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欲染》 第1章 侍寝 正值秋高气爽的时节,三五个少女跽跪在长形赤红鸾凤和鸣镶边的墨色几案旁,围绕成一团,无所事事的做女工,叠绢花,叽叽喳喳的谈论皇帝。 她们通身的曲裾深衣,青紫灰白,颜色各不相同,皆挽着垂髻,鸦色青丝盖至腰际,一个比一个清丽动人。 灼染穿的是银红曲裾深衣,挽着垂云髻,上面只斜斜插戴了一根银藕色木簪,未施粉黛,如清水芙蓉般柔润娇美,粉嘟嘟的脸上又带着几分孩童般的稚气。 此时她正一手托腮,一手拿着梅花酥往嘴里送,饶有兴致的听尔雅说话。 “我只远远见过皇帝的身影,大概有那棵树那么高!” 尔雅指着不远处红澄澄的枫树。 灼染便对着那一簇枫树发呆,水盈盈的乌眸微沉一下。 “不信,那不成巨人了?”阿嫱白了尔雅一眼,舔了一下残留在手指上的梅花酥屑。 尔雅托着下巴,一脸的肯定:“真的,皇帝行步有威好生高大,他的腰间配着一把长长的御剑。”然后用手比划一下,两个胳膊抻的老长:“有这距离的两个长!不对,是三个,反正很长就是了,他站在筑台上,登高望远,真真威武不凡!” 阿嫱听罢,一脸的痴迷,连珠带炮的问:“那他有没有胡子呀,老不老,看似多大年纪?你上次在何处遇见的?为何我就遇不着呢?” 尔雅嘻嘻笑着,一脸的得意,只回答阿嫱最后一个问题:“因为我与皇帝陛下有缘分呀!” “臭丫头,快说,你在哪儿遇见的,下次也带我去!”阿嫱伸手去掐尔雅的腰肢。 尔雅最怕痒,笑的花枝乱颤,立即倒在竹席上:“好啦好啦,在上林苑。” 采女们一听,顿时停下了手中动作,瞪大双眼看着尔雅。 上林苑是皇帝狩猎游玩的皇家苑囿,内里风景毓秀,花鸟圃卉飞禽走兽无奇不有,离大齐宫少说也有几十里地,她一个埋居深宫的女子,没有人牵线搭桥,是无法随行伴驾的。 “尔雅,快说,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是不是认那些个阉宦做干爹了?” “是哪个,该不会是望夷宫的夏常侍吧?” 莞莳与殷姜立即上前,一人一句,迫不及待的询问着。 阿嫱翻了一个白眼,在尔雅的额头上戳了一下:“好你个尔雅,居然这么能耐,拜了干爹也不叫我!还当我是好姐妹不?” “呸呸,什么干爹,那些个没根的阴阳人,我才不稀得拜呢,能去上林苑,也因我运气好,赶巧苑中急缺划舟侍女,我生在江南,打小就爱泛舟游湖,可是颇有名气的划船能手呢……” 所以她才有幸被挑去随王伴驾。 不过那日皇帝并没有乘舟,而是站在岸上独自眺望,默默聆听舟上吹弹起的丝竹管弦之乐,远远看去,那龙纹玄衣迎风飘荡,潇洒蹁跹,盖世如龙,荡漾了无数女儿家的心。 尔雅对此记的很清楚,甚至一生都不曾忘怀。 听了尔雅的话,几个采女开始缠着尔雅教她们学划舟,等学会划舟,她们也要去上林苑,然后和皇帝来一场美丽邂逅。 灼染痴笑一声,继续往嘴里塞梅花酥。自昨日进宫以来,尔雅给她做了好多好吃的糕点,甜丝丝的,非常可口,所以她要多吃点,将那份甜再多装些。 一阵风吹来,凌乱了她一头垂落的蓬松乌发。 她可从来没想过要学划舟,只希望能一招致胜。 思及此,她凝神看着高空中的鸿雁,笑的越发明媚。 鸿雁,助我成功吧。 灼染在心里想。 余晖洒落,斑驳陆离中,赤色晚霞染红了她的眼睛,一些关于红的记忆如同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中浮现。 一片片的枫叶随风吹落,被灼染接住,力道一紧,用力的捏握在手中。 今晚,她一定要侍寝。 “司徒采女出列!” 正这时,一个穿着深绿色大襟窄袖蔽膝襦裙的女子走进了御女苑内,严厉高亢的声音打断了灼染的思绪。 灼染回过神,提着裙摆,从竹席上爬起来,抹去嘴旁的梅花酥屑,甜甜一笑,福身:“司徒氏见过秦尚宫。” 秦尚宫和颜悦色的点了头,上下打量她一番:“召司徒采女去望夷宫侍寝!” 第2章 卑贱 秦尚宫一番言语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将闷在御女苑内的采女们全都炸了出来,顿时,成群的莺莺燕燕蜂拥而现,全都聚集在灼染的身上,叽叽喳喳议论不休,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有唉声叹气的。 御女苑中列位最低的便是采女,若是得了皇帝一夜临幸,就会荣升一级,若有幸引起皇帝二次垂怜,自然成功进入二十七世妇的品级当中,一直受宠,说不定还会爬上后宫高位呢。 正好后宫无主,人人都有机会,可都这么久了,甚至不知道熬过多少春夏秋冬,她们连个皇帝影子都没见着。这个司徒灼染,不过昨日才进的宫,今日就被皇帝翻了牌子,真真是叫人羡慕。 灼染看着那些眼红她的采女们,扯了嘴角漾着一丝笑意,晕开的却是苦涩,又带着些许飞蛾扑火的悲壮。 平日里那些冷嘲热讽嫌弃灼染胖的宫女们开始讨好的为灼染梳洗打扮,一个个对着丰腴的灼染左右拉拽,然后对镜涂脂,又是香粉又是花蜜,可劲的朝她身上喷抹,呛的灼染直咳嗽。 灼染底子好,一番捯饬下来,更是美的晃眼,珠花玉钗满头翠,清丽芳华甚可人。 她对镜看一下,伸手抚摸着发间上的那一根银藕色木簪,黑亮的眼睛又坚定了些许。 灼染进宫时,带来的那件芙蓉束腰曳地长裙被宫女没收了,如今她要侍寝,宫女乖乖的奉还,并且还为她亲自穿在身上。后又外罩一件薄如蚕翼的银色披帛,腰间用黄颜色的绦带系着一个精致的蝴蝶结,红宝石发扣束住一头海藻似的蓬松长发,曲线玲珑,窈窕有致,肥瘦相宜,艳光四射,采女们围上前,起先还对着灼染丰腴的身子指指点点,嗤嗤笑笑,后来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余下的便是嫉妒。 尔雅走了过来,将一大朵粉色通草花插在她的鬓间,笑着说:“染儿既有福气,又这么可爱,定能讨圣上欢心。” 灼染点头,重重的嗯了一声,握了握尔雅的手,眼中闪过不舍,转瞬即逝。 阿嫱也走了过来,满含期盼的对灼染说:“小染儿,等你得了宠,可别忘了我呀,我对你是最好的,有什么好吃的,我可都是念着你呢!” 灼染听到这番话,乌眸闪过一丝恻隐,随即松开尔雅的手,还将尔雅送的通草花摘下来搁置一旁,之后跟着秦尚宫离开了。 若能得手,她们定会受到牵连,可是若她不做,她苟活至今又有何意义? 想到这,灼染那颗心不再动摇,一步一步跟着秦尚宫走出御女苑,坐上了一顶两人抬的软轿内。 两个太监抬着她,悠悠荡荡的穿过冗长的甬道,灼染伸手掀开帘栊一角,只见亭台楼阁,琉璃殿堂在月华照映下,熠熠生光之中透着厚重的巍峨与恢宏。 静谧而又波谲云诡。 穿过一个宫门,是绿意盎然的御花园,待拐上一条彩虹长廊,轿子便停了下来。 灼染低头看着自己的身前,感觉无异便放心的下了软轿,映入眼帘的朱红宫门上,提了三个字:宜春宫。 “常侍大人,不是说在望夷宫侍寝吗?”灼染有些好奇的问一旁的太监。 那太监冷笑一声,朝另一个太监使了眼色,随即,她被左右拖拽,力道极其粗鲁,将她两只胳膊都扯痛了。 “若我磕着伤着了,如何侍寝?两位大人应该温柔些。”灼染被迫带动步伐去了宜春宫,满头珠翠晃的叮当响。 “就凭你还想侍寝?也不撒泡尿照照!” “一个庶出的卑贱玩意儿,还想越过云贵嫔获宠!你也配!” 两个太监骂骂咧咧的,步伐如流星一样,快的她都能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裙摆亦是诚惶诚恐的随风游荡着。 灼染一听云贵嫔,心中了然。 司徒云旎,她名义上的嫡姐,内史司徒胜的嫡长女,一年前进宫获封为婕妤,因司徒胜献上东洲国大将赵桓的首级,皇帝甚慰,将其晋升为贵嫔,赐封云贵嫔。 灼染正想该如何脱身,被太监重力一推,倒在了宜春宫的蒹霞阁内,直接趴在地上,胸前贴着冰冷的地面,重重的一挤压,顿觉一阵发涨。 阁内一阵幽香袭来,好像是无数花香调制而成的,简直香气熏人,又伴随着茶的清气飘散而来,萦绕在整个宜春宫。 “抬起头,让本宫瞧瞧。”司徒云旎一袭石榴色雏菊花纹右衽交领上袍,月白色百褶留仙裙裳,雍容华美,艳压群芳,清脆温婉而又不失威严的声音响在灼染的头顶。 灼染刚一抬头,一樽清茶直接泼在她脸上。 第3章 除之 瞬时,头上珠翠欲滴,脸上胭脂也都被茶水浸花了些许,虽是如此,却毫无狼狈之色,反而还添了几分清水出芙蓉的出尘美感。 司徒云旎见状,更是窝火,颦蹙娥眉,凑身,戴着精致护甲的蔻丹玉指挑起灼染的下巴,冷笑一声。 “你可真有能耐,昨儿个才刚进宫,今儿个就被召去侍寝,尚寝局那里,一定得了不少好处吧?” 灼染摇头,声音娇软而无辜的狡辩:“姐姐误会了,没有呢。” 正如司徒云旎所说,她的确暗中打点了一些太监与内廷六尚的女官。 这次侍寝的机会是她用五块金饼换来的,她将那纯金打造的金饼分别给了望夷宫外的洒水太监以及尚寝局的几位尚宫。灼染知道,宫里的女子为了获宠,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巴结这些宫人,银钱如流水般的花了出去,只为能被引荐,得帝王宠幸。那些太监和女官们不知道收了多少好处,得了多少银子,靠着后宫女子的贿赂捞的是腰缠万贯富的流油,他们甚至已经不满足于只给银子了,他们想要金子。 于是灼染便将藏在诃子内兜里的五个金饼拿出来打点了他们,沉甸甸的金子很有分量,也换来了他们对灼染的另眼相待。 金饼是阿娘分别前塞给她的,阿娘在她的贴身诃子内绣了一个袋子,把金饼缝制了进去,然后推着她,让她赶紧逃,要她好好活着。 可是,阿娘死了,他们都死了,她不想独活,于是她将金饼全部都送了出去,只为换来这一天,只为圆了那个心愿。 思及此,疼痛溢满心间,豆大的眼泪吧嗒吧嗒的落在地上。 “啪!” 司徒云旎扇了她一巴掌,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更是火大,犹不解恨,便对左右常侍下达命令:“把她这身衣服扒了,本宫见不得她这副浪样!” 然后太监扒了灼染那一身明艳的芙蓉长裙,皆是一脸的幸灾乐祸。要知道,在掖庭,他们最是喜欢惩治这些份位低下而又不安分的女子了。 灼染乌发散落,忍着痛,狼狈趴在地上看着司徒云旎:“姐姐这是为何,圣上召妹妹侍寝,耽误不得,若圣上怪罪下来,姐姐又当如何自处?” 司徒云旎冷笑一声,站起身,凤头绣履狠狠的踩在灼染的手上,重力一碾:“你以为得了司徒内史的信任,便可唤本宫一声姐姐了?仗着一颗人头邀功,就妄想野鸡变凤凰?可惜啊,你是变不成凤凰了,实与你说吧,在你进宫之前,内史叮嘱过本宫,若你不安分,当即除之!” 灼染眸色一沉,隐过眼中愤怒和手上因碾压而致的剧痛,拼命摇头:“娘娘饶命,妾没有不安分,如今妾的身份是内史大人的女儿,娘娘的庶妹,娘娘与妾都是出自司徒家族,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妾若幸得龙恩,自然对娘娘百利无害……” “说的好听,心里如何想就不得而知了,你小小年纪都敢摘人头献首级,以此作为筹码叫本宫父亲认你做女助你进宫,当真是个不择手段的狠人,留下你这祸害,只会威胁本宫的地位。”司徒云旎说时,绣履离开那只被踩的红肿的小手,接过宫女奉上的袅袅清茶,优雅品尝一番,朝两个太监使了眼色。 太监会意,将一条白绫拿出来勒住了灼染的脖子,两人一人一手捏着,分别狠力往后一扯,灼染身姿后仰,耳鸣脑嗡,只觉得快要窒息。 灼染挣扎着,伸手试图将脖子上愈缠愈紧的白绫扯开:“娘娘,圣上…还等着妾……” “安心去吧,你那五个金饼已被本宫的人收下了,本宫替他们谢谢你的孝敬。”说完,司徒云旎冷哼一声。 灼染这时才明白,她打点的太监女官们都是司徒云旎的人,皇帝并未曾召她去望夷宫侍寝,那秦尚宫暗中奉了司徒云旎的命令将她骗了来,目的就是为了处死她!她是地位地下的采女,司徒云旎弄死她堪比捏死一只蚂蚁! 心愿未了,她不甘心就这么死了,不甘心! “救命!云贵嫔要杀人了!!” 灼染用尽全力将那脖子上的白绫扯松一下,扯着嗓子惨叫了一声。 “堵住她的嘴!!”司徒云旎一阵心慌,气的脸色更是红白交替。 太监要堵她嘴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尖细细的唱喏声:“陛下驾到!” 第4章 助宠 左右太监一听,皆是惶恐不安,手一抖,松开白绫,灼染瞬时得以呼吸,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此时,司徒云旎既惊喜又害怕,激动的语无伦次:“陛下,陛下来了…快,先把她藏起来…” 皇帝好不容易记起她,她定要留个好印象才是,万不能让皇帝看见她处死灼染的一幕。 司徒云旎一边出去迎驾,一边伸手抚正反绾髻上的累丝金凤步摇,那花容月貌的脸上漫过一抹绚烂红霞,溢满了女儿娇羞,简直和方才的歹毒判若两人。 与此同时,灼染被太监捂住嘴,慌张张的拖去了另一道隔扇后门。 司徒云旎跪在宜春宫外迎接皇帝的到来,一颗心砰砰乱跳着。 她进宫的时日,大致要从去年皇帝御驾亲征算起,到如今已是一年六个月,这一年多的光景,她依然是女儿身,没有临幸,没有获宠,什么都没有,甚至见一眼皇帝都难如登天。她只在皇帝班师回朝时仅见过一面。那天,掖庭所有宫嫔前去宫外跪迎天子回銮,她跪在人堆里,远远便看见皇帝一袭铠甲戎装高坐于马上,神威凛凛,气势如龙,如天神降临般落在了她的心上,令她过目不忘,思之如狂。回来宜春宫后,她便一心等着皇帝翻牌子,可因皇帝在征讨东洲时,痛失心爱之人,根本无意临幸,整日在长安宫守着他那心爱女子所出的皇长子,像是禁了七情六欲般,与宫嫔绝了往来。即便是将她由婕妤晋封贵嫔,也都是派望夷宫常侍前来例行封赏,根本没有要召她侍寝的意向。 如今皇帝突然来宜春宫,想必是要告别“斋戒”,准备开荤了。今晚,她一定要好好服侍,将圣心牢牢拴住。 司徒云旎率领一众宫人跪在宜春宫院落的海棠花旁边,声如莺歌:“嫔妾司徒氏叩迎陛下,陛下万福金安,万岁,万万岁!” 头顶上一片静默,没有任何回应。 司徒云旎伏在地上,再次恭恭敬敬的重复着方才那番话。 四周依旧是安寂无声。 司徒云旎便小心翼翼抬头,向前方看去。 别说皇帝了,宫外连一个人影都没有,跟人种绝迹一样。 司徒云旎慢慢挺直细腰,察觉到自己已然被人当傻子般捉弄,瞬时,精致容颜因愤怒而变的扭曲,她揪搅着手中帕子,看着宫外:“是哪个不长眼的狗奴才,胆敢诓骗本宫?” 话落,宜春宫的太监宫女们脸色骤变,跪在那里,瑟缩一团。 “娘娘,想是陛下移驾去了大皇子那,待看了大皇子,陛下自然会来宜春宫……” “对啊,娘娘,奴才听闻大皇子体弱多病,又不好好吃奶,陛下正为寻不到合适的奶娘而发愁呢。” 两位贴身常侍佝偻着身子,上前扶起司徒云旎。虽是这样劝慰,个个心里门清的很,就是有人故意在捉弄云贵嫔,可那人狡猾的很,高唱了一声‘陛下驾到’便一溜烟的跑了。这罪魁祸首跑了,云贵嫔自然恼火,一气之下肯定会迁怒于他们,他们为了避免惩罚,便说了谎话来让云贵嫔熄火。 只是,那人究竟是谁呢? 果然,司徒云旎听罢,火气消了一半,松开了手中的帕子,滴珠宝石耳坠也不似之前那样随着主人情绪而晃动了,随即一如往常一样高傲扬脸,转身折回蒹霞阁,冷声命令太监:“把那贱人带出来!” 皇帝没来,一颗心甚是失落,想到阁内还藏了一个即将要处置的灼染,司徒云旎便要急于拿她发泄郁闷。 浑浑噩噩的灼染被太监又从隔扇后面拖了出来,青丝垂至腰下,丝缕铺散胸前,盖住了那一大片鼓涨的湿濡,衣服像是被水浸了一样,还散发着淡淡的奶香。 司徒云旎皱眉,这贱人是刚从奶缸里拎出来的吗? “继续,白绫呢?”看着之前缠绕在灼染脖子上的白绫已不见,而左右两旁的太监又站在那里迟疑不前,司徒云旎凤眸怒瞪,一拍缕雕凤案,呵斥道:“放肆,本宫的话你们都不听了!” 太监吓的跪在地上:“回娘娘,这贱女说,她有办法让娘娘获宠。” “她还说,宜春宫可能有陛下安排的眼线……” 司徒云旎一听,拿着茶樽的手一抖。 方才门外通报皇帝驾临宜春宫,可待她出去迎接时,皇帝又移驾去了大皇子那,莫不是发现她在处置灼染,便心生厌恶,故而以疏远的方式警告她? 想到此,她脊背飕飕发凉,一咬牙,将茶水再次泼于灼染的脸上。 灼染清醒些许,躺在地上看着司徒云旎,艰难开口:“大皇子病弱,宫中忌血光,妾若死在娘娘这里,定有人暗中去望夷宫通报……” 她在御女苑时,已从那些采女口中得知了一些宫闱之事,她知道皇帝有个刚出生不久的皇长子,那皇长子在东洲国出生,因早产而身虚体弱,其母产后就被抓去做了人质,后来在兵戎相见的战场上失踪了,说是失踪,刀剑无情之下,怎能侥幸而活?皇帝回銮后,因痛失心爱女子而郁郁寡欢,对皇长子尤为上心,但是她并不知晓这宜春宫究竟有没有皇帝安插的眼线,她只知道,这样说或许能打消司徒云旎处死她的杀心。 “你说你有办法助本宫获宠?何以见得?” 司徒云旎问灼染,隐过厌恶之色以及心底蠢蠢欲动的杀意。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宜春宫内真有皇帝安插的人,她便不能这般明目张胆的处死灼染了,若真能帮她获宠,待她得到皇帝宠爱,在将其暗中除掉。 “大皇子。”灼染简略的回应。 第5章 人妇 司徒云旎一听大皇子,丝缕烦乱蒙上心头,尖挺的鼻翼发出一阵冷蔑之声:“大皇子?哼!” 那弱不禁风的小儿只会耽误她承宠,倒不如夭折的好。 她无数次的在心中期盼那半死不活的皇长子赶紧夭折,如此一来,皇帝定会急于繁衍子嗣,自然也就开始临幸她这个品级位首食禄万石的贵嫔了。 正想时,又听灼染稚嫩的声音脆生生的响在蒹霞阁:“没错,圣上爱子心切,自然希望大皇子身体康健,若娘娘能改善大皇子如今的病弱之态,圣上定会对娘娘萌生感激之情,届时受宠亦是必然。” 司徒云旎一听,怒火中烧:“本宫既非神医,亦非奶娘,如何改善?你真真是异想天开,自作聪明!” 她凭何要去救一个威胁她未来儿子地位的皇长子?!何况这个皇长子备受宠爱,皇帝对他可谓舐犊情深! 这个小贱人,看似一派天真模样,实则心如蛇蝎,分明就是想害她! 司徒云旎那卷翘如蝶扇的睫毛抖动一下,眸中喷火,杀意涌动。 灼染知道,若不是司徒云旎顾虑到身边有可能安插了皇帝眼线,早就将她弄死了,只是,这司徒云旎心胸狭窄,鼠目寸光,怎会甘心在大皇子身上下功夫?她既不甘心又没耐心。 思虑一番,灼染低声说:“妾愿意帮助娘娘改善大皇子的虚弱症状,日后娘娘得了宠,怀了龙嗣…过河拆桥,也不是不可。” 司徒云旎听闻此言,如醍醐灌顶,眸光闪烁了一下。 对啊,待她得了宠,怀上龙嗣,再把这碍眼的大皇子给除掉不就是了?到时,她为皇帝开枝散叶,生儿育女,子嗣环绕于膝下,皇帝还能记起区区一个早夭的大皇子吗?只怕早就忘的一干二净。 “怎么个改善法?”还有眼前这个狡猾的小贱人!事成之后,她也要一并铲除! 灼染扫一眼那些多余的侍从:“安不忘危,需时刻谨言慎行,还请娘娘屏退左右。” 司徒云旎便将蒹霞阁所有太监和宫女都遣了出去,只留下一个贴身宫女梦思。 灼染跪在那里,挺起身儿,一字一句:“妾可以哺乳大皇子。” 因为她有哺喂孩子的经验,也知道如何照料他们。 她隐过眼底流泻的忧伤,将那段屈辱记忆再次尘封。比起亲人死于非命,尸零骨落,屈辱又算得什么? “你这贱人!敢如此瞒天过海!” 司徒云旎看着她淌湿的身前,以及那身上散发的淡淡奶香,顿时恍然大悟,气的玉指抓起铜觞要砸向灼染。 “娘娘息怒,当心隔墙有耳呢,若被圣上听了去,整个司徒家都要遭殃。”灼染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四周环顾一圈,怯怯的提醒司徒云旎。 她进宫入选时,在胳膊上刻意伪造了守宫砂,以此蒙混过关,成功入了御女宫苑做了采女,若皇帝一旦知晓这些,整个司徒家族都会被按上欺君的罪名,而司徒云旎,自然也在劫难逃。 司徒云旎捏着铜觞,意识到问题的严重,缓缓将其放回原处,对灼染既厌恶又痛恨。 都怪父亲,为了在皇帝面前邀功,着了这小贱人的道! 这小贱人别看年纪不大,居然是破了瓜的妇人,且还生过孩子!可恨的是,当初父亲居然一点都没看出来! 司徒云旎缓缓走近灼染,抬起她的小下巴,用只有彼此能听得见的声音问道:“你既已为人妻为人母,为何还不顾死活的进宫?你就不怕临幸时被圣上发现异常吗?” 灼染与司徒灼染对视,扁着嘴,眼泪汪汪的说:“妾的丈夫已死,孩子也被狼叼走了,妾一人不知道该怎么办,妾不想死,想活下来,于是为了活命便取了敌军的首级投靠内史大人,内史大人对妾很好,还认妾做女儿,妾想报答内史大人,想进宫当娘娘,为司徒家族谋取更多的利益……” 司徒云旎被她这愚蠢而天真的想法气笑了:“你可知,你这是欺君重罪?若圣上知晓你已不贞不洁,只怕整个司徒家族都要被你送葬!真真是愚不可及!” 司徒云旎说完,不忘在她脸上扇一巴掌。 灼染忘记哭泣,一脸惶恐:“这……应是没那么严重吧,妾点了守宫砂的,待临幸那日将沾血的帕子垫于身下……” “哼,你想的还真是周全,你当圣上那么好糊弄吗!有意也好,无意也罢,终逃不过欺君二字,欺君者,罪该万死。”司徒云旎银牙紧咬。 灼染吓的面容苍白,不停的磕头:“娘娘救妾,妾再不想侍寝之事了,娘娘若肯庇护,妾永远做娘娘的奴婢,忠心侍候娘娘!” 司徒云旎见她这般贪生怕死,怒火顿时消减些许,冷笑道:“那就用心助本宫改善大皇子的身体吧。” 这等怕死的,自是不敢再去肖想皇帝,自然也就成不了她的威胁,待成功利用大皇子获宠,她要第一时间将其灭口。 此时,灼染一个劲的磕头谢恩,对司徒云旎感恩戴德,而在低头的那一瞬,无邪眼眸掠过一丝得逞的冷意。 她争取了短暂的活命机会,待事成,死,便是她最终的向往。 身前一阵涨痛袭来,灼染秀眉一蹙,便请求司徒云旎给她寻个僻静之地,好将涨满的奶汁排挤出来。 第6章 营妓 两个月前,灼染产下一个幼婴,她不知是儿是女,亦不知孩子的生父是谁,她只知道,那段时日她被困在暗无天日的深渊之中受尽凌辱。 那时,她是俘虏,是营妓,任何男子都能调戏她,玩弄她,她每日被关在铁笼内恐惧不安的苟活着,她大叫着阿娘,呼喊着爹爹与阿兄,可换来的却是无尽的嘲笑与羞辱。 “这东洲国的女人还真是美人胚子!” “哈哈哈,赵桓已败走于瑶山,那瑶山已被圣上设了埋伏,此次他必死无疑!到时候东洲归大齐,东洲的女人自然也是我大齐男儿的,若敢不从,且等老子玩完了再杀掉!” “瞧瞧,还是个官家娇小姐呢,这般娇弱,估计都没侍候过男人!” “啧啧,官小姐又如何,还不是任老子搓揉捏揍的玩物!别说官家千金,就算是东洲公主,老子也要把她变成荡妇!哈哈哈!” 那些男人生的满脸横肉,身形壮硕,张着血盆大口就要往她身上啃,她吓的面如土色,声称自己染了瘟疫才得以逃过一劫,后来那五大三粗的副将请来郎中给她诊脉,才知她并没有染上瘟疫,事前瘟疫之说是她为避免失身而编造的谎言,副将一怒之下挥着鞭子将她狠狠暴打一顿,直将她打的皮开肉绽,之后还要让那些营中男子排队羞辱她,她护着遍体鳞伤的身子绝望的哭喊着,哭的撕心裂肺。直到来了一个人,她才止住哭声,那人身着连环战甲,神色肃厉的指控那副将等人恃强凌弱,奉令不遵,给他们定了违逆圣意,奸淫掳掠的重罪,并奉旨斩立决,最后那些羞辱她的男人们在一声声求饶告罪中,皆被拉去刑场砍了脑袋,而保住清白之身的她也被移送到了一个阴暗潮湿的牢房内。 在那里,她看见了她的表哥张商,张商不是囚犯,是叛徒。所以她恨张商,更可恨的是,张商在一个深夜将她推向了漆黑的深渊。 再次重见天日,是在她临盆之后,那日,她趁乱逃出,想要去寻找爹爹与阿娘,途中她身无分文,靠着给大户人家的孩子当奶娘才得以活命。后来在一个荒凉的山脚下,她看见了爹爹与阿娘阿兄,然后阿娘给她五个金饼,要她逃,当她转身回望时,沙尘卷起漫天血色,染红了她的眼…… “好了没?换个衣服这么磨蹭,娘娘召你问话!” 宜春宫的宫女梦思站在门外叩叩不停,催促着灼染, 灼染回过神,伸手扯下贴身诃子,盖住身前丰盈,又将一袭青灰深衣穿好,走了出去。 她处在一个狭窄隐蔽的耳房内,沿途都有成荫的绿树掩映着,待拨开那一片青绿,灼染与梦思朝宜春宫的正殿走去。虽是去正殿,倒不是走正门,而是从一扇隔扇而制的小门内走了进去,灼染这才发现,她所在的耳房位处于宜春宫东西配殿的后院最深处。 梦思告诉她,她避人挤奶的那间耳房之前是放恭桶的,以后她就住在那。 灼染嗯了一声,又小心翼翼的问可不可以回一趟御女苑拿衣物用品。 梦思看着灼染的胸前,翻了一个朝天白眼:“等回了娘娘问话,自然可以,若想活命,记住要谨言慎行。” 梦思不同于别的宫女,她是司徒家的家生子,司徒云旎的贴身丫鬟,司徒云旎做什么说什么从不避她,所以,她自然也知晓灼染是生过孩子的人妇。 “姐姐说的极对。”灼染一个劲的点头。 梦思眼底闪过一丝鄙夷,便领着灼染去了香气袅袅的正殿。 正殿内,精致缕缂的秋海棠锦绣屏风后面,沐浴更衣后的司徒灼染正在对镜着装,手中拿着一支凤头步摇,在新盘的堕马髻上前后左右的试戴着。 “进来吧。”司徒灼染慵懒的声音响起,梦思便将灼染领进了锦绣屏风内。 灼染出现在铜镜中,虽是一身青素深衣,却掩盖不了她的天生丽质。只见面若桃花,肤若凝脂,干净的不染纤尘。 司徒灼染顿时来了气,冷哼一声:“你这张脸,本宫看的实在晦气。” 甚至她都觉得灼染撺掇她往大皇子身上下功夫,是对皇帝贼心不死,想靠这张狐媚脸蛋来获宠。 灼染听罢,低眉顺眼,恭谨福身:“请娘娘给奴婢赐一支狼毫。” 司徒云旎微微蹙眉,随即便命梦思取来狼毫。 灼染谢恩接过,然后从袖袋中掏出一个黑色布包。 第7章 长意 但见那黑色布包被灼染打开,是一块软塌塌的又呈凝固状的琥珀色黏腻之物。 司徒云旎拿着团扇嫌恶的捂着口鼻,梦思与另一个宫女上前一步,防备的看着灼染,疑想是不是灼染要谋害司徒云旎。 灼染不慌不忙的拿着狼毫在那琥珀色黏腻之物上点了几下,然后将狼毫尖端浸了黑色墨汁的毛尾沾满那物,刷抹在了自己的脸上。 顿时,琥珀色与墨汁融合一起,变为深红之色,覆盖了大半张脸,将那清丽可人的容颜遮住,成为一个长有红色胎记的丑女。 灼染一边拿着狼毫往脸上涂刷均匀,一边道:“这是奴婢在松树上刮下来的树脂,这树脂具有很强的粘固性,涂抹于面上可致几年都不脱落,娘娘若觉得奴婢本来面目晦气,奴婢便一直以此容颜示人。” 司徒云旎很是满意,看着这张被“丑陋胎记”覆盖的脸,总算顺眼多了。想来是她多虑了,这小贱人一心想着活命,生怕伪造守宫砂欺君一事被揭发,哪还敢吸引皇帝注意?这般刻意扮丑,不消说,自是早已经死了那份侍寝的心。 一番华丽繁复的穿戴后,司徒云旎在梦思的搀扶下走出秋海棠锦绣屏风,随即,又有宫女端着一个乌漆托盘,奉上瓜果点心,新鲜时令。 司徒云旎歪歪斜斜的跽坐于浮雕祥云纹漆木案旁,身姿绰约,丽颜倾城,那纤指捏着一颗嫣红的果子放入嘴里,慢悠悠的问灼染:“接下来,要如何接近大皇子?” 灼染低眉应答:“自然是随娘娘一起去长安宫。” 司徒灼染秀眉颦蹙:“本宫之前去长安宫探望过几次,那大皇子人形羸弱,皱巴巴的一团,跟小老头似的,一点也不讨喜,可偏偏圣上疼爱的紧,本宫坐了不消片刻,大皇子便被奶娘惶惶然抱去了暖阁,生怕磕伤了晒化了,简直娇贵的不行,依本宫看,不去最好,省的出了差池反倒怪怨本宫头上。” 若非皇帝日日下朝去长安宫,若非她迫不及待的想与皇帝偶遇,她才不会去探望那个奄奄一息丑陋不堪的足月小儿,去了几次,没遇见皇帝,顿觉好没意思,索性她也就没去了。 灼染唇角漾着浅浅笑意,似是胸有成竹:“正因为如此,娘娘才要去,直到大皇子依赖娘娘为止。”停顿一下,眨着乌溜溜的眼珠子,又道:“待大皇子与娘娘亲近,圣上的宠幸,还会远吗?” 司徒云旎听了灼染的话,精致面颊透起阵阵红晕,心中亦是按捺不住的喜悦,眸中生起一丝憧憬神往,立时起身:“那要如何做?” 灼染近前,压低声音轻声耳语一番。 司徒云旎愈发迫切,清脆之声响于殿前:“本宫要去长安宫探望大皇子!” 后来司徒云旎朝长安宫行去,只带了灼染与梦思两人随行。 穿过如山一样耸立的巍峨宫墙,放眼望去,错落有致,连绵不绝,那一排排的长信宫灯映照着大小不一的朱门红殿,蜿蜒如天上星河,恢宏而庄严,而那小小的御女苑,在这一片金碧辉煌中,简直渺然如粟,微不足道。 走过一道汉白玉石阶,便到了长安宫,长安宫的宫门两旁有太监看守,琉璃瓦片在月华的照映下耀眼明静,阖宫上下皆是格调柔暖,周遭一片祥和,宫门上还挂着两个红色的虎头小灯笼,灯笼下的流苏,和风而晃,看起来甚是可爱。 灼染抬头瞅了一眼,不由莞尔。 这时太监正上前向司徒云旎下跪叩拜,司徒云旎和蔼可亲的要他免礼,之后便被迎去了内殿。 途中,司徒云旎关切的询问大皇子近况,太监一一对答,嘴上虽说甚好,灼染却敏锐察觉那神色间掠过的忧愁。 走进宫殿,绿油油的树枝与草地被修剪出各种小动物的模样,在和煦夜风的吹拂下,清新宜人。 走进重重帷幕,便看见奶娘和三个大宫女在一个雕刻有蝙蝠翠竹纹案的摇床旁不断的忙碌着。 耳边不时传来孩子虚弱哀哀的啼哭声。 因没有力气,哭声断断续续,就像一只濒死的猫发出的微弱呼救一样。 司徒云旎装模做样的拿着帕子拭去好不容易酝酿而出的眼泪,叹息一声:“本宫最是见不得他这样啼哭,怪可怜见的。” 说时,拿着准备好的拨浪鼓走过去,准备哄上一哄。 “哇……哇……” 长意哭的更厉害了,眼泪淌满了那张皱巴巴的小脸。 第8章 认奶 奶娘慌的不行,立即将襁褓中的长意抱起来,准备喂奶,可是长意好似难受一样吭吭唧唧,小嘴巴被迫触碰一下奶口,啄都不啄便又继续扁嘴啼哭。 脸都哭青了,嘴唇都哭的乌紫。 “这,这如何是好……”奶娘亦是声声如泣。 她是内廷选入的第八位奶娘,奶了大皇子长意三日之久,可这三日里,大皇子有两日半都在啼哭,几乎是乳水不进,竟看着比之前还要瘦弱几分。为了不使大皇子在她手中变成皮包骨,她便将奶汁挤出来放入碗里,拿勺子一点点的硬喂。 大皇子嘴巴刁钻的很,甚是难喂,每次喂到一半,便又吐了出来,而未曾吐出的,是她暗地里捏着大皇子的小嘴巴强行灌入而致。皇帝白日未时下了一道口谕,若大皇子仍然食欲不振,便拿她是问。轻则发配游牧之地牵马放羊,重则杖毙。前八位奶娘的下场就是如此,她可不想步她们的后尘! 奶娘看着怀中的长意,几乎是哀求:“小祖宗,求你吃一些!奴婢求你了!” “小殿下,快呀,张嘴!” “喝了奶就不饿了,奴婢求殿下了!” 长意就是不肯吃,左右别开脸,伸着鸡爪子似的干瘦小手,哇哇哭不停。 旁边的宫女亦是急的满头大汗。 大皇子能吃能睡,健健康康,她们就会活的舒舒坦坦,论功获赏,大皇子乳水不进,她们就会被杖毙,会客死在流放的路上,这可是关乎她们的身家性命,叫她们怎能不急,怎能不怕! 司徒云旎听这啼哭声有些心烦,面上还要装作一副关切忧忡之态,道:“他定是哪里不舒服,抱来给本宫瞧瞧。” 奶娘和宫女皆迟疑不定,显然,她们对司徒云旎心生防备。 司徒云旎红着眼眶,说不出的诚恳:“本宫关心大皇子,瞧着你们又这般费劲哄他,便想着尽些绵薄之力帮衬一二。” 听得“你们”二字,奶娘与宫女便放松了警惕,这长安宫有皇帝调派的内监看守,即便贵嫔娘娘想要谋害大皇子,也没那个胆。而且瞧着贵嫔娘娘满眼的关切担忧,的确心系大皇子,又岂会加害? 奶娘便将长意谨慎小心的递给司徒云旎,司徒云旎抱着一身轻的微弱幼儿,一路走走晃晃的哄着,直到隐没在宫帘帷幕的最深处。 灼染与梦思紧跟其后,而奶娘与那三个大宫女更是亦步亦趋的追了上来,生怕长意有什么闪失。 待奶娘走进精致雅然的缂丝梅花屏风内,却看见大皇子被一个面有红色胎记的女子搂在怀中喂奶,那女子看着年纪不大,眉间还带着少女的芳华烂漫,而浑身又散发着母性的光辉,将她衬的恬静而温婉。奇怪的是,大皇子却不哭不闹的躺在她怀中,不停的吞咽着充沛的乳汁,发出吭叽吭叽的小萌音,简直快要吞不赢了。 灼染低头垂眸,看着怀中的小小人儿,便微微一笑,拿着帕子为他擦拭着小脑袋瓜上的细汗。 月光洒照进来,柔华四溢,一片温馨。 一开始,灼染本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哺喂长意,想试探他是不是因为认奶才会这般的食欲不振啼哭不止,甚至也考虑到若这幼儿不吃她的奶,她便另辟途径,寻一个下下策来应对,可是没想到,她刚将这小小的人儿抱入怀中,他便紧紧的抓住她的衣领不放,可劲的埋在她怀里,隔着衣袍,一直努嘴蹭来蹭去,于是她便掀开诃子开始哺喂,小人儿像是饿急了一样,咕噜咕噜喝个不停。 哺乳过程太过顺利,顺利的超乎她的意料。 这是好事。 灼染庆幸的想着。 长意吃饱了奶,因吃的太多,还打了嗝,小嘴巴仍然保持着喝奶的样子一噘一动的,灼染便将他轻轻的抱起,柔柔拍了拍背,长意很是受用,张开嘴巴,打了一个哈欠便躺在她怀中睡着了。 奶娘见此,羡慕的不行。 原来大皇子之所以这般闹腾,是因为认奶,大皇子不吃她喂的奶,偏认定了这面生的胎记女子,这也就意味着,她将会被替换,而替换之后,就会因服侍不周被定罪,像前八位奶娘那样流放或被处死。 想到这,那奶娘和那几个大宫女皆是哭丧着脸,俱是神色紧绷,全无半分喜色。 司徒云旎将她们脸上表情尽收眼底,语气温和的问道:“本宫帮你们哄好了大皇子,你们总算可以松一口气,怎的还不高兴了?” 第9章 争取 奶娘和那几个宫女听罢,诚惶诚恐的跪在地上,对着司徒云旎一番感激零涕叩头谢恩。 “你们若有难处只管与本宫说,本宫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解囊相助。” 司徒云旎比之前还要和颜悦色几分,娇丽明艳的脸上热忱尽显,愈发慈眉善目,像极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奶娘一听,便声音哽咽的说出了其中缘由。 “原来是担心被定罪,这倒不难。”司徒云旎挥着牡丹团扇指向灼染:“大皇子既然只认她,那便让她留在长安宫哺喂大皇子,如此一来也可助你等化险为夷。届时圣上若怪罪你们照看不周,你们便将她引荐出去,以此将功补过。” 奶娘与宫女听罢,对司徒云旎更是感激不尽,各自跪在那里,两手撑地,砰砰砰的不停磕头:“娘娘仁慈,娘娘心善,奴婢多谢娘娘解囊之恩!” “奴婢谢娘娘恩典!” 司徒云旎很是受用,开始借着救命之恩点题:“那你们要如何报答本宫的恩情呢?” 奶娘与宫女皆是愣了一下,随即又是一阵连连磕头。 “奴婢甘愿做牛做马偿还娘娘恩情!” “奴婢也是!” “奴婢亦是!” 司徒云旎见时机成熟,唇角笑意越发深浓:“本宫倒有个不情之请,唯你等才能促成……” “娘娘尽管开口,奴婢能做到的,定会尽力而为。”那奶娘满脸的恳切。 那三个宫女亦是如此。 司徒云旎亲自伸手将她们一一扶起,继续按照灼染提出的计划而行,凤眸睥睨一番灼染,道:“这奶娘暂且先留在本宫身边,若大皇子饿了,你们只管去宜春宫找本宫,圣上若来探望大皇子,望你们能在圣上面前替本宫美言几句……事成之后,本宫会一直记着你们的好,必不会亏待。” 皇帝每每批阅完奏折,便会来长安宫看长意,一般都是戌时到亥时左右驾临于此,不过,司徒云旎听了灼染的建议后,便不打算刻意留在这里等皇帝的到来,因为灼染告诉她,若那般主动倒贴,皇帝说不定还会心生厌恶。 所以她要默默无闻的等着皇帝记起她,等着皇帝派来凤鸾春恩车召她侍寝。 想到此,司徒云旎脸色微红,心中雀跃更甚。 她看了一眼随行的灼染,敛起思绪,眼底掠过一抹杀机。她承认,灼染很聪明,不但聪明,还生的貌美,留着这样一个两者并存的女子在身边,无论此人多么的安分守己,她都能嗅出一丝危机。 待她得了宠,再怀上龙嗣,便是灼染的死期。 司徒云旎这般思忖着,眸光瞬时闪过一丝狠毒。 灼染目视着前方,眼底平静无波。 回到宜春宫,灼染请示了司徒云旎,要回一趟御女苑。 “不必了,你的衣物用品自会有人送来,且在宜春宫好生待着。” 司徒云旎坐于妆案旁,一口回绝,慵懒抬手,拔掉了发髻上碧绿通翠的凤头簪,看灼染时,那水波滢滢的乌眸浮着一丝不屑和防备。 贴身宫女梦思又动作熟练的将司徒云旎头上的那些珠钗步摇一一拆卸。 灼染回了一声“是”,躬身而退。退离时,却发现有两个嬷嬷一直监视着她。她很清楚,等到司徒云旎成功得了圣宠怀上龙嗣,定是要将她铲除的。她是位分低下的采女,没有人脉,没有后盾没有根基,只能任其鱼肉,而司徒云旎是月俸万石的一等贵嫔,级别在皇后之下,自然有处置采女的权利。可以说,她的生死皆由司徒云旎掌控,司徒云旎想让她死,她便不能活。 所以在余下的短暂时间里,她要争取能接近皇帝,能有一次侍寝的机会。 就一次。 必须成功的一次。 灼染不露声色的去了耳房,一个太监将她那衣物包裹从御女苑拿了来,态度恶劣的塞放到她的手里。她拿着包裹走进耳房,将那两个监视她的嬷嬷隔绝在门外。 打开包裹,里面翻的乱七八糟,很显然被方才那小太监搜查过。兴许是奉了司徒云旎的指令检验有没有用可疑物品,亦或者是那小太监要捞点好处寻些银钱。 这时,一朵粉色通草花掉落在地上。 第10章 皇帝 这是尔雅送给她的。 离开御女苑之前,尔雅将这朵精巧别致的通草花戴于她发间,说她可爱有福。当时她担心侍寝之后会牵连到尔雅,便又将那通草花摘了下来,欲与尔雅撇清关系。如今,尔雅又心细的将它赠给了她。 尔雅真好,会做梅花酥,还会像大姊一样照拂她,关心她,甚至为了救她,居然学着阉宦的嗓音在宜春宫外唱喏“陛下驾到”,尔雅的声音她能听的出来,进宫第一日,尔雅就曾调皮的学着尖细嗓音如此这般的捉弄过她。 尔雅真好啊,若不是她,她早被白绫勒死了。 灼染捧着那朵花,心里头暖暖的,鼻子酸酸的。 …… 一连好几日,灼染继续随司徒云旎去长安宫探望长意大皇子,每次前去都与皇帝巧妙的岔开,待去了之后,灼染便在那重重帷幕的遮掩下抱着长意喂奶,长意的小脸不在蔫吧干瘦,而是变的红润光泽,就像剥了壳的鸡蛋,光柔柔滑嫩嫩的,她抱在手中,又掂量一番小小的身量,倒觉得比之前长肉不少。 灼染看着怀里熟睡的幼婴,不觉失神。 她当初生的那个孩子,应当与怀中的大皇子差不多大,也不知道长的什么样,是死是活更无从知晓。 不,那不是她的孩子,那是耻辱,耻辱不应该被记挂,就应该碾碎成灰,扬洒于风! 灼染隐过心底的不适,眸色黯了几许,恨意涌动。 这时司徒云旎有些慌张的走进帷幕,因走的急,头上的簪钗珠翠晃的叮当响。 “圣上要来了,快把他交于本宫,你先离开。”司徒云旎难掩激动兴奋,伸手便从灼染怀里抱过长意。 灼染应了一声“是”,便起身,垂眸退离。 近来,司徒云旎每探望一次大皇子,长安宫的奶娘便趁皇帝来时就赞颂她一番,一个劲的替她美言,以至于整个后宫都知晓大皇子非常依赖司徒云旎,只有看见司徒云旎,他才胃口大增,好好吃奶。 掖庭里的宫人都说司徒云旎与大皇子有母子缘分,故而皇帝欣慰的同时,也就记了下来。 以往妃嫔前来长安宫探望长意,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无非是打着关心大皇子的幌子想来与皇帝偶遇,皇帝并未叫她们如愿,次次有意避开。而今司徒云旎却与她们不同,总是故意避开皇帝,一心扑在大皇子身上,加之大皇子近来肉眼可见的长胖,皇帝自然对司徒云旎另眼相待。 不出明晚,司徒云旎定会被召去侍寝。届时掖庭的那些个世妇九嫔说不定会急着来宜春宫讨教一二…… 灼染这样想着,唇角牵了一丝笑。 微风徐徐,吹落了一地的繁花,暗香浮动,萦绕而来,这时,长安宫外停了步辇,身袭玄衣纁裳,头戴十二旒冠冕的皇帝脚踏赤舄乘风而至,那兽纹玄袍罩身,只见天子肩担日月,背负山河,左右皆苍龙盘绕,远远看着,英武如神,威慑人心。 看的出来,皇帝这是刚下早朝,来不及换常服,便赶来了长安宫。 灼染敛住心绪,与内监宫女一并垂首跪下。 皇帝步履生风,袍摆飘然时,衣袂缠绻,淡淡沉香夹杂一丝冰薄荷的凉意袭卷了来。 灼染眼角余光像是笼着一团无法攀爬的巍峨高山,连带她的神色都稍比之前黯淡了些许。 灼染回到宜春宫的耳房之后,将发髻上的银藕色木簪摘下,拿放于手中,坐在窗棂旁默默看着。 午时,司徒云旎回来了,并且传灼染过去问话。 司徒云旎坐在碧纱橱内的玉榻上,整张脸如被桃花熏染过一样,红的快要滴出桃花汁。她拿着帕子捂着脸,又看着那一块御赐令牌,喜不自胜,不断回味在长安宫与皇帝说话的一幕幕。 见灼染走了进来,司徒云旎瞬时从女儿娇羞中抽离,蔻丹手指缓缓的抚摸着那快缕雕龙头令牌,傲慢开口:“本宫今晚要去望夷宫伴驾,你继续去长安宫替本宫照料大皇子,记住了,要给他喂饱些,也省的半夜饿醒惊扰圣上安歇。” “奴婢遵命。”灼染温顺应答。 “娘娘,裴婕妤来了,随行的还有几位宝林。”梦思走进来,与灼染擦肩,禀报。 第11章 嘲笑 司徒云旎神色间掠过一抹厌恶:“她们来做什么?” 梦思答:“说是给娘娘请安。” 司徒云旎哼笑一声:“本宫没得宠时,这些个贱蹄子全都一窝蜂似的跑去霍献容的宣春宫,如今瞧本宫风头正盛,又开始跑来宜春宫巴结,墙头草而已,于本宫毫无益处!” 霍献容是霍淑妃,大齐袭一等爵的荣国公霍承之女,当今皇帝的表妹,年二十三,进宫已有八年之久,霍家世代簪缨,根基深厚,八年前,皇帝在东洲做质子时卧薪尝胆,受尽磨难,是霍家暗中调虎离山才得以使他成功逃脱,后又得霍承鼎力相助荣登皇位。皇帝没有辜负霍承的至诚拥戴,登基之后便风光迎娶表妹霍献容入宫,霍献容一进宫便直接赐封一品淑妃,与皇帝亦是情投意合,恩爱不疑。 可是那又怎样,身边没有子嗣傍身,帝王的爱能维持几时?这霍献容失宠也是早晚的事。 说来也奇怪,别说霍献容了,当今丞相窦沐之女窦清窈窦贤妃和那个骄傲清高的武安君之妹闵梓南闵贵妃亦是一无所出,更不消说其余角落的宫嫔了,而今过了八年之久,皇帝才来了一个皇长子。归根结底,还是不得圣心罢了。 等她得了宠,她定要给皇帝生十个八个,到时候她的儿子就是太子,她自然而然也就稳坐中宫之位了。 “这后宫不就是这样吗,一群狗,闻着龙肉的味儿,就舔着脸跑来也想分一杯羹。”梦思笑着附和。 司徒云旎娇腻腻的声音带着悠长的慵懒:“那就只放一条狗进来,其余打回去吧。” 听到此,梦思心领神会,不一会儿,便只允了裴婕妤一人进来请安。 灼染远远站在殿外,看着裴婕妤。 裴婕妤生的柔艳妩媚,一张瓜子脸,白皙剔透,丹凤眼微微上翘,秀眉似蹙非蹙,看起来我见犹怜的,她身着百蝶穿花云锦衣袍,长及曳地的蔽膝襦裙,身姿苗条,垂髻钗环珠绕,娉婷袅娜,走路时,自有一种风情。 裴婕妤便维持着这种风情去见了司徒云旎。 司徒云旎正要沐浴,长发散落,盖住窈窕身段,一脸的傲慢,全然不把裴婕妤放在眼里。 裴婕妤福身行礼,一派恭敬之态,一口一个贵嫔娘娘的叫着。 “裴婕妤若无事,可先退下,本宫要沐浴了。” 司徒云旎只觉得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时间。她只想把精力用在皇帝身上。 裴婕妤友好的笑道:“妾可以等娘娘沐浴之后,再陪娘娘一起出去散心。” “散心?婕妤妹妹想去哪里散心呢?”司徒云旎似笑非笑。这个裴婕妤进宫时间比她还久,足足三年,却一次没有被皇帝临幸,若不是她兄长裴子霁是位列九卿的廷尉,估计连采女都混不上。虽说她貌美,可后宫哪个女子不貌美?空有皮囊,却蠢笨如猪,也只能泯然于众了。 裴婕妤握了握手中绢帕,立在那里回道:“娘娘素日去长安宫照料大皇子,定是辛苦的很,今日不如将妾带上,妾可帮娘娘分担一些……” “本宫忙的很,没时间,婕妤若想去长安宫,只管一人去便是。”司徒云旎嘲笑道:“不过,婕妤去了那里也见不到圣上,注定要白跑一趟了,因为圣上今晚召本宫前去伴驾,此时正在望夷宫一心等着本宫过去呢。”她将皇帝御赐的令牌拿出来显摆一番,当着裴婕妤的面,爱不释手的抚弄着。 这可是皇帝破例赐给她的望夷宫出入令牌,皇帝说了,她可直接越过尚寝局,只管拿着令牌去望夷宫找他。 司徒云旎心里甜滋滋的,嘴角掩饰不住的笑意。 裴婕妤见此,那张脸像是染了颜料一样,赤橙黄绿交替变幻,心中憋着一股怒火,在腹内不断翻腾,明眸变暗,心中那叫一个嫉恨。 “获宠这种事,一要看缘分,二要看脑子,没脑子的,只能自生自灭,枯萎而死。” 司徒云旎讥诮一笑,上下打量一番裴婕妤,各种的轻视鄙夷。 “你……”裴婕妤气极,狠狠的揪绞着手中帕子,胸脯剧烈起伏着,她竭力克制着,语气尽量温和:“既如此,妾就不打扰娘娘了,告辞。” 说完,冷着一张异常难堪的脸,拂袖而去。 司徒云旎冷哼一声,不以为意。 裴婕妤气呼呼的走了出去,在心中早已经将司徒云旎骂了狗血淋头。 且等着吧,她倒要看看,司徒云旎那贱人能得意几时! “啊!” 裴婕妤正想时,一下子被一块大石头绊倒在地,头上的珠钗玉簪哗啦掉落在地上,发出脆响。浑身是哪哪都痛,痛的她龇牙咧嘴,面庞扭曲。 “哈哈哈,快看!” “瞧裴婕妤趴在那里,活像一条狗!哈哈真好笑!” “哈哈,还真是啊!实在滑稽的很!” 宜春宫几个宫女站在廊子上指着裴婕妤,一个劲的捂嘴偷笑着,笑声越来越大,刺耳至极。 裴婕妤怒不可遏,咬牙切齿的捏着粉拳,正欲起身,腰部传来一阵剧痛,害她再次跌了回去。 宫女们的笑声更大了,三两个还一边捂着肚子,一边跑去殿内告诉司徒云旎。 裴婕妤恨不得把她们全部都杀了。 “婕妤娘娘没事吧,奴婢来扶着你。”灼染走了过来,帮助裴婕妤拾捡散落的头簪璎珞。不经意间,将一根簪子隐没于袖中。 第12章 刺簪 灼染将那坚硬的大石头吃力的搬开,随即欲扶起鬓发松散的裴婕妤,裴婕妤因使不上力气只能靠灼染的帮扶起身。待站起身,裴婕妤便看了看灼染,只见她面上有一大块丑陋的红色胎记,心下顿时感觉被污了眼一样,将灼染用力推开。 “滚开,本宫不需要你的同情!”裴婕妤脸上露着厌恶。 先是被司徒云旎言语羞辱,之后又被这该死的石头绊倒惹来了那些贱婢的嘲笑,而此时,一个丑八怪居然用这种同情的眼光来看着她,假仁假义的施舍于她!她以往虽不曾得皇帝宠幸,可住在芷阳宫除了吃穿用度苛待些,也还算自在,哪受过这种委屈? 裴婕妤越想越恨,想着司徒云旎今晚要被皇帝召去侍寝,恨不得将司徒云旎那张脸刮花才好。 裴婕妤一瘸一拐的要走,灼染一直不放心的跟在身后:“婕妤娘娘,你的衣袍都划破了,上面还沾了好些泥土,不如奴婢带你去梳洗一番。” 裴婕妤一听,眸光闪烁了一下,顿住了步伐,转身看着灼染,问:“那就劳烦你带本宫去一趟浴房吧。” 灼染遵了一声是,便扶着裴婕妤朝浴房那边走去。 此时,司徒云旎还未曾进来沐浴,里面倒是已经准备了花瓣与澡豆,以及各种精致的沐浴用品,一走进雾气缭绕的浴房,香氛四溢,芳馨宜人,钻入鼻腔内直至沁人肺腑。 裴婕妤走前一步,随手便拿着一个木舀,将那温热的浴汤泄愤一样泼在地上,又抓一把澡豆,随手一摔,崩落的到处都是。 “我让你侍寝,让你得宠!让你伴驾!”裴婕妤一边摔那些洗漱用品,一边咬牙恨恨。 “婕妤娘娘,你这是做什么?快住手!”灼染上前阻止,反被摔红了眼的裴婕妤随手甩了一个耳光。 “一个贱婢也敢说教本宫!本宫今日便把这里的东西全都砸了,有本事让司徒云旎去圣上那儿告状去!”说不定还能吸引皇帝的注意! 想到这,裴婕妤便再无所顾忌了,继续摔砸。 灼染见此,没有让她继续,拿着地上的绣墩,直接朝裴婕妤的后脑勺砸去。 裴婕妤闷哼一声,两眼一黑便没了意识,灼染便将裴婕妤直接拖进了一个刻了花鸟图案的檀木柜子里,这柜子里装的全是司徒云旎换洗的轻薄纱衣与一些沐浴用品,好处是足够大,能将裴婕妤完完全全装了进去。安置了裴婕妤,灼染又将那些洒落的澡豆等用品全都拾起摆好,迅速钻入一个隐蔽之处藏了起来。 没过一会儿,司徒云旎在梦思的虚扶下走了进来,因地上全是水渍,主仆二人险些滑倒。 “为何会有这么多水渍?本宫叫你们事先以备万全,皆视作耳旁风,纵的你们越发偷懒了!” 司徒云旎气的一通数落。 幸好没摔跤,若摔跤磕伤了身子和脸蛋,如何伴驾? “奴婢该死,奴婢这就去拿笤帚清扫一遍!” 两个宫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谢罪。 “各打一百戒尺,滚出去!”司徒云旎将那两个宫女遣了出去领罚,只留梦思服侍。 梦思更加小心的扶着司徒云旎,为其褪去白色深衣,将一头盖住腰际的长发熟练盘于头顶,拿了一个绿宝石发扣固定,只见那莹润光洁的皮肤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更添几分欲气美色。梦思又一旁舀水为司徒云旎冲淋身体,不时拿着澡豆缓缓涂抹。 “我的眼睛,好痛!”司徒云旎突然哀叫一声,捂着眼睛。 “娘娘怎么了?”梦思慌的丢开木舀,立即扶握着司徒云旎的手。 “眼睛,我的眼睛!快去给本宫拿外敷药!”司徒云旎声音尖利的催促着梦思。 梦思自是不敢怠慢,便离开浴房跑去拿药。司徒云旎试图用水清洗,但是越洗越痛,火辣辣的双目几乎痛的睁不开。 灼染从隐蔽处走了出来,手中握着一根银簪子,缓缓的靠近司徒云旎。 这浴汤里有她暗中兑的辣椒粉,随后在司徒云旎沐浴时,浴汤便不慎溅入了眼睛里。 后来,司徒云旎听到脚步声,便问是不是梦思。灼染没有回答,而是捏着那尖细的簪子,在她喉咙处狠狠的刺了一下,灼染眼底没有任何表情,就像在屠戮一只牲口一样。 司徒云旎啊的一声惨叫,却因喉咙处传来的极致裂痛,声音又转瞬微弱了下去。 第13章 遇见 灼染甜甜的笑了。 映尽血色的眼睛里,有莹光闪烁。 以前,她连一只蚂蚁都不舍得踩,究竟是谁把她变作如今这般模样呢? 是那个残忍嗜血的暴君,是那个叫李聿的大齐皇帝。 灼染又将那银簪用力朝司徒云旎的喉咙深插些许,直到那白皙的脖颈渗出蜿蜒鲜血,直到司徒云旎再也叫不出来。 她没有拔出簪子,而是淡定的将沾满血腥的手放入浴汤内清洗着,趁着梦思没有赶来时,离开浴房。 与此同时,在那浴房的木柜内,裴婕妤被短促的惨叫声惊醒,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密闭的檀木柜里,裴婕妤倒抽一口冷气,只觉得整个人都被死亡的气息笼罩,令她感到了无比恐惧,恐惧到快要窒息,她立即推开木柜,仓惶滚落了出去。 裴婕妤发现自己仍处在一片氤氲的浴房内,只是那个打昏她的丑陋女婢早已经不见了踪影,隐约中,她看见了司徒云旎脖子上插了一根银簪子,正汩汩流着猩红的鲜血,那两只惨白的手垂在浴桶外,顶着长发的漂亮头颅耷拉在桶沿上,一动不动的,模样十分惊悚。 裴婕妤来不及幸灾乐祸,吓的花容失色,后退一步。 梦思进来了,看见此番情形,大叫一声,不断的唤着娘娘,司徒云旎虚弱的醒来,睁开辣痛的眼,吃力的伸手,张了张嘴,指着即将要离开的裴婕妤。 就这样,裴婕妤被当做行刺云贵嫔的凶手抓去暴室,裴婕妤语无伦次的为自己辩解,坚决不承认自己刺伤司徒云旎,然而她那根簪子还插在司徒云旎的脖子上,以至于她百口莫辩。 司徒云旎喉咙被刺破,危在旦夕,自然也就不能去望夷宫伴驾了。整个宜春宫乱作一团,有去太医署请太医的,有去望夷宫恳求常侍带去见皇帝的,最后一下子来了好几个太医,皇帝还派了贴身常侍夏仕白前来探望,在这处处透着凝重紧张的氛围中,灼染早已经离开了宜春宫。 灼染去了长安宫,按照司徒云旎事先吩咐她的,照常去长安宫哺喂大皇子长意,全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长意喝饱了奶,惬意的躺在她怀里睡着了,这个小家伙就像之前那样,总爱将她的怀抱当做睡觉的摇篮,她看着长意,低首在他瓷白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 他小小的一团,真的好可爱呀,可偏是皇帝的儿子。 蓦地,灼染的眼睛里,那份流溢的满当当的喜爱转瞬即逝,她起身,将长意抱还给了长安宫奶娘。 临走之前,奶娘神色慌张的告诉她,云贵嫔遇刺了。 她装作一副惊讶的样子,难以置信。 奶娘继续道:“听说是裴婕妤用簪子刺破了她的喉咙,能不能挺过来还两说呢。”随即拉着灼染的手,小声道:“若贵嫔娘娘这次挺不过来,你也不必继续留在宜春宫暗助她获宠,成全别人,倒不如成全自己,你既有本事让大皇子依赖你,那就留在长安宫,届时我在圣上跟前举荐你,待得了重用,可别忘了我。” 灼染听罢,感谢一番,爽快的点头应下。又借口说要回去收拾衣物用品,便离开了。 一路上,她撕开了脸上的红色胎记,做回了司徒采女。 夜风吹拂,凉意扑面而来,冷透了身心。待去了宜春宫,夜空中却飘起了蒙蒙细雨,灼染那一身素青曲裾深衣被雨浸润,凉湿湿的,和风而摆,松散的垂云髻上沾满了细密密的小水珠,光洁的秀脸上亦是飘满密珠,老远看去,像是罩了一层凝露珠霜,更显清丽可人,那一肌一容,极尽韵致,与神女无异。 灼染步履匆匆的赶去宜春宫,却被宜春宫的太监给拦在门外。 “本来嘛,娘娘不能侍寝了,你这个做妹妹的定是要代劳的,娘娘与你,不论谁得宠,都是司徒家的光荣,可偏偏梦思姑姑交代了,决不允许你这祸害跑来圣上跟前现眼!赶紧走!” 太监将灼染毫不怜惜的推倒在地,她摔倒在蒙蒙烟雨中,浑身瑟瑟发抖。 近几日司徒云旎常带着一个红色胎记的丑女出入长安宫,太监不知道,那丑女就是她,是她扮丑留在司徒云旎身边助其获宠,宜春宫上下,除了司徒云旎与梦思,无人知晓这件事。 梦思什么都知道,且还得了司徒云旎事先的嘱托,一旦她不再扮丑,以真面目示人,司徒云旎就绝不允许她有丝毫接近皇帝的机会。 因为司徒云旎害怕她伪造守宫砂蒙混进宫的事情被皇帝发现,一旦侍寝,此事在无法隐瞒,整个司徒家都会大厦将倾,被扣上欺君的罪名。 可灼染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接近皇帝。即便被发现她也不怕,因为她就是奔着同归于尽玉石俱焚去的。 她先让皇帝注意到司徒云旎,对司徒云旎另眼相看,在让司徒云旎重伤到无法侍寝,让皇帝对其心生怜悯与恻隐,为了安慰司徒家以及司徒云旎,皇帝有八成可能会想起她这个司徒家的“庶女”。 即便皇帝想不起来,她也要让他想起来。 灼染一直在宜春宫外等着时机。 亥时,细雨渐停,她看见皇帝的步辇朝宜春宫这边前行。 皇帝来看司徒云旎了。 灼染当即背对渐行渐近的步辇,跪在宜春宫外,神色间尽显忧忡,双手合十,仰天祈祷,口中不住的念叨着:“上苍保佑,姐姐千万不能有事,染儿在这宫里,只有姐姐了……” 柔弱的声音带着悲泣,不断重复着祷告,那是一个妹妹对姐姐的深切关怀。 “是谁在此惊扰圣驾!”头戴巧士冠身穿灰色束腰大袖衣的常侍夏仕白突然厉言相向。 灼染吓的转身,见那步辇上坐着身袭暗金色龙纹常服的皇帝,她当即垂手伏地,磕头谢罪:“妾不知陛下驾临,最该万死!” 待近前,李聿看着跪在那里不住磕头的青衣少女,优雅抬手,制止了步辇的前行。 “你叫什么名字,为何在此?” 磁性低冷的声音响在灼染头顶,清冽如山涧冰泉。 第14章 拦腰 灼染眼观鼻鼻观心,规规矩矩的答:“妾名司徒灼染,为御女苑采女,因云贵嫔受伤,便一心想来宜春宫探望,可是妾……”她将太监拦于门外之事咽了下去:“一时心急忘了身份,犯了僭越之罪,请陛下责罚。” 她的声音甜脆脆的,甚是动听,略有些颤抖,整个身儿埋在那,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瑟缩一团。 “司徒灼染?”李聿沉吟片刻,道:“既是云嫔的庶妹,前来探望倒也在情理之中。” 灼染再次磕头:“陛下仁德,谢陛下不罚之恩,陛下……是天底下最好的陛下!” “平身吧。”头顶上的御音温和些许。 灼染爬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抬头,见四人抬的龙首步辇内,暗色帘幔飘起,一双极为深邃的眼睛朝她看过来,冷凌凌幽沉沉的,几乎与夜融合,极具攻击性,好似能将她整个身心都横扫了去。 灼染捂着怦怦跳的心口,秀脸晕红,樱唇更添朱色,正此时,逆风吹来,将她盖住腰际的乌发吹至身前,凌乱中却生出一丝唯美,仿若堕入凡尘的谪仙。 “陛下……”灼染嗫嚅开口,站在一旁,低头,面红耳赤,粉若桃花,再不敢与皇帝对视。 李聿却意外的下了步辇,暗金袍摆飘然翻飞,与她素青深衣缠绕一处,冰薄荷的气息萦绕在灼染周身,还夹杂着一丝花木的沉香气味。 熏的她有些恍惚。 再一抬头,那张风华绝代的俊脸近在咫尺,在她眼瞳中不断放大,直到将她完全笼罩。 李聿身姿高大,暗金龙纹常服罩身,腰间别着一把长长的湛卢剑,风姿翩翩,笔挺如松,周身散发着盛年男子的沉稳儒雅,待他又走近一步,她便不能看到他的脸了,若要看,只能将头仰到极限。 “把手给朕。” 李聿向她伸手,浑身上下自有一种执掌天下经纶,统摄万物乾坤的运筹帷幄之势。 灼染红着脸,将冰凉凉的小手搭放在他骨节分明而宽大的手上。 他轻轻的握于掌中,看着她,那犀利如刀的深眸却变的温情脉脉,好似承载了世间万千深情,那样的深情真是让人甘之如饴。 “方才可是淋雨了?”李聿声音低柔的问。 灼染先点头,然后摇头,小鹿一样的眼睛慌张乱转:“下的是小雨,很小很小,那种蒙蒙细雨,不碍事的。” “很晚了,当心着凉。”李聿握着她的手,微微一紧,邃又松开,看一眼身侧的夏仕白。 夏仕白会意,便将辇上的墨氅拿了下来,呈给李聿。 李聿很是细心的将墨氅披在灼染的身上, 李聿很高,衣袍皆是按照他的身高定制而成,灼染只到他肩下,罩着那墨氅,像一个穿大人衣服的孩子,她一阵窘迫,伸手便提起一大截,娇羞的咬了咬唇:“承蒙陛下厚爱,妾受宠若惊,还是,还是还给陛下……” 她有些不舍的将墨氅取下,却被李聿按住,只听他声音又低了几分:“先穿上,可明日再还。” 灼染点头,重重的嗯一下:“那……妾先走啦,陛下福泽深厚,云贵嫔定能化险为夷,妾就不去打扰了。” 她识趣的一福身,退到步辇的后面,哪知却被李聿拦腰抱住,她还没来得及思考,整个人已经掉进他的怀中。 第15章 沐浴 灼染溺在花木沉香的气息中,瞬时,她身体被腾空提离,慌的直接抱着李聿的脖子。 反应过来时,顿觉无地自容,便埋着小脸,靠在他坚厚的胸膛上,娇羞的道:“妾有些重,恐要累着陛下,陛下放妾下来……” “你这小小的人儿,哪里就累着朕了?”李聿笑了笑,垂眸看着灼染。 只见怀中的人儿羞羞答答,面颊红晕,眉间含春,纯情中又透着丝缕抓心的妩媚。 李聿不禁有些失神。 灼染小心翼翼的抬头,秋波潋滟的眸与他对视。 皇帝真好看,大概三十岁不到的样子,剑眉星目,棱角分明,那五官就跟鬼斧神工精雕细琢出来的一样,无一处瑕疵。身姿欣长,健硕而遒劲,隔着常服,她居然还能感觉到他身前结实凸起的一块块腹肌。 可见这皇帝时常锻炼身体,而且武力值还不小。 此人多次御驾亲征,东讨西伐,开疆拓土,自然是强悍非凡的。 灼染微微蹙眉,神色有些游离。 “司徒采女,坐辇吧。”夏仕白见灼染站在辇上,独自发呆,不由笑盈盈的提醒。 灼染回过神,却发现自己身处龙首步辇之上,而皇帝不知何时早已经去了宜春宫。 四人抬起步辇,掉头离开宜春宫,灼染下意识的捉住围栏,怯怯的问:“常侍大人,这是要去哪里呀?” 夏仕白应道:“圣上担心采女受寒,命咱家送采女去望夷宫沐浴更衣。” 灼染听罢,心下顿时了然。 皇帝今晚就要临幸她。 龙辇进了花砖御道,沿途皆是蜿蜒闪烁的宫灯,星光点点,璀璨繁耀,如这盛世的大齐国一样灿烂辉煌。 望夷宫的左右黄门见了步辇,立即下跪,灼染生怕那些黄门发现是她坐于步辇上,到时发现是冲她下跪磕头,该有多尴尬,便立即用氅衣的大袖掩盖了面部。 夏仕白笑道:“采女莫怕,见了龙辇,同等于见到圣上,即便瞧见是您,他们也照跪不误。” 灼染哦了一声,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透过夜风飘起的帘幔,阵阵御香袭来,好似沉香,又好似龙涎熏香,点点滴滴笼罩着她,充斥她的感官,钻入四肢百骸,悠悠荡荡的在她身体蔓延开来。 后来,灼染被一个洗漱宫女带去了望夷宫偏殿的浴阁,浴阁内雾气缭绕,如仙境般,在那暖融融的温泉里,灼染泡了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 一番梳洗下来,换上月白色雪纱长身曳地襦裙,光彩照人,艳丽如仙,丰腴之姿更显雍容,煞是惹人怜爱。 宫女见此,乜一眼她的胸前:“奴婢梳洗过那么多妃嫔,也就数采女最是丰满多肉,可偏又肥瘦相宜,腰如细柳,真真玲珑有致,让人垂涎,圣上定是喜爱的紧。” 灼染红了脸,不语,却不时的往自己身上喷抹香粉。 她要多喷些,遮掩身上的奶味。 宫女又教了她一些侍寝规矩:“……在圣上跟前服侍,万事谨慎,后宫之事不得议论,前朝之事,更不可多言,采女且记住,少说多做,最重要的是要圣上舒心。” “嗯,我记住了。”灼染重重的点了点头,看着垂髻上毫无点缀,不禁好奇的问:“姐姐,我的头发就这样吗?” 第16章 夫君 “你看你,又多嘴了不是?侍寝时,圣上不喜宫嫔头上戴那些繁复珠翠,圣上若喜欢,奴婢不早就给采女插戴了吗?”宫女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 这小司徒氏果然是庶女出身,既上不得台面,又没脑子,胸大无脑果然是有一番道理的,只怕唯一拿的出手的就是这副皮相了。 灼染也看出这宫女对她的轻视,装作一副懵懂的样子点点头,趁着宫女转身拿披帛时,便将一朵芍药绢花簪于发髻上,待那宫女过来时,她眼巴巴的看着她,道:“那我可以戴绢花吗,就一朵好不好?” “不行,这是规矩!” 宫女有些生气了。 灼染有些害怕,只得乖乖的将那绢花拿了下来。 然而,宫女并不知道,她在插戴绢花时,那银藕色木簪不觉间藏于花下,毫无声息的没入了发髻内,绢花被拿下之际,那木簪却依旧隐在髻内,并不曾摘离。 她戴绢花是假,藏簪于髻中才是真。 宫女无从知晓她的心思,暂且将她扶去了东暖阁,等待皇帝召幸。 灼染低着头,看着身上这一袭月白轻纱薄透襦裙,心中思忖着。 襦裙没有袖子,为抹胸形式,透视的白色,简单而清凉,可让皇帝一览无余,更是藏不得丁点私物,更遑论利器凶刃。 侍寝时,宫嫔头上不得插戴珠翠,不得穿着繁复,这一切,是为帝王防身之术,李聿生性多疑,凡事近身服侍于他的,他都未曾完全信任,就连手无缚鸡之力的侍寝宫嫔都要防备,可见是个寡恩薄幸的。 他之前在宜春宫外那般体贴入微的给她暖手,为她披上墨氅,与其说他深情,倒不如说他演绎深情,恰巧这是身为帝王的驭人之术,以情感来笼络人心,同时也暗生防备。 这些是郑鞅告诉她的。 郑鞅不想当国君。 郑鞅说当国君太累,每天都要带着假面演戏,不能流泻自己的情感,不能娶自己心爱之人,还要喜怒不形于色,必要时还得牺牲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与其等价交换,倒不如媳妇孩子热炕头来的自在。 想到郑鞅,灼染的心一软。 还有那句媳妇孩子热炕头,是他与她一辈子的奢望。 子时,夏仕白召她去望夷宫寝殿,她一步一步的跟着,两只小手紧紧握着,手心冒出了冷汗,一片湿濡黏腻。 想到李聿那双讳莫如深的眼睛,灼染变的更加小心。 在这之前,她将侍寝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演习了无数遍,虽然她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但是心中依然没有底。 “圣上性情温和,待人宽厚,采女若无过分之举,无需这般紧张。”夏仕白走在前头,顿足,等着灼染。 灼染一听,脸色通红,咬了咬唇:“夏常侍见笑了,我,我是第一次侍寝,难免有些……” “咱家懂,所以,采女要放轻松些,只当圣上是你的夫君。” “嗯。”灼染点头,睁着水盈盈的大眼睛,轻声道:“陛下是妾的夫君。” 夏仕白见她这般娇憨模样,不由笑了笑,心道,这小司徒氏举手投足都透着可爱烂漫,难怪皇帝只看一眼就迫不及待的要她侍寝。 谁不喜欢纯如白纸的人儿呢? 因李聿还在批阅奏折,灼染便与夏仕白一起在殿外候着。 有内监从殿内搬出了一摞摞上锁的金匣,金匣内大概就是批阅过的奏折了,想是往大政宫搬去。 后又来了几个太监,抬来了几个大箱子。 第17章 染儿 木箱无盖,经过时,灼染瞧的真真的,里面全是兵书史书之类的。 有《左传》,《吕氏春秋》,《尚书》,《礼记》,《孙子兵法》等等。 “采女进去吧,别发呆了。”夏仕白见灼染盯着那些书籍出神,便催促着,又见她一副好奇的模样,却忍不住多了一嘴:“这些都是圣上要读的书,每夜都会挑来几箱添于寝殿,咱们圣上,除了批阅奏折,就爱读书。” 夏仕白说时,眼中透着五体投地的崇拜。 灼染回过神,眼中流露着敬佩之色:“圣上博览群书,经天纬地,是百年不遇的治世神人。” “可不是吗?咱们圣上励精图治,心怀天下,总想着如何让百姓富庶,实打实的有为之君。”夏仕白的语气像极了拉家常,却又处处透着对李聿的顶级崇拜,两人说话间,走进了望夷宫寝殿。 暗青色龙团帐幔下,宫灯摇曳,李聿手执兵书,换了松散的蟠龙纹玄色深衣,如苍松一样临窗而立。 “妾司徒氏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万岁,万万岁。” 灼染下跪叩拜,声如翠鸟。 李聿转身,放下兵书,闲散朝她走来。 “可是等急了?”他伸手将她扶起,勾唇一笑,惑人至极。 灼染摇头,一脸痴迷的看着李聿:“妾不急,只要是陛下,无论多久,妾都愿意等下去。” “惯会说好听的。”李聿将她揽入怀中,声音低柔磁性,如遥远的天籁。 葱白的纤手被李聿握在掌中,粗粝指腹缓缓摩挲着她湿濡的手心,墨绿扳指传来的凉意有意无意的磨蹭着那片湿濡,磨的她更加羞赧。 “才不是呢,妾说的都是真心话。”灼染的脸更红了,低着头,又道:“陛下,手心痒呢。” 李聿很是受用,蓦地将她打横抱起。随着灼染的一声低呼,夏仕白识趣的退离殿外,将帐幔散下。 帐幔内,李聿抱着她坐于龙雕案旁,就势将她放在膝上,动作自然,极尽宠溺,像是本就应该如此一样。 “饿不饿?喜欢吃这个吗。”李聿递给她一块精致糕点,喂到她嘴旁,全然把她当做孩子。 灼染咬了一口,咀嚼着,点头如捣蒜:“陛下赐予妾的,自然极好,好甜呀,陛下也尝尝。” 她拿着一块糕点,喂给李聿,李聿却不吃,捏着她动来动去的小下巴,深深凝望着。 “今年多大了?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另一只修长的手指轻拢慢抚着她散落的发丝,那张极为俊雅的脸在宫灯的照映下,蒙着一层柔和的光晕。 真可谓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更添心动,惹人情动 “妾今年十七,叫灼染,灼灼其华的灼,不染纤尘的染。”她清脆的回答,垂眸看着他微微松散的赤金交领。交领内,是结实的胸肌,还有那清癯的锁骨。 “灼灼其华,不染纤尘……真是可爱的小染儿。”李聿伸手在她脸上捏了捏,又抱紧几分,低声喃喃:“朕的染儿……” “嗯,陛下,染儿在呢。”灼染被他突如其来的深情弄的有些招架不住,小手挂在他的脖子上,任由他紧紧的搂着。 他那双眼睛越发深邃,带着些许迷离,涨满柔情,灼染能感觉的出来,这是他发自内心的真情流露。 “染儿,我好想你。” 李聿声音有些颤抖,紧紧抱着灼染的腰,迫使灼染整个身儿紧紧贴着他,勒的灼染喘不过来气。 他微凉的唇游移到她的下巴处,在到她白皙的脖颈,一点点变的火热,灼染仰着脸,身体向后倾斜,他追逐而来,她曼妙的身儿无法承受的倒在龙雕案上,案上的瓜果点心被挤掉在地,发出啪嗒的清脆急促的响声。 第18章 聿郎 沉沉玄色缠裹着月白轻纱,绻意浓浓,情深绵延,灼染只觉坠落于无边的欲海深渊之中。一阵耳鬓厮磨下来,异样感觉涌上心间,那种感觉,就像那个堕落屈辱的夜晚那般,带着毁灭她的趋势,强烈袭来。 “陛下……” “唤我聿郎……”耳边是李聿灼热不紊的气息。 “聿郎。”灼染媚态尽显,乖乖的照做,檀口溢出细软娇腻之声。 “染儿,你是聿郎的染儿,春色欲染,唯你我……”李聿捧着灼染的脸,深情到了极致,那双眼睛里装的是星辰大海,是诗情画意的无边浪漫。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娘子,我心伤悲。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我心则夷……夷染……” 这是《诗经》里,一首妻子思念丈夫的诗,只是,他将君子改做了娘子。 他念时,吻着灼染的面颊,耳垂,脖颈,一直延下,堪堪一握的细腰被他抬起,紧密贴着他脉搏跳动的血肉之躯,有力的箍住,灼染嘤咛一声,看着那飘起又飘落的帐幔,挺着身儿,缓缓的伸手,勾住他的脖子,送上凉而柔润的嘴唇。 “染儿……” “聿郎,染儿此生,只心仪聿郎一人。” 交颈缠绵耳鬓厮磨中李聿更是情动,似乎要将所有的思念全都释放出来,热情狂烈,似火,如兽。 她半阖着眸,长发铺散在案上,与他凌乱的鸦发纠葛一处,另一只手则是缓缓的摘掉隐在发髻里的银藕色木簪。 木簪是为毒箭木削制而成,它还有一个极其残忍的名字:见血封喉。 一旦她将这木簪刺入身体里的任何部位,哪怕只稍稍划破一寸,簪上自带的剧毒就会通过伤口流窜于体内,之后会切断身体里各个脉络的运作,会腹腔溃烂,心脏麻痹,直至而亡。 灼染捏着毒箭木制成的藕色银簪,骨媚身酥的唤着聿郎,一遍又一遍,同时又不露声色的朝李聿的腰侧刺去。 李聿是她的仇人,她要杀了他。 她费尽心机的寻了侍寝的机会,就是为了杀死李聿。 她若不杀他,如何对得起尸横遍野中血洗的暮色?又如何对得起那用血腥堆砌的黑色世间? 绝望的爹爹,声嘶竭力的阿娘,他们那白色深衣上浸染了好多血印,爹爹的头都被砍了下来,阿娘也殉情了,最后,她来到了大齐京阳都城,她看见了城楼上被铁链束缚吊起的郑鞅,郑鞅对着她笑,那样的笑,是那么的绝望心酸,她永生难忘。 木簪抵在他精壮的蜂腰处,刺入的同时,她的手腕一紧,被李聿捉住,紧接着双手被强势束缚在头顶上,木簪失手落入案下。 行刺失败了。 龙雕案上的她像是浮萍一样,被惊涛骇浪卷起又跌荡,耳边是李聿缥缈温沉的声音:“染儿,我等你回来,皇后之位一直给你留着,你回来好不好?染儿,长意想你,我也想你,好想好想……” 灼染哭了,倒不是因为感动,而是被弄疼了,男人好似要将她拆入腹中一样,骨头都要散了架,腰处酸的不行。 “你哭什么?染儿,你不愿意吗?告诉我,你愿意么?”李聿捏着她的下巴,深情依旧,却又咄咄逼人。 “我愿意……” 灼染如泣如诉的回应,带着些许敷衍,却更令李聿寸心如狂。 在往颈下,锁骨以下吻时,李聿的眸光突然冷了下去,迷离的神色一下被那冷光洗涤的清凌凌。 暧昧的气氛骤然凝固,冻住了灼染的呼吸。 此时,他的唇上沾了白腻腻的晶莹欲滴的液体,唇齿间萦绕的淡淡奶香一下子令他大梦初醒。 “你生过孩子?”他松开灼染,带着不确定的反问。 食指触摸一下唇上沾染的奶汁,眸色越发阴沉,似乎随时都要雷霆暴怒。 第19章 降级 李聿那双眼睛凌厉的像刀一样,能将灼染四分五裂。 灼染将褪去腰际的襦裙慌乱穿好,丰腴半遮半掩,盈盈颤动,仓惶从龙雕案上翻身滚落,伏地而跪,瑟瑟发抖,哭泣道:“妾,妾是生过孩子,可是妾仰慕陛下,想进宫服侍陛下,想让陛下开心…陛下息怒…” 她的旁边,是那支方才失手跌落的毒箭木银簪,撑于地上的手不露声色的盖住那银簪,试图将它移去龙雕案的最底下,这样一来,李聿就看不见了。 她想过侍寝之后的两种可能,成功刺死李聿,报仇雪恨之后自戕;被李聿发现之后行刺失败,然后杖毙或斩首。 然而,这次虽然行刺失败,好在李聿没有发现破绽,但是她生过孩子的真相定要暴露于他面前,欺君之罪是跑不了的。 欺君,可大可小,或杀或罚全凭皇帝裁决。趁着李聿还没给她定罪,她要替自己求一次情。 这个暴君没能死在她的手中,她怎能死? 思及此,灼染便不住的磕头,额头磕的殷红,抽噎道:“妾时常听家父提及陛下,家父说陛下英明神武,万姓倾心,且任人唯贤,又决胜于千里,妾,妾芳心涌动,倾慕陛下一发不可收拾……” 李聿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底无温,冷似冰霜,沁人心扉,墨染的黑眸划过一丝厌恶:“司徒氏欺君罔上,乱棍打出。”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陛下!妾所言句句肺腑,绝无半句虚假!陛下!”灼染被左右常侍架去殿外的红木长凳上,,一棍子打在她的身上,本就衣着单薄的她被打的血痕显见,惨叫连连。 最后灼染唤一声陛下,昏厥了过去。 夏仕白见状,以袖掩住口鼻,啧啧出声。 瞧着一副干净纯情的模样,没想到却是生过孩子人妇,生过孩子也就罢了,居然还胆大包天的蒙混进宫接近皇帝! 得亏司徒胜有个这样不安分的女儿,皇帝这几日正愁找不到由头敲打司徒家呢,她这个蠢女儿倒是送上门来了。 那裴婕妤是廷尉裴子霁的妹妹,又因裴婕妤有刺伤司徒云旎的嫌疑,便被关进暴室,裴子霁得知后,自然不依,连夜上奏参了司徒胜一本,说是司徒胜管辖的京畿数十个郡县内,手下的中丞,都内与东洲国郑氏王族暗中勾结,希望皇帝彻查。司徒胜也不是善茬,当即进宫以表忠心,并且顺带又参了裴子霁一本,参奏内容言简意赅,裴子霁拉拢门客数以计千,实则是要安插东洲细作,借机叛乱。 皇帝当时没表态,只冷眼旁观,甚至还希望这种互揭老底的事情多多益善。 为了制衡裴子霁与司徒胜,皇帝先将裴婕妤关进暴室施以惩戒,打压裴家的气焰,再然后会利用司徒灼染这件事,给司徒胜定个欺君之罪。 果不其然,二日,司徒胜因瞒下其女育子过往,暗中替女蒙混进宫,犯下欺君重罪,被撤去内史的京师调兵职权,降为治粟内史,专门掌管谷货粮仓,并处罚金万万石。而后又下旨修正三公九卿以内盘根错节的大小官职,将那些多余官职削去,不再袭用,废除拥兵掌治京畿数地的内史职权,往后内史只管治粟谷物,不得与军事沾边。满朝文武都知道,皇帝就是要找个借口收回司徒胜的京师兵权,后宫内,大小司徒氏自然在劫难逃,重伤的司徒云旎直接从一等贵嫔被降为五品才人,其庶妹司徒灼染夺去采女称号,成为御女苑的低等奴婢。 消息传到御女苑的时候,灼染正趴在榻上忍痛上药,尔雅为她涂药时,痛的她嘶嘶直抽。 狗皇帝。 灼染心底暗骂一句。 第20章 破鞋 “小染儿,你先忍着点。”尔雅拿着帕子给她拭了额头上的冷汗,继续上药。 灼染点头,咬住被子。 尔雅便一气呵成的将那药膏涂抹于她的背部和臀部上。 “哎,你说你,何苦呢。”尔雅红了眼眶,心疼的看着她。 灼染握了握尔雅的手,虚弱一笑:“尔雅姐姐,我没事,以前我还尝过鞭子抽打的滋味呢,这点伤真的不算什么。” “还说没事,这里都出血了,别动,我在给你敷一些,见效的快。” 尔雅说时,在她肩上又细细的涂抹一番,一边涂抹一边道:“皇帝不是寻常男子,他可是九五之尊,岂能容许欺瞒诓骗?小染儿,以后你可不能再做这种傻事了。” “哎,别人召幸连迁两级,直接位列九嫔,你倒好,却被降级成宫婢了,不过要往好的方面去想,至少你还能活命。” 尔雅劝她时,又不忘安慰她。 灼染笑了笑:“是的呀,我犯的是欺君重罪,能活下来就不错了,说到底,是圣上仁慈。” 暗里又狠狠骂一声狗皇帝。 尔雅听罢,莞尔,却低低的问:“圣上临幸你之后,尚寝局那边可有派人给你揉腰子?” 灼染有些迷惑的看着尔雅:“何为揉腰子?” 尔雅亦红了脸,告诉她:“侍寝后,若留龙嗣,就会由彤史记档,到时有幸怀上,说不定还能拔高你的位分呢,若圣上不留,事后便由尚寝局的女官对你采取手工避孕,好像是按揉这里的一块穴位,能将龙嗣排出,自然也就避免受孕了。” 尔雅在她腰股处按了一下。 灼染痛的直咧嘴,摇头道:“嘶……没,没有揉腰子。” 皇帝得知她生过孩子,直接就乱棍打出了,哪还有心情让尚寝局的给她揉腰子? “那还好,皇帝留你在御女苑,而不是发配永巷,或许就等着你怀上龙嗣也说不定呢。这龙嗣一怀上,不就将功补过了吗?”尔雅越说越开心,在灼染的脸上捏了一下:“只希望你这肚子争气些,赶紧怀个小皇子。” 灼染不语,只是摇头。 皇帝自登基以来,足足八年之久,宫里的淑妃贤妃都没怀上,就她一个犯了欺君之罪的采女,凭什么就能怀上了。 而况,李聿是她的仇人,她也不可能怀仇人的孩子,好在她事先还留了一步棋,或许,可以靠那颗棋子翻身。 “哎呦,还想怀小皇子,做你的春秋大梦吧!瞧你那副贱样,天生就是奴才命!” “就是,圣上才不会允许一个卑贱的狗奴才怀上龙种呢!” “奴才就是奴才,躺在这里做什么?赶紧滚下来洗衣服!” “御女苑可不养闲人,赶紧的!这到处都是灰尘,你没看见吗!” 几个采女一窝蜂的涌了进来,凶神恶煞的逼近灼染,其中有一个直接扯住她的胳膊,把她往榻下拽。 灼染因为受伤,毫无反抗之力,直接被生生拽倒在地,她像是习惯了一样,一脸的淡然,与她那张些许稚气的脸很不相称。 尔雅要上前将她扶起,被另一个采女直接推开。 “你们,你们就不能等她伤好以后再吩咐她干活吗!”尔雅跟她们理论。 “我呸,奴才还想养伤?就算她缺胳膊断腿,也必须做好奴才的分内之事!”采女明慧两手叉腰,活像一个泼妇。 其余采女亦跟着附和:“就是,尔雅,她惹了圣怒,是罪人,而你包庇罪人是为哪般?” “你该不会和她一样,也是个破了瓜的人妇吧?毕竟同类才会同病相怜嘛!” “哈哈,都成破鞋了,还想得皇帝宠幸,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皇帝什么绝色女子没见过,能看上你们这些残花败柳?” “像我们这种冰清玉洁的女子,才配得上圣宠!至于这些破鞋,就该有自知之明!” 说完,还不忘狠踹地上的灼染。 灼染抱着脑袋,蜷缩一团,咬牙隐忍。 隐忍,早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 “你们太过分了!”尔雅气的浑身发抖,那张清秀的脸涨的通红。 “过分?本姑娘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过分!”明慧一把抓住灼染的头发,将她朝外拖拽。 第21章 郑鞅 采女们跟着起哄,有捧腹大笑的,有击掌叫好的。 明慧叫一宫婢提来一桶水,之后在里面洒了大量的盐巴。哗啦一声,一盆盐水从头到脚淋上灼染的身。伤口上的药膏被瞬间冲掉,盐水滋在那些血口子上,痛的钻心。 灼染啊的一声,无法控制的惨叫。 “哈哈哈,看这贱人,活像个落汤鸡!” “依我看,倒像个落水狗!” “没错,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叫痛打落水狗!” 周围采女与宫婢们七嘴八舌的,笑成一团,笑的前仰后合。御女苑住的那些宝林,御女们也都跑了出来瞧热闹。 灼染浑身被盐水蛰的疼痛难忍,背部延至臀部开始渗血,一滴滴的流在地上。 她趴在地上,双手攥住,渐握成拳。 “你们住手!” “尔雅,别去。” 殷姜拦住追出去的尔雅。 尔雅皱眉,甩开殷姜的手:“总不能让她们把染儿欺负死!” “她们说的没错,司徒灼染现如今就是一个奴才,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别到时候还把你给连累了。”阿嫱没好气的道。 “她现如今的确是奴才,可圣上只让她做奴才,没让她死!” 尔雅看着地上的灼染,推开拦着她的阿嫱与殷姜,直接跑过去将灼染护住。 灼染冰冷的心浸注一抹暖流,却不想连累她:“我没事,尔雅姐姐,你别管我,我能挺过来。” 尔雅只当她在逞强,便脱下深衣将她包住,又将她扶起,抬高声音,对着幸灾乐祸的明慧等人道:“你们这是滥用私刑!你们这般恶毒,只怕在圣上心中不是冰清玉洁,而是丑陋不堪!” “你……” 明慧被怼的哑口无言。 其余采女表情讪讪的,敛起了笑,渐渐的,各自散去。 明慧不甘心,试图找回面子,要求尔雅不得扶灼染去采女阁,因为采女阁是采女住的地方,不是奴才能住的。无奈之下,尔雅便让灼染趴在院落中的竹席上,她则是跽跪在那里为灼染重新上药。 灼染趴在竹席上,下巴抵着手背,看着前方不远的虚空:“尔雅姐姐,你真好,嘶…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傻瓜,谁叫我是你的尔雅姐姐呢?你既是我妹妹,我这个做姐姐的怎会眼睁睁看着你受欺负?”尔雅说到这,疼爱的在她脑袋上揉了揉。 灼染转过头看着尔雅,握着她的手:“尔雅姐姐,以后我也要对你好。” 尔雅嗯了一声,继续为她上药。 微风习习,带着一丝寒意吹进了院落,灼染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痛的再一次吸嘴。 就在这时,御女苑的掌事嬷嬷走了过来,道:“犯了事的奴婢,一律去重玄门外做祷告,为夷夫人祈福!” 夷夫人,就是大皇子的生母,那个在战场上沦为人质而后又失踪的女子。 御女苑私下议论,夷夫人若有幸活着回来,就会册立为皇后。 八年前李聿在东洲做质子时,据说一直是夷夫人陪他左右,与他患难与共,隐忍蛰伏,度过那段艰难的质子岁月,当时荣国公霍承助李聿逃离东洲时,与夷夫人走散,从此便天各一方,整整分离了七年,七年之后,李聿御驾亲征,一为征讨东洲,二为寻找夷夫人。后来夷夫人找到了,二人团聚,又生下大皇子,可天不遂人愿,那夷夫人似乎命中注定要颠沛流离,又被掳去做了人质,至今杳无音讯。 所有人都清楚,夷夫人八成是客死异乡了。但是没人敢说出来,这是宫里的忌讳。 每逢十五,阖宫上下都会去重玄门和思夷宫为夷夫人祈福,各宫妃嫔们会带着贴身宫人去较近的思夷宫祈福,无主的宫人将自行去重玄门祈福,其余时间皆由犯罪的宫人每日每晚去重玄门下跪祷告,并且要在日精门与月华门开始跪起,一步三叩首那样,一直跪到重玄门外。差不多十几里地的路程。 尔雅虽担心灼染吃不消,但也不敢违抗圣令,只看着灼染艰难移着步伐,一瘸一拐的去了。 大齐宫被黑夜笼罩,冷风吹来,草木摇摆,窸窸窣窣,像是在诉说着无尽的悲凉,一排排犯罪的宫人一步三叩首的祷告着,在这阴森森的皇宫里透着一丝诡异。 灼染也在其中,跟着他们一起叩首合十祷告着。 心中却在想着另外一件事。 这都过了一天了,长安宫那边为何还没来消息? “看见了吗?前面那个下跪的男子,就那个……” “看见了,就那个穿灰袍子吗,果然是美姿仪。” “没错,就是他,东洲国的公子郑鞅……好看有什么用,就是个阶下囚,我告诉你,他可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听说夷夫人就是他害的,圣上把他擒来,就是为了赎罪,你是不知道,他每晚都要押来这里下跪祷告,这是圣上的旨意……” 灼染身旁两个人窃窃私语着,不时朝前方看过去。 她看见一张温润如玉的面孔,心在顷刻间不由的一沉。 郑鞅。 她痛心的默念着。 郑鞅丰神朗朗,身姿如竹,虽是破旧素衣罩身,却掩盖不了他与生俱来的矜贵之气。以至于华光昳丽的他跪在人堆中,却似鹤立鸡群般扎眼。 似乎有一种感应一样,他也看见了她,两人在人群中遥遥相望。 他那剔透的绿眸温柔的令人心悸,像是碧潭中最清澈绵柔的甘甜泉水,一点点的流进她的心里。 眸光交织的刹那,他微微一笑,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灼染鼻子发酸,眼泪蕴在眼眶里,模糊了视线。 她麻木而机械的起身,跪下,不断的重复祷告的动作,每一次起身,她都要去抬头看一眼郑鞅,郑鞅总是微微侧目与她对视。 他的目光像是灵药,能抚平她身上的创伤,以至于她都感觉不到伤口带给她的疼痛了。 子夜,祷告完毕,灼染要回御女苑了,她依依不舍的跪在那里,目送着郑鞅离去。 郑鞅被两个带刀侍卫粗鲁的架住,直接走向重玄门外的囚车旁。 月光下,灼染看见拖着沉重脚镣的郑鞅被带上了囚车,囚车辘轳行驶,渐行渐远,直到完全看不见。 灼染抹去眼泪,走到了郑鞅之前下跪叩拜的地方,在那里,她看见一片红澄澄的枫叶。 第22章 是她 灼染弯腰将那片枫叶拾起,放在手上,就着月光细致入微的看着,只见枫叶上出现一个笔势超逸的黑体字:活。 心下顿时明了,她将那片枫叶紧紧的贴握于怀中。 活着… 惑,才能祸…… 才有希望。 她会记住郑鞅的叮嘱。 回到御女苑已是丑时,她因受伤,加之一直下跪叩拜,膝盖都跪肿了,这一路走来实在艰难,刚进院落,便一屁股坐在石阶上正要歇上一歇。没想到屁股刚挨地,痛的她直吸嘴。 “狗奴才,是存心不让我睡觉吗?”明慧拿着一根树枝编织而成的长鞭子走了出来,一鞭子抽在灼染的身上。 灼染被抽的皮开肉绽,紧接着,第二鞭,第三鞭,应接不暇的落在她的身上,她躲闪不及便伸手将那鞭子捉住,冷冷的看着明慧:“怕是采女自己本身就睡不着吧?” “贱人,还敢顶嘴!”明慧一巴掌扇在她脸上,灼染被扇倒在地,倔强的看着明慧。 这个时候,明慧身旁又出现一个紫色深衣的采女,见灼染要爬起身,一脚踹过去。同时,明慧薅起灼染的头发,狠狠的朝院落中的一口水井拖去。 惊觉她们对她有了杀心,灼染大呼救命,哪知,明慧直接用鞭子将她脖子缠住,扼制了她的声音。 灼染被勒的翻白眼,一直拼命挣扎,不愿叫她们得逞。 “这贱人还在挣扎,你来帮我搭把手!”明慧冲着那紫衣采女小声道。 “我,我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娘娘说了,若弄死她,就会让我们获宠!快点!” “采女阁的人不会醒来吧?” “已被我下了蒙汗药,都睡的可沉了,待将她勒晕,我们把她投井里,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知道是我们做的,我们只管去娘娘那儿邀功便是。” 明慧将鞭子套在了灼染的脖子上,又勒紧了几分,灼染自然不甘心让她得逞,蹬着脚,无助的挣扎着,手中那片枫叶飘落在地上。 灼染的脸憋的通红,艰难的挤出一句话:“圣上会派人来找我,到时你们别后悔……” 究竟是哪个娘娘要置她于死地? 司徒云旎如今从贵嫔降为才人,而且喉咙重创,口不能言,失势且又失宠,应该不可能是她,就算是司徒胜安插了眼线想要除掉她,也不敢如此猖獗,要知道,司徒家族因她而被定了欺君之罪,肯定要暂时收敛一下。余下之位是与贵嫔同等位分的正一品贵妃,其位由闵贵妃所属,闵贵妃下面,便是从一品的宣春宫霍淑妃和甘泉宫窦贤妃,以及卿颜宫的德妃。 那便是这几人中的其中一个要她死。 是担心她怀上龙嗣吗? “那又怎样,娘娘说了,就是要在圣上寻你之前弄死你,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你怀上龙嗣了呢?所以你必须死!” 明慧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测。 难怪八年之久后宫却一无所出,估计那些皇嗣暗中都已折在这些争宠的娘娘手里了。唯一的大皇子还是在宫外所生,如若不然,在娘胎里怕是都要小命不保了。 灼染被勒的神色涣散,头晕脑涨,她看着漆黑的御女苑外,不甘心就这样被弄死,口中艰难溢出三个字:“夏常侍!” 明慧与那紫衣采女一听,吓的立即松手,灼染得以呼吸,拔腿就往外跑。 明慧二人立刻去追。 灼染见前方有人,便朝那人奔去,一下子跌跪在那人脚下。 “常侍大人救我!” 那人身后跟着的随从提着一盏灯,灯火被风吹的忽明忽暗,看不真切对方的脸,也不知道是哪个宫里的太监,如今保命要紧,灼染便想也没想的下跪求救。 “来人可是司徒氏?”耳边是夏仕白的疑问。 灼染不住的点头,紧紧抓住夏仕白的衣裳,激动的哇哇大哭:“是,是奴婢司徒氏,常侍大人,她们要把我推到,推到井里淹死!常侍大人救我!” 灼染哭的直抽抽,别提有多伤心了。 她哭是她高兴,终于把夏仕白给盼来了。 也不知是夏仕白上了年纪还是怎么了,就听不得这种肝肠寸断委屈巴巴的哭声,心头立时一软,将灼染扶了起来:“别怕,有咱家替你做主。” 夏仕白可不是说大话,这夜半三更的,皇帝让他来御女苑寻司徒灼染,他是万不能带一个死了的司徒灼染过去,于是当即吩咐身后两个随从将明慧与那紫衣采女抓了来,连带着灼染一并送去大皇子的长安宫。 灼染看着长安宫外挂的那对红亮亮的虎头灯笼,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总算安全了。 也亏得有大皇子这张王牌。 进了长安宫,灼染一眼就看见了皇帝李聿。 李聿神色冷冽,一脸凝重,身袭绛色团龙便服,负手立于长安宫正殿的长形落地缕空蟠螭纹翎扇旁,欣长身姿在宫灯的折射下,更显孤戾。他的脚下跪着一排宫人,宫人屏主呼吸,埋首伏地,大气都不敢出。 灼染神经顿时紧绷了起来,缓缓的走了进去,亦跟着下跪。 莫不是她之前行刺失败,藏于望夷宫龙雕案下的毒箭木银簪被发现了? 若是那样,应该让她去望夷宫指认才对。既然夏仕白带她来长安宫,想必正如她所料,是为了大皇子。 这时,灼染发现这些下跪的宫人都有一个特征,她们半边脸都有红色胎记。此时,她发现旁边的宫女有些眼熟,好像之前在宜春宫见过,曾服侍过司徒云旎。灼染又小心翼翼看了看另一侧的红色胎记宫女,惊觉她们好像都是宜春宫的人。 灼染似乎明白了什么。 “可是看清楚了?” 李聿冷冷的扫一眼她,那双幽沉沉的眼睛寒意流动,顷刻间将她冻住,她吓的立即端端正正的跪在那里,在不敢四处乱看。 “启禀陛下,奴婢看清楚了,都不是。”奶娘和照料大皇子的三个宫女跪在李聿的身后,看着对面跪倒的一大片宫人,将指认结果如实告诉李聿。 李聿阴沉沉的眸光定格在灼染身上,夏仕白心领神会,便道:“司徒氏,抬起头来!” 司徒灼染抬头,平视前方的袅袅香炉。 一太监走到她跟前,拿着沾了朱墨的狼毫在她半张秀丽脸上涂抹着。 长安宫的奶娘与那三个宫女立马认出了她。 “陛下,就是她!” 第23章 哺喂 奶娘话落,三个宫女亦是加以肯定的附和,跪在地上,一人一句,将司徒云旎事前利用长意争宠的意图皆和盘托出。 “…殿下并非依赖司徒才人,其实只是认奶,殿下他,他只喝此女的奶汁…” “那几日,正是此女跟着司徒才人来的长安宫,司徒才人让她给殿下喂奶,意外的是,殿下被她抱在怀里立马就不哭不闹了,司徒才人发现殿下依赖此女,很是开心,便日日都带着她过来,吩咐她哺喂殿下。” “司徒才人不叫奴婢说出去,对外只说是殿下依赖才人,与才人有母子缘分…” “才人还想让奴婢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想让陛下记念其好,说若获得陛下宠爱,就会承诺…”奶娘声音颤抖的停顿一下:“承诺将此女送于奴婢所用,可应急于奴婢对殿下的照顾不周,奴婢是一时糊涂,便允了才人的请求…奴婢该死…” 李聿沉默着,利剑似的双目好似要将灼染凌迟。 长安宫内,所有照料长意的宫人内监全都埋头跪着,浑身冒着涔涔冷汗,汗水湿透衣襟,紧紧贴合着袍裳,生怕下一刻脑袋搬家。 灼染在无法淡定平视前方,跪在那里,泪眼涟涟:“奴婢听说殿下食欲不振,心中很是担忧,便说服才人带奴婢去长安宫探望殿下,奴婢见殿下身体羸弱啼哭不止,就想将他哄好,一时情急便忘了身份,只想着哺喂殿下…奴婢有罪,奴婢该死!” “司徒氏不贞不德,违礼僭越,的确该死。”李聿冷声开口,冰若寒霜,与之前那个在她耳边深情低唤染儿的温柔男子天差地别。 灼染跪在那里,脑袋嗑在地上,诚惶诚恐,心却毫无波澜,更无丁点失落,因为她清楚,他唤的那个染儿并不是她。 “念其哺喂大皇子,朕可给一次将功折罪的机会。” 头顶上的御音似乎温和些许,灼染的脑袋都嗑麻了,一个劲的谢恩:“陛下仁慈,奴婢谢陛下不杀之恩!奴婢定会改过自新,绝不再犯,从今往后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灼染一边表忠心,一边不停的磕头,额头上嗑红了一大片。加之之前身上有伤,整个人看起来虚弱易碎,像是摧残过的精致琉璃,让人不由心生怜悯。 李聿皱了皱眉。 夏仕白一番察言观色,便上前一步,下达了李聿的意思:“着司徒氏速去哺喂大皇子,不得延误,不得疏忽!” “奴婢谢主隆恩!” 灼染的膝盖处疼的厉害,早就想站起来了,抹了一把眼泪,吃力的从地上爬起。 刚走两步,膝盖处一酸,身体失衡前倾,一下摔趴在地上。 正好趴在李聿脚上的那双云头锦屦旁边。灼染一阵窘迫,支撑着要爬起来,却因为使不上力气均以失败告终。 “奴婢该死,奴婢不是故意的……”她仰着脸,怯怯的看着李聿,一边还不忘努力起身。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的确是膝盖和身上的伤实在疼的厉害。 她趴在地上,身前丰盈跟随着欲起又跌落的动作上下摇颤,呼之欲出。 “哎呀!”娇呼一声,又趴回在地上,直接把本就发胀的身前挤出一大片湿濡来。 李聿见状,眸色愈发阴沉,龙颜蒙着厚厚铅云,看起来极为不悦:“拖去内殿。” 两个太监神色紧张的走来,将灼染扶起,迅速架去了大皇子所在的内殿。 内殿的碧纱橱内,长意正躺在蝙蝠翠竹摇床上嘤嘤哭不停。那小脸上全是泪,还不住的啃自己的手。 灼染见状,秀眉拧起。 这小可怜见的,真真是叫人心疼。 两个太监给灼染灌了一碗无盐的肉汤,立即抱起长意,催促灼染赶紧喂奶。 灼染因无法走动,被扶坐在旁边的楠木绣墩上,接过长意,忍着那油腻肉味在胃部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开始喂奶。 那两个太监默契的放下帷幔,识趣的守在帘栊外。 这司徒灼染生的肤白貌美,娇丽非常,虽说现在是奶娘,可瞧着大皇子如此依赖她,只怕将来还有晋升的可能,况且她还是圣上临幸过的女子,但凡圣上宠过的,哪怕只宠了片刻,都不是他们能肖想的对食人选。自然也就不敢乱看乱瞟了。 帐幔内,灼染正搂着长意,一边喂奶,一边学着猫咪一样喵呜喵呜的叫。 “殿下,你以后若不好好吃奶,小猫咪就会过来跟你抢食,喵呜喵呜……” 长意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灼染,停止了吞咽。 灼染又喵呜喵呜的叫着,长意居然咯咯笑了。 “殿下怎么这么可爱呀,在笑一个,喵呜喵呜……” “啊呜……” “哈哈,殿下居然会说话啦,真聪明!” 远远的,便听见内殿的笑声,孩子的笑声,女人的笑声,会成丝缕温馨飘出殿外,夏仕白暗中吁了一口气,狡猾的眼睛里闪过一抹不可思议。 这小司徒氏还真有两下子,居然这么快哄好了大皇子,小司徒氏没来的时候,这小祖宗哭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横竖就是不吃那奶娘的奶,宁可啃自己的手,都不吃奶,任谁都哄不好,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圣上每每见此,就会心急如焚,束手无策,这小司徒氏一来,殿下不哭不闹,大口吃奶,而且还会笑了,笑声充斥着各个角落,以至于整个长安宫都有了一丝活泼的朝气。 又见李聿立于帷幔旁默默观望,夏仕白知道,李聿开始对这个司徒灼染刮目相看了。 此时,李聿站在帷幔旁,目视着里面隐隐约约的一大一小,神色微霁,又似乎想到什么,些许失意涌上眉间,深邃的眸中,郁色渐显。 夏仕白佝偻着腰,走来小心翼翼的对李聿道:“启禀陛下,这小司徒氏之前因杖责而落了伤,又遭至御女苑的采女追杀,为了不影响哺喂殿下,奴才觉得,需请太医给她诊治。” 李聿收回目光,颔首:“可。” 似乎对采女追杀灼染一事一点都不意外。 “陛下,那两个采女该如何处置?还有贵妃娘娘……”夏仕白压低声音,将之前接灼染时发生的事情禀于李聿听,又将明慧与那紫衣采女的口供呈给了李聿。 李聿看了一眼,周身散发着叫人胆寒的冷冽之气。 “此二人诬陷贵妃,杖毙。” 李聿想也没想的开口。 夏仕白应了一声是,便下去处理了。 闵贵妃骄横跋扈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但凡圣上宠幸哪个宫嫔,她就对哪个宫嫔不依不饶,处处针对,那满肚子的醋海几乎要淹死后宫无数佳丽,圣上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叫她有个武安君哥哥呢?如今东洲未曾扫平,正是武安君闵据重用之时,圣上自然要惯着闵贵妃。 可是,闵贵妃以往虽然针对她们,皆惩戒降级或是打入冷宫,也没这般明目张胆的下死手啊,难不成是因为圣上临幸小司徒氏时,未曾用那个…… 夏仕白转身回望,却看见李聿撩开帷幔,进了碧纱橱里。 “长意殿下,你看这是什么。”灼染拿着帕子,叠了一个红色小老鼠,放在手中动来动去,还不时摇着小老鼠的尾巴。 第24章 利用 “啊,麻……”长意坐在她的腿上,仰着小脸,好奇的睁大眼睛看着,小嘴巴张成一个圆圈的喔形,发出萌化人心的小奶音。 “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喵喵喵,猫咪来…啊,陛下!” 灼染看见高大的绛色阴影泰山压顶般的笼罩而来,吓的声音都变了调,帕子叠的小老鼠失手掉落在地,怀里的小长意先是咯咯笑着,被她一声陛下给惊的扁了嘴。 “哦哦,殿下不哭,是奴婢不好,吓着殿下了,殿下不哭,陛下,奴婢该死……”灼染都不知道怎样好了,一边要哄长意,一边还要谢罪。一会殿下,一会陛下,都快绕晕了。 此时李聿拾起地上的小老鼠,拿给长意看,唇角挂着儒雅温润的笑意。 长意顿时不哭了,咧着嘴躺在灼染怀中,看着自己的父皇。 “继续。”李聿扫一眼灼染,命令她。 “啊?”灼染疑惑不解。 “猫咪来了之后,小老鼠如何了?”李聿问。 灼染将有些松散的衣领理了严实,红着脸,不去看李聿,轻声声的道:“然后,然后小老鼠就吓的从灯台上滚下来了。” 李聿嗯了一声,将那帕子搁置在案上,看着长意,对灼染道:“以后再不可这般惊乍,会吓着长意,凡事要安之若素,处变不惊。” “是,奴婢谨记。” 灼染温顺应道,乖巧至极。 “你长姐已畏罪自戕,念及你父亲曾有功于社稷,朕会给她一个体面,望你能安分守己,悉心照料朕的儿子,不可再有差池。”李聿说到此,容色冷峻几分,清魅无双中透着帝王威严,让人瑟缩。 言外之意很明显,他的皇长子不是后宫女人争宠的筹码,他不允许她们利用长意,以及伤害长意。 “是,陛下圣言奴婢铭记于心,绝不辜负陛下的一片期望。”她先是震惊于司徒云旎的死,然后伤心落泪,之后抹去了拼命挤出来的泪水,当着皇帝的面,坚定而诚恳的保证。 没人知道,她的确在利用长意,利用长意对她的依赖成功当上了长意的奶娘,她不会像司徒云旎那样去争宠,她如今的目标是长意,她要打持久战,和长意培养母子感情。 长意是李聿的长子,又是李聿最心爱的夷夫人所出,将来极有可能是大齐太子,所以她要把他养的白白胖胖,健健康康,要让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把他变作一个外强中干的草包,让齐国的江山经他之手,毁于一旦! 如此一来,也算是报仇了吧?比起让李聿死,毁掉他的江山才是最大快人心的。 灼染心中绸缪着,看着天真可爱的小长意,她秀丽的脸上显出十二分的虔诚。 她如此恬静的抱着长意,圣洁而细腻的轮廓上蕴藏着世间最美丽温柔的微笑,带着少女般的柔情,宫灯的照耀下,如莹润光洁的红宝石。 李聿只觉得心底冰封的某处正在坍塌,他看着灼染,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灼染抬眸的一刹那,与李聿的视线碰撞。 李聿面沉似水,游丝般的迷乱从眸底消失,瞬间荡然无存,周身冷意散发,大有冰封千里之势。 灼染张了张嘴,怯弱的闭了口,什么也没说。 后来,李聿走了。 灼染敛起笑容,看着李聿高大的背影,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若有所思。 又过了一会儿,长意躺在她怀里睡着了,一宫女走了进来,将长意抱去摇床睡下,并叮嘱灼染先去休息,休息好了,天也就亮了,到时候会有太医过来给她治疗伤势。 灼染正累的慌,便被一内监引去了偏殿休息。从那内监的口中得知,之前的奶娘与宫女因照料不周,通通杖毙了。 灼染一颗心微微抖搐了一下。 李聿这是在杀鸡儆猴,似在告诉她,她若不好好照顾大皇子,下场就和她们一样。 灼染躺在榻上,浑身被寒意笼罩。 翌日,司徒云旎被厚葬。 果然,君无戏言,李聿兑现了承诺。 他隐瞒了司徒云旎因利用长意争宠而畏罪自戕的事实,让司徒云旎死的很体面。对外宣称司徒云旎是因喉咙处伤势复发,导致不治而亡。 而刺伤司徒云旎的凶手也不是裴婕妤,而是司徒云旎的贴身丫鬟梦思,说是梦思在司徒家时,就对司徒云旎积怨已久,最终因个人恩怨,便趁司徒云旎沐浴时将其刺杀,司徒云旎死后,梦思自知活不成,便自缢身亡。而裴婕妤自然而然也就洗刷了清白,被接出暴室,无罪释放了。 不但释放,还赐封裴婕妤为从二品充容,且连续几晚陪王伴驾,侍寝于望夷宫,圣眷正浓。 灼染心里很清楚,裴婕妤的哥哥是九卿廷尉,李聿不可能因为一个司徒云旎就去牵动整个裴家,所以,便找了梦思做替死鬼。梦思是司徒家的家生子,司徒云旎被梦思杀,是司徒家家风不正酿造而成,跟李氏皇家无关,亦跟裴家无关。 这就是李聿的用意。 灼染唏嘘的同时,心中暗自庆幸。 无论司徒家和裴家如何,总算没有查出是她刺杀的司徒云旎。 她不后悔杀司徒云旎,若司徒云旎不死,她就会死。 后宫斗争永远都是这么残酷,为了争宠,为了步步高升,亦或是如她这样藏着不可告人的报仇目的,要么在荆棘密布中杀出一条路来,要么就是枯萎或死亡。 灼染看着怀里的长意,伸手缓缓的抚摸他的额头。 长的还真像李聿。 灼染微微一笑,将熟睡的小人儿放在摇床上,哼着摇篮曲。 清脆的声儿,像是夜莺的歌喉,动听至极,长安宫的太监汪延走了进来,身袭驼色束腰大袍,怀里抱着一个鼓囊囊的包裹。 灼染见状,起身迎了过去,语气欢快的道:“汪常侍,都买回来啦?常侍一路辛苦啦,来,喝口茶。” 说时,倒一樽茶,亲自双手递给汪延。 汪延无奈的叹一口气,接过茶樽:“我说姑奶奶,宫里什么东西没有,非要让我去宫外买,这一路给我累的,比牛耕地驴拉磨还累。” 灼染为他捶了背,然后打开包裹,娇憨笑道:“宫里虽应有尽有,可就是没有合身的呀,我就想亲自给殿下做,你看殿下连双小鞋子都没有,多可怜,况且缝缝补补是常有的事,买了这些也方便,总好过三番五次跑去尚衣局看人脸色拿取,汪常侍,你还买捏糖人啦?好漂亮的糖人!怎么就只有一个,是给谁买的呀!” 第25章 贵妃 汪延的脸一红,局促的手放在膝盖处蹭了两下:“没有,没给谁买,我买十好几个,打进长安宫都分完了,就,就剩这一个,你若不嫌弃,你拿去吃吧。我瞧着做工怪干净的,也没用嘴吹,就买了。” 灼染拿着蜜灿灿的糖人,在鼻息间嗅了一下,一股甜丝丝的味道扑面而来,但是她没有吃,只当是欣赏一件极为精美的工艺品:“就剩这一个了,我不舍得吃呢,等殿下醒了我拿给他看,他一定喜欢!” 汪延将樽放入案上,没好气的催促道:“你赶紧吃了吧,等殿下醒了,只怕要化的到处都是,赶明儿我在出宫买,蝴蝶的,马儿的,小兔子的,我一样买一个回来,保准殿下看个够,你瞧瞧,我刚说完就滴了一滴!” 瞧着那蜜色的糖汁直接滴在了灼染的白色右衽交领上,当即从袖里抽出帕子,为灼染拭去那滴成椭圆形的蜜色糖汁。 “那就有劳汪常侍了,我自己来吧,怪我太不讲究,见笑了。”灼染拿着自己的帕子低头擦拭着,笑容更是扩大,露出一排白白的细牙,比那蜜糖还要甜, 汪延瞧着,心都要化了。 随即脸一红,便别开视线,心中将自己狠狠的暗骂一通。 一个没有根的阴阳人,想这起子事做什么?就算你想找她对食,也不应该。 心下想着,汪延便保持距离的后退一步。 “哟,本宫来的不巧了!”说话间,一粉色深衣的垂髻宫女将重重帘幔打起,身袭孔雀展翅绣金纹锦襦裙,外罩牡丹烟罗软纱的美丽女子走了进来,只见她万千青丝挽成好看的堕马髻,髻上的金镶玉步摇和点翠珊瑚兰花玉簪更衬的她华美非凡,她体态雍容,身形韵致,张扬而隆盛,骄傲且强势,一双丹凤眼犀利的朝灼染看了过来,然后哼的一声,带着冷蔑。 汪延见状,立即下跪:“贵妃娘娘千岁。” 灼染心知她是闵贵妃,当即跪下亦跟着道:“贵妃娘娘千岁。” “妹妹走的还挺快,本宫都快追不上了。” “贵妃关心长意殿下,总是比嫔妾们要心焦些。” 之后又进来三两个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她们皆锦衣华裳,束身柳腰,凤簪珠翠金步摇,玉刻麒麟腰带红,端庄又不失妩媚,尽显女神姿态,光彩照人。 “本宫若不先一步赶来,还真错过了一场好戏呢。”闵贵妃闵梓南在宫女的搀扶下,坐于案旁的凤雕椅子上,长安宫宫女小心翼翼的为她上了茶,紧接着又各自为其余三妃上茶。 灼染与汪延跪在那里,大气不敢出一声。 一袭靛蓝百花戏蝶深衣的淑妃霍献容笑了笑,坐于闵梓南身侧,问道:“什么好戏,梓南妹妹快些说来听听,本宫倒想洗耳恭听。” 霍献容的淑妃之位虽低了贵妃一等,但因是最早进宫,又暂时打理中宫事务,闵梓南自然也要敬她三分,故称献容为姐姐。 贤妃窦清窈与德妃颜冉则是抿嘴一笑,二人各穿着朱粉绣金滚边的曳地芙蓉裙,和鹅黄云纹缂印点点梅花的大袖束腰长裙,头上皆是赤金簪钗,繁复精雅。 窦清窈道:“近来实在闷的慌,还真想听些新奇的事解解闷呢。” “容姐姐和两位妹妹可要听仔细了,本宫亲眼瞧见这奶娘与常侍在内殿勾肩搭背,私相授受,真真是一点都不避嫌呢。” 闵梓南说时,将茶樽重重的一顿,漂亮的凤目猝一凌厉。 灼染心头一沉,立即解释:“娘娘误会了,奴婢与汪常侍正在照料殿下,并非娘娘看的那样。” “娘娘明鉴,奴才与司徒氏绝无半分逾矩,奴才是奉命照看殿下的,绝无其他心思!” “还敢狡辩,你方才拿着帕子替她擦身,当本宫眼花吗!还有,这包裹里是什么!” 闵梓南一拍檀木案,看向汪延之前从宫外提回来的包袱。 汪延吓的惊出一身冷汗。 包裹里面自然是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汪延担心的是闵梓南会无中生有,她惯会用这种伎俩来给人欲加之罪,而且皇帝还纵着她,即便她无理取闹,也只管由着她闹腾。 灼染如实答:“是奴婢托汪常侍买的绣线与布料,奴婢想给殿下做些小玩意。” 她不敢说是做衣物鞋子,不然闵贵妃定是要抓住话柄,借宫中吃穿用度皆不缺为借口来反制她。 “拿来给本宫瞧瞧。” 闵梓南看着灼染,咄咄逼人。 而霍献容等三妃亦是同时看着灼染,眼底闪过一丝哀怨与不甘。 这就是前几日皇帝召幸的小司徒氏,果然是有几分姿色,可阖宫上下,哪个宫嫔不是清丽佳人?此女还是个生了孩子的妇人,为何皇帝偏偏要召她?即便犯了欺君之罪,也依然把她弄来长安宫做什么奶娘。 呵,无非就是名字里面多了个染字。 霍献容冷哼一声,看了看身旁的颜冉。 颜冉被霍献容这样一瞥,却生出一丝挫败来,缓缓揪绞着帕子,不语。 此时,灼染已将包裹打开,坦然呈给了闵梓南瞧。 闵梓南命令声旁宫女将那包裹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查验,并且每拿出一件东西出来,便报一声名儿。 “袼褙一摞,绦子两捆,布料三卷,银针五枚……” “且慢,还有针?” “是的,娘娘。”宫女答。 汪延浑身都快软趴了,心道这下总算给她逮着机会了。 果然,闵梓南听罢,怒看着灼染:“司徒氏,你胆敢藏针谋害大皇子?” 灼染摇头否定:“奴婢是想给殿下绣些小玩意,绝无半分谋害之心。” 汪延跪在那里,附和灼染:“奴才可以作证,司徒氏一直很尽心照顾殿下……” “狗奴才,还敢替她狡辩!掌嘴!” 闵梓南话落,贴身内监走来,啪啪几耳刮子,直将汪延打的眼冒金星。 灼染心一揪,看着被打的面色红肿的汪延,愧疚至极,便一个劲的磕头求饶:“求娘娘开恩!是奴婢叫他去买的,但奴婢真的只是给殿下做些把手的小玩意,绝无谋害之心!” 而她越是求饶,闵梓南越想惩戒她,闵梓南见她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伸着凤头绣履,一脚将她踹倒。 灼染伤势还没完全好,被这一踹,腹痛蔓延全身。 摇床上的长意被惊醒,不停的吭叽着,灼染要爬起来去抱她,却被闵梓南呵斥。 “你敢藏针伤害皇子,本宫岂能再让你近身伺候?来人,速押去暴室!” 第26章 剪影 灼染没想到闵贵妃这般凶恶泼蛮,想是她早已经派人跟踪了汪延,知道他买了绣花针,便来这里借题发挥,一心要置她于死地。 想必那晚明慧要把她拖于井内淹死,也是这闵贵妃指使的吧? 灼染冷冷的看着闵梓南,没有再求饶了。 霍献容与窦清窈以及颜冉三位嫔妃皆是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她们心知肚明,闵梓南是要利用这五枚绣花针来严惩司徒氏,而且极有可能还会处死她。 自皇帝御驾亲征回銮后,带回来的这个大皇子一直孱弱奄奄的,皇帝忧子心切,除了上朝以及处理政务,便是来长安宫思念夷夫人和照顾儿子,从不亲近女色,甚至还下旨,每逢十五宫中必须为夷夫人与大皇子祈福,祷告那失踪的夷夫人能逢凶化吉,祈求上天让大皇子茁壮成长。 妃嫔们面上虽然作一副大度状,可心里自是憋了一肚子委屈和怨念的。只巴不得那夷夫人客死东洲,大皇子立即早夭才好。当然,这些心思万不能流于表面,必须还要装作关切大皇子的样子,虔诚的祈福,耐心的等着皇帝临幸。可是这都快小半年了,各宫门前的绿草红花都要荒废枯萎了,她们巴巴盼着皇帝召幸,盼来的却是皇帝召幸一个残花败柳的再醮之妇。 别说闵梓南了,下面的三妃九嫔谁能忍得了?这种靠歪门邪道进宫的下作之人,就应该好好教训一番,最好让她断了爬龙床的念想。 霍献容瞧着灼染那张脸,又想像着灼染在李聿身下媚浪的样子,更是嫉妒的不行,她第一次庆幸宫里有个娇纵跋扈的闵梓南。 闵梓南这个醋坛子,发起狠来能把人折腾死,所以,这司徒氏八成是逃不掉的。 既逃不掉,只能死了。 事关皇子的性命安危,皇帝就算心有怜惜又如何,除了那个夷夫人,谁还能大过他的儿子? 一个替身而已,没了就没了。 贤淑德三妃眉目流转间,透着几不可见的幸灾乐祸。 “这些针线络子,是圣上叫奴婢买的!” 灼染的话像是惊雷一样,直接凝固了四妃上扬的嘴角,同时也止住了左右常侍对她毫不客气的拖拽。 “你说什么?是圣上?”闵梓南捏着青铜茶樽,指甲泛着青白。 “是圣上……授意奴婢买的。”灼染加以肯定的回应闵梓南。 灼染知道,一旦被押去暴室,自己能否活着出来都尚未可知。那个晋升为充容的裴婕妤倒是有幸活着出来,因为她有个廷尉哥哥,有个根基深厚且强大的裴氏家族做后盾,她有什么?一个因欺君而戴罪之身的奶娘,就算她是治粟内史司徒胜的女儿又如何,司徒胜因她而受牵连,遭皇帝打压,早就放弃了她这个名义上的庶女,且司徒氏一直担心她泄露那起子“献首级邀功”之事,早在司徒云旎是云贵嫔时,司徒胜就暗里指使司徒云旎将她除之后快。 若她进宫时是清白之身,若她没有生过孩子,司徒胜说不定还能在司徒云旎死后把她当做靠山和希望,亦会暗里派人助她一把,可她不是,她只是一个人微言轻身单势薄的奴婢,她现在唯一靠的就是皇帝,是那个拥有至上皇权的李聿。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却是暗流涌动,似乎是暴风骤雨来临的前兆。 “很好,既如此,本宫这就去找圣上,请他来当面拆穿你这贱婢的谎言!” 闵梓南声音尖利,因无法控制情绪,凤头金钗与金镶绿松石耳环止不住的晃动着,精致容颜因愤怒而略显狰狞。 后来,在宫女的搀扶下,闵梓南离开了内殿。 紧接着,三妃亦起身跟着离开,幽香渐散,倩影已远,长安宫又恢复如初。 灼染吁了一口气,立即跑到摇床旁抱起了啼哭的长意,长意的小脸都哭红了,梗着脖子,破开嗓子势要哭个昏天暗地。当灼染将他抱起来时,哇哇啼哭声一下戛然而止,挥着小手死死抓住灼染的衣袍,小腿乱瞪,吭哧吭哧,迫不及待的要吃奶。 照料皇子起居的大宫女瑞枝着急忙慌的帮灼染散开交领,小声道:“贵妃来时,本应该是要进来通报的,可贵妃担心吵着殿下,便制止我等前来通报,直接领着淑妃她们不声不响的走了进来…明眼人一看就是有备而来的…司徒氏,不是我说你,你怎能买这些针线呢?就算买,也要先请示圣上才对,虽是应付了贵妃,可圣上那儿该如何是好?总不能把这些针线毁尸灭迹,那样的话,倒像做贼心虚,只怕惹的龙颜不悦……” 灼染不语。 她也正在想这个问题。 此时交领已松散,露着凝脂般的瓷白雪肤,长意张着小嘴巴,小手还不忘抱着,咕噜咕噜吞不停,又因汪延还在殿内,灼染便拿着团扇挡住胸前。 她看着趴在那里擦抹脸上血迹的汪延,以及那地上化了一地的糖人,内疚的道:“汪常侍,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你,你脸都肿了,快些去敷一下。” 汪延亦背过身,慌张将帷幔散下,隔开了他与灼染:“我没事,倒是你,方才贵妃那一脚可有伤着你?” “只是一时疼痛,无妨,你别管我,先去消消肿。”灼染皱眉,想着大宫女瑞枝方才的话。 等李聿来了,该如何应对。 那闵贵妃定是要去李聿那里告状的,瞧她那般恣意跋扈,想是李聿纵容娇惯而致,如此一来,还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哎……” 灼染叹一口气,与此同时,汪延也跟着一声叹息。 “若陛下问罪,我就跟陛下说,是我擅自做主买的针线。”汪延道。 瑞枝满眼的赞许:“也行,反正你一个阉人,没事绣绣花倒也说的过去。” 灼染摇头:“这件事,是我做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圣上那里,我自有一番说辞。” 虽然这一次暂且逃过闵贵妃的针对,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 若在宫里没有靠山,她怕是活不到长意做太子的那一日了。所以,她必须要仰仗皇帝才能保全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灼染突然觉得,自己正在被深宫的生存定律慢慢吞噬,而这个生存定律便是争宠。 暮色降临时,李聿没有来。 有裴充容侍寝,应是走不开的。 灼染暗自松了一口气,她倒是希望裴充容不眠不休的缠着李聿,最好是缠到让他忘记长安宫发生的事。 喂饱了长意,灼染又逗他玩了一会,便哄他睡着了。她为他盖好了绣金蟠龙锦被,又忍不住的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留大宫女瑞枝与福香守夜,她则是去了休息的偏殿。 身为奶娘,要保持健康的体力和充沛的乳汁,以便于幼儿能摄取足够的营养,所以在作息方面都是有极其严格的规定。一旦长意睡觉,她也必须休息。 偏殿就在内殿的西侧,连着一个廊檐,离的很近。若长意醒了,瑞枝叫她喂奶也方便。 灼染拨了一下灯芯,火光明亮些许,她打开包袱,将那些布料绣线络子拿了出来,开始缝一个大致鞋样。 李聿踏月而来,朝长安宫正殿走去,走到廊上时,深邃凌冽的眸却朝偏殿菱花窗上的朦胧灯光看了去。 灯光下,是一道温雅婉约的剪影。 那剪影曼妙灵巧的忙来忙去,似乎在穿针引线。 李聿默默的看着,冷沉的眸子恍惚间泛起迷离,他缓缓走了去,站在窗棂旁,顿足,与那剪影重叠。 “陛下……” “不必,传她去正殿。”李聿打断夏仕白的唱喏,移步去了正殿看长意。 第27章 真累 偏殿内,豆形铜灯的橘黄光芒照映在菱花窗上,窗上荡漾着一抹伟岸清姿,那身影徘徊片刻,便又不见了。 灼染知道,是李聿来了。 她放下手中的针线,勾唇,眉眼间漫过一丝笑意。 “陛下口谕,着司徒氏前去问话。”夏仕白语气温和,还刻意压低了嗓音。 皇帝不喜在长安宫大声喧哗,尤其是夜晚。因为不想吵醒睡觉的大皇子。 灼染走出偏殿,朝夏仕白福身行礼:“常侍大人。” “司徒氏,走吧。”夏仕白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还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暧昧。 灼染亦步亦趋的跟着,显得很紧张。 夏仕白笑意满满的瞟了她一眼:“你真有能耐,惹的贵妃与充容都告你的状呢,今儿可苦了圣上,哄了这个又哄那个。” 灼染听罢,秀脸透着惊惧仓惶,看着前方灯火莹亮的正殿,再不敢走前一步:“常侍大人,奴婢不是有意的……陛下,陛下他会赐死我吗?” 说时,眼泪刷刷落下,可怜巴巴的扯着夏仕白的袍袖:“常侍大人,可不可以别叫陛下杀我,我一直都是尽心服侍长意殿下的,真的,不骗大人!” 夏仕白见状,心下一软,将欲跪的灼染扶起,低声道:“你看你,跟咱家说有什么用,进去跟陛下说呀,你若有能耐把陛下的心境给捋顺了,陛下怎会赐死你?” 这个傻傻的小司徒氏,圣上哄来哄去的,不都是为了她吗? 白日未时,那闵贵妃跑去望夷宫直接状告小司徒氏,说小司徒氏与长安宫内监汪延行为不检,暗里藏针意图伤害皇子,且她还将圣上搬出来威吓四妃!贵妃义愤填膺的告完状,便请求圣上赐死小司徒氏。圣上没有遂贵妃的愿,并声称的确是他命令小司徒氏买的那些针线布料。 “长安宫事宜,后宫不得插手,皆由朕管。” 当时夏仕白站在帐幔外,清楚听见圣上的温言警告。 圣上就是这样,用最温柔的御音,说着最冷酷的话。 闵贵妃当即就被堵的哑口无言,便倒在圣上怀里委屈的哭了起来,哭着哭着,自行剥落了衣裙,缠着圣上将她抱去了龙床,事后圣上一番小意温柔的诱哄,她才作罢。 后来送走了闵贵妃,酉时又来了一个裴充容,可把夏仕白给忙坏了。裴充容黏着圣上,娇滴滴的唤着陛下,简直能把人的骨头叫酥,不停的给圣上吹枕头风,坚称当初在宜春宫的浴房内,有个红胎女子打晕了她,还拿着她的簪子刺破了司徒云旎的喉咙,害她被当做凶手关进暴室。 “陛下,那个红胎女才是罪魁祸首,此人这般心机歹毒,万万不能留在宫里。” “嫔妾听说,那红胎女子如今做了长安宫的奶娘,当真如此吗?陛下,此女对自己至亲姐妹都如此狠毒,嫔妾真担心长意殿下……” 夏仕白听到这,心里清楚,裴充容已经知晓红胎女子是小司徒氏了。当初知晓这些事情的长安宫奶娘与宫女内监全都杖毙,宜春宫那边,也只有司徒云旎与贴身女婢梦思知情,但如今她二人都已自戕亡故。 裴充容之所以知晓,自然是有她哥哥裴子霁的功劳。裴子霁是位列九卿的廷尉,掌管整个大理刑辟,手下门客数千,甚至宫内还有他暗中安插的人,长安宫之事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圣上对此心知肚明,却任其眼线在宫内横行,一来是需利用裴子霁去和那些东洲门客周旋,二则是圣上需要裴子霁对付那些贪官污吏,继续从他们身上扒皮查抄。他的人在宫中也没什么大过,圣上也就暂时不去理会。裴子霁既是小人,又是能臣,执掌刑辟以来,打掉不少贪官污吏,那些贪污人员一个个富可敌国,家里的金银珠宝几乎堆成山,被查获后,名下所有财产皆充公。圣上将其作为招兵买马的资费,且还遣了那些贪人上战场将功折罪。可谓是人力财力,循环利用。 裴充容裴尽欢进宫三年无宠,裴子霁便努力了三年得以重用,凭实力帮助妹妹裴充容获宠晋级,其野心可见一斑。 圣上知道,裴子霁还有更大的野心,那便是做当朝国舅。 所以当裴充容暗示小司徒氏留不得时,圣上显得很不悦:“凶手是那宫女梦思,朕已处置,休要再提。” 裴充容当即吓的不敢言声,片刻又开始哭哭啼啼的唤着陛下,圣上只低柔的说了一声“欢儿乖。”裴充容立马动情抱着圣上,陛下夫君的叫着。 夏仕白有时候真的挺同情皇帝,为了拉拢功勋能臣,戴上温柔假面与其联姻,一个接一个的宠幸,却无一个是他心悦之人。 做皇帝,真累。 夏仕白正想时,看见跪在李聿脚下的灼染,灼染的旁边,是一个装了绣线的包裹,左右身后跪下一大片宫人。 也不知道为何,他就觉得李聿对她有所不同…… 或许,她是最像夷夫人的那个吧。 “朕何时授意你的?给朕一个解释。”此时,身着暗金龙纹常服的李聿坐于案旁,修长的指尖点着案上的銮金错银彩绘铜扣漆樽,漫不经心的扫一眼那包裹,看着灼染。 灼染垂眸,眼观鼻鼻观心,轻声道:“是陛下那日说的,要奴婢悉心照料陛下的儿子。” “朕是说过,与你买这些针线有何干系?”李聿又问。 灼染捏着双手,松开又握住的,道:“所以奴婢就一直悉心照料殿下呀,冬天快来了,奴婢想给殿下做一双虎头小棉鞋,殿下的脚太小了,宫里虽有,却有些大,穿在脚上既漏风又不保暖,殿下若冻着了,奴婢怎能算是悉心照料?做虎头鞋是需要针线的,奴婢只能托人去宫外买,娘娘们关心殿下,时刻念着殿下安危,一时心急也就误解奴婢了。” 李聿听罢,眼底漾着一丝笑意,转瞬即逝。 “你是长意的贴身奶母,只管哺喂他,这些事,不是你应该做的。你是他的近侍,更不能携带尖锐之物。” “可是这是奴婢的心意,用心做的东西,穿戴着才舒坦呀,奴婢会在偏殿裁做,做时离殿下远远的,可以吗?” 第28章 片刻 灼染怯弱的抬眸,看着不怒自威的李聿。 水滢滢的乌眸中带着满满的期许,扫走了李聿眼底些许凄迷的沉郁。 “包裹呈上来,拿给朕瞧瞧。”李聿并未曾回答她,而是命令。 灼染乖乖照做,将那装满了五颜六色绣线和布料的包裹拿起,双手捧放在了案上。 “这为何物?”当灼染欲要退离,准备跪回地上时,李聿叫住了她。 灼染看向他指着的那一团白绒绒,便跽跪于案旁,答:“这是长毛绒,这是白棉,长毛绒留做小老虎的胡须,白棉是缝在鞋履内,天冷时穿的甚是暖和。” 李聿不语,又翻出一些金线铃铛以及几颗珠子。 灼染很是上道,指着各种细物一一说了这些用途:“珠子点睛,黑络子做眼,红线是专门留作缝制鞋面,还有这铃铛,可当装饰物缝挂在嘴巴上,也可缝在鞋帮处,奴婢多买了好些,想再给殿下做一顶虎头帽,到时候铃铛挂在帽子上,殿下一直摇头晃脑的,真真是可爱极了……” 灼染想着那样的画面,不由笑出声,随即又滔滔不绝的讲着,讲的可认真了,柔柔的声音,冷静而绵缓,在这深秋的夜,宛如一道夹裹着无尽暖意的和煦春风,徐徐吹入长安宫的各个角落,夏仕白听的都觉得温暖的很。 夏仕白偷瞄一眼坐于正中的李聿,见李聿看着灼染,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却又极具潋滟的笑意。 灼染被他这样盯着,白皙的脸颊透着醉酒的晕红,立马低下了头,中规中矩的跪着。 “朕允你裁做,但是,需在朕的监督下完成。”他温和的道。 灼染听罢,两手撑地,磕头:“奴婢遵命。” 夏仕白一挥手,遣退了跪在地上的一大片宫人,而后自己也识趣的离开了。 长安宫内多是圣上的眼线,哪能让圣上亲力亲为的监督啊,圣上这是找了这个借口想与小司徒氏单独相处呢。 夏仕白低着头,退离的步伐又加快了些许。 殿内只剩下灼染与李聿。 李聿身上散发的花木沉香萦绕周身,夹杂着一丝辛烈的清凉和薄荷的冷蜜气息,透入肌髓,只将灼染的脸熏的红扑扑,像是红苹果一样。 “那,奴婢可以先将,将小老虎的轮廓绣出来……”灼染不敢去看李聿,拿着针线,开始忙活起来。 “嗯。”李聿看着她的挥针走线的动作,骨节分明的手扶着额头,找一个惬意的姿势支撑着。 他高洁优雅的伏在案旁,默默看着她绣出的那一双黑色眼睛,又看着她将两颗晶透的珠子镶于那黑眼睛上,顿觉有了画龙点睛的神韵。 “你怎会做这些?谁教你的?”李聿突然开口问她。 “是我阿娘……不,是奴婢的阿娘,她总嫌弃奴婢笨,说奴婢无德言容功之资,亦无勤俭持家之智,奴婢的阿娘教了好多,缝纫刺绣,织布烹饪,奴婢就只学会了绣些花样和做些简单的吃食,让陛下见笑了。” 灼染有些窘迫,秀脸更加通红了。 “会做些什么吃食?”李聿随手给她递了一缕绣线。 “会熬粥,还有炒鸡蛋,和做鸡蛋汤,对了,还有烤红薯,奴婢烤的红薯可好吃了。” 李聿默默的听着,眉目柔雅如玉:“朕以前也吃过,的确美味。” “是吧,尤其是那种蜜薯,咬在嘴里,可甜啦!”灼染说时,舔一下嘴唇。 “真真是个小馋猫。” “奴婢一饿狠了,什么都馋,不挑食。” 李聿没做声了。 等镶好了那珠子,灼染又拿给李聿看:“陛下……可以吗?” “勉强……还算可以。”李聿看了看,道。 “能入陛下的眼,奴婢甚是开心。”灼染笑的甜美,酿醉人心,比那御花园馥郁芬芳姹紫嫣红的花儿还要美不胜收。 李聿不由伸手,手背贴在她的脸上,轻轻的划触。 “陛下……”灼染柔柔的唤了一声。 蓦地,李聿将她揽入怀中,紧紧的搂着,淡淡的乳香带着甜美气息钻入他的四肢百骸,大手更是着力几分,似要将她揉入骨髓,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处,倾尽温柔,深刻而霸道。 灼染下意识的圈住他遒劲的腰身,像是攀上了绵延的高山,小脸埋在怀中,看着他,他的眼睛里,点点迷离聚拢,在铜灯的照映下,似有一缕缱绻在墨瞳中摇曳。 灼染秋波潋滟的乌眸装满一池的春情,看着他那张太过英俊耀眼的脸,试探般的一点点的挨近。 “别动,就让朕搂你片刻。”李聿声音低哑,捉住那只在他腰间游移挑逗的纤手。 灼染老实了下来,乖乖的任由他搂着,贴再他的胸膛处,聆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还有那硌的她极为不适的某处…… 绕是如此,李聿除了紧紧抱着她,并没有要深入交流的打算。 躺着躺着,灼染在他怀里打了一个哈欠,都快要睡着了。 过了好久,李聿松开了她,眼底的迷离早已经不见,浑身上下冷的像是被寒冰浸透一样,起身离案,如巍峨冰山,孤高的让人难以亲近。 迷迷瞪瞪的灼染顿时清醒,跪在那里,低头看着那绣了一半的虎面。 她知道,李聿嫌弃她,今后也很难在临幸她,最多就是把她看做另一个人搂抱片刻,以此来故作深情的思念一番。 “裴充容所言,可是真的?朕不问你,你是不打算说了?” 李聿看着跪在脚下的灼染,居高临下的质问。 灼染头皮一紧。 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方才还跟她如同拉家常一样说着话,又是搂又是抱的,这一起身立马翻了脸,又开始兴师问罪了。 她还以为他把这件事忘记了。 “……是奴婢打晕了充容娘娘,那日充容娘娘与已故的司徒才人起了争执,之后娘娘便跑去宜春宫的浴房里,拿那些洗漱物品发泄一通,司徒才人是奴婢长姐,奴婢的确偏了心,便出面制止,哪知却不小心失手打晕了娘娘,是奴婢该死……” 灼染小心翼翼的解释,隐去了拿裴充容的簪子刺伤司徒云旎的那些事实。 “罢了,既知道该死,以后别再去做了。” 李聿负手,头也不回的离开长安宫。似乎他并不打算治她的罪,而是想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意识到这些,灼染紧绷的神色一下得以放松,收拾一番,便去偏殿休息了,期间又奶了饿醒的长意。 二日,瑞枝告诉灼染,汪延被调离了长安宫。 第29章 迟了 汪延去了永巷浣衣司,专门看管那些犯了罪的妃嫔宫女,这本应该由年迈退废的太监充任,汪延也就二十来岁,此去那里,怕是以后都不可能拔升了。 灼染听了这个消息,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但也只能袖手旁观。是她连累了汪延,若她想弥补,只能等自己有那个实力之后再付诸行动。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好好哺喂长意。 此时长意正睁着乌又亮的大眼睛看着她,星子一样眸璀璨清澈,滴溜溜的转来转去,看了她脸,又看她的头发,张着小嘴,发出噢噢的小奶音。不时还伸着白乎乎的小手,想要她抱抱,两只小腿还不住的乱蹬着。 灼染见状,伸手为他盖好踢翻的被子:“殿下是又饿了吗?不能多吃,肚肚会撑的。” “噢……” 长意看着她动来动去的嘴巴,又噢了一声,好似真能听懂她的话。 灼染拿着白帕擦掉了他嘴角的口水:“所以殿下要适量,不然会积食,会难受呢。” 不知不觉,长意的小脸变的肉嘟嘟,也不再是一副小骨头架子了,小身板胖乎乎的,捏一下,弹滑嫩嫩,简直比剥了壳的鸡蛋还要滑溜几分,萌态百出,甚是可爱。难怪常人都说肌肤如婴儿般光滑,说的就是小长意这般。 “今后我一直对你好,等你长大了,可别忘了我。”灼染将他抱起来,搂在怀里晃啊晃的,长意咧开小嘴,笑的更欢了,抓住她的交领。 灼染也跟着笑,嘴里不停哼着童谣:“摇呀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对我笑,叫我好宝宝。糖一包,果一包,吃完饼儿还有糕……” “波……” 长意的小嘴巴先是发了一个喔形,然后啵的一声,他是也想说“好宝宝”吗? 灼染开心的不行,对走来的瑞枝与福香道:“快来看看,殿下会说话,殿下可聪明了!” 瑞枝拿着镶银鸟盖瓠形壶,倒了洗好的热水放置于铜盆内:“那是,圣上为龙,生的儿子为龙子,能不聪明嘛?” “是呢,圣上盖世无双,膝下皇子定是超尘拔俗,一个比一个出众。” 福香端着茶点都了进来,打趣道:“哎,可惜娘娘们的肚子一直没动静,就只有殿下这一个,哎我说,司徒氏,不如你帮圣上生几个得了。” 说完,一边忙碌一边和瑞枝齐齐笑着,二人笑的前仰后合。 灼染的脸立时红了,羞的一跺脚:“又胡说,再这样不理你们了!” 自从皇帝昨晚监督她绣虎面,二人有了片刻的单独相处,长安宫里里外外的宫人对她毕恭毕敬的,一口一个司徒夫人的叫,近乎将她当做长安宫的主人,她当即吓的不轻,立马叫他们改了过来。 长意的生母是夷夫人,她再被称之为夫人,会触犯李聿的忌讳,到时会以为她有取代夷夫人的意图而对她心生厌恶。 虽是称谓改过来了,可从一大清早到现在,瑞枝和福香两个丫头一直圣上长圣上短的,说什么圣上喜欢她,让她努力加把劲争取晋升为娘娘。 对此,她只装作一副不敢肖想高攀的样子。 “呦呦呦,还不理我们呢,圣上又不是没临幸过你,羞什么呀!” 福香走过来,在她桃粉的脸上捏一下,继续打趣。 “福香!”灼染娇羞更甚,如含蓄怀春的少女。 “对了,圣上临幸时是什么感觉呀!告诉我嘛!等日后你当了娘娘,我想问都没那个胆子了,趁我现在有胆,快些告诉我吧。”福香捂着嘴巴,好奇的笑问。 灼染娇嗔的呸了一声,背过身,低头看着怀中的长意:“她们没个正经,殿下,我们不理她们。” “行啦,福香,别逗她了,要被娘娘们听了去,怕是又不消停。”瑞枝拿着拎干的软和棉布开始为长意清洗小屁股,长意躺在灼染怀中一直不老实,腿脚乱动乱蹬。 灼染立即握着他的小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触摸着,并不时学两声猫咪叫才将他哄了安分。 “也是,尤其闵贵妃,醋劲大着呢。”福香走过来小声道:“我听说她给圣上制了一件奇物,名曰肠衣,可薄可薄了,专门留给圣上宠幸其他娘娘用的……” “那,那怎么用?”瑞枝迷惑不解,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灼染看着福香,抿嘴不语。 福香咬了咬唇,瓮声瓮气的道:“就是戴在圣上那里,隔开……避免圣上与其余娘娘接触,让其余娘娘无法尝到龙肉呗,反正闵贵妃就想一人霸着圣上,不准旁的妃子染指,偏她自己肚子又不争气……” “贵妃不至于这般过分吧,圣上本就子嗣不丰,她还不准圣上雨露均沾,若传了出去,怕是早就引起满朝愤懑了。” “瑞枝,你成日守在长安宫,消息闭塞,又能知道什么,就因为这,那霍公撺掇窦丞相老早就弹劾她不止一次了,最后皆被圣上驳回,唉,这就叫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霍公便是荣国公霍承。 福香说完,叹了一声气,捏了捏长意的脚丫子,看一眼灼染:“所以啊,还是乖乖服侍殿下吧,什么也别想,把殿下照顾好了,说不定就苦尽甘来了。” 灼染点头:“没错,殿下多可爱呀,我们就在长安宫守着殿下,管它外面如何呢。” 嘴上虽云淡风轻,心却想着那闵贵妃与皇帝李聿。 繁衍生息是帝王与后妃的责任,闵贵妃在怎么娇纵善妒,也不至于以这种方式隔离皇帝与其余嫔妃亲密交融,而且瞧着李聿那般孤寡阴沉,岂能由着闵贵妃对他床帏之事指手画脚? 宫里的传言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听了就散了,她自然也不会当真。但是,有件事她可以肯定,她上次在望夷宫被临幸时,感觉真真儿的,李聿没有戴那什么肠衣…… 由此她又想到尔雅之前说的“揉腰子”“怀龙嗣”之类的话。 她好像一直没来月信,算算日子,都迟了好些天。 虽说哺乳期月信不规律,量少不多,可也没有像这次这样一直没来。 灼染有些慌。 第30章 争宠 若她真的怀了李聿的孩子,会不会母凭子贵? 灼染垂眸看着不断吞咽乳汁的长意,顿时否定了这个猜想。李聿不可能让她生下来,她是长意的奶娘,照料长意为上。 如今她的境遇本就举步维艰,是万万不能有孕的。 待喂了长意,哄他睡着,灼染将他放入摇床内,便去了偏殿休息,到了偏殿,她将殿门关了严实,躺在榻上缓缓抚摸着小腹,忧忡蔓爬于眉间,只希望不要怀上才好。 灼染翻来覆去的,想着之前那个孩子,想着她从云端跌落地狱之后所受的种种屈辱与磨难,想着她惨死的至亲至爱,那隐在心底深处的恨意波涛汹涌般的席卷而来,她侧身躺着,看着临窗下的青案。案上是那些还未做好的虎头鞋履。 这些需在李聿的监督下才能缝制。 为了让李聿感受到她的忠心耿耿与言听计从,她一直搁置在那,只等他来了再做。身为皇帝,被前朝政务缠身,又被后宫妃嫔惦念,也不知何时才能有时间过来监督她了。 如她所料,李聿最近很忙,每日都是派了夏仕白过来看望长意,她那绣了一半的虎头鞋便埋在包袱里一直不曾拿出来,而况因月信迟迟未来,她也没有心情去想那起子缝缝绣绣的事情。又过了几日,月信依然没来,灼染越发担忧,便想着去请太医署的太医过来瞧瞧。 夏仕白来时,她便将自己最近的状况告诉了他。 在宫里,上至帝王妃嫔,下至内监宫女,凡是请太医诊脉的,需按规定登记入册,唯一不同的是,低等位分的宫女嬷嬷奶母等需请示宫里对应的中常侍,然后才能去太医署坐诊。 长安宫皆是由身为皇帝近臣的中常侍夏仕白掌事,所以灼染需向他请示。 夏仕白听了灼染所言,却促狭的笑了。 “常侍大人何故发笑?奴婢是认真的,若圣上不留,需提早落胎,绝不能给圣上添麻烦。” 灼染红着脸,小声声而又肯定的道。 “放心吧,龙嗣哪能让你轻易怀上?”夏仕白两手交握着,挺胸扬眉,语气虽温和却带着些许轻蔑。 “哦,也是,可,奴婢月信迟迟不来,还是有些担忧的……” “为了保证殿下每日能有足够的奶水,咱家奉命将你每日的膳食内添了一味凝血补气的药,此药为补药,对身体无害,可推迟月信日期,以便于你能正常哺喂。” 听了夏仕白的话,灼染恍然大悟,露着如释重负的笑:“原来如此,看来是奴婢太过紧张了,得亏常侍大人告诉奴婢这些。” 灼染一福身,甚是周到的还了夏仕白一个谢礼。 夏仕白笑道,指了指她的小腹:“其实吧,就算圣上在你腹中留了龙嗣,也被那几棍子打没了,你就别担心这些有的没的,留或不留,圣上心里有谱。” 灼染频频点头,乖巧的附和:“嗯,原是奴婢多想了。” “可不就是你多想了?那日你侍寝之后,因欺君而挨了板子,咱家一手培养的那些小黄门,哪个不是杖责高手呢,怎么打,打哪儿,他们闭着眼睛都知道。” 夏仕白依旧是温和可亲的样子,言语间却透着寒噤颤颤的残忍与膈应。 等送走了夏仕白,灼染敛起了笑。 她真是多虑,李聿那样心思深沉的人,早将她安排的明明白白,怎会让她怀孕?难怪那日杖责时,直往她的腰臀处狠狠击中,原来是遵照李聿的意思对她进行强制避孕。 心下想着,灼染只觉得复宠之路遥遥无期。 未时,她搂着长意在长安宫那芳草萋萋的院子里闲逛,刚刚午睡醒来的长意精神抖擞,玩性大起,黑亮如玄石的眼睛在花景盆栽中看着那些飞来飞去的蝴蝶,不时咯咯笑着。 这时,琉璃金瓦的宫檐上飞来了一只大雁形状的风筝,外面传来了银铃般的欢声笑语,风筝线一收,那只风筝被拽离宫檐,飞向了远去被繁茂青梧遮掩的点点金光浮雕柱上。 长意一直盯着那个大雁风筝看着,风筝在哪摇翔,他往哪儿看,眼睛一眨不眨的,带着惊奇和兴奋。 灼染不忍心将他抱回殿内,便抱着他走了出去,临走还不忘叫瑞枝拿来挡风避寒的襁褓。 长安宫外,不远处,有几个婀娜女子再那折回廊处放风筝,灼染便抱着长意朝风筝的方向走去,待走近时,只觉得那几个放风筝的女孩瞧着实在眼熟,细一看,发现是御女苑的阿嫱和殷姜以及莞莳她们。 在那一身身蹁跹的红紫绿曲裾深衣中,并没有尔雅的身影。 阿嫱首先看见了灼染,然后提着袍摆,飞快的跑了来,一边跑一边唤着“小染儿”。紧接着,殷姜和莞莳也都跟了来,亲切的唤她“染儿”“小染儿”,然后手中的风筝也被丢开了,各自美眸流转,左顾右盼的,像是在寻什么人似的。 灼染顿时明白了,她们来长安宫附近放风筝,就是想引起皇帝的注意。 灼染问了尔雅再做什么,又问她们最近可好,阿嫱很泄气的摇头,殷姜与莞莳皆是一副兴意阑珊的样子。 “圣上何时来这里?” “我们都在这里盼了一天了,为何还不见圣上过来?不是说圣上每日都来长安宫探望殿下吗?” “小染儿,你哺育殿下定是辛苦,小孩子最难照料了,要不你跟圣上说,把我也调来长安宫吧。”阿嫱恳求的看着灼染。 “我照料这么大的孩子最拿手了,你跟圣上说一下,把我也调来吧。” “我也是,反正呆在御女苑着实憋闷了些,做采女还不如做宫女来的自在。” 三人一人一句的自荐,希望能来长安宫照料皇子起居。她们可不想待在御女苑里等着皇帝临幸,后宫那么多绝色佳丽,只怕等到容颜枯萎人老珠黄,都不一定轮到她们,所以机会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她们不能像尔雅那样,窝在御女苑坐以待毙。 灼染皱了皱眉,接过了瑞枝手中的襁褓,盖在长意身上,无奈道:“我只负责哺喂殿下,平日里根本见不着圣上,更不消说与圣上搭话了,我只是一个人微言轻的奴婢。” 瑞枝态度强硬的道:“这御女苑的姑娘们都是些什么毛病,没规没矩的跑来这里嚷嚷,看来我需要提点一下苑中掌事嬷嬷了,该好好教教姑娘们,什么是规矩!” 福香也跟着走出来,啐了一口:“长安宫可不是姑娘们争宠的地界儿,做什么该怎么做,皆由中常侍分配,姑娘们想做奴才,去找中常侍去!” 阿嫱与莞莳殷姜被说的面红耳赤,一脸的不服气,又不知该如何回怼,手中的帕子和风筝线缠搅一处,使劲的捏成一团。风筝线也被扯断了,大雁风筝随风飘远。 长意看着那风筝,哦哦的发出小萌音。 灼染见状,莞尔。 起风了,该进殿了。 “谁在此处放风筝?” 一道凌厉之声响起。 第31章 蠢人 灼染循声望去,看见了一袭茜红色水晶穿花卷草纹广袖深衣的霍淑妃,头戴点翠宝冠的霍淑妃在素衣宫女与太监的簇拥下端庄而优雅的走了过来。 跟随而来的还有德妃颜冉,以及充容裴尽欢。二人皆是穿花烟罗软纱罩于曲裾百褶襦裙外,繁复精致,绝美倾国,尽显粉腻酥融,娇艳欲滴。 灼染与瑞枝福香顿时下跪行礼,与此同时,阿嫱,殷姜与莞莳也跟着跪在那里诚惶诚恐的叩拜。 “这宫里多是些弯弯绕绕的水榭回廊,一时玩忘了性儿难免会磕着碰着,岂能像宫外那样上蹿下跳?风筝若失手断掉,砸伤了人你们又该如何担待?当真是越发没规矩了!”霍献容摆出威仪,俨然后宫之主。 她严厉之光扫视一番脚下跪着的一片清丽少女,最终落在灼染身上,语气温和些许:“司徒氏既抱着殿下,就不必跪了,平身吧。” “奴婢谢娘娘恩典。”灼染抱着长意起身,垂眸立在一旁。 充容裴尽欢看着她,冷冷哼了一声,透着一丝厌恶。而德妃颜冉容色虽温婉,那双凤眸却是极其冷淡的,冷淡中透着一丝对灼染的鄙夷。 此时,霍献容见阿嫱手中还拽握着一根断了的风筝线,立即吩咐身侧常侍:“采女无视宫规,跑来放风筝惊扰殿下休眠,拖出去各打掌心三十戒尺!降为更衣,禁足半载!” 话落,阿嫱三人跪在那里不停的磕头求饶:“娘娘饶了妾,妾下次再也不敢了!求娘娘开恩!” “妾放风筝只是想哄殿下高兴!求娘娘开恩!” “娘娘,司徒氏说殿下喜欢看放风筝,妾才有了此举!” 禁足半年,还降了位分,直接成了比采女还低等的更衣,有了霍淑妃的打压,到时候哪还有机会侍寝? 想到此,她们一个劲的求饶着,泪涕满面。 灼染微微拢眉,上前一步陈述事实,道:“回禀娘娘,殿下睡醒后,便瞧见上空飘来了风筝,奴婢见殿下一直好奇且欢喜的看着,就抱了他出来。” 阿嫱等人信口雌黄,将放风筝一事嫁祸于她,无疑是要把她也拉下水。 “殿下还在午休时,那风筝就一直在空中飞来飞去的。” “几位采女亲口所言,她们为了等圣上,在此放了一天的风筝。奴婢听的真真儿的!” 瑞枝与福香跟着先后陈述事实。 霍献容听罢,怒斥阿嫱等人:“既不安分,还妄言狡辩,禁足再多加半载!” 话落,左右常侍将阿嫱殷姜与莞莳拖去惩罚。三人哭声渐远,直到完全听不见。 霍献容眼底怒火渐熄,上前一步,温和的看向灼染怀里的长意,笑道:“长意又长大了不少,说到底这都是司徒氏的功劳。” 那只穿戴了精致富贵牡丹镶钻护甲的玉手伸了来,在长意肉嘟嘟的脸上摸一下。长意别开小脸,面朝灼染倒了过去。大概是被那尖而硬的护甲硌的不舒坦吧。 霍献容见此,唇角的笑意显得很不自然,却也没说什么,只收回了手。 只见二妃并肩,充容随后,三人娉婷袅袅的走进长安宫。 “看来大皇子只认奶母,不认母妃呢。”裴尽欢走进正殿,拿着团扇轻轻的挥着,有些阴阳怪气。 灼染立即道:“回充容娘娘,殿下认生,与他熟悉了,他就会与娘娘亲近。” “哎,说的也是,本宫倒想与他亲近,偏圣上不放心,圣上只觉得有奶母照顾才放心呢。”裴尽欢勾唇,噙着笑,语气却酸溜溜的。 一向少语的德妃颜冉走上前来,道:“圣上怜你,怕你累着,近几日你一直不辞劳苦的去望夷宫伴驾,再要照料长意,怕是忙不过来。” 裴尽欢听罢,害羞的红了红脸,却又觉得无比荣耀,神色更显飞扬:“也是,圣上还说今晚教嫔妾舞剑呢,的确忙不过来。” 颜冉听罢,冷然一笑。 不过是荣宠一时昙花一现罢了,当初她也是这样过来的,谁又比谁强多少呢?恃宠而骄,盛极必衰,不是不衰,不过是时机还没到罢了。 皇帝做事,自有他一套章法,宠爱妃嫔亦如此,她是过来人,对此早有领教。 “你既忙不过来,只管用心伴驾,有司徒氏照料长意,圣上放心,本宫也放心,你还有什么不满的?”霍献容睥睨一眼裴尽欢,闪过一丝严厉。 裴尽欢立马低垂着眸,敛起了那份自我感觉良好的傲然。 霍献容又转头看了灼染,眼里满是赞许:“司徒氏照料皇子有功,本宫愿拿出千石月俸为司徒氏拟定营养食谱,以便乳汁供给充足。” 灼染立即谢恩:“奴婢谢淑妃娘娘恩典。” 心中却是七上八下。 她担心霍淑妃在膳食里面做手脚…… 长安宫都是皇帝的人,霍淑妃应该不会这么大胆吧。 思及此,灼染迫使自己镇定下来。 霍献容扶起她,明眸尽显仁爱:“那你可要记着本宫的恩典,用心哺育殿下,就是给本宫最大的回馈。” “是,奴婢一定尽心照料殿下,不让圣上与娘娘失望。” 灼染抱着长意,又一番至诚至恳的谢恩。 霍献容又问及了关于长意的生活习性以及作息规律,灼染一一对答,霍献容点头,显得很是满意。 待一缕残阳落在院中,二妃一嫔方才离开。 暮色时分,天空席卷一片火烧云,地上的花砖都照的融红透耀。 三人踩过花砖,准备各自归宫。 “娘娘,方才就应该利用风筝一事惩治一番那小贱人。”裴尽欢走到霍献容跟前,压低声音道。 霍献容娴雅迈步,看着天边的火红虚云:“惩治了又如何?长意离不开她,最终结果不还是被圣上接回长安宫吗?一时痛快又治不了根本,有何用?” “那该如何是好?小司徒氏那个贱人可歹毒了,让她照顾殿下,怕是……” “你怕什么,殿下若在她手中得了闪失,圣上自然会治罪于她,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霍献容不耐烦的打断裴尽欢:“还有,充容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要有德容,别总是一口一个贱人的,传了出来,只会说你们裴家教女无方,家风不正。” 这个裴尽欢,要不是哥哥裴子霁受皇帝重用,哪能轮到她获宠?喜怒哀乐皆表露在明面上,丝毫不加掩饰,只怕她不说,别人都知道她在想什么。 “是,嫔妾记住了。”裴尽欢讪讪的一福身,然后与霍献容分别,回去了芷阳宫。 颜冉看着裴尽欢的背影,漫不经心的道:“此等蠢人也要拉拢,我跟她走在一起都嫌丢人。” 第32章 用意 霍献容抚触着护甲上的颗颗宝蓝镶钻,脆音动听:“本宫一贯与人结善,皆一视同仁,什么蠢不蠢的,都是自家姐妹。” “也对,蠢人才好由着姐姐利用嘛,只是,这裴充容没什么眼力,怕是将来要拖姐姐的后腿呢。”颜冉走前一步,一副不屑的高冷姿态。 “无妨,入了圣上的眼,也不至于太蠢。”霍献容心中冷笑。 她看中的不是裴充容,而是裴家。 像颜冉这种假清高的人,只会每日顾影自怜,对镜孤芳自赏,永远都一副公主姿态等着皇帝来爱她,她可不是颜冉,她要的是争取,是夺抢。 终有一日她要让李聿心服口服的拜倒在她裙下! 见颜冉又一副清高姿态,霍献容不忘揶揄她:“冉儿妹妹倒是不蠢,却被圣上旷了足足三载,依本宫看,是你那名字在作祟,圣上定是觉得,此冉不如长安宫那位染了狐媚的奶母妖娆。” 颜冉一听,脸色青白交替,心中更是窝火:“姐姐竟然拿我与那卑贱的奴才相提并论!当真辱没人!”冷哼一声,便拂袖而去,与霍献容分道扬镳。 霍献容捻着帕子,挑眉,笑着对身旁的宫女道:“本宫说错了吗?在圣上眼里,她二人不都是替代品吗?替代品倒还替代出高低来了。” 贴身宫女似锦附和道:“娘娘说的是呢,这颜德妃就是认不清自己,活该失宠。” 霍献容不置可否,戴着精致护甲的手搭放在似锦的手上,缓缓的朝宣春宫的方向走去:“自南越国归顺大齐,她也没什么利用价值了,今后也翻不起大浪,随她去吧。如今,大皇子才是关键。” “娘娘拟定的营养膳食,司徒氏不敢不吃,届时她一出事,娘娘再趁机收养大皇子……” 霍献容点头,看着暮色星空:“但愿如你所言,一切顺利,对了,圣上还在大政宫吗?” “是的,那会子娘娘进长安宫后,刘奔跑来宫外与奴婢说的,圣上正与丞相等人商议东洲战事。” 霍献容眉目舒展,嗯了一声没再言语了。 似锦暗自松了一口气。 霍淑妃每日都会让宣春宫常侍刘奔跑去打探圣上的日常作息。若是圣上临幸哪个妃嫔,淑妃便容色极差,独生闷气,气的狠了还会摔东西,若圣上是商议国事,她就会眉舒心慰,得到一丝平衡。 “对了,本宫今日惩治的那三个采女,你多留意一些。”霍献容说时,已经坐在菱花铜镜旁开始拆卸宝冠。 似锦闻言,记于心上:“奴婢遵命。” …… 长安宫内,华灯初上,辉煌如昼。 灼染坐在蒲团上抱着长意,捏着他的小下巴,反反复复的检查着,长意很是乖巧,仰着粉嘟嘟小脸,由着灼染仔细查看,晶亮的大眼睛巴巴的看着殿上的缕雕穹顶,奶声声的啊喔着。 之前霍淑妃的手指触摸过这里,万一霍淑妃的指尖沾有过敏性异物,就会伤及到长意的皮肤,若是严重,还能通过皮肤伤及内脏,后宫向来都是没有硝烟的战场,别看那些美丽的妃嫔一个个的笑语嫣然,可笑着笑着,便会杀人于无形。她也不知道霍淑妃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灼染知道,她不允许长意在她的照顾下受丝毫伤害,自然是要稳妥谨慎才行。 因是受了兄长的耳濡目染,灼染虽不懂医术,却也熏陶了一些辨别毒性的本领。本领不高,却也能辨得些许。 没有毒。 灼染检查完毕,紧绷的神色旋即一松。 瑞枝与福香拭了一番额头的冷汗,异口同声的问:“没事吧?” “没事,我多虑了。”灼染给长意包了襁褓,又重新抱于怀中。 长意的小肉手扒拉着她的衣领,奶声奶气的吭叽着。 他饿了。 灼染微微一笑,去了内殿。 掀开诃子喂奶。 瑞枝走了来,忧心忡忡的问:“淑妃娘娘赏赐的膳食不会有问题吧?到时候你吃还是不吃呢? “娘娘拨了月俸专门为我拟定食谱,我不能拂了她一片心意。”所以,她必须吃。 “膳食里不会有毒吧……” “有毒倒不至于,娘娘只负责食谱,膳食由御膳房做,御膳房的人不敢下毒,除非不要命了。”或许淑妃真的只是想让奶水供给充足,使她能足够的哺乳大皇子。 灼染一番思忖,暂时安下了心。 霍淑妃就算要下毒,也不会这样明目张胆,且食谱由她拟定,她肯定也会担心假手他人,想必也是慎之又慎的吧。 二日,霍献容拟定的膳食按一日三餐的份量先后送来长安宫。 辰时是火腿煨鸡汤、奶汁牛肉片,芙蓉豆腐,牛乳茶,午时则是茶酱猪蹄,豆腐烩鲫鱼,牛白羹,晚膳便是蒸鸡肉,煎鳜鱼,肉丝虾仁烩豆腐,珍珠翡翠牛肉羹,牛乳茶。这些还是主食,还有茶点水果之类,种类太多,别说吃了,看都看不过来。 灼染每次动箸之前,都先看一番,觉得无异常才放心食用,除了少盐,可谓称得上是烹饪精品。她一人自然也吃不了这些,便招呼着瑞枝与福香以及长安宫内的太监宫女一起吃。 连吃了一日,奶水越发充沛,喂饱长意之后却余剩了好些,夜半醒来时,身前涨的难受,便和衣下榻,去了内殿。 长意夜晚睡觉必会醒来喝两次奶,赶巧她刚一进去,长意就醒了,灼染便抱着他,立即掀开诃子哺喂。 喂完长意,涨痛感稍微减轻些许,可乳汁过量,令她无法畅然入睡,回去偏殿,又徒手挤掉好多,才勉强躺下睡了一会子安稳觉。 二日的膳食与昨日一样,丰盛而繁多。 灼染捂着有些涨痛的胸前,看着案上那些八珍玉食,隐隐感觉不对劲,她怀疑霍淑妃是别有用意。 这些膳食营养丰富,奶母食用之后定会分泌出更加充沛的乳汁,可是乳汁过量也有一定坏处。长意就长了一张嘴,根本吃不了这么多,她喂完长意之后,因营养丰富过剩,会导致乳汁淤积,出现涨奶堵奶现象,严重的话,还会回奶停奶。 到那时,她便不能在哺喂长意了。 灼染恍然大悟。 原来这便是霍淑妃的用意。 不行,她不能停奶,不能离开长安宫。若是那样,她再无机会了。 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倒不如将计就计,借此试探一下李聿的底线。 第33章 来了 灼染心中有了此番盘算,脑海中不由浮现出李聿那张浸着寒霜似极为俊雅的脸,他犹如高悬于苍穹的当空皓月、九天神只,只能仰望,不可亲近。 所以,这次的试探,既艰难又有一定风险,若是惹的龙颜大怒,别说复宠了,只怕嫌恶她都来不及。 灼染心里有些没底,可总要去尝试一番,机会是靠自己创造和争取的。 后宫佳丽无数,围绕在李聿身边的莺莺燕燕应接不暇,根本临幸不过来,怎会轮到她?所以,她不能被动,她要主动出击。 因政务缠身,李聿这段时日一直没来长安宫,这已经是第十日了,想是快来了吧,毕竟他唯一的儿子在这里。 所以攀上皇子就有这一点好,不担心皇帝不来。 灼染勉强将那鸡汤喝见了底,又忍着胀痛喂了长意喝奶。大概是食物太补的缘故,导致乳汁过旺,淤积太多,以至于长意都喝不过来了,吞咽也变得很吃力,流的到处都是,弄的灼染身前湿哒哒的一片。 她生怕呛着长意,立即将他小身板扶坐了起来,轻轻的为他拍着后背。 瑞枝和福香走了过来,一个拿着帕子为长意拭嘴,一个抱过长意催促灼染先去换衣。 “淑妃娘娘这膳食真不能多吃了,再吃,你这怕是要堵奶。”瑞枝道。 “我今日还特意少吃了好些,可还是这样。”灼染叹一口气。 其实她今日吃的特别多。 她预测李聿应该快来了,所以她想多吃一些,尽挑些油腻的大鱼大肉塞于口中,以便于能成功堵奶。 福香哄着长意,无奈的道:“那怎么办?御膳房每日都按照淑妃的菜谱定制膳食,若是让御膳房更换菜谱,怕是惹的娘娘那边不快。违了娘娘的意,今后少不得要让你我在宫里行步艰难。” “无妨,我少吃些,今后你们也帮我一起吃。”灼染拿着白巾擦拭着一番胸前。 “要我说呀,不如你这里分些给我们吃好了!”福香看着灼染两朵雪峰似的那处,调侃。 灼染脸儿嫣红,笑骂道:“你都这么大了,还没断奶?真真是乳臭未干!” “哎呀,我这不是帮你嘛?你若有男人还好些,让你男人帮你多吸点出来,可你又没男人,只能是我与瑞枝啦!对不对,瑞枝?” 瑞枝白了一眼福香,暧昧道:“这么大了还讨奶喝,德性!人司徒氏好歹也被圣上临幸过,哪轮到你?” “哈哈,话是不错,可圣上贵为天子,哪会屈尊帮她呀。” 灼染透过菱花窗棂看见李聿不声不响的来了,李聿担心吵着长意,每次来时都不允近侍唱喏,只静雅漫然,闲庭信步而来。 她心中一动,迅速移开视线,装作没看见皇帝,继续啐福香。 “呸,嘴贫的小乌鸦,没脸没皮不害臊!” “嘁,我若要脸,若害臊,你这里就一直涨下去吧,难受的还是你自己,与我何干?” “我有殿下,让殿下吃,就不让你吃!” “可殿下也吃不过来呀,嘻嘻,看你怎么办!” 你一言我一语间,灼染拿着沾了乳汁的白巾追着福香打去,福香怀中的长意见状,开心咧嘴笑着,发出欢快的咯咯声,只是没打着福香,倒是打中了进殿的李聿。 李聿一袭龙纹玄袍,外罩浅色素纱襌衣,逆着光站在那里,修长骨感的手正握着那白巾,鼻息间浸透了一丝浓烈的乳香。 灼染将交领整理了严实,与福香瑞枝以及殿内殿外所有宫人都齐齐跪下,各自神经紧绷,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大殿静谧至极,落针可闻,只能听见每个人咚咚不断的心跳声。 只有长意,仰着脸看着父皇,带着好奇,伸着小胳膊扑腾着,小奶音糯糯的吭哧不断。 夏仕白见状,走去将长意从福香怀里抱了去,而后递给李聿。 李聿淡睨一眼脚下的灼染,将白巾丢于她眼前的镌刻花鸟兽纹铜炉内。待抱过长意时,他那眉宇间的严冷又瞬时融化,露着慈父般温切的笑意。 待李聿潇洒翩袂进入内殿,灼染看着那炉内燃烧成灰烬的白巾,心中冒着丝丝寒意。李聿知晓她朝他丢扔白巾意在勾引,所以便直接将白巾扔进炉内焚化,明显是在警告她,要安分。 如若不安分,便如此白巾一样化成灰烬不复存在,同时也在扼断她争宠的念想。 灼染看着地上的米格纹方砖,手心冷汗将那方砖黏湿了一块,眼前已是一片黑暗。 “照看殿下时,不得乱跑,不得散漫!你们要时刻谨记于心!再有下次,陛下绝不姑息!” 夏仕白站在一群黑鸦鸦的人堆中,用不大不小的尖细声音耳提面命。 “奴婢遵命!” 殿内宫人异口同声。 夏仕白见状,一挥手,又压低了声音:“都起来吧,该干嘛干嘛去!” 灼染起身,兀自去了偏殿换衣袍,更何况她也不想去李聿跟前现眼,免得更惹他嫌恶。瑞枝与福香身为长意的贴身大宫女,自然是去内殿继续忙活。 李聿很久没来长安宫,尤为关心儿子的食欲增减以及身体康健问题。 瑞枝与福香跪在脚下,将长意的近况事无巨细的禀明了他。 李聿默默听着,垂眸看着怀里的长意,长意一直伸手把玩他下颚处系戴的朱色冠缨,大眼睛滴溜溜的,不时的发出“麻麻哦哦”的稚嫩之声。 “殿下最近吃的香睡得香,精气神也好,且还知道拿东西捉玩……奶母喂的也好,就是太多了,殿下吃不过来,是淑妃娘娘关心殿下,为奶母拟定了营养膳食…” 瑞枝又一并将灼染因营养过量而导致涨奶一事讲了出来。 李聿听罢,微蹙一下眉头。 待夏仕白佝偻着身走进来,李聿问:“淑妃拟定的食谱可有过量?” “奴才早先就查验过了,淑妃娘娘的食谱皆以营养下奶为主,并无过量,是为大补。”夏仕白心里清楚,皇帝言下之意问的是膳食内可有禁忌有害之物。 李聿沉吟片刻,眼底一抹冷意划过,简略道:“照旧。” 夏仕白心领神会,于是亲自去了一趟御膳房,遵照圣意,将霍献容拟定的食谱更换为头先的食谱。 长意试图将那系于父皇下巴处的冠缨塞于嘴里,李聿将他小手握住,及时阻止了他。 “哇……” 长意哭了。 他饿了,要吃奶。 第34章 疏通 之前因为灼染涨奶,小家伙吞咽的很吃力,根本没吃到嘴,自然饿的急。 李聿最是见不得儿子哭,当即传了灼染过来。 很快,灼染一身素青深衣进入内殿。长意哭的凶,灼染来不及行叩拜之礼,低眉顺眼且又不敢怠慢的从李聿手中接过长意,坐于蒲团上,背着身儿,扯开衣带。 帷幔散落,李聿离开。 “陛下……”灼染柔怯的开口,叫住李聿。 李聿顿住脚步,微微侧身。 “殿下力气有限,不能喝的畅快,奴婢,奴婢恳求陛下,帮帮他……” 灼染咬唇,一鼓作气说完这些话,耳根都是滚烫的。 就算李聿要扼断她争宠的念头,可她依然还想再争取一下。她忘不掉李聿每每看她时,那双深情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无尽思念。他总会不由自主的在她身上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 怀中的长意因喝不到乳汁,整张小脸憋的通红。他用力吞咽着,脑袋瓜几乎冒起火来。 “哇!”长意扯着嗓子,叫了一下。 李聿转身之际,灼染拿着羽扇挡住喂奶那处,啪嗒一下,长意的小手居然把羽扇打掉了。 雪峰傲然挺立,尽收眼底。 羞羞答答,遮遮掩掩,又带着似滴欲滴的晶莹剔透的诱人。 李聿的眸沉了又沉,似有骇浪涌动。 事已至此,灼染也不忸怩作态了,强迫自己大胆的迎难而上:“奴婢……奴婢堵奶,陛下可否疏通一下?” 说完,哄着吭唧唧的长意,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殿下饿了,偏就吃不到嘴,殿下急,奴婢更急。” 李聿脸色黑沉沉的,严厉斥责:“放肆!” 灼染吓的脸一白,跪在蒲团上,抱着长意的两只手都是抖的。 微风卷起重重纱幔,帝王那一身祥云龙纹衣裾翩袂翻转,随风不停,漂浮不定。 “陛下息怒,奴婢实在堵的难受,不得已而为之,恳求陛下派内监或宫人疏通……” 李聿听罢,英俊的脸由黑沉沉变幻的阴恻恻,强烈的低气压几乎要将灼染吞噬。 他每近灼染一分,灼染就感觉呼吸困难一分。 “不如朕叫汪延过来为你疏通?如何?”李聿俯身,挑起她的下巴。 “可以…吗?”灼染对上他那双凌厉如刀的视线,心房一抖。 李聿冷哼一声,垂眸,视线徘徊在儿子与那透白饱满的雪肤上,低哑问:“是想让朕为你疏通,还是汪延?嗯?” 点点迷离随风缱绻,摇摇荡荡的袭来,灼染睁着无辜的眼睛,仰着脸,随着他那惑人的目光流转着,柔着声儿回道:“想让陛下为奴婢疏通,奴婢,只想陛下……” 李聿不语,凝视着她,缓缓的跽跪于地,靠近,在靠近,直到他微凉的唇贴在她肿痛的皮肤上。 一阵惬然。 灼染羞的面红耳热,心中却有了一丝得逞的快意。她抱着长意,手儿显得有些无力,当要垂下去时,有力的大掌覆在她的手背上,与她一起托住长意。灼染仰着脸,另一只手攀着李聿的肩头,看着殿上错落有致的鎏金兽纹穹顶,檀口溢出难耐之音。 埋头忙于疏通的李聿下意识伸手捂住她的唇,倏然间,她吐一下舌头,似是无意的舔舐他的指腹,又怕他发现一样,有迅速撤离。 乳香沉香会成奇异的幽香,缠绵于内殿各处…… …… 怀里的长意吃饱了,也睡着了,小小的人儿还突然间的勾着嘴巴哼笑一下,那小模样极其可爱。 灼染莞尔,低头,止不住在他额头上亲吻一下。 “殿下,你真是可爱的小宝贝。以后奴婢走了,想殿下了可怎么办呀?” 她说完,脸贴着长意的脸上,喜爱的不行。 李聿走进来时,便看见这一幕,他静默伫立在碧纱橱外的帷幔旁,似乎不忍打断,直到灼染将长意放入摇床,他才走了去,站在她身后。 灼染转身时,和他撞了满怀,她下意识后退,却被重力的揽了去。 “陛下不回望夷宫吗?” 灼染看着他的喉结,怔怔的问。 他猛的攫紧几分,迫的灼染更是亲密的贴着他。看着怀里的人儿,李聿冷笑:“勾引了朕,又让朕离开,欲擒故纵么?” 他那双眼睛好似能洞悉她的一切。 灼染将脸埋的更低,卑微又小心的道:“奴婢无意勾引陛下,只是心不由身,每次陛下来长安宫,奴婢就希望陛下能待的久些,奴婢喜欢陛下,倾慕陛下,只希望远远看着陛下足矣,至于今日,真的是堵奶,绝非有意勾引。” 李聿捏着她的下巴,利芒在她脸上横扫,轻哼一声:“喜欢,倾慕?不过是奔着皇权而来。” “不,奴婢不是。”灼染摇头,一个劲的表白:“奴婢就想在长安宫一心一意照料殿下,再偶尔远远看一眼陛下,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李聿的手从她下巴处缓缓的向上游移,轻轻抚过额头,将她散发拢到耳后,温柔的叫人心悸:“果真如此么?” “嗯!千真万确!”灼染重重的点一下头,垂云髻也跟着松动一下,又趁李聿失神时挣开怀抱,后退保持距离。 李聿却欺近一步,伸着胳膊,倾身弯腰环住了她,重力一提,她双脚离地,被他抵在碧纱橱龙凤呈祥隔扇门上。 灼染羞怯的红着脸,头发更是散乱,松垂的衣领滑落于肩下,只感觉被高大的李聿压迫的快要喘不过来气。 “陛下……”口中腻腻糯糯的唤着。 “乖染儿,叫我聿郎。”李聿又拥紧几分,气息不匀,那深邃的眸掺揉了无尽的炽烈深情,如火如荼。 “聿郎,聿郎。”灼染挺着身儿,一声更比一声动情的叫着。 李聿捧着她的脸,猛的覆住她的嘴唇,厮磨,纠缠,尽显恣狂,灼染几乎喘不过来气,她伸着手,剥落他外罩的襌衣。 “陛下,淑妃娘娘来了。”夏仕白的声音从帷幔外飘了进来。 李聿眼中炙热渐冷,松开了灼染。 灼染立即为李聿穿好襌衣,李聿捉住她的手,放于掌心缓缓摩挲,之后又松开。 随即,李聿走出内殿,正好迎上霍献容。 第35章 忌讳 霍献容今日着装淡雅,一袭浅绿色的大袖掐腰长裙,袖上缠卷着薄如蝉翼的鹅黄披帛,衬的她细腰袅袅,婉约动人。看见李聿,霍献容便上前行了蹲礼。 “这么晚了,容容怎的还没休息?”李聿温润一笑,伸手将她牵起。 霍献容反手握住,十指相扣,露着小鸟依人姿态:“嫔妾为奶母定制了营养膳食,不知她可还吃的惯,长意可有消化不良,近几日一直惦记着,所以便来瞧瞧。” 李聿点头,轻声慢语,低柔动听:“朕今日替你瞧了,长意食欲甚好,愈发身强骨壮,难为你有心了。” “既然好,陛下为何要调换嫔妾一手拟定的食谱?陛下既调换,那便是不好。”霍献容半是撒娇半是哀怨。 白日她得知拟定的膳食食谱被夏仕白更换了,又知李聿大半日都在长安宫内不曾召幸妃嫔侍寝,便疑想定是那小司徒氏大补过甚造成堵奶回奶以至于无法哺乳。霍献容当下便高兴的不行,借以探望由头来查看一番真伪。来时,她还盘算一番,若李聿为重新找奶母之事而心焦忙碌,她便以替他分担为由趁机提出收养长意。 可瞧着李聿并没有为长意喝不到奶而心焦忙碌,反而还透着一股子风光霁月的闲雅。 霍献容正心生疑虑时,只听李聿道:“容容拟定的食谱自然是极好的,因为好,朕才要调换,奶母膳食需与长意摄量对等,不可过度,如若不然会造成淤堵断奶现象。” 霍献容听罢,娇颜立即露出惭愧之色,立即跪于李聿脚下:“是嫔妾疏忽了,请陛下责罚。” 即便他成日政务缠身,依旧对育儿方面如此上心。可见他是有多在意这个长子了。 霍献容心下想着,李聿已经将她扶起:“起来吧,地上凉。” 霍献容面上显着女儿般的娇羞,扣着李聿的手,朝内殿走去:“嫔妾想去看看长意,几日见不着,怪想的慌。” 走到内殿时,灼染垂眸跪伏在地,虽是衣袍鬓发都理了整齐,却难掩那身上残留的暧昧因子,它妖娆缱绻的流动着,充斥进了霍献容的感官,那不知名的带着一丝情欲气息的花木蜜乳的香味萦绕心头,直接激起了霍献容内心无以复加的妒火。 她的笑容微微僵在嘴角,凤眸剜了一下跪在地上的灼染,之后带动着李聿的步伐朝那雕刻精致的蝙蝠翠竹摇床走去。 “他睡着了,小模样真乖啊,真像陛下。”霍献容一脸疼爱的趴在摇床旁,看着熟睡的长意,低首在长意的额头上亲一下。 “陛下,嫔妾真的好喜欢他呀,真想每日每夜抱着他不撒手。”霍献容忍着要抱起长意的冲动,转头笑着对李聿道:“嫔妾一定会是一个好母亲,对不对,陛下?” 语气中隐含试探。 李聿拍了拍她的手,道:“自然。” 霍献容将李聿的手贴放在心口处,泛着柔光的乌眸透着痴怨,小声声的道:“八年了,嫔妾做梦都想要个孩子,可肚子一直不见动静,嫔妾听民间有一偏方,叫压子祈子,即收养有缘麟儿,可得一子,不如将长意养于嫔妾身下,嫔妾定会视如己出悉心照料……这也是为了替陛下开枝散叶,陛下只有长意,未免单薄了些……” 见李聿那醉人般柔软的笑意渐渐的敛起,霍献容不由瑟缩了一下。 李聿缓缓抽回手,为她合了合了衣襟:“长意有奶母照顾,容容不必挂心,为今之计需调养身体。” 霍献容暗自咬了咬牙,缓缓的蹲了礼:“是,嫔妾记住了。” 心中却是颇为怨怼。 她进宫八年,八年无所出,他却能在御驾亲征之际让一个没名没分的女人怀上龙嗣生下长子,难道她霍家所付出的一切都比不过那个夷女吗! 霍献容越想越委屈,眼眶也红了。李聿看都不看,只吩咐夏仕白送霍献容回宣春宫。 灼染默默的听着,总算摸清了霍淑妃的意图,霍淑妃给她拟定营养大补的膳食食谱,然后让她堵奶断奶。且长意只认她,只喝她的奶,同等于是切掉长意每日的食用奶源,然后再趁着李聿为养育长意而焦头烂额时,将长意收养于身下。霍淑妃再深宫浸淫八年之久,自然是人精,她看的出来李聿对长意的过度重爱,将来八成是要立为太子的,而她又一无所出,肯定是想将长意牢牢抓在手中,利用长意登上皇后之位。 李聿自是看出霍献容的意图,便委婉回绝了,虽是委婉,却处处透着不容置辩的威严和由内而外散发的冷酷。 灼染认为霍淑妃忽略了一个问题,她没有想过夷夫人。 皇子若另送她养,需要这几个前提,生母亡故,犯罪打入冷宫,以及生母位分低等。身为长意生母的夷夫人在李聿心中是有一定分量的,且她一非亡故,二非犯罪,三非低等,霍淑妃有什么理由去收养长意?哪怕夷夫人下落不明,所有人都认为她死了,既不见尸首,李聿便是不承认的。而霍献容直接请求收养长意,等于是告诉李聿,夷夫人死了。 霍淑妃怕是触犯了李聿的忌讳。 灼染小心翼翼的抬头,见李聿冷着脸,孤身立于摇床旁看着长意,高大身姿被郁色笼罩。 果然如她所想。 “陛下,淑妃娘娘走路时,不慎崴了脚。” 夏仕白匆匆而来,禀道。 对于这种争宠伎俩,夏仕白早已经司空见惯,有刻意平地摔吸引圣上注意力的,有爬树跌落等着圣上接住的,还有走着走着一阵晕眩倒入圣上怀里的,至于落水,崴脚,引蝴蝶流萤,舞翘袖折腰等等更是不在话下。 李聿面无表情,眉头都未曾皱一下:“贵妃呢?” “那会子田让过来告知奴才,贵妃正在赶来的路上,想必是快到了。”夏仕白答。 李聿嗯了一声,为长意盖上绣金锦被,便走出内殿,离开长安宫。 显然,李聿忘记了跪于地上的灼染。 灼染缓缓起身,揉了揉跪的发麻的膝盖,暗骂一句狗皇帝。 二日一早,瑞枝与福香趁着灼染喂奶时,津津有味的讲起昨夜长安宫宫门外发生的事情。 第36章 赏赐 “淑妃娘娘当时不是崴脚了嘛,没法走路,圣上本来是要抱淑妃娘娘回宣春宫的,哪知闵贵妃娘娘带人风风火火的杀来了,然后三下五除二,直接把圣上给抢截了去……”碧纱橱内,福香生怕被人发现她背后嚼皇帝的舌根,声音压的低低的。 “……来之前贵妃娘娘的手被树枝不慎划开了,流了不少血,娘娘娇贵,见血就晕,晕的直往圣上怀里倒,圣上无法,便吩咐黄门抬了步辇送淑妃娘娘回宣春宫,然后圣上便抱着贵妃娘娘去了玉华宫,淑妃娘娘那叫一个气啊,险些没把地砖跺塌,她那宫女要扶她坐辇,她直接伸脚将宫女踹倒再地,我瞧的真真儿的,她是用她崴的那只脚踹的……” 说完,哈哈大笑。 灼染拿了漆盘上的鲁班锁放在手中翻来倒去,听的津津有味,另一只手抱着小长意,小长意伸着小手不时触摸她的下巴,灵动的眼珠子看着她手中把玩的鲁班锁,滴溜溜转,小嘴巴张成一个圆圈圈的形状,然后奶萌奶萌的“喔”了一下。 昨晚李聿帮她疏通了胸前淤堵,今日胀痛立时减轻许多,加之又换回原先的食谱,长意吞咽乳汁时也变得轻松不少。 “那淑妃娘娘算是与贵妃娘娘结了梁子。”联想到昨晚李聿得知霍淑妃崴脚后却突然提了一句贵妃,灼染怀疑他是不是故意让她二人结下梁子,暗里生仇。 帝王的心思真真如羊肠小道,拐弯抹角,一道又一道。 福香小声道:“可不是,二人一直不和,就因为之前贵妃娘娘制了肠衣赠给圣上,淑妃娘娘一直没能怀孕,心里恨着呢。各宫娘娘都怨声载道的,强势些的娘娘便联合母家上奏弹劾贵妃以及武安君府,淑妃娘娘与霍公不知道弹劾她多少回了。” 瑞枝朝上翻了白眼:“不是,那肠衣……圣上还真戴啊?就算圣上一直戴着,可贵妃娘娘是永昌四年进的宫,那时淑妃娘娘都已经承宠三年了,那三年没能受孕,也怨不到贵妃娘娘头上吧,” 福香搭吧一下嘴:“谁知道呢,总不能是圣上不行吧,要那样,圣上怎的一出宫就给咱们生了小殿下回来?圣上猛着呢,对吧,司徒氏?”说完,伸手逗一下长意。 长意咧嘴露着萌化人心的笑。 灼染白了她一眼:“他猛不猛与我何干,可别扯上我。” “呦呦呦,都开始改口唤作他了,可见昨儿个进展不小嘛。” “去!”灼染红了脸,心虚的咬了咬唇。 福香笑嘻嘻的,正要说昨晚圣上与灼染在内殿独处一事,望夷宫黄门侍郎田让突然来了。 田让一袭驼色大袖宽袍,头戴巧士冠,领着几个宦官走了进来,那宦官手中各捧着牛马鸟纹彩绘漆盘,盘上堆满了织锦缎帛金钏玉钗,琳琅满目,晃花人眼。 “司徒灼染接赏!”田让声音洪亮而高亢,指名道姓,随后又唱诗般的将赏赐物品一一念出,每念一件,身后宦官便托着漆盘走前一步,将那绫罗绸缎与累丝镶金嵌玉的首饰搁入案上。 源源不断,堆积如山。 紧接着瑞枝与福香的赏赐也随之而来,只是却不及灼染赏赐的三分之一。二人也早已经有所预料,待灼染亲自送田让离开之后,她们双手合十,喜滋滋的祈祷着灼染赶紧获宠。 待灼染当上了娘娘,她们打算跟着灼染混。虽说如今她们是服侍皇子的大宫女,可小皇子太小,在宫里头也说不上话,能说的上话的那便是宫里头受宠的娘娘,尤其是那种万千宠爱极一身的娘娘,小司徒氏看着就是那块魅惑君王的料,跟着她应该不会错。 灼染站在繁花似锦的宫院中,将赏赐的一块金饼给了田让,田让笑的见牙不见眼,一个劲的拍胸脯打包票,声称以后灼染有困难,只管知会他一声。 灼染一番谢过,甜甜一笑:“那就有劳大人了,若大人以后有不要的木头,可赠给奴婢。” “行,只是…你要那做什么?”田让好奇中带着浓厚的兴趣。 灼染抿了抿嘴,道:“奴婢想给殿下做些能入眼的小东西。殿下一日比一日长大,视野也再逐渐开阔,看见一些新鲜事物定会开心的。” “嗯,咱家会放在心上。”田让笑道。 他还第一次遇见拿钱上下打点只为哄幼婴开心的人儿,若换做别的女子,想方设法的收买贿赂,当然只为圣宠。 这小司徒氏,是故意宠辱不惊还是真的至纯至净? 不管怎么样,皇帝一连赏赐她那么多东西,自是入了眼的,他必不敢怠慢。 灼染折回殿内,将那些赏赐原封不动的锁放在耳房里。 太张扬了怕不是好事。 而况,她可没有资格恃宠而骄。 瑞枝与福香也深谙其中道理,便有样学样的将那赏赐之物一并锁进耳房内。 到了午时,夏仕白又亲自送来了御赐膳食。瓜果玉盘,佳肴珍馐,摆了满满一桌。 灼染谢恩之后,夏仕白笑看着她:“司徒氏,你哺育殿下有功,圣上一直记着呢。” 灼染腮畔潮红一片,羞涩一笑。 夏仕白笑意渐浓,却没在言语。待夏仕白走后,长安宫的太监宫女们对灼染比之前还要恭敬几分。 是夜,灼染喂了长意之后,走出正殿。站在汉白玉宫廊上,放眼望去,明月洒照人间,巍峨寂寥的宫阙楼阁蒙上一片银雾。 那银雾之中,一道挺拔的身影正朝这边衣袂翩翩的走来。 是李聿。 灼染心中有些雀跃,因为她从这一次的试探中收获了满满的成就感。 李聿的底线,就是没有底线。 穿上龙袍,他禁欲孤高,难以亲近,脱掉龙袍,也不过是一个沉溺美色的男人。 “陛下万安。”灼染跪趴在廊上,额头触及地上,双手虔诚的摊开。 李聿勾唇,走上前一步,说了一句平身。 灼染起身,还没站稳,被他揽住了腰,霎时,与他脸对着脸,身贴着身,她那张精致秀脸如同蜜桃一样红润。 廊上微风吹来,彼此衣裾缠绻,凌乱而唯美,微凉的指尖为她向后拢了落于脸上的一缕发丝,灼染小心翼翼的握住那只手,贴放在自己的唇上,蜻蜓点水般的啄了一下,慌乱如小鹿的眼睛带着些许不确定因素。 心尖微颤,李聿的眼睛沉了一下。 “奴婢再看星星,看着看着,便把陛下看来了。”灼染小声声的道。 “再等朕?”李聿问。 “嗯!”灼染抿嘴一笑,重点一下头。 李聿揉了揉她头顶上毛绒绒的碎发,眼底尽显宠溺:“走吧。” 说完牵着她的手,带动她的步伐,走在幽寂的宫廊上。 “去哪里呀。”灼染问。 李聿闲她走的慢,便将她打横抱起,垂眸浅笑:“朕好久没监督你了,想不想让朕监督你?” 第37章 恩爱 “想呢,做了一半的虎头鞋放在那里都蒙了一层灰了,陛下不来,奴婢又不敢缝制……” 灼染搂着李聿的脖子,将头埋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卷翘似蝶扇的睫毛调皮的抖动着,痴怔看着他,声音甜柔柔绵软软的。 李聿笑了笑:“朕今晚有空,便好好儿的监督你。” 灼染嘴角上扬:“那就有劳陛下啦,”随即叹了一口气,微颦秀眉,满是心疼之色:“陛下政务繁忙,还要监督奴婢,当真辛苦的很,等下奴婢先给陛下捶捶肩,放松一下。” “好。” 说话间,缠绕一处的长裙衣裾随风翩飞,齐齐荡进了偏殿的那扇朱红宫门内。 灼染被李聿抱放在了青案旁的蒲团上,灼染爬起,绕到李聿身后:“陛下先坐,奴婢给陛下沏茶。” 李聿转身握着她的手,重力的一拽,玲珑人儿不稳的倒躺于他的怀里,牢牢被骨节分明的大掌抱住。 鸦睫下,黑晶石般的眸深如幽潭,似千流百转的旋涡,致人堕落,迷离。 他微有温热的手划触着她透红的脸颊,一下带起一层奇妙的酥麻,痒痒的,钻入灼染的肌髓。 似曾相识。 “聿郎……” 灼染唤了一声,带着怯怯的颤抖,见他情动,又唤了一声。 “真想让身上染着聿郎的气息。”灼染愈发大胆起来,主动亲吻一下他青茬密茂的下巴。 当要撤离时,李聿按住她的后脑,埋首于她的脖颈处,呼吸沉重而紊乱。 灼染仰着脸,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垂散了发,褪掉了衣,只瘫在他怀里,任他为所欲为。 温度上升时,自然少不得要一番折腾,灼染也早已经做好被临幸的准备,反正跟李聿也不是第一次了,她便抛却了白日的文静,像一朵暗香浮动的罂粟花,在李聿的眼底妖娆绽放,声儿娇滴滴软糯糯,似泣非泣。 “染儿,我的娘子。”李聿抱着虚脱的她,心疼的亲吻着:“是不是弄疼你了?” “跟聿郎在一起,染儿好快乐。”灼染死过一回后,气若游丝的依偎着李聿,小手攀缠着他的颈。 她不快乐,甚至很累,但是他方才弄时,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像身心被万蚁啃噬一样,直至摧毁,几乎是毁天灭地,而她就是在被摧毁的那一瞬,声嘶竭力的大叫了一下,忍不住咬了一口李聿的肩膀。 看着李聿肩膀处的那一排牙印,灼染覆上去亲了亲:“是染儿弄疼聿郎了。” 李聿亲了她的额头,又抱紧几分,耳鬓厮磨:“为夫皮糙肉厚,不妨事,为夫就喜欢你咬。” 耳畔顿时滚烫,红至面庞,小脸又往他怀里钻了几分:“聿郎真好,聿郎怎么这么好呀。” 李聿捉住她的手,满目的深情漫过一丝忧伤:“聿郎既然好,染儿为何不来找聿郎?每次都是聿郎找染儿。” “染儿找了,染儿心系聿郎,无论多远都能找着聿郎,聿郎之所以来找染儿,是因为染儿的心牵引着聿郎找了来。”灼染将李聿的手贴放在自己丰盈美好的胸口处:“因为,染儿跟聿郎心有灵犀一点通。” “对啊,心有灵犀…一点通,夫盼妻来…愿相逢,染儿,等着我,我很快就会过去找你的,一定要等着,待我扫清阻碍封你做皇后,你是我唯一的染儿,此生唯一的皇后。” 李聿那双眼睛太过深情,能虏获世间万千女子的心。灼染在想,若她心中不曾装有仇恨,她一定会沦陷。 灼染倾尽温柔的圈住他的狼腰,甜蜜的笑意中透满坚定:“嗯,我等着聿郎,多久我都等。” 因为心底生了仇,灼染并没有被情爱侵蚀,所以也就不会昏了头的认为李聿将来会封她做皇后。 他这番话,是对另一个人说的。 李聿又将她抱紧几分,染儿娘子的叫着,深邃眼眸像是巫山上最柔软的云霭,着实惑人,而后抱着她去了隔间的浴房,浴房内早已经有宫人蓄满了热水,他将灼染抱放在水中,温柔细致的给她洗身,洗着洗着,便又在热气缭绕的浴桶内缠着她幸了一次。 从浴房出来时,灼染两腿已是打颤,李聿怜惜她,便抱着她坐于奁镜旁,灼染则是坐于他膝上,翘着白嫩的小脚,由他为她涂眉黛,抹唇脂。密密青丝散落身前,有几缕绕进了李聿松散而疏狂尽透的交领内,丝丝缕缕抚撩着那精实的胸膛,可谓情到浓时,正缱绻朝朝暮暮。 自那以后,李聿夜夜来此,抱着灼染念着“春色欲染唯你我”,“夫盼妻来愿相逢”,还有什么“既见娘子,云胡不夷,亦既见止,我心则夷”等等,还有好些靡靡浪漫的情诗爱语,她大多都记不住了,她只记得后来李聿瞧着她裁做鞋履,对她说,他也想要一双虎头鞋履。 灼染笑了笑,满口答应了他。他便抱着她,又是亲又是吻的:“我的染儿真真是贤妻良母。” “聿郎才是最好的良君慈父,绝无仅有,天下无双。”灼染甜甜一笑,在他立体深刻的俊脸上亲一下。 李聿爱煞,眼角笑出细纹,更添儒雅,手握她的下巴,逗弄:“来让夫君瞧瞧,嘴巴抹了几层蜜?” 灼染放下手中针线,便握着他的手指,移放在自己软润润的嘴唇上:“既有蜜,再往聿郎的指上沾一点,染儿就想让聿郎浑身上下裹满甜蜜。” “真真是个伶牙俐齿的小妖精。”李聿声音有些嘶哑,泛起迷离的墨眸看着那片微张的唇,指腹缓缓摩挲唇瓣,随即猛的攫住她的腰身,又一番窒息狂乱的缠绵。 灼染不得不佩服李聿的精力,似乎永远都不知疲倦一样,以至于白日哺喂长意时,灼染怠而昼寝,总是哈欠连天的。午时田让点名让她接赏,她居然坐在摇床旁打起了瞌睡。 田让不忍打搅她,而是将圣上御赐的一堆金银珠宝,绫罗丝绸堆放于案上。 田让走后,瑞枝和福香便走了来,催促她去偏殿休息。 灼染想等着等长意醒来再喂一口,暂且撑着不愿去。 “也不知道圣上何时才能晋升你的位分,你可有跟圣上提起过?”福香端来一樽乳茶,问灼染。 第38章 支开 灼染听罢,只是笑了笑,抿了一口乳茶:“问那作甚?” 瑞枝拿着手指戳了一下福香的额头,没好气的附和道:“就是,哪有追着圣上要名分的,如今殿下还需奶母哺育,就算要给名分,也需等殿下断奶之后。” 福香白了一眼瑞枝:“那万一殿下一直不断奶呢?要我说,趁着圣眷正浓,不如在后宫谋个位分,加之殿下又离不开她,待她当了娘娘,可照样抚育殿下。” 因灼染不允许她们叫她夫人,依旧是你我她相称,虽是如此,在长安宫宫人的心里,灼染就是夫人,福香自是不敢像以前那样拿灼染打趣。 灼染连续承宠了十晚,每晚都在偏殿侍寝,可谓是昼日三接,眷恋至深,这在后宫可是独一份,怕是连那恃宠而骄的闵贵妃与最近风头正盛的裴充容都自愧不如,更遑论其余妃嫔。 瑞枝想了想,倒觉得福香说的也有一番道理,便点点头:“那倒也是,若等到年纪大了,就会色衰爱驰,趁着花期正盛,可为自己在后宫谋一个长久之位。” 灼染将茶樽放于旁边的几案上,握了握瑞枝与福香的手:“你们说的这些,我都懂,但是我觉得就维持这种现状挺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太显眼了,怕是要被人惦记,再说了,给不给位分,皆由圣上定夺,岂是我想怎样就怎样的?”而况,她之前犯了欺君之罪,说白了她是戴罪之身,李聿留她在长安宫是为将功赎罪,她照顾长意也好,服侍李聿也罢,都是将功赎罪的一种方式,怎敢要名分?在李聿眼里,她根本不够格。 她需做的还有很多,前方路途艰辛,任重道远,不可操之过急。 福香与瑞枝无话可说,一人拉着灼染的胳膊,诚恳万分的保证,不管灼染想法如何,她们都支持。 这时长意醒了,伸着肉乎乎的小胳膊要抱抱,灼染将他抱在怀里喂奶, 有时候困的狠了,又赶上长意饿了,李聿便不允许灼染下榻,只命宫人将长意抱去偏殿,由着灼染躺在榻上喂奶,待长意吃饱喝足后,灼染可以继续安心睡觉。 不得不说,李聿若有心,真真是细致如发,体贴入微。 此时,长意见灼染离开,坑坑唧唧的哭了。 灼染收回思绪,见长意的小身板正朝她倒过来。 他还想让灼染抱抱。 灼染便不走了,抱着他躺在碧纱橱的罗汉榻上,将奶呼呼的肉团子揽在怀里,不时拿着摇扇轻轻的摇着,闭目养神。 长意朝里,靠着凤鸟围栏,小脚板欢快的踢蹬着,小手还不时的要抓着灼染手中的摇扇,可把他给忙坏了。 灼染将扇面拿高了几分,只让他拿着边角把玩着。长意玩累了,便躺在她温柔的怀里睡着了。 灼染侧身搂着他,韵致身形更显慵懒风流,她皮肤胜雪,玲珑有致,俏若三春粉桃,媚如凝香牡丹,暮色阳光洒照在碧纱橱的隔扇门上,将宁静的内殿烘托的愈发温馨。 李聿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遣退了宫人,便默默的走了去。 灼染醒来时,发现腰间横着一只大掌,睁眼,发觉李聿不知何时躺在她的身后,已将她与长意一并揽了去。 灼染抿嘴一笑,伸着柔荑,缠着那扣着墨玉扳指的手。 “染儿方才做梦梦见聿郎了,梦里染儿拿着烤熟的蜜薯四处寻找聿郎,可是怎么也找不到。” 灼染轻声细语,带着心有余悸的慌张。 李聿又将她搂紧几分,下巴触在她的肩头上,在她耳垂处吻一下,温柔的融化人心:“傻瓜,为夫一直都在。” “对呀,做梦都是相反的,聿郎一直搂着染儿呢,真好。”灼染身儿后仰,又朝他贴近几分,只觉某处又攻略她几分,她便又扭了扭蛮腰。 “别动,就这样抱着睡。” 李聿气息不匀,声音低哑,暗金龙纹大袖盖住她与长意,令她好似沉漾在金色光华的静谧流年之中。 只消短短片刻,夏仕白来了。 夏仕白站在帷幔外禀报要事给李聿听,说是武安君有急事觐见,具体什么事并没说。 武安君闵据是闵贵妃的哥哥,大齐骁勇善战的司马大将军,想是有要紧的事情商议,而且极有可能与东洲国有关。 想到此,灼染不由蹙起眉头。 直到亥时,闵贵妃传灼染去玉华宫。在去玉华宫的途中,从那传话的宫女嘴里得知了一些事。 在东洲与大齐的边境,闵据麾下副将寻得一位女子,那女子神似夷夫人,但还不确定是不是夷夫人,目前已被安置在武安君府内,就等着李聿前去相认,事关夷夫人,李聿便连夜跟闵据去了武安君府见那女子。 李聿前脚走,闵贵妃后脚便要召她去玉华宫,此去玉华宫,怕是凶多吉少。 灼染没有忘记,闵贵妃一直想要置她于死地,她甚至都怀疑闵氏兄妹是在刻意支开李聿。 近来李聿一直留宿长安宫,名义上是陪伴大皇子,实则夜夜与她不断上演芙蓉帐底卧鸳鸯的戏码。即便她侍寝的事情没有记档,可皇帝连续多日留宿长安宫早已经人尽皆知,那些妃嫔自然知晓是怎么回事。 而闵贵妃又那般善妒,定是不会给她好果子吃的。 灼染看着不远处蜿蜒如星河的宫灯,她缓缓的顿住脚步,不愿意再走了。 “怎么回事?怎的不走了?”那宫女推搡一下灼染。 “我肚子痛,想出恭。” “先忍着,娘娘正等着,不容耽搁!”浅红深衣的宫女又推一下她。 灼染尽可能的想拖延一下时间,拖延到李聿回宫为止。此时她真希望能遇见望夷宫的中常侍和黄门侍郎。 在她离开长安宫之前,瑞枝与福香也想跟她一同前往,只是被她婉拒了,她交代她们,她走之后立即去望夷宫找夏仕白,再将闵贵妃召她去玉华宫的事情告诉夏仕白。 然而,直到灼染被带到闵贵妃面前,都不曾见夏仕白过来替她解围。 啪的一声厉响,跪在那里的灼染结结实实的挨了狠狠一耳光。 闵梓南亲自动手,将她嘴角都扇出了血。 “肮脏不堪的贱人,也配得到圣上恩宠?也不照照镜子,你算个什么东西!”闵梓南说完,又一脚踹在她的腹上。 灼染忍着痛,摇摇欲坠的跪在那里,看着闵梓南:“奴婢只是殿下的奶母,娘娘切莫为了奴婢与圣上置气,不值当。” 她是在告诉闵梓南,长意依赖她,若她死在闵梓南手中,无人能哺乳长意,若她死在玉华宫,会惹李聿不快,从而导致帝妃不睦。 第39章 溺毙 灼染以为,闵梓南会因为她的话而有所顾虑,哪知闵梓南听了之后,气焰更是嚣张,那芳容绝美的脸因愤怒而扭搐着,堆翠云髻上的金镶玉步摇随着情绪的变化而琳琳抖动,随即,闵梓南伸出戴有缕空宝蓝嵌花镶珠护甲的手掐着灼染的下巴,疾言厉色道:“你是说,本宫若处死你,圣上就会怨恨本宫?” “奴婢卑贱之身,命如草芥,渺小如蝼蚁,自是入不了圣上与娘娘的眼,更无法左右圣上怨恨谁,可殿下认奶,若奴婢死,殿下怕是不习惯,娘娘不防等殿下稍大些再处置奴婢也不迟。”灼染仰着脸,看着闵梓南,从闵梓南那双娆媚狠厉的丹凤眼中,她看见了满满的杀气。 这一刻,她更加确定,闵梓南就是让兄长闵据支开李聿,好对她下手。 闵氏家族深受李聿倚重,自然也就由着闵贵妃在宫里横行霸道,即便整死她,李聿也不会说什么,至多是口头训诫闵贵妃一番罢了。 “你这下作的贱人,自恃有皇子傍身,言语竟这般硬气,你就那么肯定本宫奈何不了你吗?” 闵梓南冷笑一声,随即眼眸一狠:“放心,本宫不会让你死,你会继续回长安宫当差,但是本宫要毁掉你这张脸!也省的你顶着狐媚模样勾引圣上,玷污圣体!” 说时,尖细细的护甲狠狠的朝灼染的脸上划去。 “求娘娘手下留情!”灼染下意识的用手挡住脸,后有紧紧的抱着头,将脸埋的更低,几乎磕在地上,不停的说着娘娘饶命。 她就是靠这张脸才能迷惑皇帝,若毁了这张脸,她上位的几率将会大打折扣。 闵梓南见状,更是怒不可遏:“来人,这贱人顶撞本宫,家法杖毙!” 话落,太监上前拖起灼染,强行将她按趴在地上。 灼染心一沉,一脸的不服气和不甘心:“你居然敢溺毙我!圣上不会放过你!”她故意将杖毙听成溺毙。 “哼,在这后宫,还没有本宫不敢的事情!本宫捏死你,如同捏死一只蚂蚁!由不得你说不!” “你不敢,圣上马上就会来救我!因为在来之前我已经差人去了望夷宫,圣上定是快来了,所以,你不能溺毙我,你怎么敢让我做落水鬼淹死鬼?我如今可是独得圣上恩宠!你怎么敢?!” 灼染情绪激动的冲着闵梓南大叫,不断挑战着闵梓南身为贵妃的权威与骄傲,试图激起她骨子里的横行逆施。 “把她扔进水里,本宫偏要让她做一个彻头彻尾的淹死鬼!”她怎么不敢?她可是闵贵妃!她的哥哥是袭一等爵位,武尊治世威信安邦的武安君!是皇帝缺一不可的左膀右臂! 闵梓南笑意加深,看着灼染那张惶恐畏惧的脸,别提有多解恨了:“淹死鬼还想等着圣上来救?真真痴人说梦!” 灼染被两个太监直接高高架起来,扑通一声,抛进了太液池,连带着灼染的呼救一并淹没,沉落。 波光粼粼的太液池倒映着毓秀寂寥的亭台阁楼水榭假山,水面很快变的平静。 闵梓南唇边的笑意加深,鼻翼发出一阵轻哼。 一个卑贱的奶母,下作的替身,死便死了,圣上还能治她的罪不成?若圣上不悦,她自有一套说辞。 “都给本宫听好了,是这贱人不慎失足落水,与本宫无关!” 左右近侍维诺称是。 暗处,一深绿大袖的太监默默的站在假山石后面看着这一切,之后便悄然的离开了。 那太监是宣春宫的常侍刘奔,此时正风风火火的回到了宣春宫,将自己所闻所见一五一十的讲给了霍献容听。 霍献容一身赤色银凤通身襦裙,倚靠在案旁的金丝绒软榻上品茗,听了刘奔的话,嘴角露着舒心的笑。 似锦在一旁为她捶着背,语气透着愉悦:“那司徒氏一死,怕是殿下没奶喝了。娘娘这一招借刀杀人果然高明。” 昨儿个她家娘娘在御花园碰见了闵贵妃,一番唇枪舌战后,娘娘便借着司徒氏连续承宠十晚一事不断的刺激闵贵妃,还不忘添油加醋的插了一言:照圣上这样宠下去,司徒氏很有可能会当皇后。闵贵妃是个沉不住气的,当即将那小司徒氏骂个狗血淋头,眼中更是醋意翻腾妒恨尽显,恨不得将小司徒氏扒一层皮下来。 没想到只过了一天,闵贵妃就迫不及待的动手了,直接将小司徒氏溺毙在太液池。 娘娘不愧是娘娘,三两句话,就杀人于无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那闵贵妃一直都存有除掉小司徒氏的心思,再被娘娘一番言辞激将,自然就提前了进程。 此时霍献容幸灾乐祸的笑了,微挑眉目,神采飞扬:“就是苦了圣上,不但少了一个夷女替代品,又要开始为寻找奶母而忙碌了。” 活该。 他宁可临幸一个再醮脏妇都不肯踏足她的宣春宫,宁可让那脏妇照顾长意,都不愿意让她收养,他既然无情,今后也休怪她无义。 “接下来,该娘娘为圣上分忧了。”似锦奉承道。 霍献容将铜樽顿放于案,缓缓开口:“是该本宫分忧了,刘奔,去掖庭把那个孟莞莳带过来。” “是。”刘奔领命而去。 深秋的夜颇为寒凉,凉透了太液池中的碧水。 灼染闭气,奋力的划开水的阻力,向前游走。 前方几米远的地方便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水榭,水榭可通往彩虹走廊,直达望夷宫,她当然不会去望夷宫,她需绕过望夷宫,在走一大段路才能抵达长安宫。 就因为她熟悉水性,所以才激将闵梓南,致使闵梓南将她扔进太液池。这样一来,她才能死里逃生。若真将她杖毙,怕是此时早已经魂归九泉了。 灼染抓住一个浮雕栏杆爬上了岸,抱着湿漉漉的身体,哆哆嗦嗦的向前行走着,漆黑的夜,连颗星子都没有,她只能朝不远处有光亮的地方一路摸索。 终于,她走上了彩虹宫廊,然后经过了望夷宫。 此时,望夷宫黄门把守,戒备森严,但是里面却传来了悦耳动听的丝竹之音,只听鸣钟击磬,轻歌曼舞,仙府之乐清脆悠扬。 原来李聿早已经回宫。 灼染心下想着,抱着胳膊,远离了神霄绛阙似仙庭的望夷宫,孤零零的走进幽寂的甬道。 “前面有个人,好像是她!”离长安宫不远的地方,有几个黑影朝她跑过来。 第40章 替身 借着暗夜浑浊的微芒,灼染看清了来人,是福香和长安宫的几个太监。 “福香,是我。”灼染因浑身作冷,连带着说话声音都是打颤的,待福香等人走近,立即将她扶住。 “阿弥陀佛,总算回来了,真是万幸!”福香与其余一太监扶着她回了长安宫。 “快去通知夏常侍和田侍郎,就说司徒氏已经回来了,叫他们可停止打捞!”福香又吩咐一番身后的太监。 太监飞快的跑走了。 灼染闻言,本想问问夏仕白和田让是何时去寻的她,可一进正殿,便听见长意扯着嗓子哇哇不断的啼哭声,她也无心再问了,加快步伐要去看长意。 瑞枝正搂着长意哄着,可怎么都哄不好,急的她是满头大汗,长意仰着脸儿,对着穹顶一直哭啊哭的,肉嘟嘟的脸上满是晶莹泪水,别提有多伤心了。 当看见灼染时,他立马不哭了,抽抽噎噎的,睁着蓄满泪的大眼睛望着灼染,居然咧开嘴笑了。 他这一笑,笑进了灼染的心坎里,灼染只觉心头一片柔软,暖暖的,驱走了那浸透灵魂的遍体寒凉。 “哎,殿下可真能磨人,就只要你!”瑞枝抹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子时醒来以后,就一直哭,愣是哭到现在,这回瞧见你了,总算不哭了。” 瑞枝见灼染浑身如落汤鸡一样,又皱了皱眉:“你怎么失足掉水里了?” 福香走了过来,给灼染递一碗姜汤:“除非傻瓜才往水里钻,贵妃娘娘的一面之词你也信?亏得你还在宫里待了这么久。” 瑞枝一听,愤怒而又害怕:“这贵妃娘娘也太猖狂了吧,居然这样明目张胆的害人!” “好在我侥幸逃过一劫,不提也罢。”灼染咕噜咕噜的喝完了姜汤,想要伸手捏一捏长意的小脸,又担心把他给冰着了,便将手缩了回去。 长意又咯咯笑了,朝她身前倒去,灼染这副样子自然不敢搂他,便轻声逗哄:“殿下先等等,等我换了衣裳就来抱你噢,一定要乖乖的等我呀。” 见长意真就乖乖的躺在瑞枝怀中,灼染当即拖着淌湿的深衣去了偏殿。本来她是想泡个热水澡去去寒气,想着长意上了奶瘾,她暂时打消了泡澡的念头,换了一身干净的月白深衣,便又匆匆返回正殿给长意喂奶。喂奶之前,她提前挤了一些出来,探了一番乳汁是否受凉,若受了凉,怕是不能喂长意。 好在如往常一样,她也就安心哺喂了。哺喂时,她从瑞枝和福香那里得知了一些事。 瑞枝告诉她,在她走之后,她们就立即赶去望夷宫找夏常侍,哪知半道上却碰见了裴充容。 “裴充容没事找事的拦住我们,斥责我们不懂规矩,说什么对她行礼不周,还说我们目中无人,最后罚我们跪鹅卵石小径,那鹅卵石硌硬的很,跪的我膝盖到现在都痛!” “要不是裴充容,我们老早就去望夷宫了,你也不至于在水里受冻遭罪,依我看,她分明就是故意拦我们的,后来黄门侍郎田让来了,替我们求了情,裴充容才作罢。” “我们将你去玉华宫的事情告知了田让,田让又去禀明了夏常侍,他二人当即带人去了玉华宫。到了玉华宫,夏仕白向贵妃要人,贵妃说你走路时不小心掉水里了,她正派人打捞,当时我也在呢,就看见贵妃一副高傲姿态,说谎话都不带脸红的。夏常侍也奈何不了她,只得多派人手在太液池里寻你。” 灼染算了算时间,裴充容惩罚瑞枝和福香时,她已经被闵梓南丢进了水里,所以,当夏仕白和田让带人过去找她时,她已经游上岸并且离开了太液池,也就无法与他们碰面了。她可以肯定,裴充容就是故意为之,裴充容很有可能受了闵梓南的指使,故意阻拦瑞枝与福香去望夷宫搬救兵,也有可能是与别的妃嫔串通一气。 不论裴充容是受闵梓南指使,还是与别的妃嫔串通,目的就只有一个,让她死。 灼染看着怀中的长意,隐在衣袖里的手渐渐攥握成了拳头,眸底一丝冷意划过,很快又恢复如常。 长意喝饱了奶,依然黏在她怀里,不是伸手摸她的脸,就是触她的下巴,口中咿咿呀呀不断,童稚十足。 灼染在他额上轻轻吻一下,心道,倒是比他那个皇帝老爹通人情。 过了一会儿,夏仕白和田让赶来了长安宫,身后还跟了一位太医,那太医为灼染把了脉,只说受了些寒气,问题不算大,而后又给她开了驱寒的药方。 待太医走后,夏仕白和田让皆是对灼染刮目相看,他们不明白,这样一个娇小柔弱的女子,是如何避免在闵贵妃的迫害下成功逃过一劫的? “因奴婢颇习水性,便自己游上了岸。”灼染解开了他们的疑惑,继而又将闵梓南对她的所作所为全都讲了出来。 她知道夏仕白肯定会禀明李聿,所以她才会毫无遗漏的告知。她不求李聿能治闵梓南的罪,她只希望李聿能保住她的性命,能让她避免闵梓南三番五次的陷害。 她于李聿,不过是一个替身玩物,李聿不会惜她怜她,但是李聿一定会视长意为珍宝,而长意依赖她,只认她这个奶母,为了长意能在更好的哺育中健康成长,李聿应该是不希望她再遭陷害的。 “你先好好歇着,一切有圣上。”夏仕白说完,神色凝重的与田让一起离开了。 望夷宫内,纱幔飘起,红袍女子的娇笑声回荡在幽芒忽闪的殿内,她拿着一把剑,赤脚着地,姿态翩跹的起舞,淡影浓光中,李聿手持铜觞,伏于龙雕案旁,默默看着。 那双眼睛里漾着儒雅温和的笑,可却不知为何,无邪总是觉得看不出丁点笑意,只觉的透满冰冷。 冰冷的像是千年不化的雪层。 这样风华绝代的一张脸,沾染了冰霜,竟如此的迷人。 无邪春心一荡,一个旋转,倒坐在李聿的怀里,姿势优美的将剑负于身后。 “陛下,奴妾舞的可还好?”无邪娇软的开口,一身香艳撩拨着李聿。 “好,甚好。”李聿声音低柔的叫人心悸,揽住她腰的那只手将她身后的剑缓缓的拿了去,笑意温润,更透薄凉。 “啊!” 无邪被剑穿心,痛苦的惨叫一声。 第41章 警告 霎时,铁甲戎装的中郎将晁莽带着羽林骑卫走进内殿。 抽刀拔剑,剑锋直逼浑身是血的无邪女。 夏仕白回到望夷宫时,就看见了这一幕。 望夷宫内血腥味扑鼻,处处透着杀戮嗜血的残忍气息。无邪捂着被刺破的心口,看着依旧坐于案旁的李聿,叫了一声陛下便死了过去。 为什么会这样?武安君说了,她长的很像夷夫人,要她进宫后好好表现,帮助闵贵妃固宠,可是,还没被临幸,就被皇帝一剑穿心!她可是最像夷夫人的啊! 无邪女的意识渐渐的流散,透着不甘心,那双秋水般动人的眸子看着宫殿上空的蛟龙飞天浮雕,死不瞑目。 李聿手中铜觞优雅轻荡,眯着眼看着地上的无邪,另一只手把玩着一根银木簪子,那簪子光泽鲜润,呈脆嫩的藕色状。 “此女意图行刺朕,且还诬陷闵卿与贵妃,朕便将她杀了,拖下去,明日五马分尸。” “遵命!”晁莽带着羽林骑卫将那鲜血淋漓的尸首拖走。 后来李聿将那藕色银木簪子递给了帘幔走出来的一灰色大袖男子,男子头戴委貌冠,冠下容貌被玄铁面具罩住,身姿清泠,带着如仙的飘然。 他叫仇乌,是一位绝世罕有的辩毒高手。 仇乌细看了李聿递来的木簪子,道:“此为毒箭木精制而成,一旦触及肌肤伤口,木内毒液便会随着伤口侵入五脏六腑,可使人迅速毙命,故名曰见血封喉,看来这位无邪女是要致陛下于死地,而此女又是武安君为陛下寻来的,怕是与武安君脱不了干系。” 李聿不置可否,好整以暇的笑说:“并非无邪女之物,不知是谁将这毒簪藏于案下,被朕无意发现。” 似乎在说一件极其普通平常的琐事。 仇乌眸色聚拢,透着凝重:“那便是侍寝的妃嫔中有人要害陛下。” 李聿沉默,看不出喜怒,片刻,缓缓开口:“朕怜香惜玉,不忍细究,此簪就如仇卿所言,为无邪女之物。” 仇乌揖礼:“陛下仁慈。” 待仇乌离开之后,夏仕白将灼染之事禀明了李聿:“……贵妃娘娘本来是要杖毙司徒氏的,司徒氏急中生智出言激将贵妃娘娘,最后被如愿以偿的丢进了太液池,她水性极好,愣是自己游上了岸,后又安然无恙的回到了长安宫。” 李聿起身,透过缕空莲纹的宫窗,看向外面,只说了一句“让她好好养着”。 二日,宫内传出惊天消息,武安君闵据进献的无邪女因行刺未遂,事败被杀于望夷宫,即将要被五马分尸。 之后,皇帝又下放一份明发上谕,将当夜事发经过记叙了下来,上叙,当夜无邪女身藏毒簪袭击皇帝,皇帝近侍手疾眼快将其制服,在审讯中,无邪女栽赃武安君与闵贵妃,声称是受闵氏兄妹指使,皇帝龙颜大怒,便将这个诬陷忠良的女刺客刺死于望夷宫。 “圣上诏令,将无邪女拖去刑场五马分尸,前朝后宫所有大臣妃嫔一律午时奉旨观刑,不得有误,钦此!” 夏仕白唱喏之后,大政宫内,三公九卿跪在地上,齐齐高呼:“吾皇圣明!” 而各自心里都知道,皇帝这是以儆效尤,警告那些心怀不轨的大臣。 尤其是武安君。 要知道,那无邪女可是他献给皇帝的。 李聿身袭玄衣纁裳高坐于鎏金龙椅上,垂旒挡住了他的脸,越发衬的他孤寡清戾,高深莫测。 “民以食为天,天子作民之父母,自然要确保天下子民衣食无忧,而靠天子一己之力远远不够,需君臣一体上下同心,才能为百姓创造更多的衣食,君与臣,就像父与母,他们共同喂养着嗷嗷待哺的子民们,只为子民能富足安康,但是,若有险恶用心之人想断掉这一切的根源,打乱这一治本法则,无邪女便是他的下场。” 他淡淡的扫一眼大殿之下的闵据,又道:“此女不但要杀朕,还栽赃闵卿,其用意很明显,她要谋害天下子民的衣食父母!” 清朗的声音掷地有声,威慑人心。 “吾皇英明,此女罪大恶极,碎尸万段都难消臣等心头之恨!”丞相窦沐义愤填膺的谴责。 身后大臣纷纷附和。 闵据额间冒着冷汗,跪在地上时,额头汗水都滴在了石纹花砖上。 什么民以食为天,什么嗷嗷待哺,无非就是再说大皇子离不开奶母的哺育,李聿这番话就是说给他听的,意思很明显,谁敢动大皇子的奶母,就是无邪女的下场。昨晚他利用无邪女支开了李聿,让李聿连夜出宫去了武安君府,好让妹妹闵梓南在宫里除掉那大皇子的奶母司徒氏。 当李聿看见了与夷夫人相似的无邪女,便带她进了宫,他的意图是要让无邪女进宫帮助妹妹闵梓南固宠,可从来没想过指使无邪女刺杀李聿,很明显,是李聿杀死了无邪女,自导自演的这场行刺戏码,目的就是为了警告他,以及还有那些别有用心的朝臣后妃。 李聿这招杀鸡儆猴真够狠。 也怪他听了闵梓南的话,非要助她去针对那个奶母,那丫头的话根本听不得。 武安君暗暗懊悔。 午时,文武百官与后宫妃嫔皆奉旨观刑。 看见无邪女血淋淋的尸首被几匹马撕扯的七零八落,闵梓南与霍献容等人全都吐了,险些没把胆水吐出来,裴充容与好些九嫔世妇们则是吓是昏厥了过去。从那以后,后宫出奇的平静,闵贵妃再也没来找灼染的茬了。即便后来偶尔探望长意,也是中规中矩的。 近几日一摞摞的御赐补品源源进入长安宫,那些端漆盘的太监几乎是排成一条条逶迤的长龙,一直排到了长安宫外,灼染感觉自己都要胖了一圈,为了维持身材,她一直都很克制的少食。可李聿一来,就一直劝她多吃,她不吃,李聿就将她捉入怀,抱着她亲自喂。 “聿郎是要把染儿喂成一个大胖子吗?”灼染一边为李聿做虎头鞋履,一边娇嗔的问。 李聿搂着她,如竹的手在她身前的丰盈上优雅弹奏着:“染儿不胖,只这里胖。” 灼染按住他不安分的手,放下手中针线,握着粉拳在他胸膛处捶着:“那还让染儿吃那么多,就不怕涨奶堵奶吗?” “有为夫疏通,还怕那些做什么?”他抱着她,低柔的声音裹着致命的情欲之气:“若难受,只管告诉为夫,现在可有难受?嗯?” 第42章 罚跪 “聿郎好坏……”灼染的秀脸更显酡红,似醉了酒般。 李聿从后抱着他,手绕前,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偏过头看他:“哪里坏?” 灼染和他那双深邃的眸对视,小声声的道:“聿郎哪里都好,就是,就是那里坏,可坏可坏了。” 李聿笑意加深,在她耳畔又低语一番,灼染的脸更是红透了底,皮肤似火烧火燎般灼的发烫,咬着唇,声儿细如蚊蝇:“才不喜欢聿郎那样呢。” “当真不喜欢?”李聿修长的指在她鼻尖点一下,无限宠溺。 “嗯,染儿不喜欢,染儿是爱,又爱又恨。”她在他耳边轻轻呵气。 “今日为夫便叫你痛快爱恨一回。”胳膊勾住她的双腿,一下搂起,上了榻。灼染娇呼之际已经被沉香的味道尽数笼罩。 红色帐幔上,起落的剪影痴缠缱绻,不眠不休,身下人儿被摧毁的更是彻底。 灼染迷迷瞪瞪的搂着李聿的脖子,容色哀艳,更添妩媚,李聿爱的不行,又将她拥紧几分,似要将她揉进骨髓,深情似海的吻着她,越发的狂乱,不知收敛。 明明那样清冷禁欲的一个人,每每这时却像炽烈火焰一样燃烧着她。 灼染捧着李聿的脸,娇柔柔的呢喃,不停的说着“心悦君兮,永相随。” 她的眼睛里好似编织了万缕情丝,那些情丝缠绕在他孤独的心上,直叫他沉沦。 李聿失神的看着灼染,愈发动情:“白首与共,不分离。” “聿郎……” “染儿……从此,你我白首与共不分离,可好?” “好。”灼染柔情万种的攀缠着他。 以后的日子里,李聿每次幸到浓处时,都会问她这句话,那声音入了耳畔,真真是柔肠百转,梦断魂消。 而梦断之后,总有清醒的那一刻。 灼染看着外面萧肃阴沉的天气,那双乌眸一片清明。 秋去冬来,院落一片片枯黄的树叶被冷风吹刮的凌乱飞舞,金顶宫蟾上零落的到处都是。灼染随手抓了一片枯叶放于手中,然后在上面写了一个活字,在将它扔向了风中。她知道郑鞅收不到她写了字的那片枯叶,但是她希望风儿能把她的心声传达给郑鞅,让牢里的郑鞅像她一样,好好的活着。 天冷了,她将做好的虎头鞋履穿在长意的脚上,小胖脚套着暖和棉软的虎头鞋,甚是可爱,灼染还在老虎的嘴上缝了铃铛,不大不小,正合适。长意动了动小腿杆子,那铃铛叮当叮当的晃着,甚是清脆悦耳。 “嘻嘻!”长意像是见着了新鲜好玩的事物,一直低头看着那虎头小鞋,不时的动了一下小胖脚,每次动一下,铃铛就会调皮的响一下,真真有趣极了。 灼染又将做好的虎头帽拿给他带,他摇一下脑袋,上面也有铃铛在咛咛直响,长意咯咯笑不停,福香陪着他疯玩了一会子铃铛,总算将他注意力转移到了别处。 “走,带你出去玩。” 灼染又将才做好的红色檀木婴儿推车搬了进来,将长意放在车上坐着,车前是一个滚轮,车后为两个轮,前后有拱形围栏围成了一个防护栏,长意坐在防护栏内稳妥至极,根本不用担心会掉下来。为了使长意坐在上面不那么无趣,她还在防护栏旁边雕刻了好多可爱的小动物。 这是她托田让为她寻的废弃木头改装而成的,就是为了方便能推着长意出去溜达。 长意坐在小推车内,一袭银红百蝶碎花大袖长裙的灼染推着他,两旁则是身袭翠绿深衣的瑞枝与福香。 一红二绿,外加一个穿戴喜庆虎头鞋帽的长意,给这落叶飘零的初冬增添了几分春色。 路过的宫女见此,纷纷顿足朝这边看了过来,看着长意坐在那小巧精致的推车内,倒是觉得新奇。 “这推车可是殿下的奶母司徒氏做的,厉害吧!”经过折回廊时,福香对着一个宫女炫耀道。 那宫女连连点头:“嗯,的确厉害,夫人的手真巧。” 福香看着笑颜如花的灼染,怎么都看不够,骄傲道:“那是,殿下的鞋子帽子都是她给做的,她还给圣上做了一双鞋履,待圣上来时即刻就能穿在脚上,给我与瑞枝做了荷包,她人可好了!” 说时,还不忘将荷包摘下来给那些宫女看。 “夫人的手可真巧!” “夫人真真玲珑剔透,蕙质兰心。” “难怪圣上如此喜爱夫人……” 一时之间凑过来好些宫人,个个都夸着灼染,当灼染走来时,那些宫女们都跪了下来行礼。 “奴婢请夫人安!” 灼染一时愣住,当要阻止已是来不及,只见脚下跪了黑鸦鸦一大片。 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宫人? 灼染不由皱眉。 “陛下,妾需要对夫人行礼吗?”身后传来娇滴滴的询问。 灼染转身,看见了李聿,李聿身着玄色银龙团纹广袖常服,头戴通天冠,高大如苍翠青梧,伟岸而挺拔。尤为显眼的是旁边那位与他亲密牵手的女子,那满头珠翠的女子身袭秋菊纹的曲裾深衣,外套烟青色披风,肤如凝脂,容貌娇丽,一颦一笑甚是动人。 显然,方才那娇滴滴的声音就是出自这女子的绣口,女子不是别人,而是曾经与灼染同住御女苑的孟莞莳。 孟莞莳现在是颇得圣心的孟美人。 当初因与阿嫱殷姜在长安宫附近放风筝,被霍淑妃严惩后降为更衣,后又被调去宣春宫当莳花宫女,后来李聿去了宣春宫,便一眼看见了花丛中轻盈舞袖的孟莞莳,之后便连着好几日宠幸了她,并连迁五级,直接从九品更衣晋升到正四品美人。 “不必,她只是一个奶母。” 灼染思绪正游离时,李聿冷漠的声音响在耳边。 李聿淡淡的看一眼她,眸中寒光逼人,连带着那张温润的脸都是冷若冰霜的。 灼染好似被冰刃剜了一下,心一沉,立即垂首跪地。 “是了,若不是陛下提醒,妾险些失了礼数,还请陛下责罚。”孟莞莳虽是这样说,却又朝李聿身前依偎几分,看着跪在地上的灼染,娇媚面庞显出几分得意。 李聿微微一笑,在她鼻尖点一下,低柔耳语一句,孟莞莳红了脸,撒娇的唤了一声陛下,娇浪尾音拉的老长。 与此同时,闵贵妃与贤淑德三妃带着各宫妃嫔朝另一条甬道婷婷袅袅而来,随即向李聿行跪拜之礼,皆嗓音甜亮声脆如莺的齐声道着陛下万安。 李聿温雅抬手,便叫她们平身,谈笑间,贵妃闵梓南挤走了孟莞莳,领着繁锦云鬓的佳丽们簇拥而上,围绕着李聿,孟莞莳直接被挤到后面的一排宫娥队伍中去了。 “娘娘……”孟莞莳求救般的看着淑妃霍献容。 霍献容不予理会,冷冷的瞪了一眼她。 后来,灼染在李聿的命令下,抱着长意跟着一起去了思夷宫,思夷宫是专门为夷夫人建盖的,内放夷夫人的衣冠,每月月半,阖宫妃嫔会来此处为夷夫人祈福。 今日是月半十五,又到了为夷夫人祈福的日子了。 而这一次,灼染因为被那些宫人们称之为夫人,罚跪于思夷宫整整一夜。 第43章 薄幸 幽静无声的思夷宫,凉风习习,寒意灌于脖颈,冰冷直浸身体。 灼染跪在金石砖铺就而成的地板上,两只凉透的纤手绞着衣摆,咬牙隐忍着。因为一直保持着这个姿态跪着,以至于腰酸膝麻,那种酸麻的感觉一点点蔓延到全身,难受的不行。她本以为只让她跪到天黑便可以回长安宫了,毕竟她要哺乳皇子,可是眼见已是暮色降临掌灯时分,依旧无人前来通报结束。直至夜已深沉,她才清楚的意识到,李聿是打算要她一直跪下去。 只因那些宫女太监叫她夫人犯了他的忌讳,他就以这种方式惩罚她,可又不是她让他们叫的,当时那些人猝不及防的跪在她脚下,她都来不及让他们起身就已被他瞧见了。她才不相信会有那么巧的事情,一定是有人在故意整她。 无疑,那些向她跪拜称她为夫人的内监宫女是受了幕后人的指使,而那幕后之人无非就是后宫争宠的妃嫔。她们知道夷夫人在李聿心中的分量无人替代,便故意制造她自诩夫人,妄想取代夷夫人的一幕,好让李聿瞧见,故而生厌。 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那幕后人定是在某处洋洋得意的吧。 灼染抬头看着前方正中间那镶刻了赤金凤凰浴火的宝座,心中又骂了一声狗皇帝。 狗皇帝的确看重夷姓女子,瞧这思夷宫,虽是无人居住,却一尘不染,阵列布置皆是金碧辉煌,精雅华丽,铜鹤香炉内袅袅飘香,堆砌成金字塔形状的鲜果和置于角落的绿景繁花盆栽更显宫阙清新。还有那一副和合二仙手持莲花捧宝盒的落地纱屏,朦胧的纱屏后面隐约可见放有琳琅满目头面首饰的妆奁,大到布置,小到日用品,几乎细致到一样不落。 灼染盯着那屏风上和合二仙,勾了勾唇,乌眸噙着一丝笑,却未尽眼底。 和合二仙,合姻缘,合团圆,合世间一切离歌。 灼染收回视线,垂下了眼眸。 这个时候,瑞枝与福香在中常侍夏仕白的带领下过来了,随行的还有长安宫常侍徐寿海等人。 他们是带长意过来喂奶的。 瑞枝与福香一个抱着长意,一个手拿金雀裘,皆是一脸担忧与心疼的看着灼染。 夏仕白也不多言,只默默等着跪在地上的灼染给长意喂完奶。 长意喝完奶之后,福香用那金雀裘包裹着他,准备抱离,长意两只小手依依不舍的扯着灼染的衣领,吭唧了一声似乎不愿意离开。 灼染柔声哄着:“殿下乖,吃饱了可以睡觉觉了,睡觉觉才能长高高,能变的更加强壮,对不对?” 长意轻哦了一下,眨眼间就被灼染给哄好了,像是能听懂灼染的话一样,便松开了灼染的手。 等长意被抱走后,夏仕白清了清嗓子,开了口:“司徒氏,你要认清自己,你是戴罪之身的奴婢,是殿下的奶母,不是什么夫人,在这宫里,只有一个夫人,那便是夷夫人,谁也别想大过她去,下次万不可再犯这种错误了。” 显然,夏仕白是奉命前来训诫她的。 “奴婢一直谨记,只是,奴婢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取代夷夫人,是那些人瞎叫的。”灼染说到这,用袖子抹了一下眼泪。 然后哭的一抽嗒一抽嗒的:“夏常侍……大人,我…奴婢真的没有,没有自称夫人,也没有与夷夫人相提并论……” “哎呦喂,我说司徒氏,你可别在思夷宫哭了,快把眼泪擦干净!没有就没有嘛,咱家相信你便是。”夏仕白一边拿着绢帕给她擦眼泪,一边如同长辈一样劝哄着她:“你以后可别再乱跑出去啦,不然碰到那些个黑了心的,指不定又怎么算计你呢,你只管呆在长安宫,好好儿的照料殿下,让圣上顺心,除了不当夫人,圣上还是很好说话的,啊?” 灼染点头如捣蒜:“嗯,奴婢以后再也不惹圣上生气了。” “这就对了嘛!”夏仕白左右看了看,便将灼染扶了起来:“你先起来歇一歇,缓解缓解。” 圣上罚她跪一夜,他自然不敢提前结束,但是可以稍微包庇一下,如此这般的从白日一直跪到半夜,估计膝盖都不能打弯了,明日走路都是个问题。 圣上也真够心狠的,好歹也眷恋了那么久,可自古哪个帝王不狠,哪个帝王不薄幸呢? 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就会从云端摔下来,这些事情他夏仕白看得多了,本以为早就见怪不怪,却被这小司徒氏一通泪眼婆娑给弄的开始怜香惜玉了,而且还暗戳戳的在心底埋怨起圣上来了。 这怜香惜玉的毛病真得改一改了。 夏仕白收敛了神色,见灼染没有起身休息的打算,便也没在劝了,只说让她先忍耐一番便离开了思夷宫。 如夏仕白所料,第二日灼染是被扶着回长安宫的,回去之后连续躺了三日才能下地走路。 御赐补品从未间断,甚至比之前还有所增多,一直往长安宫这里源源不断的呈送。对此灼染一边谢恩一边吃着补品。 瑞枝端一樽茶走了过来,笑道:“可见圣上还是惦记你的,你也别为罚跪的事儿与他置气。” 她见灼染一直闷声不吭的吃东西,怎么看怎么像是赌气,所以才走过来劝解。 灼染笑了笑,拿一块糕点喂到瑞枝嘴里:“想到哪里去了,圣上惦记我,我高兴还来不及,置什么气呀,我又不傻。” “那就好,可别像颜德妃那样总是耍小性儿拿乔,到后来圣上几乎都不理她了!等圣上来,你得牢牢抓住,别让孟美人夺了你的宠!”福香凑了过来,小声道:“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要位分,而是需要子嗣傍身,照现在的境况,你不怀孕,是没法晋升娘娘了,所以,现在必须尽快怀上龙嗣。” 灼染笑了笑,没做声。 李聿不会让她怀孕的。 之前因要保证奶水充足,夏仕白奉命给她膳食里添了延迟月信的补药,月信不来,她怎么可能受孕?正因为她不能受孕,每次的云雨,李聿都会无所顾忌的发泄。 正如夏仕白所说,龙嗣哪能让她轻易怀上?而是要看李聿留或不留。 她如今若想晋升位分,除非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并且这件事还必须让李聿得益,更有利于大齐。 不过她自恃没有那样通天的本领,而且,她打算今后以哺育长意为主。将长意照料好了,自然也就赢得李聿的信任。 “嘶……” 正想时,胸前一阵涨痛。 灼染秀眉一蹙,倒抽一口冷气。 “怎么了?”瑞枝与福香异口同声的问。 “补的太过,涨奶了。”灼染起身朝内殿走去。 走进那精雕细琢的蝙蝠翠竹摇床,却看见长意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乖乖的躺在小摇床上,不哭不闹的,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 “嘻嘻,嗯嘛……”他张着小嘴巴,晃着小手,开心的扑腾着。 灼染将他抱起来,嘴巴贴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殿下想是知道我涨奶了,醒的可真快呀!” “嗯嘛。”长意嘴巴吧嗒吧嗒,小嘴咧开,甜甜一笑。 “嗯嘛嗯嘛!”灼染学着他的声音。 “……嘛……”长意张了嘴巴,半天才开口发出奶萌奶萌的回应。 灼染一边逗他玩一边喂奶。 长意长大了,胃口也变大了,很快便减轻了涨痛,灼染拿着拨浪鼓陪他疯玩了一阵,又哄了他睡着,而后便去了偏殿。 昏昏沉沉的躺于红榻,却睡的极不安稳,像是被一道密网罩住一样,压抑的难受,悠悠转醒,睁眼,只见帐幔外罩着一道迫人十足的黑影,灼染掀开帷幔,便对上了那双如渊的漆眸。 第44章 不乖 “陛下……” 灼染立时起身下榻跪迎,却被李聿伸手拦住,灼染两脚还未曾挨地,顷刻被那逼人的气势迫退,强有力的胳膊将她劫了去,尽数搂入怀中。 “染儿可有想为夫?”那声音如往常一样深情温柔,下巴埋入她的颈间沉沉吸嗅着那片如罂粟般令他沉醉的芬芳,灼染只被那强烈的雄性气息包裹,鼻息间缠绕着丝丝缕缕的花木沉香,将她的心也跟着缠绕了去。 “陛下,陛下今日没有美人作陪吗?”灼染仰着脸,下巴抵在他的阔肩上,怔怔的看着那摇曳不断的玉凤帐钩。 她本想顺了他的意,配合他唤一声聿郎,继续扮做他心中的那个染儿,可不知怎的,竟鬼使神差的说出这番话。 李聿微微松了松她,眸中温柔渐渐消散,透着些许冷凌之气,而后伸手抬着她的下巴,问:“不叫聿郎了?” 灼染和那剑眉下一双冰刃似的眸对视,刹那,她通红的乌眸蓄满水光,雾气氤氲,说不出的委屈和忧伤。 李聿沉默,渐渐的,那比冰霜还要浸人的冷凌从他眸底蔓延至浑身,迅速将灼染冻住,灼染咬唇,动作僵硬的离开他的怀抱,和他保持了距离,跪在榻上,低低埋首。 是的,她今日不想叫他聿郎,甚至还带着一丁点叫不出口的恶心感。 空气像是凝固静止了一样,了无声息,透着说不出的压抑和沉闷。 好久,等灼染再抬头时,李聿已经离开了。 瑞枝走了进来,神情颇为担忧:“怎么了这是?圣上怎的这么快就走了?” 灼染端坐在榻上,看着殿外凄风卷起的枯叶,轻松笑了笑:“大概是要临幸孟美人吧,有了孟美人侍寝也好,我正可以多些休憩时间。” 瑞枝神色怪异的看着她,关切的握着她的手:“你与圣上吵架啦?” “没有呀,我们好的很,哎呀,好困呀,你也去休息,殿下醒了告诉我。”灼染打了一个哈欠,拍了拍瑞枝的肩膀,躺了下去。 “嗯,定是圣上瞧着你这腿未好,怜惜你,那你好好休息,别辜负圣上一片心意。” 瑞枝细心的为她掖好了被子,然后离开了偏殿,临走时还不忘给她蓄满了一樽热茶。 灼染盯着那樽冒着腾腾热气的茗茶,失神良久,便闭了眼。 因为她不乖,所以李聿走了。 灼染只觉得今日的自己实在反骨,就跟鬼上身了一样,明明可以趁此机会留住他,继续获取他的宠信,却作死的惹了他不快。 下次可千万不能再这样了。 灼染自嘲的一笑。 她不愿意扮染儿唤聿郎,宫里有的是女子愿意,怕是今后都很难再得圣心了,还会有下次吗? 灼染越想越想感到棘手,真真是到手的好牌被她打的稀烂。 月明当空,夜凉如水,暗色纱幔下,盏盏宫灯随风摇曳,忽明忽暗,李聿浑身阴煞煞的,那一身衣袂迎风飞卷,直至荡进宫门内。 夏仕白小心翼翼的跟了去,走进望夷宫正殿,视线穿过御香缥缈的铜兽炉鼎,只见在那幽寂的大殿内,李聿临窗而立,负于身后的那只手握着《赵氏兵书》,侧颜清凛,比平时还要冷上几分。 “陛下,可要宣召?”夏仕白双手奉上红漆赤金宽盘,盘上放着代表各宫妃嫔的绿头牌。 “退了。”李聿有些厌烦的转身,坐于书案旁,将兵书拿于面前翻看着。 夏仕白汗颜,佝偻着身子慌张退离。 “淑妃那食谱可有留着?”身后传来李聿的询问。 夏仕白忙的转身应答:“娘娘那食谱一直留着,奴才还特意抄了一份。” “嗯,明日照着那食谱改膳,送至长安宫。”李聿头也不抬的下了一道口谕。 “奴才遵命。”夏仕白应声而去,当即将那食谱连夜送至了御膳房。 临回来时,夏仕白一直在想圣上为何要给长安宫那边改回淑妃拟定的食谱。 酉时圣上去了长安宫,连一个时辰都没有又打道回府了,而且看起来龙颜不悦的,明显是在那里闹了不愉快。 肯定和那小司徒氏有关。 难不成是小司徒氏出言顶撞了圣上,而后圣上一怒之下便要以食补之法致她堵奶,以此作为对她的惩戒? 圣上应该不会这般小肚鸡肠吧? 应该是随着大皇子的逐渐成长,大皇子的胃口也跟着逐渐变大,需奶母下更多充足的乳汁才能喂饱他,故而圣上才给小司徒氏换了那极为大补的膳食。 这样想着,夏仕白也就豁然开朗了。若是圣上真的惩戒小司徒氏那丫头,还真别说,他挺心疼。 长安宫内,灼染吃了一天的御赐膳食,胸前堵的难受。她本来想少吃些,可御膳房的太监将膳食送来之后,守在那里要监督她吃完。 “这是圣上御赐膳食,咱家按照你一人的食量精心烹制而成,务必要遵旨食用,不可少吃,不可浪费,否则就是抗旨!” 御膳房太监声色俱厉,那张脸凶巴巴的,严肃至极。 灼染没办法,只能全部吃完。 狗皇帝真真是睚眦必报,不过昨晚没有扮乖配合他,他居然按照淑妃之前拟定的食谱命御膳房给她赐做御膳,而且还强行让她吃完,害她一直不间断的涨奶。 狗皇帝可真坏啊。 御膳房太监前脚刚走,灼染便捧胸滚坐于毛绒蒲团上,急忙掀开诃子给长意喂奶。 第45章 戒掉 看着怀里的小人儿咕嘟咕嘟的吞咽着乳汁,灼染顿觉胀痛减轻些许,得亏这小可爱的胃口变大了,要不然她又要开始重复不断的循环涨痛。 灼染微微一笑,抱着长意喂奶之际,伸手抚摸着他那顶着一头柔细密乌的小脑袋瓜,等明年开春,这黑发还会再长,到时候给他扎三两个冲天揪,一定可爱的很。想到此,灼染低首在长意的额顶上亲一下。 也不知道为何,看见他奶呼呼肉团子似的模样,她就想亲。长意被亲的直笑,松了嘴抬头看着灼染,稚嫩的哦了一声。 “哦什么呀,不想让我亲呀,我偏亲,嗯嘛!”灼染又在他脸上亲一下。 长意开心的笑了,整张小脸写满“可喜欢可喜欢她这样亲啦”。 灼染亲够了,拍着他的背,摇来晃去的唱着:“宝宝乖,宝宝好,大口喝奶喝个饱。喝完伸个大懒腰,一觉睡到大通宵!” 说完,和长意一起哈哈笑了起来,笑声飘了出去,听起来格外温馨。 纱幔打起,李聿走了来,玄影浮动,在灼染的眼瞳中渐渐放大,直到完全遮住她的视线。 灼染抱着长意,离开蒲团,跪在了他的脚下,恭敬叩拜:“陛下万安。” “既抱着孩子,就不必多礼了。”李聿垂眸看着她,视线缓缓抽离,落在长意身上。 灼染谢恩起身,将长意抱放进了摇床内,中规中矩的向李聿禀了长意这一天的状况:“殿下吃的好拉的好,且又好玩多动,长大一定聪明过人。” 她知道李聿会问起这些,便不等他开口,提前如实禀报。 李聿似很满意,又问起了食欲如何。 “殿下胃口甚好,且殿下一日大一日,食欲稍比从前又增长不少。” 此时长意精神抖擞的,不愿意睡觉,依然伸着手要灼染抱,灼染说时,便又将他抱入怀中,走近一分李聿,笑道:“瞧着陛下来了,殿下开心着呢。” 长意吐着小舌头正朝着父皇笑,然后要往李聿怀里倒,李聿容色霁然,伸手将长意抱了过去。 “哎呀!”灼染脖子下的衣襟被那只小手紧紧的抓住了,连同她一并带入了李聿的怀。 “殿下真是越来越调皮了。”灼染红着脸,着急忙慌的掰着长意的小手 衣襟被扯的松垮,露着一大片耸起的雪肤。 李聿看着她,眼眸幽深无底,却一直不言,似在等着她继续说话。 灼染亦垂眸不言,终于将那只手成功掰开,与李聿保持着距离,可心里却直犯嘀咕。 方才挨的那么近,李聿却没有任何反应,可见他来此只为看长意,并没有要临幸她的打算。 灼染心中有些失落。 她将长意从摇床抱起时,悄然的将长意的小手按在此衣襟处,故意让他揪着玩儿,待李聿抱长意时,她自然也能靠近几分,说白了,她在勾引李聿。 可是勾引失败了,李聿的注意力只在长子身上,根本不屑看她。 灼染在想,李聿是不是开始厌弃她了。 极有这个可能。 后宫有数不胜数的似锦繁花,皆争奇斗艳各有千秋,哪一朵不是盛开的妩媚妖娆?她虽芳容丽质,跟那些绝色佳人相比,算不得什么。 “今日膳食如何?”李聿清了清嗓子,坐于漆绘案旁,突然问。 “啊,甚好!”灼染回过神,立即又跪下:“奴婢谢陛下恩赐。” “充足否?可有不适?”李聿又问,沉冷的声音像是攒了怒气一样,让人生畏。 灼染知他问的是有没有涨奶难受,又毕恭毕敬的答:“回陛下,乳汁虽充沛,却因殿下食量渐长并无不适。” 李聿没在问了,抱了长意一会儿,便离开了,临走时只叮嘱她不能让长意吃太多。 瑞枝和福香走了进来,皆是皱着眉头,一脸的愁容满面。 “圣上怎么又走了?” 二人异口同声,一副“你怎么没留住圣上”的表情。 灼染将睡着的长意放在摇床上,整理好锦被盖住小小的身体,只淡淡的道:“殿下要睡觉了,圣上总不能一直在这。” “可是以前,圣上不一直留在偏殿过夜的吗?热水我都给准备好了。”福香说。 灼染敛起纷繁思绪,笑道:“以前?以前不过是短暂恩宠,哪有什么天长地久?如今厌了腻了,自然也就走了。” 灼染看的很开,如今她只要在照顾长意时尽心尽力不出差错就行,一边想着,一边拿着棉帕子沾了水,为熟睡的长意净面。因长意实在调皮多动,每次都是待他睡着了才能清洗。 “哎……” 瑞枝与福香各自叹了一口气,便也没在说什么了。 因为她们知道,灼染说的对,在这后宫里头,任何一个女子都不是帝王的唯一,新人变旧人,终是人比黄花瘦,好在这司徒氏是众人皆醉她独醒,也就不会为此而伤心憔悴了。 翌日,夏仕白奉命前来长安宫探望,并带来圣上口谕:戒掉大皇子的夜奶。 灼染皱眉,难为情的看着夏仕白:“常侍大人,现在戒掉夜奶为时尚早,需等殿下再大些。” 灼染有一种危机感,她怀疑李聿是在循序渐进的给长意断奶。 李聿想断掉长意对她的依赖,好将她赶出长安宫,到那时候,她怕是只能在永巷为奴为婢,再无翻身之日了。 帝王一旦无情果真可恨,说翻脸就翻脸,不给你一丝盼头。 “常言道,若要身体安,三分饥和寒,殿下吃太多容易积食,且还消化不良,圣上这也是为殿下好,你可万万不能惯着殿下,切勿等圣上怪罪。” 夏仕白又温和笑了笑,要她起来说话。 灼染问:“奴婢自然不敢违抗圣意,只是若殿下醒来饿了怎么办?” 夏仕白也觉得棘手,想了想道:“可少喂些,比如今夜喂两口,明夜就只能喂一口,一点点的戒掉。” “可是,可是殿下一旦含在嘴里怎么都吃不丢…”灼染红了脸,实在为难。 “哎,咱家也无法,届时喂些热水给殿下。”夏仕白建议的同时,心里也纳闷的很,他不明白为何圣上突然要戒掉大皇子的夜奶,大皇子虽然愈发身健骨壮,可到底是不足岁的小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圣上舐犊情深,怎舍得这时戒掉他的夜奶? 第46章 求朕 而且圣上这几日龙颜微愠,似有不畅,不是给司徒氏改膳就是给殿下戒奶,像是跟谁赌气一样,实在反常。 可凭着夏仕白敏锐的观察力,他觉得这事儿还是出在眼前的小司徒氏身上。 “常侍大人,事已至此,奴婢唯有遵循,就是,那个……可不可以叫圣上替换掉白日的大补御食呀?殿下戒了夜奶,奴婢自然不能大补过量,要不然又得堵奶。” “咱家觉得吧,你若能使圣上龙颜大悦,一切问题也就迎难而解了。” 灼染咬唇,心中已是明了。 说到底,还是那晚惹得狗皇帝不快而引起的。昨晚狗皇帝来探望长意时,她利用长意企图勾引他,可她早已经被视作敝屣,为时已晚矣。 是夜,灼染胸前胀的难受,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专门为挤奶起了好几次夜。 没心肝的狗皇帝,真真是狗的不能再狗。 灼染跽跪在青案旁,一边挤奶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 殿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扯下诃子将肌肤盖住,正要起身时,便看见李聿一袭暗金龙纹常服翩身而入,腰间别着湛卢剑,透着一股子杀伐狠戾之气,冰冷的目光从灼染身上一掠而过,居高临下,尽显威严。 灼染立即下跪叩首:“奴婢请陛下金安,万岁,万万岁。 低头看着那双赤舃缓缓进了视线,灼染将脸埋的更低。 “起来。”冷冽之声隐着一丝怒意。 灼染心一沉,小心谨慎的起身,垂首立于一旁,眼角余光看见李聿朝那檀木橱柜上看去,橱柜上放着她做好的虎头鞋履。 这是她为李聿做的,只是一直没来得及送给他。 不如趁此机会好好表现一番呢。 “朕来看看长意,朕不在时,你可有给他戒奶?”李聿转身,低沉之声像极了兴师问罪,浑身散发的无尽凉薄直接阻隔了灼染的亲近。 灼染还打算娇滴滴的唤他一声聿郎呢,这下好了,走近一步都怕被他赐死。 “奴婢一直奉命行事,不敢怠慢。” 李聿却冷哼一声,缓步近身,抬起她的下巴,那手冰凉凉的,像极了尖刀的温度,弑人至极,令灼染身心俱坠。 “难受么?”李聿微眯着眼,问。 灼染抬头和他对视,眼泪唰唰涌落:“难受又如何,陛下还会帮忙疏通吗?” “你开口求朕了么?”他捏着她的下巴,力道加重。 “陛下讨厌奴婢,奴婢怎好意思开口?” “第一次怎么就好意思了?”李聿将她霸道拽于怀中,旋即转身,将她抵迫在檀木橱柜上,声音更是低哑几分:“求朕。” “求陛下…”她停顿一下,改口:“聿郎……求聿郎怜惜染儿。”随即大胆的抱着他的脖子,踮着脚尖在他滚动的喉结处吻着。这一刻,她才知道,这几日遭受的处处刁难只为了要她求他,若早知他的意图,她早就迫不及待的遂了他的愿。 此时,李聿捉住她的手,将她推到镌刻了凤舞图案的橱柜上,直逼的她心惊肉跳:“还有呢?说,还有什么?嗯?” “求,求聿郎为染儿疏通……”灼染耳畔滚烫,面颊红透。 李聿猛的扯落衣袍,大掌顷刻间粉碎了盈盈颤动的芙蓉诃子,埋首吮吻,带尽惩罚的意味,又说不出的狂浪。灼染无力招架,口中一声声唤着聿郎,幸到浓处时,灼染照他肩头又咬了一口,如歌如泣,更添诱人风情。 灼染青丝铺散,累的躺在李聿怀里,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聿一刻没闲着,变着花样的缠她,耳边皆是他低柔的靡靡之音,简直溺死个人。也不知道被消磨了多久,只听殿外响了打更的绑声,方才肯作罢。 静谧的偏殿内,衣裙龙袍散落一地,月色照了进来,蒙着旖旎的光晕,闪烁的铜灯下,李聿那张俊脸更显温润,他侧身而躺,搂她入怀。灼染绯红的脸贴着他的胸膛,像极了依赖主人的猫咪。 “染儿这张嘴,除了咬人便什么也不会说了。”李聿拿起她柔弱无骨的纤手,贴在唇上亲一下,深情入骨。 “聿郎要染儿说什么呀?”灼染趴在他怀里,撒娇的问完,然后甜柔柔的道:“染儿会说想聿郎,会说爱聿郎,还会,还会唱曲儿给聿郎听。” “说你难受,说你需要为夫。”李聿捧着她的脸,温柔的眼却露着几分少年般的轻狂:“以后再不可疏远为夫,不可与为夫赌气,总之,就是一万个不可!” “嗯!以后染儿难受便找夫君排解,有夫君在,我才不要隐忍呢。”灼染在李聿密匝匝的青茬上吻着,前一刻还是李聿躺着,她趴着,一瞬间却颠倒了过来。 “嗯哼,染儿要睡啦。”灼染躲避着那双愈加幽沉而又涨满欲火的黑眸,慌乱扭过身儿去。 “现在可有难受?”李聿声音嘶哑,扣住她的手。 “染儿好累,聿郎也是累唔……”呼吸一下被攫住。 “乖,就一次,最后一次。”耳边是李聿低低诱哄,直吻的她晕头转向,失了心智。 再醒来时,已是阳光充裕的午时。 从昨夜到现在,她一直没有哺喂长意,长意一定饿坏了吧。 灼染顿时睡意全无,下榻,准备草草一番梳洗之后去正殿喂奶。 眼前出现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一袭墨绿深衣,简便的垂髻梳于脑后,看起来活泼伶俐的,手中端着鸟纹漆盘,盘上放着热气腾腾的食物。她说她叫连翘,是奉命前来服侍她的。 紧接着,另一个与之年纪相仿的女孩也走了来,同样的绿色深衣,容貌灵秀,手中端着绸锦衣物,名曰紫苏,亦是奉命调派来服侍她的。 她们很是恭敬的尊称她为姑姑。 李聿赐了她两个宫女跟前使唤,是不是意味着要给她晋升位分了? 但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立马又让她否定了这个念头,并且再一次产生了危机感。 先说连翘与紫苏服侍她一番梳洗后,她便急忙朝内殿走去,刚要走出去,瞧见瑞枝抱着满脸是泪的长意走了进来,长意看见她,哭的更凶了,扁着嘴,就像受了天大委屈一样。 灼染一阵心疼,立时接过他。 “殿下都哭成这样,你怎么也没叫醒我?”灼染喂长意喝奶时,问瑞枝。 瑞枝笑了笑,绕到身后给她捶着背:“圣上走时命我等不得叫醒你,要你好好歇着,昨晚可把你累坏了吧?” 灼染秀脸红了又红,如春桃一样爬上一片粉色。 “如此看来,圣上还是喜爱你多一点,瞧你累了都不允殿下打扰你,且还给你配了两个贴身宫女,想是也快晋升了,提前恭喜啦。”瑞枝小声说。 灼染为长意擦拭一番嘴角,看着不远处忙碌的连翘与紫苏,便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能服侍圣上与殿下我已知足,名利之物莫强求,顺其自然就好。” “你竟这样通透,倒让我自惭形秽了。”瑞枝一脸的佩服。 “而且能和你们一直待在长安宫也挺好,反正我是哪儿都不想去。” 瑞枝很是感动,福香走来,搂着灼染:“哎呀,你真好。” 三人面面相觑,齐齐笑了。 正这时,常侍徐寿海走进来告诉他们,孟莞莳孟美人来了。 就因为孟莞莳的到来,让灼染怀疑连翘与紫苏有可能是李聿安插在她身边的耳目。 孟莞莳一身鲜艳的五彩雉纹曳地束腰长裙,反绾髻上戴着红艳艳的通草花,更衬的容颜娇艳,清丽动人。逗弄了一会儿长意,见长意把脸埋向灼染怀里,孟莞莳讪讪一笑,然后说了一句:“殿下还小,分不清忠奸,等大了就好了。” 随即看一眼灼染,轻哼一声。 灼染不予理会。 孟莞莳又道:“别以为尔雅替你作证,你就能逃过圣上的眼睛。” 灼染心一沉,面上却波澜不惊:“奴婢不明白美人的意思。” 第47章 迟早 孟莞莳讥诮的一笑,看着纤指上的猩红蔻丹,轻飘飘的对灼染说:“在御女苑的时候,本宫记得你那头上戴了根银木簪子,如今它在望夷宫。” 灼染脑袋嗡的一声,立时震住,犹如一盆冷水浇至全身。 第一次侍寝时,她将那根毒箭木簪子藏入发髻内,计划趁机刺死李聿,最终因为她被李聿束缚双手而导致行刺失败,为了担心被李聿察觉,她不露声色的将毒簪藏于望夷宫龙雕案下。反正望夷宫内有那么多嫔妃侍寝,李聿也不知道究竟是谁丢的,正好又赶上了“无邪女行刺”事件,那倒霉的无邪女便代替了她,被认定为毒簪携带者。 无邪女在望夷宫行刺李聿时,灼染没在现场,但是她可以想象得出,当无邪女行刺失败后,李聿为了安全起见肯定会下令在望夷宫进行大搜查,自然而然也就搜出了她那晚丢藏的毒簪,而后认定是无邪女的,便一怒之下连同那无邪女与毒簪一并销毁了。 可李聿若销毁了,孟莞莳为何能在望夷宫瞧见那根毒簪? 可见李聿根本没有销毁,可能当时无邪女并没有行刺,李聿故意找个行刺的理由处死无邪女,杀鸡儆猴,警告武安君与闵贵妃,又偏巧在那时发现了案下毒簪,李聿不想节外生枝打草惊蛇,便按在无邪女身上。 灼染越想,浑身越是作冷,表面却依旧镇定自若,坦坦荡荡:“奴婢只去望夷宫侍寝过一次,侍寝那日,浴阁的姑姑不允许插簪戴翠,进望夷宫时,奴婢的发髻上更是毫无点缀,连一朵绒花都没有,又怎可能将簪子遗落在望夷宫呢?美人怕是弄错了。” 孟莞莳低声一笑,一副看穿了她的表情:“你别装了好吗,本宫那两日去望夷宫侍寝时,便一眼就认出是你的簪子,圣上却说是无邪女行刺他的毒簪,为毒箭木制作而成,之所以没有被销毁,是因为圣上要留着警醒自己,要告诫自己时刻存有防人之心,本宫担心你害圣上,于是就告诉了圣上,这根簪子,你曾戴过。” 灼染眸色一沉,隐在衣袖下的手渐渐攥握。 “后来啊,圣上就派了黄门去御女苑调查此事,阿嫱与殷姜也都指认那毒簪是你的,偏偏尔雅那个臭丫头死鸭子嘴硬!” 孟莞莳一想到这,就气的咬牙,随即厌恶的瞪一眼灼染:“你说你得势了也没有帮她什么啊,她为何要这样袒护你呢?你给她上什么迷药了?” 还有圣上,她都欺君了,而且还要拿毒簪行刺圣上,为何就不能赐死她呢? 灼染冷冷的道:“清者自清,尔雅不过是说了实话。” 心中却对尔雅感激不尽。 她知道,尔雅的确如莞莳所说是在包庇她。她与尔雅最是亲密,尔雅怎么可能认不出那是她的随身之物? “别以为仗着大皇子对你的依赖就能高枕无忧,圣上诛你,是早晚的事。”莞莳看了一眼走进来的连翘与紫苏,唇角的笑意不断扩大,随即趾高气昂的离开了长安宫。 目送莞莳走后,灼染坐在凳子上,一颗心沉落进了谷底。 再看这两个御赐给她的宫女,她隐隐觉得,这是李聿的一双眼睛。 李聿是在派人监视她。 好在只是怀疑,加之尔雅为她作证,她总算没有被拎出来治罪。想是李聿也考虑到孟莞莳是从宣春宫出来的,霍淑妃为了让长意断奶,自然也会有可能利用孟莞莳栽赃陷害她,所以李聿不会让霍淑妃如愿,更不会听信孟莞莳的话将她诛杀。 若想让李聿彻底相信她,她必须表现的更加忠心耿耿,不能泄露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更不能让连翘与紫苏发现什么。 从那以后,灼染更加谨慎行事,不去刻意防备紫苏与连翘,与她们搞好关系打成一片,再与她们亲近如姐妹,闲时还给她们做了荷包香囊,在香囊里会放些好看的物件与吃食,瞧着这二人看着欢喜的不行,也不知道心里是如何想的。 不管如何,二人面上倒也热心忠诚。 这几晚李聿也都会来。 一如往常的去偏殿幸她,他夜夜痴缠,直把她缠的瘫化成水人儿才肯罢休。有时半梦半醒间,灼染会听见李聿在她耳边深情唤着染儿卿卿,低柔柔的声音,道不尽的山盟海誓,诉不尽的地老天荒,真真是叫人沉醉,心儿迷失。 这晚待长意睡着之后,她便牵着李聿的手去了偏殿,并亲自为他穿上了那双新崭崭的虎头鞋履。 “聿郎穿的可还合脚?”灼染蹲在他的脚下,看着他脚下的那双棉密暖和的虎头鞋履,不由抿嘴一笑。 鞋履的虎面是由五颜六色的绣线勾勒而成,和长意那双粉萌小虎头鞋的虎面一样,表情奶凶奶凶的,还透着可爱,鞋面则是用赤金色和青墨色缎子缝制,整体看起来庄重肃穆又透着调皮,瞧着诙谐而又有趣。 李聿将她牵起抱放在膝上,亲一下她的粉颊:“染儿做的自然合脚,就是看着幼稚些。” 灼染哎呀一声,娇憨的依偎着他:“这样才有童趣嘛,聿郎也可以做一回小孩子呀,若不开心了,聿郎可以低头看看这对小老虎,没准心情就好啦!” “嗯,那今日为夫便做一回孩子。”李聿说时,黏着她,将她扑倒在榻上。 灼染咯咯娇笑,与他打做一团,衣袂绻合一处,玄与红交叠,缠绕,荡起一层一层的涟漪。 灼染闹的累了,支撑双肘要起来,却被身侧男人牢牢固定在怀无法动弹,雄性的气息将她桎梏,男人削薄的唇贴触在嫣红的脖颈处,眸噙欲焰,含糊问:“你且说说,小孩子饿了,该如何?” 灼染撅着嘴巴,娇哼一声:“饿了就自己找吃的。” “好。”李聿唇齿下游,细嗅芬芳,咬散了她的衣领,蓦地,衣带散下,修长的指优雅探入,衣袍扯落肩下,剔透云耸晶莹饱满,涨满他幽邃至深的黑眸。 “馋猫。”灼染咬唇,嗔怨的娇斥,见他埋首的模样既雅人深致又狂妄不羁,更是心跳加速。 “馋你。”李聿扣住她的手,像头噬人的狼。 云消雨散,李聿搂她去了漆纹妆奁旁对镜梳妆,他亲自为她梳髻,为她理云鬓,贴花黄。 灼染甜甜一笑,伸手环着他,抬眸仰着脸,眼底漾满幸福:“聿郎,你真好,你怎么这么好呀。” 李聿立于身边,捧着她的脸,低首啄一下她粉雕似的红颊:“傻瓜,我是你夫君,不对你好对谁好?”说时,为她簪花,又再她髻上细心抚弄一番。 菱花镜中,像是盛开了一朵并蒂莲,占满整个镜框,真真是郎情妾意,璧玉成双。 灼染抱着他,贪恋着那透着沉香气息的怀抱,随即俏手摸了一下发髻:“聿郎给染儿戴的是什么?” “好看么?”李聿握住她的双肩,让她脸儿对着菱花铜镜。 镜中,她看见髻上插了一根熟悉的藕色木簪。 心一沉,嘴角笑容一瞬僵住。 第48章 禁足 藕色银簪润洁光泽,剔透别致,插在云髻上更衬的她肤如凝霜,颜如明月。 这是她精良制作的那根毒箭木簪子。 而今被李聿重新插回她的发髻上,着实惊悚。 灼染与镜中李聿对视,迫使自己敛起翻江倒海的心虚,笑容逐渐扩大,星子般秋水盈盈的眸里盛满惊喜与感动,因为兴奋,秀脸亦是染满红晕,双手圈住他遒劲的腰身,开心的道:“当然好看了,聿郎给染儿的东西是世间最好最好的,染儿要一直戴着,永远戴着!” 一阵凉风吹来,袭在她的脸上,突然冷的她浑身打颤。 而此时,她又埋在那温暖的怀抱里,更觉犹如附在一堵巍峨不化的冰山上,极致的严酷与寒冷将她侵吞包裹,而她还必须要装作幸福甜蜜的样子紧搂着他不放。 李聿勾唇淡笑,眼底漾着迷惑人心的温柔,而后胳膊搂着灼染的腰,如竹的手握着她的下巴,抬起,目光定格:“你喜欢就好。” 清润之音如山涧清泉,甘之如饴,可是他的眼睛太过锋利,凌冷之光中透着洞悉人心的可怕。 灼染装作十二分的眷恋与依赖,曼妙身儿紧偎着李聿,随手将他为她插戴的木簪摘下,然后放在自己的唇边亲吻着:“染儿何止喜欢,简直是爱不释手。” 李聿的指腹在她润唇上摩挲着,默默的看着。 “聿郎不信吗?染儿以血盟誓,此生唯爱聿郎一人,永不变心。”她柔情一笑,眼中淌着磐石一样的坚定,手拿木簪朝脖颈刺去。 “染儿的心,为夫自然明白。”李聿制止了她,捉住那只握着木簪的手,动作轻柔的插入发间,随即又拿着一方沁着沉香的龙团纹软帕擦拭她的唇瓣,满眼的宠溺和心疼:“你我心有灵犀,彼此牵挂,何需以血盟誓?见血的事日后少做。” “嗯,听聿郎的。”灼染抱着她的胳膊,甜甜一笑,如糖似蜜。 心中却长长松了一口气。 李聿将毒簪相赠于她,就是为了试探她。 为了表忠心,她摘下簪子放在嘴旁亲吻,并且丝毫不惧的要拿那毒簪刺伤脖颈以血盟誓,好在李聿相信了她,并且阻止她这一刺血行为。 而且,在她亲吻毒簪的那一刻,鼻息间并没有嗅到毒箭木的气味,证明这根簪子只是李聿精致复刻的无毒簪,她即便刺血,也不会毒发身亡,毕竟她是近身照料皇子的奶母,李聿怎可能赠她毒簪?李聿送她一个一模一样的木簪,其目的是想试探她有无做贼心虚。 亏得她内心强大,没有流露出丝毫慌张,要不然被李聿发现,怕是要和无邪女一样五马分尸了。 思及此,灼染只觉得今后的路更是如履薄冰。 李聿寡恩多疑,城府极深,若行差走错一步,费尽心思积攒的信任就会不复存在,前功尽弃。 灼染认为,她需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小心驶得万年船,总归没坏处。 深冬的日子里,李聿夜宿长安宫次数渐少,由偶尔一夜到偃旗息鼓,就再没来过,不过无论再忙他也会抽时间来看长意,有时午时来,有时未时,极少是天黑来。听徐寿海说,李聿每晚都会宣召孟莞莳孟美人侍寝,孟美人最近风头正盛,可谓是冠宠后宫,比那闵贵妃裴充容还要深得帝心,据说孟美人夜夜留宿望夷宫时,圣上批阅奏折,她便随侍一旁素手研墨红袖添香,与圣上可谓是朝夕相处形影不离。 那闵贵妃自然不依,好几次跑去搅局抢人,圣上虽也顺着贵妃,却对孟美人依旧圣宠不倦。对此,闵贵妃便把气撒在了宣春宫的霍淑妃头上,听说前儿个闵贵妃还为了分炭不均的事儿在宣春宫大闹了一场,二妃关系已然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没过几日,灼染便得知了武安君闵据上奏弹劾荣国公霍承之事。 到了深冬时节,霍闵两大势力一直暗涌流动处处针对,甚至还殃及到了后宫。 “孟美人的父亲不过是一个小小县尉,别人说啥就是啥,被直接一通忽悠,就把孟县尉给忽悠去了廷尉司,你们猜怎么着,好家伙,直接领着孟县尉去了内设质馆,然后在质馆见了那个东洲国质子兼俘虏的郑鞅,可怜孟县尉领着一家老小乐的屁颠屁颠,还以为是风光进宫看自己的美人女儿呢!” 郑鞅…… 灼染心思一动,像是被什么揪扯一下。 没人察觉她神色间的异常,只津津有味的听着妃嫔争宠殃及鱼池的宫闱新闻。 听了徐寿海绘声绘色的描述,福香哈哈大笑:“那孟县尉是傻子吗?连皇宫都不知道在哪儿,居然被忽悠的跑去廷尉司!哈哈,真够笨的!” “嗨!可不是嘛,孟县尉可是第一次出远门,就连京阳城都是第一次进,更别说皇宫了!” “那后来呢?”瑞枝问。 徐寿海伸手抓一把瓜子磕着,继续道:“后来孟县尉因为私见东洲质子郑鞅,以通敌罪名被廷尉司的人抓起来了,到现在还被关在牢里呢!” “圣上也不打算释放孟县尉吗,孟美人如今可谓是万千宠爱集一身……” “嘁,可别提那孟美人了,因孟县尉犯了通敌罪,她被降为更衣,直接发配到了永巷舂米去了,就因为孟县尉这事儿,霍淑妃也受了牵连,此时正禁足于宣春宫抄写佛经的。” 听了徐寿海的话,灼染不由问:“淑妃娘娘被禁足,谁协理后宫?” “自然就是闵贵妃了。”徐寿海往嘴里扔了一把瓜子仁,他就喜欢剥的满满一堆瓜子仁,然后一起塞入口中。而后又悄声的说:“听说,那个引孟县尉去质馆见东洲俘虏的人是武安君的人,这不明摆的吗,谁得宠,贵妃娘娘就让武安君灭谁……” 灼染哦了一声,让长意坐在她的腿上,不停牵着他两只手摇啊晃啊的。 闵贵妃年二十,永昌四年进的宫,论资历,自然不比早年进宫的窦贤妃和颜德妃,可谁叫她身居高位呢,正一品贵妃,只与皇后一步之遥,且兄长武安君又是战功赫赫的大司马将军,自然有协理后宫的资本。 皇后之下,是正一品的贵妃,贵嫔,贵姬,以下才是从一品贤良淑德四妃。而中宫无首,司徒云旎云贵嫔被降为才人之后自戕亡故,贵姬虽有位,却无人晋级,无疑就变成了闵贵妃独大。 既然是闵贵妃协理后宫,灼染就得更加小心了,万不能触了她的逆鳞,好在李聿最近也未曾临幸她,闵贵妃的注意力也就转移到了别处。 而此时,宣春宫内,霍献容一袭素白曲裾深衣,披头散发跽跪于案前抄写着佛经。 脂粉未施的容颜苍白无色,凤眸透着恨恸,咬牙切齿:“闵梓南,你给本宫等着!” “娘娘,刘奔回来了。”似锦小声道。 霍献容当即丢下狼毫,迫切的传刘奔进殿。 刘奔一袭驼色大袖宽袍,跪在那里行了礼,压低声音道:“娘娘,都已安排妥当……” 第49章 面圣 霍献容那忿然不甘的脸上顿时露出一抹喜色,当即命刘奔近前说话。刘奔立即向前走几步,跪于案旁,将宫外安排之事又详尽禀明了一番。 “那人可靠吗?果真是武安君的手下?” “是的,奴才前后将他底细查了一清二楚,正是武安君麾下的一名骑兵校尉,不过因他贪而好色,时常流连于烟花柳巷,行为不堪举止堕落,终被夺去校尉头衔,惩受一百鞭刑之后移送了家去,此时已身染重病在家等死,家中老母妻儿更是绝望无门…奴才已奉娘娘之命接济了他家……” 霍献容听罢,点点头,对刘奔的做法甚是满意:“切记,先不要接济过多,你告诉他,待事成之后可保他家人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刘奔点头哈腰的应道:“娘娘且放宽心,奴才都是遵照您的吩咐行事,他也很爽快的同意了,毕竟将死之人,只想在死前为家人谋利。” 霍献容听到这,蔓于脸上的喜色愈增愈多,眉间透着胜券在握与势在必得,随后又叫似锦打赏了刘奔三颗金锞子。刘奔开心的不行,捧着那金锞子,又是一番磕头谢恩。 “起来吧,事成之后还有赏。”霍献容神采飞扬容光焕发,那白色深衣也被衬的有了几分光鲜色泽,只见她得意笑出声:“本宫这是一石二鸟,既能除掉长安宫那个脏妇,又能杀一杀闵氏一族的气焰!” “娘娘英明。” 刘奔一个劲的奉承着。 霍献容又重新拿回狼毫,继续抄写着佛经,这一次倒比头先要抄写的顺畅多了。 …… 冬日,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洒落世间,蟾宫金顶上铺着一层茫茫白色,银装素裹,素洁纯美。待到一夜过后,白雪过膝,茫茫无际。灼染打开宫门,门槛都被裹了厚厚的一层雪色,几乎包围,她用脚跺了几下雪,留了好些个脚印,便跑去院落里堆了一个大雪人。 堆完雪人,她又跑回装了暖和地龙的内殿,抱起长意,又给他盖上了挡风御寒的金雀裘,走出殿外。 “殿下快看,我堆的雪人,喜欢吗?” 长意可喜欢了,嘻嘻咯咯的笑,一直盯着那雪人看,时不时的用他的小肉手指着。 前面,徐寿海和福香在雪地里开始滚雪球,连翘和紫苏远远看着也想加入。 福香随手便扔一捧雪过来,连翘笑斥一声,顿时加入了打雪仗的行列,紫苏先是劝连翘上到宫廊这边来,哪知劝着劝着,也加入笑闹当中。长意看的兴趣十足,在灼染的怀里一直动来动去,似乎也想加入,灼染见他实在眼馋,便将他放坐在了她亲自打造的推车上,将他推进了雪地里,然后灼染捧了一捧雪搓成了团,拿给他瞧:“殿下可看好了,先是这么大点的雪球。” 然后她又将那小雪球放在地上滚了几滚,一下子变大了许多,差不多有两个拳头那么大,直把灼染的脸都挡住了。 “咯咯,啊嘛!”长意觉得可新奇了,伸手要拿,灼染只牵引着他的食指在那晶亮的雪球上按了一下。 按时还发出咯吱的响声,长意睁大眼睛看着,笑的合不拢嘴。 长安宫的宫人散落在院落的各处,打雪仗滚雪球,玩的不亦乐乎。 瑞枝走来,问灼染:“午时吃什么啊?” 自打寒流来袭,御膳房那边也就没有送膳了,因是隔的远,需走一段路程才能送到,待送到长安宫后膳食都凉了,考虑到大皇子喝奶,灼染用膳都有忌口,辛辣寒凉的食物更是大忌,于是便再长安宫另起炉灶,每日派人将食材拿来宫内烹煮食用,并且也得到了圣上获准。 “今天我们吃浮元子吧,包芝麻馅和花生馅的!”灼染语气欢快的道。 也不知道为何,她看见手中圆滚滚的雪球,就会想起曾经阿娘给她做浮元子的情形。 瑞枝点点头:“行,我这就叫人张罗去。” “待明日腊八节,我给你们做腊八粥!在配几个烤蜜薯,还有啊,最好是弄个吊炉烤,还能架一口锅鼎烫菜吃!想吃什么都可以烫!” 那时,爹爹和阿娘就喜欢那样烹制,甚至还教会了她…… 灼染想到在月下雪地里烫菜喝腊八粥吃蜜薯,味蕾大开,不由舔了一下嘴巴。 “那我想吃肉片和豆腐!” “木耳和藕片也不错!在配一些青菜跟火腿干!” 院子里,各角落的声音都传开了。 “没问题!”灼染声音清脆的应着,笑意直达眼底。 这时黄门侍郎田让却来了。今日倒有所不同,后头并不曾有手托赏赐物的太监随行,而是他一个人。 “着司徒氏去望夷宫面圣!” 田让一脸的严肃,不似之前那样态度温和,甚至还带着几分凝重。 灼染见此,不由忐忑,随即稳住心神,将长意抱给瑞枝,便随了田让一起去望夷宫。 午时的浮元子,怕是吃不到嘴了。 一路上,灼染都在想李聿的用意。 她没名没分,自然没资格再去望夷宫侍寝,尚寝局那边更没有挂她宣召的绿头牌,她就是一个照料皇子的奶母,李聿考虑这一点,才会每次都是趁探望长意之际在长安宫内暗里临幸她,可今儿却破天荒的宣她去望夷宫,而且还是白日,真真反常。 该不会是要问罪吧? 灼染又想到那根毒簪,心里开始七上八下的。 这段时间她表现的很好,并未曾露出什么破绽,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帝想治罪,自然能寻出一万个理由。 一颗心惴惴不安时,便进了巍峨肃穆的望夷宫大殿,皑皑白雪覆盖了红墙金瓦,在阳光的照耀下,银辉闪闪,如同置身在磅礴仙气的九天宫阙。殿内地龙流通暖和如春,可却依然透着丝缕寒气,冻住了她的身体。 灼染一直低着头,不曾看前方,跪地,虔诚跪拜,声儿温婉而卑微的道了一声陛下圣安。 李聿没有回应,倒是旁边的夏仕白疾言厉色的开口:“司徒氏,抬起头瞧瞧,此人你可认识?!” 灼染两手撑地,抬头,却发现旁边跪着一个灰袍罩身的男子,那男子看着已过而立之年,面容蜡黄,血色尽失,一脸的病态与萎缩之气,瘦的跟麻杆似的。 “奴婢不识。”灼染看一眼,没有印象,便如实回答。 无意间发现李聿正冷冷的盯着她看。 灼染心头瑟缩了一下。 “启禀陛下,正是这司徒氏,名唤司徒灼染,为内史司徒胜的庶女,草民没有认错!此女生性主淫,与好些个男人有染,当初草民还是骑兵校尉时,与她两情相悦过!” 第50章 关押 望夷宫大殿内静谧无声了片刻,那男子尖锐愤懑的控诉再一次回荡。 灼染乖觉的跪在汉白玉地砖上,浑身像是被泼了寒彻入骨的冷水,从头凉到脚。 “……可她不安分,还同时背着草民与旁人私通,本以为生了孩子便可以收敛些,可她却偷偷把孩子卖了与草民恩断义绝,然后又跑回司徒家,求其父司徒胜助她进宫当娘娘!唯恐她玷污圣上,草民不得已才冒死觐见揭露她的真面目!草民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欺言!” 那男子食指颤颤,如正义之士般指向灼染,口若悬河的控诉一番后,额头触地,不断叩首。 夏仕白听的直皱眉,斜眼迅速偷看一下李聿,只见李聿面容冷峻,说不出的阴沉,直叫人胆寒。 夏仕白在想,小司徒氏这下怕是完了。 “司徒氏,他所言属实么?”夏仕白厉声质问灼染。 灼染显得很平静,垂眸,不卑不亢:“此人满口胡言,字字欺君,分明就是刻意制造事端诬陷奴婢!”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草民没有欺君!司徒氏,就因为你的不检点,害我得了一身脏病,而今你却跑来皇宫祸害圣上,我岂能叫你得逞!”男子更是怒不可遏的控诉灼染,愤懑至极。 呜呼,脏病都出来了!真真是骇人听闻! 夏仕白汗颜,脊背冷汗涔涔直冒,看着灼染那张干净的秀脸,心中却犯嘀咕,这小司徒氏真如此人说的那般不堪么? 此时李聿浑身散发着比冰还冷的寒冽之气,看着灼染,一挥手,低沉道:“关进暴室。” 灼染摇头,眼泪汪汪的看着李聿,膝盖蹭地,一直蹭到龙雕案旁:“陛下,奴婢根本就不认识他,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谎言,他在欺君!奴婢若真如他说的那样不堪,为何陛下无事?” 她的意思很明显,若她得了脏病,为何在肌肤之亲时没有传染给李聿? 李聿听罢,龙颜阴翳更甚,捏着铜樽,手背青筋如蜿蜒青龙般根根凸起:“拖下去!” 灼染没有为自己辩解了,任由左右黄门将她牵离望夷宫,临走时,她看着李聿,泪眸满含关切,抬高声音叮嘱道:“殿下未时需要哺乳一次,亥时再喂两次可延至到天亮,烦请常侍将这些告知新入宫的奶母!” 灼染被带去暴室,殿内死一样的寂静,所有人连大气不敢出一声,只觉得空气都快要凝固一样,呼吸都能被扼断。 后来那个指控灼染的男子被安置在了太医署,夏仕白还带了圣上口谕给那些太医们,命令他们要不遗余力的将男子治愈。 男子叫王敢,曾经是武安君麾下的骑兵校尉,而今因他勇于闯宫门,指控深宫暗藏奸佞,深受皇帝赏识,皇帝不但下旨给他治病,还赐他府邸和官位,如此殊荣,简直令他受宠若惊。 别说他了,就连霍淑妃都是万万没想到的。 “圣上这是何意?”禁足的霍淑妃在宣春宫内来回踱步,秀眉颦蹙,有些不安。 王敢长时间逗留勾栏狎妓,已身患花柳时日不多,可若得了太医署的精心救治,怕是会延长些许时日了。 然而夜长梦多,万一途中生变呢? “想是留着那王敢,以便抓武安君的错处,娘娘不必忧心。”刘奔上前安慰,得意道:“奴才是以贵妃与武安君名义收买的他,就算冬窗事发,牵连的也是贵妃那边,与娘娘无关。” 霍献容顿住脚步,长长吁一口气,坐于案旁抿一口茶,豁然开朗:“嗯,是本宫多虑了。” 不管怎样,只要让李聿知道身染花柳的王敢是那小司徒氏的旧爱,亦曾是武安君手下的骑兵校尉,这就足够了。如此一来,小司徒氏不但遭致李聿的摒弃,武安君也会因治人不严而惹李聿不快。 这就是她的目的。 她还有个目的,为避免节外生枝,要尽早除掉暴室里的小司徒氏。 刘奔听罢,面露为难之色:“夏仕白一直派人严加把守,根本无法近身。” “哼,都这样还护着她?圣上究竟是怎么想的?”霍献容一拍青案,凤眸妒恨尽显。 “若不是因为大皇子依赖她,只认她的奶口,她什么也不是,说到底,圣上是为着大皇子才如此看重她,只要关她几日,关到她断奶为止,也就没有任何利益价值了,到那时候,何需娘娘动手?” 霍献容颔首,眉头舒展,再一次豁然开朗。 暴室内,灼染除了遭到那些太监和嬷嬷的言语羞辱,并没有受刑。期间还有太医来给她诊脉,大概是想确定有没有得了那不堪的脏病。 灼染乌发蓬乱,眼眸混着血丝,秀脸惨白无色,神色凝重的抱着膝盖,一身单薄的她坐在潮湿阴暗的角落里,浑身早已经冻僵。 浑浑噩噩的熬过一夜,高墙上的石窗终于有了一丝亮芒,那光芒太过刺眼,像利刃一样剜在她脸上,让她不自觉的用手挡了一下。 接下来,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 定是要处死她吧? 那人又是受谁的指使要那样泼她脏水?闵贵妃?霍淑妃?还是裴充容? 难道是皇帝李聿? 若李聿因毒簪之事心存芥蒂,无论长意多么的依赖她,他也会将她除掉。 灼染冷笑一下。 死便死了,只是大仇未报,心有不甘罢了。 “嘶……” 又开始涨奶了。 又胀又痛的,真是难受。 “贱人,坐那里干什么,滚起来!”一个四十上下的嬷嬷走了过来,凶巴巴的催促着。 灼染僵硬的爬起来,还没站稳,那嬷嬷将一个冻硬的馒头扔到她身上。 因天寒,馒头如石一样硬冰冰,正好打在她的胸前,更是疼痛加剧,痛的她倒抽一口冷气。 “矫情什么,还当自己是在长安宫呢!”嬷嬷凶恶的瞪了她一眼,随即将冰冷的稀粥丢到地上,就像喂狗一样。 灼染冷冷的瞪了她一眼,站在那里无动于衷。 “看什么看,吃啊!” 嬷嬷用手指点一下她肩头。 “我不想吃,不饿。”灼染体力不支的后退一步,靠在发霉的墙上。 “哼,等着圣上接你出去吃山珍海味吗?你这个下作的小娼妇小破鞋,别做梦了!”嬷嬷抓住她的头发,破口大骂。 “大胆!”夏仕白的声音突然响起,吓的嬷嬷手一抖。 万万没想到,夏仕白的身侧是皇帝李聿。 李聿绛色金纹蔽膝龙袍罩身,外系石青毛边斗篷,站在那里,如天神降临一样,说不出的威严。 灼染潸然泪下,瘫跪在地:“聿郎……” 李聿走近,将她扶起,深深的凝视着她。 灼染扁着嘴,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我以为,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第51章 醋意 灼染说完,一头扎进了李聿的怀中,搜肠刮肚的放声痛哭,发泄着从昨日到今日积压已久的委屈,鼻息间浮散着缥缈淡雅的沉香气息,令她莫名的心安不少,同时她也清楚,并非是李聿要除掉她,而是另有其人。 李聿默不作声的搂着她,细心为她拢了拢几缕发丝,旋即扯下石青斗篷,盖住她冰冷而发抖的身躯,将她打横抱起。 灼染像只受伤的猫儿,卧在他怀里,痴怔看着那张郁致润雅的俊脸,柔声呢喃着:“心有灵犀一点通,妻盼夫来…愿相逢,染儿知道,聿郎一定会来接染儿回去的。” 实则她当时只觉得这面冷心狠的聿郎会派人来做掉她。 此刻李聿垂眸凝视她,深邃目光涨满了无尽温柔,那样的温柔真真致命,直叫人飞蛾扑火,生死相许。 “剁掉她的手,让她永远闭嘴。”李聿抱着灼染走出阴冷潮湿的暴室,幽寒之声飘进那伏地而跪的嬷嬷耳中,比暴室的温度还要冷上百倍。 嬷嬷直接吓尿,瘫在那里一个劲的大呼陛下饶命。 夏仕白不耐烦的白了她一眼,嫌弃的捂着口鼻,操着尖细细的嗓音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圣上的人你也敢碰?拖去行刑!” 很快那嬷嬷被拖进了刑房,刑房内传来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外面风雪交加,簌簌飞雪漫天而落,比昨日还要纷繁稠密,似山峦重叠般的巍峨宫阙披上了透白银衣,如同美轮美奂的冰雪世界。 灼染被李聿抱着上了帝辇,帝辇两侧有棉帘挡风,辇座上还有一碟糕点与一个暖手炉。灼染坐在李聿旁边,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捧着暖手炉,吃了一口李聿喂来的藕粉香糕,直愣愣的看着李聿身上的祥云纹衣襟。 “长意一定饿了,不知道有没有喂奶?”灼染担忧的问。 “他想你,任谁都哄不好。”李聿抱她在怀中,用斗篷又将她裹紧几分。 说起长意,为人父的李聿微皱眉头,颇感无奈。 “我也想他。”灼染泪水再次流了出来,抬眸看着李聿:“是不是因为他,聿郎才不得已接我回去?” 李聿替她拂拭眼泪,漆黑的眸漾着一江春水,沉沉的道:“不是。” 灼染没再多问,紧挨着他,一只手儿撤离了暖手炉,抱着他的脖子:“染儿也想聿郎,好想好想,想的肝肠寸断,心都碎了。还有这儿,好难受……”她捉住李聿那只手,移放在那胀痛处,泪儿又是簌簌而落。 心中却思量着另一件事。 她该不该解释曾经生子的过去,以此来推翻王敢对她的污蔑? 她甚至已经在心中编排好该如何解释了,那是一个完美而凄凉悲壮的解释,她相信任何人听了都会动容。 可是李聿真的就在乎她的过去吗?他连她是谁都不在乎,她只要唤他聿郎,乖觉的在他眼前扮作染儿卿卿就可以了,至于她的磨难,她的遭遇,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她又何必去解释呢?既然李聿将她接出暴室,就证明那王敢的谎言已经被揭穿了,更无解释的必要。 此时,李聿眸含怜惜,捧看着她的脸:“为夫不是来了么?别哭了,再哭要变成鼻涕猫了。” 那只手优雅娴熟的搓揉那处,帮她缓解。 灼染像个孩子似的重重嗯一下,贴着他坚实的胸膛,紧紧的依靠着:“啊,聿郎你真好!我要烤蜜薯给聿郎吃!” 李聿笑了笑,伸手将她散发抿到耳后:“好,为夫要吃最大的,将染儿给予的甜蜜全都装进腹中。” “嗯,今儿是腊八节,本来是要烤蜜薯做腊八粥,我还准备了吊炉,还可以烧火烫菜吃呢!对了,还有浮元子,有芝麻馅的花生馅的,聿郎想吃吗?” 耳边是她叽叽喳喳的声音,像只小喜鹊一样说个不停,却增添了一丝柴米油盐的烟火温馨,令李聿很是受用,不由伸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想吃,还有什么馅的?” “还有豆沙的,蜜枣泥的,火腿丁子的,好多口味呢。” 灼染掰着手指头数着。 “为夫爱吃甜的,带蜜的那种。”他低首,握住她的下巴,吃一口她的唇:“像染儿这样甜蜜的。” “那以后染儿天天做给聿郎吃,到时可别嫌腻。” “傻瓜,为夫永远都吃不腻。”李聿又吃一口她的唇,灼染还没来得及回应,唇已游走,延至脖颈一直往下。 “嗯,聿郎……”灼染神色迷离的唤了一声。 李聿的手隔着斗篷覆住,轻揉,声音有些嘶哑:“先忍一忍,快到了。” “我能忍得住的…只要聿郎别撩…”灼染羞的脸儿酡红,埋在他怀里撒娇道。 李聿低笑出声,埋在胸前拱了一下:“这里怕是忍不住的。” “是呀,所以得回去赶紧喂奶。” 李聿不语,眼底笑意愈发深浓。 后来帝辇直接将她带去了望夷宫偏殿的浴阁内,她被抱着进了偌大的浴池内泡澡,浴池内热气缭绕,温暖如春,很快便将她的身儿烘托的软热无比,加之又被李聿搂着在池中游走,她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犹如荡漾在云端。 灼染在想,她的确是在喂奶,可喂的不是长意。看着男人霸道占着长意的吃食,她轻轻抵着:“聿郎真是馋猫,还跟小孩子抢食,你吃了,他吃什么?” 李聿闷声不响,却疏通不休:“不能总是惯着他。” “可他昨晚到现在都饿着肚子呢。”灼染因想着长意,有些心不在焉。 身前肌肤像是被烈火灼了一下,传来痛意,微微带着惩罚。 秀眉一蹙,被李聿又箍紧几分。 李聿一起,精壮的身姿幕天席地一样覆盖而来,捏着她下巴,言语带着几许醋意:“他日日与你朝夕相处,想吃便吃,偶尔饿他一下又有何妨?为夫多吃一些有何不可?” “行行行,好聿郎,乖聿郎,你多吃些,可以了吧?”灼染笑颜如花,抱着他,甜蜜的哄着。 当她整日抱着长意朝夕相处时,他不是在与那些美人嫔妃朝夕相处吗?听听他这话说的,搞的好像有多委屈似的,这狗皇帝真能装。 既然狗皇帝能装,她也能装。 游到中间时,灼染看见了一方石案,案上摆放着各种瓜果糕点,李聿拿一颗樱桃喂给她,清甜解渴,沁人心脾。 灼染有样学样,也将樱桃拿放在他沾了水珠的唇旁,却不打算喂。水下的大掌攫紧她几分,与她额头相触,嘶哑问:“怎么不喂了?” 灼染秋水潋滟的乌眸狐媚勾人,将樱桃用牙咬住,搂着他的脖颈,以嘴渡喂给他。 李聿吃的津津有味,然后连带着喂樱桃的人儿也一并吃了去。 蟠龙绕云的明耀红烛下,痴缠不休。 …… 灼染被帝辇抬回长安宫时,已过午时。当长意看见灼染时,本来不哭的他先是一愣,然后嘴巴一扁,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往灼染怀里倒,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灼染搂着他,又是亲又是哄的:“好啦好啦,我这不是回来了嘛?殿下别哭啦。” 长意埋在她怀里还是哭,一抽哒一抽哒的,直到喂了奶才止住了哭声。 “你走了之后一直哭,圣上清早过来哄了他一会子,又命我们给他喂了加热的羊奶,他勉强喝了些,可就是看着不开心,总是吭吭唧唧的。”瑞枝扶着灼染坐在棉垫上,给她倒了牛乳茶,又关切的问:“你进去之后有没有受刑?你这里怎么了?” 瑞枝眼睛一沉,看着灼染身上的淤痕。 第52章 不来 “哪里?” 灼染有些懵,低头朝身前看着,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要说她身上有什么异常,那便是宣淫过度从而导致浑身酸痛,至于她的脸,大概…大概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发烫吧。 长意见状,也开始伸着小肉手照她脸摸去。 “你脖子这里好多伤痕,该不会是拿东西勒的吧!”瑞枝近前一步指了指,随手拿了铜镜递给灼染。 灼染拿过镜子一看,只见面色透红,更觉比之前还要滚烫灼热。 这些淤痕是之前在浴阁沐浴时留下的。当时李聿一直蛮横的吮吻那里,然后就成这样了。 以前他在这长安宫偏殿临幸她时,也会留下点点红痕,但也不似这般淤迹尽显烙印重叠。 瑞枝虽比灼染大了一岁,可到底没有经过人事,自然也不知道其中缘由,倒是福香那个人精一眼就看了出来。 “傻瑞枝,你不懂,这可是圣上烙下的专属痕迹!” 福香话落,端着浮元子的连翘和紫苏走进来面面相觑的一笑。 瑞枝更是纳闷:“莫不是圣上信了那个王敢的话,惩罚了你?你当时没跟圣上解释一下吗?” “不是的……”灼染否定了瑞枝的猜想。 “哎呀,你别一惊一乍的,这是圣上亲成这样的,称之为爱的痕迹,你呀,真真是个榆木脑袋!在说了,那王敢早已经交代了一切,淑妃娘娘也被供出来了,圣上怎么可能惩罚她?用脚指头想也是万万不能够的!” 福香没好气的白了瑞枝一眼,又声称男女亲热过于孟浪就会导致留痕,只说的灼染不好意思,立即将她打住。 这下该换瑞枝脸红了:“原来还能这样,如此说来,圣上真真是龙精虎猛,厉害非凡。” “那是,要不后宫娘娘们怎么都一个个的前仆后继往上扑?听说当初圣上还在东洲时,就有好些女子义无反顾的要嫁给他,那时他还只是一个落魄质子……” “福香。”灼染打断了她,不解问:“你方才说,淑妃娘娘怎么了?” 灼染不太希望福香继续嚼舌根,谈及皇帝过去的秘史,她担心隔墙有耳,加之她也的确想知道霍淑妃的事情。 福香便将她关进暴室以后发生的事情讲了出来:“王敢为了向圣上表忠心,通通都交代了,是淑妃娘娘指使她栽赃的你,圣上一怒之下褫夺了她的淑妃头衔,降为从二品修仪,现在不能叫淑妃娘娘了,应该叫霍修仪。” 灼染皱眉:“原来是她……” 看来霍淑妃对收养长意一事从未死心,为了断掉长意对她的依赖,居然从宫外找人栽赃陷害她。若李聿是一个摇摆不定毫无主见的昏君,她早就死在暴室里了。而且霍淑妃还很聪明,故意找一个与武安君有关联而又行为不检的人,好引起李聿对武安君的不满。 有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今霍淑妃降了位分,成了霍修仪,其父荣国公岂能坐视不理?怕是今后少不得要与女儿撺掇一气搞小动作。 正想时,连翘走来呈给灼染一张食材清单,灼染大致看了一下,是为吊炉烫菜预备的身材。 “蜜薯多备些,还有浮元子也多备些,要备枣泥馅和芝麻馅还有豆沙馅的,其余的食材你们看着备,喜欢吃什么备什么。” 灼染说完,起身将睡着的长意抱去摇床。 连翘欢快的应了一声,便忙着张罗去了。 今日李聿说过,他喜欢吃甜蜜的食物,她便暗暗记下了,离开望夷宫时,他向她承诺今晚会来长安宫,所以,她要提前准备一下。 掌灯时分,白絮飘雪终于停下,万物肃静,蟾宫穿上剔透冰莹的雪衣,所到之处皆是一尘不染。 徐寿海吩咐着几个太监开始将吊炉抬放院内,将各种食材放置案上,吊炉内烘烤着香喷喷的蜜薯,炉鼎里是熬的新鲜入味的高汤,小膳房的炉子上熬煮着腊八粥和浮元子。 灼染正在一旁摆着糕点小吃。 她看着自己做的梅花酥,不由想起了尔雅。梅花酥是尔雅教她做的,那时她刚住进御女苑,尔雅友好的递给她一块梅花酥,她尝了一口,甜糯糯的,还透着梅花的芬芳,甚是香酥可口,她便问是如何做的,尔雅心细的讲了给她听,怕她听不懂,还亲自挖了泥巴代替和面,亲自示范给她瞧。 今儿个是腊八节,不知道尔雅吃的什么。 她也想过帮助尔雅承宠,让她在宫里的日子好过些,但是她每次都是以染儿卿卿的身份与李聿在一起,李聿不喜她提及这宫里的任何一个女子,更遑论劝他去临幸别的妃嫔,在这长安宫,他是深情专一的聿郎,他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他那“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虚伪深情。 说白了,她只是一个为李聿提供情绪价值的替代品,当做回自己时,她根本说不上话。 “圣上今晚好像不来。”从外面回来的徐寿海走进小膳房,打断了灼染的思绪。 灼染手中摆盘的动作一停,等着徐寿海继续说下去。 “贵妃娘娘跪在望夷宫外,跪了好久,从落雪一直跪到雪停,圣上到底还是于心不忍,便将她抱了进去,之后贤妃娘娘和德妃娘娘还有充容等人也去了,但都被挡在殿外,田让托我传话,说是叫长安宫这边不要等圣上了。” “嗯,知道了。”灼染语气淡淡的,拿了一块梅花酥品尝,一边吃一边坐在吊炉旁,默默看着那香滋滋的烤蜜暑。 欢闹的气氛一下子安静些许。 灼染见状,笑着招呼他们:“都坐过来吃呀,这么多好吃的,快些过来解馋!” “好嘞!”福香带头答应,跑过来围坐吊炉旁,瑞枝也跟着走了过来,连翘忙着搬绣墩,紫苏则是给每人盛一碗腊八粥。 “对啦,在烫壶酒!” 灼染建议。 “你还要给殿下喂奶呢,少喝。”瑞枝劝道。 “喝酒暖身,我只喝一口,你们随意。”灼染调皮一笑,接过太监递来的装了酒的瓠形壶,命连翘一一满上。 如今长意夜晚很少吃奶,她抿一口应该是没问题的。 “咳咳!”酒的辛辣进入鼻腔,呛的她直咳嗽。 瑞枝立即给她拍背。 然后灼染就再也没喝了,吃着蜜薯和肉脯,津津有味听他们天南海北的讲着奇闻趣事,不时也笑着插上一嘴。 朦胧月光洒照院落,一支梅凌寒独自盛开,娇美而倔强,灼染走过去,俯身闻了闻,幽香浮动。 这时,傲然开放的腊梅却突然折在一个人的手中。 第53章 偏爱 那人将手中点点透红的腊梅簪于她的发髻上,清朗之声亦响起:“落雪纷飞梅映红,哪堪羞颜露华浓,卿卿美盛,梅虽好,又岂能及卿卿半分?” 低柔柔的声音听的叫人如沐春风,身酥心醉,灼染抬眸,便撞进了那一池温情脉脉的眼眸中。 “聿郎,你怎么来了?”灼染开心的勾唇,笑意直达眼底。 她激动的握着李聿的手,兴奋的险些要跳起来。 “为夫想染儿卿卿了,想来寻些甜蜜。”李聿揽住她的腰,暧昧低语之际将她提离,旋转于红莹烂漫的梅树旁。 灼热搂着他的脖子,贴着她,送上柔情蜜似意的樱唇:“染儿也想聿郎,染儿还准备了好些聿郎爱吃的东西呢。” 说时,牵着李聿朝吊炉那边走去,周遭宫人已不知何时跪下一大片,再不敢像之前那样畅所欲言了。 李聿只说地上冰冷,叫他们都起身各自忙了去。 院落里面,灼染为李聿剥了烤熟的蜜薯,又盛了一颗枣泥汤圆和一碗腊八粥,亲自喂给李聿。 “这些是染儿亲自熬煮的,天寒地冻就适合吃些热淌淌的膳食,吃热的暖胃,聿郎觉得口感如何?” 灼染那露着女儿羞态的脸上尽是事必躬亲的殷切。 李聿慢条斯理的品尝着,满意颔首:“不错,口感甚好。” 灼染笑的比那发间簪戴的雪梅还要娇艳几分:“聿郎真的喜欢吗?可不许骗染儿。” 李聿温雅勾唇,在她脸上捏了捏:“为夫不骗染儿,染儿的食物里添了一样东西,比那玉盘珍馐还要美味。” “什么东西呀?” 灼染挽着他的胳膊,头靠在他的肩上,食指点点,勾描着大袖上的龙纹。 “一颗甜蜜的心。” “要我说,聿郎的嘴巴才是最最甜蜜的,能把人给齁晕。” 灼染抿嘴一笑,伸手拦在他的怀前,因他生的肩宽威武,她的一只小短胳膊根本够不着,李聿见状,直接把她擒入怀中,亲吻她的唇,流连,意犹未尽的松开,食指点在那唇上:“还不是被这带了蜜的嘴巴给传染的?” “那就再多传染些。”说时,灼染霸道的勾住他的脖颈,柔润唇瓣贴在性感绯薄的唇上,厮磨。 “妖精。” 李聿含糊其辞,将她横躺于膝上,桀骜如兽的加深了那个吻。 好久,唇分,灼染躺在他眼下,气喘吁吁,秀脸晕红。 白雪飘落,吹在彼此的头上,在月光的照耀下,晶亮亮的,银光闪烁,如一对梦幻雪侣。 灼染双手合十,缓缓闭上眼睛。 李聿低头亲了她颤动的睫毛:“在祈祷什么?” “祈祷聿郎与长意无病无灾,健健康康,再祈祷他父子二人乐乐陶陶,万寿无疆,最后希望大齐进壤广地,国祚永存。” 李聿动容,把她揉进怀里:“为夫愿与染儿朝朝暮暮,两情长久,岁岁年年,同乐共欢。” 相对而视,会心一笑,拥在一起雪中赏月。 长安宫紧闭的宫门外,闵梓南朝这边走了过来,守在门外的黄门拦住了她。 “让开,本宫要进去!” 闵梓南一袭明红凤穿牡丹的蔽膝宽袍走向了长安宫宫门的落雪石阶,衣裾随风荡着,气势汹汹。 “殿下已经睡下,还请娘娘明日再来探望。”田让拦住去路。 闵梓南却听不进去,满眼的妒火:“把门打开,本宫要看看,圣上究竟是陪着殿下,还是在临幸司徒氏?” 她在望夷宫外跪了那么久,好不容易被圣上垂怜抱入殿内,却在即将要侍寝时遭致退回。圣上给的理由是大皇子一直哭闹,他要去长安宫探望大皇子。起先她也要缠着与圣上一道过来,可圣上却以天色太晚为由差人将她送回玉华宫。回到玉华宫之后,她越想越窝心。想到李聿今日一大清早亲自将司徒氏接出暴室,又一起在望夷宫鸳鸯共浴,闵梓南更是醋海翻腾,便不顾劝阻的杀来了长安宫。 身侧的贴身宫女石榴在一旁小声的提醒:“娘娘冷静,若圣上真的在临幸司徒氏……你去了又能怎样?何况,因那王敢之事,圣上已对武安君不满,您先忍耐……” “滚开!”石榴还没说完,被闵梓南直接推倒。 那个下作的小贱人截走了皇帝的宠幸,她怎么能忍?那段时日,孟莞莳虽然夜夜召幸,可只要她一去,皇帝就会暂且将孟莞莳丢到一旁,以她为重,而今圣上为了司徒氏这个狐媚子却破了例!狐媚贱人不但白日霸着皇帝不放,到了夜晚依然缠着不放! 闵梓南扑通一声跪在那里,抬高声音:“嫔妾闵氏求见圣上!” 见那宫门依然紧闭,闵梓南的声音又拔高几分:“圣上,嫔妾闵氏有要事相禀!” 院内,灼染躺在李聿怀中看着星星,可因听见外面有女子一直叫着圣上,她小心翼翼的看了李聿一眼:“聿郎…外面好似有人。” 李聿自然也听见了闵梓南的鬼嚎,他容色凛冽,双目阴沉,而后默了片刻,便松开了灼染。 灼染识趣的后退一步。 宫门缓缓打开,宫灯的映照下,闵梓南跪在雪地里,支撑着两手,凤眸氤氲,泪眼涟涟,楚楚可怜的看着站在门内的李聿。 李聿暗金龙袍,负手而立,傲然而绝世。 “陛下命嫔妾协理六宫,嫔妾一刻也不敢怠慢,更不能由着陛下摒弃雨露均沾,去偏爱独宠一人,君王不懂节制,只知沉湎女色,终将色令智昏,也请陛下莫要辜负嫔妾的一番心意。” “梓南一言,确有道理,从今以后,斋戒。” 李聿面色无波,语气温润,却难掩那周身的桀骜冷酷。 “嫔妾,嫔妾不是那个意思……”闵梓南慌了,面容 惨白,血色尽失。她才不要皇帝斋戒,皇帝斋戒了,她一年半载都尝不到龙肉,那得多寂寞! 李聿轻哼一声:“那是何意?” “奶母司徒氏诱惑圣上白日宣淫,毫无避忌,嫔妾只是担心圣上龙体亏损……何况,司徒氏是生过孩子的再醮之妇,又是戴罪之身,恐要玷污圣体……” “爱妃若闲来无事,可去尽心规劝武安君。武安君用人不当治理不严,以致手下官员聚众狎妓,糜乱之风盛行,爱妃可有想好应对之策?” 李聿语气温润的打断她的话。 第54章 献计 “嫔妾,嫔妾再想……”闵梓南揪绞着凤帕,心中惶惶。 她知道,李聿所谓的应对之策就是让哥哥武安君整顿麾下将功补过。 “那便回去多想想,想到应对之策,再来找朕商议。”李聿姿仪甚威,不易靠近。 闵梓南暗自咬牙,精致绝美的容颜青白交替着,透着诸多不甘。 一切皆因那王敢而起,王敢拖着重疾之身进宫指控司徒氏与他有染,并声称司徒氏行为不检,还染了一身脏病给他,最终圣上大怒将司徒氏那贱人关进了暴室。除掉一个狐媚子,她自然开心,可就在她幸灾乐祸之际,圣上下旨命太医署为王敢治病,并赏金银赐官爵,对王敢尤为器重,王敢自觉隆恩浩荡,决心忠于圣上,便说出实情,声称与司徒氏有染之事皆人为编造,而指使他诬陷司徒氏的人是霍献容,而后霍献容连夜被降为修仪。闵梓南以为,除不掉司徒氏,看霍献容降位受惩也还不错,可那王敢为了向圣上表忠心,将哥哥武安君手下官员狎妓之事也抖了出来,王敢之所以清楚,是因为他就是那狎妓的其中一员。 圣上很是不满,便在早朝之际将哥哥训斥一番,责令他立即整改手下那些兵马校尉。 为这事,从昨儿到今儿,她在玉华宫将那王敢几乎骂的狗血淋头。 那个该死的王敢,害她在圣上面前无言以对! “爱妃要跪到何时?” 耳边传来李聿冷漫的质问,隐含不耐。 闵梓南咬唇,抬头看着李聿,哭着道:“嫔妾,嫔妾腿麻了,起不来。” 李聿走近一分,闵梓南试图要抱住李聿的大腿,可李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又远她几步。 “将贵妃扶起来。”李聿并没有扶闵梓南的打算,而是看了一眼跪于闵梓南身后的贴身宫女石榴。 “陛下……”闵梓南更委屈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真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任何男子看了都会动容。 而况她以前每次这样撒娇时,李聿就会哄她,屡试不爽,今日为何却无动于衷? 正这时,灼染突然低眉顺眼的走了过来,先石榴一步欲扶起闵梓南。 李聿微蹙英眉,眼底一抹诧然转瞬即逝。 闵梓南面露厌恶,一掌将她推开:“拿开你的脏手!” 灼染身体不稳的后退,李聿及时将她揽住,闵梓南见状,更是怒不可遏,似将手中凤帕当成灼染,狠狠的揪扯着。 灼染立即离开李聿的怀,诚惶诚恐的跪在地上。 “梓南,你过分了。”李聿清润的声音隐含愠怒。 黄门与宫人们吓的倒抽一口冷气,皆跪倒一片。圣上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今儿可是头一遭情绪外露。即便以往闵贵妃无理取闹多回,他都是好脾气的诱哄着。 闵梓南跪在那里,带泪的眸冷冷的看着对面的灼染,心中恨不得将她那张脸撕烂,情绪愈发过激:“嫔妾不是陛下,不会被一个胸大无脑的奶母迷惑,她那些伎俩,嫔妾学不来,亦看不惯!” “放肆!”李聿怒喝一声。 闵梓南更是泣声不止,哭的更凶:“嫔妾是个实心眼的,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有什么便说什么,嫔妾想说,就算,就算王敢污蔑了她,她就真的清白吗?陛下可知她的过去,可知她与多少男子同床共枕过?可曾记得她伪造守宫砂瞒天过海进宫犯下欺君重罪?为何陛下看不见嫔妾的一片痴心,却要垂怜这样一个无才无德且又寡廉鲜耻的再醮之妇!” 李聿容色更冷几分,如冰似霜,凝固了稀薄的空气。 “娘娘可以轻视奴婢,但是不能怀疑陛下的慧眼识人,若奴婢真的胸大无脑无才无德,断不会入陛下的眼。”灼染声音柔和的开口,却不卑不亢,说不出的镇定。 李聿垂眸看着脚下的人儿,突然想继续听听她的驳论。 闵贵妃还击:“陛下贵为天子,高瞻远瞩,自然慧眼独到,可偏有些奸佞小人妄想迷惑陛下!欺君误国!” “娘娘许是误会了,奴婢忠于陛下,心系殿下,绝无半分不轨之心,奴婢只想着趁陛下今夜来长安宫探望之时,将谋取东洲十二郡之计献于陛下。” 灼染说完,将头嗑于地上,虔诚至极。 “……”闵贵妃一时语塞,眼光中遮掩不住的鄙夷。 她当然不信灼染有那个能耐,不过是想为自己增几分颜面罢了。 “陛下也相信她能谋取东洲十二郡吗?”闵梓南哀怨的问李聿。 “梓南是在怀疑朕的眼光?”李聿反问,眸如凌迟人心的刀刃。 闵梓南凄凄惶惶,忙应道:“嫔妾不敢,若司徒氏能为陛下分忧,嫔妾甚慰。” “那就跪安吧,早些回去歇息。”李聿容色儒雅,磁性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却又处处透着冷漠无情。 “是,嫔妾告退。”这样的男人,真真是让她又爱又恨! 闵梓南紧紧抓住石榴的手,尖细细的精致护甲直接戳进石榴的掌心内。 可怜石榴一声都不敢吭,任由闵梓南拿她发泄怨气,直将她的掌心戳开了几个血窟窿。 隐在折回廊廊柱后的充容裴尽欢远远看着这一切,虽听不见什么,但是瞧着贵妃闵梓南抢截皇帝失败,不由心生一丝快意。 “呵,闵梓南,你也有失策的时候!”冷笑一声,而后便离开了。 长安宫内,李聿踏雪前行,灼染谨慎跟后。安静无言,只有咯吱咯吱的踩雪声。 李聿走上宫廊,去了正殿,灼染跟着翩身而入,然后扑通一声跪在李聿的脚下。 “奴婢唐突,请陛下责罚。”与李聿相处时间长了,她自然也摸清了一个定律,只要李聿少言寡语与她拉开距离,那便是她做回自己的时候。 李聿侧颜紧绷,目光冷锐,亦不曾看她一眼:“谋取东洲十二郡?好大的口气。” 灼染的脑袋紧嗑着羊毯上,稳住心神,道:“奴婢不敢妄言,只是心中的确有一个智取计划。” 李聿侧目,睥睨着脚下的灼染:“如何智取?说来听听。” “拿郑鞅换取东洲十二郡。” 一阵沉默。 灼染支撑在毯子上的双手出了一层薄汗。 “郑鞅?”他挑眉,俯首欺近,骨感的手握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 第55章 跌倒 李聿微垂寒眸,目如砺剑一样在她脸上横扫,透着审视。 “正是。”灼染点头,睁着黑白分明的乌眸亦迎上他,羞赧娇怯,却无一丝心虚,独有坦诚。 随着李聿的冷笑,灼染只觉下巴处的那只手更是加重了几分力道,还带着一丝痛意。 “他是一个死囚。”略顿,又缓慢强调:“一个即将腰斩的死囚。” 灼染听罢,难受的心不断沉落,面上依然维持着坦然。 “奴婢曾听家父说过,郑鞅为东洲国国君郑伯书第四子,此人诡计百端,领兵征战时杀了不少大齐将士,而今他沦为阶下囚,是他罪有应得,纵使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可是若能拿他换取十二郡,开扩大齐疆域,助陛下成就问鼎神州之霸业,何乐而不为?” 灼染说的头头是道,那双眼睛炯亮明媚,却透着与她年龄不符的运筹帷幄,绽放着自信的光芒。 李聿微眯双眸,凝视着她,温然道:“郑鞅已无利用价值,唯有死。” “俗话说,宁可有气节而死,也不要屈辱而活,郑伯书巴不得郑鞅尽早死了才好呢,反正他还有其余三子,根本不会重视一个沦为俘虏的儿子,除非郑伯书那三子不复存在,四子郑鞅才有利用价值。” 灼染轻声声的说。 她在提醒李聿,可除掉郑伯书其余的三个儿子。 李聿这种野心勃勃的蛮兽,曾御驾亲征攻打东洲,对郑氏王族可谓是了如指掌,无需她提醒,他肯定也有所行动的,只是东洲有大将周骜和公子郑鞅的顽强抵御,虽是兵败山倾,被李聿打的节节后退,却一直强撑着守住了东洲国的重心之地,自郑鞅被俘后,周骜吸取教训,将郑伯书与其余三子保护的甚为周全。 当时因那周骜深知敌强己弱,便开始与大齐兵马玩起了持久战,李聿这边不想耗费军力与物力,捉走郑鞅后,便决定撤兵休整班师回朝,之后那次激烈的战役才暂时告一段落。回宫后,李聿自然也没有闲着,一直暗中派人收买那些东洲王公大臣,企图笼其心乱其谋,离间于郑氏王族内部。 灼染知道,李聿之所以没有杀郑鞅,就是在等待一个利用的契机。 但是她不想等了,若一直等不到契机,郑鞅就会被李聿弄死。郑鞅三个哥哥一直针对郑鞅,担心郑鞅军功卓然而受封太子,郑鞅成为俘虏亦是他们从中作梗而致。 “你倒是说说,郑氏三子,该如何不复存在?” 正想时,李聿又欺近她一分,那双眸幽暗无底,深邃如墨,仿佛能将她吸了去。 强势的压迫气息将她笼罩,令她呼吸有些不畅起来,声音又小了几分,怂怂的道:“就是,就是那个王敢,他不是认识好些那种女子嘛……” 然后她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李聿默默的听着,缓缓松开了她的下巴,灼染心有余悸,两手无力的撑回羊毯上。 “若计划失败,你便与郑鞅一同腰斩吧。” 头顶上传来了李聿低冷之声。 随后,李聿行步离开,越过她时,龙袍衣裾拂过,如同阴飕寒风扑面。 灼染跪在那里,心凉了大半。 …… 深夜,宣春宫内传来了一声碎响,白色寝衣的霍献容正在摔东西,案上的青铜兽樽,精美瓷器被她摔了个遍,地上一片狼藉。 似锦想要劝,却又怕被殃及于身,跪在角落里平息静气,一声不吭。 如今娘娘因指使王敢编造谎言构陷大皇子奶母司徒氏,由淑妃被降为修仪,宣春宫内更是门庭凋零冷冷清清,服侍的宫女内监们都被奉命调离,只余下她和刘奔寥寥几人。从昨儿到现在,娘娘一直在以这种方式发泄心中愤懑,她也劝过,但是被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通之后便再也没敢劝了。 此时,刘奔跪在满是瓷器碎片的地上,不停的道着“奴才冤枉”。 霍献容愈听愈是来气,指着刘奔的鼻子,低吼道:“还敢狡辩,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枉本宫那般善待你,你竟然背叛本宫!” “不是的,娘娘,奴才一直忠贞不二,从未背叛娘娘,奴才发誓,奴才当时找上王敢时,的确是以闵贵妃的名义,没有提过娘娘半句!” 刘奔一边哭一边道。 刘奔父母一直深受荣国公的恩惠,因他行事机灵,霍献容平日里也给了他不少赏赐,他也是个知恩图报的,每回都是尽心尽责的为霍献容做事,从没有一丝背叛的念头,而今霍献容这样误解他,他的确是够冤枉。 “那为何王敢供出的不是闵梓南,而是本宫?你这个阉贼,怕是虚与委蛇,胳膊肘早已拐到闵梓南那里去了!”霍献容仍不解恨,一巴掌扇在刘奔的脸上,刘奔的脸瞬间扇出了醒目的巴掌印。 “奴才不知,许是,许是有人指使王敢那般说的…目的就是为了,为了让娘娘跌倒…” 听了刘奔的话,霍献容看着外面的雪色,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摇头:“不,不会的……” 说完,眼泪涌落。 刘奔又爬近几分,小声道:“娘娘不妨想一想,圣上为何没有治王敢的罪,反而还给他各种赏赐…他这分明就是收买王敢,笼络王敢的心,然后再循循善诱,让王敢交代了一切,奴才觉得,那王敢第一次的确供出的是闵贵妃,但是圣上不满意……” 圣上的目的是要王敢改口,针对娘娘。 刘奔没有再说下去了。 霍献容跌坐在软榻上,泪水越发汹涌,那双凤眸爱恨交织,狠狠的揪扯着手中绢帕:“李聿,你好狠的心!” “娘娘,圣上这是要对荣国府和您下手了,娘娘不能坐以待毙。”刘奔提醒霍献容。 霍献容擦干眼泪,握着冰凉的粉拳,万念俱灰之后心已死,嘴角浮着一丝冷笑:“对啊,要先下手为强。” 她显得很平静,吩咐道:“刘奔,明儿个你回荣国府一趟,问问国公爷,孟莞莳那个姐姐有没有安置好?你老父老母的命皆在本宫手里,最好给本宫用心些!” “是,奴才谨记!”刘奔坚定应声。 霍献容扶着额头,唇角扬起一抹讥诮。 孟莞莳没用了,她还有孟莞萝。父亲见过孟莞萝,说她最像那个夷女,不过却已嫁做人妇。 可那又如何?只要相像,纵使残花败柳又有何妨?李聿才不在乎。 司徒氏那个脏妇不就是个例子吗? 这时,裴尽欢来了。 霍献容敛起心神,起身迎上。 第56章 晋升 裴尽欢人未到,银铃般的笑声已飘来暖阁,听起来很是愉悦,连带那头上的步摇也晃响的甚是清脆。 “容姐姐,今儿个我可是瞧了一出好戏呢。”裴尽欢一袭红色纹边的墨绿深衣,说话间,将那沾了雪的霜色斗篷取了下来,递给了一旁的贴身宫女春巧。 霍献容笑了笑,握着她的手,与她并肩坐于那软榻上:“哦?什么好戏?说出来也让我高兴高兴。” 如今被降为修仪,她与裴尽欢已是平级,裴尽欢自然不能再像之前那样给她行请安礼。以前还是淑妃时,每日来宣春宫点卯的妃嫔们都是络绎不绝的,现在被褫夺了妃位,那些蹄子一个个跑的远远的,只想与她断绝来往才好,倒是这个不怎么聪明的裴尽欢却还愿意搭理她。 看来她之前的拉拢还是有些成效的。 “闵梓南今儿抢人失败,被圣上连续拒绝两次,她是白日跪在望夷宫,夜晚又跪在长安宫,可把她给忙的哟!”裴尽欢抿了一口三清茶,一脸的幸灾乐祸:“忙了也是白忙,圣上压根都不搭理她。” 霍献容笑了笑:“欢儿妹妹认为这是好事吗?” “当然了,我做梦都巴不得闵梓南失宠呢,她那般嚣张跋扈,我若是圣上,早把她给废了。” “她也是个敢爱敢恨的人,倒比那些笑里藏刀口蜜腹剑的人要简单明了些,她去长安宫争宠失败,想必是圣上为了长安宫里的某人才将她拒之门外的,堂堂正一品贵妃尚且被如此冷落,更遑论我等这些九嫔世妇了,我倒也无所谓,可欢儿你……哎……” 裴尽欢自然知晓霍献容口中的某人是谁,当即气的将茶樽一顿,冒着热气的醇香茶水荡在了案上,那乌黑眼眸涨满了无尽的羡慕嫉妒恨:“司徒灼染那个贱人,她何德何能被圣上如此偏爱!容姐姐,她只是一个奶母啊,进宫前就已生过孩子,说不定在宫外还有相好,圣上怎么想的?她这分明就是祸乱宫闱!圣上怎么就不能赐死她?还有之前,她在宜春宫那边算计我,我告诉圣上,圣上却偏袒她!” 裴尽欢说到这,委屈的抹了泪,眉间似蹙非蹙,娇俏模样更惹人心疼。 如今孟莞莳失了宠,霍献容因对付司徒氏被圣上降为修仪,窦贤妃与颜德妃是不得宠的旧人,圣上早已经对她二人提不起兴致,就一个闵贵妃还在神气活现的蹦跶,本来她想在闵贵妃的刁蛮跋扈中险中求胜,争取与圣上重温旧梦。正好这几日是她易受孕时期,她想尽快怀上龙子。哥哥裴子霁说了,只要她怀上龙子,以后就会有当皇后的可能。可那个司徒氏却昼日数宠,没完没了,她根本没有临幸的机会! “司徒氏竟然能把圣上迷的神魂颠倒,手段自然高明,就怕以后她得了势,更不会让你好过,欢儿,你可要未雨绸缪,早做打算才是啊。”霍献容拍了拍裴尽欢的手,一副语重心长的姿态,而后又附在她耳边细语:“必要时,可告知裴大人,让他帮你出出主意。” 裴尽欢嗯了一声,将那份不甘转化为动力,一双好看的丹凤眼更是狠下了一番决心,坚定不移。 霍献容见此,心中冷笑。 就算她失势,她也不会让那脏妇好过!若裴尽欢进行的顺利,司徒脏妇很快就会失宠。 如霍献容所想,灼染的确失宠了,自腊八节那晚之后,李聿一直冷落她。 李聿每日会在辰时与傍晚来看一眼长意,但是从不多加停留,有时候会问一些关于长意身体状况的相关事宜,灼染都是毕恭毕敬如实禀明,而李聿则是默默听着,一派赫斯之威,俨然弑天神帝般冷峻严刻,叫人无法亲近。 待李聿走后,所有人的紧张即刻消除,而后便是问她关于失宠的缘由,冷落的缘由等等。 灼染只是笑了笑,声称并无缘由,其余也不多言。 帝王的宠爱大抵都是反复无常的,怎么可能一成不变,没有缘由倒也正常。 就算知道缘由,她也只能放在心里。现在只希望智取十二郡的计划能成功。 除夕快到了,长安宫开始欢天喜地的忙碌起来,灼染带着连翘与紫苏忙着贴窗花,剪窗纸,福香和瑞枝轮流抱着长意,站在宫廊上欣赏着她精心贴制的喜鹊报春和年年有鱼。尚衣局那边接连不断的送来了为长意和宫人裁做的新衣,以及还有圣上命内侍抬来的各种赏赐。 而后夏仕白前来宣旨,赐大皇子玉如意,并赐麟趾金与马蹄金,赏良田千亩,加封万户侯。 灼染领着长安宫众人代长意谢恩。 哪知夏仕白又拿出了另一份玉轴出来,继续朗声唱喏:“司徒灼染贞静娴懿,淑慎性成,勤勉柔顺,恪尽职守,且足智而多谋略,念及取郡有功,晋封为内廷从二品女侍中!赐绫罗百匹,黄金千两!钦此!” 灼染心中诧异,而后便是欣喜。 也就是说,计划成功了。 郑鞅终于可以离开了! “司徒氏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万岁!”灼染跪于地上,双手接旨,虔诚叩首。 夏仕白笑着拱手:“侍中大人,恭喜!” “常侍大人还是叫奴婢司徒氏吧,如此称呼,倒有些不习惯了。”灼染福了福身,抿嘴羞怯一笑,显得很不好意思。 “那可不成,大人既有谋略又有胆识,决胜千里,智取十二郡,巾帼不让须眉,可谓是深受圣上器重的女军师,咱家可不能越过大人。”夏仕白说完,又是一拜。 灼染立即阻拦了下来,然后端了热茶递给夏仕白,问道:“常侍大人可知晓那东洲十二郡是何时拿下的?过程还算顺利吧,可有阻碍?” 她其实想知道郑鞅的情况。 夏仕白抿了一口热茶,五体投地的看着灼染,然后咂咂嘴道:“大人这招美人计谋果然妙,郑伯书的三子好色成性,很快就身染花柳不治而亡,三个儿子都死了,郑伯书自然担心后继无人,便想到了唯一的儿子郑鞅。” 第57章 脱掉 听了夏仕白一番言语,灼染笑着附和:“那是,自古君王皆注重子嗣延续,如今郑伯书痛失三子,仅剩郑鞅一子,他说什么也要将郑鞅弄回东洲继承他郑氏衣钵。” 无人知晓,她献计的目的是为了助郑鞅脱身。这个计划是她从身患花柳病的王敢身上想到的。王敢时常狎妓,从而染了此病,她便提议将传病于王敢的妓子弄去东洲,以此来勾引郑鞅的三位兄长,再将花柳病传于他们。 李聿采纳了这个计划,并且还成功了。 “可不是嘛!当即就派使臣过来交涉,愿意拿东洲城池换回郑鞅,圣上自然是答应的,于是便要了他十九郡,如若不然,便腰斩郑鞅于闹市。”夏仕白笑的见牙不见眼:“还是圣上高明啊,抓住郑伯书喉颈,狠狠扼制,他就这么一个儿子了,且又年事已迈,无法再育,怎可能不妥协呢?” “圣上真真是英明神武!” 灼染满眼都是对李聿的崇拜仰慕,心却暗骂他狼豺野心,虎视贪婪。她在想,像李聿这种人,势必要偿其大欲才肯罢休,他要的岂止是十九郡?接下来他还有更大的胃口,便是吞并整个东洲。 放郑鞅回去,只是为了得十九郡而使出的权宜之计。不管怎样,郑鞅回去总比待在大齐当俘虏质子要好。 灼染只是没想到计划会这般顺利速成,郑伯书那三个儿子亦死的突快,虽说花柳为不治之症,可同样身染花柳的王敢却因太医署的精心诊治而有所缓解。而东洲国的宫廷内不乏医术精湛的太医,怎可能任由三子染病亡故而无动于衷呢? 唯一的解释便是他们还没有死,但是因染了花柳,郑伯书已然放弃了他们。 当灼染这样猜想时,夏仕白却告诉她另一个答案,东洲宫廷有太医被大齐收买了,在诊治三位公子的过程中,直接下一剂猛药送了他们归西。 心中不寒而栗。 李聿的手原来已经伸进了郑氏王族内部! 郑鞅若回去后,会不会也遭致他们的算计? “哎,司徒大人什么都好,就是在名声这一块……不瞒大人,圣上也正烦心呢。” 夏仕白将茶樽放在案上,叹了一声气,话锋突转。 灼染回过神,听得名声二字,心知是说她进宫前生子一事。又听夏仕白说圣上烦心,似乎隐隐知晓了这段时日受冷落的缘由。 想了想,便道:“我犯下欺君重罪,本应处死,而圣上仁心宅厚,给了我将功赎罪的机会,余生我只为效忠圣上而活,若我的名声累及圣上,我愿意披枷带锁,囚首垢面,以死谢罪。” 灼染那双含泪的眸透着视死如归的坚定。 长安宫内的福香与徐寿海等人皆神情动容看着她,满是不舍。 灼染对大皇子如同己出,对皇帝更是忠诚不二,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所以他们根本不相信灼染是复仇而来的东洲人。 而夏仕白隐过心中恻隐,只道:“宫外都传大人并非司徒内史之女,他们还说你是东洲人,夫为周骜麾下一副将,因夫战死,你为报仇便冒充内史之女进宫…” 说时,夏仕白狡黠的眼睛里面透着一抹试探。 灼染掩饰心虚,冷笑:“常侍大人觉得可信么?我若真如传言那般,长意殿下为何无恙?我为何又献计除掉东洲郑氏三子?” “那倒也是。”夏仕白点头。 灼染暗自松了一口气。 “圣上也是不信的,便下旨晋升你为女侍中,一来的确赏识你的谋略,二来就是为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弱化那些对你不好的传言,圣上为了护你,可谓是用心良苦啊。” 夏仕白的话搅乱了她的心,很快她又迫使自己平静了下来。 李聿护她,大概是因为长意,也或许是因为她是一个合格的还算满意的替代品。总之绝对不会是因为她这个人。虽然将她晋升为从二品女官,但是他仍然心存芥蒂。 亦是冷落她的缘由。 夏仕白走后,已近暮色,灼染看着那沾了雪色的琉璃金顶,暗自发呆。 现在必须将这个传言的幕后推手揪出来,才能彻底得到李聿的信任。 可是那个幕后推手究竟是谁? 是司徒胜吗? 应该不会。 他若敢那么做,难道不怕她鱼死网破把他“献首级邀功”的事情说出来吗?那件事一旦揭发,司徒胜怕是彻底被李聿革除,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司徒胜应该不会做。 那就是宫里的妃嫔。 对了,闵梓南,还有那个被降为修仪的霍献容。 极有可能是她们中的其中一个。 灼染一边思索,一边喂奶,之后哄了长意睡觉,准备去偏殿休息好好寻思一番。 “今儿你荣迁侍中,想必圣上应该会来找你。”瑞枝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连翘,赶紧给你家主子备热水!”福香开心的招呼着。 “行啦,你们赶紧守着殿下去。”灼染笑了笑。 李聿暂时不会临幸她,就算来了也是看长意。 “你这么早就睡啦,再等等,圣上或许快来了。” “对啊,先别忙着睡,叫紫苏给你梳妆打扮一番,最好让圣上来时眼前一亮那样。”福香拽着她,笑嘻嘻的道。 就在此时,各宫妃嫔差人送来了荣迁贺礼,有送玉镯金钗的,还有送衣裳珠宝的,灼染一番谢恩之后,又给那些人打了赏钱,热热闹闹客套一番便先后离开了。 灼染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贺礼,一件件的辨别着,想查验这里是否藏了毒。确定没有毒,灼染才放下心来。但是她并不打算日常穿戴,而是将这些贺礼锁去耳房。 福香摸着那些华丽的衣服,一件件抖开往灼染身上比划着:“好看的人穿什么都好看,明儿除夕,就穿这件。” 最终福香将那件茜红的大袖束腰冠服往她身上套,冠服上还点缀了金色雉纹,外罩为浅绿色素纱襌衣,状似李聿曾经穿的那件襌衣。不过这一件女子襌衣自然比李聿那件要瘦俏了一大圈。 灼染却摇头:“不合适。”伸手拿了过去,准备送去耳房。 这些贺礼虽然没有沾毒,但是也暗藏用心。就比如这件华丽冠服,这明明为后妃所穿衣物,却被当做贺礼送给她,若她穿上这个,与身份不匹配,定是要惹来事端。 “怎么不合适了,大人如今是从二品的侍中,可不能穿那么素,瞧,殿下可喜欢你这样穿啦!”福香又将那浅绿襌衣再次往灼染身上比了比,见长意瞧着欢喜,便笑着套上灼染的身。 刚醒的长意被瑞枝搂近灼染几分,长意“啊嘛啊嘛”的叫着,对着灼染开心的咧嘴,还不时拍着两只小手。 灼染莞尔。 此刻,李聿负手而入,一袭玄色遮天蔽日一样笼罩而来,浑身还带了风霜雨雪的寒冷。 无尽的凉意袭来。 灼染等人哗啦跪倒一大片。 李聿看着灼染,眸色更是阴沉。 “谁允许你穿的?脱掉。” 第58章 玷污 头顶御音更是降冷几分,直让人瑟缩颤栗。 灼染闻言失色,不敢有任何迟疑,立即将那浅绿襌衣脱下置于案上。之后两只纤手撑在地上,低低的埋首,低到了尘埃里。 李聿上前一步,目如鹰隼一样凌迟着脚下人儿,透着怒:“染儿的衣物为何在此?可是你从思夷宫偷拿的?” “奴婢没有,是方才各宫娘娘送来的贺礼……” “你何德何能受此重礼?自以为可以取代她么?真是不知死活!” “没有,奴婢从未想过!”灼染的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落,滴落在羊毯上,晕染开来。 “拖下去,禁足十日,不得踏出西偏殿半步。”李聿根本不听她的解释,直接下令惩戒,随即身后内监将灼染提起,拖拽于偏殿。 灼染没有再解释了,乖乖听从李聿的命令,承受着禁足十日的处罚。 她倒在偏殿内的蒲团上,像是抽走了力气一样,忽不能起身,一口闷气憋在心里,上不来下不去的,着实难受。 原来那冠袍是夷夫人的,而不知是哪个妃嫔却从思夷宫偷了来当做贺礼送给了她。用意就是让她误穿冠袍惹怒龙颜。 栽赃她与王敢有染,坏她名声,算计于她,致她触犯李聿的忌讳,这一连串的陷害接踵而至,层出不穷,她要如何才能防御? 灼染不知道李聿是何时走的,浑浑噩噩的躺在蒲团上,心情降落到了谷底。 二日,除夕的一大早,田让又传了一道口谕,让她禁足期间每日再面壁思过三个时辰。 灼染温顺谢恩,面色平静,无一丝波澜。 田让告诉她,思夷宫的太监直指是她偷拿了夷夫人的冠袍襌衣。 灼染冷笑。 她知道,是那些太监受人指使故意栽赃她的。田让问她还有什么要说的,她只说:“司徒氏惟愿圣上与殿下乐乐陶陶,万寿无疆。” 田让动容,叹了一口气便离开了。 守在门旁的连翘与紫苏见状,面面相觑,各自皱眉。 除夕这晚,隔着窗棂,她看见了一团绚烂的烟花漫天绽开,而后便是敲罄鸣鼓的绕梁仙乐传入耳中,那一片丝竹和曲的悠扬妙声像是在歌颂大齐的四海升平,繁荣辉煌。 那样的盛世欢歌,却更衬托了偏殿的幽寂冷清。 长意被带去了明光宫,与李聿一起阖宫欢庆迎接新年,宫人们为了方便轮流照顾他,自然也都逶迤跟随了去。长安宫内只有寥寥无几的三两宫人,所到之处一片谧然,愈发显得清静。 灼染跽跪于案旁,就着橘红的铜灯给长意缝制棉褯子。 连翘端来一碗素饺子,道:“姑姑,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多少吃些。” “嗯,等我缝好了这个就吃。” “等下凉了。” “殿下回来肯定要用上这些,天冷又晾晒的慢,必须多缝制几片出来。” 灼染继续埋头缝制着。 连翘也没在劝了,只得退离。 灼染正专心缝制时,却又听见渐近的脚步声,于是头也不抬的道:“连翘,我都说了缝好褯子再吃,你们饿了就先吃,别管我。” “长意哭了,哄哄他。”低沉的命令之声响起,灼染心头一动。 抬眸,却瞧着一身玄衣龙纹冠服的李聿抱着长意站在案前,十二旒垂珠遮挡了矜贵孤傲的俊容,却无法遮挡那双透着逼人锋芒的眼睛,像是箭矢一样穿射而来,叫人心悸。 灼染立即跪于脚下卑微遵从,双手欲接过长意。 此时长意躺在父皇怀里睡着了,脸上还挂满了泪珠。 这小家伙在明光宫时就一直老大不愿意的吭叽,李聿抱着他时,他扁着嘴,东张西望,欲哭不哭,大眼睛滴溜溜乱转,似在寻找什么人,最后没看见他想看的人,便哇的一声破开嗓子,没完没了的哭。 李聿搂着他坐于文武百官之上,全程冷漠脸的看着,最后哭的他实在忍无可忍,便直接将他抱回长安宫。一路上又哭了好久,等到了长安宫,居然躺在他怀里睡着了。 “殿下尿了,褯子都湿了,要换褯子。”此时,灼染将他趴放在自己腿上,用连翘端来的热水为他擦洗一番小屁股,而后又换了新缝制的暖和褯子。 “嗯嘛嘛!”长意醒了,缩着小脑袋瓜趴在她膝盖上哇哇叫着,口水都流了出来。灼染将他扳过身,他咧开嘴,开心的不行。 “嘻嘻,嗯嘛……” “殿下是不是玩的很开心呀。”灼染整理着他的棉袍。 李聿站在那里,黑着脸,冷哼一声。 明光宫内一直哭,何来的开心?也就回长安宫瞧见她了才开心。 灼染被李聿这一声不满的冷哼直接冻住,立即敛起笑容,片刻小心翼翼的看一眼李聿:“陛下,奴婢要给殿下喂奶……” 他能不能像以往那样自觉回避一下? “嗯。”李聿伸手在案上翻了一遍,吐出一个字。 灼染有些难为情。 李聿停止翻动那些小衣物小褯子,负手走近她一分:“朕看着你喂。” “是。”灼染红着脸,解开衣襟,露着令人垂涎欲滴的耸立雪肤。 李聿黑眸幽沉,默默的看着,灼染的脸更是臊的直红,想要背过身又担心触怒他。 淡淡的沉香夹裹着醇浓的酒气,欺绕着她,在抬头时,却与李聿视线交织。 李聿跽跪在旁,玄色龙袍包围了她,带着野兽般的攻击,像要试图侵吞她。 蓦然间,他捏着她的下巴,带着微醺的醉意,问:“害羞什么?吃都吃过了,还怕朕看么?” 灼染咬唇不语,只看着他,眼眶里蓄满泪水。 “呵,惺惺作态。”李聿力道加重,痛意顿时又钻入几分,只觉的下颚骨快要被他捏脱臼。 “不管陛下怎么想,陛下永远是奴婢的全部,是奴婢的心之所向,身之所往……”灼染不争气的掉了一滴泪,模糊了视线,清晰了忧伤。 “说的好,唯一不足之处便是不该出自你口,你玷污了它。” 李聿抽离,说不出的冷酷,起身走出偏殿。 灼染抹去泪水,低头看着长意,长意亦看着她,伸手摸着她的脸。 狗皇帝生的儿子真体贴她啊,又可爱又体贴,还知道安慰她。所以快些长大吧,长大当太子,把狗皇帝打下的江山快些毁掉。 待喂完奶,李聿近侍走来抱着长意离开了。 不抱就不抱吧,她还乐的轻松。 李聿从长安宫走出来时,宫外形成三两排的逶迤长龙,原来是百官与嫔妃也跟着过来了。李聿皱了皱眉,什么也没说,移驾去了明光宫,接着奏乐接着舞。 裴尽欢趁着人多不显眼,故意落于人后,悄无声息的进了长安宫,灼染看见她时,她系着霜色斗篷,穿卷草纹的华服锦衣,翠钗满头,一身的珠光宝气。 “司徒氏,你真是不知廉耻。”裴尽欢一进来就对着灼染口吐芬芳。 第59章 激将 面对裴尽欢的言语攻击,灼染气定神闲,慢条斯理整理青案上的衣物,垂髻微松,一缕发丝挡住了她巴掌大的半张秀脸,看不出是喜是怒。 “充容娘娘为何无端骂人?”灼染看都不看她,语气显得更是从容不迫。 裴尽欢气的咬牙,走前一步,继续道:“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洲贱妇,居然敢混进宫迷惑圣上!别以为圣上真就着了你的道,本宫的兄长是九卿廷尉,早晚会抓住你的把柄!我知道,你肯定是要狡辩一番的,可宫外的人都那般说,必不会空穴来风,你若想证明清白,除非以死明志!本宫若是你,早就那么做了,可惜啊,你不是本宫,你只是一个没有气节的贱妇!” 灼染整理好了案上的褯子,义正言辞的还击:“我并非东洲人,为何要为一些莫须有的谣言而以死明志呢?我为司徒内史庶女,而今是从二品的女侍中,充容娘娘说话要注意些,若被圣上听见,娘娘怕是要被打入冷宫了,还有,娘娘口中那些宫外的人该不会就是娘娘的人吧?” 裴尽欢一听,脸红脖子粗的,乌黑漂亮的杏眸闪过了一抹心虚,很快又消失不见。 这一刻,灼染心中明了,那个在外面散播谣言坏她名声的人正是裴尽欢,她的兄长裴子霁定是负责帮忙到处散播,直到人尽皆知,再让李聿对她产生罅隙。帝王都是多心多疑的,无论谣言是真是假,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一个。 但是裴氏兄妹失算了,他们忘记她是大皇子最依赖的奶母,忘记她是那个为李聿献计智取东洲十二郡的有功之人,就凭这两点,李聿就算要杀她也得事先掂量一番。 “你这种狗鼠之辈,还真看得起自己!圣上怜爱本宫都来不及,怎会为了你将本宫打入冷宫呢!真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 “在这后宫里,我,司徒灼染才是圣上最最怜爱的女子,敢问娘娘有多久没有召幸了?大概好久了吧?”灼染笑意加深,面容透着少女怀春的红晕,缓缓的抚摸一下发髻:“可我就不一样了,就在刚才,圣上还在此处疼爱了我一回呢,弄的我发髻都散了好些,让娘娘见笑了。” 裴尽欢那张俏美的脸像是挂了雨后彩虹一样,各种颜色轮流变换,她用尽全力骂了一句“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然后扬手要扇灼染,灼染那双秋水动人的眸突然一狠,如利剑一样在她脸上凌冽横扫。 “娘娘息怒,不如我命身边两名宫女过来给你捶捶背揉揉肩可好?她们一个叫连翘,一个叫紫苏,可机灵了,是圣上赏给我留着跟前儿使唤的。” 裴尽欢一听,那只手缓缓的放了下来。 灼染这是在警告裴尽欢,两个宫女皆是皇帝派来保护她的,裴尽欢若敢动手打她,她们会立即禀报给李聿。 裴尽欢嘴角和眼角同时抽搐着,杏目圆瞪,涨满了妒火,那葱白的纤手隐在了袍袖下,狠狠的握成了拳头。 灼染又说:“娘娘有这功夫倒不如去想法子讨圣上欢心,拿自己最擅长的去取悦圣上岂不妙哉?比如我绣工不错,就会给长意殿下绣些实用美观的东西,殿下喜欢,圣上也高兴,我自然也就更得圣心了。” “就你这绣工,还不如民间摆摊子的大娘!竟也有脸拿出来显摆!”裴尽欢就是见不得灼染一副闲雅悠然而又引以为傲的样子,多看一眼,肺疼。 灼染摇头,微颦秀眉:“怎么会?圣上就喜欢我绣的那些花色,圣上可稀罕啦,就连新年大朝会的祭祀冠服都要我为他挑选,而且还打算让我在上面绣些祥瑞之物呢。” 裴尽欢冷笑一声,一副漂亮脸蛋更是青白交替,随即拂袖而去。 灼染敛起得意之色,目送裴尽欢离开,之后叫了连翘与紫苏进来。 “姑姑有何吩咐?” “跟上裴充容,切记,别等她发现,远远跟着就行。”灼染神色凝重道。 连翘与紫苏面面相觑着,带着一丝不解。 灼染两手交握一处,来回踱步,感到不安:“她今晚好像要做一些对圣上不利的事情,这也是我的猜测,你们先跟着,若没有再好不过。” 二人应声,按照灼染吩咐悄悄跟上了裴尽欢。 灼染停步坐于榻上,兀自倒了热茶默默的喝着,两眼盯着兽鸟纹漆木橱柜上的绣线。 若裴尽欢如她所想那样,她不妨趁此机会还击一下,再化解与李聿之间的隔阂,而后争取一次复宠的机会。 裴尽欢自控能力很差,且一旦被激怒就会做一些疯狂而极端的事情,就像上一次在宜春宫那样。当时司徒云旎即将要去望夷宫侍寝,期间裴尽欢前去请安,反被司徒云旎冷嘲热讽一通,裴尽欢气急败坏,便在宜春宫浴房内泄愤一样摔砸司徒云旎的沐浴物品,可见此人既受不了气又沉不住气,而今在她这里得了不痛快,不出口恶气又岂能罢休? 正因为如此,灼染才让紫苏连翘二人跟着她,她二人是李聿的眼线,裴尽欢一旦制造事端,不用她说,她们自然迫不及待跑去告诉李聿。 子时,悠远洪亮的钟声响起,夜空绽放了潋滟闪闪的美丽烟花,如花火流星般划过苍穹,而后便是迎接新年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响起,阖宫上下一片欢腾,笑闹声充斥着磅礴肃穆的皇宫。此时侯门贵戚文武百官以及各宫妃嫔都在明光宫与皇帝朝贺同饮,乐伎们和着欢快的乐曲翩翩起舞,大臣宫嫔们端起酒杯开始祝酒,祝皇帝日月同辉,祝大齐千秋万代。 殿外,宫人们在雪地里放鞭炮猜灯谜,玩的不亦乐乎。 正这时,裴尽欢走进了尚衣局。 她是趁着没人的时候悄悄溜进来的,来之前,她换上了一件常侍穿的驼色大袍,以此来掩盖她的真实身份。 后来她成功进了主衣阁内,在那里面寻得了皇帝的祭祀冠服。 裴尽欢拿出剪子,将那冠服剪开了一道口子,而后顺着那个口子将那冠服直接撕开。 起先她还有些手抖,想着李聿那张严峻冷刻的脸,更是惶怕不安,可脑海里浮现出了灼染眉飞色舞得意忘形的模样,她一咬牙,将那冠袍上的赤金蟠龙纹用剪刀费力的挑开。 “贱人,你不是绣工厉害么?我叫你厉害!” 裴尽欢破坏之后,便不露声色的离开了尚衣局。 待走远之后,连翘和紫苏便收回了视线。二人本来想进尚衣局一看究竟,想知道裴尽欢究竟搞什么名堂,以及事态是否严重,若严重,怕是要禀告给望夷宫那边了。 偏巧这时被赶来的一位女尚宫拦住。二人无法,只得打道回府。 第60章 新人 很快,灼染从二人口中得知裴尽欢假扮常侍溜进尚衣局一事。 灼染面上看似凝重费解,内心却得逞暗笑。 果然,她成功激将了裴尽欢。还好裴尽欢是个蠢的,若像霍献容那样的笑面虎,怕是不好对付。 “奴婢瞧着裴充容去了主衣阁,而且鬼鬼祟祟的,就跟贼一样,司徒姑姑,她该不会要在龙袍上动手脚吧?”连翘忧心忡忡。 紫苏摇头,不假思索的道:“应该不会吧,她不要命啦,奴婢寻思着,应该跟争宠有关。” 灼染心似明镜,却未明说,只对连翘与紫苏道:“等明日一早你们再去尚衣局瞧瞧,若真动了手脚,务必要在圣上新年祭祀之前查出来。” 连翘和紫苏心照不宣的点头。 天刚蒙蒙亮,她们便按照灼染的吩咐赶去了尚衣局。 此时灼染刚醒,正穿衣下榻时,瑞枝抱着长意过来了。 长意饿了,要喝奶。 索性她暂时坐回榻上,随手接过嗷嗷待哺的长意,轻松褪去了刚刚披上的深衣,掩一半露一半,熟练的喂小长意喝奶,因怕她冻着,瑞枝便拿近了一个铜錾花瓜棱暖手炉,煨暖着灼染露在外的白皙香肩。 瑞枝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说话,讲起了昨晚明光宫的除夕盛宴。灼染默默的听着,已知长意到了明光宫后一直在人群中找她,又因找不到她哇哇啼哭,她不由动容,伸手揉了揉长意头顶愈加乌密的软发,低头又亲了一口长意的额。 “昨晚圣上又得了一位新人,就上次在长安宫附近放风筝的那个采女,后来被霍修仪贬为更衣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反正你是认识的。”瑞枝费解的想着,一时半会又想不出来叫什么了。 徐寿海那碎嘴子是个包打听,嘴巴连珠带炮的说了可快了,她根本记不住。 听到此,灼染嘴角的笑意僵住些许,淡淡的说了两个名字:“阿嫱,还是殷姜?” “对,就是那个魏嫱,今儿一早听徐寿海说,她承宠了一夜,晋升了二十七世妇之首的婕妤之位,赐住清莲阁,以前不叫清莲阁,叫清月阁,圣上为了她,特意将月改为莲字,想是觉得那魏婕妤如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吧。” 灼染不做声,轻轻拍哄着长意。 瑞枝似乎想到什么,立即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呸呸呸,什么白莲,依我看,她倒像个黑莲。” 她也只是话赶话说了这些,并非有意如此。更没有要贬低灼染的意思,在她心中灼染才是一朵纯洁不染纤尘的清莲,尽管灼染进宫之前生过孩子,可她人美心善啊。 “白莲就白莲吧,圣上相中的美人,自然不会错。”灼染笑了笑。 福香提了热水进来,呸的一声:“她就是一朵黑心莲,昨儿除夕夜里,在圣上回望夷宫途中矫揉做作的跳舞,口含腊梅,披头散发,打着赤脚在雪地里跟个窜天猴似的。要不是天黑容易看花眼,圣上才懒得搭理她。” 随即福香还说魏婕妤可沉了,圣上抱她走时有些东倒西歪,大概是抱不动。 灼染噗嗤笑了,对她说,那是因为圣上喝醉了。 三人正谈笑间,连翘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鞋底子沾满了雪。连翘急忙忙的告诉灼染,夏仕白要来长安宫找灼染应急,故而她才先一步跑回来提前告知。 “……我们赶去尚衣局时,夏常侍老早就过去了,他去主衣阁是为给圣上取祭祀冠服,哪知阁内所有冠服破毁严重,根本无法呈给圣上更换,再有一个时辰就要准备元日朝会祭祀大典了,偏偏夏常侍不知道该如何补救,司制房的绣工都觉棘手,无人该出头修复,尚衣局的人也都急的团团转,然后裴充容就好巧不巧的出现了,声称她有一个补救的法子,她说姑姑绣工了得,修复冠服自然不在话下,然后,然后夏仕白听进了充容的话,立即要来长安宫找姑姑!” 连翘一口气说完,最后还不忘来了一句:“裴充容真是疯了,为了为难姑姑,居然连龙袍都敢破坏!” 所以昨晚充容鬼鬼祟祟进主衣阁就是为了搞破坏。 这裴充容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灼染还没来得及表态,夏仕白带来了一箱子毁坏的龙袍冠服,哭丧着脸,对着灼染拱手作揖,死告活央的恳求灼染:“司徒大人,你可要好好儿的补救啊,可不能耽搁圣上的祭祀大典,这要怪罪下来,圣上必定龙颜大怒,咱家也会因疏忽大意而一并治罪!哎呦喂,我的司徒大人哎,快别磨蹭了,你要能将它修复如初,怎么着都行!” “还请常侍大人将圣上冠服拿于我瞧瞧。” 灼染自然不敢耽搁,一脸严肃的催促夏仕白。 夏仕白将冠服拿给灼染瞧,灼染小心翼翼的伸手捧看着。 每一件祭祀冠服都被剪开,之后从剪开的衣角上方还有徒手撕裂的痕迹,每一个龙袍上的赤金缂丝蟠龙纹都被剪刀恶意挑开,苍劲挺拔的升天腾云蟠龙被破坏的面目全非。 她知道裴尽欢是个爱走极端的人,可她没想到此人走起极端来,比她料想的还要疯魔。 而让她疯魔的根源便是嫉妒,嫉妒竟能让一个人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灼染一边精细修补着冠服,一边在想,她会因为李聿宠幸别人而产生嫉妒心理吗? 答案当然是不会。 灼染修补好了一件冠服,然后拿给夏仕白查验,夏仕白两眼露着惊艳之光,拿过冠服又仔仔细细的瞧了一遍,竟发现如之前一样完好无损! 这小司徒氏的手可真巧啊! 整个尚衣局的绣工都不敢接手的难活儿,居然被小司徒氏轻巧巧的搞定了。 “妙极!”夏仕白对着灼染竖起了大拇指。 “若无纰漏,大人可先将缝制好的这件冠服速速送去望夷宫,切莫误了时辰。”灼染嫣然一笑,唇红齿白,杏脸桃腮,更是芳华素美。 夏仕白拿着那件修补好的冠服急忙忙离开了长安宫,余下时间,灼染便专心修补其余毁坏的帝王冠服。 午时,钟鸣,浑厚悠远。 朝会祭祀之礼结束,而后便是皇帝接受四方朝拜之礼。嵩呼万岁之声响彻云霄,轰轰烈烈的贯穿整个大齐皇宫。 灼染将最后一件冠服修补好以后,打了一个哈欠。 最后,夏仕白来了,还带来了皇帝的口谕。 “圣上有旨,宣大皇子与司徒氏去明光宫赴宴!” 第61章 不适 灼染至诚至恳的跪在地上叩首谢恩,心生雀跃。她知道,因她修补冠服有功,李聿解了她的禁足,并且还允她随同大皇子一起赴皇家盛宴。 夏仕白更是笑逐颜开,对着灼染又是一通赞不绝口:“司徒大人真是心灵手巧啊,咱家告知圣上后,圣上对大人尤为赏识,当即命咱家传口谕,要接大人去明光宫赴宴呢!” 原来李聿换上冠服后并未曾发现修补痕迹,且还身袭此服举行了元日祭祀和群臣朝拜之礼,丝毫未损帝王威仪,夏仕白又见李聿龙颜甚慰,便在朝会之后告知了冠服遭毁以及灼染用那精湛绣工巧妙应急的实情。 其实夏仕白并不想说出这些真相,毕竟也是他的疏漏,可他不说,那连翘与紫苏岂是省油的灯?灼染这边的日常活动都被她二人尽收眼底,并事无巨细的暗中禀告给了李聿,自然也会提及冠服破毁之事,为了避免担上瞒报之罪,夏仕白先一步主动向李聿禀明。而况这司徒氏慧心手巧,又善于智谋,将来在这宫里必定大有作为,他自然要趁着龙颜大悦时替她美言几句,为其复宠推波助澜一把。 灼染微笑礼谦后,被连翘与紫苏扶坐在妆台旁开始梳妆打扮。 “不可浓艳,要清素些。”灼染坐在菱花铜镜前,又让紫苏将那御赐的三纹鱼镶边的紫色曲裾官服拿来穿上,一头乌密的长发向后梳拢,结成简便的椎髻,虽略施薄粉,却更添清丽温婉。 灼染抱着长意,领着长安宫的一行宫人前赴明光宫。明光宫内蟠龙绕柱,御香缥缈,所到之处无不透着富丽庄严,只见锦簇花团,镶金刻玉,辉煌而明耀。 李聿居中坐于龙案旁,纁裳玄衣,十二旒冕冠,至高无上,如世间顶礼膜拜的神只,透着当权者的威慑力。各宫妃嫔为帝王左右侧跽坐,依次入列的群臣则是下方案前左右跽坐。 灼染抱着长意被安排坐于下方群臣之列的首位,与三公九卿相并。其实她一直认为她能坐于首位,是沾了长意的光。长意是皇长子,又刚获封万户侯,自然有资格坐于此处。 她的对面是头戴进贤冠的丞相窦沐以及武安君闵据,武安君的旁边则是同样冠服的荣国公霍承,三人中,武安君闵据英姿勃发,面容极为俊朗,眉间与闵梓南颇有几分相似,而窦沐与霍承则是蓄着美髯,形貌儒雅,自有一番风骨。灼染的身侧为太尉刘昭,依次便是御史大夫蒋崇齐,再依次就是九卿廷尉裴子霁,以及她名义上的父亲司徒胜等等。这些重臣都朝她看过来,略带不满。 司徒胜见灼染如此受器重,握着酒樽思量一番后,不安的面上又露着一丝喜色。 他现在是灼染的父亲,灼染若能步步高升,他自然也跟着沾光。看来以后要多和她培养一下父女之情才是。 灼染虽被这些异样的目光包围,却面色恬静,从容不迫,她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无非就是觉得她盖过了三公九卿的风头。 她抱着长意端坐于席前,亦不会到处乱瞟,只安安静静的守着长意,其余一概不问。 只是眼角余光察觉李聿在看她。 其实也并非看她吧,主要是看长意。 后来仙音妙曲响于宫殿,姿态袅袅的舞姬如蝶蹁跹而至,飘然如仙,灵动婀娜的跳着柔软轻快的甩袖折腰舞,这时,妩媚妖娆般的两名美姬轻盈踏鼓,甩起了长绸飞天舞,博得李聿朗声叫好。群臣们便紧跟着一致拍手称赞。 席间,怀里的长意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转动着,因看的眼花缭乱出现了视觉疲劳,便收回视线,用小手揉了揉眼睛,继续埋在灼染怀中,奶萌萌的说着咿噢咿噢的婴语。 灼染亦收回视线,伸手挠了挠他的手心,他咯咯笑了一下,一下子抓住灼染的手指。 旁边的太尉刘昭见状,温和笑称大殿下可真机灵。 灼染话赶话的附和着:“可不是嘛,殿下反应可灵敏啦,总是叫人猝不及防,就是有一头,认生。” “所言极是啊,昨儿个除夕夜宴,一直躺在圣上怀里哭呢,圣上怎么都哄不好他。今儿有大人陪同,倒是开心不少。” “是嘛,哈哈。”灼染没想到太尉一旦聊起来几乎没完,又无意间发现李聿朝这边看过来,她便敷衍了事的应着。 狗皇帝真的奇怪,那么好看的折腰舞不看,老监视她做什么? “哎,殿下是个重感情的,谁跟他亲,他就跟谁熟。” 灼染嗯嗯两声,便没再言语了。 此时一曲已舞罢,那两位美丽如仙灵般的红绸绿裙女子领着舞姬们跪拜祝贺,说着吾皇福寿康宁,佑民万世的祝语。 之后二位绝色佳人同时跳下大鼓,跪在地上,又一番叩首。 “嫔妾献丑了!”一红一绿,灵动妩媚,更添春色。 “爱妃此舞甚美,何来献丑一说?快快平身,且随朕同饮。”李聿离席,兴致极佳的走近,扶起其中一位红裙女子,之后又看了看另一位绿裙女子,皆是满眼温柔。 那红裙佳人起身,握着李聿的手,露着可爱黏人的娇憨姿态。 原来是贵妃闵梓南。 闵梓南后面的绿裙佳人是魏嫱魏婕妤。 红花配绿叶,绿叶衬红花,看来魏嫱甘愿做那衬托闵贵妃的绿叶了。 灼染心知魏嫱成了闵梓南复宠的棋子。并且大有利用她继续固宠的趋势。 随即李聿搂着闵梓南,握了握魏婕妤的手,道:“赏魏婕妤千金,赐玉牌。”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万岁!”魏嫱宠辱不惊的跪在李聿脚下。 随即夏仕白端来一千金,与一块缕雕龙头令牌。 那令牌瞧着熟悉,好似在哪儿见过,灼染细一想,方才想起曾经司徒云旎也得过此牌,是为望夷宫出入令牌,有了这块令牌,可越过宣召流程,随时都能去望夷宫伴驾。 灼染的心有一丁点的不适,很快,那份不适烟消云散。 第62章 两难 但见魏嫱接赏,又一番跪拜之后,在众妃嫔的羡慕嫉妒恨中回到了席位。 而闵梓南则是与李聿同坐,俨然一对天下无双的人中龙凤,登对之极。李聿与闵梓南十指相扣,并肩于龙案旁,一起举樽,与朝臣共饮。 席间的武安君闵据见此,唇角露着一丝几不可见的得意。 荣国公霍承冷眼扫过,案下的手不自觉的收紧。 表面看似一派祥和,却都各怀心思,皆纷纷猜测圣上是不是要立闵梓南为中宫之后。若闵梓南为后,闵氏家族岂不是更要如日中天了? 不仅大臣们这样想,那些眼红的妃嫔亦是觉得皇帝正有此意。不然为何会明目张胆的牵着闵梓南与他并肩同坐呢?这分明就是暗示闵梓南很可能是将来的皇后。 思及此,两侧的佳人们皆伤感失落起来。跽于左侧的窦贤妃窦清窈盯着眼前的糕点发呆,右侧的德妃颜冉则是一杯接一杯的喝着屠苏酒,似要不醉不归,嫔位中,充容裴尽欢绞着帕子,心中愤懑不已,又见灼染抱着长意风光坐于群臣之首,更觉窝心。 她亲自毁坏的冠服,却被司徒灼染轻而易举的修补完好,如今冠服事件不但没能让司徒贱人栽跟头,反而更受圣上器重,亏她昨晚还浪费时间跑去尚衣局搞破坏,她有那时间去望夷宫附近跳一段赤脚舞,也不至于被这个魏婕妤有机可乘,真真是伤敌不成自损八百,简直两头堵。 裴尽欢兀自生着闷气,拿着酒樽,突然起身道:“嫔妾恭喜陛下再得佳人!” 裴尽欢声音尖利的说完,明光宫内顿时鸦雀无声。 李聿眸光渐冷,周身散发的寒意瞬时将空气凝固。 下方的裴子霁不禁皱眉,窘迫而惴惴。 片刻李聿温和道:“欢儿的心意朕领了,酒虽好,万不可贪杯,凡事要适可而止。” “的确,美酒虽好,喝多了伤身,陛下也要注意才是。”裴尽欢红了红脸,咬牙赌气,一饮而尽,而后失魂落魄的坐回。 李聿淡淡一笑,却问群臣:“列位爱卿可有发现朕的冠服有异?” 群臣皆齐声回答不曾发现,并且还顺带着用精美华丽的词藻称颂皇帝的神圣与权威。 只听李聿道:“实不相瞒,冠服昨夜遭致人为损坏,多亏内廷侍中司徒氏及时补救,才使得恢复如初,司徒氏绣工上乘,功不可没,朕,感激不尽。” 灼染抬眸望去,见李聿眸光幽幽的看着她,与她对视,她顿时揖手道:“为陛下排忧解难,是奴婢分内之事。” “嗯,好一个分内之事,你忠诚可嘉,朕果然没看错,”李聿颔首,看向裴子霁,慢条斯理的问:“裴爱卿,恶意损坏皇家衣冠,犯上作乱者,该当何罪?” 话落,裴子霁心里咯噔了一下。 而嫔位的裴尽欢浑身颤抖着,面露恐慌,光洁的额头已渗出虚汗。 “启禀陛下,此为谋大逆之罪,凡谋大逆者,不论老少,一律弃市凌迟。” “还有呢?”李聿眯眼,一只胳膊揽住闵梓南,骨感大手端着鎏金铜觞,慢慢的荡着,继续问。 裴子霁硬着头皮道:“凡是家人父母,兄弟姐妹,皆一律连坐。” 咚的一声,裴尽欢手中的铜樽失手滚落。 李聿傲视睥睨,深邃的眸宛如杀人刀。 裴子霁看着心虚慌张的妹妹裴尽欢,心下顿时了然。 裴子霁遍体身怖,脊背已是冷汗涔涔,只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大殿内沉寂片刻,李聿缓缓开口道:“此事由裴爱卿着手彻查,一日之内,朕希望能找出凶手。” “微臣…遵命。”裴子霁的心都凉了半截。 谁是凶手,圣上早已经心知肚明,还需要他彻查吗?怕是一边敲打他,一边想要试探他是否包庇自己的妹妹裴尽欢,若他包庇,很有可能会被连坐,除非他大义灭亲才能保住裴家和自己的性命。 可他就这一个妹妹啊,他还指望这个妹妹当皇后,以此来荣耀裴家,壮大势力呢。 裴子霁陷入两难。 当皇帝与臣子把盏同欢时,裴子霁耷拉着脑袋,提不起半分兴致,食之无味的喝了一口屠苏酒,一脸愁容。 此时,明光宫内,君臣同欢,李聿提笔写了苍劲挺拔的“福”字,放入绸缎做成的红匣内,再由内监一一分发给臣子们。 长意自然也得了一个,灼染替他接过,他两手抱着,张嘴就要啃,灼染及时拦住,他不依,抱着灼染的手又要啃,惹的灼染与一旁的太尉刘昭不由发笑。 “殿下的嘴还挺馋。” “嗨,小孩子嘛,不论何物都往嘴里送。”灼染一边笑一边给长意擦口水。 “啊嘛。”长意往她怀里埋着,要吃奶。 灼染一阵窘迫。 刘昭见状,便建议灼染提前离席。 不消说,灼染便吩咐身后随行的瑞枝与福香去告知夏仕白。在由夏仕白请示李聿。 李聿被各宫妃嫔与大臣们缠着敬酒,实在忙的很,虽近在眼前,可来来回回都有人上前把酒言诗,颇不方便。索性便找中常侍夏仕白传话。 “夏常侍说,可抱殿下去殿后更衣轩哺喂。”福香走了过来。 “这也是圣上的意思吗?”灼染问。 福香答:“是的。” 灼染只能抱着长意,领着瑞枝福香去了大殿后面的更衣轩内,连翘与紫苏亦随后。 更衣轩内,点翠屏风透着淡淡的沉香气息。屏风后面放了一张铺了鹅毛毯的暖榻,榻旁是一个青木案几,几上放了糕点果品以及一碗热腾腾的牛乳茶。 灼染侧躺于软榻上,一边喂奶一边四处看了看,只觉得此处清雅幽静,倒还真适合小憩一番。 正想时,她来了困意,不由打了个哈欠。 连翘与紫苏又先后端来了香气四溢的热食。 “方才宴席上的菜品都有些凉了,这是圣上命御膳房专门重新做的。” 连翘说时,给她舀了一碗汤。 “搁着吧,我先喂奶。” “行,奴婢就在外守着,若有事只管知会一声。”连翘笑着与紫苏一并退离。 灼染看着怀里睡着的长意,低头亲一下,而后支撑着额头,竟也开始眼皮沉沉起来。 腰间一紧,强劲力道将她身子扳了去,脖颈处痒痒的,微凉渐热,拱的她有些不安生。 “别闹。”她不适应的推着。 那团灼热似乎离远了些许,随即她觉得交领被扯开了,像是什么东西重重烙于耸立剔透的雪肤上。 她不由惊醒,蓦地,对上李聿微醺的眼睛。 第63章 隆恩 暖橘色的宫灯映在点翠屏风上,折射的光晕将软榻烘托的暧昧朦胧,灼染只觉的浑身没有力气,软塌塌的,腰肢被那只大掌牢牢的掐握着,力道深重的几乎嵌入骨髓。 她看着李聿,张了张嘴,将口中的“陛下”吞咽了下去,声儿娇滴滴软糯糯的唤了“聿郎”。 李聿宽大的玄衣将她尽数覆盖,唇由下而上,欺在了她的耳垂与脖颈处,吻了又吻,细密而狂乱,拂过的地方皆是红痕一片。 “聿郎,染儿想聿郎……” 灼染如痴如醉,如歌如泣,纤细的手儿抱着他优雅的头颅。 “有多想?”李聿蔷薇色的沾了酒色的唇勾起一抹嘲讽,猛的扯掉她肩下的障碍物。 眼下的她,旖旎春色,美不胜收。 而眼前的他却是衣冠楚楚,禁欲孤高,一副生人勿近的冰冷姿态。 “想的望眼欲穿,魂牵梦唔……” 锁住呼吸,愈加狂烈,垂髻被揉了散落,铺在绣枕上,更添风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灼染骨头都快要散架了,男人依然兴致不减,不时掐着她的下巴,撑霆裂月的般的折腾,在她耳畔低低强调着:“你是我的,你的心里只能有我一个人。” 灼染飘在云端处悠悠荡荡,一颗心被攻陷,看着那闪烁的橘芒,双眸迷离,语不成句的应道:“嗯,染儿,是聿郎…一个人的……” “真乖,以后也只能对聿郎一人笑。” “嗯,只对你一人笑,聿郎……” 灼染几欲昏厥,耳边是李聿低柔而霸道的诱哄之音,她像是着了魔一样,他怎么说,她便怎么做,最后累的不成形,躺在他怀里睡着了。 李聿搂着她,轻轻用手抿着她额前散落的发丝,默默清理了自己亲手制造的一片凌乱,为她穿好衣袍才缓缓下榻,一番更衣后,便又离开了。 灼染再次醒来,却发现不知何时已回到了长安宫偏殿。 她依然躺在明光宫更衣轩内设软榻之上,只是这软榻被人抬来了长安宫。 紫苏告诉她,是夏仕白奉命派人将她和长意抬了回来。 “圣上心疼姑姑,不忍心叫醒,便叫人把姑姑和殿下抬了回来。” 灼染听罢,有些窘迫:“那些大臣和娘娘可都看见了?” “看见了也无妨,圣上旨意,谁敢说一个不字?”紫苏笑了笑,待灼染喝了一口热茶,她便扶着灼染继续躺下歇息。 灼染已经睡好了,只觉得胸前一片胀痛,于是问紫苏现在是什么时辰。 紫苏回说是午时。 确切的说第二日午时。 所以,她从昨晚一直睡到现在。也难怪她胸前不适,睡了这么久自然涨奶。 灼染当即要下榻去看长意,只担心长意会饿着。刚起身,双脚一软又倒坐了回去。 只怪那狗皇帝昨儿个在更衣轩折腾的太狠,以致害她腰身酸痛双腿发虚。前天的除夕夜,他不是幸了魏嫱一夜吗,怎么还有精力弄她?更荒唐的是,居然在与皇家盛宴仅一墙之隔的更衣轩内强行那样,就不怕突然“马上风”? 想到此,灼染的秀脸开始上烧。 紫苏抿嘴一笑,扶着灼染:“姑姑太累了,奴婢去叫瑞枝姐姐将殿下抱来。” 长意早已经饿的哇哇叫,被瑞枝搂来偏殿时,伸着两只小手直朝灼染怀中扑。 灼染拿着连翘递来的热帕子,往胸前擦拭一番。只是那上面的烙痕很是显眼,怎么都擦不掉,灼染刻意用衣袖挡了一下,便开始哺喂长意。 “瑞枝,我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嘛,殿下饿了就叫醒我,你怎么总是忘记?”灼染瞧着长意狼吞虎咽的样子,有些心疼。 生怕他吞的急会噎着,不由拍了拍他的背。 “我瞧你睡的沉,也就没叫醒你,反正殿下现在大了,也能煨些羊奶喝,不妨事,再说了,我若叫醒了你,圣上会心疼的。” 瑞枝说罢,笑的意味深长,合不拢嘴。 灼染的脸更红了,轻斥道:“圣上可是大忙人,哪管的了你叫没叫醒我?” “对呀,圣上虽是大忙人,再忙也要叫醒你呢。”瑞枝挑眉,声音拉的很长,透着暧昧。 灼染伸手戳了一下瑞枝额头,心知瑞枝说的是李聿去更衣轩扰醒并强幸她的事。 长意吃饱喝足之后,玩性大起,盯着灼染一直麻麻麻麻的嚷着,灼染陪他玩了一会子,连翘过来说烧好了热水,让她去浴房沐浴。灼染正好也想洗去残留身上的沉香气息,便将长意递给瑞枝,去了浴房痛痛快快的洗了澡。 刚换好衣服走出来,御赐物品源源不断而来。 “圣上恩赐,司徒灼染接赏!”黄门侍郎田让话落,灼染跪下,伏地埋首。 紧接着,田让声音洪亮的念道:赐金九百,银九百!绸缎各六百匹!” “赏螺子黛一斛,唇脂,胭脂各两匣!翠玉兰花珍珠头面一副!翡翠玉镯一对!凤头绣金棉履两对!玉韘忠心佩一个!” “赐菜二品,蒸羊羔一只,牛肉热锅一品,卤肉二斤……鲜荔枝鲜葡萄各一盒!莲子一十九斤!蜜瓜九个!” …… 灼染默默的听着。 田让念了好久,终于将那些繁多御赐物品念完,内监们一个个鱼贯而入,忙着将那些赏赐物搬了进来,几乎占满了半个院落。 “奴婢叩谢吾皇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灼染两手撑地,叩首。 之后田让对着她一番拱手道喜,恭敬有加,前来的内监亦是毕恭毕敬称之她为司徒大人。 看着这些对她嘘寒问暖的黄门内侍,灼染尝到了获宠的好处。难怪后宫的妃嫔都费尽心思的要争宠,只有得到帝王的宠爱,才会扶摇直上,才不会泯没深宫枯萎而死。她曾经也想过只靠照料长意来获取李聿的信任,可若那样,她只能永远做一个奶母,长意一旦到了年龄,她就会被放出宫,又怎能继续留在长意身边呢?她只有放大自己的分量,时刻在李聿跟前现眼,让自己在李聿眼里更有价值。 田让临走前告诉灼染一件事,裴充容死了,为其兄裴子霁大义灭亲所致。 灼染表现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有些难以置信。 心却波澜不惊。 宫宴上,从李聿与裴子霁的对话中她早已经看出裴尽欢的结局。其实从裴尽欢破坏皇帝衣冠的那一刻,就已经必死无疑了。 “圣上看在裴廷尉的份上,打算将她厚葬。” 田让说。 灼染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田让刚踏出长安宫,夏仕白来了,叫灼染去大政宫。 第64章 谢罪 去往大政宫的路上,灼染无心欣赏沿途那些晶莹生璨的雪景,只回忆着上次去望夷宫被那王敢泼脏水的情形。同时又在想,这一次又是谁要针对她? 偏偏还要宣她去大政宫,是打算当着群臣的面让她声名狼藉吗? 该不会李聿要将裴尽欢的死按在她头上吧?毕竟裴尽欢去尚衣局搞破坏是她激将所致,李聿为了安抚裴子霁,让裴子霁心里好受些,拿她问罪也不是没可能。 虽说刚得了李聿的恩赐,可帝王向来都是反复无常的,上一刻将她捧上天,下一刻说不定就要将她踩进泥底深狱。 李聿的无常,她早有领教。 “司徒大人别多虑,圣上不会为难你的。”走在前头的夏仕白等着缓步而行的灼染,温声的安慰着。 灼染问夏仕白:“常侍大人可知圣上为何召我去大政宫?” 夏仕白嘴角的温和笑意微微僵住,亦是颇为费解,摇着头道:“咱家也不知,大抵跟裴充容的死有关。” 皇帝城府极深,让人捉摸不定,他虽是近侍,也未必知晓,正如这次宣召司徒氏,他更是不得而知。 夏仕白瞧着灼染神色间划过的一抹失落,又安慰道:“司徒大人将殿下照顾的无微不至,且又是有功之人,圣上可都是看在眼里呢。” 灼染颔首,心中似乎不那么惴惴了,与夏仕白并肩,步伐亦轻快些许。 大政宫恢宏壮阔,气势磅礴,透着君临天下的厚重感,那苍龙盘于汉白玉流云纹华表石柱上,似在仰天吼哮。 宫内集齐了三公九卿,文臣武将,他们自成两排,皆微弓着身姿,安静无声的保持揖礼姿态。 两排之间,跪着廷尉裴子霁和几个内监。 再上方,便是身为九五之尊的皇帝李聿,那股强劲的威慑力便是由他周身散发而来。 灼染走近,下跪叩首。 李聿看着她,语气平和的叫她平身。 灼染起身,垂首立于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只听裴子霁愤慨的道:“是微臣之过,微臣对亡妹裴氏疏于管教,以至于她做了这么多暗室欺心,鸡鸣狗盗之事!微臣有罪!” 就在灼染没来之前,他将“彻查”的结果一一列出。 裴尽欢以下犯上,恶意毁坏圣上元日祭祀冠服; 裴尽欢暗中收买庶民到处散播灼染为东洲人; 裴尽欢偷走了夷夫人的衣物,并当做贺礼送给司徒灼染,事后收买思夷宫太监,反将偷衣之事按在灼染身上,以致灼染惹怒龙颜,受禁足之罚。 其实大部分都有裴子霁参与其中,宫里有裴子霁安插的耳目,这些耳目皆为他做事,一直代替他暗助裴尽欢。 可裴子霁在“彻查”时,却发现他的耳目皆被圣上了如指掌,而且圣上早已经知晓妹妹裴尽欢干的一切事! 圣上让他二选一,他只能放弃妹妹,来以大义灭亲的方式一一列举出她的罪状,只为保住裴家和他的前途,更何况,就算妹妹活下来也不会受宠了。她犯了谋大逆之罪,圣上怎可能再亲近她?所以,与其苟活,倒不如劝她一死了之。 如此一来,既向皇帝表了忠心,又保住了裴家。待她死后,他再想法子往皇帝身边塞人。 最好机灵些的,矜持些的,万不能像妹妹这样冲动无脑。 至于塞谁,他心中也早有盘算。 裴子霁额头嗑的咚咚响,嘴里不停的说着“微臣之过,微臣有罪”,额上嗑的一片殷红。李聿见状,便命令夏仕白拿了帕子上前替他擦拭。 “裴爱卿铁面无私,为臣之表率,何来罪过一说?朕宣司徒氏前来,并非为难爱卿,只因司徒氏为谣诼诽谤所累,朕希望她能得到应有的谢罪之礼。” 裴子霁不敢不从,当即面向灼染,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裴子霁代替罪人裴尽欢向司徒大人谢罪,大人见谅,望祈宽恕!” 灼染一时愕然,立即抬手道:“裴大人快些请起,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充容已殁,且让她安心于九泉之下吧。” “裴某定会将那些散播谣言者绳之以法,斩首示众,以还司徒大人清白!” 李聿很是满意。 灼染松了一口气。 李聿的用意原来是要裴子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开诚布公的向她赔礼道歉。 李聿已经知道是裴氏兄妹散播的谣言,并且还让她体面而尊严的接受了裴子霁的谢罪之礼。 李聿为何要这样袒护她? 灼染迷惑之际,与龙椅上那道凛冽目光碰撞,垂旒遮掩下的俊朗轮廓更让人捉摸不透,倏然间,她的心毫无征兆的颤抖了一下。 后来,跪在大政宫的那些内监都被李聿下令赐死了,灼染才知道,他们是思夷宫的值守太监,因上次受裴尽欢指使,诬陷灼染偷了夷夫人的衣冠。 看来一切都逃不过李聿的眼睛。 灼染这样想着,谨慎的同时心中生出了一个念头。 待那些群臣离开大政宫后,灼染没走。灼染跪在李聿脚下,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她告诉李聿,裴尽欢的死也与她有关,她亦有罪。 李聿垂眸看着她,沉默不语。 灼染小心翼翼的道:“那日充容去长安宫骂奴婢,说奴婢不知廉耻,奴婢一时气不过,便将缝制的衣物拿出来炫耀,扬言自己绣工精湛,谁曾想,就因为这句话激怒了她……都是奴婢不好,若奴婢不自吹自擂,她也不会气急攻心去做那等犯上之事。” “你的确绣工精湛,并未自吹自擂,是裴氏自己心术不正,与你无关。”李聿伸手将她扶起,冷肃之态立时温柔些许。 灼染仰着脸,和他相对而视,大眼睛里噙着内疚:“陛下仁德,不与奴婢计较,奴婢愿去宝华殿抄写佛经,为陛下祈福。” 李聿牵着她的手,将她拽入怀:“可,但需三日之后。” 灼染埋在他怀中,圈着他的遒劲狼腰,睁着忽闪的大眼睛,问:“为何是三日之后呀?” 李聿将下巴撑在她额上,力道紧了紧:“不累么?” “不累呢。”她捶了捶他的胸膛,抱怨一句:“哎呀,染儿本来就不高,还被聿郎这样抵着额头,岂不要压的更矮了!” 李聿勾起惑人的笑,将她提离抱起,转身绕过华表龙柱,抱她去了大政宫的休息后殿。 他将她放躺于暖榻上,压制而来,戏谑问:“这样压呢?” 第65章 异常 灼染微微一笑,娇颜如同绽开的三春桃花,亦如馥郁芬芳的夏日红莲,瞬间融化了深冬皑皑白雪。她倒在暖榻上,攀着李聿的肩头,柔糯喃喃道:“这样压着,倒不会变矮,会将染儿的魂儿压出窍,然后飞到聿郎的心尖上不走了。” 李聿听罢,半眯的眸愈发幽沉,内有火光跳耀,似要将灼染燃烧殆尽。 灼染见此,大胆的伸着腿,勾住了他,一时间,李聿高大的身姿压顶而来,又贴近几分。 灼染的眸愈发迷离,妖娆的扭动着:“染儿想一直住在聿郎的心上,聿郎别赶我走。” “好,不赶,就怕你飞走了。”李聿吻一下她的额头。 “不,我永远都不走,生是聿郎的人,死是聿郎的鬼。” 李聿深深凝望着她,气息有些粗重,而后掐着她的腰身,力道深入骨髓,会成一处。 灼染看着他,他亦看着灼染,彼此心跳加速,血液脉搏沸腾不止。 “妖精。”李聿吻着她,与她交颈缠绵,优雅而狂乱。 旖旎甜蜜的交响曲悠扬欢快的充斥着大政宫后殿暖阁,李聿因顾虑她昨晚太累,未曾折腾太久,二人搂抱一处,和衣而眠。 睡一觉醒来后,灼染却发现长意被抱放在她怀中,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不时发出稚嫩的咿呀小奶音,但见她和长意的旁边,是李聿,他一袭玄衣,如禁欲高僧一样盘腿坐于几案旁批阅奏折。 外面已是暮色,宫灯的照耀下,窗外雪絮纷飞,其中有几片雪花落在那万字纹的吉祥窗棂上,晶莹剔透的,很是唯美。 那寒冬凛冽的外面更衬的暖阁内温馨如春,就像寻常夫妻那样,妻子哄着孩子睡觉,丈夫在案前秉烛夜读。 只是,李聿永远都不可能是她心目中的丈夫。 宫人端来了膳食,摆放于暖阁中的玉案上。八珍玉食,精致美味,勾起灼染的味蕾。 李聿见状,便将奏折暂时搁置一旁,与灼染一起用膳。 用膳之前,本应该由宫人服侍李聿更衣净面,而灼染却先一步进行着,李聿很是享受她细致入微的抚触,只觉那纤手拂过的地方一片热软的痒意流遍全身,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攫住了她的腰,勒紧了几分,与她额头相触,似要将她吸噬了去。 宫人们见此,便识趣的退离了暖阁。 李聿倾身,将她欺上了隔扇,一通缠吻方才罢休。 用膳时,二人相对而坐,李聿不时的为灼染夹菜,另一只手放入案下与她十指相扣。 灼染嘴角洋溢着幸福的笑,如糖似蜜。长意看灼染笑了,小腿在空气中欢快乱蹬着,调皮的叫了一下。 李聿为她夹了一块鱼肉,笑道:“这浑小子,瞧着我与你一起,便心里不平衡了。” 灼染疼爱的看了一眼长意:“才不是呢,他是高兴的。” 话音刚落,长意开始吭叽了起来,要灼染抱抱。 灼染放下筷箸,欲要抱起长意,却被李聿制止。 “不可纵着他。” 灼染却听出了一丝醋意,她只好坐回原位,那只葱白玉手依旧被李聿紧紧的扣在掌中,且好似刻意的将十指相扣的两手放在长意的眼前显摆一番。 长意嘴一扁,泪水跟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而落,眼泪汪汪可怜巴巴的看一眼父皇,却只掉泪,不敢大声哭。 灼染瞧着心揪,可也只能等用膳之后才抱哄他了。 连续几日,她和长意一直留在此处伴驾,她白日哺喂长意,夜里便侍寝李聿,其余时间便是吃和睡。长意若吃饱了也不闹腾,玩了不消片刻便埋在她怀里乖乖睡觉,而他那皇帝老爹却是变着花样的折腾,次次折腾到破晓时分才肯罢休。 期间闵梓南带着魏嫱来过两次,又领着各宫妃嫔晨昏定省一次,李聿一律不见,只命夏仕白传话,声称政务繁忙,不得干扰。 闵梓南无法,只得悻悻然的离开了。 这一夜,云消雨散之后,灼染躺在李聿怀中,却不曾有睡意,只看着窗外朦胧的月色,轻声告诉李聿,她需要回长安宫,需要去宝华殿抄写佛经为他祈福。 “再多待一日。”李聿从身后抱住灼染,下巴贴在她白皙的肩膀处,低柔柔的道。 “染儿倒是想,可聿郎……”终究不是她一个人的夫君…… 灼染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靠在他怀里,伸手把玩着扣住她细腰的那只修长大手。 倏然间,李聿捏着她的肩,将她的身儿扳了过去,她被迫的转身与他相对而视,只一眼,她又慌乱的垂眸,忽闪着卷翘的睫毛,为他整理一番松散的云纹交领:“聿郎,你别对我这么好,不然,我会变得更贪心。” “有多贪心?嗯?”李聿抬起了她尖俏而又不失圆润的下巴,又迫的她不得不与他对视。 灼染眼中泪光闪烁,哽咽着回应:“贪心到,只想将聿郎占为己有,贪心到只想与聿郎日日在一起,永不分离……可是……” “可是聿郎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染儿不能天天霸着聿郎。”灼染握住他的手,秋水莹莹的眸子里溢满了不舍。 “先睡觉。”李聿靠近一分,吻去了她脸上的泪,又搂紧她几分,低首细嗅芬芳,为她拽了拽锦被。 二日,李聿上早朝时,灼染穿着御赐的毛皮鹤氅抱着长意坐上四人抬的肩舆赶回长安宫。 在去长安宫的路上,灼染与坐于凤辇的闵梓南迎了面。闵梓南一袭凤穿牡丹的云锦盛装,外系紫色的凤纹毛皮斗篷,髻上是鎏金点翠累丝嵌红玛瑙头冠,雍容妩媚,华贵逼人。灼染便吩咐抬肩舆的黄门停下,待闵梓南先离开之后再走。 加之闵梓南的贵妃身份,灼染自是要下来行礼的。而闵梓南这一次却难得的大度,居然和颜悦色的免了灼染的礼数,且又因担心长意冻着,还叫人赏赐长意一件挡风的毛皮小裘。 回到长安宫后,灼染便将毛皮裘从长意的身上脱掉,进行了仔仔细细的检查,待检查无异,灼染如之前一样,便将那毛皮裘叠了起来,吩咐连翘拿去耳房的箱子内藏着。 就算没有沾毒,她也不敢拿出来给长意穿,尽管后来闵梓南赠长意毛皮裘一事博得了关心大皇子的好名声,但究竟是不是真的关心长意那就未必可知了,无论如何,她都要确保长意在她手中不能有任何闪失。 灼染给长意喂了一口奶之后,便去了宝华殿祈福。李聿允许她每日可去宝华殿祈福三个时辰,所以她要好好利用祈福的机会来为郑鞅传信。 宝华殿内佛音袅绕,木鱼之声节奏而缓缓的响起,叩击着她的心房。 走近黄琉璃筒瓦歇山顶大门,灼染便去了宝华殿的正殿,殿中供放着三尊青铜制的泥金佛像,两侧都有佛门壁画,尽显佛陀的庄严与祥和。 佛像下方摆放着虔诚抄写的佛经,有一师太打坐于此,专心致志的敲着木鱼,念佛诵经。 师太为宁王李修的生母明太妃,只是现在已在宫内带发修行,法号慧觉。听福香说,明太妃本来是要为康隆先帝守陵的,因有恩于皇帝,皇帝便留她在宫中养老尽孝,并允她带发修行,当了皇家寺院的住持。 明太妃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年纪,面容慈蔼,神色平和。虽是素面示人,却也能看得出来年轻时的绝色芳华。 灼染双手合十与她行了佛门之礼,并说明自己此来的目的。 明太妃得知是为皇帝祈福,温和笑了笑,便将灼染带去了藏经阁内,给她挑了一本《平安经》和《金刚经》 灼染接过,与明太妃一起跪在佛像前祷告祈福。 之后便是抄写佛经。 在抄写佛经之前,明太妃又拿给她一摞妃嫔抄写过的佛经供她学习参考。 灼染认真仔细的看完那些工整娟秀的字体,后才提笔开始抄写。 未时回到长安宫后,她趁着去偏殿休息时仍然不忘记抄写佛经,期间又临摹了个别妃嫔的字迹。灼染灵巧通透,不但有一双刺绣的巧手,亦有模仿临摹的慧根,渐渐的,那字迹已模仿的越发熟练,甚至还有以假乱真的趋势。 灼染仍然觉得不放心,想再临摹的熟练些。等到彻底熟稔,她便开始找机会行动。 这一日,她留在宝华殿祈福抄经直至傍晚。寒冷的雪天总是黑的快,不过申时,却已经暮色降临,放眼望去,殿外灯河闪烁,如星光般点缀在深宫各处。 灼染将抄写的佛经放于佛像下方,又双手合十,跪在蒲垫上虔诚的叩拜了一番,方才准备动身回长安宫。明太妃这时走了过来要她留下来用斋饭,她不好推却,便吩咐随同的紫苏与连翘提先回去。 “若殿下饿的狠了,可叫徐寿海来找我,若没有,你们先帮我看顾着殿下,到戌时你们在来接我也不迟。” 灼染叮嘱了一番二人,二人应声离开。 灼染与明太妃面对面盘膝而坐,聆听着明太妃阐述佛法,不时也笑着接应了几句。而后明太妃的徒弟便将清一色的素食分别端至案上。 灼染拿起筷箸食用,虽是清淡,倒也可口。 用完斋膳,不等紫苏与连翘过来接她,灼染便与明太妃告别,离开了宝华殿。 而后绕到了宝华殿后面的竹林深处。 她刻意留下来用斋饭,就是为了支开紫苏与连翘,以便于能顺理成章的“鸿雁传书”。 灼染拍了拍手,一只鸿雁飞落在她手上。 她将那写好的信笺系在鸿雁的腿上,轻轻抚摸着鸿雁的羽毛,似在低语着什么。之后鸿雁便飞离竹林,消失在了夜空中。 灼染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离开竹林。 希望那信笺能尽快寄给郑鞅,让郑鞅提防东洲内廷的那些太医细作。她在信中已经很明确的告诉郑鞅,李聿已经将手伸进了郑氏王族内部。 走过一道道气势巍峨的大小宫殿,灼染上了彩虹宫廊,在宫廊上,她与长安宫的徐寿海碰面。 “殿下一直哭,且还高烧不止,大人快些回去看看吧!” 灼染听罢,心一沉,立即加快了步伐。 回到长安宫,老远便听见长意撕心裂肺的哭声,灼染穿过重重帷幔走了进去,只见长意小脸发红,两只眼睛看着头顶上错落有致的缕雕穹顶,扯着嗓子不停的哭嚎。瑞枝抱着他来回的哄着,却怎么也哄不好。 福香满头大汗的拿着团扇不停的为其驱热。瞧见灼染回来,犹如看到救星:“大人可算回来了,殿下今日也不知怎的,醒来就一直睁着眼睛啼哭,我跟瑞枝轮流哄着他,却怎么也哄不好了!” “请太医了吗?圣上可曾知晓?”灼染问时,抱过长意。抚了抚他的额头,滚烫至极,便又吩咐福香拎了冷帕子敷在额上给他降温。 “请了,太医说是饿的,所以我便叫徐寿海跑去叫你回来。这一次总觉得跟以往不大一样。”瑞枝摸一把汗,说出了自己疑惑。 “哇!!” 长意在灼染的怀中哭的更大声了,依旧是盯着头顶上空,像是中了邪一样。灼染掀开诃子给他喂奶,他亦不吃,一直在灼染怀里挥手乱蹬,嗓子都快要哭的沙哑,哭的灼染直心疼。 “这是怎么了?”灼染越发觉得不对劲。 以前长意也哭,大多是饥饿所致,喂饱了就不哭了,若是小身体不舒服,他便吭唧两下以示自己的难受,从不会哭的这样惨绝人寰。 灼染将他放躺再了摇床上,细心的检查一番,脖子腋窝和小屁股也都没有蛰伤的痕迹,凡是肉肉多的地方她都细致入微的检查了一遍。 难道是肚子痛吗? 灼染也不想猜了,便又催徐寿海去请太医。 徐寿海正匆忙往外走时,李聿踏雪而来,风霜欺面,更显严酷,进了内殿,便守着哇哇啼哭的长意。 “大皇子今晚必须治愈。” 李聿盯着儿子,沉沉的开口。 随行而来的孔太医与曾太医闻言,神经各自一紧绷,当即为长意把脉。 最终迟疑半天,始终查不出缘由。 “仇乌可有进宫?”李聿问夏仕白。 看着不停哭泣的长意,英眉深蹙。 他的脚下,跪倒了一大片以灼染为首的宫人。 “方才田让回来禀报,仇先生离开京阳了,现不知何处……”夏仕白小心翼翼的应答。 “混账!”李聿呵斥一声,而后利剑似的眸扫视一圈长安宫的宫人:“大皇子可曾与长安宫外的人有过接触?” “回禀陛下,并不曾。”灼染停顿一番道:“只是那日奴婢与殿下回长安宫时,碰见了贵妃娘娘,娘娘关心殿下,便赠了殿下一件毛皮裘。” 李聿眸色一沉,冷声命令:“呈上来。” 第66章 贱人 很快,灼染将那锁于耳房的毛皮小裘取了出来,呈递给夏仕白,夏仕白双手捧放于李聿的眼前,李聿看了看,便命孔曾二位太医查验。 灼染事前早已经查过,无毒无异,但是她并不打算将自己起初的查验结果告知李聿。一则她毕竟不是专攻辨毒的权威医者,没有万全把握。二则也或许这毛皮裘沾有无色无味的毒药,肉眼无法辨出。 正想时,听李聿询问那二位太医:“可有异?” 冷冽的声音透着一丝不耐。 “启禀陛下,这毛皮裘虽无毒,却似有隐慝,至于是何隐慝,需经过反复辨认才知。” “许是蛊慝也说不定,目前还尚不明确。” 孔太医与曾太医辨别之后又反复斟酌,互相交流了一番意见,最终诚惶诚恐的给出了答案。 隐慝?蛊? 也就是说,这毛皮裘内隐藏有一种邪恶的东西存在,有可能是蛊! 灼染不由皱眉,瞧着哭着上气不接下气的长意,一颗心也跟着拎成了一团。 长意可千万不能死。 “传朕口谕,将太医署的所有人全部召来长安宫,速派南宫诫出城寻找仇乌。” 南宫诫是李聿培养的暗卫。 李聿又严肃的下了一道指令:“宣各宫妃嫔前来长安宫。” 亥时,长安宫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闵梓南与各宫的妃嫔世妇们陆续而来,浓淡相宜的妆容,环肥燕瘦,闭月羞花,一个比一个清美绝丽。 佳人们恭敬的跪在长安宫的正殿内,乌泱泱的一片,皆静默无声。 唯独灼染怀里的长意,睁着眼睛哭的肝肠寸断,灼染喂他吃了几口奶之后,他好似恢复能量一样,继续啼哭。 闵梓南看着哭闹不止的长意,丹凤眸中露尽心疼之色:“陛下,殿下是哪里不舒服了?” 李聿看一眼案上放置的毛皮裘,温声道:“长意对狐裘很是抵触。” 闵梓南顺着李聿的视线看向了那毛皮小裘,眉间颦蹙。 就算再傻也听出来了李聿的话外之意。长意之所以哭闹不止,是因为穿了她送的毛皮狐裘所致。 闵梓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仰着脸看着李聿,信誓旦旦:“嫔妾绝无害殿下之心,那日辰时嫔妾看着司徒氏抱殿下回往长安宫,因是雪天路上寒冷,嫔妾担心殿下风寒侵体,便赠了这件毛皮裘,嫔妾老早做好就等着送给殿下,每一道工序都有嫔妾监督而成,绝对不会有什么异常!” “朕自然相信,起来吧,仔细冻了膝盖。”李聿体贴扶起闵梓南,冷冷的扫视一眼脚下的其他妃嫔。 灼染也知道,就算闵梓南想要害长意,也不可能这样明目张胆,稍微有点脑子的都不会亲自动手。 毛皮裘暗藏隐慝之事极有可能是某个看不惯闵梓南的妃子暗中做的手脚。闵梓南是皇后之下的正一品皇贵妃,正月元日那天又与李聿并肩而坐,风头尽出,大有要封后的趋势,宫中嫉恨她的人大有人在,为此付诸行动的也比比皆是。 而灼染想到的,城府极深的李聿自然也能想到,所以并不会治闵梓南的罪。 “朕叫你们来此,也并非兴师问罪。”李聿缓缓走向灼染,随即忧心忡忡的看一眼她怀里的长意,道:“长意总这样啼哭不休也不是办法,朕希望你们能多关心关心他,或许他会好受些。” 话落,众妃嫔们一个个看向长意,皆一副关心长意的表情,有的甚至还心疼的直掉泪。 唯独灼染知晓,李聿召来她们的真正用意。 “殿下是不是肚子不舒服?”贤妃窦清窈走上前,关心的看着长意:“不如嫔妾帮他揉揉肚子。” 灼染看一眼李聿,李聿表情温雅,微微颔首。她会意,便将长意递给了窦清窈。 窦清窈搂着长意,揉着长意的小肚子,一边揉一边道:“殿下年龄小,吃多了容易消化不良,可多揉按一番腹部助他消化。” 见窦清窈似乎很有经验一样,闵梓南不甘示弱:“应当检查一下殿下是不是嘴巴生疮了,有时奶母身子不洁,也会传染…” 说时,冷冷看一眼灼染。 灼染低眉顺眼的答:“奴婢每一次哺喂殿下都会清洗身子。” “外面倒是干净了,谁晓得内在呢?有时候啊,内在的浊物会通过奶水排出呢,恰好殿下又吃了你的奶…” 灼染不卑不亢:“奴婢内在也很干净,绝无任何隐疾。” “哼,你干净?你若干净,进宫前为何与人野合产子?” “奴婢若不曾产子,又如何当得了奶母?又如何将殿下…” “住口。”李聿冰冷无温的打断:“司徒氏顶撞贵妃,拖出去。” 灼染被左右常侍牵下,将她拖至宫廊,并按跪在那里面壁思过。 灼染看着眼前那堵冰冷的红墙,自嘲笑了一下。 殿内,闵梓南暗中得意之际,又见窦清窈根本哄不住长意,便自告奋勇的走过去将长意抱了来,然而长意依旧不买账,继续哭。之后魏嫱走了来,将长意抱了去,长意继续哭,于是德妃颜冉便款款而来。 妃嫔们在李聿的眼皮底下几乎将长意抱了遍,却无一个能哄得住他。 此时,太医署的太医们道神情凝重的在偏殿查验着那毛皮裘。 闵梓南生怕查出什么,心中很是忐忑。 她送长意毛皮裘绝非是为了害长意,只因她那日听取了哥哥武安君的意见,决定多关心关心长意,以此来打动李聿,希望李聿一高兴就允许她收养了长意,说到底,她是为了将来的封后做铺垫,所以绝不可能在毛皮裘上大做文章。 可万一真查出什么来,她即便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想到此,闵梓南声情并茂道:“陛下,嫔妾可拿性命担保,那毛皮裘经嫔妾手中绝无任何问题,天地可鉴,嫔妾只一门心思关心殿下,打从殿下出生回宫,嫔妾一直将他视如己出!” 李聿颔首,只看着哭的奄奄一息的长意,眉宇间隐过一丝不忍,很快又恢复如常。 “会不会是长安宫的人在毛皮裘上动了手脚?”闵梓南将自己的疑惑提了出来。 李聿听罢,看向殿外,不语。 正这时,一身素雅的霍献容姗姗而来,跪在李聿脚下:“嫔妾因给殿下祈福来晚一步,求陛下责罚。” “罢了,你若能哄好他,朕不罚你。” 霍献容听罢,起身,将瑞枝怀里的长意抱了去。 奇怪的是,长意渐渐的不哭了,睁着眼睛看着霍献容,居然笑了起来。 霍献容见此,感动的热泪盈眶:“快看,殿下对嫔妾笑了!” 看见长意止住了哭声,并亲近霍献容,李聿容色大霁。 闵梓南与窦清窈等人看着此番情景,有些意外。 她们巴不得长意与她们亲近,可偏偏是降了妃位的霍献容!只有霍献容搂着长意,长意才恢复如常,不哭不闹。 霍献容抱紧了长意,激动道:“定是嫔妾的祷告被菩萨听了去,菩萨便不忍心再让殿下遭难。” “容容受累了。”李聿揽着霍献容的肩膀,一同去了内殿。 闵梓南气的揪绞帕子,险些跺脚。 霍献容怕是要复宠了。 众妃嫔你看我我看你,实在眼红羡慕的很。 果不其然,霍献容因哄好了长意,恢复了淑妃之位,李聿又破例为她赐了一个婉字。全名为淑婉皇贵妃,直接将她从从一品升迁为正一品,与闵梓南齐肩。 闵梓南得知霍献容荣升为淑婉皇贵妃,气的在玉华宫摔了好些青瓷玉器。犹不解恨,便当即写信给宫外的哥哥闵据,要闵据想办法揭发荣国公霍承,以此降罪于霍氏家族,只要荣国府被打掉,霍献容别想与她竞争皇后之位! 闵梓南一通发泄之后,便去了蓬荜生辉的宣春宫,名义上给是霍献容请安,实则是为了亲近李聿父子。 连续三日,李聿都夜宿宣春宫,与那霍献容形影不离朝夕相处,与她一起陪着长意。 闵梓南进了宣春宫,只见霍献容抱着长意依偎在李聿怀中,俨然恩爱甜蜜的一家三口。 而那奶母司徒氏却跪在宣春宫正殿之外,垂首伏地,一副奴颜婢膝姿态。 闵梓南红艳的唇勾起一抹冷笑,优雅迈步经过时,一下子踩住了灼染撑在地上的那只手。 灼染痛的拧起秀眉,只觉得手骨快要被闵梓南踩断。她紧咬着嘴唇,不吭一声。 闵梓南经过后,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被那跟随而来的魏嫱狠踩了一下。 魏嫱的力道比闵梓南还要加重些许,踩上时,还不忘狠狠的碾着。 灼染将嘴唇咬的乌青,脸色惨白,从始至终都未曾吭一声。 魏嫱只当她胆小懦弱,越发得意,低声说了一句:“奶牛,牲畜。” 灼染装作没听见,面色无波。 待魏嫱离开,走进宣春宫的内殿,灼染的手已经踩的红肿一片。 她看着那只被踩得血色尽伤的手,默默的听着殿内的欢声笑语。 李聿在那姿态绰约的嫔妃堆里享受着恭维与倾慕,左一个爱妃,右一个容容的唤着,那声音真真要将人的心儿酿出蜜来。 “容姐姐抱累了殿下,不如歇一会子,妹妹来替抱片刻。” “不必了,殿下只认本宫的怀抱,怕是妹妹抱过去之后,殿下又该哭了。况且,妹妹也不是奶母,亦不能哺喂殿下,何必劳神呢?” 霍献容满眼疼爱的看着长意,又朝李聿的怀中贴近几分,虽面上温婉谦和,行为举止却都透着春风得意。 闵梓南嘴角的笑僵硬些许,心里那叫一个恨,恨霍献容的同时,又恨不得将外面的司徒灼染处死。她隐忍着坐回原处,随即又朝魏嫱使了一个眼色。 魏嫱是个机灵的,立即起身殷诚的跪在李聿脚下,娇滴滴的道:“嫔妾见不得陛下与娘娘受累,不如让嫔妾留下来打下手吧。殿下虽然不认嫔妾的怀抱,但嫔妾可以为陛下和娘娘捶肩捏腿呀。” 霍献容笑着婉拒:“不劳烦妹妹了,宣春宫有侍女帮衬,倒也忙的过来。” “陛下~~” 魏嫱拉长了尾音,娇媚至极,就差没黏在李聿身上了。 “也罢,你就留下来照应着。”李聿允了她。 魏嫱心一喜,当即跪下谢恩。 李聿将她扶起,握了握她的手,儒雅一笑,风华绝代,润色流光。 魏嫱一脸痴迷的看着李聿,若不是有闵梓南与霍献容在场,怕是早就扑到他怀里了。 闵梓南的夺宠计划得逞,便先一步离开。临走时,却显得失魂落魄。 如若不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她又何需扶持魏嫱上位?她讨厌与别的女人一起分享李聿,可若不那么做,司徒氏那个贱人会更加得宠!她只有先利用身洁貌美的魏嫱来固宠。 待她做了皇后,她要把这些不安分的狐媚子一个个拔除掉。 霍献容知道闵梓南将魏嫱留在宣春宫的目的,就是为了夺走李聿对她的宠爱,而李聿之所以允魏嫱留下,是为给闵梓南三分薄面。 魏嫱虽得逞,但是她不会给魏嫱与李聿独处的机会。 “劳烦妹妹照应,那就将这些褯子拿去洗了吧。”霍献容笑着吩咐魏嫱。 魏嫱一时语塞,虽不愿,却又不敢不从,只好照做。心中却将霍献容暗骂了一通。这个霍献容分明就是故意把她支走,不想让她在皇帝跟前现眼。 夜时,长意饿了,跪在殿外的灼染便被召了进来给长意喂奶。 因长意现在只依赖霍献容,灼染喂奶时必须跽跪在霍献容的旁边。 而霍献容此时又与李聿相对而坐。相对用膳时,案下手扣在一处,说不出的浓情蜜语。 灼染只快速瞥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聿哥哥,还记得吗,你刚回京阳城时,被我父亲带去了霍家,然后我就给你做了这一道绣球香芋。”霍献容夹了一块绣球香芋喂给李聿。 “嗯自然记得,那是我吃过最好的美味。”李聿为她拭着嘴角,温柔到极致。 “聿哥哥可知,容容为何要做那道绣球香芋?”霍献容握住李聿的手,贴放在自己春情荡漾的红润脸颊上。 李聿触摸着她的脸,低柔柔的道:“容容再向我抛绣球,要以身相许,想嫁给我。” “是啊,我做梦都想嫁给聿哥哥,想做聿哥哥的新娘,唯一的新娘。”霍献容落泪,哀怨的看着他:“可是,我始终都没能如愿,也怪我自己肚子不争气,我若早为聿哥哥诞下子嗣,聿哥哥自然会兑现当初生子即封后的承诺,而今与长意有母子缘分,我也不在奢求什么,已知足。” 李聿眸中闪过一丝愧疚,很快转瞬即逝,略显严肃的道:“世无双全之法,有得必有失,不必庸人自扰,随遇而安宠辱不惊方能长久。” 他说时,却看着侧身背对他垂眸喂奶的灼染。 霍献容神色一凝,虽有不甘,却只是点头附和。 夏仕白走了来,对李聿禀报:“启禀陛下,太医署的太医们已查出那毛皮裘上的异常所在,此时都在宣春宫外等着觐见陛下。” “宣。”李聿已起身,潇洒翩然的走向外殿。 太医鱼贯而入,进了外殿,他们将自己辨别的结果告诉了李聿。 结果便是毛皮裘被人下了虫蛊。 太医们提出了很多应对的法子,皆都被李聿驳回,最终,李聿决定等仇乌回来解决。 与此同时,灼染喂完了奶,继续跪回地上。 膝盖刚着地,李聿走了来,如巍峨泰山一样气势迫人。 “贱人,为何下蛊?” 灼染还没来得及辩解,被李聿一脚踹倒再地。 霍献容紧张的神经顿时松懈,抱着长意,却露着几不可见的冷笑。 第67章 薄情 “奴婢没有下蛊。”灼染匍匐在地,眼泪一点点的模糊了视线,滴落,晕开在冰冷的刻纹石砖上。 “长安宫已有人交代一切,休得狡辩。”李聿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岿然不动,如同冰刻的雕像,叫人遍体生寒。 “奴婢当时没有下蛊,是为辨毒。”闵梓南送毛皮裘那日,她回到长安宫便将那毛皮裘从长意的身上脱下来查验是否有毒,但是她并未告诉旁人她懂辩毒之术,所以连翘和紫苏只瞧着她将那毛皮裘脱下来翻来覆去的触摸,根本不知晓她是在辩毒,她二人只将自己看见的告知了李聿,而李聿却不问青红皂白就断定她下蛊。 “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李聿一声令下,守在殿外的黄门便走了来,将灼染拖拽了出去。 “陛下,奴婢真的冤枉啊!”灼染眼泪落的更是汹涌,披头散发的挣扎着。 李聿看都不看,揽着霍献容消失在了飘起的纱幔之中。 霍献容心有余悸的偎在李聿怀中:“聿哥哥,会不会是真的冤枉她了?” “已有人证,无需为她辩解。”李聿冷着脸,龙颜不悦。 霍献容便没再说什么,心里头却是乐开了花。 终于除掉了这个司徒脏妇! 闵梓南有武安君做后盾,李聿自然不会动她,他还指望武安君为他打东洲呢,所以就让这脏妇当了替罪羊。 宫中最是忌讳巫蛊之术,一旦定罪将必死无疑。 霍献容极力收住上扬的唇角,愁容满面的道:“我就是担心长意饿着,这司徒氏被关大牢,谁来哺喂他?” “此事你安排吧,多找几个奶母也好有的选。” 李聿握了握她的手,柔声道。 “嗯,容容一定会给长意挑一个健康忠心的奶母。” 霍献容神色坚定,脸上露着十二分的诚恳,说时,纤手不安分的扒开衣领。 …… 灼染被收监的第二夜,如昨夜一样,一个人窝在昏暗的角落里,看着高墙上的口字方窗,窗外有几颗星星在闪烁。 “爹爹,阿娘,阿兄……那会是你们吗?” 灼染微微一笑,双手交握,孤零零的抱着膝盖仰头喃喃。 大牢的铁门被打开,走进来一个太监。 “走吧。” 太监的声音有些颤抖,给她丢了一件靛蓝卷草纹的百花穿蝶云锦衣袍和一块玉佩。即使是在昏暗中,也不失它的华美耀人。 灼染乖乖套上,而后又将随之丢来的黑色披风和挂纱帷帽也一并穿戴上,之后与那人一道离开了大狱。 内府局内,正在重重选拨合适的奶母,检查身体是否健康,乳汁是否充足,可有超龄等等,每一道流程都不能少。 等到挑选了三个合适的年轻奶母,便由宫人带着去了内府局东配殿。 东配殿内,淑婉皇贵妃霍献容端坐于燕衔杨柳落地屏风旁,头戴黑色挂纱帷帽,身披黑色镶凤斗篷,虽看不见脸,浑身自有一种矜贵丰腴之态。 淑婉皇贵妃早早的来了,就是为了能亲自为大皇子挑选优良合适的奶母。 待奶母挑好,自然也是要经过她的一番考验。 淑婉皇贵妃声音温柔的开口:“你们都是本宫精心挑选的奶母,要时刻谨记一条,用心照料大皇子,倾尽你们毕生的忠诚,恪尽职守,不得有异心!” 贵妃娘娘的声音动听如黄鹂,清脆而婉约,但是说出去的话却是刀子似的,让人不由瑟缩。 “是,奴婢谨记贵妃娘娘教诲。” 三位奶母异口同声,跪在那里表达着自己的忠心耿耿。 贵妃很是满意,颔首,便吩咐身侧的太监:“赐香囊赠玉脂膏。” 垂首太监应了一声是,便将那香囊与玉脂膏分别赏给了三位年轻的奶母。 奶母们一番谢恩,贵妃又心细的为她们讲解了赏赐物的用途。 “香囊内有一荷包,里面装了五个金饼,也算是给你们的赏赐,若日后更加尽心,本宫还有赏赐,这玉脂膏是嫩肤除皱的,每日清洗身体之前可涂抹一遍。” “奴婢谢贵妃娘娘赏!” 奶母们喜滋滋的谢了恩,跪下来又咚咚咚的嗑了几个响头,之后有专门的内监领着她们去内廷报道。 贵妃目送奶母离开之后,缓缓起身:“走吧,该回去了。” 曼妙雍容的黑色丽影走出内府局,赶去了大理寺监狱。 褪去象征身份的锦衣,灼染又保持着之前那个姿势坐在角落里。 “司徒大人且先耐心等着,圣上会赦你无罪的。” 那太监说了一番宽慰的话之后,便离开了,转过身后却是愁容满面。 皇帝会赦免司徒氏的罪行,那么他呢? 越想,越是后怕。 灼染不语,乖觉的低着头,冷笑勾唇。 李聿或许会赦她无罪,但是也会利用完之后弃之敝履,全在他一念之间。 他若想让她死,以帮凶为由直接将她车裂或五马分尸。如若不想让她死,那证明还没玩腻她。 此人薄情寡义,岂会对她这个替身心生怜悯?一切的根源皆是利用,她断不会对他感恩戴德! 连续蹲了两晚大狱,她身前早已经胀痛难忍,无奈之下之后解了衣扣子,开始挤出缓解一些。 不知不觉,她想起了长意,每次她喂奶时,长意都会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溢满了可爱的笑,若她佯装不高兴了,他还会伸着胖嘟嘟的小肉手去摸她的脸,像是要哄她开心一样。 长意真好,若不是李聿的儿子就好了。 可若他们不是父子,她也未必能遇见他呀。 正应了李聿在宣春宫说的那句话,世无双全之法,有得必有失。 当灼染不那么难受时,便靠在发霉的墙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有人一直叫她姑姑。 灼染惊醒,便看见了连翘与紫苏,身后还有徐寿海。 “大人,圣上命我等前来接你回去。” 灼染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意识清醒些许,在紫苏与连翘的搀扶下,走出了大狱。 今晚的星子特别多,月光也很是皎洁,莫名有一种朦胧的暖意,灼染坐在软轿子上,看着那漫天的星河,不由莞尔。 清风拂面,却不似之前那般寒冷,前方不远处的小径上,一抹灰色大袍在夜中翩翩流荡。他头戴委貌冠,看不清他的脸,只老远觉得玉树临风,欣长如竹,像极了飞落深宫的野鹤。 灼染瞧着有些熟悉,想再近些,那人却拐上了另一道折回廊,朝宣春宫那个方向走了去。 “那人是谁?” 灼染问随行的徐寿海。 “那人嘛,看着像是仇乌神医,他可厉害了,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辨毒高手,各种毒蛊亦可轻松解除。殿下的蛊就是他解的。” “仇乌?”灼染低声喃喃。 正想时,不知觉已经到了长安宫。 第68章 毒妇 走进温暖的内殿,灼染早已经忘记双腿的酸麻,迫不及待的要进去抱长意。长意身上的毒蛊已经解除了,自然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中邪似的嚎哭,所以整个长安宫显得安静至极。 可灼染就怕长意不再依赖她了,若长意不依赖她,她的价值会大大缩减。 灼染有些不适应这样的静谧,她倒希望长意还像以前那样因为见不到她而有感情的闹一番情绪。 这时,福香与瑞枝开心的迎上来,握着灼染的手看看这里望望那里,一直问她在大狱里面可有冻着,可有受伤等等。 “不曾受伤,亦不曾冻着,殿下可还在睡觉?”灼染便朝摇床那边走去。 “仇大人给他解了蛊之后就被抱回了长安宫,从回来到现在,一直没醒过。” 听了瑞枝的话,灼染便三步并两步的走到摇床旁。 只见长意穿着棉袍,小小的身体躺在摇床内睡的可香甜了,不知是做了什么美梦,小嘴巴歪笑了一下。 灼染不由也跟着笑,低头亲了一口他的脸颊。 只觉得萌胖萌胖的小脸没之前那样圆润,好像瘦了一些,双下巴也少了一层肉肉。 灼染一阵心疼,便问瑞枝福香二人,她不在时,长意有没有饿肚子。 “你走之后,圣上便命我与福香去了宣春宫帮着贵妃娘娘一起照顾殿下,我们就煨羊奶给他喝,殿下喝没两口就往外吐,圣上也就没叫喂了。” 灼染点头。 李聿肯定也知道那羊奶喝多了不消化,需适量喂,自不必她说。 “反正我就希望快些带殿下回长安宫,宣春宫我是一刻都不想待,你是不知道,淑婉贵妃娘娘和那个魏婕妤一直说话夹枪带棒的,表面看起来都为殿下好,暗里就好争宠,她们不累,我看的都心累,还是长安宫自在。” 福香说完,瑞枝小声纠正:“魏婕妤自然还是魏婕妤,而那个贵妃娘娘就未必了。” 灼染唇角微微扬起,静静的看着长意,就在这时,长意睁开了眼睛看着灼染,灼染亦满眼宠溺的看着他,一大一小,相视一笑。 “嘻嘻!”长意开心的咧嘴笑了一下,可劲的扑腾两下回不过弯的小胳膊。 灼染便将他抱了起来,解开衣带。 …… 此时的宣春宫内,所到之处都透着刺骨的寒冷,明明殿内有地龙流通,霍献容仍然觉得寒冷。 方才,仇乌辩出霍献容赠给三个奶母的玉脂膏内含有剧毒。为了证明自己辩毒的准确无误性,他拿了一只老鼠做应证,老鼠尝了之后当即口吐白沫而亡,这玉脂膏一旦被奶母涂抹在身,长意吃奶时就会中毒,下场就如这毙命的老鼠一样。 而后三个奶母面露仓惶的交代是霍献容专门赠给她们涂抹身体的。 霍献容拼命的摇头,声称自己根本没有去过内府局,亦不可能指使奶母暗害长意。 刚说完,宣春宫常侍刘奔当即否决了她的辩解,并言之凿凿的声称他一直陪同前往,也亲眼目睹她赠了她们金子和玉脂膏。 霍献容百口莫辩,恨恨的看着刘奔,只觉得有一双隐形的大手正将她推向万劫不复的绝境。 此时,她扯着李聿的衣裾,就如同跪在极寒的冰山脚下,浑身凉了透,口中依然是那些否定的话:“不是的,嫔妾不曾去过内府局!也不曾见过这三个奶母,至于她们手中的金饼与玉脂膏并非嫔妾所赠!聿哥哥,定是有人扮作我的模样陷害我!你相信我!” 霍献容试图抱住李聿的腿,李聿后退一步,冷酷的脸上毫无动容:“刘奔都已承认酉时陪你去了内府局,奶母亦指认的是你,你还要狡辩到何时?需要朕将内府局所有人都叫来对质么?” 霍献容狼狈的倒在地上,头上的珠翠摔出了几支,透着支离破碎的凄美。 “我没有,不是我!酉时我一直在睡觉!聿哥哥,我没有孩子,只想好好疼爱长意,把长意当做我的孩子,我又岂会害他?”她知道她手段卑鄙了些,可她只是想让长意依赖她啊! 李聿冷笑,自然不信:“你若疼爱他,为何要给他下蛊?” 霍献容浑身一僵,看着李聿,凤眸充斥着无尽的恐惧,下意识的摇头:“不是,我什么都没做!不是我!聿哥哥,事前不是查明了吗,是司徒氏…” 还没说完,暗卫南宫诫与中郎将晁莽押了几个披头散发的囚犯走了进来。 霍献容脑袋一片空白,漂亮精致的容颜血色尽失。 刘奔便跪下交代了一切:“启禀陛下,淑婉贵妃重金收买他们,让他们助她养蛊,待养成之后便置入香炉内带进宫,再然后,然后和玉华宫的细作暗中接应,将蛊下在闵贵妃为殿下缝制的毛皮裘内…” “刘奔!本宫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诬陷本宫?!”霍献容因愤怒而变的狰狞扭曲。 “娘娘,奴才有没有诬陷你,你心里清楚,人在做,天在看,善恶到头终有报…” “就算报应,也是报应到你这个狗奴才头上,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奴才!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全家!” 霍献容像是疯一样撕扯着刘奔,刘奔吓坏了,哭着对霍献容小声道:“奴才唯一的儿子在陛下手中,奴才必须要他活着,娘娘,对不住了。” 霍献容愣了一下,转身看着李聿,突然神经质的笑了。 李聿直接无视,抽出那柄泛着寒戮之光的湛卢剑,分别刺死那几个种蛊的巫师,当场血溅三尺。剑端锋利无比,快准而狠,他们甚至都没来得及惨叫,眨眼间倒在血泊中归了西。 吓的刘奔直接尿裤子。 霍献容笑的更疯了,爬起来走到李聿身边:“李聿,原来都是你做的,你胁迫刘奔给我下药致我昏睡,让别人代替我去内府局走了一遭,让她以我的名义去收买这几个奶母以此陷害我!李聿,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你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当初承诺要立我为后,待我进宫你又说什么生子即封后!这八年来,我为何无子?你敢说没有你从中作梗吗!” 李聿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冷冷的启唇,犹如冷酷残忍的索命阎罗:“八年前,染儿为何会与我失散?” 霍献容嘴角的癫笑一点点消失,爬满心虚。 李聿捏着她的下巴,一字一句,冷如冰:“我与她阔别七年终于相聚,又是谁害她被抓去做了俘虏?” 霍献容任由李聿掐着她的下巴,又笑了笑,轻声道:“那是她活该。” 李聿给了她一巴掌。 霍献容倒在地上,青丝垂散,诡异的笑着。 “聿哥哥,你可别后悔。” “霍氏心肠歹毒,施巫蛊邪术残害皇嗣,褫夺贵妃之位,即刻打入冷宫,朕再也不想看见这个毒妇。”李聿说完,剑放入剑鞘内,衣袂生风的离开了宣春宫。 灼染得知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是晚膳过后。长安宫所有人都为霍献容打入冷宫而感到意外。 “圣上居然没赐死她。” “霍氏毕竟是太后的娘家侄女,且当初圣上能逃回大齐,也多亏了霍家帮衬。” “慎言,小心祸从口出。”灼染立即提醒他们。 这是能说的吗? 人一旦得势,最忌讳的就是别人提起他过去有多狼狈,更何况是皇帝。 灼染只提醒一句,福香她们立刻噤了声,灼染也就没有在多言了,注意力只在怀里的长意身上。她因为这两晚蹲监狱的缘故以致回奶,长意吃了半天一口都没尝到。 揉着眼睛吭唧着,嘟着嘴巴好不委屈。于是为了能让他够吃,便想着多喝些鲫鱼汤,看能不能催奶。 第69章 占有 鲫鱼汤虽然没有少喝,但是作用却不大,目前只能让长意配合着多啄几次,看能不能下奶。 长意吃的满头大汗,啄了半天也没吃到,急的额头泛红,灼染哄了哄他,又因他吃的太累躺在她怀里很快睡着了。灼染将他抱放摇床里,盖好了小被子,然后守在他的旁边,试图用手动疏通一番,看能不能增多一些。 李聿突然悄无声息的走了过来,伴着走路的风声,玄袍荡入了她的眼帘,她立即放下诃子,慌乱系好腰带,跪在李聿的脚下。 李聿将她扶了起来,握着她的手,就势揽入怀中。 灼染的脸一红,轻轻挣开一下,李聿又霸道的将她拉近几分,迫使她坐于他的膝上,直到她的秀脸完全贴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 “怎的了?这里不舒服?”李聿骨节分明的大掌覆上,凉意袭来,倒是缓解了身前的红热。 “嗯,就是殿下两日没有吃奶,奶水少了。” 李聿听罢,英俊的脸上微有愧意,即时抬起她的下巴,柔声问:“怪我,那日委屈你了,若有怨气可打我几下。” 他捉住她勾搂他脖颈的纤手,要往自己的脸上扇打。 灼染摇头,死活不肯:“为聿郎,染儿甘之如饴,又怎舍得打聿郎,那样染儿会心疼的。” 李聿深情的啄一下她的唇,灼染挺着身儿迎合,他呼吸紊乱,猛的攫住了她的腰,又加深了那个吻。 唇齿纠缠时,越是难舍难分,李聿将她打横抱起,放于一旁的长形案上,一时间,上面的瓷器摆设以及吃食点心全都被拂在地,凌乱激烈的滚落在各处。 长安宫里里外外的宫人垂首跪在地上,屏住呼吸。 脸皮薄的宫女只觉臊的慌,害羞的将头埋的更低。 以往都是在偏殿,而今圣上居然在殿下睡觉的内殿就地临幸,动静还弄的那么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好久好久才停止,过后李聿抱着虚脱的灼染去了偏殿。待偏殿隔间的浴房备了满满一大桶热水,李聿细心的为她擦洗,从身后环住她的腰,动作轻柔的问:“染儿,可愿做我的皇后?” 灼染娇媚潋滟的笑颜微微凝住。 李聿这是在试探她吗? 她敛住心神,随即转身,攀着他的脖子,在水中妖娆的扭动着,却又满含深情:“染儿不想当皇后,只想做聿郎的妻子。” 李聿动容,捧看着她嫣红柔嫩的秀脸,又问:“为妃可好?” 那双眸犀利如箭矢,似要透过她的眼睛,直穿她的心脏,和她的灵魂。 他问的不是他的染儿,而是司徒灼染。 灼染聪明灵秀,早已经听了出来。 他就是想试探她有没有为妃做后的野心。 灼染摇头,起身在他下巴处亲吻一下,在延下,又亲了亲滚动的喉结,娇声媚语道:“染儿什么都不想,只喜欢与长意在一起,喜欢与夫君这样相处。” “真真是个小傻瓜。”李聿在她水珠欲滴的额前亲吻一下,细密如雨点的吻洒落她的脸上,一直游移到了颈窝与锁骨处。 “染儿不傻呢,染儿可是很贪心的。”她仰着脸儿,看着眼前不断荡漾的温水,紧紧搂着李聿:“我只想与我的夫君长相守。” “谁是你夫君?”李聿粗重的低语,透着一丝醋意,将她抵迫在了偌大的桶沿上。 “聿郎是染儿的夫君。”灼染有些心惊肉跳,以至于声似嘤咛,有些颤抖。 李聿这才满意,将她紧紧抱了怀中,唤着她染儿卿卿,唤着唤着,水花溅起,荡的满地都是一片水渍。 折腾了半宿,灼染便被笼罩在那一团清冽的花木沉香中安然入睡。 醒来时,天色大亮,李聿依然在,一袭松松垮垮的通身白袍,鸦发垂散,少了平日的威严,倒是多了几分迷人的不羁与疏狂。此时的他正侧躺着身姿扶额看着她。 灼染一阵害羞,拿着帕子盖住自己的脸颊,李聿儒雅一笑,低首,隔着丝帕吻了一下她的额。 殿外,传来了夏仕白宣读圣旨的朗朗之声:“……司徒灼染行端仪雅,勤谨奉上,照顾皇子尽心竭力,殚诚毕虑,朕心甚慰,着封为正一品长安君,赐住长安宫,钦此!” 混混沌沌的头脑一下清醒,将丝帕拿下,看着李聿:“长安宫是殿下的居所,奴婢怎配得到赐住?” “想抗旨么?”李聿拉着脸,有些不悦。 灼染立即起身欲对他叩头谢恩,却被他制止。 “你是染儿,不是奴婢。”李聿慢条斯理,一字一句的强调,指腹划过她的面颊,声音有些冷。 “染儿感谢夫君赐赠。”灼染因一时激动,倒忘记了与他的相处模式,在他面前,她所扮演的角色可是染儿卿卿呀。面对他时,她万不能有自我的一面。 不过这样也好,可以一直照顾长意,若她表现尚佳,自然也能熬到长意长大做太子。 “夫君对染儿真好,染儿要赏夫君一个香吻。” 灼染贴着他,攀着他宽阔的肩膀:“嗯嘛!” 两人在榻上缠闹一阵,李聿担心她累着便也只是点到为止。 灼染问他今日为何不上朝,他说想休沐一日,想在长安宫陪她与长意。 灼染听罢,更是感动的一塌糊涂,开心的像个孩子:“聿郎,你真好呀,你若能再为染儿疏通一次,那就更好了!” 李聿满眼的宠溺,靠近,再靠近,埋首低吻,徜徉在芬芳馥郁的温香软玉中,如雄兽一样吸嗅,青丝缠绕一处,堕于榻下,美不胜收。 疏通的结果依然不尽人意,灼染笑嘻嘻的抱着他又亲一下:“我不想让聿郎太辛苦,不如找个太医过来吧,听说有个仇乌神医……那个,聿郎怎么了?”灼染对上那双喷火的眸子,声音嗫嚅了下去。 “你想让他为你疏通?”捉住她的手缚在头顶,埋首惩罚的咬了一下。 “啊,不是呀,聿郎想哪里去了,让他开些药方对症下药唔……” 李聿狠狠的攫住她的呼吸,厮磨的力道几乎嵌入骨髓,随即松开她,一字一句的提醒她:“记着,你心里不可有别人,只能有聿郎。” 灼染被吻的晕头转向,未曾开口回答,李聿便已下榻,抓起玄袍罩于身上。 灼染起身,从他的胳膊处钻入他的怀,搂着蜂腰:“染儿此生唯有聿郎。” 李聿粗粝的指在她下巴处摩挲一阵,之后松开了她。 这是生气了吗? 灼染擦拭一番嘴唇上的专属气息,心中思量着。 这时殿外宫廊,听见他命令守于殿外的夏仕白:“召仇乌速来长安宫诊脉。” 灼染心中一喜。 正好,可以见见那个有些熟悉的仇乌。 然而,待仇乌来时,她压根就没见着。因为李聿下令让他悬丝诊脉。 只见一根老长老长的丝线系于她的腕上,穿过偏殿,直接延至宫廊外。 别说一睹仇乌容颜了,就连他的声音都听不清楚。 狗皇帝可真是把他的占有欲发挥到了极致。 第70章 丽妃 灼染正想时,连翘走了进来,将那丝线从她的手腕中取离。 “姑姑可稍等片刻,待神医查出缘由自然会对症下药。” 灼染点头嗯了一声,连翘便离开了。 长安宫正殿内,潇洒翩翩的仇乌一袭大袖灰袍站在李聿的对面,拱手揖礼道:“奶母因内部淤积乳汁未曾得到及时排出,致使间歇性断奶,臣可以为她开一个食补的方子,在搭配一番理气活血的按摩便能见效。” 李聿颔首。 仇乌又道:”只是这按摩的手法不可太过蛮力,亦不可随意按捏,需掌握技巧才能功效大增,臣在民间为妇人治病时也遇见少乳症状,皆是通过娴熟的手法一招解决。”仇乌信心十足,玄铁面具下的那双眼睛流泻出唯他可破的得意,虽遮住了他的眉骨,却难掩骄傲飞扬的神采。 李聿看着他,双目渐冷。 仇乌被李聿这样盯着,盯得有些发寒。 他汗颜,再次揖礼,小心翼翼的解释:“陛下误会臣了,臣有一女徒弟,专门为臣行不便之治,臣将那按摩手法传于了她,可叫她来为奶母按摩。” 他是知礼节的君子,深知男女授受不亲,怎可能亲自上手? 李聿却沉声道:“爱卿可直接传授于朕。” 仇乌愕然。 都说皇帝宠爱大皇子的奶母,原来是真的,至少从皇帝简略的话语中他听出了肌肤之亲四个字。 “爱卿有异议?”李聿冷颜板起,挑眉反问。 “陛下虚心请教,臣自然乐于传授。” 李聿起身:“那便开始吧。” 仇乌遵命,从药箱拿出一张开药方的宣纸和一支狼毫,将宣纸铺于李聿的眼前,提笔将那按摩手法详细的勾画了出来。 仇乌走后,李聿便拿着那张按摩图纸去了偏殿。灼染此时已下榻,正要去正殿看长意,迎上李聿时,李聿一只手将她揽起,放躺于榻上。 “昨儿夜里还没闹够吗?”灼染媚眼如丝的嗔一眼他,娇媚至极。 “为夫有正经事要做。”他把她揽在怀中,埋于身前,像是剥开糖果纸一样剥离了衣袍。 身下灼染蹙眉,撒娇的按住他不安分的手,道:“这还算正经吗?” “那便不正经吧。”李聿低低一笑,散了帘幔。 李聿的手法果然学到了精髓,只一次就见效了,甚至比之前还要充沛些许。 灼染看着怀中吃的津津有味的长意,不由一笑。 李聿从身后后挨着她,将她与长意一并揽住,在她耳垂处亲了亲,而后视线与她一致的落在了长意身上,远远看去,岁月静好,温馨安然。 直到二日早朝,李聿才离开长安宫。 李聿走后,连翘跑过来告诉她,昨夜里玉华宫派人过来传话,闵梓南感激李聿为她抓出玉华宫的霍氏细作,为此准备了一桌子丰盛的晚膳,想请李聿一同共进。 “可圣上事前下令,他在长安宫陪大皇子,其余后宫之人一律不见,可惜了贵妃娘娘那一桌子美食,估计连盘子都摔的七零八落了。”连翘说完,叹了一口气。 灼染笑着打趣:“你倒是清楚娘娘的脾性。” “嘻嘻,奴婢可是亲眼目睹过她的泼辣,自然清楚的很。像德妃娘娘呀,贤妃娘娘她们也是一样,不过比贵妃娘娘收敛些矜持些,尤其是德妃,她本是南越国的公主,当时可谓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呢,她有个特点,总爱摆出公主的架子,让圣上去找她。她素爱倒腾一些南越国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故意勾起圣上的好奇心,好让圣上去卿颜宫找她,一开始还挺新鲜,久而久之,圣上也就见怪不怪了,贤妃娘娘刚进宫也盛宠一时,可因为流掉过一个孩子,变得少言怪异,她不说话便好,一旦开口说话总是夹枪带棒的,不过仍然希望圣上在赐她一个皇儿,可肚子愣是不争气。其余的便是王美人呀,迟昭容呀,还有新人魏婕妤等等,个个都是人精,像那些蠢的,不是打入冷宫就是发配永巷了,要么就是死了,毕竟优胜劣汰嘛。” 连翘一口气说了一大堆,似要让灼染弄清她们的脾性,而灼染却想起了死去的裴尽欢。 自裴尽欢死了之后,裴子霁似乎更受李聿器重了,有时候听徐寿海闲聊时,三两句都离不开裴子霁。大抵都是说裴子霁如何办案,又如何惩治贪官污吏以及如何受皇帝信任等等。 可惜裴子霁只有裴尽欢这一个妹妹,若再多一个,必是要送进宫侍奉皇帝的。 大齐后宫都是每两年选拔一次良家秀女充掖庭,当然也有特例,比如皇帝看中了某个良家女,便可提前宣召入宫,亦或是皇帝器重某位能臣,因急于拉拢便直接跳过选秀流程与之结亲。所以,只要李聿想,不是没可能。 哪知到了第二日,果真有一位佳人进宫,此女居然是裴子霁十二岁的女儿裴然,刚一进宫便赐字封妃,荣获丽妃,并赐住关雎宫,皇帝念她年小,一个人住不惯,便允她多带两个贴身丫鬟进宫陪同,又分配了教习嬷嬷教她宫规礼仪,而后调派之前当值于宣春宫的刘奔去关雎宫做了首领太监。 那晚灼染假扮霍献容去内府局收买奶母,陪同她的太监便是刘奔。灼染知道,刘奔的儿子还被李聿捏在手中,他唯有忠心李聿,才能保住自己和家人的性命。 自打丽妃进宫,李聿好久都没来长安宫了,直到上元灯节的前一晚,李聿来了。 当时灼染刚从宝华殿祈福回来,并且她还有了意外之喜,她收到了郑鞅的来信,郑鞅同样以鸿雁传书的方式寄回了那封信笺,只是,信笺下方有郑鞅的一行劲拔秀挺的字迹,他告诉她,一切安好,他会谨慎小心,他还让她等着他,终有一日他会接她回去。 灼染看了之后虽然不舍得烧掉,可是为了安全起见,她必须销毁,于是便藏于袖中,哼着曲儿回到了长安宫。她打算回了长安宫之后便去偏殿将那信焚了。 正好迎面撞上李聿,她立时打住,开心的唤着聿郎。 李聿牵着她的手,低沉沉的道:“以后回早些,宝华殿那边也不必日日都去。” “知道啦,聿郎想染儿了,找不到染儿会心焦。”灼染小鸟依人的挽着他的胳膊,然后又松开他:“长意应该醒了,聿郎先去瞧长意,染儿有些热,想去偏殿脱一层衣裳呢。” 她想尽快将那信笺销毁。 早知道李聿来,她就应该提前销毁才是! “为夫帮你脱。”李聿勾着惑人心智的笑,将她打横抱起,衣袂缠飞之际,袖中的信笺飘落在地上。 灼染心口一提。 李聿不露声色的瞥了一眼,继续抱着怀中人儿去了偏殿。 李聿前脚走,连翘便走过来将那信笺拾起。 第71章 烧掉 连翘并没有打开信笺,而是直接塞进了衣袖内,之后便转身忙碌去了。 自那日封为长安君,灼染的待遇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原是朴素无华的栖息之处却布置的精美繁致,加之金银玉器与花果的堆砌,倒颇有一番思夷宫的雅韵,尤其那落地屏风上的和合二仙与鸳鸯戏水图,以及还有那袅袅萦绕的专属于思夷宫的花果清香,都让灼染有了一种身处思夷宫的错觉。 李聿抱着灼染坐在黄花梨软垫躺椅上,拿出了一个漂亮的花环。灼染定睛一看,这花环是梅花编制而成的,还透着梅的香气。 李聿问她喜不喜欢,灼染笑的如糖似蜜:“喜欢的不得了!” 随即居然双手拿过去戴在了李聿的头上。 李聿皮相好,又是那种精致绝美的长相,戴上这个梅花环,倒多几分妖冶之姿,灼染默默的看着,赏心悦目。李聿忍俊不禁的拿了下来,强调:“送给你的,这可是为夫亲手编织而成。” 那傲娇的语气,好似向大人邀功求夸的孩童。 灼染一头扎在他怀中,紧紧的黏着:“夫君的手真巧,夫君好能干呀,染儿要一辈子好好珍藏!” “一个月未到就枯萎了,谈何一辈子?你若喜欢,可照着这个形式为你打造一副点翠头面。” “不要,我就要这个,这可是聿郎亲自为我编制的,是世间无价之宝。” 李聿温润笑意带着点点惑人的潋滟,为灼染戴上,又抱着她亲一下,低低的道了一个美字。 灼染躺在他怀中,一副春情荡漾的媚态,心中却想着信笺之事。 也不知道那信笺有没有被长安宫的宫人拾捡了去…… 正想时,李聿由最初缓慢的浅尝到狂烈深噬,欺身埋在她的颈窝处,厮磨着。 灼染回过神,发现李聿在看她,那眼神像是能洞悉她的心思一样,令她有些毛骨悚然。那眼神温柔如初,却温柔的直叫人胆寒。 灼染不敢在分心,便风情四溢的迎合他的攫取。 李聿这一次弄的过于狠重,以致于骨头都险些被拆散了架。纵使浑身无力的瘫着,灼染也要假装过分的依赖他,于是她伸着雪藕似泛潮红的胳膊,试图去牵李聿的手,李聿却轻轻拿开,只让她早些休息便走了。 以往次次过来都是要夜宿的,今日倒是走的快。 灼染也懒得再深究,便支撑着胳膊肘急于起身要去殿外寻那掉落的信笺。 她扶着酸痛的腰,裹了外袍走下宫廊,目光所及的地方都找了遍,没有看见那信笺。 灼染怀疑会不会被李聿捡走了? 她临摹的是旁人字迹,李聿应该看不出来吧? 这时紫苏过来了,扶着她去了浴房。在浴房内,紫苏告诉她,李聿要去关雎宫看丽妃,丽妃因为夜里胆小加之又择床以致做了噩梦,醒来后大哭不止,再不敢一个人睡,便派刘奔过来叫走了李聿。 灼染哦了一声,心说原来如此,嘴上却没多言,只盯着那浴桶里荡漾的浴汤独自愣神。 “姑姑好不容易获封了长安君之位,且这长安君还并非固有封位,而是圣上为姑姑另立而成的,可谓独一无二,姑姑可要好好守着它…” 紫苏这是在提醒她吗?提醒她要对李聿忠诚,不能生有异心? “奴婢就想让姑姑越来越好,与圣上永远恩爱下去。” 紫苏满眼的诚恳。 “奴婢也是。”连翘走了进来,手中则是拿着那封熟悉的信笺。 “连翘,你们……” “奴婢本来可以将姑姑丢落的信笺呈给圣上的,可奴婢没有,奴婢把它烧了,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姑姑今后万不可再冒险传信。” 连翘说完,立时将那信笺丢入鸾凤和鸣印纹的铜炉内,瞬间燃成了灰烬。 灼染感激的看着连翘:“其实并非为我传信。是我在宝华殿无意间拾到的,我也正疑惑呢,本来要打算拿给圣上瞧,哪知却不小心遗落被你捡了去。” 连翘没有出卖她,她很感激,但是,她还不确定她们是忠于她还是依旧忠于李聿,所以,她断不会承认是她临摹了别人的字迹向郑鞅鸿雁传信。 “就算是旁人所写,姑姑也未必能将自己掰离出去,哪怕牵扯丁点,都会引起圣上的疑心,姑姑切记。” 灼染叹了一口气,握着连翘和紫苏的手:“好,听你们的。” 紫苏又乖巧的道:“奴婢方才提及丽妃,可不是有意要气姑姑,就是想给姑姑提个醒,对待圣上不可一心二用,不然该有的荣宠就会被旁人夺了去。” 灼染点头,赞同紫苏的话。 她怀疑李聿早看见了丢落在地的信笺,因此对她产生怀疑,想必方才云雨时亦夹杂了几分薄惩在内。 “圣上离开时,有没有问你们什么?” “圣上从不与奴婢多言。”连翘摇头。 灼染从浴房出来并无睡意,而是铺开宣纸写了两行情诗,待字迹干了之后,随即折叠成之前那封信笺的形状,递给了连翘:“连翘,麻烦你将这封信交给圣上,请别说是我后来写的,你就说在院子里的一个角落里捡到的。” 李聿看见了那信笺从她袖中落下,且信笺被连翘拾捡后并没有第一时间送于他的手上,她必须重写一封来打消他的猜忌。 连翘应下接过。 灼染很是感激,又握了握她的手:“好连翘,回头给你做好吃的。” “姑姑就惯会哄着奴婢。”连翘撒娇的哼了一声。 紫苏叹了一口:“哎,偏偏你我就吃这一套呢。” “那你们就多吃些。”灼染捏了捏紫苏的脸。 连翘拿着信笺没有去望夷宫,而是去了丽妃裴然的关雎宫。 到了关雎宫,连翘见到了刘奔,便说自己是来为圣上送信笺的。 “圣上与娘娘在休息,这个时候怕是不便打扰,你把信笺给咱家吧,待圣上醒来后,咱家替你交给圣上。” “无妨,我在这等着。”连翘朝里面看了看。 只听里面传来了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聿郎又输啦,打手心……然儿舍不得打呢,就罚聿郎亲然儿一口吧。” 随即圣上便回了一个温沉的“好”字。 “刘常侍,圣上这不没睡嘛?我是真的有急事。”连翘皱眉,希望刘奔能通融一下。 大概是与灼染长时间待的久了,连翘的心都有些偏向她了,以至于听了别的妃嫔对李聿亲昵撒娇,倒生出几分反感来。 “我的姑奶奶,这会子圣上与娘娘都亲上了,你进去作甚?还是先回去吧。”刘奔急的跺脚。 连翘兀自生闷气,站在那里就是不走。 这时,李聿意外的走了出来,暗金龙纹常服并未有凌乱松散的迹象。 连翘立即跪下,将那信笺双手呈给李聿。 “这是奴婢在院子里捡到的,好像是长安君的字迹。”连翘禀道。 李聿不语,面无表情的打开信笺,两行娟秀细润的情诗映入眼帘: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思念至今。 下笔落款:赠聿郎。 旁边则是画了一对有情人立于山水之间的绻影,他们天高地阔的畅意游湖,意境很是唯美。 李聿冷冷看了一眼,却递给刘奔:“拿去烧掉。” 连翘心一颤,吓的头也不敢抬。 待刘奔接过那信笺拿去焚烧后,李聿眸光比之前还要冷几分。 连翘将头埋的更低,虽是看不见李聿的脸,但是他浑身散发的冰寒气息几乎将她冻僵。 第72章 灯会 连翘揣摩不透,但是她有一个直觉,圣上不喜欢长安君写给他的情诗红笺。 “陛下,信笺的确为长安君所写,奴婢不敢欺言。” 连翘谨小慎微的开口。 只听李聿缓缓道:“连翘,忠主之人不走歧路。” 连翘闻言,心理防线彻底崩溃,顿时恍然明白,她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以往她与紫苏都是去望夷宫向圣上复命的,而今她为了帮助长安君司徒灼染送信笺,居然破例来了关雎宫,在圣上看来,她来关雎宫就是在走歧路,她拿着长安君写的情诗跑来这里不是复命,而是帮长安君夺宠。 连翘越想越是后怕,吓的后背冷汗直流,她不停的磕头谢罪:“奴婢该死,请陛下责罚!” 李聿并没有惩罚连翘,只说了下不为例便挥退了她,连翘有些过意不去,想将焚烧信笺之事交代出来,可是脑海中想起了灼染握着她手的亲切模样,她将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从关雎宫回到长安宫后,已经快到子时了。灼染还没睡,就等着连翘回来。 连翘并没有将关雎宫那边的情况告诉灼染,只说她已经将信笺送到李聿手中了,劝灼染早些休息。 灼染也没再多问,赏了她与紫苏一人三颗金瓜子便睡觉去了。 二日是上元灯节,皇宫挂满了精致纷繁的彩灯,有万寿灯,丰收灯,五福灯,童子抱鱼灯等等,各种各样,种类甚多。 灼染命人将长安宫点缀的亦是绮丽喜庆,她还亲自为长意做了一个月兔的灯笼,长意喜欢的很,两只手捧着灯笼,对着小兔子笑。 灼染还从张让那里寻来了好些木头,给长意做了一个前后有靠的摇摆木马,让长意做在木马上,在将那小兔子挂在旁边,木马摇一下,小兔子也跟着晃一下,这时长意就会开心咯咯笑。 未时,夏仕白过来传旨,允长安君与大皇子一同前往上林苑观灯。 灼染挽了随云髻,戴上嵌红镶绿的闹蛾扑花冠,穿了一身莲青色海棠纹蔽膝大袖深衣,端庄娴雅,媚而不俗。 灼染抱着带着虎头铃铛帽的长意坐上软轿,穿过日精门和月华门,便是重玄门。宫门外仪仗恢宏,随行仪仗队伍犹如长龙,宫道两旁则是护驾的带刀骑卫。文臣武将骑马驾车簇拥着天子玉辂,即刻出发去上林苑。 灼染下了轿,由宫人的指引坐上了雕刻有宝相花纹的天子玉辂。 在她被宣召去上林苑时,她就想起了尔雅,尔雅是划船能手,不知道这一次能不能被选上一同随行。 她很想带着尔雅一起去。 上次尔雅因毒簪事件做伪证帮助她,避免了李聿对她的猜忌。她感激尔雅,一直记着尔雅的好,可是她和尔雅又不能走的太近,稍一亲近,她怕李聿怀疑尔雅当初证言的真实性。还有那魏嫱必是也要横插一脚,到时候魏嫱很可能会以尔雅与她关系好包庇她为由来煽风点火。 所以她只能暗中派人给她送了一些金锞子和吃穿用品,可尔雅却不收,均被一一退回了。现在看来,她只觉得尔雅比她还要谨慎。 灼染想时,已经抱着长意上了玉辂。玉辂内部宽敞布置精雅,像极了宫内的暖阁,可容纳十余人。 李聿坐于正中,两侧则是坐着妃嫔。灼染一直垂眸,不曾抬头细瞧有哪些妃嫔,只毕恭毕敬的要对李聿行跪礼,李聿却先一步开口命她将长意抱过去。 灼染照做,将长意递给他,之后便规规矩矩的立在他身后。 车栊外的景色一览无余,可以看见逶迤前行的出行盛况,以及沿途跪倒一大片的万民。他们犹如敬仰天神一样对着出巡仪仗队三叩九拜,还不停的高呼万岁。 灼染宁愿相信李聿是一个掩藏的很好的暴君。因为他掩藏的好,所以与他相处这么久,她根本找不到他是暴君的证据,更何况这些被蒙蔽的万民? “哇,殿下好可爱呀!肉嘟嘟的,真想亲一口呢!” 略显稚气的声音响起,打断了灼染的思绪。 灼染回过神,看见一个可爱秀丽的少女坐在李聿身侧,与李聿一起逗着长意。 那少女身穿石榴色白梅团纹的束腰广袖长裙,外套绿色毛皮斗篷,头上带着精致的点翠腊梅嵌珠宝的花冠,那花冠的样式与昨日李聿送她的梅花花环一模一样,只是梅花花环易凋零枯萎,而点翠花冠艳泽芳菲,将永远盛开。 灼染也猜的出来,这少女便是新册封的丽妃。 这么天真烂漫的女子,自然得宠着。 “聿郎,我也想抱抱他,可以嘛?”裴然越看越爱,央求着李聿。 李聿笑着将长意递给她,将她揽着:“能抱的动么?” “能呀,他好软呀,聿郎快看,他对我笑呢!”裴然亲了长意一口。 长意却皱着小眉头别开脸,朝身后的灼染看去,然后就开始吭唧要灼染抱抱。 灼染便拿起手中那月兔给他瞧,他咯咯笑了,朝灼染伸手。 “啊嘛……” 裴然转身,看了看灼染,便伸手将灼染手中的月兔灯笼夺了去:“喽,殿下最喜爱的啊嘛月兔,拿去玩。” “妹妹刚进宫,还不知道殿下的脾性,殿下这是想要长安君抱,妹妹肯定抱的他不舒服呢。”闵梓南语气虽然温和,言语中却透着对裴然的嘲讽。 裴然自然也能听的出来,反倒笑了笑:“南姐姐所言极是,然儿又不是奶母,又没生过孩子,哪懂得抱孩子呀,但是,然儿想天天抱着殿下,看见他,心都要化了。” 闵梓南看了看灼染,漂亮的唇形勾起一抹冷笑:“那今后妹妹可要多请教长安君,这整个后宫,唯有长安君生养过孩子,她自然懂得多。多请教一番,也就有经验了。” 灼染知道,闵梓南就是故意引裴然说出这番话的,只要逮着机会,闵梓南时刻都不忘踩一脚她。 裴然好奇的看着灼染,问灼染:“长安君,你的孩子呢?是跟你夫君在宫外吗,今日上元灯节,也不回家团聚吗?” 灼染答:“回娘娘的话,奴婢的孩子与夫君都已不在人世,奴婢在宫外已无牵挂之人。” 裴然听罢,点点头,带着一丝同情看着灼染。 这时贤妃窦清窈温和的插了一句嘴:“殿下有长安君照料,就不劳妹妹费心了,妹妹可与陛下再生一个,到时候让妹妹抱个够,不像姐姐们,一个个的肚子都不争气,妹妹可一定要加把劲,多为陛下开枝散叶。” 说时,看一眼李聿。 李聿握了握裴然的手,看着窦清窈,柔缓道:“然儿年小,你们当姐姐的应做表率。” “嫔妾倒想为妹妹做表率,可事关生儿育女,嫔妾一个人又如何做得?” 窦清窈哀怨的看着李聿。 德妃颜冉手拿帕子掩嘴轻笑,心道,这窦清窈就差没跪在地上求圣上临幸她了。 “永昌四年,朕与你本该有一子,你那时年小,总爱贪玩,有孕在身却浑然不知,后来不但没能保住那个孩子,也致你身体亏损严重,为今之计,需调养好身体。” 李聿那双幽冷的深瞳令人骤然心颤。 窦清窈应了声是,不敢再多言,微微揪绞丝帕,心中各种憋屈。 这时,李聿命灼染将长意抱了去,并赐座。 灼染抱过长意安静的坐在那里,只垂着眸看着长意手中的月兔。 耳边不时传来裴然的笑声,裴然一口一个聿郎的叫着,灼染只觉得有些刺耳。 夜晚的上林苑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皇帝忙着与节度使以及大臣宫眷们观看元宵舞灯会,灼染没去,以长意要吃奶为由推诿了。 反正那么多人,少她一个,李聿也察觉不到。 便与长意去了下榻的储元宫登高眺望。 到了夜晚,站在储元宫的楼台上,可以看见一片的明耀辉煌,花灯如昼。 还有漫天的烟火在空中绽放,流光溢彩,绚烂多态。储元宫的歇山顶上挂着各种各样的彩灯,有葫芦形状的,蛟龙状的,鲤鱼和嫦娥奔月形状的,叫人看的眼花缭乱。 长意瞧瞧这个望望那个,又看了看自己怀里抱着的月兔灯笼,嘻嘻笑了。 灼染看着不远去的昆明池,只见炫彩的灯船上,美妙轻音传来,配合款动袅袅的舞姿,更是叫人耳目一新。 也不知尔雅有没有在那划船泛舟的行列之中。 待长意睡着之后,灼染也有些困倦,便躺在那里闭目养神了起来。 福香和瑞枝她们都跑去放河灯了,还问她去不去。 灼染兴致不高,眼皮沉沉,挥手叫她们只管去。 这一睡,便是天亮。 她睁眼,瞧着怀里的长意正看着她。他那双眼睛灵动至极,就跟会说话一样。 灼染心头一暖,将长意又抱紧了几分。 长意奶声奶气的哼了一声,笑的可开心了。 这时窦清窈居然带着几位妃嫔来了储元宫,说是来看长意,其实想来看看皇帝在不在此。 没有看见皇帝,她们也没心情耗着,各自送了长意一些小礼物便借口要离开。 临走时,窦清窈问灼染:“长安君不是很有手段吗?圣上呢?怎么没来过夜啊?” “娘娘也知道,圣上忙。”灼染淡淡的答。 “是啊,正忙着与丽妃颠鸾倒凤呢!毕竟人家丽妃天真可爱,青涩无邪,岂是一个奶母能比得了的?”颜冉走了过来帮腔。 灼染不语,不喜与她们逞口舌之快,全当做没听见, 窦颜二妃见她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顿觉像是一拳砸在棉花上,好没意思,便离开了。 待二人走后,福香才过来告诉灼染,昨晚舞灯会结束后,李聿带着丽妃与魏婕妤宿在了承欢宫。 灼染吃一口浮元子,只说圣上可真厉害。 福香和瑞枝也哈哈大笑。 灼染也跟着笑。 “可不是嘛,圣上真是龙精虎猛啊,难怪每次临幸长安君都……” 瑞枝察觉灼染眼眶有晶莹闪烁,她立即用胳膊肘捅了捅福香。 福香顿时住了嘴。 第73章 挣开 “大人没事吧?”福香关切的问灼染。 灼染笑着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我能有什么事?”她继续吃浮元子,还不停的催促她们也多吃些。 吃了浮元子她想回宫。 这里,她真是一刻也不愿多待,更不想看见李聿那狗皇帝。 皇帝是什么,是种马,是世上最脏的男人。 她甚至不希望李聿来找她,因为她实在不想肉麻恶心的唤他聿郎。 可天不遂人愿,她越是不希望,李聿越是出现,而且还带着裴然一起过来了。 灼染领着储元宫内的宫人齐齐跪迎。 李聿扫一眼她,目光落在长意身上。长意坐在小巧灵活的摇摆木马上,正开心的玩着鲁班锁。 裴然坐在一旁逗弄着长意,不时摇着长意,叽叽喳喳的对着长意说个不停,真像一个活泼欢乐的鸟儿。 长意看了看李聿,又看一眼裴然,张嘴发出噢的一声,伸出小手指着灼染。 长意想要灼染抱抱,可李聿没让她平身,她自然不敢擅自起来。 “聿郎,这个小木马虽然看着挺好,可总觉得不吉利。民间有一种刑罚,名曰坐木马,在木马背上安置一把利器,再将犯人放于上面坐着,刀口对准犯人要害之处狠狠深刺……” 裴然蹙着秀眉,似乎用文字都难以形容那种惨状,随即握着李聿的手,道:“聿郎,把这个木马换了吧,然儿不想让殿下坐这种不吉利的东西。” 李聿赞同了裴然的话,并按照她的提议命人将木马拿去毁掉。 可拿走了木马之后,长意却哭了。灼染跪在那里恳求李聿:“陛下,那木马只是殿下的玩具坐骑,殿下很喜欢它,奴婢恳求陛下,不要扔。” “然儿说了,不吉利。” 李聿伸手轻轻拢了一下裴然脸上的一缕散发,语气有些冷。 裴然跽跪在李聿身旁,头偏向他怀中,问灼染:“长安君,你让殿下坐这种不吉利的坐骑,究竟是何用意?” “奴婢只是想让殿下开心。” “难道就只有那个木马才能让殿下开心吗,好玩的东西多着呢,殿下有了新奇好玩的新物也就不会想那个木马啦。”裴然将一个小型的青色三轮铜鸠车从袖子里掏出来,放入案上,然后牵着上面早已经穿好的绳子,拉着那铜鸠车在案上滚动行驶。 这一下吸引住了长意的目光,盯着案上的小玩具,一眨不眨的看着。当裴然将那铜鸠车手动倒退了几下,在松开时,真如鸠鸟一样跑的飞快。 长意笑了。 灼染放弃了挽回木马的念头。 裴然更是兴致盎然的逗长意玩,直到长意略有困意,她与李聿便准备离开储元宫。 裴然走时显得有些失落:“若是殿下不犯困就好了,我们可以带他去看赛马。”她挽着李聿的胳膊,不时看着灼染怀中的长意,又笑了笑:“待明年这个时候就可以啦,那时殿下长大了,就不用黏着长安君日日吃奶了,可以到处走到处玩!对不对,聿郎?” 李聿嗯了一声,揉了揉她的脑袋瓜,露着好看到极致的儒雅微笑。 尽是宠溺。 灼染收回视线,垂首看着长意,只希望李聿带着裴然赶紧离开。哪知李聿附在裴然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裴然乖巧的点头,松开李聿。 “那聿郎快些过来,然儿在承欢宫等着聿郎。” 裴然离开之后,李聿负手走向灼染,看着她,问:“昨夜怎不见你去看舞灯会?” 灼染鼻息间萦绕的是他身上特有的沉香气息,还夹杂刺鼻的脂粉香味,灼染忍着难受,恭敬答:“回陛下的话,殿下喜欢储元宫的花灯,本来打算观了花灯即刻赶去,偏巧殿下犯了困,奴婢便留在储元宫哄他入睡。” 李聿看着她,沉默片刻道:“你父亲要来看你,朕允了,午时左右可与他会面。” “奴婢不想见,奴婢既然进了宫,做了殿下的奶母,就要全心全意扑在殿下身上,殿下便是奴婢的亲人,其余之人皆与奴婢无关。” 司徒胜这是瞧她当了长安君,又与大皇子这般亲近,怕是想要巴结她。之前他就一直往宫里投拜帖,想要见她,都被她以忙为由婉拒。 她若和司徒胜走的近,李聿就会防备她。她没忘记司徒胜当初可是手握兵权的京畿数十郡掌治内史,李聿虽然削了他的兵权,但是依然对他心存芥蒂。 “这其余之人,也包括朕么?” 李聿如苍翠青梧般参天高大,直接将她罩住,盯着她,问。 灼染抬头,极强的压迫感席卷而来,她和李聿那双阴郁的眼睛对视,交织,如一个无底旋涡,险些将她整个人都吸了去。 “陛下问的是染儿,还是奴婢?”灼染将那一套山盟海誓的深情戏码暂时抛到脑后,温言软语的问李聿。 李聿被她这一问,竟无言以对,冷俊的脸上蒙着一层厚厚冰霜,阴沉至极。 灼染又道:“染儿是聿郎的妻子,心里只有聿郎,而奴婢是殿下的奶母,在奴婢心里,只有殿下。” 李聿听罢,什么也没说,拂袖而去。 灼染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抱着长意喂奶,哄长意睡觉。 上林苑回来以后,李聿似乎尝到了承欢宫内同时幸二妃的乐趣,时常一晚召幸三五个嫔妃,夜夜放纵,沉湎酒色,素日勤政的他接连不上早朝,荒废国事,引得朝臣不断抱怨。 丞相窦沐带着群臣递折进谏,皆被李聿驳斥了回去。 灼染得知这些,倒觉得挺好。 让那些佳丽将狗皇帝身体掏空,让他色令智昏,让满朝文武都反他,最好是大齐内乱不断,直到土崩瓦解。 灼染这样想着,些许压抑的心情倒是好了很多。 一月之后,李聿要去春狩,临行前来长安宫探望了许久不见的儿子。 此时李聿身袭铁甲银胄,外披绛色龙纹战袍,威武不凡的站在那里,双手抱过灼染递来的长意。 他看着长意,冷峻坚毅的神色掠过一抹不忍,很快又恢复如初。 最后他低首吻一下长意的脸,对灼染道:“照顾好他。” “是,奴婢谨遵。”灼染便接过长意,将睡着的长意轻轻放至摇床上,细心的为他盖好被子。 倏然腰间一紧,被李聿从身后搂住。 雄性气息霸道无比的将她包围,她扭动一下,试图挣开,却燃起了他深藏于底的狂浪之火。 “不让碰了?”李聿有些恼,掐着她的腰,把她整个人都揉进怀里。 “奴婢不敢,陛下,陛下该启程了。”灼染的纤手抵在他胸前的铁甲上,有些气喘吁吁,脸色更透晕红。 李聿托起她的脸,微眯的深眸中火光跳耀,旋即低首,猛的覆住了她的嘴唇。 第74章 造反 灼染被缠磨的一阵晕眩,舌尖都要被吮麻了,只觉得一颗心左摇右颤的,晕开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唇分后,灼染两只藕臂挂在他的脖颈处,整个人都是瘫软的,埋在他怀里,气喘吁吁。 “等我回来。”李聿将她有些凌乱的衣袍整理一番,修长的手托着她透红的秀脸,看了又看,忍不住又亲了一下。 之后他便离开了。 灼染站在那里,目送他走远,触摸着他吻过的地方,拿帕子默默的擦拭着。 春狩只带了丽妃和闵贵妃前往,说是春狩,大概是找个风景优美的世外桃源继续快活吧。后宫的妃嫔世妇们都是这样想的,甚至还抱怨皇帝偏心,只带闵裴二妃,不带她们。 正当她们一边抱怨一边顾影自怜时,待在冷宫的霍献容突然被放出来了,她带着荣国公府的弓箭手,将各宫妃嫔全都包围了起来。 妃嫔们都是娇滴滴的闺阁女子,哪见过这种场面,吓的双手抱身蜷缩一团,瑟瑟发抖。 这时她们终于反应过来,霍献容要翻天。 霍献容很是得意,命人将她们软禁于太液池中间四面环山的含凉殿内,这些妃嫔的母家大多都是外戚重臣,必要时还可以利用她们来牵制一下她们的母家。 随后,霍献容又去了长安宫。 此时的长安宫早已经被她设下埋伏,院子里,几十个弓箭手将灼染与一众宫人团团包围。只要有一个人敢反抗,弓箭手就会开弓扫射,让他一命呜呼。 灼染抱着长意,看着踩着轻快步伐走来的霍献容,下意识后退一步。 她担心霍献容要伤害长意。 当她看见这些杀气腾腾的弓箭手闯进来时,她就知道,霍氏父女这是趁着李聿不在要造反。 “把长意给本宫!”霍献容命令灼染。 灼染最终还是将怀里的长意交给了霍献容,若不交,她会被万箭穿心。 霍献容一本满足的抱着长意,突然得意的笑了:“李聿,你不是让我无子吗,你不是不允我收养长意吗?我偏要收养!从此以后,长意就是我霍献容的儿子!哈哈哈!” 然后她开心的笑出声,听起来简直叫人毛骨悚然。 灼染却松了一口气。 她以为霍献容会杀了长意,看情形,霍献容并没有动杀念。但是却对她动了杀念。 只见霍献容恶狠狠的朝她看了过来,咬牙切齿的命令那些弓箭手对着灼染开弓放箭。 宫人们都吓傻了,齐齐下跪替灼染求情。 “谁敢替这脏妇求情,一律处死!”霍献容警告福香瑞枝和连翘以及徐寿海等人。 因为声音太过尖锐,吵醒了长意。 小孩子很有灵性,或许周围的戾气已经让他察觉到了危险和不对劲,眼未睁开,长意便哭了起来,不时的看向灼染。 灼染趁机道:“我一条贱命随时都可以拿去,只不过殿下现在饿了,容我喂他一口。” 她现在就想拖延时间,万一能拖延到李聿回宫呢。 霍献容瞧着嘤嘤哭啼的长意,烦不甚烦,便将长意又丢给灼染,冷笑道:“司徒灼染,你最好乖乖喂奶,别总想着李聿会回来救你,他不会来了。” 灼染心一沉。 长安宫的宫人闻言,一个个跪在地上悲恸大哭了起来。 他们以为李聿死了。 最后荣国公霍承来了,霍承披袍擐甲,颇有大将之风,那睿智的眼睛里是满满的算计与步步为营,以及还有一股胜利在望的自信。 霍献容迎上霍承,问道:“父亲,进展如何了?” 霍承没有回答女儿,而是领着一众人对着霍献容行了君臣之礼:“圣上驾崩,请太后辅佐新皇理政!” “千岁,千岁,千千岁!” 后面的人齐声山呼。 “父亲快快请起!”霍献容上前将父亲霍承扶了起来,又问:“如此说来,成功了?” 霍承颔首,从袖中掏出了那一份明黄玉轴。 “遗诏!” “没错,为李聿亲笔所拟!” 霍献容将遗诏拿了过去,打开看着,绝美的面庞爬满了喜色,开心的不由的念了起来:“…皇长子李长意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霍氏献容人品贵重,雍和纯粹,母仪用式于家邦,尊号曰皇太后,愿辅佐新皇登基,共筑盛世之基业…” 霍献容合上遗诏,递给霍承:“登基之事就由父亲去办吧,女儿是太后,父亲自然就是太上皇,一切都听父亲的。” “放心吧,一切都已准备妥当,老夫决定,明日就登基。”霍承眼睛里透着精光。 霍献容似乎也有些迫不及待了:“那就明日吧,今晚将李聿从陷阱里提上来,然后废掉他的双腿…” 灼染听入耳中,只觉得这对父女真是狠人。 原来他们在春狩时就已设下陷阱埋伏,将李聿困在那里,逼李聿写了遗诏,传位于皇长子长意,霍献容则为太后辅佐新皇执政。 这样一来,他们就不算造反了,而是以太后和忠臣的身份名正言顺的把持朝堂。 不得不说,这招险棋若走的顺利,他们可以稳赢。 就是可怜了长意,届时将会被这对父女架空,成为一个永受摆布的傀儡。 思及此,她看着怀里的长意,生出一丝悲悯来。 给长意喂了奶之后,她并没有遭到霍氏父女的射杀,因为霍承说,她是司徒胜的女儿,暂时还不能死,可利用她来牵制司徒胜。 霍献容听了霍承的建议,留了她一条性命。 紧接着霍承派人连夜去了司徒府上。 第75章 宁王 霍承的心腹带着霍献容拟写的太后懿旨去了司徒府。这对父女要司徒胜速进宫商谈新皇登基事宜。 后来司徒胜真就听从了霍承的命令,带着自己暗中培养的一支精锐骑兵进宫见了霍承。 霍承父女以为是灼染起到了作用,而只有灼染知晓,她与司徒胜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父女,司徒胜又怎么可能因为她而妥协呢?他能妥协,完全是出于私心。 夜幕降临时,丞相窦沐带着几位大臣硬闯宫门表示抗议,他们怀疑霍承弄虚作假图谋造反。霍承当即拿出李聿亲笔拟写的遗诏堵住窦沐等人之口,窦沐不服,又问霍承将李聿的遗体安置在何处。霍承不予回答,只朝司徒胜使了一个眼色,司徒胜便带兵将窦沐等人给绑了。 霍献容想弄死窦沐,包括朝中所有与她为敌的人。 霍承劝道:“窦沐自然要死,但是不能死在你我手中,他现在毕竟是丞相,有一定的威望,先利用他稳定局势,待登基之后再杀也不迟。” 霍献容点头,眼中闪过一抹歹毒:“到时父亲别忘了,还有武安君闵据。” “闵据已被李聿派去攻打东洲了,届时只要他一进京,为父自会提前设下埋伏将其射杀。”霍承说完,又夸赞一番女儿有母仪天下之姿,后又惋惜不是男儿身。 霍献容不以为然:“女儿家怎么了,女儿家也一样可以谋天下事,待时机成熟,我偏要称个帝给父亲瞧瞧,还有李聿,我要让他刮目相看,让他永远依附我而活,做我的裙下之臣!” 霍献容穿着五凤朝阳的赤金云锦袆衣,头戴镶满珠宝的龙凤金冠,伸展胳膊在镜前原地优雅旋转着,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铜镜里的灼染抱着长意坐在角落里,默默看着舞动狂欢的霍献容。 霍献容旋转到灼染的身边,嘴角笑意扩大,突然扇了灼染一巴掌。 灼染的脸火辣辣的疼痛,显出红红的巴掌印。 她没有任何表情,将长意的眼睛轻轻用绢帕蒙上。 霍献容冷笑:“司徒氏,其实你是最像夷女的那个人,你很像她,所以才会受宠,可那又如何呢?到手了,玩腻了,余下的只有嫌弃,你不可能仗着这张脸次次受宠。男人素爱追寻既心仪又得不到的女人,李聿就是这样,所以他在追寻的路上不慎掉入了陷阱里,哈哈哈,那陷阱是我精心为他布置的!” “他到处搜罗和夷女相似的女子,哪怕同音同名也不放过,于是我投其所好,便又寻了一个和夷女相似的替代品,她叫孟莞萝,是孟莞莳的姐姐,在昨日,就是她将李聿引进了陷阱。孟莞萝的背影像极了夷女,成功迷惑了李聿的神智。对了,还有裴子霁的那个私生女裴然,她本来不叫裴然,是裴子霁决定送她入宫时重新给她取的名字,裴子霁很清楚,但凡与夷女名字同音或同字的女子,李聿总是无法拒绝。” 霍献容得意洋洋的细说自己一步一步的谋划,同时那双漂亮的凤眸中还噙着对李聿的痛恨。 原来从裴尽欢还活着的时候,霍献容就开始意图拉拢裴子霁,她从裴尽欢的口中得知裴子霁有一个私生女,是裴子霁与罪臣之女野合而生,之后因身份不能见光,便将她们母女寄养在京阳城外偏僻的乡下。 裴尽欢死了之后,裴子霁逼裴然生母自缢,后带着裴然回裴府,趁着李聿驾幸裴府时,便趁机献上裴然,让裴然进宫做了丽妃。 “裴然是罪臣之后,根本没有资格进宫,而裴子霁隐瞒这一事实,千方百计的让裴然进宫做了丽妃,若被李聿发现,他就是欺君。所以仅凭这一点,我便拿捏住了裴子霁,逼着他加入了霍氏阵营里,让他为我与父亲所用,你说,像我这样心思玲珑的女子,是不是天下独一份?” “是的。”灼染说。 “可为何聿哥哥就不爱我呢?他只爱那个矫揉造作的夷女!”霍献容声音透着不甘和恨恸。 灼染自然给不了答案。 霍献容最后却哭了,看着镜中那个拥有灼灼芙蓉姿的自己,越说越激动:“他当初不过是一个流落在东洲的落魄质子,要不是我们霍家献计助他一臂之力,他早在八年前就已经死了!又怎可能当上皇帝!可他一点都不知道感恩!承诺霍家的事情一样都未兑现,不但如此,还忌惮了霍家八年!我父亲可是他唯一的亲舅舅啊!” “我爱慕他,害怕夷女是东洲细作,担心夷女伤害他!所以才将夷女从他身边弄走!我都是为了他好,他却为了那个夷女,竟与我这样生分!我不想反,是他非逼的我反!我只是想当他的皇后!” 霍献容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伸着蔻丹手指抠着镜面,浑身上下带着一丝华丽的忧伤。 灼染见她哭哭笑笑的样子,倒有些可怜,开口道:“娘娘即将成为凤仪天下的临朝皇太后,皇后又算得了什么。” 霍献容顿时忘记了擦眼泪,又变的开心愉悦起来,抬手抚摸着头上的龙凤金冠:“对啊,我已经不稀罕做他的皇后了,从今以后,我是执掌大齐命脉的皇太后!” 这时有人来禀报,李聿被砍断双腿关进了囚笼内,此时已被押回宫。 霍氏父女闻言,立即命人将囚笼推来。 很快,铁制的囚笼被推进了宣春宫。 囚笼里,李聿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浑身上下血迹斑斑。他的双腿果真已被砍掉,成了一个狼狈不堪的废物,和之前那个天姿威仪的帝王判若两人。 灼染的血脉就像凝固了一样,整个人坐在那里僵了许久,一颗心不规则的狂跳着,以至于浑身都跟着颤抖起来。 就像一座巍峨高山突然间在她眼前轰然倒塌一样,着实给了她不小的震撼。 震撼中应该也是高兴雀跃的吧? 因为霍氏父女做了她想做而又做不了的事情。 她起初进宫的目的就是刺杀李聿,只是没能得手才不得不利用长意谋了一个长远计划,如今好了,霍氏父女推翻了李聿政权,直接扶持幼子登基,她也不必再那般艰辛的步步谋划什么了。 灼染收回视线,不再去看囚笼中的李聿,也不想再去听霍献容像个怨妇一样喋喋不休的控诉着李聿的无情无义。 她有些累,便闭上眼睛。 …… 钟声洪厚,皇宫一片肃然。 一排排的霍家军身披铠甲,整齐武装的立于大政宫两侧,他们满眼杀气,手持长矛,背负弓箭,皆一副蓄势待发的姿态。 新皇登基,百官集结在刀光剑影杀气尽显的大政宫内,对着龙椅上抱着幼帝的霍献容齐齐跪拜。 龙椅的左侧,霍承坐在太师椅上,气势逼人的审视一圈大殿之下的群臣。 窦沐为首的大臣们一直心有不服,他们是被挟持而来参加登基大典的,全程黑着脸,极不情愿。 御史大夫蒋崇齐和太尉刘昭为首的两拨人虽然有异议,倒挺识时务,跪在那里带头山呼万岁,响彻震天。 长意吓哭了,在霍献容的怀中一直乱动。 霍献容难以哄好,只敷衍的拍了他几下,继续接受百官朝拜。 灼染站在雕龙髹金屏风后听的直心揪。她最是见不得长意哭,每次长意一哭,她便把他抱入怀中哄到他不哭为止。 长意哭的越狠,灼染越是怀疑霍献容是不是暗中掐了他。 灼染便将头往外探了探,朝前方的龙椅看过去。 这一看,却看见一抹秀挺身姿站于大殿下,正不卑不亢的与霍承对峙。 那人与李聿有几分神似,比李聿身高稍矮,如萧萧青竹临风玉树,生的极为英俊。浑身上下透着天潢贵胄的盛气凌人。 “宁王为何不跪?”霍献容问。 “要本王跪也可以,需拿出皇兄遗诏!” 李修声音清朗,掷地有声。 第76章 却步 霍献容闻言,面色紧绷,与父亲霍承眼神交流了一番之后,驳斥李修:“先皇遗诏已给丞相等人过目,如有异议,哀家又怎会携幼帝坐于此处受群臣百官的拥戴?宁王莫要无理取闹!” 李修冷笑,幽黑的眸子睥睨一眼窦沐旁边的带刀侍卫:“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他们敢有异议吗!本王可就不一样了,今日若见不到遗诏,那便鱼死网破!” 话落,只听铿锵有力的拔剑之声响彻大政宫,锋利的剑芒发出一道嗜血的白光,刺的霍献容有些睁不开眼。 随即大政宫四周的蟠龙华表柱后突然涌现出了杀气腾腾的士兵,那些士兵直接冲了上来,将李修包围。 他们都是霍承提前埋伏的侍卫。 然而李修早已经有备而来。 他辰时进宫之后,便朝碧空如洗的苍穹发射了响箭,响箭一出,他的人马便得到了号召,直接闯入宫门与大政宫外的霍家军展开搏斗与较量。 “本王要看到遗诏!”李修缓缓的用食指抚摸着手中那把锋利的尖端,微微眯着上挑的桃花眼,透着张牙舞爪的狠戾。 “启禀太后,国公爷,司徒胜临阵倒戈,与宁王兵马一起攻打我方人马!” “宁王的人马亦为司徒胜擅自放进来的!” 两位霍家军慌张的跑来大殿禀报,身上还沾染了血迹。 “司徒胜!居然敢骗老夫!”霍承满眼杀气,提着剑,看向屏风后的灼染。 灼染心头一个激灵。 她知道,司徒胜背叛了霍承,也或许司徒胜从一开始就是假意投诚。她身为司徒胜的女儿,自然要被霍承提出来斩杀泄愤。 灼染看向一直伤心啼哭的长意,求生欲驱使着她立即跪在霍献容面前,双手高高举起:“太后,幼帝想是饿了,容奴婢先喂他一口。” 霍献容正与宁王周旋,加之长意哭的她心烦,她便随手将长意丢给了灼染,让灼染抱着长意暂且去屏风后喂奶。 灼染接过长意之后便躲在了屏风后面,默默的观望。 司徒胜与宁王李修是一伙的,而看情形李修好像要趁机夺取皇位。 “父亲,将遗诏拿出来给宁王瞧,哀家要让宁王无话可说!”此时霍献容坐在龙椅上,纤长的蔻丹手指握成了拳头,凤眸喷火似的盯着李修。 霍承便从袖中拿出了那份遗诏,打开,将有字迹的一面呈现在李修与百官的眼前。 群臣齐齐看向那遗诏,皆是一片哗然。 李修突然狂傲大笑。 “宁王不得放肆!” 霍献容一拍缕雕龙案,尽显太后威仪,呵斥李修。 李修却挥剑直指霍承手中的遗诏:“所谓的遗诏,便是你们拿出来的白纸么!放肆的是你们!居然敢把满朝文武当猴戏耍!” 霍承将遗诏翻过来定睛一看,诏书上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 这怎么可能!昨晚还有字迹!这遗诏为李聿亲笔所写,当时李聿掉入陷阱里,为了活命,李聿最终妥协,答应写下这份遗诏。 一夜之间,遗诏上的内容突然不翼而飞了。 霍承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反反复复的看着遗诏,并且还用手不时去刮弄一番,然而即使刮破了一层玉轴表皮,也依然没有看见任何字迹。 “霍氏父女弑君谋反,篡党夺权,谁敢拥戴他们,便是大逆不道,有违天伦!” 李修的高亢之声回荡在大政宫的穹顶之上,试图击垮霍氏父女的伪装。果然,话一出口,霍承目眦欲裂,立即命令侍卫上前即刻将李修捉拿。 李修气势强大,冷眼扫过那些侍卫,指着霍承手中的遗诏,对那些侍卫说,霍承没有遗诏,只有白纸,而他们若是敢针对他,那便是助纣为虐。 李修的话直接让那些侍卫退缩,他们拿着剑围绕着李修,却不敢近前。 霍承便让窦沐站出来作证。 窦沐虽然在昨夜的确看了那份遗诏,也确定为李聿亲笔所拟,可他并没有为霍承作证。因为在他心中,打心里不认同那份遗诏。 之后事情就变的不可控起来,百官群臣都站在李修那一边,要霍承拿出那份真正的遗诏出来。 可他手中这份空白遗诏就是真正的遗诏,只是一夜之间字迹消失不见了。 霍献容只想结束这一切,便大声道:“宁王盗走先帝遗诏,速将他擒拿!” 这句话果然管用,已经有士兵朝李修攻击而来。 李修挥剑抵挡之际,灼染从屏风里面走出来,并且告诉霍承,真正的遗诏其实在她手中。 灼染道:“我为了活命,昨夜将先帝遗诏调走了,太后与国公若能放我一条生路,我便将遗诏奉还。如不能,我便将遗诏毁掉,届时霍氏扶持幼主登基就是名不正言不顺,便是谋朝篡位。” 霍承与霍献容半信半疑的看着灼染,随即异口同声:“交出来!” 李修与百官群臣亦齐齐看向灼染,有些难以置信这样一个弱女子居然敢恣意妄为的在霍承眼前调换遗诏! 见灼染无动于衷,霍承走向灼染,语气温和些许:“把遗诏交出来,老夫会放你一条生路。” 灼染后退一步,霍承便欺近一步,她知道,不能再退缩了,一只手便往袖中掏拿遗诏,哪知掏出来的却不是遗诏,而是一把辣椒粉。霍承的眼睛被辣椒粉侵蚀,痛的惨叫一声,像是一只无头苍蝇一样乱挥拳头,灼染吓的躲开,转身抱起屏风里的长意四处躲闪,不时的看向殿外。 她骗说有遗诏,就是故意让霍承接近她,然后弄伤霍承的眼睛,她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霍承短暂性失明。 因为她预感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会让霍承挟持长意。到时候霍承穷途末路,必定会危害长意性命。 霍承只有眼睛看不见了,才无法挟持长意。 灼染不允许长意受伤害。 “你这个贱人!我要杀了你!” 眼见父亲霍承遭灼染算计,霍献容怒不可遏,全然忘记自己是太后,失态抽剑刺向灼染。 数箭飞来,钉在霍献容的身上,顿时,她那一身华丽的五凤朝阳云锦袆衣渗透了鲜血,眨眼间血流如注,手中的长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 霍献容顶着摇摇欲坠的龙凤金冠站在那里,看见了阔步迈向大殿的李聿。 依旧是铁甲银胄,绛色战袍,一如既往的环伟倜傥,器宇巍峨。他站在那里,神情玄定,让人望而却步。 第77章 想你 “李聿,你不是被困囚笼了吗?你的腿不是被砍了吗?为何……” 霍献容还没说完,李聿身后又飞来利箭,射中了她的膝。 霍献容腿一麻,倒在地上,再一看,她的父亲霍承不知道何时被数箭穿心,早已经没了气息。 “聿哥哥…我从来都没想过要你死,而你却一心置我于死地……” 霍献容趴在他的脚下,凄然的落泪。 “自作孽,不可活。”李聿一脚将她踹了下去,随即撩袍坐于龙椅上。 满朝文武齐齐跪倒,三叩九拜,高呼万岁。 灼染看见这一幕,抱着长意的手微微一松,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松懈。 当她看见霍承手中遗诏突然变的一片空白时,她就知道李聿会出现。 李聿一旦出现,霍承父女就会穷途末路。穷途末路之人会做出很疯狂的事情,比如拿长意做人质,以此要挟李聿。 好在她提前弄瞎了霍承的眼,打乱了霍献容的思绪,避免了这些。 这时裴子霁与武安君闵据走向大殿禀告李聿,叛党已全都被消灭,宫内的霍家军和宫外制造陷阱引李聿中计的霍家兵马无一生还。 摔落在地的霍献容听罢,方才大梦初醒,原来李聿将计就计,反杀了她和父亲。 裴子霁假意归顺霍家,闵据假装去打东洲,然后暗里听从李聿的调令,再将她和父亲一网打尽! 所以,那份遗诏之所以变的空白无字,也是李聿提前动的手脚吧?还有那个囚笼里的李聿,也是假的吧? 原来一切都是假象! 霍献容愈发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被李聿玩弄于股掌却仍不自知。 她终究不是李聿的对手,从来都不是。 霍献容哭了又笑笑了又哭,龙凤金冠歪歪斜斜的扣在头上,狼狈至极。 李聿厌恶的看着她,冷声开口:“霍氏一门图谋造反,罪无可恕,诛灭全族,车裂!” “哈哈哈,李聿,你好毒!你会遭报应的!姑母,看见了没有!这就是你的好儿子!你的好儿子要诛你霍家全族呢!” “李聿,你想知道夷女当初与你失散时去了哪里吗,七年后你们重逢她也没告诉你吗?她被我弄去妓院当了万人骑的婊子!还有啊,长意极有可能不是你的儿子,是夷女跟那些嫖客生的!哈哈哈,李聿,你好可怜!替夷女的嫖客养孩子!还当成宝贝!哈哈哈哈!” “车裂,即刻行刑!” 李聿整张脸如霜降一样,大手握住龙椅上的髹金龙头,手背青筋凸起。 霍献容被拖了出去,一路拖走时,裴子霁担心她说出裴然的身世,便抽剑在她的后背又狠狠的补了一刀,霍献容顿时没了声息。 扫清叛党,李聿最终将视线落在了李修的身上。 此时李修将抱着长意的灼染护在身后,如释重负的道:“霍承这老匹夫要伤害长意,幸而臣弟及时护住才没让他得逞!也幸亏皇兄回的及时!不然臣弟与司徒内史手下人马有限,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李聿看了看李修身后的灼染,淡淡的道:“六弟与司徒爱卿辛苦了。” 李修揖礼道:“这都是臣弟应该做的!臣弟最是看不惯那种大逆不道之徒,逆天而行者,臣弟只有替天行道将他拔除!” 司徒胜亦是赤胆忠心:“保护殿下不被挟持,阻止异姓篡权乃微臣义务所在。” 二人表尽忠心,李聿看不出喜怒,只下旨对其一一嘉赏。 灼染因用辣椒粉算计霍承,成功乱其阵脚,毁其心智,亦被列为此次除去叛党的有功之人。 “长安君司徒灼染除奸有功,赐良田千顷,府邸一座,食邑三千户,奴仆一百人……” 夏仕白的赏赐还没念完,抱着长意的灼染摇摇欲坠,有些站不稳。 李聿见此,眸一沉,离坐走下台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灼染与长意一并抱离大殿。 灼染怀里的长意仰着小脸看着父皇,又看了看灼染,好奇而又兴奋。 李修看着李聿的背影,眼中的殷诚一点点的消散,隐在袖下的手渐渐的攥握成拳。 …… 大政宫后殿的暖阁内,李聿握着灼染的手,为她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 灼染看着李聿,渐渐失了神。 李聿低柔问她:“朕给的赏赐,你不喜欢么?” 灼染摇头,抱着长意哭了起来。 长意看着灼染,滴溜转的眼睛有些懵。 小小的人儿夹在李聿与灼染之间,看了这个看那个。 李聿嫌他碍眼,将他抱放到暖榻最里面躺着,继而抬着灼染的下巴,一边为她擦拭眼泪一边低哄:“乖,不哭了,喜欢什么你与我说。” 灼染握着拳头轻捶一下他:“聿郎既然不要我,我现在就走,省的碍眼!” 她欲起身,又被李聿轻松松揽了去,再次躺回他怀里,灼染倔强的挣扎着。 “为夫哪里就不要你了?”李聿扣住她的手,将她腰紧紧的攫住,不允许她动弹。 “那你,你在外面给我安置田产,府邸,是为何意?”灼染满脸是泪的看着他,委屈的直哽咽。 李聿吻去她的眼泪,一边吻一边狠狠揉她入怀:“为夫只想给你最好的,你倒好,却误解我要赶你走,你就当是为夫与你共同的家业不行么?” “真的嘛?”灼染破涕而笑,圈着他的脖子,撒娇道:“又是府邸又是田地的,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让我一个人出去种田。” “傻瓜,就算出去种田,还有三千食邑与一百个仆人,何需你去劳神费力?”李聿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 “你看你,还是想着把我赶出去种田,我不走,这辈子就赖上你了!”灼染挂在他身上,撒娇的扭着身儿。 李聿道一个好字,勾唇低笑,眼角细纹更添迷人风采,拥紧了她,细嗅,浅吻。 灼染笑容渐渐敛起,秀眉蹙起一丝难耐,吐气如兰的凝视着他,温柔吻着他下巴处的青茬,声声软糯:“我好想你。” 李聿呼吸愈加紊乱,欺身压制,追逐那片不安分的唇,狂乱吮吻。 长意不知道何时翻身趴在那里看着他们,还不时发出啊嘛啊嘛的小奶音。 灼染一阵窘迫,推着李聿。 她不想让长意看见他们这样。 李聿便将绛袍散下,盖住彼此。 红浪翻滚,便是一通天雷勾动地火的缱绻。 第78章 信任 绛色龙纹战袍下的灼染与李聿四目相对,双颊酡红,骨酥身软,更添风情。 李聿如龙似兽,像被禁欲很久一样,永不知疲倦,无休无止,直到灼染虚脱求饶,他才收敛。 “染儿……” “聿郎……” 两人异口同声,又相视一笑,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而后深情拥在一处。 那一日,李聿没有回望夷宫,灼染也没有回长安宫,两人守着长意在暖阁里过了一个静好的夜晚。 灼染看着窗外精刻的菱花,埋在李聿的怀中,诉说着思念。李聿默默的听着,不时为她整理凌乱的发,又不时的亲吻她的面颊,如同小别胜新婚的恩爱夫妻,道不尽的缠绵,诉不尽的衷肠。 李聿问她为何那样勇敢的袭击霍承,她说是为了保护长意不被挟持。 李聿听了这番话,轻轻掐住灼染的下巴,欣赏的凝视着她:“你倒是有先见之明。” “霍承手中的遗诏是空白的,是伪造而成,所以他扶持长意登基根本就是违背常理的,我也知道,聿郎必会出现阻止他这一行为,他也会将长意挟持在手威胁聿郎,所以我才提前弄瞎了他的眼睛,避免那种事情发生。” “那你倒是说说,这遗诏是谁做的假?”李聿饶有兴致的继续问道。 灼染说是霍承。 李聿不语。 灼染知道李聿不信,只好道:“好吧,是聿郎做的。” 李聿拟写假遗诏诓骗霍承,然后再给霍承定一个伪造遗诏篡权谋反的罪名。 李聿的指腹在她唇上摩挲,低喃:“真真是个聪明人儿。” “哪有聿郎聪明呀。”灼染娇羞一笑:“不过是情急之下的一种本能而已。” 灼染圈紧李聿的腰,小脸埋在他的怀里,又失而复得的感慨着:“我才不要这种险中求胜的小聪明,我只要聿郎好好的……当时我吓坏了,真以为是聿郎被砍断了双腿,整颗心都往下落,好似掉进了一个没有光明的深渊里……” 灼染说完,摸了摸李聿的脸,一只腿搭放在李聿的腿上微微动了一下:“还好,都是假的,但是他长的和聿郎好像,就是没有聿郎的气势。” “你又是如何看出来的?” “用心看的,反正就觉得哪哪都不如聿郎好。” “我有那么好么?”李聿揉了揉她头顶的乌发,极尽宠爱。 “嗯!就好!”灼染极其肯定的点头,依恋的在他的下巴处厮磨一阵:“你走之后我天天想你,盼望你快些回来。” “我也想你,很想。” 李聿深邃的眼睛里涨满了无尽的思念与深情,像是柔软撩人的藕丝,紧紧密密的缠绕住她。 灼染感动的一塌糊涂,眼泪婆娑,情动不已的唤着聿郎。 心却嗤之以鼻。 左右都有美人陪侍,何来的想她? 经过这件事,灼染也知道李聿之前表现出的沉湎酒色荒废国事皆是假象,他刻意荒淫无度,就是为了让霍承放松戒备,而后又以春狩为由出宫,对付霍承父女为首的叛党。他带着闵梓南与裴然出宫,是因为担心二人留在宫中会被霍氏父女伤害,加之二女母家皆是受器重的闵家与裴家,他自然将她们好好护在身边,至于其余妃嫔,他根本不管她们的死活。甚至连他唯一的儿子长意都是他清除叛党的棋子。 李聿故意落入霍承设计的陷阱中,给霍承制造落难的假象,还给霍承写了一封假遗诏,让霍承拿着假遗诏带领霍家军进宫扶持幼帝登基,待登基那日,李聿便以霍氏父女谋反为由将其射杀。 灼染完全相信,若霍承当时真的挟持了长意,李聿会毫不犹豫的牺牲长意,绝对不会受霍承的威胁。 这就是李聿,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连自己儿子都可以利用。或许他是爱长意的,但是在他心中,权利早已经大过亲情。 灼染看着躺在旁边的长意,有些心疼。 李聿将他连同长意一起抱住,盖好锦被:“睡吧。” 灼染却紧紧搂着他的手,孩子气的问:“我睡着后,你会不会离开?” “会。”李聿捉住她的手放在唇旁亲了一下:“会进入你的梦乡,落于你的心上。” 灼染甜甜一笑,拿着他的胳膊垫放在自己的颈下。 灼染这一睡便是天亮。 李聿去上早朝了,只有她和长意。 早膳时,李聿仍然没回。 她吃了一些食物便抱着长意坐在暖榻上喂奶,而后便坐了黄门抬来的步辇回到了长安宫。 午时,夏仕白来了。 夏仕白告诉灼染,武安君闵据参奏司徒胜与宁王李修暗中屯兵企图谋反。 “武安君还说,还说长安君之前与宁王有染,进宫之前与宁王生有一子,之后宁王与司徒内史又将长安君送进宫迷惑圣上……” 灼染听罢,不怒反笑:“屯兵之事我尚不清楚,但是说我与宁王生有一子真真是荒谬!在此之前,我根本没见过宁王!” 她知道,与宁王一事根本就是闵据杜撰的,这一定是闵梓南的意思。 “咱家相信长安君,可司徒内史与宁王谋反罪若坐实,长安君也会跟着受牵连,到时候这荒诞的谣言也会成为加罪于长安君的一把利刃。”夏仕白面露一丝忧忡。 灼染沉默。 夏仕白说的对,司徒胜谋反,她身为司徒氏名义上的女儿,自然会被连坐,到时谣言变成真,李聿只会相信她真的与宁王有染。 夏仕白看了一眼灼染,又叹一口气:“目前圣上已经下令彻查宁王与内史屯兵一事,长安君若发现他二人有可疑之处,可提前告知圣上,也好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灼染听罢,点头。 夏仕白是要她向李聿频繁不断的表忠心,避免将来受牵连。 其实在霍承篡权时,灼染就看出了宁王李修的野心,只是当时李聿突然出现,暂时扼制了他那份称帝野心。 所以当她得知宁王与司徒胜被参奏暗中屯兵谋反时,一点也不意外。 灼染被李聿冷落了三日之后,闵梓南却领着一群妃嫔来到了长安宫。 闵梓南一进来就是对她冷嘲热讽一通,说她只是一个笑话,一个替身。 “你父女俩私通宁王,干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还好意思说自己忠于圣上吗?你若识相,就以死谢罪吧,别叫圣上为难。” 闵梓南一袭华美盛装惬意的靠在软枕上,慢条斯理的开口,一脸的清高与傲慢。 左右两侧的妃嫔皆是一副看好戏的姿态,透着幸灾乐祸。 “这也是圣上的意思吗?”灼染问。 “本宫协理后宫,有权处置一个不忠之人。”闵梓南双目凌狠,透尽严厉。 “我是圣上亲封的长安君,除了圣上,无人能处置我。”灼染不卑不亢。 “司徒灼染,你怕是忘记霍献容的下场了!霍献容因造反而被车裂,你与宁王勾结,宁王又暗里屯兵造反,你以为圣上还会护你吗?” “我与宁王是清白的。”灼染强调。 “若清白,为何宁王府有人指证你与宁王勾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谁知道呢,或许那人被贵妃娘娘收买了。”灼染冷笑。 “你放肆!”闵梓南气急败坏,扬手朝灼染扇来。 “朕的长安君,岂是你想打就能打的?” 李聿逆着光站在殿外,制止了闵梓南。 “陛下万福金安!!” 众妃嫔花容失色,立即收敛了眼底的得意,跪倒一大片。 闵梓南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垂下手,对李聿行了跪礼。 李聿负手,一袭黑色冠袍翩身而入,伸手扶起了脚下的灼染,看她时,那张清凌凌的俊脸顿时转变的温情脉脉,声音绵柔如醇香的温酒,让人心醉:“长安君赤诚可贵,忠心耿耿,朕不准任何人污蔑她。” 大手的力度微微一紧,每根指缝都充斥着他对她坚定不移的信任。 灼染抬头看着李聿,心中的委屈被他方才那番话清除的荡然无存,百感交集中,她泪涟轻洒。 她怎么也没想到,李聿会义无反顾的相信她,站在她这一边。 李聿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近几分。 闵梓南哀怨的看着李聿,尽量平心静气:“倒不是嫔妾污蔑她,嫔妾兄长彻查宁王时,有宁王府的仆人已向兄长招供,断不会空穴来风。” “朕已查了,那仆人之言为虚假编纂,实不可信。”李聿容色紧绷,直接反驳闵梓南。 闵梓南咬唇不语,心中却是极其的不甘。 “那仆人胡言乱语,朕已命你兄长将其杖毙,你若胡言乱语,你兄长又该如何处置?” 李聿声音虽然温和,却不怒自威,咄咄逼人,众妃嫔听的惊出一身冷汗。 “陛下…嫔妾知错,不该胡言乱语,请陛下责罚。”闵梓南心中膨胀了一肚子的委屈,眼泪簌簌而落。 为了司徒氏这个贱人,他第一次当着妃嫔的面如此严厉的训斥她! 不过是一个残花败柳贱妇,为何就值得他这般袒护? 闵梓南想到此,对司徒灼染更是恨之入骨。 李聿伸手将闵梓南扶起来,道:“你身为贵妃,又协理六宫之事,更应该谨言慎行,万不可以讹传讹,先回去吧,朕午时去看你。” 说时,拿着帕子为她擦拭一番眼泪,瞬时擦去了闵梓南心起的怨念。 “是,嫔妾告退。” 闵梓南吸吸鼻子,微微一笑,福身退离。 而后嫔妃们也跟着陆续离开。 丽妃裴然还想黏一黏李聿,可却被自己的贴身宫女春茵劝住。 裴然嘟着嘴巴,最终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了。 “聿郎,谢谢你相信我。”灼染感动的泪如雨下,两只手圈住他的腰,娇软的声音带着颤抖。 李聿将手臂抬起,为她扶正发髻上的玉簪花,随即修长如竹的手挑起她的下巴,凝视:“为了护长意周全,你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为夫岂会听信旁人挑唆质疑你的忠诚?你如何,为夫心知肚明。” 灼染玉容漾着幸福甜美的笑,踮着脚尖,亲一下他的下颚处,又眼巴巴的看着他,问:“你这几日不来看我,我以为你生气了,不相信我。” 李聿坐于案前的蒲团上,将她拽入怀中躺着,宠溺的在她鼻尖上轻点一下:“我何尝不想过来?偏还要去应付那乱嚼舌根中伤于你的小人,染儿卿卿就爱多想,该拿卿卿如何是好呢?” 温柔的声音令人浑身酥软。 说时,还不忘在她脸颊上亲一下。 灼染一阵晕眩,勾着他的脖子,也学着他那无奈的口吻:“我的聿郎,我该拿你如何是好呀,一会儿冷又一会儿热的,每次都把我的心搅的七上八下。” “哪里就七上八下了?为夫咬开瞧瞧。”李聿埋首吮吻,弄的她一痒,便花枝乱颤的笑了起来,嬉闹缠欢声回荡在长安宫内,瞬时融化了连日来的冷寂。 李聿午时去了闵梓南那里,临走时说晚上来看她。 为此,她吩咐膳房提前准备了一些清淡可口的膳食,等着李聿前来与她一起进膳。 一直到戌时,夏仕白才差田让过来告知灼染,李聿去了裴然的关雎宫。 夏仕白说李聿本来要来长安宫的,半路上却遇见了裴然,裴然在御花园跳舞吸引了一堆蝴蝶围绕,同时也吸引了李聿的目光。 灼染听罢,笑了笑,只说丽妃天真可爱,能让圣上开心便是再好不过的。 “咱家当时也在场,丽妃浑身那叫一个香啊,估计泡了老长时间。但是能引蝴蝶就很玄乎,定是有什么秘方。”夏仕白笑着建议:“长安君,你若想要,咱家可以去帮你弄来那份引蝶秘方。” “不了,还是留着给丽妃自己用吧,我要照顾殿下,用不上。”灼染婉拒。 待夏仕白走后,灼染看着一大桌子热气腾腾的膳食,却没胃口,命连翘撤掉了一大半,分别赏给了长安宫的宫人。 二日一早,灼染有些头痛,哺喂了长意之后又昏昏沉沉的躺回了榻上。 徐寿海拿着司徒家族的拜帖禀告灼染,内史夫人有急事要见她。 内史夫人便是司徒胜的正妻关氏。 之前找过她几次,她都推辞了,这一次,她决定和关氏见一面。 第79章 赐姓 关氏被引进长安宫,恭恭敬敬的拜见了灼染。 待灼染屏退了左右,关氏再不似之前那般拘谨了,反而拿出一副内史夫人的做派,上下打量一番灼染,透着一如既往的轻视与厌恶。当初灼染投靠司徒家时,关氏也是这种表情,丝毫未变。 而后关氏开始切入正题,但见她皮笑肉不笑的告诉灼染,灼染与司徒家现在都是同一根线上的蚂蚱,司徒家族若出事,灼染也活不成。说白了就是要灼染在宫中做司徒胜与宁王的内应。 关氏的眼睛长在了头顶上,过分的倨傲与她那副贤妻良母的姿态很不相称。她今日来的目的很明确,要灼染加入司徒胜与李修谋反的阵营中。 “长安君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若此事因你的视若无睹而造成失败,我家老爷定会揭发你的真实身份,到时你将难逃一死。甚至你的下场比我们任何人都要凄惨。”她靠近一分灼染,又压低了声音道:“因为你是东洲人。” 灼染嘴角的笑意顿时僵住。 关氏似乎拿住了灼染的命脉,见灼染面露一丝恐慌,得意的笑了。 若灼染不配合,到时候她东洲人的身份就会被揭发,一旦揭发,李聿会赐死她,与其被李聿赐死,不如放手一搏,暗中助宁王成就帝业,还能有个善终。 “你若识时务,自然还是司徒家的好女儿。”关氏握住灼染纤细的手,轻轻的拍了拍,一副慈母做派,而那双眼睛却透着一丝狠厉。 “母亲想让我如何做?” 灼染问关氏。 关氏沾水,在案上写了两个字:“弑君。” 灼染心中冷笑。 这关氏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进宫指使她弑杀李聿? 自以为用她东洲人的身份就可以拿捏她了? 司徒胜与关氏夫妇这么迫不及待,定是李修承诺了他们什么。 而一般拉拢朝臣的手段无非就是联姻,许对方高官厚禄与倾权朝野的国丈之位。 据她所知,司徒家还有一个嫡女,名唤司徒云旖,这么急不可耐的拥戴李修称帝,怕是想让司徒云旖做李修的皇后。 看来霍氏父女的下场并不能让这些权欲熏心的人吸取教训。 “好,母亲先回去等消息。”灼染敛住心神,肯定的点头,显出十二分的诚恳。 关氏缓缓的起身,看着灼染:“动作快些。” “我总要找准时机。”灼染显得有些棘手。 关氏继续拿灼染东洲人的身份予以威胁:“自然是要等时机成熟,但是不能放弃,一旦你的身份暴露,唯有死路一条,你只能这么做,别无选择。” 灼染点头,目送关氏离开。 当日夜晚,李聿来了长安宫。 灼染便将与关氏的谈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李聿,当然也隐去了她是东洲人的事实,只对李聿说司徒家有反心。 李聿抱着灼染,问她是如何想的。 灼染粲然一笑:“我心中倒是有个计划,就是不知聿郎愿意与否。” “说来听听。”李聿吻住她的耳垂,优雅的手指轻车熟路的在她身上弹奏。 灼染挺着妖娆的身儿,以便他更深沉的攫取,柔柔的喘息道:“将计就计…” 激浪翻缱的红帐内,面若朝霞的她断断续续的说完了整个计划。 李聿眸色幽深的凝视着她,像是要将她看穿。 “聿郎不相信染儿么?”灼染捧着李聿俊朗的绝色容颜,轻轻的道:“聿郎是染儿的全部,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聿郎,若有人存有异心,我第一个不愿意。” 李聿意犹未尽的吻着她,含糊道:“为夫相信。” 灼染松了一口气:“那染儿这个计划可行么?” “可行。”李聿再次攫住了她的呼吸。 三日之后,灼染给关氏去信,要她进宫叙旧。 关氏很快再次出现在了灼染的眼前。 灼染告诉关氏,她今晚会行动。 关氏听罢,喜上眉梢,握着灼染的手一个劲的夸灼染是她的好女儿亲女儿。 当日关氏却没能走出皇宫,而是淹死在了太液池。事发后,李聿封锁宫中消息,之后便赶去现场。 李聿赶来时,灼染正跪在岸边为关氏擦拭脸上的水珠。 灼染显得很平静,看不出一丝忧伤,只跪在李聿脚下,道:“恳请陛下允奴婢送母亲回司徒家,毕竟,奴婢是司徒家的女儿。” 李聿只道了一个准字便离开了。 灼染运送关氏遗体回司徒家,司徒府上下一片霜缟,皆被死亡的气息笼罩着,虽然到处都是人,却更显清寂压抑。 灼染一出现,司徒胜的小女儿司徒云旖一袭素白冲了出来,对着灼染一顿撕扯,愤怒声称是灼染害死了她的母亲关氏。 灼染等着司徒云旖发泄一通之后,她才缓缓的开口:“这里面躺的不是母亲。” 司徒云旖自然不信,对着灼染又是一通谩骂。 司徒胜走了来,看着灼染,拔剑架在灼染的脖子上,一声低喝:“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灼染丝毫不惧,小声对司徒胜道:“棺内躺的人是圣上。父亲,女儿听从母亲的话,刺死了圣上。” 司徒胜听罢,松开了灼染,半信半疑的提剑掀开棺盖。 果真如灼染所说,里面躺着的人并非关氏,而是李聿! 司徒胜从霍承叛变的失败中吸取了教训,怀疑这棺内人如上次囚笼内砍断双腿的假李聿一样,是个冒牌,为此司徒胜便用剑刺了刺棺木中李聿的脸。 并没有易容的痕迹,看来是真的李聿! 而灼染见此,却在心中感慨仇乌精湛无比以假乱真的易容术。能将关氏易容成李聿,足以证明仇乌医术的高超。 “宫里人还都不知道皇帝驾崩,只有我与母亲知晓,母亲目前在长安宫很安全,只等父亲与宁王进宫主掌朝政。”灼染敛起心神,开口道。 司徒胜听罢,愉悦的大笑一声,便派人去通知宁王李修。 李修查看了一番棺内的李聿,确定无疑后,便准备与司徒胜进宫。若事情顺利,可明日登基称帝。甚至李修还提前下了一道口谕,要封司徒云旖为中宫皇后。司徒云旖当即笑逐颜开,跪下谢恩。 李修又看了看灼染,显得别有深意,问她想要封什么位分。 灼染便说只想活命足矣。 李修握了握她的手,眼中满是欣赏,什么也没说,与司徒胜一起带兵进宫。 厚重巍峨的宫门缓缓打开,宁王李修与司徒胜缓缓驶入,朝大政宫走去。直到宫门沉沉关闭。 “宁王与司徒氏图谋造反,罪大恶极,拿下!” 大政宫内,李聿玄衣纁裳,头戴十二旒冠冕,威严坐于髹金龙位上,气势摄人。 李修见此,脸色惨白,下意识后退:“皇兄,你,你不是已经…” “朕没有死,让你失望了?”李聿冷笑,双目如杀人刀一样在李修的脸上凌迟。 李修心知中计,转身便看见乌泱泱的羽林骑卫朝他涌来……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宫门打开,一缕晨光照在了李聿冷峻而坚毅深刻的脸上。 他踏着猩红的鲜血,缓缓的朝宫外那个孤零零的倩影走去。 直到走到女子面前,他伸手将她提离,抱在了怀。 “聿郎。”灼染躺在他怀中,深情的呼唤。 “我们回去。”李聿那嗜血的眸一点点的被温柔浸透,如深情大海。 灼染微微一笑,秀脸贴在他胸膛上。 晨风吹起,衣袂蹁跹,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哈哈哈哈,皇兄,这个贱人,她的确与我有染,是真的!没进宫之前她是我的女人!还为我育有一子!哈哈哈,皇兄,你小心些,别被她吃的骨头都不剩!” 李修浑身是伤,血衣尽染,被押缚在地,蓬乱的发髻下,那张英俊的面庞扭曲的不成形。 他的旁边,是早已经被乱箭射穿的司徒胜。 李聿抱着灼染,看着东方的曦光,顿步。 灼染抬眸看着李聿,心中忐忑。 “她是我李聿的女人。” 李聿一字一句的强调,冷冷的扫了一眼李修,便越过他,走向晨曦的逆光之中。 李修夺去宁王尊号,被贬为庶民,逐出京阳,明太妃得知后,服毒自尽,死于宝华殿。 司徒胜夫妇虽已死,但因参与宁王谋反,整个司徒家族除了灼染以外皆被赐死,诛九族。 夜深人静,灼染一袭通身的红袍站在窗棂旁看着那一轮皎月。 她端着酒樽,将酒洒在地,神色沉痛而悲怆。 “爹爹,阿娘,女儿说过,要用仇人的血来祭奠你们的在天之灵!如今,女儿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保佑女儿在复仇的道路上畅行无阻…” 灼染心中默念着,眼泪糊满了绝美的面庞。 她闭上眼睛,全是亲人惨死的一幕幕,那血色的红,比她今日穿的衣袍还要红上百倍。 她永远也忘不了,曾经的大齐内史司徒胜抓走了爹爹,将爹爹和阿兄绑起来当活靶一样击射。爹爹与阿兄的肩上腿上,咽喉处全部中箭,无一完好,当拔掉那箭靶时,他们身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血窟窿,从那血窟窿中不断的渗出蜿蜒淋漓的鲜血。 当时她为了救爹爹与阿兄离开,便趁着夜深人静时将他们松绑。她的脸上涂满了锅灰,爹爹和阿兄认不出她来,她刻意不让他们认出,不然他们就会放不下她,不肯离开。 后来爹爹与阿兄在她的帮助下逃走了,可是却又被大齐皇帝李聿设下埋伏,败于瑶山。最后在那荒凉的山脚下,被残忍的杀害了。 灼染捏着铜樽,模糊的视线中,有仇恨的因子不断的闪烁。 “在等为夫么?” 身后传来一道低柔磁性的声音。 灼染顿时惊醒,回过神,欲转身,已被有力的大掌从身后环住。 “聿郎怎么不声不响的?是要给染儿惊喜吗?”灼染转身,仰着脸和李聿对视。 李聿穿着一袭白袍,月华的映照下,皓腕如玉,如绝世谪仙,带着让人心动的神秘。 “于你而言,何为惊喜?”李聿笑问。 灼染柔婉淡丽的容颜爬上一层薄薄的红晕:“于我而言,只要看见聿郎,便是惊喜。” 李聿抬起她的下巴,却道:“可为夫从你这双眼睛里并未看到惊喜。” 伸手,触摸到了脸上冰濡:“你哭了?” 灼染心头一怔,屏气和他深邃的眸对视,尽量让自己露着对他极为眷恋的样子,紧紧的依偎着他:“还不是想聿郎想的。” “真的想我么?”唇边笑意更是浓烈,可是那双眸却沁着让人生寒的冷。 灼染点头,将李聿负在身后的手拿了来,放在自己的胸口处,:“感受到了吗?想你,一直想,一刻不见都想。” 一边说,一边吻着他的手,舌头不时调皮的舔舐着指腹。 李聿的心尖微微一颤,神色渐变的迷离,欺身将她抵迫在窗棂上,狠狠的揉她入了骨髓深处。 一时间,红袍堕落于地,那散开的白袍将她裹住,却裹不住他们抱在一处时碰撞出的旖旎花火。 耳边,是他柔柔的低语:“为我生个孩儿吧。” 灼染睁开半阖的眼,不确定的看着他。 “不愿意么?” “染儿,染儿愿意。”灼染装作一副心甘情愿的姿态。 李聿便不再做声,埋头深宠,今晚的他简直花样百出,各种手段层出不穷,令她几乎难以招架。 风浪之后,灼染昏昏沉沉快要睡着,却听见李聿幽灵似的声音萦绕耳边。 “你的丈夫为何而死?” 灼染脑袋嗡的一声,清醒过半,抬眸看着李聿。 这是李聿第一次问关于她的事情,而非染儿卿卿。 灼染小心的答:“战死,为大齐而战,虽死犹荣。” 李聿看着她,意味不明:“他虽故去,你却继承他的忠君遗志,实属难得,正所谓义士忠臣不二君,看的出来你二人颇有东洲赵氏之风,从今以后,赐你赵姓如何?” 灼染听罢,心咯噔了一下,更是慌的不行。 李聿这是什么意思?是知道什么了吗? “赵氏虽一门忠烈,可毕竟是我大齐的敌人……” 灼染表现出一副不愿意姓赵的姿态,撅着嘴巴强调。 “朕,很欣赏赵桓,他是难得的军事将才,只可惜不能为大齐所用。” 李聿缓缓闭眼,言语中透着惋惜。 灼染不语,隐在被下的手攥成一团。 皇帝的一句话,灼染真的改姓了赵。她不再叫司徒灼染,而是叫赵灼染。 赵姓是李聿赐给她的姓,意思是要她也像赵桓忠于东洲那样忠于他,像赵桓那样一直忠君护主到死。 可为何偏偏赐她赵姓? 灼染认为这根本就不是巧合,而是李聿故意为之。 他定是知道了什么。 灼染惴惴不安的度过了大半日,终于等到了夏仕白的到来。 “长安君想知道圣上为何赐你赵姓吗?” 夏仕白主动开口提及赐姓一事,显得神神秘秘的。 第80章 怨恨 “圣上喜欢忠烈之士,赐赵姓,自然是希望他的每个臣子都如赵氏那样忠君不泯,忠烈不灭。”灼染微微一笑,那满是诚爱的眼睛透着一丝坚定:“而我,将永远忠于圣上。” 夏仕白瞧着灼染那一副矢志不渝的忠态,心下感动之余却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息令灼染眸中窜起一丝迷茫:“常侍大人,难道不是吗?” 夏仕白道却是一语双关:“是,也不是。” 继而他停顿一番,道:“司徒胜临死前胡言乱语了一通。” 灼染心一沉。 “他说长安君并非他的女儿,而是东洲人,当初长安君砍下赵桓脑袋投奔了他,他正好一心想在圣上面前邀功,便将首级据为己有,认了长安君做庶女。他还说,与长安君只是交易,长安君将赵桓首级给了他,他助长安君进宫。” 灼染默默的听着,却笑问夏仕白:“所以仅凭司徒胜一面之词就认为我是东洲人?猜疑我进宫目的不纯?常侍大人,司徒胜虽是我父亲,但是他是逆臣贼子,我与他道不同不相为谋,因他与宁王篡权失败,便心生怨怼,故而栽赃于我,他的话有几分是真?” 夏仕白颔首:“圣上自然也想到这一点,所以便赐长安君为赵姓,虽有试探之意,但是大抵仍希望长安君能忠贞不变。” 灼染心中思绪翻涌。 秉着死也不会让她好过的理念,司徒胜告诉了李聿一切。他不甘心让她如此畅快的做一个深受李聿信任的长安君,便在临死前要打破这份信任。 李聿那般多疑,必定还会继续试探她。 “其实圣上还是偏向长安君多些,毕竟长安君的忠心是有目共睹的,圣上不可能因为司徒胜的一句话就与长安君生分。” 灼染点点头,从容不迫道:“时间可以证明一切。” 没错,时间可以证明一切。而她要在余下的时间里小心谨慎的装作忠诚。 接下来的日子里,李聿总会刻意去试探她,尤其在处理东洲战事上,会有意无意的让她站在一旁做一个聆听者,偶尔还会询问她的意见和想法。 这日,李聿下旨要驱逐裴子霁门下的一批门客。 当日裴子霁便急切前来望夷宫替那些门客求情,说他们个个忠心,希望李聿能重用他们。 李聿云淡风轻的一笑,丢开手中兵书,起身道:“他们信誓旦旦的承诺,永远效忠大齐,效忠于朕,朕又岂会让他们失望?” 裴子霁与一众大臣跪在李聿脚下,齐声道着陛下圣明,却永远不知李聿下一步会做什么。 李聿提笔,龙行蛇走般的在案上写了一个忠字,只见笔酣墨饱,行云流水,游龙气势尽显。 而后递给裴子霁:“将此字悬挂于重玄门外,哪位客卿若肯花千金买走朕一字,朕便相信他的忠心。” 裴子霁照做,便将李聿的御笔挂于重玄门外,吸引了才华横溢的门客前来观望。 很快,一个忠字被那些门客们争先恐后的争抢,他们纷纷出黄金千两的高价,买下皇帝御笔。 李聿龙颜大悦,一连写了十好几幅字画,均被高价抢买了去。 灼染看在眼里,心却腹诽:李聿可真是抓钱能手,靠一个忠字,赚的满钵满盆。 之后那些门客因出高价买走皇帝御笔,便冠上忠臣之名,被加官进爵,深受李聿器重。李聿时常召他们进宫,一起把酒共饮,吟诗作对,谈笑风生直至夜半。 而事情就是出其不意的发生在夜半子时。 那一晚,灼染正在长安宫哄长意睡觉,三更天的时候,她被急促的步伐声扰醒了。 福香慌张张的叫醒了她,说是圣上要宣召她去望夷宫。 灼染来不及多想,便穿好衣袍,带着两个黄门朝望夷宫赶去。 李聿三更半夜要宣召她,绝对是有什么至关紧要的事情。月光下,琉璃飞檐被镀上一层银冷的光芒,一阵寒意扑面而来,打在了灼染的脸上。 到了望夷宫,嗜血的杀戮气息充斥着宫殿的每个角落。灼染看见了中郎将晁莽领着虎贲骑卫与羽林骑卫整装待发的排成两排,李聿一袭龙纹玄袍居中而坐,正一脸阴沉的看着眼下被控制的几个狼狈之人。 待灼染走近,定睛一看,那几人正是受李聿器重的门客。此时,却灰头灰脸的被捆绑着,成了满目生恨的罪犯。 李聿淡淡冷笑,手中还握着铜樽:“朕器重你们,给你们高官厚禄,四方荣耀,而你们却想让朕死。” “李聿,你这个暴君!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你犯我东洲疆域,残杀东洲子民,我与你不共戴天!” “今日杀不了你,他日战场上必有千千万万的东洲将士殊死奋战,荡平大齐!” 那几个门客愤慨的叫嚣着,对李聿深恶痛绝。 明明昨日誓死都要效忠大齐,做李聿的忠臣良将,眨眼间就变成了行刺大齐皇帝的热血杀手。 灼染心中悄然动容,眼底掠过一抹悲悯。 原来他们是东洲人。 他们出黄金千万两买走一个忠字,只为得到一个接近李聿的机会,好实施他们的刺杀计划,只是李聿太过狡诈,假装醉倒,引几人上前行刺,当他们要刺向李聿时,反过来却被包围。 他们行刺失败了,注定要死于此处。 宫灯下,李聿面容冷酷,神色紧绷,视线落在灼染身上,问:“长安君,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这些东洲细作?” 灼染垂眸,咬牙,心一狠,声音极轻的回应道:“禀陛下,赐死。” “好,赐死,由长安君行刑。”李聿带着笑意,看着灼染,墨瞳浸着无尽的寒凉。 灼染身上汗毛都竖了起来,隐在袍袖下的手已经捏了一把的冷汗。 “陛下,奴婢见不得血。”灼染跪在那里,艰难的启齿,还带着一丝楚楚可怜的泪意。 “长安君于心不忍么?”李聿反问灼染,抿一口酒。 “奴婢并非于心不忍,只是没有直面血腥的勇气……”她睁着害怕的泪眼,只希望李聿看在她娇弱的份上,收回让她行刑的命令。 她是东洲人,他们也是东洲人,她不愿意亲手结果他们的性命。她知道他们必死无疑,可是不应该由她亲手终结。 “唯有血腥增色,才更能绽放忠诚的光芒,你并非没有勇气,而是不够忠心。”李聿凝视着灼染,慢条斯理的道。 闪烁的宫灯忽明忽暗,将他阴翳的眼眸映照的更是讳莫如深。 夏仕白端着赤色漆盘,漆盘上盛放了行刑的用具——一根木簪。 若今日她不行刑,就会被李聿摒弃。 李聿宣她来望夷宫,就是为了试探她,给她一个表现忠诚的机会。 而且,她必须表现,别无选择。 当灼染经过一番挣扎之后,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接过了夏仕白递来的毒簪。 银藕色木簪散发着莹透润洁的光芒,精美素雅。这根木簪是她曾经用毒箭木精心磨制而成的,一旦刺入皮肤,便见血封喉,毒发身亡,她当初在脑海中示范了无数遍,只为能快准狠的刺死李聿,而今,李聿却将这根遗留在望夷宫的毒簪递给她,让她用它刺向与她同为东洲人的热血志士。 她从未杀过一个东洲人。 这与诛心又有何异? 灼染拿着毒簪,走向了那几个披头散发污血尽染的东洲门客。 他们毫不畏怯的看向灼染,挺直了腰杆,皆是一副大义凛然的赴死姿态,壮烈之极。 灼染缓缓的走了去,一步一步艰难的挪动着好似生了根的双腿,颤抖的捏着木簪,狠狠的刺了过去。 顿时,他们纷纷毒发倒地,七窍流血,鲜血顺着嘴角流淌了出来,染红了灼染的眼睛。 李聿抚掌,很是满意,起身离案走向了灼染,将她抱入怀中,深邃的眸带着叫人心漾的痴缠缱绻。 毒发身亡的东洲门客被虎贲骑卫拖离望夷宫,纱幔散下,遮掩了殿内的温情。 李聿吻着她,似以这种方式来安慰吓坏了的她。 灼染紧紧的搂着李聿,朦胧眼眸中的惶怕依然挥散不去。 “好了,没事了,有为夫在。”李聿将她紧紧的抱着,低柔轻哄着。 灼染躺在李聿怀中,脑海里面全是那些东洲门客死在她眼前的惨状,心中对李聿的怨恨又强烈几分。 永昌九年的二月中旬,李聿再次御驾亲征进攻东洲。 而这一次,他却带上了灼染。因长意还在哺乳中,离不开灼染,便将长意也带了去。 随行的还有迟昭容迟婳。迟婳的父亲是镇守边关的大将军迟晟,受迟晟的熏陶,迟婳也习了一身的非凡武艺,甚至还有丰富的作战经验,每次深入敌军时很有方向感,从不迷路。为此,李聿两次御驾亲征都带她随行,对她很是欣赏。 重玄门外,妃嫔们依依不舍的送行,目送着银装铠甲的李聿走向繁茂而盛浓的春色之中。 一个月之后,灼染心怀惴惴的跟着李聿来到了大齐军营的驻扎地。 驻扎地是在一个磅礴陡峭的山脚下,山脚的绿莹草地上,气势庞大的军营连组成一排排波澜壮阔的精锐之师,骁勇善战的大齐士兵们正在专心操练,看见了李聿,他们更是士气大增,高亢的吼声充斥着气吞山河之势,甚是威武。 灼染想到自己曾经被齐军掳去做营妓的一幕,一整颗心被蒙上了厚厚的阴影,挥之不去。 李聿见她脸色不对劲,便带着她和长意去了较为幽静的营帐内暂时休息,而迟婳看见那些操练的齐军,顿时来了心血,走过去监督巡视着,精神抖擞,丝毫没有疲累之态。 瞧着迟婳那英姿飒爽的样子,灼染只感慨她真有精力。 浑浑噩噩的过了一晚,灼染所在的营帐外又多了十几个轮流值守的侍卫,他们是专门保护灼染与长意安全的暗卫。 灼染的旁边,是一身男装的迟昭容迟婳。 迟婳正坐在旁边看着熟睡的长意,见灼染醒了,便命随行宫女端来了糕点与牛乳茶。 “长安君一定饿了,吃吧。”迟婳鲜有笑容,语气也很是僵硬,没有任何起伏。 灼染尝了一块糕点,便和迟婳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迟婳从不多说一个字,大多以嗯啊来回应。 迟婳长相明艳而又不失端重,却又带着一丝男儿的英气,不同与别的嫔妃,她从不忸怩作态,举止行为都带着一丝豪爽之气,使人看了很是舒心。 “圣上带我来此,就是为了叫我继续帮他寻找夷夫人的下落。” 迟婳垂着眸,喝了一口牛乳茶。 “昭容娘娘可有夷夫人的下落?” 迟婳摇头:“没有。” 她皱眉,显得有些烦躁,然后放下牛乳茶,起身:“我得继续去找了。” 后来迟婳直到天黑才回来,脚处还受伤破了皮,李聿率领人马亲自去迎,之后当夜便宿在了迟婳所在的营帐内。 第二日,迟婳告诉灼染,李聿哄着她,想让她继续安心帮他寻找夷夫人。 “圣上只要肯给我一个孩子,我自然会在寻找夷夫人上多多用心。”迟婳面无表情的摸了摸肚子,微微蹙着英眉:“昨夜圣上幸了那么久,也不知道有没有怀上。” 灼染看着帐外湛蓝的天空,只强扯一丝微笑,心中生出一丝闷恸,对她道:“会怀上的。” “今晚可再接再厉。”迟婳垂眸盯着自己的肚子,慢悠悠的开口。 此时黑衣暗卫走进来,叫走了迟婳,只说李聿找她有要事。 后来灼染才知道,李聿给敌方制造大齐无男儿领兵作战的假象,让迟婳作为统帅,与周骜讲和。 然而令周骜没想到的是,李聿一边讲和,一边放出消息声称周骜休战,并且已经投降于大齐,这件事很快传到了东洲国君郑伯书的耳中,郑伯书得知后,真就以为周骜投奔了大齐,便一怒之下将周骜在东洲的家眷全部斩杀。 周骜家人皆被郑伯书灭口,周骜怒不可遏,对郑氏王族彻底失望,痛恨之余便投奔李聿,致使东洲沦陷。 十日之后,李聿率领兵马成功攻入东洲国国都郑阳城。郑伯书仓皇逃离时被周骜诛杀,而太子郑鞅一直下落不明。 李聿大获全胜,派人四处寻找郑鞅的下落。 灼染得知这些之后,对李聿更是恨的牙痒。 第81章 行动 灼染每日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生怕传来郑鞅被诛的消息,以至于夜夜寝食难安,总在梦中看见郑鞅被砍头的血淋淋一幕。 灼染再次从噩梦中醒来时,浑身被冷汗浸透,湿濡一片。 旁边的长意不知何时醒来,正睁着眼睛看着她,乌溜溜亮晶晶的眸中露着天真无邪的笑,那样的笑驱走了她心中的恐惧,她抱着长意,心中默默的为郑鞅祷告着。 若是郑鞅被捉住,她该怎么办? 她是不是可以挟持长意,让李聿放人? 不。 灼染看着怀里的长意,瞬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只希望事态不要发展到鱼死网破的地步。 李聿一袭黑袍出现在她的营帐内,高大的身姿缓缓坐在毛毡上,向她笼罩了来,伸手触摸着她的脸。 “这几日你总是心神不宁的,哪里不舒服?”李聿沉凛的脸上漫过一丝担忧。 灼染强压着内心杂乱无章的情绪,伸手握着李聿的手,妩媚一笑:“大概是水土不服,聿郎莫担心。” 李聿沉默的凝视她,她抬眸触及他的目光,又移开视线,道:“聿郎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追查郑氏余孽,这几日也够辛苦的。” 她说时,颦蹙眉头,装作一副心疼的样子。 “你是一点都不在意么?”李聿突然问她。 灼染看着长意,在长意脸颊上亲一下,又握住李聿的手,贴放在自己唇上,故作深情道:“染儿只在意聿郎和长意。” 李聿看着那只手,温柔的眸变的冰冷,语气颇有嘲讽之意:“这只手,还碰过别的女子,你在意么?” 灼染怔愣片刻,乖巧的道:“只要聿郎高兴就行。” 李聿在她下巴处摩挲一番,笑了:“真真是我的好染儿。” 说完便走了。 似乎有些生气。 灼染还以为他所说的在意是跟郑鞅有关,原来,是问她在不在意他和别的女子… 看着他信步离开的背影,她突然幽幽开口:“我若说我在意,你就不碰她们了吗?” 李聿顿步,侧目看着她。 灼染潸然泪下,哭的无声无息:“她们才是你的妻子,我又算什么?” 李聿不语,面色更是无波,掀开帐幔消失在夜色中。 二日一早,迟婳怒气冲冲的闯了进来,一进来便开门见山的问灼染:“圣上昨晚为何没去找我?你是不是跟他说了什么?” “并未曾说什么,他只坐一会儿便走了。”灼染抱着长意喂奶,淡淡的答。 “我只是想要一个孩子,并无心争宠,单这一个愿望你都要破坏!”迟婳自然不信灼染的话,抬高声音,情绪有些激动:“我本来以为只要离闵梓南那个妒妇远些,我就有机会怀上皇嗣,可偏偏你又从中作梗!你们一个个的既如此心肠歹毒!” “圣上大概忙于战事抽不开身,并非是我破坏,昭容娘娘若这样想,未免太高看我了。”灼染皱眉,反驳了迟婳。 迟婳没再说什么,气呼呼的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日,迟婳每日都要来找灼染兴师问罪一通。 因为这几日李聿一直没有宠幸她,哪怕她寻到了夷夫人的一丝下落,李聿也只是赏赐给她一些珠宝首饰之类的身外之物,甚至连她的营帐都不曾踏足半步。 最终迟婳将这一切都归咎于灼染身上。 是灼染夺了她的宠。 李聿连夜都宿在灼染这里,早把她这个昭容忘的一干二净! 迟婳心中生着闷气,风风火火的跑来找灼染,而这一次却被暗卫拦在了营帐外,说是长安君在休息,圣上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去打扰。 迟婳不敢违抗圣意,虽心有不甘却也只得作罢。 营帐内,灼染挣开李聿的怀,小声的催促道:“聿郎不去看看么?” 李聿抱着她,埋在她的颈窝处,低沉的问:“你想让我去么?” “聿郎想去就行了,不必管我。” “说,想不想?”李聿眸中腾起一丝恼火,握着她的肩,力道收紧。 灼染摇头,抱着他的头颅,泪如雨下:“我,我不想让聿郎去,一点也不想。” “那便不去。”李聿的心一片柔软,大掌托在她的腰下,迫的她挺起了身儿,紧密相贴。 …… 攻下东洲之后,郑阳城由迟婳的父亲迟晟据守,李聿与武安君闵据则是班师回朝。同时李聿还下令暂时放弃追寻下落不明的郑鞅。 得知这个消息,灼染暗自松了一口气。 不管郑鞅身在何处,只要没有落在李聿的手中就还有一线生机。 “圣上也不能一直穷追不舍,毕竟顾虑到夷夫人,只能暂且班师回朝。” “谁说不是呢,郑鞅知道夷夫人的下落,要不是因为夷夫人,当初他还是质子时圣上就杀了他,放他回东洲,一来可换取十九郡,二来则是放长线,顺着他的踪迹找到夷夫人下落。可偏偏郑鞅狡猾的很,也不知道把夷夫人藏在了哪里。” “昭容娘娘不是说在一个山洞里吗?” “那山洞里的人是夷夫人的贴身婢女,昭容娘娘昨日去了之后她们早就没气了,夷夫人也不知去向。” “这个郑鞅,竟把夷夫人藏的如此深。” 灼染坐在马车内,听见了外面两个副将的对话,他们骑坐在马上,看着前方的道路,言语中颇感无奈。 所以夷女仍然没有死,有朝一日她一旦出现,所有的替代品将会被李聿弃之如敝履,也包括她在内。 趁着夷女还未找到,趁着她还算受宠,她必须先行动起来。 她已等不到长意当太子那一日了,她要做的就是听从郑鞅的指示,从李聿这里下手。 其实在李聿攻入郑阳城的那日,郑鞅暗中鸿雁传信过一次,还顺便捎带了一朵红色的芙蓉花… 马车的辘辘之声戛然而止,。 灼染掀开车帘,外面已近暮色,绚烂的晚霞将大地笼罩,宁静致美,耀红的光镀在了那些大齐士兵的身上,如波澜壮阔的长虹。 这里似有些眼熟。 是瑶山。 当初爹爹与阿娘就是命丧于此。 灼染掩饰着内心的悲伤,别开视线,不愿再多看一眼。 这时,李聿高大的身姿映入她的眼帘,但见他双手举樽,向天敬酒,之后将满樽的酒液洒落在那黄沙尘土之中。 灼染忧伤的乌眸掠过一丝疑惑,很快消失不见。 车外的闵据与几位副将走了过去,站在李聿的身后,同样举着酒樽,向天敬酒,神色凝重而充满敬意。 车外有人小声的告诉灼染,李聿这是在祭奠死去的东洲军师赵桓。 “那赵将军未能遇见明主,若换做圣上,何至于惨死?” “是啊,圣上最是惜才,赵氏一门如效忠的是大齐,必会善始善终,拨云见青天。” 灼染听罢,心头微微一扯,袖下的纤手不由握成了拳。 他们的圣上害死了赵桓,而今又假仁假义的跑来祭奠,他们不觉得虚伪吗? 李聿,这个披着明主圣君外衣的恶灵,骨子里处处透着横行奡桀残暴不仁,他的装模作样真是令她感到作呕! 她狠命的一用力,指甲陷进了掌心的皮肉内,而她却感受不了一丝痛意,有的只是恨。 班师回朝的一路,李聿不允许大齐兵马踩踏农民栽种的稻田庄稼,也不得去骚扰百姓,必要的时候还下令接济了那些家徒四壁的贫民。这一路上,博得了一片好名声,甚至还有无数百姓夹道相迎和欢送。 李聿很乐意与百姓打成一片,时常会停下回京的步伐,视察田地里的庄稼和当地的农耕生产量,有的百姓家有生病的老母或妻儿,李聿便命随行的仇乌神医帮忙看病诊脉。 灼染置身在那一片人间烟火中忙碌着,与仇乌的女徒弟一起为一个母亲接生,她拿着帕子不时的替那位母亲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子。 李聿远远的看着,不禁有些失神。 微风徐徐,将她戴着的白色帷帽挂纱吹的轻起。 仇乌亦朝这边看了过来,玄铁面具下,一双柔润清透的眸透着些许诧异。 灼染抬眸的刹那,与仇乌的视线交织,冷寂的心似乎触及到了明媚的阳光,令她久违的一暖。 她用手捏着挂纱的一角,亦看向仇乌,却忽略了被百姓簇拥的李聿。 以至于当晚夜宿民户时,李聿惩罚一样折腾她半宿,险些将她拆入腹中。 自那以后,灼染再不敢看仇乌,生怕又被李聿逮住,一旦被逮住,免不了又是一顿酥骨散架的折腾。 就这样走走停停了数月,终于回到了大齐京阳城。 京阳城人山人海,万众齐跪,迎接着李聿的凯旋而归。李聿身披甲胄,手握东洲地图,英姿勃发,威严而遒劲,透着运筹帷幄的帝王之势,让人无不敬仰臣服。 回宫之后,一场隆重的庆功宴在明光宫举行,灼染没有参加,只说太累便陪着长意歇在长安宫。 她是背负国恨家仇的东洲人,庆功宴是大齐的胜利狂欢,与她有何干系? 灼染看着窗外的凄月,冷冷的一笑。 随即她摘下了头上那朵芙蓉花,默默的看着,柔婉的眼睛里透着一丝决绝。 庆功宴之后,李聿应该会召幸妃嫔侍寝,今晚定是来不了了,何止今晚,最近这段时间他都有的忙,又怎会顾及到她?毕竟旷了那些妃嫔世妇那么久,他总要弥补一番。 看来行动还需延迟一段时间。 其实也可以借旁人之手来实施这个计划,只是有些棘手。 思来想去,灼染最终还是决定自己亲自去做比较稳妥些。 哪知李聿这时却来了长安宫。 灼染倍感意外。 这个时候,他应该召幸其他宫妃才是,怎的突然跑来长安宫了? 还没来得及开口,一袭暗金色龙纹常服的李聿将她揽了去,紧紧的环住她的腰。 “睡不着么?想我没有?” 灼染为他整理了交领,抬手,踮脚在他英挺的眉宇间触摸着:“想。” 柔粉的脸颊上更添妩媚。 “庆功宴你不在,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染儿不想与为夫分享胜利的喜悦么?” “哪有,只是人太多,染儿只想与聿郎两个人分享。”灼染攀着他的阔肩,撅着嘴巴撒娇道。 “嗯,人多不好,只与染儿一起才好。”李聿低首先在她唇上啄了一下,似乎尝到了可口的甜蜜,便又乐此不疲的亲了又亲。 灼染招架不住,身儿后仰,纤手抵着他,他追逐而来,攫住她的腰,细密而狂乱的吻烙于脖颈与锁骨胸处,只吻的她浑身颤抖,心神摇曳。 “庆功宴结束了么?可是需要醒酒汤?”灼染嗅到了他浑身散发的醉意,便试图将他扶坐在案旁的坐榻上。 李聿拉着她一起坐下,袖中探出一支芙蓉绕凤的金钗,随手拿住,轻轻的为她插戴于髻上。 灼染用手摸了摸,倒在他怀中,笑的甜蜜动人:“聿郎又破费。” 此刻的心却七上八下,与第一次李聿送她那根仿制的毒箭木簪子一样忐忑不安。 这次送芙蓉凤钗,是跟她头上戴的芙蓉花有关吗?莫非他知道芙蓉花的秘密,所以刻意送芙蓉绕凤金钗来警醒她? 灼染本来打算给他熬煮醒酒茶时伺机行动,可是又担心被李聿看出芙蓉花的异常… “明日行册封之礼,你选一个赐字。” “什么,什么赐字?”灼染以为自己听错了,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迷惑不解的看着他。 李聿握住她的食指,带动指尖,缓缓游走于案上,接连写了好几个字。 “喜欢哪个?是这个?还是这个?”每游写一个字,他便询问一下她的意见。 他这是要赐字封妃,晋升她的位分吗? 灼染看着李聿,思绪复杂,纤手依然被他握着手中,反反复复一笔一划的在案上写着。 “宸,如何?”李聿又问她。 “聿郎喜欢哪一个便选哪一个。”灼染柔柔的道。 “应是选你喜欢的。”李聿执意要征求她的意见。 “音容相眷恋,羽翮两逶迤,那便选容吧。”灼染的手反过来带动李聿游走的笔势,在案上写了一个容字。 “好。”李聿唇角漾起蕴雅迷人的笑。 二日,册封诏书送至长安宫,灼染跪下接诏书,内銮仪卫与校尉抬册、宝至宫门,再由内监将册、宝捧至长安宫,灼染受册宝后,去望夷宫行六肃三跪三拜礼。 灼染被封为正一品容贵嫔,仅次于皇后,与闵梓南齐肩。 自那以后,灼染宠冠后宫,无人能及。 李聿夜夜宿在长安宫,与她朝夕相伴,形影不离,几乎到了同吃同睡的地步,惹的其余妃嫔眼红至极。 第82章 威胁 极致恩宠自然会引来各宫妃嫔的不满,甚至还会无故招来祸端。 近几日,灼染总能收到各宫苑赠予的贺礼,绢花绸缎,绫罗珠宝,而尚能辨毒的她却一眼看出了这些贺礼的异常,有的散发异香,有的携有毒粉,若长时间穿戴在身,轻则会过敏或不孕,重则便是慢性死亡,灼染查看一番之后便将这些贺礼通通锁进了耳房的一个大木箱子内,决定隔一段时间后再将这些有异常的贺礼转送出去。 反正她是坚决不会戴的。 灼染受宠,闵梓南最是气不过,三天两日的在长安宫附近搞小动作,暗中派人在灼染必经之路上铺上了鹅卵石,而灼染也早已经看出了端倪,不论是乘坐肩舆还是步行,次次都绕道走,避免掉入她的圈套中。 闵梓南一计不成,便又生一计。 这日她请灼染去玉华宫商议为长意举办周岁宴的相关事宜。 灼染心知她又要做些暗箭伤人的谋害之事,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脱了。依闵梓南要强的性格自然不允许灼染拒绝,便在宫中散布谣言,只说灼染根本就不关心长意,晋升为容贵嫔后便目中无人起来,对长意的周岁宴亦视置若罔闻。 当日李聿宿在长安宫时,便命灼染操办长意下个月的周岁宴。 灼染躺在李聿怀中,呆怔了许久,问他:“聿郎也觉的我不够关心长意吗?” “你做事认真细致,定会将周岁宴操办的遂心如意,届时那些传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李聿长臂将她拦腰搂住,一只修长的手体贴入微的掩好了她肩下滑落的锦被。 灼染曼妙的身儿又朝他精实的身躯贴近几分,眉眼弯弯,灿若星辰:“聿郎相信染儿,染儿必不会让聿郎失望。” 李聿低首埋在温柔乡中,在她透白的雪肤上烙了一道道暧昧的红痕:“做的好,长意便一直由你抚养。” “真的吗?”灼染秋水潋滟的乌眸窜起兴奋的光芒。 “为夫何时骗过你?”李聿深情似海的啄住了她的唇,浅尝,吸吮。 芙蓉暖帐内,红浪被翻,缠绵不休。 到了二日, 灼染便只能去了玉华宫与闵梓南商议周岁宴之事。 闵梓南拉着她的手,妹妹长妹妹短的,口若悬河的讲起举办周岁宴的相关事宜,从拟定食谱到祭祀仪式等等,事无巨细的一一列出,二人倒也相谈融洽。哪知灼染前脚刚走,玉华宫便突然失火,好在灭火及时,总算制止了蔓延的火势。 待李聿去时,闵梓南被烟熏的灰头灰脸,一身的华贵锦服烧了好些个大小不一的窟窿,衣裾处还有闪烁燃燎的火星子。她扶着髻上歪歪斜斜的点翠玉冠,狼狈的从玉华宫逃出来,扑跪在李聿的脚下,不停的说是灼染派人放的火,灼染要害她。 李聿听罢,皱眉,不信。 “陛下,这样一个心肠歹毒的女子,怎能放心将大皇子交于她手中抚养?今日还好是嫔妾,保不齐哪一天就要害到大皇子的头上了。”闵梓南跪在李聿的脚下,一边哭一边控诉。 听闻此言,李聿冷冽清俊的脸上显出一丝不耐烦:“无凭无据,便是污蔑,梓南,捉贼要捉赃,莫要信口开河。” “可是只有她来过玉华宫……” “那又如何,但凡有些脑子的,也不会做的这般明目张胆。”李聿看着闵梓南,深邃的眸暗黑无底,像是能将她看穿。 闵梓南不由打了一个冷颤。 李聿一脸冷肃的看着她:“贼喊抓贼的戏码,朕已经看够了。” 闵梓南张着嘴巴,一时语塞,慌乱遮掩着眼底的心虚。 等到回过神时,李聿已经离开了。 闵梓南一身颓丧的瘫在地,银牙紧咬着。 李聿离开之后,夏仕白传来口谕:“闵氏骄纵无礼,恶意纵火反嫁祸于人,有失贵妃仪态,赐禁足一月,闭门思过,不得踏出半步!” 闵贵妃不甘心的为自己辩解,夏仕白却全然不听,只问闵梓南是不是要违抗圣令。 闵梓南嚣张的气焰顿时被浇灭,硬着头皮跪下谢恩。之后她又问夏仕白,今后是谁代管六宫。 “是容贵嫔。” 闵梓南听罢,一颗心不断的沉落,苍白精致的脸上挂满了泪珠。 待夏仕白离开之后,闵梓南依旧跪在那里,似乎忘记了起身,贴身宫女石榴走上前欲将她扶起,她伸手便是一巴掌,打的石榴眼冒金星。 “贱蹄子,是不是你出卖了本宫!” 石榴捂着脸,跪在那里,委屈至极:“娘娘冤枉,奴婢只忠于娘娘,绝无二心!” 随即玉华宫的所有宫人全部都跪倒在地,一个个的发誓表忠心。 “定是容贵嫔在圣上面前乱嚼舌根,圣上听信她的话,才将娘娘禁足。” 闵梓南却笑了,眼里满是泪:“不是的,是他一眼就看穿了我,他知道是我纵的火,他什么都知道…”包括她以前做的那些事,李聿也是心知肚明的,可那时他会惯着她由着她,哪怕知道她犯错,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见,如今为了那个二姓贱奴,他不再偏袒她了,倒开始惩罚她了! 闵梓南捂着疼痛的心口,失心疯一样的笑了哭哭了笑。 长安宫内,灼染很快便得知闵梓南被禁足,六宫事宜皆由她代管的消息。 福香和瑞枝同时拍掌欢呼。 “幸好禁足了,我还担心殿下周岁宴时她又闹出什么幺蛾子呢!”福香绕到灼染身后,不停的为灼染捶背。 瑞枝抱着长意来来回回的走动着,笑着道:“正因为怕她闹幺蛾子,圣上才将她禁足,贵妃在此之前得罪了好些人,怕是今后落井下石的人也不少。” 徐寿海正好走了进来听入耳中,便一拍大腿,道:“还真被你说着了,朝中那些大臣们参奏贵妃与武安君卖官鬻爵,说她专横善妒,阻碍圣上繁衍生息,太过霸道无礼等等,总之,一大堆的罪行!” 徐寿海说时,还掰着手指头不停的数着。 “俗语说的好,多行不义必自毙,当初哪怕日行一善,也不至于成为众矢之的。”福香幸灾乐祸的道。 灼染听罢,只感慨道:“闵贵妃的身份摆在那儿,即便她日行一善,也未必能得善果。” 只因她是闵据的妹妹。 为了拉拢闵据,李聿可以肆无忌惮的宠爱她,哪怕她错事百出,李聿也不会怪罪她。如今东洲被拿下,又先后平叛了荣国公霍承与宁王李修的谋反,李聿的心腹之患基本都已剔除,武安君的作用自然也就变的微乎其微了。李聿这个时候肯定要打压一番他的气焰,所以便拿了闵梓南开刀起头。 闵梓南处在这个位置上,夹在哥哥武安君与皇帝李聿之间,只会更为难更煎熬,她日行一善也好,日行一恶也罢,都不妨碍李聿对她的打压。 灼染早看出来李聿宠人的规律,谁有利用价值,他就宠谁,他需要闵家帮他攻打东洲,需要闵家助他对付荣国公霍氏一族,所以,他就给闵梓南无边的宠爱,如今闵家的利用之处不断缩减,他对闵梓南的宠爱也开始渐渐消失。 而今最受宠的人改换成了她,是不是意味着,李聿要利用她来达成某个目的? 灼染苦思冥想着,始终想不出李聿的意图。 唯一的缘由便是她像夷夫人。 一路走来,她都是靠做夷夫人的替身才有了今日。 总有一日夷夫人会回来的,她剩余的时间已经不多… 灼染抬手抚摸了那一朵芙蓉花,决心近两日就行动。 其实这段时日她与李聿一直都是如影随形,吃住一起,她想动手简直轻而易举,可李聿那双眼睛太过摄人,他每次看她时,都能轻而易举的瓦解她的勇气,那双犀利的眸就像能洞悉她的一切,对她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一样,这令她很不安,所以她需要别宫的妃嫔来触成这件事。 “丽妃又在御花园跳舞引蝶了,引来的蝴蝶比上次还要多,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得到圣上青睐。”福香附在灼染的耳畔,小声的道。 灼染听罢,笑了笑:“春日暖和,蝴蝶蜜蜂都闻着香味跑来了,” “可不是嘛,蝴蝶还好,若是蜜蜂必定会蜇的满头包。到时候不是复宠,而是失宠了。”福香神秘兮兮的一笑,又压低了声音:“贵嫔娘娘请好了,一切都已妥当。” 灼染握着福香的手,又问:“待事成后,将那蜂窝毁掉。” 福香点头嗯了一声。 午时过后,徐寿海便跑了回来:“了不得了,丽妃被蜜蜂蛰的满脸包,痛的她在御花园直打滚!” 灼染听罢,将长意放回了摇床,皱眉问:“可有请御医?” “还没有呢,丽妃不让请,她的贴身宫女春茵和芳雪要通知圣上,也被她拦住了,死活不让请!估计是觉得丢人,加之脸都肿变了形,不想叫圣上瞧见她那副丑态吧。” 灼染听罢,决定亲自去一趟关雎宫看看裴然。 到了关雎宫,只见宫人们正在将那些姹紫嫣红的盆栽搬去外面,理由是容易招来蜜蜂。 灼染带着挂纱帷帽,身穿石榴云锦大袖深衣,芳华雍容,如仙妃降临一样。 面纱遮颜的丽妃裴然不得不领着关雎宫的宫人行跪礼。 灼染及时将她扶起,关切的问她面部可有消肿。 裴然语气颇有抱怨:“娘娘是来看嫔妾笑话的吗?让娘娘失望了,嫔妾好的很,依旧花容月貌。” 灼染微微一笑,一双乌眸穿过面纱,直接落在了裴然肿胀难消的脸上:“人就是这样,越是没什么,偏要炫耀什么,丽妃若真的花容月貌,岂会遮遮掩掩的将这张娇美的脸蛋藏起来呢?莫非你这张脸与你的身份一样见不得人?” 丽妃闻言,如遭雷击,灵动的乌眸顿时露着惶恐之色,后退一步,带着后怕,而后又极力掩饰:“贵嫔这是何意?攻击我的相貌也就罢了,连身份都要攻击?” “本宫知道,你是罪臣之后,若本宫将此事告知于圣上,你,连同你的父亲裴廷尉都会以欺君之罪论处。” 裴然是裴子霁与罪臣之女私通所生,是她当初从霍献容的口中得知的,她也一直都装在心里未曾揭发,其实她并没有打算去揭发她,必要的时候可以当做把柄利用一番。 就比如现在。 此时裴然听了灼染的话,脊背飕飕发凉,每个毛孔都填满了恐惧。 “你,你胡说,我不是罪臣之后,你污蔑我!” “还不承认么?既如此,那本宫今日就去圣上那告发你与裴廷尉,届时若圣上追查起来,你认为你还能安然活着么?” 灼染挑眉,柔婉的眼光愈加凌厉,令裴然更是惊惧万分。 “你,你想怎样?” “本宫不想怎样,就是想与你和睦相处,本宫得知你被蜜蜂蛰伤了脸,便特意带来了消肿的药。”灼染将包扎好的药放在了案上:“此药是外敷药,敷一次即可。” 裴然看了一眼案上的那药,在心里已经有了想要将药扔出去的想法。 她才不相信灼染会这么好心。 “本宫知道,你一定会将这药扔掉,所以本宫会看着你敷,待你敷完后本宫再走。” 灼染靠近她一分,清柔的声音不容商量,更不容拒绝。 裴然咬牙,袖下的手握紧几分:“我若不配合呢?” “除非你不在意你这张脸,也不在意自己的身份是否被揭发。”灼染慢吞吞的道。 裴然听罢,不情不愿的打开那包外敷药,又不得不涂抹再脸上。 很快,她脸上火辣辣的疼痛瞬间消失,红肿也消退了下去,整张脸比之前还要润美几分。 裴然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不时抚摸着光滑洁白的脸颊。 “你拿我的身世威胁我,就是为了让我敷你送来的药?”裴然有些不明白灼染的用意。 后宫虽然表面和谐,可背地里都在暗中较劲争宠,若哪个妃嫔倒霉受伤,其余妃嫔怕是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跑来雪中送炭? “正因为本宫知道你不会敷,所以才那样吓唬你,逼你就范。”灼染握了握裴然的手:“这么美的脸蛋,就应该好好保养才是。” 第83章 均沾 裴然那黑亮的眼睛里依旧噙着迷惑,她看着灼染,试图要从灼染的神色中寻出一些算计。可是灼染的眼睛里只有真诚和坦然。 “贵嫔娘娘真的不会揭发嫔妾吗?”裴然不确定的问灼染。 灼染伸手为裴然整理着鬓前散乱的发丝,笑了笑:“你若与本宫交好,本宫就权当不知情。” 裴然沉默着,似在衡量其中的利弊。如今她有把柄捏在灼染手中,且灼染现在还是最受宠的贵嫔,皇帝还又那般信任她,她与她交恶根本就是自取灭亡。 不如暂时放低姿态接近她,假装与她交好,在趁机将她弄死,替姑姑裴尽欢报仇…… 裴然一番绸缪后,立时换了友好姿态,反握着灼染的手:“娘娘消去嫔妾脸上的伤势,嫔妾感激不尽,别说交好了,就是为娘娘当牛做马也愿意。” 灼染听了这番话很是受用,牵着裴然的手跽坐在案前,温柔的道:“当牛做马就不必了,只管当我的好妹妹。” “嗯,日后姐姐有什么难处可告诉妹妹,妹妹定当为姐姐分忧。”裴然眨着晶亮的眸子,看起来无比诚恳。 “妹妹若真想为姐姐分忧,就替姐姐多陪陪圣上吧。圣上时常也念着妹妹呢,今日妹妹受伤,圣上定会来关雎宫看望妹妹。” 裴然听罢,眼底笑意更是加深,待灼染离开时,她一直将灼染送出了关雎宫。 裴然被蜜蜂蛰伤一事闹的人尽皆知,李聿自然也是知晓的,但是他却没有要去探望的打算,只命令夏仕白送些补品和消肿的药膏,之后便如往常一样去了长安宫。 翩然飞来的龙纹衣裾映入灼染的视线,李聿那深邃的轮廓离她越来越近,直到占尽她的眼帘,与她一身明红深衣交相辉映,缠绻一起。 灼染有些焦灼起来。 他今日应该去关雎宫探望被蜂蛰伤的裴然才是,为何又跑来长安宫了? 李聿习惯性的牵着她的手,朝殿内走去:“今晚就吃你上回做的拔丝蜜薯,这次为夫亲自做,对了,染儿上次说想吃鱼,那就再做一道糖醋桂花银鱼吧。” 灼染笑了笑,撒娇的偎在他怀中:“聿郎真好,事事都想着染儿。” 李聿将她揽入怀中,轻揉了揉她的头顶,宠溺中带着戏谑:“你夜里受累,应多吃些,还想吃什么,为夫给你做。” 灼染腮畔桃花盛开,一片红晕:“吃多了就变成胖子了,聿郎只要不折腾了,我就可以少吃些呢。” “胖些好,有福气。” “不要嘛,胖了就不好看啦。到时候肯定遭聿郎嫌弃。”灼染像个小媳妇一样抱怨着。 “傻瓜,为夫怎会嫌弃你呢?,今晚听你的,只赏月闲聊,不折腾。”李聿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灼染将他的手拿了来,环住自己的腰:“不如去关雎宫瞧瞧吧,丽妃妹妹听说被马蜂蛰伤了,聿郎好歹去看看她,她又年小,刚进宫没多久…” 她必须要让李聿去关雎宫,要不然她今日做的一切岂不白费? 李聿眼中的柔情一点点凝固,神色渐冷。 单独相处时,李聿次次都要将她代入到夷女身上,不喜谈论别人,就好像在做美梦时不喜旁人将他摇醒一样,无疑,她这样说,显然败坏了他的兴致。 “聿郎,染儿说错话了是吗?”灼染明知故问。 她就是故意要败坏他的兴致,好将他赶去关雎宫。 “染儿是不是厌烦了?” 李聿的眸带着一丝沉重的逼迫,看着她,久久凝视。 “怎么会?我巴不得日日和聿郎在一起,可聿郎贵为天子,终究不是我一个人的夫君,她们和我一样,也想和聿郎恩爱相随,我总不能一直将聿郎霸在此处,贪得无厌的获取专宠。” 李聿沉默片刻,说了一个好字便移驾去了关雎宫。 灼染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可转念又开始担忧起来。 李聿虽然去了关雎宫,但是这件事能不能促成还尚未可知。 如今也只能利用裴然来赌一把。 一整晚,灼染守着长意看着窗外的月光,难以入眠。 白日,她命福香在宫外寻来了一个马蜂窝,刻意将其挂放在御花园的垂杨柳上,马蜂窝内填满了马蜂,一旦嗅到花蜜的气息便一窝出动,最终导致裴然被蛰的满面浮肿。 灼染放马蜂窝的目的就是为了蛰伤裴然。 裴然想要复宠,便将身上喷满了招蜂引蝶的花香,在御花园搔首弄姿的跳舞,于是她便趁这个机会寻了马蜂蛰伤她,在好心去关雎宫给她送药,那消肿敷药兑了芙蓉花粉,只要李聿跟她贴面亲热,花粉就能通过密吻时成功进入李聿的口中… 也不知道今晚他们有没有亲热? 一想到李聿和别的妃嫔颠鸾倒凤,她又有些莫名的心烦。 过了好些天,李聿一直不曾来长安宫,倒是命尚寝局的宫人送来了彤史档案,上面清楚的记录了李聿召幸了哪些妃,翻了哪些嫔的绿头牌等等。显示他离开长安宫那晚宿在了关雎宫,之后便都是宣召妃嫔去望夷宫侍寝,一夜一个,有时候还两个,都不带重样的,完美的诠释了什么是雨露均沾。 灼染看着这些密密麻麻的记档,心中有一瞬的不适,很快又恢复如常。 她合上彤史,递给了秦尚宫,道:“圣上若喜欢,可在御女苑那边多挑一些样貌出众的送去。” 秦尚宫拿着彤史应声而去。 到了第二日,彤史又准时准点的摆在她的眼前,上面赫然清晰的写了三个相同的名字:曹尔雅。 昨晚李聿连着宠幸了尔雅三次。 “昨儿个夜里曹采女承宠三次,一连迁升六级,得了一个从二品昭仪娘娘的封号,赐住芙蓉殿。”秦尚宫小心翼翼的道。 灼染闻言,各种思绪涌上心头,最终欣慰一笑。 尔雅承宠是好事,且还一夜得幸三次,荣迁昭仪,她终于有了出头之日,再也不用在御女苑虚度光阴了。 “去尚衣局扯几匹绸缎送去,御膳房那边也交代一下,给芙蓉殿多配些补品和膳食。” “是。”秦尚宫没想到容贵嫔这样的大方。 她还以为容贵嫔看了这些承宠记录会醋意大发迁怒于她呢,事实证明是她想多了。 而命令她送彤史的圣上也想多了,容贵嫔根本就不是拈酸吃醋的人,更不像闵贵妃那样泼蛮任性。 “圣上龙体可还好?”灼染又问秦尚宫。 “回娘娘的话,圣上龙体无恙。” 灼染便没再问了,心里只纳闷,为何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郑鞅不是说那芙蓉花粉可麻痹人心吗?为何这段时日一直都是平静无波的?还是说,那晚在关雎宫时,李聿根本就没有与裴然温存? 正这样想时,望夷宫那边传来了消息,李聿在今日早朝时口吐鲜血,昏厥于大政宫。 第84章 灼华 t 第85章 冷宫 “是啊,阿鞅哥哥,成功了。” 幽深而诡谲的寝殿之中,灼染低敛眉眼的样子在宫灯折射的光影之中更添妩媚,只是那妩媚中却透着淡淡的哀愁与决绝。 郑鞅捧起她美艳清丽的秀脸,很是欣赏她那乌眸中流露出的冰冷而锋利的决绝。 他没有看错她。 她果敢聪明,从不会为儿女情长牵绊,无疑是他抛给李聿最好的武器。 “如今只等李聿死后,扶他那幼子称帝,然后再慢慢将皇权抓握在手,从此这大齐就是你我二人的天下!” 就在刚才,他将带来的“长生不老药”递给了灼染,让灼染亲自喂给了李聿,想必这时李聿已经毒发身亡。而接下来自然是要为主宰大齐江山而筹谋规划了。 灼染欣然赞许,顾盼生辉的明眸透着对郑鞅的崇拜,随即又皱起眉头道:“只是兵权不在你我手中,很难掌控朝堂。” 郑鞅剑眉飞扬,矜贵的骨子里流露着傲然与自信:“周骜已经成功盗取了武安君闵据手中的那一半虎符,而你我身在皇宫有玉玺和另一半虎符傍身,何愁掌控不了朝堂呢?” 郑鞅并非不想恢复被摧毁的东洲江山,而是东洲军力弱小,早已经宫倾兵败被大齐破城占领,且郑鞅的父亲郑伯书生前失尽人心,已无几人拥戴郑氏王族了,他只有决心留在大齐,站在灼染的背后操控着大齐江山。 他是感激灼染的,若不是有她这个可靠的内应,他不会如此顺利的弄死李聿。 所以,他低柔深情的告诉灼染,他要给她最好的,要将整颗心给她。 “郑鞅的心,永远属于赵灼华。”郑鞅抱紧她几分,靠近她时,微微抖动的长须被一阵风吹乱,似乎也乱了他要一亲芳泽的步骤。 当他再次想要近一步时,灼染双颊通红,羞赧的离开了他的怀抱。 周骜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一身铠甲戎装,迈着威武而自信的步伐。 “在下已控制住那些太医,并叫他们改写了脉案。”周骜单膝跪地,双手奉上了从闵据那里偷来的虎符,洪亮如钟的声音响在幽寂的宫殿。 灼染清楚,太医署所有太医都知道李聿服用了“长生不老药”,到时李聿因此而死,长生不老药便不再长生,而是毒药,最终郑鞅这个携带毒药入宫的刺客必然会遭致围攻。周骜挟持太医,强行逼迫太医改写脉案,就是为了避免李聿毒发身亡后发生一系列对郑鞅不利的事情。 郑鞅看着那虎符,清澈的碧眸明亮夺人,他伸手,接过那一半虎符,感激的将周骜扶起:“辛苦周兄了,兄以股肱之力助我,来日必将隆重犒赏于兄,直至封侯拜相,位居极品!” 周骜听罢,更是动容的对着郑鞅叩首:“公子为在下的恩人,在下将永远忠于公子,披肝沥胆,在所不惜!” 郑鞅又将他扶起,只说周骜的家人便是他的家人,他救自己的家人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听的周骜更是红了眼眶,感动的一塌糊涂。 灼染亦是春风得意,笑语嫣然,随即她倒了三杯酒,各递给郑鞅和周骜两杯,举起酒樽,愉悦的道:“阿鞅哥哥,为我们的胜利,同饮!” “好,同饮。”郑鞅接过灼染手中的酒樽,并肩,十指相扣,目光如炬的与她视线交织。 灼染仰头,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哐当一声,周骜手中的铜樽失手跌落在地上,身体似乎有些支撑不住,开始跌跌撞撞的后退了起来。 “公子,这酒,有毒…”周骜说完,口吐鲜血,倒跪在地,愤怒指向灼染,带着难以置信。 然而已经为时已晚,郑鞅手中铜樽亦是跌落在地,吐了一口鲜血,欣长的身姿摇摇欲坠了起来。 此时他牵着灼染的手,紧紧的扣着,将身袭锦绣繁复长袍的灼染带倒在地。 灼染没有挣扎,任由郑鞅掐着她雪白的脖颈,只冷冷的和他对视,冷冷的笑。 郑鞅害怕这样冷若冰霜的灼染,无比的害怕,意识到灼染在他酒里下了毒,他绝望而骇怒的扼住她的咽喉,咬牙:“你为何要害我?” “冤有头,债有主,你说为何?”灼染泪流满面的看着郑鞅,声音颤抖:“因为你一直在骗我,利用我!” “呵呵,灼华,我万没想到你居然听信那暴君的话视我为敌!你是赵桓的女儿,我郑鞅的未婚妻,你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却抵不过一个外人的挑唆!灼华,你忘记了吗?李聿是我们共同的仇人!是他灭了我们的家国,杀害了我们的亲人!” “你错了,是你害死了我的亲人,是你让我家破人亡!郑鞅,一切都是你干的,你以李聿的名义害死了我的父母!” 郑鞅眼瞳一紧,突然冷笑:“又是李聿告诉你的吧!他说什么你都信么?灼华,这一切都是他编造的谎言!他用心险恶,设计离间你我二人,你不能中了他的圈套,给我解药吧,如若不然你会因为失去我而后悔终生!” “是阿兄告诉我的,当初父亲为主将,你为副将,被困瑶山时,我父亲明明可以带着赵家军突出重围,可你心胸狭隘,一直对我父亲与阿兄心生猜忌,你担心我父亲为李聿所用,便命刽子手假扮齐军,将我父亲与母亲以及所有赵氏一门赶尽杀绝!老天有眼,让我阿兄侥幸而逃,让我知道了这些真相!” 昨夜阿兄还告诉她,当李聿得知父亲赵桓被斩杀后,派人去瑶山收尸,欲将父亲为首的赵氏一族厚葬,因父亲身首异处,便下令悬赏寻找首级,只为给父亲拼凑一个全尸安然下葬。 之前她并不知晓这些,那时她心中装满仇恨,只拿着父亲首级献给司徒胜,让司徒胜助她进宫,然后她好刺杀李聿。 最终司徒胜拿着父亲的首级去李聿那里邀功,而李聿得到首级之后,当即派人为父亲厚葬。 阿兄还说,李聿什么都知道。 包括她利用裴然给他下芙蓉毒粉,试图麻痹他的神智,以及她从宝华殿回来之后给他喂致残的毒药… 这些毒并未进入他的体内。在她第二次给李聿喂致残毒药时,那毒药被特制的铜碗吸收过滤掉了,而第一次在裴然那里下的芙蓉毒粉,阿兄说李聿也早有防备,故而也就成功避开了。在很久很久以后,灼染才知晓,李聿临幸后宫妃嫔时,从不贴面亲吻,除了她以外。 李聿对一切都了如指掌,包括郑鞅的阴谋,她的算计,可是他却装作重病缠身的样子配合她演戏,假装被控制,只为引郑鞅出现,寻出夷女的下落。 所以,她不但是郑鞅的棋子,也是李聿的棋子,她被两头利用,郑鞅利用她陷害李聿,妄图颠覆齐朝江山,而李聿利用她引郑鞅出洞,欲将郑氏残余一网打尽,救出夷女。 若非她与阿兄相认,她永远都被蒙在鼓里。 从她被掳去齐营的那一刻,她就被残酷的现实层层夹裹,推动着她迈向了没有光明的黑暗深渊! 灼染自嘲的笑着,有一瞬觉得自己好可悲。 此时郑鞅拼命的掐着灼染,却发现越来越力不从心,灼染只轻轻的一推,他便弱不禁风的倒躺在地。 “你这个,贱人!毒妇!给我解药!”郑鞅扯着嗓子对着灼染怒吼,强烈的求生欲与那口鼻流出的鲜血同时喷薄而出,那扭曲的假面被灼染扯了下来,露出了英俊而狰狞的容颜。 “无药可解。” 灼染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坟墓爬出来的幽灵。 郑鞅与周骜趴在地上,连握拳瞪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只眼巴巴的看着灼染,有气无力的骂灼染是蛇蝎毒妇。 “你以为你杀了我,李聿就会对你感恩戴德吗?他不会,他会抛弃你,也或许会杀了你,赵灼华,你不过是夷染的替身,你忘了么,灼染这名字还是我给你取的呢。” 作为李聿的死敌,他自以为对李聿了如指掌。当初他暗中通过霍承劫走了夷染,之后将夷染作为人质押缚到战场威胁李聿退兵。李聿很在乎夷染,不愿意让她受半分伤害,便妥协退兵。 正因为当初看出了李聿对夷染的重视,郑鞅便将夷染扔到战乱之中任兵马践踏,以此来打击李聿。李聿痛恨郑鞅言而无信,一怒之下,化悲愤为力量,一气呵成的将郑鞅抓去做了俘虏人质。 也是再做人质时,悬吊在京阳城门外的郑鞅与灼染久别重逢。灼染当夜便去城门看了他,她站在月光下,犹如堕落凡间的唯美仙灵,她就那样泪眼朦胧的看着他,不断的叫着阿鞅哥哥。 她说,阿鞅哥哥,等着我,我会救你。 后来,他鼓励她活下去,叮嘱她一定要活到他有能力接她回东洲的那一日,再后来,他得知她要进宫报仇,便给她取了一个全新的名字,叫灼染。 “替身又如何,总比阿鞅哥哥痛苦不甘的死去要强。”灼染眼底划过一丝落寞,淡然轻笑。 郑鞅一听,血脉逆涌,嘴角再次溢出一滩猩红。 “毒妇…我要杀了你…” 郑鞅试图伸手去袭击灼染,近在咫尺的灼染则是无动于衷,看着他袭击。 最终,他无力的手垂了下去,朝一丝微光看去。 微光之中,玄色龙袍乘着夜风翻飞,卷来一股强势无比的阴戾之气。 绵延逶迤的黑衣骑卫站成两排,跟随着龙袍的主人缓缓进殿,沉肃的杀气越发逼近,充斥着望夷宫的各个角落。 灼染转身,与李聿那双凌厉如鹰隼的眸对视,随即她移开视线,垂手跪在李聿脚下。 “郑鞅与周骜已被嫔妾控制,皆手无缚鸡之力,陛下只管擒拿。” 郑鞅给的长生不老药是毒药,她扔掉了,而后为李聿喂了普通的补药,所以李聿没有死。 就算她仍继续给李聿喂毒药,李聿会像前两次那样成功避毒,自然不会死,但是她会死。 灼染依旧是一副忠心坦然的姿态,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慌张。 李聿看着这样的灼染,冷笑一声,高大如山的身姿缓缓的靠近,然后越过她,抽出腰间佩剑,刺向郑鞅。 郑鞅咬牙隐忍,恨恨的看着李聿,更恨的人,却是灼染。 他对灼染,恨之入骨!恨她的倒戈与背叛! 他可以杀她全家,但是她不能背叛! 周骜见郑鞅被刺,爬了过来,试图替郑鞅挡下:“虎符,我有虎符在手…宫外,我已召集兵马…” 李聿将剑端从郑鞅的腹部拔出,旋即又刺进周骜的身体里,低冷的声音噬人的可怕:“将军偷拿的虎符实为赝品,宫外,皆是朕的人。” 周骜心中燃起的一丝希望顿时被浇灭,当李聿抽出剑,他腹部血流如注,大吐一口鲜血便昏死了过去。 郑鞅的腹部流血不止,他睁着眼睛,看着跪在那里的灼染,轻轻的开口:“灼华…” 灼染眼中没有一丝动容。 “灼华?”李聿提着剑,眯着眼睛看着灼染。 灼染心头一抖,两手撑地,将头埋的更低。 滴血的剑端缓缓的进入灼染的视线,散发寒芒的剑上,倒映着灼染那张惨白无色的容颜。灼染的下巴被冰冷嗜血的利剑挑起,迫的她不得不抬头与李聿对视。 她身体一颤,险些虚软瘫倒。 “你是谁?” 李聿周身散发着冷冽的肃杀之气,质问她。 “我叫赵灼华,是赵桓的女儿。” 说出这番话,灼染平静了不少,恬淡的看着李聿,却露着温柔的笑。 李聿手中的剑又将她下巴抬高几分,稍加用力,她的咽喉就会被刺破。 只是,李聿没有刺死她,而是上前一步扼制她的脖颈,一个重力,耳鸣嗡嗡,险些令她窒息。 “赵桓有你这样的女儿,真是耻辱。” 灼染张着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闭上了水滢滢的乌眸。 泪水滚落在李聿的手上,顺着手腕一直流于袖内。 迷蒙中,灼染听见仇乌的声音响起。 “看在贵嫔娘娘擒拿郑氏奸贼的份上,恳求陛下留她一条活路。” 李聿手一松,灼染像是一个物件一样被丢开,她倒在地上,捂着泛红的脖颈大口的喘着气。 “拖下去,打入冷宫。”李聿拿着龙纹白帕擦拭着沾了灼染气息的手,看都不看灼染。 仇乌悬着的一颗心最终回归原位。 打入冷宫已是最好的下场。 幸而他及时告诉灼染真相,才让灼染及时倒戈,要不然灼染就会和郑鞅周骜的下场一样。 灼染被拖去望夷宫时,迎面撞见一个窈窕蹁跹的红衣女子,那女子轻盈如仙一样走向李聿。 李聿丢开手中的剑,迎上柔肤弱体的娇美女子,紧紧的揽入怀。 “染儿,你哪里不舒服?” 一阵风将李聿温柔的声音吹入灼染的耳中,撩动心弦。 第86章 弃妇 穿过幽暗的甬道,走进了杂草丛生的荒凉宫殿,风吹的急切,将灼染的发髻都吹散了,左右黄门走的也急切,似乎一刻也不愿意在这凄凉的地方多待,他们粗鲁且蛮力的将灼染推进了漆暗阴冷的犹如囚室的屋子里,然后关门,上锁,一气呵成。 沉重哗啦的锁声戛然停止后,黄门也就离开了。 四周一片安谧,静悄悄的,时间像是停止了般。 灼染狼狈的匍匐在地上,始终还在想着那红衣女子的身份,耳边依然是李聿那极尽宠溺的柔情之声,并且清晰听见李聿叫她染儿。 所以,那女子应该是夷夫人吧。 如今正主归来,她的下场自然是被抛弃。 她欺君,下毒,各种阴谋算计被李聿尽收眼底,身犯数罪的她终将永远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冷宫之中,被遗忘,直到死亡。 这样也不错,替爹爹与阿娘报了仇,又知道阿兄安然活在世上,足矣。 阿兄以精湛的医术博得李聿器重,在民间亦是受百姓爱戴,她希望他一直维持这种现状,做悬壶济世的仇乌神医。 她希望阿兄不要再替她求情了,她不想因为他替她求情而受牵连。 就这样挺好。 灼染心中暗自祈祷了一番,又莫名想到了长意。 都说母子连心,此刻他应该躺在母亲的怀中,好奇而欣喜的看着夷夫人,直到夷夫人完全占据他那双可爱伶俐的黑亮眼睛,直到将她完全忘记。 灼染心里有些难过。 与长意分别几日后,被关在冷宫内的灼染断奶了,这期间,她捂着涨痛的胸处一直等着长安宫来人告诉她长意仍然依赖她,需要她,心存一丝侥幸的等着李聿下旨召她回去继续当长意的奶母,继续将功补过。 但是什么也没等到,长意不再依赖她,也不会因为找不到她而嚎啕大哭,因为他已有母亲可以尽情依赖。 又过了几日,灼染来了月信。之前因为要给长意喂奶,夏仕白遵照李聿吩咐给她喂补药导致月信延迟,如今停了补药,又断了奶,自然也就回归正常了。 灼染捂着肚子,容颜惨白,蜷缩在落灰的旧案旁,看着窗外,浑浑噩噩的度过了疼痛无比的月信期。 这一晚,夜幕降临的时候,鸣钟击磬,欢曲悠扬,喜庆之乐飘入她的耳朵里,比过年还要热闹。她缓缓的站起身,走到窗棂旁抓住铁质生锈的栏杆,看着眼前芳草萋萋的院落。 一个人鬼鬼祟祟的走了进来,还提来了一个漆红色的食盒。她定睛一看,居然是曾经被发落永巷浣衣司做苦力的汪延。汪延的身后,是刚晋升为昭仪的尔雅。 尔雅一身暗绿色的邹菊纹蔽膝大袖深衣,挽着垂云髻,清秀端庄中带着一丝光艳的妩媚。 汪延如今是尔雅的随身太监。 她当初还是代管六宫的容贵嫔时,将汪延引荐给了夏仕白,夏仕白当时卖她一个人情,便答应给汪延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汪延聪明麻利,便被夏仕白指派去了尔雅的芙蓉殿侍候。 尔雅正吩咐汪延先去外面守着,然后隔着窗棂,尔雅亲自将热气腾腾的食物端给了灼染,催促灼染趁热吃。 灼染百感交集的握着尔雅的手,接过了尔雅递来的筷箸。 尔雅和汪延是偷偷过来的,所以没有冷宫钥匙,不能进去。 尔雅告诉她,明光宫内正在为长意举办周岁宴,还告诉她,刚进宫的夷夫人被破例册封为皇贵妃。 之所以破例,是因为仅次于皇后的正一品妃位只设立三个,为贵嫔,贵妃,贵姬,而李聿为了夷夫人,又另立了一个皇贵妃的封位,可见那夷夫人在他心中是有多重要了。 灼染听罢,淡淡一笑:“夷夫人也算是圣上发妻,即便册立为中宫之后也是应当的。” 而李聿迟早会将夷夫人捧上后位。 现如今还不能,因为李聿顾虑到了闵梓南身后的闵家,要知道,闵据手中还握着大齐一半兵权,待收回那另一半虎符,便是夷夫人册立皇后之日。 不过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染儿,仇乌神医为了替你求情,被圣上关进廷尉司了。”尔雅叹了一口气,替她盛了一碗鸡汤。 灼染心一沉,再无胃口:“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昨儿个才发生的。”当时窦贤妃和颜德妃领着她们一班子妃嫔去望夷宫给皇帝和皇贵妃请安,还没进殿,就看见带着面具的仇乌神医被两个黄门侍郎牵了出来。 “神医被牵出来后,还在替你求情,希望圣上将你贬为庶民放你出宫,圣上龙颜大怒,当即下令给他上枷锁送去了廷尉司。” 听了尔雅的话,灼染忧心忡忡。 那晚在梧桐树下说好的,只要她被打入冷宫,留下一命,阿兄就不必再为她求情,可是阿兄最终反悔,不想看着她老死冷宫,只希望她出去过寻常百姓家的日子。 阿兄的心盛满了对她的关怀。 灼染感到一阵温暖,连眼眶都是湿热的。 “尔雅,可不可以帮我去廷尉司劝劝他?你告诉他,我在这里很好,很喜欢这种清幽安静的日子,你告诉他,叫他去跟圣上认个错…别让我为他担心,也不需要他担心我…” “丽妃娘娘要来了!带了好些个宫人!” 汪延突然跑了来,神色慌乱,如临大敌。 灼染顿时止住了话,松开了尔雅的手,催促她离开。 尔雅秀眉微蹙,朝门外看去:“丽妃怕是有备而来,不如我在此候着,看她究竟要干什么。” “不必了,你是背着人来的,别被她抓住话柄,带着汪延先离开。”灼染知道裴然是来者不善,她不想牵累尔雅。 尔雅点头,和汪延先一步离开,临走承诺会去廷尉司将她的话带给仇乌。 “尔雅,谢谢你。”灼染感激的看着尔雅。 尔雅温婉一笑:“谢什么,我可是你阿姐。” 尔雅前脚刚走,挽着霜色披帛内罩淡荷色掐腰百褶裙的裴然领着宫人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好在尔雅和汪延绕道而行,她并未发现。 裴然旁边立着关雎宫常侍刘奔以及贴身宫女春茵跟芳雪等人。 灼染在裴然快来时,便离开了窗棂,回到了案前坐着整理一些脏旧的衣物。 外面,刘奔拿着钥匙打开了冷宫,裴然便命刘奔守在外面,她则是带着其余宫人走了进来。 “容贵嫔,从高处摔落的滋味好受吗?哦,才想起来,你现在不是贵嫔了,是一个冷宫弃妇。”裴然精致漂亮的脸带着快意的笑,走上前,满眼清高:“本宫今日奉命前来审讯,你要如实回答!” 冷厉的声音与她纯萌天真的年纪丝毫不符。 第87章 画押 灼染抬眸,静静的看着裴然。幽黑的眼睛犀利如刀,透着不容小觑的精光,她浑身散发着睥睨天下而又深不可测的凤仪威严令裴然心起一丝畏怯。 身体里某处最软弱的神经不由一颤。 裴然不喜欢这种感觉,甚至无比憎恶。 “你只不过是一个二姓贱奴,一个被丢弃的抹布!有什么资格在本宫面前骄傲?来人,掌嘴,给本宫杀一杀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嚣张气焰!” 裴然慢条斯理的拨动着手上那根通翠碧绿的玉镯,命令身后的宫人。 贴身宫女春茵上前一步,有些迟疑。 “本宫叫你掌嘴,聋了?!”裴然怒声命令春茵。 春茵硬着头皮抬手,重重的扇了灼染一巴掌。 “接着打,本宫不叫停,不准停!” 春茵应声,一下比一下狠厉。 灼染的脸上顿时赫然出现了醒目的巴掌印,火辣辣的疼痛蔓延至耳根。 裴然觉得还不解恨,便又命令身后的芳雪等人轮流扇打。 灼染的整张脸都被打木了,头晕目眩之际她下意识用手挡着,却被宫人强行将手拿开反剪其后,继续扇。 “丽妃,你当真要恩将仇报么?别忘了,你的脸还是我治好的,当初我出于姐妹之情也并不曾揭发你,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灼染倒在地上,嘴角和鼻子都出了血,双颊更是红肿一片。 裴然一听,却冷冷的笑了,走过来抓住灼染的乌发,恨恨的道:“本宫可不愿跟你这种下作之人做姐妹,你害死本宫的姑姑,还拿本宫身世相要挟,本宫巴不得你死!不过你很快就会被赐死,今后你休想再威胁本宫,就算你心有不甘,想在临死前揭发本宫身世,本宫也不怕,因为你是一个频繁欺君满嘴谎言的罪人,你之言,圣上是不会相信的。” “圣上可没让我死。”灼染声音不大,却沉静不迫。 “所以啊,本宫来此就是让你承认一些罪行,也好让圣上赐死你。”裴然抬起灼染的下巴,恶狠狠的笑了。 明明是那么稚嫩干净的脸蛋,却处处都透着歹毒,根本不打算给她丝毫活路。 灼染木然的神态透着穷途末路的凄楚,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闭上了眼睛。 她失宠了,还被打入冷宫,没有皇帝的庇护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弄死她,更何况身为丽妃的裴然。 也罢,待她死,阿兄就不会有任何牵绊了。届时他将继续做最受器重的神医。 “本宫问你,你与那个仇乌可有私通?” 裴然的声音震碎了灼染求死的决心,她睁开眼,愤怒的看着裴然,只觉的荒唐至极。 “谬论。” 灼染带着谴责的目光看着裴然,吐出两个字。 “不承认是吗?本宫有的是方法叫你承认!”裴然拿出了提前备好的供词,摆放在灼染的眼前。 上面的文字是以她的口吻撰写的,大致内容就是她与仇乌暗里私通,祸乱宫闱。 呵呵,亏裴然想得出来! 灼染看着那满纸荒唐言,真恨不得将其撕毁,可她的手牢牢反缚在身后,被强行按跪在了地上,根本无法动弹,什么也做不了。 她咬牙切齿的看着裴然,怨愤道:“你年纪不大心思却这般龌龊,裴廷尉是没教你如何做人么?” 灼染的话戳中了裴然心中那根自卑的神经,似乎在告诉她,她是一个见不得人的私生女,有娘生,却无父养! “贱人,你不过是一个到处淫人的脏妇,装什么清高?你勾搭仇乌与你私通,秽乱后宫,惹的他冒死替你求情,堪为这天底下最最龌龊之人!” 裴然怒不可遏的指着灼染,口吐芬芳之后仍不解恨,命令春茵将灼染的手拿了过来。 “给这贱人按手印画押!” 春茵照做,强行按住灼染的手,使劲往那伪造的供词上画押。灼染极不情愿的反抗着,不肯让裴然得逞。裴然起身,又骂了一句贱人,便伸脚狠狠的踩住灼染的手,灼染痛的浑身直颤,昏厥了过去。她那只无力而淤青的手被拿起,重重一按,一个红色手印清晰出现在供词上。 等灼染醒来时,裴然早已经拿着供词离开了。 灼染爬起来跑到了铁窗旁大声的呼喊着。 她对空气声嘶竭力的说,裴然伪造供词强行让她画押,让她承认没做过的事情。 回应她的便是冷宫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灼染忧忡而绝望。 她自己倒无所谓,但是她不能牵连阿兄!裴然污蔑她与阿兄祸乱宫闱,强迫她画押,到时再拿给李聿过目,李聿赐死的不止是她,还有阿兄! 灼染在冷寂的殿内徘徊片刻,无助而又绝望。 当她顿住脚步准备撕开素袍的一角拟写清白血书时,殿门居然被打开了。 月光照了进来,地上的影子缓缓向前移动,将她尽数笼罩。 李聿一袭广袖龙袍,沉默的站在那里。 昏暗中她看不真切,但是她却强烈感觉到那道锋利如刀的眸光正在无情凌迟着她。 灼染的呼吸一窒,神色哀哀的跪在地上,声音依旧轻柔,只是不再唤他聿郎,而是陛下。 李聿走了过来,如泰山压顶一样袭来,处处透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然后他不羁的坐在案前,捏着她的下巴,用极具侮辱的词汇贬低她,质疑她:“淫妇,你祸乱宫闱,该当何罪?” 灼染的下颚骨都要被捏碎了,痛的她直皱眉。 “奴婢与仇乌清清白白,绝无过分之举。是丽妃伪造供词,强行逼我画押。”她想说,仇乌叫赵瞻,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长,绝无私通的可能! 可若是那样,阿兄就会因刻意隐瞒身份而被定罪。 她一人欺君就够了,不能让阿兄跟她一样冠上欺君的罪名。 “还敢狡辩?”李聿一个重力,掐着她的下巴,使她身体不由向他怀里跌,酒气扑鼻,浓醇而烈,带着迷人心智的沉香气味。 “我们,我们真的是清白的,陛下若不信……奴婢,愿以死明志……”灼染仰着脸,泪眼朦胧的看着李聿,声音哽咽,无数的委屈被堵在喉咙,令她几乎泣不成声。 李聿盯着泪眼婆娑的她,幽冷深邃的目光泛着丝缕醉醺醺的迷离。 然后他冷笑一声,带着讥诮与轻视,命令灼染:“脱了,让朕看看,你有多清白。” “陛下……”阴暗之中,灼染对上他的黑眸,心头瑟缩。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脱!”李聿有些歇斯底里,双目流露出嗜人的焚红,猝然将她腰带挣断,那只大掌像是冰冷的刀子一样在她身上游剜着。 灼染阵阵颤栗,被迫褪去衣袍,露着瓷白剔透的肌肤。 “这里,有多少男人碰过?”李聿目光如芒一样盯着她的脸,手的力道一重。 灼染蹙眉,摇头。 第88章 交换 疼痛蔓延全身,穿透毛孔,蚀骨侵皮,灼染只觉得自己正在经历灭顶之灾。她瘫在他幽深冰冷而又灼烈的眼下,犹如被架在冰与火交替的绞刑架上承受极刑,尤其她摇头时,李聿那只如刑具的手更是变本加厉的兴风作浪。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挡,试图以此来减少受刑的痛楚,却惹的李聿更是恼火。 “还是说,男人太多,不可胜数?”李聿咄咄逼人的挨近她,带着几分癫狂埋首嗜咬。 灼染痛的直抽泣,却又不能反抗,声音颤巍巍的道:“就一个,那时奴婢身不由己……” 李聿听罢,冷哼一声,唇上移,攫住她的嘴唇,狠狠的吻着,带着惩罚。 灼染呜呜咽咽,由泣转吟,被迫迎合。一时间她跌倒在地上,李聿不给她起身的机会,强势追逐而来,玄色龙袍尽数将她覆盖,龙袍下,是狂热难耐的侵吞… 紊乱的气息交织,纠结,缠绕,灼染感觉被拆的七零八落,再也拼凑不了一个完整的躯壳。 她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也不知道说了多少遍“除了陛下,只有一个。” 可是她越说,李聿越是恼怒,越是逼问,问她为何还有其他男人。 “你应该只有我一个!只能有我一个!”李聿掐着她的腰,深重的力道几乎要将她骨头折断。 灼染看着眼前这个犹如索命邪魔的男人,神志不清的摇头,突然扯着嗓子尖利的问:“我在你心中可曾占有一席之地?你心里又可曾有我?你那么多妻妾,凭何要求我?!” 说完这番话,灼染的眼泪不争气的淌落下来,吧嗒吧嗒的流在旁边青筋暴凸的手背上。 李聿微微一顿,幽眸变的深寒怖人。 灼染在想,他一定会震惊于她这番悖逆的言论,然后一怒之下将她赐死。 灼染不再看他,捂着脸,哭的更是伤心,眼泪都从指缝中流溢了出来,抽噎道:“奴婢没有与仇乌私通,没做的事情,奴婢死都不会承认,皇贵妃正等着陛下…请陛下移宫,奴婢卑微,不配得到陛下垂怜…” 她看不见李聿的脸,也不知道他是何表情,如今她只有赌一次,赌李聿对她还有那么丁点的怜悯之情。 李聿抽身而去,什么也没说。 飓风退却,暴雨停止,冷宫寂静了下来,月光透过窗棂洒照在灼染的泪脸上,更添凄美。 灼染擦干眼泪,似乎根本不曾哭过,秀脸愈发清冷。 她好累,好痛,残破的身体已无法动弹,就那样躺在案下昏睡了过去。 二日天刚蒙蒙亮,又一拨人出现在了冷宫。 这一次,不是裴然,而是夏仕白。 灼染清醒之际,抓住衣袍裹住身,看着夏仕白。 她猜测夏仕白是奉命给她送毒酒的,也或者是三尺白绫。 她赌输了,李聿不会怜悯她,一点也不。 在临死之前,灼染轻启无色的唇,看着一脸凝重的夏仕白:“常侍大人,仇乌没有与我私通,请常侍大人替他在圣上面前求情,他医术高明,又对圣上忠心耿耿,若他枉死,便是圣上与大齐的损失!” 夏仕白皱了皱眉头,将灼染扶了起来,细长的眼睛透着惋惜与同情,而后叹气道:“神医虽已被释放,却被禁足在太医署,圣上说了,他若治不好皇贵妃,就赐死。” 灼染忧心忡忡,问:“皇贵妃怎么了?” “皇贵妃中毒至深,圣上命仇乌神医及时解毒,仇乌提出条件,要圣上放了你。”夏仕白停顿一下,看着百感交集的灼染,又道:“为了贵妃,圣上自然答应,可贵妃身上的毒是郑鞅所致,仇乌神医说,若想解此毒,需找郑鞅,因为此毒为郑鞅所研制,普天之下,独郑鞅有解药,圣上便又连夜把即将行刑的郑鞅从大狱提出来,命仇乌将他治好……” 灼染心一沉,打断了他的话:“郑鞅,他一直没死吗?” 那日,她在郑鞅和周骜的酒里下了鹤顶红,并且二人又被李聿刺腹重伤,怎可能存活? “周骜当日便死了,而郑鞅那人诡计多端,行事谨慎,进宫之前便喝了排毒解药,虽中了你下的毒,并未伤及性命,如今他腹中剑伤已再仇乌神医的救治下有所缓解。” 灼染听罢,不语。 心中却回想着那日是否有话柄落在郑鞅手中。 她那日对郑鞅提及阿兄还活着,但是郑鞅并不知道仇乌就是阿兄。 灼染暗自松了一口气。 正这时,又听夏仕白说:“郑鞅向圣上提了两个条件,其一,放他离开,其二,带着你一起离开,如若不然,他不会给解药。” 灼染缄默,平静的看着夏仕白,苍白的唇勾着一丝凄冷的笑。 不用想也知道,李聿必是答应的。 所以夏仕白奉命来此,是为接他出冷宫,为夷皇贵妃换取解药。 “走吧,赵氏。”她已知晓圣上的态度,夏仕白便没再多言,只催促她离开。 灼染默默的整理着衣袍,又将一头散乱乌发梳了整齐,一身清素,跟在夏仕白的身后。 穿过吹动的蔓蔓荒草,离开了冷宫。 走出甬道尽头,放眼望去,宫墙绿柳花团锦簇,朱门碧水玉宇琼楼,一片看似盎然的勃勃生机,却无一丝朝气,幽深古色中,透着暗涌波动的压抑。 灼染被带去了望夷宫,望夷宫内,她看见了夷皇贵妃。皇贵妃娇媚明艳,绝色如仙,她上袭大红凤衣,下穿蔽膝长裙,头顶镶珠流苏累丝金玉凤冠,外罩浅绿素纱襌衣,柔雅而又端庄,颇有凤仪之姿,与同样身袭素纱襌衣的李聿十指相扣,并肩而坐,犹如神仙眷侣。 案侧,跽坐着一袭白袍的郑鞅。 郑鞅侧目看向走于殿内跪下的灼染,薄唇勾起一丝得逞的笑。 灼染垂眸下跪,清丽的脸很是平静。 夷染看着她,流转的杏眸在她身上打量,发现她脖颈处有显眼的红痕。 所以,昨夜周岁宴之后,喝醉的李聿去了冷宫, 夷染盯着灼染看,激烈翻涌的心绪,淹没在嫉妒的深海之中。从灼染进来之后,她就感觉到了无形的威胁正向她靠拢。 同时她还察觉到李聿的变化,他握着她的手时,微微松了一下。 “她也曾是聿郎的枕边人,聿郎若有不舍,可收回之前的话。”夷染声音温柔的开口,满眼体贴,无一丝违心,尽显当家主母风范。 李聿冷漠扫一眼灼染,扣紧夷染的手,纠正:“不必,她只是一个奶母。” 第89章 离宫 夷染听罢,心中悄然划过一丝愉悦,那无形的威胁突然被压制了下去,顷刻间碾的无影无踪。 对啊,不过是一个奶母。 而李聿为了照顾她的感受,为了修复她和长意阔别已久的母子之情,成功给长意断了奶,自然也就不需要奶母了。 这时,郑鞅起身,走近灼染,而后握住她的手将她扶起,对李聿揖礼道:“郑某谢大齐皇帝归还内子,待出京离齐之后,最后一粒解药必当奉上。” 李聿双目晦暗不明,只淡淡的开口,命令中郎将晁莽:“护送郑公子离开。” 然后灼染被郑鞅紧扣着手,带动步伐离开了望夷宫。郑鞅的力道很沉,将她的指骨都快捏碎,这是他对她的报复。 而这报复,不过才刚开始。 晁莽派了羽林骑卫郭循和虎贲骑卫百里阎寒为首的一行人马护送郑鞅与灼染离开。 走出重玄门,穿过繁华隆盛熙熙攘攘的街道,逶迤出了京师,又驶向一条官道。 灼染坐在马车内,缄默不语的看着一掠而过的深绿景色,视郑鞅如空气。 郑鞅握着她的手,柔声道:“我说过,我会接你回去,我做到了。” 灼染依旧不语,也不看郑鞅。 郑鞅嘴角的笑一点点凝固,狠狠的将她扯过去,抬起她温婉娴静的秀脸,质问:“可你好像并不愿离开?舍不得李聿么?” “换做以前我自然愿意,可一切都变了,你不再是我的阿鞅哥哥,你是我的仇人,你带我离开只是想报复我。”灼染从容不迫的开口,闭上眼。 “灼华,你若不背叛我,我永远都是你的阿鞅哥哥,可你背叛了我,我总要给你一些惩罚。”他力道加重,修长的手指在她脸上肆无忌惮的蹂躏着,得意的笑了,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从现在开始,我要让你每天都活在炼狱中,让你知道,背叛我是什么下场。” 他说时,一巴掌扇倒灼染。 灼染倒了下去,还没来得及起身,郑鞅用手缠住她乌密的长发,重力的一拽,迫使她仰头看着他:“赵灼华,求我,对我说你错了,从今以后你永远忠于我,求我啊。” 灼染咬唇不语,即使头皮快要被扯掉,她也没有开口祈求一声。 “是不是还想着李聿那暴君来救你呢?呵呵,他不会来救你,你于他,不过是一个换取利益的物件罢了,今后你需仰仗我的鼻息过活,识相的话就乖乖讨好我,明白吗?灼华妹妹?” 灼染木然的看着车顶,也不接话,更没有求他的打算。 脑海里却蓦然间浮现出李聿的样子。 高高在上,冷漠疏离。 灼染眼眶红了,噙着泪花。 郑鞅见她这般倔强,身体里引燃了一股强烈的征服欲,他挣开她的衣带,扒掉了她那一身清素的外袍。将她提离到了坐垫上,欺身压制。 “你要干什么?郑鞅,你放开我!”灼染那双清冷而倔强的眸中终于有了一丝害怕。 这令郑鞅很有成就感。 他喜欢看她害怕的样子。 “你是我郑鞅的未婚妻,何为妻?自然要肌肤相亲,融血并骨。” 他埋首怒扯,发现她脖子上那些醒目显眼的欢爱痕迹,失去理智的怒吼一声:“贱骨头!” 当他的唇覆盖那些红痕时,灼染狠狠的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 俊朗的五官痛的扭曲,趁他分心之际,灼染立时将他推开,拿着散落的衣袍护着身前,战战兢兢的缩在角落里。 “郑鞅,你最好别碰我,我得了瘟疫!你离我远些!”灼染骗他。 郑鞅根本不信,咬牙,伸手要去捉她,马车突然戛然而止,郑鞅一个不稳倒跪在地。 身袭铠甲的百里阎寒掀开车帘,正好看见了这一幕。冷酷的眼神又转移到灼染身上,瞧着灼染狼狈蜷缩紧护身前的样子,心中已是明了。 “郑公子,莫要强人所难。”百里阎寒冷冷的道。 “百里侍卫,她是我的妻子。”郑鞅强调时,将灼染揽入怀中,和百里阎寒对峙。 “你若真当她是妻子,就不会如此羞辱她。郑公子,我不管你以后如何,在我等护送期间,你最好安分些。”他说时,握了握腰间的那把青铜剑,剑柄微微离开剑鞘,露出锋芒嗜血的寒光。 郑鞅那剔透深邃的碧眸微微抽搐一下,揽灼染腰身的那只手不断收紧。 百里阎寒冷哼一声,便放下车帘,上马,与虎贲骑卫郭循并列而行。 “方才怎么回事?” 身袭铠衣的郭循转身看了看马车,皱蹙英眉,问百里阎寒。 二人皆是三十岁不到的年纪,形貌魁梧,刚毅正气。 “那郑鞅欺辱赵氏。”百里阎寒看着前方的虚空,低低的道。 郭循皱眉:“晁将军交代了,务必要保护好她。” “放心吧,我方才已经警告过,他不敢再乱来。”百里阎寒应道。 郭循点头,绸缪着:“到了雁门关,拿了解药,我们得想办法将赵氏劫回,赵氏若不回,没法向圣上交代。届时雁门关有郑鞅的兵马接应,你我一定要小心行事。” 百里阎寒嗯了一声,眸中流露赞成之色。 郑鞅有十万兵马屯留在雁门关外的交界处,这是他留给自己的后盾,圣上要剿灭这十万东洲兵马,所以才答应郑鞅提出的过雁门关即交解药的条件,将赵氏献给郑鞅,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自从被百里阎寒一通警告之后,郑鞅将心中的邪恶暂时收敛了起来,不再强迫灼染,只靠言辞羞辱来发泄心中的恨意。灼染不予理会,任由他骂,任由他贬低。 灼染在心中酝酿一个计划。 等到了雁门关,她要想办法逃离,从此以后,她不是谁的物件,亦不是谁泄愤的贱骨头,她是赵灼华。 行走了一月有余,即将要过雁门关。 而在这时,灼染身体出了一些状况。 近几日她都是在恶心呕吐与晕眩中度过,伴随着这种异常,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下车停歇于驿馆时,她蹲在地上捂着翻江倒海的胃部干呕了好久,最终只吐了一些酸水才稍稍缓和。 郭循与百里阎寒见状,便将她安置在驿驿馆歇息,而后派人去请郎中给她看病。 郑鞅虽不情愿,但势不如人,只好妥协。 在离驿站不远的一个宁静的小镇上,请来了一位郎中。 郎中把了脉之后,告诉灼染,她这是害喜的症状。 她怀孕了。 灼染心头一怔,失神了好久。 第90章 首功 这一突发状况令灼染有些猝不及防,郎中之言又令她难以消化,久久不能平静。 她怀了李聿的孩子。 是长意周岁宴那晚,李聿去冷宫强幸她所致。 灼染心中五味杂陈,翻涌出各种思量。 那晚之事并未记档,即便怀孕也是不被承认的,更何况她已经随了郑鞅离开皇宫,李聿更不会承认。她也绝无可能在回到大齐后宫,更不可能认命承受郑鞅的摧残和折磨,她要做的就是带着腹中孩儿,尽快脱身。 这个孩子,是她一个人的,与李聿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思及此,灼染理清了一些头绪,变的冷静下来,她从发间拿下李聿曾经送给她的芙蓉绕凤金钗,递给了郎中。 郎中有些不明所以,迟疑的看着她,并未接那金钗。 “郎中大叔,这根金钗子我也用不上,便送给你吧,但是能否帮我一个忙?”灼染恳切的看着郎中,压低了声音。 她朝那隔扇门看去,发现百里阎寒与郭循等人一直寸步不移的守在那里,而郑鞅负手伫立在菱花窗外,犀利的目光正朝房内扫视。 灼染立即用袖子挡住了那金钗,泪眼汪汪楚楚可怜的示意郎中收下。 郎中见此,便收下了金钗,很识趣的压低声音问:“姑娘让老夫如何帮你?” 灼染不语,而是从郎中的药箱中拿出了管囊笔与宣纸,将她需要帮助的事情写在了上面。 郎中看了一遍,不由皱眉。 灼染神色带着央求,脸上挂满了泪珠。 郎中最终点头答应帮她。 “大人,这位姑娘得了传尸之症,为防止传染,万不能与大人们同吃同行。”郎中拱手向百里阎寒与郭循禀报了诊脉的结果。 郭循与百里阎寒神色同时变的凝重,面面相觑,各自蹙起眉。 郑鞅闲庭信步而来,冷冷的道:“既如此,二位大人就此别过吧,郑某奉上解药,你们只管回去复命,至于内子,郑某自然不离不弃。” “我等奉命送公子出雁门关,不能半途而废,既然赵氏得了传染之症,不如将她滞留,公子可与我们先行。” 百里阎寒的意思很明显,放弃灼染。 郑鞅思虑了片刻,看了一眼灼染,却问郎中传尸感染之症能否治好。 郎中摇头叹息:“凶多吉少。” “那就在此滞留吧,我与二位先行。”郑鞅赞同了百里阎寒和郭循的提议。 灼染听得外面几人的商议,暗自庆幸。 于是郑鞅交出解药离齐,百里阎寒二人带着人马返回京师,独留灼染滞留驿馆。 因得了传染症,灼染被隔离驿馆后院,无人敢近身。百里阎寒临走留了两个侍卫守在院外,以便能为灼染送递日需用品和吃食。 灼染在院中踱步,想要找机会离开。那两个侍卫看管不严,有时候灼染向院外望去时,他们正坐树荫下喝着小酒,高谈论阔,忘乎所以。灼染倒希望他们最好喝的酩酊大醉,不省人事,然后她就有机会逃离了。 可他们酒量很好,可谓是千杯不醉,即便喝酒时也会盯着灼染的后院,时刻观察灼染的动向。 灼染知道,她若想离开,不能走正门,需翻墙。 于是灼染在一个午后便真的翻墙了。女扮男装的她顺着墙旁的一棵大树缓缓向上爬动,爬到树与墙之间同一个高度时,便伸脚移到了屋顶上,她弯着腰,护着肚子,小心翼翼的走在屋顶上,放眼寻找着房顶后面有无挨近的大树,正好她看见了一棵古老的粗枝壮叶的参天梧桐伫立在那,于是她踩着屋顶的瓦片走向华盖似的梧桐,双手紧紧的抱着树干,向下滑落。 就在此时,她听见驿站后院传来了动静。 而且还有说话的声音。 “她人呢?” 是郑鞅。 灼染屏住了呼吸。 “公子莫急,许是在房间。” 之后急促的翻箱倒柜之声响起,又听见摔瓷器的刺耳响声。 “混账,你们是怎么看人的?本公子赠你们金银,不是要你们玩忽职守!” 郑鞅怒斥那两个看守的侍卫。 灼染这才明白,这两个侍卫原本是百里阎寒和郭循的下属,但是却被郑鞅收买了。郑鞅假装同意她滞留在此,实则是为了支开百里阎寒和郭循的人马,等到他们彻底离开,郑鞅便又暗中返回,准备开始对她实施恣意妄为的报复。 也幸亏她先一步逃离,不然必会被郑鞅折磨的生不如死。 灼染看见郑鞅离开驿站,渐渐远去,险些支撑不住的她这才顺着梧桐树落地。她来不及整理衣袍,迈步朝隐蔽之地行走。 “灼华,你以为你能跑得了么?”突然出现的郑鞅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的眸一沉,下意识后退。 郑鞅不是已经离开驿馆了吗?为何在此? 灼染转身要逃,其中一个侍卫又将她拦住。 而另一个侍卫却不知去向。 灼染再转头看向郑鞅时,发现他居然是一身侍卫着装,这才恍然大悟,郑鞅与另一侍卫互换衣着,之前离开的那个郑鞅为侍卫假扮而成。 灼染自知逃不掉,便站在原地看着郑鞅,道:“我身患传尸之症,你就不怕传染么?” 郑鞅捉住她的手腕,将她重力的拽过去,勾起迷人而又残忍的笑:“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 他捏着她的脉搏,笑容逐渐扩大,透着骇然的狰狞:“很不幸,你阿兄曾在东洲王宫做伴读时,传授我一些医术,在行驶途中我给你把了脉,知你腹中已怀有孽种。” 他的手缓缓的游移到了灼染的腹上,之后修长的五指狠狠扣住她柔嫩而平坦的肚子,咬牙道:“孽种怎配降于世呢,孽种就应该被扼杀!” “啊!”灼染痛叫,额头渗出大颗汗珠。 只觉郑鞅的每一根手指就如同利箭一样戳戮着她。 “郑鞅,有什么你冲我来,别伤害我腹中孩儿!”她很清楚,是浑然天成的母爱驱使着她一心要护住这个孩子,与李聿无关。 “你是东洲人,你的肚子不应该为齐人孕育血脉,你更不应该背叛东洲,背叛我!”郑鞅歇斯底里:“即便我灭了你赵家又如何,我郑氏为君,你赵氏为臣,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你没有资格恨我!你能活到今日,应该感激我的不杀之恩!” 说完,将她狠狠推倒。 灼染的后脑勺磕在了一块硬石上,鲜血将石头染成了红色,她试图挣扎着起身,郑鞅一脚踹在她的腹上,痛的她蜷缩成一团,下身涌出的血腥热流眨眼间透湿了她的衣摆。 她狠狠咬牙,趴在地上看着眼前的石头。她伸手,要去拿起石头,却被郑鞅强行捉住那只柔弱无骨的纤手。 郑鞅不顾她浑身上下浸染的血色,欺身而至,牢牢固定。 “灼华,是不是很痛?”他看着她因疼痛而扭蹙一团的秀脸,心也跟着一揪。 同时,他又感到一种复仇的快意。 “郑鞅,你去死!” 郑鞅将她额上的血舔舐了去,声音幽柔如天籁:“你就是太犟了,若你乖乖求我,说一句你错了,我会尽量惩罚的温柔些,轻些。” 灼染咬牙:“你休想。” 伸手暗中摸索着那个石头。 “很好,灼华,既如此,那阿鞅哥哥就带你去地狱走一遭吧!”郑鞅骨骼分明的手探入腰下,掀开带血的衣袍,埋首在她脸上脖子上啃噬着,身体一凉,腹部更是绞痛不止,痛的五脏六腑都是抽搐的。 郑鞅那只罪恶的手覆在流血处,即将要把那未成形的胎儿毁灭的更彻底。 灼染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这一刻,她恨郑鞅,恨李聿,恨一切伤害她欺辱她的人! 怨恨给予她力量,使她成功将石头拿握在手。 就在此时,阵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 百里阎寒和郭循策马返来驿馆。 郑鞅当即将灼染提离,捂住灼染的嘴巴,躲在了梧桐树后。 百里阎寒下马,将手中提拎的一个侍卫丢在地上,而那侍卫穿着郑鞅的衣袍,狼狈的求饶着。 “赵氏逃跑了,郑鞅也在到处寻找,小的不敢欺瞒!” 郭循一箭射穿那侍卫的胸膛,侍卫一命呜呼。 原来他二人同郑鞅如出一辙,并未曾离开。只暗中埋伏于雁门关,待郑鞅出关离开大齐,便返回驿馆带灼染回京复命,哪怕是灼染身患传尸症,他也必须奉圣上旨意带她回去。 返回途中,却发现这个在驿馆看守的侍卫穿着郑鞅的衣着蒙蔽了他们双眼,顿时明白此人已被郑鞅收买,于是快马加鞭来此,以确保灼染安全。 而现在灼染不知去向,郑鞅也不见踪影,他们当即派人在驿馆周围四处寻找。 暗处,郑鞅紧紧的钳制着灼染,不让她发出丁点的声音。 灼染袍袖内,藏了一块石头,她不动声色的蓄力,突然拿起石头,一个发狠朝身后的郑鞅投掷。 郑鞅痛苦的闷哼一声,松开灼染,捂住被石头砸伤的脸。 “该死的贱人!” 郑鞅追逐着灼染跌跌撞撞逃跑的身影。眼看就要追上,灼染又拿起一块石头朝他砸了过去。仇恨使力量不断壮大,以至于这块石头快准狠的落在了郑鞅的脑额上。 郑鞅一阵晕眩,栽倒在地上。 浑身是血的灼染跪在昏倒的郑鞅旁边,手中拿着从郑鞅身上抽出的利剑,长而锋利的剑端一下下刺向郑鞅的胸膛,每刺一下,她那双乌眸便多一分憎恨。 百里阎寒和郭循找来时,便看见了这一幕,他们走了过来,探了一番郑鞅的鼻息。 没气了。 “他死了。”百里阎寒看着灼染,开口。 灼染笑了,提着剑,仰天凄笑:“呵呵,死的好!他该死!” 说完踉跄后退一步,捂着肚子,摇摇欲坠。 灼染似乎睡了好久,当她醒来时,仍然发现自己身处驿馆。 她动了动身,只觉身下热流依旧不断涌出。一侍女走进房间告诉她,她小产了,叫她莫要乱动,好好休养。 郑鞅踹掉了她的孩子,然后她用石头砸晕了郑鞅,又提剑狠狠刺死了他。 孩子没了。 郑鞅是杀她孩子的凶手,可这一切又是拜谁所赐? 是李聿! 灼染握着锦被,看着那绿色帐幔,绵密的恨爬上心间,直到填满腹腔。 她在心中祈祷着,祈祷上苍最好别让她再遇见李聿。 然而事与愿违,因她杀了郑鞅,雁门关外,接应郑鞅的十万兵马群龙无首,很快被晁莽埋伏的齐军一举歼灭,此次雁门关大捷,灼染当居首功,宫中暗卫南宫诫日夜兼程带来李聿圣旨,命她与晁莽等人回京封赏。 灼染拖着虚弱的身子,领旨谢恩。 心中却想着要怎样才能不回京,不进宫。 她如今小产,身虚体弱,不宜奔波。 于是她以此为由违抗了圣意。 本来她想说自己身患感染性极强的传尸症,但是圣旨面前,不可随意造次。回京之后,李聿定是要请医术高超的太医给她把脉,到时候发现并未得传尸症,那就是欺君之上再罪加一等。 “南宫大人,请你转告圣上,我需要滞留在此养病,实在不宜进京。”灼染不卑不亢,表明了自己的决心。 如果可以,她希望永远都不要看见李聿。 “无妨,京中风水养人,且多的是医术精湛者,不愁治不好你的病,不论如何,需先奉旨回京。”南宫诫态度一样坚决,不给灼染抗旨的机会。 最终,灼染不得不回京。 在出发回京的前一天晚上,灼染所在的房间着火了。 火势很大,蔓延到了整个驿馆。 大火扑灭,灼染却不见了,连带不见的,还有照顾灼染的侍女。 翻遍了整个驿馆都没有灼染的踪迹,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在寻找无果后,晁莽拟写密奏,向李聿汇报了此事。 思夷宫内,李聿看着晁莽的密奏,那张脸如冰封一样森冷,阴郁的视线游离到了殿外,定格在一片虚空云层上,似在寻找着那遥远天际的一抹亮色。 夷染手中端着茶点站在和合二仙的屏风旁,看着有些落寞的李聿。 第91章 暴君 风仪俊朗的深刻侧颜笼着一丝淡淡的愁虑,他似乎有心思,并不曾发现她的到来。 夷染黯然垂眸,步态轻盈的走了过去,将茶点放置于案上,无意间,看见了奏折上有“赵氏”的字眼。 夷染的手微微一抖,茶水也被抖了几滴出来,她那秋水动人的杏眸明显沉了一下。 她终于找到李聿愁虑的缘由,他再担心赵氏。 意识到这一点,汹涌的酸楚再无法抑制,从身体里的每个毛孔冒了出来,啃噬着*夷染的理智。 他说分离后的每时每刻都在思念她,如今她回来了,他却每日心不在焉的想着旁人。 没错,自赵氏离开之后,他就变的心不在焉。得知赵氏在雁门关杀敌立功,他当即要赵氏回京封赏。 这些她都看在眼里,并记在心上,然后也在悄悄的付之行动…… “你总是这样,一刻都不闲,为夫只希望你把身体养好,其余之事自会有人去做。” 李聿温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拿着帕子为她擦拭手上溅落的茶水。哪怕是端了轻便之物,他都担心她会累着。 夷染低头,看着腰间的鸳鸯刺绣香囊,她缓缓的拿起,笑着依偎在他宽阔的臂膀上:“染儿想聿郎,一刻见不到聿郎就心慌的不行,生怕再与你分别,知道吗?没有你和长意的日子,我都看着这个香囊,香囊里有我们和长意的发丝,看见它,我便如同看见我的夫君和儿子,就像永远在我身边一样。” 李聿动容,如竹的手指触摸那香囊,深情的吻了吻她的额,带着愧意:“这些年,苦了你。” “不苦,因为我心里一直有盼头,因为我知道,我的聿郎一定会找到我,接我回去夫妻团圆,然后我们一家三口永远在一起,不分离。”夷染满目泪濡的看着李聿,伸手搂着他的脖颈,柔柔的问:“对不对,聿郎?” “自然,待为夫扫清障碍,一定给你应得的位分,等着我。” 夷染摇头,在他下巴处蜻蜓点水的啄吻。 卷曲的睫毛下,一双水灵明眸镌刻了海枯石烂的痴情:“染儿不在乎,只要与聿郎在一起,只要聿郎将染儿当做唯一的妻子,染儿什么都不在乎。” 李聿将她揉进怀里,在她耳畔宣誓:“傻瓜,从始至终,你都是我李聿唯一的妻子,唯一的皇后,亦从未变过。” 夷染落下幸福的泪水。 有他这句话,她安心不少。 有他这句话,那些颠沛流离荆棘密布的过往沉痛顷刻间被磨灭的所剩无几。 二人手挽手去了长安宫看望长意。半途中,却看见长意戴着虎头帽,坐在一个小巧灵活的木车上,由长安宫的大宫女福香推着他,在馥郁芬芳的花丛中走来走去,身后跟着徐寿海和几个宫女太监,瑞枝则是在老后面一直叮嘱福香推慢些。 “知道啦!殿下今儿难得高兴一回,别啰里啰嗦的!” “殿下只有戴了虎头帽才这样开心,这虎头帽是容贵嫔之前做的,殿下想她了。”一个宫女接话道。 “可不是嘛,这小木车也是容贵嫔之前亲手给殿下做的,还有上面的小兔子小鸟,都是她刻上去的,还有这个铃铛,是做虎头帽时余剩下来的,容贵嫔便留着用来做木车上的玩具和点缀,殿下最是喜欢拨弄了,每次一叮铃响,殿下就笑的好开心!” “现在正玩呢,就是不笑,若容贵嫔回来就好了,殿下一准笑!” “是啊,贵嫔娘娘最疼爱他了,他也最是黏她。” 几个宫人说完,叹了一口气,本来还算欢闹的气氛一下子低落至沉闷无声。 正这时,长意看见了走来的李聿与夷染,黑亮亮的眼睛看着李聿,叫着麻麻。 福香和徐寿海等人见状,齐齐跪下,紧张至极。 夷染欣然一笑,走过去抱着长意:“长意是不是想娘亲了?” 长意不去看夷染,只看着李聿,口中麻麻麻麻的叫着,似乎在问李聿,麻麻去哪里了。 他紧锁着小眉头的样子像极了兴师问罪。 夷染表情讪讪,心中很不是滋味。 长意和她很生分,不要她,也不让她抱。尽管她从回宫到现在一直都在努力和他亲近,试图加深他对她这个生母的依赖,可次次却都适得其反。 夷染看着长意头上戴的虎头帽,只觉实在刺眼的很,便伸手将他头上的帽子摘下来丢给一旁的福香:“天气热,不宜戴这个,容易闷痱子。” 福香拿着虎头帽,迟疑不定。 她在等李聿发话。 “贵妃让你扔了,没听见么?”李聿冷声开口。 福香忙道了一声是,便拿着虎头帽离开。 哪知长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李聿将他抱起来轻哄。 “麻麻!嘤嘤嘤!麻麻!”长意哭的一抽一抽的,小手还不断指着福香手中的虎头帽。 李聿虽心疼儿子,却也不曾命福香折回归还。 “哇!”长意哭的更凶了。 夷染上前试图哄,长意直接将她伸过来的手拂开,不停的摇头。 李聿顿时板起脸,满脸阴沉,命令徐寿海:“与赵氏相关之物,一律扔掉。” 长意睁着泪汪汪的大眼睛,巴巴看着徐寿海将他的小木车搬走,哭的一抽哒一抽哒的,别提有多伤心了,或许他知道父皇生气了,所以再没有放声大哭,而是伸着两只小手遮住眼睛悄悄哭。 等他哭累了,便趴在李聿肩膀睡着了。睡着后还不忘奶声奶气的嘟囔一句“麻麻”。 身侧宫女接过长意,送往长安宫。 “他是想奶母了,也不知道赵氏今在何处。若晁将军能将她带回来就好了,长意也不至于如此哭闹,瞧他这样,我这个当娘的很不好受。”夷染流泪道。 “不能事事都纵着他,既断了奶,没必要再找回奶母。”李聿为夷染擦拭了眼泪,细致入微的样子令人目眩神迷。 夷染暗自欢喜着,牵着李聿的手亦朝长安宫走去。 因为李聿并不打算找回赵氏,所以她心生欢喜。 至于长意,时间久了,长大了,也就忘了那赵氏。 又过了几日,晁莽第二封密奏送于宫中,密奏内容简明扼要:赵氏葬身火海,已殁。而晁莽等人护人不周,自愿降罪。 原来在第一封密奏寄往京城后,晁莽便在一片残垣断壁的废墟中找到了被烧的面目全非的灼染。 当即又写了第二份密奏送回宫。 李聿默默的看完了这份奏折,目光幽幽,苍白的脸冷郁而阴沉,无色的唇紧紧抿闭。 “昭告天下,一月之后,车裂仇乌与曹昭仪。” 好久,李聿冷冷的开口,下了一道口谕。 夏仕白闻言,险些惊掉下巴。 晁莽送回来的密奏跟仇乌和昭仪有何关系?难不成得知赵氏亡故,要他二人为赵氏陪葬? 曹昭仪曹尔雅的确曾去太医署找过被禁足的仇乌,或许只是为了问诊,并没有实际证据证明二人有私情,可圣上却连查都不查一下,就要车裂他们?而且偏是在得知赵氏殁的情况下… 夏仕白不敢继续揣测,也不敢多问,当即遵照李聿的旨意去做。 很快,全天下人都知道仇乌因祸乱宫闱,与昭仪曹尔雅私通,被判车裂,将于下月行刑。 行刑布告贴满大齐朝各地的州城郡县,大齐皇帝将这一后宫丑闻毫不掩饰的摆在明面上,成了民间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身形柔弱的清隽少年站在那里,突然激动将布告撕下,紧紧捏握在手中,那只手颤抖着,银牙紧咬。 她那忧伤的眸悲怆而愤懑,随即吐出两个字:“暴君!” 她将布告撕的粉碎,无视行人纷纷投来的异样目光,大步流星的走出街巷,一直朝雁门关的方向走去。 因赵氏亡故,晁莽派了百里阎寒拿着解药提前回京,而他则是带着一行人马奉命滞留在此,继续寻找赵氏仍然活着的迹象。 尽管赵氏的尸首已在火堆废墟中找出,可圣上并未曾下令终止搜寻。 “晁将军,我有一事相求。” 少年看见晁莽,直接开门见山。 晁莽一眼便认出了她,喜上眉梢的开口:“赵姑娘!” 赵氏没死!他自然也就没必要领罪了。难怪圣上一直没有放弃搜寻,原来早有预见。 “晁将军,仇乌与曹昭仪是清白的,烦请将军帮我递一份奏折,请圣上收回成命!” 灼染单膝跪在晁莽脚下,双手奉上写好的奏折,极尽诚恳。 晁莽倒有些受宠若惊,立即叫灼染赶紧起身,若非男女有别,他早就将她扶起来了。 灼染一直跪在脚下,希望晁莽能答应她这个要求。 “赵姑娘,这件事你需回去亲自跟圣上说,雁门关一战,就属你功劳最大,你只要回京,一切问题便可迎刃而解。”晁莽不会帮她递奏折,因为他知道,圣上只想要灼染回京。 同时他也知道,圣上之所以将仇乌与昭仪行刑之事昭告天下,就是为了逼赵氏现行。 圣上不愧是圣上,高明之极。 晁莽浅浅一笑,道:“圣上若看不见赵姑娘,他是不会收回成命的。” 灼染袖中的手握紧又松开,奏折都被她捏的皱巴巴。 “好,我跟将军回去。”为了阿兄和尔雅,她必须回去。 她不能让他们枉死。 灼染坐在马车上,和晁莽一起踏上回京的路程。 最终,她还是要去面对李聿。 回吧。 既然上苍注定让她回去,她便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将那些伤她害她的人踩在脚下! 灼染捂着疼痛的胸口,回想着火的那个夜晚。 是那个贴身侍女放的火,她趁她躺在榻上熟睡时,拿着火把点燃了帐幔。一瞬间,床榻,锦被,绣枕,全都窜起火光,而她,就被包围在那一团火光之中,被死亡笼罩,淹没 她要逃,却被侍女狠狠的推回去,锁上房门。 侍女想要将她烧死。 侍女与她无冤无仇,并没有害她的动机,只哭着告诉她,是有人要她死,她不敢违抗,否则,她的家人就会死,她还说那人是深居宫中的娘娘。至于是哪位娘娘不得而知。 那一刻,灼染的五脏六腑被无尽的仇恨填的满当当,她不甘心就这样被烧死,不甘心做一个被烧的鬼烂神焦的冤魂!她绝不会让那个幕后指使者得逞! 她连郑鞅都能反杀,凭什么要死在她们手中? 后来她拼命的往外逃,忍着背部和胸口烧伤的灼痛,破窗而出,之后绕到侍女身后打晕了她,并换掉她的衣服,将她拖进房间,任其烧死… 灼染收回思绪,看着自己这双手。 这双手,沾满了血腥。 她不想杀人,可若她不杀人,死的就是她。 从东洲到大齐,她一路走来,应对了数不清的屠杀宰割,那些残忍的血腥画面浸透她软善而又悲天悯人的灵魂,使她从待宰的羔羊被迫变成了麻木不仁的刽子手。 但是她不后悔。 灼染看着外面的景色,唇角隐现一丝冷笑。 一月不到的时间,回到京师,进了宫,娇小瘦弱的她出现在了李聿面前。 一身素色的深衣,苍白的脸,无色的唇,整个人就如同易碎的冰璃,那么的脆弱不堪,似乎碰一下就会瞬间碎裂。 她跪在李聿的脚下,一如既往的温顺,像是一个虔诚者在神只脚下哀求忏悔一样,道:“昭仪娘娘没有与仇乌私通,这一点奴婢可以保证,那日在冷宫,昭仪娘娘好心过去看奴婢,奴婢便恳求她帮忙传话给仇乌,也请陛下不要误会,传话内容只是劝仇乌莫要为奴婢这种两面三刀的人求情……总之,一切都是奴婢的错,陛下可不可以收回成命?” 她说完,又两手撑地嗑了一番头。 李聿负手而立,垂眸凝视着她。 “为何小产?”李聿答非所问。 显然,晁莽在密奏内交代了灼染离开之后所发生的一切事。 灼染咬唇,看着汉白玉砖上的精美纹路。回忆着郑鞅踹她腹部的情形,她的手脚更是冰冷,甚至还有些轻微颤抖,她极力克制着那份颤抖,语气显得颇为敷衍,只一句带过:“奴婢肚子不争气,留不住。” 答了,又等于没答。 李聿的脸又沉冷几分:“朕要知道缘由。” “郑鞅说是孽种,便将它踹掉了。”灼染语气淡淡:“所以奴婢便杀了郑鞅。” 李聿听罢,久久不语,漆黑的眸子掩盖了一掠而过的愤怒,以至于负在身后的手不断的收紧。 灼染又道:“奴婢杀了郑鞅,立了头功,但是奴婢不要封赏,只求交换仇乌神医与昭仪娘娘两条人命。” 第92章 价值 当她替仇乌和尔雅求情时,情绪总会有所起伏,还带动出一丝真诚的情感,连她的眼睛也布满了浓切的祈求与期盼,祈求身为皇帝的他能饶恕二人,期盼他们性命无忧。 而提及小产,显得很平淡,平淡的只言片语,像是在说吃饭喝水那般寻常。 此时,看着卑微瘫跪在地不停叩首求情的灼染,李聿唇角勾着一丝蔑然冷意,他俯下高大的身躯,食指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问:“他们于你,很重要么?你一惯虚情假意寸利必得,又非良善,却这般在意他们?究竟为何?” 他的语气透着质疑,可那双深眸如芒如刺的盯着她,似乎了然一切。只等她说出与仇乌的真正关系,讲出和尔雅早在御女苑就建立的姐妹之情。 灼染没有向他坦白,而是满眼动容的道:“他们是奴婢最后的良知,因为奴婢不想让他们无辜枉死,仇乌医术高明悬壶济世,可为陛下应对突发痛症,可治时疫霍乱,曹昭仪心地善良,温柔敦厚,在这尔虞我诈的后宫更是不可或缺,留着他们,对陛下有利无害,因为拥有美好品质的人,会是陛下眼前的一抹亮色。” 亮色… 李聿凝视着他,神颜紧绷,冷肃的脸如霜降一样,随即松开她的下巴,背手而立:“你的功劳只能抵消纵火之罪,还不足以换取他二者性命,何况,朕为天子,行刑之令已出,不可收回。” “纵火之罪?”灼染眼泪涌出:“奴婢为何要纵火?” “你在报复朕,在……” 想方设法的逃离。 李聿没有说出口,只盯着对面案前的河伯图,俊脸阴沉。 灼染却缓缓的脱掉衣袍,直到露着白如雪的肌肤。 李聿侧目,皱眉。 被风吹冷的玲珑之躯,那前胸后背都有一大块褶皱不平的疤痕,是烧伤的疤痕。 李聿的眼睛沉了一下,心处某个地方隐隐不适。 “像奴婢这样自私自利的人,会放火烧伤自己吗……” 灼染梨花带泪的看着李聿,瘦弱的双肩抖搐不止,可怜的模样直让人想要拥入怀中。 李聿深邃的眼睛闪过一丝隐忍,别开视线,冷冰冰的命令她穿上衣袍。 灼染穿好衣,系好衣带,抹去愈发汹涌的泪水,继续跪在他的脚畔祈求:“奴婢虽没有纵火,但也的确因纵火而逃离,这一点,是奴婢不对,请陛下责罚,也求陛下,可不可以收回成命?” “一个撒谎者,欺瞒者,有什么资格求朕?” “奴婢有资格,若陛下肯放了他们,奴婢可为陛下解燃眉之急。” 灼染的身子挺直了些许,看着李聿,微微牵起一抹笑,妩媚而柔艳。 在她看来,她自身分量还远远不够,所以必须要在其他方面做出行动来,才有资格让李聿收回成命。 李聿看着这朵犹如寒风冰雪中依旧绽放的小花,看着她柔弱而坚强的秀脸,他不由缓缓走近,眯着锐目审视着:“你很聪明,随时都在为自己创造价值,但是你要记着,如今的你,已经不值得朕去信任了。” 拂袖而去,没入重重纱幔,清冷的声音响于大殿:“将她送出宫。” 灼染心中冷笑。 信任? 他何时信任过他了? 从来没有所谓的信任,只是利用而已。 连翘与紫苏走进来,上前将灼染扶起。 “贵……姑娘,走吧。”连翘立即改掉先前叫习惯的称谓,催促着依旧站在那里的灼染。 灼染起身,恬静的脸显得云淡风轻,在连翘与紫苏的左右牵搀下走出了望夷宫。 望夷宫宫檐的琉璃瓦片刺的她有些睁不开眼,风铃响起,发出清脆动听的声音,风吹起了那红色的凤袍,轻盈蹁跹流转而来,她真美,犹如九天凤凰一样明耀出尘。 紫苏和连翘当即拽着灼染埋头跪下。 夷染只当是宫女,看都不曾看她们,步步生莲的走向望夷宫,然后唤着聿郎。 “一日不见聿郎,便如隔三秋,好想聿郎…” 娇婉之声渐小,还夹杂着男人低柔磁性的关切之语。 “……染儿已经休养好了,想来看看聿郎在做什么。” 与记忆中的声音有些熟悉。 阿商,可靠么? 阿商,切记,不能露馅! 两个声音渐渐重叠。 灼染眸光渐冷,心里在想着另外一件事。 连翘和紫苏带着她出宫,然后穿过人流不息的繁华街巷,来到了京畿南城的一座三进院落府邸。 这便是李聿曾经赏赐给她的府邸。红墙灰瓦,如岩石一样坚硬结实的墙体构建成了一座奢华的高门宅院,内设游廊后园,绿植盆景,还有一方清香四溢的荷花池。池上置有一座意境唯美的亭台水榭。 每个角落都有仆人在值守忙碌。 连翘说,这里有一百个仆人,专门供她使唤。 灼染不以为意,走进雅致精简的厢房,只问连翘:“殿下可好?” 紫苏为灼染沏了一樽茶,回道:“殿下很好,皇贵妃时常照顾她,只是殿下极少与她亲近。” “殿下如今还喝奶吗?”灼染又问。 她有些想长意,很想知道长意在没有她的照料下过的如何。 “殿下如今喝的是羊奶,再加上易消化的辅食,也渐渐有所适应。” “那就好。”灼染寒凉的心似乎有了些许欣悦,她疲累的倒在椅子上,仰头看着悬梁,又问了一些关于仇乌和尔雅获罪行刑的事情。 “奴婢并不知道神医和昭仪娘娘究竟关在何处。” “圣上当时突然就下了一道行刑的旨意,前朝后宫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听了二人的话,灼染不禁有些怀疑李聿的用意。 他下处死召令,该不会是想以此逼她回来吧? 自雁门关大捷之后,李聿一直要求她和晁莽等人回京受封领赏。可一场大火将她烧的无影无踪,李聿却不相信她会死,猜测她定是在某个地方暗中躲避起来了,于是便以仇乌与尔雅的性命相要挟,逼她现身… 灼染心中假设了一番之后,又暗中肯定了这个假设。 若真如此,他急于让她回去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是要继续给她位分吗? 可夷皇贵妃已回来,她这个替代品还需要给他提供情绪价值吗? 灼染洗完澡,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这张瘦俏俏的巴掌大的小脸,用手缓缓的抚摸着,安静的揣测着李聿的意图。 之后,她又问连翘和紫苏:“皇贵妃身体可好?” “贵妃娘娘已服用了最后一粒解药,目前还在休养中。” “皇贵妃身体虚弱,日日都需圣上陪同,一日不见都不行,圣上几乎不曾临幸过其他娘娘,一直守着皇贵妃,闵贵妃和贤妃她们怕是早已经心生怨念。” “不过有一日倒是去了丽妃那里,但是丽妃爱耍小性儿,把圣上给气走了,自那以后圣上再也没去关雎宫。” 灼染点头,终于想出了一个原因。 夷皇贵妃身子虚弱,还不能侍寝,所以李聿便去找替代品之一的丽妃裴然,裴然年纪小,肯定因为长久的冷落而抱怨不断,甚至还闹了脾气,惹得李聿颇为不快,以至于李聿便想到了她。 大概需要她继续在榻上取悦他,可是又不想让她留在宫中膈应夷皇贵妃,便将她安置在宫外的府邸。 不,她不要做一个见不得人的玩物,她要进宫。 她要当皇后,当太后,只有获得权利,才能护住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才不会被人利用宰割! 灼染另一只手捏着梳子,渐渐的握紧几分,忧郁的眸子里透着一丝坚定。 她不急,先休息几日,李聿会来找她的。 因为她说过,她会为他解燃眉之急。 夜半子时,身上烧伤的地方开始犯痛,她咬着丝帕,额头渗出涔涔冷汗,隐忍不发。 疼痛越是清晰,她越是恨。 那个幕后指使者,究竟是谁? 总有一日,她会查清楚的。 因为后背有伤,灼染无法躺着睡觉,只有左右侧身而躺,连翘守在一旁,心疼的给她上药。 待上了药之后,虽疼痛不减,红肿倒也有所缓解,灼染便吩咐连翘二人先去休息。 深夜,紫苏拿了一瓶白色的敷药走了进来。 “这是太医署那边送来的,奴婢先为姑娘敷上。” 打开药瓶,一股清凉的薄荷气息扑面而来。幼年的记忆中,这一缕淡淡薄荷的药香是除疤复痕的法宝。 灼染闻了闻那瓶敷药,心中喃喃:是阿兄的药。 “太医署怎会给我送药?”灼染不禁有些好奇。 难道是李聿亲自找上阿兄,命令阿兄为她配了化伤除疤的敷药? 也只有得了李聿的同意,阿兄才能成功将药送到她手中。 这时,连翘拿着拎干的热巾为她擦拭额上的汗珠,回道:“自然奉了圣上旨意,不然太医署不敢乱开药。” “对啊,太医署奉命送来了好些补药,红儿和来福他们这会子正忙着把那些药搬进厅堂,奴婢得去看看有没有搬完,连翘,你先给姑娘敷药。” 紫苏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连翘笑着对灼染说:“看吧,圣上一直都关心姑娘呢。” 灼染抿嘴不语,女儿之情荡漾于脸上,露着动人般的娇羞。 果不其然,狗皇帝不想让她身体留疤,以免在侍寝时扫了他的兴致。 灼染心中腹诽,不屑冷笑。 倒也好,正合她意。 阿兄配的药方果然见效,敷上之后,第二日便好了,之后她又搭配着一些补药服用,烧伤的疤痕渐渐变淡,气色也好了很多。 补药亦是出自阿兄的配方,她可放心使用。 当日午时,太医署又奉命送来了一些养颜补血的名贵药材,还附加一个精心拟定的食补,两者搭配食用,身体更能痊愈的快。 灼染便在幽雅宁静的府邸中悠然休养,加之外敷内补,气色一日比一日红润,如一株红莲,美的摇曳生姿。 她虽闷在府邸,却对外面之事也颇有耳闻。 近日民间流言蜚语,谣诼四起,皆传李聿不是先皇儿子,是李聿生母与异域蛮夷所生,故而得位不正,还说李聿篡改先皇遗诏,有夺嫡之嫌。 这谣言也不知道是从哪儿传来的,很快整个大齐朝人尽皆知。 廷尉裴子霁便奉命四处抓造谣者,而后封住谣言,总算平静了些许。 月底,晋王与忠王以及恭王同时上疏,奏请皇帝李聿出京祭拜皇陵。 大齐皇陵远在千里之外的盛阳,那里是康隆先皇创业的发源地,先皇殡天后就葬在盛阳。 康隆先皇有九子,夺嫡时,死了四子,剩余还有五子。 晋王李郸,为先皇三子,当今皇帝李聿为先皇四子,忠王李节为五子,被贬为庶民的宁王李修则为六子,恭王李央为第九子。 而这次带头上疏奏请李聿赶赴盛阳祭拜皇陵的便是先皇第三子李郸。 但是,灼染知道,幕后的推手并非李郸,而是贬为庶民的宁王李修,他们并非真心祭拜皇陵,而是另有目的。 这是一场针对李聿的阴谋。 李聿心机城府,深谋远虑,自然不会上当。但是若他拒绝祭拜皇陵,会以不孝之名受天下人诟病。 不去,就是对先皇的不敬不孝,去了,必有险。 除非排除危险,他才能放心赶赴盛阳。 灼染在想,此时的李聿定是要急于解决掉这个燃眉之急。 傍晚时分,李聿来了。 灼染心中波澜不惊,面上还要装作娇羞乖觉姿态愉悦跪迎。 李聿身袭通身石青大袖宽袍,虽是便衣常服,却依然矜贵威仪,气势如龙。 站在那里,让人压迫感陡然升起。 他让灼染起来说话。 灼染起身,一袭银红色的掐腰曳地长裙,胳膊上搭着鹅黄披帛,更衬的身姿凸凹有致,长发简便挽了椎髻,不染一丝粉黛,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清透润洁的出水芙蓉。 李聿缓缓的移开视线,声音一如之前那样冰冷:“看的出来,你近日很清闲。” “托陛下洪福,奴婢才能安然于此,这一切为陛下所赐,陛下之恩,奴婢没齿难忘。”灼染毕恭毕敬,却又保持距离。 李聿容色更冷,阴恻恻的,笼着一层厚厚的铅云,轻哼一声:“你惯会谄媚,想必心口不一吧?” 灼染听罢,泪水在眼眶涌动,颤抖的说:“奴婢没有心口不一,陛下仁厚,赐奴婢府邸居住,还让奴婢养伤,奴婢……” “够了。” 李聿听得她奴婢长奴婢短的,心生烦躁,便打断她的话。 灼染立时闭嘴,小心翼翼的跽跪在他脚畔,姿态优美的靠着他,伸着纤手,为他轻轻捶腿:“陛下是有什么烦心事么?” 娇柔的声音带着哄意。 李聿的目光由冷渐灼,伸手握着她的下巴,缓缓摩挲。 灼染仰着脸和他对视,伸手覆在他的手上,缠着,绕着,没一刻安分。 李聿眸色赤红,大掌游移到她的脖颈处,重力的一扼:“你与晋王可有勾结?” 第93章 反制 “奴婢没见过晋王,一次也没有。” 灼染眉心微抬,水莹莹的柔目带着无愧于心的坦然,轻声否定了李聿的猜疑。 话落,脖颈处的紧窒感更是有增无减,灼染伸手,纤手在李聿的手腕处抚摸着,像是一只猫儿在讨好主人一样,细柔的猫爪子如软绵绵的云朵拂过他的肌肤,穿过肌肤表层,落在了心处。 微微一颤,力道松懈。 灼染的呼吸也随之顺畅。 趁着他松开的间隙,她的葇荑灵活的移到了他掌心,与他十指相扣:“但是奴婢在避火逃生期间,碰见了一个人,那人是李修,奴婢当时在暗处,李修一开始并不曾发现。” 雁门关回来之后,对朝中之事一无所知的她却说可以替他解燃眉之急,而眼下之急就是跟晋王有关,若不是知晓内情,她怎能信心十足的扬言能解燃眉之急? 如此一来,李聿自然怀疑她与晋王有勾结。 不过她已经做好了坦白的准备。 李聿眯阖着眸,在她脸上凌迟,横扫,随即,突然问她:“朕赐你的玉韘忠心佩与芙蓉金钗呢?” 灼染隐过眼中那一闪而过的伤恸,继续道:“玉佩被人抢去了,金钗被水给冲走了。为此奴婢哭了好久。” 她隐去了拿芙蓉金钗收买郎中之事。 李聿沉默看着她,似在表示怀疑。 “奴婢躲在水中时,听见李修和一个男子密谋如何讨伐陛下……还听见李修叫那男子为三哥,提起遗诏什么的,奴婢当时没听清,过了好久奴婢便上岸,哪曾想,李修没走,还抢去了陛下赐予的忠心佩。” 三哥便是晋王李郸。 李聿听罢,眸光愈发深冷:“世上竟会有这等巧事,偏被你遇见了,又被你听去了,当真不是你投靠的他?” “陛下只知奴婢狡猾奸诈,诡计多端,却不知道,奴婢的心里装的全是陛下。陛下信也好,不信也罢,奴婢永远都不会与外勾结,更不会背叛陛下投靠他人!” 李聿冷笑,推开她:“是么?勾结郑鞅,两次对朕下毒,你作何解释?” “是奴婢错了,可最终,奴婢还是一心向着陛下呀。”灼染不气馁,继续黏着他,泪眼涟涟抱着他的大腿,仰着头看着他:“可不可以别生气了,也别不要我……” 说完,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李聿巍然不动的坐在那里,眼里的冰冷却在一点点瓦解。 灼染继续嘤嘤嘤的哭着,一抽哒一抽哒的,暗色龙纹袍摆上,糊了一滩眼泪。 李聿皱眉。 他真怀疑长意是不是跟她学的。 “别哭了。”李聿制止。 灼染没有再哭出声,而是双手捂眼无声无息的哭。 长意和她简直如出一辙。 李聿烦躁的将她提起,她就势坐在他的膝上,面对面,紧紧的搂着他的脖子。 一时之间柔肠百转,情丝涌溢,她大胆的与他耳鬓厮磨,直磨的他呼吸紊乱,气息粗重。 “老实些。” 声音嘶哑,咽喉像是被火灼了一样。 灼染顿时老实了,瘫在他怀里,深深看着他,和他四目交织,那一簇跳动着的炽情烈焰像是电光火石一样激烈碰撞一起。 深邃如海的眼睛里,有隐忍和挣扎。 李聿避开她的目光,只紧紧搂着她,一句不言。 连翘和紫苏带着仆人早已经识趣离开,暧昧幽静的厢房,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她明明感受到他的迫在眉睫,可是他却强行克制了下去。 灼染知道,他在顾虑皇贵妃。 皇贵妃是那个入了心的女子,自然与旁人不同。 灼染正想时,察觉李聿又将她揽紧几分,耳畔亦传来他的低问:“李修对你做了什么?” 闻言,灼染垂眸,无意间看着携挂玉韘忠心佩的腰侧,神色不由黯了些许。 那晚她逃离火光冲天的驿馆后,沿着直道一路向下寻找水源。她太渴了,浑身又被烧的灼痛至极,在极度缺水的情况下终于来到了一条小河边,她想也没想,便跳进了水里缓解烧伤处的疼痛。 然后就听见了李修与那个晋王的谈话。 她很诧异李修为什么会出现,因担心被李修发现引来报复,她暗中憋在水中,好久才上岸。 待上岸之后,李修却没走。 那一刻,已是布衣庶民的李修正目光阴毒的看着她,还带着一丝邪恶得逞的坏笑。 她想逃,李修直接将她拽住,不允许她逃,并且还扯走了她腰间的忠心佩。 当时她本来打算拿那忠心佩换取盘缠的,毕竟为皇帝赏赐,价格自然不菲,见李修将那忠心佩抢了去,她要伸手去夺,李修迅速藏于袖中,没让她得逞。 然后李修将她抵迫在树上,得意洋洋的告诉她,他一直暗里跟踪,一直在找机会将她掳走。 “没想到不费吹灰之力就擒到了你,真是上天有眼。”李修将她下巴都快捏碎了,然后拿出那忠心佩,轻浮的道:“本王会拿着这块玉佩,然后回京找李聿,告诉李聿,这是你给本王的定情信物。” 灼染当时听了之后,装作惶恐的样子恳求他千万别那么做。 她说害怕李聿误会她,那样她就做不成贵嫔娘娘了。 李修力道一紧,又靠近她几分,咬牙切齿:“怕了是么?那就按照本王说的去做。” 灼染问他要做什么。 “本王要你回宫之后想办法把虎符和兵马布阵图拿来。” 并且强调若灼染不配合,他就会到处散布灼染与他私通的谣言。 “到时候,本王要让全天下都知道,李聿的女人被本王睡了,不但如此,本王还要将你卖去妓院,让你受尽凌辱与践踏,让你每日都生不如死。” 李修见她被吓唬的浑身发抖,笑的更是得意,大掌扣住她的下巴,另一只手要去扯她的衣袍。她脸色一白,死死的拽住衣领紧紧护着身前,当即便答应了李修的一切要求。李修见她妥协,软硬皆施的想与她欢好,好在李修的原配武氏出现及时打断了他。 她在第二日清醒之后,被李修释放,之后逃也似的离开了。 李修给她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过后,他要看见虎符和布阵图。 灼染满口答应,殊不知,她都是假装害怕示弱,假装配合妥协,她表面对李修言听计从,答应李修会回宫拿虎符,实则待李修放她离开之后她就远走高飞了。届时天高皇帝远的,她根本不在乎李修拿忠心佩威胁她,就算李修胡乱造谣她也不怕,因为她根本就没打算再回宫见李聿。 可天不遂人愿,偏偏在她离开时,得知阿兄和尔雅要被行刑,最终她不得不去找晁莽,与晁莽一同回了京。 即便回宫,她也不会冒险偷拿虎符和布阵图。因为她知道,李修根本不是李聿的对手,她也不可能得手。 她要做的是上位。 她要对李聿坦白,然后利用这次机会进宫。 默默听了灼染的遭遇,李聿眸中掠过一丝心疼懊悔之色,转瞬即逝,不觉间,他爱抚的轻拢她的发,下巴贴着她的额头,亲密而温柔。 “李修在京城还安插有细作,他交代奴婢,若拿到虎符与布阵图,就与那细作联系,奴婢有个法子,给细作放出假消息,引李修现身来拿虎符与布阵图,然后将其擒之……可奴婢如今一直住在宫外,那细作定是知晓的,他会以为奴婢不得圣心,不得圣上欢心的人,自然也就拿不到虎符与布阵图……” 灼染拿了一个橘子,剥开,喂给李聿。 李聿吃在嘴里,只觉酸甜之味很是可口,然后剥了一个喂到她水润润的唇旁。 灼染吃着甜甜的橘子,等着李聿开口。 李聿却一字不提,缄默的剥着橘子,似在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灼染咬牙,只好厚着脸皮小心翼翼的道:“陛下可不可以假装宠爱奴婢,接奴婢回宫呢?” 李聿神色微冷了些许,将橘子置于案上。 “陛下别误会,待擒住李修,奴婢不会在宫中多待,只是做做样子……” “这就是你解决燃眉之急的方法?” 灼染道:“这只是针对李修的法子,奴婢还想出了一个应对晋王他们的法子。” “说说看。”低柔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灼染胸有成竹的道:“陛下只管去盛阳祭拜先皇,但是在动身之前,先下旨召唤所有家眷来京朝拜,若他们敢抗旨不遵那就是有谋反之意,陛下可将被动变作主动,先发制人。” 李聿听罢,眼里虽没有出乎意料的惊喜,却也隐过几分欣赏。 “倒与朕不谋而合。”他淡淡勾唇,食指在她粉嫩的脸上流连忘返般的划触着。 灼染笑着附和:“因为心有灵犀呀。” 李聿的长指停留在她下巴处:“并非心有灵犀,是你不安分,时常揣测朕意,若再有下次,绝不姑息,还有仇乌与曹氏,朕亦不会手下留情。” 灼染离开他的怀抱,再不敢提进宫之事,乖觉的跪在脚下:“奴婢谨记陛下教诲。” 李聿没再说什么,然后松开了她,起身向外走去。 灼染还想试图挽留一下他,可是他已翩然远去,头也不回。 想是等着回宫陪皇贵妃吧。 灼染起身喝了一口茶,回味着李聿方才的话。 李聿这是在警告她,若她不安分,敢与李修勾结,阿兄与尔雅随时都会性命不保。同时也间接承认他如今已收回了成命,暂时放过仇乌与尔雅。 灼染暗自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刻她又为自己不能进宫而变的失落。 李聿不信任她,不想让她进宫。 灼染抿着渐冷的茶水,想着晋王李郸与李修口中的先皇遗诏。 他们手中若真的有先皇遗诏,对李聿就会有很大的威胁。到时候,李聿又该如何迎刃而解呢? 或许,可以从遗诏这边下手。 数日之后,晋王李郸率领忠王李节与恭王李央已经提前赶去盛阳祭拜,据说一路行驶队伍浩浩荡荡,甚是隆重,生怕天下人不知他兄弟三人的孝心。 也是在这时,李聿下旨要三王家眷进京朝拜,理由是需奉命参加皇后的册封典礼。 皇后不是夷皇贵妃,而是贵妃闵梓南。 宫中妃嫔皆都出乎意料。 她们一直以为夷皇贵妃会是中宫之后,可万万没想到,居然是闵贵妃。 本来还嫉妒怨恨皇贵妃的专宠,转而又开始对皇贵妃充满同情起来。 皇贵妃与圣上共患难又如何,感情深厚又如何?最终还是抵不过后来居上的闵贵妃。 居住于南城府邸的灼染并不感到意外。 李聿要想夺回闵据手中的兵权,必先要给他极致无上的荣耀。就像死神让一个将死之人回光返照一样。 令灼染感到意外的是,在一个有着充裕阳光的午后,李聿居然下令接她进了宫。 灼染心中慰然。 穿过一道道巍峨沉重的宫门,放眼望去空阔幽深,却又金碧辉煌,阳光下,五彩斑斓的龙凤云纹耀眼夺目,让人神往。 是对权利的神往。 灼染穿着一袭墨绿镶红边的大袖长裙,在连翘与紫苏的带领下绕远了路。 约摸半个时辰,来到了被一片深绿竹林掩映的翠微宫。 这里僻静无人,安谧至极,只有一个洒水太监在院子里打扫卫生。 灼染走了进去,里面的布置倒像长安宫,就是小了好些。二进院是休息的雅阁,只放着寥寥数几的陈设和字画。 灼染站在那里,心不在焉的看了几幅字画,之后连翘走来说要灼染出去接旨。 灼染跪在地上,听一个陌生面孔的常侍宣读圣旨:“今封赵灼华为正五品才人……” 灼染领旨谢恩。 待常侍走后,她便写了一封密信,交代连翘送去宫外。 …… 皇后的册封礼将在十日之后举行,三王的家眷必须要在十日之内赶赴京师,违者就是抗旨不遵。 晋王等人心知李聿要将家眷扣留于京,以此来牵制他们,他们自然不愿意,可若不去就是抗旨,李聿势必会拿这件事制裁他们。 忠王李节气的暴跳如雷,连续摔了好几个酒觥:“这下好了,本来是我们逼他去盛阳,现在颠倒过来了,他要反制我们!四哥真真是狡猾!” 李郸冷笑:“他的狡猾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在九年前你就应该领教过。” “当初他弑兄杀弟,暗中篡改父皇遗诏,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只怕你我家人进京之后会很快死于他手。” 恭王李央满脸的担忧,最终一拍青案,决绝的道:“不如一同前往,看他究竟玩什么把戏?更何况我们手中有父皇生前拟写的另一份遗诏,若他敢有杀心,我们便将遗诏拿出来讨伐他!” “就是,大不了鱼死网破!” 这时李修闲散的走了出来。 “也不是不可,但是需等拿到虎符和京畿布阵图才能行动,届时手中又握着先皇遗诏,定能稳操胜算。” 李修负手看着外面的虚空,清烁的眸载满希望。 “那要等到何时?”李节有些不耐烦的问,英武的脸上满是焦灼。 “我已派人去京师打探了,很快就有那贱人的消息。”李修握着手中的忠心佩,若有所思。 一块玉佩,或许还不足以能彻底牵制她,但是毒药可以轻而易举的让她乖乖妥协。 原来李修给灼染服用了毒药,三个月之后,若她没有拿到他想要的东西,她就会毒发身亡。 李修很满意自己的策划,他相信,那个怕死的女人很快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将虎符和布阵图拿出来,亲自交到他手中换取解药。 果不其然,想什么,便来什么,安插在京师的细作来报,灼染要见他,地点是在京畿南城的郊外。 李聿很是谨慎,要求细作传话给灼染,必须让她远离京畿和京师之地,亲自去他指定的一座破庙里相见,很快,灼染同意了。 一座杂草丛生的破庙内,灼染看见了李修。此时的李修为了掩人耳目,一副破布烂衫的乞丐装扮,披发蓬乱,脏头垢面,让人看一眼,都避之不及。 “王爷,你要的虎符和布阵图。”灼染身袭青墨色长袍,双手奉上一个红色的漆木盒子。 李修要伸手去拿,灼染后退一步,将那盒子紧紧抱在怀中,看着李修:“解药呢?” 李修皱眉:“容本王辨别一下真伪,若无异常,自然会给你解药。” 灼染道了一声好之后,重重的点一下头,将那红木盒子递到李修的手中。 李修的眼睛炯亮而贪婪,就势握着灼染的手,连同红木漆盒一并抱入怀中。 灼染挣扎不断,反被他搂的更紧。 “你若能等我,待事成之后,我会娶你做我的皇后。”李修的眼睛居然带了几分认真。 灼染被扣紧腰肢的她勒的喘不过来气,只好点头答应。 李聿依旧在她耳畔低声承诺:“到时,我不娶嫔纳妃,不设立三宫六院,只你一人,可好?” “真的吗?王爷可不许骗我。”灼染装作一副憧憬的样子,握着李修的手。 李修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自然是真的,其实本王在见你第一眼时,就喜欢的很,你又这般聪慧,在司徒府时,本王就想把你据为己有。”笑意加深,揽着她,打开了手中漆盒。 漆盒果真有虎符和布阵图,他伸手去拿,突然砰的一声,漆盒闭合,将他的手夹在了里面。 李修痛叫一声,松开灼染。 灼染后退着,只见飞来一束火光,火光窜到李修的脏袍上,瞬间将他点燃。 第94章 避子 一道火箭刺在了李修的腿上,李修来不及扑灭身上的火势,狼狈的跌跪在地。目光所及的地方,他看见了站在灼染身后的李聿。李聿身着玄色龙袍,威仪无尚,颇有凌驾万物之势。 李修那双细长上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畏怯,却又各种不甘心。他愤恨的看向灼染,扭曲着五官,咬牙:“贱人,你就不怕毒发身亡么?” 李聿听罢,收回冷酷的目光,英眉颦蹙,落在灼染身上。 她从未告诉他中毒一事。 “那又如何?我宁可毒发身亡也不会与你同流合污,你自以为可以用毒药控制我,殊不知,千毒万蛊也无法控制我的心,因为我的心永远附在陛下身上。” 灼染上前一步,却被李聿伸手拦住,护在怀,玄色缠绕着鲜艳的石榴红,在风中飘袂,缠绕。 李修的眼睛跳动着恨恸的怒光,突然笑出声:“呵呵,真真是愚蠢至极,宁可丢了性命,宁可不做皇后,也要忠于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冷血之人!你真是可怜,可悲啊!” 他一直认为,灼染身中剧毒急于求药,定会对他言听计,乖乖妥协于他,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她为了李聿,连命都能豁的出去!装作一副怕死的姿态答应他偷拿虎符与布阵图,又假装虎符到手引他来此,和李聿一明一暗设下陷阱埋伏治他于死地!他羡慕李聿,只恨这样一个忠心聪慧的女子不能占为己有,为他所用! “阿灼,你真是辜负了我的一片情意,那晚你在我身下热情似火的燃烧着我,让我欲罢不能,你最是喜欢我亲你了,每次一开心了,你就乱摇乱颤的唤我六郎……” “你胡说!” 灼染冷冷的打断他的话,不卑不亢。 李聿冷芒如冰,握着她的手,力道收紧。 李修像是没听见一样,用那种淫邪而迷荡的眼光看着灼染,继续道:“你缠着我,承诺要为我生儿育女,答应会永远爱我,只心悦我一人,你通通都忘了么!” 既然得不到,李聿也别想畅快拥有! 李修看着李聿阴沉沉的脸,突然笑了。 他似乎忘记了燃火烧身带来的炙痛,他只觉得快意十足。然后他将随身携带的玉韘忠心佩拿了出来,让它映入灼染与李聿的视线。 “这是阿灼给我的定情物,阿灼忘了,但是我没忘,我永远忘不了我们那几日是多么的快活,你在我身下那样的妖媚放浪……” “玉佩是你抢去的,随你怎么说,陛下不会相信你。”她反手握住李聿的手,紧紧的扣着:“你信口雌黄的污蔑我,无非就是在故意报复,你恨我没有助你成功,可就算我助了你,你也不会允我皇后之位,你只是在利用我,当我没有利用之处的时候你就会过河拆桥将我抛弃。况且,我根本就不稀罕当你的皇后,这一生,我只想跟我心仪的人在一起,哪怕远远的看着他也是好的。”灼染说时,看着李聿,柔柔的眼光,溢满了无尽的情意。 李聿面无表情,浑身散发的冷冽气息萦绕在她周身,连身带心的将她冻住,而她依旧一副甜蜜幸福的姿态,小鸟依人的靠在他臂膀上,直看的李修双目赤红。 “若你先遇见的是我,我一定会俘获你的心,让你永远属于我!”李修用尽全力的低哮一声,神智渐渐模糊,剔透的瞳孔渐渐涣散,他躺在地上看着天空中飘来又浮散的白云,那白云间,居然浮现出了灼染的样子。 他怎么也想不到,在临死前满脑子居然都是这个贱人!而他一直追逐的皇权却一点点的随风消散… 李修死了。 羽林骑卫首领百里阎寒走了过来,在李聿的吩咐下走近,然后搜查着那已经失去生命体征的躯壳。 “启禀陛下,未曾发现遗诏。”百里阎寒在李修身上仔仔细细的搜查一圈之后,并没有找到李聿想要的东西。 “再搜。” 李聿沉声命令。 百里阎寒继续搜查。 仍然一无所获。 “将他安葬于此,其家人派去盛阳为先皇守陵。”李聿说完,牵着灼染的手,离开了破庙。 已是夜幕降临,夕阳西下,华盖似的玉辂在晚霞的照映下金光熠熠,渐行渐远。此时,埋伏于四周的李郸和李节李央三兄弟走了出来。 他们一直潜伏在暗处,等着虎符和布阵图到手,可是想要的东西没看见,他们却看见李修惨死在李聿的手中。 躲在暗处的三人看的心惊胆寒惶恐不安。以至于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 李郸到底年长,遇事较为沉着:“父皇遗诏还在李聿手中,我们将他尸首扒出来看看。” “三哥,要不还是回去吧,别折腾了,四哥那么厉害都没找到遗诏,我们能找到吗?说不定根本就没有,是六哥故意诳我们的。”李节看了看荒凉的四周,生怕李聿的人又突然出现,将他们三个赶尽杀绝。 李央鄙视的淡睨一眼李节:“你若胆小你回去,我与三哥继续。” 说时便随了李郸的步伐朝埋葬李修的土堆走去。 李节听罢,自然不服,便嘟嘟囔囔的也跟了过去。 三人将李修从土里挖开,随即李郸抽出腰间的配剑,划开了李修烧伤的胳膊,胳膊上的一块皮肤被剜了下来,血肉上却出现了明黄玉轴。 “遗诏!” 李节与李央异口同声,当伸手要去拿时,却早已经被李郸挑了去。 原来李修一直将先皇遗诏缝制在自己的皮肤内,无人知晓。李郸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安插在李修身边的耳目告诉他的。 李郸手握遗诏,冷冷的道:“事已至此,已骑虎难下,不如就拿着遗诏去拼一把!” 李聿对他们起了疑心,而且他们的家眷也动身赶来了京城,一旦来京,就会被扣押在宫中成为人质,不如趁着家眷还未赶来,直接亮出先皇遗诏声讨李聿! …… 银月悬挂于半空中,玉辂缓缓行驶在一片依山傍水的林荫树下,鸟儿叽叽喳喳的在华盖上欢声歌唱,婉转动听的声音回荡在一片清翠绿波之中。 玉辂中,衣袍散落,发丝垂堕,浓烈的暧昧气息弥漫在愈发逼仄的空气中。 李聿如山一样欺身压制,将她狠狠的揉进怀中。 灼染躺在软垫下婉转承欢,一头长发披散,像是顶着海藻的精灵。 李聿低首深深的看着她,见她别开脸,便捏着她的下巴,力道更是深重。他的眼睛如幽邃深海,冰冷寒凉直沁人心。 灼染捧着他阴沉沉的俊脸,试图吻他的唇,他却避开,再不像以前那样与她耳鬓厮磨,毫无感情,只为宣泄。 不知过了多久,灼染瘫软如泥的躺在那里,欲生欲死的昏了过去。 “将仇乌带来宫外诊脉。” 李聿看着她,命令玉辂外的太监…… 灼染再次醒来,是在翠微宫的雅阁内。 连翘端来了一碗药走来:“圣上赐药,才人快趁热喝了吧。” 灼染虚弱的起身,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药,问:“是何药?” 连翘有些难以启齿。 紫苏端了热水走过来,替连翘回答:“是避子药。” 灼染没再说什么,接过药,一口喝了下去。 连翘见状,有些心疼的为她拍着背:“才人也别多想,才人小产没多久,要先养好身体,圣上也是关心…” “嗯,我知道。”灼染笑了笑,云淡风轻的打断连翘的话,却早已经心知肚明。 这次宫外承幸并没有记档,有等于无,即便怀孕也是见不得人的,何况李聿一直考虑皇贵妃的感受,绝不允许她在他与贵妃如胶似漆的情况下怀上子嗣。 毕竟他是皇贵妃心中最完美痴情的夫君,他绝不允许除贵妃以外的女子怀孕。 灼染心中冷笑。 可是,在皇贵妃刚回来时,他居然还跑去冷宫碰她致她受孕。一边装深情,一边临幸别的女子,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真真是虚伪至极。 这时,有太监来禀报,皇贵妃来了。 灼染闻言,当即下榻更衣,走出雅阁迎接。 此时,皇贵妃已经在常侍的搀扶下走进了翠微宫。只见皇贵妃一身逶迤拖地的凤尾华服,头上则是精致的珊瑚绕枝点翠镶玉发冠,外罩素纱襌衣,媚而不妖,艳而不俗,端庄绝美。 皇贵妃真真是宫里的一枝独秀,美的出尘,让人过目不忘。 灼染立即迎跪,夷染温和的叫她平身,友好的握着她的手,一同坐在正中间的案前矮榻上。 “你机敏果敢,有勇有谋,助圣上及时清除异己,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今后这宫里头怕是无人能出其右,难怪圣上对你这般欣赏,你若是个男儿,定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了。” 夷染像是姐姐一样对灼染赞赏连连。 灼染低眉顺眼,谦虚道:“娘娘缪赞了,嫔妾那点谋略根本上不了台面,说到底还是圣上英明。” “对啊,圣上英明,所以才慧眼识人发现你这颗闪闪发光的明珠,别说圣上了,连本宫都喜欢的不行。”皇贵妃笑的打趣,又吩咐随行常侍将带来的赏赐物抬了进来。 有六盒糕点吃食和四盘时令鲜果,还有一对石榴花果点翠纹钗,以及几匹颜色鲜艳的丝绸。 灼染推诿不过,唯有领赏谢恩,待起身时,却发现随行常侍居然是徐寿海。 徐寿海也看一眼灼染,随即低下头。 等皇贵妃离开之后,灼染从连翘那里得知,是皇贵妃指名要徐寿海去思夷宫服侍的,原因是皇贵妃需要他来拉近和长意的母子感情。 毕竟以前徐寿海是长安宫内照料长意的中常侍,皇贵妃可以通过他来了解长意的生活习性和喜好。 提到长意,灼染又开始回想着与长意过去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份想念又加深了些许。 可长意是皇贵妃的儿子,她不能亲近,贵妃如今归来,更轮不到她去抚养长意。 李聿将她安置在这样隐蔽的地方,除了减弱她的存在感,也在刻意的拉开她与长意的距离。 灼染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赏赐物,便命人拿去后院锁上。快要犯困时,尔雅却来了,如今尔雅被降为九品更衣,素衣淡颜,无任何妆点,却依旧雅丽如初。 灼染立即睡意全无,走过去牵着尔雅去了雅阁。 尔雅是奉命来给她送解药的。 “你在昏睡时,圣上请仇乌神医给你悬丝诊脉,并确定你中了毒,于是命仇乌神医尽快研制出解药给你服用,神医果然名不虚传,不过几个时辰便制好了药。”尔雅打开一个银铜色的扣漆樽,从里面取出一颗乌青色的药丸递给她服用。 她拿着药丸,放在鼻息间细嗅,和之前在南城府邸服用的外敷药一样,散发着能让她安然定神的气息。 最懂她的人,非阿兄莫属。 灼染将清香的药丸含于口中,甜酥酥的,像极了小时候阿兄给他买的龙须糖。 其实她没有中毒。 在雁门关时,李修的确给她投毒,但是李修不知道,她有个神医哥哥。 阿兄小的时候教她一种运气避毒的方法。当那毒药被强行塞于口中时,她将其按压在了舌头之下,不让毒素扩散,再使出浑身解数运气,及时阻止口中分布的毒素流窜于体内,然后等离开李修之后,她迅速将毒药吐了出来,跑去河边拼命的漱嘴,最终将毒药的味道彻底清除。 除了她,无人知晓。 李修一直以为她中了毒,认为她已经被他拿捏牵制。 而在李聿的眼里,她宁可毒发身亡也不会背叛他,如此忠心,自然会对她心怀感激。 其实一切都是她装给他们看的,前者是为了让李修对她放松戒备,后者则是为了让李聿彻底的信任她。 阿兄给她把脉时自然知晓她未曾中毒,但是却很配合的用糖酥给她研制了一粒补身性质的解药。灼染含在口中,入口即化,心里甜丝丝的,就像小时候无忧无虑的坐在窗棂旁边吃着阿兄给她的甜蜜饯儿一样。幸福的感觉顿时占满心田。 有了阿兄的鼓励,她不会自暴自弃。她要好好的活下去,应对前方一切万难。 不知不觉已经是掌灯时分,灼染握住尔雅的手,要她留下来用膳 。 “你还没跟我讲我离开宫中之后发生的事情呢?好姐姐,我就喜欢听你讲。” 尔雅笑容微微凝固,道:“你离宫之后,圣上就要赐死我与仇乌神医,圣上并未将我们押缚牢房,而是软禁在各自的栖息之所不得离开,软禁时,几乎是与外面隔绝,我甚至都不知道圣上将我定罪处死的消息,后来你回来了,替我们求情,才得以保住性命。染儿,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灼染一脸愧疚:“都是我连累你,让你跑去找神医传话,害你降位……”她决定,以后要想办法让尔雅复宠。 “什么害不害的,我如今就挺好,比当昭仪时自在多了,你莫要多想。”尔雅握着她的手,又说了一些高兴的事情,灼染情绪这才好转。 二日下了早朝,李聿来了。 灼染有些意外。 李聿的脸色似乎不太好,不过自从皇贵妃回来后,他对谁都是一副难以亲近的样子,灼染倒也习惯了。 奉上热茶,灼染温顺的站在一旁。 “解药可有效?”李聿没有喝茶,甚至也未落座,负手站在那里,问。 第95章 本分 “承蒙陛下关怀,已药到病除。” 灼染浅浅的一笑,精致红润的秀脸上晕开了朵朵桃花般的粉嫩,在那一身石榴裙的映衬下,更是明艳。 这样明艳的面庞,能轻而易举勾起心魄深处的涟漪,一圈圈的荡漾开来,泛滥成灾,就像温柔而凶猛的浪沙,迅速地滋长膨胀,直到完全占据整个头脑和五脏六腑,身心和灵魂。 李聿面沉似水,凛冽的视线牢牢锁住她,低缓道:“你屡次欺君犯错,皆得到朕的宽恕,知道为何么?” 冰冷的声音令灼染心里寒沉沉的,当她对上李聿利箭似的眸光时,发寒的心更是雪上加霜,她顿时垂眸,回答:“是因为陛下仁慈,给了妾改过自新的机会。” 李聿却否定了她这番话:“是染儿一直在宽恕你,你最应该感激的就是她。若非你有几分像她,不知死过多少回,你能在朕的眼皮底下侥幸而活,是因为上天赋予了你这张神似染儿的脸,她是你的恩人。” 染儿,是夷染,如今的夷皇贵妃。 她不是染儿,她是赵灼华。 灼染收回思绪,敛起嘴角溢出的苦涩,乖觉的点头,温顺至极:“陛下说的是,贵妃娘娘宅心仁厚,待妾如同姐妹,还赏赐了妾好多东西,真真细致体贴,妾会永远对娘娘心怀感恩。” 李聿凝立在她眼前,高大如松柏一样笼罩着她,将她的心蒙着一层压抑的阴影。 “朕希望你是真的心怀感恩,而不是一边念念有词,一边伤害她。安于现状才是你的本分,莫要贪得无厌,望你自知。” “妾会牢牢记住陛下的话……”灼染眼眶有些红。 李聿别开视线,离开了翠微宫。 灼染盯着他远去的背影,这才意识到他是在警告她。 显然,一定是夷皇贵妃回去之后在他面前说了什么。 夷染的纯良仁善不过是表面而已,背地里自然免不了各种陷害挑唆。 后宫女子包括她在内,惯会装模作样,不足为奇。 只是李聿的话,令她有了想尽快弄死夷染的念头。 夷染在一日,便会绊她一日,夷染一直在,她永不可能上位。而且她还怀疑在雁门关时,纵火企图烧死她的幕后之人就是夷染。 灼染怔怔的站在那里,心中思虑着,然后做委屈状无声无息的落泪。 连翘走来,拿着帕子为她擦拭眼泪。 灼染在她脸上迅速扫视一番,捕捉到了那一抹同情,随即又发现紫苏也是用那种心疼的眼神看着她。 所以,她们仍然是李聿的眼线,但是并未曾与皇贵妃勾结。 这令灼染稍安些许。 “才人莫哭,定是陛下误会了。”连翘安慰她。 紫苏扶她坐下,为她打抱不平:“才人对皇贵妃尊敬有加,对圣上更是忠心不二,等去了望夷宫,奴婢会事无巨细的将这些禀明给圣上,解开误会。” 像以前在长安宫那样,连翘与紫苏隔几日都会去望夷宫汇报翠微宫这边的日常活动情况,她们可以趁此机会为她美言,让李聿打消对她的猜疑。 灼染听罢,苦笑的摇头:“也不必刻意替我说情,的确是我做的不够好。” 替她说情又能怎样?李聿心中的天秤已经偏离到夷染那里,不但多说无益反而还遭致他的反感。 被偏爱的人,即便错了,也是对的。 灼染也不去想这些了,转移了话题:“后日便是封后大典,你们觉得准备什么礼物最为合适?” “娘娘们都希望能怀上龙嗣,闵皇后自然也不例外,不如送一些求子的礼物。”紫苏建议。 连翘道:“闵皇后是个多事的主,若送她求子的贺礼,她还以为才人是在讽刺她无子呢,要奴婢说,玉养人,不如送一块暖玉给她。” 灼染点头:“其实两者都可。”随即又问关于三王家眷何时到京的事宜。 “听说晋王与恭王的家眷已经在京外了,忠王的家眷启程的晚,连京畿都还没到呢。” 灼染听罢,不由皱眉。 李聿命晋王忠王恭王的所有家眷都必须在十日之内进京朝拜,超过十日,便视作抗旨不遵。如今这已经是最后一日了,他们似乎一点都不急。 会不会是他们已决意抗旨,要反李聿? 思及此,灼染便起身去了雅阁:“我去抄写佛经,你们在外面守着。” 灼染去了雅阁的书案旁,提笔,在宣纸上鸢飘风泊般的写了起来。 连翘和紫苏隔着菱花纱窗看着灼染埋头抄写佛经的认真模样,不约而同的叹了一声气。 “才人为了圣上真能委曲求全,一片痴心被辜负不算,还要抄佛经思过反省。” “能怎么办呢,如今已不同往日,才人必须夹着尾巴做人,要不然,日子会很难过。” 二人对灼染更是同情至极,并且决定以后再向望夷宫汇报日常时,务必要让圣上知道才人的一片炙诚真情。 册封大典那日,晴空万里,阳光明媚,随着乐师们的击鼓奏乐,闵梓南身袭前后分别为五凤朝阳和金凤鸾鸣的逶迤曳地红袍缓缓走向凌霄殿,她头戴凤冠,冠两侧是双凤对飞的金步摇,配紫金绶带,盛丽雍容,华美非凡。 闵梓南已经在玉华宫授金册金宝,来凌霄殿是准备进行朝拜仪式。李聿玄衣纁裳,十二旒冠冕,伫立在凌霄殿上,他与闵梓南并肩站在那里,接受百官群臣的叩首参拜。 帝后两侧,是各宫妃嫔命妇以及女官,皆纷纷下跪叩拜。 当妃嫔们各种羡慕时,灼染却想着另外一件事。 她已经确定,三位王爷的家眷不在参拜之中,他们没有进宫,并且已经与李聿撕破了脸。 灼染抬头之际,发现夏仕白站在李聿身后小声耳语着什么,李聿神色无波,只摆了摆手,便牵着闵梓南进了凌霄殿…… 册封仪式结束之后,便是皇后回玉华宫接受后宫妃嫔们的跪拜大礼。 灼染按照品级站在世妇之列,与其他妃嫔一样,站在玉华宫外等着皇后宣见,她的旁边,是位列世妇之首的魏嫱魏婕妤。 魏婕妤趾高气昂的推开灼染,不忘冷笑一声,眼睛几乎长在头顶上:“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挡本宫的路,低等末位的世妇,应该站在最后面,明白吗?” 灼染淡淡的还击:“这已经是最后面了,婕妤前面没有位置,倒跑来占末等世妇之位,实在可笑。” 魏嫱听罢,气的脸红脖子粗,脸上的脂粉都被气的卡成一团:“你这种贱人就应该滚的远远的,滚回翠微宫别出来,省的晦气!” “只婕妤一人觉得晦气罢了,若所有人都那样认为,无需婕妤提醒,我自会离开。”灼染不紧不慢,带着几分得意,挑衅的看着魏嫱,一副“你能奈我何”的姿态。 魏嫱听罢,冷笑:“宫里所有人都觉得你晦气,赶紧滚吧!” “婕妤不代表所有人,婕妤只代表自己,所以该滚的是婕妤。” 魏嫱气的握紧手中绢帕,突然高声问向前:“赵才人出言不逊,举止轻浮,各位妹妹们可觉得她晦气?” 那些才人美人听罢,有的点头有的摇头,窃窃私语着,却没一个人正面大声回答魏嫱。 灼染更是得意。 孤立不成灼染,魏嫱的肺都要气炸了。 “回答本宫,赵才人晦气吗!” 魏嫱不依不饶的问前后左右的二十七世妇。 然而,世妇们更是一句话不言,纷纷低着头。 因魏嫱声音太过尖利,前方的妃嫔们都听见了。 贤妃窦清窈穿一身华丽繁复的海棠色宫装,正朝这边回眸,见此,有些不满魏嫱的大声喧哗。 “今日是皇后受封的大日子,魏婕妤作什么在那里大呼小叫的!” 魏嫱一听,咬牙,不得不收敛起了锋芒,垂手埋头,之前的盛气凌人早已经不复存在。 德妃颜冉皱眉道:“今日是大喜日子,你一口一个晦气是要给皇后添堵吗!真是没规矩!” “妾没有,是赵才人她……” “本宫可没听见赵才人说晦气。”窦清窈冷笑。 她早看这个魏嫱不顺眼了。 自上元灯节,圣上在上林苑的承欢宫同时临幸魏嫱和丽妃裴然,她就记恨上了,今日可算逮着了机会。 后来,走进闵梓南的玉华宫行跪拜大礼时,窦清窈便趁着送贺礼之际在皇后闵梓南面前告了魏嫱一状。 颜冉在一旁帮腔,之后还有一些在场的世妇为其作证,皆承认魏嫱在玉华宫外张口闭口满嘴的晦气。 闵梓南听罢,凤眸噙着怒火,当即便以出言不逊为由将她禁足。 魏嫱临走时狠狠的瞪一眼灼染。 这一幕,被闵梓南左侧席坐次位的皇贵妃夷染看在眼里。 夷染很善于深藏自己的情绪,就比如现在,她面容苍白,看起来娇弱病态,好似风一吹就能倒了一样,但是她内心很活跃,所以当她敏锐发现了魏嫱对灼染的怨恨时,心中却冒出了一个念头。 换了一身团凤云纹宫装的闵梓南睥睨一眼夷染,唇角扶着一丝冷笑:“姐姐若不舒服,可先行回去。” 因夷染年长闵梓南三岁,又是李聿的糟糠之妻,纵使心中厌恶,表面还得作大度姿态尊她几分。 自上次被禁足一月,闵梓南的锋芒收敛不少,当她得知李聿最在意的夷女回宫之后,她更加害怕被李聿摒弃,所以解禁之后,她彻底像脱胎换骨一样,变的温柔可亲宽以待人。 因为她知道,若在继续刁蛮任性为所欲为,她就会失宠,并且还会连累闵家。 事实证明,她的努力改变很有成效,她当上了皇后,成了中宫之首。她知道这里面也有哥哥的暗中助力,哥哥用手中兵权换来了她的皇后之位,但是如何能稳坐皇后之位,就要看她自己的了。 “今日是皇后受册的大喜日子,嫔妾还未曾行礼,怎能回去?”夷染温柔的声音打断了闵梓南的思绪。只见夷染捂着帕子,然后吃力起身,对着她行跪拜之礼,之后又奉上了贺礼。 一尊镀金的送子观音像,并且希望闵梓南能多子多福,为皇家开枝散叶。 闵梓南笑着收下,心中却很不是滋味。 这夷女是在故意嘲讽她没有子嗣吗? 等着吧,以后她会生十个八个,龙子龙孙布遍整个后宫。 想到哥哥已经为她铺好了生子之路,她心中一阵畅然,也不那么拧巴了。 这时,后宫妃嫔依次送上贺礼,有送暖玉翡翠的,也有送名画名作的,各种各样,堆的琳琅满目。 临到灼染时,灼染却送了一瓶外敷药,这药是之前阿兄给她开的,涂抹之后,迅速抹平了她身上烧伤的疤痕。 灼染将外敷药的功效说的神乎其神,就差没说它能起死回生了。 两侧的妃嫔世妇们听罢,各种鄙视讥笑,捂着帕子窃窃私语着,心道她寒酸且上不了台面。 “……还望皇后娘娘收下妾的薄礼,以备不时之需。” “皇后大喜之日却以药作为贺礼赠之,赵才人这是盼着皇后身体抱恙吗?” “宁可不送也不能送药啊!此番行为真是恶毒,皇后身体健康,洪福齐天,你却在这儿盼着皇后生病,赵才人,你是何居心?!” “如此对皇后大不敬,简直其心可诛!”…… 裴然与几位嫔以及美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谴责灼染。 灼染解释:“妾没有不敬皇后,这药可以除疤消痕,增肌润肤,即便没有伤痕,也可早晚涂抹,不出三日,皮肤会更加光滑……” “你是说,本宫的脸很粗糙?”闵梓南打断灼染。 “不是,妾不曾那样想……妾只是想让皇后娘娘能青春永驻……”灼染结结巴巴,诚惶诚恐的解释。 窦清窈这时开口道:“这赵才人没规矩无礼仪,如此亵渎皇后,需严惩。” 今日真不错,先是禁足了魏嫱那个浪蹄子,现在这个二姓贱奴又开始作死,瞧的实在过瘾。 窦清窈与颜冉面面相觑,二人皆勾起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 夷染默默的看着,没有表态。 “赵才人虽犯了忌讳,可本宫也并非那种心胸狭隘之人,那就罚赵才人将玉华宫里里外外清扫干净吧。” 于是灼染被拖去殿外,手里又被塞了一个扫帚,开始扫地。 富丽堂皇的殿内,一片欢声笑语,很是融洽,夕阳将灼染的身姿拉长,更显形单影只。 她不时的看着那些宫人搬着礼品,心中思量着。 傍晚时分,李聿来了玉华宫,在汉白玉栏杆下扫地的灼染立即将脸背过去,默默拐进了一个甬道里,去了李聿看不见的地方。 第96章 清醒 斑驳陆离的光线下,灼染默默的扫着地上的灰尘与落叶,看起来心无旁骛,那双眼睛却一直在机敏的洞察着。 玉华宫的大长秋正站在雕栏玉砌的宫廊上指挥宫人们搬运妃嫔们赠给皇后的贺礼。只见宫人们鱼贯进入了丹凤阁,将贺礼放置进去之后,随即又接连走了出来。 与甬道一墙之隔的玉华宫正殿,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有宫人一边去看热闹一边小声私语说是皇贵妃昏倒了, “皇贵妃怕不是故意的吧?” “谁知道呢,不过贵妃一直身子虚弱,走路都让人搀扶着,昏厥也不奇怪。” “嘁,万一是装的呢,她知道帝后今夜恩爱,就故意昏倒,好引起圣上怜惜……” “要真那样,这皇贵妃一点规矩都不懂,皇后册封之日她就闹这一出,以后不得天天有的闹?” 两个宫女一边议论一边加步朝正殿那边走去。 低头打扫的灼染听罢,自顾勾起唇角,待没有人时,便去了丹凤阁。 灼染进了丹凤阁,装作扫地的样子缓缓挪动步履,在察觉到丹凤阁内无人时,她找到了夷染赠给闵梓南的送子观音玉像。 她将玉像的莲花底座揭开,然后从袖中拿出了一个绣囊,将绣囊内鸽子蛋大小的白色椭圆状放入底座。之后合上玉像,便不露声色的离开了。 灼染明知赠药不妥,她还是决意如此,故而才有了进丹凤阁做手脚的机会。 她是故意的。 故意激起群愤,故意让闵梓南治罪于她。 她知道闵梓南在妃嫔面前极爱装作宽宏大度的姿态,加之又是册封喜日,自然也就不会过分惩罚她,要么禁足翠微宫,要么受惩玉华宫。灼染只有赌一下,赌自己会在玉华宫遭受面壁思过之惩。她可以趁思过时,在玉华宫悄悄促成一件事。 然而事实比她预想的要顺利的多。 闵梓南罚她扫地,她可以以扫地的名义来回走动,动手的机会也就更大了,甚至也更为方便的多。 幸而一切都做的滴水不漏,用不了多久便会有结果…… 走出丹凤阁,正好有宫人朝这边走来,灼染立即闪身躲在了一个隐蔽处,待她们进了丹凤阁,她才下了汉白玉石阶离开甬道。 皇贵妃因为昏倒,被圣上抱回了思夷宫,殿内死寂一片,透着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风平浪静。 皇后坐在正中的凤雕宝座上,一直竭力在维持着温婉大度的形象,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内心有多么愤怒,甚至还敏锐的发现她那双凤眸正窜起一簇又一簇的熊熊怒火,当那怒火即将要喷涌而出时,她的情绪就会很好将它控制,随即扶着额头,颓丧的支撑着胳膊肘。 “各位妹妹都回去歇着吧,本宫也乏了。” 闵梓南话落,妃嫔世妇立即起身,请了跪安后纷纷离开。 谁也不甘心落在后头,生怕被闵梓南当做出气筒。 待妃嫔们离开之后,闵梓南再也装不下去了,恼恨的一拂手,案前的茶具全都摔落在地,发出刺耳的破碎之声。 “夷女那个贱人,这么明目张胆的夺走圣上!”闵梓南咬牙切齿,头上凤冠因为自己的抖动而微微晃颤着。 贴身宫女与大长秋李开石立即上前奉茶捏肩,好言安慰。 “皇后娘娘息怒,她也不过是仗着自己生病在圣上面前拿乔,就算圣上去她那里过夜又如何,还不是各睡各的?” 李开石一副奴颜婢膝的姿态为闵梓南捏肩,柔细的声音像是绵润细雨,总能起到镇定的作用。 “哼,你怎知她不是装病?那贱人在民间浸淫数年,心里不知道装了多少个乱招数!” 闵梓南情绪虽然缓和,但是语气仍然恶毒不减。 但凡与她争宠的,通通都该死! 闵梓南摸着那精致的兰花镶钻护甲,突然一用力,将那护甲当做夷染,狠狠扯下来折成两半。 李开石却低低的笑道:“娘娘有所不知,那郑鞅之前在宫外给皇贵妃灌了毒药,以致她身体甚为羸弱,成日都是病殃殃的,若不是圣上拿赵氏给她换取解药,她早死了…奴才还打听到,自她回宫以来,虽与圣上朝夕相处,却一直未有云雨之欢。” 闵梓南一听,脸上立即爬上一丝喜色:“果真如此?” 李开石肯定的点头:“奴才哪敢欺瞒娘娘?是奴才收买了思夷宫的宫女,暗中询问才得知的,说是皇贵妃容易心悸,不宜同房。” 闵梓南顿时笑逐颜开了起来:“那贱人就算抢走了圣上又如何,还不是干看着无法得幸!” “谁说不是呢?圣上正是精力旺盛时,他怎可能一直吃素,娘娘就放心吧,圣上就算今晚不来,明晚也会来。” 闵梓南点头,想了想又问:“这么久了,圣上都翻了谁的牌子?” 李开石摇头:“倒不曾翻过牌子,不过圣上前儿早上去了翠微宫,大前和翠微宫的赵才人出宫办事,回来时,玉辂驶进宫门,直接将赵才人送到翠微宫门口,不过这两次都未曾记档,老前一段时间好像去了丽妃那里,丽妃闹脾气,圣上只逗留片刻便离开了。” 闵梓南一听赵才人,嫉妒的火焰再次从四肢百骸里窜了出来,她捏着猩红的蔻丹手指,精美的五官也变的有些扭曲,命令李开石:“把赵才人叫进来。” 李开石应声而去,很快将正在扫地的灼染带到玉华宫正殿。 灼染跪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等着闵梓南发话。 “都打扫完了吗?”闵梓南声音冷漫的问灼染,透着与生俱来的高傲。 灼染恭顺回答:“回禀娘娘,都已清扫完毕。” 闵梓南点头:“行吧,本宫口渴,赵才人奉了茶便可以回去了。” 玉华宫宫女石榴端来一个赤金漆盘走到灼染面前站定,盘上置了热茶,灼染将热茶拿放在手,双手举过头顶,敬给闵梓南。 闵梓南伸手接过,待灼染松手时,她的手也刻意的松开。 眼看茶樽即将摔在地上,灼染眼疾手快的将它又接了回去,避免了茶水洒落。 “你为何将茶夺了去?是不愿意给本宫敬茶么?”闵梓南质问灼染,表情凶厉。 她本来是想将茶樽扔在地上,以此让灼染背上一个失手打翻茶樽的大不敬罪名,哪知灼染很是敏捷,及时将茶接住。 闵梓南很不满意,便又找了这个理由。 “妾是怕茶水溅在娘娘身上,打湿了娘娘的衣袍。”灼染那张脸像是沾了红霞的雪莲,柔美细腻,却又坚韧不拔。 “本宫看你就是故意的!”闵梓南说完,将茶水直接泼在灼染干净清透的脸上。 灼染脸上的茶水沿着下巴滴落至脖颈,打湿了衣襟。她没有躲避,依旧跪在那里,垂着湿哒哒的卷翘睫毛,看着闵梓南脚下那块精美鱼纹蝙蝠红毯。 闵梓南要将所有怨气撒在她头上,她求情也好,辩解也罢,都逃不过一场针对她的极端惩罚。 下巴被捏住,闵梓南俯身看着她:“不是手抖吗?那就好好纠正一下你这个毛病!” 话落,石榴又端来一个纯色剔透的琉璃白玉盏,白玉盏内倒了满当当的沸滚茶水,热气缭绕,熏的灼染脸上一阵烫意。 “好好端着,不准洒了,这琉璃白玉盏乃圣上御赐,可要仔细了。” 闵梓南一脸看好戏的姿态,眉黛上挑,神采飞扬。 灼染将琉璃白玉盏端在手中,沸烫的茶水顿时烙红了她的手指,她几乎快要忍不住丢掉,终究还是咬着牙将这番极致的痛苦隐忍了下去,不吭一声。 “曾经你还想与本宫平起平坐呢,殊不知,那贵嫔之位是为你准备的‘摔刑’,圣上将你架在高处,就是为了让你狠狠的摔下来,霍献容的下场你也看见了吧?她被摔的血肉模糊脑浆迸裂,直至死无全尸。所以本宫奉劝你,没那个资本就别妄想上位,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于圣上,不过床奴玩物,圣上高兴了给你一个小才人当当,不高兴了,就会将你弃之如敝履,你若想明哲保身,就赶紧毁掉这张脸,乖乖自请出宫,如若不然,本宫不介意让你尝尝霍献容的下场!” 闵梓南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阴狠歹毒,字里行间透着威胁。 灼染的手烫出好几个泡,当茶水稍比之前凉些,身旁的宫女石榴就会继续加沸滚烫茶,让她双手时刻都承受着炮烙一样的剧痛。 灼染将嘴唇咬的乌青,实在忍不住,便抖出几滴茶水出来。 闵梓南见状,便命石榴在她手上浇淋滚烫的热茶,以示对她手抖的惩罚。 哪知这时殿外却传来陛下驾到的唱喏之声。 李聿来了。 闵梓南见状,朝石榴使了一个眼色。 石榴心领神会,用胳膊肘将灼染推了一下,灼染手一抖,琉璃白玉盏顿时掉落在地上。 粉碎的声音响彻在灼染耳畔,尖利至极。 与此同时,李聿身着暗金色团龙常服走了进来。 他看见了跪在闵梓南脚下的灼染。 英眉不由一蹙。 闵梓南迎了上去,挽着李聿的胳膊,温柔的眉眼皆是善解人意:“陛下怎的又来了,姐姐好些了没?” 李聿点点头,只说好些了,视线定格在灼染那瑟瑟发抖的背影上,问闵梓南:“她犯了何罪?” 闵梓南便告诉李聿:“赵才人失手打碎了陛下赐予臣妾的琉璃白玉盏,臣妾正想该如何罚她,陛下就来了。不如由陛下定夺吧。” 说话之际,帝后并肩坐于案前。 李聿看着埋头不语的灼染,淡淡的道:“禁足三日。” 灼染正要谢恩,闵梓南却道:“会不会太重了些,陛下,看在今日是臣妾册封的份上,不如改为就地罚跪三个时辰吧。” 李聿点头,只道了一声“也好”,便被闵梓南缠着去了寝殿。 很快,纱幔缓缓合上,里面传来了令人脸红心跳的欢愉之声。 灼染跪在那里,硬着头皮听了足足快一个时辰。 眼泪就那样不争气的涌了出来,默默的流淌在脸上,然后一颗颗的滴在冰冷的地砖上。 在乎吗? 是在乎的吧,不然她不会难受,不会流泪,可是她也知道,他不值得,所以她一直都很清醒。 不值得的人和事,她不会浪费时间去倾注心血的付出。 流泪,只是将心中的不适排解出来,然后还一个清净畅然的自己。 三个时辰过后,她便离开了。 连翘与紫苏已在玉华宫外等候她多时,看见她虚虚晃晃的走了出来,立即迎上扶着。 “才人,皇后没为难你吧?”二人关切的问。 灼染看着天空的星子,声音软绵绵的道:“还好,我好饿,回去吧。” 在回翠微宫途中,二人发现灼染的手起了好几个水泡,掌心被烙的一片通红,还破了皮,顿时心疼的不行。 “才人受苦了。” “皇后也真是的,下手这么重,好歹是册封之日,都大赦天下了,还要让才人受皮肉之痛…” 连翘与紫苏声音都是哽咽的。 灼染也只是一笑置之,虚弱的拿起帕子给她们擦眼泪,命她们将那没送出去的外敷药从她袖袋里拿出来,然后帮助她涂抹在掌心处。 清凉凉的,顿时止了痛,那水泡也渐渐的消了下去。 回到翠微宫,灼染就着一碟小菜和半只五香酱鸡,足足喝了两碗白粥。 吃饱喝足之后,顿时觉得好多了,和连翘紫苏说了一会儿话,便准备泡个澡,舒缓一下筋骨。 方才在玉华宫跪得双腿肿痛,她想去浴房缓解一下。 待连翘与紫苏烧了热水,灼染脱去衣袍迈进浴桶内,浑身被暖烘烘的花瓣浴汤包围着,很是惬意。 雾气氤氲中,她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那里。 好像李聿。 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便闭目,再睁开。 李聿已经站在浴桶旁,久久凝视着她。 灼染再不像之前那样开心迎接,而是将自己蜷在浴桶内,低头看着轻轻荡漾的花瓣。 “陛下不是在玉华宫陪皇后吗?为何来妾这儿?”她声音轻柔而细腻,却透着诸多的委屈和哀怨。 “手伸出来,给朕瞧瞧。” 李聿没有回答她,只命令道。 灼染不听,继续抱着身体蜷缩着。 空气凝固片刻,李聿直接将手伸进浴桶内,将她双手拿了去。 上面全是被烫伤的痕迹,水泡已消,烫烙的红痕却仍在。 李聿皱眉。 灼染欲抽手,却被他紧紧的抓住,重力一提,将她抱离浴桶。 第97章 除掉 灼染那玲珑有致的曼妙身躯还滴着水珠,瞬间晕湿了李聿的衣袍,李聿不但没有放她下来,还用外罩的襌衣将她裹了严实。 独有的沉香气息萦绕在她周身,熏的她有些瘫软晕眩 ,目光交织的刹那,她看见李聿那双黑眸里流淌着深沉绵绵的爱意。当李聿抱着她行步时,她感觉像是飘在云端一样,以至于产生了错觉。 一种被人捧在手心呵护疼爱的错觉。 然后她被抱放在软榻上,李聿亲自走到铜盆前拎干巾帕,然后为她擦拭身体。 灼染欲接过:“怎好劳烦陛下,妾自己来。” “别动。”李聿却握着她那只手,继续为她擦拭被烫伤的纤手,他的动作轻柔至极,像是在擦拭一件瑰丽珍宝。 之后亲自为她上外敷药,关切的问她还痛不痛。 灼染只摇着头说不痛了,欲抽回手,却被他捉住手腕拽入怀中,直到紧密相贴。 李聿握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与他对视。 他的眼睛里蕴着一江春水,欲流涌动。 这是欢爱的前奏。 李聿想要临幸她。 他之前在玉华宫与闵梓南缠磨了那么久,还未尽兴吗? 果真当她是床奴玩物,他想了,她就必须承欢迎合。 平时也就罢了,今晚她实在没有心情取悦他,而且她不能每次都让他如愿,那样的话他会更加轻视她。 “妾今晚有些不便,不宜侍寝,陛下…陛下还是移驾别处吧。” 她别开脸,伸着手儿抓起榻上的披帛护着羞处,轻轻的挣开他。 李聿不让她躲开,又抱紧几分,眸光幽幽的看着她:“不侍寝,就这样躺着睡。” 然后他抱着她,侧躺于榻,为她盖上被子,下巴抵在她的额头处,握着她的肩,动作温柔亲昵,深情似海。 灼染强扯一丝微笑:“陛下厚爱,妾感激不尽,可是这样睡不着。” 意思在明显不过,她要他离开翠微宫。 “你在生朕的气?” “没有。”灼染的声音柔柔的,听不出有任何起伏。 李聿的手抚摸她的脸时,却触到一脸的泪水。 李聿抬起她的脸,见她泪流成河,满是悲伤,看的实在让人心揪。 李聿捧着她的脸,突然低首,吻去她的泪。 他的心里住着一个邪魔,是邪魔驱使着他吻她,并非他本意。 这一刻,他是被邪魔附体,他是情非得已才如此放纵。 灼染推开他,不让他亲。 邪魔却不依,驱使他疯狂吻她。 面颊,脖颈,锁骨,每一处都有他扫荡的痕迹。 “妾宁可禁足三日三个月哪怕是三年,也不愿意在那里跪着看陛下和别人欢好!虽然妾知道那个别人是皇后,可是,这里好难过……” 说完,她捂着自己的胸口,泪眼婆娑,声声如泣。 “对不起……”李聿鬼使神差的向她道歉,抱着她,亲着她,吻着她,细密如雨点一样,狂而柔的砸落在她心上。 “陛下坐拥江山,天下美人皆属于陛下,只要别让妾看见,陛下随意。”灼染看着帐钩子上面不断摇曳的流苏,缓缓的开口,秋水滢滢的眸透着执拗与坚决。 李聿捧看着她那张痴怨的脸,越看,心中某处越是抽搐的厉害,浓眉也不由跟着深蹙:“是朕不对,若心里不畅,你打朕两下。” 他捉住她的手,朝自己脸上扇去。 灼染装作不忍的样子,收回了手,搂着他的脖颈:“妾不打,打的手疼,心也疼。” 李聿听罢,心神一荡漾,着了魔似的再次攫住她的嘴唇:“灼华……” 灼染的心一怔,迷惘的看着这样深情的李聿。 他没把她当夷染吗? 李聿如同抓住把柄一样,俊脸微红,像极了害羞的少年,当他吻她唇时,她感受到他脸上的滚烫。 他像是被看穿心思一样,顿时敛起了眸中的灼灼烈火,变的理智些许,撤离,继续搂着她,轻轻的哄着:“睡吧,等你睡着了朕再走。” 灼染却睡不着,仰着脸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突然问:“陛下可不可以答应妾一件事?” 李聿握了握她的手:“何事?” 灼染伸着纤手,指尖在他如画的眉目间勾勒着,痴痴道:“若有朝一日,陛下厌倦了妾,可不可以放妾出宫?” 李聿看着她,没有回答。 “到那时,妾实在不想做一个深宫怨妇,只想回到南城的府邸,帮助陛下做一些利于百姓的事情,可好?” “嗯,等朕腻了,可以考虑。” 李聿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 灼染微微一笑:“妾在此谢过陛下。” 然后她踏实的闭上眼睛,很快便进了梦乡。 李聿盯着她看,有些烦躁,便为她盖好被子,起身离开。 连翘与紫苏跪送。 李聿顿住脚步,拿出一封亲拟的御笔递给她二人:“照顾好她。” 走出翠微宫,守在外面的夏仕白迎上,小声道:“陛下,方才丞相来报,晋王他们一直在京外笼络各大士族门阀,不断摇唇鼓舌扬言要讨伐陛下……” 李聿皱眉:“出宫。” “是,奴才早为陛下备了马,随时都可以出宫。”其实从玉华宫出来后,圣上本就计划着出宫办事,可他放不下赵才人,便不知不觉就走来了翠微宫,因此耽搁了行程。 无论是以前的司徒灼染,还是现在的赵才人,一直都是皇贵妃的替身,然而圣上的态度与举止却在不断动摇夏仕白的这一观点。 穿过翠微宫外的两旁竹林,李聿沿着璀璨如星河般的宫灯一路向前,消失在月色中。 待李聿走远,玉华宫的大长秋李开石从暗处走了出来,转头看了一眼幽静的翠微宫,冷哼一声便离开了。 “奴才瞧的真真儿的,陛下去了翠微宫,停留了好久才出来。” 一回到玉华宫,李开石便将自己亲眼所见禀报给了闵梓南。 闵梓南身穿红色寝衣,有些慵懒的躺在榻上吃葡萄。听了李开石的禀报,将手中捻起的葡萄一下捏碎了,紫色汁液溅在了李开石的脸上。 “他走的那般急,原来是为了去翠微宫,可他却骗我说有政事要处理。”闵梓南自嘲的一笑,凄冷的凤眸渐渐喷火。 李开石顾不得去擦拭脸上溅落的葡萄汁液,跪在地上为闵梓南捶腿,阴声阴气的道:“圣上虽然走的急,可说不定留了子嗣在娘娘这儿呢,而况区区一个赵才人,不值得娘娘这般大动肝火,若真想除掉她,根本不需要娘娘亲自动手。” “长秋与本宫说说,要如何做?”闵梓南听了李开石的话,一颗落寞的心总能顺畅。 “借刀杀人。”李开石在闵梓南耳边如此这般的说着…… …… 二日,妃嫔本来要来玉华宫给皇后闵梓南请安,而皇后却早早的去了思夷宫探望皇贵妃。 嫔妃们便也一路成群结队,逶迤行向花团锦簇的思夷宫。 到了思夷宫,皇贵妃卧病在榻,一直没有出来,倒是凤袍金冠的皇后从思夷宫寝殿走了出来,和贤妃德妃为首的莺莺燕燕闲聊了几句,只说皇贵妃需要静养,不便打扰,她们可改日再来。 满屋子的美人陆续离开,只剩闵梓南一人还留在思夷宫。 闵梓南再次返回到了夷染休息的寝殿,见夷染咳嗽,上前关切的为她拍背。 “唉,姐姐还是尽快养好身体吧,别到时候被那赵才人取而代之,本宫倒无所谓,可姐姐毕竟是圣上发妻,圣上却在昨夜撇下病弱的姐姐去了翠微宫,本宫实在同情姐姐……” 夷染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闵梓南一脸的忧忡,继续娓娓道来着灼染没回宫之前的事情,而这些事情都与灼染息息相关。 灼染如何欺君,如何从奶母当上长安君,以及又如何靠美色擢升为代管六宫的贵嫔等等,皆被闵梓南添油加醋的讲了出来。 “本不想提这些旧事,可又想让姐姐看清那赵才人的真面目,以免遭致她的算计,她可不是省油的灯,姐姐一定要多加小心。” 夷染脸色很不好,握着绢帕,柔弱的开口:“多谢皇后的提醒,嫔妾今后会注意的。” 闵梓南点头,又嘘寒问暖一番便离开了。 待闵梓南一走,夷染眸光渐冷,被子下的手暗暗收紧。 即便闵梓南不告诉她这些,她也心知肚明。 她从见到赵氏第一眼开始,她就知道,赵氏将会是她的死敌。 李聿利用仇乌和曹氏逼赵氏回京她忍了,李聿出宫去南城府邸与赵氏幽会她也忍了,可得知李聿还要封赵氏为才人,她顿时忧伤抑郁起来,整颗心都蒙着一层厚厚的阴霾,挥之不去。 当时李聿便搂着安慰她,说是要利用赵氏引叛党出现,让她宽心不要多想。 她多想又如何,终究还是改变不了李聿接赵氏回宫的事实,于是她表面装作善解人意的大度模样,高兴的支持他,赞同他。然后她去了翠微宫向赵氏示好,给她许多赏赐物,回来之后她独自垂泪,骗李聿说赵氏待人傲慢无礼,言语嘲讽她。 李聿信了,气愤的跑去翠微宫训诫了赵氏。 她心里一阵舒畅,并且还会继续加大力度离间他二人,直到赵氏彻底被李聿厌弃。 可是闵梓南方才的话让她直接打消了挑拨离间的念头。 而尽快除掉赵氏的念头愈发强烈。 要如何除掉她? 夷染咬着青葱玉指,杏眸微眯。 对了,魏嫱。 翠微宫内,灼染眼前,堆满丰盛的膳食,连翘说这些膳食都是按照李聿写的食谱烹饪而成,皆以营养大补为主。 “时至今日,奴婢还没见过圣上对哪个娘娘如此贴心呢,才人是第一个!” “可不是嘛,就连皇贵妃也得靠边站!” 灼染皱眉:“皇贵妃是圣上患难与共的发妻,我不过是一个五品才人,怎配与贵妃娘娘相提并论呢,你们以后莫说些我不爱听的。” “是是是,奴婢说错话了,该打。” 紫苏自扇嘴巴,灼染却握着她的手拦住:“这次就算啦,下不为例。” 主仆三人面面相觑,不由一笑。 连翘与紫苏立在她的左右两侧给她布菜,一个要她多吃些酱香玉肘,可强健筋骨,有利于膝盖恢复。另一个要她多吃蜜丝银耳炖山药,说是可以美容养颜。 灼染没好气的白了一眼她们,便一样夹了一些,慢慢咀嚼着。随即又将多余膳食分给她二人以及翠微宫的其余宫女太监享用。 这时,一宫女又提着食盒走了进来,将食盒打开,是一碗金丝燕窝和一碟蜜饯荔枝。 灼染一眼便看出金丝燕窝的异常。 这碗燕窝有毒。 她并没有揭穿,犀利的目光在那个提来食盒的宫女身上淡淡一瞥,便道:“本宫吃饱了,这碗燕窝便赏给你吧。” 那宫女受宠若惊的跪在地上:“奴婢不敢,这是圣上为才人精心拟定的补食,奴婢无福享用。” 灼染看着她,命令之声不容抗拒:“本宫允你享用,快些吃了吧,等下凉了。” 宫女只好遵命,对着灼染一番感激磕头,便双手端起那碗金丝燕窝,准备食用。 当她舀了一勺准备放嘴里时,灼染皱眉,随手打掉。 金丝燕窝洒落在地,顿时浮起零星的白沫状。 “有毒!” 连翘与紫苏异口同声。 那宫女吓的腿都是软的,瑟瑟发抖的跪在那里:“才人,不关奴婢的事,奴婢只负责从御膳房那边拿膳食,并不知晓里面有毒!” 灼染温言善语,扶起她:“起来吧,本宫知道不是你。”这是她从刚才的试探中得出的结论。 若是这个宫女在燕窝里下的毒,绝对不会如此放心大胆的去食用。 好在她及时打翻,不然这个毫不知情的宫女怕是真要喝下去了。 “你是从谁的手中拿的膳食?” 灼染问宫女。 “是一位年纪轻轻的监膳官,奴婢是从他手中拿的。”宫女老实巴交的回答。 灼染点头,思虑片刻,道:“把你衣服脱下来给本宫穿。” 宫女照做,却不解其意。 连翘和紫苏更为迷惑。 灼染亦没有解释,而是要她们好好守在翠微宫,然后一身宫女的装扮,提着食盒,去了御膳房。 御膳房内,内侍官和监膳官们正忙着按照等级为各宫妃嫔世妇分配食物,膳房外,是排成一排等着接膳食的各宫宫人。 灼染直接越过这些宫女,找到了其中一个年长的监膳官:“公公,金丝燕窝和蜜饯荔枝不小心被我家才人洒翻在地,可不可以在重新做一份?” 那监膳官上下打量一番灼染问是哪个宫的,灼染如实回答,说着翠微宫。 监膳官听罢,毫不犹豫的答应她将会重新做一份。 第98章 赐死 很快,御膳房重新做了美味营养的金丝燕窝,之后便由监膳官亲自端去过检摆盘,才能送到各宫取食宫女的手上。 灼染发现一个样貌年轻的监膳官端过那碗金丝燕窝,仔细认真的查验着,待确定无误便盖上,递给传菜的内监,内监便按照食盒上的宫殿名称将膳食分给各宫的娘娘和世妇们。 灼染从内监手中接过金丝燕窝,尚知辨毒的她一眼便发现这碗燕窝亦兑有毒药,灼染并没有发作,而是不时的看向那个年纪轻轻的监膳官。见他神色不慌淡定自如,并未发现有做贼心虚的异常。灼染将那烹饪膳食的尚膳监与监膳官的面貌清楚的记在心上,然后提着食盒离开了御膳房。 临走时,她远远看见两个神气十足的宫女抬着食盒朝御膳房这边走来。 那雕琢精刻的食盒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思夷宫。 而且那食盒也比旁人要大上一倍。其中一个宫女很是眼熟。 灼染认识。 是以前在御女苑的殷姜。 曾和魏嫱以及孟莞莳因在长安宫外放风筝试图吸引皇帝注意,被霍献容降为更衣,发配去了永巷。 如今皇贵妃跟前需要人服侍,便从永巷挑选了几个伶俐些的去思夷宫,也就挑上了各方面都很出众的殷姜。 灼染担心被殷姜认出来,便低着头与她擦身而过。 “过了今日,咱贵妃娘娘的病就会好转。”殷姜笑着对同伴道。 “你怎知道?”同伴问。 “少了一个膈应人的玩意儿,娘娘能不高兴嘛?这一高兴,病自然就好了,而且我呀,还会……” “还会什么?” “你很快就会知晓的。” 灼染默默听着殷姜的话,垂眸看着手中食盒,心中思虑着。 下毒的人莫不是皇贵妃? 灼染回到翠微宫,将那碗有毒的燕窝取出,然后取了一些倒在地上。 和之前的那碗燕窝一样,一旦接触地面就呈现出腐蚀性的零星白泡状。 “还是有毒!” 连翘和紫苏义愤填膺的开口。 灼染倒没有之前那么愤怒了,而是低声吩咐她二人:“劳烦你们去御膳房附近暗中盯着那位监膳官和御厨,监膳官姓张,人称张大人,尚膳监姓郭,人称郭尚膳。” “是,才人。” “既然被我发现了,我自然要揭发他们,今日害的是我,明日万一毒害圣上如何是好?” “才人说的是,这件事奴婢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没错,不能让这种心怀不轨之人留在御膳房!” 连翘和紫苏附和着灼染,便当即离开翠微宫准备暗中行事。 灼染抿了一口茶,眉心微微舒展。 连翘和紫苏是李聿的人,无需她说,她们也会将御膳房投毒之事禀明给李聿。 她两次将燕窝泼洒在地,就是为了让她二人看清楚里面兑的毒药,不然光她空口无凭,她们是不会相信的,若是那样,向李聿汇报投毒之事也就变得不确定和模棱两可起来。 要的就是眼见为实。 掌灯时分,二人才回,将盯梢的结果告知了灼染。 “郭姓尚膳监倒无异常,他在御膳房做御厨差不多五六年了,资历颇老,奴婢记得第一次圣上御驾亲征时,还带上他一同前往,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单就一个张监膳官,很是可疑。” 听了连翘的话,灼染便问如何可疑。 “那个姓张的监膳官居然偷摸摸去了魏婕妤的清莲阁……” 紫苏递来热茶和糕点,回道。 连翘接话道:“此次投毒,很有可能是魏婕妤搞的鬼,若真如此,那魏婕妤真是不知死活!” 灼染想了想道:“无凭无据,不可妄下定论,不过我倒有一个法子,可逼他说出实情。” “什么法子,才人请说。” 灼染笑了笑,调皮的将她二人上下一番打量着:“你们身手不错,对付一个监膳官自然绰绰有余。” 紫苏和连翘被灼染拆穿了深藏不露的武功,顿时红了脸。 “才人是怎么知道的?” “你们每次走路都健步如飞,身材虽纤细,但是精瘦有力,还有这手,都出了茧子,一看就是习武之人。” 早在长安宫她就察觉到了。 当时她就在想,狗皇帝完全把她当做一个“世外高手”来对付,居然派了两个会武功的女暗卫监视她。 “才人竟观察的这般仔细,真真厉害!其实圣上就想保护才人。” 灼染点头,露着柔情而幸福的甜蜜笑容。 心中自然是不信的。 待连翘与紫苏出去办事,有宫女来禀报灼染,思夷宫的宫女奉皇贵妃之命前来探望她。 灼染当即去了榻上躺着,吩咐道:“就说本宫身体有些不适,睡下了。” 宫女应声而去。 灼染躺在榻上,默默的看着微微飘起的浅红帐幔,心中愈发确定投毒之事与思夷宫的夷皇贵妃有关。 皇贵妃很可能派人过来一探究竟,想知道有没有投毒成功,以及她是否毒发身亡。 果不其然,宫女抵挡不住思夷宫来人的跋扈嚣张,直接被推到一旁,盛气凌人的走进灼染休息的雅阁。 灼染立即扶着额头装作难受的样子侧身而躺。 “才人这是怎么了?”耳边是有些熟悉的询问之声。 来人是殷姜,殷姜站在不远处正在通过翠微宫的小宫女了解灼染的情况。 “才人用了膳就说身体不舒服,便躺下了。”小宫女骗了殷姜。 是灼染吩咐她这么说的。 殷姜便走近一步观察着灼染,见灼染的嘴角溢出血丝,心中暗自冷笑一番便离开了。 等到殷姜走后,灼染起身下榻,立即倒水漱口。 方才嘴角流血,是她咬破舌头所致,目的就是为了让殷姜相信她中毒,然后赶紧滚回思夷宫复命。 …… 夜深人静时,连翘与紫苏默默的跟着那张姓监膳官,想等着无人时便行动。 那监膳官手中拿着一袋沉甸甸的金饼,开心的哼着小曲儿,沿着太液池的岸边游游荡荡的走着。 连翘与紫苏当即将他擒住,力大无穷的架起他,直接丢进了水里。 张监膳在水中呜呜哇哇的大喊救命,两只手不停的扑打着,连续喝了几口水。等他喝够了水,二人便将他提拎上岸。 “谁指使你在膳食里投毒?说!” “不想死,就老实交代!” “交代什么?你们是谁!”张监膳心里一沉,面上仍然装糊涂。 连翘与紫苏见此,再次把他丢进了水里,死死的往下按,然后再提拎起来。 张监膳被整的半死不活,看着连翘与紫苏那狞笑的狠毒模样,吓的浑身直哆嗦,眼睛里涨满了无尽的恐惧。 “还是不说吗?很好,本姑娘淹死你。” 连翘恫吓他。 “我说就是,别淹死我!”张监膳顿时哆哆嗦嗦的将一切都交代了出来…… 亥时过,紫苏与连翘才回来。 灼染顿时睡意全无,亲自给她们准备了热茶热巾帕以及换洗的衣物。 “那个姓张的都交代了,是魏婕妤指使的他,魏婕妤给了他二十块金饼子收买了他,并且还承诺将贴身宫女落霜许配给他对食。” 灼染神色凝重:“他人呢?” “被奴婢押去望夷宫,交给了黄门侍郎田让。” “才人等着瞧好了,那魏婕妤敢在御膳房动手脚,圣上绝不饶她!” 灼染点头,只说魏婕妤糊涂,一番叹息后便关切的催促连翘和紫苏早些休息。 二日的午后,灼染便得知了魏嫱和那张监膳被赐死的消息,同样赐死的还有思夷宫的大宫女殷姜。 很明显,这件事和皇贵妃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皇贵妃有皇帝撑腰,皇帝会给她找替罪羊,会以各种理由替她脱罪,即便犯了滔天恶行都会被成功摘离出去,依旧安然无事。 灼染心绪难平,一整日都在想着这件事。 这一次害她不成,肯定还有第二次,皇贵妃会想其他招数谋害她,所以她以后睡觉都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刻都不能放松警惕。 除非皇贵妃死。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徐寿海来了翠微宫。 听说她被投毒,身为思夷宫中常侍的徐寿海是遵照皇贵妃的命令前来探望她的。并且还贴心的给她送来补品。 “皇贵妃说了,才人需趁热喝了这人参红枣炖鱼翅汤,凉了就会失掉口感,不好喝了。” 徐寿海看着灼染,轻声声的道。 灼染看着那些补品,并未发现有毒迹象,但是她仍然心中惴惴。 有些无色无味的毒药,无法肉眼可见。 徐寿海见灼染迟疑又害怕的样子,不由皱眉提醒:“已提前验过,才人只管放心食用。” 灼染一怔,看着他。 徐寿海佝偻着身,显得小心谨慎,但是那双眼睛还是像是在长安宫那样一如既往的清澈。 清澈中透着毋容置疑的诚恳。 这一刻,她知道,皇贵妃赏赐的这碗鱼翅汤,徐寿海已提前为她验过。 灼染感激的点头,便端起来安心食用。 趁着徐寿海来,灼染问及了长意的近况,以及福香和瑞枝她们是否安好。 一提起他们,徐寿海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连珠带炮的说了一堆关于长意和福香她们的趣事,灼染不时轻笑出声,心中多了几丝温暖。 “殿下早中晚都是用膳食,极少喝羊奶,殿下最爱吃福香做的烤红薯,福香每次喂殿下红薯时,都会小声告诉殿下,烤红薯是才人教的她,让殿下莫要忘记才人……” 灼染听罢,鼻翼一酸,眼眶有些红。 徐寿海见状,立即安慰:“才人莫要悲伤,总有一日,会见到殿下的。” “我不求与殿下朝夕相处,能远远的见一面就知足了。” 灼染拭了一番眼泪,问及了思夷宫宫女殷姜被赐死的事情。 徐寿海便将经过告诉了她:“那御膳房的张太监指控魏婕妤投毒谋害才人,圣上大怒,决意赐死婕妤,婕妤心有不甘,便又抖出了殷姜,说是殷姜怂恿她投的毒,殷姜先是骗她说无意听见才人要害她,后又劝她先下手为强,魏婕妤信以为真,便收买张太监毒害才人,圣上当即派夏常侍去思夷宫提走殷姜,在圣上面前,殷姜吓的全都招了,并且……并且还说,这一切都是皇贵妃指使她这么做的。” 果然如她所料,背后的始作俑者就是皇贵妃。 不难猜出皇贵妃提拔殷姜为大宫女的意图。她是要借着殷姜与魏嫱的交情,让殷姜去怂恿魏嫱给她投毒。 灼染装作难以置信的样子,隐在衣袖下的手却不断的收紧,指尖嵌入掌心,戳出一道道的红印。 “……殷姜怂恿魏婕妤,且还栽赃皇贵妃,死罪难逃,最终被赐了白绫自缢。因那魏婕妤先前又是皇后提拔,皇后生怕牵连其中,一直在撇清关系。” 灼染听罢,看着徐寿海,清柔的乌眸掠过试探之色:“皇贵妃宅心仁厚,待我如同姐妹,断不会谋害于我,殷姜如此污蔑贵妃娘娘,的确该死。” 徐寿海沉默片刻,声音又压低几分:“知人知面不知心,才人万事需谨慎而行。” “多谢常侍大人提醒。”灼染拿出了三个金瓜子放在他手里:“其实有常侍大人照应,我也不必那般谨慎。” 徐寿海哎呀一声,差点跺脚,显得很急切:“即便如此,才人也得自己保护好自己啊,而况我又不能随时跟着才人。” 灼染捂着帕子笑着,连说知道了,并叮嘱徐寿海也要照顾好自己。 夜里,李聿踏月而来。 灼染跪迎。 李聿顿足在她旁边,微有疲倦的脸透着阴郁。 “魏嫱与殷姜,曾经都是你在御女苑的旧识吧?” 头顶传来李聿冷冷的发问。 灼染恭敬回答:“妾与她们,只能算是认识。” 她装作十二分的殷切与期盼迎接他的到来,并且已经决定今晚用心侍寝,好好在他身下表现一番,可他的质疑顿时消减了她的痴情伪装,此刻,她内心极为恼火压抑。 李聿那双赤舄在她眼前来回踱步,语气更是冰冷几分:“在这宫里,栽赃贵妃者,一律赐死。” 又是警告。 灼染心中冷笑。 夷女要毒害她,并且殷姜死前都已交代,怂恿魏嫱投毒之事就是受夷女指使。可哪怕她是受害者,哪怕她险些中毒,他也不忘将她牵扯其中,怀疑她是操控这一切的幕后主使,怀疑她在针对夷女。 灼染越想越恨,跪在那里,不言。 “你是否觉得朕太过残忍?”李聿俯身,挑起她的下巴。 与她那双有些清泠的眸对视。 她亦看着他,清俊的脸冷冽如霜,墨染的眸,寒芒如刀,肆虐般凌迟着她。 “陛下对贵妃娘娘一片痴心,怎会残忍?心怀歹意之人,就该有此下场。” 灼染按捺着险些爆发的情绪,温顺微笑,明媚如春。 “你明白就好。”李聿修长的指离开她的下巴,走出翠微宫。 灼染的视线追逐着那抹高大的背影,幽怨的道:“陛下若冷落妾,就一直冷落下去,不用好一阵歹一阵的!” 李聿转身看着她,见她神色痴怨,似有晶莹闪烁。 浓眉一蹙。 “若每日的等待和期盼注定成为失望,也不必让妾满怀希望!” 灼染态度强硬,靠在隔扇上,咬唇,倔强的和他对视。 第99章 讨伐 她的眼睛里蕴着泪,在眼眶里打转,像是在诉说着地老天荒的絮语,落在耳畔与心上,荡人心魄,惹人生怜。 李聿背手而立,侧身看着她,神思有一瞬的恍惚。很快,那仿若从九重天落于凡间的神颜仙姿在她眼瞳中不断放大,直到完全填满她那雾霭似的眼帘。 李聿返回,近在咫尺,以帝王之态凝视着她。 灼染毫不退缩,仰着脸和他对望。 她当然不希望真的受冷落,只是做一副爱而不得的痴怨模样来引起他的垂怜罢了。次次都温顺,倒失了个性,久而久之,李聿定会厌烦。 同时,她也在暗中与夷女较劲,试图取代夷女在李聿心中的位置。 她知道这几乎不可能,但是她总要尝试一番。 “你若想出宫,朕现在就可以让你如愿。”李聿低沉的嗓音透着薄凉。 他根本不吃她这一套。 灼染心一沉,花容失色,更显忧伤:“也好,妾现在就走,在走之前,陛下能否归还妾一样东西?”灼染对着李聿一番叩首,擦掉脸上的泪水,跪在那里,挺直了腰身。 李聿深邃双目缭绕一丝迷惑,随即冷光扫视着她,沉默。 空气静的可怕,连呼吸都好像被凝固了。 连翘与紫苏带着翠微宫的宫人跪在地上,想要替灼染求情,最终话到嘴旁还是咽了下去。 她们没有那个勇气。 灼染的视线正对着李聿腰间的红色鸳鸯佩囊。 以前李聿从未带过。 这次回宫后,便发现这佩囊一直为他随身携带之物。 灼染知道,是夷女给他的。 怔怔的盯着鸳鸯佩囊,她轻启朱唇:“妾的心在陛下身上,叩请陛下归还。” 这番痴言配上她那泪眼涟涟的模样,动人至极,李聿失神看着,不由伸手将她扶起。 灼染一下圈住他的腰,埋在他怀中:“夫君,别走。” 李聿就势将她打横抱起,走进了雅阁。她被压在榻上,抱着遒劲的狼腰,媚眼如丝,沉沦,缱绻。 散落的帐幔,由轻渐急的荡漾,遮掩了一床旖旎春色,却遮不住交织的紊乱气息,剪影下,鸳鸯交颈会成一处,跌宕起伏缠绵不休。 连翘与紫苏红着脸,相视一笑,便去了浴房开始准备热水。 再热烈的火焰也终有熄灭的时候。望夷宫的宫女宝络匆匆赶来翠微宫,跪在那里,颤抖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贵妃娘娘心悸发作!口中一直唤着陛下!” 李聿听罢,眸中的欲焰被浇灭的一丝不剩,那只兴风作浪的手离开凝脂般的雪肤,抓起龙袍便罩于身上,随那宫女匆匆离开了。 灼染香汗淋漓的躺在那里,透过帐幔的缝隙,向外面看去。 此时,李聿早已经走的无影无踪。 承幸两次的她已是腰酸骨痛,在无力起身。连翘端来一碗凉茶,扶她起身喂到嘴旁。 灼染喝了一口,便要下榻去浴房。 只感觉浑身充斥着李聿的气息,黏腻着她,引她堕落。 她需要立刻清洗掉。 连翘见她有气无力的样子,一阵心疼,便劝道:“才人先躺下缓缓,也不必着急忙慌的清洗,就让圣上的气息在才人身上多停留一会子,说不定还能怀上小皇子呢。” 连翘说完,抿嘴一笑。 小宫女采薇走过来没好气的道:“奴婢就好奇,圣上的气息怎会变成小皇子呢?” 连翘在采薇的额头上戳了一下:“你懂什么,我说的是龙……” 瞬间脸一红,打住。 灼染听了二人的话,下意识的触摸着小腹。 她不确定能不能受孕。 若真能成功怀上,李聿会重视吗?她会母凭子贵晋升为妃吗? 灼染心中的答案是否定。 而且,如今的境况根本不宜生子。 如此这般想着,她眼皮沉沉的睡着了。 再醒来已过子时,紫苏端来一碗药站在榻前,有些踌躇不定,而后,神情失落的连翘又将做好的夜膳搁置青案上。 待灼染喝了药,也就可以用膳了。 “才人,依旧是圣上赐药……”紫苏秀眉颦蹙,有些不忍递给灼染。 连翘侍立一旁,亦是愁眉不展。 她们以为,圣上被才人的痴情感动,想要为才人留个一儿半女呢。 终究还是多想了。 灼染倒没有多想,直接拿过那碗药,一口喝了下去。 这是第二次喝避子药,她却已习惯成自然,喝的毫不犹豫,没有任何迟疑。 “圣上他……” “热水可准备好了?”灼染打断了紫苏的话。 “已备好,奴婢这就扶你过去。”连翘上前扶灼染下榻,去了浴房。 自上次匆匆离开翠微宫,李聿就再也没来过。灼染闲来无事便在雅阁内做绣工抄写佛经,平淡无波的日子倒也自在。只是辰时的请安令她尤为煎熬。因她品级小,时常被挤兑挖苦,皇后闵梓南更是夸大其词的嘲讽她为二夫之女,并警告她要守住本分,不能丢了皇家颜面,不能做逾矩之事等等,灼染不想惹是生非,次次毕恭毕敬的跪下由她训诫,好在李聿一直不曾去翠微宫,闵梓南也就没有再过分为难她。 除了思夷宫卧病在榻的皇贵妃,所有妃嫔世妇都必须来玉华宫请安。通常灼染都是安静坐在一个角落,听她们聊皇帝,聊皇帝的喜好,以及皇帝最宠谁,赏赐谁的东西最多等等,通常聊着聊着便开始攀比起来,然后就是争风吃醋。闵梓南见状,也只是冷眼旁观,待她们一番激烈的唇枪舌战之后,身为皇后的闵梓南这才开始翻脸,以善妒为由将她们通通治罪,以至于每日请安的妃嫔皆是一日比一日少。 这日,灼染坐在一个角落,正想着夷皇贵妃赠予皇后的送子观音。 那送子观音被她神不知鬼不觉的做了手脚,需等到月底才能见分晓…… 正这时却听见贤妃窦清窈说起了三王叛乱之事。 三王,便是之前抗旨不遵的晋王忠王与恭王,且他们已经联合王,宋,崔,顾四大家族准备讨伐李聿,向李聿进攻。 “他们握有先帝遗诏,一旦遗诏内容公开,怕是于圣上不利。”窦清窈皱蹙眉心,忧心忡忡,青葱玉指捻着手帕,在光洁的额上缓缓擦拭着。 闵梓南乜了一眼窦清窈,似有不满:“先帝遗诏只天下独一份,且还在圣上手中,不过是几个乱臣贼子伪劣造假,贤妃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窦清窈点头,神色讪讪。 德妃颜冉便道:“不如嫔妾去信一封,让身为南越王的兄长前来助圣上一臂之力。” 一脸英气的迟昭容迟婳也附和道:“嫔妾家父如今镇守东洲郡的郑阳城,若三王真要兵戎相见,家父可调派兵马回京护驾。” 闵梓南摆了摆手:“有本宫兄长镇守,不必这般兴师动众。圣上只要拿出先帝遗诏,管教他们无话可说。” 平日里为争宠而相见成仇的她们,这一次却齐心协力的一致对外。 因为皇帝与她们是利益共同体,亦是她们的丈夫。 灼染默默的听着,心中却有另一番思量。 她与闵梓南的观点不一样,她认为李聿手中根本就没有先帝遗诏。 他若有,晋王等人不会这般底气十足的讨伐他。 不但如此,三王还说服了实力雄厚的四大门阀齐齐针对李聿,若手中没有真凭实据的东西,四大门阀绝不会与其联合。 如她所料,三王带着四大门阀已逼至城外,且他们将遗诏内容公之于众,要求李聿退位。 遗诏内容令全天下哗然,上曰,四子李聿并非先帝亲生,而是生母霍氏与西夏蛮夷私通所生,待六子李修继承大统之后,可将李聿赐死。 事关大齐血脉,半点不能含糊,三王更不容许一个外人来执掌大齐江山。 之后,他们将李聿残杀李修的事情也抖了出来,并义愤填膺的谴责李聿残暴无道堪比桀纣。以“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的豪言壮语正式讨伐李聿。 事态变的严重,以至于皇后取消了每日的请安,命令各宫妃嫔抄写佛经为李聿祈祷。 此时,三王与四大门阀已兵临城下,李聿一身赤金战袍立于城楼上,与他们对峙了三日三夜。 四大门阀的态度很明确,他们只忠于大齐,忠于先帝遗诏,若李聿想让他们信服,除非是李氏皇族嫡系血脉,并且手中有证据证明先帝的确传位于他,而并非是他得位不正, 李聿思虑再三,承诺三日之后会拿出证据。 他明明可以出兵镇压,将晋王等人铲除,但是他却选择以证据服人。 拿出证据,堵住悠悠众口。 更重要的是,他要想得天下民心,就不能以残暴无道示人。 望夷宫内,李聿与心腹暗卫秉烛夜谈,文臣武将皆跪在宫外,纷纷想要进去献策,都被夏仕白以圣上已歇下为由挡在外面。 大臣们各自揣测着,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显然,此次讨伐弄的人心惶惶,动摇了文武百官对李聿的信任。 闵据见此,声音高亢的开口:“君臣之间两无猜嫌,谁要是敢质疑圣上,就是大逆不道!” 大臣们顿时噤声。 闵据扫视一眼窦沐为首的三公九卿们,笑道:“窦相,裴廷尉,王少府,夏大人,我等可都是皇亲国戚,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你们的胳膊肘可别向外拐!” 窦沐冷哼一声,墨须微微抖动:“老夫一片忠心天地可鉴,岂能与那叛贼同流合污,武安君未免有些多虑!” “武安君如今是国舅爷,不比往日,行事再不能像之前那般张扬了。” 王少府言语间带着嘲讽之意,再不像之前那样对他毕恭毕敬。 闵据皱眉,这才想起他如今只是一个毫无实权的闲散国舅。 他上交虎符,为妹妹闵梓南换取了皇后之位,但是自从妹妹做了皇后,他不再受皇帝器重,朝中大小事更是轮不到他来插手,更令他失望的是,三王叛乱,已攻至城门,他几次请求带兵迎战,都被李聿拒绝。 想到此,闵据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本来想利用这次带兵作战的机会重新得到李聿的器重,可李聿只想让他做一个不争不抢的武安君,并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闵据心中滋生了不满,郁闷至极。 望夷宫内,李聿缓缓踱步,正思虑着如何应对。 他的脚下,是以南宫诫为首的暗卫。 暗卫们单膝跪地,向李聿谢罪。 圣上几次三番命他们试图将李郸手中遗诏拿回来,均以失败告终。 李郸很是狡猾,周围戒备极其森严,时刻不忘提防,根本无法近身。 眼瞧着三日的时间很快就到,如今圣上手中又无遗诏,届时要拿什么来说服四大门阀和天下人? 若实在拿不出,只有迎战镇压了。 “陛下,赵才人求见。” 夏仕白这时走进来,小心翼翼的禀道。 李聿听罢,浓眉深蹙,清冷之眸浮着肃杀之气,让人寒意四起,瞧着极为不悦:“不见。” “才人说,她是来为圣上送遗诏的。”夏仕白硬着头皮将灼染的话带给李聿。 李聿似被触动一下,顿住徘徊的步子 :“传。” 灼染一袭浅青束腰大袍,更显婀娜,在夏仕白的带领下走进望夷宫,她跪在李聿脚下,从袖中掏出明黄玉轴,双手呈给李聿:“此为先帝遗诏,请陛下过目。” 李聿收回探究的目光,接过玉轴,缓缓打开,阴翳的眸点点生光,掠过一丝迷惑之色,最终,他合上玉轴,看着灼染,伸手将她扶起。 “很晚了,先回去歇息。”他握着她的手,戴着墨绿扳指的拇指摩挲着她的掌心,轻轻的柔柔的,有些痒。 灼染点头,重重的嗯了一声,依依不舍的松开他的手,笑颜如花:“妾在翠微宫,等着陛下胜利归来。” 灼染是由四人抬的肩舆送回去的。 她解了李聿的燃眉之急,李聿再次对她刮目相看,并且还赐她肩舆代步。 二日,源源不断的赏赐抬进了翠微宫,纷沓而至,吃穿用度应有尽有,琳琅满目,看的眼花缭乱。更为扎眼的是一副缠金镶玉的百鸟朝凤点翠头冠,以及一件件为她量身定制的霞衣华裳。 她一个五品才人,如此盛装自然不妥,这是李聿对她的感谢,她可以珍藏,但是不会穿戴在身。 刚这样想时,又一道圣旨下来了。 “……才人赵氏,少而婉顺,长而贤明,圣情鉴悉每垂赏叹,着封为从二品充媛,钦此!” 灼染谢恩接旨。 夏仕白念完圣旨,便是一番称赞:“充媛娘娘真是温柔如水坚韧如石,却又如此智慧超群,总能给咱家意想不到的惊喜。” 灼染莞尔,命人奉茶,打趣道:“如今我给了常侍大人惊喜,大人也该给我一次惊喜才对。” “那咱家就说一个娘娘最想知道的惊喜,陛下胜了。” 第100章 整她 “圣上手握先帝遗诏,直接与晋王他们对质,晋王不承认那是先帝御笔,坚称自己手中遗诏才是真迹,圣上为了公平起见,便让四大门阀出面鉴别,这王、宋、崔、顾四大家族曾经可都是先帝的肱股重臣,他们对先帝的字迹再熟悉不过了,可一经鉴别,却发现这两份遗诏皆为先帝御笔,难分真假。” 听了夏仕白的话,灼染不禁问:“最后圣上是如何解决的?” 夏仕白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朗声道:“四大家族可不是傻子,虽不能辨别两份遗诏孰真孰假,但是他们知道谁是君谁是臣啊,所以嘛,唯有圣上手中的遗诏才是真,最终判定晋王手中遗诏存疑,晋王忠王与恭王因叛乱被镇压,圣上亲自带兵将他们擒拿,那四大家族因识人不清而主动请罪,圣上仁慈大度,饶恕了他们。” 听了夏仕白的话,灼染笑意直达眼底,比那御花园盛开的艳丽牡丹还要动人几分。 当初她打着为李聿祈福的名义去宝华殿抄写佛经,又趁着抄佛经时,勤学苦练的临摹了好多手迹,其中,就有先帝的御笔。 那时,李修的生母明太妃还未曾亡故,身为宝华殿住持的她时常将康隆先帝的书法拿出来同灼染一起鉴赏,灼染一时心血来潮,便临摹起了先帝的字迹,当时只是临摹着玩,仿的七分像时便搁置一旁,极少练手,直到李修和李郸几兄弟拿着遗诏合谋讨伐李聿,她便想起先前临摹的先帝御笔,于是趁抄写佛经之际继续临摹仿真,直到与康隆先帝的手迹一模一样,毫无二致。 就在昨晚,她去了经常祈福的宝华殿,然后进了藏经阁将明太妃生前珍藏的一品玉轴拿了出来,然后又用康隆先帝的字迹在玉轴上写了一份遗诏,遗诏内容与晋王手中的遗诏正好相反,大致就是李聿为先帝之子,有帝王之姿,理应继承大统,当然也不忘夸一顿李聿的生母霍氏。 后来她写好之后便呈给了李聿,李聿便拿着她伪造的先帝遗诏击退了三王。并让王宋崔顾四大门阀心服口服。 李聿给予她赏赐,晋升她位分,是对她的一种褒奖和认可,这也是她的目的。 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晋级迁升的机会,现在是,将来也是。 夏仕白临走时,告诉她,明日李聿要在明光宫宴请群臣,后宫妃嫔将一同出席。 “充媛娘娘只管等着,明日圣上定会点名让娘娘赴宴。” 夏仕白说完,笑着拱手告辞,临走时,还将一个太监和两个宫女留在了翠微宫,专门服侍灼染。 连翘与紫苏等人高兴坏了,欢天喜地的对着灼染一阵叩拜,一口一个充媛娘娘的叫着,灼染笑意盎然,赐了荷包和金锞子给他们,又分别赏了新来的太监和宫女一些金瓜子,众人谢恩之后,灼染又被簇拥着去了梳妆镜旁。 连翘拿着精美华裳和点翠头冠在灼染身上和头上比划着。 紫苏开始给她纤俏的手指涂染蔻丹。 “明日赴宴时,娘娘就穿这件红色的,保证艳压群芳。” “娘娘姿容绝美,无需装扮也能拔得头筹。” “话虽这么说,可那些娘娘们哪个不是捧高踩低的主,瞧着你寒酸,就会轻贱你欺负你,所以就得穿着华丽些,精致些,也好压一压她们的气焰,让她们瞧瞧,咱们娘娘也是侈恩席宠的主!” 灼染听着连翘与紫苏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不停,笑道:“明日也不一定能赴宴,先别忙着折腾。” 她将那些金钗步摇一一摘下,顿时脑袋轻松了不少。 在翠微宫时,她就喜欢简单清雅的装扮,怎么自在怎么来。即便李聿驾临,她也不曾多加点缀,只散着长发,戴着几朵玉簪花,然后身袭束腰通身的纱绸长裙,以纯欲之姿示人。 李聿是来跟她进行床上交流的,又不是来欣赏她的穿戴,不必那般费事。 翠微宫上下皆期盼着灼染去明光宫赴宴,早早的就开始忙碌起来,一边忙碌着给灼染梳洗打扮,一边等着黄门侍郎抬来步辇接灼染过去。可大半日的时间过去了,连个人影都没有, 不知不觉天已黑。 灼染丢开手中的刺绣,吩咐宫人摆膳。 “娘娘要不再等等吧,说不定圣上派的人马上就来了。”采薇朝雅阁外翘首盼望着。 灼染笑道:“不必了,宫宴早已经开始,圣上不会派人来了。” 采薇失望的哦了一声,便与另一个新来的宫女采荷赶去御膳房取膳去了。 连翘和紫苏先后端来了时令鲜果,见灼染随手拿着鲜果含在嘴里吃着,并没有情绪低落,反而显得很是愉悦,见此,她们便打消了安慰她的念头。 “还挺甜的,你们也尝尝。” 灼染笑着将盘子端起来,让她们也尝尝鲜。 连翘与紫苏各拿了一个含在嘴里。 果然很甜。 “这将预示着娘娘今后的日子都是甜的。” “没错,娘娘要多吃些,把所有的甜蜜都吃到肚子里。” 灼染笑意加深,露着一排白白的牙齿:“嗯,听你们的。” 此时她在想着另外一件事。 送子观音那边应该差不多了…… 采薇和采荷提着空食盒回来了,原因是御膳房都忙着做宫宴,没时间给翠微宫烹饪晚膳。 “他们说需等宫宴结束之后才能为娘娘做膳,可宫宴结束要到子时了,他们分明就是不想给娘娘做!真真是过分!”采薇回来之后,气的跺脚。 采荷也是气的不轻:“御膳房明明有很多闲手,可他们就是不动,还说充媛娘娘若想吃,可自己去做。” “罢了,夜晚少吃一些倒也无妨。”灼染便将吃剩的水果点心赏给了翠微宫的宫人们食用,自己便去浴房洗漱。 戌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跑来了翠微宫,之后便对连翘说了什么,后又匆匆离开了。 连翘神色凝重,朝灼染寝榻这边看了过来,最终决定先不去打扰,等明日醒来再禀明。 白皙的纤手掀开帐幔,柔慢慢的声音响在连翘耳边:“那小太监对你说了什么?” 连翘走过去道:“他是夏常侍身边的太监,方才跑来对奴婢说,因充媛娘娘恃宠而骄,惹的龙颜甚为不悦,让娘娘明日小心些。” 灼染皱眉。 她何时恃宠而骄了? “奴婢实在纳闷,娘娘一整日都在翠微宫,也没去招惹谁啊。” 连翘也是不解。 灼染思虑着,似乎想到了什么。 “白日你们可曾发现有人来过?” “不曾发现。”连翘摇头。 灼染想了想,吩咐连翘将所有宫人召集进来问话。 很快,在连翘的逐一发问下,有一个值守在外的宫人顿时想了起来。 “白天奴婢在外面清扫竹叶时,便看见走来了四人抬的步辇,奴婢原本以为是来接娘娘去明光宫的,可是他们却绕道离开了……” 灼染听罢,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二日辰时去玉华宫请安时,闵梓南一副严厉做派,扫一眼跪在脚下的灼染,并不打算赐座。 已落座的妃嫔纷纷朝灼染侧目,有鄙视有怨恨,也有幸灾乐祸。 “人啊,还得有自知之明,别一拔高位分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这得亏没有一步登天,要不然,连圣上都不放在眼里呢。” “野鸡即便飞上枝头也终是野鸡,安分守己还好,若总妄想那些有的没的,将会惹祸上身,为自己促成一场可笑的灾难。” “这叫什么来着?叫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若一味高估自己的地位,会死的很快。” “可不是嘛?你我能在后宫得一席之位,皆因圣上眷顾,万不能仗着皇恩浩荡就恃宠而骄,僭越犯上。” …… “这叫什么,叫不知天高地厚!” 一连串的冷嘲热讽始于窦贤妃,终于丽妃。 灼染垂眸,不发一语,依旧跪在闵梓南脚下。 “赵充媛,昨儿个宫宴,你为何抗旨不去?” 闵梓南问灼染。 灼染如实答:“嫔妾并未接到圣上旨意。” “你放肆!”闵梓南精巧的手重重的一拍凤雕案,怒道:“明光宫宫人奉命前去翠微宫接你赴宴,你却恃宠而骄,非要让圣上亲自去接,你可知这是以下犯上?” “嫔妾从未恃宠而骄,也不曾以下犯上,昨日明光宫宫人抬着步辇只经过翠微宫,然后去了别的宫接人,嫔妾从未与他们打照面,” 昨晚对翠微宫的宫人一通询问之后,她就已经猜出有人再故意整她。 先是买通明光宫宫人,然后让他们在奉旨接她去赴宴的途中又打道回府,再向李聿回禀时,颠倒黑白的说她恃宠而骄,以她口吻强调不是李聿接她,她不去。 所以这就是李聿龙颜不悦的缘由,并且他还将这件事告知了皇后闵梓南,要让闵梓南严惩她。 如她所想,闵梓南只当她是狡辩,根本不听她的解释:“拖下去,禁足一年,不得踏出翠微宫半步!” 一年,呵,漫长的一年。 这一刻,灼染才明白,她赢了位分,却输了圣宠。 是谁要这样整她,是闵梓南,还是夷女?亦或是裴然? 再或者是李聿…… 说不定这一切都是李聿策划的。因为她在他面前展露了太多过人的手段,他担心她陷害夷女,所以一边拔高她,又一边防备她? 灼染被拖出去时,皇贵妃在宫人的搀扶下来了。皇贵妃一进来便跪在那里居然替她求情。 灼染冷眼旁观着,想看看她要玩什么花招。 “看在赵充容屡次为圣上解忧排难的份上,还请皇后从轻处罚。” 夷染声情并茂,没有半分掺假,就好像灼染是她的亲妹妹一样。 灼染很清楚,她不可能把她当做亲妹妹,她很善于伪装自己。 和李聿一样虚伪。 果然是绝配。 “依姐姐之见,该如何从轻处罚?”闵梓南语气虽温和,双眸却掠过一丝厌烦。 这个病秧子,明明比谁都怨恨赵氏,却假装仁慈的跑来求情,是想用她的善良来衬托她有多歹毒吗? “可适当掌嘴。” “未免太轻了些,不过,杀一杀她的娇纵也是极好的,姐姐到底年长,考虑事情就是比妹妹周全,那便掌嘴二十吧!”闵梓南挑眉,看着灼染:“今后谁敢犯上,便同赵充媛一样尊严尽失,希望你们以此为戒!” 两侧妃嫔齐声应是。 随即之前那个拖行灼染的宫人已站在灼染对面,欲掌掴灼染。 夷染坐在那里,默默看着,抿了一下嘴角。 当巴掌即将落在灼染脸上时,灼染察觉到了不对劲。 “慢!” 灼染突然制止,看着闵梓南:“敢问皇后娘娘,只是掌嘴吗?” 闵梓南冷笑:“难不成赵充媛还想自愿加刑?” “嫔妾问心无愧,何来自愿加刑?只是有人要给嫔妾乱用私刑,想要毁掉嫔妾的脸。”灼染语气如水般平静,波澜不惊,唯独双眸却犀利的割剜人心。 夷染听罢,握着绢帕的手不由收紧,手心渗出冷汗。 闵梓南恼羞成怒:“放肆!本宫说掌嘴便是掌嘴,从不滥用私刑!” “那为何她手中沾了毒?”灼染一眼便发现,向她掌嘴的宫人手上涂抹了一层绿矾油,绿矾油有很强的腐蚀性,可致人毁容。 灼染的目光向皇后的左下方看去,正好和夷染的视线碰撞。 夷染和在场的妃嫔一样,皆一副惊讶状。 灼染唇角掠过一丝浅浅的冷笑。 “胡言乱语!给本宫掌嘴!”闵梓南更是怒不可遏。 “若嫔妾的脸当真因掌嘴导致毁容,皇后娘娘该如何自处?”灼染又继续反问闵梓南。 “若担心有毒,可先让她将手洗净,之后在掌嘴,赵充媛可是满意了?” “皇后娘娘这是在包庇她吗?”灼染跪在那里,不卑不亢,继续反问。 闵梓南咬着牙,眼角嘴角皆是不停抽搐着,抬高声音道:“佩儿,把手伸出来!” 那叫佩儿的宫女有些惴惴不安的伸出手。 “赵充媛说你手上有毒,本宫给你一个证明清白的机会,自扇耳光!”闵梓南命令道。 “皇后娘娘……” 佩儿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眼中露着惶恐。 “混账东西!本宫的话你也敢违抗?” 闵梓南怒目圆瞪,呵斥脚下的佩儿。 佩儿止不住的颤抖着,抬手,鼓起勇气朝自己脸上扇,可终究还是放下了,不停的对着闵梓南磕头,哭着说皇后娘娘饶命。 “不扇是么?那就乱棍打死!” 这贱蹄子如此心虚,定是有鬼,她若饶她,那就会落个包庇下人的污名,事已至此,她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看看这贱蹄子究竟是受谁指使! 佩儿吓坏了,当即给了自己一耳光。 很快,她的脸开始泛起潮红,一点点的腐蚀裂开,痛的她连连惨叫。 第101章 不饶 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佩儿已经是面目全非,光滑的皮肤瞬间灼开,血流不止,皱皱巴巴像是苍老的沟壑重叠的树皮,阵阵痛苦之声从口中溢出,更是撕心裂肺。 众妃嫔们见状,嫌恶的皱着柳眉,皆用帕子掩着口鼻,离的近些的,便将身子后仰,以便能拉开距离。 夷染端坐在那里,额头已经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子。贴身宫女宝络见状,欲要为她擦拭,却被她拿手挡开了。 她将视线定格在灼染的身上,心中恨意涌动。 这个赵氏,比她想象的中的还要难对付…… 灼染亦朝她看过来,双目噙着笑意,似在挑衅她。 夷染的手指暗暗缠紧了袖中丝帕,直将那帕子戳了个窟窿。 此时,闵梓南继续质问佩儿:“说,究竟是谁指使你在手上涂毒?” 佩儿恸哭不止:“是,是一个姑姑…” “哪个姑姑,姓甚名谁,在何处当差?!”闵梓南凤眸显得咄咄逼人,严厉的质问佩儿。 她倒希望面目全非的那个人是赵氏,可若赵氏在玉华宫出事,于她不利。如今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为了维护自身形象,有些事情不能明目张胆的去做,她又怎会当着众妃嫔的面致其毁容? 现在有人收买她手上宫女,以她名义行凶,倘若真得了手,赵氏落得容颜尽毁的下场,她会担上狭隘凶残的恶名,而那背后之人自然因一石二鸟之计躲在暗处沾沾自喜。 闵梓南想到此,心中怒火更盛。 她绝不允许有人在她宫中安插细作,做一些损害她的事情! 那人会是谁? 闵梓南看一眼夷染。 毕竟要求掌掴赵氏的人就是她。 又见那佩儿支支吾吾,根本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便下令上夹棍,势要让她说出背后之人。 “娘娘饶命,奴婢真不知她叫什么,她给了奴婢一块马蹄金,之后又给了碱粉和绿矾油各一瓶,然后交代奴婢,要奴婢趁着提拿赵充媛时,务必毁掉她的脸……奴婢一时糊涂,便听了她的话……” 佩儿慌张张的掏出了受贿的马蹄金,一个劲的磕头,追悔莫及。 灼染知道,绿矾油可致人毁容,但是碱粉不能,反之,碱粉是绿矾油的克星,那姑姑给佩儿碱粉,是为了避免佩儿的手不受腐蚀。碱粉先涂抹于手中起到保护皮肤的作用,后在涂抹绿矾油,以便能实施那个毁容计划。 只可惜,还没开始行动就被她揭穿,最终佩儿被逼的不得不亲手毁掉自己的脸。想必此时定是后悔没有提前在脸上涂抹一层护肤碱粉吧。 灼染看着佩儿那皱褶扭曲的丑脸,心道是她自作自受。 “瞎了眼的狗奴才,你还知道什么?就知道往兜里揣金子!”闵梓南随手拿着茶樽,狠狠朝佩儿身上扔去。 一下子打在佩儿的脑门上,鲜血涌出,佩儿吓的昏了过去。 偏这时李聿来了,看见此番情景,他不由皱眉。 闵梓南顿时收敛情绪,领着众妃嫔跪倒一片。 李聿的视线定格在嫔妃之中的夷染身上,眸光柔和些许,而后语气温沉的道了一句平身。待嫔妃齐齐站立,他以惯有的超然儒雅的姿态盘坐于案前,问及了佩儿毁容之事。闵梓南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禀明,之后又委屈的落了泪。 “那人手段如此歹毒,既要暗伤赵充媛,又要臣妾担上恶名,臣妾定要揪出祸害,还六宫一个宁静!” 李聿握了闵梓南的手,:“此事朕会着重调查,皇后不必费心。” “陛下成日为国事繁忙,还要为臣妾分忧,臣妾实在过意不去……”她握紧李聿的手,嫣红的脸蛋透满痴情。 “后宫为朕家宅,家宅无宁日,朕岂能心安?”李聿一声叹息,低柔之声颇感无奈。 “嫔妾有一法,或许能揪出那祸害,可通过那人赠给佩儿的马蹄金来寻找线索。”一直跪在地上不曾起身的灼染突然开口。 李聿循声望去,看见了她。 她笔直的跪在那里,透着一股不屈不挠坚韧劲儿。 李聿眸光立时幽沉了下去,凝视着她。 殿内的气氛骤然降冷,还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缠绵繁杂的东西…… “陛下不妨试上一试。”闵梓南装作大度的模样点头,随即又看向夷染:“姐姐认为如何?” 夷染声音温柔的道:“但凭陛下做主。” 一直少言的昭容迟婳居然也开了口:“依嫔妾看,赵充媛这个法子可行,若真能揪出祸害,陛下和皇后自然也就少了一份担忧。” “赵充媛为朕分忧,朕心甚慰,那便开始吧。”李聿修长的手搭放膝上,缓缓抚摸腰间佩囊,慢条斯理的道。 静默的夷染眸含一丝幽怨,看向李聿。 此时,灼染将佩儿手中的马蹄金搜了出来,并且细细观察着,又放在鼻尖处嗅了嗅,然后禀道:“马蹄金出自思夷宫。” 夷染心一沉。 李聿容色更是冷冽几分:“有何凭证?” “启禀陛下,这马蹄金散发着一种百花混合的幽香,与思夷宫的花香几乎无异。” “各宫都有百花点缀,单这一点难以为证。”李聿道。 “这倒不难,可传唤思夷宫所有宫人逐一问话,再让佩儿与其相认,即便认不出相貌,声音总能辨别,届时一切真相就解开了。”灼染低眉顺眼,看起来温绵的如猫一样,却露着锋利的隐形爪牙,强硬决断,不依不饶。 他不是袒护她吗?她偏要让他袒护不成。 李聿眯阖着眸,看着灼染,沉声道:“传!” 很快,思夷宫所有宫人并成一排,出现在玉华宫。昏昏沉沉的佩儿被一樽茶水泼醒,之后被强行架起,挨个辨认。 佩儿视线落在了一个年龄稍大的宫女身上,她是思夷宫侍弄花草的莳花宫女,叫宝琴。 “是她,就是她!”佩儿指着宝琴。 宝琴听罢,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夷染见状,险些昏厥,咬唇,泪水无声的流落。 闵梓南看一眼她,心中快意十足。 这贱人,害赵氏也就罢了,还妄图将她拖下水!先是打魏嫱的主意,后又收买玉华宫的宫人,次次都和她过不去! 今日被赵氏反杀,活该她有此报应! 李聿面色阴沉,浑身散发着寒风料峭般的冰冷气息,冻住了所有人。 他直接跳过审问,赐死宝琴,又下了一道口谕:“皇贵妃治人不严,疏于管教,禁足三日。” 夷染摇摇欲坠,扶着额头昏了过去,李聿见此,眼底掠过不忍,命令宫人将其带离。 那一抹不忍被灼染尽收眼底。 灼染只觉可笑。 禁足三日。 仅此而已。 而她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险些禁足一年,又险些遭致毁容,而凶手却只禁足三日,禁足的理由仅仅是治人不严罢了。 不公平吗,那又如何?李聿才不在乎。 “赵充媛虽娇纵不逊,却时常为朕慷慨解囊,可将功抵过。”李聿语气淡然,眼底寒霜不减。 “嫔妾谢陛下恩典。”灼染两手撑地,一番叩头。 李聿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开了。 之后闵梓南对她又是一番“训导”,无非就是让她安分守时,进退合宜,不可僭越不得骄横等等,灼染默默听完,只说谨遵教诲便请了跪安离开了玉华宫。 除了采荷与采薇以及翠微宫常侍采风,连翘与紫苏也来了,她们一拥而上,纷纷抢扶着灼染。 “娘娘这次没有受皮肉之苦吧?”连翘问。 “没有。”灼染摇头。 紫苏仰着脸,笑怼连翘:“圣上去的及时,娘娘自然不会受苦。” “我不是叫你们在翠微宫待着吗?怎么都来了?我又没那么娇气。” “话虽如此,但气势上不能输。”采薇笑道。 采荷和采风也嘻嘻附和。 这二人正是那日被夏仕白调派而来服侍她的宫人,来翠微宫当天,她就分别给他们改了名字,宫女叫采荷,太监叫采风。 “奴婢也只是刚来,娘娘不在时,奴婢与紫苏去了望夷宫。” “难怪一大清早不见人影。”灼染笑问:“你们又在圣上跟前说我什么了?” “奴婢将娘娘昨日的作息禀报给了圣上,奴婢告诉圣上,昨儿个一整天,娘娘都在等着圣上旨意,等着去赴宴,圣上听后,心知误会了娘娘,当即前来玉华宫为娘娘解围。” “圣上除了后宫佳丽多一些,其实蛮好的,对娘娘也好。” “要是再送给娘娘一对可爱的小皇子小公主,那就更好了!” 灼染听罢,但笑不语。 昨日之事,就算不是李聿所为,也与他有关。 他对她的好,终不过是表象,鞋合不合适,也只有脚知道,唯有她心似明镜,李聿的好,不过是裹着蜜的刀刃。 如今,她早已经被刀刃斩断了那丁点心思,不再对他抱有任何幻想。 她只想有权有势,有名有利。 灼染抬眸,看着沿途那些争奇斗艳的似锦繁花,眼底又清冷了几分。 回到翠微宫已是午时,灼染有些饿,便吩咐采薇和采荷去取膳。 二人很快提来了色香味俱全的丰盛膳食。 只见蒸煮烹炸各上一道,以及还有各种特色糕点和小吃。 采薇将膳食一一端放至桌案上,每端上一盘,采风便报一下菜名。 连翘便拿着一个食谱清单认真的对着。待采风念完,连翘也对完了。 连翘笑着将食谱递给灼染看,开心道:“都是根据圣上今日拟定的食谱烹做的,一样也没少。” 灼染只扫了一眼,便拿着筷子开始用膳,有些敷衍道:“嗯,圣上有心了。” “可不是嘛,昨儿个娘娘挨饿了一天,圣上还不得好好补偿娘娘。”连翘一边为灼染布菜,一边道:“奴婢敢打包票,圣上今晚会来。” “圣上日理万机,成日都忙于国事,哪能天天来。”灼染喝了一口汤,又夹了一块蒸桂鱼。 她可以确定,李聿最近一段时间都不会来了。 她当着众妃嫔的面揭穿了皇贵妃,李聿心里正膈应她呢,怎会移驾来此? 不来也好,她也一样膈应他,正好又临近月信,她需要休息。 果不其然,李聿没来。 皇贵妃解禁后,李聿夜夜宿在思夷宫,本该是帝后相聚的朔望之日,也被皇贵妃夺了去,气的皇后闵梓南在玉华宫内成宿成宿的摔砸谩骂。 得知这些,灼染也只当做热闹去听。听了之后也就一笑置之,然后继续召尔雅来翠微宫闲话家常。 两人本就情同姐妹,自然有说不完的体己话。 听说尔雅的叔叔在裴子霁手下做门客,名曰曹随,是一个博览群书满腹才华的幕僚,深得裴子霁欣赏。 灼染便留了心。 自从尔雅被降为更衣,李聿就再没临幸过她,而今皇贵妃宠冠后宫,尔雅更是没希望。李聿惯以外戚的影响力和信任程度来衡量后宫女子的地位,若曹随能得李聿青睐,或许能改善一下尔雅的处境。 “曹先生天赋异禀,终日寄人篱下未免有些屈才,与其做别人的谋士,倒不如成全自己。” 尔雅坐在灼染身侧,为她递拿绣线:“那也得圣上器重才行,他那个散漫的性子,怕是不成事,就这样安于现状也挺好。” 灼染握了握她的手:“难道你不想复宠吗?” 尔雅听罢,眼眶有些红:“想也是空想,我虽倾慕圣上,可是伴君如伴虎,实在不敢近身伺候,其实能远远的看着,能与他身处在同一片天地,我就知足了。” 她神色痴痴的看着那绣线,声音有些哽咽。 灼染见状,为她擦拭眼泪:“别傻了,要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又有何用?还不如抓些实际的。” 她希望尔雅复宠,能在宫里站稳脚跟,不缺衣短食,不被欺凌,但是她不希望她对李聿动情。 因为不值得。 尔雅怔然,自说自话一样:“我的确傻,可偏偏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每每想起圣上,却又陡升甜蜜…” 灼染叹了一口气,只是沉默。 “娘娘,玉华宫那边出事了。”这时采风走了过来,打断了各怀心思的二人。 灼染心念一闪,明知故问:“玉华宫怎么了?” “是皇后,皇后被毒蛇咬了!” 第102章 坐收 听了采风的话,尔雅大惊失色,不可思议的问:“怎会有毒蛇?” 灼染亦是颇为费解,以同样错愕的表情看向采风。 采风垂首回道:“说是从那送子观音玉像里爬出来的,而且还不止一条,皇后当时在小憩,醒来时脸上和腿上近乎缠满了蛇,那番场景,想想都渗人的慌。”他停顿一下,声音压低几分:“玉像是皇贵妃送的,那毒蛇八成也是皇贵妃提前放的。皇后这会子正闹着呢,执意要圣上严惩皇贵妃。” 尔雅心有余悸,啧声连连:“多大的玉像,居然能藏那么多蛇?” “也没有多大,但是装几个蛇蛋还是绰绰有余的,蛇蛋到了时间就会孵化,在玉像里待不住,自然也都跑出来了。” 灼染稳住心神,撩起堇色长袍重新坐了回去,继续挥针走线的绣着花朵,那芙蓉俏面上掠过一丝严肃,叮嘱采风:“好好儿在翠微宫当差,少说多做,莫去凑热闹。” 采风心道定是充媛有了前车之鉴,担心被牵连。于是谨遵其命令,便乖乖忙去了。 尔雅也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没再继续多言,只闲扯一些宫里宫外的琐事。 因此也就提及了仇乌神医。 灼染一直清楚阿兄的近况。 阿兄医术精湛,还解决了民间的一场瘟疫,擢升为正一品太医令。 这些事情是她从徐寿海那里听说的。上次徐寿海去永巷为思夷宫挑选宫女,路过翠微宫时便走了进来和她聊了几句。 天黑时,尔雅便要起身离开。 灼染想留她用了晚膳再走,她笑了笑,不好意思的道:“这几日都在你这用膳,你还嫌我不够叨扰吗?” “嫌弃你做什么?我巴不得日日和尔雅姐姐在一起才好呢。”灼染握着她的手,又将一件素青色的曲裾深衣递给她,让她拿去穿。 她瞧着尔雅每日都是那件陈旧的粗布灰衣,实在心疼,便将自己的衣裳拿出来添给她。 尔雅感激的接过,眸中却露着一丝酸楚:“你也不必一直接济我,我有我的活法儿,再说了,我若日日与你在一起,圣上来了怎么办?我呀,终究是那个多余的人。” “瞧你说的,你若有心去争,怎会多余呢?” 尔雅笑了笑,松开灼染的手,行了礼之后便离开了翠微宫。 灼染看着尔雅的背影,若有所思。 晚膳过后的酉时,灼染正想着要不要去玉华宫看望皇后闵梓南,毕竟被毒蛇咬伤脸和腿,后宫妃嫔世妇理当去关心慰问一番。 就在这时,望夷宫来人,奉命宣召各宫妃嫔前去玉华宫探望皇后。 灼染换了一身素青曳地长袍,簪了几支钗珠摇翠,带着连翘与采薇去了玉华宫,只留下紫苏和采荷采风他们在翠微宫当值。 走了没一会儿,便看见一群佳丽三五成群的与她顺路而行,衣香鬓影,翻旋似锦,娉娉婷婷的朝玉华宫走去。 途中还看见了独来独往的迟婳,迟婳穿一身浅蓝色的碎花深衣,与灼染只有一步之遥。 两人相觑,点头微笑一番。 到了玉华宫,灼染还瞧见了阿兄和孔太医他们正在忙碌。 他们是来为闵梓南治伤的。 灼染不敢与阿兄有丁点眼神交流,生怕被有心之人逮了正着又该造谣生事。她与众妃嫔在德妃贤妃的带领下去了寝殿。 寝殿内,闵梓南躺在凤榻上,痛苦的哀嚎着,她的脸高高浮肿一片,再也看不出先前精致美艳的模样,右腿亦是留了一块隆起的血肿。 察觉到有人来,她立即拿着帕子盖住脸,声音凄厉的命令一旁的贴身宫女石榴:“叫她们出去,通通出去!” 窦清窈见此,一边暗自高兴,一边带着妃嫔撤退。 于是众人依次有序的退离寝殿,在殿外耐心的等着。 这个节骨眼,没有人敢多说一句不合时宜的话,各自都装作一副忧心忡忡的姿态,长吁短叹着,希望皇后快些痊愈。 灼染站在一个角落里,一语不发,只静静的观察着。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李聿一袭玄袍翩然而来。 所有人齐齐下跪。 李聿并未叫平身,一双桀骜阴沉的眸威严俯视着所有人。 “皇后受伤了,为毒蛇所致,册封礼那日,众爱妃可有发现异常?” 李聿沉声开口,问。 “嫔妾不曾发现。” “嫔妾亦不曾。” 众妃嫔思想一番,便纷纷给出了答案。 李聿将视线落在灼染身上,灼染虽是垂着眸,却依然感觉到那道凌光如箭矢一样在她身上横扫,盘旋。 她想起了之前在长安宫,长意被下蛊的事情。 那日也同今日一样,李聿宣召所有妃嫔前去长安宫,然后借着长意哭闹为由引妃嫔们前去上前抱哄,实则是为了试探出谁是下蛊之人。 之后霍献容中了招,被揪了出来,在后来,霍献容便被打入冷宫,然后因谋反而处以极刑。 下场极惨。 想到此,灼染不由一阵寒噤。好在她有极好的克制力,一颗心也足够强大,便镇定道:“嫔妾不曾发现,当时嫔妾犯了错,被皇后娘娘罚去清扫殿外,对内殿之事一概不知。” “你所犯何错?”李聿芒光如刺的看着她,眼底浮着肃冷之气。 灼染坦诚的回道:“当时嫔妾赠皇后娘娘舒颜膏,皇后娘娘误以为是药,只觉不吉利,便对嫔妾略施薄惩,说到底,是嫔妾不懂规矩。” 就算李聿当时不在场,可他耳目布遍各宫,想必自然也是知晓的,既然他已知晓,她若避而不谈,肯定会引起他的怀疑与猜忌。 所以,这件事,她必须要坦白。 李聿听罢,缓缓抽回视线,似在思索什么。 这时,寝殿内再一次传来闵梓南断断续续的痛呼哀嚎,就如同承受割肉剜骨的地狱之刑一样。 李聿皱眉。 宫外,武安君要求见李聿,与闵家的人跪在那里久久不起,希望李聿能严惩陷害自己胞妹的皇贵妃。 李聿命人将他拦下,不见,后又吩咐夏仕白:“告诉武安君,眼下救治皇后要紧,其余之事容后再议。” 夏仕白应声而去,将李聿的意思告诉了武安君。 武安君气急败坏,双手攥握,手背与额头皆是青筋暴突,拳头捏的咯吱响。 “将军,依我看,皇上就是在包庇皇贵妃!” “就是,自将军交了虎符,没了兵权,圣上待闵家一日不如一日,早巴不得皇后遭难,好将那皇贵妃扶上后位!” “将军当初就应该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如今兵权被收,皇后又受重伤,闵家怕是要被圣上摒弃…” “我就说吧,允皇后之位不过是圣上收回兵权的策略,他既能封后也能废后,随便找个莫须有的罪名按在我们头上,就可以让我等万劫不复!” 走出宫外,身后闵氏宗族兄弟纷纷发表内心的不满与愤懑。 武安君顿住脚步,看着前方不远处的朱红宫门,咬牙。 如今南越已投诚,东洲已收服,四海之内皆一片升平,再不需要他这个武安君了,他于圣上而言,是一颗即将被丢弃的棋子。 圣上啊圣上,果真是心狠手辣! 武安君突然冷笑一声,看着一掠而过的风景。 “若圣上不肯为皇后做主,我会让他后悔的,我闵据说到做到。” “将军先冷静,如今你已没有虎符傍身,切不可冒险!亦不可走上霍承那条不归路!” 武安君摇头:“放心,我不是霍承,既然明着不行,那就来暗的。” “如何做?将军不妨细说。”另一位闵家兄弟迫不及待的问道。 武安君双目一狠:“查一查那个夷姓皇贵妃的底细。” … 玉华宫内,随着一声惨叫,闵梓南昏死了过去。 仇乌走出寝殿,带来了阵阵药香。 他将目前状况告知李聿:“娘娘的面部毒液虽已做了及时排除,但是皮肤损坏严重,怕是很难恢复如初,而右腿的蛇毒已侵蚀骨内,需刮骨治疗,刮骨之后,娘娘极有可能会行动不便,落下残疾…” 李聿面色无波,道:“无论如何,要让皇后醒过来。” 语气淡淡的,没有一丝温度,亦没有掺揉丝毫情感。 仇乌自然也听出了李聿的言外之意,只要能保住皇后的性命,其余都不重要。 他一番揖礼,便决定对闵梓南进行刮骨治疗。 快到子时,李聿遣散了殿外等候的妃嫔。 有的已经哈欠连天,听说可以回去休息,一溜烟的跑了。 灼染看着夜空中点点闪烁的星子,细嗅着两侧奇花异草散发的幽香,压抑惴惴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 窸窸窣窣的绿叶摇碎一阵细风,吹在她身上,却生了一丝凉凉的寒意,沁透心扉。 连翘走上前询问她要不要披风,见已经快到翠微宫,她便拒绝了。 一路上她都在想着皇后被毒蛇咬伤一事。 人人皆知,皇贵妃赠送皇后的送子观音玉像内藏了毒蛇,并且还将皇后咬成了重伤,饶是如此,皇帝李聿仍旧迟迟不肯治罪于贵妃,即便武安君跪在宫外再三恳求,李聿依然不为所动。 李聿一味的包庇早在灼染的预料之中,她已习以为常,甚至在她策划之前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 李聿不会降罪于夷女,夷女可是他的心爱之人,自然要当做柔弱娇花一样爱护,但是他过分的偏袒会让闵梓南更加痛恨夷女,所以,闵梓南以及闵梓南身后的闵家一定会针对夷女,就算明着不敢,他们也会暗着来。 灼染正因为想到这些,她才决定在送子观音内暗动手脚,从中作梗。 她要让闵梓南与夷女两败俱伤,让她们针锋相对,反目成仇,最好斗的你死我活那样。 如此一来,她便可以试图坐收渔翁之利。 思及此,灼染不由勾唇,露着一丝清浅而得意的笑。 “娘娘快瞧,圣上的玉辂停在那里!”耳边传来连翘欣喜欢快的声音。 灼染回过神,发现已经走到了翠微宫外两侧竹林掩映的回廊上。回廊的不远处,便看见被夜风吹的金摇玉晃的玉辂车华盖,陡然神经一紧绷,步伐也放缓了下来。 想必是李聿来了,并且还比她先到一步。 他是想趁着她不在时,在翠微宫寻些线索么? “圣上总算记着娘娘了!太好了!”连翘说时,愉悦的扶着有些发虚的灼染,走进了翠微宫。 灼染的脸漾着一丝甜蜜的笑,尤其看向不远处长身玉立的男人,那一抹笑更是加深些许,甜的酿醉人心。 实则是在掩饰内心的慌张。 “陛下~~”灼染刻不容缓的走去,跪倒在李聿脚下,尾音拉长,娇浪浪的,软糯糯的声音比那夜莺婉唱还要动听。 李聿俯身,伸手将她牵起,然后搂入怀中,亲一她的额头,好似本应该如此一样。尽管隔了好久都不曾温存,他却体贴依旧的抚慰着她,像极了思妻心切的丈夫。 那俊朗尊贵的面容透着玉润雅致般的风流,让人目眩神迷。 “陛下怎会想起来嫔妾这里?”灼染嫣红的秀脸贴在他的胸膛上,看着他襟领内凸起的喉结,目光缓缓向上移,深情而又幽怨的与他对视。 “想你了。”李聿握着她的下巴,深深的凝视着,似要把她镌刻在心里,而后又低柔的问:“你可有想我?” 灼染不答,俏皮的将他的手拿开,背过身不去看他:“也就是说,只今夜想嫔妾,平时都是不想的。” 腰间手指顷刻间抓紧,身儿被霸道的扭了过去。 “夜夜都想。”李聿攫紧了她的腰,迫的她又贴紧几分,她哎呀一声,被追逐而来的他封住了嘴唇。 厮磨,浅尝,深彻入骨的纠缠,直吻的灼染面容涨红。 李聿离开唇,继而又凌乱的吻着她绯色的面颊和脖颈:“说你想我。” “我,我不想,就是不想…”灼染乌眸莹泪韵动,婉转悲吟,已是无力的倒下,本想推开她,却被他一把捞起,抱着去了雅阁。 “说你想我。”李聿欺身而来,看着眼下娇美的人儿,征服心大起,大掌掠过的地方,锦裂衣碎。 灼染像是骇浪中被风吹雨打的浮萍,摇摇颤颤的可怜模样直叫人神魂颠倒。 风浪之后,灼染懒洋洋的躺在李聿的怀中,仍痴痴然的唤着夫君,娇喃着好想夫君,不时露着甜蜜的笑。 那一抹甜蜜再次勾惹着李聿低首去浅尝。 一切都静悄悄的,窗外的虫鸣之声更是增添了一丝岁月静好的温馨。 李聿看着她,又搂紧几分,轻柔的为她拢着发丝:“愿意与朕做个交易么?” 灼染嘴角的笑容微微一僵,睁眼和他对望。 第103章 相聚 李聿的眼睛依然宠溺温柔,灼烈似火的看着她,能轻而易举点燃世间所有女子的芳心。 但是灼染却看见了一抹算计,它裹在甜腻的蜜层里,即将破蜜而出。 他愈是柔情,那算计愈是来的强烈。 灼染下意识的别开目光,曼妙的身儿不由离他远了些。 “什么交易?” 灼染垂眸,盯着他疏狂结实的胸膛,轻声的问。 李聿只说了四个字:“以此代彼。” 灼染心中了然。 李聿让她李代桃僵,替夷女揽罪,让她出面承认玉像藏蛇是她所为。 这的确是她所为。 但是所有证据都指向夷女,没人怀疑是她。闵梓南不依不饶,要求治罪夷女,而闵家此时无疑也是对其恨之入骨,所以,李聿为了保护夷女不被受伤害,需要一个人现身担责。 可为何偏偏是她? 莫非他已对他心生怀疑,苦于没有证据,所以才使用怀柔手段让她间接承认? “你若愿意,朕会恢复你贵嫔之位,但是,需先委屈你一阵。”优雅如竹的手指缓缓的握着她的肩膀,又将她揽近几分,随即霸道的吸吮着她浑身散发的令人心神摇曳的幽香。 他的抚摸和拥抱令她遍体身寒,甚至还夹杂着一丝咄咄逼人的压迫。 “贵嫔之位吗?”灼染摇头,粉嫣的俏脸流露一丝酸涩:“我不要。” 话落,泪珠也跟着大颗滚落。 李聿蹙眉,心口骤然一紧,紧紧搂着她的腰,柔软的令人心漾的唇贴在她的脸上,深深吻着,含糊道:“想要什么?” 灼染却别开脸:“嫔妾什么都不要,陛下曾说过,要让嫔妾心怀感恩,如今终于有了报答贵妃娘娘的机会,嫔妾自然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可是嫔妾就想知道,于陛下而言,嫔妾是不是一颗利用的棋子?” “权宜之计,不得已而为之,望你理解。”李聿始终都不曾正面回答她,只凝望着她,将她手儿贴放在他那张雅人深致的脸上,深邃的眼睛里涨满了无尽的宠爱,还有相知相守永不变心的坚定,他再次将她欺身笼罩,诱哄似的吻着她,身姿弓起,缓缓向下,捉住她白皙的小脚,如一头优雅的野豹一样埋跪亲吻着她。 灼染顿觉羞耻,扭了扭身,却挣脱不动,反被更深重狂妄的侵袭了去。 灼染咬着手指,不知身在何处,那张脸更是滚烫的快要滴出血。 此时的他就像一个讨她欢心的男宠。 对啊,男宠,为了护他心爱之人,他情愿当一回男宠。 灼染心生鄙夷,身体却慢慢陷入他给予的享受之中。 她不得不承认,李聿很有手段,在男女之事上,正如同坐在朝堂之上指点江山般游刃有余。 一时间,百媚千娇魂自乱,锦帐春宵尽缱绻。 共沉沦,恋不休…… 无度的索取令她昏昏沉沉,不知身在何处,只知被李聿布下的密网牢牢的缠住,无法逃离,唯有攀着他,爬上离九重天最近的缥缈之峰,快乐之巅。 更漏之声幽长响起,灼染眼皮沉沉,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靠在他怀里昏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是日晒三竿。 李聿已不在,属于他的气息也早已经冷却。旁边空荡荡的,就好像他从来不曾来过,就好像,做了一场缠绵悱恻的春梦。 连翘和紫苏分别端来了丰盛的早膳,鸡丝银耳,凤尾鱼翅,两碟小菜以及两碗热粥,又配上两份香气扑鼻的牛乳茶。 今日早膳都是双份的,倒与往日不同。 灼染觉得好奇,便询问了连翘紫苏二人。 二人抿嘴一笑,眼神暧昧。 还未等她们开口回答,便看见李聿一身石青素袍,如萧萧玉松般从容的走来。 “陛下何时来的,有没有用膳呀?”灼染笑着迎上他,挽着他的胳膊,亲昵至极。 李聿搂着她的腰,落坐时还不忘将她抱在怀:“朕下了早朝就来了,不想扰你休息,便在外殿看了一会儿书。” 灼染听罢,甜甜一笑,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一下:“陛下总是这样体贴人,倒是委屈了自己。” “不委屈,是朕让你昨晚受累了。”他清俊温雅的脸上露着惑人心智的笑,炙热如火的目光夹杂着滚滚灼灼的情欲气息,越发密缠着她萦绕着她,熏的她耳根都是红的。 她抿嘴一笑,端来牛乳茶,亲自喂他嘴旁:“不是,是陛下受累了,昨夜,陛下比嫔妾累。” 李聿低笑出声,品一口牛乳茶,附在她耳畔小声说了句什么。 “陛下~~”灼染的脸更是通红,捏着粉拳捶一下他的肩头:“陛下好坏。” “叫夫君。” 他不羁的勾唇,搂着坐于膝上的她,眼底漾着一丝迷离。 “夫君。”灼染柔柔的唤道,一丝甘甜入了他的心。 唇顺着脖颈一直延下,脖颈,锁骨。 似怎么也亲不够。 揉扯之际,灼染的披帛坠落于地,连带坠落的还有她的心。 不行,这可是白日宣淫。 “夫君该用膳了。”她推开他,痴怨的提醒一声。 李聿稳定了情绪,将她松开。 用膳时,二人手挽着手,不时相觑,深情对望,甜蜜如新婚燕尔。 “未时去玉华宫吧,朕随后会到。” 用膳完毕,李聿松开她的手。 灼染却不答,问:“可不可以,明日去?” 她知道,李聿需要她去玉华宫认罪,他需要她揽下所有,来换取夷女的安然无恙。 “今日不便么?”李聿再次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拉近身旁,关切的问 灼染摇头,眼泪在乌眸中涌动,答:“陛下可否允许嫔妾去长安宫探望殿下?” 李聿听罢,眼底柔和冷凝了下去,气氛骤然降冷。 灼染见此,抽回手,跪在他的脚下:“贵嫔之位,嫔妾不要,嫔妾只想见一见长意殿下……” 沉默片刻,李聿终于开口:“好,朕答应你。” 李聿离开之后,灼染拂去眼泪,眸中的深情早已经消失不见,余下的只是一片清冷。 想利用她来护夷女周全,她会叫他如愿吗? 灼染笑了。 在连翘与紫苏的陪同下很快去了长安宫。 临走之前,她暗中将采薇叫到了雅阁内,小声吩咐采薇,待她走后,立即去找思夷宫的常侍徐寿海,再将她去长安宫探望长意的事情告诉徐寿海。并叮嘱她,交代之事不准让翠微宫里第二个人知晓。 采薇频频点头,应声照做。 长安宫内,瑞枝与福香正在陪长意在院里玩捉迷藏。长意穿着一身橘红色的四爪小蟒袍,头上扎了一个冲天鬏,绕着福香跑来跑去。 福香的眼睛蒙了帕子,两手不停的在空气中挥爪着,一边抓,一边嚷道:“殿下可要躲紧了,奴婢马上就能抓到殿下!” 长意一听,咯咯笑着,躲在了瑞枝的后面,不时的探着脑袋。 瑞枝牵着长意,小声的说着:“殿下,我们去那边躲着,快!” 长意一边笑,小腿儿一边朝前迈,嘴里还不停的嘟囔着重复瑞枝那一句“快”。 “哈哈,殿下,我来也!”福香寻着声音朝这边摸索着走来。 长意正跑着,却看见一个温婉明媚的女子站在那里看着他。 素青深衣迎风飘袂,像从天上飘落而来的仙女,她柔和莹白的脸上漾着母爱的温暖光辉,让长意想起了每日喝的香甜软软的羊奶酪。 长意顿时不跑了,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肉嘟嘟的手儿挠着小脑袋瓜,就那样怔怔的看着。 “殿下,还记得我吗?”灼染蹲下了身,朝他伸着双臂。他长大了,也长高了,眉眼之间与他父皇越来越像,不同于李聿的寡恩冷刻,他就像一个温暖可爱的小团子,用那双清澈善良的大眼睛治愈着她,让她忘记所有的烦恼与忧愁。 他可真是她的开心果呀。 灼染见他有些害羞的伸了伸舌头,一直迟疑不动,心以为他是忘记了她,不由有些黯然伤神。 毕竟她离开时,他还那么小,忘记也正常。 “长安,麻麻……麻麻!”正这时,长意先是缓缓朝她走过去,之后便直接撒欢一样扑了过去。 “殿下!”灼染蹲跪在那里,抱着长意,看看这里,摸摸那里,视如己出。 “充媛娘娘!” 瑞枝与扯下绢帕的福香语气欢快的迎了上去,随即,长安宫宫人皆是迎来行礼。 福香走过去牵了牵长意的袖子,道:“殿下,这就是最爱殿下的长安妈妈。” “麻麻……”长意稚嫩的声音响在灼染的耳畔,顿时煨暖了她的心,她伸手将长意抱在怀,鼻子一酸,哭了。 “麻麻,不哭。”长意伸手,为她拭泪。 灼染握着他的小手,放在嘴旁亲一下,随即将他抱起来。他搂着她的脖子,又奶声奶气的叫了她一声麻麻。 “真好,殿下还记着我,我好想殿下呀,做梦都想,殿下有没有想我呢?”灼染问。 “嗯,想麻麻!”长意搂着她的脖子,像以前那样,在她脸上吧唧亲一下。 灼染整张脸漾着开心的笑。 “能不想嘛,睡觉都叫妈妈。” “如今总算把充媛娘娘盼来了,瞧殿下多高兴呀!” 瑞枝与福香语气虽欢快,却激动的落了泪。 灼染见状,不由安慰道:“也辛苦你们了。” 随即吩咐连翘与紫苏分别给了她们一人一个装了金锞子的荷包。 三人带着长意走进了长安宫正殿,像以前那样亲密友好的聊着长安宫琐事。 灼染默默的听着,得知李聿下令扔掉了她为长意做的玩具木车以及帽子绣鞋,即便长意哭的可怜兮兮,也没有动摇李聿的决定,还得知长意跟夷女一点也不亲近,夷女每次来看望长意,长意必会哭闹一回。 “贵妃娘娘每次都要抱殿下,殿下不依,就会用哭来反抗。”福香道:“贵妃娘娘为此也费了不少功夫,给殿下赐了好些好玩的好吃的,殿下倒也喜欢,可就是不与贵妃亲近,看着一点都不像母子。” 灼染抱着长意,为他整理着衣襟:“殿下还小,等长大了就会好些,毕竟贵妃娘娘与殿下分离那么久,情有可原。” 瑞枝却摇头,小声道:“娘娘有所不知,有一次殿下哭的厉害,贵妃娘娘就是抱着他不撒手,就那样由着他哭,我记得很清楚,殿下那一次哭的最凶,等贵妃娘娘离开之后,我和福香给殿下洗澡,才发现殿下的身上被掐的青一块紫一块的……” 灼染听罢,心一揪,垂眸看着乖巧躺在她怀里的长意,长意像小时候那样和她对望,然后咧开嘴笑了,露着几颗白白的小细牙。 “圣上知晓吗?”灼染搂着长意,实在心疼,对夷女的厌恶又强烈几分。 自己的孩子,怎下得去手? 福香叹一口气:“那日圣上来探望殿下,我们便将此事禀明于他,偏巧贵妃娘娘后脚就跟来了,好家伙,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直接来一个栽赃嫁祸,口口声声说是我们虐待殿下,圣上自然是相信她的,最终害我们白白受了三十戒尺的惩罚,当时我就在想,若是充媛娘娘在,殿下才不会受伤,我们也不会受罚。” 说到这,福香委屈的哭了。 瑞枝也红了眼眶:“也得亏她近几日没来,若是来了,恐怕又要拿殿下撒气。” “早前的时候,有徐寿海从中调和,贵妃倒也有些耐心哄殿下,可渐渐的,她每次来长安宫就会支开徐寿海,然后就会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总是目露凶光的瞪着殿下。” 灼染拿着帕子替她们一一拭泪:“她是贵妃娘娘,又最得圣宠,于圣上而言,她不会有错,即便错了也是对的,你们以后莫要与她硬碰,可适当奉承她一些,在她与殿下之间多多斡旋一番。” 福香和瑞枝点头,感激的看着灼染。 福香小声道:“若是贵妃娘娘不回来就好了,不回来,殿下就会由充媛娘娘抚养,如此一来,殿下好过,我们也好过。” “这种犯忌讳的话切勿再说第二次,小心祸从口出。” 灼染提醒她,神色也变的严肃些许。就在这时,有宫人来报,皇贵妃来了。 福香和瑞枝顿时慌了神,长安宫的宫人也都神经紧绷了起来。 每次只要贵妃驾到,他们的心就提到嗓子眼。 长意亦是紧紧埋在灼染怀中,笑容全无。 灼染在他额头亲一下,抱着他起身:“你们先出去跪迎。” 第104章 对峙 瑞枝和福香领着殿内三两个宫人匆匆前去跪迎。 此时,皇贵妃已经被搀扶着上了玉阶,只见凤尾霞衣,纱裙敝屣,点翠凤钗上垂落的珍珠流苏和着风儿摇荡轻响着,清脆动听。 无疑,盛装之下的皇贵妃是那么的精致繁美,绝色潋滟。 灼染淡定远望,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夷染也看见了灼染,见她抱着长意跽跪在长安宫正殿的玉案前,一袭素青长袍,清雅婉约,正哼着小曲逗弄长意,长意很是依赖她,搂着她的脖子,也跟着张嘴咿咿呀呀的哼着。 稚嫩的声音,萌幼可爱,融化万物。 夷染心头骤沉,杏眸中绽露着排斥与愤恼,不由加快前行的步履,走进殿内。 灼染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她,便抱着长意行了跪礼:“贵妃娘娘万福。” 淡淡的声音,透着一丝轻蔑。 夷染见此,极力压抑着内心的不满,强扯一丝和善的微笑:“充媛妹妹已今非昔比,怎好再让妹妹跑来照料长意呢?宝络,快将长意抱过来吧,别让充媛酸了手。” 宝络遵命,便上前要去抱长意,长意反应极快,抓着灼染的衣襟,将脸埋在她怀中,一个劲的道:“麻麻,长意要麻麻。” “嫔妾以前时常抱着殿下,早已经习惯了,还不至于手酸。”灼染将长意搂紧几分,冷慢的开口,凌厉的视线扫一眼宝络,如刀一样,不容小觑。 宝络前行的步伐被扼制,僵在那里,再没勇气上前。 “本宫也是担心妹妹累着,何况长安宫已不需要奶母,擅自私见皇子已是触犯宫规。”夷染高傲如女神一样,言语间透着以上制下的贵妃威仪。 灼染丝毫不惧,缓缓的抚摸着长意的脑袋瓜,动作轻柔。 “嫔妾是奉圣上之命前来探望殿下的,圣上说殿下受伤了,总担心瑞枝与福香照顾不周,便叫嫔妾前来看看殿下,必要时,也可以常来。” 夷染的心咯噔了一下。 掩饰着惶惶心虚。 “贵妃娘娘有所不知,当初嫔妾在长安宫当差时,一刻也不敢怠慢,更是不允许殿下身上出现丁点伤痕,在照顾殿下这块,圣上对嫔妾尤为放心,如今殿下受伤,圣上自然也就想到了嫔妾。” 言外之意很明显,若长意再次受伤,圣上就会叫她继续来长安宫扮演母亲的角色照料长意,如此一来,长意会更加依赖她,同时也更加疏远夷染这个生母。 她故意夸大事实,就是要让夷染产生危机感,最终的目的便是警告夷染最好别伤害长意。 夷染隐在广袖内的纤手紧紧的攥握着,心中的恨恸不断的滋生蔓延,以至于很难再维持表面上的仁善友好,怒目而视着灼染,冷冷的道:“长意是本宫的儿子,本宫知道如何照料,就不劳充媛妹妹费心了。” “娘娘若知道该如何照料,殿下就不会受伤了。”灼染淡睨着夷染,乌眸更是冰冷几分,带着几分挑衅。 “你……” 灼染起身,对着长意微微一笑,长意乖巧的趴在她的肩膀上,口中哼唧唧的叫着“麻麻抱长意,长意要麻麻”。 随着灼染轻轻的拍背,倒是生出几分节奏来。 夷染看在眼里,恨在心上,此时的她恨不得将灼染一刀捅死。 可如今闵梓南那个贱人执意认定玉像内的毒蛇为她所放,且又查不出旁人所为,一心要治罪于她,所以她决定让灼染去当替罪羊。 这是她在李聿那里泪眼婆娑哭求而来的决定。 他到底还是怜惜她,便应允了下来,并说服灼染出面应对这场“玉像风波”。只要灼染承认,就会被收监治罪,她便可按照计划行事,暗中买通宫人将她弄死。 她不管李聿打算如何褒奖灼染,又许诺灼染什么样的位分,亦或是允了灼染可随时来长安宫探望长意,在她的心里,灼染必须死。 只有灼染死了,她才安心。 所以,小不忍则乱大谋,她不必在此与她逞口舌之快。 思量一番,夷染将心中恼火按捺下去,恢复了之前的友善,装作一副欣然大度的样子,道:“是了,妹妹到底是生养过孩子的人,自然比本宫有经验,有妹妹替本宫照料长意,本宫也放心,只要妹妹不觉得辛苦就行。” 灼染似笑非笑,走近一分:“嫔妾再辛苦,也不比娘娘辛苦啊,娘娘自进宫以来,一直忙于玩火,娘娘小心些,别引火上身。” 闻言,夷染又开始不淡定了,她看着灼染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更是惴惴。 而灼染看着夷染那张愈发惨白的脸,突然笑了:“嫔妾说中了娘娘心思,娘娘这是心虚了吗?” “本宫身正不怕影子斜,何来心虚?赵充媛,本宫并未得罪你,你为何如此刻薄?是怨本宫夺了圣上的心吗?本宫与圣上是结发夫妻,而你,只是本宫的替身,替身没有资格抱怨,亦没有资格拥有圣上的爱,望你有自知之明。”夷染说完,满脸的优越感,嘲讽的看着灼染。 灼染笑意逐渐扩大,透着一副嗤之以鼻的不屑:“嫔妾从不相信这尔虞我诈的深宫会有所谓的真爱,这里只有权利和欲望,为这两者,每个人都在不择手段的争宠上位,铲除异己,正如娘娘一样,为了铲除嫔妾,不忘派人去雁门关纵火……” “放肆!你敢污蔑本宫!” 夷染的脸已是面如金纸,红唇微微颤抖着,那双眼睛里渗透了惊慌。 她的表情顷刻间印证了灼染心中的猜测。 那雁门关驿馆纵火的幕后主使者就是夷染。 她不过是试探一番,她竟这般跳脚,看来内心还是不够强大。 灼染不疾不徐,哄着长意,继续道:“嫔妾不敢,嫔妾有人证,娘娘派去纵火的那个侍女并未死,并且已经交代了一切,嫔妾将她安置在京畿南城的府邸,打算今晚接她进宫,要她在圣上面前揭发娘娘的恶行。” 灼染骗她。 夷染的心不断下沉,摇摇欲坠,险些站不稳。 宝络及时将她扶着,对着灼染怒目而视:“赵充媛,你凭空捏造事实,往贵妃娘娘身上泼脏水,圣上不会放过你!”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嫔妾捏造与否,娘娘心里清楚。” 宝络还想说什么,却被夷染打断:“宝络,你先出去。” 宝络只好退离。 殿内只余下灼染与夷染,以及灼染怀中熟睡的小长意。 长意躺在灼染怀中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睡的特别安稳香甜。灼染担心他着凉,便将他轻手轻脚的放入摇床上,像以前一样细心的盖好小被子。 做完这一切,她转身和夷染对峙。 夷染稳住心神,看着灼染,却自信满满道:“圣上不会相信那侍女的一面之词,即便你找再多的证人也没用,因为圣上永远站在本宫这一边,你若识相,就莫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我已打算先让她去京兆尹状告娘娘杀人纵火,最好闹的人尽皆知,届时圣上必会深究。”灼染一脸的坚定,没有任何动摇,势要揭穿夷染的真面目。 夷染惴惴不安,内心惶惶,她暗自咬牙,沉默了片刻,依旧清高模样:“凭你如何,本宫问心无愧!” 她说完,拂袖而去。 灼染盯着夷染的背影,心中思索着。 她如此激怒夷女,夷女定是恨不得将她扒掉一层皮,挫骨扬灰。况且她还扬言要那侍女今晚进宫当众揭发纵火之事,夷女自然会横加阻拦,若她猜的没错,只待她出长安宫,夷女必定会有所行动。 灼染依依不舍的在长意的脸颊上亲吻一下,然后对瑞枝与福香交代了一番,离开了长安宫。 走出长安宫没多远,却被一个陌生的小太监拦住了去路。 “圣上在含凉殿正等着充媛娘娘,命奴才前来请娘娘过去。” 那小太监身袭官绿色大袖长袍,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圆滑劲儿,佝偻着身,低眉顺眼,毕恭毕敬。 灼染闻言,面露喜色,问:“除了本宫,圣上还请了谁?” 小太监答:“单就充媛娘娘一人。” 灼染秀颜漫过嫣红,朱唇漾开了甜甜的笑,如春日的粉嫩桃花般动人心魄。 眼见灼染昼日三接,连并恩宠,连翘与紫苏自然开心,便急忙忙的扶上前,陪灼染一同前往。含凉殿依水而建,清爽宜人,四面碧水连天,树木滴翠,更显清幽漫然。 穿过冗长且缕雕精致的立柱板桥,便是含凉殿的正殿,正这时,引路的小太监却拦住了连翘与紫苏,说是圣上只准灼染一人进内,其余之人皆是在岸上候着。 连翘与紫苏自然不愿去打扰圣上与充媛恩爱,便遵循太监的话,没再跟过去,则是并肩候在对岸。 小太监领着灼染前行,灼染不时的和他搭话,只说他有些面生,以前在望夷宫并未见过他。 那小太监倒也是个机灵的,回说自己才刚调过来,姓高,人称高常侍。 灼染笑着点头。 沿着桥路拐向一个水榭旁,灼染拿着帕子轻轻挥动着,赏心悦目的看着水中荡漾的粼粼波光,只见她那风流韵致的窈窕身段倒映在上,隐隐绰绰,美如水中仙。 这时,水中又多了一个人影,那人影正是高姓太监。 灼染心中早已经有了警惕,却不露声色的继续观看着那一片碧水波光。 突然,后背被用力一推,灼染失足跌落进了水中,她在水里不停的扑腾着,大喊着救命。 那高太监环抱着胳膊站在岸上,冷冷的哼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还没走两步,突然拐角处出现了一个人。 是连翘,连翘拦住了他,直接在他后颈拍了一下,便当即昏迷了过去。 与此同时,灼染已经被紫苏从水中捞起,浑身哆嗦,面容发白。 “娘娘没事吧?” “我,我没事……” 说完便昏迷了过去。 …… 那昏迷的高太监再次醒来时,居然发现身在思夷宫。 正此时,坐在宝座上的皇贵妃皱蹙着秀眉看着他,带着一丝紧张和埋怨,好像是在埋怨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高太监的脑袋迅速运转着,很快记起了自己在太液池含凉殿的所作所为。 他成功将赵充媛推进了水里。 想到此,他跪在皇贵妃的脚下,一番磕头之后便道:“启禀娘娘,奴才已经按照娘娘吩咐行事,那赵充媛已经成功落水,这会儿怕是已经淹死了……” “本宫从不指使你害人,你究竟是受何人指使污蔑本宫?”皇贵妃打断了他的话,精致丽颜青白交替,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高太监没想到皇贵妃居然不认账了,便又道:“是娘娘从长安宫出来之后交代奴才的啊,娘娘还说要奴才务必弄死赵充媛…说只要弄死她,娘娘就会许诺奴才一个黄门令来当。” 这时,宝座后的屏风闪现出一抹高大威武气势如龙的身影。 是圣上! 高太监顿时明白皇贵妃为何不承认了,原来圣上一直在屏风后将他的话听了去! 高太监吓的战战兢兢,口不能言,埋首跪在那里,几乎吓到失禁。 夷染亦是心头颤颤,揪搅着丝帕,似有十二分的委屈:“聿郎,我没想过要害赵氏,是他污蔑我……” 李聿儒雅的脸上浮着一丝愠怒,看着夷染:“染儿,这是第几次了?” 他声音依旧温柔,可是却给她一种沁入心凉的冰冷,他站在那里,像是清风明月幻化而成的孤影,正在一点点的离她远去。 夷染心一抽,离坐扑向他,紧紧搂着他的腰:“聿郎,你相信我,我没有害她的心思,真的没有,我发誓!” 李聿巍然不动的站在那里,拿开她的手:“宫宴那日,收买接她赴宴的黄门刻意半途而返,并散播谣言称其恃宠而骄抗旨不遵,后又收买玉华宫宫女企图将她毁容,这一次,推她落水欲将其溺毙,染儿,我该继续袒护你么?” 夷染哭了,哭的伤心欲绝,泪如雨下:“我也不想这样,是她挑衅我在先,她次次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挑衅我,妄言等她当上皇后,她要将长意从我身边夺走,她还说我色衰爱弛,终将会被你抛弃,我害怕,害怕她夺走长意,害怕她抢走你,聿郎,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你和长意……” 她继续编造谎言,捏造事实,只为了能让李聿厌恶那个和她有几分相似的赵氏女! 李聿眼底冷意似有融化,拿起龙纹帕,为她缓缓擦拭眼泪:“留下她,皆因利而往来,你大可不必如此。” “我忘记了,她还需要应对玉华宫之事,是我太冲动,聿郎,对不起,我错了。”夷染心情好受些许,埋在他怀中,柔声细语的自责。 “答应我,下不为例。”李聿吻一下她的额头,低柔的哄劝。 “好,我答应聿郎,以后我都听你的。”夷染点头,紧紧拥着。 “陛下,赵充媛因落水染了风寒,回去之后一直昏迷不醒,明日玉华宫之事,怕是无法应对。”夏仕白走了进来,打断了二人温存。 李聿皱眉,不由松开了夷染 。 第105章 杀意 当李聿松开她的手,夷染的心也随之一沉,空落和失意交替着蔓延而来。脑海里不由忆起她在颠沛流离中所受的种种屈辱,那些画面不断涌现,就像是昨日才发生的一样,敲击着伤痕溃毁的她。 因他,她才遭了那么多的苦难,他不能负她! 她也不允许! 夷染不露痕迹的咽下心中酸楚,一脸的懊悔和自责:“是我害她至此,都是我不好,聿郎,我想亲自去赔礼道歉。” “她并不知是你,你也不必道歉。”李聿握了握她的手,随即又松开,柔声道:“你好好休息,莫要多想。” 李聿说完,与夏仕白一同离开了思夷宫。 夷染坐了回去,眼底的幽怨微微沉淀了下去,眉头亦渐渐舒展开来。 他不让她去道歉,足以表明他依然是袒护她包庇她的。 而今赵氏一直处于昏迷之中,待醒过来,定会让那安置在外的侍女证人进宫揭发她之前纵火之事。 李聿对她之前所作所为已是大有成见,她不能再让李聿知道这件事,不能让李聿疏远她,所以她必须想方设法的阻拦。 本来她打算淹死赵氏,赵氏一死,那侍女就无法进宫,只可恨那赵氏命硬,不但没被淹死反而还惊动了李聿,眼下再不能对她动手,必须想办法出宫将那侍女弄死。 夷染想到此,开始思量了起来。 那侍女在赵氏宫外的南城府邸内,所以她必须找个人将其做掉。 宫里的人不牢靠,若事情败露,必定会像前两次那样将她供出,这件事,必须由她亲自出面。 夷染便想到了出宫。 她要尽快出宫,将那个侍女解决掉,这样她才能心安。 这时宝络走了过来,手中端着一碗莲子羹,毕恭毕敬的呈给了她。 夷染接过,趁着宝络不注意时,将袖中一瓶药拿了出来,将布塞拔开,药粉洋洋洒洒的进了热气腾腾的莲子羹内。 “本宫没胃口,这莲子羹赏给你吧,快些趁热喝了。”夷染扶着额头,对宝络道。 宝络又劝她多吃些,她依然摇头,宝络只好从命,端起莲子羹便喝了起来。 很快,宝络昏迷了过去,一头栽倒在地。 徐寿海听得动静便走了进来,却被夷染遣退了下去:“今日不用你守着,你先回去歇着吧。” 徐寿海应声离开。 夷染便将宝络的衣服扒掉,穿在自己身上…… …… 翠微宫内,李聿坐在雅阁的榻前,默默的凝视着昏迷的灼染。 她的脸苍白无色,唇,血色尽失,此时痛苦的皱蹙着秀眉,口中呓语不断。 李聿只听得含糊虚弱的溢出“聿郎,夫君”的字眼。 他的心有些不适的拧了一下,好似被什么东西戳的五脏剧烈收缩。他抿闭的唇微微抽动,修长的手指触摸了她的脸,凉凉的脸儿沁的他指尖微颤,停顿了片刻,将整个大掌覆在她的秀脸上,似乎要将身上的温度输送一些给她。 灼染似乎感应到了他的温度,虽闭着眼睛,却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生怕他离开一样,紧紧的抓着。 “聿郎,别走,我不想独守空房,不想每夜在等待中度过……”灼染满脸是泪,打湿了李聿的手。 李聿靠近着他,将她揽入怀中:“好,我不走。” 他抱着她时,揪拧的心渐渐平缓,变的充实起来。 内心的邪魔再次被唤醒,让他做了很多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当他亲吻了她的面颊之后,意识到那难以自控的邪魔之力又开始凶蛮作祟,他极力克制着,松开了她,恢复了冷漠淡然,起身离去。 灼染缓缓的睁开眼,无色的唇缓缓勾起一抹逞意。 夷染之所以会对她动手,是因为被她激怒恫吓所致,她就是要让夷染对她下手,那样她才有理由昏迷不醒,才有理由不去玉华宫揽罪。 她不是他用来保护夷女的垫脚石,更不会逆来顺受的被他利用。 见连翘和紫苏先后端来了补品,灼染闭上了眼。 “贵妃娘娘真是心胸狭隘,娘娘不过是去长安宫望一眼殿下,她居然要娘娘死,太可怕了!” “可不是吗?要不是娘娘有先见之明,提前交代我们有所提防,怕是早就遭遇不测了,幸好我们听了娘娘的话,要不然就让那高太监得逞了,好在我们抓到了他,将他交给了圣上,也算是为娘娘出一口气。” “经过这一次,圣上总算看清贵妃娘娘的真面目了。” “圣上只处死了那个高太监,并未惩罚贵妃娘娘,毕竟是夫妻,又情意深厚,自然得护着贵妃,这件事,你切莫让充媛娘娘知晓,不然她该伤心了……” “在这宫里,圣上的宠爱才是王道,即便将天捅个窟窿,只要有圣上撑腰,有何可惧?哎,就是苦了我们充媛娘娘。” 灼染听了她二人的谈话,波澜未起的心起了一丝杀意。 夷女三番几次陷害她,要她性命,若夷女不死,将会继续仗着李聿给予的王道以此来谋害她。 她与夷女,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这时连翘走到榻前,轻轻的唤了一声她,她吃力的睁开眼睛,蹙眉询问:“我,我没死吗?” “娘娘福大命大才不会死呢,方才圣上来看望娘娘,守了好久才离开,娘娘昏迷时,圣上甚为忧心,一直抱着娘娘不撒手。”连翘说时,扶着灼染坐起来。 灼染听罢,感动落泪,内心却无一丝感动之意。 李聿来时,她一直处于清醒状态,但是她不想看见他,只闭着眼睛上演一番痴情呓语罢了。 “圣上待我真好,即便是死,也值了。” 灼染落泪道。 紫苏端来补品喂灼染,心疼的道:“那高太监害娘娘险些命丧太液池,圣上已经处死了他,以后再无人敢害娘娘了,娘娘可别再说这些不吉利的。” “我与那高太监无冤无仇,他为何要害我?是受贵妃娘娘指使的吧?”她试探的问二人,想知道,她们的心是忠于李聿多一些,还是忠于她多一些。 连翘和紫苏相觑一眼,不约而同的摇头。 “娘娘莫要多想,不是贵妃娘娘,那高太监曾是叛党霍氏的人。” 霍氏,是早已经论罪处死的霍献容。 她们到底还是忠于李聿,李聿护着夷女,她们受命于他,自然也要为夷女开脱。 灼染摇着头,笑了笑:“我知道是贵妃娘娘要害我,你们如此瞒着我,是担心我对她心怀怨恨吗?可是我爱慕圣上,包括圣上的一切,所以,我也敬爱着贵妃娘娘,怎会怨她?” 连翘与紫苏听罢,被她的心善打动,不由纷纷掉泪,并暗自发誓,以后一定会多多促进圣上与充媛娘娘的情感,让圣上知道,充媛娘娘才是值得被爱的那个女子。 灼染吃了两口紫苏喂来的食物,便再无胃口,捂着额头躺回榻上,继续昏迷。 太医署的太医被再次请来诊脉,诊脉的结果和第一次一样,因染风寒身体受了凉,需要卧床静养,不宜下地。 夏仕白正好赶了来,便问太医需要静养多久。 太医告诉他,需要静养个把月,具体要看灼染的恢复状况。 回到望夷宫,夏仕白将灼染的情况告诉了李聿,立于案前的李聿默默听完,将兵书搁置一旁,手指点了点案上拟好的一份御笔:“将这些送去翠微宫,一个都不能少。” “奴才遵命。”夏仕白谨慎接过,细细看着。 上面密密麻麻的列了一长串清单,膳食类,补品类,外敷药,内服药,养颜膏,春夏秋冬四季衣袍和绣履,金银各千两,以及还赐了各种名字罕见的盆栽花卉,更令他瞠目结舌的是,还将蓬莱殿的华清池也列于赏赐名单中。 圣上该不会写错了吧? 夏仕白小心翼翼的看一眼李聿。 李聿以拳掩唇,轻咳一下,清俊的脸上隐过一丝少年般的害羞,随即又用帝王威严将其遮蔽,冷冷的道:“华清池内泉温水暖,可驱赶寒凉,有助于她身体康复。” 夏仕白立即附和:“陛下想的就是周到,如此一来,充媛娘娘也就能尽快痊愈,便可应对玉华宫之事了。” 李聿嗯了一声,便摆手叫他退下。 于是夏仕白按照御笔清单将那些琳琅满目的御赐物一一搬进翠微宫,忙的他是晕头转向,直到子时才搬完。 灼染从浑浑噩噩中醒来之后,便得知李聿赏了她好多东西,翠微宫几乎摆满了御赐物,不但如此,李聿还将蓬莱殿的华清池赐赠给了她,以便她泡澡驱寒使用。那华清池内水质清润纯泽,春冬时泡于泉中,可凝脂可驱寒,使得身体更添暖意,皮肤更加光滑细腻,紧致如初。后宫妃嫔从未享有如此待遇,而今却被灼染占了去,为此,引得她们羡慕嫉妒的不行。 嫉妒归嫉妒,为了能沾一沾华清池的浴汤,她们开始三五成群的来到翠微宫探望灼染,想借此机会讨好一番她,给自己争取一次华清池受浴的机会。灼染也知晓她们的来意,所以每次都装昏迷,不想与她们多说废话,倒是迟昭容迟婳以及贤妃窦清窈来探望时,她睁了两回眼。 窦清窈这次倒没有阴阳怪气,言语间带着几分讨好,只说下次灼染去华清池时,可叫她一起,人多热闹。 灼染笑着应允, 迟婳来时并没有提及清华池,只询问了灼染的身体状况,并且还给她带来了关于皇后闵梓南的消息。 迟婳告诉灼染,因蛇毒侵蚀,闵梓南容颜已毁,腿又折了一只,苏醒之后的她差不多接近半疯状态。 “我昨日去看望她时,便听见她在寝殿内摔东西,鬼哭狼嚎的,一个劲的痛骂皇贵妃,死活要派人去思夷宫将贵妃提去治罪,可没有圣上的旨意,谁敢去提人?” 灼染点了点头,躺在榻上虚弱的道:“说不定是另有其人,圣上不想冤枉贵妃。” 迟婳冷哼一声:“送子观音就是贵妃送给皇后的,这就是证据,但是我们说了又不算,需圣上说了才算,圣上宠爱贵妃,一味的包容她,纵容她,今后怕是她杀人放火,圣上也会由着她呢。” “那倒不至于。”灼染违心道。 可不就杀人放火了?只是因她命大,夷女未能得逞罢了。 “你因与她相似,靠着这张脸倒是得了不少好处,自然是对她感恩戴德,可我就不行了,以前圣上好歹还能去我的归迟宫,自她回来之后,圣上就再也没去过,更别说怀上龙嗣了。” 迟婳说完,满脸的懊丧,失落至极,不时又埋怨起灼染:“当初在驻扎营地时,若不是你从中阻拦,我早就怀上皇子了,你且记着,是你欠我一个皇子,下次去华清池,务必要捎带上我。” 灼染笑了笑:“昭容姐姐怎的怪到我头上来了,当初在营地时,圣上也不是没有临幸姐姐,那两夜可是极尽缠绵,直至破晓,也不见得姐姐受孕,说到底,是姐姐体质不行。” 迟婳的父亲迟晟如今是东洲郡郑阳城的镇守大将军,手握精兵几十万,按理说李聿应该给迟婳一个子嗣,好让迟晟更加为他卖力,避免生出二心,但是李聿从不利用子嗣来拉拢外戚,为帝九年,唯有夷女所出一子,其余妃嫔皆是一无所出。 思来想去,灼染认为李聿是不希望外戚干政,这些妃嫔的母家大多都是根基深厚的侯门士族,一旦有了皇子傍身,外戚势力便会有扩大的趋势,皇子与其之间极有可能会形成一种强大的利益集团。 子嗣凋零,是李聿为了压制外戚干政的手段。反之,夷女母家不过是寻常百姓,夷家已无人丁,李聿自然不担心外戚扩张。 迟婳撇了撇嘴,翻了一个白眼:“总不能后宫女子都是体质不行吧?” “那就是圣上不行,你瞧我,虽时有得幸,不还是一样没能受孕吗?以后你多给圣上补补,调养一下龙体或许会有所好转。” 迟婳托着下巴,点了点头,心里顿时平衡不少:“嗯,是要补。” 二人谈话时,侍立一旁的宫人不知何时早已经跪了下来,待灼染察觉时,已为时已晚,只见李聿居然站在帷幔前,身姿如松,正一脸阴沉的看着她。 她脸色一白,乌眸流露惊惧之色:“陛,陛下……” 迟婳一听,立即转身,吓的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李聿走近,看一眼地上的迟婳,冷冷的道:“昭容且先退下。” 迟婳再不敢去想复宠临幸之事,当即请了跪安逃也似的离开翠微宫。 灼染的手心渗出了冷汗,不敢仰头去看欺近而来的李聿,嗫嚅道:“陛下,陛下来了怎么也不通报一声?” 李聿优雅俯身,随手抬起她的下巴,玩味含笑:“朕若通报了,还能听见你的畅所欲言么?” 灼染身体向后移了一下,却反被李聿强劲的力道捆住了身子,她下意识的用手抵住他的胸膛,娇声喘息:“嫔妾那是逗迟昭容玩儿呢,陛下切莫当真,陛下在嫔妾心中是最厉害的战神…陛下龙精虎猛,次次都让嫔妾欲罢不能…” “这一次呢?”他笑意加深,擒住她左右别开的下巴,咄咄逼人的双眸锋利如刀。 “嫔妾身体还未曾完全恢复唔……” 还没说完,被他狠狠压住嘴唇,重重的厮磨,似要将她拆入腹中。 灼染只觉得被骇浪淹没,一浪高过一浪,将她毁灭的一丝不剩。 但见她情动,李聿得逞的撤离她水润肿胀的樱唇,手指轻轻摩挲一番,嘶哑道:“朕要让你心服口服。” 呼吸紊乱,四目相对,猝然被他抱离床榻。 “陛下要带嫔妾去哪里?”灼染心慌的问着,声音打颤。 第106章 废除 李聿回她一记温柔的笑,眉眼皆是宠溺,蕴漾着无边无尽的深情,那一缕深情就像是一个浪漫而醉人的旋涡,将她紧密密的毫无保留的卷入其中,无法逃脱。 然后她被李聿抱出了翠微宫,衣裾裙摆随风翩飞,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她被抱上了玉辂,躺在李聿怀中,像一只软绵绵的猫儿,埋在那宽阔结实的胸膛上,美目流转着,和他眸光交织。 现在是深秋时节,白日有阳光普照倒还暖和,一到夜晚,就会寒凉似水气温骤降,李聿便拿了旁边的鹤氅替她盖住身,又将她紧箍在怀。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来到了一片雾气缭绕的仙境内。就着月光,可隐隐约约看见那宫门之上的题字:蓬莱殿。 李聿抱着她迈步而进,一团热气扑面而来,带着清泉的甘甜,顿时烘的她身暖心热。泉水碰石的滴答声尤为悦耳,一下一下的敲击着灼染的感官,使她莫名的想要放纵,尤其是对上李聿那双深邃含情的眸,放纵的念头更是强烈。 之后她被抱进了华清池内,李聿划开水的阻力,缓缓的揽着她游向水中间,剥落的衣袍飘在水中,随着水波的荡漾而摇曳生姿。 水中二人无言对视,暧昧气息在周身萦绕,蔓延,粗粝的手在她腰处摩挲,爱抚,灼的身心发烫,猝然腰侧一紧,李聿扯掉了那贴身的芙蓉色诃子。 欲动的泉下,隐隐绰绰映着她曼妙有致的胴体。 “陛下不准看……”她脸颊发热,用手护着,却被李聿捉住手腕,狠狠的拽入怀中。 来不及挣脱,被大掌钳制下颚,以吻封缄。 灼染快要窒息,用手推着他,反被吮的更狠。 唇分后,李聿握住她雪色透红的脖颈,迷离的眸涨满恣狂,低哑的声音撩人心魄:“你是我的女人,每一处都属于我。” 说时,他的唇沿着她的下巴游移,碾转亲吻,狂野如兽般的啃噬着。 灼染一下子瘫住,任由采撷,侵吞。 幽幽之声,婉转悲吟,直到求饶,他才罢休。 迷蒙之中,似被抱起,好像被放在软绵绵的榻上,周身依旧被那一缕沉香气息萦绕着,伴随着沉香,她安然入梦。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扰醒了她,她睁眼,隔着帐幔,隐约看见宫人正在为李聿更衣。 这里是蓬莱殿的春风阁,是她与李聿累时休眠之处。 只是,李聿已经下榻,似乎急切的要离开。 灼染伸着柔弱无骨的纤手,撩开帐幔的一角,正对上李聿凝重的目光。 他再不似华清池中那般痴狂,而是恢复了往日的衣冠楚楚,竟比之前还要禁欲疏离几分。 亦未曾走近她一分,转身便离开了。 “陛下。” 灼染叫住了他。 李聿只顾着离开,并没有因为她的呼唤而顿足,那抹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灼染在无睡意,合上衣袍,叫来春风阁的宫女,宫女以为她饿了,依次端来了各种酥茶点心,以及上贡的新鲜瓜果。 “圣上走的如此急切,是有什么事么?”灼染捻了一颗荔枝含入口中,缓缓的咀嚼着,问侍立一旁的宫女。 那宫女恭敬答道:“奴婢只知夏常侍候在蓬莱殿要见圣上,其余一概不知。” 灼染没有问了,看着窗外幽静安谧的夜色,暗自失神。 李聿匆匆离去,定是朝中出了什么事,亦或是思夷宫那边要他过去。 灼染更倾向于后者。 夷女时常以身体不适为由成功牵引李聿的心,次次得逞,屡试不爽,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灼染吃完一颗荔枝,便起身要回翠微宫。 宫女却拦住了她:“圣上说要娘娘在此休养,待痊愈之后才能离开。” 灼染只得坐了回去。 华清池内四季如春温暖宜人,可驱寒回热,加快身体康复,的确是休养的好地方。 李聿赐她华清池就是为了让她尽快痊愈,然后尽快的去玉华宫揽下一切,平息闵梓南的怨气。 他不会因为她失足落水身染风寒而打消利用她的念头。 灼染冷冷的勾唇,秋水动人的眸更是寒凉一片,她忍着心底的愤恨,只盼望在她休养期间,闵家赶紧行动。 连翘和采薇采荷带着补品来到了春风阁。 灼染在那些补品中搜寻一遍,发现没有那味药,便问连翘:“圣上赐的避子药还有吗?” 连翘道:“没有了,圣上也一直不曾赐药。” 采薇笑着接话:“那敢情好,娘娘可以放心怀小皇子啦!” 连翘也跟着笑,在采薇的脑门上戳了一下:“这一次倒是开窍了。” 灼染却叹了一口气,神色幽怨:“圣上每次召幸我,都未曾记档。” 连翘顿时不笑了,有些同情的看着灼染。 为了确保帝王血脉纯正,后宫临幸的嫔妃都必须记档,以便受孕时核对验证,而记档的妃子若怀了身孕,自然会母凭子贵,一路高升。但是无记档无核对的妃子,即便临幸受孕也不会被承认,最终的结果便是落胎。 “连翘,你去太医署拿一副避子药过来。”与其长痛不如短痛,她再也不想经历腹中骨血被活活打掉的痛楚了。 连翘有些犹豫,想了想终究还是去了。 最终,连翘拿来了避子药,并且熬给了灼染服用。 灼染在服药时,察觉到药内有淡淡的花香之气。顿时心下明了,这避子药是阿兄为她开的。阿兄在里面多加了一味暖宫散寒的灵药。 一阵温暖注入腹腔,灼染的心情顿时开阔明朗起来,并要求连翘下次再多抓些避子药。 连翘只说就算抓避子药,也得提前请示圣上。 “只不过这一次圣上出宫了,奴婢来不及请示。” 灼染皱眉,又问:“圣上为何出宫?” 连翘压低了声音,一边为她梳头,一边对她道:“娘娘还不知道吗?皇贵妃出宫了,圣上就是为了寻她。” 灼染听罢,心念一动:“何时出的宫?” “昨儿个就出宫了,只是她那贴身宫女宝络被她下了迷魂药,到今儿夜里才醒过来,醒来之后,宝络当即便去望夷宫禀明了事由。” 听了连翘的话,灼染这才恍然明白李聿匆匆离去的缘由。 是因为夷女出宫之后至今未归。 灼染心中不禁有了几分猜测。 夷女出宫或许是为了消毁那个侍女证人。殊不知,是她骗了夷女,那侍女在雁门关的驿馆内就已经被烧死了,她之所以说侍女还活着,是为了刻意激怒夷女对她下手,然后以受伤为由拖延玉华宫揽罪一事。 所以夷女注定找不到那个证人。 既然找不到,自然是要打道回府的。可为何到现在还未曾回宫? 该不会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吧? 两日过后,李聿仍然微服在外寻找夷女的下落,为此,例行的早朝也荒废了,朝政亦是搁置一旁,引得窦沐为首的大臣们纷纷上奏谏言,声称不能为一女子而误了江山。 大政宫的髹金龙案上堆满了劝谏的奏折,遗憾的是却未能被皇帝过目,因为皇帝一直在思夷宫守着皇贵妃。 就在三日前,皇帝带着皇贵妃平安回宫,回宫之后,又悄无声息的留宿在思夷宫,不曾踏出半步。 一切都是静悄悄的,看不出任何异常,到了夜晚,思夷宫不时的传来断断续续撕心裂肺的哭声,诡异至极。 带着好奇心,贤妃窦氏与德妃颜氏领着妃嫔要去思夷宫探望皇帝与皇贵妃,人还未到思夷宫,便被拦住,那黄门以贵妃需要休息为由奉命将众人驳回。 众妃嫔悻悻而归,开始议论纷纷。 “听说圣上在宫外斩杀了一帮乌合之众,那些人都是青楼常客,专以欺辱良家女子为乐,圣上见不得他们游手好闲,盛怒之下将其处死……” “既是青楼常客,圣上又怎会与他们产生交集?难不成圣上也去了那种地方?” “圣上侠义心肠,自是看不惯那些恃强凌弱的下三滥,便故意跟随了去,将那帮人一网打尽。” 迟婳抱着胳膊,看着前方的甬道,冷哼一声,打断了她们的臆测:“圣上出宫是为了找贵妃娘娘,不是去青楼好打不平,你们想象力如此丰富,怎不去写话本子?” 所有妃嫔似乎想到了什么,心照不宣的静默了下去。 灼染站在她身侧,垂首不语,暗暗生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到了第二日,朝中大臣纷纷上奏,要求李聿废除夷氏皇贵妃封号,褫夺位分,降为庶民,并将其逐出皇宫。 顿时,引起轩然大波。 李聿压下所有奏折,不表态。 当日,崔,王,宋,顾四大门阀皆联袂上奏,要求废除夷氏贵妃之位,理由是大齐不得封娼为妃、君臣同嫖,此乃有违礼法,有悖人伦,有乱祖制。 李聿勃然大怒,当着群臣的面,将奏折拂掉在地,冷傲的驳斥:“众爱卿打着礼法祖制的幌子,却要朕抛弃糟糠之妻?” 李聿一字一句的反问,掷地有声,令人生畏。 “圣上一片痴心感天动地,臣自愧不如,可圣上为一国之君,并非寻常百姓家的丈夫,纳一青楼女子为妃,将会有损皇家颜面,实为不妥。”晋阳公王弘出列直言。 而后,江阳公宋清之与梁武公崔是觉,中山公顾赫亦出列,异口同声:“望陛下慎之!” “夷氏为朕之妻,曾与朕共患难,即便她后来深陷淤泥,也是因朕而起,朕绝不会弃她于不顾!”李聿说完,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大政宫内,只余下满面愁容的朝臣。 唯独武安君闵据,站在那里,唇角拂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圣上自然不会抛弃夷女,但是,他也绝对不会让这样一个人尽可夫的婊子当皇后。 他愿意,满朝文武可不愿意。 没错,那夷女就是一个婊子。 他将她的底细查的一清二楚,在她与圣上分离的八年期间,她做了娼妓,曾被无数男人豢养,其中还当了三年的外室,对方曾是东洲县尉,名为蔡江,偏巧那蔡江因当初东洲战乱逃来大齐,很快便被他寻到了下落。他重金收买蔡江,让蔡江给夷女写了一封旧情难忘的信件,在找个机会送到宫内的夷女手上,以此来引夷女出宫。然而,信还未来得及送,偏巧那晚夷女乔装宫人出宫,被守在宫外的蔡江看见了。蔡江一眼认出了她,并拿过去之事威胁她,要她必须赠他金银,否则就把她那些不堪过往通通抖出来,让她当不成皇贵妃,那夷女假意顺从将蔡江骗至客栈准备毒杀。可她不知,那蔡江早已经受了闵据指使,先一步将她打昏,并且扔到了京师有名的风月楼内。 “……待圣上寻至风月楼,便看见皇贵妃赤身裸体与人同欢,而那些人当中,不乏有朝中官员……” “哼,什么皇贵妃,不过是一个下贱娼妓,都这样了圣上还护着她!” “娘娘小点声,当心被人听了去……” 假山另一边,春茵提醒着丽妃裴然。 裴然不以为意:“听见了又如何?夷女在风月楼与多人淫乱,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民间早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不止本宫说,背地里谁都要啐她一下。圣上也不知怎么想的,不是宠那二夫之女,就是爱那青楼贱妓,本宫这样冰清玉洁的妙人儿,他却看都不看一眼的。”裴然说完,摘了一朵牡丹花捏在手中,将那粉嫩的花瓣一片一片狠狠的掐掉,眸中藏着诸多幽怨。 “娘娘快别说了,今日皇后在玉华宫失言,已被圣上禁足,不止如此,还杖毙了几个乱嚼舌根的世妇,即便心里这样想,也万万不能说出来……” 灼染在假山的另一面听着,缓缓的搅着丝帕,不露声色的离开了。 难怪圣上会去青楼,原来是去救夷女。夷女当然不会自毁名声去那种地方,一定是半路遭人算计。 而算计她的那个人,很可能是武安君闵据。 闵据见圣上迟迟不为闵梓南做主,便暗里报复夷女,让她身败名裂,在无当皇后的可能。 不得不说,这招果然阴毒。 若换做旁人,灼染定会心生怜悯,至于一心要害她的夷女,她无法共情,甚至还夹杂着一丝胜利的喜悦。 她卑鄙吗? 或许是吧。 回春风阁的途中,灼染看见停在蓬莱殿外的帝辇。 灼染敛住心神,走了进去。 李聿一袭龙纹玄袍,背手而立,周身气场凛如寒冬,静暖的春风阁顷刻间降至冰点,让人窒息。 灼染行了礼,便看见李聿那双盛屦赤舄映入她的视线。 抬头时,李聿扇了她一耳光。 灼染捂着有些发木的脸,泪腺崩开,视线模糊了眼眶。 “那日去长安宫,你对染儿说了什么?” 李聿捏着她的下巴,冷冷的质问。 第107章 恻隐 灼染被迫和李聿对视,凛冽的目光如冰如芒,在她脸上凌迟,刮剜。 透骨的寒冷蔓爬全身,混合着死期将近的绝望,令她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她不回答,而是睁着雾蒙蒙的眼睛看着李聿。 见她沉默,李聿力道一重,冷峻的脸更是阴重诡邪,像是索命的阎罗:“她因何出宫?你都说了什么?” 灼染凄然的扯动一下嘴角,声音很轻:“嫔妾只说,那雁门关纵火焚屋的侍女仍然在宫外逍遥。” 李聿听罢,更是怒不可遏,狠狠的掐住她的脖颈:“你这该死的毒妇,怂恿她出宫害她受辱,朕恨不得掐死你!” 灼染的咽喉一紧,出现了耳鸣脑嗡之状。她感觉脖颈要被李聿扭断,头身即将要分离。 死亡的气息笼罩着她,她的灵魂正在一点点的离开躯壳,奔赴黄泉。 她没有挣扎,涣散的目光始终定格在李聿那张残戮尽显的脸上。 当她以为自己快要死去时,力道突然一松,她终于得以呼吸。 “呵呵。” 她突然凄凉的笑了,泪珠一颗颗滚落,轻洒于面。 “真的是嫔妾怂恿而致吗?若非她做贼心虚,又怎会出宫?”灼染泪眼朦胧,继而自嘲一笑:“我不过是试探一番她,在你眼里就成了罪该万死的毒妇,她派人纵火害我,处心积虑要置我于死地,那又算什么?” 李聿面沉似水,目光深邃且复杂的凝视着她,那只手依旧握着她的脖颈,却再没有多加重一分力,顷刻间虚软了下去,像极了轻柔的抚慰。 “陛下厚此薄彼,皆不能一视同仁,公道何在?公平何在?” 灼染声音颤抖的发问。 “影子永远都是影子,无资格与正身相提并论,怎配得到一视同仁?”李聿顶起她的下巴,抿闭的唇溢出无情无温的话。 灼染拂去眼泪,神色一片清明:“是啊,贵妃娘娘是陛下发妻,是陛下放在心尖上的女子,即便她杀人放火又如何,在陛下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是嫔妾痴心妄想,无自知之明,将假戏当做真,陛下不是说嫔妾该死吗?那便该死吧。” 她闭上眼睛,一副万念俱灰任由处置的姿态,摇摇欲坠的身体朝他倾斜,以便他能更轻而易举的掐死她。 面对她的靠近,李聿无动于衷,缠绵阴鸷的眸捆缚着她,修长的五指僵握着她的脖颈,力道却如封禁一样,使不出半分。 灼染睁眼,与他对望,很快又移开视线,看着他身后那精美的鸳鸯戏水屏风,云淡风轻的一笑:“嫔妾忘了,陛下还要继续利用嫔妾,嫔妾还不能死。” 李聿脸色更加阴恻,乌云密布,蒙着厚厚的铅云。 灼染只以为说中他的心思,又继续道:“贵妃受辱,虽非嫔妾所为,却也是嫔妾一手造成,不如这样吧,陛下可将贵妃所受屈辱按在嫔妾头上,然后废掉嫔妾,将嫔妾列为娼妓之流,逐出宫,也算是替贵妃挽回了颜面。” 李聿那双讳莫如深的眼睛更是幽冷难辨,凝望她片刻,抽手而去。 灼染无力的倒在地上,紧绷的心一下子得以松懈。看着窗棂外雾气缭绕的华清池,虚虚幻幻,看不清辨不明。 李聿没有治罪于她,亦没有采纳她的建议将夷女受辱之事按在她头上,她不知道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但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李聿对她生了一丝恻隐。 这份少的可怜的丁点恻隐是她终日讨好与奉承换取而来的,庆幸的是,足以可以用它来活命。 接下来日子,李聿再没来找她,而她也已经离开华清池,回到了隐蔽安静的翠微宫。 过了几日,听说夷皇贵妃搬去了蓬莱殿小住,并赐华清池汤浴,自那以后,华清池便不再属于她,而是成了夷女的专属,夷女命人将之前的浴汤全部抽干,通过地下水道引了新一批的天然泉水供她洗浴,且李聿为了博得她的欢心,将华清池进行了一番修缮大改,池内皆以玉石铺砌温泉底部,四周琉璃墙面则是用金碧灿然的黄金打造,富丽堂皇宛如仙宫,俨然天上人间般致幻致美。 灼染得知了这些,表情淡然,只安心待在翠微宫,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 反正李聿已不再授意她去玉华宫揽罪,她自然乐的清闲自在。 秋去冬来,日复一日,仍不见李聿来翠微宫,更无宣召她去望夷宫侍寝。 她失宠了。 失宠后,除了吃穿用度日益缩减愈发淡薄,其余都还好。 翠微宫门庭凋零,极少有人踏足,倒是尔雅时常来看看,迟婳偶尔经过时也会来稍坐片刻。灼染便在雅阁内绣些花样,和她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这日,尔雅没来,倒是迟婳来了。 迟婳告诉灼染,武安君犯了事,被廷尉司收监了。 “皇后拖着一瘸一拐的身体要见圣上,圣上一直不见,命人将她送回了玉华宫。” 迟婳神秘兮兮的道:“好像是跟上次贵妃受辱有关,武安君好像也参与其中了,照这样下去,闵家可能要倒台,闵梓南的皇后之位怕是要朝夕不保……” “姐姐操心这些作何?依我看,趁着这个机会复宠要紧,到时候争取生个小皇子。”灼染笑道。 夷女在青楼受辱时,她就知道是武安君闵据所为,今有此下场,并不意外。 迟婳将她手中绣花夺了去,神色紧绷,言语颇有怨气:“怎么复宠?那皇贵妃天天霸着圣上,我哪有机会,先前还指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呢,这下倒好了,你也失宠了。你不是足智多谋吗,你倒是想想,该怎么复宠?” “这我可想不出来,要我说,姐姐应该多去巴结皇贵妃,哄了她高兴,说不定会替你与圣上搭桥牵线呢。”灼染将她夺去的绣花拿了回去,纤手灵活的穿针走线。 迟婳哼的一声:“老娘才不去呢,老娘可不像丽妃那样没出息,成日的巴结她,到头来连一夜侍寝的机会都没有!你是不知道,就那个小裴氏,次次都是张口闭口贵妃姐姐的叫着,跟个哈巴狗似的摇尾乞怜,连贵妃沐浴她都要在旁边陪着笑脸说话,可人贵妃根本就不搭理她,更别说助她复宠了。” “也是,既丢了尊严,又白白浪费时间,还不如自己回宫自在躺着呢。”灼染附和道。 “谁说不是呢?”迟婳鄙夷的哼了一声,对裴然的行为极为不屑。 这个时候,尔雅来了,尔雅脸色透着红润,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的,难掩女儿娇羞。 迟婳瞧她这般开心,便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尔雅抿嘴一笑,轻声的开口:“圣上昨晚临幸我了。” 迟婳一听,表情讪讪的。 灼染握了握尔雅的手,自然是替她高兴,便又问她荣迁了什么位分。 尔雅说是升了婕妤之位。 “那我得恭喜姐姐了,希望姐姐今后恩宠频数,扶摇而上,这里再接个好孕。”灼染指了指尔雅的小腹,拉着尔雅坐下,笑意直达眼底。 尔雅的脸粉若桃花,羞意更甚。 瞧着尔雅那如糖似蜜的幸福模样,迟婳着实有些羡慕,那英气明艳的脸上写满了不高兴,多看尔雅一眼,容色便难看一分。 迟婳本想离开,可又想知道尔雅是如何得的宠。她是个心直口快的,便开门见山的问了出来。 尔雅倒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坦诚的道:“昨晚我途经宜春宫时,正好下了小雨,于是我着急忙慌的一路小跑,没跑几步路便迎见了圣驾,当时圣上走下步辇,然后牵着我的手,把我抱在怀里问我冷不冷,可有淋雨,我一一回答之后就被他带去了望夷宫…最后就那样了…” 灼染默默听着,有些失神。 迟婳托着下巴,思索着:“宜春宫为司徒云旎赐住宫殿,司徒云旎死后无人居住,圣上去那里莫不是思念她?” 尔雅怔了一下,回说圣上应该只是经过那里。 迟婳又打量一番尔雅,问:“你昨晚穿的是哪件衣裳?” 迟婳到底在宫中呆的时间久些,对皇帝素爱找替身的癖好很是了解。 “是一件素青色的衣裳,染儿妹妹那日赠给我的。”尔雅看了看灼染,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一阵恍然。 原来圣上之所以宠幸她,是因为她穿了灼染曾经穿过的衣裳。 圣上将她当做了灼染。 尔雅心中五味杂陈,似感激又似酸楚,很不是滋味。 迟婳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她不似尔雅这般多愁善感,毕竟她只是想要一个子嗣,对皇帝的情感并不如尔雅那般强烈。 “赵充媛,你还有衣裳么,赠给我一件。”迟婳直接向灼染索要,要的理所当然。 灼染不着痕迹的掩下心绪,笑道:“有倒是有,不过与赠给尔雅姐姐的那件不一样。” “那就找一件一样的,回头要是我得了宠,多还你几匹绸缎便是。”迟婳语气豪爽,显得有些迫切。 灼染笑着起身:“这可是你说的,我记下了,到时候昭容姐姐可要兑现。” 正要去找时,尔雅却握着她的手,笑的有些牵强:“不必去翻找了,昭容娘娘若不嫌弃,妾昨晚穿的那件衣裳可转赠于娘娘。” 迟婳一听,点头答应了下来。她倒没那么多讲究,只希望能被圣上临幸,然后怀上皇子。 这深宫太冷,她想要一个孩子来温暖一下自己的心。 还未等灼染开口,尔雅便带迟婳一同回芙蓉殿取那件素青深衣去了。 灼染愣了片刻,坐了回去。 看的出来,尔雅好像有些不喜欢那件衣裳。不管怎样,总算帮她成功晋升了位分。 当初是出于关心,怜尔雅穿着陈旧,才赠其衣物,根本没想到还能助其复宠,实属意外。 更意外的是,迟婳也得宠了。 归迟宫内连幸两夜。 迟婳春风得意的来了翠微宫,瑰丽英容生出了几分楚楚动人的风韵来。她说到做到,亲自带来了两匹绸缎赠给灼染。 “若怀了龙嗣,我还得谢谢你,到时候想要什么只管说,只要我有的,你也少不了。”迟婳跽坐在灼染对面,喝了一口茶,心情甚好。 灼染神情恬淡,美丽幽深的乌眸掠过查探之色,很快转瞬即逝:“你有的便是你的,我才不会夺人所爱,只是我有一个小忙,还需姐姐的帮助。” “但讲无妨,只要不是触怒龙颜的事,自然可以考虑。”迟婳虽是嘴上如此说,可那神情已然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她。 灼染尽收眼底,对迟婳的信任度又增进几分。 “劳烦姐姐给迟将军去信一封,让他善待东洲郡的百姓,莫要让他们流离失所……” 灼染说完,神色显得有些悲怆。 迟婳听罢,笑了笑,语气轻松道:“你是东洲人,又是赵桓之女,自然心系东洲百姓,不过你的担心未免有些多余,圣上当初征讨东洲只为覆灭郑氏王族,从不伤害百姓分毫,如今指派我父亲镇守东洲郡,就是为了维护那里的治安,并且还拨银万万两用于赈灾和接济贫难之民,凡事无家可归的,都按了家,又均分了田地以便来年耕种……” 听着迟婳口若悬河的讲着东洲百姓的现状,灼染有些欣慰。 李聿虽可恨,但是的确称得上是明君。 越是明君,越在乎百姓的支持与拥戴,于她而言,或许是一件好事…… 灼染心中的那个念头正在不断的滋长,已渐成形。 这时,迟婳伸手在她眼前晃一下:“所以这个小忙不在本宫考虑范围之内,你在另提一个吧。” 灼染摇头,叹息道:“我这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了,倒是突然想到姐姐的处境,姐姐如今得宠是好事,但也是坏事,若有幸受孕,也未必能平安降世,即便降世,也需时刻提防有无小人谋害……” 迟婳听的连连心惊,蹙眉,极为不悦:“好毒的一张嘴!我这还没怀上呢,你就如此咒我?” 灼染握着她的手,小声道:“并非妹妹有意咒姐姐,姐姐可试想一下,此次若能怀上龙嗣,公主还好,若是皇子必会遭致皇后与贵妃的针对,皇后膝下无所出,又极其凶蛮善妒,杀母夺子也不是没可能,到时你的孩儿会被当做未来储君养在皇后宫中,对皇贵妃又成了一种威胁,皇贵妃为了替自己的儿子铺路,自然不允许你的孩儿平安长大,所以,她很可能会在得知你怀上龙嗣的第一时间内动手,以绝后患……” 迟婳眼底闪过一丝恐惧,下意识的捂着小腹,手心的冷汗黏腻了灼染的掌。 “岂有此理!老娘就想生个孩子,还让不让人活了!” 迟婳气的一拍玉案,咬牙愤愤,惊动了雅阁外的采薇。 好在连翘与紫苏被灼染派去外殿忙碌,并未传入她们耳中。 灼染示意她噤声,又道:“姐姐先别急,可先下手为强,让她们鹬蚌相争,如此一来,姐姐才能平安无忧诞下皇子……” 迟婳听罢,眉头即时舒展,迫不及待的问她应对之策。 灼染附在她耳畔,如此这般的说着。 迟婳满意的点头,并打算尽快采纳这个建议。 归迟宫的宫女碧月匆匆进来禀道:“昭容娘娘,圣驾莅临。” 灼染与迟婳同时起身,走出雅阁,但见殿外已是跪倒一片。 龙纹镌刻的帝辇停在宫外,李聿并不曾下辇。 灼染心知李聿是来寻迟婳的,便识趣的后退一步,垂首跪在迟婳后面。 第108章 冷战 正巧灼染下跪之处被一簇金粉鹅黄的繁花遮住,且她又低着头,自然也看不见辇内景象。 一旁的夏仕白走了过来,嗓音尖锐高亢:“宣迟昭容入辇!” “嫔妾谢吾皇隆恩!”迟婳谢恩,清脆声儿如婉转莺歌,言语间抑制不住的欢快,她起身提着逶迤曳地的裙裾,风起蹁跹,流荡而去,然后在碧月的搀扶下上了帝辇。 待帝辇走远,灼染才起身。 连翘走过来扶着她,叹了一口气:“娘娘该争还是要争的。” 灼染只笑笑不语,并未言辩。 她现在只想远离是非,避免被卷入这场即将发生的内宫撕斗之中,所以暂时还没有争宠的打算。 若无需争宠也能登上高位,她巴不得永远都不要见李聿才好。 夜幕降临,冷风乍起,温度又下降了些许,空气中都透着刺骨的寒凉。青竹簌簌而落,吹的满地都是,轻盈旋转,萧条中倒是生出几分优雅来。 灼染与连翘并肩进了雅阁,便开始翻找暖手炉,只是精致的掐丝铜錾花暖手炉内没有炭火,需先生火才能暖手。 “娘娘先等等,待紫苏去惜薪司领了炭回来,就能生火了。”连翘搓了搓手,给灼染倒了一杯热茶:“这鬼天气,白日还挺暖和,说降温就降温,真真是一点预兆都没有。” 灼染坐在那里整理着那些精细的彩绣花鸟图:“所以这天气与人一样,总是变幻无常,今后可要学会适应。” “娘娘说的没错,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混账东西,说翻脸就翻脸,今日瞧着娘娘失宠,便各种苛刻,等明日娘娘得宠,必叫他们好看!”义愤填膺的声音响起,循声望去,只见紫苏神色凝重的走了来,像是刚与谁争吵了一样,情绪有些过激。 “你取的炭呢?”连翘见紫苏与采风空手而归,不由皱眉问。 “惜薪司那边不给,说是红萝炭都被各宫娘娘分完了,没翠微宫的份儿!”紫苏跺脚,气呼呼的道。 “我这就去看看,还就不信了,别宫有,为何我们娘娘就没有!”连翘正要出去,却被灼染叫住了。 “天色不早了,明日再去吧,既没有红萝炭,可要些黑炭过来也是一样的。”现如今她失了宠,哪还有资格分到红萝炭?宫人大多趋炎附热,看人下菜碟,也不必浪费口舌与之争吵。 连翘只好暂时放弃去惜薪司,决定和紫苏亲自去御膳房取膳。 一路上,连翘还在为红萝炭之事耿耿于怀:“紫苏,你要早些空手而归就好了,正好可碰见驾临的圣上,然后再将此事禀明给圣上,圣上定会为充媛娘娘做主。” 紫苏道:“这不能怪我,是圣上走的太急,以往每每来时,圣上必会留下来与充媛娘娘恩爱一番的,可如今已不同往日了。” 说完,幽幽叹了一声气。 连翘也没再说什么了,两人情绪低落的朝御膳房那边走着。 圣上好久都没临幸充媛娘娘了,而娘娘也不主动理会圣上,即便圣上经过翠微宫,也丝毫没有停留的打算,娘娘亦不会挽留。 一个不停留,另一个不挽留,似在心照不宣的冷战。 再这样下去,岂不更冷了?这还怎么过冬? 二人心中实在是愁的慌。明日若再取不到冬炭,她们只能去望夷宫将此事禀报给圣上。 御膳房那边却只给了一碟咸菜和一碗温热的粥。 连翘和紫苏自然是不依的,便和御膳房的监膳官理论了起来。二人伶牙俐齿,句句在理,那监膳官被堵的哑口无言,然后又将那个曾经因下毒被赐死的张监膳官拿出来说嘴,以此吓唬他,好说歹说一通,总算给添了一罐鸡丝羹和一盘糖醋鳜鱼。 回到翠微宫,连翘和紫苏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告知了灼染,灼染听罢,感激的握了握她们的手。 “让你们费心了,如今跟着我也是吃苦,不如回圣上那儿去,求圣上给你们分派到别宫当差吧?” “才不要呢!”连翘和紫苏异口同声。 “奴婢虽受命于圣上,但也心系娘娘,奴婢哪儿也不去,就留下来保护娘娘。” “奴婢也是,奴婢要做圣上与娘娘的搭桥喜鹊,总好过让圣上与娘娘‘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灼染笑着:“倒是个贫嘴的,只怕是一种相思一处闲愁。” “谁说的,圣上也思念娘娘呢。”紫苏一边布菜一边安慰。 灼染嘴角依旧挂着淡笑,带着几分嘲讽。 他思念谁与她无关,她也不需要他的思念,他于她,不过是一根向上攀爬的梯子。 二日一大早,寒气更甚,连翘加厚衣裳便去了惜薪司索要冬炭,惜薪司的人依然拒绝供给,理由是翠微宫早已经打通烟道以地龙取暖,根本不需要冬炭。 连翘只说地下火道内还未开始升火,即便有地龙也无法取暖,更何况一日比一日寒冷,她不忍心叫充媛娘娘冻着。 “她自己都忍心,你们有何不忍心的?想让你们娘娘过好日子,就得让她用心侍候圣上!” 惜薪司内,一个身穿紫袍大袖的太监走来,一通严厉的训斥之后,连翘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 最终,连翘空手离开了惜薪司,别说黑炭了,就连最劣质的木炭都没有领到手。 紫袍太监目送了连翘离开之后,朝走来的黄门侍郎田让谄媚的拱手:“田大人,都按照您说的去做了,咱家相信,那翠微宫的赵充媛很快就会开窍。” 田让听罢,满意的点头,嗯了一声,然后离开了。 圣上最近一段时日郁郁寡欢,心情不佳,即便与皇贵妃相聚时,也是难见笑颜,夏仕白悄悄告诉他,圣上想去翠微宫,但是又拉不下那个脸。 圣上高冷如神,自然不会去上门求和,只要赵充媛主动倒贴一下,便可冰释前嫌,和好如初。 可偏偏赵充媛心如止水,不争亦不抢的,更别说主动找圣上了。 田让看在眼里,愁在心上,便想出从惜薪司这边下手,逼着赵充媛主动争宠。 第109章 反击 赵充媛这会子虽然清苦,但是只要她向前迈出一步,就会苦尽甘来。 田让想到此,心中那份因苛刻她而产生的愧疚顷刻间荡然无存。 连翘两手空空的回到翠微宫,耷拉着脑袋,情绪很是低落。 灼染一眼便知,此次依然未能取到冬炭。 她心中虽恼那些见风使舵的混账宫人,但也深谙后宫生存之道。 圣眷正浓时自然处境优渥,一旦失宠就会不受待见。若想生活过的滋润,就必须去讨李聿欢心。 但是她需先忍耐一番,现在还不是争宠的时候。 灼染暗自咬牙,将心中恼意按压了下去,安慰了一番连翘,便去了雅阁抄写佛经。 因皇后闵梓南身体不便,早已经取消了晨昏定省,后宫妃嫔们都是隔几日去探望一番,不过也只是走走过场,几乎连皇后的面都见不着。如今不用去玉华宫请安,灼染自然求之不得,她只需静静等着那场即将到来的骇乱纷争即可。 连翘和紫苏走进来左右劝着她,希望她能主动去争一回。 “奴婢方才去了望夷宫,却被田让拦在殿外,说是无圣上召见不得入内。以前圣上都是允许奴婢直接进殿容禀的,如今却……” 却已不想听她们禀报关于赵充媛日常事宜了。 这将意味着,圣上已对充媛有了爱驰恩绝之心。 “长此以往,娘娘恐会彻底被摈斥,娘娘不能坐以待毙。”连翘一脸的忧心。 灼染放下狼毫,看着窗外被吹的疏疏摇摆的青竹,平静的道:“待午后阳光充裕些,我们出去走走吧。” 连翘心一喜,立即点头应允,然后开始为灼染梳妆打扮起来。 灼染身袭一件堇色缀翠曲裾深衣,内罩逶迤及地月白色百褶裙裳,衣带轻轻一收,婀娜体态更显芳华逸动,风流俏丽。 一旁的连翘紫苏采薇采荷满眼惊艳,簇拥着灼染,一个劲的盛赞着。 灼染将乌密长发简便的挽了椎髻垂在腰后,只在髻上簪了一支芙蓉绢花,清丽而媚,媚而不俗。 灼染看着镜中的自己,勾魂的眸浮着一丝狡黠。 她当然不会主动去找李聿,她要以最美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待入了他的眼,她再不露声色的走开,她会一直保持这种若近若离的姿态,三不五时的在他眼前晃悠一番,让他想忘也忘不了。 然后灼染准备去蓬莱殿附近转悠一回。 蓬莱殿内有华清池,那里是夷女小住之处,李聿时常踏足此地。 果然,李聿的玉辂停在那里,约摸半炷香的时间,一身玄衣的李聿走了出来。 不远处一抹倩影映入视线,久违的熟悉,李聿便侧目看去,只见灼染正和尔雅朝假山那处走来。 李聿眸色微阖,抬起的脚又落在地上。 灼染和尔雅齐齐下跪,同声恭拜陛下金安。 那道锋芒利光定格在灼染身上,之后语气低沉的道了一句平身。 尔雅起身时,发现李聿在看灼染,心中一阵吃味,便扶着额头做晕眩状向李聿倒去。 “陛下,妾失礼……”尔雅还没说完,便抱紧巍然不动的李聿,娇弱无骨的身儿如软泥般瘫在他身上,又见他并没有要搂她的打算,尔雅臊的秀颜绯红,眼底亦是掠过一抹涩然。 灼染毕恭毕敬的后退一步,垂首无波。 从她那过分的毕恭毕敬之中,却窥见了她对他无声的反击。 李聿容色更是阴沉几分,猝地攫紧尔雅,挑起她的下巴,柔声问道:“爱妾如此虚弱,莫不是害喜症状?” 见李聿有了回应,尔雅暗喜,撒娇的扭了一下身子:“哪有那么快,是妾害了相思病,太过思念陛下而致……” “是么?那今晚朕可要好好弥补一番,以解爱妾的相思之苦。”他低笑一声,扫视一眼灼染。 灼染一福身,甜柔温顺的道:“陛下与婕妤目窕心与共修恩爱,必会有害喜来临之兆,嫔妾再此不便打扰,容嫔妾先行告退。” “婕妤温婉柔善,深得朕心,果真如你所言,她是朕的一抹亮色。” 李聿并不打算让灼染离开,而是将尔雅又抱紧几分,深冷的眸更是寒光沁人。 “是,陛下所言极是。”灼染附和,低眉顺眼,唇角微微勾起恬淡笑意,不曾抬头与他相望。 “充媛要多学学婕妤身上的美德。” “是,嫔妾谨遵陛下教诲。”灼染乖觉道。 “……” 李聿腹腔怒火一点点膨胀,却无处发泄,旋即阴煞煞的将尔雅抱起,上了玉辂。 尔雅躺在他的怀中,只觉得周身被冰冽之气笼罩,冷的直叫人发抖,连她呼出的气息都被冻成了冰霜。 尔雅惴惴不安的唤了一声陛下,李聿不言,锐目平视前方,肃冷而清郁,一脸的阴重。 尔雅心中委屈,却不敢再亲近,默默的坐在他身侧,大气都不敢出。 玉辂缓缓行驶时,透过窗栊,但见灼染正迈着从容轻快的步伐朝前走着,不时与身侧左右宫女畅然漫谈,像是一只快乐悠然的蝴蝶。 李聿幽眸黯黯,脸色比之前似又阴沉几分。 …… “曹婕妤那反应可真快啊,一起身就倒进圣上怀里了,真是不害臊!亏得娘娘还把她当做好姐妹,全然不顾娘娘的感受,只为自己着想!啐!”一路上,紫苏气咻咻的谴责尔雅。 连翘接话道:“当初可是娘娘助她复的宠,现在娘娘失宠了,她都没想过要助娘娘一把,我算是看穿了,什么好姐妹,都是见利忘义的白眼狼!” 灼染皱了皱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尤其是在这深宫之中,没人能做到真正的无私,尔雅若不争利,她会继续饱受清苦,她帮我,我自然感激,不帮,我也绝无怨言,以后你们别这么说她。” 尔雅两次救了她。 当司徒云旎要缢死她时,是尔雅替她解的围,当初李聿派人去御女苑调查毒簪一事,魏嫱她们都指认那毒簪为她私物,唯独尔雅做伪证坚定维护她。无论如何,她对她都会心存感激。 连翘和紫苏听罢,便没再说尔雅的不是。 回到翠微宫,却是一片暖和。 暖炉内居然生了炭。 案上摆放着香喷喷的食物,有酥油饼,牛乳茶,烤红薯,还有酱香鸡,清炖肥鸭,采薇和采荷正忙着给一些干果点心装盘。 采风见灼染回来,开心的迎上。 “娘娘,都已备好。” 灼染满意的点头:“你们也都饿了,分些过去吃吧。” 连翘与紫苏先是一愣,随即心情愉悦的笑了起来。 “蓬莱殿这一趟,娘娘果然没有白走!圣上不过是看一眼娘娘,就派人送来这么多赏赐,看来圣上还是惦念娘娘的!” 她们以为这些都是皇帝御赐。 “什么呀,这是我从宫外买的!”采风没好气的道。 第110章 嫉妒 连翘和紫苏惊诧的看着采风,以为采风贡献了自己的所有月银。 采风说是他拿着灼染的刺绣出宫换来的银钱,后又拿银子买了这些吃食和冬炭。 赶巧营造司内有他拜把子兄弟,名唤小章桂,他便趁着小章桂外出采办时跟着出了宫,临回来又得亏小章桂帮他载回了这么多东西。 “小章桂说了,下次出宫还得叫上奴才,只要有需要随时知会一声。”采风笑着说完,又将清单和多余的银两双手奉给灼染。 灼染粲然一笑,并未接:“这些银两拿去给你和小章桂买酒喝吧,以后少不得需要你们跑路,总该答谢一番。” 采风听罢,笑的见牙不见眼,朝灼染嗑了一个头:”充媛就是心细,事事都想的周到,奴才在这里先替小章桂谢过娘娘啦。” 灼染坐于案上,随手拿了一块点心吃着,细细品味,享受着美食带来的愉悦感,语气柔和道:“谢就不必了,日后我就当你们是自家人,只要你们诚心待我,我自不会亏待你们。对了,下次再出宫采办时,不必把所有东西都搬来翠微宫,可先放在小章桂那里寄存着,需要时再去取。” 买的东西多了,就会太过显眼,若被心怀不轨之人瞧见,定是要借此生出一番事端来。 采风应声遵从。 连翘和紫苏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充媛娘娘将平日里绣的那些花样拿出去换了银钱。充媛娘娘绣艺极好,绣工极精,甚至当初还为圣上救急了一件祭祀冠袍呢。此番精工细艺,就连圣上都忍不住夸赞,自然会卖出一番高价。二人皆对灼染佩服的五体投地,佩服她的不屈不挠,以及不依靠圣上也能绝处逢生的那股坚韧劲。 灼染见她们傻愣在那里,便招呼着过去分食用膳。并玩笑声称,就算她二人想去李聿那里告密,也得填饱肚子再去。 连翘和紫苏听罢,窘迫而否定的摇头。 “娘娘多虑了,就算圣上召见奴婢去问话,奴婢也不会说一些不利于娘娘的事情。何况娘娘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圣上若真知晓,定是称赞都来不及呢。” “娘娘只管放心,我们才不会告密。” 灼染听罢,笑意加深,分别给她俩一人掰扯了一个大鸡腿。 外面愈发寒冷,殿内却是主仆言欢,其乐融融。 竹林被冽风吹的飒飒作响,步辇停驻,冷月下,竹影落在金顶华盖上,斑驳陆离,凌乱而又寂寥。龙幔吹起,俊冷的轮廓在昏暗中阴晦不明,唯有那双眼睛穿透夜的黑,清晰而直白的落在了翠微宫的朱色宫门上。 夏仕白佝偻身姿,小心翼翼的看一眼,随即问道:“陛下,可要赵充媛迎驾?” 李聿沉默着,片刻,冷冷的道:“不必,回望夷宫。” 夏仕白暗自叹息一声,只得照做。 很快玉辂掉头,渐行渐远。 一袭深绿长袍的绰约之影融于竹林中,莹光闪烁的泪眸失神的朝玉辂行驶的方向看去,凉风袭来,极致的料峭包裹着她,她却全然无觉。 尔雅手肘撑在竹树上,伤心的落泪。 圣上送她回了芙蓉殿之后就离开了,根本就没有临幸她。 回去之后,她失落好久,待缓和了情绪才想起白日在蓬莱殿外因刻意亲近圣上而忽略了灼染,于是便想来翠微宫找灼染叙话,顺便再给她赔个不是。 万没想到,却看见了圣上的玉辂停在此处。 玉辂停了好久,从她来时就已在那里。若圣上进了翠微宫,她心里或许会好受些,可圣上并未进去,一直默默停驻在冷夜中,似在等待着什么,耐人寻味。 尔雅越想,零落的心越是酸涩,隐藏在深处的嫉妒越是强烈。 是的,嫉妒,在这宫里,她不嫉妒皇贵妃,亦不嫉妒皇后,却出奇的嫉妒与她最要好的染儿。 明明染儿已经失宠了不是吗? 可直觉告诉她,圣上对她不一样。 尔雅擦干了眼泪,再没心思踏入翠微宫,她甚至都不想看见灼染那张清丽恬静的脸。 这时芙蓉殿的常侍汪延找了来,尔雅收回心神,随了汪延一同离开。 途中汪延还问她为何进入竹林,她骗说是为寻找被风吹走的帕子。汪延便没再问,扶着她回了芙蓉殿。 回到芙蓉殿没多久,思夷宫却派人来了。 “婕妤,皇贵妃有请。”驼色宽袖大袍的徐寿海上前一步开口,神情有些严肃。 尔雅闻言,心头沉了一下。 皇贵妃召见,她不敢不从,只能跟着徐寿海一道去了思夷宫。 到了思夷宫,尔雅谨慎行了礼,一颗心七上八下,总担心遭皇贵妃刁难。 然而皇贵妃显得很是友好。 一袭茜红色五蝠团花缂丝锦袍的皇贵妃端坐在凤凰浴火展翅的宝座上,俏颜粉面,姿容绝丽,倒是和灼染有几分相似,只是,她的眉眼间更为柔懦些,不似灼染那样坚毅。 应该是灼染像她。 灼染只是她的替身。 尔雅心中衡量一番,之前那份强烈的嫉妒顷刻间消弱了些许。 皇贵妃又让她走近一分,拉着她的手问这问那,还赐了她一根翡翠珠链,并亲自戴在她手腕上。 “今后妹妹要多为圣上开枝散叶,绵延子嗣,切莫辜负本宫期望。” “是,妾谨记娘娘吩咐。”尔雅温顺点头,微微福身。 夷染很是满意,又赐了尔雅几件裁剪精致的衣袍。 尔雅感激谢恩。 待尔雅离开之后,夷染的温柔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狠厉阴毒。 开枝散叶? 有她在,想都不要想! 丽妃来思夷宫时撞见了尔雅,不禁皱眉。 “曹婕妤今儿在蓬莱殿外搔首弄姿的勾引圣上,那般明目张胆的挑衅贵妃姐姐,姐姐怎得如此善待她?”裴然言语之间颇有些不满。 夷染慵懒的靠在宝座上,抿一口茶,慢悠悠的道:“怎么?你也想让本宫善待你?” 裴然被说中了心思,也不藏着掖着,便亲昵的握着夷染的手,满眼的期待:“只要姐姐助宠于嫔妾,嫔妾定会有求必应!” “既如此,本宫便指派给你一个任务。” 夷染坐正了身子,漂亮杏眸占满了阴谋算计。 第111章 死伤 离开思夷宫,裴然行步在暗黑浓夜之中,默默思量着夷女方才交代的事情。 夷女向她承诺,若事成,就会说服圣上宣召她侍寝。 她太想侍寝了,所以她应下了夷女指派的那个任务。况且这个任务于她而言也是有利的,只要她足够小心谨慎,就会稳操胜券。 她本不愿意与夷女这种人尽可夫的贱妓来往,更不愿意日日奉承巴结,可放眼后宫之中,只有夷女能帮她复宠。虽然她很讨厌夷女,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夷女与圣上恩爱不疑感情甚笃,即便曾是倚门卖笑的婊子,也丝毫不妨碍独得盛宠。 夷女的话,圣上自然会听。 所以她也必须在夷女这儿寻一条荣耀芳华的出路。她不要将自己的美貌埋葬在深宫之中,任其枯萎凋零,也不要整日对镜顾影自怜挣扎于寂寞之中,她要去争取。 为她自己,也为裴家。 算算日子,她好久都没见到圣上了,上次相见还是在数月前,那晚圣上莅临关雎宫,她开心雀跃的迎驾,却没想到圣上是来兴师问罪的,然后她争执了几句,只说赵氏女是再醮之妇,圣上不悦,拂袖而去,自那以后,彻底将她冷落。夏至秋,秋至冬,她等待了无数个漫长的日夜,依旧未曾等到圣上的宣召。即便她频繁来夷女这儿制造邂逅,他亦是有意避开。就因赵氏女那个二姓贱奴,她足足被冷落了半年之久!她不过是去冷宫强迫那二姓贱奴画押,让那贱人承认和仇乌神医有奸情罢了,为何要这样对待她? 裴然想到此,委屈的落了泪。 除掉灼染的念头亦是愈发强烈。 营造司有父亲的人。 这件任务说难也不难。 朦胧月色下,裴然那张精致的脸上绽露着一丝甜而得意的笑。 这日,灼染正躺在软榻上悠闲的嗑着瓜子,旁边的采薇和采荷正在为她揉肩捶腿,不时的给她讲些话本子上的红尘情事以及风月佳话。灼染听着听着,便有些倦怠起来。 外面依旧寒霜欺袭,好在殿内温暖如春,将她烘的红润韵致,慵懒风情。 这时连翘走了来,奉上一盏茶,她抿了一口,似乎又提神不少。 “明日是冬至祭天日,娘娘穿哪一件好呢?”紫苏笑着走来,呈来了精美的霞衣华裳:“这些都是圣上赐予娘娘的,娘娘穿上它,意在思念圣上,届时圣上必会记住往日恩爱,与娘娘重温旧梦。” 灼染扶着额头,道:“换一件清素些的。” 紫苏听罢,虽有些失望,但也没再劝她。 这几件凤尾霞衣还是当初为五品才人时赏赐的,她一直锁在储藏室里,从未穿过。旁人都以为李聿赏赐她霞衣华裳皆因宠爱,只有她自己清楚,李聿是在试探她有无贪慕虚荣之心,有无攀爬高位的野心。这些御赐衣物为正一品贵妃所穿,若她穿便是僭越礼法,李聿不会不知晓。 若她真的穿了,便是有当贵妃的心思,就会遭致李聿嫌隙。 此人身为帝王,寡恩薄幸且多心多疑,每时每刻都在算计和提防别人。 如此,一定活的很累吧。 正想时,采风神色沉重的走了进来,悄声告诉她一件事。 是关于营造司的事情。 “小章桂暗地里告诉奴才,营造司里有个内工侍郎,叫杜槐安,专管修缮工程事务,此人与九卿廷尉裴子霁来往密切,近来负责修缮殿室宗庙的土木营建,娘娘,明日祭礼,万事要小心。” 灼染听出了采风的言外之意,不由皱眉。 “可是听了些什么?”灼染问。 采风答:“听倒是没听见,但是小章桂看见他与裴家人有来往,总觉得他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 灼染想到了裴然。 因裴尽欢的死,加之她又知晓裴然“罪臣之后”的身世,她早已经成为裴家人的眼中钉,怕是恨不得要立刻除掉她才好。 裴然现在失宠,不敢明目张胆的针对她,但是,暗地里做了什么,也就不得而知了。 不论如何,明日自然是要防备的。 采荷过来告诉灼染,尔雅来了。 尔雅拿过贴身宫女锦好手中的衣裳,亲自递给灼染:“染儿,明日冬至天冷,你将我这件棉袍穿上吧。” 灼染瞧一眼那件做工精细的暗绿色缂丝海棠花纹棉暖锦衣,笑着握着她的手:“不用了,我有衣裳,留着给姐姐穿吧。姐姐肤色白皙,绿色最是相衬。” “这是我特意给你留的,染儿切莫辜负我这片好意。”尔雅将那锦衣放在她手中,一脸的诚恳与羞愧:“昨日在蓬莱殿,染儿可觉得我轻浮?” 灼染笑着拉她坐下:“何为轻浮,与陌生外男接触才算是轻浮,圣上是姐姐的夫君,既与夫君恩爱,也就算不得轻浮了。” 尔雅听罢,心中舒畅许多,握紧灼染的手:“你不生气吗?” “姐姐得宠,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生气呢?若生气,后宫那么多女子,我气的过来吗?”灼染嗔怪而亲昵的白了她一眼。 尔雅幽蹙的眸明朗些许:“染儿,你是对的,无情才能无忧,日后我会向你学习,再也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这就对了,圣上虽是你我二人夫君,但他是皇帝,跟皇帝谈情,将会输的一败涂地。” 尔雅点头。 二日冬至,日出之前,钟鸣,古老而悠扬,东南各悬天灯,皇帝身着龙衮冕服,戴十二旒冕冠,素带朱裹,配绶蔽膝,文武百官逶迤而行,如神只巡梭般穿过月华门,前往大祀坛祭天。 而月华门内,三宫六院的妃嫔世妇在皇后的带领下齐齐跪送。 待皇帝离宫祭天,皇后又带着众人前去宝华殿以及奉先殿审核摆放的供果尊盘有无纰漏。 身为皇后的闵梓南即使身有重伤,也要强撑着主持大局。她执拗于此,李聿也就打消了叫人代管六宫事宜的念头,只由着她打理。 奉先殿内,焚香缭绕下,莺莺燕燕,隐隐绰绰,婀娜姿态鱼贯进入殿内,灼染与众人跟在面遮红纱的皇后闵梓南身后,开始细心的检查核对着。 奉先殿内巍峨如山,分为三层,皆供奉李氏皇朝的先祖,最高一层为齐朝开国皇帝高祖,中层为太祖祭祀之地,下层则供奉的是李氏皇室的列祖列宗以及一本古籍族谱。 临到供奉高祖的楼阁之地查验供品时,却出现了踩踏事故,起因是外廊的栏杆突然松垮,当众人走过去时,整个栏杆向外倾斜,连带着宫廊与楼梯全部坍塌。随即,皇后与扎堆成群的世妇顷刻间掉了下去,掉下去的还有尔雅,以及数不清的美人才人等。 顿时发生激烈的骚乱,宫人们的哭喊声,侍卫们凌乱而匆匆的步伐声,还有被沉重的坍塌物压的哀嚎不断的哭救声。 一片混乱,一片凄惨。 灼染站在凹陷边缘的一角,扶着栏杆试图要下楼去救尔雅,不时呼唤着尔雅的名字。 事发之前,她已察觉到不对劲,便拉过尔雅,阻止她经过那条走廊。说时迟那时快,栏杆垮掉,走廊瞬间坍塌,她试图去抓住尔雅的手,身后却有人推了她,她立即伸手紧紧抓握着一根坚固的栏杆,却因身体失去平衡的原因,她没能抓住尔雅的手,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她掉了下去… 奉先殿楼阁坍塌,死伤人数不断增长。 李聿回宫后得知这一切,免去了朝臣参拜礼节,当即派人彻查。 此时,王美人与夏婕妤已殁,在此之前,已有数十个世妇不治而亡,皆是被坍塌重物砸伤致死。 皇后闵梓南与曹婕妤曹尔雅依然陷入昏迷之中,生死未卜。 李聿守在玉华宫,神色凝重。 众妃嫔跪在那里,不敢言声。 灼染只担心尔雅的安危,于是趁着李聿进寝殿时,起身离去,想去看看尔雅。 就在此时,却听丽妃裴然开口:“赵充媛,你跑什么?是做贼心虚吗?!” 尖锐的声音像是一根能划破空气的利刺。 所有人都扫向灼染。 皇贵妃夷染捂着拍子,捧心蹙眉,以柔弱之姿看着这一切。 灼染转身,冷冷扫一眼裴然:“丽妃多虑了,嫔妾只是担心曹婕妤的安危,所以想去看看她。” 裴然冷哼一声:“你当本宫眼瞎吗?之前在奉先殿,本宫亲眼瞧见你推了皇后与曹婕妤,非要查到你身上,你才肯承认吗?!” “嫔妾没有做过的事,为何要承认?” 灼染话落,李聿挑帘,走出寝殿,正好和灼染的目光相撞。 丝丝缕缕的凉薄之气从他眸底溢出,封冻人心。 裴然更是说的来劲:“廊上所有人都掉了下去,独你一人无事,若非提前预知,你又怎会安然无恙?” 灼染淡然还击:“若嫔妾真有预见,就不会让自己踏入廊上半步,嫔妾会像丽妃娘娘一样,早就躲的远远的在一旁观望。” “你…” 裴然被怼的哑口无言。 “无凭无据,丽妃莫要口无遮拦。”李聿不悦的低斥裴然。 裴然面色惨白,紧抿了唇,袖中粉拳握了又握,心中填满了强烈的怨愤与不甘。 人堆中的迟婳本来还想替灼染说几句公道话来着,不曾想灼染那一副伶牙俐齿直接将裴然怼的屁都放不出一个。见此情形,迟婳对灼染又生出几分欣赏来。 贤妃与德妃等人本来还想继续看热闹,只是这小裴氏太弱,几个回合下来便败了阵。 夷染默默的观望着,垂着眸,眼底划过失落。 直到仇乌神医走来禀告李聿,皇后小产了。 一片静默,各怀心思。 夷染在满腹的失落与懊恼之中生出几分快意。 又过了一会儿,寝殿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哭声。 皇后苏醒了。 李聿再次迈入寝殿。 灼染便趁此时去了芙蓉殿。 芙蓉殿内,尔雅虚弱的躺在榻上,胳膊已脱臼,额头上也磕破了皮,好在并无性命之忧。她和闵梓南之所以能脱险,是因为在掉下去时,偏巧落在了二层楼阁的悬梁上,而死去的那些女子则是直接摔落于底层,加之重物压砸,生还的几率已是微乎其微。 灼染拿着舒颜膏轻轻的为尔雅均匀涂抹面部。 尔雅被一阵凉爽沁出意识,她幽幽睁开眼睛,发现是灼染守着她。 扫视一圈,黯然伤神的问灼染:“圣上没来吗?” 灼染停顿了一下,笑着安慰她:“圣上正在彻查奉先殿毁塌一事,还未曾来得及踏入后宫,你先好好休养,他会来的。” 尔雅咬唇,眼泪无声落下,顺着眼角一颗颗晕染在枕上。 灼染见状,便拿着帕子为她擦拭。 尔雅别开脸:“你不用守着我,回去吧。” 见她神情恍然,哀哀戚戚,灼染将到嘴的话吞咽下去,也不再多言,起身为她掖好被,又叮嘱一旁的锦好用心照料,便起身离开了芙蓉殿。 尔雅看着灼染远去的背影,氤氲的眸中浮着几缕凄怨。 出芙蓉殿时,却撞见了迟婳,迟婳也是来看尔雅的。 “她需要静养,等好些了再去吧。”灼染拦道。 尔雅心情不佳,因圣上不曾来过,亦因跌落受伤之事…… 虽然尔雅没说,她也知道,尔雅似在误解她。 “也罢,去了也是扰她清净。”迟婳与她并肩,心有余悸的说起了奉先殿塌毁之事。 “你说,这幕后主使会是谁?”迟婳问。 事发时,她去出恭了,若在场,以她的武力救几个人不成问题。 “若姐姐当初没有进宫,嫁给了那个与姐姐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郎君,而好景不长,他却妻妾成群,违背你们当初许下的山盟海誓,你该如何?” “那我就把他那些小妾全都整残,要么就配给外人,当然了,我这辈子是不可能当正妻了,如今说白了也是姬妾之流。”话落,叹了一口气。 皇后之位,她从没想过,父亲迟晟曾告诉她,爬的越高,越是受皇帝忌惮,就会摔的越惨,甚至祸及母家,他不需要她去争什么皇后,只管安心当个昭容,再生一对儿女傍身足矣。 “所以,是谁,姐姐应该心里有答案了吧。” 耳畔传来灼染的轻语。 迟婳回过神,顿时恍然大悟:“你是说,皇…皇贵妃?” 灼染没有作答,算是默认。 其实她不知道是不是夷女做的,但是她可以肯定,裴然绝对有参与。 之所以暗示夷女这个不确定的嫌疑人,是想让迟婳依她上次所言尽快行动起来。 “看来她的目的是要除掉皇后与我们所有人,她是不是傻啊,我们都死了,圣上就不能再选人进宫吗?她除的过来吗?”迟婳朝天翻了个白眼。 “自然除不过来,重在解恨啊,皇后此次小产,倒也遂了她愿。姐姐,万事小心。” 一阵风袭来,吹起二人衣摆,顿时寒噤连连。 灼染察觉到衣袍有些不对劲,便与迟婳分别,加步赶回翠微宫。 偏在这时,却远远的迎见李聿。 夏仕白在身侧似禀报着什么,他正倾听。 为避免触怒他,灼染紧紧的抓住即将风化的锦袍,低头转身拐向另一条甬路。 李聿负手顿足,脸色铁青,亦转身。 第112章 等我 冷风料峭,丝丝寒意穿过毛孔钻入身体,灼染步履匆匆的没入甬道深处,纤手紧紧的握住腐蚀于空气中的锦袍。 袍上的海棠花纹已在渐渐支离分解,袍内棉絮如雪一样纷纷飘零各处,华贵的锦衣布料脆弱的如同晒焦的荷叶,一抻就断,以至于灼染整个人看起来掣襟露肘,裳不蔽体,内里只有红色丝质亵衣,颇有轻浮之嫌。 她不能让人看见她在外面衣衫不整的样子,更不能以此形象冲撞皇帝李聿。本来就因奉先殿一事心情不畅,若在发现她如此这般,定是要治她一个行为不端之罪。 这也是她避开他的缘由。 灼染护着碎片似的锦袍,一阵风似的小跑着,只希望趁着周遭无人发现时赶紧回翠微宫。 这件加棉锦衣是尔雅昨日赠给她的,因遇风破损,她才知晓此袍为罕见稀有的溶纱面料而制。小的时候,郑鞅曾带她去郑氏王宫游玩,正好她看见郑鞅的父亲郑伯书正在惩戒一位半裸外露的妃子,那妃子就是穿了溶纱面料制成的衣袍从而导致衣衫脱落当众出丑。 尔雅是刻意赠衣于她,想让她出丑么? 灼染的眸倏然一黯。 高大如山的阴影将她笼罩,遮住,挡了去路。 她秀脸惊惧,花容失色,下意识后退一步,绣履踩住了褪却的衣袍,险些崴倒,下意识的伸手扶着一旁的树干。 见此,李聿即将要伸出的手再次背于身后,渐握成拳,冷刻的脸更显阴重。 待站稳之后,灼染便行了跪礼:“陛下万福金安,万岁,万万岁。” 她垂眸看着自己衣衫凌乱的样子,心中惴惴不安。 “为何躲朕?” 李聿低哑质问,垂眸凝视着脚下的她。 就那么不想看见他么? 灼染温柔恭顺回道:“嫔妾并非有意躲着陛下,实在衣不得体,不想惹陛下不快。” 此时的她身着一件红色单薄亵衣,亵衣紧裹着腰臀,勾勒出弱骨丰肌的玉体,婀娜而丰腴,含羞而清媚,只一眼,便有了想要一亲芳泽的冲动。 她发丝被吹乱,冻的瑟瑟发抖,而那与生俱来的倔强傲骨却不肯屈服于寒风的侵袭,如同百折不挠的红梅,顽强至极。 李聿负在身后的手暗自挣扎一番,最终还是隐忍了下去,冷哼一声:“如此不得体,莫不是背着朕与人私会?” 语罢,顿时心生悔意。 尤其对上她那清澈坦然而又淡漠疏离的眼睛,悔意更甚。 “陛下心里如何想嫔妾,便如何惩治嫔妾吧。” 灼染挺直了身,柔柔的声音透着不卑不亢。 “朕可以给你一次辩解的机会。”李聿冷冷的道。 “辩解又能改变什么,陛下会相信嫔妾吗?” “朕在你眼里就这么是非不分么?” 灼染不言,收回视线,看着冰冷的地面。 李聿恼火,伸手猛的将她擒了去,力道深重入骨。她的身体冰凉浸人,瞬间平息了他腹腔内的一团怒气,他散开衣袍,将她紧紧的包裹着,低低的质问着:“我不找你,你也不找我么?你怎的这般倔?” 灼染挣脱不动,只由着他将她牢牢扼制在怀,眼泪无声的滑落。 李聿见她落泪,心里很不是滋味,捧着她的脸,炽烈的吻贴在她冰冷的脸颊上,吻去泪珠,流连于唇,浅尝,深吮,浓烈而火热。 灼染躲闪不及,被重力按住了后脑,如狼似兽般的侵噬缠磨,厮磨的她脸颊愈发滚烫,心尖处勾起丝丝缕缕的酥麻,传遍全身。 夏仕白为首的宫人背过身,自觉组成一道人墙,堵住了那春情旖旎的一幕。 李聿吻的难舍难分,意犹未尽,像是被冲破束缚的困兽,唇分时,抱起灼染,衣袂生风。 “冬至祭天需斋戒三日,而况,奉先殿那边又生了事故……” 李聿将她放下,却始终不曾松开,而是捧着她的脸,倾身贴近,在她莹润的唇上又啄了两下,问:“你一点都不想朕么?” “想。”灼染圈着他的脖子,轻声道:“嫔妾虽每日都在想念陛下,可也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引陛下沉湎于色,荒废正事。” 其实她不引他沉溺,还有其她人呢,这一段时日,他又可曾闲过?她只是纯粹还不想和他这样。 “朕这里荒废已久,需要你来治愈。”李聿捉住她的手放在他的心口处。 灼染欲避开,他有些霸道的掐着她的下颚,灼热的目光追逐着她。 “说你也需要朕的治愈。”耳畔是他含糊颤抖的低沉之声,却被她听出几分央求。 灼染先是不说,最后被他再次压下唇强吻,在他猛烈的攻势下只得妥协。 “灼华……阿灼……” 他像是一簇热情的火焰,似要将她燃烧殆尽,让她堕落在一片欲望之海中。 天旋地转时,灼染瘫在他宽阔的怀里,秀脸晕红。 “等我。”李聿将外袍脱下,披在她身上,将她裹了严实。 随即将她抱上由黄门抬来的步辇中。 灼染握着他的手,装作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待分开,放下龙幔,她的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冷笑。 回到翠微宫,连翘等人心知灼染已成功复宠,暗自雀跃的同时便将她扶下步辇。 待黄门走后,翠微宫的宫人才敢显露出兴高采烈的笑脸,走进雅阁内,环绕着灼染叽叽喳喳的唠不停。一个猜测圣上今夜来,另一个说圣上需处理完眼下所发生的伤亡事故。有的说斋戒之后会来,有的又说需等皇后完全康复之后。 总之,圣上一定会来看赵充媛。 灼染对此也懒得猜测,疲累的坐在榻上,吩咐采薇去准备热水。 灼染泡在浴桶内,洗去身体里残留的燥欲,总算有了一丝力气。 夜晚,李聿不曾驾临, 这也在灼染的意料之中。 今日发生严重的坍塌死亡事件,加之皇后闵梓南小产,且又是祭天斋戒之日,若真的昏聩到来翠微宫临幸她,他就不是李聿了。 正好,她也乐的清闲,可以躺在榻上如往常一样睡个安稳觉。 之后李聿又派夏仕白送来了缕雕精致的檀木盒子,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放着一支点翠梅花的凤头金钗。 夏仕白笑着问灼染,可有什么要赠给圣上的。 灼染想了想,在帕上挥笔写了一行娟秀浓情的字体:日月如梭为君思。随即剪下一缕青丝置入帕中,细心的包起来,递给夏仕白:“一缕青丝代表我对圣上的思念,烦请常侍大人务必转交。” 夏仕白接过,笑眯眯的点头。 夏仕白刚走没多久,芙蓉殿的锦好又要见她。 她顿时想到了尔雅,再无睡意,便让紫苏将锦好引进来。 锦好走进来之后,灼染敛起了以往的温柔平和,容色淡淡,不怒自威,犀利眸光看向锦好。 锦好有些紧张起来,以至于忘记了来之前尔雅交代她的事情。 “曹婕妤可是好些了?”灼染问。 “回禀充媛娘娘,婕妤情绪不大稳定,想找娘娘叙旧,希望娘娘过去陪陪她。” “哦?如何不稳定了?”灼染挑眉。 “婕妤她,她因等不来圣上而伤透了心…”锦好瞄一眼灼染,又迅速垂眸,话说到一半又吞咽了一半。 曹婕妤一直巴巴等着圣上前去瞧她,几乎是望眼欲穿。婕妤等不来圣上便急了,非要派她打听一番圣上的去处。没想到,她在打听的途中却看见圣上与赵充媛在隐蔽的甬道内郎情妾意好不恩爱。她回去将所见之事讲给婕妤听,婕妤伤心欲绝的哭了,最后又叫她来翠微宫请赵充媛过去叙旧。 “让婕妤好生歇着,我明日过去看她。”灼染冷冷遣退了锦好,并不打算现在随锦好去芙蓉殿。 因为溶纱锦袍的事,她开始对尔雅产生了隔阂。虽然不确定尔雅是否故意针对她,但是经过这件事,她已不愿再与她推心置腹了。 “连翘,你去芙蓉殿将汪常侍请来,就说要他来我这里取舒颜膏。” “是。”连翘应声而去。 半个时辰后,汪延来了。 灼染屏退了左右,只余下她与汪延两人。 汪延低埋着头,毕恭毕敬的给灼染行了跪礼。 “汪常侍不必多礼。且坐下说话吧。” 灼染语气温和,眉眼带着友好的笑意。 汪延迅速扫了一眼,不由想到当初在长安宫内的点点滴滴。 那个时候的灼染还是长意的奶母,她会叫汪延去宫外买针线给长意做虎头鞋和虎头帽,她非常喜欢他买的糖人,然后捏着滴的到处都是的糖人冲他甜甜微笑。 “曹婕妤赠了我一件锦袍,只是今日那锦袍遇风而损,破毁极为严重,使我险些当众出丑,汪常侍可知婕妤赠我的锦袍由谁裁做的?” 灼染问汪延。 汪延皱了皱眉,似有些印象:“可是暗绿色的海棠纹?” 灼染点头。 “那锦袍并非婕妤刻意裁制,而是皇贵妃赐给婕妤的。”汪延将那晚皇贵妃召见尔雅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灼染从汪延的口中得知夷女赠了尔雅翡翠手链,和几件精致繁美的华贵锦衣。但是尔雅并未穿戴,回去之后就将手链取下,锦衣也放在看不见的储藏室。 所以,这溶纱锦衣是夷女暗中搞的鬼。 尔雅也担心有诈,便不敢穿夷女送的衣物,于是赠予一件给她,叫她先试穿一番,若无异常,尔雅自然安心,若有异常,也好有所提防。 思及此,灼染只觉比之前还要膈应。 尔雅全然不顾她的安危,暗自利用她来试探夷女赠衣的用心,根本不去考虑这件锦袍很可能会带给她伤害。 她从不奢求她如亲姐妹那般待她,只要不落井下石就行,到底,她还是高估了人心。 呵,善变的人心。 灼染心中有些凄凉,赏了汪延几颗金锞子,便又吩咐采风将他亲自送出翠微宫。之后她一个人默默的坐在碧纱橱内,神色间掠过一抹忧伤。 汪延临走时,微微止步,透过朦胧的窗棂,不时回头看向灼染。 同时,他的心也早已经偏向灼染。 其实,在长安宫他就已经偏向了她… 二日,灼染与迟婳一同前去看望尔雅。 有迟婳在,尔雅显得很平静柔和,情绪亦很稳定,待灼染要与迟婳离开时,尔雅叫住了灼染。 迟婳先一步走后,尔雅明眸忧伤,带着一丝凄苦,连续质问灼染:“在奉先殿时,你为何要推我?昨日傍晚,圣上明明可以来看我的,你为何要将他拦截了去?” 灼染眸光渐冷,坐在那里与她对视:“我没有推你,当时有人从后面推了我,我想抓住你的手,却为时已晚,至于圣上,并非我刻意拦截,反之,我一直避着他,因为我不想让他看见当时锦袍脱落的丑态。” 尔雅先是诧异,随即有些心虚的避开她的视线。 “染儿,是我误会你了,对不起。”尔雅握着灼染的手,泪水汹涌而落。 灼染心中毫无动容。 透过尔雅那双泪眸,她看不见丝毫歉意,只看见了因达到某种目的而流露出的惺惺作态。 果然,尔雅万般恳求着她,对她说:“染儿,帮我去求一求圣上,让他来一趟芙蓉殿。” 她受伤了,李聿却一直不来探望她,似乎当她死了般,那些世妇纷纷跑来嘲笑她,说圣上只是对她一时兴起,她注定失宠。 她不甘心,只希望圣上来芙蓉殿看看她,哪怕一眼也好。 灼染缓缓的抽回被她握住的手,起身:“待圣上召见那日,定会告知。” “你昨日不是见着他了吗?可有告知?”尔雅的语气隐隐透着埋怨,像极了兴师问罪。 “是妹妹疏忽,当时只顾担心被治罪,吓的什么都忘了。”灼染淡笑着,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尔雅低头,心虚再现。 接下来的日子,后宫前朝接二连三的生事,李聿忙于处理,几乎应接不暇,已很久不曾召幸妃嫔,更别提来找灼染了。 所以,注定要让尔雅失望了。 起先李聿彻查营造司,查到了内工侍郎杜槐安的头上,当夜,杜槐安写了一封认罪书后便自缢身亡。 李聿将杜槐安手下的几个大匠论罪处置,塌毁之事才算告一段落,而后死去的美人世妇们皆享受风光大葬,极尽哀荣,也算是告慰了她们在天之灵。 之后前堂有些朝臣又开始上奏,纷纷奏请立皇贵妃夷染为后。 第113章 捧杀 他们大多为各司朝臣。 有郎中令,大鸿胪,新上任不久的治粟内史,以及各地郡守等等,皆以太尉刘昭带头奏请。甚至南越王颜歇以及王后李蔓亦是千里传奏本,亦望大齐另立新后,而长子长意为皇贵妃夷氏所生,因母以子贵,贵妃夷氏理应立为中宫皇后。 这些奏折络绎纷纷的送到李聿手中,搁置龙案上几乎堆成山,却并未得到李聿的批阅与答复。 李聿大抵只看一眼,又放回原位。 夏仕白偷瞄着面无波澜的皇帝,有些琢磨不透。 皇贵妃在风月楼受辱一事人尽皆知,她过去为妓之事亦是成为民间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圣上虽刻意压下,可贵妃那段不堪过往已是无法抹去,同时也直接阻断了贵妃晋升为后的道路。要知道,当初若非圣上力排众议极力护她,怕是皇贵妃之位都已难保,如今各司各地大臣又纷纷上奏拥戴其为后,分明就是在刻意捧杀她。一旦圣上立她为后,便会遭尽天下人耻笑,但凡明主,立一个德不配位的娼妓为后,在世人眼里便会成为荒淫无道的昏君。 圣上英明一世,不会那么做。何况闵皇后一未废,二没死,更无可能。 “仕白,将这几本奏折送去给皇后批阅。” 冷润之声响起,令夏仕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圣上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那道利刃似的目光一眼将他看穿。 夏仕白汗颜,小心接过奏折,恭声应是,当即赶去了玉华宫。 伏坐于案旁的李聿看着夏仕白远去的背影,一双玄石般的眸愈发深不可测。 玉华宫内,憔悴羸弱的闵梓南拖着病体下榻,接过夏仕白手中的奏折,细长的指甲陷入折内,眼底掠过一抹极端的恨意。 “圣上顾虑皇后娘娘,不便批阅,另立新后之事…全凭娘娘定夺。”夏仕白躬身道。 闵梓南冷笑一声,反问夏仕白:“另立新后?本宫这个皇后还没死呢,圣上这么快就等不及了?” “恕奴才直言,娘娘如今重伤于腠理骨髓,已不能操持六宫之事,需安心静养,应早做打算也好留个贤良之名。” 圣上用意当然不是让皇后批阅奏折,是让她做一个抉择。 知难而退,还是继续垂死挣扎,全凭她如何选了。 闵梓南的脸色一白,摇摇欲坠险些站不稳,几乎将硬质奏折捏的变形。 待夏仕白走后,闵梓南将那些奏折全部撕毁,哭了笑,笑了哭。伤疤重叠的脸扭曲一团,狰狞至极。 “李聿,你辜负了我,辜负我们闵家!我恨你!世上怎会有你这种薄幸之人!你好狠!” 她将案上的青铜瓷器愤恼推扫于地,青丝披散,放声恸哭。细数着李聿种种的无情和不择手段。 为了从哥哥闵据手中收回虎符兵权,他允她后位,答应给她子嗣,终于她如愿以偿的当上他的皇后,也如愿以偿怀了属于他们的孩儿,可代价却是容毁腿折,半途小产!而闵家亦是凋零败落,亦不复往日风光! 这些都是拜李聿所赐!他纵容夷女那个贱人害她,却不允许她还击,哥哥替她打抱不平,反被他押入大牢沦为囚徒,她一直想做一个好皇后,想与他白头偕老举案齐眉,想与他生同裘死同穴,可他好狠,好毒,从头到尾都没爱过她,有的只是算计!残忍无边的算计! 是啊,他爱的是那个人尽可夫的夷女,那个下作不堪的娼妇!如今他暗里鼓动那些朝臣纷纷上奏,意欲拥戴那娼妇为后! 她算什么?她究竟算什么! 闵梓南一阵狂笑着,大吐一口鲜血。 “娘娘!” 石榴哭着上前扶着她。 大长秋李开石亦是跪在她旁边,泪眼汪汪的道:“娘娘,您这又是何苦呢?不如,遂了圣意吧。” 也好有个善终。 闵梓南狠狠的咬着一缕长发,失心疯似的轻笑着:“不,我不会让他如愿,有我在,他休想立那贱人为后!休想!” 李开石与石榴被她这番模样吓着了,当即上前劝解着。 闵梓南渐渐平静了下来,缓缓起身,坐在那里看着窗外的深深寒夜。 “为本宫梳妆更衣。” 石榴和李开石照做。 随即,她身袭五凤朝阳的红色长袍,头戴精致点翠凤冠,去了望夷宫。 李聿还未曾就寝,手扶着额头,看着案上的绢帕,缓缓触摸着那上面的一行字。 日月如梭为君思。 勾唇,不觉中,漾着迷人的笑。 他缓缓的将绢帕散开,凝视着那一缕青丝。 灯下,那张举世无双的脸蒙着柔和暧昧的光晕,更显雅人深致。 闵梓南进来时,便看见这一幕。 她的心一如初见他时那般热烈的悸动着。 可他,永远都不属于她。 极致的落寞与失意涌上心头,眸中一闪而过的微光又顷刻间黯淡了下去。 闵梓南开口向李聿行了跪礼,李聿回过神,恢复冷肃之态,将绢帕藏于袖中,起身将她扶起。 “这么晚了,皇后为何还没睡?” 李聿将她扶坐在案前软榻上,轻声问。 闵梓南容色平静的道:“臣妾重疾在身,应对后宫之事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愿自请退位。” 李聿思虑片刻,最终道了一个好字,并将其退居贵妃之位,又叮嘱她安心静养。至于闵家,依旧承武安君之位,世袭罔替。 声声细语,句句温柔,可闵梓南却感受不到丁点的爱意。 凤眸闪过不甘,看着李聿,幽怨道:“陛下好久都不曾唤我梓南了。” 李聿不言,显得很是淡漠。 闵梓南突然扑到他怀中,恳求的看着他:“聿郎,再唤我一声梓南吧。” “早些回宫歇息。”李聿拿开她的手,语气也降冷些许。 闵梓南心中冷笑,起身,在李开石的搀扶下走出望夷宫。 此时,心中唯有怨恨。 她需要快意恩仇才能平息心中恨意。 待她离开望夷宫,李聿连夜召来了尚在太医署研制良药的仇乌… …… 天还没亮,灼染便被一阵急促的步伐声扰醒。 连翘走进来告诉她,思夷宫出事了。 “皇贵妃被皇后强行灌了一碗毒药,性命垂危。” 灼染秀眉一蹙,讶然不语。 实则已是在她意料之中。 当她知晓朝臣上奏纷纷拥立夷女为后时,就已料到会有今日这番惨烈撕斗的局面。 身为皇后的闵梓南怎可能容许李聿另立新后?那些奏请立后的大臣处处跟她作对,和李聿一样偏向夷女,她又怎可能善罢甘休? 唯有弄死夷女,一贯要强的闵梓南才会觉得扳回一局。哪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也不会叫他们如愿。 “皇后现如今已被囚禁关押,圣上目前正守在思夷宫,思夷宫里里外外都有太医进出,怕是不容乐观。” 灼染听罢,装作忧忡的样子穿上衣袍:“仇乌神医也去了吗?” “是的,神医是第一时间被圣上召去的。”紫苏走来为她穿上深衣。 灼染洗漱完毕,连早膳都来不及食用,便赶去思夷宫探望。 途中,她看见了迟婳。 迟婳刻意落后与她并肩,小声道:“果然中招,赵氏,你怎的这般厉害?” 灼染勾唇,道:“是昭容姐姐厉害。” “若你不献计,我也厉害不起来呀。”迟婳白她一眼。 “若非昭容姐姐广结人缘,他们又怎能联名上奏呢?” 迟婳听罢很是得意:“那是因为我父亲厉害。” 那日她写信给父亲,诉说她在宫里的危险处境,父亲最是疼爱他,总担心她被陷害,当即以广阔的人脉说服朝中旧识联袂上奏,对那夷女实施捧杀之计,之后在逼得皇后闵梓南对夷女动了杀心。 如今皇后被囚,皇贵妃又被毒害,以后再没人挡她生子傍身的出路了。 灼染看着不远去的思夷宫,小声道:“姐姐今后言行要谨慎,莫要与外人透露这些。”若被李聿知晓是她二人暗里推波助澜,必然重罪难逃。 迟婳点头,在她肩膀上拍了拍:“旁人我自然不会说,你不是旁人,我只与你说。” 灼染听罢,与她相视一笑,却又很快收敛了笑意,生怕被人察觉出一丝幸灾乐祸。而后又各自心照不宣的装做凝重之态,赶去思夷宫。 德妃颜冉与贤妃窦清窈都已到场,领着三五成群的佳丽守在殿外,前后拢共有几十人。丽妃裴然站在那里,拿着帕子缓缓的扇着,似在不耐烦的赶走人群挤压而来的燥闷。 看见灼染,裴然漂亮的丹凤眸生出一丝厌恨,背过身,多看一眼都嫌烦。 灼染直接无视她,和迟婳一起融入人堆中。 正如紫苏所言,太医进进出出,不时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一袭灰色长袍的仇乌走了出来,风姿如竹,潇洒蹁袂,引的其余妃嫔不禁多瞄了两眼。他一眼看见灼染,面具下的视线透满关切。 心一暖,灼染朝他缓缓点了头,以示回应。 裴然眼尖的发现二人之间微妙的互动,鼻翼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 灼染不予理会,与众人一起等着夷女的消息。 若无旁人,她还可以追去问问阿兄关于夷女的情况,只是人多眼杂,实在不便于此。 等待的过程冗长且无聊。 没有人愿意等待,不过是做做样子给皇帝看的,暗里只希望时间走的快些,赶紧日落西坠,也好各自回宫。 从早上到傍晚,足足一日,夷女依然未曾苏醒,李聿亦是在寝殿内足足守了一日。 妃嫔们羡慕的同时不免一阵伤感,伤感中又生出几分怨念。巴不得皇贵妃赶紧断气才好。 夕阳西下时,一脸憔悴的李聿走出寝殿。 众人乌泱泱跪倒一片。 李聿语气柔和的命她们回去歇息。 众妃嫔请了跪安之后陆续离开望夷宫。 “赵充媛留下。” 灼染刚要走出去时,却听见身后低哑的声音叫住了她。 心陡然一沉,灼染脚步生根的站在那里,忐忑不安了起来。 迟婳亦是担忧的瞥一眼她。 灼染神色淡定,似在给她安慰。迟婳不得不跟随其余之人先行离开。 灼染转身折回,欲下跪,却被李聿抬手制止。 “留下来侍疾。”淡淡的声音,透着理所当然。 灼染呆愣一下,随即深深福身,恭声应是。 对于侍疾,她颇不情愿,但是圣命难违,她又必须遵循。 李聿究竟是何用意?为何偏偏选她侍疾?是在怀疑她与毒害夷女有关吗? 灼染猜不透。只默默守在那里,拿着热帕轻轻为夷女擦拭着虚汗细密的额头,小心谨慎,体贴入微,生怕有任何差池。 偏李聿就在旁看着,她更不敢有一丝懈怠。 淡淡的沉香气息由身后萦绕而来,与夷染身上的药香混合一处,有些刺鼻。 灼染微皱了眉,忍着不适继续服侍着。 这时虚弱的夷染幽幽转醒,口中呢喃着什么。 好似在唤聿郎。 李聿上前握着她的手,深邃的眸掠过一丝愧意:“染儿,我在。” 灼染识趣的退至一旁,静悄悄的站在那里,默默看着眼前你侬我侬恩爱交织的一幕。 真真是伉俪情深,情深深似海。 灼染心如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情绪,亦没有任何动容。 “启禀陛下,膳食已备。” 思夷宫的常侍徐寿海进来通禀道。 李聿的视线专注于夷女的身上,不曾抬眸:“充媛可先去用膳。” 于是灼染被徐寿海领着去了思夷宫偏殿。 徐寿海亲自为她布菜,又舀了一勺热汤盛至碗内。灼染默默的品尝着眼前的丰盛膳食,却是食不知味。她看一眼身旁的徐寿海,问了关于长意的近况。 “那日奴才去看了殿下,殿下如今正活泼好动着呢,他总爱到处乱跑,好在瑞枝她们看的紧,无论跑多远都能被逮回,好几次殿下非要去找充媛娘娘,都被福香那丫头给拦了回去。” 灼染不由一笑,心头亦是注入一抹温暖:“殿下倒还能记得我。” “谁说不是呢?”徐寿海附和。 灼染似惆怅般的叹了一口气。 偏偏李聿不允许她与长意来往。 “充媛娘娘只管安心侍疾,侍的好,圣上说不定一高兴,就会允娘娘去探望殿下了。”徐寿海小声的道。 灼染点头嗯了一声,诚恳尽显。 膳后,灼染侍疾到亥时方才离去,临走时,李聿赐了她一件绣有枝上腊梅的白色狐裘披风,待她谢恩之后,李聿亲自为她系上领侧的红缨带。 灼染抬眸,与他对望,刹那间像是堕入温柔的陷阱内,令她心悸不断。这种感觉真是熬人神智,既引人沉溺,又无比压抑。 她下意识去握住那只停留在红缨带上的手。 “跪安吧。”李聿抽回手,眸中温柔抑制了下去,变的沉冷些许, 灼染扑了空,窘迫的红了脸,行了跪安礼,离开了思夷宫。 李聿看着那一抹暗香疏影,神思浮动。 冷风吹来,幽幽药香飘然而至。 灼染看见了阿兄。 第114章 目的 阿兄隽雅从容的走了来,在这寂静沁凉的夜中犹如春日暖光,瞬间融化了冰封的肃静万物。 灼染粲然一笑,提着袍摆加步迎上去,只是再不能像小时候那样雀跃撒欢的扑进怀里抒发兄妹之情了。二人相望,彼此克制着亲人欢聚的激动,轻声淡语互相问候,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仇乌抬手拂去她额前吹乱的发丝,问了灼染与郑鞅离开后的遭遇,灼染轻飘飘的一语带过,不愿意将那段欺辱伤害说出来给阿兄添堵,只报喜不报忧。 “我知道你受了苦,只是不愿与我说罢了,阿兄无能护你,只希望你能远离深宫,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可终究事与愿违。” 仇乌说完,惆怅的叹息一声,看着灼染那张明媚而不失坚强的秀脸,温雅的眸中涨满心疼之色。 灼染故作轻松的道:“阿兄莫要为我担忧,如今我好歹也是个二品充媛,总归不会太差,倒是阿兄你,一直注重于济世救人,却不曾想过自己安危,那日听说你解决了一场瘟疫,总担心你会上受于身,阿兄,你答应我,一定要多加小心。” 仇乌清澈湖光的眸漾着一丝宠溺的笑,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你阿兄我每次都会逢凶化吉,不必担忧,倒是你,困在这凉薄诡谲之处不得自在,还需时刻提防身旁暗藏的危机,阿兄只希望你藏巧于拙,以屈为伸,莫要重蹈之前的覆辙。” “阿兄之言,灼华谨记在心,但是灼华的话,阿兄也要牢记。”灼染握了握仇乌的手,还如小时候那样撒娇掰着他根骨分明的手指,又问起他之前被关押时有无受刑。 仇乌摇头只说没有,而后娓娓道来着他在太医署的功绩。 原来在这期间,阿兄凭着自己高明精湛的医术研制了许多灵药,专以用来解治那些身患痢疾的边关将士。为此,李聿对他更加器重。 灼染默默的听着,欣慰至极。 兄妹二人并肩行于夜色,似有说不完的话。 “此次皇贵妃中毒也不过是表象,这其中暗藏玄机…” 听了阿兄的一番低语,灼染顿住了步伐。 “阿兄何出此言?”灼染不解的问:“难道贵妃没有中毒?” 阖宫上下人尽皆知,皇后闵梓南给夷女强行灌了一碗鹤顶红。按理说,鹤顶红毒性极强,夷女应该无生还可能才对,可她却能转危为安保住了性命。灼染只当是阿兄以精湛医术及时解救所致,可听了阿兄此番言论,心中陡然疑重起来。 仇乌看着夜空寒月,幽幽道:“昨夜,圣上召我去望夷宫,并向我寻了一味药,此药为痹木散,服用后可致人身心乏力,四肢麻木,不如常人那般活动自如,今日我为贵妃把脉时,发现她的症状与服用痹木散的症状毫无二致。“ 灼染心中更是疑云重重:“所以贵妃并未身中鹤顶红,而是误服了痹木散?难不成圣上他暗中…” 灼染声音渐止,后面的话并没有说出口。 仇乌沉默了片刻道:“此事与你无关,你也不必多想,早些回去歇息吧。” 灼染点头。 此时兄妹二人已经是心知肚明,然而事关圣上,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待仇乌目送了灼染回去翠微宫,他才放心离开。 裴然站在堆秀山上的亭台内看着这一切,冷笑。 虽然不知道这仇乌和赵氏女说了什么,但见二人浓情蜜意举止亲昵,一看便是在暗里苟合狼狈为奸,且等着吧,待时机成熟,她非要去圣上那儿告发他们不可! 正所谓捉贼要捉赃,捉奸要捉双,她要让圣上亲眼瞧瞧他们如何刁风弄月窃玉偷香! 到那时,赵氏贱女死定了! 之前奉先殿塌毁没能弄死她和皇后,使其侥幸逃过一劫,但是上苍不可能次次都眷顾她们!如今皇后闵梓南已成为阶下囚,就剩这个赵氏贱女还在逍遥快活,不过很快她就会死期将近! 裴然咬牙恨恨,似乎现在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与此同时,回到翠微宫的灼染正心不在焉的品着热茶。她忘记脱掉罩于身的狐裘披风,沉默坐于案前软榻上,神色游离,若有所思。 她在揣摩李聿的意图。 李聿定是知晓闵梓南要毒害夷女,便不露声色的任其为之,同时又暗里提前将闵梓南准备的鹤顶红毒药换做了痹木散,借着闵梓南的手将痹木散灌入夷女口中。 若真如她猜测的那样,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鹤顶红可致人死亡,李聿不忍夷女亡故,于是当他预测闵梓南会毒害夷女时,便从阿兄那里寻来痹木散,以痹木散代替毒药。 痹木散虽不能致命,却会使人常年卧病不起,如此一来,体弱多病的夷女无论多么受宠,也只能永远的与皇后之位失之交臂… 所以,李聿的目的是要废掉闵梓南,且还要扼断夷女称后的念想,然后再为另一个皇后人选铺路。 李聿心中的那个皇后人选究竟是谁? 是德妃,还是贤妃?亦或是某个能使李聿得利的权臣之女? 不行,她暗里推波助澜成就这一切,可不是为了替她人做嫁衣。 她现在需要从东洲那边下手。 灼染绞尽脑汁的思量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方才阿兄答应她,会找个时间去东洲一趟,暗里助她一把… “娘娘,归迟宫的碧月过来了,向娘娘问安。”采风走了过来,打断了灼染的思绪。 灼染心知是迟婳担心她的安危,便差了碧月过来看她有无回来。 灼染温和道:“你告诉碧月,我已经歇下了,一切安好,叫她早些回去侍候昭仪歇着吧。” 采风应声而去。 灼染将茶樽置于青案上,去了浴房洗浴一番,上榻休息。 辗转反侧之际,又听外面传来了一阵嘈杂之声,还伴随着时高时低的呜咽泣语。 灼染皱眉,撩开帐幔,问了守在一旁的采薇:“殿外是谁在哭?” “是芙蓉殿的锦好,娘娘莫管她,有紫苏和连翘姐姐她们拦着,您只管安心歇息。”采薇似乎早已经见怪不怪,甚至还透着一丝厌烦。 灼染见此,又问了锦好是否白日也曾来过。 “是的,她白日来了差不多有三五次,说是曹婕妤不吃不喝,要绝食,希望娘娘能去劝劝婕妤。” 灼染眸色渐冷,显出愠怒,随即又放下帐幔躺回榻上:“你去告诉她,贵妃娘娘昏迷不醒,为避免冲撞娘娘,不得哭嚎,若她执意如此,可按家法杖毙。” 采薇道了一声是便去了殿外。 很快,那哭声便消失了。 锦好终于走了。 伴着帐幔上被孤灯照映而来的流光碎影,灼染渐渐的闭上了眼。 一大清早,夏仕白带着圣旨来了。 灼染来不及梳洗,领着翠微宫的宫人跪下领旨。 “赵氏灼华温惠秉心,柔嘉表度,侍疾有功,勤谨奉上,今册封为良妃,暂理后宫之事,钦此!” 灼染心中虽有惊诧,面上却丝毫不敢怠慢,立即领旨谢恩。 待灼染接了旨,夏仕白再不像之前那样笑嘻嘻了,而是极其恭敬的给她请安。 灼染虚扶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只说不必多礼,又问及了皇贵妃可有好转。 “贵妃昨日得娘娘悉心照料,今已大好,圣上心慰,特拟旨晋升娘娘位分,如今六宫无主,劳烦娘娘多费心了。” 灼染微微一笑,似粉桃红莲般烂漫:“为圣上分忧,是我应做的,就怕我做的不好,届时还劳烦常侍大人多多提点些。” “娘娘说的哪里话,这后宫之中,就属娘娘蕙质兰心智勇双全,且娘娘又宽厚仁善,温恭自虚,应当是奴才向娘娘请教才是。”夏仕白佝偻躬身,虽有谄媚之意却也极尽肺腑。 灼染一番自谦后,便亲自送走了夏仕白,夏仕白有些受宠若惊,一口一个“不劳烦娘娘”。 待走后,翠微宫宫人又是对着灼染一通磕头,灼染笑着打趣:“本宫还没准备打赏呢,今儿这头算是白嗑了。” “要什么打赏呀,奴婢这是高兴,替娘娘高兴!” “如今六宫无主,又是娘娘暂且打理,足以表明圣上对娘娘的信任,照此下去,娘娘登上后位指日可待!” 灼染立即打断了她们:“唯有姿才无双毓秀名门才配当六宫之主,我不过是得圣上垂怜,才能有今日风光,至于其他,非我能肖想,以后望你们慎言。” 听罢,连翘紫苏等人便纷纷点头,再不敢说些有的没的。 没过多久,迟婳与几个嫔妃世妇们先后来翠微宫问安,渐渐的,从辰时到巳时,踏入翠微宫的步伐也嘈乱繁多起来,有闻讯前来问安恭维的,也有向她告状评理以及委屈索要吃穿用度的,灼染一一耐心应对。 迟婳插不上嘴,只能在一旁看着,待灼染领着她们去思夷宫探望皇贵妃时,迟婳才有机会在行步途中与她攀谈几句。 “如今皇后获罪,贵妃又中毒未愈,且由你暂领六宫事宜,要我说,圣上有封你为后的心思。” 迟婳小声的在灼染耳畔道。 灼染低头淡笑着,否定了她的猜测:“曾经那霍氏也同样暂管六宫事宜,你又可曾见她当过一天皇后?我孤寡一人,母家贫瘠,无声望无根基,又何德何能入主中宫?要我说,昭容才是最佳人选。” 李聿行事,皆以利在先,封后亦是如此。她于李聿,充其量只是一颗时而拿出来利用的小棋子,还未达到闵梓南那种级别。他以一碗痹木散,将他心爱的染儿剔除皇后人选之列,可不是为了捧她这个棋子上位。 迟婳闻言,放慢了脚步,整张脸顿时垮了下来:“你莫要瞎说,我哪有那个资格?” “迟将军据守东洲,手握数万雄兵,威震四方,圣上自然器重。”灼染刻意将器重二字说的缓慢,似有深意。 “我才不要如此器重呢。”迟婳眼中漫过一丝担忧:“更不会当第二个闵梓南。” 那武安君闵据还不是一样威武四方,结果如何?被夺了兵权,囚的囚禁的禁,已是日暮途穷,大厦将倾。 圣上若真的封她为后,怕是要将她迟家当做第二个闵家来打压。 “若有幸怀上龙嗣,就更好了,届时母凭子贵,更得圣心。” 灼染握了握她的手。 迟婳沉默着摇头,神色凝重,如临大敌。 到了思夷宫,贤妃领着一拨人早已经先一步赶来,与灼染为首的妃嫔形成了无形的对立。 灼染像以往那样,对着贤德二妃微微福礼,算作招呼。 二妃点头不语,表情冷淡。 裴然轻嗤一声,说不出的嘲讽。 灼染看一眼她,容色冷厉了下去,裴然心中没由来的渗出一丝畏意,当即别开了脸看向别处。 灼染越过她们,直接进了思夷宫寝殿。 便听裴然在后面小声嘀咕着:“瞧她那装腔作势的样儿……” 灼染隐忍,迈入寝殿。 李聿此时正守着夷染,拿着龙帕为其擦拭着双手,一袭暗金色龙纹常服的他侧身坐于榻前,眼底满是心疼之色。 凤枕鸾帷,燕侣多情,夫妻恩爱莫过于此。 灼染一点都不羡慕。 她轻移莲步,走上前,恭柔道:“陛下先去歇息,嫔妾可守在一旁照料。” 李聿看了一眼她,语气温和:“你倒是有心了。” “嫔妾分内之事,自然要做好。”灼染垂眸,眼底尽是他那衣裾上的锦绣龙纹。 李聿似是满意的嗯了一声,又为夷染掖好被子,叮嘱道:“要按时给她服药。” “嗯,隔一个时辰后嫔妾会为娘娘调尝药饵,两个时辰后再换一次热帕。” 李聿深深看一眼她,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 灼染守在那里,看着熟睡的夷染,眸色渐冷。 期间夷染醒过来一次,看见灼染,她情绪变的激动起来。 “你为何不走!为何阴魂不散?你是来夺走他的吗!” 夷染像是魔怔一样掐着灼染的衣领,眼瞳满是凄惶与恐惧,那张惨白容颜扭蹙成一团,行为更是癫狂:“为何会是你?为何?!” “娘娘冷静些,嫔妾赵氏。” 灼染试图将她按躺回去,却反被她更是狠狠的扇打了耳光,顿时,灼染脸上多了醒目的红印。 徐寿海与宝络等宫人立即上前将夷染拉开,总算将情绪失控的她按了回去。 “我只有他们,你不能夺走,我什么都没有了…我脏了,聿郎不要我了…我脏了…” 说时,已是泪流成河,口中一直不断重复着。 灼染见此,微微蹙眉。 第115章 不配 慌乱之中,徐寿海递了冷帕给灼染敷脸,她接过帕子,贴放在夷染的额头上轻轻拂去虚汗,随即又为她拭去了脸上泪水。 夷染顿时安静了下来,闭眼沉睡了过去。 徐寿海与进来的紫苏宝络等人看见这一幕,不由动容。待安抚完毕,灼染去了盥室净面。 她默默的坐在那里,看着菱花铜镜中的自己,回想着方才夷染的过激行为。 透过那明暗交织的镜中光影,灼染的记忆似乎也变的阴森诡欲起来。 那个女子,会不会就是夷女? 灼染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梳篦,强压着心底深处的悸恨,恢复之前的端庄,起身离开盥室。 走出来时,却听见关雎宫的大宫女春茵正在向裴然禀明事宜,只听春茵提及了迟婳与尔雅。 “奴婢去归迟宫打听了,迟昭容之所以晕倒,是因为有了喜脉,圣上这会子在归迟宫还没出来呢。” 裴然听罢,气的咬牙,秀面涨满怒火:“喜脉?她是何时被召幸的?怎么突然就身怀有孕了?” “就是那段时日…圣上旷了良妃许久…不不,是赵氏女,从那以后就连续临幸了曹婕妤和迟昭容……” 裴然用力的捏搅着手中丝帕,极力克制着,满目酸意,随即冷笑一声:“那曹氏身体虚弱,说是已经好几日未进米水了,圣上本来是要去看望她的,可惜啊偏偏被迟氏抢先一步截了去,曹氏怕是在芙蓉殿里有的哭了!” “可不是嘛…估计这会儿正寻死觅活呢!” “走,随本宫且去瞧瞧她有多凄惨!”裴然的蔻丹手指搭在春茵手上,昂首挺胸的走出了思夷宫。 灼染将这些话听了去,站在暗处停滞了好半晌,之后又恢复如常的进了寝殿继续侍疾。到了夜晚回到翠微宫时,贴身随行的紫苏便告诉她侍疾时寝殿外发生的事情。 “皇贵妃有娘娘照顾,圣上自然放心,便打算回望夷宫休憩,偏巧芙蓉殿的汪延汪常侍急着过来找圣上,说是曹婕妤已经奄奄一息,想见圣上一面,圣上正在要随汪延去芙蓉殿时,迟昭容突然就晕倒了,圣上便抱着昭容去了归迟宫,再后来,孔太医被叫去了归迟宫,又诊出昭容有了喜脉…” 灼染点了点头,看着前方重峦叠嶂的巍峨宫阙,柔和道:“你先去归迟宫替我探望一下迟昭容,若圣上不在,回来告知于我,我晚些再过去看她。” “娘娘为何要与圣上错开?圣上若在,娘娘可及时前去碰面,也好让圣上瞧瞧皇贵妃在娘娘脸上留下的印记。” 紫苏看着灼染脸上那红痕未退的巴掌印,心疼的拧起眉头。 “如此刻意反倒有诉苦告状之嫌,皇贵妃如今是病人,没必要去计较,况且圣上若在归迟宫陪着迟昭仪,我去探望未免显得多余。” 她不愿意去做那多余之人,也不愿意去看他与他那些姬妾比翼双飞人前恩爱的一幕。 紫苏点了点头,却更加心疼灼染:“娘娘心细,事事俱到,若非娘娘,迟昭容又怎会得宠受孕?奴婢实在想不明白,圣上能让迟昭容怀孕,为何就不允娘娘生个一儿半女。” 紫苏说到这,眼眶都红了。 灼染却笑了,拿着帕子替她擦了擦:“生孩子有什么好的?一个人倒还自在些,你是不知道,生孩子可痛了。” 紫苏这才将眸中余泪憋了回去,听了灼染的吩咐,立时赶去归迟宫。 灼染默然回到翠微宫,握着帕子的手下意识摸了摸腹部。 她这里也曾孕育过李聿的孩子,只不过被郑鞅踹掉了。 郑鞅是直接凶手,而李聿便是幕后推手。 这个孩子,是被李聿害死的。 郑鞅可恨,李聿更可恨。 李聿不配为人父,至少不配做她孩子的父亲。 灼染洗浴之后,在脸上的红印之处涂抹了舒颜膏。正对镜梳头时,紫苏回来了。 紫苏告诉灼染,李聿正留在归迟宫用晚膳,并不曾离开。 灼染轻嗯一声,决定先不去归迟宫,待明日一早再去探望迟婳。 她怀疑李聿很可能会改立迟婳为后。 迟婳家世显赫根基牢固,其父迟晟乃是刚毅坚勇的能人将才,颇负盛名,只是迟晟向来默默无闻,不似武安君那般飞扬跋扈。迟晟如今据守东洲,李聿为防止他有异心,极有可能会拉拢他。不论打压闵家也好,拉拢迟家也罢,李聿都会先让其尝受盛极一时的风光荣耀。 如今迟婳怀了身孕,母凭子贵,位分自然要先翻上一翻的。 果不其然,第二日便传来了迟婳晋升为妃的消息,赐字为宸,获封正二品宸妃,随后便是源源不断的安胎补品接连送往归迟宫,那些搬运赏赐物的宫人们几乎排了老长的队伍,直看红了围观妃嫔的眼睛。 一大早,灼染去了归迟宫探望迟婳,迟婳开心的不行,握着灼染的手,眼角眉梢止不住的喜色。 她告诉灼染,李聿不会立她为后,灼染问她为何这般肯定,她笑了笑道:“我昨儿个哭着对圣上说,我不是当皇后那块料,只想平安诞下麟儿尝一番做母亲的乐趣,若是女儿,就赐个公主府给她,若是男儿,就给他个王爷当当,反正吧,我的孩子不会当太子,我只希望他安稳一生足矣。” 灼染听罢,不禁折服于她的快口直肠:“圣上怎么说?” “圣上只叫我别多虑,又问我谁最合适入主中宫…你是不知道,圣上这样问我时,我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你,可我又担心圣上起疑,便把贵妃贤妃德妃她们拎出来轮流过了一遍嘴,最后才提了你,圣上听罢,什么也没说,实在让人揣摩不透。” “说真心的,我倒希望你能入主中宫,因为你不会伤害我腹中孩儿,贤妃她们就未必了。” 灼染听她此言,噗嗤笑出声:“你就那么相信我?” “你虽不是什么善茬,但也不坏,你当初照料大皇子起居时我就看出来了,你有做慈母的天分,绝不会伤害幼儿。”迟婳一脸的肯定。 灼染笑意加深,伸手在她鼻子上刮一下:“那你以后要多多向我请教,我可是深谙育儿之道呢。” “行啊,到时候你可别推脱。”迟婳爽朗一笑。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好不欢畅,正这时,李聿来了。 风吹宫幔,飘来一阵撩人心扉的花木沉香,清绝松影似山般巍峨,如水般温润。 二人立即收敛笑颜,欲起身跪迎。 李聿摆手免礼,只盯着灼染看。 灼染借故要去思夷宫侍疾便准备告退,李聿却叫住了她。 “朕有事要与良妃商议,稍后可一同前往。” 灼染垂眉敛目,恭敬福身:“嫔妾可在外等候陛下。” 没等李聿开口,那抹翩跹之姿荡于殿外,恨不得尽快飞离才好。 李聿见此,眸中柔情渐渐凝固,冷却,连带着周身都是冷的。 迟婳奉了茶之后站在李聿身侧,本来还想在李聿面前夸赞一番灼染如何的宽厚待人贤惠能干,但见李聿面沉似水,她又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李聿极少亲近她,与昨日一样,语气淡淡的问了她身体可有不适,害喜症状可有加重,待迟婳一一对答之后,他便叮嘱她安心养胎,之后便离开了。 迟婳总算吁了一口气。 走出去后,见那抹窈窕娉婷的丽影立在朱红璧门前,李聿眉头微舒,行步上前。 灼染又是一个深深福礼,恭顺而疏离。 李聿拢起剑眉,伸手握住她的手,拉近:“朕一来,你就走,是何道理?” 她莞尔:“宸妃如今有孕在身,气虚心乱,正需要陛下安抚,嫔妾不想在此妨碍,赶巧嫔妾正好又要去思夷宫…对了,陛下,抽些时间去芙蓉殿看看曹婕妤吧,自从她受伤,陛下一直不曾…” “良妃果真宽容大度,助二人复宠不算,还要朕日日亲临安抚。”李聿打断她,言语隐含愤怒,又捉近她几分:“是不是朕夜夜与之欢好,你才满意?” 阴冷气息笼罩压迫着她,万分窒人。 灼染仰着脸,深切道:“只要她们能为陛下开枝散叶绵延子嗣,嫔妾自然开心。” “你真的开心么?” 李聿探究凝视她,眼底划过一抹忧伤。 “是的,嫔妾开心。”灼染目光温柔,极尽诚恳。 “好,朕会如你所愿。”李聿松开了她,便朝芙蓉殿走去。 灼染跪送,便与他背道而驰,一脸平静的朝思夷宫赶去。 殊不知李聿又回头看了她,但见她早已经渐行渐远。 李聿捏着手骨,心肺隐隐抽痛,只觉得五脏六腑快要炸裂。 这个倔强的女子,看似温柔,温柔之中却潜藏着一把无形的尖刀,每次都能准确无误的戳中他的要害,轻而易举击溃了他那惩忿窒欲的理智。 他解禁一切,衣袂生风的追逐而去,直到灼染的身影完完全全占满他那玄石一样的墨瞳。 倏地拦腰抱起。 “陛下!”灼染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掉进了他的怀,试图挣扎下地。 李聿垂眸冷冷凝视着她:“朕要良妃侍寝,有何不可?” “现在是白日……” “白日又如何?只要朕想,不分昼夜。” 李聿笑的妖冶无温,腰间力道又深重些许。 灼染暗自咬牙,不再反驳,只由着他搂着去了翠微宫。 采风采荷等人见李聿抱着灼染大步流星而来,纷纷跪下。李聿昂首阔步直奔雅阁,拂掉青案上的经书古籍与铜盘银樽,一时间倒泻于地,发出沉闷的响声,滚落的到处都是。 灼染同第一晚侍寝那样被他放躺在案上,随即他刻不容缓的欺身压来。 瞬时,那暗色阴翳的石青龙袍尽数将她笼罩,呼吸一窒,李聿癫狂似的攫住了她的唇。 灼染被吻的心惊肉跳,对上那半阖而迷乱的眸,顷刻间如泥般瘫了下去。 唇分,灼染吐气如兰,理智涣散的她看着雅阁上空精致的鸾凤和鸣团纹,柔弱的身儿在惊涛骇浪中激烈跌宕着。 锦袍欲裂,衣衫断毁,李聿像是一头饥饿的困兽,弑人至极,灼染哀望着他,婉转吟泣。 心口一蹙,他低首爱抚的吻着她,含糊逼问:“还躲我么?还躲不躲?” 灼染泪如雨下,却咬牙不语,痴怨而又倔强的看着他。 如此的她更是激起他更深重的掠夺,心中的执拗不断恣意疯长,彻底摧毁了帝王应有的矜持与含蓄蕴藉,抱着她,嘶哑的央求着她:“说你再也不躲着我,说你需要我!” “在雁门关,我需要你,当时你在哪?”她娇喃的问语像极了撒娇,却透尽怨念与悲伤。 李聿的心狠狠的抽搐了一下,深情的眸占满痛悔。 是他把她推给郑鞅的,他无话可说,唯有紧紧的拥有着她,只与她身融骨并的缠绵,交织。 “以后,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李聿声音有些颤抖,脸色微红,滚烫的吻烙在她的锁骨处,央求的看着她:“答应我,别疏远我。” 灼染挺了挺身,搂着他的脖子,笑的妖娆媚浪:“陛下如此厚爱,嫔妾好幸福啊……” 一直在她身边? 看来只要能让他得到这片刻欢愉,他可以许下各种天长地久的诺言。 若换做其余女子,定会为拥有他全部的爱而感到无比幸福吧。 可是,其余女子并不包括她。 郑鞅说的没错,她于他,只是一个换取利益的物件罢了,需要她时,便想起她,不需要时,就会丢到一旁任其蒙尘落垢,她算什么呢,一个替身,一个玩物。 其实他没有情,后宫女子都是他的玩物,也包括他那心爱的染儿。 庆幸的是,唯她独醒。 灼染像是一朵盛开的罂粟花,配合着他的攫取,声声唤着聿郎夫君,更让人欲罢不休。 李聿沉溺其中,温柔而霸道的宠爱着她,更是骇狂…… “……圣上出了归迟宫,本来是要驾临芙蓉殿的,也不知良妃对圣上说了什么,圣上抱着良妃就去了翠微宫…… 此时,芙蓉殿内,尔雅默默听着锦好的禀报,容色惨白,紧紧攥握着粉拳,咬牙垂泪。 第116章 君狂 数不尽的怨屈不断往上涌,紧紧勒住喉咙,迫切想要喷薄而出平息她心中的愤恨与悲哀。 泪水愈发汹涌,浸湿了手中绢帕。 透骨的失落化作一缕恨意填满她的腹腔,愈加强烈。 耳边是锦好替她打抱不平的声音:“良妃失信于婕妤,算什么好姐妹!她曾答应婕妤,会转告圣上来芙蓉殿探望婕妤,可她不但没转告,反而还霸着圣上不撒手!依奴婢看,圣上早就心系婕妤,不过是被良妃刻意阻拦了下来!她倒不阻拦圣上去归迟宫,那是因为宸妃有个好家世,所以她才上赶着巴结,见婕妤您母家薄弱,就如此轻贱,真真是趋炎附热的小人!” “够了!”尔雅第一次朝锦好发火,素雅淡颜依旧挂着晶莹的泪珠,厉声道:“她如何,也轮不到你说,而今她是暂理后宫的良妃,你一个奴婢居然以下犯上挑唆她的不是,嫌自己命长吗?!” 锦好闻言,心下一慌,扑通跪在了地,哭道:“奴婢该死,奴婢只是觉得实在委屈了婕妤,故而心生不平…” 尔雅看一眼宫幔上微微浮动的影子,眸光冷了一下:“起来吧,下次别在这般口不择言。” 锦好擦干眼泪起身,尔雅朝她使了一个眼色,锦好恍然会意,便走过去掀开那宫幔,见已无人,便松了一口气。 原来婕妤方才那番训教是为了防止隔墙有耳。 “是奴婢刚才过激了,以后奴婢再也不会人前乱语,但是现在已无人在侧,奴婢可以毫不忌讳的说,良妃就是一个阴险小人,婕妤若不还击,将会事事被她欺压一头,不得翻身!” 尔雅沉默不语,心中早已忿然,然而身单力薄的她除了怨懑不平又能怎样? 尔雅揪搅着丝帕,满目的无助与悲凉。 “昨日丽妃跑来说的那番话,婕妤忘记了吗?”锦好小声提醒着尔雅。 尔雅心念一动,陷入沉思。 昨日那丽妃裴然来芙蓉殿先是对她一通讥讽,扬言她是被圣上遗忘的活死人,还说她在圣上眼里,连一个暗里偷人的二夫之女都不如。后又说亲眼见那二夫之女夜半与人私通,祸乱宫闱。 裴然告诉她,那二夫之女便是灼染,私通对象正是太医署的仇乌神医。裴然本想去圣上那里揭发这对奸人,但是她与灼染不对付,她之言,圣上根本不信,只以为她刻意中伤灼染。 “婕妤与赵氏情同姐妹,婕妤的话,圣上自然信。” 裴然的话至今回荡在她的耳中,使她心中滋生了一簇邪恶的萌芽。 “婕妤若是没忘,可以谋一番应对之策。”锦好蹲下身,轻轻的为尔雅捶着腿。 片刻,尔雅盯着那荡悠悠的宫幔,缓缓的开口:“你只做你分内之事,莫要管我如何应对,也不得与外人多言。” 锦好点头应是。 …… 摇曳的宫灯下,铜鹤炉内御香袅袅,缥缈朦胧,淡淡的薄雾遮住了软榻上的旖旎,若隐若现中,一对欲影痴缠纠葛,案上,榻上,从雅阁到浴房,每个角落皆是缱绻恩爱的痕迹。 外面寒风过境,帐内熏蒸灼灼。 柔肠百转,昏天暗地,已不知今夕何年,唯有如痴如醉的放纵…… 云消雨散,疏狂未退的李聿将她紧紧搂在怀中,鸦睫下,那对荡情漾欲的深眸在那红潮未退的脸上流转,唇由腮畔游移到脖颈,厮磨不停。 “嗯,不要了……”灼染早已经睁不开眼,声音娇软软,柔的能掐出水。 李聿勾唇一笑,掖好了被子,抱着她,共枕眠。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李聿便下榻离开了。 临走时叮嘱连翘与紫苏,不要吵醒灼染,要她好好休息。 于是翠微宫的宫人谨遵圣命,连走路都是踮着脚尖,不敢发出丝毫的响动。 待灼染醒时,已经是天黑浓夜。 紫苏连翘与采薇采荷笑逐颜开的走了来,先后端来了热水与晚膳, “你们怎的也没一个人叫醒我,思夷宫那边可有来人请我过去?”灼染掀被下榻,刚要起身,双腿打颤,力气也跟着酸软了下去。 连翘眼疾手快的走来将她扶着,抿嘴一笑:“圣上念及娘娘太过劳累,不愿意奴婢们打扰娘娘歇息。” 紫苏掩嘴轻笑着,俏皮暧昧的附和道:“圣上如此疼爱娘娘,又怎忍心叫娘娘侍疾呢?” 灼染脸色微辣,双颊酡红,回想此前的荒唐,身体更是浮着一片热意。 非情非爱,只是生而为人的原始欲望。 灼染迫使自己将那微微燥起的一缕欲望摁了回去,冷静的吩咐她们去端避子药。 二人迟疑着,只说李聿临走时并未交代服用避子药。 灼染只是笑了笑:“既未交代,今日若停止,岂不是抗旨不遵?” 李聿若真想让她怀孕,就会特意下令更改,既无交代又无更改,自然还是照旧。 在李聿面前,她不能表露出任何野心和违悖。想要依靠生子来稳固地位,前提必须得到李聿的允许。若李聿不允许,即便怀上也未必能生下来,就算生下来,也注定会遭李聿冷眼。 迟婳之所以能受孕,是因为有一个强悍的将军父亲,李聿要拿迟婳与皇子来捆绑远在东洲的迟晟,让迟晟更加忠心为他卖力。 而她之前屡次欺君又屡次谋害于他,他怎可能对她放下戒备?又怎会容许她母凭子贵? 灼染端起了连翘熬好的避子药,仰头喝尽。这避子药是阿兄为她开的,参了暖宫散寒的进补之方,服用之后,通体润煦,很是舒畅,似乎也不那么酸痛了。 刚放下药碗,李聿来了,李聿换了玄色龙袍伫立在碧纱橱的隔扇旁,正缄默看着她。 灼染立即绽开笑颜,下榻迎接,李聿握着她的手,将她卷入怀中。 “方才喝的是什么?” 捧看着她的脸,轻言细语问。 灼染小鸟依人的偎在他怀中,扬起柳眉,笑着答:“是陛下赏赐的补药呀,嫔妾服用了这补药,可为陛下省去不少麻烦呢。” “可是上回差人送来的驱寒补药?”李聿问时,轻拢她一番长发,便握住她的肩膀。 灼染甜甜一笑,继而挽着他一只胳膊:“陛下忘了么?是避子汤,陛下放心,嫔妾不会给陛下添麻烦的,每次恩泽过后都有服用。” 听罢,他英眉微蹙,眸中温润凝固,缓缓摩挲着她光滑的香肩,神色复杂。 灼染怔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问:“嫔妾…说错什么了吗?” 他将她揽入怀中,低低道:“以往是你小产伤身,朕心有顾虑,不想让你提早受孕,所以才送来避子汤,今后你若不想喝,停了便是。” “嫔妾是易孕体质,若停了那味药怕是不妥,不如这样吧,陛下不是有那种肠衣吗?可在嫔妾侍寝时用……” 正好,身体既享受了欢愉,又不用沾染他那浊物。 “何来肠衣?这都听谁说的?”李聿脸红了,轻斥她。 “啊,没有吗?”灼染笑着牵着他坐于案旁:“没有便没有吧,嫔妾服避子汤即可。” 福香曾告诉她,闵梓南极为善妒,为了避免后宫妃嫔沾染李聿,便制作一种奇特肠衣来实施隔离,因她亦有隔离他的想法,一时便失言提议。 见他脸色阴霾,黑云密布,极为严肃,灼染心头惴惴。 待宫人将晚膳端至案上,灼染亲自为他布菜,试图转移话题:“陛下尝尝这个,还有这个,陛下想吃烤红薯吗?下次嫔妾做……” “你想与朕隔开,不想孕育朕的子嗣。”案下的手被他紧紧握住,力道加重。 “没有,嫔妾满心满眼都是陛下。”灼染掩饰心虚,又挨近他几分,纤手在他的胸膛处轻柔抚摸着,娇软道:“只是,嫔妾需暂理后宫事宜,若有孕在身,就无法顾及这些了,待贵妃娘娘痊愈,宸妃临盆,嫔妾可以……” “你我之间,莫提她人。”李聿打断她的话,捉住她手,摩挲,随即又将她那只不安分的手缓缓拿开:“用膳吧。” 灼染便又远他几分,在一旁安静的抿着鸡汤,期间李聿为她默默的夹菜,叮嘱她多吃些。 晚膳之后,灼染提出去思夷宫侍疾,李聿阻拦了她,只说不必。 灼染便想去长安宫探望长意,李聿又说天色已晚,可明日再去。 灼染作罢,静等李聿离开。本来还想黏过去装模作样的诉说一番衷肠,但是又怕黏上之后免不了要被他一番折腾,想着白日那般狂浪激烈,不由心悸,于是趁着他去衣帐内更衣时,便去了雅阁附在案上描画起绣样来。 李聿没让她如愿,而是绕到案前,从身后握着她的手,带动着她秀婉的一笔一画,游走在宣纸上,写了五个字:似水流年为卿织。 笔势隽逸,尽显柔情爱意。 灼染抿嘴一笑,露着甜甜的梨涡,轻语:“是应了之前那一句吗?” “哪一句?”李聿明知故问,握紧她柔细的杨柳腰肢儿,下巴触在她肩膀上,极为亲密。 “日月如梭,为君思。”灼染柔声念着,侧头和他对视,反被他得逞的啄了一下唇。 “嗯,你为君思,我为卿织。”李聿扳过她的身儿,握着那尖巧的下巴:“亦为卿狂。” 撩起她的发,吻至雪颈。 灼染耳根发烫,乌眸迷蒙的看着那飘曳不止的宫幔:“这句话,只对嫔妾一人说过吗?” “唯你一人。”李聿将她揉进怀中。 “那陛下能否答应嫔妾,以后,也不准对别人说?”灼染神色痴痴,百媚生春中带着一缕哀求。 李聿鼻息粗重的嗯了一声,浓情烈欲,耳鬓厮磨,恨不得将她揉进骨髓。 灼染笑意直达视线模糊的眼底,紧紧的环住李聿,泪水吧嗒吧嗒的落在那锦绣龙纹上。 李聿抱着她柔声细语的哄着,吻去她的眼泪,不觉中,二人堕落于案前的黄花梨暖垫躺椅上,一时之间魂儿颠乱,占尽风流。 李聿担心她累着,缩短了温存的时间,衣衫凌乱的拥在一处,细享着萦绕不去的快乐余韵。 “先帝手迹,最近可有练习临摹?” 李聿的话将她从幸福的轮回中打回现实,渐渐迷糊的神智瞬间清醒,她睁眼和他眸光交织,随即摇头,小声道:“嫔妾深知先帝字迹不得随意临摹,故而尤为谨慎。” “可临摹给朕瞧瞧,以免手生。” 灼染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他需要她临摹先帝手迹来促成一件事,亦或是达成某个目的。 当她被晋升为妃时,就已知晓,李聿定是又要利用她了。 灼染掩饰心中的不屑,热忱点头应好,笑的如花绽放般动人。 她从躺椅上爬起来,取了狼毫,在宣纸上写了几个“先帝字体”,随即拿给李聿看。 李聿赏心悦目,很是满意,而后笑意盎然的揽她入怀。 灼染好奇的问他:“陛下需要嫔妾如何做?” 李聿在她脸上捏一下,温柔道:“先睡觉。” 灼染只好乖乖躺在他怀里,心中却思索不断。 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情,她怀疑跟立后有关。 可立后跟先帝又有什么关系? 或许是她猜错了,可能是他需要先帝来牵制王,宋,崔,顾四大门阀…… 二日醒来,身边空荡荡,已无李聿身影。连翘递来一个卷轴,灼染将卷轴打开,里面躺着陈旧的明黄绢帛,绢帛上还有斑斑血迹。 “还有这个,也是陛下临走时留下的。”连翘又递来了一个小一些的玉轴。 灼染打开,上面是李聿的字迹,密密麻麻写了好几行。 她大致扫了一眼,心跳骤停,僵凝了许久,眸中透着难以置信和百思不得其解。 好久,她才回过神,同时看着那陈旧的绢帛和写有李聿字迹的玉轴。 她需要将玉轴上的李聿亲笔抄写至那块带有血迹的绢帛上,并且要以先帝的手迹进行临摹抄写。 灼染提起笔,犹豫着。 李聿究竟是何意? 她要不要拒绝? 于他而言,她究竟有多大的利用价值? 思来想去,灼染最终还是下笔临摹。 第117章 为后 李聿以多数罪状重惩于闵梓南,其中包括阴谋下毒罪、残害妃嫔断灭皇嗣之罪以及善妒霸宠,锢寝乱宫之罪。并废黜皇后之位,打入冷宫,永不得释放。闵家本应连坐,因武安君曾经为大齐立下汗马功劳,便以功抵过不予追究。 诏令一下,武安君闵据被释放,在他恢复自由的第一时间,急切的要见李聿,试图替自己的胞妹求情。 李聿拒绝召见。 最终他被拦在宫外,由闵氏家族的宗亲兄弟将其扶了回去。 待过了三日,李聿又下了一道诏令,他将另立新后。而新后人选也早已钦定,为曾经的东洲已故大将赵桓之女赵灼华。 此令一经宣读,引起轩然大波,满朝文武一片哗然,纷纷禀奏声称赵氏为故敌之女,不宜为后。 “赵氏为东洲人,曾假借司徒女的名义入宫谋害陛下,虽后来有所悔悟改过自新,可身世有罅,实在不堪重任!还望陛下三思后行。” 丞相窦沐上前一步劝诫。 紧接着廷尉裴子霁和御史大夫蒋崇齐齐齐上前,异口同声:“望陛下三思!” 李聿坐于龙椅上,锐目俯视一番那些反对的朝臣,从容应对:“赵氏为东洲人,而今东洲已并入大齐疆域,东洲人亦是大齐子民,凡大齐子民有能力者,都可入朝入宫为大齐效力尽忠,且赵氏品貌优异,温慧淑德,时常为朕排忧解难,她能否堪当重任,朕心了然。” “臣以为她不同于常人,她的父亲是赵桓,曾因陛下设下埋伏败走于瑶山,以至含恨惨死,她身为赵桓之女,岂有不恨之理?臣是担心那赵氏虚与委蛇,假意忠于陛下,实则用心险恶……” “裴爱卿此言有理,朕起初亦有所担忧,可先皇为朕另留了一封密诏,此诏为先皇当年攻打南越时拟写,当初他轻装简行欲带一万兵马突袭南越都城,途中却反被贼寇拦截,是赵桓救的他,故而感恩才写下这封密诏。” 李聿话落,大臣们迷惑相觑。 随即李聿便命夏仕白将那密诏拿出来宣读。 夏仕白打开一卷轴,拿出密封的陈旧绢帛,绢帛上点点干涸的血迹尤为显眼。 百官渐渐噤声。 “赵氏桓公敬上,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来日若有兵戎相见之时,朕必会手下留情,愿与公化干戈为玉帛,永结秦晋之好!” 夏仕白响亮而掷地有声的宣读完毕,退至一旁。 为了有更足够信服力,李聿还特意请了四大门阀的晋阳公江阳公,梁武公以及中山公进宫前来查验密诏真伪。 查验的结果为先皇真迹。 本来还想反驳的几位国公亦是无话可说。心中却暗自嘀咕,先皇究竟留下多少密诏? 李聿凝视朝堂之下,眸中坚毅之光不容撼动,清朗开口:“先皇之意朕不能违背,否则就是不孝,列位爱卿是要朕做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么?” “臣不敢!!” 众臣异口同声,齐齐下跪。 李聿勾唇,露着风华绝代的迷人弧度:“既如此,三日之后行册封大礼!退朝!” 李聿离开龙椅,起身而去。 裴子霁与窦沐相视片刻,各自皱起了眉头。 册封新后,皇帝颁布恩诏大赦天下,并在前一日举行了隆重的祭告仪式。那一日,宫里宫外,一片喜庆,奔腾的山川河流似乎也都徜徉在一片欢歌乐海之中。 灼染一袭逶迤曳地的火红凤裳,头戴鸾凤展翅的镶玉金冠,与身袭玄衣纁裳的李聿并肩走上髹金盘龙宝座,二人握手相携,翩然而至,站在万人中央,如一对修渡天下的神仙眷侣。 灼染掩饰着纷乱的心绪,看着脚下三叩九拜的满朝文武,一时间恍然如梦。 她费尽心机想要攀爬的后位,被李聿轻飘飘的捧了上去。 李聿为何要封她为后? 这是一个令她无解的问题。 但是她可以确定,前方会有一个更大的阴谋在等着她,李聿要将她置身在这个阴谋中,然后如同下棋一样,将她下在那一方最为赢利的位置上。 李聿握着她的手,一片暖意包裹着她,可是却暖不透她的心。她与他相视而笑,嫣然如花,惑人万千。 丝竹悦耳,佳音醉人,消去了心中惆怅,融入了这场属于她的盛宴当中。 悠扬舞乐伴着东风飘进了深宫的各个角落,也飘进了夷染的耳中。 此时的夷染坐在榻上,痴怔的看着吹起的帐幔,空洞的两眼泪水已干。 宝络守在一旁默默的为她净面,徐寿海则是端来了药膳侍立一旁。 “他负了我,是他负了我!”夷染突然掀被下榻,疾步朝殿外奔跑。 徐寿海见状当即给门外的宫人使了一个眼色,宫人会意,顿时关闭了隔扇门。 夷染拼命的捶打着那扇门,疯了似的大叫着:“本宫才是皇后!本宫才是!!” “长意是本宫的儿子!本宫是未来的太子母后!谁也夺不走!” “娘娘,圣上这么做定是有他的难处,望您体谅…”宝络小心翼翼的劝道:“闵氏当初也是皇后,如今下场娘娘也看见了,娘娘且放宽心,只管耐心等着。” “不,不一样,她与闵氏不一样!让我去,我要告诉圣上一件事,她是杀人犯!她不能当皇后!”夷染语无伦次的揪住宝络的衣领,咬牙恨恨。 宝络难为情的看着她,继续劝,夷染不听,挥手就是一巴掌,随即像是泄愤一样,继续劈头盖脸的撒打着宝络,一边打一边骂宝络是贱人。 宝络不敢躲闪,只捂着脸委屈的哭了。 徐寿海见状,放弃劝说,只吩咐宫人将她强行拖去榻上,然后又强制性的给她喂药。 “娘娘冷静,如今木已成舟,娘娘还是留在思夷宫安心休养吧,今日是帝后大喜之日,娘娘莫要无礼冲撞。”徐寿海冷声开口,站在那里看着夷染。 “我要见圣上!你告诉圣上!他不来,我就死给他看!” “圣上与皇后在凌霄殿正接受群臣朝拜,抽不开身,娘娘莫要赌气。” “那赵氏不配为后!本宫才是!本宫为原配正妻!理当为后!那贱人故意迷惑圣上,害圣上负我至此!她应该千刀万剐!” “娘娘扪心自问,当真是圣上负你在先么?”徐寿海阴笑着,眼睛里透满鄙夷。 夷染止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有些事情,娘娘自以为隐匿的很好,但是却瞒不过圣上。” 夷染不在言语,玉指嵌入了锦被,深深凹陷了下去。 徐寿海轻哼一声,吩咐宫人用心照顾,之后便去了殿外。 夷染越想越是后怕,闭着眼睛,开始整理着混乱的思绪… 椒房殿内,红烛摇曳,春有意,人有情,两身缱绻合一,婉转鸣吟,散落的红帐激烈荡漾着,影影绰绰,痴痴缠缠,瞧的人眼红耳热。 红烛燃尽,灼染依偎着李聿,身儿紧紧的挨着他,在昏暗中和他黑晶石般的眸对视。 “时光若能静止该有多好啊。” 她搂着他,惆怅道。 李聿拥紧她几分,在她额上深情一吻:“以后为夫夜夜都搂着你睡。” 灼染勾唇一笑,在他脸上亲一下:“夫君真好,若能将长意抱来相聚,那就更好了。” “今日太累,明日抱他过来。”李聿将她露在外的胳膊捉回被中,贴放在自己胸膛上。 “也好,那就明日吧。”灼染伸着手指,在她的结实的胸膛上画着圆圈。 “老实些。”纤柔的手在他胸膛处揉揉捏捏,没一刻安分,如同猫爪儿挠心一样,挠的他再次邪火欲起。 “我睡不着。” “还想受累么?”李聿作势将她压下,戏谑的问。 “不要,就是想和夫君说说话。”灼染推着他,见推不动,便露出细白的牙齿在他阔肩上轻咬一下。 “为夫洗耳恭听。”李聿埋首,温柔而深重的吮吻她的唇,直把她吻的喘不过来气才肯罢休。 灼染气喘吁吁的道:“其实,若真有肠衣,可以拿来一用。” 李聿听罢,埋首在她耸立的雪肤狠吮一番:“休想。” 为何总是对它恋恋不忘? 就那么想将他隔开? 灼染浑身颤抖,浮着一丝酥麻,抱着他的头颅,媚眼如丝:“为妻才不舍得与夫君隔开呢,就是好奇,好奇它长什么样……” 李聿躺了回去,像之前那样搂她入怀,握着她的下巴:“不可好奇,睡觉。” 灼染醒时,枕边已无人。因昨日太累,一觉睡到大亮,并不知李聿是何时离开的。 他昃食宵衣勤于政事,一贯如此。 连翘告诉她,因她昨夜太过乏累,李聿便取消了今日的妃嫔请安礼,让她休息一日。又说方才夏仕白前来通禀,待李聿下了早朝会来椒房殿用膳。 “夏常侍还说,等会子福香和瑞枝会将长意殿下抱来。”紫苏兴高采烈的禀道。 灼染闻言,亦是开心不已,换了素雅的茜色卷草纹蔽膝长袍,髻上只插戴了李聿之前送给她的点翠梅花凤头钗,清雅娟丽,娇娆明媚。 她来不及对镜自赏,吩咐紫苏连翘去布置早膳,还细心的为长意准备了热羊奶和易消化的米粥小点心。 她好久没看见长意了,很是想念,今日她打算说服李聿,留长意在此小住一些时日。 就怕李聿心有顾虑,不肯答应。 思及至此,采风走了进来,采风告诉她,李聿去了思夷宫,长意也被抱去了思夷宫。 灼染看着案上摆放的满满的膳食,便吩咐连翘撤走了一大半。 “贵妃是殿下生母,如今贵妃还尚未痊愈,定是陡增悲观,所以圣上才带殿下过去瞧她……” “对啊,娘娘不必为此伤怀,反正圣上心中一直有娘娘。” “你们多虑了,本宫才不会那般小肚鸡肠呢。”灼染微微一笑,舀了一勺汤,自顾喝了起来。 心中却绸缪着要如何稳固自己的后位。 她绝不做第二个闵梓南,绝不能像闵梓南那样被利用之后弃之如敝履。她若为后,就必须一直长久下去。 当闵梓南还没被废黜,她就已经酝酿了一个长久为后的计划。 也不知道阿兄可有行动? 用了早膳之后,灼染支开了紫苏与连翘,暗中吩咐采薇去了太医署。 巳时,采薇回来了。 采薇给她拿来了一个药方。 正是阿兄开的。 上写:东丹,当归。 此方为一暗语,阿兄的意思是说他派的人已经前往东洲去了,很快就会回来。 灼染心一喜,将那药方紧紧的握在手中,只盼望事情能进展的顺利。 午时阳光正浓,灼染正躺在暖椅上小憩,浓光由窗棂折射而来,将她浑身烘托的暖洋洋,风起宫幔,隐约中看看抱着孩子的玄袍男子朝她缓步而来。耳边则是那稚嫩的“长安麻麻”小奶音。 灼染睁眼定睛,长意那张可爱圆润的脸儿在她眼瞳不断放大,直到他肉乎乎的小身板结结实实扑到她怀中。 “长意!”灼染开心的将他抱在怀中,一个劲的左亲又亲,和长意额头相触,跟着他开心的嘻嘻笑着。 “麻麻,长意想麻麻!”长意说完,抱着她的脖子,在她脸上吧唧一下。 “我也想长意呢,就想这样抱着长意,每天和长意玩躲猫猫,好不好?” 长意高兴的直点头,连说几个好。 灼染因担心长意被夷女再次虐掐,便细心检查他身体有无伤痕,又问他身上可有疼痛。 长意握着小拳头,撸起袖子给她瞧着白肉肉的小胳膊:“长意不疼,长意白白!” 灼染笑着又亲他一下,见他没有丝毫伤痕,总算安心。 看来之前的警告很有成效,夷女已不敢再伤害长意。 李聿负手看着这一幕,唇边漾着温和笑意,如寄情于山水之间的绝世公子。 但见二人不是母子却甚是母子,蓦地,心底释然,那份计较也在逐渐淡去。 长意为谁所出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带给他母爱。 迈步靠近一分,捕捉到灼染那顾盼生辉的眸,乌亮清澈,带着一丝期盼。期盼着他能允许她经常陪伴长意。 心间莫名一阵柔软。 他走过去握着她的手,柔声道:“你若不嫌他闹腾,可留他小住。” “臣妾就喜欢他闹腾,只要陛下愿意,臣妾巴不得他长住下去呢。”她抱着长意撒娇的靠在他怀中,笑的粲然。 长意则是黏着她,奶声奶气的嚷嚷:“和麻麻一起,我要和麻麻一起。” “好好好,一起一起。”灼染顾不得对李聿暗送秋波,又开始逗哄着长意。 “不能让他长住,不然你心思都跑到他身上了,冷落了朕。”低柔耳语泛起醋意,他用力将她扳过去,粗粝的指在她下巴处摩挲,占抚,说不出的霸道。 灼染嗔了一眼他:“只有陛下冷落臣妾的份,臣妾可不敢冷落陛下。” 李聿眼底愧色渐起,将她与长意连并抱于怀中,轻吻她的额:“朕不会冷落你。” 他果然没有冷落她,近乎大半月都是陪着她与长意,除了处理政务以及去思夷宫探望夷染,一日的时光便是在椒房殿内度过,椒房殿的每个角落都有他们如胶似漆的影子,倒真像一对蜜里调油的恩爱夫妻。期间在灼染的劝说下,李聿去探望了几次迟婳与尔雅,并未曾宣召其余妃嫔侍寝。 直到尚寝局的尚宫拿着彤史来椒房殿谏言,希望身为皇后的灼染能劝皇帝雨露均沾。 第118章 伴寝 密密麻麻的红圈勾住满纸的“椒房殿”,彤史上记录的是朔望至月末的帝王宿寝起居,自她册封为后入主椒房殿,李聿几乎夜夜宿在此处。还差几日就到下月,而下月初一又该是她伴寝的日子,身为皇后,她要以身作则,不能连续霸宠,为彰显皇后的贤惠大度,她需在下月初一来临之前主动为妃嫔安排侍寝。 集宠一身,便会引其余各宫心生积怨,若想做一个合格的皇后,就不能树敌。 灼染合上彤史,递给了秦尚宫,又吩咐她拿来妃嫔世妇们的绿头牌,从中筛选出了贤妃窦氏,德妃颜氏,以及几个家世品貌优秀的御女佳人,而后吩咐大长秋采风在她们的绿头牌上一一盖上凤印,以便于李聿遴选。 灼染心知贤德二妃失宠已久,于是特意交代将她二人绿头牌放在位列之首。 秦尚宫应声而退。 待离开,灼染便抱着长意出去荡秋千了。 是夜,李聿没来。 二日众妃嫔前来椒房殿请安时,灼染便看见贤妃的脸上透满红润。 不消说,昨晚是贤妃伴寝。 贤妃窦清窈一开口便是圣上长圣上短的,声音甜婉,盛光芳华,尽显女儿娇羞。 “昨夜圣上与嫔妾说了好些体己话,还说甚是想念嫔妾,如今嫔妾已知圣上情意,这心里头总觉得暖暖的,君恩深重,嫔妾万不能辜负,但求喜得皇儿,为圣上绵延子嗣。” 得意之际,窦清窈双手合十,眸中有泪光闪动,只求老天保佑她能尽快受孕。 丽妃听罢,心生羡慕,酸溜溜的道:“皇后娘娘日日与圣上朝夕相处,夜夜恩爱,也没见怀上龙子呀,贤妃姐姐不过才侍寝了一晚,更无可能了。” 裴然一边冷嘲热讽,一边暗自祈祷今晚能被召幸。可她与赵氏不对付,如今赵氏当了皇后,肯定会暗中将她的绿头牌撤换下去,阻止她侍寝。 想到此,裴然快速扫一眼坐在正中宝座上凤裳华冠的灼染,眼底划过一丝憎恨。 那曹婕妤也不知道何时出手,一点动静都没有,看来她必须要去芙蓉殿催促她一番了。 “圣上有情有意,断不会只消片刻温存,贤妃今日怀不上皇儿,还有明日,后日,大后日,总归有怀上的那一日,至于本宫怀上与否,需过一段时日才能见分晓,岂是丽妃能妄言的?”灼染淡淡温笑,清丽绝容不怒自威。 裴然顿时蔫了下去,暗自咬牙,恭声自责:“嫔妾知错,是嫔妾莽撞了。” 窦清窈瞪了一眼裴然,冷哼一声,坐正了身子面对着灼染,眼中闪过一抹讨好之色。 昨夜之前,她已两年之久未被召幸,之前闵梓南入主中宫时,一直都压着她,根本不容许她侍寝,如今赵氏刚当上皇后,她就被圣上翻了牌子。无疑,这其中必有赵氏的推波助澜,所以今后她不能与赵氏交恶,必须多亲近一些才行。 思及此,窦清窈便笑着与灼染套近乎:“皇后娘娘如此贤良,皆是你我姐妹的福气,有些人,莫要生在福中不知福。” 裴然暗暗狠扣着绢帕上的鸳鸯刺绣,不得不忍气吞声。 颜冉一直坐在那里默默无语,始终保持着一贯的清高。但是那异域美丽的面庞上漫出的失落早已经被灼染尽收眼底。 颜冉是南越王颜歇的妹妹,高贵矜持的南越公主。李聿当初是以联姻的方式收服了南越,他将颜冉风光纳入宫中,又派自己胞妹李蔓嫁与南越和亲,最终才换取了颜歇的俯首称臣。 天下皆知,颜歇难过美人关,沉迷于李蔓的美色无法自拔,而颜冉却一见李聿误终身,痴心不悔的要来大齐做李聿的妃子,兄妹二人皆情爱至上,心甘情愿做李聿的阶下臣。 如今南越已归大齐,颜冉已无利用价值,被李聿旷在卿颜宫内已是数年之久,她心中一定也有怨屈的吧? 今晚,也不知道李聿会不会召幸她? 灼染心忖,这贤妃窦氏都已成功伴寝,颜冉自然也免不了。毕竟她二人的绿头牌被刻意放在了显眼的首位,李聿既召幸了贤妃窦清窈,应该也会召幸德妃颜冉。 正如她所料,这一晚便是颜冉侍寝。 剩余两夜伴寝之人分别为御女苑的陈宝林和浣花阁的乔美人,之后,陈宝林晋升为正三品婕妤,为世妇之首,而乔美人则升为从二品充仪。 皇帝雨露均沾,一视同仁,六宫自然祥和。不仅祥和,她还收获了贤德二妃抛来的橄榄枝。 灼染扫了一眼彤史,心如止水,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嘲讽。 初一这一日,福香和瑞枝趁着长意午睡抱着他离开了椒房殿。临走时,福香告诉灼染,这是李聿的意思。 灼染虽是舍不得,却也只能让二人将长意抱走。 李聿只允小住,并未提及让她抚养长意。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徐寿海悄悄过来告诉她,夷染和李聿闹了不愉快。 “奴才在外面守着,就听见贵妃哭泣不止,期间还提到了皇后娘娘,贵妃说娘娘是,是……” 徐寿海有些难以启齿。 “常侍尽管直说,本宫能受得住。”灼染心中冷笑。 徐寿海还曾听得夷染说她是杀人犯呢,她若没有一颗强大的心,岂不是要被她一语击中?她曾尝尽千般痛楚,万般磨难,对此早已经习以为常。 “她说,说娘娘是…营妓…奴才听的也不大清楚,兴许是听错了,就算没听错,也是贵妃往娘娘身上泼脏水,圣上自然不会相信。” 徐寿海见灼染神色有异,立即轻言安慰 很快,灼染掩过恸色,不卑不亢的道:“她不过是一时气话,本宫不会放在心上,圣上更不会。” 待徐寿海走后,灼染坐在凤雕宝座上,缓缓的捏紧了手骨。 夷女说她是杀人犯,是营妓,足以应证此人就是那个与张商厮混的女子!身为李聿的发妻,夷女为何会与张商暗中牵扯? 不论如何,伤害她的人,通通都该死。 心中憎恶腾升,灼染眼底杀意涌现,涨满乌眸。 这一晚,本该属于帝后相聚的初一之夜被夷染夺了去。李聿派人过来传话,李聿今晚留宿在思夷宫,不会来了。为了弥补她,他还特意赐物赏银,并命夏仕白与几个黄门鱼贯送至椒房殿。 看着眼前御赐的玉盘珍馐以及各种镶玉嵌钻的头面华服,灼染慵懒的靠在软榻上,慢悠悠的道:“本宫一个人也吃不完,分赏一些下去吧。”灼染摆了摆手。 不来倒也好,她乐的清闲自在。 连翘和紫苏谢恩,便将多余膳食撤了下去。又将那些赏赐物分别搬进了储藏屋。 灼染躺在榻上,打了一个哈欠,便起身去了浴阁准备洗浴。 刚进浴阁,采风又急匆匆的过来禀报:“归迟宫的常侍洪应德跪在外面要见娘娘,说是宸妃动了胎气。” 灼染不由皱眉,当即也顾不得洗浴了,便急忙去了归迟宫。 跟随身侧的洪应德一个劲的问灼染,要不要去通禀李聿。 灼染只说暂时不用,并让洪应德去叫太医。 到了归迟宫,尔雅也在。她守在榻前,一脸的担忧。看见灼染,立即领着宫人跪迎。 迟婳躺在榻上,捂着肚子蹙着眉头,痛苦瓮声:“我的孩子,我不能失去他……” 灼染示意尔雅等人平身,便走到迟婳旁边,握着迟婳的手,柔声安慰:“姐姐放心,你不会失去孩子,先忍一忍,太医很快就来了。” 满头虚汗的迟婳反握着灼染的手,似乎心安不少,恳求的看着灼染:“能不能叫仇乌神医过来?” “我已经派人去请他了。”无需迟婳开口,她也会请阿兄过来为她保胎。 迟婳腹中孩儿不能有闪失,更不能在她为后期间有任何不测。若这腹中孩儿保不住,有心之人定会趁机拿此事大做文章,说她暗害迟婳流产也说不定。 迟婳既然相信她,她就必须护她母子周全。 灼染看一眼尔雅,向碧月询问了事由。 碧月告诉灼染,迟婳本来是要出去散心,还没走出去就摔了一跤。最后才发现,是她鞋底被抹了香油。 尔雅听罢,忿然道:“真是太可怕了,如此暗害龙嗣,也不怕遭报应!” 灼染思虑一番,便让碧月将那只鞋保留起来,不得清除上面的香油。 尔雅听罢,隐在袖下的手冒出冷汗。 这时,仇乌来了,灼染不容耽搁,立即吩咐他为迟婳保胎。 仇乌及时诊脉,又开了保胎药。灼染在一旁不时询问迟婳有无大碍。 仇乌笑了笑,语气轻松:“宸妃娘娘只是略动了胎气,不会有大碍,她身强体健,且又是习武之人,休养几日便可。”仇乌停下游走的笔势,看着灼染,似有千言万语要问她。 明明他心心念的阿妹一直藏巧于拙,丝毫没有显露称后的野心,可眨眼间,她却被皇帝捧上中宫之首,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一切太快,快的出乎意料,令他不由开始担心她的处境。 李聿虽有恩于他,可他也很清楚,李聿是一个为谋利而不择手段的帝王。身为帝王,他所做的每一项决定每一件事,都与权衡利弊息息相关。而挑选皇后亦是从利益方面考量。 阿妹聪慧过人,不会不知。 仇乌叹一声气,满眼疼惜的看着灼染。 灼染知他心中顾虑,便用水沾了手指,在案上写了六个字:借东风,为后盾。 仇乌恍然。 终于明白灼染为何叫他派人去东洲…… 正这时,察觉到不对劲。 仇乌下意识的捂着额头,欲起身,却无力跌坐了回去。 “阿兄…”灼染亦觉得头重脚轻,开始摇摇欲坠了起来。 殿内一阵青烟缭绕而来,吸入鼻腔,更添晕眩。 灼染试图迈步,双腿一软便体力不支的倒了下去。 “有人要暗算我们……”仇乌几次想要起身离开,皆酸软无力的倒了下去。 归迟宫寝殿内,所有的宫人都昏倒了,躺于榻上一帐之隔的迟婳也未能幸免。 唯独少了尔雅。 灼染咬牙,奋力想要起身,偏意识涣散,两眼一黑昏厥了过去。 迷惑中,她感觉有人在扒她的衣袍,仅存的一丝微弱神智想要反抗,却连睁开眼的力气都使不出半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隐隐传来了凌乱嘈杂之声,不时有人唤着“陛下”。 灼染顿时清醒,幽幽睁眼,却看见了一身明黄纱绣团龙常服的李聿。 李聿站在离她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左右身侧跟着贤德二妃以及丽妃婕妤等人。 李聿清俊萧冷的脸上布满寒霜,令人止不住颤栗。 灼染动了动身子,欲要起身跪迎,却发现自己躺在阿兄怀中,她与阿兄的外袍被退卸于腰下,衣衫凌乱发髻垂散,亲昵的偎在一处,像极了云朝雨暮的欢情男女。奇怪的是寝殿内其余昏厥的宫人都不见了,只余下她和阿兄看似放浪形骸的倒在此处。 灼染顿时明白了,那些和她一样昏迷的宫人被暗中拖走了,就连榻上的迟婳也已不知所踪,这是有人故意要让李聿看见她与阿兄独处一室,只为向李聿证明他们有奸情。 从李聿那双蕴含恼怒的眼睛里,她看出了可怕的凌迟之光。 李聿相信了,并且对她与阿兄动了杀念! 灼染咬牙,将这些加注在她与阿兄身上的荒唐羞辱按捺于心底,当即敛襟垂首,对着李聿俯身迎拜,镇定自若道:“臣妾得知宸妃动了胎气,便请来仇太医为其保胎,哪知却从中遭了暗算,被人以熏香迷晕……” 灼染讲了事情的经过。 仇乌此时也已醒来,昂首僵直的跪在那里,与灼染一样坦然无惧,亦口径一致的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人故意陷害臣与皇后,请陛下明查。” 李聿看着他二人,唇角冷意隐现,眼底更是寒锋逼人。 “曹婕妤,皇后与仇卿可有半句虚言?” 李聿问身后尔雅。 第119章 虚情 尔雅看着跪在地上平静似水的灼染,心中不由瑟缩。 灼染看起来那么的坦荡,浑身上下透着不容污蔑的坚贞,令她生了一丝犹豫。可是一想到灼染两次夺了本该属于她的恩宠,满腹的怨念与嫉妒又瞬间掐断了那一丝犹豫。 于是她轻移莲步,埋首上前,恭谨应道:“当时宸妃动了胎气,嫔妾闻讯前来探望,不消片刻,皇后与仇太医也来了,太医给宸妃开保胎药方时,嫔妾瞧见他与皇后悄声耳语,至于说什么,嫔妾并未听见,最终嫔妾担心宸妃无法安胎,不得不去思夷宫惊扰陛下安宁……嫔妾没想到,再次折回归迟宫,却看见这番场景,也许真如皇后与神医所言,是被有心人暗中算计……” 尔雅说完,眼观鼻鼻观心,静等着李聿开口。 她很满意自己的回答,没有夸大其词给灼染泼脏水,也没有无中生有编造离谱谎言,只以陈述事实的方式将所见所闻讲了出来,同时还能让圣上对灼染又多几分猜忌。 此时李聿视线定格在灼染的脸上,神色幽暗。 “皇后行事稳妥,恪遵礼法,绝无这等荒唐之举,嫔妾更倾向于被人暗算。” “这本是宸妃的寝殿,却只有皇后与仇太医,而且陛下驾临至今,都不曾见宸妃与宫人出来行礼,实在过于蹊跷。” 窦清窈和颜冉一人一句,言语间大有偏向灼染的意思。 正这时,迟婳在宫人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她告诉李聿,她本来躺在寝殿的榻上,却不知为何昏厥了过去,而后又被人抬去了归迟宫的后殿内。 “嫔妾不知是何人所为,但是嫔妾可以肯定,皇后与神医同样为受害者,有人在嫔妾寝殿内吹了迷香,迷晕了我们,之后又趁我们昏迷时随意搬弄,刻意制造假象以此来离间陛下与皇后。” 迟婳说出自己的猜测。 李聿皱眉,犹疑。 裴然见她们都在为灼染求情,自然不甘占下风,便冷冷一笑,将矛头转移到尔雅身上:“曹婕妤可不要因为与皇后私下交好,就欲盖弥彰为其掩护,若真如此那就是欺君!” 她要将赵氏这张伪善的面庞扒开,让圣上看个清清楚楚。 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坐实赵氏与仇乌的奸情。 这一次,她定要将赵氏从云端拖进淤泥,叫她永不得翻身!只有这样,她才能扬眉吐气,重新获得圣上宠爱。 尔雅听闻“欺君”二字,瞳眸中露着一丝惧色,心慌瞄一眼李聿。见那张清凌绝世的脸好似寒霜冰山,她吓的立即跪于地上,肯定道:“嫔妾所言句句属实,绝无欺瞒。”停顿一下,似在思索,又道:“皇后还曾与嫔妾说过一句话,她说,在这宫里不能有情,更不能对陛下用情,不然会输的一败涂地。” 李聿锋利无比的眼睛浸风染霜,戾气凌人,在灼染的脸上肆虐横扫,像刀子一样割剜着她。 裴然得意的勾唇,愤慨道:“看来皇后将自己的情给了仇太医,却惯以虚伪来蒙骗圣上,真真是过分至极!” 灼染只看着冷酷疏离的李聿,泪水悄无声息的蕴满眼眶,依旧维持着起初的优雅:“陛下信么?” “你值得朕信么?”李聿冷冷的反问。 “陛下只听人挑唆,可有曾用心感受臣妾这一片情意?”灼染捂着胸口,泪光滢滢,满目伤悲。 李聿不言,眸色又降冷几许。 尔雅背对着灼染跪在李聿脚下,眉心微蹙,又默默猜测灼染的话会不会打动李聿。 窦清窈与颜冉想替灼染求情,刚要张嘴,却被裴然捷足先登。 裴然用那尖利的声音质问灼染:“既无真心,凭何要让陛下对你用心?而今你与仇乌暗里私通祸乱宫闱,全然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又何来的情意?” 仇乌看着李聿,拱手,一字一句道:“皇后与臣,清清白白,无丝毫逾矩,陛下若不信,臣愿以死明志!” “不要!”灼染立即打断仇乌,眼中盛满担忧。 李聿微眯着冷怒的目光,将灼染的担忧尽收眼底。 心知已经瞒不过,只好将她与仇乌的兄妹关系和盘托出:“陛下,仇乌神医是臣妾的……” “皇后很想证明清白么?”李聿打断她,问。 灼染点头应是。 “杀了他,朕便相信你是清白的。”李聿似笑非笑,笔挺之姿又接近她一分,伸手,接过夏仕白递来的一把寒光四射的锋利匕首。 火蓝色的杀戮之光在剑端游移,似乎迫切的想要噬尝血腥的味道,与之融并。 灼染皱眉,下意识摇头:“臣妾不能杀仇太医,因为他是……” “拿着它,证明给朕看。”李聿再次打断她,后将匕首递放在她手上,不容抗拒。 灼染盯着他修长如竹的手,怔愣片刻,缓缓的接过匕首。 然后她颤抖的捏着匕首,僵硬起身面朝阿兄,心一横,毅然决然的刺了过去,瞬时,淋漓猩红的鲜血喷溅的到处都是,浸透了阿兄的灰色衣袍,染红了她的眼睛。 她浑浑噩噩的看着阿兄被拖走,脑袋嗡鸣一片,身体下坠,耳边是李聿凉薄的声音:“朕相信皇后是清白的。” 然后她眼皮沉沉,视线渐渐模糊,闭合。 李聿将她抱在怀,离开了归迟宫。 裴然满眼的失落与不甘,气的险些跺脚。 尔雅一颗心不断下沉,冷汗透满全身,无力的瘫跪在地上。 没能扳倒灼染,今后还有她翻身之日吗? 尔雅的担忧亦是裴然的担忧,二人如临大敌,面面相觑之际,彼此投给对方一个因失利而互相埋怨的眼神…… …… 灼染醒来时,世上已再无仇乌,却多了一个从东洲赶来认亲的阿兄赵瞻。 赵瞻一袭惨绿长袍,浓密乌发束入纶巾内,俊朗如玉,隽永翩翩,站在她的眼前,如一幅染了暖色的美好风景。 兄妹二人相见,双手相握百感交集。 赵瞻告诉她,李聿封他为济世侯,并赐府邸与食邑三千,与之前一样依旧行走于太医署,唯一不同的是,以往是仇乌,而今却是当今国舅赵瞻。 灼染欣慰一笑,很是满意。 原来李聿早已经知晓仇乌是她的阿兄,但是他并未追究阿兄的欺君之罪,而是趁着有人以荒唐卑鄙手段栽赃她与阿兄时,逼她杀兄自证清白。 起先她真以为李聿要她杀死阿兄,直到李聿将屠戮的匕首递给她,她敏锐的发现了他手指触碰匕首的剑柄处有一个墨绿色机关按钮,是以才知晓那为一把假匕首,当刺入阿兄腹部时,可自动收缩,且短剑内还会溢出鲜血,以便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李聿让仇乌假死,然后让他以兄长赵瞻的身份荣耀归来,让阿兄恢复真实身份与她团聚。 她该感激李聿吗? 自然是要感激的,所以,在今后的日子里,她要尽情发挥自己的利用价值,为李聿解难,谋事,也算是对他的一种回馈了。 这也正是李聿想要的。 李聿之所以施予厚恩,不正是因为她与阿兄有利用之处吗?就像当初的闵氏兄妹一样,无论过错与否,他都会格外宽容。 想到此,二人为彼此担忧着,更显兄妹之间的默契与情深,一番千叮咛万嘱咐,又细心规划了如何长久为后的计谋。 直到李聿莅临椒房殿,赵瞻才离开。 李聿容色俊冷,视线在灼染脸上盘旋许久,复又收回。 二人相对而视,之间像是隔了一个隐形屏障,已不似之前那样亲密无间了。只因李聿从尔雅口中得知了她的那一番“不能用情”言论。 灼染为了融洽气氛,袅袅迈步,上前与他套近乎,像是平常夫妻那样为他整理着龙纹常服,亲自为他奉上茶点,后又为他抻拉着胳膊,实在温柔贤惠的很。 “陛下这几日看着有些疲倦,应适当休息,不宜过度操劳。”灼染贴心的轻揉慢捶着,满含关切。 李聿半阖着眸,似乎很享受,淡淡的道:“临近年关,外藩使臣要进宫朝拜,朕不得不应对,今与几个藩邦又有疆土纷争,需尽快解决。” 灼染听罢,拿着帕子为他擦拭额头:“陛下如此劳苦,臣妾实在心疼,外藩宴不必费神,已有臣妾布置,陛下若还有其余用的上臣妾的,只管言语一声。”灼染温柔的道。 李聿缓缓的捉住她的手,将她拽入怀中,低声的问:“你当真心疼朕么?” 灼染依偎着他,重重的点头:“嗯!” 李聿挑起她的下巴,轻轻掐握着,像是要将她看穿,看透。 “陛下……” 灼染心尖微微发颤,想要别开脸,却被他迫的无法扭头转移,无尽的力道夹杂着隐忍许久的怒意,向她侵袭而来。 灼染想平息那份怒,便主动亲近他一分,仰着脸儿,勾住他的脖子,送上了那片唇。 柔软的唇流连磨吻,微凉渐变灼热,引火上身,被他反噬。腰肢又被拦紧几分,密密相贴,严实合缝,灼染已无心多想,乌眸泛起迷离,像是灵蛇一样攀缠着他。 李聿变的更是放纵,脱缰一样的驰骋,灼染欢心迎凑,亦更是妖娆大胆。两人发丝垂散,衣袍堕落在案上,恩爱无边。 直到气若游丝,快要死去,李聿仍不依不休,一声声的在耳边喃问,问她心里是否当真有他。 灼染只不停的说是,拼命的点头,为了证明她心里有他,她用尽妩媚取悦他。 “如此手段,定是阅男无数吧?”李聿攥住她的腰肢,声音猝的冷了几分。 灼染身体僵硬了一下。 她这才发现,她的的过分取悦不会感动他,只会被他轻视。 她很好的掩饰了心绪,笑的惑人,趴在他身上,绯红秀脸埋在他颈窝处,甜蜜蜜的道:“如此手段,还不是跟陛下学的嘛?是陛下教徒有方。” 李聿冷哼一声,托着她的后脑,以吻封缄,将她狂狠淹没。 辰时,天未亮,灼染执意与李聿一同起床下榻,服侍他净面更衣,为上朝做准备。 面面俱到,细致入微。 李聿看着她,遂又敛目,拿开那只为他整理衣带的纤手。 “皇后再去睡一会儿吧。” 说完,转身走了。 灼染追步上前,从身后圈住他的腰,柔问道:“陛下会来椒房殿用早膳吗?” “还需审阅奏疏,不必来回奔波,朕就在大政宫用膳。”李聿语气温和些许,将腰间手儿拿起,放于掌心缓缓摩挲,片刻,离开了椒房殿。 灼染目送他远去,殷切的眸一点点冷却了下去。 这时,连翘走了来,禀道:“娘娘,致宸妃摔倒的香油不是出自御膳房,而是有人从宫外买的。” “查出那人是谁了么?”灼染返回寝殿,问。 她心知肚明,自然知道是谁,但是需有证据才能将其揪出。 连翘皱眉,显得有些棘手:“年底事多,每日出去采办的宫人沓如流沙,若查起来,怕是有些困难。” 灼染思虑一番,道:“既如此,也不必兴师动众去查,免得耽搁除旧迎新的章程。” “可总不能由着那人逍遥法外吧?如此污蔑娘娘,还害死了仇乌神医,奴婢若知晓是谁干的,定会把她抓去暴室一顿好打!” 灼染微微一笑,握了握连翘的手:“等过完年再说吧,你先去看看那些春联可有准备好。” 连翘叹一口气,便忙去了。 连翘刚走,采风拿着一把油纸走了进来。油纸内包裹的鼓囊囊。 “这是奴才按照娘娘吩咐托小章桂买的糖人。” 灼染接过那形态各异晶莹剔透的糖人,笑语嫣然的一一分发给椒房殿的宫人。 快过年了,先让他们尝一些甜蜜味儿。 宫人们欣喜接过,拿着糖人乐呵呵的谢恩。 最后灼染又叫来采薇,将多余的糖人递给她,小声道:“你去芙蓉殿找到汪常侍,将这个送给他。” 采薇领命,将那漂亮精致的蝴蝶糖人用油纸包好便去了。 以前在长安宫,汪延会买糖人给她吃,如今她又回赠给他,是想让他知道,曾经的情谊,她始终记在心上。 采薇去了芙蓉殿,将糖人交给汪延。汪延看着,默默的失神。 采薇甜甜的笑着,道:“皇后娘娘买了好些糖人分给我们,最后还特意留了一个给常侍,说是想起在长安宫时,常侍给她买糖人的情形。” 汪延眼眶发红,有些哽咽:“皇后娘娘有心了。” “可不是嘛,娘娘可好啦,心地可善良啦,背地里那些人怎忍心诬害她……” 听了采薇的话,汪延握紧了手中糖人,压低声音道:“你告诉娘娘,我午时会过去谢恩。” 采薇点头记下,与他分开。 第120章 惩治 待汪延回了芙蓉殿当差时,却看见一身绯色大袖束腰长袍的尔雅站在回廊上,正紧拧着秀眉等着他。 汪延立即将那糖人掩在身后,朝尔雅揖礼。 尔雅冷冷的看他一眼,问他身后藏的是什么。 汪延恭顺回说是一个与他要好的宫女送的糖人。 尔雅轻哼一声,拆穿他:“是椒房殿的宫女吧?可是皇后托她送来的?” 汪延跪在地上,说起了曾经在长安宫为灼染买糖人的事情,之后便又强调:“皇后娘娘比较念旧,所以差椒房殿的采薇送来了这个糖人。” 尔雅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感慨道:“皇后娘娘是个念恩的,不过是记着你的情,又何必藏藏掖掖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汪延唯唯诺诺称他担心婕妤误会。 “你若坦荡,本宫误会你什么?”尔雅一通反问质疑后,又命令他将那糖人拿出来给她瞧瞧。 汪延照做,将那蜜色蝴蝶状的糖人以双手托住递给尔雅,尔雅拿放在手中默默看了一会儿,莞尔:“如此精致,就送给本宫好好儿的欣赏吧。” 汪延纵有不舍,也只好拱手让给身为主子的尔雅。他心知尔雅并非真的欣赏,只是打着欣赏的名义将皇后赠予他的东西没收了去。 这曹婕妤担心有诈,生怕藏了一些于她不利的东西。例如怀疑糖人中有皇后对他的暗示,暗示他做一些针对她的阴谋。 汪延心中冷笑。 做贼的人就是这样,总担心旁人要害她。 如此这般想着,心中那个念头更加坚定。 尔雅遣了汪延做事,盯着那糖人开始担忧了起来。 锦好上前悄声询问她:“要不奴婢将这东西销毁了吧?” 尔雅不答,只问锦好:“锦好,你说汪延会不会暗里背主?” “汪延以前是在长安宫当差,那时皇后为大皇子的奶娘,二人成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少有些交情,还是小心为妙,好在他未曾发现什么把柄,婕妤也不必过分担忧,以后防备着些就是。” 听了锦好的话,尔雅点头,似乎安心不少。 锦好说的没错,就算汪延是灼染的人又如何,目前一切证据都已销毁,早就没有他想要的把柄,她也不必这般庸人自扰。 即使灼染对她心生怀疑,可无凭无据,一切都是空谈。 想到此,尔雅笑了,将那糖人丢给锦好:“拿去扔掉。” 殊不知,即便她销毁了证据,灼染还可以无中生有制造证据。就在她午休时,椒房殿的大长秋采风来了,说是奉皇后之命传她过去问话。 尔雅那颗刚平复的心又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去往椒房殿的途中她还看见了丽妃裴然。 二人互望一眼,神色皆是凝重。 到了椒房殿,却发现圣上也在,各自心房皆一颤抖。 此时,帝后并坐于正中宝座上,玄色与红色交相辉映,如一对举世无双绝色出尘的璧人。 汪延跪在地上,正在受审。 尔雅和裴然的心不断下沉,步履也变的有些僵硬迟缓起来。 “…那日丽妃拿着一瓶香油和一盒子迷魂香来找婕妤,当时奴才正准备进去奉茶,无意间将二人谈话听了去,丽妃说要尽快行动,奴才当时并不知晓话中之意,只觉得像是在策划什么阴谋,后来又无意间看见丽妃将迷魂香和香油交到曹婕妤手上,还嘱咐婕妤,先将香油涂抹在宸妃鞋子上,待宸妃摔倒动了胎气之后,皇后与仇乌神医定会赶去归迟宫,到那时,趁着二人共处一室在暗中吹入迷魂香…” 跪在那里的汪延成了裴然与尔雅暗中作恶的见证者,并清晰明了的说出了二人的作恶经过。 “陛下,他在污蔑嫔妾!嫔妾冤枉!”裴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委屈的哭了起来。 她不过是动了嘴皮子而已,行动之事都是曹尔雅干的,与她何干?这汪延居然当着圣上的面胡说八道!真是活腻了! “嫔妾对天起誓,绝无害人之心,皇后与嫔妾私下以姐妹相称,情意甚笃,嫔妾与宸妃更是推心置腹,又怎会陷害她们!”尔雅亦跪在那里,泪珠滑落脸颊,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落在地上。 隔着衣袖的双手撑在那里,隐隐握成拳头,心里将汪延骂的狗血淋头。 汪延这个混账东西,为了针对她,居然跑来做假证!香油和迷魂香的确是她买的,不过是她指使芙蓉殿的一个洒水太监出宫买的,包括潜入归迟宫给迟婳的鞋底涂抹香油,以及暗中吹入迷魂香,通通都是那太监所为,她只负责动嘴皮子支使他,事后,她已及时将那太监遣出宫了,并且也销毁了证据,汪延根本无从知晓,而他所言根本就是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奴才句句属实,全都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绝无半句虚言!”汪延十分肯定的道。 李聿容色严刻几分,神情更透冷肃:“凡是伤害亵渎皇后者,严惩不贷,如有悔过认罪之心,可酌情考虑,若继续狡辩,一律赐死。” 话一出口,裴然和尔雅吓的噤声,再也不敢哭哭啼啼狡辩了,跪在那里,浑身瑟瑟发抖。 灼染扫了一眼尔雅与裴然,神情冷漠,并没有要替她们求情的打算。 她起先的目的就是以糖人来笼络汪延,让汪延偏向她,心甘情愿出面指证裴曹二人。 不论汪延的证词是真是假,只要能揪出她二人,她便默认为真。 “既不认罪也无悔过,那便赐死吧。”灼染看向李聿,柔声询问着李聿的意见:“陛下认为呢?” “皇后做主便是。”李聿凝视灼染,握着她的手。 “嫔妾知错,都是丽妃怂恿嫔妾做的!嫔妾被她一时蒙蔽做了糊涂事,求皇后给嫔妾改过自新的机会,求陛下开恩!”尔雅跪在那里,对着灼染与李聿不停的磕头。 裴然咬牙,不甘心由着尔雅出卖,便道:“嫔妾不过随口的一句话,曹婕妤却当了真,可见她早已经有了谋害之心!嫔妾自然也有错,错在不该出言抱怨,不该因为陛下的冷落而心生不满!嫔妾知错了,求陛下开恩!” 灼染看着裴然,冷声道:“圣上终日要为国事操劳,无暇顾及后宫也是情理之中,你二人不但不体谅,反而还生出怨怼,若各宫妃嫔都如你们这般心胸狭隘,岂不是要乱了套?” 裴然和尔雅叩首落泪,不停的说着“嫔妾知错,嫔妾再也不敢了”等求饶的话。 “念你们诚心悔过,可免去死罪,丽妃口无遮拦,挑拨是非,掌嘴五十,禁足半年,曹婕妤犯上作恶,污害她人,降为更衣!” 灼染话落,左右太监将裴然与尔雅拖了出去。 尔雅失神的看着灼染,却如鲠在喉,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 她想告诉圣上,当初携带毒簪的人是灼染,灼染当初想要行刺他。 可是她不能说。 她若那样说了,就会因为当初做伪证袒护灼染而被牵连其中。 这种伤敌自损的事情她自然不会做。 此时,她恨透了灼染。 那一抹恨被李聿捕捉。 “朕在她身上看不见丝毫亮色,只看见心思歹毒,品性低劣,这就是皇后选的好人儿。”李聿蹙眉,粗粝的指在她掌心摩挲,低柔之语夹杂着几丝冷嘲。 灼染作一副惭愧状:“是臣妾眼光疏浅,识人不清,下次臣妾一定会擦亮双眼,再不让陛下失望。” 说完,温柔大度的一笑,挨近他一分,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下次也好按照他的标准来挑选佳丽。 李聿顿时拉长了脸,起身离座:“朕要去批阅奏章,皇后随意。” 衣裾从灼染视线中拂过,流荡而去。 灼染一福身:“臣妾恭送陛下。” 李聿头也不回的走了,待即将要走出椒房殿时,他放慢脚步,侧身回眸。 察觉到身后无人追来,懊丧失落莫名涌上心头,居然有些希望她像早上那样追过来抱着他。 他很忙,只是忙里抽闲来帮她主持公道,并无儿女情长的心思。 李聿敛目,消去迟疑,去了大政宫。 待他一走,灼染便亲自去观看裴然受刑。 此时,裴然被两个宫人按跪在地上,原本精致的容颜被掌掴的红肿不堪,这一幕,与当初去冷宫命人掌掴灼染重合,甚至比灼染的下场还要惨烈几分。 裴然的嘴角和鼻子涌出血,将那身宝蓝色的华贵宫裳晕染的血迹斑斑,她断断续续的哭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灼染冷眼旁观,直到掌掴完毕,裴然狼狈倒在地上。 “本宫心善,不忍将你罪女身份告知圣上,你若安分,本宫会永远替你替裴家保守这个秘密,你若继续针对本宫,本宫会让你死的很惨。” 灼染俯身,捏着裴然的下巴,一字一句的警告。 裴然与夷女一样,总想置她于死地。 跑去冷宫强行给她画押,逼她承认她与阿兄私通,指使惜薪司的内工侍郎杜槐安制造奉先殿塌陷事故企图让她坠亡,如今又唆使尔雅暗里污害她与阿兄,种种一切,使她恨不得将裴然立即除之后快。但是后宫连着前朝,裴然有裴子霁做后盾,她暂时还不能动她,就算她想弄死裴然,只怕李聿也不愿意,即便李聿知道裴然为罪臣之后又如何,他不可能在需要裴子霁时对其实施打压。裴子霁掌管廷尉司,奉命打击贪官污吏,期间查获贪污赃银数以万计,可谓是李聿身边最为得力的能臣。 若要裴然死,裴家需先倒台。 灼染眯眼看着裴然,潋滟之眸布下一片阴沉沉的杀气,扣住她下巴的力道更是加重几分。 裴然眼里涨满恐惧,求生欲驱使着她不得不向灼染妥协。 “皇后娘娘饶命,嫔妾再也不敢了,求娘娘开恩。” 灼染很是满意,松开了她:“你且记着,乖乖回去反省,莫要生事。” 惩戒了这兴风作浪的二人,后宫总算平静了一段时日。 思夷宫那边,皇贵妃夷染每日都是缠绵病榻,时而也会传来她在思夷宫哭闹的消息,灼染为了彰显母仪之风,隔三差五的去探望她,然而每次都被夷染下令挡在寝殿外,渐渐的,灼染也就不去了,加之要操持祭灶宫宴事宜,只偶尔派连翘紫苏过去探望一下。 除夕前几日,阖宫上下挂满大红色的天灯和万福灯,红色春联张贴在各处,更衬的一片浓喜,目及之处皆是吉祥隆庆。灼染为长意缝制了一件御寒的锦绣飞鹰展翅小斗篷,她亲自送去长安宫为长意穿上,长意穿着小斗篷,开心的偎着灼染,一口一个“长安麻麻”的叫着。灼染还给他做了棉绒绣履,和一个冬帽,穿戴在身,正合适。 瑞枝与福香连连夸赞灼染手艺精巧,长意也跟着笑嘻嘻的说着精巧,灼染将长意抱在怀中,亲了又亲。 瑞枝还告诉灼染,长意每日都要奉命去思夷宫给皇贵妃请安,而每次去,长意都会耷拉着小脑袋很不开心。 “皇贵妃总是要殿下跪在她面前,次次强调她为殿下生母,要殿下起誓,不准再去椒房殿,殿下还那么小,自然不懂何为起誓,更不会掩藏自己的喜恶,便还嘴说他想去椒房殿与与娘娘您待在一处,贵妃顿时不乐意的了,疯了一样拔下头上的金簪子,强迫殿下拿着,让殿下将她刺死,若刺不死,就休想进椒房殿。哎,贵妃如此过激,奴婢实在害怕,于是就禀给圣上,圣上好言哄劝一番她才收敛些许。” 灼染听了瑞枝的话,心疼的抚摸着长意的脸,有些不悦道:“那夷氏如此极端,长意也不必再去请安了。” 好好的孩子,被夷女这样来回折腾,长此以往,怕是生出阴影。 “奴婢老早就不想让殿下去了,可圣命难违,圣上事事都依着贵妃,奴婢哪敢不从?” 灼染将长意抱坐在膝上,道:“陛下那里我自会去说,你们别担心,只管照顾好长意。” 李聿愧对夷女,当然要事事依着。只要不殃及长意,凭他如何纵容娇惯,她才懒得去干涉,可夷女如此疯癫的给长意造成心灵伤害,她绝不容许。 临走时,灼染赏了长安宫宫人新衣与金瓜子金锞子,又另给福香与瑞枝各添了绢花珠钗,二人感激谢恩,依依不舍的恭送灼染离开。 除夕日,使臣和各地郡守都已进京,在百官的随同下入宫朝贺。炮竹踩岁、其乐融融,一片欢庆。 灼染与李聿出同车入同座,在明光宫内宴请外藩使者共度除夕之夜。 鸣鼓击磬,悠扬回荡,盛装的帝后与使臣举杯同饮。 当灼染放下酒樽坐回原位,眼角余光瞥见一个西戎国使臣正盯着她看。 灼染无意扫一眼,只见那人身穿着棕色毛裘胡服,头戴鹰顶金冠,魁梧之姿伏坐于案前,像极了一头乖戾桀骜的雄狮。 他正看着灼染,握着手中的青铜樽,邪鸷而轻浮,还带着些许狂妄。 第121章 交易 那赤裸裸的目光肆无忌惮的在她身上游移,横扫,极具侵略性。就像蛰伏的野兽在看着垂涎欲滴的猎物一样,无形的攻击着她。 灼染心生厌恶,别开视线,俏丽红颜庄静雍容,端起了母仪天下的姿态。 目视眼前的满朝文武,她看见了阿兄赵瞻,阿兄温润目光溢满暖透心房的关切,顿时赶跑了她心底滋生的厌恶。 倏然间,李聿握着她微凉的手,指骨钻入指缝,牢牢的与她相扣,直到宫宴结束。 灼染本该与李聿一起守岁,因在宴会上多贪了几樽酒,有些昏昏沉沉,李聿见此,便命连翘提前送她回椒房殿。 再回椒房殿的途中,却发现总有人跟着她,回眸,定睛一看,是那个在宴会上无礼轻浮的西戎国使臣,灼染握紧了连翘的手,加快步伐。 后来灼染才知道,那个使臣为西戎王的第三子,左蠡王赫勒钦。 “此次来京朝拜,是为邦交。” 听了连翘的话,灼染思虑道:“西戎国今与大齐有疆土纷争,赫勒钦想必是来求和的。” 连翘点头:“娘娘说的没错,这赫勒钦王子为西戎国第一武士,有勇有谋且还诡诈多端,好打着睦邻邦交的幌子谋取私利,此次来朝拜,说是求和,怕是想要边界的几座城池。” 灼染笑道:“偏生这种贪利之人才是最好对付,圣上英明神武,自然不会由着他要去。” 紫苏附和着,满眼皆是崇拜:“娘娘所言极是,咱们圣上可不做没把握的交易。” 听得交易二字,灼染唇角笑意微微凝固,徐徐步伐也逐渐停顿。 一阵风迎面吹来,凤袍在夜色中绚烂翩飞,如午夜魅蝶般妖娆。 寒意从脖颈灌入全身,遍体发冷。 “娘娘,您怎么了?”连翘见她落寞而凝重的看着夜空皎月,立即将她扶着。 灼染笑了笑,晶亮的眸子里,荡漾着璀璨星光与明媚月华,随即,一番惆怅自语:“只有这一轮明月才是最干净,最纯粹的。” 连翘不知其意,只当她是在说醉话,又担心她吹凉身子骨,便立即扶着她去了椒房殿。 暗处,高大魁梧的身影融入夜色中,如鹰如炬的视线追随着那一抹凤裳倩影而去。 直到完全看不见,他才收回目光,然后返回到了明光宫。 此时李聿正负手立于案前,手提狼毫,一派雅然威霆之姿,正为大臣们赐福。 只见遒劲笔势矫若游龙,一笔便勾勒成了“吉庆有余”。 赫勒钦步履潇洒的走到李聿面前,一番拱手揖礼,恳请得到赐字。 李聿便给他赐写了一个气势磅礴的“雄鹰展翅”。 赫勒钦很是满意,拱手谢恩,之后又别有深意的勾起邪佞的笑,压低声音道:“皇帝陛下慧眼独到,定能助藩臣实现鸿鹄高飞之夙愿,待到成就大业,藩臣绝不会忘记与陛下的事先约定。” 李聿搁置了狼毫,眼底似笑非笑:“朕与左蠡王互相成就,左蠡王既履行约定,朕岂可怠慢?” 赫勒钦黑瞳放光,压低声音,道:“藩臣想在上元灯节过后动身,陛下意为如何?” 李聿回了一个可字,没有丝毫犹豫。 赫勒钦笑了,不羁的道:“只是委屈了皇后陛下。” 接年的炮竹声噼里啪啦响不停,掩盖了他的声音。 李聿面无表情的坐回案旁,与群臣同饮一番,便离席了。 赫勒钦捏着酒樽晃荡着,眸光幽幽,兴味十足。 回到椒房殿,灼染倒床就睡了。 浑浑噩噩中,她好似站在一片看不清道路的雾霭之中,越是向前跑,浓雾越积的深厚,如山洪猛兽一样缠卷着她,缭绕着她,将她包裹的喘不过来气。 她伸手试图要将雾霭拨开,想要看清楚眼前的一切,她一边拨开云雾,一边向前走着,直到脚底踩空,堕于黑暗深渊。 灼染惊出一身冷汗,被梦魇扰醒,睁眼,却看见李聿正搂着她,与她同榻而卧。 灼染意识清醒,微微挣开几分:“陛下怎的来臣妾这里了?不去守岁吗?” “现在是寅时,朕有些累,椒房殿离明光宫近些,便想着来这里歇下。”李聿闭上眼,抱紧她几分。 “哦,原来陛下并非因为想念臣妾,只是想省些脚力罢了。”灼染有些失落。 “朕也想你。”李聿吻了她的耳垂,低柔磁性的声音中夹裹着叫人脸红心跳的情欲。 灼染笑着贴在他怀中,娇俏动人:“陛下还记着臣妾,臣妾好开心呀。” 说完,捧着他的脸亲了一下。 李聿欺近,修长手指在她下巴处摩挲,指尖轻挑,暧昧游移到她的嘴唇上。 灼染伸着舌头,舔舐着根骨分明的指腹,模样极其诱人。 李聿滚动喉结,眸色更是深沉,他压抑着内心的躁动,收回了手,低哑道:“睡吧,明日还要开笔祭祀。” 灼染乖巧如猫的嗯了一声,紧紧的黏着他。 “阿灼……” “夫君……” 静谧时,异口同声。 灼染仰着脸,和李聿相觑。 “夫君先说。”灼染眉眼弯弯,推了推他,笑的甜蜜。 就着忽明忽暗的宫灯,李聿眼中荡满无尽的宠溺,更透深情厚爱。为她轻抿乌发,慢条斯理的开口:“过了上元灯节,陪朕西狩。” 灼染看着他,粲然的乌眸微黯些许:“为何西狩,可是与疆土纷争有关?” “别多虑,就想带你出去散散心。”李聿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灼染莞尔,搂着他优雅的脖颈,幸福打趣道:“到时候阿灼会迷路,夫君万万不能把阿灼弄丢了。” 李聿倏然攫紧她的腰肢儿,揉她入骨,极其肯定的道:“为夫不会弄丢阿灼,绝无可能!” 灼染笑了,心中却是一片寒凉。 躺在李聿怀中又迷迷瞪瞪的睡了一会儿,李聿又早早的醒来,为新年祭祀大典而提前做准备。 宫廷中的繁文缛礼在新年第一日发挥的淋漓尽致,朝贺,受拜,设家宴,外藩宴,群臣宴,灼染随同李聿面面俱到,一丝不苟的完成,忙的都来不及疲累。 到了夜晚回椒房殿后,再无心情洗浴,倒头便睡了。 这一晚,李聿去了思夷宫。 到了第二日午时,灼染与迟婳,颜冉以及窦清窈等人在椒房殿内清谈,刚由美人晋升为充仪的乔氏在一旁不时插上一句。 陈婕妤插不上话,只能闷头拿着果子吃。 其余后妃你一言我一语,交头接耳,笑语不断。 气氛融洽,场面温馨。 直到李聿来了椒房殿,便破坏了这一切。 李聿遣退了迟婳等人,直接问灼染为何要阻止长意去思夷宫请安。 灼染不用猜也知道,定是夷女昨夜在他耳边刮了枕头风。 “长意年小不知事,去思夷宫请安总是惹的贵妃不悦,实在需要管教一番,臣妾想暂时让长意与贵妃分开一段时日,再对其循循善诱,让他明白一些母子相处的道理。” 字字为长意好,句句都在为母子二人增进感情,让李聿无法反驳。 李聿沉着脸,阴重眸光柔和些许。 “如此,有劳皇后。” “为陛下教导皇子,是臣妾应尽的义务。”灼染福身,容色静婉。 灼染自然不会大说空话,很快就付诸行动,以通俗易懂的方法使得长意明白一些道理。让他在夷女面前学会孝顺,即便心中多么的排斥她,也不能惹她不快,因为夷女是他的生母。 长意看着灼染,稚嫩的说不想要生母,只要长安妈妈。 灼染掩嘴轻笑,心里头暖暖的,抱着长意坐在绿意掩映的秋千上:“你心里可以这样想,但是不能在贵妃面前这么说,你要学会掩藏自己的情绪,让她无可挑剔,找不出一丝错处。” 如此一来,长意也就少些伤害。 “长大了,长意要把她赶走……”长意说完,捏着肉乎乎的拳头,朝空气挥一下。 “等长大了,自己就可以做主了。”灼染抚摸着长意毛绒绒的乌发,满眼的疼爱。 阳光充裕,洒照在摇晃的绿意中,斑驳陆离,光影婆娑中皆是岁月静好。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了过来,伴随着凌乱的步伐由远及近。 “贵妃娘娘,容奴婢先通禀皇……” “不必了,本宫看自己的孩子,还需要通禀吗?” 夷染打断了采薇的话,一袭凤穿牡丹的曳地华裳,姿态翩跹的穿过一片绿植,来到了秋千旁。见灼染正抱着长意说说笑笑,腹腔内的大火再次如飓风过境一样吞噬着她。 打着教导的幌子与她争夺长意,偏李聿由着这贱人逞性妄为! 只要她活一日,这贱人休想! 夷染愤怒的看着灼染怀里的长意,那双漂亮的杏眸几乎喷火。 长意下意识的抱紧了灼染。 “贵妃身子虚弱不宜走动,不必过来请安。” 灼染柔声慢语,轻轻拍着长意,宠爱的安抚。 “本宫来此,只为带走长意,长意是本宫的儿子。”夷染昂首挺胸,高贵且骄傲的站在灼染对立面,全然没有伏低做小的嫔妾姿态。 “本宫知道长意是你的儿子,不必一直强调,本宫亦不会抢走他,只是身为母后,总要开导他一番,让他知礼节尊孝道。” “长意的母后是本宫!与你何干?”夷染冷笑,说不出的轻蔑:“外人眼里,你是皇后,本宫眼里,不过是以色侍人的卑贱奶母!无论你装扮的多么华丽,也改变不了你丑陋淫贱的本质!” 灼染笑了,反问:“这宫里头哪个不是以色侍人?难不成圣上招你我进宫,是为了称兄道弟?你当初在东洲时,若非以色侍人,怎会诞下皇子?” 夷染苍白的脸涨成青色,揪搅着袖中丝帕,恨恸的看着灼染。 灼染抱着长意,坐在秋千上,轻轻悠荡着,继续道:“可惜啊,你即便有子嗣傍身也终究当不成皇后,而本宫只需以色取悦龙颜,就能母仪天下,这是本宫的本事,你无法企及。” “你的本事就是抢夫夺子?鸠占鹊巢吗?!” “谁最得圣心,谁就可以晋升,后宫生存法则向来如此,又何来的抢夫夺子鸠占鹊巢?夷氏,你从始至终都没摆正自己的位置,你把圣上当做你一人的夫君,事实并非如此,因为他是皇帝。” “那又如何,本宫是他的结发妻子!曾患难与共,生死相随,是在月老庙拜过天地的!无人可以取代!长意是我与他的孩儿,谁也夺不去!你这杀人犯,下作的营妓更是休想!” 夷染容颜扭曲,面目狰狞,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长意见状,将脸埋向灼染怀中,一直说着“长意怕”。 灼染抱紧他,亲吻一下他的额头,冷笑看向夷染:“是你的,谁也夺不走,就怕不是你的,你却大言不惭按在自己头上,不觉得羞愧吗?” 站起身,灼染抱着长意步步逼向夷染:“说本宫是杀人犯,为营妓,你又好到哪里去,你既那般清楚本宫在东洲的事迹,想必也是认识张商的,那晚上,那个说话的女子可是你?” 夷染眼中掠过惶恐,怒火膨胀之际,情绪愈发过激:“把长意还给我!” 遂又上前抱长意,却被采薇拦住。 “娘娘冷静,不可对皇后娘娘无礼!” “她算什么东西,也配当皇后?不过营妓娼妇之流,也值得你等奴才这般敬忠?你们这些狗奴才胆敢阻拦本宫,本宫要通通将你们杖毙!” 因她声音太过尖利,动静自然大了起来,很快惊着了紫苏与连翘,紫苏生怕贵妃伤害皇后与长意殿下,疾步而来,护在身前。 很快,采风采荷带着宫人都赶了过来。 “贵妃夷氏出言不逊,僭越犯上,连翘,紫苏,掌嘴。” 灼染说时,纤手轻轻遮住长意的眼。 紫苏与连翘动作迅速毫不迟疑,轮番掌掴夷染。 夷染身子虚弱,一掌下去便开始摇摇欲坠起来,采薇与采荷一起将她按跪在地,让她继续承受掌掴之刑。 起先她还能忿忿不平的骂两句,直到脸色红肿,鼻唇出血,火辣疼痛冲毁了她组织语言的能力,才渐渐的悄无声息。 宝络要跑过来求饶,却被不远处的采风拦下。宝络无法,便拔腿离开要去找李聿。 夷染被掌掴至昏迷,灼染命人将她送回了思夷宫,并下令将她禁足一个月,不得随意跑出来发疯。 等到李聿赶来时,便迎上了满脸掌印的夷染。 此时夷染已经昏迷,李聿将她搂着疾步赶去思夷宫。 李聿命令传太医。 孔太医早已经奉皇后之命提前恭候在思夷宫外,不但如此,灼染还命人送来了修复面颊的舒颜膏。 夷染不过是受了皮外之伤,并无大碍,只躺在榻上口中语无伦次的喃喃着,声言别夺走她的孩子。 李聿紧蹙的眉,容色严肃的去了椒房殿。 椒房殿内,灼染正坐在碧纱橱内给长意讲二十四孝的故事。 隔着屏风看见这一幕,李聿心头怒气莫名其妙的消隐些许。 想到夷染,复又冷厉起来。 迈步走了进去,先是命人将长意抱走,后对着灼染兴师问罪:“谁允许你动她了?” 灼染跪在那里,答:“夷氏大不敬,跑来对臣妾出言辱骂,臣妾身为中宫之首,若由她骂了去,岂不失了母仪之威?” 第122章 昏厥 李聿一时无言,眸色微赤,难以抵挡的清冷从他周身散发而来,扼冻了空气与呼吸。 灼染依旧是表情漠漠,跪在他的脚下,不卑不亢。 静默,无声的抗衡。 “她重疾缠身,心情不畅,言语冲撞也在所难免,朕望你能体谅。” “臣妾一直在体谅她,如若不然,也不会日日过去探望,更不会在她掌掴之后为她请太医,赠赐她舒颜膏,但是在惩罚她这件事上,臣妾无错。夷氏恃宠骄横,目中无人,今日骂的是臣妾,明日是不是就可以骂陛下了?今日惩戒也是为她好,警醒一番可避免她往后酿成大错。” 李聿脸色乌沉,垂眸看着她:“朕说一句,你顶十句,你眼里可还有朕?” “臣妾并非顶撞,只是就事论事。”灼染迎上他愠怒而专注的目光,镇定坦然的应对。 静丽秀脸透满诚恳。 李聿移开视线,冷冷的道:“朕不希望再有此事,下不为例。” “有没有下一次,臣妾说了不算,全凭贵妃如何去做,她若继续跑来满口脏话轻贱臣妾,臣妾赐死她都不为过。” “……” 李聿那张脸更是阴霾至极,最后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灼染冷笑。 她如今正处于被迁就的阶段,自然要好好利用他的迁就来惩治一番夷女。今日是惩治她,来日若被她查出真相,她还要弄死她。 若不出意外,上元灯节前夕就会有结果了。 灼染嘴角漾开弧度,眼底闪过一抹算计。 她因惩治夷女惹了龙颜不悦,李聿近几日都未曾来椒房殿,先两日守在思夷宫,后几日去了一趟迟婳的归迟宫,再往后便是在望夷宫召幸了几个采女,每到夜晚,都能听见望夷宫那边隐约传来的钟鼓琵琶声,柔转铮铮,悠扬美妙。 待他召幸完毕,灼染也没闲着,又给他新添回了贤德二妃以及乔充仪等人的绿头牌。 李聿看着夏仕白端来了盖有凤印的绿头牌,沉冷之色又添了几丝寒意,夏仕白心中一个哆嗦,双手将金漆描边托盘高高举过头顶,等着李聿翻牌。 突然,盘上绿牌被随手拂掉,落地的沉重之声先后响起,残缺散落各处。 夏仕白浑身一抖,跪在地上,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拿走,朕不需要。” 李聿声音嘶哑的命令夏仕白,衣带飘漫之际,冷傲不羁的躺坐在案前,弓膝搭放手肘,另一只手拿起铜樽,仰头,一饮而尽。 夏仕白不敢怠慢,立即趴在地上去实捡绿头牌。 半月以来,圣上一直气不顺,说是宣召贤妃德妃她们过来侍寝,召来了之后则是叫她们奏曲弹筝,压根就没心情云欢雨爱。本来还以为今晚又要宣召妃嫔过来弹唱,哪曾想,圣上直接把绿头牌给掀翻了。 圣上的怒气已经达到顶点,需要找对人来安抚。 “要不……奴才去椒房殿请皇后娘娘…”夏仕白艰难开口,战战兢兢的询问李聿。 贵妃遭致皇后掌掴,圣上去质问皇后,并且希望皇后下不为例,皇后固执己见,一句话就把圣上怼的哑口无言,以至于圣上生了好几天的闷气。 没办法,谁叫皇后占理呢? 圣上也的确太过纵容贵妃了,就该让皇后压一压她的气焰。 无论如何,这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皇后主动放低姿态说几句好话,圣上也不至于这般郁闷。 “叫她作何?不知好歹的女人,朕不想看见她。”李聿双眸愈发寒沉,将酒樽重重的顿放在案上,沉愠之声隐含赌气的成分。 夏仕白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端着绿头牌迅速退离。 夏仕白决定亲自去一趟椒房殿,然后劝皇后主动过来见圣上。 两个人,总有一方先软下来才行。要不然又像上次那样冷清好久,到时圣上难见笑颜不说,他们这些当奴才的也难熬。 夏仕白如此这般想着,便趁着夜色去了椒房殿。 灼染还未歇下,正在给迟婳未出世的孩子裁做小衣裳。迟婳在旁边吃着瓜果点心,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从腹中孩儿说到皇帝,又从皇帝谈到她父亲。 灼染兴致盎然的听着,不时插嘴一句。 “这衣裳是男娃穿的,可万一我生的是女娃呢?”迟婳看着灼染手中密密缝制的虎豹小披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不由问。 灼染将那披袄放在她的身上比划一下,笑道:“小孩子嘛,不论公主还是皇子,一样可以穿,又不是大人。待我随同圣上西狩回宫,在给他做一双绣鞋,就是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 灼染说完,叹息一声。 迟婳听罢,担忧的握着她的手:“此次西狩,怕是与西戎国有关,圣上应该留你坐镇中宫才是,为何要带你同行?” 灼染摇头,反握着迟婳的手:“圣上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届时若节外生枝,还望姐姐与迟将军帮衬一番。” “看在你为我孩儿做新衣的份上,说什么也要袒护你啊!” 灼染白了她一眼,往她嘴里投喂了干果:“那敢情好,日后我在多做些,你多多袒护我些。” “行啊。”迟婳津津有味的吃着干果,得意的笑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夏仕白来了椒房殿。 夏仕白希望灼染能主动去一回望夷宫。并再三恳求她今晚去,声言需要她去为圣上浇愁。 灼染扶着额头,显得很疲累的样子,只说太晚了,明日再去请安。 见她态度决绝,夏仕白一声叹息作罢,不得不打道回府。 长安宫的瑞枝跑来禀报,长意突然昏迷了过去。 灼染心一提,与迟婳同时起身。 夏仕白亦是拧起细长的眉眼,语气凝重问瑞枝:“殿下何时昏迷的?可有请太医?” “不曾叫太医,殿下从申时睡起,一直未醒,晚膳期间也不曾醒过来!起先奴婢只当他是困觉,便也没当回事,可后来任奴婢推他唤他,他都没有任何回应…”瑞枝满眼的担忧,跪在灼染脚下,喉头哽咽,带着哭腔。 灼染让她起身,又安慰她一番,当即命令采风去太医署请太医,之后与迟婳一同前往长安宫。 夏仕白急匆匆的回到望夷宫,将长意昏迷之事禀告给了李聿。 帝后同时出现在长安宫,又同时默契的守着大皇子,神色布满担忧。 太医一番把脉,凝重直言,长意很可能中了尸厥症。 灼染听罢,眼泪哗啦啦的滴落,握着长意的小手,心口揪搅一团。 李聿蹙眉,问可有对症下药的方子。 “殿下脉象细弱,血性不通,从而陷入昏迷,需尽快医治,只是,这对症的药却是有些棘手。” 曾太医顾不得额上滴落的汗珠子,在心里反复斟酌之后才翼翼小心的开口。 “是什么方子?太医请说。”灼染显得迫不及待。 “需要生母的脐血入药,才能救治殿下。”曾太医说完,豆大的冷汗滴落在地上。 李聿一双冷目看向他,问:“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药方?” “这个,容臣诊脉……” “不必费事,陛下,臣妾请求陛下允许济世侯前来诊脉!” 灼染心焦的打断了曾太医。 济世侯赵瞻医术高明,李聿自然应允,于是连夜召来了赵瞻进宫诊脉。 赵瞻风尘仆仆赶来长安宫,为长意一番把脉之后,神色紧绷,俊朗面容亦是说不出的沉重。 “殿下这是血厥之症,因颅内血脉堵塞,导致沉睡不醒,臣先给他开一些缓解的药,若想化除那堵塞的血瘤,必须要以脐血煎药口服,还必须为生母的脐血。” “就没有别的法子吗?”灼染显得很是为难,拧紧了秀眉,面已苍白无色。 迅速扫一眼李聿。 隽永轮廓染满风雪侵袭的霜冷,亦流出不忍和悲戚。 他那么心疼夷染,定是不忍心要她取血了,可若不取血,长意就会有性命之危。 灼染面上焦灼忧忡,心底深处却如作壁上观一样,很是惬然。 赵瞻用半夏散与皂角粉吹入长意的鼻孔内,长意打了一个奶声奶气的喷嚏,苏醒了过来。 灼染喜极而泣,将长意的小手贴放在脸上,说不出的宠爱。 李聿缓缓走过去,与胜似母子的二人坐在一处,默默看着,默默融入其中。 良久,他走了。 他要去思夷宫。 灼染和赵瞻心照不宣的对视,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微笑。 “有劳阿兄。”灼染先一步开口。 赵瞻暖暖一笑,清澈明亮的眸流露着无悔付出的坚定,柔声低语道:“为皇后效劳,是臣兄应该做的,只要皇后安好,一切便好。” 皇后在宫中过的不好,他便想办法助她变好。 因为他们是同气连枝的兄妹,血脉相连,荣辱与共。 “我就知道,阿兄最是疼我,今后我们都要好好的。”灼染粲然一笑,熠熠生动。 赵瞻点头。 灼染又看了看怀里的长意,眼底闪过一抹愧色与担忧:“大皇子没事吧?” 长意身患血厥之症是假象。 阿兄研制一味补药,服用之后可昏睡不醒,即使所有医者前来为之诊脉,皆会得出相同的结果,根本看不出是服药所致。 那日她趁着阿兄新年朝拜时,向他求取了那味神奇补药,并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她要借长意来揭穿皇贵妃夷染的真面目。得了药之后,她趁着将长意接来宫中教导时,便暗中给他服用,此药一旦服用,需延缓十日才能见效。 而今长意昏睡,恰好过了十日。如此一来,即便李聿担心有人暗中搞鬼,也不会怀疑到她身上。 这就是阿兄医术高明之处。 “殿下无事,只是昏睡,那药对身体有益无害。”赵瞻又压低了声音。 灼染更是安心不少,将长意放回了榻上,问及赵瞻赐婚之事考虑的如何。 年底时,李聿与她提及要为阿兄赐婚,对方是太尉刘昭的长女刘令雪,年十八,才貌双绝,是不错的良配。 亦是新年朝拜那一日,她问了阿兄的意见,阿兄只说还没想过成亲,灼染不强求,让他先考虑一番。 此时,赵瞻听了灼染的询问,脸色微红,显得有些难为情,依然是之前那句话,声称还未想过成家。 他想等到灼染在宫中彻底稳定下来,再考虑娶妻之事。 灼染笑道:“阿兄也不用顾虑其他,若有心仪之人可告诉妹妹,妹妹自会替你主婚。” 赵瞻缓缓点头,看起来对娶妻之事并未有太大兴趣。 其实,李聿若真有意将刘令雪许配给阿兄,就直接下令赐婚了,哪还容得阿兄考虑?年前提那一嘴更像是试探。 他是想试探她与阿兄是否有拉拢朝臣的意向,若答应了,只怕会遭李聿忌惮。所以这门亲事,灼染也觉得不太合适,只要阿兄有心仪之人,哪怕出身民间也是可行的。 如此一来,还能让济世侯府收拢一波民心。 灼染虽想的好,可终身大事全在于赵瞻如何选择,她身为胞妹,唯一做的就是尊重祝福。 此时的思夷宫寝殿内,夷染躺在榻上,脸上还挂着泪珠,黛眉颦蹙,我见犹怜。 李聿负手立于旁边,看着她,再次不确定的问:“脐血入药,染儿当真可行?” 夷染从李聿的神色中察觉出了质疑,是质疑她与长意母子关系的真实性吗? 一颗心不断下沉,浑身冰冷,冒起了虚汗,遂又想到了之前徐寿海对他说的话。 “有些事情,娘娘自以为隐匿的很好,但是却瞒不过圣上!” 耳边回荡,令她颤栗。 不行,她要打消他的质疑。 “是的,长意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儿,就算舍弃性命我也要救他。”夷染泪眼涟涟,肯定的点头,心里头却冒出一个计划。 李聿看着她,沉默。 夷染慌了,伸手抓住李聿的手,仰着脸,道:“不相信我吗?聿郎,你为何不相信我?我都说了,我会救长意,因为长意是我的孩子!” “朕相信你。”李聿叹息,将她手拿开。 夷染心中大慰,情绪也安定了下来:“我想去看看长意,我要陪着他。” “好。” 二人来到长安宫时,灼染趴在榻前守着长意睡着了。 灯光照在她婉静的脸上,蒙着一层令人心悸的柔美光晕。 李聿凝视,失神。 夷染尽收眼底,恨透了灼染。 福香上前禀道:“皇后娘娘一直不肯回去歇息,说是要守到殿下苏醒。” “皇后视长意如己出,嫔妾很是感激,夜里冷,快些给皇后拿件斗篷披上。” 夷染说时,心中冷笑。 她不是想一直陪着长意吗?那就让她陪个够,陪到死! 第123章 拦她 福香拿来斗篷为灼染盖上时,灼染悠悠转醒。睁眼便看见一步之遥的地方站着李聿和夷染。 夷染本已被她下令禁足,因长意突发厥症,李聿对其施以解禁。 实则夷染从未被禁足。 凡事内宫禁足的后妃不得侍寝伴驾,皇帝更不能在禁足期间去找后妃,然而在她掌掴夷染的那日,李聿当夜就宿在了思夷宫,并且连宿两日,可见她对夷染的禁足早已经被李聿视作无效。 灼染敛起心神,迎上,福身,声言明日清晨将会准备脐血入药,李聿嗯了一声,也不多言。 灼染心知夷染已经答应用脐血救治长意。只是,她是真心愿意的么?没有别的阴谋? 灼染疑惑时,扫一眼夷染。 难道,长意真的为她所生? 只见她一副救子心切的模样,朝长意的榻前奔了去,然后握着长意的手,声声肺腑的道:“长意,你先忍一忍,为娘很快就会救你。” 灼染见此,也不再多言,向李聿请了跪安准备离开。 两个人的世界,不该多出第三个人。 她擦身而过,李聿幽邃冷鸷的目光追逐她影。他似想说什么,最终又抿闭了唇,冷峻更甚。 这时,夷染走来跪在灼染脚下,一脸的殷切与诚恳:“皇后如此关心长意,连嫔妾这个做生母的都自惭形秽了,事前是嫔妾不对,嫔妾给皇后赔礼道歉,求皇后原谅嫔妾的一时鲁莽。” 灼染容色淡淡,滞步回望着她:“贵妃能认错,且知错就改,本宫自然原谅,大皇子有病在身,贵妃可留下来陪守,本宫先行告退。” 说完,向前迈步。 她甚至都不愿意多看一眼这二人,尤其是李聿,哪怕他与她仅半步之遥,也好似将他当作空气。 李聿面容清癯肃冷,负在身后的手已不自觉握紧了些许。 “恳求皇后在此歇下,长意素爱黏着皇后,与嫔妾向来生分,待他醒来见不着皇后又该哭闹了。”夷染起身走来,亲昵的捉住灼染的手,作一副恳求姿态。 灼染听罢,轻轻拍了拍夷染的手,温婉道:“本宫需回椒房殿一趟,去去就来。” 她自然要守着长意,等李聿离开她再来守着。她倒要看看,这夷女要玩什么花招? 待她离开,李聿缓缓收回冷怒目光,踱步去了长意的榻前。 榻上,还放着两个铃铛和波浪鼓,以及一个平安符。 侍立一旁的瑞枝禀明了这些小物件的来处,它们都是灼染为长意准备的,平安符是她陪守长意时亲自用红络子做的,灼染刚做完就犯困,然后趴在榻前睡着了,以至于都没来得及为长意戴上。 李聿拿起平安符,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娟丽秀婉的字体:健康平安。 李聿注视了片刻,将它戴在了长意的脖子上。 夷染再次走了过来,偎着李聿,声声唤着长意,泪流满面,皆是心疼。 丑时,在夷染的催促下,李聿离开了。 而夷染坚持要守着长意,仍留在长安宫。 寒星闪烁的浓夜之下,李聿看见了正朝长安宫这边赶来的灼染。此时的灼染已换了一身素青深衣,迎风而来时,飘袂似仙,动人心魄。 他走出青梧古树,似闲庭信步般的拦住了她的去路。殊不知他老早就守在此处,等着她经过。 灼染有些意外,后退一步福身,唤了一声陛下。 李聿注视她,暗夜中,冷凝的眸渐渐灼热,迸发着如烈日当空般的曜芒。 “就那么不想看见朕?” 他一来她就走,待他走,她又来了,很明显就是在故意避开他! 染儿之事他也没怪罪于她,何故这般与他赌气? 李聿越想越气,又见她纤纤弱手一个劲的不忘抵着他,总一副疏离姿态,心中恼火更是膨胀了几分。 “陛下误会了…” “够了!每次都在狡辩!”李聿突然将她拉入怀中,扣住她的腰,不容她逃。 “很晚了,陛下该就寝。”灼染看着他衣上绣缂的张牙舞爪的蟠龙纹,柔柔的劝道。 她越是温柔,他越能从那份极致的温柔中感受到无尽的刚烈与倔强。 李聿恨不得将其瞬间磨平,他低首封住她的唇,狂狠而霸道的强吻了她。 唇齿纠缠之际,灼染僵硬的身儿渐渐软化,由着他采撷。 灼染脸有湿润,冰冷的泪水滑落,亦沾在了他的脸上。心一窒,温柔流连,碾转厮磨,直将她吻的气若游丝才肯罢休。 “你惯会折磨朕。”李聿紧紧的搂着她,有些颤抖的手依然不舍得松开,额头相触时,灼染看见他眼睛里面涨满了无边深情。 这样的深情每天都在不同的女人身上上演,她不会被他蒙蔽。 “臣妾无意折磨陛下,更不忍陛下熬更守夜通宵达旦。” “你就忍心冷落朕?” “臣妾没有冷落陛下,只是未到月半相聚时,臣妾不能夺了其余之人的宠爱,臣妾既为后,自然要以身作则。” “很好,不愧是朕的好皇后。”李聿松开了她,冷笑抚掌。 “陛下谬赞了。”灼染很是谦虚,又是微微一福身:“臣妾要去长安宫陪长意,陛下早些休息吧。” 李聿阴郁神色掠过失落,随即悻悻而去。 他不该拦下她,给自己找不痛快。 越想越窝火,加快步伐头也不回的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灼染与他背道而行,去了长安宫。 到了长安宫,夷染躺在长意身旁睡着了,两侧守着瑞枝与福香。灼染见状,守了一会儿,便去了之前居住的偏殿。 偏殿陈设一如既往,一尘不染。紫檀橱柜上仍然放着丝绣针线,还有一双绣履。 是她当初为李聿缝制的。 福香走了进来,给她端来了热茶与点心,见灼染眸光流连于四周,便道:“圣上每次来看殿下时,必会过来这里小憩,这双绣鞋圣上来时必穿,每次都是睹物思人想着娘娘您呢。当时奴婢就纳闷,圣上既想娘娘,为何不去找娘娘呢,最后田让告诉奴婢,圣上与娘娘当时闹了不愉快,一时无法拉下脸去找娘娘……” 灼染默默听着,一笑置之。 他那是想她吗,不过是想着榻上缠欢那点事儿。 灼染没有心情食用茶点,只让福香去守着长意。 福香去了之后,紫苏与连翘走了进来。 “布偶准备好了么?”灼染问她二人。 “回娘娘,已备好。”紫苏道。 “娘娘要布偶做什么?”连翘有些好奇,又有些担忧。 宫中向来忌讳巫蛊之术,娘娘千万别是想不开做这种犯忌的事情。 若真是那样,她可要极力阻止了,若娘娘执意如此,她和紫苏只能一五一十禀告给圣上。 灼染微微一笑:“放心吧,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自然有我的用处,明日清晨便见分晓。” 第124章 灭口 连翘紫苏二人点头,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与巫蛊有关,娘娘做什么她们都会支持。 天刚蒙蒙亮,殿外守着赵瞻为首的太医们。 他们只待夷皇贵妃同意取脐血,便可进去为大皇子入药救治。 殿内,夷染亦是早早的起床,在贴身宫女宝络的搀扶下去了盥洗间内更衣洗漱。 与此同时,灼染走进寝殿守着长意。 待灼染走出来时,迎上夷染。夷染朝灼染躬身行礼,真诚无比的道:“嫔妾已准备好了,可随时叫太医过来取血,只是嫔妾身子不能被任何人看去,需让宫人候在殿外,太医取血时,必须蒙上眼睛。” 灼染点头:“这些本宫都已周全,你只管放心便是,本宫这就宣太医进来。” 待灼染离开,夷染眼底柔和渐冷,神色凛起,一丝狠芒转瞬即逝,而后转身去了长意的寝殿。 寝殿内的宫人被她提前打发去 她看着昏迷不醒的长意,缓缓靠近。 窗棂投射进来了晨曦中一缕微弱的光线,正好照映在榻上长意那一头乌密黑发上。 夷染皱眉,有些不适应的走过去合上菱花窗,闭合,将曦光隔绝于外,直到不见一丝缝隙,顿时,整个寝殿看起来很是昏暗。她喜欢这种昏暗的氛围,因为它可以掩盖即将发生的罪恶。 夷染折回榻前,猛的伸手用被子蒙住长意,狠狠的按住。 她要捂死长意。 只要他死了,她便不用取血了。 因为她的血救不了长意,她不能让李聿知晓这个真相。 所以长意只有死。 她本来要利用长意傍身,借此机会一步登高,成为中宫之首,可事与愿违,这小野种根本不与她亲近,只黏着赵氏,把赵氏那贱人当做亲妈! 夷染想到此,力道又加重几分,拼尽全力的将被子狠按下去。她担心长意没死透,又掀开被子,双手掐住他的脖子,拿着簪子,发狠一通乱刺,直到腥浓血味刺入鼻腔,她才罢休。 待将簪子上的血迹清理干净后,她又迅速的插回髻上。 一番折腾,殿外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夷染慌乱将被子盖回去,仓惶的跑了出去。 “聿郎,我的孩儿,我的长意浑身是血!!”夷染跌倒在李聿脚下,伤心欲绝,撕心裂肺的惨叫。 李聿眸一沉:“长意怎么了?” 夷染伸着血手,哭的快要背过气:“长意,长意被人行刺了!我的长意没了!”随后,她一下子扑向灼染,咬牙切齿:“皇后,你还我孩儿!还我长意!!” 身侧灼染目光凛冷的看着夷染,后退一步,不发一语。 赵瞻与太医们更是神色凝重,来不及弄清楚是怎么回事,随着李聿疾步去了寝殿。 寝殿内,血腥味扑鼻,榻上锦被浸了渗人的红色,一片狼藉,一片凄惨。 李聿的心不断下沉,赤红的眸透满沉痛。 他不相信他唯一的儿子会惨遭如此杀戮,更不相信居然是灼染所为! 他走上前,掀开血色淋漓的锦被,只见长意小小的身板已是面目全非,血肉模糊。 所有人看了无不动容。 有的太医甚至抹起了眼泪。 而灼染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很是淡定。 摇摇欲坠的夷染在宝络的搀扶下走了进来,继续在李聿面前控诉着灼染。 “是皇后,是她害死我们的孩儿,一定要让她偿命!”夷染肝肠寸断,声声如泣,带泪杏眸占满无以复加的恨恸。 李聿眯阖着眸看着灼染,没有质疑也没有绝对的相信。冷声问:“可有凭证?” 宝络跪下答道:“贵妃洗漱时,只有皇后娘娘进来过。” “待我进去时,就看见长意浑身是血……皇后,他还那么小,你为何要这般残忍的对他?!你还我孩儿的命!” 夷染悲痛欲绝之际,步步上前,疯了似的逼问灼染。 赵瞻跪于太医行列中,垂眸埋首,面容无波,并没有为灼染求情的打算。 他并非见证者,若一味求情只会认为是在袒护胞妹,适得其反。 “皇后娘娘没有行刺殿下!当时奴婢一直随侍于殿下榻前,奴婢可以作证!” “奴婢也可以作证,皇后娘娘进来陪着殿下,待走出去时,迎上贵妃娘娘,贵妃已做好取血准备,并要奴婢等人一律候在殿外,只她一人进了寝殿。” 瑞枝与福香当即为灼染作证,并且还特意指出夷染遣退宫人,是一个人进的寝殿,至于她一个人在里面做了什么,无人知晓。 她们就是要将矛头指向她,让圣上知道,是她故意支开所有人以便于进殿行凶。 夷染自然不甘心,浑身发抖的指着瑞枝与福香:“我并未要你们候在殿外,我进来时,无一人跟随而来,分明就是你们刻意为之,与皇后沆瀣一气来污蔑我!” 灼染看着夷染狡辩。 即便是狡辩,李聿也会选择相信,毕竟她曾经是长安宫的奶母,与长安宫宫人走的比较近,在李聿眼里,瑞枝与福香受她指使也不是没可能。 又见夷染那可怜伤心悲痛欲绝的模样,李聿怎么会忍心怀疑呢? 果然,李聿那道箭矢的目光在她脸上凌迟着,憎怒的看着她:“皇后可知罪?” “臣妾无罪,臣妾要告发夷氏谋杀皇子栽赃陷害!” 那一副镇定自若的姿态,就好似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使夷染有些不安起来。 李聿皱眉。 “长意可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你这般冤枉我会遭报应的!聿郎若相信她言,我唯有一死才能自证清白!” 夷染像是蒙受了天大冤枉,愤然拔下簪子,朝自己的脖颈刺去。 “染儿!”李聿及时制止,将她揽入怀中。 夷染紧紧的抱着李聿,哀声唤了聿郎,便昏厥了过去。 李聿目光如刀一样定在灼染身上,冷厉道:“将皇后拿下,押入暴室!” “不准,父皇不准拿麻麻!” 稚嫩的声音响起,长意穿着毛绒绒的小披袄从榻后的帘幔中跑了出来,展开小胳膊,挡在灼染身前,跟随出来的,还有紫苏与连翘。 第125章 真相 看着眼下活蹦乱跳的长意,李聿阴恻沉郁的眸渐变柔和,噬人的怒火也随之消弥。 长意的出现瞬间扭转了紧张森然的气氛。灼染看着展开胳膊一心护她的小长意,鼻子一酸,泪水滚落。 此时,她的内心复杂而矛盾。 她爱长意,但是她恨李聿,恨夷染,更恨张商! 长意仰着脸和父皇对视,指着李聿怀中昏迷的夷染,声音稚嫩而清脆:“夷娘娘是坏人,她欺负长意!是麻麻保护长意!” 连翘与紫苏立即跪在李聿脚下,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们告诉李聿,是灼染命令她们提前准备了一个沉甸甸的人形布偶,布偶是以长意的身量制作而成,为了达到逼真效果,她们还将一头刚死的麋鹿缝制进了布偶内,然后又提前将布偶与长意调换。 “奴婢抱着殿下隐在榻栏后面,亲眼看见夷贵妃拿着被子捂住布偶,她将布偶当做殿下,又是掐又是刺的,一心要置殿下于死地!” 连翘说完,长意点头如捣蒜:“长意看见夷娘娘扎长意!”当时他正好在连翘怀里醒过来,小小的他很不幸的看见了那一幕,因太过血腥,他当时吓的险些叫出来,幸好紫苏及时捂住他的嘴巴,示意他噤声。 紫苏又道:“若非皇后娘娘以布偶代替殿下躺在此处,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这时,灼染淡定走到榻前,掀开被子,鲜血淋漓的布偶呈现在李聿和赵瞻等人的眼前。 李聿很平静,却也很冷漠,他看着灼染,问:“从始至终,都是你在设局?” 灼染跪于他脚下:“臣妾无意设局,长意的确身患血厥之症,太医们都是有目共睹的。” 的确是她设局逼夷染现行,但是她不能承认。 若一旦承认是她刻意给长意服用药物致其昏迷,她和阿兄将会被治罪。 “既是血厥之症,又未曾脐血入药,长意为何突然苏醒?” 李聿又问。 那双深邃的眼睛冷的沁人,只一眼使人坠入无底深渊。 “是臣妾的脐血救治了他,他,是臣妾的儿子。”灼染潸然泪下,声音却无任何悲伤,娓娓而来:“所以夷氏并非长意生母,无法取血救治长意,她不能让陛下知道这些真相,于是她对长意动了杀念,臣妾正因为想到这一点,便以布偶冒充长意躺于此处,只为试探她,试探的结果陛下也看见了,她既要长意死,还要除掉臣妾。” 话落,静谧无声,落针可闻。 太医们跪在那里默默的听着,大受震撼。 赵瞻痛心的看向灼染,为灼染当初所受的缧绁之苦而难过万分。 一切的根源是什么? 是战争。 战争让他们国破家亡,流离失所,让曾经那个冰雪可爱不谙世事的妹妹历经屈辱受尽磨难。 赵瞻讨厌战争,他只希望以后再也不要有战争。 李聿僵立在那里,那张清俊的脸寒霜似雪,惨白无色。 他的思绪飘到了第一次御驾亲征时,那是在东洲的驻扎营地。 那个夜晚,他与夷染别后重逢,二人抱在一处,诉说七年以来的漫长思念。 夷染告诉他,她一直为他留着贞洁,只做他一人的妻子,他们相拥而吻,对酒当歌,然后他醉了,醉在那片柔软美妙的巫山绵云之中。 也是那一晚,夷染怀上了属于他们的孩子… 不知何时,赵瞻与太医退下,长意被连翘福香等人带离,血腥四溢的殿内,只有李聿和灼染,以及仍旧昏迷不醒的夷染。 李聿上前一步,弯身俯首,扣住灼染的下巴,眸色猩红:“你撒谎了么,看着朕,回答。” “没有,臣妾所言句句属实,如若不信,可与长意滴血认亲。” 夷染的声音,以及当她提到张商时,夷染那惶恐不安的样子,都足以证明长意就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 加之这次的成功试探,她在心中又更加确定几分。 修长冰冷的手指依旧掐握着她的下巴,箭矢般的目光直戳她的心窝。 他还是不信。 灼染看着躺在卧榻上的夷染,自嘲勾唇。 夷染要置他的儿子于死地,他没有想过要治罪于夷染,却一再质疑她的话。 也就是说,当初的那些龌龊之事,他并非不知情,只是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来彰显自己的无辜? 灼染平淡的语气像是在讲一个与她无关的故事:“陛下可知张商?就是那个开城向陛下投降的奸恶之人,他是我的表哥,我好不容易逃出狼窝,又被他推入深渊,他将我囚禁在一个地窖里,那晚他蒙上我的眼睛,给我灌药,将我抬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害我失身,没过多久,我怀了身孕,我在那片黑暗的地窖里历经怀胎产子,那个孩子生下来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我不知是儿是女…如今我才知道,那个孩子是长意,而陛下你…就是那个让我失身的男子。” 他不是选择性忘记吗?她不介意帮他重拾回忆。 李聿脸色阴煞煞的,沉重而阴郁,攫住她下颚的力道如同僵化了一样,带着些许颤抖。 “当初的我,如同蝼蚁草芥,是一个替人生子的工具,而那人,就是夷氏,因为那晚我被抬去时,听见夷氏与张商的密谋之声。” 灼染轻飘飘的,像是来自遥远的东洲。 李聿沉默着,后退一步,身体如同受了巨大冲击一样,有些摇摇欲坠。 然后李聿离开了寝殿,离开了长安宫。 进来了两个太监,将夷染拖了出去。 走出长安宫,长意扑到她怀中,一个劲的问“父皇有没有欺负麻麻”。 灼染只是摇头,然后抱着长意,热泪盈眶。 “麻麻不哭,有长意保护呢。”长意伸着小手,体贴的为她擦拭眼泪。 灼染又点头,将他搂紧几分。 后来,她才知晓,夷染被关进了李聿为其单独设立的囚室。 这一次,李聿真的会治罪于夷染吗?还是说只是做做样子? 灼染不得而知。 不管怎样,夷女对皇子行凶已遭李聿忌惮,从此以后,她休想自在。 此时的夷女蜷缩在昏暗不见天日的囚室内,呜咽哭泣着,一边哭,一边扯着嗓子呼唤李聿。 最后,室门打开,李聿一袭玄色龙袍出现在她眼前。 李聿浑身肃冷,像是一座巍峨封冻的冰山,压迫力十足。 满含期待的夷染正等着他来救赎,可是等来的不是救赎,而是兴师问罪。 夷染害怕了起来,她不敢奔向他,不敢像以前那样扑到他怀中亲密的唤他聿郎,只缩在墙角蜷缩成一团,怯怯的看着他,那潋滟华丽的裙裳皱巴巴的,正如她拧蹙的容颜一样。 “长意实为赵氏所出,对不对?”李聿负手走近,问。 夷染心咯噔一下,下意识的摇头:“不是……” “朕都知道了,你还要隐瞒到何时?” 其实他早已经怀疑她与长意的母子关系,数月前,他让太医署的孔太医给她把脉,脉象上显示她患有断绪之症,甚至已有六年之久,受孕产子已基本无望。 他曾猜测长意或许是她从别处抱来的孩子,可那张与他极为相似的轮廓告诉他,长意就是他的儿子。也正因为这一点,他又迫使自己去相信她,相信上苍眷顾于她,让她受孕产子。 然而灼染的话一下子唤醒了那个与她共赴巫山的醉欲之夜…… 夷染只是哭,双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流溢而出。 李聿缄默看着她哭,眸光幽幽,犀利如鹰。 突然夷染癫狂的笑了起来,垂首,露着那张悲情痛楚的脸,声音颤抖道:“没错,长意为赵氏所生。”她说完,泪水断线似的滚落,盯着自己的小腹看着:“我无法为你生儿育女,早在九年前,霍献容害我与你失散,又派人把我弄进了东洲南下的一家妓院里,好几次逃出去皆被抓回,连遭几次毒打以后我不敢再逃,唯有妥协认命,他们为了方便让我接客便强行给我敷抹息肌丸,最终致我无法受孕……每到无人时,我便盼着你来寻我,就那样盼了整整七年,后来你终于去东洲寻我了,我好开心,但是我不能让你知道我的不堪,只想在你心中一如之前那样冰清玉洁,更想拥有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儿,于是我找到了张商,恳求他帮我寻一个替身,让她代替我与你初夜行房,最后张商找到了赵氏…” 提到赵氏,她的手不自觉的攥紧,暗自咬牙,心底恨意强烈慢爬,开始添油加醋,抹黑灼染:“你以为那赵氏是被迫的吗?不,她是自愿的!因为她看中了我许诺的丰厚报酬,起先张商说赵氏当过营妓,并非理想人选,后来那赵氏声称自己虽当过营妓却出淤泥而不染,仍为清白之身,希望张商允许她挣到这笔报酬,呵呵,她倒是聪明,不放过任何得利的机会,还有啊,她是杀人犯,那日你出兵迎战周骜,她趁乱杀了张商,后与霍氏父女里应外合将我送给郑鞅当了俘虏,她想取代我,如今她终于如愿了。” 夷染说时,倏然哀怨的抬眸,看着李聿,酸涩苦笑:“难怪你如此宠爱赵氏,原来冥冥之中你们早已注定,东洲营地的那一晚,她一定让你很快乐吧,可是我呢?因霍献容的迫害受尽践踏和凌辱,你定是嫌弃这样肮脏不堪的我,所以自进宫以来甚少碰我,即便行房,亦是有意隔阂,可是聿郎,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何会变成这样?” 她怨恨的看着他,声音有些尖利:“这一切皆因你而起,你才是我不幸的根源!为了称帝,你亲近霍家,拉拢朝臣,为了让他们死心塌地的拥戴你,你娶了他们的女儿和胞妹,她们个个都想做你的皇后,自然容不下我这个原配!是你在无形中给了霍献容迫害我的动机!” 李聿浓眉深蹙,眼底愧疚转瞬即逝,无疑,他默认了她的这番怨言。 “自古帝王多薄幸,我已经看透了,要杀要剐,随便吧。”她靠在墙上,闭上泪眼。 一片沉静。 耳边传来了室门上锁的哗哗声,紧接着,听见宝络哭着唤她娘娘。 她睁眼,看见宝络跪在那里,而李聿已然离开。 “他走了,没希望了,一切都没希望了!”夷染趴在榻上恸哭不止。 “娘娘别灰心,圣上只是禁足了你,并未定罪,而且圣上若不关心你,就不会命我前来服侍。”宝络不停的安慰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夷染止住哭声,抽抽噎噎,看着那扇紧闭的室门:“果真如此吗?” 宝络肯定的点头,重声应是。 夷染不哭了,躺在榻上暗自发呆。 果真如宝络所言,除了被囚禁,其余待遇皆与思夷宫无异,每日衣食不曾缩减,该有的胭脂水粉也一样不少,甚至到上元灯节那日,还加了膳食,并允许站在囚室外的汉白玉楼栏旁赏灯观花。 辉煌粲然的烟火在夜空中轰轰烈烈的绽放盛开,又似昙花一现般很快消失了下去,正如她的处境一样,繁华而黯淡。 夷染的心由明亮变的落寞,叹了一口气,走进了囚室。 因要西狩,今年的上元灯会并未设在上林苑,虽是如此,也一样热闹非凡,只见结棚缀华灯,结彩起露台,隆重而精致,使人看的眼花缭乱,那些外藩使臣们玩的尽兴喝的亦是尽兴,直至夜半子时,依然歌舞欢腾不休。 灼染早早带着犯困的长意离席,本来打算命瑞枝福香带他回长安宫,可长意却紧紧的搂着她的脖子不撒手,奶声奶气的说要跟麻麻睡。 见此,灼染不忍与他分开,便带着他回到了椒房殿。洗去了一身的疲累,灼染当即抱着长意歇下。 不知是几更天,却感觉腰间被有力的扼制,沉重的一座大山将她压的喘不过来气,等她还没来得及睁眼,亵衣被扯了下来,凉意上涌时,浑身肌肤又瞬间被烫烙的燥热不已。 就着忽明忽暗的灯火,她看见醉意浓烈的李聿。 “陛下……”还没说完,被发狠撞断了音阶。 第126章 卑劣 再不似之前那样耳鬓厮磨,几乎没有任何前奏,强势如兽的将她吞毁侵占,泯灭殆尽。脖颈一阵酥麻隐痛,陡然间像是被吸噬去了灵魂,同时也噬去了她的矜持与理智,以至于她无法再言语什么,只香汗淋漓的瘫在身下,婉转承欢。 李聿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蕴满一团熊熊烈火,似怒似欲,她已分不清,只觉得四肢百骸被拆散的七零八落,像死过一回一样。 平静之后,李聿走了,临走之前只对她说了一句话:明日启程。 灼染躺在榻上,好久才吃力的睁开眼,虚弱的问端来热水的采薇:“长意呢?” “圣上来时,命紫苏将殿下送去了长安宫,幸而殿下睡的沉,要不然醒来发现与娘娘分开,定是不依的。”采薇笑着在帐幔外拧干了软和的热帕子,只掀开一角,递给灼染:“娘娘可是饿了?要不奴婢盛些茶点过来。” 灼染摇头:“不必了,盛一杯热水即可。” 采薇照做,递来盛了水的漆耳杯,灼染接过一口喝尽。 因方才的消磨,以至于她口干舌燥,偏李聿那狗皇帝一折腾起来没完,累的她险些断气。 喝了水只觉得好多了,灼染便开始叮嘱采薇一些事。 “明日本宫随圣上西狩,你与采风用心守着椒房殿,亦多去长安宫看望大皇子,必要时,给徐寿海与汪延他们送些荷包过去。” 虽说徐汪延二人与她曾经在长安宫有过不错的交情,但是人心多变,需多给他们打感情招牌,这份交情才能长久。 采薇点头:“奴婢谨记。” “明日再多派两个稳妥的嬷嬷去归迟宫照顾宸妃,她如今有孕在身需好好养胎,万不能在本宫离开时出任何差错。” 采薇一一应承下来。 二日早上,启程之前,灼染去看了长意,并命紫苏留在长安宫保护长意,连翘和采荷采薇采风等人则是守在椒房殿。 幽幽宫门缓缓打开,一缕赤金耀眼的光芒铺洒而来,将重峦叠嶂的巍峨宫阙映照的熠熠生辉。 灼染坐在玉辂内,回眸看着渐渐离她远去的皇宫,失神。 此去西狩,前途渺茫,能不能回来都尚未可知。 不,无论如何她都要回来,她要继续做皇后,谁也别想将她拽下去,李聿也不行! 灼染收回目光,转身,却看见一掠而过左蠡王赫勒钦,雄姿勃发的赫勒钦高坐于骏马之上,头上的鹰顶金冠在太阳的照射下更是闪闪发光,刺目耀眼,他侧眸看向她,露着一抹轻浮的笑意,像一头乖戾的蛮兽。 这个粗鲁下流的登徒子! 灼染暗自咬牙。隐在衣袖下的手握成了拳头。 刹那间,微凉的手伸进袖内将她牵住,她回过神,正对上李聿那双幽沉的眼睛。 此时,他已放下兵书,似乎已将精力集中在与她握一处的纤手上。 粗粝的指缓缓的摩挲着她的手儿,撑开了攥握的粉拳。 灼染勾唇,露着淡淡的妩媚的笑。 心中却恨极了他。 赫勒钦能在他眼皮底下明目张胆的轻视她,皆与他的态度有关。 他与赫勒钦合谋共利,所以才会放任赫勒钦这样明目张胆的轻薄非礼她。 想到此,恨意更深几许。 灼染将他手轻轻摆脱,笑颜如花:“臣妾不打扰陛下看书,先小睡一会儿。” 李聿却没有松开她的打算,握着她的手,重重扣住:“可是昨夜里没睡好?” “嗯,有些困。”灼染一只手扶着额头,掩唇打了一个哈欠:“按理说,昨儿夜里陛下走后臣妾有足够的时间可以休息,偏今日要西狩,却怎么也睡不着。” “你也无需多思多想,只管安心应对。”李聿松开了她的手,垂眸歪在软座上继续翻阅兵书。 灼染点头附和;“陛下说的是,只要是跟陛下一处,无论天涯海角,臣妾都觉得心安。” 李聿眸不曾抬,轻笑一声,极尽嘲讽。 灼染亦觉得违心,便不再言语,闭上了眼睛。 李聿放下兵书,抬眸凝视着灼染那张脸。好久,察觉到她均匀的呼吸声,他便缓缓挨近她,将她抱入了怀中。 外面,精兵强将组成蜿蜒似龙的仪仗队,穿过繁华的京师街道,驶出城门,走向了沙尘飞扬的远方。 皇帝西狩,由丞相与太尉监国,不仅如此,李聿还提前将迟晟调回京师,必要时,可与三公共同商议。 行驶数月,便到达目的地,此地为西戎国交界处的六盘山。当地太守携同各地方乡绅县丞虔首恭迎,因李聿主张不扰民,不铺张,不得夹道欢迎,大小官员只得独身前来迎驾。 之后帝后被迎进了一座名为盘龙阁的静雅行宫里,站在毓秀兰亭内远眺,只见绿意迷蔓,云海苍茫,翠峰山上生长了郁郁葱葱的四季常青树,风光旖旎,如画如春,再向远去看时,居然能看见枫叶漫山与天际边的银装素裹。 灼染站在这里,将一年四季的景色同时尽收了眼底。 若有下辈子,她定要选择隐居在此。 “皇后陛下一人赏景未免孤单了些。” 身后传来一道粗哑轻浮之声。 灼染皱眉,转身回望,却看见了赫勒钦。赫勒钦站在那里,虎背熊腰,魁梧高大,像一座大山一样压顶而来。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何时上来的。 灼染高冷的瞥一眼他,淡漠的道:“本宫赏景,不喜多人簇拥,一人才有那番意境。” 赫勒钦听罢,走前一步,眼眸中掠过一丝邪魅的笑意:“看来藩臣与皇后陛下志趣相投,同样不喜多人一起,藩臣只喜两人同赏。” 灼染皱眉,与他擦肩而过:“左蠡王可寻一人同赏,本宫告辞。” 清风徐来,衣袂翩飞,一阵芬芳萦绕于鼻息间,令赫勒钦一阵沉醉。 他伸手,一把拦住她的腰肢儿。 灼染一个不稳倒在他怀里,顿时脸色煞白,恼羞成怒。 “放肆!”灼染狠狠扇他一巴掌。 赫勒钦面不改色,又将她箍紧几分,浑身上下充斥着野兽般的危险气息。 “皇后这点力气,只当为藩臣挠痒了。”赫勒钦捉住她的手,宽厚出茧的大掌缓缓的摩挲着她的掌心,言语尽是挑逗:“若是在皇后身上留些印记,不知皇帝会作何反应?” 他得意的笑着,狡黠道:“他会废掉你,抛弃你,然后将你献给本王。” 这就是他来轻薄她的目的,让她背上私通外男的罪名,然后被李聿丢开,他就可以明目张胆的索要她了。 “赫勒钦,本宫是大齐皇后!你不得无礼!放手!”灼染气的脸色青白交替,发狠的踩着他的脚,却反被他轻松提离,横抱在怀,惬意的坐在石凳上。 灼染在他怀中不停的挣扎,撕挠,他捏着她的下巴,埋首啃咬她的脖颈,灼染一个激灵,左右别开脸,使劲推着他。 越是推,他越是猖狂的吮咬。 “自第一眼看见皇后,本王便沦陷了,你是皇后,但是很快将成为本王的皇后。” “陛下!聿郎!”灼染根本挣脱不动,突然扯着嗓子,呼唤着李聿。 她打心里从不指望李聿护她,但是她现在仍是他的皇后,就算他再怎么放任赫勒钦,多少也得要点颜面。 “大齐皇帝不会来了,他正忙着向当地官员了解民情呢,他可真是个好皇帝啊,可惜不是好丈夫,待你做了本王的皇后,本王要让你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赫勒钦呼吸已是急促,面红耳赤,试图去扯灼染的外袍,灼染羞愤难当,张嘴一个用力发狠的咬住他的手指。 赫勒钦嘶的一声,松开她。 灼染当即起身,逃也似的跑开。这时她听见身后传来嗖嗖的利箭穿体之声,随即,赫勒钦返祖般的惨叫了起来,灼染再一转身,看见赫勒钦已倒在血泊中痛苦哀嚎。 兰亭周围皆是负箭的大齐精兵,他们步步靠近,将重伤的赫勒钦包围。 李聿一袭石青常服出现,身姿如松,睥睨一切。见她衣衫不整,雪颈又新添更为醒目的烙痕,李聿一脸平静。然而隐于身后的手陡然紧握,手背亦是青筋暴突。 他眯眼看着她身后的赫勒钦,眼底掠过一抹残戮。 灼染咬牙,顿时心下了然。 在她无知无觉中,李聿利用她将赫勒钦引来了兰亭,欲对其进行围攻灭口。 赫勒钦为西戎国王子,自然不能死在大齐皇宫,所以李聿便选择在西戎交界处将他除之。 赫勒钦骁勇善战,若李聿直接反目对战,定是要浪费兵力与人力。 李聿想要不废一兵一卒除掉赫勒钦,便利用她走了一条捷径。 她再次领教了李聿的狠辣,为达目的,丧心病狂,不择手段。 灼染横眉冷对,推开欺近而来的李聿:“恭喜陛下如愿。” “朕能如愿,皇后功不可没。”李聿冷声道。 灼染自嘲笑出声,仰着头看着那山岚重叠的毓秀山峰,有些摇摇欲坠。 李聿欲伸手扶她,却被她视而不见,就那样虚弱而倔强的走下兰亭。 灼染耳后是赫勒钦的破口痛骂之声,赫勒钦说李聿是卑鄙小人,说好要助他扳倒西戎王,拥他继承王位,可却言而无信,使出美人计引他入瓮,设下埋伏击伤他。 只听李聿云淡风轻的道:“今日左蠡王非礼朕的皇后,朕予以薄惩,有何不可?” “你是故意的!故意让你那皇后勾引本王,将本王引来此处实施灭口!李聿,你这卑劣小人,本王要杀了你!” “杀了朕,你还怎么当西戎王?” 赫勒钦要当西戎王,而且必须靠李聿才能当上,所以他并未被李聿灭口。因毒箭穿入下体,赫勒钦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在这一个月里,他要对李聿言听计从,不得有任何反抗违逆,否则毒性发作直至命根溃烂,将会成为一个永久的废人。 无疑,李聿控制了他,使他再没有那个实力与胆量去杀李聿。 后来灼染才知道,那箭毒是李聿命令阿兄发明研制的,在制毒之前,阿兄恳求李聿一定要将她毫发无损的带回,李聿答应了,可他食言了。 灼染浑身泡在雾气氤氲的热桶内,用力擦着自己的脖子,想要将赫勒钦烙下的印记清洗掉。 这是屈辱,是李聿给她的。 就像当初在大齐兵营里被人鞭笞欺凌一样。 灼染磋磨着脖子,力道更是加重。 李聿走了进来,悄无声息的站在背后,拿着香胰缓缓为她涂身。 灼染将他手拿开,眼底清冷一片:“不劳烦陛下。” “赫勒钦已受了惩罚,朕希望你能将这件事忘记。”李聿的手优雅绕她身前,温柔抚摸她的脸颊。 灼染冷笑:“忘记了就可以当做没发生吗?是不是为了利益,陛下还可以把臣妾扔给西戎王?” “朕说过,不会将你弄丢,这不过是权宜之计,身为皇后,应学会忍辱负重。” 李聿动作停顿,低柔之声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好,臣妾照做就是,为了陛下的利益,臣妾什么都愿意做,哪怕出卖身体。”灼染转身,仰着脸看着李聿,妩媚含情,隐过嘲讽。 那一抹嘲讽被李聿尽收眼底,直击他的心脏,像是小小的细针一样毫无征兆的扎入,令他略感不适。 他唇角浮着笑,长手游移到她的下巴处,抬起:“朕得利,皇后亦是利益共享者,何况,因利而出卖身体这种事并非头一遭,不必作贞洁烈女之态给朕看。” 灼染乌眸一沉,继而缓缓起身,曼妙有致的身躯紧贴着他,勾着他的脖子问道:“陛下是说替孕之事吗?” “难道不是?”李聿将她提离,抱走于榻上,欺身压下。 “陛下说是便是吧,臣妾不在乎,臣妾只想与陛下永远这样长久下去。”莹润白皙的玉腿盘身勾腰,笑的更是风情妖娆。 滚烫湿热的吻压窒而来,攫住她的呼吸。 灼染看着眼前激烈荡漾的龙凤帐幔,心中一片麻木。 当初她受了他和夷女以及张商的迫害,强行逼她失身产子,明明她是受害的那一方,在他眼里,却成了为利出卖身体的龌龊之人。 他与夷女当真是蛇鼠同窝,一丘之貉! 灼染趁机狠狠咬了李聿的肩头,松口时,肩上出了一排血印,沾在她的唇上,泛着嗜血而迷离的光。 李聿看痴了神,埋首覆唇,狂烈而张弛有度的厮磨。 灼染醒来时,有侍女拿来一件华丽锦袍立在帐外。 第127章 相残 这件锦袍与平时所穿的右衽交领形式不一样,是一件月白色的圆领凤纹束腰短袍,搭配一双黑筒缎靴,之后侍女又奉上了外罩的红色毛边斗蓬。灼染穿在身上,娇柔绝丽之姿平添了几分英气,颇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 灼染一眼便看出来是骑马装,李聿要带她去狩猎。 灼染仪态翩跹的走出暖阁,见了李聿。 李聿亦是浅朱龙纹圆领短袍,外罩玄黑印竹斗篷,千山冷月般的矜贵,令人遥不可及。 身侧是南宫诫为首的几名暗卫。 暗卫皆穿暗绿斗篷,浑身上下散发着刀光剑影的嗜杀之气。 直觉告诉灼染,这一次,并非狩猎那般简单。 走出盘龙行宫,灼染策马扬鞭,驰骋在一片绿海之中,林中红色翩飞,如一只轻盈绝尘的美丽蝴蝶。 身为赵桓的女儿,自小就会骑马狩猎,即便长久未骑,依然熟练有余。 李聿目光锁定那一抹倩影,遒劲飞驰,追逐而去。 灼染偏不让他追上,挥着鞭子,奋力的打着马背。 此时天高地阔,正是她宣泄情绪的最佳时机,她只想痛痛快快的与李聿暗中较劲一番,释放她的怨,她的恨。甚至她将白马当做李聿,狠狠的抽打着,直将那白马抽打的伤痕累累。 白马一阵痛苦的嘶吼长鸣,前脚高抬对天吼啸,试图要将灼染甩下来,而灼染骑术高超,根本无法甩掉,白马便一路狂奔,朝湍流的深河之中疾驰而去。 灼染见状试图驯服,那白马与她一样,倔强,不肯屈就,似决意与灼染同归于尽般,义无反顾的扑进了水中,灼染身体失去重心,顿时滚落了下去。 本以为会被淹溺冲没,却感觉一道强劲力量将她牢牢托住。 她睁眼,发现李聿抱着她。 原来李聿见她被白马拖下水,纵身跳入河中,及时将她救下。 此时,李聿的下半身已没在荡漾的水波中,他缓缓的划开阻力,将她抱上了岸。 而那白马即将要被李聿下令乱箭射死。 罪名是惊扰了皇后。 “别杀它,怪我。”灼染冷静下来之后,阻止李聿,看着那匹浑身湿哒哒的白马,心生恻隐。 李聿答应了她,淡淡一笑,抱着她坐在柔软的青草上,为她拢着凌乱的发:“以后心情不好,可拿为夫撒气,不可让自己处于危险之中。” 灼染神色疏离些许,避开李聿的目光:“臣妾只是想驯服它,心情并无不好。” “自进宫以来,你一贯善于伪装,从不表露真实心迹,一直在提防朕。”李聿神色黯然,为她抹去脸上溅落的水珠。 “臣妾只想取悦陛下,想让陛下高兴,至于臣妾心迹如何,陛下又何必在意呢?” “朕也不想在意,偏有些事,心不由身…”李聿低语喃喃,语气既无奈又宠溺,只凝望着她,深情而又悲戚。 灼染有些失神,透过那双如芒似火的目光,看见了那一颗激情燃烧火热滚烫的心。 那是一簇让人欲罢不能的浓烈爱火… 不会的,他不会心悦她,一切都是假象。 灼染艰难的抽回视线,挣开他的怀抱:“陛下的衣裳都湿透了,该回去更衣。” 她的话提醒了李聿,李聿起身,握了握她的手:“在此等着朕,莫要乱跑。” 然后,他就离开了。 周围两旁的暗卫亦撤入林中。 万物肃静,更显悠然。 却也萦绕着一丝淡淡的诡异。 昏黄,夕阳西下,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 男子虽穿着汉人的蔽膝长袍,但是那鹰眼高鼻以及浓密的络腮胡须一看便是西戎人的特征。唯一不同的是,他不似赫勒钦那般魁梧粗犷,看起来很是高挑清瘦,汉人着装衬的他颇有几分儒雅之气。 灼染并不意外,因为她知道,这就是李聿带她来狩猎的目的。 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身红色在朝霞漫天之中轻盈飞舞。 男子缓缓的走近灼染,眼底愈发悲痛,悲痛中蕴着叫人心揪的伤情。 灼染对着他微微一笑。 “明桦?是你么?”温柔而小心的询问,带着几分期盼。 灼染嘴角的笑随之凝固。 阿娘叫詹明桦,难不成他认识阿娘? 男子迫切的走近几分,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她,突然热泪盈眶,看起来伤心至极。 灼染见他靠近,下意识后退一步。 “我知道,你仍然恨我,不肯原谅我,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与夷儿,若重来,我绝不抛弃你们母女!” 灼染思维开始混乱,静默看着男子。 夷儿又是谁? 听此人之言,那夷儿好像与阿娘是母女关系。 阿娘只心系阿爹,怎么会与西戎人有渊源?或许只是同名而已,未必同姓。 灼染回过神,再次看向男子,以阿娘的口吻试探他:“当初你为何要抛弃我母女二人?我恨你,我詹明桦当初就起过誓,永远都不可能原谅你!” 男子上前握着灼染的手,紧紧的将她抱入怀中,声音颤抖的道:“明桦,我是身不由己,当时西戎国内乱,父王被奸臣软禁,我不得不回西戎诛除奸佞,拨乱反正,父王病故,我便成了新一任西戎王,之后我亲自去雪谷找你,可你已经不在,若重来,我宁可不做这西戎王,只想与你长相厮守…” 他说时,捧着灼染的脸,情真意切。 灼染默默的听着,知晓了一些眉目。 原来此人是西戎王赫斯赞,也就是赫勒钦的父亲,而且,他口中的明桦就是阿娘,又因她与阿娘神似,他便一时将她错认。 李聿知道她是詹明桦的女儿,亦知道赫斯赞与詹明桦的过往,所以利用她来引蛇出洞。 正这样想时,耳边传来赫勒钦阴冷的声音:“父王不是想与她长相厮守么?那便将王位传给儿臣吧。” 话落,灼染只觉得身后一阵凉意袭来,尖锐而冰冷的利刃抵在她的腰侧。 是赫勒钦。 赫勒钦挟持她,以此威胁赫斯赞。 他在按照李聿的计划行事。 李聿将她推进一场父子相残的血腥杀戮之中,正如当初将她丢给郑鞅那样,丢的干脆果断,毫不犹豫。 至于她是死是活,他又怎会在意? 她死,李聿便有理由让赫斯赞父子偿命,她活,李聿会继续利用她与赫斯赞父子周旋。 “逆子,别伤害她!”赫斯赞眸色一沉,怒斥赫勒钦。 恨不得将灼染揽护于怀,可灼染的身后被赫勒钦抵着一把锋利的刀刃,他不敢轻举妄动。 赫勒钦冷笑一声:“不伤害她也可以,立即传位于儿臣!” “好,孤答应你,你先放了她!”赫斯赞没有任何迟疑。 “父王先将金印交出!” 赫勒钦那双鹰目凶芒闪烁,持刃力道又是一重,灼染只觉刃尖快要没入腰骨。 她的手心冒出冷汗。 赫勒钦若情绪失控是否会将她一刀捅死? 赫斯赞见此,当即将西戎王金印拿了出来,赫勒钦要伸手去拿时,却被父亲一把擒住了胳膊,猝不及防的过肩摔,刀刃掉地,身材高大的赫勒钦就那样被赫斯赞踩在脚下。 “逆子!以明桦要挟于孤,竟生了谋篡之心!” 赫勒钦不甘心的瞪着赫斯赞,冷冷的勾唇:“我也是你的儿子,为何我就不能称王!父王若想救儿臣,就必须让儿臣做西戎王!” 赫斯赞皱眉。 赫勒钦咬牙:“父王口口声声说要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如今真到这种地步,却又不肯了?真是虚伪!” “你心气浮躁且狡猾凶蛮,难当大任。” “不,父王错了,儿臣比大哥二哥他们更能胜任,今日父王若不把金印交出来,休想活着走出去!” 这时,一群绿衣斗篷的暗卫正提剑包围而来。 赫斯赞看一眼一语不发的灼染,又将那金印缓缓的拿了出来,迟疑神色掠过一抹不忍,终是下定决心递给了赫勒钦。 当金印放入赫勒钦手中的那一刻,赫斯赞阴翳的眸子掠过一丝残忍,父子情分已不复存在。 赫勒钦捧着金印,起身,仔仔细细的查验着,生怕有假。 也不知道他触动了哪一处,突然砰的一声,金印突然爆炸燃毁,顿时火光冲天,与红霞相连,吞噬了灼染所处的一方天地。 赫斯赞来不及多言,紧紧握住她的手,带她疾步躲开。 金印是假的,实为硝石研制的爆炸物。 赫斯赞为了不让儿子赫勒钦得逞,以这种方式毁灭了儿子的野心,同时也打乱了李聿的计划。 这完全出乎灼染的意料。 李聿向来行事缜密,几乎从未失手过,而今赫斯赞倒让他尝教了一番功亏一篑的滋味。 此时,绿袍暗卫们见势不妙立即冲入火光之中追寻赫斯赞。因被浓烟大火遮掩了前方道路,他们不敢冒然放箭,生怕伤着灼染,只能徒步去追。 一抹玄色策马疾奔而来,暗里坐山观父子相斗的李聿突然现身,义无反顾的穿过那一片裹挟着巨耀光芒的火浪之中。 似飞蛾扑火般奋不顾身。 “陛下!不可!” 南宫诫与绿袍暗卫跟随其后,想要护驾却已来不及,眨眼间便看见李聿被隐没于滔天火浪之中。 滚滚烟尘,赫勒钦已被烧焦,不成人形,青草绿地一片灰暗,四周都是烧焦的难闻气味。李聿穿过清河,茫无目的寻找着灼染的影子,衣袍浸透,狼狈不堪,满身淤泥的他去了对岸的山林。 “夜晚气温骤降,容易生寒,陛下可先回行宫,臣等会继续寻找。”南宫诫扶着李聿,上前劝道。 “朕一定要找到皇后。”李聿声音嘶哑,双目赤红涨紫,像是被抽走了理智与魂魄的疯魔,将南宫诫推开。 “陛下!” “臣恳求陛下移驾行宫!” 虎贲骑位郭循与羽林骑位百里阎寒带兵而来,与南宫诫为首的暗卫跪倒一大片,恳求李聿返回盘龙行宫。 “派人速去西戎国,若有赫斯赞回西戎的消息,立刻禀报于朕。” 李聿看着眼下的清水河流,又道:“将这片河流水域抽干,逐一探查。” 一通命令之后,他深一脚浅一脚的步入林中,继续搜寻着关于灼染的印记。 南宫诫与百里阎寒等人皆是叹息,又不得不遵旨照做。 圣上的计划是利用皇后与赫勒钦来瓦解赫斯赞的西戎政权,可是万没想到,老奸巨猾的赫斯赞早已经提前做了准备,放了一颗爆炸式烟雾弹,不但炸死了儿子且还及时脱了身。 他自己脱身也就罢了,居然还挟持了皇后! 瞧着圣上那疾首蹙额的样子,无疑定是痛悔莫及了。 圣上以毒箭控制了赫勒钦,使赫勒钦绝对服从于他,赫勒钦为赫斯赞的儿子,儿子的话,赫斯赞自然相信。当赫勒钦回去告诉赫斯赞,他在六盘山看见了詹明桦时,赫斯赞思人心切,便快马加鞭的急迫赶了来。 在这里,赫斯赞看见了皇后,他将皇后当做心爱之人,激动跑来相认,与此同时也掉入了绿袍暗卫们的包围之中,然后便是由赫勒钦出面上演胁迫戏码,逼他交出金印,只要交出金印,赫勒钦就是西戎王,一旦为王,李聿就会轻而易举的控制整个西戎国,可事与愿违,赫斯赞早有警惕,以至于圣上计划失败。 河流水域被抽干之后,没有任何关于皇后的踪迹,为此,众人也松气些许。 这就意味着皇后并未被淹死,依然有生还的可能。 西戎国那边也来了消息。 西戎王赫斯赞已只身回到西戎,但是并未探到关于皇后的消息。 一脸病容的李聿得知这些,当即换上胡服,要亲自前去西戎查探实情。 “臣等已经封锁了六盘山各个出口,赫斯赞想要离开,除非有分身之术,所以,他大抵仍困在六盘山境内,并不曾回西戎。” “臣以为,这是西戎那边为了安抚人心故意放出的假消息,实不可信。” 南宫诫与郭循纷纷上前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真如爱卿所言,为何不见踪迹?为何始终寻不到皇后?为何?” 深目削颊满是暴虐,李聿抬手抽剑,狠狠刺在案上,颧骨紧绷,青筋暴突。 这番情景直接吓退了南宫诫等人。 在他们的印象中,圣上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让人捉摸不透,可如今因为皇后的失踪,他几乎丧失了一切理智。 李聿神色颓废而委顿,紧紧的捏着剑柄,一声叹息,说不出的忧伤,喃喃自语:“我不能将她弄丢……” 他说完,提剑,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 “启禀陛下!河谷那边寻了一些眉目!” 这时,百里阎寒迎上李聿,声音激动的回禀。 李聿听罢,心一沉。 第128章 父女 落叶缤纷,花自飘零,干涸的河谷被花叶铺满,自有一种冷落尽凋残的凄美。 拨开那些树叶,河谷下方被一扇低矮的石门堵住,石门被打开,里面却呈现出一条密道,密道幽深无底,除非亲自一探究竟,否则无从知晓里面是何等光景。 是深渊,也可能是世外桃源。 显然赫斯赞就是通过这个密道成功逃离,他带着灼染先没入水中,在迅速将石门打开,穿过石门里的密道最终得以脱身。 李聿决意进去查探。 百里阎寒因担心他的安危,立即上前阻止:“陛下且慢,容臣先进去试探一番。” “不必,你跟随朕后面。”李聿深邃的眸毅然决然的看着那道石门,似乎燃起了一丝希望。 或许,灼染就在密道的那一边等着他。 思及此,李聿进入了石门。 一片漆黑,似乎永无边际,李聿沉着镇定的一路摸索着,百里阎寒与羽林军们陆续跟随其后,因担心密道内暗设机关,随行之人时刻都在提剑防备着。 到达了目的地,却发现密道与山洞相连,待李聿寻到山洞的出口,外面皑皑白雪,天地之间皆是茫茫一片。其中有三两个身穿胡服的百姓正在牧羊喂马。 这里是西戎国境内。 李聿看着那银装素裹的世界,心中已是明了。 赫斯赞的确回到了西戎,灼染很可能也在他的手中。 于是李聿当即命令百里阎寒返回六盘山,与郭循带兵入侵西戎境内,声东击西,转移赫斯赞的注意力,他再趁此机会潜入西戎皇宫救出灼染。 金光熠熠的宫殿,辉煌如昼,赤色宫幔飘飘曳曳,宫人进进出出。 灼染躺坐在豹皮铺就的暖榻上,身上盖着毛绒绒的羊毯,只觉得浑身热烘烘的,很是惬意。 一袭胡服毛氅的赫斯赞守在一旁,细心的给她喂驱寒补汤。 赫斯赞眉目柔和,透着慈爱之光,有一瞬,好像死去的阿爹。 “阿爹对我真好,夷儿好想留下来永远陪在阿爹身边。”灼染眼眶发红,很是感动。 “只要你愿意,整个西戎国都是你的。”赫斯赞为她轻轻的擦拭着唇角,满眼的疼溺。 灼染摇头:“不,西戎国不能少了阿爹,正如大齐皇宫不能少了女儿一样。” 做西戎女王听起来比做大齐皇后要自在荣耀的多,可也终究是表象,到时赫斯赞的两个儿子会反她不说,她还要面临大齐的进犯,可谓是内忧外患得不偿失。 这时,耳边是赫斯赞一声无奈的叹息:“夷儿当真决意回齐么?” 灼染点头:“女儿会时常来西戎看望阿爹。” 赫斯赞听罢,叹一口气:“西戎与大齐纷争不休,此次一去,只怕很难有机会再见。” 灼染听罢,亦是叹息,想了想道:“阿爹放心,待回去,夷儿一定说服大齐皇帝与西戎交好,到那时,女儿将会频繁来这里与阿爹团聚。” “李聿是雄主,一直都有问鼎天下的野心,他的眼里只有扩张,除非阿爹我愿意献上西戎国地图,向他俯首称臣……” 说到这,赫斯赞停顿了一下。 话锋一转:“为了夷儿,阿爹愿意俯首称臣。”赫斯赞看着灼染,鹰眸透着坚定:“如此一来,也省去了边界冲突与常年征战,我只要西戎百姓过的好,夷儿过的好。” 赫斯赞说到这,眼眶发红,将灼染抱在怀中:“是阿爹对不起你和你娘,当初若及时前去东洲寻她,她也不会被郑氏王族残害,你更不会遭受那么多的磨难,是我辜负了你们……” 灼染默默听着,亦是满脸动容。 心中却为赫斯赞决意向大齐俯首称臣而雀跃着。 看来她这几日的努力没有白费。 一路跟随赫斯赞逃回西戎国,一开始赫斯赞便将她当做阿娘詹明桦,甚至看她时总是目光灼灼满眼炽热,以至于她总害怕与他单独相处。为了摆脱做阿娘的替身,她便告诉赫斯赞,她是他与詹明桦的女儿,又担心赫斯赞不相信,便细细讲着阿娘的生活习惯以及过去点滴,对他说阿娘当初时常念他,想他,却因为躲山中贼寇,不得不离开雪谷,赫斯赞渐渐的相信了她,并且给了她至上无边的父爱。 因灼染那日逃离时跌入水中染了风寒,他更是担心的不行,日日前来守着她,体贴入微的照顾她,关心她。 相处下来,灼染更能清晰的感受到赫斯赞对阿娘的亏欠。于是他将那份对阿娘的亏欠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尽可能的弥补她。加之赫斯赞坚信她是他的亲生女儿赫夷,更是巴不得将最好的留给她,即便她不要,他也执意要给。 从赫斯赞的言谈中,她也知道了阿娘与他的过往。 二十五年前,正值二八青春年华的阿娘詹明桦遇见了二十岁血气方刚的赫斯赞,赫斯赞以商人的身份去东洲购药。阿娘出身医药世家,外祖父詹叔同是当初名震天下的济世神医,赫斯赞慕名拜访外祖父,由最初的购药商人转变成了詹府的学徒,渐渐的与阿娘生了情愫。因赫斯赞聪慧睿智,颇有学医天赋,很快被外祖父器重,亦有意将阿娘许配给他,直到发现赫斯赞为西戎人,外祖父顿觉被骗,甚至还怀疑他是故意接近詹家窃取药方,一怒之下便强行斩断二人姻缘,并派人强行将赫斯赞驱逐。阿娘任性,女扮男装与他一同私奔,在那如梦似幻的雪谷里,他们拜堂成亲结为了夫妻,最后阿娘怀孕生下一女,取名为赫夷,只是那个孩子刚出身未满一个月,赫斯赞却因西戎内乱不得不回去,并叮嘱阿娘在雪谷等着他,承诺一定回来接她母女二人,冬去春来,万物复苏,赫斯赞再去寻阿娘时,阿娘早已经不见人影。 他微服去了东洲找外祖父,外祖父反过来却向他要人,并声称是他弄丢了阿娘,詹家永远不会原谅他。 自那以后,赫斯赞终日活在愧疚中,虽娶了王后,又连生三子,却依然忘不了阿娘。 然而他的忘不了却曾让灼染嗤之以鼻,当时她只以为赫斯赞正如李聿那样,不过是自以为是的深情罢了。 可是赫斯赞为了弥补心中的愧疚,却愿意向李聿俯首称臣。若不是他情意绵长,怎可能为了她而拱手让出西戎? 这一点,李聿是远远比不了的。 灼染并非赫斯赞的女儿赫夷,赫夷若活在世上,今年已二十有四,而她,还不到二十的年纪,比赫夷小了整整五岁。 为了打父女亲情牌,灼染刻意将自己年龄改大了。 至于真正的赫夷去向何方,阿娘又因何原因而忘了赫斯赞,灼染不想深究这些。她只知道,她现在需要赫斯赞女儿这个身份来巩固自己的后位。 “启禀陛下,十万大齐兵马进犯我西戎边界!” 回过神,听见殿外传来了大都尉高亢的义愤之声。 赫斯赞松开了灼染,为她盖上毯子,轻言安慰着:“夷儿只管放心,这一仗打不起来。” 赫斯赞走后,灼染躺在榻上思来想去着。 李聿进犯西戎并非是为了寻她,而是因为计划失败后的不甘心罢了。 灼染冷冷一笑。 如果没有赫斯赞与阿娘的这一层关系,身为大齐皇后的她怕是早已经成为受尽屈辱的阶下囚了。 李聿自然不会愧疚,只会觉得这是她合该受的。 因为他说过,身为皇后就应该忍辱负重。 灼染的眼前浮现出李聿那张倾城绝世的脸,无情无温,冷漠孤高,还带着一贯的鄙夷轻蔑。 恨意从四肢百骸细密毛孔里钻了出来,灼染暗自咬牙将其抑制。 心字头上一把刀,要忍。 “皇后在这里好生快活。”低冷的声音似幽灵般响起。 灼染再一看,眼前浮现一抹高大的男子,男子身穿胡服,正压抑着步伐缓缓的接近她,在她的视线中不断放大,直到将她的瞳孔占满。 是李聿。 并非幻境。 是真实的李聿。 他怎么会出现在西戎王宫? 灼染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直到李聿欺近捉住她的手,她方才清醒。 “陛下!你怎么来了!你是如何进来的?”灼染装作激动的样子,扑到他怀中,随即成了泪人儿:“陛下可知,臣妾差一点就死了。” 说完,嘤嘤嘤的哭出声,别提有多委屈了。 李聿握着她的肩膀,克制着连日来的思念,冷冷的打量着她。 一身织锦胡服,长发垂腰,头戴金镶贝玉琉璃凤顶玉冠,面似桃花,体态丰腴,完全一副西戎骄女的模样。 想到之前她与赫斯赞亲密无间的相拥一起,李聿醋意上涌,似滔天怒海般向她袭卷而来。 “赫斯赞舍得让你死么?” 扣住肩膀的力道不由一紧,灼染颦蹙蛾眉,看着面颊消瘦一圈的李聿,一字一句的道:“他不舍得,因为他把我当做亲生女儿看待。” 灼染无视李聿那张愈发阴沉的脸,感激淋涕的道:“若不是他,我真的会死,会被赫勒钦捅死,也或许会被炸死。陛下真坏,让臣妾等了这么久!” 李聿眼底划过一抹痛色,愧疚蔓涌,挡住了翻腾的醋海,倏然间将她紧紧的搂在怀中:“朕带你回去。” 灼染仰着脸看着他,圈着他腰,微微一笑:“好,臣妾想念长意了。” 李聿捧着她的脸,深深的吻了她,失而复得的充足感溢满了胸腔,他的心塞满了甜蜜蜜的东西,不再是空荡荡。 李聿掀开毛毯,将她抱离。 因李聿身穿胡服,看起来像西戎禁卫,而且又有灼染的西戎公主身份加以掩护,很快便成功离开。 走出西戎王宫,却看见赫斯赞早早的等在那里。 原来赫斯赞早已知晓李聿潜入王宫,且还授意宫人允他带灼染离开。 李聿器宇不凡,即便身穿胡服,假扮西戎禁卫兵在宫中行走,也能看出与常人不同,赫斯赞又岂会看不出? 能成功潜入西戎王宫,自然是宫中细作的功劳。李聿对待西戎早已经是虎视眈眈,正如当初攻略东洲那样,将王宫遍地安插了大齐细作。 可见李聿的势力早已经渗透了西戎内部。 赫斯赞放李聿离开,一是为了灼染,二是为了西戎百姓。 赫斯赞向李聿揖礼,并表明自己的态度:他愿意向大齐俯首称臣,从此西戎归顺大齐。 “我赫斯赞有一个条件,大齐皇帝不能废后。” 李聿听罢,皱眉。 赫斯赞见状,笑问李聿:“皇帝陛下做不到吗?既做不到,为何要千方百计潜入西戎带走我的女儿?我的女儿跟你回去,可不是吃苦的!我很想将她留在西戎,可她执意要回去做你的皇后,她一片痴心岂能由你如此轻贱?今后你若负她,我赫斯赞定是不依的!” 李聿握紧了灼染的手:“她是朕的皇后,永远都是,西戎王此番交易未免多余。” “君心难测,世事难料,我争取的不过是西戎百姓能安居乐业,我的女儿能一生幸福,陛下说,她将永远是你的皇后,也请陛下记住这句话,莫要忘记。” 灼染泪眼涟涟的看着赫斯赞,心中很是感动。 最后,赫斯赞俯首称臣,西戎国归顺大齐,而赫斯赞仍然是藩王,世袭罔替。 数月后,灼染与李聿回宫。 迟婳已是大腹便便,长意也长高了不少。 刚一回宫,裴子霁为首的朝臣开始上奏请求李聿废后。 理由是灼染被西戎王抓去做了俘虏,俘虏将会是耻辱般的存在,更无资格再做皇后,而灼染更应该自请退位。 迟婳的父亲迟晟与他意见相左,并声称灼染说服西戎王归顺大齐,功不可没,母仪天下非她莫属。 裴子霁自然不依,刻意戳李聿的痛处:“迟将军所言极是,皇后劳苦功高,为了让西戎王俯首称臣,与之彻夜长谈,深入交流,才有了今日的臣服,西戎王臣服的是谁?臣服的是皇后,他西戎王就是皇后的裙下之臣!” “裴子霁,你放肆!”李聿剑眉横扫,怒不可遏。 裴子霁脸色一变,跪在地上。 第129章 稳固 朝臣皆被震住。 当初霍承与宁王李修先后谋逆造反,圣上虽有不满,却一直深藏情绪不露表面,从未这般动怒过,每日上朝,不论大小事皆温言细语相告,今日这般大动肝火还是头一遭。 那赵皇后在圣上心中分量可见一斑,自然不允许旁人编排她的不是。 “皇后贤良淑德,庄静自重,亦洁身自好,堪称母仪天下之典范,谁敢再出言不敬,朕也不必顾虑君臣之情!” 髹金龙椅上的李聿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敲击着每位大臣的心房。 裴子霁听罢,心一咯噔,膝盖又软了几分,两手撑地,脑袋磕在了地上,不断的往地上渗落汗珠子。 身后朝臣齐齐跪下拜倒。 迟晟得意的勾唇,随即又道:“皇后为陛下收服西戎,又为陛下安抚东洲民心,乃是巾帼英雄,女中尧舜!” 李聿闻言,舒朗眉目微微蹙起,带着些许疑惑:“可是东洲百姓生了事?” 迟晟便如实禀报:“启禀陛下,东洲北部常有山贼流寇作乱,是皇后派了济世侯前去镇压的,并且还捐出了五万贯脂粉钱救济当地百姓,百姓们视她如施仁布善的活菩萨,并联名写下万言祈福书,希望大齐国祚永存,陛下与皇后恩爱相携,幸福永长!” 迟晟说时,身后副将将那万言书卷抬了进来,一点点的摊开,呈现在李聿的眼前。 李聿见此,颔首,眸中流光潋滟,漾着一丝柔情。 文武大臣心中各自都很清楚,从此皇后有东洲和西戎傍身,庙堂后宫都已无法撼动其地位,就算圣上想废后,也需慎重考虑。 今后裴子霁的女儿也好,窦沐的女儿也罢,都别想取代她。更何况赵皇后的段位如此高深,怕是无人企及。 灼染一袭凤尾石榴长裙,正教长意识字,此时她人虽在椒房殿,却早已经得知了朝堂上发生的事情。 裴子霁奏请李聿废后,以“俘虏”,“裙下之臣”等侮辱字眼来贬低她,幸而迟晟一直为她说尽好话,又拿出东洲百姓联袂写的万言书,为她讴功颂德,祈祷她与李聿恩爱相携,幸福永存。 李聿满意于西戎的归顺,更在意民心所向,而她不仅与西戎关系密切,亦深得东洲百姓的爱戴,凭这两点,她的价值自然也就直线上升,同时也彻底稳固了中宫之位。 李聿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君王,她能带给他如此可观的利益,他当然不会废她。 如今稳住了后位,该是拔除裴子霁的时候了。 至于夷染,就由她待在囚笼内,做一株温室里的花朵吧。凭她与李聿如何恩爱,反正再也无法威胁到她的后位。 灼染一边陪长意玩,一边翻看了内宫膳食用品等清单账目,而后该添置什么或该撤掉什么,均事无巨细的告知了采风和采薇等人。 没过一会儿,贤妃窦清窈领着众妃嫔前来请安,之后便是德妃颜冉,宸妃迟婳,乔充仪等人皆成群结伴而来。 椒房殿顿时热闹了起来,叽叽喳喳的讲着这数月以来宫中发生的事情。 有说夷女夜夜都跑出来站在栏杆旁对着月亮唱曲子,也有说丽妃禁足时不安分,总是在宫里骂骂咧咧的摔东西等等,甚至还说起了哪个宫女和常侍太监好上了,哪个又对食了等等,皆是一些生动琐碎的平常事。 “永巷里有个更衣还想勾搭国舅爷济世侯呢,那一日装病跑去太医署,缠了国舅爷好久……国舅爷一派君子作风,直接叫人将她拖走了。” 陈宝林一边嗑瓜子一边说着。 灼染不由一愣。 迟婳小声告诉她,那更衣便是曹尔雅。 尔雅如此行为当然不是倾慕阿兄赵瞻,怕是故意抹黑阿兄的名声,连带着牵累她。 思及此,灼染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清窈姐姐,曹更衣如今被安置在何处?”西狩这段时日,由窦清窈暂理六宫。 回宫前几日,她从采风口中得知丞相窦沐进宫劝过窦清窈,要她争取皇后之位,不过窦清窈没有答应。 正因如此,灼染对窦清窈又多了几分信任与亲昵。 窦清窈答:“因为上次的事情,嫔妾罚她去了浣衣局。” 灼染听罢,点点头,思索着。 “如今皇后回宫,不妨重新发落她。”窦清窈笑着提议。 迟婳道:“尔雅心术不正,不如将她逐出宫好了,也免得以后生事。” 颜冉亦是附和着:“若皇后念及旧情,不如给她换个身份,待她出宫,可将她许配给庶民。” 灼染缓缓点头,却没有定下主意,然而心中却多了一个主意。 她不妨借尔雅来扳倒裴家… 尔雅曾经对她说过,她的叔叔曹随在裴子霁门下做幕宾… 待一屋子的妃嫔离开之后,采薇上前,手中还拿着一封信件。 “皇后娘娘,西戎王鸿雁来信!”采薇上前,将信件呈给灼染。 这是她与赫斯赞的约定。 待她回大齐,他会以鸿雁传书的方式与她通信。 灼染秀眉漾开笑意,将信件打开。 赫斯赞在信中问她可有平安抵达,又问她喜欢吃什么,他会派人送去,还问她京师天气如何,冷不冷,又提及了西戎的天气,优美的文字堆砌一幅水晶剔透的冰雪世界,虽然琐碎,字里行间却透着浓浓的父爱。 灼染不由的笑了。 “何事这般开心?”耳边传来李聿低沉的声音。 灼染还没来得及开口,手中信笺已被李聿拿了去。 李聿沉默的看,神色阴郁。 灼染便解释道:“是西戎王写来的问候信语。” 李聿冷哼一声,将那信笺丢置案上:“以后若再来信,可先送至朕的手上。” 言语间满是醋意。 灼染撒娇的握着他的手,仰着脸,一只手圈着近前高大的男人:“不过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关心,也值得陛下这般吃味。” “父女与否,你心里最清楚。” 李聿抬起她的下巴,眸光交织中,灼染窥探了他眼底的痴狂野欲。 心惊肉跳之际,被他毁灭般的压下朱唇。 霸道贪婪的吸吮几乎快要令她窒息。 灼染被欺倒在宝座。 石榴裙内,兴风作浪。 灼染挡住那只手,气喘吁吁的阻拦:“陛下,不可白日宣淫。” 李聿慢条斯理的毁她心智,直到她的眸渐渐迷离。 “不可么?” “嗯,不可白日宣……”灼染摇头,声音有些脆弱。 李聿俯首,攫住她的唇:“朕好想你。” 一丝电流麻遍全身,顷刻间摧毁一切…… 难分难舍,沉醉不休,二人抱在一起面面相觑。 “天下于朕,广阔无垠,阿灼于朕,不过此处一隅。”他说时,捉住她的手,贴放在疏狂的胸口处,那么的深情,深情到可以让无数女子甘之如饴。 灼染甜甜一笑,伸着手指勾划着他精实的胸膛:“臣妾也是,这里只有陛下。” 她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李聿捧着她的脸,玄石般的眸中是极致的深情和从未有过的认真:“从今以后,只有朕与皇后。” 灼染点头,搂着他的脖子:“还有长意,我们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好,不分开。”李聿笑了。 笑的风华绝代,迷人万千。 回宫半月,李聿并未召幸妃嫔,只宿在椒房殿,有时候会与灼染去长安宫,若是夜里深了,便留在曾经的偏殿歇下。 灼染深知不能霸宠,便劝李聿翻牌宣召贤妃德妃她们。 每次这样劝,李聿便握着她的手把她揽在怀中,控诉她的言而无信。 “说好我们要永远在一起,不分开,你怎的又将我推出去?” “可她们也是陛下的妻子呀,陛下是皇帝,雨露均沾才能平衡后宫稳定朝堂,臣妾也是为陛下好。” “这样的好,朕不要也罢。”李聿握着她的下巴,细密的吻洒落在脸颊与脖颈上,之后埋在她的颈窝处,深深的吸嗅着那醉人的芬芳。 沉溺其中。 李聿似乎每日都有用不完的精力,次次同眠,次次如此,直到她连连求饶,他才罢休。 “给为夫生个孩儿吧。”李聿抚着她的绯红的脸蛋儿,轻柔的道。 灼染点头,连连说好。 李聿走后,她便悄悄服用了避子药。 避子药是她托采薇去太医署找阿兄开的。 之前她的确有过生子傍身的念头,如今她已得知长意是她的儿子,只想好好培养长意,让长意当上未来储君。 而且,她不想为李聿生儿育女。 因为她打心里嫌弃他,憎恶他,痛恨他。 二日,灼染去济世侯府省亲。 兄长赵瞻带领侯府上下跪迎。 一身华丽凤袍,头戴凤冠的灼染下了玉辂,立即挥手免礼。 兄妹二人相视一笑,一阵嘘寒问暖之后,灼染发现赵瞻的目光落在一个清瘦干练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是赵瞻的女徒弟,叫白清韵,生的眉清目秀,娇美可人,只见低首垂眸显得很是沉静稳重。 察觉到二人生了情愫,灼染打算撮合一番。 “灼华,你究竟要做什么?” 赵瞻蹙眉,看着有些神色游离的灼染,再次问道。 灼染回过神,发现赵瞻已遣走了白清韵以及仆人。 只余下兄妹俩。 一缕担忧掠过赵瞻眼底。 灼染淡淡一笑,拉着赵瞻的手坐下:“裴子霁在朝堂上奏请废后,处处与我作对,而他的妹妹丽妃几次三番要置我于死地,这根刺必须拔掉,如不然,他还会找机会针对我,宫里头他无法干预,将来必是要从阿兄这里下手。” 裴子霁掌管廷尉司,宫外到处都是他的耳目与爪牙,他若针对济世侯府,定会暗中使绊,给不谙官场的阿兄来个猝不及防的欲加之罪。 灼染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 赵瞻皱眉,却是百思不得其解:“与那味药有何关系?灼华,那是宫中禁药,不可乱用。” 灼染笑的恬静,乌眸诡艳:“自然有关系,我要拿它来助宠。阿兄就不要问了,我一向谨慎,自有分寸,再说了,就算事情败露,李聿也奈何不了我,他现在不敢废后。” “那你万事小心。”赵瞻心疼的拍了拍她的手,叹了一口气。 李聿利用她,将她推向危险边缘,置她生死于不顾,她自然是怨恨的,只要能让她舒心畅然,他这个当哥哥的甘愿做她的帮凶,在背后默默支持她。 帝王向来唯利至上,一切皆以利益考量,莫说利用她了,牺牲她都有可能。 这也是最最残忍之处,却在帝王眼里习以为常。 深宫中的女子,若一味的看不透想不开,终为情所累,大抵都是郁郁寡欢,消香玉殒,好在她足够坚强,并未被打垮。 赵瞻佩服灼染的同时,却也更加的心疼她。 灼染接过赵瞻递来的药,很迅速的掩入袖中。 这药无色无味,融入水中看不出有任何异常。只要助宠成功,就会向她的计划慢慢靠拢。 兄妹二人又聊了一些别的,期间灼染提到了白清韵的事情。 赵瞻的脸不由一红:“莫胡说,清韵是为兄的徒弟。” “那又如何,只要你有情她有意,何必在意这些?阿兄若愿意,我可以为你们赐婚。” 赵瞻没有回答,而是转移了话题:“我已派人寻了詹嬷嬷,因上了年岁便将她安置在府上养老。” 灼染一听,立即问道:“她可知晓当年阿娘与赫斯赞的过往?” 赵瞻点头:“她是阿娘的贴身嬷嬷,自然知晓,事实真相大抵与赫斯赞所言无异,只是……” 他皱眉,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当年赫斯赞回西戎后,外祖父亲自去雪谷将阿娘绑回,后外祖父亲自研制了一种药,名为错忆,强行给阿娘服用,之后阿娘便忘记了赫斯赞,赫斯赞来东洲找过几次,外祖父声称阿娘早已经与他断绝关系,她是死是活都与詹家无关,外祖父骗了赫斯赞,因为那时候,阿娘已经被推上花轿嫁给了阿爹……” 灼染好久才回过神,又问:“那个孩子呢?赫斯赞与阿娘的孩子去了哪里?” “外祖父将她扔去了荒郊野岭,任其自生自灭,后来詹嬷嬷实在不忍,便暗自将那个女娃抱给乡下亲戚抚养,外祖父知晓后,将詹嬷嬷撵了出去。”赵瞻压低了声音,道:“那詹嬷嬷给她取了名字,叫夷染。” 灼染沉默着,心中掀然大波,五味杂陈。 第130章 同母 夷染正好二十有四,比她大五岁。 原来她们眉目间的相似源自于血缘亲情,也正因为如此,她才引起李聿的另眼相看,从而靠做夷染替身步步上位。 夷染就是赫斯赞的女儿赫夷,是她同母异父的姐姐。 这个真相令灼染几乎惊怔了好久。 木然的坐在那里,沉默不语。 她想到了和夷染过去的恩恩怨怨点点滴滴,想到了阿娘,想到赫斯赞,心如一团乱麻。 “赫斯赞已认你做他的女儿,事已至此,就将这个真相掩埋于心底吧,至于詹嬷嬷,她与夷染多年不见早已无法认出,即便你说你是夷染,她亦不会有所怀疑,何况她向来言行谨慎,自不会到处乱言,你不必担心,也不必心生负罪。” 赵瞻柔声开口,安慰着灼染。 灼染缓缓点头。 她既冒充了赫斯赞的女儿,就必须冒充到底,绝不能让赫斯赞知道这个真相。 因为于她不利。 若赫斯赞知晓夷染才是他的亲生女儿,定会因为她的欺骗而心生憎恨,到那时,他定是要以西戎王的身份来助夷染翻身,成为夷染强大的后盾。 夷染本就一直对她抱有杀心,到那时,怕是会变本加厉的针对她。 以她对夷染的了解,定不会因为她是她的妹妹而心软。 尽管如此,灼染还是抱着一丝侥幸的心态。 回宫之后,灼染去看望了夷染。 她还特意赠了一堆的赏赐物给她。 囚室里的夷染依旧绝美如玉,一身羽缎华衣,满头珠钗璎珞,正甩着水袖在翩翩起舞,口中还不断的哼着情意绵绵的哀婉曲调:“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 甜美的声音透着淡淡的忧伤,轻盈舞姿如蝶翩跹,灵妙动人。 一曲舞罢,夷染站在那里高傲如初的看着灼染,冷笑一声。 “当了皇后又如何,从始至终你都是我的替身。” 灼染容色平和的看着她,道:“没错,当初我就是奔着做替身进宫的,我很庆幸与你有几分相似。” 夷染嘴角的笑凝固,一点点的变的歇斯底里。或许囚室里的压抑磨炼出了她的忍耐力,她很好的克制了情绪,继续冷嘲热讽:“替身永远是替身,终不会长久,别看你现在风光无限,不过是盛极一时罢了,聿郎爱的还是我。”她展开胳膊,原地优雅的旋转一圈:“看见了吗,这是他为我打造的华丽温室,名义上将我打入冷宫,实则是为了保护我,保护我不被伤害。” “或许吧。”灼染扫视一圈囚室内精致典雅的陈设,显得漫不经心。 “你好可怜,从未得到过他的心,因为他的心被我完完全全的占据着,任谁也无法取代。”夷染杏眸微挑,洋洋得意。 灼染一笑置之。 那又如何,她才不在乎。 “人与人不一样,你在意的是那些虚无缥缈的情爱,自然乐在其中,而在我看来,情爱无任何实用价值,你若喜欢,那便继续待在此处坚守你的初心吧。” 来时,灼染还想着应该多善待她一些。 若夷染诚心示好与她冰释前嫌,她会考虑与她融洽相处。 不为别的,只为夷染是阿娘的长女。 然而夷染今日的态度让她彻底打消了和好的念头。 当晚,李聿便知晓她去囚室见了夷染。 李聿一袭绛色龙纹常服,走进椒房殿,神色凝重。 他告诉她,夷染磕伤了后脑。 说时,看向她,带着些许不满与愠怒。 “今后,莫去招惹她。” 语气隐含警告。 事关夷染,他对她的深情便顷刻间不复存在。 他在意的女子受了伤,他紧张都来不及,自然也就没有心情继续扮演深情了。 不过是虚情假意罢了,她不稀罕。 “这么说,陛下认定是臣妾弄伤了她?”灼染淡淡一笑,为李聿端来热茶。 灼染心下明白,在她离开囚室后,夷染以自残的方式惊动了李聿,并且让李聿相信她的磕伤是她这个皇后恶意所为。 夷染无时无刻都在找机会栽赃陷害她。 李聿握着她的手,沉缓摩挲:“即便不是你亲手所为,也是因你而起,你的出现使她情绪过激,让她有了轻生的念头。朕不希望再有第二次。” “臣妾记住了,以后不会再去打扰她。”她沮丧抽手,端起那杯一樽沏好的清幽香茗,亲自喂他唇旁。 李聿抿了一口,深锁的眉间掠过一丝纠结,低沉道:“皇后可先就寝,朕明日再来。” 灼染大度而乖觉的恭送李聿离开。 她知道,因为夷染磕伤,李聿再无心情与她温存,注意力早已经转移到受伤的夷染身上。 方才他只品了一口茶,也不知道是否见效。 李聿来之前,她将茶内兑了阿兄给的那一味药。 此药还有一个极其诗意浪漫的名字:寻芳觅香。可分别用在各不相干的男女身上,两者无论距离多么遥远,都会依靠体内散发的气味异性相吸,成功寻到对方,然后交合。 若见效,李聿会在去探望夷染的途中临时起意…… 灼染扬眉,笑的粲然,纤手捏着酒樽,一饮而尽,似乎在提前庆祝自己的计划成功。 月下,李聿还未走远,高大孤寂的身影徘徊在椒房殿外,衣裾随风流荡,远远的看着殿内的柔暖微光,灼染晕红的俏颜浮绕于心,深沉的依恋驱使他转身折回。 “这一切皆因你而起,你才是我不幸的根源!” 耳边传来了夷染凄厉哀怨之声。 愧疚上涌,复又放慢了脚步。 一番纠结,最终愧疚压下所有,消失在了夜色中。 囚室外,宝络站在汉白玉栏杆旁向下窥望着。 一抹欣长身姿踏月而来,渐行渐近。 宝络开心的不行,立即回到囚室向夷染禀报:“娘娘,圣上来了!” 夷染大喜,假装倒在榻上,刻意松散衣领,露着一片雪白的肌肤。 她要想办法让李聿留宿在此,获取复宠的机会。 夷染摆了一个柔弱而又风情的姿势,静等着李聿到来。 等了半天,却无任何动静。 很快,宝络垂头丧气的进来告诉她,李聿半道上又离开了。 夷染气的手抖,发泄似的撕扯着身上的薄衫。 宝络上前不断的安慰着:“许是陛下有要事……” “这么晚了,能有什么事?定是赵氏从中作梗截走了他!那贱人!我与她势不两立!” 夷染咬牙切齿,满腔怒恨无处宣泄,直将贴身裙衫一撕为二。 正这时,一个宫女走了进来。 定睛一看,是丽妃裴然…… 天微亮,灼染睡的正香,却被一阵急促的步伐扰醒。 帐幔突然被掀开,映入灼染眼帘的,是一脸寒霜的李聿。 “陛下…” 灼染起身坐于帐内,伸手要去抓外袍披于身上,手腕一紧,被李聿强行捉住。 他的眼睛像是冰锥一样割剜人心,阴郁的脸上布满寒冽。 “昨晚,那茶里兑了什么?”李聿嘶哑的质问她,力道一重,灼染被迫靠近他一分。 视线沿着瘦削的下颚,她能清晰看见那脖子上留下的细密暧昧的吻痕。 这是欢爱的烙印。 灼染无辜的和他对视,水盈盈的乌眸满是迷惑与不解:“陛下这是何意?” 李聿更为恼火,锐目如刀:“是为何意,皇后应该心知肚明。” “臣妾,不知。”灼染一双小鹿似的眼睛看着他,摇头。 李聿咬牙:“下药乱朕心智,助曹氏复宠。” 灼染心中了然。 因那“寻芳觅香”的作用,李聿昨夜去永巷幸了尔雅。 当然,她是绝对不会承认下药之事的。 “陛下想临幸谁便临幸谁,岂是臣妾能左右的?昨晚陛下驾临,臣妾沏了陛下最爱喝的六安茶,臣妾以性命担保,茶内无任何药物添加。”灼染坦然的看着他,一字一句,没有一丝心虚:“何况,陛下尝惯了六安茶,若真下药,以陛下的敏锐会察觉不出吗?” 她的坦然令李聿更为火大。 “没人能控制朕的心智,除了药物。亦没人能蒙过朕的双眼给朕下药,除了你。”李聿扣住她的下巴,骇怒黯然的眸掠过一丝悲愤。 灼染看着他,心尖一颤。 遂又很快将流泻而出的情绪潜藏于底。 “为了让朕雨露均沾,皇后可真是煞费苦心,呵呵,就这么想将朕推给别人?朕的好皇后,果然大度!” 他知道她不会承认,他愤怒的是她以这种卑鄙方式将他拱手于人! 曹氏在她心中就有那么重要么!几次三番助她复宠!她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臣妾没有,臣妾心悦陛下,爱慕陛下,又怎会下药算计陛下?臣妾真的没有……”灼染摇头,泪如雨下,试图去抱他,被他推开。 灼染身体不稳的倒在榻上。 李聿冷冷的看着,不为所动。 她惯会以虚情假意来迷惑他,口口声声只想与他长久,想与他永远在一起不分开,通通都是鬼话。 这些伎俩不过是她攀附高位的手段。 为上位,费尽心机讨好他取悦他的后妃比比皆是,他早已经看穿,根本不为所动,偏他却着了她的道。 “皇后且宽心,朕不会让皇后失望,朕会好好疼爱你的好姐妹,直到你满意为止。”他冷嘲勾唇,欺身而来,轻佻抚触她的面颊,笑的肆然。 片刻,抽手离去。 深宫只是一个戏台,女人于他不过是利用的筹码,自然也包括她在内,他可以逢场作戏,大可不必如此当真。 李聿神色更阴沉几分,走的决绝。 好久,灼染下榻,一番洗漱之后,换上曳地凤袍,对镜梳妆时,采风走了来。 “圣上已下旨,册封曹氏为正一品贵姬,赐字为兰。” “嗯,知道了,贤妃她们来了吗?”灼染往髻上簪了一朵牡丹花。 “贤妃德妃她们此时都在殿外候着呢。” 灼染去了正殿,召了众人进来。 一番陆续请安之后,迟婳便拿尔雅册封之事起了开头。 窦清窈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也不知道暗里使了什么伎俩,居然能让圣上鬼使神差的跑去永巷临幸她?皇后可不能由她暗里胡来!” “这万一行了蛊媚之术,那就更不得了了!” “若是靠着歪魔邪道迷惑圣上,必须要对她严加惩治,万不能由她继续荒唐!” “昨夜里听浣衣局的小宫女芜儿说,天快黑的时候,曹氏就心神不宁,跟个游魂似的唤着圣上,该不会她念的什么咒语,将圣上给召唤去了永巷……”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神乎其神。 “那芜儿不过是浣衣局小小奴婢,居然还能跑到楚美人跟前儿编排本宫的不是?想是美人故意收买了她,让她到处乱嚼舌根,意图坏本宫名声!” 这个时候,尔雅一袭喜红华丽的广袖锦袍,云髻高耸,两侧插戴着别致的挂珠金鎏凤簪,眉心花钿更显妩媚明丽。 此刻的尔雅是正一品兰贵姬,位于皇后之下。 那楚美人听罢,立即皱眉解释:“嫔妾可没有收买她,再说了,若行得正坐得端,谁没事胡乱编排啊?” 尔雅冷笑,直接走过去坐在离灼染不远的左下方,拿着团扇,缓缓的摇着:“自然是有心之人了,她们瞧着本宫得了宠,晋了位分,心生嫉妒,便什么脏水都往本宫身上泼,圣上只是念着本宫,本宫亦对圣上日思夜想,两情相悦的事情却被传的如此不堪,皇后娘娘就应该好好整顿一番,别到时候落个助纣为虐的污名。” 说完,似笑非笑的看着灼染,带着得意。 灼染温和点头,道:“善妒乱言皆不可取,各宫应和睦团结,为侍奉圣上多多费心才是,何况,姐姐妹妹们都是貌美灵秀的可人儿,颇得圣上欢心,也没必要去嫉妒兰贵姬,兰贵姬有的,你们也有,兰贵姬没有的,你们仍然有,如此一想,也就释然了。” 众人听了灼染的话,顿时豁然开朗。 纷纷点头声称“皇后所言极是”。 尔雅听罢,脸色很难看,紧紧捏着手中精美团扇,道:“也是啊,众姐妹只是不如本宫位分高罢了,其余倒也勉强算是不相上下吧。” “自然还是有些差别的,嫔妾虽不及贵姬娘娘位分高,可嫔妾父亲为当朝丞相,位列三公之首,重在母家根基深厚。” 窦清窈故意道。 颜冉又笑道:“嫔妾兄长为南越王,身为南越公主,嫔妾不远万里前来联姻,以表归顺之心,兄长更是深得圣上倚重。” 迟婳又道:“嫔妾母家自不如两位姐姐,不过嘛,父亲好歹也是镇守东洲郡的护国大将军。” “嫔妾父亲为九卿郎中令……” “嫔妾家父乃监察御史…… …… 众妃嫔一言一语,自报家门时不忘表忠心,言语间皆是得意。 她们得意于家族的显赫,这是出身商贾之家的尔雅所没有的。 尔雅脸色难看至极,握着团扇的手指泛着青白。 灼染尽收眼底,以关心之态袒护尔雅:“贵姬母家虽未有文官武将出世,但是为皇家供应各色各样的盆景花卉,给御花园添了鲜艳景致,也算忠心可嘉。” 灼染话落,几个世妇掩唇偷笑。 尔雅的脸色一时白一时红的,暗自咬牙,显然气的不轻。 二日,尔雅的叔叔曹随被李聿提拔,做了正二品中大夫,为御前近臣。 尔雅终于扬眉吐气,次次请安都要炫耀一番,以示皇帝对曹随的器重。 第131章 无心 尔雅也的确有炫耀的资本。 因为李聿给她的宠爱无人能及,几乎日日宣召,夜夜临幸,可谓宠冠后宫,三千粉黛尽失了颜色。 尔雅不甘落后于人,在侍寝时给李聿吹了枕头风,成功举荐了曹随。 曹随学识渊博,且文胆武略样样精通,深得李聿赏识,父亲曹渊则晋升为了正二品的通奉大夫,虽说是个文散官,但为皇帝亲自封赠,自然荣耀排面。 眼瞧着尔雅一步登天,成了正一品贵姬娘娘,刚解禁的丽妃裴然有些不服气。 当初的曹尔雅不过是一个母家寒酸且又自卑怯弱的小小婕妤,她的叔叔曹随也仅仅是父亲手下的门客,凭什么享尽荣宠,高她一头? 丽妃见尔雅繁复盛装的雍容模样,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待从椒房殿请安完毕,丽妃走出去,和尔雅并肩。 “贵姬娘娘如今独得圣上恩宠,可谓风光无两,不像嫔妾,成了圣上眼里讨嫌的怨妇,唉,过了这么久,只怕圣上都忘记嫔妾长什么样了。” 说完,红着眼眶,落了几滴泪。 “是想让本宫助你复宠吗?”尔雅冷冷的问,透着一丝不屑。 当初二人在对付灼染时倒是齐心协力,可事情败露之后,她二人便互相揭短,早已成仇,今日裴然主动示好,并非真心和睦,而是有求于她。 裴然瞧着尔雅那一副不把她放在眼里的高傲姿态,心中有些窝火,可现在她矮人一头,只能先忍着。 “贵姬姐姐如今在圣上跟前儿最能说的上话,不如替嫔妾好言一番……” “本宫很忙,没时间,丽妃还是去找皇后吧,每晚的绿头牌由皇后钦定,说不定等个一年半载之后,圣上就会翻丽妃的绿头牌,丽妃且耐心等着。”尔雅打断了她的话,一口回绝时还不忘嘲讽她一下。 裴然咬牙,精致秀脸因气愤而变成青色,用力翻搅着手中丝帕。 尔雅看都不看她,在锦好的搀扶下神气活现的像一只漂亮孔雀。 裴然盯着夷染的背影,然后追了上去,漫不经心的道:“贵姬娘娘别忘了,当初曹大人可是裴家的门客,嫔妾父亲乃九卿廷尉,就怕手中还捏了好些不利于曹大人的案子呢。” 她故意吓唬尔雅。 尔雅顿住步伐,恼羞成怒:“你敢威胁本宫?” “嫔妾哪敢啊,不过是让娘娘小心些,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毕竟家父深知曹大人的底细,曹大人若真的牵扯上了某一宗贪污案,连累的可是整个曹家,届时娘娘也会跟着面上无光。” 尔雅花容失色。 她绝不会允许曹家栽跟头,所以,她妥协了。 当晚,望夷宫内,尔雅与裴然同时侍寝。 灼染还未进殿,放浪的靡靡之音伴随着男人低沉的笑声传进了耳中。 灼染皱眉,心生厌恶。 平日这个时辰她早已经歇下了,只因今晚李聿传她来望夷宫,说是有事商议。 她不想来,但是又不能抗旨。 当她听见这些声音时,便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灼染敛起思绪,走进去,眼瞧那飘摇的帐幔上,三人绻影浮动,你侬我侬,情烈如火。 灼染不语,优雅而淡定的站在那里看着,静等李聿结束。 帐幔被掀开,展开了一床的旖旎春光。李聿左拥右抱的坐在榻上,长发披散,放荡不羁,尽显原始野性与致命疏狂。 平日的他,像是九重天上的神只,而此时的他,像是堕入魔道的邪君。 尔雅与裴然各袭红白长身亵衣,眉目含春,风流韵致,曼妙的身姿贴在李聿的身上,紧紧依偎,娇滴滴的笑着,猫儿似的唤着陛下。 正如当初她迷惑李聿那般风骚弄情。 灼染像往常那样毕恭毕敬行了跪礼,很是端庄:“陛下万福金安。” 李聿微眯着眼,凝视她:“皇后觉得,朕今日可有放纵?” “陛下终日为国事操劳,偶尔疏解一番也是常理,并无不妥。”灼染说时,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淡淡笑意。 最好将他榨干,然后赶紧猝发“马上风”,她也好当太后。 李聿的手不自觉收紧,眸色阴煞煞的,周身气息降至冰点。 尔雅与裴然立即安分了下来,再不敢逞娇斗媚。 李聿的目光停驻在灼染的脸上,定格了一样,好久,又问灼染:“皇后在意么?” “臣妾自然在意陛下,坐拥双美虽好,也要多保重龙体才是,万不可夜夜如此。”然后又停顿一下,道:“臣妾认为,最好十日一次。” 李聿的脸色黑沉沉的,阴森的可怕。 灼染不为所惧,又道:“也可十日两次,不能再多了。” 咚的一声,龙榻前的仰鹤铜炉被一掌打翻,吓的尔雅与裴然不禁跌退。 炉内熏烟斜洒在地,烧毁了铺就在地砖上的华毯。 灼染敛目,不去看暴戾的李聿,静悄悄的,像是一个漂亮的没有感情的花瓶摆设。 “滚!滚出去!” “臣妾告退。”灼染起身,离开。 若是以前,她定是要装作无法忍受的样子伤心吃醋一番,可如今,她已不需要再对他摇尾乞怜了。 一想到他之前对她所做的一切,她甚至都不想与他相敬如宾。 走出望夷宫,夜风袭来,吹散了灼染心中的那一缕情丝,直到无影无踪。 此后,李聿不再翻牌临幸妃嫔世妇,而是一人发了镌刻编号的令牌,除却初一十五望朔之日,便按照天数轮流侍寝,今日该谁侍寝,便直接拿着令牌去望夷宫便是,侍寝完毕,日日将彤史送至椒房殿给灼染过目。 灼染本想让采风他们代劳,可秦尚宫说,李聿特意交代必须由她亲自过目。 灼染心中冷笑,只当着翻书一样懒散的看着。 转眼入秋,九月的第一天,本该帝后相聚,李聿没来,而是去了芙蓉殿。 尔雅被诊出喜脉,怀上了龙嗣。 而迟婳也快要分娩。 灼染探望了迟婳,之后便又领着众妃嫔去了芙蓉殿。 李聿守着尔雅,正温言安抚着。 灼染走了过去,关切的询问一番,然后派了一个嬷嬷专门过来照顾她。 “不劳烦皇后了,陛下已为嫔妾派了嬷嬷过来。”尔雅看都不看灼染,目光一直锁定在李聿的身上,满眼的柔情。 “也好,陛下事事周到,倒让臣妾省了心。”灼染莞尔,嫣然如花。 李聿冷着脸,起身便离开了。 灼染回到椒房殿已是夜幕降临,她有些疲累的揉着眉心,命令紫苏去将长意接来,一同用膳。 好久都没见长意了,今儿瞧见大腹便便的迟婳,又得知尔雅怀孕,她更是想极了他。 “长意殿下在上林苑,一时半会也回不来。”紫苏低头道。 “为何去上林苑?”灼染皱眉。 “陛下请了南宫诫教殿下剑术射击,何时学会,何时回来。” 灼染秀眉更是深蹙:“长意还那么小,不宜舞刀弄枪。” 李聿想干什么?想拿孩子来迫使她求他? “凡事要从小做起,小时有了扎实基础,长大后才能更加弓马娴熟,炉火纯青。”早已候了多时的李聿从殿内走出来,冷冷开口。 灼染福身浅笑:“是臣妾肤浅,不知陛下良苦用心。” “你的确肤浅,只看重于浮华表面,从未用过心。”李聿邪冷勾唇,流溢而出的尽是讥讽。 “陛下教诲的是,臣妾会时时谨记,直改到令陛下满意为止。” “谨记什么?仇恨?”李聿捏着她的下巴,戾目寒冷。 “臣妾不敢。”灼染仰着脸,眸光虽温柔却空洞。 “没有什么是你赵灼华不敢的,你披着温柔的外衣处处与朕悖逆,不断的折磨朕,报复朕。”将她拽入怀,贴近一分,声音有些颤抖:“朕已经受够了!” “没有,臣妾爱慕陛下,怎舍得报复陛下呢?” 温柔的声音,冷漠的眼神,处处透着薄凉。 “阿灼,别这样,我们和好吧?”李聿捧着她的脸,眼眸赤红。 灼染不语,只看着他,无情无温。 李聿吻着她,发泄着数日以来的思念,像是洪水猛兽一样恨不得将她吞噬。 而她是冰冷的岩石,任由风吹雨打依然无动于衷。 “我的心,曾经也因你而悸动过,痴狂过,后来,它死了,死去的东西怎么能活过来呢?”灼染轻飘飘的声音响在他的耳边。 凝滞了他沸腾的血液与脉搏。 原来,她一直怨他,恨他。 意识到这一点,身体的某处像是被挖去了什么,变的残缺寂落,看着那双疏离澈冽的乌眸,无尽的孤独蔓延而来,使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恐慌。 即使当初夷染与他两次失散,他也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他急于想要填补这份孤独,试图要将残缺修补圆满。 紧紧的握着她的肩膀,李聿放低姿态解释着:“那晚,朕宣召曹裴二人,只是与你赌气,并不曾那样……” “陛下坐拥天下,天下美人皆属于陛下,莫说两女,三妃五嫔亦是天经地义,臣妾真的不在乎,臣妾要做的,是为陛下打理后宫,遵守一个皇后应有的本分与义务。” 灼染轻笑着,心中嗤之以鼻。 李聿愠冷面庞带着执拗,低沉之声隐隐泛着酸涩:“朕情愿你像之前那样逢场作戏。” 也不要她发自肺腑的说她不在乎。 “一直逢场作戏,会很累。”灼染避开他的视线,看向不远处的凤鸾琉璃宫灯。 良久,李聿松开了她,却站在那里不走。 灼染抽回视线,垂眸,静等着他离开。 “今日初一,皇后是该履行应尽的义务。”李聿恢复帝王威严,慢条斯理。 灼染道了一声“是”,便主动为他宽衣。 气息靠拢,融合。 缠裹着似火的情欲,将她吞没。 唇舌划过微凉的雪肤,诱惑,阵阵颤栗。 冰与火的较量,势要将冰融化。 李聿握着她的腰,深情狂乱的看着眼下花枝颤颤的人儿,似乎心中那一抹残缺正在一点点的圆满。 灼染面颊通红,粉若春桃,使他忍不住亲了又亲。 “你心里还是有朕的,朕感觉到了。”李聿含糊的呢喃着。 灼染咬唇,故意拿话膈应他:“食色性也,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寻欢作乐无需用心,身体力行便可。” 李聿双眸焚红,惩罚,深入骨髓。 丝丝娇声溢出,愈发迷离。 灵与肉,身与心,他通通都要。 他要让她的心死灰复燃。 一阵骇狂跌宕,石破惊天,灼染瘫在身下昏昏欲厥,三魂丢了七魄。 散架的身子被紧紧圈箍,耳边传来了低柔的声音:“朕废了六宫,只与你一人,可好?” 灼染不语,假寐。 锦好跑来椒房殿找李聿,说是兰贵姬肚子不舒服,想是动了胎气。 “不舒服请御医,朕又不会安胎。”隔着红帐,李聿将灼染搂在怀中,轻轻的抚摸着她的长发。 锦好吓的不敢言声,默默离开。 灼染睁眼,一副被吵醒的样子,催促李聿去芙蓉殿看尔雅。 “朕哪儿也不去,别把我推出去,阿灼,我们重新开始。”李聿像个孩子一样埋在她的颈窝,眷恋至深。 灼染沉默,看着照在帐幔上的灯影。 然后她起身,借口出恭下榻。 见她双腿打颤,李聿欲起身抱她,却被她倔强的婉拒了。 采薇走了来,扶着灼染去了盥洗房。 “把药拿来。”灼染小声命令采薇。 李聿一直赖着不走,于是她便找个出恭的理由来这里服用避子药。 采薇悄无声息的将药端给灼染,却有些迟疑。 “娘娘,贵姬都怀孕了,你当真不急吗?要不再给陛下生个一儿半女,这药便停了吧。” “不能停。” 灼染伸手端过避子药,一饮而尽。 长意是她在逼不得已的时候生下来的,如今她有了自主选择的权利,她的选择便是放弃为所恨之人繁衍子嗣。 灼染将空荡的青瓷碗放入采薇手中,准备回榻。 李聿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站在那里,巍峨身姿罩起参天阴影,正冷若冰霜的看着她。 采薇吓的跪在地上,失手打落了青瓷碗,破碎的响声刺耳至极。 第132章 流产 灼染站在原地,丝毫不慌的看着李聿,红色亵衣罩身,更衬的她明艳绝丽,耀眼的如同万里夜空中的熠熠寒星。 “你一直都在服用避子药?” “回陛下,正是。” 简短的一句话,激起了他的愤怒。 李聿寒着脸,抬脚踢翻了身前的矶案。 灼染跪在那里,冷眼旁观。 李聿上前一步,提起她,双目焚红:“既不愿,那晚为何答应朕?朕的子嗣不配被你孕育么?你就这么厌恶朕,排斥朕?” “后宫那么多女子,愿为陛下生儿育女的数不胜数,何必计较臣妾生不生呢?”灼染反问。 “你是皇后,不该为朕繁衍子嗣么?” “相比较繁衍子嗣,臣妾更喜欢忍辱负重的为陛下谋利,这也是陛下册封臣妾为后的初衷。” 李聿扣着她的下巴,收紧,重力一抬:“在你眼里,朕封你为后只是因为谋利?” 她错了,那是他与内心邪魔进行激烈较量的失败结果。 是邪魔驱使他给了她母仪天下的荣耀。 那该死的邪魔! 灼染恬静不语,算是默认。 难道不是吗? 为了利用她摆平西戎。 李聿突然冷笑了一声:“好,很好,赵灼华,朕会让你求着给朕生儿育女。” 松开她,愤然离去。 灼染冷冷的看着他的背影,揣摩着李聿的用意。 采薇扶起灼染,心有余悸:“娘娘,以后还是顺着圣上吧。” 娘娘总这样与圣上唱反调,今后怕是要失宠。 灼染沉默,起身时问采薇:“王姓太监那边可有查明底细?” 采薇答:“奴婢让小章桂去查了,那王太监正是裴子霁安插进来为丽妃做事的心腹。今儿个与小章桂喝酒时,透露明日出宫为丽妃置办香料。” 灼染很是满意的点头,在她鼻子上刮蹭了一下:“小章桂倒是听你的话。” 采薇的脸红了红:“哎呀,奴婢和他只是聊得来,加之又是同乡,所以他才肯帮奴婢。” 灼染笑着打趣道:“小章桂什么都好,只不该身为太监,若他是个齐全的,八成要被蜂蝶簇拥了。” 采薇一听,撅着嘴巴,酸溜溜的道:“莫说齐全,如今不齐全也能惹的那些宫女到处围他打转,他那人天生就是个不安分的。” 可真被娘娘说中了,看见个俊俏的宫女,小嘴跟抹了蜜似的说不停,直逗的那些人哈哈大笑。 偏她去了,他还跟没事儿人似的,继续跟人家套近乎。 哼,只要扎在女人堆里,便将她忘的一干二净。 灼染似看出了她的心思,笑着和她走出了盥洗室,回了寝殿。 对采薇一番交代之后,灼染便上榻睡了。 枕旁,残留了淡淡的沉香气息,渐渐冷却,消散。 灼染再次醒来时,采薇已经回来了。 “奴婢已经按照娘娘的吩咐,通过小章桂,将王太监买的香料成功调换了。” 灼染满意的嗯了一声,伸了一个懒腰。 “今儿个本宫有些乏,请安就免了吧。”灼染又倒了回去,只觉得浑身酸痛,还想再多躺一会儿。 采薇应是,走出去便将灼染口谕传给了殿外赶来请安的妃嫔们。 巳时,汪延来了。 灼染不得不穿衣下榻。 汪延如今被调去夏仕白手下当职,以至于尔雅三番几次想要整治他都无从下手。 让夏仕白护着汪延,也是灼染事先的决定。 “圣上今儿下早朝后,召了济世侯问话,圣上训斥济世侯不该为娘娘胡乱开药……” 灼染皱眉。 狗皇帝又想拿阿兄胁迫她,换取她的妥协? “夏常侍托奴才过来传个话,烦请娘娘近几日可去望夷宫多走动些,圣上见到娘娘高兴,怒气自然也就消了,济世侯那边也就少些为难。” 闻言,灼染未表态,只说已知晓,便赏了一颗金瓜子给汪延。 汪延谢恩之后,又苦劝一番灼染方才离开。 灼染派了采风去济世侯府了解一番兄长赵瞻那边的情况。 采风回来告诉灼染,赵瞻并未受罚。 “济世侯医术精湛,圣上少不得需要他应对病急霍乱之症,不过是言语斥责一番罢了,娘娘不必忧心。” 灼染点头,得以安心。 但是今后这避子药定是无法服用了。 那今后应该如何应对? 李聿若想,她也根本避不开,如今只能顺其自然了。 “娘娘,兰贵姬出事了。” 正想时,连翘慌张走进来禀报。 灼染回过神,倒有些意外。 不过早上才调换的香料,裴然这么快就用上了? 倒也好,这一日迟早是要来的。 “兰贵姬怎么了?”灼染皱眉,故作疑惑之态。 “贵姬小产了,今儿早上还好好的,也不知道是何缘由。” 灼染拿着一根碧玺牡丹钗戴入云髻,问连翘:“期间可有谁陪同贵姬?” “是丽妃,娘娘也知道,自兰贵姬帮丽妃复宠,丽妃便时常去芙蓉殿讨好她,丽妃一贯如此,风往哪吹,她就往哪儿倒。” 灼染不语,一番穿戴后便去了芙蓉殿。 此时,李聿还未曾莅临,只有三两个巴结尔雅的婕妤美人前来探望。 此刻,灼染一来,后面的贤德二妃也都来了。迟婳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挺着肚子也跟了来。 灼染见此,劝她回去养胎,不可乱跑。 迟婳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肚皮,小声道:“吃的太多了,消消食。” 灼染听罢,皱眉,叮嘱她切勿多吃,后又道:“今日尔雅小产,心情不畅,你这般大腹便便的模样,去了不是给她添堵么?你且先回去。” 说完,便让碧月与洪应德将她扶离。 灼染本意是不想让迟婳逗留于香味刺鼻的地方,因为对她腹中胎儿不利。 待迟婳走后,灼染进了芙蓉殿。 刚踏步而入,便听见尔雅断断续续的哭声。此时尔雅披头散发的躺在榻上,为痛失骨肉而伤心欲绝着,忽又声言要见圣上。 圣上派的御医正及时给她诊脉。 灼染也懒得理会她的哭啼啼,只默默听着孔御医禀报诊脉结果。 “贵姬娘娘是因体内吸入过量异香从而导致的滑胎。” “异香?是何异香?” “是水粉胭脂的香气吗?” “照这样说,一旦有人受孕,就不能往身上涂抹香粉了。” 妃嫔们叽叽喳喳,各种猜测。 孔太医垂首道:“非也,是麝香,现如今,贵姬娘娘的寝殿到处都是麝香。” 话落,众人立即以帕掩口。 灼染当即命令孔太医分辨在场每个人身上的香气。 最终,孔太医停在了丽妃裴然的旁边。 裴然后退一步,诧异中带着不确定:“你是说本宫身上携有麝香?” “臣行医多年,对麝香的气味再熟悉不过。” 裴然怒目圆瞪,高声解释:“本宫身上的香味是由百花融合调制而成,与麝香有何关系?” “臣的嗅觉不会出错。” 裴然依然不承认,继续矢口否认:“本宫的香料也绝不会有任何差错!” 尔雅突然从榻上坐起,恼恨的瞪着裴然,指着她:“我早该想到的!你来之前我还好好的,偏你来之后突然小产,不是你还有谁?!裴氏,你还我孩儿!” 说时,尔雅爬起来要去抓裴然,像是索命恶鬼。 裴然气的跳脚:“曹尔雅,你冤枉我!” 尔雅根本不听,惨白的脸满是愤怒,指着裴然的鼻子咬牙切齿的痛骂:“你这蛇蝎毒妇,白眼狼!瞧我怀上龙嗣便心生嫉妒,暗中以麝香害我滑胎,你害死我的孩儿,我要你偿命!” “你流产是你自己疏忽大意所致,与我无关!” “丽妃休得猖狂,太医已确定是你熏了麝香,还敢在此狡辩?”灼染冷厉打断二人激烈争执。 “太医出错也说不定,也可能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嫔妾。”裴然顿时怂了下去,跪在灼染脚下,嗫嚅道。 “孔太医医术高明,怎可能连麝香都分辨不出?若你质疑他,本宫可命曾太医张太医李太医一起前来辨认,至于你说有人栽赃陷害你,要拿出证据。” 听了灼染的话,裴然不语,只一个劲的拿着帕子抹眼泪。 最后灼染又请了曾太医等人前来辨认,结果与孔太医一致,皆为麝香。 灼染又命人前去裴然的关雎宫搜出一大包麝香。 裴然大叫冤枉。 灼染不听,下令将她左右牵下,准备关入暴室。 李聿来了。 来的还真准时。 灼染心中腹诽。 裴然看见李聿,立即松开左右钳制,扑跪在李聿的脚下,委屈更甚:“陛下,嫔妾从未有过害兰贵姬的心思!嫔妾冤枉!” 李聿垂眸看一眼裴然,问明缘由。 裴然抽抽搭搭的讲了事情经过,并怀疑有人在她的百花香料中动了手脚。 李聿蹙了蹙眉头,看着灼染,又问:“皇后可有查明真相?” 灼染轻轻开口,回说:“丽妃身携致人滑胎的麝香,现已被太医辩出,臣妾亦在关雎宫内查收大量麝香,至于丽妃声言有人故意陷害她,暂时还未找到证据。” “既无证据,何故抓人?”李聿伸手将裴然扶起,严厉之色透着些许柔和。 “陛下……”裴然感动不已,哀婉痴情的唤着,紧紧的握着李聿的手,颤抖的身儿向他靠拢了去。 尔雅坐在榻上,只觉得心口酸痛,不甘的道:“嫔妾之前并无异常,丽妃来之后突然腹痛出血,太医诊脉说是吸入麝香所致,宫中姐妹也只有丽妃携有麝香,也是她第一个先来的芙蓉殿!”分明就是裴然故意往身上涂抹麝香,以此接近她,害她流产! 裴然摇头,反驳尔雅的话:“嫔妾探望贵姬是为好意,绝无害她的心思!至于那麝香,嫔妾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李聿默然片刻,道:“即便无意害人,也是你疏忽大意所致,将裴氏拖下去禁足三日。” 裴然泪眼汪汪的看着李聿,无辜的模样我见犹怜,被带走时,却暗自欢喜。 圣上因她无心之失只禁足她三日,她自然开心。 裴然回头看了一眼尔雅,眼睛里闪过一丝得意的光芒。 刺痛了尔雅的眼睛。 尔雅狠扣着锦被,泪眼抽搐,指甲泛着青白:“陛下,难道嫔妾就该平白无故失去孩儿吗?” “你好好休养,孩子以后还会有。”李聿走到榻前柔声叮嘱一番,又下令赐予各种补品。 尔雅始终不甘心,言语暗示裴然的处罚太轻。 李聿沉着脸,有些不悦,起身离开了芙蓉殿。尔雅见状,刚止住的眼泪瞬间流落,愈发汹涌。 待李聿走后,灼染来到榻前说了一些安慰的话。 尔雅冷笑一声,别开脸:“嫔妾如今流产,皇后是不是很开心?” 灼染为她掖好被子:“这句话,你应该问裴氏,此时此刻,她定是开心的吧。” 尔雅恨恨咬牙,指尖用力戳进掌心内,无声无息的沁出血印。 灼染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圣上袒护她,也并非怜惜,只因她是裴子霁的女儿,圣上不得不顾虑三分,你也知道,裴子霁是整治贪官污吏的一把好手,圣上重用他,自然也就从轻处罚裴氏,望你能体谅。” “裴氏位分虽不及你,重在母家地位殷实,加之又有其父裴子霁做后盾……有些事情还需看开些。” 灼染话落,又吩咐锦好和李开石好好照顾她。 李开石原先是玉华宫的长秋,曾经服侍废后闵梓南,闵梓南打入冷宫之后,夏仕白先将李开石发配到永巷磨炼了一段时间,之后又奉命将李开石调来芙蓉殿侍候尔雅。 后来灼染查了,当初闵梓南给夷染灌毒药,李开石欲阻拦,闵梓南不听,为给自己留活路,李开石便将闵梓南投毒陷害夷染的事情禀报给了李聿,也因此,李开石免于一死。 灼染怀疑当初李聿暗里命令李开石调换了闵梓南的毒药,才使得夷女免于毒发身亡,成了一个常年卧榻的病者。 如今夷染虽未死,却得了一个羸弱不堪的病体,怕是比死还要难受。 李聿对曾经患难与共的妻子尚且如此,何况她人? 他的眼里只有利益。 尔雅始终都看不明白。 她也不需要她明白,只需要借她的手来扳倒裴氏即可。 因为裴子霁的关系,李聿当然不会重罚裴然,她知晓他必会前来阻拦,于是故意和他唱反调,下令要将裴然关进暴室。 待他出面保下裴然,尔雅自然会心生不甘,同时会更加怨恨裴然为首的裴氏家族。 如灼染所想,尔雅很快便动手了。 尔雅的叔叔,中大夫曹随开始分散裴子霁门客,一拨门客很快便投身于曹随的门下,与裴子霁形成了分庭抗礼的对峙。 曾是裴家门客的曹随因侄女受宠而成了皇帝近臣,自此与裴子霁本心生罅隙,裴子霁又见曹随居然分走了他的门客,并且还抹黑他,他自然要还击。 于是两方成日明争暗斗,裴子霁参奏曹随与并州郡守合谋贪污,曹随控诉裴子霁才是大齐第一贪官,并且还怂恿门客写下状纸,去京兆尹状告裴子霁。告他私建地下金库,库内富可敌国,尽是贪污受贿所得。 曹随还参奏裴子霁在丁忧期间与罪臣之女野合,并生下裴然。 裴子霁当场险些背过气,指着曹随说他一派胡言。 曹随信誓旦旦,并愿意拿项上人头担保。 高坐于龙椅上的李聿冷眼观斗,之后便派人去查抄裴家。 第133章 危浅 裴府的家院,云深春意的花园里有一地下通道,相当于裴氏府邸两进院落那么大,里面的翡翠玉石黄金珠宝堆的琳琅满目,数不胜数。因量过大,无法搬离,李聿便下旨将裴府归纳为度支部的财政机构内,并派九卿少府严加看管。 而裴府上下皆是发卖的发卖,充军的充军。 裴子霁托着沉重的脚镣手铐,一身的狼狈潦倒,跪在迟晟和曹随的脚下。 曹随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得意洋洋的看着裴子霁。 裴子霁冲他叫嚣:“裴某私建金库并非为己,是为了圣上!圣上一直都知晓!” 曹随笑道:“那又如何?查封裴家的最终也是圣上。” 曾做裴子霁门客的曹随自然知晓这金库为圣上授意而建,圣上就是为了让裴子霁替他敛财,为大齐充盈国库。所以才允许裴子霁与那些贪官污吏周旋,受贿了数万万财富,并藏于地下金库。 说是受贿,实则圣上授意。圣上指使裴子霁刻意在那些贪臣身上扒皮。且圣上一心要做明君,自然不能明目张胆的扒,所以便利用裴子霁来暗中助他。 而今金库充裕,是时候收网了。 裴子霁顿时恍然大悟。 圣上这是卸磨杀驴,要将他弃之! 裴子霁瞪着通红双眼,突然仰天大笑:“圣上,我裴子霁从无二心,为何要被你如此对待!” 迟晟走了过来,道:“为臣,你确实无二心,你错就错在不该干涉后宫之事,不该针对皇后!你在宫里安插了多少眼线圣上一清二楚,你指使惜薪司太监制造奉先殿塌毁事故,以及纵容你女儿裴然暗里陷害皇后等等,圣上都了如指掌,圣上早已经知晓裴然是罪臣之女所生,他一直不曾揭穿你,是因为欣赏你的才干,可圣上也是有底线的,他的底线便是皇后,你若不针对皇后,圣上可以包容你的一切。” 裴子霁听罢,木然跪在那里,无话可说。 最终,裴子霁与妻儿被发配边疆烟瘴之地,裴然被打入冷宫,即将与疯癫颠的废后闵梓南待在一处。 被押去冷宫那日,裴然突然对着灼染冷笑一声。 灼染问她何故发笑。 她告诉灼染,因为她才是那个胜利者。 灼染皱眉,命人将她拖下去。 “二姓贱奴,你不会有好结果的!我与爹爹虽然倒下了,好在我们提前给你下了一盘险棋,哈哈,等着吧,你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紫苏见状,气不过的要去封住裴然的嘴巴。 灼染阻拦了她。 事到如今,裴氏也翻不起什么大浪,且由着她逞口舌之快吧。 不过裴然口中的险棋她自然是要警觉一番的。 回到椒房殿之后,灼染当即叫来了采风问话。 “近来本宫有些忙,宫里有些事情时有疏忽,烦长秋与本宫细说一些吧。” 听了灼染的话,采风笑着回道:“回娘娘的话,倒也没什么异常,都是一些小事,兰贵姬那边无非就是调养身子,圣上偶尔去稍坐片刻,不曾留宿,要说宸妃那里,圣上倒是去的勤。” 灼染嗯了一声,吃了一颗荔枝:“宸妃快要临盆,是该多去瞧瞧。” “可不是嘛,圣上极为上心,即便不去,也赏赐各种膳食补品。” 灼染听罢,皱了皱眉。 看来她要去归迟宫探望一番。 只听采风又低声道:“还有哪,圣上夜晚会去囚苑探望夷氏……上次奴才奉娘娘旨意过去看夷氏,发现夷氏居然在模仿娘娘穿戴,奴才认为,那夷氏故意扮作娘娘的模样好吸引圣上注意…” 灼染听罢,若有所思。 夷染为何学她?当真是因为要取悦李聿? 怎么可能? 即便夷染不用取悦,李聿也会对夷染念念不忘。 更何况向来只有她当替身的份儿,哪有夷染反过来做她的替身? 李聿一看见她就没好心情,夷染模仿她,岂不是存心膈应李聿? 算算日子,已过了月半,自初一那晚发现她偷喝避子药,李聿再也没有踏足椒房殿半步。 这正合她意,也省的她为避孕而苦恼。 灼染叮嘱了采风多派人留心夷染那里,便去了归迟宫。 归迟宫内,迟婳的肚子似乎又大了一圈,而且那张英气瑰丽的脸也圆润不少。灼染走进去时,她还在往嘴里塞干果。 “这是圣上赏赐的五香核桃,你尝尝味道如何?”她塞了一颗给灼染吃。 灼染缓缓咀嚼着,点头:“圣上赏赐,自然是顶好的,只是,再好也不能多吃。” 她握着迟婳的手,上下一番打量:“几日不见,你怎的又胖了一圈,那日叮嘱你少吃,你全当做耳旁风。” 迟婳嘻嘻笑着,拉着灼染坐下:“圣上说了,要让我多吃些,多给我补补,到时候也好有力气生孩子啊。” 灼染白了她一眼,将她牵起:“为避免生时艰辛,你还是多走动些比较好,而且从今日起,不准吃太多,适量即可。” 大补过甚会使腹中婴儿过胖,从而导致难产。 李聿当真不知晓吗? 灼染隐隐不安。 “行行行,都听你的。”迟婳挽着灼染的手,去了外面散步。 一路上,迟婳笑说等孩子出世后,要灼染帮忙抚养,到时候灼染是母后,她是母妃。 灼染道:“给我抚养,就不怕我夺了去?” “夺就夺吧,在肚子里就这般闹腾,生下来更闹腾了,到时候交给你,我还省心不少呢。” “你倒是会偷懒。” 二人正打趣时,徐寿海慌张张的来了。 徐寿海如今被调回长安宫继续照料长意起居,最近一直陪同长意留在上林苑,今日回宫,想必长意也回来了。 灼染心一喜,迎上徐寿海。 “娘娘,长意殿下生病了。” 灼染与迟婳眸色俱是一黯,心也跟着提起。 “大皇子怎么了?” 灼染与迟婳异口同声。 “殿下一直发烧不退,哭着嚷着要见娘娘……” 没等徐寿海说完,灼染赶去了长安宫。 长安宫内,赵瞻正在为长意把脉。 长意的额头上敷了冷巾,粉嘟嘟的脸儿烧的通红,口中一直唤着“妈妈,娘亲”。 灼染见状,走过去抱着长意:“娘亲来了,长意很快就会好的。” 长意睁开眼睛,不确定的叫了一声娘亲,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看花了眼。 灼染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娘亲在呢,一直都在。” 此时,诊脉不语的赵瞻神色凝重至极,令灼染的心不由一沉。 “阿兄,脉象如何?”灼染问。 赵瞻沉吟着,答:“殿下血虚体热,肌髓无力,需引血药入气而生血,至于如何生血,必须加一味药,此药为母亲分娩时的羊水和脐带血,两者融合一处,加入当归然后给他服用,才能痊愈。” 灼染深蹙秀眉:“也就是说,需要生母受孕产子?” “没错,待成功受孕,直至临盆,可取羊水与脐带血入药。”赵瞻肯定的点头。 灼染思绪烦乱起来,第一次希望阿兄能诊脉出错。 “必须受孕吗?”灼染又问。 “是的,若没有这两味药,殿下怕是……性命危浅。”赵瞻说完,心疼的看着长意,叹了一口气。 灼染抱着长意,整个心都是揪的。 说来说去都是怪李聿那狗皇帝,非要叫长意去历练,说什么扎实基础,他还这么小,身体如何能吃的消? 灼染愈想愈气,此时长意生病,李聿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当真是个冷血无情的。 “去禀报圣上,就说殿下生病了。”灼染吩咐一旁的紫苏。 紫苏应声而去,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圣上在批阅奏折,走不开。” 嗯,走不开。 她忍。 忍到他能走得开为止。 到了夜晚,李聿仍然没来长安宫。 灼染实在忍不了,便亲自去望夷宫找他。 第134章 痴狂 幽静的未央宫内,呈开枝散叶形状的缕空龙纹连盏灯摇荡着点点火光,曜映着迷离而伟岸的身影。 李聿背对灼染,在书格上寻找想要的古籍。 灼染走了进去,轻唤一声陛下。 李聿并未转身,淡淡的问:“皇后有事?” “长意生病了,陛下可否去看看他?” 他现在是阅书时间,应该不忙。 李聿拿着古籍不时翻阅着,不曾抬头,低低的问:“你这是在求朕?” “长意是陛下的儿子。”灼染强调。 就算她不来求他,他就不能关心一下自己的儿子吗? 自从他知晓长意为她所出,摄入的父爱好像正在逐渐减弱。 果然,与心爱之人生的孩子才配得到他的父爱。 “朕若想,可以有很多儿子。”他抬头看着灼染,似笑非笑,带着满不在乎。 言外之意很明显,将来他可不止只有长意,还有迟婳腹中的孩儿,很可能某些妃嫔也在同时孕育着他的子嗣。 “但是长意只有一个,他生病了,病的很严重,济世侯说需要一味药……” 灼染将长意的情况如实告诉他。 他静静的听完,走近她,相对而立,问:“所以,你是打算找朕帮你研制这味药?” “不是帮臣妾,是救长意。”灼染纠正。 “当初皇后说过,比起生子,更喜欢为朕谋利,皇后应当继续坚定这份信念。”李聿冷冷说完,转身走进摇起飘落的帷幔内。 灼染追上前,抓住柔荡于空气中的龙纹袍袖:“陛下……” 为了长意,她不得不放低姿态。 尽管她极不情愿。 她的轻唤酥骨醉人,停滞了他的步伐,浮起一身燥热。 李聿极力克制,隐忍,唇角勾起一丝惑人的弧度。 灼染的手扣在他的腰间,缓缓的抚弄着玉带:“实在万不得已,也请陛下体谅臣妾的救子心切。” 李聿回身凝视,大掌捉住她的腰,迫的灼染不得不与他紧密相贴。 灼染仰着脸,灯光照映下,一片红晕。 李聿突然埋首,狠吮着她的脖颈。 “若长意不生病,你是不是一直都不来找我?”李聿气吸粗重,声音颤抖,紧紧的攫住她,恨不得将她揉入骨髓。 灼染气喘吁吁,抵着他的肩膀:“陛下,陛下不来找臣妾,臣妾不想惹陛下厌烦唔……” 呼吸被怒海狂浪淹没,丝缕发髻松散垂于腰间,被缠裹的快要窒息,随即她被腾空抱起,又被重重压在龙榻上。 “不,陛下,现在还不能,明日去椒房殿……” 她不想在这儿。 李聿临幸其他妃嫔都是在这里,她躺着的地方不知道被多少女子躺过,一想到那些缠欢一幕,她实在觉得膈应。 李聿吻着她,含糊温柔的道:“朕命工匠重新打造了寝榻,很干净。” 欲起的灼染被他牢牢锁住,细密的吻更是狂烈的洒落在脸上,颈上,耸立的雪肤上。 灼染唯一做的就是迎合,承欢。 “阿灼,我想你,好想好想。”李聿扣住她的手,炽情烈焰,燃烧着彼此,抵死缠绵。 整整七夜,夜夜如此,从望夷宫到长安宫,再到椒房殿,都有帝后留下的恩爱痕迹,李聿极尽手段取悦她,像是要把连日来压抑的思念通通倒泻出来,他将她禁锢在似火的浓情之中,使她无法逃脱。自那晚她去望夷宫找上他,似乎怎么都甩不掉了,白日黑夜的缠着她厮磨,早将帝王应有的矜持与威仪抛去了脑后。 这日,他带着她和长意游湖泛舟,轻舟穿过如画山河,停靠了岸,绿野葱葱之中,来到了一个富有烟火气息的茅屋里,茅屋的两旁风景秀丽,还养了很多的鸡鸭,俨然暮色大地上的农家小院。 长意看着那些成群的鸡鸭,开心的从父皇怀里挣脱下来,屁颠屁颠的追了去。 “喜欢这里么?” 李聿握着她的手,轻声低问。 灼染点头:“喜欢,若是寻常百姓就好了,天高皇帝远的,纵情于山水之间,肆意活出自己想要的人生。” 李聿听罢,圈住她的腰,有些失落:“你很想离开朕?” 灼染垂眸看着他身上的素色长袍,淡然笑了笑:“这辈子是不可能了。” 李聿抱紧她,固执己见:“不,下辈子你也别想离开朕,来世我们做一对平常夫妻。” 灼染看着他,眉眼弯弯,笑意温柔,心却未打动半分。 若是以前,听到他这些话,哪怕她知道是虚情假意,她心里应该也是雀跃的吧,而今,他这番话对应他给予的那些累累伤痕,甚是可笑。 伤疤在那里,永远都无法愈合。 下辈子与她做夫妻的不可能是她。 李聿看出了她的疏离,捧着她的脸,一脸正色,一字一句:“你若重新接纳朕,这辈子朕也可以让你实现肆意人生的愿望。” “陛下惯会甜言蜜语哄臣妾,臣妾愿意又如何,难不成陛下当真要舍弃后宫?” 灼染挣开他,径直走向茅屋内。 里面布置的优雅明净,还散发着清香沁人的花香。 是灼染最喜欢的栀子花香。 每当闻到栀子花的香气,她便想到了小时与亲人过端午的情形。 “嗯,朕是有那个打算。” 身后,李聿追随而来。 灼染顿住步伐,回眸笑看着他:“陛下的染儿呢?” 提到夷染,李聿蹙了眸,眉宇间略带愧色:“朕会照顾她余生,以兄长之名。” 灼染点头:“陛下是应该照顾她,她虽然欺骗过陛下,算计过臣妾,可终究也是可怜之人,何况,她始终都是陛下的发妻。” 李聿不语,若有所思。 这个时候,长意跑了进来,指着外面:“娘亲,父皇,鸭鸭下水里了,会不会淹死?” 灼染笑道:“鸭鸭会水,不会淹死,鸭鸭下水是为了给长意捉大鱼。” “真的呀,太好啦!” 长意高兴的直拍手,嚷着要灼染带她去看小鸭子抓鱼。 灼染抱着长意走了出去,站在那倒映着绿意盎然的河岸边,看着那些欢快扑腾在河里的小鸭子。 炊烟袅袅,一丝香气飘了来,勾起了长意的味蕾。 “娘亲,长意饿。” “小馋猫。”灼染抱着长意回到茅屋,却看见案上摆了热气腾腾的烤蜜薯,以及蒸鱼,炒菜,点心,样样齐全。 这些都是李聿做的吗? 灼染有些意外。 李聿挽着袖子,将一罐鸡汤端了上来,又为灼染盛了浮元子。 “以前在东洲,什么都需自己做,如不然会饿死。”李聿笑了笑,坐于她旁边,为她亲自剥鱼:“尝尝味道如何。” 灼染知晓那是他做质子时的艰辛时期。 这时,长意也要吃。 “这是给娘亲的。”李聿强调。 长意嘟着嘴巴,有些失落。灼染声言他还小,等大些才能吃,随即又给他夹了一根鸡腿。 长意很快便将鱼肉抛在了脑后,津津有味的咬着鸡腿。 灼染疼爱的看着儿子,不由笑了。 李聿却看着她,倏然间握住她的手,放入掌心处。 灼染回过神,对上他炽热的眸,立时敛起笑颜。 夏仕白不忍打扰这温馨的一幕,可紧要关头,他又不得不进来禀报。 “陛下,宸妃临盆……” “只管请御医过去。”李聿毫无慌色,继续为灼染剔鱼骨。 灼染皱眉,再无食欲:“宸妃正需要陛下,我们还是回宫吧。” 看夏仕白一副神色凝重的模样,灼染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第135章 难产 李聿的淡定与漠然更是增长了灼染心底的那份不安。 她担忧迟婳会出意外。 那一脸的焦灼被李聿看在眼里,最终他听从了她的建议,启程回宫。 回宫之后已是暮色,昏沉沉的阴穆之气笼罩着巍峨而诡谲的高楼红墙,归迟宫内,宫人们端着热水进进出出,神色凝重而惶恐,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每个人皆神经紧绷着。 帝后莅临寝殿,一直守着女儿的迟晟跪着迎驾。迟晟坚毅的面庞满是疲惫不安,神色间爬满忧虑。 李聿知道迟晟关心女儿,便特意准许他进宫陪守着。 迟婳自小失去娘亲,是父亲迟晟将她一点点拉扯大,父女情深自不必说。 李聿示意迟晟起身之际,灼染已经奔入寝殿。 只见榻上的迟婳浑身被汗水浸透,整张脸因痛苦而扭曲成了一团。 旁边御医站在几步之遥的地方指挥着稳婆和医婆接生。 被子里的血浸红了床榻,鼻息间萦绕着浓烈的血腥味。 迟婳拼命的吸气呼气,已然体力不支。 “迟姐姐,有我在,别紧张,很快就会没事的。”灼染握着她的手,不时的拿着帕子为她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 迟婳看见灼染,似乎又添了一丝力气,黯淡的眼睛也多了明亮的神采。 “姐姐一定可以的,用力!等你诞下皇儿,我们一起抚养他,瞧他多幸福,有两个娘亲呢。” 灼染在一旁不住的鼓励着她。 迟婳眼里的光又多了几分,紧紧扣住灼染的手。 李聿和迟晟站在殿外看见这一幕。 迟晟看见灼染如此贴心对待自己的女儿,心疼女儿之余,不禁感动的红了眼眶。 李聿默默的看着,神色间划过一丝恻隐,很快又消失不见。 “好多血!胎儿太大,出不来!” 稳婆惊慌失措的看着满手的血,眼睛被恐惧的死亡气息笼罩。 灼染心一沉:“济世侯为何没来!传济世侯!” 阿兄医术高明,他可带白清韵过来接生。 “回娘娘,济世侯已下江南治疫,江南一县内出了瘟疫。” 太医禀道。 灼染皱眉:“何时出发的,立刻追回来!” “今儿一早就出发了。” 灼染顿觉无望,回头看了看李聿。 李聿深蹙眉头,束手无策。 迟婳张着嘴巴,看着灼染:“好妹妹……一定要……保住我们的孩儿…” “会的,我会保住他,也会保住你!迟姐姐,别闭眼!”灼染泪如雨下,紧紧的握着她的手。 迟婳强忍着疼痛,随着一阵嘶吼,婴儿嘹亮的哭声响彻归迟宫。 迟晟不顾礼节奔了过来,看着迟婳:“婳儿……” “爹,孩子,给皇后……女儿放心…”迟婳虚弱的一笑,昏厥了过去。 “血崩了!” 稳婆凄厉的大叫着。 不知过了多久,灼染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木然坐在那里看着榻上已无生命体征的迟婳。 碧月与洪应德无声无息的流泪,用帕子盖住了迟婳苍白的容颜。 迟晟握着迟婳的手,悲痛欲绝。 李聿走了过来,亦是一脸的痛心:“宸妃不幸薨逝,朕深感悲痛,追封宸妃为恪瑾皇贵妃,其应行哀悼典礼,厚葬于皇陵,二皇子交于皇后养于膝下。” 迟晟忍着悲痛,跪下谢恩,起来时已是摇摇欲坠,仿佛一下子苍老许多。 李聿红着眼眶,亲自上前将他扶起:“朕与皇后,会用心教养爱卿的外孙,爱卿多保重身体。” 迟晟不停的擦拭着眼泪,拱手,声音颤抖嘶哑:“臣,感恩吾皇体恤……” 李聿叹了一口气, 迟婳生的是个圆嘟嘟的小皇子。 灼染抱着她,泪水模糊了视线:“你是你娘亲拿命换来的,以后就叫长笙吧。” 李聿走了过来,揽着灼染的腰,柔声道:“今后,长笙便是他母亲生命的延续。” 灼染泪水已干,眸中清冷,咬牙,一字一句:“迟婳只是想做一个母亲,仅此而已,为何要这样残忍的对她?” 李聿蹙眉:“朕亦深感痛心。” 灼染凄笑,摇头:“你太可怕了。” 是他刻意在迟婳怀胎期间频繁赏赐补品,以致腹中胎儿孕育过量,临到分娩便难产大出血,最终使迟婳失血过多而亡! 这个男人的心是铁石做的吗?为何要这样不择手段的害死为他孕育子嗣的枕边人? 李聿的脸色冷凝了下去,深深的看着她:“这只是一个意外,朕也不希望发生。” “真的是意外吗?呵呵,赏她大补过量的食物,害她难产致死,也算意外?李聿,你太虚伪了!” “你放肆!”李聿恼羞成怒。 “是啊,我放肆,你废了我吧!要不连我也一并弄死!”灼染抱紧长笙,闭着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姿态。 李聿的心瞬时软了下去。 看见她那疏离冷漠的姿态,像是被一根尖尖的利刺扎进软肋里,隐隐作痛。 他冷哼一声,离开了。 灼染睁眼,恨恨的看着他的背影。 迟婳风光大葬,葬礼规格隆重至极,同时加注在她身上的数个头衔更是让她享尽繁盛哀荣。 可是人都死了,要这些虚荣又有何用? 迟婳的难产离世令灼染一直走不出来,也是在这期间,她怀孕了。 起先她并未在意,一心一意照顾着长笙,直到有一日昏厥,赵瞻前来为她诊脉才得以知晓。 看着自己的腹部,灼染心中五味杂陈。 若非为了救治长意,她说什么也不会再为残忍无道的狗皇帝生儿育女。 “灼华,不必与圣上置气,圣上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强者,你不是他的对手,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在他眼下好好生存。”赵瞻柔声的叮嘱妹妹。 她为迟婳的死一直耿耿于怀,甚至一直不给圣上好脸色,为此,圣上多次通过他以求和好,让他这个做兄长的多劝劝她。 可每次她都是一语不发的,没有任何要与圣上和好的迹象。 这一次,即便有了身孕,却也丝毫动摇不了她的心。 “阿兄,长意的病好些了没有?” 灼染突然问赵瞻。 赵瞻点头:“目前已有好转,无需太挂心。” “既有好转,那两味药可还需要?”灼染又问。 赵瞻避开灼染咄咄逼人的目光,道:“如今虽有好转,却也只能抑制,无法根除,待你分娩时,为兄会及时取得羊水与脐带血,制成一味灵药给长意服用即可。” 灼染冷笑一声,突然随手将琉璃盏打翻在地:“阿兄到如今还在骗我!” 见她发这么大火,赵瞻明白,她已知晓一切。 赵瞻无言以对。 “先是长意的病,后是下江南治疫,你要瞒我到何时?你以为瞒着我,我就不恨他了吗!” 灼染咬牙,因太过用力,身子有些摇颤。 赵瞻立即上前扶住,一脸的愧色:“灼华……” 第136章 拴心 “长意只是很寻常的发热症状,的确为我误诊,至于江南瘟疫,实为虚惊一场。”赵瞻有些愧疚的看着灼染。 虽已说出实情,却将过错全都揽到自己身上,丝毫不提是受李聿指使。 “阿兄,到现在你还要对他歌颂戴德吗?为了忠于他,服从他,宁可蒙骗你的胞妹?”灼染失望而懊恼的看着赵瞻:“他为了让我怀孕,指使你伪造长意重病的假象,为了阻止你进宫为迟婳接生,指派地方郡守上奏折谎报江南一带出了瘟疫,诳你动身前去治疫,害迟婳难产薨逝。这些都是他一手策划,你还要继续帮他维护仁君形象吗!” 赵瞻英俊的脸上满是无奈,上前握着灼染的手:“为兄并非有意骗你,实在是圣命难违,况且我也不想让你与圣上的关系隔阂太深,少知道一些事情,你便少恨他一分,我维护他也是为了避免你与他悖逆,若你事事反着他,只会让你在宫中更加举步维艰。” “我顺着他又如何,迟婳倒是顺着他,迟晟亦没有任何异心,下场你也看见了,难产而亡,父女阴阳相隔!你以为他会待我们有多好吗?你我于他,只是有些利用价值罢了!” 赵瞻无话可说,蹙着眉头,唯有叹息。 灼染见状,又觉自己话说的太重,红着眼眶看着他,握着赵瞻的手:“阿兄,我明白你的心,你想让我子嗣傍身,能在后宫屹立不倒,这些我都明白,我气的是你不该瞒我这些,你这样让我会以为你与他合谋来算计我。” 赵瞻愧悔不已,反握着灼染的手,眼底蕴泪:“阿兄知错了,以后再不会对你有任何欺瞒,即便是圣命难违,阿兄也绝不会让你身处事外。” 灼染点头,心情似乎好受些许。 说到底,是阿兄授命于他,阿兄是臣,他是君,只能照做,她方才也的确过激了些。 赵瞻又劝她:“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好好养胎吧,虽说你怀的极不情愿,可毕竟是你的骨肉,总不能堕掉……” “事已至此,我自然会将这个孩子生下来,我从不怪怨这个无辜的小生命,也没有怪阿兄,我只恨李聿手段太过卑鄙,居然利用长意来逼迫我妥协。” “圣上他,他应是想拿孩子拴住你的心。” “不,他只是想拿孩子来牵制我。”从未对她用过心,有的只是占有和利用。 赵瞻叹了一口气,自愧道:“为兄太肤浅了。” 就在这个时候,采风在殿外唱喏着陛下驾到。 兄妹俩还没来得及出走相迎,李聿已潇洒翩然的走了进来。 还将长意也带了来。 “娘亲,舅舅!”长意开心的扑过去,声音洪亮而欢快。 灼染宠溺的看着他:“是想娘亲了吗?” “嗯,想娘亲和弟弟了。”长意又抱了抱赵瞻的大腿,眉眼笑的如同弯弯月牙:“长意也想舅舅呢。” 赵瞻逗他:“有多想啊?” “很想很想呢!想让舅舅带我去看长笙弟弟!”说完牵着赵瞻的手,朝椒房殿的寝殿走了去。 灼染正要跟随而去,李聿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深情永驻的深眸中满是关切:“头还晕不晕?可有作呕?” “谢陛下关心,臣妾还好。”灼染的态度依旧是淡冷如初,连声音都没有任何起伏。 她比之前还要疏离,离他又遥远了许多。 李聿不喜欢这种感觉,迫切的想要试图改变,试图拉近,于是环住她的腰,低低的声音近乎央求:“你的冷漠告诉朕,你在质疑这份关心,阿灼,请你,求你,别质疑朕。” “臣妾不敢。”灼染说这句话时,透着淡淡的嘲讽。似乎在嘲讽他是多么的虚伪。 李聿心一抽,捧看着她的脸:“还在为迟氏的事情与朕怄气?” “臣妾不敢……” “够了!你一直对她的死耿耿于怀,可朕做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为臣妾?”灼染唇角浮着一丝冷笑。 他总会将一切源头推到别人身上,而他自己却以逼不得已的姿态来彰显他的无辜。 第137章 服从 “迟晟手下数十万精兵驻扎于东洲郡,一旦迟婳诞下皇子,拥戴迟晟的人会借此摇唇鼓舌,将为皇子争取储君之位而蠢蠢欲动,到那时,迟晟必定会为自己的女儿与外孙铺路,朕只想斩断这条路,避免将来威胁到你。” 李聿声音温润,深邃的眸是永绝后患的坚定。 灼染只是摇头,轻愠的声音透着凄冷,道:“何必将这些缘由按在臣妾头上呢?明明是陛下想要掐断迟晟与长笙之间的纽带,陛下担心迟晟将来会利用长笙谋权结党,助长威势,所以才会将迟姐姐这根纽带斩断,陛下甚至都不希望长笙这个可怜的孩子出世,是迟姐姐拼了命的才将他生下来。陛下让迟姐姐受孕怀胎,就是想让她死。迟姐姐没有像闵氏那样伤害旁人,亦没有像霍氏那样与其父同谋造反,陛下根本找不到她的错处,所以,唯有让她难产而亡。” “朕在你眼里就有那么恶毒么?朕处置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 “陛下若想处置谁,即便她有多无辜,在陛下眼里皆为十恶不赦的罪人。陛下自私自利,心胸狭隘,总会给自己的作恶找各种理由。” 灼染淡淡的还击。 灯影摇曳下,她缓缓的后退,婀娜转身。 李聿紧绷颧骨,深眸渐寒,心也跟着不断坠落。 突然清冷之声响在灼染耳后,冰冽一样冻住了灼染的脚步:“没错,朕自私自利,不择手段,你胆敢往前迈一步,朕会让你的兄长活不过明日。” 灼染回首看着李聿,咬牙,脸色惨白。 她没有再向前迈步了,袖中的手紧紧的握成拳。 “过来。”李聿命令她。 灼染动作僵硬的走了过去,被李聿伸手擒了去。 “朕不管你心里有多恨朕,在身体上,你必须要绝对服从朕,明白么?”李聿捏着她的下巴,咬牙,一字一句。 他宁可她恨他入骨,宁可使用卑鄙手段威胁她,也不要她如此的冷漠疏离。 灼染倔强的看着他,不语。 “朕是恶魔,是阎君,只要想,随时都会让赵瞻悄无声息的死去。” 李聿邪佞的冷笑,掐握着她的腰身,将她牢牢掌控。 “怕了是么,那以后就乖乖的,莫要事事与朕悖逆。” 唇角牵扯一丝笑:“好,臣妾会很乖,直到让陛下满意为止。” 笑意逐渐扩大,眼底却是冰冷一片,空洞洞的,毫无温度。 就像一座永不融化的冰山,让他更是有了攀爬的征服欲。 李聿吻了她的额头,脸颊,嘴唇,似火般燃烧着。 灼染被动迎合之际,由他抱起,去了温馨的碧纱橱内。 躺在榻上,他紧紧的搂着灼染,情真意切,一字一句:“告诉我,要如何做你才能不恨我?才能完完全全接纳我?” 灼染勾住他优雅的脖颈,柔声道:“陛下要用心,而非手段。” 用心。 李聿默念一番,看着她,若有所思。 “陛下,囚苑那边有刺客!” 黄门侍郎田让来到椒房殿,匆匆禀报。 李聿与灼染听罢,眸色同时一沉。 囚苑已被手持长弓的御前侍卫紧紧包围。 紧闭的囚苑内,传来夷染呜咽的哭泣声,不时的唤着聿郎。 “聿郎,是赵氏,赵氏与西戎勾结,要谋逆造反!” 夷染扯着嗓子,不停的高喊着。 就在此时,锋利的尖刀抵在夷染的脖子上,她顿时止住了叫声。 第138章 挟持 尖刀的主人是一个满脸络腮胡须的黑袍男子,那男子身姿清癯而挺拔,锐目凌厉,充满着摄人心魄的杀气,手握的尖刀又朝夷染雪白的脖颈处深抵一分。 夷染张着嘴巴,吓的再不敢言声。 男子是西戎人。 是西戎王赫斯赞。 赶来的灼染与李聿一眼便认出了他。 灼染不明白,赫斯赞为何会潜入皇宫,又为何要挟持夷染? 无疑,他并不知道夷染是他的女儿。 如今西戎已经归顺大齐,赫斯赞进宫行凶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不管他意欲为何,今日此举对她很不利,加之夷染张口声称赫斯赞与她合谋造反,怕是李聿也会这么认为。 “西戎王当初与朕约定过,西戎将永远归属大齐,从此敦睦亲厚,不分彼此,朕一直铭记于心,也希望西戎王能信守承诺,莫要出尔反尔。”李聿站在赫斯赞的对立面,声音温和,不怒自威,与赫斯赞形成了剑拔弩张的对视。 赫斯赞看见了李聿旁边的灼染,满眼的担忧,随即大掌扼制着夷染的脖颈,力道加重:“李聿,你若敢伤害我的女儿,我就杀了你最心爱的女子!” 赫斯赞怒目而视着李聿。 灼染立即劝道:“父王冷静,陛下并没有伤害我。” 她虽然恨李聿,但是紧要关头,不能让赫斯赞与李聿反目,若那样的话,赫斯赞会被围杀,她也会因为与赫斯赞名义上的父女关系而受牵连。 “夷儿,他当真没有伤害你吗?”赫斯赞不确定的问灼染。 灼染肯定的点头:“父王,你先放了她。”她有些担心夷染的安危。 夷染才是赫斯赞的女儿,若赫斯赞伤害夷染,她也只能说出这个真相。 赫斯赞又看向李聿,不确定。 李聿下意识的握住灼染的手:“朕与皇后,永远相敬如宾,不离不弃,西戎王想是误会了。” 夷染见此,眼泪哗啦啦的涌落:“聿郎,那我算什么?你当初的承诺又算什么?” 李聿隐过眼中愧色,不语。 夷染却破涕而笑:“我就知道,聿郎舍不得我,不会抛弃我!”随即她又小声的对挟持她的赫斯赞道:“看见了吗?他最在意的便是我,而你的女儿夷儿,不过是我的代育工具罢了,她如今怀了身孕,是为我怀的,只要她生下孩子,便再无利用之处,从始至终,她都是我的替身…连名字也是…” 赫斯赞听罢,心中又开始动摇了起来,被夷染挑起心中怒火,狠狠扼制了夷染的脖颈,顿时扼制了夷染的呼吸。 “父王,放了她吧。”灼染再次恳求的看向赫斯赞。 赫斯赞并没有松开夷染,但是却扔掉了手中的尖刀。 就在此时,南宫诫与一暗卫从后面擒住赫斯赞,夷染得以脱身,惨白着脸,连连后退,倒在李聿的怀中。 “聿郎,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还好你来了。”说完,看向旁边的灼染,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灼染淡淡一暼,发现夷染的着装穿戴正如采风之前所说,的确和她很像。 灼染似明白了什么,内心却毫无波动,注意力只放在被擒住的赫斯赞身上。 “不得对西戎王无礼!”灼染厉声呵斥南宫诫等人。 南宫诫顿时松开钳制,却仍然抽剑将他包围,生怕他行刺李聿。 “西戎王不远万里而来,理应盛情款待。”李聿话落,南宫诫为首的暗卫等人将拔出的利剑又放回剑鞘。 赫斯赞行刺之事被李聿下令保密,并且以隆重的规格对其以礼相待。 夷染见此,很是不满,这完全偏离了她与裴然之前的计划! 此时,灼染与赫斯赞交谈中,才知道赫斯赞微服私访,秘密潜入皇宫的缘由。 第139章 行刺 赫斯赞在两个月前收到灼染的亲笔书信,书信向赫斯赞传达了一个消息,李聿废后,已将灼染打入冷宫,书信中且还附带一张皇宫地图,注明冷宫的具体位置,希望赫斯赞过去救她出去。 赫斯赞救女心切,便立即动身前来大齐,成功潜入皇宫,只为救出灼染,哪知进了冷宫之后,却发现里面不是灼染,而是夷染。 夷染的着装和灼染一样,相貌亦有几分相似,他认错了人,待发现时,夷染已经大呼小叫的惊动了宫人,随即宫中的黄门和御前侍卫纷纷赶了来。夷染声称自己是李聿的原配妻子,她是被李聿安置在此处养病的。若赫斯赞敢伤害她,灼染就会没命,夷染还告诉赫斯赞,因她无法受孕怀胎,李聿要让灼染替她怀胎产子,待临盆之后,李聿就会废掉灼染。 夷染的这番话完全激怒了赫斯赞,赫斯赞以利器抵在她的脖子上,逼她说出灼染关在哪里。 夷染回答的模糊不清,故意拖延时间,直到李聿赶来。 灼染听了这些,心中那丁点的血脉亲情被磨灭的一丝不剩。 她终于明白裴然被打入冷宫之前为何对她说出那番话了。 以她笔迹写信给赫斯赞的人就是裴然,也可能是裴子霁,总之,骗赫斯赞潜入皇宫的幕后主使就是裴家人。 不但如此,夷染也是帮凶。 夷染在穿戴方面故意模仿她,好引赫斯赞潜入冷宫,待赫斯赞进去之后,夷染便大喊有刺客,惊动李聿,并声称赫斯赞与灼染里应外合,图谋造反。 “我说过,只要皇帝信守承诺,我 永远都不会有异心,若皇帝敢伤害我的女儿,我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即便我今日死在这里,西戎还有几十万铁骑是夷儿坚强的护盾。”赫斯赞一脸疼爱的看着灼染,又看了一眼一语不发的李聿,似在警告。 李聿握着灼染的手,力道一重:“朕永远都不会伤害皇后。” “是么?陛下心里也是这么想的?”赫斯赞问。 李聿肯定的点头。 灼染亦是恩爱甜蜜的依偎在李聿的怀中。 赫斯赞终于放下心,待被宫人带去歇息之后, 灼染敛起笑容,松开了李聿的手。 李聿皱眉,将她再次揽入怀中:“你不相信朕?” “臣妾自然相信陛下。”灼染心中冷笑,起身:“很晚了,陛下先回去歇息吧。” 灼染故作腹痛,想要一个人躺着,李聿见此,只好离开。 李聿离开之后,灼染躺在榻上翻来覆去。 她要想办法让赫斯赞立即离开。 若一直留在此处,夷染的身份很可能会被他知晓。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 不行。 夷染是她姐姐,她不能…… 就在此时,帐幔突然掀开,一开始还以为是采薇,再一看,居然是夷染。 “贱人,去死吧!” 夷染一脸杀气的看着灼染,手中握着匕首,直接朝灼染刺去。 灼染来不及躲闪,拿着被子挡住身前。 匕首穿过锦被,险些没入她的腹部。 灼染愤怒,奋力抗争,当夷染再次刺向她时,她及时避闪,抬手去夺夷染手中利器。 争夺间,利器跌落。 身后有人拾起利器,从身后狠狠的刺向夷染,一阵剧痛袭来,浑身染血,夷染倒在了榻上。 灼染一看,袭击夷染的人居然是汪延。 原来汪延见一宫女鬼鬼祟祟的潜进来,便觉有异,默默跟来查探,却发现这宫女刺杀灼染,于是便想也没想的进来,拾起掉落的匕首,朝夷染深刺了去。 “娘娘受惊了,娘娘可有受伤?”汪延关切的问灼染。 灼染摇头,只看着地上的夷染:“快传太医救治夷氏!” 夷氏? 汪延吓的惊出一身冷汗。 明明是宫女,怎么变成夷氏了?这夷氏是圣上原配,若死在他手中,纵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汪延不敢耽搁,便急着去请太医。 “不用了,她已经没气了。”灼染看着死不瞑目的夷染,压低声音。 她伸手,合上了夷染怒恨而不甘的大眼睛。 第140章 长久 汪延听罢,瘫坐在了地上,不知所措的看着死去的夷染。 “本宫来处理,这件事不准告诉任何人。”灼染似乎已经想好了应对的法子。 汪延听罢连连点头,声音哆嗦的问灼染是不是要帮忙毁尸灭迹。 “奴才虽然胆小,但是为了皇后娘娘,奴才不怕,大不了一死。”汪延忠诚而坚定的道。 灼染皱眉:“本宫不会让你死,你先离开。” “娘娘……” “我自有分寸。”灼染打断了汪延的话。 汪延只好遵命,先一步离开了椒房殿。 待他离开之后,灼染便叫来了采风:“叫陛下过来,就说夷氏死在了椒房殿。” 采风来不及震惊,迟疑片刻,最终去了望夷宫。 李聿并未来椒房殿,只是命令夏仕白前来为夷染收尸。 夏仕白看见了地上躺着的夷染,神色没有任何波澜,倒是看向灼染时,则是一脸的担忧:“娘娘可有受到惊吓? 此时夷染一身宫女装扮,浑身是血,早已经没有了声息。 夏仕白眉头一蹙,命人将夷染抬了出去。 临走时,夏仕白佝偻着身子,一个劲的问灼染可有受伤,有没有动胎气,并且还请来了济世侯赵瞻和几个太医进来为灼染轮流诊脉,以及开了各种名贵稀有的安胎药。 灼染淡淡的道:“劳烦夏常侍告诉圣上,是夷氏要刺杀本宫,情急之下,本宫便要夺她手中利器,争夺中无意间捅死了她。” 夷染是她同母异父的姐姐,即便她要杀她,她也没想过要让夷染死,汪延误杀了夷染,她也并不曾对夷染动过丝毫怜悯恻隐,总之,她未对夷染动杀心,也不会因为夷染的意外而亡而伤心。 虽说血脉相连,可夷染永远只会站在于她不利的对立面。 死了也好。 也省的节外生枝。 尤其是赫斯赞那边。 她不能让夷染与赫斯赞相认。如今夷染死了,倒省去了一个心腹之患。 此时,夏仕白佝偻着腰身,维诺点头:“皇后娘娘放心,奴才定会如实禀报。” 灼染嗯了一声,只道了一句有劳夏常侍,便以借口不适去了寝殿歇息。 夏仕白目送灼染离开,脸上谄媚顿时消失,小声而凝重的吩咐身旁小太监:“叫汪延速去望夷宫问话。” 小太监应声而去。 这一幕,却被撩起帷幔暗里观察的采薇瞧见了,眼瞧着夏仕白身边的小太监急急跑去,采薇收回了目光,便去了寝殿。 好在夏仕白走的急促,只留了一道匆匆背影,并不曾发现采薇的窥视。 采薇走进寝殿,将自己所见如实禀报给了灼染。 灼染拿着帕子轻轻揪搅着食指,看着微微荡起的宫幔,若有所思一番,对采薇低语道:“找营造司的小章桂前去一探究竟。” 采薇应了一声是,便穿过后殿迅速离开。 灼染秀眉微蹙,心中既疑惑且不安。 从夏仕白神神秘秘的的举止中不难看出,定是要背着她做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且这件事情很有可能是李聿授意他做的。 灼染心神恍惚而焦灼,来回踱步间,一阵晕眩,旋即倒在了凤雕玫瑰椅子上,扶着额头,方才想起自己是已有身孕之人,视线不由定格在小腹上,坚毅清冷的神色亦变的柔和起来。 采薇折回来后,将小章桂探听的情况告诉了灼染:“娘娘,小章桂说汪延被带去了望夷宫,还是被田让手下的黄门侍卫给押去的!” 灼染闻言,秀眉深蹙,想到了之前汪延为救她误杀夷染,心中顿感不妙,起身,来不及换衣,便加步离开椒房殿。 采薇紧跟其后,不断的问她要移驾何处,灼染只说了三个字:望夷宫。 紫苏和连翘见状,也跟了左右,却被灼染劝退了回去,只带着采薇采风二人前去。 穿过清穆巍峨的望夷宫宫门,灼染很顺利的进了正殿,显然,李聿知道灼染会来,倒也并未刻意阻拦,只放任她乘风而至。 正殿内,一袭玄色龙纹长袍的李聿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的看着跪于地上的汪延,深眸寒光逼人,一字一句质问汪延:“是你杀了夷贵妃?” 汪延一个劲的磕头:“是奴才,奴才杀了贵妃娘娘,奴才万死难辞其咎!” 李聿听罢,脸色阴沉的可怕,周身散发着无影而强烈的杀气,低哑之声透着残酷:“万死就不必了,朕心怀仁厚,便赐你自行了断吧。” 汪延听罢,如释重负一样,不断的磕头谢恩。 随即,夏仕白拿来一柄锋利的匕首,递给汪延。 汪延拿过那把匕首,毫不犹豫,视死如归的朝自己胸膛刺去。 灼染见状,疾步制止:“慢!” 汪延的手一抖,微微侧头看向灼染,眼眶发红,却始终没有停止自刎的动作,匕首尖端瞬间没入胸膛,鲜血溢出的同时,轰然倒在地上,那双含泪的眼睛紧紧盯着灼染看,隐含着一丝欣慰的笑意。 直到瞳孔涣散,气息停止。 一切已为时已晚。 灼染止步,怔在那里,看着已经死去的汪延,痛心疾首。 李聿迎上她,握住她一只手,缓缓摩挲,沉默看着她,似是抚慰。 灼染抽回手,视线停在血泊中的汪延身上:“夷贵妃的死,是臣妾一手造成,陛下何故枉杀好人?” 李聿挑眉,反问:“汪延已如实交代一切,你又何故偏袒他?又何故替他背上杀人罪名,你是皇后,一言一行皆作后宫表率,如此行径,实在不妥。” “汪延是为了保护臣妾,若不是他,死的那个人便是臣妾,汪延于臣妾,是救命恩人,这就是臣妾袒护他的原由,正如陛下袒护夷贵妃那样。”灼染冷笑。 李聿皱眉,深邃的眸席卷一抹骇然妒火:“他若非阉人,你是不是还想委身于他?” “是有这个念想。”灼染蹲下身,拿着帕子,为汪延拭着眼角的泪,轻飘飘的声音像是来自遥远的天际。 李聿抬手将她重力的攫入怀:“朕可以厚葬他,但是你不能怨朕!” “陛下次次利用臣妾,伤害臣妾,却还要让臣妾必须感恩戴德吗!这次又是为何?是为了将你的染儿保护的更隐秘更彻底吗?”若不是她及时察觉,她真的险些被蒙骗了过去! 这个伪君子,制造一场谋杀骗局,害死了一个爱他至深且疯魔的女子,又除掉了她的心腹汪延! 他这么做仅仅是为了保护夷染! 显然,她已知晓一切,但是,却不知道他最真实的动机。 下巴处掐握的力道渐渐松懈,长指柔缓摩挲着她的脸颊,似贪恋般低语:“朕,只想与你长久。” 灼染喃喃的念着那“长久”二字,却觉得无比可笑。 “陛下自然希望与臣妾长久,臣妾的身后可是东洲与西戎国。” 灼染别开脸,眼底无温。 李聿看着她,如同看着高山上的一朵傲骨雪莲,恨不得将她摘于手中,永远长于心上。 倏然间,紧紧拥着她,一字一句:“阿灼,除你之外,一切于我,轻若鸿毛。” 灼染没有挣脱,缓缓的伸手搂着他的腰:“臣妾谢陛下抬爱,请允许臣妾亲自厚葬汪延。” 耳鬓厮磨之际,李聿含糊的说了一个好字,而后,他抱着虚弱的灼染,去了椒房殿,并夜宿于此。 李聿在时,灼染便躺在榻上扶着额头昏昏沉沉,不想多言。李聿则是很耐心的陪着她,饶有兴致的给腹中孩儿取名,以此来哄灼染开心。 对此灼染也只是点头应对。 又见他没有要走的打算,灼染便暗中吩咐采薇跑去芙蓉殿放风去。 很快,芙蓉殿的尔雅一身红衣,婀娜体态款款而来。 李聿只厌烦的挥手打发她了事:“朕要陪皇后,闲杂人等一律退下。” 声音冷似冰。 尔雅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压抑着刀绞似的胸口处,跪在帷幔外继续柔声声的道:“陛下上次与臣妾说的,臣妾已经想好了对策。” 李聿沉默了片刻,为熟睡的灼染掖好被子,又叮嘱紫苏连翘等人好生侍候,便与尔雅一道离开了。 见李聿走远,灼染缓缓睁开眼,起身,下榻。 紫苏与连翘将汪延的后事进程一一说与她听,她满意的点头,决定明日出宫祭拜汪延。 随后,紫苏又禀报一件事情:“冷宫的闵氏失踪了,与她关在一起的裴氏也上吊自杀了。” 灼染嗯了一声,将热茶递给连翘:“很晚了,你们去歇着吧。” 紫苏与连翘听罢,跪在那里,却不肯走。 “奴婢失误,竟让娘娘白日遭致行刺,以后奴婢不会再离开娘娘半步!” “对,奴婢要时刻守在娘娘身边,形影不离。” 灼染笑了笑:“本宫遇刺,是圣上授意,你们就算有心保护也不敢违逆圣上,本宫理解,从不怪怨你二人。” 紫苏与连翘听罢,惊讶之遇愧色尽显。 “娘娘,圣上并非真要伤害娘娘,一切只是假象,圣上只是……” “本宫知道,连那夷氏也是假象。”灼染轻声打断了连翘的话。 第141章 替死 灼染此言一出,连翘和紫苏一脸的难以置信。 圣上对皇后用情至深,为了皇后,宁愿舍弃夷贵妃,所以才有了椒房殿行刺的戏码。 其实圣上放任夷贵妃来椒房殿行刺皇后娘娘,就是为了要夷贵妃死。 圣上知晓汪延对皇后娘娘忠心耿耿,便暗里派人指引汪延跟踪夷贵妃,汪延发现夷贵妃要行刺他一心维护的皇后,自然毫不犹豫的下死手还击。当时即便汪延晚来一步,皇后娘娘也不可能遇险,她们早已经奉命潜伏于暗处,需以娘娘安危为重出面解决掉行刺的夷贵妃,所以,这些都在圣上的预判之中。 “行刺虽为假象,正恰好应证了圣上对娘娘的一片真情。”连翘道。 灼染淡扫一眼她们,凤眸犀利如刀:“你们当真不知夷贵妃为闵氏假冒?” 连翘和紫苏再一次惊诧不已,显然,她们对此一无所知,只以为汪延刺死的是夷贵妃。 灼染见她二人怔愣,便笑着挥手,态度柔和些许:“夷氏也好,闵氏也罢,都与本宫无关,此事便告一段落吧。” 一开始她只当汪延刺死的是夷染,可夏仕白来为夷染收尸的时候,她却查出了端倪。 那张脸惨白而扭曲,如同一张假面一样。最后她从那张脸上敏锐的发现了关于废后闵梓南的面部特征。 那一刻,她才恍然明白,行刺她的并非夷染,而是假扮夷染的闵梓南。 若非没有李聿的指引,被幽禁在冷宫的闵梓南岂能成功易容成夷染前来椒房殿行刺? 李聿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保护夷染。 他担心她这个六宫之首的皇后今后会处处针对夷染,对其施以谋害,便以闵梓南冒充夷染前来行刺,在引汪延前来护驾而将其反杀,给她制造夷染死亡的假象。而真正的夷染定是被他藏在一座金屋宝殿内,继续做一朵温室娇软的养尊处优的富贵花。 为了保护夷染,狗皇帝引闵梓南跑来做替死鬼,更是全然不顾她的安危。 也罢,就由着他保护好了,她继续做她的皇后。 思及此,灼染也只是冷笑而过。 紫苏和连翘依旧是张着嘴巴,惊讶于灼染的猜测,直到她们当晚暗中调查应证了这份猜测,才知道真如灼染所言,死的是冷宫里的闵氏,而非夷染夷贵妃,二人佩服于灼染的犀利敏锐,同时对皇帝李聿的此番作为产生了质疑。 她们暗中潜伏于椒房殿,只待夷贵妃前来行刺皇后,便即刻跳出来护驾,这是圣上指派给她们的任务。圣上为了皇后,舍弃了夷贵妃,可谓是用情至深。然而事实的行刺者为冷宫废后闵梓南,闵梓南受何人怂恿,竟易容成夷贵妃的样子,跑来送死…… 无疑,那人便是圣上。 因为整个后宫除了圣上,无人敢为闵梓南易容,更不敢将她引来椒房殿行刺。圣上城府极深,对待内宫妃嫔,素爱以身引诱,以口煽惑,从而致使妃嫔为他争风吃醋,使其暗涌相杀,闵梓南爱圣上爱到骨子里,她恨透圣上纳进宫里的所有女人,恨不得杀光她们。加之圣上有意怂恿,疯似的她自然要大开杀戒,只是这一切早已经在圣上的预判之中,她还未得手便被反杀了。 连翘和紫苏不约而同的想到此,各自叹气。 “皇后娘娘说的没错,死的是闵氏,而非夷贵妃,夷贵妃定是被圣上护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紫苏眼底掠过一丝恼意,随即又颇感无奈的叹息一声:“原来是顶名替身,冷宫闵氏替夷贵妃死了,说到底,圣上是担心皇后娘娘日后加害夷贵妃……” “真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娘娘会是那种狠毒之人吗?圣上也太……” “嘘,你我心中明了即可,万不可祸从口出,此事就如皇后娘娘所言,告一段落吧。”紫苏打断了连翘的话,看了看阴郁森森的四周,下意识捂住了连翘的嘴巴。 连翘虽是替灼染打抱不平,也只能忍气吞声。至此二人虽表面忠于李聿,心中的天秤却已经移向了灼染这边。 子时,趁着夜深人静,便又去了椒房殿,将芙蓉殿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于灼染。 这件事只有她二人与夏仕白知晓,若泄露出去,便是死罪,然而她们宁愿冒着死罪的风险也要跑来告密。 静谧的椒房殿暖阁,沉香袅袅,味浓幽深,一缕烟霞掠盖着灼染那张姣容,隐约可见秀眉颦蹙。 灼染听完了紫苏和连翘的话,思忖片刻,眉头舒展,温静道:“圣上颇喜百媚闹榻千娇入怀,召些嫔妃入芙蓉殿,不过是为意趣罢了,不足为奇。” 这等临幸,李聿也不是没有过,先头在望夷宫召幸数名妃嫔,日夜欢好索求无度,她早已经见怪不怪了,今日他将妃嫔们全然召去芙蓉殿怕是又要玩的尽兴为止,只要他身体能受不住,凭他如何,她才不管。 灼染心中冷笑,一双妙目掠过一丝嘲意,遂又漫不经心端起铜樽,品起了茶。 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可这一次不一样,圣上是以兰贵姬的名义请了各宫妃嫔,说是兰贵姬的生日,要宴请她们畅饮一番,以增进和睦。” “唯独不请皇后娘娘,怕是这其中必有不可说的缘由。” 紫苏和连翘一人一句提醒灼染。 她们并不知道圣上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何,但是她们很清楚,这是一个阴谋。因为她们接到圣上密令,要在明日卯时将上朝的百官引入后宫,其余之事便一概不知。 她们虽为圣上心腹,可明面上行走于椒房殿服侍的是皇后娘娘,若百官乱阵,祸起萧墙,只怕圣上会将这一切归咎在皇后娘娘的身上。 无疑,圣上背着皇后娘娘,与芙蓉殿的兰贵姬曹氏达成默契,在下一盘棋。 这盘棋是否针对皇后娘娘尚未可知,无论如何,她们希望皇后娘娘能防备一下。 见灼染不慌不忙,毫不上心,连翘与紫苏更是焦急。 “娘娘,不如先去连理小筑避一避,若宫中无事便是最好的,若真有什么不利于娘娘的事情,那连理小筑为圣上与娘娘宫外栖息之地,届时娘娘可以借口说去那里是回忆与圣上的恩爱过往,圣上兴许会念及夫妻之情,不至于太过为难娘娘。” 所谓的连理小筑便是那日李聿带灼染去宫外小住的乡野茅屋。 因住的惬意尽兴,李聿便命名为连理小筑。 灼染笑了笑,道:“说起来,本宫倒是想去宫外的南城府邸歇息一阵,好久没去了,不妨带着长意与长笙去散散心。” 蔻丹手指轻轻抚摸着小腹,眼底的冷峭转而变的柔婉起来。 那茅庐草舍坐落于绿水青山之中,景色雅致,风光宜人,自然是散心的好去处,偏是李聿选的地方,还偏偏又被他提名为连理小筑,当即便失了兴致。 “也可,娘娘不妨借着养胎的名头去住上几晚。”紫苏应和。 灼染嗯一声,便起了身,卸下钗环,准备出发。 正这时,夏仕白来了,说是圣体不适,需皇后去望夷宫侍疾。 灼染心知这是李聿阻止她出宫的伎俩。 他耳目遍布,定是知晓她要避事,便差夏仕白过来传召,断了她出宫的心思。 灼染暗自咬了咬牙,也只能听命。 她倒要看看,他与尔雅要如何对付她。 不论结果如何,也只是寻个由头敲打一番她,杀一杀她的锐气罢了,弄死她倒还不至于。 她有东洲和西戎两大靠山,李聿即便对她起了杀心,断不会动她一根手指。 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他恨及了她,哪一日悄无声息的灭了她,在对外声称她是病死而致,她又岂是他的对手? 所以要趁着他的杀机还未成熟,她要想个法子先下手… 她不会像霍献容那样偏执鲁莽,到头来被李聿赐以极刑,死无全尸,更不会去做第二个闵梓南。 灼染袅袅而行,细细思忖着,那计划悄然在心中有了一个完整的雏形。 望夷宫被绵绵细雨浸润的迷蒙阴沉,两旁的侍卫严凛冷酷,守卫着森严寒瑟的宫墙壁垒。 灼染翩跹而进,冷风吹起长幔,便看见李聿附在案前微握着拳咳嗽,手中还握着一本医书。 肩上的玄色龙袍已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上。 灼染步态轻盈的走过去,弯腰将龙袍捡起,绕至身后为他披上。 “陛下龙体欠安,这些书暂且搁置一旁吧。”灼染温柔的劝道,体贴备至。 欲抽手,被李聿捉住臂腕,轻柔的抱入了怀。 第142章 不怕 强劲的力道掌控了她的躯干骨髓,使她无法动弹,娇软的身儿贴在宽阔的胸膛上,目光所及之地便是松散交领内的精实纹理,骨感而坚韧,野性而又疏狂,在月光的映照下,惑得人意乱情迷。 那是一个让人堕落的欲望旋涡,能轻而易举的俘尽无数芳心,灼染不得不承认,曾经她的心也为他悸动过,亦曾痴迷过,爱慕过,后来这一切被他一刀一刀的斩断,早已经支离破碎,消泯无存,如今的她犹如湖畔静水,当风来临时,她会跟着节奏翻舞波纹,或优美荡漾,或靡靡流动,当风离开时,她依然是那照亮月华的明静之水,静无一丝涟漪。 灼染为李聿合上了松散的衣领,避开那双爱意深沉的幽眸,再次关切道:“夜里凉,陛下早些就寝。”说时,移开视线,欲起身将他扶去龙榻。 倏然间,被李聿捉住手,又被他从身后扣住腰肢。 独有的沉香气息越发深浓,夹裹着丝丝缕缕的暧昧将她笼罩。 正如情欲编织的密网,似要将怀中人儿牢牢锁住。 “如今你有了身子,本该为夫去椒房殿寻你,偏今晚有些不适,害你冒雨来此,以后,再也不会了。” 李聿低喃喃的在她耳畔轻语,像个犯错又即刻认错的孩子,旋即伸手捧着她的脸,吻了又吻,亲了又亲,似乎永远不够。 “阿灼,以后我只与你朝暮相守,可好?”他将她揉入怀中,怜爱异常。 灼染只觉他虚伪至极,心中冷嘲一番,低头抿了抿嘴,露着女儿娇羞之态,并不作答,而是道:“陛下龙体要紧,得知陛下染疾,臣妾寝食难安,即便陛下不宣召臣妾,臣妾也是要来的。” 字字句句,堆满关切。 虽是装模作样,李聿却听的悦然欣慰。 他又箍紧她几分,下巴轻轻附在她的肩膀处,低柔的问:“我为夫,你为妻,你是我娘子,我是你的什么?” “陛下。”灼染多一个字都没有。 李聿深情的眸被几许失落染透,遂又霸道与她十指相扣:“我是你的夫君,叫夫君。” 偏执的力道肋入骨髓,灼染没有挣开,亦无言无语,瑰丽似的脸儿正对着缕雕御案,一眼便看见了案上堆放的医书。 这些医书皆与养胎有关。 有《逐月养胎法》,《养胎心法》,《女子产孕集》以及《妇养之道》等等。 上面还有李聿标注的红批,似乎是他刻意记下。 大抵都是怀胎十月期间的饮食和起居,宜食什么,禁忌什么等等。只见上面写道:胎怀初期,勿食腥辣,宜食谷麦清淡的精熟食物,有利于稳固胎元,到妊娠中期胎儿筋骨需要发育完善,宜多食禽畜之肉…… 那醒目的红批将这几列重点圈住,上有注明:禽畜之肉取其精华,不宜肥浓,宜清淡而不宜辛浊。或过劳,或久滞,将会气不运,血不畅,故令难产,此为一大禁忌。 看到此处,灼染不由想起迟婳。 当初迟婳怀胎期间,他定是像这样亲自掌握食谱调味以及活动起居,而今临她怀胎,自然也逃不过他的掌控。 无疑,他若想让她难产,轻而易举。 灼染愈想愈发忧虑不安,加之李聿这般情深意动,她总觉得是蜜里藏刀。 他让她怀孕,莫非是希望她与迟婳一样难产而死? 思及此,不安剧增。 她很好隐藏了那份不安的心绪,脸儿埋向李聿,万分感激的道:“为了让臣妾稳胎,陛下案牍劳形,煞费苦心,臣妾实在过意不去,陛下且放心,臣妾腹中孩儿定会平安降临,给陛下带来福祉。” 李聿垂眸看着附在怀里的人儿,抬手握住她的下巴,迫她看着他,一字一句,低柔的声音如醇浓美酒般醉人:“你便是我的福祉,叫夫君。” 他始终执着于她对他的称谓。 他不喜欢她唤他陛下。 灼染忽视掉了最后三个字,笑的粲若流光:“臣妾与孩儿都是陛下的福祉,陛下有所不知,待到臣妾平安诞下皇儿,父王会亲自入朝前来祝贺,并以九座西戎城池作为贺礼亲自赠上。他总是担心臣妾体虚身弱,唯恐临产困难伤及元气,便又派了几个西戎女医准备动身前来照料臣妾,她们随时可为臣妾辩食,哪些可吃哪些可不吃,样样通晓,届时,陛下就不必为臣妾这般劳神费心了。” 赫斯赞临走时,曾允诺待她诞下孩儿赠她最喜爱的贺礼,至于是何礼物,且任由她挑选,而今为避免李聿暗害,她便说产子后赫斯赞会以城池作贺礼相赠于她,以强调自己的重要性。 李聿最喜吞并别处领土来扩张大齐疆域,九座城池可不废一兵一卒得到,他自是求之不得,所以为了得到城池,即便他有心叫她难产,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她若难产而亡,那九座城池就会成为泡影。 赫斯赞也的确发派给了她三位女医,只不过被她婉拒,李聿以后若问,就说还在赶来的途中,不仅如此,赫斯赞还给了她一道王牌,此王牌为持掌西戎数十万兵马的虎符。赫斯赞将这虎符给她,以便在大齐后宫遇险时,可护身保命。 她即便再怎么憎恨李聿,也不会傻到搬出这十万兵马推翻李聿,要知道,李聿手下的大齐兵马将近百万,且还都是铁骑雄狮般的存在,十万对百万可谓以卵击石,这些兵马只适合暗里游击,她暂时不会调动,待找个出宫的机会,实施那个计划再予以定夺。 总之,她必须平安度过妊娠时期,并且顺利完成那个计划。 李聿听得灼染这番话,郁色深邃的眸掠过一丝哀伤。他那骨节如竹的手触摸着灼染的面庞,缓缓游移到了额处,为她轻拢发丝,无奈叹一口气:“怕我会害你么?” 自然,他听出了灼染的言外之意。 灼染摇头,笑的更是妩媚:“不怕。” 李聿的手停顿,心也跟着揪扯一下。 她这是默认他要害她了,所以她一直在提防他。 蓦地,他欺上她唇,碾转,厮磨,直至脖颈,气息愈发狂乱,只听含糊之声带着央求:“阿灼,能不能别质疑我?” 灼染仰着脸,任由他攫取,清冷的眸看着窗棂外现出点点繁星的夜空苍穹。 “很晚了,陛下安歇吧。” 温柔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意。 李聿艰难抑制了那份炽情烈爱,深深看着她,沉重而认真:“也罢,你的心,为夫不强求,只待你愿意叫夫君为止。” 蓦地,一个横抱提离,他健步如飞的将她带离御案。 原来他没有不适,亦没有染疾,为了达到一个又一个的目的,他每天都在演戏。 这一次,他不去芙蓉殿与嫔妃狂欢,以侍疾为由将她困在此处究竟要如何? 难道真如紫苏连翘猜测那样,要对付她? 灼染躺在李聿怀中,隐在深处的憎恨浮过眼底。 明黄龙帏散下,唯有玉龙挂佩在灼染的眼睛里不断摇曳,同时,那个计划也在她的心里坚定的生了根。 天微亮,急促的步伐由远及近传入望夷宫的各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