路上她会第一个叫苦,怎料几日下来,却比他们这些个大男人都更耐得住。 以赫连氏对族中女子的疼惜娇惯,坊间那些令人咂舌的传闻仍不足以形容,白盛心里却十分清楚。 他曾亲眼见过七房里一个不到十岁的女童在初春的夜里心血来潮说要赏月,一干婢女飞快地为凉亭搭好挡风的帷幕,点起一丝烟气也没有反而散发着淡淡香味的改良兽金碳,又迅速地摆上各色月饼、荤素菜肴,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 一通忙活下来,正主儿却只留下一句“乏了,想睡了”就丢下一大帮人心安理得地回去了。整桌吃食又原封不动地撤了,却无一人抱怨,个个脸上都是再正常不过的神色。 白盛想起宫中饮食对于菜式、数量的严格规制,又看了眼已经撤去大半菜肴的桌子,粗略估计比他父皇日常进膳要丰盛许多。 这还只是仓促之间拿出来的。 第四十二章 简奢皆宜的赫连嫣然 自从白盛前去赫连一族求医,赫连嫣然就下令将他的一切用度皆以自己为比照,吃穿用度,各式花销,尽皆如此。 起初,白盛饱受毒发之苦,哪有心思注意这些。后来解了毒又专注于修养,也留心这等琐事。待到终于痊愈之时,却是早就习以为常了。 内城里只有赫连嫣然以为主子,另外就是白盛这个“贵客”。他每餐的菜色与赫连嫣然完全相同,连身上的衣衫也都与她的出自同一匹料子。 赫连嫣然喜静喜简,偏爱素淡的颜色。因此当时的白盛并不知道自己每顿那十道看上去清淡怡人的菜肴价值数百两,仅吃食一项每日便能消耗白银千余两。 光是一小盏汤羹便要用去珍禽家畜数只,辅以顶级药食同源的温养之物,炖煮足够久的功夫方可成就,其余烹饪之繁复更不必说。 如遇年节或是族中的大日子,更是要翻上一倍甚至数倍。 还有那穿在身上舒服得恍若无物的素色衣裳,竟是用柔软又坚韧可用来制绝世兵刃的丝线制成,真真的价值连城。 全天下也就只有赫连元娘才能连眼都不眨一下地用来做衣裳。 其余花费算下来,每日总计消耗两三千两。 白盛不是穷苦百姓,几两银子能供全家人一年吃喝。 他是身份贵重的越国皇子,虽不十分得宠,可银子是从不缺的,也有一掷千金的时候后来,但是更多的日子里,两三千两足够他一年的花销了。 每天如此?白盛想都不敢想,便是他父皇发昏由着他,可国库也供不起他这般折腾啊。要知道,一品大员一年的俸禄也不过才七百两,想想还不够他两顿饭钱。 当白盛终于得知了真相的时候,他已经被赫连嫣然养刁了。宫里御厨做的菜味道成了尔尔,皇帝赏赐的上等锦缎用来制衣,他穿着却以嫌料子粗硬磨人。 果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赫连一族性喜铺张,其中又以女子尤甚。赫连嫣然一人的挑费更是族里最多的。 白胜知道,这些比起她为族里付出的,不及九牛一毛。一年多的时间相处下来,白盛见她处理起事务来比他日理万机的父皇还要忙碌许多。 家主拿不定主意的事、关乎全族命运的事,都得由她来最终决断。 任何棘手的难题赫连嫣然总能迎刃而解。 长房独占赫连氏泰半家产不是没有道理的。若是没有赫连嫣然操持,哪里会有他们眼下花钱如流水,不,是如瀑布一般的自在日子? 按理说他不过才“奢靡”了一年多就已经不适应皇子的生活,那么自小便如此长大的赫连嫣然更该吃不住才是。 可是,这一路上她没叫过一声苦没喊过一次累。粗硬难咽拉得嗓子疼的干粮,她吃起来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从容得就像在吃她平日里吃惯的奇珍美味。令白盛自叹弗如的同时又好生敬佩。 或许是因为草棚比马车里宽敞,或许是因为终于吃到了顺口的美味,又或许只是因为赫连嫣然此刻就在对面。 白盛只觉得无比放松,眼皮渐沉,很快便睡熟了。 待到对面的人呼吸均匀且绵长,赫连嫣然起身将他未躺的半幅锦垫轻轻盖在他身上,这才坐回去,摩挲着腰悬的半块玉璧,回忆起昔日的旧时光。 赫连嫣然并不觉得赶路辛苦。 曾经,她随着阿伤走南闯北,四处奔波,见识了天高海阔,世间繁华;也见识了人生百态,人情冷暖。 她熟知的许多东西都是阿伤亲自教授的。与那时的磨砺相比,几天的奔波又算得了什么辛苦? 阿伤救了她的命,把她养在身边,从此,落难的少年和幸存的小女童相依为命。 他将自己所会的一切点点滴滴尽数教给了她,日子虽然清苦,他们二人却快乐又满足。 情愫就是在这样的朝夕相处中渐渐萌生的,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本以为能与她结百年之好的,但终究是她天真了。 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与血统,也忽略了他的责任与宿命。 阿伤许她终身的那天她有多欢心惊喜,他娶了别人为妻的那日她就有多绝望伤心。 后来他受人景仰,后来她名动天下。 可每每回想起来,最幸福的时光竟是在南山之上,那处简单的院落,不起眼的木屋,还有那片终年盛开的相思梨。 与他在一起跋山涉水的艰辛也远胜于后来锦衣玉食的富贵。她所求的自始至终都只是与他白首同心,却最终落空。 赫连嫣然缓缓闭上双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众生皆苦,她亦不能幸免。当年求不得的早已不可追,如今的一线希望她却必须紧紧抓住。 她逼着自己什么都不去想,反复默念着剑诀,渐渐得以入眠。 第二天,白盛醒来的时候发现赫连嫣然早已收拾停当,还为他打好了水以作梳洗之用。 她总是这样,事事想在前面,似乎永远都能为他考虑周全。 只是,这样好的赫连嫣然终有一日是要离开自己的,想到这儿,原本一夜好眠神清气爽的白盛情绪蓦然低落下去。 他不喜欢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赫连嫣然似乎越来越能影响他的自持与冷静了,昨夜的事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在马车里他怎么也睡不着,可在赫连嫣然身边,他却轻而易举的一觉睡到天亮。 白盛在纠结中草草吃了些硬得足以砸死人的干粮,心不在焉地灌了几口凉水,就又随着众人匆忙赶路了。 越是接近皖淮府,看到的景象越是令人心惊。 路上的流民越来越多,起初只是三三两两,渐渐地成群结队。 他们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眼神空洞神情麻木,如行尸走肉般拖着沉重的步子,漫无目的地奔一条不知在何方的生路。 途中偶尔有同伴倒下,有的挣扎着站起来继续向前,有的却再没了动静,连呼吸也停止了。 人群中有人还会面露难过之色,有的人却麻木地扭过头,连悲伤都已没有了力气。 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力气埋葬同伴,他们还要去寻找能填饱肚子的食物,他们很饿,饿得快要撑不下去了。他们不能停下脚步,一旦停了,可能就再也走不动了。 死去的人已经死了,可活着的人却还要活下去。 他们只能继续走,哪怕不知道该走向哪里,他们也只能走下去。 第四十三章 路遇刁民的钦差白盛(上) 正式踏进皖淮府之前,白盛一行又遇到了一群声势浩大的流民。 见到白盛等人迎面而来,他们原本空洞的双眼猛地亮起来,争抢着上前乞讨,盼着能要来口吃食。 侍卫们机警地勒住马护在车前,大声喝止阻挡流民靠近马车。 流民们已不知走了多久,所过之处能吃的都吃了,野菜野果、田鼠田鸡、草根树皮……只差吃人了。 好不容易才碰到这一伙敢往皖淮方向去的人,虽然看上去并不富庶,但这些骑马的汉子一个个魁梧壮硕,必是不愁吃喝的,就连他们骑的马也膘肥体壮,吃起来得有多香……不少人都已流起了口水。 侍卫头领洪全上前拱手说了几句好话希望他们能够让路,可流民都已没了家园田产只求活命,哪肯轻易散去。流民人数太多,白盛他们被阻挡了去路无法前行。 驾车的侍卫周朗低声请示白盛必要时是否动手。 白盛透过车帘的缝隙看清了外面的情形,面沉似水。外头那些都是遭了天灾快要活不下去的可怜人,他此行的最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妥善安置他们,让他们有饱饭可以吃,有房屋可以居住,有田地可以耕种,可眼下这是怎么了? 乞讨没什么,可讨不到东西就阻拦去路,逼着人施舍,这与抢夺何异?若是纵容了他们,往后这些人是不是就会觉得这么做理所应当从而愈演愈烈? 可若是不给,依眼下的情形,自己等人想要脱身恐怕并不容易。他不愿对着越国的子民刀剑相向,况且他们人数实在不少,看着都是穷苦百姓,身手自然与侍卫们没法比。 一旦真的动起手来,只怕双方都讨不到好处。白盛有些头疼,在他看来一场冲突再说难免。 没等到白盛的指示,周朗只好又问了一遍。 赫连嫣然看白盛神色便知他的两难,她状似无意地开口道:“人性是这世上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一念高尚,一念卑劣。 任何时候都并非别无选择,只不过是选忠于道义自己受苦,还是选泯灭天良你死我活罢了。” 白盛看向她,目光带了丝探究之意,反问道:“嫣然以为应当如何?” “若是顺应了他们的请求施舍了吃食,最好的结果是流民就此散去,但难保不会在发生类似事件,有姑息养奸之嫌,壮了他们拦路讨食的胆子,从此变本加厉无法无天。 坏一点的结果是一部分流民认为跟着殿下有饭吃,干脆改了原先的主意,一路跟随尾行,仗着殿下的同情心,讨得一餐是一餐。 若是不肯施舍嘛……”赫连嫣然顿了顿,看了眼已经撂下的车帘,“殿下应当很快就能知道了。” 似乎为了印证她的话,人群中忽然一阵骚动。几个面相不安分的断定马车中必坐着身份贵重的富人,想趁机大敲一笔竹杠。 其中一人看上去有些猥琐,他朝几人使了眼色,大声道:“他们的马车上拉的都是粮食,却不肯分给咱们一点儿活命,真是黑心肠!” 另一人紧跟着道:“是啊,这日子口拉着粮食往这条路走下去,分明是要去高价卖粮的。” “这是要发国难财呦,奸商。”又一人高声应和。 “你们这些坏了心肝的奸商只顾着发财,却不管咱们穷人的死活。把粮食交出来!”第四人环顾身边流民,义愤填膺地说道。 “对!把粮食交出来!” “你们这群狗商人,把粮食留下!” “就想着赚昧心银子,为富不仁!” “快交出粮食!” 越来越多的流民跟着声讨起来。 他们将白盛一行人团团围住,群情激奋地你一言我一语地不断织罗着脑海中凭空想象的不义之举,大有不见粮食绝不善罢甘休之势。 侍卫们见状,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时刻警惕着,纷纷握紧了腰间兵刃。 一时间,双方有些僵持不下。 第一个站出来煽动流民的猥琐之人转了转眼珠,继续煽风点火:“不仅不给我们粮食,现在还想动手?这是不给我们这些可怜人留活路啊。” “光天化日的,难不成还要杀人吗?” “还有没有王法了?”…… 流民愈加激动又愤慨。 人群中的声音却也不是一边倒,也有人站出来阻止。 “大家不要这样。有什么事好好说。”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大声道。 “李秀才,你老娘都快饿死了。你倒好,不说帮着讨粮食,竟然反过来护着这些奸商,怕是读书读傻了吧?”有人讥讽道。 被唤作“李秀才”的年轻人因激动而面色微红,却不肯退缩:“从小我娘就教我,做人得有骨气。你们这样逼着人家施舍,跟明抢有什么分别?” “就你最高尚,最有骨气,我们可没有那些。你来告诉我,骨气值几个钱?能换几块干粮? 我们只求填饱肚子,待会儿得了粮食你可别来吃。”煽动者说着,还故意撞了他一下。 本就偏瘦的李秀才已经饿了几顿,又被这么一撞,险些摔倒,多亏有人及时扶了他一把。 “李秀才说的没错。大家不要冲动。”扶住李秀才的汉子沉声劝道。 “赵钧保,你当这儿是你的军营,还是当这些人都是你赵百夫长手下的兵?老子们凭什么听你的?”煽动者嘲讽道。 “王二楞,你放什么狗屁?” 赵钧保身后走出六七名健壮汉子就欲上前,被他拦下了:“不好好照顾家小,都跑过来做什么?快回去!” “大哥,你可是抓过敌寇立过军功的人,凭什么任他这般欺侮?”其中一名汉子气不过。 “好汉不提当年勇。”赵钧保拍了拍他的肩,“柱子,咱是想活命,可咱也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大哥放心。咱们绝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儿。” “就是。咱好歹也是从过军的人。” “不能给大哥丢人。”几个汉子纷纷表示道。 “你们一个个都是硬骨头。有种待会儿老子们分粮食的时候你们都别眼馋!”王二楞恶狠狠地说道,转过头又对人群高呼,“乡亲们,他们不敢把咱们怎么样。 粮食就在马车上,咱们吃了就能活命了!” 第四十四章 路遇刁民的钦差白盛(下) “拦路抢劫有违国法,是要下大狱的,严重的还有可能杀头。” 李秀才陈述利害,而后又苦口婆心地劝道:“朝廷的赈灾钱粮不日就要到了。大家再耐心等等,何苦铤而走险?” “去他娘的狗屁朝廷!”王二楞破口大骂,“当老子们傻吗?赈灾的银钱还有粮食根本到不了咱们这种小老百姓手里,还不够那些狗官们自己分的。 乡亲们,别犹豫了,咱们这么些人,他们不敢把咱们怎么样。粮食就在眼前了,咱们上啊!” “还等什么?再不吃东西可就活不了了。” “狗官和黑心肝的奸商把粮价涨得那么高,他们官商勾结,只顾赚钱哪会管咱们这些人的死活?赈灾粮到了也不会有咱们的份儿。” “说得对!朝廷的粮食根本指望不上,可咱们也想活命啊。” “不抢得饿死,抢了大不了杀头,横竖都是死,还不如先痛痛快快地吃个饱,做个饱死鬼。” “他娘的,为了粮食,老子豁出去了!”…… 人群朝着马车涌过来,侍卫们纷纷拔出兵刃,他们不愿拿刀对着这群手无寸铁的受灾百姓,但若是这些人图谋不轨,他们也绝不会心慈手软。 马车里的人是万万不能伤到一根头发丝儿的,否则,这些人的下场只会比现在更加凄惨百倍,整个皖淮府都将陷入巨大的动荡之中。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既是钦差又是皇子的白盛一旦发生什么不测,不知多少人要被株连九族。 再加上未来皇子妃闻喜县主赫连家的姑娘,若是真的有什么闪失,不知会引发怎样的比无情的大水更加可怕的灾祸。 侍卫们看着面前虎视眈眈围上来的流民,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护住马车里的两位贵人。 “明明是自己心术不正,却偏要打着为大家谋活路的旗号欺骗众人一同拦路打劫。 以为‘法不责众’就可以由着你蛊惑人心满足一己私欲为所欲为吗?当真好不要脸。”一道清冷的女声自马车中传来。 声音并不大,却好似直入每个人的脑海。方才还魔障了一般失了理智只想冲上去砸马车抢粮食的流民全都止住了步子,心生惭愧。 一只纤纤素手挑起了车帘,众人只觉那只手比最上等的瓷器更加细腻莹白,只看这手,便叫他们深深体会到了人与人之间的云泥之别。 赫连嫣然下了马车,众人一愣,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马车里竟是坐了这么位肤白貌美举止高贵的小姑娘,想起方才自己差点惊扰了人家,心中越发羞愧。 赫连嫣然向前走去,人群就向后退开,她进一步,他们就退开两步,一步一步,竟像是她一人阻住了他们数百人的去路。 白盛见她出去,担心她被流民所伤,也跟着露了面。这下子,流民们彻底懵了。 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俊俏的公子哥儿,人群中同时发出几声惊呼,书里说的戏文里唱的那些祸国殃民的妃子娘娘也不过如此了吧,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倾国倾城?对了,说的就是他了。 王二楞一双不大的眼睛不老实地在那二人身上打转。观此二人的举止与气度,那绝对出自大富大贵的人家。 尤其是那个小姑娘,那小手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不知道摸上去是不是和缎子一样又软又滑。 想到这儿,他猥琐地低低笑了两声,随后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一揖,道:“这位小娘子有礼。方才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我等已多时滴米未进,腹中饥饿难忍,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才会出此下策。小娘子人美心善,想必不会与我等穷苦之人计较。” 白盛闻言笑着转过头,只觉得这人装腔作势的言语着实可笑,可在看见他望向赫连嫣然的目光时心头“腾”地燃起怒火。 白盛也是个男人,自然明白当一个男人用那样的眼神看一名女子时心里想的是什么。 好大的狗胆!他怎么敢?凭他这样獐头鼠目的下作东西也配吗? 竟敢觊觎堂堂县主未来皇子妃,白盛恨不得当场挖出这狗东西的一双恶心的眼珠子,叫他再也没法那样肆无忌惮地偷瞄赫连嫣然。 白盛若无其事地走到赫连嫣然身边,微微揽住她,以自己的怀抱阻隔了那道令人生厌的视线。 赫连嫣然明白他的用意,也不挣脱,只对着虚空中某处道:“有些人既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不懂规矩,那对眼珠子也不必再留了。” 话音刚落,便有惨叫声响起。众人这才发现方才还故作斯文的王二楞此刻正双手捂着脸在地上打着滚哀嚎,指缝中有鲜血流出。 他平日里就是个无赖泼皮,有事没事在村子里对大姑娘小媳妇也多有不当言语,眼神更是露骨恶心。 看到从车上下来的小姑娘时也不知收敛,目光贪婪十分的不规矩,联想起少女的话,王二楞的眼睛竟是被刺瞎了? 惊魂未定的众人又听见少女清越冰冷的声音:“还有那几个挑事的,好生聒噪,我不想再听见他们说话。” 顷刻间,又是几道血光闪过。那几个附和王二楞挑唆众人的男子也都倒在了地上,每人面前都多了个血淋淋的落地时还扭动了两下的肉块,仔细一看,竟是一截新鲜斩断的舌头! 没了舌头的几人无法喊叫,只能捂着嘴不断扭动着身子,发出“呜呜”的痛苦呻吟。 流民们被这几人的惨状惊出了一身冷汗。若是方才真的动了手,此刻又会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总之肯定不会太好,敢明目张胆地抢粮食,只怕是要被砍了双手的吧。 众人禁不住一阵哆嗦,谁能想到这个精致又金贵的小姑娘竟然一开口就让人变成瞎子哑巴,更可怕的是甚至没人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她从始至终都只是站在那里说了几句话,动都没动过。 王二楞只觉得双目一片血红,接着就什么都看不见了,眼睛很疼,疼得他几乎昏厥过去。 他又恨又怕,大声喊道:“妖女,你做了什么?我怎么看不见了?我的眼睛……我要报官! 你光天化日明目张胆地行凶伤人,还有没有王法了?我要报官!” 第四十五章 恩威并施的公子白盛(上) “你去报啊。”赫连嫣然不屑一顾地说道,“别忘了把你煽动流民拦路打劫的事也一并说了。 不过是个心术不正畜生都不如的东西,谁给你的胆子竟敢阻挡我家公子的去路?既然已是有眼无珠,那这双眼睛留着还有何用?” 狷狂而又骄蛮,还能让人觉得理所应当,当今世上恐怕只有她赫连嫣然一人才有这样的本事。 白盛与有荣焉地想,唇边的笑容带着三分宠溺。 “我们的命的确不值钱,但若是豁出去来个玉石俱焚,你们怕是更加不上算。”王二楞不死心地威胁道。 “你大可以试试看。别说只是废了你一双眼睛,便是直接取了你性命又如何?” 赫连嫣然慢条斯理地说着,从袖中摸出一颗杏子大小的乌黑弹丸,以手捻着,往面前十步之处轻轻一丢。 弹丸落地的瞬间只听得“嘭”地一声响,一阵淡淡的青烟过后,地上多了个半人深的大坑,并没有浓烈刺鼻的火药味。 由于里人群较远,并没有人受伤,可亲眼见识了这样巨大的威力,流民们心中更是一阵恐慌。 他们无意间惹上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掌心雷?”赵钧保脸色大变,“敢问姑娘这东西是从何处得来?” “你见过此物。”语气肯定,并非询问。 “有幸见识过拳头大小的,能炸断人的手脚。但威力与工艺应当都比不上姑娘方才使的。”赵钧保回忆道,语气恭敬,面色却凝重。 不论眼前的小姑娘是何等出身,能随身带着比军中威力更强火药纯度更高的掌心雷,定然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 今日他们这群人已是得罪了人家,只怕惯于被人捧着敬着的娇小姐不肯善罢甘休。 赫连嫣然由白盛护着,漫不经心地开口:“我是什么人你暂且不必知道,你只须明白就算方才你们一起冲上来,也绝对讨不到便宜,反而白白葬送了性命。” 赵钧保闻言,暗暗松了口气,听这位的意思,应当是不打算追究了,这样最好,幸好之前他们并没有真的动手。 “你还不错,还有你身后的那几个。”赫连嫣然高傲地抬了抬下巴,“待会儿跟着一块儿赶路,我有话问你们。” 赫连嫣然说完,又走到李秀才面前:“你倒还又几分骨气,圣贤书没白读。 不过遇事应当懂得权衡与变通,以一己之力去阻拦饿疯了的一群人,实在算不上什么明智之举。 谋定而后动,想个法子既可不违背本心又能免于伤害保全自己,这才是上上之选。 方法或许会有些迂回,但当自己的力量不足以正面抗衡的时候,才更需要智取,这也是学以致用的最佳体现。 天下间读书人那么多,有功名的也不在少数,可是能将书中内容融会贯通真正为己所用的凤毛麟角。 看你也不像个笨的,待会儿正好回我家公子的问话,一并留下吧。” 李秀才一时竟有些怔忪。面前的小姑娘明明比自己矮一个头还多,可无论是她面对自己的姿态还是自己心中的感觉,似乎都是她更加高大强势,自己则像是被她居高临下俯视的那一个。 村子里有功名的不多,还有两个老童生,学问最高的就属李秀才了。 自打中了秀才以后,媒婆隔三差五就要上门说亲,从村花到村长家的闺女,甚至县城里员外家的千金,都有意嫁他为妻,却被他一一婉拒了。 他还想继续下场考试,不想为了儿女之情分心。旁人苦口婆心地劝,先成家再立业嘛,可他不为所动,始终坚持自己的想法。 打心眼里说,他的确是怕成了亲耽于声色误了读书,而且,他也觉得他的妻子不应该是大字不识的村姑。 不是他瞧不起她们,而是他向往的妻子是知书达理温良贤淑的,既能操持家务侍奉公婆相夫教子,又能闲来与他谈诗论词红袖添香志趣相投。 他志在官场,他的妻子得能为他守好后院,人生漫漫,朝夕相伴共同孕育儿女的枕边人自然得情投意合。 这么看来,村子里的姑娘哪怕是员外家的千金多少都有些配不起他,他也有了点自己的小骄傲。 可今日,终于叫他见识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贵女。不必貌若天仙的姿容,无需艳丽繁复的衣饰,没有前呼后拥的仆从,可是那与生俱来的骄矜贵气,那高贵雍容的气度,都是骨子里透出来的,教不出也学不来。 令人深深地体会到什么叫做高攀不起,却又忍不住心生向往。 他的脸悄悄地红了。 李秀才的反应令白盛颇为不悦。他有种领地被人进犯的危机感,赫连嫣然太过耀眼,惹来不少热切的目光,他很不喜欢。 他冷着脸走到王二楞面前,抬脚狠狠地踹过去:“胆敢挑唆众人拦路行抢,依大越律法可处车裂之刑。 知道什么叫车裂么吗就是五马分尸!不知死活的东西,你想连累多少人?真是心肠歹毒。” 周围人一听,什么什么?车裂?五马分尸?这么严重?这还了得? 纷纷气冲冲地上前对着瞎了眼的王二楞又踢又打又骂:“好你个王二楞,良心叫狗吃了吗?都是乡里乡亲的,竟然撺掇大家跟你一道作奸犯科。 我们是烧了你家房子还是刨了你家祖坟,你竟要这样害我们?打死你个没良心的!” 王二楞被打得只能抱着头滚来滚去,毫无还手之力,疼得哇哇大叫,一个劲儿的求饶。他的另外几名同伙也没好到哪儿去。 若不是侍卫及时出手拦了,只怕要被生生打没半条命。一个个鼻青脸肿,熟人也辨认不出。 见他们被打得这么惨,白盛心里的怒火这才消了几分,他掸了掸衣衫,上前牵了赫连嫣然的手,温声道:“你想怎么处置这几个混账东西?” “一切由公子定夺。”为了不暴露身份,赫连嫣然在外改了对白盛的称呼。 “那便送官法办吧。”白盛说着,召来洪全吩咐了一番。侍卫们将几人分别捆起来绑在了马后。 白盛又对其余众人道:“今日之事,大家也是受了奸人蒙蔽。我们只惩首恶,至于其他人稍后可领些米粮,先填饱肚子,再继续赶路。” 人群发出一阵欢呼,纷纷上前将白盛与赫连嫣然围在中间说了好些吉祥话,随后才争先恐后地排在马车前面等着领粮食。 第四十六章 恩威并施的公子白盛(下) “公子与姑娘菩萨心肠,必有福报。” “公子与姑娘长命百岁。” “二位贵人福寿安康。” 起初听着还挺正常,可越到后来却越偏离了方向。 “公子与姑娘郎才女貌。” “公子与姑娘白头偕老。” “公子与姑娘多子多福。”…… 疲于奔命的人民此刻满脸欢天喜地的笑容,不停地说着他们能想到的吉祥祝福,质朴又真诚。 眼前的贵人赏了他们米粮,让他们能吃上顿饱饭,坚定了他们在这艰难的世道里活下去的希望。 白盛听着他们不着边际的吉祥话,有种他与赫连嫣然大婚后接受朝贺的错觉。他有些哭笑不得,却并不反感。 这些流民也都是他越国的子民,他希望他们丰衣足食,阖家安康,不愿见他们颠沛流离,食不果腹。 “朝廷已派了钦差前来赈灾,相信很快就会到了。大家再耐心等几天,必定会有人妥善安置你们。 切不可再如今日这般被别有用心之人蛊惑煽动差点铸成大错了。”白盛对着拿到了粮食欢喜不已的流民们叮嘱道。 “公子放心,咱们以后再不受人蒙骗啦。” “公子说的话咱们都记住了,再不干那傻事了。” “咱们相信公子的话,就等着钦差大老爷来给大家做主。” 看着面前这一张张憨厚质朴的笑脸,虽然他们方才几乎犯了王法,可他们的心里还是善良淳朴的。 是这突降的天灾,是这吃人的世道,是那些险恶之人的有意利用,险些令他们走上歧途。 好在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他既然亲眼看见了这些,就断不会任这样的事继续发生。 白盛暗暗下定决心,他要他的大越五谷丰登国泰民安,要他的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他要他的江山盛世太平河清海晏! 送走了得了粮食心满意足的流民,白盛一行人继续赶路。 由于李秀才、赵钧保等人都是拖家带口地跟着,行进速度减慢了不少。 白盛见李秀才的老母亲身体不好,赵钧保等人家中尚有妇孺老幼,开恩地让他们坐上了马车,自己去外面骑马了。 终于赶在天黑之前抵达了皖淮府下辖的第一座县城——固县,从这里开始,白盛正式踏入了皖淮府地界。 固县距此次水患的源头泽县较远,未受大水侵袭,县城里百姓的生活并没有受太大的影响。 只是从泽县及其他受灾地赶来的一批批流民着实令人深感困扰。 好在皖淮府尹还不算太笨,及时颁布了一些列政令以避免流民的大量聚集。 首先就是对生了病的流民采取救治。三州九县的各级衙门都要留出单独的地方安置病患,还要与原有的百姓相距较远且不得随意来往走动,以防止病情传播,杜绝时疫的可能性。 其次是设卡。对于通过的流民进行人数清点,数量过多的要及时打散,避免他们形成规模。这一点对于预防群情激奋从而引发民变尤为重要。 最后就是各州县的出入盘查。城门的开启和关闭时间进行严格管控,并调动皖淮府守军协助布岗,以防止有流民企图硬闯入城的情况发生。对于每日进出城门的人员身份进行核查,不轻易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 就这三点来讲,白盛还是比较满意的。 皖淮府尹的思虑还算周全,把时疫、民变以及有人心怀不轨趁机生事的情况都想到了。 至于各地究竟落实得如何,白盛还要亲自看看才能下结论。 固县县城不大,进出的盘查更是详细严格。 这一点白盛并不担心,虽然他们是以行商的名义前来,但是有赫连一族这颗大树,其他人自然可以悠闲的只管乘凉。自有人出城相应,将一切准备妥当。 来的是城中朋来客栈的掌柜的。白盛这才知道,这家几乎随处可见的客栈,原来也是赫连长房的产业。 赫连氏各房的产业都属于赫连一族,唯独长房例外。长房的一切都只归赫连嫣然一人所有,与族中其余人无关。 那么多的东西都掌握在一个小姑娘手里,难怪先前几位老房主会那般千方百计寻赫连嫣然的不是。把她拉下马,才能将她的东西据为己有不是。 有掌柜的出面,白盛等人很快就顺利地进了城。 白盛命两名侍卫压着王二楞几人直奔了县衙,他则与赫连嫣然一起领着其余人等随掌柜的进了客栈安置。 一干人等自有小二领着去了各自的房间。 赫连嫣然的身份贵重,住处自是与旁人不同,白盛也跟着沾了光,得以入住了上上房。 这是白盛的戏称,意思是上房中的上方。 其实是一处单独的小院,除了两间正房外,还有东西两间厢房,各带盥洗间、浴房、净房等,另有大厅、偏厅、花厅、书房、东西耳房、暖阁等等一应俱全。 物件陈设也十分有巧思,乍一看不觉得怎样,细细看去就会发现都是素雅的好东西,很符合赫连嫣然的喜好。 白盛看着也十分顺眼,仿佛回到了家中,真真有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简单洗去了一路风尘,又吃了顿久违的美味佳肴。白盛与赫连嫣然进了书房,命人去召李秀才与赵钧保前来回话。 白盛在书案后坐了下来。赫连嫣然起初站在他身边,白盛却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 “殿下恕罪。”赫连嫣然没有防备,因此中了招。她知道皇子殿下这是又起了玩心,也不分辨,直接告了罪。 白盛得了逞,笑道:“嫣然当真是爱极了我,这是投怀送抱呢。” 赫连嫣然双手撑在圈椅背上,尽量避免触碰到他。 白盛却露出个坏笑,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腰上,故作惊讶道:“嫣然今天怎的格外热情?” 赫连嫣然被白盛半搂半按着,起不来,也躲不开,却不见一丝慌乱与狼狈,依旧从容又端庄。 白盛正觉得没趣儿,就听得门外侍卫禀报,李秀才和赵钧保来了。 白盛又生了个主意,故意不放低声音,对赫连嫣然暧昧一笑:“不愿坐椅子,难不成是想坐在我腿上吗?” 说完,不待赫连嫣然答话,身形一动,便将她按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手上暗暗使了力,状似无意地捏着她肩上衣料往两边扯了扯,直扯得衣襟微微歪斜。 随后,他施施然坐回位子上,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却是理得略显凌乱了,这才慢悠悠地开口让人进来。 第四十七章 惹人倾慕的赫连嫣然(上) 侍卫推开房门,请李秀才二人进了屋,向白盛与赫连嫣然恭敬地行了礼退了出去。 李秀才进门时飞快地抬眸看了白盛与赫连嫣然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面上微红,分不清是羞涩还是恼了。白盛便知道了,他方才在外面已听见了自己故意说给他听的话。 “不知公子召见有何吩咐?”赵钧保保全施礼道,态度恭敬。 他已十分笃定,这些人绝对不是什么普通行商,那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说辞。 单凭这二位的容貌气度就不是寻常的有钱人家能养出来的,再加上这小姑娘随手拿出的掌心雷,以及那一干看似平平实则个个武艺了得的仆从,赵钧保只觉头痛,他着实说不准差点得罪的究竟是什么人物。 白盛看出了赵钧保眼底的戒备与不安,微微一笑,看起来还是个有点脑子的,应当能从他口中得到些有用的消息。 “你二人今日为何阻拦流民抢粮?抢到了粮食你们和家人就都有饭吃了。能填饱肚子活下去,这样,不好吗?”变声略显慵懒地问道。 “读圣贤书,岂能做出此等违法之事,如此行径与草莽盗匪何异?”李秀才一甩秀,颇有些大义凛然的味道,“抢夺他人米粮填饱自己的肚子,这样的饭不干净,怎么能咽得下去?” 倒是个有骨气的,不过仍是个酸秀才。白盛看他一眼,问道:“听他们唤你‘秀才’,可是有功名在身?” 李秀才目光一黯,声音也低了下去:“有功名又如何?年景好的时候,村里人都上赶着前来巴结。 讨教学问的、带着孩子求着给开蒙的、说亲的……各色人等恨不得把我家的门槛给踩平了,一个个逢迎讨好,简直要把人捧到天上。 可谁曾想发了水患,人人自顾不暇。 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胆子也不大,愣是给吓得两腿不听使唤,还是六十多岁的双亲连拖带拽地扯着我才跟着乡亲们一道逃出来,捡了条活命。 老父亲在中途病倒了,被永辉县收留救治,也不知现在如何了,什么时候才能一家团聚。 秀才的功名,在这种时候连块能填肚子的干粮都换不来。呵,百无一用是书生,真是没说错。 原本还想着今年下场再考个举人。可这吃人的水患呐,活命都难,还管什么功名不功名。” 白盛任他自怨自艾,又看向赵钧保:“你是行伍出身?还当上过百夫长?是在哪位将军麾下任的职?” “回公子的话,是曾经在定远将军的队伍里做过个小小的百夫长,不过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了,老黄历了。”赵钧保老老实实地答道。 “那几个喊你‘大哥’的年轻人都是之前你手底下的兵吗?” “都是一个村子里从小玩到大的,我比他们痴长几岁,从小就照顾他们,后来又一同从了军,我当了百夫长,他们都在我的小队里,大家一起杀过敌,再后来又一起归的家。” “既然能做到百夫长,证明你有这个实力,为何不留在军中努努力更上一层呢? 说不准将来也能落个将军当当,那多威风。”白盛半真半假地说道。他不信投身行伍的人没有这样的野心。 赵钧保长叹一声:“投军的人谁还没做过那样的春秋大梦呢?可是真要做起来谈何容易啊。 这个百夫长的头衔是拿一身的伤和半条命才换来的。在军中,像我这样既无钱财又没靠山的穷苦人比比皆是,没有银子疏通打点,没有上官提携,想要混出头实在难如登天。 空有一腔报国之志又有什么用?只能听命于那些使了银子走了关系的无能之辈,任他们驱使着白白流血牺牲,实在是憋屈啊。” 白盛默了默,又问:“你们都是皖淮府泽县人士?” 二人点头称是。 “泽县是此次最早发生水患的地方。这水患真的就来得毫无征兆吗?大堤一下子就决了口谁也没发现什么不妥吗?” 白盛支颐而坐,随意而又慵懒,却直叫人觉得赏心悦目。 “征兆倒也不是没有。”李秀才边回忆边斟酌着词句,“有位经验丰富的老河工,修了一辈子堤坝。 水患发生之前,老人家就察觉了不妥,不止一次地向官吏们上报说得抓紧时间修缮堤坝否则恐有决堤之患。 官吏们不听,说他老糊涂了胡说八道,还将他驱赶回了家中。见他们不重视,老人家一气之下去县衙击鼓鸣冤。 县太爷升了堂,却判了打他十大板子。家里人将他接了回去,请了大夫治伤。这件事很快就传开了,有了这个前车之鉴,水患二字便再无人敢提了。” “确有此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泽县上下人尽皆知。”赵钧保附和道。 白盛听得眉头皱了起来:“泽县县令是如何应对水患的?可有组织人手救助灾民?” “救助灾民?”赵钧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道,“县太爷哪有那个闲工夫?他老人家带着金银细软与美妾幼子逃命去了。 连高堂老母和结发妻子都顾不上带,哪里还有空理会什么灾民的死活?大水过后,他娘和老妻被从临县捞起来的时候叫水泡得肿得都不成样子了。” “原来竟是这样吗?”白盛微微眯了眯眼,喃喃道,这便是奏报中“泽县县令爱民如子,于水患发生之时一心救助灾民无暇顾及家人,致使老母发妻双双罹难”的真相。倒是与赫连嫣然先前所说一般无二,只是更加详细。 他的父皇还想嘉奖此人,圣旨都还在他的行囊中的匣子里小心地存放着。却原来朝廷要褒奖的竟是这等无耻之徒,狼心狗肺,畜生不如。 好,好得很呢! 李秀才见他面色不虞,还以为他是不相信,又道:“此事千真万确。不少人都曾亲眼瞧见县太爷坐上马车匆忙奔逃出城,慌乱间还从马车中滚落个包袱,散落了一地的金银珠宝,他那小妾还试图下车去捡,最终怕被大水淹了才作罢。” 白盛听了怒火中烧,面上却什么都不显,问道:“你们一路从泽县而来,沿途就没有施粥歇脚之处吗?” 第四十八章 惹人倾慕的赫连嫣然(下) “这些倒是有的。”李秀才答道,“并非所有的县令州刺史都像泽县的一样,沛县的父母官就很好。 同样是县里遭了水患,却最先想着加固堤坝,阻止大水蔓延到其他地方,亲自冲在最前头。 还有平州刺史,把家中的粮食薪俸几乎都拿出来赈灾用了。 一路行来,不少善人家中也都在施粥,有的州县提供的临时安置场所中还有絮着棉花的垫子。虽然是旧的,但是洗得很干净,足见是用了心的。 若不是这样,我们这些人也走不了这么远,早就被饿死了。只是皖淮府近半数州县受灾,流民人数太多,实在没办法尽数收留,府尹才会下令先紧着病弱的妥善安置。 有些县里更是将年迈的以及太过幼小的也一并收留了,很是为民着想。但是像我们这些年轻又无病在身的,仍是只能自谋生路。” 白盛问了近一个时辰的话,心里有了大概。他看着两人言谈举止明显有别于普通流民,也是有见识能堪些用处的。 原本就想在赈灾期间身边留几个可用的当地人,办起事来也会方便许多。他看中了李赵二人,却并不自己开口,只噙着笑看着赫连嫣然。 赫连嫣然已从白盛的眼神中明白了他的意图,她看向二人,倨傲地开口道:“我在皖淮府里有不少买卖,从前很少过来,如今是去查看是否因水患造成了损失。 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你们本就是皖淮人士,对此地自是比我们熟悉。与其跟着流民们朝不保夕地奔命讨吃的,不如随着我们做个帮工,至少能管你们全家一日三顿饱饭,一个月下来还有一百文铜钱可拿。如何?” 不必再忍饥挨饿还有月钱可领,而且还是受雇于如此风采的两位人物,老天这是开眼了? 别再是要他们做什么坏事吧?李秀才和赵钧保心里不约而同地都有些打鼓。 赫连嫣然似是看出了二人心中的顾虑,转开了视线,不紧不慢地补充道:“活计说来也没什么难的,也就是给公子解答些沿途关于各地的疑问,提醒些禁忌什么的。 关于地方官吏的传闻也可以说来听听,这于下一步如何经营买卖店铺十分重要。 此外有时候也需要出些力气,帮着搬搬抬抬的,都不是什么难事,既合乎礼法又不违背道义。” 得了保证,二人也就放下心来,对视了一眼,向白盛与赫连嫣然行了礼:“愿听公子与姑娘差遣。” 白盛笑着牵了赫连嫣然的手,道:“我也就是问问话,差遣什么的,还是得听我家姑娘的。 家中的大小事情都得她拿主意,就是我的主她也做得。”白盛说完,余光从二人身上扫过,果然见李秀才身形僵了僵。 “敢问姑娘,小的那几位兄弟以及家小是否也有幸能跟着服侍?”赵钧保很识时务的改了自称,问道。 “既是与你一道的,便都留下吧。这当口日子不好过,我们也不在乎那点口粮铜钱。”白盛说着看向赫连嫣然,咧嘴一笑,“你说好不好?” “公子若是看着顺眼,留下便是了。”赫连嫣然淡淡道。 “没你们什么事了,早些回去歇着吧。”白盛随意地挥挥手示意二人退下,目光始终放在赫连嫣然身上。 李赵二人应了是,躬身退开了。 临出门前,李秀才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圈椅上始终身行端正目光淡漠的女子。 他看得专注,却不知白盛何事也望向了他,唇边带笑,目光却隐隐透出犀利与不悦。 赵钧保见状,心中一激灵,急忙将他拽了出去。 “秀才,你疯了不成?那两位一看就是了不得的人物,富贵窝里几辈子才能养出来的。咱们是什么身份?朝不保夕地贱命一条,哪里能高攀上人家? 如今得二位贵人赏了差事,总算能安身立命了,你可千万别犯糊涂。”赵钧保拉着李秀才出了小院,看了看左右无人,仍是不敢掉以轻心,小声劝道。 “赵大哥,你说的我都知道。”李秀才说着低下了头,不想让人看见他的落寞与难过,“我就是想看看她,总想着能多看上一眼也好,也就心满意足了。 她那么金贵傲气的女子,就好像天上的皎皎明月,我不过是地上的一粒尘埃,低得不能再低了。真真是比云泥之别还要更大的差距。我有自知之明,断不敢生出什么亵渎的心思。” “傻秀才,你总共才见了人家两面,怎么就起了这般执念呦。”赵钧保替他着急。 “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自从第一眼见她就像是拿刀刻在了脑子里一样。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如不见兮,思之如狂。’不过半日的功夫,心底的思慕如野草般疯狂生长,或许我真的是魔障了吧。”李秀才的声音里满是淡淡的惆怅与与忧伤。 “小祖宗,快断了这念想!”赵钧保低呼道,皱着眉十分郑重地开口,“那二位明显是一对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也不避忌的,感情必是极好的。公子不知有多着紧姑娘。 方才你只顾着看你那明月,没瞧见公子看你的眼神。我这个上过战场杀过敌的可都被那气势吓出了一身冷汗,你可千万别犯傻,不然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李秀才闻言面色一白,声音低得快要听不见:“我也知道不该如此,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目光总之忍不住追寻她的身影。我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她。” “作孽呦,”赵钧保摇摇头,连连叹气,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高兴起来,“我知道了,定是因为你到了年纪却还未娶妻的缘故。 等这阵子过去了,叫你嫂子给你说门好亲事,找个贤惠又知道疼人儿的媳妇,热热乎乎地好好过日子。时间久了,你这不靠谱的心思也就该淡了。” “会不会淡我不知道。但是赵大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既已见识过了最好的,其他的可还能入得了眼吗?”李秀才直视着赵钧保的双眼,认真地问道。 “这个嘛……女人嘛,晚上吹了灯其实都一样。”赵钧保略带心虚地别开视线,敷衍道,“往后你娶了媳妇就知道了。” “一样吗?怎么会一样呢?”李秀才自言自语道,“我心里清楚,是不可能一样的。” 赵钧保见他一副走火入魔的样子,有心再劝几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服这个文弱却又固执的读书人,最终叹了口气,到底什么也没说。 第四十九章 宽和冷漠的赫连嫣然(上) 待李秀才和赵钧保二人出了书房,白盛挑起赫连嫣然的下巴,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笑着夸赞道:“我家嫣然花容月貌,不知要惹多少男子倾心恋慕。” 赫连嫣然半垂着眼帘任她打量,老僧入定一般:“臣女谢殿下谬赞。” “谬赞?嫣然何必如此自谦?你没见那李秀才望着你时,眼中毫不掩饰的迷恋吗?” 白盛说着,猛地靠过来,与她额头相抵,温热的呼吸喷薄在她脸上:“怎么办呢,嫣然?我醋了。你要如何哄我才好?” 赫连嫣然终于抬眸直视他双眼,那是怎样一双迷人的眸子,仿佛能藏下满天的星辰,浩瀚又深邃,神秘而悠远,令人忍不住沉醉其中,流连忘返。 “若是拿下皖淮府能令殿下开心,臣女定当全力以赴。”赫连嫣然略显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白盛蓦地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方才竟看她看着痴了。 想起李秀才出门前那副痴迷忘我的蠢样子,白盛心中既憋闷又生气,面上却是一片柔和笑意:“果真嫣然最在意的还是我。我很开心。”说完,他缓缓拉开二人的距离,站起身来。 “嫣然,你是我的准皇子妃,此事天下皆知。不要跟旁的男子走得太近,我会不高兴。”白盛提醒着,语意微冷。 “殿下教训的是,臣女今后定当谨言慎行。”赫连嫣然恭顺应道。 “折腾了一天,你也该累了。早些歇息吧。若是累坏了身子,我会心疼的。”白盛温和地嘱咐着,眼中却无半点柔情。 赫连嫣然行了礼告退。行止间是皇家贵女也比不上的端庄得体。 白盛的指尖似乎还残存着方才挑起她下巴时那肌肤细腻嫩滑的触感。他捻了捻手指,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鼻端还萦绕着她身上独特的清淡香气,闻着令人心旷神怡。不知不觉间,他早已习惯每天闻见这味道了。若是以后再也闻不到了。怕是还得适应些日子。 第二天一早,用过早膳。得了差事的众人欢喜不已,依礼来向白盛与赫连嫣然请安道谢。 “小的赵钧保,皖淮府泽县人士,三十有一。携妻儿谢公子与姑娘赏饭之恩。今后定为公子效姑娘效犬马之劳。” 赵钧保前一日看着还像个不惑之年的汉子。如今梳洗整齐后,精神奕奕,倒也符合而立之年该有的样子。看上去年轻了许多。 因为他曾任过百夫长,在众人中最得体面,因此第一个上前行礼问安。 “小妇人谢公子与姑娘大恩。二位贵人积德行善,必有好报。栓子,给贵人磕头。” 赵钧保身旁的妇人说着,就要按着四五岁的小男孩儿跪下,被赫连嫣然制止了。 她向小男孩儿招招手,面上是难得一见的温和:“到这儿来。” 小男孩儿有些害羞,在母亲怀里扭捏着。 妇人将他拽出来训道:“姑娘叫你呢,快些过去!” 赫连嫣然轻轻一笑,自袖中摸出个玉雕的小葫芦逗他:“你过来,这个葫芦给你玩儿。” “姑娘使不得。”赵钧保看那葫芦虽不足巴掌大小,但晶莹剔透,成色极佳,知道必是价值不菲的珍品,赶忙阻止道,“乡下孩子野惯了,手上没个轻重,万一弄坏了姑娘的贵重之物就不好了。” “不妨事。家里的小孩子摔着玩儿的东西,坏了便坏了,没什么大不了。”赫连嫣然淡淡说道,对上小男孩儿,又挂上了温和浅笑,“你叫栓子是吧?过来让我瞧瞧,这个葫芦就送给你。” 那妇人虽没什么见识,却也看得出那是个值钱的玩意儿,便好言哄着孩子过去。 赫连嫣然也不着急,含着笑看着小男孩儿一步三回头,万般不舍地挪到自己跟前儿。 这孩子长得十分清秀,秀气的像个女娃娃。因为不太情愿,一直扁着嘴,委屈得好像随时会哭出来。 赫连嫣然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把玉葫芦递到他跟前:“拿去玩儿吧。” 栓子得了新鲜玩意儿,高兴得蹦蹦跳跳地回了母亲身边。一家人连忙道了谢,退到了一边。 其余几家见了,上前行礼时也都带了自家孩子过去。赫连嫣然都笑着挨个儿赏了件新奇的值钱玩意儿,得了赏的人家千恩万谢的下去了。 轮到被赵钧保唤做“柱子”的男子一家时,家中妇人领着的小女童脚下慢了一步,她娘便骂了句“没用的丫头”,手上用力一扯,女童一下子摔在地上,“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你难为孩子做什么?”柱子有些不快,心疼的想过去抱起女儿,却被妇人拦住了。 她没好气的说:“别管她!成天娇里娇气的,当自己是托生在富贵人家的大小姐哩。不过是个小赔钱货,将来也是别人家的人,心疼她做什么?” “她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咋能这样对她?”柱子急了。 “如果早知道怀的是个丫头片子,老娘早就一碗打胎药灌下肚了。”妇人恶狠狠地瞪了女童一眼,拉起另一边的男孩儿,眉开眼笑地说道,“小石头,跟娘去给贵人磕头去。” 名叫小石头的男孩儿小石头见妹妹哭泣,不仅不安慰,反而十分幸灾乐祸,还冲她“呸”了一声,似乎很是看不起她。 他得意洋洋地由自己娘亲拉着跪到地上。还没等开口说吉祥话,就见方才对别家孩子和颜悦色的姑娘自椅子上站起,看也不看他们一眼,走到女童面前,将她抱了起来。 赫连嫣然抱着女童坐回椅子上,把孩子放在自己腿上坐好。 女童的父母哥哥都打扮得干干净净,她自己却灰扑扑的。方才这一哭,眼泪流过的地方和泥一般一道道的,一张小脸都花了。 赫连嫣然却半点也没嫌弃,拿起帕子从茶碗里沾了水,轻轻地为女童擦脸:“在我家里,女孩子是最最金贵的。 哪一房若是得了女儿,那是要开祠堂敬告列祖列宗的,还要摆上七天七夜的流水宴席,恨不得昭告天下。 每个小姑娘自出生起别说磕着碰着,就是比前一日多哭了几声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家里但凡有好东西都得让姑娘们先挑,那些挑剩下没人要的才轮得到男孩子们。” 赫连嫣然把女童的脸擦干净了,满意地笑道:“看看,原来是个这么好看的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第五十章 宽和冷漠的赫连嫣然(下) 前一刻还哭得伤心欲绝的小女童就像换了个人,干净又漂亮。 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灵气十足,就是还包着一包眼泪,楚楚可怜惹人疼:“我……我叫翠儿,今年六……岁了。”哭得太久,一句话说出来,中间打了两次嗝。 六岁的年纪看上去却只有五岁的身量,细胳膊细腿儿,明显是长期吃不好造成的。 反观她娘,膀大腰圆,一脸的油光,她哥哥更是一身肥肉,她爹也是健壮的,并不像是吃不饱饭的人家。 赫连嫣然目光微冷,对掌柜的吩咐道:“取一碟金丝芙蓉糕来。”又低声说了几句。 掌柜的应声而去,不多时带着四个容貌不俗的婢女回来,各自手上捧着不同的东西。 端着铜盆的婢女伺候着赫连嫣然用香汤净了手,另一个端着托盘的呈上了擦手的巾子。 捧着食盒的婢女这时将盒子放在小几上小心地打开,把里面的东西摆上,分别是四碟精致的糕点,还有一壶果子饮。 赫连嫣然看了一眼多出来的碟子,掌柜的立时恭敬道:“除了金丝芙蓉糕和果子饮,烟波姑娘还传信吩咐让给您备下金玉酥、荷香卷还有牛乳酥酪。” 赫连嫣然轻点一下头,挑了块金丝芙蓉糕掰下一小块喂给翠儿:“好吃吗?” 小女童的眼睛一瞬间亮亮的,使劲儿点了点头。 她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香软甜糯,入口即化,回味无穷。 不像她娘买给哥哥的绿豆糕,在家里那是金贵东西,轮不到她吃。看着哥哥吃得狼吞虎咽,还时不时对着她翻白眼,本就吃不饱饭的她只能干看着咽口水。 后来还是她爹藏了一块,趁她娘和哥哥不注意偷偷塞了给她。她舍不得像哥哥那样吞着吃,一小口一小口咬了,在嘴里咂么很久才肯咽下去。 她记得那糕尽是渣子,又粗又拉嗓子,但对她而言已是难得的奢侈美味。 赫连嫣然笑笑,又掰了一小块喂她:“你还小,肚肠盛不了多少,另外几样点心的味道也不差,每样都尝些,但不宜多食,免得不好克化。”说完,挨个儿碟子喂了女童半块。 女童将嘴里的糕点咽了,巴巴地看了一眼碟子,不舍地咂咂嘴,也不闹着要吃,老老实实地坐在赫连嫣然的腿上一动不动,乖巧得令人心疼。 “我也要吃那个糕点,娘,去给我拿!”跪着的小男孩见妹妹吃得香,馋得受不了,对着妇人大声道。 妇人的脸上有点挂不住,虽然她平日里是个横惯了的,明着占小便宜的事没少干,可那也是在村子里。 如今却是在贵人面前,上座的姑娘虽然没有天仙般的容貌,可是那一举一动透出来的贵气,叫人看了忍不住觉得在她面前有一丁点儿不妥当都是一种亵渎。 妇人懂的不多,却也不自觉地想在贵人面前表现得得体一点。儿子的举动令她有些臊得慌,她拽了拽儿子,虎着脸叫他别闹。 小男孩儿在家里被宠惯了,他娘从来都是笑脸以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都是先紧着他,跟别人家的孩子一起玩耍发生了矛盾,他娘不分青红皂白就跑去对方家里堵着门叫骂,很多家都不敢再让孩子跟他一起玩。 偶尔他爹看不过眼说上两句,还会被他娘大声呵斥,为此还曾经大闹过几场。他爹没办法,索性从此不再管了,他也愈发没了规矩,觉得全天下都该让着他。 平日里只有他吃好东西妹妹干看着的份儿,令他有种优越和满足感。如今反过来了,看着妹妹吃得满足无比的小脸,他都快恼死了。 娘却不给他拿,还凶他,这小霸王哪里还受得了?当即一屁股坐到地上,梗着脖子大声叫嚷:“我要吃,我就要吃,那个死丫头都能吃,凭什么不给我吃!” “就凭她合了我的眼缘。”赫连嫣然淡淡道,“我的东西,自然是我想给谁吃就给谁吃,现在我还要分给其他孩子们。就是不给你。” 男孩一愣,哭得更大声了。赫连嫣然不去管他,吩咐掌柜的把糕点分给方才见过的孩子们,又叫了提着小巧篮子的第四名婢女上前,取了里面的东西开始剥皮。 白盛瞅了一眼,篮子里满满装的竟是新鲜的荔枝。个头和颜色比进贡给皇宫里的还好。 这日子口,只怕他父皇还吃不上,却在遭了水患的皖淮府里就这么不当什么地便宜了不相干的孩童。这般任意妄为,极奢豪气的做法,也就是她赫连嫣然了。 “休得在此放肆!”掌柜的厉声斥道,“这般没有规矩地东西,惹了元娘心烦,立刻就该撵出去。” 这两句话十分奏效,妇人立马把男孩儿揽进怀里捂了嘴,生怕惹恼了贵人,真的将他们一家子轰走。 放着有吃有喝还有月钱的好日子不过,非出去吃野菜啃树皮,她又不是疯了。 男孩儿在她怀里挣扎,她顾不得心疼,发狠地拧了他几把,这才叫他老实下来。 她摁着男孩儿狠狠磕了几个头赔罪,柱子想要说什么,被她瞪了一眼,终究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赫连嫣然稳稳坐着,摸了摸怀中女童的头,高高在上地说道:“这孩子我看着十分喜欢,想留在身边。” “能得姑娘看中,是这丫头的造化。姑娘若不嫌弃她笨手笨脚,就留在身边做个使唤的,我们是万般乐意的,她若惹了姑娘生气,打骂也都使得。”妇人谄媚地笑着。 “我喜欢这孩子,疼她还来不及,打她骂她做什么?”赫连嫣然明显不悦了。 妇人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瞧我这张嘴,真是不会说话。姑娘菩萨心肠,待下人宽和,能在姑娘身边伺候那是天大的福气。 只不过……”她顿了顿,又道,“翠儿在家里也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她这一走,我们一家子的活计就有些忙不过来了……” 赫连嫣然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淡淡看她一眼,道:“想要银子可以直说。” 妇人听她说的如此直白,面皮有些发热,但也仅仅如此了。 她满脸堆笑,道:“姑娘是良善之人,不如就把这丫头买了为奴,日后跟着姑娘吃香的喝辣的,我们做爹娘的也不必为她忧心了。” 赫连嫣然慢悠悠地喂了翠儿几个荔枝,为她擦去嘴角的残渣,道:“荔枝虽然好吃,但吃得多了容易上火。今日先尝一尝,往后随时都能吃到。”说完净了手,示意掌柜的把篮子里的都分给孩子们,依旧没有翠儿哥哥的份儿。 “说吧,想要多少?”赫连嫣然对着妇人直截了当地问道。 第五十一章 温和无情的赫连嫣然(上) “这个嘛……”妇人眼见所有人都注视着她,有些犹豫,她想着私下里与赫连嫣然谈,可人家明显没这个意思,她只好豁出这张脸:“这孩子出身清白,我和他爹也一直尽心教养。 她规矩本分又勤快能干,眼下才六岁,给姑娘您当牛做马个三四十年是不成问题的,怎么着也得八十……一百两吧。一百两签死契,您不吃亏。”她怕赫连嫣然嫌贵,末了又补了一句。 一百两?其余人家听了,都觉得她是狮子大开口。这年头,卖儿卖女的不少见,也大多是卖给有钱人家为奴为婢,只是都是签的活契,等家里日子好了富裕了,还是要为孩子赎身消了奴籍的。 这妇人一上来就说要签死契,这可就等于把自己闺女这辈子都卖给人家了,以后就是不明不白死在主人家里父母本家也是不能上门追究讨公道的。 再者说一百两银子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一笔巨款。要知道,县太爷一年的信奉也才二三十两银子而已,原先在他们村子里,七八两银子就够一家子人省吃俭用一年地花销了。一百两?村长家也没有一百两啊。她分明是看贵人喜欢她家翠儿想趁机敲竹杠。 “一百两……”赫连嫣然把女童交给婢女,让她们哄着她玩儿。 翠儿有父母有哥哥,可是她娘和哥哥轻贱她,她爹虽然对她有几分疼爱,却不是个有担当的,不敢为了女儿与悍妻争执翻脸。这样的家人,还不如没有。 赫连嫣然确实很喜欢这个小女童,有心把她带回赫连一族过好日子,原以为她家里人会不舍会阻挠,若真是那样,她也不好强行让人家骨肉分离。可如今却意外的顺利,这妇人一听说女儿可以换银子,竟上赶着要与她签死契。 妇人以为赫连嫣然嫌一百两太多了,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转,做出一副不舍地样子,声音也带上了哭腔:“姑娘可怜我们,赏了我们饱饭还给了差事,我们也不是那没良心的,按理说我们不该要这些银子。 可这丫头好歹也是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才生下来的宝贝疙瘩,哪里有不疼爱的道理。 没成想如今遭了灾,日子过得实在艰难,一大家子整天为了如何填饱肚子发愁。这孩子能得姑娘看重,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只是她哥哥年纪还小,日后还要读书,再大些还要娶媳妇,样样都得花钱。 以前翠儿在家里,还能帮着做活分担一些,从此能跟着姑娘过上好日子,不必再像我们一样挨饿受穷,我这个当娘的为她高兴,可也不能不管她哥哥。手心手背都是肉,闺女的今后有了着落,却也不能苦了儿子。” 说完,还装模作样地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完全忘了自己方才对翠儿的态度有多恶劣,也不记得自己说过“早知道就一碗打胎药灌下肚”这样过分的话。 赫连嫣然冷眼看着她做戏,淡淡道:“我可以给你二百两,但不是签卖身契。”说着,示意掌柜的递上纸笔。 “这里有份文书,签了它,从此你们便于翠儿再无相关,甘愿与她断绝血脉香火之情。 你们不再是她的父母家人,将来不可仗着生了她就来纠缠逼她奉养,不可插手她的婚姻之事,更不可以‘不孝’的罪名状告于她。” 妇人原本觉得一百两都不一定能拿到,如今听说竟能得二百两银子,乐得嘴都要咧到耳朵根儿了,想也不想就要上前签了。 却被变了脸色的柱子一把拦住了:“这怎么行?翠儿是我闺女,身上流着我的血。我又不是养不起她,如何能为了银子斩断血脉亲情?这东西,我们不签!”他沉着脸拒绝道。 妇人推他,却推不动,狠劲儿瞪他,他也不肯让开。他受了她半辈子气不敢反抗,如今却为了女儿终于硬气了一把。 “你是养得起翠儿,只不过却养得她吃不饱饭,还要被她娘亲兄长欺凌使唤。 六岁的孩子看上去却只有四五岁的身量,你也只是养活了她而已。” 赫连嫣然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年轻的汉子顿时如鲠在喉,什么都说不出来。 赫连嫣然递了个眼色,掌柜的立马端着纸笔上前,看了看托盘里沉甸甸的钱袋子催促道:“这里有五十两现银,还有几张银票,总共二百两。赶紧签了,这些就都是你们的了。” 妇人抢过钱袋子迫不及待地点了点数目,忙不迭地催着柱子签文书。柱子不肯,她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推开,食指蘸了朱砂,直接按了手印。 “那是你亲闺女!你咋能为了那点银子就与她断了血脉之情?”柱子被她推倒在地上,来不及阻止眼看着她按了手印,怒吼道。 “还那点银子?你好大的口气呦。你倒是给老娘挣来啊!你只要能挣来这些,我就从此好吃好喝地供着这小赔钱货,绝不再有贰话! 从前你去当兵,不是亲眼见过为了朝廷死在了战场上的,最后家里也就只能得三五十两的抚恤金。 一个大老爷们儿的一条命才值五十两,如今你闺女儿能换二百两银子,你就偷着乐去吧。 还亲闺女,亲闺女咋了?亲闺女能顶个屁用?有银子实在吗?你死了以后摔罐打幡的还得是儿子孙子。 有了这些银子,以后儿子读书、娶媳妇的钱就都有了,咱家也能过上好日子了。早知道一个闺女就能值二百两,当初真应该多生几个。” 柱子被她气得直哆嗦,坐在地上好半天也起不来。 妇人插着腰骂完了丈夫,对上赫连嫣然又瞬间换了付眉开眼笑的模样:“姑娘真是识货。我生得这丫头特别听话,吃的也不多,不费粮食,省粮食还好养活。 什么活儿都能干,学得还快,长得也不差。就是将来卖进青楼里去,那也是妥妥的头牌。” 众人听得直皱眉,这真的是亲生的闺女吗?这样丧尽天良的话啊都说的出口,未必她自己不是这样打算的。 他们也都是有儿有女的人,自家的淘小子野丫头虽然比不得富贵人家的子女金贵养得仔细,可也都是自己的心肝宝贝,疼爱还来不及,怎么竟想要卖去那种腌臜地方? 简直猪狗不如! 第五十二章 温和无情的赫连嫣然(下) “口无遮拦的下作东西!”掌柜的瞪圆了眼骂道,“平素里怎么撒泼没人管你,也不看看今日是什么场合! 元娘面前岂能容你放肆?管好你那张胡说八道的嘴,若是污了元娘的耳朵,仔细你的舌头!” 妇人从没家见过那么多的银子,一时得意忘形才顺嘴说了平日里只放在心里的想法。 这会儿也意识到了不妥,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的。她只好讪讪地搓了搓手,不再言语。 赫连嫣然看了眼仍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柱子,淡淡开口道:“你也不必觉得不甘心,你作为父亲那点儿微不足道的疼爱对于翠儿来说却不是什么好事,而是另一种伤害。 她被你媳妇与儿子欺负打骂的时候你都做了些什么呢?恐怕不止默不作声,事后还劝说翠儿忍耐吧?你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默许态度就是变向的帮凶。 你自以为是的偷偷对她好,不过是令她在一次次受到伤害之后仍旧对这个冷漠的家庭心怀希望,如此往复,令她身心皆苦。这就是你所谓的疼爱吗? 方才我见这孩子胳膊上有许多新旧不一的伤痕,想必身上也少不了,可见平日里过得有多不好。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脸敢说自己能养大她。 算了吧,你已经够窝囊的了,在悍妻恶子动辄对女儿非打即骂的时候连句话都不敢说,这般懦弱的性子,如何指望你能给翠儿安稳的生活? 你这辈子已然这样了,就别再毁了翠儿,你若是真心为她着想,就该让她离开你们一家子。 没听见你媳妇原本的打算吗?青楼?对她来说你闺女只要能换来银子,哪怕论斤称两当猪肉卖她也是乐意的。” 柱子闻言,深受打击,脸上的血色尽褪,煞白煞白的。妇人的面色也不善,却不敢得罪赫连嫣然,有气也只能憋着。 可她儿子却在一旁只撒野,又哭又闹不说,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念叨着什么,似乎企图辱骂赫连嫣然。 这下子,白盛终于看不下去了。 原本他一直不曾插手,说起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赫连嫣然看中了个小丫头,想收在身边,虽然被孩子的父母误会为要买来做奴婢,实际上白盛却知道这孩子是去赫连家享福的。 赫连嫣然很喜欢孩子,这点白盛是知道的,在赫连一族也不算什么秘密。她对小孩子从来都格外宽容。 这个名叫翠儿的女童能得了赫连嫣然的眼缘实在是天大的造化。只是她的父母却不识好歹。 若是换了其他人来办,也就是一张卖身契的事,当面人财两讫,从此再无相关。就像那妇人说的,签了死契,那么她的父母便再闹不出什么幺蛾子了。 可偏偏不是别人,而是赫连嫣然。 她叫他们签断绝关系的文书,说到底还是为了翠儿着想,不想让她觉得父母是为了银子而把她卖了,而是真心为了她能过上好日子才把她托付给赫连嫣然的。 杀伐果决,沉稳干练的赫连嫣然,却为个爹不亲娘不爱的小女童,心软了。 白盛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越来越见不得有人对赫连嫣然不敬,哪怕她本人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 可那也不行,他就是不许。怎么说这也是他名义上未过门的正妃,是整个大越最尊贵的女子之一。 他自己十分敬重,岂能由着别人辱骂,这与直接骂他这个皇子何异? “吵死了。”白盛不耐地吐出三个字,正欲命洪全上前,却听得一道不辨雌雄的声音响起。 “闭上你的嘴,不然就留下你的舌头。”一柄明晃晃的钢刀不知何时架在了哭闹不止的男孩儿脖子上。明亮宽敞的屋子里瞬间充斥着森冷的寒意。 男孩儿被吓得呆住了,脸上仍挂着泪水,嘴也还张着,就是已发不出声音。 众人心下大惊,这才想起来眼前的小姑娘不久前才悄无生气地弄瞎了王二楞的眼睛,还割了好几条舌头,并不是什么时候都像对待孩子们时那般宽和大度,也绝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 奇怪的是方才得了赫连嫣然赏赐的孩子们浑然不觉有异,丝毫不受影响,又吃又玩十分开心。 大人们却不同,离得近的几个连牙齿都止不住地打起了颤。 柱子见儿子有危险,终于回过神来,就要上前解救,却被对方两根手指轻轻地搭在肩上。他不知怎么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只觉得仿佛身上压了座山,连动弹一下都做不到。 几人之中属赵钧保武艺最高,半条命都丢在了战场上的他敏锐的感觉到这个连面容都看不清的家伙的恐怖与强大。 那柄寒光闪闪的钢刀上凝着浓烈的杀意,仿佛只待座上之人一声令下,便会毫不留情地挥下,杀光他们这些人也不过眨眼的功夫。 赵钧保强忍着拔腿就跑的冲动,“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对着赫连嫣然直磕头:“请姑娘高抬贵手,小的感激不尽,愿为姑娘做牛做马以报大恩。” 赫连嫣然无动于衷,将掌柜的刚呈上来的新鲜荔枝仔细剥了壳,放在精致的碟子里,掸去手上残屑,又净了手,这才把碟子递给白盛:“这荔枝虽非极品,却胜在新鲜饱满,也算不错,公子尝尝看。” 白盛接过吃了一颗,果然饱满多汁,香甜可口,吐了核赞道:“果然不错。” 赫连嫣然道:“公子喜欢就好,少吃一些无妨,您爱吃的点心厨房已经在做着了,还请稍侯片刻。” 白盛知道赫连嫣然这是在询问他的意见,罢了,她既然决定不追究了,他顺着便是。于是,白盛笑着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赫连嫣然唤了声“晴风”,道:“公子面前不得造次。下去吧,别吓着孩子们。” “晴风知错,晴风告退。”尾音落地,人已不见踪影。 危机解除了。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这才觉出已被冷汗湿了衣衫。 他们一个个规规矩矩地站着,就连方才撒泼打滚使劲儿哭闹的男孩儿也老实地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片刻之前的恐怖经历只怕会令他终身难忘。 第五十三章 也曾艰难的赫连嫣然 一时间,屋里的众人个个噤若寒蝉。 这时,李秀才扶着老母亲上前:“小生李昭,携家母多谢公子与姑娘雪中送炭活命之恩。”说完,母子二人双双拜倒,行了个大礼。 赫连嫣然命掌柜的扶了老太太起来,李秀才也跟着站起身。 他今日打扮得干净利落,显出原本清秀俊朗的模样。此刻长身玉立,带着读书人特有的书卷气,倒也符合闺阁少心中英俊才子的模样。 白盛见他目光始终围着赫连嫣然打转,越发觉得看他不顺眼,开口时便带了几分上位者的傲慢:“你叫李昭?” “小生正是李昭,字儒清,皖淮府泽县人士。”李秀才对着白盛俯身一揖,道。 “盘账点货的差事可做得吗?”白盛懒懒地问道。 “回公子的话,小生做得。”李秀才不卑不亢地答道。 白盛睨他一眼,开恩般的口吻说道:“既如此,就这么定下了。如今活计也都分派妥当了,你等好好干,只要克尽本分,不偷奸耍滑,尤其别动不该动的心思,本公子必不会亏待你们。” 众人忙应是,道谢。 白盛又召了洪全上前,吩咐道:“这就把人都带下去吧,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做得好本公子自然有赏。” 洪全领了命,带着一干人等下去了。 李秀才又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白盛已经从椅子上站起,走到赫连嫣然面前,伸手逗了逗她刚从侍女手中接过来的小女童,而后贴得她极近说了几句话,笑得十分开怀。 白盛余光别见他望过来,笑意更甚,温柔地将散落的一缕发丝为赫连嫣然别到耳后,又深情地握住了她的手。然后满意地看到李秀才黯然离去的背影,心里这才生出几分愉悦。 赫连嫣然自然明白了他的小把戏,却并未多加理会。只一心为翠儿挑选合适的婢女贴身伺候,时不时地还问她几句意见。 “姐姐。”女童怯怯地对赫连嫣然称呼道。 “不是姐姐,要叫姑姑。”赫连嫣然柔声纠正道。 “姑姑,”女童乖乖地改了口,“翠儿以后就跟着姑姑了吗?” “你愿意吗?”赫连嫣然反问道。 女童仔细地思考着。原来的那个家中,除了父亲偶尔的关怀疼爱,更多的却是娘亲与哥哥的驱使与打骂。 她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活,挨不完的打骂,三天两头的就会添些新伤。 她很少有时间出去与同龄的孩子一起玩耍,记忆中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烧火做饭,缝补洗涮,夜里很晚才能回去睡觉,累得几乎散了架。日复一日,仿佛没有尽头。这样想来,似乎也没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以后还会有人打我骂我让我干一大堆活儿还不给我饱饭吃吗?”她有点担心,眼前的女子待她虽好,可谁知道她家里人是什么样的,又会不会为难她呢? “做了我家的姑娘,有姑姑在,只会有享不完的福,没人敢对你不好。”赫连嫣然摸着她的头安慰道。 “那我要永远跟姑姑在一起。”女童突然高声道。 赫连嫣然又笑着与她说了好几句,才将她交给婢女:“先让这两个姐姐带你去梳洗用饭,然后好好睡一觉。” 女童忙不安地抓住赫连嫣然的手:“姑姑会来看翠儿吗?” “等你睡醒了,姑姑就去看你。”赫连嫣然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去吧。” 婢女接过女童稳稳地抱在怀里,女童有些不情愿地扭了下身子,小声道:“姑姑记得来看我。” 赫连嫣然点点头:“姑姑记着呢。” 被婢女抱着走到门口时,女童突然一把抓住门框,回头望着赫连嫣然大声道:“姑姑,千万别忘了要来看翠儿!” 赫连嫣然没有丝毫的不耐,反而宠溺地笑了:“好,姑姑一定不会忘。” 女童这才松开死死扒住门框的双手,总算是放下心来,任婢女抱着离开了。 白盛被她的举动逗笑了,道:“倒是个挺机灵的。你怎么就看中她了?” 赫连嫣然在族中地位尊崇,谁见了都要毕恭毕敬的尊称一声“元娘”,无论长幼尽皆如此。 唯独家主赫连硕以和他的子孙才有资格唤她一声“姑姑”。照此看来,这个翠儿今后在赫连一族之内的身份绝对不会低,只怕是能横着走呢。 “臣女幼时境遇不大好,也曾经十分艰难。”赫连嫣然说到这儿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大概多少从这孩子身上看到了些自己小时候的影子吧。 那时有人拉了臣女一把,臣女才得以有了今日。如今,臣女也想对这孩子施以援手,希望她能过得好些。这样也不负当年之人的恩惠,臣女的心里也能好受些。” 境遇不好?还十分艰难?这是在说谁?赫连嫣然吗?白盛打死也不信。 就依着赫连一族那纵女无度的劲头,全族上下最最尊贵的元娘若还境遇艰难,旁的女子岂不是都没法儿活了? 可白盛转念一想,却似乎又明白了。 赫连嫣然的行事、谈吐、手段、气度,哪一样都远远不是一个十四岁少女所能具备的程度,便是他见过的那些纵横了官场一辈子的老狐狸们也望尘莫及。 赫连元娘实在太过特殊,与族中其他女子自然不能相同。为了能担得起这尊号所肩负的责任,她为此需要付出的努力与艰辛白盛甚至无法想象。 白盛忽然有些心疼面前的小女子,握着她柔荑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声音也更柔和了:“都过去了。那些不好的就都忘了吧,不要再想了。 今后再不同了。往后有我,不会再叫你独自承受了,我会护着你的。” 赫连嫣然微微一愣,眼前的朗月清风的皇子殿下似乎与当年那个温柔而忧伤的男子有一瞬间的重合。 那人也曾这样温柔的疼惜她:“往后有我,一切都会好起来,你我再也不分开。” 虽然很快回过神来,但方才那片刻的重叠却令赫连嫣然忆起了那人待自己的情义,虽然他并没有做到对自己的承诺。 如今的她只剩下这些少得可怜的甜蜜回忆,但也正是这些支撑着她坚定又无悔地走到了今天。 赫连嫣然心中泛起一丝甘甜,面上神色也随之显得温暖:“臣女多谢殿下庇护。” 白盛笑笑,没再说话。他隐约觉得眼前的少女在他心目中的分量有了变化,但此刻他不愿多想。 就先这样吧,至少在这一刻,气氛宁静美好。且由着他任性这一回,什么都不去顾虑,只听从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第五十四章 明察暗访的公子白盛(上) 当天下午,白盛邀了赫连嫣然一道外出体察民情。 赫连嫣然知道,他不仅是要看看当下固县城中百姓的真实生活情况,更想知道这位县令的官声如何。 赫连嫣然也是身负皇命的副钦差,自然不会拒绝,却也不能任由白盛顶着这样一张俊美得不像话的脸出去,否则只怕才出门就会被城中女子们堵住,哪儿都别想去了。 赫连嫣然不知从哪儿拿出张看不出面料的帕子,让白盛选了个看着顺眼且身量相当的侍卫,将帕子盖在那人面上,不多时取下,再朝白盛脸上一覆,顷刻间白盛的脸就变得与那侍卫一模一样。 两人站在一处,若不看衣服,只要不动不说话,任谁也区分不出真假。 “这是什么宝贝,竟能相像到如此地步?”白盛从镜子里反复查看却没能找出一丁点儿破绽,不禁伸手摸了摸新得的“面皮”,只觉触手顺滑轻薄,宛如真实的皮肤,贴合在脸上全无不适之感。不由得赞叹不已。 “此物是由上古时期善于变幻外形以迷惑人的妖物之皮,融入了特殊的丝线所制,名作‘换颜锦’。 此妖物早已绝迹,如今存世的‘换颜锦’也所剩无几。这东西用法十分简便,却也有着不小的缺陷。 必先找个真人印上其面容方可使用,而且每过一定的时辰就要摘下重新印过,否则原本的五官面容就会逐渐淡化直至消失,最终会变成个‘无面人’。严重的还会影响到自身的容貌,可以称之为‘反噬’。”赫连嫣然解释道。 白盛听了,赶忙抚上自己的脸,似乎是要确认自己俊美无俦的容颜是否受损。 赫连嫣然见他如此,淡淡一笑,宽慰道:“殿下不必担心,十二个时辰之内都不会有问题。便是真的不小心忘记,致使没了五官,臣女也有办法解除反噬。” 白盛这才放下心来,感慨道:“上古妖物啊……竟然真有这种东西。若是早出生些年,说不定就能亲眼得见是个什么样子了。” “那殿下至少得早出生个八九百年才有可能。大概从那个时候起,这种妖物就已极为罕见了。”赫连嫣然道。 “竟然那么久之前就没有了?”白盛吃了一惊,“这东西现在价值几何?” “若用金银来衡量,只怕堆满这座院子也换不来一张。”赫连嫣然粗略地估算了一下,“不过也不绝对。 毕竟剩下的应该都在臣女手中了,臣女并不打算用来交易,殿下若是喜欢,臣女自会双手奉上。旁人想要,却是金山银山也不给的。” 白盛听了,心里十分舒坦,不禁笑道:“嫣然待我果然情深义重。” 说完,又想起了什么,问道:“这东西能用几次?” “只要不坏就能一直用下去。” “很容易损坏吗?”白盛连忙放下捏脸的手,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毁了这无价之宝。 “应该也不算很容易吧。”赫连嫣然仔细想了想,“此妖物皮肤刀剑难入,水火不侵。存放起来也没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 白盛听得直想翻白眼:“这哪里是不算很容易,简直应该叫做根本不会损坏吧。” “若是不能损坏,又如何能从妖物身上剥下来呢?”赫连嫣然反问道,“若是有心毁坏,还是有不少法子的。” 白盛一点儿也不想知道具体是什么样的法子。“刀剑难入,水火不侵”的上古妖物都能被杀死剥皮,甚至落了个绝种地下场。光是想一想就觉得这世道实在是太危险了。 赫连嫣然见他沉默,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如法炮制,给自己换了张名叫“红羽”的婢女的面容。又给了白盛一粒可以模仿声音的丸药让他服下。 二人换过衣裳,这下子半点也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白盛命令两位原主待在房中闭门不出,又吩咐洪全守住房门谁也不准放进去。这才在几人有些别扭的目光中,跟在赫连嫣然身后施施然走了出去。 “周兄这是要出去吗?”白盛此刻顶着的正是侍卫周朗的脸。好巧不巧在客栈门口遇上了同样正要出门的刘秀才与赵钧保二人,问话的是李秀才。 白盛对他原本就没什么好脸,此刻也不想搭理他。还“周兄”,果然是个酸儒,连称呼都透着股子酸气,白盛在心里鄙夷道。 前头的赫连嫣然却停下来与二人打了招呼:“李公子、赵公子,姑娘吩咐要采买几样东西,怕我一个人拿不了,就让周大哥跟着一道去。你们也是要出去办事吗?” 她扮的婢女红羽虽谈不上美貌却有几分灵气,人也爽利,对谁都是笑脸相迎,很是讨喜。与赫连嫣然原本清冷淡漠的性子截然不同,没想到她竟能学得入木三分。 “我们今日的活儿都做完了。昨日不是有两位兄弟押着王二楞他们几人去了县衙吗?当时因为天色已晚县太爷就先收了监记了档并未升堂。 听说今日上午就升堂开审了,还请了那两位兄弟前去问话,说是下午就能结案。正打算去看看,必要时也算是个人证。”赵钧保乐呵呵地答道。 “原来是去县衙听审啊,这可是个大热闹。”“红羽”有些兴奋,眼睛亮亮地看向“周朗”:“周大哥,咱们也去瞧瞧好不好?” 小丫头的演技简直足以乱真,白盛差点以为自己错带了真正的红羽出来。他故意露出有些犹豫的神色,迟疑道:“可是姑娘的吩咐……” “姑娘也没说非得在什么时辰赶回来呀。况且方圆二十里的近路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咱们先跟着两位公子一起去县衙凑个热闹再去办差,我保证绝不会误了姑娘的吩咐。” “红羽”飞快地说到,末了还生怕他不答应似的,眨巴着大眼睛撒起了娇,抓着他的袖子摇了摇:“这样的热闹可不是天天有。咱们就去看看嘛,好不好吗,周大哥?” 越国民风开放,这样的举动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白盛却觉得自被她抓住的衣袖处开始,整条手臂竟然慢慢地热了起来。 他轻咳一声,努力板起面孔,道:“就看一小会儿,可不能耽误了正事。” 第五十五章 明察暗访的公子白盛(下) 见他答应,“红羽”小小地欢呼了一声,笑嘻嘻地说道:“周大哥最好了。” 说完,蹦蹦跳跳地出了客栈,跟在赵钧保身边好奇地打听起来,惹得赵钧保一阵阵大笑。 “红羽姑娘性子活泼,委实惹人喜爱。”李秀才面上也染了笑意,“难怪周兄对她如此着紧。” 性子活泼?你知道你说的是谁吗?那张面皮之下的可是全天下与“活泼”二字最不沾边儿的人了。若她真如你所说,我也不必这般拿不定主意了。白盛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再说你是哪只眼睛看见我着紧她了?果然这个酸秀才只要是个小姑娘就会特别在意。斯文败类。白盛心中对他不喜,总能跳出这样那样的毛病。一句话也不想与他多说。 奈何他现在扮作周朗,不好一直晾着人家不理。只得压着心中的不耐烦,木着一张脸道:“秀才兄慎言。叫人听了还以为我对红羽有什么别的想法就不好了。” “周兄,在下姓李名昭,不叫秀才。”李秀才纠正道,“难道是我看错了,周兄竟对红羽姑娘无意吗?可是不应该呀,在下明明看到周兄的目光始终不离红羽姑娘呢。 而且周兄虽然板着脸,但红羽姑娘恳求之时,周兄的眼里满满的都是欢喜之意,明明就很享受啊。” 经他一说,白盛不得不重视起这个问题。难道他真的对赫连嫣然的情意已经到了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的地步?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若当真如此,现在回头应该还来得及吧。 一边是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却只能止步于眼前无缘九五至尊的宝座,一边是人人仰望的权力巅峰,二者选其一,他疯了才会犹豫不决! 白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开始认真思考关于赈灾的正事。 李秀才与他走在一道,时不时找他搭话,往往说上七八句才能得他一句简短回应,竟也浑然不觉自己不受人待见。 四人就这样结伴而行一路来到了县衙门前。 衙门口早已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比肩接踵,水泄不通。 后面还有不少人陆续又围了上来,白盛四人慢慢被挤到了中间。 “红羽”身材娇小,被周围的人挤得几番踉跄。李秀才与赵钧保有心相帮,奈何也是自顾不暇,被涌动的人群挤着离白盛二人越来越远,直至失散。 眼见小姑娘快被挤倒了,“周朗”一把捞住了她,本想护在身后,不料竟有个大娘撞了上来,直接把“红羽”撞进了他怀里。 四周的喧嚣嘈杂仿佛都消失了。 白盛只听见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动的声音,只看见怀中小姑娘柔和的侧脸上不知是热的还是害羞的淡淡红晕。 因为决定扮作他人,赫连嫣然身上没了平日的香味,可白盛仍觉得鼻端心间都已被那熟悉的香气盈满,熏得他整个人有些晕乎乎的。 人群不停地挤来挤去,白盛索性收紧了怀抱,把人牢牢地护在怀中。 赫连嫣然只在幼时被阿伤抱过,后来她年岁渐长,二人恪守礼法,再未那般亲近。 再后来,她成了族中元娘,身份贵不可言,谁人见了,远远地便要行礼问安,哪敢有半点冒犯? 此刻被白盛紧紧搂在怀里,她古井无波的眼中也终于有了一丝慌乱的神色。 “周……大哥,”少女皱了皱眉,有些不自在地低声道,“放开吧。我不要紧。” “人太多了,会挤伤的。”白盛搂着她,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人群中仍时不时有人被挤得东倒西歪。白盛高大的身躯将这一切完全阻隔在外,令怀中的女子丝毫不会受到侵扰。 已经多久不曾有人这般护着她了?虽然她早已强大到足以荫蔽赫连氏全族,但此刻,却有人牢牢将她护在怀里。这怀抱柔软温暖,却又似铜墙铁壁一般挡住了外界一切有可能的伤害。 记忆中温柔的青衫少年,怀抱宽松但略显稚嫩,正如他的诺言,美好却脆弱,终是无法兑现。 面前的青年虽顶着别人的面孔,却掩不住她熟悉的气息,孔武有力的臂弯透着不容抗拒的霸道,却异常坚定可靠。仿佛****也不能动摇,岁月流转也无法侵蚀。满满的都是属于成熟男子所特有的,她既熟悉的属于白盛其人又带着侵略性的陌生气息。 她原本有的是法子叫周围的人近不得身,这点拥挤真不算什么。可不知怎的,明明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眼前这个无论有着怎样温和笑意也掩盖不了骨子里霸道强势的天潢贵胄,此刻却令她忍不住想起那个眉间永远拢着一抹淡淡哀伤的温柔男子。 白盛的怀抱舒适安逸,引她莫名贪恋。赫连嫣然任他抱着,思绪渐渐飘远。 一时间,各怀心思的两人静静地享受着此刻的拥抱,谁也没有说话。 人群逐渐散去。 赫连嫣然率先退出白盛的怀抱,垂着眸子,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道谢:“多谢……方才相护。” 怀抱突然空了,白盛有一瞬间的怔忪,但也仅有一瞬。 他很快回过神来,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若无其事:“举手之劳而已。”说完又忍不住补上一句“你没事就好。”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没过一会儿,衣衫微乱的赵钧保拉着衣襟被扯了个口子的李秀才找了过来。 “想不到来看热闹的人这么多,那股呛鼻子的汗臭味儿简直熏死人了!”赵钧保忍不住抱怨道,“我和秀才莫名其妙就被挤到了最前面。只是推挤间秀才的衣裳却被扯坏了。”回想起来,赵钧保竟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不打紧。原本就是一件穿了几年的旧衣。回去找我娘看看,应该还能补上。”李秀才仔细瞧了衣襟上的大口子说道。 “赵大哥与李公子既然得了好位置,一定都瞧清楚了吧。快说说,案子是怎么审怎么判的?”“红羽”有些兴奋地追问。 方才她与“周朗”被人群挤得寸步难行,心思又都在别处,根本无暇关注案子的情况。 第五十六章 见识不凡的秀才李昭(上) “咱们来得晚了,案子审得差不多了,只赶上个尾巴,倒是听见了县太爷宣判。”赵钧保被“红羽”的小模样逗笑了,又想起自己嫁人三年多的女儿这般大时的模样,父爱有些泛滥。 “可是判了重刑吗?”“周朗”问道。 “王二楞被定为首恶,判了斩监候。余下几人有的流放,有的坐监,最轻的也得十几年后才能放出来了。判得还算公道。”李秀才中肯地说道。 “依我看,王二楞那个混蛋最轻也得判个斩立决,没成想却只是个斩监候,便宜了他个王八羔子,又能多活些日子。”赵钧保不无遗憾地说道。 “哪里有这么容易?”李秀才笑了笑,解释道,“斩首是大事,县令无权随意执行。案子须得上报刑部复合,经查实并无错漏冤屈方能呈报陛下,御笔朱批之后才可执行。” “竟然这么麻烦?戏文里可都是审案的官儿大笔一挥就将犯人押送刑场,刽子手手起刀落‘咔嚓’一生,叫那贼子人头落地,实在是大快人心。”赵钧保说着险些唱出来。 “人命关天的大事自然马虎不得。严谨些便少些冤魂。极刑并不单单是为了对犯法之人处以重罚,更是为了警醒世人:作奸犯科的代价巨大,切莫生出此心。遵纪守法才是正途,才能得享安稳太平。”李秀才抒发着自己的见解。 白盛听了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这酸儒与别个书呆子倒是不同。越国从来不缺会读书的人,可既会读书又有独到的眼界与见地的可造之材却并不多。这李昭若能秉承此心,将来说不定会有一番作为。 “这倒是,谁活一世都不容易。要是稀里糊涂地被人冤枉到了脑袋,那可就太倒霉了。”赵钧保深表赞同道。 “戏里的人犯不都爱喊冤吗?他们几个就那么老老实实地认罪了,没哭天喊地大叫冤屈?”“红羽”眨着大眼问道。 “罪证确凿,他们并没有喊冤的余地。不过据说他们几人互相推诿,都说自己是受了他人蛊惑蒙蔽,总之谁也不肯承认自己是主谋,都在想尽办法减轻罪责,倒是令公堂热闹了好一会儿。”李秀才道。 “照我说还是直接拉出去砍了最痛快。那几个坏种,一刀一个,绝对不冤枉。”赵钧保伸手比划着,说道。 “还一刀一个,你当是钦差大臣办案呢?”李秀才失笑道,“即便是‘如皇上亲临’有先斩后奏之权的钦差大臣,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轻易砍了别人脑袋。那样与草菅人命的昏官何异?” “哦,秀才你说钦差的坏话!我记下了,日后定要找机会告你一状。”赵钧保拖长了声音玩笑道。 李秀才无奈地笑了笑,随后正色道:“此次的钦差乃是当今十二皇子,足见朝廷对于水患的重视。看来皖淮的百姓就快盼来好日子了。” “皇子又如何?还不是照样跟那些狗官一个鼻孔出气?”赵钧保不屑又愤慨地说道。 “十二皇子与他们不一样。”李秀才的声音平静却又坚定异常。 “有啥不一样?是用不着吃喝还是不会花银子?照样会收孝敬,和他们穿一条裤子。‘天下乌鸦一般黑’,哪里有什么不一样?”赵钧保不服气地说道。 白盛眸光一闪,他自不会与赵钧保一般计较,只是他也想知道李秀才会给出怎样的答案。 “十二殿下已与赫连家的姑娘定了姻缘,此事已是天下皆知。这次水患,赫连氏捐了许多财物。 皇子殿下若只是贪图享乐,只需要哄好未来皇子妃便可。守着赫连氏这座金山,要多少钱财没有? 若是只想要个虚名,大可以只把钱财物品一捐,继续在皇子府里享清闲就好。既得了美名,又不必吃苦受累。何必放着京里的舒坦日子不过,非要山高水远地来这处危险之地? 赈灾一事办得好了,固然少不了会受皇上嘉奖百官称颂万名景仰,可一旦办砸了,不仅会惹皇上不喜,还会被百官参奏,受万民唾骂,实在得不偿失。 这样浅显的事我都能看出来,何况十二皇子?”李秀才不疾不徐地说道。 “照你这么说,这位皇子殿下不好好地抱紧赫连氏这条金大腿非要出来费力不讨好。他图什么呀?这不是傻了吗?”赵钧保十分的不理解。 “傻了”的十二殿下看了身边的“金大腿”一眼,默默地在心里记了赵钧保一笔。 “十二殿下聪慧多智,胆识过人,实非常人可比。又怎么会傻?”李秀才由衷夸赞道。 “那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金大腿”故作不明所以地问道。 “为了朝廷,更是为了百姓。 十二殿下自然清楚其中利害仍是领了钦差之职,这就说明他有把握与信心能将此事办好。他是做了充分的准备以确保万无一失的。”怕几人听不明白,李秀才更透彻更透彻地解释道,“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赫连一族的支持。 有了这一点,赈灾的事情就不会砸。 赫连氏的买卖遍天下,可以提供足够的财物作为支持。这样一来,无论是灾民的温饱、灾后时疫的预防以及百姓住所的重建、堤坝的修筑等等都有了极大的保障。 其实,只要不发生灾民大片饿死、时疫大肆传播,或是爆发大规模的民变,这差事基本也就算完成了。 不过,我觉得十二殿下必然不会仅满足于此。 第二点,十二殿下身份贵重,皖淮府一应官员但凡头脑清醒的就不敢也不会明目张胆地和他对着干。 即使私底下耍些手段把戏也会有诸多顾虑,一旦把握不好把皇子殿下伤着了,皇上必会追究到底。到时候恐怕就不止破财丢官那么简单了。 这样看来,便是他们有心打赈灾物资的主意也得加倍小心行事,还要掂量好自己的斤两。 当然,他们也可以选择贿赂十二殿下,但背靠着赫连氏这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绝的金山,这点儿东西十二殿下只怕还看不上眼呢。” 第五十七章 见识不凡的秀才李昭(下) 李秀才顿了顿,见几人并没有疑惑的神情,这才继续说道:“第三点,也是我能想到的最后一点。十二殿下手中必有既可信又堪用的人手。 若是有人使绊子不配合,殿下可直接将其撤职查办,同时又有足以顶替的相应之人能够立马接任。这样一来也就不会为此掣肘了。 不过这些只是我个人的一些浅见。几位权且一听了之。 十二殿下的考量应当更加细致周密,远远不是我一介升斗小民能够揣测的。” 越国广开言路,百姓们也可以尽情谈论国家大事,不会因言获罪。李秀才自然感畅所欲言。 如果说先前李秀才所说的话令白盛对他有所改观,那么方才的这一番言论委实叫白盛不得不刮目相看了。 以他能得到的有限信息,竟然可以做出如此条理分明、严谨合理的推断,这样灵巧的心思,机会到了岂止是会有一番作为,简直是前程似锦不可限量了。 这样的人才,若是因水患而埋没在这种小地方,那就太可惜了。 白盛对他上了心,不免暗中多加留意。 “出来可有一会儿了。我和周大哥还得去买姑娘吩咐的东西呢。”“红羽”这才想起了还有任务在身,对赵、李二人道,“赵大哥,李公子,你们也该早些回去了。李公子不是还有衣裳要补吗?” “你快些和周兄弟去办正事吧。千万别耽误了姑娘的吩咐。”赵钧保对“红羽”道,语气熟稔得就像跟自家人说话,随后他又对“周朗”抱了抱拳,颇有几分江湖人士的豪气,“周兄弟,咱们暂且别过。” 红羽“噗嗤”一声笑了:“赵大哥,咱们很快就能在客栈见面的。”她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面无表情的“周朗”一把拎走了。 望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赵钧保不知想起了什么,感慨道:“年轻就是好啊。” 瞧瞧人家两个,感情多好。看得他也恨不得倒退个十来年,找个姑娘好好重温一回谈情说爱的美妙感觉。 始作俑者的白盛并不知道,自己无意间的举动给周朗带来了怎样的困扰,他思慕红羽的事一传十十传百,总有人自以为好心地想把他跟红羽凑成一对。为此他很是苦恼了一阵。 虽然后来二人的确喜结连理,婚后的生活也如蜜里调油似一般。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暂按不提。 李秀才在意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明明出来的时候我是李公子,你是赵公子。这才不到半天的功夫,你已经成了赵大哥,我却还是李公子。 我是不是不小心得罪了这位红羽姑娘,还是说在她眼里,你比我更讨人喜欢?” “秀才,你不是对人家小姑娘又动了什么心思吧?”赵钧保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仔仔细细地看了李秀才好几遍,“我可跟你说啊,谁看不出来周朗兄弟明摆着是对红羽有意思。你可不能做那横刀夺爱抢人姻缘的不仗义之事啊。” “什么叫‘又’?怎么听着就好像我是那种见一个打一个主意的花花公子呢?”李秀才觉得自己的人品受到了质疑,有些不满地说道,“赵大哥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对红羽姑娘可绝对没有半点非分之想。 我是那种朝三暮四见异思迁的人吗?我的情义,矢志不渝。” 说着,他的脑海中又浮现那道狷狂清丽的倩影,脸上微微热了起来。 赵钧保一见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他又想起了不该想的人。比起那一位,还是喜欢红羽姑娘更实际一些。 起码至多是被小姑娘拒绝,伤心颓废上一阵子罢了。再不济也就是被周朗兄弟教训一顿,受些皮肉之苦,卧床躺上几天,养养也就好了。 可惦记上了那位,说不定就会有性命之忧!光是公子那关就过不了。 赵钧保觉得自己明明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整日里却为李秀才操着一颗慈母之心。他容易吗? …… 行了一段路,料想早已出了李秀才与赵钧保的视线范围,白盛这才放开“红羽”,不太自在地说道:“权宜之计。还请多多担待。” “红羽”点点头,道:“您不必解释,我自省得。时间不多,正事要紧。” 他二人正顶着别人的容貌,又是在外面,人多眼杂,为避免暴露身份,称呼上便有些含糊。 于是,二人一路看似不停采买,实则借机打探。在“红羽”巧妙的旁敲侧击下,着实得到了许多信息。而却半点也不显刻意,丝毫不会惹人怀疑。 回客栈的路上,二人仍是一前一后地走着,只是距离较来时进了许多,触手可及。却似乎谁也不曾注意到这些微的暧昧。 “固县县令黄经牧看来颇有民望。百姓提到他时无不交口称赞。”白盛率先打破了沉默,说道。 “的确。苏伯楚也说此人官声甚佳,公正廉明,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赫连嫣然道,苏伯楚就是固县“朋来客栈”掌柜的。 “若是将此人用对了地方,也不失为一颗好棋。 您的目的是为了百姓,他亦如此。既然有着共同的目标,加之您还能提供给他更好的机会更大的权力为百姓谋福祉,他应当不会拒绝。”赫连嫣然分析道。 “言之有理。”白盛笑了笑,转而又想起一事,问道,“你觉得李秀才的学问与见识如何?” “您是想用他?”赫连嫣然察觉了他的意图。 “我确有此意。”白盛坦言,“今日他的言谈着实出人意料。不过却足见他不为身处的环境所限制,多智善思,心思通透,见识不凡。若是着力培养一番,必成气候。” “能得您如此看好,他的前途看来是挡都挡不住了。” “你觉得他不成?” “那倒不至于。只是想着眼下若他要脱颖而出还欠个有恰当的时机。毕竟他虽非白身,却也只是又个秀才的功名。想进官场恐怕不太够分量。”赫连嫣然直言道。 “关于这点我已想过。倒也不是没法子解决。”白盛微微一笑,似是胸有成竹,“早年间不是有‘举孝廉’一途吗?此次赈灾,咱们就一路带着他,做些对百姓有益处的实事。 然后再找人带头写个民意书之类,以我的名义直接搁在加急奏报里直呈回京。这件事也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第五十八章 烦闷苦恼的皇子白盛(上) 见白盛如此笃定,赫连嫣然也就轻轻一笑,道:“您这是早就已经谋划好了。” “方才与他二人分开之时我就在想了。最后还是觉得这个法子最好。”白盛解释道,“人才难得。既然叫我遇上了,就不想错过。” “您有慧眼,又肯为底下人着想,能跟着您是他们的福气。”赫连嫣然顺势夸道。 “不止呢。我还既体贴又疼人,不知有多少人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盼着能到我身边呢。”白盛玩笑道。 原本是想说明贤才都无比渴望为他这样的明主效力,可一说完却觉得有些不妥,似乎含着一丝暧昧,容易令人误解为另一种意思。 气氛似乎起了微妙的变化,好在赫连嫣然很快便化解了这缕若有似无的尴尬:“您说的极是。世上有那么多的千里马,而伯乐却并不多见。识人善用的主上不是谁都有机会遇到的。自然个个心向往之。” 一番话说得恰到好处,更是借机捧了白盛。 没人不爱听好话,白盛自然也不例外。尤其这番夸赞的话语还是从见识不凡眼高于顶的赫连嫣然口中说出来的,可不是一般的有分量。 白盛有些得意,但得意过后却又生出些小小的惆怅:“从前我哪里敢想会有今天?还是多亏了你,否则这一切都将与我无关。 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却只是帮你找个人,委实有些说不过去。 这样吧,在不违背国法公义的前提下,我可以允诺你一件事。只要我能够做到,无论大小,必在所不辞。” “您允诺帮我找出那人就已是完成了我最大的心愿。当不得您金口再承他诺。”赫连嫣然未完推辞道。 “先别急着拒绝,一时想不到也没关系,就先这么记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呢。 我今日既已许诺于你就不会收回。你若想到什么可以随时来找我兑现。”白盛大手一挥,不容推拒地说道。 “如此就在此先谢过您了。”赫连嫣然见他态度坚决也就应承了下来,规矩地道了谢,“一切都等助您成了事以后再考虑不迟。” 接着,二人又东一句西一句地聊了些无关紧要的事,不知不觉就回到了客栈。 二人分别卸去伪装,换回原本的模样,这才放了真正的周朗与红羽各自归位。之后又一同用了晚膳,期间讨论敲定了接下来的行程事宜,之后便各自回房歇息。 当晚,白盛做了个梦。 梦里,他与赫连嫣然并肩走在回客栈的路上。二人并不曾伪装,都是原本的模样。他俩一路闲话家常,气氛融洽得不得了。 没料到赫连嫣然被小石子儿绊了一下,险些摔倒,白盛及时扶住了她。揽了她的腰身,捉了她的手,之后,就再没放开…… 第二天,白盛一大早就醒了,只是似乎还未完全从梦境中脱离出来。 他对着透出微微天光的窗户,回忆着梦里与赫连嫣然发生的不可言说之事,只觉心神激荡,忽然鼻子一热,抬手擦去,竟是流了血。 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羞于启齿的反应,白盛不得不认认真真地开始思考自己似乎真的到了该成亲的年纪。 …… 简单地用过早膳,一行人离开了固县。 前些时日好不容易抢出来的时间可不是为了耗在这一个地方的。 赫连嫣然察觉到白盛有些不同。他借口“马车窄小多有不便”,不再与她同乘,而是到外面骑马去了。 可这马车是昨日才与许多东西一道添置的。 先前那辆确实有些“窄小”的,已经让给了上了年岁的老妪以及那几个带着年幼孩子的妇人。而赫连嫣然此刻带着翠儿乘坐的这辆,十分的宽敞舒适。 由两匹高头大马拉着,车内便是四个人并排而坐也绰绰有余,怎么看都算不得“窄小”。 不过赫连嫣然对此也没多在意,所有的心思都用来哄着翠儿玩儿了,倒也难得的轻松惬意。 快马加鞭行了大半日,就到了凤州地界的第二座县城——临阳。 一行人进了城,同样落脚在“朋来客栈”。分好了住处便各自休息去了。 赫连嫣然原本有事想请白盛示下,可还没来得及说,就见他看了自己一眼,神色古怪地匆匆撂下句“我乏了”便进了房间。 赫连嫣然有些纳闷,与前些时候相比,这两日吃的住的都好上许多,也不必再一个劲儿地赶路,怎么反倒累得连话都不想多说了? 不过她想问的不是什么大事,倒也不急在这一时。 转天上午,赫连嫣然去找白盛,却被门口的侍卫告知“公子一早就带着人上街去了。” 赫连嫣然听了,没说什么,转身独自去找掌柜的询问消息。 晚饭过后,她又来了。这次,侍卫又把她拦了,理由是“公子已经安歇了。” 赫连嫣然闻言皱了皱眉,却还是什么也没说,回了自己房间。她已经可以断定白盛是在故意躲着她了。 又过了一天,他们启程前往下一处。白盛远远看见她就连忙捂着鼻子走开了。更加证实了赫连嫣然的想法。 她仔细回忆着这几天发生的点点滴滴,想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竟惹得白盛如此不悦,竟然相隔老远见了她还要嫌弃地掩住口鼻。 白盛若是知道赫连嫣然以为自己被他嫌弃,一定会大呼冤枉。他哪里是对她不喜,而是正相反,他……恩,没脸见她。 三天!他已经接连三天夜里梦见与她……那画面太过香艳刺激,以至于他一想起来就要流鼻血。 白盛这个年纪,自然不会对这种事一无所知。 越国的皇子们到了一定的年岁,基本是在开府之后,皇帝便会指派一两个精心调教过的清白宫女教导他们男女之事。 之所以定在开府之后,是由于皇子们仍居于后宫之时,成日里面对的都是皇帝的嫔妃,唯恐生出龌龊之事,秽乱了宫廷。 但凡事总有例外,每朝的储君就不在此列。 他们既是皇子也是未来的皇帝。他们出生在母亲所在的宫殿,被立为太子后到了岁数就会迁居东宫,将来承继大统更是会成为整座皇宫的主人。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这一辈子都没什么机会离开此地。 可谁也没想到,本朝未立太子,而白盛却成了另一个例外。 第五十九章 烦闷苦恼的皇子白盛(下) 白盛虽然出宫开了府,可还没等皇帝赐下伺候得宫女便罹患“急症”出京求医去了。 不久前才回来,而且还带了个想娶作正妃的姑娘。皇帝便没再提过此事。 对于这档子事,白盛也不是全无了解。 有时也会在狐朋狗友的撺掇下微服乔装进花楼吃酒听曲儿,少不得有人借着酒劲儿在当着众人的面儿荒唐。白盛不会。 一来他的身份不同寻常,他的心气儿高,不肯为了这些叫身上沾了污点,以后成为党派争夺中别人攻讦他的理由。他对此事上,好奇多过欲念。 再者,他的母妃看管得严。别的可以忍他折腾,可是这男女之事,丽妃却严禁他沾染,怕他会早早败了身子。 皇帝的后宫十分庞大,皇子公主生了一大堆。因此,对于此事并不怎么约束子女。 四皇子府上美人尤其多,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六皇子后院更是良莠不齐,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甚至连青楼出身的挂你昂也是有的,令人眼花缭乱。 大皇子常年领兵在外,除了将门出身的正妃,府中只有一位侧妃及五名侍妾,委实不算多。 三皇子算是其中比较特殊的一个,只有一正一侧两位皇子妃。侧妃是他老师的独生女儿,二人可谓青梅竹马,情谊笃深。只是因为她身份不够显赫,只能屈居侧妃之位。 但她深得三皇子爱重,在皇子府中,当家作主的是正妃娘娘,可所有人最不敢得最的却也是这位侧妃。正妃出身高门,持家有道,分寸也拿捏得极好,三皇子对她虽无爱意但也十分敬重。 此二女都不是不择手段满腹心机之人,一个是不屑去争,一个是不必去争。倒也相处得融洽和睦。 五皇子正妃早逝,如今只有两位侧妃和几名侍妾,人少了些,好处是太平无事。 七皇子府中更是清净,只有几个美人,连个侧妃还不曾有。 还有个在府中颐养的病弱十皇子,身子骨差得连府门都很少出,更别提什么娶妻纳妾了。 除此之外,就属白盛的后院最清净,之前是一个人也没有,如今也只住了未来正妃赫连嫣然一人,二人之间也是清清白白的。 为此,白盛还曾被六皇子取笑,说他将来一定是个惧内的主儿,怕一介商贾之女跟怕老虎似的。 白盛自小就戒心重,不肯轻易信任亲近什么人。比起他的兄弟们,他更加克制。 他生得龙章凤姿,仰慕者多如过江之鲫。越国民风开放,男欢女爱被视为很寻常的一件事,只要不越过男女大防,也就没什么打紧。白盛甚至遇到过不止一个想要自荐枕席的姑娘,都被他婉拒了。 旁人看到的是他的君子守礼,品行高洁,不肯占了姑娘家的清白。 也不乏有六皇子那样看他不顺眼的,暗地里讽刺他故作清高,只怕是有什么隐疾才放着到嘴的肥肉不吃。 没人知道白盛骨子里的冷漠。这一点他觉得自己大概随了父皇,多疑难信,对谁都存着三分戒备。对于收进后院作为枕边人一事,更是加了一百个小心。他可不想再自己身边留下个不知何时就会爆发的隐患。 因此,白盛与人相处,总是在心中先划下条泾渭分明的界限,绝不可逾越。但这种情况却在遇到赫连嫣然以后不知不觉改变了。 白盛打从心底里是信任她的。虽然有时仍会忍不住小做试探,但他从未怀疑过她会伤害自己。 白盛觉得自己这两日有些小题大做了。不过是做了春梦而已,他到了这个年纪,若像个看破红尘的老和尚始终不动凡心那才叫不正常。 他尚且没有倾心的女子,身边最亲近信任的也唯有赫连嫣然一人,因此才会梦到自己与她…… 这么一想,白盛也就释然了。终于放下心睡了个好觉。 这一夜,他没再作那荒唐的梦。 翌日早上,赫连嫣然正在为翠儿吃面条。虽然有婢女在旁,但她就是喜欢亲自照顾着孩子。看她“哧溜哧溜”吃得欢实卖力,鼻尖上冒出了小小的汗珠,赫连嫣然只觉得可爱又有趣。 白盛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小女童眨着乌黑机灵的大眼睛,逗得一旁的少女浅笑连连。一时间,时光静好,岁月温柔。 白盛也不禁心情大好,撩起衣摆就坐在了二人中间,还伸手揉了揉女童柔软的头发。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翠儿已经不复当初的怯懦胆小,与白盛也熟悉了不少。 小孩子心性单纯,却天生有着敏锐的感觉,别人待自己是否真心分得十分清楚,对他人的喜恶也都直白地写在脸上。 白盛本就好看的过分,平日里又多是和气以待,此刻更是挂着温和地笑容。 小孩子也会对漂亮的人与事物格外偏爱。翠儿甜甜一笑,便展开双手要他抱。白盛竟也没拒绝,伸手抱起她放在了膝上。 赫连嫣然见状,命人加了碗筷又添了几样白盛爱吃的吃食。 一时间,气氛和谐融洽,令白盛恍惚觉得他们是幸福和睦的一家三口。妻子端庄贤淑,孩子活泼可爱。 白盛笑了笑,将这个有些莫名其妙的念头赶出了脑海。 早饭过后,白盛与赫连嫣然谈起了正事,温和如常,仿佛前几日避之唯恐不及的人根本不是他。 赫连嫣然很是知趣地与他商量着接下来的布置,尽可能地提供自己得到的有用信息。二人默契地对先前的不快谁也没有提及,权当从未发生一般。 …… 凤州因为距离河道较远,未被洪水侵袭。加之凤州刺史以及手下三名县令应对得当,因此凤州百姓的生活基本如常。情形比白盛预料的要好得多。 可越往南走,灾情就越严重。白盛的面色也跟着越发沉重。 他们每到一处就会派人联络武志清与穆询两路赈灾队伍,指示其妥善安置沿途的流民,以及汇合的时机。 整个皖淮府灾情最严重的非泽县莫属。 这里曾是庆州乃至皖淮最富饶的所在。 可是在大水无情的摧残下,已完全变了一副模样,再不复昔日的繁华富饶。 第六十章 别有隐情的泽县山村(上) 城门上的朱漆在洪水的浸泡下脱落得斑驳难看。 当中的一扇城门已经完全脱落,就那么倒在地上。被来往的行人和车马轧得残破不堪。另一扇勉强挂在城墙上,风一吹就发出“吱扭、吱扭”的声响,似在痛苦地呻吟,令人忍不住担心不知何时就会掉落下来。 城中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洪水退去后残留下来的淤泥,踩上去就会沾满鞋底。只有几名衙役模样的人没精打采有一下没一下的打扫着。 四周林立的商铺早已人去楼空,屋顶精致的瓦当以及门上精美的雕花依稀可见往日的繁华与热闹。 地势较高处居住的乡绅富贾几乎未被波及,而原本就破旧的贫民聚居地除了性命也没什么好损失的。 最惨的莫过于小商小户平头百姓,原本勤勤恳恳本本分分,好不容易有了点小钱,满怀希望地盼着日子蒸蒸日上越来越好,却叫一场大水把什么都冲没了。 有的民房倒塌压住了人,实体早已被衙门的人挖出来拉走了,只留下地上的血迹尚未来得及清理,已经暗沉发黑,难看又刺目。 城中少有的基础开门营业的店家,除了医馆就是药铺了。仔细一看,半数都是赫连一族的产业。 医者仁心,在这种时刻尤显珍贵。对于水患中受伤的百姓,都免去了大部分药费,只象征性地收取很少的钱财你,已是全然不计成本,之位遏止不断涌入的人群,将本就不宽敞的地方留给最需要的伤者与病患。 有些快要活不下去的贫民老鼠一般四处翻找,在许多仓皇逃难来不及带走全部财物的人家的住所以及大门敞开的无人商铺中搜寻着活下去的希望。 米铺自然也有开着的,这个时候生意更是兴旺,门口还有官兵把守。一看粮价,简直贵得离谱。 还不等想买粮却被价格吓一跳的人抱怨两句,柜上眼睛仿佛长得脑袋顶上的小伙计便老大不乐意地走过来撵人:“去去去,没钱就别挡着我们做生意。 嫌贵?别买啊。有的是人抢着买呢,再贵也不愁卖不出去。哪儿来的穷鬼,没被大水淹死早晚也得穷死饿死!真晦气。” 始终不拿正眼看人,比京里的大官儿还要傲慢几分。门口的官兵身着铠甲执着兵器,凶神恶煞地帮着呵斥驱赶,走狗一般。 城内外也有几处粥棚,衙门的善人家的都有。有几家富人家施的粥真能做到立筷子不倒,其余的大户人家的虽然稍差些,却也浓稠得足以填饱肚子。 反观几处粮商还有官府的粥棚煮出的粥,米是米水是水,一眼就能分得清清楚楚。还每人只能另一次,每次一碗,限量供应,稀得想灌个水饱都不易。 官商明着勾结,米粮价格涨得没了边儿,百姓的钱都花在了买粮上也还不够。 城中赫连一族的米粮铺子倒是没借机发国难财。赫连嫣然早就传了信来,严禁族中的买卖家与官府沆瀣一气,哄抬物价,尤其是粮价。 元娘的命令,自然没人敢不遵从。米铺掌柜的早早就把铺子关了。 官府差了人来问,掌柜的只推说族中来信让给钦差大臣捐粮,各处米粮铺子中的粮食都不能出售,以备不时之需。 赫连一族给朝廷捐钱捐物的事已是人尽皆知,族里的姑娘又攀上了负责此次赈灾的皇子,还得了个正二品县主的封诰。县令自知开罪不起,倒也不敢为难。 只是对方毕竟是此地的父母官,米铺掌柜的也不便再开门营业,正价卖粮,明着与他们做对。 泽县县令,京中还有官员特意在皇帝面前为其奏请嘉奖,赞齐抛家舍业一心只为百姓。可在李秀才等人的描述中白盛听到的却是截然相反的。 还嘉奖?就是直接拉出去砍了脑袋都觉得是便宜了他! 米铺及医馆、药铺掌柜的提供的信息也证实了这一点。 据他们所知,县城的情形还算是好的。最严重的的是下头的几个村子。其中好像还有县衙的人把守着,轻易不得进出。 白盛听了,觉得事情不简单,原本是要在县城中等着真在队伍前来会合的,临时又决定亲自前往村子里查看。 已是低调行事又作了乔装改扮的白盛一行还是落入了暗中一直留心形势的某些人的视线。 听了手下的禀报,得知城中来了一伙打扮穿着不起眼却气度不凡的行商,还在各处闲逛流连,师爷捏着下巴上的山羊胡,小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好几圈,寻思了半天问一旁的县令道:“老爷对此事怎么看?” “听着倒也没什么特别可疑之处。”县令有些吃不准,“商人嘛,走到哪儿都喜欢到处转转看看,单凭这点也算不上什么。” “可是为什么早不来玩不来,却偏偏选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就来了呢?”师爷却没那么乐观,很不放心,“眼下的皖淮府可不太平。” “富贵险中求嘛。咱们不也是一样?”县令觉得他有些草木皆兵过于小心了,“撑死胆儿大的,饿死胆儿小的。什么时候都是这个道理。” “老爷,咱们干的可是一不小心就会掉脑袋的大事。不止如此,出了事恐怕还会牵连九族。如何能不谨慎小心?”师爷阴恻恻地提醒道。 “这……听说钦差一行已经进了皖淮府了。此时可不宜轻举妄动啊。若是闹出了什么大动静,只怕反倒弄巧成拙了。”县令也有自己的顾虑,“暂时还不知道这位钦差是个什么脾气秉性。 听到的尽是这一路上他做的荒唐事了,干什么都是随性而为,仅凭他高兴不高兴,实在叫人摸不着路数。 况且京里头那位还唯有什么明确的指示,只在最初那几日传过信叫咱们尽可能低调行事,把手里的活计都停了。 我寻思着不妨叫人先跟着,打探仔细了再行处置不迟。左右都是在泽县这一幕三分地儿上,他们便是再有本事也斗不过咱们。 哪怕查出来真是派来的探子,咱们已经部署妥当了,又有都督守着,京里还有那位坐镇。只要不是皇亲国戚亲自出马,都能叫他有去无回!” 师爷琢磨了片刻,也觉得是这个道理。便吩咐盯梢的人不可放过他们的一举一动,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务必马上回来禀报。 只是他的心里始终不踏实,总觉得似乎像要发生什么大事。 第六十一章 别有隐情的泽县山村(中) 离开凤州之前,白盛考虑到之后会主见深入受灾之地多有不便,就把一干妇孺留在了丰县的“朋来客栈”。 毕竟么诶有什么地方比赫连氏长房的产业更加稳妥了。 其他人还好说,只是翠儿怎么也不肯与赫连嫣然分开,哭得撕心裂肺的。 别说赫连嫣然听得不忍,就连白盛也看不下去了,与赫连嫣然商量商量道:“带上吧。称呼也不必改,只对外所是你兄长家的孩子,因为水患和家里人失散了,正巧咱们经过遇上,就带在了身边。” 为了看到沿途的真实情况,白盛一行自然还是要微服乔装的。他与赫连嫣然扮作行商的主家夫妇,侍卫头领洪全装作管家,李秀才为账房先生,周朗等侍卫与赵钧保等人则是护卫和伙计。 被跟踪了一段路后,除了李秀才以外几乎所有人都很快发现了。白盛吩咐众人只做不知,想看看对方究竟有何目的。是打了他们财物的主意,还是对他们的身份起了疑。 若是前者,来明的洪全等人就足以应付;来暗的,赫连嫣然身边的晴风几个更是行家里手,因此,白盛并不担心。可若是后者,那就说明这泽县还真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正好可以来个引蛇出洞。 一行人四处闲看,对方始终远远跟着,未有动作。也不知道究竟是等待时机动手还是只防范着什么。 慢悠悠地就来到了李秀才等人的村子——庆有村。 道路泥泞不堪,有些路段还有没过小腿的积水。入眼尽是被洪水淹没的农田、冲毁的房屋。 眼看曾经熟悉的生活之地变得如此破败面目全非,李秀才等人心中都不是滋味,双目微红。 村子里很不对劲。暗中不知有一处藏着人窥视,与跟踪他们的人想必更加有纪律性,身手也更好。 白盛并不认为这些人是专门为了自己才特意守在此地的。他的身份尚未暴露,值不当为他如此兴师动众大费周章。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这个村子里一定有是很么不能让人知晓的大秘密! 白盛假意劳累,找了块大石头坐下休息,把李秀才和赵钧保叫到了跟前。 “你们村子里在水患之前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白盛低声问道。 赵钧保想了想,茫然地摇了摇头。 李秀才却双眉微蹙,若有所思,半晌,有些迟疑地开口道:“大半年前,村子里陆续来了几波外乡人,只说是贩药材的商人,想进山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药材。 他们在东面的山上呆了不短日子,后来更是找村长花了不少钱把整座山给包了,不再让村民们进出,还找了人日夜守着。 有些隔三差五爱去山上套几只兔子或是采些野菜蘑菇的村民颇有微词,可是人家毕竟花了钱,想来是怕之前的药材被村里人挖走或是破坏了,所以不准人上去,倒也说得过去。村长安抚了一番,大家也就不在说什么了。 村里有个破皮叫牛三儿的,惯会偷鸡摸狗。有次他喝醉了酒,与人闲聊说自己前几天顺着无人知道的小路进了山,还说他就快发财了。他总爱吹牛,动辄就说自己要如何如何,村里人听得多了,也都不当回事。 只是没过两天,牛三儿就被发现摔死在了前面的坡上。脑袋上破了好大一个洞,大石头上一片红红白白的,很是吓人。 村里人都说他是酒后失足丢了性命。一个小偷小摸的无赖,早就没了亲人,也没人在意他是怎么死的。大家唏嘘了一阵子,也就渐渐忘记了这么个人。 这件事,算不寻常吗?” 白盛看他一眼,抿了抿唇:“能这名这两者其中关联的明确信息太少,不过,应该算。” 赵钧保一拍脑门,道:“听秀才这么一说,我也想起一件事。 有一次,进山的药贩子中来了个气度不凡的男子。周身的气势比定远将军还要凌厉几分。 双手上老茧的位置有些特别,那是惯使长枪的人才会有的。而且还是个左撇子。”赵钧保说着,比划了个右手在前左手在后的握枪姿势。 白盛忙问:“那人是何等模样?” “看上去三十几岁,方面阔口,浓眉虎目,令人印象深刻。”赵钧保回忆道。 白盛揉了揉眉心,“呵”了一声。 赫连嫣然正用水囊喂翠儿喝水,温声便已心下了然:“您认得此人。” “若是别人我还不一定晓得,这人却已几乎可以断定,是皖淮府都督谢知意。”白盛摸了摸下巴,颇为满意地说道,“竟然是他。看来这里边的事果然不小,甚至比咱们原本猜测的还要惊人。” “的确是不小。”赫连嫣然继续给翠儿喂水,语气寻常,“他背后的主子,身份只怕不在您之下。” “我也这么想。咱俩果然心有灵犀。”白盛调笑道。 赫连嫣然对他是不是就不正经的样子习以为常,继续淡定的给翠儿喂完了水喂点心。 李秀才与赵钧保心中一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眸中看到了惊骇之色。 这两人究竟是什么身份?谈及皖淮府都督竟是这样不甚在意地语气,似乎全没放在眼里。 白盛心情大好地捏了捏翠儿如田鼠般鼓起的脸颊,余光瞥见李、赵二人面色凝重,开口道:“秀才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李秀才定了定心神,恭敬一揖,道:“小生斗胆,敢问公子可是从京里来的?” “不错。”白盛痛快地承认了。 “公子您……是钦差的人吗?”李秀才进一步确认道。 “恩……”白盛摸了摸下巴,道,“就算是吧。” “……小生知道了。”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白盛饶有兴趣地问。他有心考考李秀才的眼力,几时看破了他的伪装。 李秀才想了想,如实答道:“离开凤州之前。作为商人,您对各处百姓的生活以及县官的风评关注得太过了,有些不同寻常。” “你很聪明。”白盛称赞道,“明明那么早就起了疑,却如此沉得住气,这么久都没开口问过,甚至连旁敲侧击的举动也没有。 是怕多了嘴会惹祸上身吗?” 第六十二章 别有隐情的泽县山村(下) 李秀才背后直冒冷汗。他是没问过,眼前的人却什么都知道,果然,自己和赵大哥等人的一举一动都没逃过人家的眼睛! “的确是有这样的顾虑。”李秀才不敢隐瞒。 白盛并无不悦,慵懒地笑了笑,问道:“你可愿跟着我?” 李秀才闻言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您要收我做幕僚?” “怎么你更愿意做幕僚吗?可我觉得有些埋没了人才。不如光明正大地当个官更能发挥你的才干。”白盛规劝道。 “这……”李秀才有些犹豫。 他寒窗苦读多年,自是想有朝一日机身朝堂之上,为社稷出力,为万民谋福祉。眼下就有个大好机会能省去多年功夫还能使他不被科场舞弊所阻挡,虚耗光阴,他怎会不动心? 只是一旦归附于某一方势力,他是否就要化身为棋,任执棋之人驱使?或为铲除异己的利刃,或为搜刮民脂民膏的敛财帮手,抑或成为危急关头承担一切罪责的替死鬼? 他无惧官场上的明争暗斗,也不怕为秉持的信念而丢了性命。他只怕不能坚守本心,不想沦为他人用来争权夺势的工具。 白盛似是看出他心中纠结,轻笑出声:“不必担心,既不会叫你违背国法,也不至要你泯灭良心。你就是想着做贪官污吏去鱼肉百姓,我还不饶你呢! 你只管放手去做想做的事,只要是有利于江山社稷造福我大越百姓的事,再难也有我给你撑腰。” 白盛的话并没有让李秀才放下心来,反而更加警惕。给他机会让他做官,还能让他大展拳脚施展抱负,却不对他提任何要求,世上真会白白掉下这样打的馅饼,还偏偏砸在他的头上? “您这么做究竟图什么呢?”思量再三,李秀才还是开口问了。他实在太想弄明白眼前这位公子的目的。 白盛清浅一笑,眼中尽是高深之色:“我需要一个怀着公正之心又足够位高权重的帮手,在将来的关键之时能站出来为我说几句话。” “就这样?”李秀才等了半天,也没等到白盛接下来的话,这才确定他已经给说完了。 “不然呢?”白盛反问道,“我只是给你一个机会,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至于最终能做到什么地步还得要看你自己的本事。只不过我对你比较有信心罢了。” 李秀才心中激动。这话若是别人说出来的他必不会轻信,但出自白盛止口却令他深信不疑。 不管对白盛而言是一件怎样轻而易举的事,但肯用这样一个机会来赌他未来的一个可能,但凭这一份知遇之恩,就已叫他感激不尽。 李秀才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得一声厉喝传来:“你们是什么人?来此有何目的?” 李秀才循声望去,但见十数名精壮男子手持棍棒正站在两丈开外,满脸戒备之色。 白盛摇摇头,略带惋惜地对李秀才说道:“看来此事只能容后再议了。得先解决了眼前的这个小麻烦。” 白盛连眼神都懒得赏问话之人一个,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想知道什么你还不够资格。去把你家都督找来再说。” 为首的汉子一愣,显然没料到此人竟然知晓自家都督的官职。县令派出盯梢的人只说他们形迹可疑,似是在打探什么。 村子里如今布满了暗哨,这些人自打进了村子,一举一动皆在他们眼皮子地下,都督的身份绝不可能是从自己这里走漏的消息。无论是经由何种途径得知,都足以说明这些人绝对不简单! 他又看了眼白盛好看得不像话的脸,只是随意地往石头上一靠,便有一种说不出的倜傥风流。再加上他身边端坐着的少女,年岁不大,却从容淡定,略扫了几人一眼,轻慢傲气,令人只觉在她面前渺小又卑微。如此强大的存在感, 这样的人物啊……他的确是不够资格。 他侧过头去低声吩咐了身旁的汉子几句,命其将这一切仔细禀报给都督。他自己则带着其余手下负责把人看住。 说是看着人,实际上他心里也是没底的。这群人除了那个书生模样的,还有那少女和她怀中的小女童,其余人等,就连那个容貌惊为天人的俊公子在内,全都是练家子。甚至有几个的武艺绝对在他之上。 好在他们暂时还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应该是相等都督前来。否则以自己这边的人手,若是对方要走,只怕根本拦不住。 都督尚未出现,却又一顶小轿风风火火地赶来了。 轿夫们深一脚浅一脚好容易落了轿,却一个不稳差点把轿子扔了出去。事业赶忙上前掀了轿帘,将被撞得七晕八素的县令扶了出来。 “杜先生。”县令稳了稳神,确定不再眩晕后,正了正乌纱,先向那领头的汉子一揖。待看向白盛时,着实被他的俊颜惊艳了一把。 原本打算声色俱厉的质问,出口时却成了温文有礼的询问:“不知足下来此意欲何为呀?” 师爷恨铁不成钢地看了自家县太爷一眼,冷声道:“尔等究竟是何人?识相的赶紧报上名来!” 白盛这才看了二人一眼,嗤笑一声,不答反问:“泽县县令于靖?” “正式本县。”县令颇为得意地捋须道,“既知本县身份,便该配合些。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那么依于县令看,怎样才算做配合?”白盛长眉微微一挑,笑问。 “这个嘛……”于县令被白盛的笑容晃花了眼,轻咳一声,道,“自然是要据实作答,详实回禀。” 白盛面上笑意更甚:“我的身份说出来只怕会吓破你等的胆,于县令还是不知道的好。” “休要狂妄!”师爷喝道,“身在泽县地面却不敬父母官,只怕你们今日走不出此地!” 身后的衙役立刻站成一排,手握刀柄,只待一声令下。 “走不走的出去全在我自己。我要是不高兴走,大可待到腻了为之;若我不乐意留,便是谢知意也照样留我不住。”白盛轻飘飘地说道,倨傲又张狂。 第六十三章 人中龙凤的皖淮都督(上) 白盛话音刚落,洪全等侍卫不再收敛气息。 对面的衙役只觉被他们强大的气势压制得双股战战。姓杜的汉子也印证了心中的猜测,对方果然是高手。 他怒瞪了师爷一眼,对泽县县令道:“于县令,此间之事我已派人回禀都督,一切都待都督来了再做定夺。”他的品级比县令高,自然不怎么把他当回事。 于靖擦了擦额上冷汗,连忙应道:“杜先生说的是。” 其实不待他发话,衙役们已纷纷退后。方才的一幕太吓人了。对方还什么都没做,单凭气势就已将他们碾压至此,要是真打起来,怕是连渣儿都剩不下。县太爷挣了大钱,只分给他们些肉汤,一个月不过二三两银子,犯不上为此送了性命。 双方一时间都没有动作。 不多时,一阵马蹄声传来,一队人马由远及近而来。 当先一人身材魁梧,方脸刚毅,虎目炯炯,阔口长鼻,身背一杆五尺长枪,正是皖淮都督谢知意。 白盛望着这队人马来的方向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村东头啊,看来那座山里果真藏了个大秘密。依照李秀才和赵钧保所说,水患爆发后整个村子很快都淹了水,他们方才从外面进村,道路也是坑坑洼洼,并不好走。 可谢知意他们骑马而来,确是畅行无阻,说明道路必定平坦干燥,全不似其他地方泥泞崎岖。必是有人在极短时间内清理干净,以便常常进出。 谢知意驱马自于县令头顶跨过,背对着他勒住缰绳,利落的翻身下马。他看了看白盛,一脸平静地抱拳拱手,道:“您来了。” 白盛也看着他,懒懒一笑:“谢都督,别来无恙。” 谢知意露出个微笑,道:“两年前有幸在京里得遇,却有眼无珠冒犯了您,多亏您宽宥,否则谢某今日也不会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了。” 白盛闻言也开怀笑了起来:“那时你以为我是哪家的纨绔,仗势欺人,还要亲自将我扭送顺京府衙。若不是大理寺卿正好路过,只怕我就要与那几个无赖泼皮一道去顺京府打牢见识见识了。” 两年前,白盛出宫去看自己在建的府邸,又遇上京中女子拦车。他趁众人不注意,连个小厮都没带就悄悄溜走,自小巷子里往府邸赶去。结果被几个地痞缠上了。 他们见他生得俊俏,也不顾他是个男子,竟要占他便宜。堂堂皇子之尊,竟被几个不长眼的狗东西当街调戏,白盛何曾受过这等屈辱?自是咽不下这口气,也不打算咽下。于是就出手教训了几人,谁料被进京述职的谢知意撞了个正着。 白盛自幼习武,寻常人自然不敌,几人被他打得抱头鼠窜,遍体鳞伤。不明缘由的谢知意误以为他是欺压百姓的官宦子弟,当即出手阻止。白盛收拾泼皮不在话下,可对上身经百战的谢知意却落了下风,很快就被拿住了。 谢知意要将他扭送顺京府衙让他好好长个记性,被正巧回家路过此地的大理寺请看了个满眼,扑身上前拦下了。谢知意这才知道自己竟冒犯了皇子殿下,几个泼皮也在老练的大理寺卿的审问下很快就交代了事情经过。 意图染指皇子殿下,这可是天大的事情。大理寺请不敢耽搁,急忙带着一干人等又这反悔了皇宫。几个泼皮这才傻了眼,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被宫门口的侍卫看管了起来。 皇帝在御书房里见了白盛三人。听了大理寺卿的禀报,又看见自己儿子那张俊脸上醒目的伤,青紫斑驳,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当即勃然大怒,赏了几个泼皮剐刑。看向谢知意时眼中仍是怒火未熄。 白盛心里清楚,自己并没有那么得宠,如此震怒不过是因为他父皇极重颜面罢了。谢知意伤了他等同于伤了皇室脸面,犯了皇帝的忌讳。 谢知意身手了得,而且也不是故意与他为难,白盛并不怪罪,也不想因此得罪了一方大员。于是向皇帝求了情,将谢知意描述成了一位刚正不阿、一心为民、百年难得一见的朝廷栋梁。 皇帝听白盛胡扯一通,怒气消了大半,也并非真的想重罚谢知意,顺势也就饶过了他。 谢知意忆及当年之事,再次郑重地恭敬俯身,对着白盛行了一礼:“多谢您当年的饶恕之恩。谢某铭感五内,此生不忘。” 白盛却不甚在意地笑笑:“谢都督无需如此。不知者无罪。此事已经过去了,不必再提。” 谢知意点点头,声色到:“就听您的。 此地崎岖难行,谢某这就送您出去。” “都督不可!”眼见谢知意就要放过这些人,于县令连忙出声阻止。 谢知意一记眼风扫过来,惊魂甫定的于县令又吓得一哆嗦。他心里暗暗叫苦。方才谢知意纵马从他头顶越过,他已被吓得不轻。接着又云里雾里地看着二人在他眼前叙起了旧,一转眼,谢知意竟要放此人离去。 他从谢知意对此人的态度已经推断出其身份必定举足轻重,而且还对谢知意有恩。如果可以,他也不愿意得罪这样的人。可是他们做的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若是那天东窗事发,那就是诛九族的大罪!他便是再畏惧谢知意,也不得不壮着胆子阻止他犯糊涂。 于县令硬着头皮凑上前去,盯着谢知意堪比刀子的目光,压低声音道:“都督三思。此人对你我的身份一清二楚,我等却对他查到了多少全不清楚。就这么放了他,无异于自绝生路啊。” “你动了他,才会真的死无葬身之地。”谢知意冷冷说道。 “都督何以对此人如此忌惮?他还能是当朝宰相不成?”于县令不以为然道。 他观白盛如此年轻,朝中这个年纪的官员,官职最高的也就是太常寺少卿了,那还是老牌的世家功勋,祖上有功于社稷才换来的。有京里的那位杵在那儿,他倒也不是十分忌惮。 “宰相在他面前也得规规矩矩磕头行礼。”谢知意冷笑一声,道:“他是京里那位的亲兄弟,在家中排行第十二。” 犹如被一盆带着冰碴儿的冷水兜头淋下,于县令当场面无人色:“你是说……你是说,他,他是……”此次的钦差大臣,当朝的十二皇子,货真价实的天潢贵胄。 师爷一个箭步冲过来,一把堵住他的嘴,恶狠狠的说道:“老爷,万万说不得!说了咱们可就都活不成了!”意图谋害皇嗣的罪名可不比他们现在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干的事儿罪责轻多少! 第六十四章 人中龙凤的皖淮都督(下) 白盛摇了摇头,道:“谢都督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想知道的事还没查清楚,暂时还不打算离开。” 谢知意浓眉皱起:“您是专门来查这个村子的事儿的?”他们平时做事已经十分谨小慎微,捂得严严实实,怎么就走漏了风声? “说实话,直到现在我还不清楚你们瞒着所有人在做的究竟是什么事儿。”白盛坦言道,“也并没有提前得到什么信儿。我这次领的什么差又为何来到皖淮,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你也应当一清二楚。在这儿以这种方式见到谢都督,也是我所始料未及的。” “都督不可轻信。”师爷此刻已顾不上什么尊卑之礼,他只觉得本就是悬在头顶不知何时就会落下来的利剑,似乎离他脆弱的脖颈又近了不少,“若是事先毫不知情,又怎会进了村子就确定您在此地?” 谢知意也有这个怀疑。方才暗哨回报说有人进了村子查探,还指名道姓地要见他。当时,他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此间的事暴露了! 他不爱滥杀无辜,但若真是叫人堪破了此等机密大事,他只负责将人抓起来禀明上头,届时自会有人来接手。不过那些人的下场他也不是猜不到。是灭了口一了百了,还是弄得痴傻疯癫以绝后患,这些都不再是他所能插手的了。 虽然他并未亲手杀人,却掩盖不了他是杀人者帮凶的这个事实! 可如今对上的却是白盛,是对他有恩的十二皇子,是前来拯救灾民于水火的钦差大臣。他做不到像对待旁人似的对待他。 “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都是真的。”白盛叹了口气,道,“这村子虽然表面上看着已没什么人,可暗地里却遍布岗哨,只是寻常人根本察觉不到罢了。 排布及行动方式十分缜密,每个人都训练有素,依我推断必是出自军中。在皖淮府地界,除了你谢大都督,我还真就想不出还有谁能有这样的权力和胆子。” 谢知意恍然大悟,竟笑了笑,道:“这些小把戏自然瞒不过您。” 他思虑良久,终于下定决心,问道:“今日离去后,还请您当做从未来过此地也从没见过谢某,别的更是什么也不知道,只一心办您的差事,您可能答允否?” 白盛还未答话,师爷却先看不下去了。他把心一横,对谢知意道:“都督休要糊涂!今日万万不可放他们离开此地一步!” “不知天高地厚的狗东西!谁给你的胆子?明知这位的身份竟还敢说出这样的话,你到底安的什么心?”谢知意怒目而视,周身散发的凌厉气势令人几乎招架不住。 师爷的双腿也不禁开始打颤。可一想到谢知意放走此人的后果,他只能咬牙顶着对方能杀死人的目光强撑着说道:“便是他从前果真不知情,如今却也不难猜到咱们在做的事见不得人而且干系重大。 都督若是由他离去,他又岂会放过此等立功的大好机会?届时只怕不止你我,就连咱们的全族老小都将落得个怎样凄惨的下场您可曾想过?” “为求活命便可如此大逆不道?你这是什么狗屁道理?”谢知意反问道。 “大逆不道?呵,都督,咱们可早就大逆不道了,也不差这么一回。都这个时候了您还装什么清高?”师爷讥讽道,“您若当真如自己所说的那般忠义廉洁为国为民,又如何会与我们这些贪官污吏同流合污?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钱财官职?” 师爷见谢知意沈默不语,更是认定了自己说中了他的心事,平日里的正直刚毅果然都是装出来的。于是继续得意地说道:“都督,常言道‘无毒不丈夫’。今日不是他死便是咱们亡。 还有什么课犹豫的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待得将来那一位成了事,都督自是功不可没,又有谁还会记得今日之事呢?” “日此说来,你还是为我着想了?”谢知意看着他,目光意味深长。 师爷并未察觉不妥,顾自得意忘形地说道:“那是自然。我等于都督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飞不了你也跑不了我,理应互相照应,福祸同享。” 他嘴上说着漂亮话,心里却想着先想办法把谢知意安抚住,回去定要将他今日作为如实上禀,好好告他一状。说不定还能叫京里的那位知道自己的一片忠心。荣华富贵指日可待矣。 师爷正做着升官发财的美梦,却忽觉胸口一凉。他低头看去,只见一杆亮银枪自胸口没入,已看不见枪尖,只见枪上红缨被微风扬起,鲜艳夺目。 谢知意收回长枪,鲜血自师爷被刺了个对穿的胸口喷薄而出,溅得老远。可怜的师爷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一命呜呼了。 一旁的于县令面如金纸地看着死尸倒地,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原本就胆小的她此刻更是被骇得魂不附体,不敢再有任何异议。 谢知意向白盛拱了拱手,恭敬地说道:“这狗胆包天的东西已被谢某取了性命,今日之事不会再有人知道。只要您答应守口如瓶,谢某立刻送您出去。” 白盛瞧他不似作伪,看来是真的打算放自己离去,不由得生出惜才之心:“谢都督,你在为谁卖命?是我三哥、四哥、五哥还是其他兄弟?” 谢知意抿着唇,沉默不语。 白盛并不以为忤,又道:“我知你并非贪图名利富贵之人。因此我才更加想不通你冒着获罪的风险却还执迷不悟的理由。” 谢知意没想到这位他曾不小心的罪过的皇子殿下非但没有记恨于他,反而如此如此相信他的人品。反观那一位,却是狭恩思报,逼他就范。德行如何,高下立判。 谢知意心下感慨,沉声道:“能得您这样相看,谢某实在惭愧。谢某受了贵人恩情,如今只是在报恩。” “知恩图报自是应当,这是作为一个人的义气。可是身为皖淮府都督,你却知法犯法罔顾人命。恩情你是报了,可是谢知意,你对朝廷的忠心又在何处?”白盛责问道。 第六十五章 难全忠义的皖淮都督 谢知意惭愧地低下头,汗颜道:“谢某自知愧对朝廷,愧对陛下,待此间事了,谢某当自绝于天下。” 言下之意竟是生了死志。 “真是好生出息!犯了国法竟想一死了之以此逃避罪责,哪里有这般便宜的事?”白盛冷笑道,“今日之事我不仅不会当做没看见,而且还要彻查到底。谢知意,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谢知意陷入了两难。在他看来,京里的那一位有恩于他,面前的白盛又何尝不是他的恩人。为了报答其中一人的恩情却要他去取另一位恩人的性命,这样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事情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可是若要他任由白盛扳倒京里的那位,他亦不能袖手旁观。两边都是恩人,却已是不共戴天,着实令他不知该如何抉择。 白盛却不给他犹豫的时间,横眉立目,逼问道:“谢知意,你待如何?是要杀了我灭口吗?” “谢某不敢!”谢知意闻言单膝跪地,恳切地大声道。 他望了一眼环伺于白盛身边的侍卫,心下有了决定:“谢某斗胆,欲与您的侍卫过上几招。若是您的人胜了,您要做的事谢某绝不再阻拦,谢某也当任由您发落。” 白盛眯了眯眼,缓缓问道:“若是我的人输了呢?” 谢知意叹了口气,道:“那就劳烦您去我帐中作客几日。待此间事了,谢某再送您回去。谢某以性命担保,在此期间无人能伤您分毫!” “谢大都督好算计呀。”白盛幽幽地说道:“你这是料定了我手下无人是你对手。看来你是打定了主意要将我软禁于此了。” “谢某不敢有此等想法。为求公平,谢某赤手空拳以对,您的人可手持兵刃出战。若一人落败,可另选第二人,再败,可选第三人。三人皆败,才算输。只要其中一人能胜过谢某,就算您赢了。不知您意下如何?” “可。”白盛笑得云淡风轻,点了人道:“洪全,你且去与谢都督讨教几招。” “诺。”洪全跪地应道。 “切记,输赢并不重要,打不过没关系,保全性命最是要紧。”白盛叮嘱道。 洪全眼眶一热,心下感动,道:“属下遵命。”说完,郑重地对白盛磕了个头,起身向谢知意走去。 谢知意将手中长枪向地上用力一杵,只见长枪一下子没入三寸有余,稳稳立于土地之中。随即,也提步向前走去。 二人面对面相互抱了抱拳。 洪全率先道:“请谢都督指教。” 谢知意做了个“请”的手势,让洪全先出手:“洪侍卫请出招。” 洪全不再相让,拔出长剑冲了上去。他自知无法胜过谢知意,自然不肯失了先机。 谢知意却并不着急,待他近得身前才抬手迎击。 洪全深知自己战胜谢知意无望,一心只想令他受伤,好为后来者创造机会。故而只攻不守,出招凌厉狠辣,显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再观谢知意,虽未持兵刃,但一双肉掌却也虎虎生风,招式大开大合。在洪全不要命的攻击下竟也丝毫不落下风。 一时间,二人打得难解难分。 三十几招过后,谢知意寻着洪全一处破绽,将他手中长剑击飞,又朝他腹部猛击数拳,最后再狠狠打出一掌。 洪全飞出几丈远,跌落在赫连嫣然脚边,随即喷出一大口鲜血。 正坐在赫连嫣然腿上和她一起翻花绳的翠儿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了一跳,“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赫连嫣然连忙轻拍她的背,柔声安抚着。 谢知意向白盛行礼道:“这一局谢某侥幸胜了。请您挑选第二人上阵。”他将洪全打成重伤,自己却毫发无损,甚至连气息也未乱。功夫之高可见一斑。 “洪全有负主子所托,甘愿领罚。”洪全自责道,又吐出一口鲜血。 “是该好好罚你,好让你长长记性。我叫你保住命,你做到了就是好的。可你是怎么做的?把我的话全当成了耳边风。”白盛有些斥责道,看了眼洪全苍白的面色,又出言安抚,“先下去把伤治好了,责罚什么的跑不了你的。以后还等为我鞍前马后地奔忙,不会轻饶了你。” 洪全心下感激,更是坚定了对白盛的忠心。 自有周朗等侍卫把人抬下去治伤。白盛仔细思量着接下来该派哪一个前去应战。 赫连嫣然已将翠儿哄好了。侧过头对白盛道:“小女子僭越了。只是这第二个出战的人选可否由小女子来选?” 她本无意此时插手。方才谢知意杀那师爷之前,她已有了预料,早早用小玩意儿吸引了翠儿的注意,为的就是不下吓着她。 可洪全却被谢知意打得飞落她脚边,还吐了一大口血,着实把小丫头吓坏了。想起方才翠儿哭得一抽一抽的可怜模样,她就忍不住来了气。 她很少动怒,因为不在乎,也因为与她无关,所以不值得也犯不上。可如今有人吓坏了她护着的孩子,她决计不会轻饶。 白盛看着肃了一张小脸的赫连嫣然,扬了扬眉,笑得一脸宠溺:“你是我的心尖宠,自然说什么便是什么。什么事由不得你?随意挑选即可,你说是谁就让谁去。” 谢知意这才注意到白盛身边的少女。听白盛的语气,这位必是大名鼎鼎的闻喜县主赫连嫣然无疑了,却原来是这样小的年纪。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赫连嫣然扭过头,淡淡的目光直向他射来,只这一眼,便叫谢知意整个人如坠冰窟,只觉寒意不断袭来,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直到她移开目光,谢知意才惊觉额上已满是斗大的汗珠。这边是赫连一族的女子吗?竟有这样骇人的强大气势。 赫连嫣然不再看他,轻柔地抚摸着怀中小女童的后背,道:“青雷,有人惊扰了咱们家的小姑娘,给我教训他。” 语气不急不缓,并不见疾言厉色。停在众人耳中只觉从容淡定,霸道张狂。 “青雷领命。”一道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第六十六章 不能得罪的赫连嫣然 谢知意直觉不好。 他也是历经过数次生死之人,却没有一次像眼下这般如临大敌。 来不及多想,身体已飞快地做出反应。迅速地退回去,猛地拔出立在地上的长枪横挡在胸前。 只听得金铁相击之声传来,众人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眼前一花,谢知意便划出数丈远,用长枪撑在地上才堪堪止住去势。 划过干硬的土地时留下的两条拖痕像是被人刻意掘出的浅沟,比谢知意下令填装的满满当当运出村子的大车压过泥地碾出的车辙还要深许多。 谢知意想撑着长枪站起,孰料长枪发出“咔嚓”一声响,竟断为两截。谢知意收势不及,狼狈地倒在了地上。 来不及心疼用了多年的兵器,就听得耳边传来似笑非笑的声音:“咦?竟然还能动弹?啧啧,许久不曾动手,竟然退步成了这样。害我在元娘面前丢脸,真是讨厌。不能轻饶了你。”说着,举起手中月牙刺便要再补一记。 谢知意感到浓烈的杀意迎面扑来,自知已无法闪避,心道必死无疑。眼见着那泛着寒光的短小兵刃飞速接近,情急之下闭紧了双眼,任命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青雷,留活口。”不远处的少女淡淡开口,“公子面前,不得放肆。” “青雷知错。”锋利的月牙刺在距谢知意喉咙仅毫厘之处瞬间停住,下一瞬连同主人一起消失无踪,仿佛从来不曾出现一般。 谢知意却丝毫不敢松懈。要知道方才,他从始至终都没能感受到那人的气息,无论是教授的一瞬还是近在咫尺几乎丧命之时。似乎他面对的是个毫无生气的鬼魅,无比强大,来去无踪,强大得令人从心底就失去了斗志,委实可怕。 “谢都督,你输了。”少女冷淡地宣布了结果。 “谢某技不如人,任凭发落。”谢知意输得心服口服,“多些姑娘手下留情,饶了谢某一命。” “要谢就谢我家公子。”赫连嫣然连眼神也没赏他一个,只看着白盛道,“青雷下手没个轻重,还望公子莫怪,今后我自当约束他。” 相处久了,白盛渐渐也能分辨些她的情绪。此刻的赫连嫣然虽然看上去与往常无异,但白盛就是能够确定她生气了。 赫连一族出了名的宠女无度,赫连嫣然身为元娘虽然执家公正,但对待孩子确是格外宽容,尤其对于有资格唤她一声“姑姑”的,无论老幼更是护短得厉害。 谢知意吓哭了她近几日的新宠,虽说是无心之过,但到底惹了赫连嫣然不快,她能及时制止青雷下杀手,已是看在自己面上。 其实便是方才青雷不慎真的取了谢知意性命,他也只会惋惜而不会怪罪。他的确觉得谢知意是个难得的人才,但此人与他并无深情厚谊,又并非誓死效忠于他,若要轮机亲疏远近,自是无法与赫连嫣然在他心目中的分量相比。 不知谢知意如此,便是自小同他一道长起来如今已能算作他心腹的穆询和武志清,恐怕也不及赫连嫣然重要。 素来任意作为无所顾忌的赫连元娘如今有火气却不能撒,还不是碍着自己?能得她如此相待,白盛又怎会人心叫她受了委屈? 他拉过赫连嫣然的手牢牢握住,柔声道:“你的人素来行事有度,从无错处,已是极好的了。谢知意吓着了你的宝贝疙瘩,咱们可不能请饶了他。待会儿必叫他好好给翠儿赔礼。” “多谢公子体恤,翠儿只不过是个小孩子,当不得如此。劳您费心了。”赫连嫣然神色并无变化,白盛却感到她的怒气弱了下去。没想到他还真把人给安抚住了。 白盛心下畅快,这才有空看向了仍跪在地上的谢知意,气定神闲地笑道:“谢都督,该你践约了。头前带路吧。” 谢知意摇晃着站起,稳了稳神性,面色苍白地向白盛拱手,道:“请您移步。” 白盛从大石头上起身,掸了掸压根儿就不会沾染灰尘的衣衫,对周朗等人吩咐道:“仔细别叫人跑出去报了信,走露了风声。” 周朗应诺,却有些犯了难。明面上的人还好说,可村子里的暗桩那么多,他们人手有限,很难做到万无一失。 “晴风跟着我,其余的留下,帮着把人看住了,一个也不许走脱。”赫连嫣然下令道。 七道人影凭空出现在她面前,伏跪在地:“朝露晨霜紫日夕雾暮雪青雷寻星,领命。”说完,气人分别向不同方向飞快而去。 在场的众人无不震惊。方才谢都督便是败在那个叫青雷的高人手中。武艺超群的谢都督甚至连对方的一击都抵挡不住,而他们更是连那人的模样穿着也没能看清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本以为这样的身手已属世间罕有,没成想眼前的少女竟随随便便就唤出来七个之多!众人特别识相地打定了主意,被抓还是被囚禁怎么样都好,就是坚决不能逃跑,打死也不跑!有那么可怕的人守着,绝对不可能跑掉,到时候的下场只怕比死更加恐怖。 赫连嫣然抱着翠儿走到赵钧保面前,把小女童递给了他。赵钧保愣愣地接过煲仔了怀里,然后听到赫连嫣然清冷的声音对自己说道:“翠儿也算与你相熟,就暂且由你照看着。” 说着,从乾坤袋里去出个食盒,道:“这里有瓜果、点心、清水还有果子饮,可以喂她吃喝,但别叫她贪嘴吃多了,否则会不克化。” 她看了眼双手抱着翠儿的赵钧保,一把将食盒塞到了他旁边的李秀才怀里:“你也帮着一块儿照看,两个人更妥当些。” 李秀才低头应了是,眼角爬上一抹可疑的红晕。 赫连嫣然这才微微俯身,平视着赵钧保怀中的小女童,柔声道:“姑姑要去办点事情,你乖乖地在这里等着姑姑来接你。” 小女童眨了眨乌黑的大眼睛,略带委屈地小声说道:“翠儿会乖乖地,姑姑要快点回来接我。” 赫连嫣然疼爱地在她头上揉了一把,微微一笑,道:“好。”说完,回了白盛身边。 第六十七章 痴心不改的秀才李昭 “你如此着紧这个小丫头,我都忍不住要醋了。”白盛牵起她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用撒娇的口吻说道,“我不是小孩子了,不喜欢摸头,就这儿吧,香一下就好。我这么好哄,真是便宜你了。” 赫连嫣然自是不可能如他所愿,却被他的模样逗得微微弯了弯唇角:“您的心情这般好,看来是对此事十拿九稳了。” 对于赫连嫣然能够准确的判断出自己的情绪这件事,白盛并不感到惊讶,反而觉得这才像话,否则只有自己对她那么上心,她却对自己不闻不问,他堂堂皇子殿下岂不成了剃头挑子一头热了吗?那可就亏大了。 白盛叫谢知意在前面领路,自己则拉着赫连嫣然跟在他身后。 “有嫣然在身边还有办不成的事吗?又怎么会只是十拿九稳的把握?说是十成十还嫌少了呢。”白盛大言不惭地说道。此刻除了谢知意再无旁人,他俩的身份他早就知晓了,也不必担心泄露,便直呼起赫连嫣然的闺名。 “山里头的情况尚不明确,臣女身边只留了晴风一人。殿下就不担心会有危险吗?”赫连嫣然抬眸问道。 “晴风一人还不够吗?都足以应对千军万马了。”白盛失笑,接着又豪气干云地拍了拍胸脯,“再不济也还有我护着你,绝不会让人伤了你一根头发丝儿。” 启程来皖淮之前,白盛就已经从赫连嫣然口中了解到了晴风堂强悍的不是人的可怕实力,因此对于安全问题并不担心。说会护着她,本意不过是借花献佛似的安抚,可话已出口,他却决出了其中竟然确确实实有几分真心。试想若她遇险,自己似乎真的无法坐视不理。 赫连嫣然没说什么,只是眼底染了丝微不可查地笑意。已经有多久不曾听到有人说会保护自己了?虽然知道白盛所指的保护实在不伤及他自身性命的前提下,是有晴风跟随在侧才夸下的海口。她没设想过有谁对自己舍命相护,便是阿伤也做不到。 阿伤疼她、爱她、宠她、保护她,可他的命却不他自己的,死生皆由不得他做主,连娶她为妻也做不到。她不曾怪他,只心疼他的身不由己,体谅他的艰辛不易。 晴风堂可以为她豁出性命,但确实处于特殊的羁绊以及旁人不知的原因。除此之外,竟然还有人发自内心的想要保护她。并不仅仅是把她当做可以利用的工具,也不只是通往宝座的垫脚石。 白盛总是亲昵地唤她的名,时常逗弄她。与他朝夕相处下来,赫连嫣然很清楚这位俊美无匹又机智多算计的皇子殿下并非只看重了她顶着的赫连元娘之名以及身后“天下第一商”雄厚的实力。 她虽已大不如前了,但仍罕有敌手。这世上能伤她的已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若当真能危及到她性命,别说一个白盛不管用,便是整个晴风堂也无能为力。 她素来隐藏的好,轻易没人知道她有多厉害。白盛只当她是个弱女子,对她起了保护之心。他竟然想要保护她?这本是一个不自量力的可笑想法,可她笑并不是觉得荒唐,而是因为感觉到了这时间对她的一点善意,是因为这个名叫白盛的男子令她这个习惯了寒冷孤寂的人体会到了意思难能可贵的温暖与陪伴。 除了她的阿伤,这世上还有人愿意护着自己啊。不可否认,这个认知领导感到了不可抑制的些许喜悦。 …… 待得白盛三人走远,已望不见身影,赵钧保这才回过神来,与怀中的小女童大眼瞪小眼了半天,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怕不是被那位了不得的姑娘当成哄小孩儿的老妈子了吧? 不过看在翠儿这么可爱的份上,他倒也并不反感。正想跟一旁的李秀才抱怨两句,却发现那木头此刻正紧紧抱着怀里的食盒,一动不动地望着几人离去的方向,竟是看得痴了。 赵钧保摇摇头叹了口气,该说的该劝的他都说了不知道几百遍,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自己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奈何李秀才就是认准了一条道儿,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了。好在他还不算太糊涂,平日里将心思小心地藏好,只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才会做出这番痴傻模样。谁年轻的时候还不是个情种呢?慢慢的也就想明白看开了。赵钧保索性不再管他,任命地哄孩子去了。 李秀才呆呆地站在原地,满脑子都是那高不可攀颐指气使的少女方才那一抹清浅的笑容,清雅如云,秀丽无双。他只觉那一瞬间仿佛天地万物在他眼里都失去了色彩,唯有带着微笑的女子,一眼万年。他已把她牢牢刻在心底,那是他曾经遥望过的沧海,仰望过的巫山。 第六十八章 意外收获的皇子白盛(上) 京中第三大青楼春雨楼内。 头戴幂篱的右都御史季鲲鹏正由个长相普通道人进人堆儿里就再也找不见的小厮引着上了二楼,七弯八绕地进了一间毫不起眼的妓房。 小厮把人带到就退下了。 季鲲鹏听见几声轻咳,忙摘下幂篱。 不大的房间内,一座酸枝屏风立在正中,季鲲鹏这边只有一把椅子,另一面影影绰绰也坐了个人。方才的咳嗽声就是打屏风后面传出来的。 “季公请坐。”屏风后的男子说道,言罢又是一阵咳嗽。 “您的贵体如何了?”季鲲鹏忙上前隔着屏风行了个礼,这才依言坐下,关切道。 “老毛病了,不碍事。好不了却也不至于就这么死掉。”男子干净的声音中似乎含着三分笑意。 “您吉人天相,必会好起来的。”季鲲鹏忙站起身宽慰道。 “我早就看开了,死也没什么可怕的,这么不好不坏地拖着,实在熬人。季公不必借我心宽,活得一日便算一日。最终谁还不都是个死?只是或早或晚罢了。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季公还是坐下说话吧,看你站着我都觉得累。”男子平淡地说道。 季鲲鹏落了座,开始说起了正事:“皖淮府的水患发得突然,那边的事只怕会有漏了的风险。” “季公不必忧虑,便是掀到了明面也牵连不到你我身上。谢知意重情重义,无论如何也不会吐口指认,这一点我并不担心。”男子对此把握十足。 谢知意此人,正直清廉,行事谨慎,无甚错处,民望又高。想治他的罪尚且不易,叫他背信弃义更是难上加难。自己曾对他有恩,单凭这一点他就绝不会出卖自己。 男子又道:“况且我早已使人传了讯,叫他遮掩痕迹,暂时按兵不动,静待风声过去。皖淮那边本就只是负责把东西运出来,真正关键的步骤却是在别处。就算人赃并获也只会被认定为他私藏不报,做不过觉得是为了赚银子,想安个旁的罪名却是找不到实据的。” 季鲲鹏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他追随此人多年,谁也不曾察觉。这些年,他私下里做了许多事,若是翻出来,也都是足够抄家砍头的罪名。 他怕砍头,可他禁不住高官厚禄荣华富贵的诱惑啊。 男子找到他的时候,他不过是个笑笑的一县主簿,怀才不遇,还收人排挤,满腔的抱负得不到施展,一身的才华无人赏识,日子过得实在不如意。 是这位贵人派人找到了他,给了他机会,栽培他、扶植他,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右都御史,官拜正二品,主纠察内外百司之官,朝廷中但凡有品级的官员皆由他都察院考察监督,一旦发现不妥更可直接上奏弹劾。并与刑部、大理寺共同审理重大案件,史称“三司会审”。何等的威风! 虽比不得荫了祖上开国之功,当朝护国公嫡次子穆询这位左都御史的分量重根基深,但整个朝堂也没人敢看轻了他! 他不是个宽宏大量的人,相反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凡事的罪过他的他总要讨回来,实在惹不起撼动不了的,他也要想方设法地制造些麻烦,再不济也要恶心对方一番。谁叫他们让他不痛快? 他的手下尽是一群疯狗一样的言官,对于参奏弹劾之事莫名的狂热。他们咬起人来又准又很,便是不能伤筋动骨也要撕下一大块皮肉,不见血几乎不可能。作为这群疯狗的头子,对手们谈起他来无一不觉头疼。 也许正是看中了他这一点,贵人才会格外赏识他。差人给他传话,交办他一些重要事宜。而他早已将同僚得罪得所剩无几了,确实需要个足够分量的靠山以策万全。 因此,他也就鼎力效忠,多年来没少为贵人暗中做事,算得上是贵人的亲信之人。对于贵人的手段,他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贵人善于洞察人心,总能找到最恰当的诱惑令不同的人心甘情愿的为其卖命。对贪婪之人便许之以利,对有野心之人就承诺以权柄,而对重情之人则施其以恩义。 但凡是贵人看中的,尚无人能逃脱其掌控。有这样的主子,他可不敢生出什么反叛之心,只能老老实实地尽心效命。他十分确信,一旦他不再听话,这位贵人少说有十几种法子能够轻而易举的捏死自己。 “您说的极是。谢知意一心念着您的恩情,宁可自己全部扛下来也不会至您与险地。”季鲲鹏对此也毫不怀疑,贵人说了谢知意不会反水那就一定不会。 “他是个讲义气的,只可惜太过死脑筋,不知道变通。”男子淡淡地说道,“季公也是个好的。许多事旁人都做不来,即便能做也不能令我放心。唯有季公足以为我分忧,当真是难得之才。” 被贵人这般夸奖,季鲲鹏着实有些受宠若惊个,忙跪地行了个大礼,上赶着表忠心:“承蒙您错爱,下官无以为报,唯有今后肝脑涂地为您效犬马之劳!” “季公快快请起。”男子说道,又伴着一阵常常的咳嗽,听得季鲲鹏只觉要喘不过气来。 他犹豫了半天要不要过去给倒杯水,最终还是没敢轻举妄动。这座屏风就像是条界限,未经贵人吩咐,他还是别轻易越过的好。贵人待他们十分大方,却最忌讳手下的人自作主张,他可不想冒这个险。 令人喉头忍不住发痒的咳嗽声断断续续了好半天才终于止住。 季鲲鹏这才敢开口劝道:“还请您多多保重贵体,切勿太过操劳,还是安心休养为上。” “我的那些个好兄弟们个顶个的闲不住,我又哪里能够安心休养?”男子轻笑一声,道,“我虽信得过谢知意,可那个泽县县令毕竟是个半路投奔的,并非我一手带出来的,恐怕没什么忠心可言。 再加上他本人没什么主意,凡事都听那鼠目寸光贪图蝇头小利的师爷的。若无事还好,只怕一旦出了事,他为求活命,未必不会想着拖我下水。” 第六十九章 意外收获的皇子白盛(中) “这……”季鲲鹏思索片刻,道,“下官这就想个法子绝了这个后患。” “钦差大臣就快到了,只怕季公鞭长莫及,别再弄巧成拙,反而惹祸上身。你是我好不容易才扶到今日之位的,岂能冒这样的风险?”男子否决了他的注意,道,“传信给谢知意,由他来动手。 此次水患源于泽县堤坝决口,流民们痛失家园土地,对县令怀恨在心,伺机群起而攻之致其身亡也不是不可能。相信谢都督能处理好此事。” “下官明白。下官这就去办。”季鲲鹏应道。 “仔细些,别叫人截了信去,还是用暗语联络。”男子叮嘱道,“先前那处我已弃了,今后有要紧事需见我,就来此地留个口信。” “此处……似乎是赫连一族的产业。”季鲲鹏有些犹豫。 “是又如何?”男子反问道。 “那位闻喜县主便是赫连氏元娘。只怕此处未必可靠。”季鲲鹏小心翼翼地委婉表达着对二人在此地见面的担忧。 “赫连一族的产业遍布天下,京里最大最热闹生意最好的又有几处不是姓赫连呢?季公可知权柄是个好东西,却也是柄双刃剑。站在权力定点自是可以俯瞰一切,却也会引得无数人眼红嫉妒。 我那几个兄弟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明明都是血脉相连的至亲,却为了张椅子天天争得不可开交。”男子鄙夷道,“所以说,便是与那位县主同一个祖宗的也未必就会向着她,反而可能是最盼着她出事的。这样的人,一心只想着将她从哪个位子上拉下来,为此可以不择手段不顾亲情,我们自然要善加利用。” “您说的极是。下官受教了。”季鲲鹏忙奉承道。 “去吧。”男子似是乏了,将身子歪在了榻上,“嘱咐谢知意利落些,千万别心软。我那十二弟可不是个好糊弄的,若是一不小心被他发现了蛛丝马迹,这事儿只怕就不能善了了。” “下官省得了。下官这便告退。”季鲲鹏行了礼,戴起幂篱退出了屋子。 引他过来的小厮已侯在门外,见他出来,又为他引路送他离去。 季鲲鹏回头又看了眼方才的屋子,走出了十几步的功夫,他已分不清哪一间妓房是他与贵人密谈的那一处。 贵人的身份贵重,心思又难得的周密。自随他做事以来,可谓谋划周详算无遗策。原本也应当是个前前途无量的天之骄子。只可惜……终是败在了这副不争气的身子上。否则,哪里还有他那些兄弟们争抢的份儿? 想到这儿,季鲲鹏不再耽搁,快步离去。他得马上去办贵人交代的事情,迟则生变,他有种只觉,这件事已是刻不容缓了。 季鲲鹏的直觉很准,可惜饶是他马不停蹄地紧着安排,结果仍是晚了。 当京里的密信送到皖淮都督府的时候,谢知意连同泽县县令以及几个关键人物已经被白盛与赫连嫣然带回了泽县县衙。 明面上看着是于县令将谢知意与白盛等人请进来的,可一进了二堂,屏退了闲杂人等,白盛便堂而皇之地坐在了县令的椅子上,当然,也没忘了再搬把椅子把赫连嫣然安置在身边。 白盛知道谢知意重情重义,不肯危及恩人,什么也不会交代,便也没急着问他什么。 可县令于靖却是个胆子小又没什么主意的,嘴自然没那么严,而且从今日的情形来看,他也必是参与了不少。若以他为突破口,应该不难收到效果。 打定了主意,白盛决定先吓一吓这位仍面色苍白的县太爷。 “于县令,你好大的胆子呀。” 白盛的语气并不严厉,却意味深长。 于县令前几十年受过的惊吓加在一起也不如今天短短半日之内来的多。他的师爷竟然对钦差大臣当朝皇子起了杀心!这实在是耸人听闻。若他说这些都是师爷一人的主意,他这个县太爷全不知情,只怕没人会相信。可他当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啊。这可真是冤枉大了。 如今,师爷已被谢知意当场刺了个对穿,尸身早都凉得透透的了,他再说什么都是死无对证了。于县令只觉得此刻是百口莫辩,有口难言。 想起今日发生的种种,他的两条腿到现在还有些发软。虽说钦差并没有当场处置了他,可这一路上他都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生怕对方不知何时就会发难。果然,实在这儿等着他了。 听到白盛开口,于县令“扑通”一生双膝跪地,心慌手抖,豆大的汗珠子直往地上掉。他什么都顾不得了,“咣咣”磕头:“贵人饶命啊,贵人饶命啊!”白盛一行人不愿公开表明身份,于县令只得口称“贵人”以示尊敬。 “贵人明鉴。卑职先前有眼无珠,不识贵人身份,却也未生加害之意。经谢都督提点之后更是不敢有意思不敬。一切都是那无良师爷的主意,与卑职断无半点干系啊!”于县令生怕落得个大逆不道的罪名,吓得一阵阵发晕,却又强撑着不敢真的晕过去。 白盛看着抖如筛糠似乎马上就要吓破胆的于县令,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没想到他这般不禁吓,本想着再多晾他一会儿的,可看他这副样子又怕过会儿别再给吓死了。 于是,淡淡的开口道:“意图谋害本公子,这是个什么样的罪名无需我多说,判你个车裂都不算重,势必还会牵连九族。我就是有心从轻发落,却也要于县令自己争气。” 白盛说完,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你若是配合些,也不是不能饶你一命。一切都取决于你自己了。” “卑职配合。卑职一定配合!”于县令一听有望活命,恨不能立刻剖开肚腹以示忠心,“贵人想要卑职怎么配合,卑职就怎么配合。还请贵人高抬贵手,饶卑职一条小命。” “那就先来说说庆有村山里的事吧。”白盛往椅背上依靠,懒懒地开口道,“你们偷偷摸摸开采出来的是个什么东西?开采多久了,运往了何处,又是做什么用的?” 第七十章 意外收获的皇子白盛(下) 白盛先前与赫连嫣然随着谢知意进山时,就发现了他们是在秘密采矿。 他留意到矿石多呈红褐色,偶尔也有铁黑色的。形状各异,有片状的,又土块状的,还有鲕状的等等。 白盛虽然不知道是何物,却明白一定是了不得的东子,否则也不至于这样严实地捂着,连个小小的师爷都敢对他这个皇子动杀心。 白盛心下有了猜测,却也不便立马求证。未免打草惊蛇,他早就吩咐了谢知意不得透露他与赫连嫣然的身份,只说是上头派来查看进度的,矿中众人也都并未起疑。 白盛虽不能确定,赫连嫣然却是个见多识广的,悄悄在白盛手心里写了“赭石”二字,白盛这才了然,果然是铁矿。 出了矿井之后,白盛心里雀跃无比,私采铁矿的无论是他的那位兄长,如今却是要便宜他了。他既无谋反之心也没有私兵要养,这么大一座铁矿自然是要借花献佛,献给他父皇。有了这笔功绩,再加上赈灾事宜上多用点心,他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必然大有不同。 不过在什么时候献,又如何献,他还需要仔细琢磨一番,少不得还要与赫连嫣然商量。 矿里的人不少,白盛不敢掉以轻心,留了半数侍卫看管,只说是督促进度。又向赫连嫣然借了清风堂三人秘密看管起了整个村子。此外还派出了两人分别联络先于自己出发的穆询一行,以及被他们甩在身后的赈灾队伍。白盛本人则在泽县县城坐等会和。 自赫连嫣然这里得了准信儿,确定了是铁矿,白盛就大至猜到了开采之人的意图。此刻明知故问,不过是有心看看县令于靖是不是真的能如实交代。 “回贵人的话,庆有村的山里是处铁矿。发现了有大半年了,真正开始采挖不过才两个多月。 这些矿石硬度极高,开采很是不易。卑职与谢都督负责确保无人走露风声,并将采得的矿石秘密运出皖淮府,在渭州地界自有人前来接手。至于最终运往何处以及作了什么用途,卑职却一概无从得知了。” 于县令痛快地交代了。说完,似是怕白盛不信,磕了个响头,又补了一句:“卑职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贵人。若有半句假话,便叫卑职天打雷劈。” 白盛知道他没说谎。 于靖不过一县县令,能参与铁矿之事也是因为这矿恰好在他管辖的地面上,实在绕不过去,拉他一道可以免去些不必要的麻烦,办起事来方便不少。可真涉及到去向和用途这样关键的机密,凭他的官职与,还有那小得比老鼠大不了多少的胆子,的确是不够资格知道。 谢知意或许知道,可是却绝不会说。所以白盛还是得在于县令身上再下点功夫。 “姑且算你说了实话。”白盛不咸不淡地说道,“既然许多事你并不知晓,那么我只剩最后一个问题要问你。你们究竟在为谁效命?” “这……”于县令犯了难。 “可别随随便便供出个不大不小的有牵扯的官员糊弄了事。不够分量的我自是不会相信。于县令,你可要想好了再说,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便是连我也救不了你。”白盛冷声提醒道。 于县令犹豫不决,不由自主地想找人为他拿个主意。可他平素最为倚重的师爷已经成了枪下亡魂,在场之人他熟悉的也就只有谢知意了。于县令迟疑着向他看去,却发现他眼里满是警告之色。 于县令心里“咯噔”一声,顿时冷汗连连。他怎么忘了,眼前这位是贵人,京里那一位就不是了吗?他若是就这么轻易地吐了口,钦差大臣会怎么处置他还不好说,京里那位却是一定不会留他性命了。即便再不得势,人家想要弄死他也还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眼下这情况,说了是一死,不说也要掉脑袋。这可如何是好?都怪那短命的师爷!要不是那个掉进钱眼儿里的东西没完没了的在他耳边念叨,他哪有胆子趟这趟浑水?现在想想,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 白盛也不催促,静静地看着他慌乱不已的左右为难举棋不定。一时间,屋子里只听见于县令粗重的喘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周朗的声音:“禀公子爷,属下幸不辱命,从谢都督府上带回一封家书。” 谢知意闻言,瞳孔猛地一缩,身体也不由自主地绷直了,但他立刻就意识到了不妥,又瞬间松懈下来。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只是仍旧没能逃过始终留意着他动静的白盛的双眼。 白盛微微一笑,扬声道:“进来回话。” 周朗应了是,推门走了进来,先是恭敬地想白盛与赫连嫣然行了个礼。 白盛略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道:“既是家属,还不速速呈送谢都督?” 周朗将书信交给谢知意。谢知意接过,看着信封上毫不掩饰的拆阅痕迹心底苦笑。 “谢都督的高堂家眷都不在身边,定是万分思念牵挂。何不快些打开看看心理都说了些什么?”白盛微微挑眉,问道。 谢知意默默地抽出信笺,只有薄薄的两张纸。他很快看完了,等着白盛接下来的行动。 “如何呀?谢都督家里都还好吗?”白盛笑问。 “劳您过问,谢某家中一切都好。”谢知意镇定自若地答道。 “我一直对家书这东西十分好奇,却苦于身份大概这辈子都不大可能收到了。今日正巧赶上谢都督的家书,不知是否有幸一睹,也好了我一桩心事?”白盛状似随意地说道。 谢知意没动。 他的心早就被明目张胆地拆开了,他不信白盛的人没看过。明明可以从手下的口中得知内容,却偏偏还要来问他。皇子殿下戏耍于他就当真那么有趣吗? 谢知意面无表情,周身却隐隐散发着怒意。 白盛丝毫不以为忤,笑着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抽出他手中的信直接念了出来:“之意吾儿。 见字如面。 为父听闻今日皖淮水患致使百姓流离失所,流民甚多,抢夺粮食之事时有发生。 虽则皆为水患所累沦落至此,无家可归实属可怜,却不该因此行不法之举。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吾儿身为皖淮都督,当维护皖淮府安定,为国尽忠,保一方安宁。 吾儿深受皇恩,不可辜负。对不遵国法、规矩之人,理应严惩不贷。 吾儿远在千里之外,为父日日心中挂怀。望汝保重身体,爱惜性命,待尘埃落定,早日归家与父子团聚,夫妻团圆。 吾儿最爱之河鲜已备齐,鱼肉尤其肥美,只待吾儿归家杀鱼烹汤。 盼归。 父亲笔。” 白盛念罢,抚掌浅笑:“好一出父慈子孝父子情深的戏码。看得我感动不已,差点就要相信了。真的,谢都督,就差那么一点儿。” 第七十一章 审问有方的皇子白盛 谢知意尽力忽略白盛脸上戏谑的神色:“您的意思谢某不太明白。” “谢都督不会连写信的人是不是令尊也分不清把?”赫连嫣然走到白盛身边,瞟了眼他手中的信笺,语气平淡却一针见血,“令尊从不亲笔写信,而且从来只称呼你的乳名。毕竟是高人所取,还因此救了你的性命。我说的对吗,皎奴?” 谢知意的目光猛然变得锐利狠辣,死死地盯住赫连嫣然。她知道,她竟然知道!她怎么会知道?她早就什么都知道! 谢知意的父亲谢云牧年轻时只是个七品云骑尉,一次在战场上伤了右臂,颇为严重,再也使不得盗抢,之后便一蹶不振。直到家中为他取了一房妻室。 谢云牧早先一心报效朝廷,无意成家,耽搁来耽搁去就拖到了二十八九。同龄的许多人,儿女都排成行了,唯独他仍是孑然一身。适逢他伤了手,再难作武将,家里人趁机为他选了个不错的女子。 谢云牧倒也任命地与她拜了堂。那一年,他正好而立。 妻子是个温婉贤良的女子。婚后侍奉公婆伺候夫君勤俭持家。起初谢知意万念俱灰,成亲也不过是为了向父母尽孝,娶妻不过图的是香火延续。可日子久了,他被妻子的温柔体贴所打动,渐渐生了爱怜之心。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后来便有了谢知意。 谢知意最开始并不叫谢知意,而是叫做谢天风。这名字还是谢云牧憋了三天好不容易才憋出来的。 儿子出生以后,谢知意在妻子的鼓励下恢复了斗志,练起了左手兵刃。功夫不负有心人,等到谢天风六岁的时候,谢云牧经过一路拼杀,已是个从五品的朗将了,仕途一片光明,家里的日子也越来越好。 可是谢天风却体弱多病,三日一小病,十日一大病。渐渐地更是缠绵病榻,床也下不得了。谢家上下是焦急万分。 虽然谢云牧夫妻膝下还有两个女儿,却只有谢天风一个儿子。妻子在生小女儿的时候难产,险些丧命。最后虽然母女平安,却是伤了根本,以后再难有孕。 谢云牧的父母着急不已,虽然儿媳素来孝顺贤惠,甚得二老喜爱,可为了谢家香火,也只好准备为儿子纳妾。 谢云牧却与妻子情谊笃深,不愿为此伤了妻子的心,坚决不允。 唯一的儿子久病不愈,夫妻俩遍寻名医却毫无起色。眼见着儿子承受着病痛的折磨,心爱的妻子终日以泪洗面,谢云牧想尽了各种办法接过还是一筹莫展。 某一日,他路过一座寺庙,被门口坐着晒太阳的疯癫老头儿叫住了。老头儿云山雾绕地说了一通话,最后告诉谢云牧,要想让儿子活命就得给他改名。谢云牧原本并不相信,只觉得老头儿是在胡言乱语故弄玄虚。可是回家后却发现儿子病得更重了。 无奈之下,谢云牧只得死马当活马医,按着老头儿所说,给谢天风改名为谢知意,还给他取了个乳名,叫皎奴。 还真别说,自从改了名以后,谢知意的身体竟然真的一天天好了起来,从一个风一吹就倒的病秧子长成了一个小牛犊般的健壮男孩儿。 谢云牧感激万分,又去那寺庙想要向老头儿致谢,却被寺中和尚告知那老头儿原来竟是个游方的高人,曾借住在寺庙里。之后又不知去何处点化有缘人了。临走前还特意给谢云牧父子留了话。 自那以后,谢云牧只称谢知意为皎奴。他伤了手,虽然左手使起兵器来威力十足,写字却丑陋不堪,再怎么练也不见长进,便干脆封了笔。有什么需要书写的都由其夫人代劳。 因此,谢知意收到的的确不是什么家书。 他想不明白,这一切便是连谢家族中也没几个人听说过,可这位闻喜县主却知道得一清二楚。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白盛迈出一步站在赫连嫣然身前,挡住了谢知意似乎要将人盯出个洞来的目光。 “谢都督,你逾矩了。”白盛唇边笑意不减,说出口的话语却带上了明显的警告意味。 没等谢知意做出反应,白盛身后的赫连嫣然却先出了声:“谢都督,只要我想知道就有的是办法能够得知。正如我知道你这封所谓的家书,其实是京中传来指示你将县令于靖灭口的命令。” “这……这怎么可能?”于县令难以置信地道,“卑职并未泄露任何消息。而且贵人是今日才去的庆有村,此事绝不可能这么快就传到京里去。这……这……这是为何?” “他们原本就没打算留你这个活口。”白盛嫌弃他蠢笨,但为了撬开他的嘴,不得不耐着性子向他解释,“铁矿的事自然算是机密,让你参与进来本就是冒了风险的。 皖淮府发了水患是谁也没预料到的意外,因此也多了许多变数。比如钦差一行不日就将抵达。 于县令你是个胆小不经事的,万一露了马脚可不会像谢都督般守口如瓶。最稳妥的做法自然是让你将知道的一切都带进棺材里。 他们连法子都想好了,你大概会落得个在流民暴动中不行罹难的结果,到时候,谁都不会起疑。当真是好算计。 于县令,你的主子已是下定决心要除了你。事到如今,你却还不肯说出他的身份吗?” “我说,是十……”于县令面色惨白地就要交待。 “于县令,不说只不过是你一个人死,说了确是阖族难活,你的美妾,你的幼子都将为你陪葬,你可想清楚了!”谢知意厉声喝止道。 于县令浑身一颤,刚刚被恨意激起的满腔怒火瞬间弱了下去,眼瞅着就要熄灭。他面色灰败,似乎已经放弃了生机。 白盛尖刺,轻飘飘得添了把柴:“于县令,只怕你今日不说就再没机会了。他们以打定了主意要将你灭口,为防万一,又怎么会放过你的家人? 即便你今日引颈就戮,不到明日一家老小便会在地府团聚!你既已知晓我的身份,就该明白如今我是你活命的唯一指望。 于靖,还不从实招来吗?” 随着白盛的最后几句厉喝,于县令终于回过神来。是啊,当初那群人找上自己的时候承诺的可尽是荣华富贵,看上去比他老子娘都更为他着想。可如今,他冒着巨大的风险为他们奔走运作,结果,他们不仅念着他的功劳苦劳,却只想要他的命! 这还是他们并不知道他已经被白盛扣下审问的前提下,若是知道了,为保万无一失,他那一大家子可就都不能留了。虽然她的亲娘和老妻已经在水患中身亡了,可是他还有妩媚娇妾,一屋子貌美如花的丫鬟通房,最重要的是他那几双儿女……他不敢再想下去,哆哆嗦嗦地闭上双眼,两行清泪自眼角流出。 于县令用力咬了咬唇,猛地睁开双眼,眸中尽是决然之色:“卑职一人死不足惜,只求贵人能够保全卑职家小性命。贵人可答应吗?” 白盛敛了笑,郑重其事地应承道:“我答应你。” 于县令得了保证,忽然就镇定了下来。他活了大半辈子,一直胆小怯懦,如今真的死到临头,却是为了子女们终于勇敢了一次。 于县令豁出去了,再无顾忌,大声道:“是十皇子!私自开采铁矿一事的幕后主使正是十皇子白铮!!” 第七十二章 见多识广的赫连嫣然(上) 于县令不仅供出了幕后主使,还一股脑交代了他所知道的所有涉案官员。指使他能接触到的尽是些小鱼小虾,除了十皇子白铮,余下的实在没什么分量。 万分配合的于县令交代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情况,而知道得足够多的谢知意却把嘴巴闭得死紧,半个字也不肯多说。 白盛知道他不会轻易吐露内情,却又不能不接着劝:“谢都督,事已至此,于县令可是把知道的一切都交代了,再绷着也没什么意义了,毕竟最上面的人我已经知道了,你仍是什么都不肯说吗?” 谢知意看他一眼,面色平静:“您不必再在谢某身上费心思了。谢某自知罪无可恕,要杀要剐但凭您处置,绝无二话!” “您就非要流血这个愚不可及的东西吗?”赫连嫣然问白盛,半点没没给谢知意留面子,毫不客气地嘲讽他。 此言一出,成功的令谢知意面上的镇定之色变得有些勉强起来。 白盛觉得好笑,心里直想对赫连嫣然挑大拇指,面上却假意严肃,轻斥了赫连嫣然一句:“又胡闹,谢都督是何等身份?下次可不许再这样了。”看似训诫,却无论从态度口吻还是说出来的话语都是轻飘飘的,慢慢是维护与宠溺。 这就完啦?谢知意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好好的以为皇子殿下,怎么就被这么个妖女迷得神魂颠倒是非不分了?虽说他还不屑跟个小姑娘一般见识,但她就这么肆无忌惮地侮辱他这个一方都督,莫说是个花钱买来的新晋二品县主,除了皇上还没人敢对他如此。皇子殿下待他多客气,怎么就纵着这个商贾之女如此无状?他只觉得心口堵得慌。 “公子教训的是。”赫连嫣然毫不掩饰地敷衍应道,在队上谢知意时仍是一脸淡漠又嫌弃的神色,“‘千古奇功此中寻,恩义须得刻在心。雷霜星月云露聚,雾日雪雨会向晴’。 当年的所谓救命之人叫你牢记的话怎么就能不记得?这么明显的提示却分辨不出,他有心送你天大的功劳,却没料到你竟是个有眼无珠的。谢都督出门莫非都不带脑子的吗?” 被一个小姑娘这般羞辱,若是目光能伤人,谢知意此刻早已在赫连嫣然身上砍了几百刀了。 他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道:“谢某愚钝,还请姑娘赐教。” “的确是够愚钝的。”赫连嫣然认同道,完全无视谢知意眼中浓烈的杀气,“你为报十皇子的恩情迟迟不肯将他供出,费尽心力为其遮掩,还妄图软禁我家公子。怎么,同样都是有恩于你,却对一个誓死相护,而对另一个不惜威胁扣押,谢都督就是这样报恩的?好一个满口忠义恩将仇报的蠢货!” 谢知意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堂堂皖淮府都督,朝廷的三品大员,十皇子仗着对他有救命之恩,吩咐他办事时也是礼敬有加的。 如今,区区一介商贾之女,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却这般不把他放在眼里,他恨不得将她绑了狠狠地打上几十军棍! 可他偏生还动不得她,不止是碍于她县主的封诰以及十二皇子未来正妃的身份,更是因为她说的虽然客气却完全没错。同样都是恩人,他谢知意却为了要保护其中的一个而去伤害另一个,这难道不是恩将仇报吗?他今后都没脸再称自己是什么忠义之士了。 谢知意只觉羞愤难当。 赫连嫣然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又道:“今日与你交手,一招便打得你毫无还击之力的是青雷,我座下还有晨霜、寻星、望月、追云、朝露、夕雾、紫日、暮雪、冷雨以及堂主晴风。动动脑子吧,谢都督。与我家公子作对,当真白费了那人救你又提点你的一番苦心!” 谢知意闻言如遭雷击。他再也顾不上计较赫连嫣然言语中的侮辱谩骂,一心只想着当年高人留给他的话,还千叮万嘱叫他切记在心。他记是记住了,本也以为自己一直在奉行。可如今看来,竟是从一开始就弄错了!他最该报答以及报销的,从来都是十二皇子白盛! 白盛知道谢知意此刻必是备受打击,有心给他时间理性思绪,便吩咐周朗安排将他和于县令分别安置妥当,自己则携着赫连嫣然去官舍商量要紧事去了。 “赭石矿在越国境内似乎并不常见。”白盛负手欣赏着于县令官舍中的各式物品,件件都是价值不菲,且还是簇新簇新的,想来都是从铁矿一事中牟利所得。 “大越铁矿少而不富。据臣女所知,全国大小铁矿也不过三十余处,且多为褐铁矿,含铁量并不高。有点是易于冶炼,同时还可以用作颜料。 相较之下,赤铁矿也就是赭石矿的含铁量更高,当然也可以用作颜料。此外更可入药,能够平肝潜阳,重镇降逆,凉血止血。只是开采以及提炼都更为复杂,难度更高。 庆有村山里那座,恐怕还是数百年来越国发现的第五座赤铁矿。”见多识广的赫连嫣然为白盛解答道。 白盛十分随意地坐了下来,抚摸着圈椅的扶手,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也就是说,赭石矿虽不易开采,提炼又难,可一旦成了,炼出的铁比普通的褐铁矿要可观得多?” “可以这么说。”赫连嫣然半是赞同地点了下头,继续说道,“不仅是产量能多许多,品质也会好不少,制出的铁器也会更加坚韧耐用。” “若是打造成兵器铠甲呢?”白盛忽然问道,“比起寻常兵器,会否更有胜算?” “若是朝廷冶炼锻造的,就不会有太大差别。但若是赫连氏这样有秘法的巨贾,应该会。”赫连嫣然想了想,答道。 “那若是由赫连氏长房从开采道锻造全权负责呢?”白身挑着眉问道。 赫连嫣然看他一眼,直截了当地回答:“若是由臣女来办,应当足以影响战争的胜负。” “哦?竟能这般厉害吗?”白盛兴味盎然地笑了。 “从开采及冶炼方面来说,朝廷用的法子损耗太大,大约只能采十而得三;赫连氏五方能做到采十得五,好一点的话能得六;”赫连嫣然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计算着什么,“而臣女能做到采十可得九而有余。” 第七十三章 见多识广的赫连嫣然(下) 白盛吃惊地从椅子上站起,他猜到赫连嫣然必是三者中最有本事的,却也没料到竟能有本事到这种程度? 九成有余?这意味着什么,几乎等于没什么损耗!这样纯度的铁为原料,再加上独特的锻造技术,制出来的兵器和铠甲,说是能够影响战争的胜负还真是一点儿也不夸张。 白盛脑海中的念头愈发按奈不住,他有些兴奋地搓了搓手,凑近赫连嫣然:“依你看,这座赤铁矿他们已经开采了多少?” 赫连嫣然回想了一下上午粗略看到的情形,立刻有了判断:“应当尚不足一成。这座铁矿开采得十分仓促,从矿井的搭建来看,起初经手的人用的还是褐铁矿的开采方法,后来才换成了对赤铁矿略有了解的人负责。 只是开采的方法和工具都有些问题,以至于采掘的效率并不高。若是再摸索上一段时日应当会略有改进。可惜皖淮府突然发了水患,他们怕事情败露,还没来得及开采多少就开始忙着收尾填埋,掩盖痕迹了。” “这么说来,余下可开采提炼的赭石数量仍然十分可观喽?”白盛双眼瞬间亮了起来。 “的确如此。”赫连嫣然道,“长房里头又几个采矿冶炼的好手,还有精于锻造的工匠,殿下若是用得着,我这就命人把他们送来,要不了三五日就能抵达。” “嫣然知道我想做什么?”白盛笑得像只小狐狸。 “大越律法严明,铁矿一律归朝廷所有,任何人不得私自开采或是隐瞒不报。殿下没有大逆不道的念头,自然不会像私自留用。 虽然泽县县令招认了是十皇子命人私自开采隐瞒不报,可此事一旦闹到御前,牵扯到的官员,不论是人数还是官职都不是一天两天能掰扯清楚的。而且这中间变数太多,此举并不上算。 倒不如当做是赈灾巡视途中偶然发现的,借花献佛上报朝廷,这样一来,必是妥妥的大功一件。”赫连嫣然说出了白盛心中所想。 “知我者,嫣然也。”白盛美滋滋地握住了她的手,“嫣然,你可真是我的福星。这样的好事,如今竟然也能落到我的头上了。” “是殿下福泽深厚,臣女不敢居功。”赫连嫣然撇清道。再繁琐辛苦的事情她都不怕,可白盛的亲近与示好却叫她从心里抵触。 “如何不敢?自从与你相识,我所遇到的全是好事。这么看来,嫣然还真是旺夫啊。”白盛说完,对着她快速地眨了眨眼,喜形于色。 赫连嫣然只作没看见,不欲与他在这个问题上真什么。白盛心情越好,就越是胡搅蛮缠,十分的孩子气。 长大成人之后还能时不时的像个孩子也是件不错的事。 赫连嫣然很小的时候遭逢劫难,被阿伤所救之后与他一同在南山隐居了好几年。在她成长到能够跟着他一同外出奔波之前,每日里陪伴她最多的只有山上的小动物,以及镇守山门护卫结界的那头灵虎,与她同龄之人几乎就没见过。 她不曾被那滔天的恨意冲昏了头脑堕了魔道已是万分不易,哪里还能奢望拥有寻常孩子的快乐? 看着白盛得意的样子,赫连嫣然心想,就由着他去吧。她已太久不曾再体会过喜悦与快乐。 赫连一族便是赚了再多的金银得了再稀罕的宝物获取了再高的声望赞誉,她也只是略感慰藉。就如面对再大的困苦艰难她也只会平静从容地着手应对。 她的心早已成了一潭死水,失去了阿伤,便再没了哪怕一丝的波动起伏。 她固执地守护着赫连一族,坚守着与阿伤那些苦涩远多于甜蜜的情义不肯放手。她不能放也不敢放,除了这些,她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几句话而已,就能让白盛笑得仿佛得了天大的好处。这种快乐,赫连嫣然大概这辈子都体会不到,也并不羡慕。只不过,她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兀自欢乐的白盛感到赫连嫣然忽的陷入了一种莫名淡淡忧伤的情绪中,看向自己的目光之中似乎又一闪而过的慈祥与从容,仔细看去却又不见了,只剩下一成不变的平静与淡漠。 先前她送了他无事牌后,二人距离近时,白盛能感受到她的某些情绪。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或许是赫连嫣然更加沉静平和,又或许是他们俩之间的这种联结已经日渐减弱直至断绝,自他养好了身子,便再没感受过来自她的情绪。 不过眼下白盛没时间纠结这些。虽然有赫连嫣然帮着出人出力出主意,但他也得有个周详的计划。他得好好想想这座赤铁矿的是该选在什么时机以何种方式呈报给他的父皇。 白盛想了很多,知道后半夜才睡下,第二天却很早就起了,精神很好,两眼放光。 风卷残云地用过了早膳,就迫不及待的拉着赫连嫣然在书房里神秘兮兮地商议了半天,还命周朗死守在门口,谁也不准打扰。 武志清和穆询两拨人先后到了县衙,却谁也没能进门。 于是,泽县县衙门前出现了直到几十年后依旧为人们津津乐道的空前一幕。有幸亲眼得见的百姓在他们的有生之年始终记忆犹新:威武气派的钦差仪仗整齐地停在县衙门口,后面依次排着京中随行而来的大小官员。 紧接着是一辆辆满载着赈灾钱款、粮食、药材等的车辆,一直排出了好几条街。 一队队侍卫昂首挺胸地站得笔直,一丝不苟地护卫着前面的赈灾人员与物资。 天气十分炎热,大大的太阳晒着,人站在外面什么都不做,没一会儿也已是大汗淋漓。所有人就这么干等着,却没有一丁点儿的不耐烦,即便被汗水糊了眼,也只是面不改色地用袖子抹一把脸,然后继续把自己当石头当雕像。 百姓们难得见到这种阵仗的热闹,也都顶着炎炎烈日陪着等着,不忍离去。 终于,在得了信儿匆忙赶来的皖淮府尹汗水湿透了官服,赈灾官员中已是第三人因中了暑期倒地昏迷被抬去阴凉地儿扇风的时候,从县衙里众星拱月般被众人簇拥着走出来一男一女。 男子容貌惊为天人,女子气度不似凡间,二人站在一处,竟是说不出的般配。 赈灾队伍见了二人,纷纷拜倒,口中高呼:“拜见钦差十二殿下,拜见副钦差闻喜县主。”整齐又洪亮的声音响彻了半个县城,也震惊了在场的每一个百姓。 第七十四章 验明正身的钦差县主(上) 原来这位好看得不像真人的俊俏公子竟然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十二皇子殿下。他们这也是有幸见到了真的天潢贵胄了! 果然如传闻中的那般芝兰玉树,俊逸出尘。难怪能得京中万千女子芳心暗许。 而他身边的少女,众人称作“闻喜县主”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出自巨贾赫连氏,连当今圣上都认可的准皇子妃,此次水患豪掷千金,捐钱捐物出人出力,被朝廷誉为“女子典范”,敕封县主尊号的传奇女子——赫连嫣然。 怪不得那张未施粉黛的小脸上,皮肤白皙得好似会发光。啧啧啧,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虽算不得绝色,却有着珍珠斑高贵典雅的气度。那满头的秀发在日光下呈现出漂亮的鸦青色,倒比戴着的名贵簪子更加惹人瞩目。 得知了二人的身份,百姓们这热闹就看得更起劲儿了。似乎连这窒人的热气也感觉不到了,只顾好奇地远远盯着两位贵人可劲儿地打量,时不时还不忘与身边的人小声议论上几句,交流下彼此的意见。 原本因水患而萧条落寞的县城一下子又热闹了起来。不是百姓们爱嚼舌头,实在是这二位的名头太过想响亮。 越国境内或许尚有人不知皇帝的万寿节是哪一日,却没有一个人不知晓白盛与赫连嫣然的大名!他们二人的是几乎实在一夜之间就传遍了越国的大街小巷。 百姓们奔走相告:出大事啦,十二皇子跟赫连家的小姐定亲啦! 哪个十二皇子? 还能是哪个?就是那个“万芳之主”丽妃娘娘诞育的十二殿下呗!就是那个丰神俊朗,一出门就会被围观的女子们堵得街道水泄不通的皇子盛嘛。 赫连家总不会没听过吧?上至一国之君,下到平民百姓,没人敢说自己用不上他们家的东西。那可是生意买卖无处不在的“天下第一商”,他们家里的姑娘可是能与南陵楚氏女子齐名的骄娇之女。 当初十二皇子离京之时可是“身染急病”,“奄奄一息”。就连宫里的御医极易京里的圣手们都没有救治之法,迫于无奈才会出京去寻求一线生机。回来时确是生龙活虎的,还带了赫连家的姑娘,当着皇帝的面表示非卿不娶。 一个是身份贵重却不得皇帝宠爱的俊美皇子,一个是富可敌国却出身商贾的骄纵民女。二人之间身份的巨大差异轻而易举地激起了百姓们的好奇与关注。 一时间,对于二人如何相识到相知再到情定终身,被撰写话本的描绘得细腻动人,就是有些老套。什么街上二人擦身而过时,小姐掉了手帕正巧被书生拾起,从此开启了一段漫长的单相思。 又或者是富贵公子不慎遗失了钱袋又与下人失散,一时囊中羞涩,幸有好心的小姐吩咐婢女上前解围。公子心生好感,设法打听到了小姐的住处定要归还银钱。以此为契机,二人渐生情愫。 又或者是行侠仗义的少年侠士救了差点惨遭恶霸欺凌的柔弱貌美的富家小姐。小姐对少侠十分感激,芳心暗许。少侠却有些不解风情,一心只想着闯荡江湖锄强扶弱。在小姐的不懈努力之下,二人终成眷属。 诸如此类,层出不穷。更有甚者还编成了戏文,谱了曲儿配了唱词,在茶馆戏楼里开演,场场爆满。很是风靡了一时,富贵人家的女眷们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没看过。 碍于白盛的皇子身份,自是不好直接言明他就是男主人公。但一应描写都侧重于他惊艳的容貌和与生俱来的尊贵气度。而与他相配的,一成不变的是出自巨富商贾之家的小姐。这二位暗指的是谁,只是大家心照不宣,有眼睛的人都看得明白。 据说宫里的娘娘们还请了戏班子唱过这几出戏,唱到感人之处,就连太后她老人家也忍不住掏出帕子抹了几次泪呢。 原本十二皇子与赫连小姐是不会如此大阵仗的出京到此的。若不是此次水患,泽县乃至皖淮府的百姓哪里有机会亲眼见到这两位风云人物? 百姓们不禁欢欣雀跃。一时间,由于水患来袭而萌生的悲苦之情竟因此减轻了些许。 同样震惊的还有李秀才、赵钧保等人。 虽然最有主意和眼力见儿的李、赵二人早已察觉白盛他们的身份不简单,却也只猜测到了京中官宦人家上头,怎么也没料到竟是赈灾钦差当朝皇子。 李秀才的心情很是复杂。一方面因为赏识自己的人身份尊贵,自己终于又了一展抱负的机会而欣喜;另一方面却是由于得知了自己与白盛及赫连嫣然之间的巨大差距而神受打击。 虽然他对赫连嫣然只是仰望般的思慕,从未有过不切实际的奢求心思。可是当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认清了自己与她之间绝无可能的是时候,还是不免感到了难言的失落。 始终暗暗观察这李秀才反应的赵钧保见他只是难过还有消沉,此外并无悲愤或不甘之情,知道他没被情情爱爱冲昏了头脑,接受了现实,也就放下心来。 想到秀才误打误撞竟入了钦差的眼,今后必定有一番作为,赵钧保真心地为他感到高兴。 要说最后悔的莫过于柱子媳妇了。 那膀大腰圆一脸横肉的妇人在得知了她向来觉得碍眼的小赔钱货竟被自己二百两就卖给了现今的闻喜县主,未来的十二皇子妃且还是赫连家娇小姐的时候,悔得肠子都青了。 那个打从一出生就不讨她喜欢被她当成个奴婢一般使唤,当成个牲口似的打骂的受小丫头,怎么就那么好命?从此以后不仅衣食不缺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而且身份也水涨船高,轻而易举就成了人上人。 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那会子当真糊涂了。早知道那位姑娘是这样了不得的出身,她说什么也不会同意区区二百两银子就把自家小丫头片子那么痛快就卖了。 原本还觉得能卖上二百两已是天大的运气,现在想来,那可是富甲天下的巨贾赫连氏!去那样的人家做宝贝疙瘩,二百两?连个屁都算不上! 第七十五章 验明正身的钦差县主(下) 柱子媳妇为了这件事是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好,总觉得平白无故丢了座金山银山似的,胸口堵的难受。 满腔的怨气与怒火无处宣泄,都冲着自家男人去了。逮着芝麻绿豆大点儿的小时就好一通发作,没完没了地撒泼谩骂,连续一两个时辰都不解恨。 而柱子就像个锯了嘴儿的葫芦,一开始还会说上两句,可换来妇人变本加厉的责骂后,干脆一句话也不说了,只一个人闷不吭声地任她打骂出气。 那些话糙得根本听不得,柱子却早已麻木了,听了也木头似的毫无反应。相邻的几家都关紧了门窗,又反复约束自家的孩子不许跟柱子家的小石头一块玩。 错失了摇钱树,丈夫又比不上李秀才和赵钧保在贵人面前得脸,儿子还被那几家同为泥腿子出身的臭小子们排挤,整日与她哭闹。所有人似乎都串通一气与她作对,没有一件事儿叫她顺心。柱子媳妇越发意难平。 别扭了几日后,柱子媳妇终于忍不住了,涎着脸求见赫连嫣然。 烟波随着赈灾队伍一道来的,如今又回了赫连嫣然身边听差。她已听说了这妇人一家子的事。其实,身为赫连家的姑娘,烟波虽然能明白世间很多人都是重男轻女的,可实在不能理解柱子媳妇的做法。 女孩子在赫连一族的地位是极近荣宠的,冠着赫连这个姓氏的姑娘不只是含着金汤匙出生,更不单单只是生活在蜜罐里,说出去旁人大概理解不了。 赫连氏有着深厚的家族底蕴,族里姑娘的骄纵并不是眼皮子浅的仗势欺人,鼻孔朝天。那是自小吃穿用度皆为上佳之品的娇惯,是视金银如土石的豪奢,是名利权势看不上眼的骄蛮。 若是有人敢苛待赫连家的姑娘,呵,此人的后半辈子可有的瞧了。相传中兴家主曾为了当时的元娘,不惜花了三年的时间,耗费全族一成有余的财富,将一座富庶的城邦变为不毛之地。 绝不是简单地收买性命,那样惨无人道的事情,温和善良的中兴家主自然不会做。而是仗着赫连一族的财富,水滴石穿一般,润物无声地将满城的人养得好吃懒做,不事生产,眼高于顶,目中无人。 这法子说起来就是捧杀,没什么复杂,只是要捧杀一整座城的人,非富庶如赫连一族不能做到。润物无声的以本伤人,为的不过是给元娘出口气。 对于赫连嫣然的决定,烟波绝不会有微词。既然元娘决定收了翠儿进族里,她就会把那丫头当作族中血亲对待疼爱。至于那个生了翠儿的妇人,实在令她厌恶。 想她赫连烟波自小作为二房少房主被悉心栽培,后来又整日跟在元娘身边办差,早已练就出沉稳的性子。这妇人能叫她控制不住的反感,不得不说也是个有本事的。 烟波冷着脸,晾了妇人半天。 她虽然在赫连嫣然面前恨不得把自己当个婢女,可对上其他人,也是极有气势的人物。柱子媳妇那样混不吝的一个人,愣是没敢在她面前造次,规规矩矩地等在一边儿,不敢露出丝毫的不耐烦。 其实烟波最出并不打算理睬她,猪狗都不如的东西,也配求见元娘吗?可她转念一想,这妇人到底是翠儿的生身之母,虽说一直待翠儿不好,可小丫头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旁人也不得而知。 有些时候的确是血浓于水。 元娘如今对翠儿这孩子十分宠爱把奥贝,烟波不想因为这件事令二人之间生了龋龉。人心难测。元娘是个极重情义的人,轻易不与人亲近,可一旦对谁好,那就是上天入地也寻不出第二个的好。 翠儿年纪虽小却已能记住不少事了,若是随了她娘的性子……烟波觉得把人心想的险恶一些没什么坏处,只要是为了元娘,就算让她当个坏人也没什么。她会把翠儿看好,不管她将来长成个什么样子,烟波都得保证她不会也没有机会伤元娘的心。 烟波心下有了计较,寻了个空就向赫连嫣然禀报了此事。 白盛一早就带着武志清和穆询这两大心腹去了山上,赫连嫣然没跟着,留在县衙替白盛处理些公务,派了寻星和暮雪暗中跟着护卫。从京里跟出来的官员中哪一派的人都有,总有那么几个不长眼的憋着寻白盛的错处。 这不,又有几个胡子花白的老大臣倚老卖老地指责白盛身为钦差竟然一声不响的偷偷带着副钦差半路离了队伍,不顾自身安危不说,简直把皇帝交办的差事视作儿戏。 这几日,类似这样的“劝诫团”白盛已经接待了不知几拨。他是身负皇命的钦差,想把差事办得圆满的同时又能在官员中博个平易近人肯听忠言的好名声,一遍日后拉拢人心。 这些人背后都有各自效忠的主子,打着劝谏的名义吹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想激得他一气之下做出些不当之举,好跟皇帝参他一本。白盛哪能让他们称心如意?始终客客气气的笑脸以对,耐心又谦卑,愣是没给他们半点机会。 可是这样的人应付多了也是会累的,况且一直被他们缠着,白盛也就没机会去山里铁矿查看了。 于是,这天一大早,趁着他们还没来,白盛就拽着武、穆二人往山上去了。既能办了正事,顺带着还能躲个清净。 赫连嫣然看着面前一张张紧绷着的刻板面孔,心里十分清楚。他们对着白盛或许还不敢这般明目张胆的不把她放在眼里,可如今只她一人,虽然顶着县主之名,又位同副钦差,但到底是个年纪尚轻的女子,还是出身商贾。这班老东西自然不把她当回事。竟想着一上来就把她唬住,好任他们拿捏。 只是他们的如意算盘注定是要落空了。赫连嫣然是什么人?诺大的赫连一族都叫她治理得井井有条,遍布天下的各色生意也被她安排的妥妥当当。对付区区几个有恃无恐别有用心的老头子,对她来说实在没什么难的。 第七十六章 治下有方的闻喜县主(上) 赫连嫣然故意让自己看上去像是压着怒火,不悦地问道哦:“那依几位高见,我应当如何?” “自然是劝着钦差规行矩步,再不可做出此等荒唐之举。”几人中年纪最长的工部水部顾员外郎捋须道,颇有些说教的意味。 赫连嫣然按了按额角,似乎是在极力克制着自己。 几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抹得意之色。是了,叫一个不入流的商贾之女压在他们头上,换了谁都不服气。 平日里碍着白盛这位皇子兼钦差的面子,他们不好对她不敬。今日恰逢她的靠山不在,没人撑腰,他们可不能放过能让这位不可一世的闻喜县主吃瘪的大好机会。 最好是能气得她撒泼发狠,这样他们才好趁机告她黑状。以白盛这几日对待他们的态度来看,必然不会责难,反而还得好生安抚。而赫连氏女的骄娇之名在外,任谁看来都会觉得是她无理取闹仗势欺人。 “烟波,去把李秀才与赵钧保找来。”赫连嫣然冷声吩咐道。 烟波领命去了。 前几日与赈灾队伍会和亮明了身份,白盛就给李秀才等人安排了差事。赵钧保因为武艺不错,又曾有军功在身,带着他的几个兄弟在洪全手下做了侍卫。 天章阁学士武志清在考校了李秀才的学问后十分满意,本想着要到自己手下做事。白盛哪里肯放人?这是他机缘巧合遇到的好苗子,岂能便宜了别人?于是,将他搁在身边做了个文书。当然,这些职务都是暂时的,待赈灾过后,白盛自有更加妥当的安排。 不多时,烟波领着李、赵二人来了。一次像赫连嫣然与几位官员见了礼,便站在一边等候吩咐。 几个老头子还在喋喋不休地念叨着赫连嫣然,言语中虽无犯上逾矩,可神色以及口吻却分明不屑又得意。 赵钧保跟着赫连嫣然已经有些日子了,虽然她总是高高在上的样子,对下却素来大方,从不苛责为难,比起这些自诩劳苦功高自命不凡的官老爷们,赵钧保更觉得赫连嫣然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主子。 眼见赫连嫣然此刻正被这几个老家伙念得头痛,他不由得感到气愤。想到她在某人心中不可估量不容亵渎的神圣地位,赵钧保暗戳戳的朝李秀才看去,果然见他面色不虞,紧抿着双唇,眉头也皱了起来,显然已是十分生气。 终于,在户部粮部赵员外郎说完,其余几人又尚未开口的间隙,赫连嫣然揉着眉心点了李秀才上前:“秀才,从现在起,把这屋子里所有人说的每一句话都一字不落的记下来。” 虽然不知道她此举有何深意,但既是赫连嫣然的吩咐,李秀才自会乖乖遵从:“卑职遵命。”说完,就在下手的桌子前坐了。自有烟波取来纸笔放在他面前。 “县主此举何意?”赵粮部语带不满地问道。话音刚落,就看到李秀才已经开始提笔在纸上记录了,面上更是不悦。 “白纸黑字地写清楚,免得日后被诸位联合起来在陛下面前告黑状而无从辩解。”赫连嫣然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几人闻言俱是一愣,纷纷开始埋怨:“县主这是把我等看成什么人了?” “下官等为朝廷为陛下尽心竭力,怎么听县主的意思,下官等倒成了故意为难钦差与县主了?” “县主对老夫不满,直言便是,何必往老夫身上泼脏水?” “县主身份贵重,一言一行都应当为人表率。如今这等不当之举,不仅不听劝谏,反而嫌弃忠言逆耳。传出去恐怕有损县主贤名。” “大越自古广开言路,朝野上下还从未有人‘因言获罪’,下官一心为钦差着想,想方设法约束其言行却被县主污蔑颠倒黑白,哼!县主好生威风,看来是要处置下官这几副老骨头了。”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威风,就是要处置你们这几个不知好歹蹬鼻子上脸的老东西。”赫连嫣然冷笑一声,挑衅道。 “县主休要欺人太甚!我等好歹也是有品阶的朝廷命官。县主如今这般羞辱我等,敢问是将朝廷与陛下的脸面置于何地?”顾水部黑着脸冷声道,自称也从“下官”换成了“我等”,显然已是极为不满。 “问得好啊。”赫连嫣然似是怒极反笑,“我倒要问问你顾水部,你们这群老头子最高也不过从四品的官儿,却成日里对着钦差与我这个陛下亲封的县主指手画脚以下犯上,敢问顾水部又将朝廷与陛下的脸面至于何处!” “这……”顾水部没料到会被反将一军,一时语塞。知道自己言辞欠妥一直落人话柄,脸更黑了。 “我等不过是行劝谏,县主何必小题大做?就算是陛下知道了也不会过于苛责。”赵粮部有恃无恐地说道。 “究竟是谁在小题大做?”赫连嫣然闻言柳眉拧起,毫不客气地斥道,“钦差为了得知皖淮地区的真实灾情才决定微服私访,何时轮到你们来质疑则问了? 当初水患发生之时,陛下在朝堂上雷霆震怒,怎么不见几位献言献策出些主意呢?想来是怕被陛下一气之下处置了,所以当了缩头乌龟,生怕惹了龙心不悦吧? 经为陛下的确是理所应当,怎的对着钦差却变了副嘴脸?钦差宅心仁厚带你们礼遇有加,你们不仅不见好就收,反而得寸进尺没完没了,知不知道你们纠缠不休的样子让人看了简直吃不下饭? 真当钦差是怕了你们?钦差是什么身份还需要我来告诉你们吗?所到之处如皇帝亲临,是代陛下出巡的。你们面对钦差就如同面对陛下,陛下想做什么还需要提前跟你们请示吗? 明人不说暗话,你们几个跳梁小丑一样的东西,竟想着怎么找钦差的麻烦。你们与钦差本就不谁一条心,明察暗访这种事若是叫你们知道了从中作梗又当如何? 先别急着叫屈,你们私底下是谁的走狗我不管,可要是耽误了赈灾的正事,咱们大可以走着瞧陛下到时候会不会处置钦差还未可知,不过你们几个老家伙却一定没有好下场。 若是不信大可以试试看,回京后真见了陛下你们可还敢这般大言不惭吗?是嫌脑袋顶在脖子上太沉了,想换个地方存着吗?!” 第七十七章 治下有方的闻喜县主(中) 几个人的面色已经相当难看,差不多跟酱猪肝一个颜色了,赫连嫣然却并没有停下的打算。 “还敢打着‘劝谏’的幌子来说事儿,你们一个个都是什么身份?水部、粮部,原来都这么清闲的吗? 赈灾的粮食如何下发的章程已经制定好了吗?疏通河道排除隐患防治再次决堤的法子商议妥了吗?放着紧急的正经事不做反而操起了御史言官的心了,怎么着?这是都打算去都察院当差了? 好说呀,要不要等左都御史虽钦差巡视回来就请他给看看手下还有没有适合几位的实缺? 你们这就可以回去着手写辞呈了。 放心,我负责催着你们上峰加紧批复,我不行还有钦差,钦差不行我还可以去请示陛下,无论如何也得叫几位如愿以偿了才是。 连普通百姓都知道‘在其位谋其政’的道理,你们这般越俎代庖,存的是什么居心?不知道叫都察院的御史们听说了又该做何感想。 正经的言官都没说话,要你们在这儿做跳梁小丑多管闲事? 朝廷天天好吃好喝地养着你们就是让你们给钦差添堵给赈灾拖后腿的?你们算算前前后后已经耽误钦差几天功夫了?看不见外面成群结队的流民还饿着肚子流离失所吗? 朝廷派你们来时干什么的?不想法子如何安置灾民兴修堤坝,每日里就知道堵着钦差拿行事规矩念叨好几个时辰,我看你们一个个都是吃饱了撑的! 真该叫你们也去流民的日子,好好尝尝三餐不继无处容身的滋味。省得这一天天的都要闲出病来了。 要不然就打今儿个起把几位的一日三餐减成两顿,什么荤的、油腻的都去了,精粮细米也都免了,过上一段吃糠咽菜的日子,看你们还有没有气力红光满面的尽在这儿找麻烦!” 赫连嫣然这一长串数落令几人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的,羞愤交加。他们为官多年,还从来没从被人这样斥责过,简直是把脸面扔在地上来回践踏。其中一位年岁大的差点儿当场犯了心疾。 被人好一通辱骂却丝毫不能辩驳,这商贾之女实在可恨,但是她所说的哪一句话却又都没有错处。 他们打着“劝谏”的旗号向白盛说叫几句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大概因为白盛太过平易近人的随和态度令他们得意忘形了,竟然对指责钦差这件事上瘾了。天天来“劝谏”,的确是越权了。 若是被赫连嫣然抓住这点大做文章,丢官倒不一定,但降职确是没跑了。 再加上他们放着赈灾的紧要事不做,日日来钦差眼前点卯,只要白盛对皇帝说一句耽误了他公干,那他们的乌纱可就真的难保了。 今天实在是失算,原本还想着趁白盛不在,好好惩治一下这个商贾之女,做个套让她钻,没成想确是打雁多年终叫雁儿啄了眼,千不该万不该竟招惹了这比谁都难缠的商贾之女,果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这脾气这气势,比起皇帝也不差什么。早知道今日出门就该先看看黄历,遇上这个煞星,真是诸事不宜。 顾水部几人只敢在心里暗暗骂上几句,再三权衡利弊,还是决定今日先忍下这口气,暂避锋芒。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来日寻着机会,定要好好的报今日之耻! 于是,几人冷着脸道了声“下官告退”便要拂袖而去。 “站住!谁准你们走了?”眼见形势不利就想息事宁人,赫连嫣然可没打算就此放过这几个找茬儿的老家伙,提高了音量冷声道,“这是在跟我甩脸子呢?真是笑话! 当我这儿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便走?我是陛下亲封的二品县主,协理赈灾事宜的副钦差!我让你们走了吗?你们眼里还有没有尊卑之分? 赵侍卫,把人给我看住了。我倒要看看,今天没我的吩咐谁敢离开这屋子半步!” “属下遵命。”赵钧保垂首应道,上前拦住了几位官员,冷着脸道,“县主有令,几位暂时不得离开此地。” 早在赵钧保还不知晓赫连嫣然真实身份的时候,就已经对她敬畏有加了。如今见她轻而易举就整治了这几个连白盛见了都头疼的臭老头二人,更加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天知道他看见这几位被赫连嫣然训得脸上跟开了染坊似的,什么颜色都有,还一会儿一变,又不得不压着火儿一句话都不敢辩驳的时候,忍笑忍的有多辛苦。 顾水部面色铁青,瓮声瓮气地对赫连嫣然道:“县主不肯放下官几人离去,不知可是还有何吩咐?” 赫连嫣然神色淡淡地对李秀才微微抬了抬下巴,高贵而桀骜:“秀才,把方才你记下的让他们挨个儿都签了。” 李秀才应了是,捧着纸笔上前,礼数周全地请几位官老爷签字画押。 “县主这是何意?”顾水部看着之上漂亮的行楷记录的那些话,气得胡子都抖了。方才已经亲耳听过赫连嫣然骂了一遍,如今又白纸黑字的读了一遍,他只觉得气血直冲脑顶,胸口也发堵,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也患了心疾之类的病症。 “顾水部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赫连嫣然漫不经心地扫了几人一眼,嗤笑道,“会写折子告状的可不止你们几位。我赫连氏的女子什么都吃过,就是不吃亏。说起这告状讨公道,想来赫连氏女若论第二,恐怕这世上就没人能称得起头名。 方才这屋子里每个人所说的每一句话都白纸黑字的记下了,各位都仔细看看,确认好了就签了吧。免得日后到了陛下面前有人恶人先告状,颠倒是非黑白,混淆圣听。我也只是留下证据以备不时之需,好叫陛下知道知道钦差和我这个县主过得都是什么样的日子。” “县主当真执意如此吗?”顾水部的话像是从紧紧咬住的牙缝里挤出来的,“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县主又何必将事情做绝,丝毫不留余地?” 第七十八章 治下有方的闻喜县主(下) “顾水部不必拿话吓唬我。姓赫连的女子每一个都是胆大包天的主儿。” 赫连嫣然丝毫不以为意:“虽然不知道你的靠山是何方神圣,能让你这般硬气的以下犯上,但是我也提醒顾水部一句,大越始终是陛下的大越。 你的主子权势再大也大不过陛下。眼下陛下摆明了就是要抬举钦差抬举我,我说的话自然比旁人有分量。 顾水部大概打量着我年岁小,觉得容易拿捏,可顾水部却忘了我是从哪儿出来的。商场并不比官场简单,料理起来也是要诸多思量的。我见识过的大风大浪,比起你们只多不少,遇到过的对手更是比你等不知强大难缠卑鄙狠毒不知多少倍。你们这点小心眼儿,说白了,连人家的皮毛都比不上。 你们瞧不起我出身低微,我也看不上你们道貌岸然。原想着井水不犯河水大家相安无事,只要把赈灾的事办好了就皆大欢喜。没想到我给你们脸面你们却不识好歹,以为我好欺负,这如何使得? 若不叫你们好好见识一番岂不辜负了‘大越赫连骄娇女’的盛名? 旁的不必啰嗦,快些签了便是。我有的是法子叫你们乖乖服软,就怕到时候会更加有损几位的体面。‘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虽算不上俊杰,但起码还没老糊涂。 该怎么做,我也不想多说。我耐心不太好,不想浪费功夫陪你们在这儿耗着。你们是自己签还是我想办法让你们签,还是快点决定的好。否则我会以为你们想请我代为选择,到时候,也许就直接安个名头着人押回京里,请陛下发落也未可知。” 顾水部几人深知今日若不屈服必定不能善了。虽然心里万般不情愿,却不得不含恨提笔在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烟波接过李秀才递上来的一张张记录,呈给很连嫣然过目。 赫连嫣然只简单瞟了一眼就随手丢在了书案上,看也不看几人,敷衍地打发道:“手边的事太过了,就不送几位了。慢走。” 赵钧保立刻做出“请”的手势,人也让到了一边。 顾水部几人又拂了一次袖。虽是惨白,却还能以行动来表达内心的不服气。 “赵侍卫,”随意找了本书慢悠悠翻看的赫连嫣然叫住了正送顾水部几人出房门的赵钧保,“待会儿别忘了吩咐厨房一声,顾水部、赵粮部等今日上表,因皖淮众多灾民深受水患所累,食不果腹三餐不继,身为大越官吏于心不忍,故而提出自今日起,每日饭食减为两餐,并去掉所有荤菜,精良也改为粗粮咋都等能填饱肚子的即可。誓与皖淮百姓同甘共苦。 本来该请钦差示下的,可钦差外出巡视,一时半会儿的也回不来。我身为陛下亲封的协理赈灾事宜的副钦差,已经代为准了。对顾水部几人对百姓的拳拳之心十分敬佩,特此提出褒奖,务必要让所有官员知晓,并以其为表率。 顾水部,明天还要来吗?到时候是不是就该提议连青菜里的油都一并省了?” 前脚已经买过门槛的顾水部听了赫连嫣然的话身子一晃,后脚磕在门槛上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多亏赵钧保眼疾手快把人扶住了。 顾水部气得浑身颤抖,再顾不上甩什么脸子,也不敢再招惹这可怕的商贾之女。恐怕连传说中的妖魔鬼怪见了这小女子都要退避三舍,几人匆匆离去,仿佛身后有什么猛兽在追赶一般,步伐矫健得根本看不出是已近耳顺之年的老者。 赵钧保见了,忙低下头,强忍着不出声地笑了。直到回到屋里,与李秀才站在一处等候吩咐之时,肩膀还一抽一抽的。 赫连嫣然撂下书,看着二人道:“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们二人也回吧。” 二人应了是,行了礼就准备退下。 赫连嫣然又道:“三餐不必更改,只是记得把肉藏在饭碗底下,明面上看不出来就好。真正办差出力的人可不能饿着了,记得也嘱咐其他人一声。 至于方才那几个老家伙,还有平日里动不动就咋咋呼呼上蹿下跳的都不必理会。许多毛病都是惯出来的,既然是吃饱了撑的,想必饿上几天也就都消停了。” 二人在此应了是,由烟波送出了门。 走了有段距离,又看了看四周无人,赵钧保按捺不住心中的雀跃,扯了扯李秀才的袖子,低声道:“县主实在是女中豪杰。连钦差都束手无策的那几个老不要脸,县主动了动嘴皮子就给治服了,还治得彻彻底底,毫无还击之力。我在一边儿看着都觉得痛快无比。” 李秀才面上也带了小,颇有些引以为荣的欣慰:“县主自然是极好的,否则也不会以女子之身得陛下指为副钦差了。” “不止呢,陛下还有旨意,赐了与钦差的姻缘……”赵钧保眉飞色舞地补充道,却猛然想起了身边人的心思,说了半截的话戛然而止。 赵钧保略带心虚地看过去,果然见党的笑容之中多了几分苦涩。他暗骂自己是猪脑子,却忍不住不知第几次苦口婆心地劝说其自己的这位同乡:“秀才,既已知晓了钦差与县主的身份,你不会还没死心吧? 那可是得了明旨天下皆知的婚事,改不了的。你也该找个合适的姑娘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配不上他,从来也没有过非分之想,又谈什么死心不死心呢?我之时悄悄地独自倾慕于她,这与她和谁的姻缘都不相干。 也许以后终会淡了,也许一辈子都这样了。这种事,谁又能说的准呢?”李秀才轻声说道。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没想到这傻小子还是个痴情的。 赵钧保叹了口气,道:“傻秀才呦,你又何苦这么自己?你说你看上谁不好,怎么偏偏是这位…… 唉,注定了是一场没有结果的单相思。世上那么多好姑娘,总会找到个与你两情相悦的。听哥哥一句劝,别耽误了自己。” 李秀才闻言,淡淡一笑:“赵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的确,世上的好姑娘那么多,可这些又与我何干?我倾心恋慕的是有这一个,眼里心里早已装的满满的,又何苦再去耽误别人?” 第七十九章 痴心不改的秀才李昭(上) 赵钧保听得一愣,抓住李秀才的手腕问道:“你疯了不成?” “明知道她过不了多久就要奉旨完婚了。你怎么想的?不打算成家了,就这么孤零零地过一辈子,让你李家从此断了香火?你可清醒点吧!” “往后的事我也说不好。只是如今我满脑子都是她,再容不得旁人。勉强成了亲又如何?不过是多一个人跟着痛苦罢了。”李秀才低头看着赵钧保抓着自己手腕的大手,轻声说道。 “冤孽呀!”赵钧保甩开李秀才的手腕,大步向前走去。 李秀才跟上去,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走在一旁。 赵钧保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扭过头来质问他:“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一根筋?明明是顶聪明的一个人,偏偏在这事上简直就是在冒傻气,还固执得要命。 她是很好。可再好也终会是别人的媳妇,如何只得你赔上自己的终身幸福?” “赵大哥,你不懂。”李秀才仍淡淡笑着。 “我是不懂,也不想懂。如果懂了就要跟你似的不管不顾又傻又轴,我只求这辈子都不要懂!”赵钧保有些气急败坏,“明明是个前途无量的大好青年,却非要钻牛角尖,怎么劝都不听。连孝道纲常都不顾了,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懂?” “赵大哥,我又能怎么办呢?” “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的心就是认定了她。难道叫我把心挖出来吗?” “我真的没有任何奢求,只想能像现在这样偶尔能见她一面,哪怕只是远远地望上一眼,时不时能听到她的消息,如此而已。旁的真的再也没有了。” “你不知道,只要听到关于她的事,我的心就能平静下来你;能够看到她,我就能雀跃上好几天。像今日这般与她面对面相处,我简直比当初中了秀才还要欣喜若狂,恨不得飞起来。” “我所求的不过如此,绝不会打扰她,更加不会影响她的姻缘。赵大哥,真的就连这样悄悄喜欢她也不行吗?” 李秀才说得很平静,赵钧保听了却觉得悲伤又有点心疼。是啊,秀才他又做错了什么呢?他不过是喜欢了一个姑娘,身为男子,总会遇到心爱的姑娘的。 只不过秀才的运气不好,她喜欢的姑娘十分的不寻常,她太优秀,优秀得皇子也对她倾心,就连皇帝提起她也是赞赏有加。这姑娘已经定了亲,是板上钉钉的未来皇子妃。 秀才对她的爱慕从一开始就那样卑微,他藏得小心翼翼,而且一辈子都不能让人知道,否则就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李秀才看着赵钧保愁眉不展的样子,反倒释然地笑了:“赵大哥,这件事从今往后再不要提了。我也会把这份心意死死地埋在心底,绝不会叫人知道。从此你便只作不知。 这是我一个人的相思,谁都抢不走,也没人能叫我放弃,我很欢喜。 若干年后,我或许也会娶妻生子,老来儿孙满堂。她与我而言,并不是什么‘求不得’,而是连‘求’的念头都是一种亵渎。终我一生,也只能遥遥地仰望着她。只要如此,余愿足矣。” 许多年以后,当已官拜内阁首辅的李昭重病弥留之际,身为虎贲将军的同乡兼多年挚友的赵钧保,随着已经做了皇帝的白盛前来探望。 李昭将妻子与围了一屋子的儿孙子媳通通遣了出去,挣扎着就要起身向皇帝行礼,却被白盛制止了。 “秀才啊,快点好起来吧。朕还有一大摊子的事儿等着你处理呢。”看上去仍像三十几岁的白盛坐在他床边温声道。 他已是内阁首辅了,唤他名字的人已少之又少,白盛几人仍亲近地称呼他“秀才”。 “是啊,秀才,别躲懒了。我比你还痴长几岁呢,你怎么就好意思自己成天的躺在床上,看着陛下和我忙得团团转?”赵钧保说完,扭过头飞快地抹了抹眼角。 “陛下,赵大哥,你们不必解我心宽。我自己的身子骨自己清楚。这次,是真的不成了。”李昭灰白的面上一片平静,唇角还挂着淡淡的笑意。 “胡说什么呢?才五十几岁的人,怎么就不成了?我尚且活蹦乱跳,一顿还能吃下三大碗饭,哪里就轮到你了?”赵钧保虎着脸瞪着眼道。 “‘黄泉路上无老少’,与岁数有什么相干?赵大哥这是老糊涂了。”李秀才取笑道。 赵钧保被他一句话气得直跳脚,吹胡子瞪眼睛的。李昭看着他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笑得斯文又欠揍。 白盛轻轻拍了拍李昭的手臂,颇为自责的叹息道:“秀才,都是朕把你累成了这样,是朕不好。” “陛下说的哪里话?”李昭十分淡然,对于生死他早就看淡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当年若是没有陛下的知遇之恩,只怕李昭早已不知埋骨何处,化为一抔黄土了,哪里还会有今日位高权重人人敬仰的李阁老? 陛下给了微臣机会,令微臣能够一展抱负。陛下命微臣做的,都是微臣发自内心想要去做的。是微臣自己的身子不争气,与陛下全无相干。您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朕虽然给了你机会,却也害你吃了不少苦,遭了许多罪。你能坐到今天的位子,都是你自己的本事。朕没帮过你什么,反倒总是丢给你许多烂摊子,令你焦头烂额殚精竭虑。你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却早早就熬坏了身子,朕……实在有愧于你。” “陛下是难得一见的千古明君,有您是越国百姓之福。微臣曾立誓为国尽忠,没想到,这回真的是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李昭调侃道。才笑了几声就咳了起来,越咳越急,原本灰白的面色因此而染上了几分病态的红润。 吓得赵钧保扶起他一个劲儿的捋背顺气,就连白盛也赶紧给他倒了杯水一点点的喂他喝下。 “想不到我李昭竟也能得虎贲将军伺候,还能劳动陛下屈尊端茶倒水,真真是不枉此生!这辈子,可真是值了。”李昭有些气力不济地说道,面色比方才更加难看。 第八十章 痴心不改的秀才李昭(下) 白盛与赵钧保虽然面上装作若无其事,但眸中难掩悲戚之色。 白盛沉默片刻,终是开口问道:“秀才,你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李昭太拼命。这些年办起差来简直跟不要命似的,身体早就垮了。身为皇帝的白盛特意指派了两名太医专司为李昭调理身体,否则他根本撑不到今天,不过,却也只能撑到今天了。 太医院的太医们轮番上阵,京里及民间的圣手们也都自发来给这位声望极高的李阁老诊治,这些年下来,光是给李昭调理进补的药材就已不知用了几大车。他自己都调侃说,自己吃的药已经比吃的饭还要多了。 李昭已经不知累倒过多少回,可每次身子刚有起色,他就又挣扎着忙于公务。为这事儿,他那素来贤惠温婉的妻子也已经与他闹了好几回了。他老母亲在世的时候还好,老人家说的话李昭多少还听些,不敢太过违逆。 可后来老太太过世了,当时朝廷正是离不开他的时候,白盛问过他的意思,是否要为母亲守孝三年。李昭权衡了几日,还是请白盛夺了情,又一心扑在公事上。 百官们都知道,白盛是个勤谨的好皇帝,而李昭是个可怕的疯子! 只要是有利于江山社稷,有利于百姓民生的,哪怕又再多反对的声音李昭也要排除万难地将事情推行下去。可若是有碍国法规矩的,便是皇帝本人,李昭也不给面子,当众反驳,力争到底。 李昭给百姓办了许多好事实事,却也挡了许多人的路,因此还遭遇过不止一次的刺杀,多亏白盛早就命人暗中护卫,就这样,李昭还是被伤及过性命,若非当时“许司命”和“陈半城”两位圣手还在世,他就真的英年早逝了。 经此一事,白盛把暗中保护李昭的人直接搬到了明面上,并且在早朝上公然警告,动了李昭的人他绝不会放过,必会追查到底,李昭若丢了性命,顶叫主使之人阖家偿命。至此,针对李昭的刺杀行动才逐渐绝迹。 可李昭似乎一点儿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和性命,只要还能动弹,就一定要办公。白盛为此跟他发过脾气,李昭却并不放在心上,依旧我行我素。白盛也拿他没办法,本就舍不得罚他,又顾忌着他的身体,最终也没将他怎么样,一场盛怒也落得个雷声大雨点小。 当年那个仗义执言耿直热血的青年,终究一步步成长为官场上淡定儒雅,从容果决的一代重臣。只是终于油尽灯枯,回天乏术了。 李昭认认真真地回顾了他这一生,觉得也称得上是跌宕起伏轰轰烈烈了。前十几年,他从一介村野孩童成了有功名的秀才,日子过得平淡又安稳。 后来,一场水患彻底改变了这一切。他沦落为流民,却意外地到了白盛身边,更是从此入了官场,一路明争暗斗,其间有起有落,曾经春风得意,也曾经性命堪虞。几十年下来,真真切切地为朝廷为百姓做了不少事,说起来也算得上一段传奇了吧。 “回陛下,微臣并无未了的心愿。微臣该做的想做的能做的都已付诸行动了,再没什么可遗憾的。”李昭想起自己的成就,觉得满足又欣慰。 白盛点了点头,道:“既如此,你的子孙朕会妥善照拂,保他们荣华富贵。” “陛下的好意微臣心领了。微臣此生虽积蓄不多,却也足够他们安分度日。若他们有那个本事,自可奔出个好前程,不必劳陛下优待。若他们是没本事的草包,反而会因此有恃无恐不思进取,辜负陛下美意,因此也不敢劳陛下优待。”李昭平静却坚定地拒绝道。 “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个臭脾气,真是个酸秀才。”白盛摇了摇头,没再提此事,显然是尊重他的决定。 赵钧保犹豫了半天,问道:“秀才,你可是放下了吗?”他看得出来,自那件事以后,秀才就变了,一点一点,看上去越来越稳重从容,却在没人能知道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的话问的没头没脑,李昭怔了怔,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仿佛当年皖淮府河堤上个出现的第一条裂痕,很快,有什么东西山呼海啸般奔涌而至,冲毁了他好不容易在心底筑起的高墙,瞬间便将他淹没。 放下了吗?他也这样问自己。放不下,不愿放下,也从未放下。 他从来都是个固执的人,认准的事情就会坚持到底,为此没少与皇帝争执。 那是他与漫漫人海中一眼万年的人,他小心翼翼地满藏在心底大半辈子的思慕与心仪,他为什么要放下?凭什么要他放下?又有谁有资格叫他放下? 这么多年来,他不停地用公务来麻痹自己,甚至连休沐都要去官署办公,除了躲不过的年关,他从不敢让自己清闲下来。 自那件事以后,仿佛他活着的意义已经不存在了。他再也无法感到快活与欢喜,他的人生从此只剩下一片灰白,再不见鲜活明艳的色彩。他的心像是被人生生挖了个打洞,无论做什么都弥补不上缺失的部分。 渐渐的,他没了喜怒哀乐,他的情绪仿佛消失了。他仍会笑,却再不是因为欣喜,似乎笑容真的就只是一个表情,也不再发自内心。他成了官员们眼中城府极深看不透的老狐狸,却没人知道,他只是彻底失去了悲喜。 李昭正要开口,却觉得喉咙涌上一股腥甜,接着便呕出一大口鲜血。 他看到白盛与赵钧保惊慌地对他说着什么,只是他听不清,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他想安慰他们说自己不要紧,可是他太累了,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他发现自己动不了了,眼皮也一点点沉下来。 意识渐渐模糊了。他能感觉到有许多人围在他身边,是他的子孙们吧。伏在他身边哭泣的应当是他的夫人了。说起来还是当今皇后做的媒。 对于皇后,他的心情一直有些复杂,每年的宫宴上,他都借口身体不适从不参加。皇后母仪天下,心系万民,为大越百姓称道。可她的那张脸,李昭不想面对,看到就会勾起他的痛苦与怀念,他总是能避就避。 他的夫人是个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这些年来与他相敬如宾。她相夫教子,持家有道。虽然他对她并不爱意却也颇为敬重,从未纳妾或是收什么通房之列,也算是对她的弥补与报答。 这是快要死了吧。意识到这一点的李昭并不害怕,反而有一种解脱之感,甚至还隐隐有些期待。他太累了,这下子总算可以好好歇歇了。 没人知道他心里的苦,只有母亲临终时拉着他的手,心疼道:“我的儿啊,你这辈子都是为百姓为朝廷为娘亲活着,什么之后才能为了你自己?” 耳边的哭泣声渐渐远去,四周也变得寂静无声。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人。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女子声音:“秀才。” 李昭浑身一震,立刻睁大了双眼。 一片天光中,一袭素色审议的少女正站在对面,高贵雍容,桀骜骄矜。她面色冷淡地看了李昭一眼,高高在上地问道:“交代你的事情可办妥了吗?” 李昭只觉得热泪盈眶,赶忙低下头去。 多少年了?连他在梦中都遍寻不见的人终于出现了,而他终于可以再见到她。这才是他真正未了的心愿。 李昭压抑着内心的狂喜,恭敬地垂首应答,声音止不住的微微发颤:“县主恕罪,卑职来迟了……” 我从未奢求过能与你在一起,不论今生抑或来时。如若上天悲悯,允我所求,我只盼你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都能平安长乐,顺遂欢喜。李秀才虔诚地闭上了双眼,有清澈的泪滴从眼角滑落。 承泰二十一年,越国内阁首辅李昭面带微笑,溘然长逝,终年五十有三。 举国上下一片哀恸,皇帝罢朝七日以示哀思。 这位国之重臣的一声充满传奇色彩。 从此,世上再无李昭其人,但他为越国所作出的不可磨灭的贡献,立下的汗马功劳都将永载史册,被百姓们世代传颂…… 第八十一章 疼爱孩子的赫连嫣然(上) 解决完顾水部这几个麻烦,赫连嫣然喝了口茶,正打算过问一下药材的分发情况,就听见烟波禀报说翠儿娘前来求见,已被她晾在门外多是,请示元娘见还是不见。 “让她进来吧。”赫连嫣然发话道,又端起茶碗慢悠悠地喝了起来。 妇人进来的时候,就看到面色冷淡的清丽少女端坐在书案后,悠闲地品着杯中香茗,周身拢着的高贵风雅,是她这样的人几辈子都学不来的。 “民妇给县主请安。”妇人跪地,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 “烟波说你一早就来求见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赫连嫣然轻轻吹了吹浮在表面的茶叶,眼皮都不抬一下地问道。 “也没什么大事,”妇人谄媚地笑了,却被烟波一个眼神吓得一机灵,忙清了清嗓子,端正了神色,“民妇就是有些放心不下翠儿,想着来看看她。” “放心不下……”赫连嫣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个放心不下?害怕她在我这儿受了委屈,就像原先在家里似的被当个牲口一般使唤吗?” 妇人已是道自己说错了话,又听出了赫连嫣然对自己的讥讽与鄙夷,连忙改口道,“不不不,民妇绝不是这个意思,县主千万别想差了。民妇只是……只是,只是翠儿那丫头,毕竟是民妇怀胎十月生下来的,自小就粘我粘得紧,片刻不见道我都不行。从她落生起,还从来没分开过。母女连心呐,一下子这么多天没见,民妇这心里……实在是,实在是惦记她,连做梦也总是梦到她。只怕翠儿也想娘想得厉害,吃不香睡不好。” 妇人有些心虚地扯着慌。 赫连嫣然并未拆穿她,只叫烟波将翠儿带过来,随后又继续喝茶,压根儿就没提让妇人起身的话,似乎完全忘了她这个大活人还跪在地上。又或许并不是忘了,只是并不在意罢了。 不多时,烟波牵着翠儿的小手来了。 刚买过门槛,一抬头看见了书案后坐着的赫连嫣然,翠儿脸上立刻露出了大大的笑容,迫不及待地挣开烟波的手,飞快地跑了过去,直直扑进赫连嫣然的怀里,欣喜地唤了声:“姑姑。” “怎么跑的这样急?若是摔了怎么办?慢慢走过来就好了。姑姑就在这儿,下次不要再这样。”赫连嫣然搂住她,摸了摸她的头,半点也不严厉地教训着。 “翠儿太想姑姑了嘛。”翠儿撅着小嘴小声嘟囔,张开双手想搂住赫连嫣然的,可是她人小胳膊短,难以办到。 赫连嫣然把小丫头放在腿上,翠儿又一头扎进她怀里,亲昵地撒起了娇,未曾留意到地上还跪着她的亲娘。 妇人看着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这个漂亮金贵的小女孩儿是谁?翠儿吗?她生的那个小赔钱货?这怎么可能? 明明还是她熟悉的那张小脸,上面的五官她看了六年,如今也并未发生变化,只不过几日不见,确是圆润了几分,白皙又润泽。个子似乎也长高了些。还穿了身看起来就值许多银子的好以上,带这些绝对不便宜的名贵首饰。 哪里还有半分在家时成天笨手笨脚什么都干不好还畏畏缩缩叫人见了就来气的蠢样子?果然是人靠衣服马靠鞍。 想到不久前还是又干又瘦的臭丫头短短几日功夫就已变化这般惊人,笑容甜美,多了几分张扬与底气,整个人看起来都活泼明艳了起来,已经有点有钱人家的小姐的模样了,真真是进了富贵窝。妇人心里更是后悔又遗憾,她果然把这妮子卖便宜了。 妇人再一次被晾在了一遍,好半天,她不得不咳了一声引起旁人的注意,厚着脸皮喊了声“翠儿”。 上一刻还笑得无比欢畅的小丫头,表情一下子如同凝固在了脸上一般。赫连嫣然明显感觉到她在听到那一声呼唤后身体的僵硬与排斥。 赫连嫣然伸手抚了抚翠儿的后背,微笑道:“你母亲说她十分惦记你,求姑姑想见你一面。姑姑想着你们终究是母女,就叫烟波把你带来,让你们见上一见。” 翠儿闻言有了动作。她死死抱住赫连嫣然的胳膊,抬起头望着她,黑漆漆的大眼睛里含着泪水,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姑姑这是不想要翠儿了吗?”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姑姑几时说过不要你了?”赫连嫣然被她可怜的小模样逗笑了,语气十分柔软。 “是翠儿做错了什么吗?翠儿如果做了错事惹姑姑生气了,姑姑可以骂翠儿,也可以打翠儿,如果不解气还不给翠儿吃饭,翠儿绝无怨言。 姑姑能不能别不要翠儿?翠儿保证以后一定会乖乖地听姑姑的话,姑姑叫翠儿做什么翠儿就做什么,绝对不惹姑姑生气。真的!姑姑,你就留下翠儿吧,好不好?”小丫头极力哀求着,看上去十分可怜。 赫连嫣然将翠儿揽进怀里,柔声哄着:“翠儿不怕,姑姑不会不要你的。姑姑疼你还来不及呢。” “姑姑,翠儿不想看见她,你让她走好不好?”小丫头埋首于赫连嫣然怀中,终于平静了许多,闷声道。 赫连嫣然把翠儿自怀中拉起来,直视着她的双眼,道:“可她是你的生身之母,对姑姑说你们母女连心,你自小就很粘她她,分开一会儿都会焦急万分哭闹不止。她还说她非常想念你,连梦里也都是你。姑姑这才叫你过来,让她看一看你过得究竟好不好。” “是啊,翠儿,娘这几天特别想你,总是梦见你。这才来求县主让咱们母女见一见。翠儿,好孩子,到娘这儿来,让娘好好看看你。”妇人顺着说道,努力表现出一副慈母的样子。 “你不是我娘,我没有娘!”翠儿背对着妇人吼道,甚至不肯转过头看她。 小丫头抓着赫连嫣然的胳膊恳求得道:“姑姑,你让她走好不好?翠儿没有娘,翠儿只有姑姑。除了姑姑,翠儿谁都不要!姑姑,让她走吧,啊?让她走吧,行吗?” 第八十二章 疼爱孩子的赫连嫣然(下) “死丫头,胡说什么呢?老娘辛辛苦苦十个月,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才把你给生下来,怎么就不是你娘了?快给老娘滚过来!听到没有?”妇人怒气冲冲地吼道。 原本妇人想着细声细语温温柔柔的,小丫头才几岁?对她好点也就会向着自己了,毕竟是亲生的。可没料到,小赔钱货竟然给脸不要脸,居然说自己不是她娘,还一个劲儿地央着县主将她这个娘亲给赶出去?简直岂有此理! 妇人的怒火“噌”的一下窜起老高,若不是她,这小贱人哪有今天?自己生她养她,她才有机会得了县主喜欢,过上了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她居然敢不认她? 妇人越想越气,也顾不得想别的,恨不能把这胳膊肘往外拐的臭丫头立马拉过来狠狠打一顿,好叫她知道知道她这个娘亲的厉害,看她还敢不敢不把她放在眼里? 翠儿闻声瑟缩了一下,又想往赫连嫣然怀里钻。 “放肆!竟敢在县主面前出言无状,是想挨板子吗?”烟波冷冷喝道。 妇人的怒火瞬间熄灭,清醒了过来,赶忙磕头求饶:“民妇该死,请县主恕罪。” 县太爷见了县主都得下跪行礼,那可是县太爷,管着他们一城百姓呢,多大的官儿!见了县主就跟孙子见了爷爷似的。 更何况她就是再没见识也知道这位县主的厉害,无声无息的就能割人舌头弄瞎人眼睛的,就是给她天大的胆子她也不敢招惹。 赫连嫣然并不理睬,任她一下下“咚咚”地磕着响头。 “有姑姑在,就是天塌下来也绝伤不着你分毫。什么都不必怕,姑姑会护着你。只要你想清楚了,也下定了决心,那么姑姑可以保证,这个人今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赫连嫣然温和的声音令人安心,下一瞬,却又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威严,“但是,孩子,你不能软弱。 一旦下定了决心就不可轻易改变主意,想好了就去做,不迟疑,不犹豫,不退缩,不畏惧。姑姑家里的女孩子,都是给个梯子就敢上房揭瓦的主儿。你可以不知书达理,可以不善解人意,可就是不能软弱可欺。” 翠儿仰着头,怔怔地看着赫连嫣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赫连嫣然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安心。这才看了妇人一眼。 正忙着磕头请罪的妇人忽然就觉得浑身上下都抑制不住地发起抖来,仿佛被什么可怕要命的猛兽盯上了,冷汗一下子就浸湿了里衣。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二百两银子已经不少了,只要不挥霍,够你一家三口用上十几年了。”赫连嫣然慢悠悠地说道,明明是舒缓的语气,却叫妇人听了,仿佛连骨头都冻成了冰,一阵阵发寒。 “做人得知足,最重要的还得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赫连嫣然对妇人克制不住的剧烈颤抖视若不见,继续说着,“就凭你这副尖酸刻薄猪狗不如的蠢样子,我打从心眼而立连一个铜子儿都不想便宜了你。可你说的对,好歹翠儿是你怀胎十月生下来的。 而且虽然你待她半点也不好,但怎么说将她养到了六岁。单凭这一点,二百两银子给了也就给了,全算作还了你对这孩子的生养之恩。 断绝关系的文书你也痛快地签了,聪明的话就应当一刀两断,揣好了那二百两银子本本分分的过你的日子,不该再来纠缠的。这样对大家都好,既不会让孩子觉得烦恼,也给你自己留了点脸面。 可是呢,有的人,永远不知道什么叫做知足。得陇望蜀,总想着得到更多。这就叫贪心不足。这样的人通常是没有好下场的。 你自己也听见了,这孩子说你不是她娘。她说得没错,自你签了那份文书起,不对,应当是自你动了发卖她的心思起,就已经不配做她的娘亲了。 说得真好听呀,惦记她?把别人都当成傻子了吗?你最惦记的是银子吧。想哄着翠儿帮你多要些银子罢了,你要是真知道惦记她,又怎么会为了二百两银子甘愿与她断绝血脉亲情?我可还记得你当时笑得有多高兴呢。怎么你自己反倒忘了吗? 你若是真心为她着想,就不该以任何理由与借口明着来找她,而是应该偷偷地暗中观察私下打听她的情况,不给她造成任何困扰。要知道,我这儿就是再不好,也比她原先呆的那个家强上千倍万倍。 更何况我把她当眼珠子,她的日子,便是公主们也是比不上的。 惦记她?你也配?” 妇人的牙都在打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赫连嫣然见状,又敲打道:“认清自己的身份。一介乡野村妇而已,敢对着我赫连氏女子讨价还价,你也算是头一份儿了。更不消说我还有个正二品的县主封诰。奉劝你一句,不要以卵击石,否则,我会忍不住想挖出你的心肝看看是不是黑色的。” 妇人闻言,又想起这位县主一句话就弄瞎了王二楞的眼睛,还是一句话就割了另外几人的舌头。如今,她对着自己说了这样一句话,该不会……妇人只觉两眼一黑,差点儿晕了过去,登时吓得面无人色。 赫连嫣然看了眼妇人的样子,觉得差不多了,她可不想当着翠儿的面把她娘给吓死了。她对烟波道:“给家主传个讯,他不是一直想要个孙女吗?我替他找着了。今后,这个孩子就和瑞儿养在一处,她就是家主的亲孙女了。 连名字我都想好了。做赫连家的姑娘,自当有个好听又金贵的名字。” 赫连嫣然看了看坐在她腿上的小丫头,慈爱地笑了:“瑾者,美玉也,亦指美德。从今往后,你就叫做赫连瑾,望你人如美玉,德行不亏。” 小丫头眨了眨乌黑的大眼睛,想了想,嘴角勾起,笑容一点点变大,最后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缝:“赫连瑾,真好听。谢谢姑姑,我喜欢这个名字。” 妇人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身体还是控制不住地发着抖。她此刻只有一个想法,她想回家。这辈子,她都不敢再招惹姓赫连的女子了,实在是太可怕了! 似是察觉了她的想法,赫连嫣然扫了她一眼,妇人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翻,终于晕了过去。 第八十三章 身先士卒的钦差白盛(上) 白盛从山上回来,心情大好。 得知赫连嫣然顺手解决了顾水部等几个烦人精,还将他们整治得连房门都不敢出,白盛心中更觉畅快无比。 他激动地握住赫连嫣然的手,恨不得把她夸成一朵花儿:“这几个老家伙整日倚老卖老,非说什么‘劝谏’,吵得我不胜其烦,偏又重不得轻不得,我头疼了好几日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 谁知嫣然一出马就轻松拿下了,果真是我的福运啊。嫣然带我情深义重,为我捐银捐物,出人出力,还不远千里随我共赴险地,为我出谋划策,献言献计,与我同甘共苦,助我拿下赤铁矿,帮我招揽谢知意…… 一步步为我铺路,如今又代我处置震慑了不安分的随行官员。嫣然为我做了这么多,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报答你。” 原本只是想说几句好听的话哄人,可说着说着,白盛自己却不禁动容了。 原来,不知不觉间,赫连嫣然已为他做了那么多的事。若是没有她,自己又怎么会如此顺利? 赫连嫣然不愿居功,只垂了眸子淡淡道:“殿下言重了。臣女只是从旁尽了些微薄之力,一切都是殿下自己的功劳。” “嫣然不必过谦。你为我做的,一桩桩一件件我都记在心里,不会叫你白白付出。”白盛的话似是意有所指。 赫连嫣然并未深想,只恭谦道:“殿下所求亦是臣女心中所愿。臣女愿倾尽全力助殿下一臂之力。” 唯有白盛做了皇帝才能将那下毒之人交给她处置。为此,叫她付出再多她也会毫不犹豫。她比任何人都更加希望白盛能够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 白盛的心情有些复杂。似乎有些事已经不受控制的发生了。他挣扎过,如今也仍在挣扎着,只是已不似先前那般抗拒了。 他需要时间来想清楚自己对赫连嫣然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她在自己心里又有多少分量。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一大堆的正事要忙。 协理事务的副钦差已然为他铺好了路,身为赈灾钦差的他又怎能辜负她的一番努力,不好好地走下去呢?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白盛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赈灾钱款的发放调用,他每日里都会细细地查问核对吗,赈灾粮食的分发他更是亲自盯着,就连施粥的棚子好几处还是他出了力亲自帮着搭建起来的。 药材和大夫的是他交给了穆询,左都御史被他支使得每天忙得晕头转向。天章阁学士武志清也被他塞了不少事儿,恨不得一个人长出八只手。 随行的一众官员,白盛也都没让他们闲着。几乎全部都是每天随着白盛四处巡视堤坝以及受灾的田地房屋,一天下来,累得直想把两条腿取下来扔了。 其间又下了几场大雨,某处堤坝几欲决口。得了信儿的白盛大半夜带着众人冒着雨赶去帮着修补。 他不顾危险第一个冲上去堵裂缝,其余人见了,也不敢落在后面。 钦差大臣皇子殿下已经亲自上阵了,他们这些个官员岂有不豁出去的道理?万一这位祖宗有个什么闪失,作为下属的他们却毫发无伤,可就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了。 依着当今皇上的脾性,他们的下场只怕还不如被大水卷了去。至少还能落下个英烈的美名,子孙家眷也有朝廷养着。 想通了这一点,官员们一个个咬着牙也都跟着冲了上去。 忙活了大半宿,终于还是把小口子都堵住了。等到所有人都能歇口气的时候,早已是天光大亮了。 大雨一直没停,官老爷们一个个跟落汤鸡似的,这会儿松懈下来,才感觉出身上早都湿透了,浑身都不得劲儿。 虽说时值盛夏,不至于受凉生寒疾,但一些原本就由风湿骨病的年岁较大的官员已经吃不住了,站着都觉得吃力。 更别提顾水部、赵粮部他们几个好多天连口肉都没吃上的老人家了,每天也就能吃个七分饱,再这么一折腾,面色苍白得跟上好的宣纸似的。白盛见了,忍不住担心他们几人就这么殉了国。 好在赫连嫣然有先见之明,一早儿就备下了散风祛湿,补益壮力的汤药,没人发了一大碗。一口气灌下去,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半天过去也就都缓过来了。 类似的事情发生了三四次,虽说每一次都是有惊无险,但修缮堤坝就显得尤为重要,并且刻不容缓了。 白盛亲自坐镇,干脆打了棚子直接在大堤边上住下了。 其余官员哪敢怠慢?也都跟着在临近之处搭了棚子,只是一个比一个看着简陋。 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让自己的棚子看起来比钦差的好,就是差不多也不成,还要不要命了?这时候哪还能讲什么排场?自然是看起来越苦越好。倒不是为了向朝廷邀功,只不过看在他们为堤坝修缮如此尽心尽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想来钦差也不不至于太为难他们吧?应该是吧…… 于是,堤坝边上多了一个个小棚子,每个棚子里都住着一位朝廷命官。他们每日里与河工们吃喝都在一处,没有一声抱怨。也与他们一样出着力气,挑沙子,搬石头,好些个官老爷的肩膀和手上都磨出了水泡,挑破了裹上药继续干活,没有一个人叫苦。 尤其是哪个长得最好看的年轻男子,好像还是这些人之中最大的官儿,却一点架子也没有。虚心地向他们这些泥腿子请教关于修堤的各种问题。每天起得最早,干得最多,一刻也不肯闲着。也只有在他那个金贵的小娘子来堤上看他的时候才肯安生的歇一歇。 谁说官老爷们都是钻进钱眼的黑心肝?真应该叫所有人都来堤上看看,多好的官儿啊,为了皖淮府的百姓们这般不辞辛苦,工人们一个个感动不已,热血沸腾的,干起活来更加卖力气。 不知是钦差白盛的身体力行感动了一种官员,还是艰苦恶劣的环境激起了他们对高床软枕餐餐大鱼大肉的美好生活的怀念与向往。 总之,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一个个都跟吃了五石散似的,毫不惜力,不知疲倦,恨不得一天有二十四个时辰,一心就盼着大堤早日修缮完成。 第八十四章 身先士卒的钦差白盛(中) 终于,在所有人的不懈努力的连续忙活了两个多月后,堤坝的修缮工作基本完成。 新的堤坝真材实料,十分坚固。 验收当天,那位水患前发现堤坝有问题被打了板子的老河工在儿子的搀扶下,摸着修好的堤坝泪流满面:“好啊,好啊。这么解释的堤坝,十年之内都不会再决口了。” 这下子,白盛才终于放心地回了住处。 书房的桌案上已经堆了好几封朝廷的嘉奖旨意。 早在修缮堤坝之前,白盛就按着与赫连嫣然还有穆询和武志清他们商量好的,将赤铁矿的是瞧瞧写下来,着了妥善之人密报回京。每隔几日,他也会将赈灾的情况写进折子,由专人送往京中。 皇帝得了信,龙心大悦。本想大肆封赏,可一想到如今几乎见了底的国库,又想到白盛的未来正妃家里别的没有,就是钱多,他就是上次再多的金银在人家眼里只怕也是不值一提的。干脆宣了几样虽不贵重但寓意极好的赏赐,表达个心意,证明他这个父皇对于儿子还是十分上心又满意的。东西直接送去了皇子府。另有几道嘉奖的旨意,着人送来让白盛第一时间知晓。 白盛看了,拉着赫连嫣然的手喜笑颜开:“这次的差事办得令父皇十分满意。回京后大概会叫我去户部顶个左侍郎的缺。父皇故意透了口风,好叫我提前有个准备。 估计也是怕我不满,若是由别的属意之处可以与他提上一提,也好提前安排。” “臣女恭贺殿下。”赫连嫣然福了福,道。 “这里头可有你不少功劳呢。”白盛拉她起身,眼神发亮,“虽说左侍郎上头还有个尚书也右侍郎戳着,但在户部也是个至关重要的职位。干的好很容易出成绩,这可是个肥缺,不知多少双眼睛一直盯着呢。父皇能想着留给我,看来是对我颇为认可的。” “殿下行事妥当,思虑周祥,赈灾之事劳苦功能高。陛下自然倚重。”赫连嫣然恭维道。 “嫣然,我很开心。特别开心。”白盛紧紧地攥着赫连嫣然的手,有些激动。 在大堤上住了两个多月,他黑了不少,也瘦了些,但整个人却更精神了,浑身上下散发出更加耀眼的光彩。他成长了,而且成长的很快。 若是其余几位皇子见了准会吓一跳,白盛的身上已经渐渐具备了他们所不能相比的上位者的威严与果决。 “父皇还夸了你。说你要是个男儿至少已是个二品上的大员。”白盛玩笑道,“这如何使得?我要是娶个男人做皇子妃,这天下还不乱了套?” “陛下谬赞了,臣女当不得如此夸奖。”赫连嫣然淡淡道。 “如何当不得?依我看,父皇夸得还轻了呢。”在这一点上,白盛觉得自己最有发言权。赈灾一事,他的许多做法还是受到了赫连嫣然的启发呢。 就拿出京前那一袋袋陈米来说吧,他原本气得够呛,可赫连嫣然却轻描淡写地劝他,陈米就很好。 白盛听了就要出言法反驳,可转念一想,赫连嫣然是什么人?恐怕连梦里都睁着一只眼睛的赫连元娘,说是全天下最精明谨慎的人也不为过。他耐着性子追问了几句,赫连嫣然当时说的话他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殿下只想着陈米不如新米好,可是就算您拿的都是新米,又有多少能真的进了灾民的肚子里? 您便是再有心也不可能所有事都亲力亲为,在您看不到的时候,总会有空子可钻。 陈米虽然不如新米可口,但对于灾民来说一样能填饱肚子,一样能避免饿死。” 白盛听得直皱眉,却也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十分有道理。新米自然是好的,足以让那些个贪官们动心。当着他的面自然不敢,可一旦在他看不见的时候,他们还不知是一副怎样贪得无厌的嘴脸。 至高无上的皇帝都镇不住他们,自己不过一个钦差大臣,小小的皇子,明面上他们自然要百般敬重,可一扭身谁还真把他当回事? “那依你之见,这个哑巴亏就这么认了,白花花的新米也不必要了?”白盛道理是明白了,可胸中仍觉得憋闷,皱着眉问道。 “为什么不要?”赫连嫣然反问道,“陛下金口玉言承诺的就是新米,殿下若是不要岂不是伤了陛下的脸面?” “可你方才不是说陈米也很好吗?”白盛有些糊涂了,“一转眼怎么又劝我要新米了?” 赫连嫣然轻轻一笑,道:“户部尚书向陛下禀报时,说的可全是新米,陈米的事一句也没提。皖淮府的灾民那样多,朝廷的赈灾粮哪里足够。新米自然是要给的,陈米不妨也一并收下。” “你是说……”白盛突然明白过来,笑得有些贼,“把新米和陈米掺在一起,这样半新不旧的,官员们看不上,不易挑拣区分,更加不利保存,可以从很大程度上避免被官员贪墨?” “殿下聪慧过人,想出的这个办法果然精妙。”赫连嫣然事不关己地奉承道。 “这怎么就成了我想出来的?明明是你提点的。”白盛有些好笑,头回见这样出了主意却不肯邀功,想着法儿躲功劳的,“这样好的主意,你是如何想出来的?” “臣女不过是比殿下多见了一些事情。”赫连嫣然半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没东西吃快要活不下去的时候,易子而食随处可见,死尸也剩不下什么。挨饿的人想法最是简单,能有口吃的让他们活下去就成。 有的朝廷为了施的粥能喝进灾民的肚子里,还会在熬好后故意撒上一把沙子。富贵人家喝了只会嫌牙碜,难以下咽。灾民们喝着却是在活命。” 白盛听得一阵难受。 他自小生长在皇宫,便是出宫另建了府邸也还是在天子脚下的顺京,见识自然比不得东奔西走的赫连嫣然,想必她所说的这些景象是在别国见到的。毕竟最近几十年都没听说越国闹过多大的饥荒。 是啊,但凡能有口别的吃的,谁愿意吃小孩吃死人呢。他决不能让这样的人间惨事发生在大越的土地上! 白盛下定了决心,继续虚心求教:“粮食的问题可以算是解决了,赈灾银两的是又该如何打算为好?” 第八十五章 身先士卒的钦差白盛(下) 米可以新旧掺在一起,银子却不行。 总不能把朝廷的官银全都融了,往里掺东西重铸吧?那可是律法明令禁止的。 赫连嫣然却根本不觉得这是一个问题,她自袖中取出一枚小银锭,又拿出一大串铜钱,摊在桌面上:“五两银子只有这么一小块,而一贯钱也就是1000文,只值一两银子,却是这么一大串。 普通百姓家里大多用的都是铜钱,极少能见到碎银子,整个的银锭几乎根本见不到。 修筑堤坝的先不说,单说这发给灾民的钱,不必图省事一股脑的都交给各县自行下发,大可定个期限,比方说每十日指派专人送一次。 最主要的是不要送银锭,直接都换成铜钱,方便百姓领取,不必再切割银子那么麻烦,也避免损耗浪费。” 白盛听得“噗嗤”一笑,道:“妙啊,别看银锭没多少,可换成铜钱可就多了好几倍不止,贪墨起来可得占不少地方。” “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什么时候都不会变。人是这世上最贪心的生灵,贪墨一事不可能禁绝,只能想办法尽量减少。”赫连嫣然看得十分通透。 白盛虽然不甘心,却也不得不承认确实就是这么回事:“你的意思我明白,也不会天真地觉得自己有这个本事能从此杜绝贪腐。我只是想着能尽可能的把赈灾的物资交到灾民手上,让他们能够安稳的度过眼前的难关。” “殿下宅心仁厚,爱民如子,能做此想实乃百姓之福。” “你就不必奉承我了。”白盛被赫连嫣然夸得心情好了起来,“我觉得除了你方才所说,咱们还可以想得更加细致些。 就拿送铜钱来说,十日有些长,可以定为五日一送。送钱的人不仅要把钱送到地方,还要请县令当面签字画押或是按下手印,以此作为凭证。 同时还要监督进一步下发给各乡各村,同样也要白纸黑字地写清楚,多少人口,一人多少钱,一共领了多少数目,逐级有据可查。而且为避免沆瀣一气,每次送钱的人都不重复,这样就不怕地方官员与之混熟,串通一气蒙骗你我。 虽然做起来会麻烦不少,但这样一来,灾民能拿到手的却能多一些。” “殿下能够举想得如此周到,实属难得。”赫连嫣然恭维了几句,又补充道,“另外,还可以派些官员不定期走访考察,甚至短期驻扎各个村子,既能保证物资的发放,又能起到督促加快灾后重建进度的作用。” 白盛听了,当即一拍大腿:“这个法子好,还能借机惩治一下随行队伍里不安分的各方势力。这么好的注意,也就是嫣然才能想得出来。” 白盛一心为民着想,却苦了前来送银两和新米的户部尚书。在得到了白盛接收了新米的白盛连陈米也不打算归还的时候,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没想到还有更过分的,白盛竟要他把朝廷给的官银全都折成铜钱! 户部尚书险些当场喷出一口老血。他气得话都说不出,铁青着脸色哆嗦了半天。还没来得及怒气攻心指着白盛不敬一把,却被白盛接下来的话惊得魂魄差点离了体:“陈公,这些陈米是哪里来的? 粮仓的记录里怎么对不上啊,这些个粮官是怎么当差的,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能弄错?这不是要给你们户部惹祸嘛!要不要我奏请父皇帮你好好查上一查?” “不必劳烦殿下。是微臣御下不严,微臣定当彻查,就不必惊动陛下了。”陈尚书哪里还顾得上不高兴,赶紧安抚好眼前这位祖宗才最要紧。 下头的人也是没脑子,他只吩咐了不能让十二皇子轻易拿了粮食,谁知道竟把账上没记录的陈米拿出来做了文章。他老人家一个不高兴,谁知道要捅出多大的篓子?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推说记录遗失,或是被水泡了或是被老鼠啃了,也就糊弄过去了,毕竟是多出来而不是少了。可他先前已惹了皇上不快,如今这节骨眼上再闹上这么一出,他这个户部尚书的位子可就真的得换人了。 “一点也不劳烦,也就是一句话的是,左右我也是每天都要入宫向父皇禀报事务的。”白盛一副尽忠职守的嘴脸,看得陈尚书恨不得上去啐他一口。 “陛下日理万机,这点小事交给微臣来办就好了,不敢再令陛下费心。”陈尚书尽显忠臣本色。 “如此也好,”白盛点点头表示赞同,“最近的事情是不少,父皇的火气也有些大,文武百官都快叫他骂个遍了。陈公不愧是我大越栋梁,如此忠心为国,就依陈公所言,这件事就有劳陈公处置了。” “多些殿下,微臣定当尽力而为。”陈尚书暗道好险,庆幸着躲过一劫。 “想必父皇知道粮仓中多出了这么多陈米,也会明我一并带着去皖淮赈灾吧。陈公,你说呢?” “殿下所言甚是。”陈尚书万般无奈地咬牙附和。 “甚好甚好,那我就代皖淮百姓谢过陈公了。”白盛乐呵呵地对着陈尚书拱了拱手。 “微臣愧不敢当。”陈尚书推辞道,暗自为白白丢了那数千石陈米而心疼不已。那可是能拿出去卖钱的,平民百姓们爱着呢,既能赚银子又不必担心叫达官显贵们发现漏了陷,一本万利的好买卖,如今算是没了。 “那这银两换成铜钱的事……”白盛故意说半句留半句。 陈尚书压下心中悲痛,大义凛然道:“一切包在微臣身上。”他已经下定决心,回去就吃斋念佛一个月,只求老天以后可别叫这位活祖宗再跟他过不去了。 白盛见目的达到,也就不再为难他。毕竟日后还要在朝堂之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闹得太僵了不好。 “陈公办事,我自然放心。” 由于增加了几千石的米粮,并且将原本的银两都换成铜钱,离开顺京的赈灾队伍异常庞大,绵延数里,蔚为壮观。 一时间,成为了越国百姓茶余饭后的热议话题。 第八十六章 颇得圣心的钦差白盛 白盛在折子里的确提了赫连嫣然的功绩,却没说得多么详细,只说为他出了不少切实有效的好主意。 真告诉朝廷里的那些别的不会,只会窝里斗的大臣们,还不知道要引起怎样的风波。 赫连嫣然的身份听上去无比尊贵,既是皇帝金口玉言定下的未来十二皇子妃,又是正二品的县主,如今还是协理赈灾事宜的副钦差,可到底出身商贾,背地里不知多少人看不起瞧不上。 原本赈灾这事儿在其他人看来那可是肥得流油的美差,操作好了,从中赚个几十万两都不算多。白盛那几位皇兄险些抢破了头,最后却便宜了他,这口气必定是咽不下去的。 他一天比一天得盛宠,但到底是皇帝亲生的,他们不好挑他的错处,却可以找赫连嫣然的麻烦。届时既能把这个卑微的商贾之女赶出他们的富贵圈子,又能间接打压白盛的势力,一举两得。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纵是赫连嫣然有的是手段与法子,根本不惧他们的算计,可白盛还是觉得小心驶得万年船。 况且赫连嫣然并不贪功,把所有的主意办法都算在白盛头上也是她本人的意思。 “父皇待你似乎格外不同。比起面对我们这些亲生子女时的捉摸不定,当着你却总是宽厚温和,反而更像是个和蔼的长辈。”白盛回忆起皇帝与赫连嫣然的几次见面,感叹道。 “陛下是看重殿下才会这样。臣女名义上是殿下的正妃人选,陛下抬举臣女给臣女体面,是出于对殿下的爱护。” 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赫连嫣然什么都见识过,对越国的皇帝,虽不说能一眼看透,但她的直觉从不会出错。这位陛下,对她似乎又恨又怕呢,面上却还要百般拉拢示好,绝不仅仅是因为她出自赫连一族。 至于原因,她也不想深究,能够维持面上的平静就好,只要不伤及赫连一族,她也就只作不知。 她不愿与任何人有过多的牵扯,尤其是风云莫测的皇室。她如此尽心地助白盛一臂之力,除了遵守二人之间的约定,也是存了个为赫连氏某个从龙之功的心思,好求个长久的安宁。 白盛对她“名义上的正妃人选”一说有些不满,听着只觉得刺耳又别扭。他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矫情了,一句话就能影响到情绪。 白盛压下心中的那点不快,接着赫连嫣然的话说道:“父皇对我谈不上多么爱护,倒是比起从前的确多了几分看重。 可说到底,这几分看重也是因为嫣然你的缘故。若不是我侥幸活了下来,又得了你倾心,从此有了赫连一族这个举足轻重的靠山,父皇恐怕都快忘了有我这么个儿子了。” “殿下,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呢?您生来就已尊贵无比,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这是他们无论再怎么努力也永远赶不上的。 不要说皇家的亲情淡漠,便是民间的富贵人家,为了家业也不乏兄弟阋墙,骨肉相残的事情。便是赫连一族也偶有不安分的人觊觎家主之位,甚至暗中下过手,更何况是传承皇权的宫廷? 您与陛下,必先是君臣,后才能是父子。您既已坚定了心中的方向,其余的便无需再奢求。自古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天下的好事也不可能由一个人全占了。”赫连嫣然劝解道。 “就拿顾水部他们的事情来说,殿下并不是没办法解决,而是想找一个既能除去麻烦又能留个好听的名声免去后患的法子。 说白了,殿下就是不想做恶人罢了。那么,这个恶人就由臣女来做好了。横竖赫连氏女子早就名声在外,既骄且娇,无法无天惯了。无论怎样目中无人不顾情面也都不奇怪。 如此一来,既能无损殿下礼贤下士尊贤敬老的美名,又能不再受其扰。臣女乐得为殿下效劳。” 白盛听她说得淡然,心情不免有些复杂。他有种冲动,几乎就要忍不住当场问她为他做了这么多,是不是心里有他。 可理智却令白盛并没有这么做。问了又能如何?他自己还乱着,知道了她的答案又有何意义?若她并无此心,他堂堂皇子殿下的颜面该置于何地?必会心有不甘,愤懑不已。可万一心悦于他,他又该或者说又能怎么做呢? 赫连嫣然不适合做正妃,更不适合将来母仪天下。这一点是白盛早已确定了的。她的出身能封个贵人也就算是到头了。这还是算上了她的从龙之功,以及将来诞育皇嗣的功劳了。 他可以私下多宠爱她一些,却不可能再给她更高的分位了。否则即便无人反对,于她自身而言恐怕也是祸非福了。 可是依赫连嫣然的性子,要她历尽千辛万苦却只能获封个贵人,上头还有皇后、贵妃、非、嫔等一干女子压着,甚至连自己的骨肉也不能亲自抚养,白盛实在无法想象这个骄狂倔强的女子能够忍受。 勾心斗角于她而言并不算什么,阴谋诡计也很难伤到她。她是神通广大的赫连元娘,有的是本事和手段,经历过的风大风大浪见识过的明枪暗箭数都数不过来。她的手腕与见地时常令他这个皇子汗颜,心思与智谋更是寻常男子拍马所不能及。 只是她一身傲骨,目下无尘。虽然对着皇帝、太后等人叩首行大礼,却半点也无卑微之感。在那恭顺温良的外表之下,是一颗高傲又淡漠的心。 这样孤高清冷的女子,在注定要三宫六院的白盛看来,便是正妻之位皇后之尊她都不一定看得上眼,更何况忍气吞声做一个小小的贵人?就算是爱惨了他只怕也是不肯屈就的。 白盛想想就觉得一个肉两个大。在这方面不得不佩服他的父皇,诺达的后宫塞得满满当当,年年还有新的没人不断充入。如此请款能告知下,已近耳顺之年的皇帝竟也能做到雨露均沾,时不时还能听到宫中某位娘娘有了身孕的消息。 后宫中虽然明争暗斗不断,却绝无一人敢恃宠生娇,仗着皇帝的恩宠不守规矩。只这一点,就不得不令人由衷钦佩。 第八十七章 厚待医者的赫连嫣然(上) 赫连嫣然自是不清楚白盛的心思百转,她也有成堆的事务要处理。 虽然各项事宜都有专人负责分派监督查验各个环节,但她带来的人皆是个中翘楚,能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脾气和傲骨,难免不太服管。 再加上又是她赫连氏出来的,即便没有狐假虎威的意思,可看在她这个县主的面上,管事的官员也不好真的一视同仁,把人怎么着。到头来还是要赫连嫣然出面。 就说从京里跟着出来的两大圣手“陈半城”与“何妙手”。 原本四大圣手听说了此事,都想亲赴皖淮为灾民们问诊救治,可要是四人都走了,京里的病患又该怎么办? 商量了半天决定去两个留两个,可谁去谁留又成了个问题。四个年近古稀的老大夫争得面红耳赤,还险些动起手来,最终闹到了赫连嫣然跟前。 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者一惯谁的面子也不给,却在赫连嫣然面前一个个乖得跟猫似的。 赫连嫣然听了事情的经过,略作思索,用一句话就化解了干戈:“那就抓阄吧,最是公平,抽中了也好,抽不中也罢,与人无尤。” 于是乎,“许司命”与“宋回春”就这么委屈万分地被留在了京中。 跟来的这两位却不叫人省心。医术之高超自然毋庸置疑,品行之高洁亦无可指摘,唯独这臭脾气着实叫人头疼。 明明对着病人的时候态度柔和如春风,和气又慈祥,可只要对上官员,立马横眉立目活像个点着的炮仗。谁的号令也不停,谁的脸面也不顾。管事的官员没办法,只好请了赫连嫣然过来。 谁知前一刻还上蹿下跳指着官员鼻子大骂的两位“老太爷”瞬间化身温驯的小绵羊,恭敬谦卑,憧憬有加,只要是赫连嫣然说的话,几乎就是言听计从,半点违逆也无。 看得准备告状的官员瞬间泄了气,一肚子的委屈说不出来,憋得只想哭。不过经此一事,却知道了两位圣手也有一怕,遇到他们不肯配合的情况,直接就把赫连嫣然请出来镇着,甭提多好使了。 曾经有人问过四位圣手,缘何会对那么多的达官显贵够不屑一顾,却对个未及笄的无知小姑娘卑躬屈膝?结果话还没说完,就挨了几位老大夫的拐棍招呼,外加怒气冲冲的威胁:“小兔崽子,敢说元娘的坏话?当心老夫把你毒哑了,叫你后半辈子都不能再出言不逊!” 发了一通脾气,四位老者开始讲起了各自与赫连元娘的渊源。 每个故事大抵都有些相似之处。四人都是出身医学世家,从小耳濡目染,收受熏陶,也都荔枝要成为济世救人的名医药圣。 理想虽然远大,先是却很艰难。同行的排挤陷害,官府的贪婪索要,病患的穷苦与仇视,无不令他们举步维艰。行医救人,谈何容易? 好不容易到了三十来岁,四人的医术已有小成,却由于不肯与黑心的医馆药铺同流合污,又不愿助长不正之风给官府塞银子疏通,以至于连个坐堂的地方都没有,只能走街串巷,挂个葫芦摇着铃铛给人看病。 这种情况下诊治的大多都是勉强度日的贫苦人家,能给出几个大子儿的诊金就不错了,更多的时候使用粗粮、青菜顶替,至于要钱,简直就是奢望。 这四位倒是济世救人了,可自己的生活却始终没有着落,还要靠着族里兄弟以及妻子娘家接济。而立之年,空有一身本事却没能真正立起来,日子过得好不惨淡憋屈。 遇到赫连元娘的时候,正是他们柴米不济,日子快要过不下去的最艰难之时。 那时的赫连元娘还不是赫连嫣然,而是一个名叫赫连珺的女子。看上去三四十岁的模样,却已是七八十岁的高龄。 她和善地请四人到她长房名下的医院坐堂,只要医术确实高明,就允许他们每月定下一日为穷苦病患问诊施药,分文不取。若是坐满一年,每月可再加一日义诊。 四人听了不免心动,再三确认了不必昧着良心坑骗病人钱财,也不必与达官显贵虚与委蛇之后,满心欢喜的答应了。 至于酬劳,有一部分是现银,剩下的都是米粮、青菜、水果、布匹、肉类等等。像是早就知道了他们会拿出钱财为看不起病的百姓垫付诊金药费,特意强调了米粮等物严禁变卖或赠送他人,只能自家吃用,甚至还将这一条写进了契书里。 四人哪能不明白元娘的一番苦心?不禁都钦佩又感激。至此,他们总算是能养家糊口,不必再为衣食发愁。 过了几年,赫连珺辞世,怎么说也是有着知遇之恩的智者,四人不免好一阵悲痛。无不悔恨当初应该为其好好调养,说不定能延寿数载。 又过了几年,四人才第一次见到了几人元娘赫连嫣然。那时的她不过四五岁的年纪,却已有了不逊于上一代元娘的沉稳与气度。虽然只是个稚龄幼童,却叫人丝毫也生不出轻慢之心。 赫连嫣然允诺四人除了现有的每月两日义诊外,赫连一族所收藏的医术可任由他们阅览,珍品以下药材可随意取用已研制新方子。另外,每年还会从医馆药铺的盈利中抽搐三成用于给贫困交加的人家义诊施药。 四人喜出望外的同时,更是对赫连嫣然这位元娘由衷钦佩崇敬,每次见了都恨不得执弟子礼。 先前问话的人听过了,也不由得肃然起敬,赞一声赫连元娘实乃奇女子也。 白盛得知了这些过往,与赫连嫣然谈起忍不住时调侃道:“原来嫣然那么小开始就已有了大家风范,而且还是菩萨心肠。 长房医馆药铺的三成盈利,不知多少人几辈子也挣不到的数目,却叫你一句话就给穷人看病吃药用了。我的正妃心地日此善良,来日必有好报。” 赫连嫣然听了,垂了眸子淡淡道:“臣女之所以厚待医者,是存了死心的。族里曾因为医术不精有过极之惨痛的教训。历任家主与元娘也对医道格外重视。 医术高超之人有多少也不嫌多。若不是这样,也难培养出清和族老这样优秀的医者。 臣女生就一副铁石心肠,也从不信什么福运报应之说。不过是有人相信,民女也愿意为了他去做这些所谓的善事罢了。” 第八十八章 厚待医者的赫连嫣然(下) 她的阿伤是这世上最温柔善良的人,总是怜惜弱小,尽力相帮。尽管他的一生那样苦,却从无怨怼。 她那时不懂,他说,积德行善是会有好报的。 若真的是这样,为何积德无数,行善无度的阿伤最终等来的并不是什么福报,而是那样凄惨的结局? 即便是这样,最后的最后,他还是对他说:“这一世,我所有的好运都用来遇见你。我很开心。你是我苦涩无边的生命里唯一的甜蜜。我每做一件好事心里都会想着你,我要把积德行善攒下来的福气运道都留给你。只盼能还你今后福运昌盛,喜乐安宁。” 时至今日,赫连嫣然依旧不懂,那虚无缥缈的福运为何令阿伤如此执着,或许这其中更多的是他对美好生活的希冀。 既如此,她便为了挚爱的男子行善举结善缘。他笃信的,在她看来无用又可笑,但不妨碍她为了他将这些嗤之以鼻事情付诸实践,而且一做就是许多年。 他对福报一事近乎痴迷,那么,便全做为他换一个平淡又幸福的来世。 岁月漫长,她苦苦找寻了那么久,却仍是不见他的踪迹。这便是对她这个狂傲不逊,不尊天地不敬鬼神不入轮回之人,唯一能伤到她也是最残酷的惩罚。 白盛听她说是为了相信福报只说的人才这样做,还以为她指的是家中亲人,便问道:“是你的至亲吗?认识你这么久了,还从未听你说起过父母兄弟。” “臣女早没了父母兄弟,很多年前就已是孤身一人了。就连那一位镀锌福报的重要之人也不在了。”赫连嫣然看似平静地说道。 早在当年的那场漫天血光的杀戮之中,她就已经失去了父母,还有几乎全部的血脉同族。 他们这一组子嗣难得,每一个孩子都弥足珍贵。却又由于天性,历来亲情淡漠。 与族中绝大多数家庭一样,她并没有兄弟姐妹,父母只她一个孩子。 在她的印象中,父母就是与她住在一起,每日里供她衣食,时不时探她脉息寻她体内是否有仙力的,好看到天地都为之失色的一对男女。 她的冷漠凉薄,优雅贵气的确是旁人学不来的,那是打从出生就可在骨子里,传承于血脉之中的。 她从未体会过与父母亲近被父母疼爱呵护的滋味,只在性命危机之时,父母趁乱将她推出人群,并已障眼法极力掩去她的踪迹。年幼的她踉跄着跑出几步,茫然地回头望去,只看到一贯没什么表情的父母脸上扬着一抹淡淡的称得上温和的笑意,眼中也泛着点点柔光,以口型无声地示意她:“快跑,快去逃命。” 那大概已是他们所能给予她的最大程度的温情。 当阖族几乎被屠戮殆尽,她先是本能的感到恐惧,接着便是不可遏制的恼怒,却并不怎么伤心。 那是被如蝼蚁般区区凡人所背叛、利用、算计、屠杀的愤怒与屈辱,是身体里所流淌的血液都要燃烧起来的不敢与恨意。 看,她果然也承袭了先祖高高在上的血脉。那些稀薄的骨肉亲情、同胞之义,在被冒犯愚弄的愤恨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白盛见她半晌不语,还以为自己勾起了她的伤心往事。对她自小孤苦无依感到心疼不已。 白盛握住了她的手安慰道:“嫣然不怕,那些不好的斗殴过去了。往后我会一直陪着你。” 话已出口,白盛自己先愣住了。怎么就脱口而出了这样的承诺?真的要把她收在身边吗?他承认自己的确对她有些动心,可这种心动又能持续多久?难道要等到后宫佳丽三千,让她为了自己的恩宠而在深宫之中苦苦等待煎熬,眼睁睁地看着年华老去?这对她来说,太不公平。 往后一直陪着她,他真的能做到吗? 赫连嫣然知道白盛实在安慰自己,也没多在意:“多谢殿下垂怜。这些年臣女早就已经惯了,并没有多么伤心。如今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就像白盛说的,最不好的时候已经过去了,那时她都能挺过来,后来便真的没什么值得她这个一无所有的人伤心与难过了。 更何况如今已经有了线索,当年的仇终于有望得报了,她如死水一般沉寂多年的心如今竟生出一丝丝雀跃与期待。 京中两位圣手已经安抚好了,修筑河堤的几个工人却开始闹起了情绪。烟波拿捏不住,前来禀报,赫连嫣然决定亲自去一趟,便行礼告退。 屋子里只剩下白盛一人仍在兀自纠结。 第八十九章 落花有意的皇子白盛(上) 历经了三个多月的时间与努力,赈灾任务终于大体完成。 在钦差大臣以及一应随行官员,还有皖淮府各级地方官的身先士卒身体力行之下,新的河堤修筑得坚固无比,好几年之内都不会再有决堤的风险。 倒塌的房屋、民居也得以重建完成,较之先前的更加坚固宽敞,被迫沦为流民的受灾百姓得了消息,陆续回到了焕然一新的家中。 钦差将带来的赈灾粮有序地发放到灾民手中,副钦差闻喜县主制定了详细可行的章程,并派了可靠的人手执行,还有天章阁学士武志清以及左都御史穆询从旁督办,确保灾民应收尽收,能够填饱肚子,人人都有饭吃。 至于银两,也是按着人头分配,发放到各家各户。还有相应的衣物、药材等不一而足,十分周道。有丁员在水灾中丧生的,增发相应的抚恤银子。若是失了壮劳动力的人家,抚恤银两的数目还会酌情增加。力求保证灾民当下的生活。 被大水淹没的农田,在大水退去以后,留下了大量的淤泥,使得土地更加肥沃。虽然这一季的作物全都毁了,但下一季一定能大获丰收。 距离恢复往日的繁华尚需时日,却也远比朝廷预计的要快得多。白盛的差事办得简直称得上圆满,钱款出去赈灾所用,竟然还富裕出将近百万两!从国库里带走了四十万两,却即将还回去两倍还多,这哪里是去赈灾,分明失去赚钱了。 白盛一分没留,尽数上报给了朝廷。皇帝龙心大悦,又连发三丰九百里加急褒奖赞扬,洋洋洒洒几大篇,词藻之华丽,篇幅之冗长,无不体现出皇帝对这个儿子有多么的满意。 白盛趁机上表,奏请减免皖淮府受灾地区赋税与徭役,以使百姓能够休养生息。皇帝极给面子地大笔一挥,直接下令三年之内不必交税,也不得从灾地征兵。 一时间,白盛在皖淮府百姓心中嫣然成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他们纷纷自发地为这位钦差建起了十几间生祠,还打算筹款立金身,被白盛苦口婆心好说歹说才终于打消了这个念头。生祠、金身什么的,他并不在意。看着百姓们如今生活安稳,比什么都叫他欣慰。 这日恰逢乞巧节,泽县城中好不热闹。虽不能像往年那般大肆操办,城中却也倒出喜气洋洋。遭逢天灾之后,皖淮百姓的日子也的确需要增添些希望与奔头。 庆功宴就定在了乞巧节的晚上。 白盛在席间对各位官员几个月来的表现予以了高度的肯定与赞扬,同时也表达了由衷的感谢与期望。 连月来的朝夕相处之下,也令在做的官员对这位凡事冲在头一个,吃苦在前却并不贪图享乐的钦差兼皇子心生好感。起初是真的埋怨他,道如今也是真的打从心底敬佩他。 白盛一番声情并茂的感慨与振奋人心的夸奖令官员们十分感动,同时也深受鼓舞,纷纷表示今后一定会尽心尽力,为朝廷鞠躬尽瘁,为百姓死而后已。 酒酣饭饱之后,白盛拒绝了一众官员的热情邀请,独自领导赫连呢嫣然游城赏景去了。 官员们大多是有家室的,见此情形也就极有眼色的不再坚持。今儿个是什么什么日子?还是不要打扰钦差与县主这对未婚夫妇的郎情妾意喽。 街上很热闹,四处张灯结彩,行人如织。 在这好不容易才盼来的安稳日子里,每个人都欢天喜地。 白盛也是心情大好,拉着赫连嫣然走走看看,与民同乐。偶尔有百姓认出他俩,笑着行过礼送上祝福。说的最多的就是祝二人和和美美、白头偕老、早生贵子、永结同心之类的。白盛听了,心里美得不得了。 走着走着就到了一座石桥上。这座桥名为同心桥,是水患后重建的,以为皖淮官民上下同心共克难关。 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却仿佛多了另外一层美好的寓意。 桥下又一条小河流过,河里满是写着心事的荷花灯。星星点点,接连成片,煞是好看。 白盛握着赫连嫣然的手,看着桥下的点点荷花灯。七月的夜风温柔地拂过耳畔,四情人间亲昵的倾诉,原本微醺的白盛觉得自己此刻已是醉了。 醉在这一片安宁祥和之中,醉在杂合一方百姓和乐之中,也醉在今夜这满城的温情之中。 忽的,夜空中绽开第一支烟火,绚烂夺目,引得城中百姓纷纷驻足仰望,一片欢呼。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一簇簇美丽的烟花在空中接连乍起,照亮了白盛的双眼,也照亮了身旁女子秀丽的容颜。 或许是这夜风太过温柔,或许是这城中都是情意绵绵的年轻男女,又或许只是心中藏着欢喜,白盛眼中的赫连嫣然似是比从前漂亮了几分。 桥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白盛借着酒意将赫连嫣然拉进怀里,在她耳边呢喃低语:“嫣然,再过几个月你我就该成亲了。嫁给我,你开心吗?” 就这样把她留在身边吧。至少如今他是喜爱她的。至于将来,尽力护她周全就是了。来日登基为帝,大不了多抬举些赫连一族,娘家有了地位,她的日子也就不会难过。 说不定还能晋个嫔位,甚至能封个妃,做个一宫之主,到时候便能自在许多。自己再多疼爱、护着她一些,再生一堆皇子、公主,只要是她生的,他必定极是喜欢。 这日子,想着就觉得和美舒心。 “殿下醉了。”赫连嫣然低垂着眼帘避而不答。 “是害羞了吗?”白盛轻笑,望着她莹白的侧脸心下一动,凑上去就想一亲芳泽。 赫连嫣然片头避过,重复道:“殿下醉了。”这一次,她的咬字加重了。 “怎么,你不愿意?”白盛的面色冷了下来,方才还火热的一颗心也冷了下来。他承认自己的举动的确有些唐突了,可赫连嫣然毫不掩饰的抗拒却令他不由得恼怒。 “殿下醉了,不如早些回去歇息。”赫连嫣然平静地说道。 第九十章 落花有意的皇子白盛(下) 白盛松开怀抱,盯了她半晌,眯了眯眼,冷笑一声:“赫连嫣然,好,好得很!” 难为他怕她将来在宫中日不好过,为她计划好了一切,却唯独没想过人家愿不愿意。他怎么忘了,这个小女子只是与他各取所需相互合作罢了。压根儿就不稀罕嫁他。 他居然还为二人的将来想了那么多,可从头到尾是他一个人自作多情!呵,多可笑。 他堂堂一个皇子,又生得俊朗风流,想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勾勾手指头的事,干嘛非要一块捂不热的石头,养不熟的白眼狼?他看上她是她以及她整个家族的福气,她竟敢不稀罕! 他是找不着媳妇了吗?放眼大越,想嫁他的女子多如牛毛,能填满整个顺京。做什么偏要认准一个对自己无心的小丫头,他傻了不成? 白盛越想越气,拂袖而去。将赫连嫣然一人扔在身后。反正有晴风堂的人暗中护卫,她也不会出事。 不对,这种时候为什么还要为她担心?人家根本不需要! 最好晴风堂被人群挤散了,再来几个恶霸地痞,叫她瞧瞧这世上男子才不都像他一般对她喜爱又敬重的。 等她吓得梨花带雨彷徨无助的时候,自己再出手英雄救美,她是不是就会如画本子里写的那样,从此对自己情根深种? 呸,白盛,你不要面子的吗?她才给了你没脸,你怎么还想着得她欢心?真是犯贱。白盛气自己没出息,黑着脸越走越快,却是漫无目的。只想着发泄心中不快与愤懑,却被赫连嫣然一把拉住了。 “放开。”白盛甩了甩胳膊,竟然没甩开,皱着眉冷声道。这小丫头比看上去力气大多了。 “殿下莫要使性子。恐怕有人要对殿下不利。”赫连嫣然清冷的声音里多了几分郑重,“对方人数不少,而且身手不弱。” 白盛心下一凛,收敛了脾气,果然发现了四周似乎不太寻常,别说没有行人,便是连一声虫鸣都听不到。 “追云与望月最先发现有异,已前去查探了。晴风几人尚在近前,应当能护得殿下周全。”赫连嫣然注意着周围,对白盛道,“一旦有危险,还请殿下跟紧臣女。” “这个时候逞什么强?”白盛皱着眉瞅她,“真有什么也该是我这个男人护着你。从现在开始,一步也不许离开我身边。”白盛说着,抽出腰间软剑握在手中,警惕地盯着四周,将赫连嫣然护在了身后。 “殿下……”赫连嫣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前一刻还在愤怒不已的男子在得知有危险时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要先保护她。他方才问她的时候,话语温柔,似有着无限的期待。 赫连嫣然知道,白盛是个聪明人,不会不知道当真迎娶自己为正妃利大于弊,饶是如此他还是决定假戏真做了,大概是动了真心吧。 明明还在气她不知好歹不识抬举,却不会丢下她不管。这样的男子,难怪会惹得那么多女子倾慕。因为白盛他,值得。 “怎么了?”听见赫连嫣然唤他,白盛侧过脸问道。始终没忘记留意四周的动静。 “若是对方太过厉害,臣女会叫晴风护着殿下离开。以他的本事,应当不难做到。”赫连嫣然敛了心神,不想就这么被感动。 “胡说什么呢?叫我丢下你一个人逃走?”白盛回过头赏了她一记白眼,又赶忙转过去看着前方,没好气地说,“我的命是命,你的就不是了? 我的确是生你的气,那也是因为我落花有意,而你流水无情。不过既然心悦你,自然不可能弃你于不顾!咱们俩个是一起出来的,就得一起回去。否则烟波头一个饶不了我。” 他的话带着三分痞气,却丝毫无损其中的真心。 赫连嫣然望着白盛的背影,有片刻的恍惚。 曾经,也有一个人,用他并不高大的身躯将她护着,努力地抗争过。 “儿子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她。” “儿子对您从来都是言听计从,您要儿子做的,儿子全都做到了,儿子只求您这一件事,您怎么就不能答应呢?” “这个家主之位,你们喜欢就拿去好了,只要能让我和她在一起。” “我让你们重享富贵,让你们过上了比从前更加舒坦安逸的日子。你们口口声声说一切都有我做主,可我真的要做一回主了,你们却一个个跳出来反对,甚至以死相逼。多么可笑,我的终身大事却由不得我自己,哈……我要这家主之位何用!” “儿子不要别人!儿子只要她!难道您就忍心看着儿子孤独终老吗?” “我不要你们肝脑涂地,我只要与我心爱的女子共结连理,你们凭什么不许?” “别拿祖宗规矩来压我!你们一个个私底下干的不守规矩的事还少吗?怎么有脸拿着这些来约束我?” “母亲,儿子自懂事起就没有一天是为自己而活的。背负着您的殷殷嘱托,肩负着全族的希望,儿子活得太累了。您只看到了儿子今日的风光与地位,只看到族里如今的繁荣与兴盛。 可儿子为此吃过的苦,经历过的磨难,却从来没人知道,也没人过问,连您也不曾问过一句。若是没有她陪在身边,儿子早就撑不下去了。 族里能有今天的盛况,她少说也有三成的功劳,成日里跟着儿子东奔西走,从没有过一声埋怨。您就当是报答她对儿子对族里的恩情,让儿子娶了她吧。” “儿子从来没有忤逆过您,儿子只是求您,求求您!不要拆散我们。” “我的每一天都过得心力交瘁,喘不过气,唯独她是我绝望的生命中仅有的一点快乐与期许。你们凭什么不许?你们有什么权利阻止?终此一生,我所求的唯她一人,你们就容不得我顺心一回吗?只这一回都不成吗?” “旁的我都不要了,就只要她一个。行不行?行不行?!” “你们这是在剜我的心,要我的命!” …… 二十几岁的男子,背影却显得那样单薄。 独自面对着那么多人的反对与劝阻,激动又愤怒得整个人都在颤抖着。 那时的她对他只剩心疼。 虽然他最终未能践行诺言,屈从地去了别人为妻,她却一点也不怪他。 他尝试过,努力过,为了自己与他的将来也曾拼尽全力地抗争过,这就够了。 面前的这位皇子殿下面容俊美,人也生得高大,如阳光般耀眼。他的背影宽厚又坚实,看上去十分可靠。 鬼使神差的,赫连嫣然伸手碰了碰他的肩膀,触手竟比预想中多了几分温暖之意。 第九十一章 路遇刺客的皇子白盛 白盛以为她是害怕了,不禁放缓了语气宽慰道:“别怕,咱们的运气不会那么糟。再说,晴风他们几个不是足以抵御万军吗?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说着,还伸手捏了捏她的指尖以示安抚。 赫连嫣然盯着被他触碰过的手指,沉默了片刻,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殿下的相护之情,臣女铭记在心,来日必将报偿。” “那就暂且记下。待我英雄救美,还请姑娘以身相许。”白盛玩笑道。 正想再说点什么,却听见赫连嫣然道:“来了。” 似乎为了印证她的话,一阵令人压抑的气息弥漫过来,白盛只觉得心内憋闷。 胸臆中仿佛有一颗浸满了莫名烦躁与哀伤的种子正在生长,令他五内俱焚却又无法宣泄,哽在心头,见识要把他折磨疯了。 “殿下。”一道轻灵的声音传入耳中,犹如春日里的微风,带着草木与花朵的芬芳,带着蓬勃旺盛的无限生机,一下子抚平了他心中所有的烦闷与委屈,只觉得熨帖无比,舒畅至极。 赫连嫣然感到白盛的呼吸已平稳下来,不复方才的杂乱,这才出言提醒道:“殿下方才想是没有防备,才会陷入了心魔幻境。还请您守住心神,放下心中嗔痴执念,中正平和,便可无惧这些雕虫小技。” 赫连嫣然说完,以手指在虚空中写了个“静”字,随后轻轻一推,这字竟似有形一般,发出淡淡白光,眨眼便没入了白盛的衣衫,穿过肌肤,渗入骨血,最终在心头落定。一分为二,二分为四……直至分为三十二个,将白盛的一颗心密不透风的护了起来,不停地围着绕圈。 对此一无所知的白盛只觉得一下子神思清明了起来,心中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安定。耳听得似有打斗声传来,只是距离应当不近。若不是静下心来仔细捕捉,根本不可能听到。 “是青雷在与对方交手,”赫连嫣然也听到了,而且显然听得更加真切,“竟是不相上下……” 赫连嫣然皱了皱眉,对着虚空说道:“追云、望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只怕是被缠住了,一时难以脱身。冷雨、晨霜,你二人前去支援。” “冷雨晨霜领命。”二人答道,飞身离去。 赫连嫣然又道:“青雷这次有些托大,恐怕要吃个大亏。夕雾、暮雪,速去帮手。” “夕雾暮雪领命。”话音刚落,两道身影已奔出去老远。 “其余人等听令。”赫连嫣然顿了顿,郑重地吩咐道,“无论发生何事,无比以保护殿下为最优先。” “领命!”几道声音自不同方向同时响起,铿锵有力,有如千军。 虽然有了冷雨和晨霜的支应,望月与追云仍是没能速速回来。另一边的青雷、夕雾还有暮雪也像是陷入了一场苦战。 一阵寒意迅速逼近,白盛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软剑,只听“叮”、“叮”两声,似乎是极坚韧锋利的兵器相碰。白盛左侧多了两道鬼魅般的身影,之间二人手中兵刃相抵,一触即分。下一瞬又撞在一起,如是反复,一时间难分高下。 白盛认出其中一人乃是晴风堂的紫日。 晴风堂中人个个神秘非常,别说面目瞧不见,便是身形与身影都难以分辨。之所以能认出紫日,还是因为其使的独门兵刃,叫做赏罚鸳鸯环的。也不知是何种材质锻造而成,坚韧异常还流光溢彩的,在如此夜色中尤为醒目,明晃晃的扎得人眼睛疼。 白盛此刻才明白,赫连嫣然为什么会前所未有的严阵以待。 以晴风堂众人那万人难敌的恐怖身手,对方竟能与之不相上下,该是怎样强悍的实力! 若非赫连嫣然谨慎,时时带着晴风堂在身边,别说洪全等人不堪其一击,就是皖淮府军倾巢而出也是抵挡不住的,不过是枉送性命而已。 紫日这头与来人激战正酣,另一半的冷雨也和对方交上了手。 一时间,晴风堂众人都陷入了恶战之中,情况似乎并不乐观。 白盛身边只剩下暗中护卫的晴风一人堪战,还有就是尚且需要他保护的柔弱女子赫连嫣然。 虽说白盛自幼习武,身手已不算弱,可见识到了对方可怕的强大实力,简直颠覆了他以往的认知。一旦晴风堂败下阵来,他的那点花拳绣腿,连不堪青雷一击的谢知意都不一定打得过,对上比晴风堂还强的,必定凶多吉少,更别提保护赫连嫣然了。 看着双方胶着的战况,白盛只觉得北上冷汗越来越多,心也越来越凉。 虽然晴风堂众人目前饼屋败相,却也没有明显能压制住对方的趋势。看来没这场胜负无法在短时间内决出。 正思忖间,晴风也突然出手,替白盛挡去了两记致命的攻击。身为堂主的晴风只身对上了三名刺客。 眼见着晴风堂众人接连陷入苦战难以脱身,白盛的心止不住的一点点沉了下去。他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今天,难道就要止步于此了吗? 距离中毒已经过去将近两年的时间了,他侥幸在赫连嫣然的相助之下才在毒杀中捡回一条性命,又一点点赢得了父皇的关注与信任,又资格与他的兄弟们全力一争。 对于每一件差事,他都办得极为用心。这次赈灾的机会更是来之不易,他格外珍惜。一来是千载难逢的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二来他是真的有心为皖淮百姓做些好事实事。 他还有远大的报复来不及施展,还有许多举措没来得及实施,今后……恐怕就要没什么今后了。晴风堂众人如今也只能自顾,带他离开?只怕是不能够了。 他的人生恐怕就要画上终点了。想想还觉得无奈又极是不甘呢。况且,在他身后还有个叫他既欢喜又发愁,不知该如何对待才好的小姑娘呢。她还没有及笄,还那么年轻。 她是赫连一族的主心骨,是掌握着天下商道命脉的赫连元娘,无论怎么看都是个至关重要的人物。她的人生才开始,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难道就要像朵还没来得及绽放就匆匆凋谢的花吗? 白盛想想就觉得心疼,他舍不得。 第九十二章 深藏不露的赫连嫣然(上) 白盛自问不是一个舍己为人的人。 他对赫连嫣然也没爱到宁可牺牲自己的性命只求能换她活下去的地步。当然,就算他想也没这个本事做到。虽然不合时宜,白盛还是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生死关头,他居然还有心思为别人打算。看来,他真的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这些刺客的目标很明显是他,如果叫晴风堂护着赫连嫣然,安全脱身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如果他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今日一劫,至少不要连累她枉送性命吧。 不知道人是不是真的会有来世,如果有……如果有又能怎么样呢?他还能记得这些吗?她又是否能认出他呢? 都死到临头了,还有闲心想这些风花雪月,不是应该遗憾大业未成吗?不是应该仰天长啸怒骂害他的贼子吗?这才是胸怀大志壮志未酬身先死的人的正常反应吧。 白盛正胡思乱想着,犹豫着要不要叫赫连嫣然先走,只听得身后“苍啷”一声响。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声音,明明从没听到过,也没人向他描述过,但他就是知道那是绝世神兵出鞘的声音,清越悠长,余音袅袅,闻之便觉气势如虹荡气回肠。 紧接着,耳边响起数道“叮叮叮叮”之声,就像是无数件看不见的利器同时撞击在一起发出的声响。然后,白盛就看到了本该站在他身后受他保护的少女,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旁,手中握着一把刀柄青绿而刀身泛着炫目金色的小巧弯刀。 白盛又一瞬间的怔忪,原来,她的青铜弯刀这样好看。 白盛所站的位置,只能看到赫连嫣然的侧脸,只见那张莹白精致的小脸冷峻肃杀。白盛原本慌乱惊恐的心忽然就安定下来。是了,赫连嫣然都还不曾放弃,自己怎么倒先失了求生之志? 身旁的小女子仿佛传来了某种能量,令白盛心志弥坚。这就是他未来的正妃呢,叫他如何能不动心? 又是几道破空之声响起,白盛虽目力不及,却直觉有劲气直扑面门而来,速度之快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只见赫连嫣然手腕微翻,刀身飞舞,只在空中留下几道残影,似是随意挥手间便化解了数次夺命攻击。 原来,她的功夫竟这般高。 赫连嫣然微动的身形令白盛的心跳漏了几拍。该怎么办才好?这样的赫连嫣然叫人移不看眼,他愈加不想放手了。 “对方人数太多,出了晴风,其他人应付起来只怕会费些功夫。殿下机警些,切不可离开我身边。”赫连嫣然便应对敌袭便嘱咐道,将白盛保护得滴水不漏。 “好,都听你的。”白盛唇边带笑,语气莫名的宠溺。 赫连嫣然此刻却顾不上留意这些,只专注地以超常的而立捕捉着偶尔传来的一两句低语。 “己十三,怎么办?这些蝼蚁好像很厉害。” “是啊,跟之前遇到的不一样,他们能打到我,好疼。” “你们两个戊字头的,不是挺厉害的吗?今天怎么只有挨打的分了?哈哈,好玩,太好玩了。” “己十八,别在那儿说风凉话,这次的蝼蚁的确很厉害。” “要是打不过怎么办?大人会生气的,戊卅九,我害怕。” “我也害怕,打不过不行,大人会抽鞭子,那鞭子上有刺,打在身上会疼好几天……” “不止呢,大人的大人还会用火烧,身上的皮肉会烂掉。” “两个呆子!怕有用吗?戊廿七,戊卅九,出全力啊!完不成任务回去都别想好过。你们大人虽然是我们大人的哥哥,可要论起收拾人的手段,我们大人只会更狠。” “庚六,这些蝼蚁真的好厉害,已十二、已十八、已廿三他们都受伤了。” “别净顾着那几个能打的,别忘了任务!” “对,咱们不是来打架的。” “那是来干啥的?” “笨!是来杀蝼蚁的。” “要杀哪一个?” “不记得了。” “那可怎么办?” “都杀了不就好了吗?” “可是,可是打不过呀……” …… 这些对话杂乱无章,赫连嫣然却听出了其中关键。 这些刺客来自一个十分庞大的组织。很明显,他们称呼的“己十三、戊卅九、庚六”应该都是代号,应该是按照“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排列而来。 这些刺客无论从力量、速度已经反应等等,绝不是普通人所能相比的。谢知意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他已算是个难得的高手,却连青雷的一招都招架不住,更别提打个不相上下难分胜负了。 如此看来,他们要么是通过秘法禁术使身体各方面得到了极大的强化,要么就是……他们天生并非凡体! 虽说世间方士绝迹多年,修仙一途也早已没落,再难有大成者,可大千世界,难免有些角落不为人知,或许还留有残存的修炼之法。 从他们的对话不难判断,这些刺客并不聪明,确切的说,似乎有些……愚笨。许多的秘法禁术都需要极高的领悟力,以他们这样的,恐怕不止不能有所成,反而一不留神就会走火入魔一命呜呼。 他们称呼晴风堂为“蝼蚁”,口吻却不带丝毫轻蔑,并非由于看不起而这般称呼,而是理所当果然的认为晴风堂的人就是蝼蚁,又或者说,是除了他们自己以外的人皆为蝼蚁。看起来更像是被人可以灌输,在头脑里根深蒂固的认知。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令赫连嫣然十分在意。 这些人方才提到的“大人”以及“大人的大人”,还有各字头的大人是血脉兄弟。由此不难看出,他们口中的“大人”指的是父亲。这是一种很古老的说法,如今已经鲜少有人用了。 尚且不知道他们有几个字头,但每个字头都是血亲,如此庞大同时又是亲族关系,最重要的是其中的人个个都有这般身手的组织,而且应该已经存在了很久,她竟然从未听说过。 赫连嫣然不由得生出危机感。她本该更警觉的,毕竟她早已不是全盛时期的自己。多年未逢敌手的顺遂还是令她大意了。 自从执掌赫连一族以来,她还从未如此被动过,连对方是人是鬼都不能确定! 第九十三章 深藏不露的赫连嫣然(中) 晴风堂也也传来了消息,对方力大、速疾、人数众多,难缠、一根筋,战斗似乎是本能,擅长攻击却并不注重防守。 试探了一下,似乎并不聪明。 晴风堂也察觉出了,这些刺客的心智有问题! 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全部。有着相近血缘的亲族,全都身手不凡,却没有一个聪明的,难道仅仅只是巧合?这其中的原因,不得不令人多想。 似乎字头越靠前的就越不如靠后的灵光。“戊”字头的比起“己”字头和“庚”字头的明显更显愚笨,也更为木讷执拗。 这像极了某些种族,每一代都较上一代更加聪慧优秀。赫连嫣然隐隐觉得这些刺客的情况是有人刻意造成的。目的就是要早就听话老实好控制,容易反抗又功夫高超的杀手。 可是为什么要选择血脉相连的兄弟家族?是为了忠诚吗?若是如此,下谢强力的慢性毒药,只能定期给些缓解的药物的效果应该会更好。否则一旦这些人联合起来反抗,那后果可是难以想象的。 不过只要给的利益与诱惑足够多,父子兄弟反目的都大有人在,也没什么稀罕。除非有比毒药更加保险的法子能保证他们绝不会背叛。真的存在这样的法子吗?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情况开始发生了变化。晴风堂的人虽然仍旧脱不了身,却渐渐占据了上风。 刺客们太过难缠。他们不怕受伤,不惧疼痛,似乎还不知疲倦。只一味地不停攻击,不计代价,不顾后果。他们并不惧怕死亡,同伴们在眼前一个个倒下,反而令他们越战越勇,越杀越起劲。 刺客们在战斗中彼此间并无明显的交流,却有着各自明确的冯巩,而且丝毫不会被影响、打乱,就好像他们每个人都是一台特定的机括,有着各自不同且唯一的功能与用途,绝不会混淆。 赫连嫣然越发确定,一切的根源就在这些人传承的血脉上! 不过盏茶功夫,她已阻挡了对方对白盛不下三十余次致命攻击。与青雷等人遭遇的刺客不同,她对上的应当是这些人中最聪明也最擅长暗中偷袭的。 他们将自己的气息隐藏得很好,极难被人发现察觉,因此也就难以判断攻击的方向和角度。他们的身手敏捷多变,身法诡异不定,想要预测其下一步动作几乎不可能。 换作旁人只有被动挨打吃亏的份儿,只可惜,他们遇上的是赫连嫣然! 这些刺客极力隐藏的气息打从一开始就没能躲过她的感知。他们自以为迅捷如电的动作和行动轨迹在赫连嫣然看来就像是可以放慢的动作,应付起来毫不费力。之所以不主动出击以来是因为谨慎,防止他们声东击西调虎离山;而来是为了摸摸他们的底,一探深浅。 无论如何,赫连嫣然都不会离开白盛身边,她的首要目标就是要保证他的安全。 这些此刻虽然绝不是普通人,但大概在他们的组织力也不是多厉害的角色,无足轻重,一抓一大把,否则也不可能一次就派出几十人执行刺杀。不知道已这些人并不聪明的脑袋,能不能问出些有用的东西。 不论如何,一会儿都尽可能抓活的。赫连嫣然已独特的联络方式将这条命令传达给了晴风堂的每一个人。 通常不大灵光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执着。这些刺客就是如此,对于要执行的任务的执着程度简直令人发指。 若论起单打独斗,比起晴风堂,他们差了一大截。可坏就坏在他们人数太多,有擅长配合,四五个人对付晴风堂一个,还不停地变换打法。即便受了伤依旧坚持战斗,顽强又坚韧,除非站不起来,否则勇猛无畏不减,绝不肯后退半步。 赫连嫣然这便算是被特殊“照顾”了。一方面是因为她守着白盛这各刺杀目标,另一方满是察觉到了她在所有人中最为强大。 刺客们的实力虽然在她面前算不上什么,但这些家伙见了自己望尘莫及的强者反而更加兴奋,一个个摩拳擦掌前仆后继地往上冲。 多年以来,赫连嫣然从不轻敌。哪怕她表现得在怎么不屑一顾目空一切的,她的内心与头脑却始终保持着清醒与警惕。 情敌是要付出代价的。不一定会危及性命,也有可能会失去等同于性命甚至是比性命更加重要的。所以,赫连嫣然从不小看每一位对手,尽管她早已没什么能够失去的了。 耳边“叮叮叮叮”之声越来越密集,直至不绝于耳。白盛到目前为止甚至连攻击的仿仿佛分辨不出,只能从赫连嫣然抬手格挡的动作上略略知道一些。 白盛有些气闷。他好不容易打算豁出去全力一战,没想到拳头已经握紧了,力量也已经继续好了,却压根儿不知道这一拳该怎么出又往哪儿打。 最可气的是,他勤学苦练从不偷懒的武艺,心想着怎么也能抵挡挣扎个一招半式的吧,怎料到对方强到他完全没有就对上啊。若不是有赫连嫣然护着,只怕对方附一出手他就灰飞烟灭了好几回了。 他一个大男人,却要靠着一个还没及笄的小姑娘保护,而且还是他动了心的姑娘,叫他如何不憋屈?虽然赫连嫣然并不是普通的小姑娘,而是“天下第一商”的掌权人,决不能以平常眼光看待。虽然他也明白在面子与活命之间自然是后者更为要紧的道理,可事关他这个皇子殿下身为男子的尊严,他又怎么会不在意? 刺客的攻击越来越密集,越来越狠辣。似乎他们的耐心耗尽了,只想尽快完成任务好回去复命。再观赫连嫣然,应对起来从容不迫,轻松又随意,素淡的小脸上冷漠而专注。 白盛越看越觉得欢喜,油然而生一种“不愧是我看上的女子”的自豪之感。 对方的攻击忽然在一瞬间停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安静令白盛个直觉不安。他努力搜寻着对方的气息,毫无意外的一无所获。 白盛看向赫连嫣然,发现她的神色并未改变,身形也依旧随意放松,毫无紧绷之感,只是左手轻轻搭上了白盛的手腕。 第九十四章 深藏不露的赫连嫣然(下) 还来不及生出什么绮思,白盛就感觉到一股极之危险的气息缓缓逼近。 起初只有一道,紧着着却一生二,二生四,四变八……直至辨不清数目,纵横交错,铺天盖地。 白盛只能模糊的感觉到,而赫连嫣然确是能实实在在真真切切地看清楚。那是无数条无色却泛着寒光的“丝线”,绝非寻常质地。 起初只有一根,却在不断接近的过程中成倍的增长衍生。逐渐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似乎是要将她与白盛网罗其中。 所过之处草木齐齐断裂,眨眼间灰飞烟灭,寸草不留,生机断绝。缓慢却毫无偏差地向着二人持续逼近。 赫连嫣然左手捉紧白盛,右手举刀相迎。弯刀触及“丝线”之时,赫连嫣然察觉到一丝丝危险,她身形微闪,竟单手将白盛凌空提起,谁料那“天罗地网”居然瞬间收紧,想要一下子将二人收入囊中。 赫连嫣然在空中硬生生改变了方向,闪身避过。那网扑了个空,慢慢张开又重新朝着二人围拢过来,这一次,“丝线”的数目又多了一倍,更加密实了。 赫连嫣然闪避的同时,还要顾及白盛的安危,这一次有些吃力,只是堪堪避过。 毫无意外的,这一次,网的“丝线”数目又翻了一倍。若只有赫连嫣然一人,脱身或许不难,可她还带着白盛,闪避起来一次比一次艰难。到后来,连网眼处都密不透风了。 而那网似乎也察觉到了白盛是个“拖后腿的”,每一击都直奔他而来。这一次,闪避已经来不及,赫连嫣然举刀击向已经触到白盛脖颈妄图将他包裹住的网,顾不得自己这是将右手直接送入网中。 白盛只觉得颈上一暖,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令他不由得想起了中毒之时,在赫连内城中那动弹不得的夜晚,有不知名的东西将他往外拉扯,那时,他的颈上也曾这样暖,然后,那些东西就消失不见了。 白盛直觉暂时躲过了危及,正要松一口气,却瞧见赫连嫣然袖口处那刺目的鲜红。她的右腕处衣袖连同皮肤被整齐地割开,伤口有些深,皮肉翻出,鲜血直流。 竟然受伤了?赫连嫣然有些想笑,她已经多少年不曾说过伤了?亦或者说已有多少年不曾有人能令她受伤了。眼下她已无比确定,这些刺客以及他们所使用的“丝线”都绝非凡物。 “方才的是什么?‘绞魂网’分明已经挨上了那蝼蚁的脖子,他不仅没断气,怎么反倒是‘绞魂网’破了个大窟窿?”一道声音疑惑不已。 “另一个伸手进了‘绞魂网’,却只是受了点小伤,这……这怎么可能。虽然被网住手臂不一定会致命,但整条胳膊肯定是不能要了。今天真是太怪异了。”另一道声音惊奇不已。 “这……那女子的血所散发出的气息竟与大人的大人的大人十分相近。她不是蝼蚁!”第三道声音惊恐万状。 气息相近?赫连嫣然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果然,那个所谓的“大人的大人的大人”极有可能与她来自同一个地方。 “怎么办,怎么办?她竟是那样的身份吗?这下子可怎么办?咱们都不是她的对手。这哪里是来执行任务的,分明是来送命的!”有一道声音惶恐万分。 “慌什么?忘了咱们的大人们都是怎样眼里的了吗?他们惩治办事不利之人的手段如何?先前那些字头还剩下几个人?不战而逃回去生不如死,还不如拼死一搏,好歹能得个痛快。合咱们几十人知礼,即便杀不了她也要使其重创。”第六道声音发狠道。 “庚六说的对,任务失败,回去受折磨,还不如死了痛快。拼了!” “拼了!”其余人应和道。 赫连嫣然听得几人的对话,明白他们这是打算破釜沉舟了。她制止了惊慌谁错要为她包扎伤口的白盛,示意他自己无碍。 她在等,等对方孤注一掷的出手,那必定是丧心病狂的一击,她要全力应对。 漫天的杀意自四面八方升腾而起,缓慢而又厚重,令人觉得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 与此同时,身后响起巨大的水声。 白盛猛地转过头,只见空中出现了一根巨大的水柱,一端源自城内的小河,另一端直入云霄。 通体漆黑,比夜色更加晦暗,散发着浓重的令人恐惧与不安的气息。天空中不知何时聚集了许多浓黑的乌云,遮挡住了皓月的光芒与星辉。夜空深重如泼墨,似乎昭示着巨大的不详与灾难。 明明没有光亮,夜空下的每一个人你却能清晰地看见天上那个仿佛破了个大洞似的旋涡。那跟漆黑的水柱也随着旋涡的扩大而越来越粗壮。 “龙吸水!是龙吸水!”人群中有人惊呼,“这是要大水淹城吗?!” “是黑色的!苍天呐,这是不给人活路了。到底是为什么呀!”有人开始崩溃大哭。 “这是上苍要讲下天罚啦!好不容易才治理了水患,却还是逃不过一死吗?” “我们这是做错了什么呀!” …… 在一片恸哭声中,那巨大的冲天水柱竟渐渐化作一条通体漆黑的巨龙,张牙舞爪,面目狰狞,仿佛随时会飞扑下来,终结所有人的性命。 人群已经陷入了绝望。 他们认定了这是上天降下的惩罚,任何反抗都是徒劳。认命而又绝望的抱紧了身边重要的人,等待着灾难的降临。 白盛也被这一幕震惊了。这些此刻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通天彻地的本事?方才的杀意又一次不断涌来,天上又是那副情形,看来,他今天当真难逃此劫了。 “嫣然。”白盛砖头看向赫连嫣然,眼中是无限的柔情与眷恋。这一刻,他终于不用再有任何顾虑,可以放任自己肆无忌惮又贪婪地望着自己心爱的姑娘。这是第一次,很可惜,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 “你快走吧。把晴风堂的人都召回身边,有他们护着,脱身不成问题。” 赫连嫣然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了白盛这是觉得他必死无疑了。 “原本中了那样的毒就已是无药可救了。能多活这将近两年的时间,我已是赚了。”白盛说着,竟然笑了,“我这一辈子,虽然不长,却也算是轰轰烈烈了,没什么可后悔的。” 赫连嫣然刚想开口,却被白盛猛地拥入怀中。他紧紧地抱着她,几乎用上了全部的力气,像是想要把她融入骨血之中,化作他身体的一部分。 “嫣然,”白盛的声音在赫连嫣然耳边响起,那样深情又那样不舍,温柔缱绻,似是又诉不尽的衷肠,“我从没想到过会遇见你,更没料到会倾心于你。 我唯一的遗憾,便是不能与你一同俯瞰这万里山河,不能拥着你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 我怕是要买股于此了。但是我心爱的姑娘却不应该是这般下场。 你应当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走吧,他们要的是我的命。 嫣然,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白盛说完,扶住赫连嫣然双肩,在她额头上深深一吻。随即笑着放开她,头也不回地迎着“绞魂网”向前走去。 第九十五章 救民危难的钦差白盛 赫连嫣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这是……被白盛给轻薄了吗?这可是她自诞生以来头一次与人这般亲近。 赫连嫣然也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想法,按理说换做寻常女子应该是气氛、恼怒、大发雷霆把,可她好像这些情绪一个都没有。被冒犯却无一丝怒火,反而对轻薄之人生出淡淡的心疼,看来无论再过多少年,她都是与这俗世格格不入的存在。 看着白盛一步步走向那“绞魂网”,赫连嫣然不再纠结那劳什子的感受,上前将他拉住,同时高声唤道:“晴风!” 话音方落,就见一道身影闪现与二人面前,以背相对,应道:“晴风来迟,请元娘恕罪。”说完,深深吸了口气。 白盛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像要被晴风吸进肚子里去了,他的这口气好长,老半天也没有停下,直吸得身形暴涨。 原本雌雄莫辨的纤细身影须臾间就已壮硕如牛,虬结的劲肉把上衣都撑裂了。 就在白盛以为他要无止尽地吸下去的时候,晴风终于停下了。不过只顿了一瞬,便将气息尽数吐出。 白盛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晴风吐出的这阵风,就像猛虎出笼,一发而不可收拾,仿佛能将天地都搅乱。连那浓重的杀意都被他吹得不见了踪影。 “绞魂网”被击退,天空中的“黑龙”已蓄势待发。晴风稳了稳气息就要冲上去,却被赫连嫣然叫住了。 “晴风,若论单打独斗他们每一个是你的对手,可这些人擅长集体作战,设列阵法,这是汇聚了几十人之力的必杀之挤,便是我也不敢小觑,你应付不来。” “护卫元娘乃晴风职责所在,哪怕因此付出生命,晴风也心甘情愿。”清风垂首道。 “便是以命相搏也未见得能赢。何必白白牺牲性命?”赫连嫣然摇头道,“你且退下,我自有办法应对。” “元娘已然受伤,不可再以身犯险。”晴风并未依言而动,沉声道。 “晴风堂里每一个人的职责是听从我的命令,而不是阻止我的决定。你身为堂主,更应以身作则。”赫连嫣然的口吻并不严厉,却半点也不容抗拒,“明旨是有去无回还要正面对抗,这样的行为在我看在愚不可及。我要的是必胜的把握。” 赫连嫣然看了看空中那条蠢蠢欲动的“黑龙”,扭过头对白盛灿然一笑,道:“祥瑞现,明主生。殿下,就让臣女再助您一臂之力”说完,左手捏了个法诀,便朝着右腕的伤处拍去。 赫连嫣然那一笑,白盛只觉得似有什么都东西在脑中轰然绽放。比之前漫天的烟花更加绚烂夺目,光彩异常。 他无力抵抗也根本不想抵抗,任由那一抹笑容轻而易举便俘获了他的心。从此千年万年,此情不移。 赫连嫣然受伤后流了不少血,可竟没有一滴落在地上,反而绕着她的手腕伤处缓缓漂浮着,像是伺机要钻回伤口之中。 而她这一拍,瞬间有更多的鲜血自伤处喷薄而出,同样凝结在空中,先前的那些鲜血也融入其中,渐渐化作一条火红色的小龙。 红龙只有一丈来长,与远处看上去就已巨大无比的黑龙相比有些小得可怜。但其一鳞一爪却自有王者之气,与那似狰狞似妖的黑龙比较,更显仙气飘飘。 赫连嫣然轻喝一声“去”。那红龙应声飞起,似离弦之箭,猛地冲向黑龙,绕着它盘旋,越飞越快,越飞越快。最后只余一道红色残影,闪电般飞驰,令人眼花缭乱。 黑龙仿佛遭受了巨大的痛苦,发出一声惨叫,那叫声听上去就透着邪气,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怎么回事?这条黑的怎么越看越像妖龙?” “一定是了!上天有好生之德,怎么可能会枉顾这么多条人命?” “老天开眼了,派了赤红真龙来解救苍生了!” “苍天有眼啊!” “老天保佑!” …… 片刻前还心如死灰的百姓们一下子又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一个接一个的跪在地上虔诚叩拜,祈求正义的红龙能够战胜邪恶的黑龙,拯救万千黎民的性命。 此事,红龙似有所感,身形停在空中,发出一声长啸。声音响彻天地,激荡有偿,隐隐透出神威。 它虽然身形上比黑龙不知小了多少倍,但周身散发的浩然正气确是黑龙远不能及的。 随着红龙的清啸,黑龙的身体开始燃起一团团赤色烈焰。黑龙痛苦的蜷缩起身子,不断地向身上喷水,却根本无法阻止烈焰蔓延至全身,越烧越旺。 黑龙不停地扭动着身躯,胡乱挥舞着利爪企图攻击红龙,可灵巧的红龙闪转腾挪,灵活迅捷,黑龙不过徒劳,最终被火焰吞噬殆尽,再也维持不住身形,化作漫天的雨水,普降大地。 而红龙散了身形,散作万点鲜红,混入雨水之中。所落之地,节省出青草繁花,带来了勃勃生机。 “臣女今日助殿下得劲皖淮民心,来日必将得大越万民归心。”赫连嫣然苍白地小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唇角却微微勾着,轻喝了声“落”。 于是,漆黑如墨的乌云尽数退散,一道柔和的明亮光柱自云层中射出,笔直的照在白盛身上,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这一刻,城中的所有百姓,即便隔得再远,也都无比清晰准确的认出了光柱中的人。 “是钦差!是钦差召来了真龙!” “钦差感动了上天!” “钦差又一次救了咱们的命!” “钦差就是上天派来拯救苍生的!” “钦差是皖淮府的大恩人!” “钦差是皖淮府的福星!” “叩谢钦差救命之恩!叩谢钦差救命之恩!” …… 有幸见识到了方才神奇一幕的皖淮百姓们,压抑不住劫后余生的狂喜,跪在地上对着白盛所在的方向顶礼膜拜。 一声又一声的感激之词传出去老远。直至光柱一点点暗淡最终熄灭,百姓们视线中再寻不见白盛的身影,这才一个个不甘不愿地站起身,恋恋不舍地离去。刚刚经历了生死的人,尤其能感受到活着的可贵。他们有一肚子的话要与家人、恋人、挚友倾诉分享。 刺客们已随着黑龙的消散而全军覆没。赫连嫣然勉强感知了一下,发现禁制并未发动,这一会,她赌赢了。 危及彻底解除,经过这一番洗礼,皖淮府彻底成了一方福地,百年之内,聚气纳福,兴盛繁荣,生生不息。 刺客们也已不足为惧,除非实力胜过她的人亲临,否则,这里绝对安全。 赫连嫣然终于能松口气,对晴风吩咐了声:“保护好殿下。”说罢,毫无征兆地直挺挺向后倒去。 第九十六章 沉睡不醒的赫连嫣然(上) 白盛眼看着赫连嫣然倒下,一颗心像是被人猛地用力攥住。 他不顾一切地飞快向她冲过去,却只来得及抓住她一只手腕。而赫连嫣然整个人却落进了一个赤着上身的精壮怀抱。 晴风小心翼翼又郑重万分地抱起了赫连嫣然,仿佛怀抱着天地间最圣洁的存在,虔诚无比。 他头也不抬地对白盛道:“元娘需要疗伤,请殿下放手。” “你要带她去哪儿?”白盛攥着赫连嫣然手腕的手更紧了三分,死死地盯着晴风问道。 听出他话中的戒备,晴风抬头看向他。白盛顿时怔住了。 晴风的面罩不知何时已脱落,露出了他原本的面目。 那是一张怎样惊天地泣鬼神的绝美容颜! 素来被盛赞有着天人之貌的白盛第一次对自己的俊颜产生了质疑。若是与晴风相比,他也只能算作中人之姿吧。 怎么会这样?原来晴风一直隐藏容貌并不只是为了方便行事,更重要的竟是不想被人瞧见真容吗?那么,晴风堂众人个个戴着面罩也都是出于这个原因吗?身手超凡,又长着一张这般绝世的脸,老天爷还真是格外偏爱他们。 晴风微微皱眉,不怒自威。白盛觉得在气势上也被比了下去。他听了听后背,又问了一遍:“你要带她去哪儿?” “回族中医治。”晴风本不语多言,可想起元娘平日里对面前男子的敬重,他又补充道哦,“元娘的伤事关重大,唯有带回族中请家主医治。” 话音未落,已有数道人影落在他身后,正是晴风堂众人。 “元娘怎么了?”其中一人问道。 他们一个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白盛很难分清谁是谁。 “元娘方才施展了神通,应当是损耗过度。需请家主出手医治。”清风答道,有点了人名,道,“青雷、冷雨、暮雪,你们三人留下贴身护卫殿下安全。殿下乃是元娘极为敬重着紧之人,务必寸步不离,贴身守护。其余人等随我一同送元娘回族中。” “得令!”众人齐声答道,声如惊雷,豪气干云。 晴风又对白盛道:“请殿下放手,晴风这就启程。方才的此刻已尽数除去,此地已尽是元娘播撒的祥瑞之气,除了赫连城,普天之下大概没有比此处更安全的所在了。再加上有青雷几人从旁护卫,可保殿下安全无虞,请殿下安心。” “请殿下放心,我等必以性命相护!”青雷上前一步,单膝跪地,郑重承诺。 “我等在,殿下在。必誓死护卫殿下安全!”冷雨与暮雪也随即立了誓。 “我的安危暂且放在一边,”对于晴风堂误会自己担心遭遇危险才党的事白盛不想多做解释,他牢牢地握住赫连嫣然的手腕,道,“眼下嫣然受了伤,皖淮府距离赫连城路途遥远,她受不得如此长途跋涉的奔波。不如就近找大夫医治更为妥当。 眼下京中四大圣手中有两人就在此地,他们医术高超,就活过无数性命,应当对嫣然的伤有所帮助。” 晴风平日里沉默寡言,只顾执行元娘的吩咐,何时曾与不相干的人说过这么多话?他几次欲走都被白盛拦了,虽说元娘示意过她的伤不足以危及性命,但在家主诊治之前他也不能放心,自跟随元娘以来,还从未见她陷入昏迷的境地。 元娘实力衰败,只能借助血脉施展神通,方才的损耗巨大,不知会对她的身子产生怎样的影响。他一刻也不想耽搁,只想尽快赶回族中。元娘吩咐过,一旦她发生了什么事,家主赫连硕是唯一一个可以相助并且得她全心信任的人。 如今白盛一再阻拦,换了旁人他早就一巴掌拍飞了,可元娘都敬着的人,他更不敢造次,不得不耐着性子劝说,额上的青筋嘭嘭直跳。 晴风顾忌的并非白盛的血统身份,在他看来,无论是皇子还是乞丐,并没有什么分别,一样都是肉体凡胎。 他晴风堂里哪一个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神鬼见了都要发愁的主儿?他们是从比地狱还可怕的地方挣扎着活下来的,是死不掉的恶鬼,是活不成的孽障。若不是元娘,恐怕他们早已被九十九重天降下的真雷劈了多少回了。 晴风堂,是元娘给他们这群混世魔王的的安身立命之所,自从归附了元娘,他们才真正感觉到自己活着。他们只听命于元娘,心甘情愿的改头换面为她所驱使。只要元娘一声令下,他们会心甘情愿毫不犹豫地献上自己的性命。 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能够懂得,元娘对于他们而言的意义。天地之间,六界之中,唯此一人,能令他们低下高傲的头颅,衷心效命,千秋万载,矢志不渝。 晴风迟疑了一下,眼前的这位皇子殿下极得元娘看重,危急关头仍不忘叮嘱他护其周全。元娘在意的人,自然要好生相待。 “元娘的伤势……京中圣手是怕也有心无力。还是交给家主最是稳妥。” “嫣然已人事不省,当务之急应该尽快诊治。管不管用也要让圣手看过了才知道。何以舍近求远?”事关赫连嫣然的安危,白盛丝毫不敢大意,“嫣然不宜轻易挪动,况且你方才也说了,眼下此地最为安全,若是半路上遇到了什么危险,你可有把握能在那些刺客一般实力甚至更加厉害的人手中护得嫣然周全吗? 为求稳妥,不如先将嫣然安置在府衙,请两位圣手先行诊治。同时派人去请赫连家主来此地相见,只晴风堂的人去赫连城,途中若有危险,至少可以脱身。如确定安全,便可放心大胆地带家主前来。如此可妥当?” 晴风低头看了看怀中已经陷入昏迷的女子,渐渐冷静了下来。 白盛说的不无道理。 辞去赫连城不止千里之遥,今夜的刺客虽说是冲着白盛来的,可元娘的的确确出手了,对方再来,他们哪一个都不可能再置身事外。 以晴风堂众人之力,若是再遇上这般的或许还有可能险胜,可若是更厉害的,恐怕也只有分散逃命尚可自保了,实在不适宜带着元娘,不如派人将家主请来。 晴风不得不承认,白盛考虑得的确比他周祥。 “殿下所言极是。”晴风恭敬道,“一切就依殿下吩咐。” 说完,又对一众下属道:“望月、追云、冷雨、寻星,你们四人即刻赶回族中,速速将家主请来此地。一路多加小心,如遇危险,定要想办法把消息传回来。” “得令!”四人应道,飞身离去。眨眼间就消失在白盛的视线中。 “其余人等与我留守元娘身边,以策万全。” “得令!” 安排妥当后,晴风向白盛请示道:“殿下,事不宜迟,这就赶往府衙吧。” 第九十七章 沉睡不醒的赫连嫣然(中) 白盛看了看晴风,若有所思,问道:“能否做到不惊动任何人而入?” “自然。”虽不明白白盛为何有此一问,晴风仍是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如此便好,便悄无声息地回去吧。”白盛说道,终于放开了抓着赫连嫣然的手。 “青雷负责送殿下,其他人,隐。”晴风说完,一跃而起便不见了踪迹。 其余几人也瞬间连气息都消失了。 白盛只听得青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殿下,青雷失礼了。”下一瞬,便觉身子一轻,紧接着,四周的景物飞快地向身后掠去,耳边只剩下呼呼的风声,比策马狂奔还要迅疾。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白盛已经稳稳落在了他在皖淮府衙暂居的房门口。 这一路上真的没有惊动任何人。那样的速度,就算有人眼神好看到他们一闪而过的身影,大概也只会以为是自己烟花看错了。 青雷把他放下以后就不不知藏到哪儿去了,只留下一句“青雷告退”的余音。 房门是开着的,白盛知道是晴风先他一步将赫连嫣然带了回来。他惦记着赫连嫣然,当即快步走了进去。 果然,一进了里间,白盛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赫连嫣然,还有守在一旁的烟波以及已穿戴整齐的晴风。 “禀殿下,已经着晨霜与紫日去请两位圣手了,已吩咐了妥当,不会叫人知道。”晴风想白盛禀报着。 白盛点点头,三两步走到床边:“确认刺客已经尽数伏诛了?” 虽然是对这晴风问话,目光却只注视着赫连嫣然。 “无一漏网。”清风答道。 “一个侥幸逃脱的都没有?”白盛不放心地确认道。 “元娘出手,他们的生机直接被断绝了。晴风堂已再三确认,的确并无遗漏。”元娘曾经吩咐他们尽量抓活的,那场祥瑞普降开始,他们就已经反复搜寻了多次。 那群刺客异常独特的气息并不只是简单的消失,而是生生被烧毁灭绝了。 “甚好,能免去不少麻烦。”白盛轻轻地坐在床边,仍专注地望着赫连嫣然:“今夜的刺客来得太过凑巧,我不信这只是个意外巧合。 嫣然受伤的事暂时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身边的眼线太多了,先不要打草惊蛇,我要把他们连根拔起。” 白盛所说的,晴风也想到了。只是他并不擅长处理这些,如今元娘昏迷不醒,接下来要怎么做总得有人拿个主意。 晴风看了看一旁的烟波,这丫头跟在元娘身边也有些年头了,元娘有许多事都交由她处理决断。 烟波感受到了晴风眼神中的询问之意,她压下对赫连嫣然的担忧,对着白盛行礼道:“但凭殿下吩咐。” “但凭殿下吩咐。”晴风也跟着行礼道。烟波的态度,就是晴风堂的态度。 白盛知道烟波以及清风堂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赫连嫣然忠心耿耿的得力干将,也不绕弯子,直接下令道:“由烟波散个消息出去,就说我另有要事交派给嫣然处理,无比要让人相信她已离开此地去办差了。 在嫣然苏醒痊愈之前,暂且留在此处。为防万一,我也会留下闭门不出,除了穆询他们,对外就宣称今日积劳成疾,昨夜又受了风寒,一下子发了出来,便病倒了,需要仔细调养。 如此一来,既可以让两位圣手及医者们光明正大的出入此地,又有足够的理由挡住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的窥探。” “谨遵殿下吩咐。”烟波垂首道,“两位圣手绝不会走漏风声,而长房的医者们也可以信任。殿下可以放心。” “你是个牢靠的,连嫣然也对你很是放心。你自取安排即可。”烟波素来可靠,白盛并不担心。他的双眼始终没有离开过昏迷的赫连嫣然。 巴掌大的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看上去娇柔又脆弱。 白盛见惯了她平日里凉薄淡漠的高深模样,也见识过她故作高高在上的骄狂架势,更是难以忘记她目空一切傲视他几位皇兄的卓然风姿。 眼前这个毫无生气的小女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到了这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恐惧。 这种恐惧并不是由于刺客险些要了他的性命,而是当他想到赫连嫣然受了伤,也许就此长眠不醒之时,心底生出的害怕与惊惶。 白盛无法想象就这样失去她。 有赫连嫣然在身边,每一天他都过得踏实安稳又欢喜。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他已快要想不起当初与她相识之前的那些日子都是怎么过的了。 对于赫连嫣然,白盛心里是纠结的。 就在今夜遇袭之前,他也只是想试着将她留在身边,他对她的确喜爱,却也不是没了她就活不了。 赫连嫣然拒绝他的时候,他的心里是恼怒的。气她不识好歹有眼无珠,气她折了他的面子,气她令他倾了心而她却置身事外,气她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恨不得立时与自己再无瓜葛。 他当时还想着,有机会定要给这没良心的小女子点颜色瞧瞧,好叫她知道,他不是非她不可。左不过一个女子罢了,十二皇子的后院,不知多少姑娘心甘情愿的想要进呢! 她不就是仗着自己对她又几分动心吗?敢这般不拿他当回事,这毛病,坚决不能惯! 但此刻,白盛想到自己有可能真的失去她了,他也终于认清了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看着她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右腕上的伤口刺锝白盛眼睛疼。 他情愿赫连嫣然拒绝他一百次,也不想看见她除了呼吸再无任何反应。 她受伤昏迷,却令他比自己命在旦夕更加疼痛忧心。 从前每每听到美色误国的典故,总觉得是夸大其词。在美艳惑人的女子如何能与锦绣河山相比?大概是为了掩饰国家积贫积弱,君不贤臣不忠,才会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个女人身上。 现在,他却不这样想了。 原来,对一个人牵肠挂肚,满脑子想的都是她的时候,真的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两位圣手以及赫连氏长房几位医术出众的医者都来庆请过脉。说赫连嫣然生机强劲并无任何异常。至于为何昏迷以及何时会苏醒却没有一个人敢下定论。 第九十八章 沉睡不醒的赫连嫣然(下) 白盛焦急不已,却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广寻医者,只能等待着追云几人的消息。 赫连嫣然昏迷的第一天,白盛还能坐在书案前处理公务。第二天,勉强压着怒火隔着房门把出了错漏的官员狠狠斥责了一顿。可到了第三天,他已经恨不得把那些早已灰飞烟灭的刺客拉出来鞭尸了。 若不是第四天天不亮晴风就带着赫连硕赶了过来,白盛觉得自己很可能会忍不住砍几个狗官的脑袋。 赫连硕一到便直奔很连嫣然床前,看都顾不上看白盛一眼。 白盛心系赫连嫣然的安危,没在意也不会计较他的失礼。 赫连硕先是伏在赫连嫣然耳边轻唤了几声,后者全无反应。赫连硕又小心翼翼地探了脉搏、鼻息、眼底,再仔仔细细地看了看伤口,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草民这便为姑姑医治,还请殿下回避。”赫连硕板着脸,语气略显生硬。 “她的伤……很严重吗?”白盛犹豫着问道。 “草民必会竭尽全力。还请殿下回避,草民也好尽快开始。”赫连硕行了一礼,再次赶人。 白盛很想留下,可又怕耽误赫连硕诊治。他深深的看了赫连嫣然一眼,不再多说,乖乖地出了里间。 身后的房门“呯”的一声关上了。 白盛没说什么,一直侯在外间的穆询却先不乐意了。 “好大的胆子。见了殿下不先行礼已是大不敬,此刻更是敢对着皇子殿下甩脸子。这商贾未免太目中无人了吧。” “赫连家主必是太过担心县主的安危,以至于疏忽了,无心之过。实乃人之常情,可以理解。”武志清打着圆场道。 他二人皆是白盛多年好友,深受信任。于此之事白盛并未对他二人隐瞒,他们也一直在帮忙压着消息。 白盛只对他们说赫连嫣然是为了救他才说的上,其余的并未多言。 那晚的是知道今天他都觉得太过匪夷所思,也很想弄明白那凭空出现的黑龙、红龙,以及之后的天降祥瑞究竟是怎么回事。可眼下最重要的是赫连嫣然的伤势,如何治好她才是白盛现在最关心的。 虽然京中两位圣手以及随行的长房医者中的好手都赶赴告诉过他赫连嫣然并无性命之忧,昏迷不醒并不是危在旦夕,反而更下昂是一种自我保护与修复看,可她一日不醒,白盛便一日不能安心。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着赫连硕前来,或许就能带来转机。 好不容易把赫连硕盼来了,短短的三天简直比三年还要漫长煎熬。白盛只求他能尽快把赫连嫣然治好,至于行不行礼、摔不摔门的他根本就没有留意,便是留意到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武志清的话,穆询并不认同:“人之常情?只怕是狂妄自大吧。规矩礼法是用来约束言行的,天潢贵胄尚且须得遵守。他不过一介白身,还是个小小的商贾,焉能任他如此无法无天?” 白盛一心只想着赫连嫣然,无暇注意穆询说了什么,武志清也正忙着对穆询好言相劝,谁也没留意到烟波微微抬高的下巴以及面上越来越冷的神色。 “左都御史好大的官威。”烟波冷冷开口道,“殿下尚未责怪,穆御史就先急得跳脚了。穆御史这般越俎代庖,不知是不是也算作不守规矩不遵礼法呢?” 如果烟波针对的人不是穆询,武志清简直想抚掌大赞一声“烟波姑娘威武”了。赫连氏女子的骄娇之名可不是白叫的。烟波看着寡言少语与世无争的,可却是如假包换的赫连二房少房主,族中众星拱月般长起来的。除了出身不高,其余的比起公主们也不差什么的,不,应该说是公主们都比不上她才对。 自白盛带着赫连嫣然离了赈灾队伍微服私访后,武志清一直与烟波相互配合着,顺利地将所有人带到了白盛约定的会合地点,可以说赈灾队伍基本都是她与烟波两人在带领。 这一路上,武志清没少见识这位赫连二房少房主的能耐与手段,他是当真服气的。若烟波是个男子,恨不得立马拉着拜个把子,从此兄弟相称了。 别看穆询官拜左都御史,祖上又是开国功臣,可以烟波的眼界与胆魄,还真不一定瞧得上这些。武志清不想看着两人结下梁子,赶紧站出来调和。 “穆御史这两天公务繁忙,难免有点上火,说话冲了些,容易得罪人,烟波姑娘不要见怪。你也知道他们这些个言官,平日里除了参奏就是弹劾,全是些开杠房的,跟谁说话都像找茬似的,你别跟他计较。” “姓武的,你说谁?”被好友当面编排,穆询可不干了,“殿下如今已经被个商贾之女迷惑了,怎么,你也想学不成?你可别忘了,你们武家也是一等一的勋贵,你还有个尚在孝中的未过门妻子。 世家门阀最讲究门当户对,极是看重女方的出身教养,断不会同意你娶个商贾之女进门,就是作妾也不成!” 穆询说的极不客气。 白盛的身份摆在那儿,他就是看不惯却也得顾着尊卑,不敢太过放肆,对着武志清可就没什么顾忌了。 这几天,武志清无意中提过几嘴这位烟波姑娘怎么怎么厉害,穆询却嗤之以鼻。翻过来调过去就那么几件事,听的人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穆询觉得武志清多少有些添油加醋夸大其词了。一个小小的商贾之女,如何能像武大学士说的那般胆色过人有勇有谋?八成是这姓武的看上人家了,为了买好,才逢人便要夸奖一番。 穆询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对了,连带着看武志清的眼神里也多了丝鄙夷。 武志清暗暗叫苦。 这个木头,才做了几年的御史头子,怎么就染了那些个言官的通病?脾气臭,脑子直,见谁得罪谁,让人恨得牙根痒痒。 自己好心帮他,人家却完全不领情。成,他还不想管了呢。武志清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决定不再帮着说好话,就让穆询好好见识见识烟波姑娘的厉害。 第九十九章 门第之见的左都御史(上) “张口闭口的‘商贾之女’,这就是左都御史所说的家教?看来镇国公府上的家教与我们这些不入流的商贾人家也没什么两样嘛。”烟波讥讽道。 “好个狂妄的小女子!”穆询有些动怒,他原本只是瞧不上她的出身,这会儿却是连她这个人也否定了,“不过仗着有几个银钱罢了,成天的抛头露面,接触的都是三教九流。士农工商,明明排在最末,谁给你的胆子敢嘲笑我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是开国功臣,世代忠良,子弟们也都个个是朝廷的中流砥柱。当今陛下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的忠臣良将,哪里轮得到一个下九流的上古女子瞧不起? “‘仗义每多屠狗辈,自古侠女出风尘’这种事,想必穆御史这般不食人间疾苦只喝露水吸仙气长大的清高贵公子自然是没听也不会明白的。”烟波意有所指的说道。 她的嘴也是不轻易饶人的,或者说赫连家的女子个个吵起架来都是行家里手,从来难逢敌手:“赫连一族确如穆御史所说,不过就是有些银钱罢了。 这世道艰难,无钱便寸步难行。毕竟不是谁都有那么好的命,生下来就能靠着祖上的丰功伟绩坐享其成。 疲于奔命的平头百姓别说读书考科举做官了,恐怕连下一餐饭都苦于无着落呢。银子对他们来说可不就是好东西吗。不挣银子吃什么喝什么怎么活? 他们可比不得世家子弟会投胎,无论是沾祖宗的光还是舍得出去脸,总之是可以一边山珍海味绫罗绸缎的享受着,一边还视金钱如粪土的。 也对,这些人要那黄白之物作甚?看上什么缺什么都自有人上赶着送到跟前。呵,人上人嘛。” 穆询觉得自己不过是说了几句她不爱听的话就惹得这商贾女子这般冷嘲热讽言辞奚落的,仿佛结下了天大的仇恨。可他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不过是几句实话而已,果然是不入流的商贾,小肚鸡肠,睚眦必报。 乍一看去,这姑娘也是个貌美高贵的模样,浑身上下透着上好的教养与气度,比起高门大户出来的贵女也不遑多让。可这一切都是假象,看着像个名门淑女似的,也就只是看起来像,内心却小家子气得很,终究难登大雅之堂。 穆询这会儿冷静了不少,觉得自己方才糊涂了,怎么就自降身份与这个商贾女子在这儿做无用的争论。不管怎么说,祖上的开国之功,镇国公府的卓然地位,绝不会因为这个名叫烟波的女子几句话而改变分毫。 他并不是只知道蒙祖宗荫蔽的无用纨绔,这一点也无需她认可。他只要做到俯仰无愧天地就好。 想通了这些,穆询心绪也平静了许多,清高地一甩袖子,道:“本官不与你做口舌之争,白白浪费功夫。” “的确是浪费功夫。”烟波理了理衣袖,仪态端庄,“就这一会儿,赫连一族二房生意最不好的铺子也足够坦诚一桩买卖,至少赚个千两银子了。差不多够元娘一日花销了。” “张口闭口全是银子、钱的,简直庸俗、市侩!千两银子只够一日花销,简直奢靡至极!”穆询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开始蹭蹭往上窜。这商贾女子怕是天生与他犯冲。 “这银钱可是好东西,处处都离不开。就拿此次水患来说,修筑河堤、重建房屋,给百姓治病抓药,哪一样离得开银子? 便是皇帝陛下都要为银钱发愁呢。国库里左省右省也才拿出来不过四十万两白银而已。仅修筑堤坝一项都不够用。 请穆御史仔细想想,若是没有元娘所捐以及这一路上钦差想法子挣来的银钱,皖淮百姓焉能过上眼下的安稳日子?”烟波说着,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嗤笑道,“赫连一族凭自己本事挣的干净银子想怎么话都是我们自家的事,无需穆御史操心。再说穆御史以为自己的花销能少到哪儿去? 穆御史可知自己这一身行头价值几何?这般柔软贴身的天香锦缎,放眼整个大越也饿没几户人家用得起,说是寸锦寸金也不为过。虽说比起殿下身上只有元娘能拿来裁衣的料子是差了些,可即便实在宫里,非最得宠的妃子娘娘恐怕连模都摸不着。 还有穆御史的这块玉佩,已不是寻常玉种那些能说的出来的好。素淡莹润,油润而不腻,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穆御史只怕并不知道这玉又多珍贵吧?这么说吧,这种玉,我这个赫连二房少房主长这么大只见过两块。 一块是穆御史身上佩的,而另一块就收在赫连氏库中专门存放世间罕有的奇珍异宝的那一件屋子里,还是块籽料,已经放了一百多年了。 这一百多年里,二房无数能工巧匠提起这块籽料都是又爱又怕。他们还特意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天水青’。为了这块‘天水青’而画的图样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却没有一张能叫他们觉得满意,也没有一人敢动手切割雕琢。因为没有人能担得起一不小心毁了一块稀世奇珍的责任。 不管穆御史有多瞧不上,可赫连二房掌管着天下三成以上的于是生意确实毋庸置疑的实事。能叫三任二房房主,历经一百多年都狠不下心动手生怕暴殄天物的料子,金银早已不足以衡量它的价值。镇国公府却能拿出来随随便便就掉了个不怎么出彩的玉佩。啧啧啧,开国功勋的贵人之家,果然是底蕴深厚,也的确有这个资格是金钱如粪土。金银算什么?拿来铺地都嫌太俗气呢。” 烟波的话令穆询一阵心惊,也顾不上计较她话语中毫不掩饰的不耻与鄙夷。 他的吃穿用度自小便是如此,因此也从未想过要花多少银子,合不合规矩之类。他虽然知道族中有些子弟挥金如土,奢靡成性,仗着出身整日里横行霸道,可他觉得哪一个世家门阀李或多或少都会有这样的人,也就没多在意。 有的时候,德行略有所亏的大家族反而更能叫龙椅上那位放心。他想着,只要镇国公府上下风清气正也就是了。而这一点,也一直是他身为左都御史,越国言官之首的底气。 第一百章 门第之见的左都御史(中) 每每弹劾参奏不正之官,穆询的腰杆总是挺得笔直,办起差来也从来不必有所顾虑更不用讲什么情面。因为他出自清正的开国功勋之家! 可若是真的如这个名叫烟波的女子所说,那他镇国公府还当真清白纯良吗? 这玉佩是他两年前弱冠礼时他父亲镇国公送的,是从库里挑的好玉石,雕了个蝙蝠祥云的式样,图个好意头。 虽然送予他时比平时略郑重了些,却也没有说过这是多么珍贵的东西,更没特意交代他要妥善保管存放什么的。 他以为不过是个寻常的贵重之物,虽然不便宜,但好歹是他的弱冠礼,千八百两他们家还是花得起的。如何能想到竟是此等无价之宝? 武志清起初觉得穆询明目张胆的瞧不起赫连嫣然,抓着她的商贾出身不放,丝毫不顾忌她如今已是正二品的县主,未来的十二皇子正妃,实打实的皇亲国戚。 他本有心叫穆询在烟波手上吃点亏,却完全没想到烟波姑娘这般厉害,竟然几句话就把镇国公府说成是仗着祖宗荫蔽坐享其成挥霍享乐,甚至日子过得比皇族还要豪奢的国之蛀虫。 武志清可不敢让她再这么说下去了,否则镇国公一脉很有可能会成为功高震主连皇帝陛下也不放在眼里的大逆不道之臣了。 虽说他与穆询是跟着白盛一同长大的,彼此知根知底相互信任,不会因为一两句话就生了嫌隙。 可有些事就像是埋进土里的种子,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变化,或许很长一段时间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可是一旦遇到某些情况,就会如同降下了充足的雨水,说不定一夕之间这被遗忘的种子就会破土而出,发芽成长,谁也不知道会开出什么样的花,结出什么样的果。 他们都已不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白盛不止是他们儿时的玩伴,还是出身高贵的皇子殿下,将来更有可能会成为坐在龙椅上的帝王。 伴君如伴虎的例子古往今来不胜枚举。武志清只想在白盛尚未成为孤独又多疑的九五至尊之前,尽可能的多为他做些什么。将来一旦他与穆询失了圣心,至少还能念着他二人往日的功劳与几人多年的情分上,让他们能够安度余生。 “烟波姑娘别生气。穆二这个人也就这张嘴讨人厌,其实他心地还是不错的。这么多年了,殿下和我也总是嫌他烦。一会儿就叫他给你赔礼。”武志清边对烟波赔笑,边用力拉了拉穆询的袖子以眼神示意他给烟波道歉。 穆询却极力抗拒着,使劲儿往回拽自己的袖子,说什么也不肯向一个商贾女子低头。气得武志清恨不能上前给他两巴掌,面上还不得不堆着假笑努力跟烟波示好。 烟波看在眼里,还算给武志清面子,没当场发作,却也不愿就此放过这个自命清高的左都御史。 瞧不起她倒是没什么,这样的人她见得多了,也懒得一一计较,可对元娘不经就是另一回事了,一定得让他长长记性。 “武学士不必如此。尊卑有别,小女子不过卑微之躯,万万承不起左都御史赔礼。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别说只是瞧不起谁了,便是把人当成牲口随意打杀了又有何不可?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不是古来便如此吗?镇国公府已是悲天悯人了,听说可是捐了白银五千两呢。又把嫡次子送来帮着钦差赈灾,实实在在的高风亮节。 相比之下,我们赫连氏这种只剩下钱的下九流商贾也只能尽些微薄之力,能做的无非也就是砸些银子捐点钱物,实在俗不可耐,简直看不得。” 烟波的话令穆询一噎,面色更加不善。 的确,五千两银子,起初他觉得已经不少了,可如今看来,怕是还不够给他做几身衣裳的。 可官场上的事哪有那么简单?便是他们家有心为赈灾多出些银两,却也得顾着朝廷还有其他世家官员的脸面。 国库几乎刮净了也才出得起四十万两,官员们更是没一个捐银超过五千两的。叫他们振国功夫怎么办?一下子捐出十万两的银子吗?那是在做善事还是打朝廷的脸面?亦或是招来其余官员的记恨? 五千两对于赈灾一事的确值不上什么,却已是一个最佳的数目了。这不是把他这个二公子也送来了吗?与其纠结银子,还不如多干点正事,为皖淮百姓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来得更有意义。 这些都是官场上的事,讲究个权衡,他与这商贾女子说不着也解释不清,没得浪费口舌。 “赫连烟波!你跟在元娘身边这些年就学会了怎么吵架怎么得理不让人吗?若是耽误了我为元娘诊治,看你要如何弥补!”里见传来赫连硕极为不悦的断喝。 烟波闻言立即面朝房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这一下跪得又快又狠,好像不知道疼一样,穆询看得牙酸,忍不住怀疑这膝盖究竟是不是她自己的。 “烟波罪该万死,不敢求家主饶恕。恳请家主全力医治元娘,烟波甘愿受罚。”烟波急切地恳求道。 方才还不可一世睚眦必报的女子瞬间乖顺得出奇,这一下倒是把穆询给看傻了。赫连家主原来这么厉害的吗?居然一下子就降住了这个一开口就能叫人火冒三丈的泼辣姑娘?穆询觉得这位赫连家主果然如传闻一般非同寻常。 “还不快进来帮忙!”屋里的赫连硕高声道。 “是。”烟波应了,飞快的起身进了里间,全程没看过穆询一眼。 “你这木头,原先也就只是轴,如今看来还傻,傻的没边儿了。”烟波进屋后,武志清没好气地对穆询道。 “武呆子,你说谁?”穆询也不客气。 “你还有脸喊我呆子?依我看你才呆,又呆又轴,简直无药可救。”武志清冲着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承蒙夸奖,在您武大学士面前论呆,穆某自愧不如。”穆询不甘示弱的反唇相讥。 “穆询,你的确不如烟波。”沉默良久的白盛终于开口了。 第一百零一章 门第之见的左都御史(下) 见穆询就要开口反驳,白盛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我知道你必然不服气,可是穆询,你先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今天你的言行是否真的毫无问题。 督察院为何能够监督检举朝廷百官,为何能与大理寺、刑部并称‘三司’,一同会审重大案件?首要的一点便是公正。 的确,商贾出身并不是一件值得称道的事,可也不至于令人避之唯恐不及吧? 烟波虽出身商贾,可她的教养比许多官宦人家的嫡女们都要好上许多。她是个有本事的好姑娘,有才学,有见地,守规矩,知分寸,我和武志清都很欣赏她的才干。她跟在嫣然身边多年,能耐与手段都非比寻常,若是个男儿,我定会想方设法将他拉拢在身边委以重任。 要知道,赫连氏二房的少房主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得的。管束那些个个都长着七窍玲珑心,精明透顶的商人,一点儿也不比约束朝中官员来的轻松。 抛开这些不谈,她似乎与你从无交集,应该不曾冒犯得罪于你,你便是不喜她的出身,无视她也就罢了,为何要多番言语相激? 若是换作别的姑娘,莫说是官家之女,便是寻常百姓家的姑娘,你还会如此对待吗?就因为烟波是赫连一族的女子就该承受你的轻贱欺凌? 你身为大越言官之首的公正之心到哪里去了?” 白盛的语气温和,却令穆询面皮子发热,他自知言语欠妥,但就是不愿承认在此事上有失公允:“自古以来,伤骨,便是卑贱之人,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卑微的商贾之女,仗着殿下的赏识就得意忘形。商贾之女就是商贾之女,便是抬举得再高也改变不了满身的市侩与铜臭。就像山鸡,就算插上了凤翎也成不了神鸟凤凰! 亏得他们赫连氏有男子不得迎娶外姓之女且不准纳妾的规矩。这要是放在稍微显贵正经的人家,那不容人的劲儿,还有那非要争个高下的性子,就算不被修下堂,也得降为妾室。 身为女子就该安安心心的待在后院学习三从四德,将来嫁了人好好的相夫教子,以夫为天,成天的抛头露面,混迹于三教九流,成何体统?” 武志清紧着拽穆询的袖子,都把他的衣襟拽到肩膀处了,还是没能拦住穆询的“心直口快”,毫不意外地眼见着白盛的脸色随着穆询的话而变得越来越难看。 白盛静静的等着穆询说完,有默了片刻,才沉声道:“照你这般说来,世间女子都成什么了?只要逆来顺受就够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管丈夫是人还是畜生,都得忍了认了,半点都不得忤逆违抗? 那定国公家的幺子冷落妻子,纳了青楼女子为妾,你妹妹不过回家哭了几鼻子,你这个当大舅哥的怎么就冲到定国功府上揍了妹夫,还要参照定国公教子无方? 怎么,你妹妹不是女子?为何不该像你说的那般遵守三从四德,忍受丈夫在外沾花惹草?亦或者说你左都御史方才的那番言论,指的并不是天下女子,而是单单针对赫连一族,商贾之女。” 穆询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应答。 白盛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中了,放缓了语调:“穆询啊,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维护嫣然还有烟波,虽然她们的确比你所以为的的更加值得你敬重,也值得天下人敬重。 旁的不论,单说这次赈灾。嫣然这一路上帮了我多少暂且不提,就这四个来月,你们见她有哪一日贪图享乐?哪一日不是在为了皖淮灾民劳累奔波?她所付出的,比起你左都御史,只多不少。 还有烟波,好几件你和老武束手无策焦头烂额的事儿不都是她帮着解决的?这才过了多久,你这么快就不记得了?还是说只是故意视而不见罢了。 方才的那番话,日后不要再说了。我的母妃、姐姐,你的母亲、姊妹,她们也都是女子。你我会因为血脉亲情而视她们如珠如宝,商贾家的女儿就该由着你言辞轻侮,任凭你踩进泥里吗? 凭什么呢?就因为你是男子?因为你是左都御史? 按你方才说的,定国公府委屈你妹妹是不是也合情合理顺理成章无可指摘呢?” 见穆询愣在当场,白盛叹了口气,摆摆手,道:“你且回去好好想想吧。” 说完,白盛转过身去,站在里间门前,一门心思的负手等待赫连嫣然的消息。 穆询一时回不过神,武志清连忙拉着他,对这白盛的背影行礼告退了。 知道走出去老远,穆询仍然有些怔仲:“呆子,你说我怎么就不如个商贾女子了?殿下如今已经把我看得这样轻了吗?” “你个木头啊,”武志清恨铁不成钢,“不就是当了几年言官头子吗,怎么就把你祸害成了这样?御史们有那么多有点你不学,偏生把他们那比茅厕里石头还又臭又硬的倔强脾气学了个十成十? 明明错了却死不承认。你再这么下去就悬了你知道吗? 还说什么殿下看轻你,呵!殿下要是当真看轻你就该直接把你撵出去,还用得着与你说那么多话,简直浪费口舌。 殿下从来把你我是做心腹,便是做错了也从不责罚训斥。你呢?啊?如今是越发出息了呀。就这人家一个姑娘的出身不放,横竖就是瞧不起了,还谁说都不听,我看你就是眼睛被泥巴糊住了,一叶障目!” 穆询挨了训,皱着眉不服气道:“我怎么就一叶障目了?你不也瞧不上赫连家那位县主的出身吗?当初可没少跟我抱怨来着。” 武志清惊得直接伸手就要去捂他的嘴,被穆询偏头避过了,气得武大学士狠狠捶了他了两下肩膀:“可噤声吧,祖宗!你这是想害死我吗?” 武志清说完,紧张兮兮地左右瞧了半天,确定附近没人后才松了口气,拿眼狠狠等着穆询:“那位座下晴风堂的厉害你是没见识过,我还想活着娶妻生子呢。武家血脉要是断送在我手上,你可就成了大越的千古罪人了你知道吗?” 第一百零二章 分析利害的武大学士(上) 武志清害怕的样子穆询看了极为不屑:“我竟不知一身浩然正气天不怕地不怕的武大学士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小了?那商贾之女果然好手段啊。” 武志清把他的冷嘲热讽当做耳旁风,并不理睬:“我不跟你争这些没用的。我就问你,殿下说你的那些话,你可是心里并不服气?” 穆询给了他一个“你这不是再说废话吗”的眼神:“换作是你,你会服气吗?” 武志清瞟了他一眼,道:“木头,你有没有想过,殿下之所以会说那样的话,是因为你令他失望了。” 穆询没想到武志清会这样理解,一时愣了愣,他还真的没考虑道这一层:“怎么会是失望呢?” “怎么不会? 你好好想想。你是什么人?左都御史,大越言官之首。你们那个都察院应当是举国上下最正直公平的所在了。 可瞧瞧你今天的模样,揪着人家姑娘的出身不放,也太小家子气了。 我承认,起初我也不怎么瞧得上商贾之家出来的女子,觉得她们一身铜臭,粗俗不堪,可事实证明是我以偏概全目光短浅了。 经过后来的相处,我是真的发自内心的佩服烟波姑娘。还有县主,更了不得。我从未见过她那般运筹帷幄手握乾坤的人物。在她面前,我只觉得自惭形秽。 她们这样的女子,纵是出身商贾,也远比许多官宦子弟强上千百倍。 木头,想当初你支持那些寒门学子参加科考之时的情形我至今记忆犹新。那时的你,连罪犯之子都肯给机会不曾瞧不起,还舌战群儒以一人之力对抗那些要将他成绩作废的一种官员。 当时你是怎么说的来着?你说,人是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的,但可以选择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与生俱来的高低之分贵贱之别并不能决定一个人的前途和命运。 若只论出身,那么这世上几乎每一位开国帝王也就不会有机会推翻前朝的残暴无道统治的机会了,那会有后世的繁荣安宁? 开设科举的目的,就是为了给朝廷选拔人才,让所有有志之士都能有一个公平的机会证明自己的才干。只要是有真才实学的,都不应该被剥夺这样的机会。朝中官员十之有三都出自寒门,如今不也照样肩负重任成为了国之栋梁吗? 其中最有名的当属先帝时候的宰相,他的祖父是大户人家的家奴,父亲也是家生子,他本来也该如祖辈父辈一般一辈子做主人家的奴仆。可他不甘心,偷偷跟着少爷们念书,又想方设法参加了乡试,谁知竟考了个榜首。 当时在民间流传开来,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先帝得知了此事,开金口销了他的奴籍,并亲自推举他参加了殿试,结果就有了当场的状元郎。 若是只顾着门第碍着出身,哪里还有后来的国之名相? 身为大越的官员,最应该做的是利国利民之举,而不是拘泥于门第出身,固步自封。这不仅仅只是一个机会,更是给所有人的一个改变命运的希望。” 武志清说着,叹了口气:“当时的你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义正词严!如今这是怎么了?才过去多久,就连自己的说过的话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难道人家‘天下第一商’出来的正经姑娘还不如个罪犯之子能得你善待吗?” 穆询一滞,神色略显尴尬,支吾了一阵,也没说出什么来。 武志清冷哼两声,继续说道:“还有啊,你最后说的那几句都是什么话?轻贱女子,瞧不起谁呢?以镇国公府你母亲还有你几位姐姐妹妹的威名你也敢说出那样不把女子放在眼里的话?被她们知道了还不扒了你的皮! 这些话要是传出去,哼哼,看看还有哪个勋贵人家敢跟你们镇国公府结亲?开国功臣的亲家虽然听着荣耀,但是要把女儿推进火坑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那个做父母的舍得呦。 反正我没所谓,我那没过门的妻子还有半年就出孝了,时候一道直接娶进门就是了。你可就得自求多福喽,总不能打一辈子光棍吧? 还有啊,说什么山鸡凤凰的,你是不是傻?你这说的是烟波姑娘还是暗指县主?真真是好眼色啊。 可别说我没提醒你,这桩婚事可是殿下冒着多大的风险亲自求来的。不管当初是处于什么目的,如今殿下对那位有多着紧多在意,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的出来。你说你偏要去触这个霉头。 县主这会儿重伤未醒,还是为了救殿下受的伤。即便是殿下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也得心怀感激吧,更何况她已的了殿下的青眼,不,应该说是得了殿下倾心才是。 亏得殿下念着旧情,给你留了脸。换个人直接把你轰出去都算是客气的。” “殿下就是被那商贾之女蛊惑了。”穆询仍然嘴硬着。他自是知道武志清说的都在理是为了自己好,也意识到自己的言行的确欠妥了。可不知为什么,一想到那个名叫烟波的女子面对他时倨傲的神色与敌意时,他就有一股压不住得无名怒火。 “殿下是个明事理的人,自然不会胡乱迁怒。”穆询面无表情地说道。 “迁怒?”武志清晒笑,“木头啊木头,你该不会是脑袋被门掩了吧?殿下叫你好好想想,你想了吗?你以为仅是殿下这里不追究于你就万事大吉了吗? 你仔细回忆一下,这门亲事是谁应下的?着县主的头衔是谁给加封的?嗯?想起来了吗?” 穆询闻言浑身一震:“你是说……是……不不不,是你想多了。” 武志清冷笑一声,道:“我是没那个本事揣测圣心,但有些事就摆在明面上,由不得人不在意。 如今这朝堂之上,几位皇子争储的心思是越发明显了。 大皇子成天与三皇子斗得不可开交,四皇子仗着嫡出的身份也自有不少的支持者,六皇子素来唯四皇子马首是瞻。五皇子也自成一派好不风光,实际上却是一直在为七皇子做嫁衣裳。 十皇子终日缠绵病榻,本是个与储君之位最无缘的。可谁也不曾想到他竟是最野心勃勃深藏不露的。若不是这次水患,又恰逢咱们殿下误打误撞无意中发现了赤铁矿,还不知道这位众人眼中最没有威胁的‘病皇子’竟有这样的胆子与本事呢!” 第一百零三章 分析利害的武大学士(下) “后头那几位年岁小的先不算,单说头前的这几个就已是乱作一团了。原本还互相制衡着,倒也没闹出什么大乱子。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此消彼长,这种微妙的平衡眼见着也越来越维持不下去了。就在这么个节骨眼儿上,咱们殿下回来了。 当年的那场‘急症’,私底下没几个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连民间百姓编的话本故事里都能将真相猜出个五六成。而那一位……”武志清说着,朝南边儿拱了拱手以示尊崇。 他顿了顿,再一次谨慎地看了看四周才继续说道:“对这件事只怕知道得最是清楚,却并没有打算追究,任由殿下他出京自寻活路去了。 殿下能够康复如初,大概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尤其还带回了手握‘天下第一商’半数财富的女子欲立为正妃,更是引起了不少人的警觉。如此一来,殿下便一跃成为了储君之位的强有力竞争者之一。 龙椅上的那位大概正觉得没意思呢。大概几位皇子的那点招数手段心思机谋在他看来没一个满意的,好巧不巧这个原以为已经魂归地府的不被看好的儿子却如此福大命大的回来了,还带回了意想不到的惊喜。 赫连一族的元娘,她所拥有的可并不仅仅是巨大的财富。就说宫宴那天晚上,这位未来的十二皇子妃送出的那些闻所未闻的稀世珍宝,足见赫连一族的实力之雄厚。 那一位的性情最是阴晴不定,可手底下的这群人哪一个怀着怎样的心思可都别想逃过他老人家的眼睛。 你们不是忌惮十二皇子得赫连一族鼎力相助吗?我就偏要成全他。你们不是不想看到他在朝堂上崭露头角吗?我就偏要给他这个机会。 越过虽然依旧强大,但内里已经开始腐坏,许多事便是身为一国之君也有心无力。殿下的归来,正好成为了一个契机。纵使不能令朝廷改头换面风清气正从此君臣一心,可哪怕仅仅只是动摇一些人的地位叫他们有所收敛,再任用些真正的贤能之士,他老人家也不算亏。如今,明摆着是了乐意见到这些人争得乱成一锅粥呢。 他老人家有意抬举殿下,此事恐怕与县主脱不了干系。如今我才知道他老人家果然心思细腻计之长远。我是在见识过晴风堂中人的身手之后才意识到赫连元娘的可怕之处,而他老人家应当早就料到了。说一句‘得赫连元娘者得天下’恐怕都并不夸张。 他老人家何时曾对着旁人和颜悦色过?可偏就对着县主的时候,恨不能用上所有的慈祥。这早已不是单纯的喜爱与看重了吧,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安抚示好的意味。 这次赈灾的差事与其说是落到了殿下的头上,不如说是他老人家可以留给县主的。他早就料到了县主为了给殿下争取,必会大肆表示一番,正好以此为由赏了县主的封诰,以此堵住那些总拿县主身份做文章的人的嘴。” 武志清说到这儿,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穆询一眼:“心里服不服气认不认可的无所谓,要紧的是明面上再也没有理由对县主不敬,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那一道谕令,他老人家念出来顿都没顿一下,说是临时起意,谁会相信?只怕早已谋划许久,只等个举足轻重的时机了。还取了耐人寻味的‘闻喜’二字为封号,就差没直接昭告天下‘这个准儿媳深得我心,谁要是惹了她就是在惹我’,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可笑的人还真有些拎不清的,以为就是捐了些银钱财务,运气好的了他老人家赏识。也不动动脑子,那可是正二品县主的封诰!哪里是银钱买的来?分明是他老人家要给县主体面故意抬举她!” “陛下,陛下他……殿下如今……这……”穆询细想之下,后背不由得直冒冷汗,“殿下如今根基尚浅,陡然间便得了陛下如此器重,恐非幸事。” 圣心难测,龙椅上的那位做事从来都叫人摸不准。心血来潮之下,指不定就闹出些天大的动静。原先只当是帝王的喜怒无常,如今想来何尝不是对下头人的震慑与警告。 “殿下可是,可是他的亲生骨肉啊!”就这样把亲子置于风口浪尖之上,这位父亲的心是有多狠哪。 “那么多的皇子公主又有哪一个不是正经的天家血脉?骨肉亲情这种东西,莫说是在皇宫大内,就是在你我这样的勋贵之家,嫡出与庶出之间能有多大的区别不需要我再举什么例子了吧? 皇子们要争的,往近了说是储君之位,往长远看可就是龙椅了。那可是至高无上的皇权。为了这个位子,儿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次的行刺恐怕只是个开始。殿下今后的路只会越来越不好走啊。”武志清感慨道。 “殿下他……走到今天不容易。 上次中毒一时九死一生,如今又……你我做不到时时护卫在他左右,也只能尽心尽力办差,让他少些烦心事了。”穆询对这样举步维艰的白盛生出些心疼。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自然打心底里盼着他好。 武志清咧嘴小了,慈祥地拍了拍穆询的肩膀:“你能想明白就好了。 所以说啊,别老那么倔,一时的口舌之争要不得。都是为殿下办事的,彼此客气些对谁都好。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烟波姑娘厉害着呢,今日还是赫连家主为你解了围,不然可有你好看的。 不过,她真的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你可别再揪着什么商贾出身不放了。对人家多敬着些,指不定什么时候还得请人家帮着处理解决问题呢。 别听着外边的传言就觉得赫连氏女子都是不学无术刁蛮任性的主儿,实际上,人家烟波姑娘的见识比咱们都不差什么的。考虑问题的方式也有所不同,关键时候总能提出写意想不到的方向,使我受益良多。所以说,偏见真的要不得。 还有啊,对待县主更要恭敬。这会比做许多事都更让殿下开心。 你可千万记住了,别动不动就犯轴。下次要是再像今天这样,我可懒得管你了……” 武志清揽着穆询的肩膀,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穆询被他啰嗦得直皱眉,却始终没有推开他。 两个人就这样一人说,一人无奈的听着,渐渐走远了。 第一百零四章 过往成谜的赫连嫣然(上) 赫连硕在里间呆了足有六七个时辰,白盛就在门外站足了六七个时辰。 期间只勉强喝了盏汤,饭是一口也没吃,就那么站着,等着。 他心急如焚却又不敢催问,唯有站在门外苦等。他不觉得累,也不觉得饿,只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内心十分煎熬。 好在里间的房门终于打开了,赫连硕在烟波的搀扶下走了出来。他到的时候天还没完全亮起来,一来便一头扎进里屋为赫连嫣然诊治。忙活到这会儿才出来,天都已经黑了。 六七个时辰滴水未进,绕是烟波也多少有些吃不消,更不必说这位早已不年轻的赫连家主了。 见他二人出来,白盛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问到:“嫣然如何了?” 白盛抓得十分用力,赫连硕感受到了他对赫连嫣然的关切与着紧,忍着疲惫,道:“姑姑已无大碍,沉睡一段时间就会醒来,届时便可恢复如初了。” 白盛听了,放开赫连硕,终于松了口气,年了声:“老天保佑。” “殿下这话可不要在姑姑面前说,徒惹她不喜。”赫连嫣然对这些向来不屑,也禁止身边的人这样说,如今听见白盛说起,赫连硕好意提醒道。 白盛想起小姑娘谈及鬼神时那一脸厌恶肃杀的模样,对赫连硕的话倒也没有新生不悦,反而淡笑着应了:“我省得了,必不会在她面前犯忌会。” 随即又关切地问道:“嫣然可醒了?我几时能进去看她?” 赫连硕稳了稳气息,道:“姑姑中途被我唤醒了一次,交代了一些事情就又沉睡了过去。暂时不会再醒。 殿下随时可以进去探望。只是待姑姑彻底痊愈苏醒,只怕还需十日左右。” 听到赫连嫣然醒了又睡了,而且再次醒来还得再等上十天那么久,白盛难免有些失望。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在这时留意到赫连硕一脸疲态,面色也不佳。看上去比初见时那个保养得宜容光焕发的赫连家主老上十岁不止。 白盛知道他这是累坏了,便压下没说出口的话,示意赫连硕下去休息。 “赫连家主为嫣然诊治着实辛苦了。且先下去好生歇息吧。”白盛的口吻十分亲和,“烟波,你送家主去歇息用膳,之后你也自去歇着。” “多谢殿下体恤,烟波不累。烟波送家主去安置,然后就回来伺候元娘。”烟波因为扶着赫连硕,因此并未行大礼,只矮身福了福。 “嫣然这里有我。莫非你是不放心吗?”白盛看着她笑问。 烟波随侍在赫连嫣然身边,与白盛相处也并非一两日了。见他这般便会意这位皇子殿下是在得知元娘没事的消息后心情大好。 烟波拿捏着分寸,又福了一福:“殿下这几日有心元娘,食不下咽,夜不安寝,还要顾着赈灾的诸多事宜,是在太过劳累。如今既知元娘已无碍,还请殿下以贵体为重,勿再操劳,好生歇息。元娘这里,还是交给烟波来照料吧。” “烟波就是机灵。明明是不放心我,怕我笨手笨脚照顾不好你家元娘,可这话一说出口,却句句都是为我着想,叫人听了就觉得那么舒坦。”白盛笑道。 “放肆!殿下面前岂有你卖弄心思的地方?还不跪下向殿下认错?”赫连硕挥开烟波的手,面沉似水地斥道。 烟波闻言就要跪下,被白盛制止了:“你是嫣然的心腹,叫她得知我为了这点小事就罚了你跪,会以为我欺负你。我不想她不高兴。” 白盛又对赫连硕道:“家主也不必多虑,我对烟波并无半点责备之意。相反,很是欣赏。也就是嫣然,才能带出这么机灵有本事的人。 不管烟波放不放心我都好,总之,照顾嫣然的活儿呢,就是被我揽下了。你们都下去好生歇息吧。” 见烟波还想开口,白盛故意板起脸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此乃本钦差之令,不得违抗。” 赫连硕见状,把胳膊塞回烟波手中,对白盛行礼道:“既如此,便有劳点殿下了。草民这就告退。” “去吧。烟波要好生照顾家主。”白盛笑容满面地说道。 送走了二人,终于不再悬着一颗心的白盛这才感到腹中饥饿难忍。他这会儿心情好,觉得自己能吃下一头牛。 白盛对着守在门外的侍卫道:“洪全,吩咐摆饭。” 不多时,四凉四热,一粥一羹就出现在了白盛的面前。 他屏退左右,把这些菜肴一碟一碟全摆在了里间的桌子上。他要守着赫连嫣然,踏踏实实地好好吃顿饭。 烟波有句话说得一点儿都没错。他这几天只顾着担心赫连嫣然,吃不下睡不着的,要是在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天,他恐怕就真的该病倒了。 如今知道她没事了,他提到嗓子眼儿的一颗心也终于可以放回肚子里去了。 坐在桌前边吃饭边看着赫连嫣然,白盛这一餐吃得前所未有的满足。不知不觉,一桌子饭菜全进了他的肚。 白盛把空盘子空碗又端回了外间,喊了侍卫进来收拾,自顾自回了里间。 他对外称的是“养病”,旁人信不过,只能找可靠的近身侍卫忙里忙外。 白盛把门一关,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继续看赫连嫣然。她的气色果然好转,脸上已有了淡淡血色,不再苍白得吓人。 白盛叹了口气,倚在了床柱上。吃饱喝足了,人就容易犯困,更何况他已经连着三日没休息好了。这会儿眼皮一个今儿的往下坠。 终于,白盛抵抗不住困意,就这么歪在椅子上睡着了。 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就觉得有人在一旁说话,断断续续的,时有时无。白盛是在太困了,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只觉得这声音十分耳熟。是谁呢?白盛昏昏沉沉地想着。 是赫连嫣然!是赫连嫣然的声音!白盛一下子情形过来,动作过大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他看看稳住身子,几乎是跳起来蹿到赫连嫣然跟前,轻唤道:“嫣然,嫣然,是你醒了吗?想要什么吗?” 第一百零五章 过往成谜的赫连嫣然(中) 赫连嫣然并无回应,显是尚未清醒。她的脸上尽是压抑的痛苦之色。 白盛担心她的伤势恶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好在并不热。 虽然知道她听不见,白盛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问道:“嫣然,你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果然,赫连嫣然仍是毫无反应。 这一番折腾下来,白盛已是睡意全无。他干脆席地而坐,以手支颐,拄在床边盯着她瞧。一时间直觉岁月静好,此间只有他与她,再无旁人打扰。 他就这么望着赫连嫣然,竟也不觉得枯燥无聊,傻的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白盛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正笑着,冷不防又听见赫连嫣然开口。这一次,白盛听得十分真切。 “我不嫁。”虽然只有三个字,但是一字一顿,铿锵坚决。 白盛听得一愣。这是……做梦了?是个什么样的梦呢?看样子是有人要她嫁人,她却不愿意。也不知她想嫁的人是个什么样?白盛守在赫连嫣然床边出神地想着。 此刻的赫连嫣然的确是在梦境里,更确切的说法是,她陷在了回忆之中。 她这样的人,从不会轻易做梦,梦境的出现通常都预示着将有了不得的大事发生。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入睡后看到听到的一切,都只是往事的又一次浮现罢了。 这一次重现的,是赫连嫣然深深厌恶的一段记忆。 那时,阿伤成亲已经有些年头了,而她一直云英未嫁,就这么不远不近的守着他。她知道,他的夫人已看她不顺眼许久了,却苦于她并无错处,加之阿伤护得紧,始终没有机会为难她。 终于又一次,阿伤要出门做一笔极重要的生意,成败关系着全族是否能更进一步。若换作以往,他一定会把她带在身边。 可很不凑巧的适逢她每年一度什么都不能做的禁忌之日,一身的本事无法施展不说,还要尽可能的呆在南山或是阿伤为她以符咒加持过的院子里以策安全。阿伤虽然不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族中,却也不得不亲自出这趟远门。 她虽然不舍,却更不想因为自己而叫他耽误了正事。 她再三向他保证,自己会乖乖的呆在小院里等他回来,哪儿也不去。阿伤并不完全放心,千叮万嘱了一番才依依不舍地出发了。 送走了阿伤,她就回了自己的院子,关起房门静静读书,谁也不见。 那天的午膳,她只用了一碗翡翠如意羹就什么都吃不下了。不多时,困意上涌,她只当是自己这几日分外娇弱,便也没多想,搁下书,打算在榻上歪一歪,却没想到竟然睡实了。 在醒来时,她发现自己正身在一辆马车之中,已经出城不知多远了。 “你醒了。”梳着妇人发髻,一身珠光宝气的女子争看着她笑,“没想到这药竟这般不错,能叫你睡得这般沉,倒是省了我不少麻烦。” 她坐直了身子,平静地开口道:“劳夫人费心了。竟连下药这样的招数都是出来了。看来是破釜沉舟,定要将我除之而后快了。” 妇人凑近她,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怨恨:“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点吗?就是无论什么情况下你都能摆出这么一副从容淡定的架势。 你看,你被我下药迷晕了,还不知道要被带到哪里去,寻常的小姑娘早就吓得六神无主只知哭泣了,稍微本事点的也该假意示弱想要套取点有用的信息伺机逃走。 可是你呢?竟然丝毫也不担心自己接下来的命运。这般气定神闲,就好像只是乘着马车出来游玩一般。 你凭什么呢?究竟是谁给的你底气?为何已经落在我手里却仍不害怕?难道你还指望着他能来救你吗?我奉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他这一走,没有半个月是绝不可能回来的,到时候可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怎么样?这回是不是害怕了?想求我放过你了?你大可以求求看,说不定我一时心软就放你一马了呢?”妇人越说越得意,竟哈哈大笑了起来。 “怕是要让夫人失望了。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夫人怎么可能会放过我?夫人真当我好骗吗?”她的神色始终淡淡的,并无起伏。 夫人气急败坏地捏起她的下巴:“谁能想到就这么一张连漂亮都算不上的脸竟也这般勾人儿?他与我成亲都这么久了,可心里最在意的却还是你这个狐媚子!你说,你到底给他施了什么妖法灌了什么迷魂汤,怎的就这般叫他放不下?” 说话间,马车忽然颠簸了一阵,妇人长长的指甲无意间从她白皙的脸上划过,瞬间留下一道醒目的红痕。 “瞧瞧,我还真是不得不承认你这面皮当真是嫩得能掐出水来。啧啧啧,也不知是怎么样出来的。这样也好,听说不少男子都好你这样的,肌肤一碰一个印子,最是叫人血脉喷张情难自已。”妇人说着,面上的笑容颇有些暧昧与不怀好意。 “夫人的意思,我并不是很明白。”她对此的反应十分冷淡。 “装什么清高?看你把他勾引得日日魂不守舍的模样,我不信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妇人不屑地冷哼一声,“就凭你这一身水嫩嫩的好皮子,再加上你魅惑男人的本事,嫁过去必能讨夫君欢心,还能为族里换些益处,就全算作回报他这些年对你的好了。” “原来,夫人是想将我嫁人。”她终于确定了妇人的目的。 “是啊,这可是我为你千挑万选的好姻缘呢。 虽然是嫁过去作继室,原配生下的两子一女也都不小了,后院里还有不少莺莺燕燕,但你那夫君也是当地的巨富。 你嫁过去,吃穿用度不会比族里差,只要你会伺候,你夫君一高兴,什么好的也就都是你的了。过上一两年,你的肚皮再争气些,生个一儿半女的,这当家主母的位子可就算是稳如泰山了。 先头那位的子女不必多管,好吃好喝的供养着就是了,能捧杀了最好,不能也没什么。只要牢牢抓住你夫君的心,将来所有的好东西还不都是你和你儿女的? 府里的那些女子你也不必太在意。妾嘛,不过就是个消遣的玩意儿,上不的台面的,还能在你不方便的时候替你伺候夫君。只要你拿捏得当,她们也翻不起什么浪头。” “夫人倒是为我筹谋良多。我还以为夫人恨我入骨,巴不得我不得好死呢。”她抬眸望了一眼夫人,缓缓说道。 第一百零六章 过往成谜的赫连嫣然(下) “我心里的确想将你扒皮抽筋都嫌不解恨。”夫人大方地承认了,“但我不会那么做。 你若是死在我手上,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这件事会成为我们夫妻之间的一根刺,永远也拔不出来。从此,你也就成了他心目中的皎皎明月,圣洁又美好,再也无人能及。 你得活着,还得活得好好的。夫妻和没,子孙满堂。他没能给你的,都得从你这位夫君身上尽数得到。如此才能叫他彻底断了念想,才会回心转意,与我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你看,如此一举两得的事,你我皆能获利匪浅,何乐而不为呢?” “如此说来,我倒要多谢夫人不计前嫌,一片好心了。只可惜夫人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她的神色依旧沉稳从容,“我不嫁。” 一字一顿,铿锵坚决。 “不嫁?呵呵,只怕已由不得你了。”夫人颇为得意地笑了,似乎一切尽在掌握,“实话告诉你,你已经睡了两日了。这会儿,马车早已离了大越。 我劝你最好乖乖听话,否则……我这里还有不少效果奇佳的好药,我不介意在你身上试试看。只不过这滋味嘛,恐怕不会太美妙就是了。” “已经两日了啊……”她喃喃重复着,又对妇人道,“夫人若是现在就送我回去,兴许还来得及。在晚些,恐怕就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送你回去?哈哈哈哈哈!”夫人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大笑不止,“是你撞坏了脑子还是当我傻了?我谋划了这么久,费尽心思才将你带出来。这或许是我此生唯一一次机会能将你彻底从他身边送走。 自我买通了厨子在你饭菜里下药的那一刻起,就已再没有退路了。无论发审什么事,我都不会让你再回到他身边。 哪怕他得知此事后必会恼我怨我甚至恨毒了我,可到了那个时候,生米早已成了熟饭,便是他也再不能改变什么,终究还是要接受这个事实。 要不了多久,他就会看到我的好,然后回心转意,回到我身边……”夫人笑容满面地憧憬着,神情半是羞涩,半是甜蜜。 体内的血脉开始波动。她努力压制着,同时企图隐藏自己的气息。她似乎感觉到那熟悉的阴寒怨毒之气正在四处寻觅着,已飞速逼近。 身体里仿佛有什么想要与之呼应,她烦躁得厉害。耳听得夫人的炫耀,更是不耐。 “回心转意?夫人一直都是这般自欺欺人吗?他的心里从来不曾有你,又哪里来的什么回心转意?他的心从前不曾在你身上,今后也会依旧如此。夫人还是早些清醒过来吧,别再继续活在自己的美好想象之中了。”她不遗余力地刺激着妇人,像是生怕对方不够愤怒。 “你胡说!”妇人厉声道,像是说给别人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我是他三书六礼,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结发之妻,他心里自然是在意我的。 是你!都是你这个妖女迷惑了他,才叫他生了异心,冷落了我。他是被你蒙骗了。他不爱你,他爱的从来都只有我!”妇人叫嚷着,一张妆容精致的脸因为扭曲而显得狰狞。 “夫人若是当真这么想,也就不必千方百计要将我远远送走了。 夫人心里清楚得很,他与我,是互有情意的。不像夫人,只是一场求而不得的单相思罢了。”她不紧不慢地说道。 体内像是呦两股巨大的力量在来回拉扯着。一边叫她要守住本心,不可前功尽弃,而另一边却在劝她不必再为难自己,更加不要压制自己的天性。 她苦守着灵台清明,每一瞬都成了煎熬,整个人都像是要烧起来了,燥得厉害,言语间也不再给妇人留半点颜面。 “你住口!住口!”妇人大喊大叫着,优雅全无,满脸疯狂之色,“都是你,都是因为你!因为你他才连看都不肯多看我一眼。明明我才是他的妻子,是将来与他同葬在一处,共享后人香火供奉的唯一人选。你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要霸占他的心?” 看着夫人歇斯底里的模样,她淡然一笑:“我与他相识于微时,我陪着他一不不走到今天。他的妻子原本应该是我。是你的家族,为了巨大的利益,硬生生逼着他娶了你。是你抢走了他。 我确实不算什么,所凭的也不过是他的爱罢了。而这一点,却是夫人你永远都不可能拥有的。” “啊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你!!”妇人崩溃地大吼着,向她猛扑过去。 她就坐在哪里,从容地看着妇人凶狠地扑上来,用双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并不见意思慌乱。 耳边忽然传来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到底还是被他们找到了。 “报仇啊,报仇……”好似在漂着碎冰的河水中浸泡过的阴冷声音传入耳中,透着浓烈的怨恨与不甘。 “杀了他们,这群卑鄙的凡人……” “全部都是阴险狡诈的反复小人,全都该死……” 她阖上双眼,对这些搅得她脑袋几乎要炸开的声音充耳不闻,心中一遍遍默念着剑诀。 “你看,他们全都一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不论说得再怎么冠冕堂皇,也掩盖不了自私又残忍的本性。”见她不为所动,这声音突然变得蛊惑。 “说什么为了你着想,其实还不是只为了她自己?前一刻还慈眉善目的向你示好,一转脸就恨不能亲手杀了你。多么的虚伪。” 她的心绪又开始烦躁不堪。仿佛沉睡多年的凶兽即将苏醒的躁动。她加快了默诵的速度,企图强行压制。 “别再做什么无谓的抵抗了。何必呢?你始终是我们的同族,唯有咱们才是传承了同样高贵血统的同胞至亲。 那些低等的凡夫俗子算什么?竟敢犯下那等罪孽,简直罪无可恕,罪该万死!杀,杀了他们。报仇,报仇!”那声音不断劝诱着,煽动着。 “不,眼前的并不是你们的仇人。当年的屠杀他们并没有参与甚至时至今日也毫不知情。这些人是无辜的。这笔帐不该记载他们头上。”她在心里试图与那声音讲道理。 第一百零七章 举棋不定的赫连嫣然(上) “无辜?”那声音陡然变得尖锐,似乎被她的话刺激得马上就要崩溃,“凡俗之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他们全都该死!” “你们已经被仇恨折磨疯了,满身戾气,一心杀戮。你们这样,与那些凶残的鬼怪妖魔又有何分别?” 她被妇人掐住了脖子,呼吸本就越来越困难,还要分神抵御钻入心神的蛊惑之声,没一会儿,额头上就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声音忽地大笑起来,讥讽道,“怎么,你就与我们有所不同了?我们一心杀戮,而你就心地善良不忍杀生?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早已背负了几十条人命了?” “别以为你们这么说就能拉我同流合污。我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别想栽在我头上。”她淡淡地回应道。 “究竟是你在狡辩还是不想记得呢?发生过的事就在那里,你可以逃避一时将真相掩盖,却无法真的将它完全抹去。”那声音阴测测地说道 “你们这是想霍乱我的心智,我不会上当。”她反驳着。内心的凶兽却已经睁开了一只眼。 “你大可仔细回想看看,究竟是我们在胡言乱语还是你在抗拒逃避。为何你已全然不似最初之时那般笃信坚定了呢?你就当真不曾伤过人命吗?” 凶兽的双眼随着这句话已完全睁开,凶残冰冷的目光直视着她,她头皮一麻,终于想了起来。 阖族被屠戮的那一天,她还有另外几个孩子,在父母有意制造的混乱中逃离了那片人间地狱。可那些杀戮者却并不打算放过他们任何一个。 要知道,若是他们这群孩子之中哪怕仅有一人身负仙魔之力,那么这些大逆不道的始作俑者们日后将要面临的报复绝非他们所能承受的。因此,这些人说什么也非要斩草除根不可! 逃跑的过程中,她与其他几个孩子失散了。她是几人之中年岁最小的,力气小,跑的又慢,慌乱之下,一群不大的孩子有哪里顾得上她这个更小的? 她很害怕,她不想被抓。她知道被抓之后只有死路一条。 她很累,可她不敢停下。她只能没命的跑,拼命的逃。 途中,她还是被追杀的人发现了。他们四散开来围堵她,如同猫儿逮老鼠一般戏耍她,丝毫没有因为她还是一个稚龄幼童而心生怜悯。 她惊慌无措,她无助绝望。那一个个身着墨衣的杀手,嘴角挂着血腥的笑容,手持利刃将她团团围住。他们看她的目光不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而像是在看一直待宰的牲畜。那一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她摆脱不掉的梦魇。 泛着寒光的锋利刀刃,毫不留情地划破她的皮肉。原来,受伤竟是这样疼的。也不知道她的父母族人是否也承受了这样的疼痛,又或许,是比她这一刻所承受的更加痛苦难忍千倍万倍。 这些人并不急于杀死她,而是一刀一刀割着她的皮肤,看着她鲜血直流,享受着这个孩子惊恐万状却又无处可逃的凄惨模样。 他们的面容由于她的恐惧而扭曲,看上去比原本更加残酷。他们的话语也仿佛成了怪兽的咆哮,令她瑟瑟发抖。 “这个若是真的得继了那样的血脉,还不知道将来会成为怎样厉害的角色。可惜了,她已经没有了将来。”一个声音略带惋惜地说道。 “少在这儿放屁,依我看你真正可惜的是这孩子将来的美貌吧。他们这些人,可没有一个不是绝世的容颜,能叫天地万物都失了颜色的。”另一个声音笑得十分猥琐。 “别净扯没用的。”一个声音斥道,“她要真是那样的,这血可就是神仙血了。也不知道喝了会不会长生不老。”这人说这,伸出舌头舔了舔刀刃上沾着的血。 “横竖都是要杀了的。不如直接放干了血,叫大伙儿一块儿尝尝这神仙血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儿。若她是,大伙儿便一道得仙缘,成正道。若她不是,也不过是喝了回新鲜人血。怎么着都不亏。” “做什么美梦呢?还成正道?已经多久不曾听到有人得道飞升的消息了?外面不都在传,求仙问道一途已经彻底走不通了吗?再说了,就凭这些个半吊子,他们要真有那本事早就该自己先脱离苦海直入天界了,还能被困在这儿一呆就是这么些年,哪里还能轮得到被咱们屠杀放血?” “不过若当真是那种血脉,想必延年益寿的功效还是有的。毕竟他们一个个都活得那半场就。指不定还能突然间得个了不得的仙术仙法什么的,倒也值得一试。” “那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趁着其他人还没找过来,赶紧动手吧。看这小丫头的年岁身量,估计也没多少血可放,哪里能够那么多人分的?” “是啊,快动手吧。不仅血有用,还有肉和骨头。就地生个火烤上一烤,就跟烤兔子烤山鸡差不多,抓把盐一撒,嘿,别提多香了。” “她这儿还在流血呢,可别浪费了呀。” …… 看着一步步向她逼近的杀手,他们手中握着利刃,严重满是贪婪之色以及面对即将到来的杀戮的兴奋。 此刻的她成了待宰的肥妹羔羊,无论怎么看都逃脱不了被宰杀被蚕食殆尽的悲惨下场。 她很怕,怕得快要疯了。 身上已经不知道被划了多少刀,她很疼很疼。他们这一族的人,生来早慧。她知道,族人们几乎都已不在了。而她自己,今日恐怕也再难活着走出此地。 恐惧到了极致的她反倒不再害怕,转而生出了被这些凡夫俗子算计、屠杀的屈辱与强烈的恨意。 血脉里承袭下来的骄傲令她有种强烈的不甘。 她不想死! 可要是当真无法活着离开这里,那么,这些人也必须为此而付出生命! 她胸中的恨翻江倒海,灼得她双目热痛难忍,浑身的血液似乎也要被烧干了。 烧吧,烧吧,她要与这些披着人皮畜生不如的家伙们玉石俱焚!哪怕要燃尽她的灵魂作为代价,她也绝对、绝对不要放过他们! 第一百零八章 举棋不定的赫连嫣然(下) 猛然间,她周身流出的血液化作赤红色烈焰,灿烂耀眼。 她的理智、她的恐惧也都被这火焰烧得所剩无几。她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杀了他们,杀了这群卑微又卑鄙的蝼蚁。烧光他们,把所有的一切都焚烧殆尽! 前一刻还在以她的鲜血取乐的追杀者们,在见到了她这番模样后吓得立时四散奔逃:“该死的,这是怎么回事?这小丫头竟然真的不是普通人!” “这么小的孩子,为何就会有这般强大的仙力?” “快逃,快逃!咱们杀了她那么多族人,又把她伤成这样。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咱们的。快跑呀!” “今日,你们一个也别想逃。 我族中数百口,可都在等着看你们凄惨的下场呢,我可不能让他们失望。” 冰冷残酷的话语自血灌瞳仁的小小女孩儿口中说出,更令人毛骨悚然。 她猛地抬起双臂,四周顷刻间化为一片火海。追杀者们情急之下各自施展毕生绝技意图逃出生天,却无一人能逃过烈焰焚身的命运。 他们惨叫着、翻滚着,想尽一切办法试图扑灭身上的火焰,可惜一切都是徒劳。 那时由最深重的怨毒愤恨召出的八热地狱之火,足以燃尽世间万物,清除一切业障,天地之间,无法可灭。 不多时,数十名凶残的杀戮者变成了几十具尸体,死状恐怖,脸上的神情诉说着他们省钱所受的惊吓与折磨。 有风吹过,眨眼间化作尘埃,烟消云散。 八热地狱的业火,不仅烧毁了他们的肉身,便是连魂魄也未能幸免。四周的一切也都化作了焦土,至少数百年内,寸草难生。 她初次动用仙力便使出这般大神通,幼小的身体难以支撑巨大的消耗,一下子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却对此事毫无印象,只记得一个劲儿的逃跑。直到误入南山,直到遇见了那个温柔的青衫少年。从此,终于得获安稳。 唯有那夜夜令她仓惶惊叫的梦境之中能够隐隐窥得些蛛丝马迹,可一旦醒来便什么都记不得。却原来,是她一早便犯下的杀孽。 凶兽懒懒地站起身,抖了抖庞大的身躯,利爪不安分地刨了刨脚下的土地,似乎在为扑击做着准备。 是了,她想起来了。时隔多年,她终于全都想起来了。 原来,她的双手早就染满了鲜血。原来,她的恨,一点儿也不比他们少!原来,无论是她这个侥幸活下来的,还是他们那些个当年就死去的,谁也没能逃过。那场屠杀中,他们殒了命,而她,却从此身在凡间心堕地狱。 凶兽嘶吼一声,开始用力挣扎。身上的锁链越缠越紧,却丝毫也不能阻止它的动作,反而令它越发兴奋,渴望更多的鲜血与杀戮。 遇见阿伤之后,她心甘情愿地放下所有的仇恨,一心只想着与他长相厮守。可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却被那些自私贪婪的家伙百般阻挠。 她一再退让,不求与他结为夫妻,只愿能够相见,只想守护他此生安宁。可他们还是不许!他们就是容不下她,即便她为她们带来了数不尽的财富和稀世珍宝。 这群该死的蝼蚁一如当年的那群追杀者,一面分食着她的血肉,一面不断地逼迫她,不肯给她留一丝生机与活路。她又为何还要对他们手下留情? 她所有的善良与心软,温柔与隐忍都只系于那一人,旁的,生或死又与她何干? 不如就从这个霸占了他妻子之名的妇人开始,从今往后,欠了她的,她一个也不想再忍。 可是,这是他的夫人,虽然未曾得到他的爱,可毕竟是与他拜了天地,敬告过列祖列宗的结发之妻。若是被她要了这妇人姓名,他会不会怪她? 还有那些她只手便可碾死的蝼蚁,到底是他的族人,他为了他们付出了太多太多,他打从心底是在乎他们的。 她的脑海中像是有两股势力在对抗较劲。一方叫她不要被蛊惑,坚守住本心,否则便会前功尽弃。 而另一方则叫她不要难为自己,别再压制自己的本性,束手束脚。区区凡夫俗子,竟敢欺侮她致辞,决不能轻饶! 她简直要被撕扯成两半了! 那声音又趁机出来火上浇油:“你看,这妇人是真的想让你死呢,恨不得使出全身的力气。 她已经豁出去了,甚至已经编好了说辞用来搪塞她那个夫君。 想知道她是怎么编的吗?她居然想跟他说,是族中某个对你痴恋许久的男子,对你表明心迹遭拒,因爱生恨,竟趁此机会对你下药行了不轨之事,之后更是将你带出了城不知所终。 她甚至都想好了该由谁来充当这个‘爱慕之人’,就是正在赶车的倒霉车夫。 她这次将你带出来本来就是瞒着所有人的,只需要在路上把人杀了,毁尸灭迹,再回去故意做些可疑的痕迹,就说你是被那人带走了,谁也不会当真去追究。 除了他那个夫君你的心上人。不过天大地大,任他寻遍天涯海角也找寻不见,终有死心的一天。族里的那些人更是只会落井下石,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将你这个手握大权的‘外人’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多么愚昧无知的妇人!看来她对你的身份一无所知,并不知道你的能耐。若不是这几日太过特殊,她有将你带出了那间我们进不去的院子,想要近你的身还真是难如登天呢。 真要多谢她的帮忙,否则我们哪里有机会与你好好聊聊。 只可惜她太蠢笨,这样错漏百出的说辞,那个对你十分了解的男子又如何会信?虽然我们怨恨一切凡人,却也不得不承认,你恋慕的那个男人,对你的真心可昭日月。 可除了他,这世上再没人这样在乎你了。 就说这妇人,她这是想要毁了你在他夫君心目中冰清玉洁的美好模样。失贞在前,私奔在后。这俗世之中怕是没有一个男子能够容忍这些。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她为了除掉你已经不顾一切了。就这样,你仍然打算放过她吗?” 这番话好似一把钝刀,一下一下终于割断了她的最后一丝理智。 第一百零九章 情深意重的赫连嫣然(上) 她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不计较,唯独阿伤这个她心疼又爱慕的男子。她已经别无所求,只愿守着对他的爱意,护他余生周全。她没想到这妇人竟如此恶毒,妄图毁灭她的最后一点念想。 果然,这世上除了他,没人值得。 她绝不原谅! 她缓缓睁开双眼,嘴角上扬,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妇人的如意算盘怕是又要落空了。 凭你,是无论如何也杀不了我的。 夫人,接下来还请您自求多福了。” 话音一落,凶兽终于挣脱了束缚,猛地冲了出来。作为替代,她却被困在了那里。 她就像个旁观者,丧失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驱使着自己抬起了手,马车便瞬间四分五裂。 车夫被抛起来,落在远处的一棵树下,一动不动,生死不明。 而那个狠狠掐着她脖子的不死不休的妇人也一下子被甩出车外,在地上滚了好几滚才停下来。发髻歪在了一遍,钗环掉的到处都是。衣衫破损,手上脸上也划破了好几处,伤口冒出许多细小的血珠,看上去狼狈又可怜。 前一瞬还是一副不置她于死地绝不收手的架势,此刻却惊恐地等大了双眼,两条腿也已经站不起来,只能以手撑地,不停地向后挪着。 “夫人,您跑什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里满是对杀戮的渴望,“夫人不是要杀我吗?我就在这里,夫人确实要上哪儿去啊?” 她看见自己边说边向妇人走去,一步一步,悠然自得,对方的惊慌恐惧似乎令她十分愉悦。 “你要做什么?你别过来!”妇人哑着嗓子喊道,“你这妖女,理我远点儿!滚开,别过来!”妇人胡乱挥着胳膊,做着徒劳的驱赶。 “夫人,别白费力气了,您是跑不掉的。”她看见自己阴森森地笑了起来,“您的明,今日便由我收下了。” 翻滚涌动的恨意如藤蔓,如触手,缓缓缠上她的手脚,将她完全束缚住。她被卷入一片深不见底的汪洋,拖进没有一丝光亮与响动的黑暗之中。 她就想是被人捂住了眼耳口鼻,看不见,听不到,摸不着,触不及,成了个五感尽失的人。身边处了黑暗,就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她被困在这一片虚无之中,无悲无喜。 就这样吧。 这些年她一直都在苦苦支撑着,她太累了,已经不想再这样下去。 就这样吧。 随它去吧。她只想好好睡上一觉,千年万年,再不苏醒。什么事都不必管,什么人都无需在意。 她什么都没有,除了她自己。从前如此,今后亦然。 她累了,真的真的太累了。 她为了一个人曾经付出了全部的努力,可是所有的人都不肯让他们在一起,他最终还是不得不屈服。 她再这么执着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她想放弃了。 她一个人静静地呆在这一片漆黑之中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突然出现一丝光亮,耳边也传来了一点微弱的声音。 是阿伤!是阿伤在唤她! 她猛地用力,轻而易举就扯断了层层束缚,拼命地向那光亮之处拔足狂奔,她的阿伤来了,谁也不能阻止她去到他身边! 当她终于踏入那一片光明之中,眼前的一切豁然开朗。她的身体又回归了自己的掌控。 还没来得及开心,她就看到阿伤捂着胸口,单膝跪地,身旁是早已重伤不醒的妇人。 因为他的到来而扬起的欢喜笑容凝固在脸上。她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名男子,看衣饰应当时妇人带来的护卫,原本也都是以一当十的好受,眼下却以各种诡异扭曲的自是倒在地上,显然已失去了生命。 她急忙上前扶起阿伤,仔细查看了他的伤势。略重,却并未伤及姓名。她的同族们还算聪明,知道什么是她的底线。 “这些都是……我做的?”她有些艰难的开口,看着这一地的狼藉,兀自心惊,“你的伤……也是因为我,对吗?” 男子面色苍白,嘴角还残留着一抹血迹。可对着她,他无论何时都是温柔又包容:“我知道,那不是你。” 他的声音就想是林间的微风,山中的清泉,干净清澈,总能一下子抚平她所有的情绪。 “我知道是那些怨灵迷惑了你的心智,借着你的身体做下的坏事。这些,并不是你的错。”他不动声色地用手被拭去唇边血迹。 “是我的错。使我默许、纵容了他们的所作所为。我当时一定是疯了,居然还连累你因此受了伤。”她苦笑着,内心无比自责。旁的她都可以不计较,可唯独不能容忍任何人伤他一丝一毫。 “不是你的错。错的人使我。”男子的眉间笼着一丝永远都抹不去的淡淡哀伤,如今又添了对她的疼惜与爱怜,“前几日我便觉察到了她的异样却并未放在心上,是我给了她可乘之机。 我早该想到的。她终于还是对你出手了。是我疏忽了,没能保护好你。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我的错。” “阿伤,你别把错处都揽在自己身上。杀人的使我,与你无关。我犯下的错自该由我自己一力承担。”她说着,从男子随身的乾坤带中摸出治伤的丸药喂他服下。 男子配合地服了药,看这她的目光中是满满的深情:“你我都清楚,错并不在你。若不是她心怀不轨用了手段把你带出院子,那些怨灵又如何能有机会蛊惑于你? 她起了加害之心在前,如今只能算是自食其果。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任何人。” 男子看向地上昏迷的妇人,眼神瞬间变得冰冷无情,甚至还带着深深的厌恶。 她却想起了妇人说的话,连忙急切地问道:“你怎么来了?此行不是应该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吗?夫人说……这一趟半个月也赶不回的,如何就这么快折返还追了过来?” 当世法术盛行,许多凡人也可学习使用,只是其中一些无伤大雅,还有一些却需要以损耗元神为代价。 年少时,他为了族里没少用这样的法术,为此还曾折损了寿数。她知道后,严禁他再用。 这一次,他明明先她出发,却能够及时赶来,令她不得不忧心他是不是又一次为了自己而不顾一切不计代价。 第一百一十章 情深意重的赫连嫣然(下) 男子看她紧张的样子,知道她的忧虑,微笑着安抚道:“不必担心,没有动用法术。 是我放心不下你,怕我不在族中会有人怠慢你。特意嘱咐了可靠之人多加留意。 我出发的当天下午,那人就发现你始终未曾出过屋子,便留了心,暗中盯着。这才发现了你被她悄悄的从后门带出了小院。 她分外谨慎,明显有意避人耳目,而你看上去又并不清醒。那人觉得很不对劲,一面传讯给我,一面远远地跟着一边随时向我禀报你们的去向,直到我追上来才让他回去了。 你说过不许我再动用法术,我及答应了你,便会尽全力做到。向你承诺的事已经食言了一次,今后绝不会再叫你失望!” 男子郑重无比地说道。虽然微笑着,却带着令人心疼的悲伤与无可奈何。 得知男子不曾动用法术,她便放下心来。至于他所说的食言之事,对他二人来说都是此生最大的痛楚。 她压下心中酸涩,勉强扯出个笑容:“没事的,阿伤。都过去了,别再提了。 我不会假装大度劝你回心转意,与妻子琴瑟和鸣双宿双栖。我就是要你始终最在意我、心疼我,即便只能永远这般遥遥相守,也要与我心意相通。” “过不去的,七七,永远都过不去。”男子抬起手,似乎想要抚上她的脸颊,却在咫尺之距颓然垂下,“你不知道,当我得知她居然想要把你嫁给黎国邢氏那个……那个满院子妾室通房的花心老鳏夫作继室,我恨不得当场就把这两个人拿刀给砍了。 她这是想把你远远地给嫁了,让你成日里陷在勾心斗角乌烟瘴气的痛苦之中。 如此歹毒的妇人,我真想立刻休了她! 我当年亲口承诺会教你剑法,娶你为妻,却最终没能做到。我有负于你,不配再得你倾心相待。 此生,你我的缘分算是尽了,我不能就这么自私地把你留在身边,但我想要为你找一个最好的归宿。 我的七七,是多好的姑娘。这世上哪有男子能配得上?做皇后都嫌委屈了。咱们不着急,慢慢挑,总能挑到个满意的。” 男子看着她,眼中盛满揉碎的不舍与眷恋,面上却还要做出不难过的样子。他的心痛与难过始终瞒不过她。 “阿伤,”她柔声唤道,阖族上下只她一人能够这样称呼他,“我唯一想嫁的人只有你。既然不能嫁你为妻,我便谁也不嫁。” …… “阿伤,我唯一想嫁的人只有你。既然不能嫁你为妻,我便谁也不嫁。” 赫连嫣然的这句话,白盛听了个真真切切清清楚楚。 这似乎……并不只是在做梦。 原来,她已有了钟情之人。 难怪她当初不愿接受二人互生情愫的说辞,难怪她会不喜他的亲近,难怪她不想与他成亲。 阿伤,就是那个男人的名字吧?能叫赫连嫣然如此执着专情的男子,他真的很想见一见。他很想好好看看自己这个品貌俱佳的皇子殿下,究竟比那个名叫阿伤的男子差在哪里! 白盛觉得很不甘心,自己经这么莫名奇妙地输给了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他连灌了好几杯凉茶才勉强压下了心头的无名火。 稍稍冷静下来之后,白盛才察觉了些许不对劲。 他在赫连一族住了快一年,就算与赫连嫣然说不上朝夕相处,但至少每隔两三日就要见一面。决定联手之后,更是常常详谈商议个大半日。此后直至今日,赫连嫣然也几乎日日在他身边。 这期间,他从不曾听说过她有什么心爱之人。她身为族中元娘,堪与家主比肩的重要人物,她的姻缘与家族命运息息相关,不至于阖族都蒙在鼓里。 他在提出与她假意两情相悦之前特意打听过,得到的答复无一例外都是说元娘并未定亲,也不曾有什么中意的男子。 那么这个阿伤,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以赫连嫣然尚未及笄的年纪,算算时间,若是情窦初开之多也不过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总不能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女孩儿就懂得了情爱,还闹到了非君不嫁的地步?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能对一个人这般深情却不露一丝痕迹,白盛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不愧是嫣然,不愧是我心爱的女子,果然不论做什么都滴水不漏。 白盛被自己的想法逗得哭笑不得。这是怎么了?不过喜欢了一个姑娘,怎么就变得这么没出息没骨气了呢?他不由得暗暗在心底鄙视自己。 想到赫连嫣然说的那句“我不嫁”,白盛觉得有些想不通。 她这句话显然是在回答。 是有人向她求亲吗?那么拒绝便拒绝,为何要那样一字一顿的说出来。在他听来,这三个字更像是在表明说话之人的一种态度。 还是说有人强行给她安排婚事?可是放眼整个赫连一族,连堂堂家主都要尊称她一声“姑姑”,在她面前规矩听话又乖巧得也的确像个晚辈子侄一般,那么究竟是什么人竟敢逼迫赫连元娘? 而且,她后来的那句“既然不能嫁你为妻”也令白盛十分在意。 什么样的男子才不能娶妻?宦官?额……这个答案肯定不对。 换个想法,什么样的男子不能或者不愿娶赫连一族的元娘为妻? 不爱她的人。她中间含含糊糊听不清的呓语透露出的信息表明这个答案似乎也不对。她钟情的那个男子应当是也恋慕着她。 那么,他会不会是出身赫连一族的对头或是仇家? 恩,有这个可能。毕竟婚姻缔结的是两性之好,若是有世仇,那么这段感情定然会被双方的家族想方设法加以阻挠破坏。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个男子已经有了妻子。 白盛内心最期望这一点才是事实。 大越赫连骄娇女。 千百年来,赫连氏随便一个女子都不能给人做妾,更何况族中最最尊贵的元娘?如若果真如此,那么这个男子此生基本就与赫连嫣然再无可能了。别说赫连一族不会答应,就是赫连嫣然自己的骄傲也不会允许! 但愿如此。 白盛这样想着,心里才稍稍安定了些。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为情所困的皇子白盛(上) 白盛一直想着那个名叫阿伤的男子,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后半夜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又做起了乱七八糟的梦,能成想那人竟然还要追到梦里来折磨他。 白盛梦到自己与赫连嫣然成亲了。婚礼盛况空前,所有人都热情的祝福着他们。 拜了天地,一对新人被送入了洞房。白盛激动地看着面前一身翟衣,头戴九翚四凤冠的赫连嫣然,心里简直比得了大越江山还要雀跃满足。 眼见着气氛越来越好,情到浓时,白盛情难自已地越靠越近,马上就要吻上魂牵梦萦的姑娘时,原本娇羞不已的赫连嫣然一下子就变了脸,用力地推开了他。 白盛愣在当场,眼睁睁看着她投入了另一个男子的怀抱,还对着那男子深情款款地说道:“我想嫁的人,是阿伤。”说完,被那男子拥着,头也不回的走了。 白盛想要追上去,却突然冒出来许多人拦住了他。 赫连硕、烟波、赫连清和、晴风堂、她的父皇、母妃以及诸位兄长、穆询、武志清甚至还有李秀才、赵钧保……所有人都劝他放手,成全赫连嫣然与阿伤。 “他二人两情相悦,十二弟就成人之美吧。” “县主早已心有所属,还请十二殿下不要强人所难。” “盛儿,赫连姑娘心里没有你。情之一字不能强求,听母妃的话,不要做坏人姻缘的恶事。” “殿下别追了,人家两个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殿下还是放手吧,有情人就该终成眷属。” …… 白盛想要开口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 他努力想要看请那个抢了他心爱之人的男子张什么样子,可无论如何都只能看到一股模糊的轮廓。 白盛想不明白,这些人不都是来贺他大婚的吗?道贺时说的那一大堆吉祥话还言犹在耳,这才多大一会儿就全都站到了他的对立面。 明明是他拜了天地明媒正娶的妻子在大婚当日被人抢了去,怎么看他都有足够的理由追究。可这些人,其中还不乏他的至亲好友,不想着帮忙也就算了,竟然还反过来劝他成全自己的新娘与别的男人在一起? 白盛简直要被气疯了。 自打那个阿伤已出现,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开始觉得他与赫连嫣然不相配? 都怪他!没有他这一切就不会发生。都是那个男人的错! 白盛胸中的怒火在熊熊燃烧着。 可是一转眼,眼前的景物却完全变了个模样。 放眼望去,为什么所有的东西看上去都变高变大了?白盛想要揉揉额角,一抬手却傻眼了,着毛茸茸的爪子是什么回事?哪里来的?他的手呢? 白盛慌忙低头看去,这才悲哀的发现自己整个身体都变得毛茸茸了。他试着开口叫人,出口的确实“汪”的一声,还奶声奶气的。他,白盛,堂堂大越十二皇子殿下,居然变成了一只小奶狗?! 原来不是其他的东西变大变高了,而是他自己变小了…… 白盛争暗自恼火,却突然身子一轻,被一只纤纤素手抓着后脖颈给提了起来,随后抱在了怀里。 白盛吓了一跳,凶恶的“汪汪”了两声,可本该凶狠无比的吼声传入耳朵里却怎么听怎么像是在撒娇。 熟悉的轻笑声在耳边响起。白盛抬眼看去,这才发现将自己抱在怀里的女子竟然是赫连嫣然。 白盛起初还有些懵,赫连嫣然已经开始逗着他玩了。一会儿捏捏他肉乎乎的小爪子,一会儿肉肉他圆滚滚的小肚子,甚至还亲了亲他凉凉的小鼻子。 白盛老脸一红,倒有些庆幸自己这会儿是只小狗了。别说,赫连嫣然给他揉肚子揉得还真舒服,他甚至想让她一直这么揉下去了。 可惜好景不长,正享受着赫连嫣然爱抚美得直哼哼的白盛忽然就掉到了地上。他被摔得晕乎乎的,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正想回到赫连嫣然的怀抱寻求安慰,却发现她的怀中已经抱着一只又丑又吐难看得叫人不忍直视的小狗了。 偏偏赫连嫣然还对着那只丑陋不堪的狗笑得一脸明艳:“除了阿伤,其他的我都不要。” 阿伤,阿伤,又是阿伤!怎么到哪儿都躲不开这个瘟神? 白盛气鼓鼓地想要冲上去找阿伤算账,却在跳起来的一瞬间醒了过来。 人虽然醒了,可情绪一时间还没从梦中脱离。 他一身中衣直接下了床,趿着鞋走进了里间,搬了凳子坐在赫连嫣然床边盯着她看。 “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他委屈地抱怨着,“你我都拜堂成亲了,就是已经结为夫妻了你知不知道,怎么还能跟着别的男人跑掉? 我可是一国皇子,你这样是要杀头的你懂不懂? 幸好只是做梦,我大人大量就不跟你计较了。要是到时候真成了亲你还敢这么干,看我怎么收拾你!” 白盛板起脸,凶巴巴地威胁着。床上的女子依旧没有任何反应,面容平静安详,呼吸均匀绵长。 “还有,你有的时候眼光实在不怎么样。放着我这么玉树临风一看就出身高贵血统纯正的不要,怎么就认准了那条土得掉渣还丑得惊天地泣鬼神的丑八怪? 看来以后真的是一刻也不能让你离开我的视线,要是不把你看好了,指不定哪天就给我捡条丑死人的狗回来。 不行!以后府里得加一条规矩,不能养狗,什么狗都不行!” 白盛想到梦里的遭遇,怒气难消,决定从根本上杜绝可能引发自己失宠的一切可能。 “你若是喜欢活物,咱们将来就在府里养几只猫,猫比狗好,它温顺好看,还粘人。还可以再养几只鹦哥,没事儿教它们说几句逗趣的话,闲了可以解解闷,多好。 再在池塘里养些锦鲤,喂食的时候红黄白花,热闹极了。 总之,除了狗,想养什么就养什么,只要你喜欢。”白盛说着,自己先笑了,“我觉得自己颇有些昏君的潜质,还没怎么样,就开始变着法儿的想要哄你开心了。嫣然,快点醒过来吧。 你这么睡着,自己倒是会躲懒,我却只觉得度日如年。 嫣然,你就当心疼心疼我,快些醒过来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为情所困的皇子白盛(中) 虽然的了白盛的吩咐,但烟波心里到底记挂着赫连嫣然。第二天一早便回了里间贴身照料。 白盛知她忠心耿耿,倒也没说什么,准她留下了。 赫连硕身份特殊,不变常常出现在此处,可为防变故,在赫连嫣然苏醒之前也不能离开,只好谨慎行事。白盛自是吩咐了武志清负责他的一应事宜,尽量妥善照拂,还能时时互通赫连嫣然的一切情况。 说来也怪,自打烟波回来以后,赫连嫣然再也不曾发过呓语,只安安静静地睡着。 白盛也试过旁敲侧击极其隐晦地向烟波打听赫连嫣然与阿伤之间的事情,当时,烟波正在为赫连嫣然净面净手。 白盛就坐在一边瞧着,闲聊一般地开口:“烟波,我记得你们这一辈的女子在族中都是言字辈,为何嫣然却不同?” “元娘身份贵重,自是与旁人不同。各方女子取名皆从火从水,元娘的名字是家主亲自定下的,从女从水。”烟波答道。 “原来是这样。”白盛点了点头,又问,“我记得你比嫣然要年长吧?” “殿下记得没错,烟波的确比元娘痴长几岁。” “你定亲了不曾?” 烟波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才又继续为赫连嫣然擦拭:“回殿下的话,烟波尚未定亲。” “没定亲?”白盛有些惊讶,“我上回嫣然不是提过个名叫赫连荣尉的男子,难道不是你的心上人?” 提到白盛说起的那人,烟波脸上一红,略有些不自然道:“殿下真是好记性。不过,他与我并无婚姻之约。” 白盛皱了皱眉,道:“烟波,感情一事我本不该多言,可你是嫣然身边的人,我作为旁观者,又同是男子,我觉得有些话还是应该说给你听。” 烟波听他这么说,当下也神色郑重,道:“殿下请讲,烟波洗耳恭听。” “心悦一个人是没有对错之分的,但并不是没一个人都有资格叫做良人,也不是随便那个人都值得托付终身。 你比嫣然年长,说明几年前就已及笄。你与赫连荣尉的事,在你们族中不是什么秘密,说明你二人互通了心意也有不短时日了。即便先前的都不算,可自从我上次听说了他的名字道现在也有一年多了,你们仍迟迟未定下婚约。我想问一句,应当不是你拒绝了他吧?” 烟波的动作又一滞,道:“殿下英明。” 事情果然如白盛所料,并不是烟波不愿意,而是那个赫连荣尉没有对婚姻之事根本就没有提及。 白盛斟酌了一下语言,道:“烟波,我想要告诉你的是,身为男子,若是真心的爱慕哪个姑娘,是会恨不得立马就娶进家门,不给旁人留下觊觎的机会的。 你不是年岁小的小丫头,即使不能尽快成亲,也可以先定下婚事。 就如同我对嫣然。先前没察觉道自己心意的时候不觉得什么,可一旦确定了自己心悦她,就会忍不住设想憧憬与她的未来。明明还有几个月她便及笄了,可我却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恨不得明天就娶她过门。 让什么李秀才王秀才的彻底断了念想。”白盛说到这儿,忽然就有些咬牙切齿。 烟波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 白盛看了她一眼,烟波立马人了笑意,恭敬道:“烟波失礼了,还请殿下恕罪。烟波只是觉得殿下对元娘实在情意深重。” “她是我心爱的女子,得知还有别的男子恋慕她,我自然会醋。”白盛大大方方地坦诚自己对赫连嫣然的着紧,“所以,烟波,当一个男子明明与一个女子毫不避人的谈情说爱却又始终不肯给女子一个名分的时候。 要么是这个男子爱得不够深,至少没深到可以为了这名女子而放弃他钟意的其他女子。 要么,这个男子压根儿就是在玩弄女子的感情。 烟波,你是个难得的好姑娘。我也希望这个赫连荣尉是可以与你共度一生的人,可是,就我刚才所说的这一点,就令我不敢对他抱有多大的期待。 我不知道他是否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或是自觉卑微配不上你。可如果是这样,而他又是真的爱你,为了你着想,他无论如何也不会一面以此为借口从不向你提起婚姻之事,另一面又吊着你不放,还任由别人知道你们两互有情意。 像现在这样,所有人都会认为你已经被打上了他的印记。而在他看来,你早已是囊中之物,不会再生变数。因此不必着急,他大可以慢慢挑慢慢选,直到确定最终人选,再迎娶他心目中最适合的妻子。 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看法。在确定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前,我不介意把他想得坏一点。关乎你的终身大事,我觉得宁可谨慎些也好过一时冲动将来后悔。你说对吗?” 白盛的话犹如一盆迎面而来的冷水,将烟波几年来有意无意忽略的视而不见的全都冲了出来。 烟波只觉得自己狼狈不堪。 她是二房少房主,是有幸留在元娘身边得其教诲的人。她本就天资聪颖,很多事都是一点就通。这些事她不是没想过,只是她心悦他,欢喜他,打从内心深处不愿将他想成心机深重负心薄幸之徒。 可白盛的一番话将她自欺欺人一般不去深究的真相血淋淋的挖了出来。她知道,白盛说得没错。赫连荣尉虽然不至于玩弄她的感情,却也不到非她不娶的地步。 想想自己这几年,她忽然就觉得有些没意思。她为了他几乎与父母翻脸,兄妹反目,但凡至亲之人都极力反对她与赫连荣尉在一起。便是从不干涉她决定的元娘也明确表示过那人并非良配。 她努力的想向所有人证明,她所爱的男子值得她付出良多,足以与她相配。可是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一厢情愿。那个口口声声说爱自己胜过所有,没了自己就不能活的男子,甚至从来都没有提过哪怕一次婚姻之事。 烟波跪在地上,向白盛行了礼,道:“多谢殿下提点,烟波自当铭记在心。殿下的好意烟波感激不尽。” “这是做什么?赶快起来。”白盛道,“不过就是说说话,别动不动就跪。 我也就是怕你当局者迷,好好的一个姑娘,值得配个顶好的男子。 再说,我也有私心。 关于嫣然,有些事我想问问你。”白盛微笑着,终于进入了正题。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为情所困的皇子白盛(下) 白盛能够感觉到,当他说完最后这句话,烟波迅速冷静了下来,并且产生了一丝戒备。 “不知殿下想问何事,烟波自当知无不言。”话虽然这样说,可语气却透出疏离。 不愧是嫣然身边的人,白盛心里感慨道。 能如此迅速地从自己的情绪里抽离,敏锐的判断事情的轻重缓急,冷静沉着,堪当大事。无怪乎她能够成为二房的少房主。 白盛笑笑,道:“烟波,不必如此警惕。就是闲聊而已。 我对嫣然的心意,你也应当清楚。自然会想多了解她一些。 她那个性子,很少主动说起自己的事。 思来想去,能知道的多谢又能与我说的上话的,也只有你了。” 听白盛这样说,烟波的戒备松懈了不少,却并未完全消除。她想了想,道:“烟波并非与元娘一同长大,有许多事也并不一定清楚。只要是烟波知道的,殿下都可以发问。” 她的话回答得很巧妙,问话的虽然是白盛,可决定能不能回答以及怎么回答的确实她。能说的自然是她“知道的”,而所有不能说的,都可以归结为她“并不清楚”的。既能不必违背原则,也不会得罪白盛。毕竟不清楚的事是谁也没有办法回答的。 白盛又一次略带遗憾地想,自己身边怎么就没有这么得力的帮手呢?聪明能干,机智沉稳,踏实持重,实在是太让人省心了! “你到嫣然身边多久了?” “回殿下,已有八九年了。” “八九年……还真是不短的时间了。你那时也还是个孩子呢。”白盛从最不容易惹人怀疑的话题开始,“跟我说说小时候的嫣然是个什么样子吧。” “殿下想问的是哪些方面?” “全部。”白盛说着,自己也笑了,“她的一切我都想知道。也不必拘泥什么条理、措辞之类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便是。 我的一切她已算是一清二楚了,可我对她的事几乎一无所知。相识至今,除了她的名字、身份,好像旁的再也说不出了。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似乎对她而言我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外人。 再有几个月,待她及笄,我们就该成婚了。夫妻是要相携相守一辈子的。我想要做她最亲近的人。 只可惜,她并不想给我这个机会。”白盛说着,一脸落寞。 “殿下对元娘一片真心,相信元娘会明白的。”烟波安慰道。 “她那么聪明的女子,早就明白了。只是不想接受罢了。”白盛叹了口气,又重新振奋了精神,道,“可是,我既认定了她,哪能这么轻易就放弃?虽说感情的事勉强不来,可我觉得她对我并不是全无情意。既如此,又为何不勇敢尝试? 只要并非是我一人自作多情,那么我就更加不能轻易放手。两个彼此有情的人,总有一个要先迈出第一步。她既然不肯,那么就由我来。先前我对她不够好,如今只好多付出些。我是真的真的想要跟她一起走下去。” “殿下对元娘的这番情意实在难得,”白盛的话令烟波很是动容,但她依旧理智地指出了白盛即便在努力也解决不了的问题,“烟波真心希望殿下能心想事成。只是殿下虽然是要迎娶元娘为正妃,可是将来还是要纳侧妃、收美人的。 以元娘的性子,不用烟波多言,殿下也能明白,她是断不肯与别的女子共侍一夫的。这是每一个赫连家的女子都不能容忍的。 您是皇子,是大越最尊贵的人之一。哪怕您不顾常理也没人敢说什么。可是,说句不敬的话,您没法强迫元娘,这世上大概也没人能强迫她做她不愿做的事。若她真的因此不肯嫁给您,您又当如何?” 烟波的问题,算得上犀利了。若是她质疑白盛的真心,他有无数说法能够打消她的顾虑,可她没有,她只是抓住了白盛无法否认也不可能随意许诺的关键。这丫头,实在是了不得。 “烟波,你深得嫣然信任,在我眼里,你也就不是外人。 我们一直在谋划的是,虽然没对你明说,但以你的聪慧也不难猜出。 我有意于那个位子。有朝一日真的得继大统,后宫里不可能只有嫣然一个女子。这一点,是无法否认和隐瞒的。我给不出今生只她一人的承诺,因为我做不到。明知做不到的事还硬要保证做到,在我看来就是欺骗。 我喜爱嫣然,不愿意瞒骗她。甚至有可能连皇后的位子也没办法留给她。但我可以保证,虽然她不一定能成为大越最尊贵的女子,但她一定会是三宫六院中最得宠的那个。 我会给她最多的宠爱,以及最周全的保护。我还会让她的母族变得尊贵又强大,成为她最坚强的后盾。她和她所生下的子女,会是这皇城之中最自在无忧的主子。”白盛说道,坦诚又真挚。 按理来说,尊贵如他,能做到这样已是相当难得了。由此可见,他对赫连嫣然的确不是一时的兴趣,而是真的为了二人的将来考虑良多。 可在烟波看来,这些,是不够的。 “殿下,烟波斗胆,有几句可能会冒犯到您的话想说。”烟波恭敬地磕了个头,额头贴着冰凉的地面久久不动,她在等白盛的应允。 白盛看这眼前这个不卑不亢行礼的女子,知道她接下来要说的话自己应该并不想听,可是他还还没从她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白盛盯着她纹丝不动的坚定身影,这胆色,还真有赫连嫣然三分模样。他好半天才开口:“但说无妨。” “多谢殿下,烟波僭越了。”烟波这才抬起头,依旧跪在地上,只是将身子挺得笔直。 “殿下对元娘的用情不可谓不深,可是殿下,您自小在深宫中长大,应当比任何人都清楚,那里是个吃人的地方。 皇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人,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殿下如今的确是对元娘真心,可将来未必不会对其他女子也这般真心。 无论殿下是皇子还是将来成为帝王,都将拥美无数,可元娘却只有您一人。 她是个怎样高傲的性子,绝做不出争宠讨好的事,殿下此刻觉得她与众不同,卓尔不群,日后也许就会觉得她不过是故作清高,冰冷无趣,不讨人喜欢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忠诚无畏的赫连烟波(上) “殿下爱她的时候,她便是撒泼耍赖无理取闹的样子也是这世上最可人的,而一旦殿下不爱她了,那么她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会碍了殿下的眼,怎么看怎么觉得厌恶。 烟波并非质疑殿下对元娘的真心,只是将来的事,总有这样那样的变数,谁又能说的准呢? 况且后宫那么多的妃子娘娘们,哪一个也不是省油的灯。官宦人家的小姐,自小除了琴棋书画,针织女红,每日里便是被教导着如何掌家,如何拿捏夫君的妾氏通房,如何处置底下人,勾心斗角,争夺算计……都是一等一杀人不见血的好手。 兴许前一刻在殿下面前还是一副柔顺端方,小绵羊一般的娇弱女子,背地里确实心狠手辣,堪比蛇蝎的额度妇人。 以元娘的手段本事,什么样的算计她都不怕,只是这往后的几十年岁月,难道都要在这样日日明枪暗箭你死我活的斗争中度过?不,这绝不是元娘该过的日子! 殿下说会给元娘最周全的保护,可是什么样的保护才能算作周全?届时殿下于朝堂之上日理万机,回了后宫又要雨露均沾,能分给元娘多少关注?又拿什么来保证周全? 严防死守,将所住的宫殿安排得密不透风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每日里的膳食、点心、水果、茶水、贴身的衣物、殿中的熏香、摆件及诸如此类常用的物件等都要一一查验是否被人下了毒? 这样的日子比坐监牢还要痛苦,又哪来的什么自在无忧?” “放肆!”白盛猛地一拍桌子,面沉似水,薄唇紧抿着,桌子上依稀留下个浅浅凹陷的手印,显然已经发怒了。 “赫连烟波,你好大的胆子!”白盛厉声道,“你可知凭你刚才的一番话,就足以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烟波闻言重重地磕起了头:“殿下息怒,一切都是烟波的错。”嘴上说着有错,可那一张无甚表情的脸上却颇有几分赫连嫣然般从容不迫的味道。 白盛冷冷说道:“怎么?听你的意思,做我的正妃还真是委屈你家元娘了。被你这么一说,我简直是高攀了,根本配不上你家元娘。那依你之见,谁才能配得上她?阿伤吗?”白盛终于问出了心中最想问的问题。 烟波被问得一愣:“殿下说的是谁?是我赫连一族的人吗?烟波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是殿下在别处认识的友人吗?” 白盛仔细观察了烟波听到阿伤名字时的反应,的确不像是知道此人的样子。神色表情可以作伪,但眼神骗不了人。她听到这个名字时的第一反应是不是迟疑不是闪躲而是迷茫,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足以令白盛确定她真的不知道阿伤是谁。 这样看来,这件事说不定是赫连嫣然心底的秘密。 “不是什么人,是一条又丑又土的小狗,最会扮可怜惹人同情。”白盛恨恨地说道,心头之气稍解,“念在你对嫣然一片忠心的份上,此事就不与你计较了。 你的担忧我明白,总之现在说什么不是最重要的。正如你说的,将来有太多的变数,谁也说不准。我总能想到个最好的解决办法,既能把她留在身边,又能让她自在无忧。 我知你并不相信我能做到,我也无需你相信。 总而言之,你家元娘呢,一定是会嫁给我的。 我这个人,从来都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不管看上去多么的不可能,我也会坚定地朝着这个方向走下去。这大概就是俗话说的‘不撞南墙不回头’吧。 不过即便是撞了南墙我也是不会回头的。既然南墙挡了路,又害我撞了头,拆掉就是了。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再难走的路,只要用对了方法,坚持不放弃,总能通往自己最想去的地方。”白盛说着,目光炯炯,神色坚毅,仿佛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阻止他。 “别的就先不提了。眼下,你还是先与我说说嫣然小时候的事吧” “是,殿下。”烟波应了,暂时抛开了其他想法。很多事情,她与白盛都说了不算,只能交给时间。 烟波稍稍回忆了一下,就开始给白盛讲起了刚刚到赫连嫣然身边时候的事。 当赫连烟波第一次听说自己要被送到元娘身边参选随侍的时候,激动地一晚上没睡觉。那可是元娘啊!是每个赫连家的女孩子心目中的梦想。 关于元娘的传奇轶事,她们从小就听了太多太多。一代一代的故事传下来,元娘已经成为了近乎神一般的存在。 第二天,赫连烟波起了个大早,由父母陪着,兴奋地来到内城门口。一到那里,就发现各方都把本房内最优秀的适龄姑娘都送来了。 自己这一房的姑娘若是能留在元娘身边,那可将是莫大的荣耀。且不说学些什么东西,但是把元娘伺候好了,她手指缝里随便漏点什么,都指不定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极品中的极品了。 上一任元娘逝去数载,这一代的应当岁数不大,自然是从小陪伴的感情更加牢靠。于是,各方在听说了元娘要招选随侍女子的时候才会千方百计的想把自己房的姑娘送进内城去。 时间一到,内城的青铜大门缓缓打开。方才还热闹交谈的人群立刻静了下来,自觉地分成几列站好。 出城迎接的人在门口宣布,只有待选的女子们能够入城,其余人等需返回家中。说完,便领着女孩子们进了内城。 年代久远的青铜大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女孩子们一个个既兴奋又紧张,她们都是各房精心挑选的,礼仪规矩自然都无可挑剔。每个人也都暗暗较着劲儿,谁也不愿意别别人比下去。 一路行至主院,引路的人把她们带到厅里就离开了。 女孩子们好奇的眼睛滴溜溜直转。 起初,大家都在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等着。可过了好半天也没见到有人出来,渐渐的,有人开始不耐烦起来。还有人干脆离了队伍,四处走走看看,是不是还摸一摸自己感兴趣的物件。 赫连烟波却十分沉得住气。她牢牢记着父母的叮嘱,想要留在元娘身边,就要时刻谨言慎行,严格约束自己。因此,别人越是任意妄为,她就越是守着规矩。 就这样,不知不觉到了午膳时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忠诚无畏的赫连烟波(上) 这时,先前的那个领路人带着个五六岁的小女童回来了。 他什么也没说。女孩们只当是不知哪一房送来迟了的孩子。 小女童并不是那种粉雕玉琢的可爱团子,而是……应该怎么说呢?总之,赫连烟波觉得她十分特别,容貌只能说比普通略好看些,也没有初入此地按耐不住得好奇,反而有着超越年龄的沉稳。 行走间目不斜视,不是那种对她们故作视而不见的高傲,而是骨子里透着的真正的高贵与淡漠。 “这么小就急着送进内城来,也不怕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到时厚说不定还要让元娘来照顾她。”其中一个女孩子朝着小女童的方向翻了个白眼。 “就是说啊,这么小能做什么?就算元娘肯教她,她能听得懂吗?”另一个女孩子附和道。 大半的女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地加入进来。她们都是养尊处优被娇惯着长大的,别说吃苦了,就是半点不顺心也不曾遇到过。 今日为了元娘随侍的甄选,破天荒起了个大早不说,还在内城门口枯等了许久。好不容易进了内城,又被人晾在这厅中无人理会。 已是午膳时分,她们一个个天刚亮就被叫醒,有的甚至来不及用早膳。此刻腹中空空如也,早已饥饿难忍。换作平时,山珍海味早就摆在桌上任她们挑选了。可眼下,别说午膳了,打从进来之后,连杯水都还没喝过。 这些女孩子们一肚子的怨气没地方撒,纵是再任性跋扈也知道这里不是能由着自己随意撒野的地方,到底惧着族中这位与家主不相上下的元娘。只好捡些软柿子来捏捏,宣泄心中的烦躁。 赫连烟波同其他几个女孩子并没有像她们一样借题发挥,而是冷眼旁观着。 这里是赫连内城,是赫连一族之中只属于元娘一人的地方。除了家主,便是位高权重的“族老”,也非请不得入内。 赫连烟波不知道元娘会挑中什么样的女孩子,可她觉得,至少不应该是那些只会抱怨迁怒,只顾着发脾气的。 在女孩子们的冷嘲热风中,小女童恍若未闻地径直走到厅中上首,直接落了座。 厅中一瞬间鸦雀无声。 片刻后,才有女孩子惊声道:“快下来!你怎么那么不懂事?那是元娘的位子!” 其余几个方才说得热闹的女孩子这才反应过来,也跟着小女童的鲁莽。 “到底是哪一房出来的,这般没有眼力见也敢送进内城来?” “仔细被元娘知道,有你好受的。” “还不快下来?”其中一个女孩子没好气地说着,就要上前去把女童从椅子上拉下来。 女童抬头淡淡看了她一眼,女孩子的动作就那么顿住了,伸出去的一只手也忘记了要收回来,整个人微微颤抖着,却不敢在有半分动作。 女童的视线又扫过众人,再没有人能说出一句话。 女童的目光很平静,却莫名的令人控制不住地想要在她面前跪伏、叩拜,丝毫不敢造次。 下一刻,厅中突然蹿进来一只状如牛,赤身、人面、马足的猛兽,看这一屋子的女孩子,竟然露出了阴森恐怖的笑容,眼中泛着凶恶的绿光。随着它进了屋子,大门猛地关了起来。 女孩子们惊恐地大叫起来,慌乱的想要逃走,却发现所有的窗子都无法推开,就像是被封住了。唯一的希望,就是怪兽身后的那扇门了。可是怪兽正立于门前,看着她们垂涎三尺,哪有人敢上前推门? 怪兽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张开嘴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声音。女孩们尖叫着四散逃窜,有的因为太过害怕,甚至把同伴推出去当在自己面前,一时间,大厅里乱成了一锅粥。 赫连烟波也很害怕,只是她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飞快的想着各种能脱身又能救人的方法。 她观察了一下大厅中的情况,趁乱迅速地搬起一旁的椅子用力向小几上砸去,如愿得到了断口尖锐的木板,她捡了几条,立马分给身边的几个女孩子。虽然看上去没什么用,但总比赤手空拳坐以待毙强。 她的冷静沉着使得人群中有几个女孩子也渐渐冷静下来,纷纷效仿她的做法,尽可能的寻找身边可以用来作为武器的东西。 赫连烟波觉得,内城可是元娘的地方,卧虎藏龙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定会很快有人察觉,她们要做的就是在能处理此事的人到来之前,尽可能的与怪兽周旋,保护好自己。 她四下看了看,突然发现了仍坐在上首无动于衷的小女童。赫连烟波犹豫了一下,最后咬了咬牙,还是双眼紧盯着怪物快步冲到了女童身边。 “快找个地方躲起来。”赫连烟波紧张地举着手中的木板,对小女童道。 女童看着这个挡在自己面前故作镇定的女孩子,紧握着木板的双手微微颤抖着,泄露了她内心的恐惧。 见小女童仍是一动不动的坐着,赫连烟波还以为她是被吓坏了,连忙有对她说道:“你别怕,也别慌。你的个子小,这里有许多地方可以躲,那怪兽不一定能抓得到你。” 见她仍是毫无反应,赫连烟波着急了,准备上前拉着她找个地方将她藏起来。 “好了伤疤忘了疼,看来上次的教训没能让你长记性。竟然还敢逃出来作恶。”略显稚嫩的童音传来,四周一瞬间安静下来,静的能听见每个人的呼吸声。 怪兽闻声抖如筛糠,哆哆嗦嗦地前腿一曲,整个身子低伏下去,怎么看怎么像是下跪。它张开嘴,又发出比方才更加凄厉的婴儿班的啼哭声,似解释,似忏悔,似委屈。 “一时糊涂?这个理由只怕你自己都不信。 食人虽是你的天性,却不是你生存下去的唯一方式。惩罚你,是因为想让你活着,毕竟你已是最后一只窫窳了。你向我承诺过不会再犯,可惜,你还是食言了。”女童平静地说道,威严如神祗。 怪兽抖得更加厉害,啼哭得一声比一声凄惨,一声比一声着急,眼中也流出了泪水,同时以头触地,看上去就像是在不停地磕头,拼命的求饶。 第一百一十六章 忠诚无畏的赫连烟波(下) 小女童冷眼看着它,好半天终于开口:“既然你肯以性命魂魄赌咒发誓,我姑且再给你一次机会。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如若再犯,这世上便再无窫窳之兽。” 名唤窫窳的怪兽如蒙大赦,口中的婴啼之声竟也能听出欢喜之情。 “青雷,”小女童唤道,“把窫窳待下去领罚,这一次,得确保它真的不会再犯。” “青雷谨遵元娘之命。”一道人影瞬间进了屋子,拎起涕泪满面的窫窳,瞬间消失不见。 众人听得呆愣了半晌,还是赫连烟波第一个反应过来,跪在了地上,高声道:“二房房主之女,赫连烟波见过元娘。” 其余的女孩子这才反应过来,也陆续跪了下来:“见过元娘。” 小女童淡淡地说道:“都起来吧。方才是我园中异兽跑了出来,令大家受惊了。” 说着,她从椅子上起身,随意看了眼凌乱的大厅,道:“晴风,另各位姑娘去偏听稍作坐,把准备好的午膳也送过去。” “望月领命。”先前的领路之人出现在门口,对众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惊魂未定的女孩子们一个个随着望月三三两两的走出了大厅,赫连烟波也正要跟上去,没想到被元娘叫住了:“烟波,你随我一道。” 她唤着赫连烟波的名字,那样亲近有自然,仿佛已经这样叫了千百次。赫连烟波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才应道:“烟波领命。”她喜欢元娘这样唤她,这称呼,令她觉得无比美妙动听。 …… “你就这样被选中了,从此留在了嫣然身边?”白盛听了烟波的讲述,问道。虽然这的确是一次不同寻常的经历,但他总觉得,以赫连嫣然的性子,对于挑选随侍之人,应当会更加谨慎而且严格。 “哪里有这么简单。”烟波轻笑道,“真正的考验之后才开始,说是过五关斩六将都不足以形容此中艰难。” 白盛想到了什么,问道:“你说那怪兽名叫窫窳?确定是这个名字吗?” “的确是叫窫窳。”烟波肯定地答道,“殿下的疑问,烟波也曾疑惑过,为此还特地回去查了许多古书,终于找到了一些关于此兽的记载;‘少咸之山,无草木,多青碧。有兽焉,其状如牛,马足、赤身、人面,名曰窫窳,其音如婴儿,是食人。’” “这东西不是只存在于传说中吗?”白盛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况且我在赫连内城中也住了不短日子,内城的每一处几乎都被我逛了个遍,为何从来不曾见过?” “殿下是贵客,自然是妥善照料,生怕怠慢。况且那一年的事发生之后,元娘这般谨慎地人自然会杜绝一切隐患,必是想了稳妥周全的法子假意约束,令其不敢再生妄念。”烟波分析道。 白盛觉得有理,点点头,道:“想想确实如此。以你们赫连一族的财力势力,想必不止这窫窳兽,更稀罕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他看了看烟波,又道:“你有没有怀疑过,当年窫窳突然闯进大厅,是嫣然有意安排的,为的就是考验你们的胆色与反应?” 烟波微微一愣,想了想,道:“烟波不曾有此想法。元娘从来不会那族中之人的性命冒险,尤其是孩子们。考验一个人的方法有很多,以元娘的手段,无需如此麻烦。” 其实,白盛也并不觉得是赫连嫣然故意为之,只是忽然很好奇烟波是怎么想的。 于是,他继续引导道:“万一她就是这么出其不意呢?毕竟当年她也只有五六岁的年纪,还是个孩子,说不定只是一时玩心大起而已。小孩子嘛,谁能摸得准他们是怎么想的呢?” “定然不是元娘本意。”烟波坚持道,“别的小孩子或许说不准,但元娘不同,她做事从不曾出过差错。 元娘为了族里劳心劳力,废寝忘食,她一心扑在族中事务上,其他的一概都不放在心上。 别看元娘的吃穿用度都是族中无人能及的,可这些都是家主一再坚持的,元娘自己对于这些是从不在意的。 有幸跟在元娘身边之前,烟波从不知道,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只顾付出,不问回报。元娘她就想是只为赫连一族而活,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赫连一族富贵昌盛。 因此,当元娘提出愿意助殿下一臂之力的时候,烟波真的打从心底感到高兴。因为,这是元娘第一次,没有把赫连一族的利益放在首位。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这都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烟波,你真的是一个忠诚有勇敢的下属。”白盛又一次由衷称赞道,“要是我身边也能有一个你这样的得力帮手就好喽。” “殿下谬赞了,烟波愧不敢当。”烟波谦虚道。 “我都夸你这么多回了,你怎么还是觉得我只是在客套?以我的身份,需要跟你三番五次地客套吗?”白盛睨她一眼,道,“嫣然的眼光怎么就那么好?早早就被她挑中了你这块宝玉。” “殿下有所不知,烟波起初并不是这样。”烟波解释道,“烟波能有今天,都是元娘一点一点亲自教出来的。元娘不嫌弃烟波愚钝,耐心教导,烟波感激不尽。” “拍马屁的话留着她醒了以后再说,她现在睡得正香,似乎还做了梦。咱们说的可都不到。”白盛半是调侃地说道。 烟波听了,笑了笑:“这些话本就不是说给元娘听的,她若是醒着,烟波是不会说的。” “我很好奇,你对嫣然究竟能有多忠诚?”白盛饶有兴趣地问道。 烟波仔细想了想,一脸认真的回答道:“这么跟线下说吧,为了赫连荣尉,我同家里吵了不知有多少次,闹得很不愉快。我的父母都很不愿意我与他在一起,逼着我离开他。 我这个人,倔的很,认准的事常常是一条道走到黑,反正就是我说服不了他们,而他们也动摇不了我。就一直这么僵着,已经有两三年了。 可是,如果元娘不许我和他继续纠缠下去,只要她一句话,我立马就能与这个男人一刀两断。” “嫣然的话岂不是比圣旨还管用?”白盛惊讶道,“你这样已经算是愚忠里的最高境界了吧?”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机敏可靠的的赫连烟波 “很多事情,殿下大概是无法理解体会的。”烟波笑得颇有些无奈。 “从前我是二房少房主赫连烟波。后来,就成了元娘身边的‘烟波姑娘’。谁人不知我代表的是长房?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走在外面,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元娘的意思。元娘教授与我的,不仅仅是思考决断的行事方法,更重要的是如何取舍。 人生啊,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每个人背后都有无法与他人言说的心酸苦涩。 想要得到别人没有的东西,就要付出别人不曾付出的代价。 世人只看到赫连一族如今的富庶显贵,却从不知晓为此曾经经历过怎样的艰辛与磨难。” 烟波说完,既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自称用了“我”,立刻跪在地上,告罪道,“烟波无状了,还请殿下赎罪。” 白盛笑了,道:“这一点上你同嫣然一样,都是这般谨慎。 都是自己人,算不得什么要紧。非要那般拘谨,礼数倒是周全,却显得生分了。” “元娘谨守着礼数,烟波更应该如此。” “世人都说赫连氏女子最是骄横刁蛮不识礼数,在我看来,不仅不实,简直就是构陷。”白盛笑言,“赫连一族的姑娘不知有多规矩呢。” “殿下谬赞了。家大业大,人丁兴旺,即便是家规再严,也免不了有违犯的子孙。 就如同律法再重,也禁绝不了作奸犯科之徒一样。”烟波不甚在意地说,“或许最初说出这些话的人的确是遇到了蛮横不讲理的赫连家姑娘,又或许只是为了向赫连一族泼脏水而已。 这说法已经流传了许久,早就无从考证了。想来今后还会继续流传下去。就由它去好了。 不论外界怎么传,对族里的姑娘们并无影响,传得再过分,不也照样锦衣玉食,照样有数不清的男子登门求娶吗?到头来,只不过是让赫连氏的名头更加响亮罢了。” “也有许多人求娶嫣然吗?”白盛装作一时兴起问道。 烟波想了想:“那倒没有。元娘的身份到底非同一般,她的婚事,家主也难以置喙,还是得看元娘的意思。” “历任元娘似乎都不曾嫁人,难道是你们族规不许吗?”白盛想起自己从奶娘小册子里听过的秘辛,问道。 族规?烟波可是自小便能把那些个条文倒背如流,却并不知道其中有这么一条。 她想到一个流传许久的传闻:“族规中并未有此规定。不过,据传第一位元娘与中兴家主之间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却为能终成眷属,这便是那位元娘终身未嫁的原因。” “中兴家主?可是名唤赫连璧的那位?” “正是。中兴家主的名字还是由其祖父取的,当年那位老人家偶然间得了一块了不得的罕见极品玉璧,中兴家主也恰巧出生在那几日。 老人家断言中兴家主是上天赐给赫连一族的至宝,因此以璧为名。后来也的确印证了老人家的话,没有中兴家主,别说如今‘天下第一商’的富贵了,怕是赫连一族早就从这世上消失了。” 极品玉璧……白盛脑海中似乎飞快闪过了什么,速度太快,以至于根本来不及抓住。 “元娘不也是赫连一族的女子吗,为何中兴家主不能娶她为妻?”白盛十分不解,“又不是亲兄妹。” “这一点并无记载,也就无从考证了。”烟波道,“只是自那之后,每一任元娘都不曾婚配了。” 难道这些个元娘都与时任家主有男女之情? 白盛脑海中浮现出赫连硕与赫连嫣然并肩而立,两人郎情妾意打情骂俏的画面。 白盛只觉得一阵恶寒,连忙将这个荒唐的念头赶出脑海。不可能,不可能,别自己吓自己。 赫连硕少说也有五十来岁了,赫连嫣然却不到十五,做他孙女都还嫌小呢。 再说二人相处之时,赫连硕执的是子侄礼,对赫连嫣然也恭敬有加,真的像是对待长辈那般敬重。看着是不会做出这等荒唐事的。 况且赫连嫣然私下里都是唤他“阿硕”的,与白盛听到的那个“阿伤”可是差的远呢,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人。 白盛不死心,又问道:“嫣然可有青梅竹马之人?说不定见识过她不为人知的一面,知道她幼时的趣事呢。” “据烟波所知,并没有这样的人。”烟波回忆道,“继任的元娘都是由上一代元娘云隐前定下的。最初之时并不会出现在族人面前,唯有家主能够见到。 慢慢的才会从召见族老开始,到各房房主,最后再到出现在众人面前。 在此之前,元娘应该接触不到同龄的孩子。 况且元娘早慧,烟波记得初到元娘身边的时候,五六岁的孩子处理起事务来就已不知比各位房主强了多少。也从不见她玩耍嬉闹,看上去根本不像一个孩子。 想来同年龄相仿的也玩不到一处。” “果然,那些个高位从来都不是好坐的。”白盛有感而发。 “殿下所言极是。”烟波应道,“那些个觊觎元娘之位的,都只看到这个尊号所带来的富贵与权势,却从不去想要为此付出的努力与牺牲。若是真的让他们来执掌,还不知会使赫连一族沦落成何等模样。” 她一向是个自持的人,从不轻易发火,可以想到那些德不配位的家伙总是明里暗里算计着长房算计着元娘,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别说管理整个赫连氏了,便是随便将哪一房交给他们全权打理,也定是要出大纰漏的。 “你们族里可有名为‘伤’的?”白盛突然问道。 “不知殿下说的是哪个商?商贾之商还是觞爵之觞,亦或是别的什么商?”烟波略有所警觉,却不动声色道,“据烟波所知这一辈里是没有的,再往前的,还得回去查查族谱才能知晓了。殿下是要查什么人吗?” 白盛早就料到没这么容易得到答案,他轻笑一声,装作随口一提的样子,道:“也没什么要紧。你也是知道的,我的奶娘曾经有一本记载着赫连一族秘辛的小册子,我见到的时候已经残破不全了。 那时年纪小,偶然翻到过一页,上面依稀记载着什么‘伤’,看这像是个人名,我也是偶然想起,好奇一问,倒不必兴师动众查什么族谱了。至于是个什么伤字,我却是记不清了。” 白盛自然看出了她起了疑。这个烟波,还真不是一般的可靠。 第一百一十八章 终于苏醒的赫连嫣然(上) 白盛与烟波一问一答聊得热闹的时候,赫连嫣然依旧陷在往昔的回忆之中。 被阿伤找到之后,在场的人,除了妇人和车夫重伤昏迷,其余全部毙命,那些怨灵也被她强行冲破束缚,重伤逃散。 在回去的途中,妇人悠悠转醒,一见阿伤,便哭个不停:“家主,您可要为妾身做主啊。那个女子,她是个妖怪!” “夫人何出此言?元娘怎么回事妖怪?”男子神色淡淡,不以为意道。 “她就是妖怪!妾身亲眼所见。她的双眼,瞳仁都变成了血红色。一抬手就弄坏了马车……她还要杀了妾身!若不是那些侍卫及时赶到,妾身恐怕就再也见不到您了!呜呜呜…… 您不知道,那妖女是怎样轻易地就扭断了侍卫的脖子,还把他们的身体弯折起来,戏耍之后再残忍地杀害,简直是骇人至极! 家主,要不是您救了妾身,妾身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原来我在夫人眼中竟成了妖女。真是荣幸。”她含着笑看向妇人。 妇人听见她的声音,惊恐地看过来,尖叫一声连忙多到男子身后,颤声道:“你这妖女,杀神!你别过来!我告诉你,我家夫君可是会法术的,厉害的紧,念个咒画个符就能把你给收了。识相的就赶紧滚,我们夫妇还能饶你一命。” “妇人怎么竟捡着对自己有利的说。若不是夫人先动手想要掐死我,我也不至于还手这才吓坏了夫人。说起来虽然夫人不仁在先,我到底也是欠妥了,这厢给夫人赔个礼,不如此事就这么算了,就当做没发生过。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就这么算了?你做梦!”妇人从男子身后探出头凶巴巴地吼道,又迅速地缩了回去,“你这妖孽,不知还要残害多少性命。回去后我便请高人来将你收了,让你以后都不能再出去害人!” “夫人怕不是吓坏了脑子弄错了,我是妖孽?真是笑话!”她冷笑一声,道,“夫人大可以去把这世上的所谓高人尽数请了来,我到想看看哪一个有本事能收了我。” “你切等着,我……”妇人还想说什么,却被男子打断。 “够了!你做下的荒唐事,如今却还要败坏元娘的名声,硬要栽赃她是妖怪吗? 原本我以为你只是善妒成性,却不料竟还起了杀人害命的心思。依我看,你虽不是妖怪,却与那些妖怪的心肠同样歹毒!” 男子的语气满是嫌恶,仿佛眼前的妇人肮脏至极令他一刻也不能忍受。先前他还想不明白究竟何事能刺激得他的七七抵抗不过以至于被怨灵控制了去,原来竟是这个恶妇逼破她出嫁不成竟打算取她性命。 一想到自己竟然娶了这般狠毒的女子为妻,他这个好脾气的也忍不住想要一剑了结了她!七七就是他的命!他已警告了妇人不知多少回,不要去招惹为难。可她倒好,竟然想要一劳永逸,来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就是他的好娘亲为他千挑万选的“贤妻”啊,连七七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 好!当真是好得很! “我心肠歹毒?还不是被你们给逼出来的!”妇人高声道,“你既娶了我,就该一心一意待我,疼我爱我呵护我,而不是日思夜想着这个妖女!她有什么好呢?她长得不如我漂亮,也不如我讨婆母喜欢,更不如我对你一往情深。你是瞎的吗?怎么就是看不见我的好?非要一颗心都披在她身上?!” 妇人崩溃地大喊大叫着,下一刻却突然安静了下来:“我知道了。定是这妖女使了妖法迷惑于你,才害得你非她不可。 家主啊,你清醒些。你的法术不是很厉害吗?快快快,快用法术让她现原形,看看是哪路妖孽。只要她现了原形,露出了丑陋的本来面目,你就不会再被她欺骗迷惑了!” 妇人说着,不停地去拽男子的手,想让他动用法术。 “住手。”她冷冷开口,“他受了伤,你不叮嘱他多多休息也就算了,竟还要他动用法术?你可知,若用的不好,是会折寿的。” “你休想骗我。我知道这不过是你的借口托词,我才不会上当。家主,妾身看她这半天都不敢造次,必是害怕您的,您快趁机收了她。”妇人执着地劝着男子。 “我看你是疯了。”男子失望地看这妇人,“你道现在还不觉得自己错了。你的良知呢?到哪里去了?杀人的罪名,便是在律法里也是要判重罪的。到了现在,你仍是不知悔过吗?” “悔过?我为何要悔过?我要杀的不是人,而是个妖怪。是个迷惑了我夫君,抢了我这个家主夫人大权的妖怪啊!我没有错!”妇人瞪圆了双眼,恶狠狠地说道。 “亏你还知道自己是家主夫人!”妇人不提还好,一提起来男子更是恼怒不已,“且不说你不曾帮我分担一丝一毫的事务,偏偏还要到处树敌惹麻烦。 你那不成器的父兄更是荒唐,居然青天白日的眠花宿柳,公然违反族规,你还有恃无恐地为他们求情,我不应允,你就去鼓动娘亲来给我施压。 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记得你是家主夫人,需得大公无私大义灭亲? 不仅如此,你还瞒着我收了许多好处,许多职位安排的尽是不学无术的草包,什么都不会,只知道捡好处捞银子,差点坏了族中大事。 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记得你是家主夫人,需得以身作则公正廉明? 给几位少房主挑选妻子之时,你放着贤良淑德的不选,推举的全都是自家眼高手低好吃懒做只知享乐一把年纪还嫁不出去的姐妹,令得几位房主少房主大为不满,差点要请族老主持着分家。 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记得你是家主夫人,需要选贤任能摒除私心? 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只怕说上个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我给你收拾了多少个烂摊子,你每次都赌咒发誓一定会痛改前非,结果呢?哪一次不是变本加厉一次比一次更无法无天? 你自己说说看,你配做这个家主夫人吗?” 第一百一十九章 终于苏醒的赫连嫣然(中) 妇人听了他的话,瞬间炸了毛,也顾不得对“妖女”的惧怕,跳出来站在男子面前:“我不配?在你心里只怕除了这妖女,就没有旁人配得上吧? 她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都是好的,在你眼里,她只怕连放个屁都是香的! 她犯了错,你不分青红皂白就一口咬定事出有因,她被罚你不惜得罪所有人也要为她开脱。 这些年,你为她做了多少?但凡与她沾边的,你就会失了理智,一味只知道袒护她。 你的公正无私之心呢?又去了哪里? 我才是你的妻子,是你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与你同上族谱的正经家主夫人,她算个什么东西?居然能叫你再新婚之夜扔下我一个人去会她,你置我的颜面与何地? 族中哪个不知道我在洞房之夜独守空房,我的新婚丈夫彻夜不归只为了照顾他生病的老相好。早不病,晚不病,偏偏是你我大婚当日就病得连床也下不得了? 不过是个连妾都算不得的玩意儿,尽会耍手段,勾着人家夫君不放,果然不要脸!这般行径与那些妓子、暗娼有什么分别?” “住口!”男子大怒,狠狠给了妇人一巴掌,“我看你是失心疯了,什么样的话都能说得出口。这就是你的教养?你的贤良淑德?” 妇人被他一巴掌打蒙了,却也冷静了下来。真是气迷了心,脑袋一热就什么都往外说,怎么就忘了自己那婆母当年判了流放,为了保全自己的儿子,也为了减令族中之人少受些磋磨,无奈之下委身给了主管此事的官员,叫人家给养在了外头。 婆母便是如今看来也是风韵犹存的,可以想见当年必定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儿。若是真成了外室也还罢了,偏生那主事的官员起了别的心思,竟用她来招待讨好上官,三不五时的就带人去快活一番,可不就是把人当成了妓子、暗娼吗? 妇人也是被气糊涂了,一心只顾着把那妖女说成世上最下贱不堪的女子,想也没想就将夫君最忌讳的话就那么高声嚷嚷了出来。 她自知犯了大错,其实明显弱了下去,捂着脸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从前瞧着尚有些端庄,如今却与那张口就骂大街的泼妇何异?回去之后便闭门思过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真的改了,什么时候再出来见人吧。”男子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眉间也隐隐含着冰霜。 母亲的事,是他一辈子的痛。若不是为了自己,若不是为了族里,母亲绝不会沦落到那般境地!所以他永远都不会背叛母亲。母亲为了全族,早已付出了全部。如今的荣华富贵算得什么?再多的金银也买不回她所失去的一切。 因此,当母亲以死相逼不许他迎娶七七的时候,他最终还是屈服了。 七七是他的命,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挚爱,即便不能娶她,他对她的心意也永远不会改变。 可母亲不同,族人虽然嘴上说着感念她的恩德,背地里却都在嘲笑她不过是官吏的玩物,对她鄙夷不屑。吃穿用度都是给的最好的,却至今不肯将她的名字重新写入族谱配在他那个犯了族规险些连累全族覆灭的父亲的名字旁边! 她活下去全靠一口气撑着,如果自己再背叛了她,她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阿伤,”她轻声唤道,望向她的眸子里满是细碎的柔光,“都过去了。老夫人如今虽然未能重得名分,却除此之外事事顺心,也算得到了补偿。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完满之事,便如你我,共过患难,相伴着走过彼此最艰难的岁月,本以为能够相携白首,却终是情深缘浅。”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位老夫人是摆着怎样一副大义凛然的嘴脸说什么也不肯让她与阿伤在一起的。嘴上说得好听,什么族规,什么服众,呵,她看得分明,不过是想把阿伤牢牢的控制在手中。 阿伤早早便被扔到外面自生自灭去了,若不是他天赋高又吃得了苦肯努力,哪里能有他们这一族今日吃喝不尽享用不竭的滔天富贵? 后来生下的小儿子才是心头肉。那孩子是老夫人还在出卖皮肉的时候怀上的,连她自己也说不准是哪个官老爷的。就是这么个父不详的屈辱之子,却叫她最是宝贝,什么时候都不忘让他吃香的喝辣的,日子过得舒坦无比,愣是一点罪也没受过。 族里至今不肯承认她的老夫人身份,多少也与这位后头的家主同母异父的兄弟有关。若是认了其母,这孩子是认还是不认?无论怎么选都尴尬,干脆就放那母子俩在外头,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什么大义凛然?什么舍己为人?分明是老夫人享受惯了,怕吃苦,自荐枕席,并非传闻的那样不得已委身于人。不过当年知道真相的人都已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族中得以重现昔日辉煌甚至更上一层也的的确确是因为阿伤,真相?还不是任由老夫人一个人说了算? 也就是她这个不寻常的人才能得以知晓,不过她也懒得拆穿,怎么说也是阿伤的生身之母,老夫人身败名裂,阿伤也会颜面扫地。况且阿伤对母亲还心存幻想,虽然知道母亲偏疼弟弟,却觉得那是因为弟弟比他小,自己也是被母亲疼爱着的。 她早就看透了,那位老夫人骨子里就是个自私自利残忍薄幸的女子,对阿伤的爱尚不及对小儿子的十之一二!阿伤知道了该是怎样的肝肠寸断?他一直一来就是为了这个理由咬牙坚持着,再苦再难都不曾放弃过,却不知从头到尾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她绝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可是她也不能任由阿伤始终对母亲心怀愧疚,一辈子被其控制。 她不经意般有感而发,看着像是劝解宽慰,实则是在提醒他,他们二人走到今天这一步,他的母亲功不可没! 若是没有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夫人从中百般阻挠,最后甚至不惜以死相逼,他与她早就不是今天这个样子,明明近在咫尺,却隔着永远跨不过的海角天涯。 第一百二十章 终于苏醒的赫连嫣然(下) 她就是不想让那位“忍辱负重”多年的老夫人春风得意。 明明是对阿伤不管不顾,那么小的孩子,在那个吃人的世道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才终于熬出了头。到后来,他好不容易有了成就,她这个“严母”却终于站出来说话了。 “为娘也是没有办法,为了磨练你……” “伤在儿身,痛在娘心……” “娘就知道你一定不会辜负娘亲的期望……” 厚颜无耻。 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别的更适合的词了。 那可是搅得她与阿伤此生有缘无份的罪魁祸首,她怎么可能任由阿伤对其尊敬有加? 果然,听了她的一番话后,男子的面色起了变化。怒火平息了不少,转而生出了深深的愧疚:“七七,是我对不起你,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母亲的确不容易,可这并不能成为她为难以及排斥七七的理由。他曾做了许多努力,若不是母亲极力反对,族里的那些人也不可能会有那么强烈的反应。原本,他差一点就可以与自己最爱的姑娘结为夫妻了。 亲手拆散他们的确实他最最敬重心疼的母亲! 他为了七七可以不要命,可最终却因为母亲而辜负了她。 他一遍遍的告诉自己母亲有多不容易,劝说自己不要记恨母亲,可他做不到不怨!他最爱的女子就在眼前,他却没有资格将她拥入怀中,他日日都在忍受这种痛苦与煎熬。他的这辈子,七七的这辈子,都叫母亲给毁了! 她看着男子,温柔的笑着,却不发一语。 回去的这一路,平安无事。到了族中,阿伤对外称妇人带着元娘本是去为族中祈福,谁料半路上遇到了凶残的劫匪,不仅杀光了侍卫,还要对二人下毒手。幸亏被去而复返赶着回族中取信物的自己发现,及时出手救了二人。 夫人由于此事受了惊吓,需要好好调养一阵子,期间禁止任何人前去打扰。夫人手上的一切事务,全部交由元娘代为处理。 此后的一段时间,日子过得平静又安详。二人因为要共同理事,倒也难得的能够日日想见。虽然彼此都明白再也回不到从前,却也因为心爱之人常常相见,在痛苦之中又有一丝压不住的甜蜜。 族中众人暗道,果然这两位才是有情人,家主夫人算什么?碍了事照样以修养为由给圈了起来,恐怕再无出头之日了。 直到半年后,传来“修养”中的家主夫人身怀有孕的消息。好似一个炸雷,把所有人都震惊了。 “不是说在修养吗,怎么还修养出身孕来了?” “你个毛头小子知道什么?不过就是受了惊吓,修养而已,耽误不了子嗣大事。” “可是不都传家主与夫人感情不睦吗?” “感情不睦就不能生孩子了?这两者有关系吗?” “不错。这男人睡女人,不一定要有感情,欲念起的时候,不管美的丑的都能将就,更何况家主夫人怎么说也是貌美如花的美人一个。” “元娘倒是家主的真爱,可是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呐。家主夫人还在,她与家主只能是‘执手相看泪眼’了。” “元娘虽然姿色比不过家主夫人,但那骨子里透着的高贵劲儿,还真别说,也够撩拨人儿的。” “谁说不是呢。那么一个冷冷淡淡的清高女子,长相虽然算不得多美却也不差,要是能娶回家去日日亲近疼爱,想想就有些心潮澎湃啊。” “你小子哪有那么好的命。” “我没有你就有不成?” “这有什么好争得,你没有,他没有,咱们都没有。人家元娘一颗心可都扑在家主身上呢。” …… 在一片风言风语声中,家主的脸色越来越冰冷。 过了几个月,家主夫人诞下了一名男婴。 家主夫妇喜得麟儿,族中一片喜气洋洋。家主面色依旧阴沉,丝毫不见初为人父的喜悦之情。家主夫人也始终没有露面,据说是产子之时伤了身子,十分凶险,好不容易才保住了性命。 又过了小半年,家主夫人“病逝”,生产时的亏虚终究没养回来,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儿,撒手去了。 男子盯着怀中的小婴儿,心情复杂。孩子正睡得香甜,还露出个微笑,不知是梦到了什么高兴地事。 男子叹了口气,将孩子递给奶娘,叮嘱她好生照料,自己则去了书房处理事务,确实半天也没看进去一个字。 “阿伤,歇歇吧。”天色已暗,她走进来,见到男子正在发呆,走到他身边点了灯,“仔细伤了眼睛。” 男子这才回过神来,疲惫的脸上扯出个微笑:“我竟不知已经这么晚了。” “别看了,随我出去用膳。”她夺了他手上的册子,搁在书案上。 男子却并未起身,叹了口气:“我吃不下。” 她索性坐在他身边:“我知你为难,却也无法为你分忧。你素来心软,可这事却非同小可。若是闹出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如今已是最好的法子了。谁的脸面都不伤,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你说的我何尝不明白,只是……我这样做,真的对吗?”男子迟疑道。 “阿伤,”她起身在他椅子边蹲下,“这件事错的人不是你。你不必宽宏大量的去原谅每一个人。做错了事,就应该付出代价。 若是事发,只怕他们一个也活不了。” 男子看向她,原本有些茫然地目光一点点变得坚定:“你说的对,是我钻了牛角尖。” 他笑了,眼中燃起了希望:“这一次,我终于可以迎娶你了。” 她闻言,却没有半点喜悦,只是站起身,背对着男子:“该用晚膳了。” 男子几步上前,拉住了她的手,急急道:“七七,你不信我?” 她笑了,伸手温柔地抚摸着男子的面庞,饱含眷恋却又无可奈何:“阿伤,我相信你对我的真心,从来不曾怀疑。可是,别骗自己,也别给我希望。 你我都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你的娘亲,族里的众人,他们不会同意。 你已屈服过一次。这一回,仍会是相同的结果。” …… “你已屈服过一次。这一回,仍会是相同的结果。” 说完这句话,赫连嫣然缓缓睁开双眼,她醒了。 映入眼帘的,是白盛带着惊喜笑意的俊美容颜:“嫣然,你可算醒来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临危受命的皇子白盛(上) 赫连嫣然醒了。 所有人心里都踏实了。 烟波跪在床边红着眼睛一句话不说,赫连硕得了信儿的时候正在吃饭,一筷子鱼肉刚入口,闻言竟是一口囫囵个儿咽了,差点没噎出个好歹。抓起手边的热茶就一口灌了下去,烫得舌头当时就起了泡,龇牙咧嘴地去给赫连嫣然请安诊脉去了。 武志清也乐呵呵地前来探望,没忘了拖着不太情愿的穆询。 一时间屋子里好不热闹。白盛纵是有千言万语想说,也没机会开口。 赫连硕的精神比初来那日强了许多,又是一副精神矍铄红光满面的模样。他与赫连嫣然说的话并没有太多,却叫人有种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感觉。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不是那种暧昧不清的微妙,而是……仿佛赫连硕是受了委屈的孩子,无声地控诉着赫连嫣然这个做错了事令他委屈不已的大人。 武志清和穆询没呆多大一会儿就走了,武志清觉得心意表达到了也就行了,皇子殿下必然有许多话要与县主说,他和木头也该识趣些。再说,赫连硕那个诡异的模样看得他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还是早点溜了为妙。 赫连嫣然对着赫连硕,就像是在纵容着自己宠爱的孩子胡闹发脾气。安抚了片刻,便叫他回去了。 顺便把眼睛红的兔子似的却倔强的不肯落泪的烟波一并领了出去。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只剩下了她与白盛。 “多谢殿下连日来的照料,臣女感激不尽。”赫连嫣然说着就要下床行礼。 白盛连忙将她按了回去:“跟我何必这样见外?再说我也没做什么,大多都是烟波在忙碌,我只不过是在一旁干看着。” 白盛觉得自己有一肚子的话,张开嘴却不知从何说起,看着一脸平静的赫连嫣然,最终只是讪笑了两声。 “殿下可是有话想问臣女?”赫连嫣然把白盛的欲言又止看在眼里,率先开口道。 白盛想问的可太多了,想问她是如何一招制敌将所有的刺客一网打尽,想问她那黑龙与红龙是怎么回事,想问她晴风堂众人是否个个都如她一般非同寻常,想问她为何会昏睡这么多天,想问她究竟还瞒了自己多少事…… 他有那么多想问的事,可一张口问的却是“你不愿嫁我是因为早已心有所属了吗?” 便是料事如神的赫连嫣然也没想到白盛最想知道的既不是她清除刺客的手段本事,也不是她究竟是何方神圣。而是她是否心有所属。 赫连嫣然微微一愣,不过一瞬,便平静地答道:“殿下英明,确是如此。” “是那个名叫阿伤的男子?”白盛追问道。 赫连嫣然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凌厉,他居然知道阿伤?不过,她几乎是马上就明白了原委,垂下了眸子:“是臣女在沉睡之时说了什么吧。” “只说了几句,却总是提到这个名字。”白盛笑笑,略带了几分试探,玩笑般问道,“我在内城之中客居的那段日子,怎的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不知是否有幸见见这位得你青眼的兄台,相比定是个绝世好男儿。” 赫连嫣然并没有马上作答,而是沉默了片刻。 白盛见她不语,只觉得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这个阿伤于她而言果然格外重要,以至于她竟不愿多谈,只为了尽可能的保全他。 谁料,下一刻,赫连嫣然却说出了令白盛震惊无比的话:“此事恐怕不能如殿下所愿,阿伤他,已经不在了。” “不……不在了?”白盛一时间有些不确定,“他去哪儿了?”不在了?是他想的那个不在了吗? 赫连嫣然抬起头,看着白盛的眼睛,淡淡道:“他死了。”口吻出奇的平静,连一丝波澜起伏也没有。不知为何,白盛却似能感受到她内心深处那不可言说的仿佛无底深渊一般的悲戚与凄惶。仿佛痛失了整个世界,似所有的快乐都随之一同消亡,留下的不过一具麻木的躯壳。 “你……节哀。”白盛支吾了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眼前的是他心爱的姑娘,他却得安慰她不要为了情敌的死而难过。 这叫什么事儿? “多谢殿下宽慰。臣女很好。”赫连嫣然平静地说道,似乎真的已经走出了阴霾。 一时间,二人谁也没再说话。 赫连嫣然本就是个冷淡的,而白盛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原本还想着,自己论样貌论才学都是拿得出手的,若是有朝一日能与那阿伤相见,比上一比,说不定赫连嫣然便会发现他的好。 可谁知道,这位令他几日来翻来覆去觉都睡不踏实的情敌竟然已经故去了?一个活人是永远比不过一个死人的。死去的人是活在回忆里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只会记住他们的好。 活着的人不一样,越相处越熟悉就越容易产生矛盾,往往印象深刻的确实对方的缺点与错处。这叫他要怎么赢? 白盛正兀自烦恼,却见赫连嫣然忽地对着虚空一处,道:“进来回话。” 瞬间,一道身影凭空出现在屋子里:“禀元娘,有消息传来,庆国国君新得了很厉害的火器,正在集结兵力,准备不日进军大越。” 白盛听了,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忙问到:“消息可做得准吗?” 人影抬眸看向赫连嫣然,见她并不阻止,便回道:“千真万确。” “是避人耳目还是大张旗鼓?”赫连嫣然出声问道。 “禀元娘,并不曾避人耳目。” 赫连嫣然看向白盛,道:“殿下稍安勿躁,既然庆国此举并不避人耳目,相信大越很快就会得了消息。 皖淮与庆国相隔并不远,想必打探一事极可能还是落在殿下头上。” 白盛急得在地上来回踱步:“火器……可知是什么样的?威力如何?能造成怎样的死伤?” “消息上说是火炮,十分沉重,不易搬动,可弹药威力巨大,足以摧毁城门炸毁城墙,若是落在人群密集处,伤亡恐怕过百。”人影一一作答。 “如此岂非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白盛听了更是忧心忡忡。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临危受命的皇子白盛(中) “殿下莫急。”赫连嫣然略略想了想,道,“火炮的威力虽然巨大,可运输却十分费力。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缺陷。” 说完,又对人影道:“庆国集结了多少兵力?可有与之结盟共同攻打大越的国家?” 白盛在她的问话中迅速冷静了下来。是了,他是被这个消息乱了阵脚,还是赫连嫣然周到,总能抓住问题的关键。否则即便解决了火炮的问题,还是有可能会在交战时吃亏。 “庆国国君有意与璟国结盟,已修书与璟帝,只是并未见回应。璟帝的态度十分暧昧,既不明着拒绝也不痛快应下,似乎是在观望。” “璟国与大越有旧怨。上次嫣然将渠阳城从璟国手中换回,想必璟帝与一干朝臣心中是不认同的,只觉得是我们大越耍了阴谋诡计,趁机狮子大开口,私心里恨不得找个借口再夺些别的城池。 只不过嫣然早有先见之明,使得他们写了契约书过来,璟帝还承诺了有生之年绝不再犯。白纸黑字写着的,他们也不好明着毁约。 只是如今庆国有火炮在手,胜算不小,璟国上下难免又动了心思。明面上不能进犯,私底下却可以相助庆国,届时也好分一杯羹。”白盛嗤笑一声,道。 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什么结盟,什么国书,通通靠不住。这世上的君主都是利字当头,有利可图,自然蠢蠢欲动。 “璟国国君本就年岁大了。当初敢签那样的契约书,这也是其中一条重要的原因。 真打起来,无非两种结果。庆国胜了,大越落败,任人宰割,自然也没什么话语权。 庆国败了,大越得胜,完全可以推脱说璟帝生病,请了某位王爷或是皇子暂代国事,巧的是这位并不清楚当初的契约书一事,最多只能严惩这位监国,也就了事了。 风险自然有,但尚足以成熟,何乐而不为呢? 若是没猜错,此刻璟国已秘密派人与庆国接触,共商大计了。”赫连嫣然推断道。 “我也是这么想得。”白盛赞同道,“当务之急可是要破坏他们的结盟?” “依臣女之见不必如此。殿下非但不必阻止,反而应该盼着他们盟约牢固。” “嫣然这是何意?”白盛知道赫连嫣然这样说一定有她的道理,只是他不太明白她的意图。 “即便破坏了盟约却不能令璟国死心,他日必定想尽办法卷土重来。璟国若与庆国休戚相关,殿下只需令庆国重创,便可一举威慑两个国家,谅他多少年之内都不敢再打大越的主意。” “俨然所言甚是。”白盛深以为然,可细想之下又极为头痛,“只是若璟国私下里相助庆国,那就等同于大越同时对付两个国家。如此一来,便是胜了,只怕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越过看似强大,实则内里已近腐朽。立国多年以来,奢靡之风日盛,逐渐重文轻武。堪用的将领倒也不是没有,只是军队之中,贪腐亦是随处可见,战力低下,难保在大战之时不会伤亡惨重。 “臣女大概知道殿下的顾虑。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赵钧保当年都做到了百夫长,仍是觉得前途无望心灰意冷,这才回了家乡。 其余底层的士兵恐怕更是消极怠惰,参军只为混口饱饭吃。算起来,大约只有大皇子手下的兵还好些。” “朝廷上下的确很不像话。”白盛想到这点就生气,“这些国之蛀虫,早晚要收拾了他们。” “殿下将来必是一代明君。”赫连嫣然借势夸到。 白盛听了,忍不住笑了:“能得嫣然这般看好,我也算是三生有幸了。 你也别尽说好听的哄我,还是说说你的想法。” “一旦开战,必定会波及百姓,还会增加虚耗。依国库如今的情况,是绝不可能有那么多银子去打一场长期艰苦的仗的。因此,最重要的就是要将战争的时间尽可能的控制在最短,把大越的伤亡人数减到最少。而且还要尽可能不破坏百姓的安稳生活。”赫连嫣然分析道。 “不错,是这个道理。只是具体又该如何去做?”道理谁都明白,难就难在应该怎么实施。 “要做到以上几点,其实并不困难。 首先,要确保璟国不借兵给庆国。” “可庆国想与璟国结盟的最根本原因很可能就是看中了璟国的兵力,璟国若是不借,庆国如何肯呢?” “若是璟国有实在不能相借的理由呢?”赫连嫣然循循善诱道。 “嫣然的意思是……”白盛眼珠子转了转,嘿嘿一笑,“比方说璟国得了密报,有别的国家密谋前来攻打,为求自保与稳妥,兵,自然不能借。” 赫连嫣然道:“殿下睿智。” “嫣然这般说可是要羞煞我了。我能想到这一点,还是多亏了你的提醒。”白盛并没有因此而自负,反而十分谦虚,“只是若璟国不借兵,那这盟还结得成吗?” “兵力固然重要,可庆国在向璟国借兵之前也应该考虑过会被拒绝的情况。 兵借不到,若是能借到些与之不相上下的也不是不可以接受。”赫连嫣然依旧没有把话说得十分透彻。 “比方说,粮草?”白盛眼神一亮,“是了。打仗的消耗甚大,若是能有稳定充足的粮草来源,的确会多积分胜算。庆国打的一手好算盘。”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若是粮草不济,这仗自然也没法打下去。” 赫连嫣然说完,对着人影吩咐道:“寻星,你且盯住了。璟国那边若是有了答复,或是庆国哪里开始动作,都要及时禀报。” “寻星领命。”人影垂首应道。 “另外,庆国国君素来谨慎,只怕想要联合的不止璟国一家。若有另外一条线,就叫望月去盯。发现了什么同样及时回禀。” 又一道人影跪在了地上:“望月领命。” “这边各自去吧。做好自己该做的事。”赫连嫣然淡淡道。 “寻星望月告退。” 白盛已经习惯了晴风堂的神出鬼没来去如风,只是忍不住感叹道:“这般得利的属下,全叫嫣然给收服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临危受命的皇子白盛(下) “殿下若是用得上,自然也可差遣晴风堂。”赫连嫣然道。 “我可不是想抢你的人,只是有感而发。嫣然的眼光总是如此独到。”白盛笑道。 不一会儿,白盛遣人把武志清和穆询也叫了来,赫连嫣然也命人寻来了烟波。几人就庆国一事商议了许久。 过了两日,果然从京里来了加急密旨,命白盛想办法确认庆国此次的底牌,最好能套出些关键情报。 白盛心下已有了准备,倒也并不慌乱,只是按照先前定好的计划,把一应事务详细交代了武志清,带了赫连嫣然、穆询、烟波、李秀才、赵钧保等人,轻车从简地再次悄悄出发了。 赫连嫣然原本是想将烟波留下的,可是她说什么也不肯,上一次没跟着,赫连嫣然遇刺受伤,回来的时候昏迷不醒。这一次,烟波打定主意要跟在她身边。 烟波想着,自己或许做不了什么,可关键时刻,说不定还能为元娘挡刀。 赫连嫣然并不知道她存了这样的想法,只是见她无比坚决,便也由得她跟着了。 穆询私下劝白盛带着洪全、周朗等随身多年的侍卫,毕竟知根知底又忠心,若真有什么也能够护白盛周全。这个提议却被白盛否决了。 父皇给他下的是密旨,就是要他谨慎从事,尽量不惊动任何人。 他以养病为由,已经有些时日不曾出现在众人面前,倒也不会引起什么怀疑,可是,若连洪全他们也不见了踪影,恐怕他们一行人离开此地的消息就要瞒不住了。 况且白盛觉得,有晴风堂暗中护卫,可是比带了几万人的军队还叫他安心。穆询却不以为意,心里还是觉得白盛把晴风堂想得太厉害了。可是白盛既然下了命令,他也只能遵守。大不了他辛苦一点,一旦发现情况不对,便是拼上性命,也要尽力护白盛脱离险境。 之所以带上李秀才与赵钧保,一来是眼下白盛身边既可以信任,带出来又不会惹人怀疑的人是在不多,赵钧保好歹做到过百夫长,侦查一类的事应该比他要懂得多些,真遇到个什么情况,也不至于乱成一团。 二来,白盛有意让李秀才跟着历练一番,将来也能更好的为他所用。 赫连嫣然与烟波都做了男子打扮,白盛也掩了真容,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赶路,很快就来到了大越与庆国的交界之处。 与表面仍旧繁华的大越不同,庆国却连明面上都已经混乱不堪。高的离谱入城税,城中也是鱼龙混杂。恶霸明目张胆的欺压他人,官府巡街的衙差就在旁边嗑着瓜子看热闹。 也难怪庆国国君想要攻打大越,庆国已经从根上烂了,他们迫切的需要一场胜利来鼓舞民心,也着实急需战胜后那些能够获得的巨大好处。 赫连嫣然领着几人入在城中的“朋来客栈”落来脚,这种情况之下,还是住在长房自己的产业放心。 得知此地是庆军的必经之路,白盛几人干脆守株待兔。 一切都按照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庆军进了城,一片鸡飞狗跳之后,打着为国出征得名义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决定在此地休整几日,然后再正是发兵大越。 “朋来客栈”掌柜的摸清了火炮以及弹药的存放之处详细禀报了赫连嫣然,还贴心地准备好了地图以及夜行衣等一应装备,妥帖又周到。 一行人下午就出了城。这样一来,城中无论发生了怎样的事情也想不到他们身上。其实出去了也并未离城太远,只是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稍做休息,静静的等待夜幕降临。 天黑以后,白盛留了李秀才在原地等候,他并无武艺傍身,若是不小心暴露了说不定还会拖后腿。喂饱万无一失,赫连嫣然把紫日留给了他,到时候就算需要逃命,有紫日护着,李秀才也能安全无虞。 其余几人换了行头,又带了东西,悄无声息地摸回了城墙附近。 城门早已关闭多时。他们静静地等着,知道入了夜,城楼上的士兵也都睡的睡,偷懒的偷懒,更有甚者干脆擅离职守进城寻欢作乐去了。 这般守城方式,若是真的有敌军来犯,要不了多久就能把这座城拿下。白盛想着,却又庆幸这些士兵的松懈怠惰,才给了他们大好的机会。 几人按照掌柜的先前的描述以及手中的地图,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入城的密道。赫连嫣然又吩咐了晨霜、冷雨留在此地负责接应,以防被守城军察觉堵住密道。 一切都进展得非常顺利。他们轻而易举地就摸到了存放火炮几弹药的地方。可是看清了周围的情况,几人却都犹豫了。 原来,庆军把火炮就放置在了城中央的空地上,因为其不易搬动,因此也并不害怕会有人来盗取,偷了也难以运走,还偷来做什么呢?况且,这是打仗用的,寻常人偷来做什么呢?弄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弹药倒是存放在室内,也有专人看守。这东西怕见火星,也怕受潮,冷不得热不得,庆军也不敢马虎。 令白盛等人头疼的倒不是几个区区的守卫,而是这存放之处紧邻着一大片民居,住的都是平明百姓。他们原本是计划着把火炮连同弹药一并炸毁,这样一来,庆军此战的胜算就会大大减少,军心也会因此动摇,短期之内也就不敢再轻举妄动。 可是眼下这情况,若是仍如先前的计划,炸了火炮,这一大片民居之中的百姓也就都活不成了。 “殿下,还炸吗?”赵钧保请示道。依他的本心而言,是不愿继续行动的。虽然这里住的都是庆国的百姓,可那也是数百条活生生的性命。他下不去手。 “殿下,大局……”穆询本想劝白盛狠心炸了火炮,可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他从小饱读诗书,长大后入朝为官也是为国为民。若他们面对的是战场上的敌军,他绝对不会有丝毫的由于。可那些人确实手无寸铁的庆国百姓,生活艰难却还在苦苦熬着期盼着日子终有一天能好起来的可怜百姓。 第一百二十四章 独闯虎穴的赫连嫣然(上) 赫连嫣然的耳力极好。 听着不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小儿夜啼,她知道,今晚的行动是进行不下去了。便是所有人都同意炸火炮,她也会站出来阻止。 “殿下。”赫连嫣然轻唤了一声。 白盛看向她,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嫣然,我知道,为了大局,我应该不顾那些人的死活,趁此机会把火炮给毁了。 可他们虽然是庆国的百姓,却也是无辜的人。两国交战,最可怜的就是各自的百姓了。又不是他们挑起的战争,有凭什么要让他们来承担战争引发的后果呢? 其实百姓的愿望很简单,他们不在乎龙椅上的皇帝叫什么,也不在乎国祚创城延续了多少年,他们只求有饭吃有衣穿,儿女子孙能够平安成长,一家人团团圆圆。 这些人何其无辜?我做不到。不行,不可以。” “殿下仁心,将来必成一代民主。”赫连嫣然道,“庆军的行军速度快不了,出了城仍有机会。” 白盛又望了一眼大咧咧摆在近前的几门火炮,有些惋惜却并不后悔,转过头叹了口气,道:“回去吧,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几人悄悄的来,又悄悄地原路返回了。 晨霜和冷雨并没有说什么,反正元娘怎么吩咐他们就怎么做,元娘的行动不容置疑,而元娘的命令,无论是什么样的命令,他们只要执行就够了。 守在马车旁的李秀才见他们这么快就回来了,而且城中并没有他预想的巨大声响以及漫天的火光,顿时有些疑惑:“出了什么事?何以没有行动?” 赵钧保简单的把缘由跟他说了,李秀才听了,对白盛大加赞赏:“殿下宅心仁厚,实属大越之福,天下之福。” “行了,马屁就不用拍了,还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穆询语气不善地说道。虽然他也不赞成拉杀无辜,可到底错失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心下难免懊恼。 白盛倒是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微微一笑,道:“庆军明日便要出城,火炮沉重,单这一点,他们就走不快。待庆军扎了营,咱们想法子摸一摸情况再做决定。” 白盛说着,抬头看了看天,道:“眼下天色已晚,大家都早些休息,养精蓄锐,明日才有精神想继续想办法。” 众人闻言退下了,为这马车各自寻了位置以作休息之用,并且排好了夜里值守的顺序,既要保证每个人都能得到充足的休息,又确保夜里的安全。 因为不能生火,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每一班岗两人,每次一个时辰。第一班岗在白盛的强烈要求下由白盛与赫连嫣然值守,第二班是穆询与烟波值上,第三班是赵钧保和李秀才。 这三班岗轮下来,天也就该亮了。 把其他人都赶去睡了,白盛坐在赫连嫣然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她聊着天。说的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就想寻常人家唠家常。 聊了一会儿,白盛突然笑了:“嫣然,我们俩现在想不想是吃完了饭没事做,凑在一块说着张家长李家短的老夫老妻?” 赫连嫣然自不会证明回答是或不是,而是道:“殿下乃是天潢贵胄,自然不会如寻常百姓一般无所事事。殿下日理万机,也无暇顾及什么闲杂琐碎之事。” 白盛看着她,挑了挑眉,一脸“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表情。 “嫣然,我今夜,可是妇人之仁了?”白盛屈膝而坐,即使在黑暗中,即使遮住了原本俊秀的面容,那样子仍是说不尽的倜傥风流。 “殿下心系百姓,并不是什么妇人之仁。”赫连嫣然的语气很是认真,“那时数百条人命。若是殿下当时毫不犹豫的下了令,臣女反倒觉得殿下能坐上那高位的机会不大。” “哦?怎么说?”白盛顿时来了兴趣,问道。 “抛开殿下为无辜百姓的考虑不提,若是殿下今夜下令不顾他们死活儿炸了火炮,此事就会成为将来其余几位皇子攻讦殿下的理由。 残暴不仁,罔顾性命,滥杀无辜,草菅人命……这些,都不是一个明君会做的。 一旦此事传了出去,坊间的百姓恐怕更是不会拥戴这样的殿下为君。毕竟要是这样的人做了皇帝,这些百姓最先担心的就该是自己的生存了。 因此,即便殿下不是处于对无辜的庆国百姓的仁慈之心,也决不能做出那样的事,哪怕是为了大局考虑。” “可是我没做好父皇交代的事,他们难道就不会抓住这件事了吗?”白盛觉得他那几位兄长想要为难自己,是可以随时找到各种理由的。 “殿下不必多虑。您收到的本就是陛下的密旨,旁的人要从何得知呢?只能是此事成功之后陛下才会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大肆赞扬您的功绩之事众人才会知道。 即便有皇子通过不知什么手段提前知晓了,但在陛下对外公布之前,他们也得装作不知道。”赫连嫣然劝道。 “那若是此事最终并未成功呢?父皇又会作何反应? 到时候两国开战,受苦的还是百姓。若是因为我的一时心软而导致战火连连,两国百姓陷入水深火热,那岂不是适得其反?我又该以何面目面对大越与庆国的百姓呢?”白盛陷入了苦恼与纠结。 “不会的,殿下。”赫连嫣然道,“殿下一定会马到成功的。陛下交代的事,殿下一定会圆满完成。臣女会在一旁为殿下分忧。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无论前方有什么人在阻挡,臣女都会竭力为殿下扫清一切障碍。臣女一定会助殿下达成心中所想。” 赫连嫣然平静地承诺着。 白盛只觉得自己的心一阵悸动。 这不是赫连嫣然第一次对他保证什么了。她许下的承诺,每一次都兑现了,而且无一不是超出了白盛的预期。 眼前这个尚未及笄的小女子,总是这般神奇。她的身体里似乎蕴含着不可思议的力量,这世上,就没有她做不到的事。 再没什么能比她在身边更能安抚白盛的烦躁与顾虑了。这一世,他都不想她离开自己。 第一百二十五章 独闯虎穴的赫连嫣然(中) 白盛在于赫连嫣然的谈话中得到了极大的抚慰,因此,穆询和烟波前来换班后睡得十分安稳。 而守夜的某人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之前安排守夜的时候,得知自己被安排和烟波一班时,穆询的内心是极度抗拒的。虽然武志清弄破了嘴皮子才叫他勉强答应不主动找烟波的麻烦,可是想到要跟这个他怎么都瞧不上眼的商贾之女独处,穆询就浑身不自在。 白盛与赫连嫣然这一对,就算是赫连嫣然肯换,白盛也未必肯答应。皇子殿下如今对这位准皇子妃可是在意的紧,穆询有这个自知之明,他与白盛之间多年的情谊自然敌不过美色,还是不要去讨这个没趣了。 穆询想要同赵钧保调换,可不知为何,那个名叫李昭的秀才似乎对他抱有深深的敌意。他与武志清一同出现的时候,李昭对着武志清是恭敬有礼的,武志清也对李昭十分赏识,天天都想着法子要拐到自己手下做事。 李昭虽然拒绝了,但方式十分委婉,话说得也叫人听着舒坦,半点也不伤武志清的面子。 而穆询明明什么也没做,李昭对上他时却总是一副冷脸,而且明摆着非常的抗拒,就像是竖起了浑身尖刺的刺猬。穆询其实还听欣赏李昭的,几次与他搭话的时候也都是十分平易近人的。 穆询对寒门学子,尤其是有真材实料的寒门学子总是颇有好感的,他从白盛和武志清那里没少听说李昭的聪明才智,见了真人也觉得那一身的书卷气的确看上去就是个上进的。因此也生了几分惜才爱才之心,奈何文质彬彬的李昭对待别人总是谦和有礼,可一对上穆询就带上了莫名的敌意。 穆询想弄个明白,于是就去问与李昭亲近的侍卫赵钧保。赵钧保支吾了半天,十分隐晦的说了句:“属下等皆受过县主的大恩……”这下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闹了半天,是他对赫连嫣然的态度令得这位受过她恩惠的秀才恼了火,连带着恨上了他。 穆询并不觉得生气,反而赞李昭知恩图报,有感恩之心。与此同时,他也十分好奇,这位商贾之女出身的县主,究竟有什么样的本事,不仅令皇子殿下对她深深着迷,又使得陛下对她另眼相看。还叫这一身傲骨的平民秀才对她忠心不二。说起来,这蛊惑人心的手段当真是厉害得很。 李昭这个态度,自然是不可能跟他一班了,换走赵钧保是不可能了。 穆询又提出与李昭交换,他与赵钧保一班也是不错的。结果李昭不同意。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不好与烟波姑娘太过接近,有违礼法。 这下子,穆询直接被气笑了。怎么着?男女授受不亲?又不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边上可还有好几个大活人呢。再说了,你李秀才是个男子,我穆询就不是了吗?不过是一起守一个时辰的夜怎么就有违礼法了?穆询实在是想不明白。 李昭的态度已经十分明确了,穆询虽然不至于与他斤斤计较,却也不好应逼着人家换了。他摇了摇头,想:殿下说的果然不错,这李昭有时候还真是个死脑筋的酸秀才。 算了,不就是一起值个夜吗?而且只有一个时辰,说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个商贾之女尚且没说什么,他一个大男子怎么就忍不了? 想到此处,穆询那不服输的劲头有冒出来了,终于不再纠结,接受了与烟波一同守夜的事实。 真做起来的时候好像也没那么难。送走了白盛与赫连嫣然,烟波就恪尽职守地选了个视野开阔的位置站岗去了。她不搭理穆询,穆询也乐得清静,在离她没多远的地方也站下了。 起初倒也还好,二人谁也不理谁,竟也和平共处了下来。可是刚过了一刻钟,穆询就觉得右臂有些痒,还有些刺痛。他没多在意,伸手挠了挠,继续专注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可没一会儿,右腿也又疼又痒的,再接着是左腿,然后又是右臂……很快就蔓延到了全身。 这下子,穆询不得不重视起来。接着月光,穆询挽起衣袖,赫然看见右臂上有四五个指甲盖大小的包,又红又肿,既痒且痛,好不难受。想必身上各处也是这般。应该是被蚊虫之类的叮咬所致。 不看还好,一看就忍不住了。这儿挠一下,那儿抓两把,却不顶什么用。反而使得那些小包越来越大。 穆询这边抓耳挠腮的,烟波却出奇的平静,而且正在睡觉得其他人也未见动静。穆询就纳闷了,难不成自己是得罪这虫子了?怎么就只盯着他一个人咬呢? 胳膊、腿的痒还好说,怎么也能够得着挠两把,可后背上的就有些困难了。穆询想着不去管它说不定一会儿也就不痒了。可谁知他越是想忽略,后背就越是奇痒难耐,痒得穆询的五官都快要扭曲了。 穆询痒得是在受不了了,他四下看了看,已经入睡的几位都睡得很踏实,不远处站岗的烟波也完全没有留意到自己。很好,此刻正是大好时机。 穆询迅速的背靠着身后的树开始来回蹭痒痒,背上的痒终于得到了缓解,穆询舒服得直想叹气。 穆询正蹭得欢,忽然听见烟波的声音:“穆御史,当心把熊给招来。” 穆询轻咳了两声,站直了身子,理了理衣衫。表面上装作无事,心里确实无比尴尬。偏生如此狼狈的一面被那商贾之女瞧了个满眼,还不知要如何嘲笑于他。 他清了清嗓子,正要说些什么。一抬头却见烟波抛过来个什么东西。 穆询下意识地接住了,仔细一看,原来是个小巧的香囊。凑近些闻了闻,散发着一股清淡的好闻味道。 烟波并未看向他,只是说道:“此乃赫连一族特制的驱虫香包。里面尽是对人有益无害又能防止蛇虫鼠蚁近身的药草。 当然,若是穆御史看不上我们商贾之家的这些俗物,也大可以不必佩戴。” 穆询难得的没有回嘴,默默地把香囊系在了腰带上。还别说,戴上之后不止没再被叮咬,就连先前那些又疼又痒的包也似乎好了很多,变得能够忍受了。 “多谢。”过了好半晌,穆询板着脸,轻声说道。 第一百二十六章 独闯虎穴的赫连嫣然(下) 一夜无话。 第二天,几人收到了庆军出城的消息。他们就藏身在官道旁守着,果然见到了声势浩大的庆军。 由于带着沉重的火炮,庆军的行进速度很慢。白盛等人悄悄地跟着,大半天过去了,也才走出去不到四十里。 待庆军安营扎寨,埋锅造饭,白盛这边也开始计划起了如何行动。 夜深人静,庆军的营地里点着巨大的篝火,士兵们都在各自的营帐里安稳的睡着。负责巡逻的小队起初一刻出现一次,到后来变成半个时辰,再后来竟是不见了踪影。而守在将领营帐前的的士兵,以及火炮前站岗的士兵们也都在温暖的火光中满满闭上了双眼。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打瞌睡的时候,有几条人影渐渐靠近了火炮的存放之地。 天黑之前,赫连嫣然已将烟波安排着跟在李秀才身边,由青雷、紫日护送着赶去下一座城镇。烟波想要留下,赫连嫣然却是另有重要任务交代,无奈之下,也只得听从元娘的安排。 白盛与赫连嫣然、穆询一起,在赵钧保的带领下悄悄趁着夜色混进了庆军营地。他们先是伏击了巡逻小队,换上了他们的军服,然后光明正大的向着火炮而去。 原本的计划是他们四人迅速炸毁火炮,然后制造混乱,趁乱逃出营地。可谁知道,眼瞅着就快到火炮跟前了,却不知从哪儿冒出了又一对巡逻的士兵。 两队人一碰头,对方就高声问道:“口令!” 口令?这什么情况?庆军不是应当军纪散漫吗?怎么还有一对巡逻的?白盛以眼神质问着赵钧保。 大概,可能,没准儿,保不齐,应该是来交接班的。赵钧保有些无奈的同样以眼神回应道。他一再提醒白盛早些行动微妙,白盛却非要再等等,再等等。这下好了,选在了人家巡逻小队换班的当口,这可真是…… 白盛几人的迟迟不回应使得对方心生警惕,领头的又高声问了一遍:“口令!”同时,将手握在了刀柄上。 白盛、赵钧保以及穆询也悄然握紧了各自的兵器,准备随时出手,却不料耳边响起一道清冷的低哑嗓音:“抱剑在怀,美人卧膝。” 是赫连嫣然。 对方长出了口气,松开了刀柄,骂道:“他娘的,吓了老子一跳,还以为混进了外人。以后有屁早点放!”说着就从几人身边走过。 穆询惊讶地看着赫连嫣然,怎么也想不通她是如何知道这般奇怪的口令得。而白盛与赵钧保毫无惊异之色,似乎觉得赫连嫣然做出什么行为都不足为奇。 还没等几人松口气,身后却突然想起了警戒的号角之声。几人纹身回过头,看见正是方才问话那人吹响的。 “妈了个巴子的,差点被你们几个兔崽子蒙骗过去。说!你们是什么人?混进军营想做什么?”那人抽出佩刀,直指几人的方向。他身后的士兵也都纷纷亮出了兵器。 “你是怎么发现的?”白盛却不见惊慌,慵懒地问道。 “就是他,”那人用下巴指了指穆询的方向,道,“那么大的翠玉扳指待在手上,真当老子瞎吗?区区一个小兵,别说买不起了,就是买得起在这里也得叫上官收了去,哪里还能留在自己手上?” 穆询低头看了眼自己拇指上的扳指,瞬间黑了脸。他素来自诩办事妥贴,没想到关键时刻竟是自己漏了陷,害得殿下身陷险境。穆询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待会儿说什么也要护住殿下,哪怕自己这条命豁出去不要了,也决不能让殿下有任何闪失。 穆询下定了决心,挺身挡在了白盛前面。 赵钧保见状,一咬牙,挡在了穆询身前。他本就是行伍出身,从军的第一天起,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他也层在战场上英勇杀敌,差点没了半条命。若不是实在太过失望,他说什么都不愿放弃报效国家的机会。 如今,他先是被县主救了性命,如今得了殿下赏识,这份知遇之恩无以为报。几人之中,只有他有杀敌的经验,待会儿,他会尽力为他们三人争取时间,大不了就是一死嘛。 况且以殿下与县主的仁慈慷慨,他便是死了,一家老小也会得到妥善的照料。那他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想不到多年以后,他找到了另一种为国尽忠的机会。 穆询和赵钧保的举动,白盛都看在了眼里,心下感动不已。他明白这两人的想法。他们不说话,是为了尽可能不暴露自己的皇子身份,一旦被庆军得知,后果将不堪设想。这两个傻子,看来是打算牺牲性命也要保全他了。他又怎么能扔下他俩? 片刻功夫,已有大批庆军围了过来。眼见着是突围无望了。几人的心开始往下沉。 “识相的赶紧老实交代了,还能给你们个痛快。如若不然,哼哼。”对方狞笑两声,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几人身上都带着威力不小的掌心雷。就在白盛想着铤而走险的时候,赫连嫣然却开口了:“望月、冷雨、晨霜,把他们三人带出去,务必保证毫发无伤。” 这一次,她没在压低嗓音,用的是原本的声音,清冷清越的女声,一时间叫所有人愣在了当场。 “望月冷雨晨霜,领命。”几人答道,出现在赫连嫣然面前。 “要走一起走。”白盛一把握住她的手,道,“差点忘了还有个晴风堂,安全脱身不成问题。” 赫连嫣然却摇摇头,道:“要做的事还没完成,臣女不能走。” 白盛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她要做什么,急道:“再想办法便是,我怎么能把你一个人留在此地?”这里是什么地方?庆军的营地啊,他怎么可能把心爱的姑娘独自留在如此险地? 赫连嫣然轻轻摇了摇头,道:“臣女不是一个人,臣女身边还有晴风、寻星、暮雪,绰绰有余了。”朝露、夕雾以及追云被她派去护送赫连硕回城了。 “一个也别想走!”庆军中一个副将模样的人大声道,“今儿个你们全都得把命留在这儿。” “只怕你没这个本事。”赫连嫣然淡淡说道,“这就去吧。” “谨遵元娘之命。”三人答道,分别拎了白盛、穆询与赵钧保,一个闪身便不见了踪影,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惊,怪不得敢闯进他们的营地,的确有些手段。 副将紧盯着赫连嫣然,神色郑重:“你这小女子好大的胆子,竟敢这般擅闯龙潭虎穴。” “龙潭虎穴?就凭你这营地,可远远配不上这字眼。”赫连嫣然平静地说道,缓缓抽出了腰间弯刀。 第一百二十七章 几欲崩溃的皇子白盛(上) 白盛被望月、冷雨、晨霜三人中的不知道哪一个拎着,风驰电掣一般远离了庆军的营地。 “放我下去!”白盛怒道,“嫣然还在那里,我要回去!” 回应他的只有冷冰冰没有感情似的声音:“元娘吩咐过,要将殿下送到安全之地。” “我不要去什么安全之地,我要回嫣然身边!”白盛吼着。 所有的庆军都被惊动了,那是数万人的大军。虽然有晴风三人护着,赫连嫣然自己也是个深不可测的,可面对兵刃在手的庞大军队,赫连嫣然又是个重伤初愈的,叫他如何不担心? “元娘吩咐过,要将殿下送到安全之地。”冰冷的声音重复道。 “嫣然是你的主子,你们怎么能丢下她?”白盛气恼地质问道。 “元娘吩咐过,要将殿下送到安全之地。”说来说去,还是这么一句。 “元娘吩咐,元娘吩咐,你们身为属下,明知她有危险却为何不去相救?晴风堂的忠诚呢?喂了狗吗?”白盛又气又急,简直快要疯了。 “晴风堂的忠诚,就是元娘无论有怎样的吩咐,都一定要执行,绝不会违背。”这次终于不再是那句重复的话,可这却不是白盛想要的答案。 “撒谎,骗子!你们就是贪生怕死,就是弃嫣然与险境而不顾!忘恩负义的东西!背信弃主的畜生!”白盛口不择言,企图激怒对方,最好是能其扔下自己。 “殿下还是省些力气吧。您对元娘着实情深意重,可对于晴风堂来说,元娘之令大过天,没什么能叫我们违背于她。元娘吩咐过要将您送到安全之地,您就一定得去。”对方难得回应了好几句话。 白盛气节,一路上不知说了多少责骂之言。对方也是好脾气,丝毫未受影响,尽忠职守地带着他飞驰一般行进着。没过多久就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入了城,与烟波和李秀才会和了。 二人担心着白盛等人的情况,一直没有休息。眼见着白盛与穆询、赵钧保也被带了来,却没见到赫连嫣然的踪影,还不等烟波发问,李秀才就先开口了:“县主呢?为什么没同殿下一道来?” 白盛这一路也没能想到办法回去庆军营地,心里恼火又烦躁,此刻又被李秀才语气不善地质问,怒火更胜,冷冷地一甩袖子,背过身去,谁也不理。 李秀才没得到回答,更是焦急不已,顾不得理会白盛的不悦,拽过赵钧保又问了一遍,烟波也凑了过来。赵钧保羞愧地把事情的经过讲给了二人听。李秀才听完就炸了:“你们把县主一个扔在了满是庆军的营地里?!” 他责问的语气令穆询十分不满:“怎么能说是一个人?不是还有那个晴风、寻星,以及那个叫什么雪的吗?县主自己也说了,绰绰有余。” “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地把元娘留在那么危险的地方,由着晴风堂的人护送着来了这安全之处?”烟波的声音仿佛带着冰碴儿般森冷。 穆询并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只不过当时的情形,他必然是以殿下的安危为最优先,更何况赫连嫣然根本没给任何人反对的机会,几句话就叫人带着他们三个走了,他连反抗一下都做不到。 这一路上他见识到了晴风堂的实力的冰山一角,对于赫连嫣然的担心也稍稍减弱了两分。对于赫连嫣然如此深明大义的举动,他只觉得感慨万分,同时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出身商贾的县主,未来的十二皇子妃,的确值得敬佩。 可烟波的话却说得好像他是有意将赫连嫣然扔在庆国数万大军之中,巴不得她就这么一去不返了似的。 穆询被她说得来了气,开口的话也就变了味儿:“我们这也是奉了县主的命令,这也不对吗?赫连一族出来的果然都不好伺候,这话,不听吧,就是我们狗眼看人低,听了吧,又成了袖手旁观见死不救了。” “难道你不是?”烟波怒瞪他。 “大胆!放肆!你……”穆询也来了脾气,就要与这商贾之女好好理论一番。 “够了!都给我住口!”白盛怒吼一声,成功地令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 “我要去找元娘。”烟波道。说着转身就要往外走。 一道身影瞬间出现在门口拦住了她:“烟波姑娘留步。元娘吩咐过,你们都要呆在安全之地。” “让开!”烟波冷冷的开口。 “烟波姑娘,元娘之令,不可有违。”人影寸步不让,淡淡地提醒道。 “可元娘还深处险地之中,我要去找她!快让开!”烟波说着就要动手,却在下一刻软软倒地。 “得罪了。”人影漫不经心地收回手,道歉的话说得毫无诚意,他看着屋子里其余几人,道,“元娘的命令,不得违抗,还请几位不要学赫连烟波这般固执不听劝。”说完,便消失不见了。 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他就在他们身边。只要他们流露出想要离开此地的想法,极有可能会得到与烟波相同的对待。 “穆询,把烟波抱去,躺在地上叫什么事儿?”白盛黑着脸吩咐穆询。眼下走是走不了了,他的本事不足以在晴风堂的眼皮子底下悄悄溜走。他得想别的办法。 穆询的脸色比白盛的更黑,他不情不愿的走到烟波跟前,弯下腰把人横抱了起来,几乎是“扔”在了屋里罗汉床之上。随后就回到白盛身边站定。 “都坐下吧,站着也没用。”白盛招呼着几人坐了。 李秀才一脸的怪怨,被赵钧保死死摁着才没有爆发。穆询皱着眉与赵钧保大眼瞪小眼,白盛则继续苦恼着该怎样从晴风堂手中逃脱。 几人各怀心思,焦急而又无奈地等待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得外面一阵巨响,桌子椅子连同地面都剧烈地晃动了起来。片刻之后方才停止。几人站稳了身子,赶忙冲到窗前往外面张望,只见远处一阵冲天火光,在漆黑的夜里格外醒目。 而那一处,正是庆军营地的方向。 第一百二十八章 几欲崩溃的皇子白盛(下) 望着火光的方向,几人都愣住了。 白盛最先反应过来,不顾一切地想要往外冲,却在门口毫无悬念地又被拦住了。 “殿下,外头不安全。”看不清面容得人影说道。 “让开!”白盛冷冷地命令道,语气中已带上了杀意。 “恕难从命。”人影慢悠悠地说道,丝毫不将他话语中的威胁放在心上,“元娘命望月等人将殿下送过来,就是为了保证殿下的安全。青雷若是就这样任殿下出去了,就是违背了元娘的命令。” 白盛把拔出了腰间佩剑,直接架上了青雷的脖子:“我说了,让开!谁也别想阻拦我,我要去找她。” 青雷依旧毫不在意,就像被人用剑抵着的不是他一样:“殿下对元娘的确有情有义,青雷着实敬佩。但既然元娘有令,青雷就是这条命不要了也得执行到底。” “你当我不敢动你?”白盛的眼神越来越冰冷也越来越危险。 “殿下自然是敢的。青雷也绝不会还手,但更不会放殿下离开此地。”青雷慢悠悠地说道,那口气不是一般的欠揍。 他又接着说道:“殿下不必过于担心,元娘的手段您也是见识过的,她远比您想的还要厉害得多。” “就因为这样你们就一点儿也不担心她会有危险?”白盛听得怒火中烧。 “这么跟殿下说吧。若是元娘都对付不了的厉害人物,便是整个晴风堂去了也绝不会是对手,殿下就更是如此了。殿下还是静静等着便好。” “这就是你们对嫣然的忠心?”白盛怒吼着。 “殿下若是这么想,青雷也不好辩解什么。青雷只做元娘交代的事情,如此而已。” 白盛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今天是一定要出去的。” 青雷看了看白盛,遮挡的严严实实的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白盛却仿佛看到了面罩之下的青雷缓缓勾起一抹痞笑。 紧接着,白盛就听见青雷说道:“既然如此,青雷只能得罪了。青雷会向元娘与殿下请罪的。” 白盛突然意识到了危险,想要开口阻止,哪知青雷出手如电。白盛直觉颈肩一痛,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倒下了,却没跌在地上,而是被青雷及时接住了。失去意识前的一瞬,白盛忍不住在心里咒骂这个可恶的家伙,下定决心一定要狠狠地教训他,随后便陷入一片黑暗。 白盛知道自己做梦了,可他就是醒不过来。 他似乎回到了赫连内城,中毒调养的那段日子。每日里深宫怨妇似的就盼着赫连嫣然能够来看望自己,谁知赫连嫣然没等来,却等来了那个曾经觊觎过他的女子,好像叫什么赫连烟漓。 她狞笑着靠近他,他一步步后退,终于身后已是一面墙壁。他退无可退,那女子走上前挑起他的下巴,言语轻佻,告诉他赫连嫣然已经把他送给了她。白盛自然不信,要去找赫连嫣然当面问清楚,可赫连烟漓哪里肯放他走,不仅言辞间调戏他,甚至还想霸王硬上弓。 他拼命反抗,却怎么也躲不开那一双不停在他身上摸索的手…… 画面一转,白盛回到了自己的皇子府。 所有的人都在府门口迎接他,连烟波与晴风都赫然在场,却独独不见赫连嫣然。白盛顾不得别的,拨开众人尽了大门,开始四处寻找。 可他找遍了府中每一处角落,都不见赫连嫣然的身影。 白盛焦急地抓着烟波询问,烟波却一脸莫名奇妙的反问:“殿下不记得了吗?元娘在与殿下大婚当日就随心上人远走他乡了,就是她心心念念的阿伤。元娘吧长房的一切都留给殿下了,包括烟波还有晴风堂,元娘说,有了这些,即便她不在殿下身边,也能令殿下得偿所愿。” 白盛放开烟波,无声地笑了。嫣然为他想得多周到,把一切都留给他了,他现在要钱有钱,要人有人,登上高位的路也会好走许多。只是唯独她没留下。 白盛笑着笑着,觉得脸上湿湿的,伸手一摸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画面有一转,白盛已然深处皇宫。 勤政殿外,高高的石阶之上,白盛负手而立,一身皇帝龙袍。 石阶之下,文武百官齐齐拜倒,口中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白盛俯瞰着石阶下的众臣,心满意足地转身回了殿中。他捋了捋须,对内监总管道:“去把嫣然找来,朕有事与她相商。” 内监总管一脸莫名奇妙,壮着胆子问道:“陛下要召见谁?” 白盛仔细再脑海中搜寻了一番,却想不起自己给赫连嫣然赐了个什么封号,不悦道:“就是后宫的娘家姓赫连的娘娘。” 谁知,内监总管仍是一脸茫然,他跪在地上,十分谨慎地回道:“启禀陛下,后宫里,后宫里并没有什么姓赫连的娘娘啊。” “没有?怎么可能没有?”白盛皱起了眉,道:“好你个大胆的狗奴才,竟敢骗朕!你的小命不想要了吗?” 内监总管一听,赶紧不停地磕头:“陛下饶命啊,奴才对殿下忠心耿耿,绝不敢欺瞒陛下。实在是整个后宫之中,确实没有陛下所说的赫连娘娘啊。还请陛下明鉴。” 白盛见他已是吓得魂不附体,确实不像说谎的样子。 “朕还是皇子之时便与她有了婚约,还是父皇亲口定下的。如今朕已然登基,她又如何会不在这后宫之中呢?”按时间来算,他与赫连嫣然早就应该成婚了,即便不能令她居中宫之位,但以自己对她的情意,怎么也应该是个有名有份的主子。 听了他的话,内监总管浑身一颤,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陛下您说的可是那位曾经的闻喜县主,闺名赫连嫣然的那位?” “放肆!”白盛立马断喝道,“嫣然的名讳岂是你这等狗奴才能直呼的?” “奴才该死,请陛下恕罪。”内监总管又是一阵磕头。 白盛看得心烦,挥了挥手,道:“行了,快告诉朕,她如今身在何处?” 内监总管战战兢兢地开口道:“回禀陛下,那位闻喜县主已然故去多年了。” “你说什么?”白盛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内监总管硬着头皮又重复了一遍:“那位县主,早在您炸毁意欲攻打大越的庆军那几门火炮的当晚,葬身火海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履立奇功的皇子白盛(上) 白盛只觉得自己脑中“嗡”地一声。 内监总管后面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耳边只反复回想着那句“葬身火海了”…… 赫连嫣然……已经不在了? 白盛的头像是被人用锤子重重砸了,晕晕的还很疼痛无比,看东西也有些不清楚。他用力甩了甩头,模糊的视线终于恢复了。 白盛深深吸了口气,他终于记起来了。当年他们一行人约定好去炸毁庆军的火炮,偷偷潜入营地之后被人发现围困,赫连嫣然让晴风堂的人护送他们先走,自己则留下继续执行计划。然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 白盛全都想起来了,他把赫连嫣然一个人扔在了数万人的庆军营地,留她一人独自面对千军万马。 白盛不敢想象她那时面对的是怎样绝望无助的境地,她是不是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知道再也挥不懂手中的弯刀?她是不是深受重伤浴血而战直至最后一刻?她的心中是不是曾经盼望着他能回去救她? 白盛不敢去想,以想就觉得自己的心疼得仿佛被人砍了无数刀。 赫连嫣然死了,是他害死的,他亲手害死了自己心爱的女子。 可笑的是,后来,他凭借着她为他立下的诸多汗马功劳一步步成为父皇最新人器重的皇子,那一场冲天的火光令他从诸多兄弟中脱颖而出,最终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皇位,可是,他永远失去了她,连尸体都没能找到。那样巨大的一场爆炸,又怎么可能还有完整的尸体留下。 白盛觉得自己的心口堵的厉害,似乎下一瞬就会炸开。他再也忍受不了,大吼出声。 随着这一声夹杂着复杂情感的怒吼,白盛猛地醒了过来。 他喘息着环视了四周,原来,只是一场梦。他抬手抹了抹额上的汗珠,却突然想起,虽然已经从梦中清醒,可赫连嫣然却是实实在在留在了庆军的营地之中。 白盛赶忙看了眼窗外,天光已然大亮,他匆匆穿了鞋子,挨个屋的查看,赫连嫣然没有回来,他的心凉了半截。 想起梦中失去她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白盛再也坐不住,提着剑就冲了出去。穆询、赵钧保以及烟波紧随其后。 他本以为会遭到青雷等人的阻拦,也做好了恶战一场的准备,必要时,他会让另外三人吸引他们的注意,自己趁机脱身。 可是,一路上却出奇的顺利,四人畅行无阻地就来到了城门前。 “青雷,你这么做,就不怕元娘责罚吗?”暗中跟着白盛几人的望月看了眼身旁的同伴,问道。 “严格说来,我并没有违背元娘的命令。一夜过去了,庆军那营地,不过数万人而已,元娘岂会摆不平?放心好了,殿下安全着呢。”青雷不甚在意地会看了他一眼,道,“再说咱们不是还跟着呢吗?” 望月闻言,不再说话,默许了同伴的举动。的确,仅凭那些庆军根本伤不到元娘分毫,更何况还有晴风三人在侧,而且昨晚的声响与火光分明就是事成了。白盛此刻前去的确已不再有危险。只是…… “殿下的心思终是要落空的。在元娘心里,那位,可是任何人都比不了的。”望月幽幽地说道。 青雷的语气似笑非笑:“这位殿下也是有意思,明明是个精明又冷情的人,对自己想要的再清楚不过,如今为了元娘却终是失了分寸与自持。 情情爱爱的有什么好?真是麻烦,即便是元娘也逃不脱,一困就是这么多年。 元娘的恩情咱们是无论如何都报答不了的,便是粉身碎骨也远远不够。就为了那一段痛苦远多于甜蜜的感情就要将自己的余生都葬送在里头?咱们都知道,不该是这样的,元娘她,不该一直这样痛苦下去。” “你怎么知道十二皇子就一定好过那一位?元娘在他心里恐怕比不过皇位重要。”望月对此并不认可。 “喂,你是不是话本看多了?哪来的那么多要美人不要江山的蠢货?自然是江山美人都要才对啊。”青雷终于笑出声,“他不必把元娘看得比江山重要,他只要觉得元娘与他自己同样重要便好。 那一位倒是把元娘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可最终呢?不还是被人轻易就拆散了?” “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也没能终成眷属,十二皇子岂不是更没希望?” “那一位太优柔寡断了,本事自是一等一的没话说,可是性子太软,哪一边都想顾着,最终却是哪一边都没能顾好。 就连后来成了亲,也还是不清不楚地吊着元娘,一面说着要为她择个佳婿,一面却又以各种理由把所有人都否决了。当断不断,元娘所承受的痛苦有很大程度上都是他造成的。 十二皇子不同。他是个有主意有担当的,原先是不曾将元娘放在心上,只存着利用的心思。如今对元娘动了真情,一切自然就不一样了。” “那一位对元娘也算是用情至深了,感动了多少人,怎么到你嘴里就有了些不堪又自私的味道。”望月好看的眉皱了起来。 “同一件事,每个人看到的或许都不相同。我只是不忿元娘被他耽误了这么多年,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死心塌地,硬生生给自己画地为牢,费尽心血,看这就来气。 或许十二皇子也不能与元娘走到最后,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至少对元娘来说是一段新的开始,只要能将她从那沉重的牢笼中解救出来就好。 反正元娘还有大把的时间,是要肯放下心结,早晚能挑到合心意的。” “可若是又一次情伤呢?”望月不无担忧地说道。 “那也好过如此麻木无望地继续活着吧。”青雷瞟了他一眼,“咱们说得再多也没用,最终还是要看元娘自己怎么想。” “合着咱们说得这么热闹实际上是一点用都没有?”望月有些哭笑不得。 “谁说没用?”青雷坏笑道,“咱们不是已经行了方便吗?只希望这位十二皇子可千万别叫人失望才好。” 第一百三十章 履立奇功的皇子白盛(中) 城门口的守卫比之前森严了许多,毕竟昨天夜里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城里但凡有耳朵的都听见了。 虽然城门打开的时辰没有变化,但对于进出之人的盘查更加仔细谨慎。白盛他们到城门口的时候,一进一出都排起了长队。 因为前面的人很多,队伍中不少人都在小声抱怨着,也有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议论着前一晚的冲天巨响。 白盛心系赫连嫣然,眼见长蛇一般的队伍行进十分缓慢,只觉得一刻也等不下去,拨开挡住自己的人就向前走去。 “诶?怎么回事?你应当排在我后头的,怎么就跑到前头去了?”被白盛挥开的人不乐意了。 “就是,大家都在排着队呢,怎么就你不守规矩?”一旁有人看不过眼,也站出来跟着指责。 眼见着出城还得一阵,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着主持主持公道,还能打发些时候。 “对不住诸位,我家公子有急事要出城,还请各位见谅。”烟波上前向众人赔礼道。 莫名奇妙被人插了队,原本一肚子火的男子见到个俏生生的姑娘出来赔礼,火气登时消了大半。想了想,却又怕自己这么轻易就算了会叫别人误以为是对人家姑娘有什么想法。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用与方才相去甚远的半点也不见严厉的口吻说道:“就算是有急事也不能一声不吭的就直接挤人吧,好歹说一声,大伙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有什么事说出来也是可以通融的。” “实在对不住,我家公子思虑不周,还请大伙不要见怪。”烟波再次赔礼,并拿出一串串铜钱,首先递给了那名男子,“小女子代我家公子给大家陪个不是,请大伙吃碗茶。” 男子脸上一红,并不伸手去接:“这位姑娘客气了,不至于的。你家公子看穿着打扮就是大户人家出身,自然很少经历这样的事,怕是等不得。说到底也没多大点事,钱就不必了。” “要的,还请这位公子收下。”烟波语气淡淡又不失礼貌的坚持着。 白盛还在不管不顾地越过众人往前走着,烟波赶忙将一串铜钱交给男子,就不断往前追去。对每一个被白盛越过的人都留下一串铜钱。 左不过是多等一会儿,还能白拿一串铜钱,这样的好事可不是天天有,故而众人也没有什么意见,大多笑嘻嘻地接下了。 跟在后头的穆询却有些看不过眼。 果然是商贾之女,就这么抛头露面的,一点也不矜持。还主动与陌生男子攀谈,而且还对这人家笑,简直不成体统。 方才还有个地痞似的人想趁着接铜钱的功夫摸她的手呢,幸亏赵钧保给拦下了,否则手一旦给人摸了,她要如何是好? 不过她毕竟是商贾之女嘛,说不定压根就不在乎这些,什么揩油吃豆腐的也许就是家常便饭呢。自己替她想那么多作甚?甚至还差一点没忍住就要出手教训那人。 穆询越想越气,气那商贾之女不知自爱,更气自己的莫名奇妙。 不管怎么说,烟波此举还真是为几人节省了不少时间,很快他们就换到了队伍的最前头。 原本守城的士兵是要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检查一遍的,可是烟波先是避过众人向士兵的头领表明了赫连一族的身份,同时又送上了沉甸甸的一个荷包,那头领接过,被这分量吓了一跳,十分痛快地放行了。 看这熟练的程度,平日里定是没少做这样的行贿之事。哼,明目张胆地助长贪腐之风,左都御史穆询在心里默默地又记了烟波一笔。 烟波哪里知道穆询心中所想,此刻她与白盛同样焦急,一心只想赶快见到赫连嫣然。上一次赫连嫣然遇袭受伤昏迷的事令她十分自责,这一次若是再有什么闪失,她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刚出了城门,白盛就夺过赵钧保牵着的缰绳,翻身上马,向着庆军营地的方向飞驰而去。烟波紧紧跟着,后面是赵钧保与穆询。 白盛不停地催着马儿加速,他恨害怕,生怕先前的那个噩梦变成了现实。他不敢细想,只恨不得立马就能飞到赫连嫣然身边去。 跑着跑着,远处似乎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白盛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他用力眨了眨眼,再看去,果然有个人影在一点点向着他们的方向靠近。 白盛心底突然冒出个念头,难道是……他双腿夹紧马腹,催动马儿跑得更快。离那人影越来越近了,在将将能够看清那人模样的时候,白盛猛地一勒缰绳,马儿嘶鸣一声停了下来。 白盛下了马,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而来的人。圆脸,大眼,年岁不大却浑身上下散发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劲儿,称不上眉目如画,却是最惹他心动的模样。 是她,是她!他的赫连嫣然,回来了。 赫连嫣然显然也看见了白盛,在离他不远处下了马,走了过来,俯身行礼,道:“臣女见过殿下,幸不辱命,臣女已将……”后面的话却由于太过震惊而未能说出口。 白盛一把将还在行礼的她拉起,用力地抱进了怀里。 第一百三十一章 履立奇功的皇子白盛(下) 白盛抱得很用力,赫连嫣然一下子想起二人一起遇袭的那天夜里,白盛也是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然后决定以自己的死换她的生。 赫连嫣然因此犹豫了一下,并没有马上推开他,下一瞬,她就感受到了白盛身体的颤抖。 他的手在抖,揽着她的双臂在抖,他的全身都在因为失而复得而微微抖动着。 赫连嫣然忽然有些心疼,这个天潢贵胄的男子,即便是慎重剧毒之时也只是顽强地一心想着该怎么活下去,从未害怕成这样。 赫连嫣然正打算推开他,却听见白盛对她说:“嫣然,嫣然……嫣然……” 他一遍又一遍唤着她的名字,连声音都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赫连嫣然的双手停顿了一刹,随后改为握住了白盛环着自己的双臂,轻轻拍了拍。 感受到了来自赫连嫣然的安抚,白盛那颗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的心里终于渐渐安定了许多。他本想以摩挲她的面颊,可惊觉此举太过孟浪,怕惹赫连嫣然不喜,于是改为抬手轻抚她的秀发,轻声呢喃:“嫣然,太好了,你回来了,太好了。” “答应过助殿下荣登大宝,承诺还为兑现,臣女自然要回来。”赫连嫣然道。 听着她近乎撇清一般的话语,白盛竟然笑出了声,所有的不安惶恐瞬间消散于无形,千言万语却只化作了四个字:“回来就好。” 白盛柔声说道。 没有人知道,昨夜的那声巨响以及照亮了半边天的火光,令他的心中升腾起多么巨大的恐惧。 白盛无比清楚,自己并不会为了赫连嫣然而放弃大殿上的那个宝座,可是他亦不会甘心为了宝座而失去赫连嫣然。 他知道要成为九五至尊必定要付出不小的代价,但这不能包括自己心爱的姑娘。谁说做了皇帝就不能将钟爱之人留在身边?虽然赫连嫣然的出身的确是个问题,但他相信自己一定能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现在他在乎的是她回来了,回到了他身边,这令他他无比庆幸,情形她还在,情形自己并没有失去她,如此就够了。 白盛松开了怀抱,改为握住了赫连嫣然的手,在随后赶来的烟波、穆询以及赵钧保或复杂或惊讶火佩服的目光中,与她十指紧扣,缓缓地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白盛并没有问一句关于昨晚赫连嫣然是如何从数万人的大军中成功地炸毁了火炮以及怎样全身而退的,衣服上甚至连一丝灰尘都没有沾上。 赫连嫣然起了两次话头都被白盛岔过去了,于是她就明白了,白盛现在不想谈及这件事,便也没再提。 赫连嫣然觉得白盛变了,与她交谈时流露出的笑容再不是人前刻意做出的痴迷与宠溺,而是改为了真假难辨的温柔与珍惜。 白盛从前也会关心她,但那只是因为她是他最重要的盟友与助力。而现在,他对她的着紧却是发自内心。 他的心意,赫连嫣然不是不知道,只是她的心里已经有了阿伤,而且也只有阿伤。她只想对那一人深情,对其他人便只能无情。 白盛对于她,大概只是从不曾遇见过这样的女子而生出的新奇之感,也许过不了多久也就淡了、腻了。赫连嫣然这样想着,便也没多放在心上。 几人回到“朋来客栈”,李秀才见到毫发无伤的赫连嫣然激动地连话都说不出来,被赵钧保生拉硬拽着带了下去。 烟波倒是沉着冷静地把自己与李秀才按照赫连嫣然的吩咐办的差事汇报得详实分明,白盛这位钦差在赈灾中身先士卒,一心为民,处处为灾民着想,深得百姓拥戴的各种事迹已经在城中各处传开了。 赫连嫣然听了,显然是满意的,略夸了两句。烟波得了夸奖,高兴坏了,连带着看穆询也没先前那么不顺眼了。 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几人便启程回了赈灾队伍。凳子还没坐热,皇帝的褒奖旨意就来了。一封接一封,接连三封,每一封都是洋洋洒洒一大篇,谁都看得出钦差大臣十二皇子殿下已然令皇帝陛下心花怒放了。 前有赈灾的差事,如今又是皇帝的密旨,白盛接连立了两大奇功,换做谁都难对这么善谋能干的儿子不偏爱。 最近常常龙心大悦的皇帝在赈灾队伍返程的过程中就迫不及待地在朝上表明要重重嘉奖白盛一行了。 此举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各种反对的声音此起彼伏,这次,这些不同派系的官员们倒是意见出奇的统一,那就是白盛身为皇子,只是尽了本分,嘉奖可以,重重就没必要了。 官员们顺便还不忘提了一下自己支持的皇子各自或大或小的能算上不能算上的功劳,意思是要嘉奖不如一并嘉奖,一来彰显皇恩浩荡,二来不偏不倚论功行赏,此言一出,将皇帝原本愉悦的心情搅得阴沉下来。好好的朝会又成了一次不欢而散。 朝堂之上如此,后宫亦然。除了白盛生母丽妃以身子不适为由闭门不出,各宫的娘娘们也都进言为其余皇子请赏。皇帝不厌其烦,干脆一甩袖子去了御书房,不许任何人钱去打扰。 皇帝已经发了话,可还是有些不长眼拎不清自己分量的前来求见,福总管出去一一给请走了。再回来时,就看见面无表情的皇帝已经“失手”打碎了一只万寿无疆的茶碗,一对琉璃镇纸,还有一只前朝画圣的笔洗。 福总管伺候圣驾多年,知道皇帝这是气得狠了,于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一举一动更加谨慎。 “福久,你说,是不是朕太惯着他们了,一个个的就都以为能左右朕的决定了,呵,果然是人心不足啊。”皇帝的声音不辨喜怒,“眼下还都只是想着劝朕改主意,可一旦日子久了,怕是就难再安分了。到时候是不是就该生出取朕而代之的心思了?” 福总管闻言浑身一凛,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第一百三十二章 盛宠不断的敏璋王爷(上) “圣上息怒。”福总管跪在地上,一下下磕着头。 皇帝淡淡睨他一眼,道:“看把你吓的。好歹跟在朕身边也不少年头了,没出息。” 皇帝顿了顿,又道:“朕就是跟你说说话。这些话也不可能说给别人听了。看看,朕贵为皇帝,却是个孤家寡人。 你是个有分寸的,朕心里有数。 起来吧,怎么想的就怎么说,朕恕你无罪。” 福总管这才起身,皇帝的性子虽然阴晴不定,但真的是一言九鼎的。 “白盛这孩子,从前也是朕忽略了,觉得生了副那样好的皮囊,恐怕很难有什么正经心思。没料到,竟是个丁丁有主意心思细密的。虽然这其中必然少不了赫连氏的手笔与算计的功劳,但也足以看出那小子的聪明之处。 更难得的是他不仅有智谋,还有胆量。就说他带头去堵差点决口的堤坝,并且身先士卒直接住在堤坝上,以及以身犯险深入庆军营地,还真是出乎朕的意料。 原本想着借着抬举白盛给朕的那些个好儿子好臣子们提个醒敲打敲打,没想到却有意外收获,也算是一箭双雕了。 接连两桩事都办得如此漂亮,赏赐重一些原本是无可厚非的事情。谁知道朕才一提,朝上立马就有人开始反对。这是真叫他们感觉到威胁了。 好得很。 只为了个封赏就把他们吓成这样,朕还真是期待看到朕为他们准备的惊喜时的模样呢。 不是想要皇恩浩荡吗?不是想要雨露均沾吗?不是想都跟着沾个光吗? 行,可以,朕都准了。 不是朕不给他们体面,而至他们自己不要的。这么快就迫不及待地想要争位了,朕可还活得好好的呢。” “陛下圣明。”福总管言道,“陛下才是大越之主,自然一切尽在掌握。” “就会说好听的。”皇帝假意嫌弃他道,“你也是个老狐狸了,惯会打太极的主儿。没少用这招糊弄那些企图讨好你的大臣们吧?” 福总管闻言笑了,道:“奴才是陛下的奴才,可不是谁都能收买的。奴才的心只向着陛下。” “说得好听。朕问你,若是赫连氏意图收买你,你还能这般对朕忠心不二吗?”皇帝唇角微勾,问道,“旁人只会送钱财俗物,可咱们这位县主却不同,最是会拿捏人的心头好,能知道如何诱惑人心。” 福总管心里“咯噔”一声,他最先冒出的想法就是皇帝知道了白盛与赫连嫣然送她石头的事情,可下一瞬却又冷静了下来。他并没有做出任何不该做的事,连话语也没透露给那两人什么了不得的事,便是被皇帝知晓了也没什么。 “陛下太看得起奴才了。”福总管回道,“如今大越上下哪个不知道陛下对于闻喜县主的喜爱与看重?奴才是伺候陛下的,人微言轻,在县主眼里哪里有值得被拉拢的地方。” 皇帝不置可否地笑了两声,道:“你也不必在朕面前做出这幅卑微不堪的样子。外面想要巴结你的人多了,还真当朕不知道呢。 行了,朕又不是要追究你什么。这些年你做得很好。 继续守好你心里的那条界限。有些事朕准许你做,毕竟你这样的,总得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多些财物傍身,晚年也会好过一些。” 皇帝的话语并不温和,语气也并不亲切,却叫福总管忍不住眼眶发热。他慌忙低下头去,跪在地上磕头:“奴才谢主隆恩。” “刚说你没出息,你还真是没出息。”皇帝笑骂他,“赶紧起来,好好的给朕当差才是最要紧的。” 福总管站起的同时,飞快的用袖子抹了抹眼角:“奴才遵旨。” …… 赈灾队伍一路畅行无阻地回到了顺京,皇帝竟然又带着满朝文武亲自在城门口迎接。 在诸位皇子及文武百官各怀心思的目光中,皇帝亲热地拉过白盛的手一通夸奖,像极了儿子有了出息而扬眉吐气的老父亲。 紧接着,又是对着赫连嫣然一阵嘘寒问暖,甚至细致到了一路的餐食是否合口之类,总之是极尽和蔼,不知道的还得以为这是不知几代尽是儿子好不容易生了个女儿不知道怎么宠才好的富贵之家的家主呢。 好在众人早已见惯不怪了。只要是一沾了这位县主,他们难以捉摸的陛下连身上的王者之气都维持不住了。 随行的官员都得了恩旨可以先行回府休息,晚上会有盛大的宫宴为他们接风洗尘,无论品级大小一律可以参加。 白盛与赫连嫣然却是直接被皇帝拉着直接进了宫。 先是象征性地对着皇帝禀报了一番此行的结果,实际上皇帝早已从各方奏报上了解的清清楚楚了。于是也就大加赞赏了一番。 随后就让白盛领着赫连嫣然循例去向太后、皇后请了安,两位后宫里最尊贵的女子也是做足了面子功夫,热情周到又丝毫不显刻意。 辞别了皇后,二人又去了万芳宫拜见丽妃娘娘。 赫连嫣然识趣地提出想在各殿转转,留下白盛与丽妃好好说会儿话。 午膳便是在万芳宫用的,更难得的是皇帝也来了。丽妃见了儿子,心情大好,比平时多用了小半碗饭,皇帝还笑着调侃了她几句。 一家人其乐融融,好不温馨。 第一百三十三章 盛宠不断的敏璋王爷(中) 赫连嫣然虽然表现得很是得体端庄,但那清冷淡漠的模样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丽妃娘娘温柔亲切,待她虽然热络,但更多的注意力却是在儿子身上。皇帝热络又慈祥,很是关切,赫连嫣然的回答则略显冷淡却也不失礼貌,皇帝倒是丝毫不觉得受了冷落,依旧热情不减。 白盛觉得赫连嫣然的冷漠疏离从不掩饰,就是刻意要让人远离自己,她似乎总是独自一人,即便是身处拥挤的人潮之中,也永远能叫人一眼就瞧见她,除了那一身鹤立鸡群般的清冷高贵,还有一种令人无法靠近的孤独。 白盛觉得她并不是享受这种孤独与寂寞,而是近乎自惩般的举动,难道她打从心底里痛恨自我?白盛被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自己的想法越来越荒唐了。 白盛在心底笑笑,时不时的为赫连嫣然布菜,偶尔也关切两句。 父母慈爱,心爱的姑娘也配在身边,白盛有些晕乎乎的,感觉像是在做梦。 晚上的宫宴,皇帝更是直接带着白盛与赫连嫣然出现在所有人面前。这般唯恐有人不知的抬举之意,看得好几位皇子牙根痒痒。 本以为着已经是天大的脸面了,可谁知,皇帝大手一挥,直接将二人的席位安排在了自己下首,越过了大皇子,成为了诸位皇子中的第一位。 这还不算,此次宫宴可以说完全就是为了白盛而设的,皇帝一改之前总是宴席开始没多久就早早离席的行事,而是破天荒的从开始呆到散席。 期间也是毫不吝惜溢美之词的极力夸奖为国为朝廷立下不世之功的皇十二子,在场的众人虽然各怀心思却又不得不陪着笑脸应声附和。这一晚,白盛无疑是这座皇宫之中最引人注目的主角,也注定是今后不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一波又一波的官员前来敬酒,白盛有些微醺。他借着酒意贴着赫连嫣然,半倚半靠着她。 “嫣然,我又想起了那一日,我跪在大殿上求父皇允我娶你。”白盛凑到赫连嫣然耳边轻声说道,“那一晚也是宫宴,我死里逃生回来,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那一日也如今日这般,也有不少朝廷重臣前来敬酒,可我知道,他们心里觉得这个空有一副好皮囊的十二皇子福星高照,不仅保住了姓名,还靠着一张好面皮得了富甲天下的赫连元娘倾心,可谓是走了天大的好运。 那时,他们虽表面上恭敬,确实打从心底瞧不上我,觉得我成不了什么事。 这些是日过去,今夜,他们前来敬酒,虽然仍是不将我的皇子身份看在眼里,却再不敢轻视于我,而是将我视作劲敌。” “殿下聪慧过人,有勇有谋,自然无往不利。想要与殿下为敌的人,也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赫连嫣然淡淡开口道。 白盛听了她的话似乎很开心:“无往不利?好极了。希望每一件我想做的事都能无往不利。” 赫连嫣然并不知道白盛意有所指的是什么事,只当他最关心的是与几位皇子争位,于是道:“殿下是最适合那个位子的人,自然会达成所愿。” 白盛知道即便聪明如赫连嫣然也不可能轻易猜出自己心中所想,他勾了勾唇角,内心最期待的是数月后的大婚之事。 白盛看向赫连嫣然的眼神深情地仿佛快要滴出水来,他柔声开口:“但愿如此,借嫣然吉言。” 但愿与你有关的所有心愿都能无往不利,中的圆满。最后这句话,白盛并没有说出口,而是在心里虔诚默念。 第一百三十四章 盛宠不断的敏璋王爷(下) 众人以为皇帝对白盛的宠爱已经在这场宫宴上到达了顶峰,可事实却恰恰相反,这不过只是刚刚开始。 第二日的朝会上,皇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宣布了一道圣旨。 所有的皇子,包括刚刚满月的二十三皇子在内,全部封了王爵。 大皇子为琥王,三皇子为瑞王,四皇子为琮王,五皇子为玕王,六皇子为璃王,七皇子为珉王,十皇子为玳王。 十二皇子为敏璋王。 其余年岁尚轻的皇子也分别封了与玉有关的王爵。且册封大典就定在五日后举行。 此道圣旨一出,满朝震惊。 皇子封王不仅有年岁上的要求,还要作为一项重要议程在朝会上经过文武百官的商议讨论后决定可行以后,先由太常寺循例告知规程,并主持一应事宜,祭天、问卜、告知列位先帝等等,再由礼部依着要册封的皇子的功绩与品性定下几个合适的封号以供皇帝挑选,并协助太常寺,诸如礼服的缝制、文书的撰写、各类器具等,繁琐复杂。 要经过一番繁琐又漫长的筹备,历经数月才能举行册封大典。 可这一次,所有人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太常寺慌了,礼部慌了,满朝文武都不淡定了。 旨意是皇帝亲自拟的,事先并未与任何人商量,也丝毫没有表露一丁点迹象,包括诸位即将封王的皇子也都毫不知情。 可以看得出来,皇帝并不是心血来潮,至少不是一时冲动的结果。 文武百官们这才想起来自省,是否自己近来做事情有些过火了,才惹得皇帝不悦,甚至懒得再敲打他们,直接以行动证明,这大越还是皇帝的大越,他们也还是皇帝的臣子。皇帝要做什么便做什么,甚至完全不需要经过他们的同意。 圣旨已宣,此时再去反对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一个不慎还有可能被政敌抓住把柄,小题大做硬说是抗旨欺君。 即便是再不甘愿也得表现出一副欣喜欣慰的神情,以此间接表明自己对皇帝的忠心。 虽然百官们口中称颂着“吾皇圣明”,却也丝毫不影响他们活泛心思,千方百计地给找出此次册封大典的困难之处。 五日的时间确实太过仓促,但是为诸位皇子量体裁衣都来不及,更遑论还需要准备祭天悼文、礼器、牲畜等,实在难以完成。 各处官员一个个声泪俱下地所说着自己的苦衷,情真意切,似乎为自己难以做到皇帝陛下的要求而痛心不已,有几个甚至还以退为进,向皇帝提出自己不堪大用,难以胜任目前的官职,痛哭流涕地请皇帝陛下另选贤能。 结果,这位从不按常理办事的皇帝又一次没让众人失望。看着这些自以为扳回一城的臣子们,皇帝竟然痛快地准了奏。 大殿上一时之间静得吓人。所有人大起都不敢出,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要知道,方才请辞的几位可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可皇帝陛下连眼都没眨一下,说不用就真的不用了。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这些重要的地方没了上官会乱作一团。 对于时间仓促一说,皇帝陛下先是给予了肯定,仓促确实是仓促了些,但他还是相信他的爱情们是有能力完成的。 如果真的做不到,那也没什么关系,反正皇帝相信闻喜县主一定会有办法的。 这下子,许多官员都在心中叫苦不迭。这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应下,不行也得行,必须行! 皇帝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确了,重要的官员说撤职也就撤职了,其余的,如织造等,更是不在话下的。说到底还有闻喜县主以及她身后的赫连一族的势力在,这些需要钱财物品的事,对“天下第一商”来说从来都不是问题。 第一百三十五章 再引祥瑞的敏璋王爷(上) 就这样,一场本该闹得不可开交的风波还没开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所有人都再一次认识到了这位大越至高掌管者的手段。 诸多惊才绝艳的官员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愣是一个字也没敢说出口。这些文采斐然又敢“仗义执言”的“纯臣”们也不是傻子,这种时候还是乖乖遵旨的好,他们的本意是为了向自己的“主子”表忠心。 一旦“主子”将来继承帝位,自己怎么也算是有功之臣。可若是为了未来尚不确定的荣华富贵而去触当朝君主的霉头,那未免有点得不偿失了。 一时间,朝堂之上只剩下一片“吾皇万岁万万岁”的高呼之声,这一次的较量,皇帝一出手就毫无悬念的赢了。 散朝后,各自回府的皇子们却都无法平静。 就连一向最沉得住气的七皇子也忍不住把自己常年把玩的心爱的翡翠卧虎给摔了个粉碎。如此仍不解气,便提着鞭子去了后院一位美人房中,将人好一通抽,直打得美人奄奄一息眼瞅着就快小命不保,若不是管事的来通传五皇子到访,顾及这位美人只能是香消玉殒的下场了。 七皇子闻言,整了整衣冠,怒气去了大半,又恢复了往日彬彬有礼的斯文模样,吩咐主事的婆子去寻个医女来给看诊,银子从账房去支,多少都行。 随后,就头也不回地去了前院。 七皇子走后,婆子乐呵呵地去请医女了。 屋子里在没别人,贴身婢女这才敢上前查看伤势。看着几乎体无完肤的美人,婢女甚至都不敢伸手将人从冰凉的地上扶起来,生怕碰到她的伤口。 美人看了眼哭的泣不成声的小婢女,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傻丫头,哭什么。咱们今儿个运气好,捡回了一条命,应该高兴才是。” “可是……可是外面都说,都说,七殿下……是诸位皇子中最,最和善的。可是……可是他们哪里知道,他竟然,这般心狠手辣……”小婢女抽泣着说道。 “快别说了。”美人想抬手去捂小婢女的嘴,可刚一动就疼得身体都蜷缩了起来。 她咬牙挺了过去,浑身冒着冷汗,倒也豁出去了:“咱们的命在殿下眼里恐怕还不如蝼蚁。你当他为何至今连个侧妃都未曾迎娶?能成为皇子正妃与侧妃的必是名门出身,嫁进来便是瞒得再严实也早晚会被知道。 堂堂皇子之尊却是个动辄虐打女人的,若是传了出去,整个皇室都要颜面无光了。他的所有怨气怒火都发泄在自家姬妾身上了,出去了自然是好脾气好性子。 咱们这些命如草芥的苦命女子,只能任他随意折磨发泄。外人还当着七皇子府是个什么好地方,却不知比那最下等的妓馆也好不到哪里去。起码客人若是过分了要闹出人命,老鸨也不会坐视不理。可在这儿,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我进府已经六七年了,这期间眼睁睁地看着一同进来的姐妹被一张草席裹着悄悄抬出去不知丢到哪里的已经不下五六回了。 早晚也会轮到我。与其每日这么提心吊胆的活着,死了倒还真是一了百了。” “姑娘快被这么说。已经去请医女了,你的伤会好的。”婢女抹着眼泪劝说道。 “这次的伤好了,下次呢?下下次呢?不是每一次都能这么幸运的。”美人似乎已经绝望了。 “姑娘可别这么想,好死不如赖活着,这辈子虽然苦了些,下辈子就会好了。”小婢女努力地开解道。 “下辈子?”美人空洞的眼中似乎燃起了微弱的亮光,“下辈子真的就能比这辈子好吗?” “会的,会的。所以姑娘得好好活着呀。受了今生的苦,便修了来世的福。”小婢女其实并不知道这种虚幻的说法是否可靠,但眼见着美人失了活下去的希望,她只好拼命地说服她也说服自己相信。 “那样的话,来世,我要做个男子。身为女子,太苦太难了。”美人说着,终于流出了眼泪。 …… 书房中,五皇子与七皇子坐在书案前说话。 五皇子一肚子火没处撒,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来找七皇子商量对策。 “五哥,此事已成定局,咱们只有认了的份儿。”七皇子平静地劝道。 “我也知道父皇的旨意不可违抗,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怎么着也得想法子恶心恶心老十二不可。”五皇子握着拳说道。 “五哥莫要轻举妄动,这会子记恨十二弟的人不知有多少,咱们可不能做这个最先冒头的。”七皇子喝了口茶,道,“十二弟和他那未过门的正妃如今可是父皇的心头肉,若是冒然动了他们,那就是触怒了父皇,太不划算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再引祥瑞的敏璋王爷(中) 五皇子怒不可遏,一拳狠狠捶在书案上。整张都书案颤了颤,一条腿甚至出现了裂痕。 “简直比吃了苍蝇还恶心。看看咱们的封号,再看看老十二的,独独他一个人是双字。父皇这心也太偏了。”五皇子咬牙切齿地说道。 七皇子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拍了拍五皇子的拳头,道:“五哥,父皇素来英明神武,说什么偏心不偏心的,都是父皇的儿子,他老人家自然是一视同仁。” “这还叫一视同仁?”五皇子用看傻子一般的目光看着七皇子,“老七,究竟是你心大还是觉得我好骗?别拿那套冠冕堂皇的说辞糊弄我!一众皇子受封王爵,封号俱是代表高贵高洁的单字,却唯独有一人是双字,这还不叫偏心?” “五哥别急,小弟与五哥从来一条心,怎么会糊弄你? 五哥好好想想,此次十二弟立下两件奇功,父皇龙心大悦,本意是想大肆封赏。可在朝上刚一提这话头就招来了一片反对之声。 无论是出于生么样的理由,看着一众臣子这般急于忤逆自己,叫他如何不生气? 这些人的行为等于触犯了天威,父皇是一国之君,自然要给所有人一个印象深刻的提醒,别忘了整个大越究竟谁说了算。 这一次,父皇不仅仅是要抬举十二弟,同时,也是对所有人的敲打。 其实,父皇重赏十二弟并无不妥。 要知道这差事换作二一个人来办,绝不会比十二弟办得还漂亮,这一点,咱们还是得承认的。单说那皖淮府的天降祥瑞之事,小弟自问是绝无本事办到的。” “什么天降祥瑞?必是老十二找人造的势,收买了一干无知百姓罢了。”五皇子嗤之以鼻道。 “五哥的怀疑不无道理。百姓多愚昧,的确容易收买与蒙骗。”七皇子顺着五皇子的话说道,接着,话锋一转,道,“可问题是,那一晚不止百姓亲眼所见,便是咱们自己的探子也看得真真切切,这些人可不是十二弟能够收买的。 那日的庆功宴,整个皖淮府的官员几乎都聚集在一处,赈灾的一行官员侍卫也包括在内,所有人都看到了。 天地变色,漆黑的恶龙与赤红真龙,那一场令万物生长的甘霖,以及由九霄之上照射下来的神光,虽然离奇,但的的确确发生了。” “老十二,他怎么就这么好的运气,能碰上这样的事?”五皇子极其不甘心。 “五哥竟然觉得这是能碰上的事吗?”七皇子似笑非笑地问。 “你什么意思?”五皇子闻言心生警惕,“莫非你觉得这是老十二自己弄出来的?他哪来的这么大本事竟能制造出异象了?” “十二弟应当是不能的,不过五哥别忘了咱们那位未来的十二弟妹,眼下父皇跟前最得宠的闻喜县主。”七皇子提醒道。 “区区一介商贾之女,说是能用钱砸死人还有可能,可若说她能造出这一场天降祥瑞,呵,说出大天去我也不信。”五皇子轻蔑道。 “五哥可别小瞧了这位赫连姑娘。且不说咱们谁都没在她手上讨到便宜,单说她首次亮相的宫宴之上送出的那些个宝贝,哪一样拿出来看都不像是凡间的东西。 这才过去多久,看看太后娘娘那张宛如少女的面孔,残废了十几年如今却健步如飞的端妃娘娘,还有容嫔娘娘那张毁的叫人不敢看第二眼却已恢复如初的美丽容颜……这些事,五哥从前可曾听说过吗?”七皇子提醒道。 五皇子细想了一下,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么说,这个赫连氏竟真的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也未可知了。眼下,确实连父皇都对她宠爱有加,老十二岂不是沾了天大的光。” “这却不一定。”七皇子慢悠悠地说了一句。 五皇子等了等,却没等到他的下文,催促道:“七弟就别卖关子了。五哥在这方面不如你,快说来与五哥听听。” 七皇子笑笑,道:“五哥,咱们父皇的性子可没人摸的准,边面上看着是恩宠,实际上是什么却只有他老人家自己心里清楚。 别的不敢说,但所有的君王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疑心重。单凭闻喜县主当初能令十二弟不顾一切地当着众人的面向父皇求娶这一点,父皇就不可能不对她戒备提防。” “你是说,父皇只是表面上对她好,其实暗地里却是在防备她?”五皇子半信半疑地问道,“以父皇一国之尊的地位,需要这般近乎讨好于一个商贾之女吗?” “若是寻常的商贾人家自然不至于,但那可是昌盛了近千年的‘天下第一商’赫连一族,只这一点就足以令人忌惮了。”七皇子分析道,“讨好倒是不至于,但多少都有些安抚的意味吧。 站在父皇的角度也就不难理解了。 赫连家的这位元娘若是真的对十二弟一往情深对于大越而言就是一件绝对的好事。其实无论她看中的是哪位皇子都好,父皇最终一定都会答应这桩婚事。左右都是自己的儿子,只要把人哄好了,那时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她能带来的,不仅是取之不尽的财富,还有想象不到的稀世珍宝,说不定能保大越国祚千年不衰呢。” “我倒是没想到这一点。”五皇子若有所思地说道,“父皇的心思还真是叫人猜不透。” “也许父皇就是想要如此呢。越是摸不准才越不敢轻举妄动,才越会乖乖臣服。”七皇子猜测着,“总之,咱们只要记得,别生出什么大逆不道的心思就好了。 兄弟之间争位什么的并不要紧,就是千万别把主意打到父皇头上。 咱们父皇别的不敢说,儿子却是多的是,少一两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总不愁找不到人继位。” “这是自然。”五皇子深表赞同,“父皇是君也是父,无论是触犯君主还是伤害生父都是违背天理伦常之事,万万做不得。” 七皇子心中不以为然,面上却还要赞道:“五哥至孝至贤,小弟自愧弗如。” “少在这给我灌迷魂汤了。”五皇子笑了一声,“我的了个玕王,你是珉王,都是华而不实的封号,比不得老十二的敏璋二字有分量。” “这些个封号都是父皇亲自定下的,个个别有深意。 大皇兄为琥王,琥,乃是发兵之玉,暗合大皇兄执掌兵权,骁勇善战。听上去威风凛凛,实际上却是祭祀六礼中的最末,这也暗示了大皇兄不太可能是父皇属意的继位人选。 三皇兄为瑞王,瑞,乃是吉祥,好预兆。一个瑞字,却给了三皇兄外祖家极大的荣耀。 四皇子为琮王,琮,乃是祭地时的礼器,父皇是天子,而作为皇后嫡出的四皇兄得了个尊贵的琮字,足见其身份的高贵尊崇。 五皇兄的玕与小弟的珉虽比不得三皇兄、四皇兄,但好歹还都是指珍贵的美玉。 六皇兄的璃却是连玉的边都不沾,琉璃之物,看上去华美剔透,却最是脆弱不堪。 十弟为玳王,他素来体弱,常年在府中静养,极少出门。玳瑁为龟,龟多长寿,父皇为他选了个玳字,也是希望他的日子能长久些。 至于咱们这个十二弟,倒真是圣眷正隆。聪慧多智,勤勉博学是为敏。而璋,自古便是礼祭南方的玉器,虽排在琮之后,却还可用于聘娶、丧葬,牙璋亦可作节器用来发兵。除了祭祀南方朱雀之神,还可以作为祭祀山川以及天子巡守之用。 无论怎么看,十二弟眼下在父皇眼中,是咱们谁也比不上的好儿子。”七皇子总结道。 “聪慧多智,勤勉博学……”五皇子反复念着这八个字,“据说老十二只带了三个人就闯进了数万庆军的营地之中,不仅炸毁了火炮,还全身而退了,甚至庆国君主都不敢追究。 起初我是不信的,现在仔细想想,有赫连氏想帮,以她手下那些人来无影去无踪的隐匿功夫,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去做点手脚还是极有可能的。不管怎么说,多少还是需要些胆色与智慧的。这个敏字,给了他倒也无妨。 只是唯独赐他双字,与直接封了他储君何异?” “这便是父皇的高明之处,人人都这么想,却也只敢这么想,没一个敢问出口。父皇此举如此暧昧,就是要让所有人都有如此怀疑,但最终如何,还是只有他老人家能够决定。 他们不是反对只封赏十二弟一人吗?好,父皇就把所有皇子都加封了王爵,他并不是让步,而是狠狠抽了所有人的脸。胆敢冒犯一国之君的威严,就要做好觉悟。 那些人的心思父皇看得一清二楚,不就是想打压迅速崛起的十二弟吗?父皇就偏不如他们的意,不仅如此,还要把十二弟捧得高高的,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说到底,父皇就是想让所有人知道,宠辱高低,都取决于他老人家的决定,谁也别想左右。”七皇子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满满体会出一丝皇帝的意图。 “也就是说,父皇会这么捧老十二的绝大部分原因就只是为了敲打众人以及证明自己牢牢掌握着一切大权?”五皇子满怀希冀地问道。那是不是代表老十二并不足以与他们相争? “只能说是一部分原因。父皇心里也是真的对十二弟的表现非常满意。”七皇子给他泼了盆冷水,“父皇大概并不介意给十二弟机会去证明自己能够胜任那个众人竞相争夺的位子。 反正大局由父皇把着,出不了太大的乱子就是了。 况且有了十二弟这个威胁,朝上的局势也会发生不小的变化。无论是变好还是变坏,应该都是父皇所希望看到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 再引祥瑞的敏璋王爷(下) 在皇帝的高压以及赫连一族的帮衬下,册封大典得以如期举行。 每一位皇子都穿着不同颜色、样式的吉服,衬得一个个玉树临风,令人不忍移目。 皇子们本就生得一副俊朗相貌,加之周身的不凡气度,惹得许多观礼的管家小姐们羞红了脸。 但很快,她们就不约而同地被一道龙行虎步走来的人影吸引了目光。 皇子们也随着看过去,立马黑了脸。果然,有这个皮相好看得近乎妖孽的白盛在,他们瞬间就变得像路人一般普普通通。 白盛的全部注意力却都在自己身旁的赫连嫣然身上。看着她穿着与自己同样料子相称款式的玄色赤边深衣,端方得体,庄重威仪,白盛觉得自己的腰背都比平时挺得更加笔直。 当着所有人的面,他牵起赫连嫣然的手,与她一同走在了厚厚的红毯之上。赫连嫣然没有拒绝,无数双眼睛正看着,她只能陪着白盛演戏。 他与她是皇帝钦赐的姻缘,人前必须情深意浓。尤其是今天这样的场合,皇帝特地命人为她制了与白盛同色的深衣,既符合她平素的穿着,又与白盛的衣着相配。这就代表着皇帝希望她与白盛越高调越好。 皇帝抬举白盛,这是赫连嫣然乐于见到的。她自会好好配合,让所有人都对今日的册封大典永世难忘。 白盛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今日,是他的册封大典,他最想做的却是给身边的女子一场无限风光。 二人一道走着,赫连嫣然忽然停住。 再往前就是高高的台阶,一级一级,直通高台之上。 那里,是她今日不能踏足的地方。 皇子们将一个一个走上去接受册封,从此,成为有封号的王爷。 赫连嫣然俯身行礼:“臣女贺殿下大喜,恭送殿下。” 白盛低下头,贴近她耳边轻声道:“你我的大喜之日还没到呢,贺早了。” 赫连嫣然微微一愣,耳朵有一瞬间的发热,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然而这一幕却没能逃过始终注视着赫连嫣然的白盛,他甚是愉悦地轻笑出声,柔声道:“等我。”说完,抬起头,转过身,由太常寺与礼部官员引着,缓缓走上了石阶。 赫连嫣然这才起身,款步去了她的位子。 赫连嫣然微微扬起脸,看着白盛一级一级登上高台,与一众皇子站在一处。所有皇子之中,白盛一袭玄色赤边吉服,长身玉立,分外显眼。 虽然明黄是天子才能用的颜色,但玄色却也是自古以来以为庄重尊贵的颜色。 望着一众身着花花绿绿的皇子,以及一身显得格外沉稳的黑色吉服的白盛,所有官员都已心下了然。这位十二皇子,远不止皮相好得不得了,如今,连运到都已经令所有人望尘莫及喽。 立在高台之上的白盛此刻却有些恍惚。 要说他是紧张吗?却也不是的。这荣耀是他应得的,他为此付出了许多,这一点他问心无愧。 这样庄重肃穆的时刻,他应当聚精会神全神贯注的,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脑海中开始浮现出一幕幕过往。 今天的天气似乎并不是太好,日光有些暗淡,天空有些阴沉沉的,时不时吹来一丝丝凉风,看着就像随时会落雨似的。 按理说,这样的日子,应该是阳光明媚风和日丽的才好。不过,太常寺的人能说会道,便是真的下起了大雨他们也能说成是上天降下的吉兆。 白盛恍惚地想着,在太常寺卿念起祭天祷文的时候。 由于未立太子,祭天的仪式还是由皇帝亲自主持的。 之后,是皇后嫡出的四皇子祭地,其间,原本就暗淡的日光仿佛更阴沉了些,连带着四皇子的面色也难看起来。 接着,便是诸位皇子礼四方之神。 三皇子礼祭东方青龙之神时,忽然刮起一阵风,虽然并未吹得昏天暗地,却也吹歪了不少官员的乌纱帽。 大皇子礼祭西方白虎之神时,远处的天空上似乎隐隐划过几道闪电。 五皇子礼祭北方玄武之神时,天空中有大朵的乌云缓缓飘了过来。 这四位皇子的脸色简直比锅底还黑,祭祀天地之时竟发生这样的事,落在别有用心之人的眼里,绝对能衍生出许多不利于自己的言辞,比如这是上天示警,代表他们几人德行有亏德不配位。 几人气呼呼的等着看白盛上前祭祷的时候会发生怎样的事情,照他们几人的规律看,恐怕是要直接下雨了。 白盛始终恍惚着,一步步走上前去。并未注意到乌云尚未靠近就又飘远了。 他接过太常寺卿奉上的悼文,风停了。 白盛开始大声诵读,太阳忽然就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待到祭祀完毕之时,天空中已是霞光万丈,瑞彩千条。九霄之上似乎有个像是浑身浴火的神鸟一闪而过。 所有人都不由得目瞪口呆。 难不成,方才的神鸟竟是传说中的朱雀吗? 任谁都不能否认,这可是大大的吉兆。 十二皇子白盛,又一次引得天降祥瑞。 上一次是在皖淮府,大多数人只是听说。如今却是亲眼所见。 一时间,在场的所有官员都跪在了地上。虽然没有人说话,但每个人都已从内心深处生出了对白盛的敬畏之心。 白盛猛地清醒过来,第一时间就向高台下看去。他一眼就捕捉到了那抹倩影,同所有人一样跪倒在地,却跪得万分从容优雅。 白盛眼尖的发现了她尾指上有一道刺目的鲜红。 果然如此吗? 白盛的心有些发凉。这一次,他无法再回避。 那些他从不曾问出口的疑问,又一次在心中翻涌而起。 似是感受到了他的注视,赫连嫣然缓缓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 她仍是万年不变的清冷雍容,白盛却慌了。他甚至有些想要逃离此地。可他不能,他只能静静地站在那里,承受着所有人的跪拜,看向赫连嫣然的目光中,带着一抹毫不掩饰的痛心。 所有人都处在震惊中尚未回过神来。 可除了对视的白盛与赫连嫣然,还有一个人也敏锐的捕捉到了天降祥瑞的根源。 将身形隐匿在龙椅之中的皇帝冷眼看着台下跪着的小小女子,心中的猜想愈发肯定。 第一百三十八章 占尽先机的敏璋王爷(上) 这一次的册封大典毫无悬念的又成为了越国上下热议的话题。 皇帝提出要带着诸位新封的王爷去行宫小住几日,与儿子们好好亲近亲近,但不得带女眷随行。 圣旨下的时候,白盛正在万芳宫,与赫连嫣然对坐屋中。 赫连嫣然仍是平素里清冷淡漠的模样。 白盛则是面上平静,内心却波澜又忐忑。这些时日以来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无论在谁看来都远非人力所能为,可赫连嫣然偏偏就做到了,那般举重若轻,仿佛不过举手之劳。 白盛其实有一肚子的疑问,可是他却迟疑着始终不曾问出口。他直觉无论赫连嫣然做出怎样的回答,他与她之间恐怕都会因此而咫尺天涯。 越在乎就会越害怕失去,越珍惜就会越是小心翼翼。 白盛就这样纠结着,自欺欺人着,一拖再拖终于拖到了再也拖不下去的地步。可即便如此,他依旧问不出口。没有人能体会他此刻内心的煎熬,他要这大越的江山,他也要赫连嫣然。他不想失去她,无论如何都不想。 二人面对面枯坐了半晌,白盛始终没有开口,还是赫连嫣然率先打破了沉默。 “王爷可有什么话想问臣女吗?” 白盛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欲言又止了良久,白盛叹了口气,身手压了压额角。 “王爷不必为难,臣女这就将一切渊源尽数告知。”赫连嫣然说完,起身郑重地行了一礼。 白盛忙起身扶住她,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他十分紧张,又有些不知所措。 “嫣然,你不必……”白盛觉得喉咙有些干涩,“真的,有些事不知道也没什么关系。我只要确定你是一心向着我的就好。 我知道你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我知道你无论如何都不会害我。 这就足够了。” “承蒙王爷厚爱,臣女受之有愧。”赫连嫣然的语气流露出些许冷漠与疏离。 “别这么说,我的心意你早就清楚了,厚爱什么的,自然都是给你的。”白盛剖白道。 “殿下如此聪慧,不会从没怀疑过臣女。”赫连嫣然制止了他,“臣女不会隐瞒,殿下想知道什么,臣女一定会如实相告。” 白盛知道,赫连嫣然决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改变。他只觉得一颗心都悬了起来。就像是被动地等待着宣判的罪人,不知道等待自己的究竟会是怎样残酷的刑罚与折磨。 就在这时,宣皇帝口谕的内监及时解救了白盛。 白盛得了信,逃也似的赶去觐见皇帝了。能避开几天也好,他能有时间好好想一想。 十二皇子白盛乃是福运昌盛之人的在民间言论悄悄兴起,迅速传遍了街头巷尾。那一日的异象不止册封大典现场的人看到,城中的百姓也几乎全部亲眼得见。 但这消息却传的极为克制。 若是换作别人,多半会借机大肆渲染一番,什么天选之人、天命所归的说法早就应该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说不准还得找些“高僧”之流再造些声势。 可白盛明明已经得到了两次天降祥瑞了,坊间传言的重点却从来没有向储君的位子上牵扯过一丁半点,只强调他是越国的福星,是个祥瑞之人。 皇帝认为他懂得藏拙,觉得此子乃可造之材,看白盛是越发顺眼起来。明里暗里都对他亲热了不少。 看得其余几位王爷内心颇有微词。 第一百三十九章 占尽先机的敏璋王爷(中) 大皇子是武人性子,直来直去,心里想什么几乎都能从面上看出来。对于白盛的得宠很是不屑,与白盛打照面的时候头总是微微扬着,像是在用鼻孔看人。 三皇子与五皇子比他好些,却也能叫人察觉出来是故作大方。 四皇子与七皇子算是个中翘楚,面对白盛时那笑容真挚得仿佛与他相好了多年,亲近又自然,连白盛都忍不住怀疑这两位是不是与自己一个母妃所生。 六皇子是彻底的撕破了脸,或者说是从来就不屑同白盛虚与委蛇。虽然有四皇子诸番告诫,可见了白盛不是冷哼无视就是直接甩袖子走人,但好在不再像过去,一见面就冷嘲热讽直接冲突。 最难得的是长久以来闭门不出的十皇子也拖着病体跟着一起来了行宫。苍白着面色,时不时就要咳嗽一阵,到哪儿都得乘着四周围着薄纱的步撵。 其余一种年幼的王爷碍着年岁,太小的压根儿就留在宫中不曾跟来,稍长些的成日里由一众内监们看着四处嬉闹玩耍,算是从繁重的课业中解脱出来,着实自由散漫了好几日。 “四哥,你说父皇把咱们都弄来行宫,整日里除了坐在一起吃个就是领着大家四处转悠,这是什么意思?”六皇子百无聊赖地坐在四皇子的殿阁中抱怨着,“这地方我早就呆腻了,依你看咱们什么时候能启程回京?” “急什么?”四皇子将亲手沏好的茶递给他,“此地清凉舒爽,风景宜人,宁静清幽,在京里可求不来这样的清静。不妨好好享受些时日。” “这哪里是什么享受?”六皇子撇了撇嘴,“京里的车水马龙,青楼花酒才是享受。在这儿?连个伺候的宫女都没有,想看个歌舞也没处寻去。除了能吃上点儿肉喝两口酒,跟做和尚有什么分别?酒还不敢多喝,生怕酒后忘形惹了父皇不快。这日子过的,提心吊胆的,真不踏实。” “你安心呆着就是了。父皇此举只怕是另有深意,没见连过年的宫宴上只是象征性露个脸便回府静养的老十也叫父皇给提来了,每日里照样得打起精神陪着?”四皇子起身拨弄了一下花几上的香炉,道。 谈及十皇子,六皇子忽然来了兴致:“四哥,你说老十究竟生的什么病?从小达到也没见过他几回。他的生母身份低微,不过是个贵人,却独占一宫,还能够亲自养育儿子。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怎么都算个人物,只可惜他们母子极少露面,我似乎从来没见过这位贵人长什么模样。 要说父皇对她上心吧,可从不见专宠,赏赐也都是按着份例从不曾多过半分,到死也没提过位份,始终都只是个贵人而已。 可要说父皇对她不上心,就依着宫里那些踩高爬低的奴才们的德行,却从来无人敢克扣他们母子的东西,但凡沾上他们的事,那都是办得规规矩矩的。 虽然父皇对老十谈不上什么宠爱,却格外的宽容。那个病秧子这些年来吃了多少药材?哪次进贡的珍贵补药,哪怕再少,父皇都忘不了给老十留一份。 父皇到底是在乎还是不在乎这个儿子,我也真是看不懂了。” “同样都是父皇的儿子,他老人家有如何会真的不在乎。”四皇子重新挑了块香点上,这才坐回椅子上,“能在后宫中生存下去的,能将儿子抚养长大的女子,又有哪个是简单的? 就拿丽妃娘娘来看,不仅仅只是徒有‘万芳之主’的盛名,除了那副盛世美艳,便是那副和善温柔的性子,宫里的主子奴才们,哪一个提起来不是只有一个劲儿夸的份儿?” “说起样貌,这几日我细细看了看,原来老十竟生得那般俊俏。虽不及老十二那张脸妖孽,却也足够勾人儿了。 就是那副身子骨实在是太不争气了。注定了他与皇位无缘,倒也省得与其余兄弟相争了。”六皇子有感而发。 “十弟的相貌的确出众,再加上病弱,倒也能俘获许多姑娘芳心。 不过说到底还是十二弟更胜一筹。论样貌、胆色、见识、手段,只怕如今已经无人能及了。”四皇子面带微笑地说道。 “就凭他?四哥你快别往他脸上贴金了。”六皇子很是不服气,“归根究底他就是靠着那一张惑人的脸把赫连氏那个商贾之女迷得为了他做什么都成。 不得不承认,老十二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 四哥,过不了几个月赫连嫣然可就该及笄了。父皇当日可是金口玉言,待她及笄之后要不了多久应该就会让老十二迎娶她过门了。 上次我跟你说得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得抓紧时间把那女子弄到手,笼住她的心好为你所用。此事宜早不宜迟,等她真的嫁给了老十二,恐怕就更没机会下手了。” 六皇子旧事重提,其实正说到了四皇子的心坎上。他也觉得,自从有了赫连嫣然在侧,白盛简直如有神助,一路走来顺利得简直不像话。若她能对自己这般,那储君之位不就是手拿把掐? 这个想法一旦冒头,就如同风吹过的野草一般,疯狂生长。 虽然心里已经急不可耐,但面上还是要装作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六弟休要胡言乱语,那可是父皇亲口为十二弟定下的婚事,我这个做兄长的,如何能干出这般下作的勾当?” 六皇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仿佛不认识似的对着四皇子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会儿:“四哥,你可别逗我了。 这儿又没有别人,只有咱们兄弟俩,就别来这一套了。 什么下作不下作的?这事儿四哥你从前可也没少干。不过是个女子而已,还是个商贾出身的。 你可是父皇唯一的嫡子! 即便是东窗事发了,以父皇那般爱惜皇室颜面的性子,这事儿多半也会捂得严严实实的。无论是过些时日令赫连氏‘病殁’,还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她后半生秘密圈禁,到时候四哥只要能令她要死是出于爱慕对你用了手段,父皇定然不会怪罪。 只要四哥能将她迷得神魂颠倒,还愁什么事办不到?” 或许是六皇子描绘得太过诱人,四皇子终是不再掩饰内心的真实想法。他一脸严肃,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六皇子见他如此,勾唇笑了:“这就对了。 四哥,咱们可不能再任由老十二这般风光下去了。 敏璋王……哼,且先让他得意几日,过不了多久,只怕就要变成绿帽子王了。” 六皇子越说越高兴,不禁愉悦地笑了起来。 “且不说她身边高手如云,很难单独接近,便是正大光明与她独处的借口都找不出来,此事并不好办。”四皇子思索了一番,道。 六皇子闻言得意地挑了挑眉:“四哥,其实这事也不是很难。只要让她相信老十二变了心,其他的也就水到渠成了。” 四皇子闻言面色一沉,道:“上次灵玉的事还没记住教训吗?岂能再犯同样的错?” “四哥莫急啊,”六皇子微笑着劝道,“上一次是咱们没料到那赫连氏竟然对老十二用情至深,而那灵玉又是个人尽可夫的妓子,真论起来,老十二也确实不可能对她动什么真心,顶多不过是逢场作戏一夜风流而已。” 六皇子说到这儿,故意顿了顿,卖了个关子,眼见四皇子真的有了几分着急才哈哈笑着说道:“四哥想想,若是这个与老十二有瓜葛的女子是出身名门且从前就有过情缘甚至差点入了十二皇子府后院的呢?我就不信她赫连嫣然还能如对付个青楼女子那般满不在乎。” “你是说……”四皇子已经明白了六皇子的意思。 “这样的人选,四哥府里不就正好有一个吗?”六皇子坏笑着说道,“这件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况且此女子如今已是四哥的美妾,四哥叫她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 好歹曾是户部侍郎家的嫡女,身份拿得出手。且当初钟情于老十二的时候,很是大胆的闹了不少花样,他们二人那点事儿也算是街知巷闻了。这不是现成的好人选吗? 大婚在即却与自家兄弟的侍妾有染,这样的事若是传到父皇耳朵里,老十二可就威风不起来了。 最重要的是以那赫连氏凶悍跋扈的性子,不是不能容忍的,届时,四哥顺水推舟,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因此发生些什么也就不奇怪了。 四哥觉得呢?” “六弟何时竟有这般才智了?”四皇子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深深看了六皇子一眼。在他印象里,这个整日里攀附于他的六弟最是莽撞粗鄙,一门心思就钻在吃喝玩乐之中,难成大器,根本就是被父皇放弃的儿子。 因此他才会放心地与之亲近,将来得继大统之后也不介意让他做一世风流王爷。这小子,正事是从来不走心思,这些歪门邪道却不是一般的厉害,算得上是个狗头军师了。 “四哥就别取笑小弟了。”六皇子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我这点小伎俩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用来阴人正合适。哪像四哥是做大事的人。 旁的事小弟或许帮不上什么大忙,但谁碍了四哥的眼,惹了四哥不痛快,小弟第一个站出来不饶他。” “六弟何必妄自菲薄,为兄有许多事还要靠六弟分忧呢。”四皇子露出和善的笑容拍了拍六皇子的肩膀,“来,咱们兄弟俩得好好谋划一番,务必做到万无一失才好。” 第一百四十章 占尽先机的敏璋王爷(下) 此刻,被众人议论的焦点人物白盛正被皇帝单独叫进房中。 皇帝屏退了左右,福总管也识趣地随着出去守在了门外。 皇帝和颜悦色地先是闲话了一番家常,白盛却没法像皇帝一般轻松自在。在他的印象中,自小到大,父皇都不是眼前这样慈祥随和的父亲,而是永远高高在上阴晴不定的君主,是那个看向任何人时目光中都藏着审视打量对谁都不曾放心信任的皇帝。 察觉了白盛的戒备,皇帝不在意地笑了笑,说起了正事:“盛儿,父皇这里有个难题,想问问你认为应当如何处置。” 白盛恭敬地起身一揖:“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皇帝伸手示意他坐下,然后说道:“皖淮府的水患已经圆满解决,赋税与徭役也相应的免去了,可皖淮若想要恢复昔日的繁华却并非一朝一夕的事。 皖淮多年来都是大越赋税收入的主要来源,虽然盛儿你与嫣然丫头此行为国库带回了百万两的银子,但毕竟将有三年的时间皖淮府不但无法上交一个铜板,说不定时不时还需要朝廷救济。 举国上下大事小情处处都需要银子,国库时常入不敷出,更多的时候也就是将将够用。说句难听的,嫣然丫头手指缝儿里随便露出点来恐怕都比国库里能收上来的不知多多少。 自然,父皇不是惦记着赫连家的钱财。 父皇只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解决的好办法。” 白盛听皇帝提到赫连嫣然,不知为何心里微微颤抖了一下。他还没有相好怎样面对她,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白盛暂时将这些抛在了脑后,专心应对起眼前的情况。 其实关于这个问题,之前他曾与赫连嫣然一起商议过。看吧,因为有赫连嫣然在身边,他做任何事都可以有得占先机,无往不利。 想到这儿,白盛微微一笑,恭谦道:“儿臣以为,可发布政令,皖淮附近地区商户若雇佣灾民,可减免部分税款。 例如从前是十税一,若雇佣灾民人数达到雇佣总人数的三成即可减为十二税一,达到五成可减为十四税一,雇佣五成以上最多减为十五税一。且雇佣水患所致的伤残人士者,只要达到雇佣总人数的三成以上,就可以得到最高减免额。 此外,若是地方上有什么活计可以优先考虑有此意向的皖淮灾民。工钱照常发放即可,不必额外增加,只需要管一餐饭食或提供住处。” 白盛说到此处停了下来,好让皇帝有时间理解他的话。 “后面这个主意应当是你想出来的,不过前面那个,”皇帝顿了顿,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乍听上去好像是朝廷亏了,一下子减了不少税收,可是却从根本上却是为大越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长贫难顾。朝廷就是有再多的银两也不够用来只救济皖淮府的。若是能为需要救济的灾民谋一条长远的生计,今后要是推广开来,那可算得上是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尤其是鼓励商户雇佣伤残人士,让他们也能够自力更生甚至养家糊口,不仅能令伤残之士发挥作用,而且还能大大减少朝廷在此一项上的支出。 盛儿,你能想出这样深谋远虑的长远之计,莫不是受了嫣然丫头的影响?” “父皇英明。儿臣不敢隐瞒,儿臣的确是受到了嫣然的启发。”白盛如实禀告道,“儿臣想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灾民也好伤残人士也好,只有从根本上解决他们的生计问题,才能堵上这个无底洞,国库才能有喘息之机,大越也才能有余力发展而不是被此事束缚住了手脚。 儿臣妄言了。还请父皇恕罪。” 白盛说完,跪在了地上请罪。 皇帝沉默了片刻,呵呵笑了两声,起身将白盛虚扶了起来:“你说的很对很好,父皇为何要责怪于你? 你对父皇十分坦诚,并没有将功劳都揽在自己头上。先前的折子里也曾不止一次提到过为嫣然丫头请功之事。 你那未来媳妇是个顶顶聪慧过人的,她给你出的主意应该不止这一条吧,说来给父皇听听。” 白盛微微有些吃惊,他没料到皇帝不仅猜到了关于减税一事是赫连嫣然提出来的,而且还想到了她还给了自己别的建议。 白盛更加不敢掉以轻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仔细应对起来。 “回禀父皇,嫣然的确还同儿臣说起了一事,”白盛请皇帝先落了座,随后在对方的示意下才坐回了自己方才的位子,“那就是招皇商。” “皇商?”皇帝重复道,“她的意思是将从前的皇商撤销重新选?” “并不是重新选择皇商,而是将原有皇商的经营范畴重新分配,”白盛解释道,“再加入新的皇商负责不同的门类。 以饮食为例。从前皇宫的所有食材都是交由一家皇商负责,今后便可改为禽与蛋由一家专门负责,畜交由另一家,第三家则负责所有的菜蔬,瓜果则可交由第四家。 若想成为皇商,则需要给皇宫一个合适的价格,每年在饮食上就可减少许多花费,为国库减轻负担,此为节流之法。 而相应的,朝廷认可的皇商身份就是一个金字招牌,令其能在百姓之中比之同行业的其他商家更得青睐。 如此算下来,不论是宫里,还是商户本都能从中获利,相信许多人都能算得清这笔帐。 诸如此类,不止皇宫之中的饮食,还有朝廷的采买等等,都可以加以细分,交由专门的皇商负责。” “采买上花费的银子,有不少都是进了各个官员亲戚的口袋,这一点你不会不知道吧。”皇帝似笑非笑地问。 “关于此事父皇不必忧虑,正因为如此,选皇商一事更会被官员们所认可。” “哦?盛儿何出此言?” “官员们都知道采买的油水大,谁也都想掺一脚。可毕竟官职不同,管辖范围有所差别,有的人得了利,更多的却只能干瞪眼。 若是将所有的采买细细分了,大家各凭本事争取,争不到这个还可以争那个,机会多了不说,也能避免因分银子不均一事而闹得不愉快。 无论是争到了哪一项,那以后都是名正言顺的给皇宫供货,不必担心别人使坏。毕竟大家忙自己那一摊还顾不过来,哪里还会有闲心破坏别人?关键是把人家拉下来,自己却不能接手,这不是耽误功夫嘛。” 第一百四十一章 各自忙碌的王爷县主(上) 皇帝闻言,沉默了良久。 白盛心里有些打鼓,他一会儿觉得自己是不是得意忘形了些,刚得了个王爵就失了分寸;一会儿又怀疑自己把赫连嫣然牵扯得太深,令皇帝觉得一个她干预政事太多从而新生不喜。 皇帝不发话,白盛也不好开口。无论方才说的话造成了怎样的后果,也都只能留到日后慢慢弥补了。当下决不能惹皇帝不快。 等待即是煎熬。 白盛面上一片沉稳平静,实则如坐针毡。他从不曾像今日这般心乱如麻,皇帝也好,兄弟姐妹也罢,文武百官都算上,他向来面对的时候都是从容自如的。 可如今他有了牵挂,有了心爱之人,一旦涉及到她,他就慌乱得无法言说。他也知道自己有些患得患失杞人忧天了,可当真在意了,就会时刻牵动着心弦,因为害怕失去。 就在白盛觉得已经过去了一整天那么久的时候,皇帝终于开口了。 “盛儿啊,你这个未来媳妇选得真是不错。你果然是有大福运的人,比你的那些兄弟们不止强了多少。” “儿臣愧不敢当。”白盛警惕地自谦道。皇帝越是夸奖,他就越不敢放松。皇帝的看中是把双刃剑,既是好事同时也说不定会招来祸端。事关赫连嫣然,他必须处处小心。 “得了,朕的确是夸了你,但更多的是在夸嫣然丫头。你怎么还愧不敢当了。”皇帝挥挥手,调侃他道,“朕便是将她夸到天上去她也受得起。她的本事大着呢,恐怕你见到的不过九牛一毛。 你能得她全心辅佐,朕甚是欣慰。好好待她,让她对你死心塌地,这样对你只有好处,天大的好处。 你得了上天这般眷顾,也许真的是大越之福。” 皇帝似乎话里有话,却又好像并不打算说明白。白盛不敢轻易应承,只能垂首行礼。心里却又冒出了不少疑问。 听皇帝的语气,似乎对赫连嫣然的本事知道的不少。白盛十分肯定,皇帝所说的得上天眷顾指的便是赫连嫣然对他“一往情深”。 他又忍不住想起这些时日以来发生的事情,赫连嫣然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而皇帝对此又到底了解多少? 白盛觉得就连自己的父皇对赫连嫣然的了解似乎都比自己更多,这种感觉糟透了。 皇帝睨了一眼低着头的儿子,不复方才的慈父模样,转而换上了一副庄重肃穆的面孔:“来日方长就好。你只需要记得父皇的话,对嫣然丫头多上点心。 你就想着无论对她怎么好都不够就行了。她越是迷恋你,父皇就越是欣慰。你从前的那些荒唐事是不能再做了,不管是你招惹的还是那些姑娘小姐们自己送上门的,都要斩钉截铁的拒之门外,什么情意什么相思都得断绝得干干净净, 万万不能伤了嫣然丫头的心。否则一旦她对你心灰意冷,决然离去之时,你可就追悔莫及了。 你记住了吗?” 虽然白盛并没有与哪家的姑娘小姐的不清不楚,可一听到皇帝说赫连嫣然会“心灰意冷,决然离去”的时候,他的心突然一抽一抽的疼了起来。 不行!绝对不行! 他早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赫连嫣然离开自己。 白盛向着皇帝行礼,郑重应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必将时时刻刻铭记于心,绝不令父皇失望!” 第一百四十二章 各自忙碌的王爷县主(中) 皇帝带着儿子们在行宫并没有住多久。 虽然行宫的位置就在京郊,每日里的奏章都是由专人送到皇帝的寝殿,若有大事需要皇帝拿主意,也可着相应官员直接赴行宫请示。 但行宫毕竟不是皇宫,有些事情处理起来并不是很方便。在加上皇帝生性多疑,谁也不曾真正信任,担心会有不安分的人趁着自己不在宫中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既不敢走得太远也不敢离京太久。 小住了几日,皇帝就带着王爷们回了京。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正好是个有早朝的日子,于是,一行人起了个大早,上朝的上朝,上课的上课,一切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不同的是,过去的皇子都已摇身一变成了王爷。 在朝会上,皇帝又问了一遍关于如何解决皖淮赴今后几年的民生问题,官员们各抒己见,谁也不扶谁,眼看又要吵起来。 皇帝适时制止了众人,直接点名问了白盛。 白盛瞬间明白了皇帝的用意,把那天的回答字斟句酌地将该说的说了,并且进行了更加具体的阐释。毕竟并非人人都像他父皇那般睿智,说一就能想到三、四,朝上的许多官员,并非白盛瞧不起他们,而是都说到三了,他们可能连一都还没弄明白。 敏璋王爷发表完“浅见”,皇帝第一个表示赞赏与认同,而且予以了高度的肯定,说的好像他也早有此意似的。 这下子,摩拳擦掌想要反驳白盛并挖好了坑只等他跳进去的官员们再没一个敢冒头,全都异口同声随大流地高呼“吾皇圣明,敏璋王圣明”。心里恼怒也好,不甘也罢,也只能忍着。 皇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这位众皇子中独一份封号是双字的王爷已经甚得帝心。不论他是真的想的与皇帝一样,还是皇帝只是为了给他撑腰做脸才那般说的,都足以证明皇帝对他的器重与维护。 册封之事才过了几天,人精一样的官老爷们自然不会忘记这个教训。对皇帝还是多顺着些的好,真的惹急了,面上是丝毫也看不出来,可会遭到怎样的惩治就真的说不准了。 见众人都很识趣,皇帝也没再多铺垫,当场命白盛暂代户部左侍郎之职,协理户部大小事宜。 这下子,满朝文武又都不淡定了。 户部啊,掌管大越国库不说,还有官员们的薪俸,肥得流油的差事。左侍郎,仅次于主事的尚书,这位子辅一空出来就不知道被多少人惦记上了,都盼着这个肥缺能落到自己头上。 眼下可好了,竟被这位敏璋王爷快人一步拿下了。 一时间,朝堂之上此起彼伏着一众官员心碎的声音。 户部陈尚书心碎得尤其厉害,而且面色煞白,官袍下的两条腿也跟着微微发抖,险些站不住。 陈尚书在心中叫苦不迭。这不是要了他的老命了吗? 因为赈灾银两和粮食的事情,他可是得罪过这位王爷千岁的,害得他老人家一趟一趟地往户部跑,辛苦了几日都无功而返。 这口气,换作是谁也不可能轻易咽下吧? 他这个户部尚书是不是干到头儿了?或者说他的官场生涯已经彻底结束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各自忙碌的王爷县主(下) 下了早朝,白盛赶忙拉着陈尚书直奔户部衙门。 白盛的本意只是为了躲避那些眼见着就要围上来道贺巴结的官员,可落在已经认定自己从此再无宁日的陈尚书眼中,却成了敏璋王爷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始“礼尚往来”了。 躲过围堵的白盛兴高采烈,感到自己前途一片黑暗的陈尚书垂头丧气。二人一前一后,却有着天差地别。 户部衙门并不远,出了宫门坐上轿子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也就到了。 白盛下了轿子就上了台阶想直接进门,可看到掀起轿门迈了一条腿目光暗淡不知在想什么的陈尚书,白盛觉得不妥。 陈尚书乃是户部主事,自己虽有王爵,可那也不过是个虚名,在官场上,还得有实实在在的官衔。往后自己就是这里的副职了,岂有先于上官进门的道理? 看来以后都得注意这一点了。 白盛想到此处,便又下了台阶,折返回陈尚书的轿子旁,静立在跟前等着他下轿,还扯出个礼貌又温和的微笑。 看着去而复返的敏璋王爷面上的亲切有加的笑容,陈尚书不由得想起了自己被迫按下手印那天的情景,心里直突突。莫非还没进衙门,王爷千岁的报复就来了? 陈尚书的心里一突突,脚下就没顾上,原本一条腿已经迈过来了,可被白盛一吓,另一条腿可在了木杠上,整个人一歪,倒了。万幸有个轿夫上去扶了一把,虽然还是没扶住,二人一起摔在了地上,但好在年轻力壮的轿夫垫在了下头,陈尚书这才没受什么伤。 “陈尚书当心。”白盛快步过去将人扶了起来,还不忘查看一番是否受了伤。 陈尚书颇为尴尬,行了礼,干笑了两声:“多谢王爷,下官失仪,还请王爷恕罪。” “陈尚书见外了。”白盛笑得十分友善,“陈尚书今后就是小王的上官了。同为户部官员,小王还要仰仗陈尚书多多关照。” “王爷言重了。”陈尚书为官多年,自然不会因为几句客套话就得意忘形,王爷是给他脸面,哪能就当了真,“王爷能到户部任职,是户部上下的造化。” 二人边客套边往衙门走,短短三四丈的距离二人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才终于进了大门。 这一天,敏璋王爷白盛正式进入户部任职。 户部上下对他都不陌生。 从一个除了皮囊一无是处的不受宠皇子,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就一跃成为了最得皇帝看重整个大越最尊贵的王爷。得罪这样的人,不是疯了就是不想活了。 赈灾队伍出发前几天的事情实在令人难以忘怀,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新上任的左侍郎有多么的鬼神难惹。 每个人都使劲了浑身解数来讨好这位新任的上官。毕竟在户部,除了主事的陈尚书,也就是这位左侍郎最大了。 于是,上任的第一天,白盛感受到了户部从上到下每一个人对自己的崇敬与爱戴,也见识到了花样百出的马屁与讨好。 曾经在赈灾期间与顾水部一起为难过白盛的赵粮部也厚着一张脸皮极尽谄媚之能事,仿佛先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白盛只觉得大开眼戒,在这些方面,大越的官员还真是有奇才。 午膳是在户部衙门里吃的,因为下午还要当值,张罗饭菜的官员只从临近的酒楼里点了一桌上好的饭菜,没敢沾酒。 晚上可就不同了。 正式的接风宴上,众人一个个热情得无法抵挡,一个接一个的端着酒杯上前敬酒,一轮一轮的抒发着对白盛这位新上官的热烈欢迎。 白盛的酒量不错,却也架不住被人这么灌,很快就喝多了。迷迷糊糊地被洪全架着上了轿子,等到回了府里已经睡熟了。 赫连嫣然见了,没说什么,只是平静地嘱咐洪全等人悉心伺候。府里的眼线众多,谁的人都有,旁人她信不过,不能轻易让他们接近白盛,洪全、周朗几人倒是没问题的。 第二天早上,白盛醒来的时候并没有预想中的头痛欲裂,问了洪全才知道,是赫连嫣然亲自喂的醒酒汤。 白盛心里一暖,嘴角忍不住荡开一抹笑意。 几日来未见得相思之情在心中泛滥,可是已经不早了,再不去户部衙门就过了点卯的时辰。他昨日才刚刚上任,今日若不能按时到衙门,今后这差当起来多少会有些底气不足。 白盛早膳也顾不得吃,便匆匆地出府了,经过的时候,朝着赫连嫣然的院子深深望了一眼。 总算是赶上了点卯。 昨夜喝成那样,今日还能按时赶来,户部的官员们无不对白盛的出现感到惊讶。 白盛前脚刚到,不出一盏茶地功夫,赫连嫣然差人送的早膳也到了。 白盛正对着下属交代事情,烟波就领着人进来了。 四荤四素八样小菜,另有燕窝酥酪、金丝小卷、水晶包子、桂花枣糕四样小点,外加一碗金瓜小米粥。 烟波利落地吩咐几人将吃食一溜儿排开摆在了白盛屋里的桌上。随后行了个礼,道:“元娘特意吩咐做了些清淡的早点,嘱咐王爷一定要用些。 昨夜王爷酒喝得有些多,若是再空一早上肚子,是会伤身的。元娘还让烟波亲眼看着王爷用膳,王爷若是不肯用,烟波就不能回去。” 白盛愉悦地笑了两声,起身坐到桌子旁,接过烟波递上的白玉箸,大口地吃了起来。 饭食的香气再屋子里弥漫开来。 屋子里的官员们明明都吃了早饭,正是饱足的时候,可闻着桌子上飘来的香味,再看着白盛欢快的吃相,一个个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似乎又饿了。 白盛本想着回府后与赫连嫣然好好聊一聊,不论什么事,都得说开了。自己总这么别别扭扭的终究不是办法,他是真的想将赫连嫣然留在身边一辈子的。 没成想,白盛的想法终究落空了。 他下了衙回府才知道赫连嫣然出远门了。 赫连一族在祁国的生意出了些棘手的问题,赫连硕脱不开身,只有让赫连嫣然出面解决。 白盛有些失落,但转念一想,来日方长。 赫连嫣然的忙碌他是见识过的,能让她不远千里亲自前往的,必是对于赫连一族而言举足轻重的大事。 也罢,他初入户部,也有一大堆的事需要理清楚弄明白。这一肚子的话就等赫连嫣然回来之后再好好倾诉吧。 可白盛怎么也不会想到,没等赫连嫣然回来,自己这边却出事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官司缠身的敏璋王爷(上) 事情还要从那一日说起。 白盛到了户部已经有几日了,一切渐渐步入了正轨。 那一日,风和日丽,是个清爽宜人的好天气。 白盛正带着十余名户部官员视察沿街的商户情况,以便衡量如今的税率是否合适。 体察民情这种事,自然是要微服私访才能知道最真实的情况的。而这件事,白盛在赈灾期间已经做得颇为得心应手了。 白盛几乎想也没想就决定扮做行商。他的容貌太过招眼,于是以银色面具负面,遮去大半容颜。仅凭露出的双眼及额头,不是十分熟悉的人定然认不出来。 洪全、周朗等侍卫是一直跟着他的,在皖淮府的时候也是见识过的,装起来有模有样。 其余人等虽是官员,但毕竟都在户部浸淫多年,日日与钱粮之物打交道,各个都是一副精明嘴脸,比普通的商人更像商人。 半天下来,收获颇丰。 白盛大手一挥,决定中午就请众人在这一片最有名的酒楼“聚仙楼”里吃一顿。 结果就在聚仙楼门口,碰上了有人调戏良家女子。 当先得这位显然是喝醉了,踉踉跄跄的站不稳当。一身的绫罗绸缎,非富即贵。身边还跟着几个形容猥琐的喽啰。 一行人涎皮赖脸地拦住了两位姑娘。 其中一个戴着帷帽,遮住了脸却遮不住玲珑婀娜的身段。衣饰并不艳丽庸俗,反而清单素雅,不知怎的,就衬得整个人如水中芙蓉一般。 另一个似乎是丫鬟,并没遮面,单见白白胖胖,圆润可人,想来也并非普通人家出身。 领头的纨绔调戏起姑娘来轻车熟路,一看就是个老手。 白胖的丫鬟护着小姐左躲右闪却还是被围住了,涨红了脸与对方理论,却招来更下流的言语,记得小丫鬟眼圈通红,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墨香别哭,不过一群无赖之徒,没什么好怕的。”帷帽下的女子冷冷说道。 正欲命洪全上前解围的白盛听到这个声音明显楞了一下。呵,原来还是个熟人呢。这个声音实在是太令人难忘了,不过他却半点都不怀念。 一众官员见白盛站在了原地也都不敢有所动作。在王爷面前出风头,这种事情风险太大,一个不小心还容易弄巧成拙。更何况…… “唉?那个人看起来怎么那么像威远将军的独子啊?”一名主簿问身边的同僚道。 “可不就是那位祖宗。”同僚感慨道,“这位小爷可是威远将军的老来子,自小就被宠得无法无天的,在顺京里可是有一号的。调戏女子这种事,实在是做了不少。被这位看上了,这姑娘的运气实在是太不好了。” “威远将军战功赫赫,深受圣上器重,朝中也没人敢轻易得罪他。他对这个唯一的儿子宠得不像样,受了害的苦主们是状告无门,反而还要被以‘污蔑朝廷官员’的罪名痛斥责打,只能自认倒霉。”另一位少丞边摇头边说。 耳听得众人的议论,白盛不由得在心底冷笑:你们只知道威远将军公子的不堪,却不晓得这位“姑娘”的鼎鼎大名。 眼见着威远将军家的二世祖就要动手抢人了,白盛不再观望。当着一种下属的面,身为大越王爷又是户部左侍郎的他,对这种光天化日欺男霸女的行径如何能视若无睹? 白盛当即吩咐洪全等人上前交涉救人。 洪全领命而去,自然不曾暴露身份。奈何对方丝毫不肯收敛,仗势欺人,还叫嚣着让洪全他们“识相的赶紧滚蛋”。 洪全想白盛看来,白盛点点头,示意他不必客气。于是,对方的喽啰骂骂咧咧抄着木棍招呼上来的时候,洪全等人真的没有手下留情,三拳两脚就把除了威远将军独子以外的男子全都打趴下了。 “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可知道本公子是谁吗?顺京府尹见了老子都得绕道走。奶奶的,敢管老子的闲事,信不信老子回去找人揍得你们一个个跪地求饶?”站着的男子仗着醉意叫嚣着。 原本站在官员们最末的一名主簿却挤上前来怒道:“好个大胆狂徒!见了户部左侍郎,当朝敏璋王殿下竟敢口出狂言,还不快快下跪请罪!” 诸官员一愣,谁也没想到这个小主簿竟然这般大胆,竟然就这么“仗义执言”。 白盛力主微服私访为的就是遮掩身份,结果就这么被当街暴露了。众人看向这位主簿时,佩服者有之,看好戏者有之,在心中默默哀悼者有之。 白盛似笑非笑地看了此人一眼,随即转过头去继续看向不远处的威远将军公子。 小主簿被白盛那一眼看得心生寒意,止不住抖了抖。他禁不住有些怀疑,自己接下这个看似简单的任务是不是太过草率了? 这样看来,这位敏璋王爷,户部左侍郎似乎并不像那人说的那么容易糊弄。自己往后的前程……只怕是堪忧了。 威远将军公子闻言有些震惊,酒也瞬间醒了大半。若出手阻拦自己的人当真是新晋的敏璋王爷,那自己可就惨了。 他装着胆子装糊涂:“放你的屁!敢冒充朝廷命官皇亲国戚,你小子这是嫌命长吗?” 白盛被他蹩脚的演技逗笑了,大方地摘下了面具。 望着那张好看得耀眼的容颜,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长着这样一张祸国殃民的连,不认识的也能万分确定,必是敏璋王殿下无疑了。 就在所有人因为不同原因呆愣的时候,帷帽下的身影通过那一层薄薄的不料,看清了不远处曾经务必熟悉又贪恋的容颜,微微颤抖了起来。 不是害怕,而是激动、兴奋。 被逼着应下此事的时候,她的心里就多多少少开始有了些期待,隐隐的,并不真切。 为此,她忍受着那人对一贯清高自傲的她的折辱,忍受着眼前这个恶心的泼皮无赖的调戏。 在此之前,她一度有些迷茫,自己究竟为什么还要活着?从前被众人高高捧着的自己怎么就活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低贱卑微,麻木混沌。 走错了一步,结果就万劫不复了。 直到她又见到了曾经朝思暮想的这人。在自己危难关头,他出手相救。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与他还能再续前缘?他是不是会将自己拉出那个弥足深陷的无尽地狱? 看着那张比阳光还要明亮刺眼的俊美容颜,女子不由得攥紧了拳头。指甲狠狠地刺进肉里,扎得她生疼。 从前,自己是有资格与他并肩而立的,如今却已是一个在天,一个却在地底。 她暗暗下定决心:白盛,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犯蠢。这一次,我一定会牢牢抓住你,再不放手! 第一百四十五章 官司缠身的敏璋王爷(中) 看清了白盛的脸,威远将军公子一下子泄了气,委顿在地。 白盛走上前将他扶起,笑得如沐春风:“满身的酒气,必是喝醉了。酒后的醉话岂可当真?想来必是误会一场。 周侍卫,把威远将军的公子好生送回府上。 醉酒伤身,别忘了叮嘱威远将军让小公子好好调养段日子。” “属下领命。”周朗应声上前,妥贴地扶住了威远将军公子。白盛的意思自然不止字面那么简单,他跟随已久,自是心领神会。待到了委员将军面前,自会好好“叮嘱”一番。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白盛说完,看向满地东倒西歪的喽啰时却换了一副铁面无私的神情:“有此等刁奴怂恿主人作恶,还在一旁煽风点火挑起事端,决不能轻饶。 洪侍卫,这就拿了人去顺京府衙门告官吧。就说是本王的意思,务必请顺京府尹秉公执法,从严惩处。” “属下领命。”洪全应道,带着几个手下一人提一个,把一干耷拉着脑袋的喽啰带走了。 威远将军公子看傻了。 方才白盛冲他那一笑,仿佛春天来了,他只觉得桃花都开了,整个人轻飘飘的。 这是发生了什么?他堂堂威远将军府公子,阅女无数的纨绔,竟然差点对一个男人动心了…… 他就陷在了这天大的震惊中,浑身僵硬的任由周朗扶着回府了。 四周看热闹的百姓一阵叫好。 虽然首恶并未铲除,可谁也不是傻子,那时威远将军唯一的儿子,虽然可恶,却也没犯下人命案子。况且威远将军位高权重,又为国立下许多汗马功劳,忍一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是了。 可他手下的这些狗腿子,原本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却撺掇着纨绔欺压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还竟出损招儿,实在可恶至极。 如今敏璋王爷处置了这些人,百姓们看着就觉得痛快,心中更添对白盛的崇敬之情。 这饭只怕是吃不成了。白盛和善地笑笑,转身就欲带着一众下属离去。 “王爷请留步。”清亮的女声传来。带着帷帽的女子疾步上前。 白盛脚下未停,半分迟疑都不曾有。 女子见他还要走,咬了咬牙,高声道:“敏璋王请留步!” 这一喊,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二人身上,白盛到底是站住了。 他转过身,对着女子露出一抹带着疏离的冷漠笑意:“这位姑娘可是有何事求助本王?” 女子被白盛的笑容刺得心里一痛,他没认出自己吗?方才她故意开口,就是为了让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难道他出手相救并不是因为认出了她而仅仅是因为路见不平? 她稳了稳心神,深深行了一礼,道:“多谢王爷方才相救。” “都是大越子民,本王岂会坐视不理?姑娘不必介怀。”白盛答得十分客气。 “王爷大恩,无以为报,不知……” “本王说了,姑娘不必介怀。只要是大越的子民受到伤害,本王都不会袖手旁观。”白盛不等她说完,就打断道。随后又提步欲走。 女子万分失落,甚至忘记了挽留,还是她身后的丫鬟情急之下大声道:“小姐,你明明……为何不直接与王爷相认?” 果然还是来了。白盛的嘴角飞快划过一抹讥诮。 正要散去的围观百姓一听这话,顿时察觉出这事儿不简单,莫不是两人有旧?纷纷来了兴趣,双眼放光地继续看热闹。 白盛长身玉立,看向女子,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戒备:“言下之意,姑娘可是识得本王?” 女子原本有些心灰意冷,听他有此一问,瞬间又燃起了希望。 她太迫切了,以至于直接摘下了帷帽,露出了秀雅的容貌。 她满怀期待地看向白盛,却见他神色始终未变,仍是一脸的淡漠:“原来是四王兄的王姬李氏。” 女子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她的所有期盼都随着一声不咸不淡的李氏二字,落空了。 可是,她已经别无选择了。 白盛已经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了,她只能紧紧地抓住。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女子苍白着脸色,看上去像是被方才的事情惊着了:“今日多亏敏璋王殿下出手相救,妾身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多礼。”白盛仍是冷冷淡淡的,转过头又对着侍卫吩咐道,“找两个人把王姬好生送回去,四王兄的女人,都仔细着点,不得怠慢。” 立刻便有两名侍卫站出来应是。 女子还想再说些什么,白盛却没给她机会,对着随行的一众官员道:“诸位今日辛苦,午膳便在此处用了再回衙门,席间还可以再讨论一下今日的成果。 不许吃酒,好酒好菜随便点,记载本王账上。 许少丞稍等,本王还有些事情想向你请教。”说完,快步走到许少丞身边热络地聊了起来,把女子完全晾在了一边。 女子痴痴地望着白盛的背影,一动不动。 “王姬请吧。”负责护送的侍卫前来礼貌地催促。 女子这才收回视线,瞬间又孤傲清高起来:“有劳了。” 她的内心此刻已是波澜万丈。 起初听到琮王殿下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她的内心事拒绝的。最主要的原因是当初自己也曾那般倾慕白盛,可俊美无俦的容貌终究抵不过位高权重的荣华富贵。 皇后嫡出的尊贵皇子与只有一副好皮囊的不受宠皇子相比,只要是不傻的都会选择前者吧。不是她趋炎附势,只是无权无势的日子是过不下去的。 彼时,她的父亲还是户部侍郎,也算得是名门闺秀。可又有谁知道她这个生母早逝的嫡女,过得有多艰难? 父亲为了博个深情的好名声,未曾再娶。家中的一切事物都由一名妾室掌管。那妾表面上待哥哥她视如己出,实则心肠歹毒。 先是养废了她的哥哥,接着又想让下人的女儿带坏她。若不是她破釜沉舟当众向十二殿下表明心迹,指不定就被那老虔婆陷害的只能嫁给足够做她爷爷的富商当续弦了。 而他呢,许是见惯了她这样大胆的女子,既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表现出一丝的厌烦与无奈,而是和善地对她笑了笑,道:“多谢姑娘。” 他那时笑得多好看。那时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有的人笑起来可以那样温柔可亲,那一笑,她便醉了,再也不想清醒。 那时,她是真的喜欢白盛的呀。 可是喜欢有什么用?真心又有什么用? 父亲倒是没什么意见,可那妾室确实说什么也不肯答应。不仅如此,还不断地向她父亲吹耳边风。 父亲想要升迁,需要银子来走动关系。富商那头催得紧,而她与十二殿下的事,大半是她一头热。 终于,父亲还是被说动了。 她虽然抵死不从,可那老虔婆哪里肯放过她? 威逼利诱,几乎使尽了手段。眼看着她除了一死再没别的法子了。 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四殿下出现了。 他温文有礼,公子翩翩,毫不掩饰对她的好感。这让情窦初开的少女不由得心生涟漪。 相比十二殿下如镜花水月般遥远的温和,眼前的四殿下似乎更加的真实可靠。 她不敢冒险,也不敢再奢望。四殿下已然成了她当时最后的退路。 于是,就在那恶毒的老虔婆与心腹密谋要给她下药的当晚,她做出了此生最大胆也是如今想来悔恨不已的决定——夜奔四皇子。 她自荐枕席,成了四皇子的女人。可是,她不顾一切求来的,并不是更好的将来,而是另一种痛苦的开始。 第一百四十六章 官司缠身的敏璋王爷(下) 人人都道皇后嫡出的四皇子殿下最是平易近人,无论待谁都温文有礼,实在难得。 可谁又知道这位人前君子的尊贵皇子人后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衣冠禽兽。 他十分好女色,后院里的女子环肥燕瘦,什么样的都有,怎么来的也都有。他尤其对与自己兄弟有关的女子感兴趣,总是想方设法的把人弄到手。 四皇子除了对待正妃克制守礼,对侧妃也算敬重。其余的,不过皆是他的玩物而已。李氏自然也不例外。 当初是因为她对白盛的一番热烈表白才使得四皇子对她萌生了兴趣,如今人到手了,也就那么回事了,似乎与后院里的一干女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四皇子的正妃乃是皇后娘娘的本家侄女,两位侧妃也都是身份显赫的名门望族。按道理本该做个侍妾,可李氏乃是夜奔而来,显然不够矜贵。 她爹户部李侍郎得知自己就这么稀里糊涂成了四皇子不知第多少个便宜老丈人心里别提多委屈了,私底下没少对着皇帝哭鼻子。 皇帝被他吵得不胜其烦,把四皇子叫到跟前一顿不阴不阳地敲打,并责令他尽快给李氏一个名分。 好歹是三品大员家的嫡女,确实得有个名分。 可四皇子憋了一肚子气,自然是不敢对皇帝有意见,只能把这一切都算在了李侍郎和他那宝贝女儿身上。 于是最终封了李氏“为美人”。这个称谓颇有些暧昧。 但凡是皇子的女人,除却得了帝后认可正式入了谱的,皆可以“美人”相称。 说白了,这美人,便是皇子身边最低等的姬妾,只比奴才好那么一点,甚至比不上在皇子府主子们面前得脸的奴才地位高。 心高气傲的李氏在得知自己破釜沉舟地抛弃了一切还来的不过是这么个身份的时候,险些一口气背过去。 一个卑微到不能再卑微的美人,仔细想想,或许还比不上给年迈的富商做续弦,至少是个正经的当家主母,不必如这般要仰人鼻息以求生存。 李氏的倔脾气上来了,对着四皇子冷冰冰的。四皇子觉得没趣,便不再来她屋里,反正他的女人多的是,一个个天天伸长了脖子就等着他宠幸。慢慢的也就把李氏忘得差不多了。 四皇子一不关注了,低下踩高爬低的奴才们就更是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各种吃穿用度随意克扣,明目张胆地欺侮于她。 起初,李氏还硬撑着不肯低头,可是后来大病了一场,险些丢了性命,丫鬟苦苦哀求还遭恶奴们欺负殴打,若不是正巧被正妃娘娘身边的大丫鬟看见并打听了来龙去脉,她们主仆只怕就要共赴黄泉了。 大丫鬟将此事禀报给了正妃,正妃发了善心,让人给请了大夫开了药,总算是把人给救了回来。 养病期间,李氏想了很多。 她想起自己那个温柔善良却已在记忆中面目模糊不清的生母,想起自己只顾颜面没有担当的父亲,想起只会吃喝玩乐不求上进的兄长,想起面善心毒阴险狡诈的父亲的妾室,想起自从生母故去之后自己所遭受的一切,想起从前那些苦不堪言的日子…… 最后,她又想起自己心中如阳光般耀眼温暖的十二皇子白盛…… 她痛苦地闭上双眼,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顺着眼角往下淌,不一会儿就湿了大半个枕头。 再没有退路了。 她的人生已然这样了。 得不到的再怎么想也以不可能得到,那么,唯有紧紧抓住现在的,至少,能够让那些加害过她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病愈之后的李氏可以说是换了个人。 她开始努力的与后院的美人们和睦相处,开始爱惜自己的美貌,每日里细心的保养,仔细打扮。 她开始争宠,开始千方百计的吸引四皇子的注意,再没了昔日的清高。 终于,四皇子又开始出入她的屋子,被她伺候得满意的时候,也不吝啬给些赏赐恩惠。就这样,李氏一点点的开始在诸多美人之中站稳了脚跟。 就在她以为可以稍作喘息的时候,之后发生的事却叫她彻底明白了之前的自己究竟有多蠢多天真。 六皇子与四皇子交好,二人常常出入彼此的府邸,留宿也就成了理所成章的事。某天晚上,她被四皇子身边的婢女领着去了一处院落。 院子里只点了几盏勉强能照清楚路的小灯,李氏原本以为是四皇子想玩个新鲜,便也没多想,顺从地沿着依稀的指引进了屋子。 刚一推开门,就被人一把抱住了,还抱得那样紧。 李氏假意挣扎了两下,就听得耳边的呼吸声越发粗重。李氏心道四皇子的花样还真多,也就半推半就的从了。 一夜荒唐。 可第二天,当李氏从疲惫中醒来,看清了搂着自己的男人时,瞬间只觉得晴天霹雳,眼前止不住的发黑。 居然是六皇子! 为什么是六皇子? 怎么能是六皇子?! 她竟然被六皇子…… 这可怎么好? 这下子她可就成了失了贞的女子,而且还是皇子的美人。 此事一旦被四皇子知晓了,哪里还能有她的活路! 她该怎么办?她不想死,她还不想死! 就在李氏被吓得忍不住瑟瑟发抖的时候,六皇子醒了。 他先是在李氏的纤腰上掐了一把,紧接着就要对她动手动脚。 李氏起初被他掐得呆住了,随后便开始奋力挣扎。 六皇子以为她是在欲拒还迎,更来了兴致。 李氏好容易瞅准了空隙跳下了床,她甚至来不及找个东西遮挡,光着身子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不停地对着六皇子磕头,边磕头边求饶:“六殿下饶命,求六点下饶奴家一条命。” 六皇子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愣了一瞬,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就在六皇子“爽朗”的笑声中,四皇子推门进来了。 李氏脑子里只冒出两个字“完了”。她觉得一切都完了,自己的小命就要丢了,还是以这般屈辱的方式。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四皇子的脸上丝毫不见怒色,反而见此情景,双眼放光的开始脱衣裳…… 结果,青天白日的,他们两男一女就在那间屋子里直待到日暮西垂。 自那之后,六皇子时不时留宿的日子里,四皇子总会叫李氏前去伺候。 其实,并不是六皇子对她多么情有独钟。后院那么多的没人,半数都“伺候”过六皇子,他不挑什么,只要容貌好身段好的都成。 而李氏的不同之处在于,她是可以由兄弟二人同时亵玩的。之前被如此对待过的女子不是疯了就是自尽了,只有她还好好活着,自然得兄弟俩另眼相看。 李氏因此在府中的地位水涨船高,虽然仍是美人,却已是最独一无二,常得四皇子惦念的重要之人了。 搬进了单独的院子不说,三不五时还会得到些令人羡慕的赏赐。不知情的其他美人们见了,都眼红的不得了。可她们有哪里知道李氏心里说不出的酸楚。 每每伺候过四皇子和六皇子,回了自己的院子,李氏只觉得自己成了一具行尸走肉。那些屈辱的一幕幕不停地在眼前重复,起初她也的想到过一死了之,可绳子都挂好了,只差把头伸进去的时候她又退缩了。 她怕死,她想活下去,尽管明知会受尽折辱,她还是想要活下去。 意识到自己求死不能的李氏把头埋进被子里哭了半宿,像是要把这一辈子的委屈与心酸都宣泄出来。 可第二天一早,她还是精心梳妆打扮,用厚厚的粉遮住了憔悴的面色,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出现在四皇子面前。 什么叫矜持,那个是廉耻?她已经通通不在意了。 当她把一切都抛下的时候,就没什么是她不能做的了。 李氏被侍卫护送着一步一步走回琮王府,一路上,她一次也没有回头。 可是,早在她又见到白盛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个男人,她绝不再放手! …… 几日后的一天清晨,白盛从睡梦中醒来,直觉有些不同以往。 等他看清了眼前的状况时,第一个想到的是赫连嫣然。 若是她得知了自己与李氏不知怎的躺在了一张床上,大概会平静的转身而去吧。 看着身边的女子一副惊诧不已又羞愤难忍的神情,白盛只觉得鄙夷。他很清楚自己是被人陷害了,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出自他的好四哥琮王殿下的手笔。 白盛这阵子实在是太过春风得意,如何会不遭人妒恨。 凭他对琮王的了解,这件事多半会秘密报给他们的父皇,当做家丑想法遮掩,毕竟皇室的人都最重脸面,四哥那么精明的人自然不会去触皇帝的逆鳞。 可事情的发展却超出了白盛的预料,他没想到竟然会闹得那样大,这也是包括琮王在内的所有人都未曾料到的。 第一百四十七章 身陷泥潭的敏璋王爷(上) 正如白盛所料,琮王的本意的确是想制造出“家丑”以此令皇帝对白盛失望,并趁机挑拨白盛与赫连嫣然的关系。 琮王十分了解皇帝对颜面的重视程度,所以一早就计划好了悄悄“捉了奸”便直奔皇帝面前“哭诉”一番。 如此一来,既能阻碍了白盛如日中天的盛宠,又能体现出自己为了大局着想,宁肯打碎了牙往肚里咽的深明大义,在皇帝面前更得一份好感。 可是俗话说得好,人算不如天算。 就在琮王美滋滋地打着如意算盘的时候,事情的却在最关键的一处猛地偏了方向。 “敏璋王殿下与琮王殿下的姬妾有染,一大清早就被人堵在了被窝里”的消息不到半日就传遍了顺京的大街小巷。一时间,整座皇城都笼罩在了这桩巨大的丑闻当中。 百姓们虽不敢明目张胆地议论,背地里却已经传出了不知多少个版本,而且没一个都绘声绘色煞有介事。 满朝文武也都知道了此事,其中幸灾乐祸者不在少数。 一个个都在等着看这两兄弟的笑话。 皇帝为此发了好大的脾气,丝毫不亚于得知皖淮府水患时的雷霆之怒。 这件事不止关系到皇室的颜面,更重要的是关乎天里人伦。历朝历代,通奸都是不可饶恕的重罪。 虽然皇帝并不相信白盛会做出这样的事,他这个儿子精明谨慎,绝不会犯这个蠢。但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白盛与李氏被从一张床上揪出来却是不争的事实。 有些时候,真相如何反而是最不重要的。 翩翩这个时候,赫连嫣然不在京中。否则以她的本事,便是千真万确的事也能变成子虚乌有。 为防再生变数,皇帝当机立断将二人分别软禁在府邸,同时派出人手暗中调查。 拖延了两日,还没查出什么结果,朝野上下要求处置这对伤风败俗的男女的讨伐之声甚嚣尘上。 皇帝头痛欲裂,却也明白此事采取强硬的压制手段绝非明智之举。迫于无奈,皇帝命刑部、大理寺连同都察院三司会审,务必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这个案子是个烫手山芋,审好了半点功劳没有,审不好定会被皇帝记上一笔。刑部尚书还有几年就要告老还乡了,眼下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仗着年迈,干脆又一次称病,在府中闭门不出,由刑部侍郎主持一切事宜。 不同于圆滑中庸的尚书,刑部侍郎是个刚正不阿正直得死板的官吏,从不讲什么人情世故,铁面无私,一心只为办案。绝对的公平公正。 都察院这边,右都御史季鲲鹏觉得此事是个搬到敏璋王白盛的大好时机,奈何还有个左都御史压他半个头。名义上虽是同等官级,可当世皆以左为尊,再加上穆询出身开国功勋镇国公府,在都察院无论他想做什么都越不过穆询去。 不过穆询虽然与白盛走得很近,可他这个人却也是个较真儿的,办起差来也是不认人的,从不会徇私舞弊。 至于大理寺卿,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年纪轻轻就坐上了这个位置,没有显赫的架势,人又生得斯文俊美,难免不会令人多想。不少人都曾猜测试探过他究竟是哪一派的人,却始终没能找出答案。 甚至还有人私下里传说这位大理寺卿是皇帝陛下的……男宠。此言论一出,众人虽觉震惊,但越想就越合理,于是,也就没人敢轻易招惹这位,大理寺办起案来倒也省了不少麻烦。 三位主审倒也办事利落,得了旨意就将两位涉事人请到了刑部衙门问话,自然是分别询问。 首先是敏璋王殿下。 白盛时任户部左侍郎,又有超品的王爵在身,跪是肯定不能跪的,站着问话也不合适,最终给搬了把椅子。穆询生怕他坐的不舒服,特意嘱咐人搬的官帽椅,在椅子坐和靠背上各放了个软垫。 白盛款步走了进来,几人依着规矩见了礼,便各自落座。 省去了不必要的寒暄,穆询与刑部侍郎直奔主题。 “王爷,下关等有几个问题想请王爷回答。” “几位主审请问。”白盛微微一笑,从容非常。 刑部侍郎险些被白盛这一笑晃花了眼,他轻咳一声,全然不顾自己是几人中品级最低的,最先发问道:“敢问三日前的傍晚,王爷身在何处?” 白盛想了想,道:“那日下了衙,本王与同僚一起在广和楼饮宴。” “从什么时辰到什么时辰?” “大约是从酉时三刻至戌时末。”白盛回忆道。 他初到户部,整个衙门上下都极力想巴结他,再加上赫连嫣然不在府中,回去了也是他一个人,对于下属们热情的邀请便没有拒绝,几乎每隔一两日就要出去吃喝一番。 “可有人证?”刑部侍郎板着一张四方大脸,问道。 “当晚赴宴的户部一干官员,以及广和楼的掌柜与跑堂的都可以作证。应该还有一些在广和楼吃饭的宾客也看到了。” “这么说殿下是在戌时末离开的广和楼了?” “应当是。” “应当?”穆询问道,“为什么是应当?殿下不能确定吗?” “本王记得散席的时间是在戌时末,可本王却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又是怎样离开的广和楼。”白盛坦诚地回答道。 “记不得?”穆询闻言皱起了眉,“殿下是在广和楼饮的宴,第二日确却是在相距甚远的泰丰客栈里被人发现的,这中间都发生了什么,殿下一丁点儿印象也没有了吗?” “的确是一丝也记不起来了。”白盛点了点头,并不见着急。 三人也没想到他会回答得这样干脆,穆询凭借对他的了解与信任自然知道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可这些话听上去的确像是在撒谎。 大理寺卿换了个方向:“敢问殿下,与琮王殿下的王姬李氏可是有旧?” 白盛笑了笑,身子往椅背上依靠,道:“本王与李氏的确是相识,但有旧?陆寺卿这问法,本王却是不能认的。相识而已,算不得什么有旧。” “是下官言辞欠妥了,还望殿下莫要介怀。”大理寺卿笑呵呵地陪起了不是,配上他人畜无害的一张清秀面容,看起来十分诚恳。 第一百四十八章 身陷泥潭的敏璋王爷(中) “陆寺卿言重了。本王知道陆寺卿是为了案子,本王也想尽快查清真相,还自己一个清白。”白盛微微一笑,似乎真的并未放在心上。 刑部侍郎又一次清咳,道:“听闻几年前,那李氏曾经当众立下此生非殿下不嫁的誓言,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年少时的玩笑话,当不得真的。”白盛不甚在意的笑了笑,“顺京城里说过类似话的女子多到数不清,又有多少已经觅得良人,再想起来也不过一笑置之。李氏也在说出此话没多久就做了本王四王兄府中的美人。” “如此说来,殿下对李氏是并无男女之情的?”穆询问道。 “绝无半点非分之想。”白盛答得斩钉截铁。 “可殿下却在两日前的早上,被人发现与那李氏只着中衣躺在一张床上……”大理寺卿话只说了一半,言下之意却不言而喻。 两日前,当白盛醒来,几乎立刻就断定自己被人陷害了。他也推断出了幕后之人是他四哥琮王,并且也猜到了他这么做的目的。可他没想到的是,他还没来得及穿上衣服,房门就被人推开了,呼啦超一下子闯进了至少十来个人,当时的场面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后来据说是有个男人怀疑自家小妾红杏出墙,带着一种兄弟来捉奸,没想到误打误撞竟撞破了敏璋王与其王兄妾室的好事。 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分明是有人想把他通奸的事做实了,昭告天下而已。 起初,白盛也怀疑过琮王,可冷静下来一想就知道不会是他。 这么一来的确有可能扳倒白盛,可他自己却也别想再出头。为了权势全然不顾皇室颜面的人,在他父皇眼里,这样的儿子已经等同于没有了。 琮王殿下作为从小跟在皇帝身边最久的儿子,这一点自然是比任何人都清楚的,所以绝不可能是他。 白盛看着笑容真挚的大理寺卿,并没有表现出丝毫怒意:“三位主审都是办案的高手,否则,父皇也不会请三位来审理此案。 即是经验丰富的行家里手,那么栽赃陷害的事情应该也见得不少。本王是个外行,却也明白眼见不一定为实的道理,相比三位更加清楚才是。 本王与四王兄的王姬李氏,并无交集,却被硬拉到一起。这背后之人还不知道存的是何居心。 本王真的很想知道究竟是何人用这种方式陷害本王。 通奸?偏偏用这种最不可能的理由,真不知该说这人是用心良苦还是蠢笨不堪。”白盛的最后一句说得几位轻蔑,似乎丝毫没将幕后之人放在眼里。 “下官便是假设殿下是被人陷害的,可方才殿下也说过自己一丝印象也无,那么是否与那李氏被人涉及着发生了什么也未可知。”刑部侍郎提出了问题的关键。 “本王虽然记不起发生过何事,但本王与李氏之间必是清清白白的。 本王是有准王妃的人。试问天下人哪个不知道赫连氏女子善妒不能容,更何况本王的准王妃还是整个赫连一族里最最尊贵的元娘。 若是本王尚未成婚便不忠于她,依着赫连氏骄娇女的脾气,她就敢当着父皇的面悔婚,说什么也不肯嫁与本王了。”白盛说到这儿,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容中满是宠溺,他摇摇头,道,“本王钟情于她,离不开她,她不在身边的这几日备受相思煎熬。 若是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子而失去挚爱之人,本王今后的日子难道要孤独终老吗?这代价未免太大了些,本王可不会犯这样的傻。” “殿下与县主鹣鲽情深,实在羡煞旁人。”大理寺卿恭维道。 白盛看了他一眼,话锋一转,道:“本王什么都想不起姑且还可以说是因为醉酒,可本王的护卫却在当晚因各种原因而未能跟随在本王身边,分明是有人故意将他们支开了。” “下官说句得罪您的话,如何确定不是您故意将他们支开的呢?”大理寺卿道。 “陆寺卿的怀疑的确不无道理。只是陆寺卿有所不知,本王不止一次遭遇险境,但凡外出,必定会带上信得过的侍卫,绝无例外。想要本王这条命的人不止蛰伏在何处,本王断不敢掉以轻心。”白盛平静地说道。 三位主审沉默了。 这一点,穆询是知道的。 自从“病愈”回京之后,白盛的身边就没离开过人。后来赈灾过程中发生的事也是有赫连嫣然的晴风堂始终贴身保护着,行刺白盛的人身手绝不是一般的了得,一次不成又来二次,并且很有可能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 白盛被“发现”的那天早上,身边的确是没有一个侍卫的。 穆询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派了人手去查,找到了两具尸体,周朗被人重伤,至今昏迷不醒,其余几人也都受了伤,轻重不一。受伤较轻的,是在白盛饮宴的过程中就被人有意引走的,能提供的线索并不多。 至于侍卫头领洪全,至今下落不明。 白盛听闻此事,面色有些凝重。他并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想起洪全、周朗等人的忠心耿耿,如今却死的死伤的伤,还有生死不知的,不免对陷害自己的人更添了几分恨意。 “闻喜县主不在的时候,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难保不是有人嫉妒殿下与县主的大好姻缘。”大理寺卿“好心”提醒道。 “陆寺卿多说也不无道理。不过本王与嫣然情比金坚,是无论如何也拆不散的,不管何人从中作梗又使尽何种手段,最终不过都是徒劳。”白盛淡淡一笑,十分笃定。 大理寺卿一愣,随即呵呵笑道:“那是自然,殿下与县主缘分天定,实在羡煞旁人。” 白盛笑笑,道:“陆寺卿不必羡慕,即是天定的缘分,陆寺卿早晚都会遇到的。” 大理寺卿略显尴尬地笑了笑,不再说话。 眼见白盛这里暂时问不出什么来了。三人只好将他送走,让人带了李氏前来。 李氏身份低微,待遇自然比不得白盛。这几日被关着,吃不好睡不好,形容已见憔悴。 在堂上也不可能有椅子坐,勉强免了她的跪,却也得站着回话。 “堂上所站女子,报上名来。”刑部侍郎沉声道。 李氏一惊,抖了抖,道:“妾身李氏,乃是琮王殿下王姬。” “李氏,本官问你。你与敏璋王殿下可是旧识?” “回主审的话,妾身的确早年便与十二……敏璋王殿下相识。” “你对王爷可曾有过恋慕之情,还扬言非王爷不嫁?”刑部侍郎继续问道。 李氏迟疑了一下,不知该做何回答。 刑部侍郎见状,一派惊堂木,厉声道:“李氏,快快从实招来!” 第一百四十九章 身陷泥潭的敏璋王爷(下) 李氏虽出身官宦人家,但到底是个深闺女子,擅长的也只是后院的勾心斗角,何曾见识个这般阵仗? 刑部侍郎、大理寺卿、左都御史,三位皆是英武刚正的男子,两旁侍立的也都是横眉立目的衙差。饶是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李氏还是被吓了一跳,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在地上。 “回几位老爷的话,妾身……妾身少不经事之时,确实……确实贪恋过,敏璋王殿下的容颜,说过些……不自量力的蠢话,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自从妾身跟了琮王殿下,便一心一意侍奉夫君,也渐渐明白曾经的自己恋慕的不过是那惊为天人的皮囊。夫君琮王殿下才是妾身真正倾心之人,妾身对夫君绝无二心!”李氏急急剖白道。 刑部侍郎与大理寺卿对视一眼,后者轻轻一笑,对李氏道:“王姬不必紧张,本官听闻琮王殿下有意加封王姬为妾妃,请旨的折子都已经递上去了。本官在此先给王姬道喜了。” “谢过这位官老爷,妾身当不起。”李氏谨慎地答道,尽管极力掩饰着,却逃不过这三个深谙无数的“青天老爷”的法眼。 李氏在害怕。 “四殿下加封王爵之前,你不过只是一介微末的美人。待得琮王殿下受封后,你却一下子成了王姬,这才几日,就又要升你为妾妃。 那可是仅次于侧妃的位份。琮王殿下如此急切地为你请封,不知王姬这是立下了什么样的功劳呢?”穆询接着问道。 李氏不由得心下一震,暗道这三位主审官果然厉害非常,竟然从这么一件不起眼的事就怀疑起了自己。 李氏极力稳住自己的情绪,说出了早已想好的理由:“妾身的父亲官居鸿胪寺少卿,听闻家父似乎不久便会升迁,或许是因此才使得琮王殿下对妾身格外关照了些。” 虽然李氏低着头,看不清面上神色,可她手中仅仅捏着的帕子起了皱,还是泄露出了她本人的惊慌与不安。 “说起折子,本官倒是想起来了。琮王殿下为你请封的折子才递上去,结果没两天就出了这么档子事,简直就想是上天并不想让你做这个妾妃啊。”大理寺卿意味深长地说。 李氏闻言,浑身抖了一下。这一反应自然被堂上三位主审尽收眼底。 “本官听说,民间的女子若是与人通奸,是要被浸猪笼沉塘的。”大理寺卿自然不能轻易放过她,再接再厉,“可是嫁入皇家的女子却不同,包括妾室在内。毕竟夫君的身份都是天潢贵胄,若是做出此等伤风败俗有违天理之事,哪里会这般便宜的一死了之? 最少也要千刀万剐。更有甚者,需得把刑部最里面那间的七十六样刑具一一尝个遍才能咽气。 据说到了最后,受刑之人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块完好的皮肤,甚至连一块完整的骨头也没有了。整个人就那么瘫在地上,像一摊烂泥一样,那滋味……啧啧啧,恐怕死了倒成了解脱。” 大理寺卿说完,还微笑着看向李氏,又补了一句:“动刑的都是个中老手,保证能让人犯尝足了其中的滋味,绝不会中途死去。一旦开始,即便一天尝试一种,也要两三个月才会结束,想想看,对于受刑之人来说,只怕比一辈子还要漫长。” 李氏垂在身侧的手死死地攥着衣裳,却丝毫不能阻止身体的颤抖。大理寺卿绘声绘色的描述已经令她仿佛置身其中,那种面临着巨大折磨的恐惧吓得她险些把什么都说了。 可是她不能! 刑具之苦虽然可怕,可琮王府里的日子又何尝不是身在地狱? 这是一场她以性命为注的豪赌。从她应下的那一刻起,就已没有了退路。或者说,无论她应与不应,琮王都有办法让她去做,她只是一枚棋子,从来都没有选择。 “李氏!”刑部侍郎大喝一声,“你与敏璋王之间可有苟且之事,还不从实招来!” 李氏把心一横,再不掩饰自己的恐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抖如筛糠:“青天大老爷明鉴,妾身……妾身是被逼的。敏璋王……敏璋王殿下他,以妾身全家的性命相要挟,妾身抵死不从,怎奈何……他的力气那样大,妾身挣扎不过,终是被他…… 妾身想过一死了之,敏璋王殿下不肯放过妾身,说是要与妾身,要与妾身天长日久的做一对……野鸳鸯。妾身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可琮王殿下的声誉万万不能蒙羞啊。 恳请青天大老爷明鉴!赏妾身一死吧……” 看着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李氏,堂上的三位主审陷入了沉默。 …… 穆询来看白盛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以后了。 自打皇帝命三司会审开始,白盛就被暂时“请”进了刑部的特别单间。这里是专门为了受审而未被定罪的达官显贵准备的,比起普通牢房来说,这里豪华得堪比顶级客栈的天字号客房。 桌椅、被褥、书案甚至浴桶,一应俱全,饭食也是由退下来的前御厨单独做的,半点也不会让住在其中的人受了委屈。 屏退了左右,穆询与白盛对坐在桌前。 “王爷看着像是清减了些许。”穆询看了看白盛的气色,皱着眉头问,“可是有人怠慢了殿下?” 白盛不以为意地笑笑:“虽说是‘墙倒众人推’,可本王这面墙暂时还是结实的,这帮人精着呢,在这件事没定死之前,才不会轻易得罪本王。 再说还有你这个主审关照着,哪里有人敢怠慢于我? 是我被嫣然养刁了,吃床用度看着不觉得什么,实际上却都是顶顶好的。 相比之下,御厨做的饭难吃的像是猪食。 不说这些了,还是谈谈案子吧。” 穆询叹了口气。 由于李氏的“自述”以及对几位相关人证的审问,目前的情况对白盛十分不利。这些人的证词汇集在一起都证明着白盛的确与李氏有染,而且还是白盛强迫的。 “泰丰客栈的掌柜与跑堂的都说是殿下醉醺醺的带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进的房,从路上的交谈中得知此女子并不甘愿。可碍于您的身份,他们也没敢管。 宫里经验丰富的女官案发当日给李氏验过身,说是前一晚有过激烈的房事,而且从李氏身上的伤来看,九成是**。” 白盛听了,笑了笑,不紧不慢地问道:“周朗醒了吗?洪全可找到了?” “周侍卫昨日醒过一次,可伤势太重,不到一盏茶功夫就又昏了过去,期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至于洪侍卫,目前还是没有任何消息。”穆询的神色有些凝重。 “知道了。”点点头,不甚在意地答道。 “殿下就一点也不着急吗?”穆询急道,“眼下可是半点对您有力地人证物证都没有,就由着他们把这脏水泼在您身上?” “这本是我那好四哥做的局。 他的生母可是当朝皇后,买通几个女官算什么?至于客栈的掌柜的还有跑堂的就更不在话下了,还不是让说什么就说什么? 着急又什么用?还不如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事情究竟是从哪里开始不对劲的。”白盛悠哉地喝了口茶,随后一脸嫌弃。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哪里是给人喝的?” 穆询有些哭笑不得:“您的确是染上了赫连氏的骄奢,这是御赐的贡品,陛下拢共也就才有三斤,赏了半斤给我父亲,我父亲给了我二两。我担心您喝不惯次的,特意都给您拿来了。您倒好,还嫌不是给人喝的? 成啊,找您的准王妃要给人喝的好茶去吧。 早不出门晚不出门,偏偏这个时候不在京中,结果您就出事了。” “惹你不高兴的是本王,别随便迁怒嫣然。”白盛提醒道。 穆询看了看白盛,发现他面色略有些憔悴,只怕是没休息好:“您还嘴硬说不着急,看看眼下这乌青,只怕也是愁得夜里睡不着觉呢。” “也不能说是愁的。不过本王还真是有些害怕与担忧。”白盛坦言道。 “您没做过,不需要担惊受怕。”穆询表现出了对白盛极大的支持,却被白盛的下一句话成功地激怒了。 “我担忧的不是案子,而是嫣然知道此事之后会不会觉得我真的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我怕她会因此而离开我。”白盛像个陷入热恋的毛头小子,患得患失,甚至望了自称“本王”。 一旁的穆询被气笑了:“您害怕的不是证明不了清白被人冤枉获了罪,不是因此失了圣心再无建功立业的机会,不是可能会被贬为庶人前途尽毁,而是您那个出身商贾的准王妃因为享受不了荣华富贵而里您而去?” “胡说什么呢?”白盛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嫣然是那种嫌贫爱富的人吗?就算是,在她眼里,咱们没有一个不是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她会在乎这点荣华富贵?整个皇宫一年的花销供不了她一个月吃用你知不知道?除了名头好听点还有什么好处?哪里有她天高皇帝远的执掌着‘天下第一上’来得痛快又自由?” 穆询已经被他气得快要说不出话了:“妻奴!王爷日后必定是个妻奴!” “等着看吧,将来一旦你有了心爱的女子,保不准最最妻奴的人就是你呢。”白盛不甘示弱地回敬道。 “我的王爷诶,您就不能多担心担心眼下的处境吗?”穆询觉得自己操着一颗老妈子的心。 “担心什么,不是有你吗?我知道你一定会想尽办法证明我是无辜的。”白盛咧嘴一笑,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穆询心下动容,只觉得喉咙哽住了,他移开视线,不敢再看白盛,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会红了眼眶。 平静了片刻,穆询才终于敢开口:“王爷放心,穆询在此立誓。必定竭尽所能还王爷清白!” 白盛笑呵呵地看着他,道:“本王相信你。出去以后记得把本王府里的厨子招来,这里的饭菜实在太难以下咽了,本王实在吃不下。 还有把本王的枕头带来,那是嫣然送给本王的,据说是个独一无二的稀世珍品,离了它,本王每天都要翻来覆去折腾到大半夜才能勉强入睡。 对了,还有……” 穆询呆呆的看着啰里八嗦嘱咐个没完的白盛,恨不得把自己方才的一腔感动全都喂了狗…… 第一百五十章 前狼后虎的敏璋王爷(上) 顺京城内一处清幽的小院内。 园中的水榭四周围着轻纱帷幔,将水榭中的人影遮挡的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水榭中有两个男子。 一人席地而坐,坐姿挺拔,另一人以手肘撑地,侧卧着。 很长时间,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 而那个侧躺的男子似乎已经睡着了,右手托着的脑袋一下一下的轻点着,让人禁不住担心随时会支撑不住而磕在地上。 坐着的男子除了时不时会咳嗽上几声外,不动如山。他的身影透过帷幔依稀看见略显单薄。 咳嗽声明显被他刻意压制着,闷闷的,每咳一声,整个身子都跟着隐忍的颤动,听得人十分压抑憋闷。 终于,侧卧着的男子不再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他懒懒地坐起,伸了个懒腰,有气无力地端起小几上的茶水喝了一口,随后向对面的男子道:“咱们这位琮王殿下还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可惜啊,这下子却是叫所有人都知道他带了顶绿帽子。 这件事闹得这么大,父皇虽然没有明着说什么,可依他老人家的性子,这位嫡出的王爷恐怕已经被他归为‘不堪大用’的儿子堆里了。 可怜的琮王殿下呦,还真是有苦说不出。总不能告诉人家这顶绿帽子是他故意自己送给自己的吧?” “兄长高兴得有些过早了。”对面的男子又咳嗽了几声,歇了几息,掏出怀中的帕子拭了拭唇角,道,“虽然眼下敏璋王与琮王王姬通奸一事看上去似乎一事铁证如山,可到底没有定罪。 这件案子一天没有最终定论,敏璋王就还有机会。别忘了,他可是福大命大得很。说不准这一次又因祸得福也未可知。” “只怕这一次,便是大罗神仙也难帮他脱罪了。”男子放下茶杯,笑得志得意满,“那李氏当夜可是的的确确与人行了男女之事,这一点,换作是哪个经验丰富的稳婆之流都能看得出来。 咱们的敏璋王殿下虽然一直叫嚷着自己是清白的,可他对于那夜的事情全然想不起来也是不争的事实。 眼下所有的人证都已经把这件事儿给定死了,我就不信他还能翻得了身!”说到最后,男子的语气带着终于出了恶气的痛快。 “兄长可别忘了,那侍卫头领洪全可是至今遍寻不着啊。”对面的男子提醒道。 “一个受了伤的侍卫而已,势单力薄的,说不定已经不知魂断何处了。”男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把胳膊搭在支起来的膝盖上,不以为然地说道,“即便他侥幸逃出生天,以咱们遍布顺京的眼线,谅他也绝对不敢轻易露面。 到时候大局已定,老十二获罪被父皇厌弃,便是十个洪全一百个洪全站出来又能顶什么用? 况且你的计划如此缜密,完全没有疏漏。洪全也顶多能证明他的主子那晚离开广和楼的时候被一群喝醉的‘高手’冲撞了,一众侍卫与对方动起手来。 可醉酒之下,对方仍旧技高一筹,侍卫们被化整为零的收拾了,还与老十二失散了。除了证明他们护主不利还能有什么别的用? 不足为虑。” 对面的男子轻笑两声,道:“兄长说的是,区区一个侍卫的确算不得什么,小弟所顾虑的也并不是他。 真正令人担忧的是那位未来的敏璋王妃,赫连氏元娘。” “你说那个商贾之女?”慵懒的男子嗤笑一声,显然根本没把赫连嫣然放在眼里,颇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若说她事发之时就在京里,我或许还会忌她三分。可她这会儿可是远在千里之外呢,便是她真能只手遮天却也是鞭长莫及了。” “兄长还是……莫要……小瞧了她的好。”男子边咳边说,“她的本事究竟……大到何种地步,咱们谁……也不清楚。 偌大的赫连一族,她都能……治理得,井井有条,以她的年纪,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可她,偏偏就做到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需得筹划得……更加周详。” 他的咳嗽声并不是撕心裂肺的那种,此刻不再刻意压制,也不复方才那种闷闷地压抑,但那一声一声,每一下都像是有人用细小的针扎进听者的耳中,令人难以忍受。 被他称作兄长的男子听着这咳嗽声,额角突突直跳。皱着眉从另一个壶里倒了杯清水,赶忙喂到他嘴边,一遍拍着背给他顺气一边说道:“别急着说话,先把水喝了。 你这身子骨,竟是愈发沉重了。 这群御医都是吃干饭的不成?调理了这么多年怎的竟不见半点好转? 要不然,还是请京里的四大圣手来给你瞧瞧?” 男子喝了水,咳嗽声总算是渐渐停了下来。 他笑了笑,道:“多谢兄长挂怀。 御医们已是尽了全力,就不必苛责了。小弟这具破败的身子,也就是勉强熬着了,说不定哪一天也就先走一步了。 四大圣手的确实医术高明,但一来他们几位脾气怪异,很是抗拒为权贵看病;二来嘛,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恐怕即便他们四位一起出手也是回天乏术,顶多是让小弟多熬几个年头罢了。 生死有命,小弟早就看开了。” “这是说的什么话?”男子很是不赞同,“天下那么大,还不知道有多少起死回生的高手,你这还没去寻就先自暴自弃了。 想想老十二,当年那么多人都断定他必死无疑,可他呢,愣是吊着一口气出京求医,结果还真叫他给找着了。如今活蹦乱跳的,没事儿人一样,完全看不出那会儿仿佛随时可能咽气的模样。” “十二弟是有大福运之人,小弟自然比不得。”男子笑了笑,道,“兄长的关怀之情小弟铭记在心,十分感激。 这件事不急,日后再说。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这桩案子。 若是小弟所料不错,只怕闻喜县主那边已经收到信儿,这会儿已经动身返京了。” “她便是回来了也翻不了天。”男子见他好转,便又回到对面坐下,谈及赫连嫣然,依旧是那份不屑的语气,“如今即便是三岁的孩童都知道敏璋王爷做下了天大的丑事,虽然不能像民间一般,把奸夫**同浸猪笼,但少不得圈禁府中闭门思过。 一旦他被停了差事,晾上个几年,到时候就算风声过去了,朝野上下都忘却了此事,那时的朝堂之上也早就没他的位置了。 更何况此事干系重大,保不准父皇一怒之下直接褫夺了他的王爵,废为庶人也不是不可能的。 她赫连嫣然便是再有本事只怕也难以扭转乾坤。” 病弱男子轻轻摇了摇头,道:“虽然我们自觉算无遗策,可真要对上这位赫连氏,小弟还是觉得没有十足的把握。 此女子的行事,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 自从她随着十二弟一起回京一来,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从不怕人知道,从不藏着掖着。 许多人只看到了她的张扬跋扈,目中无人。小弟却觉得只有真正强大到罕有敌手的人才不需要有所顾忌,才敢明目张胆的挑衅所有人。 因为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明枪暗箭都不足为惧,甚至不值一提。” 第一百五十一章 前狼后虎的敏璋王爷(中) 这一次,“兄长”没再反驳。 沉默了片刻,才正色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单看她能把老十二从鬼门关前拉回来,就足以说明这个商贾之女的不容小觑。 仔细想来,自打她到了老十二身边,老十二这一路走来可谓顺风顺水平步青云。 就说赈灾这件事吧,若说没有她为老十二出谋划策安排操持,老十二就是再精明能干也绝对做不出这样的成绩。 赫连一族的根基深厚,手能伸的多长咱们也弄不清楚,的确应该谨慎些。” “兄长果然是个做大事的。”男子赞道,“心中明明对某些人极为鄙夷不屑,却还能听的进去小弟的拙见,胸襟实非常人所能比。” “行了,你就别拍我马屁了。”“兄长”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他们哪一个不说我是草包,成日里只知道泡在女人堆里? 都觉得我是与皇位最无缘的一个,父皇更是觉得我不成器,早早便放任自流,甚至懒得管束,应该是觉得已是我无可救药了。” “兄长何必妄自菲薄?兄长隐忍多年,成功的令所有人以为你不会危及到他们对皇位的争夺,这不正是兄长的目的吗?”男子笑着给他倒了杯茶,“能够这么多年都不暴露真实实力,小弟着实佩服不已。 况且若是论起来,与皇位最最无缘的人应当是小弟才对。 就凭这残破的身子,小弟才是早已被父皇放弃的儿子。” “你也别这么灰心丧气,这些年来,他们不是也从不知道你竟这般有本事吗?若论起足智多谋,我看父皇的所有儿子中,就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你的。”“兄长”伸出手,在男子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安慰道。 “小弟病体沉疴,日日苦熬着,不过苟延残喘。连今日这样的外出都是奢望。 囿于病痛,连床都很少下。 大把大把的时光,也只能看里什么都有,小弟也不过是借鉴了古人的智谋。 皇位什么的,小弟真的从来没想过去争,争来又有何用? 小弟只想把这乱局搅得乱上加乱,为自己和我那可怜又卑微的生母讨个公道。”男子的语气很平淡,目光也始终平静无波。 旁人见了或许会觉得他对自己所说的一切并不在意,可事实并非如此。 这一切都是支撑他活到今日动力。 没人知道他一天要咳多少次,每一次仿佛都是将他的生命力从身体里缓缓抽出。 没有人知道,他最怕的就是下雨天,一到阴雨连绵的日子里,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块骨头不像被砸碎了一般疼痛。 他不能晒太阳,不能见风,不能食辛辣,甚至连荤腥都不能多沾。 酒是什么滋味他就从来没尝过。 少时因为好奇,偷偷喝了一口茶水,差点因此丢了半条性命。 他觉得自己无时无刻不再与司命苦苦抗争,他把每一日都当做生命的最后一日来度过。 他苦心孤诣钻研兵法谋略。他在意的从来不是皇位,他只是固执地想要向每一个伤害过他们母子二人的恶鬼们狠狠报复,他要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 可是他不能激动,不能动气,所有的情绪都不能剧烈,想要继续活着,这便是代价之一。 尽管很难,但他还是做到了。不止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而是更上一层楼的心如止水。 再苦再难他也得做到! 在亲眼看到那些仇人遭到报应之前,他必须活着! “兄长”闻言,想要劝他想开些豁达些,可是想了想,却什么话也没说。 自己有什么资格劝他放下?他自小忍受的病痛折磨自己从未经历,他遭受的那些对待自己更是难以想象。 宫里的阴私处处皆有,可自己所见识到的,与他真正经历的比起来,恐怕是小巫见大巫。 不曾身处他所在的地狱,又有什么同他说教劝他释怀? 还是男子的咳嗽声打破了沉默。他攥紧了拳头杵在嘴上,一声又一声,任谁都听得出其中的痛苦。 “兄长”见他这次咳得比方才哪一次都更加厉害,赶忙上前询问:“药呢?放在哪儿了?” 男子已经咳得说不出话,另一只手指了指腰间。 “兄长”会意,立刻从他腰带里翻出一个不起眼的小瓷瓶,倒了粒黄豆大小的药丸子喂他服下,又帮他顺了半天的气。 “多亏兄长相救,小弟感激不尽。”男子终于缓过劲来,微笑着道谢。 “兄长”叹息一声,道:“你这脾气,若是不这般执拗,身子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不见好转。 仇,是一定要报的,可身子也该好好保重才是。” “兄长教训的是,小弟一定紧急在心。”男子答道。摆明是在敷衍,却礼貌地叫人生不起气来。 “你素来有主意,我又何必多费唇舌讨嫌。”“兄长”也笑了,旋即敛了神色,正经道,“这件案子还是尽快了解的好,若是真等那个商贾之女回来还未有决断,只怕会节外生枝。 你养身子的时候抽空帮着为兄想想该如何才能万无一失地把老十二的罪名坐实了,如此一来,咱们才能高枕无忧。” “兄长所托,小弟自当竭尽所能。”男子应道,“天色不早了,快到御医请脉的时辰了,小弟也该回去了,以免走漏了风声徒增麻烦。” “兄长”点点头,道:“是该早些回去。你的身子还是要仔细着才好,日子还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遇见了能治好你的神医了也未可知。” “小弟告辞。”男子笑了笑,没多说什么,起身走到帷幔前,从袖中拿出一只小巧的铜铃,轻轻晃了晃,铃声悠扬,传出去老远。 很快,便有一名随从打扮的男子怀中抱着什么,领着四名抬着小轿的轿夫快步跑了过来。 随从道了声罪,掀起帷幔进去了。先是对着“兄长”行了礼,随后便将抱着的狐裘披在男子身上,好一番整理,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然后,小心翼翼地搀着他走出了帷幔。 等候的轿夫极有眼色地迅速掀开轿帘,遮挡着男子迅速又稳妥地上了轿子。把轿帘遮严后,抬着小轿飞快地离去。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利落非常,显然已不知这样做了多少回。 望着小轿消失方向,帷幔里的男子倒了杯茶,惬意地细细品尝起来:“上等的香茗就摆在面前,却不能一尝,属实也是个可怜人哪。” 第一百五十二章 前狼后虎的敏璋王爷(下) 一名侍卫自暗处走出,行了礼,道:“主子,需不需要派人跟上去?” “主子”大咧咧地摆摆手,道:“用不着,他不会害本王。” “那玳王府外盯梢的人手是否要撤回来?”侍卫有些吃不准地问道。 “主子”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道:“跟了本王那么久怎么还这么不开窍? 本王何时在玳王府门外安排人盯梢了?你这么说是有意破坏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吗? 不过,本王先前吩咐人出去办了些事,差事还没办完,人当然不能撤回来。” 侍卫有些懵,下意识地开口道:“可是属下方才请示的时候,您明明说的是不需要批人跟着玳王离开,这会儿却又不让撤回盯梢的人……” “要不是你的功夫是一众侍卫里最好的,又对本王是最忠心的,本王早就把你毒哑了提出王府去了。”“主子”一副万分嫌弃的神色,却还是耐着性子道,“第一,本王今日只是来此地品茶的,而且就本王一个人来的。 玳王如往常一般在府中养病,从没来过这个地方。 第二,生在天家,哪里还有什么纯粹的手足之情。我两之间只不过是各取所需相互合作罢了。 他报他的仇,我夺我的权,没有任何利益冲突。” “既然如此,主子为什么还要派人盯着玳……盯着他?”侍卫险些又脱口而出,好在及时改了口。 “主子”给了他一个“笨死你算了”的大大白眼:“那时因为本王并不完全信任他。他的确不会害本王,可本王也得确保他不会碍了本王的路。” “属下说句不中听的话,他一看就活不久了,那副样子,还能碍您什么事又或者还能帮您什么忙?您为什么非要与他联手不可?” 这一次,“主子”并没有嫌弃他笨,而是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别看他拖着一具残躯,可本王若要做些大事,还就得依靠他的聪明脑袋呢。 许多厉害的人物,并没有高超的武艺甚至手无缚鸡之力,却照样能瞬间决定千万人生死。很多时候,依靠蛮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本王身边,缺的就是他这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的谋士。 他的本事,大着呢。 老四的如意算盘打得多好,想避人耳目地告老十二‘黑状’,结果怎么样?他就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到自己怎么就成了捕蝉的螳螂,可究竟谁才是在后的黄雀,估计他至今也没弄明白。 这就是我这十弟的高明之处。他并不是躲在阴暗处的老鼠只能做些不入流的勾当。他是隐藏在周遭环境之中的毒蛇,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静静的一动不动,把一切都尽收眼底,然后静待时机成熟发动致命一击。” 侍卫听了,只觉得脊背发凉:“这么可怕的人,您还敢跟他合作。主子此举是不是有些太冒险了?” “怕什么?都说了他不会害本王。”“主子”笑了,“况且富贵险中求,古来如此。若是一味瞻前顾后怕这怕那,还不如什么都不干,一辈子混吃等死算了。明白吗?” 侍卫点点头,又摇摇头:“属下听明白了,可属下想不明白。” “那就不要想了。”“主子”的声音忽然轻了,“想不明白也好。 这样就好。 挺好……” …… 御书房内,皇帝看着暗卫呈上的密保,面色紧绷。 暗卫头领跪在下头,身形好似一尊雕像。 边上的暗卫却有些承受不住来自九五至尊动怒前的压迫感,内心躁动不安,身体也跟着微微晃了晃。 皇帝忽地抬眼想这名暗卫看了过来,目光好似淬了寒冰的利箭,直直射进暗卫的心窝里。 那暗卫不禁心中一凛,险些维持不住身形。 就在他忍不住快要瘫在地上的关头,皇帝却倏地收回了目光。 那种心脏随时会被洞穿的危机感随即消失,暗卫这才松了口气,发现自己已是四肢绵软无力,浑身虚脱,仿佛生了一场大病。 “也就是说,”皇帝把密保扔在书案上,看向暗卫头领,“你们查来查去,唯一得出的结论就是,敏璋王爷的确是被人陷害的,但他与李氏之间是否首尾以及幕后究竟是何人指使的却全然不知?” “回陛下,”暗卫头领垂着头,声音低沉地回答道,“设计陷害敏璋王的应当是琮王无疑,可奴才们尚未拿到确凿的证据,不过这只是时间问题。 敏璋王确实是着了别人的算计,离开户部宴席之前就已经中了一种奇特的蒙汗药。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药物会随着汗液以及尿液等排出体外,而且时间很短,经过一夜便已踪迹全无,即便是经验最丰富的杏林好手也察觉不到被下药的痕迹。 李氏当夜也的确与人行了男女之事,这一点,宫里负责验身的女官并没有说谎,安插在其中精于此道的暗卫也证实了这一点。 可仅凭这激烈的欢好痕迹,并不能证明是敏璋王所为,同样也并不能证明就不是敏璋王所为。 敏璋王与李氏被人发现的时机太过凑巧,那男子捉奸确有其事,而他妻子也确是与人有染,且已有不短时日。 奴才们仔细查验过,他们那一伙的的确确是普通百姓。但可疑之处在于那与人通奸的妇人一直掩饰得很好,她的丈夫以及相熟的人从无发现。 那妇人平日里在一家富户中做绣娘,因为长相还算周正,行事又妥当,有时也会帮着府中生病或告假的婆子丫鬟做些值夜的活计,平时她也就是以此为借口去与那奸夫相会。 那一日,她告诉丈夫自己又要值夜。因为每逢值夜,主人家就会多给些赏钱,因此他丈夫是极乐意的。 偏巧晚上那丈夫与好友们喝酒,直喝到了后半夜。一帮人喝得晕晕乎乎的,不知谁提起此事,笑他带了绿帽子却不自知,而且说得绘声绘色仿佛亲眼所见一般。 那丈夫被人一激,仗着酒意,招呼着一帮子酒友提着棍棒之物前去捉奸,一路上弄出了不少动静,又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这才有了后来他们踹错门误闯之事,以至于敏璋王与李氏‘私会’被撞破。 事后,那群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是谁提起的这个话头,所有人的印象都是模模糊糊的,仿佛做了场梦一般,并不真切。 怎么看都是有人故意为之。 很显然,并不是琮王的手笔。” 皇帝听了此番详细禀报,挥了挥手,命其余人等退下,只留下暗卫头领。 “以你为朕办事多年的经验来看,敏璋王要想冲破眼前的困局,大约有几成机会。”皇帝问道。 “回禀陛下,奴才以为,三成不到。”暗卫队长毫不迟疑地答道。 “如此不乐观,不是说敏璋王身边那个姓周的侍卫只是受了重伤并没死吗?还有那个侍卫头子至今还没有找到,说不定他们能提供些有利的情报。”皇帝慢悠悠地说道。 暗卫头领冷静地分析道:“回禀陛下,且不说侍卫周朗那么重的伤势会不会反复,能不能活下来。就当他恢复如初了,而且失踪的洪全也找到了。 可他们是在敏璋王到达广和楼之前出事失散的,最多能证明当时醉酒的武林人士动了手,有可能会伤及敏璋王。 这与敏璋王和李氏是否有私情毫无关联,说明不了敏璋王在此事上的清白。 况且洪全至今下落不明,即便他出现了,可他所说的话可信度也要大打折扣了。” “如今那么多的人证,还有一口咬定是被敏璋王**的李氏这个活生生的‘物证’兼苦主,此案可以算作是铁证如山了。 看来敏璋王近来得宠,还真是碍了不少人的眼。 前有琮王设计陷害,后有不知何人暗中推波助澜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 怎么看都算是没有任何机会了。你又何认为他还有不到三成的把握能够翻案呢?” “回禀陛下,是因为闻喜县主,未来的敏璋王妃。 奴才以为,她若回到京中插手此事,敏璋王也未必脱不了身。” 皇帝如鹰隼般的目光落在暗卫头领身上:“你竟这般看好她一介弱女子,凭她一己之力竟能有近三成的机会为前有狼后有虎的敏璋王扭转败局?” “回禀陛下,奴才是自小便被当做暗卫培养起来的,这么多年来只一心对陛下效忠,从不在意生死,亦不知恐惧为何物。 可这位赫连元娘,却让奴才感受到了恐惧。那是一种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敬畏之感。 她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奴才的存在。而且自她周身散发出的压迫感令奴才忍不住想要匍匐在她脚下顶礼膜拜。 这种情况前所未有,匪夷所思。拥有这般能力的女子,解救敏璋王于困局应当不是难事。” “你既这般推崇她,为何又认定她对此案只有三成不到的把握?”皇帝这下子来了兴趣,问道。 “回禀陛下,此事无论是谁在背后指使与推动,都会意识到闻喜县主这一巨大的隐患。 因此,他们一定会想办法尽快令敏璋王的罪名落实。 陛下这边,应当很快就会收到来自各位朝臣的情愿奏章,要求严惩有违人伦礼法的敏璋王与李氏。 闻喜县主若能赶回,可保敏璋王无虞;若是不能,敏璋王殿下危矣。 不到三成,指的其实是闻喜县主能否及时赶回来的机会。” 皇帝听了,沉默半晌。 忽地微微一笑,道:“既如此,就只能期待这位总是出人意料的闻喜县主能否再次成为敏璋王的命中贵人吧。” 第一百五十三章 扭转乾坤的赫连嫣然(上) 几乎被裹成个粽子的玳王被小心翼翼地护送着从轿子上了马车。 随从也紧跟着做了进去。 初秋的天气,车里却点着没有烟气的兽金碳。随从赶忙拿出手炉塞到了玳王手中。 玳王失笑,道:“初五,你这是要热死谁?” “哎呦我的爷,咱这次可是偷偷跑出来的,若是您有个头疼脑热的,府里那个小姑奶奶还不得活吞了小的?”随从是个心直口快的,自小跟在玳王身边,比起新晋加封了王爵的那几位皇子更像是他的兄弟,私底下也就没那么多忌讳与规矩。 玳王刚想说他小题大做,可话还没说出口,却突然变了脸色,随即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打起了摆子,直冒冷汗。 “爷,您这是怎么了?”随从紧张地询问,同时把手伸进狐裘,不停地给他搓着胳膊、身体,希望能让他暖和起来。 玳王浑身抽搐着,连牙齿都在打着颤。 随从见状,从一旁的匣子里找出几块帕子三两下团了个厚厚的团,也顾不得什么尊卑礼仪,掰开玳王的嘴就塞在他嘴里。 “爷您忍忍,难受了就用力咬着帕子。小的也是没办法了,不能让您咬伤了自己。小的逾矩了,回头您再罚小的,罚什么都成。”随从几乎带着哭腔说道,然后用力地抱紧了玳王。 好一会儿过去,玳王的抽搐停了下来,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头发也紧贴在脸上。 英俊苍白的面上却发病而染上一抹鸿运,使得气色看上去竟有了几分健康人的样子。 “初五,这件事,回了府不许提,一个字儿都不能说!”玳王虚弱的开口,语气确实不容抗拒地强势。 “爷,您这是图的什么呀?”随从心疼地为他擦汗,“您这身子哪里禁得起这么折腾?劳心费力的,为的却不是自己。 青翡那丫头太厉害,要是被她知道您不舒服我却瞒着不给她知道,她非剥了我的皮不可!” “到底我是主子还是她是主子?”玳王有些哭笑不得。 “自然您是主子。”随从立马答道,可随即又有些底气不足地补充道,“您作的是府里的主,可她却能作您的主。您说,小的们能不敬她三分吗?” “岂止是三分,依我看,七分都不止。”玳王轻声调侃道。 “说得好像您不怕她似的。”随从不服气地小声反嘴道,“小的记得有一次您没听御医的话,开着窗子看了一上午的书,结果晌午就发了热。 青翡知道了,叉着腰把您数落了一通。您不是也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吗?她说什么是什么,让躺着绝不坐着,让喝药都是一口闷,乖着呢。” 玳王笑了笑,示意随从扶他坐起。 这会儿他有了点力气,得赶紧把身上的是衣服都换下来,若是湿寒之气渗进了身体,恐怕又要大病一场。那丫头还不得哭坏了眼睛? 随从会意,把炭火盆挪近了些,帮着玳王先解了狐裘,再一件一件的脱了衣裳,换上一直放在手炉底下捂着的相同样式的衣服,从里到外都一模一样。 随从忍了忍,没忍住,发起了牢骚:“您早就吩咐小的准备一套一模一样的衣裳,还不就是怕在青翡面前露馅儿?您说您这主子当的,出个门儿都得跟做贼似的。” “那就是个水做姑娘。别看平日里嗓门那么大,气势那么凶,其实心软着呢。我哪回发病都要哭上一场,在多哭上几次,我真怕她她那双眼睛会保不住。” 随从手脚麻利地伺候着玳王换好了衣裳,又重新梳了头。叹了口气,道:“爷,小的自恃与您情分深厚,说句大胆的话。 那丫头对您的心思,府里只怕没一个不知道的。换了旁人八成是想着攀龙附凤飞黄腾达,可青翡不同,她一门心思就想着对您好。连咱们府里最不待见别人的老管事都说不出她一个不好来。 小的看得出,您对她,也并不是全然无意,那您为什么……” “初五,”玳王打断了他,“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也告诉府里的都管好自己的嘴巴。 你家爷的时日不多,儿女情长什么的此生注定无缘。青翡是个好姑娘,往后还要找户好人家嫁人生子的。可别从咱们王府传出些什么不好的流言蜚语害了她。” 玳王的话语平淡,却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随从深知他的脾气,应了声“知道了”,低下头去,却忍不住嘀咕道:“您这儿拒绝了管什么用?那丫头是个死心眼儿,轴得很。她认定的事儿恐怕您也改变不了。” 玳王听了,没说话,陷入了沉思。 第一百五十四章 扭转乾坤的赫连嫣然(中) 马车还没到达玳王府,初五就时不时紧张兮兮地伸出头朝外张望,生怕被人发现了似的。 “初五,咱们府里是缺了你吃还是短了你喝,我竟不知你什么时候开始做起贼了。”玳王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打趣道。 初五回头看着玳王,连声音都压低了:“我的爷,做贼的可不止小的一人。您忘了?出门的时候您可不必小的好多少,这会儿却取笑起小的来了。” 说罢,扭过头去叮嘱车夫将马车赶去后门,尽量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索性咱们主仆都把脸蒙起来,这样就不怕被人看见了。”玳王继续逗他。 “您还有心情戏耍小的呢,小的现在一心在求菩萨保佑,可别让青翡那小姑奶奶发现了才好。”初五提心吊胆地说道,这次他没回头,目光始终注视着外头的动静。 马车已经驶进了后巷,朝着王府的后门而去。 初五探头探脑了半天也没发现任何情况,终于松了一口气,颇为开心地对玳王道:“没事了,没事了。 依青翡那丫头的性子,若是发现爷不在府中,必定闹得方圆几里都鸡飞狗跳的。如今这般安静,就证明您的安排暂时还没露馅,小的这颗心终于可以放回肚子里了。” 说话间,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初五手脚麻利地再次把玳王裹成了“粽子”:“小的先下去安放马凳,爷您可千万包裹严实了,一丝儿风都不能见。” 说完,把厚厚的车帘掀开一条缝,迅速地挤了出去。 玳王看着晃了两晃又严丝合缝堵住车门的厚重车帘,像是被触动了什么,愣了片刻。 初五这一下去就没了动静。 玳王倒不担心他出什么事,毕竟已经身处自家王府的范围之内,况且暗中还有不少护卫跟着,就算遇上了高手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就被同时拿下,怎么也能闹出些动静,至少发出个求救暗号什么的。 “初五,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竟敢把爷一个人扔在车上,你……”玳王边说边掀起车帘,脸上的笑容却僵住了。 初五被堵了嘴,五花大绑地扔在王府后门口。见了玳王,努力挣扎着想站起来,下一刻,就被人毫不留情地踹了一脚。 “你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狗东西!竟敢拐带爷出门?亏你还跟在爷身边这么多年了,半点也不顾着爷的身子。 爷今天若是咳嗽一声,看我不拔了你的舌头,打断你的腿!”鹅黄色衣裙的少女背对着马车的方向,正叉着腰恶狠狠地教训着初五,全然没注意到玳王已经下了马车走了过来。 初五见状,被堵住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想要提醒少女。却被气头上的少女又“赏”了几下。 “你还敢狡辩?不服气是不是?好,今儿我就打到你服气为止!”少女说着就开始挽袖子,一副要大显身手的架势。 看着可怜巴巴有委屈说不出的初五,心虚的玳王迟疑着换了声“青翡”。 前一刻还老虎般凶悍的少女动作一滞,迅速撂下了挽起一半的衣袖,顺带着还整理了一下发式衣着,飞快地转身行了一礼,柔声道:“奴婢见过王爷。” 第一百五十五章 扭转乾坤的赫连嫣然(下) 琮王最近过得十分艰难。 其实他的本意不过是想制造机会打压风头日健的白盛,更重要的是想要离间白盛与赫连嫣然的感情。 一想到那个总是对待旁人总是深色冷淡的高傲女子对自己甚至从来不曾正眼相看,琮王就控制不住地热血沸腾。 越是对人不假辞色的冷美人就越是能激起男人骨子里的征服欲。尤其这个女子已经对别的男子情有独钟。 因此,被璃王一鼓动,他几乎是当时就下定了决心。 他喜欢那种抢夺的感觉。 自从六岁时仗着自己是皇后嫡出的身份强了当时还活蹦乱跳的二皇子的贴身小太监,看着二皇子万分不舍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琮王便一发不可收拾地迷恋上了这种勾当。 那个小太监后来如何了他再也不曾关注过,他只是享受抢夺过程。看着权势地位不如自己的弱者越痛苦,他就越快乐越满足。 府里的姬妾,许多都是他从敌对派别甚至还有从自己阵营的官员手中“夺”来的。这些女子对他来说不过是玩物,是权势带来的战利品。 但赫连嫣然不同。 究竟是哪里不一样,琮王自己也说不清楚。 在他看来,她不过一介商贾女子,即便是“天下第一商”赫连一族的执掌者,配他府里的管事都嫌身份不够,更别提做他这个血统高贵的王爷的女人了。 可他偏生就像是着了魔一般,偶尔在宠幸姬妾的时候想起她,然后就会兽血沸腾,怎么折腾都觉得不够。 这个商贾之女并没有惊为天人的容貌,单论美貌,比不上他府里的莺莺燕燕。可她骨子里的那种高贵优雅从容淡漠,却是他这个尊贵无匹的天潢贵胄都愧不能及的。 她会对着每一个身份高于她的人行礼,屈膝、低头、跪拜,样样周全,无可指摘。可就是能叫人觉得她才是那个始终高高在上受人顶礼膜拜的存在。 就是这样一个如天边皓月一般遥不可及的高洁女子,却唯独对白盛掏心掏肺的好,不惜为他豪掷万金,甘愿随他四处奔波,甚至毫不犹豫地陪他共赴险地。 白盛凭什么?他怎么配? 不过一个妃子生下的儿子,放在普通百姓家里就是个庶出的妾生子,低贱卑微的东西。 白盛运气好,生在了皇家。 皇帝的儿子不论嫡庶都有机会承袭大统。 琮王想要皇位,也想要能为了白盛付出一切的赫连嫣然。发了疯似的想,想得心肝都痛。 他精心布局了许久,力求每一环都滴水不漏。恰逢赫连嫣然有事不得不离京,看起来连老天都在帮他。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最终事情完全竟然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他父皇说什么也要维护的皇室颜面,被他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计划羞辱得几乎什么也不剩了。 他怀疑有人从中作梗,撒出去诸多人手出去,却什么也没查出来。 最终只得出一个结论,巧合,确实是巧合。他只能自认倒霉。 父皇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耐烦,偏偏他还得梗着脖子戴着自己给自己的绿帽子,心里有万般苦,嘴上却一个字的也说不出。不能辩解,不能喊冤,只能咬碎了苦果硬生生往肚子里咽。 他现在只能憋着一口气,务必将白盛打入万丈深渊,令他再无翻身之日。 于是,敏璋王**琮王姬妾一事在民间引起了巨大的反响,越来越多的百姓要求严惩这对奸夫**。每天都有许多义愤填膺的“正义之士”聚集在刑部衙门口声讨朝廷包庇淫人姬妾的敏璋王白盛。 眼见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其中,民怨几近沸腾,一直静观其变的皇帝也坐不住了,只能妥协,答应公开审理此案。 审理当天,三司为主审,皇帝则坐在帘幕后旁听。 所有的人证物证都直指白盛范了奸污之罪。 皇帝的面色越来越沉,透过眼前的帘幕,看着站在中央的白盛。 事已至此,似乎只能舍弃这个可造之材的儿子了。 此时的白盛,坦荡地站在众人面前。他很清楚自己即将面对怎样的结果。 虽然他已经派出了自己手中的全部精锐,穆询等人也都竭尽全力地想要协助证明他的清白,可一切看来都是徒劳。 不论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究竟是谁,真的是半点活路也不愿留给他。 不知道赫连嫣然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等她回来,自己的案子应该早已尘埃落定了。自己曾在她面前立下豪言壮志,如今即将与皇位无缘,她知道了会不会失望。 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看热闹的百姓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接着就陆陆续续有人应和,他们义愤填膺,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屈辱,所有的怨气与怒火都撒在了这个出生就是皇子凭着一副好面皮迷惑了无数女子如今甚至连自己亲生兄弟的女人都不放过的畜生。 他们推搡着阻拦自己靠近的士兵,举起手中的烂菜叶、臭鸡蛋准备狠狠地砸在白盛那张俊逸出尘的脸上。 一时间,场面有些失控。 白盛轻笑着,并不闪躲,因为他知道安排这一切的人根本不会让自己躲过。 眼见着就要乱了,却突然从人群中传来女子威严的声音:“谁给你们的胆子以下犯上?还不速速退下!” 紧接着,一道熟悉的身影一步步走到白盛面前,对他微微一点头,示意他安心。随后长袖一甩,转过身张开双臂,将他挡在身后,面对着成千上万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的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百姓,一步也不肯退让。 白盛见了她,忽然就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他的嫣然,总是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坚定的站在他的身边。 心里很暖,眼眶很热,鼻子很酸。 白盛微微抬头,看着远处的白云飘荡在天边,没有任何一个时刻像现在这般感谢上天,让他得遇赫连嫣然。 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样的事,他都想与她携手此生。 一个看上去十四五岁的少女,以一己之力对抗万千百姓。她一人的气势却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大理寺卿很快从怔忪中回过神来,唇边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玩味笑容,一拍惊堂木,喝道:“闻喜县主,陛下面前,休要放肆,还不退下!” 赫连嫣然却连个眼神都没赏给他,只看向三司主审官后方高台上的被帘幕遮挡住的人影,缓缓跪在地上磕头行礼,道:“臣女见过陛下。 臣女恳请陛下还敏璋王殿下清白。” 皇帝看着帘幕外头跪伏在地上的女子,声音不辨喜怒:“闻喜县主,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敏璋王即便身为王爷,既触犯了大越律法,便要与庶民同罪论处。” “陛下明鉴。”赫连嫣然身形未动,却抛出了一句令所有人都为之震惊不已的话,“民女有铁证,敏璋王殿下与琮王王姬李氏绝不可能有苟且。” 第一百五十六章 福运眷顾的敏璋王爷(上) 此言一出,数万人都不禁屏住了呼吸。 若是换作旁人说出这样的话,围观的百姓们早就用手里的“好东西”招呼上了。 可这位大名鼎鼎的闻喜县主,未来敏璋王妃,“天下第一商”赫连家的姑娘,年岁那样轻,身形那样娇小,可是却那样高贵冷漠,仿佛主宰凡人生死的神祗,令他们连直视她都不敢。 只想远远地伏在地上跪拜祈求,生怕有一丁点儿的亵渎与冒犯。 一时间,连禁军都未能完全约束的“无知百姓”们,仅仅因为赫连嫣然的出现,连大气也不敢出。现场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皇帝料想赫连嫣然或许能想办法为白盛脱罪,却没想到竟是一上来就这般语出惊人。 铁证?什么样的铁证能证明光着身子叫人从一张床上揪出来的血气方刚的男女之间绝对清白?这说法,皇帝是持怀疑态度的。 其实他并不确定白盛是否与李氏发生了什么,他也不在乎。 他清楚白盛是被人设计了,他那个四儿子小聪明是有些,可论起真格儿的智谋,却远远不够看。 作为皇后嫡出的皇子,胸襟太过狭隘,目光也不够长远,难当大任。 拿自己的女人去陷害兄弟,却没有谋划周详,叫人钻了空子,把他们二人都装了进去。 皇帝的目光扫了眼心不在焉时不时瞟向赫连嫣然的四子琮王,心里只觉一阵烦躁。 这个蠢货自以为做的很隐秘,实际上却能叫人轻易察觉,都已经是这个节骨眼儿了,竟然还惦记着抢自己兄弟的准王妃,而且还是他这个皇帝金口玉言定下的。胸无大志,愚不可及,难有出息! “闻喜县主想来是刚刚回到京里的,只怕还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璃王冷笑一声,道,“虽然本王也很想相信敏璋王是无辜的,可他与李氏,是被即使双眼睛看着,在泰丰客栈的同一间房里一丝不挂地躺在了一张床上。 这还不叫苟且吗?” 赫连嫣然抬起头,看了璃王一眼,道:“璃王殿下怕不是重听了?臣女方才说了,臣女有铁证,我家殿下与琮王王姬李氏绝不可能有苟且。” 听她又一次说出“我家殿下”,白盛不由得想起上次灵玉的事,她也是这般不管不顾地一心维护自己,心中泛起一丝柔软与甜蜜。 赫连嫣然的语气略显轻慢,这是公然不把璃王放在眼里。 璃王目光一寒,就要张口斥责。 皇帝却在这时开了口:“是何铁证?呈上来让朕瞧瞧。” 赫连嫣然缓缓道来:“回禀陛下,赈灾期间,敏璋王殿下身先士卒,不顾自身安危带领着一众官员抢修堤坝,一连数月住在堤坝上,只搭了个简陋的棚子遮风挡雨。 在此期间,殿下由于过度劳累导致旧疾复发,殿下当初也就是因此才会出京寻医,臣女也才有机会与殿下相遇,这件事可谓天下皆知。 殿下怕臣女担心并未曾告知任何人,只悄悄的按照原先赫连氏族医给的方子抓药熬药,偷偷服用。 臣女是在某次送饭的时候偶然间发现了药渣才得知此事的,臣女想着这药对殿下的身子大有裨益便也没有说破,只是暗中留心殿下服用的时间与剂量。 此方是个效果奇佳的滋养方子,却有一点不好。 为了更好的润养脏腑,减少一切不必要的消耗,方子中有一味药材,连续服用的话会令男子在一段时间内对男女之事完全提不起兴趣,便是有心也无力。 殿下当时连服了十日有余,药性至少能持续半年之久。如今离停药之日不过四个月左右,也就是说,殿下如今是绝不可能与那李氏有任何苟且的。 陛下若有疑虑,可请御医查验。 此药会在服用者血液中留存很长一段时间,熟悉药理者一验便可知晓。 还请陛下明鉴。” 第一百五十七章 福运眷顾的敏璋王爷(中) 所有的人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敏璋王白盛的神色更是说不出的精彩。 他这是成了身子健全的小内监了?而且还是他导致的?虽然这一点足够证明他的清白,但是,这种证明方式,作为一个男人,他真的是一点也不想要啊。 这下好了,街头巷尾字今日起的热议话题就会从他与李氏的奸情转变为“原来敏璋王爷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不顶事”。 他甚至可以想象到经过无数人口口相传之后,这个内容会发展成怎样的离奇与歪曲。 “原来敏璋王爷白盛竟是个天阉。” “长得那么好却不能人道,真是可惜了。” “据宫内的知情人透露,其实敏璋王爷是个女儿身……” 白盛想到日后有可能听到的谣言,只觉得额角突突直跳。 这下子,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望着眼前女子的背影,纤细却坚定,仿佛天塌下来也不能撼动;娇小而威严,好似陷入绝境依旧无所不能。 白盛的眼神由无奈渐渐转为深情。算了,嘴长在别人的脸上,爱怎么传就怎么传吧,爱传成什么样就穿成什么样吧。 他在乎的,着紧的,就只有眼前的这个姑娘。 再有几个月,她就及笄了。到时候,他们的婚期也就该定下来了。 他会让她亲身体会到谣言错得到底有多离谱,而他只需要向她证明就足够了。 皇帝到底还是把御医传召来了。 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全部。连常驻玳王府的也一并到了场。 赫连嫣然拿出方子,这些宫中的顶尖医者们凑在一起研究起来,时不时还会发出一两声惊呼与赞叹,半个时辰过去了,却没有丝毫停下来的迹象。 围观的百姓干站了许久,却又不舍得不看个结果就走,一个个被日头晒得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等在原地。 白盛虽然是受审的身份,但到底当朝王爷,皇帝命人搬了椅子又匀了顶华盖为他暂时遮挡日头。毕竟赫连嫣然当着众人的面才说过,他数月前已复发过旧疾。 在场的诸位王爷、官员们,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可皇帝不发话,他们谁也不敢有微词。 又过了一刻,皇帝这才开口:“如何呀?依着这方子补益,敏璋王的身子是不是已无大碍?” 御医们这才停止讨论,一个个跪下来,院正道:“回禀陛下,微臣自学医以来,数十年间还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的方子,简直叹为观止。 敏璋王爷照此方服用,只需避免耗损过度,身子必定日益强健长命百岁。” “那么,是否如闻喜县主所说,十二弟暂时……不宜召幸女子?”珉王斟酌着言辞发问道。 “回禀珉王殿下,此方中的各位药材,如黄芪、人参、黄精、肉苁蓉等皆有治五劳七伤润养脏腑之功效。 而附子、女青等,虽本身具有毒性,却也能回阳救逆,逐邪恶气。 透骨草可舒筋活血,解毒止痛。配伸筋草,可治筋骨失养,屈伸不利,肢体麻木,筋骨挛缩,有伸筋透骨之效。 而与附子相配,可温肾助阳。走而不守,内达外透,升降活络,肝肾同治,气血皆调。 …… 此方中的每一味药材都有自己的功效,与其余的每一种相配又会产生出不同的效用,互为使君,互为佐君,相辅相成,又相互制约,既能发挥最大的功效,又不会损伤服药之人分毫。 是在是难得一见的传世奇方。 微臣等一味一味单独拆解,又一味一味互相配伍,发现服用一段时间后,的确会令人在一段时间之内对男女之事兴致全无。 闻喜县主所言,千真万确。” “一段时间?是指多久呢?”玕王立刻抓住了这一点,道,“几个时辰,还是几天?如何能够断定?” “这就要看服药之人服用的剂量以及服用的时日,且每个人对药物的受用程度不同,药物发挥的效用也不尽相同,不能一概而论。”院正解释道。 “张院正这话说了等于没说。”玕王不悦道,“要知道此事可是干系重大,如何能够验证?若是误判了你能担得起吗?” “的确有法可验,只是……”张院正说着,有些迟疑地看了皇帝的方向一眼。 “张卿但说无妨。”皇帝的声音从帘幕后传来。 “回禀陛下,需要取敏璋王殿下的血,一验便知。”张院正说完,跪在了地上。 取血,看似一件简单的事情,可放在天潢贵胄的身上,好端端的却要刺破肌肤,这是一件极为忌讳的事情,往大了说,甚至可以算是意图谋害皇嗣。因此,张院正说完就冒出了冷汗。 皇帝沉默了片刻,道:“为证明敏璋王的清白,取血一事,朕准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福运眷顾的敏璋王爷(下) 御医们战战兢兢地用银针刺破了敏璋王白盛的手指。 当那两滴鲜血落在瓷盅的时候,托着盘子的御医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几乎所有人都在屏气凝神地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毫无悬念的,御医们验查的结果是,白盛在赈灾期间所服用的药物的确仍在起着作用。 至此,白盛身上的无名被洗刷得干干净净,虽然这方式并不太令人愉快。 虽说白盛的清白已经得到了证明,但李氏身上可是又实实在在的证据表明她的确与人有过肌肤之亲。 而这个人绝无可能是她的夫君琮王,这一点,在事发之后已经被证实了。琮王当夜宿在正妃的院子里,直到第二天辰时才离开。 虽然白盛与李氏之间是清白的,但李氏的的确确背着琮王与别的男子有染。也就是说,琮王的王姬李氏,红杏出墙,与人苟且,确有其事。皇室仍是丢了脸面的。 此刻的李氏已被人堵了嘴又捆了手脚,在主审官“将李氏收监,待刑部择日细细审来”的话语以及一声惊堂木排在案桌上的声响中,被押上了囚车,在百姓的一片不齿唾骂声与迎面而来的无数烂菜叶臭鸡蛋的扔砸之中,就这么被押入了刑部大牢。 其实,早在赫连嫣然出现,淡定从容地说出有铁证能证明白盛的清白无辜之时,李氏就有预感自己这次赌输了。 她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琮王原本就是用她来陷害白盛的,那一晚,他故意留宿正妃的院子,好让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双眼睛几百张嘴都能证明他与此事无关。 琮王把自己择了出来,可又不想真的给自己送一定绿帽子。于是,李氏被他悄悄地送去了泰丰客栈,而当时在那里等候的是璃王。 不知为何,那晚的璃王很是兴奋,折腾得她连连求饶仍不肯放过,还在她身上留下各种明显得痕迹。整个过程中,璃王都带着三分狠辣与快意,似乎要将白盛至于死地就能好好出一口恶气。 李氏浑浑噩噩地回想着事情的经过,她觉得迷迷糊糊有些不真切,就好像做了一场梦,醒来后有些恍惚。 她能猜到自己即将面临怎样的命运。 她会死的! 无论是因为她的“通奸之罪”还是她令皇室蒙羞,都已注定她难逃一死。 琮王与璃王为了不让秘密泄露,不会让她活着! 皇帝为了皇室的脸面与尊严,不可能留她活着! 无论怎么看,她都必死无疑! 怎么办?怎么办?! 当初她铤而走险,不止是为了琮王的“大计”,也是为了自己能够拜托地狱般的日子而放手一搏。 如今,她赌输了,代价却是要付出自己的生命。 她不想死。 她得想办法活下去! 怎么办? 她的眼神不再涣散,开始有了生气。 要怎么做才能活下去? 琮王、璃王这对好兄弟巴不得她不明不白地死在牢里。她那不争气的爹就更不用指望,这会儿必定是在家中跳着脚的骂她这个不孝女,恐怕会连累他的前程。 只靠她自己,真的什么也做不了。 可事到如今,她还有谁可以指望可以依靠? 她在大牢里不停地来回踱步,指甲都被她咬断了好几根。 忽然,她发了疯似的扑向老门,紧紧抓着门上的木头,大喊道:“快来人!我要见敏璋王爷!我有要事要向王爷禀报,迟了就来不及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不可战胜的赫连嫣然(上) 话音刚落,就有两名狱卒对视一眼,从角落里向李氏的牢房走去,边走边伸手入怀。 他们的怀中分别有着绳子与毒药,主子命他们时刻留意着李氏的动静,一旦到了关键时刻,就立即送她上路。 眼下,显然是时候了。 还没等他们掏出怀里的东西,就发现大牢里来了位了不得的人物。 那人自远处缓缓走来,所到之处,原本阴暗潮湿的牢房,竟似比从前明亮洁净了些许,那逼仄压抑的过道,也显得宽敞开阔了起来。 那一袭月白色的深衣,下摆拖过地面,却纤尘不染。没有寻常闺阁女子的环佩叮当,浑身上下的事物极少,却样样古朴金贵价值连城。 虽然不曾见过此人,但牢房中的李氏,以及定在半路的两名狱卒就是能肯定,她就是闻喜县主——赫连嫣然。 除了这位近期被传说得神乎其神的女子,再没有人会如同高悬的明月一般,皎洁神圣,高不可攀,令人望而羞愧。 李氏先前就听说这位未来的敏璋王妃长相称不上美丽,可真见了才知道,这样的女子,美丽与否已经不再重要。 因为当你真正见到她的时候,那从骨子里偷出来的高贵优雅清冷淡漠,是无论多么惊艳的世俗皮囊都无可比拟甚至不配与之相提并论的。 赫连嫣然在牢门前六尺处站定,淡淡地看着李氏,道:“你要求见敏璋王殿下?” 虽是问话,却是肯定的口吻。 她看着李氏,对这位在传闻中与她未婚夫婿有着前尘过往又差一点闹出乱伦丑闻的女子,眼神中没有一丝打量与探究,也不存在丝毫的揣测与比较,就只是那么淡淡地看着,如同看待这滚滚红尘中的每一个芸芸众生。 被她这样看着,李氏不由自主地感到自惭形秽起来。 她竟然曾经想着与这样的人物相比?她居然以为敏璋王会为了她而放弃眼前这个足以睥睨众生的女子? 愚昧无知,异想天开,不自量力! 她怎么会有那么蠢的想法?哪怕只让她远远地见上赫连嫣然一面,她都不可能生出那么愚不可及的妄念。 此刻,李氏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可笑了。 她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笑她的自以为是,笑她的自作聪明,笑着笑着就流下了眼泪,她伸手遮住面庞,却越哭越厉害,跪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 多年来的委屈与不易压得她喘不过气,自生母故去,她就在不曾睡过一个好觉。她拼命地咬紧牙关忍耐,受尽屈辱求生,这一刻,她却再也承受不住。 没有人知道她一个孤苦女子的心酸无助彷徨无奈。这世道太难,想要活下去更是难上加难。 她死死咬着嘴唇,不想在这个自己甚至不够资格与之为敌的女子面前哭得如此难堪,可她就是控制不住,也停不下来。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太苦了,活着,太苦了。 “你要求见敏璋王殿下?”赫连嫣然再次开口道,声音清冷,话语平淡。 话一出口,不住抽噎的李氏竟一点点止住了哭泣。 她抽出帕子擦了擦脸,有些无措地看向赫连嫣然,起身行了个礼,低声道:“罪妾见过闻喜县主。” “你求见殿下有何要事?” 李氏有些举棋不定,她一面觉得赫连嫣然绝对有本事保她性命,一面又觉得此事事关重大,还是应该让白盛知道:“县主可否……允罪妾见王爷一面?” “李氏,你可知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赫连嫣然清冷的声音传来,惊得李氏猛地抬头,惊恐地睁大了双眼:“县主这是……要杀了罪妾?” “李氏,”赫连嫣然的语气并没有什么起伏,“我若要杀你,不会选在这个时候,也不会让任何人看见我出现在刑部大牢里,出现在你的面前。 我若要杀你,你不会有机会察觉。” 李氏知道赫连嫣然说的是真话,可她不明白。 “那县主为何说……” “李氏,你以为若不是我在你提出求见敏璋王殿下之后便及时出现,你此刻还能有机会跪在这儿向我求活命? 最想要你命的人是谁,你会不知道?” 李氏想到琮王与璃王,心猛地沉到了水里。 “县主救命!求县主救罪妾一命!县主大恩,罪妾愿做牛做马为奴为婢报答!”李氏忙不迭地跪地磕头。 她不想死。她想活着。哪怕再艰难再屈辱,她也仍旧想要活下去。 “你应该听说过倚红楼原先的花魁灵玉的事。”赫连嫣然连眨眼都是缓慢又优雅的,“我从来都不是个良善之人,与我为敌的人,我不会心慈手软的给他们什么好下场。 灵玉曾经拿幕后指使之人的身份妄图与我换一条活路,我并未允诺。 不管她是否真的知道真相,我都不在乎。 我给过她机会,是她自己放弃了。 我不轻易害人,却也决不能容忍别人随意加害于我。 以那种低贱污秽的方式污蔑我家殿下,毁他的声誉,折损我的颜面,我不可能放过她和她背后的那个人。 所以,这位前花魁的下场很不好,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非常的不好。 但是,这些都是她自己选的,怪不了任何人。” 李氏听着,整个人开始瑟瑟发抖,她紧紧的环抱住自己,却止不住的打从心底感到深深的恐惧。 什么琮王什么璃王?与眼前的女子相比顶多算是令人作呕的畜生,咬人的狗,蜇人的蜂。而赫连嫣然,却像个主宰者。 他们这些人在她面前不过蝼蚁一般,她袖手旁观的时候任他们兴风作浪,可她一旦决定插手,就没有人能够逃脱她为他们定好的命运与结局。 “李氏,今日我也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赫连嫣然对李氏的惊惧恍如未见,“是原原本本的交代此事的始末还是耍心眼歪曲隐瞒,都由你自己决定。 只是一旦决定好了,就再不能更改。 你尽可以放手一搏,赌一赌我究竟会不会知道你是不是说了真话。” “罪妾对天发誓,必定对县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李氏跪得笔直,无比庄重地赌咒发誓。 “我已经知道此事是出自你夫君琮王之手,灵玉的事也是他指使的。似乎他能想到的都是这些不入流又经不起推敲的主意,却自以为周详精妙,无懈可击。”赫连嫣然的话语平静,丝毫不见讥讽嘲笑之意,却令听到的人深深地感觉到,她是真的并未将琮王放在眼里,或者说,除了白盛,她似乎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那两名狱卒听得浑身一震。主子自以为行事周密,却不想早就被人知道了。这事儿已经不是灭李氏的口能遮掩得住的了,得赶紧想办法通知主子另想办法。 他们原本就在暗处,尚未出现在李氏与赫连嫣然面前。二人悄悄挪动脚步,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去传消息。 赫连嫣然似有所感,眼神扫了过来,只一瞬,就又落回到李氏身上。 两名狱卒却不敢再有所动作,方才那看似不经意一扫而过的视线,已经令他们几乎肯定,自己已经暴露了。 “那边那两位琮王的眼线,别轻举妄动的好。”赫连嫣然虽然看着李氏,话确是对着两名狱卒说的,“我对你们这样的虾兵蟹并不在意,也就由着你们在那儿听了。 听了便听了,想要传出去确是不行的。 琮王让你们盯在此处随时准备要了李氏的性命,如果我没料错的话,你们准备的应该是些白绫、鸩毒之类,要伪装成畏罪自杀,最好避免弄出些外伤。不过是在没办法的时候,还可以就用李氏头上的簪子。 不过你们今天完不成这项重任了,李氏的命,暂时寄在我这儿了。 这刑部你们也最好不要想着出去,不信的话可以试试看,在我眼皮子底下,你们能不能有命活着爬到你们主子跟前。” 两名狱卒听了,双腿一软就摊在了地上,怀里的绳子和药瓶也掉了出来。 李氏听见响动,更觉后怕,下出一身冷汗。 “关于琮王我没什么再想问的。我想知道的是,你那位真正的奸夫究竟是谁?” 第一百六十章 不可战胜的赫连嫣然(中) 赫连嫣然带着皇帝的手谕,将李氏从刑部大牢里带了出来。 至于李氏被她带去了哪里,却没有人知道。不是不想盯梢,只是不能,办不到。暗中尾随的人不少,却尽数被晴风堂悄无声息地处理了。 这些消失得“眼线”背后的主子们迟迟等不来消息,就知道自己安插的这些人是折在赫连嫣然手里了。而他们自己,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总不能明目张胆地告诉别人,尤其是告诉皇帝自己派人盯着赫连嫣然的一举一动吧?这像什么话? 皇帝对他们这些明争暗斗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争抢,各凭本事。原本都是私底下的事情,大家都默契的谁也没有掀到明面上来。 占了便宜就暗自得意,吃了亏就告状?那是小孩子才干得出来的。 在证明了白盛的清白之后,赫连嫣然就被皇帝当场召见。谁也不知道他们在那重重帷幕后面说了些什么。之后没多久,赫连嫣然就出现在了李氏的牢房前。 马车载着赫连嫣然与李氏,穿过了大街小巷,缓缓驶进了皇城边上一座外松内紧的庄严院落。 身着常服的皇帝正坐在院子里看书,身边只有为他打着黄罗盖伞的福总管一人。 赫连嫣然带着战战兢兢的李氏经过一道道明桩暗哨,终于进了院子。 见了皇帝,先后跪地行礼。 皇帝闻声将目光从书本上移开,抬眼看向两人,唇边带了抹笑意:“快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那是宫里的规矩,在这院子里不讲究这些。” 很明显,这些和颜悦色的话语都是对着赫连嫣然一个人说的。 “臣女遵旨。” 赫连嫣然依言起身,李氏却没敢动弹。 “怎么?都叫了起却还要跪着,你是耳朵聋了吗?”皇帝余光睨了李氏一眼,冷声道,与方才对赫连嫣然说话时判若两人。 见惹了皇帝不悦,李氏如惊弓之鸟一般一下子从地上弹了起来。 皇帝这次连眼神都懒得给她一个,对着赫连嫣然又是一副慈爱的模样:“事情都问清楚了?” “回禀陛下,此事干系重大,臣女以为还是请您亲自问话更为妥当。”赫连嫣然的分寸始终拿捏得十分得当。 “嫣然丫头,你不必这般谨小慎微,你比那些不争气的儿子们更叫朕放心,朕知道你不会胡来。” 皇帝说完,把书搁在了手边的小几上,习惯性地往后靠了靠,意识到坐着的不是金銮殿上的龙椅,这才坐直了身子,对着李氏冷冷道:“朕不管你是真的不知礼义廉耻还是迫于无奈才做下了这等丑事。 是闻喜县主进言,你才有机会把事情的始末说清楚。不过,你也仅有这么一次机会。 不管你说了什么,是真是假,朕都不会再听第二遍。” 李氏被皇帝的一番话说得抖如筛糠,她深深的明白自己在他眼里不过贱命一条,况且她令皇室蒙羞,皇帝只会恨不得立时宰了她。她能有机会开口就已经是皇帝大发慈悲了。若是一个不小心,自己就真的没有机会或者说没有命再说话了。 “罪妾,罪妾……谢主隆恩。”李氏不停地磕头。 皇帝见李氏被吓得如同打摆子似的直哆嗦,心里鄙夷,果然是没见识的妇道人家,这般不经吓。 他的目光不自觉得瞟向李氏身边站着的赫连嫣然,虽然半垂着眼帘,一副恭敬柔顺的模样。谁又能想到,如此娇小的少女,竟然能做出一桩桩惊天动地的举动呢? 单说运道,白盛的确比他的兄弟们强了太多太多。 皇帝不再作他想,对着李氏道:“想好了就说吧。” 李氏又磕了个头,结结巴巴的开了口。起初说得有点乱,但越往后就越顺,也越清楚。她本以为自己会在忍不住痛哭失声,可是并没有,她的眼泪早就流干了。 皇帝静静地听着李氏的讲述,面色不辨喜怒,心却越来越沉。 他的这个四儿子,想抬举都抬举不起来。私下里胡闹些也就由着他了,就算是让李氏服侍他与老六兄弟二人,皇帝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先前还信誓旦旦对着白盛情意深重,扭头就夜奔他的四哥为姬妾。这种朝三暮四的女人,皇帝最是厌恶不已。她所承受的一切苦难都是用情不专的报应,是她咎由自取。 他的儿子,他可以不喜欢、不重视,且决不允许旁人轻慢,更何况是这样在两兄弟之间朝秦暮楚。 李氏的死活,皇帝并不在意。 就算被老四和老六磋磨死了也是罪有应得。 可是他没想到,老四竟然荒唐到了这等地步。惦记着他这个皇帝金口玉言许给白盛的妻子不说,为了陷害白盛,竟然完全不顾皇室的颜面! 这样的儿子,如何能担得起大越的江山社稷? 他这个父皇已经纵容他太久了。 不成气候就是不成气候。 他给了皇后足够的体面,她却把他的嫡子教成这般没用的东西,只会在女人身上撒气。她就是这么母仪天下的? 也是时候让皇后和她背后的那些人清醒清醒了。 琮王?他也配用“琮”这么尊贵的字吗?玉,向来是君子人品高洁的象征,他的儿子,侮辱了他精挑细选的封号。 皇帝沉默许久,才让福总管把李氏带出去安置。 福总管把黄罗盖伞立好,这才领命带人下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皇帝与赫连嫣然。 “嫣然丫头,依你看此事应当如何处置?”皇帝问道。 “一切但凭陛下发落,臣女不敢僭越。”赫连嫣然垂着眼帘恭敬道。 “若是朕只惩处李氏,却放过琮王与璃王呢?”皇帝忽然很好奇赫连嫣然的反应。 “陛下英明。”赫连嫣然回答得毕恭毕敬。 皇帝对她这番回答丝毫不感到意外,但他更想知道她的想法:“若是由你处置,你会如何对待琮王?” “剥皮抽筋,千刀万剐。”赫连嫣然没有一丝犹豫地回答道。 皇帝听后,哈哈大笑起来:“不愧是‘大越赫连骄娇女’。果然是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 皇帝止住笑,道:“再怎么说那也是朕的儿子,还是皇后嫡出,你的胆子果然不是一般的大。” “回禀陛下,臣女只是内心这般想而已。”赫连嫣然答得十分坦荡,“大越,是陛下的大越。大越的一切皆由陛下作主。无论陛下做出怎样的决断,臣女都会遵从。” “只是遵从,心里却并不服气。” “回禀陛下,臣女以为,遵从就已足够,不必在意内心是否服气。”赫连嫣然半垂着眼帘,不动如松,“因为不论内心服气与否,都是要遵从的,服气也好,不服气也罢,都改变不了这一结果。” 皇帝却有点不依不饶:“朕想要的是心悦诚服。” “回禀陛下,这个居做得严密周想,敏璋王殿下被设计得百口莫辩,若不是因为那一剂方子,这罪名可就真的扣在殿下头上了。 臣女离京不过数日,殿下就遭此劫难,今日那匆匆一面,臣女发现殿下消瘦了许多。 殿下平白被人陷害,他有口难言,内心的苦楚亦不为人知。 若是今日殿下被定了罪,那么在天下人看来他就是有罪的,无论事实的真相如何都不再重要。 百姓们只当是看热闹,茶余饭后又有了新的谈资。 官员们也只会感慨一声‘人不可貌相’。 殿下的这辈子,也就那么毁了。 没人在乎他的清减以及他内心的煎熬。 更没人会去质疑他是否被人冤枉陷害。 陷害殿下的人,若是任由臣女处置,那么他的下场一定是生不如死的。臣女不会让他轻易死去,这世间各种折麽人的法子,臣女会在他身上都试上一遍。 说句不大恭敬的话,刑部大牢里的所谓酷刑与赫连一族藏里记载的相比,委实不够震撼。 臣女有的是好药,可以保证吊着此人的性命。即便成了一摊烂泥,也绝对是喘着气的烂泥。 可臣女不会这么做。 因为做主的是陛下。 敏璋王殿下已经证明了清白。 无论陛下怎样发落这件事的始作俑者,臣女都不会有任何异议。” 赫连嫣然说话的时候,语气始终是平静的,可皇帝却听出了其中的坚决。他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没有违背心意刻意讨好自己,也没有装腔作势故作大方贤淑。 “你对盛儿,还真是情意深重。” 皇帝还想说什么,却见福总管匆匆地走了过来,神色焦急。 皇帝示意他上前。 福总管对着皇帝耳语了几句。 皇帝听了,眉头深深地皱起。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命福总管退下,想了想,对赫连嫣然道:“刚得的消息,玳王旧疾复发,说是不大好,只怕已是十分凶险。 太医院能去的御医都去了,不过想来作用不大,他们就从来没顶过什么用。” 皇帝顿了顿,似乎是在压制怒火,长长出了一口气,对着赫连嫣然温声道:“嫣然丫头,京里的四大圣手皆对你恭敬有加,惟命是从,不如就劳烦你请一两位去老十府上走一趟吧。” “陛下言重了。 臣女遵旨。 臣女告退。”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不可战胜的赫连嫣然(下) 玳王府内。 御医一个接一个地鱼贯而入。 给玳王请过脉后,御医们无一例外摇头叹气,一副回天乏术的神色。 青翡见状,眼睛都哭成了桃儿。 “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青翡眼睛都快肿成一条缝儿了,急得六神无主,“我去庙里给菩萨磕头,三跪九叩,只要能让王爷好起来,就把我这条贱命收了去吧。” 初五心里也急得不得了,可看着青翡这副样子,又不得不沉住气安慰她道:“小姑奶奶,快别哭了。 也这种情况也不是头一回了,不也都闯过来了吗? 也不喜欢看见你哭,你倒好,眼睛都要哭坏了。等爷醒过来看见了,还不知道要怎么不高兴呢。” “你是说,王爷这回也不会有事?他会好起来的,对吗?”青翡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紧紧地抓住了初五的胳膊。 初五心里也没底,可此刻的青翡却似乎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自己身上,他只能硬着头皮故作肯定道:“那是自然。 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逢凶化吉,长命百岁的。” 听了初五的话,青翡的眼里亮起了希冀的光。 初五暗暗松了口气,盘算着爷这边再不见好就只能冒险联络那一位想想办法了。 还没等初五有所行动,门房就来通传,闻喜县主带着京里四大圣手奉旨前来探病了。 青翡一下子跳了起来:“还不快把人请进来!” 门房愣了愣,看了看初五,初五以眼神示意他赶紧把人请进来。 门房谨慎些原是好事,可这种时候,又是奉旨而来,便是真的存了加害的心思也不能把人拦在门外。 门房得了指示,赶忙去下去了。 “四大圣手不是难请的很吗?越是达官显贵越是不买面子,据说连陛下都指使不动,想请一个都不容易,如今竟是四位一起来了?这位闻喜县主当真如此有本事吗?”青翡不由得有些好奇。 “这些事不是咱们应该议论的。”初五提醒道,“这位与咱们爷不是一路的,再有本事也不相干。” 青翡想了想,点点头,道:“我不管她是哪一路,只要她能救王爷,叫我给她做牛做马我都心甘情愿。” “你在咱们王府也没做牛做马过,跟半个主子也差不了多少,哪里能跑到别人家里受这份罪?”初五对她的话深表怀疑。 “只要她能救了王爷,让我干什么都行。”青翡说着,眼神坚定。 初五还想说什么,门房已经领着人来了。 初五和青翡连忙上前迎接,给闻喜县主与四大圣手行礼。 赫连嫣然坦然受了礼,四大圣手却有意侧身避过,冷淡地说了句“老朽受不起。” 青翡是个直肠子的姑娘,这些年在府里谁都宠着、捧着,哪里受过这等冷遇,梗着脖子就想上前理论。 初五暗中拉住了她,抢先开口道:“我家王爷就在屋里,这次发作得十分厉害,还请四位圣手出手相救。” “四位先生,救人要紧。”赫连嫣然开口道。 四个神情倨傲的倔老头儿闻言,立马变得恭敬乖顺:“谨遵元娘吩咐。” 青翡对于赫连嫣然一句话就能令四人乖乖听话一事惊讶不已,对这位传说中的闻喜县主更是好奇非常,偷偷地打量起来。 身段玲珑,衣着素淡。模样嘛,嗯……好像还没有自己漂亮,但是皮肤真好,白得好像会发光一样。还有一种说不上来是什么的劲儿,总之就是比别人高贵不止一定半点儿,就好像他们所有人都在地上,而这位县主却高高的在天上。 青翡正看得起劲儿,却见赫连嫣然也朝她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仿佛直直看进了青翡的心里、骨子里、灵魂里。 青翡一激灵,慌忙低下头去。 初五紧着给几人引路,并未注意到青翡的反应。 青翡跟在最后,不由自主地被走在前面的赫连嫣然所吸引,眼神时不时地飘过去。 她觉得这是个有故事的人,说不清为什么,就是这样觉得。 私下里,她听过许多关于闻喜县主的传言。 说她是卑微的商贾出身。青翡对此嗤之以鼻,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她自己还是泥腿子呢,吃不饱穿不暖,在家里排行第九,穷得实在不行,被爹娘卖了做奴婢的。 商贾出身怎么了?吃穿不愁有什么不好?而且并非一般的商贾,那可是“天下第一商”赫连一族的姑娘,据说个个都被宠上了天,那日子过的,当朝公主都只有羡慕的份儿。 这帮子权贵们就是吃饱了撑的,真让他们过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就知道出身什么的还比不上一张饼子来得实在。 还有传闻说她处心积虑以救命之恩要挟敏璋王娶她为妻。青翡也不相信。 或许在见到赫连嫣然之前,她曾经也这样想过,可真的见到了,她却能十分肯定,这桩婚事绝不是赫连嫣然强求来的。 这般风采气度的女子,是不会也不屑于这样做的。 她肯从自在逍遥的黄金窝甘愿踏进这风云诡谲的皇城之中们,必是处于对敏璋王深重的情意。 青翡对她十分佩服,更多的则是羡慕。 她能请的动清高硬气的四大圣手,青翡丝毫也不觉得奇怪。 这位闻喜县主,未来的敏璋王妃,就该这般无所不能,不可战胜。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不能为敌的赫连嫣然(上) 初五领着人进来的时候,被满屋子愁眉不展如丧考妣的御医们下了一大跳。 可对方看见他,准确的说是看见他带来的四位老者,一个个眼睛里又燃起了天无绝人之路的希望之光。 四位民间的医者被一种御医们簇拥着来到玳王的床前。 赫连嫣然虽然站得靠后,却也看清了玳王的模样。 这位常年不露面的神秘“病王爷”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一般安详。略显苍白的面颊上却有着两团淡淡的红晕。 “在发热,”陈半城伸手探了探玳王的额头,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非同寻常的高热,若是不想办法退热,旁的暂且不论,这脑子就要不灵光了。” 陈半城的直言不讳令御医们有些尴尬,张远征轻咳一声,道:“不是没想法子,而是普通的法子根本不顶用。再加上玳王殿下体弱,脏腑并不强健,有些刚猛的药材不能用,实在是难办哪。” “发热时由于体内脏腑受损所致。”诊完脉的许司命道,“病人想来是情志不舒久矣,有解不开的心结。像他这般虚弱的身子,最忌劳心。 可病人偏生操劳过度,而且胸中似乎憋了口气,这口气既是他撑下去的动力,同时又损耗着他的身体。” “病人这些年来应当服用了不少上好的药物与补品,看似温养着身子,实则如同包裹着灯芯的蜡烛,只是为燃烧做了更好的准备。”何妙手也加入了进来。 宋回春从御医们历年开出的方子里抬起头来,补充道:“更糟糕的是,如今,寻常的药材乃至宫里的好药都已经难起作用。就如眼下,便是连简单的退热都难以做到。” 四位圣手也陷入了苦思冥想当中。一时间,气氛相当凝重。青翡眼见着又要哭起来,这次,连初五也无心劝慰她了。他自己也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与担忧之中。 “既然不能用药,那就不用。”赫连嫣然清冷的声音传来。 众御医这才发现,闻喜县主也来了,纷纷上前行礼。 “县主的意思是?”张院正问道。 赫连嫣然看向陈半城几人,道:“行针的话,几位先生可有把握?” 行针?倒是可以一试,但…… “病人的身体太过虚弱,下针的力道重了只恐承受不住,轻了又起不了效,况且要选哪些穴位下针也需要斟酌再三。老朽等,并无把握。”四位圣手商议后回答道。 “那就由我来。”赫连嫣然决定道,“许先生,可否把你的那套银针借我一用?” “元娘尽管拿去便是,此乃老朽的荣幸。”许司命乐呵呵地双手奉上。 认识他的人都知道,许司命性子随和,但只有两件事会让他倔的像头驴。一是庸医误诊,人命关天;二是有人打他银针的主意。 这套银针,是许司命的家传之物。最苦的那些年,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能当的东西几乎都当了,只剩下了这套银针。当时,有个富商的儿子也学了医,正巧看中了这套银针,想出大价钱买下。许司命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卖。 富商之子一再加价,许司命却丝毫也不动心。 到最后,这套银针已经可以换一座宅子了,可许司命还是拒绝了。 这不仅仅是一套针,对他来说,更是他们许家世代行医的一种传承。 这套银针,他从不肯让人碰。如今,却能毫不犹豫地任赫连嫣然取用。 那是因为他发自内心的对赫连元娘的感激与敬重,更重要的还有信任。他坚信,这套针,在元娘的手里,会发挥出他永远达不到的奇效。 赫连嫣然接过银针,御医中却有人发出质疑:“敢问县主的医道师从哪位杏林泰斗?” 赫连嫣然不语,陈半城气得猛地一拍桌子:“治病救人没什么本事,嫉贤妒能倒是一把好手。 凭你也配问元娘的师承?简直可笑! 来来来,你倒是说说看,你的师傅又是哪位杏林高手?说不定还是老朽的旧识呢。” 许司命更是冷笑一声,道:“便是说出来你也未见得听过。 赫连氏的族医,可是有着‘活死人,肉白骨’之能的,以你这等半吊子的眼界见识,自然是不知道的。” “却不知你又是哪一位隐姓埋名的神医高手,想来早已堪破了救治方法,不如说出来让大家一起参详参详。”宋回春和颜悦色地说道。 何妙手却没有这样的好脾气,炮仗似的吹胡子瞪眼睛:“双目浑浊,面色暗黄。须发脱落,口角生暗疮,怎么看怎么是一副被酒色掏空了的面相。 连养生之道都不懂的所谓医者,哪里来的脸趾高气昂地质问元娘?” 四位圣手你一言我一语地接连发难,把那位御医着实气得够呛。他的脸色张洪,话都说不通顺:“你……你……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本官……好歹,好歹也是,也是朝廷的……正五品,官员,尔等……无官无职的……一介白身,竟敢,竟敢如此不把朝廷命官,放在眼里。 本官,顶要治你们的罪!” “这位正五品的御医好大的官威。”赫连嫣然轻飘飘地抛出这么一句话,在场的人都为之一愣。 “几位先生说了你几句就是不把朝廷命官放在眼里,那你方才态度恶劣地质问我这个正二品的县主,岂不是在藐视陛下的旨意?” “县主慎言,下官绝无此意。”那御医急得直冒冷汗,紧着撇清剖白,“事关玳王性命,下官只是为求稳妥而已。毕竟从未听说县主通晓医理。” “通晓医理谈不上,只不过是精通医术罢了。”赫连嫣然以平淡的口吻说着嚣张的话语,“你们也不必试探打听,旁敲侧击。今天的一切皆记在我头上。 玳王的命,今天谁都拿不走。” 众人不由得一阵惊呼。 “县主的话莫要说的太满,当心夸下海口却做不到,岂不颜面尽失?”又一命老御医语气不善地说道。 他们这些个御医原本都是德高望重的,除了皇帝与太后,还有少数几为得宠的主子,那个对着他们不是笑脸相迎,便是封王前的白盛也不例外。 他们每个人的品级都是一点点苦苦熬出来的,给皇宫里的主子们看病,一个不小心就有掉脑袋的风险。 辛辛苦苦提心吊胆,大半辈子熬过去,顶天儿了也就是个正四品的院正,还不如一个区区商贾之女用银钱就能换来一个正二品的县主之名。 心里,自然是不能服气的。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不能为敌的赫连嫣然(中) 医术,是他们这群人引以为傲并赖以为生的手段。 学医,是条很苦的路。而他们能从千千万万名依着中脱颖而出,成为顶尖的御医,其中的艰难困苦更是一言难尽。 玳王的病,这么多年了,只不过是在维持而已。 他的病弱,是打从娘胎里就带的,这样的孩子能养这么大,已经是菩萨保佑了。 眼下已经是油尽灯枯之象。 除非是掌管生死的司命要他活,其他人,真的是无能为力。 可这个仗着富可敌国的家底不仅迷惑了敏璋王爷,同时还蒙蔽了皇上的下九流商贾之女,尚未及笄的黄毛丫头,居然敢站出来质疑他们这些人的医术?而且还口出狂言说自己能救玳王的命。 笑话,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张院正对此也颇有顾虑,只是赫连嫣然的身份特殊,他只能委婉地表达自己以及诸位同僚的担忧:“玳王的病情并非一日之寒,根骨已然衰败严重。如今一朝爆发,恐非人力所能医治。 行针之法,过于刚猛,只怕玳王未必能够承受。” “照你们的意思,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干瞪着眼等着他咽气?”何妙手又被点着了,大着嗓门怒道。 张院正被呛得一阵咳嗽。 虽然事实的确如此,但被何妙手这么一说,却变了味道,好像成了他们有意谋害玳王似的。 实际上,给玳王诊过脉的都应该知道,他已经没救了。 皮囊看着还成,可内里早就坏得一塌糊涂了。这些年,一直是在用无数的奇珍药材吊着半条命。 这一天,迟早都要来得。 这么虚弱的身体,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加速他的死亡。最好的办法,真的就只有什么都不做,等着他寿数尽了。 正密切注意着情况的初五忽然觉得袖子紧了紧。他低头一看,是青翡。 她拽了拽他的袖子,小声道:“初五,虽然知道这么多御医一直认同的事情不可能会有假,但我不知怎么的,就是相信闻喜县主能就活咱们王爷。” 初五沉着一张脸,却没心思说什么,因为,就连他自己也莫名奇妙地这么觉得。 “张院正,”赫连嫣然用两指为玳王切了脉后,净了手,取出银针,道,“我已经说了,今日的一切都记在我头上。 太医院绝不会被牵扯在内,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说完,她伸手拨了拨玳王的发顶,干脆利落地一针便落在了百会穴上。 四周想起一片抽气声。 这个狂妄的商贾之女,竟然真的就这么对着玳王下针了? 不仅如此,接下来的每一针,赫连嫣然都直取玳王身上的大穴、要穴,动作之快,不过几息,就已落针完毕。 一重御医全都目瞪口呆。 若说方才他们还对赫连嫣然是否真的会医术有所怀疑,那么此刻,他们已经被这位似乎无所不会无所不精的闻喜县主震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一番迅疾如风的行针手法,直看得他们眼花缭乱。 她的取穴之准,力道之稳,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确如同她方才说过的“精通医术”。 岂止是精通,这一手针使得可谓登峰造极,当世只怕无人能及。 四大圣手也对赫连嫣然的手法赞不绝口,看她的眼神更添敬畏。 屋子里有二十几个人,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好像一开口就会打破了这不可思议的梦。 在众人的屏气凝神之中,玳王面上的红润渐渐消退,又恢复成往日的略显苍白,同时,他的眉头也渐渐皱了起来,似乎感到不太舒服。 “退热了!玳王殿下退热了!”一名御医惊呼道。 张院正急忙伸手仔细确认玳王额头的温度,热度果然消退了不少。 他看向赫连嫣然的目光已然带着惊恐。 从她下针到玳王退热,不过片刻的功夫。 要知道,他们这些御医也算是见多识广医术高明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对待任何一种病症能做到这种地步。 这样的本事,哪里是什么精通医术,简直堪比大罗金仙! 赫连嫣然又为玳王切了脉。 这一次,御医们不自觉得围得她近了些,全然不似方才刻意与她保持距离。 切过脉,赫连嫣然对张院正道:“屋子里的人太多,会影响玳王殿下歇息。 张院正挑两三个留下即可,其余的,就先到外头候着吧。” 接着,赫连嫣然又对青翡道:“去准本些井水,最好是凉的刺得手疼的那种,没有的话就加些冰在里面。 在准备些开水,要保持滚开的状态。 再准备些干净的白布,不要丝绸绢匹,就是简单的白布,多准备些,裁成手巾大小。” 青翡点点头,下去准备了。 闻喜县主一出手就让王爷退了热,她真的能救王爷的命。 有了这样的认知,青翡自然是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御医这边,为了谁留下谁出去的问题争执不下。都是行医之人,有个百年不遇的高手就在眼前,谁都想留在屋子里好好看看她接下来要如何救治玳王,谁也不肯让谁。 眼看就要吵起来,张院正也制止不了。 赫连嫣然发话了:“张院正,玳王殿下需要尽可能的休息,待会儿的治疗会很耗费体力。 若是决定不下来,不如就都去外面候着便是了。” 一句话就成功的让争论不休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张院正赶紧点了三个听话的留下,其他的御医只能悻悻地走出了屋子。 不多时,青翡进来回禀说东西都准备好了。 赫连嫣然叫她都端进来。 随后,赫连嫣然对留在屋子里的御医和四大圣手道:“稍后的步骤需要大家通力合作。 我来起针。每一针拔起,定会有血珠冒出。诸位需要依次用白布擦拭血珠,确保玳王殿下的皮肤上不会有任何残留,然后要把染血的白布连同自己的双手一起浸泡在凉水之中,心中默数五个数,之后抽出手,在热水上方再悬停五个数,紧接着还要继续下一次擦拭。 在此过程中不能有任何差错或延误,否则,就有可能伤及自身,后果颇为严重。 诸位可听明白了?” 几人郑重地点了点头,异口同声道:“下官老朽明白了,请县主元娘起针吧。”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不能为敌的赫连嫣然(下) “许先生第一个。” 赫连嫣然交代完,看到许司命已经准备好了,便抬手拔出了第一枚银针。 随着银针的拔出,针孔处果然有血珠冒出。 漆黑如墨,浓稠似浆。看得几人头皮发麻。 许司命不愧是战场上经历过大风大浪洗礼的,迅速用手中的白布将血珠抹干净,遵照着赫连嫣然的叮嘱,把手与白布一同浸入冰凉的井水之中。默数五个数后,把手拿了出来。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就在许司命将手放在热水上悬停了五个数之后,浸着染了血的白布的铜盆中,原本冰凉的井水竟然开始沸腾起来。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玳王体内冒出来的仅仅一滴血珠,竟然有这样的威力? 张院正感觉自己这大半辈子算是白活了。 从其余人脸上的神情不难得知,这般骇人听闻的病情,他们之中从无一人听说过,那么年纪轻轻的赫连嫣然又是如何得知并准确判断的呢? 她所说的出所后极可能伤及自身的严重后果,此刻想起来不禁叫人脊背发凉。 不等张院正细想,赫连嫣然已经动手拔出了第二枚银针。已经做好了准备的陈半城飞快地依着许司命的手法作出反应。 已经用过的井水连同其中的白布都已被倒掉,铜盆中舀入了新的井水。 每一个步骤都极为流畅的紧密相接。 每个人都全神贯注,丝毫不敢大意。 没有人说话,屋子里只听到白布擦过身体的窸窣声,还有一阵阵水声。 下针只由赫连嫣然一人完成,速度飞快。取针时却需要几人配合,一盏茶功夫过去,才完成了不到一半。 几人的衣衫都已被汗水浸湿。因为专注,也因为紧张。 终于,最后一根银针被拔出,负责收尾的何妙手处理好了最后一块白布,几个人这才感到脱力到几乎站不住。 整个过程中,玳王眉头紧锁,神情痛苦,身子微微抖动。 此刻,终于平静下来。 赫连嫣然自袖中摸出一瓶丸药,倒出一粒,手掌托着伸到张院正面前,道:“此丹名为‘春生’,是赫连是长房里的方子制的,补益虚耗,温润滋养。很适合玳王目前的情况。 还请张院正验看。” 给皇亲国戚们看病,所有的诊断以及用药都必须详细地记录在案。对于这种制成的丸药,几乎都只能服用太医院专人制得的,这种来历不明的,容易被有心之人动手脚,有着巨大的潜在风险。 按理说玳王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不少,要用也是用太医院自己的药材。可在见识了赫连嫣然精妙绝伦的医术之后,再加上赫连一族的财大气粗,张院正觉得太医院最好的药恐怕也比不上赫连嫣然随手拿出来的。 赫连嫣然是奉旨前来,又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为玳王行针治病,玳王若是有个什么好歹,她第一个脱不了干系,弄不好还要牵连她最在意的敏璋王。最最重要的是,谋害一个久在病榻的病王爷,怎么看都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张院正脑子里飞速地计较了一番厉害,假意推辞道:“县主不必如此,县主身怀绝世医术,助玳王殿下脱险,实乃医者仁心。不必验了,不必验了。” 赫连嫣然却并未收回手,只淡淡道:“张院正还是验验的好。规矩就是规矩,遵守便是,你我也都能省些麻烦。” 赫连嫣然这么说,张院正也不好再推脱,恭敬地接过,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又掰开了捻了捻,仔细分辨。他能猜出的几位药材都是药性极为温和的,但至少还有五六种药材他辨别不出。 “这种丸药只有赫连是家主以及长房之中的‘族老’才有资格服用,市面上是见不着的。方子不能直接提供,但所用到的药材却可以手书一份交给张院正留存,只是如非必要,还请不要让旁人看到。 药材不是关键,最重要的是配比与剂量。哪一位药材多了少了的,短时间内都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日子长了,对身子反而有害无益。”赫连嫣然似乎很清楚张院正的纠结,解释道。 “那就有劳县主了。”张院正拱手道谢,“下官定会妥善保管,绝不轻易泄露给任何人。” 初五极有眼色地呈上纸笔,赫连嫣然接过,干脆利落地写下了药材名,张院正看了才知道,自己未能分辨出的足有是一种,不由得心下汗颜。将药方叠了,贴身收在了怀中。 “敢问县主,此药该如何服用?”张院正虚心求教道。 “玳王殿下脏腑虚弱,即便是‘春生’这等温和的药力也会造成负担,不宜直接服用。”赫连嫣然又给玳王切了一次脉,道,“可将丸药溶于温热的水中,作药浴之用。 经由肌肤吸收,既能使丸药发挥效用,又不至于加剧脏腑的消耗。” “药浴……”另外几名御医小声道,“此法甚妙。” 赫连嫣然把药瓶交给初五,交代道:“半桶水,一粒药,每次不超过一刻钟。水温可以略微热一些,但不能烫,更不能凉,否则不利于发挥功效。” 初五小声重复了一遍,用力点了点头,道:“小的记下了,多谢县主。” “准备一下,这就为玳王殿下药浴吧。”赫连嫣然又对青翡道,“我就在外间等着,有什么情况也好及时处置。 药浴过后要不了多久,玳王殿下就该醒了。” 青翡闻听此言,大喜过望,兔子一样地跑出去了,差点以头撞在门框上,把院子里等候的御医们吓了一跳。 赫连嫣然几人移步去了外间落座,初五命婢女上了好茶。 青翡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指挥着人把浴桶抬进了里间,初五道了声“失陪”,便也进去帮着一块儿伺候玳王沐浴了。 屋里的御医你看我我看你,都在以眼神催促对方,奈何谁也不愿意做出头鸟,最后,只好三人一起扭捏地挪到赫连嫣然面前。 “下官斗胆,敢问县主,这等行针之法出自哪本医书古籍?” 赫连嫣然想了想,道:“我记得是一本叫做《医仙杂谈》的孤本上所载。如今,这本书就在赫连氏的藏最高一层,只有‘族老’以上才有资格翻阅。” 三人闻言,一下子失落起来。赫连嫣然的话说得十分清楚明白,想看,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张院正清咳两声,又瞪了三人一眼,对着赫连嫣然,笑得有些尴尬:“下属失礼,还请县主莫要见怪。” 第一百六十五章 本事通天的赫连嫣然(上) 赫连嫣然并未在意,淡淡道:“无妨。” 三名御医灰溜溜地坐回椅子上,四位圣手起了调侃之心,逗起了这几个后辈。 赫连嫣然静静地听着,有些出神。 她忽然想,不知道白盛此刻正在做什么? 洗刷了冤屈,第一件事应该就是回府好好沐浴一番,提着的心终于可以放回肚子里。但仍不能掉以轻心。 待他收拾妥当,皇帝召他进宫的旨意也该到了。 身为眼下最受皇帝宠爱的王爷,经历了这样一场牢狱之灾,蒙受了不白之冤,皇帝无论是站在君主的立场还是单纯的作为慈父,都必然要好好安抚一番。 大摆筵宴应该不会。还是父子二人坐在一张桌子旁好好吃上一顿家宴更显亲近。 丽妃也许在,也许不在。在的话就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不在的话,也是父慈子孝,君仁臣忠。 饭后,皇帝还会拉着白盛继续说话,说着说着,就该从家常转变为朝廷政事。白盛的这一天,也会很忙很累吧。 忽然,她的脑海里有响起那首熟悉的小曲: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年少。相逢落难时,蒙君多照料。 年少不知事,得君细教导。衣食俱无忧,不觉渐成长。 君逑我为妻,剑舞南山林。落花皆为媒,美玉作聘礼。 君许我终身,我心甚欢喜。却为族中规,迎娶别家女。 君见我孤苦,言道曾相负。愿代父母职,为寻如意夫。 长跪君门外,哽咽不成言。若要嫁他人,宁愿赴黄泉。 君既有贤妇,我便独终老。叩首祈神明,盼君时时好。 百子又千孙,富贵且寿长。福运多多益,祸患绝踪迹。 君意我深知,如今禀我愿。不复作他想,但求长相见。 皇天可作证,厚土亦为鉴。为奴或为婢,任凭君差遣。 君知我意决,长叹泪涟涟。两情虽笃深,奈何缘却浅。 终得君垂怜,留我在身边。从此遥相伴,朝夕常得见。 使君新婚夜,长子百日席。我心甚凄凄,郁结便成疾。 我病君心忧,日日床前守。久病难痊愈,累君日消瘦。 岁月匆匆过,伴君几十载。礼法谨恪守,片刻未忘怀。 待君弥留际,召我至眼前。托我以家业,亲族顾周全。 君恩似海深,常苦无以报。指天承君嘱,世世结环草。 君与我话别,涕泪湿满面。此生唯遗憾,不得践盟约。 此去便永诀,相见再无期。唯爱我一人,却负此世情。 我欲痛断肠,泪中犹带笑。夫人伴君侧,身近心迢迢。 洞房花烛夜,独坐合欢床。嫡子满月宴,君去泪眼望。 病虽在我身,却痛君心肠。一心守床前,妻儿抛两旁。 君妇常恨我,得君挂心头。甚于祖宗业,重于子孙忧。 虽无夫妻名,难阻情深重。虽无夫妻实,多年相扶持。 来生若相遇,结发作君妻。恩爱无尽时,白首永不离。” 赫连嫣然一时间心绪复杂,只能默念其剑诀来。 赫连嫣然几人在外间等待着。里间的初五与青翡一刻不停地在忙碌着。 伺候了玳王沐浴,擦干了身体,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初五正准备打开门请赫连嫣然进来,却见给玳王整理衣服的青翡忽然顿住了,紧接着就扑在床边抽泣起来。 初五刚想劝两句,就听见玳王带着笑意的虚弱声音:“哭什么?本王这不是好好的吗?本王这一觉睡的有点沉有点久,吓坏了吧?” 初五觉得好像很久没有听见玳王的声音了,他的眼眶不由得湿润了。初五赶紧用袖子抹了抹眼睛,许是与青翡走得太近了,眼窝子都变浅了。 “爷,您终于醒了。”初五的声音激动得有些颤抖。 玳王笑了笑,道:“醒了。这一觉睡得很踏实,感觉身子都好了许多。” 青翡还在抹着眼泪,玳王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哄道:“好了,不哭了。眼睛都哭肿了,再苦就要看不见人了。” 青翡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什么也不说,就那么看着他,那小眼神,委屈巴巴又可怜兮兮的,带着无声的谴责。看的玳王一阵心疼。 “本王真的好多了,不会有事了。”玳王连忙解释道,“不信你就一直呆在本王左右,亲眼看着。本王保证不会再悄悄溜出府了。” “王爷自然是好多了。”青翡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四大圣手都来了,还有闻喜县主出手,原本怎么都退不下去的热一下子就退了。” “闻喜县主?”玳王皱起了眉头,“她怎么来了?四大圣手是她带来的?” “可不是嘛。”初五答道,“四大圣手谁的面子都不卖,唯独对闻喜县主毕恭毕敬的,说什么是什么。 说是奉了皇上的旨意。” 接着,初五绘声绘色地讲起了玳王发病后御医们的束手无策,以及赫连嫣然神乎其技的施针和诊治。 玳王听完,沉默了良久。 说起来他这一次之所以会发病,还与这位闻喜县主有着不小的关系。 玳王原本偷偷溜出去,连初五也没带,雇了辆普普通通的小马车,去看白盛的案子开审。 他命车夫把车停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悄悄关注着外面的动静。 他也说不清对白盛是怎样的感情。 说是恨吧,丽妃与白盛从不曾加害过他们母子二人。可若说不很吧,他见到白盛落难,心里有种莫名的窃喜。 当他们同为不受宠的皇子时,他对白盛并没有这般浓重的敌意。可突然之间,白盛就那么得宠了,而且成了皇帝所有儿子中最受宠的那一个。 可他呢?依旧拖着具残破不堪随时可能归西的身子,一日一日地苦苦熬着。 凭什么? 太不公平了。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吧,自此他便见不得白盛春风得意,处处想法设法的给他使绊子。 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想去看看白盛身陷囹圄的狼狈模样,只有这样,他才能觉得他们还是一样的,谁也没比谁好到哪儿去。 原本一切都如同他预料的一样,朝着对白盛最不利的方向发展而去。 照此下去,白盛的罪名就是板上钉钉,谁也翻不了了。 可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赫连嫣然却在着最关键的时候出现了。 当她穿过人群,缓缓走上前的时候,经过了玳王的小马车。 不知怎的,她脚步顿了一下,直直的朝着车帘后面看了一眼。 玳王无比确定,她一定是看到了自己。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她当时的眼神,清冷、淡漠、无视,对,就是无视。她明明看见了他,却用那样无视于他的眼神。 她仿佛是在告诉他:你所做的一切我都心知肚明,不过却毫不在意。因为你无论做什么都不可能赢。 就是那样的眼神,刺激得玳王一口鲜血猛地卡在了喉咙,他也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激动,忽然就剧烈地咳嗽起来。五脏六腑也随之仿佛烧起来一般难受,再后来,他就人事不知了。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救了自己的,正是害他发病的罪魁祸首。 第一百六十六章 本事通天的赫连嫣然(中) 玳王自认为已经足够高看赫连嫣然了,没想到却还是小瞧了她的本事。 尤其在听到初五描述的赫连嫣然为他行针拔毒的过程,从头到尾,竟没有丝毫的迟疑犹豫,一切都是那么的干脆利落。 这么多年来,御医们对他的病情始终摸不着头绪,她却仅仅切了一次脉,就抓住了其中的关键。而且几乎是在瞬间就把每一个步骤都算好了。 赫连元娘,真真是个不能与之为敌的可怕对手。 “初五,去把闻喜县主请进来吧。”玳王吩咐道。 初五应声去了。屋子里只剩下玳王与青翡两个人。 青翡嘟着嘴,显然是不高兴了。 玳王笑笑,道:“这是准备就此不再搭理本王了吗?” 青翡不说话,哼了一声,赌气地背过身去。 玳王也不着急,故意叹了口气,幽怨道:“想不到本王堂堂一个王爷,竟沦落到刻意讨好都遭人嫌弃的地步,实在是可悲可叹哪。” 青翡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下一刻却又板起了脸,仍旧不理他。 玳王改变了策略,忽然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果然,青翡听见了,神色慌乱的立马就奔到了他跟前。 “非要这样你才肯搭理本王是不是?你看……”玳王的话说了一半就停住了。 他看到了青翡瞬间就白了的脸色以及眼神中巨大的惊恐,玳王忽然就意识到,自己吓着她了。 自己昏迷不醒高热不退的这段时间,御医们一个个都回天乏术的这段时间,这丫头该是经历了怎样痛苦又无助的煎熬。 想到这儿,玳王的心就像是被一千根针同时扎了一下,细细密密的疼。 “青翡……”他温柔地唤她。 青翡却开始吧嗒吧嗒地掉起了眼泪,她哭得克制又可怜:“您这是存心不想让奴婢活了是不是? 御医们说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奴婢就觉得自己也活不下去了。可只要您还有一口气儿,奴婢就觉得您一定能挺过来。 那么多回您都挺过来了,这一次也不会例外的。 奴婢想着,只要您能好好的,奴婢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真的,奴婢已经决定三跪九叩地去求菩萨了。 好在闻喜县主来了,还带着京里的四大圣手。您不知道,奴婢听到门房禀报的那一刻有多开心。” 玳王听着她的话,整个人都变得柔软,他握住她的手,轻声道:“真是个傻丫头。” “是,奴婢就是个傻丫头。”青翡继续委委屈屈地哭诉,“县主提出要行针,御医中还有人质疑刁难,奴婢真恨不得上去踹他几******婢什么都顾不得,只知道县主她能救您,只希望她立马就治好您。 您不知道,那银针拔出来之后,擦了血的白布扔进冰冷的井水里,不多会儿那井水竟然就滚开了。奴婢就在想,这样的血是从王爷身体里流出来的,那王爷……王爷每日里都在承受着怎样的痛苦与折磨? 奴婢只要想到就觉得心好疼好疼,像是被人挖去了一块,连气也都快喘不上来了。 王爷,奴婢是不是也病了?是不是活不久了?” “傻丫头……”玳王只觉得鼻子发酸,“你知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这些话就像是温暖的水,把玳王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令他感觉熨帖无比,胸口暖洋洋的,仿佛有东西要溢出来似的。 “你若再这样,叫本王如何舍得放你去嫁人?”玳王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她。她的面容,她的眼神,令他眷恋。可是他知道,自己绝不是她的归宿,真的为她好,就该放她走。 “奴婢知道自己愚笨,不讨您喜欢。可您也不至于张口闭口地就催着奴婢嫁人。 奴婢不嫁,就是不嫁! 就算是碍了您的眼也不嫁!”青翡说完,抹着眼泪跑出去了。 “我哪里是嫌弃你?若是我能跑能跳身强体健,你以为自己还能离开我身边?只可惜……我的寿数太短,留下你只会害了你……”玳王喃喃自语着。也只有青翡不在的时候,他才敢说出心里话。 玳王还没功夫惆怅,初五就领着赫连嫣然几人进来了。 见了礼,赫连嫣然伸手给玳王切了脉,道:“王爷的身子暂时没有大碍,只需细心调养便可。最好是静养,切忌操劳。” “有劳县主了。”玳王微微一笑,看上去十分友好。 趁她诊脉的功夫,玳王不动声色地近距离打量了这位大越最传奇的女子。没有倾国倾城的容颜,却有着倾覆国家的本事。她的高贵与优雅,是任何人都效仿不了的,是与生俱来的,是他这个王爷也要由衷惊叹的。 这样的女子,不愧为“天下第一商”的掌权者,能与家主平起平坐,一点儿也不让人意外。 张院正也上前请了脉,时间比赫连嫣然长些,似乎想要诊得更仔细些。 “王爷的身子的确好了许多。可还有何不适吗?”张院正谨慎地问道。 “就是有些乏,旁的我自己的确感觉比平日里舒坦了些。”玳王配合地回答道。 “如此甚好。”张院正很是欣慰,“确如县主所言,王爷还是得静心调养,切勿操劳。” “本王知道了。多谢张院正还有诸位御医。”玳王彬彬有礼地道了谢。 “不敢当,不敢当,此乃下官本分。”张院正自然不敢承玳王的谢,他手底下的那些御医就更不敢了。 给这些主子们看病其实是苦差事。看得好了是本分,看得不好就是罪过了。 “有劳四位圣手为小王奔波,小王心下愧疚。”玳王面面俱到,谁也没落下。 “年纪轻轻就这般重的心思,对身子并无益处。”陈半城直言道。 “以王爷的身份,不必这般顾忌每个人的感受,比不太过在意旁人的想法,不然就会很累。”宋回春的话语相对柔和些。 “没有人能被所有人喜欢、接纳,那又如何?合则聚,不合则散,无需太在意。”许司命道。 “王爷不必愧疚,老朽等人不过是承元娘的情,元娘的差遣,便是赴汤蹈火,老朽等也在所不辞,与旁人无关。”何妙手毫不客气地说道。 用这样的态度与王爷对话,已经是冒犯了。可玳王却似毫不在意,微微一笑,对众人道:“可否请诸位暂且道外间稍做休息? 小王还有点事想单独向闻喜县主请教。” 第一百六十七章 本事通天的赫连嫣然(下) 所有人都出去后,赫连嫣然淡淡开口:“不知王爷有什么想问臣女。” “县主似乎不太喜欢小王。”玳王面带微笑道。 “王爷这般心高气傲的人何必为难自己偏要用这样谦卑的态度与人说话?”赫连嫣然不答反问。 “看来县主的确不喜小王。”玳王下结论道。 “王爷真正的目的并不是让所有的人都喜欢您,而是要旁人都对您放下戒备,认为您并不是威胁,这才是您最想要的。”赫连嫣然一针见血地说道。 “县主说来向来都这么率真吗?”玳王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笑道。 “王爷不是早就打探好臣女的一切了吗?虽然王爷几乎并不露面,却丝毫不影响您掌控局势。”赫连嫣然平淡却又强硬地说道。 “县主不仅是不喜小王,甚至是对小王有一些成见,小王着实冤枉。” “百密尚有一疏,更何况王爷还做不到百密。”赫连嫣然毫不客气地说道。 玳王地脸色微微一变,却又很快恢复了笑容:“县主是不是对小王有什么误会?” 赫连嫣然淡淡看他一眼,道:“陛下生的儿子们还真是像,王爷大概不会知道,您方才故作不知的样子与被人当成了刀子使的曾经的琮王殿下有多相似。” “县主好眼力”玳王笑道,“小王与四哥是亲兄弟,自然相似。” “王爷尽可以全都装作听不懂。”赫连嫣然并不在意,“大不了臣女就多费些心思盯着罢了,毕竟臣女的日子还长着。” 玳王被踩了痛脚,一瞬间眼神异常犀利:“县主这是在提醒小王时日无多了吗?” “王爷很懂得控制人心。不过是一次施恩,就能让谢知意死心塌地不惜背叛朝廷也要完成王爷交代的任务。他也的确是条汉子,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出幕后主使。 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王爷是成功的。可同样是在用人上,王爷也是失败的。于县令那样的人,危急时刻可以弃生母语发妻不顾的贪生怕死之徒,但凡有一丁点儿活命的希望,便是叫他诬陷您,他也是肯的。 王爷自以为有谢知意这般有能力又忠心的人盯着,必然出不了岔子。可是王爷低估了人心的贪婪。 开采铁矿得到的利益,已经把他们养成了贪得无厌的怪兽,师爷也好,于县令也罢,为了银子,甘愿铤而走险。 他们一面应承着敷衍着,一面私下里偷偷继续进行着交易,甚至盘算起了自己另起炉灶单干。 这些,想必都是王爷所不知道的。” “有什么是县主所不知道的吗?”玳王换了一副神色,悠哉地问道。 “臣女也并非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比方说,臣女也是三个月前才得知,右督御史季鲲鹏是王爷的人,大理寺卿也是站在王爷这边的。臣女更是近日才得知琮王王姬了李氏一案的幕后推手之一也是王爷。”赫连嫣然几句话就说出了许多惊人的秘密。 玳王心中也是一惊,只是面上不显,仍旧故作轻松:“想不到在县主眼里,小王竟这般有本事。” “臣女近日是奉旨前来探病。即便没有这道旨意,臣女也想来亲自看一看。” “不知县主想看什么?看小王奄奄一息的模样?还是倍受病痛折磨的凄惨模样?” “臣女只是向来确认,王爷究竟是不是当年对我家殿下下毒之人。”赫连嫣然揭晓了答案。 这倒是完全出乎了玳王的意料。 “你是想为白盛报仇?那又何必救本王?左右御医们都已经认为本王必死无疑了,袖手旁观岂不是更好?”玳王情急之下直呼了白盛的名字,也不再用谦称。 “陛下命臣女带着四位圣手前来,自然是要臣女救王爷的命。 陛下知道臣女能够做到,臣女不能令陛下失望,否则会牵连我家殿下。”赫连嫣然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你还真是事事以他为先,白盛果然好福气。”玳王苦笑着感慨。 “臣女不止能救王爷这一次,臣女还能只好王爷的病。”赫连嫣然语出惊人道。 “县主的确救了本王一命,本王承了你的恩情,日后必将报答。不过县主却说能够只好本王的旧疾?未免有些夸口了。若是真的能治好,御医们早就动手医治了,不会只是苦苦维持而已。”玳王自然不信。 “我家殿下当日身中奇毒,何止御医,便是京中及周围的名医们看了也只有摇头的份,只差没直接说出‘准备后事’几个字。 可是结果呢?不照样活蹦乱跳生龙活虎的吗? 臣女说的出就必然做得到。 臣女能够治好王爷的沉疴,甚至可以保证能让王爷活到八十岁。”赫连嫣然淡淡道。 这一番话,燃起了玳王多年不曾有过的希望。 “本王的病,当真能治的好?” “王爷也我家殿下何其相似,并非得病,而是中毒。 不同的是,我家殿下是成人后被人下了药性奇特的烈性。 而王爷所中的,应该说王爷的生母在怀着王爷的时候,就已经中了药性十分缓慢且极难察觉得慢性毒药。 以至于王爷降生起就体弱多病,而不熟悉此毒的御医们只会以为是王爷先天不足。 下毒之人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听她一语道破个中关键,玳王知道,她确实可以治好自己的“病”。 “白盛这是上辈子做了多少天大的好事今生才能遇见你。”玳王仰头轻叹,直视着赫连嫣然,真挚无比又郑重其事地拜托道:“还请县主为小王根除旧疾,小王感激不尽。” “王爷先别急着道谢,臣女的确可以做到,但臣女又为什么呢要这样做呢?”赫连嫣然反问道。 玳王一愣,道:“不知县主想要什么?小王又是否能做到?” “王爷有份害我家殿下,臣女自然不会无条件地医治王爷。”赫连嫣然十分坦荡,“臣女开出的条件,必然是王爷能够做到的。 比如……王爷此生都不许再见那名叫做青翡的美貌婢女?” 玳王的目光瞬间变得凌厉且带着杀气:“你敢打青翡的主意?本王绝不会放过你!不知是你,还有白盛,本王顶会让他承受百倍之痛!本王说到做到!” 第一百六十八章 走投无路的琮王殿下(上) 赫连嫣然只淡淡一笑,道:“王爷怎么能轻易动怒呢?这对您的身子可不好。 而且这种情况下,越是想要保护谁就越是应该表现得淡定从容,被一句话就激得原形毕露反而会暴露了自己的弱点与软肋。 不过王爷此刻应该也体会到了,仅仅是在意的人被人惦记上了就恨不得把对方碎尸万段的感受。那么,我家殿下被陷害污蔑,无端遭受牢狱之灾,险些给安上个一辈子都洗不清的污名。 对所有参与其中的人,臣女又该如何报复呢?” 玳王楞了一下,随后笑出声:“呵,县主前脚提醒本王不该暴露自己的弱点,可你自己又是如何做的? 试问越国上下还有哪一个不知道白盛是你的心肝你的眼珠子你的逆鳞,触之便不得善终?” “我家殿下不是天真娇弱的小姑娘,能被小心翼翼地呵护在一方院落之中。 我家殿下是猛虎是蛟龙,是要天高海阔大展宏图的。 况且臣女也与王爷不同,只要足够强大,便无需位居。臣女有能力在无论何种情况下都能保护好重要之人。” 赫连嫣然的话令玳王一下子火冒三丈:“你是指本王没本事保护青翡?”话音刚落就是一阵咳嗽。 “臣女方才就说了,动怒对王爷的身子不好,气大伤身。”赫连嫣然勾了勾唇角,“王爷不得不承认,自己总有鞭长莫及的时候。” “那你呢?你就没有吗?”玳王不服气地问道,“你说你能保护好白盛?他不还是照样着了暗算,照样被关进了大牢,照样差点被扣上了乱伦的帽子一辈子为人诟病,抬不起头来?这就是你所谓的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能保护好他?” “王爷对保护一词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保护就是金屋藏娇?保护就是将外界的所有危险与恶意都隔绝的严严实实?保护就是被保护之人什么都不必做,只需要没心没肺吃喝玩乐? 觊觎我家殿下的人那么多,就如同夏天的蚊子。与其躲进蚊帐里听着外面嗡嗡的声音烦躁不已,倒不如撸起袖子露出胳膊,等它们被吸引来以为能够饱餐一顿的时候,一巴掌拍死在手里岂不更加痛快解气? 从来就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臣女可不想看到我家殿吃不香睡不好地整日提防有人暗算,他要烦恼的,是国家大事,是江山社稷,是黎民百姓,而不是这些只会躲在暗处放冷箭使诡计的宵小之徒。 经此一事,至少能得一段时间的清静。再有人想动手之前,总少不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手段够不够高明。 况且我家殿下虽然中了圈套,可是到底毫发无伤;虽然进了大牢,可是处境优渥;虽然差点被扣上污名,可是臣女及时赶到证明了他的清白。 如今洗净了冤屈,所有人都知道了他是无辜的,被人冤枉陷害的。百姓们在心中会不自觉地更站在他一边,我家殿下反而会收获更多百姓的支持与信赖。 怎么,王爷觉得,臣女这样的保护不够好不够周全?” 玳王惊讶得差点和不拢嘴巴,原来,他自以为已将白盛逼入了绝境,却不过是赫连嫣然为了引出他们而故意给他们看的假象。 他们自以为隐秘周详的每一步,早已被赫连嫣然看破。她把一切都掌握在了手中,既确保白盛不会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而且反过来利用此事为白盛赢得了更多的民心。 玳王不得不心悦诚服地夸赞一句,赫连元娘,果然是本事通天的可怕人物。 “所以,你早就把每一步都算计好了?”玳王确认道,“就连你离京外出也不过就是引蛇出同的幌子吧?” “离京是确有必要的。只不过臣女能够时刻得知京中的风吹草动,并且能够保证我家殿下不会被伤及一分一毫。” “想不到县主竟有这般手段,莫不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吧。” “神仙?”赫连嫣然的神情忽然变得鄙夷有厌恶,“想不到王爷还相信这些? 您是亲眼见过他们救苦救难还是看到他们普度众生? 您‘病’了这么多年,可曾向他们祈求过救赎?那些神仙可曾给过您任何回应?” 面对赫连嫣然咄咄逼人的一连串问话,玳王轻轻一笑,道:“原来县主并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仙。” “神仙自然是有的。只不过他们早就抛弃了人间界,在不插手此间的任何事情。 所以,王爷,求神拜佛是没有用的。凡人只能自己救自己。”赫连嫣然的神情又回归淡漠。 “在本王的记忆中,从小就是吃药比吃饭还多,日子久了,连身上都有一股挥散不去的药味儿。 太医院里御医是本王最常见到的人,除了初五这个伴读,就属他们陪伴本王的时间最久。 本王很早就知道自己的‘病’是好不了的,每活一天都是赚了。 有太多次眼见着是不成了,可是在母亲的精心照料以及御医们的全力救治下,本王竟又挺过来了。 本王的身子常常都是痛的,酸痛、胀痛、抽痛……各种疼痛,总是没有力气,还很容易跌倒,怕风、畏寒…… 大越的皇子们个个都是自小习武的,可本王不成。别说什么扎马步,练拳脚,走下床榻去如厕就是本王每日最剧烈的活动了。 县主可能想象不到,本王能活到今天是多么的不容易。 若是哪天真的死了,倒是彻底解脱了。”回想起以前,玳王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总之,这样的日子他一天都不想再继续了。 “今日县主说能够彻底治好本王的‘病’,令本王又有了活下去的念头。本王想要活下去,像个正常人一样的活下去!” “王爷想要皇位吗?”赫连嫣然忽然问道。 “皇位?”玳王笑了,“本王从来不觉得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有什么好的。 像本王的父皇那样?把满朝文武玩弄于股掌之间?冷眼旁观自己的儿子们勾心斗角骨肉相残?还是把后宫里的女子都当成是消遣的物件? 那座偌大又冰冷的皇宫,对本王而言,从来都不是家。母亲的那座冷清的宫殿,是本王而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出的牢笼。 本王想要的,是不必只能躺在病榻上度过的人生,是能跑能跳行动如常,是能够自由地支配自己的身体,是再不用在三伏天里也不得不包裹得严严实实。 本王想要的,是真真正正的活着。 所以,本王想请问县主,本王要怎么做,县主才会答应为本王‘治病’?” 第一百六十九章 走投无路的琮王殿下(中) 见赫连嫣然不语,玳王皱着眉揣测道:“难道说因为本王有份陷害白盛,所以县主故意透露出可以治好本王,却要袖手旁观,为的就是让本王燃起希望再陷入绝望,日日饱受煎熬折磨,以此作为报复?” “臣女的确是睚眦必报之人。”赫连嫣然大方的承认道,随后,却话锋一转,“但王爷既不是当年毒害我家殿下之人,又不是此次事件的幕后主使,顶多是个推波助澜借刀杀人的主儿,治好您也不是不行。 只是臣女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臣女是商贾出身,商人最看重的便是利益。 臣女最不缺的就是钱,赫连氏有的是金山银山,不稀罕您的诊金。 臣女在意的,是您能为我家殿下做些什么。” “县主的意思是?” “王爷与璃王殿下都是出人意料的高手,一个以抱恙为由,私下里培植自己的势力,给争夺皇位的兄弟们添乱。 另一个则是以贪图享乐为幌子,躲在琮王身边,伺机做那得利的渔翁。 琮王殿下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就连陷害我家殿下的这个念头,也是璃王有意令他萌生的。之后他的所作所为,更是在你们二人的授意与引导下进行的。 对于我家殿下被算计一事,臣女极为不喜,很是介意。 所以,烦请王爷做些于我家殿下大为有益的事情作为补偿,如此一来,臣女才好心甘情愿的为王爷‘治病’。” 赫连嫣然说着,站起身行了个礼,道:“王爷刚刚苏醒,不宜伤神。臣女已叨扰许久,是时候告退了。” 玳王看着她,并未阻拦,他很清楚,赫连嫣然想走,他是拦不住的。 退至门前,赫连嫣然又说道:“臣女相信,以王爷的聪明才智,定会相出令臣女无法拒绝的足够分量的条件。 臣女随时在敏璋王府恭候王爷的好消息。” 赫连嫣然一走,御医们也纷纷前来告辞,只留了两个常年驻扎王府中,更为熟悉玳王病情的。 玳王一个人靠坐在床上,双眉紧锁,思索良久。 知道天都黑了,才唤了初五进屋。 “初五,给爷准备笔墨。” 初五楞了一下:“爷怎么这个时候心血来潮想写字了?时候不早了,小的这就伺候您用饭梳洗,您早些休息。咱们明儿再写,您看成不?” 玳王摇了摇头,道:“爷有件至关重要的事要办,不早些准备妥当了,爷心里不踏实,唯恐迟则生变。” 初五听他这么说,知道事关重大,不在劝阻,取来笔墨,又小心翼翼地扶他起身走到桌子前。 落笔前,玳王道:“这件事关系到爷的性命,需得谨慎再谨慎。爷的身子骨不争气,还得让你跑一趟,切记,决不能泄露给任何人知道。” 初五闻言,立即郑重其事的保证道:“爷放心,初五定不辜负所托。” …… 赫连嫣然回到敏璋王府,站在自己居住的停云院门口,望着那块鎏金的牌匾出神。 这院子原先叫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或者说她也从没在乎过。 停云这个名字,还是她后来改的。 是什么时候来着?大概是在她意识到自己对于白盛过于在意之后吧。 停云这首诗是古时候一位着名的田园诗人为思念亲友所作。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记阿伤。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阿伤的思念与情意竟然要靠这种方式来提醒了?他不是她的挚爱、她的一切、她生存的全部意义吗? 或许在她内心深处已经意识到自己对白盛的关心早已不再因为他是能带她找到当年下毒的凶手的关键人物,而是发自内心的关切白盛这个人了吧。 白盛在她心中的分量已经越来越重了,这是不对的,她不应该这样。 她的心里,应该只有阿伤,也只能有阿伤。 这次的事情,她本来不打算亲自出面的。 赫连嫣然在白盛受审的两天前就回到了京中。她先是去了事发地酒楼与客栈查看,又找到了深受重伤藏匿起来的洪全。 她把一切都了解清楚了,几乎串联起了事情的全部真相,也找到了所有关键人证。 接下来,她静静地等着皇帝旁听审理的那一天。 当日,她站在角落里注视着案件的审理,其间,总是不经意就会被白盛吸引了注意。 虽然隔得那么远,可她还是第一眼就注意到了白盛的变化。 不过短短几天,他就瘦了,也憔悴了。虽然白盛看上去从容又淡定,可是她知道他心里一定也是慌乱的,只是他的骄傲不允许他表现得那么狼狈。 赫连雅然想起青雷曾经给她传的讯,说白盛在牢里曾与穆询谈起此事,害怕自己因此对他生出厌恶不喜,为此很是苦恼。 赫连嫣然的心忽地疼了一下。 她无法否认自己是在心疼他。可她明明应该只心疼阿伤一人的。 她看到了偷偷乘着马车前来的玳王,说实话,她全然没把此人放在眼里。她知道他在其中的角色以及起到的作用,可是她并不在意。 她要先救下白盛,然后再一个一个的收拾这些企图伤害他的人。 一切都如她预料的一般,情势对白盛越来越不利。她只需要再耐心地等上一会儿,等到事情似乎到了再无转圜余地的时候,她安排的人手就会陆续登场,白盛就会瞬间从一个霸占兄长姬妾的十恶不赦的淫棍,摇身一变成为深受陷害的无辜受害者。 原本,事情应该是这样发展的。 可是,当群情激奋的百姓举起手中的物品想要狠狠砸向白盛的时候,什么计划、什么隐忍,全都不重要了。 她及时开了口,阻止了百姓的举动,将白盛牢牢的胡在身后。 她亲自站在了所有人面前,拿出了最有力的证据,证明了白盛的清白。 无论怎么说,都是她冲动了。她本不必如此的,只是那个时候,她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她决不能允许任何人在自己眼前伤害白盛,谁也不行! 赫连嫣然觉得自己魔障了,她需要好好冷静冷静。 白盛这边已经没事了,她打算收拾些东西,回族里住上一段时间。 可是一推开屋门,赫连嫣然就看见了伏在桌上已经睡着了的白盛。 烟波正站在他身后,手中捧着张毯子,迟迟不敢上前,看来是已经犹豫了有一会儿了。 赫连嫣然上前接过,挥挥手叫烟波下去休息。 她把毯子轻轻地盖在白盛的身上,手却一下子被抓住了。 “嫣然,你终于回来了。” 第一百七十章 走投无路的琮王殿下(下) 白盛说着,抓着赫连嫣然的手站了起来。 身上的毯子随之滑落,白盛随意地一把抓住,顺手放在了凳子上。 他的目光一瞬也不曾离开赫连嫣然。 “明明只分别了几天,却好像已经有好几年不曾见到你了。” 赫连嫣然半垂着眼帘,可既便如此,她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白盛目光中的炽热。 “王爷受苦了。”赫连嫣然语气比平日柔和了些,“臣女来迟了。” 白盛咧嘴一笑,像个开心的孩子:“不迟不迟,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为了我,你竟丢下族里的要事特地赶回来了。 我太开心了。 这是不是证明,我在你心里,是不是也越来越重要了呢?” “王爷不是进宫去了吗?怎的这么早便回府了?”赫连嫣然岔开了话题。 白盛怕她觉得窘迫,也不拆穿,顺着她说道:“同父皇吃了顿饭,说了会儿话。心里总是惦记着你,连父皇都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 笑着放我回来歇着了。 听说你去看十王兄了,他这会儿应该已经没大碍了吧。” “暂时无事而已。”赫连嫣然道,“毒已经深入五脏六腑,心脉俱损,能活到现在已属不易。 是活着,但也是日日煎熬。换作旁人,也未必撑的下来。” “毒?”白盛抓住了其中的关键,不禁多了分警觉,“你是说,十王兄这些年根本不是病了,而是中毒? 与我几年前所中的是同一种毒吗?” “玳王的情况与王爷大不相同。 他的毒是还在其母腹中的时候就已经中了的。是一种毒性极为隐秘的罕见慢性毒药。 经年累月,一点点蚕食中毒者的健康,看上去就像是生了病,且慢慢加重。很难引起别人的怀疑。通常不会联想到是中毒导致的。 这种毒虽然难以察觉,但若是发现得早,并不难解。 玳王如今的问题是毒已入骨,寻常之法不能拔除。 王爷所中的毒,若不是臣女曾经见过,恐怕也很难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想出暂时压制之法。 绕是如此,真正研制出解药也是着实费了好一番功夫。 这两种毒的下毒者根本不在一个水平,说白了,玳王中的毒,只要是医术高明些的,心术不那么正的,就能配出差不多效果的。 而您所中的毒,这世上能够制成的,连同臣女在内,绝不超过八个。 所以,不可能出自同一人之手。” 白盛自然是相信她的。看来,当年的下毒者只是有目的的针对他一个人,只是这到底是为什么,他始终想不明白。 “父皇令你前去,不知是存了什么样的心思?”白盛有些疑惑。 皇帝对于这些个子女,就属玳王最叫人看不明白。 这么多年来,若说是在意吧,却从不主动召见。就连所有成员都必须出席的除夕宫宴,玳王也因为身体的原因常常缺席。通常两三年也见不到一面。 可若是说皇帝对他不在意吧,却又常常想太医院问起他的病情,各种珍贵罕见的名贵药材,只要是对玳王身体好的,流水一般往他府里送。 曾经有为得宠的妃子,仗着皇帝的宠爱,要从给当时还是十皇子的玳王的药材中要一份滋补的灵芝,此事被皇帝知道了,这名宠妃在当天就被夺了封号打入冷宫,再也没有出来过。 皇帝还会派福总管定期过问玳王府的各种供应是否有所短缺。 帝王的心思,还真是难测。 赫连嫣然却看得通透明白:“陛下是想让臣女治好玳王。” “治好?”白盛惊讶道,“怎样的治好?保他长命百岁?还是能叫他子孙满堂?” “陛下只是叫臣女带着四位圣手去一趟,旁的什么也没说。但臣女明白陛下的意思,他是想让玳王彻底痊愈,就像从来没有‘生过病’一样。” “这怎么可能?”白盛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满太医院的人全都束手无策,你也说了,十王兄的毒已经入了脏腑入了骨,这种情况之下,能保住命就不错了,怎么还能奢望完全治好? 父皇是觉得四大圣手能想出办法还是有意在刁难你?” 白盛激动得一张俊脸微微发红,赫连嫣然语气平缓:“陛下大概不知从何处得知,臣女能够只好玳王殿下。 请四位圣手过府,也不过是多一重保障罢了。” 听着赫连嫣然的话,白盛的情绪莫名的平复下来。 “你当真能治好十王兄?”白盛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由得紧张起来,“用什么样的方法?是不是会对你有什么损害? 又要用到那种会昏睡好几日的法子吗? 不成!不成! 怎么能为了救十王兄就令你再受到那样的损伤? 绝对不成! 我这就去找父皇,让他断了这个念头!” 白盛说着就要往外走。 赫连嫣然轻轻拉住了他,安抚道:“不会那么严重的。不会昏睡不醒,只是会有些虚耗而已,很快就会无碍的。 这些话陛下从未明说,王爷去了做什么?王爷好不容易才与陛下这般亲近,别为了这点小事生出什么嫌隙。 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这怎么会是小事?”白盛激动地紧紧握住赫连雅然的手,“嫣然,你是不是觉得我只是在利用你? 是不是我对你所有的好都是带着目的的? 是不是只要能得到我想要的结果就可以毫不在意地牺牲你? 我告诉你,不是的!不是的! 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以身犯险。绝不!” “臣女多谢王爷体恤,”赫连雅然略略福了福,道,“世上的事就是如此,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陛下想要臣女医治玳王,臣女就得去做。这是上意,不能违背。 可臣女不会白白去做。 玳王会给王爷送上一份大礼,到那时,才是臣女出手的时候。 而且臣女向王爷保证,不会再伤得那么严重。臣女还有很重要的事没有完成,一定会好好爱惜自己的性命。” 白盛闻言,自嘲的苦笑一声:“嫣然,你还是不懂。 或许,你只是不想去懂,也不愿懂。 是我太心急了。 你累了,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看着白盛失落的背影远去,赫连嫣然轻声开口:“不是不想,也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王爷不该留恋一个心死之人,那样太苦,而且也不会有结果。” …… 两天后的夜里,琮王顾不得宵禁,鬼鬼祟祟地避开一班班巡逻的禁卫,悄悄地到了璃王府中。 听了下人的通传,璃王晚班不情愿的从美人的被子里起身,衣裳都懒得穿整齐,敞着怀,趿着鞋就去了书房。 “四哥这个时候来,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六弟啊,大事不好了!为兄这下子可是走投无路了!快帮为兄想想办法吧。”琮王上前抓住璃王的胳膊,满面焦急道。 第一百七十一章 狗急跳墙的琮王殿下(上) “父皇他老人家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琮王又急又慌,似乎快要哭出来了。 “什么知道了?他知道什么了?”璃王被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说得摸不着头脑,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问道。 “白盛与李氏的案子,父皇已经知道是我做的局了!” 璃王心里“咯噔”一声,瞬间睡意全无:“四哥此话当真?父皇全都知道了?全部细节?所有参与者? 这消息四哥是从哪儿得来的?确定可靠吗?” 琮王已经六神无主了,抱着头懊恼:“当初怎么就鬼迷了心窍,非要座下这等事?如今好了,东窗事发了,还不知道父皇会如何处置我呢?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说着说着,竟蹲在了地上。 璃王一把将他拉了起来,厉声道:“四哥冷静些!现在还没到那么坏的地步。 你快说说,这消息是谁传给你的?” 琮王被他这一嗓子吼的倒是清醒了不少,道:“是德庆,就是福总管的其中一个干儿子。 今日他在御书房伺候茶水,无意间听见父皇与福总管念叨的。 后来,他寻了个机会出宫,当面告诉我的。” “此人信得过吗?” “是我的人,一家老小全在我手里捏着呢,绝不会反水。”四皇子斩钉截铁道。 璃王想了想,道:“父皇的原话是怎么说的?四哥可知道吗?” 琮王点了点头:“知道,德庆记性好,学的就是父皇的原话。” “四哥快说给小弟听听。”璃王催促道。 琮王开始极力回忆着傍晚自己听到的内容。 皇帝在御书房里做坐着,成堆的奏折看也不看一眼,阴沉着面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福总管看了眼时辰,上前道:“陛下,该用膳了。今个儿摆在哪一宫?老奴叫他们去准备。” “用膳?”皇帝冷哼一声,“朕哪里还能吃得下?朕生的好儿子,竟做下这等龌龊之事,朕早晚叫他气死!” 福总管赶忙跪下,道:“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王爷大概只是一时糊涂了,今后会改的。” “改?”皇帝冷笑道,“他那个德行,从小到大,这都多少年了,就从来没改过。朕早就不指望他能改了。 朕的儿子那么多,他不争气,总有争气的。 朕越瞧越觉得盛儿不错。这几日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心里对朕却没有丝毫怨怼,是个明事理的,分得出轻重。身边的人一个个的也都忠心耿耿,再加上个本事通天的未来正妃,绝对差不到哪儿去。”提起白盛,皇帝的心情似乎好了些,颇有些欣慰。 “敏璋王殿下通情达理,知道陛下有些时候也是身不由己,自然不会生出怨怼之心。”福总管见状,顺着皇帝的话附和道。 “眼下也只有他最合朕的心意。其他的,哼哼,提都提不起来。 尤其是那个老四!他做出这等下作事,朕甚至都感不感觉失望。 原来,朕已经从很久之前就对他没有任何指望了。亏他还是朕的嫡子,朕都要怀疑他到底是不是朕与皇后的儿子了。 皇后虽然气量不足,但好歹为人精明谨慎。老四明明是她一手带大的,花了不知多少心思,却连他母后半点优点都没学到。 朕怎么会生出这么不成气候的废物?” 福总管不好接这样的话,只能不疼不痒的劝着:“陛下息怒,当心气坏了身子。” “盛儿无端被扣上这等污名,朕说什么也要给他个交代。 老四不顾念手足之情也就罢了,竟然这般不在乎皇室的脸面。朕不能再这么由着他了,将来指不定还要闹出怎样的大乱子。 此事若不严惩,朕实在愧对列祖列宗。”皇帝发狠道。 “陛下三思,此事还是应当从长计议。”福总管怕他一时冲动将来后悔,当即劝道。 “从长计议?”皇帝叹了口气,透出些许无力,“朕自问从未亏待过他,且因着他嫡出的身份,多多少少还有些偏袒他。 他是皇子,是朕的儿子,如今又封了王爵,在大越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还有什么不满足? 就因为朕近来对盛儿好了些就开始怨恨嫉妒?就因为盛儿得了嫣然丫头的倾心就打起了歪主意? 他到底有没有想过,即便是把盛儿就此打压下去在无出头之日,朕对他也不会有丝毫的改观。 除非朕只剩下他一个儿子,否则,凭他的所作所为,朕只要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把大越的江山交到他的手里!” 福总管听得心惊。 皇帝罚了这么大的怒,看来琮王是真的没希望了。 “福久,你也算看着老四长大的。你说说看,他做出这样的事,你觉得惊讶吗?意外吗?还是有种‘果然是他’的感觉?”皇帝问道。 “回禀陛下,老奴记得琮王殿下小的时候,粉团子一样的可爱,总是喜欢追着陛下跑,已迭声的喊着‘父皇’,看得人心都化了。”福总管回忆道。 “是啊,”皇帝似乎也想起了琮王小时候的样子,“那个时候,朕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孩子长大之后竟会这出这样的事情。 人是会变的。老四变了,早就变了。” 皇帝的话中透出几分凄凉。 “陛下问老奴的话,老奴答不上来。”福总管道,“老奴觉得,闻喜县主有句话说得很对:大越是陛下的大越。” “是啊,”皇帝似乎想到了什么,“朕如今还在这个位子上坐着呢,他就已经这么迫不及待了。 若是有一天他觉得朕挡了他的路,是不是也会想方设法要把朕除掉呢? 呵,真是朕的好儿子。 这件事,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可是也不能再令皇室蒙羞了。 朕要好好想想,如何能处置了这个小畜生,又能保住皇室的颜面。 朕要好好想想……” …… 赫连嫣然站在梨花树下出神。虽然已是隆冬时节,但在这四季如春的南山之上,这满眼的梨花从没停止过绽放。 还记得当年,那人每每外出,年幼的她都会站在梨树下翘首等待。什么也不做,就那么一心一意的等着竟也不觉无聊。尤其是看到那人远远走来,虽看不真切面容,她却知道他定是笑着的。然后她便也笑了,笑着看他越来越近,直到站在她面前。他们倒也不急着进屋,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外面,偶尔有风吹过,于是梨花边落上她与他的身上。小小的她总会踮起脚尖去够他肩上的花瓣。明明她俩身上都有,但她就是觉得落在他身上的更好看些。只是他太高了,不管怎样努力都也触不到。而他总是看着她一次次徒劳,唇角勾着温柔的笑意,然后,在她气急败坏之前,一把抱起她。双脚瞬间离地,她先是惊呼,随后就会开心的在他怀里咯咯的笑个不停。她永远不会忘记彼时的青衫少年身上干净好闻的味道,哪怕是在被不断重复的恶梦纠缠的夜晚,只要闻见他熟悉的问道,她就能见见平静下来。静静呆在山上的日子里,他常常在梨树下练剑,而她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的身形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一急一缓之间,真真令人移不开眼球。漫天的花瓣飞舞,他在其中穿梭往来,道不尽的倜傥风流。她曾央着他学剑,他宠溺的看着她笑着:“我的剑法可不能随便教的,你还太小。再长大些,长大些我就教你。”后来她慢慢长大,他开始在外出时将她带在身边。她在梨树下等他的时光越来越少。但是,他与她仍喜欢偶尔站在梨树下让清风为自己洒落一身花瓣。某一天,梨树下练剑的他许了她终身,直到那时,她方才知道,能与他学剑的唯有他未来的妻子。那一刻,她幸福的无以复加。可是,她终是没能成为他的夫人。其实,看了那么多年,剑诀也背了那么多年,他的一招一式早已深深印在她的脑中。可是,她却再不向任何人学习剑术,那是他给她的承诺,给她的希望,虽然已成泡影,她却宁可一个人固执的守到天荒地老。而他尽管娶了别人,却始终没将剑法教过任何人。她知道,他与自己一样,既然给不了心里最想给的人,那么也绝不会让任何人得到。赫连家的一处一眼望不到边的院子里满是梨树,那是他亲手为她种下的。他知道她过得不开心,于是送了她满园的梨树。于是,每到春天,她总会跑进园子里几天,知道他来找她,然后两人就在梨树下有说有笑,任花瓣落个满身。每当那段日子,他与她都错觉又回到了南山,回到了只有他们两人的那十几年。可是,南山上的梨花是常开不败的,而赫连家的梨树虽然也开同样的花,却会凋谢,会结果,会在冬天变得光秃秃的。自从那人死后,她只偶尔从梨园门口经过,却再不进去。倒是每年都回到南山上小住。兴致好的时候,就学着他曾经的样子酿上几坛酒,然后埋在梨树下,下次来时也许会想起,也许会忘记。他与她一同酿的酒,本是要留到两人成亲时喝的,只可惜无法派上用场。 第一百七十二章 狗急跳墙的琮王殿下(中) 璃王听了琮王的转述,面色不由得有些凝重。 眼下看来,皇帝只知道此事是四皇子的手笔,似乎尚不知晓自己也牵涉其中。但皇帝历来戒心重,说不定已经知道了,只是故作不知? 嗯,以皇帝的行事来看,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璃王心下忐忑,不由得开始为自己盘算起来。得想个办法,把一切都摁死在琮王这个傻帽儿身上。可是,该怎样做才能令父皇完全相信呢?不行,他不能慌,他得镇定下来,仔细谋划。 “六弟你说,这可如何是好?”琮王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不断催促着璃王想想办法。 璃王心里不胜其烦,面上却还得表现出恭敬的安抚他道:“四哥先别自乱了阵脚。父皇那边暂时还不知道会如何动作,也许只是怀疑道了四哥头上而已,若是有了证据,以皇后娘娘在宫中的耳目,不可能一丝风声都透不出来。 四哥目前最好是以不变应万变,平时怎么样,今后就还怎么样。否则便可能引起父皇的怀疑。因为父皇很可能会留心四哥这边的动静。” 听他提到皇后,琮王的心才略略安定了些。那可是他的生母,真出了什么事绝不会袖手旁观。 可琮王想到另一件事,心里只觉得更加不安:“可那李氏,已经被赫连嫣然带走了!” “你说什么?!”璃王听了,瞬间炸了,“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琮王也是急得没了主意,并未留意到璃王一改往日的恭敬讨好的模样。 琮王有些心虚,低声道:“就在李氏被带回刑部大牢没多久的时候。盯梢的人没跟出去多远就失去了消息,到现在也没回来。 没有人知道她把李氏藏到哪里去了。” “我不是叫你把这个有可能碍事的女人灭了口吗?”六皇子有些气急败坏,“你还信誓旦旦地说刑部大牢里你早就安排好了,李氏绝对活不过今日。 可结果呢?这件事可是你亲自交代给她的,怎么能任由别人将她带走,如今还不知去向?” 琮王觉得委屈:“我也没想到赫连嫣然竟然会那么快就出现在刑部大牢,就在我的人要杀死李氏之前。还差点被她当场抓住。 那两人吓得好半天都站不起来,等到能行动就跑来报信了,说什么也不肯再为本王办事了。 本王现在也很烦躁啊。本王可是亲口对李氏说了要如何做扣,如何应对审问,如何将屎盆子死死扣在白盛那厮的脑袋上。 一旦她当着父皇的面说出来,本王岂不是……岂不是就全完了?” 璃王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语气十分不妥,又换了副温和的神色劝慰道:“四哥先不要自己吓自己。 你也说了,现在没人知道那个女子把李氏带去了哪里,这也不一定是件坏事。 她把人带走,应该是问了问出事情的真相。想为白盛报仇,她反而不太可能把李氏送到父皇跟前。 不管怎么说,父皇都不可能任由一个商贾之女来处置自己的儿子。所以四哥不必太过担心这一点。” “怎么能不担心?”四皇子听完反而更害怕了,“由父皇处置,我好歹还能衣食不愁的过完此生,可若是落到赫连嫣然手里,就冲她对待灵玉的那股子狠戾,我也好不了多少,肯定会生不如死啊!” 璃王其实还挺想看到琮王落到那般凄惨的地步,只不过也就是想想过过瘾。 他微微一笑,对琮王道:“我的好四哥诶,你怎么糊涂了? 李氏的确可以向她交代真相,而你也完全可以不承认哪。 王妃嫂嫂还有王府里那么多的人都可以为你作证,你那一夜都不曾踏出琮王府一步。 他白盛是被人陷害的,你琮王就不能也是被人诬陷了?就不能是有人想一箭双雕,陷害两位王爷? 人嘴两张皮,反正都是理,就看四哥会说不会说了。” “对对对!本王就来个死不承认,反正他们也没证据。除了李氏,所有的相关知情人都已经被灭了口,死人可不会开口说话。”琮王咧开嘴,笑了,“还好六弟一语点醒梦中人。多谢你了。”说着,还亲热地拍了拍璃王的肩膀。 璃王心里嫌恶得不得了,面上却不得不陪着笑,殷勤道:“为四哥分忧,是小弟的本分。四哥不必客气,有事尽管使唤小弟便是。” 安抚好了琮王,璃王命心腹带他下去休息。此时还是宵禁时分,若是不小心被发现了就不好了,以琮王的那点胆子,一吓唬就全没了主意,很容易牵连到自己。 恰逢璃王近日新得了几位美人,还没来得及挨个享用,干脆把琮王塞进温柔乡,也能暂时换个清静。 安顿好了琮王,璃王早没了心思,一个人关起门来坐在书房里头疼。 他把事情反反复复想了好几遍,试图回忆起自己是否无意间泄露过对此事知情的蛛丝马迹。 可回想了半天,他只能记起那晚的他极度酣畅淋沥。一边想着白盛往后将要面临的凄惨境遇一面在李氏身上驰骋,璃王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舒坦畅快。 李氏梨花带雨的求饶更是惹得他兴致高昂,直折腾了大半夜。 现在想起来,璃王还有些意犹未尽。 可是,那晚他有没有说出什么要紧的话,他是当真记不得了。 看来是他大意了。 他本以为李氏发挥完自己的作用,琮王很快就不会让她再活着。可谁能想到,琮王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竟连杀人灭口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说起来都要怪赫连嫣然,那个可恶的商贾之女! 如不是她赶回来搅局,此刻的白盛已经是人人唾弃的乱伦淫棍了。结果被她三言两语就变成了遭人陷害的无辜之人,不仅更得百姓好感,还让皇帝对他也更亲近了不少。 看来,他还真的是小看了这个不入流的商贾之女。 虽然他安慰琮王时说得轻描淡写,可事实上却远没有那般轻易。 皇帝的一旦产生,轻易不会消去,尤其是琮王犯了大忌,折损了皇室颜面。如今,白盛是暂时动不得了,可是,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这么浪费了未免太可惜了。 不如趁此机会,先扳倒了琮王再说? “真是可惜了。怎么说这个蠢货也是个极好的挡箭牌呢。”璃王不无遗憾地喃喃道。 第一百七十三章 狗急跳墙的琮王殿下(下) 接下来的几天,琮王并没有如璃王预料的那般彻底放下心来。 他也不是真的那么愚蠢。 璃王说的笃定,他却没有全信。 皇帝的脾性,他们这些做儿子的,哪个不是心里有数? 自古帝王又有哪个不是猜忌这个怀疑那个的? 亲儿子又如何?一直养在身边测又如何?只要危及到了自身的皇位与统治,照样会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就下旨砍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 更何况他的父皇从来都不是一个仁慈心软的皇帝。 璃王的话,他听一听,全当解心宽了。至于接下来怎么做,他也有自己的打算。 在他们还都是皇子的时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人手。 琮王是皇后嫡出,身份贵重,外祖也是门庭显赫,背后的支持者自然不少,耳目也众多。 他几乎打听了个遍,却没有一个人知道李氏的下落。他的心这才放下了一半,看来李氏真的不在宫里。否则,以皇后对皇宫的掌控,一定会有所耳闻。 可李氏确确实实实在赫连嫣然手中,这着实是个大麻烦。 当初赫连嫣然处置灵玉的时候,他觉得这女子不过是在虚张声势而已,可后来,他亲眼瞧见了灵玉的惨相,才知道赫连嫣然的确是言出必行。 那是事后一个多月,彼时还是四皇子的琮王,某次去喝花酒的路上,无意间撞见下等勾栏里的老鸨抓住了企图逃跑的妓子。 琮王本没在意,却被那老鸨的呵斥声吸引得叫停了马车。 “还敢跑?你个贱蹄子,真当自己还是原先倚红楼那个受人追捧的花魁灵玉呢?一副大小姐的清高脾气。 我呸! 醒醒吧,你现在就是个千人骑万人夸的下等妓子。 有人点了你,你就得接客,甚至连银子都不用付! 这可是赫连小姐特意交代的。 这已经是你这个月第三次逃跑了。按规矩老娘本该打断你的腿!可谁让你是赫连氏财神爷花大价钱送进来的,每天至少得接满五个客人,断了腿可就没法接客了。 人家说了,决不能让你死了。 赫连姑娘的话老娘可不敢违背。老娘不会打你骂你,老娘让你今天接满十位大爷才准吃饭。让你好好长长记性! 跑你是跑不掉的。得罪了赫连家的姑娘,还专门派了人来盯着你。 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照样会被逮回来。 啧啧啧,也是个可怜之人哪。 你这辈子算是彻底完了,连求死都不成了。 得罪谁不好,偏要去得罪赫连元娘?老娘也是由衷敬佩你的勇气。”…… 当时,琮王听到灵玉的名字,忍不住把车帘聊开一条缝看了过去。这一看不要紧,把他吓了个够呛。 地上那个匍匐着被一个五大三粗的婆年踩在脚底下,破衣烂衫一身脏污,双腿粗肿看得人直恶心的女子竟然是灵玉?倚红楼的花魁灵玉? 那个模样妖娆,身段玲珑,勾起人儿来叫人欲罢不能的灵玉? 这怎么可能? 这才多久,别说从前的影子了,便是连个人模样也没有了。 琮王受了惊吓,连花酒也没心思喝了,赶忙叫车夫掉头回了府。 差人细细打听之下才知道,得罪了赫连元娘的人,一个也没有好下场。 琮王不禁心下打鼓,虽说他可以死不认账,可是赫连嫣然毕竟不是一般人,许多看似不可能的事,她总有办法做到。 他的事究竟能不能瞒过她? 琮王有些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不过就是想让白盛失了圣心,再趁机把赫连嫣然拿下,收入府中。 可如今呢?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没害了白盛,反而让皇帝对自己起了疑心。更别说,还有赫连嫣然的未知报复。 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琮王无比苦恼,偏生还没人可以倾诉。 这事只有天知地知,他与璃王还有李氏知。李氏已经被赫连嫣然抓了去,只怕是已经和盘托出了。 而璃王,倒不是琮王不信任他,而是嫌弃他。 终日无所事事,只会声色犬马。他那晚那般慌张地去找他商量,他都说了些什么?还叫他该吃吃该喝喝该玩乐就玩乐? 他怎么能当真如此没心没肺?当他是与他一样的没出息王爷吗? 琮王打从心里瞧不起他,觉得这个纨绔似的王爷靠不住,还是得自己想办法。 琮王想得头都疼了,也没相处办法,每日里吃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一闭眼就全是这些个糟心事,急得他牙疼,腮帮子肿得像是含了个枣,一张嘴就疼得直吸气。 正当琮王毫无头绪之时,皇后拍了人来让他换了一身小内监的衣裳,悄悄带进了宫。 母子二人一见面,一向端庄得体的皇后就忍不住扇了他一个耳光。 用力之猛,直接折断了一根养了五六年的指甲,而琮王也被这一巴掌扇懵了。 “母后这是做什么?为何要这样对待儿臣?”琮王觉得委屈极了。 “本宫真想一巴掌打死你个不争气的东西!”皇后又气又累,直喘粗气。 大总管扶着皇后坐下,直给她捋背顺气,好一会儿过去,皇后才好了些。 她挥了挥手,大总管会议,退了出去守在了大殿门口。 “你做的好事!”皇后指着琮王的鼻子骂道,“自小本宫是怎么教你的?要谋定而后动,谋定而后动! 没有十成十的把握,绝对不能出手! 你倒好,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本宫就是养条狗,狗还知道听话,可你呢?这些年来,你让本宫省心过吗? 本宫给你收拾过多少个烂摊子你心里没数吗? 本宫也知道你是个什么德行,不求你有功,但求你无过。无过你懂吗? 就连本宫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都做不到吗? 你这样如何能与你那些豺狼虎豹的兄弟们争? 没有本宫护着,没有你外祖撑着,你早就不知掉了几层皮了! 如今又闹出这么一出,你是脑袋被门夹了还是叫驴踢了?怎么胡闹不行,偏要不拿皇家的颜面当回事?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父皇把这一点看得有多重? 如今被他知道了时你干的好事,你的下场只会比那个白盛获了罪更加凄惨!” 琮王闻言,登时吓得面色惨白:“父皇……父皇他……他要处置儿臣了?” “现在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皇后狠狠瞪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说你这是随了谁?做事的时候不计后果,出了事又怕成这样,毫无胆气,将来如何能成大事?” 琮王听她话里的意思似乎还有转机,又乐了:“母后这是早就有了应对之法。那您不早说,还说那么多吓人的话,可把儿臣给吓坏了。” 皇后看着他,失望得直摇头:“本宫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哪里来得什么应对之法? 你父皇行事,从来是不做则以,一旦决定要做,就不会留半点余地。 这次,他是铁了心要严惩你。 你外祖那边已经被明升实贬,升了个毫无实权的闲散爵位,这就是警告,也是预兆。 下一步就该是母后了。 很快就该寻个由头削了我掌管六宫的权力了。 到时候,你该如何?” 琮王这下彻底傻了:“父皇这是要……” 琮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磕头:“母后救救儿臣,母后救救儿臣哪……” “母后哪有办法救你? 你父皇要严惩的不止是你,还有你的母后,你的外祖家。 是你给了他这么好的理由。 你外祖的势力遍布朝野,这些年也令你父皇头痛不已。他从很早之前就开始一步步去瓦解了。 母后坐在这六宫之主的位子上更是不易。 你父皇是个没有心的,不管母后怎么做都捂不热他。 上头还有太后把持着,母后的权力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 这一次,不止是你一个人的危机。而是我整个赵氏一脉的危机。”皇后说着,无力地向后倚去,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那怎么办?就任由父皇……就任由父皇……这不成啊!母后,这不成啊!”琮王惊慌失措起来。 皇后被他吵得睁开了双眼,严重满是狠戾与决绝:“事到如今,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琮王心里升起了不详的预感,他哆哆嗦嗦地颤声问道:“母后说的……是什么路?” 皇后看了他一眼,冷冰冰地说道:“让我儿登基做皇帝。唯有如此,我们所有人才能有活路。” 第一百七十四章 孤注一掷的琮王殿下(上) 琮王回府后就病了一场。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的门,去了哪儿。 回来以后就面无人色,浑身发抖,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晚膳也没用,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许任何人打扰。 琮王妃以为他今晚会去其他院子过夜,只吩咐下人把饭菜一直热着,以备王爷随时能用些,然后就歇下了。 睡到半夜,琮王来了。 琮王妃虽然有些意外,但也没说什么,想伺候梳洗,可琮王却心烦意乱地挥退了下人,直接躺在了床上,眼睛一闭,谁也不搭理。 夫妻多年,琮王妃自然能觉察出他心情不好,也没再坚持。只给他盖了被子,怕他着凉。 无意中碰到了他的手,这下子可把琮王妃吓着了。 屋子里暖烘烘的,琮王的手确实冰凉冰凉的。 “王爷可是觉得有何不适?”琮王妃颇为担忧地问道。 “本王无碍,快睡吧。”琮王敷衍着,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琮王妃不敢大意,再睡下时心里绷着根弦儿,没敢睡得太熟。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就听见琮王梦中呓语:“……使不得呀!……万万使不得……这不成!……不能……” 浅眠的琮王妃被惊醒,轻唤了两声:“王爷,王爷……” 没有回应。 琮王妃命值夜的婢女点了灯,但见琮王满脸痛苦之色,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流。 琮王妃伸手一探,好烫! 琮王发热了。 这下子,琮王府可热闹起来了。 阖府上下都给折腾起来了,满院子灯火通明。 府医第一时间就来给请了脉也开了药。 琮王妃不放心,与两位侧妃一商量,派府里的总管拿着牌子敲开了宫门,去请御医了。 连皇帝都被惊动了。 一听是琮王病了,皇帝轻哼了一声,语气说不上是嫌弃还是别的什么,甚至都懒得坐起身,只对副总管吩咐了一声:“找两个擅长退热的御医去一趟给看看。” 说完就继续睡了。 皇后也得了信儿,坐在床上直气得后心疼:“本宫怎么就生出这么个没用的东西?无勇无谋,除了有个好的出身,真真没有一样拿得出手! 竟然给吓病了? 就这么点胆量,能干成什么事?能顶什么用? 本宫呕心沥血好不容易养大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废物!” “娘娘这两日咳嗽才刚好,千万别动气。”大总管上前给皇后顺气,宽慰道,“琮王殿下养尊处优惯了,没经历过什么风浪。头一回遇上大事,有些慌张也是难免的。 会好的。 殿下是您身上掉下来的肉,与娘娘母子一心。这血脉之情可是最宝贵的。 娘娘所做的一切,说白了还不是为了殿下? 娘娘这会儿是恨铁不成钢,但是也要给殿下时间成长啊。” “你就别解我的心宽了。”皇后感觉缓解了些,“他天生就是个成不了大事的。 从小到大,色厉内荏,纸扎的老虎。 也就看上去还像那么回事,真遇到什么事就原形毕露了。 本宫做这一切自然是为了他,可他何曾明白本宫的用心良苦? 给他时间? 本宫也想给他时间。 若果可以,本宫希望他一辈子都不用面对这些。 他是本宫身上掉下来的肉,是本宫唯一的儿子,本宫多想一辈子把他护在羽翼之下。 可是没时间了。 他必须尽快成长并且强大起来,否则,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 折腾了大半夜,琮王的烧退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御医们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宫去了。 下人们熄灭了燃了一宿的红烛,轮换着小睡一会儿。 琮王妃这一夜几乎没睡,此刻也不敢松懈,伺候着琮王擦身换衣。 琮王已经清醒了,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帐顶不说话。 琮王妃敏锐地感觉到琮王变了。 说不上哪里不同了,但就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琮王妃将帕子丢进铜盆里,没忍住用长袖掩着打了个无声的哈欠。 “王妃辛苦了。” 琮王突然开口道,把琮王妃吓了一跳。 “王爷说的哪里话?这些都是妾身应该做的。”琮王妃端庄地笑笑,关切的问道,“王爷现下觉得如何了?身上可还有什么不舒服吗?” “本王好多了。”琮王的声音有些沙哑,“就是觉得有些渴。” 琮王妃忙招呼婢女端来温水,伺候着琮王喝了小半杯。 “御医叮嘱过,王爷刚好些,用膳喝水这些,都要一点点慢慢来,不可操之过急。”琮王妃柔声细语地说道。 琮王盯着她的脸,有些出神。 这是他的发妻,母后为他千挑万选的名门贵女。知书达理,温婉闲宜,也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儿。 这些年,她把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她贤惠大度,一后院的姬妾,哪个也不曾苛待。 若是自己落魄了,她又会如何呢? 正想着,两位侧妃也前来请安了。 整个王府里能成为主子的女人都到齐了。 琮王看着她们,心绪颇为复杂。 若是自己失势了,那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很可能都保不住了。 荣华富贵,娇妻美妾,锦衣玉食…… 若是被贬为庶人…… 他甚至都不敢往下想。 琮王十分清楚,没权没势的日子,自己是一天也过不下去的。若是当真落到那副田地,可就真的是没法活了。 不成!绝对不成! 他现在所拥有的这一切,谁都别想抢走,就算是他父皇也不行! 母后说的对,如今只有这一条路了。 他是皇帝与皇后唯一的嫡子,这大越的江山本来就应当由他继承。 他是最名正言顺万众归心的人选。 反正皇位早晚都是要传给他的,如今他只不过是提前一点向父皇要过来,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吗? 再者说,古往今来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 失败的,那叫逼宫;而成功了的,就是勤王。 对!他不是要犯上作乱,而是要拨乱反正! 他的父皇如今被白盛那个包藏祸心的奸佞小人迷惑了,如此下去,大越江山危矣! 在这种关键时刻,他这个嫡王爷就应该挺身而出,铲除祸患,保大越祖宗基业千秋万代! 等父皇想明白了,一定会感激他的。 琮王在心中不断说服着自己,不再恐惧害怕,甚至带上了笑意。眼神也渐渐变得坚定。 第一百七十五章 孤注一掷的琮王殿下(中) 皇后与琮王刚刚有所动作,赫连嫣然就得到了消息。 “宫里各处的人均有所禀报,禁军有一半的副统领都因为各种理由被换成了皇后娘家的势力。 几大宫的总管背后也都与皇后或是皇后娘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守城军的某位都统是琮王的人。 护城军的几名校尉当初是琮王的舅舅赵国舅送进去的。”烟波一项一项地禀报着。 “皇上的贴身侍卫呢?”赫连嫣然留意到了烟波没说到的关键,“他们之中皇后就没安插什么钉子吗?” 烟波仔细想了想,汗颜道:“贴身侍卫这一块,皇帝历来把得紧,还没留下过什么空子可钻。 长房也还没渗透进去,目前尚无可靠消息。” “现在的这位皇后,可是个相当能忍的。 想当年还以妃子之尊给先皇后倒过夜壶,浆洗过衣物,端茶喂药,沐浴擦身,甚至还吃过先皇后的剩饭。 而且无论什么时候提起先皇后,都是恭谨谦卑尊崇有加的,二十几年来始终如此。 她管理后宫也是很有一套的。既有本事与太后分庭抗礼,又能做到相安无事。继后难当,她却做的不差。也算是个有本事的。 她从来都很沉得住气,凡事必有十足的把握才会出手。 此番,她肯冒着阖族被诛的风险为她儿子逼宫篡位,必定是自以为掌握了万无一失的关键。 我倒是有点想看看她的底气究竟是什么。”赫连嫣然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看上去十分悠闲。似乎她与烟波正在讨论的,不过是坊间的趣闻,而不是能令越国天翻地覆的头等大事。 “我这就催促他们加紧打探。”烟波道。 “无妨,”赫连嫣然一点也不着急,“早晚都会知道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碍不着咱们什么的。 只要最后坐上那个位置的是敏璋王殿下就好。 而且无论谁做皇帝,赫连一族的地位都不会改变。王朝更迭,世代相传,就像是一出又一出的戏,总有落幕的时候,也总会有新的登场。 而赫连一族将会是这其中永远屹立不倒的存在。比任何王朝都更长久更安稳更富足更昌盛。”最后这几句,赫连嫣然像是在说给烟波听,又像是说给她自己听。 没有人知道她为了赫连一族付出了多少。 她从不藏私,每一样她会的技艺都对着族人倾囊相授,奈何他们无论怎么努力,造出来的东西比起与她的根本无法相比。 无论是堪比仙丹的秘药还是有着其特殊性的物品,每一件都只能由她亲自完成。 数量稀少且万金难求,并不是她故意吊胃口,而是她每完成一件,都需要时间来恢复。 她早已不是全盛时期的自己,也回不到那个时候了。只要她一天维持着如今的赫连一族,执拗地一意孤行,她就永远都不能恢复如初。 不过,她并不在乎。 只要她的力量还足够守护赫连一族就好。 若不是答应了阿伤,她早就不想活了。 没有他的每一日,于她都是无比的煎熬。 赫连嫣然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痛心疾首地追忆阿伤了。她最近对白盛的事似乎太过上心了。 会不会将来的某一天她对白盛的情感会超过阿伤? 她不能这样,她决不能背叛阿伤! “这件事是否需要知会殿下一声,好提前有所准备?”烟波的声音将赫连嫣然的思绪拉了回来。 “不必了。”赫连嫣然思忖片刻,决定道,“提前准备什么呢?殿下若是提前知道了反而为难。 若是告诉陛下,这么没影儿的事,皇后那么谨慎的性子,在她自己主动跳出来之前,想抓住她的把柄并不容易。 到时候殿下就是胡乱攀扯,构陷当朝皇后诬陷自己兄长,而且还是关系到谋权篡位的大事。 一个不小心反而弄巧成拙,使得殿下成为更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若是不告诉陛下,殿下自己有了心理准备,事发之时的反应多少会露出些破绽。以陛下的多疑与细心,很难不被察觉。 到时候,殿下就有可能沦为想要看着鹬蚌相争而最后得利的渔翁。 那就是其心可诛,罪不可赦了。 所以,为什么要让殿下提前知晓呢? 就让他也一起被蒙在鼓里好了。就像其他不知情的王爷们一样。 只要咱们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保证殿下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就好。” “元娘说的极是。”烟波听了赫连嫣然的分析,万分认同。 “吩咐咱们的人最近都把眼睛睁大点,别放过任何可以的迹象。一旦有所发现,无论巨细,随时要报上来与我知晓。”赫连嫣然吩咐道。 …… “疑是受了惊?”皇帝听了御医的回禀,从成堆的奏折中抬了抬眼皮,“琮王那么大的人了,是那么容易就能吓着的吗?” “微臣……微臣有罪。”御医被皇帝一个眼神吓得腿一软,跪在地上就开始请罪。 “你有什么罪?”皇帝有些不耐烦道,“难不成是你把琮王给吓病了的?” 御医闻言一哆嗦,险些当场抽过去。 皇帝看得一阵心烦,不耐地挥了挥手。 福总管立马把人打发下去了。 “福久你说,朕有那么吓人吗?”皇帝心下不悦,“一个眼神就能把人吓成那样?” “是那御医被陛下的威严之气震慑住了。”福总管道,“难得面君,自然内心激动,才会如此。” “就你会说话。”皇帝笑道。 转而想到琮王,皇帝的脸色又阴晴不定了起来。 “说是吓病了,朕看着倒是八九不离十。估计是那小畜生生怕自己做过的事情败露,被朕知道了定会处置他,惶惶不可终日,最后也就病倒了。 真是个不成器的东西。 有胆子做却没胆量承担后果,你说说,他哪里像是朕的儿子?从他身上可能看到一丁点儿朕当年的影子?”说起琮王,皇帝就气不打一处来。 “陛下当年的风采自然是无人能及。”福久恭维道。 “拍马逢迎。”皇帝颇为嫌弃,“朕还没想好要如何处置他,他反倒自己把自己给吓病了。 哼,这个蠢货,朕都要被他气笑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孤注一掷的琮王殿下(下)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看上去都和往常一样。 权贵们依旧没日没夜的声色犬马,平头百姓每日里安分守己地奔一口吃食,作奸犯科之徒躲藏在看不见的阴暗角落蛰伏着准备伺机而动,许多年来,一成不变。 除了少数几人之外,还没有人知道顺京城的上空已经悄悄地乌云密布,不久的将来更会发生一场惊天动地的巨大变故。 顺京城里,聚贤酒楼。 酒楼一共有九层,却只有八层用来待客。 第九层是用来做什么,除了酒楼掌柜的,便是已经在此干了大半辈子的账房先生也毫不知情。 此事还被归为“顺京三大谜团之一”。 聚贤酒楼已经开了三百多年,是举国闻名的百年老店。 不知从何时起,外头开始有了这样的传闻:聚贤酒楼最早并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做聚仙酒楼,而这第九层,是专门用来招待仙人的。 后来,这里被一个神秘且豪奢的富商买下了。 新东家很不喜欢这个名字,而且也不信什么鬼神直说,既想延续这间老店,又想改掉这个不喜欢的名字,干脆取了谐音,改“仙”为“贤”,最终两全其美。 如今的掌柜的,已经是第十二任了。 曾经有不少人因为好奇向他打听过传闻的真实性。掌柜的对此不置可否,使得原本就有着传奇色彩的百年老店更添神秘。 据说,曾有不止一批好奇的能忍意识曾经夜闯酒楼,想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可惜最后皆铩羽而归,并且对此讳莫如深。无一例外地改了从前的行当,甘愿泯然于众人之中。 总之,聚贤酒楼的第九层,任你再有权有势,任你再叱诧风云,都别想上去一探究竟。 而此刻,病情有所缓和的玳王正坐在聚贤酒楼的第九层,而他的对面,是面色清冷的赫连嫣然。 “原来,县主便是聚贤酒楼的神秘东家。”玳王微微一笑,道。 他派人联络赫连嫣然,却被告知在此处相见,说不惊讶是不可能的。 这里可是聚贤酒楼的第九层呢,多少人做梦都想上来看一眼的地方。他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上来了。这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虽然是意料之外,但想想却也是情理之中。 能够有足够的财力与实力支撑着酒楼在遍地权贵的顺京三百多年来屹立不倒的,除了赫连一族,不,确切地说是赫连氏长房,也的确没什么人能有这样的本事了。 若是每一位赫连元娘都像赫连嫣然一般,那么就算告诉他赫连氏自建了个国家称了王,他也不会觉得是谣传。 “王爷召见臣女,不知有何要事?”赫连嫣然开门见山地问道。 玳王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倨傲无理,仍是一副温和的模样:“小王只是想知道,县主对于小王的诚意是否满意。” “王爷指的可是‘鼓动’赵氏欲篡权夺位之事吗?”赫连嫣然云淡风轻地问道。 “小王十分好奇,县主这是见识过了多大的风浪,竟然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样的事。” “臣女与王爷并不熟识,这问题便不答了。”赫连嫣然倒是不枉狷狂之名,一点也不卖玳王的面子,“王爷出来一趟也不容易,还是抓紧时间谈正事,回去晚了不方便不说,还要惹青翡姑娘担心。” 一提到青翡,玳王的笑容瞬间消失了,整个人也多了丝戾气:“县主是不是觉得用青翡就能拿捏住本王?” “王爷多虑了,”赫连嫣然却对玳王的反应全不在意,“臣女若真相拿捏王爷,可以想出几十种法子,还不至于利用一个深情又痴心的姑娘。” 赫连嫣然说着,熟练且优雅地倒了杯茶,轻轻推到了玳王面前:“这是用大麦、苦荞、玉米须等物熬煮的淡茶,有益于脾胃,味道尚可,王爷可以尝尝。 稍后,臣女会叫人把方子送到府上,王爷每日饮上一些,不必总喝那些苦药汤子,天长日久的,肠胃也受不住。” 玳王端起杯子,放在鼻端闻了闻,果然一股熟悉清淡的香气,依稀可辨的确有赫连嫣然所说的那几样。 他小啜了一口,只觉得那股带着热度的清香之气顺着喉咙一点点流进胃里,再蔓延到四肢百骸,竟是无比的熨帖。 “县主这是已经决定要为本王‘治病’了吗?”玳王舒服得叹了口气。 “王爷的命何等金贵?仅仅只是逼得赵氏有所图谋远远不能相抵。”赫连嫣然也喝了口茶,“王爷还需加把劲,好让臣女看到您的诚意。” “县主这是在报复本王对白盛的算计吗?”玳王身子舒坦了,脾气也好了,他觉得赫连嫣然是在有意为难他。 “应该是吧。”赫连嫣然并未否认,“王爷不是应该很清楚吗?臣女可是从赫连一族出身,姓赫连的女子都是睚眦必报的,身为元娘,臣女尤其如此。” 玳王有些哭笑不得:“本王突然很想知道,为了白盛,你是不是可以连赫连一族的利益都不顾?” 赫连嫣然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道:“只要不至于伤害到赫连一族,利益什么的,自然是比不得我家殿下重要。” “若是会伤害到赫连一族呢?”玳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非要弄个明白。 玳王看到赫连嫣然垂下了眼眸,似乎是在思考,不多时,又抬眼看向他,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臣女虽不才,可赫连一族还扛得起。 族里与我家殿下,没什么可取舍的,臣女都会尽心尽力。 倘若真的因为顾着我家殿下而暂时疏忽了族里,欠了多少,皆由臣女一人抵偿便是。” 玳王忽然笑了。 若是换了别人,他只会觉得这人是自大又愚蠢。可说这话的是赫连嫣然,他打从心底里相信她能做到。 这个女子不可一世骄狂倨傲,却又高贵端庄行止得宜。这些矛盾的特质却在她身上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有那么一瞬,玳王特别羡慕白盛,能被这么一个无所不能毫无畏惧的女子倾心恋慕竭力守护着,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可一想到自己府中那个总是忽闪着一双漆黑双瞳,简单质朴如同幼兽一般的少女,他又觉得自己这样也挺不错的。 “县主的意思,本王已经知道了,本王会想办法弥补曾经的不是,尽量让县主满意。”玳王不愿再耽搁,很想赶快回到府里去见牵挂的人。 他很清楚,自己算计过白盛,如今又有求于赫连嫣然,自然不可能轻易达成所愿,该服软的时候还是要服软的。 “王爷慢走,臣女静候王爷佳音。”赫连嫣然端起茶杯,轻轻一笑。 第一百七十七章 风云莫测的越国皇宫(上) 贞和三十三年,秋,九月初六。 素来身强体健的越国皇帝忽然病倒了,昏迷不醒。 消息一出,诸位皇子相继入宫侍疾。 列位重臣也纷纷拿了腰牌进了皇宫。 白盛接到内监的传讯,一把抓住来人,问道:“父皇向来龙体强健,怎的就忽然病得这样严重了?御医怎么说?究竟是什么病?” 来传讯的内监是福总管的干儿子之一,他有片刻的慌乱,但很快便恢复了镇定,恭敬地吹了头,道:“回王爷的话,御医们暂时还未有个定论。 您也是知道的,这些个医者们总是各有各的看法,都认为自己的才是对的,况且关乎陛下龙体,谁也不敢轻易给个定论。 太后娘娘发了话,先请诸位王爷进宫再行商议。” 说到这儿,他微微抬首,看了白盛身边的赫连嫣然一眼,才继续道,“太后娘娘还说了,少不得还要劳烦闻喜县主请京中四大圣手进宫一趟,一道给陛下诊诊,看看到底是个什么病。” 白盛心下狐疑,隐隐感到不安,面上却什么都不显,只问道:“几位王兄可是也已得了信儿?” “回王爷的话,奴才几人是同时从宫里出发给各位王爷送信的。虽然各个王府距离皇宫远近不同,但算算时辰,应该也差不多都送到了。” 白盛还想再说什么,手忽然被握住了。 赫连嫣然握着他的手,示意烟波递上了个沉甸甸的荷包:“有劳这位公公。待我家殿下换件衣服便随公公一同入宫。” 内监似乎想要阻拦,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抬起时却是接过了荷包,同时眉开眼笑道:“奴才谢过王爷,谢过县主。” 赫连嫣然不再看他,拉着白盛,径自往后院走去。 一进云海阁,白盛就拉住了赫连嫣然,道:“嫣然,我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父皇素日里最是注重养生之道,身子骨保养得极好,多少年都不见咳嗽一声,怎的就毫无征兆地人事不知了? 况且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怎么说母妃也应该捎个话出来,可如今却是毫无动静。 我自己那次中毒,便是对外宣称得了‘急症’,再加上十王兄这些年来举国皆知的‘病弱’,竟是早在娘胎里就已经被人下了毒。这一桩桩一件件,由不得我不多想。 父皇的‘病’,只怕不简单。” “依王爷看,是发生了何事?”赫连嫣然道。 白盛被问得一愣:“我也说不好,总之就是心里不踏实。 你暂且不要入宫,我先进去看看。 得想个只有你我二人知道的暗号。若是一切太平,我便差人给你传信,以暗号为凭。除此以外,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无论是谁叫你进宫,你都千万不要去,那一定是陷阱!” 赫连嫣然的眼睫微微颤了颤:“王爷的意思是,若是当真有什么,就叫臣女扔下王爷不管?” “你顾好自己便可,我一旦脱身,必定第一时间赶来与你会合。”白盛急道,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所说的分明代表着他把赫连嫣然的安危看得比自己的更加重要。 “王爷何必想那么多?进了宫就都知道了。”赫连嫣然道,“陛下是一国之君,这些年一直精明强干,大越江山也始终稳固不可动摇。 风浪自是避免不了的,就如皖淮府的水患,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但最后仍是圆满解决了。 没什么好担心的。 有臣女在,无论面对怎样的处境,臣女都会保护好王爷的。” “嫣然,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白盛听出赫连嫣然的话似乎别有深意。 “臣女会先去请四位圣手,入宫会比王爷迟些,还请王爷在宫中稍待。”赫连嫣然并未回答白盛的问题。 白盛盯着她半晌,忽而展颜一笑,道:“我知道你无论做什么都不会伤害我,所以,不告诉我也一定有你的道理。我不深究不追问。 但有一点,我要你好好的。 你我今后的路还长,往后的几十年,我们还要做一对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呢。” 白盛望着她,满眼的诚挚与深情。 “王爷若是真的了解,便会知道神仙眷侣着实没什么值得羡慕的,远远没有人们想象中的美好。”赫连嫣然偏过头,避开白盛炽热的目光,“若是当真有什么危险,还请王爷一定以自己的安危为先。 无论如何,都请王爷保护好自己。 臣女不该成为王爷的顾虑。 臣女会是王爷最强大的助力。 请王爷相信臣女,即便再危险再艰难,臣女都能助王爷力挽狂澜。 有臣女在,王爷便是被幽冥地府掳了去,臣女也会把王爷毫发无伤地逮回来。” 白盛用力握着赫连嫣然的手,紧紧贴在自己心口:“嫣然,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子?若是自小就认识你,这样我们就多了二十几年的时间在一起。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你的话轻而易举就令我心里如同小鹿乱撞。 时间怎么过得这样慢? 真想你快些及笄,快些长大,你我快些大婚。这样,你就是敏璋王妃,我也再不用担心不知何时会失去你。” “王爷是要成就千秋大业的明主,不该被儿女私情牵绊。 王爷往后还会遇到许许多多惹人心动的女子,王爷会有三宫六院,会有无数如花美眷相伴。她们之中有人能助王爷的地位更加稳固,有人会氏王爷的道路更加平顺,有人会是王爷的解语花,有人会是王爷的心头好…… 总之,王爷此生都不会寂寞孤单。 臣女不过是个出身商贾的低微女子,臣女留在王爷身边的唯一原因,是因为臣女对王爷有用。 王爷的戒心重,很少与人亲近。 待道日后王爷拥美无数便会知道,臣女不过是多如繁星的女子中的一个,并不耀眼璀璨,熠熠生辉,不过如此而已。 慢慢的也就淡忘了。”赫连嫣然冷静自持地说道。 白盛的手慢慢松开,心里有些凉:“你是这么想的啊。 在你看来,我对你的心意不过是一时兴起,是带着目的,根本经不起时间,比不过权势? 嫣然,我要怎么做? 把心挖出来给你看吗? 你要如何才肯相信我?才肯相信我是真的想要与你共度此生?”白盛觉得心口隐隐作痛。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爱慕的姑娘,终于下定了决心要排除万难与她相守相依,怎奈何她根本就不相信他的真心。 “王爷,人生漫漫,您终会找到可以一生相伴的女子。”赫连嫣然说着,福身行了礼,淡淡说道,“眼下还有重要的事等您去做。 宫里来的人还在等着,请王爷更衣入宫。 臣女还要去请四位圣手,稍后便会入宫寻王爷。 臣女告退。” 说完,也不待白盛应允便退下了。 白盛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永远端庄优雅沉稳从容,那是他朝思暮想魂牵梦绕的姑娘,却也是他爱而不得又无可奈何的姑娘。 白盛站在原地,缓缓伸手捂上了心口,似乎这样就能让心不再那么疼痛。 第一百七十八章 风云莫测的越国皇宫(中) 白盛到达承锐殿的时候,琥王、玕王与几位公主以及一众居住宫中的年幼王爷们已经前殿候在了。 几人互相见了礼,白盛寻了个离琥王与玕王比较近的位置坐下,与二人交谈起来。 “大王兄与五王兄已经向父皇请过安了吗?”白盛寒暄道。 “说是御医们正在里头看诊,故而还不曾得见父皇。”大皇子有些不悦地回答道,“要本王说,这些个御医实在不堪什么用。 父皇是巳时初开始不舒服的,眼下已是未时末了,竟连个病因都找不出。只会说什么微恙微恙的。微恙会昏迷不醒吗? 简直是一群庸医!” “大王兄所言甚是,太医院根本就是形同虚设,论起医术,恐怕还比不过坊间的郎中。”玕王附和道。 白盛有些疑惑,道:“张院正也没诊出什么来吗?” “谁知道张院正诊出了什么?后殿守门的太监根本连殿门都没让进!”提起此事,八公主脸上又泛起一丝怒容,“这些胆大妄为的狗奴才,竟敢挡着本宫见父皇,还拿母后来压本宫,当真是狗胆包天,待父皇龙提痊愈,本宫定要禀明父皇砍了他们的脑袋!” “就是就是,嘴上说是怕打扰了御医诊病,一个个的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十七皇子已经十三岁了,被几名内监挡了驾,憋屈得不得了。 白盛眉头紧锁,不对劲,很不对劲! “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惹得我们八公主和佩王殿下不痛快?”珉王摇着扇子走了进来,笑道,“老远就听见你们俩发脾气了。快跟七哥说说,七哥给你们出气。” 虽然八公主与珉王并不亲近,但说到方才的事,仍是余怒未消,于是,便对着珉王好一番告状。 几个年纪小的王爷也跟在一旁,时不时地补充一两句,几个人七嘴八舌的,一时间好不热闹。 这会儿功夫,宫外的几位王爷已经到的差不多了,只不见琮王的身影。 就连众人印象中久未出过府邸的玳王都到了,苍白的一张俊脸,被一乘小撵直接抬进了殿中,身边围了一圈人。 有长随初五,还有捧衣的,侍药的,抱汤婆子的,抱痰盂的,还有一个专门负责擦汗的。 “好大的阵仗。”瑞王颇为感慨地玩笑道,“咱们这几个王爷都白当了。看看十弟,啧啧啧,这才是王爷该有的样子。” “三哥这话小弟可不认同。”玕王的语气有些发酸,“人家可是有父皇明旨的,入宫不下轿,随侍不回避。 你我何时曾被父皇如此放在心上,岂能与之相比?” “五哥莫要妄自菲薄才好。”璃王笑嘻嘻地凑过来,“父皇不过是可怜他。五哥想想看,就老十那副身子骨,自打出了娘胎,喝下去的药比吃进去的饭都多。怎么说也是父皇的亲儿子,咱们的亲兄弟,五哥不会连个病秧子的醋都吃吧?” 被几人议论着的玳王似有所感,抬眼向这边望来。不过他看的并不是瑞王、玕王或是璃王,而是敏璋王白盛。 白盛正在想事情,忽地就对上了玳王的目光。 他微微一愣,但很快扬起一抹友善的微笑,并且点头致意。 玳王看了他一会儿,也点了点头,平静地移开了视线。 白盛有些纳闷,他与这位十哥可没什么交情,况且自己手里还握着他私开铁矿的罪证。 难道说,自己这是被他给盯上了吗? 不过,白盛现在没功夫管这些。当务之急是要尽快知道皇帝的情况。 “诶?四哥怎么还没来呀?”璃王状似无意地在殿中看了一圈,问道。 “四弟可是早就到了,与大王兄也就是前后脚。”瑞王笑了一声,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的不悦,“不过一来就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到现在也没回来。” “三哥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小弟,小弟也应该去给母妃请个安,左右这一时半刻的也见不到父皇的面。”璃王说着就要起身。 “六弟只怕要白跑一趟了。”琥王道,“除了皇后娘娘,以及照顾几位年幼王弟们的母妃,其余有品阶的妃子娘娘们,都陪同太后一起在祠堂里为祈福诵经去了,任何人都不得打扰。” “这么大的事,怎好落下皇后娘娘?”珉王也有了一丝警觉。 “总得有人主持大局不是。”璃王刚抬起的屁股又落回了椅子上,“看来,咱们也只能在这儿干等着了。” 白盛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先是以侍疾为由把所有人都招进了皇宫,可是入了宫却连皇帝的面都不让见,便连他们的生母也都给圈在了一处。怎么看都觉得有问题。 白盛心里隐隐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可同时他又觉得不大可能,这可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忤逆犯上,不是申斥几句罚几天薪俸的事,而是祸及全家株连九族的大罪,不会有人这么蠢去铤而走险吧? 没过多久,白盛的糟糕预感就得到了证实。 排行二十三的年幼璞王忍受不了长时间的枯坐,吵着要出去玩,被其生母惠妃制止。可璞王并未死心,趁着惠妃不注意,撒丫子就蹿了出去。没成想却被禁军提着后脖领子给拎了回来。 殿中成年的王爷,除了玳王全都站了起来。 “放肆!你怎么敢这般对待璞王殿下?”琥王怒道。 那名禁军却有恃无恐地将璞王一把扔进琥王怀中,拱了拱手,道:“陛下如今需要静养,还请诸位主子们安心稍带,莫要乱跑冲撞了陛下,那小的可就是万死不辞了。” 琥王眯了眯眼:“好大的胆子!嘴上虽然称主子,心里却丝毫没把王爷们放在眼里,反了不成?” “琥王殿下息怒。”禁军微微一笑,显然没把琥王当回事,“殿中的诸位是主子不假,可这皇宫乃至大越之主却只有陛下一人。 小的也是为了陛下着想,还请诸位不要为难小的,耐心等待即可。” 琥王还想发作,怀中的璞王却被吓得大哭起来。 琥王皱了皱眉,将他塞到惠妃怀中。正想与那名禁军说个明白,却被珉王拉住了。 他凑近琥王耳边低声道:“大王兄莫要冲动,咱们此刻都已被软禁于此了,宫中只怕要出大事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风云莫测的越国皇宫(下)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南山相思梨花落问佳期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一百七十九章 风云莫测的越国皇宫(下) 琥王错愕地望向他,又扭头看向其他人。 只见每个人的神情都异常严肃。 琥王抿了抿唇,想要上前问个明白,挣开了珉王的手。 另一只胳膊又被瑞王抓住了。 “大王兄,此时情势未明,不宜鲁莽。暂且忍耐一时。别给有心之人任何可乘之机。 咱们兄弟都在此处,不管这些人有什么目的,也得掂量着来。” 在瑞王的劝解下,琥王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了。 那名禁军看着平日里趾高气昂如今却只能忍气吞声的琥王,不由得轻蔑一笑,道:“主子们若是没有什么吩咐,小的这就告退了。还请主子们好生歇息,以备陛下随时宣召。”说完,环顾了众人一眼,得意洋洋地出去了。 殿门缓缓地关上了,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只有璞王扑在惠妃怀中小声的抽泣着,气氛十分压抑。 琥王忍了又忍,抓起桌子上的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 茶汤四溅,惹得毫无准备的两三位公主低声惊呼。 “母妃,咱们会死吗?”璞王稚嫩的声音此刻格外响亮。他恐惧又无助地问出了所有人心底的疑问。 惠妃虽然面色苍白,但好歹还算镇定,她搂着幼小的儿子,轻声哄道:“不会的,宏儿乖,不要胡思乱想。 母妃在这儿,王兄和皇姐们也都在这儿,宏儿不怕。” “父皇呢?父皇在那儿?父皇要是在这儿,刚才那个奴才就不敢那么凶了,他们都怕父皇。母妃,父皇在哪儿啊?宏儿想要父皇。父皇来了,就会叫人用板子打他的屁股。”小小的璞王并不明白眼前的处境,只想着要皇帝给自己作主,惩罚欺负自己的坏人。 璞王的话令惠妃担忧起了皇帝的安危,若是他出了什么事,自己和儿子以后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惠妃禁不住红了眼眶,一阵想哭。 她伸手捂住嘴,强忍着不让泪水留下来。虽然她此刻惶恐不安,但她不能在儿子面前软弱。 惠妃深吸了一口气,用温和的声音对璞王道:“父皇生病了,正在休息。宏儿要乖,不要吵到父皇。” “父皇病了?那是不是也要像宏儿生病的时候一样,喝很苦很苦的汤药?”璞王的注意力很快发生了转移。 “父皇的药比宏儿喝的还要苦上许多呢。”珉王走过来对璞王道。 璞王听得直咧嘴,仿佛又想起了自己喝过的药的味道,同情道:“父皇真是不容易啊。” 他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逗笑了几位公主。九公主上前开始逗他。 “现下怎么办?就这么干等着?”琥王也压低了声音,不愿吓哭已经忘了方才之事的璞王以及另外几位幼小的弟弟。 “还能怎么办?难不成要咱们几个赤手空拳地去跟人家手持利刃的拼命?”璃王一副认命的口吻道。 “四王兄呢?”玕王问道,“眼下可就他一人不在此处了。” “还有什么好问的,必定是他在背后捣鬼!”琥王怒气冲冲地说道。 “三哥先别急着下结论,有时候眼见的也不一定为实。”珉王别有深意地低声说道,“或许真正的始作俑者此刻就在这大殿之中,躲在咱们中间,谋划着下一步的行动呢。” “七弟说的也不无道理。”璃王吊儿郎当地把胳膊搭在了珉王的肩膀上,调侃道,“没准,这一切就是出自七弟之手呢。” 珉王的文质彬彬险些维持不住。他勉强笑了笑,道:“六哥又在玩笑了。小弟又不是战功赫赫的大王兄,哪里有这样的本事,能让禁军为小弟效命?六哥太高看小弟了。” “七弟的意思是怀疑大王兄了?”璃王成功地曲解了珉王的话,将矛头引到了琥王身上。 珉王的面孔都快要扭曲了,他赶忙解释,声音有点像是咬着后槽牙发出来的:“小弟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小弟只是想说,小弟问不成武不就得,哪里有能耐令禁军听从号令。” “老六,这个时候就别添乱了。”玕王出来解围了,“如今外头是个什么情况,咱们还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唯有四哥不在此处,无论怎么看,他与此事都脱不了干系。” “老七说的有道理,老五说的也没错。”瑞王似乎有意站出来主持大局,“当务之急是想办法与外面取得联系。” “如今这情况要如何联系?”琥王急道,“外头的禁军必定已经把此地围得严严实实犹如铁通一般。 敢在宫中做出这样的事情,便是再笨的人也该知道,举事之人是存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如今也必定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才会动手。 咱们的性命现下都捏在了别人手中,切断咱们与外界的联系只是第一步。后面还不知道有什么危险在等着呢。” 琥王展现出少有的条理分明。 “六弟,你平日与四王兄最为交好,可曾听到过什么风声?”珉王意有所指地问道。 “七弟,你也是知道为兄我的。”璃王却丝毫不见恼火,慢悠悠地坐在椅子上,还翘起了二郎腿,一副痞相,“四哥会带着我,最大的原因是我对你们所有人都不构成威胁。 父皇是不可能会传位于我的。 我也没那么大的野心,当个吃香喝辣挥金如土的闲散王爷岂不美哉? 四哥同我在一起的时候,几乎都是在琢磨着如何玩乐。 你们一个个的不都在府中养着不少谋士心腹吗?他们可比自家兄弟值得信任多了。 就算四哥不防备我,我也有自知之明,别帮倒忙就不错了。 脑子不够用,不能出谋划策或是出钱出力,还要上蹿下跳,那不成了跳梁小丑了嘛。 七弟,哥哥我的确是不长进,但还不至于这么蠢吧。你说呢?” 珉王被戳破了心思,略显尴尬地转移了话题。众人各怀心思,都有所戒备,在这种关头,明明是一乃同胞骨肉血亲,却反倒谁也不能完全信任谁。 就在这时,殿门被打开了。 方才的那名禁军领着两名手下进来,走到琥王面前行了一礼,道:“请琥王殿下移步。” “去哪儿?”琥王横眉立目地问道。 “王爷去了自然就知道了。”禁军笑了笑,面对这位战功赫赫的晓勇王爷毫无敬佩或惧怕之意,反而透出一股轻蔑。 “想要走大王兄移驾,总要给个说法。 否则,就凭你们,还不够本事带走他。”瑞王面沉似水地说道。同时,玕王与璃王、珉王接到了他的眼神示意,默契的同时上前,将几名禁军围了起来。 第一百八十章 原形毕露的琮王殿下(上)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稍后刷新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xs7)南山相思梨花落问佳期 小说旗 如有问题请点击此处反馈给我们 第一百八十章 原形毕露的琮王殿下(上) 琥王还是被带走了。 面对着几位位高权重且都有着武功底子的王爷,三名禁军丝毫不见慌乱。 为首的那名禁军甚至还咧嘴笑了:“几位爷,何必呢? 说句不大恭敬的话,就算几位王爷把小的们制服了甚至杀了,又能改变什么呢? 小的们都是烂命一条罢了,可王爷们却不同。 今日琥王殿下是一定要移驾的,小的三人请不动,就会来更多的人。 小的们是奴才,王爷们是主子。主子打骂奴才甚至打杀了奴才都是天经地义的,奴才们觉不敢有怨言。 可等主子打累了,奴才们还是照样得爬起来继续请主子移驾。 况且人一多了,动静难免就会大一些。恐怕会惊扰了几位小王爷,到时候少不得得请王爷们问你多多包涵担待了。” 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璞王等几位小王爷一眼。 璞王方才就是被他揪着衣领逮回来的,此刻见他又望向自己,吓得直往惠妃怀里钻。 琥王的视线在殿中环顾了一周。 对付这三名禁军很容易,自己一人也就够了,可那之后呢? 今日上演的可是逼宫的戏码,幕后之人绝不会只将他们一起困于这前殿之中。 他作为皇帝的长子切实最能征善战的,第一个被“请”出去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琥王是个武人性子,不喜欢坐以待毙受制于人,大不了就来个鱼死网破! 可他自己能豁的出去,其他人却不行。 老三瑞王是个好动笔杆子的,身手差的他根本瞧不上。 老四琮王眼下不在此处,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是在背后捣鬼。 老五玕王虽比他略沉得住气一些,但也是个没什么成算的。 老六璃王就更不用说了,说起吃喝玩乐恐怕没人能比他在行了,这会儿他没被吓得尿了裤子就足够令琥王刮目相看了。 老七珉王别看总是挂着笑看上去跟个好人似的,实际上还指不定是个怎样阴暗狡诈的家伙。 老十玳王是个不折不扣的病秧子,那副身子多活一天就是多赚一天。这皇位不论由谁来做都不会轮到他,他对于新君来说也是最没有威胁的一个。 老十二敏璋王白盛,从前倒是小看他了。琥王也是最近才深刻的认识到他这个弟弟不仅相貌生的特别俊俏,差事办的也是不逊于容貌的漂亮。 再有就是几位公主以及年岁不大的幼弟们了。若是真的来了大批禁军,他们是一定会遭殃的。 琥王对他们虽然说不上有多疼爱,可到底是自己的弟弟妹妹们,血浓于水,自己这个大哥在这种紧要关头是不能不顾及他们的。 “本王还怕你们不成?今日就跟你们走这一趟。”琥王大义凛然道。 “琥王殿下果然胆色过人,小的们十分敬佩。”那名禁军说道,面上却一丝敬佩之色也无,不过一句客套话罢了。 “如今情势未明,大王兄此去太过冒险了。”瑞王劝道。 “冒险的事本王干的还少吗?打仗的时候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比起今天那可是凶险多了。 作为长兄,本王就当为弟弟们探探路了。”琥王朗声说道。 随后,在三名禁军的“护送”下走出了大殿。 第一百八十一章 原形毕露的琮王殿下(中) 半个时辰后,琥王还未见回来,瑞王又被请了出去。 接下来是瑞王,再接着是玕王、璃王,然后是玕王。 不到两个时辰,已经成年的王爷只剩下玳王与敏璋王白盛的时候,琮王来了。 一副春风得意的嘴脸,似乎已是胜券在握,成竹在胸。看着他的模样,众人心中几乎不约而同的浮现出“小人得志”几个大字。 看到他的那一刻,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可以肯定,果然,这次的事与琮王脱不了干系。 “十二弟,与为兄走一趟吧。”琮王笑得快要看不见眼睛了,对白盛道。 一阵咳嗽声响起,平息后,玳王的声音传来:“四王兄这是把小弟忘了不成,反倒先请起了十二弟?” 琮王一愣,旋即恢复了笑容:“抱歉抱歉,没看到十弟,是为兄疏忽了。十弟莫怪。” “不敢责怪四王兄,小弟多年来与诸位兄弟相处甚少,四王兄一时注意不到也实属正常。”玳王以帕掩唇,道。 玳王的话像颗软钉子,扎得琮王有些尴尬:“十弟身子欠佳,为兄不敢怠慢,自然是另有妥善安排。” 说完,琮王对着门外唤道:“来人,此处这般拥挤,你们是怎么安排的?还不快请玳王殿下去偏殿歇息?” 门外立刻进来几个内监,便告罪边往玳王的方向走。 伺候玳王的人同时面无表情地挺身拦住了几人,像是一道墙,阻隔了任何想要靠近玳王的人。 “偏殿就不必去了。小弟窝在府中多年,冷清久了,难得热闹一回。今日尤其与十二弟投缘,不如就一同随四王兄去一趟吧。”“人墙”后的玳王道。 “这……”琮王有些犹豫,道,“此番不算近,为兄难免担心十弟过于劳累。” “多谢四王兄为小弟着想,不过小弟到哪儿都有人抬着,不需要自己走,也就没什么可劳累的。 这皇宫许久不来,好多殿宇都已经生疏了。不趁此机会转转看看,下一次入宫,还指不定是什么时候了。”玳王坚持道。 琮王脸上闪过一丝不耐,但很快克制住了,和颜悦色道:“既如此,为兄也不好再阻拦,十弟便一道来吧。” 说完,琮王便转身出了殿门。 侍从自殿外进来,抬起玳王的小撵。 白盛待小撵近前,对着玳王低声道:“十王兄何必执意与小弟同往? 四王兄想带小弟去的,只怕并不是什么好去处。” 玳王示意侍从略作停顿,道:“便是如此,本王才更要跟着一起。” “小弟与十王兄并非感情笃深,却甘愿为了小弟以身犯险。小弟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因。”白盛道出了心中不解。 “若说险也是你险,我一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但凡有点脑子的都没必要与我为难,我有什么好怕的? 况且就是为了活下去,本王才更得走这一趟不可,万不得已之时,或许还能为你阻挡一二。”玳王说完,侍从便抬着小撵快步走了出去。 白盛疑惑更甚,却已无法再询问,只得暂压心头,在几名内监与禁军的“护送”下,迈步跟了上去。 第一百八十二章 原形毕露的琮王殿下(下) 皇后的寝宫桐华宫内。 皇后娘娘高高在上地坐在凤座之上,俯瞰着跪在地上的赫连嫣然,胸中莫名有种扬眉吐气的畅快。 她迟迟不叫赫连嫣然起身,似乎这样便能体现出她的权力与威严,似乎就能一解多年来自己所受到的屈辱与不公。 跪着的赫连嫣然却没有半点不耐,规规矩矩地跪着,优雅又从容,全然没有被刁难的委屈与无可奈何。 时间一点点过去,皇后先绷不住了。 她的本意是借由折辱赫连嫣然激怒她从而以她对皇后不敬为由对付白盛,可为什么与计划好的完全不一样? 不是说赫连一族的女子各个都是心高气傲半点不肯吃亏的主吗? 为何赫连嫣然就好像没脾气一样丝毫也不在意呢? 赫连氏的骄娇女不是都身娇肉贵从来没吃过苦头吗? 可为什么皇后已经叫赫连嫣然跪了近一个时辰,可这位赫连氏里最最尊贵高傲的女子,这个曾经当面顶撞数位皇子的赫连元娘,却甘于忍受这般冷遇刁难,这着实大大出乎了皇后的预料,同时也更加坚定了非除之不可的决心。 赫连嫣然这般能忍,要么是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目的,要么就是对白盛爱到了骨子里。无论是哪一种,自己都不能留她。 若她当真已经猜到了自己的意图,那久证明她的心思与智谋实在高明;若是因为钟情于白盛而甘愿受此委屈,那么日后为了白盛,她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甘愿付出所有。 不管出于哪种原因,对皇后而言都是一种莫大的威胁。 皇后拿定了主意,面色稍霁,道:“地上凉,闻喜县主快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赫连嫣然淡淡应了,站起身来。动作轻盈流畅,哪里像是跪了一个时辰的人? “哎……”皇后一声长叹,似乎有说不尽的苦恼愁思,“陛下一向龙体康健,如今却……本宫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干着急却什么都做不了。” “陛下乃是真命天子,自会吉人天相,娘娘不必过于忧虑,还请保重凤体。”赫连嫣然几乎是面无表情地打着官腔安慰道。 皇后娘娘等着她接下来会说什么,可是却完全没了下文。 她的不配合令皇后娘娘十分意外又略显尴尬。 若是换作旁人,定然会极力表现出对于此事的意外与难过,演技好识时务的还会陪着掉几滴眼泪,然后再掏心掏肺的安慰劝解一番。 可这位赫连元娘,不知是当真不懂人情世故还是不屑于逢迎应酬当朝国母,竟是闭了金口,再不言语。 皇后气得心口痛,却又找不到理由发作,只好自己劝慰自己:自与皇帝成婚起,这么多年的明争暗斗,期间也曾命在旦夕,可最终还不是教她熬成了名正言顺的皇后? 再宠贯后宫的女子,再得帝王倾心的嫔妃,却一个也没能斗过自己。她想要的,终是得到了。 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不过就是一个尚未及笄的黄毛丫头而已,再精明谨慎也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她斗败了一个又一个年轻貌美才华横溢的厉害女子,蛰伏与隐忍是最最不可缺少的必要条件,怎的如今竟这般沉不住气了? 想到这儿,皇后烦躁不已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扯出一抹慈和的微笑,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见殿外传来不小的动静。紧接着,贴身大总管急急火火地进来通传,琮王殿下来请安了。 皇后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皇后刚想吩咐将人先拦在外头,就听见殿门口传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儿臣拜见……” 话并没有说完,而是像被人用锋利的斧头一下子剁了去,戛然而止。 皇后心头陡然生出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忙抬眼看去。 却见琮王的一双眼正直勾勾地盯着赫连嫣然,那目光恨不得粘在人家身上。竟顾不得向皇后请安,转而对着赫连嫣然笑得脸上开了花儿似的:“原来闻喜县主也在此处啊。” 知子莫若母,见此情形,皇后还有什么不明白?她气得直发抖,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这个孽障,该不是当年产子之时不小心着了别人的道被人把亲生儿子调了包,否则自己精心养育教导了这么多年,怎么就教出这么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第一百八十三章 志得意满的琮王殿下(上) 跟在后头的白盛听得真切,琮王提及闻喜县主之时的话语中惊喜之意,甚至连先向皇后请安都顾不得。 白盛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快步跨进了大殿。 玳王见状,也吩咐仆从紧随其后。 入得殿中,白盛一眼便看见了心心念念之人正面无表情的应付着笑容谄媚的琮王。 本是如松似柏地垂着眸置身事外地站在那儿,却在他走向她之时心有灵犀似的,抬了眼向他望来。 方才在殿外时的那颗慌乱烦躁的心,就在四目相对的刹那一下子安定下来。 赫连嫣然只看了白盛一眼便又垂下眼帘,庄重冷漠得像是寺庙里宝相庄严的菩萨,衬得一旁献殷勤的琮王好似跳梁小丑般可笑且不值一提。 白盛忽然就笑了。 他怎的忘了? 这可是他的赫连嫣然啊。 是这世上顶顶聪慧最最有手段的女子。 无论身处何种境地,她永远都有办法应对化解,对此,白盛从不曾怀疑。 放下心来的白盛并没有忘记此时此刻的处境。 从踏进殿门不过几息的功夫,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至关重要,甚至可以说关系着他自己以及他白姓皇族甚至大越的生死存亡。 白盛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先是向皇后请了安,随后才走到赫连嫣然面前。 “臣女见过殿下。”赫连嫣然屈身行礼。 白盛不待她行完礼便伸手将她扶起,十分自然地握了她的手,面上尽是温柔的笑意:“不是说去请四位圣手了吗?怎的跑到母后这里叨扰?” “回殿下的话,人已经请到了。可毕竟是平民身份,又不大懂宫里的规矩,恐怕一个不察冲撞了宫里的贵人。 尤其事关陛下的龙体,臣女想着还是得劳烦皇后娘娘给个章程。”赫连嫣然任他牵着手,虽仍是一脸平静,但相比面对琮王时的疏离淡漠,神色明显柔和了几分,整个人也多了几丝烟火气。 欢喜厌恶,一眼可辨。 琮王盯着二人握在一起的手,只觉得分外碍眼。 还有白盛那比桃花盛开还灿烂几分的笑容,恨不得立时上前将那张俊脸砸个稀烂。 玳王在殿门口便已下了小撵,此刻由仆从搀扶着上前向皇后行了礼。 皇后一看见玳王那丝毫不输白盛的倾世容颜,就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当年在他生母那里吃过的亏受过的委屈还有那些年林林总总的心酸苦楚,心里的恨意直冲天灵盖,头痛得好像随时会裂开。 虽然当年那个夺走了她夫君全部宠爱的贱人早已在她的报复下尸骨无存,可她对她的恨早已刻骨铭心,这辈子都不会减轻一丝一毫。 连带着也想把她的儿子一并挫骨扬灰。 可她贵为一国之母,如今又是一着不慎便万劫不复的关键时刻,为难一个自小身体羸弱的病王爷,怎么看都绝非明智之举。 皇后强忍着满腔的杀意叫他免礼,又假意关心他的身体嘘寒问暖了几句,心里却想着,等到她儿子琮王做了皇帝,到时候弄死这个病秧子不过就像碾死只蚂蚁一样不费吹灰之力。 第一百八十四章 志得意满的琮王殿下(中) 皇后这边厢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琮王的自制力可就没这么好了。 或许是因为大事将成,琮王忽然有了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些年他在外总要表现出一副温文尔雅的大度模样,对谁都是好声好气,受了气也不能动怒。 这些年,他感觉自己压抑得快要疯掉了。 他只能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一众姬妾身上。 比起他的兄弟们,琮王府中的美人是最多的。 李氏是近几年他招幸最多的。无关容貌,也无关娘家背景,只是因为她禁得住磋磨,能同时把他和璃王伺候舒坦。 起初李氏也十分拘谨抗拒,但好在她似乎很快便想通了,十分放得开,花样也多,比起先前那几个想不开自尽了的,识趣多了。 像她们这样的,本就不是明媒正娶,就是个消遣的玩意儿,自然得叫自己满意才是。 只不过,李氏辜负了他的信任,陷害白盛的事情最终还是败露了,逼得他不得不走上这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想到这一点,他就对李氏恨得压根儿痒痒。果然,自荐枕席的贱货就是靠不住。 如今,宫里的一切几乎尽在他与皇后的掌握,待处理了几个最具威胁的兄弟,他的父皇就可以留下遗诏然后“殡天”了。 到时候,他就是大越之主了。 琮王的目光牢牢地盯在赫连嫣然身上。 他府中的女子环肥燕瘦个有风情,却没有一个像赫连嫣然这样的。 她不是那种清冷孤高的冰山美人,而是会令人打从心底里敬畏的天仙般高贵的凉薄女子。 尤其她还是白盛未过门的正妻。 一想到能将她收入囊中,琮王那激动兴奋的心情简直与能坐上皇位不相上下。 况且赫连一族是富甲天下的巨贾,若能得到手握其命脉的“元娘”,就等同于握住了整个赫连氏的财富。 取之不尽有之不竭的金山银山,从此就是他的了。 这些理由加在一起,琮王对赫连嫣然更是志在必得了。 眼下,白盛等人的生死都掌握在他的手中,琮王觉得,赫连雅然似乎已经是他的了。 既是他的,岂能任由白盛对她如此亲近逾矩? 等到皇后终于应付不下去玳王,以身子不适为由回了后殿,琮王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皇后一走,几人再留在此处也不合适,琮王便将人带到了偏殿稍作歇息,承诺稍后会去想皇后娘娘请示带着他们一起去探望皇帝。 等候的期间,琮王命人准备了茶水点心。 玳王身子虚弱,用不得这些,只喝仆从随身携带的山泉水。 白盛原本也心存警惕,不敢轻易尝试。 可眼见赫连嫣然端起茶碗毫不犹豫地喝了,白盛也就不再顾忌,跟着喝了起来。 只是当白盛想要伸手去拿盘子里的金玉莲子糕时,赫连嫣然突然出声道:“殿下近日脾胃不和,此等寒凉之物还是不碰的好。” 白盛想起自己前几天着了凉,不经意在赫连嫣然面前咳嗽了几声,当天晚上,烟波就给他送去了赫连嫣然吩咐她炖的温补汤。 几天过去,白盛早就没事了。可见她对自己这般在意,白盛只觉得心中一暖,自然不会拂了她的好意,温柔地握起她的手,道:“一切都听你的。” 琮王看在眼里,只想拿刀剁了他那只蹄子。转念想到自己稍后的计划,心情又不免大好起来,嘴角不自觉的挂上一抹阴险的笑容,心道: 等着瞧吧,白盛,一会儿本王就请你看一场好戏! 只盼着你到时候争点气,能看到最后,这样才不枉本王亲自登台。 第一百八十五章 志得意满的琮王殿下(下) 琮王想着即将到手的皇位和佳人,款待白盛等人的时候,心里被巨大的满足和喜悦填满,一时间倒是格外的热情。 琮王掐算着时间,一盏茶的功夫过后,他假意起身去请示皇后娘娘,过了片刻,只叫了内监总管来请玳王,说是皇帝陛下想要单独召见。 皇帝的意思,自然不能违抗。 玳王虽有心留下相帮,却也不得不随着内监总管出了偏殿。 又过了一会儿,白盛觉得有些乏力,而且明显有愈发严重的趋势。 白盛心下大惊,猛地想到了什么,趁着还有力气,一刻也不敢耽搁,拉起赫连嫣然的手就要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却碰上了一脸阴险笑容的琮王。 “十二弟这是要带着闻喜县主往哪儿去呀?”琮王故意问道,“怎的也不等等为兄?” 白盛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实则手脚酸软的厉害,仅仅是维持站姿就已几乎消耗了全部的力气。 “小弟挂心父皇的身子,见四王兄许久未归,自然是想出门寻找。”白盛微笑道,额上已有薄汗。 “十二弟果然是至孝之人,相比之下,为兄只觉惭愧。”琮王的心情似乎非常好,开始与白盛闲话家常,“十二弟自小就特别招女子喜欢,随着年岁增长就更是如此了。十二弟如此艳福,叫为兄好生羡慕。” “小弟哪有什么值得羡慕的。不过是贪恋小弟的皮囊而已,并非真心。”白盛咬紧牙关应付着,“谁人不知四王兄府中如花美眷无数,真正叫人羡慕的是四王兄才对。” “其他女子或许真的肤浅,可闻喜县主却大不相同。”琮王说着看向赫连嫣然,目光中有不再掩饰的渴望,“县主对十二弟一往情深,为了十二弟不知付出了多少。 如此重情重义的女子,世间可不多见。” 白盛看着琮王贪婪的目光,不懂声色地微微侧身把赫连嫣然挡在身后,道:“四王兄所言极是。 嫣然待小弟情深意重,小弟此生无以为报,唯有珍之重之、敬之爱之,此生不负不弃,相携白首。” “十二弟与县主果真是一对神仙眷侣。”琮王嘴上称赞道,心里早已酸得冒泡。 他盯着白盛好一会儿,才施施然道:“说实话,十二弟的毅力真叫为兄打心眼儿里佩服。 这药的威力为兄是见识过的,没想到已经这么长时间了,十二弟竟还能站得住。” 没想到琮王就这么直截了当地承认了下药的事。 这一下,白盛却觉得不好办了。 琮王不再与他周旋,一来是觉得没必要,二来则证明他等不及了。 若只是单纯的想要制住自己与赫连嫣然,有许多更快更有效的法子,可琮王却选择了下药。而且琮王看赫连嫣然的眼神,只要不是瞎子的都能看出来他的心思。 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赫连嫣然。 “不论四王兄想做什么,小弟都奉劝你三思而行。”白盛眯了眯双眼警告道。 “十二弟这是在威胁为兄吗?”琮王故作受惊吓地模样,道,“十二弟把为兄吓坏了,要怎么补偿为兄才好呢?不如……就把你最钟爱的闻喜县主赔给为兄可好?” 琮王说着,色迷迷地笑道。 第一百八十六章 得意忘形的琮王殿下(上) 白盛闻言,整个人的气场瞬间就不一样了。 一双凤目里射出如刀剑般锐利的锋芒,看得琮王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那一瞬间,他一点都不怀疑白盛会毫不犹豫地冲上来教训自己一顿。 事实上,白盛也的确是这样想的。 琮王惦记他什么都成,偏生要觊觎赫连嫣然。那时他未过门的正妃,更是他心爱的女子。这种事,但凡是个男人都不能忍。 白盛的愤怒甚至令他一度摆脱了药物的钳制,拳头已经蓄了力,下一瞬就要挥出去,却被一双柔荑轻轻捉住了。 白盛一怔,回过头去,就对上了赫连嫣然波澜不惊的一双眼。 “琮王爷好风趣。”赫连嫣然淡淡道,“且不说臣女是陛下亲口指给我家殿下的,且臣女虽出身低微,却好歹是家世清白的自由之身,并非买了身的奴才,是不能像物件似的给来给去的。 王爷这样的玩笑话未免显得不大合适了。” 琮王这才反应过来,白盛是喝了他下了药的茶的,这会子早就手软脚软了,哪里还能有揍人的力气?自己方才怎么就被他吓住了?真真是折了颜面。 “县主所言的确不假,”琮王知道了白盛不过是纸老虎,又堆上了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对赫连嫣然道,“不过凡事都有例外不是。 县主在本王眼里可是格外不同的,叫本王魂牵梦萦了许久。 县主素来冰雪聪明,如今这样的形式,是守着随时有可能性命不保的敏璋王好呢,还是跟着即将一步登天的本王好呢,相信县主自然是分得清的。” “臣女愚钝,琮王爷的话臣女听不懂。”赫连嫣然的神色、口吻依旧淡淡的,“臣女被家里宠坏了,做事全凭喜好。承蒙我家殿下不嫌弃,始终捧在手心里这是臣女的福气。臣女惜福。” “县主这样好的女子,若是跟了本王,本王也是会将你宠上天的。”琮王自以为清楚赫连嫣然的心思,“白盛除了一张脸长得不错,还有什么好的? 县主如今年岁尚轻,一时间被他迷惑了也不足为奇。待日后县主长大了,便知道这皮囊终有老去的时候,再好看的容貌也总有看腻的一天。” “多谢琮王爷提点,”赫连嫣然福了福,“可臣女就是心悦我家殿下,我家殿下的俊颜氏怎么看怎么觉得心生欢喜,这辈子都不会改变。 琮王殿下对臣女的看重,臣女实在承受不起。” 虽然知道赫连嫣然这些话是故意说给琮王听的,其中少不得做戏的成分,可白盛就是控制不住的开心。 紧紧握了她的手,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轻声唤她的名:“嫣然。”声音里满是喜悦与深情。 琮王就见不得他们二人情比金坚的模样,当下冷了脸,拂了袖道:“本王奉劝县主还是识时务的好。 本王既看上了你,就由不得你不从! 横竖早晚都得是本王的人,比起霸王硬上弓,本王还是更喜欢两情相悦,如此,日后也好对县主多疼惜些。 实话告诉你们,今日这茶里本王可是用了不少‘好料’,赫连一族最新的‘软骨散’,说是药力强得很,这些个分量,便是老虎吃了也得乖巧成个猫儿。 而且是没有解药的,只能等十二个时辰过去,药效一点点减退。这一点,县主相比也是清楚的。 若是县主乖乖从了本王,本王自当对你多怜惜几分。否则,呵呵,这这十二个时辰,县主只怕要受些煎熬了。 不过县主大可放心,县主这般可人的,本王日后也定会多加宠爱的。” 第一百八十七章 得意忘形的琮王殿下(中) 琮王的下流无耻深深的刺激了白盛,他已对琮王动了杀意。 可再强烈的恨意也抵不过赫连一族秘制的“软骨散”,白盛的手脚愈发酸软无力,再强撑不住,终是跌坐在了地上。 琮王见状,更加得意。 “敏璋王殿下,哼,也不过如此而已。 父皇对你青眼相看又如何?你的差事办得妥当漂亮又如何?闻喜县主待你一往情深又如何? 你凭什么跟本王争? 本王今天就叫你亲眼看着,你的未来正妃是怎么投入本王的怀抱成为本王的人的!” 琮王说完,就一脸垂涎地一步步向赫连嫣然走来。 “白毅,你敢!”白盛怒极之下大吼道。 “就让你好好看看本王到底敢不敢。”琮王也急眼了,伸手就要去解自己腰间的玉带。 白盛的手脚都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看着,又气又恨,目眦欲裂。 “琮王爷,”赫连嫣然开口道,平静得仿佛琮王想要染指的不是她,“此地是皇后娘娘的桐华宫。琮王爷如此,皇后娘娘可知道吗?” 一句话,就叫琮王瞬间熄灭了嚣张的气焰,不敢再有所动作。 皇后就他一个儿子,皇位自然由他继承。可他也知道自己有许多不足之处,往后需要仰仗皇后的地方还有许多。 皇后平日里对他已是诸多不满,如今这个关键时刻,若他在皇后宫里明目张胆的做出这等荒唐事,只怕会叫皇后对他失望透顶了。 若是失了皇后的扶持,这个皇位,凭他自己还真的坐不安稳。 赫连嫣然接着道:“琮王爷是聪明人,虽说眼下大势在皇后娘娘和琮王爷这边,可到底大局未定。 这个节骨眼儿上,皇后娘娘必是不想节外生枝的。 琮王爷若是忤了娘娘的意,想必娘娘心里定然不喜。 皇后娘娘与琮王爷是嫡亲的母子不假,可若是琮王爷连轻重缓急都拎不清,皇后娘娘也并非只有琮王爷一个选择。” 琮王听得心惊。 赫连嫣然所说的,他心里也知道,只是一直不肯面对罢了。 总想着皇后只有自己一个儿子,自己肚皮里爬出来的,总好过外人生的。 可事实就是这么个事实。 母后总觉得他不争气,没出息,成不了大事。平时也就罢了,如今着当口若是举止失当,失了母后的心,她未必不会从后宫年幼不知事的小王爷里选一个出来替代他。 自小养在身边,不是亲娘也胜似亲娘了,说不定还能章程符合自己期望的样子。 琮王越想越觉得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县主这般蕙质兰心,本王可是中意的紧哪。”想到在赫连嫣然的谋划奔走之下,白盛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彻底改变了在皇帝心目中的分量以及朝中的地位,琮王愈发觉得这个女子他一定要得到。 “白毅,世人皆知嫣然是我未过门的敏璋王妃,你对她动了心思,就不怕你那母后知道了不高兴?”白盛出言讽刺道。 “白盛,你现在怕是全身上下只剩下一张嘴还好使了吧?本王暂且不与你计较,稍后再好好算算账。”琮王小人得志地说。 琮王总觉得哪儿不对,后知后觉地看向仍端端正正站着的赫连嫣然,猛地惊呼:“你,你,你……你没喝那茶?” 第一百八十八章 得意忘形的琮王殿下(下) 琮王不知道,白盛却是清楚的。 赫连嫣然不仅喝了茶,而且喝的比他还要多些。 “我明明听那掌柜的再三保证,这‘软骨散’是无药可解的,只能熬时辰药效才会过去。”琮王有些慌乱,甚至顾不得自称“本王”,“除非你根本就没喝下了药的茶。” “掌柜的没说谎,臣女也的确喝了茶。”赫连嫣然上前扶起白盛,不露痕迹地轻轻捏了捏他的指尖示意他安心,又对琮王道,“只不过身为元娘,若是着了自家药的道,那赫连一族的气运也就到头了。” 这下,琮王更想不明白了:“既是无药可解,却又为何对你毫不见效?” “此乃赫连一族的不传之秘,请恕臣女不能相告。”赫连嫣然福身赔了个礼,又道,“不止‘软骨散’对臣女无效,臣女还知道琮王爷在那碟子金玉莲子糕礼也加了料。” “县主还真是叫本王惊喜连连,”琮王笑道,“连无色无味的‘千金春宵散’都能察觉到,不愧是赫连一族的头把交椅。” 白盛的俊眉紧紧皱着,这东西一听名字就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了,难怪方才赫连嫣然会阻止他吃。 “琮王爷若是将这下药的心思用在正途,说不定还会有些作为。”赫连嫣然道。 “县主这是瞧不上本王,觉得本王下三滥?”琮王有些薄怒,“可县主又知不知道,你倾心恋慕的良人也是个同本王一般的? 单说本王府上出去的那个李氏,当年不知有多迷恋敏璋王,成日里的往他跟前凑,也从没见他把人赶走什么的。 要本王说,这天下的男人都一样。 送上门的艳福,哪里会当真拒绝? 且那李氏还只是其中之一,毕竟敏璋王的这张脸,可是迷倒了京中几乎所有的大姑娘小媳妇。 想为敏璋王红袖添香的岂止一两个?” “嫣然,我没有。”白盛赶忙剖白道,“在这些男女之事上我从来都是洁身自好的。 的确是有些女子总爱往我跟前凑,可我真的一次也没有非分的举动,都是叫手底下的人好言相劝把她们劝回去的。 碰上实在劝不动的,我肯定是要远远避走的。 真的,我可以对天发誓。” “不必如此,臣女自是相信殿下的。”赫连嫣然微微勾起唇角,“便是殿下真的与别的女子被人堵在了床上,只要殿下说自己是清白的,臣女便信。” 听赫连嫣然这么说,白盛也笑了。 可不是嘛,前些日子才被人陷害他与李氏有苟且,当时的情形对他极为不利,几乎所有的人都认定了他的“无耻行径”。 还是日夜不停赶回来的赫连嫣然想法子证明了他额清白。 她是信他的,这一点,他早就清楚了不是吗。 “在本王面前演什么情比金坚?”琮王既愤怒有嫉妒,“就算本王不好在母后这里动你,大不了换个地方,总之县主是逃不了的。” “白毅,你若是敢碰嫣然一个手指头,我必将你碎尸万段!”白盛恶狠狠地警告道。 “吓唬谁呢?”琮王觉得十分好笑,“你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你觉得你的命还能留多久?恩? 不过本王还是想在你还活着的时候把这件事做了,看看到时候,你还会不会对县主深情不移。” 琮王说完,觉得十分畅快,仿佛压在心里多年的恶气终于发泄了出来,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白盛沉默了片刻,费力地执起赫连嫣然的手,郑重其事地说道:“嫣然,我想让你知道,无论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我白盛,这辈子只有一个正妃,除了你,再不会做第二人想。” 第一百八十九章 始料未及的琮王殿下(上) 白盛的话倒叫琮王听得一惊,这意思就是说哪怕赫连嫣然被他毁了清白,白盛照样还会娶她为妻? 这怎么可能?又不是侍妾之流的玩物?那可是正妃嫡妻,将来要是做了皇帝,那就是国母娘娘? 他不信这么大的一定绿帽子白盛当真戴得下。 “从前还真不曾看出来,原来十二弟竟是个情种。”琮王讥笑道。 白盛压根儿也没打算理他,只深情地望着赫连嫣然。 他是认真的。 眼前这个形式,若是父皇真有个什么好歹,他们这一众皇子能不能活着离开皇宫尚且是个未知数。 自己如今又中了“软骨散”,自保都做不到,如何能保护赫连嫣然? 若是琮王真的硬要做些什么,他是真的无力阻止的。但是,他可以不在乎。只要赫连嫣然能够好好的,能够陪在他身边,他真的可以不在乎。 其实,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自己也着实吓了一跳。 自打决定和兄弟们争皇位之时起,他就已经有了觉悟。成了,固然执掌江山,败了,很大可能便是死路一条。夺位之路,自古如此。 说来也巧,他几次身陷绝地,几乎丧命,每一次,都幸有赫连嫣然陪在身边,最终都化险为夷。 这一次,又是一场劫难。且赫连嫣然的境地亦并不比他轻松。 他或许保护不了她,但他还是想陪着她,就算她被琮王怎么样了,他还是想陪着她。他是真的想娶她为妻,与她相携白首。 “殿下安心,臣女在这里,不会有事的。”她不会有事,也绝不会叫他有事。她不在意白盛有没有听懂,她只会去做就是了。 白盛对她的心意,她感受到了,多少年了,再没有过了。 自从阿伤不在了,她也从未给过旁人机会亲近,她以为自己的心也跟着一起死了。可谁能想到,在许多年以后,会叫她遇上个白盛,还与他有了千丝万缕的纠缠与羁绊。 她拼命守着自己的心,她不能动摇,不能对他生出情意,否则,她会觉得自己背叛了阿伤,辜负了他的深情。 阿伤一辈子太不易,从来都是为了别人活着。为了他母亲,为了阖族老小,也为了她。始终不曾为他自己考量过什么。 她一想起他就心疼,疼得不得了。 那么个清风朗月的男子,却一生凄苦。他与她之间,求不得却又放不下。咫尺天涯,明知相思苦,偏偏苦相思,日日得想见,不悔苦且痴。 阿伤是为了别人活,那她就为了他而活。 白盛的深情,她承受不起,只能以别的方式回报他。横竖有她在,保他荣登大宝,江山稳固,长寿安康,一生顺遂又何妨? 她不能回应他的心意,她只能一个人活着。长夜漫漫,白昼茫茫,时时追忆着与阿伤的过往,一个人孤独的活着。 阿伤为她付出了那么多,他的好,她片刻也不能忘。她得常常念着,时时回想,守着自己的心,半点也不能动摇。 至于白盛,她会好生守着护着,待他终于得偿所愿的时候,她便与他断个干净。 人总是善于忘记的。 或许一开始他会伤心难过,可她知道,他是个坚强的人。他会有贤妻美妾,会有成群儿女,慢慢的,一切也就都过去了。 她会在别处,他不知道的地方,默默护着他一辈子。如此,便够了。 第一百九十章 始料未及的琮王殿下(下) 琮王本以为自己早已稳操胜券,不过事情的发展很快便超乎了他的预料。 先是璃王不见了,遍寻皇宫也未见其踪影,更奇怪的是根本没人能说得清他是什么时候不见得,把守在宫门口的侍卫也都没见过他。 那么一个大活人,竟然离奇的消失了。 怎么说璃王也算是自己一派的,他不见了,琮王不好什么都不做。他发动了上上下下的人四处去找,可是并没有什么结果。 就在宫里忙得热火朝天寻找璃王的时候,璃王殿下竟然带着威远将军前来“清君侧”了。 一时间,京里所有的人,上至文武百官,下到贫民百姓都知道了琮王殿下伙同皇后娘娘逼宫造反了! 计划提前败露了不说,援军更是迟迟未到,琮王几乎被吓得昏死过去,皇后娘娘还好些,硬撑着还想挽回大局,但心里清楚大势已去。 也就在这时,被“软禁”的赫连嫣然提出要见皇帝。 皇后自然是不同意的,可赫连嫣然走到她身边,轻声耳语了几句,就令皇后改变了注意。 昏暗的大殿之中,皇帝无力地躺在龙床上。 突然,大门被人推开,突如其来的亮光刺得他不得不眯起了眼睛。 视线模糊中,皇帝看见有个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 耳边响起一道此刻听来如天来一般的声音:“臣女赫连嫣然参见陛下。” …… 等到琮王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和皇后已经被人秘密地送到了一座小岛上。这里仍是越国的领土,却与世隔绝。 当日,皇后知道事败,本已生了死志,是赫连嫣然承诺保全她母子二人性命她才带她去见了皇帝。 其实,皇后心里明白,即便她不同意,赫连嫣然也总会有法子如愿。不过用一个顺水人情能还来她与琮王活命,这样天大的好事若不抓住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后来的事,皇后也不是很清楚。 她只知道皇帝很快“康复”了,并且斥责威远将军擅离职守,责令回其驻地,非奉召不得回京。 璃王也一下子从欲救皇帝于水火的贤明王爷孝顺儿子,莫名奇妙被皇帝一棍子打成了居心叵测心怀不轨的乱臣贼子,并下令全国缉拿。 至于这场宫变始作俑者的皇后母子,被皇帝下旨“赐鸩酒白绫,自行了断。”实际上却被赫连嫣然安排人秘密送出了京城,一路押解到了此地。 从此,京城的荣华富贵繁花似锦与他们再无半点关系。 不知为何,琮王听了,竟然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经此一役,他算是被吓破了胆,也终于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他根本就不是那块料,那些浮华的表象下暗藏的阴谋诡计陷阱荆棘他根本应付不来。那些真正的明枪暗箭他也没能力提防,原先是母后将他保护的太好,才会令他不知天高地厚,生出妄念。 如今好不容易保住了性命,他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想明白了的琮王再不敢做什么不切实际的春秋大梦了。 自此,他改名白醒,从此做了个逍遥散人,与母亲相依为命。 第一百九十一章 深入虎穴的赫连嫣然(上) 赫连嫣然再次从黑暗中清醒的时候,是感觉到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果然,一睁开眼就看见了白盛英俊的脸。 “你终于醒了。”白盛见她看过来,松了口气,笑着对她说,“趁着外面的守卫松懈,我这就带你出去。” 他看着那两把刺进赫连嫣然身体的巨钢叉却犯了难:“只是这东西应该怎么拔出来?看你这般受苦我是在心疼不已。” 初见的一刹,赫连嫣然不禁有些恍惚,可很快她就镇定了下来,并且冷冷地开口:“别白费心机了。 假的就是假的,你不是他。” “嫣然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白盛”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扭曲,但迅速恢复了深情款款的模样,“我不是谁?我就是白盛呀,不然还能是谁?” “瞬,别再装了。 且不说白盛能否顺利躲过你那些近亲后代来到此地,便是他见了我之后也绝不会是你方才那样的反应。” “哦?那你倒是说说,你的那位白盛会如何?”男子不再伪装,却依旧顶着白盛的容貌,不同的是眉梢眼角尽是风情。 “白盛若是见到我受伤,最先想到的绝不会是怎么逃走,而是会想尽办法拔掉‘断情杵’解除我的痛苦,发现无法实现以后,他会不顾一切的留下来与我同生共死。”赫连嫣然平静地说道,眼里却有遮不住的光彩。 “你说什么?同生共死?哈哈哈哈……”男子笑得停不下来,“区区一个蝼蚁般低贱的凡人竟然妄想与神仙同生共死?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笑的笑话吗?” “你口口声声说凡人低贱,别忘了你身上同时流着高贵的神仙与‘低贱的’凡人两种血脉,难道你自己就不算半人半仙?”赫连嫣然无情地戳穿道。 “你住口!我才不是什么凡人之后!我是神仙,总有一日是要回到天上去的!”男子失控地吼道。 “人间同往天界的大门早就封了。”赫连嫣然继续道,“自从我们的祖先被放逐到人间的那一刻起,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们就没打算让他们和他们的后代回去。 族中之人心心念念的都是怎样回到天庭,为此作出过各种努力与尝试。可是千千万万年过去了,你可曾听闻有一人做到过吗? 瞬,醒醒吧。我们的祖先是被天界抛弃的。 哪里从来都不是我们的故土,人间才是。 我们生于斯张于斯,也将消亡于斯。 所谓的回归天界不过是我们的祖先残留的执念与不甘,我们甚至从未见识过天界的模样,谈何回归?” “故土?这里?”男子冷笑起来,“你莫不是忘了当初那些凡人是如何对待我们的了? 他们贪图我们的神力,却又惧怕我们以此责罚他们,因此悄悄联合了族中未能传承神仙血脉却能够制造出克制我们神力之器具的低等血统者屠杀族人。 除了我们几个年幼的侥幸保住了性命,那么多的同胞都陨落在了我们的祖先被放逐的土地上。 这等血海深仇你难道忘记了吗?你怎么能爱上屠了我们全族的卑劣凡人,而且还是两次?! 你怎么对得起那些含冤死去的同胞?” 男子太过激动,越说越气,一巴掌扇在了赫连嫣然的脸上。 一切突然安静下来。 男子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似乎后悔了,想要抚上赫连嫣然的面庞,却被她冷冷地避开了:“那些儿真正的主使者早就化为尘土,不知已经过多少次轮回了。 他们犯下的罪过为何要牵连无辜之人。 瞬,你早就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在你眼里,除了报仇,便再没有别的了。 你甚至为此残害幸存的同胞。我大概能猜到你的打算,你想要血统最接近纯正的所谓‘高贵’的后代,这已经成为了你的执念。 可是你看看,你身边的都是些什么?你甚至不敢承认他们身体里流淌着你的血。 你不惜大闹幽冥府只为了一个凡人女子的魂魄,却耻于承认自己爱她,看看你,多么可悲。” “你又好到哪儿呢,绵绵?”男子反唇相讥道,“千年之前,你爱上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好,我全当你是为了报答那人救了你一命。 结果呢,他死了,死的痛苦又凄惨。你却不惜耗费心血仙力只为替他守着家业还有那一大群不成器的族人? 早知道,当初我就不该要他的命,而应该让他活着,让你亲眼看到他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好叫你早日认清凡人的虚情假意,卑鄙无耻,真是失策啊。” “果然是你!”赫连嫣然杀意四起,“害了阿伤的果然是你!!” “是我又如何?”男子笑得肆无忌惮,“一千年前的那个被我毒死了,如今的这个我却要当着你的面要了他的命!我要让你亲眼看着,胆敢觊觎神仙的凡人究竟该落得怎样的下场!” 男子大喝一声,登时有个壮得小山似的傻呵呵的男子提着个人走了进来,赫连嫣然定睛一看,被提着的正是白盛! 第一百九十二章 深入虎穴的赫连嫣然(下) 赫连嫣然沉默了片刻,对白盛道:“方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白盛深深地看着她,片刻后,艰难地点了点头。 赫连嫣然却笑了,道:“现在你应该明白了,我与你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我们之间隔着漫长的岁月,不同的血脉,以及其他种种。 所以,等从这里回去以后,请丽妃娘娘给你物色个合适的好姑娘吧。” 白盛下意识地就想否决,可之后呢?他不知道。他只觉得此刻,自己的口中、心里尽是苦涩。 他心爱的女子,竟然已活了千余年。 她也曾有清新爱慕的男子,甚至因为爱,甘愿留在那人的族中护佑全族富贵安康长达千年之久! 自己才认识她几年?如何比得过这千年的无尽相思? 在她眼里,自己恐怕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以后?”被赫连嫣然成为瞬的男子恢复了原本的容貌,妖冶魅惑,摄人心魂,“他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哪来的什么以后?” “瞬,他是无辜的。 当年的那场屠杀与他根本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 收手吧,不要一错再错。”赫连嫣然苦苦规劝。 “绵绵,你劝我放过他?你怎么能让我放过他?”男子痛心疾首地反问道,“你为了他们连自己的名字都舍弃了,你这样,对得起那些至今不得安息的同胞冤魂吗? 没关系,我知道的,你是被这些可恶的凡人迷惑了。只要我把他们都杀了,你就能清醒过来了!”男子说着,就要动手。 “该清醒的人是你!”赫连嫣然大声喝止,“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族人报仇雪恨,可当年幸存的孩子中又有几人是死在你手中? 你假借报仇为由,不过是让自己心安理得地杀戮所有不肯顺从于你的人! 瞬,我不能再任由你这样下去了。 你同样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赫连嫣然说着,口中开始低声吟诵着什么。 白盛听不懂,但听着她此刻的声音,只觉得庄严神圣,心生敬畏。 “你竟然要杀我?你像他们几个一样想杀我?我的同胞族人为什么都想要杀了我?”男子已陷入癫狂,“我没有错,错的是你们,你们背叛了自己的血统,该死的是你们!!” 四周渐渐泛起微弱的亮光,赫连嫣然无悲无喜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八寒地狱之火,燃尽世间冤孽与罪恶。” 随着她的话语,光亮一点点大盛起来。 那是燃烧的火焰,烈火熊熊,仿佛永远不会熄灭。 男子的身形迅若闪电,可这摇曳生姿的火焰铺天盖地无处不在,男子始终躲闪不开。 “这不可能!”男子不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你明明被‘断情杵’所禁锢,不可能召出业火!” “瞬,我们的仙力与名字息息相关。”赫连嫣然以手燃火,缓缓融化了将自己钉在墙上的巨大钢叉,“这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无尚仙力,却也是我们无法逾越的缺陷。 你的名字,是瞬息万变的瞬,也可以是转瞬即逝的瞬。 我的名字,是绵薄之绵,亦是绵延不尽之绵。 你以皇位诱惑璃王,为他献策诱惑琮王逼宫,然后在由你拥护璃王带兵回宫救驾。你们的如意算盘打得真不错,可惜,你还是高估了璃王。 起初我并不知道幕后之人是你,但我却能肯定,以璃王一己之力是绝做不到这一步的。 瞬,你太心急了。过早暴露了自己。 起初给白盛下毒的人也是你。不过应当是还是七皇子的玕王与你交换了什么条件吧。所以你只给了他毒药,却并没有亲自动手。 知道后来从玕王口中得知白盛竟然还活着的消息,你才对这个以俊美而闻名的十二皇子有了那么一丝关注,后来还派了自己的后人前去绞杀。 不过可惜,你没算到我就在白盛身边。于是,你想要杀死的目标又一次逃脱了。 不过,这也让你终于注意到了辅佐白盛力保他无虞的人是我。 然后,你的目标就变了。 你不再执着于杀死白盛,而是想通过他来捕捉我。毕竟,这世上还活着的‘鬼神之后’已经寥寥无几了。 掌管世间万物平衡的阿衡你自然是不敢招惹的,那么,在所有人中仙力最弱的我无疑成了最好的选择。 因为弱小,所以更好捕捉和控制。 瞬,你还是小瞧了神仙血脉,自从那么多族人遭遇不幸之后,我们这些活下来的又有哪个是弱小的? 他们原本的仙力便转移到了我们的身上,此消彼长而已。 我之前一直在消耗着仙力维持一些已逝去的虚幻之景,不过图一个心安。如今,我只想为阿伤报仇,其余的都可以放弃。当我全力对付你的时候,你便不一定能赢。” “所以,你是故意被我抓住的?”男子终于意识到自己上了当,怒不可遏,“你一直都在装虚弱,一直都是在骗我好放松我的警惕!” “我的虚弱并不是装出来的。‘断情杵’的威力不容小觑。只不过,我心中的信念太过坚定,靠着这份信念,我才能熬过来,蓄力反击。”赫连嫣然缓缓道来,说着,素手一挥,屋里的火焰瞬间高涨。 奇怪的是,这些火焰像是活的一样,只攻击瞬,并阻住了那些称他为“大人”的愚蠢壮汉,却完美地避开了白盛,将他妥善的保护了起来。 瞬不甘就此失败,疯了一样反击,甚至想不管不顾先杀了白盛。却被无处不在的火焰烧着了身体。 巨大的痛苦袭来,令他的至美面容变得狰狞扭曲。 来自八寒地狱的业火是扑不灭的。任他再不甘心,也只能被这诡异的火焰缠身,直至化为灰烬。 第一百九十三章 尾声 新帝继位,越国呈现出前所未有的万众一心。 白盛作为初登大宝的皇帝,自然有很多人打着各种旗号想把自家闺女送去充盈后宫。 这些女子或美丽温婉,或端庄贤淑,或美艳端方,或纯真无邪,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白盛明里暗里以拒绝了不知多少回,可官员们却是“贼心不死”,变着法的给自家闺女和皇帝制造各种“偶遇”。 在他们的认知里,哪有不近美色得男子?不过是为了博个好名声罢了。送上门的美人,断没有不收用的道理。 他们作为皇上“最贴心”的臣子,万事都要做在前头。他们送美女,皇上婉拒,那是为了体现自己是个不会因女色儿昏聩的明君。皇上拒绝,他们就再送,再推辞就再再送,再再推辞就再再再送……直送到皇上接受为止。 皇帝年富力强,后宫却只有以为正宫娘娘,而且这位皇后娘娘还时常不在宫中。这是多好的机会。 若是自己的女孩子得了皇帝宠爱,那可就了不得了。皇亲国戚,谁不想当上一当? 一时间,许多官员都做起了“国丈”、“国舅”的美梦。 别看皇帝白盛总是乐呵呵一副万事好商量的模样,可一说起要选妃纳美的事,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同意。 于是,便有官员换了个思路,开始对皇后不肯安坐中宫提出了质疑,上疏说此举实非国母的身份。 想不到素来礼贤百官从不摆架子的皇帝却一下子爆发了。 不仅当庭狠狠斥责了上疏之人,还将其贬官流放,永世不得录用。同时,还在朝堂上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郑重地警告了所有官员。 “朕敬重你们都是朝廷栋梁国家之才,平素里便是对朕不那么恭敬朕也从不计较。 纳妃之事朕并不愿意,你们却一再提来,朕也都容忍了。朕想着,只要朕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并坚持去也就足够了,你们或许也是一片爱国之心使然。 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把注意打到了皇后头上。 朕不怕告诉你们,只要不是谋朝篡位,你们做什么朕都不会赶尽杀绝,可若是伤害了皇后,朕会做出什么事,连朕自己都不确定。 若说这世上有人能左右朕的想法,动摇朕的意志,影响朕的决定,这个人一定是皇后而且只有皇后一人。 若不是她,朕根本走不到今天。如果不是他,朕对待你们也不会是如今这个样子。 朕有皇后,心中才安,朝廷才安,大越才安。 这一点,请诸位爱卿千万记清楚了!” 文武百官一个个鹌鹑似的战战兢兢,心中暗暗发誓,有生之年绝对绝对绝对不能得罪皇后娘娘! 处理完朝堂上的烦心事,白盛索性把其余人都丢下,自己骑着马奔赴南山。 行至半山腰,只剩下小路,崎岖难行。 他翻身下马,轻车熟路地找到上山的石阶。 走了半天,终于打达了目的地。 那时一片茂盛的树林,每一树都粗壮繁盛,枝头开白洁白芳香的梨花。 一阵风儿轻轻拂过,吹落一树梨花如雨。 漫天花语之中,有道倩影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向他,随即唇边扬起温暖的笑意:“你来啦。” 白盛便也笑了,满足且欣喜:“恩,我来了。” 所有的辛劳烦扰,所有的不如意就在此刻统统消散,天地间只有他与此生挚爱。 他笑着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将她揽入怀中,一瞬间满足得仿佛拥有了整个世间。 春风一阵阵袭来,不一会儿,他的肩头也落满相思梨花。 “嫣然,能得你为妻,我何其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