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门绣娘 下》 v第01章[01.30] 【正文开始】 夜凉如水。 衾被下,拥着一对人,彼此的热度交融在狭窄的方被空间,暖烘烘的。 箫清羽今下午早早回家,却不见大小姐,心急如焚的等到这时候,此刻仿佛失而复得般,紧拥着她。 秦蓁被勒得呼吸困难,推搡他:「干嘛抱我抱那么紧。」 箫清羽放松一些,怔然道:「我下午赶早回来,你不在,我很想你。」 秦蓁向上仰望他,无奈撇嘴:「难道我们以后都要腻在一起不成。现在没有大娘管束,不用等到赶集,我就想随时可以去城里了。不行吗。」 箫清羽不知该如何道明,心中的焦虑。他并不是要时刻栓牢她,只是往日她去城里,他再忙都会悄悄跟去,以防那个林渊对她有不轨行径。 今日被她不经意溜去,他才这般焦躁不安。 该是时候,让大小姐瞧清林渊的真面目了。 箫清羽将满腔妒火化作热情,翻身将人压下,去亲她甜美的嘴唇。 秦蓁绕上男人的脖子,仰首回应。 趁意识清醒前,箫清羽暂停这份难分难舍,抵在她汗湿的鼻尖上:「明天未时准,你去东郭酒楼二楼雅间找我,我请你吃饭。记得,未时准。」 秦蓁诧异极了:「你请我吃饭,我去找你?我们不一起去吗。」 箫清羽不知如何掩饰,慌乱片刻,福至心灵:「男女婚嫁前,可以相看一面。我们少了这一环,将它补上。」 秦蓁默默不作声了,两片红云飞上脸颊。 盯着美得不可方物的大小姐,箫清羽喉咙干涩,蠢蠢欲动。 念及她昨夜初承雨露,怕她吃不消不情愿,克制的亲吻她嘴角。 含含糊糊问:「可以吗。」 秦蓁藕臂缠他更紧了,用热情的吻告诉他答案。 这一夜,又是花枝震颤,玉露春宵。 第二日未时前两刻钟,箫清羽提前到杭蜀绣庄,约林渊,去了东郭酒楼。 二人进了雅间,相对而坐,彼此的眼神和气场分外不和谐,对对方充斥着敌意的挑衅。 箫清羽正襟危坐,引出话题:「林渊,你仍然不改上回大逆不道的初衷吗。」 乳臭未干的小子,林渊轻蔑的冷哼:「我没有大逆不道,反倒是你,没有自知,死皮赖脸。」 纵然昨天遭到东家警告,他仍然没有放弃。小姑娘被眼前的新鲜迷住了眼睛,这世间放眼望去,能配得上她的,舍他其谁? 箫清羽敬他是长辈,敬他是秦蓁的属下,沉沉吸了一气,压抑怒火:「你从纪昭她们那该得知,秦蓁已经选择跟我,那纸和离书作废。你难道要惦记一个有夫之妇?」 林渊脸色微僵,转而恢复自然:「那又如何,小姑娘心性单纯,经受不住你的花言巧语,被你哄了去。我闯荡过大江南北的,不会在意这种事。箫清羽,不妨告诉你,东家对我,也并非毫无情义。」 箫清羽面上镇定,接话道:「我知晓,她十分敬你重你,因为你既是她的长辈,也是她的属下。」 林渊微咬牙根,嘴角绽笑:「非也。就在昨日,我已向东家表明心迹,她亦知我心悦于她,不信的话,你尽管回去问她,我说的是否属实。」 桌底下的拳头紧握,箫清羽屏住呼吸:「那又怎么样。」 林渊哈哈嘲讽:「你还真是蠢啊,她知道我心悦她,却并未赶我走,仍然留我在身边帮她做事。这说明她需要我,以后,会越来越需要我。只是暂时,她冲破不开我们二人的主仆关系束缚,或者,觉得我过于年长。其实,三十岁又有什么关系,干起来,说不定秦蓁会更喜欢我沉稳的男人味。」 「污言秽语的老不羞!秦蓁怎么会看上你。」箫清羽蹭的站起,撑在桌面上,手臂青筋鼓动。 此刻,林渊唯一一点儒雅的面皮在他面前摘落,在箫清羽心中,已经给这个男人标榜上了邪恶、污秽、城府、执着的字样。 他感到很无力,甚至害怕,即便秦蓁过会知道林渊的真面目,以他们夫妻二人合力,也无法驱赶对付这老奸巨猾的东西。 离秦蓁到来还差一会功夫,箫清羽收敛怒气,自持冷静。 「林渊,你这个老不羞还知道自己三十岁了吗,居然敢大放厥词。我才十八,给我十二年的时间,到你那个年纪,你能给的,我会百倍给她,你拿什么同我竞争。」 林渊正待回怼,他随行的小厮突然从外边进来,附耳跟他说话。 林渊眼神微闪,放声对小厮道:「知道了,王老板那我改日会去同他说的。」 小厮退去,林渊正襟危坐起来。 v第02章[01.30] 「箫清羽,我一把年纪喜欢上秦蓁难道就是死罪吗,你居然如此唾骂我,苦苦相逼让我离开绣庄!我爱慕秦蓁,愿意守护在她身边,辅佐她事业相成,不求回报。我生她未生,她生我已老,今生迟暮,和她有缘无分,我不奢求能同她开花结果。如今只是帮她经营绣庄,你就这般容不下吗。」林渊姿态恳切低下,与先前跋扈嚣张的气势郝然弱了一截。 箫清羽惊住。他不求回报,怎么可能。他现在这模样与方才完全变了个人。 在箫清羽疑惑之际,一道倩影飘然而入。 「林叔,既然你有自知之明,我就不多说了。」 秦蓁走了进来,疏淡的望着林渊。 林渊仓皇起身,失魂落魄般虚虚冲她抱拳打招呼,随即夺门而去。 秦蓁已经知晓箫清羽的来意,不打算留下来吃饭,抱臂到他身旁:「走吧,去街上吃就好,逛一逛我们就回家。」 建房花去倾数积蓄,箫清羽捉襟见肘,也不矫情坚持壮阔,随秦蓁离开这里。 街头,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箫清羽在街摊买了一笼包子,他捧着一个,走了一路,都凉了,吞咽不下。 秦蓁见状,将他手中摇摇欲坠的包子拿下,放回纸袋:「不想吃先放着,回家去我热给你吃。」 箫清羽忍了一路,还是忍不住:「你对林渊没有什么看法吗。」 秦蓁耸肩:「除了我的属下,还能有什么看法。」 最想让她听到的没听到,不知为何林渊突然变得像个受害者一般。箫清羽皱眉:「秦蓁,不止是你听到的那样,之前」 「我知道,」秦蓁打断他,「之前有一个小厮,看到我鬼鬼祟祟,上了二楼。我认得那个人,是林渊身边的人。或许他去报信,才让林渊说下那番自以为感人肺腑的话,可在我听来并不觉得什么。」 箫清羽:「你既然知道,就不好奇他之前说了什么。」 秦蓁摇头:「无非是关于爱慕我的话,或者向你示威?我想你不会让自己吃亏的。我们没必要,将这桩小事放在心上。」 箫清羽竟无语凝噎。 在拐到一个无人的巷口,秦蓁停下步伐,拉起男人的手,发现有些僵冷,她细心的放在掌心中揉搓。 箫清羽郁气稍散,反捏住她的手腕:「别,这样你会冷。」 秦蓁挣脱不安分的手,踮脚绕上他脖子,软声道:「清羽,不要多心,除了你,就是皇帝也入不得我的眼。」 箫清羽惶然,眼瞥四周无人,噌噌将她抵退到墙上,模样很凶:「小女子胡说什么,皇帝也敢随便议论的吗。」 秦蓁咯咯发笑,歪头,有恃无恐:「当着你的面,我什么都敢说。」 箫清羽面颊陡然变红,想起这两晚在床上,女人肆无忌惮的呻.吟话语,她的确是个什么都敢说的。 真是个大胆的媳妇。不过他好喜欢。 秦蓁眨巴眼睛凝望他:「你在想什么。」 箫清羽拉她手往下,捂住硬邦邦的不可言说之物,粗声粗气:「想干.你,成吗。」 「白日宣.淫啊,那,回家呗。」秦蓁凑上嫣唇,回应的亲了他一口。 一口哪够,箫清羽将她双手反绞到墙上,压上去:「先让我亲够再说。」 一轮春蚕到死丝方尽。 出了巷口,秦蓁除了嘴唇红肿,神色淡淡,看不出其它异样。 男人倒是猴急,牵着她走得很快。别人并不知,他们这么快离开是要去干嘛。秦蓁心中暗笑。 杭蜀绣庄门口,一衣着华贵的妇人,正是姜如巧,前呼后拥着一帮奴婢,进入了绣庄。 秦蓁停下,拉箫清羽拐道:「等等,我看姜姨娘很生气的样子,我们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重新粉装过的雅致绣庄内,姜如巧一身流彩飞花攒金翚翟袆衣,浑身仿若流光溢彩,气势逼人。隔几坐在她身旁妙龄少女,着一袭烟霞色的弹花暗纹锦服,年轻灵秀,眉宇间透着不可逼视的英气,这是与杭蜀绣庄合作的绣坊东家,苏绵雨。 姜如巧翻看着账目,面如丧妣。 气氛凝滞冷沉。 啪。 姜如巧将账本砸在方几上,冷眼斜过去:「苏小姐,绣庄近日因你们绣坊,确有不少起色。可这钱赚得多,你们分得也多,竟足足占去七成,是想霸占我们绣庄吗。」 苏绵雨拢了下芙蓉髻,直言不讳:「你们绣庄原本是苟延残喘之躯,给三成,那是给往日‘金陵第一绣庄’名声的情面。秦夫人非但不感激,还跑来叱骂,真令人费解。」 姜如巧冷笑:「如此,你怎的不另立门户,反要来攀附秦家。若没有秦家的底蕴做支撑,你能借势迅速崛起吗。」 v第03章[01.30] 苏绵雨沉默不语,即是默认,也没有让步的表态。 场面不可调解之下,林渊站了出来:「夫人,苏姑娘来者是客,我们还是不要伤了和气。」 姜如巧不可置信的看过去,抬手指人:「我以为你站出来帮我说话,没想到你帮着外人,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夫人,」林渊冷下脸和嗓音:「绣庄能起死回生,多靠了苏东家,这是不争的事实。倘若没有苏东家,这里早成为一片废墟,被老爷抽卖掉,那样夫人唯一仪仗的铺子就会化为坐吃山空的白银,那是夫人想看到的结果吗。」 「你」 「夫人要是恼恨苏姑娘,容不得三七分,与她解除合作便是。如果夫人恨我说了这番实话,我也离开。苏姑娘不肯让步,一切就看夫人的意思了。」林渊软硬兼施的威逼着。 姜如巧气得眼睛都红了,手绢绞作一团。她抖着牙齿:「拿纸笔来,我要商定一些细节,万不能叫你们再得寸进尺。」 他们铺纸进行商榷,话头是姜如巧提起的,过程中她反倒暴跳如雷,苏绵雨则平静无波,稳操胜券。林渊在旁身在曹营心在汉,扼制姜如巧软肋,暗助苏绵雨牟取利益。 秦蓁立在门边眺望,颔首淡笑。 她就是要让姜如巧,被步步紧逼,逼到退无可退,又无法摆脱苏家绣坊这颗毒瘤,最后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看他们,箫清羽看她。 那抹欣赏的笑容,令他感到刺目扎心。 你真的,很需要林渊吗。 稻子抽穗期,又只有两亩田,活儿不多,箫清羽这几日都活动在山上,同负责狩猎的人商量事宜。这项活计不简单,靠个人的守株待兔不能成事,必须得规划分配,勘察地形,布设陷阱。尝到苏家每日给的分成工钱后,大伙也不觉得累,干劲十足,配合越发默契。 他们在进山口设了个棚子,山腰还有临住的木屋。此时午时末,日头毒辣,他们便在凉棚歇晌。 这时,一个文绉绉的提着长裰衣摆的男人,七拐八绕、蓬头垢面上了山上,那凉棚很醒目,他看到后一路寻过去,最后气喘吁吁停在前面,蔑视向里面的人:「箫清羽,借一步说话。」 箫清羽面色凝住,跟同伴打声招呼,便跳出棚子,往深林里走去。 林渊尾随而至。 飒飒树荫下,一长一幼相对而立,眉眼如隼,争锋相对。 「箫清羽,前日你竟敢给我设套,约秦蓁去听我们对话,你真是卑鄙无耻,」骂完,林渊并无勃怒的模样,即刻哈哈大笑:「不过这下你该知道我说的是真的,秦蓁即便知道我对她心怀不轨,也舍不下我。你还不认输吗?」 箫清羽面无波澜:「区区蝼蚁,不值得我们上心。秦蓁就是没将你放在眼中,才对你不予理会。你要说的就是这个?我忙,先走了。」 「等等。箫清羽,你知道秦蓁最在乎什么吗。」 箫清羽微怔,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是她母亲留下的产业,也就是杭蜀绣庄,」林渊斩钉截铁回道,满目自信:「秦蓁不惜设计掉包自己的婚事,是不想受内宅管束,到了沈家,行动将遭到掣肘,就算她夺回产业,也会归于沈家。从这一点来看,你就该知道她有多在乎绣庄。」 箫清羽屏息:「那又如何,她嫁给我,不会受到任何禁锢。」 「哈,回答得很对,你还算有自知之明。秦蓁为何会看上你这个粗鄙村夫,她在出嫁前,就得知你老实憨厚,现在,也不过是看中你不影响她的行动。除了这些,你还能给她什么,洗衣做饭,烧水砍柴?可笑至极。你能为秦蓁做的,是个人都能帮她做,掂量清自己的分量。」林渊嘲弄。 箫清羽简单的挑眉:「可千万人之中,偏偏是我得到了她。你整天来烦我同我说这些有用吗,你若有能耐,就不会跑到这来激我了,毕竟你讨厌我,不是吗。」 林渊咬齿冷笑:「我想得到她,那还不简单吗。你也知道秦蓁多么放不下她母亲的遗业了,等我成为她的不可或缺,我不仅不会牵制她,还会帮助她,我再稍加威胁,她便只能一脚踢开你这个无知蛮夫。我告诉你这些,只是不想那天来临时,你闹得太难看,让她利落的回到我身边。」 「呵呵,随便你。」 箫清羽丢下人走回了棚子。 棚子里的人正磨刀霍霍,磨锋宰畜的短刀,又检查箭囊中的箭支是否完好。箫清羽一言不发的坐到磨刀前,重复的往前推磨。等背后丛林一个身影掠过,得知那人离开后,箫清羽倏地倒在了磨石上,如濒死的鱼,艰难喘气。 众人丢下手中器具纷纷围过来,目露忧色。 「箫大哥,你咋了,是不是中暑啦?」 「箫老弟,快起来,醒醒嘿!」 红日西坠,暮色四合。 秦蓁做了几道丰盛精致的菜色,有松鼠鳜鱼、酒粮丸子、白切鸡、焖藊豆。 她双臂撑腮,嗅着食物的味道,微耷的眼帘略显慵懒。 不一会,脚步声橐橐响起,秦蓁粗望篱笆门外归来的身影,雀跃站起来盛饭。 「快洗手来吃饭吧,我见你这两日精神不好,是累了吧,我做好些东西给你补……喂。」 木勺从她身上飞落坠地,那男人来到近前,竟将她扛上了肩头。一阵天旋地转,秦蓁伏困在男人坚硬的肩头上,一头青丝倒吊甩动,又是一阵眩晕,她被直放在地,抵在墙上,男人欺身而吻。 v第04章[01.30] 片刻,秦蓁抿着发痛的唇,看向发疯的男人:「怎么了,在外面遇到什么事了。」 「让他走吧,离你远些,行不行。」箫清羽近乎乞求。 秦蓁推开他,走到油灯前。 将灯芯点燃,这才照见了他遍布阴郁的脸。 秦蓁淡声道:「我早说过,不要浪费心力在这些小事上面,你为什么要执着。」 箫清羽痛苦拧眉:「这对我来说不是小事,我这两天精神不好,不是因为打猎累,是想到那个能靠你这么近被你需要的林渊,我心里就不舒服。我已经忍了很久,忍不了了。」 「冷静一点。我说过我跟林渊没什么,你难道不相信我?」秦蓁道。 箫清羽扶住她双肩,面色激动而卑微:「我无法用你一句相信我来安慰敷衍自己。我察觉到林渊的心思,决定告诉你之后,满心想的你我怎么对付那奸猾之人远一些。可我三番两次恳求你,你都视若无睹。我的分量,难道还不如他?」 秦蓁面色微冷:「不是分量的问题,而是没有必要。」 她的冷漠让他感到疏离陌生。不敢相信,这是那个在床畔之上对他软哝娇语的女子。 她爱起来可以那么强烈,冷淡起来也可刺穿人心。 箫清羽哽了哽嗓子,一再放低姿态:「有必要。他野心勃勃,我怕他随时会对你不利,他几次来找我,朝我袒露他的不堪心思,让我惶恐。你再聪慧,也是一个女子,万一发生什么追悔莫及的事,你叫我怎么办。」 「坏人会光明正大道明自己的坏心思吗,他说那些话分明是激你,如果你冷静一点不理睬他,他难道会一直缠着你不成。」秦蓁拿开压在她肩上的手,微微拧眉。 箫清羽无力垂吊双手于身侧,嘴唇泛白:「说来说去,你需要林渊替你做事,他在绣庄的地位,不可动摇,足以让你忽略我的感受,忽略你自身的危险。为了那个绣庄,你可以牺牲一切。」那最后,是否也如林渊所说那样,可以为了绣庄将他一脚踢开。 秦蓁眉目冷然一成不变:「不是。只是我心中有对错分明,有我的底线。我不可能因为你那点敏感脆弱,就盲目迁就你,做我不认同的事。」 他心尖顿时像插了一把刀,血流成河。 她说不可能,不可能为了他。 「秦蓁,或者我没指望过你有能力,对付那老东西,从始至终,我都只想我们齐心协力,去……现在看来,是我高估自己了。」箫清羽一时感到无所适从,好像没办法再以丈夫的口吻命令她做任何事,他有些退怯:「我最后求你一次,既然你是有办法的,那就让林渊离开绣庄。」 秦蓁走到窗边,倚靠在窗台上,让冰凉的脸,吹着灌进来的晚风。 「你如果想我变成那种事事顺从丈夫的女人,那我们之间就照原来说的,和离吧。」 「是你当初承诺,不介意我经商。看来你没弄清楚,什么叫经商。林渊只是一个爱慕者,也许以后,还会冒出来千百个爱慕者。我的身边不止会有男的属下,以后还会同许多男商见面交谈。再告诉你,我的绣坊也有男人做工。你要我怎样,把他们都通通赶走吗?一个林渊你都挺不过去,有什么资格说放任我经商。」 她没有愤怒或是激动过,整个过程平平静静的,却犹如一捧冰渣,漫如骨髓,能让人冷冻到绝望。 箫清羽分辨不清,是自己太脆弱,还是她太冷漠。都快窒息了。 多么杀伐果决的人,他们已经在一起,和离这种话,还能从她一个女子口中说出。 箫清羽万念俱灰之下,也没勇气顺着她的话说和离。 空气凝滞了片刻,烛火都摇曳得轻微。 「我和绣庄,哪个更重要?」箫清羽轻声问。 秦蓁动了动唇,头发疼:「能别问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吗。」 在她心里,他就是一个累赘吧,不能帮她,还烦扰到她。 「我想起来山上还有点事,你自己吃饭吧,晚上关好门窗。」 箫清羽嘱咐了声,奔逃到门口,往回望。她倚立在窗前,纹丝不动,没有挽留的意思。 他眺望许久,越看心越凉,最后一抹身影夺门离去,融入了夜色。 秦蓁随后关上窗扉,走到饭桌边。 菜都凉了,她安安静静的,去灶房生火把菜热一遍,自己用了些。 戌时过,亥时至,又迎来了子时。 床榻上,秦蓁睁着双眼,侧躺着,右臂耷在整洁冰凉、空无一人的床面上。 她转了个身,望着窗扉洞开外的天空,今夜蝉月缥缈,一颗星也无,天光黯淡。 同一个月亮,箫清羽也在看着,他睡在山腰建立的木屋中,枕着后脑,半分睡意也无。 蒋舟起来起夜,回来后瞥见兄弟没睡,跻身过去讲话。 他呵气连天:「你怎么回事,轮到我们值夜是没法儿。你家里有娇妻,不去陪她,跑来和我们挤做什么。跟弟妹吵架了?」 v第05章[01.30] 「没。我前几天又受伤又搬家,耽搁不少时间,现在就当补回来。」 箫清羽侧过身,显然不愿多说。 晨曦初照,鸟鸣虫喓。东方天空出现鱼肚白,柔和的朝阳从山顶尖头徐徐渐升。 秦蓁睁目到了天明,她转了个身,眼睛酸胀得厉害,揉一揉,迷迷糊糊的睡了会。 睡了片刻钟,心里压着重石,无法入眠。她睁开疲倦又闭不上的眼睛,恹恹的掀被起床。 平时男人很能吃,他说在大娘当家的这些年,他只能吃饱,无所谓好不好吃。分家后她就变着花样给他做吃的,灶台上堆满丰足的五谷果蔬,灶膛旁边堆放着他抽闲时劈好的柴块。 秦蓁如今看到这些兴致缺缺,她挑了两个不起眼的歪红薯直接丢进锅里煮,捞起后放凉一会,边剥边吃,回房里拿了绣绷出门。 莲花池台边,秦蓁坐在其上绣东西,心不在焉的偶尔抬头望向深林方向,神思游离。 一上午过去,一朵完整的花都未绣出,布帛上有反复拆针的斑驳痕迹。 秦蓁摸着坐台下的砖块,砌成之前,他没有告知过她莲花池的存在,也没有请人的动静和支出,这里的挖凿堆砖,都是他亲力亲为吧。 午时将至,秦蓁准备回家时,一个小点从远处往这边移动过来。 那轮廓越来越清晰,秦蓁倦怠的眸色微亮,朝那边望着。 等人走到近前,秦蓁已然敛起外露的期盼之色,脸沉如水。 「弟妹,」蒋舟负手而立,另只手垂袖横在身前,守礼的与秦蓁持有一段距离:「弟妹是来这里等人的?」 秦蓁:「我刚从城里回来,路过此地。有事吗?没事我先走了。」 对方不主动问起兄弟状况,蒋舟脸色难堪:「是清羽叫我来看你,他不放心你。昨天他留宿在山上,是他的不对。可是,只要你去找他,他一定会回来的。」 秦蓁摇头:「他有自己该忙的事,我不会多加干扰。」 蒋舟快没词了,绞尽脑汁的想:「对了,今上午李秀珠上山采菇,遇到一条蛇。清羽恰好在那,救了她。村中要是有什么风言风语,你别多心。还有……这是我额外想告诉你的,我瞧那李秀珠好似因为这件事,对清羽有意,你可得看牢些。」 秦蓁很快想起来,李秀珠就是曾与箫清羽说亲的那个人。 那次虽然她三言两语将人忽悠了回去,到底,期望了多年的郎君,不会听凭她几句话斩断情根。 经历了一场英雄救美,火花又复燃了。 秦蓁依旧冷淡如水:「乡邻之间遇难,自当要救,我没什么好多心的。」 蒋舟微怔,心中说不出的梗塞。 昨晚他听闻清羽倾诉了两句,还不敢相信,秦姑娘又漂亮又温柔,说话声音都不大声,怎么可能说什么伤人的话让他悲恸成那样。 此刻,蒋舟莫名打了个寒颤。这可真比村妇耍泼还让人难受,说不出的冷,浸入骨子里。 蒋舟无言了:「那,那你多保重,我要回山上了。」 山中,大伙兴奋的展示一早上狩猎的成果,在那让人登记造册,商量下午的捕杀计划。 箫清羽斜靠在一根歪脖树上,嘴里叼着根麦秆一晃一晃,眼睛乜着通入山上的小径。 直到那人出现,箫清羽跳下树梢,朝那人走过去。 裴承志也左挖右探得知了昨天的事,这会子硬凑过去,听情况。 兄弟三单独到了一块树荫下,其中蒋舟是被硬拉来的。 箫清羽焦急的问:「怎么样,她还好吗,说了什么,有没有打探我的状况。」 蒋舟不想被拉来,就是怕被问这个:「呃,她还好,刚从城里回来。」 「还有呢?」 「没了。」真的没了。 箫清羽一阵失落,不甘心,要蒋舟一字不落的讲给他听。 蒋舟为难。秦姑娘那冷漠的口气,他真模仿不来。 勉强学舌了一番,竟也让裴承志打起了哆嗦。 「我的娘哎,怎么会有对丈夫这么不在意的人。这要是我小妾,我一定休了她!」 裴承志立即遭到蒋舟的白眼,忙赔笑:「嘿,她又不是我小妾。不过这人啊,真是知面不知心,幸好本少爷悬崖勒马了。这娶媳妇呢,还是要娶个懂事体贴的,这冰碴子几个男人受得了冻啊。况且,清羽担心得也没错,秦蓁在生什么气嘛。」 v第06章[02.05] 箫清羽默默退到树干边,倚靠着。 她不会来找他,她大概根本不想再见到他。 慢吞吞走回家中,秦蓁乍然看到,篱笆门是开着的,里屋门也开着。 她眉心跳动,暗想蒋舟刚下来问候过,不可能是箫清羽在里边。难道闹贼了? 秦蓁绕开正门,去到后院,站在菜园一棵枣树后,通过这个角度,能看到屋子里面。 一个撅起红布臀.部的人扭啊扭,脸朝地,埋在箱笼里边翻找东西。 冷不丁的,穿红布女子被人在背后一戳,吓得尖叫。 「啊。大嫂?你吓死我了!干嘛鬼鬼祟祟的。」 箫含玉拍着胸脯,脸变得跟身上穿的红衣裳一样,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做贼心虚。 秦蓁冷眼打量着被翻乱的屋子,视线落到箫含玉身上:「没经过房屋主人允许,你进来找什么,谁教你的家教。」 箫含玉双目睁圆,慢慢蓄起模糊的泪:「你这么凶做什么,你那天还说,以后有好吃的都分给我,什么都给我的。」 秦蓁弯腰捡拾被她翻掉落的东西,「你十三了,还这么天真?既然你以前不懂,我今天就教你,在得到我允可给你的,才是你的,否则,不问自取是为盗。若再有下次,我会直接将你送交官府。」 官府,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箫含玉听说过,老百姓进了官府会被吃得骨头渣不剩,就算出来了,名声也不好了。 箫含玉怔怔的,哭腔愈重:「我,我只是想来找找,你这有没有首饰,我想打扮给裴少爷看。我娘肯定不会买给我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嫂子,你要帮帮我。」 裴少爷,裴承志? 秦蓁思忖着,估摸着是温锅酒那天,裴承志稀奇古怪的塞给箫含玉一篮子东西,就让箫含玉上心了? 还没等她理顺,就听箫含玉自顾自抽泣说:「裴少爷肯定看上我了,他送了我一篮子胭脂水粉,还有好吃的点心。可后来他都没来看过我,我要去找他。」 秦蓁嘴角微抽,瞥她一眼:「裴承志不一定是那个意思,你不要莽撞。」 「你就是不肯给我首饰!你凭什么说裴少爷不喜欢我,你这个坏人。」 她手里捏着一根尖锐的东西激动的晃着,秦蓁定睛一瞧,疾走上去,抽出她手里那根杏花簪。 这是箫老爷子寿辰那天,箫清羽给她做的那支。 两个讨厌的麻烦精,秦蓁没有兴致插手他们的事,抽走自己的东西,便下逐客令:「这是我的东西,不能给你,请你离开。」 箫含玉愤愤跺脚:「我自己想办法。」逃跑出去。 「慢着。」 秦蓁绕到她身前,摊开手心:「拿出来。」 箫含玉跺脚:「什么啊!我什么都没拿你就回来了。」 秦蓁直言:「钥匙。没有钥匙你怎么进的庭院,怎么进的屋子。」 箫含玉脸色生变,从袖中,慢慢掏出一串两把铜制的钥匙,恨恨瞪着眼前女人:「这,这是大哥给我的,你不能抢走。」 刚说完,就被抢走了。 秦蓁捏着钥匙,冷蔑抬眼:「你大哥听我的。」 「!」 箫含玉抹泪跑了出去。 一上午都是乌烟瘴气的事,秦蓁心情极差,不想待在家里,便锁好门窗,进了趟城。 平日里,秦蓁只有赶集天才来绣坊。纪昭见她又来,先没说什么,将她迎入了绣坊。 两张绷架并立,秦蓁绣一幅牡丹并蒂图,纪昭则绣的一幅山海明月图。 秦蓁目光怔忡,绣错了好几针,动作迟缓。 这一切,纪昭都看在眼里,默了半晌,她语重心长的开口:「你最近怎的隔三差五就来绣坊,就是分家了,也不能够任性啊。以前你要是经常来,我还欢迎,因为箫家都是你不喜欢的人。可现在分了家,你该全心对待清羽才是,不要过于将心思集注在生意上。」 秦蓁烦躁:「反正他昨晚和今早都没在家,还不许我来找你作伴吗。」 「什么?!他昨晚没在家?」纪昭差点刺到手。 秦蓁不愿多说,耐不住纪昭打破砂锅问到底,一点点将事情挖了个干净。 v第07章[02.05] 没想到秦蓁说完,纪昭猛拍绣绷,其上的针线剪刀滚落满地,她戳旁边少女的额头一记。 秦蓁被戳歪头,吃惊:「昭姐姐,你这是在责怪我吗。」 「不责怪你责怪谁。」纪昭将她手上的针黹也拿下,大有恳谈架势。 「我对他说的话难道有错吗,是他对我提出无理的要求。」 秦蓁鼓起脸腮立即回嘴,像头小倔牛不肯服输。 纪昭:「蓁儿,你性子过于强势,就算知道箫清羽对你死心塌地,你也不能如此糟践人家。」 「我糟践他?」秦蓁脸色煞白,一时迷惘。 纪昭点头:「清羽说那番话的目的是为何,无非是吃醋,是在乎你啊。你呢,口口声声用生意上的事情压他,让他有气不能出,曲解他的好意,这还不叫糟践吗?要是你二人的身份调换,你丈夫为了生意,容忍旁的女人觊觎他,在他身边环绕,将心比心,你能好受么。」 秦蓁蹙眉:「我从未将林渊放在眼中」 纪昭打断她:「你知道如何把控人心,知道林渊不敢对你如何,清羽知道吗,他敢相信你的保证吗?他自己无能为力将林渊赶走,便来低三下四求你,你啊,你倒好,不但不给他半点安慰,还说他干扰到你的事业。这回我也不能站在你这边了。我看若换一个男人,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得了你。」 「昭姐姐。」秦蓁委屈嘟唇。 未时时分下过雨,山上路很滑,脚下的淤泥能没到脚踝,满山荆棘。 最后一个人清点完毕猎物的数量,走进屋吹灯前,记起某件事,朝床铺那边望一眼:「箫老弟,外头有人找嘞,快去吧。」 箫清羽立即翻身起床。是秦蓁来了吗? 不,不是,如果是秦蓁,这里的人都认识她,听那人说起,却是对一个陌生人的口吻。 日坠山头,光线昏沉。 立在林边的女人抖擞身子,发丝凌乱,宛若女鬼。 箫清羽缓缓靠近:「你是」 那人霎时扬起凶冷的面目,抬手将往他身上招呼。 「箫清羽,纵然你以前上山猎虎救过我,今天我就是忘恩负义,也要打死你这个没心肝的泄恨!」 雨点般的拳头落在身上,女人撒起狠来劲儿也不小。箫清羽架着双臂护住脸,满目错愕:「纪昭?你是纪昭姐,你干什么打我,有话好好说行吗。」 纪昭动作未停,边打边骂:「我是来为秦蓁出气的,她是你能随便欺负的吗,她还有我们。」 箫清羽闻言着急,躲开了手,瞬间迎来一拳砸他脸上。他不闪不避:「秦蓁出什么事了?我要回去看她。」 「现在才想到回去看她?你昨天丢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在家里,一夜啊,整整一夜!她一个女子,独处一屋,她听到一些声音,会不会害怕,万一遇到坏人,又该怎么办。这些你想过没有?」纪昭冲他吼。 箫清羽转身就往下山的路跑,猝不及防脚底一跌,一头栽入泥地中。 他吃了满嘴泥,随意抹了把,又跌跌撞撞站起来,还要再走。 这时纪昭拦住,揪住他衣领不让他走:「你自己没本事对付林渊,就去逼秦蓁,你有为她着想过吗。林渊是鸡是狗,说赶走就能赶得走的吗。秦蓁有她的难处,也很强势,她做不到的事情,不会向人服软。秦蓁抛弃银窝金窝,陪你住稻草窝,冲着这份情意,她对你说两句硬气话,你就不能让着些吗。」 如果现在有刀,箫清羽都想割自己几刀泄愤。 如纪昭所说,是他自己没本事驱赶林渊,还去逼迫秦蓁。 他不是在跟她怄气,他一直是生自己的气,没脸回去见她。 箫清羽哽咽认错:「是我的错,纪昭姐你放开我,天黑了,我不能再留她一个人在家,让我回去。」 今夜乌云密布,连朦胧的月光都不见,苍穹一片墨黑。 无以霜月以寄情。秦蓁跽坐起来,将窗户关严实了,躺回诺大的床上。 耳畔都是静谧的鸣音,她百无聊赖,手指一下一下刮擦着旁边的枕头。 咚咚。 门边有动静。 骇然的感觉瞬间让毛孔竖立,秦蓁警惕,轻声掀开被角下床。 她找不到家伙,随意将桌上茶壶捏在手里。 她刚走到门边,捏紧的茶壶还未高悬,门就开了。 男人一身泥泞雨水混合,狼狈的站在门口,一双凤目在脏兮兮的全身上下显得清澈发亮,浓灼的眼神盯着她,启唇。 v第08章[02.05] 「我回来了。」 捏在手心里的茶壶快裂了,纤白五指绷得发紧发紫。箫清羽看在眼中,对昨日彻夜不归的行径懊悔不跌。 秦蓁凝滞了片刻,淡淡垂眸,让开过道,她转而抬步去衣柜边,拿出一套男人的干净布衫,放在他那边枕上,她顺势爬上床,钻入了被窝里。全程无言。 窸窸窣窣的,屋子里只有男人换衣服的声音。箫清羽换上她准备的衣裳,关门吹灯,躺上了床。 朦胧夜色下,她侧立微耸的背影也透着一股清冷。 箫清羽凝望半晌,嘴唇翕动,如鲠在喉,吐不出声音来。 她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 到了第二天,见秦蓁又来到绣坊,纪昭不依了,有赶人的架势:「箫清羽昨晚又没回家?那你也不能三天两头往绣坊跑,夫妻俩一个都不在家,是想家散了吗。」 秦蓁被抵在绣坊门口不让进,哭笑不得:「他昨晚在家。我今天是来决定派去阜阳合作的人选,昭姐姐快让我进去吧。」 花厅里又添了些根雕摆饰,兽嘴里飘出的冻顶瑞脑香气浓郁。 秦蓁坐在玫瑰椅上,手指翻着没几页的册子,漫不经心的扫视上面的名额。 几位绣娘陪坐在旁,等了一盏茶功夫过去,有些急了。 秦蓁捂了捂鼻,顺嘴提道:「这个时节烧瑞脑有些闷,添些自然的荷香吧。」 「……」 没见过小东家如此懈怠的模样。几位绣娘有些担忧的等着。 又过了一刻,总算见秦蓁提笔,却并不是在已有的名单上圈划,而是另外写了一个名字。 云霜几人凑过头去,看到名字吃惊:「怎么是他。」 日落黄昏,秦蓁在家准备了一桌好菜。已经酉时过半,还不见人回来。 秦蓁双掌托腮,遥望着天边云霞,日头渐渐没入山顶,她的心,也一点点下沉。 今日又不回家了? 忐忑中,一个火急火燎的人影出现在篱笆门外。蒋舟在外面呼唤:「弟妹,快跟我山上,清羽出事了。」 秦蓁丢下一桌的饭菜,锁好门,便随蒋舟上山。 蒋舟未免她着急,急忙交待:「不是大事情。清羽早上不小心掉入了一个深潭,水很凉。他自己说没事,把湿衣服换了下来,中午就说躺一会。没想到一躺下去就没醒过来,我们发现他时,他浑身滚烫,怕是得了风寒。」 秦蓁挡开扫到脸上的茅草,闻言道:「得病怎么不先去叫大夫,叫我做什么。」 蒋舟语塞,害怕她的冷静,赶紧答:「我们当中有人晓得治风寒的药,已经采摘草药喂他吃了下去。他昏迷中一直喊你的名字,我只好下山去找你了。」 很快,他们来到一座小屋门口。蒋舟帮忙打开狭窄的木门,窘然的解释道:「这是我们存放猎具的仓库,有点小,不过另一大间是通铺,人太多,清羽休息不好,你也不方便进去,就在这将就一下吧。」 小屋简陋至极,是临时搭建的草棚,这两天又多雨,里面有股潮湿的味道。蒋舟怕这位娇小姐嫌弃,没想到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她匆忙走了进去,眉头不带皱一点的。 蒋舟觉得,能让他兄弟服服帖帖的女人,真不是一味的会骄横而已。他甩了甩头,帮他们带上门:「你就在这里陪他吧,不会有人打扰的。」 这里没有床,他们铺了一堆稻草,箫清羽就躺在上面,人事不省,在地面一盏孤灯映照下,能看到他从脸到脖子都红通通的。 「秦蓁,秦蓁……」 秦蓁双膝侧偏着,贴坐在稻草堆上,裤脚沾了地面脏兮兮的泥灰,她不管,执起男人的手握在手心:「我在。你醒醒,最好去外边有水的地方冲洗一番,你身子太热了。」 他毫无意识,嘴里只叫着‘秦蓁’。 秦蓁又去麻烦了蒋舟,让他给木盆和巾栉,询问有水的地方。 听说是要打水给箫清羽降温,蒋舟义不容辞说他去。秦蓁婉拒了,这一夜不知要打几次水,她不想麻烦人家,一盆水她还提得动。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山下的夜间早已变得温暖,山上还冻人,难怪箫清羽跌入深潭会生病。秦蓁哆嗦着装满一盆水,小心翼翼踩着路径,按原路折返。 她还隐匿在丛林这边,就着那边草棚透出来的微光,看到一个黑影鬼鬼祟祟钻了进去。 「哈哈哈哈,箫清羽,你居然弃家不顾,连着两天都没回家,要不是从纪昭她们那打探到,我还不敢相信。」 箫清羽被吵醒,睁开沉重的眼皮。 林渊指着他讥讽:「瞧你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连起码的安全都不能给自己的妻子,废物。你放心,我今晚就替你去照顾秦蓁,我会帮你好好照顾她的。」 箫清羽已然清醒,头疼欲裂。他怎么又睡在山上,把秦蓁丢在家里? v第09章[02.05] 林渊见他醒来,更加激奋:「箫清羽,你在山上的这两天,秦蓁也没来找你,她已经对你这个村夫彻底失望了,你要是个男人,就跟她和离,莫再与她纠缠不清。往后,自是我和她志同道合,琴瑟和谐。你,哼,粗鄙的匹夫。」 「骂够了没有。」 这、这…… 林渊戛然声止,浑身震颤,僵硬的转头,看到立在门边的清冷少女,惊呼出声:「东家。」 他举足无措,从未在她面前这样失态过。即便往常对她诉说情意,他也是以一副道貌岸然的君子形象。而他方才,为了诋损箫清羽,言辞粗陋,丑态百出。 林渊慌忙解释:「东家,我是听说了箫清羽彻夜未归的事,恼他对你不好,这才来教训两句。我方才那些话都是为了激他,让他好,好更加珍惜你。」 「请你离开。」秦蓁冰冷的注视他。 东家最让人害怕的,就是那双让人看不透的眸子。她会相信自己的解释吗?她还是忌惮他,无法摆脱他吧?林渊胸有成竹,又心生畏惧。他说声告辞就慌张离开了。 秦蓁拉上门闩,抱着木盆走过去。箫清羽站起来接,从她手上拿过木盆,端放到地面。 「躺下,我帮你冷敷。」 箫清羽依言躺下,从她进屋那刻起,就感到在做梦一样:「你怎么会来这里。」 秦蓁拧了把冰凉的毛巾,敷在他额头上,睫羽斜垂:「他前几次,就是这样羞辱你的?」 箫清羽摇头:「我不会再胡乱吃醋,让你为难了。他说的话我都忘了。」 「我会让林渊离开。」 「你,不需要为我这样。我不在意了,真的。」 秦蓁弯腰,伏贴在他胸膛上,语气轻缓:「林渊是我生意上的助臂,可我不能与这样的小人共事,更不容许他欺辱于你。之前,我真的未看出,他本性竟如此恶劣。对不起,我让你这么不安。那天的答案,我可以给了,绣坊可以遭受挫折,重整再来,但人心,伤一分便是抹不掉的记忆。我不会再让你收到伤害。」 箫清羽抽抱她上来,同她对视,红通通的眼眸泛光:「你没有对不起我,你也可以继续追求事业。是我那天没把话说明白,我想让你小心他,结果吃醋过头,变成逼你赶走他。我没有考虑到你的处境,我还丢下你一个人在家,我混账!」 他握拳敲自己的脑袋,重重的一下下。 秦蓁拿手去挡,他停住,不敢敲了。 秦蓁划下手指,描摹他干燥火热的唇:「关于夫妻间的相处,我也是第一次。我不该随意就提和离,你也不该抛下我彻夜不归。以后,还有的磨砺吧。不过,你要多让着我哦,夫君。」她笑着捏他鼻。 箫清羽呼吸急促:「嗯,以后吵架都是我的错。」 秦蓁挑眉:「那就不必了吧,会把我宠坏的。」 「我愿宠你一辈子。」 他扣压下她的后脑勺,抵向他火热的唇舌。 晚风送过,恰吹灭明亮的烛火,留下一室暧昧不清。 稻草磨动声哗哗作响,狭窄的屋子温度攀升。 察觉到身下被抵住的异样,秦蓁撑起两侧,声音透着丝丝娇媚,她迟疑舔唇:「你都生病了,还有兴致?」 箫清羽翻身为上,灼热的身体触及到她的冰肌玉骨,便如引燃火星不可自抑:「我热,你凉,交换一下。」 「呃,那你现在还有力气?还是多休息吧。」 「!」 他怀疑这小东西是故意激自己的。箫清羽不再多言,俯头亲吻,褪去她的衣衫。他要用行动证明,他有没有力气。 衣裳褪到一半,箫清羽停住了,忙将其穿上:「不行,这里都是稻草,不能让你在这种地方受委屈。」 秦蓁不依了,绕上他发烫的脖颈,魅惑轻语:「稻草不是更方便么,用完就丢。第一次在别的地方,还挺刺激的,来嘛。」 「!」 这是前两天那个冷言冷语跟他讲大道理的女人吗,冰火两重天。 他又想起纪昭那句,她舍弃银窝金窝,来陪他住稻草窝。现在,可是名副其实的稻草窝了。 一阵郁气混着热气不上不下,箫清羽快爆裂了。 秦蓁见他待着不动,转身到上面,主动为他纾解燥热。 「唔~」 箫清羽冲破禁锢,掰住她身子往下一转,又换了位置:「小妖精,迟早死在你身上!」 v第10章[02.05] 秦蓁低低发笑:「好啊,我们一直这样到老死。」 「……」 小妖精不是来帮他降火的,是来添火的。 身下的稻草换了好几堆,秦蓁无奈,见他难以纾解才稍稍放纵,岂料现在没完没了。或许这种交换当真起了作用?他不正常的灼热退散许多,耳边的低呼鼻音越发清晰。完事后,秦蓁陷入混沌,抬根手指都没力气。 箫清羽神朗气清,半点困意也无,撑着半边手臂笼罩身下人儿,轻唤:「秦蓁,我们要不要回家?」 他还有力气回家?秦蓁强撑睡意,声若游丝:「下雨天山路滑,夜里更危险,明早再回去。」她扭了个身侧躺,再也支撑不住,沉睡过去。 箫清羽哦了声,也没有多想回去,或许是想动动发泄未消磨完的兴奋劲。总之,有她在的地方,哪里都好。 林渊在收到前往嘉州的推荐信后,火急火燎的找了来。 这时秦蓁正在自家园地里种山茶,虽箫清羽承诺她以后会搬到城里住,但这里是他落地生根的地方,不管搬到多远,等他们老了,会远离喧嚣,回归到这里过悠然田居的生活,而她亦会跟随。所以秦蓁想把这里装点得更美。 春去夏至,夏初的热浪吹发了树梢上的嫩芽,吹开了烂漫山花。女子蹲在园地内,手指和逶迤的裙裾都沾染了泥土,她娴静又耐心,将一株株山茶的幼苗植入扶正。 林渊看得直摇头,压抑心中已久的怨气喷薄而出:「不该啊,不该是这样子的!短褐粗偈,挑水耕种,这不该是你的生活啊。小姐在我心目中,是巾帼不让须眉,该闯荡一番大事业的,怎也被这世俗所束缚,甘愿当一个农家妇!有了钱,多少个这种园子买不到。」 秦蓁搓了搓手上的泥,站起来,漠然的直视林渊:「不要自以为是的了解我。倒是你,满腹才华,不该将一腔热枕浪费在无谓的事情上。嘉州阜阳那边,就拜托你了。」 正是这件事,让林渊伤心。林渊一路上手都持着那封她亲笔写的推荐信,满目怆然:「小姐,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位,做事一丝不苟的东家吗。你明知让我去嘉州不是最好的选择,难道,真是为了箫清羽?」 秦蓁坦然说是,目光有些冰冷:「我看不得他受欺负。」 林渊直到此刻,才像一个真正的失败者,他落魄的喃喃:「你居然这么爱他,甘愿违背自己的心性做事。」 他眼神猝然变得冷直,「那你怎么又能肯定,我会服从你的安排,远离你们去嘉州。」 秦蓁走到水桶边,就水洗手,侃侃而谈:「林渊,五岁起便在金陵绣坊做事,其间换了五间倒闭的工坊,十二年前辗转来到杭蜀绣坊,开始大展拳脚,又在姜如巧接手绣坊后热光退散。」 她淡淡注视他:「林渊,无论是辉煌还是落魄,你注定这一生都只会跟刺绣打交道。如果你敢拒绝嘉州阜阳的陶老爷,难道就不怕他报复,让你在这一行待不下去么。」 陶老爷最大的愿望就是引入蜀绣,让陶家绣庄百花齐放。陶老爷是否会小心眼报复林渊不得知,但只要秦蓁稍稍使计,添油加醋说林渊是两家绣庄合作的绊脚石,那陶老爷定会不遗余力,听从秦蓁的蛊惑搬开这块绊脚石。这叫借力打力。 她敢这么威胁林渊,林渊却无法威胁她,譬如将她暗自谋划夺回绣庄的事透露给姜如巧。那样姜如巧会将他一块撵出去,而新绣坊已初具雏形,姜如巧那个笨女人撼动不了新绣坊的利益,只会加剧姜如巧对秦蓁无济于事的仇恨。那样做对林渊有什么好处?没有。 她对人心算无遗策,林渊咬紧牙根,阴笑一声:「小姐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想必也下了很大决心。外面世界广阔,任我翱翔。待我归来之日,小姐是否会后悔今日养虎为患的决策呢?」 「林叔此去,是为了沟通两家的联系,你自始至终,还是金陵的人,林叔好了,我们也跟着水涨船高。他日你若变成了猛虎,我又岂当会不思进取,还是东吴阿蒙?」 少女眉目间的自信飞扬,令林渊灵魂深处都在震动。他既割舍不下这样的她,又想真的出去闯一番给她看,来日不再是她管制他,而是他庇护她。 失败过一次的人,不敢当面将大话放出。林渊吞咽千万不舍和不甘,双手执拳:「东家保重,我这就去了。望来日相见,你我都当刮目相看。」 秦蓁颔首:「林叔也保重。」 暑热渐重,晚间,秦蓁要先放一盆凉水,将热汗都擦拭干净了,冰冰凉凉的,再涂抹香膏。箫清羽就在旁边,撑臂看着这幅永远看不腻的画面。 箫清羽今日有些出神。白日里他在厨房里,将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既感到感动,又感到羞惭。大小姐在纪昭和林渊心中原来是那样固执的一个人,却为他,做了让步。 「秦蓁,」箫清羽犹豫的开口,迟疑后,坚定道:「如果是我让你为难,真的不必。我可以去跟林渊讲和,用我们男人的方式较量,他可以继续留在你身边。我保证不会再逼他离开。」 秦蓁歪脑袋,揉搓湿发,箫清羽见状接过巾栉,拉过椅子贴近她,帮她轻轻擦拭。秦蓁松了手,由着他,清闲的翻看账本:「我相信你的保证,却不能相信林渊。我一直用自己的思量,定型一个人,不知人心最是复杂。在看到林渊在你面前的小人嘴脸,我当时还惊讶他是不是被妖魔鬼怪附身了。」 箫清羽撇嘴:「那是因为,爱会让人变得不正常啊。」他有切身经验。 「好了清羽,」秦蓁顺势贴偎进他怀中,环抱他的腰,柔声道:「这件事就这样吧。看到你不开心,我也不会开心。夫君,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的。」 箫清羽想,若是前半生的苦难是为了换取她,一切都是值得的。有了她以后,他就过上一种与普通农家汉子成婚后不同的绮丽又刺激的幻梦般的生活。 软玉在怀,他心神激荡,想要再次,完整的拥有她。他探手进她斜倚的身子,揉上娇软的两团。 霎时屋间热气腾起,火星四溅。 秦蓁嘤咛出声,一阵轻喘后,蓦然从他身上起开:「等一等。」 他臂弯里的香软立即落空,箫清羽迷离的看她走向妆奁台。 秦蓁脸上残留潮红,她坏笑着,将带过来的一张纸摆放在桌:「你看这是什么。」 乍一看去,箫清羽心中扎痛,再一回味,觉得又酸又甜,最后,他能正视这张纸了。 这是秦蓁在新婚之夜,拿出的和离书。 秦蓁收敛搞怪的笑容,正色的执起纸张:「夫君,我今日就将它给毁了,不再叫你担惊受怕。」 v第11章[02.09] 「哪有那么容易担惊受怕。」箫清羽阻止她,从她手里拿过和离书,认真端详。 半晌,他就起桌上的毫笔,蘸了点他们之前练字用的还未干涸的墨汁,提笔在和离书上签字。经过这一阵妻子细心的教导,自己的名字他是会写的,还写得不赖。 秦蓁回神之际,他已经写完了,她呀了一声。 骇然的看到上面的签字,她杏眸蓄起泪泡:「你这是干什么,你不要我了吗。」 箫清羽丢下笔抱住她,忙解释:「怎么会,除非你不要我。秦蓁,这是我给你的保障,要是我哪一天再惹你伤心难过,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你就可以带和离书离开,我不能阻止赖住你。」 秦蓁破涕为笑,扬起泪眼打量到他下巴一圈:「傻夫君,哪有为自己准备和离书的,多不吉利。这什么逻辑?」 箫清羽笑笑:「我也不知道,对你好就行了。」 秦蓁环绕他脖颈,将他往下压,堵住了他的唇。 箫清羽每每被她撩拨,每每毫无偏差的落入她的温柔陷阱,一刻也把持不住,反搂她深吻起来。 秦蓁调皮的躲开,嘟嘴:「不要,我不要亲傻子。」 「敢说夫君是傻子?待会你会向我求饶,看你喊几百声我会放过你。」 箫清羽意有所指的威胁,吹灭了灯,抱起她笑闹到床上去。 这几日秦蓁频繁往城里绣坊奔波,目的在协助宫如雪他们,找一个能够顶替林渊,在杭蜀绣庄帮姜如巧他们打理的人。现在两方合作关系稳固,倒不需要人做纽带,反而,他们是怕曹持那边做出一些愚蠢的决策,令他们猝不及防,需要有一个机灵人,能干预姜如巧那边的内部事情。 秦蓁这日回来,细心留意到箫清羽又有点愁眉不展的样子,饭都不好好吃,神游天外。 秦蓁放下碗筷,像雀鸟一样跳到他身后,揉捏他肩膀:「怎么又不开心了?」 箫清羽放她坐回去,让她继续吃饭,才说:「这些天关于含玉的流言,你没听说吗。」 秦蓁忙着绣坊那边,早出晚归,她摇头:「没听说。你告诉我。」 原来这几天箫含玉,竟然住进了裴家!裴夫人不但欣然接纳,还对箫含玉好吃好喝伺候着,赏了许多东西回箫家,留箫含玉住了下来。 箫含玉对她放出的狠话,付诸了实际行动。她说她会自己想办法得到裴承志,秦蓁当时并不以为然。怎么想到箫含玉进度神速,直接住进人家家中。 好像有点不对,是住,不是嫁。难怪村中起了流言。 秦蓁匆匆吃了几口饭,用绣帕擦了嘴角:「我们需要尽快去一趟裴家,将含玉接回来。」 箫清羽微怔:「你知道裴夫人为何将含玉留下,你想到了什么?」 「路上再说吧。」 二人匆匆收拾了碗筷,临近出门时,秦蓁折返屋中,取一张绣双飞彩凤戏花枝的巾帕揣于袖中,锁好门窗便同箫清羽一道出门。 「什么?你说裴夫人想留含玉嫁给裴承志,这,这怎么可能呢。」箫清羽惊呼。 虽然他自身就有门不当户不对的嫌疑,那不代表多数人家,都接受门第不匹配的婚姻。裴家不仅是大地主,还步入了商贩行列,裴老爷在城里跟人做点木材生意。而箫家了不得有两个秀才,都已是十多年来止步不前的旧事了。 秦蓁颔首:「你也觉得不可能,那是因为你没有站在裴夫人的角度上,去看待这件事。」 箫清羽挠头,有点不信她:「裴夫人身在内宅,我没有见过她,你也没有,你怎么知道她的想法。」 「因为后宅女人的手段都卑劣,都相差无几,」秦蓁清晰的乌眸中闪现寒意点点,稚嫩玲珑的粉唇中,吐露的尽是诡谲算计:「你虽不知裴夫人的性情如何,但该知道,裴夫人是裴老爷的续弦,并非裴承志的生母。裴承志从小被养成一个花花大少,婚姻,是一个人的转折的机会,他若娶到贤妻,也许会助他翻盘。那倘若,他娶一个毫无助臂的乡下丫头,甚至从现在起,他的未来妻子就被笼络操控在裴夫人手中,那裴承志就很难有翻身的余地了。」 箫清羽深以为然的点头。 秦蓁撇嘴。他不是个容易将人往坏处想的,也不知道在点头同意什么……她会心一笑。 箫清羽继而蹙眉:「我听村里人说,是含玉主动跑去裴家的,她应该是有点喜欢裴承志,可裴夫人怎么来者不拒?这么轻易将含玉放进去。」 秦蓁:「不是来者不拒,而是求而不得。裴承志纵然表面风光,可村里人都知他只不过金絮其外。有几个女人,愿意为他自荐枕席的?这些年除了含玉这头一遭,还听说过有别的女子主动上门的吗。」 箫清羽拧眉摇头,还是不敢相信。这些天他听了很多奉承的话,只是他自己觉得女子无名无分住进人家家中不好,直到此刻,秦蓁为他揭露了这热情背后更阴暗的一面。他一时接受不了。 「秦蓁,会不会是你多疑了……我是说,如果裴夫人像你说的那样,她随意找个府上丫鬟做这件事也行,为什么要等含玉这个巧合。」箫清羽感到疑惑。 秦蓁微笑,笑意中弥漫透析的凉意:「你听说过宫里的妃子,为了保全自己的皇子,会主动将皇子送到想谋害皇子的皇后手中抚养么。裴夫人作为继母,最容易让人诟病的,就是她与继子的关系,要是裴承志出一点事故,别人就会怀疑到她头上。更遑论,她岂敢明目张胆让在她管辖的范围内出现丫鬟勾引家中少爷?那种事即使发生,她都不可能推波助澜,只能惩罚那丫鬟。」 她顿了顿,眼神犀利中略泛苍凉:「裴承志有金贵的衣裳,有一定范围内可以挥霍的钱,可他认真打理过家中事业吗?是裴夫人,将他包装成一个华丽的花瓶,削弱了裴承志与其他少爷相争的能力,这样保全了裴夫人的面子,也成全了她的野心。」 箫清羽跟听戏似的,差点信以为真。目前他们只知道箫含玉想接近裴承志,裴夫人热情接纳而已。能推断出这么多子虚乌有的事,太不可思议。 他有点感到头皮发麻,轻声问:「秦蓁,你怎么会想到那么多?」 秦蓁陷入怔忆,喃喃道:「因为我的继母,就是这样的。」 v第12章[02.09] 箫清羽心脏像被针扎了一下刺痛,他去牵引她的手,十指紧扣。 秦蓁耷拉着头,呼吸发紧:「让你失望了,我就是这样的人,看着世间的阴暗长大,也变得好阴暗。我不像你,忍受了那么多苦楚,还成长得月朗风清,不染纤尘。」她带着崇拜和向往的说道。 箫清羽侧身抱住她,下颔抵住她发顶蹭动:「别妄自菲薄,你成长得很好。我那是蠢。」 秦蓁抱着他想,那就请他一直蠢下去,所有的污秽不堪,她来抵挡就好。 日落月替,暮色四合。两人一路磨磨蹭蹭,这会加快了步伐。 箫清羽不由得后悔此番行动有些鲁莽了,「秦蓁,天快黑了,我们这会去打搅不太好吧,要不先回去。」 「嗯,我们先去裴家住着,明早再跟裴夫人交谈也不迟。」 「嗯对……不对!我们也去裴家住着?」 「嗯。」 箫清羽无奈:「裴家不是我们想住就住的吧。倘若如你所说,裴夫人会留下含玉,慢慢诋毁她的名声,让她不得不嫁入裴府,裴夫人大概会猜到我们要带走含玉的意图,连门怕都不会让进。」 秦蓁神秘笑笑:「山人自有妙计。」 箫清羽点点头,为妹妹着急:「我知道裴兄不会喜欢含玉,所以才阻止这件事。那你想到办法该怎么让含玉的名声不受损吗,她已经住进去好几天了。要是裴夫人乱传谣言,含玉就毁了。」 秦蓁唔了声:「办法我倒想到一个。最简单的,引诱裴夫人出门,找人把她揍一顿!再把她捆起来,威胁她,乖乖放了含玉。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箫清羽生气的一口否决,停下脚步谛视她:「秦蓁,你可以以各种心思揣度别人,那是防患于未然,但你不能真的做坏事。就算裴夫人被你言中了心思,你也不能那样做,总会有别的正常办法。」 秦蓁也停了下来,转身插腰,不服的睥睨:「你居然说我做坏事,还说我不正常?你那么心疼裴夫人,舍不得她被打是不是啊。」 这哪跟哪儿!女人不讲道理起来,什么逻辑也不管了,聪慧的秦蓁也不例外。箫清羽憋屈的皱眉:「裴夫人关我何事,我是为了你。」 秦蓁俏鼻冷哼一声:「那你就能那样说我吗。你就不怕我生气,像前几天一样不理你!」 箫清羽挺直得像一棵宁折不弯的松木,徐缓沉着道:「不理就不理,只要你能好。我固然担心含玉,也不会放任你去做违背律法的事。你答应我,不能背着我偷偷去做你刚刚说的。」 他俯头凝视她,等着她的答案。 秦蓁跟他对视,半天也不答。两人大眼瞪小眼。 站了片刻钟,秦蓁还是不甘落于下风,绕开他想继续走。 箫清羽将她手臂捉住,果敢的往回带:「我们不去裴家了,回家,我自己再另想办法。」 秦蓁无语透了:「你很烦人诶!」这么较真。 箫清羽一丝不苟道:「……除了这件事,我都不会烦你。走吧,回去。」 秦蓁努嘴:「要是我生意上的事,我也用不法手段呢,你也要阻拦?」 每回事关她生意,箫清羽精神就紧绷起来,他僵硬的道:「嗯,我只要看到,就不会不管。秦蓁,我相信这个世间还是真诚和善良才能维持下去,人人都想走捷径,岂不乱套。」他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头:「我的秦蓁这么聪明,也该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要抱着侥幸去做任何不法的事。你是故意跟我抬杠,不会去做的对吗?」 秦蓁叹气,他软硬兼施委曲求全的,她都没脾气了:「哼,你是我见过最啰嗦的人。」 少年闻言怔住,收敛住训诫的威严,青涩的挠头:「我以前没跟人说过这么多话,碰到你就,不知不觉说了很多。当真很啰嗦?」 秦蓁背着双手,倒进他怀里:「傻夫君,服了你了……人家又不是真的要那样做,说笑的嘛。」 「那就好。」 被丛草掩盖幽静路径上,空无一人,月辉铺陈,丛林虫鸣,令空气里发酵出紧滞的氛围。少年自然而然捧起少女的脸,攫取上她香软的唇瓣。黑幕的天空布满密集星辰,微冷的深夜擦燃出奇异的火花。 她依旧让他沸腾,他也让她丧失了理智。幕天席地下,二人传出交融的粗重呼吸随被撞击的树干而晃动摩擦的枝叶泠泠声随风轻送。 秦蓁被抵在一棵树木上,虽光滑的后背抵着他的手掌,周身的边边角角还是磋磨到粗咧的树皮上,微刺的疼痛着被一阵阵灭顶的舒意冲散。 赶个路怎么就…… 不知过了多久,夜深色更浓。秦蓁拾掇落在草地上的衣裳穿好。 她有点赧然:「喂,这是在外面啊。」她不习惯在没有遮蔽保障的地方做这种事的。 箫清羽尴尬轻咳,却难掩偷欢的笑意:「你不是说过想在多个地方跟我尝试的吗。」 「那也不能在外面,被人看到怎么办。唔。」她骨头散了一遍,此刻泛上困意打呵欠。 箫清羽嗯了声,半蹲下来:「上来,我背你走。」 v第13章[02.09] 箫清羽一个人的脚程比两人一起走快得多,半刻钟不到就到了裴家门口。 已是夜半子时,雀替高悬的灯笼绽放红光,守在门前的仆人斜靠着门墙打盹。 秦蓁忍着困意从箫清羽身上下来,叫醒一个守门家仆,递上一方折着的素帕,叫他带几句话给管家。 管家美梦被搅醒,听下人禀报说有一对貌似夫妇的男女说来投宿,跟裴家做生意有关。这年头骗子不少,这么晚来打搅的不像正经人,裴府岂是一句话就能进来的。带着困意的管家有些不耐烦,呵斥下人不懂规矩,叫他把人打发掉。 仆人恹恹噢了一声,正要出去,低头看到手里还攥着的巾帕,那布质花样均不似凡品,仆人怕误了事,勉为其难的转过身:「这是那女客拿来让您过目的东西,说您看看就知道了,您还是看看吧。」 管家翕动的嘴未吐出声音,一眼看到那绣帕,目光就定住了。 裴家人最喜蜀绣,他一眼便看出,这是上等的蜀绣,还不是市面上那种满大街的花样,像是压箱底的。能拥有这个的人,即便不是商旅,也是爱好蜀绣的高雅人士。还由此可见,那必不是来捣乱的穷人。而他们裴家,也不至于一间空房都给不起,平白得罪人。 管家精神微擞,忙道:「去为外面的客人准备两间客房,转告他们,明天我会把他们的话转告给老爷,安排两方见面。这手帕先留在我这。」 「是,小的这就去。」 等他们被带入一方庭院时,箫清羽还是很多地方不明白:「秦蓁,我们真要在这住一晚?可是先前,我们明明能够回家的。」 他觉得妹妹已经住进来了,他们二人又住进来,一家人跟讨债似的,十分不合礼数。 秦蓁抱着手臂往自己房间走,慵懒的眸半抬:「被你折腾累了,走不动,就想尽快找个地方歇脚咯。」 箫清羽喉咙狠狠咽了下,拿她真是没办法:「是,是我的错。」 「一个女孩家住是荒唐,一家人住是做客。我们多陪含玉住几天,总是好的,」秦蓁推门进屋,转身堵住门口,目光盯着男人迈入的脚,直到他讪讪的一寸一寸的缩回去,她抬眸:「你的屋仆人不是给你指了吗,在我的隔壁。」 箫清羽挠挠头,「一墙之隔,没差别吧。我不在身边,你会不会睡不着?」 「不会。」 秦蓁困倦得很,一把将门给砰的关上了。 「……」 朱门绮户里有常人不能触及到的光辉,也有荫蔽处想象不到的腌臜。子在父亲面前孝顺谦和,背地却暗骂父亲分配财产的不公。家主宠爱的姨娘身侧,不知被主母安插了多少恶意的眼线。在种种阴暗的包裹下,此刻的裴家大少坐在这座雕梁画栋的庭院中,也表现得闷闷不乐。 还没被裴老爷召见的箫清羽,打算先找到裴承志,问清箫含玉这两天的情况。他一个大男人,不好直接去问妹妹这些事,更重要的,他想打听裴夫人的意思,是否如秦蓁猜测的那样城府深沉。 「裴兄,冒昧来访,打搅了。」箫清羽撂衫坐在石凳上。 抓头挠腮的裴承志听到声音,诧异的睁眼:「箫老弟,你何时来的,怎么进来的?」 「这个,山人……哦不,夫人自有妙计。」箫清羽微笑道。 「嘁,」裴承志挥了挥手,没兴趣知道了,他忿忿不平,又朝箫清羽哼了一声:「哼。」 箫清羽感到奇怪:「我哪里得罪裴兄了?」 裴承志拍向石桌:「还不是你那个堂妹,可把我害惨了。好端端的跑来我家,我娘欢喜得很,经常安排她跟我在一起。我继母正愁不知怎么整死我呢,这就送上门一个。她暗地里已经警告过我了,如果不对箫含玉负责,我就是始乱终弃。我爹,唉,我爹顾全颜面,一定不会站在我这边!」 「啊,就住了几天,就,就要负责了?」箫清羽惊叹。 裴承志情绪低落,叹息道:「我娘怎么会无事献殷勤,随意收留村中女子。她是想操控我的婚姻,很早就想了。但我除了纳几房小妾,一直对我的正房不妥协,我想找个自己喜欢的。我这个人玩归玩,感情上不会乱来,她一直拿我没辙。」 一切真跟秦蓁所想的吻合!箫清羽本以为事情没那么复杂,现在他不得不信了。 「都是你!」 裴承志这几天火气无处发泄,他冲上前提揪箫清羽的衣襟,掐他脖子,邪火瞬间蹿出来:「是你的好妹妹,让我陷入如今被动的境地。她甘愿跟我娘配合,恶心死我了,你们家家教都教出来什么人!你也不是好东西。」 「咳裴兄,我」 「害你的人,是你自己,凭什么怪到别人头上。」 二男寻声望去,见一道纤丽倩影迈上青阶,身姿窈窕,韵味惑人,唯有一双星眸透着微微的冰棱,寒气逼人,宛如泛冰的湖面,带刺的玫瑰,让人心生怜爱却不敢触碰。 在那人凛冽的直视下,裴承志缓缓松开手,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我会害自己?你不用为了包庇箫清羽做出这样可笑的指责。」 秦蓁转过箫清羽的身子,拢袖抬手为他整理凌乱的衣衫:「裴少爷难道只能在这自怨自艾,想不出别的办法。并不是的,你一开始就是最有能力制止这件事的人。」 「你在说什么,我没有。」裴承志偏头垂眸,掩饰眼底的脆弱。 秦蓁:「箫含玉一开始来做客,并不算什么,可是住的时间长久了,就变了味儿。而你早就知悉你娘的想法,却不敢强行把箫含玉赶出门,任由事态恶劣下去。甚至现在也为时不晚,你可以把箫含玉拉出去,当众澄明,你跟她并无不正当关系。但你敢吗?你不敢,你怕得罪你的继母,你早已习惯当被她操纵的傀儡。你的事与我们无关,倒可惜了我那天真的堂妹。」 裴承志像被踩到尾巴的炸猫,气得暴跳:「你敢这么说我,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努力抗拒过!」 箫清羽忙打圆场:「是啊秦蓁,裴兄也很无奈的,他不会是这样软弱的人。」 v第14章[02.09] 「你们的谈话我都听到了。人家说的你就信?人,怎么会把自己的弱点说给你听呢,」秦蓁冷漠的瞥裴承志一眼:「就凭一点,可以证明你就是软弱的人。你在得到你娘暗示后,有没有对含玉表示过拒绝,让她清楚你的心意?」 裴承志脸色瞬间白了下来。 箫清羽惊讶:「裴兄,你不是说讨厌含玉跟你娘里应外合,难道你都没同含玉说过不喜欢她,让她一直误会着?」 「反,反正都那样了,说有什么用,」裴承志含糊道,对秦蓁瞟了两眼,不大敢直视:「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之前去看过含玉了,她丝毫没有危机感,觉得一切理所应当。身为一个女子,倘若遭到男子拒绝,她还有脸若无其事吗。裴少爷,如果你最初肯对箫含玉拒绝一声,可能她自己都会跑掉,不会导致今天这样主动权都在裴夫人手中的下乘局面。呵呵,恕我直言,你连这一步都不敢迈出,就等着你娘把阿猫阿狗也带回来给你做媳妇吧。」秦蓁冷笑道。 裴承志又炸毛:「你说话一定要这么难听吗,亏本少爷当初还觉得你挺好!」 箫清羽咳咳一声,暗示妻子:「秦蓁,可能裴兄当局者迷,不如你想的周全。他现在心情也不好,你就不要刺激他了。」 秦蓁点点头,本想住口了的,她理完了箫清羽的衣襟手滑落之际,看到触到他脖颈有一块方才被裴承志掐的乌青,又朝裴承志忿忿骂了句:「懦夫!」 「你!」 「诶,好了好了,」箫清羽头大如斗,横插在二人中间,将不对盘的两人隔离开来:「裴兄,你就别气了,秦蓁她也是在乎含玉,不是真的针对你。她这回听到村中流言,特意跟我过来处理这件事,想办法解救你们。」 裴承志撇嘴:「她的办法,就是让我赶走箫含玉,去向乡亲说明白?」 箫清羽没有转身询问,他自己思忖道:「这个办法可能开始还行,现在太晚了。要是裴夫人让人乱传谣言,又有含玉长住你们的事实,难以洗清。我们要想办法堵住你娘的嘴,让她心甘情愿放含玉走,不乱说话。等事情过去一段时间,我们跟村民澄清真相,你娘再想旧事重提,别人也不会信她的。」 裴承志有一种松口气的感觉,不让他当面违背他娘就好,「那你们有什么办法了吗,我娘认定的事情,很难改变的。你们的身份……怕也不够劝阻我娘。」 箫清羽这时侧让开身,冲裴承志使眼色,给他和好的机会。 裴承志撇嘴,走到秦蓁面前,手持骨扇弯腰行礼:「秦军师,先前都是我的不对,不该责骂还掐清羽。你大人大量,帮帮我呗。」复而又转身跟箫清羽致歉:「箫老弟,方才多有得罪,多多包涵。」 「诶?」箫清羽疑惑,他是让裴承志跟对秦蓁的无礼道歉,怎么变成掐他的事情了? 秦蓁还点点头,欣然接受了。箫清羽更加摸不着头脑。 「攘外先安内。你必须去跟含玉说清楚,走吧。」 裴承志不想再被说是懦夫,鼓足勇气,随他们一道去。 裴家的庭院宽阔冗长。裴承志故意拉箫清羽走在后面,询问他细节。 箫清羽如实说了,裴承志啧啧称奇,又叹息:「箫老弟,你娶到这样的人是福是祸呀。」 「说什么呢。」箫清羽揍他胸口一拳。心想当然是福了。 裴承志夸张的捂揉胸口,手臂搭他肩上,凝重道:「我说真的,在秦蓁这样的人面前,岂不是一点错误都不敢犯?嘿嘿,我们男人嘛,就是猫。你哪天要是想去外边偷点腥」 「去你的,」箫清羽怕前方的秦蓁听到,引来误会,赶紧打断了,「你别胡说。我这一生,只会爱秦蓁一个人。」他郑重且真挚。 裴承志呸呸呸:「酸死了,不跟你说了!不解风情。」 箫清羽不懂别的男人的风情,他无需攀比,情有独钟,乐在其中,甘愿沉沦。 箫清羽倒还有另一件事不明:「你先前的道歉不够诚心。你对秦蓁大吼大叫,她说话才不留情面。你的道歉怎么前言不搭后语。」 裴承志白了他一眼:「你们夫妻俩还欺负我不够是吧,非要跟我炫耀?傻子都看得出来,秦蓁是在为你出气!不就因为看到我掐了你吗,眼神跟要吃了我一样。」 箫清羽微怔。 一股后知后觉的甜意弥漫在箫清羽心尖。 哦,是这样的吗。 三人行到箫含玉所住的厢房后,箫清羽和秦蓁留在外边等候,毕竟女子遭拒不是值得围观的事,自己都难以承受,有旁人在场更添尴尬。不知里面人谈了什么,片刻钟后裴承志走出,一脸灰土之色。 箫清羽立即迎上去:「怎么样了?」 裴承志连背地里忤逆母亲都不敢,说完后有种畅快轻松之感,不过他恼箫含玉的态度:「都按照你们教的说了,我还叫她走,可她一句话都不说。这什么意思?」 「一时接受不来吧。行了,剩下的事交给我们。」秦蓁抬步进屋。 屋里的人缩成一团趴在桌上,脸被眼泪濡湿,肩膀抽搐,她抬起泪眸,看到来人,眼中霎时迸射怒气,随手抓取一只杯盏,忿忿投掷过去。 「小心。」 身后的箫清羽将秦蓁推开,瓷杯就从两人中间穿过,砸到门槛之外,应声碎裂。 箫清羽恼火的看向妹妹:「你这是干什么,你知不知道秦蓁为了你的事昨晚半夜赶路到这里,一直在为你的事出谋划策。」 「我当然知道。她看不得我享福,眼巴巴跑来破坏。今早她就来鬼鬼祟祟的晃荡,我就觉得没好事,结果她刚一走,裴大少就过来,跟我说了那番难堪的话,都是这个女人在捣鬼。」箫含玉眼睛喷火的瞪着秦蓁,要不是知道打不过他们两个,她想冲上去撕人。 v第15章[02.09] 箫清羽走过去,挡在秦蓁身前,截住视线:「含玉,你醒醒,裴承志不喜欢你,裴夫人也不是真心接纳你。你难道没听过门当户对吗,裴夫人如果没有所图,会对你好吗。她是想让裴承志娶一个没有助力的妻子而已,你该知道如今的裴夫人是裴承志的继母。这样的家庭待着有什么意思。倒是你的名声,再不跟我们回去,就洗不清了。」 「我不听不听。这太荒谬了。都是这个女人,你怎么会想到这些,都是她说来骗你们的。」箫含玉指着他身后的人,胸口急喘的起伏。 秦蓁拉退箫清羽,对视箫含玉,道:「人各有志,我们也不会勉强你。如果你确定能在这云诡波谲的后宅当中生存下去,不怕那些豺狼虎豹的妯娌。更重要的是,你不在乎你的未来夫君对你半点爱意也没有,那你尽管可以留在这享受荣华富贵。」 箫含玉怔怔的,片刻,她想到某件事,冷笑:「说得好听,你会关心我吗。那天我去你们家,我说要自己想办法,那个时候你可没有阻拦过我。」 「你?」箫清羽讷讷看着秦蓁,并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大哥,她还把钥匙给抢走了,说我不许擅自进你们的屋。她这么坏,说出的话怎么可能为了我好。」箫含玉火上添油。 秦蓁眼睫微垂,没有否认:「言尽于此,待会要怎么做随便你。」转身出门。 「大哥相信你不笨,自己再好好想想。」箫清羽叮嘱一声,立即朝外头追出去了。 长长的廊坊上像上演着一场追逐嬉戏,秦蓁奔过廊坊,穿过花园,绕过一扇扇拱形门,也不知自己走到了哪里。箫清羽在后面追,寻到一处无人的庭院,大步流星将人拉到手。 秦蓁动弹不得,便定定站住:「你想来质问是吗,我现在不想跟你吵。」 箫清羽:「含玉她看不见你的好,不代表我看不见。我怎么会跟你吵呢?」 秦蓁缓缓转过了身:「她说的,都是真的。」 箫清羽自省了番,认真点头:「是我没有跟你商量,听信爷奶的话,把新家的钥匙给了他们两把,你既然不喜欢,拿回来理所应当,那也是你的家,你当然可以做决定。」 秦蓁放软了声音,闷闷道:「我也没有询问过她要怎么做,没有管她。」 箫清羽哂然一笑,进步走近,稳住她双肩:「你也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那时怎么会知道她会来裴家。她都这么大了,谁能对她事无巨细的管着。」 秦蓁提起眉梢,似笑非笑,半晌,沉沉叹了口气:「我不认为自己做错的事,不会害怕你的质问。可在当时,我的确少了对含玉爱屋及乌的心情。她为了讨好裴承志,私自闯进屋里翻东西都做得出,过后可能会做更极端的事情。我却没有,及时开导她。」 箫清羽唇角微扬:「爱屋及乌么,那就慢慢学。」 「夫君……」 二人半推到花藤的墙角下。箫清羽低头,试探的啄她粉唇,阳光透过蔷薇枝叶的缝隙斑驳照耀,她脸上的细微的绒毛都清晰可见,他喉结火热的翻滚,也顾不得看四周有没有人,攫住了她的唇瓣,向内撬开牙关,直捣蜜地。秦蓁像猫儿一样发出嘤咛,很快就被堵住,指甲反扣在背后的青泥墙面,划下几道白灰的痕迹。 蔷薇花香不及眼前人的幽香惑人,她双手皆被抵向后,中间毫无缝隙的柔团儿紧贴着他。那两团柔软像打火石一样磨蹭引燃,箫清羽迅速感到上了火,不满足的手开始上下探寻。 他灼热的抵在她耳畔:「我们回房。」 秦蓁捉住他的手,推开,将扯松的束带重新系回,低垂着潋滟的眸:「不了,管家说裴老爷巳时初约在花厅见面,还不到半个时辰。这,来回耽搁,时间就过去了。」 他懊恼的噢了一声,呼出的气跟蒸锅里出来的一样。秦蓁眼神微瞟,绯色的脸像要被烫熟。她整理好自身后,牵起箫清羽的手,去里面更隐蔽的角落里,地面厚厚积了一堆灰,人迹罕至。 箫清羽做梦也不会想到,大小姐会这么伺候他。以往只是他,这样爱过她。他虽然不想勉强她做这种事,这灭顶一刻,也无暇顾及她现在的感受。 事毕,他们赶往约见面的花厅。走在青卵石铺就的道路上,秦蓁拿出随身带的口脂,给色彩全褪的嘴唇上了一点淡妆。箫清羽看着她此番动作,盯着她翕动的唇,念及方才那销.魂一幕,吃吃的笑出了声。 秦蓁手指僵住,偏转过头,窘迫赧然:「笑什么笑,我下次再也不这样了。」 「啊,我不笑了。下次可以再来吗?」箫清羽一本正经的止住了笑声,这对他,是一件严肃的事情。 秦蓁无言以对。好在这就到了花厅,她走了进去,不可能再回答这样的问题。 穿过外厅,拱门垂落的珠帘间隙显现出一个着宝蓝色长裰的身影,面须半白,精神矍铄,想必就是那裴老爷,裴松年了。竟和他们一样提前到来半刻钟,看来这裴老爷要么不谙做生意的门道,要么是对刺绣的行业很感兴趣,不惜放低姿态提前到来等候。秦蓁心中有了数,撂开珠帘翩翩走了上去。 她是晚辈,该当先行礼。秦蓁盈盈一拜,姿态柔婉:「裴老爷,是我们来迟了,还请见谅。」 「我也刚到,坐吧,」裴松年待他们坐定,看向箫清羽,亟不可待拿出管家奉上的绣帕:「小兄弟,你家是做纺织生意的?」 在一般人心中,做生意的当然是男人。 箫清羽还不知秦蓁的具体行事,怎么敢说出秦蓁在暗地里做生意的事情。沉默的空档,秦蓁将话接了过去:「其实我们都不是商人,只是最近势头迸起的杭蜀绣坊的苏东家,跟我是手帕之交,她又得知我的夫君与裴大少交好,于是辗转托我们来询问些有关裴大少的事。」 裴松年稍将这关系理清了些,继而蹙眉。跟大儿子有关的,一想就不是正经事,难道是风月场上的风流债,讨到家中来了? 裴松年热络的表情登时冷淡了几分,语出不耐:「既然不是生意上的事,你们就自己去找承志谈吧。」 「当然是有关生意上的事,还是关于合作的,否则怎敢叨扰您。」秦蓁从容不迫道。 裴松年一时闹不清了,想不通大儿子和生意之间的联系。他端起茶杯品了口淡茶,又恢复客气:「到底是什么事呢。」 秦蓁像说家常事一样稀松平常的谈起:「裴老爷可知道最近金陵城纺织生意上的动向,不知你是如何看待的,如果杭蜀绣庄想同裴家合作,您的看法又是如何。」 裴松年倒是个耿直人,立刻滔滔不绝道:「最近的杭蜀绣庄,听说因为有一家新绣坊的加入,那可是有死灰复燃的架势啊。裴某不才,年过半百了也只小打小闹做点木材生意,但为商的都知道,经商者筚路蓝缕九死一生,功垂名就的伙伴又难以插足。现在很多人都看准了绣庄刚起的苗头,苦于无处下手掺和一股。裴某也是俗人一个,自然也想分杯羹的。」 再有,裴家在村民眼中是地主,是有钱人,但无法改变他们是农民发家的人,对生意上的见地甚窄。现在做的木材生意看似风光,也不过是依附在别的商户身上喝点肉汤。所以裴松年无谓放下身段,攀求另一棵大树。 v第16章[02.13] 裴松年非常实在,毫无保留的道完壮志,起身,鞠躬作揖:「我不知苏东家为何看上了裴家合作,裴某自信还是很勤奋诚信的一个人。请转告苏东家,要是她肯同裴家合作,我们自当竭尽全力。」 秦蓁欣然点头:「苏东家确有这个意思,她看中了你们裴家,具体说,应该是令公子,裴大少。」 「啊。」 怎么会是那个不学无术的小子? 没等裴松年想出所以然,他被秦蓁陡然转冷的语气吓了一跳:「苏东家有意跟裴大少合作,可令公子不知约束自身,得罪了苏东家的好意,这是为何呢。」 接连的问题抛来,裴松年应接不暇,心中都不知该对大儿子存褒存贬。这么听起来,仿佛成也萧何败萧何?裴松年忙躬身讨教怎么回事。秦蓁提点说将裴夫人和裴大少一块请过来商榷,事情会更明朗。怎么又扯上一个后宅妇人?裴松年心存疑惑,到底还是尊重来使意见,叫仆人将两人请上来。 须臾,人就过来了,裴夫人坐在裴老爷隔几身侧,金饰环翠刺目,一双遍布细纹的眼波淡淡的,仿若与世无争,听客人与自家老爷谈生意,柔顺的半句也没插话,只是听到做生意的后半部分,她脸色渐渐滴水成冰。 「……裴老爷可能生意上太忙,没有关注大少,也或许大少想神不知鬼不觉做出一番业绩给您看,所以没提前跟家里吱声,」秦蓁看向裴承志那边,努力让自己眼神透着一点欣赏和崇拜之感,嘴角浅笑:「裴家都喜欢穿蜀绣的衣裳配饰,裴大少在这方面竟玩出了花样,在苏家绣坊与外城沟通买卖时,裴少爷能说会道,促进了两方的合作。苏东家自己都说,她虽然会织布刺绣,但论眼光和见地,还远不如客户,那个客户就是裴大少。」 相比于秦蓁的努力生涩,裴承志不费吹灰之力,毫不客气的顺着这番话将自己包装成能言善道的生意人,背挺如松,满面清风,端的一脸神秘莫测、慷慨激昂。 什么缘由不重要,裴松年对纺织行业知之甚少,听到这里大喜过望,立即对儿子高看了几眼。他没忙着高兴太久,知道还有另一桩难题:「既然如此,我儿又何以得罪了苏东家?」 秦蓁瞟了裴夫人一眼,说起:「裴老爷难道不知,近日在令公子身上所传的流言?一位女子跑来裴家做客,被裴夫人强扣下,似有意同大少爷交好。说来凑巧,那名女子,正是我箫家的堂妹,有这份渊源的缘故,才被苏东家嘱托来询问此事。」 裴松年啊了一声,被这环环相扣的事情烧昏了头,立即瞪向内人:「怎么回事。」 裴夫人思绪急转,她固然怕被丈夫责怪,但比起让裴承志势起,被责骂两句算得什么。当即硬气起来,反撕对方的不是:「箫夫人说我强扣人下来,可有证据?怎的我热情待客,还被反咬一口。箫夫人此言也尽出纰漏,那苏东家是想谈生意啊还是谈感情啊,怎么暗地里探查人家私底下的生活?我看莫不是你误会了什么,编出这些话来怪罪吧。」 没人比她更了解裴承志那个废物草包,怎么可能突然崛起?要么一切都是谎言,要么就是那小畜生平时扮猪吃虎。念及后者,裴夫人眼芒凌厉闪过。 「住嘴,无知妇人。」裴松年后知后觉般呵斥了一句,既让妻子问完了自己也疑惑的地方,也总要有人出来,挽回局势。 「没关系,裴夫人不懂生意上的事情,也在情理之中,「秦蓁轻飘飘道出一句,拐弯抹角的赞同了裴松年说裴夫人无知的话,继而道:「关于裴大少金屋藏娇的事,根本无须刻意探查,村中早已传得风风雨雨。关于我所说的是骗人的,这完全没必要。苏东家常在街坊走动,裴老爷迟早可以当面商谈,这层窗户纸一捅就破。」 裴松年羞惭的赔礼道歉,恭声问道:「那不知苏东家对小儿的风流韵事,有什么赐教呢?」 说的话是委婉了些,不过跟裴夫人所问的根源一模一样。秦蓁势必要说出个能让人信服的理由:「苏东家之所以对原先的决定有了摇摆,还迁怒裴大少,原因有二。一为公。裴老爷知道,商业圈子,对门当户对更是讲究,裴大少如果娶了一个农女,岂不落了下乘,身份也自降一等,这倒是其次。裴少爷未跟女子三媒六聘行周公之礼,就将那女子接到家中传出风流名声,人品让人不敢恭维。」 裴松年讪讪,心知这些都是流于表面的问题,他发紧的追问:「第二个原因是为何?」 「二为私,」秦蓁侃侃道:「苏东家有一碧玉年华的远房表妹,身世清白,家世阔气,听闻裴大少还无正室,想配之,稳固双方的情谊。奈何裴大少拒绝了,这拒绝的理由是,事业未成,不谈儿女私情。没想到转眼,就同别的女子孟浪,岂不是不把苏东家放在眼里?」 裴松年终于恍然大悟,当面发飙的怒叱儿子。裴承志忙转嫁祸水,撇嘴道:「我也不是很喜欢,是娘喜欢人家,硬把人家留下来。」 裴松年转向妻子,暗示的责骂:「你是不是喜欢人家小姑娘,想把她留下给承志当妾室?」 要说做妾而不是正妻,不至于太得罪苏家那边,了不得只是情感上的纠葛而已。若要为正妻,那可就把整个苏家的脸给打了。 谁知此刻妻子极度不默契,发疯似的否决他的话:「老爷,我们承诺过,是要让含玉做承志的正室啊。人生在世,信义为先,我们答应的事不能反悔!」 裴松年怒不可遏,额头青筋凸爆而出,桌几被他猛拍,上面的茶托哐当跳动:「承诺你个仙人板板!你哪时候跟我说了这件事,老子都不知道。」 裴夫人迎难而上,怼上了:「老爷,这事你不想认也得认了啊,含玉这几天都住在裴家,她亲口说非承志不嫁,现在承志为了做生意,竟要做出抛弃人家的事来,这怎么能行。含玉只差临门一脚,讨个八字办了喜事,就是承志的妻了。」 为了她的儿子们,裴夫人不得不铁了心把心事定下。听了这么久傻子也懂,只要裴承志娶了别人,和苏家那边的合作就没戏唱了。 「还有这种事?含玉虽出身农门,也懂礼义廉耻,我想她来做客,不会是怀揣这种目的的。」秦蓁略一沉吟,提议道:「裴老爷,不如我们把含玉叫来问一问,看是否有人从中作梗,让我们大家互相误会。如果是个误会,那不就皆大欢喜吗。」 一者裴承志做这种金屋藏娇的事,的确有碍门楣,能洗清流言对裴家有好处。二者,裴松年与只为自己生的儿子斤斤计较的裴夫人不同,在他心目中,裴承志也是他的骨肉,一介农女,配不上他的儿子。再把这件事妥善解决,还可能赢回苏东家的信任。综上,叫来箫含玉搞明白事情是很有必要的。裴松年立即遣人去叫了。 人到来时,最先迎上去的是裴夫人,她如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亲切的握住箫含玉的手:「好孩子,我们正谈你跟承志的婚事呢。他们还不相信,你跟承志情投意合,你们这两天,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不是吗?你放心大胆的说出来,夫人我会为你做主的。」 箫含玉犹犹豫豫,一路上下了极大的决心,此刻才抵制住诱惑。 她将手畏缩的抽回,摇头道:「夫人弄错了,我只是把裴大哥当亲哥哥一样喜欢,怎么会,怎么会同他成婚呢。」 她难过的低下头,那副模样看在别人眼中满是别扭尴尬。裴夫人大惊失色,指着箫含玉:「你怎么能临时变卦,反咬我一口,你是受谁的蛊惑了!小贱人,亏我这些天待你吃好穿好!」 「够了!」裴松年上前拧住妻子的手腕,嫌她丢人现眼,将她甩回椅子上去:「我看都是你,把我们当猴一样耍。恶毒妇人。」他眼神凛冽的添了句。 对于后宅的斗争,他向来不爱费心思去管,但不代表一无所知。这事儿略一思索,就能想通其中玄奥。让大儿子娶了农女自降身份,受益的只有正妻和她生的儿子们。 秦蓁站了起来,准备告辞:「这样就最好了,我们就带舍妹先离开了。还请裴老爷处理好家事后,去里正那一趟,将含玉这些天在裴府帮工的纳税,直接交由里正。」 裴松年诧异的转过身,迟钝了半晌,才跟上节奏,暗暗惊叹这到底是一场精心预设,还是眼前的女子太过玲珑剔透。他当即了然的应允,又犯难道:「家门不幸,让你们看笑话了。不知道这些乌七八糟的事,会不会影响苏东家对我们的印象?」 秦蓁模棱两可说得不清楚:「总要先平静一段时间,让苏东家败败火,再做考量。」 裴松年还有些犯糊涂,裴夫人就太清楚这话的意味了。有了这个约束,老爷定会把她管得严严的,不再让流言蜚语传出去。这伙人就是来解救箫含玉的吧!可裴夫人想不通,他们怎么能跟炙手可热的苏东家里应外合。 过后有裴老爷亲自去里正那间接作证,谣言自会不攻自破。又是有裴老爷的压制,才有能力阻止裴夫人不乱说话。一切都稳妥解决。而事后裴松年怎么惩罚管教内人,那不是他们该管的了。 v第17章[02.13] 裴承志要好好答谢他们夫妇,不让他们那么快离开,索性多住一晚,说起自家背靠的山后有一汪人工开采引流的泉池,四季如夏,热雾腾腾,请他们去游玩当做谢礼。自然,也顺便邀请了箫含玉。说通了以后,箫含玉倒不再别别扭扭,听闻能再多留一晚,她高兴的说要再多吃些好吃的,但不喜欢泡温泉,她讨厌水深的地方。裴承志欣然应允了,吩咐厨房做了很多糕点送到箫含玉的房里去。 于是偌大的池中,只剩夫妻二人享受。具体来说,这是一间顶上镂空四面围墙的水池房,夜幕降临,星辰的光辉从天空倾泻,添了一层朦胧的光。 很近的距离,都隔着星光和薄雾,让人看不清旖旎的风光,勾得人心痒痒。箫清羽在水下迈动着腿,几步走过去,将人结结实实捞在怀里。 秦蓁用手捂住他欲压下来的嘴,似笑非笑的问:「夫君,今天跟裴老爷他们谈判,你怎么看我的?」 箫清羽沉思在花厅的一幕,敬佩喜爱的神情不加掩饰,顺势咬住了她的手指:「让为夫大开眼界,心悦诚服。」 秦蓁似乎对这答案不满意,歪了歪脑袋:「我鬼话连篇的,你还称赞啊?你不是不许我变坏吗,那你准许我撒谎咯?」 箫清羽语塞。这小妖精就会变着法儿刁难他! 「是,不能撒谎成性……」 「啊,那就是讨厌我今天的所作所为,我不跟你好了!」 「回来!」 箫清羽哪有口才同她诡辩,怎么说也说不清楚,他索性动用男性的力量,蛮横的将她桎梏吻住,堵住那张犀利的小嘴。 片刻,秦蓁沉溺在男人的攻城略地中,软下了抗拒的身子。 亲了一会,箫清羽勉力从她唇上离开。 「怎么不继续了。」秦蓁两条藕臂绕在他脖颈上,随着泉水起起伏伏,看见他隐约精实扩张的胸膛,她眼神迷离渐醉。 箫清羽眸中充斥箭在弦上的猩红,克制的道:「这是人家的水池,会不会弄脏。」 「……傻夫君,活水泉眼每时每刻都在流动的。」 秦蓁按下他的脑袋,仰唇吻住,沉入水底。 裴承志扬言泡个温泉不算什么,表达不了谢意,变着法儿想带他们去玩耍,也不知是真想感谢,还是自己贪玩要人作陪。夫妻俩却推辞,才来了三天,自觉家中事务都耽搁了不少。裴承志意兴阑珊,不想让他们这么快离开。 看他这么热忱满满,秦蓁临走前不忘提点:「你也别感激得我们太早,剩余的事,还需你自己处理呢。」 裴承志用扇柄搔头,想得不是很透彻:「哦对,那什么苏东家,真的会安排生意给我做吗?」 秦蓁扬起的唇似笑非笑:「你想的话,自己去同苏东家谈。」 裴承志才知道自己被笑话了,他就是个吃喝玩乐的少爷,会做哪门子生意:「你们就别逗我了。没有你们穿针引线,苏东家那么忙的人怎么会跟我交谈。那我爹那边怎么交待?」 秦蓁摇头轻叹:「你该防备的是你娘,而不是担心你爹那边。」 「我娘那边不是解决妥当了吗?」 「那是眼下的。你一旦出现私自做生意这种事,就不再是她眼中无所事事的花花大少,会拉拢你还是对付你,这我就不知道了,」秦蓁顿了顿,「至于你爹那边,用你拒绝了苏东家远房表妹的求亲,伤了和气不再往来的理由搪塞过去便可。」 裴承志听得脸色惨白惨白的,愤起扑上去:「啊,你这是救我还是害我啊。」 「你干什么!」 箫清羽及时挡在秦蓁身前,像一堵坚硬的墙,铁钳一样的臂膀将裴承志反拧:「我们当然是救你了。那时候从茶庄回来里正找我麻烦,你都可以为我挺身而出。如今轮到你自己,就畏畏缩缩了么。」 秦蓁就没那么温柔鼓励了,一针见血道:「如果你娘开始对你展开报复,你却不懂周旋,只会发生比这次更可怕的事情。裴少爷,可要当心了。」 箫清羽附议:「就同我一样,迟早要迈开独立的一步。秦蓁这一箭双雕,依我看最大的好处,就是能促使你前进。她对你真是煞费苦心。」 秦蓁噎住。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将她美化过头了吧。 一开始谋划这件事情时,她就将裴承志的后果放在最后考虑的…… 看裴承志现在这惨样,她不忍心说出口。 裴承志说要一个人静静,没再兴致勃勃邀请他们去哪里玩。 盛夏来临,箫清羽赶早回去处理狩猎的事,等秋收来临之前,要腾出时间细心照料稻穗的最后成长时期。 天说热就热起来,像一屉蒸笼。箫家从分离出二房后,陷入了颓靡不振。大房分的田土多,干的活也更多,连箫弘光这等孱弱的文人,也不得不撂起衫摆下地耕作,整个家里像抽走了顶梁柱,所有重活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整天怨声哀叹,忙得昏天暗地。这一天因为客人的到来,难得收起戾气,同客人吃茶聊天,传出热闹的笑声。 这两个客人是李秀珠和她娘李婶。 从李秀珠在林间遇险被箫清羽搭救后,常频繁去山上探望,但箫清羽就像颗冥顽不化的石头,不爱搭理她。在李婶的鼓动下,她们从箫清羽那边转战到箫家。 李婶来就直接道明目的了,让女儿做箫清羽的平妻或妾都可以。周氏吓了一跳,第一反应还是顾念乡下规矩道德的:「这清羽都成了亲,怎么能再娶你女儿?」 李婶一拍手,眉飞色眼颇有当媒婆的潜质:「农家娃子一般娶不起二妻,只有女方不乐意的,哪有男方不愿意的。我家秀珠啊原本就是配给你家清羽的,如今都耽搁到了十八,算的命也不好,只有你家清羽能够降服。我认了!」 v第18章[02.13] 女儿难嫁出去是一方面。这些天箫清羽在山上的领头气势她们看在眼中,母女俩还暗地里估算过每一只猎物他能分的钱,越发觉得箫清羽是整个村最会挣钱最有本事的男人。宁为穷家妻不作富家妾这话是不错,李婶一开始顾虑过,拗不过女儿对箫清羽着了魔一样,索性下定决心促成这门婚事。 合着这几天鸡鸭鱼肉的往家里塞,是有目的的。周氏显得兴致缺缺,已经分了家,她还费心管箫清羽的事情做什么。她随口问道:「你家秀珠愿意做妾?」 话刚落,她就瞥见一旁端坐的李秀珠,嘴边轻抿娇羞笑意,眼梢含波,哪有半点不情愿的样子。 又谈了一阵,李婶见周氏支支吾吾没说个正点,使出杀手锏:「我们孤儿寡母的,只有她爹留下的十亩薄田,这些年都靠佃户种,自家的田,除去田租,才得了六成粮食。要是秀珠能嫁给清羽啊,我就打算把这十亩田当陪嫁给你们家。」 周氏来了精神:「是给清羽,还是给我们大房?」 李婶清楚女儿嫁给箫清羽后就可以衣食无忧,怎么嫁过去才是难题:「当然是孝敬你们大房的,你们含辛茹苦把清羽养大不容易。不过这事儿成不成,就得多靠你这大娘牵桥搭线了。我看秦蓁不好说话哟。」 能为了十两银子出卖掉侄儿第一次的婚姻,周氏就能出卖第二次。何况这第二次,只是给侄儿多讨个老婆而已,在周氏看来是双赢的局面,她可没有对不起侄子。唯独秦蓁那里,她确实得好好考虑怎么对付。 此刻的秦蓁,正在绣坊跟众姐妹们一块刺绣。她是这的常客了,有些绣娘虽还不知秦蓁是绣坊真正的东家,仍然待她恭敬。这些人不说全都是能推心置腹的,至少全部是利益抱团的,师父们吩咐她们不许乱说,她们对外就不会提起秦蓁一个字。 夏季到了,绣娘们穿着浅色的薄衫,行动间衣袂飘飘,彩线在她们手中上下飞梭,欢声笑语夹杂其间。这是秦蓁一手打造独属自己的小窝。 过后纪昭找秦蓁去花厅谈话,另行的还有云霜、宫如雪二人。 如今杭蜀绣庄的名声不用她们操心了,生意风生水起的做了起来。纪昭要谈的是另外的事:「我们想安插取代林渊的人,颇受曹持的掣肘。曹持是姜姨娘的心腹,如果拔掉这根助肋,于我们行事会方便得多。东家可有办法?」 秦蓁嗯了声,端起汝窑茶盏轻抿雀舌新茶:「继续说第二件事。」 大家觉得奇怪。云霜只好拿出账本,说起第二件:「别看姜姨娘只占了三成股,看似吃亏,她精明着呢!其中有一成股是跟温州那边的合作盈利。曹持一直把那成股的账目做得遮遮掩掩,看似和其它生意一样。我们派人去温州调查过了,那的蜀绣需求很可观,那支股起码值账面上的三倍价。最近温州那边有大动作,我才急着提这事,能早日把温州那边的合作争取过来就好了。」 秦蓁轻笑:「否则,姜姨娘怎么肯做亏本买卖,让给我们七成呢。」 宫如雪觉得她们本末倒置了:「还是先说曹持吧,先拔掉曹持,姜姨娘不就等于毒蛇没了牙齿吗。」 秦蓁眼眸轻抬,淡声道:「曹持不过是为钱所动的家奴,要收买他不难的。」 三人均诧异。宫如雪提及往事,倒觉得曹持还算个忠心之人:「绣庄潦倒落魄那一阵,曹持都没有离开过。」 秦蓁答道:「那是因为姜姨娘愿意花钱供养他。姜姨娘知道连曹持也走人,绣庄虽还有林渊支持,但很难把控在她手里。曹持有适当的一口饭吃,出去外面不一定找到更好的营生,自然会选择留下来。」 宫如雪觉得这仿佛是在臆想,轻声问道:「东家是怎么知道的?」 遭她们质疑的眼神,秦蓁坦然道:「那一阵我查过秦家的账簿,姜姨娘除了平时的吃穿用度,多出了十两银子的月例,不是拿去收买工人,她还能做什么。」 宫如雪点点头,暗想看似一件简单的事情还牵扯到内宅,这世上没多少事是简单的。她想了想道:「只怕曹持也是个老狐狸,一时的高价收买,会让他舍弃吃饭的金饭碗吗?我们也不可能一辈子养着那种人。」 「说得对,一时的高价买不了他的饭碗,但一定可以让他帮我们说上两句话。」秦蓁悠然自得的笑,复杂的眸光仿佛已经织就起了一面捕网。 「什么话?」三人齐声问。 秦蓁话茬转得很快:「昭姐姐,你去联系绣庄的大客户王员外家的王夫人,让绵雨跟她约个时间见面商谈。要说什么,我会再跟绵雨谈的。」 几人还在愣神当中,就见东家顷刻间从椅上起身,作势要离开。纪昭恍神诧异道:「你这孩子,说话什么时候这么不着边际,说得七零八落就走了,留我们这一头雾水呢。」 秦蓁声音跟着身影飘远:「不说啦,我还要回家做晚饭,改日再来。」 三姐妹大小眼相觑,噗嗤笑了出来。能看到小东家心系家事的一面,真不容易呢,也令她们倍感欣慰。 红日西垂,秦蓁做好了四个小菜用海碗合扣上,小手做摇扇,恹恹的扇着燥热绯红的脸颊。她等了许久都不见箫清羽回来,正想去山上找人的,恰巧里正路过,告知了箫家冯氏得病的事情,箫清羽下午就被叫过去侍疾了。 秦蓁感激一声,因为夏季饭菜放久了会馊掉,她顺手装送给了里正让他带回去吃。然后匆匆锁窗锁门赶往了箫家。 她抓了两只母鸡放在背篓里一块带去。许久不见,周氏看她更加不顺眼,如果眼神没有频频瞟到她背后的竹篓,会将她赶出去也说不定。 秦蓁将背篓放下来,见过礼:「大娘,我一回来听人说阿奶病了,立刻就赶过来了。这是我拿来给阿奶补身体的。」 周氏翻了个白眼,大力扯过背篓,看到两只大肥母鸡,尖酸脸面才略泛上喜意的提着往鸡笼边走去。 秦蓁不动声色移步进了主屋。 光线昏暗的屋子里,老人家安详的躺在床上,看不出什么毛病。床前跪着一男一女,男的是箫清羽,另外一人,是李秀珠。 「我才该跟清羽在这里尽孝道,不劳烦李姑娘了。」 「啊。」背后突然飘出的微冷声音把李秀珠吓了一跳,差点扑到床上去。 她一扭头,愤怒的想说什么,一看到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她话就自动咽了回去,挪动身子,有些惊慌的腾出位置。 仿佛是她的错觉,秦蓁跽坐在她的位置上后,那抹寒意就消失了。她当时怕个什么劲呢。李秀珠没想明白,感觉站在这里分外不合适,就出去了。 箫清羽看秦蓁来了,意外惊喜:「秦蓁,阿奶突然病了叫我来,我没来得及跟你说,抽不出时间离开。你吃饭了吗?」 秦蓁回想刚刚两人并坐在一起的一幕,有些发闷:「吃过了。李姑娘为什么在这?」 v第19章[02.13] 箫清羽也觉得奇怪:「按礼数,她不该来这。大娘说秀珠关心阿奶,阿奶也喜欢秀珠,特意叫她来跟前照料。」 秀珠……秦蓁不知自己在不舒服什么,他们从小认识,喊一声小名不足为怪。 她哦了一声,没有兴致说话。 见李秀珠这么快被赶出来,周氏气死了:「是那个小妖精叫你出来的?我不是让你在跟前伺候吗,你多跟羽哥儿在一块,我才好借话撮合啊。」 李秀珠往屋子里回望了眼,大夏天的抖索身子,有些发冷:「不,不,我不敢,她样子好凶。」 周氏恨铁不成钢,不过她自己也没得理由,强行把秦蓁给拽出来。 一直等到夜晚子时初,周氏前去打发人:「秦蓁呐,你们先前住的屋子被我弄成仓库房了,里头杂物多得很,床上又窄又挤的,怕你这矜贵身子折腾不起,你就回去休息吧。」 秦蓁摇头婉拒:「侍奉祖母怎么能嫌累,我今晚同清羽轮流守夜。而且我回去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也不安全,不如留在这。」 箫清羽本也赞同大娘的话,一听到这,想到上回他们分居的事情,立刻转了思绪:「嗯,大娘不用管我们了,我和秦蓁在这守着。」 周氏说不动他们,暗骂一声离不开男人的小妖精,自己也困得很,就随他们,自个儿回房休息了。 以前的东屋被大娘堆放满了杂物,箫清羽再怎么清理,也只整理出一个狭窄的角落,连腿都抻不直,勉强能躺会。彻夜,夫妻二人就在守夜中度过,每人睡上半个时辰,就叫另外一人替换,这样频繁,是避免劳累过度睡着了,贻误冯氏的病情。 直到快天亮寅时,箫清羽再一次拖着有些困倦的身子,准备回房换班时,手腕被人给握住了。他低头一瞧,忙覆上去:「阿奶,你身体如何了,有什么需要?」 冯氏神情复杂,眼角隐含泪光:「我没事了,你们老是走动我睡不着,别过来了,去休息吧。」 箫清羽迟疑:「这」 「老头子就在外屋,我有事会叫他的。去吧,别来伺候了。」冯氏背转过了身。 这夜里起起睡睡,很不安稳。秦蓁被一碰就醒了,她揉搓眼睛起身。 「我这就去照顾阿奶,你放心睡吧。」 箫清羽将她按回去,坐着一点狭窄的床沿同她说话:「阿奶说我们出出入入她睡不着,叫我们天亮再过去。现在不用了。」 秦蓁噢了声,侧身往里挪动,腾出半块位置:「那一起睡。」 箫清羽迟疑的躺上去,调整了很久,两人都得侧躺,紧紧贴着,才能容纳下。 「是不是挤到你了?」箫清羽想外多挪些,但腰身被她手臂锁着,无可奈何。 秦蓁倦容上挂着淡淡浅笑,故意蹭动了下:「我不是经常跟你这样挤吗,我喜欢同你挤。」 她的两柔团儿紧实的贴蹭他,死寂的屋间发散来自她的幽香,她是这里仅存的美好。越是这样,他越难动半点慾念,他好像回到了,曾经睡在床下瞻望她的时候。 箫清羽伸手抚摸她鬓间的乌发,一根一根理顺在她后耳际,突然涌出伤感:「好像迄今为止,我还是不能为你做什么。这里很窄,也很冷。」 秦蓁昏昏欲睡的眨着眼,闻言,惬意的微笑:「以前在秦家,看过朱墙碧瓦,有奴仆成群,睡高床软枕,可我感到真切的冷。现在,才是真正的暖。」 箫清羽心头猛动,张口就叼住了她近在咫尺的唇。 秦蓁不甘示弱,嘶了一声,咬回去。 两人像玩闹一样互啄着,发出交织的欢笑声,刚刚的郁气不言而散。 白日里箫清羽要去山上,秦蓁留下来照应冯氏。 昼夜温差大,白日里酷暑炎热,秦蓁开了南窗与门口的风对流,关闭烈阳照进来的西窗,又打了盆水来,细致给老太太擦净了身子,换下她夜里穿的棉绒绢衣,改为轻便的布衫。 「阿奶,大夫来看过了,说你这是什么病?怎么不见煎药呢。」秦蓁怕大房抠门不愿抓药,主动提起。 这个鬼机灵,冯氏又羞又气,转身朝墙躺着:「就是头疼,不打紧,坐月子时洗冷水头留下的老毛病了。」 秦蓁拿捏不准这病情如何,轻声道:「不如我再请个城里大夫来,用药舒缓舒缓也好。」 「不用了!多事。」冯氏一口气吼得中气十足,赶紧虚咳了几声。 秦蓁秀眉微蹙,欲言又止:「那您歇着,我去煮点米粥来。」 病人的饭菜不跟他们混一起,怕过病气,也吃不了干饭,中午还要做其他人的饭菜,腾不开两个厨房,得错开时间做。放鸡骨、大米、水、姜片成一锅,升大火煮,开汆后拾掇柴禾出来,改小火慢炖。期间秦蓁把厨房的洒扫一块做了。眨眼半个时辰就过去,秦蓁舀起一大碗香糯的鸡肉粥,拌了点盐,趁热端过去。 走到门口,听见里面传来三个人的谈笑声,秦蓁脚步微顿,走进去,看到周氏坐在床头椅子上,跪坐在她先前位置的,是李秀珠。 周氏笑容登时凝住,像看到天敌一般:「你来做什么,走走走,有秀珠在这就够了。」 周氏嫌弃归嫌弃人,闻到鸡汤香味儿,麻利的站起来,走过去接住碗。 秦蓁一时意气,扣紧碗纹丝不动:「侍疾祖母是孙媳分内的事,不该劳烦李姑娘,让我来伺候吧,不然传出去怎么像话。」 v第20章[02.13] 「谁稀罕你,谁要你伺候,秀珠比你乖巧,讨人喜欢多了!」 争执不下,周氏气恼的顺势猛推。秦蓁错步后退,腰狠磕在方桌棱角上,更要命的是,滚烫的肉粥歪泼到了她的右手上,一声‘呲’的烧肉声清晰入耳,把房中三人惊了一跳。惊魂未定,只见秦蓁搁下剩余的大半碗肉粥放桌上,就跑了出去。 秦蓁到了厨房,挽袖将手伸入了清凉的桶底,冰水纾解了火辣刺痛感,拿起来看,虎口到手腕红了大片,好在没有起泡。 周氏不知何时到了厨房门口,伸头探望:「你没事吧?」 她很快瞅见只是红了一块,松口气:「没事就得了。叫你别过去非不听,照顾老人家多累啊,不敢劳累到你这千金小姐。你这么想伺候,留在厨房里尽孝道也一样。柴禾没劈,豆角没剥呐。」 「我剥了。」 「剥了……那就剥明天的!只要你愿意干,这农活是干得完的么?」 周氏卯足劲去搜罗了一筐杂事,堆到厨房,把秦蓁留在这小屋子里,吩咐她做完。 听闻冯氏生病,附近不少热情的乡邻过来探望,三两拨的涌入主屋。不知看到照顾冯氏的人李秀珠,会不会感到吃惊。照顾老人家累么?只是不想她出去,想让李秀珠多露脸吧。秦蓁捏着一柄柴刀,上面的倒刺刮擦到她还泛红的伤口上。 晌午秦蓁将米下锅帮他们煮了饭后,借口回家,进了趟城。 捧着温润的茶盏,秦蓁望着水面的茉莉茶梗漂浮,怔怔出神。 纪昭从绣坊那边抽空过来,瞧见她这副郁色,轻声的问:「东家,是出什么事了吗?」 秦蓁抬头,将茶杯放下,浅笑引手:「不是要问你王夫人那边进展的事吗,坐吧。」 她手上缠了一条丝帕,看起来怪怪的。纪昭没有多想,思绪很快转到正事上,兴奋道:「绵雨跟王夫人已经见过面了,都是按照你说的跟她说了,王夫人只说两句话从中就可获利,很乐意帮我们。」 「这么快?」出乎秦蓁的意料。 「是啊,赶巧王夫人这两天没约人走动,绵雨现在也算金陵一号人物了,约见面挺容易的,」纪昭话锋一转,蹙眉道:「我们安插进绣庄的人也进行了试探,莫说那内宅妇人姜姨娘,就连曹持也是个固守陈规的人,这两人都不好说服,那,那……这时候就要收买曹持来劝姜姨娘了?!」 一拍即合,这不正跟之前东家所说的收买对上号了嘛。纪昭暗叹妙绝,难怪东家说,要先解决拿回温州股份的事情,不先对付曹持,原来曹持在这事上还有用途。 秦蓁淡淡嗯了声:「让曹持做有损他倚靠的大树有伤害的事情,他也不会轻易去做的,光靠钱收买不行。你把我们安插在绣庄的人叫来,我同他说说。」 王夫人那边闲得没事,在见过苏绵雨后,立即照她的话去跟秦夫人谈了。姜如巧碰到这么大的事情拿不定主意,席间只是笑笑扯些妇人间的闲话,回去便同属下曹持商量。 曹持经营绣庄这么些年,打理绣庄并不是他的专长,怎么迎合上级、任用下属、八面玲珑,才是他的优点。譬如现在被秦夫人问及事情,他只从切身利益跟主人心思去思量,至于怎么做对绣庄才是最好,他没思考,也没有那个能力。 每每被问及这种事情,他只能故作沉吟,端高姿态,不懂也要装出一副懂的模样来。 曹持捻了半天胡须,姜如巧的凉茶都喝了三杯,他才徐徐道:「这个,王夫人牵桥搭线,帮您同台州和常州的人做生意,却提出要一件霓裳羽衣的代价?这人也太贪心了,她只是在中间帮忙传两句话,就要这么珍贵的衣裳?」 姜如巧何尝不是这么觉得,不过她知道这点来龙去脉:「台州绣庄和常州绣庄的两位夫人,都是从金陵嫁过去的,跟那王夫人曾是闺中密友。我想是那两人故意给王夫人这个机会,让她从中勒索。呸,一窝鼠狼。」 曹持眯眼:「如果不答应这个王夫人的请求,她从中挑唆两句,这事儿说不定就黄了,就算拐弯抹角寻求别的路径成事,没卖王夫人这个面子,那两人说不定要用更大的代价报复我们。」 女人间的心思,姜如巧自个也清楚,她不可置否的嗯了声。 曹持又说:「台州和常州加起来,可比您手上的温州利益还要大,这是压倒苏绵雨的好时机,不容错过。」 姜如巧撇撇嘴,又嗯了声。 曹持为难道:「众所周知,霓裳羽衣,在我们金陵,只有苏绵雨有,那是他们绣坊的镇宝,不共属于绣庄。她怎么会让给您?」 可算说到正题上,姜如巧焦躁甩帕:「问题就在这里。你去跟苏绵雨谈谈,一定不能让她知道跟台州常州合作的事情。了不起砸点钱,把那衣裳买过来。」 这得花多少钱啊,曹持没有把握,模棱两可道:「属下尽量试试。」 秦蓁酉时到家,发现一下午不在,箫家闹得鸡飞狗跳的。冯氏跪在床前嚎哭,那是因为老爷子一下子病倒在了床上。主屋里箱柜被翻得七零八落,像是遭了贼光顾。周氏看见秦蓁更是抓扑上去,恶狠狠的反咬。 「你个扫把星,一回来爹娘就相继的病倒,都怪你!」 「现在先让大夫安心诊治吧,让外人看我们内讧也不好。」秦蓁皱眉试图解开她揪住自己衣襟的手。 被冯氏一喝,周氏吓得直接手松开了。后来听大夫问起事情的经过,听冯氏说起,秦蓁才知道周氏这会怎么这么心虚听话,还想找个人当替罪羊,祸水东引。 事情起因,箫弘光私自翻找出了箫振一套最珍爱的茶具。茶具稍贵,汝窑出场,八盏一壶,秦蓁得见过一回,是箫振拿出来清洗,但没看过他用来泡茶,可能过于珍视的原因。箫弘光这次以家中没钱买笔墨为由,竟然私自撬开了柜子,取走茶壶,被箫振在门口抓到,争执了一番,箫振抓不住箫弘光,被他溜走拿去卖。过不久箫振就病倒下来。 听冯氏诉说的声嘶力竭,周氏讪讪,低声争辩:「也怪爹太小气,不就卖来周转一下吗,等我们书翎有出息了,多少套茶具都给爹买来。」 郎中问完事情始末,摇头叹息:「病人这是肝失疏泄,气机郁滞。恕老夫无能为力,心病还需心药医,」郎中收起诊箱,背到肩上:「找到那套茶盏,病人的郁结才能散开,我再开几副疏干理气的药配合治疗,就无大碍了。老人家的病不好耽搁,不然……有性命之忧,你们尽快找到东西才好。」 冯氏听了几欲栽倒在床前,除了叱骂几声畜生,无能为力。 周氏看了秦蓁一眼,秦蓁默默走上前,把诊金跟药钱给了郎中,拜托周氏跟去抓药。 秦蓁独自出门,正想去寻一个人,那人就满面春风的迎上来。 v第21章[02.17] 秦蓁拦过去:「大伯。祖父因为你病倒了。」 箫弘光僵住,结合刚刚的事情,他不难猜到箫振是为了什么病倒,完了,这可要背上不孝的罪名了。他走之前看老爷子还硬朗的同他争,没想过会这么严重。 秦蓁蹙眉问:「那套茶盏你卖到哪里了,当铺?」 箫弘光说:「我半路遇上村里的裴夫人,她……」箫弘光回忆着,觉得奇怪:「她说原来是箫家卖的东西,她非买下来不可。然后就花了一两银子买走,叫小厮给搬回家了。」 「钱呢?」 「钱,钱用掉了啊。」 箫弘光这个时候还支支吾吾,没有赎回的意思。 秦蓁没再理会他,匆匆往裴家方向去。裴夫人说那话,显然因为上次的事情把箫家全家都记恨上了,或许无意间从什么地方得知茶具的重要性,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心理,才想买下来。 秦蓁到了裴家,让奴仆通禀,没受到什么阻拦,就进去见到了裴夫人。 阔别多日,裴夫人眼中的憎意不减反增,犀利的打量着秦蓁,说起:「谁不知道箫家老头子有一套宝贝茶具,谁都不肯往外借,早些年逮着人就炫耀。我猜你们会要回去,但没想到这么快。更没想到,来的那个人是你呀。」 原来箫弘光奇怪的是不知裴夫人跟他们有何恩怨,巴掌大的村落藏不住秘密,那套茶具的事情裴夫人早就有过耳闻。 秦蓁端庄的见过礼,解释道:「我家祖父因此事病重,危在旦夕,还望裴夫人不计前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将茶具卖还给我。」 裴夫人略慌,这弄不好出了人命,岂不被村民戳脊梁骨说她刻薄恶毒。但她又不甘心,纵然眼前这位不是始作俑者,上回事情却害她丢了大脸,她得想法子为难一下。 裴夫人眼睛瞄来瞄去,瞄到秦蓁掖在腰间的一方素帕,上面用浅色丝线绣了几簇空谷幽兰,乍一看素净过头,但她离得近,仔细甄辨,上面的蜀绣绣法简直活灵活现,是难得佳品。 裴夫人素爱蜀绣,当即道:「把你身上的手帕给我,茶具就还给你们。」 秦蓁用手挡掩了下,脸色微白:「这绣品不值钱,不如我出二两银子,跟您买回。」 裴夫人不喜讨价还价:「不换就走吧。」 那边的箫振等着救命,秦蓁微咬唇,将丝帕取了下来,言明:「手帕这东西,时常都会换新的,夫人也不会用它许久。我只答应借夫人观赏一个月,并再还上一两,恳求夫人答应。」 裴夫人见她紧张这丝帕,故意为难:「一个月怎么够,半年吧。」 做生意就这样,讨价还价,但事不过三,再说下去,那边等不及,吃相也难看。 秦蓁答应,并提要立字据为准,两方各保存一份。 裴夫人感到麻烦和惊讶:「一张手帕而已,用得着斤斤计较吗。」 秦蓁犹疑不定,不知该不该说实话,话到了嘴边,又是瞎扯:「手帕这等贴身之物,不妥善处理好了,万一裴夫人遗落到什么地方,被别的男子捡了去,岂不平添误会。」 裴夫人暗骂这个心眼多的,不过说了这么大通,东西不到手心头哪能舒服,也不在乎立个字据了。 秦蓁缓慢的签下了字,还是不放心,走之前频频回头望被裴夫人把玩的丝帕。 她不能相信,那一纸契约,能威胁到裴夫人什么,如果裴夫人玩坏了赔偿,再多银钱也赔偿不起。 「裴夫人,绣帕是我母亲遗物,半年后我势必要取回的。勿要有损坏。否则,我难保做出什么事情来。」 秦蓁丢下这句话就走了。她还是习惯于以强力威胁人。 在老爷子眼中心爱的茶具,竟被裴夫人随手赏给了管家。被拿回到秦蓁手中时,茶壶茶杯都有黏着的茶叶梗。秦蓁想把茶具洗干净再送去给箫振,回到家后径自先去了厨房。她把茶具端放在灶台上,揭开水桶盖子,里面只剩浅浅一层水。没办法,秦蓁提了木桶去外面井边打水。 新家凿的水井安了辘轳,秦蓁许久没用直接提拉水桶这样的方式打水了,费了半天劲儿,堪堪打了半桶水,够洗茶具的就行。 秦蓁提着半桶水回到厨房,震惊的发现茶具不见了。 她放下水桶,四处去寻,路过主屋时,听到里面传来欢笑声。 秦蓁走进里面,看到茶壶被箫振宝贝似的捧在手里,得回了东西的他果然不治而愈。没观赏多久,箫振就将茶具重新放入柜子,还一个劲儿,跟李秀珠道谢。 「秦蓁,你来了。我不在爷爷竟然发生了很多事,幸好他没事。」 箫清羽走到妻子身边,带她去一旁坐下:「大娘说中午你回家去了,怎么不跟他们一块吃饭?」 秦蓁支吾的看向柜子,「那茶具……」 她提了个头,就被周氏打断了:「秦蓁你什么意思呀,事情都过去了还想揭我们大房的茬儿?东西拿回来不就好了吗,哎哟这次多亏了秀珠。」 秦蓁拧眉:「茶具是」 「叫你别说你还说,老爷子病刚好,你非要提起他不开心的事儿,你是不是想老爷子再气得病倒啊。」周氏大声的遮掩过对方的声音。 秦蓁眼波扫过去,见周氏和李秀珠的眼神闪烁的勾结在了一起。 v第22章[02.17] 这时她被旁边的箫清羽不经意捏了手,小声在她耳边提醒道:「好了秦蓁,东西找回来就行了,别再提了。」 秦蓁本意只想老爷子能好起来,刻意邀功,不是她的作风。 她缓缓的吐了一口气,作罢,转头问箫清羽:「中午你有好好吃饭吗,我留了茉莉茶叶,你去厨房看到没?」 周氏拍掌顺势引开话题,咯咯笑道:「清羽中午多亏了秀珠才吃了顿好饭,清羽中午在山上没赶得及回来,是秀珠做好了饭帮他送去的。这才是贤妻的样儿,要是秀珠能给我做侄媳妇就好咯。」 箫清羽眉心一跳,加了个侄字这话就变味了,「大娘不要污我们二人清誉,秀珠未嫁,我已经有妻室,我们扯不上关系的。」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周氏后悔把话提早了,打哈哈道:「我就是夸秀珠乖巧而已,不像某些人,整天东跑西跑的,一天为人丨妻子的样都没有。」 箫清羽立刻护犊子道:「大娘别这样说,家里有些事得人顾及,是我叫秦蓁记得回家去照看的。」 冯氏的病没提好,哭过箫振后,又回床上躺着了。箫清羽他们摸不准是不是痊愈了,长辈又没发话,只得留下来继续住。箫清羽白日里腾出些时间,把床上的货都卸下来,晚上两人并排躺着都不会嫌挤,松快许多。 不再紧贴拥挤,便于行动,箫清羽反而想入非非。他对大小姐的痴迷程度,超乎了自己的想象,连往日最沉醉的打猎,也没办法让他专心,脑子里时刻想着她。 箫清羽边亲吻她,边将她衣物辗转褪去,粗粝的手掌触到她腰间时,身下的人溢出一声不同于平日欢愉时的痛苦呻.吟。 箫清羽微醺的意识骤然醒了大半,紧张的抬手,又轻抚下去她接近后腰的一块位置:「这里怎么了,疼吗?」 秦蓁嗯了声,既懒得告状,也不想让他为难:「白日不小心闪了腰,没好全。」 箫清羽收起旖念,不敢继续动作了,帮她穿上衣服,侧躺下来,探手轻揉她腰部:「这两天辛苦你了,秦蓁,谢谢。」 「我不怕辛苦的,」秦蓁斟酌了一下午,接话道:「我明天也去给你送饭。其实往日,也不是没想过。只是想你能顺便回家来休息一下。既然你不方便,该告诉我的。」 箫清羽知道她自己生意上有很多事情忙,不愿麻烦她,吻了下她的额头:「不用,我通常再忙,晚点回来吃饭就是了。是大娘自己擅作主张带秀珠去找我的。你不用为这事劳心,像以前那样就好。」 秦蓁说不出的失落。这几天听到最多的,就是不想、不敢劳累到她。 她的做派,在他们眼中,都是端了架子的千金小姐么。 箫清羽还是不放心,昨日夜里看不见,房里又没备有灯,秦蓁腰上的伤不知怎么样的,只有他揉在特定的一块地方时,很听到她呻.吟难耐。赶早在晨间曦光升起时,箫清羽小心翼翼掰过她的身子,不吵醒她,检查腰部的伤。 卷起绢衣,后背接近脊椎骨处竟有一块指甲盖大的淤青,扩散到周边的稍淡痕迹也有拳头大,对比上她白皙的肌肤,格外夺目。 这种淤青不像闪了腰能造成,反倒像外部撞击到东西所致。 箫清羽不会想到缘由,以为秦蓁没说清楚而已。 他轻抚在淤青位置上,想记得等大小姐醒来,叫她去医馆看看,有时小毛病会拖成大毛病。 金陵的水稻有夏秋两季收成,第一季收夏稻的时间即将来临,箫家忙成了一锅煮沸的粥。因箫清羽这两天下了山就来箫家这边探病,周氏不使唤白不使唤,叫箫清羽帮忙开始选苗育苗,接收割后播新的作物。都是些繁琐的杂活,家里老人又还病着,箫清羽不忍拒绝,不能尽快带秦蓁回他们自己的家,只能避免让她少做事情,别累到。 关于选苗,水田里固然能种很多水果,譬如马蹄、莲藕等,不过农家都是种水稻,这个没得选。旱地里的作物要等金秋十月才有收成去了,但避免麻烦,要把种苗的预算一块留下来,现在也得考虑进去。 旱地那边能种的东西多,箫家往日除了种谷子,还余下两亩旱田种些红薯。红薯耐旱耐草,产量高,预防来年青黄不接的时候不至于饿肚子,箫家都是种这个。但今年大房两口子提出异议,说改种秫秫。 秫秫生存条件比红薯苛刻些,胜在好打理。红薯一年要拾掇好几遍秧子,不能让植物长出假根,不然会分去主根上的营养。当然换做以前都是箫清羽在打理,大房两口子不会把这些麻烦方便的细节考虑在内。今年只有大房自己劳作,他们就想选些便于轻松打理的作物侍弄。 金陵的天气暖得晚,这几天气候回暖,是育苗的好时候。 箫清羽起早做好了苗床,选了肥沃相宜的土壤放在木床里,再带上去年留的种子,去家里的地窖育苗。这个天上头太热,也不利于育苗,如今的地窖却是凉爽的,气候适宜。 秦蓁看家里人忙得热火朝天的,没有闲着的道理。 她挽袖跻身下了地窖,里面比较窄,几个人有些转不开。李秀珠母女俩也在。 秦蓁心想她们自家不用育苗么?就听周氏感谢母女俩,李婶说:「那有啥的,我们也是闲着没事。家里雇了佃户一手包办,我们再去忙活,钱不白给了嘛。」 李秀珠就挨站在箫清羽身边,帮忙育种。秦蓁眸中暗涌火光,她掐住手指,静静观望了会他们的动作。挺简单的,不过是把种子放进土壤里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秦蓁看这边还放有没做的苗床,伸手去捻种子。忽然她手背一痛,手里的种子掉落了。 周氏打了人,端着一个簸箕,姿态别扭的用腰去挤秦蓁:「哎哟别添乱了行不行,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出去出去。」 秦蓁侧过身让道,捂着手背:「我也会做的,我来帮忙,大家可以更早的休息。」 周氏扭头嗤了一声:「当你自己是谁呢。行了别瞎添乱了,这是箫家一年的生计指望,被你破坏了怎么成!你没看这都没脚下地了嘛,还来挤,真不懂事。」 说完也是真的忙,周氏端着一筛子杂物又出了地窖。 秦蓁徐徐吐了口气,她望过去,又去到箫清羽的另一侧:「我来帮你。」 箫清羽看了妻子一眼,脑子间有什么模糊的事情萦绕着,他闭了闭目,还是没想起来。他微笑回绝道:「不用了秦蓁,这里有我们就行了。」 「我们……」她沉吟。 v第23章[02.17] 这里刚搬出杂物,没来得及洒扫,气味不好闻,箫清羽催促她出去:「要不你回家去吧,家里也需要人顾着。」 「箫大哥。」那边的李秀珠在叫他。 「诶。」 秦蓁缓缓退开,那两道挨近的身影,有些刺痛她的双目。 不时她又被箫弘光撞到手肘,遭到两句呵叱。 秦蓁离开箫家后,回到家把鸡鸭喂了,就没有再待下去。一个人的家,待着也没意思。 城里的苏绵雨跟曹持,约今天见面。秦蓁再嘱咐了苏绵雨几句,也没多担心,苏绵雨本也是个机灵的人。她自己则留下在绣坊同绣娘们做刺绣。 看到眼前这个每天打交道的小丫头,曹持与其共事,深知这苏绵雨绝不能以幼小的年龄来度量心性,他有些紧张,献殷勤的给对方茶杯里斟茶。 苏绵雨好似惊讶,受宠若惊的赶紧给曹持回倒了一杯茶:「曹先生这么客气做什么,有话直说好了。」 曹持心想不成就不成吧,都对他没影响,渐渐放缓心态,奔入主题:「是秦夫人,她有一位好友的寿辰快到了,希望有霓裳羽衣相赠。秦夫人让我来跟你谈,你就出个价,把衣裳卖给她吧。」 好友,霓裳羽衣么?霓裳羽衣色彩清丽,用饰朝气,是为桃李年华以下的女子量身订造。而跟姜如巧交好的一辈,少说也得三十好几。这曹持真是连谎都不会撒。 苏绵雨跟在秦蓁身边做事,倒学了几分沉稳隐忍,换做她的心性,此刻只怕要忍不住笑出声。她看透不戳破,茶盖慢慢研磨着杯壁,沉吟了一番:「巧了,我正有一样看中的东西,如果秦夫人肯给,我们就交换吧。」 曹持没想到事情会水到渠成,他惊喜大方道:「是什么东西?苏姑娘提看看。」 苏绵雨便提了:「就用夫人在温州的股份来换吧。」 「咳。」 苏绵雨笑看曹持胀成猪肝脸色,她道:「曹先生这是怎么了?温州的生意也不怎么样呀,难道秦夫人会不舍得?」 曹持听她这话,料想她应该不知道他在温州项目上做了假账,把账面上的盈利降低,混淆视线。 他抚下情绪,狐疑道:「既然苏姑娘知道温州生意不好,怎么还用这个交换呢,这对你来说不是吃亏了吗。」 苏绵雨沉了沉气息,企图把东家的气势话语学得像三分才好,她悠悠谈起:「我那儿不是同南陵跟临江有生意上的往来么。这两处地方,要分别走两条水路,从地方漕运上运货。偏巧呢,它们又跟温州比邻,通往温州有一支运河官道。如果温州的生意也归我管,以后运货只走官道,再由温州那边分配货物,就方便多了。」 曹持听着像那么回事,心头重石放下。但温州股份是秦夫人最大的依仗,他不敢冒这个险。虽然台州常州那边诱惑极大,毕竟没接触过,他不愿用这么大的代价换取一个未知的结果。现在的日子,勉强还算滋润,何必冒险呢? 「霓裳羽衣是你们绣坊的镇铺极品啊,用来换取一股利益不大股份,不划算啊。」曹持打哈哈道,有了婉拒之意。 苏绵雨道:「做生意的人就要学会流动变通,目光放长远些,守着一堆死物是不会赚大钱的。难得曹先生主动提起,倒令我很是心动。我愿割舍霓裳羽衣,不知曹先生能不能做主答应这门交易?」 曹持忙摆手:「我不能做主,待我回去问问夫人的意思吧。」 他心想秦夫人比他更不懂行,料想也不会答应的。 苏绵雨叹了声气,外出了一趟,再回雅间时,没再提起此事,跟曹持共进了午饭。 用饭完毕,苏绵雨拍拍手,外面的小厮走进来,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小木匣搁桌上。 曹持饭后用茶水漱口,忽然匣子被打开,他被里面的金芒散射到,茶水差点喷出。 木匣开了,里面堆满黄灿灿的黄金。少说可以抵他一年在绣庄能拿到的薪酬。 曹持揩了楷嘴边的水渍,眼神直愣愣的,透着本性的贪婪:「苏东家这是?」 苏绵雨:「我还是想要达成你所说交易,因事先不知,方才叫仆人速速备了些来,还请曹先生笑纳,并在秦夫人面前多美言几句,让她同意这门事情。」 曹持心动不已,不过他没把握也不敢收:「这夫人要是不答应,我也没办法啊。」 苏绵雨将木匣推进对方一些,浑不在意道:「无妨,事在人为,这就当曹先生的辛苦费了。如果能劝动秦夫人,我会另外感谢您的。」 也就是说,事情成不成这些金子都是他的。这哪还有理由拒绝呢!曹持接受了钱。 苏绵雨回去后,跟东家好生抱怨了一通。 她边看着东家的刺绣手法,觉得悦目至极,数落曹持的话都变得轻柔了:「东家你可不知,那曹持畏畏缩缩,把我给气到了。咱们还给他送钱?你说他吞了钱,会不会事儿也不办。把钱扔进大河里我还能听个响呢!」 纪昭端着新换的莲花盆进屋,路过苏绵雨戳了她额头一记:「还说你是这绣坊最像东家的,遇事毛毛躁躁。东家那么做肯定有理由的。」 两人年龄只相差一岁,苏绵雨观比她大一岁的东家沉静的坐在绣架前,那种浑身运筹帷幄般的气势,她是如何也学不来的。苏绵雨暗暗羡慕。 秦蓁用平针绣着海棠的一截花枝,最简单的绣法,今天也绣得心神不宁的,指尖好像在发颤。 她听苏绵雨问起,嚼蜡般的口吻,平白无奇的说起道:「给曹持那么多钱,不止是让他帮忙跟姜姨娘开口,更重要在于,开拓他的眼界。」 「曹持的行事畏缩,跟他的狭隘环境不无关系。一旦让他尝到了财富的滋味,他就会收不住贪婪的心,会从心底里想去尝试,台州和常州所带来更大的利益。有了这种心理的铺垫,我们的人去劝说,就会事半功倍。」 v第24章[02.17] 育苗准备好后,农家这几天没闲得下来的,再接下来是收割稻子。男人们昨晚就磨好了弯镰,准备了大捆的麦秸,割一茬下来就捆一茬。女人再干糙活,这个天也不敢下地一同割,因为割稻子不好选在阴天,要选在日头正盛的晌午为宜,那样稻杆被晒得干、脆,见镰即断。 何况男人体力活干得多,饭量大,汗臭的衣裳也一身身的换,女人就在家里料理这些琐事,也不轻松。秦蓁就洗了衣服又洗褥子,柴禾也是她劈的,家里面的活几乎都是她干。别看在外面的男人要顶着日头做事,也就一个劲弯腰直腰的力气活。家里的琐碎活不易被看见,却很磨人。 累索性一次性累完,大家干劲十足的,割完稻子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傍晚日头落下时,又开始舂米。 秦蓁书中读过,但第一次见到实物。舂米的石器很像大夫用的捣药罐,放大型的。舂米就是把稻米放进很大很深的石臼里,再用胳膊粗的石杵去碾磨,将外壳米糠砸掉。 热情的李秀珠,第一时间蹿到箫清羽身边,拿起一支石杵舂米。 秦蓁透过厨房小窗口看了半天,心头不忿,有些急躁的清理完了鱼鳞,把鱼丢到料酒里腌渍着,擦手出去。 刚到厨房门口,就被周氏堵住了去路。周氏早在外头瞧见了箫清羽和李秀珠的小动作,心中欢喜得不得了,当然也注意到了秦蓁:「你干啥,晚饭都没做好想去哪里,大家累了一天都饿着肚子,就你在家里享福,做个饭都拖拖拉拉。」 秦蓁尊重农忙时节,也尊重劳动的家里人,她缓声道:「我不会耽搁做饭的,米下锅了还没熟,我这得空,去帮忙舂米。」 「哎哟,说过多少回了,你就是不听,成天帮忙帮忙的,现在看大家把活儿都做好了,你就想上去捯饬两下,白米出来了,就当成你的功劳啦?尽会挑事儿做呢!」周氏挖讽道。 秦蓁平静的直视周氏的眼睛:「李秀珠能这么做,我为什么不能。」 周氏眼神飘忽乱跳,有些心虚,她瞄到旁边的鸡笼,随手进去捞出一只大肥母鸡:「呐,这个时候别添乱,家里活都分配好的,随便去做不乱套了嘛。你没事做了就把这只鸡修理干净炖汤,等会加菜。」 秦蓁被赶回厨房后,周氏也被冯氏叫去捡路上遗落的麦穗,整理稻杆。 第一天的收割风调雨顺,箫家人都很开心,唯独让他们不豫的是,箫清羽还是不肯妥协,称按当初说的,要分三成的收成,按天结算,否则明天就撂挑子。已经分了家,大房也渐渐习惯了这个事情,不像当初争得那么厉害,只不过答应得很不痛快。 撇去这点小事,箫家欢乐的济济一堂,明天白日还要继续割没割完的稻子,不敢喝酒,不过眼前的肉菜已经难能可贵了。 周氏最好话,端起杯子以茶代酒,笑呵呵道:「爹、弘光、清羽你们都辛苦了,不过今年最要感谢的,当然还是秀珠了!俗话说女人是家里的凝聚力,多亏有了秀珠内外操持,大家的活儿才能干得这么快。」 视线转到秦蓁身上,阴恻恻笑道:「就属秦蓁最享福了,面儿都没露几次,收割就快过去了。」 秦蓁漠然的垂眸,揉了揉干糙开裂的手心:「杂活做了就不见,只看见家里的干净,自然没露过面。」 周氏白她一眼,转开话题:「我每说一句你顶十句,阴阳怪气的东西。吃饭吃饭,不说了。」 箫清羽蹙眉:「大娘」 「你也要跟我顶嘴?吃饭!」 白天大伙都劳累过度,挨着床就能睡着。秦蓁也不例外,这个夜晚除了心里有点沉甸甸的感觉,她的梦中还有稻香味儿。 早上秦蓁要做大家的早饭,起得比较早。天色亮得很早,秦蓁还在揉面做窝头,其他人也相继起来,接着赶昨日未干完的活。 李秀珠也一早过来,仍然去到箫清羽身边舂米。 她歪头笑着说话时,几粒米糠从石杵下飞溅到了她眼睛里。 「啊」 箫清羽丢下石杵,忙道:「快眨眼睛,秀珠。」 李秀珠直呼疼,眼泪哗哗往下流,揪住箫清羽的衣服:「好疼啊箫大哥,我是不是要瞎了,你快帮我吹吹,快点。」 箫清羽有点为难,看到她眼睛都眨得通红,当即顾不得什么,动手掰开她的上下眼皮,往外吹出异物。 他们几乎身贴着身,箫清羽的嘴唇快挨到了李秀珠的眼睛,双手却透着奇异的温柔,像怕弄痛她。秦蓁透过窗户看得一清二楚,浑圆的窝头在她手里渐渐变成了圆饼状,上面摁下了几道深深的指甲印。 秦蓁席间一言不发,吃完了早饭,没有交待一声,径自出了家门,去了城里。 等周氏发现人不见的时候,是因为看到厨房里堆了大堆杂活没人处理,周氏看得头大,里里外外去寻了遍人,没找到,可把她急坏了,她只好把李秀珠叫来做。李秀珠看到这么多活也惊呆了,又还没嫁过门,她犯不着这么听话,寻了个借口,回自家去了。 周氏只好自己一边做一边骂,等到中午还没见人回来,她又把中饭给做了,等箫清羽回来,忙不迭跟他告状。 箫清羽揣测大小姐约莫是生意上有事,去城里去了,就帮她圆谎,说他们家里有事情,秦蓁回家去了。 等到箫清羽察觉不对劲,是在入了夜,还没等到秦蓁回来。他自然回家去找,她竟然也没在家!箫清羽放心不下,现在船渡也停了,他摸着黑,走夜路进了城,按着记忆里的路线,来到城郊的绣坊。 箫清羽敲了门,先是一个陌生女人应话,听说他身份后,不敢贸然说秦蓁在这,就隔着门叫他等一会。 「你来做什么。」 箫清羽隔着门终于得听秦蓁的声音,悬着的心落下来,拍门:「秦蓁,你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去,我来接你回家。」 秦蓁斜倚着门,没有开门的意思,疏淡的道:「你自己回去吧。」 箫清羽这几天不太有功夫去注意她的情绪,没留意到她怎么生气了,他轻声哄道:「秦蓁,你是不是生气了?你怎么了,告诉我。」 她半天不答,箫清羽又轻轻叩了几下门:「让我先进来,看着你说话好不好?」 v第25章[02.17] 秦蓁:「没什么好看的。」 箫清羽这几日累得昏昏沉沉,连她怎么生的气都不知道,他感到非常无力,继续劝说道:「秦蓁,我们以前说过,无论如何不会再分居。我不想再把你一个人丢下。我来的时候路上一点光亮都没有,滑了几跤。要不我今晚留下,同你住在这?」 「我要睡了,你回去吧。」 「秦蓁,秦蓁……」 院子里不时站满了围观的绣娘,她们面面相觑,不知所云。云霜听外面的男人哀求得厉害,悄悄移动脚步,想过去给人开门。 「谁敢去给外面那个男人开门,跟他一块滚出去!」 突然的发飙让一干人风声鹤唳,头皮都仿若被掀起了一层。云霜首当其冲,被东家警告的眼神冷冷盯着。云霜呼吸屏住,慢慢缩回了脚,像桩子一样站定,一动也不敢动了。 箫清羽也听到了庭院里的动静,不久,门缝外传来他僵硬晦涩的声音:「你,你今晚有事情忙,才留这的吗。那你,保重,我明天再来看你。」 纪昭在旁边急得不行,哪有把半夜赶来的夫君往回赶的,又哪有彻夜不归的媳妇?但她知道秦蓁盛怒下,谁都难以改变她的决定,去劝说只会火上浇油,所以没作声。等进了屋坐下,才打算恳谈一番。 「你又闹什么脾气啊?我看清羽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还特意来找你,你就这么无情的把人赶出去。」纪昭知道她心情不好,声音缓缓地说。 金杯银盏,红丨袖添香,香炉里烧出靡沉的瑞脑味儿。秦蓁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把玩着茶杯,轻晃摇曳,姿态雍容:「或许这里,才是我该待的地方。有些事情做不好,天生就是做不好。」 纪昭听得云里雾里,起身去拉她:「这里才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女人家再怎么也不能彻夜不归。快起来,我们叫人送你回去。」 茶杯里的水在拉扯间洒了出去,沾湿了衣袖,弄得秦蓁烦躁至极。她大力推揎了纪昭,将茶盏猛掷于桌上:「别搞忘了我是这里的东家,别跟我没上没下。」 纪昭惊呆了,又气又心疼。小东家如果没有遇到很难过的事情,不会用这种口气同她说话。 纪昭坐回去,徐徐引导:「你有什么心事,跟昭姐姐说说,我保证为你做主。」 秦蓁比喝醉还难受,头昏脑涨,吼了人心里更不舒服,也不想听纪昭念经。 她将人赶了出去,一个字也不说,一个字也不听。 秦蓁窝到了自己的小床上,银钩粉帐,被子上绣着灿烂盛开的桃花桃叶,意寓她的名字‘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她好像回到了闺阁时期,轻松淡薄,无牵无挂。 像自由的云雀,更像无根的浮萍。 往日欢歌笑语的绣坊,今日满堂寂静。绣娘们手持针线,心神不宁的,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愣是不敢开口说话。别看东家只有十六岁的年纪,在前头一坐着,阴沉着脸,那模样比书院里方脸白须的教书先生还可怕。 还是纪昭,偶尔上前问候两句,不过她也不讨好,东家除了例行回答正事,其余都不开口。 今儿曜日灼天,照得绣房满室明亮。纪昭手中挽着纱线,不时望向中间秦蓁坐的位置,她不是故意东张西望,只是觉得东家身上有点怪怪的?白日比晚上看得清楚,昨夜她也跟秦蓁坐了不短时间,不过灯光晃着,看不真切。 打量片刻,纪昭看出来了,一股脑丢开线团,走上去,掀开她衣襟上的蔽膝,果然空空如也。 「你的手帕呢,怎么不见啦。」 那块绣兰手帕是先夫人亲手绣的,秦蓁片刻没有离身过,难怪看起来哪里不对劲。 秦蓁现在不想提起有关箫家的一个字,她意兴阑珊,充耳不闻,低头垂眸绣花。 纪昭憋气的坐回去,提起道:「你叫我们准备台州常州两边的假合同,会不会过早了?万一姜姨娘直接答应交换,到时让王夫人那边直接赖账即可。」 提到公事,秦蓁便是淡定从容的模样,她点头道:「你说的也有可能,但几率很小。曹持是庸才,却不是草包。还是做一些准备吧,免得到时手忙脚乱。」 厅堂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人气儿,云霜叽叽喳喳插嘴道:「可那合同上的数目是真的啊,一旦违约,我们要赔偿重金!」 秦蓁嘴角溢出一缕无奈的苦笑:「我又不是蛊惑人心的妖怪,没有真金白银,哪套得着狼。放心吧,千金终会还复来。」 东家盈盈一笑,齿如瓠犀,巧笑倩兮,宛若满室的冰棱被日光融化,绣娘们跟着被解冻,恢复一派嬉闹意气。 纪昭趁着她心情好,柔声的问:「东家,你娘的手帕呢?」 秦蓁笑容说敛就敛,幽幽眼瞳如冷潭:「手里的活没干完不要想其它,这是绣坊,不是谈笑说唱的舞馆乐坊。」 「!」这死态度。比六月的天儿变得还快。 冬回大地,把人猝不及防的冻出个寒颤。绣娘们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直到最后只余引线的细微声响。 辰时到,绣娘们飞快的逃离平时最爱聚集在一堆的绣房,去忙做早饭,顺便透一口新鲜气儿。 在外嬉闹的女子们忽然听到了敲门声,她们走过去透过门缝里瞧,有一个绣娘认识,这是东家的夫君,忙去通秉。东家就跟云霜纪昭她们在一块,不好隐瞒,绣娘当面直说了。 秦蓁走到门边时,仰头望初升的曜日,想他这时候应该揣着锄头下地了才对:「有事吗。」 箫清羽贴在门板上,透过门缝急切的望进去,却寻不到秦蓁的身影,「秦蓁,我不要家里的分成了,我让大伯他们找佃户。这十几天是我不好,忽略了你,我们这就回家,我们只陪陪阿奶,等她病愈。其余时间都是我们俩人的,行不行?」 v第26章[02.21] 秦蓁环着手臂,怒火隐隐燃起:「不用了,你自己去照顾阿奶吧。反正,她看到我也不会开心,病会好得更慢。」 箫清羽眼中涌现复杂悲凉的神情,依他的了解,秦蓁不会跟老人家置气,肯定是在生他的气。 「秦蓁,今天其实是我十九岁的生辰,我想你陪我,行吗?你出来,等过完今天,再生气。」 他已经一天一夜没见到她,像缺了水的鱼,浑身不对劲。 五月二十八的生辰。他是属猴的,听说五月蟠桃盛开,五月份的猴年人非常有福气。秦蓁莞尔微微一笑,像羽毛划过湖面,惊起一瞬的波澜。 她出口时,可没带半点笑意,平静无波道:「既然如此,你赶快离开,回去跟他们过。」 箫清羽自嘲的笑笑:「他们,没有给我过过生辰。因为有了你,想好好过一次,也不用怎么好,我只想你陪在身边。」 「我还有事,先走了。」 秦蓁抱着手臂往返,没再听他说下去。 像被关入瓮子里的鱼,不见天日,想努力,都没有方向。箫清羽沉重的叹息,不敢久留,拖着灌铅的步子离开。他是秦蓁的夫婿,城里不少人认得,待久了,怕暴露秦蓁的行踪。 他离开绣坊不远,箭步之遥,身后陡然传来脚步声。 他乍然回头:「秦……纪昭姐。」 箫清羽迎上去,弯腰执拳行大礼:「纪昭姐,你一定要帮我。秦蓁她到底怎么了,跟你透露过什么没有?」 纪昭凶蛮的插着腰,虎着脸:「你们每次吵架都要别人帮,日子怎么过下去。她是你妻子,她生了那么大气,你半点不知情,还好意思说。一出问题,你又来问,自己不去家里查,到底怎么回事儿?她既然这半个月都待在箫家,定是在那里受了委屈。对了,她娘留给她的手帕都不见了,你知不知道。」 箫清羽面露讶色,极为自责:「我只知道秦蓁随手喜欢带手帕,但没留意过什么样式,也不知那是她娘留给她的。」 纪昭也没一味的责怪,只道:「我们家的姑娘我知道,不是随意发脾气的娇蛮小姐,你自个儿先回家看看吧。她暂时住在这,不会有问题的。」 箫清羽感激谢过,有了目标,比来时精神得多,大步往回跑去。 纪昭说着说着,把自己堵着这茬也说通了。对嘛,去箫家调查就好了,东家跟箫家的人相处不好,定是那对婆媳的问题。 单让那个二楞小子回去调查,纪昭真不放心,当即决定跟回去。 箫含玉对偷窃一事有前科,小姑娘也喜欢丝帕这些玩意,箫清羽奔回去第一时间就想到去质问堂妹。 彼时箫含玉正在堂屋坐着的二老面前膝下承欢,被当众质问偷盗的事情,很下不来台:「大哥!你怎么能怀疑我偷东西呢,那什么破手帕啊,金子做的还是宝石镶的,我稀罕偷吗!」 箫清羽憋气:「我只是问问。」 周氏不依,挽起袖子要上前理论的架势。箫含玉给拦住了,嘟嘴道:「算了娘,」听箫清羽提过一句那是秦蓁娘的遗物,箫含玉皱眉道:「是不是掉哪了啊,我们帮忙找找吧。」 周氏诧异,戳她脑袋:「你没生病吧,那女人之前去了趟裴家,把你的好姻缘都毁了,搅事精一个,你还想帮人家。」 箫含玉捂耳朵逃走:「别跟我提裴家,烦人。」 周氏不是容易消下的火的主,这两天还积蓄了很多火没处撒,早就想一吐为快,当即在堂屋里大骂出来:「秦蓁嘚瑟什么啊,她这半个月来什么忙也没帮到,吃睡吃睡,重活全都我们干,白呆着还不高兴,我们没跟她生气,她先撂挑子不干了。奶奶还病着,她说走就走。人又懒又馋,丢了个手帕让全家都不安宁,她算什么东西……」 「凭什么这样说我们家秦蓁!」 箫清羽话音未出,刚张嘴,就有一道女声先声夺人。 随着纪昭跳进来扑向周氏,场面登时乱成一团麻线。女人家掐掐打打,战力不容小觑,没几下就把屋中东西砸得满地都是,哐当作响,引得门口经过的人纷纷伸头看热闹。 两方最终也没争辩出统一结果来,周氏用所有坏词儿口无遮拦的把秦蓁骂了个透,纪昭不甘示弱的维护,一边把周氏揍得鼻青脸肿。 纪昭要走时,箫清羽去相送,看她只是头发凌乱了些,衣服都还整整齐齐,稍稍松口气:「纪昭姐,实在很失礼。你没哪受伤吧?」 纪昭跳骂指着里屋:「我算知道秦蓁为什么待不下去了,哎哟,想要人家孝顺,先看看自己有没有疼爱尊敬晚辈,再来说别人。什么人呀。」 纪昭一路走得很急,到了绣坊门口时,头发全被整理好了,看不出撕架过的痕迹。 她不相信秦蓁是周氏嘴里说的那种人。小东家从成婚后,克己守礼,牵挂家里,挂在嘴边的都是回家做什么活,会是好吃懒做的人? 秦蓁窝在绣房里做刺绣,手往上扬提针时,手腕冷不丁被人捉住。她一脸茫然抬头时,手上缠绕的一缕丝巾猝不及防的被扯开来,手心摊露在来人面前。 纪昭眼瞳撑大,震惊呆了眼前所见。少女纤白的手掌布满粗糙裂痕,飘着杏花香味,看来抹了香膏的,抹了药的,都还这么严重。她翻转一看,手背还有一块烫伤的痕迹,本该细腻如脂的肌肤,泛起了浅浅的褶皱,伤口一处与别处不同的发黄发干。一双手可以说满是疮痍。 垂落的丝巾是粉白的,半透明,跟秦蓁所穿的粉色褙子看起来像一套,能起极好的掩饰作用,平时做刺绣也不会让人瞧出不对劲来。 纪昭鼻尖发酸,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傻姑娘,你什么都不说,你想死啊。」 秦蓁慢条斯理卷回丝巾,抽出手:「我没事,上过药了。」 「你说,你是不是就因为这个同箫清羽生气的?我去过箫家了,晓得周氏怎么说你的。有女人的地方就是战场啊,这手段,可不比后宅的手软。那周氏尽叫你干些杂碎活,还说你闲待着对吧?真是气死个人。」纪昭随手执起一柄团扇,呼呼的扇风。 v第27章[02.21] 秦蓁戏谑一笑,想看她是不是在演戏:「昭姐姐,你也太夸张了点。农妇的生活就是这样的,何况这几日在收割季节,忙一点是理所当然的。不管大娘安排我做什么,只要能帮到家里,我都没有怨言。倒是你,这火爆脾气,去到箫家如何了,有没有跟人打架?」 「哪有,」纪昭下意识抬手拢了拢脑后的发髻,听她语气真挚,不免问道:「你既然不是计较这个,还跟箫清羽别扭个什么劲儿。」 秦蓁清润的眸底隐隐发寒,男人为女人吹眼睛的亲密一幕,如一根刺,扎得她心头钝痛一瞬。 她嘴唇翕动,眼神恍惚:「我,我也不知道。」 绣房新进了苏州那边的锦缎,工人们生怕撕扯压坏,一人只端着一个木托,上面盛放一匹布缎,廉贵无分。绣娘们也去帮忙,门口像条彩色的流水线络绎不绝。 秦蓁坐在里屋,手执笔毫,将进货账目记录在册。云霜成了婚的,跟小孩子似的,撒着手脚噔噔噔跑进来,急禀报道:「东家,今儿做普通衣裳被单的布匹也运来好多呐,人都不够用了,这样到天黑都搬不完。咱们把人分一大半去库房检查货物太浪费了,先让他们出去帮忙吧。」 秦蓁转动了一下笔,头也不抬的记录数目,回绝了云霜的意见:「做衣服做被单都不着急,这么快搬完做什么呢,到天黑了就休息,让送货人去酒楼,住宿费我们出,明天继续搬。何况,往年这样也是做得完的,辛苦你们了。」 礼仪倒很周到,可云霜想不明白,她讪讪不肯离去,嘟囔道:「明明很快可以完成的事情,干嘛那么累。检查的事情等搬完货物,我们再统一做嘛。」 秦蓁握笔的手微顿,徐徐放缓动作书写。她清楚云霜平时多负责刺绣,不负责管理,并不责怪她的顶嘴,轻轻一笑:「在云姐姐看来,我这么做,是因为一丝不苟,默守陈规吗。」 云霜最不敢在东家一本正经谈生意时惹她了,她违心的摇头:「当然不是的。只是东家你,过于谨慎小心了些。」 「小心驶得万年船啊。要是过后才检查出问题,别说隔上一天,哪怕前脚刚出屋,人家赖账,说是我们的人自己弄的怎么办?我看别人做生意,为这种事扯皮的可不少。所以叫你们对接的检查,这是不能省的。就辛苦点吧,晚上做顿好吃的犒劳大家。」秦蓁半撒娇道,看云霜披头散发的,知道她也累了。 云霜觉得小东家嫁人后,还学会柔情似水,软硬兼施了。说得她都不好意思,腼腆的笑了:「嗯,我们倒也没什么。不过让苏州的下人学回去,那边东家会不会说我们不信任他们,每回都查得这样仔细。」 「学回去才好啊,让他们不敢随意掺杂次品糊弄。一个小缺点如果纵容了,就像没修补的窗户,漏洞会越来越大,」秦蓁说的时候,也在慢慢凝思她的心得:「跟人合作,情谊不是一味靠诚信来维持。按时接送他们的人,交给他们钱,是诚信。检查他们的货品,减少我们的损失,是手腕。于两方的情谊没有矛盾。」 云霜容易钻牛角尖,也容易被说开,她被说服想通后,微笑赞同,盈盈一福腰:「是东家,我明白了。那我去监督他们啦。」 秦蓁继续低头写字,手上有伤,她握笔姿态别扭,一个字写的功夫有点长。 手心渐渐出了汗,窗棂顺吹来的风都是热的,秦蓁汗珠凝结落到眼角,痒痒的,她才发觉热得不行,背心都出汗了。抬头一望,盆子里前个时辰搬来的冰块,这么快全都融化掉了。她放下笔,准备外出取冰。 纱帘后人影微动,秦蓁心头微惊,刚要出口叫人,瞥到来人脚下穿的绣水纹布鞋,眼神微眯,知道了来人是谁。 箫清羽掀开挂帘走了进来,看到她,这几日的疲倦烦扰都忘却了,满眼都是她方才侃侃而谈的模样,自信、骄矜,令他神往。 他回神时,人儿已经从他面前穿过,箫清羽踅身而追:「秦蓁,我们谈一谈,你别急着回避我。」 秦蓁照样去库房取冰,舀了半盆子冰块,另一双手抓住了铜盆:「我帮你秦蓁。」箫清羽说。 「不用。」秦蓁较上劲,也紧抓盆不放。 箫清羽就着这个姿势,向她解释:「秦蓁,待在箫家让你受委屈了,大娘不喜欢你,阿奶也不帮你说话,她们伤到你的心了。」 秦蓁简直想笑:「她们没有。」 箫清羽自然不相信她这话,兀自恳切的道:「得不到长辈的中意,是我们的遗憾,但不是我们的错误。纪昭姐说得对,想得到晚辈的孝顺,长辈先得疼爱晚辈。我不能诋毁大娘,也不会认同她。不管她说你什么,我都不会改变对你的喜欢。你跟我回去,等阿奶病一好,我们就回家过自己的日子。」 听至最后一句,秦蓁无名怒火蹭蹭蹿起,她还未语,一道声音夺她先至。 「什么叫不管周氏说什么,你难道真的相信那个女人的话!」 纪昭火急火燎的冲进来,打翻了盛冰的盆子,抓起秦蓁的手,张嘴望去,人却不见了。 箫清羽弯下腰,将落下的冰块徒手从秦蓁脚边拨开。 冷不丁被人提着领口,拽了上去。 「你看看,看这是什么,我们家秦蓁要是懒惰虫没有干活,她这双手是被鬼打了啊?!她绣花的手,拿笔的手啊,变成这副鬼模样。」纪昭看一次痛一次,捂嘴抽泣。 与她手腕一截细白嫩肉形成强烈比对,掌心干枯发裂发黄,过了好几天都还这样,前几天恐怕更严重。 箫清羽实在没想到,他一直在家避免让她做重活,她越这样伤痕累累。 他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秦蓁,怎么会成这样。」 「还有这呢,这里被烫伤了。她是劳累过度不小心啊,还是你们家里的人故意用热水泼她也说不准唔。」 秦蓁抽出手,捂住纪昭的嘴,在她耳边小声警醒:「昭姐姐你别添乱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都说了我不在乎。你别管了。」 她冰块也不要了,抱臂直走。 箫清羽追在后面道歉,不得已强硬的拉住她的手:「跟我去医馆看看,我不放心。」 秦蓁平淡的注视他:「看过了。」 她挣脱出手,去仓房里边检视布匹。这回购入的少不了云锦、蜀锦、宋锦三大名锦,触之仿若玉石生温,如水丝滑。另有一些外邦贩卖的特制罗帛,基础的棉麻。 箫清羽跟在后头转悠一阵,看到她的伤口后,再叫她回家的话,变得难以启齿。 v第28章[02.21] 他思忖半晌,出口商榷:「叫你回到伤心地,是我不好。秦蓁,我想先陪你留下来,帮你的忙,等你忙完了,消消气,我们不回大伯的家,直接回我们的家。」 「你能帮什么忙?」秦蓁反问。 「我,」箫清羽扫了眼,将一匹蜀锦抱在怀里:「你尽管吩咐吧,我什么都能做。」 这时在同间屋检查的绣娘们传出阵阵偷笑声,翘首张望那个高挺俊逸又有些傻乎乎的男人,觉得分外有趣呢。一传十,又得知这位男子是东家的夫君,她们好奇心更浓,纷纷探头观望。 秦蓁的手指划过一匹匹锦缎,围着他打量:「论体力,你是好,不过学的都是下地种田的活,我们的洒扫需要更灵活的人来做。你若想绣花,也得从一针一线学起,没谁有那个精力教你。你要是想做饭呢,我们这一堆女人,并不缺厨娘。你还想怎么帮?」 随着一句句话落下,绣娘们渐渐敛起笑容,浑身像有冷风在蹿,凉意凛然。 箫清羽脸色微僵:「原来我,这么一无是处。」 「诶,箫公子别误会。我的意思是,那些都是有人做的,你做那些岂不是埋汰你的身份,都不适合你做。怎么能劳烦到你矜贵的箫公子呢。」 箫清羽如鲠在喉,「我不是公子哥,我也不矜贵。」 秦蓁冷睨他,客套而疏远:「总之,我们再忙,也不敢劳累到你。你在这对我没有任何帮助,反而会累到你。你就站在这,也浪费你的力气,让我于心不安。所以请你回去吧。」 绣娘们冷汗涔涔,大气儿不敢出。这是仇人呢吧,当众这么侮辱人。 箫清羽心头道不出的难受,是那种,真的无法言说的委屈。声声句句看似为他好,让他无力辩驳,却那么的,拒人于千里之外,暗嘲冷讽。 既然箫家的事情都说清楚了,她为何还有怨气?不,还没有说清楚。 如果他方方面面都理清楚了,那她手上的伤,他怎么一无所知。 纪昭让他回去自己发现问题,看来是他没有认真。 箫清羽放下手中蜀锦,一步三回头,艰涩开口:「我会再来……手上有伤,别碰水。」 等人走后,纪昭走了进来,忍不住掐她手臂:「死丫头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有什么不满意你就直说,谁受得了你那语气。」 秦蓁躲开手臂,冷哼一声,不置一言,往外走去。 在外面,碰到了从绣庄赶来的孟怀远,也就是他们准备来顶替林渊的人。 秦蓁敛住神色,就外面的石桌,引人入座:「来这里没被人跟踪吧?」 孟怀远相貌平平,乍一看本本分分,笑起来时却有两个梨涡,有副狡黠聪明像。再来他不过二十三的年纪也具有欺骗性,不易让人起设防心。是秦蓁精心挑选的。 孟怀远微笑作揖:「见过真正的东家。我来这里很小心,绝不会有人跟踪。」 接着他们聊了有关对付曹持的计策。话间秦蓁言辞恳切,表现出对孟怀远推心置腹的信任,聊得分外融洽。 箫清羽立在门边听到中途,心头哽塞,实在听不下去,就离开了。 他对大小姐来说,当真还不如一个手下么。 等孟怀远告辞,纪昭凑上去坐下,眼神闪烁。东家不会在想跟箫清羽和离,找下家了吧?那个孟怀远,身材相貌远不如箫清羽,人品如何还得考究。 「干嘛那样看我。」秦蓁觑了纪昭一眼。 纪昭支支吾吾道:「你对那个认识不久的孟怀远,很热情啊。」 秦蓁皱眉:「我哪里热情了,不一直这样吗。」 纪昭想了半天,委婉的述说道:「至少比对以前的林渊好多了吧?孟怀远问你绣坊的事情,你都很配合的告诉他。你很信任他呀?」 秦蓁点头:「那是自然。」 纪昭心提起来:「为什么?」 「他的卖身契在我手上。」 「……」 话说曹持发了一笔横财后,过了一段潇洒肆意的时光,眼看着荷包被大手大脚的给挥霍扁了下去,曹持不禁有些流连这纸醉金迷的生活。秦夫人那边他象征性的说了两句,不消说,王夫人都亲自携带契书登门,眼看着两个加起来比温州还重的州,秦夫人也不敢迈出一步。事情仿佛就这样不了了之。 店里新来的孟怀远八面玲珑,很得人心。这厢给曹持端茶递水、捏肩捶背的,煞是讨曹持的喜欢,眼睛盯着账本,随手抓了把今早买的糯米枣给他:「赏。」 孟怀远往身上擦擦手,笑着接过,转而发出浓重叹息。 曹持随手抄起量尺敲了他一记:「叹什么气,师傅给的枣不好吃?」 孟怀远丢了颗糯米枣进嘴里,嚼得啧啧有味儿:「哪儿能呢。我就是为师傅感到可惜,您大好的发财机会就因为夫人的几句话,给溜走了。」 曹持眼皮一跳:「什么发财机会?」 v第29章[02.21] 「不就是那王夫人带来的合约契书。能让绣庄更上一层楼,这么好的事情,怎么拒绝了呢,太可惜了。舍小的换大的还不乐意,秦夫人啊,未免有点鼠目寸光。」孟怀远小声的道。 曹持本来没有将收受苏绵雨贿赂的事情告知的打算,不过那几日得钱了请人到处喝花酒,不小心吃醉给说了出来,让孟怀远这个小跟班给知道了。 曹持心里和秦夫人想的一样,听他这么说,难免不舒服:「你还年轻,懂什么。你不是都知道了么,想要两州的就要舍弃温州的给苏绵雨,那不是在壮大苏绵雨的势力?」 「要的就是两方壮大势力,师傅才好从中获利啊。师傅如今是绣庄的当红人儿,夫人一向视你为心腹,苏绵雨也避免不了拉拢您。等她们地位都提高后,只会更想办法夺取您这根顶梁柱,那岂不就财源滚滚了吗?」孟怀远凑在他耳边小声怂恿,给他肩膀揉捏得舒舒服服的,做低伏小的姿态。 曹持听得如沐春风,眯眼捻须,一派正色道:「我可是站在秦夫人这边的,你这坏东西让我脚踩两只船么。秦夫人素来待我不薄,我怎能给她培养一个敌人出来抗衡。」 说得正义凛然,若不是东家提前知会过,他刚来这里不久,真会被曹持这副道貌岸然的模样给欺骗。曹持贪利却谨慎,认定抱牢秦夫人这棵大树,对其他主子不愿信任。至于他嘴中的信义有几分,得看这场谈话的结果如何了。 既洞悉了曹持的想法,孟怀远抽丝剥茧的蛊惑道:「师傅以为,秦夫人能保您后半生都衣食无忧吗?」 像被人挑开了冠冕堂皇的面纱,曹持嘴角抽搐,面色有些难堪,但又想听他说下去,便隐忍不言。 「老爷的儿子最大的都十二岁了,虽非主母所生,是庶子,到底也是儿子。过不了几年,老爷就该指定公子来接管铺子。秦夫人一个女人,能管这铺子一辈子?秦夫人唯一的女儿,也不可能继承这间绣庄。师傅如不在此期间大捞几笔,等公子们过来,定要培植新的心腹,您的风光日子就随秦夫人的离去消散了。」 「也不一定会培植新人,这期间要是师傅表现得好,将绣庄牢牢攥在手心,新主子也无法撼动您的地位。」 孟怀远拐弯抹角的指出,以曹持的威望,顶多是两位东家相争的砝码,想在绣庄独当一面,还差得远。没有能力的人,既震慑不住新主,跟前任主子关系密切,也没法讨好新主,是很难生存下去的。 曹持亦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霎时听得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他们这样的商人,多是利聚缘来,利散缘散,他不想便宜苏绵雨,不过是自身想安于现状。现在看来,四十多岁的他人生路还很长,财路也该更长些。 夏日炎炎,茉莉飘香,绚丽的美人蕉盛开在路径草丛间,放眼望去均是被鲜花簇拥的甬道。在别人家还在风风火火收割稻谷时,请了佃户的箫家,轻松自在的闲在家里,其乐融融。 箫清羽除了去山上处理狩猎的事,回到家,便是坐着,静静望着家中每一处角落沉思。 从上回跟纪昭打过一架,周氏即使在自家,也不敢口无遮拦,尽量避免提到秦蓁。 箫清羽一言不发的坐在旁,冯氏话说多了嗓子干渴,吩咐道:「羽哥儿,去厨房倒热水给我泡杯茶来。」 箫清羽未动身,李秀珠闻言像黄莺一样转起来,笑意盈盈:「我去吧奶奶,泡茶我在行呢。」 李秀珠一身褶皱花撒裙,端着茶壶在各人面前来来回回,很惹眼。也让箫清羽觉得有些扎眼了。 箫清羽眸光微闪,无意间意识到,这个家里的身影不该是秦蓁吗,怎么有一个外人常在他家转来转去。 李秀珠倒完了茶,邀请箫清羽去地窖:「箫大哥,我们去看看咱们培育的苗儿怎么样了吧。」 「去吧去吧。」周氏催促他们。这回事情还没成,李寡妇抠门的一粒米不肯给他们。扬言这事儿若在秋收前办好了,那收下一季的粮食全给箫家。 箫清羽神思恍惚来到地窖,李秀珠在他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没有周氏在,李秀珠便没有顾忌的提起了秦蓁,「箫大哥,这些都是我们俩弄的呢,那个秦蓁啊,每回只会说说而已,什么忙也帮不上,箫大哥娶了她真是可怜……」 仿佛什么陷在迷雾中光点连成了一条线,让他一直忽略的,都清晰起来。 大小姐为什么在绣坊排揎他,挤兑他,说那些伤人的话? 那些话,也是他曾对她说过的! 这段日子,李秀珠竟然悄无声息的站在他身边,夺去了秦蓁的位置。秦蓁想靠近,他还赶走她。 箫清羽头疼欲裂,心也揪痛,痛意中又带了点意味不明的喜悦。 他朝出口走去,他还要去找她。 「箫大哥!你去哪呢?」李秀珠牵住他的手腕,赧然道:「我待会还想跟你去溪边走走。这几天你好不容易得空。」 箫清羽侧目,有些质疑有些受伤的打量李秀珠:「我前两天就知道,阿奶是在装病。我以为阿奶是想我回来陪她,没有拆穿。现在想恐怕没那么简单。」 说到这里,他嘲弄的勾起了半边唇。以为家人是需要他,却最终还是逃不开利用二字。 他几乎直白笃定的望着李秀珠道:「你娘,给了我大娘什么好处?」 李秀珠对他的不对劲,他也是从得知阿奶装病后,他才发觉。再有第一次婚姻被大娘换了十两银的前车之鉴,他就联想出了这个大胆的猜测。 李秀珠单纯,脸上藏不住事,被直指后,一脸的心虚显露无疑,眼珠乱转:「你说什么,我不知道。」 箫清羽面色肃然,斩钉截铁:「李姑娘,你若对我抱有这样的心思,我以后就不该再同你来往了。不要听信我大娘画的任何大饼,不管你家出金山银山,我跟你都绝无可能。」 箫清羽说完便离去,要去找周氏说明此事。他回到堂屋,才片刻功夫,意外看到有熟客来访。 「裴兄?」箫清羽收敛住冷意,在裴承志身旁落座。 裴承志合起一直摇的竹扇,张嘴无头无厘:「我说箫老弟,秦蓁她怎么能那么做呢,她不是很聪明吗,该知道我那娘什么德行,那东西到了她手上能讨得了好吗,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娘,借据算个球,一张手帕,赔点钱就能了事,给出的是绣帕,半年后还回去还能剩一根纱线么!真是的,要不是有本少爷出马,秦蓁得多伤心。」 裴承志畅快的说完了一通,他故意说得夸张些,就是为了铺垫最后一句话,彰显他过人的本事。 v第30章[02.21] 可惜秦蓁这几天闹别扭不在家,不然得让那欺负他的丫头看看他的厉害,报答他的恩情。 箫清羽听得云里雾绕:「什么?」 裴承志随即从袖中抖落出一张素色绣兰丝帕,搁桌上:「东西本少爷要回来了!秦蓁不说我是懦夫吗?哼,知道我怎么让我娘……」 「手帕怎么会在你娘那里?!」 箫清羽问得又惊又急,硬生生把吹嘘到一半的裴承志给打断了。裴承志搔搔后脑勺,奇怪道:「你竟然不知道?是他啊。」 裴承志指了指箫弘光:「箫大伯把箫爷爷的一套茶具拿出去卖,路上被我娘碰见,给买回去了。后来你们家不闹得天翻地覆么,老爷子快病死了,秦蓁就去我家要赎回茶具。我娘看中秦蓁身上这块丝帕,要用它来换。哎哟你可不知道,秦蓁这回是大大失策,走之前跟我娘坦白说这是她娘的遗物,我娘跟得到宝贝似的,指望着拿这块手帕狠狠报之前的仇。」 除了扭曲事实的周氏跟李秀珠,满堂皆惊,他们都被骗了。 箫振猛咳起来,枯槁的手指指着一列几个:「你们大房没一个好东西!又抢劫又撒谎,还将我这个家主放在眼里么!」 箫含玉出言辩驳:「别把我算在内啊,都是娘针对大嫂,苛待大嫂。啧啧,人家娘亲的遗物换取茶具的功劳,扣在娘身上,娘啊,死人的东西你也敢利用。」 「死丫头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苛待她了!我不就在厨房看到茶具,顺手拿过来了么,谁知道她是用乌七八糟的东西弄回来的,呸。」周氏扇了女儿一巴掌。 箫含玉跳着逃跑:「哟哟哟,还想装您好大娘的形象呐。是谁泼了大嫂一手肉粥的,大嫂手上没准都留疤了,这还不算苛待?」 「死丫头给我站住,别跑!」周氏去撵人。 裴承志一旁听得汗颜,又感到惊讶,偏头悄声对箫清羽说:「你们家真乱。难道你们家的人比我娘还厉害?秦蓁都能被他们欺负成这个样子,可怕。」 箫清羽紧紧捏着手帕,微抖的眼眶酝酿惭恸的赤红,不轻弹的泪光,在他眼底闪现。心中五味陈杂,千头万绪乱做一团麻。 箫振狠狠跺脚:「客人还在,你们这是闹什么!」 裴承志赶紧起身,抱手告辞。 几人上去劝架,冯氏把俩母女拉开,随即瞪向李秀珠:「秀珠,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娘。」周氏顾不得收拾箫含玉了,蹭到冯氏身边,冲她挤眉弄眼,小声做嘴型:「田,田。」 李秀珠眼泪簌簌:「阿奶,我不是故意骗人的,是,是周姨叫我那么做的。」 冯氏对她们的配合视而不见,发威道:「死皮赖脸的做什么,还不走。只要我老婆子在一天,你跟羽哥儿就不可能,羽哥儿也不喜欢你,你走吧。」 周氏要晕厥过去,娘是老糊涂,忘了秀珠她娘答应给田产的条件了吗? 此时在冯氏的心里,穿过了那一片片诱人的稻田,也穿过了这些人冷漠虚伪的嘴脸,回想起了令她这个老人感到窝心的时刻。是在她炎炎夏日装病那几日,浑身躺得不舒服,是秦蓁帮她勤换内衫,给她打水擦身,变着花样给她做开胃的小吃。无论她们对秦蓁多疾言厉色,把她从身边赶开,让李秀珠顶替,秦蓁一回到她身边伺候,都不会对她这个老人有丝毫的不耐烦。这回,秦蓁更用她娘的遗物,换取了老头子心爱的茶具,救了老头子一命。 冯氏感慨的叹息一声,她想这种亲情的温暖,再多的房产田地也给不了。 她看向怔忡的大孙儿:「去找秦蓁吧。」 夜,瓢泼的下起雨来,窗棂煽动,吹进屋里一缕缕凉风,纾解了地潮燥热。噼噼啪啪的雨声打在窗外的芭蕉叶上,如碎玉落盘,泠泠铛铛。秦蓁手执一卷书册,心绪不宁,视线看似落在书卷上,眼神早已没了焦点,涣散迷惘。 门外响起叩叩声,四五下后,秦蓁方回神:「何事。」 「东家,箫公子又来了,外面这么大的雨,您看?」 秦蓁开门,手撑开了一把纸伞,微提褶花裙裾,轻踩在雨水跳跃的地面,蹀躞朝大门方向小跑。近到门边,不知雨中人待了多久,嗓音已是嘶哑的。 「……秦蓁,你一日不开门,我就待一日。」合着手掌敲门敲到无力的破碎声音。 秦蓁气急攻心,上回也是这样:「你每次只会让我担心,以为故技重施,我就会心软么。」 「秦蓁,秦蓁,」听到她的回应,箫清羽萎靡的精神振奋起来,他抹把脸上雨渍,顺着门缝看见屋内灯盏的丝丝光亮,他心头的雀跃,在回想她的话后,委顿下来,彷徨的皱眉:「是,你说得对,我一心想给你更多,到头来,害你为我受累。当初林渊说,我能为你做的,其他人都能为你做,现在想想,我真的不知你喜欢我什么,或者说,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喜欢。秦蓁,那封和离书,你带了吗?」 「你在说什么,脑子淋糊涂了?」秦蓁湿润的手搭在门闩上,犹豫不决。 乱风冷雨击打在她伞沿上,起起伏伏像要被刮走,她的声音带着寒颤。箫清羽从门缝里观察到,心下抽痛不忍,憋下满肚子话,哄劝道:「我们有事明天再说。你先进屋,不是讨厌鞋面沾湿吗。」 细微的响动从门缝中溢出,那丝光亮扩大、扩大,渐渐,完全朝他敞开。仿若暌违经年,俏生生的人儿站在他面前,击散了风雨的冷寒,夜的黑暗,眼中只剩下她。 一袭粉白的百花褶裙湿哒哒的坠落,边角淌着雨水,那伞不知飞到何处,她湿淋淋的双手垂在身侧,立于雨中。 箫清羽几乎没有思考,下意识的走上前抱住湿漉漉的人,想用尽所有力气温暖将她裹紧:「冷不冷。」 密集的雨水从他过度到她身上,箫清羽才意识到,自己比她淋得更湿,又办了蠢事。 他刚想松手,背后两条手臂却紧紧缠上他,他立即不敢动了,小心翼翼的屏住呼吸。一只手缓缓绕到他面前,抚向他眉骨至下颔,拨开雨水,带着奇异的温柔。雨帘模糊了她的面孔,箫清羽看不清她愿还是不愿,手已径自托起她下颔,低头攫吻。 带着怜惜的、感激的、愧疚的、思念的、深爱的感情。 冰冷的雨水在两人辗转厮磨的唇缝间变得火热,噼啪的雨声掩盖了这场淋漓的激荡。 v第31章[03.01] 箫清羽觉得亲完后,大小姐的心意还是冷的,他随她进到她的闺房,忐忑不安。 「要我先去住客房吗?这里有男绣工住的通铺吧。」 能进大门实属不易,大小姐貌似还没完全气消,会同意他住在一起? 秦蓁在门边拧巴袖口上的雨水,闻言冷冷道:「你想去住就住好了。」 「不想,我想留在这。」 箫清羽听她没拒绝,唇畔扬起笑意,开始脱下湿衣服。 「烧热水的地方在厨房,出门往左。」 秦蓁绕到绣屏后,换掉衣裳。 窈窕的倩影映在绣布屏风后,朦胧的轮廓被烛光打在上面,一些细微的凹凸地方勾起遐想。箫清羽燥热的喉咙滚动了番,嗓音别样的喑哑:「我来之前洗过了,擦干就行。」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然还得再去淋场雨。 他转而打量大小姐的闺房。 放眼望去,处处都有栩栩如生的刺绣。轻纱做的窗帘上面有翩跹彩色群蝶,床帐绣暗纹同色系簌簌黄蕊粉瓣,能想象到睡醒时,就宛如有漫天的花瓣朝自己飘落。银钩帐挂,琉璃瓷盏,素雅中透着细致的奢华。 空气里有股自然的荷香味儿,十分应季。 箫清羽爬上大小姐柔软的床榻,一缕缕熟悉的久违的属于她的味道萦绕在侧,他多日空虚的心里像被柔软的东西填满,死寂沉久的心脏如雷跳动。 秦蓁从屏风出来后,换了就寝的素色绢衣,她走去桌边,拾起银剪,夹灭了灯芯。 屋子顿陷黑暗。 「等一下。」 秦蓁正要躺下,听到这声,随即一张柔软的毛巾罩在她头顶,力度合适的揉搓起她半湿的长发。 她阖上了目,随着头顶一双手的动作,脑袋小幅度的轻微摇晃。 箫清羽擦拭一刻多钟,摸了摸她头发彻底干爽,随即探手向她腰间,抚上了那块不知还在不在的淤青:「对不起。阿奶联合大娘装病骗我们,大娘磋磨你,害你到处受伤,这些我之前竟一无所知。手上的烫伤如何了?」 「你不用为这个跟我说对不起。即使阿奶没病,我们适时回去侍奉也是应当。做家事,也是我的本分,我倘若心生委屈觉得不该做的事情,没人能勉强得了我。」秦蓁闷闷的道。 箫清羽从后方拥住她,微刺的下巴轻轻摩挲在她颈窝上,「是,我的秦蓁又善良又果敢。我怎么会娶到这么好的媳妇儿。」 「我这几天好想你,想到饭吃不下,活也不想干,所以干脆叫大伯他们请了佃户。你知道吗,以前在我心里没有事情比种田打猎还重要,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在想,这女人腰、胳膊腿都细,能帮我操持家务么。但现在我只想,把命掏给你都行。」 他微醺的口吻,像喝醉了酒。秦蓁转向他,蹙眉探手过去,抚上他的额头:「淋发烧了?」 温热的,倒不是很烫。 「我说的是真心话。」 箫清羽扣下她的手,从指尖亲起。 到手背,手腕,手臂,玉肩,修颈…… 掀开她单薄的绢衣,正要往下亲时,头被一道轻微的力量的阻挡住了。这点力气对他来说犹如螳臂当车,但因为是她发出的,就变得沉重无比,让他不敢贸然妄进。 秦蓁推开他的脑袋,解开他环在她腰上的手,慢条斯理的合拢整理衣衫,侧躺下去。 「睡吧,很晚了。」 晚?此刻子时初,在他们过去的夜晚,还早得很。 箫清羽跟着躺在她背对的身后,抚娑她绸缎般的头发,幽幽无声叹息:「既然不愿,为什么留下了我。」 「我的男人,去跟工人挤在一起,像话么。」 箫清羽心头被搅得又苦又甜,五味陈杂。听她声音是带了点疲倦,便没再穷追不舍的问下去。 夜色深沉。彼此怀有未解心事的两人,在互相身边却睡得这段日子从未有过的酣沉,彼此的陪伴仅在短短数月,仿佛成了一种镌刻入髓的习惯。 在曹持马力全开的劝说下,姜如巧对这个心腹的话深信不疑,很快答应了王夫人所提的条件,温州股份正式盖章易主,转到了苏绵雨名下。继而王夫人那边跟着毁约,给了姜如巧沉重的打击,真金白银的赔款摆在姜如巧面前,让她既无奈又痛恨,她也懂为商之道,以财生财,如今这堆黄白之物,只能等着坐吃山空。 不凑巧的是,苏绵雨再次跟王夫人会面时,被姜如巧逮个正着。两方当即撕破脸皮,苏绵雨同时故布疑阵,将祸水东引到曹持身上。 苏绵雨坐在桌前,学得眉飞色舞,手指捻颗葡萄颤巍巍半天了:「……我当时就说,可不关曹持的事情,你怎么能怀疑你忠心耿耿的手下呢,曹持对这事全不知情。姜姨娘看我这么维护他,那表情更火大了!」 绣娘们掩唇轻笑,只觉大快人心。 v第32章[03.01] 秦蓁赞许道:「临机应变很不错,在姜姨娘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以后挑拨他们二人,就变得轻而易举了。」 苏绵雨倍受鼓舞,嘿嘿一笑:「跟东家比还差远呢,我这都是拾您牙慧。」 笑闹间,门边叩叩响了两声,箫清羽走进绣房,看到男少女多混在一块做刺绣的绣工,轻微颔首:「打扰了。」 「哪里,公子快请进。」苏绵雨识相的起身,把东家身旁的座位让出来。 箫清羽仍穿着昨日来时的衣裳,青布直裰,皂鞋布带。 乍一看同屋里男工穿的衣料不相上下,但恰如此刚好比对,箫清羽身上有一种俊逸飘洒的独特气质,横眉秋眸,挺鼻润唇,相貌姣好。穿着同样的衣裳,把一屋子男工都比了下去。绣娘们暗暗点头,东家的眼光果然没错。不止这身气韵,就冲他四次来绣坊求和的诚心,几个男人能对妻子这般迁就,矢志不渝。 箫清羽走到秦蓁近前,递出昨日护在怀里没有沾湿到的绣帕:「昨天还有这个忘了给你。」 纪昭顾不上打搅两人,蹬蹬跑过来,拿过手帕看:「哎哟喂,在哪找到的啊,是不是你们家人给藏起来了。总算找到了。」 「是秦蓁,为了救我祖父,拿这个跟别人换了祖父的茶具,」箫清羽简明交待一句,垂眸看向秦蓁,脸色动容:「秦蓁,裴兄拿绣帕来我们家时,我们一家人都很震惊,也很感激。当时大家还堵住你的话,不让你把真相说出来。我也感到抱歉,让你换掉这么宝贵的东西。你怪我是应该的。」 纪昭拧巴了秦蓁胳膊一下:「你这丫头没事吧,拿你娘的东西去给那家人换东西?」 秦蓁微微感到有点烦躁,幽幽叹息:「事情分轻重缓急,一条人命摆在那,还是我的祖父,我不能不救。至于没说出口的话,我也没感到什么委屈,换手帕的初衷,不是想要别人的感激。」 众人感慨的点点头,又面带点疑惑,不做声,都停下了动作,观望这边。 箫清羽松口气,感动的点头,半跪下,诚挚的握上秦蓁放膝上的手:「谢谢。那你原谅我,答应跟我回家了吗。」 在众人掩唇偷笑期盼的时候,随时间流逝,气氛慢慢冷凝下来。 纪昭轻轻在秦蓁背后掐了掐,声若蚊蝇:「说话啊。」 秦蓁一动未动,敛下的眸纠结闪光。 箫清羽眸色渐暗,手将松未松的虚拢她的,缓缓吸气,语调微凉:「这么久了,我还是猜不透你在想什么。我这么努力,想修复我们的关系,不问对错追逐在你身后,你连一个眼神都不肯暗示,我连自己哪里做错了都不知道,这样一个人努力,真的好累。你是不是,真的对我感到厌倦了,所以找不到别的理由?」 秦蓁眼瞳骤缩,凝聚一点,又化散蒙蒙雾气,偏过了头,小幅度别扭的摇头,唇微启:「不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箫清羽一阵丧气后,仍旧耐心的等待。 秦蓁咬住下唇,回想多日前的一幕,酸楚的滋味在心尖翻腾:「看到你跟李秀珠在一起,我心里就不舒服。」 纪昭瞪圆眼睛:「李秀珠是谁。」 箫清羽微怔,心头的苦涩逐渐的,化作一丝丝不可思议的甜,嘴角将扬未扬,屏息小声问:「什么时候?」 「她可以跟你成双入对一起干活,我却只能站得远远地的。家里人都喜欢她,不喜欢我。阿奶要她照顾,大娘要她帮忙,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但我受不了,也没有办法阻止,所以,只能眼不见为净。」秦蓁懊恼的吐露出来,好像大家都没错,是她任性,但她就是不能忍的人。 每回箫清羽来绣坊,都快将她说动的时候,只要听到他要回家照顾冯氏,和那个李秀珠一起,她的理智就被烧得荡然无存,只剩将他赶走的念头。 纪昭拽起箫清羽的青衿,怒目圆瞪:「什么成双入对,李秀珠到底是谁啊,你是不是做了对不起的秦蓁的事儿,臭小子原来最欠揍的是你。」 「哪有成双入对,李姑娘得阿奶喜爱,让她来家里帮忙照顾,」箫清羽忙跟纪昭解释了一句,松开自己的衫领,看向秦蓁,眉眼弯起来,「秦蓁,你是不是吃醋了?」 「哦……吃醋了?!」 一干绣娘起哄的拔高嗓音。她们觉得稀奇得很!小东家常以老气横秋的姿态示人,仿佛没有她解决不了的,罕见女孩家的矫柔。再分析他们话中的李秀珠,不过是在长辈生病时来照顾,跟箫清羽待的时间,还不是单独的,长了些而已,听起来不是大事。在她们先前的揣测中,想象立意得非常深远,还以为东家为了壮志抱负,决定回到以前独来独往的生活?害她们每天活在胆战心惊下。 纪昭听了也觉得不可思议,望向小东家还有些忿忿的面容:「你这些天,就为了这点小事,弄得雷响雨大的?」 她还以为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 秦蓁不敢苟同,语气酸涩道:「哪里小了,我走的那天早晨,看到他们,他们在,箫清羽在……」 「在干什么?」一干人的嗓子眼又提了上来。 秦蓁看向箫清羽,贝齿磨动:「李秀珠眼里进了东西,箫清羽帮她吹。」 「噗。」 云霜最先憋不住笑出声,引发整个屋子的人接二连三的笑起来。几天的警戒似乎终于解除,工人们捧腹放肆的笑,泪花都挤出来了。 云霜擦擦眼角的笑泪,声音顿挫:「东家啊,你真的还是孩子啊。真的很像我小时候,看准一个玩伴,就不许他跟别的人玩,是这样吧?哦不,你更过分,顺便吹个眼睛都不行的。」 纪昭前几天多想把秦蓁捧着疼,现在就多想把她赶走:「得,你们小孩子间的问题,别这么磋磨我们大人成吗。那个吹不吹……吹不吹眼睛,你们自己商量去。」说一句话笑了三次才说好。 秦蓁板着小脸,坚守肃容:「都在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干活去。」 她们把她话当耳旁风,还在笑不停。秦蓁苦恼的拿手绢,遮住了脸。 忽然她身子一轻,腾空起来,后背和膝弯处箍紧两道结实的力量,秦蓁露出一条眼缝往上觑,唇角微微漾开,又缩回了脑袋,躲进男人怀里。 v第33章[03.01] 箫清羽看大小姐难为情的模样,便打横抱起她,远离了绣房的嬉闹。 人声鼎沸消弭在冗长的过道间,秦蓁听到门开门关声,嗅到自己屋间的荷香,噗通乱跳的心总算安宁了些。未几,头顶又传来男人低哑磁性的轻笑。 「笑什么笑,放我下来。」秦蓁不满的挣扎。 箫清羽放她坐在床头,随即手臂从后锁住她,不让她走:「我跟她们笑的不一样。我是在开心,你会为我吃醋。一直以为,那只是我一个人会有的感觉。」 秦蓁渐渐顺从的软下身子,静靠着他沉思:「可这是不对的。就同你以前跟我无理取闹一样,我怎么忍得了自己变成这样。不是没办法阻止,是没有理由阻止。我就,逃避了这么久。」 他的无理取闹,最后,林渊不还是被驱走了么。念及此,箫清羽心软得一塌糊涂,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颈间,口吻像在起誓般郑重:「不要想那么多,在我这里没有对错,全听你的。」 秦蓁觉得自己越来越没底线,近乎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个男人对她倾其所有,也不想追究什么对错了,顺着他的话嗯了一声。 把这次事情的错误都归结他头上便是。 秦蓁缓缓转过了身,面对着他,有些生疏羞赧的绕上他的脖颈,盯着他,眼波潋滟:「昨晚的事,继续么。我也很想,很想你了。」 箫清羽呼吸一窒,血液快速翻腾直冲脑顶。他贴过去,热烈的吻从她额头细密下滑到她的唇珠,研磨舐吻了会,流连往下。 雪肌如玉,莹润清凉,却烧得他星火燎原。 手隐没于她堆叠的褶裙间,掐住不堪一握的腰,触手可及的束腰绸带,触……触不到了。 落在她腰间的手,被她的手牢牢握着,动弹不得。 秦蓁乖顺的依偎在男人怀中,说起:「这些天,我一个人想了不少。为什么你们都把我当成娇滴滴的小姐看待呢,是我哪里做得不对吗?她可以给送午饭,但你不要我送。她可以帮忙,你也不要我帮……我现在不是在生气,是在反省。我平时做得不够好,你们才排挤我的?」 箫清羽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心思,放弃手的挣扎,同她解释:「从前一次来你赶我走,对我说那些话,我就了解你的感受了。放心,下次再也不会了。至于大娘,不是你做得不好,是她的问题。你知道阿奶吗,她知道真相后,鼓励我来找你,含玉也帮你说话。」 秦蓁眼底闪烁细碎的光,微微笑:「是么。」她抬首,凝望男人,手指一寸寸划过他的脸颊:「清羽,你以后不要推开我,我真的很想,做你名副其实的妻子,不是被供养的小姐。」 「我怎么舍得推开,再也不。」 他亲她毛绒绒的发顶,到凝如羊脂的琼鼻,粉薄的润唇近在眼前,亲……亲不到了。 秦蓁侧过脸,低头,从腰间取下手帕,展开轻嗅,是娘亲的味道。 「这张手帕不是给裴夫人了吗,她怎么肯还回来。」 箫清羽不敢表露心急的燥火,轻轻抚娑她背肩纾解,边道:「是裴兄要回来的。我没来得及追问他用的什么办法,不过看他胸有成竹的模样,是摆平一切了的。他真的成长了。」 秦蓁点点头,捂着失而复得的手帕,兀自陶醉。 待秦蓁回头,看到箫清羽一脸憋得慌,巧笑嫣然的将手帕放好,凑过去亲咬他下唇:「诶,我们许久都没……待会轻点。」 「会的!」 他憋许久的一口灼气乍一吐露,烫得她肌肤颤栗。 秦蓁瑟缩脖颈,婉转攀到他耳际,咬他耳垂,媚眼如丝:「不,我还是喜欢重点。」 箫清羽迅猛将她推平,眼中散射亟不可待的幽暗光芒,「小妖精,都会满足你的。」 被撩拨得快自燃的男人恨不得直接把衣服撕开,好在夏日穿的衣衫不多,一层外衫一层绢衣,箫清羽扯住下方蔽膝处,作筒状衣物扬臂的方式脱。 眨眼的功夫,他火热的目光看向身下待吃的羔羊……不见了! 箫清羽转动赤红的眸子,回首望去,额头淌下一滴冷汗。 他幽幽叹息一声,认命的撅起腰部:「来吧,让你出气。」 秦蓁手捏量衣尺,顺手轻拍他撅起的地方,娇嗔:「你干嘛做这种动作,不正经。」 箫清羽舔舔干涩的唇:「你不是去拿家伙打我出气吗。」 「好啊,那你趴着别动哦。」 箫清羽闷闷嗯了声,咬牙不动。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一种似轻似重的蹭动,不停的骚动他。 这是什么整人的手段?磨人! 「你在干什么?」箫清羽不动也不扭头,忍不住问她。 「量尺寸,」秦蓁认真比划着量衣软尺,惭愧道:「清羽,不好意思,在你生辰那天跟你怄气。我要给你补五月廿八的生辰贺礼,亲手帮你做一套衣裳。不然不安心呢。」 箫清羽心痒难耐,又不忍打断她兴致。一心想着生辰礼,不该那么多欲.念,怎料这量衣的过程如此折磨,一会碰臀,一会碰胸,快将他折腾熟了。 过程中,箫清羽观察到大小姐的面色,渐渐泛红,耳根子如同被烙铁烫了一样。她也忍受不住了? v第34章[03.01] 箫清羽心中一动,有意无意亲在正在帮他量腰围紧贴在身前的她的额头上:「脸这么红,很难受吗?」 秦蓁摇摇头,眼睫轻颤:「你身材真好。我们通常量了一个人胸、臀、腰、身高四处地方,就能大致判断这个人的身材好不好。」 箫清羽没接触过这玩意,从前的衣服都是大娘估摸做的,没细致量过。 他不禁有些好奇:「那我这四处分别是几尺几寸?」 秦蓁面色赧然,声音低低道:「身高五尺五寸,胸三尺三寸,腰二尺二寸,臀三尺五寸。」 箫清羽对一窜数据毫无概念,不过端详大小姐满意羞涩的脸色,隐隐自豪:「真的很好?」 「嗯,很标准。是我看过的数据里,很健壮的一类。我以后也要把你养得好好的。」秦蓁卷回软尺,「我去拿笔记录一下。」 「等等。」箫清羽将她牵住。 「嗯?」 箫清羽褪去件件衣物,秦蓁水眸微眯。 箫清羽抓住她手往某处灼烫覆住,也顾不得在她面前暴露隐忍压抑的尴尬:「我怎么觉得,这里才是衡量男人的标准?你量量看。」 秦蓁动了动唇,竟无法反驳。她曲住半膝,半蹲下,睫毛呼呼的乱颤,颤巍巍的贴上量尺。 「六寸五分!」她惊骇道,脸红得滴血。 箫清羽很喜欢她的惊讶,也很不喜欢,抬起她的下颔:「又没得对比,你感慨什么。小妖精,平时都读的什么书?」 秦蓁恃宠而骄,不惧的仰头:「就是读了些,怎么啦。」 箫清羽没说什么,一口咬在她伶俐的小嘴上。 身下已褪去的衣裳被无情的踩开,从未灭下的火,腾腾上升。箫清羽想该让大小姐这时候再量一次,才是他真正的标准。想想还是作罢,他忍耐得够久了。 秦蓁被他浅浅的青茬扎得乐呵嬉笑,不轻易从他怀中溜出,跑远:「还早呢,我先去做衣服啦。」 箫清羽呆愣的望着底下的骚动,这种时刻还能分早晚? 热汗冷汗交织着从他全身往下淌。箫清羽不由得深深怀疑,大小姐是真的原谅他了,还是在变相惩罚他? 秦蓁过后做了从逍遥巾到鞋履,皆是她一人所制。逍遥巾采用浅色彩锦织就,两端各装金属搭扣,绾于脑后,轻盈飘逸。浅褐长上衫金线镶边,低调奢华。平民所穿多是长衣宽裤,比例上长下宽,以上摆遮住下幅,宽松为佳,但农人干活避免累赘,可多在腰间系一条束带,秦蓁也不管能不能穿这身衣裳下地,腰带也备全,绣祥云滚边,中镶玛瑙石。到脚下,用最好的云锦面料做了双布鞋,也只能是布鞋或者蒲草鞋罢了,士官穿靴或朝鞋,儒生多穿双梁鞋,这些服饰均有严格定制,不然秦蓁就差把所有类型都给箫清羽做一遍。 箫清羽对这份迟来的礼物自然喜爱无比,不过苦于每日上山下地,不敢糟蹋这身衣裳,好在七夕将至。 虽说农家无闲月,箫清羽早在前几天就做准备,把农活都分配好,到了七夕这天,专门换上了秦蓁做的新衣裳,准备陪她一整天。 一早,门前摆长桌拜织女,桌上燃烛焚香,摆茶酒果品和五子,五子分别是桂圆、红枣、榛子、花生,瓜子,意寓妇人求子。倘若家中有未出嫁的女儿,还可摆红纸束鲜花插瓶,意寓桃花运缠身,嫁得如意郎。 秦蓁前几日就泡了豆芽种,现今发了芽,她拾掇干净,往家里有水的地方都撒了点,还剩余的,想等过会去金陵江面撒。这叫种生求子,在他们南方叫泡巧。虽还不急,这是这一天家里有新媳妇的都会做的,随俗罢了。 饶是这样想,秦蓁还是觉得不大好意思,悄摸着求完子后,将剩余豆芽放进荷包里藏好,不想让箫清羽得见。 秦蓁走出厨房,看见箫清羽,箫清羽也看见她。 「你怎么穿这样?」 两人竟齐齐出口。 秦蓁第二次见他穿这套新衣裳,仍旧被惊艳到了,透着欣赏的目光和骄傲的神情,杏眼流波转动。 箫清羽看了看自身,没什么问题,走过去道:「我们待会进城里看花灯,你这身太素了,换身艳丽的吧。」 秦蓁垂下眸,语调慵懒:「乞巧节没什么意思,特意去城里干嘛,在家里过就行了。」 「不听为夫的话?」箫清羽威胁了一句,似乎觉得这样不管用,作势捊起缎面箭袖,「我亲自帮你换。」 「诶,怕了你了,我去换。」秦蓁躲闪,溜进了屋子。 秦蓁不想走在人群里扎眼,选了身跟箫清羽那套暗金色服装相称的淡黄色右衽罗衫,披深黄色比甲,下幅是素白色马面裙。手指从妆台一溜划过,选定那只最朴素的木质杏花簪,绾垂云髻。 秦蓁开门,提着下裙裾转圈,琵琶袖随身飘动:「这样还行么。」 箫清羽以为妇人在这天会穿粉紫才合适,但当那抹鲜.嫩的的浅黄撞入眼球时,他眼前如被水洗过一番灿然发亮。嫩黄色十分衬托少女美丽娇俏的气质,如果头发放下妇人才绾的发髻,简直就是活脱脱的闺阁少女,他仿佛能透过从中,窥视她从前在闺阁时期是何等的曼妙千金。 头上的檀木杏花发簪,也狠狠敲动他的心扉,那是他亲手做的。 秦蓁仰头时,大片黑影已覆盖到近前,灼热的雄性气息铺天盖地的压制她的呼吸。秦蓁身子横腾起来,两只爪子环绕掐在男人肩上,唇齿轻磨:「你别这样,我刚换好的。」 别这样?箫清羽在这方面,可不是能完全任她摆布的君子。 v第35章[03.01] 那几日在绣坊,哄着她怕她生气,才一度忍让。 这方面,爷们就得有爷们样儿。 木楔凿桩、雨灌桑田,白日的耀光让一切更为清晰、狂热,别有一番滋味。 秦蓁没想到一闹闹这么久,加上恢复休息的时间,到下午申时初才睁开眼皮。 箫清羽在她身边守候,言笑餍足:「醒了?饭我都做好了,热了就可以吃。吃过后去大伯家拜会一下,我们就出发去城里。」 秦蓁白他一眼:「我要是一直不醒呢。」 箫清羽沉着凝思一番,郑重道:「那今天就只能算了,过后为夫还得努力加强对你的锻炼。」 秦蓁笑拧他一下,爬起来穿衣。 走在乡间冗道上,旁边屋子不难透过篱笆门看到里面,女子们手持七孔针,五丝线,投针验巧。这一点对秦蓁不在话下,每天都绣过。到了秦家,一片宁静。按说这时节,李家母女俩孤儿寡母,会到箫家来过节。但从上次后,不止是箫清羽明确拒绝,冯氏跟箫振一律抵制李家母女再跟周氏谋和搞小动作,婉转谢客。 李家母女死心后,不知经历了怎样一番挣扎,没几日就搬离这片故土,去了很远的地方。李秀珠十八了还嫁不出,赖于她克人的名声,搬离此处,重新生活,是不二之法。 箫家庭院里也摆了祭桌,上面既不是鲜花,也不是五子,旁边堆了几本书,中间三牲酒水。这是拜通常神灵的拜法,而在今日,拜的不是织女,就是魁星。家中若有读书儿郎,拜魁星比织女更重要得多。可见他们是为箫书翎求取功名。 除了这一点,箫家没有半点过乞巧节的气氛。因八月秋闱挨近乞巧,对箫家更重要的事,无外于箫书翎赶考。今日逢沐休,箫弘光片刻不敢放松的,同箫书翎在书房里研习,周氏心甘情愿在旁端茶倒水打下手,压根腾不出空来接待客人。 冯氏同两位晚辈说话,都轻言轻语的,怕惊扰到书房那边:「今个儿乞巧,你们去痛快玩吧。赏的,长辈赐不能辞,收下。」她拿出一缗钱,塞到秦蓁手里。 「谢阿奶。」秦蓁收好。 箫家人都在为箫书翎忙碌,没有时间招呼他们。匆匆拜别后,箫清羽和秦蓁去了城里。 去的晚了些,整条江面几乎飘满了小船,还有许多不知是女子们何时趁人不注意撒下的豆苗、粟苗、麦苗等。除此,更让人赏心悦目的,是翩翩公子们的风流评章,娇娇小姐们的吟诗传唱。朗朗畅口的诗词不绝于耳,这阵势堪比几十个曲水流觞会组合在一起。 至于不懂诗词的人,也有他们的玩法,陆路上多是花灯字谜,一些浅显的玩法。 「划船上岸吧,你不是想去看花灯么?」秦蓁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箫清羽没有动船桨,挨到她身边坐下,遥望碧波星点:「我倒觉得这里更适合你。你不想去参加他们吗?」 秦蓁不想来这里,就是知道往年的金陵江全是这类文人活动,热闹非凡。秦蓁恬然摇头,慢慢靠到他肩上:「在这个国祚经历了五十七年的国家里,维持它的并不只是门阀簪缨,高官侯爵,而是靠每一个人凝聚起来。不懂吟诗弄赋的农工,是最基础最重要的。我并不觉得现在的生活有什么不可言说,我很自由,很珍惜。不用随波逐流。」 箫清羽愣了片刻,无奈的笑了:「秦蓁,你不必说这么多给我听,我也没想过那么多,」他揽上她的腰肢,执她手握于膝前:「我喜欢你,很喜欢,想单纯的看看你各种模样,朴素的,雅致的,多才的。既然放任你经商,我难道还计较这点事吗,你尽管保持原来的你。」 秦蓁仰望苍穹一轮弦月,莞尔道:「我以前过乞巧节的时候,真的没有同别人参加过这些,充其量,跟秦瑟一起来过。你要想听诗赋,我作一首?就不去别的船上了。」 「好啊。」箫清羽笑应道。 此时船头船尾熙熙相连,江面沙鸥全无,星辰皓月皎皎悬于天空。 秦蓁心有所抒,唇翕张富有韵味的念起: 「江水熙熙鸢鸟稀,入天愿把鹊桥支。天女已渡银河水,怎奈痴郎还未知。」 箫清羽垂睫看她,眼底倒映细碎的波光,压下唇:「知了,知了。」 她咧唇笑开,他趁机钻入她檀口,搅乱一汪池水。 两人不知不觉滚到船篷里去。秦蓁伏困在上面,故意勾人,吐气如兰:「夫君,想在船上试试么。」 话刚落,下衫半解。秦蓁滚爬逃跑:「你疯了,我说笑的,周围都是船。」 箫清羽捉住她的脚踝,将爬出半截身子的人扯了回来,压制在身下。 扯闹半天,他无意翻出一个荷包,荷包的系带竟被这番打闹殃及池鱼,松垮开口,抖落出几根豆芽。 「还给我。」秦蓁红着脸伸手去抓。 箫清羽顺势挽上她的手,伸向舱窗外边,就着她手,一齐洒落豆芽:「这种事,我们两人一起撒不是更好?」 秦蓁看他并无嘲弄之色,一脸诚挚期许,心中稍霁,随他一同撒完荷包里的东西。 本以为逃过一劫,男人却转头来,按住她的腰腹,眼微眯,调侃道:「想求子,撒这里才是最重要的。」 「你,你别胡来,有人看过来怎么办。」 箫清羽吻住她唇,固定她东张西望的脑袋,含含糊糊:「不会有人瞧见。」 堆叠缠绕的衣裳颜色相近,分不清暗金浅黄。秦蓁坐立姿势难安,头顶是摇晃得厉害的船厢,舱口遮掩的竹帘好似被风吹动,亦晃动飘摇。周边琴音袅袅,曲动江畔,冗杂的交谈声远了,又近了。秦蓁在那声音靠近时,心慌的扣紧窗棂,想开口阻止,又被一波掀了头皮的淋漓酣畅化音变调,引吭低吟。上边穿戴整齐的罗衫将她闷出了细汗,既盼望快点结束,又被这感觉仿佛牵着灵魂在走,无法抗拒。 下船时,秦蓁下半身没了知觉,心安理得的趴在箫清羽背上,让始作俑者背着走。 v第36章[03.07] 耳边闹声逐渐靠近,秦蓁抬起泛软的脖颈,睁开眼睛:「在这停下看什么?」 箫清羽不愿人挤到背上的人儿,只在外围观看,不往前面挤,但凭他出类拔萃的身高也能轻易看到里面景象:「有个商贩在举办诗会,能接过他的题解题的人,可以挑选他准备的相应礼物。」 「你想要什么?」秦蓁借他肩膀的高度看过去,扫了眼摆在里面价值不菲的东西。 箫清羽啊了声:「我不知道,我随便说说的。不过看到他们那些有学识的人作答,挺羡慕的。」 秦蓁看过去,挑中了一样:「那套景德轩的文房四宝不错,可以给书翎用。想要吗?」 「这……」 「放我下来。」 秦蓁从他背上下来,正准备跻身进去,忽觉不妥。她走去旁的街摊,买了一面挂耳面纱戴上,低调掩饰好后,方走了过去。 箫清羽看她不过添了一层面纱,却宛若今夜的月光仙娥下凡,朦胧妙曼,看得他两眼发直。 他正想说不戴面纱更不容易引起注意,她却已翩翩走进了前方诗会场地。 里面三三两两的停留了许多听闻商贩出的题,还在冥思苦想作答不出的文人雅客,其中也不乏秦蓁这样戴兜帷、幂蓠遮掩的闺阁千金。七夕本就是给男女彼此相看相知的好时节,船上还有女子同男子把酒言欢,参与这等雅事不算什么。 秦蓁上前交了费用,商贩便给她出题。这商贩果然是奸商滑头,那些站在场中挠头苦想的人不是没有才华,而是商贩出的题目太刁钻了。 商贩给秦蓁出的题是:以此景为背景,战事为题,一步一句,走完成诗,不限形体。 围观人嘁了一声,又一次窃窃私语暗骂奸商。 先前有比这更变态的题,不过这也算很难了。 秦蓁观望此景,诗会设在江畔,此景便指的是江水和周围环境。 她沉思了片刻钟,莲步微抬,声如莺啼的嗓音徐徐从面纱下流溢:「 金陵江畔攘青衿,春江潮水碧波清。 鹭鸶织颈语清风,皎皎玉蟾帔白羽。 舟泛湖心烟尘远,鼓瑟琴音稍渐弱。 银波粼粼江映月,恬若素娥临湫水。 晚来风急花叶落,微波涟漪暮朝三。 春后又念楼兰渡,惜别思还愁万千。 烽火尺素金难买,离人断肠然有余。 誓随凯歌出玉关,月华流照寡还独。 凤泊鸾飘两容哀,尚此戎生不遗爱。 镜中桑梓以为真,探手空余江流尔。 辟开孤痕漂西去,碣石潇湘绵不绝。 举杯独饮夜阑珊,晓风残月聊胜无。 人生若只如清流,但如清流别无求。 人生若只如初见,但如初见亦无怨。 」 一步一句,十四句,恰十四步。 围观者、参与者、商贩,一时都止住了声音、停住了动作,女子婉转动听的声音,荡气回肠的腔调,时远时近的涤荡在他们脑子里。 秦蓁见他们没有动静,走到商贩身前:「我可以挑选礼物了?」 商贩愣愣回过神,带头鼓掌:「妙啊!」 紧跟着响起潮水般的喝彩、掌声。 「啊,姑娘想要什么尽管挑吧。」商贩倒是守信用。 秦蓁走到一条长方桌前,抱走早相看中的那套景德轩墨宝,叫老板给她装盒。 商贩打包过程中,羡慕的问:「不知那位清羽,是姑娘的未婚夫还是……哦,是夫婿吧!」他突然观察到女子梳的是妇人垂云髻。 v第37章[03.07] 旁边围观者也打趣的说:「不知那叫清羽的傻小子是谁啊,得姑娘如此青睐。」 隐在人群中的箫清羽脸颊潮红,又有点莫名其妙,怎么大小姐作了一首诗,他们就知道他的名字? 秦蓁微笑不语,抱着赢得的礼物,退离了人群。 这时,正要跟秦蓁离开的箫清羽,忽然敏锐的瞥到旁边传来的一道灼热视线。 是他……沈木白。 那视线直白、热烈、血红,像已透过秦蓁遮掩的面纱下,犹如一条毒蛇钻入掠夺。 箫清羽感觉到不适,但人家也没有穷追纠缠上来,他只好拥着秦蓁,快速远离这个地方。 「呐,你亲自交给书翎,他一定会喜欢的。这套墨宝不仅价格贵,难得之处在于它的制作是限量的。」秦蓁捧着锦盒。 「我来拿吧,」箫清羽将盒子关上,放进商贩相赠的布袋里,捆扎后系在肩上,回味感慨道:「秦蓁,你真聪明。那首诗惊艳到我了。」 秦蓁略略瞟过去一眼:「真的?」 箫清羽挠头,尴尬道:「其实不是很懂……对了,他们为什么在你念完诗后喊我的名字?」 「那是一首藏尾诗,每句诗的末字相连起来,是一句话。」 箫清羽试着回忆,但实在想不起来:「是什么话?」 秦蓁凑近附在男人耳旁,樱唇吐露: 「清羽,弱水三千,余独爱尔,绝无求怨。」 箫清羽震颤的呼吸屏住,仿佛升腾进一片云霄空灵境地。 心,酥酥的炸开,璀璨生烟。 与八月份的中秋比起来,更令箫家人瞩目的,是即将到来的秋闱。为此,周氏不惜再次厚着脸皮将二房叫回家,分担家务,她则要在家里专门侍候儿子科考前的饮食起居。箫清羽收到消息后,立时将家中琐事打理好,带秦蓁准备前往箫家。 秦蓁在家中未置一词,到了路上,才埋怨道:「为什么总是对他们有求必应?」 箫清羽呆了片刻,有些惶然,去轻勾她的手指,小心侧目看她:「这次保证不会出现什么王姑娘李姑娘。」 秦蓁被逗乐,笑意中弥漫着星点为他打抱不平的苦涩,放软了声音:「不是说这个。站在晚辈之外的角度,我可以恳切的说一句,大房一家对你很不好,甚至是苛待。你曾也抱怨过,你从前好似是为了箫书翎活着。那为什么他们有困难,你还赶着去帮?所谓的亲情么。」 箫清羽没想过这个问题,没考虑自身,安抚她道:「家中的事我都处理好了,去一趟于我没有妨碍。帮一把没什么的。」 「为何要帮大房那种人?没有找他们算以前的账是好的了。你就是傻,吃了多少次亏还不学乖。」秦蓁也想过为他出气,观于他不愠不火的态度,就作罢了。 这次为了箫书翎,像是将他从前舍弃自我的生活拉到眼前,不管分没分家,好像为了箫书翎,他就得受大房的颐指气使。秦蓁不甘于这一点。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傻,」箫清羽挠挠头,凝思半天,坚决道:「秦蓁,我是有血有肉会受伤的人,不痛快的时候当然会抱怨。但那不代表,我从此就将他们视为敌人。若别人伤了你一次,你再也不肯以真心待人,人人都这样冷漠自闭,世间哪来的温情。」 他握紧她的手,十指穿插相扣,抿笑道:「何况有你在,情况好太多了,怎么会让我吃亏。」 「温情,」秦蓁嗫唇呢喃,心头感到一点发烫,「我好像,体会过你说的。」 箫清羽目光流眄在她表情美妙的脸庞上,扬唇微笑:「什么时候。」 秦蓁面含笑意的回味着:「就是前不久,你四临绣坊来找我。我一次次将你拒之门外,其实那时我很害怕,要是有人这么对我,我一定不会再觍颜回头。如果那时候,第四次我还是赶你走,你还会来几次?」 「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天天来!」箫清羽毫不犹豫就回答。 秦蓁笑了,又压下唇角,微冷的乜眼注视他:「对待大房,对待伤害你的人都这样吧。」 那抹稍纵即逝的笑容令他感到惊艳惋惜,箫清羽不想深究那么多,此刻只愿博美人一笑,拉转她身体,俯头抵她额头,「别人不会,唯独你,伤我千万次,我也千万次等你回头,不死不休。」 秦蓁紧绷着脸,揪他两边耳朵:「说得人家很残酷似的,你认定我会伤你啊,你是不是哪里对我不满?」 怎样答都不满意,姑娘家脸听了这话脸不红心不跳的,比村里那些说几句话就脸红的姑娘难哄多了。箫清羽懊恼:「没有,不是那个意思。」 秦蓁绷不住,漾开笑意的同时,勾过男人的脖子,以唇封缄住他的欲言又止。 箫清羽也慢慢搂紧她,暗想,这姑娘也很野性。还是这样的够味。 哗啦。 听到水声四溅,箫清羽急忙护着秦蓁后退,撂起被溅湿的下幅。抬眼一看,竟不知不觉走到了箫家门口。 周氏虎着脸叉腰站在门口,一手扶着腰,一手拎着滴水的木盆,臊红的脸上染满薄怒:「真是的,大白天不嫌臊得慌!叫你们来帮忙,磨磨唧唧磨磨蹭蹭。告诉你们,我家书翎就要考举人了,注意着点儿别影响到他。」 秦蓁承认白日在外面这样有些孟浪,她从不喜在有人的地方亲近的。便将周氏的话当穿堂风过,没有计较反驳。 v第38章[03.07] 箫清羽也是同样的想法,这时候只面红心跳,等周氏进去了,他才安抚秦蓁:「你别介意大娘说的话,她也是提醒我们。」 秦蓁按了按眉心,自认过错:「怪我情不自禁了。没事,我先去厨房看有什么帮忙的。」 谨慎理智的大小姐,也会情不自禁?箫清羽莫名为这四个字感到甜意,站在原地傻乐半天。 炎炎夏日,箫弘光不惜来回的往镇上跑,买冰雕置于箫书翎的书房,让他有凉爽的环境。全家人对待箫书翎赶考一事无不认真,周氏天天做鸡鸭鱼肉,每一顿都带荤,箫家一年加起来的油水都没这几天多。为此周氏脾气也收敛了许多,没故意找架吵,整个箫家难得的风平浪静。 这一日,箫清羽被箫弘光叫去谈话,回屋的时候,他满面忧愁。那忧郁之色写满在脸上,秦蓁想不看见都难,就问他:「大伯找你谈有关书翎的事?」 箫清羽慌张的别过头,不敢去看她:「没有啊。」 「想想家中最近都围绕箫书翎转,不是这个还能是什么。你是不是被大伯为难做什么事?」 她毫不拐弯抹角的抽丝剥茧,箫清羽都来不及圆谎,他痛苦的摇头:「我不能说,你们读书人大概最痛恨这种事。你也不知道比较好。」 秦蓁漆黑深邃的目光流转,想了会,道:「莫非箫书翎想找人代考,找你借钱?」 箫清羽惊讶的抬头看她,在她的审视下,娓娓将事情道出。 不是代考,但性质差不多,是买考题。前日黑市里出现了一伙神秘人,自称拿到了本县今年秋闱的考题,本只流传给几个有关系的人知道,箫弘光是大费一番力气才打听到的。 秦蓁眸色一凛,片刻间眉目松开,觉得有些好笑:「箫书翎十六岁就能中秀才,资质也算上佳。他这么年轻,就算这一次不中举,等三年再考又何妨。有必要冒这么大的险么。」 箫清羽焦急的点头:「我也是这么跟大伯说的,但大伯不听我的,说我嫉妒书翎。看他模样,是铁了心要去买那套考题。秦蓁……你会去告密吗?还是,我们该去告密呢?你说,我听你的。」 「当然不该,」秦蓁一口否决,「如果那考题是假的,说不定会被卖题人反咬我们一口,说我们寻衅滋事,诬告他人。抓不到那些人,事后反遭他们的报复。那些聚众买题的学子,也会恨我们入骨。那些得到了公平的学子呢,会感激我们么。」 「那如果考题是真的呢?」箫清羽忙问。 秦蓁凌冽吸气,轻声道:「那就更不能告密了。能拿到真正考题背后的原因,太复杂了。谁知道是哪个见钱眼开的,想以此谋财?参与考题编撰的人,哪怕只是摸到卷宗外封的杂役,都会被牵扯进来。我们又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呢?这趟浑水一旦搅起来,我们自己也脱不开身。」 秦蓁垂下薄凉的眼睛,语气隐隐透着坚决:「也许你又要说,我太计较得失,让这个世间没有温情。可……如果我有能力,会去揭穿。在我连自身都无法保住的时候,我不想去管。」 箫清羽明白她的无奈,他也不愿,为了别人的过错,让自家人陷入囹圄。他柔声安抚道:「我赞同你。但是秦蓁,这样坐以待毙,就不会有危险了吗?你聪明,帮我想个办法,劝劝大伯,让他不要这样做吧。」 秦蓁点点头,答应试试。 然而,箫弘光的固执超乎了秦蓁的想象。秦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将各种利害关系鞭辟入里,却次次都让箫弘光骂了回去。为了阻止,秦蓁不惜将这件事告知二老。二老清楚了这件事的严重性,寻死觅活的不让箫弘光干傻事。之后箫弘光倒是老实了两天,但幸好秦蓁的人脉广,钱庄那边有人透露箫弘光借二十两银子,但因为没东西做抵押,暂时没借到。还有秦蓁吩咐守在黑市的人,也告知箫弘光又进了黑市。 秦蓁在屋中和箫清羽只有两个人时,提起这事,幽幽叹息:「看来大伯已将成功的路径定为这一条。与跟我们顽抗相比,他这样偷偷摸摸的,更叫人防不胜防。」 箫清羽目光复杂的望着秦蓁,喉咙滚动,万般艰涩的开口:「秦蓁,你先把和离书签了吧,万一出事,不至于牵累到你。」 秦蓁慵懒的支起下颔,透过摇曳的烛光谛视他:「出了事,让我走,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箫清羽呼吸发紧,胸口绞得生疼,双目空洞的仰望:「那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了。要是我死了,你,也要活得好好的,再找一个比我对你更好的人。」 秦蓁转坐到他腿上,圈抱他,「我不,要死一起死。」 「不可以!」 「快活死,」她咬他耳廓,温热吐气:「抱我去床上。」 猝不及防的撩拨,箫清羽心里闹得七上八下,说是冰火两重天也不为过。他差点沉溺在她的温柔乡,隐忍克制的闪避她的吻。 「别,别闹,我是说真的。」 「我也说真的。别躲,亲一个……」 所谓的黑市,不是大张旗鼓叫卖的地方。这是建在城西较远离市场的一处民居地段,四合院形,灰墙泥瓦,栅栏里边有几只母鸡咯咯哒的飞蹿,看起来就像普通的住宅小院。 一位面目慈祥的大婶朝箫清羽他们走过来。 「你们找谁呢?」 箫清羽给了鼓鼓一包铜钱,「买东西。」 大婶神色不变,将钱袋揣好了,让开道路,叫他们请便。 箫清羽拥着秦蓁去里面等。到屋门口,箫清羽先进去探路,里面三教九流的人不少,一股浓郁烟草味将他熏了出来。箫清羽便和秦蓁坐在屋外栏杆上等候。 不一会,箫弘光揣着刚从钱庄借来的银子,乐呵呵的来到老地方。 他迈上丹墀,一条长腿冷不丁横过来,有意挡住他的去路。 箫弘光顺着看上去,吓得往后跳脚:「你们怎么在这。」 同时捂紧了怀里的银子。 v第39章[03.07] 秦蓁站起来,欠身施了一礼,辞气恭谨:「大伯不必惊慌,我跟清羽是来道歉的。前几日为了相劝大伯,言语间多有不敬之处,还请您见谅。」 箫弘光心中疑惑不减,荷包捂得紧紧的,眼扫了一圈外观上平平无奇的普通屋舍:「跟我道歉,来这种地方?想干什么直说,是想阻止我对吗?」 「说实话,从知道您在背后偷偷筹措银两时,我们就知道事情不可挽回。既然这样,看来书翎中举是板上钉钉的事,」秦蓁似羞惭的欲言又止,在箫弘光被说动得飘飘然的目光下,她措辞含糊道:「我们等您办完事后想请您去酒楼吃顿饭,一醉抿仇怨,前几日的事就不要计较了,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 箫清羽接话道:「是真的大伯,以后二弟当了官,千万别给我们穿小鞋……哎!」 秦蓁从他后背拧巴他的腰,低语轻斥:「粗俗。」 箫弘光观秦蓁的拐弯抹角,又观大侄儿的直白天真,登时深信不疑,心里乐开花,面上却端着仿佛自己是举人老爷的架子,庄严凝肃:「行啦行啦,你们的心意我明白了。等我去办完事儿先,别挡着道。」 二人恭敬的让道,在外头等候。箫弘光进去不到半刻钟,飞快的溜了出来。毕竟是做不法之事,箫弘光魂儿吓去一半的惨淡模样,全身战战,脚大步走,头也不敢回。箫清羽牵着秦蓁跟出去,寸步不离的,三人一同离开了这座农舍。 走到一荒凉僻静处,箫弘光贼贼的闪避进道路旁的夹竹林里,叫箫清羽他们望风,他从怀里取出藏在肚里一路的锦盒,外头包裹的蓝色融布竟被汗水浸得半湿。 「大伯,那些卖东西的人都留有姓名,盒里卷宗用火漆印封好的,用不着检验吧。」秦蓁眼皮微跳。 正想解开布裹的箫弘光顿住,狐疑的看过去:「你咋知道的。」 秦蓁面不改色,负在背后的手微抖:「担心大伯和书翎,特意去打听过的。试题肯定没问题,我们先找个酒楼坐下慢慢再看吧。」 「你懂啥,我这不是检验,我就是看看。二十两买来的东西!不看看我能安心吗。别人的是没传出有问题,万一……我看看再说。」 「等等大伯。你不知道买这种东西有讲究的吗。」 箫弘光对待二十两的东西谨慎得很,耐心的问:「什么讲究?」 「讲究一鼓作气的灵气,这东西谁先开封,才对谁起作用。要赶考的是书翎,您却……罢了,您是书翎的父亲,他不会介意的,您想看就看吧。」 箫弘光立刻不依了,宁可信其有,他将蓝布重新包回去,考虑道:「先去吃饭,然后去书院找书翎,他看过我再看。」 箫弘光将锦盒揣入肚子,抠抠搜搜的弓腰抱肚走路。 秦蓁擦下额头浮出的冷汗,为这通瞎话惊心不已。 箫清羽过来扶着她,轻笑:「你说话真管用,那种话大伯也信。」 秦蓁看着箫弘光偷偷摸摸的背影,没有心情笑,摇头短叹一声:「可怜天下父母心。」 他们选了一家金陵最贵的酒楼,听到最贵两个字,就把箫弘光的心腐蚀掉一半,踏入门槛起就迷醉的环顾打量,之前的紧张消殆几分。上了二楼雅间,秦蓁有不方便的事出去一下,留叔侄二人,箫弘光一个劲夸奖,侄儿娶了个懂事的好媳妇。过后,秦蓁从门外亲自端酒菜进来。 余下时间开怀畅谈的机会,只喝了一小杯,箫弘光就‘不胜酒力’醉倒了。 为了不让箫书翎为这件事分心胆寒,家里为此事吵得天翻地覆时,都是瞒着箫书翎进行。因此箫清羽将书册转交给箫书翎时,只说这是一位名师撰写的预测习题。 箫弘光不知怎么从酒楼到家里的,醒来时天色已黑,他视若珍宝的锦盒竟被箫清羽独自带去给了箫书翎。箫弘光怄气他们自作主张下,又盼望儿子的沐休早日到来,让他尽快看到那套试题。 秋闱前最后一场的沐休,箫书翎回家,箫弘光如愿得见了那套考题,登时拍板说不对,叫箫书翎把装书的盒子一块拿来。 全家除了箫书翎都紧张的围在堂屋桌边。箫弘光左右翻看普通的黑松木,实在无法辨认,与之前看到的那个是否一样,都是黑漆漆的,古朴厚拙,没什么特色。他找不到证据,狐疑且凶狠的看向二房人。 秦蓁未等他质问,便开口说出了他的疑虑:「大伯是在怀疑我们,偷走了盒子里的东西?可这又是什么呢,这些试题预测,若说是我们找人写的,何人会有功夫写得那么详尽。若说是我们自己写的,我们也没有那个本事。」她执起盒里的书籍道。 箫弘光抢过去,反复观看书籍内容。这书册是订页成本的形式,上面没有命准的给出一套题,而是许多考点杂糅在一起,如果说跟书院里先生教的有何区别,区别只在于这上面内容更为精准详细。但在箫弘光的期待中,这该是同考卷一模一样、除了答案写在上面的东西。 「这盒子又是什么破玩意儿!二十两银子买来这鬼东西。」箫弘光抓起木盒往桌上敲,一下子拉出一道划痕,让他更生气。 秦蓁淡淡吐气,显得悠然自得,手微抖的抚上古朴盒子:「大伯别动怒。我倒觉得,这是卖题人的手段。要是有个万一被捉到,书里的知识笼统起掩饰作用,就不能够作为证据。我想真正的试题就夹杂在书中,书翎只要全部记得,既能如大伯所愿,也不会犯险。就连这不招眼的盒子,怕也是他们的手段。这种事怎么能高调?」 箫弘光渐渐安静下来,仔细翻看书册,忍不住点头:「梳理得是很好,可也太多了点。」 「哪里,书翎读书这么多年,背书是基本功夫,这些只要匆匆阅览过一遍他就会记得了。」秦蓁浅笑着夸赞道,手指微微磋磨着。 箫弘光听了很受用,也听进去其中的道理,不甘之下,心境也安宁了不少,没再追究这件事,叫箫清羽把书册送还到箫书翎的书房里去。 夜间,夫妻二人躺在逼仄却不显拥挤的小床上,身挨着身,两边均还余留有一臂宽的地方。箫清羽执她的手托在掌心里,轻轻揉捏她的手指到手腕:「这些天太辛苦你了。不过秦蓁,那些题真的是你写的?」 问了觉得有些傻,前两天秦蓁足不出户,未与外人接触过,独自在这间屋里奋笔疾书,他亲眼看着那本书册是如何成型的,仍然感到不可思议。 秦蓁明白他的惊讶,解释道:「今年气候风调雨顺,全国鲜少听到旱涝的消息,所以去年多以农生为主的题,我猜今年没有,有也不多。再观今年何事最受瞩目?无外乎海边天气也变好,雾霭弭散,倭寇多次侵袭沿海边境。我便朝这个方向,给书翎归纳了有关这方面的知识。再来历年试题都是从四书五经中反复抽取,说白了,那就是一般夫子会出的复习题,想来问题不大,你放心吧。」 她没有说的是,那卷真正的试题被他们烧掉以前,她偷偷瞧过一遍,‘出题人’心思敏锐,也是朝这方面写。 箫清羽除了钦佩就是爱慕,贴着她脸颊亲蹭:「你对书翎真好,谢谢。」 秦蓁也算间接发挥了学这些东西的价值,她悄声吐露出未出阁时就藏在心底的秘密:「等我有了儿女,我会对他们更好。」 箫清羽顺着这句话,展开了遐想,以后他们的孩子有秦蓁这样一个母亲从小在身旁耳濡目染,他们长大后一定聪明有出息! v第40章[03.07] 他气息微热,唇舌往下游移,边再细细回想,忽然品咂出她话里一个漏掉的字,嗫嚅道:「是我们有了儿女。」 秦蓁并不承认自己说漏了话,她仰头喘息,边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学这些吗。」 为什么?为了考取功名不可能。为了充实才学?也不必对科考内容、形式了解得如此透彻。为了玩玩?大小姐一心想夺回母亲的绣庄,她不大会费力做于她目的无益的事情。若说顺便学的,天赋异禀自学成才,前者也说不通。秦蓁描述过秦家内宅,姜姨娘不准许她学才艺,从没请过西席。她的所学,是纪昭云霜她们帮衬着买书籍书帖,偷偷教养她的。在那样艰难的情况下,大小姐为什么还要费力钻研科考事情呢? 想了半天,箫清羽想不出合理的解释,向她本人请教。 秦蓁声音飘远了,预想的凉意当中透着坚韧的决然:「我从小看着我爹长大,大了就会想,如果以后我随我娘不好命,碰上我爹那样薄情寡义的男人,我不会再让我的孩子跟我一样苦命,自小受那些人的压迫。我会带着孩子离开,自己当爹也当娘,照顾他们成长。」 在她自己设计这场婚事前,她也不知自己未来命运如何,在被姜如巧算计的情况下,秦蓁很早就担心,不会嫁给好男人。所以将抚养儿女需懂的事情通通学会这个念头,根深蒂固的扎在她心里。 越说越真实了,箫清羽摇晃她回神:「秦蓁,我会跟你一起抚养孩子,绝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嗯。」 箫清羽继续未完的事,捏住她下颔亲吮她的香唇,手也从她的手指移到了别的地方,圈划她的小腹:「前提是,我们得有孩子。」 秦蓁别过了头,软声娇嗔:「写字写多了,累,不想动。」 「你别动,我来动就行……」 距县衙公告乡试开试的日子还余五天,今儿恰是中秋。箫家倒没因科考之事废了大节,男人一早先下地把活干了,女人们在家里将前一天就采购好的用品拾掇出来,等男人们回来了,开始摆桌添酒,祭天酬神。正是一片安宁团圆气氛,忽闻篱笆门被人强势撞开,迎面走进来四个配腰刀、戴雀翎帽的彪壮衙役。 来人菱形的锐眼在一群人身上逡扫,对了年龄,随后走到年龄四旬的箫弘光面前,甩手亮出逮捕令:「你就是箫弘光吧,有人指认你为你儿子私买本年秋闱考题,跟我们走一趟县衙。」 冯氏周氏几个惊呆吓尿了,认定箫弘光这一走就会没命,左右抱着他的手臂死不撒手,又凶又求的让衙役放过。冯氏哭得眼泪婆娑,撕抓着官差伸过来的手:「你们这群强盗,要抓我儿子去哪,我儿子哪也不去,你们凭什么抓人。」 周氏更狠辣的咬上其中一个人的手背,捶打他们,喊冤:「我们没买过什么考题,没买,你们没有证据,不能乱抓人!」 领头衙役没了耐心,吩咐身后三个人上前,将这群刁民分散拉开。领头的拍了拍被抓皱的袖子,不恼也不心软,仍旧一副铁面无私:「箫书翎已经入了衙门,你们都不用着急,是非曲直县丞自有公断,该抓的一个也跑不了。」 「等一等,我想让箫弘光回屋取完证据再走,先放开他。」 秦蓁从后面站上了前,冷静的打断了他们的缠乱。轻飘飘的声音,关键的几个字,盖过几位长辈的大吼大嚷,让官差很快注意到了她。 官差微挑眉梢:「想拖延时间?」 秦蓁横眉冷对衙役:「有控必有驳,对方能提供买题的证据,我们就不能奉上无罪的证据吗?你问这个问题才是在拖延。」 官差微怒,觑了眼吓得抖如筛糠的箫弘光,挥手:「快去快回!」 箫弘光懵懵的,转过了身,僵直的往屋里走。秦蓁随行,小声道:「那套考题早被我烧掉了,不要承认,保你和书翎无事。」 仿佛一丝曙光照进惨淡浓雾,箫弘光发黑发蒙的眼睛亮起了光彩。他心里还是不敢相信,诸多疑点,被带走的时候不再很害怕,但也高兴不起来,只牢牢记住了三个字:不承认。 听说箫书翎也进了衙署后,冯氏那边早就昏倒了,周氏盘坐在地哭天喊地。箫振悲恸得肝胆欲裂,直捶胸膛。看这天塌下来般的架势,秦蓁扶额,扬高了细软的嗓音:「你们这是干嘛,快起来,让外人看到还真以为箫家怎么了。」 周氏抽噎了几声,滚爬到秦蓁脚边,抱着她裤腿痛哭流涕:「秦蓁,以前是大娘不好,对不起你,我以后给你当牛做马,你救救他们啊,书翎是你小叔子,他出了事对你们没好处啊,求你了,你读书多,一定能救他们……」 秦蓁看她眼泪鼻涕一堆,埋汰的抽出脚,确定裙裾上还没沾到,才打消回屋换身衣裳的念头。她扫视过一干如打了败仗的残兵败将,只语调轻松的嘱咐了一声:「没有买过考题,箫家无罪,你们要认定这一点,他们就会没事。我现在去一趟县衙,把他们带回来。」 冯氏他们听了这话,既感到开心,又对她像带小猫小狗回来一样的口气感到质疑:「真的吗?」 秦蓁点点头:「你们继续做饭吧,等我们回来吃。」 她整理被周氏抓乱的衣裙,走到门口时,身后冷不丁被人抱上。她颔首,微微叹息:「真不是大事,我很快就回。」 箫清羽身心发凉,隐隐痛恨有这样的家人,亦痛恨自己的无能:「我们之前掉包,究其原因是为了心安理得。可我没想到会真出事。已经掉包了还有人指证,能逃脱么?」 秦蓁解开他锁扣的手,扭头亲了他一口,洒然转身:「等我回来。」 秦蓁去得早了,过了午时,公堂才开始开审这桩案子。‘明镜高悬’的蓝底金字匾额威严的挂在堂案的后上方,背景一幅海上夕阳,意寓明亮公正的墙画。面目肃然透着微怒神情的县丞狠拍惊堂木,两列衙役手持水火棍捯饬地面,公堂开审。 堂上抓来了秦蓁匆匆瞟过一眼的卖题人,兼他的同伙,一共三人,大头的如今已经如雷贯耳,让人恨之入骨,叫柯瑁。剩余则共有十四名儒生,均低着头战战兢兢跪于地。这些被抓到的学子,自然不会自送虎口,都是由起先被抓到的卖题人指认的,那面目阴瘆的三人破罐破摔,将买家全都揭露,此刻一番悠然自得模样。县丞挨个儿盘问,从第一个起,那学子抵死不认,说自己没有所谓的考题。在场被抓人绝大多数也不会留那种要命的东西,背熟之后就可以烧掉,也有少部分少根筋,将罪证留了下来。不管如何,竟都被那三个人口若悬河的安上了罪证,除了烧掉的东西,他们竟然留有别的证据,比如钱的来源。 在场被抓来的人,多是寒门学子,二十两不是小数目,可恶的卖题人竟然道出,借他们钱的钱庄是他们自己办的。总之场面一片混乱,互相攀咬,除了那套试题,还留有许多的蛛丝马迹。 县丞头疼不已,初审进行得比较快,很快问到了箫书翎。县丞粗看了那呆滞的青年一眼,草草判案:「箫书翎不必审问了,直接定罪……」 「慢。」秦蓁从围观的人群里跻身走入大堂:「敢问大人,为何不审问箫书翎就定罪?」 「哼,之前已有先例,但凡人证物证俱在,初审就先定下。」县丞看向闯入的女子,脸色不豫。 「也有先例,之前有一名无辜被抓来的同窗,当场就释放了,大人公正令人钦佩。民女是箫书翎的长嫂,箫书翎为人忠厚,秉性纯良,我想他一定不会做糊涂事。恳请大人按程序,将所谓的人证物证叫人呈上来,给我们解释的机会。」秦蓁言辞恳切道。 犯人不是没有申辩的权力,她提出合法的要求,县丞只得让衙役把搜出来的锦盒跟箫弘光都带上来。 「人证是他们三位,」县丞指着三个卖题人,目光瞟向另一边:「物证是这个盒子跟箫弘光。他们亲口承认箫弘光与他们交易过。在箫书翎的铺舍搜出的盒子,也乃有人举报,跟贩卖者提供的装书锦盒一模一样,锦盒里的书籍经我手下检验,确是详尽的科考试题。你还有什么话说?」 v第41章[03.13] 「虽然复审后大人也能查出来,但家中有年弱老人,受不得惊吓,我还是早将箫书翎带回去为好。那民女就说了,」秦蓁走到中央,蹲在那盒子旁,抱起盒子,放到了县丞所用的桌案上,解开外层蓝布,对离得有些远的柯瑁看过去,她拍拍盒子:「你说的是这个盒子吗,不是吧?」 柯瑁眯了眯眼睛,看到黑扑扑的颜色,一口咬定认定:「就是这个盒子,没错。」 「大人应该从他们的据点搜有没卖出去的盒子吧?不妨拿来比对,我不相信有这么巧合的事,这只是市面上的普通盒子。」秦蓁暗想,难怪他们要制定独特的盒子了,真是面面俱到。 县丞让人去取,一个同样大小的黑扑扑的盒子被端了出来,跟箫书翎的盒子细细比对。细辨之下,很容易就分辨出,柯瑁他们的盒子其实是上好的黑酸枝木,而箫书翎的是胡桃木。紧接着,秦蓁还说出了胡桃木盒购买的出处。县丞觉得蹊跷,让其他人搜出来的盒子也一同做对比,结果再次令他震怒,剩余的才真的是一模一样。除了箫书翎的,全都是黑酸枝木。 柯瑁悠闲阴瘆的神情垮出一丝裂缝,他吃惊的看着箫弘光,指着他:「不可能,我记得他,他的确来买过。」 「大人,」秦蓁打断那人的说话,指着他痛斥:「在民女看来,这等妄图搅乱浑水的人,根本不配作为证人。现在人证物证俱假,箫书翎的清白可昭矣。」 「谁搅乱浑水了,我这是在配合大人办事!」柯瑁诡辩,眼神轻微的闪烁。 秦蓁朝县丞施了一礼,复又道:「大人请想,方才柯瑁随意指着一个相似的盒子就认定,难道不是在搅乱吗。他这样做的原因,无非为了四个字,法不责众。牵连进这件事情的人越多,他从中浑水摸鱼逃脱的几率就越大。请大人秉公执法,不错放一个坏人,也不冤枉一个好人。」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相反,牵扯的人越多,县丞的乌纱帽就越不保,在他管辖的地盘成了贩卖科举试题的窝点,学子跟风成群,他又颜面何存。但这不说出口的话,想必处事老道的县丞也明白的。 县丞犹疑:「那盒子里的东西……」 「想是您的人没有说清楚,对科考大有裨益的试题,不一定是他们卖的考题。恳请大人再当堂进行比对,早解救一个,也多还公堂一丝清明。」秦蓁猜想县丞宁少兀多,不会吝啬这点时间帮他们沉冤昭雪。 县丞召礼部掌管科考部分的主事过来,一同比对。从题目的数量和类型来看,只能说它是一本囊括了诸多知识点的书籍,具体定到某一准确的试题,是无法说通的。跟柯瑁所贩卖的一套完整试题形式更是天差地别。 礼部主事匆匆浏览了一遍书籍,为其预测的格局和内容,写书人的苦心孤诣而惊叹,问了一句与公堂审理无关的话:「这样详尽的猜题分析,书院先生也做不到吧。敢问这,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秦蓁听得出,这话不仅有孺慕之情,也有敲打的意味。不是柯瑁所卖的试题,不一定不是别人所卖的试题,出了这种事,他们有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怕再有这种交易。 抽丝剥茧下去,找不出那位真正的先生,秦蓁之前所博得的信任,将功亏一篑。秦蓁思虑一番,婉转低调的解释:「民女未出阁时,家中有兄弟参与过科举考试,民女耳濡目染,多年下来积累了些科考方面有关学识。这本书是我自己,为小叔子箫书翎所写。」 饶是她铺垫了一长段,前面一堆人也霎时惊呆了,反复看书,再看眼前不到十八模样的妙龄女子,张大了嘴:「什么?!」 他们开始反复观量这女子的语态气貌,思之她从踏入公堂说起的第一句话到现在,或许因为撰写考题分析的这件事突然曝露,不由得先入为主的引偏了他们的想法,竟觉得这箫妇姽婳如兰、气度渟峙,不同凡响。短暂震惊后,礼部也不忘依法行事,带秦蓁去后堂考究其学识,鉴辨她所言真假。 期间,县丞收起诧异模样,端肃起来,两不耽误的继续审查继箫书翎之后的下一个疑犯。 有了箫书翎这道回旋抨击的榜样,公堂上出现了气势的逆转,只是偷偷借过同窗所买试题的人放言为自己辩驳并不知情,企求减少罪责。还有之前几个唯唯诺诺被定了罪的无辜人也奋力崛起为自己翻案。他们皆是饱读诗书多年的人,口才不会没有,只是先前被吓到了。 如此,柯瑁他们搅乱的一言堂,逐渐式微。 后堂的一间刑审犯人的狱室内,灰墙铁柱,光弱屋子的沿壁上摇曳蓝焰烛火,在明知是白夜的情况下令人心悸冷瘆,地面有干涸发黑未处理干净的血迹,仿佛回映着上一个犯人在这里遭受过怎样残忍的酷刑。 秦蓁憋住心口被血腥锈味刺激得欲呕的冲动,应答礼部主事提的问题。 她面色病态,气息微弱,语调干瘪,但不妨碍其回答的准确性和流畅性。主事先抽出书中部分段落考察背诵,打乱切断,杂糅无章。听她答得头头是道,主事讶异之下好奇心发作,点了几道与本书无关的知识,对方仍侃侃而谈。半个时辰后,礼部主事心悦诚服的将人请出小黑屋,回到前堂对所试结果如实禀报。 秦蓁再推波助澜的辩解:「大人,有关人证,柯瑁本就是罪犯之一,诚如我之前所言,他盼不得牵涉的人越多越好,当堂就错误指认胡桃木为黑酸枝木,他的话可得细细查究。关于物证已经明了,箫弘光基于人证本就指鹿为马而构不成物证。盒子与试题已由县衙当堂检验,跟他们所贩之物毫无瓜葛。还请大人当场释放箫家父子,一来为了箫家苦苦等候的老人。二来,不要助长柯瑁混淆视听的风气,闹得今年应试学子都人心惶惶。大事要明确的办,大事,也可化小了再办。」 她最后提出的倒确实为了此次秋闱考虑,心里也有十足把握牵涉不到他们身上,否则提前将箫书翎领回去了,也无济于事。 「呵,你这小女子,倒不用请师爷了,」县丞随意夸了一句,刚浮起赞许的笑意散去,仍为私卖试题的事烦心不已,自然也觉得秦蓁说得对,没有理由拘人不放,当场拍了惊堂木,「箫书翎无罪当场释放,跟箫书翎有关的人和物都退出公堂。」 「谢大人。」秦蓁盈盈福身。 蒙大赦的箫弘光迟迟反应过来,按住旁边儿子的脑袋往地上,一同叩首:「谢知县大人!」 回家的路上,箫书翎抱怨的叽叽咕咕,还以为自己真的被冤枉了,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箫弘光一路眉头紧拧,寡言少语。行到一个行人少的岔口,他带两人往深处巷口里走去。 箫弘光拉着儿子,指了指秦蓁,「跟你大嫂道谢,好好记住她的恩情。」 秦蓁眼角微跳:「跟我道什么谢。」 箫书翎深以为然的点头:「我为什么道谢,我们是无辜的。」 箫弘光羞惭的短叹:「潶呀,你不知道……」 「等秋闱过后再说吧,别让祖父阿奶等急了。」秦蓁心中奇怪箫弘光怎么这个时候沉不住气,出言打断了他。让箫书翎知道这件事情,怕会影响他应试的心情。 箫弘光眼眶渐红,点点头,踌躇不动,最后竟猝然掉头,一脑袋往墙上磕去。 秦蓁吓了一跳,看过去,发现他是用手背垫着磕的,就没作声了。 箫书翎有点谎:「爹,你咋了?」 「没事,爹没事,你先回家别让你阿奶担心,我一人待会。」嗓音沙哑哽咽。 被抓走的那一刻,他觉得天崩地裂,比死还难受。死有何惧,对他们文人来说,臭名垂昭汗青远远比死亡可怕。有私买考题祸乱秋闱这个污点,足以抹杀他曾经所有的光辉。他懊悔妄想一步登天,他恨多日殚精竭虑忧心忡忡的煎熬,换来被抓的结果。其实,儿子自己有能力考上也说不定呢?只是他先前着了疯魔一条道走到黑,等想回头了,还好,奇迹般的有贵人相助能够让他回头。 箫弘光抽噎声渐止,身上从被抓走一刻起遍生的冰凉,直到此刻才随着这一场痛泄的大哭消弭开来。他抬起抽搭的肩膀,冷不丁得见旁下一抹女子裙裾,他慌忙抬头胡乱擦拭脸上的眼泪。 v第42章[03.13] 「你怎么没走。」 秦蓁侧着身,垂眸没有去看他,微微转动有些站麻的脚踝。她轻声问起:「只是不明白,你并非愚蠢之人,先前为何要一意孤行。倘若这次不中,再过三年书翎也才二十。」 「可我老了啊。村里人都怎么说我的,说我考了一辈子,也不过是个秀才,嘲讽我儿子会步我后尘,一生也只会是个秀才。这些话叫我怎么再忍受三年!」 秦蓁暗叹小人坏事,世间多少轩然大波,皆因自己的狭隘私利引起。她无奈的摇头:「追求无止境,人有力穷时。童生嫉妒秀才,秀才嫉妒举人,即便你当上首辅,上面还有人,难道你再受别人言语相激,还想造反不成?被他人鞭策是坚毅,被他人支配就是愚蠢。看来是我看错了,你果然还是个愚蠢的。」 「你……」箫弘光撇开她晚辈身份,倒觉得她的话颇有道理,「敢问秦姑娘,那套试题分析竟然是你写的?你和清羽到底做了什么手脚?」 渐渐地,他们从街市聊到了家门口,箫弘光对这个从前扮猪吃虎的侄媳妇有了全新的认知,并且对其膜拜不已!念及一路相谈甚欢,箫弘光竟提起要与她做个忘年之交,往后谈论起学识方面,不以长辈身份自居。 秦蓁一只脚迈进了家门,又收了回来,目光微冷的看着箫弘光,即刻把话说清楚:「长幼有序,大伯不要意气用事。大伯有什么问题尽管相问,晚辈知无不言。」 客套的话语让箫弘光找不出错漏,偏偏又觉得寒从脚起,遍体生凉,箫弘光愣愣闭了嘴。 屋里头箫书翎已经吃上周氏做的去霉运的猪脚面线了,看到箫弘光他们也回来,冯氏周氏喜极而泣的扑上去,问长问短,颇感这一次的劫后余生。 箫清羽也急着带秦蓁回房说话,却不知怎的被大伯死活缠住拉去后院说话。 箫清羽心系秦蓁那边,语气不耐:「大伯,你找我到底什么事?秦蓁今天怎么样了?有没有被逼供?」 「哪有,你这个媳妇厉害得很,把知县他们都震慑住了。」 箫弘光口如悬河的描绘了当时唇枪舌战的场面。 箫清羽听得神往,嘴角不自禁浮上笑意。 箫弘光语气直转,奇怪的捻下巴短须:「可秦蓁这个人,怎么怪怪的?」 箫清羽笑容敛住:「她怎么怪了?」 「路上我问什么她答什么,谈话甚是融洽,大伯也……也跟她承认错误,保证痛改前非。到了门口,我说要与她结为忘年之交,拉近彼此的关系,她却……却突然冷淡,拒绝我的提议,划清长幼界限。她是不是还生我的气?」 「啊,」箫清羽似不知道怎么接话,抿住上扬的唇角,解释道:「大伯,这跟生不生气没关系。秦蓁她,很难跟一个人交好的。你暂时别提这个了,就保持叔侄关系吧。」 他擦了擦汗,暗道现在就连与他们发生了诸多牵连的裴承志,在秦蓁心里都算不得朋友呢。不过他莫名有些自私的高兴…… 白天听箫弘光讲了一遍夸张的,晚上再度听秦蓁低调的口吻淡淡叙述了一遍,箫清羽感到崇拜又后怕,在床上拥紧了秦蓁,「幸好你没事。」 「纵然免不了诸多池鱼遭殃,保住自家人,我还是有把握的。」秦蓁想得有些头疼,将手臂横在眼睛上,不去想了,让县衙里的人操心去吧。 按说这件事只是箫弘光一个人犯了糊涂,最终箫书翎连买来试题的边角都没碰过一点,何谈不公?何谈有罪?逃脱了罪罚是阴错阳差也不到罪无可赦。她不必感到自责的。 床单床帐被大娘换成崭新的,借过皎皎月光,箫清羽打量身下的女子,情动的吻上去。 「你知道下午大伯把我叫去说你什么吗。」 「什么。」秦蓁对无兴趣的人事的口吻颇为意兴阑珊。 她对眼前的男人更有兴致,一边随意的回他话,行动是不符语气的热情,圈住他蜂腰蹭动亲吻。 箫清羽为她的热浪差点缴械,热汗浮出,犹如置于一片仙灵境地。 听完他断断续续的陈述,秦蓁漫不经心一笑:「你很了解我。我很难随便接受,跟一个人亲近。对他提的忘年之交,没有丝毫兴趣。」 箫清羽知道,再次听她亲口承认时,还是不厚道的笑了。他其实既心疼又开心,心疼她这样的态度没有有多少朋友,开心这样难以敞开心扉的大小姐,会让他走进心里。不过,朋友贵精不贵多,想起那伙绣坊的绣娘,个个对秦蓁忠贞不二,她哪里又缺少朋友了?是他杞人忧天。 念及此,他放松一笑,下颏逗乐亲昵的点她眉心:「那你对什么有兴趣?」 箫清羽起起伏伏波动着,汗水将长睫凝成一束一束。 秦蓁呼出的热气徐徐飘到上空,迷离的眼色仰视上方男人,弯唇提起:「那次在裴府的温泉里,感觉挺不错的。」 如果不是跟大小姐相处得久,这样好像在点评一个包子好吃的语气,真难令他遐想到什么。 「那就再去裴府一次,让你尝试个够。」箫清羽赤红的眼眸在暗夜里发光发热。 「不必了。」 「害羞了?」 「我们自己打造一个大浴桶,天天玩多好。」 「啧……」这要命的冷酷的甜美的妖精。 姜如巧从失了温州股份后,生意上一落千丈。兵败如山倒,祸结衅深,姜如巧受孟怀远祸水东引的挑拨下,接连赶走了曹持。孟怀远成了姜如巧新的心腹,但对如今局势来说,杯水车薪。她没接触过人心那么贪婪狡猾,也想不清苏绵雨为何要步步往死里陷害她,等泥足深陷时,悔之晚矣。 如此恶劣的对立关系下,抬头相见满眼仇的敌人苏绵雨,竟还敢来找她。姜如巧立在狭窄的柜旁,拨弄算珠,脸色冷漠,对来人理也不理。 v第43章[03.13] 苏绵雨不惜屈就,跻入逼仄的站台内,同姜如巧说话:「秦夫人,我们谈谈吧。」 姜如巧想将手中的算盘按到这个女人脸上揉搓,想想打不过,没有意气用事,手指甲在桌上刮着刺耳的划痕,声音尖细如针:「没什么好谈的,你们的霓裳羽衣我剪断撕烂,拿去给叫花子穿了!」 苏绵雨不气不恼,直截了当道:「把剩下两成股也都卖给我吧。」 「你说啥?哈哈,卖给你……老娘死也不卖!」姜如巧像抓住了什么不得了的把柄,狠狠反击回去,态度坚决。 虽说最后两成的分红只有微薄的红利,好在这地皮还是秦家的,凭少许的股,也可勉强自欺欺人的说杭蜀绣坊还属于秦家。更重要的是,她不会再让苏绵雨称心如意。 苏绵雨捻搓胸前的垂发,恳切淡然的口吻:「秦夫人,说实在的,我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我们俩何必彼此争锋相对?」 「你说这话我会信?」姜如巧像听到一个笑话,冷笑了声。不就是你把我害成今天这样的吗! 苏绵雨拾起桌面一块展架上的绣帕,眼珠微微转动,打量这间宽阔店面:「实不相瞒,我之前那样设计你,是出于对这间绣庄的兴趣,不,是占有,完全的占有。刚起步时,你我关系如同日月,相互依存撑起一片天空。现在,你不过是依偎在我这棵大树旁的杂草,虽无大伤,看着却碍眼。所以,我可从来都不是针对秦夫人您本人,只不过不喜欢有人对我的绣坊指手画脚罢了。」 「是吗?那我就更不会卖给你了。」姜如巧鼻孔狠狠出气,说得毫无转圜余地。 苏绵雨一笑,没将她的话当回事:「同样的,秦夫人该想想怎么保住你的荣华才是,而不是跟我置气。你几乎丢掉了这里大半分股的事情,还瞒着秦老爷吧?他知道之后,会怎么惩罚您呢?您争取来的铺子没了,再丧失男人的信任和宠爱,您在秦家还会好过吗。」 秦文柏自正室去后,身边姬妾不说云屯雾集,也够他左拥右抱。其中美貌者、聪慧者,甚至合作客商送来企图巩固关系的女人,形形色色应有尽有,按秦文柏唯利是图的秉性,他最有可能娶有助于自己事业的。而相貌称不上绝色,出身低贱的姜如巧,光凭一份狠辣洞察的心智,披荆斩棘稳坐主母宝座,可见其独特的智慧。 苏绵雨听东家谈起过姜如巧。东家在闺阁之时,被束住手脚,都难以跟姜如巧抗衡,处处小心。最近姜如巧的失利,只不过因极少接触过生意方面,心思都花在后宅上,才招至失败。 她们此局,正是要利用姜如巧对后宅的敏锐和对生意的糊涂,引偏她的思想,达到她们的目的。 姜如巧也想到丈夫那个利益为大的性子,她把绣庄几乎都丢掉了,那老鬼会不会休了她都难说!就算不至于,她一旦落败,府中有的是小贱人痛打落水狗,她会因这一小次失败,被她们打压得爬不起来。怎么就偏偏是老爷最看重的杭蜀绣庄呢! 姜如巧自我恐吓得两股战战,锋目一偏,死死盯住苏绵雨的脸:「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绝我的路!」 苏绵雨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微弯的红唇引诱的吐出:「把两成股卖给我,我保你去买下西街拐口那家粮铺,收租子也好,自己雇人看场赚钱也罢,那将会是你新的倚靠。万一不幸被秦老爷遗弃,您好歹有自己的家业,不求人,不遭受欺凌,不好吗?」 姜如巧只知道这间绣庄是秦蓁她娘和老爷都看中的铺子,然而只剩两成的红利跟一间全新的大粮铺,她对生意事儿犯糊涂,又没人指点,不知道怎么衡量。不过苏绵雨说的那家粮铺她见识过,是一对老夫妻在经营,生意的确红火,而且买粮比买绣品简单,还不愁卖出去。 姜如巧心头已有了偏颇,面上却是不认:「呵呵,这两成股也是我的依靠,凭什么要听信你的去换,你已经把我害得够惨了。」 苏绵雨奇怪的反问:「真的是你的依靠,你的吗?」她强调两个字,一字一字切中肯綮:「难道你以为,在这件事败露后,秦老爷还会继续让你管这间铺子吗?你现在所有的东西,秦老爷可以随时取走。只有我说的粮铺,一旦定下契书上的名字是你的,他才拿不走。」 姜如巧犹如醍醐灌顶,眸中闪烁精光。苏绵雨推波助澜敲断她最后一丝心弦:「秦夫人为何执意想开一间铺子,是因为看到先秦夫人的例子,羡慕她在外独当一面,受夫君尊重,不被人看轻吧。男人的爱色衰爱弛,只有牢抓紧真实的黄白之物,晚景才不会因他们的薄情寡义变得凄凉。倘若秦夫人想去赌一赌求得秦老爷的原谅,放弃我的提议,这场交易就当我没提过。」 姜如巧欲言又止,疑惑的看着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苏绵雨轻挑眉梢,思绪清晰:「我说过,我没有害过秦夫人,也没想帮你,我只是想完整的经营这间绣庄。不为您铺好路,您怎么舍得放弃这里。」 夏去秋来,杭蜀绣庄悄无声息的改朝换代,被蒙在鼓里不知所云的秦文柏,还在欣喜于绣庄的蒸蒸日上,考虑该让哪个幼子寻找恰到的时机去接手。 现在只差一块地皮,在秦瑟的手中,是姜如巧当初向秦文柏求来给秦瑟当嫁妆的。那时的绣庄已败落了好几年,不可同今日而语,故而当时秦文柏轻轻松松给了出去。 绣庄里的工人已经全部换新,秦蓁如今大大方方的出入这里。她细细观察这里每一寸墙壁,每一根柱子,流连在各个角落,无处能安然下来。陪同她一块逛的箫清羽在经过桌边时,将她按坐下,为她沏茶。 「走个不停了,歇会吧。」箫清羽跟着坐下来,喝了大碗茶润嗓。 秦蓁品咂着香茗,惬意的声音随热雾飘出:「我从没仔细看过这里,以前在秦家时很少来,嫁给你之后也没来过。当了这么久的幕后东家,第一次参观属于我的东西。」 箫清羽看得出,她既在享受她的战利品,也在缅怀什么。他想留她一个人安静会,轻拍她的肩:「外面工人在搬绣品,我去帮忙。」 秦蓁放下茶盏,解下腰间的谷兰绣帕揉于手中,放在鼻边轻嗅,缓缓闭上眼,翕动的眼睫有泪意沾湿。 「嘿,这屋子真宽敞啊,以前怎么没觉得那么宽敞亮堂。」 「那还用说,换了个主人,怎么看怎么顺眼。」 听见纪昭她们几个的声音,秦蓁微微吸鼻,睁眼之时,已是正常神色。 纪昭几个围坐过来,问后续的计划。云霜忿忿道:「东家,我们现在得到了绣庄,更方便对付姜姨娘了!她本就是从夫人手中抢走绣庄,抢走本该是您的嫁妆,我们怎么能好心附赠她一间粮铺?接下来是先夺粮铺,还是先把她从秦家赶出去,您发话吧。」 秦蓁凝思一瞬,吐气直抒胸间郁怨,顷刻,仿佛就散尽了:「到此为止吧。」 随着她一句话落下,几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仿佛不相信,这场胜利会成为她们谋划的休止符。以前说好的不是这样的。 纪昭打了个手势阻止义愤填膺的云霜说话,她轻声问:「你以前不是说,要让姜姨娘落得凄惨下场?现在我们的东西刚刚夺回,她还白得一间粮铺。你不帮你娘报仇了?」 秦蓁淡淡垂眸,轻缓的摇头:「我不想冠冕堂皇的用报仇二字,来掩饰我的心胸狭隘。若只是为了报仇,拿回绣庄已经足够了了。毕竟我娘是忧思过度积劳成疾去世的,跟姜姨娘无多大关系。往复循环的报仇结仇,何处是尽头。」 纪昭伸手去探她的额头:「你对姜姨娘……你没生病吧?那那间粮铺,怎么办,送她了?」 秦蓁推开她的手,想起一句话,如风轻笑:「若别人伤了你一次,你再也不肯以真心待人,人人都这样冷漠自闭,世间哪来的温情。送她就送了吧,她也被我们整得够惨的,事情败露后,爹那边还有的她一番苦头吃。」 几人面面相觑,齐声笃定:「这话不是你想的。」 v第44章[03.13] 东家最是冷酷、冷漠、睚眦必报,不可能有这种觉悟的! 秦蓁摇摇头起身,没有回话,径自去了内庭卧房。大铺子后面连着一个四合院,一间主卧四间厢房两间耳房,主卧她留给自己了。虽地皮还在秦瑟名义上挂着,秦瑟那边她不必担心。 箫清羽不让别人进出她的卧房,里面的柜子箱子都是他搬的。 秦蓁给他倒水喝:「坐会吧,这些不着急搬。」 「嗯,」箫清羽过去坐下,接过她的水喝,一股沁凉的感觉入肚,他放下杯子,感慨的搂住秦蓁,情不自禁亲点了下她的额头:「真的很崇拜你。」 一种始终遥望她的钦佩,迫使他想更拉近距离揉入骨血里宣誓她是他的。 秦蓁虔诚闭眼,想起方才那番她们猜测质疑不是她说的话,唇微抿:「我也是。」 箫清羽被亲得迷迷糊糊的想,大小姐说来调.情的吧,他有什么可崇拜的? 绣庄易主根基未稳,秦蓁稳扎稳打,仍未浮出水面,收拾出主屋后,却从未留下过夜,仍是回云山村的家里住。一日,有封书信夹在篱笆缝隙间,被狩猎归来的箫清羽拾取,近来在秦蓁每晚教导他识字的累积下,常用字他几乎都认得,一边拆开看一边往屋里走。 坐在床头挽线团的秦蓁放下簸箩,迎上去,给箫清羽解下背后的箭囊,伸头望:「有人写信给你?」 箫清羽神思有些恍惚,脑中忆起七夕那天看到沈木白的场景,心中哽塞,面上不显,迟疑的将信封推到桌上:「是妹妹妹夫写来的,邀我们去沈府走动一番。」 秦蓁颔首:「大概是秦瑟想跟我谈地契转让的事情,她身在内宅,不方便出门也情有可原。那我们就走一趟吧。饶是我跟秦家没了关系,那是跟上一辈的恩怨。姐妹间的来往也说得过去。」 箫清羽点点头,但愿只是因为地契的事情吧。 沈家所在的这一片地区,远离街市中心喧嚣,建筑层台累榭,飞阁流丹,从矮房灰瓦的村落走到这,仿佛进入到另一个世界。 朱红大门上的铆钉钉头磷磷,铺首镀金。门房收到主人家亲笔写请帖邀请信,便没有通传就将二人迎了进去。过垂花门,院落里飘着浓沁木樨香,金桂缤纷。穿过九曲回廊,临到通入后宅的月拱门处,管家止住脚步。 秦蓁明白规矩,对箫清羽道:「后宅之所你不便进去,我先去看看秦瑟,你随管家去前厅坐坐。」 「嗯。」 里面是独门独院,无须再带路,管家就打了转儿,带箫清羽去往大厅。 秦蓁穿着不似刚嫁进箫家那会,短褐粗布,普通的云锦罗衫,配上她雍华恬淡的气质,看起来与这里不算格格不入,没遭丫鬟们阻拦,只暗暗打量她,到了进卧室门那一道,才有大丫鬟拦下,进去通秉。 不一会里面的人好像都被驱散出来,最后的离开的一位丫鬟传话让秦蓁进去。秦蓁进去后关上门,转头便看到困伏在桌上,眼眶通红、神色倦怠的妹妹,忙走过去,拢上她的肩安抚:「你这是怎么了?」 数月不见,水灵的妹妹像遭遇过重大的罹难,脸颊凹陷,眼圈乌黑,容颜微苍,脸上多处有纵横的干湿泪痕。 「阿姐,你可算来了,我在沈家待不下去了。」秦瑟拥上去,多日维持隐忍的凌厉得体的主母形象崩垮,伏在姐姐肩上痛哭起来。 秦蓁眸光微动,只得暂隐下提地契的事,「我这不是来了,你有什么委屈尽管跟我说。」 秦瑟擦擦眼泪,扶她去桌边坐,亲自为她斟茶:「说起来,还是沈木白那个没良心的提说请你们过来。我这一阵正无人哭诉心事,就顺口答应把你们接来了,好跟姐姐见面谈心。」 「沈木白没良心?他怎么对不起你了?他不是在娶你过门前,就有过好几房妾室了?」秦蓁问道。 秦瑟微愣,细想她话,旋即脸上浮起酸涩的笑意:「像姐夫对姐姐这样一心一意的,姐姐大概认为,男人纳妾就是对不住你吧。富贵夫妻哀,贫贱夫妻笑。如果再让我选……唉,」秦瑟吞下无限的艳羡,说起正事,「沈木白有房小妾林姨娘,仗着有个八岁大的儿子,从我进门就没过我好脸色看。我两回流产,都是被林姨娘所害……呜。」 「两次流产?!」秦蓁冷静的脸色急转直下,黑沉如潭,眸迸寒星,「我记得你并不是任人好欺负的性子,背后又有秦家撑腰,堂堂主母怎么会被一个妾室欺负成这般。」 秦瑟捂脸抽噎,「姐姐不知道么,咱们女人就是依附男人生存的,管什么主母小妾,只要有男人的宠爱,想踩谁就踩谁。林姨娘用尽心机对付我,沈木白睁只眼闭只眼不肯为我做主,我拿他们没办法啊。」 秦蓁缓缓吐纳了一口灼烧的怒气,背靠椅背,手指规律凌乱的轻敲桌面:「那林姨娘有什么本事,勾得沈木白主次不分,乱了家序。床上?美貌?」 「都不是,林姨娘进沈家十年了,怎么比得我青春貌美呢,」秦瑟摸了摸自己湿润的脸颊,还是很有自信的,「全都因为她那个儿子沈棠。四岁识千字,五岁晓音律,如今才八岁,就被沈木白带出去做生意,增广见闻。沈木白对这个儿子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林姨娘每回犯错,沈木白都念着这个儿子,对她网开一面。」 秦蓁嘴角泛上冷笑,眼瞳像幽潭一样深邃:「妾室的儿子,也可认在嫡母名下。这个好孩子,没准以后反会成为你的助肋。」 秦瑟纠结的揉搓手中帕子,点头又摇头:「我说过了,对沈木白又求又闹的,不管用。沈木白倒是有意提拔沈棠为嫡子,沈棠那孩子也不排斥。可有一回沈木白喝醉酒流露真言,说沈棠还太小没有自保能力,怕我害他。起码等他长到十二三,再办这件事。可我怎么熬过这几年啊。」 「看来沈棠是个知道为了自己前程着想的聪明孩子。只要他本人同意,其它都不难办,」秦蓁伸手抚上妹妹的鬓角,将一缕缕发丝捊到耳后,面色转带了几分闲适自得:「你拴住男人的心确实有一套,但只限于你们的爱情。对男人来说,爱情只是一小部分,涉及到他子孙繁荣这些大事,你单纯撒娇哭闹是没用的。」 秦瑟多次以为,沈木白是不够爱她,听秦蓁这么一说,她迷蒙的意识里好像多了另一层见解,但犹如迷雾朦胧不化,向她求教:「那要怎么才有用。」 「切身处地,给他想要的,根据他的心意转变处事方法。」 秦瑟摇摇头,不懂。 秦蓁只是提出,她也想了好一会,捊清思绪,才道:「秦家在城西星罗路那间茶庄,当做给沈棠的见面礼。这一份重礼压下,你再想办法疏通沈棠,让他一起恳求,沈木白就会如你愿,让沈棠过到你名下当嫡子了。至于爹那头,你和你娘一块去劝说,他也会同意的。」 秦瑟想了想,还是不明白:「一间茶庄,能满足沈木白吗?如果他想沈棠做生意,沈家自家也有很多铺子呢。」 秦蓁道:「茶庄是对你心意的一份肯定,让沈木白相信你会真的对嫡子好。再说,做生意没有你想的简单。沈木白会很喜欢这份礼物的。他为什么带沈棠出去做生意见世面,却不让他实践管理铺子呢?我盘算了沈家几间产业,都比较极端,荒凉的无人问津,学不到什么。炽热可热的却都有宿将把守,突然叫沈棠去顶替他们,这么小的孩子,谁能甘心服气在他手底下俯首陈臣?因为那些是为沈家辛劳的自己人,这种微妙关系难以处理。有了秦家提供的茶庄,那就不一样了,可以随心所欲施展才华。」 秦瑟拍桌作响,眼中燃起愤恨火焰:「好,就这么办!只要能把沈棠争取过来,不再让林姨娘作威作福,一间茶庄算得了什么。」 v第45章[03.13] 「你与林姨娘之前的斗争,你自己看着办。但沈棠还小,有些事不要牵涉到他。」秦蓁不忘警醒妹妹。 秦瑟笑笑点头:「阿姐放心吧,棠哥儿也有意做我的儿子,跟我关系还算不错。我会对他好的。」 是跟她关系不错,还是想从庶子转变为嫡子的身份?秦蓁突然感到再强大的心力,面对这错综复杂的内宅关系,都感到心力交瘁。她不再多做评价,抿笑不语。 秦瑟忽然想起来:「姐夫也来了吧?走,我们出去见他。」 偏厅里,箫清羽没独自等多久,就有人过来了。来人气韵华贵、风流翩翩,手执折扇,看向箫清羽带了点不怀好意的笑意。 一对连襟对视片刻,客套中透着敌意。最后沈木白先败下阵,嬉笑的引手:「姐夫坐。」 沈木白撂跑坐在他旁边,回忆的提起:「自七夕水畔上一别,秦蓁的才气美貌都印在了我心里,令我日思夜想……」 「请你自重!秦蓁是我的妻子,你的姨姐。」箫清羽蹙眉不悦,他的担心还是发生了。 沈木白冷下了声音:「她本该是我的妻子,你这穷小子何德何能拥有她。如果我非要把她抢回来呢?」 箫清羽从圈椅上起身,朝沈木白靠拢,眸色毫不露怯,唇紧绷成一条直线:「那我会用尽一切办法留住她。我不信凭借你们的财富,就能达到只手遮天的地步。就算是死,我也会抗衡到底。沈公子没听过,布衣之怒流血五步这句话吗。」 沈木白暗暗咽嗓,心道秦蓁就是个极难缠的,这又来一个。他忙敛下神色,扶箫清羽坐:「来,姐夫坐。我这开玩笑呢吗,看你当真的。」 箫清羽刚坐下,又听沈木白说起了混账话:「没您的答应,我哪敢擅自动秦蓁呢。」 「你」 「姐夫听我说。咱俩做个交易,我付给你钱,你把秦蓁休了……别急着拒绝,我给姐夫的钱保管够你娶上三四个媳妇的。秦蓁这个你玩都玩过了,换换口味也不错嘛。女人对男人来说不就是个物件,玩腻了我还给你换换,我可够仗义了。」沈木白随即拍拍手,叫佣人奉上早就备好的黄金。 金灿灿的一整箱,映得眼前金光四照。别说买三四个媳妇,买一座豪宅都够了。 箫清羽目不斜视,目光直直冷盯向沈木白:「话不投机,我跟秦蓁不会在这多留。沈公子如果执意要如此,我还是先前那番话。」 沈木白显露不耐之色,烦乱的转动拇指上的绿玉扳指:「要多少你才肯让出她,开个价吧。人心不足蛇吞象!」 「我没想跟你讨价还价,你没有谈论的余地。女人对你来说是可换新的物件,对我来说不是。秦蓁于我而言是这个世上最重要的,比性命还重要。沈公子若还想来找我谈这种事,就免了。若你要动用手段抢,我也会奉陪到底,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她。」箫清羽清晰铿锵的道明心意,作势决绝离开。 沈木白目露凶色,上前去追:「你站住!」 话音刚落,就被另一道忿忿的声音阻断:「姐夫说得好。」但见一对娉婷姐妹前后婀娜的走进来。不知在外头听了多久,秦瑟怒容满满,走过来便提揪起沈木白的耳朵,尖声冷讽:「怎么着,还想我们姐妹一起侍候你,让秦蓁叫我一声姐姐?你有脸儿吗你。」 「哎哟瑟儿,误会,都是误会,我跟姐夫说笑呢。快松手,给我留点脸面!」沈木白小声嘀咕,耳朵快被扯掉了。 秦瑟哼了一声松手,想抓他去给箫清羽道歉,这一扭头,发现身后的两人都不见了。她怕姐姐负气离开,但转念想,姐姐最心疼她,至少会等认子的事成功才会安心离开。他们是回客房去了吧,她暂时别打扰为好。 厢房里,秦蓁侧目望着一脸平静无言的箫清羽,不知该笑该气,两种情绪在心间流转,等她理智静下来后,那股郁气随着沈木白那张脸孔变淡消散。 她坐下来,拿银剪闲适的修剪桌上一盆观景松柏。 「我们暂时还不能回去,秦瑟那里有点事,我得帮她。」秦蓁开口道。 箫清羽回神望过去,浓眉微蹙:「秦瑟出什么事了。」 秦蓁玩味的看着他:「我不跟你立刻回家,待在这里你不生气?」 箫清羽微愣,这是前车之鉴,他笃定的摇头,眼睫斜垂:「现在只是一个沈木白,以你的美貌和以后要走的路,还会有千百个这样的人缠上来,我不生气这个,」他语气微哽,睫羽轻颤,似卑怯却又坚定:「我只有点气自己,没有能力,空有一身气力。但,无论有多少人敢欺负你,我都会站在你面前,哪怕只存一口气在。」 秦蓁纵然心间自有信心和傲气不会被人欺负到,听到这番话,却没反驳,伸手去握他的手轻晃,微笑道:「那以后就承蒙你为我遮风挡雨了,夫君。」 箫清羽回握她的手,双眸亮起灿亮的星芒:「好。」 秦蓁抬手,描摹他狭长精致的眼眶,嘴边浮起安抚的淡笑:「你也不必气自己,比我们地位高的财富多的,无穷无尽,无须和他们比较。有你‘流血五步’的决心,就是我最坚固的后盾。」 箫清羽眼神微闪,忽明忽暗,复杂神情转瞬即逝,亦微笑点头。 关于过继的事,秦瑟当天晚上就照姐姐说的跟丈夫提起,沈木白思虑过后,觉得可行,很积极的开始办理。林姨娘那边闻听消息,自是感到天塌地陷的崩裂感觉,死活不依。她知道,自己每回犯错都得以原谅,是沈木白顾及着儿子的体面,至于对她,早就失了新鲜感。如今将她养了这么大儿子弄走,是在剜她心头肉!没了儿子撑腰,那些被她欺负过的小妾还不得报复回来! 更令林姨娘心寒的是,连沈棠对这件事也表示同意,竟不顾念她这个亲娘。小小沈棠竟然说,只要她以后别作妖,他会保她不受欺凌,扬言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他要去当主母的儿子,做家中嫡长子。 在丈夫和儿子都决定了的情况下,林姨娘独木难支,没有任何做主的权力。得势了多年的小妾,就此成为摒弃在路边的石头。 举行认母仪式那天,沈家上下家眷都到齐,除了林姨娘怕她吵闹乱了场面,没有被准允出席。沈家还请了术士合八字,大厅里施展不开,挪去了庭院举行。院里四面环绕花树,浓荫蔽日,长案桌上的笔垂长烛灯火显得格外明亮,桌上摆有三牲酒礼,不同种类的果品摆法亦有次序上的讲究。 一着长裰青袈,手持桃木剑的术士眼球白翻,念念有词,贴符纸上桃木剑尖,吹一口气,挥剑挑向桌中央的一碗糯米酒,符纸触酒瞬如变戏法似的火苗呲呲高涨,符纸顿化作黑齑粉贴在剑面。 术士急速转圈,睁眼之际朝某个方向搠刺,黑灰随着他动作顷洒向外,伴随他一声大喝:「妖孽!」 箫清羽恰扶着秦蓁往后退避开那些脏灰,闻言抬头:「你说什么?」 v第46章[03.17] 沈木白暗扬唇角,默然看戏。 术士白眼轻翻,桃木剑指着秦蓁,捻指掐算:「此女子十月初一生人,主宫紫微星,劫杀神转世,刑克六亲……过慧近妖易折,命硬不折则方亲友,她身边的人的气运甚至命数都会被她压制的啊!」 想来这煞气太重,术士今主合算母子八字,不曾想半途挑出个妖孽来。霎时一干前来观礼的亲友奴仆以秦蓁为中心向两旁退避,面呈惶色。秦瑟伫立在原地未动,秀眉紧锁,并未有惊讶或是恐惧感,忽然她身子被旁边的沈木白用手拱了下,他声量较大:「瑟儿,我记得姐姐命数不好这件事,岳父在她小时候就算出来过吧!」 秦瑟一眼瞪过去,紧磨牙槽:「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自然是那秦夫人曾想毁掉他与秦蓁的婚事,特意告诉他的。沈木白笑了一笑,转瞬扬起惶恐之色,看向术士:「大师,这命数能不能改。」 术士往下捊动长须:「让她留下,容老道作法九九八十一天……」 「不必了。」 箫清羽自后面走上前,拳骨捏得作响,手筋额角泛青跳动,清冷逼视眼前的人:「妖道,休要胡言。」 沈木白翩翩也上前,疾言厉色的劝道:「姐夫不能妄言!人家是得道道长,上达天听,你难道连神明都不放在眼里,不相信他说的话?」 「是吗,那多谢大师费尽心力指点迷津,」箫清羽傲然的态度并不像在诚心道谢,他眼眸一寒,话锋突转:「但人心自有公道,评判一个人命好不好,岂容你一张口能定下,你如果说谁是妖孽,难道那个人就应该因为你的一句话毁掉自身,受大家孤立,那岂不天下人都任你诋毁。」 场面风向霎时变得莫衷一是,想到万一那个大师指向自己说是妖孽,他们就没有特别附议道士,不过仍然跟场中的秦蓁保持距离。 情况离沈木白所想有极大的偏差,他一则想让箫清羽对秦蓁死心,二来想将秦蓁留在府邸慢慢驯服。沈木白脸色微扭曲了些,仍是一副好心的模样:「姐夫,宁可信其有,如今好不容易碰到大师,就让姐姐留下,让大师为她改命吧。」 「不用了,」箫清羽一口拒绝,踅身,低沉嗓音蕴含隐忍的风暴,「多谢妹夫好意,若是妹夫害怕这等谣言,我和秦蓁以后不再跟你们往来就是。生活是我们夫妻俩的,从此以后秦蓁的亲人只有我,只要我不在意,旁人无须多管闲事。」 说罢,箫清羽决然的转回身,牵上一言未发过的秦蓁,穿庭而过,迅速远离了这里。 秦瑟望着两条紧贴不离的身影远去,抬手轻拭眼角的濡湿,半晌,她以主母的威严发话道:「秦蓁是跟我从小长大的姐姐,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谁敢乱拿这荒唐事嚼舌头根,休怪我把他撵出家门。来人,把这妖道先给我轰出去。」 沈木白脸色难堪极了,不管身后术士的哀嚎,忙去追愤愤离去的妻子。 「你怎么突然这么向着秦蓁,你跟她感情不是不好吗,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秦蓁一开始恨秦瑟母女设计她的婚事。秦瑟也因讨厌姐姐想夺取她的婚事,不是这样的吗? 秦瑟闻言顿住脚步,手下绞紧帕子,转头一脸阴瘆的笑靥如花:「我当然向着秦蓁了,不然不就遂了你的愿,让她留下好让你偷香窃玉?门儿都没有!」 沈木白一脸郁闷,没再往深处想。 眼前的景色变化多端,从富丽堂皇的沈家大宅,到了喧闹的街市。 川流人群擦身而过,离那片闹市逐渐的远了。秦蓁漫无目的的跟着人跑,细汗背后浮了出来,痒痒的,从滚烫沉重的步伐,到释放宣泄的快意,她没有停下来。 城郊青山,眼前又变化成葱茏的草木,陡峭的山脉灌木丛生,有披荆斩棘的快意。抵达山顶上时,秦蓁快虚脱了,往往下柔软草坪倒去,姿态肆意。 偏了的红日并不刺目,像一颗柔和的蛋黄,天边勾嵌的彩霞披帔在身上,彩影晃动,比织女织出的锦缎还要幻彩绚烂。 秦蓁在这意境下慢慢平静过来,目光移到旁人身上,撑着草地坐起身。 她动了动唇,心平气和的说起:「你可以为我变得理智,我也可以。算命的说的,可能是真的,要是改改能求安心……」 箫清羽忽然立坐起来,他微靠后,看起来像是从后面搂着她,下巴向前抵靠她肩上:「不管理不理智,都是为了你。秦蓁,我不是你,不会考虑大局,我心里只有你。有人让你受委屈,我们就不要结交,这种被质疑屈辱的事情,我们就像现在一样离得远远的,如果外面的世界总那么恶意满满,我宁可跟你一起背弃。人生短短数十载,我希望你每天都活得快乐。」 他背后结实的胸膛比此刻的暖阳还滚烫,秦蓁不自觉靠拢依偎,水眸遥望天边云霞:「我爹说,我娘早死,就是我害的。他也因为这个,从小疏远我,虽然我那时没有价值,但他对其他和我一样女儿,也有亲情的……这种事,我自己也说不准是真是假。」 箫清羽有点好笑她竟然也犯糊涂,箍紧了前方柔软的的身体:「还记得你跟我说太.祖的故事吗,那是你安慰我的话。秦蓁,我不会讲故事,也不会什么大道理。但你的事情我从小就经历过,我比谁都清楚。你想想,现在村里人看到的都是我赚钱,娶上这么漂亮的媳妇,因为我敞开心胸对他们,他们也逐渐愿意同我亲近。我父母和朋友的死,只能说是遗憾的意外。我如今的佳境,都是靠自己挣出来的。」 秦蓁长睫微湿,点了点头,有些哽咽:「对不起,以前没跟你提过这个事情。」 「有什么好提的,都是无稽之谈,」箫清羽在后面看不清她面容,手指覆上去,被泪灼到,他轻轻擦拭,笑着道:「我明白,你是做大事的人,不会谈及这种无聊的事。所以今天也别被这点小事打倒。女孩子脸皮薄,当众被揭穿当然会难过。过后就好了,你还要回去经营绣庄,把你母亲的产业发扬光大。」 秦蓁歪头看他,雾眸朦胧,唇畔轻轻抽笑:「还回去么,是谁先前把事情说得那么严重,要跟我背弃这个世界的?」 箫清羽低头,虔诚而疼惜的吻上她的眼睑,将湿润舐去,薄唇渐下:「你要回去我便跟你回去,想要逃离也没关系。但我想以你的聪慧,不会将几个人的谣言,看得比你母亲还重。」 秦蓁蹭着他的唇发笑:「你大道理多得很。」 箫清羽赧然嗫嚅:「嗯,你别嫌我烦。」 秦蓁扑倒他,红唇啄了两口,谛视他倒映落日橘光一片赤诚的灿眸,轻语: 「怎么会。」 继巫道指认过后,这件事并没有发酵起来,或许是秦瑟那边管理得当,约束下人,或许那些人跟秦蓁本就不熟悉,她是灾星也好妖孽也罢,都与旁人无关,他们不必要为了一个不熟识的人担惊受怕。 而秦蓁仍是绣庄的幕后东家,这事并未祸害到绣庄掀起波澜。 v第47章[03.17] 金桂九月,乡试放榜。令箫家人惋惜的是,箫书翎此次没有中举。但经历试题风波一事磨砺后,箫家人承受能力增强,觉得这个结果虽然遗憾,却也安心。观那一批卷入舞弊被定罪的学子,被处永久取消参试资格,褫夺终生入仕权力,至今让箫家人感到心悸。 撇开这件不开心的事,箫家着手处理另一件事来,确切来说,是推翻曾经一件不公平的事。这天,箫清羽秦蓁夫妻二人被邀请,回了一趟箫家。一家人按长幼顺序鳞次坐在堂屋里,箫振手边的桌上放了一叠薄薄的泛黄纸张,秦蓁大致扫了眼,收回视线,不敢多瞧,眼观鼻的规矩坐好。 清茶凉了几道,箫振不痛不痒的问二房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老脸憋得通红,愣是没说出重点,连带着家里人憋得要命。让人开口认错,还是长辈同晚辈,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眼看从朝晨快熬到了晌午,箫弘光不等老爷子墨迹了,寻个时机插话进去:「清羽,秦蓁,这回叫你们来,主要是想重新分配下家产。咱家一共八亩水田六亩干田……」他看到秦蓁那双望过来的黑眼珠就有点犯怵,读书人心思多他晓得,添了句解释道:「先说清楚,我们大房不是因为眼看到收麦子的时节才想把田地多分给你们,没想着让你们帮忙秋收,这回绝不扯皮,这几个月我和爹干的活就算我们白干,新分过去的田收割的粮食全归你们自个儿。」 全家人包括秦蓁都早就清楚了这场聚会的目的,箫清羽是唯一游离在事态之外的,乍然听到大伯单刀直入的主题,微感错愕:「重新分配家产?为什么?」 箫弘光撕开脸皮一角,索性撕个透彻,觍颜赔礼:「十四亩田地,只分给你们两亩,这是说不过去的。只是过去呢,咱们还不相互了解,大伯心狠了些,这回……科考的事情多亏你们帮忙,大伯要是再不知感恩,真是枉读圣贤书。这回大伯决定,痛改前非,把你们该得的还给你们。」 他之所以决定这么做,感恩是大部分,另一小部分难以启齿的心思,是出于对秦蓁的敬重。秦蓁实在是个深不可测的人,写试题分析只是她露出的冰山一角。他有强烈的直觉,大房以后少不得有仰仗她的地方。 一旁的周氏努努嘴,还有些不甘心的模样,低着头没有作声。不过她能被说服分出田产已经难能可贵。 箫清羽受宠若惊:「大伯,您别这么说……」 「把该我们的东西还给我们,就想让我们感激,这就是痛改前非?」 冷不丁的一道声音响起,打破温情融融的气氛。 箫清羽眼皮微跳,朝旁看过去,委婉的眼神示意:「秦蓁……」 箫弘光卖惨不成,吃了个闭塞,老脸有些挂不住,扯嘴角笑道:「侄媳妇对我还有什么意见,尽管提,大伯改就是。那试题,我再也不会碰了。」 秦蓁不为所动,语如刀锋:「这头把田还给我们,另一头继续挥霍家里的钱去城里聚会摆宴,假充阔绰,那这个无底洞是永远填不完的。你们也别指望,我们会因为这次你们施加一点恩德,就愿意下一次再出手帮忙。」把箫弘光那点小心思堵死。 「嘿,你这丫头说什么呢。」周氏暴脾气上来。 箫弘光压手打断妻子,他现在对秦蓁有高度的崇敬,乐得跟她谈论有关科举的事。他姿态仍旧卑以自牧,没有生气的迹象,言辞恳切道:「家里情况我晓得的,我这不也是没办法。跟城里文人聚会能学到不少,掌握科举的最新动向,是一笔不可少的经费啊。」 「为什么书翎自己去不够,你非得去凑热闹?是你要科考吗?你是想掌握科考动向,还是想享受跻入世家门流的虚假感觉?那些人带给你什么好处了,有了他们,书翎就不必埋头苦读了?还是指,这次贩卖的考题?」 箫弘光被怼得溃不成军,脸上火辣辣的烧红,他想辩驳,但连半句聚会的好处也没能说出来,不禁自惊疑惑,去聚会到底给箫书翎的科考之路带来什么好处?大脑竟一片空白。他去那里吟诗作对,附庸风雅,自得其乐,却根本没时间将那些东西对儿子言传身教,也无真材实料可教。至于科举新出什么风向,自有书院夫子教导。 模糊的想起多年前,好像去聚会的性质已经变了,他屡屡落地,不过想在那群文人中间卖弄文采,寻求一丝安慰。而为了书翎之说,不过一个冠冕堂皇的由头。 要抽离那种纸醉金迷的生活,箫弘光一时难以彻底断绝,支吾道:「大伯知道了,以后……以后尽量少去。但书翎要跟同窗的聚会还是不能少……我们先不说这个了,来分配田产吧。」 二老在座位上面露喜色,很高兴大儿子能对去聚会的事做出让步。这些年大房外出风光无限,外人却不知他们二老背地里多辛酸,老爷子的寿辰没能好好过,茶壶卖了命差点没了,一块银子保存不了多久,冷不丁的就会被大房捎走。老爷子汗水哗啦的淌,家里就是空落落的一贫如洗,不见着钱。他们老人不懂科考的事儿,对大房只能忍气吞声,有过抱怨有过愤怒,但从没人挑明过这件事的错误。 二老余角暗暗瞥了秦蓁一眼,心想,这个孙媳妇嘴巴是不饶人了点,挺明白事理。 分得并不多,干田水田各自多分了一亩。箫弘光解释道:「等来年我们再分一次,因为大伯刚欠了钱庄二十两银子,实在困窘。」 箫清羽是别人敬他一尺,他还别人一丈的性子,闻言忙道:「您不用为还银子的事着急,那二十两是我和秦蓁的钱。」 他本不想揽功劳,按说几乎都是秦蓁出的。但他怕这么说,会让家里人质疑探究秦蓁是做什么赚了这么多钱,于是含糊其辞的说成他和秦蓁。 「啊?」 一家人震惊得不知说什么好。 秦蓁也不再隐瞒,以前不说,只是没必要特意说罢了:「不然,那批卖题人怎么会不拿借银子的事作为证据。他们在公堂上说起过,买题钱几乎他们自办的钱庄借出去的。而你之前借的那家钱庄,因为没有东西做抵押,他们不肯借给你。」 周氏大喜,恹恹的脸泛起神采:「那这钱我们就」 「慢慢还,」箫弘光狠瞪周氏一眼,太清楚妻子的贪婪了,赶紧道:「你们二房真是出息了。放心,这个钱大伯会按钱庄的制度还的,绝不拖欠你们。」 只能说妻子眼光太狭隘,若白得这二十两银子,却让二房再次对大房离了心,那就得不偿失了。 谷子沉甸甸的垂头弯腰,灌浆期已至,离秋季秋收没几日了。 箫清羽这几日愁眉不展,频跟好友蒋舟、裴承志相聚,每次回来脸色愈渐沉重。跟苏家合作的事不知不觉到了结尾,很多事要结束,很多事也要随之开始…… 他这样,秦蓁只当不知晓,并未主动提起过什么。 秋雨绵绵,窗扉洞开的窗前,雨珠自房檐落下,坠落地面漾开蜗牛壳一样的涟漪,空中织就成大片的朦胧雨丝。 秦蓁倚靠在窗前观这场雨景,耳边是雨打芭蕉叶的叮咚,鼻边飘着湿润的木樨香。 背后有一股热意靠拢,徐徐将她紧贴,驱走了秋雨的冷嘲,也调走了她所有的感官。 秦蓁软下脊背,温顺的往后靠。 箫清羽偏头蹭她耳垂,蹭了几下就想亲,亲了几下轻轻咬,对她永远爱不释手。 v第48章[03.17] 「十月初一是你的生辰,想要什么礼物?」他贴着她耳朵问。 「想要你陪我看今年第一场雪。」 他没想到她轻飘飘一句话,会将他近日的隐瞒全部击碎,直击入他的心脏。 箫清羽呼吸发紧,脸颊的弧度紧绷成一条有棱的弦,手僵硬的松开她的腰,转过她肩膀:「你都知道了?」 秦蓁第一次对一件事态度不明,眼神灰暗无芒,没有她一贯的主张傲然。 没想到这么久了,他犹豫不决,她也没好到哪去。 秦蓁抬眼,浅浅的微笑,转了话题:「换个礼物吧,我想跟你一起收割麦子,这回不许再推开我,不让我帮忙了。」 箫清羽嗯了一声,张臂拥她入怀,彼此错开脸看不到眼神的刹那,他痛苦闭目,呼吸轻缓绵长。 云山村有干田的人家不少,到了收麦时节,大伙卯足劲争先恐后开始收割,好抢占到晒麦的场地。 收割之前先磨刀,熟稔的老手,一茬子割到底,一溜儿的像踩着滑板走,有横扫千军的气势。 箫清羽就是这方面的熟手,他半刻钟割下一长排,秦蓁在后头牙牙学步的跟着,效率惨不忍睹。 她戴着薜荔衣帽抵挡日光,直起腰歇气时,看到一个有趣的景象,有人割的麦地不走心,像狗啃的一样,参差不齐。 反观他们自家割的半块麦田,齐茬的一刀断,放眼望去,就像在土地上铺就一块平整金黄的地毯,赏心悦目。 割的时候不是一味的动刀,还得即时将割下的作物捆扎,一般都是就地取材,两搓麦子反拧打结,尾端漂亮的藏到里面,就成紧实的一卷,便于抱运到麦场去晒。 晒麦要趁日头盛的时候晒,下雨天黑都得及时收麦,见水变潮的麦子会发芽长霉,几日的辛劳功亏一篑。晒麦的时候家家户户的麦子相连成一大片,场面壮观。 麦子彻底晒干后,用牛系着石磙对麦场碾压,迫使麦壳谷粒分离。之后便对混作一堆的壳粒进行扬场,利用风力和重力,吹开麦糠和麦粒。 扬场是个技术活,将麦堆翻得直上直下是分不出来的。总之老手用木锨朝天一挥,落地后就可见纯粹饱满的谷粒落到了另一边。 箫清羽这回为了带秦蓁玩,没有请佃户,虽只有两个人做,因为田地少,还是先于别家,扬场后将谷粒装袋,交了租子,一年中最难熬的这几天,被他们两个像玩乐似的打发掉了。 箫清羽拥着秦蓁坐在田埂上,看别家还在收麦。 偏西的暖阳照在他们身上,染成和麦地一样的金黄。 箫清羽眼前最清晰夺目的,就是秦蓁脸颊到脖颈的雪白肌肤,像葱茏山丘的一抹覆雪,不能说山丘的景色不美,只是雪太罕见吸引视线。 箫清羽把她头上的斗笠压下一些,趁没人看过来亲了她一口,心尖顿时沁凉如饮仙露。 「这几天累吗?」 秦蓁惬意的眯眼,摇摇头:「以后每年秋收我们都自己动手好了。不过,收稻子我不来,知道为什么吗?」她语气陡然转冷。 「因为,」箫清羽狡黠的坏笑,借着秋季宽大轻薄的衣裙遮掩,探手从她上衣下边钻进去,披雪衣斩红帐,直入那深藏的温柔乡里,捏她紧致的隆起把玩,「你的每一寸地方都是为夫的,岂能喂了水蛭。」 秦蓁骗不过他,反遭他调戏,求饶的嘤咛低语:「别,好多人呢……」 箫清羽放松了力道,却不舍离开,手指细细的摩挲,一壁了望广阔麦田:「在金陵城中,有大片果园也到了收成的时节。在果园的周围,还有桑田……」 秦蓁默然,黯淡的垂下眼眸。 「今年的雪,我们第一次要经历的第一场雪……」 「嘘,」秦蓁既下了决心,即使强颜欢笑也不愿拖泥带水:「雪以后还可以看好多次。今年的第一场,就算了吧。可是你能跟我说说,为什么要选择去那么远的地方吗?」 箫清羽不用想她怎么知道的,她聪明,想打听什么事轻而易举。 他嗓音低沉的道出始末:「帮苏家打猎时,我自己也囤了一批珍稀的兽皮,我本想在当地售卖,但算下来不够买我预算的桑田。听说北方多平原,不易出藏在山间的动物兽皮,皮子是紧俏物,去那里卖的话,价格能翻上几倍。等我攒够钱运作桑田,就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她做的是纺织行业,他就想当桑田地主,真是个傻人儿。秦蓁想了多日,到此时内心仍旧很凌乱。 秦蓁最初是不希望他去的。箫清羽的父亲就是出海做生意在外染疾,魂归他乡,这或多或少总会给他心里留下些阴影。 他能让她短暂一生不触所恶,她亦不会强求他富贵荣华。但撇开她矫柔的私情,这件事何尝不反衬出,箫清羽对他爹的事能够坦然正视,不惧外面的艰难险阻。大丈夫不外如是。 并不是她自夸,对于一个眼界有限,前十几年都在朝夕耕作的乡村山夫来说,能够打破现有的常规是不容易的。因为这一点,她多番不把自己当成他的妻子,而是他的挚交好友,去理性看待这件事。 秦蓁目光眺望金浪麦田,心胸逐渐与幕天席地融为一片,心境宁静:「清羽,如果只是为了我才想出去,就没有必要了。我说过,从不要求你为我变得如何,做你自己就很好。」 箫清羽眸光复杂,浓黑的眉攒成一条直线,「可我不甘心……」 扪心自问,他想出去闯荡是因为秦蓁不假,并不全是为了她。 v第49章[03.17] 连蒋舟和裴承志都决定出去闯一番,他不想缺了那份男人应有的胆气。林渊跟沈木白赤衤果的在他面前表露觊觎之心,他除了讲道理放狠话,却无实际跟他们抗衡的能力。 如今万事俱备,他不能因为内心的惶恐和不舍停止这场博弈,遗憾终生。种种缘由杂糅下,激发出他身为男人潜藏的野心,他行程已定,决心已下,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秦蓁。 「如果不只是为了我,那就去,」秦蓁温柔的脸孔变了副,看向箫清羽的目光仍是崇敬的,眉宇却少了作为妻子的柔媚,添了果毅,笑称:「箫兄,外面的商旅对外来者不打压厉害,更狡诈多变,你去后不可为女人劳心伤神,放开身心施展,也要时刻警醒自己。行商也犹如打仗,不能瞻前顾后。万一……你只需知道,这里还有一个无论如何都等待接应你的家。」 箫清羽握紧她的手,紧盯她的眼,他害怕从中看出一丝不舍却也看着:「你舍得?这一去,恐怕至少半载。」 秦蓁缓缓转过头,眸中扬起悠然笑意,辞气轻缓:「我不舍,也不能将你拴住。婚姻不是我们的束缚,爱情也不该是我们的全部。放手去做吧,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以你为荣。」 北去之途不仅只经商之事。杭州地处中土版图的极尽沿海一带,与倭国遥海相望。从这出发,必走水路。即便现在的国尧天舜日,风清弊绝,是有朝以来极为繁荣鼎盛的时期,但海盗跟倭人的滋扰是老生常谈,从数不清的上上个朝代就困扰着沿海地区,无法杜绝。沿海地区纵然因为兴盛渔业、盐场等过得富庶流油,当战争爆发时,也是深受倭人其害的首当其冲之地。 到了北边地区之后,也并不轻松,在那里有徘徊了上千年的游牧民族,跟历代中原皇帝缠斗不休。如今的鞑靼人,虽惧当今圣上的威仪,不敢大肆进犯,偶尔鲜衣怒马劫掠一番他们自己不能生产的手工业物品,是常有的小打小闹。 综上种种,造成了秦蓁始终犹豫不决的原因。不过既然表面上决定放手,她没有表露过多忧愁,这些天竭尽所能打听沿海路程和皮货销售的风声,为箫清羽铺垫道路。 临行前的一天,气候转变微寒,秋凉夜冻,苍穹嵌了零散的星子,像一块灰扑扑的幕布。芙蓉暖帐内,却是火热蒸腾之象,漆黑的空间里略见起伏的暗影,或吭或低的秘语谱成一轮又一轮抑扬顿挫的欢曲。 秦蓁抬起纤白手臂,捂住男人汗湿的嘴唇,颤声警告:「到了外面不许胡来,否则我永远都不理你。」 箫清羽错开,吮住她青葱指尖,笼在她上方,黑遂的目光呈直线连接她夜中灿亮的星眸:「嗯,我在外面就化作一面铜墙铁壁,我不看别人,别人想撞上来也叫他碰壁而归。谁敢造次,格杀勿论。」 秦蓁微眯溢水秋眸,挑他下巴轻捻:「这么凶啊。」 箫清羽形如闪电的扌廴壬辶井虫夂丰月兀囗女,语气却是不符行动的柔缓:「在你面前是银样蜡头枪。」 「嘁,乱用成语……你呀,银锥铁刺差不多……疼……」 箫清羽快被纟六乂乂十了,如醉深渊。 今晚的大小姐前所未有的热情放肆,美好到差点动摇了他的离开的决心……期待明年,他能够跟她过第一个新年,看第一场雪。 在箫清羽带着皮料北上后,秦蓁搬到了城里绣庄居住。按说她该回箫家,侍候长辈,才合规矩,她的本意也是这样的。但箫清羽坚决不同意,她手上至今残留的伤痕令他心有余悸,即便大房有悔过的迹象,箫清羽也不愿有秦蓁受到一丝一毫委屈的可能。内忧犹在,还有外患,沈木白那边也令箫清羽不安心,有了绣庄的伙计,力量总比家里单薄的几个人大。对大房那边的交待是,秦蓁在城里织纺做工,能补贴家用。每月多给出三百文钱,大房那边自然没话说了。 有人离去有人归。绣庄易主的事瞒了将近两个月,是因为秦文柏外出省城谈生意去了。将近年关,秦文柏冒着风雪而归,进屋呵气冲天,解撂大氅,开怀大笑,嚷着见夫人。 这回谈成了一笔大生意,另外,还在外省拉拢来一批刺绣的合作,这些进行顺利,都依赖杭蜀绣庄重新崛起的名声。时隔十几年,仍有老商户记得当初绣庄的如日中天,风头盖世。现在绣庄蹿上苗头不久,不用他推广,就有人闻听消息,主动找上门,人流纷至沓来,好言好语说尽,令他倍感尊荣,仿佛回到了十年前最辉煌的岁月。 秦文柏大步踏入暖厅,盘膝在罗汉桌上,环顾插屏壁橱,没等捧着的手炉发暖,呵斥一个身旁点香炉的婢女:「还忙什么,去叫夫人过来。」 姜如巧听丫鬟传话时,手中的发钗一下子插偏了,妆镜中的脸由红转青,几层厚厚脂粉都遮盖不住。 姜如巧待了片刻,披上厚裘云肩,撑开竹骨纸伞,由侍婢搀扶着出了屋门,往暖厅去。 姜如巧步调缓慢的走过假桥长廊,到了暖厅门口,将衣肩上的薄雪慢吞吞拍落,复迈入门槛,一眼瞥间丈夫翘首期盼之色。 她乍看一眼便诺诺低下头,不敢与之直视,径自绕到秦秦文柏侧后方,替他拿肩:「老爷回来啦,这一路辛苦了……」 秦文柏反手覆过去,捏住她的手一把将人扯坐到腿上,搂住娇妻在怀,用密密的青髯扎她的脸,语态缱绻体贴:「巧儿独自在家内外操持,才是辛苦。模样清瘦不少,面容憔悴,让我看得心疼。」 姜如巧勉力微笑,几番推阻丈夫意欲亲密的行为:「都是我分内的事。老爷累了吧,我去厨房亲自熬点莲子银耳粥给你喝。」 秦文柏眼底精光微现,生了疑惑,不动声色的搂着她:「不急。巧儿可知道,我此去外出谈生意,多仰仗了杭蜀绣庄的名望,这都是巧儿你的功劳。有两家大商户,提出跟绣庄合作,你熟悉绣庄事务,合作的事我都交给你管,开不开心?」 姜如巧笑意僵住,如被一把冷刀直捅心脏,心潮搅乱,生硬的驳斥:「这不行吧,老爷知道的,绣庄一年前只剩一具空壳子,除了杭蜀绣庄一个名声,什么都没,当时那苏绵雨要求入驻,开口就分去五成股,当时老爷对绣庄不抱希望,一口就答应了的。」 秦文柏微微不悦的拉开了与妻子的距离,鹰隼锐眸微冷的凝着她:「我说一件合作的事,你扯这么多做什么,还自贬阵营。苏绵雨占了五成又如何,没有杭蜀绣庄这块招牌,她们从头做起要多少年才能声名鹊起,这是当初蕙兰足足花了四年时间才打下的根基。说到底,绣庄还是拿捏在我们手里,一个苏绵雨有何可惧。」 姜如巧以帕掩鼻,避躲丈夫的目光,吞吞吐吐道:「今时不同往日,你经常外出,没仔细经营,把烂摊子都丢给我一个没有经验妇人,我能怎么办呢,只能贯彻你最先的指教,在绣庄有起色后,拼命想挽留住苏绵雨,后来她提出又要两成,不然就撤走,我只好应了。」 「什么?!」秦文柏肝肠一下子气硬了,温柔的脸色荡然无存,激烈摇晃她的肩:「让出哪两成了,温州的还在不在?」 「不在,那是另外的一成……」 绣庄到底变成什么样了。秦文柏一把将人从腿上推下去,胡须气得发颤,大嚷:「账本,把账本拿来给我瞧瞧,我倒要看看你这个败家娘们败光了多少,」他看姜如巧伏困在地支支吾吾不去行动,更加来气,直接喊管家:「管家!把杭蜀绣庄的账本拿过来。」 「没有账本,全都没了,杭蜀绣庄成苏绵雨的了!」姜如巧恨丈夫说变脸就变脸,除了利益毫无人性可言,气得一股脑说了出来。 秦文柏直立的身躯有泰山将崩的颓圮之势,身形往后打晃影,一手捂住胸口位置,颤抖指尖指着地面的人:「你敢再说一遍?」 这时管事携带了一本蓝封账本匆匆赶来,他看到箭弩拔张的场面,紧了紧怀中账簿,心中了然,赶忙将账簿放在了老爷身旁的桌几上,继而行礼退下。 秦文柏拿起账簿翻看。 从今年二月份的看起。 二月份,绣庄景象萧条,常有入不敷出的境况。 v第50章[03.17] 情况到四月份,苏家绣坊入驻后开始改善。 五月份姜如巧让出两成股,成为了苏家掌控的后,关于那两成股的账目这边就没有了。 七月份少了温州那边的账目。 十月份,距离现在一个多月前,剩下的两成也不复存在,账簿记录已经终止,留下是十月份以前的老账目。 秦文柏摔下账簿,冲到姜如巧面前,狠狠一巴掌掌掴下去:「败家婆娘,老子英明一世,怎么娶了你这个鬼东西回来!」 姜如巧没形没象,满地打滚躲开丈夫,一边叫喊冤枉:「关我什么事,我一切都是按你吩咐做的,事到如今就全赖我吗。」 「噢,」秦文柏恍然大悟,呵呵冷笑:「你一开始就含糊其辞,给老子想套,想说那最开始的五成是我答应的,后来也都是我遵照我的吩咐。」 秦文柏说完怒气更盛,大步跃上前,用脚尖狠踢姜如巧:「贱人,还想狡辩栽到我头上,死不悔改,丧门星,老子要休了你!」 姜如巧啊啊惨叫,用手护住脸鼻要害,念及自己还有间粮铺作为退路,奋勇直起,擒住秦文柏的身子,恨声回骂:「老匹夫,一辈子怨人不怨己的臭德性。」 「你有多英明?明知我是个内宅妇人,看到点起色就被蒙蔽,敢把这么大生意给我管,瞎了你的狗眼。」 「那苏绵雨生性狡诈,我看你也不一定能斗得过她,我被那苏绵雨整得死去活来,你一句安慰没有,还敢给我脸色看。」 「说白了,绣庄是你从白蕙兰那里夺来的,白蕙兰是打算拿来给秦蓁当嫁妆。呸,抢老婆女儿的东西,还真当是你自己的,老不羞。」 「你要休就休,这破地老娘也待不下去了,与其被你那些小妾整死,老娘自己搬出去过去!」 秦文柏老胳膊老腿被泼妇按在地上,双手反拧别在后背,额角挣得青筋凸暴也挣脱不开。 「疯了,你这个疯婆娘!」 老夫妻俩惊天动地的打了一架,家里人都离暖厅退避三舍,不敢上去拉架,关键是秦文柏并未开口叫人来帮忙,不想被人看到他堂堂男子被女人按在地板上揉搓的丑事。 这事儿闹过后,秦文柏倒没有立即休妻,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杭蜀绣庄。他派心腹去打听,还真的轻易打听到一桩石破惊天的大消息来。 心腹竟然发现纪昭、云霜……还有秦蓁!她们几个经常出入绣庄。再进一步勘察,得知杭蜀绣庄的现任东家正是秦蓁。 秦文柏着实云里雾里的吃了一惊。在他眼中,秦蓁只是一个自幼失恃,性子沉闷,不太爱说话的平平无奇的孩子,自姜如巧设计将她嫁去农家,他几乎都将这个女儿遗忘了。 原来是假的,都是假的!一年前他亲自去箫家盘问纪昭她们的下落,那个时候秦蓁就在扮猪吃虎,一问三不知。 何止,此女心机颇深,韬光养晦这么多年,不显山不露水,待时而动,背后给她爹捅刀子! 秦文柏又气又想笑。原来绣庄的主人是自己的女儿,那想要回来还不轻而易举,她敢反抗,看他不活活撕碎了她! 同一个屋檐下瞒不住事。姜如巧很快得知这件事后,同样惊得无以复加,她不敢细想,今日败落的局面,会是自己设计那场婚事造成。 秦蓁在这当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受害的傀儡,还是……幕后黑手的推手!如果是意外,秦蓁意外的动心思夺回母亲绣庄并不奇怪,可她背地里还召集了云霜宫如雪等人。 且她此刻回究细节,当初她之所以胆大包天偷龙转凤,一时的心动是源自于秦瑟无意间提出的一句话:想代替姐姐嫁去沈家。 她那颗蠢蠢欲动的心便因为这句话着魔,开始悉心策划。直在得知绣庄真相之前,她依旧被这桩胜利冲昏头脑,从未察觉其中的不对。现在想来,里面有两处致命漏洞。 一是女儿秦瑟的野心。秦瑟从小知自己是私生女,处事谨慎规矩,眼界有限,怎么会提出取代长姐这样与她胆小性格有出入的事情。 至于女儿怎么被秦蓁说服的,那很简单,女儿的弱点是好吃懒做贪图富贵,嫁去沈家,还是在得长姐许可确定不会出事的情况下,傻子也愿意干。 她恨的是,为什么秦瑟被姐姐挑唆的事情不跟她说!如果早知秦蓁故意想嫁去箫家,她一定会有所警觉,不至于纵虎归山,敌暗我明。 二处漏洞,是她的计划很顺利。并不是格外的顺利,一些差点被秦蓁发觉又被掩盖痕迹的小胜利,悄无声息的滋长她的得意。 现在想起来,如果那些故意的波折都是秦蓁制造出来的话……细思极恐。最重要的是,连沈家那边都被安抚住,愿意娶一位刚认祖归宗不久的私生女进门,当时连秦文柏都觉得不可能的……难道又是秦蓁在背后作妖?她竟然扫平了所有障碍,让事情进展顺利,她一个不出闺闼的姑娘怎么做到的?! 综上,秦蓁取得绣庄的原因大有可能不是意外,而是一场精心策划。至于策划嫁去箫家的目的并不难猜到。倘若秦蓁嫁去沈家,以沈家的门户森严,众人盯梢,秦蓁不可能悄无声息的经营绣庄。 这件事之所以令夫妻俩震惊,是秦蓁给他们事情前后的印象反差太大,从默默无闻的千金农妇,摇身变成站在他们对立面的商敌。所以任何的揣测都是疑点。 腊八这天,瑞雪纷飞,漫天飘絮。中心大街上摩肩接踵,置办年货之际,经营铺面的、摆摊的、扛着流动货摊蹿巷叫卖的,都客绕云集。在今天,叫卖做腊八粥食材的生意特别红火。有些家吃得早的,随做饭飘着蒸汽混着粥糜炖烂的浓香飘窗十里,充实的滋味驱走了冬季的严寒,大家伙揣着袖子红着鼻子笑着,只看到冰晶皑皑的素丽,感觉不到寒冷。 位于大街偏正中心的大商铺杭蜀绣庄,今日也门庭若市,座无虚席。被面、被褥、被套、茶巾、地毯、窗纱、坐垫、纱屏、衣物……年关定制其有关各种绣样的单子不胜枚举。地方有限,有些大订单得当面详谈的预约排到了年前廿十都有。 披着赭褐麂皮绒大氅的中年男子立于门外,抬眼幽深的望着这里的从牌匾到梁柱,嘴边渐泛起一抹冷笑,向后抖掉披风霜雪,大步迈入。身旁的姜如巧紧跟着,一脸找事的尖锐模样。 秦蓁正在内厅同贵客商谈,听伙计进来禀报后,她黑眸忽闪耀芒,站起来欠身冲客人行礼道歉,得对方谅解后,让宫如雪替她位置,她路过门边取下楠木架上的石榴花坎肩披上,手捧暖炉,盈盈朝外头走去。 秦文柏径自坐在柜台边的上宾客座位,姜如巧列于其后。秦蓁穿过人群走过去,到秦文柏面前,福身施礼:「爹,」目光掠向姜如巧,「主母。」 「你心里还有你爹,还有我这个主母?不到一年,你就用黑心手段把绣庄抢了过去,让你爹差点气死!你可真是他的好女儿!」姜如巧立刻疾言厉色的先发制人。 第51章[03.21] 她这一拔高声音,引来不少流连在壁边架子上观摩绣品的客人倾耳拭目,动作仍旧装模作样的停留原地。 他们中不少绣庄的老主顾,对绣庄主人的变幻莫测看在眼里,但理不清怎么回事,大部分人到今天,才晓得现任东家是前第一任东家的女儿,这里头好像有莫大隐情哩。 秦蓁抬手拭美眸,娇弱却清晰有力的声音字字传到四周人耳朵里:「好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主母可知这般添油加醋污蔑我,让我好生心寒。绣庄现在是在我手里不假,那是由于前任的苏东家找到了我,她家与我生母有点渊源,将绣庄相赠。其中曲折三言两语未能说清,黑心手段四个字我是不认的。」 秦文柏在一旁沉默,观察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对手。听到这里,暗道不妙。本来还掌握了一些她们是如何骗取姜如巧手上股份的证据,也就是所谓的黑心手段,但秦蓁此刻不承认是跟苏绵雨合谋,而是苏绵雨相赠的,到时也可一句话推脱到苏绵雨身上。这里手里的证据都作废了,不能作为控诉秦蓁的利器。 「哈,人家会白给你一间绣庄,当人家傻子?还在这装什么可怜,」姜如巧盛怒拍桌,将来之前就憋积的话一股脑吐露:「你敢说你跟箫家的婚事不是你一手策划的,那样你就不受沈家管制,好背地里谋夺家产是吧。当初秦瑟来找我提顶替你婚事的事我还纳闷,想来就是你在背地里怂恿嗷!……」 见妻子白痴到把这种无凭无据落人口舌的事说了出来,秦文柏狠狠在她手背上掐了一记。 秦文柏慌忙想说点什么掩盖这个话题,秦蓁那边却叫起来:「婚事掉包竟然是妹妹和你……主母!事关瑟儿声誉,我不想多提。但子女婚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我一个没了亲娘的姑娘家,内无助力,外无眼界,我连箫家什么样的都不知道,怎么会,怎么有能力把自己嫁去箫家?」 她吸纳一缕气,面带凄楚微笑,再度盈盈一福身:「姻缘天注定,我只当跟沈家没缘分,还要感谢主母设计让秦瑟顶替我去沈家,赐予我与箫家的良缘。」 虽笑犹哀,我见犹怜。虽笑犹怒,振人发省。 姜如巧瞠目结舌:「你你你,明明是你自己设计的!……」 「都停!」秦文柏眼瞪大得如铜铃。 戏还没开锣,败家婆娘就把来时壮大的气势败得一塌糊涂! 现在追究替嫁的真相还有意义吗?就算把秦瑟拉到这来,控诉是受秦蓁挑唆,别人会相信吗?人都是同情弱者的,群众只看到秦蓁凤凰落草窝,秦瑟乌鸦飞枝头,有哪个傻子相信秦蓁会把她自己设计的贫瘠乡村里去?这件事闹开,只会将当初人们认定的秦家无情无义陷害长女婚事的丑闻再翻出来做饭后谈资罢了!丢丑的是秦家。 「什么设计来设计去的?小肚鸡肠的妇道人家!秦蓁你听着,以前的婚事是沈家突然改了主意,你自己没本事留住人家的心,怪不到任何人头上。」秦文柏还要点脸,勉强解释了一句。 这套说辞秦家一年前就说过了,老生常谈翻出来味如嚼蜡,远远没有刚刚爆的几个内料猛,信服力微乎其微,在场压根没几个人听进去。 秦蓁诺诺低头不语。 姜如巧还想反驳什么,被秦文柏一眼给瞪了回去。 秦文柏抬头眯眼观女儿楚楚姿态,自省自身的盛气凌人,整了整衣襟,声色放软不乏力度:「秦蓁,以前的事暂且不提。说说眼前的,你明知绣庄是我的命根子,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得了过去,从来不去通知我一声,暗暗占有。让我以为绣庄被外人夺去了,日夜难安。这些都是你的不是吧?」 拿了自家爹的东西,却不告知,偷偷摸摸经营,这就控诉了秦蓁的心机,揭开她那张伪孝的面孔。 「并非女儿暗暗占有,不去告知,」秦蓁为难的抿唇,怔忡的目光仿佛在回忆,眼潮泛起酸楚泪意:「‘你已嫁到农家,从此就是贱民,我们秦家,容不得有这一门鄙陋的亲戚。从此抬头相见不相识,擦肩相遇两不知。’您的话字字言犹在耳,每思之令我痛断肝肠。不止是我,当时在箫家,箫家人,还有许多来箫家看热闹的村民,都听到了,女儿不敢不遵从。」 「你……」 周围客人飘来鄙薄目光。她说很多人都听到了,将他反击造谣污蔑的话茬生生堵死,秦文柏欲辩无辞,目眦欲裂,脸色青白交加。 秦文柏差点在大众控诉的目光下支撑不下去。他不选择一开始就进内厅谈,是特意选在大庭广众下,让秦蓁背上不孝不义名声,失道寡助,碍于天理人情不得不将绣庄归还。毕竟如果私谈硬逼她的话,以她掌控了绣庄的实力,不答应他也奈何不了她。 如今交手后深知了此子的狼子野心,句句摘脱自身,泼他们脏水,假扮可怜,私了是行不通了。秦文柏不得不忍气吞声,语重心长道:「爹说那话也是为了秦家门楣考虑。过去了,都过去了,父女俩哪有隔夜仇。」 秦蓁欣喜感恩:「多谢爹爹成全,我会用心经营好绣庄的。」 秦文柏差点噎出声,他忙道:「胡闹,女儿家哪会做生意,爹是为了你好,也是出于对绣庄的考虑,绣庄还是交给秦家,我才放心。」 秦蓁微微一笑:「爹爹既都同我冰释前嫌,有些话女儿就不必避讳了。一年前的绣庄是什么光景,大家都有目共睹。现在绣庄蒸蒸日上,与从前天差地别。可见术业有专攻,爹爹不太适合管理这一行呢。我有幸继承几分我娘的优点,对绣庄事业天赋异禀,爹你就支持我吧?」 秦文柏的脸被打得啪啪作响。既被推翻了先前他看似好心的一番话,还被指出他的无能。这哪是女儿,是仇人吧! 秦蓁叫下人递来一把圈椅,离秦文柏就近的坐下,拉他广袖轻晃,乖巧的笑意甜美娇憨:「爹,谁都知道,杭蜀绣庄是我娘,白蕙兰开创的。现在她的亲生女儿继承她的衣钵,不也是佳话一桩吗?苏东家辗转将绣庄交给我,也是她的一番美意,我不好随意拱手相让,辜负她的恩情。我现在跟您误会解开了,即便是我经营绣庄,我会用挣的钱好好孝敬爹您的。」 秦文柏犯难了,这话从理性上讲,铺子是苏绵雨送的,情分上,她又搬出白蕙兰说事儿。合着就想让外人知道,这绣庄跟他秦文柏没关系,从找事起都是他的无理取闹? 秦文柏内心拂郁,他来之前就清楚自己占的公理不多,本还想凭孝义二字恐吓吓退这个内闺女子,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只能死咬住她是秦家女儿这件事,按家规办。 「蓁儿,不是爹不答应,爹也为难……按照家规,这间铺子是该给你另一些弟弟的,不该由你来继承。当然,爹不会厚此薄彼,等你让出了这间铺子,爹会给你应有的另一间铺子作为补偿,你看如何?」秦文柏道。 秦蓁眸闪一逝的幽光,犹豫徐缓的道:「爹,你是不是记错了,我记得娘还在世时,说过要将这间绣庄给我作为陪嫁的。爹曾是靠娘发家,对她又敬又爱,当时也答应了的,您不会忘了吧?还是你即便记得这件事,也想违背娘的遗愿?想抢走,娘留给我的东西?」 哈!秦文柏震怒之下,心尖陡然生出畅快之感!这个逆女先前一直虚与委蛇扮好人,让人揪不住错漏,如今终于沉不住气,竟敢说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虽触他逆鳞,却也正给了他撕开血口的契机。 秦文柏当即猛的暴怒拍桌,发飙指责:「放肆!为了得到绣庄,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敢诋毁起你爹来了。」 秦蓁动作微缓的从椅上滑落,立跪在地:「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莫大恩情,孩儿岂敢造谣生母遗愿,诋毁父亲。我只是猜测,爹可能忘了什么……」 「忘什么!」秦文柏逮着机会,恨不得一雪之前连连败退的耻辱,额头粗筋尽浮,指着地上的人狂暴怒骂:「我是敬爱蕙兰不错,正因如此,今天才不能姑息你这个逆女无事生非,我要替蕙兰好好教训你!蕙兰的遗愿,我当然会遵守了!可你娘的遗愿只不过是叫我好好将你抚养长大,除此之外,没有交待其它事情。蕙兰没有你这般鬼心眼多,死前还惦记着绣庄!」 「那也许爹是不知情……」 「我不知情?那时你才四岁,你来同我说,你娘的遗愿你知道,我却不知情?你娘缠绵病榻时,我日夜守候,直至她死前闭眼的一刻。若是不信你尽管可以回秦家去问一些老佣人。你娘临终前都是我守在她身边。我才知道她的遗愿是什么!」秦文柏十分扬眉吐气的说了出来。 第52章[03.21] 日夜守候,这倒是真的。 秦蓁嘴角微微一哂,瞬间压了下去。多说无益,她从地上站起来,在众人心惊胆战的注视下,绕到柜台里侧,半晌,开锁拉屉,又从里面取出一个红木雕花锦盒,再从里面取出一本小册。 层层包装,甚是严密。 秦蓁走回秦文柏面前,恭谨的将册子双手递奉:「这是娘生前亲手写下的陪嫁单子,她知自己命不久矣,为我安排了许多事情。」 秦文柏不可置信的接过,快速翻看,果真是白蕙兰的笔迹。 怎么可能呢?他那时跟多名女子媾和,还生下了秦瑟好几年,跟当初答应白蕙兰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早已背道而驰,那一阵,他也察觉到白蕙兰对他冷淡许多。于是在白蕙兰染疾后,他生怕与妻子间的隔阂,会让生意红火的绣庄继承权出什么变故,还好,妻子只提出要给秦蓁当嫁妆。他自然不惧怕一个四岁的毛娃娃,怕的是妻子暗中捣鬼,转交给她那些徒弟,于是日夜不离的守候,直到白蕙兰死,他以丈夫的名义顺理成章将绣庄接收。白蕙兰是什么时候写下的遗嘱? 秦文柏再一复看,单子上‘杭蜀绣庄’四个娟秀字迹刺痛他双眼:「不可能,这……」 「这份陪嫁册子娘准备了好几份,据我所知,除了娘留给我的一份,纪昭姐姐那有,还有与娘生前交好,滁州石沛刘知府家刘夫人……哦现在应该是刘老夫人了,也有一份。我以为爹也会有的。既然爹不知道这件事,恐怕是娘病入膏肓之际,忘记给爹你了。」秦蓁道。 客人几乎都停止了假意挑选的动作,惊叹的朝场中父女望着。居然准备了这么多份嫁妆单子,可见那白东家早就察觉到丈夫的狼子野心,为了给女儿留下有利的证据,这才煞费苦心。 他们有些不解的是,既然秦蓁早就得知这份手书的存在,为何成婚之前不拿出来,水到渠成的继承绣庄,怎么时隔成亲快一年才冒出头来? 这是他们低估了秦文柏的无耻。秦蓁深知,如果没有将绣庄实际握在手中,不管凭借多少封陪嫁书,秦文柏都不会认账。如今的情势,拿出这封手书,才能让秦文柏失去他唯一的谈判筹码。 秦文柏五指捂上心脏位置,容颜瞬间苍老了几岁的模样,鬓边银丝发亮,凸瞪的眼珠死死盯着秦蓁。这个比他还毒的小毒物! 姜如巧看丈夫都落败下来,慌了神:「秦蓁,看你这巧言辞辩的劲头,是不准备交还绣庄了是吧?」 秦文柏转而瞪了眼妻子,溃不成军的局面显而易见,小毒物怎肯归还。 秦蓁维持着淡笑,始终恭谨礼貌:「爹爹先前说会遵从我娘遗愿的。」 「那我们反悔了呢!」姜如巧急急吼出一句。 秦文柏气急,当即想反驳妻子,这么一说,不就变相承认他是个薄情寡义的人,对亡妻不守信诺,强取豪夺女儿的嫁妆,叫他脸往哪搁。但他声音生生憋在了喉咙里,眼神闪闪烁烁,竟也有一丝期盼,不要脸的后果能不能扳回局面。 秦蓁略略沉吟,神色纠结,似是经过一番痛苦的挣扎,屈膝跪下,弯腰叩首:「那我只能跟爹说一声对不起了。爹有家产万顷,儿女成群,没有了我,还有别人孝顺您。我娘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不能违背她的心意,让她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秦文柏脸色难堪到极点,如暴风骤雨来临。这话不是反衬了他,想让妻子在黄泉下不得安宁? 秦文柏被周遭的目光盯得脸颊火辣辣的痛,他深深感到后悔了,不是后悔选在大庭广众下发难,是后悔从前没看清这丫头的城府歹毒。 他身形不稳,靠稳着椅扶手支撑,声线淋颤衰弱:「我们父女间,恐怕还有点误会,还是去内堂谈吧。」 秦蓁点点头,站起来揉了揉泛酸的膝盖,朝连通内厅的槅门引手:「爹请进。」 一行人转战阵地,穿过了两个内堂,出了走廊过道,在相隔三间空房的地方,来到最里间的库房,一路上,不用秦蓁示意,纪昭云霜她们自动带了一干仆人尾随。进了堆积杂物有些凌乱的库房。现在根本没人管这里适不适合待客,因为都心知肚明不是过来上演一场在外人面前那样父慈女孝的画面的。秦文柏一踏进屋子,隐忍的狰狞面孔就撕裂开来,反手毫无章法的抓挠旁人。秦蓁早有防备,进门就闪身离得远远的,让秦文柏扑空。同时跟进来的仆人扑上去擒住,将秦文柏双臂反拧别于后背,阻止他乱来。 秦蓁莲步慢移到上座坐下,拿过一条毛毯搭盖,命仆人将炭火烧起来。她正慢条斯理的用一条巾帕擦拭发间落雪,就听秦文柏谩骂起来:「孽障,你敢让人绑你老子。」 秦蓁漠然抬头,睥睨着老爹:「您的手段我可是从小看到大的,生气起来老婆孩子都揍,我可不得小心些?劝您,事已成定局,别这么火大,东西没了,别把身体也搞垮。」 「哈,装,你怎么不再装下去了!我的乖女儿。」秦文柏恨得满口牙齿都要咬碎。 秦蓁正要说什么,外边响起叩门声,一婢女走进来,附在秦蓁耳边低语。秦蓁点头:「带她进来吧。」 须臾,只见一锦衣绣袄的年轻女子步履匆匆走进来,眼珠一转,迅疾走到姜如巧身边,握上她的手:「娘!」 正是秦瑟。 秦瑟搓着姜如巧的手,将她上下打量,担忧的道:「娘,我听说你跟爹来绣庄找麻烦,你们,你们,诶……娘,爹有没有打你,有没有受伤?」 「瑟儿,我苦命的瑟儿,」姜如巧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般,眼泪直流:「是娘害了你,让你嫁给沈木白那个畜生,孩子都生不下来。你跟娘说,当初提出顶替秦蓁的婚事,是不是秦蓁挑唆你的?她这个杀千刀的把我们都坑害了啊。」 「没,没有。是我自己提出的,」秦瑟回避话茬,扶她娘坐下来:「娘放心,等会我就带您回去,不让人欺负您。」 姜如巧哪会因为一句话就偃旗息鼓,女儿来了,她气势更盛,指着秦蓁:「小贱人,今天害我们丢这么大的人,别指望我们会放过你!小时候看着你还老实,放你一马,没有将你的灾星命公开,等我回去找人说开,看谁还敢跟你做生意……」 「娘。」秦瑟去捂她娘的嘴,让她别说了。 「让开!死丫头。」 「娘!小时候那位算命大师是你花重金请来的,是你污蔑长姐,还让大师说你自己是旺夫,尤其是对做生意方面,让他透露给爹爹,爹爹才扶你上主母位置的不是吗」 啪。 姜如巧狠狠一耳刮子扇过去,尖声咬牙:「我怎么生了你这个鬼东西。」 秦蓁也是第一回知道这个真相,不由得愣住了。她虽对命理之说不是很在意,但因为娘亲的早逝,这件事始终像根小刺哽在心头,没想到还有这层真相。 第53章[03.21] 秦文柏挣脱开身后仆人的桎梏,冲到姜如巧面前,气喘的逼问:「姜如巧,你骗了我十五年?」他自以为精明一世,没想到被后宅妇人耍得团团转,见妻子默不作声,又去摇晃秦瑟:「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秦瑟朝母亲跪下,声泪俱下:「娘,姐姐本就失去了生母,日子孤苦,你还从小栽赃给她祸名,让她更不得爹的宠爱,你也是当娘的人,于心何忍啊。我以前不敢说,是怕爹惩罚你,我已经很对不起姐姐了……现在将绣庄归还姐姐,是欠她的,你就不要再拿这件事去害她了。不管爹怎么对你,以后都有我照顾你。」 姜如巧用尖锐的指甲去戳她额穴,指甲合拢揪她皮肉,生吞活剥的眼神:「她给你灌了什么迷丨魂汤,让你连我都不顾,啊?」 姜如巧想到某件事,蹭的站起来,一脚踹向女儿的心窝:「小贱人,是不是你跟大贱人一块合谋,撺掇我掉包新娘子的?!」 秦蓁拧眉使了个眼色,旁列的两个男仆立即上前,一左一右的架住姜如巧。 那一脚踢得不轻,秦瑟捂着胸口跪伏在地,干呕不停。 「哈哈哈,害我沦落到今天的,竟是我自己的女儿。秦蓁手段真高啊,答应给你沈家的荣华富贵,就把你收得服服帖帖,杀千刀的女表子!」 秦瑟颤巍巍直起上半边身,仰视发怒的母亲,摇头辩解:「姐姐是对我有恩情,但不是这个。嫁去沈家,脱离我一介贱婢的身份,也是我所愿,怪不着姐姐。」 「她对你有什么恩情?什么天大的恩情能比得过我生你养你的恩情,让你背叛我?!」 「你是生了我,可你养过我管过我吗,」秦瑟神色凄凉,「在我十岁以前,您一门心思都在怎么当上秦家主母,怎么给爹生一个儿子巩固地位高上。」 「那时我还是个烧火丫头,受欺负了去找您,面都见不着,是小姐看到,出手护我。后来她把我带在身边,让我不受那些下人的欺负。」 「您在寻求民间古方开坛作法生你的儿子时,都是姐姐在陪伴我。」 「十年过后,莫说生儿子,你连孩子没再怀起过,这时您就有点心灰意冷,想起我这个女儿来。直到我定下嫁去沈家的事情,那是我,最能感受到母爱的日子,您对我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把下半生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 「我说这些没有怪您的意思,我只是想说,姐姐和您对我来说,一样的重要。求您别再为难她了。」 秦瑟说完重重叩了一个头。 姜如巧颓然垮下,没想到最后唯一一个可以信赖的亲人,多年来一直对自己藏有这么多这么深的怨念…… 秦文柏眉头绞起,懒得去搭理那母女,心头借机酝酿措辞。 他看向秦蓁,神态软和几分:「蓁儿,你都听到了,一切都是姜如巧搞的鬼,若不是她离间我们父女,我们怎么闹到这番田地。咱们,还是父女吧?」 「嗯。」秦蓁应了声。 秦文柏喜上眉梢:「那绣庄,还是给爹吧。别看爹家大业大,其余的都是些小打小闹,没有绣庄支撑,不是又要回到前几年门庭冷落的日子?你始终流着秦家血液,要为秦家大局着想啊。」 秦蓁歪头靠在桌案上,轻揉额角,有些犯困:「其余的还能商量,归还绣庄,不可能。」 「你!你还胆敢说继承你娘的天赋异禀,你娘是何等娴雅温柔的女子,哪有你这般心机歹毒,想方设法谋自己父亲的财产!」秦文柏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吵了起来。 秦蓁唇畔泛起冷笑,冰冷吐字:「我娘就是看出了你的无情无义,才留下手书,为我铺路。若不是你年轻做那些勾当,怎会惹我娘心中郁结,花季凋零。当初她病了,你所谓的日夜守候,不过是监视她不让外人接触,牢控绣庄。你这种人,不配提起我娘,更休想拿我娘来压我。」 秦文柏气喘的捂着胸口位置,眩晕的眼神陡然定住,想起某件事情,「你给我滚,这块地皮还是老子的,也是你娘当初精心挑选的,老子不会允许你在这做生意!」 虽已是螳臂当车,对如今的杭蜀绣庄来说,换个地方做生意并无两样,他也要占着一丝一毫的赢面不放。 秦蓁正要说什么,被秦瑟扑过来抱住她的手,楚楚眼神祈求示意她。 父亲在那气得脸色发紫,怕再一打击下去,真出什么好歹。 秦蓁眸底报复的火焰渐渐熄灭,冲秦瑟微点了下头,闭口不言。 但秦蓁的异常沉默,姐妹俩的互动秦文柏都看在眼里,他脑子一转,闪电般想到一个糟糕的可能。 「秦瑟,你,是不是把地契给她了?」秦文柏乍然想起来,绣庄地契早已给了秦瑟当嫁妆。 秦瑟摇头,但她支支吾吾的不会说谎,瞬间就被秦文柏识破。 秦文柏身形震颤不稳,喉间喷涌出腥甜,枯槁的手指着姐妹俩的方向:「我不会放过你的。」 秦蓁无谓耸肩:「恭候大驾。」 秦文柏呵了一声:「秦家的实力,你还没领教过,等我,多找一些人,你后悔都来不及。」 外人无利不起早,怎会管他们的家事。秦家若有能人扭转乾坤,秦文柏何必在这费尽口舌? 秦蓁颔首:「来者不拒。」 秦文柏心头血气翻涌,两眼晕黑,摇摇晃晃的朝门边走去。姜如巧看没戏唱,甩脱压制她的仆役,跟着鼠窜。秦瑟含泪望着爹娘辛酸的背影,擦擦眼泪要跟上去。 「瑟儿。」 秦瑟止住脚步,回过头,恍惚的看过去,不知是否因为哭过,眼前人变得模糊不清。 第54章[03.21] 秦蓁走到她之前,执起她有些发凉的手握住,安慰道:「那种父亲不值得我们留恋。他想必不会留你娘了,你尽快带你娘搬出去,往后在沈家那边,姐姐替你撑腰就是。」 下一刻秦瑟却挣脱甩开她的手,避开她退后。 秦蓁心头一刺:「怎么了?」 秦瑟吸了吸鼻子,凉声道:「来之前,我在外厅听说你为人多么孝感动天,爹娘如何逼迫你。其实从前眼睁睁看他们抢走你的东西,我也一直觉得你是弱势可怜,又有壮志抱负的人。可是刚刚那一幕,你可真狠心,跟外面的人说的完全不一样。你是不是也在我面前演过戏,想让我帮你呢?」 「演戏,从七八岁开始?」秦蓁嘴唇绷成一条直线。 秦瑟哑口:「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在外人面前演戏怎么了,你现在对我有意见,就是最好的理由,外人更会怎么想我?可你要我对秦文柏那种人真的唯唯诺诺,我做不到。」秦蓁冷声咬齿。 「他毕竟是你爹!你看看他刚刚,我都生怕他会气死在那,你还一句软话都没有,句句带刺,恨不得将他逼死。绣庄你已经拿到了,说两句好听的又怎么了,」秦瑟吸气,「你从小有爹,不懂没爹的感受,恐怕等你失去才会知道。」 秦蓁冷笑:「我宁愿没有这个爹。」 「你,无可救药!难怪爹娘要斥责你,为了你的仇恨,都将别人视为蝼蚁是不是。」秦瑟握紧了拳,看不懂这个从小待她不薄的姐姐,会这般无情。 秦蓁动了动唇,最后化为一声叹息,又沉默片刻,道:「你爹只是你爹,我娘不是你娘,你不会明白的。让我服软是不可能的,你若担心他们,自己去当他们的乖乖女儿吧。」 「你,我讨厌你!」秦瑟愤懑跺脚。 秦蓁匆步到门边,拉开大门,下逐客令,语气冰冷如霜:「讨厌就不必再来见我,你走。」 冰雪消融,万象更新。从年前秦家人来闹过后,绣庄易主的各种真相沸沸扬扬传播开来。不管有多少小道谣言,秦蓁是如日中天的杭蜀绣庄的东家,这点是毋庸置疑的。秦蓁不必再躲藏暗处,设法跟箫家道出实情,并将一家人接到了城里居住。 不同的立场有不同看待事情的角度。得知事情始末后,箫家人非但没怪罪秦蓁,还喜出望外的夸奖她懂得隐忍。有了富商大靠山,一家人过上富足日子,上下欢喜一片。只是住了一段时间后,二老还有大房夫妻,竟破天荒的说不习惯城里生活,扬言要回乡下住。城里生活质量虽好,却缺了人情味儿,他们活了大半辈子,习惯过在村口那老槐树下跟人插科打挥的日子,城里的人好像还要累些,早出晚归各忙各的都不沟通。于是大房四位长辈都决定搬回去住,只叫秦蓁每月给他们些银两就成。 箫含玉本也想回去找玩伴的,但家里人考虑到她到了说亲的年龄,叫她留下来,跟城里人多处处,方便秦蓁给她寻一门城里的好亲事。还有箫书翎为了便于他增长见识,离书院近,也在秦蓁买的宅子里住了下来。 宅子给他们兄妹俩住了,秦蓁倒很少待在那里,大部分时间都窝在绣庄。 秦家的各种小打小闹并没有影响到绣庄的生意。初春伊始,除了置办年货时的火热,此时又掀起一阵走访亲友的定制礼品的热潮。 绣庄里里外外忙出忙进,好多大事儿,花样定制,推接哪家单子,谈判织物涨价问题,都要秦蓁决定呐。 偏偏现在东家不在大厅,他们就委托纪昭去找人。 纪昭丢下手头的活,蹀躞疾跑到后宅,忙得不打招呼就推门进入:「东家,东家。」 银盏烛台,垫彩织花缎的红木桌上铺满了木色纸笺,美人乌发堆颈,出神的倚靠在桌边,门帘边站了人都未知,手指和目光缓缓的在信笺上逡巡,想念的情绪,柔和了那张冷若霜雪的脸颊。 纪昭微微屏息,悄无声息退了出去。她轻手关门之际,胳膊被冲撞过来的云霜拍了一记:「东家呢」 「嘘。」 纪昭将云霜拉走,站在廊檐下:「暂且别去吵她了。」 「病啦?」 纪昭摇摇头,忽然又点头,望向槅门,轻叹:「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夜晚,孤枕难眠。秦蓁掀开被,缓慢的起身,披了件毛氅,来到窗边。 观窗外杏花如雨,月下飞舞,少女仰望玉蟾,心中忽动:「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崇山万水的另一边,箫清羽刚监管兄弟们将一批瓷土、石英等材料装箱上船后,回到房间捶着腰栽倒在床铺上,拿出一只绣竹叶纹的香囊,放在鼻边嗅着,很快便沁心入梦。 外面的世界没有他想象中可怕,反而像一个接一个的刺激挑战。他还没到北方销售皮货,就开始做生意。主要是有一回的事情给了他启发,他去到某一个镇上,发现那的普通水曲柳木材特别稀缺,其余的红木黑木也不是很多,导致木材在他们那是稀贵物品,平日的生活器皿多用瓷器取代。隔了五百里、一条河、两个邻镇左右,路径有些偏僻,交通闭塞,来到另一个镇,这的水曲柳比在他之前路过那个城镇,便宜上三倍价格。箫清羽抱着尝试心态,买了一些回去卖,就此打开新的一扇门。 当然这种便利不是到处都有,但只要走的地方越多,总有两地之间会有物价差。有些要走上千里的距离,才会发现这种差别。开拓了眼界后,箫清羽就抓准一条走商规则:贱买贵卖。 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他有钱,合计下来便于长途运输,他都会囤上一批,到了价高的地方选择合适时机卖出去。油粮酱醋、石器木材、织物衣料,来者不拒。前提是买卖的东西不能触及到国律所不允。譬如钢铁业、盐业,这类由官府垄断的市场,是轻易碰不得的。 他第一次做经验不足,有的低买卖出了高价,有的因为估算不准确折在了手里也没能卖出去。盈盈亏亏零零总总算起来,去到北方之前赚了一千二百多两银。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转眼便到了秋季。念及正是去年这时节,她与箫清羽诉说离肠,万般难舍。秦蓁倚在窗前凝望,杏花已变作红枫,故人何时归来? 「东家,」纪昭叩门,走进来,「东家,巳时快到了,今儿要去杭州商会择标要合作的农场主呢,你准备好了没?」 「嗯,备轿吧,我这就来。」 不多时,一顶朴素的青布小轿自庄宅后门起抬,稳实朝街道上行去。今年的杭州商会在金陵召开,不然秦蓁还得提前启程去别的城汇合,路程没有那么舒坦的。商会的会馆坐落在城中心地段,是各大商人推选出的会长租来举办商会的。秦家的事一年前传得风风雨雨,许多人都知道秦蓁是一位特异的女商,从她自轿中出来,一路被左右婢女护着进场厅,她的性别不再让人难以接受了,流眄在她身上的目光,更多来自于对她年轻冷艳的惊叹。 秦蓁提早来了两刻钟,也不管周遭投注过来的纷杂眼神,径自择了会厅角落偏坐一隅,闲适的翻看会场桌上提供的各商家资料。 第55章[03.21] 她是来谈跟桑田农场主的合作的,看的自然是经营这方面的。现在的择标并不是谁选谁的主动或被动,而是双方通过攀谈后共同抉择。商会开设之一的目的,就是促进五湖四海的商人沟通交流。当然商会不止这一个项目,还有很多其它有意思的组织目的,但不关秦蓁所谋之事的,再有趣她也懒得去掺和。于是只专心的看起各地主的资料。 忽然,她目光定在一段文字上面。秦蓁精神微恍,抬手摸上‘蒋家桑田’几个字。这不是金陵城地基最大,但主人却无心经营,一直荒芜的桑田?蒋家,也就是好友蒋舟家,曾是种植果园的,对这块桑田既不打理,也不处理。箫清羽从前想买下这块桑田,正是从蒋舟那着手。按说,一块不上台面的桑田,不该出现在商会的。 她恍神之际,商会已经开始,周围人群不受拘束的惬意走动,随意攀谈。这时有四五人同时往秦蓁这边挤来。 「秦东家安好。敢问秦东家的绣庄有何动向,想要什么样的合作?」 「嘿,人家秦东家资档案上写得清清楚楚,要找植桑的跟织布坊合作呀。」 「嘿嘿,在下这不是没有植桑吗,想问问秦东家还有什么别的合作需要。」 「一边待着去吧。秦东家,在下在邻城可有一片大好桑田,虽距离远了些,但想来你们金陵也找不到我这样好的人选。」 秦蓁茫然的视线从一排陌生人脸上掠过,并没有找到所想的人。难道是她多心了? 旋即,秦蓁眼神恢复清明,起身施礼正要开口说话,就被一道嚣张的声音给打断了。 「谁说金陵城没有好的桑田?杭蜀绣庄的合作我接了。」 「嘿谁在那大放厥词!」 众人寻声望去,脸色霎变。只见潇洒阔步走过来的人身姿挺拔,但隐在一件玄色氅袍内,脸上还戴着面具,胖瘦不清,面目不辩,轮廓模糊。 整得这么神秘兮兮的干啥! 这声音,沙哑得古怪。秦蓁略略眯眼。 「你小子谁啊!这是商会,装什么黑.道大哥。」 面具人走过来,不客气的挤开他们,隔着一张椅座离秦蓁最近的坐下:「没规定不许戴面具,你管得着吗。我是来跟秦东家谈生意的。」 命越富胆儿越小。在场很多娇生惯养的人怕这架势,不放心,悄悄溜去问会长怎么回事。会长含糊其辞的叫他们不用管,那人是经他邀请过来的,脸上有些毛病不能见人。 弄清事情大概后,众人安下心,还是将注意力放在谈判生意高上。 「秦东家,咱们温州是你的老主顾吧?地儿是远了点,看在温杭两地的情谊上,你可得卖这个面子。」一个蓝衣服胖商人侃侃道。 立即遭到另一个面留虬髯的中年人冷嘲:「八竿子的关系也来打秋风。秦东家别听他的,他家才几百亩桑田,我方某可有上千亩桑田棉田,去外头打听,好多家织纺都晓得我们方家的丝棉产量高,信誉好。」 「好多家的就别来凑热闹了,上万亩也不够分。秦东家,咱李家桑田是新开垦的,地段好风水好,冲着杭蜀绣庄的招牌来的,您想包圆也成!」另一个油头肥耳的男商说道。 啪。 这时面具人重重拍桌:「秦东家,我这只有一项便利,我在金陵的千亩桑田,所产蚕丝,都免费相赠。你只需出人工费,如何?」 大伙干瞪眼过去,一个个都噎住了。这哪是来做生意的,来猎艳的吧!不过真够败家的,为了一个已婚妇人,相当于把田产都送出去了。 秦蓁乜了他一眼,转而看向另一些人,抱歉微笑:「既然有人如此慷慨,我只好却之不恭,与各位的合作,就留待下次了。」 众人没想到一向以刚正不阿为称的秦女商,也会忍不住贪便宜,霎时怪异的面面相觑,随即虚笑应答,纷纷抱拳离去,寻找别的合作。 面具人见没了人,伸出蠢蠢欲动的指头,挑起秦蓁下巴:「秦东家,我给了你这么大便利,给个面子,咱们开个房间详谈?」 秦蓁嘴角微微一抽,歪过头。 「好啊。」 会厅内庭设有供人休憩的厢房,秦蓁跟面具人一前一后,在会馆小厮引领下,来到一间房前。亲眼看着两个孤男寡女毫无避忌的走进一间房,小厮满脸潮红怪异,不敢多言,躬身告退时顺带关上了门。 房中陈设简朴素净,阳光充沛,本是雅致之地,却因男人的一句话,染上不正经的靡靡气息。 「秦东家,小爷我的好处,可不是白给的。在外面我是顾及你面子……想让我继续信守诺言,得看你怎么把小爷伺候舒服了!」面具人坐在圈椅上,也不解下那身厚重的衣袍,包裹得像熊掌一样的手掌往桌面上轻拍。 房屋中不见香炉香烟,不知是否这里的家具是香木所制,或者拱门帘床帐被香料泡制过,面具人不知沁人心脾的香味从何而起,闻之魂魄荡漾,意识微醉,好像脑子里飘有细软的棉絮,通过狭长狐眼孔洞望向女子的思念眼神,更添难忍的灼热。 秦蓁解了披风,露线条起伏、窈窕绰约娇躯,她在面具人对面位置坐了下来,藕臂撑腮,神姿娇媚:「公子想让我怎么伺候你呢。」 「哈,啊哈,」男人有些不知所措,眉目眩晕,「先过来,坐小爷腿上来。」 秦蓁欲要起身,顷刻间跌坐下去,「嘶,脚,脚崴了。公子想干什么,自己过来取吧。」 「脚崴了?」语气透出一丝信以为真的焦急。 面具人立即想过去,谁知陡然感到浑身乏力,手撑桌面,几经尝试,也挪不动半分,连脖子都好像变得千斤重,要坠在桌面。青天白日的光圈成了一轮一轮交替的黑影,他感到有人在他身后,在他身上动作。 身上厚重的玄色棉袍被剥落在地,眼前的光,随着面具的褪去,强烈照耀在脸上。 第56章[03.31]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箫清羽,跟谁学的这些充大爷的狗毛病?出去一年,膨胀了?」秦蓁拍打着面具下的真实皮肉,冷冷磨齿。 被拆穿的箫清羽略觉尴尬,费劲抬手讨好的握住她的手指:「秦蓁,我是想给你个惊喜,我没对别人这样过,所以装得不好,这不就被你识破了。」 秦蓁抽出手指,在他旁边落座,提起桌上茶壶倒了杯水,推他面前:「是挺惊喜的,让别人以为我被富商看中,不知廉耻的跟你进屋,做出有为妇道的事情。」 「怎么会!」箫清羽意识昏沉得会随时晕过去的感觉,他端起水杯直接往脸上一泼,方稍解迷意,「等他们知道金陵的桑田在我名下,误会就能解除……秦蓁,你明知道跟我进来不大好,还是来了……也很想我吧?」 秦蓁眸底冷芒未消,避而不答:「你在信中不是说还要去蜀地一趟,怎么突然回来了。」 「因为想你,不能再失约今年的第一场雪,」她坐得很近,箫清羽情不自禁揽臂抱住了她,脸颊与她侧脸亲密无间的蹭动:「就像风筝飞得再高,那片天空再吸引它,要是失去牵引它的那根线,方向就会错乱,飞得再高也没用。你就是我的线。这回我熟悉了路线,不像一年前茫然无知,下次我带你一块出去,不再跟你分开。」 秦蓁喉咙微哽,故意为难:「我要守着绣庄,不能出去呢?」 箫清羽默然片时,没有犹豫的道:「那我留下。钱财赚不完,你比我所有加起来的财富都重要。」 他拥紧她,然后发现自己有力气活动了。箫清羽转动双手,感到疑惑:「我能动了,我先前以为自己得什么急症了。」 「像你刚刚那样的狂徒之辈,我起码得迷昏三天三夜,」秦蓁挑他下巴,「幸好认出是你,药囊被我提前藏进衣袋里。这药用多了伤身,那一会功夫算是给你的教训。」 箫清羽啼笑皆非。对于妻子自保意识很强这一点他是很欣赏的…… 敢认出他还下此狠手,半天没说想他的事情,他就不能忍了…… 箫清羽欺身咬人,时隔一年动作略显笨拙的褪去两人的外衫,嘴一边密密亲着她脸上各处,忍着不探入她嘴里,逼她说:「说,想没想我?」 秦蓁本心中不快,不愿同他说些温情之话,不想此时被热度灼烫得神智迷乱,浑身各处只充斥他的气息,别的一切都被她抛开。 诚实的话语在厮磨间吐露:「想,很想。」 箫清羽再忍不住,一口堵住她润软的红唇,比他走过大江南北尝到的美食都要好吃,是他每回在梦里相会醒来又成一场空的蚀骨滋味。 入骨相思,化作拆吞入腹的交缠共舞。 狂风浪雨后,依旧是黏着得化不开的绵绵长流。 秦蓁微睁开水润杏眸时,是着凉的光肩将她惊醒,她一路两脚都没着地,醉于男人的吻中,没有察觉的被抱到了榻上。 秦蓁嘶一声吸气,发软的手去推伏在月勹乂前男人的脑袋。 「别,爷奶他们都想你了,我们先回去见过他们。」 箫清羽轻吻她得口齿不清:「不管他们,老子想要你,现在就要。这一年都快想疯了。」 「……」秦蓁摊开双手,不推他也不回应他,冷声道:「不听就算了。」 她一发脾气他就没辙。箫清羽讪讪从美味中抬起头,擦了擦嘴渍,心里陡然闪过一丝奇怪,怎么好像有爫孑乚香味儿。 不过他注意力很快转到秦蓁生气的小脸上,婉转的祈求:「媳妇儿,这么久不见,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不能让他们等等?我都不着急。」 见他松开口齿,秦蓁趁势将绢衣合拢,在某人憋屈的注视下,不给情面的将中衫、外衫、玉带一层层穿回去。 「你知道,我不习惯在外面的,」秦蓁站起来,径自往门外走去:「快出来,我等你。」 约莫两刻钟,秦蓁在门外等到一脸不餍足颇有怨念的男人。 夫妻二人去跟会长辞过别,没再参与接下来的商会,坐了秦蓁来时所乘小轿。轿内拥挤,方便箫清羽一路上又对秦蓁偷偷摸摸做了些小动作,才缓解心头不满。 撂开厚重的布帘,轿子停在了一所庭院的后门。箫清羽下轿朝四周打量,蓦然一拍后脑:「这里是杭蜀绣庄。我们不是回家吗,怎么来这?我记得你信中说爷奶大伯他们,不是又回乡下去住了。」 「嗯,你许久未归,我们先进去备点见面礼,我再跟纪昭她们交待一些此次商会的结果,我们再回去。」 箫清羽噢了一声,主动去牵着她走。他心头毛毛的,总觉得大小姐不如他想象中开心,他一回来,她先只想着家里人,连榻上亲热也不愿。她真的很想他吗? 秦蓁去找纪昭她们时,留箫清羽在前厅。 箫清羽正坐着喝茶,忽然一女工身后跟着一老妪款款走进来,女工福身行礼:「姑爷,这老妇说是找您的。」说完就退下了。 只留下那老妪,怀中抱着一团襁褓包裹的隆起,隐约可见是个熟睡的婴儿。 箫清羽觉得奇怪:「这位老婆婆,你找我做什么?」 老妪猫着腰左顾右盼,做贼似的蹿上前:「这个,有人叫我交给你的!」 「什」 一字僵在喉咙,箫清羽看到婴儿面目刹那,目瞪口呆说不出半句话。 第57章[03.31]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婴儿突然可爱的张嘴打了个醒觉呵欠,这一张嘴,牵动五官,眉目间更可见与他出奇的相似,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老妪看他不接,直接将婴儿放在桌上,然后转身逃走了。 箫清羽忙踱步到桌边,想去抱却感觉无从下手,就傻傻的堵在桌沿旁边,以防婴孩滚落下来。 小娃娃如粉雕玉琢,口吐的泡泡都晶莹剔透,小拳头有力的挥舞着,箫清羽试探的伸出一根食指,立即被他牢牢给抓住。 「谁的孩子?」 耳边冷不丁响起一句,箫清羽看到不知何时走到近前的秦蓁,顿时方寸大乱。 秦蓁冷眼眯过去,周围气息瞬间冷凝:「箫清羽,你在外面做了什么好事?」 「我没有!真的没有。我也不知这孩子为什么长得跟我这么像……」箫清羽冷汗涔涔,抽出了手指,老实交待:「刚刚有一个老妇突然来找我,说这孩子是有人交给我的,其余的我一概不知。」 秦蓁坐下,冷眼盯着桌上的婴儿,审问的架势:「也许你做了什么荒唐事,这个孩子是露水姻缘产下的呢?也许你箫公子魅力无限,有人愿意偷偷帮你生下孩子呢?」 「一次都没有!」箫清羽决口否认,心下郁闷,理了理思绪:「秦蓁,你别激动,人有相同很正常,你不能因为这孩子长得像我,就说成是我的。让我想想……我出去闯荡这一年也得罪过不少人,可能有人害我。」 秦蓁:「你可想好了,万一这是哪次你把持不住不小心留下的孩子,你可不要反口后悔,一旦确定他不是你的孩子,我会把他送走。如果你老实交待,我可以既往不咎,把这孩子抚养长大,毕竟是你的亲骨血。」 箫清羽看了眼那张跟他酷似的小脸,忍痛摇头:「他确实不会是我的孩子。不过看在他长得跟我像的份上,我们也算有缘,把他送去好点的人家吧。」 「你想清楚了?送去之后我不会告诉你地点,你永远别想把亲生子认回来了。」 箫清羽无力点头:「什么亲生子,真不是我的。」 秦蓁颔首:「那你亲手把他送走。」 这哪儿跟哪,不是不告诉他地点吗?箫清羽虽然疑惑,也只得照做,小心翼翼的托抱起婴儿,恍恍惚惚的出了门。 躲在门户后偷听的一干人焦急的蹦了出来,纪昭跳出来,往秦蓁脑袋上狠戳一记,然后带领大伙慌忙的跟出去。 往外走的箫清羽有点不知所措,他离开家乡许久,一时半刻不清楚好人家在哪里怎么办? 这时,迎面走来一伙人,箫清羽定心神一瞧,顿时欣喜:「爷奶,大伯大娘。」 「诶,羽哥儿回来了!」 众人没寒暄两句,便将注意力转转到婴儿身上,冯氏伸手生怕把人给摔咯:「哎哟,你这是要带小宝去哪啊。」 箫清羽一时间未反应过来,直言道:「我要把他送走,你们知道哪家夫妻没有孩子,想要孩子的吗?」 四人齐齐愣住。 箫振平时最心疼这小宝贝来不及,闻言反手给了箫清羽一巴掌:「在外头脑子灌水了,一回来就犯浑。这是你亲儿子,是我宝贝重孙儿!把你送走都不能送他,滚滚滚。」 这事儿闹的,一干人跻入了大厅落座,冯氏箫振老俩口不嫌腻歪的挤在一把椅子上,就为了同时能离小宝最近,谁也不肯相让。箫清羽被那一巴掌打得眼冒金星,此时反倒像个做错事的人,诺诺站在二老身侧,一时目光瞟向娇软白嫩的婴儿,眼中涌现澎湃闪耀光芒,一时又看向秦蓁,眼中溢满柔情。不管整件事情多么乌龙,眼下妻儿美满的场景让他生不出一丝的怒气来。 箫振手臂牢实的轻晃着小宝,充满慈爱喜爱,问清事情来龙去脉后,他仍旧心有余悸很生气,压低了声音责骂:「胡闹!怎么能这么心狠,拿自己亲生儿子做赌注,万一羽哥儿动作快一出门就把小宝送走了呢。现在某些人满意了,我家羽哥儿用情专心得很,可没在外头找不三不四的女人。」 丈夫唱白脸,冯氏只得唱黑脸了,轻戳着小宝脸上的小酒窝,笑道:「行了老头子,随他们年轻人去吧,秦蓁哪时候出过差错,有什么不放心的。作为女人,我可赞同孙媳妇了,万一羽哥儿不洁身自好,秦蓁怎么受得了,这好好的家不散了吗。」 经过一年多相处,他们大抵也摸清秦蓁宁折不弯的性子,要是箫清羽在外有了女人,恐怕得天塌。如今的日子富足有余,他们哪里舍得打破宁静?而且对秦蓁,也不是没有几分真正当她是亲人的疼惜,万一箫清羽做错事,他们站在哪一边还不一定。 箫振经妻子一劝,没多大的气瞬间散了,笑呵呵的只顾抱着重孙儿逗乐。 冯氏半天没抱到重孙儿,挽袖去抢。老俩口在争孙儿这方面像两个幼稚蛮横的大孩子,连箫含玉都不敢插足进去,只一手拿着根糖人见缝插针的逗小侄儿玩。 小宝一点不哭不闹,乌溜溜的大眼珠转动,谁表演得更滑稽卖力,就朝谁看去,惹得几口人不分年龄大小争相做怪动作引起他的兴趣。 可怜的箫清羽,因为被设计要送掉儿子的罪行,当着他们的面想接触亲生儿子都不行,眼巴巴的只能看着儿子被别人玩。 二老通常来城里就是一整天,抱着小宝不肯撒手,直到渡口最后一艘乌篷船往返的空档,四个人才急吼吼的赶船回村。箫含玉是在绣庄打烊后,跟哥嫂回城里大宅,晓得大哥憋了一整委屈,她倒也懂事没再去掺和抢小宝,回屋歇息了。 箫清羽怕中午被熏的迷.香还残留有在身上,夜晚泡了一个时辰的澡,里外衣衫都换了套全新的,才敢推门进屋。屋子里也没有点秦蓁平时爱点的香料,清冽的秋风穿窗吹拂,自然清爽。 他徐徐靠近墙边的木质摇篮,呼吸微屏,走上前,伸手捏住儿子的小拳头,软软弹弹的,登时他胸腔像密集的鼓点一样砰砰跳动。 小家伙和几位大人玩了一整天还特有劲儿,咿咿呀呀的挣脱束缚,反手揪住亲爹的手指。 箫清羽看笑了,凛然自豪道:「从小就是个小霸王。」 箫清羽试着想去从摇篮里将儿子抱起来。 又软还好动,像棉花又像游鱼,实在不好抱。 第58章[03.31]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箫清羽前倾着身子,底下悬空的位置没有离开过摇篮的范围,以防小宝掉下去。 好不容易抱起来了,他惊骇的感受着小宝像个活物在他怀中扭动,他紧张欢喜掺半,好像拼尽全力在抱着这个孩子。 就这时,小宝目光转开,有些意兴阑珊的模样,再没多久,他就嘤嘤啼哭起来。 箫清羽灿笑敛住,跟着小宝的哭声吓得六神无主。 正这时,门吱呀开了,秦蓁披着一头半干的湿发只着绢衣走了进来。箫清羽求救的望过去:「秦蓁,小宝他哭了!是不是我抱痛他哪里,还是他嫌我无趣?」 秦蓁听他在那夸张遐想,噗呲笑了,盈盈走过去,边解开衣衫。 霎时,亲爹双眼发直,眼中被跻入绮丽美色,对儿子的哭声变得充耳不闻。 在箫清羽渴切的目光下,秦蓁将小宝接了过来,亲自喂他:「没事,他到了这个时候要喂一次的。」 箫清羽的脸霎时黑如锅底,对亲儿子那份怜爱劲儿……变得有些看不顺眼。 箫清羽盯着那小嘴咂砸的部位,喉咙跟着吞咽。 箫清羽试着说点别的转移注意力:「小宝是几月份出生的?」 「八月初五,子时。」秦蓁给出确定的时日。 箫清羽心惊的拥过去,「半夜里,大家岂不是都睡了,你一个人怎么生的?」 秦蓁瞥向他那张没有经验的懵懂面孔,将嘴里的无语咽下去:「当然算好日子的,那一阵女眷都在旁边另一张榻上侯着,每时每刻都有人轮流睁眼盯着我。要是下次……我不想再这样了,一点自由都没有。」 提起下一次,箫清羽精神振奋,磨蹭她的颈窝:「我现在深有心得,原来像我临走前那一次一般猛烈,就容易怀上。等会试试?」 秦蓁心窝微热,没急着否认,想起一桩事,眉心微动:「你不生气?」 箫清羽正心猿意马,被这一问没反应过来下,须臾,缓声道:「我知道你向来先以恶看人,有什么好生气的。只要是你,好的坏的我都喜欢。」 秦蓁心里又涩又甜,放软身子靠着他:「我也是临时起意。你刚一回来,在我面前表现得那么优秀,孟浪,我会害怕,揣测你是在哪里哪个人身上学到的。」 听这番不知是褒是贬的话,箫清羽略感汗颜:「傻,这哪里用学,把离开的时间每天想跟你的说的话攒到一起,几天几夜都说不完。说句实话,你的试探,让我感到高兴,要是我的出走让你一年里这么不安,那这么做你的担忧可以全都没了。不过秦蓁……下次还是不要频繁的试探吧?我会被吓到。」 秦蓁忍俊不禁:「嗯。」 「不,我还是换一个条件,你一定要答应我。」 秦蓁微怔:「什么?」 箫清羽面沉如水,盯着咂砸吸得欢实的儿子:「给小宝另找个孚.乚娘。」 怎么说也是个雄的,想想他心里就不舒服。 秦蓁跟普通女子不同,整日掌管绣庄就忙得不可开交,如果喂养儿子的代价是把自己弄得面目憔悴,红颜早衰,她是不干的。而且给儿子找孚.乚娘,并不影响他的正常成长。到这会子喂了一个多月,是因为听老人家说女子育的第一口女.乃营养最为丰富,她便给小宝喝了。一喂就将近两个月,找乳母的事给耽搁了。 听箫清羽提起,秦蓁毫不犹疑的答应:「嗯,明日我就让人物色物色。」 还在朝两个大人咯咯笑弯眉眼的小宝,并不知道自己被爹娘给卖了。 红罗锦帐交叠错落,深夜,活力旺盛的磨人小宝睡着了,窗外低低鸣叫的秋蝉更凸显夜的静谧。 月光描映的波浪身影,一壮一纤,如海浪缠绕着海啸,交相朦胧的嵌在帘帐上。 箫清羽湿睫半闭:「这里,真的生过孩子吗……真……丨丨又幺小……」 秦蓁餍足的嗯了声,细碎述说当时状况:「小宝不磨人,从阵痛起,一个时辰就生出来了。」 箫清羽不懂妇人之事,听说一个时辰,将他吓一跳。 密集的水渍从他额角低落,分不清汗液泪液,他忿忿难言,低头,齿磨她淋漓的肩胛:「为什么写信时不告诉我,我一定会早点回来。」 秦蓁吸气闭目,抬手抚平他蹙起的眉毛:「对不起。没关系,我们还会有下一个。」 该说对不起的是他。箫清羽明白她的心思,不愿让家中任何事情成为他的负累,阻止他继续闯荡。她真是世间最包容、最理智、也最能忘情的人。 没有谁对谁错,有也分不清楚。箫清羽将她悉数的声音咽进肚中,吻够了,抬起头来问道:「小宝,他名字叫箫宝还是箫小宝?」 「都不是,小宝只是小名,大名等你取呢。」 「嗯,这样啊,那你来想,我来选。」 取名字这事儿没有他们想象中简单,众口难调,全家人一起跟着掺和,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秦蓁一开始取些平安如意之类寓意的名字,箫弘光嫌俗气,非要跟状元郎大高官沾上边儿。箫振还说要佐以五行八卦来推算,命理缺啥补啥,请了多位大僧道士打听了很多这方面事情。箫含玉箫书翎兄妹俩则少年心性,又说名字要有朝气活力……转眼快过年了,箫清羽这个负责选的人,还是没从上千个名字当中挣扎过来。 第59章[03.31]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箫清羽将这事放一放,跟秦蓁提起另一件事来:「听说岳父他,病倒在床榻数月。我们是否该去一趟秦家,让他解开心结?」 秦蓁坐于绣绷前,往上穿针的手乍然顿住,波澜不惊的看向他:「你觉得,是我的错吗?我想听实话。这一年来,秦家上下无人不在谴责我,包括秦瑟也,没有再跟我往来。清羽,我有点惶然,自己是不是真的太狠了。」 箫清羽挨近她坐下,执起她双手:「一年前在绣庄发生的事,我稍一打听,你们的话我知道得一字不漏,还有在内厅发生的事,云霜她们都告诉我了。秦蓁,你当时并没有做错,你为你娘喊两句冤屈,句句属实,有什么错?但你过后应该去探望他,让他心情纾解早日康复。」 「拿回你娘的东西是必须的,纵然岳父无法接受,也没有办法。你的目标已经达成了。在这之外,他还是你的爹,上一代无论你爹怎么对你娘,那是他们之间的感情问题,不能抹煞你跟你爹血浓于水的事实。作为他女儿,你岂能眼睁睁看着他后半生在病榻上度过?」 秦蓁依偎进他怀里,戳他胸膛:「是么。可你把我说得太神了,我爹看到我不病上加病就是好的了。」 箫清羽刮她琼鼻,趁势哄她:「我的媳妇儿严肃起来是有点凶,温柔起来能把我这百炼钢化绕指柔,我相信只要你肯放下姿态,绝不会惹他生气。」 「就算不生气,我又不是大夫,不能叫他病灶去除,从床上爬起来呀。那样不是多此一举。」秦蓁缠绕他的手指把玩,不依不饶的给他出难题。 箫清羽大话一放:「那就随他病着。」 「喂!」秦蓁咂舌。 箫清羽窘然笑道:「我提出这件事还不是为了你。我们把礼节做到位了,你让人少诟病一些不好吗。」 秦蓁点他下巴:「你真坏……」 「咳,能让爹从床上爬起来当然最好。」 曾经珠履三千的秦家,如今虽不及往日鼎盛,也不至于到门庭冷落的地步。随着秦家儿郎一个个长大,他们各自接管了家族中的铺子,秦家门户由盛到衰、由衰往盛,崛起之势可见苗头。 腊月的今日过于寒冷,人流稀疏。箫清羽裹着秦蓁的手藏在裘袖里,行走在厚层的霜冰。两人其实都还年轻,一个二十,一个十八,一路上玩心大起跟小孩似的溜着冰走,身后冰面上蜿蜒了四条凌乱的刮痕。 快到了秦家门口,二人才收起嬉闹姿态,互相挽扶着,端庄的往秦家大门走去。 正扫门前落叶的门房看到来人,惊呼了声‘大小姐’,看他们提着红纹纸包装的礼盒,更惊讶他们居然是来拜访的,震惊片刻,方叫他们稍等,进去通秉。 秦文柏自是同意他们进去的,这一点秦蓁早就预料到,平静的跟箫清羽在管家带路下,来到秦文柏的卧房门前。 箫清羽停下,按住秦蓁的手道:「先让我们翁婿俩单独说会话吧,你冷的话先去隔间烤火,等我出来去叫你。」 秦蓁微微一笑,没有追问多余的,应他所言去了卧房的暖阁隔间。 翁婿先前面儿都没见过,一个狡猾巨奸的商户,一个阳刚正气的后起之秀,话语不会投机,唯一的话题就是围绕在秦蓁身上了。于是没让秦蓁等多久,一刻钟左右箫清羽便出来换她。 秦蓁拨开红木雕花门,款款跨过拱门,来到床榻前坐在马扎上。 秦文柏背着身对着窗口,‘哼’了一声。 「如何,箫清羽有没有劝动你,说话对我好一些,让我们父女俩握手言和?」秦蓁开口道。 秦文柏压抑怒气:「你这是什么态度。」 秦蓁捻着指甲,兀自道:「其实爹你,就算没有箫清羽相劝,也不会对我大吼大叫吧,这一招已经用过了,不管用,所以你要装病,以弱克强,让我承受不住不孝的名声,先低下头。你等的,就是我来找你。」 「我装病?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装病了,混账东西。」秦文柏转过身来,两眼圈乌黑,面色也黑沉沉的。 秦蓁没有管这些外在,道:「堂堂秦大商人,能披荆斩棘挣得今天的家业,不知受过多少欺骗,经过多少败局。以我所知,比起绣庄来,更大的挫折你也遭遇过。如果每次失去点什么东西都会小气计较到生病,只怕你也不会到今天才一病不起了,老命早就不保了吧。」 「你、你……」 秦文柏正为她的示弱到来感到窃喜,不料被对方几句话激得血气又翻滚起来,不是作假的。 「我劝你识相些,这些手段对我没用的。纵然千夫所指,绣庄我也要定了!」秦蓁冷冷告知。 秦文柏气得跪坐起来,指着她:「哈,没用,那你怎么来了。」 秦蓁诡异一笑:「因为我的夫君帮我出了一个更好的主意。我不止这次来,以后也会经常来,就像在一年前绣庄外厅那样,做足姿态。你别忘了,绣庄一开始是我娘的,这是不争的事实。你病着避不见人,我在外面蒸蒸日上,八面玲珑,就算你躺到死,人家只会说你胸襟狭小,到死都惦记着亡妻的东西,更多的人会站在我这边。」 「逆女,逆女啊。」秦文柏捂着许久不发疼的心脏。悠哉的躺了许久,这会是真气着了。 秦蓁:「我劝你最好赶紧起来,别躺着躺着真躺成了残废,那样于你我都不好。」 秦文柏咬着牙狰狞的笑:「逆女,你还是怕我真的死的。」 「怕又如何?你再躺下去,对你有害无益,何必伤人伤己。」 秦蓁心想,做到惺惺作态一步已经够了的,她说后面这番真心想劝他好好生活的话,完全是为了箫清羽的苦心。 秦文柏冷嗤:「当我第一天混吗,凭什么相信敌人的话。」 秦蓁遗憾的叹息摇头:「我对爹你,真的非常失望。以前你不仅是个有手段,也是个视野开阔的人,你懂得两害相权取其轻,只抓利益最大的那部分。可什么时候起,你变得这样舍本逐末,像个后宅妇人一样同我斤斤计较,那么多大事不去做,跟我较劲?」 第60章[03.31]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你……」 秦蓁打断他:「绣庄跟你无缘,装病的目的,你可以死了心。如果你是真的死了所有的心,以为秦家家业有我那些兄弟继承打理……那你怕不怕我也报复他们呢?」 「你敢!」秦文柏虎瞪着眼,要吃人的模样。面对一个不到二十的小姑娘,他脊背竟生出毛骨悚然的栗栗感。 秦蓁看他精气神恢复得差不多,她便站了起来准备告辞:「那就振作起来,保护你那些还是雏鸟的儿子们,以他们从小娇生惯养的心性,会让秦家一败涂地也说不定。」 「你胡说,你闭嘴!你竟敢这样威胁我。」秦文柏从床上跳站起来。 秦蓁见目的达成,一笑转身,声音渐渐飘远:「因为我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液。」 她懂他最在乎的软肋是什么。 箫清羽在外头守候,见人出来,急惶惶迎上去,上下盯人打量:「你爹骂你了吗,打你了吗?」 「没有。」 「噢,那你跟你爹有温柔说话吗?」 秦蓁笑挽着他,乖巧应道:「有的。我想他明天就能站起来了。」 箫清羽微怔:「这么神速……」 「哎呀走啦,回家继续给小宝起名儿。」秦蓁吐了吐舌。 提起这事箫清羽就愁眉苦脸,没心思细究了,整个脑子都在过滤几千个名字。 「姐姐,姐夫。」 二人快迈出垂花门,就听见叫住他们的声音,他们顿住脚步,四处环顾,在左边的回廊拐角看到一抹正朝他们走来的身影。 「姐姐。」 秦蓁看着眼前的丰腴不失娇俏的女子,点头:「瑟儿。」 僵固的打过招呼后,秦瑟扶着腰,笑着打趣道:「看来是我一直错怪姐姐了,不是姐姐心狠,是很少人能劝姐姐想通。我是不行了,是姐夫劝的你吧。你以后常来看看爹爹吧,假以时日他总会释怀的。」 秦蓁嗯了声:「你快进去吧,这里风大,现在身子里装着两个人,小心着些。」 秦瑟却上前握住她的手:「姐姐,这一年里不是我故意不去拜访你的,我一直陪在我娘身边,她身子变得不好,听到你会激动。以后你常来秦家,我们就能见面了。姐姐,瑟儿永远不会讨厌你。」 秦蓁半蹲下来,笑着抚摸肚子:「嗯,等你快临产之前我过来好好陪你,我也算过来人了,能指点一些。」 「说得是啊,姐姐你都当娘了,」秦瑟看向箫清羽,期盼道:「姐夫,下次也带小宝一块来。」 箫清羽颔首答应:「好。」 今年第一场雪还未下,却提前结了冰,房檐上到处挂着冰锥子。 走在回去的途中,箫清羽带着秦蓁的双手,依旧像来时那样慢慢的滑着走:「怎么样,来这一趟收获不小吧,为夫的话是不是很对?」 秦蓁被他带着转圈,观他背后碧瓦草木的变换,认真凝视他双眼:「谢谢你。」 箫清羽被她这么认真的道谢,反而不好意思了:「谢什么,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别人会因为我的冷酷、无情、霸道、心机,只要有一点点不痛快,都会疏远我,没有人例外。除了你,从头到尾看到了我的缺点,还这么爱我。这世上,能找到一个包容自己人走一生一世,当真不容易,幸好有你。」秦蓁谛视他眼睛,还有更矫情的未说出口的是,真想将他镌刻进灵魂深处,来世还找到他。 箫清羽停在冰面上,被她夸得晕晕乎乎,不知该如何回应,笨嘴拙舌道:「我也跟你一样的心情。」 他缓缓靠近贴住那两片樱红,攫住,时重时轻的延长这个深吻。 须臾,有棉絮一样的触感拂过脸颊。 箫清羽松开,欣悦的抬手去接:「秦蓁,下雪了。」 「嗯,今年的第一场雪。」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农门绣娘》上 作者:湘水北流 02、《农门绣娘》下 作者:湘水北流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