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黛色倾城》 第1章 愁思 冬夜深深,寒风阵阵。 已是子时了,大观园内,一片静谧,不论白天发生了什么大事,到了晚上,却似是已与他们无关了。 然而潇湘馆内却是亮着微弱的灯光,映着烛光,两个女子的剪影投射到窗纱上,一个坐在那里,虽看不清容貌,然而观其婀娜体态,想必是极灵气的一个女子。 另一个,则是蹲在另一边,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摆弄什么。 过了片刻,蹲在地上的女子缓缓站起,轻笑道:“姑娘,做好了。” 坐着的那名女子闻言亦是站起,接过了丫鬟手中的物什去瞧,看了片刻,方幽幽地道:“紫鹃,你说,是不是我求了,佛祖便会应呢?” 紫鹃闻言,一时倒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笑道:“心诚则灵,姑娘试试不就知道了么?” 这两人正是黛玉和紫鹃,此刻,她们手上拿着的,正是一盏崭新的孔明灯,显是新扎好的。 你道她二人却为何却要深夜扎那孔明灯? 却原来,自上次迎春归家之后,说了那孙绍祖之恶行,又没过几日,昨日竟传来迎春病死的消息。 当时姐妹们原本还都在怡红院玩乐,听了琥珀前来传的话,初时不信,后随着去了贾母房中,但见王夫人、凤姐等早已哭红了眼,而贾母,却是一闻了讯便晕过去了。 当下众人自然是默然掉泪,便是宝玉,亦因为恐贾母伤心,也不敢过分吵闹。 之后众人各回了屋,原本以为无事。 却不料当日晚上,宝玉竟偷偷地屋里跑了出来,于深夜去紫菱洲中祭奠迎春。 哪知原本冬日园内就风大,又兼宝玉伤痛至极,便染上了风寒。 且约摸是见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待到下半夜袭人、麝月找到他之时,竟发现他便在那紫菱洲的外头晕死过去。 当下也不敢惊动贾母,于是便去请了李纨、探春,又急着派人请了太医。 等到一番折腾下来,太医的诊治却是风寒侵体,时日无多。说着,又只开了几副伤寒药,便告辞了。 第二日,便忙着告与王夫人及凤姐了,当下众人便全去了怡红院中,却见宝玉一脸昏沉,不似熟睡,更像是没了气息一般。 且,又袭人忽地发现,一直与宝玉不离身的那块玉,亦是不见了。屋里上下皆翻了个遍,亦是寻不着。 彼时黛玉与探春等站在一旁,虽有心想要凑近点瞧瞧宝玉,奈何因王夫人也在,只好远远瞧着。那泪珠儿,却是无论如何也止不住,纷纷落下。 一时回到潇湘馆,自是又垂泪了半天。 紫鹃因见她心忧,视之不忍,遂与黛玉拿了个主意,说是常听人说夜里放飞一盏孔明灯,便可以为人祈福消灾。 黛玉原本只是担心,听罢虽觉得此事只可作无稽之谈,却仍旧含泪点头允了。 紫鹃见了,于是便去园内请了两个小厮,令他们将潇湘馆内的竹子砍了几株,再削成细细的篾条,这才给了赏钱,放他们离开了。 主仆二人于是便又忙活了半天,期间因到了晚膳时间,雪雁送了饭菜进来,两人亦不过匆匆吃了数口。 紫鹃原本怕她哭坏了身子,后来见她却是一心都用在了制灯之上,倒也略安下心来。 两人便从午后一时编到了这会儿,总算是成了。 黛玉拿着那盏孔明灯细细看去,但见竹麻纸上,却是自己闲暇时画的一幅荷塘月夜图,皆因当日曾与宝玉就荷花赌过气,因此这幅画自画好后便一直收着,今日忽想了起来,于是便拿出来糊了贴在灯的外头。 那荷花映着里头的烛火,明灭之间,竟是分外朦胧,便似乌云后的明月,清雅至极。 紫鹃见她瞧着那灯出神,于是也凑上前来瞧了瞧,笑道:“真是好看!天下间的孔明灯虽多,却哪有一盏可比得上姑娘的呢?” 黛玉“啐”了一口,“偏你竟拿我来取笑了!” 紫鹃嘻嘻笑道:“我原说的实话,却哪里是取笑呢?” 话落,忽听隔壁的屋里雪雁朦朦胧胧地道:“紫鹃姐姐还没睡么?” 紫鹃听了,吐了吐舌,与黛玉一道轻轻蹑足向外头走去。 一时间出了潇湘馆,但见外头除了清冷的明月,四处看去,皆是大片的房屋。 因宝玉那事,夜里出来的人便愈加少了,不过是在角门处留了一两个守夜的婆子罢了。 紫鹃因见外头寒气逼人,恐黛玉受了寒气,因劝道:“夜里风大,咱们便去沁芳亭将灯放了吧?” 黛玉点点头,“嗯”了一声,便往沁芳亭的方向行去。 到了沁芳亭,黛玉因见四野无人,便站上了扶栏底下的朱漆长椅之上,略瞧了瞧风向,这才与紫鹃道:“将灯给我罢!” 紫鹃点点头,而后踮起脚尖,将那孔明灯递给了她。 黛玉接过,将灯抱在怀里,默念了两句:“求佛祖保佑,宝哥哥福寿安康,无愁无忧。” 接着,双手抱住灯举至头顶,慢慢地松开手…… 眼看着那明灯随着风势慢慢上升,终于,越飘越远,直至再也看不见。黛玉这才怅然地从长椅上下来,轻轻道:“我们回去罢!” 第2章 雍亲王胤禛 却说与荣国府隔着长街的另一头,一座盖着绿色琉璃瓦的宫殿巍然而立,正门上书着四个大字:雍亲王府。 那是当今万岁爷的第四子——和硕雍亲王的府邸。 虽已是深夜,可那王府的正厅中,却是甚为热闹。 厅中摆了个璃龙暗纹雕木长桌,桌上是一堆酒菜。几个衣着不凡,气质清贵的公子,围着桌子团团坐着,不停说笑不断。 只有坐在上首正中的一人,却是始终冷冷淡淡,似是对周遭的一切,都甚不在意。但见他眉毛细长,一双凤眸微微眯着,鼻子高挺,嘴唇极薄,好一副天然的贵气之相! 他虽并不如何说话,然而场中众人每次说到什么,总是下意识地便抬头看了看他。 原来,他便是这雍亲王府的主人——爱新觉罗·胤禛。 而桌上的其它几人,皆是与他素来亲厚的几位兄弟以及生平知交。 坐在左面的依次是皇十三子胤祥、皇十六子胤禄、皇十七子胤礼,而右边的,则是北静王水溶以及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 几人从下午一直在雍亲王府待到了晚上,其间都绝口不提政事,只说一些京中见闻。 一时胤祥说了个段子,直逗得桌上众人都捧腹大笑,再看胤禛,却依旧是一幅冷漠的神色,不禁有些怨念,因佯怒道:“四哥,我说得口都干了,好歹你也给点面子,略笑笑嘛!” 这句话由他这么大一个人从嘴里说出来,竟隐约带了一丝撒娇般的口气,然而厅中众人似是早已见惯,也不大觉得奇怪。 却原来这位十三爷自小便与胤禛亲厚,别人虽一见胤禛永远一副冷漠的样子,总是下意识地便生出一丝惧意。 而他却是打小便已见惯,也知晓自己这位四哥无论对别人如何,于他么,却是一分脾气也没的。 果然,原本一直拿着一个碧绿琉璃盏把玩的冷面男子,听了他的话后,慢慢地抬起头,凤眸微扫,淡淡地开口道:“口干了也原是你自找的,却要怨谁?” 话落,一旁的胤礼差点便要将口中的一口酒喷出,好不容易将之咽下,再看胤祥一脸哭丧的模样,笑道:“十三哥又不是今日才认得四哥,谁叫你好端端的却去招惹他的?” 他向来豁达爽直,不拘小节,倒有些不大像皇室中人。不过在座之人都是知晓的,故而也没谁去理会。 一旁的胤禄向来胆小,因踌躇道:“四哥,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也该回了,若是让皇阿玛知道我们这么晚了还在你这里,只恐不妥。” 话落,胤礼摇摇头道:“偏你总是扫兴!” 胤禄张口欲要说话,想了想,还是忍了回去。 将一切都收在眼底,水溶起身,端起桌上的酒杯,笑道:“也实在该回了,再晚,只恐母妃便要令人来催了!” 说着,又笑道:“澈先饮了这杯。”说完,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明澈是他的表字,因为北静太妃是当今皇上的堂妹,因此,他自小便常随着母妃进宫,慢慢地,和宫中的众位皇子倒是都成了极好的朋友。 不论是懦弱的太子胤礽,还是精明的八皇子胤禩,对他都极为欣赏,偏偏他却最为钦佩胤禛,又与胤祥素来交好,一来二往,倒也慢慢地与几人混得极熟。 见他如此,其他几人亦是都弃箸停杯,纷纷与胤禛告辞。 “四哥,那我们这便先回了。” 胤禛微微点头,也不再多加挽留。 第3章 思故人 众人皆散去后,胤禛独自在桌上又坐了片刻,过了一会儿,管家陈福前来回话道:“爷,几位爷和水王爷、冯少将军都已上了轿了。” “嗯,知道了。”胤禛淡淡地应了一声。 而后,缓缓起身,径自往院子里走去。 “呃……”陈福在背后,想劝他如今风寒露重,还是尽早歇着,可是想了想,还是作罢。 这个主子,是他所有弟兄中最冷漠无情、令人捉摸不透的,还是一切都由得他吧! 只好给一旁的近朱、近墨使了个眼色,令他们赶紧跟着。 近朱和近墨是一对自幼服侍胤禛的兄弟,现在的名字是胤禛取的,至于两人原先叫做什么,却已无人记得了。两人武艺高强,平日都跟着胤禛,既是随从,也是贴身侍卫。 两兄弟接收到陈福目光,近朱笑道:“陈伯,爷今晚心情不大好,就让他一个人呆一会儿吧!” 近墨也道:“是呢,原本话就不多,今儿个夜里更是不大开口。” 两人跟着胤禛,对于其他人甚少好脸色。然而陈福却是府里的大管家,又兼年纪既大,平日里做事也忠心耿耿,因此很得府中上下敬重。 便是向来如胤禛般冷着一张脸的近朱近墨,平时见了他,也是十分恭敬。 陈福闻言,不禁一怔:“却是为何?” 近朱提醒道:“陈伯怎么忘了?今日原是佟佳娘娘的生辰啊!” 胤禛的生母为当今德妃,然而自一岁起,便由佟佳氏代养,因此,与自己的生母并不亲厚,倒是和佟佳氏,虽然无血缘之亲,却因自幼由其亲自教养,母子之间的感情甚为深厚,非常人可比。 佟佳氏故去多年,其生辰早已被人淡忘,却也只有这个自幼与她相依为命的王爷还记着。 陈福听了,为自己连这事儿也忘了感到一阵愧疚,而后,看着院中那道颀长、清瘦、落寞的身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倒是我老糊涂了,这些日子忙得不行,竟连这个也忘了。那你们兄弟俩便在这里守着,切莫放松警惕。”陈福交代道。 自家的主子是当今万岁爷所有儿子中除了太子外地位最尊贵的,而这几年太子骄奢淫逸、结交侍卫、贪财好货、暴戾不仁,惹得万岁爷大为不满,前年已经废过一次后,虽后来又扶正,可,众人心里皆明白,这个储君的位子,始终是坐不稳的。 而诸位皇子之中,最有可能成为下位储君的,便是自家主子。 因此,这两年来,虽然其它贝勒王爷们表面上没什么大动作,可实际上,主子已成了一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近朱近墨一直跟着胤禛,自然知道此中利害,见陈福嘱咐,忙点点头道:“福伯放心吧!有我们在呢,你先去忙吧!” 陈福是知道两人的本事的,于是也不再多说,径自离去。 胤禛缓缓踱到院中,但见乌云蔽月,满天的月华都被那厚重的乌云掩盖,不见一丝光华,即便如此,却仍旧能感觉到那云层后面的月色之美。 这天色,倒有些像当今的时局。 黑云遮月,人人皆待月出云散,却不知,乌云散尽后,出现的又会是怎生的景况? 眼前忽然一花,那满天乌云慢慢聚拢,竟逐渐形成了一张熟悉美丽的脸。 “母妃……”胤禛一贯冷漠无波的眼神中蓦地闪出一丝狂喜。 而后,似是想起了那人早已过世的事实,他眸中的光华与喜悦渐渐淡去,又恢复成素日的冰冷。 他怎么忘了?他的母妃,早已故去多年了,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怎地……还是记不住? 唇角蓦地逸出一丝冷笑,使得骄傲冷漠的男子周身环上了一层寂寞与苍凉。 将脑中的奢望驱赶开,胤禛低头,准备转身离去。 然后,就在转身的瞬间,他蓦地怔住。 接着,双足顿住,再次抬头。 第4章 骄傲美人 夜空之中,冷月寒星,乌云不知何时都已散开,凄清的明月清晰起来,果然——和先前料想的一样,皎洁无双。 然而,吸引住他全部视线的,却是夜空中的另一样东西。 在母妃消失的方向,一盏孔明灯在风中上下摇动,似是想要脱离风的束缚,却又明白,离了风它便再也飞不远了,于是,在用力的反抗之后,还是不甘愿地随风而行。 ——就像他的人生。 想要摆脱那个人,然而事实上……只有借由他,才能站得更高。 复杂而又矛盾。 胤禛于是便暂且收了回屋的心思,只等着那盏孔明灯落地。 从来都是在每年的元宵节和皇阿玛以及众位阿哥一起,将明灯从紫禁城的上方放飞,却从未想过,那些灯最终会飘落何方? 过了片刻,他的黑眸愈加深沉,眼眸低垂,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辨不出情绪。 那盏明灯,那盏自母妃消失的地方出现过的明灯,竟然飘飘荡荡,而后,停在了他的脚边。 胤禛眼中神色由淡转浓,而后又从浓转淡。 半晌之后,终于缓缓俯下身去,将那盏孔明灯拾起。 他的一举一动都带着天然的尊贵与霸气,以及一种与生俱来的优雅淡漠。 便是连俯身,亦是一件极赏心悦目的事。 将孔明灯拿在手上,他凤目微眯,细细看去。 这孔明灯甚为普通,平淡无奇,用着最常见的竹麻纸覆在竹子外头,想是觉着不大好看,于是,在那一层纸上,又自贴了一层画。 是一幅荷塘月色图,之所以能瞧出,是因为碧水之中影影绰绰地透出一弯银月的影子。 然而,画中的荷塘,却是有些别致。 但见一片碧倾之中,荷叶亭亭盛开,婀娜多姿。 然而,整片荷塘,却只开有一只荷花,茎干挺直,盈盈立于水中。 十分玄妙,然而,又另有一番美态。 似是一个骄傲的美人儿,孤傲自许,不与别花同开。 想必那画此画的人,定是爱极了此花。 整幅图除此之外,便再无其它多余的点缀,仅在画的右下方,书着一句小诗: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 但见字迹娟秀,虽然柔弱,然一笔一划却甚是分明。 可见是人如其诗,是一个甚为骄傲的女子。 一旁又有落款:潇湘妃子。 潇湘,《山海经·中山径》中曾提到:帝之二女居之,是常游于江渊。澧沅之风,交潇湘之渊。 既敢号称“潇湘妃子”,想必也是位雅客罢? 想要唤来近朱近墨速速去查一下这潇湘妃子是何许人也,可,最后还是忍住。既然深夜放灯,那么必是有所求,且不敢令人知晓,如此去查,岂非是唐突了? 也罢也罢,且当清梦一场吧! 胤禛于是便将孔明灯拎起,转身往房中走去。 厅中的近朱近墨见了,忙上前跟上。 行了片刻,眼前便是分岔路口,一条通向福晋乌喇那拉氏的屋子,一条通向侧福晋钮祜禄氏之处,而另外一条,则是胤禛的卧房。 两人见主子在这儿伫足,只好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爷可是要去钮祜禄主儿那儿?” 原来那乌喇那拉氏青雅虽说是自小经康熙指婚给胤禛的,是嫡福晋,可素来胆小,与胤禛并不如何亲厚。倒是钮钴禄氏梅香,反倒因为善于看人脸色,极会讨胤禛欢心,因此,倒比那位正主子要得宠一些。 近朱近墨一直都跟着他,自然也是知道的,因此方敢小心地建议着。倒也并非是得了其什么好处。 “不了。”胤禛看了看手中的孔明灯,而后,径自往自己的寝屋走去。 两人顿时有些不知所以,却也不敢再问,只好慌忙跟上。 第5章 宽慰贾母 却说几日来,因刑、王二夫人每日床前伺候,凤姐、鸳鸯也常陪着说笑,贾母遂慢慢地对迎春之事的伤心之情也就淡了不少。 这一日,用过早膳,因唤来琥珀道:“你去叫宝玉和林丫头过来。” 琥珀听了,心下犯难,口中却作声不得,只得回了声“是”,又瞧了瞧鸳鸯,而后掀帘出去。 鸳鸯会意,待她出门口,因笑道:“这会子二爷定然是上了学里,老太太叫他可有事呢?” 贾母摇头道:“也无甚要紧事,不过是几日未见,很是想念。” 说着,又道:“这两个玉儿也不知是怎么了,平日里常来我这儿,小的时候还是住在咱们屋的,而今大了,如何也不愿来了?莫不是嫌我老了,和他们说不到一处了?” 说完,甚是感伤,又念及迎春韶龄早逝,顿时又长叹了一口气。 忽地外头一人笑道:“谁说老太太老了?快说来我听,看我不撕乱他一张嘴!” 话落,帘子掀开,李纨和凤姐一道走了进来。 两人这几天来又是伺候贾母,又是抽空去怡红院看望宝玉,心中又总是想起迎春,正是身心两头皆受煎熬。 可对着贾母,还不敢有丝毫表现出现,因此,全都郁结在心,更是难过。 两人走到贾母跟前站定,贾母笑道:“你这泼猴,姐儿都那么大了,还整天像个男孩一样!” 凤姐笑道:“老太太别打岔,快跟我说那话是谁说的!” 鸳鸯抿嘴一笑,指指贾母道:“这话可是老太太自个儿说的,二奶奶莫不是也要撕不成?” “呀!这个么……”凤姐佯作思考着,惹得贾母作势要打,这才笑道:“这话原本错了,不过既然是老太太说的么,那便暂且放过好了。” 一番话说得众人全都大笑起来。鸳鸯因向凤姐使个眼色,而后方先出去了。 到了外面,琥珀果然还未走,见鸳鸯出来,正要说话,却见鸳鸯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拉了琥珀往一旁偏处走。 一时停了下来,琥珀慌忙道:“鸳鸯姐姐,老太太刚才说要叫二爷,这可怎么办呢?” 原来宝玉自从那晚昏死过去,便再也不曾醒过来,每日都是熬了参汤,生生地撬开他的牙关喂下去。 并且,那通灵宝玉自不见后,整个园子都快被翻了过来,仍旧是不见。 王夫人也因此事,好生发了一顿脾气。又厉声嘱咐了众人,绝不可将宝玉病重以及玉丢了的事说给贾母知道。 那邢夫人虽是向来与王夫人不和,有心要看好戏,却也常是碍于贾母身旁有人,总是不得空。 因此,贾母便是一直都被蒙在鼓里,尚且不知。 几人这几日来也俱是如履薄冰,不仅不敢提及二姑娘,便是连宝二爷,也是不敢说的。 琥珀虽是面上应了,心里其实早就慌了,只好在门口等着鸳鸯出来。 鸳鸯摇头叹道:“我也不知道,你且等等,看二奶奶怎么说。” 又过了一会儿,凤姐也出来了。 寻到了两人,因问道:“何时不能在屋里说呢?” 鸳鸯无奈道:“方才老太太要琥珀去叫二爷呢!他可醒了?” “什么?”凤姐一惊,又摇头道:“我才从那边过来,还是那个样子。虽说尚有气息,只是还昏睡着。却哪里能过来呢?” 琥珀听了,一时急了,忙道:“二奶奶,那可如何是好呢?老太太此刻还等着呢!您可快帮我拿个主意啊!” 说到最后,都隐隐带了哭音了。 不将宝玉请来,贾母定是不高兴的。但万一说了实话了,太太那儿却怎么交代呢? 凤姐想了片刻,方跺足道:“眼下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你先去园子里,将三姑娘、四姑娘、林妹妹都请到怡红院去。鸳鸯姐姐,你唤个妥帖的人,去请了大太太和太太也请去宝兄弟那里,就说老太太这边恐是已瞒不住了。” 说完,又与鸳鸯道:“我先进去和老太太说,你也且快些进去罢!” 鸳鸯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奶奶进去罢!” 凤姐点点头,于是又自进去了。 鸳鸯因与琥珀亦各自去了。 第6章 探宝玉 却说凤姐回到贾母房中,略沉吟了片刻,便与贾母将宝玉深夜去紫菱洲祭拜迎春,受惊感染了风寒一事说了,只不提宝玉一直昏迷未醒之事。 贾母听了,自然又是惊慌失措,只不过几日都未见宝玉,原也想着他怕是病了,于是便命李纨、凤姐随她一道去怡红院瞧瞧。 几人到了园子门口,恰好遇上了刑、王二夫人,两人瞧见凤姐眼色,皆是心下一沉,见了贾母只匆匆行礼,便跟着一道往园子里行去。 到了怡红院,因先已有琥珀来说了,因而秋纹早已等在门口,见了贾母,忙通知里边:“老太太来了!” 探春、惜春、黛玉离得近,早已到了,原本都在里头瞧宝玉,听说后都与袭人、麝月一道迎了出来,见了贾母等,忙道:“老太太……” 贾母见人全到了齐,心知宝玉之病怕是比凤姐说的还要严重一些,忙问袭人道:“宝玉他怎么样了?” 袭人这几天早就担忧至极,听见贾母问起,红着眼道:“回老太太,二爷自那晚去了二姑娘的屋子后,就……几日都未醒了。” “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不早一点告诉我?”贾母一边说着,一边便匆匆往房里走去。 众人吓得也不敢回话,亦都忙一道跟着。 到了里边,却见宝玉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了无生气,因几日不曾进食,面颊已是消瘦一圈了。 贾母见了,又怜又痛,哭道:“我的儿,这是怎么了?几天前还是好好的,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了?” 她这句话一说完,顿时屋内都是一片悄然哭泣之声。 尤其是黛玉,远远瞧着床上的宝玉,眼泪更是如珍珠般纷纷落下,转眼就把一块丝帕给沾湿透了。 眼前躺着的那个人,几日之前还在自己跟前哭着说起迎春和晴雯,而转眼间,他便也倒下了,并且,不知何时才能再站起来。 方才听袭人说,似乎太医说他此次病逝颇重,虽能靠人参汤养着,可是,倘若半月后再不醒,怕是便活不过几日了,顿时又是心口一痛,一颗心似在受着千刀万剐一般,一下一下,都如同在被凌迟。 宝玉,爹爹和娘亲都已经离我而去了,若是连你都要走了,那我可该怎么办呢? 眼前闪过他的各种样子,可到最后,都是他在那里哄着自己,小心翼翼地柔声道:“妹妹,别再生气了……” 她很想说:“宝玉,倘若你能醒过来,那么我从此以后都不再生你的气了,可好?” 可是,他都听不见。 并且,自从他病倒之后,他的床前,便总是围绕着一堆又一堆的人,不是袭人、麝月,便是王夫人、凤姐等,有好几次她想单独跟他说说话都不行。 宝玉,这么多人在这里,你可会觉得吵呢? 哭了一阵,忽碧痕进来道:“老太太,姨妈和宝姑娘来了。” 说着,薛姨妈和宝钗已走了进来。 见了贾母,忙安慰道:“老太太!” “嗯,姨妈来了?”贾母强自欢笑道。 薛姨妈点点头,笑道:“宝玉有老太太庇佑,定然无事的,老太太且放宽心吧!” 说完,又命丫鬟端出几包药材,笑道:“这是我们底下铺子里自个儿留着的一些人参,皆是上百年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我们的一番心意。” 袭人忙接了过来,笑道:“姨妈费心了。” 黛玉在一旁见了,心里一酸。宝姐姐凡事都有母亲帮着,自然又是不一样了。 众人又给薛姨妈与宝钗让出一条道来,令其瞧宝玉。 薛姨妈看了一阵,叹道:“可怜这孩子,才几天怎么便瘦了如此多?” 宝钗见贾母、王夫人尽皆眉头紧皱,忙笑道:“等病好了多补补自然也就好了,妈,咱们别吵着宝兄弟休息了,先出去吧!” 薛姨妈于是点点头,凤姐因恐贾母伤心,遂也笑道:“还是宝丫头心细,咱们来了也有一阵子,还是先回罢!省得宝兄弟醒了嫌我们人多腌臜了他的屋子!” 众人尽皆强颜一笑,都觉以宝玉之性子,倒像是会说出这话的也不一定的,于是便搀着贾母往外走。 第7章 说亲 上回说到众人随着贾母从宝玉房中出来,因薛姨妈在薛蟠成亲之后便难得进来一次,贾母于是便邀了她前去屋里坐坐解解闷。 而探春等见了宝钗,亦要留她聚聚,姨妈因道:“那便让宝丫头随你们去吧,我且去老太太屋里,等我要走了,就让人来唤她一声。” 探春笑道:“姨妈放心去吧!到时让人去我屋里叫她便可。” 薛姨妈点点头,于是便与贾母以及刑王二夫人、李纨、凤姐出了园子,去了贾母房中。 待他们一走,探春因笑道:“宝姐姐怎么出了园子便不大进来了?可是我们谁将你得罪了?” 宝钗摇头笑道:“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原是哥哥成亲后,家里的事情日渐多了起来,我常脱不开身罢了。” 说完,黛玉笑道:“宝姐姐难得来一回,我原该好好陪陪才是!可忽地想起有东西落下了,你们先去罢,等我拿了再过去。” 宝钗因笑道:“快去吧!” 黛玉笑着点点头,这才转身走了。 探春瞧着她步履迅疾,失笑道:“她是落下了什么,竟这般着急?” 惜春轻笑道:“她落下的,不是别的,而是一颗心罢了。” 宝钗探春顿时明白过来黛玉是折回去瞧宝玉去了,一时笑道:“真真是个痴丫头!” 说罢,于是便自去了秋爽斋闲话。 却说薛姨妈去了贾母房中,落座之后,又有丫鬟上了茶,因笑道:“我也有些日子没来了,前日听说老太太病了,如今可好些了?” 贾母笑道:“今日已好多了,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因为二丫头……” 说着,想起迎春,语气又带了一丝哽咽。 薛姨妈见了,忙笑道:“好了便好,咱们这些晚辈们还盼望着常来见见老太太,和你聊聊天呢!若是病倒了,却叫我们找谁去呢? 贾母虽知她不过是安慰自己,倒也十分受用,笑道:“借姨妈吉言了。如今我只盼着宝玉能好起来,便是叫我一病不起,也甘愿了。” “老太太言重了,这话说得可不是折了宝玉的福么?他小小年纪,如何受得住?”薛姨妈慌忙道。 贾母点点头道:“姨妈说得是,原是我担忧得厉害,故而有些胡言乱语了。” 王夫人因笑道:“宝玉有老太太关心,必是无事的。” 贾母点点头道:“但愿吧!” 王夫人因见薛姨妈也在,深吸了口气,缓缓地道:“媳妇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贾母道:“姨妈也不是外人,有话你且说罢!” 王夫人点点头,这才道:“不瞒老太太,那晚宝玉不仅受了风寒,听太医说怕是还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并且,后来将宝玉带回屋子看完太医后,袭人才发现,他的玉也不见了。因此,媳妇儿想着如今玉已没了,宝玉又病着,不若便给他寻一门亲事,一则有人照应,二则还能冲冲喜,兴许不过几日,他这病便好了也未可知呢!本就只是风寒,原也不是什么大病。过了这么几天,都尚未醒,怕是命中有此一劫,素日来常见宝丫头是个有福气的,若是令他二人成了亲,有宝丫头的福气冲冲宝玉的煞气,再好好调理,哪还有不好的呢?老太太您说呢?” 她这一番话极为大胆,自上次抄检大观园,撵走晴雯之后,她便已立了令宝玉成亲的心思,皆因不知贾母的心思,这才不敢提。而今宝玉大病,她便趁机拿金玉之事来说这门亲事了。 在座之人都是十分聪明,顿时便明白她的心思,一个个皆是变了脸色。 宝玉的病,虽则不说,却也不知能否好了,她此刻却要令其和宝钗成亲,若是宝玉再也不好了,岂不是害了自己的亲侄女儿么? 第8章 金玉良缘 当下李纨、凤姐都默不作声,而那薛姨妈早前便已和王夫人商量过此事,原也说过等到薛蟠成亲后便将金玉的婚事办了,虽未想到王夫人会在此时提起此事,然而却也不好反对。 且在府里一住,心里早已认定了宝玉这个女婿,此刻虽出变故,这个“不”字,却也实在说不出口。 于是众人看都看向贾母,等着她拿主意。 贾母虽说人老,最最是精明,如何不知道众人的心思?当下便细细思量起来。 原本她早已是决意将黛玉许给宝玉的,两个玉儿,都是她最疼惜的。即便是湘云和宝琴那样的妙人儿,她都没有动摇过。 不是不知道这些年王夫人的心思,只不过,每每她提及,总被自己四两拨千斤给带过去的,然而,今日她已把话说到明面儿上了,再做没听见,怕是不成了。 若论宝丫头和林丫头在她心中的位子,那毋庸置疑是直接偏向后者的,好歹是嫡亲的外孙女儿,并且也是放在跟前养大的,除了宝玉,竟是比三春都要疼些的。 也不是不知道那两人的心思,说起来,也算是自己一手促成的。 说实话,除了玉儿,其他人做她孙媳妇都是不中意的。 只是…… 原本玉儿就是个身子弱的,又重情。而今宝玉眼看着也是如此了,先前他大哥哥故去的时候,他都未及晴雯走时来得伤心,若再让玉儿跟了他,两个死心眼的孩子凑到一处,只恐更是不妥了。 又自己也不知还有几天的日子了,素日里瞧宝玉他娘,很是不喜欢她那外甥女儿。既然如此,或许,便只有将宝丫头说给他,虽说不及玉儿亲厚,好歹今后于家事上,倒可帮衬一些。说不得,以后也是个当家的。 细想了一下,因问薛姨妈道:“宝丫头我是向来喜欢的,既大方又稳重。只是宝玉如今病着,竟不知姨妈的意思如何?” 薛姨妈听贾母这话,心里明白她是应了,因笑道:“老太太且容我想想。” 她这般说,原是想着如今情况不如先前,还是回去问问宝钗及薛蟠的意思为好,然而自古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这话却不好当着众人说出来。 王夫人顿时心下有数,忙笑道:“如今姐夫不在,自然一切皆由姐姐做主。宝玉是什么样的孩子,姐姐也是清楚明白的。那是最会心疼人的,他又向来敬重宝丫头,两人在一块儿,一个知冷知热,一个妥帖稳重,可不正好凑一对儿呢!” 凤姐也明白贾母言下之意算是默认了,虽然有些诧异,可见王夫人这般说,也忙着帮腔道:“正是呢!宝妹妹嫁了进来,离家也近,咱家和姨妈家,又更亲厚一层了。到时候姨妈家中倘或有事,宝妹妹都尽可回去,岂不方便?” 薛姨妈一听,顿时便有些心动。她膝下只得薛蟠和一宝钗,那薛蟠平日里总是吃酒胡闹,自娶了金桂后,家中更是翻了天,若没宝钗外头顾着家中生意,里头事事妥帖布置,哪里还有太平日子过呢?因此心中实在不舍宝钗出嫁,可是眼下宝钗年岁已大,原也该说人家了,想来想去,倒只有宝玉,是知根知底,且嫁过去还可诸事帮着家里的。 想到此处,薛姨妈遂点点头道:“既如此,此事便全依老太太和妹妹吧!” 王夫人听了,大喜道:“姐姐既应了,那妹妹便近日开始筹备了。” 薛姨妈点点头道:“还要姐姐费心了。” 王夫人忙笑道:“一家人还说什么生分话!” 薛姨妈答应了此事,心里着实忐忑,遂与贾母道:“出来了也有一会子了,我也该回了,改日再来瞧老太太罢!” 贾母心中明白,笑道:“我也不留你,姨妈且回去准备吧!” 薛姨妈点点头,便自去园子寻了宝钗,这便回了。 第二日,王夫人、凤姐正在贾母房中与其商量宝玉婚事事宜,忽报北静太妃来访。 贾母忙迎出去,那太妃却是已到了门口了。 见礼毕,北静太妃坐至上座,因笑道:“听说老太君这几日身子不适,难得今日有空儿,便过来瞧瞧。” 说着,又命人呈上礼物,无非是养生之物。凤姐忙命人收了,贾母又道了谢,北静太妃因瞧见桌上的红纸,因笑道:“却是谁的生辰八字,莫不是府上谁有喜事么?” 贾母笑道:“是我的孙儿宝玉,说的是姨妈家的女儿。” 北静太妃听了,点点头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老太君的心肝儿!我还记得府上还有一位林丫头的,我上回见了一次,长得很是标致,却不知许了人没?” 贾母摇头笑道:“尚未呢!原是年纪还小,等将她哥哥的事办了,也该给她寻个人家了。” 第9章 北静王府 却说北静太妃回府,换过家常衣服,便到了晚膳的时辰。 因北静王妃派人来请,遂去了前厅。 一时到了外头,水溶和福晋乌尤以及两个侍妾皆已在一旁候着了。 等太妃出来,屋内的人都恭敬地行了礼,这才慢慢坐到桌上。 用膳完毕,碗筷撤去。北静太妃因问乌尤道:“近日身子可好些了?” 乌尤是北静老王爷尚在世时为水溶说的亲事,乌尤之父是内阁大臣,虽然官衔不大,却一直与北静老王爷交好,因此水溶和乌尤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自幼便相识。 自成亲以来,夫妻间感情甚笃,从未曾吵架。 只可惜,乌尤先天体弱,身子总是时好时坏,进门两年来,尚不曾有身孕。 那北静太妃虽不曾说过什么,却也因此极为不快。 而水溶另外的两位侍妾,也都是不大争气,不曾传过好事。 此事已逐渐地成为北静太妃的一块心病,皆因水溶尚年轻,因此只好暂且隐忍。 乌尤听得北静太妃问及,无奈地道:“谢母妃关心。还是老样子,时好时坏的。” 北静太妃点点头道:“嗯,太医开的药切勿断了,每天都要记着喝。” 乌尤皆一一笑着点头应了。 水溶见妻子窘迫,忙笑道:“母后今日去看望贾太君,她身子如何了?” 乌尤知道他又是在帮自己解围了,不禁感激地朝他一笑。 自己何其幸福,今生能遇到这么温柔体贴的夫君。 只恨自己天生身子虚弱,至今不能为他诞下一个孩儿,承欢膝下,还要害得他和自己一同面对母妃的不满。 眼见水溶又帮着乌尤,北静太妃无奈地叹一口气,遂也不在此事上多做纠结,就势转开话题。 因而点头道:“老太君向来身子健朗,倒是已快好了。说起来,他们府上倒又有一件喜事呢!” “哦?”水溶笑道:“莫不是他们家又有谁要嫁了?” “这倒不是。”北静太妃摇摇头道:“是他们家的宝玉,快要和姨妈家的姑娘成亲了。” “姨妈家的?”水溶一怔,奇道:“母妃莫不是听错了?我见过宝二爷几次,知道他心里是极爱家中那位林姑娘的,我记得——那位林姑娘,原是他姑妈家的。” 北静太妃摇头道:“决计没错的。我那年见了他们家的姑娘,见到那位林姑娘时还甚为欢喜。原还准备着……今日我特意问了的,老太君亲口说了,许的是薛家的姑娘。” 她本要说当年见了黛玉甚为中意,原想说给水溶的。只可惜那时听贾母话中意思,却是已准备说给自家的孙子,好亲上加亲了。只不过乌尤也在,这话自是不好说出来。 然而她这般一停顿,众人自是也全明白了,却也只好装作不知。 这日晚上,乌尤服侍着水溶更衣,而后,将他的发辫慢慢解开。 水溶的发漆黑如瀑,虽然平日里上朝都输成发辫,然而一旦解开,却是半根也未卷,依旧飘逸如仙,直垂至腰后。 乌尤一边解着,状似不经意地道:“今日听母妃话中之意,那位林姑娘,倒是一个不错的呢!” 水溶不答,只淡淡地应了一声。 乌尤却已知他已听到了,又续道:“不知夫君可曾见过她?也不知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阿茹……”水溶蓦地转身,将乌尤拿着梳子的手握住,口中轻唤着她的小名。 “嗯?”乌尤温婉一笑。 水溶叹了一口气,而后将她轻轻拥进怀里,低声道:“你不必在意母妃的话,林姑娘好不好我不知道,可我——已有了一个你了。你别再多想了。” 静静地靠在水溶怀中,乌尤听着他的话,眼眶慢慢变红。夫君,总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往往她还未开口,他就已经将他的话堵回去。 可是…… 第10章 提亲 乌尤深深地吸一口气,轻轻地开口:“妾身知道王爷心地仁厚,处处念及旧情,总是设身处地地为臣妾着想。这两年来,妾身一直无所出,王爷却一直坚持着不愿再纳侧福晋,这些……妾身都记在心底。可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父王也不在了,母妃想抱孙子,亦是人之常情。而妾身和两位妹妹又是个没有福分的,不能圆了母妃做奶奶的心愿,着实每日寝食难安。那位林姑娘,既然模样性情皆好,母妃也喜欢。那王爷便去将她讨了来吧,她……她若不愿做侧福晋,那妾身也愿将位子让出来的。” “阿茹,不要再说了。”水溶低低地道,“你这样说,我很难受。” “王爷,妾身知道你是重情的人,可妾身与两位妹妹皆是八旗,既不识汉字,也不会弹琴赏诗作画,而王爷又极爱这些。这两年来已是委屈王爷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个林姑娘,也是汉人女子,跟王爷必定是极配的。她过来了,一能为咱们府添添香火,二来,还可陪着王爷吟诗作对,三么……来了这么一位玲珑剔透的姑娘,我和母妃平日里也多了个伴儿。岂不是甚好呢?” 水溶听她一一说着,心知必是已想好了,只好无奈地叹叹气,因道:“虽如此,可她既是宝玉的红颜,常言道君子不夺人所爱,如今我岂可再横刀夺爱呢?” 乌尤听了,知道他心里已应了,顿时很是高兴,笑道:“那位宝二爷如今既已要娶姨妈家的姑娘,却置林姑娘于何地呢?他既如此,必然是不喜欢林姑娘了。王爷却还担心什么呢?” 水溶听罢,于是默不作声,不再说话。 他虽只见了宝玉几次,然也是曾听宝玉说起过黛玉的。听他说,那是一位玉魂肌骨的女子,十分灵气,不仅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又兼性情孤傲,生平见识常在男子之上。又给自己看了黛玉的几首诗作,其中的《葬花吟》和《秋窗风雨夕》更是堪称闺阁神作,其才情不输道韫易安。只因宝玉千叮呤万嘱咐,黛玉素不喜自己将她的诗作传给别人看,只因见了他实在难以忍住,虽则给他瞧了,却绝不可再说与其它人了。因此,他倾慕黛玉一事,便是连乌尤,亦是不知晓的。 见水溶不应,乌尤于是微微一笑道:“王爷既然同意,那妾身明日便与母妃说了。” 第二日,乌尤请安毕,果然便将此事说了。北静太妃听了,知道水溶也无异议,甚为高兴,于是夸了乌尤几句“贤惠大度”,便匆匆又去了贾府。 这边贾母和王夫人正在说话,忽门房报北静太妃来访。 贾母因而诧异道:“昨日才来过,不知今日又有何事?” 慌忙迎出去,北静太妃进来后,落座之后笑道:“今日过来,原是有一件大喜事要同老太君商量。” 贾母笑道:“太妃两度来我们府上,已是天大的喜事,不知却还有什么何喜事?” 北静太妃于是便将来意一一道出,末了,又笑道:“似林姑娘那样灵气的孩子,只是一个侧福晋,也着实委屈她了。然而我那儿媳天性善良,这事便是她今早主动同我商量的,她又说未免委屈了林姑娘,等到姑娘进门,便是让她做正主子,也是无碍的。不是我自夸,说得出这番话来的,普天之下只怕是也没有几个的。” 贾母点点头笑道:“先前太妃大寿,原也见过福晋的,确是个贤良的。” 北静太妃笑道:“至于澈儿,那老太君您更是知道的。从来都是个温和体贴的,便是当今万岁爷,也是常夸的。那孩子重情,成亲两年了,府中也还只有我儿媳那么一个。老太君的外孙女儿一旦过来了,也是个正主子,府里上下都必定全是敬重的。” 贾母笑道:“正是这个话呢!” 北静太妃因道:“既如此,应还是不应,老太君不妨给个话儿吧!” 这…… 贾母迟疑着,而今宝玉的事已定了,自然也该筹备着黛玉的了。这些年来,因她都心中存了要将她配给宝玉的念头,因此对一干王孙公子倒并未如何关注。 而今想来,如今与她年纪相当的王爷公子,皆是都成了家的。 虽说还有几位贝勒尚未婚配,只是大清规定满汉不可通亲,对于皇子,又是严了几分,故而也是没有指望的。 想来想去,竟也只有水溶和冯紫英这两人了。倒是还有一个卫若兰,不过已说了湘云了。 那个冯紫英,也是不错的。就是家中皆是武将,也不知性子如何?倘若再似那孙绍祖一般,岂不是将玉儿往火坑里推了? 而水溶,虽说是个侧福晋,可先前瞧他家嫡福晋的样子,只怕也没几年了。到时候玉儿扶了正,也是一样的。 这般细细想下来,竟只有水溶是最为适合的了。 因而笑道:“玉儿能有太妃和王爷眷顾,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只有一样,而今她年纪本就小,原该先将她哥哥的事办了,再来办她的。因此,怕是要等到腊月了。” 北静太妃听她应了,心中高兴,对于这些,倒也并不在意,只笑道:“这是自然。老太君既应了,那我今日回去便令人送来澈儿的生辰八字,与林姑娘的合上一合,老太君觉得可好?” 贾母听了,忙笑着点头。 第11章 黛玉之忧 上回说到北静太妃来贾府中与贾母商量了水溶和黛玉的婚事,待到回北静王府后,又忙命人送来了水溶的生辰八字,贾母这边亦备了黛玉的,寻了人一算,那算命的竟说水溶五行属木,而黛玉属水,所谓水生木,竟是极好的相生命格。因此,为了喜上加喜,便将水黛二人的婚期定在了金玉大婚的第二日。 这一下,北静王府以及贾府都各自欢喜,两边都自准备着。 却说潇湘馆里黛玉听说了宝玉和宝钗的婚事之后,静静地回了里头的屋子,一整日都一言不发,也不出来。 待到晚膳时,紫鹃端了饭进去,因道:“姑娘,都已经坐了一天了,中午也不曾吃什么,快吃些吧,省得饿坏了身子。” 说完,见黛玉仍旧病恹恹地靠在床畔,也不说话,也不理会自己,不禁微微摇头叹气。 遂将饭盒小心放在桌上,而后走至床前劝道:“姑娘,不论多少,好歹也吃些吧!” 黛玉仍旧不理,双眼肿得似两只核桃一般,又大又红,再看一旁的手帕,也早被眼泪浸得湿透了。 紫鹃轻轻摇头,将手帕换上新的,这才退了出去。 退到外面,雪雁与春纤皆等在那里,忙问道:“紫鹃姐姐,姑娘她还在伤心呢?” 紫鹃叹口气,无奈地点点头。 雪雁又道:“那……可还是不愿吃东西呢?” 紫鹃依旧是默不作声地点点头,雪雁见了,急道:“这可如何是好呢?姑娘本就身子不好,再似这般不吃不喝,可如何撑得下啊?” 紫鹃叹道:“谁说不是呢?只是……唉……” 别说如今二爷昏睡不醒,便是清醒着,有老太太、太太做主,又能如何呢? 跟着姑娘这些年,她的那些心思,又哪里会不知道呢? 这些年冷眼瞧着贾母的意思,倒也是中意姑娘的。不然,哪里会任凭姑娘和二爷每日走得那么近呢? 至于二爷的心思,不说别的,单提那年自己试他,佯称姑娘要回苏州去,便急得跟什么似的,最后还大病一场。可见他的心,亦是和姑娘一样的。 只可惜,偏生还有一个宝姑娘。大方贤惠,众人喜欢,尤其是甚得太太的欢心,如此一来,反倒将姑娘给比下去了。 这难道便是常人说的“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想到这里,紫鹃摇头叹道:“你们这几日都小心一点,莫再在姑娘面前提二爷和宝姑娘,省得姑娘听了伤心?” 雪雁春纤听了,忙点头道:“姐姐放心,我们知道。” 又过了两日,黛玉仍旧断绝吃喝,紫鹃雪雁急得整天垂泪,却也不敢上报。 这一日,雪雁刚从黛玉房中将她一丝未动的饭菜端出来,便见凤姐从外头来了,慌忙道:“见过二奶奶!” 凤姐点点头,因问道:“你家姑娘可在?” 雪雁点点头:“在呢,在屋里。” 凤姐听罢,因要进去,忽地瞥见雪雁手上端的盘子,皱眉道:“这是今日的早饭?怎地丝毫未动?” 雪雁摇头,无奈道:“不是,这还是昨儿个晚上的。今早的方才才送进去。” 凤姐微微皱眉,“我知道啦,你先下去罢!” 雪雁点点头,又自退下了。 凤姐慢慢地进了黛玉房中,先看了一眼桌上,却见饭菜俱冒着热气,依旧是一点未动。 再看向床边,但见黛玉发髻松散,亦没上妆,整个人倒似又瘦上了一圈儿,双眼也是红肿着,心中怜惜,忙走到黛玉跟前,笑道:“林妹妹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可是谁又惹你不快了?” 黛玉见是她,强自一笑道:“凤姐姐何时来的?” 凤姐笑道:“你且别管我。我今日来,可是来给妹妹道喜的。” “哦?是么?却不知喜从何来?”黛玉没什么精神,只虚应着。 凤姐替黛玉理了理胸前的碎发,轻笑道:“说起来,可还要恭喜妹妹呢!昨日北静太妃来府中为北静王爷提亲了,老太太已应了。方才已请人看过了妹妹和水王爷的八字,竟是五行相生的命,太妃和老太太都大为欢喜,已为姑娘定下了日子了,便在宝玉和宝妹妹成亲的第二日。” 黛玉似是以为自己听错了,偏头去瞧凤姐,轻声道:“凤姐姐方才说的什么?玉儿倒也听清。” 第12章 凤姐劝玉 凤姐瞧她神情怔怔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中忍不住叹气。 这个妹妹,虽比不得宝钗亲厚。可好歹,也是自己自小看着长大了。 原在一旁瞧着老太太的心思,想来是要许给宝玉的。 于是连带的,自己这些年来待她又自与旁人不同,说话做事也不敢委屈轻看了她。 依着老太太对她和宝玉的疼爱,以后说不定还要让她掌家的,却未料到,他二人竟是未成。 可是,既领了贾母之命前来与她说这事,少不得要打起精神来细心劝慰了。因而又笑道:“恭喜妹妹,老太太已经做主将姑娘许给北静王爷了。妹妹真是有福,谁不知道那北静王是最能疼人的呢!” 她刻意咬重了“老太太做主”这句话,只盼她别以为是自己动的手脚。虽说做不成宝二奶奶,可是嫁进了北静王府,以后要指望的地方还多着呢! 黛玉已从最初的震惊中醒来,却依旧是有些难以置信。 北静王?印象中好像曾听宝玉说过此人,是一个极有才情,甚为不凡的男子。 因宝玉在自己跟前说得多了,时间久了,便有些厌烦,不许他提。 倘未记错的话,他应当是已有了福晋的吧?听说还是与他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 “凤姐姐,你可是弄错了?那位北静王爷……不是已有了福晋么?”黛玉淡淡地蹙眉道。 “呃……”凤姐倒没料到她连这个也知晓,心中迅速想了一圈儿,这才笑道:“原来妹妹已经知道啦?那倒也无须我再说了。那位水王爷,府中确是已有了嫡福晋的。只不过,北静太妃和福晋都已经发话了,妹妹一旦过去,倘或委屈,尽可将嫡福晋的位子让出的。老太太因说,她既说了此话,妹妹倒是不用担忧过去会受了欺负的。那位福晋,原也在王府中见过的,确是一个贤良大度的,妹妹都大可放心的。” 黛玉这才慢慢明白,这竟是要令自己做偏房了!不禁怒极反笑:“玉儿福薄命贱,原配不上高高在上的水王爷。烦恼凤姐姐传个话,让老太太回了罢!” “这……”凤姐再笨也听出了她话中的恼意,慌忙笑道:“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都已经应下了,却如何回呢?岂不是叫人说咱们府里的姑娘不识抬举么?” “呸!什么咱们府里的姑娘?姐姐别忘了,我原姓林,却不姓贾!”黛玉气道。 “哎哟,我的妹妹,你这话说的,可不叫人伤心么?”凤姐假意拭泪道:“自你来了,老太太对你如何,不消我说,你也是知道的。头一个,吃穿用度都和其它姐妹们一样,再者,许多时候竟比二妹妹她们还要疼些的!” 黛玉冷笑道:“二姐姐?姐姐也好意思提么?若不是你们贪图那孙家的钱财,却如何会将二姐姐往火坑里推?” 二姐姐若是未进那火坑,如何会死?宝玉又何至于到现在都一病不醒? 凤姐听她说起迎春,一时讪讪的,强笑道:“这原是老爷做主,我又有什么法子呢!” 说着,见黛玉仍旧生气,只好笑道:“老太太吩咐的,我都已告知妹妹了。我那边还有事,就先回了。” 说罢起身,又瞧了一眼桌上早已冷掉的饭菜,叹道:“妹妹好歹也吃些,眼见着福来运至,可别糟蹋了身子!” 说完,也不指望黛玉应声,自顾走了。 到了门外,又看见紫鹃守在那儿,见了她唤了声“二奶奶”,心知她方才在外头已尽听去了,遂点点头道:“你且多劝劝你家姑娘吧!” 紫鹃点点头,又将她送到门外。这才转身关门,回到黛玉房中。 进了门去,站在黛玉跟前轻声道:“姑娘……” 喊了半日却也不见黛玉抬头应声,只是蹲下去仰头去瞧,却见一行清泪缓缓从黛玉洁白无瑕的脸上滑下。 紫鹃见了,心中一痛,忙掏出手帕要替她拭去,却被黛玉轻轻拦住。 “姑娘……”紫鹃说着,声音已慢慢哽咽起来,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劝她。 “紫鹃……”良久,黛玉方慢慢开口,声音里带着骄傲倔强以及一丝无处,又隐含着淡淡的嘲讽。 “他们竟要我去做偏房!呵,偏房……” 黛玉一边说着,眼泪亦是不停地从眼中滑下,濡湿了罗裙。 这一句话,满含了无尽的委屈与伤悲。 原本就因寄住在外祖母家里,事事都做不得主。天可怜见好歹有老太太疼爱,倒也不曾被欺负了去,却不曾想,他们竟然会拿她去给别人做偏房! 真是讽刺,她素来觉得似赵姨娘、尤二姐之流甚为悲哀,处处低人一等,看人眼色,即便连生的主子诸如探春贾环,虽然也是老爷的血脉,到底还是不如人。却并未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同他们一样! 老太太,素日里你常说最疼我。这,便是你疼我的方式么? 第13章 贺喜 “紫鹃……”黛玉低低地开口,声音里满是绝望。“你知不知道,我多么想……就这么死了!” 却也好过——令九泉之下的父母蒙羞。 “姑娘!”紫鹃慌忙跪下,哭着劝道:“姑娘且莫说这些傻话!老太太向来疼你,咱们且去再和她说说罢,再没有不应的!” “紫鹃,呵,你怎么也跟我一样傻呢?你方才没听到凤姐姐说么?此事原是老太太做主的,我再去求她,却又算什么呢?岂非是叫她为难么?更何况,你跟了我那么久,何曾见我求过人呢?”黛玉一字一句,轻轻地说着。 “可是……”紫鹃嗫嚅着,想了半天,这才道:“即便如此,姑娘也不该寻死啊!” “你放心罢!我便是死,也要死在外头,绝不会任由自己死在这儿的!”黛玉淡淡一笑,轻声道。 她若是死在这里,势必会叫人说,好个不知道感恩的林姑娘,我们府里却白养你这么久了! 更何况,这个府里如此腌臜,又令她心寒。她便是死,自然也要死在外头! 自此之后,因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倒也开始逐渐吃些东西。且虽然每晚都睡不着,却也不再哭了。 也有姐妹们来贺喜的,见了她没了魂般的模样,亦是暗暗背后叹息的。虽心中知晓缘故,在贾母面前,也不敢提起。 却说水黛的事定了后,乌尤因告知了水溶。 那水溶之后又命人探听了贾府之事,这才知晓宝玉竟然一病不起,便是连成亲那日,也不知能否醒了。 又是便令人送去了一些奇珍药材,又暗叹宝黛之事不成,也算是天意。 恰这一日胤禛府中有家宴,请了胤祥、胤禄、胤礼,并水溶和冯紫英,水溶于是便顺道将喜帖带了过去。 一时众人落了座,水溶因拿出喜帖,使近朱递给胤禛,笑道:“到时还请四爷务必光临!” 又和胤祥等笑道:“几位爷的今日也都遣人送至府上了,到时倘或无事,便请前来喝杯水酒吧!” 胤祥待胤禛将喜帖看毕,忙从桌上捡起来瞧了,看完之后又传给胤禄等人,口中犹自“哇哇”大叫:“好你个明澈,向来听说你如何如何疼爱你家里那位福晋,便是在宫里,也经北静太妃传遍了。不成想今日居然舍得纳侧福晋了,可见传言也是不可尽信的。” 说着,又问胤禛道:“四哥,你说是不是?” 胤禛却是淡淡一笑,并不理会。 胤祥自觉没趣,喃喃道:“就知道不该问你,真真没趣儿。” “既然知道不该问,却还开口作甚?” 蓦地,一个神色淡漠的男子缓缓地开口。 他坐在那里不说话倒还好,这一接口,室内温度陡然硬是又降了几分。 胤祥有些受不了地摇摇头道:“唉,我声音这么小,你怎地也能听见?” 胤禄将喜帖递给胤礼,笑道:“你明知道四哥武艺高强,就算你声音再小,他也是听得见的。谁教你还说呢?” “唉……”胤祥长叹一声,“你不说我都忘了。” 诸位王爷阿哥自小便跟随谙达学习骑射,个个都是会一些武艺的,只不过众人之中,唯独要数胤禛的最为高强,不论是骑马射箭,还是内功心法,皆非其他人可比。 就连康熙,亦不止一次夸他:“诸位皇子之中,惟有老四颇有我当年之风。” 水溶对他们几人间偶尔的斗嘴也是习以为常,只是在一旁微微含笑,并不插话。 直到室中安静下来,这才与胤禛道:“四爷那天若是没事,便请前来观礼吧!家母和明澈都欢迎之至。” “嗯,恭喜。”胤禛淡淡地应了一声,脸上依旧是亘古不变的寒冰,然而这一声“恭喜”却是出自肺腑。 水溶点头笑道:“多谢。” 两人说话的当儿,胤礼和冯紫英也将喜帖翻开完毕,又递给了近朱,好让他收回原处。 冯紫英笑道:“原来是宝玉的表妹,常听他说这位林姑娘如何博学多才,颇有灵气,王爷得此佳人,犹如多了一位闺房知己,当真可喜可贺!” 水溶淡淡一笑:“多谢少将军!” 冯紫英说完,忽想起一事,因道:“素日里常听宝玉说起这位表妹,言语之间似是甚为心折。却如何……” 他话未说完,胤祥忙抚掌笑道:“好你个水明澈!原来却是夺人所爱呀!” 话落,一旁的胤禛冷冷地道:“胡闹!” 第14章 地狱修罗 胤祥回头,只见胤禛已沉下了脸,遂朝着水溶吐吐舌,不再说话。 水溶不禁失笑,又想起他方才之话,于是摇摇头,正色道:“十三爷有所不知,宝二爷如今重病在床,已经由家中祖母做主,和薛家的姑娘说了亲了,原是他和林姑娘已然无缘,家母这才替明澈上门求亲,倒也算不上是夺人所爱!” 他秉性温和,又兼一身傲骨,素来不屑于和旁人解释什么。今日不知为何,听见胤祥那句“夺人所爱”竟是十分不舒服,于是在自己都诧异的情况下,缓缓地解释了一堆。 话落,胤祥方才被胤禛那么一喝,倒是不敢再开口。反倒是胤禄生性爽直,忍不住呵呵笑道:“原来明澈并非夺人所爱,而是夺己之所爱呀!” 话落,顿时在场诸人除了胤禛和水溶,尽皆全笑了起来。 水溶听罢,无奈地揉揉恶心,无奈一笑,却也懒得再说了。 这几人联想这般丰富,自己再说下去,只怕他们也会想岔了,还是不说为妙。 众人笑了一阵,眼见胤禛还是一副冰冷的样子,遂慢慢收了笑意,不提此事。 过了一会儿,近墨从外头进来,见了胤禛,低头道:“爷……” 胤禛因问道:“那几人如何了?” “回爷的话,就在方才,他们一个个全都承受不住,尽都晕了过去了。” “嗯,”胤禛凤目慢慢地眯起,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冷冷地开口,吩咐道:“用冷水泼醒,继续审。令他们看仔细了,不可让他们自尽了。” “是,爷!”近墨恭谨地应了一声,复又退了出去。 待他下去,胤祥见胤禛神情比方才又冷上几分,因问道:“四哥,可是又抓了刺客?” “嗯,昨儿个晚上又潜进来了一批。”胤禛漫不经心地道,似是在说一件极寻常的事一般。 胤祥却是立时紧张起来,忙问道:“那四哥没什么事吧?可受伤了?” “没。”胤禛缓缓摇头,依旧是惜字如金。 胤祥倒也习惯了他这个样子,于是又问道:“可查出了是谁派来的?” 胤禛摇摇头:“正在审问。” “嘿……”胤祥会意地一笑,脸上全是对那些人的同情,双眸中却是闪过一道狠色。 胤禛审问刺客的手段,他并非没有见过。 嘿嘿,那七七四十九种刑罚,种种可都是极为可怕的。 别说是小小的刺客了,怕是地狱的恶鬼,见了那些,亦是没有敢不招的。 因为,面对敌人,胤禛便如阿鼻地狱的修罗一般,令闻者害怕,见者丧胆。 几人于是又各自说了一会儿子话,这才将话转到别处。 却说金玉婚期日近,因宝玉依旧是未醒,身躯也不好挪动,贾母王夫人和薛姨妈商量半天,礼是绝不可费的,想来想去,竟只有令贾环代替宝玉和宝钗拜堂。 原本王夫人因不喜贾环,想要换成贾兰,却因贾母一句“兄弟尚在,又岂可令侄子替的?” 遂只好应了。心中却暗自盼望着,宝玉能在大婚那日醒过来。 而薛姨妈,见也没有其它的法子,也只得同意。 于是又回去说与宝钗听了,恐她心中不快,又细细地劝慰了一番。倒是宝钗反安慰她道:“妈妈既应了这门婚事,原该想到会有此事。妈妈且管放心罢,我已知晓了,都是自家亲戚,再无不谅解的道理。” 薛姨妈听她这般说,倒是慢慢放下心来,又想到这么懂事的女儿,眼看着便要嫁人了,不禁眼圈一红,心中感伤。 宝钗见了,忙转了话题,因问道:“我这些时日原不便再进园子,妈妈这几日进去,宝兄弟的病可好些了?还有林妹妹,快要大婚了,妈妈可别忘了寻空去瞧瞧她。” 薛姨妈点点头道:“这个我自然知道,昨日瞧完宝玉,原也顺道瞧过她了。气色不是很好,然而我和她说话,皆一一笑着应了。” 宝钗听了,心中亦是宽慰,点头道:“既如此,那我也便放心了。” 在园子里的这些年,黛玉的心思,她也是瞧出了几分的。原还因自己与宝玉之事担心她看不开,而今方才放下心来。 却听薛姨妈摇头叹道:“只是你宝兄弟,唉……眼看着半个多月过去了,虽说气色日渐红润,却只是不见醒。真真可把人愁死!” 宝钗听了,亦是心中叹息,一片失落。 然而因怕母亲担忧,面上却是丝毫不露,只是淡笑着安慰。 第15章 金玉大婚 转眼间便是腊月十八——金玉的大婚之期。 一早便有元春从宫中命太监送来了如意等各种吉利物儿,又赏了几坛好酒。贾母等谢了恩,又请公公留下喝酒,却以宫中有事,耽误不得为由离去,于是又赏了双倍的赏钱。 因宝玉未醒,于是便由贾珍、贾琏及贾蓉在前头迎客。 自上次尤二姐之事后,两府本渐渐断了来往,后又因迎春去了,贾母和宝玉大病,凤姐一人忙不开,王夫人于是便唤了尤氏过来帮忙。 那凤姐病重之下,念及尤氏素日的好处,又因二姐已死,于是便将往事一概放之不提。尤氏见了心中暗自称奇,自然也不会再提二姐,因而倒是感情又渐而恢复,只是,却也回不到从前。 而尤氏因贾珍之嘱咐,又念及惜春究竟年幼,遂也抛却旧怨,依旧常去瞧她,那惜春倒是一如先前,总是冷冷的。偶尔说上一两句,又或者,常常半天不答话,只是去抄那佛经,或是画贾母那年分派下来的大观园图。 尤氏见了,暗自叹气,却也无法。 却说那赵姨娘素日常觉得诸位年轻主子里,倒只有宝钗,算是个妥帖大方的。因听说她许给宝玉,还曾暗暗叹息,又被告知因宝玉不可下床,由贾环代替拜堂之后,因何贾环细细吩咐道:“你这位新嫂子,倒是个不错的人儿。你既然得老太太看重,得了这活儿,好歹也好争口气,别出什么洋相。如今上苍保佑,宝玉竟一直未醒。你既得了这露脸的机会,可要叫人好好瞧瞧。” 贾环听了,都一一记下,回道:“姨娘尽管放心吧!” 于是一早便由丫鬟们伺候梳洗,因当初并未料到宝玉到了成亲之日都未醒,因而吉服仍旧是照着他的码子裁的,贾环原本便比宝玉小上几岁,身量尚小。因此穿起这一身大红的吉服来,便很是滑稽。 一时跟着赵姨娘到了贾母房中,拜过贾母和贾政王夫人后,这才前去薛家迎亲。 因今日的宾客中还请了水溶,为了避免无意中撞上,黛玉便索性懒得去前院,一早便命紫鹃雪雁将潇湘馆的大门紧紧关上,好图个清静。 而过了今日,明日便是黛玉的好日子,故而潇湘馆内,亦是四处贴满了大红的“喜”字,黛玉每每想命人将之撕下,最后仍是生生忍住。 紫鹃雪雁这几日来眼见黛玉自凤姐来了那日之后,倒是慢慢进了饭食,然而,话语却是一日少似一日。虽说与她说话也答应着,却总似丢了魂魄一般,常常你说了半日,再问她,亦不过淡淡地应了一声,分明却是一句都未曾听进去。两人暗地里都是急到不行,又因为府中最近众人全忙着金玉和水黛的婚事,两人是知晓黛玉这般缘故的,也不敢上报出去。只好每日尽心劝着,偷偷垂泪。 又因前头不够,周瑞家的于是便来潇湘馆中欲唤紫鹃和雪雁去前头帮忙,却被两人以“明日便是姑娘的好日子,事情还多着呢”为由,给辞了。周瑞家的无奈,而黛玉要嫁的又是北静王,一时间倒也不好再强劝,遂只好拉了春纤过去。 黛玉这日倒是醒得极早,一个人坐在窗前默默坐着。外头不断有炮竹声传来,她皆细细听了,偶尔笑道:“这是该拜堂了。”又或者,“你们听,莫不是宝姐姐的花轿进了怡红院了!” 紫鹃雪雁瞧着她神色如常,脸上始终带着笑意,心中不忍,却只好小心地听着,偶尔干笑两声,权当是应了。 到了下午,李纨过来了。原来她因丈夫早丧,故而也不便出席,只是令贾兰在前头招呼着。 紫鹃雪雁见了她,倒是松了一口气,将紧紧绷着的那根弦慢慢松了下来,因招呼道:“大奶奶来了?且和我家姑娘说说话罢,我这便倒茶去。” 李纨点点头,等了两人出去,笑道:“我向来不惯吵闹,倒是妹妹这里清静。” 黛玉轻轻一笑:“我原也听不得吵,不过明日怕还是躲不过了。” 李纨闻言,因想起明日便是黛玉的好日子,于是又添了一份伤感,叹道:“妹妹一走,这园子里人便愈发少了。” 黛玉淡笑道:“迟早是要散了的,早些散早好。” 第16章 黛玉出嫁 “唉……”李纨听罢,长长叹气。 这一日似是极长,又似极短。 虽然知道宝玉依旧昏睡在床,可是,无论怎样,无论他是否醒得过来,从今以后陪在他身边的人便再也不是她了。 不,或者可以说,从来都不曾是她。 一直——都是她的奢望罢了。 做了那么久的梦,终于,到了梦醒的时刻了。 有什么东西逐渐在胸口一寸寸碎去,呵,是她的心么? 更漏一点点的滴下,终于慢慢过了子时。 可怕的是,噩梦还没有结束,好不容易捱过宝玉的大婚,转眼间,便迎来了自己的了。 紫鹃和雪雁见她睡不着,遂干脆深夜帮她慢慢沐浴更衣,因人手不够,如此忙活了一晚,到天微亮的时候,方才将吉服穿好,又因北静王府的全福太太和凤姐还没来,故而只是将黛玉的头发梳好,并不上头。 又过了片刻,凤姐、尤氏、探春、惜春亦皆到了,几人昨日整整忙了一天,不过只歇了一两个时辰,便又匆匆赶过来了。 一时见了黛玉已穿上嫁衣,只未曾盖上盖头,先连声盗了“恭喜”,这才细细将黛玉打量一番,却见黛玉一头青丝如瀑般铺泄而下,直垂到腰际,顾盼间黛眉轻蹙,楚楚可怜,却因吉服华丽精致,衬得一张素颜莹白如玉,虽然未上妆,却仍旧盈盈动人,惹人怜爱。 黛玉素来妆容穿衣皆极为淡雅,甚少穿红衣。众人认识她这么久,印象中好像也是初次见到。不禁大是惊艳,原本以为昨日的宝钗已是艳压群芳,不曾想今日黛玉这么打扮,却也不输于她,除了华丽之外,又自有一股清灵之气,直瞧得众人转不开眼。 凤姐因之赞道:“好个林妹妹,竟像是九天之上的仙子一般呢!” 尤氏亦笑道:“可不是呢!这么一打扮,真真是个万里挑一的。” 探春、惜春也是瞧得痴了,却因也是隐约知道黛玉的心思,不敢说话,恐她伤心,只是略笑笑。 又过了不久,王夫人和宝钗也来了。 宝钗如今已是做妇人打扮,因为新婚,故而也穿了一件大红的袄子,再配上发间的一只玉簪,更显得明艳动人,雍容华贵。 凤姐见了她,笑道:“你怎地也来了?” 宝钗给黛玉道了喜,温婉一笑道:“今日是林妹妹大喜的日子,我原该过来道贺的。” 凤姐点点头:“你们两个都是大喜,只盼我们也能跟着沾些喜气才好呢!” 众人于是都齐笑了起来,黛玉却只是定定地瞧着宝钗,唇角慢慢地逸出一丝冷笑。 刚成亲的新娘子,果真是分外漂亮呢! 几人闹了一阵,又只留了探春和惜春在这儿,其余人皆出去忙了。 探春和惜春自进来便一直沉默,此刻屋子里又只余她们和黛玉,便是连紫鹃雪雁,也不知道忙些什么去了,一时间静了一阵,方红着眼笑道:“林姐姐嫁过去后,可要常回来瞧瞧我们。” 黛玉收了笑意,淡淡地点了头。 接着,三人一时间皆是找不到什么话说,只是沉默着。 到了下午,凤姐和北静王府的一个北静老王爷的侧福晋进来,因与黛玉笑道:“这位是北静老王爷的侧福晋,也是那边过来的全福太太。” 黛玉听见那句“侧福晋”只觉甚为刺耳,于是淡淡点点头。 那位侧福晋也只当她害羞,也不生气,于是忙与凤姐一道给黛玉上头。 探春和惜春见了,于是便告退了出来。 如此忙了约摸两个时辰,天色慢慢地暗了下来。因有紫鹃雪雁在一旁帮着,倒也梳妆完毕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喜娘从外头进来,见了黛玉,忙笑道:“给林福晋贺喜啦!” 说着,又上前将一旁的喜帕给黛玉盖上,而后扶着黛玉起来,笑道:“吉时到了,水王爷已经到了门外了,咱们也该出去了。” 说完,便扶着黛玉往外头走。 出了潇湘馆,喜轿已等在那里了,紫鹃和雪雁忙和喜娘一道小心地扶着黛玉,伺候着她上轿。 第17章 黛玉心碎 黛玉上了轿,八人大轿便晃晃悠悠地抬着她往外头走去。 到了荣府门口,水溶和八名送亲老爷俱是已坐在马上等候在那里。 虽说黛玉嫁过去不过是侧福晋,然而水溶和北静太妃唯恐委屈了她,因此一应礼数都甚为隆重,完全是按照当初迎娶乌尤时标准。 并且,这次的迎亲老爷,比之那会儿,身份地位却又更为显赫了。 当中便有胤祥、胤禄、胤礼、冯紫英、卫若兰以及水家的一干堂兄弟,人人皆是丰神俊美,贵气十足,因而引得京中百姓纷纷议论:“咦,却不知嫁的是哪位小姐,竟是这么大的阵仗!” 话落,立马一旁的人便说道:“你竟是不知么?原是水王爷娶了贾府老太君嫡亲的外孙女儿,虽说是侧福晋,不过听说府里的那位嫡福晋性情却是极好的。至于那水王爷,更是不消说了,谁不知道他是顶有名的多情人呢!长得又是温润如玉,和那位林姑娘,倒是对璧人呢!” 胤祥亦是武艺高强,颇得胤禛真传,闻言笑道:“明澈,如何?咱们给你撑了那么大的场子,你却准备拿什么来报答呢?不若以身相许如何?哎呀,不可不可,若是以身相许了,那今日新娶的美娇娘却要怎么办呢?岂不哭死?” 水溶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一时无语。 倒是胤禄实在看不过去,笑道:“十三哥,今日是他的大好日子,你却来戏耍他作甚?” 胤祥嘻嘻笑道:“正是因为是好日子,才要戏耍呀!若是在明日,他岂不要跟我急呢?” 胤礼摇摇头道:“十三哥却又胡说了,我们认识明澈以来,何曾见过他为什么事急过呢!” “诶……”胤祥细细一想,倒也是的。自小认识水溶,直到如今,何曾见过他发什么火呢? 好像……什么事都不能叫他焦急、发怒呢! 要是换了别人,他定要鄙夷地说上一句“虚伪”,可偏偏此人却是水溶——普天之下他除了四哥和皇阿玛之外最为敬佩的人,因此,倒也不禁为之心折叹服。 水溶眼见这几人说话也没个顾忌,已经引得沿街百姓尽皆竖耳偷听了,忙转了话题,因问道:“四爷呢?怎地未见他?” 胤祥笑道:“明澈莫急!四哥今日还有一些公事,等忙完了,自然便来了。” 水溶点点头道:“知道了。” 贾府和北静王府本就离得不远,如此行了半个时辰,转眼间,便到王府门口了。 黛玉静静地坐在轿子里,从小到大的一幕幕慢慢地在脑海中闪过,无比清晰。 为什么,她的人生从来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父亲的一句不放心,便将她送到了别人家里。 老太太的一句不行,她便不可以再陪在宝玉身边,并且……还要去做别人的侧福晋。 呵,侧福晋…… 爹爹、娘亲,倘若你们知道有朝一日我的命运会是成为别人的偏房,你们会后悔当初的决定么? 也许,与其被送到别人的家里,我更加愿意,陪在爹爹的身边呢! 只可惜,这些话,她从来都不曾说出口。 从小,娘的身子就特别不好。因此,虽然林如海是中年得女,却有大半的精力都放在了公事和妻子身上,至于女儿,反倒常常忽略了。 幼时的黛玉,曾因此暗暗落泪。 可,为了不让爹娘担心,她总是小心地隐忍着,隐藏得很好。她努力地乖巧听话,不让爹娘为她操心。 便是来了贾府,每年的书信中,她亦是从来都只说开心的事,而关于舅母其实并不喜欢她,在这里很不自由一类,却是从来都不会提及的。 她要做个听话的女儿,她如是想。 可是,有什么用呢? 即便如此,娘亲和爹爹还是相继离她而去了,只留下她一个人。 其实爹爹一直以来身子都不好,如果不是因为娘亲早逝太过伤心了,应当也不会这么快便去的吧? 手心里,小巧精致的剪刀被紧紧地拽着,因为太过用力,已经在手心硌下了一条深深的印子,黛玉却是浑然不觉,唇角轻轻地上扬,凄美无比。 只是,盖着喜帕,却也无人发现。 感觉轿子缓缓停下,而后,右手缓缓摊开。 就这样吧,如此冰冷的人生,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还不如早点去和爹娘团聚呢!到时候,他们见了我,可会高兴呢? 第18章 胤禛贺喜 忽地,一阵冷风刺入,黛玉下意识地将剪刀收拢,而后,约摸是轿帘被掀开,一道暗暗地光亮射了进来。 黄昏了吧?吉时也快到了。透过喜帕,黛玉恍惚地看着外头橘红的一片,淡淡地想。 手上蓦地一暖,待反应过来时,已被那人牵着走出了轿外。 幸好他抓住的是自己的左手,黛玉有些庆幸地想。 虽然盖着喜帕,黛玉仍旧能感觉外头众人的视线一刹那间全投聚到了自己的身上,她素来不喜欢被人注视的感觉,双手不自觉间用力握紧。 “别怕。” 耳畔忽地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令人闻之如沐春风,极为舒服。 是……水溶么? 竟是那么温润如玉的男子…… 这一刹那间,黛玉眼底的神色有些复杂。 自己倘若死了,他会如何呢?一定会被人笑话吧? 只恨,为了与那府里两不相欠,她不可以死在那儿。 喜帕外,水溶静静地看着身畔的女子,脸上是淡淡的笑意。 她的手洁白如玉,许是因为紧张的缘故,大冷的天,竟然沁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奇异地,透过喜帕,他竟忽然间感觉到了一丝哀伤。 可是,那种感觉转瞬即逝。 他轻轻眨了眨眼,但见王府的门口一片鲜红,周围的好友都穿着大红的衣裳,全是满是祝福的微笑。 满眼皆是一片喜意,竟他有那么一瞬间,亦生出了一丝只盼此刻一直都不要停的希冀。 “四哥来了!”忽地,一旁胤祥眼尖地叫道。 水溶被他这么一喝,这才从恍惚之中醒过来。饶是他素来镇静,也不禁吓出了一丝冷汗。不禁微微摇头,暗笑自己这是怎么了!今日原是他们幸福的开端,而今后的日子,还有很长呢! 侧过身,果然看见胤禛的轿子慢慢在一旁落下。 近朱掀开帘子,胤禛缓缓步出。 他今日亦是穿了一件寻常的青色外袍,并未如同胤祥几人一样,因为水溶娶亲而穿上极喜庆的衣服。 不过水溶向来知晓他的性子,他素来不在意这些,又天性不喜欢热闹,今日他能抽空来,已是非常不错了。 于是依旧笑着迎上前,笑吟吟地道:“四爷来了!” 胤禛淡淡点头,命近朱呈上贺礼,水溶的随从水清忙上前接了,胤禛神色依旧是极为冷漠,淡淡地道:“恭喜!” 水溶温和一笑:“多谢了。四爷快里面请吧!” 胤禛点点头,抬足进去。 黛玉立在那里,先前胤祥喊“四哥”时还不知道来者是谁,直到水溶那句“四爷”,这才隐隐想起一个人来。 ——原来是当今的四皇子,和硕雍亲王胤禛。 传闻此人生性冷漠,诸位皇子之中,独与十三爷亲厚。因为他常年与人说话时面无表情,但偏偏众人见了他那副样子还极为害怕,于是便暗地里送了个称谓,号曰“冷面佛”。 也不知是怎样的人?黛玉暗想。 待胤禛进去,水溶这才复又上前牵了黛玉的手,柔声笑道:“玉儿,我们进去罢!” 虽然隔着喜帕,也不知他是否看得见,黛玉仍是下意识地点点头,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慢慢一步步走进北静王府。 不知为何,虽然连他的样子都未曾见。可是,单单只听他的声音,黛玉便莫名地安定下来,只觉得只要有他见,她就十分安心。 又也许,是注定要伤害他,所以才会如此顺从罢! 一时水溶牵着黛玉进去,胤祥、冯紫英等都笑嘻嘻地跟在后头。从大门到正厅,一路皆是满朝的文武,见了水溶皆是笑着抱拳道贺。 原本水溶成亲,论礼众人是要向其父亲道贺的,只因北静老王爷已经过世,又因水溶承袭了爵位,且他不仅与诸位皇子交好,又得康熙宠信。因此,众人也都是趁机巴巴地讨好。 水溶虽除了胤禛、冯紫英等,甚少和其它大臣来往。不过他素来温和,虽然和人保持着淡淡的疏离,却依旧是玉面含笑,不像胤禛总是冷着一张脸,因此,在朝中倒是甚得人心,众人虽与他相交不深,提起大来,却是无不夸赞。 因此,几人聚到一起时,胤祥每每说起这个,总是大喊着众人皆被水溶的表象骗了,其实他每次和别人笑着打招呼,根本上连那人的名字都未记住,那才是真正的阴险。 倒是水溶,总是一边慢悠悠地饮茶,一边随他去说,也不辩驳。 那胤祥于是说着说着,见当事人也不反驳,遂觉得甚无趣味,于是此后便很少再提。 待到了正厅,北静太妃和乌尤都已盛装等在那里,而胤禛,亦是坐了一旁的主位。 算起来,今日他倒是此间官衔最大的。 第19章 八爷来了 水溶牵着黛玉的手,缓缓上前。 一旁的喜娘笑道:“恭喜太妃、贺喜太妃,得了这么乖巧的一个儿媳!” 到底是聪明伶俐的,一句话说完,又朝着一旁的乌尤福了一福,笑道:“恭喜福晋、贺喜福晋,今后又多了一位妹妹相伴!” 北静太妃和乌尤亦是尽皆含笑,看着水溶慢慢地携了黛玉走过来。 大厅里的众人都是笑着看着这对新人,喜笑颜开。 喜娘在一旁正要喊着行礼,忽地外头又报“八爷来了”。 水溶微微错愕,不解地抬头看向母亲,却见北静太妃也是不明所以。 皇八子胤禩,生母良妃卫氏,为人阴险狠辣,亦有图谋大位之心,是胤禛的最大宿敌。 水溶素来不喜欢此人,因而今日原本并未请他,却不知为何竟然不请自来。 然而今日王公大臣到得极多,又是大喜的日子,若是将之拒之门外,倒有些说不过去了。 水溶速速权衡了一番,便忙迎了出去。 刚走了几步,胤禩已经大踏步走了进来。 水溶上前拱手笑道:“八爷公务繁忙,怎地有空光临?” 胤禩似笑非笑地道:“贤弟娶亲,我便是再忙,亦是要来的。” 说着,又命人呈上礼物。 水清见了,亦是忙吩咐下人们上前接了。 水溶此刻已慢慢定下心来,闻言微微一笑道:“八爷既然来了,便请上座喝杯水酒吧!” 胤禩摇摇头道:“不了,我原是来道一声恭喜,如今心意已到,也该回了。省得么……在这里招了某人不快。” 说完,凤眼似有若无朝着胤禛的方向看了一眼。 水溶微微沉吟,胤祥已忍不住开口道:“哎呀,明澈,既然八哥还有要事要忙,你便让他先走吧!不然,还被人说你不知分寸!” 水溶听了,点点头笑道:“既如此,那明澈便不再虚留了。” 胤禩假意一笑道:“好说。” 说完,正要转身,忽地又假装想起了什么,拱手笑道:“据说这位林姑娘便是当年深得父皇赞赏的林探花家的千金,生得是花容月貌、玉魂冰肌,又兼才学出众,闺阁中人送雅号‘潇湘妃子’,贤弟今日有幸娶了她,当真是叫人生羡啊!” 他这番话说得甚为奇怪,在座之人皆是大惑不解。 那胤禩说完,也不多作解释,只是朝着胤禛坐着的方向,似有若无地瞟上一眼,又朝水溶抱了抱拳,笑着离开。 一边离开一边心想:这可是好不容易探来的信息啊,幸好,他来得还不迟! 至于是否奏效,便要看……那人了。 一时胤禩出去,水溶与胤祥等不禁慢慢松一口气,原本还以为他是来寻事的,如今看来,倒是多心了。 北静太妃见胤禩走了,因笑道:“吉时快要过了,澈儿,赶紧行礼吧!” 喜娘亦是忙接口笑道:“正是呢!王爷、侧福晋,该拜堂了!” 水溶听罢,点点头,牵着黛玉的手走到北静太妃面前。 黛玉被那声“侧福晋”又是一阵刺伤,想起此刻满堂宾客俱在,虽然盖着喜帕瞧不见众人的表情,却仍旧大是羞恨,下意识地想要逃开。 却因左手被水溶紧紧握住,动弹不得,于是只好强忍着,贝齿狠狠咬着嘴唇,指甲都要戳进肉里。 胤禛亦是被胤禩的话震住,虽然满堂之人皆未在意,却只有他明白,那句话是针对他而来的。并且,一击即中。 那盏孔明灯,自那晚之后便一直放在他的寝房里挂着,他曾吩咐过下人不可动它,这段日子以来也都是他有空在擦拭其间灰尘,从未假手于人。 无数次,他在擦拭孔明灯的时候,不止一次地在想:那个潇湘妃子却不知是个怎样的女子?看那副画下笔从容,并不拖泥带水,想来是极聪慧的女子罢? 她和母妃一样,也是独爱荷花。那么,可生得如母妃一般,温婉善良,双眼带笑呢? 很多时候,他都在笑话自己。 从什么时候起,他竟然这般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起来了?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 事实上,只要他开开口,便会有大把的八旗女子巴巴地愿意倒贴过来。而这些,他从未在意过。 却为了一个从未谋面的女子,遥遥遐想,辗转反侧。 呵,当真不是他的作风! 幸而此事便是连十三都不知晓,不然,岂不要被他笑话死? 只是——眼中寒芒淡淡一闪,胤禛的脸上闪现出一丝杀气,却又很快地转瞬即逝,恢复成万年寒冰。 倘若连十三都不知晓的事,却从老八口中说出…… 看来,府中又该重新换人了。 第20章 明澈,抱歉 眼看着那个一身大红嫁衣的女子慢慢走近,直到,在他的跟前立住。 ——他的双拳不自觉地悄然在袖中握紧。 喜娘在一旁犹自未觉,涂了厚厚大红胭脂的嘴一开一合地道:“一拜天地……” 水溶牵着黛玉慢慢转身,朝着门口缓缓下拜。 “二拜高堂……” 转身,两人对着坐在主位上的北静太妃慢慢下拜。 “三……” “且慢!” 忽地,一声淡漠地声音蓦地开口,打断了喜娘。 “四爷?” “四哥?” 一时间众人皆是不解地看着胤禛从座位上站起,一个个心中全是不解。 有什么紧要的事,要打断新人的礼成? 要知道,这样不仅是对新人父母的不敬,亦是——极不吉利的。 开口的那一瞬间,一直心绪复杂地胤禛蓦地解脱。 呵,从知道她便是潇湘妃子开始,心里的那个声音便越来越大。 从小到大,他虽然沉默寡言,然而,想要什么,不要什么,从来都是分得清楚明白! 他想要她,不是么? 也许在那盏孔明灯停在他脚畔的一瞬间,上苍便已经注定了他们的缘分了。 只是,他害怕真正寻到了那名女子,她亦不过庸俗平凡,一得知他的身份地位便笑着送上门,害怕她与自己想象的不一样。 因此,苦苦克制。 任凭思念与日俱增,难以自拔。亦不敢派人去寻她。 可是,他怎么没有想到?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 能写出这么骄傲诗句的女子,怎么会粗俗普通? 并且,偕谁隐、偕谁隐…… 枉他聪明一世,却是糊涂一时! 孤标傲世偕谁隐?! 她自然是没有许人。 只是,眼下、倘他再要退缩,那——便真的是失去了! 她将成为他至交好友的侧福晋,这一生,他们之间都再无可能。 “明澈,抱歉!” 胤禛轻轻开口,虽然声音依旧冷漠,然而,其间的歉疚却是情真意切。 “四爷?”水溶看着他眼底的神情,微微皱眉。 胤禛走到他面前,而后,蓦地伸手…… “呀!”黛玉忍不住低低一叫。尚未明白过来外头发生了何事,右手已被人用力握住。 他的手十分略有些粗糙,指腹上长着薄薄的茧,想来应当是常年练武的缘故。却又极大极温暖,将她的手完全地包住,竟是……十分地契合。 黛玉为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而后,想起此刻的情况,慌忙用力地想要挣脱开。 他怎么可以?! 今日……是她和水溶的大婚啊! 而且,方才听他们说话,她可以感觉得到两人是极好的朋友的。 若是为了她,当着北静太妃满堂宾客的面起了冲突…… 那可真是——红颜祸水了! 她冷冷地一笑,世人总是这般,将什么事都推卸到女子身上,何其冤哉! 可是,任凭她用力地挣扎,他都没有松开半分。 却又始终克制好力度,并无抓疼她。 “四爷,你这是做什么?”水溶在黛玉的左边,诧异地看着他。 “是啊,四哥,你莫不是喝醉了?”胤祥忙在一旁为他解围,说着,便要上前将他拉开。 虽然口上这般说,可是,依着他对胤禛的了解,他素来冷静,明知今日是明澈的大婚,必定是要来许多人的,又怎会喝酒?况且,他的身上此刻也无一丝酒味。 然,越是这样,越是糟糕。 难不成,仅凭着八哥的那几句话,四哥便看上明澈的侧福晋了? 也没道理啊,四哥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好色之人。甚至于,一群兄弟当中,他是最不好此道的。 将胤祥的手挥开,胤禛也不再看他,只是看向一旁的水溶,凤目微眯,眼中波光潋滟,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道淡淡的暗影,当今万岁爷本就生得不凡,后宫里的妃子们又皆为绝色,因此,一干皇子们亦个个都是长相俊美,尤其是胤禛,不说话时便如同一尊谪仙般,虽然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却仍旧气质高贵,卓尔不凡。而一旦开口,举手投足间霸气十足,令人无论是敌是友,都被他摄去了魂魄。在他面前只想俯首称臣,不敢有丝毫反抗。 “明澈,我看上她了,今日你不可再娶她,这礼也无须再行了。” 心中已有决断,胤禛开口便绝不拖泥带水,一字一句缓缓地说道。 也不再管水溶眼底的震惊复杂,胤禛朝主位上坐着的北静太妃微微颔首,淡淡地道:“太妃,实在抱歉,改日我定会为明澈再寻一门好亲事的。” 说完,蓦地转身,拉着黛玉便往外头走去。 第21章 四爷抢亲 感觉到黛玉的柔夷浑若无骨,又极为细腻光滑,胤禛手上力道又略松了松,只觉得似这般柔弱的人儿,自己可别将她捏疼了。 饶是黛玉盖着喜帕看不清外头的情况,却也总算明白过来。 ——雍亲王他……居然公然在北静王府中抢亲,并且,对象还是自己。 身后不停传来胤祥等人一声声“四哥”的呼喊,可是,身旁之人却是一声也不应,只是径自拉着她往出走去,却又是极为小心,遇见门槛之类,都会轻声地开口提醒。 许是慑于他的身份,他们一路出到府外,竟然都无一人胆敢开口阻挠。 又或者,是众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傻了吧? 一个是普天之下除太子外最尊贵的四皇子,另一个则是一干臣子中最受万岁爷宠信的年轻王爷,两人平时又是极为要好,谁曾想过,竟会发生这样的事? 眼看着那一袭青衣与红衣越走越远,直到慢慢消失在王府门外,水溶这才反应过来,忙要去追。 可,甫一抬足,便听见乌尤一声惊呼:“母妃!” 回头,只见北静太妃双眼紧闭,脸色苍白,竟是已经晕过去了。 看了看门外,那两人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水溶微微跺足,忙沉声吩咐道:“水清,快请太医!” 说完,又朝周围的满堂宾客拱手道:“今日真是抱歉,叫大家看笑话了,诸位这便请回吧!” 他话落,众人脸上皆是有些不大自在,却也如释重负,慌忙抱拳道:“那下官等这便告辞了!” 水溶已是心急如焚,可脸上仍是带着淡淡的微笑,点头道:“今日耽搁各位了,下次水溶亲自登门致歉!” 说着,又转身命人将北静太妃抬至内室,众人见了,亦是全都告辞。 中途出了胤禛那么一个大变故,却实在众人意料之外。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幸好水溶发了话,不然再留在这里,岂非尴尬? 倒是胤祥等人商量了一番后,便留了冯紫英和卫若兰在这边守着,而胤禄、胤礼便先回宫中善后,以防胤禩派人将这事说与了康熙,而胤祥则是先去雍亲王府,弄清事情的原委。 分派完毕,胤祥便忙出了北静王府,翻身上马朝雍亲王府奔去。 却说胤禛带了黛玉出府,因考虑到她身子娇弱,不宜骑马。便带了她仍旧坐着来时的轿子,近朱近墨两人虽不明白胤禛为何要在水溶的大喜之日抢了他的侧福晋,却也不敢多问,只伺候着胤玉两人上了轿,因问道:“爷,可是回王府?” “不,去紫竹苑。”轿中,胤禛淡淡地吩咐道。 两人一阵错愕,却依旧吩咐轿夫道:“去紫竹苑。” 轿中,胤禛和黛玉并肩坐着,一个眸中神色复杂,嘴角上挑,勾起一道好看的弧度。另一个,面容隐在喜帕底下,看不清表情,然而她紧紧攥住的拳头,已经泄露了其内心的紧张。 眼见黛玉的双拳越捏越紧,长长的水葱般的指甲眼看着已经戳到了肉里,胤禛微微皱眉,伸出双手将她的手抓住,而后,几乎是不许她反抗地——微微用力,将她的手指一根根地掰开。 感觉黛玉仍在反抗,胤禛眼底闪过一道寒光,射向这个胆敢数次反抗自己的女子。 抬头,这才想起她还盖着盖头,自然看不清自己的警告。 于是右手微抬,将她头上的喜帕轻轻揭去。 喜帕被揭去的瞬间,黛玉低低地“咦”了一声。 陡地倒抽一口凉气,然而,却仍旧下意识地低着头,不敢和面前那道灼灼的目光对视。 眼眸低垂,从她的角度看去,首先跃入视线的,便是一双黑色缎面的长靴,那靴子极为普通,除了缎面的底纹精致繁复,便与寻常人穿的长靴无异。再往上,是一件青衣外袍,上面的底子依旧是绣的暗纹。由此可见它的主人平日里应当是个极为低调的人。 可,一个低调的人,又如何会做出在自己的朋友大喜之日夺去他的妻子的事? 怔怔想着,头顶忽然又传来他的声音。 “你要这样低着头一辈子么?” 第22章 装傻 声音低沉醇厚,虽然仍旧冰冷,却是带了一丝笑意。 黛玉听了,愈发窘迫,头抬也不是,低着也不是,于是索性当作未听见,脖颈耳垂却早已红成了一片。 胤禛眼眸蓦地变得深黑,看着她那小巧晕红的耳坠,竟有些想揉捏的冲动。 然而,转瞬间又清醒过来,低低地道:“唔,原来你最擅长的事,不是写诗,而是装傻。” 写诗?黛玉眼中闪过一阵错愕。 自己从来只在闺阁中偶尔写诗作词纾解烦闷孤苦,便是和姐妹们在一处,也是小心谨慎,尽量少作悲词。 却不知,他是如何晓得的? 忽地想起方才那个被称作八爷的人,竟连自己“潇湘妃子”的号都道出来了,想来必是去查过她的。 眼中闪过一丝恨色,似他们这般高高在上的人,便那么喜欢去招惹不相干的人么? 忽地,下颌被轻轻抬起。 脸上的怨恨厌恶尚未散去,便生生触及到他的目光。 刹那间,两人都是一怔。 她惊讶于他的面容之俊美冷漠,冰冷得毫无一丝生气。 和宝玉,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啊! 而胤禛,则是看着黛玉,半晌无声。 她果然……很美。 甚至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美上几分。 妆容精致脱俗,黛眉似蹙非蹙,满脸清愁,不胜娇羞怯弱。 他忽然间有些恨起她来,恨她不该生得美丽,恨她……轻易间便夺去了他全部的目光。 “以后不要再上这么浓的妆了,不适合你。”蓦地,胤禛淡淡地开口。 “?”黛玉有些错愕又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浓妆? 今天是她的出嫁之日,自然是浓妆,她虽亦不喜欢,却也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出嫁…… 黛玉这才想起来,忙怒道:“你……” 她原想问“你究竟是谁”,而后一想,似乎又有些多余了。 只好换了一句话开口:“四爷请放我回去罢!” “回去?”胤禛蓦地轻轻眯起双眼,一瞬不移地看着她,直到黛玉觉得自己无处可逃,就要再次低下头去,胤禛方才淡淡地开口:“你以为——被我这般大庭广众之下带了出来,还能回得去么?” “你……”黛玉瞪大眼睛看着他,一脸的不可置信。 蓦地伸手掀开车帘,黛玉对着外头的轿夫吩咐道:“停轿!” 近朱近墨武艺高强,虽然并非有意,却仍旧将轿中两人的话听了进去,因此也不发话,那几个轿夫未听见胤禛和近朱近墨吩咐,自然也不敢停,于是都假装未曾听见,仍旧继续往前走。 黛玉看了,只好无奈地坐回轿中。 再看胤禛,眼角含笑,似是在说“我就知道”。 无奈地叹了口气,黛玉低低地开口:“四爷,你放我走吧!” 说完,轿中一片静谧,直到黛玉以为他没听见之时,头顶方响起了他淡淡的声音:“以后,你便是我的人了,除了我的身边,哪里都不许去!” 什么?黛玉下意识地抬头,刚好与他深黑的眸光触及到一处,吓得又慌忙将头低下。 胤禛看着她的反应,似是极为满意,轻笑一声,而后,双眼紧闭,慢慢靠向身后的软垫。 直到过了良久,黛玉方才慢慢抬头,悄悄地看向一侧之人,只见他凤目微闭,似是睡着了。 不禁倒松一口气,可是,想着眼下自己的情形,又发起愁来。 原本想着,死也不要死在那府里,嫁给北静王,亦算是还了外祖母这些年的养育之恩了。至于今晚和水溶的洞房,她早已准备了,一待洞房中没人之际,便拿出随身携带的剪刀割脉自尽。这个法子,还是她从某本书上看来的,也不知有没有用。 如此一来,也算是不负宝玉,亦不令外祖母为难了吧? 却未想到,胤禛会半途插入,将她的计划全盘打乱。 离出北静王府,也有一会儿了,不知道消息是否传回了府中,外祖母若是知道了,一定担忧得紧吧? 只是不知,她担忧的,究竟是她的安危,抑或是——得罪了北静王府? 又行了约摸大半个时辰,黛玉感觉轿子慢慢停下,而后,只听外头的近朱恭谨地道:“爷,到了。” “唔。”胤禛淡淡地应了一声。 黛玉吓了一跳。只见眼前之人蓦地睁开双眼,眸中一片清明。 他……不是睡着了么? 难道——方才竟是装睡么? 忽地想起自己刚才那般直盯盯地瞧着他,也不知是否被他发现了,黛玉的脸又再次羞红起来。 胤禛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眼中若有所思。 看来,她不仅喜欢装傻,还,很容易害羞呢! 他自小到大,周围之人全是八旗的女子,一个个见了他,不是害怕,便是着迷。倒从未有人如同黛玉一般,既不喜欢,也不大畏惧。 倒像是……有些厌恶。 是了,她看着自己的目光,可不是带了一丝不自然,以及厌恶么? 她在厌恶什么呢?胤禛看着她清灵到极致的侧脸,淡淡地想着。 第23章 男女大防 轿帘从外头被掀开,胤禛当先一步下轿,黛玉见了,秀眉微蹙,亦准备着要下去。 忽地,一只手伸了进来,如同方才隔着手帕被握住时感受到的一样,果然是骨节分明,极为修长,却又带着淡淡的薄茧。 黛玉下意识地看向胤禛,只见他凤眸潋滟,里头闪烁着她看不懂的含义。脸上却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如果不是眼底的那两道光芒不容忽略,她几乎都要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不敢再想这道眸光底下的含义代表着什么,黛玉匆忙垂下眼,假装没有瞧见,径自侧着身,小心翼翼地下了轿。 于是,胤禛的手便空在了那里。 近朱近墨何曾见过这么不将胤禛放在眼里的女子,虽说她长得比他们两人先前见过的所有八旗女子都要美貌,可是,这般不识好歹,向来是爷最为不屑的啊! 于是尽皆心中速速为黛玉哀悼了一番。 却不料—— 黛玉甫下轿,手便被胤禛大力握住。 惊吓地抬头,“四爷……”黛玉颤声地道。 无论如何,她都已是许了人的啊! 虽说她和水溶的礼尚未成,可是,倘若不是他几近强迫地将她带走,此刻,早过了吉时,而她,也已是水溶的侧福晋了。 胤禛却并不说话,任凭黛玉如何用劲,也不将手松开,只径自拉了她往前走去。 近朱近墨在一旁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眼看着胤禛黛玉越走越远,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跟上前去。 黛玉挣脱了几下都徒劳无力,他明明拽得她并不疼,可是,却是无论如何都甩脱不掉。 回头,只见近朱近墨在后头慢慢跟着,四个轿夫也在原地。黛玉霎时脸上一片羞红,蓦地立住足。 “怎么不走了?”胤禛回头,薄唇微抿,略有些不悦地看向他。 黛玉被他刹那间的霸气和犀利吓得不轻,可是,想了想,还是低低地开口道:“四爷,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民女已许配给水王爷了。” “哦,那又如何?”胤禛神色不变,只是脸上那一闪而过的霸气因她眼底的惊惧逐渐消逝,转而换上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那又如何? 黛玉紧紧地咬住嘴唇,他明明已经明白了,却居然还这样问她。 这个人,真的便是传闻中淡漠寡言,冷酷无情的雍亲王么? 怎么——和别人说的完全是两个样子? 眼看着黛玉贝齿紧紧咬着红唇,脸上一片娇羞,因为抹了胭脂的缘故,愈发显得双颊娇艳欲滴,惹人怜爱。 胤禛下腹蓦地涌起一股燥热,口中亦不忍再逗她,只淡淡地道:“尚未礼成,又如何算得上许配?” “可是……”感觉到他射过来的异样的目光,黛玉微微低头,轻声道:“自古男女大防,四爷这般牵着我的手,未免不妥。” “哦。”胤禛凤目微扫,看向两人双手紧握的地方,似是这才明白过来,于是轻轻地松开。 黛玉未料到他这般好说话,霎时间便松了一口气,慌忙缩回手。 下一刻,不禁惊呼一声:“四爷……” 身子忽地腾空而起,远离了地面。 却原来,胤禛竟已将她抱了起来。 “嗯?”胤禛淡淡地低头,看向黛玉,一脸的不明所以。 “……” 黛玉刹那间有些无语。 面对着他的一脸镇定,坦然自若,倒好似,是自己太过矫情了。 可是……黛玉紧咬下唇,恨恨地看着胤禛的下颌,那里,长着几根胡须,看上去是新长出来的,而主人却尚且来不及去修理它。 是装出来的吧? 这般坦然自若,就似什么事都未发生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吧? 真是无赖。 她就不信,他会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明明已经将她的手放开了,却,又更加过分了。 黛玉已经放弃了再跟他沟通的企图,也不敢回头去瞧近朱近墨的表情,只好强作镇定地看向四周。 这里约摸是京中的近郊,四周的树木因为冬天的缘故皆已变得光秃秃的。 四处亦是没有房屋和人烟的迹象,甚是荒凉。 只在不远处,有几丛碧竹,虽然是冬天,却依旧郁郁蓊蓊地,长了一片。 刹那间,黛玉不禁有片刻的恍惚,好似又回到了潇湘馆一般。 只是,她心中清楚地明白,这一生,只怕是都回不去了。 走神的当儿,胤禛已抱着她步入了翠竹林中。 黛玉一愣,却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但见竹林之中,寒风吹着细碎的竹叶沙沙作响,尽管抱着她,胤禛仍是步履轻快,一步步地朝竹林深处走去。 又走了片刻,眼前越来越窄,直至仅能容一人侧身穿过。 将黛玉小心地护在怀中,不令竹叶刮伤了她,胤禛慢慢抱着她,快步穿过竹林。 从几乎没有缝隙的两颗竹子间走出,眼前忽地豁然间开朗,但见竹林后面,流水淙淙,一间简洁精致的小屋依山傍水而建,掩映在一片绿竹之后,甚为雅致。 小屋的一旁,正怒放着几株寒梅,夜风中,传来阵阵暗香! “好美!”黛玉情不自禁地赞道。 “呵……”头顶上方忽地传来胤禛的低笑,“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黛玉这时才想起自己还在胤禛怀中,俏脸一红,忙道:“四爷,放我下来吧!” 第24章 他受伤了 话落,这回胤禛倒是不再坚持,慢慢俯身,将黛玉轻轻放了下来。 被放下的瞬间,黛玉忽见胤禛右手的手背不知何时竟裂开了一道口子,虽然流血不多,看上去却是极深。 不禁“咦”地一声,轻呼道:“四爷,您的手……” 胤禛略看了看,不甚在意地道:“不妨事!” 黛玉下意识地回身去看方才的来路,却见身后绿竹长成一片,却哪里能看见什么入口? 正暗自称奇,忽地想到一事,于是看了看胤禛的手背,又再瞧了瞧那一片绿竹,顿时心中若有所悟。 ——应当是方才抱着她进来时,一边前行,一边拨开竹叶,这才伤到的吧? 却原来,方才黛玉不经意地朝竹丛中一看,只见似是为了掩饰,竹林之中茅草丛生,竟隐隐都长得有半人高了。 难怪,他方才要抱着自己。 想通了此节,黛玉霎时一阵愧疚。还以为他举止轻浮,却原来是为了护住她不让她受伤。 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愧疚之色,黛玉忙道:“四爷,你的手受伤了,快进屋让玉儿给你包扎吧!” 胤禛闻言,挑挑眉,略有些错愕的看着她。 黛玉触及到他灼热的目光,顿时又下意识地想要低头,可是,一触及他手背上的伤,又慌忙抬起头来,轻声道:“好不好?” 好不好? 黛玉祖籍苏州,后来随着父亲上任举家迁到扬州,因此自幼口音之中便带着一丝姑苏的吴侬软语,她因此刻心中惭愧,于是便将方才的怨怼尽收,刻意放低了声音,竟有一丝哀求的意味。 胤禛被她又软又糯的腔调一激,刹那间便是心神一荡,只是愣在那里,心中只盼她能这般继续说下去,直至天荒地老。 直到黛玉不解地看向他,再次轻轻地“嗯?”了一声,胤禛这才醒过来,淡淡地点头。 见他答应,黛玉这才轻松下来,忙欲牵了他的衣袖前行,忽地又惊觉自己行为之不妥,忙受惊一般收回手来,低着头快步往前走。 胤禛倒是未注意她这个细微的动作,依旧停留在方才她娇俏软糯的话音中,没有出来。 推门进去,里头是一个小小的院子。 奇异地,外头看上去并不大的屋子,进了里边,竟然十分宽敞。一进门,院子里的左边有一个小小的池塘,里边正开着几朵睡莲,也不知是何品种,竟会在如此寒冷的冬季都依旧开花。而右边,则是种着几株桃树,又另有一棵白梅。白梅底下,几株兰花开得正艳,一时间兰花和梅花的香味在空气中凝聚到一起,幽幽淡淡,竟快要醉到人心底。 黛玉见了,忍不住微微一笑。 纵然今天是她人生中除昨日之外最不开心的一天,可是,光是瞧见了这满院的风光,她的心情便由衷地好了起来。 想不到,世间还有这样一个所在! 真美! 便像在做梦一般。 黛玉忍不住蹲在那几株兰花旁,微微俯身,去闻其芳香。 略嗅了一嗅,顿时便觉得周身皆是说不出的舒畅。 片刻后,正要起身,忽地,只觉一阵头晕,下意识地便要朝身后栽倒。 然而,没有预料之中的疼痛,她忽地跌入了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 黛玉惊惶地抬头,这才发现,胤禛一张俊美的冷颜,蓦地在自己的上方被无限地放大。 黛玉想要转过视线,却发现,他竟似有什么吸力一般,竟生生地攫住了她的目光。 就在怔仲之际,胤禛蓦地轻笑一声,似笑非笑地道:“怎么?还未为我包扎伤口,竟要先晕过去了么?” 黛玉俏脸一红,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张口欲言,却是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胤禛眼底闪过一丝怜惜,而后,轻轻抓住她的手,将她带到屋子里去。 “……”黛玉看着两人相握的手,几次想要开口提醒,可是,一想起他的霸道,以及那永远似笑非笑的眼神,便似要直接看透别人的内心一般,还是将劝阻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终于发现,眼前这个人的霸道冷酷,都是她所无法想象的。 长这么大,黛玉唯一长久接触过的男子,除了爹爹,便只有一个宝玉。 幼时,娘亲病弱,爹爹陪在她身边的时间,远远要多过自己。 而宝玉,是善良且温柔的。 他们自幼相识,一起在贾母房中度过了最美好的一段时光,而后,在园子里,慢慢长大。 宝玉之于她,不仅仅是喜欢的人,更多的,是亲人、是伙伴、是过往十几年漫长孤苦的生命中唯一的慰藉。 其它人对她的好,是有私心的。又或者,掺杂了太多的虚情和假意,让她难以分辨。 惟有宝玉,是真心真意、不求回报地待她。 她曾以为,这种陪伴可以是永远。尽管不喜欢那个园子,也不喜欢袭人,可是,为了宝玉,一切的一切,她都可以忍受。 却未想到,那种种年少时的奢望,都永远地中止于昨天。 第25章 为他包扎 进了屋子,虽然黛玉未曾开口,可是,细心敏锐如胤禛,已一眼便瞧出了她的悲伤。 那是一种——即使没有开口说话,却依旧能透过她脸上的表情,她的一蹙眉,一抿嘴,便可以轻易间瞧出来的。 这种表情,是——因为水溶么? 可是,即便是这般猜测,骄傲如胤禛,是绝不会轻易开口询问的。 因为,男女双方最初在一起,谁若是先在意,那么,谁便是输家了。 可是,瞧见黛玉眉宇间的哀愁,胤禛蓦地发现,他竟有些吃起她此刻想念的那个人的醋来了! 可恶!跟他在一起,居然还敢去想别的人! 胤禛冷着脸坐下,而后,将右手伸到桌子上,冷冷地道:“开始吧!” “嗯?”黛玉不解地看着他。 这个女人…… 胤禛眼底寒气慢慢升起,再度开口,声音蓦地提高了几分,带着些微的恼怒:“不是说要给我包扎么?开始吧!” “哦,好。”黛玉忙应着,略有些愧疚,为了自己将此事的遗忘,却又是有些不解。 ——他,怎地突然间便不高兴起来了? 真真是变幻莫测的人啊! 俯下身,黛玉掏出怀中的手绢,轻轻地擦拭着胤禛的手背,由于怕弄疼了他,因此不敢用力。可是,此时是冬季,本就风沙极大,茅草上必定是极脏的,若不将伤口四周擦干净,若是沙子进了伤口里,可是不妙了。 想到此处,黛玉也顾不得许多,于是满脸通红地伸出左手来,将胤禛的右手按住,而后,颤抖着拿着手帕,轻轻地在他伤口周围擦着。 胤禛微微地眯起眼,看着黛玉背对着门口站在自己面前。 她穿着大红的嫁衣,乌发全挽了起来,头上的珠冠已不见了踪影,想是在轿子中时便被她嫌重摘了下来了。因此,此刻头上却是一丝装饰也无,仅一只白玉簪子,将发髻定住。 耳畔上戴了一对小巧的耳坠,镂空雕刻成一片树叶的形状,极为精致。更衬得她一张瓜子脸愈显娇小。 双眼微垂,视线都停留在他的右手,因此瞧不见她那一双含露眼,只能瞧见那卷翘的睫毛浓密纤长,如扑闪的蝶翼一般,可爱动人。 再往下,则是微红的双颊,以及琼鼻樱唇,嗯,长得实在是灵气逼人,只是略瘦了些,明儿个起,可要好好给她补补。 胤禛已慢慢地开始想着将黛玉养胖后的样子了,却浑然忘了,眼前的女子,原是他抢来的。 将伤口周围处理干净,而后,轻柔地用手帕包扎好,黛玉抬头看他,笑道:“好了。” “嗯。”胤禛淡淡地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但见骨节修长宽大的手背上,正规规矩矩地缠着大红的手帕,看上去,倒有些不伦不类的。不过想起方才她动作的温柔,胤禛的眼中还是泛起了一丝笑意。 自幼学习射箭骑马,以及熟悉各种武器,这点小伤之于他,根本是不在意的。 就是先前还曾受过比它严重不知多少倍的伤,他都未曾眨过一下眼。 而方才穿过竹林之时,他满心想着是不让她受一丝伤,又兼美人在怀,却哪里还有心情留意到这么点伤,若非后来经她提醒,想来他是绝不会发现的。 原本是不甚在意的,可是,却未想到,仅仅是被茅草划出了一丝口子,便能让她,瞬间忘了被他强行带来这里的事,一心都放在他手上的伤口身上。 唔,这一道小小的伤口,倒是取得了意料之外的作用。 第26章 对弈 眼见胤禛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又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黛玉蓦地感到一阵失落。 这个人,怎地连“谢谢”都不会说一句? 忽地又想起了他的身份。罢了罢了,似他们这般自幼被万人拥戴,捧在掌心的高高在上的人,又哪里会懂得这些呢? “你的手很巧。”蓦地,胤禛轻声道。 黛玉反应过来,刹那间脸上闪过一丝赫色,幸而他尚未瞧见。 一时间忽地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想要走到一旁坐下,却又想起了胤禛的身份,遂咬咬嘴唇,僵硬着站在原地。 真的是……很无措的人啊! 如果此刻站在这里的是宝姐姐,那么,聪慧如她,一定会知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吧? 想起宝钗,黛玉蓦地又是一阵难过。 是了,如果是宝姐姐,她一定会将什么事都处理得妥帖细致,不会令自己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的。 也因此,老太太、太太他们,选了她做宝二奶奶,而非自己。 “会下棋么?”胤禛蓦地开口,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黛玉错愕地看着他,而后下意识地轻轻点了点头。 而后,只见胤禛淡淡地道:“近朱!” 话落,忽见近朱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托着两盂棋子,以及一张棋盘。 黛玉疑惑地瞧着他。方才,她和胤禛进来的时候,她还曾回头看向那片竹林,根本就未曾看到人影,那近朱又是何时进来的呢? 且,他应当是在外头站了许久吧? 她怎地……一点声响都未听到? 就在她疑惑间,近朱已在桌上摆好了棋盘,而后,又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出了退至门外。 黛玉尚来不及惊叹,已见胤禛朝自己挥了挥手:“过来!” 走过去坐下,黑子已摆在了自己这边。 胤禛淡淡地道:“你先吧!” 这么霸道! 初次和她下棋,竟然都不猜先! 黛玉棋力深得林如海真传,甚为高超。 在贾府之时,除了妙玉,便甚少有敌手。 因此,一直以来,每逢和众人下棋,倒是已习惯了执白。 今日倒好,还未开始下,便已被人看低了。 可是,瞧着胤禛一脸的理所当然,黛玉也懒得再说什么,只是淡淡地挑挑眉,而后,素手轻抬,轻拈了颗黑棋落子。 胤禛不守棋礼,她倒是极守,于是一开始,便落在了右上角。 而后,看向胤禛,示意他继续。 淡淡地回瞥了她一眼,胤禛从棋盂中拈了颗白子,缓缓落下。 黛玉也不开口说话,继续拈子落子。 一来二往,转眼间,两人已下了百来手了,棋盘之上,密密麻麻布满的全是晶莹剔透的黑白棋子。 黛玉落子毕,而后,等着胤禛继续。 美目微微一转,轻扫了一眼棋盘,心内不禁暗自称奇。 ——不论布局,还是其它,他们两人的棋风竟都是出奇地相似! 都是布局缜密,小心落子,不管有多明显的胜招,都是小心谨慎,宁可一步步稳中前行,却也不冒一丝风险。 眼见胤禛凝视棋盘良久,过了片刻,忽地伸手,将棋盘上的棋子一手全部挥乱。 “这局再下下去也是和棋,咱们再来一局。” 黛玉为他霸道的举动微恼,却也不说什么,只略略点头,慢慢地将黑子一颗颗地拈回了棋盂中。 他的话没错,两人不论棋力,还是棋风,都是旗鼓相当,别无二致,再走下去,要么和棋,要么胜率亦在一子之间。只是两人落子都极为谨慎,再下下去,却也不知还要走多久。 幼年时,爹爹曾说过:下棋如为人。一个人的性子如何,从他下棋的习惯上便可以看出。 黛玉幼时下棋,尚极为霸道,处处都出先招,往往将优势都发挥殆尽。学棋不过两年,偶尔便可赢如海一局,彼时如海是扬州城里有名的对弈高手,那时黛玉虽未和其他人比过,却仍旧为赢了爹爹而甚为得意。 及至来了贾府,便慢慢地学会谨言慎行,平日里和姐妹们下棋,即便不是尽让,也很少刻意去赢的。 因此这么多年来,便逐渐形成了小心稳重的棋风。妙玉每每和她下时,常会笑言:“姑娘下棋与作诗截然相反,锋芒尽敛。” 她却并未想到,但凡写诗,皆是为了直抒胸臆,自然是要道尽心中所感。而下棋,不过是闲暇之趣,又因自己棋力远在其他众人之上,赢了也不觉得有多大意思,是故便力争求稳,不贪势冒进。 而胤禛,却是堂堂的四皇子,圣上亲封的和硕雍亲王,当今皇子中,除了太子,便最为尊贵,却如何,会是这般棋风?实在是令人不解。 她却不知,因胤禛自幼便与生母生离。虽然佟佳氏待他如同己出,可是,生母德妃待他却一直甚为冷漠,即便后来佟佳氏过逝,德妃的心思亦是全放在了幼子身上。 又兼皇宫本就是普天之下最为冷漠的地方,因此,虽然两人身份地位有高低之别,自幼所受之苦,却甚为相似。 一时黛玉也不客气,待棋盘上的子都拣完之后,便仍旧先拈了黑棋落子。 似他这般霸道,习惯让别人听从的人,和他纠结这些细微末节,定然也是没什么结果的。 这一局棋,又是下了许久。 待到最后,两人却是已有了默契,皆是紧紧防守,无一人进攻。 如此这般,竟是整整下了两个时辰。 初时倒尚还好,及至到了最后,黛玉只觉胃中翻来覆去,奇痛无比。 终于,在胤禛落下最后一子之时,黛玉忍痛微微一笑道:“你赢啦!” 第27章 胃痛 黛玉说完,再也忍不住,脸上闪过一丝痛楚。 胤禛终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慌忙抓住她的手,急声道:“你怎么了?” “我……”黛玉痛得牙齿都在打颤,却奇异地,在他握住她手的一瞬间,黛玉竟觉得疼痛感似微微减轻了一些。 “究竟怎么了?”胤禛将她的手抓紧,能感觉到,她手心里全是冷汗。 看来,应当是隐忍许久了,但,她怎地也不说? 竟是这般要强的女子…… 胤禛看着她,眼神复杂。 “胃痛……”黛玉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痛得叫出声来。 说完,再也支撑不住,身子慢慢下滑。 “近朱近墨!”胤禛蓦地唤道。 “爷?”两人听见动静,忙从外头窜了进来。 一见黛玉脸色苍白的样子,顿时也是吓得不轻。 却听胤禛一边将黛玉抱在怀里,一边沉声吩咐道:“不要找太医,去寻京里最好的大夫过来。” 近朱听了,忙点点头,留了近墨在这里伺候,便无声无息地窜了出去。 眼见黛玉眼角慢慢沁出一丝泪珠,贝齿紧紧咬着下唇,直要咬出血来,胤禛蓦地心中一痛,将她抱起,往房中走去。 她是这般骄傲倔强的女子,痛成这样,便是自幼习武的八旗女子,只怕也早已是大哭不休了,一则是难以忍受,二则便是为了展现柔弱的一面。 而她,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模样,不曾想,却是不肯轻易示弱服输。 却也——叫他更加刮目相看了。 眼见黛玉已经痛得晕厥,胤禛慢慢地将她放倒在床上,正要给她盖上锦被,忽地瞥见她那一身大红的嫁衣,略略皱眉,而后,便毫不迟疑地将之慢慢解开,脱下扔到一旁。 一想到这是她为别的男子而穿上的嫁衣,他便觉得格外刺目。 脱下嫁衣,穿在里头的是一件白色的中衣。原本旗人成亲,里头都要穿上十分破烂脏旧的棉袄,这是成亲的规矩之一,女方在嫁衣里头需穿上男方送来的聘礼中的旧棉袄,且越旧越好,只不过黛玉和水溶两人都是汉人,因此,倒也无须守这个规矩。 眼见黛玉洁白的脖颈下面,是一圈极瘦的锁骨,再往下,是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脯。 刹那间,胤禛一阵口干舌燥,转过眼去不敢再看,只慌忙将锦被给黛玉盖好。 她的身材并不好,在女子当中来说,算是太过偏瘦了一些。和脸上一样的是,身上也是十分瘦弱,然而,他竟会移不开眼。 胤禛不禁有些暗自失笑:他是怎么了?她如今病成这个样子,他居然还对她的身子动了心。 真真是…… 难道是因为许久没碰女人了么? 自那晚捡到了那盏孔明灯之后,他便一直都谁在书房,或是自己的卧房。 起先,不过是因为想起了早早过世的母妃。 到后来,却完全是因为“潇湘妃子”之故。彼时,他虽未见过她,连她长什么模样也不知道,却居然已经开始为她守身如玉了。 大手情不自禁地抚上黛玉的脸颊,因为疼痛的缘故,她睡得极不安稳,额上不停地冒着冷汗,他却是甚有耐心地,一遍遍地为她擦着。 第28章 她是我的人 过了一会儿,近墨的声音在门口轻轻地响起:“爷,十三爷来了。” 胤禛闻言,慢慢停下手中的动作,将手帕放到一边,而后,替黛玉将被角小心地掖好,这才慢慢出去了。 到了外头,胤祥正在来回踱步。 听到脚步声,忙转过身来:“四哥……” “轻点声!”胤禛皱皱眉,冷冷地道。 “哦。”胤祥反应过来,眼光朝房门口略瞧了瞧,因问道:“她怎么样了?” “方才痛得厉害,此刻已经睡着了。”胤禛淡淡地道,连他自己都未发觉,在说起黛玉时,他已经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十分温柔。 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的胤祥一呆,而后,忽有所悟,轻声惊呼道:“四哥,你不会……真的看上她了吧?” 胤禛微微挑眉,理所当然地看着他:“有何不可?” “……”胤祥无语地瞧着他。 听听,听听他这口气。 在好朋友的大婚之日,当着所有宾客的面抢了他的侧福晋,他竟然还那么坦然地问自己——有何不可?! 一时间,胤祥有些头痛地抚额,而后,走到胤祥一旁坐下,一脸认真地道:“四哥,普天之下,这么多的女子,你看上谁不好,却偏偏要是她呢!她……她可是明澈的人啊!” “错了,她和明澈尚未礼成。而今,她谁的都不是,只能是我的人!”胤禛轻轻把玩着桌上的棋子,淡淡地道。 “四哥……”胤祥错愕地看着他,却失望地发现,胤禛说这句话时,脸上表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不似作伪。 虽然知道胤禛从来都不是喜欢开玩笑的人,水溶仍是不死心地最后一次问道:“你——当真看上她了?” 四哥不是一直视女人若无物的么,今天怎么? 有猫腻,绝对绝对有猫腻。 此时此刻,胤祥已经将北静王府的事全都抛之脑后,一心在想着胤禛这个冷面郎君是否真动了心的问题了。 胤禛淡淡地抬头瞥他一眼,“十三,你最近好像很闲?要不要我去和皇阿玛说说,让他多分派你些事情?” “四哥!”胤祥惊呼一声,而后,被胤禛狠狠地瞪了一眼,这才想起黛玉还在房中睡着,忙又放轻声调,“你也太狠了吧?” 明知道他向来不喜欢拘束,居然还想着去皇阿玛那里恶人告状。 只是…… 胤祥双目微眯,悄悄地胤禛方才出来的方向扫了一眼。 瞧四哥紧张的样子,看来,这一回,他真是栽了。 胤祥还要再问,忽地近朱从外头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老郎中。 那人胤祥却也认识,是京里有名的神医,名唤华明,据说,此人还是三国着名神医华佗的后人呢! 华明进来,先是给胤禛和胤祥见了礼:“见过四爷、十三爷!” 而后方由近朱带着进了房中。 胤禛见了,于是也径自从椅中站起,跟了进去。 胤祥这一天来眼见胤禛为了黛玉接连做出许多荒唐事来,心中早已对她十分好奇,于是亦紧接着胤禛后头跟进去。 一时进去,只见黛玉面色依旧十分苍白,正平躺着。 屋内粗如儿臂的烛光,将黛玉的脸照得清清楚楚。 胤祥一见之下,不禁一怔。 世间怎么会有这么清灵的女子,就好似,四哥书房中挂着的敦煌洞窟里散发的仙女一般! 可是,却绝不是仙女。 因为,又怎么会有仙女,即便是在睡梦中,依旧双眉微蹙,满含愁思呢? 亦不会,被病痛折磨得不停地冒汗。 一旁的胤禛已经俯下身去,温柔地为黛玉擦起汗来。 胤祥在旁看着,只觉得心里“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悄然在心底炸开。 华明为黛玉把脉完毕,胤禛又将黛玉的手复又轻轻地放回锦被中,这才以目光示意众人可以出去了。 到了外头的厅中,胤禛在椅子上坐下,因问华明道:“她究竟是何病?” 话一出口,他这才想起,将黛玉劫来,跟她下了几个时辰的棋,他竟然连她的名字都不知晓。 “潇湘妃子”自然是她的号了!而想起之前老八的话,说她是林如海的女儿,那么,自然是姓林了。却不知,是林什么呢? “回四爷,”华明开口道:“这位姑娘是犯了胃病了。此病是因为常不按时用膳之故。又兼她从前日到现在,都未曾进食,故而身子虚弱,一时难以支撑。” 说着,又走至一旁的椅上坐下,从药箱中拿出纸笔,“唰唰”地写下几行字,而后交给一旁的近朱,这才对胤禛拱拱手道:“草民已将药方写下了,四爷只消派人按照这方子抓药,按时熬了喂给这位姑娘喝下便成了。” 胤禛闻言,淡淡地点点头。 近朱忙送了华明出去,又跟着他前去抓药了。 “四哥……”直待华明走远,胤祥方皱皱眉道:“你知不知道,你将她从北静王府带走后,北静太妃便晕了过去。明澈现在……唉,四哥,你向来处事聪明冷静,今日怎么……怎么这么冲动?” 他自幼便跟着胤禛,在他心中,胤禛便如兄如父一般。他尊重胤禛,许多时候更甚于康熙。 如果是连他都开口了,那说明,情况确实已经很糟了。 “皇阿玛知道了么?”一边把玩着桌上的黑棋子,胤禛淡淡地开口。 虽然已过了那么久,可那上面,隐约还似带了她的体温一般,触手升温。 从黛玉将北静王府带出的那一瞬间,他便已经预料到此事的结果了。 君占臣妾,是极大的罪名。 此事一旦传到皇阿玛眼中,也不知会掀起怎样的波浪,重则被夺去所有的爵位,贬为平民。轻则亦会被罚交上悔过书,闭门思过一年半载。 可是,从打断两人行礼的那一刻起,他便不曾后悔。 而后,在轿中见到黛玉的面容,又与她通宵下棋后,他便更加坚定了原本的想法。 ——这个玲珑剔透的女子,生来,便该是属于自己的。 第29章 一盘乱棋 “唉,”胤祥无奈地开口,慢慢地跟他汇报着外头的情况:“北静太妃晕过去后,明澈就将宾客全都遣散了。而青霜、楚尘便留在了北静王府帮忙,至于十六、十七,则回了宫里。” 青霜和楚尘是冯紫英和卫若兰的表字,几人一向交好,总嫌冯少将军、卫公子叫着着实麻烦生疏,于是便尽呼其字。 胤禛闻罢,微微点头。 胤祥又续道:“至于我,自然是负责去王府寻你了。可是,你明明比我先走,我回了府,陈伯却说你还没回。我原以为你做出这么大的事,必定是为了掩人耳目,因此走了小道,于是又耐着性子等着,结果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我才想着你可能是来了这儿了。诶,四哥,不是我说你,你却好歹也叫近朱近墨给我报个信儿啊,害得我在你王府里空等了那么久,可急死了!” 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正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忽地眼前却递过来一杯茶,胤祥顿时喜笑颜开,忙笑嘻嘻地端着一口饮尽。 待喝完,将空杯放回桌上,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劲,只见近墨一直在胤禛后头站着,动都未动,况且,方才递给他茶杯的那只手,倒是极熟悉的。 反应过来,胤祥吓得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受宠若惊地道:“四哥,方才的茶是你给我倒的?” 这真是……太太让他感动了。 四哥居然给他亲自斟茶——说出去,不论十六十七,便是皇阿玛,只怕也要嫉妒死了。 某人在那里得意地想着,满脑子尽是康熙和胤禄胤礼得知后一脸艳羡的表情。竟是越想越开心。 胤禛神色未动,淡淡地瞥他一眼:“不然,你以为呢?” “呀,”胤祥激动得一下子扑到胤禛面前,就要来个熊抱,手臂微张,后襟已被人如老鹰抓小鸡般提着,而后,便被小心地扔回了原先的座位上。 胤祥抬头,果不其然近墨嘴角的笑意尚未来得及散去,见他恶狠狠地瞪着自己,近墨朝他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下一刻,胤祥便哀怨地看着胤禛,可怜兮兮地道:“四哥……” 胤禛依旧一脸冰山,不为所动。 近墨在他后头,朝着胤祥露出一丝同情的表情。 啧啧,这个十三爷,跟了爷那么多年,怎么还不知道他的性子呢? 能为他斟茶,已是天大的面子了。居然,还想着“非礼”爷! 真真是不怕死啊! 到底是跟着胤禛多年的,知道再开玩笑下去,他不发怒,也是要撵了自己出去的。 胤祥立时便收了脸上那一露出便能倾倒美女无数,屡试不爽,却单单只在胤禛这里吃瘪的可怜表情,转而恢复了正经。 他俊眉微微皱起,沉声道:“四哥,虽说十六十七已赶去了宫里,可是,皇阿玛的眼线无处不在,今日的事,百分之百是已经传到了他耳朵里了。你赶紧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把玩着手中的棋子,胤禛凤眸微眯,眼神黑得深不见底。 眼前闪过康熙发怒时的样子,确实是极骇人的。 只怕这普天之下,见了他的怒火还能镇定自若的,也没几人。 可是…… 如果是为了她的话,便是惹得皇阿玛怒火冲天,亦是值得的。 眼见胤禛眼底的坚定神色,胤祥忽地有种不好的预感,颤声道:“四哥,要不……你赶紧将屋里的那位……潇湘妃子送回去吧,依着咱们和明澈的交情,或许,或许……” 他不知道黛玉叫什么,因此,只好依着昨日白天胤禩的叫法,呼其为“潇湘妃子”。 一连说了两个“也许”,到了最后,就连他自己,也是知道这不过是痴人说梦。 四哥是何等冷静的人,他既做了,不论是一时冲动还是怎样,都必定是绝不会回头了罢? 他的性子,自己又怎会不知道呢? 而明澈……这刹那间,胤祥突然发现,尽管相交二十余载,可是,水溶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至今,他都是有些看不透的。 不同于胤禛彻头彻尾的冷漠,水溶是温和的,就像——一块美玉般,谈笑之间,光华流转。 有些时候,他在一旁瞧着,都会觉得,水溶比自己,乃至很多其它兄弟们,都更像皇室中人。 通身皆是温和高贵的气息,也难怪,明明已经有那么多的儿子,皇阿玛仍旧会那般喜欢他。 可是,相交久了,胤祥知道,水溶的温和淡雅,都只是表面。 他们几人在一起时,虽然他亦偶有笑容。可,更多的时候,他都和四哥一样,只是在一旁看着自己和十六十七谈笑,很少插话。 因此,偶尔的一瞬间,他会觉得,骨子里,明澈他……其实和四哥是一样的人。 四哥是冰冷的,由内至外。而他,亦是冰冷的,由外而内。 依着他的性子,今日四哥做了这样的事,他会如何呢? 胤祥忽地有些不敢再想下去。 长这么大,生平第一次,他这般为难。 一个是自己最为敬爱的四哥,一个是他喜欢的明澈。而站在两人身后的,还有始终不动声色,却清楚一切的皇阿玛。 这是——怎样乱的一盘棋啊! 第30章 忘了林姑娘吧 “十三……”胤禛微微摇头,似是被胤祥眼中真切的关心和慌乱所打动,一直淡漠的人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情绪。 将手中那已经把玩得温热的棋子轻轻搁下,胤禛慢慢起身,看向一旁如亲如友的胤祥:“我现在要进宫一趟。这里……” 顿了顿,他看向身后黛玉睡着的房门,眼中浮上一丝柔情:“你替我好好看着。近朱回来了,你们就将药熬了喂她喝下。在我没有回来或传话来之前,不许离开。” “四哥,你要现在进宫?”胤祥一怔,下意识地便要劝阻,“不行,皇阿玛现在必定在气头上,再见了你,后果肯定不堪设想。要不……要不我先进宫去探探他的口风,你等天明了再说?” “不!”胤禛断然摇头道:“皇阿玛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不去,或者迟点去,都会引发他雷霆大怒的。此事都是因我而起,自然也当由我一力承担。便是北静太妃和明澈那儿,亦当要我亲自出面。” 说着,又续道:“你好好留在这里,等下我会让近墨去找点人过来。她若是醒了,无论如何,都要看好她,不可让她有什么轻生之举,亦不可……放她回去。” 胤祥见他神色坚决,只好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顿了顿,又道:“四哥,皇阿玛那里,他说什么你都顺着点,别和他硬着来。” 胤禛淡淡点点头,而后,转身出了门去。 近墨亦忙跟上。霎时,偌大的房子里,便只剩胤祥,和里头正昏睡着的黛玉。 北静王府里,太妃的房里忙乱了一番,水清将太医送走后,丫鬟们亦忙着下去熬药了。 屋子里,空气都似凝固了一般。 虽然水溶素日里好脾气,可是,出了这么大的事,下人们哪里还敢再如同平时一样? 自然俱是脚步轻快,小心翼翼地行事,生怕主子一个不高兴,便将怒气发到自己身上。 乌尤在一旁立着,眼见水溶一直看着太妃,双目紧拢着,虽然脸上面无表情,但向来明白他的乌尤知道,此刻他心里必定也是极为焦急烦闷的。 一旁的丫鬟端来了一碗参茶,乌尤忙上前接了,而后端到水溶面前,柔声道:“夫君,夜深了,喝口参茶吧!” “嗯。”水溶应了一声,而后端了过来,轻轻地抿了一口。 将茶杯递给一旁的丫鬟,水溶看向乌尤,略皱了皱眉道:“阿茹,夜里凉,你身子不好,先去歇着吧!” 乌尤摇摇头,柔柔一笑道:“不妨事的,妾身陪王爷一起等母妃醒过来。” 水溶知道她表面柔弱,事实上性子却是十分倔强,只好无奈地点点头道:“那好吧,要是觉得冷了,不要硬撑着。” 乌尤笑着点点头:“嗯。” 又过了半个时辰,药熬好了,水溶命丫鬟扶起太妃,亲自给她喂了下去。 片刻之后,北静太妃慢慢醒转,一眼瞥见站在床头的水溶和乌尤,目中闪过一丝怜惜。 略咳了两声,见水溶和乌尤都凑上前来,因示意丫鬟扶自己起来坐在床头。 乌尤在一旁,忙道:“母妃,你可醒了,现在身上可还有哪里不适?” 北静太妃摇摇头道:“不妨事。乌尤,你身子弱,先回房歇着吧!” “母妃,我没事。”乌尤微微一笑。 “听话。”北静太妃续道。 “是。”乌尤忙恭谨地应了一声,而后道:“那母妃好好休息吧!” 她甚为守礼,无论是对北静太妃还是水溶,从来都是温柔贤惠,因此,虽然嫁过来一直不曾有子,却依旧深得北静太妃和水溶怜惜,府中下人敬重。 见乌尤告退出去,水溶因吩咐道:“你们也先都下去吧!” 屋里的丫鬟们忙行了礼,也退了出去。 一时间房中只能北静太妃和水溶两人,水溶替北静太妃将被子角掖了掖,轻声道:“母妃,此刻屋子里再没别人了,有什么话您便说吧!” 母子连心,从北静太妃一反常态地执意要乌尤回房,他便知道母妃是有事要吩咐了。 “澈儿……”长叹了一声,北静太妃慢慢地开口,声音里俱是无奈:“那位林姑娘,从此以后,你便忘了吧!” 第31章 不可得罪四爷 “母妃?”水溶看着自己一向敬爱的娘亲,眼神复杂。 林姑娘——母妃这样称呼她。 一刹那间,水溶心里有着淡淡的失落与绝望。 “澈儿,老实说,那日我回府说起她,亦不过随口一提。哪知道乌尤那孩子,却是上了心。我也不知她是怎么将你说通的,只不过,第二日清晨听她说你已经同意了,我自是心里高兴。” “你也知道,这两年来乌尤一直无子,苏娜和托娅那儿,你又不常去,因此,也是没有信儿。而今你好不容易应了,我虽听说林丫头素日身子也不好,可,总是想着,上苍当不会那般不怜悯我们水家,她和乌尤两个人,一左一右常伴在你身侧,好歹日后总是有希望的。” “从小到大,凡事你都有自己的主意,后来,承袭了你父王的爵位,更是深受皇上宠爱,又将水家上下管理得井井有条。我知道你小小年纪,便接手这些,很是不易。因此,这两年来,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从来都是顺着你,不令你伤心为难……” 北静太妃慢慢说着,水溶内心十分感慨,没有想到,这些年自己的辛苦,母妃全都知道。 因此,之所以一直顺着自己,不纳侧福晋,不是别的,只是不想自己不欢喜么? “母妃……”水溶低低地开口,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北静太妃略歇了歇,又继续道:“可是,今日我所说的一字一句,你都要很听仔细了。你和四爷向来交好,今日之事虽说是他做得不对,可,也万万不要因此失了这份情意。” “况且,澈儿……如今太子行事骄横,我揣摩着皇上的意思,恐仍旧有再废之心。而诸位皇子中,四爷是位分最为尊贵的。他又向来冷静果断,虽然不若八爷外表谦卑,甚得帝心,却——是最佳的帝位之选。这样的人,咱们万万不可得罪了,尤其是如今圣意不明,天威难测之前。” 水溶眼底涌起的温情慢慢淡去,而后,是无尽的苍凉与寂寞。 是了,他早就该知道。 这件事,明着……是北静王府受了极大的羞辱。事实上,却算是胤禛乃至爱新觉罗家欠了他们水家的,这么大的一个人情,今后,皇上对他们北静王府,只怕是眷顾又该多了一分了。 而母妃,不论黛玉在她心目中印象多么好,儿子于她而言是多么重要。但,一旦牵涉到北静王府,牵涉到利益,她从来都是清楚透彻的,永远都知道怎样是获利最多的。 不论外人看来他们这些人多么风光,可是,只有真正自幼在这儿长大的人才知晓——最是无情帝王公侯家。越是权势富贵在身,就越害怕失去,因而,也越冷漠。 什么东西,都可以轻易舍去——包括他的幸福。 见水溶默不作声,北静太妃又道:“因此,澈儿,我已经想好了解决之道了。” 水溶温和一笑,淡淡地开口:“母妃请说罢!” 第32章 胤禛面圣 御书房外,胤禄胤礼一左一右守在门口,急急地朝里头瞧着,却是进去不得。 过了一会儿,大太监戴权从里头出来,两人忙拉了他问道:“戴公公,如何?皇阿玛可忙完了?” 戴权虽然是太监,身份上低于胤禄胤礼许多,可是,他伺候康熙多年,甚得帝心。因此,一干阿哥见了他,皆呼一声“公公”。 戴权摇摇头笑道:“还早着呢!” “唉……”胤禄闻言,长叹一声:“外头都出了这么大的事,皇阿玛却还不肯见我们,这可如何是好啊?” 戴权莫测高深地一笑道:“出了什么大事?” “呃,没……没事儿。”胤禄自知失言,忙摇头否认。 倒是胤礼年纪虽较他要小,却是聪明,瞧见戴权不慌不忙地模样,心下明了,忙碰了碰胤禄,笑道:“十六哥,你别再瞒着戴公公了,我估计啊,他是早就知道了。” 胤禄听了,疑惑地看向戴权,却见后者脸上笑意不减,顿时恍然大悟。 可,继而想到,戴权若是知道了,那么皇阿玛…… 不由跺足道:“我怎么忘了?别说京中了,便是整个大清朝,又有什么事是能瞒过皇阿玛的呢!” 说完,忙拉着戴权道:“戴公公,皇阿玛是个什么心思?你快告诉我!” 戴权向来亦是养尊处优,哪里经得他这般用力拉扯?忙道:“哎唷我的爷,您手下轻点。” 胤禄讪讪一笑,忙松了手,笑道:“戴公公,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我们可快要急死了!” 戴权摇摇头,叹道:“四爷素来冷静稳重,可今日这事儿着实不怎么光彩。万岁爷听了,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呢!” “这……”胤禄胤礼闻言,不由得面面相觑,脸上皆冒出冷汗来。 这可如何是好呢? 皇阿玛的那个脾气,他们兄弟当中,倒是没人敢惹的。 先前的时候,好歹还有太皇太后护着他们,可如今,却只能祈求上苍保佑了。 如此又在门口等了一个多时辰,忽地远远瞧见夏守忠领着胤禛过来了。 两人见了,忙凑上前道:“四哥,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语气里全是掩饰不住地不解与担忧。 淡淡地扫了一眼胤禄胤礼,胤禛沉声道:“你们都回去歇着吧!” “不行!”胤禄摇摇头道:“四哥,我们陪你一起去见皇阿玛!” “十六!”胤禛蓦地拉下脸来,眸中散发出一丝寒气,冷冷地道:“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么?” “四哥……”胤礼讷讷地道。 胤礼说着,又看向胤禄:“十六哥,我们听四哥的,先回吧!” “不行!”胤禄断然拒绝道:“皇阿玛肯定大为恼火,四哥又向来倔强,不肯顺着他。若是一个闹不好,十三哥肯定要骂死我的!” 眼见胤禛周身散发的寒气越来越重,纵使自小看着他长大的戴权,亦被骇得不清,忙上前拉了拉胤禄,劝道:“十六爷,您还是先回吧!万岁爷向来不喜欢皇子们结党,您也是知道的。虽然素日里您和四爷亲厚,可眼下情势不同往日,这潭水已是乱得不行了,您就别在中间掺和了。” “这……”胤禄微微沉吟着。 胤礼在一旁,见他似有所动,忙道:“是啊,十六哥。戴公公跟着皇阿玛比我们久,他的性子,戴公公肯定比我们要了解的。咱们还是先回吧!” 说着,一边强行拉着胤禄离开,一边朝戴权道:“戴公公,那我们就听您的了。待会儿四哥进去了,万一皇阿玛发起火来,您可要多劝着点啊!” 说完,不待戴权拒绝,便忙拉了胤禄快步走远。 那戴权尚未反应过来,这边,胤禛已冷冷地开口道:“戴公公,烦劳你通报一声,就说胤禛前来请罪了。” 戴权听了,忙点点头道:“四爷还请稍候,奴才这就去禀报万岁爷。” 康熙那么多儿子中,虽说胤禛不是太子,可不知为何,他却向来有些畏惧他。 也许是他通身的气派,实在是——和当年的万岁爷甚似。 戴权进去片刻,过了一会儿出来,恭敬地道:“四爷,万岁爷唤您进去。” 胤禛点点头,而后便跟着戴权进了御书房。 推门进去,康熙正伏在案前看着奏折,许是有什么难事,眉峰紧皱到一处,戴权正要开口提醒,胤禛已微微摆手,示意他稍候再说。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眼见康熙已将奏折慢慢批阅完了,戴权这才禀告道:“万岁爷,四爷来了。” 康熙淡淡应了一声,而后抬起头来看向胤禛。 胤禛躬身行礼道:“儿臣参见皇阿玛。” 康熙重重地“哼”了一声,淡淡地道:“你眼中还有朕这个皇阿玛?” 面对着这个普天之下权势最大之人,胤禛神色丝毫不变,除了语气多了一丝恭敬,便与平常无异。 他静静地立在那里,似乎康熙的愤怒皆与自己无干一般,微微垂眸,沉声道:“儿臣不敢!” “不敢?”康熙怒极反笑,蓦地重重地一拍桌子,“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堂堂北静王爷新纳的侧福晋强行带走,这种君夺臣妻,有失体统的事你都干得出来,朕倒要问问,你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胤禛负手而立,虽然康熙甚少对着自己发这么大的怒火,却因为心意已定,因此反倒十分坦然,等到康熙训斥完,这才慢慢地道:“皇阿玛言重了!” “你……”康熙气极,颤抖地指着他,半晌发不出声音来。 戴权在一旁见了,忙递给康熙一杯养神茶道:“万岁爷莫气坏了身子!” 康熙也不伸手去接,眼见胤禛神色之间无丝毫悔意,蓦地发怒,抓过那盏茶便往胤禛面前砸去。 只听“哐当”一声,青花瓷的茶杯在地上摔成满地的碎片,那茶原是一直热着,因此温度极高,眼见有几滴随着飞溅的茶水溅到了胤禛的手上,戴权忙惊呼一声,连忙上前要帮着擦拭。 一走近,这才发现胤禛的手上竟被手帕缠着,忙道:“四爷,您的手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一边说着,一边背对着康熙朝胤禛努努嘴,示意他赶紧佯作一下软弱。 万岁爷虽然一贯管治皇子们十分严厉,可,看在逝去的佟佳娘娘以及宫里的德妃娘娘的份儿上,始终对胤禛十分看重,待之与其余的皇子殊异。 因此,他一是关心,更重要的则是,希望胤禛微微服软,可以令康熙暂消了火气。 可,这个法子或许对其他人有用。但偏偏,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旁人,正是人称“冷面佛”的胤禛。 只听胤禛冷冷地道:“不过是被野草刮伤了,不妨事。” 第33章 康熙发怒 唉…… 戴权在心中长叹一口气,默默地道:“十七爷,这可不是老奴不帮忙,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虽然心中暗恼,戴权仍旧是继续道:“呀,方才的水全溅到伤口上了呢,四爷还是随老奴去请太医重新上药包扎一下吧!” 说完,忙拉了胤禛要走。 “不必了!”胤禛微微用力,便将他的手甩开。 低头看了一眼右手被茶水打湿的手帕,眼底一丝柔情慢慢浮现。 这是她亲手为他包扎的,除非是伤好,或是她再为他包扎,不然,谁都不许动。 “戴权!他都说没大碍了,你还管他做甚!”康熙瞧着胤禛一脸淡然的模样,再次怒气上涌。 这个老四,一向处理事情来都果断狠厉,便连老祖宗在世时,都曾说过“这么多玄孙中,唯有老四和老八,是可塑之材”,自己也因着佟佳氏的面子上,对他素来另眼相看,原想他以后能多帮着太子,却不料,今日却惹出这么大的祸来! 戴权听罢,看了一眼盛怒的康熙,又瞧了瞧一脸淡漠的胤禛,心中不禁无声地长叹了一口气,黯然退开。 这对父子,自小便有疙瘩存在的。 四爷小时,万岁爷为了令他日后身份尊贵,便将他送去了佟佳娘娘膝下养着。后来,难得佟佳娘娘对四爷温柔怜爱,视若亲生。只可惜,没过几年,却偏偏又早逝了。 而后来,四爷与生母德妃娘娘以及胞弟十四爷也淡了,在宫中,除了十三爷,竟与其他人,都不如何亲厚,逐渐养成了一副淡漠冰冷的性子。 而万岁爷呢,虽然常常背后叹息。只是,因为帝王的尊严,面对着四爷之时,虽然心中略微悔恨,却又因此,对他更严厉几分。 因而,明明是亲生父子,平日里却总是十分淡漠。一个威严,一个冷酷,令一旁瞧着的人,看了都有些不忍。 “老四……”许是觉得自己方才太过冲动,康熙暗吸一口气,慢慢冷静下来,沉声开口道:“倘若朕没记错的话,你今年也有三十了,又于去年封了亲王,诸位皇子中,你作为兄长,原该做好表率才是,昨日却怎地行事如此糊涂?” “是儿臣的不是,请皇阿玛责罚。”胤禛垂首,也不多做解释。 于他而言,是就是,不是便不是。 事情既由他而起,原也该由他负责。 甚至于,连一丝理由也无。 “你……”康熙险些又要发怒了,却强自忍住,叹了一口气,因道:“如今这里没有旁人,你且说给朕听听,好端端的,你为何却要在明澈的大婚上抢了他的侧福晋?” “皇阿玛此言差矣,礼尚未成,如何还算是他的侧福晋?”胤禛依旧低头垂首,语气不卑不亢,然而说出来的话,却险些要令康熙气绝。 “来人!传朕的命令,将和硕雍亲王关进天牢……” 康熙看着隔着书案立在那里,与自己七分相似的儿子,冷声发令道。 “万岁爷,这……”戴权在一旁,欲劝不敢,却又急得不行。 “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康熙扫了一眼戴权,厉声道:“难不成还要朕重复一遍不成?” 戴权吓得浑身一抖,这位主子,也不是好伺候的呀! “来人!”戴权朝着门外喝道。 “戴公公,”门被推开,却是夏守忠立在那里,躬身道:“北静王爷求见,说是有要事要见万岁爷!” “呃……”戴权真想仰天长叹一声,眼下还不够乱么?北静王爷他好端端地不在家伺候太妃,却来这么干什么? 虽然如此想,戴权却又隐约知道,水溶此时过来,定然是为了昨日发生在北静王府之事的。 正想命夏守忠寻个借口将他先打发了,忽地里头康熙淡淡地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宣!” 戴权听罢,心中愈发着急,不禁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夏守忠道:“宣!” 夏守忠不明所以,忙点头下去带了水溶进来。 却说水溶进了御书房,瞧见一旁立着的胤禛,眼底闪过一丝复杂至极的神色,而后,又上前几步,给康熙行礼道:“臣水溶参见皇上!” 康熙点点头道:“明澈起来吧!” 水溶已换下了昨日成亲时的吉服,又换回了日常的一套月白袍子,虽说看上去不若一身大红喜庆,却连一旁的胤禛都不得不暗自赞叹,倒是白衣更配他一些,这一身月白袍子倘若穿在别人身上,未免冷清,或是普通。而一经他穿着,却令人觉得——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当如是也。 芝兰玉树。 这只怕是最恰当的形容词了。 便是康熙,自水溶出现后,火气也不禁消了八分。 似乎所有的人,一面对着水溶,总是发不出半分火气来。 水溶起身,瞧了一眼一旁的胤禛,微微点头,笑道:“四爷也在?正好,却也不用明澈亲自前去王府相谢了。” 凤眸微眯,在水溶身上缓缓扫视了一圈儿,胤禛冷冷地道:“明澈,昨日之事,确实是我愧对于你。方才皇阿玛已经下令将我关进天牢了,你若是有什么不满,尽管说出来吧!” 第34章 水溶解围 虽然心中有愧,可是,于胤禛而言,却是半分都不后悔的。 特别是——水溶是如此的人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是连挑剔的自己都欣赏的人,又是难得的真性情,颇有几分当年的纳兰性德之风。 这样的人,凡是女子,都很容易便为之动心吧? 说起来,他倒是要感谢老八了,若不是他,自己也许便要和黛玉生生在眼前错过了。 “四爷说笑了。”水溶淡淡一笑,而后看向康熙道:“皇上,微臣深夜前来,原是有事要禀告,此事本也与四爷有关。既然他在,那却是再好不过了。” 康熙已经立了要治胤禛罪的心思,因此,听水溶这么说,虽明知他是为了昨日的事过来,却也并不担忧,因而点点头道:“你说罢,朕听着。” 水溶缓缓道:“皇上只怕也听说了,昨日,微臣在娶侧福晋之时,发生了一点变故。” 说着,又似有若无地看了一眼胤禛。眼见他到了此时都是神色不变,纵然素来知晓他的性子,却也不得不暗自称赞。 只是…… 原本温润如泉的眼神再次变得复杂起来,这样的气魄,俨然便是人中之龙啊,却不知要强过那无用的太子多少倍!便是连母妃都瞧出来了,他就不信,圣明如皇上,会看不出来! 如果是别人,他连皇上都不会见,便会径自上门去要人。 却偏偏,要是胤禛! 多年的知交,如此强大的对手。 这样的人,却叫他何其为难! “唔。”康熙神色不动,并未显出如何吃惊或好奇。 水溶又续道:“此事说来,可要叫皇上笑话了。原本家父去世未满三年,微臣虽然承袭了爵位,论理,却仍旧在孝期。只因家母一心想要得孙,又曾见过那林姑娘一面,甚为满意,因此,便有意令儿臣纳她为侧福晋。” “又恰逢贾府中的二少爷,定了前日娶其姨妈薛家的姑娘,家母因此便动了心思,于是拿了儿臣的八字与林姑娘的去算,恰巧是相生的命格。家母大喜之下,便和贾府的老太君商议喜上加喜,于是便定下了昨日的婚期。” 康熙和胤禛在一旁听着,虽然听得明白,却也不知他所言何意,因此,皆默不作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水溶说到这里,朝着胤禛微微一笑道:“四爷素来与我交好,定是昨日拜堂之时忽地想起了我仍在孝期之事,又因怕说出来要令我为人讥笑,这才强行带走了……林姑娘,因此,倒是水溶要多谢四爷才是!” 康熙一愣,万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番话来,不禁有些犯难:“虽如此,不论事出何因,老四他扰你婚事,害你因此耽搁吉时却是事实。” 聪敏如他,又如何会瞧不出来,水溶这是在给胤禛求情。 北静王爷去世不久,因他欣赏水溶之才,于是便下旨令水溶袭了北静王的爵位。 又因水家及王府事务繁多,因此,水溶只守孝了一年,便得太妃之命无需再守,每日皆按时上朝,参与政事。 如此大半年过去,日子久了,众人竟也慢慢忘了水溶还在孝期之事。 康熙虽有意维护胤禛,却也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出理由来,却不料水溶这般轻描淡写地一说,便将这一难题解了。 似是早就料到康熙会这般说,水溶淡淡一笑道:“四爷带走林姑娘后,由于事出突然,家母当场便晕了过去。微臣一直在她床前守候,直到半个多时辰之前,家母方才醒来。因对微臣说,她晕过去后,梦见了微臣的父王。父王托梦曰:孝期成亲,是为大忌。家母因此发了一身冷汗,醒来之后,再三与微臣说,原是她考虑不周,幸得四爷临时带走了林姑娘,方才使我北静王府免遭天下人笑柄。” “因此……”水溶温和一笑,淡淡地道:“微臣特地前来向皇上说明了事情的原委,希望皇上莫听信了一面之言,错怪了四爷!” “明澈!”康熙定定看着他,长叹道:“真是难为你了!” 第35章 非凡俗女子! 紫竹苑中,胤祥无聊至极地拨弄着桌上的棋子。 虽然那棋子已有些乱了,却仍旧可以瞧出,下棋的两人实力相当,皆是不俗。 白棋自然是四哥的,他向来狂傲,从来不执黑,却也奇怪,他们几个虽然不服,却甚少赢他。 唯有明澈,虽然棋力亦是不弱,却因生性温和,每每和四哥下棋,总能下成和局,倒叫一旁观棋之人瞧得好生无趣,久而久之,众人也渐渐忘了明澈棋力不凡之事。 这紫竹苑是胤禛还是贝勒时便买下的私产,因为恐人泄露了出去,故而此地除了近朱近墨以及每日前来打扫的一个住在附近的村妇,便再无旁人知晓。 而依着胤祥的了解,近朱近墨自是不敢和胤禛下棋的,而瞧着眼前这盘棋,虽然黑棋和白棋棋风甚像,却仍旧可瞧出,绝非出自一人之手。 只因为,一人独弈,虽力求公平,却常在不经意之间,便偏向于某一方,而眼前的这盘棋,黑白子攻守之间皆是进退有序,又多妙手,绝非一人独弈所能完成。 故而,便只有一个可能——与胤禛对弈的白方,正是此刻正在屋里头躺着的女子。 啧啧,想通此事,胤祥一边暗暗得意,一边大是惊奇。 这个女子,可是不简单啊! 且别说因她之故,昨日到现在,从北静王府到雍亲王府,乃至宫中,都被闹得人仰马翻。 单单是眼下的这盘棋——便已瞧出她的不凡了。 胤禛不仅棋艺高超,又兼生性冷漠,神色如佛,故而自来与她对弈的女子,要么被其冷面所慑,要么,便沉醉其高贵俊美风姿之下,原本棋艺本不差,却因分心之故,只寥寥几手便只得投子认输。 这位潇湘妃子,当真非凡俗女子啊! 若是配四哥,倒也当得起了。 只可惜——却是汉人! 满汉不能通婚,这可是祖宗的规矩。 而瞧着胤禛的样子,只怕是已经陷进去了。 真的是……麻烦事一件接连着一件啊! 胤祥看着那盘棋,胡乱地想着,只觉越想越糟,越想越乱。 正无比烦恼之际,忽听里头传来一声轻呼,慌得忙进屋去瞧。 却见黛玉不知何时已醒了,床上的锦被被翻至一边,而人正在地上。 没有察觉到有人进来,黛玉咬牙用力,慢慢地欲要从地上起来。 胤祥吓得忙上前去扶,迭声道:“唉哟,我的姑奶奶,你醒了怎么也不叫我一声?可是要拿什么?你只消喊我便是!” 他虽身份尊贵,却因胤禛之故,已将黛玉当做了自己的嫂嫂。因此,言语态度上下意识地便温和了许多,全无皇子的架子。 黛玉侧首,但见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正扶着自己,虽听他口气并无恶意,却仍是羞红了脸,用力欲推开他。 然而,她本就体弱,又因大病初愈,虽然用尽全力,到了胤祥那里,却是丝毫不受影响。 幸而胤祥心存敬重,便只是扶了黛玉的右臂。 黛玉虽然仍旧大为羞窘,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先任由他扶自己起来。 坐回床上,黛玉蹙眉抬首问道:“敢问公子是?” “哦,”胤祥这才反应过来,忙笑着自行介绍道:“我倒忘了,先前你盖着喜帕,方才瞧你时,你又昏迷着,自然不识得我。我叫胤祥,姑娘像四哥一样,唤我十三即可。” 他虽俊美无俦,可年岁上却是大出了黛玉几岁,然而他心中已认定黛玉是胤禛的人,故而令黛玉也唤自己十三,却并未想到,这实在于礼不合。 黛玉昨日坐在轿中,便隐约听见一人不停开水溶玩笑,虽不知他长得何样,却也隐约听出了他的身份。 此刻见胤祥便在自己眼前,且一脸善意,黛玉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十三爷,四爷他……” “哦,你要找四哥?他已经进宫去啦!”胤祥恍然大悟,心想胤禛的魅力果然够大,竟然令黛玉这般美人甫一醒来便急着要找,虽然有些失落黛玉对自己视若无睹,然而一想到她是胤禛看中的人,马上便又心理平衡了。 黛玉听罢,心中一喜,又想起胤祥和水溶关系似是不错,忙道:“十三爷……” 话尚未说完,胤祥已皱眉道:“林姑娘,方才我不是已经说了么?你唤我十三就可以啦!” 不知为何,黛玉那一声“十三爷”,总是令他觉得十分之不舒坦,总觉得太过生分了些。 黛玉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尊卑有别,枉他身为皇子,竟是不知么? 可是,眼下确实是有求于他,只好暂且先顺着他的意思了。 想罢,黛玉微微一笑,轻声道:“十三。” 胤祥被黛玉那笑颜炫得眼前一花,顿时便有些魂不守舍了。 黛玉见他不说话,只好继续道:“我想求你……送我回北静王府。” 第36章 放我走 “你说什么?”胤祥未听清,笑眯眯地问道。 “呃……”瞧着他一脸灿烂的笑容,黛玉心下更慌,嗫嚅道:“十三,我要回北静王府。” “不行!”胤祥蓦地变了脸色,而后瞧见黛玉香肩微耸,顿时便意识到自己吓着她了,忙放低声音,不好意思地道:“我是说,四哥命我守在这里等他回家。你要是走了,等四哥回来,定是要怪我的。” 说罢,也不管与黛玉是初见,竟还露出了一丝可怜兮兮地表情。 黛玉不禁有些啼笑皆非,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不禁微微蹙眉。 虽说她一心求死,可是,倘若死在这里,岂非是不明不白,且还令林家蒙羞么? 于是正色道:“十三,四爷将我从北静王府强行带走,原已是不对。此刻你若再不放我回去,却要置我的清名于何处?教我以何面目苟活于世呢?” “这……”胤祥是满人,周围认识的公主郡主,无不是大方爽直,也有自小在一处玩儿的,从来都不甚拘泥这些事,此时听黛玉这么一说,这才想起汉人于此看得极重。眼瞧着黛玉眼眶中似隐含着泪珠,又想起胤禛临走前的吩咐,不禁大是为难,十分头痛。 他虽觉得胤禛当众抢人,着实突然了些。却又因与胤禛感情甚好,若非关系到水溶,甚至都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他们爱新觉罗的子孙,原该似胤禛一般,喜欢什么,便去夺了来。 当下笑道:“四哥将你从明澈那儿抢过来,确实不大好。可是,我也瞧出来了,他是真心喜欢你的。我自幼跟着四哥,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女子如你那般上心,你……你若是跟了他,必定是极幸福的,且莫再说什么活啊死的傻话。” 不知为何,虽说在劝黛玉,可是,说到让她跟着胤禛那儿,胤祥竟有些不大舒坦起来。 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还怕四哥得了佳人便不管自己了么?胤祥有些好笑地想。 黛玉闻言,一阵错愕。 胤禛……喜欢她? 怎么可能呢?他是高高在上的雍亲王,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怎么会喜欢上自己呢? 更何况,在昨日之前,他们都不曾见过面啊!他将她抢来的时候,自己犹自盖着喜帕呢。因此,就连因为她的容貌这一点,都可以排除。 那么,又是因为什么呢? 将心中因胤祥之话波涛汹涌的情绪抛开,黛玉静静地道:“十三,我求求你,放我走罢!” “不行!绝对不行!”胤祥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虽然对黛玉已心生好感,觉得她柔弱得令他不自觉地想要疼爱呵护他。可,在胤祥的心中,胤禛的吩咐却是比圣旨都要认真遵从的事,更何况,他虽不明情况,却也知道,黛玉在这里还好,可一旦回了北静王府,那么,自己想要再见她一面,可就是难了。 黛玉听了,眼神一黯,低着头不再说话。 胤祥见她突然间眼中的光彩尽散,一时颇为失落。 他生性喜欢热闹,如此静默了一番,到底还是忍不住,讷讷地道:“姑娘,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黛玉低叹了一口气,心知他听命于人,亦是为难,因此刚升起的恼意瞬间又散下去,只是语气到底不若方才那么轻快。“我姓林,名黛玉。” “林黛玉?”胤祥喃喃念着,只觉这三个字便如同她给自己的感觉一般,说不出的清雅绝伦,淡若仙子。 见黛玉肯理自己,胤祥十分高兴。于是又继续问道:“那可有表字呢?” 表字?黛玉一怔。 上次听见这两个字,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眼前又浮现出年幼时与宝玉初见的样子,他一脸微笑地从外头进来,先是见了老太太和太太,然后再过来与她相见,而后,似戏谑又极为认真地道:“莫若‘颦颦’二字极妙!” 彼时她初至贾府,所见之人俱都挂着客套的笑容,令她一言一语都小心谨慎,生怕出错叫人笑话了去。 而宝玉,不知为何,单单只是一眼,她便感觉到了他眼中真切的欢迎。 果然,此后的那么多年,无论和姐妹们关系多么要好,唯有他,是真正可以说心里话的人。 见黛玉忽然间默不作声,脸上忽而欢喜,忽而悲伤。 胤祥从未在一人脸上接二连三地见到那么多不同的表情,顿时有些后怕,还以为是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忙小心翼翼地道:“玉儿?” “嗯?”黛玉看向胤祥,这才想起两人方才谈及的话题,于是浅浅一笑,淡淡道:“未曾取。” 颦颦——这个表字,已经随着前日一起永远地埋葬在那座园子里了。 第37章 潇湘格格 过了半晌,近朱带着药回来了,又去唤了那个常来此处打扫屋子的周婶子前来熬药,黛玉眼见人越来越多,自己想走,只怕更是不易了。 于是索性便暂且先断了离开的心思,又因胃中不适,于是因问胤祥道:“十三,这里可有书呢?” 闺阁之中虽然无忧无虑,却未免清闲,平日里能打发时间的,除了和姐妹们在一处赏花吟诗,平日里,独在潇湘馆,亦不过是偶尔看书作词罢了。 胤祥听完,因问一旁的近朱道:“林姑娘问呢,此处可有何书看?” 近朱回道:“十三爷也是晓得我们爷的,平日里常看一些佛书经卷,因此,这里只有《金刚经》。” 黛玉一怔。万没想到,那个冷酷霸道的人,竟然会喜欢看经书,只觉得甚是怪异。 见胤祥看向自己,黛玉因摇头道:“那《金刚经》早已都背得熟啦。” 说完,见胤祥十分之不好意思,于是略有些不忍,柔声道:“可有琴?” 话落,近朱点点头道:“姑娘且稍候。” 片刻之后,近朱进来,手里端着一尾古琴,黛玉见了,微微一笑,于是上前接过,放在桌子之上,略试了试音色,只觉琴音淙淙,动听至极。 浅浅一笑,黛玉十指覆上,随性弹了起来。 她此刻心内焦躁难安,却又奈何被禁足在此,因此弹琴只是为了纾解心中之郁闷,故而并未刻意去弹哪个调子,不过是随意而弹。 胤祥在一旁听了半个时辰,只觉黛玉虽然琴技高超,然而琴音越是愈发悲戚,到了最后,只闻琴声越来越低沉,似精卫填海,又似杜鹃滴血,竟是说不出的绝望哀伤。 再看黛玉,美目盈泪,脸上的妆容尚在,却因一脸凄绝,悲伤之意霎时更加深厚,尽管她琴技不凡,弹奏得动听至极。 胤祥却已经不忍再听下去,正要开口打断,忽听一人拍掌赞道:“潇湘妃子原来不仅诗作得好,便是连琴艺,亦是一绝!” 琴声陡停,黛玉看向门口,只见一个身着白衣狐裘,面如冠玉,丰神俊朗的公子缓缓踱步进来。 他瞧着黛玉,虽然眸色深得看不清情绪,却是玉面含笑,尽管是冬日,却仍旧令人生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黛玉正疑惑间,胤祥已叫道:“明澈,你是如何找来的?” 明澈? 想起昨日在喜轿中听见的,黛玉蓦地脸一白,险些便要晕倒。 大婚之日,被人强行带走。而后,深夜却被“夫君”寻至,且此时自己还是与别的男子同处一室。 尽管黛玉自问心中坦荡,却仍旧觉得,此情此景,当真是荒谬至极! 胤祥话落,自己已是十分不好意思,除了胤禛,他和水溶的交情最好。 而今明明知晓黛玉的下落,却不仅不报,反倒还拦着不让她回去。怎么说,都是极为过分的。 虽然水溶向来脾气甚好,可是,面对这么大的事,胤祥仍旧是心里忐忑,心中暗想:四哥怎地还不回来?莫不是被皇阿玛关起来了吧? 想到此处,忙与近朱道:“你别呆在这里了,还是先去宫中打探一下四哥的下落吧!” 话落,水溶摇摇头笑道:“四爷此刻已在门外了。” 胤祥一喜,笑道:“四哥回来了?” 说完,已经笑着冲进了外厅,近朱见了,亦是连忙跟上。 刹那间,房中便仅剩水溶和黛玉两人了。 黛玉本就病着,又因见了水溶十分尴尬,因此脸色早已苍白如纸。 而水溶,为了昨日的婚事忙碌了大半月,昨晚到现在,又是经历诸多变故。因此,直到此时,才有空细细去瞧黛玉的模样。 却见她虽然脸颊深陷,面色苍白,一副怯弱之态,却仍旧掩盖不住那自内而发的清华之气,顿时又是暗自赞赏,又是心生遗憾。 眼前的女子,差一点,便成了他的福晋了,只可惜,好事多磨,往往天不随人愿。 静了静,倒还是水溶先开口,淡淡一笑道:“玉儿,我是北静王水溶,你也可以同十三爷他们那般一般,唤我明澈。” 黛玉羞窘无比,起身敛衽行礼道:“见过王爷!” “你……大可不必同我如此生疏。”水溶皱眉,略有些无奈地道。 黛玉为他语气中淡淡的失落一怔,下意识便想要安慰他,可是,朱唇微启,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虽然心高气傲,见识不同于闺中女子。只是,毕竟自小深受礼教熏陶教导,诸如尊卑有序之礼,从来都是认真遵从,因此,倒并未觉得这般称呼他有何不可。 至于胤祥么,按其要求呼其十三,一是因为方才想求他放自己回王府,二么,许是因为他与胤禛和水溶不同,与自己无任何瓜葛吧!所以,反倒比较容易心生亲近之意。 一时室内又是寂寞无声,过了片刻,忽地一人走了进来,却是胤禛。 许是来去匆忙,他仍旧穿着那件青色外袍,神情之间俱是倨傲。 轻扫了一眼水溶和黛玉,胤禛有些不悦地抿抿唇,而后,淡淡地道:“夏守忠已经来了,都出来罢!” 说完,也不管水溶犹自在场,便径自上前拉了黛玉的手,将她带出去。 黛玉一怔,万没料到他竟然胆大如斯,一晚之间连着两次都当着水溶之面这般抓着自己,顿时便有些不自在,忙手上用劲,想要挣脱。 奈何刚刚清醒过来,力气自然更是不如胤禛,无奈之下,也不敢去瞧水溶,只好低头跟着胤禛走了出去。 水溶倒是习惯了胤禛素来霸道的性子,因此也不诧异,只跟着两人后头抬足。 只是,清泓般的双眼微微下垂,在触及到前面两人双手相握之处,终是眼眸一黯,心中说不尽的酸涩难当。 三人到了外厅,只见厅中早已是聚满了人,除了方才出去的胤祥和近朱外,另还有近墨,以及……紫鹃和雪雁。 旁边又立了一个公公,想来便是胤禛所说的夏守忠了。 黛玉因朝紫鹃和雪雁点点头示意,这才和夏守忠行礼道:“公公好。” 那夏守忠见了,忙道:“哎哟,格格快快请起!可莫折杀了奴才!” 黛玉一怔,不明地瞧着他。 夏守忠这才想起来,忙拿起手中的圣旨宣读了起来。 念完,黛玉这才明白,原来水溶仍在孝期,不可成婚。 而胤禛中途将黛玉带了离开,是为不使水溶日后被人说成是不孝之人。 因此,康熙下令,水黛之婚约暂且取消,又因黛玉之父林如海生前公正廉明,于大清有功,因此,特收黛玉为义女,封为潇湘格格,又因黛玉来自民间,故特准可不入宫居住。 一时黛玉接旨谢恩毕,犹自有些恍惚。 那夏守忠宣完旨,因与众人道:“四爷,十三爷,水王爷,格格,那奴才这便先回宫了!” 几人中胤禛官衔最大,又最为年长,于是点点头道:“劳烦了。近墨,送夏公公出去。” 他平日里向来孤傲,于宫里的太监,从来不假辞色,今日这般客气,倒尚属第一次,夏守忠顿时有些受宠若惊,忙毕恭毕敬地道:“奴才告退!” 待他出去,胤祥这才控制不住地出声,又惊又奇地道:“四哥,你是怎么说服皇阿玛的?不仅不治你的罪,居然还封玉儿当了格格,真是厉害呀!” 他虽素来大大咧咧,却也毕竟生于宫中,于此中之事自是明了。 ——什么水溶尚在守孝之期,不可成婚,什么胤禛是为其着想,这才将黛玉带走,分明就是对外的说辞! 昨日在北静王府,他亦是在场的。若单单是这个缘故的话,那么打死他,都是不信的。 可是,听康熙圣旨上那么一说,咋听起来,倒真像这么回事似的。 他所问所想的,正是黛玉此时的心思,于是也抬起头来,看向胤禛。 一时除了水溶,几人的目光全聚集到他身上。 胤禛却是直盯盯地瞧着黛玉,凤眸微微眯起,淡淡地道:“玉儿?” 虽然有许多人在场,可是,他却是不管不顾,只盯着黛玉。 他走的时候,她犹自未醒。而一回来,不仅有力气弹琴了,并且,竟连名字都告诉十三了?! 被他那般瞧着,黛玉顿时便有些不自在,慌忙低下头。 倒是胤祥,丝毫没察觉到某人语气中隐含的浓烈的怒意以及醋意,仍旧不怕死地继续道:“是啊!她姓林,名唤黛玉。四哥你说,是不是好听极了!这么美的名字,配上她这么一个清灵的人儿,当真是妙不可言啊!” 话落,满厅之人,没有一个人接口。 胤祥看向水溶,只见他嘴角含笑,脸上却是隐含着极淡的酸楚。再瞧黛玉,更是俏脸惨白,又带着一丝无措。 最后,终于慢慢地把目光转向了胤禛。 这一看之下,顿时心脏便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起来。 ——四哥他……居然在微笑。是的,确实是在微笑。凤目潋滟,嘴角上挑,不是微笑,又是什么? 可,再也没有人比胤祥更清楚地明白,胤禛一旦微笑,便是代表有人已经成功地激起了他的怒火了。 当冷面佛泛起微笑,那么,便该有人要遭殃了。 果然,胤禛脸上的笑意愈发灿烂,直教黛玉都有刹那间的失神,然而,薄唇微启,说出来的话却是冰冷至极:“十三,你出来得也有许久了,快些回去吧!还有……这紫竹苑,以后没有我的允许,就别再过来了。皇阿玛今日还跟我说,你的武艺落下了不少,趁这些日子,好好练练。” 第38章 叫我胤禛 “四哥……”胤祥顿时又可怜又害怕地地小心唤着,这一招在从前可是屡试不爽的。胤禛虽然冷漠,却一直都吃软不吃硬,而胤祥又是他从小带大的。 可,那也是在黛玉还没有出现之前。 “哼!”胤禛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再看他。 黛玉见胤祥可怜兮兮地模样,略有些不忍,于是柔声道:“四爷,十三他并未犯大错……” 她不说还好,一开口,胤禛眼底的寒意蓦地再次上涌,冷眼扫了一下胤祥,淡淡地道:“十三?” “呃,四哥,这个嘛……”胤祥讨好地笑着,想要开口解释,却是发觉,一旦开口,必定要愈描愈黑,还是不说为好。 于是讪讪地笑道:“四哥,那我就先回去了。” 说着,又是十分尴尬,忙拉了水溶,笑道:“明澈,你这么晚出来,定然要叫太妃和嫂子担心了,也跟我一道回去吧!” 水溶虽明知黛玉已知晓自己有福晋的事,不知为何,经由胤祥这么一说,心里顿时十分不快,于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又朝黛玉道:“玉儿,那我先回了。你的丫鬟已经送过来了,你住在这里,若是有什么缺的,尽管派人跟我说一声。” 他虽明知黛玉倘或是住在这儿,那么一应用度,自然都由胤禛负责,却仍旧是忍不住如此嘱咐。 眼见黛玉微微点头,略略沉吟,水溶又道:“母妃她……一直都甚是喜欢你,虽说做不成她的儿媳,可是,今后你若是有空,大可前去瞧瞧她。她原是皇上的堂妹,而你如今是皇上的义女,论辈分,还可呼她一声姑姑。” 他原是怕黛玉尴尬,却又希望能常见着黛玉,因此,才搬了北静太妃这么一个借口出来。 黛玉闻言,低低地“嗯”了一声。她虽感激水溶好意,可是,不论她是否被封为了格格,出了昨日的事,她却还有何立场,再去北静王府? 然,此时此刻,也只好这般应了。却不知,欺的是水溶,还是她自己。 见胤禛依旧面无表情,胤祥忙堆出笑意道:“四哥,那我们先走了!” 说着,又轻轻扯了一下水溶。 水溶于是与胤禛道:“那四爷,我这便回府了。玉儿她……还要劳烦你多加照看了。” 胤禛点点头,淡淡地道:“她如今既是我的义妹,照顾她自然责无旁贷。” 说着,略略皱眉,续道:“今日的事,多谢你了。不论你是出于何种原因,胤禛都铭记在心。” 水溶微微一笑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说着,又朝黛玉颔首示意,这才转身离开。胤祥见了,亦是忙紧紧跟上。 瞧着水溶背影,胤禛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地情绪。 虽然不知水溶为何会帮着自己,可是,如果没有他,黛玉的清名,不会以这么好的方式保得住。 这原是一件大事,可,既然“受害”的一方,主动寻了个绝好的理由将此事掩饰过去,那么,一切就好办多了。 也正因有水溶相帮,所以康熙虽然不愿,却还是最终点头,封黛玉为格格,将其收为义女,免受众人诟病。 尽管,于他而言,便是被关进天牢,或者是削去一切爵位,都无关紧要。 而,他最为担心的,却是不能因此护住黛玉。 因此,虽然向来不愿欠人恩情,今晚水溶的这个,却是注定要欠上的了。 明澈,今日你帮我一次,他日,必定当百倍奉还。 眼见胤禛瞧着胤祥和水溶离开的方向瞧着,半晌无声。 紫鹃和雪雁小心翼翼地上前来,将黛玉浑身打量了一番,急道:“姑娘,你还好吧?昨日可担心死我们了!” 黛玉浅浅一笑道:“我没事。” 说着,只觉腹中又是一痛,顿时双脸便皱成一团,极是难受。 “姑娘!”紫雪二人一急,忙惊呼道。 胤禛闻言转身,看见黛玉的样子,霎时脸色一变,忙快步上前将她打横抱起,向房中急步行去。 虽说方才是瞧着胤禛牵着黛玉出来的,可是,此时见了胤禛之举动,紫雪二人还是有片刻的失神。过了一会儿,方才醒来,忙一前一后地跟上。 几人甫一进房中不久,周婶子便端了药进来,因要给胤禛行礼,已被他挥手拦住。 将其手中盘上端着的药汁端了过来,胤禛坐在床头,一手扶了黛玉起来,令她靠在软枕上,又从碗中舀了一勺药,正要递至黛玉唇边,忽一眼瞥见碗中的浓浓热气,略皱了皱,于是,便轻轻朝着那药勺略轻轻吹了几口气。 紫雪两人在被带来的路上已知晓了胤禛的身份,见状忙小心翼翼地道:“四爷,奴婢们来就好!” 胤禛不悦地抬头,冷冷地扫视了她们一眼,而后,又再吹了几口,这才小心翼翼地喂给黛玉。 且不说紫雪两人刹那间被他眼底的寒意慑住,单是黛玉,怔怔地瞧着他送上前的药勺,神情复杂,默默无言。 以前,病得极厉害的时候,宝玉也曾似这般,温柔地一口一口喂她喝药。 后来,有一次不查被李纨撞见,虽然她只笑吟吟地不说什么,可黛玉已因此暗自心惊,自那之后,便坚决不令宝玉再喂。 忽又想起宝玉已经成亲的事,从今以后,他若是再给宝姐姐喂药,怕是任凭太太也在,也没什么罢? 可是,宝姐姐素日身子好,定是不常病的。 倒是宝玉,自己出府的时候,他尚病着,却也不知,如今可醒了? 那么,该换作是宝姐姐喂他喝药了罢? 眼见黛玉忽添悲意,虽然张口嘴将药喝下,可是,却是满脸伤心,胤禛不知何故,却是只觉得心都似被揪起来一般,于是放低了声音,柔声问道:“怎么了?” “诶?”黛玉看向他,这才知道是在问自己,于是微微皱眉道:“苦。” 确实是苦,药汁漆黑如墨,虽说良药苦口,可,入喉的那一瞬间,真的是苦不堪言。 幼时,总是不愿喝药,娘亲于是总哄着她:“玉儿乖,现在听话把药喝了,长大了就不用再喝了,也就不苦了。” 及至长大,方才明白,娘亲说的,全是哄骗她的。 自小到大,喝了十五年的药,从未间断过,而那药,却仍旧如幼年一般苦涩。 原来,极苦之后,依旧是苦意。 胤禛皱眉,因问一旁的周婶子道:“屋子里可有甜食?” 周婶子摇头道:“爷也不爱那些,故而不曾预备。厨房里倒是有冰糖,原是预备做菜用的。” 胤禛闻言,吩咐一旁的近墨道:“快去取些来!” 黛玉抬头,只见胤禛脸上的胡茬又多了许多,虽然仍旧高贵俊美,却平添了一丝憔悴,想起他如斯高贵的身份,却这般小心翼翼地待她,顿时心中又是感动,又有些害怕。 从昨日到现在,倘或她再说不知道他的心思,那么,可就是装傻了。 只是,且不论昨日之事的影响,如今她心中已有一个宝玉了,亦只有一个宝玉,却又哪里,还有地方再装别人呢? 强令自己扯出一抹微笑,黛玉浅笑道:“劳烦四哥了。忙了一天了,四哥快回府歇着吧!” 四哥? 胤禛微愕地看着她,为着黛玉突然间转变的称呼。 只是,略微狂喜了一下,胤禛便蓦地明白过来。 ——好一句“四哥”!她以为……装傻便可以蒙混过去么? “以后,无人的时候,你便呼我‘胤禛’!” 说起来,胤禛虽是他的名,可自小到大,倒是无人叫过。呵,也好,从今以后,只有她这么叫他。 “这……”黛玉为难地道:“长幼有别,玉儿这般,可是逾越了。” “听话!”胤禛板起脸来,沉声道。 “……” 黛玉有些无奈地看向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虽然他看上去十分年轻,可是,应当比自己大了十来岁罢? 而“胤禛”,这个称呼,委实太过亲密了些,叫她如何唤得出口? “怎么?胤祥令你唤他十三,你便应了,我的吩咐,你就敢不听了?”胤禛再次淡淡地道。 …… 人都被他吓走了,他怎地还记得此事? 黛玉无奈,只好轻声道:“我听四哥的便是。” 忽略她语气中的不甘愿,胤禛颇为满意地颔首道:“乖。” 一旁的紫雪二人,早已瞧呆了。 黛玉被“劫”走后,北静王府的下人们,说起胤禛来,无不是满面惧色。可是,如今看来,怎么好似传言有虚呢?这位四爷,对着她们姑娘,可是温柔得很哪! 一会儿,近墨将冰糖送了进来,胤禛吩咐道:“你们先退下吧!” 近朱近墨以及周婶子,倒是迅速告退。 紫雪两人互看了一眼,又担忧地瞧了瞧黛玉,正迟疑间,蓦地听见胤禛冷声道:“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黛玉无奈地瞥了他一眼,向紫雪两人道:“紫鹃,你和雪雁先出去罢!” 紫鹃雪雁点点头,这才轻轻退了出去。 放了这片刻,那药已慢慢凉了下来了。 胤禛浅尝了一口,温度恰好,于是便将白糖放进去搅了,又舀起一勺送至黛玉唇边。 黛玉微微皱眉,倘若她没瞧错的话,方才——他好像就着这勺子喝了一口药吧? 这,会不会太过亲密了些? 黛玉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四哥,我现今病着,还是将勺子换过了吧!” “胤禛!”某人头也未抬,一边犹自继续给她喂药,一边淡淡地道:“此刻这里已经无人了。” 第39章 喜欢喝吗? r 第40章 侧福晋的试探 那清冽而幽淡的清香将黛玉激醒,眼见胤禛还在等着自己的答案,于是,黛玉怔怔地回道:“喜欢。” 眼眸再次闪过淡淡的笑意,胤禛轻声道:“那以后我每天都熬给你喝。” 黛玉一愣。 每天? 他是和硕雍亲王,而她,不过是当今圣上随意封的民间格格,且不说今日他们能同在一桌上用早膳已是不可思议,却又哪里……还来的以后呢? 黛玉下意识便要将心中所想说出来,但是,话到嘴边还是又忍了回去,于是浅浅一笑,继续喝粥。 确实是极好的味道,微甜却又不腻,一口喝下去,顿时便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虽然心中忐忑,到底是饿得极了,于是黛玉也不再开口说话,只低了头去慢慢喝粥。 一碗喝完,正要搁下勺子,不料碗已被人拿了过去,而后,又是慢慢地盛了好几勺。 黛玉摇头道:“四哥,我喝不下了。” 某人却是如同未听见一般,又舀了几勺,于是,黛玉便不再开口,任由他将半碗粥放在她的面前。 “你身子不好,多喝些。”将碗放下,胤禛淡淡地道。 想起方才周婶子说的,他一个时辰前便开始熬粥,黛玉蓦地再次心情复杂起来,心中涌满了深深的感动。 昨晚他从自己房里出去,直到现在,也不过两个多时辰吧? 那么,岂不是意味着,他昨晚只睡了一个时辰么? 想到他身份的高贵,以及昨日两次见到的下颌淡淡的青色胡茬,黛玉的心,悄然地揪了一下。 她从来都敏感多疑,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有时,仅消一个眼神,她便可清楚明白。 眼前之人,不论多么霸道,可,待她的好,却是真心实意的。 她不停地命自己不去想这一点,可是,它却又是那般真实地存在着,并且,时刻都在提醒着她。 慢慢地喝了几口粥,黛玉终于因过意不去而浅笑着开口:“没想到四哥还会熬粥呢!” 并且,味道还甚好。 “唔,”胤禛淡淡地应了一声,“不过是昨晚略问了问周婶子。” 说着,似是觉得黛玉难得这般主动开口跟自己说话,于是又补充道:“这是我第一次下厨,你喜欢便好。” 黛玉原本正喝着粥,闻言一口粥呛在喉间,难受至极。 略咳了两声,胤禛见状,忙从一旁的壶中倒了茶出来,端给她喝下,又替她拍了拍背部。 “怎么了?是不是粥太难喝了?”胤禛皱眉问道。 说着,就要要黛玉的碗撤至一边。 “不是!”黛玉磕完,忙制止他的动作,又恐他不信,于是,忙解释道:“玉儿是很佩服四哥。” 是真的佩服。第一次下厨,竟然便可以做出如此的美味,且,他还是自小到大养尊处优的皇子。 该夸他聪明,还是该嘲笑自己的无能呢? 可是…… 他说是第一次,黛玉蓦地在心中低吟一声,不敢再出声,于是,又再次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喝粥。 心底默默地在说:不要待她太好,她很怕——还不起。 过了片刻,黛玉终于满怀心思地将粥喝完,胤禛又要再乘,黛玉忙按住碗,笑道:“四哥,我真的吃饱了。” 眼见她的神色不似作伪,胤禛这才点点头。 一时紫鹃雪雁二人便帮着周婶子将桌上碗筷慢慢收拾,胤禛起身道:“我该去上朝了。你在这里,若是有什么缺的便吩咐近墨。” 黛玉点点头道:“玉儿知道了。” 等到胤禛带着近朱离开,黛玉又在厅中恍惚地坐了片刻,过了一会儿,紫鹃雪雁便从厨房回来。 见了黛玉怔怔地坐在那里也不知想些什么,紫鹃于是伸出手来朝黛玉眼前挥了挥,笑道:“姑娘,王爷已经走了,你却还在瞧什么呢?” 黛玉回神,嗔了她一眼,恨恨地道:“说什么胡话呢!” 紫鹃笑道:“好,是我胡话,姑娘只管骂便是!” 雪雁一旁听了,笑道:“紫鹃姐姐真真爱开玩笑,咱们姑娘向来喜欢你,却哪还舍得骂你呢?” 紫鹃“扑哧”一笑,作势要打。 两人闹了一阵,眼见黛玉仍旧坐在那里,于是走至黛玉跟前,笑道:“姑娘,今晨我们起来,见院子里极美,眼下咱们出去走走可好?” 黛玉闻言,点点头道:“嗯。” 主仆连心,紫雪两人皆知黛玉本不愿嫁给水溶,虽说未料到会半道杀出个胤禛,却心知黛玉此刻的心情必是已好了许多,于是也自十分高兴。 于是三人便径去了院中赏花晒晒暖阳不提。 却说胤禛出了紫竹苑,外头早已备好软轿。 因要去上早朝,于是还要先回王府换上朝服。 轿子在王府门口停住,又自有下人们伺候胤禛下轿。 回了房,正由丫鬟们伺候换衣,忽地侧福晋钮祜禄氏梅香走了进来。 挥挥手遣散丫鬟,梅香径自上前替胤禛整理起朝服来。 一边理着,一边笑道:“昨个儿爷一夜未回,可叫妾身担心死了。” 她素来极善讨好胤禛,又因长相与故去的佟佳氏皇后略有几分相似,于是比嫡福晋青雅反倒得宠一些。 又因那青雅素来温和,不喜管事,因此这王府中倒是梅香理家。 胤禛闻言,并不答话,依旧是冷着一张脸,眼前忽想起黛玉早晨一身湖绿衣裙从里头出来的模样,顿时,心中便泛起一丝柔情。 于是淡淡地开口道:“柳萤呢?这些事由她来做便好了。” 柳萤是他出宫后一直跟着的贴身丫鬟,一直都聪明伶俐,却又谨言慎行,因此甚得胤禛器重。 阖府众人,便是连管家陈福,以及王妃青雅,都素来敬她几分。 那梅香初进府时,犹自刻意去寻柳萤的错处。 及至时日久了,方才发现,胤禛为人公私分明,却并不好女色,那柳萤跟着他这些年,一直都只是大丫鬟的身份,两人之间倒并无什么私情。 于是,慢慢地倒不再挑事,只一心想着如何拉拢此人,好在胤禛跟前又多了一个内应。 孰料那位柳萤,虽说出身贫贫苦,却甚是孤傲,几次梅香对她极尽拉拢,或是赏赐些什么首饰糕点,尽被其以各种理由拒绝,却又恰到好处,不伤及她一丝颜面。 久而久之,梅香虽说暗自恼怒,却也作声不得。 因听胤禛问起,虽暗自嫉妒,然瞧见胤禛脸上的不耐,于是忙笑着回道:“方才被妾身遣出去了,妾身这就唤她进来。” 胤禛略理了理朝服,摇摇头道:“不必了,你命她去唤了陈伯过来,然后一道在外头候着便好!” 梅香闻言,于是点头应了一声。 出去吩咐完毕,又进来假作不经意地笑道:“听说爷昨日将水王爷的侧福晋抢了?” 她向来知道胤禛性子,倘若自己不停拐弯抹角,反倒还要令他生厌。 胤禛早知昨日之事早已传得满城皆知,因此倒并不意外,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梅香见他并未发怒,于是又继续小心地试探道:“爷倘若喜欢那位姑娘,不妨便将她接入府中,给她一个名分,平日里也有妾身和姐姐陪伴照应,岂不是甚好?” 她秉性聪明,眼见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胤禛虽说一夜未归,今晨却仍旧准备去上早朝,于是便明白昨日之事定是已经解决。 又因深谙胤禛的性子,既然他已经做了,自己再说什么“她是水王爷的未过门的侧福晋,爷这么做,可是要惹祸上身的”定是要招胤禛恼意的,所幸便直接建议胤禛接黛玉进府。 嫁进王府这些年,胤禛是什么样的人,她是日夜揣摩,早已心中清楚的。 以他沉稳内敛的性子,若是做出当众抢亲的事来,那么,必定意味着那个女子在他心目中地位十分非凡。 而这,最是她担心恐惧的。 那么危险的人,一旦被胤禛放在外头,到时候会发生什么,都是不可估量的。 而一旦接她进府,那么,一切就有机会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了。 …… 听完梅香的话,胤禛凤眸微眯,眼底闪过一丝深思。 接她进府? 如今她已是自己的义妹,倘若以潇湘格格在外不便为由,他这个做兄长的将她接进府中,自然是不成问题的。 可,骄傲倔强如她,定然是不会愿意的吧? 虽说只认识尚不到一日,胤禛已然明白,或许,紫竹苑会更加适合她。 单单是昨日她瞧见满院风景时,眼中闪过的惊喜便知晓了。 而昨日在皇阿玛答应给她一个格格的身份之后,自己又另求了她可以不住在皇宫,也是为了如此罢? 一旦她进了宫,那么,便不在他所能随意见到的地方,他所掌控的范围了。 他自小生在那里长在那里,自然知晓活在其间的辛苦不易,又怎会再让她涉足呢? 眼见胤禛一直不曾开口说话,梅香心中一阵忐忑,然而,面上仍是贤惠得体的笑容:“爷?” “你管得太多了!”蓦地,胤禛冷冷地开口,而后,缓缓出去。 屋外,陈福和柳萤早已等在那里,见他出来,都低头行礼。 胤禛略走了几步,直到确定梅香已听不见他们的谈话,这才吩咐道:“陈伯,等下你派人送柳萤到紫竹苑,今后她就留在那边了。另外,顺便将我的朝服也带一两套过去。” 陈福为人精明,听胤禛这么说,顿时便明白昨日因她而闹得满城风雨的林姑娘此刻便在紫竹苑,于是忙点头应了。 看着胤禛那颀长挺拔的背影,想要开口询问昨日之事,想了想,还是作罢,只吩咐一旁之人道:“柳丫头,你方才已听到爷的话了,这就回房收拾一下吧!” 第41章 情深不寿 紫竹苑里,清风徐徐,吹过满塘睡莲,带来一院的花香。 坐在荷塘边的石凳上,黛玉单手撑着下颌,静静地看着湖面一片片如圆盘般的莲叶,默不作声。 虽然今日阳光出奇地灿烂,然而仍旧是冬日,紫鹃见黛玉在院中坐下,便忙和雪雁回了屋给黛玉拿上披风盖上。 过了片刻,周婶子从屋内出来,端着托盘走至黛玉面前。 眼见她将一碗药汁放在面前的石桌上,黛玉微微蹙眉,摇摇头道:“周婶子,现下我已经好多了,无须再喝药了。” 由于周婶子年纪大她许多,又面目慈善。不知为何,黛玉一见她便心生好感,因此,虽然是拒绝,语气中却不自觉地带了撒娇之意。 “这怎么成呢!”周婶子颇不赞同地摇头道:“爷说格格的病由来已久,须得每天喝药呢!” 黛玉仍旧不习惯被人唤作“格格”,不过此事已难以更改,遂也不再多加计较。 闻言,无奈地瞧了一眼周婶子的满面笑容,只好端起那药碗慢慢喝下。 仍旧是加了些白糖,然而,药就是药,不论加了多少东西,它的本质味道,仍旧是苦的。 好不容易将其喝完,忽地,只见周婶子如同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拿出一串冰糖葫芦来。 黛玉一怔,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却见周婶子微微一笑道:“这是一早爷命人去外头买回来的,说是怕姑娘喝完药嘴里苦。” 说着,笑眯眯地将冰糖葫芦递给黛玉,而后,又将药碗收了回去。 黛玉瞧着手中的糖葫芦,很大的一串,隔着淡淡的阳光,能透过裹在外面的糖纸瞧出里头大颗的山楂,隐约还能看到,外头除了漂亮的糖衣,还撒了一些芝麻。看上去香甜可口,十分诱人。 黛玉有些恍惚地瞧着,曾经的久远的记忆又慢慢地复苏。 扬州自古富庶,因此,从小她跟着嬷嬷出门,便常会央着她买一串,一边拿在手上慢慢吃着,一边兴致勃勃地看着周遭的景象。 她从来都不是贪嘴的人,可,于冰糖葫芦,却是发自心底的喜欢。 那酸酸甜甜的味道,又带着一丝丝凉意,于她来说,是十分难得的合口的美味。 后来,因爹娘知晓她喜好此物,为了哄她吃药,于是便在家里常年备着,从未间断过。 再至去到贾府,因为毕竟不如在自己家中,她便从来未曾跟谁提过:每逢吃药,她都习惯在之后吃上一串糖葫芦。 正在想着,忽听一旁的雪雁惊呼道:“呀,姑娘,我昨晚不过随口一提,不曾想王爷便记住了!” 黛玉闻言,再次怔怔地瞧了一眼手中之物,如玉的瞳眸里各种神色汇聚在一处,难以分辨。 又是他! 自她要嫁与水溶的事情圆满解决后,她对他便再无恼怒。 而今早的粥,以及如今的糖葫芦…… 她是个太过敏感的人,谁对她好,她都会牢牢记着,记一辈子。 可胤禛,黛玉已经隐约知晓他要的是什么。 而她,还不起。 那就把这些都当作是他这个做兄长的疼爱义妹的表现吧,黛玉暗暗地自我安慰着。 却又陡然地发现,这么薄弱牵强的理由,实在是可笑得很。 见黛玉脸上是一幅淡淡的愁思以及担忧之色,聪慧如紫鹃,自然明白缘故,于是微微一笑道:“姑娘,再不吃的话糖葫芦便要化了。” “嗯。”黛玉应了一声,于是不再多想,慢慢地将手中的糖葫芦放进嘴里,慢慢地咬了一口。 果真和想象中的一般——香甜不腻。和记忆中的味道如出一辙。 于是一口一口,慢慢地吃着。感觉那薄薄的冰糖在口中慢慢融化,简直就要甜到了心底。 想要留几个,又觉得此举甚是可笑。 冰糖葫芦不是旁的东西,放久了自然要化掉的。 因此,仍旧是慢慢将之吃完。 见黛玉吃完,雪雁于是上前将山楂核以及竹签慢慢收了,送至外头扔掉。 紫鹃递给黛玉帕子擦了嘴,因问道:“姑娘,咱们从今以后便都住在这里了么?” 这个问题昨晚黛玉也想过,虽说这里清静,但毕竟……是胤禛的屋子。 她若是常久地住在这里,日子久了,势必是要遭人闲话的。 可若是离开,天地之大,她又该前往何处呢? 虽说她如今是格格的身份,但其实,除了紫鹃和雪雁依旧伴在她身边。 她其实——已经一无所有了。 除了茫然,依旧还是茫然。 “紫鹃……”黛玉静静地开口,声音里满含着悲意:“先前我总想着离开那座园子,可如今当我当真离开了,我才发现,天地之宽广,却无我的容身之地。” 其实,短短两日间经历了那么的变故,她很想回一趟贾府,见见外祖母,也……见见宝玉。 只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外祖母她一定也很为难吧? 而宝玉,再见他,又能说什么呢? 他的身旁,如今已有了一个宝姐姐,再也没她的立足之地了。 紫鹃见了黛玉的模样,心知她是又想起了宝玉了,心中亦是跟着一道难过,于是忙忍了泪劝道:“姑娘,好歹你也想开些。如今外头也不知传得怎么样了,咱们便暂且现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吧!瞧这紫竹苑,真真是好景致,我知道姑娘必然喜欢。等过了些日子,姑娘歇得够了,咱们再回姑苏去,给姑爷和夫人上柱香,到时候,姑娘想回来便回来,倘或不愿,咱们便在那儿住着。可好呢?” 她虽明知黛玉今后还是要嫁人的,可是,恐她伤心难过,只好尽心地劝慰着她。 黛玉听了,果真高兴。抬头轻轻一笑道:“紫鹃,还是你最知我的心思。” 话落,雪雁已回来了,正巧听见黛玉这一句,不由微撅起嘴来,略有些埋怨地道:“姑娘真是偏心!单只紫鹃姐姐知道你的心思,我便不知道啦?说起来,姑娘喜欢在喝药后吃糖葫芦一事,便是我一直记着呢!” 黛玉失笑道:“好啦,雪雁姑娘,原是我说错话了。” 雪雁经她这么一说,俏脸一红,顿时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羞道:“哼,姑娘知道便好。” 黛玉和紫鹃见了她扭捏的模样,顿时全忍不住,皆掩袖笑起来。 一时笑完,黛玉正色道:“紫鹃,雪雁,今后四哥他倘或再问你们什么关于我的事,都不许告诉他。” 紫鹃听罢,顿时便明白黛玉的意思,于是微微点头应了。 倒是雪雁,毕竟年纪小,不解道:“瞧王爷对姑娘那般好,我瞧着都替姑娘高兴呢!姑娘却为何不愿领情呢?” 在她心目中,有人真心对黛玉好,那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却不明白黛玉为何会如此吩咐。 那般好…… 黛玉闻言,微微苦笑道:“他的好,我受不起。” 胤禛对她,确实是很好很好的。 虽然是霸道了些,却也能叫她体会出来,那种好,是用了心思的,且还不教她知晓。 譬如她如今身上穿着的裁剪得体的新衣,譬如今早的香甜可口的粥,又譬如……方才的糖葫芦。 这个人,为了她做了那么多的事,在他面前,却是只字未提。 而她,亦只是从别人的口中一一知晓。 而越是这样,便越可怕。 他已有福晋,而她,这一生都已经决定断情弃爱了。 感情,于她而言,当真是太过奢侈的一样东西。 这辈子,她都不想也害怕再拥有。 只因为——情深不寿。 她与宝玉,便是最好的例子。 雪雁听她说完,便又沉默着不再开口,也不知道黛玉心里又在想些什么,于是只好点点头,亦不说话。 一时院中静了片刻,忽地听见,“咚咚”地敲门声响起。 雪雁忙小跑过去开门,便是黛玉,也以为是胤禛回来了,忙略整衣襟。 门“吱呀”一声打开,只见外头立着一个清秀淡丽的女子,五官虽不绝美,但放在一起,却甚是耐看。 雪雁见了,呆了一呆,开口问道:“不知姑娘是?” 那女子微微一笑,便如明月破云而出,朦胧迷雾慢慢散开,令人心生喜悦。 “奴婢是柳萤,奉雍亲王爷的命令,前来伺候潇湘格格。”柳萤低首笑着回道。 “哦,是王爷派你来的。”雪雁闻言,忙请了她进来,又复将院门关上。 柳萤进了院子,刚走了几步,便见院中的荷塘边的石凳上正坐着一个身着汉服的女子。 看上去约摸十四五岁,眉宇间笼罩着一股淡淡的清愁,体态不胜怯弱,似是九天之上的仙女,出尘脱俗,只消一阵风来,便能随风飞回天庭一般。 柳萤心知这便是黛玉了,心中一边赞叹胤禛的好眼光,一边忙敛首行礼道:“奴婢柳萤,见过格格。” 黛玉方才已听见她和雪雁的话,又知依着胤禛的性子,自己只怕便是拒绝了也无用,又见这柳萤模样秀丽,言语间落落大方,心中喜欢。 于是点点头笑道:“你若是要跟着我,那么从今以后,在我面前都不许再称‘奴婢’了,不然,我可是不依。” 柳萤见黛玉之容,已知她的不俗,闻言倒并无太大异议,只是点点头道:“全听格格的。” 黛玉这才展颜一笑道:“那柳姐姐快去随雪雁放下行李,这便过来和我们一道说话吧!” 柳萤轻声应了,这才跟着雪雁进了里屋。 第42章 绝代有佳人 那柳萤是个极其大方妥帖的女子,倒与贾母跟前的鸳鸯有几分相似。 几人说了一会子话,很快便又熟识起来。 黛玉原本已猜到她先前是在雍亲王府,却未想到她跟着胤禛竟已这么久了。 略聊了一会儿,黛玉问及柳萤王府中还有何人。 柳萤听罢,倒也并不隐瞒,回道:“府中除了爷,还有两位主子。一位是嫡福晋,她是内大臣费扬古大人的女儿,自幼便由皇上赐婚给了爷。另一位,是侧福晋钮祜禄氏,是德妃娘娘赐给爷的。” 黛玉原本便已猜到胤禛已有福晋,闻言倒并不如何惊讶。 这般问亦不过是为了证实心中所想罢了,于是点点头笑道:“他日若是有空,原该上门拜见两位嫂嫂才是。” 柳萤听罢,心知她不过是说笑,于是一笑置之。 又过了片刻,便去用了午饭,皆是极清淡的菜式,且许是考虑到黛玉是姑苏人氏,因此菜肴都是略有些偏甜。 黛玉独吃无趣,于是便央了几人陪她一道。 因此,这顿饭倒是吃得极其有滋有味儿。 下午闲极无聊,得知柳萤竟会下棋,不由甚喜,黛玉忙令近墨取出棋子棋盘来,就在院子里的石桌上下了起来。 那柳萤棋艺竟也十分不俗,黛玉和她连下了几盘,虽然赢多输少,却也是极为畅快。 这一日,直到黛玉用过晚膳,准备上床歇息,胤禛都未过来。 黛玉倒是因此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何,每每面对胤禛,她总是又害怕又紧张,那个人,浑身的冷冽和霸气如此明显,让她见了都只想退避三舍,不敢靠近。 是她招惹不起的人物,因此,若能远远逃开,却是最好。 只是,似乎总是天不遂人愿。 第二日一大早,黛玉正在厅中用早膳,雪雁在一旁笑道:“瞧姑娘的胃口倒是好了许多,再如此下去,定然要胖上几圈了。” 黛玉嗔道:“你个死丫头,净说些瞎话。” 话落,忽听一道沙哑的声音淡淡地道:“胖些才好呢,你原太瘦了!” 声音似乎是带了一丝疲态,然而,又隐含了一丝笑意。 黛玉一听,顿时头皮发麻,于是看向门口,只见胤禛一身朝服,墨玉的眸子略有些血丝,瞧见黛玉瞥来,立时便似笑非笑地瞧过来,黛玉吓得汤勺险些便要掉地。 她的嘴微张,清澈如小鹿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慌乱,然而,却是犹自镇定着,整个人看上去生动可爱。 胤禛原本紧抿的薄唇不自觉地松开,唇角微微上挑,脚步却是悠闲得似闲庭信步,慢慢地走到黛玉跟前。 略瞧了瞧桌上,而后微微歉意地道:“瞧我,昨日方才说过今后每天都煮粥给你喝,今日便食言了。” 黛玉原本以为那不过是一句戏言,此刻听他这般说,方才想起来。 忙摇头道:“四哥言重了,玉儿只当昨日不过是四哥的一时玩笑,四哥你也不必太过当真了。” “是么?”胤禛如玉般墨黑的眸子里陡地闪过一道寒气,薄唇又抿了起来,冷声地开口:“我说过的话,你不仅没放在心上,并且,还当它是玩笑。嗯?” 最后那一声“嗯”,十分不漫不经心,就像是一句极其随意的问句,然而听在黛玉耳中,已真切地明白,他是在发怒了。 顿时又是有些不解。那么沉重的承诺,便是普通的夫妇间,也未必能做得到的,她自然只当一句玩笑。 况且,原是他说自己忘了,她于是好心地为他圆场。 却如何,又惹怒到了他了? 见黛玉低着头不答,胤禛只当她是默认了。 那阵寒气顿时便由眸中滑入心底,胤禛蓦地上前一步,单手捏住黛玉下颌,直视着她的眼,迫使她认真仔细地看着自己。 低头,低头。 你以为,在我面前,你可以永远低着头吗? 总有一日,我会让你,不敢再躲开,也不愿再躲开。 明明在那一瞬间,有想掐她的冲动。 上朝时被老八弹劾,虽然得皇阿玛和明澈化解,圆了此事。 可是,政事繁多,天地会又开始四处闹事了,已隐隐有愈发壮大的趋势。 此事本一直以来都是由他负责,自然,康熙又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 再后来,便是在南书房中看卷宗看了整整一个通宵。 若是在以前,也就如此过了。 可昨晚一整晚,脑海里全是她的身影,她楚楚动人,倔强无比的模样,竟生生地令他分了心。 好不容易暂且忙完,来不及喝口茶便匆匆赶回紫竹苑见她。 谁知道,她的眸子里,只有惊吓,全无一丝欣喜。 这个女子,明明生得七窍玲珑,甚至会对落花残荷落泪,却为何,对着他时,没有心呢? 可,一触及她那如玉的洁白脸颊,小鹿般清澈动人的双眸,还有倔强地紧咬着唇的嘴,所有的失落,愤怒,又于转瞬间,消逝于无形了。 胤禛低低地开口,声音里再没有了寒气,而是掩饰不住地疲惫:“今天别出门,我略睡一会儿便起。” 说着,将手拿开,克制自己不再看她,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黛玉却是怔怔地愣在原地,他方才说话的口气,竟是略带一丝无奈的。 为何呢? 她一直以为,霸道如他,是不该如此隐忍的。 并且,瞧他方才还穿着朝服,难道是一宿未眠么? 既然如此,他原该回王府休息才是,却如何,要跑来这里? 经了方才的事,这顿饭因此吃得了无趣味。 黛玉于是便命紫鹃雪雁她们用膳,自己则慢慢往外走去。 依旧是极好的天气,甚至连微风也无,和煦的朝阳照在身上,驱散了她无尽的愁思。 不久,紫鹃雪雁和柳萤也来到了院子,见黛玉站在桃树底下,双眉微蹙,落花淡淡地飘撒到她的身上,说不出清绝艳极。 几人一时间都瞧得怔了,良久,柳萤方才痴痴地开口:“格格,真像是世外之人啊,又像是桃花仙一般!” 雪雁“扑哧”一笑道:“柳萤姐姐,你怎么将姑娘说得跟妖怪一般!” 柳萤不好意思地一笑道:“我原是自小到大,都不曾见过似格格这般清灵的人儿,故才说出这么不着边的话,倒叫两位妹妹见笑了。” 三人说笑了一阵,只见黛玉仍旧立在那桃花树下,于是也不敢惊动她,只在一旁候着。 但见淡淡的斜阳,透过桃花枝蔓间的缝隙,洒在黛玉的脸上,她本就穿着一身白衣,顿时,周围都是被一片朦胧的光影笼罩着,美丽不可方物。 而水溶和胤祥从外头推门进来时,便是瞧见了这样一幅景象。 刹那间,两人亦是震动良久,为桃花树下女子的淡淡哀愁,遗世独立。 片刻之后,柳萤当先发现了两人,忙道:“水王爷和十三爷来了?快请屋里坐吧!” 黛玉原本正在那里发呆,闻言瞥向门口,果见水溶和胤祥站在那里,两人一白一蓝,都是面容俊雅,高贵不凡。 同站一处,水溶愈显温润如玉,而胤祥,眉目带笑,令人一见便心生亲近之意。 端的是好一幅美景! 两人虽说是在看别人,却不知,自己也成了画中的一景。 黛玉略略错愕之下,便笑着迎上前去,浅笑道:“玉儿见过王爷和十三爷!” 话方落,胤祥已心直口快地道:“玉儿,方才你可真好看,站在那花树底下,便如同一个花仙子一般!” 花仙子? 黛玉被他的形容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倒是水溶,却是微微一笑道:“古诗有云:绝代有佳人,幽居在深谷。当如是也!” 他并未说出后来的两句倾城倾国,倒是甚合黛玉心意,于是笑道:“多谢王爷盛赞。” 胤祥在一旁,颇为哀怨:“明澈,你明知我的汉文学得不好,却还在我面前说什么古诗古词,当真是太过分了!” 水溶微笑道:“皇上原给你们都请了教汉文的夫子,自己学得不认真,却反倒还赖我了?我方才念的,可是先前咱们学过的。” 他算是皇亲国戚,又兼自幼便得康熙喜欢,于是幼时便以阿哥们的伴读身份和众人一道学习。 他素来聪敏,到得如今,各方面早已强过众人许多了。 他说完,胤祥嘀咕道:“你方才说的那句诗可是夸赞女子的,那老头子那么古板,怎么会教这个?” 水溶素知他平日里读书经常会走神想些别的,原并不十分认真,于是淡淡笑道:“信不信由你。” 黛玉怕两人再说下去便要吵起来了,忙笑道:“难得王爷和十三爷大驾光临,快请屋里坐吧!” 说完,水溶摇头笑道:“难得如此暖阳,又兼院中好景致,咱们便去那边的石桌上坐吧!” 黛玉闻言,于是笑着点头,又吩咐一旁的紫鹃:“沏一壶好茶来!” 那石桌原是圆形,上头一点花纹也无,极是简单大方,一旁放了四个石凳。 黛玉昨日和紫鹃等说着话,便命她们三人都坐了,此刻幸得人数不多,倒还坐得下。 一时落座,胤祥已巴巴地抢了黛玉右手的位子,水溶见状,略想了想,便坐了黛玉左侧。 喝了一口茶,胤祥见了旁边立着的柳萤,笑道:“柳丫头,你何时来的?” 柳萤微微一笑:“回十三爷,奴婢昨日来的,爷命奴婢过来伺候格格。” 胤祥笑道:“四哥真是大方!似你这般妥帖的人,我向她要了几次都不给,却眼都不眨便送给玉儿了。” 第43章 四哥偏心 胤祥一番话说完,顿时原本略有些生疏尴尬的气氛好转许多。 黛玉微微一笑,眼波流转,手帕掩口轻笑道:“十三爷这是说的哪里话?可折杀我了!” 她话落,一旁的紫鹃雪雁以及柳萤尽皆笑了起来。 便是水溶,亦是唇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倒是胤祥颇为不满地道:“玉儿,上次不是已经跟你说了让唤我十三了么?怎地又忘了?” 黛玉早已料到他必定又要质问这个,闻言,浅浅笑道:“长幼尊卑有别,玉儿岂可不守规矩?” 胤祥听了,不在意地撇撇嘴道:“守那些规矩作甚!况且……况且你如今已是潇湘格格,论理,原该叫我一声十三哥才是!” 黛玉忍不住有些无奈,他们兄弟两个,怎么都在称呼之上如此计较? 别人亦都是四爷十三爷的叫,为何单只她却不行? 正踌躇着该如何回话,一旁的水溶似是已瞧出她的为难,于是温温一笑,接口道:“玉儿,四爷可在这儿呢?” 他那一笑,面上温润如玉,宛如春风拂面。 明明对着他,尴尬万分,可是,他却似已忘了前事,朝着黛玉,淡淡含笑。 水溶话落,胤祥便一下子从石凳上跳了起来。 而后,但见众人目光全聚在他身上,这才不好意思地复回位子上坐下,向四周仔细地看了看,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玉儿,四哥他……不会在这里吧?” 黛玉双颊绯红,如今她已住在了紫竹苑,虽说此地原先是胤禛的地儿,但她既已住着,胤禛却又过来了,这叫她当着众人之面,却如何说出口呢? 隐隐约约地,让她想起了当初贾琏在外给尤二姐置办住处的事。 她原本也是不知,全是后来听宝玉说及的。 顿时心中大为羞窘,已暗自立下决心,等胤禛醒来,一定要跟他好好说说此事。 虽说他们两个之间清白坦荡,但毕竟人言可畏。 尽管心里一瞬间转过了无数个心思,可黛玉仍旧温婉一笑,微微点头道:“早晨来的。说是有些累,所以此刻还在房中休息。” 她刻意咬重了“早晨”两个字,便是想要他们知道,胤禛并非是一整晚都歇在那里的。 水溶闻罢,点点头道:“最近政事繁多,四爷忙得厉害,昨晚大约是一晚未眠吧。” 黛玉听罢,虽然心中早已有数,却不知何故,心里缓缓闪过一阵复杂的情绪。 一旁的胤祥听罢,忙压低声音,小声地道:“那咱们快轻声说话。” 说话之间,关心之色溢于言表。 黛玉心想,常说帝王家亲情淡薄,这胤禛和胤祥两人之间的感情,倒甚是难得。 几人听了,都点点头。 胤祥于是又道:“诶,等下四哥若是醒了,你们可要帮帮我。” 黛玉不解:“帮你什么?” 水溶却只是微微一笑,右手轻叩着桌面,只笑不语。 胤祥不好意思地笑道:“玉儿你忘了?那日四哥不是说今后没有他的许可我不准过来么?” 说完,又是分外哀怨。 黛玉忍不住微微叹息,胤禛和胤祥,一个冷漠隐忍,一个活泼真诚,却不知如何竟会关系那般亲厚? 正要接口安慰他几句,忽听后头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虽并不威严,却甚有气势。 “既然记着,如何还又明知故犯呢?” 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可越是如此,反倒愈加令人心慌。 胤祥听完,顿时便吓得从凳上弹起来。 十分害怕地看向胤禛,讨好地笑道:“四哥,你怎么这就起来了?不多歇一会儿?” 黛玉回头,只见胤禛已换下朝服,着了一身淡青色的长袍,因为今日阳光甚暖,又无风,因此并未披上狐裘外衣。 他从屋里慢慢往他们方向走来,阳光淡淡地洒在他的身上,使得他浑身的冰冷散去不少。 随着他渐渐走近,黛玉已可以清晰地瞧见他如剑般的墨眉,高挺的鼻子以及微抿的唇。 只除了他那慑人的眼。 黛玉发现,认识他愈久,她愈加惧怕与他那常常半眯的眸光对视。 他的目光,太霸道,亦太具有侵略性。 令人一触及便不自觉地生出温顺听从之心。 而她,已经隐隐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就愈加惧怕。 胤禛走过来,将肆意的目光从黛玉身上移开,略瞥了一眼,朝水溶微微颔首,这才看向胤祥,淡淡地出声:“你是巴不得我今天干脆睡上一整天吧!” “……”胤祥有些心惊愤恨地看着他,瞬间无语。 四哥他……怎么成了他肚子里的蛔虫了? 真真可怕至极! “嘿嘿……”被道破心思,胤祥笑得愈加灿烂,又讨好又委屈地道:“四哥,我这不是关心你,想你多歇一会儿么?” 有些好笑地看着胤祥灿烂得有些虚伪的笑脸,黛玉假装未瞧见他的求救,只是径自低着头轻轻地抿了一口茶。 不料杯子到了嘴边,那白玉茶杯已被一只从旁伸出来的手夺了过去。 有些尴尬恼怒地抬首,不曾想还是生生地撞进了那一双漆黑深沉的眸子里去。 真是奇怪,照理说只有甫出世的婴儿才有那么纯黑如墨的双眸,而他已经历经世事沾染这么久了,怎地还会漆黑澄澈至此? 恍惚间,只听那人略有些责怨地瞧了她一眼。 而后,方才漫不经心地看向一旁的紫鹃雪雁柳萤,淡淡地道:“格格正在服药,不可饮茶,你们不知道么?” 三人被他淡漠冰冷,不怒自威的口气吓得不轻,忙“唰”地一声跪下,低头道:“奴婢知罪。” “四哥。”黛玉有些埋怨地瞧了瞧他,口气里又带着一丝刻意地乞求,“原是我执意想喝些淡茶,不关他们的事。” 不知为何,虽说按理紫雪柳三人都是她的丫鬟,赏罚自然不容旁人置喙,可胤禛却有着天生的王者之气,一番话说得虽然是轻描淡写,却极是骇人。 因此,虽然心中暗恼,黛玉却也不得不小心地跟他说话。 瞧见黛玉小鹿般的目光里,眼眸水漾漾的,睫毛纤细且长,更显得那双含露眼似隐含着雾气一般,氤氲地看不真切,却又是格外地楚楚动人。 眼中的寒意于是轻轻地散了开去,不再说话。 由于胤祥见他出来了便一直如犯了错的孩子般立在一边,于是胤禛也不客气,径自在原先胤祥的位子上坐下。 黛玉见他虽未说话,然而似乎怒气已收了起来,顿时便松了一口气,忙看向紫鹃等,吩咐道:“还不快起来去给四爷倒茶。” 几人应了一声,也不敢去瞧胤禛,忙起身回屋。 胤祥却是因此松了一口气,眼见胤禛终于暂时将自己忘了,忙走到一旁黛玉对面的位子坐下。 心中却是暗自郁闷,凭什么玉儿就心甘情愿地叫胤禛“四哥”,却不愿呼自己一声“十三哥”呢?真是偏心! 他自来藏不住事,心中这般想着,等到反应过来,却已经顺口便说了出来。 顿时,几人便全看向黛玉。 水溶依旧是漫不经心地轻叩着桌面,耳朵却已经悄然地竖起。而胤禛,则是面无表情地看向黛玉,一言不发。 只有胤祥,坐在黛玉对面,清晰地瞥见了她虽然微微低着头,可是,耳朵却已然红了起来,也不知是因为羞的,还是窘迫。 顿时心里便十分后悔,暗骂了自己不知多少句,想要将话收回去,却也是来不及了。 虽然低着头,黛玉却依旧清晰地感觉到了四面八方投来的隐含各种心思的目光,虽然有些尴尬,可是,略想了一圈儿,便已有了主意。 于是抬起头来,朝着胤祥浅浅一笑道:“方才不过是同你开玩笑呢,十三哥怎地这般小气?” 说完,还装作有些不满地挤出一个无辜的神色来。 胤祥本在心不在焉地喝着茶,闻言一口茶顿时便呛进了喉咙里,顿时连连咳嗽不止。 尽管如此,依旧能于极为痛楚之时瞥见左侧传来的寒冰一样的目光。 于是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才强撑出笑意来,看向黛玉道:“我的好姐姐,好妹妹,好姑奶奶,我错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再放在心上了。” 说完,又撇清似地看一眼胤禛。 而某人,则依旧是一幅面无表情的模样,冷漠如神阺。 唉,他是招谁惹谁了? 一个可怕的能用周身寒气杀人于无形的四哥还不够,此刻又多了一个生着一张利嘴的玉儿,而偏偏这两人经常便是一伙儿,常整得他敢怒不敢言,有苦难说。 虽然目的达到,可是借着胤禛的刀去躲胤祥的箭,毕竟也不大威风。 黛玉于是微微一笑道:“十三哥说笑了。” 可怜如胤祥,却哪里敢再接口,只好低着头假装醉于清茶之中,一边喝一边喃喃道:“好茶!好茶!” 似是已经忘了,方才将他呛得差点说不出话来的,正是这杯好茶。 瞧着黛玉淡淡的几句话便令一贯话多的胤祥憋得说不出话来,胤禛如墨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 而后,若有所悟的目光慢慢地直盯着黛玉,暗暗地想,她原该如方才一般的,肆意地笑,像是阳光下的仙子。 虽说,他就快要习惯黛玉忧郁哀伤的模样。 可,却蓦地发现,戏谑地说笑时的她,美得更加令人移不开眼。 第44章 胤禛吃醋 如此静默了片刻,倒是一直笑而不做声地水溶先开了口,温和的目光停驻在黛玉略施薄粉的脸上,关切地问道:“玉儿,你在这边一切可都还方便?” 黛玉听罢,心中感动。 水溶虽不会如胤祥般说些玩笑逗她开心,可是,不过是一句淡淡的问候,便已然让她觉得温暖。 “多谢王爷关心,我在这儿极好。” 水溶闻言,略略颔首。琉璃般透明澄亮的眸中忽地闪过一丝坏笑:“既然你都唤四爷和十三爷他们兄长了,那对我,原也该换个称谓了。” 如果不是此刻这里人多,黛玉真想抚额叹息。 这些人都是怎么了? 不过是一个客套的称谓罢了,怎地尊贵如他们,却都这般计较? 千年冰山如是,阳光阿哥如是。 就连……谦谦公子,温润如玉的水溶亦如是。 无奈至极的黛玉只好扯出一丝微笑来:“那王爷觉得玉儿该如何称呼你呢?” 眼见她的长长的睫毛扑扇着如同蝶翼一般,然而,底下的眸子里,却是暗含着一丝无奈与岔怒。 细心如水溶,却哪里不会发觉她那些细小的小心思呢? 只是,亦不过佯作未见罢了。 面对着黛玉,他的温和,他的疏离全都慢慢远去,只徒留一丝淡淡的遗憾。 他便这么一边轻叩着石桌,一边假装未察她的无措叹息,只是浅笑着道:“就唤我‘明澈’吧!我的好友也一直是这般唤我的。” 一声“明澈”,原也算不上为难你了吧? 原本,我们之间可以亲密无间的。 只可惜…… 尚未情深,便已缘尽。 还没开始,已然结束。 然而,终究是有那么一丝不甘。 随着每见她一次,每听到一次她的名字,都愈加的难以控制。 似是野地里杂乱疯长的藤蔓,因为那无望的悲凉,于是,更加肆意。 黛玉看着他含笑着说出“明澈”两个字,依旧是温润有礼,令人舒心,就如同他的名字,明净清澈,似清泉,无色而清甜。 可是,分明有一丝悲伤的情绪,在那如同琉璃般的眼眸中悄悄闪过。 那一句“尊卑有别”的拒绝,顿时便梗在了喉间。 而后,慢慢地咽回腹中,埋到深处。 “好。”黛玉微微一笑,原本紧蹙的黛眉瞬间便舒展开来。 那笑意顿时也从眉间一直延伸至眼底,然后,是整个洁白的面庞。 似是宣纸上的一个纤细瘦弱的仕女图般,原本眉眼娴静,安静地立在那里。突然间的一笑,让整个画面瞬间生动起来,光华流转。 水溶只是一瞬间那么一呆,而后,便听见黛玉轻声道:“以后除了在特别的场合之外,我都唤你明澈。” 顿了顿,又似在诱哄一般,声音软糯而又清甜:“可好?” 似是坠入了一个清新而美好的梦境,梦中的女子,眉目如画,盈盈浅笑。 情不自禁地,在尚未苏醒过来之前,水溶已下意识地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另一头,胤祥早已有些不满。 只是,在座之人虽然身份地位与他相当,可没一个是他敢惹以及惹得起的,于是,只好暗中在肚中腹诽着。 这一回,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说出来。 而不满的人,满院之中,自然并非只有他一个。 胤禛坐在那里,双腿微微交叠,优雅而闲适。 因为睡了一个时辰,所以气色算得上尚佳。 只是,由他半眯的黑眸,紧紧抿着的薄唇,依旧可以看出,此刻他正不悦到极点。 瞧瞧,先是早晨随便的一句话便将他气到,而他不过是给了个脸色,便因此睡卧不安。 即便是梦中,亦是她略有些委屈的模样。 于是,哪里还有心情再睡,只好披衣而起,略梳洗过便来院中寻她。 只是,一来便见到她背对着自己,一旁的十三和明澈都是直勾勾地瞧着她,眸中含笑。 而最最可气的是,这个女人,竟然对于他们的企图毫不自知。 真的是让他无名火起! 而此刻,她竟敢眼睁睁地当着他的面,用从来都吝啬给自己的笑颜,笑吟吟地柔声唤着另一个男子的名字。 且,先不说明澈的优秀。单单想起黛玉差一点便成了他的侧福晋,胤禛脸上的寒意便又深了一层。 然而,骄傲如他,自是不会明白,自己这种种不快的心思,便是俗称的“吃醋”。 于是,某人罩着一层冰霜,冷冷地开口道:“你们两个都闲得厉害么?来这里做什么?” 他话一出口,众人于是又静了几分。 水溶和胤祥倒是早已习惯他的性子,唯独黛玉,却甚是不满。 想要说他几句,又惧怕他那寒芒般的目光。 想要索性请了他回去,却又蓦地想起,这里原是他的地方。 想到这里,顿时便愈发委屈。 不是没有想过离开,只是,从来都是连闺门都未曾出,离了这儿,又可以去哪儿呢? 况且,她是真的很喜欢紫竹苑这个清幽雅致的地方。 美眸扫过一旁三位清贵不凡的男子,黛玉心想:也许再这般下去,这里虽然依旧雅致,而清幽,却是未必了。 这般想着,又开始觉得有些头痛起来。 正想着要寻个什么借口将他们几人打发了,忽听水溶淡笑道:“我和十三爷也是昨晚忙了一晚的,不然,今日怎会不用上早朝呢?” 胤禛听见他并未正面答自己的话,也并不吭声,神情甚是淡漠。 黛玉略瞧了瞧,心中不禁哀叹。 果然是尊贵的人,才会有这种气派。 并且,不得不承认的是,他那一幅冷漠倨傲的模样,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定是要惹人生厌的。 而安放在他的脸上,却依旧无损于那俊美至极的清贵,并且,还颇有王者之风。 只听胤祥笑道:“是啊,昨个儿我和明澈也忙了一整晚呢!江南那边,真是麻烦!” 黛玉心知他说的是朝廷大事,于是并不插嘴。 然而,听到他那句“江南”,仍旧忍不住心中一动。 江南。那是她长大的地方,也曾是她度过最欢乐的幼年时光之地。 而后,父母相继过世。 江南于她,是一个永远只在梦中出现,却是此生不敢再企及的地方。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那曾是她年幼之时最最喜欢的诗句。 然而,似乎命运早已注定,她所喜欢的,从来都不会长久。 所以,不如相忘。 胤禛漆黑的眸子扫过,只见黛玉一瞬间便静了下来。 那种静,不是单纯地不说话。 而是,思绪慢慢地飘到远方,无边无际。 这是她的一大习惯。原是个敏感的人,也因此,常常思绪混乱,一句话,一样物品,便能让她出神许久。 许多年前,那时母妃过世不久,他也是如此。 住在母妃的寝宫里,常常一天都不说话。 随便看见寝宫内的一样东西,都能勾起久远的温馨记忆。 后来,他逐渐变得冷漠而强大,心中柔软的角落便愈来愈窄,能令他出神分心的事情也越来越少。 十三常说,这是好事。 因为,这说明他渐渐变得没有弱点。 而没有弱点的人,最适合做一个皇帝。 曾经,他也如此以为。 却未想到,单单一个黛玉,单单她的一颦眉,一跺足,便足以令他欢喜无限,或是万劫不复。 十三还曾笑他,酒色不沾,端的是极为走运。 彼时,他们都未曾想到。 不是不沾,而是时候未到。 而黛玉,是他的劫,是他的障,亦是他的魔。 而他,明明知晓,却已是心甘情愿。 “十三,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多话了?”蓦地,胤禛淡淡地开口。 “呃,四哥……”胤祥再次想要抓狂。 今天是怎么了?为何他说什么都有人挡了回来? 出门之前,真该先去看看黄历才是。 黛玉微微一笑,自动地将胤禛的话理解为“朝廷机密,不可对外泄露”,浅笑道:“四哥说得对,这些事十三哥原不该到处乱说才对。” 话落,只觉胤禛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一眼。 那眸光中,怎么说呢,含义甚是复杂。 黛玉正自疑惑,胤祥已经“恍然大悟”过来:“呀,四哥,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啊!” 说完,又犹自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可是玉儿又不是外人……” 一时间众人尽是忍不住,除了胤禛,全都轻轻微笑起来。 又过了片刻,水溶看向黛玉,笑道:“玉儿呆在这里可觉得闷?下午要不要跟我们出去逛逛?” “可以么?”黛玉顿时双眼一亮,急声问道。 话一出口,但见众人都看向自己,顿时便有些不好意思:“我是说,会不会不方便?” “不会。” 胤禛淡淡地接口,虽然仍旧语气冰冷,声音却隐含着一丝爱怜。 他原本只想一直守在她身后护着她,却忘了她本不过是十几岁的女孩子。 虽说一直在他们面前强自镇定,然而在某些方面,毕竟还是有些孩子气的。 而他,不可否认地,很喜欢方才她眼睛一亮,整个人都神采奕奕地模样。 虽说——略扫了一下旁边,有两个对她“不安好心”的人在一旁。 可是有他跟着,原也不惧什么。 况且,虽然极不想承认,但事实确实是——每当人多的时候,她好像都很快乐,并且,不会那么怕他。 第45章 男装出游 几人商量已毕,于是也不等吃午饭了,便要出门。 胤禛站在一旁,双手环胸,神情倨傲地将黛玉从上看到下。 正当黛玉略有些不大舒服之时,却听他吩咐柳萤道:“去将我旧年穿过的衣服寻一件最小的给格格换上。” 柳萤笑吟吟地回了声“是”,便请了黛玉随她进房。 黛玉这才明白他方才古怪的目光却是为何,自然便敛了怒意,柔顺着任由柳萤给她换上了胤禛的一件旧衣。 是一件淡青色的袍子,袖口和领子都有着极为细腻的绒毛,穿上极为温暖。 大约是胤禛年幼时的衣裳,黛玉虽然身材瘦削,穿着略有些宽大,不过已算是极为合身。 穿戴完毕,柳萤和紫鹃雪雁站在她对面细心地端视了一番,笑吟吟地道:“姑娘穿着这件衣服,当真是合身!” 鼻间全是他衣物上独有的佛手的淡淡香味,尽管柳萤等是真心夸赞,黛玉仍是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 想要换下,却又终是忍不住出去逛逛的强烈渴求,于是只好低首敛眉,任由柳萤扶着她出去。 虽然一直看着地面,可是,只听耳畔柳萤笑道:“几位爷瞧瞧,我们姑娘换上这一身可还好看呢?” 霎时,不用抬头,黛玉已感觉到几道目光全投递到她身上。 那其中,温和的当是水溶,眼神一亮的约是胤祥,至于另一道最为炽烈,却也漫不经心的,自当是胤禛了。 走到几人近前,黛玉深觉再这般低着头也太过矫情,于是抬起头来,镇定地朝着面前几人微微一笑道:“劳几位久候了,咱们这便走吧!” 她未走近,众人只觉那一身衣裳穿在她身上,虽不及胤禛那般霸气内敛,却又另有一番味道。 此刻她这般一抬头,这才怔了怔。 黛玉原本眉目不是极美,又兼脸颊并不如何丰润,且天生带着一股病弱,因此,常人一见她,第一下想到的不是好看,而是瘦,那种瘦,是一种风吹即倒,摇摇欲坠的感觉。 而当那瘦的感觉从心中滑过,这才慢慢有空去细细瞧她,于是,再次感觉的,是一种原不该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淡淡哀愁。 再再之后,方才是她娟秀清灵的五官,瘦尖的一张脸上极大的一双眼,那眼睛,许是因为常年流泪的缘故,因此,愈加清亮。 配上那她瘦得无丝毫赘肉的一张脸,虽然是灵动至极,却也瘦弱至极。 而这会儿,她穿着胤禛那一身旧年的青衣,头上穿着同色的裘帽,将刘海儿全部遮去,露出了光洁的额头。 脸上也并未上妆扑粉,倒是露出了本来的面目来。 她原本就不怎么发育,因此虽然束了腰,胸前也瞧不出什么来。 因而,除了肩膀那儿略有些空荡之外,那身衣服,倒像是原本便是她的一般。 经由她这般一穿,十分地相称。 更显出一种清灵之气来,既带着一股浓浓的书卷味,又另有一种淡淡的风华。 她这般一抬头,盈盈一笑,三人怔了片刻,到底还是胤祥直率,当先便道:“玉儿,你这么一打扮,可真是好看!竟快要将明澈都要比下去了!” 的确。水溶的温和,原本只是流于表面,隐藏在其下的,原是极淡的疏远。 而黛玉,虽性子清冷,原本也不过是个女子,于是,于满身风华之外,又多了一丝温软舒适的味道。 且她那由内至外而发的清灵淡雅,便也愈加明显。 胤祥话落,黛玉心知自己这番打扮定然是没问题了,顿时心情大好,于是笑嘻嘻地回道:“十三哥又说瞎话了,玉儿之于明澈,便如同萤火之于皓月,却如何可比肩呢?” 这番话倒是发自肺腑,自己男装扮相再美,毕竟也不过是空有其表罢了,且定然也过于女气了。 而水溶,那如美玉般的气质,却是与生俱来的。 如果说宝玉也是美玉,那么,他和水溶的区别便是——一个还是一块未经雕琢的,它的外表,依旧是一块顽石,虽然活得肆意,却是锋芒毕露,棱角太多,一个不小心,便会伤及自己和他人。 而水溶,则是一块历经了百年的翡翠,见之心喜,触手升温,令见了他的人,不知觉间便被蛊惑。 一时黛玉话落,水溶微微摇头,淡笑道:“玉儿过谦了!其实明珠美玉,各有不同,原无须比较。” 他这番话说得甚合黛玉心意,虽然又隐隐觉得他话中有话,可是黛玉只细想了一下,便觉得有些头痛,干脆也懒得再猜。 只将目光转向一旁一直默不作声,却又甚有存在感的胤禛:“四哥,可以走了么?” 顿了顿,又问道:“紫鹃她们……能不能跟着?” 不知为何,明明知道纵使他对着别人冷漠如冰,可一旦对着她,却总是温和容忍的。 可,面对着他,黛玉总是无来由地有些害怕,不若在水溶和胤祥面前这般自在。 似是感觉到她语气中明显的小心翼翼以及僵硬,胤禛微微皱眉,漆黑的双眸若有所思瞧着她。 片刻之后,方淡淡地道:“柳萤和紫鹃跟着,雪雁留家里。” 这话倒不像是对着黛玉,更像是说给一旁的紫鹃等听的。 黛玉闻言,倒是悄然地松了一口气。 他的这个决定,与她心中所想的,倒是不谋而合。 雪雁毕竟年幼,有些场合她着实不放心。 而柳萤和紫鹃,倒是都十分妥帖的。 黛玉于是向一旁的雪雁笑道:“那你就好好在家守着,等我们回来了给你带好玩的。” 雪雁虽有些不愿,可是既然胤禛已经发了话了,自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于是便笑着点点头。 紫竹苑离京中几处热闹的街道倒也有些距离,又兼黛玉从未曾骑过马,于是几人便坐了软轿。 外头倒是备了几乘现成的,且其中还有早晨水溶和胤祥相偕而来同乘的。 因胤祥极力要求要和黛玉同乘一轿,胤禛和水溶虽然口头不说,却也自然欲要与黛玉同轿,所幸黛玉今日穿的是男装,因此倒也不怕别人瞧了说出什么闲话来。 上了软轿,里头甚是空阔,虽然坐了四个人,却也并不拥挤。 胤禛坐在正中,黛玉坐在他左侧,胤祥和水溶坐在他的右侧。 虽然已不是头一次和他共坐一轿,可是,想起上次两人同处时的缘故,又兼此刻水溶亦是在场,黛玉心里到底有些尴尬。 胤祥和她说了几次话,都见她心不在焉的,于是虽然略有些不满,却也不再拉着她,只和水溶随口说些朝中大臣的一些家事。 而胤禛,也并不如何开口,只是淡漠地微微阖眼,也不知是否是睡着了。 黛玉原本正看着窗外的景色,忽听那边胤祥笑嘻嘻地道:“明澈,你最近进宫怎么次数比从前少了?” 纵使黛玉不知他为何会突然间问出这么一句,却也隐约听出了他口气中的不怀好意。 黛玉于是虽然仍旧看着窗外,耳朵却已悄然竖起。 只听水溶温和地应道:“最近原也没什么事。况且,如今澈已年长,再如同往日那般常往宫里去,总归不大好。” 话落,胤祥大大地翻了个白眼,笑道:“你少来了!谁不知道咱们那位贝伦格格缠你缠得紧,所以害得你这位自幼进宫如同回王府的水王爷,吓得连宫门都不敢进了。” 黛玉原本不过随意听着,此刻听见胤祥这话,倒是听出了一丝趣味来。 能叫水溶都能“害怕”的人,也不知这位贝伦格格,是个怎生的女子? 于是又凝神听去,只听水溶的声音再次淡淡响起,不愠不怒:“既然知道,却如何还问我?” “唉……”胤祥颇有些受挫,声音也不若方才那般兴奋,只恨恨地道:“你这人,真是一点都不好玩!” 话落,水溶尚未说话,倒是黛玉,一直憋得辛苦,闻言终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这般一笑,顿时胤祥和水溶都瞧了过来。 黛玉也不窘迫,只笑吟吟地道:“明澈又不是小孩子,十三哥故意去逗他做什么?” 虽如此说,可话里之意却是清楚明白:无聊去逗别人的十三,才是真正的小孩子! 说完,似是觉得自己这般也有些孩子气了,黛玉正想再说个什么圆过去,忽听耳畔忽地传来一道极淡的声音:“天气不错。” “……” 于是,黛玉,胤祥,以及水溶都瞬间愣在那里,不知要如何接口。 好半晌,胤祥小心翼翼地笑道:“四哥你醒了?” “嗯。”胤禛淡淡地瞧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原本就未睡着,太吵了。” …… 于是,车内的几人,终于聪明地学会不再开口说话了。 生怕一开口一个不小心又把这位喜怒无常的主儿给得罪了。 好不容易,在极端难熬的寂静之后,外头终于传来近墨的声音:“爷,春风楼到了。” 黛玉进京之后亦不过寥寥出府了几次,且每次都是坐在轿中,四周跟了一堆小厮丫鬟们,因此,对于京中之事,全是从宝玉口中听来的。 然而,却也并未听他提过什么“春风楼”。 那楼外表普通,然而,牌匾上的三个大字却写得甚为大气,落笔有力,不拖泥带水,又隐含霸气。 因方才在软轿中气氛委实太过尴尬,因此,甫一下轿,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黛玉虽不明白为何要来这里,却仍是由衷地赞道:“这‘春风楼’三个字,写得真是好!” 话落,却见几人目光全瞥向她。 尤其是胤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幽深莫测。 第46章 麻烦来了 r 第47章 格格直率 贝伦话落,顿时,屋内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黛玉自然是已经羞窘得满脸通红,便是胤禛,水溶以及胤祥,亦是全放下了手中的杯筷,皆看向一侧正说得兴奋的贝伦。 且不说胤禛和水溶之怒,便是胤祥素来口无遮拦,都已忍不住暗自叹道:“这位小姑奶奶,怎地过去了这么久,还是这般直肠子?” 果然,下一刻,胤禛尚未开口,水溶已沉下脸来:“格格今日来有事么?若是话说完了,那可以离开了。” 他这几句话说得不咸不淡,且还是如平日一般的口气,可是,稍微熟悉水溶一点的人,都知晓:这位北静王爷,是生气了。 而贝伦,自然也是发现了这一点。 原本笑容满面的一张脸顿时便黯淡得失了神采,贝伦讷讷道:“我原在对街闲逛,因听见这边的动静,这才寻了过来。” 顿了顿,眼见水溶依旧神色寡淡,贝伦于是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一旁的胤祥:“十三哥……” “唉……”胤祥忍不住微微叹气,而后略略摇头。 小姑奶奶,不是我不愿帮你。 实在是,这事已成了我们之间的禁忌,我是想帮也无能为力啊! 见他不应,贝伦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而后,又将主意打到了胤禛身上。 她可怜兮兮地道:“四哥,这次我跟阿玛进京,除了觐见皇上,便是为着赶上姑妈的生辰,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原来,这个贝伦,便是佟佳皇后娘家兄长的女儿,自幼便深得佟佳皇后喜爱,幼时曾经在宫中待过很长一段时间。 尽管生性直率,得罪了不少人,却因佟佳皇后的面子,倒也没人与她为难。 后来佟佳皇后过世,随着爹娘回了草原,便一直不曾进京。 说起来,她和胤禛,胤祥以及水溶,也是自幼便相识的。 她幼年时极为刁蛮,胤禛因大她许多,而胤祥因佟佳皇后的面子,皆不如何与她计较。 却是水溶,不知如何,倒不怎么搭理她。 虽然温和有礼,却很是淡漠。 尽管如此,这位贝伦格格依旧是芳心暗许,就连佟佳皇后曾想撮合她和胤禛,亦因她不甘愿而作罢。 此刻,她搬出佟佳皇后,也算得上是“病急乱投医”了,只盼一直疼她的四哥能救她一救。 果然,胤禛略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今日怎么出宫了?” 贝伦尚未会意过来,已快速接口:“哎呀,再不出宫,只怕我便要憋出病来了。” 黛玉见情势已不若方才那般尴尬,心里也慢慢地松了一口气。 闻言,微微一笑道:“格格当真直率,好叫黛玉羡慕!” 原本情敌相见,分外眼红,贝伦自知晓黛玉身份的那一刻起,便已决意要四处与她为难了,此刻见她如此自然地与自己说笑,顿时便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讷讷地道:“诶,你可不要跟我太好!我可是打定主意要好好和你斗一斗的!” 她这番话说得十分奇怪,却又自然无比。 屋内众人原本各怀心事,闻言皆是忍不住微笑起来。 便是一直略有些不悦的水溶,亦是微叹了一声,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贝伦这话说得奇怪,玉儿好端端地又未惹你,你却如何要和她过不去呢?”胤祥戏谑地道。 他话落,贝伦瞬间便脸红了起来,而后,为了给自己壮胆,于是拿起桌上杯中的酒仰头便是大喝了一口。 孰料因为动作太急,顿时一口酒便梗在了喉中,一张小脸呛得通红。 水溶离她最近,见状便轻拍了拍她的背,又递给她手帕,叹道:“又没人催你,急什么?” 虽然被呛到,可是于贝伦来说也值了,慌乱中仍旧记得掏出了怀中的帕子,慢慢将嘴角的酒渍擦干净。 而后,笑眯眯地将手帕递还给水溶:“给,我知道你素来爱洁,倘若东西被旁人用了,定然是不要的。喏,还你!” 水溶一怔,一边下意识地接过自己的手帕,一边暗想道,平日里瞧这丫头大大咧咧的,不曾想观察竟这般细致。 胤祥原本亦不过是为了逗她,此刻见她呛到了,自然也聪明地不再多话。 于是,一顿饭吃得也算愉快,主要都是听着贝伦讲着草原的风景,以及一路进京的见闻。 黛玉见她确是天性爽直,言谈随意,渐渐地也便忘了方才的尴尬,只细细地听着贝伦聊天说地。 饭毕,因胤祥和水溶有事要进宫,贝伦闻言,自然是要跟着的,于是,便只剩了胤禛和黛玉两人。 上了轿,胤禛问黛玉:“可有想去的地方?” 想去的地方么,黛玉细细一想,倒真是想不出来。 进京以来便一直住在贾府,并不如何出来,于这京中,原是不熟的。 想了片刻,黛玉便微微摇头。 胤禛原是极其霸道的人,换作是别人,却哪里还管许多,只因为是黛玉,因此,自然诸事便悄然地上了心。 生平第一次,做一件事之前,他竟然先询问了别人的意见。 只是,别说黛玉了,便是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 略想了想,胤禛略放高了声音:“去铁佛寺。” 黛玉正奇怪,外头已有人应道:“是,爷。” 轿中再次静了下来,黛玉蓦地发现,似乎每次和他在一起,都是这般拘束。 她原本便不是个多话的人,而胤禛,尽管心系黛玉,可他素来寡言少语惯了,因此,倒也未发觉有何不妥。 又过了片刻,黛玉终是觉得有些憋闷,于是便略掀了掀一旁厚厚的轿帘。 卖首饰的小贩正给女主顾介绍着珍珠耳环;孩童正缠着娘亲要买毽子;一对夫妇极亲密地手挽着手挑选新鲜的蔬菜…… 一切都是那般的安逸,却又真实。 看着看着,黛玉忽地便觉得有些苍凉,不知为何,心中忽地涌起了淡淡的酸涩。 可是,眼泪于她而言,当真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了。 ——再也不会有人,如同他一般怜惜。 顿时便有些心灰意冷,正欲掩上帘子,忽地眼前一花,但见长街的那头,一道瘦削孤寂的人影,正慢慢地走着。 双眼蓦地不可置信地紧紧盯着,那股酸涩终于从胸口涌上了眼眶。 宝玉,是他。 虽然瘦了许多,可是,他的背影,便是化成了灰,她亦是认得的。 不会错,那后头跟着的,可不正是茗烟么? 轿子慢慢前行,那人的背影,也逐渐清晰起来。 “四哥……”黛玉蓦地放下帘子,明明是唤着胤禛,可是,眼睛却是瞧着地面。 轿中铺着的一层软垫极厚,上面绣着极其富贵的花朵和枝蔓。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眼中已渐渐有了一层湿意,可是,眼泪终究是没有掉下来。 其实,便是落泪了也无妨吧,毕竟,那么厚实的软垫,便是眼泪掉上去了,也是瞧不出来的。 “近墨!”胤禛低声唤道。 “爷?” “掉头,回紫竹苑。”如墨般的双眸从黛玉身上扫过,胤禛沉声吩咐道。 一路之上,两人都一直默默无语。 明明有着满腹的话想问,可是,看着她隐忍颓然地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脚边,所有的话,瞬间又咽了回去。 如果她想说,那么无须他问。 如果不想,岂非却又是强人所难呢? 可是,究竟她是瞧见了什么,会突然间变成现在这般呢? 如此地失魂落魄,整个人突然间便失了生气,并且,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哀伤。 又过了许久,轿中还是一片寂静。 眼见黛玉仍旧低垂着头,一直冷眼瞧着的人,终是再也忍不住,蓦地开口,声音清冷如玉。 “玉儿……” “嗯?”黛玉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他。 眼眸中也是一片浓浓的哀伤,可是,还好,没有预料中的眼泪。 陡地便松了一口气,胤禛不自觉地放柔了声调,淡淡地道:“没什么。不过是在想,一直这般低着头,脖子不酸么?” 经他这么一提,原本不觉的黛玉,也忽地觉得有些不舒服起来了,于是便抬起头来,身体坐正,靠向后头的软软的靠枕。 靠上去不久,忽地,脖颈忽然被一只冰冷的大手覆住。 黛玉下意识便要伸手拂开,可是,胤禛的声音已经近在耳畔。 “别动!” 他的气息灼热地萦绕在黛玉的四周,让她刹那间手足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就在这一瞬间,覆在脖子上的手已经动了起来,用力均匀,十分舒适。 而胤禛的声音也在一旁轻轻地响起:“小的时候,额娘绣花绣得累了,我便常帮她捏一下。她还说,我别的不会,可这一手功夫,却是一流了,却比那些宫人们还要强些。” 似是被他语气中的怅然与温柔所打动,黛玉情不自禁地微微侧头,看向胤禛。 只见他漆黑如墨的双眸里,已不见了冰冷,而是多了一丝平时少见的温柔。 而脸上,明明是如刀刻般干净利落的线条,也在一瞬间柔软起来。 似是一个找不到路的孩子,让人莫名地心生疼惜。 第48章 刺杀 似是被他语气中的怅然与温柔所打动,黛玉情不自禁地微微侧头,看向胤禛。 也不知似这般看了多久,直到外面突然传来尖锐的声响。 “爷,小心!” 随着近朱近墨话落,蓦地,轿帘被刺破的的声音传来。 一支长箭急速地射了进来,直直地对着黛玉的胸口。 那么一瞬间,眼看着已经避无可避,黛玉突然间微微一笑,而后,缓缓地闭上了眼。 也好,就这般了结吧!既然生无可恋,那么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始终没有传来,倒是隐约听见了一声闷哼,鼻尖萦绕的,全是一股淡淡的佛手的香味。 黛玉下意识地睁开眼,却见不知何时,胤禛已扑倒在她身上,面色隐隐透着一丝苍白。 忽然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黛玉颤声开口道:“四哥?” 说完,便要探手去摸胤禛的腹部。 然,尚未触及手便已被握住。 “放心。”胤禛冲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初升朝阳般绚烂夺目,令黛玉一刹那便失了神。 就在怔仲间,外头忽地传来近朱近墨急急的声音:“爷,您和格格没事吧?” 两人跟了胤禛这么久,自是知晓他的武功不弱。 况且,胤禛平日对待敌人毫不手软,也常会遇见刺杀这种事。 可是,今日不同,此刻轿中还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并且,这个女子在胤禛心中的地位极重。 听见外头的声音,黛玉也忙看向胤禛。 因为紧张和担忧,她亦是脸色极为苍白,双唇微张,如受惊的小鹿一般。 胤禛先是冲她缓缓点头,而后,方沉声道:“没事!” 听见他的声音与平时无异,近朱近墨这才放下心来,专心应敌。 黛玉却已无心再听外头的动静,只是担心地看着胤禛。嗫嚅着想要开口说话,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开口。 忽地想起手还被他握住,于是忙轻轻抽开。 岂料,手上忽地传来阵阵温热。 黛玉受惊地一看,瞬间脸便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浓重的血腥味慢慢地在轿中蔓延,黛玉紧咬住唇,半晌,急急地开口道:“四哥,你受伤了?” 说完,便要俯身查看。 尚未低头,却已被胤禛用另外一只干净的手按住。 “不妨事的。”眼见她那么关心自己,终于不再想方才那般伤心,也不如之前那样小心翼翼,他竟忽地觉得,这一箭,受得也值了。 黛玉侧头,只见他的脸依旧是苍白一片,然而,眼眸却是漆黑如墨,明明深沉得看不到底,却隐约似有一丝笑意淡淡地浮现。 虽然看着他坦然自若的样子,黛玉莫名地便心安下来。 可,一触及手掌的一片血红,眼泪终于还是涌上了眼眶。 “四哥……”哽咽着,黛玉凄然地开口,然而,却是语不成句,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很想问他,你这是何苦呢? 你是千金之尊?生死牵涉到万千条人命,而她自己,不过是一个心死之人罢了! 可是,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眼中常常闪现的充满占有欲的眼神,他慑人的眸光,都无不明显的表明着,他想要的是什么。 以他的权势地位,倘若要强取豪夺,除了一死,她自然是无可反抗的。 可,他却并未如此做,这是否是表明,他想要的是她的心呢? 只可惜,她这颗心,半月之前,便已经枯萎了。 “别哭。”蓦地,一旁传来他无奈的声音。 黛玉想说,我哪里哭了? 可是,正要开口,一串晶莹剔透的眼泪,已经如珍珠般掉下。 “唉……”胤禛有些无奈地叹道,而后,长臂轻揽,便将她拥入了怀中。 泪眼朦胧中,黛玉感觉到自己落入了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头顶上方,传来他低沉的轻叹:“都说不许哭,怎地这般不听话?” 那口气…… 明明他的怀抱温暖如斯,可是,黛玉眼中的酸意却蓦地更盛。 也不知过了过久,明明外头正厮杀惨烈,可是,轿中却是一片安宁。 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融合着胤禛身上淡淡清冽的佛手香味,汇成了一股奇异的味道。 静静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安稳有力的心跳,有那么一刹那间,黛玉竟希望时间就此静止。 然而,许久之后,轿帘还是被人掀开。 “爷,你们没事吧?”近朱近墨急急地掀开帘子,问道。 一声问候将轿中的宁静打破,也令黛玉蓦地清醒过来。 忙低着头从他怀中挣脱出来,黛玉一脸惊惶地回道:“四哥受伤了。” “爷!”两人惊呼道,忙要上前查看。 “不妨事。”胤禛淡淡地挥手,而后,原本温柔的眼眸蓦地升起一道冰冷彻骨的寒意。 他冷声问:“都处理干净了么?” “嗯。”近朱近墨点点头。 黛玉顿时便松了一口气,忽地想起一事,忙问道:“紫鹃和柳萤呢?” 话落,却见紫鹃柳萤二人忽地从近朱近墨后头探出来,两人皆是一脸的担忧。 “姑娘!” “姑娘!” 两人唤完,只见黛玉脸色苍白如纸,顿时便是一慌,忙问道:“姑娘没事罢?” “嗯。”黛玉轻轻点点头,而后,复又绽出笑颜来:“你们没事就好。” 紫柳两人正认真听着,忽地柳萤一眼瞥向胤禛,顿时便倒吸一口凉气:“爷,您受伤了?” “嗯。”胤禛淡淡点点头,神情不见一丝痛楚。 略瞧了瞧外头的样子,只随意一瞥,便已看清轿夫都已被杀,而一些黑衣人,亦是倒地不起。 胤禛略皱眉:“可有活口?” “都服毒自杀了。” 胤禛早有料到,闻言倒不如何惊讶,只是继续问:“是何来历?” “回爷,他们身上都带有天地会的令牌。只不过,从未听说天地会有刺杀不成,便服毒自尽的。依奴才看,应当是栽赃嫁祸的。” “嗯,”胤禛点点头道:“派人来此收拾一下,另外,务必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说着,蓦地神色一变,沉稳的声音也有了一丝波动:“先回紫竹苑,这里稍候再处理。” 两人应了一声,因问道:“爷,可要先处理一下伤口?” “不必!”胤禛摇头道,“先回紫竹苑。” 第49章 大火 天边的残阳如血,照在大地之上,变幻出一种妖异的色彩。 寂静的郊外小路上,一顶青色软轿快速前行着,后头跟着两个丫鬟。 在他们轿子后方,显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刺杀,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地上四处都是残肢断臂。 然而,即便是这般惨烈的景象,都没有接下来他们看见的还要令人难忘。 软轿中,胤禛的脸色阴沉,原先惨白的脸竟诡异地散发出一种青色来。 黛玉看了半晌,忽地想起先前从看过的一本医书,蓦地脸色一变,急道:“四哥,可是那箭上有毒?” 说完,又去看向自己手上未擦干净已经干涸的血。 原先那红色的血迹,竟然不知何时已经变黑了。 眼泪再次落了下来,黛玉想要伸手去盖住他的伤口,可甫一伸出来,却又害怕会弄痛他。生平第一次,是那般无措。 如果他就这么死了?如果从今以后世上都不再有这个人了? 黛玉忽地不敢再想下去,满心的都是极度的恐惧,就像当初娘亲病重时一样,心里惶然不安。 如果方才没有记错的话,那支箭应当是朝自己射来的吧? 而他,就这般不管不顾的扑了上来。 生死一线间,他真的什么都没管么? “怎么办?”黛玉低低地开口,眼泪也越掉越多,“怎么办?四哥,你会不会有事?” 说着,又忙冲着外头喊道:“停轿!快停……” 尚未说完,再次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原本眸色如覆上寒冰的胤禛蓦地眼神一柔,一边不许她继续说话,一边下颌抵着她的头,轻叹道:“我没事,放心罢!” 他的怀抱,总是给人无比安心的感觉。 黛玉渐渐地镇定下来,然而,依旧是害怕:“可是,四哥,你的伤……” “叫我胤禛。你答应过,无人的时候,便这般唤我的。” 听着他那低沉而醇厚的声音,黛玉竟是被蛊惑一般,小声地道:“胤禛,你……痛不痛?” “呵……”胤禛轻笑了一声,听上去竟是无比愉悦。 没有得到答案,黛玉再次开口:“嗯?” “你多唤我几声‘胤禛’,就不痛了。”某人身负重伤,却依旧闲闲地开口。 “……” 一路无话,途中黛玉几次都欲要从他的怀抱抽离,却都被他紧紧抱着,似是被生生黏住一般。 欲要用劲,终归顾及到他腹部的伤口,最后只好作罢。 不由得恨恨地抬头看向某人,心道你就这么相信我不敢用力挣脱么? 可是,最终不过是想了想,还是作罢了。 无论如何,他都是救了她一命。 那一剑倘若是射到她的身上,那么此刻,只怕她早已魂赴九泉了。 好似过了一生那么久,又好似不过是短短的一刻。 一直快速前行的轿子终于缓缓停稳,这一回,黛玉不过轻轻一动,胤禛便已经放手了。 下轿之前,黛玉回头瞧了瞧还在轿子里坐着的人,想了想,还是转身至他身畔将他轻轻地扶住。 漆黑如墨看不清一丝情绪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喜,却又转瞬即逝。 即将下轿的那一瞬间,胤禛倚在她的身畔,低声地开口道:“玉儿,倘若等下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害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诧异地瞧了他一眼,只见他的面上快速地掠过一道淡淡地怅惘,那种模样,怎么会出现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胤禛脸上呢? 不过是刹那间的恍惚,黛玉便很快地摇摇头,将那一丝错觉摒去。 那大约是黛玉此生以来,亲眼所见的最可怕的噩梦了。 天边的夕阳鲜红一片,然而,那都比不上此刻紫竹苑中的情景。 熊熊的大火“哔哔”地燃烧着,如魔鬼的血红大口,欲将一切都吞噬掉。 紫竹苑早已瞧不清原先的模样,那简单古朴的院门,清香扑鼻的睡莲、梅花、夭桃…… 一切的一切,都已不复原先的样子。 可是,不对,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东西,还失去了什么呢? “雪雁!” 身旁有人在大声叫唤,如兜头一桶冷水将黛玉惊醒。 对了,雪雁……雪雁还在屋子里,她没有跟她一起出来,而是被她留在了院中。 眼前再次模糊起来,眼前全是那漫天的火光。 在大脑尚未反应过来之前,黛玉下意识地便往前冲去。 然而,胳臂一紧,一人又急又怒地道:”你疯了么?!” “雪雁,她还在里头!”似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黛玉转头,神情慌乱,脸上满是泪痕,猛地抓住胤禛,黛玉哭道:“胤禛,你救救她!救雪雁……” 略皱了皱眉,胤禛抬手轻轻地将她脸上不停掉落的眼泪擦掉,颇有些无奈地道:“你别哭,我就救她。” “好。”黛玉像一个小孩子一般,急忙应道:“我不哭。” 说着,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强忍住心中的害怕,强露出一丝笑意来:“你瞧,我没哭了,你快救雪雁。” 似怜惜,又似叹息,胤禛淡淡地看向她,眼底全是宠溺。 “好,我这就去救她。”胤禛沉声道。 闻言,黛玉陡地便松了一口气,而后,忽地觉得耳后一痛,接着,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姑娘!”眼见黛玉晕倒,紫鹃和柳萤忙惊呼一声,奔上前来。 顺势将黛玉接住,而后,将她小心地抱到一旁的软轿中,胤禛这才出来,向紫鹃说道:“放心,我不过是点了她的睡穴。” 紫鹃听完,这才松了一口气,可是又想起雪雁,再次眼眶一酸。 “近朱,将轿帘撕了,去附近找水浸湿。”视线从轿子的方向撤回,胤禛皱眉瞥了一眼眼前熊熊的火海,沉声吩咐道。 “是,爷。”近朱得令,一个转身,便消失在竹林深处。 陡然间明白了他要做什么,柳萤和近墨齐齐脸色一变,急道:“爷,让我们进去吧!您此刻身上有伤,绝不可再冒险了。” “不!”胤禛摇摇头,神色却是无比坚决:“这是我答应她的。” 不过半晌,近朱便拿着完全打湿的轿帘回来了,胤禛伸手接过,往身上一批。 而后,吩咐几人道:“若是过了一刻钟,我都未出来,你们就带着她离开这儿,先回王府,若是有什么事,便命人去找十三。” “爷!” “爷!” “爷!” 几人一齐跪下,齐声道:“万万不可!” “放肆!”胤禛蓦地脸色一沉,如罩了一层寒冰一般,“我教过你们的东西之中,可有一条是抗命不遵的?” 说完,身形移动,转眼间,人已掠进了火海。 四周一片混沌,漫天都是妖异的火红,似是地狱的红莲,一朵一朵肆意地蔓延开,欲要焚尽一切。 “雪雁!”黛玉一步步小心地前行着,一边大声唤道。 然而,无论如何都无人应答。 又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终于渐渐地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身上披着一块似被火烧过的漆黑的绒布,背对着她。 “雪雁……”黛玉小心翼翼地开口:“是你么?” 那人并未应声。 黛玉一瞬间有些后怕,然而,想了想,还是轻轻地上前,伸手在他的背上拍了一下。 “雪雁……” 那人还是不应她,正当黛玉有些焦急之时,却见他终于缓缓地转过身来。 “啊!”黛玉吓得惊叫一声。 第50章 快醒过来吧 第50章 胤禛重伤 那是一张十分可怖的脸,上面血肉模糊,五官都已分辨不清。 可是,那双漆黑的眸子,却是清亮无比,单单只一眼,黛玉便已认出了是谁。 空气中,似乎带带着淡淡的焦味。 黛玉蓦地惊醒,从床上坐起,额头早已出了一层的汗。 紫鹃原本正靠在床头睡着,被黛玉这般动静惊醒,忙问:“姑娘,你醒了?” 黛玉点点头,又缓缓扫了一眼屋内。 是一间陌生的房间,屋内除了紫鹃,便再无旁人。 “这是哪里?柳萤呢?还有雪雁她可有事?” 紫鹃忙从桌上倒了杯水递给她,方回道:“这儿是雍亲王府,柳萤她这会儿在四爷房里。” 顿了顿,视线微微下垂,已不敢再去看黛玉的眼睛,小声地道:“雪雁下落不明,四爷冲进了火海里找了很久,都没寻见她。柳萤说,也许……也许……” 她话尚未说完,黛玉却已明白过来。 顿时一张脸惨白,手中端着的杯子“啪”的一声,不受控制地滑落,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黛玉睁大双眼,似是难以置信地看着紫鹃,声音隐隐地颤抖着,充满着绝望。 “你是说,雪雁她……死了?” 并且,还是被大火烧死的。以那样惨烈而又可怕的方式。 黛玉说完,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 自幼和她一起长大的雪雁,陪着她千里迢迢从扬州来至京城的雪雁,在潇湘馆陪了她这么多年的雪雁…… 就这么——不在了? 虽然早已料到黛玉会有的反应,然而,看着她怔怔而又茫然的神色,紫鹃仍旧忍不住再一次掉下泪来。 “姑娘,你别太伤心了,兴许,雪雁她吉人天相,有幸逃过此劫了呢!” 然而,话一出口,就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苍白。 白日那血腥可怖的场景仍旧在脑海中不停地浮现,彼时她并不若黛玉一般坐在轿子里。 所以,那时近朱近墨和那些刺客打斗,还有那些人毫不留情一剑杀死轿夫的情景都历历在目。 并且,将成为此生都不敢再回想的噩梦。 那些人的手段,何其残忍! 雪雁她,向来听姑娘的话,自然是会乖乖在家中等着他们回来的。所以,又怎么有机会逃过呢? 黛玉摇摇头,大颗的泪珠纷纷地落下,迅速地下床穿鞋,匆匆披上外衣,便要出门。 紫鹃见状,忙闪身拦在她前面道:“姑娘你要去哪儿?” “回紫竹苑,我要去找雪雁,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那儿,太孤单了,我要去陪着她。”黛玉说着,便要绕过紫鹃往出走。 “不行!”紫鹃急急摇头,脚下丝毫不让:“柳萤说了,那儿已被刺客知晓了,姑娘再回去太不安全了。近朱近墨已经派了大批的人去寻雪雁的下落了,姑娘现在回去,也是没用的。” 顿了顿,又续道:“姑娘……还是去瞧瞧四爷吧!” “四哥?”黛玉看向她,眼中闪过不解,问道:“他怎么了?” “四爷他……”紫鹃说着,又小声地缀泣了起来:“姑娘被点睡穴前,曾求四爷救雪雁。因此——四爷他也不顾大家的劝,身上还带着伤就冲进了火里。等到近朱近墨从里头把他带出来的时候,四爷已经重伤昏迷了,太医说四爷本来就中了毒箭,毒性已经蔓延了,又受了烧伤,伤口已经发炎了……” 黛玉听着,一颗心渐渐地不停往下沉,明明不停地跟自己说,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定然还是在梦中。 可是,她居然仍能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那现在呢?” 紫鹃慢慢地止了泪,然而声音却犹自带着一丝哽咽:“太医说,若是过了今晚,四爷还没醒过来。那么……只怕是这辈子都醒不过来了。” 这辈子…… 黛玉再次一愣,先是雪雁,然后又是胤禛。 为什么,所有真心待她的人,全都落得这般下场?爹、娘、宝玉、雪雁、胤禛…… “紫鹃,四哥他此刻在何处?我想去瞧瞧他。”黛玉颤抖地说着,凄惶地看向紫鹃。 胤禛的房中,一片叹息声。 青雅和梅香皆立在床头,垂泪不止。 胤祥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亦是脸色铁青,双眸布满血丝。 黛玉一进门,所有人的视线皆看向她。 胤祥首先起身,迭声道:“玉儿你醒了?身子可好些了?” 黛玉向他投以感激地一笑,点点头道:“我已经没事了。” 说着,又将目光转向一边的床榻,只见那人正平躺着,身上盖着青色的锦被,脸上现出一丝可怖的暗青色。 曾经那般霸道倨傲的人,此刻就那般静静地躺着,脆弱无比,似是一个不留神,便就会消失一般。 心口一阵钝痛,继而是如同被针扎过一般,细细密密的疼痛感从全身各处齐涌上来,全都汇聚到心脏,黛玉轻声地开口:“我想瞧瞧四哥。” 看到一向清灵哀愁的人儿,此刻双眉再次紧紧蹙起,身子愈显单薄,像是一阵风便可以轻飘飘地吹走一般,胤祥无声地一叹。 而后点点头,朝一旁的青雅和梅香道:“两位嫂嫂,咱们先出去一会儿吧!” 自黛玉进来,侧福晋梅香便一直恶狠狠地盯着她,直恨不得将她生吞入腹,正想狠狠地训斥她一顿,却不料胤祥竟会这般说,顿时便沉下脸来。 她红着眼道:“十三爷,四爷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便全是因了她的缘故,你不怨她也就罢了,还做主将她留在了我们王府,此刻,竟然还要给她机会让她和爷同处一室,你就不怕爷再出了什么事么?” 一直在一旁伺候的柳萤闻罢,蓦地冷冷地开口道:“侧福晋这话错了,将格格接来王府,原是爷昏迷前下的令,却和十三爷没有干系。” “你!”梅香恨恨地看了她一眼,正想拿出主子的威严好好训一顿,不料福晋青雅却已柔声笑道:“妹妹息怒。爷心中疼爱玉妹妹这个妹子,这才为了她以身犯险。此刻爷虽然昏迷,可他必定是希望玉妹妹能陪陪她的,咱们听十三爷的话,先是外头坐坐吧!” 说着,已经笑着牵了梅香的手,笑着往外头走。 梅香原本并不如何看得起她,可此刻满屋俱是下人,又兼素日便有些畏惧胤祥,当下只好怒“哼”一声,用力地甩开青雅的手,气冲冲地道:“姐姐不必牵了,妹妹自己会走。” 胤祥见罢,无奈地皱皱眉,奈何梅香是他嫂子,却也不好说,只好默不作声地看着梅香青雅一前一后地出去。 待两人和丫鬟出去,屋子里头便只余胤禛、胤祥、黛玉、柳萤几人了,胤祥瞧了瞧躺在床上的胤禛,重重地叹了口气。 与黛玉道:“玉儿,你好好陪陪四哥吧。柳丫头,咱们先出去罢。” 柳萤低声应了,将手上的帕子放在床畔,又朝黛玉微微点头,这才随着胤祥出去了。 耳听门被带上,黛玉慢慢移动脚步,一步步往床前走去。 明明只是咫尺之遥,可是,双脚却似千斤重一般,沉重无比。 “玉儿,倘若等下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害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你别哭,我就救她。” “好,我这就去救她。” 原来,他竟是已经隐约料到了,所以才会那么急地连自己身上的伤都不顾,便命众人赶回紫竹苑。 可是,还是晚了。 那些人那般凶狠残忍,又如何会给他们留生路? 然而,她只是求他救雪雁,她只是慌了。 为何,他却要亲自冲进火海呢? 是了,面对着漫天大火,面对着雪雁可能在里头的情况,她任性得不管不顾,只知道去求他。 几乎是本能的,她只觉得他无比强大,没有做不到的事,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所以,她在第一时间里,便请求他伸出援手。 而他,也确实答应了。 却,几乎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胤禛……”黛玉轻轻坐在床畔,拿起一旁柳萤搁下的手帕,慢慢地替胤禛擦着额际不停冒出的虚汗,眼泪再次肆无忌惮地纷纷落下。 “你醒过来吧!我从来都不喜欢欠别人,你若醒了过来,我尚可想法子报答。可你若是再也不醒了,那么,我也只有还你一命了。” 自认识以来,她总是怕他。 怕他眼底簇动的火苗,怕他的霸道,怕他的身份,怕他的温柔…… 可,此刻竟才发觉。她宁可他再次醒过来,她宁可继续守着自己凋零残破的心坚强地活着,面对他。 也好过,此后世上再也没有这个人。 一边给他擦着汗,一边似是自言自语一般:“自你出现后,我的生活便全被打乱了。我去不成北静王府,也回不了外祖母家,紫竹苑是我唯一落脚的地方,可如今,那儿也已经回不去了。就连雪雁,也不知是生是死。然而,在我的一切一切全部都失去后,你也快要不行了。从今以后,可要叫我怎么办呢?” 她很少一次说这般多的话,并且,还是当着一个认识不久的男子。 一直以来,她都是坚强的,偶尔耍些小性子,在宝玉还在身边的时候。 可,自从离开,她便再也不曾轻易打开自己的心了,除了偶尔和紫鹃她们说些什么,几乎是将一切都闷在了心底。 可现在,想着眼前的人,为了她舍身挡下那一剑,又为了她,纵身跃入火海,她终于再次肆无忌惮地表达她的恐惧、担忧、无措。 是因为知晓,她的眼泪终于又会有人心疼了吧?所以才会这般软弱。 可,会不会已经太迟了? 第51章 你若是死了,我也不会再活着了 屋外夜幕低垂,冷风夹着寒露,不胜凄凉。 而屋内,却也好不到哪儿去。 黛玉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胤禛,他不是睥睨天下、无所不能的么?怎么仅仅受了点伤就不行了呢? “四爷本来就中了毒箭,毒性已经蔓延了,又受了烧伤,伤口已经发炎了……” 紫鹃先前的话又渐渐地在脑海中响起,如盘旋在头顶的乌鸦,一遍遍地从心底的阴影处“唰”地飞过。 也不知似这般哭了多久,渐渐地黛玉一双眼肿得如同两只桃核一般。 中途柳萤进来过几次,欲要劝她回去休息,却都被她拒绝了,最后无奈之下只好和近朱近墨等一起守在外头。 而外厅里,也不知胤祥使了什么法子,那个看上去极厉害的梅香竟然再没进来过。 黛玉倒也因此松了一口气,便一直守在那里,到了下半夜,不知不觉便累得睡着了。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黛玉被门缝里吹进的一阵冷风冻醒,于是又消了睡意,忙偏头去瞧胤禛,却见他依旧晕着,心里慢慢变得冰凉。 侧首看了看外头,已有微亮的淡白色光芒了。 眼睛干涩无比,痛得厉害,却也再也流不出一丝泪来。 而心口处的钝痛,却是愈来愈强,一下一下,闷闷地撞击着心脏。 已不知是第多少次自语了,黛玉静静地看着胤禛那了无生气的面容,低低地道:“我说过的话,一定算数。你若是死了,我也不会再活着了。所以……” “所以我醒了。” 蓦地,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声音传来。 黛玉又惊又喜,忙去瞧他,却见胤禛仍旧双眸紧闭,不由得失望到了低点,瞬间就由天堂掉入了地狱。 正失落间,忽又听得一道淡淡却又无奈的声音道:“傻瓜。” 这回绝不会错了,黛玉顿时双眸一亮,绽出一丝极浅的笑意,颤抖地道:“四哥,你醒了?” “嗯。”胤禛缓缓点头,仍旧是闭着眼,然而,黛玉这是的确瞧见他略点了点头。 一直提在半空飘飘荡荡的心终于缓缓地坠了地,黛玉笑道:“我这便去告诉十三哥他们。” 话落,正欲起身,手却已被人轻轻握住。 “别,让我先和你单独待会儿。”曾经清冷如玉的声音,如今却是疲累沙哑不堪。 然而,语气依旧是一如既往的霸道,不容拒绝。 有些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倨傲而高高在上的。 而胤禛,明显便是属于这种。 明明此刻躺在病床上病重的是他,可黛玉竟蓦地生出一丝错觉,他还是那个冷漠不羁的高贵王爷,如立在云端的神只,淡淡地俯视芸芸众生。 也不过是一刹那间的失神,黛玉很快地便轻声回道:“嗯,那我等下再唤他们。” 许是累了,胤禛的眼眸直到此刻都还未睁开,不过也好,他的双眸太过霸道漆黑,如能洞悉一切般,带着丝丝嘲讽和不羁,常常令人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而现在的他,依旧眉目俊朗,清冽而又好看,却也少了一丝冰冷。 听到黛玉明显放低放柔的声音,尽管浑身药效已过,剑伤和烧伤的地方都火辣辣地生疼,可胤禛竟是觉得说不出的舒坦。 原来,这个女人亦是有心的。 不过是为她受个伤,便已经令她对他的态度大为改观了。 尽管付出了一些代价,然而,却也值得不是么? 薄唇十分苍白,然而,仍旧好心情地微微上挑,勾出极好看的弧度。 漆黑的双眸暗暗地闪过一丝戏谑,胤禛轻声道:“昨晚我好像一直听见你在我床头说话,可是,又隐约地不大听得清。此刻我既已醒了,那你且再重新说一遍与我听罢!” 昨晚的话……黛玉略细想了一下,便不由得羞红了脸。 那些话,对着一个重伤昏迷,连能否醒来都不知晓的人,尚可以轻易地道出。 而如今,他却是已经醒了,并且,不过是淡淡地几句话,便令她莫名的发慌,却哪敢还跟他说其它的? “我不过是说了些希望你早些醒来的话,并没别的。” 胤禛闻言,早有所料的轻笑一声。 其实虽然昨夜一直昏睡着,可她的声音,却似有魔力一般,通过重重剧痛一字一句地直达他的心底。 也或许,是她的无助的声音,才会令他坚强地挺了过来吧! 毕竟以前虽然大伤小伤无数,却从未有一次如现在般严重的。 明明可以“挟恩求报”的,而以她那般骄傲的人,纵使不愿,也必定是会应的吧? 可是,倘若那样的话,她好不容易打开了一丝缝隙的心,只怕将会闭得更紧吧! 只不过,这个丫头,真是不善于说谎的人啊! “你笑什么?” “唔,没什么,此刻我眼睛痛得厉害,你去外头喊十三以及近朱近墨进来吧!” “什么?”黛玉脸色一变。她还以为他一直不睁开眼,是因为太累的缘故,不曾想…… “放心罢,该是药性消了的缘故。”察觉到她的惊慌愧疚,难得地,胤禛撒谎安慰道。 事实上,自醒来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觉得,眼睛有些不对劲儿了。 胤祥和近朱近墨以及柳萤等进来,刹那间屋子里便站满了人。 胤祥当先冲到胤禛床畔,急声道:“四哥,你总算醒了,可吓死我们了。” “嗤……想要我死,那可不是一件易事。” 话落,胤祥忙“呸”了一口:“大吉大利,大吉大利,你净瞎说了。” 尽管闭着眼,胤禛也能想象胤祥此刻的样子,于是轻声道:“十三,你怎地像个女人一般!” “诶,四哥,你太不识好人心了,我这不也是关心你么?” 原本紧张的气氛,经他这般一闹,倒是缓解不少。 又过了片刻,黛玉忽地想起来,忙道:“十三哥,四哥他方才说眼睛疼。” “啊?”胤祥听罢,吓得险些便要跳起来,忙伸手要去看胤禛的眼眸,一边道:“我还说你怎地一直不睁眼呢!” 然而,手尚未触及,却已被胤禛挡了回来,“你先令人去请太医吧!” 第52章 失明 一待太医检查完,胤祥便忙急着问:“怎么样?可有大碍?” 那太医年纪极大,想是太医院资格极老的,听得胤祥问他,微微摇头。 “回十三爷,此刻四爷既已醒了,只要静心调养,自然便无什么大碍了。只是……” “只是什么?你倒是快说呀!” 却是侧福晋梅香在一旁,她和青雅原本一直守在外头,后来还是被胤祥强自劝回房休息的,早晨一听得下人禀告,于是忙又赶了过来。 “回侧福晋,王爷虽然醒了过来,却是将全身流窜的毒素全都逼到了眼睛里,如此做法,虽然是侥幸醒了过来,这一双眼睛,却已经毁了。” 话落,衣领已被胤祥一把揪了起来:“你给我说说清楚,‘毁了’是什么意思?” “十三!”一直躺在床上的人低喝:“不可无礼。” 明明病着,声音却仍旧不怒自威,隐含着淡淡的压迫。 胤祥闻言,这才悻悻地松了手,又听胤禛沉声道:“陈太医,究竟情况如何,你且道来。” 胤禛平日里为人处事,隐忍稳重,素来得朝臣敬重。 他这般一说,那太医倒也慢慢镇定下来,忙一五一十地说了。 原来胤禛昨晚昏迷之际,为了醒来,便强自运功将全身毒素都逼到了双眼。 那人体的双眼又是全身十分薄弱之处,因此,此刻胤禛的那双眼,除非是有灵丹妙药,不然,定是要自此毁了。 陈太医话落,顿时屋内便传来一片缀泣声。 那青雅和梅香皆已尽坐至胤禛床前低声哭了起来,便是来素来冷静的近朱近墨,也是一片忧色。 眼见胤祥已经欲要发火,黛玉倒是一片冷静。 她上前几步,走至陈太医面前,略施了一礼,缓缓道:“玉儿见过太医大人。敢问大人,我四哥的眼睛可还有解救之法?宫中应当奇药甚多,可有对症之药?” 胤禛一直躺在床上,原本听见陈太医之话,心中凉了几分。此刻听见黛玉的声音,不禁心中暗自赞叹了几分。 不愧是他看上的女子,明明柔弱至极,然而,真正遇到事情,倒是极镇定的,却将众人全都比了下去。 只听陈太医问道:“回姑娘的话,此毒委实太过霸道,而眼睛又是极为薄弱之地,平日里从外头进去了东西,亦是要小心调养的,更何况此刻这毒却是在里头呢!宫中奇药虽多,却也不可随意下药,不然,一个不好,不仅难愈,只恐还要加重。” 尽管面上镇定,可黛玉瞧着他须发皆白,一字字说着最令人绝望的话,还是隐不住恐惧起来,再次开口,声音已开始颤抖:“那……便是一丝希望也无了?” 陈太医摇摇头:“这也未必。姑娘且令我回去翻翻典籍,许还能找出些法子。” 话落,于是又给胤禛开了些补身子以及明目的方子,这才告辞回了。 众人正惶然无措间,却听胤禛蓦地开口:“你们都先出去,十三留下。” 几人听罢,略擦了眼泪,这才退了出去。 待屋内安静下来,胤禛示意胤祥扶自己起来,而后皱皱眉:“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胤祥早知他要问这个,忙回道:“前来的刺客都已服毒了,紫竹苑也被大火烧了个干净,目前还没什么头绪。” 说着,他一贯言笑不羁的脸上,也现出一丝寒意来,怒声道:“他们真是好大的胆子!若是叫我查出来,定要扒了他的皮!” 胤禛闻言,脸上淡漠得没有表情,而后,忽又想起一事,忙问道:“对了,玉儿的丫鬟,可有下落?” “派去的人去了周婶子家,说是她一直没回来。依眼下的情况看,说不准不是被烧死就是被那些人杀了。” 他话落,胤禛的周身瞬间涌起冷冽的寒气来,他蓦地睁开双眼,寒声道:“给我多派些人查!不论是谁,胆敢伤害玉儿,我都绝不放过!” 胤祥见他睁眼,下意识地看进去。 顿时,便觉得眼眶酸涩,险些要哭出来。 “四哥怎么肯定那些人是冲玉儿来的?” 他没说破,但胤禛却已明白。 当时轿子中除了黛玉,尚还有胤禛。 这些年来胤禛帮着康熙办事,又四处巩固自己势力,自然是得罪了不少人。 “不可能!他们知道我的实力,一枝毒箭,几个刺客还奈何不了我。”顿了顿,胤禛又续道:“况且,烧的是紫竹苑,而非王府,便已经说明了他们的目的了。” “嗯,”胤祥点点头:“说得也有理。只不过,玉儿年纪轻轻,又是一个弱小女子,和别人无冤无仇,却又如何会有人那般狠毒地欲取她性命呢?” 说完,忽地想到一个人,忙问道:“四哥,你说……会不会是八哥?” 老八?胤禛皱皱眉,忽地便想起了那日水黛大婚上他莫名其妙地出现,以及最后成功地使他落入“圈套”的事,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边,胤祥又在继续说道:“上次他利用玉儿想要你和明澈反目不成,而这会儿,又想派人去杀了玉儿。你想啊,玉儿在你的地方出事,明澈自然是不会原谅你的。还有贾府那边,肯定也会借机来说事儿。” 略沉吟半响,胤禛淡淡地道:“你这边还是先派人去查,一条线索都不许放过。还有,等下出去问问陈伯,上次的细作的事,查得怎么样了!另外,玉儿的那个丫鬟,也多派些人去找找,务必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胤祥一一听着,全都记下,又见胤禛说了这么会子话,脸上已有一丝倦意,忙道:“那四哥我先出去了,你歇着吧!” 胤禛点点头:“玉儿昨夜陪了我一整晚,你令她去歇歇。吩咐下去,府里任何人都不许和她为难,否则,杀无赦!” 胤祥到了外头,先叫来陈伯将胤禛的事皆吩咐过了,又将胤禛的话带给黛玉。 再细细嘱咐近朱近墨小心伺候,府中再多加派些护卫,这才匆匆前去上早朝了。 金銮殿里,朝臣上奏完毕,康熙略扫了一眼台下,因见胤禛的位子空着,遂问及道:“老四今日如何未来?” 胤祥立在一旁,忙回道:“回皇上,四哥他昨日遇上了刺客,略受了些伤,此刻正在家歇着,因命我回禀皇上,这几日恐都不能上朝了。” 康熙听罢,果然惊惶,忙问道:“受伤了?可还要紧?” “多谢皇上挂念,并无大碍。” 康熙这才点点头,不由大怒:“可查出是何人干的?青天白日,天子脚下,竟然行刺堂堂亲王,那些人是要造反么?” 胤祥正要回话,水溶忙上前一步:“皇上息怒!” 康熙见是他,这才慢慢气消,顿时也没了处理政事的心思,便命散了早朝。 一时下了朝,水溶与胤祥走至一处,一贯温和淡雅的声音也出了些许波动,急声道:“昨日我们到中午才散,是何时的事?四爷伤到何处了?” 他知晓胤禛向来狂傲,又武艺颇高,一般的刺客根本是奈何不了他的,又兼身边常有近朱近墨保护,等闲之人,甚至都近不了身的。 既然今日连早朝都不上,且还告了假,自然是伤得极重了。 原本胤祥在康熙面前还极力压抑,此刻经得水溶问及,终是忍不住,顿时眼圈儿便红了,叹道:“命是好险保住了,可那双眼睛,却……” 水溶听罢,想起胤禛素日之骄傲,尤其是那双眸子,最为慑人,极具威力,不曾想却摊上这般事。 顿时也连连叹息,又放低声音,续道:“可知晓是何人下的手?” 胤祥摇摇头:“刺客都服毒自尽了,紫竹苑也被一把火烧了,目前还没什么头绪,正在查。” 水溶终于听出了一丝不对劲,急道:“紫竹苑?难道……那些人是冲着玉儿去的?” “四哥也是这样猜测的。” 水溶一时间只觉得心都要被提了起来,忙道:“我随你一道去王府,咱们边走边说。” 胤祥点点头,两人于是快步前行,正要出宫门之际,忽听背后一人脆声道:“十三哥,明澈,你们等等我!” 回头,但见贝伦一身彩衣,正从内宫那边飞奔而来。 待她到了近前,水溶已悄然地皱起眉头:“你来做什么?” “我……我听说四哥受伤了,我想去瞧瞧他。”许是一路跑得太快,贝伦说话之间大声地喘着气。 想起她和胤禛的关系,水溶倒也不再说什么,胤祥忙道:“既如此,我们正要去看四哥,咱们走吧!” 第53章 福晋贤淑 却说胤祥吩咐一声便上了朝,黛玉听他令自己回房歇着,虽一时口上应了,可满腹心事,又是心念雪雁,又是担忧胤禛,却哪里还有休息的心思? 想要继续去陪着胤禛,又恐他责备自己不听话,干脆便一路慢慢走着,在雍王府后院里纾解烦闷。 柳萤因手脚麻利,便留在了胤禛那儿伺候,于是便只紫鹃一直跟在黛玉后头。 紫鹃向来聪慧,知晓黛玉此刻心乱如麻,于是也不扰她,只静静地跟在她后头。 如此走了半路,黛玉终于停下来,静静地看着一株开得绚烂的腊梅,轻声道:“我该如何是好呢?” 主仆连心,紫鹃听了,忙问:“姑娘是指什么?” 那株腊梅,极其矮小,又被修剪得十分齐整,一只一朵,看上去都可亲可爱,可素日最爱花的黛玉,看着它,却只觉得无限惆怅。 腊梅,那位艳丽的侧福晋,可不就唤作梅香吗?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真是好名字。 “他为救我生生挨了一枝毒箭,又带伤冲入了火海,而今虽然没有生命危险,那双眼睛却也将是不保了。如此大恩,却叫我该如何回报呢?” 黛玉的声音极低,含着淡淡的张惶,可紫鹃却已听得清楚,于是略一思索,回道:“其实,四爷要的……很简单。” “呵……”黛玉轻轻一笑,淡淡地道:“瞧,连你都看出来了,那我又如何不知呢?” 紫鹃静静听着,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等着黛玉继续开口。 她知道黛玉心中还有宝玉,无论如何,这么多年的相知相守,如何是说忘便能忘的呢? 而黛玉,又从来都是一个重情的人,所以,她才会如此为难吧? “自宝玉成亲的那一日起,我便已觉得生无可恋,那时,我就已暗中决定——在嫁入北静王府的当晚,了此残生。” “姑娘!”紫鹃后怕得险些便要流出泪来,这是何时的事,她每日跟着姑娘,怎么会不知道? 一边又怕又愧,却听黛玉继续道:“不曾想,他却中途抢亲,那时,我又忧又怕,倘或此事闹起来,北静王府必定是不依的,而外祖母他们势必也要受到牵连。后来,好在一道圣旨,倒也将之圆了过去。昨日,那枝箭从外头射进来的时候,我眼睁睁地瞧着,知晓避无可避,便心想,也是天要亡我吧,于是便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不想,他却又帮我挡了……” 说到这里,黛玉再次缓缓落下泪来,面前的腊梅模糊而又清晰,而她的声音,却是极其凄凉的。 “人说君子知恩善报,而他想要什么我也很清楚,可,宝玉还在我的心底,雪雁生死不明,而他,还有貌美如花的妻妾。我若是嫁了,那些人定会说,潇湘格格真是厉害,嫁北静王爷不成,便又攀了四阿哥的高枝儿。可惜啊,到头来还是逃不脱做妾的命!” “姑娘,你别说了!别人不知道,可我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 “好了。”黛玉梨花带雨般微微一笑:“我不过是说说罢了,你就急成这样。你放心罢,雪雁未寻到,他的伤一日未好,我都留在这里守着。至于其它的,我也未曾想好,干脆就不管了。” 反正,他是不会逼她的,她知晓。 紫鹃听了,再瞧她神色,果真是好了许多了,于是点点头,笑道:“姑娘能想开,便是最好不过了。” 说着,又瞧不远处有一处石桌石凳,忙道:“姑娘可累了,咱们去那边略歇歇吧!” 黛玉点点头,便随着紫鹃往那头走去。 坐下不久,忽小路的一头有人过来。黛玉一瞧,原来是福晋青雅。 忙起身行了礼:“福晋吉祥!” 青雅走近,上前一步搀了黛玉起来,笑道:“妹妹无须客气。坐罢。” 黛玉点点头,便和青雅一起坐下。 一时又有丫鬟上了瓜果点心,以及一壶清茶。 青雅略瞧了瞧,忽想起一事,忙问道:“妹妹早晨醒来,还未用膳吧?可是我糊涂了,尽担心着爷,却将此事忘了。” 黛玉闻言,摇头笑道:“多谢福晋挂念,玉儿已吃过了。” 其实她守在胤禛床头,一直等到他醒都没歇过,却哪里还记得此事。 眼下见青雅问起,因无什么胃口,又不忍拂她好意,遂只好谎称吃过。 青雅听罢,点点头道:“如此倒好。妹妹住在我们府上,若是有什么不惯的,都尽管告诉我。谁敢欺负了你,都来说与我听。至于梅香妹妹,她素来性子急了些,原也没什么恶意,妹妹还请别将方才的事放在心上。” “玉儿知道了。” 青雅于是笑着点点头,又上下瞧了她一眼,问道:“我听说昨日爷遇刺时妹妹正和爷在一块儿,可有什么事没有?” 黛玉听见她说起昨日遇刺,顿时便脸白了一白。 昨日的事,只怕是此生以来最大的噩梦了。 并且,直到现在还没醒。 青雅见她不说话,又瞧瞧她脸色,忙略带歉意地道:“原是姐姐说错话了,倒教妹妹想起伤心的事了,妹妹莫怪!” 黛玉一时间倒觉得她有些像李纨,见之可亲,忙摇头道:“福晋也是好意,无须自责。昨日,多亏了四哥,不然,那一剑便要刺到玉儿身上了。” 她不过粗粗一说,然而在场的丫鬟已能联想到当时情况之紧急惊险,顿时都大骇不已。 倒是青雅,瞬间心情复杂无比。 他的夫君,皇子贵胄,倨傲俊美如神,竟然会为了一个女子去挡毒箭。 纵然她再大度贤良,听了这事,也是要略吃醋的。 不过很快便也就释然了,无论如何,她的地位是无人可撼动的不是么?她可以名正言顺地陪在他的身边。 想到这里,青雅贤淑一笑:“好在有惊无险,如今妹妹和爷都平安,倒是佛祖保佑。” 黛玉听了,想起胤禛一直紧闭的双眸,蓦地一阵心酸。 真的是……有惊无险么? 正想着,忽听青雅笑道:“妹妹快瞧谁来了!” 黛玉回头,只见薄薄的朝阳下,胤祥和水溶还有贝伦格格正相携而来,远远瞧去,当真是男的高贵俊美,女的娇艳动人。 几人走近,先和青雅见了礼。 青雅回礼毕,笑道:“我知道你们原不是来瞧我的,我这便回房了,去请菩萨保佑爷福寿安康。” 胤祥和贝伦素来最敬重她,忙回道:“四嫂忙去吧!” 青雅点点头,这才告辞离开。 黛玉见了他们,正要开口,水溶已淡笑道:“我们刚从那边过来,四爷还在歇着,我们等他醒了再去瞧他。” 几人坐下,又有丫鬟搬了凳子上了茶,胤祥瞧着院子里的淡淡暖阳,叹道:“可惜,昨日咱们还那么开心,可谁知……” 话落,贝伦已拉了黛玉,问道:“姐姐,我听说昨日遇刺时四哥一直都把你护住,是不是?” 她一说完,众人于是皆齐齐看向黛玉,等着她应答。 “嗯。”黛玉点点头。其实也没什么好否认的,毕竟那是事实不假。 “呀!”贝伦惊叫道:“我就说四哥对你不同,却原来已经那般在意了!” 她素来心直口快,无遮无拦,此话一落,水溶的眸光蓦地投向黛玉身上,幽幽淡淡的,却又深不可测。 过了片刻,柳萤派人来报,说是胤禛已经醒了,几人听罢,于是便又去了胤禛的屋子。 第54章 侧福晋刁难 这日晚间,黛玉正坐在房中,因念及雪雁,了无睡意。 忽外头小丫鬟来叫,说是胤禛醒了,要见她。 黛玉听罢,便忙和紫鹃一道出了门。 也不知是谁安排的,黛玉的住处离胤禛的卧房极近,走过去只消片刻钟。 原来白日那头道胤禛醒了,胤祥水溶等便前去了胤禛房中,而黛玉却是回了房,许是怕看见众人担忧的眸光,那样她会觉得自己罪无可恕。 可是,即便是回了房,依旧是和昨夜一般,难熬至极。 此时听这小丫鬟来传讯,倒也不禁松了一口气。 一时来至胤禛房中,柳萤见了她微微点头,便将一干丫鬟皆都带了出去。 黛玉慢慢走近,直至胤禛床畔坐下。 胤禛原是靠在床上侧向里微眯着双眼,听见动静便睁开眼来,轻笑道:“你来了?” 尽管看不清东西,可眼前却有一道模糊的倩影,加之黛玉身上独有的淡淡幽香,自然一下便猜出了来者是谁。 黛玉点点头,而后,一触及到他的眸光,顿时便觉胸口一阵酸涩,一滴清泪蓦地便从眼眶中掉下。 他的眼睛…… 黛玉紧紧地捂住嘴,不令自己哭出声来。 原本漆黑如墨,深不可测却又倨傲淡漠的双眸,似是明珠蒙尘一般,覆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影。 尽管还是那个人,可是,那双曾经清亮逼人的双眸,却已失了神采。 四哥……黛玉紧紧地咬住嘴唇,直到一阵痛楚传来。却原来,已是咬出血了。 “怎么了?好像有血腥味,你受伤了?” 胤禛说话间,凭着味道伸出手来,黛玉忙偏过头去,胤禛的手便停留在她洁白如玉的面颊上。 这一回,胤禛更加恼怒着急:“你哭了?” 话落,面上一寒,冷声道:“可是这府里谁欺负你了?” “没。”黛玉忙摇摇头,声音里全是压抑地哽咽,然而,怕他担心,又强挤出一丝笑意。 “四哥放心,他们待玉儿都很好。是玉儿心中愧疚,自觉对不住四哥。” 说着,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那般骄傲的人,却是因了她的缘故,生生地失了一双眼。 还有雪雁,若不是她命她留在紫竹苑,又如何会…… 黛玉蓦地紧闭双眸,不敢再想下去。 这是今生的命,亦或是前生欠下的债? 为何所有她在意的人,都一个个远去,徒留她一人在原地? “唉……”轻轻一叹,胤禛伸出手,准确地慢慢为她擦干泪珠,柔声道:“傻丫头。” 他的温柔,他的怜惜,他的宠溺…… 这一刹那,黛玉心想——应了吧,这个人都肯为你挡毒箭,下火海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可,话到嘴畔,宝玉和雪雁的身影便一道涌了上来,齐齐在眼前变幻。 “玉儿!” “嗯?” “你瞧瞧你身后,瞧了它,你便会明白,为何我会不管不顾,宁可失了明澈这个朋友,都要将你抢过来了。” 黛玉回头,略扫了一眼,忽地,清眸在瞥在头顶上挂的那一盏孔明灯时,变了神色。 虽然它离自己尚有些距离,可黛玉却也一眼便认了出来。 再次开口,心情已略有些复杂:“这盏孔明灯,被你捡到了?” 尽管是为了祈福,可一个闺中女子深夜放灯,传扬出来都是一件不好的事。 并且,这盏灯,不仅凝聚着她的心血,还附带着她所有的希冀,以及最为隐秘的心事。 曾经那般的在意,喜他所喜,忧他所忧,一切的一切,这么多年的欢喜悲伤,都围绕着那个人而旋转,却未想到,孔明灯放飞,祈求的愿望未达到,而自己的命运,也随之更改。 “我记得,我并没有留下名姓。”黛玉轻声开口。 这一瞬间,想起那晚的,不仅仅只她一人。 胤禛靠在床头,想起那晚于夜空之中初见这盏灯的光景,只觉得一切的一切都恍如梦中。 他低低地开口,声音如清玉,沁凉而温润,“但上面有你的诗,还有……你的名号——潇湘妃子。” 他并未再多说,可黛玉却已想起了与水溶大婚那天八阿哥的突然出现,以及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原来,亦是早已注定。 又过了一两个时辰,眼见夜深了,胤禛因道:“很晚了,你先回吧!” 黛玉看了看窗外,摇头笑道:“玉儿再陪陪四哥吧!” “不了。”胤禛摇头道:“听话,快回去。” 就算在府中没人敢说些什么,可是传出去总是不好。 原先胤禛从来不在意这些东西,可面对黛玉,总是已不自觉间为她考虑了许多。 况且,昨夜整晚都守着她,原也该好好睡上一觉了。 即便是看不清,他都能听出她的疲累。 见他坚持,黛玉只好点点头,起身又替胤禛将被子盖好,柔声道:“那玉儿先回了,明日再来看四哥。” 胤禛点点头,黛玉于是这才轻声出去。 出得胤禛房中,没走几步,便见侧福晋梅香迎面走来。 她穿着一身水绿衣裳,梳着精致的旗头,看上去极为美丽。 待她走近,黛玉点头施礼道:“侧福晋吉祥!” 梅香眼见她从胤禛房中出来,本就一腹的怒火,此时又见夜色之下,黛玉身子单薄,更显得楚楚动人,惹人怜惜,顿时“哼”了一声。 因脆声道:“格格如今身份不同往日,又住在我们府上,原该守些规矩才是。我倒是从未听说,哪家的妹子深夜还往哥哥屋中跑的。这若是传了出去,可教咱们雍王府的面子往哪儿搁?” 梅香话落,紫鹃顿时怒火中烧,冷笑道:“原是四爷派人来唤,我家格格这才去的。侧福晋倘若不信,随便寻了四爷房中的丫鬟来问便可。” 梅香听了,双眉上挑,正要发火,眼波微转,娇声笑道:“格格的丫鬟好利的嘴呀!我听说格格昨日已经丢了一个丫鬟了,如今只剩这一个,可要小心调教才好,得罪我原也没什么,只是我们府上常来一些王爷福晋,若是不小心惹着了他们,到时候,格格可莫怨我没有事先提醒呢!” 黛玉听见她说起雪雁,顿时便是一阵恍惚,又听她张口闭口都是“我们府上”,更是难受,可是,骄傲如黛玉,是从不会在这种人面前软弱的,于是绽出一丝清淡的笑意来,浅笑道:“多谢侧福晋提醒,玉儿一定谨记在心。” 梅香听了,心中得意,又兼赶着要去看胤禛,于是点点头笑道:“格格果真聪明,一点便通。” 黛玉笑道:“若是没什么事的话,玉儿这便先回房了。” 梅香闻言,于是侧身让过,正换上盈盈笑脸,欲要前行,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道:“对了,侧福晋可是要去看四哥?玉儿方才出来的时候,四哥已经睡下了,侧福晋还是明日再去吧!” 闻言,梅香一张精致的脸瞬间便扭曲了起来,她恨恨地回头,正欲呵斥,却见黛玉早已走得许远了。 瞧着那道渐行渐远的倩影,梅香的脸上逐渐升起一道极狠厉的神色:“那场火没烧死你,也真是命大!可是,你以为进了我们府,你还逃得过么?” 说完,怒声道:“回房!” 别了梅香,黛玉一路无话,好不容易回了房,紫鹃小声道:“姑娘,你会不会怨我方才太多嘴了?” 黛玉微微一笑,摇头道:“好姐姐,我最是知道你的。素日你最能忍让,除非别人欺到我的头上来。方才她的那些话,我知道你必定是比我都要生气的。” 紫鹃听罢,长舒了一口气,笑道:“姑娘不生气便好。” “我不生气。可是,我害怕。”黛玉摇头轻声道:“紫鹃,现在雪雁下落不明,我只剩你一个了,不论如何,我都不希望再失去你了。你明白么? 说完,黛玉静静地看着紫鹃。 紫鹃瞬间便慌了起来,忙道:“我明白了,姑娘,我明白了,以后我一定会小心的,绝不教人抓我的错。” “嗯,”黛玉点点头:“我知道这样是难为你了。可是,如今四哥伤尚未好,我不能离开这儿,所以,好姐姐,只好劳你忍忍了。” 紫鹃摇头笑道:“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跟着姑娘是我心甘情愿的,姑娘不必难受,我都明白的。” 黛玉这才点点头,紫鹃又续道:“夜深了,姑娘且先睡吧!” 黛玉白日已洗了澡,闻罢点点头,于是便卸了妆和头饰,上床睡去。 初时紫鹃尚且守着,可到了下半夜,毕竟也是连着两日未曾好好休息了,于是便被黛玉强行命去歇着了。 不料才睡下不久,就听见黛玉在里头大叫一声。吓得忙起身,连鞋都来不及穿,便匆匆跑进去。 “姑娘,怎么了?”将帘子掀开,紫鹃急急地问道。 只见黛玉身着中衣,脸色惨白,额际是一片虚汗,见了她,忙紧紧抓住她,哭道:“雪雁,方才我梦见雪雁了!” 第55章 噩梦 只见黛玉身着中衣,脸色惨白,额际是一片虚汗,见了她,忙紧紧抓住她,哭道:“雪 雁,方才我梦见雪雁了!” 紫鹃忙去握黛玉的手,竟是凉得惊人,再拿帕子替黛玉擦汗,顿时吓得不轻,“姑娘,怎地烫得这般厉害?莫是发烧了?” 黛玉此时昏昏沉沉的,哪里还听得清紫鹃说了什么,只是小声地缀泣,一边哭着,一边断断续续道:“雪雁她一张脸烧得血肉模糊,只露出一双清澈可怜的眸子,见了我,也不说话,只是笑,就像往常那样。可是,她的脸……是我!都是我害了她,若不是我,她却如何会生死不明?” “姑娘,不是的!发生了那样的事,我们谁都没有想到,跟姑娘没有关系。雪雁她必定不会怪姑娘的,她素来最喜欢姑娘了!” 黛玉还是摇摇头,哭道:“可是我对不住她,我辜负了她的喜欢。” 紫鹃又哄了片刻,黛玉这才慢慢缓下来,眼见此刻已经夜深了,这府里除了柳萤,其它人俱是不熟的,将黛玉一个人留在这里紫鹃又不大放心,遂只好在床头守着。 一晚上,黛玉便连着不停地做噩梦,不停地念着“雪雁,我对不起你”,紫鹃在一旁听着,一边为她擦汗,一边也是泪水涟涟。 好不容易等到天色微亮,眼见黛玉的嘴唇已经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也是越来越滚烫,紫鹃终于再也顾不得了,忙替黛玉盖好被子,这才匆匆出门。 一打开房门,没走几步,便不小心撞上了一人。 紫鹃抬头,原来是福晋青雅。 虽然急迫,紫鹃见了她,还是敛衽行礼:“福晋吉祥!” 青雅点点头,笑道:“起来吧!大清早的,你这么匆匆忙忙的,却是要去哪里?” 紫鹃略一犹豫,而后还是开口道:“格格她昨夜一直发着烧,我想去请太医……” 话未完,青雅已变了脸色,急道:“这么大的事,你怎地不早点前去禀报呢?” 说着,又吩咐身后的跟着的丫鬟道:“绿颜,快些派人去请太医!” 那名唤绿颜的丫鬟点点头,忙快步去了。 紫鹃正不知如何是好,青雅又道:“你别慌,太医很快便来了。你且先快些领我进去瞧瞧。” 紫鹃闻言,忙点点头。 两人进了屋子,隔着薄薄的纱帘,但见黛玉正侧向外躺着,虽然双目紧闭,却是不停地喃喃有声:“雪雁……雪雁……” 青雅上前,拿起一旁搁着的帕子替黛玉擦了擦冷汗。 紫鹃忙道:“福晋快放下吧,我来便好!” 青雅依言还给她,又笑道:“跟我还客气什么呢?她是爷的妹妹,自然也是我的妹妹。” 说着,又瞧瞧黛玉苍白的脸色,叹道:“这般清灵的姑娘,可惜却是身子弱了些。她说的雪雁,可是那位在紫竹苑下落不明的丫鬟呢?” 紫鹃点点头:“正是。” “你们格格,也是重情的。好孩子,你平日里跟着她,也该多劝劝,无论如何,保重身子要紧。” 紫鹃心中感动,忙点点:“多谢福晋念着,我记着了。” 两人这般说了一会子话,黛玉听见床头有动静,慢慢便略清醒了,紫鹃见了,忙给她端水,又过了片刻,太医也来了,还是昨日给胤禛瞧的陈太医。 略给黛玉看了看,陈太医凝神道:“格格这病,可甚是厉害,以前可有吃药呢?” 青雅原一直等在一旁,听了忙问道:“不是只有些烧么?” 陈太医摇摇头道:“格格身子孱弱,有先天之症。因此,自出生至今,一直都常年多病,说起来,前些年,我还去府下替你瞧过呢!只不过格格贵人多忘,原也记不得了。” 黛玉闻言,细瞧了瞧他,果真有几分面熟,想来定是往昔曾去贾府看过诊的,忽地便想起了往昔之事,顿时便有些心酸。 那时,不论寄人篱下如何心酸,至少,她还有雪雁。可如今…… 许是见黛玉神色凄然,那陈太医说着说着,又笑道:“前些日子姑娘的表兄,亦是大病了一场,原瞧着恐是不行了,不想成亲的第二日倒醒了,说起来,格格可也要多保重身子才是。” 成亲第二日?那不是她出嫁的那一日么? 竟是这般巧,只晚了一天。 一想到他一直躺在那里,便已经不知不觉地成了亲,黛玉便觉得有些凄然。 宝玉,若是我出嫁那日,或是你成亲那日,你清醒着,那么,一切是否会不一样呢? 却说陈太医看诊完毕,又开了方子,朝青雅道:“那我这便先去四爷那边了,今儿也该换药了。” 青雅点点头,待陈太医走后,笑着指着方才的那个丫鬟,与黛玉道:“这个丫鬟跟着也有许久了,虽然有些愚笨,却也算得上聪明伶俐的,如今妹妹身子不好,便放了她在这里给妹妹端端茶水吧!” 黛玉一愣,正要拒绝,只听青雅又笑道:“妹妹莫要拒绝,也只不过这段日子的光景,等到柳萤那丫头那边不甚忙了,回了妹妹身边,到时她自然是还要回我跟前的,免教妹妹厌烦。” 她这般一说,便是让黛玉连拒绝的理由都没有了。其实现在除了雪雁,她谁都不愿要的。只是,却也不好如何拂她好意。于是点点头道:“那多谢福晋了。” 第56章 她再好,终究不是你 福晋青雅留下那个名唤绿颜的丫鬟,匆匆去前头了。 那绿颜倒是极伶俐的,略跟黛玉紫鹃见礼后,因尚还生疏,便随着那陈太医的小厮前去抓药。 紫鹃因陪了黛玉一夜,便被她连声催着回屋睡了,只留了两个丫鬟在门口伺候。 黛玉眼见清静了下来,便慢慢想着方才陈太医说的话,又闪过前日在街头见过的那道瘦削的身影,顿时眼眶一酸,悲从中来。 那一朵最纯美芬芳的记忆之花,尚未结果,便已然凋谢在枝头。 正怔怔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觉得有些口渴,念及紫鹃刚睡下,门口的两个丫鬟也叫不出名姓,黛玉于是掀开被子下床,不料脚刚落地,便蓦地觉着一阵头晕,情急之下,忙伸手抓住床柱,耳畔只听有人低呼一声:“玉儿……” 那声音如此温柔低沉,又隐含着宠溺。 是……宝玉? 几乎是惊喜般地回头,然而,在下一刻,眸光蓦地微微一暗。 不是宝玉,是了,他怎么会叫她“玉儿”呢? 记忆中,他总是一口一声“妹妹”,“林妹妹”的叫着的。 淡薄的晨光从纱窗蜿蜒地折射进来,水溶甫一进门,便瞧见黛玉身着单薄的中衣,整个人似柳条般婀娜多姿,却又甚是羸弱。 心弦似被轻轻扯动了一下,极淡而又无意,却是刚巧,不早一分也并不晚一分。 莫名地想要怜惜,甚至连唇角的弧度都悄然柔了几分,然而,亦不过是一刹那间罢了,当那个清冷的女子缓缓回头,稍微温热的心便又慢慢地冷了下去。 那一闪而过的即便连掩饰都不曾的失望眸光,极轻地灼伤了她的眼。 她以为来的是谁呢?胤禛?亦或是——宝玉? 然而,无论是谁,那个人都不是他。 仅仅只是一瞬间的恍惚,黛玉很快便泛出一丝极淡的笑意:“明澈。” 水溶点点头,慢慢走上前来,步调轻缓从容,看着黛玉站起来,想要伸手去扶,然而,终还是作罢。 是那般骄傲清冷倔强的女子,令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怜惜。 明明经常触手可及,然而当手伸出,这才知晓,不过是幻象罢了。 黛玉见水溶来了,想起身上衣着不便,心中略有些羞涩,面上却是丝毫不露,只靠回床头,淡淡一笑道:“你来了正好,我刚想倒杯茶喝,实在口渴得紧。” 水溶不动声色地瞧了她一眼,走至门口与丫鬟笑道:“烦劳两位姑娘为我倒杯白水来吧。” 那两个丫鬟已认出他是主子爷的常客,又听他这般客气与自己说话,已然受宠若惊,再见那温润如玉般一笑,顿时三魂已飞了两魂半,忙道:“水王爷请稍候!” 水溶淡淡一笑,点了点头,又道了声“多谢”,这才转身进了屋子。 因朝黛玉笑道:“你病着,最好不要喝茶。” 说罢,又极轻地道:“我原听陈太医说你不舒服,方才进来时又听见了里头的动静……” 他话只说了一半,然黛玉却已明白,他这是在解释为何会直闯了她闺房。 不禁心中暗赞:好一个温文尔雅,体贴细致的男子! 心中想着,嘴上已笑道:“明澈真是善解人意呢,福晋可真是好福气!” 话一出口,忽地觉得不对,想要收回,却已经来不及。 他们两个曾经的关系……这句话,虽然并无什么意思,可是,太容易令人误解。 不知为何,他的温和,总是太容易令人卸掉盔甲,露出最柔软的里层。 正尴尬着,忽听外头传来一声极淡的冷哼声,不轻不重,却又恰巧传入耳中。 黛玉已听出了来人,并且,心中明白,那人只怕是已经听见方才自己的那句话了,顿时便有些懊恼。 然而还是下意识地看向门口,只见胤禛眼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纱布,正斜倚着门口,双手环胸,神情倨傲无比。 即便是失明,仍旧有俾睨天下的气势。 眼看着柳萤一步步地虚扶着胤禛走过来,黛玉的眼中,再次涌起一股酸涩。 ——即便是瘦弱如她,都无法想象自己突然双目失明的情形,更何况是素日孤傲疏淡的他呢? 似乎……他一直都太过镇定些了。不吵不闹,亦没有发火或是迁怒旁人。 胤禛走至黛玉床头,早已有丫鬟搬了椅子过来,一时坐下,抬头看向黛玉,淡淡道:“可好些了?” 明明是比自己还略低些,不知为何,仍旧带着一股俯视与压迫之感。 “好多了,四哥不必担心。” 胤禛点点头,好看的眉却悄然紧皱着,声音疏淡:“这几日别出门,若是觉得闷了就在院子里转转。” 顿了一下,又似是解释一般:“外头不安全。” 知晓他是为了自己好,黛玉再次颔首,浅笑道:“这几日我都陪着四哥,哪里也不去。” 轻抿着的唇角悄然松开,脸上的线条亦是柔和了起来,胤禛正要开口,外头忽地一人急急地跑进来,原来是胤祥。 “哎呀,四哥,你药都还未上完,如何便跑了出来了?” 话落,已快步走近,跟水溶和黛玉微微点头道:“我先‘绑’他回去,等下再过来。” 眼见胤禛和胤祥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黛玉这才偏头看向水溶,笑道:“贝伦格格呢?怎地今日未曾跟你一道过来呢?” 贝伦?胤禛闻言,看向黛玉,眸色清冷,却又极为幽深。 “你就这般喜欢她跟我在一块儿?嗯?” 黛玉无措地看着他琉璃般的眸子里隐含着极淡的疏离与怒意,顿时便垂下头来,讷讷道:“我不过是觉得格格她很好,既爽直又大方。” 水溶颇有些玩味地看着黛玉低垂着头,小巧的耳垂上挂着的黑玉坠子一摇一晃,说不出的令人目眩神迷,再次开口,声音却是极低的:“她再好,终究不是你。” 原本便极为安静的室内霎时间更是清静,又添了些许憋闷,黛玉低着头好久,直到再也避无可避,方才抬起头来,小声地道:“我们原是两个人,自然不可能相像。” 有些恨恨地看着她,水溶蓦地便觉得一阵烦躁。 第57章 怜香惜玉 自水溶那日来看望之后,胤祥和贝伦也曾来过两次,再之后,只听说两人似是都有事在忙,黛玉便也未曾再见过他们。 只贝伦还隔三岔五地过来,尽管胤禛受着伤,水溶也未对她再多好一点,但那丫头却仍旧笑得十分灿烂,常常叫黛玉一瞬间便瞧失了神。 曾经在极小的时候,她也是这般吧,每日都是极开心的,阖府上下都将她小心地捧在手心里,虽吃穿用度比不上王侯之家,却也是过得极为华贵的。 是何时开始,曾经的那个她已经慢慢远去了,而如今的,却是戴着厚厚的盔甲,周身竖起尖锐的刺呢? “在想什么呢?”蓦地,一道清冷的声音淡淡地响起。 黛玉偏头,只见胤禛正瞧着自己,他双眼上的纱布已经解开了,然而曾经漆黑如墨玉的眸子,还是浑浊一片。 贝伦在一旁正喝着茶,不由得笑道:“四哥真是厉害,我都没发现玉姐姐在走神,你怎地却知晓?” 话落,却见黛玉正以眼神暗示着自己,顿时便明白自己又说错话了,不禁有些懊恼,小声地道:“四哥,我不是有意的,你莫生气。” 这些日子,尽管胤禛从未在众人面前发火,然而,听柳萤说,好几次深夜里,胤禛一个人从房中摸索着来到院子,而后,一坐便是一整夜。 初初听到,黛玉几乎以为是柳萤骗自己的。 那般的天之骄子,几乎整个天下都在他的脚下,又怎么会…… 可,陪着他久了,黛玉却已慢慢发现,柳萤说的不假。 很多时候,胤禛总是极安静地坐在那里,听着她和贝伦说些家长里短,等到两人说完问他,却蓦地发觉,他根本一字都未听进去。 还是在意的吧? 双目失明,于他这般骄傲的人,该是多么大的打击! 尽管青雅已经吩咐了众人在胤禛面前万要注意,务必不要触及他双目失明这个话题,但时间久了,却也总是避无可避。 胤禛微微一笑 ,伸出手揉了揉贝伦的头发,轻声道:“傻丫头,我又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黛玉看着那样的他,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他也并非是那般冷漠的人。 却也不知为何,心中悄然地泛过一丝极淡的酸涩之意。 只听贝伦娇嗔道:“呀,四哥,你把人家的头发都弄乱了,讨厌!” “呵……”胤禛收回手来,凤眸微眯,淡淡地道:“这一招还是留着用在明澈身上吧!” “你!”贝伦鼓起嘴,恨恨地瞧着他,还说没生气,故意在她伤口上撒盐,不是生气是什么? 真是小气,一有个天仙般的玉姐姐,便不管她了! 贝伦可怜兮兮地瞧向黛玉,软声道:“玉姐姐,你瞧,四哥欺负我!” 黛玉秀眉微挑,眼角余光看见某人的唇角微微上扬,顿时心中的烦闷也一扫而空,佯怒道:“嗯,是么?四哥怎地这么过分,连咱们可爱漂亮的贝伦格格也敢欺负?” 贝伦闻言,小尾巴霎时间都要翘到天下去了,忙凑上去亲密地揽住黛玉,撒娇道:“还是林姐姐对我最好!四哥最怕你,你快替我想个法子罚他一罚!” 黛玉狡黠一笑,点点头道:“这是自然!不过么,方才他怎么欺负你的我没瞧见,让他再欺负一遍我看看。” “呀!玉姐姐你太可恶了!” 贝伦嘴角得意的笑容顿时便僵住了,嗔怒地看着黛玉,一脸哀怨。 眼珠微微一转,她蓦地坏坏一笑。 “哎呀,玉姐姐跟四哥呆得时间越久,便越像他了!我在街上曾听过洋教士讲学,难道这便是他曾说过的‘夫妻相’?” 黛玉虽不明白这词是何意,可听见这“夫妻”两字,顿时便羞红了一张脸,想要低头,却又想起一同被提起的某人暂时瞧不见,这才微微松一口气。 忙向胤禛看去,只见他唇角的笑意愈发深了,衬得整个人更加高贵俊美,宛如神袛。 正佯怒瞪了贝伦一眼,忽听一人笑道:“爷和两位妹妹这是在说什么呢?聊得这般开心?” 除了胤禛,其它两人都是忙回头看去,只见梅香妆容华丽精致,盈盈地走近。 黛玉和贝伦忙起身见礼,论理几人是圣上亲封的格格,阶品自然是要大过梅香。 然而在辈分上,她终究算是她们的嫂嫂,因此,只起身点头行了个虚礼。 “侧福晋吉祥!” 那一声“侧福晋”听在梅香耳中,不论过了多少年,都是刺耳无比。 然而她早已修炼多年,很快便将眼底的寒意掩饰得极好,上前拉了黛玉和贝伦坐下,黛玉原本坐在胤禛左侧,略想了想,便十分随意地坐到了胤禛对面,将自己原先的位子留给了梅香。 不论如何,她是他的妹妹,而梅香是他的妾,孰亲孰疏,黛玉自然心中明白。 几人坐下,梅香看向胤禛,脸上全是淡淡的心忧,尽管可以掩饰,却仍旧能叫人从其一言一语中“不小心”地听出。 “爷,今日可感觉好些了?臣妾原本一早便该去服侍您起身的,只不过走到半路却遇上了陈伯,因说起今日原该对账了,知晓此事耽搁不得,便先去了那头,还望爷见谅!” 尽管胤禛瞧不见,可梅香依旧端起最美的微笑,声音妩媚婉丽,说不出地动听。 即便是黛玉因那晚之事对她不大喜欢,却也不由得暗自赞道:好一个千娇百媚的人儿! 胤禛淡淡地“嗯”了一声,而后便默不作声。 眉峰再次悄然蹙起,神色冰寒。 尽管眼睛瞧不见,可是单从梅香的声音听来,他便已经知晓黛玉是悄然换了位子了。 她就这么想跟自己撇清关系么? 几日来,都是如此。明明对自己照顾得细心周到,可,却总带着一股淡淡的疏离,举止进退有礼,令人挑不出错来,却也不能再多亲近一分。 是在挑战他的耐心么? 几人原都是他的妾室,妹妹,胤禛不再开口,气氛顿时便僵了下来。 贝伦偷偷去瞧胤禛神色,但见他似乎就准备这般一直静下去,一点开口的意思也无。 她原本便是喜欢热闹的人,如何受得了这个,于是起身道:“四哥好没意思!走,玉姐姐,我带你去外头玩儿去。” 说完,就去牵了黛玉的手,要拉她起来。 不料还尚未触到,一直气定神闲坐在一旁的某人反倒速度比她还要快,蓦地伸手过来将她的手打回去。 贝伦“啊啊”大叫了两声,恨恨地看向胤禛,怒道:“四哥,痛死了!你可知何为‘怜香惜玉’!” 胤禛已经再次坐下,神色依旧是亘古不变的冰冷,可黛玉却已敏锐地从他的眼底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笑意:“哦,香和玉在哪里呢?” “你!”贝伦顿时气得眼睛都红了,重重地一跺足,大声道:“你又欺负我!我要告诉皇阿玛去!” 话落,起身掉头就走。 “哎,贝伦格格!”黛玉见了,忙唤她。 这丫头,今天怎地任性起来了? 想起惹怒她的始作俑者原不是自己,忙向对面求救:“四哥,你快哄哄她!” “不慌!”胤禛眼皮都懒得抬,淡淡道:“马上就回来了!” 这丫头,莫不是来京城这些日子看戏看疯了? 竟演得这般兴高采烈!不过么,别人会上当,他却是心明如镜一般。 果然,过了片刻之后,贝伦笑嘻嘻地折回,黛玉见了,瞬间明白过来,忍不住微微一笑。 只不过,紧随着贝伦的,还有一位面目俊朗威严的中年男子,黛玉一眼看过去只觉得那人气势浑若天成,说不出的霸气,却又带着一股淡淡的儒雅。 黛玉心中已暗自想到了一个人,却不敢贸然开口。 正想着,一旁的梅香已经慌忙起身行礼:“臣妾见过皇阿玛。” 第58章 康熙探望 贝伦一手挽着康熙,一边笑吟吟地上前,走到已起身的胤禛面前,得意地笑道:“四哥,你瞧,我刚说要去告诉皇阿玛,他就来了。” 胤禛却是不理她,只凭着声音朝康熙立的位子行礼。 黛玉这时也慢慢镇定下来,忙跟着施了一礼,两人异口同声地道:“见过皇阿玛!” 这一声“皇阿玛”从黛玉口中唤出,总觉得有些别扭。 可是今日康熙是微服前来,自己又是亲封的潇湘格格,亦只要随着胤禛梅香等这般称呼了。 康熙微微点头,便在石凳上坐下。 又见胤禛的眼睛不若常日,不由得微叹一口气,吩咐道:“老四你也坐罢!” “谢皇阿玛!” 康熙又略扫了一眼周围,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了黛玉身上,略瞥了一眼,双眸微眯,因问道:“这个丫头是?” 黛玉见了,忙跪下道:“民女林黛玉参见皇上!” “哦。”康熙点点头,又看向黛玉,若有所思地道:“原来你便是那位潇湘妃子。” 黛玉长这么大,虽然也曾见过朝中权贵,以及诸如北静太妃,元妃之流,然而却尚是第一次面见天子,说不紧张也是诓人的。 而康熙的声音里又听不出喜怒,也未听见他命自己起来,遂只好依旧惴惴不安地跪着。 略静了一静,一旁的贝伦忙上前笑道:“哎呀,皇阿玛,你怎地也学起玉姐姐,开始走神了?即便如此,也该先让玉姐姐起来才是啊!瞧她身子骨又弱,前日又病了一场,倘若再病了,不单我了,便是四哥、明澈哥哥、十三哥也都是要跟你急的!” 此言一出,胤禛、黛玉皆惊。 这个贝伦,怎地说话如此口无遮拦? 竟然以他们几人的喜怒来威胁康熙,真真是惊险之极! 果然,康熙脸色顿时便沉了几分,正要开口,却见贝伦又凑了上来,一边给他温柔地捶着背,一边娇笑道:“诶,皇阿玛,贝伦在跟你开玩笑呢!你素来最是大方,又最会怜香惜玉的,自然舍不得玉姐姐这样仙子般的人儿一直跪着,哪里像四哥,真真是不解风情,坏透了,皇阿玛你既然来了,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贝伦说完,康熙泛出一丝宠溺的微笑来,无奈地看着她笑道:“你这个丫头……” 接着,又与正垂着头跪在地上的黛玉道:“你也起来吧!” “谢皇阿玛!”黛玉说罢,这才由着紫鹃将自己扶起。 缓缓喝了一口茶,康熙看了一眼胤禛,沉声道:“你的眼睛太医怎么说?” “回皇阿玛,太医说不妨事,只要好生休息一段日子便可以了。” 梅香立在一旁,闻罢想要开口,可是瞧了一眼胤禛,想想还是作罢,于是恨恨地眸光便如刀子一般从黛玉脸上剜过。 而黛玉却是明白胤禛之所以如此说,不过是怕康熙再因此责罚她,顿时心情复杂,倒也并无看见梅香怨毒的眸光。 “嗯。”康熙点点头,脸上闪过一道狠色,除了胤禛,余者瞬间便被震慑住。 不愧是千古一帝,这样的气魄,堪比秦皇汉武了。 “我知道这些事情你原不喜欢朕插手,只不过,若是十三那边人手不够,你只消派人去宫里跟戴权说一声即可。” 康熙看着这个自己最优秀的儿子,眼中尽是一片无奈与心疼。 尽管早早便立了太子,可胤禛不论从哪一方面,都是和他极像的。 只可惜,这个孩子却是自小和他以及生母德妃都不亲。 胤禛朦胧的双眼里也有了一丝极小的波动,然而却是转瞬即逝,缓缓开口,声音如冰川崩裂,清冷疏离:“儿臣知道了。” 几人如此略聊了片刻,不过是康熙偶尔问了梅香一些府里的事,又兼听听贝伦诉苦,说胤禛是如何欺负了她的,康熙听罢,知晓她虽如此说,心里却是极爱这位四哥的,自然也并不如何计较。 约半个时辰之后,康熙因道:“你好生养着,若是要些什么好的药材尽管派人去宫里取,我便先回了。” 胤禛听罢,起身与众人一齐行礼:“恭送皇阿玛!” 康熙点点头,又与贝伦和黛玉道:“朕还想去街上走走,你们两个丫头可愿陪朕一道?” 黛玉想起曾答应过胤禛绝不出府的话,正不知如何拒绝,那边贝伦已笑道:“好呀,我呆在这里可闷坏了!” 黛玉闻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胤禛,却见他似是能看见一般,竟然也朝她点点头,于是微微一笑,不再多说。 将两人的互动瞧在了眼底,梅香的恨意愈烈,脸上的笑容也愈加灿烂,隐隐透着一丝寒意。 几人走到门口,却恰巧遇上了胤祥,见礼毕,康熙扫了胤祥急匆匆的模样,皱眉道:“都多大的人了,怎地还这般莽撞?” “嘿嘿,”胤祥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这不也是急着要看四哥么?” “你且去吧!这些日子有空多来瞧瞧他,若是呆得晚了,就无须回宫了。” 胤祥顿时眼前一亮,忙笑道:“谢皇阿玛!” 自胤禛搬出宫后,他便再也不曾好好跟他聚一聚了,虽然经常过来,却因为宫里有宫禁,所以总是来去匆忙。 欸,什么时候他也有自己的府邸就好了! 胤祥走进雍王府后院时,胤禛还在方才的石凳上坐着,目光飘向远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梅香,也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只留了柳萤一人在跟前伺候。 胤祥走近,在胤禛对面坐下,笑道:“四哥,人都已经走远了,别瞧了!” 话落,胤禛原本柔和的神色倏地转冷,淡淡道:“十三,你最近话的确是多了一些。” “哎!害你重伤的是她,辛辛苦苦帮你查案的是我,四哥不但不责怨她,却反倒还来挑我的不是?柳丫头,你却来评评理!” 柳萤微微一笑,从小丫鬟手里接过茶壶,给胤祥沏了一杯新茶。 “爷为姑娘不论做什么,都是值得的,毕竟爷高兴。十三爷却又吃哪门子的醋呢?” “你!”胤祥气极地看着她,只见柳萤神色淡漠,倒好茶后便将茶壶搁于桌上,而后便退至一旁,不由得怏怏地道:“四哥,怎地你教出来的人,一个个都那般牙尖嘴利的?” 并且,还不怕他! 想他堂堂的十三阿哥,出门都是被人前呼后拥的,却哪像在这雍王府,便是连一个丫鬟,都敢欺负到他头上来! 唉唉,当真是世风日下啊! 他汉文学得一般,只觉得“世风日下”这个词好像便是形容人们的品行越来越差,却和他真实想要表达的意思全然不符。 索性他也并未说出来,而水溶和卫若兰、冯紫英他们也不在,倒也不怕别人笑话。 见打趣他也够了,胤禛问道:“查得怎么样了?” 这些日子之所以胤祥和水溶并不如何过来,便是分别替他查前日的刺杀案,以及去搜寻治眼的奇药了。 胤祥听他问,忙收了笑意,认真回道:“昨日派去的人在华明丈人家寻到了她的夫人,经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几日前华明便在家中服毒自尽了,他死后她的夫人便按照他遗书中留的方法将他的尸骨化了,然后连夜带着出了城,回了娘家。” “嗯。”胤禛凤眸眯成狭长的一道,静静听着。 果然是问题出在了华明那儿,原来是尸骨都化去了,难怪寻不着人。 “那确定是自尽,而非他杀?”胤禛情绪不变,接着问道。尽管唯一的线索已经断了,他却也并不如何惊慌,依旧镇定自如。 胤祥点点头:“华夫人已经拿孩子的性命来发过誓了,确实是华明在紫竹苑出事的那一晚上,一个人在房中服毒自尽的,说起来,那毒药还是他自己配的。” “那华夫人那边呢?可问出什么来了?”知晓她既然还活着,自然不可能知道什么,然而精明如胤禛,仍旧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 “唉……”胤祥忍不住微微叹气,好半晌,方才沉痛地道:“华夫人在出城之后,便被人剜了眼睛,割去了舌头。我方才跟你说过的那些,也不过是从她手脚比划中猜出来的。” 胤禛的心不禁微微一沉,如此狠毒的手段,若是针对玉儿而来…… “十三,方才皇阿玛带着贝伦和玉儿去街上了,你速速带些人去随后跟着!” 第59章 纳兰旧作 却说康熙和黛玉贝伦出了雍王府后,却并未坐轿,因天气甚好,几人便步行至一旁繁华的主街上。 这一次出来,尽管没有坐着轿子,可以一览周遭之景,然因着上次的事,黛玉却不大高兴得起来。 那一回,见着了宝玉,尽管消瘦了几分,可起码眼睁睁地看着他已经醒了过来。 可谁知,回到紫竹苑,迎接她的却是那样可怕的灾难。 然而毕竟康熙还在一旁,黛玉再怎么心神不宁,却只好强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跟着。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民间关于康熙的各种传说实在太多,黛玉也无从去分辨真假。 然而,走在前头的这个人,一手开创了繁盛无双的大清盛世却是不假,黛玉对他,还是极为敬佩的。 小的时候,林如海曾与她说过:“得天下者易,得人心者难。” 而康熙,无疑是两者都得到了。 几人略走了一阵,而后,康熙在一处卖字画的摊前停下,一旁跟着的戴权忙跟上前,笑着问道:“爷?” “唉……”康熙微微叹气:“转眼间容若已经故去那么久了,当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黛玉一眼看过去,只见那画摊前的正中部位,正挂着本朝着名词人纳兰性德的一首名作:《金缕曲》。 “德也狂生耳。偶然间、淄尘京国,乌衣门第。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 那是纳兰所有词作中宝玉最为喜爱的一首,而她最爱的,则是那篇《木兰花令》。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短短几句,道出了多少悲欢离合。 黛玉记得,纳兰容若生前极受康熙赏识,下江南,出塞外,从来都带着他。 此刻于街头见了爱臣的旧作,词犹在而人已亡,想必颇添几朵愁绪吧。 于是也情不自禁地随着康熙一道去瞧去,许是摊主极爱纳兰的词,一眼看去,整个摊上都是他的诗词。 那卖字画的摊主是个甚为年轻的书生,见康熙黛玉等在摊前伫足,忙上前来招揽着:“几位爷和姑娘也喜欢纳兰公子的诗词?那咱们可是知己啊!” 纳兰容若因为出身高贵,洒脱不羁,极爱交友,无论是在满清士子中,便是在汉人当中亦是声威颇着。 又因自来为康熙看重,因此便是在本朝,喜好其诗词者亦是不计其数。 康熙闻罢,微微一笑道:“纳兰先生乃一代名士,爱其异才的人自是大有人在。” 那摊主听了,笑道:“瞧这位爷也是位不同凡响的,既然咱们今日有缘,我家中还有一位宝贝,不知爷可感兴趣?” “哦?先生说的宝贝指的是?” 康熙神色一动,忽地便想起了一样他搜寻已久的物事,顿时双眼一亮。 “嘿嘿,”那摊主凑近两步,指着方才黛玉瞧见的那幅《金缕曲》道:“实不相瞒,纳兰公子英年早逝,留下的遗世之作甚少,这一张便是按照公子早年的旧作临摹下来的。至于真的么,则是放在了在下的家中,这位爷若是有兴趣,不妨跟着我一道前去?” “当真?” 康熙顿时喜不自禁,纳兰的许多东西,当初都随着他一道陪葬了,留下来的原本甚少,若是此人家里当真有纳兰的真迹,那他自然要前往一观。 那人笑道:“这是自然。爷请等我略收拾一下摊子。” 康熙点点头,于是便和黛玉贝伦等等在一边。 “老爷,咱们真要随他前去么?你若是喜欢,便令戴公公派人跟去不就成了么?” 跟着康熙也出来过几次,贝伦这一声“老爷”唤起来倒也十分顺口。 康熙闻言,折扇轻挥:“纳兰的遗迹,自是不可放过。” 贝伦听了,于是不再说什么。 眼见那人很快便收拾好,正朝几人这边走过来,黛玉心里强烈的不安越来越强,忍不住小声道:“老爷,玉儿总觉得,那人有些不妥。” “玉儿多虑了,天子脚下,朗朗乾坤,便是遇上了宵小,咱也不惧他什么!” 黛玉见他神色淡定,似是胸有成竹一般,心中隐约明白了什么,担忧更盛,却也不再开口。 那书生走至康熙等跟前,拱手道:“让几位久等了,咱们这便过去吧!” 康熙点点头,众人随之跟上。 约摸走了一个多时辰,贝伦渐渐觉得有些脚酸,忍不住唤住那人道:“诶,你家到底还有多久啊?我的脚都快要断了!” “实在抱歉,那幅字留在了家中老宅里,原有些偏僻。” 贝伦闻言,“哼”了一声,想要说不去了,可见康熙颇有兴致的模样,只好叹口气跟上。 戴权眼见越走越荒僻,虽然已做好了准备,还是忍不住道:“老爷,要不咱们还是令人跟着他去取,我们且回去等消息吧!” “不急!”康熙挥挥手,笑道:“咱们也是难得出来一趟,如此好景致,若不好好欣赏,岂不可惜?” 如此又走了片刻,那书生越走越快,眼看着前面出现一蓬杂草,也不知他是如何跑的,但闻他高声唤了一声“夫人”,便很快不见踪影。 心中一直涌现的不安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但见从前方的杂草中蓦地射出了无数只箭来。 黛玉正惊慌间,身子被人向后一拉,已离了乱箭射程之内。 微微定神,但见从他们的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冒出了一大批黑衣侍卫来,再看康熙镇定无比地站在那里,负手而立,这才明白,原来他是早有防备。 “哼!”眼见黑衣侍卫将乱箭全部打掉,正和杂草后头闪出的刺客斗在一起,康熙冷声道:“竟敢打着纳兰旧作的名号劫人钱财,如此匪类,当真是不想活了!传朕的命令,杀无赦!” 戴权忙应了一声“是”。 黛玉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深入诱敌之计,正暗道好险,却听前头蓦地传来几声惨叫,再看过去,只见一个白衣人从刺客那边飞身掠出,一剑便斩杀了好几名黑衣侍卫。 “皇上,刺客厉害,您快先走!” “呵!”那白衣人一边不停地连杀几名黑衣人,一边淡淡地道:“我们千辛万苦将你们诱到此地,哪能容你们说走便走?” 尽管是在杀人,那人的身姿却极为优美。 手起剑落,连一丝血都未沾上,那双眼眸里冰寒至极,没有一丝温度。 就好似,此刻并非是在杀人,而是在跳一段剑舞一般! 黛玉原本极怕这些东西,可不知为何,那白衣人的身影似是有魔力,让她忘了转移目光。 正瞧着,忽见那白衣人蓦地穿过重重障碍,提剑飘然而至。 “狗皇帝,精心设了那么久的局,今日,便是收网之期。” 说完,一剑便直直地刺过来。 “皇上小心!” “皇上小心!” …… 正在打斗的黑衣人一同焦急地看向这边,脸色剧变。 想要飞身来救却已是来不及了。 眼看着那剑逼迫得越来越近,直朝着站在康熙刺来,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黛玉蓦地用力推开康熙,迎身而上…… 第60章 黛玉入宫 “玉儿!”胤禛惊叫一声从床上坐起。 “爷,您醒了?” 柳萤听见动静,从外头推门进来。 “嗯。”胤禛点点头,他午间服了药,便觉得有些疲倦,于是便回房略歇了歇。 抬眼看看窗外,因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爷,申时了。” “玉儿可回来了?” 柳萤看了看他,好半晌,方才艰难地开口道:“回爷,姑娘她出事了。” “什么?!”胤禛脸色一变:“出了何事?如今人在何处?” “十三爷方才派来的人说,皇上遇刺了,当时情况危急,姑娘她硬生生地替皇上挡了一剑。此刻已被皇上带进宫中了……” 正说着,却见胤禛一边披衣下床,一边朝门口走去。 “爷?” “柳萤,快随我进宫!” 胤禛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柳萤闻罢,忙将手中的东西搁下,匆匆跟上。 乾清宫里,太医看诊完毕,康熙和德妃等一干后妃等在外头,见他出来忙问道:“潇湘格格的伤势如何了?” 一想到今日自己这般对她,黛玉竟还奋不顾身地上前为自己挡那一剑,康熙便是一阵阵懊悔。 她原是个好孩子,他不该因为水溶和胤禛的缘故便将所有的气都发在她身上。 依旧是给胤禛黛玉看诊的陈太医,他原也年纪最大,在太医院中最有经验。 听见康熙问及,忙回道:“回皇上,格格并未伤在要害,并无什么大碍。只不过,格格自来身子薄弱,今日又流血太多,也不知醒过来之后是否会有什么后遗症。” “后遗症?”康熙一惊:“你是说——即便伤好了,也或许会有一些地方大不如前?” “正是。” “什么?”胤祥在一旁,早已急得不行,一边来回踱步,一边喃喃自语道:“四哥让我跟着保护皇阿玛和玉儿,我却没有做到,这可如何是好?” “十三哥,”十六阿哥胤禄忙劝道:“太医不是说没有大碍了么?你也别太担心了!” “可是,后遗症……” 胤祥正说着,忽地就听见外头小太监来报:“四阿哥到!” 话落,但见一人快步走进来,步履早已不若原先那般悠缓沉稳,正是闻讯而来的胤禛。 “四哥……”胤祥、胤禄、胤礼以及贝伦见了他顿时又喜又忧,还没等再开口,却已被胤禛沉声打断:“玉儿呢?” “在里头。” “柳萤,扶我进去!”胤禛朝身后之人吩咐道。 待两人进去,站在康熙身侧的德妃偷瞧康熙神色,小心翼翼地道:“皇上,老四方才礼数不周,你莫放在心上。” “嗯,”康熙烦躁地点点头:“爱妃过虑了。他不过是心忧玉儿,此亦乃人之常情。” 从黛玉挺身为他挡箭的那一刻起,他对黛玉的印象已经全然改观了。 这样善良勇敢的一个丫头,若是能成为他的儿媳,倒是不错。 德妃听着康熙之话,暗自思索着他话里的含义。 尽管一直住在深宫,但上次的事倒也传入了她的耳中。 那个潇湘格格,尽管康熙下令众人不许再提此事,可毕竟都是无可避免的存在。 原以为以胤禛那般霸道的性子,既然看上了里头的那位,再也没有不千方百计弄到手的道理,却不想这都过去好些日子了,不仅没有听到丝毫的动静,竟然连胤禛的性命都险些赔上了。 她虽向来更爱老十四一些,可这老四,好歹也是她亲生的呀! 若说不怨,那是假的,只是,不曾想那丫头今日居然会立了这般的功劳,万岁爷向来重情,从今而后,怕是那丫头的好运便要来了。 外头各人正暗自筹谋着,屋子里,却是甚为伤感。 胤禛在床头坐下,凭着感觉伸手轻抚上黛玉的脸,温柔怜惜。 紫鹃和柳萤都在一旁哭得厉害,而胤禛,却是一滴眼泪也无。 原本便冰冷的双眸里寒气愈发重了,极是骇人。 玉儿,自北静王府见你那一日起,我便已暗下决心,这一生都要护佑在你身旁,不叫他人伤你分毫,可最终,还是食言了。 黛玉的双眸紧闭,因为失血过多,脸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惨白。 可惜双眼还是什么都看不清,胤禛只能感觉到掌下的肌肤冰凉无比,怎么捂都不热。 呆了约摸半个时辰,感觉黛玉的眉峰微皱了一下,胤禛这才起身走出房间,吩咐紫鹃道:“你留在这里照顾她,一步都不要走开。” 顿了顿,又与柳萤道:“你也留下,这些日子就无须回王府了。” 宫中最是阴暗,又是他势力所不能完全企及的地方,看来,还是要等她伤好速速带她回府了。 一时走到外厅,胤祥见了忙上前小心地上前扶住他。 一旁,贝伦哭得极为厉害:“四哥,对不起,我没有帮你照顾好玉姐姐。方才,我眼睁睁地瞧着那一剑向皇阿玛刺来,当时便吓得呆了,后来,等到我反应过来的时候,玉姐姐她……她已经……” 说着,贝伦也不管周围还有许多人在场,再次大哭起来。 胤禄胤礼见了,忙上前安慰。 胤禛却直似未闻一般,只低声吩咐着胤祥扶自己走到康熙面前。 “皇阿玛!”胤禛说完,已经跪了下去。 “老四,你这是做什么?” 胤禛低着头,沉声道:“老四求皇阿玛一件事。” “老四,有什么事你先起来。”德妃在一旁忙劝道。 “皇阿玛,我想请您答应儿臣,在玉儿在宫里养伤的这段时日,务必要保证她的平安,不然,等她一醒,我就接她回府。” 一时间大厅没了声息,人人皆是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不敢去看康熙脸色。 唉,这对父子,就不能好好说话么?弄得他们周围的人也每天都是担惊受怕的,却是何苦? 预料中的龙颜大怒迟迟没有传来,贝伦第一个抬头,只见康熙上前一步将胤禛扶起,笑道:“老四,这事不消你说,朕也是知道的。你放心罢,玉儿的那一剑是为朕挡的,朕一定会命太医好好照料她的。” 顿了顿,又接着道:“至于你,身子不好便在府中好生歇着吧。” 胤禛点点头道:“那儿臣替玉儿多谢皇阿玛了。” 康熙于是命众人散了,原本贝伦、胤禄以及胤礼也要留下,最后都被胤禛轻描淡写地一句“我和十三跟皇阿玛还有事要谈”所劝退。 德妃欲言又止地瞧了一眼胤禛,最后亦是只好向康熙告退回宫。 一出了乾清宫,德妃便跟贴身侍女香茗吩咐:“即刻传信给十四阿哥,命他快快回京。” 香茗应了一声“是”,又问:“娘娘,四阿哥的眼睛……” 德妃摆摆手,揉着额心叹气道:“这个孩子,先前在佟佳贵妃那儿的时候,还总念着本宫。谁料佟佳贵妃去了,却反倒与本宫不亲厚了。” “娘娘多心了。” “唉……”德妃摇摇头,叹道:“你也别劝了,本宫自己的儿子,本宫心中最是清楚的。咱们先回宫吧,瞧瞧咱们宫中还有什么好东西,赶紧给潇湘格格送来。” 香茗忙应了,又伺候着德妃回宫。 乾清宫中,康熙端坐在软榻上,大总管戴权伺候在一旁。 待人全都走光,康熙扫视了一眼站在下头的自己的两个儿子,淡淡地道:“老四,你留下来可是要问朕有关今日刺杀的事?” “儿臣不明白,皇阿玛好端端地却如何会去了那般荒野之地?” “呵……”康熙轻笑一声,满是赞许地看向他:“不愧是朕的老四,一眼便瞧出了关键!” 没错,雍王府原本就离街上不远,康熙出门身边又跟了颇多暗卫,若是单单在街上闲逛,是断不可能出事的。 因为一旦有个风吹草动,隐在暗处的侍卫们便会招来大批的禁卫军,到了那时,那些刺客们便是插翅都难飞。 康熙慢慢地喝了一口茶,沉声道:“此事你们或许还不知道,几日前,便有人向朕密报,说是近日京中出现了一群打着纳兰招牌行骗抢劫的强盗。这原本是小事一桩,只消派些人去将他们抓了便是。可是,一旦当街抓人,势必事情便会闹大,到了那时,一些不明究竟的百姓,必定会以为此事和纳兰有关。朕原本也当真是想去街上闲逛一番,不料竟然撞上了那伙骗子……” 接下来的事不言自明,自然是威武勇猛的当今圣上为了当年心爱臣子的清名,便冒险诱敌上钩,却谁知,亦是因此落入了别人早就设好的圈套。 闻言,胤禛微不可察地皱皱眉:“皇阿玛的年纪大了,这些小事,原本交给儿臣们去办便可。” “你!”康熙气得顿时便连声咳嗽起来,戴权见了,忙上前轻怕康熙的背,一边叹道:“四阿哥,您就少说两句吧!” 明知道万岁爷这会儿心怀愧疚,却如何还要揪着此事不放呢? 第61章 重遇元春 转眼间黛玉便在宫中住了五六日了,起初是住在乾清宫,后来因康熙考虑到多有不便,便命人在贝伦住的永寿宫给黛玉收拾了几间屋子,令其搬了过去。 即便如此,几日来康熙仍旧常过去瞧她。 眼见黛玉自第二日醒了之后,对着自己仍旧客气有礼,丝毫不提挡剑一事,心中对她的欣赏顿时又多了几分。 也许是皇宫内的奇药起了作用,黛玉醒来后,陈太医所提到过的后遗症倒并无出现,一时倒令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这一日,柳萤刚和紫鹃一道给黛玉换过药,外头便报德妃娘娘前来探望。 黛玉听了,忙命紫鹃柳萤扶自己下床,话方落,德妃已经从外头走了进来,忙上前扶住黛玉道:“格格身子不适,这些虚礼且免了吧。” “谢德妃娘娘!” 德妃将她扶到床上靠稳,眼见一旁换下的白布条,上面仍是有斑斑血迹,忙撇开眼,柔声道:“伤口可好些了?可还疼呢?” 黛玉摇摇头,微微一笑道:“谢娘娘关系,已经好多了。” “如此甚好,本宫便放心了。” 顿了顿,看了一眼左右,吩咐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紫鹃听了,与柳萤互看了一眼,这才随着德妃的宫女一道告辞退下。 一时屋内没人了,黛玉浅笑道:“德妃娘娘有什么话,便请说吧!” 德妃轻叹了一口气,柔声道:“你和老四中间的事,本宫也听说了一些……” 黛玉轻笑着默默听着,并不插口。 只听德妃继续道:“他那个孩子,自小心重,本宫虽是他的亲额娘,却也常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然而,他对你极为上心一事,倒是教我瞧清了。” 两人之间原本极为生疏,德妃陡然说起这个,黛玉顿觉有些尴尬,忙道:“四哥待玉儿便跟贝伦格格一般,皆是视若亲妹,玉儿很是感动。” 在宫里混了那么多年,德妃早已成了人精,黛玉之言,早已在她意料之中,当下忙松了口气般笑道:“既是如此,那便好了。本宫原还担心,老四那孩子对你……” “瞧,可是本宫糊涂了!老四已有了福晋,而格格金枝玉露般的人儿,若是做妾,自是委屈了。好在本宫原非老四这么一个孩子……” 德妃正说着,忽一人笑道:“本宫原以为今儿是最早的,不想还是比不上姐姐勤快呢!” 话落,只见一人盈盈笑着掀开帘子进来,德妃和黛玉齐齐回头,却原来是元春来了。 这几日康熙吩咐众人不可前来打扰,因此,各宫妃嫔虽有心想跟黛玉打好关系,却因圣旨挡在那里,亦只好无奈作罢,但那礼品却是络绎不绝地往永寿宫送来,紫鹃还曾在黛玉面前咕哝了好几句,言道都摆不下了云云。 算起来,除了这几日胤禛、水溶、胤祥等跟着康熙来过一次后,便再也不曾有人前来探视了。 黛玉忙要起身见礼,元妃忙摆手道:“林妹妹莫要客气!” 说完,又与德妃笑道:“妹妹见过德妃姐姐。” 康熙自佟佳皇后故去后,便再未立后,宫中大小事务便都交予了德妃。 元妃虽与德妃同级,但毕竟不在四妃之列,因此,还是要比德妃小上一级。 德妃点点头,笑道:“妹妹今日怎地有空出来走走?” 元妃虚虚一笑:“妹妹听闻林妹妹病了,皇上又下旨不许前来叨扰,于是左等右等,方才听说林妹妹这两日好些了,这才忙着赶来。” 德妃听她和黛玉说话语气极为熟稔,又听她称呼与众人不同,这才想起她和黛玉的渊源来,于是笑道:“那你们姐妹许久未见,且多聊聊吧!本宫便先回宫了。” 元妃和黛玉忙齐声道:“恭送德妃娘娘!” 待德妃出门,元妃这才在床畔坐下,瞧了黛玉一脸的苍白,顿时眼圈便红了,哽咽道:“林妹妹……” 黛玉自幼时见过元妃一次后,便再也不曾见过,此刻见她比那年之时,虽妆容愈发精致,然眼角眉梢却已有细细的皱纹来,立时心内暗惊。 想起贾府众人每次提起元妃,都是我家娘娘如何如何,再看看元妃的样子,顿时心中不胜凄然。 再听得她那一声“林妹妹”,竟是自打出了府之后,便再也不曾听人唤过了,一时间不禁悲从中来。 “娘娘。” “自家姐妹,这一声‘娘娘’,却是生疏了。” 黛玉听了,忙改了口,轻声道:“玉儿见过大姐姐。” “好妹妹。”元妃微微一笑,又细细打量起她来,怅然道:“几年不见,你竟已长得这般大了。” 黛玉听她口气甚是苍凉,一时间怔在那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却听元妃又道:“妹妹如今……倒是愈发像姑妈了。” “娘亲容颜艳丽,玉儿不及其万分之一。” “傻丫头!”元妃低低一笑,而后伸手抚上了黛玉的脸,黛玉原本向来不喜欢跟人亲密接触,不知为何,看了元妃一眼,竟是没有避开,大姐姐此刻的样子,倒真的是和记忆中的娘亲很像呢。 “你的事,我也都听说了一些,好妹妹,你受苦了。” 黛玉心想,这些日子,确实也受了些苦,却不知她说的是哪一件呢? 正想着,元妃已笑道:“好在如今有四阿哥等疼爱,又有皇上宠着,姐姐倒也放心了。” 那句“皇上宠着”,黛玉听了却是莫名地有些不大自在,只听元妃又道:“我出来这么久,原也该回了。妹妹好生保重罢!” 黛玉见她起身,慢慢往外走出去,身影说不出地单薄,竟是比那年所见憔悴了许多。 心中竟是隐隐生出一种不祥之感来,可是顿了顿,还是低声道:“大姐姐也请多多保重!” 元妃听了,脚步一滞,微微回头,轻笑道:“妹妹有心了。” 而后,方才头也不回地出去了,黛玉隐约还停见外头传来元妃的声音,极轻极淡:“抱琴,我们回宫吧!” 第62章 受人刁难 已经是腊月了,尽管有着淡淡的阳光,然而空气里还是带着些微的寒意。 紫鹃扶着黛玉到御花园,柳萤早已拿了极厚的软垫铺至石椅上。 即便如此,紫鹃瞧了瞧,仍旧忍不住道:“姑娘,咱们略坐坐便进去吧,外头寒气大。” 黛玉点点头,而后视线漫无目的地四处跳跃停留,不再说话。 元妃走后,室内还残留着她衣襟上淡淡的香味,但不知为何,黛玉却觉得十分地憋闷,忽地很想去外头坐坐。 柳萤因先前常随胤禛进宫,因此对这宫里地形算得上熟悉,因与黛玉笑道:“姑娘,这御花园中有一处梅园,里头梅花的种类繁多,算算日子梅花大约也该开了,咱们便去那儿瞧瞧吧。” 黛玉听了,点点头,便在紫鹃柳萤的搀扶下来了这里。 今年的冬日不若往年寒冷,因此,这梅园中只寥寥几株开了花儿,其余的,都是打着花骨朵儿,然而,空气中仍旧传来淡淡的花香,极是好闻。 黛玉只坐了一会儿,便觉得心绪安宁了许多,连日来的疲倦也渐渐淡去,不知不觉间便慢慢合眼睡去。 约摸过了片刻,只听一人脆声道:“好大的胆子,见了梅贵人竟还不下跪参拜?” 只听紫鹃柳萤忙道:“贵人吉祥!” “哼!”一个女子冷哼一声,听上去甚为盛气凌人:“这是哪来的野丫头,青天白日的怎地便在这儿睡着了?来人,给本宫叫她起来!” 再好的心情,被这般一闹,黛玉也是再也睡不着了。 黛玉睁开双眸,慢慢地起身,微微福了一礼:“贵人吉祥!” 只见那梅贵人琼鼻樱唇,生得十分艳丽,神情又颇为高傲,看上去倒也有几分梅花的清傲之感,只是,未免太过凌人了。 正想着,便听梅贵人问:“你是哪个宫的?怎地先前本宫未曾见过?” 紫鹃正要说话,已被柳萤悄然拍了一下,于是便立在黛玉身后,只听黛玉淡淡道:“回娘娘,我是永寿宫的,因前些日子伤着了,便暂且在永寿宫养伤。” 她不惯自呼“奴婢”,然而面对着这个骄横跋扈的女子,便是连一声“玉儿”,亦是喊不出来。 那梅贵人本就嫉恨她清淡的风姿,一比之下,自己素日常被康熙夸赞的一身傲骨,立时便被比了下去,正等着挑她错儿呢,此刻见黛玉神色冷漠,并不若其它人那般对自己讨好,顿时便来了气,怒道:“好个不守规矩的,谁教你这般跟主子说话的?” 正说着,衣袖却被人扯了一下。梅贵人不耐烦地回头,“暗香,你扯我做什么?” 梅香,梅贵人,暗香,黛玉暗暗心想,近日自己怎地跟这两个字这般有缘? “娘娘,”暗香小声地提醒:“她便是潇湘格格,就是前些日子救了皇上的。” 好不容易跟着的主子正受宠,可莫要惹出什么事来才好! “哦?”梅香听罢,轻笑一声,看向黛玉,脸上满是掩饰不住地鄙夷,“本宫道是谁,原来便是那位先勾引了水王爷,后又跟四阿哥勾搭,还不够,最后竟连皇上这棵更高的枝儿也攀上了。啧啧,本宫听说你幼失爹娘,一直寄住在亲戚家,难怪这般没规矩!” “你说什么?不许你这么说我们姑娘!”紫鹃听罢,眼圈早已气红了。 她的姑娘,平日里谁不是好生跟她说话,都不敢重一声,生怕吓着惊着她,如今,却在在这里受人欺辱! 梅香见紫鹃的样子,脸色一厉,顿时哪还有方才的娇艳模样! “好个没规矩的!暗香,这‘以下犯上’该怎么罚?” “回娘娘,依律当杖责三十!” 紫鹃听了,俏脸一白,正欲再要争辩,却见黛玉已闪身站在了她的前面。 “娘娘,原是我治下无方,惊扰了娘娘,我在这里给您赔不是了,还望您大人大量,莫再和一个婢子计较了。” “姑娘,原是紫鹃沉不住气,不与你相干。” “傻丫头,”黛玉轻笑安慰她:“你是我的丫头,不与我相干,却与谁相干呢?” “好,好一个主仆情深!”眼见自己竟被生生晾在一边,梅贵人脸色愈发难看,迭声道了几声“好”字,便上前拉了黛玉的手,寒声道:“走,随我去见皇上去,且叫他来评评理!” 见皇上?黛玉一怔,皇上日理万机,若是这么一点小事便前去叨扰他,那么,不论理在何方,他都必定要生气的吧? 却不知,那梅贵人想的却是,近日后宫之中所有人都传康熙对永寿宫中的那位潇湘格格怎生怎生好,说不准,封格格是假,准备留在宫中册封是真。 一些原本便嫉妒她的人,更是故意来她宫中闲坐,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说起皇上每日都去永寿宫瞧黛玉的事,更激得她满心火起,若不是康熙下命不准前去永寿宫,只怕早在几日前她便要找上门去了。 此刻好不容易在御花园里瞧见,却如何肯放过这个机会! 她冷眼瞧着黛玉脸色苍白,身子单薄,料想康熙对她不过是一时新鲜,必定不能长久的。 又见黛玉竟然也不解释,便求自己放过她的婢女,更以为黛玉是好欺负的,因此,愈发得势起来。 这位梅贵人,原是武将之女,因此也是会些功夫的,这一用力,黛玉却哪里承受得住?顿时便被踉跄着拉了好几步,伤口也是隐隐作痛。 紫鹃在一旁急得不行,眼见黛玉面色苍白,紧咬着嘴唇,心知她是被扯到了伤口了,忙跪了下去,紧紧拽着梅贵人的衣摆,哭道:“娘娘,是奴婢不对,您要打要骂,全朝着奴婢来吧!我们姑娘她身子弱,前些日子又为皇上挡了一剑,经不得您这般用力……” 话尚未说完,已被人用力踢了一脚,那一脚正踢在腹部,顿时,紫鹃只觉五脏六腑似乎都被绞成了一团,痛不可抑,耳畔,只听黛玉哭着唤道:“紫鹃!” 梅贵人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竟然碰本宫的衣角!” 话说到一半,梅贵人忽地顿住,她不可置信地道:“你……你居然敢推本宫?” 紫鹃慌忙抬头,只见黛玉已被柳萤护在身侧,而那梅贵人,却已经被推至了许远。 黛玉诧异地道:“柳萤,你会功夫?” “嗯,”柳萤微微点头,上前将紫鹃扶了起来,这才又与黛玉道:“爷在街角将奴婢捡了回来后,便命近朱近墨传了奴婢一些护身的拳脚。” 虽然她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下,黛玉却已经明白,近朱近墨功夫了得,既得他们真传,想必柳萤的武艺却绝不仅仅只她说的那般简单。 紫鹃也是这时才明白胤禛一直坚持令柳萤留在跟前的缘故,心中本就对他印象极好,觉得普天之下除他之外再无人配得上黛玉,此刻更是这般觉得。 第63章 众阿哥来访 那梅贵人也有几下子,不过是一推一夺,她便已知道柳萤功夫远在她之上,奈何今日原不过是想出来走走,顺便看看能不能偶遇几日未去她那里的康熙,因此,并未带上侍卫,此刻,虽然心中怒火冲天,却也是无可奈何。 于是她跺跺足,恨恨地看了眼前的主仆三人一眼,怒道:“你们都给本宫等着!” 说完,掉头便走。 两名宫女见了,忙一口一声“娘娘”,而后紧紧跟上。 紫鹃柳萤看着她们走远,见黛玉脸色仍旧极为苍白,忙扶着她到方才的石椅上坐下。 柳萤正要开口,却见紫鹃忽然蹲下身去,顿时便是一惊,便俯下身去道:“紫鹃妹妹,你没事吧?” 又见紫鹃用力地按住腹部,还以一个惨白的微笑,柳萤忍不住眼圈微红,懊恼地道:“都怪我不好!我应该早些出手的,只是,爷吩咐过,除非到了外不得已,不然,最好不要轻易露出功夫来,免得招来祸端。” “没事,”紫鹃微微摇头,又就势扶着柳萤站起来:“是我要谢谢姐姐才对!若不是姐姐,姑娘就……” 说着,想起方才梅贵人之狠厉,顿时又后怕起来,哭道:“姑娘,都是紫鹃不好,是紫鹃沉不住气,所以才害了你!” “不!”黛玉从石椅上起来,轻轻搂住紫鹃道:“不怪你,我知道,你是听不下去了。” 其实,那般尖酸刻薄的话,听不下去的又何止紫鹃一个呢? 只是不知为何,明明指甲都戳到了肉里,她竟然都没有出声一句。比起胤禛和雪雁所经受的,这么小小的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柳萤在一旁笑道:“好啦,你们都别再自责了,梅贵人那一脚恐怕踢得不轻,咱们还是先回去唤太医来瞧瞧吧!” 黛玉点点头,便和紫柳两人往回走。 却说梅贵人离开梅园,想起方才情景,不禁越想越怒。 自从她被皇上宠幸后,整个后宫,便是大权在握的德妃,也不敢轻看她,什么时候见着了,不是一声妹妹连着一声地叫,就怕她不高兴。 此刻,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民间格格,竟然都欺负到她头上了,若是传出去,却叫她的脸往哪儿搁呢? 正想着,忽地觉得腕上一阵剧痛,放眼瞧去,原来方才和柳萤交手的时候,被她不小心捏到的,柳萤原便为了抢回黛玉,下手自然便略重了几分。 梅贵人见原本白皙如玉的手腕上,硬生生地多了青紫的一道,顿时便勃然大怒,正要发火,忽地眼珠一转,眼中闪过一道恶毒的笑意。 这边,黛玉等正快要走到永寿宫门口,忽地一个小宫女迎面走来,见了黛玉,先道了一声“格格吉祥”,接着又道:“贝伦格格不在,八阿哥来了,说是求见格格。” 八阿哥?黛玉在脑海中回忆着关于这人的全部印象。 最后,只隐约记起那日在北静王府中那人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忽然而来,又忽然而去。 除了她和胤禛,没有人知道,便是因为他的那几句话,她、胤禛以及水溶的命运,全都随之发生了改变。 黛玉皱眉道:“他来找我做什么?” 他们之间素无交情,甚至于,她落到如今无家可归的田地,全都是由他一手促成的。 “奴婢不知,”那宫女摇摇头道:“跟着八阿哥一道前来的,还有九阿哥和十阿哥,他们已经在厅中等格格好一会儿了。苏茹姐姐因见两位格格久久不归,因此,便命奴婢前来寻。” 苏茹是永寿宫中的大宫女,也是自幼便跟着贝伦一道长大的。 之前贝伦生性不喜拘束,因此常常是独来独往,每次出宫都把苏茹留在宫里。 黛玉正沉思着,柳萤已在身后轻声道:“格格,八阿哥素来与爷不和,处处跟爷做对。你待会儿可要小心应对。” 黛玉点点头,微微一笑道:“你放心罢!” 除了雪雁和紫鹃,她已经再无牵挂。还有谁,能伤到她呢? 走进永寿宫,只见花厅正中坐了三名男子,苏茹正立在一旁伺候,见了她进来,忙笑道:“八阿哥,格格回来了。” 几人原本正在闲谈,闻言皆齐齐看向门口。 但见一个着青衣的倩影款款移步前来,尽管封了格格,但康熙对黛玉却甚是宽厚,念她受着伤,便仍许她穿着汉服,无须梳旗头以及穿那极高的鞋子。 因此,黛玉此时仍旧一声淡雅的汉人装扮,头发如瀑般披散着,眉不点而朱,一双眼顾盼神飞,楚楚动人。 胤禩正微微想着那日北静王府之事,九阿哥胤禟和十阿哥胤俄已当先叫了起来:“好一个丽人儿!” 黛玉听罢,觉得两人甚至唐突孟浪,当下心中不悦,脸色也略沉了下来。 她上前几步,朝三人福了一礼,淡淡地道:“几位阿哥吉祥!” 胤禩微微一笑:“都是自家兄妹了,玉妹妹不必客气。” 黛玉心中冷冷一笑,这自家兄妹倒还是你一手促成的呢! 面上却是淡然的浅笑:“谢八阿哥,礼不可废。” 宫中的女子,除了康熙的妃嫔,便是一干公主们,以及各宫的宫女。 妃嫔们自不必说,有子嗣的便一心为着自己的孩子,没有子嗣的呢,则是成天盼着如何获宠。 而公主们,则是个个刁蛮任性,被宫人们宠坏了。偶有性情好的,也是早早便为了联姻嫁了。 至于宫女,平日里见了阿哥,无不是战战兢兢,也有心思深的,便是一味讨好,因此,在阿哥们眼中看来,皆是无趣得紧。 此刻竟来了一个天仙般的姑娘,那通身的气派,又毫不输于平日所见之女子。 胤禟胤俄心知她和胤禛走得亲近,皆不由得暗暗叹气:四哥那般冰山一样冷酷的人,真可惜了这位玉妹妹! 黛玉在一旁坐下,几日来宫女们早已得胤禛和贝伦吩咐,只给黛玉上了参汤,黛玉连喝了几日,对着味道都欲作呕,于是便坐在那里,浅笑道:“不知几位阿哥们前来,所为何事呢?” “欸,”胤禟嘻嘻笑道:“我们原听说玉妹妹病了,早想来探望,无奈皇阿玛下令,皆不敢从,昨日方听陈太医说玉妹妹伤好些了,这才赶着过来了。” 原来是陈太医,黛玉暗笑,却难怪呢,先是德妃,继而是大姐姐,眼下又是这几人。 黛玉正要答话,忽地瞥见一旁紫鹃似是都快要站不住,于是与苏茹道:“苏茹姐姐,烦你派人去给玉儿请个太医来可好?” 苏茹在宫里待了些日子,甚是聪慧,虽心中担心,还是点了点头出去了。 胤禩听在耳里,忙问:“可是玉妹妹身子又不好了?” 玉妹妹,黛玉心中冷笑,谁是你的玉妹妹? “方才去御花园里逛了逛,有些头痛。” 说罢,黛玉又笑道:“几位阿哥若是没事了,便请回吧。心意玉儿已经领了,这会儿有些不适,想略歇歇。” 她逐客之意甚是明显,胤俄听罢,心中不悦,沉声道:“我们好心前来看你……” 话未说完,已被胤禩拉住,起身朝黛玉道:“我带了些药材来,方才已经交给苏茹了,既然玉妹妹身上不适,那我们这便先回了。” 黛玉起身笑道:“玉儿送八阿哥。” “不必了,”胤禩摆摆头:“玉妹妹身子要紧。” 说完,便转身离去。 胤禟胤俄见了,亦是忙起身跟了上去。 第64章 白衣胜雪 胤禩等走后不久,陈太医便跟着宫女过来了,见了黛玉,忙问道:“格格可是伤口不适?” 黛玉摇摇头,指了指一旁的紫鹃,笑道:“是我的丫鬟方才不小心伤着了,烦请太医替她瞧瞧吧!” 黛玉这些日子是康熙跟前的红人,那陈太医自是不敢怠慢,忙放下药箱,因紫鹃是伤在腹部,便由柳萤将她上衣略往上拉了拉,这才唤陈太医近身。 “太医请看。” 那陈太医只略瞧了瞧,便惊道:“敢问格格,紫鹃姑娘是被何人所伤?” 黛玉却不答话,只问道:“伤得可重?” 陈太医宫中任职多年,见黛玉模样,自是明白她不便多说,于是也不再问,只叹道:“这下手之人委实狠毒,这一脚,竟是用了十成力。” 黛玉虽心有准备,却仍忍不住心中一惊,忙问道:“可能治?” 陈太医点点头:“待臣为紫鹃姑娘开两服药,一副内服,一副外敷,过了几日,便无大碍了。” 黛玉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却听陈太医又问道:“格格,此事……可要禀告皇上?” 此事可大可小,一个丫鬟,怎会招来如此毒手,除非,那人的对象是她的主子。 “不。”黛玉摇摇头,神色却是坚决:“太医,此事还要烦劳你代为掩饰,对外只说是来为玉儿看诊罢!另外,今日的事情务必不要与任何人提起。” 陈太医点点头,黛玉微微一笑,又命柳萤拿了银子赏了,而后送了陈太医出去。 一时间待屋里没人了,柳萤从外头进来,放低声音问黛玉道:“姑娘,今日之事可要告诉爷?” 紫鹃听罢,顿时心中愧疚,也忙看向黛玉。 “不。”心中早有决断,黛玉摇摇头,轻声道:“他眼睛还未好,最近又忙着查紫竹苑和天地会刺杀的事,这点小事就无须再烦他了。” 说着,又看向紫鹃道:“紫鹃,我这般决定,你可怪我?” 若是她跟胤禛说了,依着他的性子,必定是要讨一个说法的。 可是,如今形势已然够乱了,她实在不愿再给他多添负担。 紫鹃摇摇头,笑道:“姑娘,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永远支持你的。” 黛玉听罢,感激地一笑:“好姐姐。” 如此忙碌一阵,也该到午饭时辰了。 三人正在里头说着话儿,外头苏茹已唤道:“柳萤,扶格格出来吃饭罢!” 柳萤忙应道:“知道啦。” 到了外头,桌上除了几道精致的江南小菜,便是大补的参汤,又有许多诸如桂圆、红枣、猪血等补血的羹汤。 因陈太医说她伤口失血过多,需多吃些补血之物,因此,这几样东西,几日来便未曾断过,黛玉只扫了一眼,眉头便已经皱了起来。 柳萤和紫鹃见了,掩嘴一笑道:“姑娘便是厌了,也还是要吃的。” 黛玉听罢,悻悻地看了两人一眼,这才坐了下去。 一边吃着,因问旁边伺候的苏茹:“苏茹姐姐,贝伦又去哪里了?怎地一大早地便不见人?” “格格啊,”苏茹微微一笑,“奴婢好像昨晚听她说什么今儿要去捉伤害皇阿玛和格格您的坏人,一晚上都兴奋得睡不着觉,这不,一早就起了个大早出去了。” 黛玉点点头,心中却暗自思量着,难道是寻到前日刺杀那伙儿人的下落了? 忽地便想起了那白衣人那一双清亮的眼,不知为何,黛玉竟蓦地有些心慌起来。 饭罢,黛玉想了想,又问苏茹:“这宫里的藏书阁不知却在何处呢?” 苏茹闻言,笑道:“格格可是觉得闷了?要看什么书,只消和奴婢说一声,奴婢派人去取便可。” “不必了。”黛玉摇摇头,“我想亲自去一趟。” 闻说宫中的藏书颇巨,她嗜书如命,一直都很想瞧瞧。 况且,胤禛的眼睛,也许能从古书上找些方子也说不准。 * 如意楼是京中一道极普通的小酒楼,然而,今日这里却来了几个贵客。 那几人,当先一人剑眉凤眸,鼻子高挺,薄唇如刀削,带着天生的贵气与逼人的寒气。 而旁边站着的几人,亦是个个面容不俗,尤其是站在那人左侧的那位公子,步履闲适从容,气度不凡,面上温和含笑,立在之前那般慑人的男子身旁,却也并未被遮去半分风采。 这几人便是胤禛水溶一行,趁着黛玉在宫中养伤,胤祥和水溶便领了康熙的命令查阅当日行刺一事,后经京里的探子多方打听,方才探得了那批人今日要在这如意楼聚会。 因昨日胤祥不小心在贝伦面前说漏了嘴,那小丫头一直对于那日没有保护好黛玉而耿耿于怀,因此,便强要跟着过来了。 如意楼的李掌柜见这几日衣着华贵,气势不凡,不由得暗自忖度:今日是什么日子,刚来了一个翩翩贵公子,这才没过多久,竟又来了几个! 一边想着,李掌柜一边忙上前招呼道:“几位爷,可是要住店?” 水溶摇摇头,笑道:“方才可有一位极年轻的公子来了这里?” 李掌柜虽然见惯各色人等,然而还是头一次见到笑容如此澄澈的公子,当下也不疑有他,忙回道:“正是呢!公子怎么知晓?” 水溶笑道:“咱们是那位公子的旧友,方才见那公子进了你们这儿,便跟在后头,有心想给他一个惊喜。你且莫声张,只消在他隔壁的厢房给我们上几道小菜即可。” 说完,水清早已上前给李掌柜塞了一大锭银子,那李掌柜何曾见过这般大方的客人?忙笑道:“几位客官楼上请。” 楼上的雅间里,一个白衣男子倚窗闲闲而坐,他背后挂着一柄颇为古朴的长剑,发髻半梳,余者皆全都披在身后,更衬得青丝如匹,白衣胜雪。 那人生着一双丹凤眼,若是笑起来,必定是要醉人的。 只可惜,他却极是淡漠,双眸低垂,睫毛纤长,令人看不清表情。 “公子,属下等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雅间中除了那位白衣公子,还有十余人分坐在桌边,那十余人各个天庭饱满,说话中气十足,稍微有眼力的人只一眼便可瞧出,这些人全是一流的高手。 然而,那些人看上去虽然年纪更大,与那位白衣公子说起话来却甚是恭敬。 话落,白衣公子似是置若罔闻一般,半响不答话。 片刻之后,坐中一个较为年长之人小声地唤道:“公子?” 白衣公子这才回神,微微抬起头来,淡淡地道:“那位姑娘的身份,你们可查清楚了?” 在座之人有许多都尚是第一次见到他的真面目,刹那间都不禁微微一怔,这人的眉眼,若是女子,必定是倾国倾城吧? 然而,这种想法也不过稍纵即逝,只因那人的双眸委实太过清淡,几人一瞥之下,立时便生出些自惭形秽之心来,皆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回公子,查清楚了。那女子便是前些日子京中众人口口相传的林黛玉,听说当初雍亲王和水溶还曾为了她差点翻脸呢!” 果然是她! 白衣公子脸上闪过一道极清淡的笑意,而后,垂眸看向手中的酒杯,杯中的酒摇摇晃晃,竟是隐约现出一个娇小女孩的笑颜来,她睁着一双比明月还要明亮夺目的双眼,软软地唤道:“白哥哥……” 小黛儿,我们终于再见了。 你是否,也像我思念你那般思念我呢? 第65章 明枪暗箭 如意楼二楼另外的一间雅间里,做男装打扮的贝伦偷偷地瞧了一眼胤禛和水溶,只见两人皆是脸色铁青,隐隐透着丝不自在。 关于胤禛抢亲的事,这一段时日众人再不敢提。 无论如何,这都是胤禛和水溶两人之间最大的裂痕,若注定了无法修补,那也只好不让它展现于人前。 而如今,那隔壁雅间的公子也不知是个什么来头,竟然这般大胆地提起此事! 正想着,忽见近墨附在胤禛耳畔,低声道:“爷,方才随来的侍卫随我看了一眼,证实刺伤格格的正是里头的那位白衣人。” 胤禛听罢,原本便冰寒的脸上蓦地闪过一丝戾气,微微点头,又问道:“十三和近朱和准备好了?” “已准备妥当,楼里的人,也都暗中护送出去了。爷,咱们也先出去吧!” 胤禛点点头,而后起身,水溶见罢,知道该先撤了,便招呼贝伦:“先下楼。” 贝伦到现在都是云里雾里,闻言奇道:“不是说要抓刺客么?人都还没影儿呢!” 她素来声大,此刻惊讶之下更是忘了注意。 话落,刚瞧见胤禛和水溶微微变色,接着,隔壁突然间凌空射出几道不明暗器,同时还有一道清冷动听的声音,冷声道:“什么人?” “爷,小心!”近墨见了,忙将胤禛贝伦护在身后,暗施内力,挥袖便将那几道暗器挡开。 孰料那所谓的暗器,不过几滴酒罢了,近墨施展内力卸了那酒上暗藏的劲道,那酒便顺势全都滴到了地上,即便如此,近墨的衣袖,还是被穿了几个洞。 水溶知道近墨的深浅,见罢脸色微变,忙道:“快保护你家主子和贝伦先走!” 虽然胤禛的功夫在众人之上,可是他眼伤未好,水溶还是免不了有些担心。 近墨点点头,上前抓了胤禛和贝伦便要离开,不料却被一股大劲拂开,只见胤禛淡淡地道:“带贝伦先走。” 隔壁那人,功夫极高,方才还刻意问了玉儿的事,如此危险人物,留他不得! 胤禛话落,向来惟他命是从的近墨马上点点头,一把抓住贝伦,破窗而出。 甫一到外头的大街,没走几步,便跟埋伏在外头的胤祥碰了头。 胤祥先令手下将贝伦护在后头,又问道:“怎么就你们两个出来?四哥和明澈呢?” “爷和水王爷还在里头,当日刺伤格格的白衣人也在,是个极厉害的高手!” “什么?”胤祥一跺足,想要上去,又想起先前胤禛的命令,不由得又止住步子,略看了看身后已准备妥当的弓箭手,吩咐道:“四爷和水王爷还在里头,大家做好准备,待他们一出来,马上放箭!” “是。” 胤祥瞥了瞥方才近墨跳出来的那扇窗户,只见里头似乎已经斗在一团了,不禁又慌又急,忙道:“近朱近墨,你们快快进去助他们一臂之力。” 却说近墨带着贝伦离开不久,雅间的木墙便被人用力破开,顿时,两间屋子便从中间打通。 屋子的另一头,一个白衣男子靠着窗斜坐着,瞧了瞧负手而立的胤禛和水溶,淡淡地道:“原来是四爷和水王爷,无尘久仰了!” 无尘?水溶微微皱眉,瞧他方才的那一道酒箭,功夫已可排在江湖前三,为何自己却从未听说过此人? 又再次回想了一下近日看到的卷宗,忽地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你便是那天地会的少主人——公子无尘?” 公子无尘,此人是近几月方才出现的。 传闻此人喜着白衣,不论是杀了多少人,最后都是白衣胜雪,纤尘不染。 自他出现后,原本寂静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天地会又开始四处出没,和朝廷做对。 “呵,”无尘轻笑一声,淡淡道:“正是在下。” 胤禛立在水溶身侧,尽管瞧不清那无尘的样子,然而,一想到他便是那日刺伤黛玉的人,心中杀意顿生,冷冷地开口道:“当日刺杀皇上便是你主使的?” “不错。”无尘点点头,坦然承认。 胤禛再问:“最后那一剑,也是你刺的?” 脸上闪过一道令人不易察觉的黯然,无尘静了片刻,方才回道:“不错。” 小黛儿,若是早知你会挡那一剑,我必定不会出手! 顿了顿,无尘反问:“她如何了?” 水溶微怔:“你说的是玉儿?” 为他如此亲密的称呼微微皱眉,然而,无尘的心中还是闪过一道喜悦。 她是所有人的玉儿,却也只是她一人的小黛儿。 “嗯,她伤势如何了?” 那一剑虽然在最后一刻发现那人隐约像她,可是,辟邪已出,必要见血。 尽管他于紧急之时忙撤去内力,可辟邪还是刺伤了她。 还好,他的剑上从不抹毒,不然,后果绝对是他不可承受的。 耳听无尘对黛玉的关心之意明显至极,胤禛脸色一沉,蓦地便欺身而上。 他虽眼上有伤,然而因此听觉变得格外灵敏,尽管无尘只说了几句话,他却已经辨清了方位。 此刻这般飞身而上,竟是直朝无尘而去,并且,一出手便是杀招。 “公子小心!”众人见了,忙上前欲挡,不料胤禛之剑极为霸道,众人尚未触及,便已被剑气所伤。 待再要上前,水溶却也随后杀入。 胤禛和无尘连斗了几十招,一时间都是暗自心惊,不曾想到对方招式如此之巧,内力如此之强。 转眼过了百招,无尘眼见对方又有两名高手加入了战局,转眼己方形势便落了下乘,俊眉微皱,便不欲再战,于是抽身而出,从怀中掏出一样暗器挥洒而出。 水溶和近朱近墨眼见暗器袭来,慌忙回避,待暗器全被打落,却哪里还有那一干人的踪迹? 近朱近墨忙道:“四爷,可要再追?” 胤禛摆手道:“不必了。吩咐十三,撤兵!” 两人领命,便各自散开。 水溶因问道:“他们人少,咱们何不继续追?” 胤禛摇摇头,看向一旁已经破了洞的窗户,脸上是淡淡的寒意:“等我伤好了,亲自去抓!” 水溶无奈,只好摇头一叹。 忽地风声一响,外头似是丢进来一样东西,水溶正欲张口提醒胤禛小心,却见胤禛五指成爪,微微用力,那样东西便已经被他抓到了手心。 水溶接过来,原来是一颗蜡丸,用力将之捏开,里头却是一粒散发着异乡的药丸。 水溶一见之下,顿时大喜,忙道:“四爷,这可是碧落岛的奇药,服用半颗即可生肌愈骨。看来,应当是无尘留下来的,原来他是碧落岛的人。” 却说黛玉去了藏书阁不久,因她低声吩咐了,于是柳萤和紫鹃也帮着找了起来,一时间不过片刻,三人便寻得了许多书。 幸而后头还跟着藏书阁的宫女太监,不然仅凭三人之力可哪抱得动呢? 那藏书阁的宫女一一记录在册后,与黛玉笑道:“格格这些书是拿回去看吧?待会儿奴婢命小春子跟着格格送去吧!” 这潇湘格格救了皇上的事,整个宫里谁人不知?此刻见了,哪有不巴巴讨好的道理? 况且,藏书阁中以汉人的书居多,这宫里的主子们,有哪一个是有闲情看的呢? 柳萤朝那宫女笑了笑:“那有劳姐姐了。” 一时藏书阁的太监小春子便领了两个小太监,随着黛玉往永寿宫走去。 不料方行至御花园中,迎面便看见德妃带着一干妃嫔走来,黛玉见避开已来不及,只好上前请安:“各位娘娘吉祥!” 德妃微微一笑:“格格起来吧!” “谢德妃娘娘。” 甫一起来,便听德妃笑道:“本宫正有事找格格呢,可巧这会儿便遇上了。” 黛玉心下奇怪:不是早上才见过么?怎地又有事? 因问道:“不知娘娘找玉儿有何事呢?” “实不相瞒……”德妃正说着,忽地却被一人打断,黛玉微微抬首,只见那人模样甚美,然而却甚是骄横,“姐姐还跟她客气什么?纵容自己的婢子以下犯上,这可是大罪啊!” 黛玉一听,顿时心里便有了底,也不开口,只听德妃如何说。 “事实未查明之前,宜妃妹妹可莫乱说。”德妃笑道:“潇湘格格舍身救了皇上,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似格格这般心地良善的人,又如何会纵婢行凶呢?定是误会了。” “误会?”宜妃冷冷一笑,“本宫知道姐姐素来仁德,可是,这也是要看对象的。什么救了皇上,小小年纪便这般有心思,一旦日后她出了头,别说本宫了,便是诸位姐妹还有娘娘您可都危矣。” 饶是黛玉再镇定,闻言亦不由得面色一白。 这些人,居然可以这般嘴含利刃,借刀杀人? 正想着,却听德妃叹了口气,道:“本宫已禀告了皇上,万事都由他做主。此刻,格格还是请先随本宫去储秀宫瞧瞧梅妹妹吧!” 黛玉点点头:“玉儿遵命!” 回头,见柳萤紫鹃皆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忙朝她们摇摇头,示意无须担心。 无论如何,从如今天下之安定繁华来看,黛玉都相信当今圣上是明君。 几人走了片刻,柳萤心中担忧,四顾又无人,想了想,与黛玉笑道:“姑娘,奴婢令小春子公公先把这些医术送回永寿宫吧!” 黛玉闻言,点点头。 走在前头的德妃等听见动静,于是回头来看,这才瞧见跟在黛玉后头的几个太监一人抱了厚厚一大叠书,因笑道:“格格真是好学之人!” 黛玉正要说话,柳萤已抢先笑道:“回娘娘,这些都是医书。我们姑娘说想瞧瞧,看能不能寻到治好爷眼伤的方子。” 柳萤先前是胤禛的贴身丫鬟,德妃也是认识的,闻言微微一笑:“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心中却想着:这位潇湘格格,只怕是已将一半的心放在老四身上了,却不知等老十四回来后,是否来得及? 柳萤亦是忙退至一旁,而后,趁众人不注意之时,悄悄给小春子塞了极大的一锭银子,同时轻声吩咐道:“带话给苏茹姐姐,说潇湘格格有难,请她马上派人通知四阿哥和贝伦格格。” 说完,又提高声音:“小春子公公,这些医术就麻烦您送到永寿宫,直接交给苏茹姐姐便好。” 那小春子也是个聪明伶俐的,虽不知此刻发生了什么事,然而他跟了黛玉一路,眼见这个格格不仅模样美,又待他们这些奴才甚没架子,早已心中感动,此时听柳萤吩咐,忙点头道:“姑娘放心吧!奴才记着了。” 说罢,又朝柳萤使了个放心的眼色,这才忙带着小太监往永寿宫去。 穿过御花园,又走了一段路,便到了梅贵人的寝宫储秀宫了。 黛玉虽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可想起早晨是梅贵人欺人在先,自己也并未将之如何,便是紫鹃的伤,都未找她算,因此,尽管心中忐忑,却也并不如何害怕。 随着德妃进了屋子,屋内的宫女太监们便跪了一地:“众位娘娘吉祥!” 德妃道:“都起来吧!你们家主子怎么样了?” “回德妃娘娘,我们家娘娘她从早晨回来便一直喊着手腕痛,后来太医过来一瞧,说是被人用淬了毒的银针一类的暗器刺伤了。” 回话的那宫女黛玉却认识,早晨方才见过,似是名唤暗香。 德妃闻言,面色一变,厉声道:“可瞧仔细了?有些话说了是要负责任的。” 她一向温和,此刻陡然这般说话,暗香顿时便吓得不清,可是想起梅贵人惩罚人的手段,还是咬了咬唇,肯定地道:“奴婢绝不敢说谎!” 黛玉却是听得极为骇怕,忙看向柳萤,却见她朝自己微微点头,这才慢慢安心。 当时她亦在场,自不可能是柳萤下的毒手,而暗香却是一口咬定,如此看来——便是有人栽赃嫁祸了。 心中不由得冷笑,值得吗? 为了她这么一个外族外姓的民间格格,便使上这般厉害的手段! 然而,清者自清,她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这般想着,只听宜妃笑道:“姐姐这是在恐吓么?虽说潇湘格格跟你的儿子关系匪浅,可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还是一个假格格呢?” 她故意将那“关系匪浅”四个字咬得极重,像是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在场众人个个是在宫里宫外俱有眼线的,虽是处在深宫,然而当日四阿哥当着满堂宾客的面抢亲的事,谁人不知? 因此,全都齐齐笑出声来。 德妃听罢,心中怒极。 可是,她在宫里这些年,早已经学会诸事隐忍,于是便将怒气慢慢平复下去,这才笑道:“妹妹言重了!” 她一说完,立马便有一位妃嫔大声道:“就是呢,德妃姐姐,你素来最是公正了,因此皇上才会将会凤印交给你掌管。姐姐可莫要令皇上和我们众姐妹失望才好!” 这话竟是已然在挑衅了,黛玉正暗自心惊,忽地外头传来戴权的声音:“皇上驾到!” 黛玉忙和众人一道拜倒:“皇上(皇阿玛)吉祥!” 康熙走进来,一挥手道:“都起来吧!” 说完,见黛玉在一旁,忙亲自上前去搀了她:“玉儿你也起来吧!” “谢皇阿玛!” 康熙眼见她一双手冻得通红,忙道:“戴权,命人将朕的那个手炉取来,给格格暖暖!” 说着,又皱眉道:“外头冷,你怎地却来这里了?” 黛玉心中感动,然而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正思考着如何回话,德妃已在一旁笑道:“回皇上,梅妹妹的事因与格格有些干系,因此,本宫便请了她过来。” 康熙落了座,众人都站在一旁,德妃因与暗香道:“你且与皇上说一遍吧,事实真相如何,都要一五一十地说清楚,若是胆敢欺瞒,可要小心脑袋!” 暗香此时已经没有退路了,于是忙一五一十地又将方才与德妃的话再说了一遍。 黛玉看着康熙神色,冷淡至极,无喜无怒,不由得心下惴惴。 忽地身旁一人轻拍了拍她,侧身一瞧,只见柳萤笑着递了个暖炉给她,应是方才康熙吩咐的。 黛玉在藏书阁翻腾了一阵,又穿过了御花园来到了这儿,其实身上早已不冷了,不过既是康熙好意,便拿了过来接在手中。 尽管暖炉极暖,可是,亲耳听着暗香一句句颠倒黑白,慢慢地将话说完,黛玉还是觉得颈上已经流下冷汗。 难道……便要这般被冤枉么? 好几次,黛玉都想出声打断:不是的,是她欺人在先。 可话到嘴边还是忍住,在宫中醒来的第二日,柳萤便告诉她,不论发生了什么事,都要忍耐,因为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康熙慢慢地听完,而后,在一片等着看好戏的女子中扫过,最后停在黛玉身上。 “玉儿,朕想听听你怎么说。” 第66章 打入冷宫 康熙的眸中充满了信任与鼓励,刹那间,黛玉的眼泪便要夺眶而出。 倘若爹爹还在的话…… “姑娘。”背后,柳萤轻轻地推了推她。 黛玉这才如梦初醒,于是将暖炉递给紫鹃,接着上前一步,慢慢在康熙面前跪下。 “皇阿玛,梅贵人要拉着玉儿去见您,玉儿恐扰了您,便不愿。拉扯间,柳萤恐碰到我的伤口,便将玉儿从梅贵人那儿扯了回来。可能拉扯间力道有些大了,可是,玉儿敢拿自己的性命担保,柳萤绝对没有对梅贵人用带毒的暗器。” 说着,黛玉又抬起头来,与柳萤道:“柳萤,你且当着皇阿玛和众位娘娘的面说说,你有没有对梅贵人用毒?” 柳萤闻言,也忙跪了下来:“回皇上,柳萤不曾。” 黛玉听罢,这才抬头看向康熙道:“皇阿玛,玉儿要说的已经说完了。” 康熙看了她片刻,眸中含义甚是复杂。 黛玉一时间有些不解,却也不再多说什么,只等着康熙发落。 良久,康熙方才叹了一口气,起身将黛玉拉了起来。 “朕信你。”短短的三个字,表达着帝王的决心。 “皇上?”宜妃面上不虞,瞧着有些不满。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在场之人,谁不是想的这个? 梅贵人是前些日子宫内最受宠的,而黛玉,无疑是康熙新看上的。 让这两人斗一斗,正中众人心怀。 而此刻见康熙的意思,竟是要将此事揭过去了,她却岂肯善罢甘休? 虽然德妃早已料到康熙必定会保黛玉,然而亲眼见了,还是有些不大舒坦。 忽地贴身侍女香茗在耳畔轻声道:“娘娘,四阿哥、十三阿哥、水王爷以及贝伦格格来了,可要拦着?” 好快的速度!德妃只略想了想,便已有了主意,于是摇头道:“不必,让他们进来。” 此事可大可小,依着老四的性子,闹一闹也未尝不好。 正思量间,胤禛等已经进来了。 人未至,声音却已先至。 “皇阿玛(皇上)明察!”众人似是约好的一般,齐声道。 康熙看了看几人皆是风尘仆仆的样子,似是刚刚从宫外进来,尤其是胤禛,原本颇有气势的双眸此刻毫无神采,不禁又怜又痛,原本想要发火,亦是悄然间放柔了声音,沉声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几人忙见了礼,而后胤禛方上前一步道:“儿臣听说梅贵人身子不适,特地前来探望。” 身子不适?前来探望? 康熙一时间有些好笑,这个老四,说起谎来竟也是倨傲无比,竟是天经地义一般,不过也并未戳穿他,只点点头道:“此刻已无什么大碍了,都散了吧!” 胤禛神色不变,继续道:“梅贵人是无恙了,可是儿臣却听说,早晨和梅贵人梅园一别之后,玉儿便唤了太医前去永寿宫。还望皇阿玛明察!” 他话落,康熙已经急了,忙问黛玉:“可是伤口又不好了?” 黛玉虽已吩咐过陈太医代为隐瞒紫鹃受伤的事,却未想到陈太医一来一去,又有永寿宫的宫女瞧见,便是太医院那边,亦是有记录的,却如何瞒得住? 此刻不由得暗恼好容易此事已快揭了过去,偏生胤禛却又来搅了局,眼下,想要全身而退,也不知是否还有可能了。 想罢,黛玉只好笑道:“谢皇阿玛关心,伤口已经大好了,许是园子风大,略有些头痛罢了。” 话落,贝伦已上前一步,急道:“玉儿姐姐,你别再为梅贵人隐瞒了!方才明澈哥哥瞧了陈太医开的单子,他说那些是治内伤用的。你快说说,她们把你怎么了?” 她说着说着,已经都快要哭出来了,若不是她想见到水溶,所以跑出了宫外,黛玉却如何会被人欺负? 贝伦说完,康熙脸色也变了,忙问水溶:“贝伦此话当真?” 水溶见事已捅开,索性便从怀中掏出药方来,递在手中道:“请皇上过目。” 戴权忙上前将药方接过,呈给康熙。 康熙接过,只略看了两眼,便看向暗香,大怒道:“早晨的事究竟是怎样的?你重新再按实说一遍,若教朕查出半分与事实不符,别说你了,便是整个储秀宫,都通通处死!” 黛玉在一旁立着,顿时忍不住一阵颤抖,幸得一旁的贝伦和柳萤扶着,这才不致晕倒。 梅贵人欺辱她是不对,可是,她并没有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眼见那暗香跪在地上,不停地颤抖着,黛玉再也不迟疑,忙跪下道:“启禀皇阿玛,其实受伤的是玉儿的丫鬟紫鹃,皇阿玛若是不信,可命宫女带她进屋查看!” 黛玉说完,紫鹃也忙跟着跪下道:“原是奴婢不知宫里的规矩,无意冲撞了梅贵人,求皇上恕罪!” 这一下情况急转,便是胤禛等也没料到。 几人方从如意楼回到雍王府,便见贝伦的宫女苏茹来报,说是黛玉有难,顿时便吓得不清,连歇也不曾便忙赶了过来。 途中又令近朱近墨去查了事情原委,因欲查梅贵人的伤势,便去了太医院,无意中却得知了陈太医早晨去永寿宫看诊的事,因此顺藤摸瓜,便去永寿宫将那张药方给拿了。 却没想到伤的却是紫鹃,这下几人自是松了一口气,可是想到那梅贵人竟然对黛玉的丫鬟下此毒手,不禁又怒从中来。 一时德妃便命香茗领着两个宫女带紫鹃进内室看了,出来之后,香茗如实禀告道:“回皇上,紫鹃姑娘的肚子那里有一片青紫,看上去应该是被人踢了一脚所致。” 香茗说完,顿时众人便皆变了脸色。 宫里的主子和宫女们皆着了花盆鞋,那鞋鞋跟既高且硬,平日里穿着它尚且有些不适,更何况还用力踢在别人身上呢? 德妃善查康熙神色,见他已隐约快要发火,忙与暗香道:“还不从实说来,或还可逃过一命!” 暗香也没想到梅贵人那一脚竟然如此之狠,早已吓得慌了,听见德妃提醒,这才慌忙一五一十将早晨的事说了,自然将梅贵人手上乌黑是因为她自己拿针刺的一事也一并抖漏了。 一时康熙听罢,勃然大怒,沉声道:“戴权,传朕旨意,梅贵人恃宠而骄,心狠手辣,即日起打入冷宫,储秀宫一干人等,助纣为虐,即日起贬入辛者库为奴。” 康熙震怒离去后,德妃也命众人散了。 柳萤贝伦上前扶起黛玉紫鹃,见她们两人已经眼圈微红,忙劝道:“没事啦,坏人已经受到处罚了!” 黛玉强笑着点点头,而后慢慢地将目光转向胤禛身上。 尽管看不清,他的眸光也是牢牢地吸附在她身上。 此刻黛玉眼光投来,胤禛竟似也有所感一般,上前几步,接着,在众人尚未反应之际,将黛玉用力拥进怀中。 “四哥?”想到还有这么多人在场,黛玉不禁大羞,忙推了推胤禛,然而,手刚刚触及,便已被胤禛抓住,头顶上方传来他低低地声音:“别推,就一会儿。” 眼见黛玉已安全了,胤禛又这般旁若无人地将黛玉抱在怀中,胤祥忙道:“四哥,你们聊,我们先走一步!” 说着,又示意柳萤等先回去。 正欲自己也跟着退出,这才想起自己身旁还有一人,忙推了推他:“明澈……” “嗯。”脸上的笑意已由最初得知她无恙的喜悦变成淡淡的苦涩,水溶轻声应了一声,而后,转身便往外走。 胤祥看了看他的背影,无奈地叹口气,又看了看胤禛紧抱着黛玉的身影,忙轻轻退了出去。 许是被那一声无奈而又疲惫的“就一会儿”所触动,直到众人全都出去,黛玉都没有再推开胤禛。 好半响,胤禛方才低声地开口:“为什么?” “嗯?” “为什么那天要替皇阿玛挡那一剑?” 这些日子康熙都下命不许别人去看黛玉,免得吵到了她。 胤禛又忙于查那两宗案子,因此便也不大来宫里,偶尔过来了,黛玉床头也是许多人在,竟是一直不得空儿。 黛玉没有想到他问的是这个,略想了想,轻笑一声:“我也不知道呢!” 其实理由很好找,譬如这世间可以没有林黛玉,但不能没有康熙。 譬如无论如何,他都是她名义上的爹爹。 譬如她挡那一剑,竟是隐约觉得那个白衣男子有一种莫名的熟稔感,直觉地,黛玉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 不要问她为什么,但她就是知道。 ——也确是如此,那日当那柄剑刺中她时,她瞧见那白衣男子的瞳孔急剧地收缩了一下,而后,他脸色剧变,忽地传令手下撤退。 可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那一瞬间,黛玉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倘若康熙就此死了,那么,胤禛一定会很伤心吧! 所以,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决绝地,黛玉在那一刹那迎了上去…… 听完她的话,是很奇特甚至是敷衍的答案,可胤禛竟觉得亦是在意料之中。 他可不可以自欺欺人地想一下,她是因为他呢? 尽管如此,胤禛还是低叹一声,而后将黛玉抱得更紧。 “傻瓜!以后都别这么冲动了,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再做这么傻的事!”明明有些嗔怒,可是,话说出口的时候,他还是放低了声音,生怕吓着她。 察觉到胤禛的声音里隐含了一丝紧张,黛玉蓦地眼圈一红,心中溢满的全是感动。 被人捧在掌心的感觉是如此美好,她都觉得自己恍如梦中。 微微点头,却听一旁蓦地传来一道尖利的声音:“哟,这就是皇上心目中的好儿子,好女儿?” 黛玉忙从胤禛怀中挣出,看向旁边。 只见梅贵人披头散发地立在那里,眼神如刀子,又如同厉鬼一般,分外可怖。 那眼中深切的怨毒…… 黛玉只看了一眼,便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怀中陡然空了,令胤禛十分不悦。 胤禛负手而立,看向梅贵人的方向,淡淡地道:“打入冷宫居然还没让你学聪明,皇阿玛近日的眼光真是不行了,似你这般蠢笨的女人,却不知他瞧上了哪一点!” “你!”梅贵人一怒,愤恨地看着胤禛,想到上前甩他一巴掌,然而脚步微动,终于还是被他浑身的气魄和散发出的寒气所慑,不敢再上前。 “暗香!”梅贵人蓦地朝身后吩咐道:“去请皇上过来,让他看看这一对狗男女是如何……” 话尚未说完,蓦地便觉得脸颊巨痛,涕泪如雨般落下之时,看向对面,只见胤禛仍旧站在原地,似是方才那两巴掌都不是他动手的一般。 可是,这屋内除了他还会有谁? 更何况,嘴里突然间涌出一丝腥气,梅贵人伸手往嘴角一抹,却陡地像见了鬼一般,厉声叫起来:“血?!你敢打我?我是皇帝的女人,你居然敢打我!” 胤禛右边的衣袖上隐约有一片暗红,也不知是梅贵人脸上的胭脂还是鲜血。 他冷冷地看向前方状若疯狂的女人,神色更冷,声音狠厉冰寒:”胆敢辱玉儿者,杀无赦!还有,被打入冷宫的女人,还能算是皇上的女人么?” 梅贵人听罢,顿时怒不可抑,抬足便要扑上前来,口中犹自厉声道:“胤禛,林黛玉,我咒你不得好死!” “娘娘!娘娘!”一旁的暗香忙扑上前将梅贵人拉住:“不要!” 耳听得那声“林黛玉”,胤禛面上再次一寒,正待抬手,却已被人按住。 “四哥,不要!”黛玉柔声求道。 梅贵人已经够可怜的,她不想她因为自己之故再出什么事。 满腔的怒火终究抵不过她这般软语,胤禛慢慢地收了杀意:“我们走!” “好。” 两人走了几步,胤禛忽地又停住脚步。 “四哥?”难道他又改变主意了? 背后的梅贵人还在大喊大闹,然而,却不敢近前。 眼见胤禛忽地抬手到胸前,慢慢地解开衣上的扣子,而后,将外袍脱下。 这才与黛玉道:“走吧!” 到了外头,水溶和贝伦人已经不见了,胤祥、柳萤、紫鹃却还等在外头。 今日跟胤禛在一起呆了一天,胤祥自是一眼便发现了,忙问道:“四哥,你的衣服呢?” 胤禛淡淡地道:“脏,扔了。” 那个可恶的女人,明明衣服上还沾着黛玉身上的幽香,却生生教她弄脏了! 第67章 芝兰玉树 从储秀宫出来,黛玉因问胤祥贝伦去了何处,却见胤祥看了面无表情的胤禛一眼,这才道:“方才明澈心情不大好,便先告辞回了,贝伦见了,说是要安慰安慰她,便跟了上去。” 黛玉听罢,想起方才胤禛抱着自己的事,顿时便觉得有些尴尬。 几人又是刚刚脱险,心中还心有余悸,于是都默然无语地走了一路。 走了不久,前头便是永寿宫了,黛玉问道:“四哥和十三哥可要进去坐坐?” 胤祥正要应“好”,胤禛已极淡地开口道:“不必了,今日累了一天,你早些歇着吧!” 顿了顿,又道:“紫鹃也伤着,这几日尽量小心。” 黛玉听罢,点点头笑道:“谢四哥关心,那玉儿先回了。” 说完,便带了紫鹃柳萤往永寿宫走去。 胤禛待她走远,脚步声也渐渐听不见,因道:“走罢!” 胤祥点点头,忙跟在他旁边,小心地道:“四哥,先前我大病一场,也不见你如何,如今一个小丫鬟病了,你都能记在身上。这……” 话未说完,已被某人打断:“你跟玉儿不一样。” “……” 诡异地静默了片刻,胤祥哀哀地道:“我说错话了,我哪能跟你的玉儿比呢?自然是整个人都不及她一根发丝的!” 胤禛头也不抬,淡淡地道:“知道便好。” “四哥,那我先回了。”某哀怨男一脸可怜兮兮地道。 “嗯。”胤禛点点头,而后不再理他,径自慢慢往前走。 却说黛玉回了永寿宫,先令紫鹃下去歇了,柳萤问道:“姑娘可要歇着?” 黛玉摇摇头:“我想看看下午挑的那些医书。” 柳萤心下明白,忙笑道:“那我陪姑娘一道。” 两人于是便又唤了苏茹,以及几个识字的小宫女,凑在一起翻起了那些书来。 却说贝伦跟在水溶后头,离了储秀宫,朝御花园方向走去。 走了片刻,水溶慢慢停步,而后回头道:“贝伦,你跟了一路了,快些回去吧!” 贝伦摇摇头,倔强地看着他:“等你心情好些了我再回去。” 水溶失笑:“你又怎知我心情不好呢?” 贝伦盯着他,这个自己从小便恋慕上的男子,他永远地温和淡雅,着一身白衣,脸上总带着淡淡的笑意,这个人,与草原上的男子完全是两个样子,照阿玛的话来说:这水王爷,虽不如草原男子好爽,却当得上“芝兰玉树”一词。 她当时什么都没记住,只记了那四个字:芝兰玉树。 后来,她去问宫里最有学识的太傅,那个老头子告诉了她很多,包括它出自谢安的侄子谢玄之口,包括谢玄后来在历史上多么有名,做出了多少利于百姓的功绩。 然而这些贝伦又如何能听得进去? 于是便单单只记得了它本来的意思:名贵的兰草和玉做的树。 兰是以清幽着称,汉人称奇为花中君子,而玉做的树,却又是什么模样呢? 不过,用这个词来形容明澈,可当真再合适不过呢! 他可不正比兰花还淡雅,比美玉还温润么? 是什么时候开始心动的呢? 也许是第一次在姑妈宫中初见,也许是他第一次展现笑意,又或许,是那一袭白衣实在太过纯白,是他的眼眸太过澄澈……总之,她深深地陷了进去。 可是,这样的一个男子,从来都不喜欢她。 不管她多么费尽心思想接近他,他都是疏淡有礼,对她如妹妹一般。 她生气,发怒,无赖,可是无论如何,他都不为所动。 于是心灰意懒之下,她随着阿玛回到了草原。 原以为草原上那么多的骁勇男儿,总会有比他更好的。 然而,不过几个月,她便发现自己错了。 ——这个世上只有一个水明澈,无可替代,无人能比。 再后来,她听说他成亲了,是由当时的北静王做主,娶的是自幼便和他指婚了的姑娘。初初听到那一晚,她一个人在帐篷里哭了整整三天。 而后,又过了两年,阿玛终于被皇阿玛召见进京,她便跟了来,想瞧瞧他的妻子是怎样的女子。 孰料,还未进城,便听见了他新纳的侧福晋被四哥抢走的消息。 原以为他必定是极爱自己的福晋的,没想到他也会纳侧福晋。 像他那样的人,若是自己愿意,谁又能强迫他呢? 她以为自己又有了机会,心也跟着渐渐如死灰般复燃,不曾想…… 而今,他就这般看着自己,明明脸上带笑,可那双清眸,不会错的,那双在梦中出现了多少次的双眸,此刻全是淡淡的伤怀。 贝伦再也忍不住,蓦地脱口而出:“我就是知道!因为四哥抱了玉姐姐,你吃醋,你伤心!” “贝伦!”一直强撑的笑意终于慢慢散尽,水溶看着眼前娇小艳丽,话说却是一针见血的女子,蓦地沉下脸来。 他的骄傲,他的自尊,一瞬间被人无情地撕开,片片破碎。 “明澈,我……”贝伦这时也自悔说错了话,张口欲要解释,又觉得词穷。 况且,她也是极为骄傲的一个人,眼见事情也不可能更糟了,贝伦便也不管不顾,继续说了下去:“本来就是!难道我说错了吗?四哥喜欢玉姐姐,你也喜欢。可是,我不明白,你怎么也不像四哥一样,去争去抢呢?喜欢一个人就要像我一样,明知无望,却也该拼尽全力!” “贝伦……”水溶凝视着她,眸色慢慢变深。 “呃……”毕竟是面对着自己心爱的人,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贝伦也不由得心下忐忑。眼看着前头有宫女经过,不停地朝着她和水溶看,贝伦跺跺足,飞快地道:“我先回宫 了!” 说完,也不敢再看水溶表情,拔足便跑。 水溶在原地,对着几队宫女投在他身上的视线恍若不觉,满心想着的,全是方才贝伦的那些话。 良久,水溶绽出一丝清淡的笑意,缓步朝宫门方向走去。 没错,本来亦将是没有了,还不如放手一搏,这样,最终无论结果如何,他也不会再觉得遗憾了,不是么? 永寿宫里,黛玉用膳毕,正接着在灯下和众人继续看着医书,忽地眼前人影一闪,便见一个人从外头冲了进来。 黛玉抬头,这才看清是贝伦,忙道:“你回来啦?晚膳可用了?” 说完,却见贝伦坐上软榻,把头埋在怀里,半晌不说话。 一旁的苏茹有些不好意思地朝黛玉笑笑,又与贝伦道:“格格,潇湘格格在与你说话呢!” 贝伦依旧没有反应,众人正奇怪,过了片刻,却见贝伦双肩一抖一抖,顿时便担忧起来。黛玉忙朝众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大家先回去,而后放下手中的医术,走到贝伦面前,柔 声道:“好妹妹,你怎么了?” 贝伦还是不说话,黛玉叹了口气,然后佯怒道:“可是明澈欺负你了?我找他去!” “别!”贝伦闻言,慌忙抬起头来,这才发现黛玉还在眼前站着,却哪里有要出门的意思,方明白黛玉是骗自己的,却也被这般一闹不好再不理人了。 只是闷闷地道:“是我自己不好。原要哄他高兴,不想反倒还惹得他不快!” 黛玉听了,虽不知前因后果,却也知道两人是闹了不快了,忙安慰道:“明澈他素来脾性温和,定不会和你计较的,快别伤心了。” 贝伦听着,又伤心起来,一边接了黛玉手中的帕子抹眼泪,一边道:“姐姐既知道他那般好,却为何不喜欢他呢?” 黛玉脸一红,羞道:“妹妹瞎说些什么呢?” 贝伦摇摇头:“我没有瞎说,明澈喜欢姐姐,姐姐难道看不出么?” 说着,想起水溶的诸多好处,又续道:“他那般好的一个人,贝伦总觉得,这天地间没有女子是配得上他的。直到姐姐出现,我才知道是我错了。虽然四哥、十三哥、明澈他们都喜欢姐姐,甚至都不大在意贝伦了,可我并不嫉妒,姐姐是很好的人。只是,玉姐姐,四哥已有四嫂了,还有一个长得很像姑妈的侧福晋,而明澈他只有一个妻子,而且我还听说,他的妻子身子很不好,怕是没多少日子了。虽然……虽然四哥也是好的,可是,却如何及得上明澈呢?若是他瞧上别人也就罢了,却偏生是姐姐,却是我怎么比都不上的。” 说完,眼中一酸,再次掉下泪来。 黛玉亦是听得满心酸涩,为贝伦这个看上去大大咧咧的人向自己吐露心事,也为自己。 明澈,是真的很好。可是,他们之间的缘分,总是太浅。 他们彼此听说的时候,她有宝玉,他有妻室,后来,又是以那般屈辱的方式相识,再之后,又因为胤禛霸道的闯入。 而今,又有了一个痴心恋他的贝伦。 “贝伦,”黛玉坐到她的旁边,替她将眼泪慢慢擦掉,笑道:“瞧你,哭得妆都花了。” “嘿嘿,”贝伦破涕一笑,“我原是心里难受,此刻全都说了出来,也就好受多了。” 黛玉轻轻点头,低声道:“我和明澈,中间隔了太多的东西,所以,不是说他喜欢,我愿意就可以的。你是个好姑娘,既然喜欢,那就不要放弃,姐姐会为你祝福的。” “唉。”贝伦微微叹气:“你们全都那么说,可我却不明白,只要双方彼此喜欢,那还管旁人做什么?偏生要活得那么累!在我们草原,只要族里的汉子将猎来的东西送到女孩儿家里,倘若对方收下了,那么便是阿妈阿爸反对,也是不能阻挡他们在一起的。” 黛玉听了,微微一笑,脑海中闪现出贝伦描绘的美好场景。 想着想着,忽地便想到了气息奄奄的宝玉,为人妇装扮的宝钗,不禁苦笑一声,涩涩地道:“那你们草原可真好,有空我可真想去瞧瞧!” 贝伦自来觉得自己的家乡美好,听见黛玉夸赞,顿时双眼一亮,按住黛玉双肩,笑道:“姐姐当真觉得我们那里好?那倘或下回有空,姐姐便随我去草原玩吧!” 黛玉见她伤心之意渐渐淡了,也是心中高兴,点点头道:“好。”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黛玉忽地想起一事,因问贝伦道:“你今日随四哥他们出宫抓刺客了?” “嗯,四哥和明澈好厉害,跟那伙儿刺客打了许久。” 黛玉不禁心中一慌,忙问:“四哥也动手了?他的眼睛不是看不清么?” 贝伦摇摇头,得意地道:“姐姐放心罢!四哥功夫厉害得很,别说在众阿哥中了,便是宫内的一干好手,也都不是他的对手呢!不过呢,听近朱近墨说,今天那群刺客中,有一个穿白衣的年轻公子极为厉害,四哥跟他连斗了上百招,也不过打成平手。” “那刺客可抓住了?” “没呢!”贝伦叹道:“那白衣人的功夫太高了,最后还是被他们逃了。” 说着,又想起来,问黛玉道:“姐姐今日怎地有兴趣关心这个?” “不过是好奇罢了。” 和水溶这么一闹,自这日之后,贝伦也不敢再如何去找他。 便是水溶来永寿宫看黛玉,她都是要么快快躲进房里,要么坐在一旁始终不说话。 倒是水溶自此之后,每每见了黛玉,笑容便愈加温润,人也愈发细致起来。 黛玉虽隐约觉得他较往日不同,却也以为是因为自己剑伤未愈的缘故,并未如何多想。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黑暗的种子早已在深深的沼泽里萌芽,并且,正在开出恶毒之花。 冷宫里,曾经娇艳动人的梅贵人如今发丝凌乱,旗头也只是梳成极简单的花型,身上的衣服也极为朴素,不复当日之华丽。 她正坐在桌前,手里拿着布偶不停地扎针,那布偶扎得极为简单,隐约可瞧出是个女子,穿着的是一身汉服。 梅贵人一边扎着针,一边恨道:“妖精,看你还不现出原形!” 蓦地,身后传来一人的冷笑声:“确实是个妖精,听说皇上昨日又去瞧了她呢!” 梅贵人慌忙转过头来,只见一人浑身罩着黑纱,只眉眼露在外头,看身形听声音,当是个女子。 梅贵人惊呼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怎么进来?”那女子微微一笑,挑挑眉:“娘娘还以为自己这是在储秀宫呢?这冷宫里,只要有银子,自然便可大摇大摆进。!” 凡是被打入冷宫的人,基本上这一生都算是毁了,更何况是梅贵人这般没有子嗣的,更是难有出头之日。 而冷宫里常有人受不了当初之奢华如今之冷清的鲜明对比,一死了之的大有人在。 因此,别说是个出手大方的女子,便是毒蛇猛兽,恐怕都是没有人拦的。 梅贵人脸上闪过一道怨色:“本宫不管你是谁,你来这儿做什么?” 那蒙面女子俯下身去,拿起梅贵人放在桌上的布偶,一支针狠狠地扎进那布偶的心口,明明眼中全是狠厉,声音却是极为温柔:“我来这儿,是因为我和娘娘有共同的敌人。” 第68章 贾敏旧事 却说几日之后,黛玉身上的剑伤慢慢结痂了,经过太医的精心调养,紫鹃腹部的淤青也渐渐褪去,而黛玉和贝伦等这些天来不停地翻阅宫中医书典籍,也有了一些成效。 只胤禛那边,派出去的人尚未查清紫竹苑之事,又因前些日子刺杀的事颇大,康熙大怒,因此胤禛等少不了便将精力放在了那上头,也是忙得焦头烂额。 这日黛玉身子好些了,听说元妃病了,于是便带了紫鹃柳萤前去凤藻宫探望。 一走进凤藻宫,扑鼻而来全是苦涩的药味。 论理宫女们熬药都不会在主子的屋子里,黛玉忽地便明白过来:元妃必定是久病了,因此屋中便常年有一股药味儿,经久不散。 就像是之前在潇湘馆,尽管紫鹃将她的被褥等常换洗,也常开窗通风,然而屋子中也还是有药味。 顿时心中一酸,想起迎春已经去了,这元妃也不知还能熬多久。 先奉上薄礼后,黛玉在元妃床前坐下,悄悄看她神色。 果然和预想中的一样,极为苍白,甚至于有一点形容枯槁的样子。 黛玉久病成医,竟隐约觉得有些不详了,然而当着元妃的面,哪里敢表现出来,只笑着问候:“大姐姐身子可好些了?” 元妃看着她真心关切的样子,再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宫中众人的冷淡,不禁悲从中来,强忍住眼泪道:“不过是拖着罢了,也不知哪一日便不行了。” 黛玉听了,心中酸涩,忙笑道:“大姐姐说哪里话!外祖母常说,大姐姐是府里最有福气的,又说大姐姐因生在正月初一,因此后来事事便拔了头筹。她既这般说,想来大姐姐必定是天生有福的,不过是生了场小病而已,往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元妃听了,明知她是安慰自己,倒还是心中高兴,因笑道:“那是老太太护短呢!” 黛玉听了,微微一笑:“我说了你不信,倒是可以问紫鹃呢!大姐姐可还认得她?她原先是老太太屋里的,名唤鹦哥的。” 说完,示意紫鹃上前,教元妃瞧瞧。 元妃瞧了半晌,笑道:“原是有些面熟。老太太屋里的,倒很有几个好的。譬如那鸳鸯,还有后来给了宝玉的袭人和晴雯。” 黛玉听她提起宝玉,心中一颤,然而又若无其事地笑道:“正是呢!” 元妃进宫多年,这察言观色一套早已快成精了。 虽则黛玉只眼神黯了一下,她却是已经瞧见了,轻叹一声:“宝玉的事,你莫要怨老太太,很多事,她也是不得已的。” 离开贾府这么久,倒是第一次有人这般跟自己说起此事。 黛玉想起当时初知宝玉和宝钗要成亲时的绝望,已经后来要嫁给水溶做妾时的屈辱,明明当时让她伤心得快要死去的事,如今想来,竟是渐渐淡了。 虽然还能想起当初的苦痛,却也深切地明白,过去的终归是已经过去了。 黛玉微微摇头:“我不怨老太太。” 她是她的外祖母,却也是贾府的掌权人,要为那整个家考虑。 但她其实不明白,她和宝玉在一起,究竟是招了谁,惹了谁了?他们又为什么要那般坚持地反对呢? “好孩子!”元妃看着黛玉,温柔笑道:“那年本宫归省,就发现你与宝妹妹是最不同的,远胜于二妹妹她们也不知多少。那时虽你们年纪都尚小,本宫却已瞧出,宝玉对你十分亲近,他原是本宫自幼看着长大的,他的那些心思,本宫又如何不明白呢?后来,便已存了令你和他在一起的心思。本宫这个弟弟,自小最是不羁的,也不曾奢望着他将来要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总是只盼着,他将来凡事都能自己做主,做自己喜欢的事便好。” 黛玉是知道元妃和宝玉之间的情谊的,知她此言非虚。 凡事自己做主,做他喜欢的事。 ——这样何尝不是她所希望的呢? 所以,她从来不曾像宝姐姐她们那样,劝他读书习字,甚至于有时舅舅要检查了,还总帮着他临时抄写。 可是,为何事情最后却又变成了这样呢? “好妹妹,你一定在想,本宫既然心中有这样的主意,却为何当初府里送信说要将宝妹妹说给宝玉,本宫却未曾说过什么吧?” 似是瞧出了黛玉的心思,元妃一下子便替她将心中想的话全都问了出来。 黛玉不点头,却也不再开口,亦算是默认了。 却听元妃又续道:“眼下你既已离了咱们府,又封了格格!那本宫且说与你听一听吧!” 黛玉微微点头,轻声道:“大姐姐请说吧!” 元妃轻叹一声:“你可知道你爹娘是如何在一起的?” 黛玉抬头,诧异地道:“不是爹爹和娘亲在上元节上共同猜对了一个灯谜,因而一见钟情,爹爹探得了娘亲的身份,于是上门提亲么?” “这原不假。可你不知道的是,当时你娘和你爹在上元节相遇之时,你娘已许给王子腾了。” 这名字倒有些熟悉,黛玉忽地便想起来,忙问道:“是宝玉的舅舅?” “正是他。那时太太嫁进我们家,舅舅也是常来咱们府上的,那时姑妈还未出阁,却已经是京中有名的才女,不仅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还生得一副极好看的模样,与你现今,倒是有九成像的。” “只不过,姑妈那时的身子甚好,谁人见了,不在老太太面前夸一句‘你家敏姑娘真生得好’?舅舅一来二往,无意中也曾见过姑妈几面,就动了心。可那时他家中还有妻室,因此便也不敢跟老太太提。” “没过两年,他家中的妻子染了重病,后来便没了。他虽有些伤痛,不过本宫却瞧了出来,他原是极高兴的,没过几月,他便亲自上门提亲来了,他那会儿虽还没升上九门提督,却已隐现出不凡来,又有太太一直在老太太跟前说些她哥哥的好话,此事便算是定了下来了。” “那时姑妈情窦未开,对舅舅也并不反感,自然也并未如何反对。那年的正月十八,是一个极好的日子,原已说好那日进门的。可谁知,姑妈自上元节看完花灯回来后,便要悔婚了。” “这在当时,原是天大的事。可老太太只得姑妈这么一个女儿,向来是爱若珍宝的,姑妈只在老太太屋中跪了一日一夜,姑父便上门来求亲了,那时姑父已中了探花,林家又是苏州的书香世家,老太太见姑妈姑父站在一起,似一对璧人一般,当即便心软了。” “那时,别说老太太,便是本宫,都从未见过如姑父那般的人,明明看着别人时神色清淡,全身都是傲气,可一旦目光转向姑妈,便是万种柔情。” “后来,姑妈还是嫁给了姑父,而舅舅经此一事,也不大如何来咱们府了,后来,整整过了两年,他才又重新续弦,他新娶的女子本宫也是见过的,眉眼倒有些像姑妈,只是细看之下,却是不及姑妈万分之一的。” “经此一事后,老太太心中有愧,后来便将掌家的事交给了太太。但这些年来,太太只怕是一日也未曾忘记当年之事,因此,当她坚持要将宝妹妹许给宝玉,且不说本宫了,便是老太太,也只好应了。” 黛玉听着元妃一句句地说着,全是旧年的事了,可她听了,竟是心生了一丝向往来。 这不是很像那些戏曲里的故事么?书生和小姐在灯会上一见钟情,后来,历经千辛万难,终于在一起了。 多么美,不是吗? 她出生的时候,爹娘已经成亲好些年了,却一直没有子嗣。 族里的叔伯们都劝爹爹再娶,但他却一直不应。 待她出生,因娘亲不习惯江南的水土,一直身子不好,爹爹虽心中还想要个儿子,却是从未说出来。 元妃说着,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略想了想,又续道:“后来,本宫听说姑妈到了姑苏后,身子便一直不好。老太太急得不行,几次都病倒了,数次都传书令姑父姑妈进京,姑父本已经应了,却是姑妈因怕进京之后那些人要来逼迫他们,因此,一直不同意。本宫后来在宫中听说姑妈病亡了之后,姑父便答应老太太要送你进京,估计便是怕你也像姑妈一样……” 是这样么?黛玉痴痴地想着。 那时她实在太小,因此从未想太多。 只是不明白爹爹为何坚持要送她进京,为何娘没了,爹爹也不要她。 眼眶已经湿润了,眼泪将落未落。 元妃心知她这时需要痛哭一场,于是体贴道:“说了这么多的话,本宫也乏了,妹妹先回吧!” 黛玉起身,含泪告退:“大姐姐好好休养,我明儿个再来看你。” “不必了,”元妃摇摇头:“本宫这屋子太闷了,又染了病气,你身子弱,还是少来吧!” 黛玉听了,心知她是怕见到自己想起老太太和宝玉,心中伤心,于是只好点点头:“玉儿知道了。” 一时黛玉告退出来,外头天气极好,连一丝微风也无,然而天色却是暗黄的,黛玉忽地想起幼年时爹爹说的一句话::“人黄有病,天黄有雪。玉儿你瞧,这天黄得这样厉害,怕是要下雪了。” 爹爹说的话,从来没有不应的。 果然,那日夜里,她长这么大生平第一次见到了飘飘洒洒的雪花。 可是,也是在那晚之后,娘亲的病愈加厉害了。 后来,便缠绵病榻数月,最后还是重病而亡。 “好像要下雪了呢!”黛玉喃喃自语着。 第69章 林如海 紫鹃柳萤方才一直跟在她旁边,元妃的那些话,自是也听到了的。 心知黛玉此刻心中难过,也不敢说什么,只好笑道:“难得今日无风,姑娘可要去那边坐坐呢?” 黛玉点点头,便朝着两人指的方向走去。 紫柳二人见她自出了凤藻宫便一直神情恍惚,此时走起路来竟是也不看地,不禁皆有些担忧,忙一左一右将她扶住。 那儿有一间凉亭,四周摆着几株不知名的矮小植物,以及几盆水仙,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黛玉坐下后,紫鹃眼见她一直愁眉不展,睫毛上蕴着一滴清泪,欲落未落,不禁一阵心疼,略想了想,还是低声道:“姑娘,此刻这里没有旁人,你想哭便哭吧,哭出来了心里就会好受些的。不然,一直憋着,会伤身的。” 这些年来她跟着黛玉,自然知晓关于姑爷为何要送她来贾府,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因此,除了每年在姑爷和敏小姐忌日祭拜,平时她和雪雁都不敢在她面前说起这些。 然而,今日大姑娘却说出来了。 也好,虽然那一下子必定是痛极的,可却也好过那根刺一直刺在肉中,且一晃便是那么些年。 黛玉却是不应,只是偏头看向一旁不知名的花儿,看着看着,一行清泪蓦地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而后,是更多,一行一行,似是一个水做的人儿一般。 紫柳两人在一旁看着,尽管心中担心至极,却也不敢开口,只好任凭她默默流泪。 也不知过了多久,手帕都已湿了好几块了,忽地一旁有脚步声的声响,柳萤耳尖,忙朝一旁的侧门看去,却见康熙和胤禛、胤祥、水溶慢慢朝这边走来。 柳萤忙上前道:“姑娘,皇上来了!” 黛玉听了,也不敢回头,忙将眼泪擦了,这才起身静候着康熙等过来。 一时到了近前,黛玉行了礼:“皇阿玛吉祥!” 康熙笑着点点头:“起来吧!” 黛玉谢了恩,却仍旧低着头。 水溶眼尖,早已瞧出三人神色不对,忙问道:“玉儿,可是出什么事了?” 黛玉摇摇头:“无事。” 胤禛听出她声音带着浓浓的哭音,顿时心下一紧,若不是康熙还在,他一定上前一步将她抱进怀中,克制住冲动,胤禛沉声问:“可是谁又欺负你了?” 黛玉摇摇头:“没有的事,四哥别瞎猜了。” 胤禛愈发觉得不对,声音一寒,急道:“柳萤?” “爷,姑娘她……”方才听到的论理是黛玉的家事,亦是伤心事,且也不涉及有人伤害她,若是告知胤禛,却也不知黛玉是否开心。 正为难着,却见黛玉抬起头来,轻声道:“四哥别问柳萤了,原是玉儿突然间想起了故去的爹娘,心中伤心罢了。” “呀!”胤禛还未接话,胤祥已先叫了起来,他的声音又快又急,听得胤禛蓦地一阵惊怕,却听胤祥急声道:“玉儿,你的眼睛都哭肿了!” 他话说,顿时众人眸光便全看向黛玉,便是康熙,眸中也是一阵担心,因问道:“除了你方才说的,可还有别的事?你说出来,朕替你做主。” 黛玉点点头,凄然一笑道:“谢皇阿玛关心,玉儿方才去瞧了瞧元妃娘娘,因听她说起了一些爹娘的旧事,故而有些伤感罢了。” 康熙听罢,脸上露出一丝嘉许道:“你能时刻惦念着父母,倒是一个孝顺的好孩子!” 说完,心中略有些伤感,叹道:“朕日夜思念皇祖母,却从未见过皇祖母入梦一次,莫不是她已经将朕忘了么?” 康熙幼年称帝,后来又杀鳌拜,平三番,远拓疆土,这些都离不开已故的孝庄太皇太后的悉心培养。 孝庄故去后,他表面上没什么,实则每逢政事上遇上了什么难为的事,第一时间便想到了疼爱自己的皇祖母。 此时见黛玉怀念父母,不免也想起了与自己感情甚为亲厚的孝庄。 水溶听了,一旁笑道:“太皇太后为大清忙了一辈子,自是希望仙逝后能过些安宁日子。况且,皇上是她一手带大的,她既然不曾入梦,自然是相信皇上现今诸事都可以处理妥帖了。” 话落,康熙果然眉头舒展了开来,点头笑道:“明澈说得有理!” 说罢,又笑笑道:“还是明澈最知朕心!” 胤祥是早已习惯了康熙如此,倒也并不说什么,而胤禛在一旁,闻言唇角逸出一丝极浅淡的冷笑来,将目光瞥向一边。 不知为何,这一瞬间,黛玉竟觉得胤禛似乎不大喜欢康熙跟水溶太过亲近。 却听康熙又道:“对了,朕听说贾家原是你的外祖母家,那你的籍贯却是?” “玉儿原是姑苏人氏。” 康熙点点头,忽地想起一人来,因问道:“姑苏?又是姓林。不知与后来去扬州上任的巡盐御史林如海有何关系?” 黛玉陡地听他念及林如海的名字,一瞬间只觉恍如隔世一般,忙低声应道:“回皇阿玛,正是家严!” “哦,”康熙闻言,拉长声音,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黛玉,眸中露出几丝嘉许来,微微颔首道:“原来你是他的女儿,难怪,难怪……” 他一连道了两声“难怪”,众人都觉奇怪,胤祥当先问道:“皇阿玛难怪什么?” 康熙笑道:“没什么,朕是说,也只有林探花养得这般聪慧的孩子!” 即便他这般说,胤禛和水溶心思缜密,却已经觉得其中只怕还有内情,心中皆是闪过一丝淡淡的疑惑,却也并不如何问。 却听胤祥笑道:“皇阿玛的孩子,也是个个好的,如何却是羡慕别家的?” 康熙听了,大笑几声,方道:“这话也就你敢说!” 说完,又看了看凤藻宫的方向,因道:“朕想去看看元妃,你们就无须跟着了。” 却说康熙到了凤藻宫里,宫女忙进内禀告:“娘娘,皇上来了!” 康熙进去,元妃忙要下床,却已被康熙扶住,怜惜地道:“你身子不好,这些虚礼就免了。” 话落,只听一旁有人道:“儿臣见过皇阿玛!” 康熙回头,原来是八阿哥胤禩垂手立在一旁。 康熙见了他,问道:“你怎地也在?” “回皇阿玛,”胤禩躬身回道:“儿臣因听说元妃娘娘病了,心中挂念,故而前来看望。” 说罢,又解释道:“皇阿玛常说百善孝为先,先前娘娘身子好的时候,对儿臣颇多照拂,便像儿臣的亲母一般,儿臣一直都记在心上,时不敢忘。” 后宫虽颇多无子的妃子与生母不受宠的阿哥联手,但此事因一直为康熙所恶,故而胤禩忙着解释。 康熙听了,颇为安慰:“你算是有心了。” 胤禩道:“谢皇阿玛夸赞,儿臣还要回去看书,便不打扰皇阿玛和娘娘了,这便先告退了。” 康熙点点头:“去吧!” “儿臣告退!” 胤禩刚出了凤藻宫的大门,胤禟、允俄便从一旁走了出来,见了他都笑道:“八哥,怎么,皇阿玛见了你脸色如何?” 胤禩微微一笑:“你猜。” “嘿嘿,”允俄笑道:“这还用猜么?自然是龙颜大悦了!” 胤禩不答,只高深莫测地一笑。 凤藻宫里,康熙看着胤禩离开,赞许地笑道:“朕的儿子当中,倒是老八最为懂事。” 元妃点头笑道:“八阿哥确实不错,因听说臣妾病了,着人送了好些药材过来呢。” 康熙扶着元妃躺下,问道:“你这些日子可好些了?太医怎么说?” “托皇上洪福,吃了些药,已感觉大好了。” “朕听说玉儿的爹林如海是你的姑父?” 元妃点头:“正是呢。只不过自臣妾幼时在家中曾见过他一面后,便再未见过了。” 康熙又问:“那你可曾听说过他的姐姐?” “这个……”元妃微微沉思,而后摇摇头道:“倒是不知。” “哦。” 瞧着康熙神色有些失望,明知后宫妃子有时应当装傻,可元妃却是难掩心中好奇,小声地问道:“皇上认识她?” 第70章 禛玉之约 却说御花园里,康熙走后,胤禛、水溶等自是在凉亭的长凳上坐了下来。 胤祥看了一眼黛玉泪痕未干的一张脸,叹道:“玉儿,你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好多了,再过几日当并无大碍了。” 胤祥又道:“可会留疤呢?问过太医没?” 黛玉摇头:“这个玉儿倒不知晓。” 一旁的水溶忽道:“四爷,那日无尘给你的药呢?可否拿来一观?” 胤禛听了,从怀中掏出用纸包着的药丸,扔给水溶。 水溶接过,将外纸打开,细细瞧了一遍,又放至鼻端闻了闻,而后大喜道:“四爷,若是明澈的所查无误的话,这药当可治好你的眼伤。” “当真?”两人齐声道,却是黛玉和胤祥。 倒是胤禛却是未闻一般,双手放在两侧的椅上,眼眸微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水溶点点头:“自那日回府后,我查了所有的典籍,又问了好些人,最后终于确定,此药当是碧落岛最珍贵的灵药之一——碧落丹。江湖都传说,碧落丹是黄泉老人生平最得意之作,可以医死人、活白骨。这当然只是传说,然而,碧落丹是解毒的奇药这一点却是不假的,四爷当日所中的毒不过是常见的鹤顶红加了砒霜,此两味尽管毒性极强,然而却也是最为普通的,这碧落丹即便是不能全解,却也定是甚有用处的。” 黛玉听了,立时大喜,她虽不知无尘是谁,他为何要赠药给胤禛,却极为高兴,一双红肿的双眸瞬间便明亮起来,一下子便灼痛了水溶的眼。 若是那日他没有随胤祥进宫,而是一直送她回紫竹苑,那是否便有机会为她挡这一箭?那么,此刻她的关心,许是会分他一点吧? “四哥,”黛玉展颜笑道:“你快些把这碧落丹服下吧。” 胤禛闻言,淡淡地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微微摇头。 “为什么?四哥,明澈既然如此笃定,自是有用的。”胤祥不解地道。 “四爷,”水溶心思灵透,又与他相交多年,顿时便心下了然,因淡淡地道:“你早就知道它是碧落丹了,对吧?” 胤禛曾数次下江南,那碧落岛原本传说也在东海一带,他熟悉江湖之事,便是未曾见过,原也该猜到的。 胤禛倒也不掩饰,淡淡点头:“原不过是猜测,经你这般说,大约便是了。” 胤祥以为他是因为心中无十分地把握,忙笑道:“既如此,那四哥快些服下吧。” 胤禛摇摇头,与水溶道:“明澈,你将它交给玉儿吧。” “四哥?”黛玉愕然。 “那是伤了你的人留下的,我不会用的。”胤禛淡淡地说了一句,而后便起身离开。 水溶自猜到他看出碧落丹的来历后,便已隐约猜出了他的心思,倒并不如何惊讶,起身将碧落丹重新包好,递给黛玉道:“四爷既说了,你便拿着吧。” 黛玉怔在那里,水溶却已经将之放在了她的手上,又朝胤祥道:“乌尤这些日子病得厉害,我便先回府了。” 说完,亦是转身离开。 徒留胤祥和柳萤相对苦笑,外加一个疑惑的紫鹃,以及怔在那里的黛玉。 良久,胤祥清清喉咙:“那个……玉儿,这些日子我会想法子常劝四哥进宫,至于劝他服药的事,便交给你了。” 黛玉听罢,微微点头:“放心吧。” 他的骄傲再重要,却如何比得过身体的康健呢! 这些日子,她远远看着他慢慢走来,不止一次心中刺痛了。 四哥,有的时候其实你也可以软弱一些的,这世上,没有谁天生便是无坚不摧的强者。 倘若你是为了想要守护的人,就更应当好好爱惜自己。 既然解药已经有了,黛玉倒也并不如何急着回永寿宫了,贝伦也不知又去了哪里,黛玉索性便接着倚着凉亭的栏子,想着自己的心事。 这日午后,果真如黛玉所言,天色愈发阴沉,最后竟是慢慢飘起了小雪来。 紫鹃因恐透了风进来,便和小宫女将窗户门缝都封得极死,生恐黛玉受了凉。 屋内炭火烧得极旺,黛玉用过晚膳,便坐在窗前,一边捧着本书看,一边不时地看着映在窗户上那越下越大的雪花影子。 看着看着,忽觉得有些疲倦,于是便伏在桌上睡着了。 梦中是白茫茫地一片,一个娇小的女娃冒着寒风在雪地里堆着雪人,正玩得开心,忽地一个中年男子远远笑着唤她:“玉儿,有客人来了,快些进来。” 那女娃便是年幼时的黛玉,她听了林如海的喊声,拍了拍手,从院子里往廊下走去。 小小的孩子,已然十分有教养,走起路来落落大方,颇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走到林如海跟前,黛玉仰起头来,笑道:“爹爹,客人呢?” “在屋子里呢,爹带你去。” “嗯。”她笑着点点头。 穿过长长的回廊,来到花厅,因要见客人,年幼的她便不要如海抱着,而是被牵着一步步往前走。 走进花厅,如海指着一个眉目温婉的婶婶,与她道:“这位是兰姑姑。” “兰姑姑好。” 林如海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又指了一旁的人:“这位是白哥哥。” “白哥哥!”黛玉再次漾起笑容,软软地唤着。 坐在好看的姑姑身旁的那位白哥哥,眉毛如剑,双眼狭长,鼻子俊挺,嘴唇极薄,当真是……好看至极呢! 黛玉忍不住夸赞:“白哥哥生得比玉儿还要好看呢。” “呵……”厅中一干人顿时全笑了起来。 而后,兰姑姑和林如海笑道:“咱们去外头吧。” 黛玉听了,欢喜地道:“玉儿也要去。” “嗯,”兰姑姑点点头:“我们在外头等你。” 说完,她的身影忽地凭空消失,黛玉害怕起来,忙转身欲唤林如海:“爹爹……” 却见林如海也已经不见了。 她又惊又怕,忙哭着往门外跑去。 不料,一个趔趄,她蓦地便被那高高的门槛绊倒…… “爹爹!”黛玉猛地惊醒,抬眼看了看四周,原来是在永寿宫中,离那年却也不知过了多少年。 “做噩梦了?”一旁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 黛玉忙看过去,原来胤禛正坐在自己的对面,双手交叉撑着头,正淡淡地看着她。 “四哥?你怎么来了?” “有一会儿了,因见你睡着,便未叫醒你。” 他是习武之人,走路时只要稍稍注意,便是一点声音也无的。 黛玉却没多想,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来,而后展开:“四哥。” “嗯?”胤禛看向她,眸中是一团极淡的灰黑,黛玉瞧着,险些便要落泪。 “我求你……把碧落丹服下好不好?” 便是对宝玉,她也不曾这般软语相求。 只消她掉一滴泪,宝玉每每便要哄上半天,什么都应的。 而胤禛,强势而霸道,不动声色地替她挡毒箭、下火海,偏偏面上却又孤傲疏淡如斯,令她觉得博取他同情而落泪,都是罪过。 见胤禛神色出现了一丝波动,黛玉心中一喜,又继续道:“我想让四哥带我去一趟姑苏,那儿是我的家乡。我还记得,每年三月的时候,整个苏州满街都开满了桃花,有时便是在梦中,都能闻到花香。而夏日,就是垂柳、落日,还有绚丽的晚霞。到了秋天,菊花又开了,我和雪雁便会摘了院中的菊花,用来做香囊。而冬天,也是极美的。那么美的景色,四哥若是见不到,该有多遗憾。” 原本不过是想劝劝他的,说到最后,黛玉想起那梦中的美景,竟也不由得痴了。 胤禛慢慢听着,他先前常随康熙下江南,黛玉说的那些,他全是见过的。 并且,他知道姑苏的美景远不止那些。 可那时,他性格孤僻,又心无所恋,美景之于他,毫不相干。 可如今,倘或是与她同游,那么,满地花树下便有了她的身影,二十四桥上便可见她的笑颜,光是想想,便已经令他心驰神往了。 可是,想起如意楼里那人绝代的风姿,还有他眼底的孤傲不羁,胤禛的面色蓦地一冷。 “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再说了。” 黛玉眸中掠过一丝失望,可是很快地又重燃斗志,继续道:“四哥的眼睛是因为玉儿而瞎的,若是这辈子都再不会好了。那么,玉儿必定是如方才一般,日日从噩梦中惊醒。” 顿了顿,果见胤禛有些着急,似是欲言又止,心中暗喜,口气却愈发可怜:“可是,这原是玉儿应得的。” “不!”胤禛打断她,满脸皆是无奈,他轻叹一声:“既如此,那我服它便是。” 黛玉大喜,忙起身将药丸送至他跟前,笑道:“四哥快用吧!” 眼见胤禛伸出手来,黛玉想了想,还是握住他的手,将碧落丹轻轻放在他的手心。 长这么大,这还是生平第一次主动接触旁的男子,黛玉羞得面红耳赤,大气都不敢出。 便是想象也能知晓她此刻的娇羞样子,胤禛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伸出另一只手将药丢至口中,而后反手将黛玉的手轻轻握住。 “四哥……”黛玉轻轻挣扎着,想让他放手。 “药好苦。”胤禛喃喃地道,声音低沉暗哑,竟似真的十分难受一般。 黛玉吓了一跳,忽想起一事来,忙道:“忘了先试药了,四哥你吞下去没?” 胤禛摇摇头:“不必,碧落岛从来不制毒药。” 黛玉这才放下心来,忙去看胤禛,好半晌,方失望地道:“怎地一点变化也没有?” 胤禛失笑,轻敲了一下她的头:“傻玉儿!我这毒已有些日子了,如何便能说好就好呢!” “哦。”黛玉点点头。忽地想到自己方才竟像个小孩子一般,顿时大羞。 两人又站了片刻,黛玉因问道:“很晚了,四哥今日怎地还未回府?” 胤禛略有些疲倦地揉揉眉心:“帮皇阿玛批阅了一些折子,不知不觉便到了这会儿了。” 黛玉闻言,不禁一阵心疼:“四哥的眼伤未好,还怎么看奏折呢?” “呵,”胤禛又是一声轻笑,低头看她,“今日怎地都问些傻问题?国事不可荒废,眼睛看不见还可命小太监念呢!” 黛玉不禁暗暗懊恼,今日真是笨得厉害,怎地连这种问题都问了出来? “好了,不早了,我也该先回了。”她的小手还柔若无骨地被他紧攥在手心,因眼睛看不见,那一丝淡雅的如兰似荷的清香便愈发明显,充斥在他的鼻间。 身体的某个部位已经有了反应,自弱冠之后,他也不是未曾碰过女人,虽说他生性不喜渔色,从不留恋床第之间,却也算得上是一个正常的男人,此刻面对着此生中唯一动心的女子,若说不冲动,那无疑是自欺欺人。 可是,她又是那般奇特的女子,时而娇怯如小兔,时而清冷如月,又时而倔强得令人发怒。 偏偏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便是再大的怒火,只要她微微地一低头,一蹙眉,他便只好缴械投降。 呵,当真是他命中的魔星! 听到他要走,黛玉微微有些失落,不过也并未再加挽留。 “四哥路上小心。” 胤禛点点头,轻轻放开她的手朝门口走去。 黛玉正默默看着他的背影,却见胤禛忽地停下脚步,而后,缓缓转头,嘴角微微上勾:“玉儿……” “嗯?” 便是轻轻的一个字,亦是那般好听,软软糯糯的,尾音微微上挑,令人听了心痒难耐。 克制住走回去抱住她的冲动,胤禛立在门口,低声开口,声音充满了蛊惑:“我答应了你服了碧落丹,相对的,你是不是该拿些东西回报呢?” 劝他吃下能治好伤病的药,却反倒还要她回报? 普天之下,将这般厚颜无耻的话以这么理所当然,不容拒绝说出来的人,怕也只有他爱新觉罗?胤禛一个了! 可是瞧着他隐含着期待的样子,她竟似真的被蛊惑了一般,下意识地问:“如何回报?” “嗯,我还没想好呢!” 黛玉正要恼怒,却听胤禛又道:“我曾从一本野史上见过,以前曾有位大侠客,在还未和他的妻子在一起时,曾答应今后要为她做三件事,前提是不违侠义之道,不损那人门派的利益即可。” “是么?”黛玉挑挑眉,一句话蓦地脱口而出:“莫不是四哥杜撰的吧?” 她也算得上博览群书的,怎地却从未曾说过? 胤禛一笑:“信或不信随你。三件事未免有些不公了,我只要求一件,可好?” 黛玉想了想,这倒也有趣,于是点头答应:“好吧,便依四哥。” “那咱们可说好了,只要此事你有能力办到,且不会伤害任何人,那么,你都要听从。” 黛玉听着,似是也没什么漏洞,便道:“玉儿答应四哥便是。天色也不早了,四哥快些回吧。” 胤禛颔首,又朝着黛玉立着的地方看了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待他的身影渐渐看不清,黛玉坐回椅子上,细想着方才自己和胤禛的谈话,想着想着,忽地惊叫起来:“呀!倘若他要我嫁给他,却该当如何?” 好似,这一条也是有能力办到,且不伤害他人的。 正胡思乱想着,忽地觉得自己着实有些大胆,竟这般不知羞耻地想这些事,兴许胤禛根本未曾往这方面想呢。 况且,他虽素来冷傲霸道了些,却也不曾勉强过她什么的。 倒是她自己,不是求他救紫鹃,便是央他喝药,真真是没骨气。 第71章 元妃病危 这日夜里,冷得极为厉害。 黛玉盖了两床锦被,还是于半夜被冻醒。 幸好紫鹃在屋子里一直燃着炭火,醒了一会儿,后来总算又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日早上醒来,正在用膳,忽见戴权进来道:“格格起得可真早,皇上命奴才来请格格去落雪亭赏雪呢!” 黛玉笑道:“玉儿知道了,公公且先回吧,玉儿收拾收拾便去。” 戴权笑道:“格格真是体贴奴才,皇上那边原也离不开,那奴才便先过去了,等万岁爷下朝了便该过去了。” “有劳公公了。” 一时待戴权走了,黛玉忙匆匆用过早膳,又回屋命紫鹃和柳萤给自己略梳理了一下头发,这才披上狐裘,匆匆前往。 她那时原是因伤进宫,不曾带什么贴身衣物,倒是胤禛周到,许是当日她晕迷时瞧着她的衣服都染满了血,便命人连夜又给她订做了好些衣服送进宫来,皆是汉服。 康熙见了,只是若有所思地瞧了一眼,便不曾再说过什么。 落雪亭位于御花园的一侧,建造得极是巧妙,虽说名唤落雪亭,其实却是一座矮小的塔形高楼,站在顶端,便可以俯视整个御花园冬日的美景。 黛玉见康熙未至,一旁也没别的人,正想着他是否是唤了自己一人,忽地一个太监急步上楼,见了黛玉,忙道:“格格吉祥!因元妃娘娘昨夜突然病重,皇上在过来的半途中已过去了,戴公公特命奴才来跟格格说一声,让格格早些回宫,皇上今日恐是来不了了。” 黛玉听了,心下一惊,看着底下的皑皑白雪,突地便想起来,似乎当初娘亲的病重,也是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 不禁心中凄然,颤声道:“你可是要赶去凤藻宫?我随你一道去吧!” 许是因康熙吩咐了,因此御花园小路上的雪都未扫去,尽管黛玉穿着极厚的冬靴,然而踩在厚厚的雪地上,还是觉得刺骨的寒意从脚底传来,而后,一直蜿蜒往上,慢慢刺入心底。 大姐姐,你不要有事,你是唯一一个跟玉儿说爹娘当年事的人,你那么善良,为了贾府付出了全部,不要有事,千万不要! 突然脚下一滑,黛玉踉跄着跌倒,虽然身后的柳萤及时将她扶住,然而狐裘的下摆也已沾满了雪花了。 紫鹃急道:“姑娘,你没事吧?” 黛玉摇摇头,“没事,我们快些走吧!” 紫鹃点点头,而后和柳萤互相担心地看了一眼,又一左一右扶住她往前走去。 到了凤藻宫,门口却是半个人也无,极为清静,眼看没有宫女通报,黛玉也顾不了许多,忙向内室走去。 厅中倒是聚满了人,有德妃、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陈太医,还有大总管戴权以及元妃的贴身宫女抱琴。 几人见了她,微微点头,便不再说话。 胤禩见黛玉满脸焦急,想了想,道:“皇阿玛在里头,和元妃娘娘单独说话呢。” 黛玉朝他感激地一笑,又急声问:“娘娘她……没事吧?” 明明是自欺欺人,这般冷的天,众人到得这样齐,若说没事,却又怎么可能呢? 果然,胤禩微微摇头,轻叹了一口气:“怕是不行了。” 黛玉的心不由得一沉,顿觉身子一软,险些就要支撑不住,幸得柳萤忙将她胳臂扶住,这才好些。 也不知过了多久,康熙终于从内室走出来,他一眼便看见黛玉站在那里,头发衣上还带着丝丝雪花,顿时有些歉意地道:“玉儿,是朕失约了。” 霎时,所有人的目光全射向黛玉身上,正寂静间,忽一人盈盈笑道:“皇上约了潇湘格格么?” 话落,一阵脚步声传来,却是宜妃以及一干妃嫔从外头进来。 众人的后头,却又跟着胤禛、胤祥和贝伦。 此刻,不仅德妃、宜妃等,便是胤禛、胤祥也定定地看着她,眸色颇值得玩味。 黛玉见了,不由得苦涩一笑,如今还不够糟么?这凤藻宫的主人,她们共同生活多年的姐妹便要死了,她们怎地还有闲情来针对她呢? 忽地想起康熙正跟自己说话,黛玉忙行了礼,“皇阿玛吉祥!娘娘她怎么样了?” “唉……”康熙叹了口气,又见黛玉双目含泪,心中不忍,低声道:“你进去看看她吧!” 黛玉点点头,便忙走进内室。 屋内还是萦绕着一股药味,除此之外,还有一种颓败之感,黛玉见元妃双眼微阖躺在床上,形容枯槁,双眼深陷,又想起那年她归省时的风姿,不禁悲从中来,也不慢说话,只轻轻地在床头坐下。 也许是病了,因此感觉亦变得敏锐起来,室内突然间闻到一阵似荷如兰的幽香,元妃睁开眼,果见床畔已坐着一人。 “林妹妹……” 忍住心中的酸涩,黛玉强笑道:“大姐姐。” 元妃微微一笑,尽管肤色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苍白,然而那一笑却仍旧十分艳丽,令人可以瞧出其年轻时的风华。 “本宫自进了宫后,已许久不曾听到别人唤我‘大姐姐’啦。”元妃轻笑着,目光慢慢迷离起来,似是想到了幼年在家中的时光。 黛玉眨眨眼,将眼中的酸涩逼回去,笑道:“那从今以后我每天都这般唤你。” “呵……”元妃摇摇头,凄然一笑:“没有以后了,本宫的身子,自己是最明白的。这些年,早已是油尽灯枯了。” 黛玉听了,再也忍不住,一滴清泪慢慢滑落了下来,脸上却是仍旧带着笑:“大姐姐莫瞎说,大姐姐如今贵为皇妃,自有皇阿玛庇佑,可长命百岁的。” 元妃听了,轻笑:“傻瓜!” 说完,似是觉得累了,又慢慢地阖上眼。 黛玉便坐在那里,任由眼泪不停落下,却不敢发出声来。 过了片刻,却听元春轻声道:“林妹妹,你想宝玉和三妹妹么?本宫好想念他们啊!” 黛玉听了,蓦地起身,忙往外头走去。 甫一出去,无数道目光便又射到她身上,可此时,黛玉已经无暇去探究这眸光背后的含义了,她迅速在屋中扫视了一圈,便跑至康熙面前跪下。 “玉儿!”康熙一惊,忙要拉她起来。 “皇阿玛,”黛玉哭道:“大姐姐她很想念家中的弟妹,玉儿求你,宣他们进宫,让大姐姐了了这个心愿好不好?” 她话说完,宜妃已在旁皱眉道:“你以为后宫是什么地方?岂能什么来历不明的人都进?” 她这一句话不仅是在说宝玉和探春,竟是连黛玉也一并说进去了。 立在人群之后的胤禛蓦地脸色一寒,正要开口,却见胤禩已在黛玉一旁跪了下去,与康熙道:“皇阿玛,请看见元妃娘娘素日待人亲厚的份儿上,便应了她吧!” “八阿哥这是什么意思?”宜妃冷笑道:“莫不是说本宫和一干姐妹平时便待人苛责了么?” 这一句,更是无形地使八阿哥也成为众矢之的了,一时众妃顿时面现不忿之色,齐声道:“请皇上做主!” “好了!”康熙原本便心情不好,此时因众人这般一吵,更是烦躁无比,略想了想,与旁边立着的德妃道:“爱妃,这后宫原是你在管着,此事就交给你决定吧!” 黛玉听康熙竟是要不管这事了,顿时心下便慌了,忙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德妃。 却见德妃似是极为为难的样子,略思索了片刻,方俯下身将黛玉和胤禩轻轻扶起来,柔声笑道:“先起来吧!” 黛玉原本不愿,却见胤禩朝她微微点头,于是方忐忑不安地站了起来, 只听德妃与康熙道:“皇上,虽然此事有违祖例,但念在元妃妹妹进宫多年,一直悉心伺候皇上,还请皇上能允她所求吧!” 她跟了康熙多年,深知他的性子,明知他心中已是同意了,却碍于众人的面子,这才将这个难题交给自己,却如何能不明白? 康熙听了,果然面上一喜,上面拉了德妃的手,笑道:“还是爱妃贤良!” 说着,又沉声道:“戴权,还不去传旨?” 戴权忙应了一声:“是!”便匆匆离了凤藻宫。 黛玉听了,这才大松了一口气,忙站到一旁,又忽地想起来,悄悄看了一眼胤禛,却见他面无表情地立在一侧,看不出神色来。 认识他那般久,黛玉也隐约明白他这个样子当是不高兴,却不甚明白是为了何事。 因把询问的眸光投向胤祥,却见他朝着自己微微苦笑。 却听德妃笑道:“诸位妹妹也来看过了,元妃妹妹身子不好,本宫看咱们还是先各自回宫吧,别扰着她了。” 宜妃见康熙众目睽睽之下握着德妃的手,早已心中不痛快,闻言冷笑道:“姐姐说得正是呢!那妹妹这边先告退了!” 那一干妃嫔原是跟着她前来,闻言皆一齐道:“臣妾告退。” 康熙点点头,众人这便又都相携离开了。 黛玉看着那些人眼角眉梢皆是掩饰不住的不耐烦,又个个表面上装出一副伤心的样子,其实心中分明是极为高兴的,甚至于,因为想到在这儿也许能遇上康熙,因此妆容更比往日精致,顿时心中寒意顿生。 又过了一会儿,康熙和德妃也走了,那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见了,也便后脚跟着就走了,一时间原本拥挤的屋子顿时便只余寥寥几人。 若是在往日,黛玉必定要问问胤禛为何不高兴,可如今她委实太过担心,便也没什么心思,又想到戴权既然去传了旨,那么也就代表即将要见到宝玉了,一时间心中悲喜参半。 胤祥看看黛玉,只见她站在那里低着头也不知想些什么,又看胤禛,却见他已在门口的一张椅上坐下,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 想了想,这两人一个明明聪明细致,偏偏在感情上却少根筋,而另一个,三十年来都是面瘫兼摆酷,想来,也只有他来当炮灰了。 悻悻地走到黛玉跟前,胤祥叹气道:“玉儿,你何时与八哥那么熟的?” “嗯?你是说八阿哥?”黛玉看向他,不明白他怎会突然间问起这个。 “是啊,”胤祥点点头道:“方才你一跪下他便也跟着跪下了,若是他心中无你,却又怎么会……”便是他反应这般快,都不及胤禩的速度。 黛玉似是若有所悟,不由得偷瞥了一眼胤禛,见他并没有看向自己,而是朝着胤祥淡淡地道:“十三,该走了!” 说完,便起身离去,自始至终都不曾朝黛玉的方向看一眼。 “呃……”胤祥看了看高深莫测的两人,想要开口劝一劝,最后想想还是作罢,忙随后跟了上去。 看着那人连锦帽都不戴,便融入了飘着细小雪花的院中,黛玉看了半晌,几次朱唇半启,最后还是没有开口出声。 解释吗?向他解释她和八阿哥之间其实并非是胤祥想的那种关系?呵,却是以什么身份呢?她只是他的妹妹不是么? “姑娘!”柳萤担心地看着她。 “没事。”黛玉笑着摇摇头,想了想,又与抱琴道:“我先回宫了,大姐姐这边若是有什么事,你派人前去唤我一声!” 抱琴先前见她为了元妃向康熙求情,心中感动,忙道:“格格放心吧!” 黛玉微微一笑,这才离了凤藻宫。 才出门没多久,紫鹃就在身后问道:“姑娘,二爷和三姑娘快要来了,你不见见么?” 黛玉摇摇头,苦笑道:“不了。” 正是因为想到宝玉和探春快要来了,她才匆匆出来的。 见了一面又能如何呢?他们终究也是回不去了。 这宫里流言蜚语不断,到处是是非,相见倒不如不见。 到了中午,便听说元妃娘娘的弟妹已经奉旨进宫了,听见消息的时候,黛玉正在缝制一个香囊,闻言手微微一抖,接着,指上一痛,低头看去,却是已沁出了一丝鲜血了。 紫鹃见了,忙掏出帕子替黛玉擦了,又小声地道:“姑娘,你若是想去便去吧!” 黛玉摇摇头,神情悲伤,继续低着头认真地绣起香囊来。 这只香囊是她昨晚待胤禛走后便着手缝制的,尽管知道他身份金贵,原也不缺这些,可是,想着这些日子以来他为自己做的那么多,她能回报的,也许便只是这一只锦囊了。 到了午后未时,又有消息传来:元妃娘娘崩逝了。 黛玉听了,倒是心头一片平静,只是怔了片刻,便跟前来传信的宫女回说:“我知道了。” 那宫女见她神色极为平静,也不敢多问,便又告退了。 黛玉因心情不佳,中午原也不过随意吃了两口,不知不觉间那一只锦囊竟是绣得极快。 那报信的宫女离开不久,黛玉便绞了丝线,拿起来问紫鹃:“现在外头可有什么鲜花呢?” 紫鹃想了想,道:“也不过是几株梅花罢了,倒是有水仙,只不过那花香却不大好闻。” 黛玉点点头:“我记得咱们院子里好像便有几株,前日看它还打着骨朵儿呢,昨夜下了这一场大雪,也不知开了没。” 柳萤在一旁见她神色似是好了些,忙笑道:“要不咱们跟姑娘一道出去瞧瞧?” 黛玉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三人也不愿惊动那些宫女,便径自往院中走去,果然,却见东南一角的几株梅花疏疏淡淡地开了几枝,因未全开,因而那香味也愈加醉人。 黛玉虽不大喜欢那梅香以及梅贵人,可是此刻也别无他法了,忙走到花树下踮起脚来,轻折了几株雪白的寒梅。 紫柳二人见黛玉难得有兴致,便都在一旁瞧着,紫鹃笑道:“那年老太太还说宝姑娘抱着红梅好看,依我说,却哪里及得上姑娘呢!” 黛玉折下两枝,放在鼻尖嗅了嗅,又拿了梅花轻敲了敲紫鹃的头,嗔道:“就你贫嘴!” 一时三人复回了屋子,黛玉便令紫鹃在炭火上放一个罩子,而后,先是将梅花一朵一朵小心摘下,又将花瓣擦拭干净,而后,再拿帕子包了,放在那罩子上慢慢烘干。 柳萤在一旁见了,赞道:“姑娘真是心灵手巧呢!” 黛玉道:“这还是我自个儿胡乱想的法儿,也不知是否好用!” 柳萤笑道:“姑娘聪明绝顶,必是没有错的。” 又过了片刻,黛玉将那手帕从罩子上取下,慢慢展开来,果见梅花的水分都已经去了差不多了,于是便解开香囊,那这些梅花一朵一朵地小心放了进去。 柳萤见了她的样子,戏谑地道:“姑娘这个香囊却是要做给谁的呀?竟是那般精致!” 方才已经缠着问了她半日了,奈何黛玉却只是微微一笑,坚决不开口。 若是教她们知道了是给胤禛的,不知为何,黛玉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虽说,其实倘若说是谢谢他的救命之恩,倒也是说得过去的。 眼见黛玉将香囊又系住,而后将之小心地收回怀中,紫鹃和柳萤皆不说话,都笑嘻嘻地瞧着她。 半个时辰后,忽地外头进来一个宫女,见了黛玉,先是行了礼,又笑道:“启禀格格,奴婢是福寿宫的宫女,方才经过御花园的时候被四阿哥唤住,说是命奴婢来此传个信,想请格格前往一会。” 听到“前往一会”四个字,黛玉蓦地脸微红,紫鹃柳萤听了,皆是嘻嘻笑道:“既如此,姑娘且快去吧!” 因为紫鹃柳萤有意令她和胤禛单独相处,又永寿宫离御花园原本不远,况且那福寿宫柳萤原也是知道的,因此两人皆未前来,只将黛玉又精心打扮一番,便目送她出门。 跟在那宫女身后,黛玉想起晨间他在凤藻宫面无表情的模样,不禁有些忐忑,继而又安慰自己:他自来如此,她原不该放在心上。 走了片刻,黛玉忽地觉得前面宫女的背影很有几分眼熟,又细想了一下,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于是摇摇头,暗想约摸是自己记性越来越差了。 转过前头的转角,便是一片幽密的林子,那宫女立在脚步,回头朝黛玉笑道:“四阿哥便在里面呢,格格且快些进去吧!” 黛玉眼见这四周皆是极高的树,不禁奇怪,胤禛好端端的却如何会约她来此呢? 手不禁悄然地伸到怀中,待摸到那一个香囊,这才微微安下心来,略吸了口气便往里头走。 走了几步,眼前是一座矮小的假山,黛玉正欲停下脚步,忽地却听假山之后传来一道极为熟悉的声音,“林妹妹,是你么?” 第72章 黛玉受罚 那声音低沉沙哑,却又急切如许,似是穿越了万水千山、沧海桑田而来。 黛玉本要往回走的脚步蓦地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一人从假山之后走了出来。 他穿了一件簇新的衣服,外头披了一件淡白色的袍子,应当是接到圣旨之后精心穿戴了的,然而,眼底却是血红的,似幼兽的双眸,看着令人心酸。 脸上还有残存的泪痕,眼睛也早已肿了,应当是哭过许久的吧。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试把银缸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黛玉暗中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居然真的有淡淡的痛楚传来,这才明白,眼前之人,真的是宝玉。 眨了眨眼,黛玉绽出一个清浅的笑意,轻声道:“你不是在大姐姐宫中么?怎地来这儿了?” 宝玉看了她一眼,不解地道:“不是你令人传信给我说是要在此相见么?” 她传的信?黛玉一愣,隐隐约约觉得这里有些不对起来。 方才那宫女明明说的是胤禛…… 难道,他是知道了她和宝玉往日的事,因此,便以他的名义唤了自己过来么? 转念一想,黛玉摇头苦笑,她和宝玉哪有什么往事呢? 那些藏在心底从未曾付诸于口的话,早已经尽数地埋在那坐园子里了。 正走神间,宝玉已慢慢走了过来,黛玉这才发现,数日不见,他竟是清减了好几圈。 面颊都深陷下去,虽然轮廓依旧,当初的翩翩公子却已经不见了,他竟然——憔悴若此! 两人自幼一块儿长大,仅仅只是一眼,宝玉也已经知道了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不禁苦涩一笑:“我现下却总算明白了古人所说的‘衣带渐宽终不解,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深意了。” 往日的那些年,只要他想,几乎是每日都能见到她。 所以,便一直觉得,林妹妹是会永远在那里的。 她从很小的时候便来了他家,除了那儿,又还能去哪里呢? 却不料,不过是昏睡了一些时日,再次醒来时,他的怡红院里竟多了一个宝姐姐,并且,她居然做妇人的打扮! 他醒的那日,宝钗自然地上前欲喂他喝药。 他吓得大惊,一边喊着“林妹妹”,一边疯一般地往外跑去,半路上,宝钗方才温婉的微笑,还有那怪异的打扮,以及喂他喝药时的亲密神情,都不停地在脑中打转。 心中一个可怕的想法愈发明晰,他慌忙冲进潇湘馆,大声呼唤:“林妹妹!林妹妹!” 然而,里头却是始终没有一个人应他。 又不知过了多久,袭人从外头进来,与他道:“二爷,奶奶还在屋子里等你呢,若是看够了,便回吧!” 他又惊又怒,双眼赤红地回头,大声道:“奶奶?什么奶奶?” 袭人有些惊慌,然而很快便镇定下来,笑着解释道:“自然是二爷新娶的宝姑娘,咱们的宝二奶奶。” 黛玉听他慢慢讲着往事,眼中又弥漫出了眼泪。 “宝玉……”黛玉低低地开口,怅惘而又无奈,“太迟了。” 你醒得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林妹妹……”宝玉痴痴地看着眼前俏丽的容颜,连日来的思念、伤心、绝望,终于在瞬间齐齐爆发,他蓦地将黛玉一把拥进怀里,狠狠地抱住她,似乎只有如此,他方才觉得,一切都是真实的,他还是那个宝玉,她亦还是她的林妹妹。 这个怀抱,熟悉而又温暖,依稀还带着他身上的清香。 这是过去那十几年来自己最深切的依恋,他似兄似友,哭的时候,有他安慰,笑的时候,他比她还要开心。便是这样一个特殊的存在,没有人可以替代。 却也——只是曾经了。 靠在他的怀里,宝钗、胤禛、老太太、王夫人……等人的脸一一从眼前闪过,那些人的眼神,有伤心,有冷漠,有厌弃。 一行清泪缓缓落了下来,黛玉默然地想:最后一次了,这是最后一次,她倚靠在他的身上流泪。从今以后,永不再见罢! 过了片刻,黛玉终于轻轻地推开宝玉,力气甚小,却也是极为坚决。 宝玉眼神一黯,而后,忽地想到了什么,遂也不再勉强。 是了,如今的他,却还有什么资格求得她的原谅呢? “妹妹……”宝玉轻声地道:“我自知我已配不上你了。可是有一句话,却是不得不说。我醒来后,疯狂地找你,然后,听她们说你嫁给水王爷了,中途却又被四阿哥抢走了,我当时急得快要疯了,我的林妹妹怎么可以给别人做妾呢?怎么可以像物品一样被人抢走呢?于是,我去求老太太,求她放我出去。我在她屋里,不停地磕头,只盼她能心软,后来,大家全来了,太太她……竟然拿了把剑架在脖子上,她说,‘水王爷和四阿哥是我们惹不起的,你若是跨出这房门一步,我便立时死在你面前’……” 黛玉见他双目赤红,似是又想起了当日的惨状,忙摇头道:“你别说了,我不怪你,真的。” 宝玉眸中的痛色更惧:“你不怪我,可我却怪我自己。我在老太太房里整整跪了一夜,太太和姐妹们也陪了我一夜。第二日清晨,我便笑了笑,跟太太说,‘你把剑放下罢,我不出去了,不去救妹妹了’。” “宝玉……”黛玉凄然道:“你不必如此的。” 这才是宝玉,才是她唤了那么多年的宝哥哥。 不论如何,他都想保护她,站在她前头,只是,命运太过强大,而他们太过弱小了。 “其实……”似是下了决心一般,宝玉静静地开口:“我醒来之后,并未和宝姐姐圆房。一边是老爷太太,一边是你,我哪一边都舍不得,可他们却偏偏要我选择。妹妹,你还记得我曾说过的话么?‘你死了,我便当和尚去’,如今你虽无恙,但于我而言,也已经是两个世界了。这一次,我不过是想见见大姐姐……” 他话尚未说完,黛玉蓦地觉得脚上跳上一个东西,只听外头有人道:“呀,娘娘的雪狸……” 而后,一人怒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进去找啊!” 接着,一群人蓦地闯了进来,有太监,也有宫女。 黛玉顿时心下一凉,忙去推宝玉,急道:“你快走!快呀!” 宝玉这时也脸色一变,正要转身,忽地想了想,又回过身来。 黛玉见了,急得直跺足道:“怎么还不走?” 宝玉摇摇头,竟是有些明了一般,低声道:“有什么事,我和你一起承担,这一次,我再不会令你孤身一人了。” “宝玉!”黛玉再次流下泪来,颤声看着他。 两个人正拉扯间,忽地眼前大亮,几个打着灯笼的太监道:“会不会跑假山……” 话未说完,看着眼前的两人,不由得愣道:“潇湘格格……贾公子……” 外头,康熙正领着一干妃嫔往凤藻宫赶,见那群太监进去了迟迟不出来,不由得心下烦躁:“爱妃,丢了便丢了,便找它作甚?” “不行!”宜妃眼圈微红,摇头道:“那是皇上在臣妾寿诞上赏赐给臣妾的,对于臣妾来说,它比性命还要重要,如何能丢了?” 康熙原也是重情的人,闻言微微一叹,不再说话。 一旁的德妃见了,笑道:“要不皇上先过去吧,臣妾陪妹妹在这儿等着吧!” 康熙闻言,点点头便要先行,忽地几个太监从树林中出来。 宜妃见他们手上没有雪狸,又急又怒,“雪狸呢?你们如何便出来了?” “回皇上和娘娘……”那几个太监看着康熙等人,欲言又止。 “怎么了?”康熙原本便不耐烦,见他们吞吞吐吐的样子,更是生气。 德妃瞧了一眼,忙道:“有什么事便说罢!” 那几人这才赶说话,因回道:“奴才们放在进去找雪狸的时候,发现了潇湘格格和贾公子也在里头。” 众人先是听到潇湘格格,皆是脸上一喜,除了跟在康熙后头的胤禛和胤祥。 康熙脸色难看了几分,因问道:“什么贾公子?” “哦,回皇上,”德妃略略一想,忙笑道:“臣妾想起来了,今日晨间皇上答应了元妃妹妹宣其弟妹进宫探视,那贾公子想来便是元妃妹妹的弟弟了。” 康熙听了,因想起黛玉原来自贾府,想来和那位贾公子也是旧识,立时大怒道:“好一个潇湘格格!好一个贾公子!姐姐初逝,他们竟还有心情在此幽会!” “皇上息怒!”德妃忙劝道:“兴许这里头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 “误会?”康熙冷哼道:“如此深夜,这两人又密会在此,有什么事不能在凤藻宫或是永寿宫说的?偏偏要寻此等偏僻无人之地!” 眼见康熙发怒,众人顿时皆不敢噤声。 那一干妃嫔自是高兴,而跟在众人后头的胤禛,则面色比康熙还要寒上几分! 后宫之事,从来不与他相干,便是德妃病了,他也不过是派人略送些药去,这哪里像对凤藻宫的元妃,早晨才探视了一次,此刻又随着康熙前往。 究其原因为何,她难道真的不知么? 若不是因为怕她伤心,若不是担心她承受不住,他何苦辛劳在意至此? 整个一下午,他在御书房与康熙讨论政事,皆是想着:不知她此刻在做些什么?是为表姐担心么? 那,又可曾有丝毫担忧他的眼睛呢? 然而,瞧瞧他听见了什么,这真是莫大的讽刺不是么? 康熙话落未久,黛玉便和宝玉先后随着太监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康熙见二人皆是衣着华贵精致,尤其是黛玉,明显妆容比早晨精致了几分,且脸上都有泪痕,一时心中有些失望。 眼见黛玉默默地走至自己面前跪下,那贾宝玉也随着一并跪倒,康熙看了看黛玉两眼,想要出声斥责,想了想,还是轻叹一声:“玉儿,你太令朕失望了!” 众人的眼光如刀般一起落在身上,心中酸涩难当,可是,她是骄傲而又倔强的林黛玉,是爹娘的珍宝,她绝不会在这些等着看她笑话的人面前掉泪。 将酸意忍了回去,黛玉静静地道:“玉儿与表哥之间清清白白,请皇阿玛明鉴。” “清白?”宜妃冷笑道:“若是清白,为何却要于如此黑夜约于此地见面?若本宫所知不错,格格的表哥应当是中午便入了宫吧?莫不是……有些话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讲不成?” 黛玉咬咬唇,摇头道:“娘娘怕是误会了。” 她要说吗?说是原本是胤禛约自己前来的,不料却在此见着了宝玉? 想起胤禛,忽地感觉到背脊一阵寒意,黛玉蓦地抬头,透过重重衣着华贵的妃嫔,朝后头看去。 却见胤禛正双手环胸,黯然地瞧着自己。 那眼神,满是疏淡与冰冷。 黛玉苦苦一笑,而后低下头去。 信便是信,不信便是不信。 若是存了怀疑,那便是解释了,还有用吗? 宝玉在一旁,只见黛玉的眸光投向某一处,而后又怅然地苦笑低下,便也看向她方才看着的方向。 只一眼,心里便是一阵发苦。 看那人的打扮,他应当便是那位人称“冷面佛”的四阿哥了吧? 难怪,方才和黛玉在一块儿,她便觉得她有哪里不一样了。 却原来,分别了这些日子,她的心里已经装进别人了。 若是在往日,遇上了什么事,黛玉一定会第一时间将求助的眸光投向他的,而方才,她却是与了另一个男子。 那个男子,高贵俊美,然而却浑身散发着一丝逼人的寒意。 妹妹是喜欢上了他么?他……是否也同样喜欢妹妹呢? 心中暗暗下了决心,宝玉蓦地道:“启禀皇上,此事与格格无干,原是罪臣多年来一直心中爱慕格格,此次进宫,因想着格格也在宫中,便以家中老太太有话给她为名,私自将她约了出来。至于罪臣本意,格格原不知情!求皇上看在格格曾冒死以孱弱之躯为您挡了一剑的份上,免了她的不知之罪吧!” “宝玉……”黛玉蓦地抬头看他,神色复杂。 他这么说……却又是何苦? 方才,明明他说是自己约他前来的。 怎么会这么乱?莫不是又被谁算计了? 可是,宝玉这才是第一次进宫,却有谁会与他为难呢? 难道说——那人针对的人,其实是她么? 下意识地又看向胤禛,却见他的目光已转向了别处。 是嫌弃么?还是厌恶? 他一定是生气了吧? 却见康熙半晌没了声音,过了许久,方吩咐道:“将此二人暂且押往宗人府,稍候再审!” 跟着的侍卫道了一声“是”,康熙眼见黛玉怔愣在那里,眼神倔强无比,竟是像极了当年的那个人,不禁心中悔意顿生。 可是,金口一出,便等同于圣旨,却哪里还有更改的道理? 于是拂袖离去,一干妃嫔见了,慌忙跟了上去。 也不知跪了多久,面前的人终于慢慢走空。 黛玉想要起来,却觉得眼前一花,顿觉头晕眼花。 一旁传来宝玉的惊呼,他刚要伸手扶住她,却有一人比他还快。 鼻息间充斥着淡淡的佛手香味,想起方才众人的鄙夷的目光,黛玉再次心中一酸。 “四爷……”黛玉轻声地道:“请放开我罢!” 胤禛的手一僵,面色也随之一冷,却也不再坚持,将放在她腰上的手撤去。 侍卫们想要上前,又惧怕胤禛,只好朝一旁的胤祥求助:“十三阿哥……” “唉……”胤祥叹了口气,又暗暗翻了翻白眼,怎地所有人都觉得他甚好欺负呢? “四哥。”胤祥走至胤禛跟前,小声地提醒道:“先令他们走吧!” 胤禛却似没听见一般,只定定地看着黛玉。 离了他的怀抱,黛玉这才发现,他清晨眼上绑着的布条已经解开了,露出了那波光潋滟的一双眼。 黛玉笑道:“你的眼睛……好了?” 胤禛从上到下扫了她一眼,用极其漠然的眼神,而后,唇角扯出一丝微笑来:“这身打扮倒是不错,只可惜……”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可黛玉却已经明白,必定不是什么好话吧? 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可很奇异地,黛玉看向一旁的侍卫,缓缓绽出一丝微笑,语声清晰地道:“这位大人,咱们走吧!” 那侍卫看了看她,又瞧了瞧胤禛,却见胤禛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微微抬头,也不知在看着什么,略迟疑了片刻,方小心地上前,将她的手捆住,歉意地道:“格格,对不住了!” 说完,又吩咐底下众人道:“还愣着干什么?押走!” 直待两人走了许远,胤祥这才拿着方才无意中从黛玉起身的地方发现的一样物事,递到胤禛面前:“四哥……” 胤禛垂眸,凝视着胤祥的掌心。 那是一只极精致的香囊,淡青色,上面用墨绿色的线绣了几丛碧竹,是男子用的,布料和丝线都是极新的,像是才完成不久的。 凤眸深黑一片,里头情绪复杂,深涌得欲喷薄而出,然而,却又是无处发泄。 胤禛将香囊拿到手中,而后,用力攥紧,凝视着黛玉身影已消失了的方向。 是送给那人的吧? 因为方才被人发现了,因此还未来得及送出便被主人不小心遗失? 里头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大力揉捏下破碎,空气中,隐隐浮动着梅花的清香。 “诶,四哥,兴许是玉儿做给你的呢?”胤祥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呵,可能吗?他们认识这么久了,都未见她送给自己,却偏偏是在得知那人要进宫之际? “十三。”看着冷冷的夜色,胤禛淡淡地开口。 “呃?” “你当我是傻子么?” 胤祥无言以对,直到看见胤禛往方才黛玉出来的林中走去,忙道:“四哥,夜里风大,咱们要不还是回吧?” 明明生气成那副样子,却还要去伤心地亲自瞧瞧,四哥的心思真是难猜啊! 胤禛头也不回,淡淡地道:“方才雪狸的事有蹊跷。” 她和那人约在此处见面原没什么,但却那般巧被康熙撞上,这说明她在这宫里的行踪被人完全掌控了。 想起她方才身旁连柳萤和紫鹃也不见,胤禛脸色愈寒,吩咐道:“近朱近墨,务必将那只雪狸找到!并且,派人去贾府查一查玉儿跟方才那人的关系,还有,去将凤藻宫的元妃娘娘的妹妹带到永寿宫来。” 两人忙点了点头,胤禛这才折身往永寿宫的方向走去。 胤祥急了,忙跟在他后头道:“四哥,你忘了?玉儿方才已被皇阿玛下令关进宗人府了, 咱们现在不是该想法子怎么将她救出来么?” 虽然方才见黛玉和宝玉从林后走出来的那一瞬间,不仅是胤禛,便是连他都说不清楚为什么,只觉十分失望。 可是,那可是玉儿啊!一定是那该死的什么贾公子引诱的她! 柳萤和紫鹃正坐在房中,忽地门便被用力推开,两人齐齐抬头,却见胤禛脸色阴沉地立在门口。 两人顿时吓了一跳,柳萤看了他一眼,不禁大喜:“爷,您的眼睛好了?” 胤禛不答,柳萤便连笑意也装不出来,只好手足无措地立在那里。 一旁的紫鹃虽为胤禛的寒气所慑,然而毕竟护主心切,朝胤禛身后瞧了半响,都不见黛玉的影子,因问道:“四爷,我家姑娘呢?怎地没有跟着你一道回来?” 胤禛依旧不答,心中却更是盛怒。 这么说,她是告诉她们她是去见他去了?是么? 径自走至房中椅子上坐上,胤祥也忙跟着坐在下首,瞧了瞧紫柳两人疑惑不解地样子,叹道:“玉儿方才被皇阿玛关进宗人府里了。” “什么?”柳萤大惊,忙问道:“方才她不是去见爷了么?是出了什么事?” 眼见胤禛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胤祥无奈地苦笑,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她那是骗你们的,方才在御花园撞着她的时候,她正跟元妃娘娘的弟弟在一处呢!” 紫鹃闻言,惊道:“二爷?” 话落,又忙问道:“怎么可能呢?明明是四爷派人来请姑娘前去一见的!” 似是终于明白了两人语声的不解,胤禛蓦地抬眼看她,冷声道:“你是说,方才有人以我的身份将她约了出去?” 第73章 她的厌烦 却说探春在凤藻宫中左等宝玉都不回,正心中着急,忽见康熙带着一行人怒气冲冲地进来,忙和宫女们跪在地上磕头行礼,哪只康熙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便进了内室。 探春正觉奇怪,接着便有两个宫女来唤她,说是四阿哥请她去永寿宫一趟。 探春跟着近朱进了永寿宫,只见正厅里一个身着青衣,极为淡漠的男子坐在上首,一旁又坐着一位年轻的公子,心想只怕这便是四阿哥和十三阿哥了,忙见了礼。 胤祥挥挥手,示意她起来,看了胤禛一眼,方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哥哥此刻已被抓入宗人府了?” 探春闻言,大吃一惊,忙问道:“不知民女哥哥出了何事,望十三阿哥告知!” 今日她和宝玉要进宫来,老太太和太太还十分不放心,生恐宝玉初好,会出什么事。 更何况,林姐姐也在宫中,众人更是担忧。 但毕竟心念元春,又是夏守忠前来传的旨,众人虽担忧,却也只好给二人穿戴一番,而后令其进宫。 胤祥正要说话,不料一旁的胤禛已有些等不及,亲口问起来:“我且问你,方才你和你兄长在凤藻宫之时,可见到什么可疑的人?” 探春摇摇头道:“所见的除了太医院的,余者皆是凤藻宫的宫人们。” 胤祥一听急了,忙道:“你且再想想!” 探春于是又想了想,忽想起一人来,忙回道:“约摸半个时辰之前,一个宫女前来找家兄,说是潇湘格格宫中的宫女,欲请哥哥前往一叙。” 胤禛听了,点点头,因道:“柳萤,你和紫鹃都出来吧!” 接着,只见帘幔掀开,从内室走出两个人来。 其中一人探春并未见过,而另一人正是一直伴在黛玉跟前的紫鹃。 紫鹃见了探春,强笑道:“紫鹃见过三姑娘!” 探春点点头,又见紫鹃满脸泪痕,不由得大慌,忙问:“紫鹃,莫不是林姐姐也出事了?” 紫鹃点点头,又将黛玉和宝玉在御花园中相见,被康熙当场抓到,此刻已被关进了宗人府的事说了一遍。 紫鹃听完,立时脸色微变,急道:“这可如何是好?老太太、太太此时想必正为娘娘的事伤心,若再教她们知晓了此事……” 柳萤喃喃道:“姑娘一下午都与我们在一起,再无私自唤了另外的宫女的可能。如此看来,却是有人要害他们了。” 说着说着,她忽地又想到了什么,忙与胤禛道:“爷,奴婢记得方才来唤姑娘的那个宫女,自称是福寿宫的。” 福寿宫?胤祥听了,猛然看向胤禛道:“四哥,难道是宜妃娘娘?” 福寿宫是宜妃的寝宫,且方才也是因为她雪狸的缘故,黛玉和宝玉方才被发现的。 胤禛闻言,微微摇头道:“不是她。此事明显是栽赃嫁祸,背后当另有其人。” 哪有人那么傻,竟会自露马脚。 “哎呀,”胤祥急道:“无论如何,这也是一个线索呀!” 胤禛略略沉思,片刻之后方道:“等到雪狸找到了,你便给宜妃娘娘送回福寿宫去,顺便将柳萤也带过去。” 胤祥明白其意,忙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却见胤禛说完,便要起身,忙问道:“四哥,你要去哪儿?” “宗人府。”胤禛话落,人已到了门边。 胤祥正要跟上,外头忽又传来胤禛的声音:“这边的事都先交给你了。” “可是……”胤祥无语地看着胤禛的身影在门外消息,方喃喃道:“我也想去看玉儿啊!”真是小气的人! 可是一想起方才柳萤亲口确定那宫女说是四哥要见黛玉之时,四哥脸上悔痛至极的表情,某个哀怨的人于是圆满了。 于是乎,胤祥开始吩咐起来:“柳萤,你找个宫女送贾姑娘回凤藻宫。近朱,你去瞧瞧雪狸找到了没,一旦找到,即刻带回来给我……” 却说胤禛离了永寿宫,也不要近朱跟着,便孤身一人去了宗人府。 一路上,满脑子都是方才黛玉看他的眼神。 那眼神,倔强中含着一丝委屈,骄傲中带着一丝伤心,淡然中又夹着一丝决绝。 只可恨,方才他已被强烈的嫉妒冲昏了头脑,却没有仔细分辨其中之意。 其实,他很想问一问她:先是水明澈,而后是无尘,如今又来了一个贾公子,玉儿啊玉儿,在你心中,究竟藏了多少人?可还有我的位子呢? 他是那般霸道的人,面对着她,本已耗尽了全部的耐心,却偏偏,那个女人,总有本事让他愤怒、发狂。 遇上她之前,他从不知道,自己的情绪还可以转换得这般快! 明明昨夜还是满腹柔情,到了方才,则是一腔愤怒,而此刻,却是连肠子都快要悔青了。 眼见外头已经无人,想起方才黛玉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一双眼,胤禛蓦地施展轻功,纵身飞速前行。 到了宗人府外头,直到狱卒将他领了进去,他都有些不安。 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慢慢地走至黛玉的牢房门前。 狱卒都在外头候着,而他的步子极轻,因此,侧向里坐着的黛玉,并未听见有人进来。 直到开锁的声音传来,黛玉方才微微偏头,看了过来。 见是胤禛,她只淡淡地看了一眼,便转过了身去。 胤禛眼神一黯,却也明白,不论如何生气,他都没有再生气的立场了。 低头走了进去,微微扫了一眼四周,凤眸再次一寒。 尽管宗人府的大牢比起天牢已好了许多,可是,大牢就是大牢,依旧有脏乱的草,以及最恶劣的环境。 只看了一眼,胤禛便不由得一阵心痛。 他快步上前,也不管黛玉是否在生气,忍不住从背后抱住她。 怀中人的身影僵硬无比,与昨日而言,如非胤禛早已熟悉她的一切一切,几乎都要以为方才是自己认错了人。 他的气息灼热地喷洒在黛玉的颈后,黛玉一僵,而后,静静地道:“四阿哥,请您放手!” 胤禛不应,然而却将她抱得更紧。 “放手,不要让我厌烦你!”黛玉神色未变,继续道。 环绕在黛玉腰上的双手一僵,胤禛闭了闭眼,终于慢慢地将手松开。 不论多么后悔,可是,他是胤禛,长这么大,从来不曾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折腰的胤禛。 即便再爱眼前的女子,他都有自己的骄傲。 可是,那一声“厌烦”,便似一根细针一般,悄无声息地直直插入他的心脏,教他痛得五脏六腑都已分不清,绞成一团。 两人于是就那般站着,黛玉背对着他,坐在地上低头看着杂乱的枯草。 胤禛则是半跪在地上,静静地凝视着她的倩影。 良久,胤禛用力地将黛玉拉起来。 “你要做什么?”黛玉急声道,声音再不复方才那般平静。 胤禛眼底蕴藏的是急欲发泄的怒气,可是面对着她,又只好全部隐忍回去。 薄唇紧抿,他沉声道:“带你出去!” 说完,便拉着黛玉往门口走去。 “放手!” 胤禛却似没听到一般,脚步不停,仍旧拉着她往前。 黛玉咬咬唇,看着他孤傲的背影,蓦地道:“再不放手,我马上咬舌自尽。” 胤禛心中一痛,慢慢地停下脚步,而后,转过身来看她,眼神里却是冰冷的寒芒和难以置信:“你宁愿和他一起死,都不愿随我离开?” 也许真的不是他们提前相约,可是,她和那人互相凝视的样子,只消一想起,他便怒火冲天,恨不得毁灭一切。 面对着那个人,她怜惜、不舍、依恋,可对着他,从来都是躲闪、逃避、冷淡。 不论他如何自欺欺人,告诉自己那不过是因了她的矜持罢了。 可是,原来,她本非那个样子。 她会担心自己的婢女,会心疼并不如何亲厚的表姐,会为了那个人在康熙面前也解释一下都不愿,却单单……连丝毫的温暖都不愿赐予他。 害怕自己要掉下泪来,黛玉只好低着头,紧紧咬住嘴唇。 她要如何说,如果她留在这里,还可表明,她是真的问心无愧。 而一旦离开,那便是默认了与别人私通。 她要如何说,大姐姐才走,她无法想象,有一天连宝玉也要离开。 他可以永远都不醒来,他可以变成一介布衣,甚至于……他可以娶别的女子。 可是,却不可以就这般离开这个世间。 黛玉轻轻摇头,强忍住眼泪,抬头看向胤禛:“四阿哥的好意玉儿心领了,请回吧!这里腌臜,原不是像您这样身份的人该来的地方。” 胤禛闻言,心口一痛,接着,喉间一甜,一口血便涌在了洁白的丝帕上。 侧头看黛玉,见她似乎并未发现,于是将之放进怀中,又看了一眼黛玉满脸决绝,胤禛蓦地双目赤红,厉声道:“你就这般护着他?甚至为了他跟我划分得这般清楚?好!好!好!那我现在就去将他解决了!” 黛玉心中一痛,接着又是一急,眼角瞥见胤禛的身影已经走到门口,她微微闭了闭眼,淡淡地道:“他若死了,我便赔他一命,如此而已。” 胤禛脚步顿住,而后缓缓转过身来,死死地盯着她。 即便是身处残破不堪的大牢中,她依旧淡雅飘然若仙,似是这满地的杂草,角落中的虫蚁都不能影响她半分一样。 连日来的一切遭遇:紫竹苑被烧、婢女下落不明、为皇阿玛挡那一剑,除了面容清减一些,她的双眼仍旧澄澈无比,可是,却是那般的拒他于千里之外。 叫他心底的某一处,生生地痛得厉害。 走近了几步,胤禛从怀中掏出那只一样物事来,递至黛玉面前:“这是方才十三无意中拾到的,还你。” 黛玉慢慢地看了一眼,正是她花费了一个日夜的心血精心做好的香囊,那原便是要送给他的,没想到经过了那么多的曲曲折折,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到了他的手里。 梅花的香味充盈了一室,眼见着那香囊褶皱不堪,似是被人用力地捏过,黛玉苦涩一笑,淡淡地道:“不要了,烦你替我扔了吧!” 扔了吧,连同她被人气如敝屣的心,都一道扔了吧! 如果要送的人不珍惜,那么,她又有什么好心疼的呢? 胤禛原本便笼罩着一层冰寒的双眸,越发漆黑,一眼瞧过去,竟是十分地吓人,然而,黛玉却是看都不再看一眼,仍旧走回原先坐着的地方,复又慢慢坐了回去。 胤禛看了看她孱弱却孤傲的背影,终于转身出了牢门。 到了外头,他吩咐狱卒:“将潇湘格格里头所有的东西全都换上新的,每日饭菜都要精心准备,若是教我发现了你们胆敢懈怠,杀无赦!” 狱卒忙应了,正要进去,却听胤禛又继续道:“守在外头,莫放不相干的人进去了。” 漆黑的夜色中,胤禛一声青衣,浑身散发着冰冷的寒气,似是要与整个夜色融为一体。 走了几步,瞧了一眼被紧紧攥在手心的香囊,欲要抬头扔掉,却又终究不舍,又放回了怀中。 想起方才她嫌恶的目光,胤禛淡淡地想:是嫌别人碰过了,觉得脏了么? 即便那个人是他。 额娘,幼时你总劝我,不要轻易动情。 因为一旦动了情,便有了弱点,不仅伤人,更会伤己。 这原来,不仅仅是伤己,是巨大的疼痛,血淋淋的伤口,无法愈合,且血流不止。 清冷的明月悬挂在半空中,像极了那日捡到孔明灯的夜里。 那个人终于被他寻到,只是,她却亦如那水中的明月一般,高洁而又缥缈,幽幽荡荡,当你一伸出手,那月影忽地便无影无踪。 也不知似这般走了多久,回到永寿宫的时候,除了值夜的宫人,四周都是寂静无比,不见半个人影。 甫一踏进永寿宫,胤祥便急急地上前问道:“四哥,玉儿她怎么样了?一个人在牢里,害不害怕?” 害怕?呵,认识她这么久,何曾见过她怕过什么呢? 只除了紫竹苑那一次,以及……今晚。 是不是只有是她在乎的人,才能影响她的情绪呢?而他,其实什么都不是。 胤禛坐下,冷声道:“命你办的事如何了?” “四哥果然高明!我抱着雪狸送到福寿宫,和宜妃娘娘说了一会儿家常,柳萤便在暗中将福寿宫的宫女都看了一圈儿,果然,里头并没有那个害玉儿的人。” “那雪狸呢?可有什么异样?” “我们寻着它的时候,倒是没发现什么。许是因为受到了惊吓,它恹恹的,不论怎么哄它,都没什么反应。好在身上倒也没什么伤,宜妃娘娘虽有些心疼,却也没说什么。” 胤禛微微沉思,吩咐道:“近墨,你速速去一趟太医院,查一下近日各宫领的药,尤其注意玉儿进宫之后,可有谁在那儿领了紫苏。” 屋外有人应了一声,便再无动静。胤祥却知道近墨已经前往了,忙问胤禛道:“四哥,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胤禛看着梨花木的桌面,淡淡地道:“十年前我曾在一本古书上见过,说是在上古时期,狐狸与紫苏皆生在青丘,因此,后世的狐狸,倘若是闻到了紫苏草的气味,不论隔了多远,都必定会寻过去,以为是遇上了同类,或是找到了青丘。” “……”胤祥寂然了半晌,方喃喃地道:“四哥,你果真聪慧!” 宗人府里,胤禛走后,黛玉便一直坐在那里,维持着同一个姿势。 良久,一人白衣翩翩,姿势优雅地从梁上跃下。 来人正是无尘,黛玉在宫内被康熙关进宗人府的事可大可小,因无尘吩咐了,因此在宫内的天地会内应一见黛玉遇险,便传讯给了无尘。 他初初来时,见黛玉对墙而坐,身影说不出地孤清,顿时心中又怜又痛,正要现身,忽地感觉有人过来,便忙掩了身形,静观其变。 因此,胤禛和黛玉方才的事,他全都看在了眼底。 眼见黛玉的样子,他便隐约觉得,自己从小念到大的姑娘,恐怕已经心有所属了。 却未想到,当胤禛说出要杀一人,她又说出那样的话来。 他躲在梁上,不禁更是头痛,怎地情敌一个接着一个没完? 不过,又大是激赏。不论朝廷,还是江湖之中,说起四阿哥胤禛来,谁不畏惧三分? 也只有她的小黛儿,竟是一点都不怕他! 等到胤禛走了,他又在梁上等了一会儿,眼见外头似是再没人过来,而他的小黛儿头埋在双肩里,半响不说话,不由得慌了,这才忙跃了下来。 没有想到,当年扬州一别,他日夜思念,盼了那么久的相见,竟是这样的情景。 先是误刺了她一剑,接着又是大牢中与她相见,并且,还眼看着她那般伤心却无能为力。 若教娘亲知道了,必定是要狠狠地说他一顿的:怎可以不保护好小黛儿,叫她受伤呢! 那日刺杀康熙时他并未蒙面,也不知小黛儿是否还记得他的长相? 无论如何,此地总不是一个别后多年说心里话的地方。 想了想,无尘缓缓上前,在黛玉未察之际,抬指轻轻点了她的睡穴。 而后,抱着她温软的娇躯,往外掠去。 啧啧,那个四阿哥也是傻了,小黛儿不愿随你出去,你换个法子不就成了? 陷入爱情中的人,果然都是没救了。 一边想着,无尘一边以狱卒肉眼难见的速度飞快从宗人府大门掠出。 第74章 故人重逢 淡淡的日光射进来,照进一间极普通的房间里。 房间简洁而大方,也看不出主人是男是女。 除了几张简单的桌子,一角沿墙摆了一排的书架,桌子上的玉瓶里养着水仙,可以看出主人之高雅。 黛玉初初醒来的时候,便不由得一愣。 这个房间……怎地和在扬州的闺房如此相似? 梨花木桌,雕花床,床幔的花纹、颜色,甚至于,桌上的那几只水仙。 又是在做梦了么?这个梦可真是清晰呢! 既然在梦中,那便让她且任性一下吧。 “雪雁!”黛玉低低地唤道。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雪雁端着一盆水,笑着走了进来。 黛玉一怔,随即笑道:“你怎地长这般大了?” 雪雁将脸盆放下,微微一笑,走到床前,眼圈微红地道:“姑娘,雪雁伺候你梳洗吧!” 她眼底的神情,怎地跟先前不一样呢? 黛玉一边想着,一边起身下床,问道:“爹爹和娘亲可起来了?” “姑娘!”雪雁哭着跪在黛玉面前,哽咽道:“你怎么了?老爷和太太早已仙逝了,你忘了么?” 仙逝?黛玉一愣,接着又笑了起来,指着雪雁道:“净喜欢骗我,看我等下怎么罚你!” 一边说着,一边微卷了袖子便去拿帕子擦脸,不料,走到黄澄澄的脸盆面前,黛玉再次愣住,喃喃道:“怎地我也长这般大了?” “姑娘!”雪雁走到她对面,凄然道:“你醒醒,这不是梦!” “不!”黛玉摇摇头,而后又嗔怒地看了她一眼道:“你又哄我了!你死了,我知道的,你在紫竹苑被火烧死了,我也离开扬州了,我进了京。而今,这不是梦却又是什么呢?” 黛玉说着说着,眼泪也慢慢落了下来。 应该是梦的,这个房间可不跟她原先的闺房一模一样呢! 还有雪雁,若不是梦,她又怎么会在呢! 雪雁见了她恍惚的样子,越发着急起来,更欲出去喊人,不防门已被推开。 眼见无尘进来,雪雁顿时大喜,忙道:“白少爷,你快来瞧瞧姑娘!” 无尘微微点头,轻笑道:“你出去吧,这边我来就好。” 雪雁闻言,便点点头出去,将门带上。 无尘看向黛玉,她还穿着中衣,青丝也是松散着,整个人沐浴在朝阳中,温婉沉静,可爱可怜。 无尘轻叹一声,走至黛玉面前,定定地看着她。 黛玉原本愣在那里出神,直到面前一半的阳光被人挡住,这才抬起头来看过去。 那人生着一双丹凤眼,眉毛微扬,鼻子俊挺,薄唇微微上勾,甚是勾魂夺魄。 即便是严寒的冬日,他也只是一身白衣,头发上别着一只极为简单的木簪,松松垮垮地挽了一半,余者皆任由其如瀑般飘洒在背后,额前还有几根细小的发梢,随意不羁地垂在鬓边。 当真是——衣冠胜雪,容颜如玉。 只瞧了一眼,黛玉便蓦地变了脸色,咬唇道:“是你!” 无尘双眼一亮:“你认出来了?” 这一刻,他的喜悦无以言说。 “当然。”黛玉微微点头,蹙眉道:“当日你并未蒙面,我自是认得。” 顿了顿,不明白他眸中的光华为何逐渐黯淡下去,黛玉想了想,仍旧继续道:“你好大的胆子。刺杀了皇阿玛不说,竟还敢挟持我。” “皇阿玛?挟持?”无尘喃喃念着,心头微微苦涩,然而,忽又想到了什么,眼底再次闪出笑意来,定定地凝视着她,轻笑道:“我可以认为,你这是在担心我么,嗯?小黛儿?” 黛玉先是微怒,这个人,可真是脸皮厚。继而待听到那一声“嗯?小黛儿”,蓦地双目微睁,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她此刻的样子着实可爱,无尘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她再这般看着自己,也许他这些年来不近女色的习惯立时便要打破了,虽然,那习惯也不过是为她而守。 “呵……”无尘低笑一声,哑声道:“小黛儿,你再这般看着我,当心我把你吃了!” 黛玉又惊又喜,哪里还管他的“威胁”,立时摇摇头笑道:“你不会的,白哥哥。” 无尘大喜,眼中光芒骤剧,定定地看着她,脸上柔情叹息万千,他凝视着这张在梦中曾出现过了千百遍的容颜,低低地道:“小黛儿,你终于记起我了。” 听到他的轻叹,黛玉不由得一阵心酸,忙摇摇头道:“白哥哥这是说的哪里话!玉儿从未忘记过,却又何谈‘记起’呢?” 想了想,又继续道:“只不过,我没想到你变成了刺客。” 他是刺客,而她是康熙亲封的潇湘格格,那岂不是他们从今以后都要对立了么? 似是看透了她的想法,无尘微微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柔声道:“不论怎样,不论我变成了谁,我都是你的白哥哥。” 黛玉听罢,心中一甜,笑着点点头。 忽地想起来,忙娇嗔道:“玉儿都长大了,你怎地还动不动便摸我的头发?” 幼时,他住在府中的那段时间,便动不动就喜欢摸她的头发。 说也奇怪,他那时一副清清冷冷的样子,跟谁都不如何亲近,便是面对着林如海,亦是礼貌而疏淡,偏偏一到了她面前,则是温和至极,不论她犯了什么错,抑或是多么任性,他都是如方才一般,笑着揉揉她的头发,而后,便暗暗地为她办妥。 无尘微微一笑,轻声道:“那也还是我的小黛儿!” “你不讲理!”黛玉不甘示弱地回了回嘴,却总觉得气势上仍旧是不如他,不禁大是懊恼。 “好了,”无尘挑挑眉,又坏心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方促狭道:“再不把衣服穿好,可该感冒了!” 说完,也不去看黛玉那羞得通红的脸,便神情自得地往外走去。 直到门被关上,黛玉这才敢抬起头来,赶紧穿戴好。 待梳洗毕,黛玉打开房门,只见自己所处的是一个颇为苏式的府邸。 虽然不大,然而小桥流水,曲廊栏杆,无不精致。 只看了一眼,黛玉便不由得想起了林府,自爹娘去世,她离家后,那府邸也不知怎么样了。 说起来,林如海的本职是兰台寺大夫,又被康熙钦点为巡盐御史,因此,他们家中的府邸,原算不得自家的产业,想来如今已有继任的官员入住了。 想到此,黛玉又是一阵神伤。 正立在廊间细细想着,忽见雪雁从前头走过来,见了她笑道:“姑娘你起来了?” “雪雁……”黛玉怔怔地看着她,明明心中有千言万语,可是话到嘴边,反倒不知该如何开口。 雪雁微微一笑:“姑娘定是想问我怎么在这里,又是如何遇上白少爷的。那边暖和,咱们去那边说可好?” 黛玉初逢故人,又寻回了她,自是心情大好,忙点点头。 主仆二人来至院子中的石凳上坐下,雪雁这才将当日的情形一一说了一遍。 却原来那日黛玉随胤禛、水溶出去后不久,周婶子因脱不开身,便央了雪雁替她到几里外的家中拿了些换洗的衣物。雪雁原本便觉得无聊,因而点头应了。 她自幼服侍黛玉,虽不是大家小姐,却也甚少吃过什么苦,又兼村野之路难走,因此,竟是走了许久才寻到。 待她拿了东西又往回敢时,远远便见紫竹苑已是一片火海之中,她原本担忧周婶子,欲要进去救她,孰料躲在树木后面,却见一群黑衣人都拿着火把在紫竹苑周遭放火。 她顿时便吓得不敢妄动,待到那些人走了,她才敢现身,因担忧黛玉,便一路寻到了城中,却偏偏没有找到。 后来,她便靠着身上的银两在一家客栈住下。 几日之后回紫竹苑,可那里已成了一片废墟。 之后,她再也不敢出门,只每次躲在客栈中。 一次上街探听消息,却和无尘在街上巧遇,因被他认了出来,于是便带回了这里。 黛玉听了,一时唏嘘不已,只听雪雁说完,又愧疚地看着她,哭道:“姑娘,我找了你许久都找不见,还以为……” 黛玉眼圈一红,雪雁是这般想的,以为她遭到了不测,而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于是柔声道:“你无恙,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了。其它的,都无需再多想。” 雪雁点点头,又问道:“姑娘,紫鹃和柳萤姐姐呢?” “她们此刻都在宫中呢。”黛玉应道。 话落,却见无尘从远处走了过来。 他一身白衣雪白至极,似冬日白雪,而水溶的,则是似高空明月。 虽两者各有不同,却都耀眼至极。 雪雁见他来了,忙从凳子上站起,立到黛玉身后。 无尘走近,毫不客气地在黛玉旁边坐下,眼见黛玉眉眼含笑,笑问道:“小黛儿在想些什么呢?这般开心。” “诶,”黛玉笑吟吟地道:“我在想,怎么过了这些年,白哥哥都是一身白衣呢?” 还好,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真好。 “唉……”无尘佯作可怜地道:“玉儿不知道么?我穷苦得很,只得这一件衣服呢!” “咳咳……”黛玉一边笑着一边拍拍胸口,直到好些了,方道:“幸而我此刻不是在喝茶!” 无尘微微一笑,伸手替她拍了拍背,一瞬间,幼时的记忆又全都涌了上来。 他随娘亲去舅舅家,原本正在花厅听着娘亲和舅舅谈笑,又过了一会儿,却见舅舅忽然间回去,而后,便领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进来了。 她应该只有四五岁吧,那时,她虽身子骨弱,却比现在要胖些,整个人显得可亲可爱。 娘亲一见她,立马就起了爱怜之心,而他,立在娘亲身后,见她头发衣服上还沾着雪花,仰起头,一双眸乌黑如墨,生动至极,而后,极其乖巧地唤自己:“白哥哥……” 白哥哥…… 不是没有人那般唤过他,在她之前或之后都曾有过。 不过是短短的三个字,可是经她一唤,却是软软糯糯的,极是受用。 此后,他便和娘亲在舅舅家住了下来,他虽素不喜欢住在别处,这一次,却没有说什么。 那之后的时光,美好得如同一个美梦。 纵使此后,他拜在碧落岛黄泉老人门下,岛中多得是可爱的小师妹,众人待他既敬且喜,也无什么不好的,然而,离开了她,心似缺了一块般,再也没有人可以将之填补。 小黛儿,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笑颜,无尘轻轻一叹,你可知道,这些年来,我思念每个日夜,才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黛玉气息顺畅了一些,想起方才自己醒来的房间,遂问道:“白哥哥……还记得我的房间?” 无尘点点头,眼神悠远,似是透过前面的亭台楼阁,穿过了十几年的时光,依稀看到了曾经。 他笑了笑,轻声道:“第一次进你房间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进错了地方。哪有女孩子家的闺房这般随意,除了书就再也找不到别的东西呢!” 黛玉微微一笑,挑眉道:“不是还有一盆水仙么?” 她自幼受爹爹影响,嗜书如命,不过两三岁,便央着爹爹给自己讲书上的故事。 及至大一些,便自己寻了来看,其实许多字都是不识的,可是拼拼凑凑起来,也大概能看得懂。 因此,她的房间极为简单,全都被书占满,除了桌上偶尔摆上一盆时令的水仙,就再没旁的装饰。 黛玉说完,想了想,又轻声道:“白哥哥,谢谢你还记得。” 那些东西,我都险些要忘了,谢谢你却替我记着。 看着她认真的样子,无尘失笑,伸手再次摸了摸她的头发:“傻丫头!” 自是记得的,她最喜欢的书,她爱的花儿,她喜欢吃的东西,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 既曾见过,却又如何会忘呢? 黛玉又问道:“对了,你怎么在京城呢?兰姑姑她如今怎样了?” 想起那个温婉秀丽女子的模样,黛玉不禁也生出了一丝怅惘。兰姑姑眉目间和爹爹有几分相似,彼时爹爹又命自己唤其姑姑,有一次,她趁着身边没人的时候,便是问爹爹,兰姑姑可是她的亲姑姑呢? 当时,爹爹听完蓦地变了脸色,忙厉声跟她说:“兰姑姑是爹爹的一个好朋友,以后倘或谁问你,都须记得这般回话。”她长那么大,很少见过爹爹那般疾言厉色,立时便吓到了,忙点头说好。 可是,有时瞧见兰姑姑和爹爹在一起说话的模样,她又恍惚地想,或许,她和爹爹是很有些干系的吧! 正想着,忽听无尘在一旁道:“她已经过世很久了。” 第75章 金风玉露 黛玉听了,一阵伤心,可是见无尘似是说了一件极普通的事一般,于是便把伤心收了回去,心想他好不容易忘记了这事,我可莫要提起才好! 然而,即便是如此想着,黛玉还是觉得有些难过起来。 这一日,便再无什么精神。无尘和雪雁跟她说话,亦都是恹恹的。 到了晚膳的时候,黛玉和无尘饭毕,她正怔怔地想着幼时的事,忽听无尘笑道:“小黛儿,我带你出去玩儿吧!” 黛玉闻言,下意识地看向窗外,冬日白日较短,此刻外头已经黑了大半了。因问无尘道:“白哥哥说的是现在么?” 她来京之后出门的次数寥寥可数,又兼前两次都是连着不好的回忆,不过,第二次却是遇上了白哥哥,倒也说不上不好。 总之,其实还算得上甚少出门的,不像贝伦那丫头。忽地又想起来,这几日都未见贝伦,听说是住在宫外的阿玛家,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无尘放下筷子,上下看了一眼黛玉,直到她有些莫名其妙来,方听无尘喃喃道:“今日倒是有个好玩儿的!只不过么,你得换个样子才行!” 黛玉下意识地便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如何换个样子?” 想起那次随胤禛、水溶出来,又问道:“白哥哥是指让我换身男装?” 无尘摇摇头道:“并非如此!” 说着,又牵了她的手道:“你且随我来!” 黛玉随他起身回房,半路之上,瞧了瞧被他随意牵着的手,几次欲要挣开,都还是作罢。 幼时,他其实也是这般牵着自己的手的,那时,他们彼此都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可是,现在他们都长大了。 然而,若她出声,白哥哥他……一定会很伤心罢? 到了黛玉房中,无尘自然便松了手,而是吩咐了雪雁去准备一些要用的东西,这才坐到黛玉面前,慢慢地准备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黛玉便闭着眼睛,任由他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 直到脸上再无动作,方才听到无尘道:“好啦,你瞧瞧!” 黛玉听话地睁开眼,面前摆着的是一块菱花镜,只瞧了一眼,黛玉便被吓到。 过了一会儿,又小心地拿起镜子来,慢慢看了一会儿。 镜中的那张脸,极为普通平凡,然而眼神明亮,皮肤白皙,看上去倒是很像一个富家公子一般。 然而,别说其它的人,便是黛玉自己,对着镜子半日,都瞧不出自己的影子。 竟是从眼睛的轮廓,到鼻子,嘴唇,还有整个的脸型,都完全和原来不一样了。 将镜子拿开,却发现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无尘竟也已易容好了,他不过是将眼睛弄得有些浑浊,外加嘴唇便厚了些,便和先前差距很大。 黛玉正瞧着,无尘已递给了她一件衣服,笑道:“再高明的易容术,都改变不了一个人的气息,走路的姿态,因此,你要扮的是一个富家公子,至于我,自是扮作你的兄长了。” 此刻外头原该没什么人了,他却还坚持两人易装而行,一时黛玉虽觉得有些奇怪,却并不如何说话。 待到换好衣服,无尘已经在外头候着了,见了她,微微一笑道:“走吧!” 黛玉点点头,便跟着他并肩往外走去。 白日一直都未注意,此刻跟在他的旁边,方才发现十几年未见,无尘竟已长得那般高了。 他幼时便极为好看,总是一身白衣,清清冷冷,而今更是显得玉树临风,宛如谪仙。 黛玉先前虽觉得“玉树临风”这个词当真俗不可耐,此时却委实一时也想不出比这个更适合的词儿了。 快走到门外,黛玉这才想起来,因问道:“就我们两个么?不用带上雪雁?” 无尘摇摇头,侧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黛玉被他那样的目光看得有些不知所措,这样逼人的白哥哥,是她不曾见过的,倒有些像……胤禛。 想到了他,黛玉不禁黯然。 生平第一次,给除了宝玉之外的男子缝制香囊,用了那般多的心思,到头来,却还要被人那样怀疑。 呵,想起先前的那一夜,几乎差一点便要动心了呢!为了他的十分霸道,百般体贴,万种呵护。却也……只是几乎罢了。 幸好,她还守着自己的心,没让它走失。 “在想什么呢?”无尘停下脚步,看着黛玉。 他身负绝世武功,这点路程之于他,其实转眼即到。不过是故意放慢脚步,好教她不吃力罢了。 “没什么。”黛玉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她脸上尚残存着未及收起的怅然与伤心,那种模样,倒与昨夜在宗人府大牢中与胤禛说话时有几分相似。 想起那个男子,无尘嘴角逸出一丝冷笑,不论如何,胆敢让他的小黛儿伤心,这个债他是一定会讨回来的! 他既能将他的眼睛治好,自然,就有本事夺取他更多的东西! 坐上轿子,无尘看着一旁垂眸不语的黛玉,想了想,便笑道:“小黛儿。” “嗯?”黛玉抬头。他的双眼也不知用了什么东西,竟一直都显得有些浑浊。 不知为何,看着他的双眸,黛玉竟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另外一双凤眸。 他们两人眼睛的轮廓,竟是出奇地相似。 在不久之前,那双眼亦是这般,混混浊浊的,失了光华。 昨晚他的眼睛好像没事了,她甚至都来不及问他,可痊愈了? 一想到他双眼初好,便见到她和宝玉当着众人一面从御花园的丛林深处走出来,黛玉便觉得世事之玄妙神奇,当真不过如此! 守着他的那些日子,她曾想过如数次他眼睛好了之后的样子,却万万没有想到,竟是在昨晚那样的状况下。 “你呀!”无尘失笑,又摸了摸她的头,无可奈何地低笑道:“咱们来玩个游戏怎么样?” “游戏?”黛玉总算将心思掉转了回来,显出极感兴趣的模样,笑道:“白哥哥且说来听听!” 无尘点了点头,笑吟吟地道:“很简单!你且猜猜待会儿我们要去的是什么地方,若是猜中了,我便带你回姑苏!” “回姑苏?”黛玉低呼一声,紧紧地看着他。 “呵……”无尘轻笑道:“瞧你,怎么像个小孩子一般!我既说了,自会算数!” 黛玉自是知道,顿时眉开眼笑,心中宽慰已及,想了想,又问道:“那……倘若我猜不出来呢?” “这个简单!”无尘微微一笑道:“若是猜不出来,那么等下你要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黛玉忙问道。 无尘微微摇头,莫测高深地一笑:“这个可不能告诉你!好了,现在你来猜吧,你有三次机会,每次你都可以说出一个地方,而我会回答是或不是。” 黛玉觉得他这个提议倒也有些意思,遂来了心思,笑道:“倒是有趣,那我可开始了。” 无尘点点头,示意她可以猜了。 黛玉想了想,笑道:“寺庙?” 她这一问算是巧妙,寺庙的概念极广,算是把尼姑庵也问了进去了。 孰料,无尘却微微摇头,含笑不语。 黛玉顿时泄气,可是瞧见他嘴角含笑的模样,明明没什么表情,她却觉得他似是在嘲笑自己一般,一时又不大服气,于是又猜道:“戏班子?” 这原也算别致的了,京中有名的戏班子比比皆是,其间不乏极为有名的。 无尘还是摇摇头,笑道:“你再猜猜,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黛玉恼怒地瞪了他一眼,恨恨地道:“这第三次机会我放弃,你且说罢!” “唉……”无尘不由得轻叹了一声,似是极为纳闷一般道:“真不知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简直就是个小孩子一般!” 黛玉闻言,嗔怒道:“你且说说,我却哪里像小孩子了?” 即便是像,也不过是因为此刻坐在她面前的是白哥哥啊! 若是……若是那人,她必定是一路都沉默不语吧! 任凭黛玉如何七窍玲珑,都再未想到,无尘带她去的地方,竟是——青楼! 站在京城第一青楼“金玉楼”的门外,黛玉恼怒地瞪了无尘一眼,恨恨地想:人家常说男子本性好色,如今瞧来,果真不假! 无尘原本看了一眼四周,察觉到黛玉的目光,遂也扫视了回来,眼见她一脸轻视地看着自己,不禁哑然失笑,原本想要揉揉她的头发,忽地想起她此刻是男子装扮,忙去拍了拍她的肩,而后笑道:“我料定别的地方你要么去过,要不也不稀罕。单只这里么……” 他话没说完,黛玉却已明白其意,不禁咬咬唇,想要离开,可是,看了一眼那里头的灯火通明,还是忍不住。 这便是传说中苏小小、柳如是曾经的栖息地? 不知里边,却是怎生的样子呢? 一边想着,一边已经默默地随着无尘往门口走去。 门外立着接待客人的小厮和衣着艳丽的姑娘,黛玉和无尘一走近,两女便凑了上来。 那两人走近,黛玉见她们虽然浓妆艳抹,但举止却并不如何轻浮,不禁松了口气。 一时进了里头坐下,只见大厅的正中央摆了一个台子,上面有一个女子正坐在轻纱后边抚琴,前边有几个女子正在那儿挽袖而舞。 黛玉不禁好奇心大起,随着无尘捡了一个无人的位子坐下。 待两人坐定,便有小厮上前奉茶,黛玉看了一眼周围,终于忍不住问了那小厮一声:“请问……贵楼的名字,是如何来的?” 金玉楼,金玉楼……单单看见“金玉”那两个字,黛玉便觉得一阵酸涩。 耳畔依稀听见谁人在说:“宝姐姐那把金锁,原要寻了戴玉的来配……” 无尘微微瞥了戴玉一眼,嘴唇微动,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却听那小厮笑嘻嘻地道:“这是我们妈妈取的,原取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意思。” 黛玉听了,不由得一愣。 原来,不是那个“金玉”,而是这个。 又有什么区别呢?总归是没有她的位子了。 眼神微黯,黛玉摆摆手:“知道了,你去吧!” 待小厮走远,黛玉这才转过身来,专心地看台上。 只见那几个歌女个个穿红着绿,生得十分貌美,然而,底下的人却十分不耐烦,纷纷道:“刘妈妈,究竟什么时候才开始啊?” “就是啊!我们可是来看选花魁的!这些庸脂俗粉,都在那儿跳了两个时辰了。” 台上那几个女子显是也见过些风浪的,尽管底下人的声音已传入了她们的耳朵,然而几人脸上却仍旧维持着绚丽的笑意,神色不变地继续跳着。 黛玉原本还有些同情她们,忽地听到“花魁”的字样,蓦地双眼一亮,急急地看向无尘道:“白……大哥,他们说的选花魁,可是要好多人一同比试才艺,而后,选出一个胜者?” 此刻的黛玉,明明一张脸平凡已极,尽管他易容的技艺已高到她或颦或笑,都不显得僵硬,然而,无尘仍是有一瞬间的失神,似是过往的那些年都不曾存在,她依旧是当年的那个小黛儿,兴致勃勃地问他:“白哥哥,为什么河水都结冰了呢?” “大哥?”见他出神,黛玉于是又问了一遍。 “嗯。”无尘点点头,笑道:“你且等着,好戏马上便要开场了!” 第76章 香消玉陨 却说胤禛在永寿宫吩咐了胤祥仔细查一下紫苏的事,又命他务必带着柳萤将各宫都看一遍,这才揉揉眉心,离了宫。 回到雍王府,胤禛刚进门,便见侧福晋梅香守在院中,见了他,眼波微动,轻笑道:“爷,您回来了?” 胤禛点点头,便往里边走去。 梅香赶紧跟上,小心地道:“爷,您好久没去臣妾那里了,可是臣妾有哪里做得不好呢?” 胤禛立住足,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直到梅香一颗心都快要跳出来,方冷冷地道:“既如此,那今晚便去你那边歇着吧!” 此言一出,梅香大喜,便是近朱、近墨一直默不作声跟在他的身后,都不禁一愣。 潇湘格格深陷牢狱,爷却…… 然而,两人跟了胤禛这么多年,从不会擅自多嘴,于是皆互看了一眼,便不再说话。 到了梅香的房门外,近朱近墨便立在外头,目送胤禛和梅香进去。 进了房中,梅香忙走近,伺候胤禛脱下外袍,接着,又为他脱掉靴子,这才慢慢脱了自己的袄子。 屋内的烛光幽幽暗暗,更将室内的气氛烘托得暧昧至极。 眼见胤禛冷冷地坐在床畔,眼神淡漠,梅香忍不住微微打了个寒颤,而后方才缓缓继续脱着衣服。 直到身上仅着一件肚兜,她方才赤足慢慢走到胤禛跟前,笑着便凑到胤禛的脖颈间。 感觉梅香的肌肤似蛇一般滑腻,整个地贴了上来,身上也不知抹了什么东西,味道香得诡异。 胤禛微微皱眉,忽地眼前便浮现出了黛玉那一张清冷如玉的双眼,刚刚生出的燥热蓦地便冷了下去。 一把推开伏在自己身上的女人,胤禛毫不怜惜地起身,而后,动作优雅地披上外袍,往门口走去。 “爷?”梅香既羞且怨,却不敢责问他,只是装出一副可怜至极的样子,三分是真,七分是假。 胤禛却并不理她,直到出门的前一刻,方才微微住足,淡淡地道:“今后身上少抹那些东西,难闻得很!” 说着,推门而出。 室内刹那间便涌进了一阵冷风,梅香仅着了一件肚兜和薄薄的底裙,顿时,身上便起了一层疙瘩,忙披上小袄,正要去关门,却听外头忽地传来近朱的声音:“爷,方才宗人府那边传信来,说是潇湘格格失踪了!” “什么?”胤禛似是十分震怒,连声音都变了。 接着,便听见几人匆匆往府门去的声音。 梅香站在门口,似是再也忘记了身上的冷意,不由得紧紧地抓住门框,指甲都快要戳进木头里。 正欲唤小丫鬟进来,忽地外头进来了一人,却是青雅。 梅香此时虽狼狈不堪,可她素日里便有些瞧不起这位嫡福晋,因此,只冷冷看了她一眼,便娇笑道:“爷才走,姐姐却是来得迟了。” 青雅却也不恼,只慢慢进了房中,她先是略为随意地坐在凳上,接着,又瞟了瞟那明显没人睡过的极为整齐的床榻,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来,慢慢起身,朝梅香点点头道:“妹妹辛苦了,那便早些歇着吧,既如此,我改日再来瞧你!” 说完,便由小丫鬟秋菊扶着自己走了出去。 离了梅香的屋子,主仆两人走到一处较暗的角落,秋菊便朝青雅笑道:“福晋,那个女人分明是装的,爷从进她的门到出去,统共也不过半刻钟,亏得她,还表现出一副承欢的样子,却是做给谁看呢?” 青雅点点头,笑道:“我也看到了。随她去吧,眼下咱们即便不管,她自己只怕是也放不过自己了。” 秋菊笑道:“福晋真是高明!” 说罢,又问道:“绿颜去了那人屋里不久,那人便进了宫了,如今福晋您看可要先叫绿颜回来呢?” 青雅摇摇头道:“不必,她留在那儿,自有用处。咱们虽想,爷不会任那人在宫中久待的,迟早还是要回的。到时再送过去,反倒教人生疑。” 秋菊点点头道:“奴婢明白了,还是福晋想得周到。” 青雅和善地笑了笑,又问道:“侧福晋的药吃得怎么样了?” “回福晋,每日都在服用呢,从未断过的。”秋菊忙回道。 青雅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笑道:“这便好,夜深了,咱们也回罢!” 却说如今黛玉尚在宗人府,胤禛却哪还有心思去宠幸梅香! 偏偏他从皇宫一路回府,心里皆是一股子怨气,却是找不到地方发泄。 偏巧一进府,便瞧见梅香盛装站在那里,对他发出邀请,他便想,难不成他心中便只得一个她了吗? 可偏偏她心中却有明澈、宝玉,甚至于……和那个无尘都有莫大的牵扯。 于是便索性去了梅香房中,却不料,眼看着她在自己面前一件件褪下衣物,他竟是没有半分感觉,脑海中想到的,全是黛玉清秀洁白的面庞。 直到梅香开始亲吻他的脖子,他终于再也忍受不住,蓦地便推开她。 走到门外,他刚松了口气,不料近朱又跟他说了一个惊雷般的消息。 呵,在往宗人府急敢的路上,胤禛不由得微微苦笑。他不过是碰了一下别的女子,甚至于那人还是他的妾,报应居然便来得那般快! 到了宗人府,那里的总管和守卫都跪了一地,见了他,只是不停地说“奴才知罪”,却是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胤禛冷冷地看了众人一眼,便朝里边掠去,牢房的走道上十分干净,黛玉待的那间牢房亦是和他来时一模一样,地上的杂草也没有凌乱,只除了不见黛玉的人影。 已经怒到了极处,可胤禛还是很快地冷静下来,仔细地四处观察着。 过了片刻,胤祥和水溶也赶来了,两人都是脸色凝重,便是胤祥平日那般嘻嘻哈哈,此刻也不敢贸然开口。 两人也看了一会儿,水溶方皱皱眉问胤禛道:“四爷,可瞧出什么来了?” “两种可能!”胤禛淡淡地回道,“一是为了挟持她来要挟我们,甚至于要挟皇阿玛,二么,便是为了救她。” “然而她既然被下了狱,那么用来要挟皇上的可能便可以排除了。”水溶淡淡地道。 胤祥忙道:“要是是上次紫竹院的那批人?” 他说完紫竹苑,胤禛和水溶皆是脸色一寒。 然而水溶很快便摇摇头道:“不会。以他们的行事风格来看,只会就地解决,绝不会费那么大的劲将她带回去!” 胤祥闻言,点点头道:“明澈说得有理。” 水溶又看了一眼胤禛,浅笑道:“四爷,你跟我想的,却不知是否一样?” 胤祥一怔,看了看两人,疑惑地道:“哎,你们究竟在说些什么东西啊?” 却听胤禛沉声吩咐道:“十三,即刻起,你带着咱们的人搜遍京中,一定要将无尘和玉儿找出来!” “无尘?”胤祥惊呼一声,喃喃道:“怎么会是他?” 水溶淡淡地接口道:“能从宗人府将一个没有武功的人悄无声息地劫走,除了他之外,京中这样的高手并不多。” 胤祥还想再问,那无尘劫走玉儿做什么? 可是看着胤禛那寒霜般地一双眼,还是将话咽回了腹中,转身往走去。 “四爷,”待胤祥走出去,水溶沉声道:“方才我已经听说宫中之事了,依澈看,无尘应当不会对玉儿如何的,倒是皇上那边……” 若黛玉和无尘是旧识,那么无尘将她劫走自然是为了救她。 而宫中的事没有查清楚,便是将黛玉救回来了,也难逃康熙的惩罚。 胤禛自是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微微点头。 却听水溶又道:“乌尤她这两日病得厉害,怕是不行了,贝伦出了宫之后,便一直在我府上照看她。因此,宫中的事,便全在你一人身上了。” 胤禛眼神微动,微微颔首道:“你放心吧!” 水溶点点头,两人便一道往外走去。 回到北静王府,已快天明了。 水溶走到乌尤的房中,两侧立了两个守夜的丫鬟,见了他都忙要行礼,却见水溶摆摆手,示意她们不要出声,这才退了出去。 走到床畔,凝视着乌尤,几日来天气愈发不好,她已经瘦得厉害了,整个人单薄如纸。 水溶轻叹一声,俯下身去为她盖好被子,再抬起头来,却见乌尤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半睁眼看着他。 水溶在床畔坐下,柔声道:“吵醒你了?” 乌尤摇摇头,水溶又道:“天色还早,你再多睡一会儿罢!” 乌尤再次摇头,轻声道:“我睡不觉。” “可是又难受了?” 她自幼体弱,常年病着,倒是和黛玉有些相像。 只是,自嫁进王府,这几年来愈发憔悴了。 水溶看着她如今消瘦的面颊,忽地想到两人成亲那一晚,揭开盖头后看到的女子,是何等眼波温柔,羞涩俏丽,不禁有些恍然,不过一两年,怎地当初的那个可爱少女却变成如今的模样了? 想起这一两年来,自她入府,两人也曾是有过一段快活日子的。她虽不懂诗词歌赋,然而舞却跳得极好,每每水溶抚琴,她便在一旁伴舞,却是琴瑟和谐,人人艳羡。 然而,那样的日子也不过维持了数月。 不久,先北静王便突然暴病而亡。一时间,几家叔父便个个觊觎北静王的位子,对他们孤儿寡母虎视眈眈。 若不是康熙向来喜他与当年的纳兰性德有几分相似,怜他之才,下旨令他袭了北静王的位子,也许,他如今已是沦落街头了。 尽管如此,日子似乎也并未好起来。 年纪轻轻便袭了爵位,他身上所承担的压力远非常人所能想象,常常是几日几夜不眠地处理朝中府中杂事,不眠不休。而他和乌尤的感情,也是渐渐一日日淡了下来。 她太过温柔,太过体贴,亦……太过顺从。 不论何事,她总是说:“臣妾原不懂这些,王爷做主便好。”久 而久之,两人之间终是疏远了。 他是无暇去管,而乌尤,却是不敢说。 想到这些,水溶不禁泛起一丝愧疚,握住乌尤露在锦被外的手,低声道:“是我负了你。” “什么负与不负呢?”乌尤轻轻摇头,微笑道:“原不是臣妾才疏学浅,配不上王爷。” “成亲那晚,我说过今后会好好待你,却并未做到。”水溶想着那一夜的旖旎,再次心碎。 乌尤温婉一笑,刹那间竟是美得惊人:“王爷并未食言,这些年,我过得很好。王爷不会像那些人一样,在外眠花宿柳,亦不会广纳姬妾。于臣妾而言,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水溶一怔,而后是无尽的心酸。 只是这般?没有眠花宿柳,没有纳妾,她便觉得满足?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从未懂过自己的妻子。 忽见乌尤突然急剧地咳嗽了起来,水溶一惊,忙替她轻轻拍了拍背,眼角忽地瞥见乌尤掩着嘴的帕子,竟是染上了殷红一片。 水溶又惊又怕,忙要夺过来看,手却被乌尤握住,抬首,乌尤微微摇头,笑道:“不妨事的。” 水溶轻叹一声,不再说话。 却听乌尤又轻声道:“林姑娘她如何了?可有危险?” 水溶一怔:“你听到了?” 水清和他报信时,原见乌尤正睡着,因此便在床头讲了,当时贝伦也在跟前,听完就急了,忙催他前去。 乌尤点点头,似是说这些话耗费了她极大的力气一般,略歇了歇,方才又道:“臣妾知道,王爷的心中原是有她的。臣妾不知,那晚额娘将王爷留下来,究竟说了什么。可是,这些日子以来,臣妾见王爷很不开心,因此……” “咳咳……”眼见乌尤又咳了起来,水溶愈发担忧,忙道:“这些话,等你病好了再说也不迟。” 然而,一贯温和的妻子这一次却是出乎意料地执拗,乌尤摇摇头,定定地看着水溶道:“先前额娘和王爷欲纳她为侧福晋,实在是委屈她了。这些日子,虽然臣妾一直在床上躺着,可是,关于林姑娘的种种,却也从贝伦妹妹的口中听说了不少。臣妾知道她身世飘零,身子虽弱,性子却极倔强,且又极有才学,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臣妾听着听着,便觉得难受起来。如若那日不是出了变故,林姑娘她……咳咳,和王爷实在是良配。” “阿茹……”水溶看着乌尤,眸中含泪,竟是一直不知该如何开口。 “咳咳……”乌尤又是剧烈地咳了一阵,方缓缓地道:“那个林姑娘,自是极好的。可是这些日子来,我见贝伦妹妹也是不错的,虽说她性子有些大大咧咧,可却令人觉得舒坦。” “阿茹,别说了,你先歇会儿。” 水溶眼见她这会儿气色甚好,整个人都容光焕发,心里想着,怕便是回光返照了,一时间害怕至极。 “明澈。”乌尤低低地开口,而后,轻轻地将水溶的手握住,默默地看着他,眼底柔情万种:“自嫁给你之后,阿茹便再也不曾这般唤过你了。” 听着从她苍白的嘴唇唤出这两个字,水溶亦是神情一恸,将乌尤的手拉到他的脸颊上,让她与自己紧紧地贴着。 “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水溶喃喃地道,也不知是在宽慰她,还是在宽慰自己。 “明澈……”乌尤温柔地凝视着他,轻声道:“我想再为你梳一次发,可好?” 水溶柔声笑道:“此事等你身子好了再做也不迟。” 乌尤摇摇头,近乎固执地看着他,语声虚弱却又甚是坚决:“可是,我现在就很想,怎么办?” 水溶看着她,只见她小心而希冀地看着他,不由得心中一酸,慌忙点点头道:“好,我去拿梳子。” 松开她的手,走到一角的梳妆台,从上面拿了一把碧玉梳,于暗自将眸中的泪擦拭干净,这才走到床前,将碧玉梳方到乌尤的手中。 乌尤接过梳子,朝他感激地一笑,水溶于是便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坐着,任由她慢慢解开他匹缎般的长发,慢慢地梳着。 她的动作两年如一日,都是那般小心翼翼,生怕扯疼了他,然而却又极其仔细认真。 眼泪再次在眸中蓄满,水溶却是强忍着,不敢教它落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终于再无动静,水溶这才慢慢转过身去,只见乌尤右手还抓着那把碧玉梳,然而却已软软地垂了下去。 水溶下意识地去看她的脸,却见乌尤面容甚是平静,嘴角还带着一丝极浅的笑意,以及一丝不舍的眷恋。 水溶将她轻柔地扶着躺下,又替她盖好被子,在看见那只露在被子外的右手时,想了想,却并没有取下那把梳子。 身后传来一声声地低泣声,原本还是隐忍的,直到最后,似是主人再也控制不住,而逐渐变得清晰且大声起来。 “贝伦,”水溶静静地看着乌尤,轻声道:“夜深了,快些去睡吧!” 他进来没多久,屏风后面便站着个人了。 那人的气息他是极为熟悉的,又兼阿茹难得地想跟他说那么多的话,遂也并未点破。 “明澈!”贝伦从屏风后慢慢走了出来,直到水溶身后,方才停了下来,哭着看向床上的乌尤问道:“阿茹姐姐她怎么样了?” “阿茹……”水溶轻柔的目光从乌尤脸上每一存肌肤上闪过,而后,在她紧闭着的双眸上停住,静静地道:“她已经走了。” 话落,他终是忍不住,在贝伦小声的缀泣中慢慢地俯下身去,吻上了乌尤的额心。 第77章 花魁选拔 金玉楼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花魁的选拔一年两次,分别是在初夏和冬末。 每年成为花魁的人,不仅能得到万两黄金,同时,艳名也会在一夜间传遍京城,从此,名声大涨,当然,身价亦是会跟着大涨。 选花魁分为三轮,第一轮是比艺,无论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皆可,第二轮则是比才,至于第三轮,则很简单,是最为平凡亦是最为重要的,那就是:貌。 黛玉和无尘在底下一边剥着瓜子,一边听着上头老鸨在那儿宣布比试的内容安排,不禁大是感兴趣,又微觉奇怪。 到底抵不住心中的好奇,黛玉问道:“大哥,为何貌却是排在了最后一轮?” 无尘微微瞧了她一眼,笑道:“既是选花魁,才艺、聪慧、美貌自是缺一不可,然而,如果第一轮便只比美貌,那么,便是真真的以貌识人了。第一轮,便是先给所有人一个机会,将胸中所学展现出来;而第二轮,便可以将那些只知死物之人刷掉。等到通过了前面两关,再从其中选出才艺、智慧不凡,又与美貌并重之人,方才称得上是当之无愧的花魁!” 黛玉听了,一时莞尔,笑道:“也亏得你们这些须眉浊物,才想得出这样的主意!” 话一出口,便自觉说错了话,正要带过,忽身后一人笑吟吟道:“公子这话倒是说得有些意思!却原来,咱们都是浊物了!” 黛玉听了,和无尘全都往一旁看去,却见两人邻桌的位子,正坐着一个约摸二十几岁的男子,那人一身华服,衣着翩翩,却是做武将打扮。 只见无尘神色不变,朝那人微微拱手道:“我和兄弟原不过是途经此处,因见热闹,便进来凑个趣儿,这位公子有礼了!” 那人亦是拱了拱手,笑道:“我见两位气质不凡,有心结交,故而便接了这位小兄弟的话去,还望小兄弟莫要计较!” 黛玉被他一口一个“小兄弟”弄得哭笑不得,只好也学着拱拱手,笑道:“公子客气了!” 她话落,那人却已经走了过来了。他走至无尘和黛玉跟前,笑道:“两位若不介意,咱们拼个桌如何?” 黛玉原不知“拼桌”何意,却听无尘点点头笑道:“请!” 而后又见那人在他身侧坐了下来,这才明白拼桌的意思便是三人同坐一桌。 黛玉见此人衣着华丽,又随意与人结交,心中不喜,想要开口,却见无尘借喝茶之机微微给了她一个眼色,这才将之忍了下去,只静坐不语。 那人坐下,朝二人笑道:“在下胤褆,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无尘笑道:“在下林尘,舍弟林玉。” 一旁的黛玉原本正暗想无尘当真脑子转得快,也亏得他能随口便编出这两个名字来。 忽地却想起方才那人的自我介绍,不禁暗自心惊,胤褆,胤禛还有一个同胞弟弟,不就是名唤胤褆么? 不由得又担心地看了一眼无尘,却见他投以自己一个宽心的微笑,一瞬间黛玉的心便又慢慢镇定下来。 是了,他原本便不认识她。 更何况,此刻的自己已经经白哥哥巧手易过容了,别说是他了,便是四哥,都未必能认出自己的。 想起胤禛,黛玉再次烦躁起来,这已经是今晚不知第几次想到他了。 她这是怎么了?他那样的不相信她,怀疑她,将她的真心踩在脚下,明明她应该伤心生气的不是么? 可是,为何想到他那一双寒潭般的墨黑双眸,以及里面偶尔闪现的悲伤,她竟是还生出了一丝同情之心呢。 正想着,忽地无尘轻轻敲了敲她的头,低声道:“开始了!” 黛玉忙回过神来,朝台上看去。 只见那自称是翠姨的老鸨已经下去了,接着,便上来一个身着杏黄衣裙的女子,外罩着浅蓝袄,抱了一把琵琶在舞台的正中认真弹奏着。 是一曲《琵琶行》,因唐代大诗人写出了名垂千古的《琵琶行》后,便有后世的琵琶师将之改编成了琵琶的乐曲。 只见那个女子蛾眉微蹙,坐在那儿静静地弹奏着,一边弹,一边已经唱起了曲子:“浔阳江头夜送客……” 一曲罢了,底下的人甚是兴奋,用力地拍着掌。 无尘却侧头看向黛玉,笑道:“如何?” 黛玉摇摇头,轻声道:“伤心之情只达其表,未至乐中,中下罢了。” “好!”一旁的胤褆抚掌笑道:“公子解得妙,妙极!” 黛玉笑道:“公子过誉了。” 说罢,也不再理他,复又看回台上。 接下来的不过一些唱曲,弹琴,歌舞罢了,虽偶尔趣味,却也不过了了,黛玉正看着无味,忽地,只听舞台后面传来一阵低幽的琴声。那琴弹得随意之至,黛玉听了许久,竟是都未听出调子来。 正暗自惊诧间,忽地但见一个女子身着一身白衣,从二楼翩翩飞下,身姿之幽美,恍如九天仙女,令人一时间忘却了呼吸。 原本极为喧闹的屋内瞬间静了下来,人人皆是看向半空中那个从天而降的白衣女子。 那个女子梳着极为华丽的发饰,然而衣着却又甚为简单。 地上不知何时已经摆好了一个简单的莲台,那女子缓缓下落后,便降落在那座莲台上。双腿交盘着,十指如佛祖拈花而笑般,不停地变幻着各种动作。 须臾,随着乐声一变,那女子忽地又立了起来,单脚立在莲花台的边缘,单腿和双手不停地幻化出无数种姿势,绝美至极! 黛玉看得目眩神离,不由得喃喃道:“难道,这便是佛经上所讲过的飞天之舞么?” “呵,玉儿果真博学!”众人全都眼睛看着台上,只有无尘,在这一刻是直直地盯着她,眼神中全是隐含不住地激赏。 黛玉被他瞧得脸一红,忙道:“我也不过是胡说罢了。” 无尘轻笑一声,不再看她,而是转而看向了台上。 一曲舞罢,那个女子便隐到了后台了,自始至终,她竟是连脸都未曾露过。 然而,单单是方才那极致的一舞,便足以教人为之疯狂了。 接下来又陆续有人上来表演才艺,然而,屋中众人全部的心神皆已被方才那个女子所慑去,却哪里还有心情观看。 便是连黛玉,亦将头转了开来,脑海中想象的全是方才那个女子动人的身姿。 想了想,问无尘道:“大哥,方才那个跳舞的女子叫什么名字?” “迦若。”无尘回道,又似有若无地瞥了一眼胤褆。 接下来是比智阶段,迦若亦是一直蒙着面,然而,众人却全都已经沸腾,尤其是胤褆,一直呆呆地看着台上,眼神都不曾移动分毫。 黛玉看着立在台上的那个女子,不由得一阵叹息。 那般的身姿,那秋水般的眸子,只可惜…… 想到此,黛玉忽地不想再看下去,忙在桌底悄悄拉了拉无尘,轻声道:“大哥。” “嗯?”无尘微笑着看向他,明明已是另外一个人,可是,那微笑的双眸,嘴角上勾的弧度,都与记忆中的白哥哥一模一样,黛玉微微一笑,低声道:“我们走罢!” “不再看了?”无尘看向她。 “不了。”黛玉笑道,“这花魁的位子非她莫属,还看什么!” 无尘摇摇头,笑道:“那倒也未必。” 黛玉瞥了他一眼,见他笑得莫测高深,不由得好奇心又起,遂不再想那般的奇女子竟是个青楼女子之可惜,再次认真地看了起来。 第二关迦若抽到的题目是《洛神赋》。这算是极难的一道题目了,不像其余众人,抽到的不是李白的诗便是易安的词,黛玉正暗自担心着,却见迦若似有若无地朝她这个方向瞟了一眼,而后,轻轻地念了起来。 不过才一句,众人已都惊。 她不仅舞美,便是声音,亦是动听得如天界的鸟儿一般,空灵至极。 到了第三关,除了迦若便只剩一名女子了,那人却是方才在迦若跳舞时在后面弹琴之人,黛玉想起她方才之琴音,亦是天下无双的,她虽一向自傲,却也觉得,倘或与这个女子比起来,兴许胜负却也难说得很。 两人皆是蒙着面,立在台中央,一个白衣,一个紫衣,宛如仙子。 黛玉瞥了一眼无尘,只见他嘴角含笑,淡淡地看向台上。 这才明白,他是早知有这一场好戏,因此便刻意易容带了她前来。 再看胤褆,则是自从那个白衣女子出场后,他的目光便不曾移开过。 黛玉记得,他似是个战功颇具的武将,如今看来,却也不过如此,皆是为色相所迷罢了。 再将目光转回来,只见那个紫衣女子已经揭开了面纱了。 但见她肌肤胜雪,五官如画,浑身散发着清冷逼人的光彩,明明是个青楼女子,整个人立在那里,却令人无端地生出自惭之心来。 众人原本都停留在了迦若的舞姿之中,此刻见了那紫衣女子的容貌,皆是心里又难以抉择起来。 正寂静着,忽一人大声道:“翠姨,且与我们瞧迦若姑娘!” “对!迦若姑娘且快些摘去面纱吧!” 那翠姨立在一旁,早已笑开了花,忙笑道:“姑娘,便揭去了吧!” 黛玉只见迦若微微点了点头,而后,又朝他们三人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伸出莹白如玉的右手来,缓缓拉下了面纱。 霎那间,众人全都不可置信地睁大眼。 便是连黛玉,亦是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明明白衣胜雪、青丝妖娆、眉如柳叶、眼似弯月…… 却怎地,五官生得这般平凡? 鼻子似是塌了些,嘴唇厚了些,便是两眼间,也太过开阔了。 似是方才那飞天一舞如同幻梦一般,梦醒时刻,仙女已经无影无踪。 一些人迅速醒过来,大声道:“什么玩意儿!原来是个丑娘子!” “快下去吧!省得污了我们的眼!”又有人大声道。 黛玉亦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却见迦若不恼不怒,只是瞧着他们这边,似是在期待着什么。 正惊愕间,一旁的胤褆已经起身离席,大步朝台上走去。 众人还以为他抢先一步便要夺那紫衣女子,一时间已有人叫起家丁侍卫来,准备和他一拼。 却不料,胤褆却是直直地从紫衣女子旁边走过,接着,在迦若面前站定,深深地凝视着她。 场面先是一静,继而又乱了起来,人人皆道这人莫不是疯了。 黛玉正暗自感叹,忽地已被无尘拉起,往外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远,直到金玉楼已离他们许远,里头的喧闹都再也听不见,无尘方放慢脚步,和黛玉并肩慢慢走着。 两人默默无语走了一路,黛玉低声开口,轻笑道:“白哥哥,你说,迦若和胤褆他们会在一起么?” 她原本以为胤褆不过是个以貌取人的家伙,如今看来,原是她看错了。 毕竟,满屋之人,也只有他,在迦若摘下面纱后,方还以那样的眼神看着她。 无尘侧头看了看她,笑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黛玉作沉思状,想了想,笑道:“我希望他们能在一起。这比我看的那些唐传奇,还要惊心动魄,精彩十足呢!” 没有负心的男子,没有貌美可怜的女子,这是完全不同于那些才子佳人的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了,却又比那些还要凄美。 “呵……”无尘轻笑,伸手揉了揉黛玉的头,喃喃道:“我就知道你会喜欢,也不枉我冒着被你误会的风险都要带你过去了。” “被我误会?”黛玉不明地看着他。 无尘看着她,似笑非笑地道:“方才站在金玉楼门外的那一刻,你确定心中没有在骂我?” 黛玉脸一红,没想到自己这点小心思都被他看穿,忙“啐”了一口道:“白哥哥,你可莫冤枉我!” 说着,又忙转移话题,问道:“你早就知道方才要发生的事?” 无尘颔首道:“是,也不是!” “哦?”黛玉挑眉,颇感兴趣地道:“何解?” “迦若的舞,碧霄的琴,我是早就知道的。至于十四阿哥会不会自动钻进这个套儿,那却也不是完全在意料之中的。” 尽管,金玉楼是在他进宫的必经之路上,包括引他进去,亦是颇下了一番功夫,然而,倘若失败,那也算是输了。 原来那个紫衣女子唤作碧霄,当真是好名字!黛玉想了想,又问道:“你原本便认得她们两个?” 无尘点点头,并不瞒她,“她们都是我的师妹。” 师妹?黛玉知道无尘与当年相比有了许多变化,包括这一身出神莫测的功夫,还有曾见过的那一柄古朴的长剑,可是,看他的武功,想必师门应当不凡,然他的师妹却怎么会? 好似看清了她心中所想,无尘笑道:“你一定想问我,我既然武艺高强,为何却任由师妹们沦入烟花之地是么?” 黛玉并不答话,便也算是默认了。 无尘轻笑道:“凭着她们两人的功夫,如非自愿,谁还能拦得住她们呢?她们精心设计,皆不过是为了十四阿哥罢了。” “十四阿哥?”黛玉欲要问她们难道是要对十四阿哥不利,想了想,此事原与自己无干,便是问了,也于事无补。 无尘点点头道:“不错。迦若在入师门以前,曾与十四阿哥有过一段渊源。因此,今夜之事原本便是她一早就设计好了的。便是碧霄,亦不过是协助她罢了。” “协助什么?”黛玉问道。 “呵……”无尘惫懒地一笑,似是觉得甚是无奈,叹道:“自然是十四阿哥的真心了!若是他选了碧霄,那么,迦若便要遵守和我们之间的约定,从此忘了这个人,回归碧落岛。” “那……万一方才十四阿哥当真是选了碧霄,迦若她……” 无尘笑道:“那也并不影响什么!按照迦若那丫头的性子,但凡是她认准了的人,不论是谁,她都会要想尽一切办法将之夺到手的。” 黛玉想起方才迦若那一舞中的仙姿,再听见无尘对她的如此评价,不禁微微一笑。这个女子,倒是有趣! “好啦!”无尘蓦地牵着她往另一条道上走去,边走边叹道:“好好的一个夜晚,净看迦若胡闹了!” “怎么是胡闹呢!”黛玉停下脚步,颇不赞同地看着他道:“我倒是觉得,这位迦若姑娘,敢爱敢恨,端的是女中豪杰,却比许多人要强过百倍!” 无尘无奈地揉揉眉心,低叹道:“看来,今晚带你去那儿当真是去错了,好好的一个丫头,都跟着学坏了!” 黛玉扑哧一笑道:“再怎么学坏,玉儿都还是你的小黛儿,白哥哥可是逃不掉了!” “逃?我从来就没想过要逃。”无尘看着她,在心中暗暗地道。 又走了片刻,无尘忽地停下脚步来,指了指河对岸的空地,笑道:“小黛儿,你瞧那边!” 黛玉闻言,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瞧了过去。 一开始,对面是漆黑的一片。 而后,只听“哄哄”之声骤起,瞬间,五彩缤纷,绚丽至极的焰火,在天空齐齐地盛开。 那是一种到了极处的美,黛玉一直仰着头,也不知似这般看了多久,直到觉得脖子有些酸了,这才低下头来。 却见无尘不知何时已换回了本来的容貌,此时的他,白衣翩翩,双眸深处是绚烂的焰火,他正静静地看着黛玉,潋滟一笑,柔声道:“小黛儿,你可喜欢我的礼物?” 黛玉点点头,轻声道:“喜欢。” “那……你可喜欢送你礼物的人呢?”无尘看着天际的焰火,眸色真假难辨。 黛玉抬眸,轻扫了他一眼,不小心却从其中发现了一丝认真。 沉吟着,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自是喜欢的,跟他在一起,她可以任性、孩子气,不用再隐瞒心中的任何想法,只消做小黛儿便好。 就像幼时一样,肆无忌惮地表达心中的喜怒哀乐,不害怕又犯了什么规矩,惹得谁不高兴。 可是,却也是如兄如父如友般的喜欢啊,仅此而已! 她的喜欢,呵,黛玉不禁微微苦笑,却是给了一个并不信任自己的人。 多么可笑,他曾经那般地疼她,喂她喝药,给她熬粥,买冰糖葫芦佐药,为她挡剑,为救她的婢女下火海,甚至于双目失明,在储秀宫将她救下,还她清白…… 黛玉怔怔想着,这才发现,原来在短短的时日里,他们早已经历了那么多了。 然,是造化弄人么? 为何当他一味付出的时候,她不为所动,而当她终于敞开心扉,愿意回应的时候,他却连问都不问,便选择不相信呢? 想着想着,黛玉眸中忽地便涌满了清泪。 即便是平日里和她说话随意自然,可是那一句话,无尘却是也不知想了多少遍,方才轻声问了出来。 明明是看着天际,可是,耳朵却牢牢竖起,等待着她的回答。 眼角的余光,还瞧见了她投向自己探究的一眼,却也只作未觉,仍旧看着天际。 然而,又等了许久,都不见她出声。 终于有些急了,无尘侧身看向她,这才发现,黛玉正眸光涣散地瞧着前方,眼神没有焦点,竟是失神了。 她的样子,应当是在思念着一个人吧!可是,却绝不是他。 罢了罢了,这样盛大的焰火,原也不过就是问那两句话,如今话既已出口,也算圆满了,至于她的答案,没关系,他有一辈子的耐心可以等着她的答复。 想打此处,无尘只觉满心的郁闷尽舒,遂洒脱一笑,揉揉黛玉的头道:“傻瓜,在想什么呢?” “嗯?”黛玉抬头,这才发现自己竟走了神了,又想起方才他的问话,嗫嚅着,小声道:“白哥哥,我……” “哈哈……”无尘蓦地朗声而笑,眉目间尽染笑意,良久,方看向黛玉,戏谑地道:“不过是开了个玩笑,你怎地便怕成这样!” 顿了顿,又续道:“玉儿自然是喜欢我的,不是么?” “嗯。”黛玉低低地应道,点点头。 无尘眼中闪过得逞的笑意,却也不再说话,继续和她看那焰火。 却见漆黑的天空中,各种形状,各种颜色的焰火仍旧不停地在天际绽放开来,一时间火树银花,令人不知今夕何夕。 第78章 搜查 第二日天尚未明,黛玉不过只睡了两个时辰,便被外头的拍门声惊醒。 “姑娘,是我!快些穿好衣服,外头搜查的人来了!” 搜查? 黛玉一怔,忽地又想起,自己原是从宗人府中出来的,这些人,难道是来搜她的么? 然而想到无尘,黛玉却并不如何惊慌,只是点点头,起身穿好衣服,穿戴完毕,方问雪雁:“白哥哥呢?” “白少爷昨晚送姑娘回来后,又出门了。不过他似是已经算准今日会有侍卫过来搜查,因此已教过我应对之道了。”雪雁说道,“姑娘且随我来!” 昨夜他们回来时已经很晚了,他竟然还出去了,是有什么事么? 黛玉忽地便想起了迦若和碧霄,心想许是和她们两个有关也不一定。 这一次见面后,白哥哥身上似乎有许多秘密,一件接连着一件,他刺杀康熙,又那么快便知道他被关在了宗人府,还有昨夜的一切似乎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暗暗叹了一口气,不论如何,她自然都是相信他的。 只是,希望白哥哥做的那些没什么危险才好。 一边想着,已随着雪雁来到了一间书房之中了,却见雪雁走进去,而后走到书架旁边,随手拿着书架上的一本旧书。 黛玉正要问她此时要拿书做什么,却见那本书似是被粘牢在书架上一般,雪雁虽然动了动,却并未将之拿下,反倒是只听“吱呀”一声,接着,书房内摆着一幅唐伯虎的字画的墙壁突然微微转动,竟是一道机关门。 雪雁见门开了,忙道:“姑娘快进去!” 黛玉点点头,接着雪雁也进来了,而后将门内的一个一个机关微微转动,门便又关上了。 里头是一道极窄的甬道,然而两侧却亮着粗而儿臂的白蜡,将整个过道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雪雁扶着黛玉,朝里头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姑娘仔细地滑。” 走了半个时辰,转过一道转角,里头蓦地豁然开朗起来,竟是一间极大的套间,书房、花厅、卧房都一一俱在,且里头也装饰得极为大方。 黛玉伸手一摸,竟是半丝灰尘也无,想来此处倘或不是有人一直住着,便是经常有人打扫的缘故。 在厅中的椅上落了座,雪雁已倒了茶递给黛玉。黛玉接过,看了雪雁半晌,方问道:“雪雁,你对这里好像很熟!” “回姑娘,这些时日我被白公子带了回来后,便经常有大批的侍卫明着暗着来此搜查,后来,白公子便将我带到了此处,直到前些日子好些了,我才出去了。接着,没多久姑娘便来了。” 黛玉点点头,这才明白原来胤禛的人一直找不到雪雁,却是无尘有心将她藏匿的缘故。 亏得自己当时还那般急,不过也幸好,她是在白哥哥这里。 黛玉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想着此刻外头应该已经在搜查了。却不知是是谁派来的人呢?皇阿玛?四哥?抑或是……十三、明澈? 他们那么急切的要寻着她,是为了将她重新关回去么? 忽地,黛玉脸色一变,整个人都快要喘不过气来。 宝玉,她竟把他给忘了! 初见白哥哥和雪雁,她高兴至极,竟是将他给忘了! 他现在如何了?可还在狱中? 那晚,他将一切都担了下来了,那么,皇阿玛预备如何处罚他呢? 若是大姐姐尚在还好,可如今她已仙逝了。 那么,还有谁可以救宝玉呢? 如果是其他人,可能她都会说,那些人的死活,却与她何干? 可是,那是宝玉啊! 黛玉再也不敢停留,慌忙朝门外奔去。 “姑娘,你要干什么?现在外头危险,还不能出去!” “宝玉,”黛玉急声道,不知所措地看着她,“白哥哥虽然救了我,可宝玉还在里边,他也是被人陷害了,我不能不管他!” 紫鹃此时也急了,忙安抚她:“好,我们去救二爷。可此刻外头还有人呢,我们等他们走了再出去好不好?还有,白少爷那么厉害,他一定可以想法子救二爷的,姑娘放心罢!” 听到无尘的名字,黛玉这才慢慢安静下来,慌忙点了点头,复又返回原位坐了下去。 然而心中担忧,却是坐立难安。 过了片刻钟,忽地无尘从进来,见了黛玉的样子,微微一怔,继而忙道:“怎么了?” “白哥哥……”似是遇上了救星一般,黛玉慌忙抬起头来,看向他,急声道:“我的表哥,他和我一道被关了进去。” “哦,”无尘点点头道,“你是在说贾宝玉?昨晚我出去了一趟,已将消息都打探了。听说康熙和胤禛听说你不见了,都是大怒,本来康熙是要派人全城搜查,却被胤禛拦了下来,改为以暗卫挨家挨户地搜查。这两日城门口也在加紧防范,四处都在找你。” 两天未见他,黛玉还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见胤禛的名字,听见无尘说他大怒,一时间便想到了他眸底尽是寒气与淡漠的样子。 就像那晚,隔着许多人,他立在人群之后,就那般远远地瞧着她,眸色疏离寡淡,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 一时间有些愣住,片刻之后,黛玉方才问道:“那怎么办?” 无尘看着她,直到黛玉低下头去,方才若有所思地问道:“小黛儿,那晚你们在宫中到底……” “白哥哥!”黛玉蓦地抬头,定定地看着他,眸中全是委屈及坚决:“不是那样的,不是他们说的那样的!我们是被人骗到那里去的,我虽不知道是谁,可是,他也是别人的棋子,对方的目的只在我!” 无尘点点头,柔声道:“我知道的,我的小黛儿是不会做出那般傻事的,我相信你!” 霎那间,黛玉觉得鼻子有些酸涩,看着无尘温和的面庞,一瞬间语声都有些哽咽:“白哥哥……” “好啦!”无尘摸摸她的头,低声道:“那些人已经走了,我们出去吧!” 黛玉点点头,这才跟着他往过道中走。 又过了一会儿,黛玉忙问道:“白哥哥,他们方才可瞧见了你?” 那日无尘并未蒙面,瞧见他的人大有人在,若是有人认出了他,却如何是好! 无尘看着她,目光灼灼,黛玉觉得脸上一阵发烫,慌忙低下头去,却听无尘轻笑道:“小黛儿,你这是在关心我么?” 黛玉咬唇,点点头道:“嗯。” 无尘顿时心情大好,大笑起来,道:“你可知道方才我进来的时候遇上谁了?” “谁?” “胤祥!”无尘回道:“方才我易着容,他只是多瞧了我两眼,倒也未看出什么来,若是胤禛来了,也许便要教他看破了!” “哦。”黛玉低低地应道,心中暗想,那人才看不破呢,她和宝玉之间原本没什么,他不就也同众人一样被眼前的表象所蒙蔽了么? 却说胤祥从前日起,便一直带着人四处去查,原本康熙下令派出禁卫军去,大面积地搜查,最后却被胤禛拦下。 胤祥猜出了他的心思:黛玉被关进宗人府的理由,若是传了出去,总归是不大好的。 又想起那晚他和黛玉彼此伤害的样子,不禁又叹了一口气。 第二日,又从北静王府传来消息,说是嫡福晋病故了,胤禛听了,自是又和胤祥以及十六、十七抽空去了一趟。 到了那里,眼见北静太妃再次病倒,且水溶面容憔悴,贝伦早已哭得眼泪都快干了,只好安慰了一番,这才离去。 翌日便又去了皇宫,康熙正因黛玉被劫一事勃然大怒,胤禛和胤祥又并未说出无尘一事,因此康熙心中其实担忧多过于生气。 不论如何,黛玉和那人,有太多地方相似,便是瞧在了那人的份上,他也不会当真对其下杀手的! 离了御书房,胤禛和胤祥便往永寿宫走去。 一路上,远远地也没几个人,胤祥想了想,因问胤禛道:“四哥,你说皇阿玛发那么大的火,咱们若是当真把玉儿找回来了,却是好还是坏呢?” 胤禛缓缓走着,淡淡地道:“君心难测,我又如何知道?” 胤祥完全没明白胤禛话中之意,又继续道:“唉,我平日里瞧着皇阿玛对玉儿着实不错,怎地前夜却发那么大的脾气,真真奇怪!” 胤禛冷冷一笑,想起康熙有时瞧着黛玉的恍惚模样,冷冷一笑道:“你不明白的事情还多着呢!” 胤祥点点头道:“我原不是瞧不透那些东西,偏生你又从来不说。” “也没什么好说的,”胤禛扫了一眼小径两侧的梅花,淡淡地道:“该明白的时候你自知晓了。” “啧啧!”胤祥叹道:“你们这些人,老是喜欢什么事都闷在心里,却怎地也不累呢?” “十三,”胤禛低声道:“生在皇宫,过了这些年,你怎地还不明白?不论时候,你稍不注意,一句话便能要得了你的命!” “诶!”胤祥吓得一跳,忙向四周瞧了瞧,却见只不远处有些宫女在清扫,其余的倒也没什么人,这才拍了拍胸口道:“四哥你别老吓我!” “不是吓你!”胤禛头也不抬,淡淡地道:“原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嘻嘻,”胤祥笑道:“怕什么,左右凡事有四哥护着我。” 胤禛叹道:“十三,你这种性子,迟早有一日要栽大跟头!” “那也是以后的事了。” 胤禛低叹了一声,问道:“查得怎么样了?” “我按照四哥说的,和近朱近墨分头挨家挨户都带人仔细搜查了,却还是没找到。况且,别说玉儿了,便是连无尘的影子都未见到。” 胤禛点了点头,这倒是在他的意料之中,若是他们能这么轻易便教他们找到,那也便是他轻看无尘了,想罢,又问道:“这几日京中可有什么动静?” 胤祥回道:“也没什么事,对了,昨晚倒有一件大事。城北的金玉楼里,昨夜有一场选花魁,原也没什么,然而,最后原本呼声极高的白衣女子落选后,却叫十四弟瞧上了。” “十四?”胤禛眼神深幽,淡淡地道:“他这么快便回了?” 胤祥点点头:“离德妃娘娘飞鸽传书给他,原也有些时日了。” 听到德妃的名字,胤禛明显地一阵不悦,而后,方淡淡地道:“那女子是何来历?可查清楚了?” “那女子名唤迦若,昨夜十四弟当场便替她赎了身,将她带走了。” “带走?”胤禛一愕,继而想起那人原便是那样的性子,大大咧咧,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清楚明晰,这一点倒是跟他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更多的时候,他都是一个被额娘宠坏了的小孩子罢了。 不过,十四还未被康熙赐予府邸,那他若非将那个名唤迦若的女子留在宫外,便是带进了宫了。 果然,只听胤祥道:“十四弟直接便将她带回了宫,此刻,只怕是已领着她见了德妃娘娘了!” 胤禛点点头道:“那咱们等下去瞧瞧罢!” 到了永寿宫,苏茹和柳萤、紫鹃忙行了礼,胤禛挥挥手,落了座,因问道:“查得如何了?” 柳萤忙回道:“回爷,这些日子戴公公得爷的吩咐,已将各宫的宫女都领着让奴婢见了。” 胤祥忙问道:“可找出那人来了?” 柳萤和苏茹互看一眼,皆摇摇头道:“并未瞧见!” “不可能!”胤祥急道:“后宫的守卫固若金汤,咱们又已经吩咐了禁军首领段将军了,令他对进出之人都仔细盘查,那人一定还在宫中!” 胤禛想了想,问道:“你们确定那人是宫女,而非主子?” 苏茹摇摇头,回道:“回四阿哥,那人进来时原也有宫女瞧见的,若是哪个宫的主子,再无不认识的理。” 在宫里,无论哪个宫的宫女,倘或不识得各宫的主子,那无疑是自寻死路。 胤祥一时间也愣了,在屋中来回走了许久,又与胤禛道:“四哥,你说,咱们是不是漏了什么?” 胤禛也是暗暗沉思着,若当真是宫女,又不可能在这两日出府,且永寿宫的宫女还不认识她,那么…… 胤禛蓦地起身道:“十三、柳萤,随我去一趟冷宫!” 第79章 幕后之人 一路之上,胤祥都是连声佩服:“四哥,你可真是聪明,竟连冷宫都想到了!” 是了,凡是被打入冷宫之人,这一辈子都几乎无出头之日,因此,戴权必定是没唤来给柳萤苏茹过目的。 见胤禛不理他,胤祥又续道:“四哥,不对啊,玉儿怎会得罪冷宫里的人?” 话落,柳萤忽地想起一个人来,忙道:“十三爷,你可还记得先前储秀宫的梅贵人?” 胤祥听罢,顿时恍然大悟道:“是了,我怎地把她给忘了!” 一行人于是忙拉了冷宫的一个宫女,问明了新进来的梅贵人住在何处,便直奔而去。 却说冷宫之中,梅贵人正在喝茶,因问旁边的宫女道:“暗香,那个林黛玉如今如何了?” “回娘娘,”暗香忙回道:“奴婢听说前日夜里她便被皇上关进了宗人府,而后,半夜她又被人劫走了!” 梅贵人闻罢,艳丽的脸上闪过一丝恶毒的笑,忙问道:“当真?” 暗香点了点头,笑道:“恭喜娘娘!那个狐狸精一走,想必娘娘很快便能重获圣宠了!” 梅贵人冷冷一笑,尖声道:“就凭她那点道行,就想来跟本宫抢,当真是不知死活!” 两人正说着,忽另一个宫女凌寒从外头进来,笑道:“娘娘,尚衣局那边为娘娘裁制的新衣已经送来了!” 梅贵人听了,心中欢喜,忙道:“快来帮本宫穿上!” 暗香和凌寒听了,忙上前去为她褪下旧衣,换上新的。 但见那件新衣是一件水红色,极为喜庆艳丽,与冷宫里的那些暗色衣物全然不同。 梅贵人穿戴完毕,对着铜镜前后照了一番,但见镜中之人清丽明艳,好看至极,顿时极为高兴,笑道:“先前皇上最喜欢的便是我穿这种颜色,说是将整个人便像一株梅花般,清幽淡雅,出尘脱俗!” 暗香听了,忙笑道:“皇上再见到娘娘这身打扮,定然欢喜之下马上便会令娘娘重回储秀宫的!” 梅贵人娇嗔了她一眼,然而眸中水漾漾的,极为开心。 她照了照,忽地将那衣服放到鼻间闻了一闻,蹙眉道:“这是什么味儿?” 暗香和凌寒听了,忙上前闻了一下,方笑道:“真是好闻!似麝非麝,似兰非兰,却又发着幽香,想必是尚衣局新采的香料,因惦着平日里娘娘给他们的好处,特地熏了回报娘娘的!” 尚衣局一般给各宫送衣服,从来不会在上面加什么香料的,毕竟各宫主子的喜好不一样。 然而先前梅贵人得势时,三五日便命尚衣局给自己裁制新衣,又常与了他们诸多好处,因此,这时暗凌二人这般一说,梅贵人便再不怀疑。 接着,两人又帮她细细穿戴了一番,梅贵人这才笑道:“我们去外头走走吧!” 两人见她高兴,忙齐声道了声好。 一时三人往院中走去,才走了没几步,便见外头进来几个人,梅贵人一瞧,原来是胤禛,立时心情不悦,也不上前拜见。 胤禛却不如何在意,又上前几步,胤祥和柳萤忙跟上来。 胤祥见梅贵人面露不悦,便想起当日她愈加害黛玉的事,遂冷声道:“贵人被贬了冷宫,怎地还没学会规矩,见了我和四哥,竟不行礼!” 梅贵人又恨又怒,却也不甘愿地行了礼,“见过四阿哥,十四阿哥!” 胤祥“哼”了一声,冷声道:“起吧!” 胤禛看了一眼柳萤,却见她自进门后便一直瞧着跟在梅贵人身后的一个宫女,因低声道:“是她?” 柳萤点了点头,回道:“爷,那晚传爷的命令来叫姑娘的,正是她!” 那时她原只觉得那女子有些眼熟,却以为是见到宜妃之时见过,却原来她们早在梅园之时,便已见过了。 当日梅贵人身后原跟了两个宫女,一个是极其嚣张跋扈的暗香,另一个,便是她了。 因几人当时都并未注意到她,因此那日竟教她钻了空子。 胤禛听罢,看了一眼那宫女,冷声道:“你,出来!” 被指着的正是凌寒,她听见胤禛唤自己,顿时害怕不已,忙出列跪在地上,“奴婢见过四阿哥,十三阿哥!” 胤祥这时也明白过来了,想起可能是她害了黛玉,顿时怒火冲天,厉声道:“还不抬起头来!” 凌寒听见胤祥这般凶狠,又皆原本便心中有鬼,却哪里敢抬头,只是跪在那里,忙磕头道:“四阿哥、十三阿哥饶命!” “哼!”胤禛冷冷地道:“令你抬头,可是耳聋了么?” 胤禛素来冷漠,他这般一开口,凌寒顿时又怕了几分,然而却慑其之威,终是慢慢抬起头来。 柳萤仔细地瞧了一眼,便道:“回爷,十三爷,那晚来永寿宫唤四爷出去的,正是她!” 胤祥闻言,立时怒极,冷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连潇湘格格都敢陷害!赶紧说出幕后主使之人,兴许还可逃过一命!” 话落,梅贵人已冷笑道:“十三阿哥这是什么意思?” 胤祥看了看她,笑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说罢,又唤道:“来人!” 话落,立时便有一队侍卫从门口进来,跪在地上道:“十三阿哥有何吩咐?” 胤祥看了一眼梅贵人,又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凌寒,沉声道:“将她二人带去御书房,请皇上发落!” 说罢,又道:“留几个人下来将这里好好搜查一番,一旦发现可疑之物,都带去呈交皇上!” 梅贵人闻言,脸色大变,恨声看着他,大怒道:“十三阿哥,你凭什么搜查本宫的地方?” “凭什么?”胤祥瞧了瞧她,又看了一眼胤禛,只见他神色淡漠,然而却无阻止之意,顿时心中有数,冷声道:“就命皇阿玛暗中下令,命我彻查前晚御花园之事!” 说着,又吩咐道:“全部带走!” 立时便有一干侍卫上前将梅贵人和暗香、凌寒架着,往外走去,凌寒见了,忙哭道:“娘娘救我!” 梅贵人怒斥道:“哭什么!”说完,又恨恨地瞧着胤禛胤祥,大笑道:“哈,真是好笑!做儿子的和当老子的抢同一个女人!祸水!当真是祸水!” 胤禛胤祥听罢,皆大怒,胤祥正要动手,已被胤禛拦住。 “四哥?”胤祥看着他,大声道:“你别拦我!” “十三,”胤禛淡淡地道:“何必脏了自己的手,一切都交由皇阿玛发落吧!” 胤祥这才罢手,目送侍卫押着梅贵人主仆三人离去,这才道:“四哥,要不我先留在这里,你带着柳萤去皇阿玛那边吧!” 胤禛微微颔首道:“也好。你且查仔细了,一旦发现任何于玉儿不利的证据,都速速送过去。” 胤祥点点头道:“好,我晓得了。” 胤禛又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十三,你长大了!” 方才的那一番话,以及如何处理,他都没有说话,只站在一旁,然而胤祥做的竟跟他想的一样,只除了最后险些要动手。 胤祥“嘿嘿”一笑,又恢复了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笑道:“我这还不都是跟四哥你学的么?” 胤禛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一时到了御书房,那里已上上下下聚满了人。外头的都是各宫的宫女太监,众人见了胤禛都齐齐行礼,又让出一条道来。 胤禛进了里头,却见康熙坐在首位,德妃立在她身侧,依次则是宜妃以及其它一干妃子。而梅贵人主仆三人都跪在地上。 胤禛先行了礼:“皇阿玛吉祥!” 康熙挥挥手道:“起吧!” 又问道:“老四,你带她来这儿做什么?朕现在不想看见她!” 梅贵人听了,忙抬头看向康熙,急声道:“皇上!” 她此刻身上穿着康熙曾经最爱的红衣,因此,只盼着康熙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对过往之事既往不咎。 康熙却是冷冷地哼了一声,并不理她。 “回皇阿玛,”胤禛淡淡地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回道:“前晚关于潇湘格格之事,有许多疑点。据凤藻宫和永寿宫的宫女说,当晚是有一个宫女分别打着玉儿和儿臣的名号,将贾宝玉和玉儿约至了御花园。” 康熙眉峰一皱,怒道:“此事当真?” 柳萤听罢,慌忙跪了下来,“奴婢参见皇上,奴婢是一直贴身服侍潇湘格格的,那晚,我们格格确实是突然被人约了出去的,那人只说四爷有急事要见格格,因此,格格便跟着去了。此事千真万确,绝无虚假!” 胤禛听了,淡淡地道:“皇阿玛,那一日儿臣从下了朝便一直都在书房帮着您处理政事,期间并未吩咐过什么,戴公公可以作证!” 康熙看了一眼戴权,戴权忙回道:“回皇上,四爷那天确实一整日都在书房。” 康熙听罢,厉声道:“是何人这般大胆?” 柳萤看了看前面,指着凌寒的背影道:“回皇上,正是她。除了奴婢,当晚原还有永寿宫和凤藻宫的宫女见过她,皇上可传她们过来一问。” 康熙闻言,扫了一眼戴权,戴权明白,忙吩咐一旁的夏守忠道:“传永寿宫和凤藻宫的宫女过来!” 过了一会儿,苏茹和紫鹃并抱琴以及几个宫女来了,几人给康熙和众妃见了礼后,胤禛淡淡地道:“你们且瞧瞧,那日假传我和潇湘格格命令的,可是她?” 凌寒听罢,更是大慌,忙扑到梅贵人脚下,哭道:“娘娘救我!救救奴婢!” 梅贵人早已慌了,见她这般更是又急又怒,忙用力将她推开,大怒道:“贱婢,本宫说过多少次了,咱们应该听皇上的话,好好反省,你却怎地再生害人之心?” 在场众人听了,明白她这般不过是弃车保帅之着,原并不新鲜,一时皆是心中冷笑,俱等着看好戏。 却说抱琴自被唤了来,早已瞧得明白,看眼下的样子,怕是当夜宝黛之时便是这梅贵人派人陷害的,因念着素日里元妃待她的情分,忙大哭道:“娘娘尸骨未寒,弟妹便遭人陷害,求皇上做主!” 她这一哭,一时间凤藻宫之人亦是全都跟着哭了起来。 康熙原本因黛玉被劫,心绪烦躁,此刻又听到元妃的名字,更是烦躁,德妃在一旁察言观色,忙道:“都别哭了,事实真相如何,皇上自会查明秉公办理!你们且瞧瞧,那晚去唤贾公子的可是此女?” 抱琴瞧了一眼,忙点点头道:“回娘娘,正是!” 德妃瞧了一眼康熙,点头道:“本宫知道了,你们且先回去吧,元妃妹妹也快出殡了,你们这几日且好生守着。” 抱琴又领着众人磕了头,这才回了。 却说梅贵人眼见凌寒已经逃脱不了干系,只好心一狠,忙道:“是臣妾管教无方,求皇上责罚!只是,此事臣妾委实不知,盼皇上明鉴!” 凌寒此时已经绝望,闻言低声哭泣不已,忙又看向暗香,哭道:“好姐姐,且救救我罢!” 暗香原是梅贵人自幼的贴身丫鬟,后跟着一道进宫的。 瞧了瞧凌寒,最后极为痛心般地哭道:“妹妹,你怎地这般傻!娘娘犯了错,被皇上罚在冷宫,然与人无尤,你却怎地便将怨气发泄到潇湘格格身上呢?虽说……虽说冷宫的日子是清苦些,可平日里,娘娘待你原也不薄,你这般做,无疑却是害了娘娘啊!” 凌寒听着,又看梅贵人脸上满是泪痕,唇角却有一丝解脱的笑意,不禁心中一酸,微微点点头,朝梅贵人道:“娘娘,这些年来,凌寒多谢娘娘教诲,今后,还请娘娘自行珍重罢!” 说毕,忽地站起来,众人正吃了一惊,却见她蓦地朝一旁的蟠龙雕漆柱上撞去,胤禛见了欲待出手相救,奈何中间隔着太多人,竟是眼睁睁地瞧着她缓缓栽倒。 众人一时吓得全惊叫一声,只见凌寒香躯软倒在柱角,额上皆是鲜血,双目圆睁,一个侍卫忙上前试了试鼻息,又跪下与康熙道:“回皇上,罪婢已亡!” 康熙顿时变了脸色,却听底下已传来了哭泣之声,原来是梅贵人已扑过去跪在凌寒身旁,大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道:“本宫知道你是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本宫过得苦,可是,却怎地那般傻呢!” 德妃瞧了瞧康熙的神色,因小声道:“皇上,此事当如何处置?” 康熙瞧了瞧梅贵人,只见她哭得花颜憔悴,身上穿着俨然是当日他们于京中初见时的水红衣裳,不由得便一阵心软,正想吩咐着她重回储秀宫,忽地外头又报:“十三阿哥求见!” 康熙闻言,摆摆头道:“令他进来吧!” 一时胤祥进来,看见凌寒尸首,不禁一怔,下意识地看向胤禛,却见他面无表情,不由得心下惴惴,忙上前道:“参见皇阿玛,儿臣方才在梅贵人的房中搜出了这个。” 梅贵人一见,正是自己缝的那个布人,不由得大惊,忙要伸手抢夺,不妨却被胤祥一把避过,转手便递给了戴权。 梅贵人一时面色惨变,只眼睁睁地瞧着康熙接过戴权手中的布人,前后看了一遍,而后大怒,蓦地将之狠狠掷到地上,厉声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梅贵人见了,慌忙朝着康熙跪下,哭道:“皇上,臣妾冤枉!定是凌寒那罪婢趁奴婢不注意时将这个放在臣妾枕下的!” “娘娘!”胤祥蓦地看着她,淡淡地道:“我只说在你房中搜出了这个,你却怎地便知晓是在枕下呢?” 梅贵人不由得缓缓栽倒在地上,然而,仍旧不死心地看着康熙,楚楚可怜地道:“皇上……” “梅儿……”康熙看着她,眸中满是失望与痛楚,微微摇了摇头,沉声道:“你的字,朕原是认得的!” 梅贵人闻言,下意识地便去瞧自己脚畔的那个布人,却见正面布人的腹部之处,正用小楷一笔一划地写着:林黛玉。忽地便想起了先前康熙在储秀宫中,看完她临的帖,笑着赞道:“梅儿的这手字,当真漂亮!” 忽地便觉得心下一空,依稀间似是想起了那一日街上的初见,她做男子装扮,和暗香出来闲逛,在一家古玩店里,只瞧了一眼墙上挂着的王羲之的拓帖,便唤道:“掌柜的,那幅画我要了!” 那掌柜的不好意思地朝她一笑,而后为难地道:“不好意思,方才那位爷已经定了,要不公子您再挑挑别的?” 她于是恨恨地转过头去,却见那人也是恰巧便转过身来,于是,在那一刻她终于知晓,这十几前来自己日日夜夜期盼的那一日终是被她寻到。 便是这样美好的开始,如同书里才子佳人般的相遇,缥缈而又瑰丽。 其后,他们过了很美好的一段日子,直到几日后,她才知晓了他的真正身份,于是,他下旨去她家中,带了她进宫。 正在恍惚间,那人已经来到了她的眼前,穿着一袭明黄衣袍,头戴珠玉,然而,他的眸子,再也没有了那一日的温柔,只余慢慢的心痛。 “梅儿,为什么?”平视着她的眼睛,康熙看着她。 呵,为什么?她也很想问,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抬眸看了康熙一眼,这一眼,不是妃子对着帝王,而是一个女子凝视着心爱的人,那一眼,有绝望,有不甘,有怅惘,梅贵人唇角逸出一丝极淡的笑意,轻声道:“如若你不是皇上,我也不是梅贵人,那该多好!” 话落,忽地门口一阵惊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跑了进来,而后,紧紧地依偎着梅贵人的身侧。 宜妃见罢,忙问随后而来的宫女道:“你们怎么将它带来了?” 那宫女忙跪下道:“回娘娘,因今日天气好,奴婢原不过带着雪狸在御花园,谁知,它也不知怎么了,就像那夜一般,竟是着了魔一般,不停地往这般冲来。” 她话落,胤祥想起方才在冷宫便闻到的那一股香味,忙道:“是你!那晚就是你用紫苏引了雪狸去那个林子里的!” 梅贵人脸色惨白,嘴唇微动,想要出声,却终究没有开口。 原来,那人早在一开始便决定将所有的事情都嫁祸给她。 一切的一切,都是构思得那般精巧,如同一张精密编织的网,将她从上到下地层层网住。 可是却又怪得了谁呢?如若不是她一开始便存了害人的心思,却如何又会教人利用了去呢? 不由得惨然一笑,抬头看了看康熙,低声道:“皇上,此事只与臣妾一人有关,求皇上饶了臣妾家人的命罢!” 却见康熙看了她良久,方才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梅贵人绽出一丝微笑,她知晓他答应了。于是,缓缓起身,走至凌寒面前,低声道:“我来陪你了。” 说罢,便也一头朝着方才凌寒撞过的地方,用力地撞去。 “呀!”众人再次惊呼一声,却是无人敢开口。 康熙看了看,只见方才还明艳的女子此刻额上全是血丝,惨不忍睹,不禁心下恻然,忙道:“戴权,命他们进来收拾了!” 戴权领了命,自吩咐了。 一会儿,几个侍卫进来,将梅贵人和凌寒的尸首皆抬了出去。 德妃忙道:“皇上准备如何处置?” 康熙淡淡地挥挥手:“明日和元妃一道下葬吧!” 说罢,又极是疲倦地道:“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见他神色,知道是因梅贵人一事伤了神,遂连忙告退。 第80章 十四阿哥心意 离了御书房,胤祥跟在胤禛身后,往外头走去。 两人想起方才之事,俱是默然无语。 好半晌,胤祥忽想起来,忙道:“四哥,既然已经证明玉儿是冤枉的,那那个贾公子咱们是不是该去请皇阿玛放了?” 胤禛想起那夜黛玉看向宝玉的眼神,无意识地伸手进怀中摸了摸那个香囊,而后淡淡地道:“此事不急,先缓一缓吧!” 胤祥想要再问,可是瞧他神色似是不大高兴,只好不再多说。 又走了一阵,两人因要出宫,遂在半路命柳萤、紫鹃自回了永寿宫。 接着胤禛、胤祥便往宫门口走去,途经御花园,迎面便见到胤禩、胤禟、胤俄以及胤祯,几人身侧还站了一个白衣女子。 胤祥瞧了瞧,问胤禛:“四哥,可要过去呢?” 只见众人正言谈甚欢,也不知胤祯说了句什么,众人闻言皆是大笑出声。 胤禛微微抿唇,并不说话,只是朝那边走去。 胤祥不知他心中所想,忙跟了上去。 到了近前,胤祯瞧见两人,笑道:“见过四哥、十三哥。” 胤禛点点头,淡淡地道:“何时回来的?” “昨晚才到的。” “可见过额娘了?” “早晨已过去请过安了。” 胤禛微微颔首,不再多说。 一时间场面有些尴尬,十四阿哥想了想,忙拉了一旁站着的女子,含笑介绍:“这是迦若。” 胤祥听了,知道她便是昨晚金玉楼的那个女子,不禁细瞧了几眼,正看向迦若的脸上,不防却接触到她冷冷的一瞥,不禁一怔,这样的眼神,却哪里像个青楼女子? 不由得看向胤禛,却见他也微微瞧了一眼,而后很快便转过目光。 迦若见胤祯看向自己,遂也回了他一个清浅的笑意,而后向胤禛、胤祥二人行了礼,淡淡地道:“四阿哥、十三阿哥吉祥。” 明明是微弯身子行礼,然而她的气势竟是甚为高贵,胤祥瞧了,一时间不禁暗暗称奇。 胤禛淡淡地道:“起吧!” 说完,又与众人打了个招呼:“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胤禩等忙点点头,笑道:“四哥好走。” 一时待胤禛、胤祥二人离开,胤禩瞧了一眼胤祯,方继续道:“对了,十四弟这是要去哪里呢?” 胤祯笑了笑,看了一眼迦若,笑道:“我准备带迦若去见皇阿玛,求他给我们赐婚。” “这会儿去见皇阿玛?”胤俄闻言,不由心惊。 胤祯见几人脸色甚是凝重,便是方才胤禛、胤祥两人,也是殊无喜色,忙问道:“可有什么不妥?” 胤禩瞧了瞧他,叹道:“十四弟还不知道吧?” 胤祯不解,问道:“何事?还请八哥告之。” 胤禩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梅贵人利用巫蛊之术,妄图加害潇湘格格,被查出来后,方才在皇阿玛面前自尽了。” 胤祯虽不大回宫,然而关于宫中之事也常得德妃传信,知晓梅贵人前段日子颇得康熙宠爱,闻言不禁大吃一惊,忙道:“居然有此等事!” 胤禩点点头:“皇阿玛因此发了好大的脾气,我看,十四弟还是过两日再带迦若姑娘过去罢!” 胤祯听了,感激地朝胤禩一笑:“多谢八哥提醒,既如此,那我便先带她去见过额娘罢。清晨请安时匆匆一面,还未曾来得及细说呢。” 胤禩笑道:“那十四弟这便去吧!我在这边先祝你好运了!” 胤祯点点头,又朝胤禟、胤俄笑道:“那三位哥哥,我这便先去了。” 话毕,便牵着迦若,往德妃宫中行去。 待两人走得远了,胤禟瞧了瞧两人背影,摇头叹道:“这十四弟也不知是发了什么疯,居然带着一个其貌不扬的汉人女子欲求皇阿玛赐婚,我看啊,他是离宫久了,便忘了宫中的规矩了罢!” 胤俄冷笑:“汉人女子怎么了?九哥想想,近段日子,咱们皇阿玛可很是喜欢汉人女子呢!” 他自然说的是黛玉,胤禟闻言,笑道:“皇阿玛是最近久未出去,因此图个新鲜罢了。再怎么喜欢,前儿个夜里还不是说关便关起来了!” 胤俄不服:“话不是这么说!虽则关了起来,可我听说当晚皇阿玛可是难受着呢!” “好了,”胤禩打断两人,笑道:“玉儿的下落,你们查得怎么样了?还有,去查一下方才那个迦若的来历。” 胤俄不解,忙问道:“八哥,咱们的人不是传来信儿了么?说是金玉楼出来的。” “不!”胤禩摇摇头道:“金玉楼的姑娘,怎么会跳飞天之舞?如果我没记错,那应当是传说中很早之前楼兰皇室之人才会跳的舞。” “或许那是她从别处学的呢!况且,瞧她长得那般普通,又怎么可能会是楼兰皇室的后人呢?” 胤禩笑道:“老九,她虽长得普通,然而面对着我们,不卑不亢,进退有礼,却哪里像一个青楼女子。” “这……八哥说得也有些道理。”胤禟点点头道:“那好吧,我再命人仔细地去查一下她的来历。” 胤禩看了两人离去的方向,淡淡地道:“只怕德妃娘娘和老四也会派人去查的,倘或遇见他们的人,尽量小心,不要被他们发现了。” 若当真是青楼女子或是妄想攀附权贵之人倒还好,倘若是胤禛的人,那可当真要小心防范了。 却说胤祯别了众人,往德妃宫中方向行去。 走了一会儿,胤祯因发现身旁之人一直默然无语,遂偏头问道:“怎么了?可是方才四哥吓着你了?你别介意,他自小便是那个样子的,对谁都是冷冷的。” 迦若摇摇头,微微一笑道:“没有。只不过我听你说你和四阿哥乃是同胞所生,如何方才却与八阿哥反倒熟稔一点呢?” “唉,”听她问起这个,胤祯微微叹气道:“额娘生下四哥的时候,位分不高,不许亲自养育皇子,因此皇阿玛便将四哥送到了佟佳贵妃那里,后来,额娘又生下我,又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我身上,慢慢地,四哥便和我们疏远了。” 迦若闻言,点点头道:“自古皇家争斗最多,父子、兄弟之间血刃相见的比比皆是,原也是常事。” 胤祯叹道:“我如何不知道?只是,总觉得是自家兄弟,只盼一切都以和为贵,然而,却又谈何容易呢?” 迦若柔声道:“他们如何,都是他们的事。你只要坚守你的心便好了。” 胤祯一愣,停下脚步来转头看向她。 薄薄的日头下,迦若穿着一身白衣,发丝梳了一半,余者皆随意地垂至腰际,明明五官不是绝美,然而,似是有一股奇异地魔力一般,胤祯怔怔地看着她,半晌都移不开目光。 瞧见他愣愣地瞧着自己,即便是喜欢了多年,在这一瞬间迦若也不由得有些羞赫,忙垂下头,娇嗔道:“怎么了?不认识我了?” 她微微低头,一缕发丝随风飘到了胤祯的面前,淡淡的香味萦绕在身侧,胤祯深吸了一口气,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柔声道:“若儿,有你真好。” 迦若抿唇一笑,低低地道:“傻子!” 从昨晚到现在,胤祯见过她各种模样,孤傲的、清冷的、此刻则是柔情万千,一时间不由得呆了,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抚上她的脸,正要开口,忽听一旁有人讥笑道:“哟,本宫还说是谁呢,这不是十四阿哥吗?” 胤祯迦若闻言,齐齐朝一旁看过去。 却见两人不远处,不知何时已聚齐了一堆人,胤祯一眼看过去,便见德妃正无奈而又微怒地瞧着自己,他自幼跟德妃感情极好,见了忙下意识地松开迦若的手,朝众人行礼:“各位娘娘吉祥!” 迦若正感觉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正极不悦地瞧着自己,忽地便感觉手上一松,原来是胤祯已松开了她的手,不由得恼怒地看了他一眼,并不吱声。 一时胤祯起了,宜妃笑道:“十四阿哥旁边的这位姑娘是哪家的格格呀?怎地先前本宫从未见过?” 胤祯闻言,略有些尴尬,当着这些人和额娘的面,他也不好说迦若是出自金玉楼,毕竟想要纳她为福晋,这一点就决不能提。 想了想,只好道:“回宜妃娘娘,这是迦若,她是我在回京路上结识的朋友。” “呵……”宜妃闻言,看了一眼德妃,又朝众人笑道:“敢情是本宫近日出门得少了,竟不知这宫里何时改了规矩,怎地现如今什么人都可以随便进宫了?” 一旁和她素日要好的贵嫔笑道:“别说姐姐不知,便是妹妹也不曾听说过呢!” 德妃早已心中大怒,只是碍于众人在场不好说什么,然而眼见胤祯似是就要顶嘴,忙笑道:“他带朋友进宫,原是知会过本宫的。我们母子许久不见,还有些话要说,便先回了。” 宜妃听了,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笑道:“难怪呢,原来是德妃姐姐开了金口呀!既然姐姐已知晓此事,那原是妹妹多嘴了。” 德妃面上越发不愉,自佟佳贵妃去后,后宫之事向来是由她打理,此时宜妃这番话,无疑是说她纵容自己的儿子不守规矩了。 然而,她向来便极溺爱这个幼子,虽恼他行事莽撞,到底心中还是护着他,因此也不回宜妃的话,只笑道:“那本宫便先回了,各位妹妹再接着赏景吧!” 胤祯见了,忙行礼告退,拉拉迦若衣角示意她随着自己离开。 宜妃等看着胤祯和迦若的样子,笑道:“你们瞧瞧十四阿哥的样子,莫不是真看上去了那个丫头了?且别说皇上了,便是他嫡亲的额娘,只怕也是不同意的,这下咱们可又要好戏看了。” 胤祯不似胤禛,他素来听德妃的话,然而瞧着这一次,只怕也遇上了能降得住他的了,就不知在德妃面前,却又如何交待? 一时间宜妃眼见梅贵人撞柱死了,德妃又有令她头疼的事儿,不由得心情大好,笑道:“御花园里天天都这些东西,原也看腻了,诸位妹妹不妨去我福寿宫坐坐吧!” 众人笑道:“甚好!” 却说胤祯、迦若一路跟着德妃回了永和宫,进了屋子,德妃吩咐道:“香茗,且派个人在外头守着。” 香茗明白其意,遂将屋中宫女都摈退,又自拉了屋门,站到外头去。 待德妃在上首坐下,胤祯忙拉了一下迦若,跪下道:“求额娘成全!” 德妃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人,不动声色地瞧了瞧,方起身扶了胤祯,柔声道:“起来说话罢!” 胤祯起身,又看了一眼迦若,德妃淡淡瞥了一眼,笑道:“你也起吧!” 迦若见她虽然一直面目含笑,然而分明是不喜欢自己,不禁暗自冷笑,遂起身立至一旁。 德妃又道:“都坐罢!” 胤祯恭谨地道:“儿臣不敢!” 德妃遂由他去了,笑道:“早晨咱们只来得及说几句话,本宫便被戴公公请去了御书房,咱们娘俩儿还未来得及说说话呢!” 胤祯想了想,回道:“御书房的事,方才我已经听八哥说了,如今皇阿玛怎么样了?” “唉……”德妃微微叹了口气,摇头道:“你皇阿玛素来重情,出了这样的事,自是心中难受。” “哦,”胤祯点点头道:“那我晚些再去请安吧!” 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眼见胤祯一直心不在焉地应着,得空便瞧了瞧站在一侧的迦若,德妃不禁暗中叹气。 罢了,既然左右避不过,还不如敞开来说,因笑道:“十四,你与这位姑娘究竟是何关系?” 胤祯听德妃终于问及,又是松了口气,又略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到底还是喜悦的,忙拉了迦若的手,恳切地看着德妃道:“儿臣对她一见倾心,还望额娘成全!” 德妃早已料到他会这般说,闻言微微点头,笑道:“十四喜欢的姑娘,额娘自是喜欢的。” 胤祯听罢,大喜过望,忙看向迦若,却见她也朝自己微微一笑。 胤祯顿时只觉得一颗心欢喜得似要飞起来一般,忙道:“谢额娘!” 德妃笑了笑,假作随意地道:“虽说你还未纳嫡福晋,不过本宫跟皇上说说,允你先纳了她为侧福晋,也是无妨的。” 胤祯闻言,顿时脸上的笑意便定住,眼角余光感觉一侧迦若似笑非笑的目光,不觉心中甚是难过,忙与德妃道:“额娘,儿臣心系她一人,不愿再有别的女子了。” “胡闹!”德妃蓦地沉下脸来,然而,看着他脸上极为为难的样子,不禁还是心软,想了想,只好又继续安抚道:“十四,你也不小了,咱们宫中的规矩,大清的规矩,你难道却不知道么?这种傻话在额娘面前说说也就罢了,以后可休要在旁人面前提及!” 胤祯闻言,不禁又是难过又是伤心,于是朝德妃磕了个头,闷闷地道:“儿臣先告退了!” 说着,便拉了迦若往外走。 德妃瞧他样子,怕是不妙,忙急声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胤祯回头看了她一眼,回道:“额娘既做不了主,那我这便去见皇阿玛去,求他下旨!” “胡闹!”德妃闻言,又急又气,忙道:“你皇阿玛正在气头上,又为梅贵人的事伤心,你这会子去,岂非是找骂?” “额娘既说规矩不能更改,那我便去找皇阿玛,求他改了这规矩。” 他自幼得德妃溺爱,又喜好武艺,幼时便随军出征,因此便养成了做事冲动的性子。 他明知便是去找了康熙,事情只怕也会变得更糟,可是眼见迦若在跟前,竟是不愿服软。 从昨夜在金玉楼见到她的舞姿起,他便沉迷于其中,忘乎所以。 印象中,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舞蹈,然而仔细一想,却又甚是模糊。 虽然后来揭开面纱后,在旁人的眼中,迦若长相普通平凡,只算得中等之姿,然而又因先表演了那样仙人般的舞蹈,长成这个样子着实另人失望。 然而,不知为何,他却是着了迷,只觉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美得惊人,全都印入心底。 当他从老鸨那里替她赎了身,带着她离开。 他又发现,她的举止之间甚是大方,一点烟花女子的俗媚也无。 并且,当他据实以告他的身份之时,她也并不如何开心。 她的反应,让他心生欢喜。就好似他的身份地位皆与她无关,她只单单地喜欢他这个人一般。 是的,尽管认识到现在尚不足十二个时辰,但他却是清晰地知晓,迦若是喜欢他的,并且,那种喜欢,似是极为纯粹。 真是奇怪,明明他们昨日才相见,为何却像认识了很久一般呢? 德妃闻言,又急又慌,素日的威严也舍不得使出来,正着急间,却见迦若扯了扯胤祯的衣袖,笑道:“此事慢慢来,急不得的。你快别说这些话了,免得娘娘伤心。” 第81章 贾府商议 却说胤禛、胤祥出了皇宫,便径自回了雍王府。 两人于厅中坐定,便有小丫鬟上了热茶,胤祥端着喝了一口,叹了口气道:“唉,平日里何其热闹,这会子却冷清极了。” 胤禛神色冷淡,因问道:“青霜和楚尘呢?” 胤祥回道:“四哥忘了,北静太妃病了,明澈的福晋前儿个夜里也没了。他们两人这两日都在北静王府帮忙呢。” 胤禛点点头,道:“你也多留意着点,倘或明澈那边缺人,就派些过去。” 胤祥忙回道:“这事哪消四哥吩咐,我自是知道的。昨日前去北静王府探望的时候,我原寻了空儿和明澈说了,但他说府里人手再加青霜、楚尘带去的也够了,又说……” 说着,又看了胤禛一眼,似在犹豫着此事当不当说。 胤禛瞥了他一问,问道:“又说什么?” “他又说,虽说咱们猜着玉儿当是被无尘劫去了,没有性命之忧,然而四哥这两日还是以查出那晚幕后凶手和寻出玉儿下落为要。” 胤禛慢慢听着,眸色转深,淡淡地道:“你将咱们发现的疑点与他说了?” “没呢,虽说帮玉儿洗刷嫌疑是大事,然则他和嫂子素来感情亲厚,我哪还会说出此事让他烦心。” 胤禛听了,狭长的凤眸微眯着,慢慢思量起来。 那晚众人都走后,他命胤祥和近朱近墨暗地查清疑处,而水溶那几日却一直俱在北静王府。 那么,只有两种可能可以说明他知道黛玉是冤枉的,一是他在宫中有内应,二么,便是他在听闻了当夜之事后,便已经深信黛玉是冤枉的了。 其一的概率极小,毕竟水溶素来不喜欢这种权谋,虽则在政事上能随机应变,常出奇策,然而却素来厌恶这一套。 况且,便是有暗中买通的太监宫女,以他和近朱近墨的身手,是绝不可能发现暗地有人的。 那么,便是他自始至终都相信黛玉了。 想到此,一种说不出的郁结烦闷徘徊在心底,挥之不去。 他一直都是冷静明智,然而那一晚,看见她和另一个俊美的男子相携从丛林深处走出,灯笼的照射下,她竟还是刻意装扮过的,那一瞬间,如非康熙还在一旁,他真的会上前杀了那个人。 那一刻,什么冷静、睿智、聪敏,都不复存在,惟有满腔怒火,熊熊燃烧。 想起前夜还为了博她欢心而服下了碧落丸,却不料,眼伤初愈,便会看见这样的情景。 这两日冷静下来,他方才发现,遇见黛玉,一切的一切,都在悄然改变,包括他自己。 正在想着,忽听胤祥又道:“对了,四哥,这两日来都忙着寻玉儿的下落,却忘记与你说了。我已经派人查过了,那个贾宝玉与玉儿是表兄妹,玉儿来至京城,住进贾府后,便一直和他甚是亲厚,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只不过,在玉儿出嫁……额,在你和玉儿遇见的前一天,他却娶了姨妈家的表姐。” 胤祥话落,眼前依稀又出现了黛玉决绝的面容,她看着他,倔强且淡漠地道:“他若死了,我便赔他一命,如此而已。” 怀里的香囊似在一瞬间变得滚烫,胤禛淡淡地道:“贾府可是太子一系?” 胤祥点点头道:“正是,还有跟他们联姻的薛家、王家、以及史家,皆是一直都支持太子的。” 胤禛听罢,吩咐道:“即日起,你多多注意他们几家的动静,尤其是贾家,更要将个中之事查个清楚。” 胤祥明白其意,又想起一事:“可是楚尘未过门的妻子,便是史家的姑娘。” 他这说的,却是史湘云。 素日几人尽管亲厚,然则胤禛于此些事素来淡漠,因此反倒不如胤祥了解得多。 胤禛微微皱眉,而后道:“这些都无需考虑,你尽管去办便可。” 卫若兰虽说一直与他要好,然则其父一直都站在太子一脉,而他在名义上,亦是支持太子的,因而表面上,倒是相安无虞。 胤祥听他口气,知道胤禛这般吩咐,必定是心意已决的,遂也不再多说,然而,想了想,还是提醒道:“四哥,元妃病重之时,玉儿好似颇为担心。如若贾府再出了何事,只怕……” “十三,”虽说他处处都是在为自己考虑,然而,有些事看来不提醒他当真是想不起来,胤禛冷声道:“将自己的外孙女送进王府做妾,在出事之后一直不闻不问,不管她死活,这种亲人,不要也罢。” 胤祥这才明白,不禁大是佩服道:“四哥,原是你想得深一些。” 话落,忽见青雅从外头进来,她着一件淡青色的袄子,头发也不过梳了个简单的旗头,随意地别了一些簪子,整个人看上去华贵大方。 胤祥忙起身见礼,青雅又与胤禛见礼,起身后从身后丫鬟的手中接过托盘,笑道:“爷和十三弟这些日子辛苦了,喝碗燕窝粥提提神吧。” 说着,又亲自分别给胤禛和胤祥各端了一碗。 胤祥忙起身道:“怎敢劳烦四嫂,我自己来便好。” 自胤禛成亲后,他每每来其府邸,青雅都对其甚好,直似亲弟一般,又因胤禛的缘故,胤祥便一直敬重她。 青雅浅笑道:“十三弟坐吧,在这里便如同自家一般,还客气什么呢?” 胤祥于是复又坐下,笑道:“还是四嫂最好。” 青雅嗔道:“一张嘴似抹了蜜一般。” 说着,见胤禛一直在旁不说话,忙道:“爷,臣妾好久没见贝伦妹妹了,这些日子却怎地不见她来?” 胤禛听了,淡淡地道:“我也并不如何清楚。” 胤祥在一旁,见他神色冷淡,忙笑道:“原是明澈的福晋前段时间病重,故而贝伦一直都在北静王府呢,别说四嫂了,便是我,也是昨日才见过她一次呢。” 青雅点点头,叹道:“水福晋原是个极好的人,可惜身子却弱,竟是个没福气的。” 胤祥听了,想起往年去北静王府时,水溶、乌尤一琴一舞,是何等的丽景,再思及昨日北静王府之凄凉,不禁也是难受,忙强笑道:“可不是呢。” 青雅擦了擦眼泪,又道:“还有那位林妹妹呢?上回只听说她替皇阿玛挡了一剑,如今身子可好些了?” 那夜之事康熙和胤禛皆下令不许声张,因此青雅也是不知,还以为黛玉仍在宫中。 胤祥听了,看了一眼胤禛,正要回话,忽地却见外头又来了一人,只见一个丫鬟扶着梅香,往厅中走来。 梅香先与众人行了礼,青雅见她气色不好,忙命她下首坐了。 胤禛见了她,想起那夜之事,冷声道:“怎地这副样子?” 梅香忙笑着回道:“夜里风大,着了凉了,不打紧的。” 胤禛这才点点头,青雅在一旁听着,脸上依旧是温婉的笑意,然而隐藏在宽袖中的指甲却是紧紧地握住手心,险些便要戳进肉里。 梅香见胤禛又不再说话,想起那夜之事,也不敢贸然再去招惹他,于是忙说起了自己的来意:“爷,今年各处的账目都来了,臣妾和陈伯已核对过了,您再瞧瞧罢。” 胤禛点点头:“送至我书房吧,你们两个先下去吧。” 青雅梅香闻言,虽心有不愿,却也不敢多说,忙起身行礼告退。 待两人走了,胤祥又问道:“四哥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你去宗人府那边吩咐一声,贾宝玉于内宫之中不守规矩,擅自行走,又意图对后宫宫女不轨,责其依法处置。” 胤祥闻言,瞧了瞧他,微微点头,又听胤禛道:“并且,命一些人将此事在京中散播出去,就说贾宝玉犯下大错,不日即将处斩。” 胤祥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这边却说探春回到府中,阖府众人自是因元春之事伤心了一番,后发现不见宝玉踪迹,于是又知了此事,皆大哭起来。 原本贾母近些日子一直心念黛玉,早便心中不安。 后闻得她为康熙挡剑,进了宫中之后,这才松了口气。 不料,元妃却又薨了,当真是福祸相依,难以预料。 贾母听见宝玉被关进了宗人府,当即便流下泪来,哭道:“他自醒了,一直便精神恍惚,不如往日。如今却又被关了,却当如何得了呢?” 慌得凤姐等忙劝道:“老太太且莫急,当心身子。” 宝钗此时也在,闻探春之言早已惊怕,然见众人如此,反倒慢慢镇定下来,忙与众人道:“此事定是有什么误会,宝玉他伤怀娘娘且来不及,却如何还会犯此大错?” 邢夫人原本心中正欢喜,闻言摇摇头叹道:“宝丫头的话却错了,宝玉的性子,咱们素来皆是知道的,他与那林丫头自幼一道长大,前些日子林丫头又受伤了,他哪能不急呢。” 宝钗闻言,不禁神色黯然,脸上亦是一白。 她深信宝玉,他虽说平日里喜爱玩笑,却也不过是年幼罢了,虽说风流,却不下流。 然而,与他一道被捉住的,却还有林妹妹。 林妹妹,是横亘在她和宝玉之间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屏障。 自宝玉醒后,他便总是精神恍惚,时不时地深夜都会跑到潇湘馆外头,一呆便是许久。 初时她还慌得和袭人四处去寻,久了每次半夜醒来见身侧位子空了,便知晓他去了何处了。 袭人几次想告知贾母、王夫人,也皆被她拦下。 那是心病,除非宝玉自己愿意治愈,不然,凭谁也帮不了他。 这些日子以来,宝玉对她虽还是一贯的敬重,却从未与她行房中之事,虽则贾母、王夫人日夜期待喜讯,然而这等事,这教她如何启齿? 她和宝玉之间,在外人看来,是一切皆好,然也只有她心中明白,当真是——虽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林妹妹、宝玉、以及她,在外人看来,是她胜了林妹妹,赢了宝玉,却也只有自个儿心中清楚,这一场三人的战争,他们三个都是输家。 没有谁,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凤姐见宝钗良久不再开口,忙抬头看过去,只见她蛾眉微蹙,紧咬着嘴唇,不禁暗暗叹气,忙道:“太太,依您看,这事该如何是好呢?” 王夫人也早已慌了,倒是宝钗,略想了想,忙道:“太太,何不请老爷去求求人?” 王夫人经她一提,这才想起来,忙点头道:“正是呢。” 于是忙派玉钏儿去书房请贾政过来,吩咐毕,不禁又皱眉叹道:“原本咱们可以去求求水王爷,只可惜却出了那件事。” 众人心中明白她指的是水黛成亲中途黛玉被胤禛劫去的事,一时间都是默然无言。 这件事只初时听见送亲的下人回来禀告后叹息了一番,之后便无人再提。 毕竟,说起来,也算是他们贾府欠了北静王府的情了,然而另一边却是与太子交好,受康熙器重的雍亲王,两头都是不能得罪的主儿。 因此只好闭口不谈,好在此事最后因康熙下了一道圣旨,亦算是有惊无险地揭过了。 然而,自那事之后,贾府便和北静太妃以及王府来往慢慢淡了。 过了片刻,贾政过来了,见贾母不在,问过之后方知是晕倒送至里头房里了,探春见了他,忙又将宫中之事说了一遍,贾政听完,连声怒道:“孽子,真是孽子!” 说完,又指了王夫人道:“都是你,教出这样一个畜生来。” 李纨凤姐等见了,忙上前劝着,请他坐下,探春见王夫人脸色不好看,也是不敢说什么。 正尴尬着,忽地一人厉声道:“孽障!他分明是被人害了,你不但你担心,却反倒在这里说他娘作甚?左右咱们这些令你看不过眼的全走了,岂不甚好。” 贾政听了,忙从椅上起来,站在一旁躬身道:“老太太可切莫这般说。儿子原不是这个意思。” 贾母在鸳鸯、琥珀的搀扶下出来,一脸的怒气,她瞧了贾政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沉声道:“你若是不想法子将他救回来,以后且莫要来见我。” 贾政又慌又急,忙道:“老太太别生气,原是儿子错了。” 贾母又冷哼了一声,方扫了一眼众人,因问道:“你们可有什么好法子?” 凤姐想了想,凝声道:“要不咱们去求求卫大人,让他求求太子爷。” 贾母想了想,点点头道:“倒也可行。” 话落,见宝钗立在一旁,脸上皆是担忧的表情,柔声道:“宝丫头,你呢?可有什么主意?” “回老太太,听三妹妹这么说,想来宝玉和林妹妹此次被抓事有蹊跷,我常听说四爷英明睿智,而以他素日和林妹妹的交情,想来于此事绝不会置之不理的。因此,我倒觉得,凤姐姐可以着手准备要送卫大人的礼,而宫里那边,咱们也要时刻留意,兴许没过几日,事情一旦查清,咱们便不用费那许多功夫呢。” 邢夫人见贾母问宝钗已有不悦,此时闻言,愈发心中冷笑,一待宝钗说完,便立时道:“哎呀,宝丫头,那里头关着的可是你的亲相公,我们虽说是他的至亲,却也再比不上你和他的关系。如今我怎么瞧着,你似是并不如何着急呢?” 宝钗听罢,心中不禁又气又怒。 她自嫁了进来,她嫡亲的婆婆倒不曾说过什么,反倒是这邢夫人,因了贾母疼爱贾政王夫人的缘故,却是一直都和她处处作对。 眼见邢夫人话落,王夫人和贾政皆是若有所思地瞧着自己,宝钗不由得一阵气苦,忙挤出一丝强笑来,轻声道:“此刻我心中的担忧,绝对不比大太太少,只是关心则乱,咱们还是应当从长计议好。三妹妹方才说了,皇上因此事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咱们倘若再操之过急,触怒龙颜,那可才真是大罪呢。” 邢夫人还要再说,贾母已赞许地点了点头,笑道:“好孩子,你说的和我想的,竟是分毫不差。” 宝钗听了,心下感激,忙笑道:“我原年幼,不过是瞎说罢了,此事还当老太太与老爷做主。” 贾政也赞赏地看了她一眼,方与贾母道:“一切还请老太太做主。” 贾母微微沉吟,因道:“那就按照宝丫头说的去办吧。” 凤姐忙应道:“知道了。” 贾母点点头,又咳了两声,方摆摆手道:“都回去歇着吧。” 众人于是这才告退了,凤姐又嘱咐了鸳鸯夜里好生看着,便自回房与平儿商量置办给卫若兰之父送礼一事了。 第82章 冷暖自知 从地下密室出来后,无尘瞧了瞧黛玉脸色,笑道:“可是没睡好呢?要不你再回去补个觉吧。” 黛玉摇摇头:“我自来浅眠,这会子可是再睡不着了。” 无尘闻言,遂不再多劝。 三人从书房出来,雪雁想起黛玉原是正睡着被自己唤起,忙道:“姑娘,还没用早膳呢。” 黛玉经她一起,这才想起来,笑道:“倘若你不说,我却要忘了。” 无尘笑道:“我原也还未用,要不咱们一道去厅中略吃点吧。” 不论在贾府,还是之后入宫,黛玉大多数都是单独用膳,是极为孤单的,此时听无尘这般说,遂笑着点点头,“如此甚好。” 于是去到厅中,雪雁便唤了小丫鬟端了早膳来,熬的是红枣八宝粥,又有几碟下粥小菜,还有一些小笼包及蒸饺。 待一一上齐,无尘便端了黛玉的碗,满满地给她盛了一碗,而后轻轻放在他面前。 黛玉不禁一怔,忽地想起在紫竹苑的那日,胤禛也是这般给她盛了一碗,而后又道倘若她喜欢,以后他便每天都熬给她喝。 不过是半月前的事,此刻想起,竟似上辈子一般。 自雪雁失踪后,她便不敢再去回想紫竹苑的日子,那一晚短暂而又安宁的时光,终究以一场熊熊烈火惨淡终结。 而他熬的粥,也不过喝了那一次罢了。 之后他便开始忙了起来,因为各种事,接着又是受伤…… 幸好当初并未如何上心,却原来,有些话,只有听的人才会记得。 眼见黛玉凝视着眼前的八宝粥,无尘放下勺子:“小黛儿,你在想些什么呢?” “嗯?”黛玉回神,看向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忙强笑道:“没什么。” 说完,便拿了勺子慢慢地喝了一小口。 亦是极美的味道,清香扑鼻,味甘而不腻,然而,似乎又带了一丝苦味,不若那日那粥一般香甜。 然而瞧见无尘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黛玉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一口一口,慢慢地喝着。 一时饭毕,雪雁自和小丫鬟们收拾了,无尘便和黛玉去了外头院中。 走了片刻,无尘一边随意地看着四周,一边淡淡地道:“小黛儿,你变了很多。” 黛玉心中打了个突,不明白他话中何意,想了想,笑道:“过了那么多年,自是长大了不少。” “不,”无尘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她,一字字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黛玉亦是停下步子来,看向无尘,轻笑道:“那白哥哥说的是什么呢?” 无尘凝视着她,分明便是梦中的那个幼小的女孩,虽说长大了一些,然而眉眼依旧,或者说比当年愈加脱尘出俗了,也难怪,那日刺杀康熙时他一时间没有认出她来。 然而,如今的她,眉宇间却是多了一丝淡淡的哀愁。 当年的她,不仅纯净无邪,且十分快乐,不知愁为何物,而如今,却是动不动便蹙着眉头,有些时候,他看着都忍不住要伸出手来为她抚平。 “小黛儿,”想了想,无尘还是问了出来,略皱了皱眉,眸中全是心痛与怜惜,“这些年,他们待你不好么?” 这些年来,他不是没着人打听她的下落,听说贾敏去后,如海便将她送至了京中,言道外祖母殷切思念,渴盼一见。 他虽无时无刻不在想她,然而学艺未成,只恐不能护她周全。 倘若知晓,她如今会变得这般不开心,那么,当初他一定会将她接去碧落岛的。 黛玉先是一愣,而后眼底掠过一丝苦笑。 好,还是不好,谁又说得清呢? 吃穿用度,皆是和姐妹们一样。 便是在平时,老太太疼她也比疼姐妹们多些。 然而,仍旧是寄人篱下,无爹娘疼爱罢了。 想了想,黛玉笑了笑,看向院中一角的打着花骨朵儿的兰花,轻声道:“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白哥哥于她,便如同亲人一般,原也无需隐瞒什么。 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无尘慢慢地在心中重复着这八个字,良久,方低低叹道:“小黛儿,你素来清傲倔强,便是他们有什么不妥之处,依着你的性子,自是也不会开口的。这些年,却是苦了你了。” 不过是极普通的几句话,然而是他口中这般轻轻地说出来,黛玉不禁鼻中一酸,险些便要落下泪来。 白哥哥,自小到大,他总是那般懂她。 她太过骄傲,很多事情,便是受了委屈,亦是绝不会轻易开口的。 旁人常说,柔弱的女子是要惹人怜惜一些的,她虽知道,然而许多时候,却仍不愿如此。 倘或要说出一些违心的话,那么,不如不要吧。 这些日子,她时常在想,如果彼时她不那么寡淡,也如同众姐妹一般常在太太跟前说些好话,或者做些可令她们欢心的事,也许,很多事情便会不一样罢? 很多东西,倘或她当时曾经争取了,那么,或许也会成功的。 只不过,却是那般无法放低姿态,也因此,一切便那样了。 当真是,命中注定吧。 无尘见她微微低着头,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清晰得连细微的毛孔都可以瞧得见,平日里雪白的面容,因为走动的缘故,有了一丝淡淡的血色,而另一边,则藏在暗影里,看不真切。 长长的睫毛低垂着,掩去了眸中的情绪。 然而,笼罩在她全身上下的,是一股极淡的孤寂,悲凉而又刻骨。 无尘低叹一声,想要拥她入怀,然而终究还是生生忍住,只是伸手揉了揉她的发丝,笑道:“别多想了,以后万事都有白哥哥在,嗯?” 黛玉抬首,朝他轻轻一笑,微微点头道:“嗯。” 不过是过往罢了,还想它做什么呢? 如今雪雁回来了,白哥哥也来到了她的身边,一切都近乎完美,又还有什么好遗憾的呢? 想到此,黛玉看了一眼无尘,笑道:“白哥哥,这几日都忘了问你,你可成亲了?” 无尘没料到她会问及这个,胸中涌起一股复杂地情绪,微微打量黛玉,却见她神色认真,眸中带着淡淡的笑意,不禁心中一暖,也轻笑了起来,看了一眼黛玉,“啧啧”道:“怎地这般没大没小,连我的私事也敢问?” 黛玉不服,嗔道:“谁说是你的私事?嫂嫂可是我的。” 无尘瞧她说完还用力地瞪了他几眼,不禁哑然失笑,忙道:“才说你长大了,如今怎地又成了个小孩子?” 黛玉得意地一笑:“在白哥哥面前,我就是小孩子。” 无尘听罢,挑挑眉,而后大笑出声,朗声道:“好好好。你就还当自己是五岁的小黛儿好了。” 说罢,又大笑起来。 黛玉见他似是心情甚好,不觉也高兴起来。 两人又走了一阵,黛玉想起昨夜之事,忙问道:“白哥哥,迦若和十四阿哥,如今怎样了?” 无尘戏谑地看了她一眼,笑道:“难为你还记得此事。” 黛玉不满地看回去,嗔道:“我可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玩的事,自然记着。” 无尘点点头道,笑道:“好吧。那我就来告诉咱们的林大小姐吧。” 话落,见黛玉急得作势要打,忙继续道:“昨夜咱们走后,胤祯便为迦若赎了身,而后,带她进了宫。” “进宫?”黛玉心中一紧,她原瞧胤祯神色,知晓他已对迦若入迷了,然而却未想到他行事竟会这般冲动,忙急道:“迦若那样的身份,进了宫倘或别人问及,可如何是好?” 她倒并未瞧不起迦若,况且她还是无尘的师妹,而昨晚她的惊天一舞,不仅震撼了胤祯,也震撼了她。 于是便因此上了心,替她担心起来。 瞧她紧张的样子,无尘忙笑道:“你别担心啦。她那个丫头,除非她自己愿意,不然谁都在她面前讨不了好去的。” 黛玉放下心来:“当真?” 见无尘点点头,忽地想起梅贵人,忙又道:“虽如此,宫中毕竟人心险恶……” 无尘闻言,想起当日迦若在碧落岛整人的样子,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与黛玉解释,想了想,只好道:“放心吧,她既然随胤祯进宫,自是有她的主意。” 黛玉点点头,这才想起,无尘一直都是一口一声“胤祯”,并且,在提到他之时,完全没有一丝的敬畏。 忽又想起,那日的刺杀之事来。是了,白哥哥他……如今好像在与朝廷作对。 眼见黛玉双眉又皱了起来,无尘不禁暗暗叹气,轻声道:“又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黛玉摇摇头,想了想,小心地道:“四哥,迦若她进宫是不是为了……刺杀皇上?” “康熙?”无尘再次失笑,而后瞧见黛玉一脸认真,遂也收了笑意,一字一句慢慢回道:“我要取他的性命,自会有我的办法,却绝不会以牺牲朋友的幸福与生命为代价的。” 黛玉听罢,无措地绞着双手,嗫嚅道:“白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无尘柔声打断她,笑道:“你想写什么,我又岂会不知道呢?放心,我素来爱惜自己的性命,更何况如今又寻找了你,自是不会再轻易犯险的。” 黛玉这才安下心来,朝他微微一笑。 又过了片刻,雪雁也寻了过来了,见两人立在一边,也不敢上前打扰。 黛玉见她神色,知道她必是有话要与自己说,遂与迦若笑道:“走了这会子我有些累了,便先回房了。” 无尘点点头道:“嗯,去吧。” 黛玉于是便往房中走去,雪雁见了,也忙着跟上。 两人一走,无尘身后立刻便闪出一道人影来,却见那人身形窈窕,亦是和无尘一样,着一身白衣。 那人却是无尘的师妹,便是昨夜在金玉楼与迦若一道竞选花魁的碧霄。 看着黛玉和雪雁身影,碧霄因问道:“师兄,可要我跟上去?” 无尘摇摇头,挥手道:“不必了。” 这府中到处都是暗卫,隐藏在四周负责保护黛玉的安危。 然而,是保护,却非监视。 虽则只要没人说,黛玉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 但他一想到倘或被黛玉知晓有人在暗处监视她的一举一动时的神情,他都不会如此做。 贾府和皇宫都是关着她的牢笼,而在他身边,她无须藏着她的羽翼,他会护着她飞向高空。 待黛玉主仆二人走远,无尘这才转过身去,朝相反的方向走着,一边走,一边问道:“迦若在宫中可一切顺利?” 碧霄忙回道:“嗯,十四阿哥急于要皇上赐婚,然而德妃却不同意。迦若已说服了十四阿哥,暂且缓一缓。” “呵。”无尘凤眸半眯,轻笑道:“她倒是耐性好,等了这许多年,如今终于盼得那人爱上她,却仍旧有耐心。” 碧霄看着他一袭白衣,高洁出尘的背影,暗暗地想:迦若如此,你岂非也和她一样? 这话却不敢说出口,只听无尘又问道:“金玉楼的事,可处理妥当了?” 碧霄点点头道:“一切都处理好了。” 无尘微微颔首,继续问道:“那紫竹苑的事呢?可查出背后之人了?” “一切线索痕迹都断得极为干净,”碧霄摇摇头道:“恐怕需些时日。” 眸中寒气慢慢涌上,衬得无尘如仙般的面容,愈发慑人,负手在身后,无尘淡淡地吩咐道:“一直查下去。” 碧霄神色动了动,接着,还是低声道:“是。” “好了,”无尘轻声道:“你累了一夜了,快些回房歇着吧。” 碧霄摇摇头道:“碧霄不累。” 无尘叹了口气,而后不悦地皱了皱眉,沉声道:“迦若也罢了,怎地连你也敢不听我的命令了?” 碧霄慌忙跪下道:“碧霄不敢。” “好了,”无尘上前将她扶起,叹道:“去歇着吧。” 碧霄再不敢说什么,忙应了一声,又告退去了。 却说雪雁跟着黛玉回房,一进屋子,先扫了一眼室内,而后便忙将大门掩上。 黛玉走至窗畔坐下,瞧雪雁的样子,不禁皱眉道:“究竟是什么事,你却紧张成这样?” 雪雁关好门,忙快速几步走到黛玉跟前,小声道:“姑娘,方才我在厨房中听说了几件事。” 说完,又担心地瞧了黛玉几眼。 黛玉见她神色紧张,不觉心也提了起来,忙问道:“何事?” “其一,北静王爷的嫡福晋前夜去了。”雪雁看了看她,如实说道。 黛玉一怔,想起水溶温和的笑容,芝兰玉树的风华,不禁微微一叹,而后,低声问道:“那第二件呢?” “第二件……”雪雁说了几个字,却又听了下来,紧张地看着黛玉道:“我说了,姑娘千万莫伤心,也莫急。” “好啦,我应你便是,快说吧。”黛玉忙催促道。 雪雁咬咬唇,这才继续道:“他们说贾公子不守内宫规矩,引诱宫女,皇上已下令将择日问斩。” 黛玉闻言,脸白了一白,颤声道:“此事可当真?” 雪雁回道:“我也是听他们说的,说是现在外头大家都这么说。” 黛玉闭了闭眼,而后,往外头走去。 雪雁忙跟了上去,道:“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儿?” “进宫。” 雪雁急了,忙劝道:“也许……也许是他们乱说的呢,况且,贾府那么多公子,可能,可能不是二爷呢。” “不,是他,除了他再无旁人了。” 雪雁听罢,又慌又急,险些都要哭出来了,忙跟上黛玉,继续劝道:“虽则如此,姑娘原本便触怒了皇上,此刻再回宫,岂非是去送死么?” 黛玉咬咬唇,慢慢地道:“不论如何,我都不能不管他。” 那夜被发现之时,他原没抛下她,并且,在皇上面前,还将一切都承担了下来,而今他有事吗,她又怎可置之不理呢? 是她错了,原以为寻回了雪雁,白哥哥回来了,她便可以过回以前无忧的日子,其实不对的,不去想并不代表没有发生过,宝玉、明澈、胤禛、十三,这些人都以各种方式先后地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她不该逃避。 事实上,也由不得她逃避。 一想起自己这两日无忧无虑的欢乐日子是宝玉几乎用生命换来的,她便内疚得恨不得立时便出现在他面前。 她知道她的力量着实微小,可是,又怎么能不管不顾呢? 出了门,黛玉凭着昨夜记忆的路线,往门口走去,刚穿过院子,便被唤住:“小黛儿。” 黛玉看向声音来处,只见无尘一脸焦急地走过来,看了她一眼,微微皱眉,沉声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白哥哥……”黛玉看着他,咬了咬唇,最后浅浅笑道:“我有点事,要回宫一趟。” “回宫?”无尘半眯双眸,淡淡地道:“回去做什么?” “我……我有些想念我的婢女紫鹃了,我想去接她出来。”黛玉讷讷地道。 “小黛儿,”无尘轻叹一声,低低地道:“你实在不会说谎。” 第83章 黛玉回宫 “小黛儿,”无尘轻叹一声,低低地道:“你实在不会说谎。” 黛玉绞着手中的丝帕,背脊微僵了一下,方低低地道:“不论如何,我都要回去一趟。” 无尘瞧着她的样子,又是微微叹息,柔声道:“原是我话说重了。” “白哥哥是担心我,我明白。” 无尘点点头,他和小黛儿之间,从幼时便是如此,不论何事,对彼此都是发自真心地信任,毫无原则,毫无理由。 想了想,无尘还是开口:“你进宫是为了你的表兄贾宝玉吧?” 黛玉见他知晓,遂也不再隐瞒,微微点头。 “我方才收到了消息,那夜的事已经查出来了,是梅贵人派人干的,她命宫女去分别请你和你表兄于御花园相见,然后又令康熙刚巧从此地经过,发现你们的踪迹。就在刚才,她已经在御书房认罪了。” “是她?”黛玉脸色一白,喃喃地道:“我并未害过她,为何她却一再地害我?” 无尘叹道:“这世间的种种冤仇,本就是毫无来由的。” “可是,我并未妨碍到她什么,她却为何要和我过不去呢?”黛玉仍旧是心中发颤。 “小黛儿……也许是康熙对你太好,因此招了她的嫉恨,又或许,是她不喜欢你,见不得你高兴,如此而已。” “是么?” 无尘无奈地看着她,罢了,她始终太过年幼,这世间的许多阴暗,都远非她所能接受的,她也不用知道。 反正,今后都有他护在身边。 她只要一直都做快快乐乐的小黛儿,做她自己便好了。 “好了,你先回房吧,别再乱跑了。” “不行。宝玉他还在宗人府,我不能不管他。” “小黛儿,你怎地还不明白?既然已经查清此事与你们无干,那么,贾宝玉自然便无事了,左右不过再关几天,宗人府那边自会放人的。” 黛玉听了,凝神想了想,最后,还是摇摇头:“不论怎样,我都还是不放心。” 说着,又看了一眼无尘,柔声道:“白哥哥,你放我走一趟吧,等到他无事了,我再将我的婢女带出来,然后,咱们就回苏州去,好不好?” 纵使他如今的身份可在江湖中呼风唤雨,可是,无上的威严,以及不可侵犯的地位,终究都比不上心爱女子的轻轻一句话。 无尘看着黛玉良久,只见她神色惶急,却又甚为坚决,不禁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微微点头道:“好吧。你既然坚持如此,那便去吧。” 又看了一眼雪雁,淡淡地道:“雪雁就留在这儿,你早去早回。到了宫中,自会有我的人找上你的,有什么事,你只消和她说一声即可。” 黛玉闻言,喜笑颜开:“还是白哥哥最好了。” 凝视着她欢喜的笑颜,无尘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不是他好,是她分明知道,凡是她的要求,他从无不应的。 “你今日才知道我最好?” 眼见黛玉嗔怒地瞥了自己一眼,无尘不禁有片刻的失神,而后方道:“好了,我送你到宫门口罢。” 黛玉点点头:“那再好不过了。” 于是便吩咐了雪雁自回房去,两人一道外走去。 到了门口,黛玉瞧了瞧无尘,因道:“白哥哥,你要不要先易易容?” 也不知现在京中张贴了追捕他的告示没,他就这般送自己到宫门口,总归不大安全。 见她担忧自己,无尘微微一笑,摇摇头,朗声道:“除非我愿意,这世上能抓得住我的,原没有几个。” 黛玉见他负手而立,一身白衣衬得整个人如明月一般,皎洁孤傲,清冷无双,脸上是淡淡地不屑,以及睨俾天下的气势,不由得怔了片刻,白哥哥他……如今真的很不一样了呢。 然而究竟是哪里不同,她却也说不上来。 在她面前,他依旧是多年前的那个人,对她温柔、戏谑、护佑,不曾变过。 可是,某些时候,他却又似换了一个人一般,整个人都如同君临天下的帝王一般,令人只能仰视。 而这种气势,她也只从康熙和胤禛两人身上见过罢了。 将脑中的胡思乱想扫去,黛玉跟着无尘踏出院门,往宫门行去。 所谓大隐隐于市,这间四合院原本便位于京中繁华之地,两人出了门,走了不过半个时辰,转眼便到了紫禁城的南门口。 无尘深深凝视了一眼黛玉,轻声道:“进宫之后一切小心。” 黛玉点点头,笑道:“白哥哥快些回去罢。” 无尘于是转身离开,黛玉立在原地,瞧了一眼,便往守卫处走去。 “站住。”两名守卫伸手拦下她,上下扫视了一眼黛玉,大声问道:“什么人?” 黛玉身上依旧着的汉服,她进宫也不久,守卫不认识她,原也正常。 “麻烦两位替我通禀一声皇上,林黛玉求见。” “哼。”那两人冷笑一声,看了她一眼,轻蔑地道:“哪来的这么不懂规矩的。皇上是你想见便能见的么?” 黛玉一怔,而后慢慢地冷笑起来,这便是皇宫,便是连守卫都比别人高三分。 正为难之际,忽地一人厉声道:“你们在那里做什么?” 黛玉一眼看过去,却是八阿哥胤禩,身后跟着九阿哥和十阿哥,看三人的样子,似是正要进宫。 那两名守卫见了胤禩等,忙躬身道:“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吉祥。” 胤禩挥挥手道:“起吧。” 说完,又呵斥道:“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竟连潇湘格格都敢阻拦。” 两人吓得不清,忙跪下道:“格格恕罪。” 黛玉看着两人态度转换得如此之快,轻叹一声,淡淡地道:“起来吧。” “谢格格。”两人起来了,又忙亲迎了几人进去。 进了宫门,黛玉低声道:“谢八阿哥。” 胤禩笑道:“不必客气。玉儿安全回来了,可真是太好了。” 黛玉闻言,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眼见胤禩和九阿哥、十阿哥皆穿着一身白衣,极是素净,又从宫外进来,已知他们定是从北静王府回来,想起水溶眼下境况,不由得一阵黯然。 其实她很想上门吊唁的,但她的身份着实尴尬,还是算了吧。 一边想着,却听胤禩问道:“我方才远远听见玉儿说要见皇阿玛?” 黛玉点点头,轻笑道:“玉儿是回来向皇阿玛请罪的。” 胤禩笑道:“你还不知道么?事情已经查清楚,原是梅贵人陷害你,今儿个上午,她已在御书房自裁了。” 自裁?黛玉闻言,不禁微微一愣。 她是害过她,但她如今还好好活着不是么? 想起那日梅园之中梅贵人艳丽无双的模样,黛玉不由恍然。 大姐姐、水福晋、梅贵人,可真是一个多事伤怀之冬呢。 快要过新年了,可是,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 黛玉轻轻一笑道:“多谢八阿哥相告,不过我还有些事情要找皇阿玛。” 胤禩目光闪烁,定定地看着她,颇为肯定地道:“你是要去求皇阿玛放了令表兄?” 黛玉一怔,继而想到,似他们这般人,自是耳目众多,他便是知道,原也没什么。 轻轻点头,黛玉道:“既然此事已查出我们都是冤枉的,那皇阿玛怕是忘了放了他了。” 胤禛摇摇头道:“皇阿玛一世英明,从不会拿人命儿戏。他之所以还没下令放人,原是因为梅贵人之死伤透了心,我劝你还是先回永寿宫吧,明日早间待皇阿玛下了朝再去见他不迟。” 黛玉一时间不知他话中真假,然而细想之下倒也有理,此时情况不明之下,还是不要贸然为好。 那时倘或不是她一时倔强心软,求康熙宣宝玉和探春进宫,却又如何会惹出这一番事来? 想到此,黛玉点头笑道:“多谢八阿哥提醒,那我先回永寿宫了。” 胤禩笑道:“回去后好生歇着吧,皇阿玛英明,必定很快便会想起令表兄之事的。” 黛玉于是便与三人打了招呼,这才回宫。 眼见黛玉走远,老九看着她的背影,皱眉道:“八哥,你怎么却帮起她来了?她可是四哥的人。” 胤禩温温一笑道:“她不是还没与四哥成亲么?如今皇阿玛宠她,前次又冤枉了她,这会子她回来了,只怕荣宠要更盛往日呢。咱们与她交好,总归是没错的。” 老九闻言,叹气道:“你每次都那么说,这些年来不论对谁,都是谦逊有礼,可是,你这般待人,又怎知他人会不会这般待你呢?” 胤禩笑道:“得民心者得天下,无论如何,咱们多笼络人心,总归是不错的。” 说完,又道:“我去看看皇阿玛,你们可要跟着?” 两人闻言,笑道:“这个功劳我们就不跟你抢了,你去吧,我们回宫等你。” 却说黛玉一路回永寿宫,推门进去,早有小宫女见了她,欢喜地唤道:“格格回来了?” 黛玉笑着点点头,待进了侧门,紫鹃、柳萤已闻讯迎了出来,两人见了她,都是喜极而泣,笑道:“姑娘可算回来了。” 黛玉微微一笑,任由两人拉着她走进正厅中,一时坐下,小宫女端了茶上来,紫鹃忙上下看着黛玉,急道:“姑娘没事吧?” 黛玉摇摇头,笑道:“放心罢,我没什么事。” 紫鹃查她神色,看了半天都无什么异样,这才放下心来,连日来的担忧终于慢慢松了一口气,不由得小声缀泣起来,边哭边道:“这几日都急死我们了。” 柳萤在一旁笑道:“姑娘既已回来了,你快别哭了。” 说着,又与黛玉道:“姑娘,可是爷和十三爷将你找回来的?如今他们人呢?” 黛玉一怔,继而摇摇头道:“原是我自己回来的,是……劫持我的人将我放了。” 紫鹃问道:“是谁将姑娘劫了去?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该如何说呢?紫鹃原不认识白哥哥,而这些年来,在贾府的时候,她亦不曾与她提及过。 如今白哥哥的身份特殊,越少人知晓越好,想了想,黛玉摇摇头道:“我也不大清楚。” 紫鹃闻言,以为她受了什么委屈,一时担心不已,见她似是不愿谈,遂也未问下去。 三人说了一会子话,紫鹃忽想起今日上午之时,忙与黛玉道:“姑娘,害你的人已经查出来了,便是那个梅贵人。” 黛玉点点头,轻声道:“我已经知道了。” 说着,又将方才在宫门口遇见胤禩的事情说了一遍。 雍王府里,众人全走之后,胤禛独自坐在厅中,不由自主地从怀中将那个香囊拿了出来。 幽香阵阵,扑鼻而来。 想起那夜宗人府中,她倔强的样子,心口又是微微一痛。 胤禛垂下双眸,看向手中的香囊,看了良久,终于将之慢慢解开。 这几日间,他曾无数次想如此做,他想看看她在里头放了什么,除了花瓣,是否还有她的痴心呢? 也许他一开始的方法便错了?既然认定了,便该不择一切手段,将她娶了回来,那才是最安全,亦是恒久的。 然而,不过是为了她的一颗心,他便处处忍耐,只盼着她能心甘情原,结果呢,不过是越来越远。 一边想着,香囊也早已解开。 里边果真是片片梅花的花瓣,红白纷杂,极为好看。 虽则失了水分,然后一片片却是极为齐整的,且干净得没有一丝灰尘,可见缝制它的人是花了极大的心思。 将手伸了进去,四处摸了一下,除了花瓣,便再无旁物了,正要收回手,忽地,手指在一处凹凸不平之处停下。 将手帕摊在桌上,而后将花瓣慢慢倒出,胤禛这才将香囊翻开,一看之下,不禁一怔,狭长的凤眸蓦地微微睁开,似是有些不可置信,然而更多的,是自心底发出的喜悦。 右手轻轻摩挲了良久,直到确认眼前所见的真实。 胤禛这才将花瓣复又一片片小心翼翼地装了回去,而后,缓缓地将封口处系好。 刚完成这一系列动作,门外人影一闪,接着,近朱便出现在胤禛身边,躬身道:“爷,方才林姑娘已经回宫了。” 胤禛大喜,瞬间起身,待近朱反应过来,只见胤禛已快到府门口了。 雍王府原本离皇宫便近,然而胤禛却还是骑了马,不过片刻,便已到了宫门口了。 宫门守卫慌忙行礼,待抬起头来,却见胤禛一袭青衣已过了侧门。 守卫不禁互看一眼,皆是暗暗称奇:四阿哥自来稳重,却不知今日是怎么了,居然这般惶急? 急速走了许久,永寿宫的宫门终于遥遥在望。 胤禛却不由得慢慢地慢下步子来,想起那一夜他们之间的种种误会,想起那时自己是如何逼迫黛玉,就不禁全是懊恼。 他之一生,不论曾做过什么,都没有后悔一说,然而,这一刻他突然想,假如那时他问她要一个解释,那便好了。 可继而想到黛玉的性子,不禁苦涩一笑,似她那般倔强的人,一旦真生气了,是更不愿解释的吧? 再不迟疑,胤禛蓦地抬足便往内走去。 黛玉正在房中听着紫鹃、柳萤说着胤禛、胤祥这两日是如何一层层抽丝剥茧,慢慢地寻到梅贵人的身上,忽地便听见外头有宫女道:“四阿哥吉祥。” 忙站起身来,吩咐柳萤道:“我要略歇歇,你和紫鹃去外头守着,若有人来,就说我已歇下了。” 柳萤闻言,为难地看了黛玉一眼,又瞧了瞧紫鹃。 方才外间宫女的话,不大不小,却足以教她们听见了。 此刻黛玉这般说,岂非便是不想令胤禛进来么? 正迟疑间,卷帘掀动,却是胤禛已自进来了。 他似是未听见黛玉方才的话一般,只是看着她,眼眸温柔,唇角噙笑。 “玉儿,你回来了?” 方才来的路上,近朱已和他说了,是无尘送她回来的,而后,又是老八护送她进宫的。 说不清初听那一瞬间,他心中的感觉。 应当是恼怒吧。 她回来了,不仅是由一个对她有企图的男子护送回来,并且,也没有想过去找他。 雍王府谁人不认识她?想要进去,却比进宫容易多了。 然而,她宁可领了老八的情,也未想过他。 可是,这些与那个香囊相比,却又算不了什么了。 这般想着,却见黛玉轻轻瞥了他一眼,而后淡淡地道:“我有些累了,四阿哥若是没什么事,便请回吧。” 说毕,似是连回头都嫌麻烦,黛玉慢慢走进里屋。 她竟唤他“四阿哥”?胤禛一愣,欲怒不舍,瞧着里屋她清丽的背影,胤禛慢慢往里屋走去,淡淡地吩咐道:“我和玉儿有话要说,你们先出去,不许放人进来。” 柳萤、紫鹃闻言,瞧了瞧黛玉,见她并未出声,于是皆向胤禛行了礼,而后退了出去。 屋内于是便只剩黛玉和胤禛,便一人在里,一人在外。 黛玉走进里屋,原不过是为了逐客,却哪里是当真累了,此时见这法子好似不奏效,不禁有些微恼。 那人站在那里,虽则并未出声,然而,整个屋子的气氛极为低沉,令人快要喘不过气来。 第84章 胤禛低头 静默了良久,黛玉愈发急躁,终是按捺不住,淡淡地道:“四阿哥,请回吧。” 胤禛神色微动,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慢慢几步,朝里屋走去。 罢了,她不过来,他过去便是。 “玉儿……”直到走至黛玉的身后,胤禛这才缓缓停下脚步,看着思念几日的人儿便在眼前,心底的思念满满地都要溢出来,可是,再也不能吓着她了。 听见身后的声音,黛玉微微一僵,思量了片刻,还是慢慢转过身去,淡淡地凝视着胤禛,轻声道:“四哥还有事?” 他毕竟救过她,也为了救雪雁受了重伤,纵使那夜她极是伤心,可是,这样待他,终归不妥。 这回却是唤“四哥”了,然而瞧着她清淡的神色,胤禛再次低低地叹气,深深地凝视着她,慢慢地道:“那天,是我不对。” 短短的六个字,却是他全部的骄傲了。 从来,不论对错,他都不会向谁屈服的。 然而这一次,就姑且破例吧。 黛玉闻言,飞快地扫视了他一眼,却见胤禛神色平淡,虽有一丝别扭,然而,更多地是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表情。 心中已软了几分,然而口上却并不轻易放过他,黛玉淡淡地道:“四哥说什么呢?我怎地却不明白?” 胤禛无奈地瞪了她一眼,然后微微抚额,看着她不在意的样子,无声地暗暗叹气。 想到了迫切要见她的理由,胤禛从怀中掏出一物来,递至黛玉面前,低低地道:“我已经瞧见了。” 他的手洁白修长,极为好看,黛玉甚至还记得,被它紧握着的感觉。 然而,此刻瞧着他的那双手,黛玉却是近乎厌恶地转开目光,凝视着屋中的一角,淡然道:“不是请四哥丢了么?却还留着做什么呢?” 说完,又转回目光,慢慢伸出手去,将那个香囊紧紧握在手中。 原以为今生不会再给别的男子做这些劳什子了,不成想还是没忍住。 然而,收到它的人并不珍惜。既如此,还留着作甚。 走至桌畔坐下,黛玉微微凝视了半晌,而后从抽屉里拿出剪刀…… 右手蓦地被人握住,黛玉微微用力,然而,剪刀的另一头还是被人紧紧握着,似是毫无准备松开的意思。 黛玉蓦地站起,转过身来恨恨地看着他,沉声道:“放手。” 胤禛摇摇头,淡淡地道:“不放。” 黛玉又急又怒,声音也略提高了几声,冷冷地看着他,道:“这原是我的东西,如何处理也是我的事。” “不。”胤禛定定地看着他,双眸漆黑,波光潋滟,认识他那么久,黛玉还从未见过他这个模样,就像是夏日的微风,令人看着十分舒适愉悦,然而,那刀裁般的眉,淡淡上勾的嘴角,却又带着一丝致命地吸引力。 一只手从桌上将香囊抓在手中,胤禛笑道:“它已经是我的了。” 黛玉恨极,手上再次用力,接着,一丝浓厚的血腥味慢慢传来,黛玉吃了一惊,忙看过去,只见胤禛紧握着剪刀的手,正在一滴滴地往下淌血。 黛玉又急又痛,忙松了手,任由他将剪刀成功拣去,又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掏出丝帕来,颤抖着为他擦拭,一边擦,眼泪也慢慢地掉了下来。 胤禛心中一痛,柔声道:“别哭了,我最见不得你哭了。” 黛玉闻言,哭得愈发厉害,一边落泪,一边瞪了他一眼,恨恨地道:“你就这么喜欢欺负我么。” 从北静王府开始,他便自作主张地将她带走,而后,又不问她的意愿便带她去了雍王府,接着,在她尚未开口之前,便死死地定了她的罪。 太过霸道,完全不曾尊重、过问她的想法。 他的感情,来得太快、太激烈,教她还没开始消化,便已经神伤。 低叹一声,胤禛想要伸手抚摸她的脸,然而这才发现两只手一只染着鲜血,一只又握着香囊。 无奈之际只好深深地看着她,轻声道:“是我不好。若是我早些发现香囊里面的‘禛’字,我一定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她不知晓方才在王府,他将香囊翻过来,看见那一个娟秀的“禛”字时,心中是多么的欢喜。 那种感觉,便是被康熙夸赞,封了亲王时都不曾有过。 虽则听他说话已经猜到他发现了香囊内里的乾坤,然而被这样当面说出来,黛玉仍觉得一阵窘迫,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黛玉道:“发现又如何?如果你只是因为这个来道歉的话,那么不必了。” 胤禛无奈地看着她,知晓这一次她是真的生气了。 不由得苦笑一声,他活了这许多年,倒是真的不知该怎么哄女孩子。 他愿意为她生为她死,甚至是将整个天下就捧到她面前,只是,黛玉是那般不同的女子,一颗心玲珑七窍,里面又隐藏着诸多心思,教他生生猜不透。 眼见胤禛半晌不说话,黛玉偏头看过去,却见他正定定地瞧着自己,眸中无奈、不解、懊恼。 不由得微微叹气,罢了,她怎地却又跟他说这些气话了,似乎是……交浅言深了。 黛玉于是微微垂眸,继续替他擦拭着手上的伤口。 原是紫鹃平日里剪线头用的小剪刀,虽则不大,倒是极为锋利的。 而他方才又握得紧,此刻瞧着,竟是生生地扎出了两道口子来。 虽则经历过紫竹苑那一场,后来她也曾为康熙挡过一剑,然而,面对着鲜血,黛玉依旧是感觉到莫名的恐惧。 一想到当那冰冷的利器刺入身体时的感觉,全身上下就是极度地痛苦,以及难以名状地不适,黛玉就有些心惊。 他实在太高了一些,黛玉擦了一遍后,胳膊有些酸痛,遂道:“你先坐下。” 胤禛听她此刻的口气,既不生疏,也不冷漠,倒是极为随意,心中欢喜,忙默默地在一旁的榻上落了座。 将鲜血再擦拭一遍,黛玉找出上好的金疮药来,细细地帮他抹上,而后又用洁白的丝帕系好,待忙完这一切,方舒了口气道:“好了。” 胤禛看了看自己的手,又似笑非笑地瞧了眼黛玉,直到黛玉又要生气,方笑道:“我先回了,你歇着吧,别再难受了,嗯?” 黛玉闻言,低低地应了一声。 胤禛又是轻笑一声,这才出去。 却说黛玉在屋中坐了一阵,总觉得心情极为烦躁,想要出去走走,想起自己回宫来原没多少人知道,还是先别出去的好。 想罢,便唤了紫鹃、柳萤并苏茹进来,细细地问了一遍北静王府的事。 一时苏茹忙道:“格格,这些日子您出了这些事,我们格格原极为担忧的。只是水王爷那边,她又恐他难受。” 黛玉忙阻住她继续说下去,笑道:“没事。依我的身份,原不便去北静王府,她既去了,我倒也心安。” 正说着,忽外头宫女报道:“格格,十四阿哥和迦若姑娘来了。” 黛玉闻言,忙迎了出去,却见外面的厅中,胤祯和迦若自坐了一处,两人也不知在说些什么,笑得很是开心。 黛玉想起先前与二人有过一面之缘,不由得有些忐忑,于是在出去之前还特意照了镜子,待觉得一切皆妥之后,这才笑着出去了。 黛玉出去,见了胤祯,先施了一礼,道:“十四阿哥吉祥。” 胤祯忙道:“起吧。” 黛玉于是起身,又在一旁坐了,却见胤祯上下细细打量了她一下,笑道:“你便是潇湘格格林黛玉?” 黛玉听了,险些要笑出声来,然而面上却是浅笑道:“不错。” 说完,又悄悄地去看胤祯身侧的女子。 迦若今日梳着简单别致的逐月髻,用一根玉白簪子别着,乌黑如墨的长发尽皆披在身后,如布匹般光滑柔亮。 穿着一身白衣,上面没有一丝花纹,仅在裙子的下摆绣了几朵红花,那花朵枝干极细,花朵却是深大,妖娆地开着,似是地狱红莲一般。 虽则眉眼不是极美,然而不知为何,黛玉竟觉得眼前一花,似是一张绝美的容颜出现,然而,待再看过去,又还是方才看到的样子。 似是注意到了黛玉的目光,迦若微微一笑道:“格格在看什么呢?” 黛玉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笑道:“迦若姑娘衣服上的花儿真别致。” 迦若低头瞧了一眼,笑道:“这原是我家乡的花朵,它有很多名字,不过我还是最喜欢它的本名:曼珠沙华。” 黛玉一怔,她曾从《大乘妙法莲华经》中读到过此花,“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那是传说中通往地狱的引路之花。 黛玉又细细瞧去,果然,那几朵花都是只有一根细细的绿色茎杆,并未看到叶子。 飞天之舞、彼岸之花,这个迦若,究竟是何来历?等出了宫,要好好问问白哥哥才是。 一边想着,黛玉笑道:“我先前曾于佛经中读到过此花,原来它是生得这个模样。” 迦若笑道:“幼年的时候,我的家乡有许多的曼珠沙华,只可惜如今已经都寻不着了。” 黛玉听她声音带着一丝怅惘,想起自己这些年来也如同她一般,一直都思念着家乡,不禁感同身受,安慰道:“等过些日子有空,你再回去瞧瞧,兴许那些花儿又开了呢。” 迦若点点头,笑道:“待有机会,我定会回去的。” 胤祯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此时听着两人说到了家乡的话题,忙插嘴进来,道:“你还说呢,我都问了好些遍了,你都不愿告知你家乡在何处。” 迦若笑道:“不过是一点点记忆罢了,我流落在外已经许多年,很多事原也记不清了。” 黛玉知晓她出现在金玉楼不过是为了胤祯,真正的身份却是无尘的师妹,听她话中似是有诸多隐瞒,怕是另有隐情。 然而想起无尘话中一带而过的迦若与胤祯旧时曾相识的话,再看看如今胤祯看着迦若疑惑的样子,黛玉不禁又是叹气又是羡慕。 即便胤祯已经不记得,然而,于迦若而言,能够寻到他,来到他的身边,亦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吧。 三人又说了一会子话,无非是胤祯对黛玉十分好奇,因为今日一整天宫中人到处都在说她,黛玉听了,也只有苦笑以对,又如实说了自己与胤禛、胤祥等是如何结识。自然还是说了康熙公布天下的那个理由。 待两人告辞离开,黛玉忙起身欲要相送,迦若已经上前一步将她的手拉住,而后笑着递给她一颗蜡丸,笑道:“听闻格格的身子不大好,这是我曾遇见一位高人,得其赐予的奇药,格格若不嫌弃,还请收下吧。” 黛玉见她眸中澄澈干净,一片真心,又本就因她的飞天之舞还有她奇异不凡的谈吐颇感兴趣,遂也不再推脱,忙伸手接过,笑道:“姑娘有心了。” 待两人离开,柳萤在一旁担忧地道:“姑娘,十四爷虽说和爷是一母同胞,然而平日里却和八阿哥走得甚近,这药,要不先给我试试吧。” 黛玉摇摇头,笑道:“放心吧,她必不会害我的。” 说完,想起临行前无尘的吩咐,心中一动,遂借口乏了回了卧房,待走至桌旁坐下,先将那蜡丸用小锤敲开,只见里面是一颗清香扑鼻的药丸,看上去和那日胤禛服用的甚为相似,然则味道却又略有不同。 黛玉又查看了那剥落的白蜡,只见均无异常,想了想,便微微用力将药丸掰开,里面果然有一张小纸条,黛玉于是缓缓展开,不过是寥寥数字:师门奇药,可护心肺。迦若可信,难事寻她。白 黛玉瞧了又瞧,直到将几个字全都背下,这才将纸条丢至炉火里,盯着它慢慢燃烧殆尽。 白哥哥倒是细心呢,不过短短两日,他便已瞧出她的久咳之症。 将掰开的药丸又放至鼻端闻了闻,一股枇杷的清香之味传来,又夹杂着许多其它的药草味。 将一半药丸服下,黛玉想了想,还是将另一半放至了怀中。 睡了约摸两个时辰,黛玉被紫鹃唤醒,说是到了晚膳的时间了。 一时饭毕,紫鹃和柳萤正在撤去桌子,忽地胤禛和胤祥来了。 紫鹃、柳萤忙给两人见了礼,黛玉想起午间之事,也不知说些什么,于是在坐在那里,也不说话。 胤祥见两人都不开口,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好与黛玉道:“玉儿,你回来了怎地也不派人通知我一声?” 黛玉笑道:“原是我忘了。” 胤祥见她神色,一时间也不忍心责怪,只是担心地问:“那……这两天来,你没事吧?” 黛玉摇摇头,笑道:“没事。” 胤禛闻言,抬眸淡淡地瞧了一眼她,眼见黛玉笑靥如花,似是两日来过得极为开心,心中不禁微微一堵,眼见黛玉的眸光也看了过来,遂微微调开了头。 黛玉瞧他似是不愿看见自己,遂也调开目光,胤祥将两人的动作瞧在眼中,心中暗道:不知这两人又在别扭什么。 却听黛玉再次开口道:“四爷怎地还未出宫去?” 话落,便见胤禛似笑非笑地看了自己一眼,只听胤祥道:“唉,方才四哥去给德妃娘娘请安,娘娘见了他手上的伤,便问四哥是怎么回事,偏生四哥死活不说,只说是自己不小心,德妃娘娘听了着急,便唤了太医去永和宫,然而四哥还不令太医看,教德妃娘娘很发了一顿脾气。” 黛玉这才注意到,他自进来便一直将手掩在袖中,似是怕人发觉了伤口,于是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他这个样子,唉,却叫她如何是好呢? “十三哥,其实……”黛玉开口,想要说明胤禛的伤口原是起因于她,然而话还没说完,胤禛已接口过去,淡淡地道:“十三,咱们该走了。” “诶,四哥,我话还没说完呢。”胤祥忙道,玉儿总算回来了,他还问问她这两天都遇见了些什么呢。 胤禛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明日还有别的事,早点回去吧。” 胤祥无语地看着他,只好与黛玉笑道:“那玉儿你早点歇着吧。” 黛玉闻言,点点头笑道:“知道啦。” 这日夜里,也许是服了无尘的奇药的缘故,黛玉睡得极为香甜,就连缠绕她许久的雪雁入梦的噩梦,也都无影无际。 只是,到了下半夜之时,梦中却出现了一双极清冷的眸子,那双眼眸清冷、淡漠、孤傲如月,既有些像胤禛,又有点儿像无尘,到了后来,竟然又变成了宝玉的…… 到了清晨,黛玉醒得极早,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之后,便披衣起来,梳戴完毕,紫鹃和柳萤便进来了,见黛玉已起来了,笑道:“姑娘怎地起得这般早?” 黛玉点点头,道:“等下要去求见皇阿玛,早些起来准备的好。” 主仆连心,紫鹃已明白过来,问道:“姑娘是为了二爷之事?” 黛玉微微点头,这听柳萤皱眉道:“姑娘,此事恐怕不妥。” 第85章 黛玉求情 黛玉一愣,因问道:“为何?” 柳萤叹了口气,道:“那日姑娘请求皇上宣贾公子和贾姑娘进宫,已是不妥。在这内宫之中,凡事都要谨慎小心、明哲保身为上,似姑娘那般心软,人家一句话便去求皇上,实乃大忌。” 黛玉点点头,苦笑道:“这两日我已经明白过来,如若那日宝玉不进宫,也不会牵扯出那么多的事来。只是,当时见到元妃娘娘那个样子,我实在不忍心。” 柳萤伺候她匀了面,一边道:“我原知道姑娘生性善良,那次也罢了。可这回,姑娘实在不便出面。上回的事,虽说查清了,是梅贵人陷害姑娘。可是,当晚贾公子却也亲口承认了,言道是他欲图勾引姑娘,而今姑娘倘或再去为他求情,反倒会教人落下话柄。若是皇上同意了,那么众人定会说皇上如何宠爱姑娘,若是不成,也于事无补。” 黛玉听完,怔了一怔,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因为是在深宫中,竟然便能变得如此复杂。 梳妆完毕,黛玉又对着镜子照了照,镜中的女子,双眸澄澈,眉目如画,然而,脸上却始终萦绕着一丝淡淡地凄凉与愁绪。 缓缓对镜绽出一丝笑颜,黛玉起身,道:“咱们去御书房吧。” “姑娘。”柳萤急了,忙要再劝。 黛玉摇摇头,笑道:“你不必再说啦,我心意已决。” 在这宫中,她原无可以依托之人,尽管有胤禛和胤祥,可是,那夜因为宝玉他们第一次闹得那般厉害,如今还有什么脸面求他呢? 虽说……虽说等再过几日,待康熙想起来了,也许便会下令放了宝玉,可是,却也不知还要多久。 这次见他,他的身子已是十分憔悴,大不如前了,狱中清冷,就怕他熬不住。 柳萤听了,只好和紫鹃相顾叹气,而后待黛玉前头出门之际,便去与苏茹道:“待会儿派个人在金銮殿外等着,见到四阿哥务必请他去御书房来一趟。” 苏茹忙点点头道:“明白了。” 却说黛玉去了御书房,门外的守卫却是认识她的,忙请了安:“格格吉祥。” 黛玉命起了,又言道有事求见康熙。 那守卫回道上朝去了,黛玉听了,便笑道:“那我且去偏殿等着罢。” 等了半个时辰,方远远地听到戴权的声音,黛玉忙走到门外,跪在地上道:“皇阿玛吉祥。” 康熙到了近前,看了她一眼,神色一怔,继而温声道:“起来吧,何时回来的?” 黛玉回道:“昨日午后回的,原要过来向皇阿玛请安,因听闻皇阿玛心情不好,一人在御书房里,便不敢过来叨扰。” 康熙听了,点点头道:“进来说罢。” 到了里边,康熙在书桌后坐下,黛玉便跪了下去,道:“玉儿向皇阿玛请罪。” 康熙皱皱眉,道:“这是做什么?” 说完,又与戴权道:“扶格格起来。” 戴权忙上前来,欲要扶黛玉起来,却见黛玉朝他摇摇头道:“多谢戴公公,请容我先将话说完吧。” 戴权忙看了看康熙,却见他微微颔首,这才退至一边。 康熙看向黛玉,温声道:“说吧。” 黛玉于是恭敬地磕了个头,低声道:“都是玉儿无知,才会令人钻了空子,被骗去了御花园,后来还害得皇阿玛因此龙颜大怒,伤了圣体,玉儿罪该万死,求皇阿玛责罚。” 康熙叹道:“事情既已查清,此事原不与你相干,责罚就免了。” 黛玉忙谢了恩,又道:“既然玉儿无罪,那么玉儿的表兄,还请皇阿玛为其做主。” 康熙听了,不禁暗自赞叹。 亏得她,好大的胆子,竟是绕着弯来请自己开口放人。 因看向戴权,皱眉道:“那人还关着?” 戴权忙道:“回皇上,没有您的命令,宗人府那边不敢擅自决断。” 康熙点点头:“命他们将人放了吧。” 戴权忙应了,康熙又道:“你先出去吧,令人在门口守着,没朕的旨意,谁都不许进来。” 戴权告退出去,康熙看了看黛玉,眼见她仍跪在那里,因笑道:“好了,朕已经满足了你的所求,快些起吧。” 黛玉微微一笑,道:“多谢皇阿玛。” 康熙笑着挥挥手,道:“你过来。” 黛玉不由得心下惴惴,却也不敢做声,忙起身走了过去,站在康熙身侧。 站了片刻,见康熙一直都在埋头批阅着奏折,这个自继位以来开创了许多前无古人功绩的千古一帝,双鬓间已经有丝淡淡的雪白了,阳光透过纱窗射进来,照在那几缕银丝上,黛玉瞧着瞧着,只觉得眼眶酸涩。 说起来,他其实待她算是极好的,先是给了她格格的封号,接着,在宫里的那些日子,又处处护卫她,便是那晚,宜妃等那样说,他也不过是以着一种失望已极的眼神看着她。 她倒宁可,他真的大发脾气,也好过受那种不明不白地委屈。 也不知过了多久,眼见康熙桌上的墨汁已经干了,黛玉想了想,还是轻轻上前替他慢慢研磨起来。 感觉眼前倩影忽至,康熙抬眸,看见黛玉正在神色专注地为自己砚着墨,不禁恍然道:“兰儿。” 黛玉不解,只好便假作未闻,继续研磨着。 不过是片刻的失神,康熙很快便回过神来,看着黛玉,轻叹了一声。 将墨研好,因康熙未吩咐,黛玉便又退回了原地,又过了片刻,康熙终于放下最后一个奏折,起身笑道:“等得烦了吧?” 黛玉摇摇头,笑道:“皇阿玛一心为民,玉儿能替皇阿玛研墨分忧,心中实感荣幸。” “往常戴权也都这么说,朕却总觉得他在哄瞒朕,怎地话到了你口中,听着倒是舒心。” 黛玉浅笑道:“戴公公每次这般说,定然都是出自肺腑,原是皇阿玛听得多了,所以不觉罢了。” 康熙闻言,似是极为高兴,轻笑了几声,直到黛玉有些害怕起来,方笑道:“玉儿,你倒是个直性子。” 话落,一人笑道:“谢格格替老奴伸冤。” 却是戴权回来了,戴权进来,回康熙道:“皇上,人已经放了。” 黛玉在一旁听着,闻言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又听戴权道:“皇上,德妃娘娘在外头呢。” 黛玉闻言,忙道:“皇阿玛若无事的话,玉儿便先告退了。” 康熙点点头,笑道:“去吧。” 黛玉便行了礼出来,到了门口果然见到了德妃,黛玉忙行了礼:“德妃娘娘吉祥。” 德妃穿着一身青蓝色旗装,整个人看上去雍容华贵,却又淡雅出尘,想起她如今也该有四五十岁的年纪了,却丝毫不见老态。 她瞧见黛玉,笑道:“昨日便听说你回宫了,偏生这阵子本宫事情颇多,也没空去瞧瞧你。好孩子,这两日可苦着你了。” 虽不知她话中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黛玉还是笑道:“德妃娘娘言重了,原该玉儿去向您请安才是。” 德妃又笑了笑,便与戴权进去了。 紫鹃和柳萤原本皆候在外面,见她出来了,都忙凑上前来,急道:“姑娘,事情如何了?” 黛玉微微一笑,道:“皇阿玛方才已命戴公公传令,此刻宗人府那边已经放人了。” 话落,忽一道淡漠的声音传来:“你一早便来御书房,竟是为了这事?” 黛玉看过去,却是胤禛。 他还是穿着一身青色袍子,此刻正斜斜靠在廊间一根朱漆红柱旁,定定地看着她。狭长的凤眸微眯,颇具兴味。 黛玉被他气得一恼,想了想,怒极反笑:“我为了什么,原是我的事,却与四阿哥何干呢?” 闻言,胤禛冷冷地看着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原是我多事了。” 说毕,便转身离去。 一袭青衣,在阳光的照耀下,淡到极处。 明明身姿若仙,然而,却又带着刺骨的寒意。 黛玉忽地觉得,她是越来越不懂他了。 转身,与紫鹃柳萤道:“我们回去吧。” 话落,却见柳萤看着自己,欲言又止,黛玉挑挑眉:“柳萤,你有话要与我说?” 柳萤轻轻点点头,小声道:“原是我派人去请爷过来的。” 说完,又小心翼翼地瞧了黛玉一眼。 黛玉闻言,先是一怔,接着恍然大悟。 原来他是为了自己而来,而她方才竟还那般说他…… 不由得苦笑一声,与柳萤道:“你方才怎地不告诉我?” 柳萤亦是满心的委屈,讷讷道:“姑娘开口太快,我还来不及讲。” “罢了,先回吧。” 原是她错了,可是,教她再去找他,却也做不出来。 只好怏怏地慢慢往永寿宫走,原是极好的心情,宝玉终于平安了,却不想,又和他闹了不快。 德妃进了御书房,康熙此时已离了书桌,正靠在榻上假寐。 戴权正要出声,德妃已伸指示意他噤声,而后,缓缓上前,来至康熙身后,亲自为他按捏肩膀。 她受封多年,这事也不知做了多少次。 康熙微微睁开眼,道:“爱妃。” 德妃笑道:“皇上歇歇吧。” 康熙点点头,又闭了眼。 好半晌,康熙双眸紧闭,淡淡地道:“爱妃过来有什么事么?” “臣妾惦念皇上,故而想过来瞧瞧。” 康熙“嗯”了一声,又问道:“元妃和梅贵人的事处理得如何了?” “回皇上,对外只称梅妹妹突然暴病而亡,已经选好日子,两位妹妹择日便会下葬了。” 康熙神色舒缓了些,赞许地点点头。 又过了一会儿,康熙问道:“老十四回来了,你们娘儿两个好好聚聚吧。后宫之事,若是忙不过来,便令宜妃帮你分担一些。” 德妃听了,脸上笑意一僵,手上也停了一下,继而很快又接着按捏起来,笑道:“多谢皇上关心,臣妾知道了。” 康熙点点头,德妃又道:“说起老十四,他原也大了,臣妾想替他选门亲事,好收收心。” 康熙笑道:“他今年有二十二了吧?原也该成亲了。” “正是呢,皇上心中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康熙想了片刻,因道:“八旗中的女子,可有合适的?” 德妃假装轻叹道:“年岁都差距甚远,只有一两个合适的,可是,又生性柔弱,臣妾只恐她们管不住十四那野马的性子。” 康熙听完,轻声“嗯”了一声,却听德妃又笑道:“臣妾心中倒有个合适的,只是不知皇上是否舍得?” “哦?”康熙笑道:“原来你这个做额娘的已有了主意,且说来听听。” 德妃便道:“臣妾瞧着潇湘格格倒是不错的,不仅大方守礼,且性子又好。” 康熙没想到她竟将主意打到了黛玉身上,微微沉吟片刻,方道:“玉儿年纪尚小,朕还想再多留她几年,此事稍候再议吧。” 德妃听罢,心中失望,却听康熙又道:“再过几日便是腊八了,近日宫中伤心的事太多,不如爱妃办个腊八会,好好热闹一番。趁此机会将八旗中的格格们都召了来,届时咱们再瞧瞧。” 德妃听了,又高兴起来,忙笑道:“臣妾遵旨。” 宫中要办腊八会的消息很快便传开,德妃还下了令,当夜到场的格格们,都需当场献艺。 紫鹃听了这一消息,兴奋了好久,忙与黛玉道:“姑娘可要好生准备,到时将那些人全都比了下去。” 黛玉闻言,轻笑道:“我怎么瞧着你倒是比我还要兴奋?” “进宫这些日子,总是多灾多难的。如今总算有了点乐子,我自是高兴。” 黛玉微微一笑,沉吟不语。 宝玉已经无恙了,她回宫的目的已然达到了,也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只是,她该怎么开口与皇上说呢?他会同意让她离开么? 虽说当初圣旨封她为格格的时候,曾特别提过可不住在皇宫,可如今,她已经住进来了,且已有好些日子了。 然而,幸好一切都顺利。 宝玉已经被放了,宫外,雪雁和白哥哥也安好,那就好好过完这个腊八吧,而后,再与皇上说好了。 不管怎样,她终究是不属于这里。 却说自从十四阿哥胤祯将迦若带进了宫,自己便住在阿哥所,而迦若便被安排在了德妃的永和宫。 住的是宫女们的房间,却是独自一人一间,倒也清静。 这日胤祯与德妃请安毕,便去迦若房中寻了她,站在门外敲了敲门,只听迦若略显忙乱地道:“谁啊?等一下。” 胤祯认识她以来,还从未听见她那般惊惶的口气,一时间心思便想歪了,笑嘻嘻地道:“便是给我瞧瞧,原也没什么。” 话落,门被从里头打开,胤祯正要进去,不防头上已重重地挨了一下,顿时便痛得大呼一声,气道:“你这是干什么?” 迦若仍旧穿着一身月白纱裙,神情慵懒,脸色潮红,头发随意地半梳着,一大半都批泄在腰际,正含嗔半怒地盯着他,一瞬间胤祯只觉得自己魂都被勾去了,怒火立时便消了大半,忙笑道:“我来瞧瞧你,你怎地却要打我?” 迦若冷哼一声,侧身令他过去,而后径自从后头走进去,也不理他,便在软榻上坐下,淡淡地道:“你还真把我当窑子里的姑娘了。” 胤祯听了,吓得不清,他虽几日来被迦若迷得神魂颠倒,然而到底也不是傻子,眼瞧着迦若举手投足间的高贵淡雅,却哪里像是个青楼女子。 虽不知那夜她为何会出现在金玉楼竞选花魁,但也并未多问。 一时间吓得不清,忙道:“好若儿,你莫生气了,我原是跟你闹着玩儿的。” 迦若闻言,淡淡地道:“玩也玩过了,你请回吧,不送。” “哎,”胤祯急了,忙道:“今日我来,原是有事要与你说的。” “哦?”迦若挑挑眉,问道:“何事?” 胤祯笑道:“我得了消息,几日后宫中要办腊八会,额娘吩咐了,到了那日所有的格格都要表演才艺。你的舞跳得那么好,到了那日一定要好好跳一场,令大家瞧瞧。兴许,到时候皇阿玛一高兴,便同意给我们赐婚了。” 迦若闻言,冷笑道:“我凭什么要给那些不认识的人跳舞?” 胤祯一时被气得不清,虽说他便是喜欢她那样,从来不对他尊敬客气,嬉笑怒骂都是常有的事,然则却率性之极,可是,眼下见她对两人的事竟是一点都不上心,不由得也觉得心中委屈,恨声道:“那那日你怎么就在金玉楼跳给那么多人看了?” 迦若坐在窗边,将窗户微微支开,随意地将目光往窗外扫了一眼,而后轻笑道:“那是我自愿的。” 完全是理所当然的口气,似是于她而言,给那些贩夫走卒表演,远比要给大清天子表演来得快活。 胤祯又气又怒,蓦地大声道:“好你个迦若,当真是不知好歹。” 说毕,便怒气冲冲地甩手出去。 待他一走,迦若立时便收了方才那散漫不羁的笑意,清秀的脸上慢慢地汇聚了一丝淡淡的愁思。 第86章 腊八夜宴 腊八节,皇宫,凤祥殿。 由于今晚的宴会是由德妃娘娘亲自主办,就连康熙也会出场。 因此,那些受邀前来的女眷们,一个个皆打扮得极为艳丽。 黛玉进殿的初始,先是被殿中的白玉雕龙柱上镶嵌的硕大的夜明珠晃花了眼,接着,又被众人以极厉的眼神迎接。 一时不由得微微苦笑,她究竟是招惹了多少人?怎地这在座的人,似是一大半都与她有敌意一般? 殿内极是宽敞,摆了数个圆桌,每个圆桌之间隔着一些距离,中间又空出了一大片地方。 黛玉一进门,便被太监领到了一个位子上坐下。 黛玉坐下不久,似是感觉到身后紫鹃焦躁的目光,于是回过头去,冲她微微笑了一下。 也难怪这丫头着急,几日来,自从德妃的旨意传到永寿宫,她便每日不是看书便是对着院中的梅树出神,似是关于才艺表演的事,与自己毫不相干。 紫鹃柳萤着急,每每劝了几次,都没奏效后,遂也只好罢了。 自那日之后,胤禛也不曾来过永寿宫,黛玉也不知他是真的恼了,还是确因胤祥说的事情太忙。 康熙偶尔会唤她过去,然则他自己却又极忙,总是伏在案头批阅奏折,黛玉于是便如那日一般,偶尔帮她研研墨,也不如何说话。 尽管如此,宫中关于她的流言却越来越广,说她当初为康熙挡剑,分明是别有心机。 然而众人倒也不敢如何为难她,这些话她也不曾当面听过,偶尔永寿宫的人听见了,回来便红着眼睛说与她听,却是紫鹃柳萤气极,她反倒是极为淡定。 既是流言,又如何能息?反正她也就要走了,便由得他们说去吧! 出神间,却听旁边一桌的一个女子小声地道:“你听说了么?听闻今夜德妃娘娘召我们进宫来,原是要为十四阿哥选嫡福晋的。” 黛玉闻言一惊,却听另一个女子笑道:“我也听我阿玛说了。” “可是我听说十四阿哥这次回来还带了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进宫,会不会他已经心有所属了?” “嘻嘻……”一旁的女子笑道:“完颜姐姐,你长得既貌美,舞又跳得好,却还怕她作甚!” 黛玉听到这里,下意识地看过去,却见两个旗装女子正坐在一起,极其亲密地谈话,其中一个年纪约莫十五六岁,穿一身淡黄色夹袄,下面穿着浅绿百褶裙,另一个则较小,想来方才被唤作“完颜姐姐”的应当是那第一个女子。 听见两人谈话,黛玉的心不禁紧了紧。 听她们言辞凿凿,难道此事是真的?那么,却又置迦若于何地呢? 德妃娘娘是十四阿哥的生母,十四阿哥带迦若进宫后,她必定是知晓且见过的。 而今她竟然又有此意,必定是极不喜迦若了。 虽说依着迦若的身份,黛玉也隐隐知道两人可能没什么可能,可是想着那一夜迦若的飞天之舞,以及胤祥后来不顾一切冲到台上的急切举动,黛玉仍旧觉得有些心痛。 虽则迦若不是绝美,可是,那样的倾城之舞,那样的仙姿,若是不论身份,原也是配得上十四阿哥的,只可惜……偏偏他生于帝王之家。 过了片刻,慢慢地便有人来了。 先是胤禩和九阿哥、十阿哥,接着胤禛和胤祥也来了,黛玉只觉得两拨人到来之时都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自己,而后方才神色自若地转过目光,在各自位子上坐下。 也不知是谁安排的位子,胤禛、胤禩和胤祥都和她一桌,眼见胤禩坐下后,朝她笑了笑,黛玉于是也还了一个微笑。 刚收了笑意,便感觉对面的胤禛神色微动,神色似笑非笑。 他今日依旧一身青色长袍,在柔和的夜明珠的光亮下,整个人如同谪仙一般,冷漠孤傲,令人不敢逼视。 周围几桌的女孩儿们已经都看过来了,听闻八阿哥胤禩与八福晋郭络罗氏感情极深,因而,众人皆把目光放在了胤禛的身上。 又过了片刻,胤祯也到了,他和几人打过招呼后,便在胤禩身旁坐下。 黛玉眼看他进来后与胤禛除了打招呼,便是话都并不如何说上一句,想起这两人原是一母同胞,不禁微微唏嘘。 这皇宫中的兄弟之情,可当真是稀薄! 正想着,忽地只听外头报道:“太子殿下驾到!” 太子殿下?黛玉自进宫许久,太子都一直被康熙关在书房里,倒是从来不曾见过。 只听说康熙极爱此子,然而,他却是骄纵成性,早前已惹得康熙大怒之下废过一次。 康熙和众妃都未到,因此殿内之人都忙起身行礼。 那太子胤礽穿着一身黄色袍子,摆了摆头,笑道:“都起吧!” 而后便又往黛玉这桌走来,黛玉看了看旁边的主桌,暗想,他的位子理应在那边,却不知来这里做什么? 胤礽来到近处,却是坐到了黛玉身侧。 黛玉瞧了他一眼,正有些不知所措,却见胤礽瞧着她半晌,忽地笑道:“你便是那位林黛玉?” 黛玉苦笑,怎地近日别人见到她总是问这句话。 眼角瞥见殿内众人的视线都扫了过来,黛玉忙点点头,轻声道:“是。” 胤礽闻言,又瞧了她几眼,而后,轻笑道:“果真生得好模样,却难怪他们有意于你。” 他这话说得大胆又直接,黛玉闻言,惊得脖颈中冷汗一片,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幸而,胤礽倒并未再为难她,只笑着看向一旁的胤祯道:“十四弟,几时回来的?” 胤祯忙笑道:“回二哥,几日前到的。” 胤礽听了,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才半年不见,你居然都长这么高了!德妃娘娘甚是思念你,往后可不走了吧?” 胤祯笑道:“自是要把年过了的。” 总算胤礽不再关注自己,黛玉微微松了口气,正凝视着桌上茶盏中不停转动的碧绿茶叶出神,忽地一人在身侧笑嘻嘻地问道:“玉儿,你在想些什么呢?” 黛玉吓了一跳,忙轻抚了抚胸口,而后瞧了一侧的胤祥一眼,嗔道:“你什么时候坐过来的?” 胤祥做心痛状,可怜地道:“人家可是坐过来有一会儿了,偏生你却全然没注意。” 黛玉被他逗得扑哧一笑,一时间原本正与胤礽说着话的人都停了下来,皆看向这边,黛玉看过去,只见胤禛却在轻轻把玩着桌上的一只琉璃碧玉盏,并没有看向这边,也不知在凝神思量些什么。 却见众人俱盯着自己,八阿哥胤禩还笑道:“十三弟和玉儿在说些什么好笑的事呢?” 胤祥见黛玉尴尬,忙笑道:“也没什么。” 话落,已飞快地转了话题,笑道:“十四,那位迦若姑娘呢?怎地却不见她?” 这话黛玉自见了胤祯后也十分想问,便马上凝神听着,只听胤禛笑道:“我出来的时候她说还有事,令我先来。” 众人见他说起迦若之时眼角眉梢俱是温和的笑意,一时间俱都笑了起来,倒是胤礽,一直在关在书房中,倒有些生疏,便问了起来,于是九阿哥、十阿哥等又忙与他解释。 及至到了康熙、德妃、宜妃等来到,都未见迦若的人影,便是连许久未见的水溶和贝伦也不在,虽则胤祥便坐在身旁,偶尔与她谈笑一阵,黛玉却总觉得失落,心里又有一丝极不好的预感。 晚宴开始,众人便一一上前与康熙敬酒,轮到黛玉之时,康熙笑道:“玉儿,你在这边坐吧!” 他的左手是德妃,右手又是宜妃,桌上又有其它妃嫔,仅余几个空位,康熙话落,众人又看向这边。 黛玉只觉得几道视线如尖刀般射过来,不禁一阵苦笑,却也不敢拒绝,只好谢了恩,挑了一个位子坐下。 又过不久,只听德妃笑道:“皇上,今儿来的这些格格姑娘们,全都备下了节目的,一是为了今日宴会之乐,二么,亦是藉此祝愿我大清国泰民安。” 黛玉暗道:这德妃不愧是在宫中浸淫多年的,果真是会说话。 康熙闻言,果然甚是高兴,笑道:“还是爱妃想得周到,便开始吧!” 德妃忙应了,于是立时便有一个女子穿着满人服饰上来,先与康熙德妃等见了礼,便舒肩展腰,开始舞了起来。 但见她忽而弯腰,忽而抬足,一举一动,俱是十分婀娜,却又带着满族女子天然的热情,黛玉原本心念贝伦,一时间也不由得被她吸引去了目光。 却是极美的,既柔美又刚劲,回眸一笑间,眼波柔媚,却又十分澄净,竟是将妩媚与天真结合得恰到好处。 一舞毕,众人全都鼓起掌来。黛玉也笑着拍了拍手,脑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夜金玉楼迦若的舞姿。 若说方才的那个少女的舞姿已经登峰造极,那么迦若的舞姿便已是不属于人间。 接着,又陆续有许多女子上来献艺,有表演乐器的,也唱着黛玉听不懂歌词的草原歌儿的,也有如方才那个女子一样,穿着盛装一舞。 眼见表演已近尾声,黛玉逐渐急了起来,隔着几人遥遥看向胤祯,却见他也牢牢盯着凤祥殿的门口,神色焦急。 迦若她……怎地还未来? 转眼便半个时辰过去了,盯着场中最后一名女子退下,德妃瞧了瞧康熙,笑道:“皇上,方才的那些,您觉得如何?” 康熙微微颔首:“各有千秋,不相上下。” 德妃闻言,微微一笑。在场的女子,都是由她精心挑选过的,无论家世,或是相貌,都是上上之选,而这些女孩,也确实没令她失望。 眼见康熙面露赞许之色,德妃心中更加得意,微微转头与香茗交换了个眼色,眼见香茗眼含笑意,顿时便放下心来,又与旁桌的胤祯笑道:“十四,你觉得呢?” 胤祯久盼迦若不至,又想起先前她说不愿与康熙等表演,心中不禁又疑又痛,听见德妃问自己,也不过随意点点头道:“自是好的。” 只是,也与他无关。 德妃听了,心中更喜,又笑道:“那可有中意的?” 那些女子皆已落了座,此刻听见德妃这边说,皆明白恐怕便要定夺了,于是脸上皆微微羞红,却又掩饰不住心中的雀跃。 个个虽则低着头,却是心跳加速地听着胤祯的回复。 十四阿哥胤祯,在座众女谁不知道他长相俊美,才华横溢,虽则没有其兄胤禛之霸道,也不如八阿哥胤禩那么温润,然则毕竟是德妃娘娘最宠爱的儿子,且尚未婚配。 那嫡福晋的位子,谁不想坐? 黛玉纵使再不愿多生事端,多露风头,此时也有些急了,忙朝胤祯看过去,却见他瞧着德妃,脸上十分为难,似是在紧紧压抑着什么,痛苦万分。 黛玉微微一叹,只听德妃又笑道:“本宫倒觉得完颜家的格格不错,皇上您看呢?” 康熙听了,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胤祯,而后淡淡地道:“是不错。” 一时间在座女子有惊诧的、有难过的、也有嫉妒的,皆都恨恨地朝完颜氏看过去,黛玉也瞧了一眼,却见她正是方才那身着淡黄夹袄的女子。 康熙德妃话中之意甚是明显,那完颜氏此刻已经羞红了脸,然而满心的喜悦还是从身体地每一个地方传递出来。 黛玉下意识地看向胤祯,却见他双拳紧握,而后,忽地站起来。 德妃见了,已沉下脸来,一旁的胤禩见机甚快,便快速地握紧了他的手,然而,很快又被胤禛用力挣开。 “皇阿玛,额娘……”胤祯看着康熙德妃,眸中满是伤心悲痛。 殿内一时也静了静,人人皆是停下手中玉箸看向他。 德妃又慌又急,康熙却是表情淡然,胤禛依旧在把玩着那琉璃盏,极淡地将目光投向自己的胞弟,那种眼神,便如站在他对面伤心失望之人与他毫不相干一般。 “皇上吉祥!各位娘娘吉祥!”忽地一道清越动听的声音传来,黛玉又惊又喜,忙看向门口。 第87章 剑器一舞 只见迦若一身立在殿门口,依旧是一袭白衣,白裙的底部绣着大朵大朵的曼珠沙华,头发一半挽了个髻,另一半皆披散在身后。 眼神淡漠宁静,便是面对着天底下最为显赫之人,亦是孤傲出尘,皎洁无双。 众人皆被她的突然出现惊得呆了一呆,很快,便有人低声议论道:“这个没规矩的女人是谁呀?” “我也不大清楚。” “我听说啊,她便是十四阿哥回宫时带回来的女子!” “啧啧……竟然长得这般普通,也不知十四阿哥喜欢她什么,瞧瞧那瘦弱的身板儿!” 在座女子皆是德妃相邀进宫,父兄不是八旗贵胄,便是在朝中身居要位,又见那女子进来后德妃神色一冷,一时间也不管这是什么场合,便小声地说了几天。 康熙耳目甚聪,众人的声音虽压得极轻,然而却也都传入了他的耳中。 因微微皱眉,与德妃道:“爱妃,这是何人?” 迦若进宫后,先是胤祯要带她觐见康熙,却被德妃拦下,后来却是她自己主动要求暂且不见,又因康熙这些时日都伤心元妃和梅贵人之事,因此便也不如何留心此事。 却见眼前的女子,在夜明珠的照耀下,白衣似月光般柔和,整个人瞧上去清冷如玉,虽不绝美,却已在刹那间便摄去了他人的心魄。一边暗赞十四倒是眼力不错,一边不动声色,端看德妃如何回复。 德妃笑容僵了一僵,继而笑道:“那是十四在宫外遇上的一个朋友。” 康熙点点头,淡淡地“嗯”了一声。 德妃忙道:“香茗,送迦若姑娘回去,宫里宽大,许是迷了路了。” 香茗应了一声,正要过去,却听迦若微微一笑,淡淡道:“奴婢听说此地有宴会,特地前来,欲献上一舞,博皇上一笑。” 宜妃眼见德妃不喜此人,顿时心中已有了计较,遂笑道:“皇上,她虽是民间女子,然而念在一心为君,依臣妾看,何不给她这个机会呢?” 康熙闻言,悄然地瞥了一眼胤祯,却见他自这个白衣女子进来后,视线便一直都胶着在她的身上,半分都不曾移开。 一时来了兴致,于是点点头道:“便依爱妃所言。” 黛玉瞧着迦若,见她脸色甚是苍白,甚至于唇角还隐含了一丝淡淡的冷笑,虽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却也不禁暗自担心。 此刻听康熙答应了要让她跳舞,总算是放下心来。 正含笑看着场中,却见迦若忽地将目光转向她,微微一笑道:“早就听闻格格琴艺无双,若不嫌弃,今夜便请为迦若伴奏一曲吧!” 黛玉闻言,微微一怔,琴棋书画,会的人有许多,而她的琴艺,却是由白哥哥亲自传授的。 后来去了贾府,便很少再弹,技艺早已有些生疏,不料此刻迦若却忽地请她伴奏。 想来她是从白哥哥那里听说了她会琴一事吧,明明知道该婉言拒绝的,毕竟她在宫中已招来了许多麻烦,可是,瞧着迦若略带期盼又隐含嘲讽的双眸,刹那间,黛玉竟是微微点了点头。 一时便有太监搬了琴上来,黛玉走过去坐下,却见迦若也已站到了殿内正中央。 黛玉瞧着她的侧影,方才那不好的预感再度强烈起来,总觉得似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 似是感觉到了她的担忧,迦若朝她微微一笑,而后,便抽出了腰间的腰带,殿内男子颇多,那些妃嫔女子见她动作,已心生鄙薄之意。 迦若却是视而不见,她本来束着腰,此刻一解开,立时外衫便披散开来,迎风微微摆动。 那腰带却是一把软剑,也不知迦若是如何动作,黛玉但见眼前人影一闪,迦若便开始执剑舞了起来。 她要表演的,竟是剑舞! 黛玉只从古书中听闻过这种技艺,传言唐朝时,公孙大娘便极会舞剑,她教了许多徒弟,便是她的徒弟,于此一道上,亦是一绝。 唐代大诗人杜甫曾因见过公孙大娘及其弟子一舞后,还曾写过《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一诗,对公孙大娘舞剑器浑脱,作了真实的记载和生动的描绘。 他以“淋漓顿挫,独出冠时”和“公孙剑器初第一”等语,给公孙大娘以极高的评价。 眼见迦若或腾挪,或跳跃,一把短剑寒芒四射,整个人和一袭白衣似是融为一体般,但见重重剑影中,迦若的身子曼妙无双,却又翩然若飞。“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黛玉直到此时,方才体会到杜甫诗中所描绘的那令天地都为之低昂的剑器之舞,是何等的绮丽。 一边舞着,迦若一边轻轻吟诵起来,她却并未吟杜甫的这首诗,而是吟唱了与杜甫齐名的盛唐大诗人李白的一首古诗——《侠客行》。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随着迦若清冷的声音慢慢响起,黛玉的琴弦也越拨越快,她明白,这一场舞,虽不若飞天舞的玄妙,却又另有一番风味。 而迦若,分明是聪明的! 飞天之舞即便精妙出尘,但于众人眼中,终究瞧不出其神韵来。 而在座之人,无论男女,多是满人,他们本便是一个马上的民族,素来彪悍,尽管打下了天下,然而血液里,还流淌着祖先的豪迈热血。 此刻,迦若这一舞,柔中带刚,刚中有柔。 一举一动,都如同雷霆万钧一般,夹杂着风雨肃杀之势,似是将人带入了一望无际的草原,炮火纷飞的战场,扣人心弦,令人无法呼吸。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随着迦若的声音越来越响,黛玉的琴音也越来越急,不用看琴,单单看着她精彩绝伦的剑舞,她的十指便已经在跟着四处游走。 这一瞬间,场中所有人都被这一场精彩的表演所吸引和震惊,无论是康熙还是胤禛、胤祯等,皆忘却了所有,全都凝神贯注于这一场极尽之舞上! 便是德妃,也忘了最初时见到她的诧异和愤怒,不论这满殿之人,有多少人恨她入骨,又有谁不怀好意,等着看她的笑话,在她舞开短剑之时,皆忘却了最初的心意。 “谁能书阁下,白手太玄经?” 随着最后一句诗的结束,迦若的声音越来越低,短剑已经挽成了一道绚丽的剑花,而她的翩然白衣,也不停地转动,而后,如白莲收合一般,缓缓聚拢,并至一处。 而黛玉,亦是轻捻慢挑,一下一下,皆随着她的舞姿不停变幻,随着最后轻轻地铮然的琴音,最后,当一切静止时,众人一时间都愣在这里,半晌不醒。 黛玉抬眸,微微瞧了迦若一眼,却见她也正看着自己,脸色极其苍白可怖,却仍旧缓缓绽出一丝微笑来。 接着,在众人将要回神之际,黛玉只觉眼前一花,待再次细看之时,眼前却哪里还有半丝人影? 康熙和胤禛最先从琴音中抽离,而后是胤禩、胤祥、德妃,接着,方才是余者众人。 胤禛和胤祥互相对看一眼,皆暗暗震惊。 那夜金玉楼的事,他们已查得差不多了,这个迦若来历可疑,且当夜的那一舞,听后来别人描述,分明便是曾流行于楼兰一带的飞天之舞,那是——传说中的九天上的舞蹈,并不属于这个世间。 方才他们本以为迦若会再跳飞天,却未想到,她竟然还会剑器舞。 剑器舞,又名剑舞,汉唐时期最为流行。 剑舞原本是四五人群舞,到了晚唐,慢慢发展成独舞。 然而,这种舞技,众人也只曾从史书典籍中听说中,但还未曾听说过,当世还有会此舞之人! 方才一舞毕,迦若身形迅捷,不过是一瞬,人已到了几丈远,那并非鬼魅,而是上乘的轻功。 她,究竟是何来历? 黛玉眼见迦若自进来后便一直神色不对,此刻又突然离去,心中实在非常着急,可是眼下却也不好离席,遂只好默默地回位坐下,一时只听宜妃冷声道:“这个女子好生不懂规矩,进退之间居然如此无礼!” 德妃听了,恼恨至极,虽说她不喜迦若,然而名义上,她毕竟是胤祯的朋友,因此只好微微笑道:“方才跳了这么久,那孩子许是累了。” 康熙微微点头道:“朕常听闻唐玄宗李隆基曾作《秦王破阵乐》,便是令舞者穿上军装,演义当年唐太宗大破敌军之景,本想着此等乐曲,若有女子演绎起来,虽得其神,恐失其神。却不想,当真有女子能舞出此等气势的舞来!” 宜妃见康熙如此盛赞迦若之舞,心中暗自懊悔,不想她当真有几下,竟还算帮了德妃。 那边胤祯闻康熙之言,早已心中大乐,忙上前几步跪至康熙面前,沉声道:“儿臣欲纳迦若为侧福晋,望皇阿玛应允!” 胤禩坐在他身侧,拦之已不及,却见康熙闻言,神色寡淡,轻轻地看着胤祥,也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德妃紧张得手都在发抖,良久,只听康熙看了看黛玉,笑道:“玉儿,你的琴倒是不错。” 黛玉侧头,只见胤祯还在那儿跪着,正企盼着看着康熙,而德妃,脸色也甚为难看。 众人的视线又再次到了她的身上,黛玉咬咬唇,强笑道:“不过是幼时学过一段时日,教皇阿玛见笑了。” 康熙摇摇头,笑道:“莫自谦了,朕方才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话落,他又与德妃道:“朕先回御书房了,你们再乐一乐吧!” 众人闻言,忙起身恭送。 待到康熙离去,都未曾看地上的胤祯一眼,德妃僵在那里,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但见大的冰冷淡漠,小的双眸似火烧,不禁连叹冤孽,却怎地生出这两个性子迥异的儿子来? 待康熙远去,胤禩走至胤祯身侧,轻轻拉起他,道:“十四弟,起来吧!” 胤祯起身,却见众人都又各自在说笑,然而,他早已是目中如火烧,待起身后,便一把挣脱胤禩,连招呼也不打一声,便往外跑。 殿门口的太监宫女拦之不及,只好忙跟了上去。 殿内,宜妃瞧着德妃失魂落魄的样子,娇笑道:“诸位妹妹,咱们这位十四阿哥,倒与方才那个不守规矩的女子极配呢!” 众人闻言,忙笑着附和了一声,德妃听了,愈加恼怒。 今日这宴会原本便是为了胤祯,结果他却是这样失态,又中途离开,于是在座之人便各自找了机会与德妃告退。 黛玉也推说累了,便出了殿门。 一到了外头,黛玉便加快了脚步,匆匆往永和宫的方向赶。 才走了没几步,背后忽地传来一个悠然的声音,淡淡地道:“十四已经追过去了,你且少操些心罢!” 黛玉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正要说一句“与你何干”,一眼便瞥见他右手上那绑着的白布,话到嘴边还是又咽了回去。 看样子应是已经换过药了,也不再是原先她为他包扎的那条丝帕,然而,既然还绑着,那说明伤口定然还未好吧? 微微咬唇,黛玉淡淡地道:“四哥若是没什么事的话,玉儿先告退了!” 话落,便福了一礼,而后便转身欲行。 迦若,很不好。虽说见面不过寥寥几次,但哪一回,她不是满面笑意,而又散漫不羁?只有方才,唇角的那一抹笑,着实太过怪异。 还有,方才她跳舞的时候,她离得最近。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似瞧见迦若的腰间,好像红了一片。那一片,似是染了鲜血一般。 “心病还需心药医,你便是治好了她身上的伤又当如何?”身后,那人冷冷地道。 黛玉再次转身,愣愣地道:“你也瞧见了?” 胤禛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低叹一声,而后,缓缓走近几步,凤眸半眯,淡淡道:“不仅瞧见,我还知道,是谁害她变成了那样。” 第88章 胤禛诉情 “是谁?”黛玉急忙问道。 胤禛凝视着她,这个自己一心想要护卫的女子,终究还是在宫中受了伤,并且,不止一次。 “你仔细想想,依你的聪慧,原也猜得出来的。”胤禛斜倚着雕花栏杆,看着底下的湖水,淡淡地道。 此刻两人位于一道亭子里,底下是一片湖水,腊八的月亮,并不如何圆,然而,那一弯明月轻盈地挂在夜空中,竟是皎洁异常,照得整片湖水,也是波光潋滟。 “是她。”黛玉脸色一变,蓦地道。 虽未说出名姓,然而黛玉瞧着胤禛的神色,已然明白过来——她猜对了。 “为什么?”黛玉喃喃道。 她与迦若以及胤祯算不得熟悉,尤其是胤祯,他太像一个被人宠坏的大孩子,令她难有好感。 可是,他毕竟是她的儿子啊。 德妃娘娘,竟然会去伤害他儿子心爱的女人。 “不为什么,”胤禛凝视着那一片湖水,淡漠地道:“迦若的身份来历都极为可疑,额娘绝对不会允许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嫁给十四,做他的嫡福晋的。今夜,她一是召集众人,借机令十四弟再瞧瞧别的女子,另外,为了把十四和众人都调开,好对迦若下手。” 黛玉闻言,双拳渐渐紧握。 她蓦地看向胤禛,愤恨地道:“可是,他是德妃娘娘的儿子,你的亲弟弟啊,为什么她要去害迦若?为什么明明你看出了这一切却不帮他?” “玉儿……”胤禛转过身来,低低地看着她,眸中有欣赏、怜惜、亦有一丝无奈,“你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女子。明明骄傲倔强,一身傲骨,可是,有些时候,又是如斯善良。这些时日以来,从贾家为了与北静王府交好将你送给明澈做侧福晋,到紫竹苑的那一场大火,乃至进宫之后,梅贵人的一再陷害,这一切的一切,你还不明白么?不是说你步步小心,低调谨慎便可以躲得过的。要想令自己和身边的人不受别人欺负,唯一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令自己变得强大。” 尽管,你的身边有我,可是,在我不在你身畔的每分每秒,我都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 “四哥……”黛玉泪眼迷离地看着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认识他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他与自己说那么多的话吧。句句是关切,是担心。 她的眼泪,似乎是他最大的天敌。 胤禛低叹一声,长臂一揽,便将她拥进了怀中。 她在她怀中,如此地契合,亲密无间。 他们两个,一个冰冷,一个淡然,却又全都孤单无依,还有谁比他们更适合去替代彼此呢? 虽然,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公子无尘未除,太子仍旧在位,老八那边,虎视眈眈,便是皇阿玛对玉儿的心思,亦是令人捉摸不透,还有一个被他的亲额娘抵死护卫的十四。 然而,他已经无法再忍耐了,手臂上的力道骤紧,似是要将她箍进身体里,看着天空那一轮清冷的月牙,胤禛低低地道:“玉儿,嫁给我吧,做我爱新觉罗?胤禛的福晋,我必定护佑你一生一世。” 永寿宫里,黛玉坐在窗畔,已经两个时辰了。 柳萤看了半晌,再次问紫鹃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了?” 方才胤禛送黛玉回来的时候,两人的样子都着实奇怪得很,胤禛是双眸含笑,而黛玉,则是神情恍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问紫鹃,却说方才宴会上,黛玉中途出来,被胤禛在凉亭里寻到,而后,两人说了什么,她站得远也不大清楚。 其实,还有一事,紫鹃没有说,那就是,远远地守在旁边,她看见胤禛将黛玉用力地拥进怀里,而后,又在她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她不知道实际情况,而黛玉又素来忌讳这些,因此,也不敢贸然开口。 因笑道:“好姐姐,你却是要我说多少遍呢?我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柳萤嗔了她一眼,无奈之下也只好作罢了。 却说黛玉将窗户打了一条缝,静静地凝视着院中的花木,脑海中,再一次地浮现了方才的事。 胤禛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而后,向她求亲。 她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再次回宫后,宝玉被释放,她原本想着,待过完这个腊八,她带向康熙请辞离去。 虽说康熙对她的情绪,有些时候着实奇特,明明十分炽热,但更多的,却是通过她遥遥看到了另外一个人一般,若是旁人,黛玉早就要发怒,可是,康熙一直待她极好,给他的感觉,更多的是一种如父般的温暖。 然而,不曾想到会再生变故。 德妃娘娘要给十四阿哥另选亲事不错,竟还暗中加害迦若,而她,居然为了迦若出列抚琴。 再接着,是他那一番热切的话。 虽说,四哥的心意,从来都是清楚明白。 从北静王府胤禩出现后那一刻起,他就不曾掩饰过自己的心思。 被他带去紫竹苑后,她也曾悄然想过,假如他要强娶她,该如何? 甚至于,他便是就此将她放在紫竹苑,而后时常来一趟,他们那样,又算什么呢? 然而,他虽狂热,却一直都十分尊重她,又三番五次地救她性命。 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个人…… 黛玉的心乱了。 想起他接下来的话,他说:“我原本一直小心,既怕委屈了你,又不愿勉强。可是,那个香囊里的禛字,让我明白,其实,你的心中亦是有我的,不是么?府中你不必担心,嫡福晋的位子自是你的,至于她们二人,可以单独给她们一个院落,或是干脆送其回娘家。没有人敢说什么。” 想起青雅的温婉,梅香的美艳,黛玉又是忍不住微微叹气。 回了苏州,亦是会嫁人的吧。 虽说白哥哥不会委屈了她,可是,还是要与一个陌生人自此生活一辈子。 单是想想,便觉得可怖。没有感情基础,又怎能长久呢? 可是,做他的福晋……她却是从来没有想过的。 “格格。”身旁忽地传来一声轻声的叫唤,不是柳萤和紫鹃的声音,黛玉忙看过去,只见迦若一身白衣,立在桌畔。 她的脸色十分苍白,黛玉忙走过去,凝声道:“迦若,方才究竟怎么了?” 迦若坐下,摇摇头道:“没什么。” “不对,一定有事。”她本也是瞒不住事的人,越是那样平淡,黛玉越觉得有些不对劲。 迦若笑道:“我来,是有一事要与你说。我已与师兄约好,明日亥时,便带你和你的侍女出宫。” “什么?”黛玉一惊,忙道:“我明日便会与皇上提及此事,你们还是别冒险了。” 迦若看了看黛玉,叹道:“我原也是如此说。可是,师兄他始终是放心不下。况且,从今夜的情况来看,康熙对你甚是宠爱,你若再不走,只怕以后想走就难了。” 黛玉一怔,她进凤祥殿的时候,除了各宫妃嫔,便只有她一个与康熙坐在一桌,没想到心细如她已经瞧出端倪了。想了想,黛玉还是解释道:“皇上他对我确实甚好,只是,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的。” 迦若点点头,表示理解地道:“他对你,我也瞧出来了,竟是比自己的女儿还疼爱几分,但的确非男女之情。” 黛玉原本便极喜欢她,闻言更是高兴,笑道:“你果真是个聪慧的人儿。” 迦若涩然一笑:“是么?可是有些时候,我却像个傻子一般,任人误会欺辱。” 黛玉见她神色悲苦,急了,忙问道:“是德妃娘娘?方才在凤祥殿我瞧见你腰上好像受伤了,如今怎样了?” 说完,也顾不得许多,就要去查看迦若伤势。 “别看了,”迦若阻住她,轻声道:“原不是什么大伤。” 那……黛玉想问那方才她话中的任人误会欺辱是怎么回事,但见她的样子,也不忍再惹她伤心,只好默然无声地坐在一旁。 过了片刻,迦若看着黛玉,问道:“明日,你到底走不走?” 黛玉闻言,怔了一怔,若是先前,她必定马上便会答应的。可是,方才胤禛却…… 黛玉苦笑一声,想了片刻,竟是还没个主意,只好道:“容我想想吧。” 迦若低叹一声,这几日在宫中,不是没听说她和胤禛的事,那人虽说冷心冷面,但对她,当真是极好的。 若是胤祯能有其兄一半,她又如何会这般自苦? 只是,原是她自己选的路,也怨不得旁人。 那个人,满身的霸气与冷漠,想来是能护她周全的,然而,若她选择留下,那么,师兄呢?师兄又该怎么办? 迦若想来想去,只觉得现在眼前便如一团乱麻一般,半点都理不顺,只好点点头道:“那我等你消息。” 说完,黛玉只觉眼前人影一闪,待再看时,屋内已没有她的踪迹了。 难怪方才没有听见外头的通报声,原来她的轻功这般好。 这夜,黛玉辗转反侧,却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躺在床上,怔怔想了一日,第二日,起床后,瞧见柳萤和紫鹃,因吩咐道:“柳萤,你替我去一趟永和宫,替我探望探望迦若姑娘吧。” 柳萤闻言,心下奇怪,问道:“姑娘何不亲自去?” 黛玉笑着摇摇头道:“她是十四阿哥的人,若是教四哥他们知道了,恐不高兴的。” 柳萤听了,虽心中还有疑问,然而听到这个答案,倒是十分开心,于是点点头,正要出去,黛玉又唤住她道:“等等,你将这个带给她吧。” 柳萤停下脚步,只见黛玉从头上拿下一个簪子来,笑道:“你就说,簪花待君顾,她昨夜的舞跳得极美,我很是喜欢,希望她早日寻到良人。” 柳萤听了,忙伸手接过,又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柳萤到了永和宫,见了迦若,先问候了一番,而后又将簪子拿出来,将黛玉的话慢慢说了一遍。 迦若点点头,笑着谢了。 待柳萤离开,她便拿了簪子,细细查看起来。黛玉不可能会无故送她簪子,要送昨夜不是没有机会。 想起江湖中有厉害的高手,便是连簪子、耳环一类的东西,里面都暗设机关,可以放入薄薄的纸条,用来传递信息,便忙将簪子顶端的凤尾拆开,却见中间却是实心的。 正疑惑不解,忽地想起柳萤的那句话来“簪花待君顾”,这句话配着这根簪子合情合理,然而,待君顾、待君顾。 迦若瞬间便想通,不禁心中暗赞:好一个聪明的女子。难怪师兄牵挂了那么多年。 却说柳萤出去后,黛玉瞧着一旁的紫鹃,心中暗暗沉吟,在想着该如何开口。 若是回苏州的话,柳萤自是不能带了。 虽说她待自己甚好,但毕竟是胤禛的人。 因此,今夜只能她和紫鹃离开了。 然而,到时候该如何支开柳萤还有永寿宫的人呢?她们又怎么出去呢? 正踌躇间,忽地,外头传来一声苏茹的惊呼:“格格,您总算回来了。” 苏茹称呼“格格”的,自然只有贝伦了,黛玉已有许多日子不曾见她了,闻言,往外走出去瞧。 果是贝伦,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旗装,整个人憔悴了许多。 见到她,贝伦忙走上前来,道:“好姐姐,你果然在这里,快随我走一趟吧。” 黛玉一怔,忙问道:“去哪儿?” 贝伦眼圈红了,凄然道:“你去见见明澈吧。他……他快不行了。” 黛玉大惊,急道:“什么不行了?你慢点说。” 贝伦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了,正要落下来之际,却被她用手用力一抹,又都抹去了。 “乌尤姐姐走后,几日来他都一直在灵堂守着,后来,乌尤姐姐下葬了,他便一直都坐在书房里,也不许人进去,并且,还不吃不喝。” 黛玉一震,继而眼圈也红了。 明澈——果真是个重情之人。 想起先前要嫁入北静王府之前,似是凤姐曾与她说过,北静王妃体弱,又为人和善,待她过门,姐妹间一定能好好相处。谁知后来人算不如天算,她还是没有嫁进去,但北静王妃还是去了。 只听贝伦又道:“我早就想进来找你,可是,想着先前的事,你肯定是不愿再去王府的。只是眼看着已经过去了六七日了,太妃都急病了,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玉姐姐,我求你瞧在往日明澈待你真心一片的份上,去劝劝他吧。” 黛玉看过去,只见贝伦眸中全是焦急,心中一颤,忙道:“好,我这便随你去。” 贝伦现在的心情,她怎会不懂呢? 先前宝玉和胤禛昏迷不醒时,她亦是如她这般,又慌又急。 贝伦,这个大大咧咧的傻丫头,当真爱起来,却也是惊天动地的。 眼见柳萤还没回来,黛玉便与苏茹吩咐了,命她等柳萤回来后与她说一声,而后便换了身素净的衣服,带了紫鹃,与贝伦一道去了。 到了外头,黛玉想起出宫不是那么容易之事,忙道:“贝伦,我们等下可出得去呢?” 贝伦狡黠一笑道:“姐姐放心罢。我自进宫后,便跟皇阿玛要了一个令牌,可以进出宫门通行无阻。” 黛玉这才安心,遂笑着点点头。 两人正说着,忽见对面太子胤礽正走过来,黛玉和贝伦忙行礼,太子挥挥手道:“起吧。” 两人起了,却听胤礽笑着与黛玉道:“玉儿,正巧我要去永寿宫找你呢。” 这一声玉儿黛玉听在耳中极为别扭,自进了宫,怎地这些人全都与她这般自来熟? 微微掩下心头的不快,黛玉淡淡地道:“不知太子殿下找玉儿有何事?” 贝伦在一旁早已急了,忙道:“太子哥哥快些说吧,我们还有事儿呢。” 胤礽闻言,笑道:“你们的事再急,还能急过我的不成?” 黛玉闻言极是不悦,蓦地沉下脸来,道:“人命关天,殿下还请快些吧。” 她虽与此人不熟,可是听他口气,似是旁人的事都与他无干一般,于是心中已存了厌恶之意。 胤礽见她生起气来,粉面微嗔,十分动人,心中微微一荡,可是想起昨夜所见,忙正了正心神,道:“我见你昨夜似是与迦若姑娘甚熟,因此想问问关于她的事情。” 黛玉闻言,不禁担心起来,一边心中暗自祈祷事情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一边问道:“我与她不过宫中见过一两面罢了,原不熟的,殿下若是有事,何不亲自去问她呢?” 胤礽闻言,恼恨地道:“我何尝不想。只是,早晨过去给德妃娘娘请安的时候,迦若姑娘说是身子不适,谁都不见,我又有什么法子。” 心中的猜测怕是已经准了,迦若她……尽管没有倾城的美貌,可是,她的仙姿和风华,还是轻而易举地便吸引了旁人的目光。 微微叹气,黛玉笑道:“既如此,那我也没什么法子。殿下若是再无旁的事,那玉儿这边先告退了。” 贝伦在一旁也是等得心焦,忙附和道:“就是呢,太子哥哥,改日再说吧,我们先行一步。” 说完,便和黛玉行了礼,而后,拉着黛玉便走。 一边走,贝伦一边道:“玉姐姐,今后你少和太子来往。” 黛玉倒从未见过她这般不喜欢一个人,笑道:“怎么了?” 贝伦撇撇嘴道:“他老是仗着自己是太子便随意欺负人,以前小的时候,四哥性子冷,他还不敢怎样,但是这宫里的阿哥们,哪个不曾受过他的气?” 说罢,又瞧了瞧四周,眼见周围无人,这才与黛玉道:“别看皇阿玛又复立了他为太子,可是大家都说啊,这再废也是迟早的事。” 黛玉一惊,忙道:“贝伦,这种话日后你可切莫要乱说,当心招来祸端。” 宫中本就是非多,更何况,又牵扯到储君的事。 贝伦笑着点点头道:“姐姐放心罢。我是相信姐姐,才与你说的。若是旁人,我才不稀罕理他呢。” 黛玉心中感动,笑道:“好妹妹。” 话落,眼见宫门已经近在眼前,黛玉心中忽地便想到了一个大胆的主意:迦若武艺高强,没了她,反倒少了负累。 本来今夜也是预备出宫的,既然现今机会来了,何不便趁机离去? 然而这念头也不过一闪即逝罢了,除非有万全的把握,且当真能安全脱身,不然,倘或教人发觉了,以后想再走,可不就难了? 于是便暂且收了心思,只一心想着,等下见到水溶,该说些什么呢? 她的身份去北静王府,其实,是有一丝尴尬的。可是,又不能不去。 正想着,忽地被贝伦微微一拉,黛玉忙问道:“怎么了?” 话落,却见贝伦拉了她走了几步,但见一旁的墙角,正停着一辆马车,贝伦示意她上车,而后,自己和紫鹃也坐了上来,这才吩咐候着的小厮道:“走吧。” 极为顺畅地出了宫,马车上,眼见黛玉探究的看着自己,贝伦笑道:“这些日子四哥心疼你心疼得紧,宫门口有他的人,若是教他知晓了我擅自带你出宫,只怕便要骂死我了。” 黛玉一时羞红了脸,嗔道:“净瞎说。” 贝伦吐吐舌,笑道:“瞎没瞎说,你心里清楚。四哥待你如何,别说你不知道。” 她生在草原长在草原,从来说话都这般直接,黛玉一时间不禁苦笑,倒也不知该如何接口。 想了想,于是笑道:“你害怕你四哥知道你偷偷带我出宫的事,那么,要是咱们在北静王府遇上他,那可怎生是好?” “这个我早已想到了,他这些日子忙得厉害,每日不是在宫中便是在雍王府,却哪里有空来北静王府?姐姐你吓不到我的。” 黛玉见她笑靥如花,心情也不知不觉间好了起来,沉吟片刻,又道:“等下进去,我要不要易个装呢?” “更不必了。我想过了,那日虽说很多人在场,可是,当时姐姐是蒙着喜帕的,那些人自是不知道姐姐长什么样的。” 黛玉见她为了令自己去劝水溶,竟诸事都考虑得这般周到,心生敬佩,笑道:“真真是个机灵丫头。” 第89章 偶遇湘云 到了北静王府,果然没人上来盘问,她只需跟在贝伦后头往前走即可。 北静王府里,假山流水,曲栏亭台,各自错落有致,院中有一方小塘,上面可见寥寥几片干枯的睡莲的叶子,黛玉随着贝伦在廊间走着,正看着那枯荷出神,忽听贝伦在旁道:“姐姐是在看那些荷叶么?老太妃早就想令人挖了,种上些别的东西,偏生明澈说李商隐有一句旧诗‘留得残荷听雨声’写得极妙,因此便不许他们动它,你说说,也不知道他脑子里想的什么,可真真奇怪呢。” 黛玉神色一动,忽地那想起遥远的往事来。那年,刘姥姥进大观园游玩,老太太等来了兴致,都来了。 坐在船上之时,宝玉和宝钗说起那些枯荷可恶,她当时又吃醋又恼,又是便赌气说了那么一句,言道自己虽不喜义山,却最喜欢他那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后来,宝玉便忙来哄她。 其实不过就那般一说罢了,更多的,则是淡淡地吃味。 宝姐姐,所有人全夸她如何如何好,这也罢了,最最主要的是,宝玉敬她,这一点,方才是她心中之痛吧。更何况,后来又有了那金玉良缘一说。 走了没几步,眼看着前头有几人说话的声音,一人道:“唉,明澈这个样子,委实教人担心呢。” 接着,一个动听悦耳的女声轻声安慰道:“夫君,不要太担心了,等过些阵子便好了。” 黛玉只觉得这声音竟熟悉如斯,正想着是该避开还是如何,却是已经来不及了,转过这个拐角,迎面便有三人走过来,两男一女,其中两位男子,一个满脸英气,而另一个,则带了些娟秀柔弱的感觉,至于另外那名女子,倒是旧识。 却不是湘云又是谁? 她如今做妇人打扮,上身穿着米白色夹袄,下身则是一袭浅蓝百褶裙,两人见面,都是甚为震惊。 湘云又惊又喜地上前,笑道:“林姐姐,当真是你?” 黛玉眼圈微红,轻轻一笑道:“云妹妹。” 湘云又上下细细看了她一圈,而后,轻拭眼角道:“林姐姐,这些时日,你还好么?” 在这王府里重逢,不可说不巧,曾经她差一点就变成了这个府里的女主人,然而如今,却是以朋友的身份前来。 黛玉点点头,笑道:“我很好,你呢?何时出嫁的?” 说着,又往湘云一侧的卫若兰瞥了一眼。嗯,虽说看上去柔弱的些,却也是个不错的。若是他一心待湘云,想来他们亦会幸福的吧。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湘云微微有些害羞,小声道:“也不过几日之前的事。” 在家里呆得愈发艰难,叔叔和婶婶也总是看她处处不顺眼,早些嫁了也好。幸好,楚尘待她极好。 黛玉见她脸颊飞红,眼角眉梢俱是甜蜜,心下了然,也甚为替她高兴。 湘云说完,又看了看卫若兰,后者明白其意,忙道:“青霜,贝伦格格,咱们先去那边坐坐吧。” 待三人走远了一些,黛玉瞧着卫若兰潇洒出尘的背影,笑道:“云妹妹,见到你如今的样子,我倒是放心了一些。” 虽说湘云自来与宝钗亲厚一些,不过,总是自幼相识的,她也是难得的直性子,虽有时一句话惹得黛玉嗔怒也是有的,不过总归还是喜欢她的。 湘云娇羞地点点头,道:“他对我很好。” 说完,又与黛玉道:“林姐姐,你呢?我听夫君说,四阿哥似乎对你很好,还有……还有水王爷,也钟情于你。” 黛玉听完,苦涩一笑,摇摇头道:“好与不好,又能如何呢?各人自有各的缘法。” 湘云闻言,似是明白黛玉之难,犹豫了半晌,还是轻声道:“林姐姐,不论你做什么,我相信都自有你的道理。” 黛玉微微一笑,“嗯。” 话落,见贝伦频频往这边看来,因笑道:“我还要去探望水王爷,便先过去了。” 湘云点点头,道:“你去吧,方才我和夫君已经瞧过他了。”说着,眼见黛玉便要过去,湘云咬咬唇,忽地叫住她:“林姐姐。” “嗯?”黛玉回过头来,看向她。 “我出阁之前去了一次贾府,自你离开后,老太太的日子便一日不如一日了。夫君的身子不大好,我也不大有空回去。林姐姐,倘或日后你有空的话,便回去瞧瞧她吧。”湘云说完,睁着眼睛渴求地看着黛玉。 黛玉听了,心中一酸。幼时,她和湘云,老太太都是极喜欢的。却没想到,如今两人一个走,一个嫁,都再也见不到几次了。 于是微微点点头,强笑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吧,待有空我便回去看看她。” 湘云闻言,顿时大喜,这笑意便从嘴角慢慢蔓延至眼底。黛玉也微微一笑,这才是她认识的那个湘云,不管多苦,从来笑得比谁都灿烂。 眼见几人离开,卫若兰走在中央,冯紫英走在他的左侧,而湘云,则站在右侧微扶着自己的夫君。黛玉看着看着,眼中愈发酸涩。 不过一年的光景,二姐姐死了,宝玉成亲,她离了府,大姐姐去了,而今,竟连云妹妹也嫁了,当真世事匆匆,不过转瞬。 紫鹃见她看着湘云等人的背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默默走到黛玉身后,轻声道:“姑娘,别看了,我们去瞧水王爷吧。” 黛玉点点头,便随着贝伦往里边走去。 又穿过一个院子,便来到了水溶的书房门外。只见书房外一点花草也无,仅植着一丛碧绿蓊蓊的竹子,心中更加感慨。 贝伦指了水溶书房的方向与她,便道:“玉姐姐,快进去吧。我在外头等着。” 黛玉笑了笑,便往书房门口走去。 轻轻敲了几下门,里头都无应答之声,书房外头仅站着水溶的小厮水清,见了黛玉,忙行了礼,又将门“吱呀”一声推开,示意黛玉进去。 书房的装饰极为简洁,进门左右两边都摆满了书架,上面整整齐齐地放满了书,虽说比不得宫中的藏书阁,但作为个人来说,已经是黛玉生平罕见了。便是爹爹如海嗜书如命,家中的藏书也不过这里的一大半罢了。 黛玉走了几步,掀了帘子,只见对面的书桌后边坐了一个人,那人的前面都放满了厚厚的书,将整个脸都遮住了,不过,能坐在这儿的,自然除了水溶,便再无旁人了。 黛玉正慢慢上前,忽地脚下碰到了什么东西,顿时脚下一滑,便跌到了地上。 地上铺的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的石头,十分清冷,且光可鉴人,黛玉这一跤跌得生疼。一看,只见自己的脚边原本应当空着的地上零散着许多大大小小的酒壶。 一阵酒味瞬间扑面而来,却听水溶不悦地道:“水清,我不是说了令你在外头守着,不要进来么?” 黛玉也不知该如何应声,只好挣扎着慢慢起来。 右脚生疼,怕是扭了。黛玉努力用劲,都还是十分吃力,正扶着旁边的椅凳慢慢站起,忽地只觉腰上一紧,抬眸,只见水溶一双澄澈却又带着一丝酒意的眼睛便在头顶,那张面如冠玉的脸上,长了一片淡青色的胡茬,眼睛周围有些黑,怕是已经几日没睡了。 印象中的水溶,总是干净的,便如他的表字一般。而此刻的他,尚是黛玉第一次见到。 腰间的手微微用劲,黛玉借着他的帮助,终于慢慢站了起来。 一边随着他的搀扶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黛玉一边无奈地想,似乎每一次的跌倒,都能被他撞见。 紫竹苑那次她醒过来,还有雍王府,她也是初醒无力,此刻,亦是这般。 待到黛玉坐好,水溶将地上四散的酒壶摆到角落里,看了黛玉一眼,轻笑道:“玉儿,你怎地在我面前总是出状况?” 黛玉闻言,扑哧一声苦笑道:“我怎地知道?” 这般说笑着,两人似是一下子便亲近了不少。 沉吟片刻,黛玉笑道:“原本早就该过来瞧瞧,奈何总是不得空。” 水溶何等聪明,点点头道:“无须解释,我知晓你的不便。” 黛玉舒了一口气,闻到水溶身上淡淡的清荷味以及微醺的酒意,担忧地道:“明澈,这些时日,大家都很担心你。” 水溶闻言,轻声道:“嗯,我知道。” 这句话说完,便没了声息。黛玉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嗫嚅道:“你歇着吧,切莫再数日不进食了。” 水溶听了,淡淡地看着她,道:“是贝伦请你来的吧?我就知道,若不是她,你又怎会来这儿呢?” 相识以来,黛玉还不曾见过他这般犀利的说话,瞬间便有些不知所措。 这样的水溶,是令他不安的。比起平日的温和,此刻的他,让黛玉有些心疼。 想了想,黛玉轻声道:“福晋她虽然去了,可是倘若泉下有知,知道你变成了这个样子,定是难受的。死者已矣,而活着的人,不论为了已经不在的,还是身边的人,都应当好好的才是。” 这番话黛玉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的,也不知他听了是否会生气。可是,也顾不得许多了。眼见水溶仍是坐在椅上,眼睛看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黛玉低低地叹了口气,柔声道:“那玉儿便先回去了,你多保重。” 说完,便缓缓站起来,往门口走去。 右脚还是疼得厉害,可是再呆下去,她也不知道该讲什么。 她单是为了仅见过几次面的元妃便十分伤心,更何况,是失去了心爱妻子的他呢? 一个人是永远无法体会另一人的痛苦的,有些伤,别人没办法替他承受。 虽说行走艰难,可是,幸而不过只是一间书房,尽管想过了半日那么久,黛玉也终是挪到了门口了。 正要打开门,背后忽地被人揽住,水溶在背后轻轻地拥住了她。 黛玉不禁浑身一僵,她一直视水溶为至交好友,不曾想他竟会这般唐突。 心中微生不悦,黛玉正要推开他,忽地,他却是比她先一步松手。 便在此时,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头推开…… “对不起……”水溶的抱歉刚落,便见胤禛一身淡青色长袍,正冷冷地立在门口。 他却不是盯着自己,而是正死死地看着黛玉。 方才他虽说一时情动之下放纵自己抱了一下黛玉,可是,其实不过一秒钟的事情罢了,可是,却刚巧教胤禛瞧见了。水溶苦笑一声,淡淡地道:“四爷,你来了。” 黛玉脸上已经白得没有血色,宝玉的误会才刚刚澄清,可是,方才那一幕又被他撞见。 三人在门内门外沉默了半秒,而后,一人在胤禛背后道:“四哥,怎地不进去?” 话落,胤祥的脸便从他身后露了出来。 许是没有想到黛玉也在,胤祥先是一愣,而后,看了看胤禛暴雨将至的脸色,聪明地选择了沉默。 胤禛冷冷地扫视了黛玉一眼,心中早已是怒火冲天,可是,偏偏面对着她又发不出脾气来。 明明昨夜才向她表白了自己的心意,没想到不过一日,她就转投了别人的怀抱。 偏偏,这个别人,还是她曾经差一点便要嫁与的人。 脚步微动,胤禛忽地冷冷哼了声,而后,便重重地甩了一下衣袖,掉头便走。 黛玉一急,慌忙抬头,却见胤祥比她更要着急,忙将她从门里拉了起来,迭声道:“还等什么,快去跟他解释啊。” 黛玉咬咬唇,眼看着胤禛慢慢地往院门走着,一袭青衣披在身上,说不出的寂寥落寞,又带着满腔的怒火,过往的丫鬟见了他都准备行礼,却为其冷峻的神色所慑,皆呆呆地立在原地。 低低叹了一声,黛玉不再多想,也不再管背后有多少目光,蓦地微微撩起裙角,拔足便追了上去。 耳听得冷冷的风声在耳畔呼呼作响,刺得面颊生疼,黛玉却是恍然未觉,只是定定地盯着他一袭青衣,生怕一个不留神,便会消失不见。 也不知是老天知道她的心思,还是他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走了不远,他竟然慢慢放缓了脚步,黛玉的右脚已经痛得没有知觉了,几乎就准备放弃,可是,看着他慢下来的身形,深深吸了口气,黛玉还是快速地赶上前去。 十步、八步、五步……终于,黛玉离他已不过半步。 “四哥……”黛玉低低地唤道。 胤禛脚下略停了停,而后,还是毫不留情地再次抬足,这一次,速度比之方才已经又快了几分了。 黛玉苦涩一笑,张了张口,还是颓然地放弃。他们其实是同类,都是一样的骄傲。 只是想到晚上便要走了,今后,再见亦不知何期。好歹相识一场,又多得他照拂,不愿离开之前还要与他闹得不开心,只是,看来便是她无心,也是不行了。 眼见他越走越快,黛玉苦苦一笑,右脚越来越痛,试着微迈一步,却是一个站不稳,便要往地上栽去…… “玉姐姐。”一旁传来一道急呼声,黛玉眼角一扫,只见贝伦遥遥地从对面的侧门急忙奔过来。 黛玉无奈地一叹,这个丫头,明明说着在外头守着的,方才也不知是跑哪儿去了。 就在快要接近地面之际,眼前忽地人影一闪,黛玉尚未看清来人,鼻端便涌进了那熟悉的幽幽的佛手香味。 黛玉抬眸,只见胤禛满面关切地瞧着自己,遂轻声道:“谢四哥,请放开我罢。” 胤禛眼底的怒气尚未完全散去,然而更多的,则是急切地担忧,他并未依言放开黛玉,而是皱眉道:“哪里不舒服?” 黛玉正要接口,贝伦已经跑到了近前。她虽说穿着盆鞋,跑起来速度倒是不慢,眼见黛玉及时被胤禛接住,贝伦这才松了口气,待走至跟前,忙道:“玉姐姐,你没事吧?” 黛玉摇摇头,笑道:“没事。” 贝伦点点头,正要开口,忽地,脑中一个激灵,看向一旁的冷面某人,弱弱地道:“四哥,呃,你怎么来了?” 她怯懦的样子无疑表明了自己是带黛玉出宫的主犯,胤禛冷冷地扫了她一眼,淡淡地道:“贝伦,前些日子你阿玛还曾说起过要我替你物色一门亲事……” 贝伦一张俏脸吓得惨白,忙道:“四哥,明澈他几日来都不吃不喝,我着急,所以带玉姐姐来劝劝他,你千万莫要瞎想。” 见她不打自招,黛玉不禁有些同情她,然而,一想到方才正是她没守在门外,这才令胤禛误会了,黛玉蹙眉道:“方才你去哪儿了?” 贝伦惭愧地看了黛玉一眼,道:“老太妃派人请我去她房中了一趟,我以为没什么大事,所以就没跟你说。” 说完,见黛玉脸色发白,额头上还冒着虚汗,又想起方才黛玉走路微瘸的姿势,贝伦急得忙朝黛玉脚上看过去,道:“玉姐姐,你的脚没事吧?” 她话落,胤禛脸色更冷,忙伸手往黛玉脚上摸去。他的力道虽不大,却也绝对不弱,黛玉被他一触碰之下,痛得“咝”地一声吸了口冷气。 胤禛一急,便将她抱在怀中,往门口走去。 第90章 意动一吻 他的怀抱还是一如既往的宽厚温暖,闻着清幽的佛手香味,黛玉一瞬间有些迷乱。 然而,没过多久,眼见周围走过的侍女一个个投来的暧昧的眼神,黛玉顿时大窘,忙道:“四哥,你放我下来吧。” 胤禛却是神色不变,似是周遭的眼光之于他完全没有任何干系一般,淡淡地道:“你的脚还伤着,不宜下地。” 黛玉咬唇道:“那……四哥派人抬个轿子来也行。” “不必那么麻烦。”胤禛说完,足尖轻点,抱着黛玉飞身往王府外掠过。 这一下,虽缩短了时间,却引得更多人注意了。黛玉既不好意思缩进他怀里,又怯于众人的眼光,只好紧闭双眼,不去看他们所到之处引起的震动。 虽说府中众人不知道她的身份,可是,似这般招摇,怕是还会传至他人的耳中去的。然而,胤禛却是毫不在意,径自一路抱着她前行。 到了外头,不仅有府门口的守卫,更兼街上还有一些过往的行人。黛玉想起每一次在这里遇上他,都是没什么好事。上一次是被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劫了去,这一回,虽说没有文武百官,但张扬的程度丝毫不亚于上次。 然而,胤禛的固执,不是她随便几句便能说得通的,相识日久,黛玉已经深谙这一点,遂闭口不言,任由他抱着自己上了轿。 胤禛先轻轻将黛玉小心地抱上座位放好,又沉声与外头吩咐道:“近朱,你守在这里,等下将格格的婢女带回府。” 黛玉原本半是害羞半是嗔怒虚闭着眼睛,闻言慌忙睁开,与已经在她身畔坐下的胤禛道:“四哥,还是送我回宫吧。” 若是去了雍王府,却哪里还轻易走得了? 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胤禛轻轻瞥了她一眼,道:“一切都等将脚上的伤养好了再说。” 黛玉听了,知道多说无益,遂暗中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 轿子一路前行,也不知是他吩咐了还是轿夫的脚力极好,一路行来都十分平稳,一点晃动都没有。 黛玉心中烦乱,也没掀开轿帘看风景的心思,只见烦躁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清晨令柳萤给迦若送花,又刻意说了那一番话,便是为了告诉她,她今夜会等她。 迦若现在和十四阿哥情况不明,她自是不会说些什么关于盼她寻一门好姻缘的话,关键的意思便是在“簪花待君顾”这一句诗上。 待君顾,便是等待着她前来,而簪花,是指到时她若准备妥当了,便会于窗外插上一朵花。 深宫险恶,她也不敢以纸条传递或是其它的方式,只好选了这个较为隐晦的办法,想必以迦若之聪明,应当猜得出的。 可是,她却因贝伦忽至而与紫鹃提前离宫了,眼下看情形还要去雍王府,今夜也不知回不回得去,这可如何是好? 越是想着,脚上又越痛了起来。可是因为胤禛还在轿内,虽然痛极,黛玉仍是强忍着,不令自己在他面前露出狼狈之色。 好不容易终于外头停了轿,黛玉见胤禛还闭眸假寐,而外头轿帘已被人掀开,遂小心地起身,便要下轿。 然而,脚尚未踏上地面,再次被人从身后抱起,黛玉又急又窘,忍不住轻呼一声。 轻松地抱着她下了轿,胤禛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便往里走。 虽然黛玉用劲挣扎,可是于胤禛而言,却如同一只小猫在挠他一般,带着些微痒,轻轻地刺激着他的感官,倒是十分受用。 眼睛看着前边的路,胤禛轻声“威胁”道:“你再动,当心我便将你吃了。” 直到被抱进了原来的房间,黛玉的脸还是通红一片。 胤禛将黛玉放在床上,而后,便单膝跪下去。 黛玉先是一愣,正要唤他起来,不料胤禛却轻轻托起她的右足,接着,小心翼翼为她慢慢将鞋袜除去。 黛玉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已经完全无法思考,忙道:“四哥,我来便好了。” 女子的脚素来只有自己的夫君才能见的,也许他们满人不忌讳,可是,她却不能任由他胡来。 胤禛原本正低着头,闻言微微抬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包含着诸多复杂的情绪,不知为何,黛玉竟不敢直视回去。 看罢,胤禛复又低下头,温柔地替她将最后一层袜子去除,瞬间,黛玉莹白如玉,晶莹剔透的右足便曝露出来。 脸上的红晕已经延伸到了脖子上,黛玉微微用力,欲要将脚从他手中抽离,奈何,这种“争夺”历史上她都不曾赢过他。 胤禛轻而易举便控制住她,而后,轻轻地握住了她的莹白,轻声嘱咐道:“有点痛,你忍一下。” 黛玉尚未明白他话语中的意思,便只听一声清脆的“咔嚓”声,接着,踝骨处忽地便传来一阵剧痛。 原来他是为她接骨,强烈的痛意之中,黛玉不禁暗想:他贵为皇子,身份尊贵,为何却会这个?况且,先不说他的身份,在这个男尊女卑,女子毫无一点地位可言的时代,他竟然甘愿半跪为她疗伤,没有半分迟疑。 眼角已不受控制地沁出眼泪来,也不知是痛的,还是强烈的感动所致,黛玉紧紧咬着双唇,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剧痛散去之后,脚似乎也不那么痛了。 为掩饰此刻的尴尬,以及心中的真正情绪,黛玉强笑道:“四哥这是想谋财害命么?” 胤禛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道:“就你身上那点儿银子?” 话落,手上已经飞快地替她穿好鞋袜。 站起身来,胤禛道:“太医马上便要来了,你且等等。” 黛玉点点头,眼见胤禛负手立在一侧,微微沉吟着,黛玉小心地道:“四哥,你要不要净手?我唤人端水进来。” 胤禛闻言,蓦地嘲讽地看了黛玉一眼,而后,缓缓凑上前来,凝视着黛玉的双眸,一字一句道:“你想我净手,还是,其实是你自己想净足呢?” 他背着光对着她站着,离得极近。脸上却是藏在暗影中,看不真切。 黛玉的心飞快地跳起来,虽说她的足自是极干净的,而是,想到高贵于他竟会纡尊降贵来这这种事,她的心里,便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有什么东西,微甜,又带着丝苦涩,正慢慢地滋润着她的心田。 “四哥……”他离她极近,近到她丝毫都不敢动,黛玉艰难地开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眼见她的脸玉白无暇,两腮间带着一丝淡淡的粉红,双眸澄澈如山泉,又微微有些惊惧不安,贝齿紧紧咬着嘴唇,泄露了心中的紧张,胤禛小腹处忽地又窜起一阵如火烧般的热流。 方才抱着她时,她娇软馨香的身子柔若无骨地攀附着他,如同水草攀附着珊瑚,藤蔓缠绕着墙壁,那种奇妙的感觉,令他的满腔怒火瞬间便如潮水般消散。 方才在轿中,她身上特有的淡淡幽香充盈在四周的空气中,在那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与她,他努力地克制,令自己不做出伤害她的事情来。 然而,她莹白如玉的右足似是还悠悠荡荡地在眼前晃动,眼前便又忽地闪现出方才在水溶书房里见到的一幕,胤禛蓦地眸色转深,忽地欺身上前,狠狠地吻上了她的樱唇。 黛玉的脑中有一刹那的空白,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混沌茫然的状态。直到几秒之后,方才懵懂地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吻她? 胤禛伸出双手,一手搂上他的腰,另一只手,则托住她的头,不令她继续向后仰去。他的吻似是带着些惩罚的意味,霸道而又蛮横。 然而,很快地,察觉到她的羞涩无措,他的动作慢慢变柔,转成温柔地舔吮。 黛玉只觉得浑身都是酥麻的,那种感觉,便如同几百只细小的虫子在轻轻咬着她全身上下,不痛不痒,可是,身体却好似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无法自控。 很快地,胤禛便攻城略地,一下子便侵入了进去。明明在她之前他没有吻过别人,可是,这种事情似是是天生的本能一般,他的舌很快便寻到她的,而后,便如同他们一直一来相处的模式一般,一个进攻,一个躲闪。然而,未经情事的黛玉却哪里是他的对手,不过一个来回,他便将她攻陷。 唇舌纠缠,液沫相沾,这一瞬间,黛玉竟奇异地大脑格外清明,她慢慢睁开眼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纤长浓黑的睫毛,不禁暗暗地想:原来,当他闭上双眸时,竟这般温柔好看。 似是察觉到她在做什么,胤禛蓦地加重力道,几乎是成心的,他一寸寸地侵入,两唇相合得不留一丝缝隙,刹那间,黛玉只觉得浑身酸软,如若不是他的手还在支撑着她,只怕她早就软倒。而口腔中的空气,也越来越稀薄,完全无法呼吸。 外间暖阳正好,而屋内,则是缠绵无限。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黛玉觉得快要窒息的前一秒,胤禛终于放过她,离开她的唇。 脱离他的禁锢,黛玉连连咳嗽,而后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胤禛眸色如火,瞧着她两颊的红霞,还有用力呼吸的模样,心情极好地笑道:“唔,看来以后还该多练练。” 黛玉恼恨地抬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只见胤禛长身而立,闲适优雅,墨眸和嘴角都微微含笑,正温柔而灼热地凝视着她。 原本很想问一句,为何他就完全没事人一般,呼吸如此顺畅,忽地又想起,他本就有福晋的,对于这些,自是经验丰富,顿时眼中一酸,一滴清泪便毫无预兆地流下来。 腹下那股微微疼痛又战栗的热瞬间便冷却下去,胤禛淡淡地看着她,眸色阴沉不定。从来没有如此刻一般,他这么憎恨她的眼泪,那不啻于对他最大的讽刺。 “林黛玉,”凝视了她良久,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胤禛第一次唤着她的名字,连名带姓,带着森森的寒意,“不要把我对你的好,变成伤害我的利剑。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第91章 掌嘴 天色渐渐暗沉,冬日的白昼本来就短,不过几个时辰,便已经全部都黑透了。 胤禛自上午含怒离开她的房间后,便再也没出现过。 之后太医和紫鹃倒是很快便到了,那太医也不敢令黛玉脱去鞋袜来看伤势,只听说胤禛已亲自为她接骨后,便开了些外敷去淤的药,又交待了紫鹃用法和用量,便告辞离去。 此刻脚上已经由紫鹃给她小心敷过药了,原先的鞋子也不好再穿,幸而绿颜机灵,为黛玉寻来了一双极舒服的棉鞋,那棉鞋里头垫了厚厚的一层,黛玉穿上,便如同走在轻软的棉花上一般,十分舒适。 绿颜便是上回黛玉在雍王府发烧那一次,福晋青雅给黛玉的丫鬟,原本以为她进宫那些日子,她早已回了青雅房中,不料还是在黛玉的屋里待着。 那绿颜倒也伶俐,知晓黛玉腿脚不便,紫鹃要近身伺候,便将黛玉的膳食都安排在房中,而恐黛玉不自在,因此,每每一忙完便去到了外间,除非紫鹃唤,也不随意进来。 一本《大般若经》教黛玉拿在手中反复翻了无数遍了,却是一字都未看进去。 唇上似是到此刻都犹然滚烫,自胤禛离开后,她又委屈又难受,心里好似有十几只猫儿在挠一般,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拿丝帕盖了脸,侧向床里边哭了半晌后,觉得唇上有些刺痛,这才将泪痕拭了,又移到桌前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满面粉红,双唇红肿,顿时又羞又窘,忙对镜重新抹了胭脂。 即便如此,从那时到现在,她的唇都还似火烧一般,滚烫逼人,浑身也酸软得没有一丝力气。 从相识到现在,她一步步逃避,而胤禛,则步步紧逼,终于,将她逼到了墙角,退无可退。 两唇相抵的瞬间,她清楚地明白了自己的心——她是在意他的。 自金玉成婚,她离开那园子的那一刻起,旧梦便醒。 虽然后来无须一死,可是,她也将自己的心紧紧地封闭了起来。 表面上,仍旧言笑晏晏,可事实上,她已不敢再相信什么,奢求什么。 明明已经决意这一生便那样了,却不想,他霸道而执着地闯了进来。 是什么时候开始心动的呢?也许是北静王府他带着她逃离的那一刻;也许是那一碗粥的温度;也或许,是紫竹苑里,他柔声地安慰她,让她不要着急…… 她以为自己装得很好,以为不停地躲避便是拒绝了。可是,情之一字,往往开始于不知不觉之间,等到发现之时,却早已经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见到他的姬妾,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因为他,她愿意与十三、贝伦交好,且毫不犹豫地为康熙挡那一剑;永寿宫的那个夜晚,红烛如火,她低低地请求他,一定要服下碧落丹。 其实她本性骄傲,又哪里会轻易求人,可为了他的眼睛早日好转,她也是没有一丝不甘愿的;元妃死的那日,她没有假手于紫鹃和柳萤,而是亲自摘了数枝新梅,而后,小心地一片片展开、烘干,将她一腔心意,满满的柔情装了进去。 御花园的那晚,看着他漆黑如墨,幽深如潭的双眸,她心神俱碎。为什么……当她终于小心翼翼地试图踏出这一步时,他却不信她? 轻轻抚摸着樱唇,上面似乎还带有他的气息。 这一次,要不要再相信一次呢? 相信他会一直那般在意她,不会改变。 “姑娘。”紫鹃在身后轻声唤道。 黛玉从沉思中回神,“什么事?” 自被胤祥带回雍王府后,小姐她便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紫鹃虽不知发生了什么,然而见黛玉神色,想来也不会是坏事。 “天色晚了,今日咱们还回宫么?” 黛玉看了一眼窗外,摇摇头道:“不了。” 话落,又开始担心起来:天色已晚,迦若那边可怎生是好? 希望……一切无恙吧。 过了半个时辰,绿颜带着小丫鬟进来端上晚膳,皆是一些江南的特色小吃,黛玉见其中有几味竟是自己幼时极爱的,正诧异间,却听绿颜笑道:“福晋听说格格来了,原想过来看看,又怕打扰格格休息,因此吩咐厨子专门做了些苏州的小菜送过来,希望格格好歹尝两口。” 黛玉闻言,笑道:“福晋有心了。原该我去与她请安才是,奈何行动不便,等到伤好了,定要亲自前去道谢。” 绿颜笑道:“福晋说了,格格无须客气,一切都如自己家一般。” 黛玉又笑着应了,待绿颜和小丫鬟出去了,紫鹃蹙眉道:“姑娘,那福晋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好端端地对你这么好做什么?” 黛玉瞧了瞧门外,又与紫鹃使了个眼色,方微微提高声音,佯怒道:“福晋和善,咱们原当感激才是,以后这些话切莫再瞎说了,若教不知情的人听见了,可如何是好呢?” 紫鹃见她神色,便明白她的意思:这四周也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地里盯着看着,不管福晋究竟如何,今后都要小心为上。遂忙点头道:“紫鹃知错了。” 黛玉于是朝她微微一笑,也不多说,只低头用膳。 饭毕,黛玉想起白日之事,未免焦躁。 胤禛最后的那些话,让她想了许久,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紫鹃见她坐立不安,遂劝道:“姑娘若是有事,何不亲自与四爷说呢?” 亲自说?黛玉一愕。说什么呢?难道告诉他她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其实她也是在意他的? 那些话,却叫她如何启齿呢? 可是,喜欢就是喜欢,也没什么好隐藏的不是么? 一想起他含恨黯然离开的样子,黛玉便只觉得自己的心都似被揪成一团,如同细密纠缠的丝线,剪不断,理还乱。 又默默思量了许久,黛玉终于心中下了决心,道:“紫鹃,随我去四哥房中一趟吧。” 紫鹃见她想通,极是高兴,忙笑道:“好,咱们这便去。” 说完,又往黛玉全身上下缓缓扫了一遍,笑道:“要不……再好生装扮一番再去吧?” 黛玉闻言,黛眉微挑,嗔道:“呸。又瞎说了。” 然而,说归说,还是略扑了些薄粉,这才出门。 因右脚不便,黛玉又不愿惊动旁人,于是,还是穿了那厚厚的棉鞋,虽说有些奇怪,然而好在裙子较长,若不仔细瞧,倒也看不出来。 到了门口,见绿颜守在那里,黛玉因笑道:“我有事要去见四哥,奈何腿脚不便,你和紫鹃扶我去吧。” 不管她是不是青雅派来监视她的,清者自清,便是令她跟着去,原也没什么。 绿颜巴不得此话,忙上前扶着黛玉,道:“格格慢些。” 到了胤禛房门口,问了小厮,才知道胤禛上午便进宫了,到现在仍旧未回。 那小厮又请黛玉进厅中坐了,上了茶。 也不知是宫中当真有什么急事,还是他故意躲着她,黛玉于是索性便坐了下来,慢慢地等着。 过了半个时辰,胤禛仍旧未回,黛玉无奈,只好起身准备回房。 才走到门口,忽地迎面一阵香风吹来,是女子的脂粉味,又夹杂着一股说不清的香味,虽不刺鼻,然而未免也太过香浓了。 黛玉微微皱眉,抬眼瞧去,只见梅香着一件水红的袄子,正往这边走来。 黛玉忙停下脚步,静待她过来。 梅香走到门口,看见黛玉也在,微微一怔,随即笑道:“这是什么风,把咱们的潇湘格格给吹来了?” 绿颜忙与她请安,道:“回侧福晋,格格脚受伤了,王爷带她进府养伤的。” 梅香闻言,扫了一眼黛玉被罗裙盖住的双脚,做诧异状笑道:“太医院不是在宫中么?格格若是要养伤,在宫里岂不更是方便?” 紫鹃闻言不岔,想要出声顶嘴,然而想起前些日子宫中梅贵人的事,还是生生忍下来,却是绿颜在一旁嗫嚅地回道:“自是王爷关心格格,这才接了府中来。” 梅香听了,见到黛玉的怒火顿时便寻着了发泄的地方,立时大怒道:“你是什么东西?我与你家主子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份儿?翠儿,给我掌嘴。” 她话落,身后跟着的那丫鬟马上脆生生地应了声“是”,接着,便上前一步,走到绿颜的跟前来。 黛玉神色一变,正待出声劝阻,绿颜已急忙跪下道:“侧福晋饶命,奴婢知错。还请侧福晋看见福晋的面儿上,饶过奴婢这一回吧。” 梅香原本注意力一直在黛玉身上,闻言这才细细瞧了她一眼,却见原是青雅身边的丫鬟,不由得冷笑道:“姐姐当真是好手段,这么快便开始讨好新人了。” 说完,心中怨气陡生,厉声道:“翠儿,给我打。小小的丫鬟就敢跟主子顶嘴,这府里还要不要规矩了。” 第93章 对弈问情 腊月的天,虽说偶尔一丝太阳,却也是极稀薄的,灰蒙蒙的,黛玉在院中坐了半日,身上还是不觉得暖。 紫鹃、柳萤因担心风大,几次劝她进屋,都被她拒绝了。 屋中太过憋闷,就像潇湘馆的岁月,永远都看不到头。 柳萤自她来雍王府第二日便也出宫过来了,问了柳萤,知晓那夜迦若去了永寿宫,不过听说她在雍王府没有回来之后,只微微一笑,也没说些什么。 而她和胤禛的关系,似乎从那日开始,就一直僵着,他不过来,她也不再过去。 很微妙,甚至连吵架也没有,却已经陷入了冷战的状态。 几日来,她都思考着他们两个的关系。是已经彼此在意,彼此喜欢了,可是,未来呢?除了梅香,还有一个青雅夹杂在他们之间,无法回避。 想了几日,竟都毫无头绪,只觉得脑中一片烦乱。 倘若他们相遇得再早一些,那该多好。可是,在他娶亲之前的话,她也不过才几岁吧,又何谈情爱呢? 正胡思乱想着,忽地小丫鬟进来道:“格格,福晋来了。” 黛玉忙站起来,看向远门,果见青雅又来了。 自那夜之后,青雅几乎每日都会前来。最初是为探望绿颜,之后,则是与黛玉说话。 说起绿颜,黛玉见到青雅,也颇为不好意思,不论如何,原是她一片好心,给的丫鬟,谁知跟了她竟受了一番这样的罪。 好在青雅虽可怜绿颜那丫头,倒是一点都不怪罪黛玉,只叹道:“梅妹妹自来就是那个样子,我也不大管事,因此平日里可能娇惯了些,却是委屈了你了。” 黛玉也只是摇摇头,而后微微一笑,并不接话。 翠儿挨打,梅香被关在房中,她们主仆二人也算是受到惩罚了,不是么? 只是她和胤禛,却是因此被波及,想起那日去见他时的欢欣,及至回房时的黯然,都觉得一阵心痛。 抬眸,眼见青雅走近,黛玉行礼笑道:“福晋吉祥。” 青雅忙上前一步,搀起她来,柔声道:“妹妹快些请起。” 又见一侧摆着的软藤椅,皱眉道:“妹妹怎地又坐到外头了?当心风大。” 黛玉笑道:“只略坐了一会儿,谢福晋关心。” 青雅点点头,道:“你身子弱,凡事都多当心些才是。今日看你,好像又瘦些了。” 黛玉又忙点头应了。其实她的身子近日已经好了许多了,想来想去,当是上回迦若给她的奇药有了效用,之后她又服了另外半颗,便觉得身子日渐好转,虽还是怕寒,穿得厚,但夜里睡觉,手脚居然都渐渐有了热度。不过几日来因胤禛之故心绪杂乱,整日都没什么胃口,因此自是瘦了些。 两人遂进屋说了一会子话,黛玉瞧她数次欲言又止,眉目间尽是愁思,因笑道:“福晋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 青雅叹了口气,道:“我说了,妹妹切莫伤心。” 黛玉闻言,心下一沉,脸上的笑意也撑不住,只颔首道:“福晋且说吧。” 青雅这才道:“昨儿个夜里,翠儿去了。” “什么?”黛玉一惊。那日胤禛吩咐过后,不是板子便停了么?又过了这几日,如何竟会忽地便死了呢? 却见青雅又叹了口气,道:“是昨个儿下半夜的事,早晨有小丫鬟进去给她上药,这才发现的。原是那日挨打了之后,便病了,几日来天气越来越寒,因此便一直发着高烧。因此……唉……” 黛玉听完,一时间手足冰凉。想起那夜梅香跪在她面前涕泪满面的样子,心忽然慢慢下沉,只觉得总有一丝不好的预感。似是冰冷的水蛇紧紧地缠住了脖颈,滑滑腻腻的,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忙端了一旁桌上的茶喝了一口,这才觉得气息顺了些,只听青雅又道:“方才我过去的时候,梅妹妹她情况不大好,那翠儿虽说无知,好歹也是自幼随她一起长大的,因此,梅妹妹伤心过度,一时没有想通……因此,妹妹这几日,若无什么事,尽量别去前院,若是去,也多带几个丫鬟跟着,以防不测。” 黛玉听了,点点头,笑道:“玉儿知道了,多谢福晋相告。” 青雅遂起身,道:“前头还有些事,我便先过去了,妹妹好生养着,若是有什么缺的,尽管与我和福伯讲,一切皆如在自己家中一样。” 黛玉微微一笑,又亲自送了青雅到门口,这才回屋。 一时进了房,见柳萤、紫鹃皆是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自是因为放在在一旁已经听到青雅之言了,黛玉自是亦心中有些害怕,然而瞧见两人皆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禁笑道:“好啦,我都未怎样,你们却担心什么?” 紫鹃急道:“话虽如此,可是,这几日姑娘还是小心些好,切莫出院子。” 柳萤也凝眉点点头道:“正是呢,我在府中也待过几年,侧福晋她素来心窄,但凡哪个丫鬟不顺她意,最后都必定没什么好下场的。这回翠儿死了,虽是罪有应得,可是侧福晋定会将这笔账算在姑娘身上的。” 黛玉见她说得甚是郑重,脸上殊无笑意,遂点头道:“嗯,我知晓了。” 因这缘故,下午众人都并不如何说话,脸上皆现忧色,黛玉原本还想去外头走走,也打消了主意,一时闲极无聊,便命柳萤寻了棋盘来,便和紫鹃、柳萤在院中对弈起来。三人之中,黛玉棋力最强,柳萤居中,紫鹃次之,下了几盘,柳萤和紫鹃都连输黛玉,遂起身自去屋中收拾并照看绿颜去了,只黛玉一人在廊下慢慢独弈着。 这一盘棋倒是下了许久,因为大脑中的两个自己,皆清楚地知晓“对方”的想法,所以黑白子之间,每下一着都十分艰难,下到中盘,原本所想的全都推翻,却成了地盘之争。 轮到黑子,黛玉拈了一颗棋子在手中,黛眉微蹙,左手微微托腮,竟是思考良久都难以落子。午后的金黄色阳光洒在黛玉身上,在她周遭形成一圈淡淡的光圈来,五官轮廓都变得朦胧起来,看不真切,然而在光影之中,却是奇异地柔和无比,令人刹那间失神。 胤禛和胤祥走进来之时,便看到了这样一幅美景。 似是知晓胤祥会出声,胤禛已经朝她微微摇头,打了个手势。胤祥自幼跟着胤禛,便是他一个眼神,都知晓他心中所想,遂也不出声,只随着胤禛放低脚步往黛玉跟前走去。 两人走得不远不近,影子只照在白玉棋盘底下的青石板地上,胤禛的半个影子一半折了一下,蜿蜒至黛玉的罗裙之上。那种感觉,就似他和她紧密相贴一般,令胤禛莫名地愉悦。 两人足足站了有小半个时辰,直到紫鹃出来给黛玉杯中添水,这才发现两人站在那里,而黛玉却是无知无觉,仍旧在蹙着黛眉,思考着接下来的一步。 紫鹃微微一笑,她们家的姑娘素来如此,自幼聪明,也争强好胜,便是下棋这等小事,也当成极大的事来看待,一局一盘都认真以对,倘或白日下输了,夜里势必要复盘一遍,细细地研究一番。她如此痴迷,也难怪对于四爷和十三爷来了都不曾察觉。 忙上前将黛玉杯中的凉茶倒掉,又倒了新茶,眼见黛玉连她来到跟前也未觉,遂低下身子,笑着在黛玉耳畔道:“姑娘。” 黛玉双眼仍旧紧紧地盯着棋盘,口中却下意识地道:“嗯?” “四爷和十三爷来了。”紫鹃笑道,又与胤禛和胤祥行了礼,便进屋自去拿杯子去了。 黛玉犹在思索,对她的话充耳未闻,仍旧继续想着下一步,胤祥生性急躁,早就看得不耐烦,微微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唤她,却被胤禛从身后拉住,回头,只见胤禛冲他微微摇摇头,只好跺跺足立在原地。 又过了片刻,黛玉忽地眉头一展,微微一笑,而后,便极快地落子。 日光下,她的手莹白如玉,那颗晶莹剔透的云子夹在她的指间,好看得无法用言语形容,胤禛唇角上勾,微微上前一步,轻笑道:“果是好棋。” 黛玉下出这一步,自是松懈了一下,闻言转过头去,却见胤禛和胤祥皆不知何时都来了,胤祥见她终于看到自己,忙抱怨道:“玉儿,我们都在这儿站了大半个时辰了。” 这时紫鹃已拿了杯子,端了茶出来了,黛玉忙起身,笑道:“快些坐吧。”又道:“怎地也不唤我?” 胤祥就势在桌边坐了,又朝径自在黛玉对面坐下的胤禛道:“我原本想叫的,但是四哥不让。” 黛玉复又坐下,看向胤禛,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 下棋之人最怕被人扰乱心神,看来他是深明此理的,可是,想到他们为怕惊扰她,便一等就是这么久,黛玉又是感动又是不安。 却见胤禛已将装白子的棋盂拿了过去,思索片刻,便落了子,又与黛玉道:“该你了。” 黛玉微微一怔,继而便看向棋盘。 方才她下的那一颗黑子,是想了许久的,虽则看上去平淡无奇,然而却自有后招,只消再走几步,便可显出优势来。不曾想,胤禛只不过随意一子,便封了她的前路,黛玉立时大是佩服,又暗暗蹙眉,她想了许久才想出来的走法,他只消片刻,便看破了,这玄虚未免也太大了。 似是看透了她心中所想,胤禛淡淡地道:“方才我在你身后,也看了良久。” 竟是见到她下意识地蹙眉,他都心生怜惜。 胤禛暗暗地想:当真是疯魔了么? 两人于是便一人一步,慢慢下了起来,黛玉虽棋力稍逊胤禛一分,然则这盘棋原本便是由她独自下到了中盘,因而对于黑白两方之势,早就心中明了,而胤禛,虽则前面皆不由他控制,但待他执白之后,白方之势瞬间大变,配合之间,攻守兼具。黛玉虽喜欢赢棋后的快感,然则高手难逢,棋逢对手,方是真正的乐趣,遂把初见他时的烦躁不安尽皆收起,只专心下棋。 而胤祥在一旁见他二人皆不说话,便唤柳萤、紫鹃上了瓜果点心,兼瓜子儿,又新冲了一壶上好的龙井,悠然地边吃边观了起来。 紫鹃和柳萤时而出来伺候,见黛玉忽而沉思,忽而微笑,几日来的愁思似是瞬间便一扫而空,都心中欢喜。 一时整个小院,温馨无限。 转眼过了两个时辰,天色渐黑,他们两人的一盘棋还是未曾下完,胤祥因急于回宫,便先行而去,柳萤见起风了,便与黛玉道:“姑娘,要不搬去屋中下吧?” 胤禛闻言,看向黛玉,只见她双手已经有些红了,遂与柳萤道:“将棋盘搬去屋中吧。” 柳萤应了,便和小丫鬟将棋盘棋局,以及桌椅收了,黛玉方从椅上起身,胤禛便上前一步,将她的手握住,她的手与别处不同,倒是有些肉,可是坐了一下午,已经被风吹得有些青紫了,胤禛一握上去,便觉得刺骨的冰凉,不禁微微皱眉道:“怎地这样凉?” 一旁还有小丫鬟在进出搬着东西,黛玉大窘,忙要将手抽出来,然而胤禛却是不允,牵了她的手便进屋,又与众人道:“你们都下去吧。” 一时众人全部走近,胤禛便拉了她在榻上坐下。黛玉的手犹在他的手中,不过片刻,便慢慢暖了起来,比手更暖的,则是心。 黛玉只觉得一颗心滚烫,又是颤栗,又是欢喜,整个人都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们这样,算是和好了么?方才的那盘棋,下得极是舒心,她的一步步似是都在他意料之中,两人进退之间,默契十足,倒不像对手,更像是彼此相知多年的友人。胤禛竟是比如海,都看得透她的心思。 周遭全是他的气息,那淡淡的佛手味甘冽好闻,几日来的梦中,似乎都萦绕着这种香味。黛玉情不自禁地想起那日也是在这屋中,便在一帘之后的房中,他们的一吻。想到此,一颗心上下跳动着,有如鹿撞。 静默了片刻,胤禛看向她的右足,道:“脚上的伤怎么样了?” 黛玉不敢看他,只是垂着头,道:“已经无恙了。” 胤禛点点头,又道:“那夜你去书房找我,有什么事?” 黛玉没想到他话题转得如此之快,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回复,想了想,只好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想多谢四哥的接骨之恩罢了。” 胤禛灼灼地瞧着她,只见黛玉垂着眸,睫毛微微颤动,说不出的可怜可爱,再想起那日亲吻她的美好滋味,一时间下腹便升起一股灼热,恨不得立时便在她的唇上亲上一口。 可是,还没逼她说出心里话,也不可操之过急了,遂慢慢平复心情,淡淡地道:“玉儿说话可是算数的?” 黛玉见他似是信了,顿时又是失落又是松了一口气,也不疑有他,只点点头道:“那是自然。君子一诺,当驷马难追。我虽只是一介女子,然而一旦说出口的话,也绝会遵守诺言的。” 胤禛见她乖乖地钻进他下的套,心中暗喜,他的玉儿,有些时候,当真是好哄得很哪。遂又继续道:“那夜在永寿宫,你曾答应过我,倘或我愿意服药,你便会应允我三件事,此事你可还记得?” 黛玉笑道:“自是记得的。” 话落,忽地想起第二日他睁开双眼后第一件事便是见到她和宝玉被人误会,不禁微微一滞,却听胤禛轻笑道:“那好,今日你便来完成答应的第一件事吧。” 黛玉见他此刻竟如同一个孩子般,心中好笑,然后心底一处角落又莫名地柔软起来,下意识地放柔声音,低低地道:“你且说吧。” 胤禛低笑一声,道:“你先抬起头来看我。” 黛玉啐道:“怎地还有这多要求?” 却也听话地抬头,看向他,笑道:“说吧。” 屋内已点起了烛火,她盈盈浅笑着,美好得几乎不真实,胤禛收了笑意,定定地看着她,轻声道:“这第一件事便是,那夜你去书房找我,究竟是为了何事?还有,你对我的心,究竟是怎么样的?你的心中可有我?” 他不会忘了,那夜他进到内室后,听见侍卫说黛玉来之时微微含笑,却又有些不安时心中的狂喜。下午他才吻了她,她还哭了,他大怒离去后,心中又是伤心又是失望,进宫之后,素来隐忍的脾气也变得暴躁,令宫人不敢接近。终于拖到深夜回宫,却又在书房见到她,原本以为她是来与他示好,解释下午眼泪的事的,不料却生生被梅香给破坏了。明明是杀鸡儆猴,杖责翠儿也不过是教人不敢欺了她去,最后她却为之求情,他不是不无奈的。 这几日他一直不过来,一则确实是临近年底,朝中事务繁多,二则也是因为,他始终都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想的。 今日从宫中出来,因胤祥吵着好些日子未见她,他虽未置一言,却也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随之一道来了。 不论如何,今日他都要一个答案。 第94章 表衷肠 黛玉万万没想到他竟会提出这个要求,这才明白自己是中了圈套了。然而悔之已晚,方才已曼声说了大话了,顿时微恼地看着胤禛,道:“四哥真是狡诈。” 胤禛爱极了她此刻娇嗔的模样,于是低笑一声,而后,对着她的唇便印了下去,这次却与上回不同,仅是怜惜地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黛玉再次呆住,直到他的唇离开,方才按住双唇,满脸通红地瞧着他。 胤禛笑道:“说吧。” 黛玉的脸红成一片,小声道:“我不知道。” 胤禛墨眸漆黑,定定地看着她,蓦地再次低头吻了下来,这一次,却加深了力道,直接便侵入了进去。 虽说已经有了上回被亲吻的经验,然而黛玉仍旧生涩至极,任由他在她口中搅起一波波的情潮,整个人如同骇浪惊涛中的一只小舟,摇摇晃晃,晕头转向,只能任由他予取予夺。 直到黛玉不能呼吸,胤禛方才放过她,双眸似有星辰在闪烁一般,牢牢地攫住她,哑声道:“现在呢?” 他竟以这种方式逼迫她。 黛玉又羞又窘,只是不说话,胤禛见了,眸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作势又要吻下来,黛玉吓得忙朝一旁一闪,边躲边迭声道:“我说便是了。” 胤禛这才停下来,瞧着她道:“这才乖。” 黛玉被他语气中的亲昵弄得面红耳赤,然而又生怕他再发动攻击,只好老实回道:“四哥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便如同我在四哥心中的一样。” 全身上下、四肢百骸都传来巨大的喜悦,胤禛蓦地紧紧抱住她,轻声道:“你在我心目中是排在第一的,那我在你心中,是否也一样呢?” 黛玉闻言,只觉似是那日紫竹苑吃完一串糖葫芦一般,心中酸酸甜甜的,满心都充盈着喜悦。然而矜持如她,能说出方才那一句话已是极限,却哪里还说得出更多。只娇嗔道:“玉儿方才不是已经说得清楚了么?四哥且莫要再问了。” 胤禛一时失笑,情不自禁地将她抱得更紧,忍不住在她发上印下一串串亲吻。这一刻,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享受这多日来渴盼的一瞬。 良久之后,胤禛下颌抵着黛玉的乌发,低声道:“明日我便去向皇阿玛请旨,娶你为妻。” 黛玉注意到他说的是“娶”和“妻”两个字,便如同普通平凡的百姓家一般,心中一暖,然而想到青雅和梅香,还是黯然道:“那福晋和侧福晋呢?” 胤禛轻笑一声,道:“你这是在吃醋么?” 黛玉不依,道:“四哥又拿我取笑了。” 胤禛原本也不过是逗逗她,见她要恼,忙道:“这段日子我已考虑得清楚了,直接将他们遣送回家,令其改嫁便可。玉儿,我这一生,将除了你不会再有别的女人。” 黛玉一怔,改嫁?她自是知道现今有些旗人女子在死了相公后会由爹娘做主,再嫁他人的,却从未听说过改嫁一说。在这个女子地位低下的时代,人们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么? 胤禛见她良久不说话,遂微微低下头,与她的面颊相贴,柔声道:“我知道你生性善良,必定会为他们担心。不过你放心,我会给她们一大笔银子,再为她们做主,选一门好亲事,这样,你却放心了吧?” 黛玉闻言,黛眉微蹙,他虽如此说,可她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妥,然而尚来不及细想,唇再次被他吻住,唇齿纠缠间,只听胤禛轻声叹道:“我等这一天,也不知盼了多久……” 黛玉被他弄得浑身没有力气,也无暇再去想别的事,只是在快要支撑不住将要倒下的瞬间,轻轻地勾住了他的脖子。这一下无疑更是刺激了胤禛,他慢慢地顺着黛玉的唇,一路挑开她的纽扣,吻上了她瘦削的锁骨。脖子上的肌肤乍然暴露在空气中,透着丝丝的凉意,黛玉一个激灵便清醒过来,忙用尽全力推开胤禛,急声道:“四哥,不要。” 胤禛被她推开,眼见黛玉素日清澈淡漠的双眸氤氲着一团朦胧的水汽,嘴唇红肿,下腹愈发火起,然而还是低低一叹,依言放开了她。 黛玉见他眸色深沉,看着她的目光灼热如火,便是再如何不解情事,也知晓他此刻眸光的含义,顿时大窘,忽地便想起那年看的《西厢记》,那相府小姐崔莺莺在那古寺中瞒着娘亲,深夜暗至张生房中,与她暗结山盟海誓,互许终身,自由追求爱情,那时虽看着脸红心跳,然而又情不自禁地为其喝彩,然而眼下自己与她又并非相同情况,虽说她和胤禛彼此相知,然则要她贸然跨出那一步,倒着实忐忑。又恐胤禛因此生气误会,忙道:“四哥,我……” “不必再说了。”胤禛摇摇头,轻声道:“我明白的。” 他的玉儿,本就不是那般轻浮放荡的女子,虽说男女之间情事,原是你情我愿,皆发乎于情,然则她一片冰心玉洁,他又岂会不明? 比起片刻的欢愉,知晓她的心,方才是最令他高兴的。 胤禛微微侧过身,替她一颗颗将解开的扣子扣好,又为她理理微乱的发,这才道:“我们将那盘残局下完吧。” 黛玉被他这般细致的动作弄得脸红心跳,虽然心中欢喜无限,却是完全不敢动弹,只好乖乖地任他忙完,而后又牵了她至一旁坐下,开始对弈起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这局棋终于下完,最终是胤禛赢了半目。黛玉终究是个普通女子,方才那一番下来,早已心思不在棋上,又因本就差他一截,自非胤禛敌手。虽则遗憾,到底心中欢喜。下棋就要一心一意,不要让别人,那样才有乐趣。想当年和宝玉对弈,他要么心不在焉,要么便一味送她吃子,只为哄她开心,久而久之,黛玉看透他的心思,便不如何与他下了。 将棋子收至盂中,眼看着天都黑透了,胤禛因吩咐摆膳,柳萤忙进来问道:“爷可是要在这里用膳呢?” 胤禛点点头,柳萤遂微微一笑,忙应了一声,便和紫鹃传膳。 一时铺好桌子,摆了满满一桌各色菜肴,皆按照黛玉的口味,以甜味为主,紫鹃上菜其间,偶尔与黛玉的目光撞在一处,皆是面上含笑,神情暧昧,黛玉被她的目光看得无奈,遂狠狠瞪过去,这才罢了。 饭菜摆好,柳萤和紫鹃因要上前为胤禛黛玉布菜,却被他摈退,屋中再次只剩禛玉彼此两人,黛玉也非第一次和他一道用膳了,然而此刻却颇为不自在,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和先前不一样了。 才喝了口羹汤的空儿,面前的空碗中已经摆满了小山般的菜肴,胤禛一边与她布菜,一边柔声道:“你太瘦了,且多吃些。” 黛玉无奈,然而听到他轻柔的口气,心中却是极为感动,便任由他去。 吃到半途,黛玉忽地忆起一事来,忙道:“四哥,伸出手来,我送你一样东西。” 胤禛闻言,轻笑一声,便缓缓伸出左手来,黛玉却摇摇头道:“不对。是右手。” 胤禛定定地看了她一阵,继而恍然,轻声道:“我的伤已经好全了。” 黛玉这时却是出奇地固执,摇摇头道:“你说的可做不得数,且伸出来与我瞧瞧。” 胤禛极少见她这般坚持一件事,且还是为了自己的伤,心中一柔,遂伸出右手来,由得她瞧去。 黛玉往他拇指旁瞧去,只见被剪刀划伤的地方早已结痂,然而却留下了浅白色的一道暗痕,虽不明显,但细看之下,还是瞧得出来。想起那日之事,胸口一阵闷痛,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细细抚去,险些眼泪便要掉下来。 胤禛轻笑道:“好似我每次一说令你别哭,你的眼泪便总是掉得飞快,这次我可学乖了,看你还哭不哭。” 黛玉闻言扑哧一笑,没想到这种细节他都注意到了,感动之余,眼泪自是再没落下。 胤禛将右手缩回去,又伸了左手出来,将她的手柔柔握住,低声道:“好了,吃饭罢。” 黛玉点点头,乖乖地专心用膳。 却说第二日,胤禛下了早朝,便去御书房求见康熙。 因戴权说康熙正在批阅奏折,胤禛便在外间静候了大半个时辰,直到戴权出来宣,方才进去。 到了里间,只见康熙正盯着桌上的一方丝帕出神,直到胤禛一声“皇阿玛吉祥”,方才回过神来。 康熙见了他,不待胤禛开口,便先问道:“老四啊,玉儿近日可都在你府上呢?” 胤禛闻言,神色一冷,淡淡地道:“皇阿玛问这个做什么?” 康熙无奈道:“你这性子,和朕当年倒有几分相似。” 胤禛神色寡淡,道:“儿臣今日求见皇阿玛,便是为了玉儿的事。” 康熙闻言,急道:“玉儿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好了?” 胤禛听他口气,那焦急不似作伪,于是心中又暗自警醒,摇摇头道:“没什么事,儿臣求见皇阿玛,不过是想皇阿玛下旨,将玉儿赐给我。” 康熙闻言,心中大急,脸上却不动声色,只皱皱眉道:“你府中不是有福晋了么?岂可委屈了她?” “回皇阿玛,儿臣将会于近日内将她们全都遣送回府,今后,雍王府便只玉儿一个女主人。”胤禛回道。 康熙大惊,再也控制不住,急声道:“不行。你媳妇儿品行良好,又未行差踏错,岂可说撵便撵了?此事休要再提。” 胤禛来之前便知晓他恐不会轻易答应,闻言也不如何诧异,只躬身道:“既如此,那儿臣先告退了。” 知子莫若父,康熙见他神色,忙喝住道:“且慢。” 胤禛回过头来道:“皇阿玛还有何吩咐?” 康熙脸上似是一下子便憔悴了许多,凝神看了胤禛片刻,方淡淡地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既执意如此,便是朕不许,你也定会去做的。” 胤禛微微挑眉,不曾想康熙竟如此了解他,遂道:“皇阿玛既然知道,那又何不应了儿臣此事呢?” 其实他心中隐隐还想问:难道皇阿玛当真喜欢上了玉儿? 然则此事不可说破,他虽心中一直起疑,却自是不会傻到当着康熙之面问出出来。 康熙看了看他,长叹了一口气,摇摇头道:“总之,你瞧上这天下间任何一个女子都没关系,单是她不行。” 胤禛冷冷地瞧着他,蓦地扬声道:“难道皇阿玛当真看上了她不成?所以便要学那唐明皇,要去做那父夺子妻一事?” “混账。”康熙脸色一沉,大怒之下随手从案上抓了一块砚台便扔了过去,胤禛只是神色冷诮地看着他,眼见砚台笔直地砸过来,亦是不闪不避,瞬时只听“砰”的一声,那砚台直接砸至胤禛额角,而后便“哐当”一声掉到地上去。 眼见胤禛额头立时鲜血直流,戴权忙道:“皇上息怒。” 说完,又忙与小太监道:“快宣太医。” 砚台扔出去的刹那,其实康熙已然后悔,然则君王之尊,他是不会轻易认错,更何况那人还是他的儿子,康熙一时间脸色连番变幻,良久之后,方慢慢平复下来,只是叹气。当真是越老,便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 胤禛却似是对额上的伤毫不所觉,只是看着康熙,冷声道:“皇阿玛以为将儿臣砸死,便可以将一切抹去了么?事实如何,想必皇阿玛心中清楚吧。” 康熙闻言,又是大怒,然而双手紧紧地按在案上,终是慢慢地克制住,定定地瞧着自己的这个儿子,眼中缓缓溢出赞美之色,“老四,你与以前,很不一样了。” 胤禛不明白他为何说起了这个,只微微皱眉,也不做声,却听康熙又道:“三十来年,朕只觉得你素来寡情,除了十三,竟连自己嫡亲的额娘和胞弟都不亲厚,如今瞧来,你却是个有情之人哪。” 也许,只有像他这般诸事隐忍,冷酷果断,然后心中终究有一丝柔情之人,方才是储君的不二人选吧。只是,胤礽终究是他亲手养大的,又是先皇后唯一的孩子,其中之情,却也非其他人可比。 暗自叹一口气,康熙看着自己这个最寡言少语,然而却最为倔强的儿子,长叹了一口气,沉声道:“戴权,你们都下去,没朕的吩咐,谁都不许进来。” 戴权忙应了,便领着一干小太监和宫女尽数退了出去。 康熙看了看胤禛,指了一旁的软榻道:“坐吧。” “谢皇阿玛。”胤禛也不客气,便径自坐了上去。 只见康熙看了一眼案上一方略旧的丝帕道:“说来已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朕微服私访至江南姑苏一带,在七夕之夜偶遇了一名美貌聪慧,蕙质兰心的女子,那时,她并不知晓朕的身份,我们很快就在一起了,并且情投意合之下,私订了终身。之后,朕因要事紧急回朝,因来不及向她爹娘提亲,遂先行回京,且与她约定好,一待朕回京之后,便立即派人去接她。” 胤禛闻言,神色都未变,只淡淡地道:“那最后为何皇阿玛却没纳她进宫呢?” 据他所知,十几年前,宫中并没有一位来自姑苏的娘娘,况且,即使几年之后有了,瞧康熙盯着那丝帕神伤的模样,只怕也非当年那一位了。 康熙低叹了口气,苦笑道:“朕在姑苏耽搁了数月,回朝后积压了一堆的事情。待朕将这些事情全部忙完,再派人去接她,谁知,派去的人回来说,兰儿两个月前便得了重病死了。当时朕伤心失望之下,也未及多想,待伤心散去之后,又派了人去寻,方才发现不仅她本人,连带着她全家都没了踪迹,朕惊疑之下又派人挖坟开棺,然后棺中只有一具腐烂多时的女尸,那女尸早已看不清容貌,然而朕却始终觉得,她或许还尚在人间,因此,十几年来,朕便命曹寅一家暗中为朕督察此事,及至方才,传来消息说,当年兰儿在朕回京之后便怀了身孕,而当年替她接生的稳婆则说,是个女娃……” “朕与玉儿相处愈久,便越觉得她很像当年的兰儿。尤其是,先前曹寅查送来的密信上说,兰儿和玉儿的父亲,原是一个祖上的,是堂兄妹。” 胤禛慢慢听完,只觉得浑身冰凉一片,他紧紧捏着怀中的香囊,似是想明白这一刻是否不过是在做梦,然而,周遭的一切偏偏又清晰无比,胤禛看着康熙,忽地满心绝望,冷冷地瞧着这个普天之下最尊贵之人,自己的君父,一字一句,冷声道:“因此,皇阿玛是说,玉儿她……有可能是我的亲妹妹?” 第95章 贾府来访 腊月的天气,常常片刻前还有丝太阳,然而下一瞬间天便阴了下来。 黛玉原本在廊间坐着,眼见天气实在不好,紫鹃和柳萤又常担忧地出来瞧自己,遂还是进了屋。 房中的藏书已经被她全都翻了一遍了,此刻却是百无聊赖,于是便坐在书桌前出神。 那夜她和胤禛互表心意之后,转眼三日便过去了,这三日以来,胤禛一次都未曾过来,而外头也未传来什么大的动静。 黛玉失落之余,常常在想,那晚的事,是否只是她做的一个梦境,只有她以为是曾真切地发生过的,而其它的人,甚至都不曾知晓。也因此,只有她会暗自神伤。 然而,从紫鹃和柳萤这两天看她的眼神来看,又分明不是的。 别说她们,便是她自己,都有些不知所措。他便是公事再忙,也该有空来瞧瞧她的,不是么? 还是说,他之所以那般在意她,皆是因为求不得,而一旦她回应了,他便没了兴致了? 一边想着,右手已经无意识地拿了一只雕漆湖笔,在洁白的宣纸上慢慢画了起来,起初不过是寥寥几笔,到了后面,则慢慢地显山露水起来,凝神看去,可不画的正是胤禛么? 那波光潋滟的凤眸,笔挺的鼻,如刀削般的唇,虽然不过几笔,然而那气度丰神,分明便是他。 黛玉于沉思中回神,瞧了瞧纸面,不禁悚然一惊,虽说四周无人,却也不禁脸红心跳起来,忙将画纸拿起来,欲要卷做一团丢掉,然而终究还是舍不得,遂细细卷好,搁至了一旁放画的瓮中。 刚完成这一切,便听得外头有人唤道:“格格。” 黛玉闻言走出去,认得那个小丫鬟是常跟在青雅身边的秋菊,秋菊见了她,先行了礼,又道:“格格吉祥。格格外祖母家的奶奶姑娘们来了,福晋此刻正在前厅陪着,请格格过去呢。” 黛玉一怔,好好地她们却来这里作甚? 虽心中奇怪,还是唤了紫鹃、柳萤,随秋菊一道往前头去了。 到了前厅,除了青雅,还有王夫人、凤姐并探春在,黛玉先和青雅见了礼,王夫人等又与她见礼,这才各自坐了。 青雅见了黛玉,笑道:“妹妹既来了,那姐姐便先回房了,你们舅母外甥女之间久未见面,便先聊着吧。” 黛玉点头应了,青雅又与王夫人笑道:“舅母们且慢些说,等下好歹在我们园子里转转,晚上等爷回来了一道吃个便饭吧。” 吓得王夫人等忙起身道:“福晋客气了。” 青雅又笑道:“玉妹妹与爷兄妹情深,又得皇阿玛怜爱,她的舅母便是我和爷的舅母,便如自家的一般敬重。” 黛玉听见那一句“兄妹情深”,只觉得刺耳得很,心里似被针扎了一下,尖尖的疼,又看着青雅贤良温和的笑容,想着这些时日她对自己的情意,一时间万般滋味,齐上心头。 然而这话之于王夫人,自是格外受用。 她素来稳重,闻言也不禁露出荣幸的笑意来,虽连声道“贱妾不敢”,然而眼角眉梢却分明都是笑意。 待青雅走了,王夫人忐忑地看着黛玉,道:“格格,可有好些日子不见了。” 黛玉看着她,忽地便想起了当日凤藻宫中元妃那番话,忽地便很想问问,她终于将他们王家的女儿嫁进了贾家,心中是否舒坦些了呢? 然而念在她毕竟是长辈,又有凤姐与探春在一侧,黛玉只淡笑道:“玉儿给太太请安了。” 王夫人听完,顿时便神色紧张起来,忙摆手道:“格格可莫再如此说,可折杀贱妾了。” 黛玉冷眼瞧着,此刻的王夫人可哪里还有半分当初她初进贾府时领着她四处瞧的威严模样,一时间不禁也暗自慨叹:果真是岁月催人老,半点不由人啊。端了茶轻抿了一口,黛玉淡淡地道:“不知太太和凤姐姐三妹妹今日过来,可有什么事么?” 凤姐听她一直都是先前在园子里时的称呼,心中欢喜,又暗自庆幸当初没得罪过她,一衣一饭皆是小心地伺候着,虽说也是为了哄贾母开心,可当时何曾不是瞧她天生贵气,是个有造化的呢。 他们舍了她这么一个宝二奶奶,不曾想外头的皇上王爷们一个个可看重得很。将来啊,只怕更是风光无限呢。 遂待黛玉说完,便忙笑道:“今日太太过来,便是替老太太来瞧瞧格格,咱们府上,谁人不知老太太素日是最疼格格的呢?格格离开的这么些日子,老太太每日都是牵肠挂肚,以泪洗面,天天都念叨着,好好的一个玉儿,却是再难见了。” 凤姐说完,王夫人又拿丝帕拭了拭眼角,道:“可不是呢。老太太每日都要问上几遍呢。” 黛玉听着,心中也自感伤,眼中慢慢有些酸涩,只强笑道:“老太太年纪大了,还要太太和凤姐姐好生伺候着。玉儿福薄,日后怕是无法在跟前尽孝了。” 凤姐闻言,笑道:“怪不得老太太素日疼格格呢,原来格格却比我们不知孝顺多少。” 黛玉淡淡一笑道:“凤姐姐说笑了。” 凤姐见她言谈举止间,已与往日有不大相同,整个人较往日更冷淡了些,然则浑身又透着一股高贵之气,不禁心中暗道:果真身份不同,气度上也不一样了。 正想着,却听王夫人笑道:“格格若是想尽孝,却如何会没机会呢。雍王府和咱们府上本就隔得不远,格格平日里但凡无事,大可常回去瞧瞧,便是久住,也是无妨的,潇湘馆自格格离后,每日都有小丫鬟细心收拾着呢。” 黛玉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们打的是这个心思。 先前她被胤禛掳走,又身中一剑,受了重伤,他们却是在哪儿呢? 眼瞧着王夫人和凤姐一脸期待的模样,遂微微冷笑道:“太太当真是说笑了。玉儿既然离了那府里,断然无再回去的理。如今玉儿在四哥这里很好,太太倒是无须担心的。” 王夫人早就想到她会拒绝,却也没料到竟会这般不留情面,当下便沉下脸来,而凤姐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气氛立时便僵了一僵。 片刻之后,探春浅笑道:“林姐姐,许多日子不见,姐妹们可甚是想你呢。前日云妹妹过来,还和我们说起你呢。” 黛玉虽对王夫人存了疙瘩,然则对于探春倒并未有多讨厌,在大观园中的那漫长岁月,如若不是有他们相伴,也不知会如何孤清,一时忙笑道:“我也很是想你们呢。姐妹们如今都怎么样了?” 探春见她笑语以对,心中着实高兴,忙回道:“云妹妹已经嫁与卫若兰了,这你想必是知道的。四妹妹一直都是画着上年老太太交代的那幅画儿,平日里也不过是抄抄经。” 黛玉点点头,又问道:“那妙玉和香菱呢?” 探春听了,眼神微微一黯,黛玉见了,立时便想到恐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心中一沉,果不其然,只听探春低声叹道:“妙玉已经搬出了园子了,具体我也不知去了哪儿,至于香菱,她病故了。” 当下黛玉听了,又是一阵叹息。 想当年大观园中一干姐妹们同结海棠社,是何等逍遥自在。不曾想,现今死的死,嫁的嫁。 凤姐见她们两个情绪不对,忙笑着劝道:“今日过来,原是来给格格请安的,不曾想倒是惹得格格伤心了,回去若是教老太太知道了,定要骂的。” 黛玉闻言,遂收了悲意,与凤姐笑道:“凤姐姐总是嘴快,谁也说不过。” 凤姐听得黛玉夸赞,面有得色,又笑道:“贱妾再会说,却哪里比得了格格一张巧嘴呢。” 探春也笑道:“正是呢。论起能言善道,众姐妹当中,谁能厉害过林姐姐呢。” 黛玉微微一笑,便转了话题,道:“对了,宝姐姐她如今可好呢?” 探春闻言,和凤姐互换了个不解的眼色,黛玉的心思,众人谁不知晓?她们今日原是领着老太太的命令过来的,目的便是欲请黛玉重回府中住住。 因此为了不使黛玉犯堵,言谈之中皆十分小心,只不敢提宝钗,不曾想说到这会儿却教黛玉自个儿问及了。 两人正想着该如何回话儿,王夫人已插了空档,笑道:“宝丫头极好,上得老太太喜欢,下得奴才们敬重。此次她知晓我们要过来,特意请贱妾问格格好呢。” 一时间凤姐和探春皆愣在当地,这些话表面上虽没什么,然则却如何能当着黛玉的面说得呢?遂皆都干着急,也不敢和王夫人使眼色。 原来那王夫人虽说知道黛玉如今身份不一般,然则因了当年贾敏退婚而转嫁林如海一事,心中始终不快,总觉得是丢了面子,是以这些年来总是不喜黛玉,虽因贾母之故,不敢将她如何,然而那日偶然瞧见了和黛玉甚似的晴雯,立时便将之撵了,虽与黛玉无什么干系,但在她来说,总是解气。 又兼来至雍王府,眼见黛玉对自己神色冷淡,言语多暗带讽刺,却对凤姐和探春甚好,心中更增恼怒,是以一听到黛玉问起宝钗,便忙接了口,只想令之不快。 她虽未说什么,然而那点小心思在黛玉知晓了当年之事后,却哪里还瞒得过她的眼睛,因此比之凤姐、探春之错愕,黛玉倒显得极为淡然,毫不在意地缓缓点头,轻笑道:“宝姐姐原本便端庄大方,自是广得人心。也请太太替我向她和宝哥哥问好,虽说没吃成他们的喜酒,只盼早些喝到小外甥的酒呢。” 这番话的确是出自肺腑的,若说原先还有怨,可经御花园一事后,她只希望宝玉能安安稳稳地,和宝钗一起好好过日子。 离开了他,她身边又有一个胤禛呵护她疼爱她,只盼宝玉也一样,能过得快活一些。 然则想起那日宝玉之憔悴,以及他说自己一直未与宝钗圆房一事,黛玉隐隐还是有些担心。但这是极为隐秘之事,也不好和众人说出来。 王夫人听了黛玉一席话,不禁甚是诧异,素日里黛玉便是个性子冷的,说话也总是夹枪带棍的,似这般笑着祝福他人的话,能从她口中说出来,倒也稀奇。 忽地便想起,她如今身份高贵,周围多得是阿哥王爷,自然便不会再稀罕宝玉,想到这儿,又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来。 好似既希望她莫要与宝玉有何纠缠,又最好一辈子都挂念着他。就如同王子腾这些年所受的相思不得之苦一般。 众人哪里会想到她不过略皱皱眉,便将人想到了如此阴险狡诈的地方,当真是人心最为难测。 却不想似她这般常年在婆婆跟前小心翼翼行事,又不得丈夫讨喜的女人,唯一依仗的可以为之撑腰的大女儿,又不久前殁了。 因此便事事疑神疑鬼,只觉得旁人不是要害她,便是对她有所图,故而心中恶念越发高涨,虽外表看来无事,实则已有了心魔。 只听王夫人慈和一笑道:“这杯酒,贱妾和老太太也不知盼了多久,想必也快了。格格和宝玉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到时可一定要来府上坐坐呢。” 黛玉闻言,暗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声色道:“那是自然。” 又说了片刻,黛玉见王夫人总是心中不大舒坦,遂笑道:“虽说福晋看在玉儿的薄面上要留一道用膳,然则那也不过是人家的一片好心,咱们岂可去做那不知趣的人呢。依玉儿看,太太还是先回吧,这儿有一些皇阿玛赏的东西,皆不过宫里的一些小玩意儿,太太便请带了回去给姐妹兄弟们扔着玩儿吧。” 说毕,便让柳萤带了小丫鬟去她房中将平日里康熙赏的一些东西拿出来,又亲自从其间挑了几只老参和两只祖母绿手镯,及一对明珠镶金耳环,与王夫人道:“这些烦请太太转交给老太太吧,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是玉儿的一片心意。” 王夫人忙令玉钏儿接了,又扫了一眼小丫鬟锦盘上堆的东西,只见其间皆是珠宝玉器,各种名目种类皆有,做工都十分精细,一看便知是宫中之物,当下忙笑道:“谢格格赏赐。” 黛玉点点头,又道:“我这便送你们出去吧。” 凤姐和探春见她始终不提回府之事,心中委实担忧,只恐回去贾母责怪,然而又素知黛玉是极倔的性子,不禁暗暗叹气,虽面对着一堆珠宝首饰,也没什么心思。 一时黛玉便送三人至侧门口,又命人去唤了轿子,这边悄声与探春道:“好妹妹,府里头你但凡有空,便多帮衬着些,老太太那儿,平日无事多去瞧瞧。” 探春忙含泪应了,又轻轻一叹道:“这些原不消姐姐吩咐,我自然懂得。只是,怕也顾不了许久了。” 黛玉闻言,蹙眉道:“这是何意?” 探春眼见王夫人和凤姐站在前头,也没看向这边,遂轻声道:“姐姐有所不知,上月老爷出任回来,便说给我寻了门亲事,听说对方是茜香国的将军,若不是因为娘娘之事,怕是早便去了。然而那边催得急,估摸着也拖不了几日了,许是便在年外了。” 黛玉闻言,又惊又叹,却也知晓既是贾政的意思,只怕是也无转圜余地了。 她曾听说茜香国是由女王执政,至于其它,也未有所闻,只好安慰道:“似妹妹这般的人品见识,原该配个将军。旧年妹妹常言道,只恨自己不是女儿身,待去了那边,许就能有一番作为呢。” 探春听了,笑道:“愿借姐姐吉言。” 话落,忽听一旁有人唤道:“爷回府了。” 一时众人忙看过去,只见台阶下一乘青色小轿缓缓落地,小厮从外头掀了轿帘,胤禛便从里头走了下来。 王夫人、凤姐和探春见胤禛墨眸波光潋滟,却又淡漠如冰,一袭青衣,外披着一件雪白狐裘,整个人丰神俊美,有如仙人般高贵不凡。 明明是在台阶之下,然而当你一眼瞧过去的时候,却又觉得自己才是站得低的那一方。一时皆心中暗赞了一声好。 便是王夫人素日只得意自己生了宝玉这个一个聪慧讨喜的儿子,此时见了胤禛之气度,也不禁只得暗叹弗如。 待回神过来,胤禛已步上了台阶,王夫人等忙和众小厮立在一侧见礼,探春方才不过是粗粗一瞥,此刻见胤禛青色的衣角和黑色缎面的靴子便在眼前,忍不住悄悄抬眼瞧去,只见胤禛经过三人面前时,瞧都未瞧上一眼,只是直直地朝着黛玉走去。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见黛玉神色冷淡,似是在生气一般,而胤禛却微微皱眉,抬手解下身上的狐裘披风,便往黛玉身上披去,而后,有些叹息有些无奈地道:“外头风大,你怎地出来了?” 他的声音虽然冰冷,却又夹杂着几分温柔,那小心翼翼的动作和口气,是探春长这么大以来除了宝玉便从不曾在别的男子身上见过的。 然而,宝玉却是温柔的,面对着黛玉,却不敢霸道。 那样的男子……探春在心中低低地叹息。 此后多年,已经在茜香国立有一席之地的贾探春每每回想起,都会情不自禁的失神,而后在心中无声地道:林姐姐,先是宝玉,而后是四阿哥,你当真是好福气呀。 纵使,彼时胤禛已不再是四阿哥,而是大清的皇帝。 第92章 黛玉护仆 那翠儿原是她的贴身丫鬟,因梅香在府中受宠,故而处处便比其它的丫鬟自恃高人一等,向来平日里就没把青雅旁边的人看在眼里,此刻有主子撑腰,顿时恶向胆边生,挥掌便打。 “啪。”只听一道清脆的掌声响起,绿颜的右颊上顿时便现出一个红色的手印来,黛玉忙上前一步,喝道:“住手。” 她本就出身大家,自来气度不凡,后来出了贾府后,周围多是胤禛、水溶、康熙等天下最尊贵之人,此刻这般厉声一喝,倒也甚为慑人,翠儿顿时被吓得呆了一呆,下意识地便停了下来。 梅香没料到她会为一个小小的丫鬟出头,脸上浮起一个妩媚的笑来,淡淡地道:“格格尚年轻,未免管不住这些奴才,今个儿姐姐便教教你,日后也免被他们欺了去。”说完,再次厉色道:“翠儿,给我打。” 翠儿闻言,忙再次挥掌,又连扇了几下。眼见绿颜半边脸已经肿了起来,嘴角也沁出了一丝血丝,黛玉蓦地上前将翠儿将要再次下挥的手紧紧握住,一边与梅香道:“侧福晋管教得也够了,她想必也知错了,还请侧福晋看在青雅姐姐的面上,绕过她这一回吧。” 说完,又与绿颜道:“还不快跟侧福晋认错。” 那绿颜原本死咬着嘴唇,不敢吭声,闻言忙爬到梅香脚下,边磕头边道:“侧福晋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梅香听她主仆二人一口一声侧福晋,蓦地心头火起,抬起一脚狠狠地将绿颜踢至一边,冷声道:“滚。” 那绿颜原本死咬着嘴唇,不敢吭声,闻言忙爬到梅香脚下,边磕头边道:“侧福晋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梅香听她主仆二人一口一声侧福晋,蓦地心头火起,抬起一脚狠狠地将绿颜踢至一边,冷声道:“滚。” 绿颜不防,顿时便被梅香一脚直直地踢下台阶去,痛得大呼几声。 黛玉又急又怒,忙和紫鹃下去扶起她,急声道:“绿颜,你怎么样了?” 绿颜被梅香这么一踢,身上早已肿了起来,头也重重地摔了一下,额头鲜血直冒,黛玉和紫鹃连唤了几声,她方才缓缓睁开眼睛,连连咳嗽几声,直到咳出一口血来,方摇摇头,与黛玉笑道:“格格,奴婢没事。” 黛玉见她样子,哪里却没事,分明伤得极重。 耳畔似乎有人淡淡地说道:“不是说你步步小心,低调谨慎便可以躲得过的。要想令自己和身边的人不受别人欺负,唯一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令自己变得强大。” 如果一味的退让会令身边的人全都因她而受伤,那么,从今以后,她将一步都不再退。 眼见梅香正莲步轻移地欲要往屋中走,黛玉缓缓站起,看着她姣好的背影,冷声道:“侧福晋且慢。玉儿有话要说。” 梅香脚步一顿,而后缓缓转过身来,瞧见黛玉双目赤红,微微一怔,继而难以置信地道:“难不成你要为了她和我翻脸?你莫忘了,她只是一个奴才,况且,还是福晋派来的,恐怕居心叵测。” 冷月下,黛玉的衣裙被夜风吹得翩翩飞舞,她静静地立在院中,整个人如同仙女一般,凛然不可侵犯。 梅香看着,心中暗惊,瞧方才她责骂绿颜时她委曲求全的样子,还以为是个好欺负的,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还有这样的一面。 黛玉的清眸慢慢泛起一丝讥色,那瞧在梅香眼中,更加令她怒不可遏,却见黛玉神情极为认真,定定地看着自己,一字字道:“奴才便不是人么?须知人可不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不说前朝,当说如今的后宫之中,德妃娘娘当年不过是宫中一个普通的宫女,后来,为皇上所喜,荣获圣宠,继而一步步上升,终到了今日的地位。还有良妃娘娘,原是出自辛者库,后来却封了妃,还生下了八阿哥。这些都告诫我们,切莫小看任何一人,因为,浮沉盛衰,皆不过转瞬间之事。娘娘今日只当她不过一个普通的婢女,却又是否想过,今后也可能会遇到有求于她的一天?” 梅香闻言,心中气极,蓦地掩袖大笑起来,片刻之后,方恨恨地瞧着黛玉,冷冷地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呵,你可算是说出你的真心话了。什么后宫娘娘们出身卑贱,照我说,分明是你欲效仿当年的良妃娘娘,想进宫引诱皇阿玛,没曾想此事未成,因此,便又惦记着爷,想动他的心思吧。” 黛玉没想到她竟会将话题转到她身上,虽则惊诧生气,倒也并不怕她,遂冷冷一笑道:“我心里打着什么心思,连自己都不知道,却不知侧福晋你是如何知晓的?便是我当真喜欢上了四哥,你却又待如何?” 话一说完,只见梅香脸色变了变,正要发火,忽地神情又一软,柔声笑道:“爷,你回来了?” 黛玉大窘,忙转身看过去,只见胤禛一袭青衣,正缓缓地从院门口往这边走来。夜色中,他身姿翩然若仙,双眸漆黑如墨,薄唇微微上挑,带着愉悦的笑意,如仙如魔,隐含着一丝致命的吸引力。 黛玉想起方才自己情急之下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也不知他是否听见了,顿时又是恼怒又是窘迫,眼见胤禛迈着悠然的步子,徐徐往这边走来,遂忙低下头去,死死地盯着地面,只恨不得地上突然裂出一条缝来,好教她马上便躲进去。 将她一切细小的动作瞧在眼里,胤禛唇上的笑意愈发加深,如同冰雪初融,炫目得令人移不开眼。 梅香立在一旁,连大祸临头都不知道,只看得呆了。 好似自她嫁进来,从未见过胤禛此刻脸上的笑容。 原本以为,他根本就是一个不会笑的人。没有想到,竟会为了这个女人而展露笑意。梅香眼底的怨色越来越深,死死地瞧着胤禛一步步朝黛玉走近,又嫉又恨。 似是想将黛玉的窘状多瞧一会儿,胤禛的步子走得极慢,倒是像在悠然散步一般。 黛玉屏住呼吸,想起自己方才的话,恨不得咬掉舌头。 虽说,她来便是想告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悄然地驻入她的心底了,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以这种方式被他听到,还是令她尴尬万分的。 走至黛玉跟前停下,胤禛淡淡地瞧着她,似笑非笑地道:“方才那句话,可是真的?” 黛玉的脸瞬间红成一片,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嗫嚅地道:“四哥在说什么呢?我怎地听不懂?” 瞧她那样子,分明是装傻。 胤禛的心情越来越好,淡淡地提醒她道:“便是我当真喜欢上了四哥,你却又待如何?” 胤禛将她的话重复一遍,末了,又似笑非笑地道:“便是这一句。” 黛玉立在那里,浑身一僵,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虽说是与梅香赌气才说了那句话,可是,倒也未尝不是真的。 只是……她才不要让他那般得意,那般开心呢。 他的侧福晋,方才还伤了她的人。 想到这个,黛玉蓦地变了脸色,缓缓抬起头来,与胤禛冷冷地道:“似四阿哥这样顶天立地的男子,自有侧福晋这般的美人儿相伴,玉儿无依无傍,便是连身旁的婢女也是可以任人随意欺辱的,却又哪里敢自不量力地高攀呢?” 胤禛唇上的笑意瞬间便僵了一僵,恼怒地看着她。忽地听到她最后几句,蓦地脸上一寒,朝身后看去,只见紫鹃扶着一个丫鬟,正坐在地上,那丫鬟右边整个脸颊都红肿了,嘴角还染着丝丝鲜血,再看黛玉双眸如火,看着他的眼神充满愤怒,胤禛又是震怒又是心痛,忙看向一旁立着的梅香,冷声道:“你对那个丫鬟做了什么?” 眼见胤禛自进门便一直看着黛玉,墨眸充满柔情,直到此刻方才转过目光来看着自己,却是脸色冰寒,教人心颤,梅香又气又惧,又痛又怨,顿时眼泪便流了下来,哭道:“那个奴才不守规矩,臣妾不过是担心格格年轻,被她欺了去,因此便命翠儿微微教训了一下,臣妾这般做,也是为了王府的规矩,爷若是要责怪,臣妾也无话可说。” 果然是她下的手,虽说只是一个奴才,可是,却使得玉儿因此责怪自己,胤禛立时大怒,寒声道:“叫福伯过来。” 马上便有小厮应了,自去前头唤了福伯。 待到管家福伯领命过来,众人都已移至胤禛屋中。 福伯见青雅赐给黛玉的丫鬟发丝凌乱,脸上浮肿,已自骇然,再见胤禛、梅香和黛玉各自沉着脸,心中担忧,忙与众人见了礼,又道:“爷,您找我?” 胤禛瞧了梅香一眼,淡淡地道:“侧福晋纵容手下恶意伤人,将格格的奴婢打成重伤。将翠儿拉下去打五十大板,即日起,侧福晋三月内不许出房门,另外,府中一切大小事宜,都交由你负责,若是有什么不明的,便自去问福晋。” 福伯听完,顿时额上冷汗淋淋,他在来的路上便知道出了何事,虽说梅香是在借机挑事,故意打了黛玉的丫鬟立威,可是,胤禛的惩罚,到底还是重了些。 可是他素日知道胤禛脾气,心知他这番做不过是为了给黛玉一个公道罢了,遂也不敢多说,忙唤道:“来人。” 门外立时便有侍卫进来,福伯无奈地叹口气,吩咐道:“将翠儿拉下去,打五十大板。” 说完,却听胤禛又沉声道:“给我重重的打,该有的力道一分也不能少。” 那两个侍卫听完,忙应了,便上前去梅香身后拉人。 翠儿早已脸色发白,忙一边往梅香身后躲去,一边哭道:“侧福晋救我。” 梅香虽有些骄横,可是与翠儿自幼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忙哭着跪到胤禛面前,道:“爷,翠儿她身子弱,这五十大板一旦打下去,势必就没命了,求爷从轻发落吧。” 胤禛幼时在宫中,自佟佳氏故去后,也曾受了不少委屈,又兼胤祥之母地位低下,也经常被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恶怒欺辱,因此自来见不到此事,何况今日之事又干系到他和黛玉的关系和缓,遂冷冷地道:“五十大板,已是轻的了。你若是心疼她,不妨和她一起去受吧。” 梅香听完,一阵惊怕,她这些日子一直身子不大好,总是恹恹的没有什么精神,虽说胤禛自那夜后从未去过她房中,可是,她自己也是暗自惊惶,于是每日皆请了太医问诊,好不容易今日服过药之后好些了,便忙来了胤禛这边,见到黛玉之时,她又嫉又妒,遂存了心去打她的婢女立威,不想胤禛却偏巧回来了,还发了这么大一顿脾气。 想到这一切皆是黛玉造成的,不禁又恨又怒地剜了黛玉一眼,可碍于胤禛,也不敢再如何动作,正迟疑间,翠儿却已教那侍卫拖出去了。 不过片刻,外面便传来一阵阵棍子打在人身上的闷闷的声音,随着那每一道声音响完,便传来翠儿的连声痛呼声:“王爷饶命。侧福晋救我……” 梅香听了,又急又痛,忙哭着往外头跑去。 只见翠儿臀部已鲜红一片,那两个侍卫因听了胤禛的吩咐,一下一下,皆极是用力。翠儿见了她,勉强睁开眼睛,低声道:“侧福晋救我……” 梅香急了,忙哭道:“住手。快住手。” 福伯在一旁,生怕她惹得胤禛再发怒火,忙与一旁立着的侍卫吩咐道:“将侧福晋拉开。” 那梅香立时便被两个侍卫拉至一旁,行刑的侍卫没人阻止,下手再不停歇,遂接着打起来,口中犹自一下下地数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 却说黛玉坐在屋中,听见翠儿和梅香主仆二人的哭喊声,手心早已一片冰凉,几次想要出声求胤禛放过她们,可是,紫竹苑的那场大火,紫鹃小腹淤青的一片,绿颜肿得半高的右颊都一遍遍地在脑海中不停地浮现。如果伤的人是她也便罢了,却为何总是她身边的人?跟在她身边的人,原本就不多。他们却怎地偏偏不愿放过? 想到此,黛玉紧紧地拽紧自己的衣袖,一声不吭地坐在原地。 屋内气息一时冷凝了下来,黛玉一下午的旖思早就消散得干干净净,而胤禛,恼怒于差一点便听到黛玉的真心话了,偏偏教梅香主仆给毁了,因此听着外头两人的哭声,自是淡漠如未闻,只觉得犹不足以泄恨。 随着一棍棍落下,翠儿的惨叫声也越来越弱,梅香在一旁站着,又惊又怕,趁两个侍卫不留神间狠狠用力,甩开了他们的禁锢,狂奔着往屋中跑去。 她踉跄着冲进来,也不看胤禛,直接便跑到黛玉跟前跪下,哭道:“格格心地善良,菩萨心肠,求格格跟爷说一声,教他们罢手吧。再打下去,翠儿便要没命了。” 黛玉见她妆容凌乱,涕泪同流,不禁心中凄然,方才绿颜被梅香一脚踢下台阶时,她心中不是没有恨的,可是,想到倘或翠儿换成了紫鹃或是雪雁,她怕是只会比梅香更伤心吧?梅香再怎么不好,终究待她的丫鬟,倒是一片真心。遂起身与走至厅中,与胤禛道:“四哥,念在她们主仆情深的份上,且绕过翠儿吧。” 胤禛原本正悠然地喝着茶,闻言看向黛玉,眸中神色复杂,说不出是开心还是失望,只是定定地瞧着她,淡淡地道:“玉儿,你可知道?对敌人心软,便是对自己的残忍。” 黛玉咬咬唇,并不吭声,却听胤禛又续道:“好,今日我便允你所求,饶她一命,可是今后,只盼你莫要后悔。” 话落,霍地站起身来,也不看厅中众人,便往帘后走去。 第96章 身世 胤禛道:“外头风大,你怎地出来了?” 黛玉看着他极其自然的动作,还有那温柔无奈的口气,一瞬间几日来所有的委屈都齐齐涌了上来,她想问他,难道那日的事于他而言不过真的只不过是一时兴起的游戏吗? 为什么他可以如此坦然、如此自在地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呢? 双眼已氤氲了一团朦胧的水汽,然则此刻周围还有许多的小厮,素来不喜欢她的王夫人也还在一旁,她绝不会让这些人看见她的眼泪的。 黛玉强忍住要将披风脱还给胤禛的冲动,用力地眨眨眼,让眼泪流回去,这才淡淡道:“外祖母家的舅母和嫂嫂妹妹们来了,我送她们出来。” 胤禛闻言,这才发现一侧还立着王夫人等人,想起胤祥探听来的消息,知晓这位王夫人素来不大喜欢黛玉,且她便是贾宝玉的生母,顿时便微有不悦,与黛玉道:“派个丫鬟送送也就罢了,你身子弱,如何能轻易出来呢?” 一时王夫人听见这话,立时又嫉又妒,心道这林丫头果真好大的本事,先勾住了宝玉不说,这会子又将冷面王爷也迷得神魂颠倒了。 凤姐为人精明,则是暗自震惊。瞧胤禛与黛玉说话的口气,只怕黛玉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然不低了。 这边想着,又忙记在心中,准备回府后说与贾母听了,一是令她宽心,二也可以借着黛玉寻个好路子。 惟有探春,看着胤禛对着黛玉时微微上勾的嘴角,以及看向她们三人时的淡漠,心中又酸又涩。 林姐姐家世清明,人又聪慧,怨不得别人喜欢,府里的太太和下人们都喜欢宝姐姐,却不知宝姐姐便如牡丹,虽雍容华贵,却哪里比得上林姐姐这株碧莲之清幽淡雅呢? 想必在宝玉和四阿哥的心中,便与那周敦颐的一般:世人盛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静植。 往日她只觉得宝玉和林姐姐是绝配,如今瞧来,只眼前的男子,方才是林姐姐的良人啊。 又想起方才见到的青雅,不禁暗自叹息:瞧四阿哥与林姐姐两人神色,怕是已然彼此有意了吧?只可惜,中间却还隔着一个嫡福晋。 一时又听王夫人与黛玉笑道:“格格,那妾身等便先回了。格格哪日若是得空,只消派人来家中传个话,妾身等定然亲自前来迎接。” 黛玉听见那句“家中”,不禁微微一堵,然则见到胤禛的喜悦和怨意已遮去了一切,因而只淡淡点头道:“知道了。” 王夫人以为她是应了,立时大喜,忙又朝胤禛笑道:“王爷若是无事,届时还望与格格一道前来吧。” 胤禛皱皱眉,冷声道:“怕是没这个空儿了。便是玉儿,她身子弱,太医交代要好生静养着,一时半刻也去不成的。” 王夫人闻言,脸色一僵。贾府虽系太子一系,然则朝堂之事,瞬息万变。 且那太子已被皇上废过一次,如今听说在内宫之中还要和十四阿哥抢女人,怕也是个靠不住的。 当今天下,谁人不知这位四阿哥行事最像乃父,说不得以后那储君的位子便是他的了。 因此,便存了心讨好。她虽不岔他看中黛玉,此时却又觉得凭着贾府与黛玉的关系,胤禛少不得也要另眼相看的,没曾想却碰了个硬钉子。 凤姐见王夫人脸上不快,生恐教胤禛发怒从而牵连贾府,忙与黛玉笑道:“多谢格格的赏,格格好生保重,贱妾等先告退了。” 黛玉点点头,笑道:“凤姐姐路上好走。” 王夫人被这般冷落,心中怨念再生,却也没有法子,只好怏怏地与凤姐探春下了台阶,往轿子那边走去。 探春跟在两人身后,忍不住偷偷地回头瞧了一眼,只见胤禛一袭青衣,黛玉一身雪白,两人站在一处,一孤傲一清幽,一轩昂一娇柔,和谐至极,便如同一幅美好的画卷一般。 顿时便觉得眼眶酸涩难当,然而又恐王夫人和凤姐见了生疑,于是赶紧抬手抹了去。 她虽系妾室所生,然则素来心高气傲,虽不若宝钗之淡然,黛玉之清冷,可是心中自有一番志向,也因此,从未把那儿女情长放在心上。 这些年来,她眼见王夫人和凤姐如此人物,但在贾政、贾琏面前,也是小心翼翼,不敢行差踏错,还有宝钗,嫁了宝玉这么一个心里只有别人之人,明明不快活,却也无怨无尤,无不心中叹息。 只是想着,以后即便是自己嫁了,也绝不会成为事事为夫君是从的女子。 直到今日见了胤禛,方才隐约明白,倘若有那么一个人,待旁人孤傲疏淡,淡漠冰冷,却偏偏面对你时温柔如许,那么,她也愿意化成一潭春水,只愿此生与君相伴。 这是她第一次的心动,只怕,也将是最后一次了。 她心动于他对黛玉的温柔,因此,这注定是无望的。 胤禛自下轿以来,便见黛玉一直微微沉着脸,还以为是王夫人等人惹得她不快,此时见终于打发了她们,这才舒展了双眉,欲要和黛玉进去。 然而刚刚转身,便忽地又想到了一事,眼见王夫人和凤姐皆已上轿,惟有探春还站在外面,忙扬声道:“贾姑娘且慢。” 探春长这么大以来,不是没有人唤过她贾姑娘的,那些常来府中的太妃们,便这般唤她。 可是,这是第一次,她听见别人的呼唤微微一僵,而后,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王夫人和凤姐皆已上了轿,听见声音都一愣,随后见探春僵在原地,手还有些颤抖,还道她是害怕,遂忙提醒道:“探丫头,王爷唤你呢。” 探春很快便镇定下来,连忙挤出一丝微笑,这才以最优雅的姿势转身,盈盈笑道:“王爷有事么?” 胤禛本想叫黛玉先进去,但又恐她生疑,只好当着众人问道:“府上可有玉儿的生辰八字?” 他话落,在场众人无不震惊。 黛玉是隐含了一丝喜悦,而王夫人和凤姐在轿中则互看了一眼,皆不由得在想:难道他已然准备要纳黛玉为侧福晋了吗? 还有探春,如果说她此生绝不会忘了胤禛与她说的第一句话,那么,应当也不会忘了第二句吧。 还有什么,比心仪的男子开口便是问你要别的女子的生辰八字还要令人神伤的呢? 探春涩涩地一笑,带着些微的苦意,语气中则是该有的淡然与平静,道:“外祖母那里应当是有的,四阿哥若是要用的话,待奴婢回去后便派人送了过来。” 胤禛点点头,道:“有劳了。” 探春浅笑着摇摇头道:“王爷客气了。” 话落,便见胤禛重新将目光看向黛玉,柔声道:“玉儿,我们进去吧。” 接着,两人便一道往院中走去,那人竟是再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探春怔怔地瞧着他的背影,再次一阵出神,直到凤姐在轿中唤,这才忙上了轿。 胤禛和黛玉并排走着,一时间两人都是没有说话。黛玉原本微有恼意,然而因他问探春要自己生辰八字一事,一腔怨气便慢慢散去了,又夹杂着丝丝喜悦。 而胤禛见到她嘴角的清浅笑意,心知她定是误会了,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只是看着她侧面的容颜,心中一阵阵钝痛。 他知道这几日委屈、冷落她了。他们好不容易再进了一步,理当加倍珍惜的。 岂知世事之变幻无常,远非凡人所能预料。 如果三天前他没有去请康熙下旨;如果康熙唤住他的时候他没有停下来;如果康熙认识的那个女子与黛玉没有任何干系;如果曹寅的消息再晚到一日…… 然而,没有如果,他陷入了可怕的境地,他深爱的女子,竟然很可能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妹妹。这当真是世间最可怕的事。 几日来,他派了大量的人手前往苏州,去查当年之事。 包括黛玉究竟是不是贾敏亲生的,林幽兰一家为何会全部失踪,还有康熙与她是否真有一个孩子,若是有,究竟是男是女?如今是生是死? 历史上的那么多朝代,哪朝没有几个皇帝在外风流快活遗在民间的血脉,而通常这些人,若是遇上一个盛世,也许便可以被接回宫中,而后寻个名目给个封号,若是遇上一个没用的父皇,那么也许便会被宫里的高手在外暗杀了。 这种事原本在皇室之中并不新鲜,便是在本朝有这等事,也从来不在他关心的范围之内,可为何,这偏偏要牵扯上他的玉儿呢? 直到走至了后院,黛玉眼见他还是没有出声,心中的疑惑慢慢盖过了喜悦,忍不住微微蹙眉,朝胤禛看去。 一看之下,不由得大吃一惊,急声道:“四哥,你的额头怎么回事?” 方才在门口,她见到他时只是又气又怨,根本没有心情细看,而此刻站在他身侧看过去,这才发现胤禛左侧的额上竟然有一道又深又细的口子,明明先前见到他的时候,是没有的。想到这儿,又忙问道:“可是这几日出了什么事?” 胤禛深吸一口气,克制住将她拥进怀中好好安抚的冲动,只轻声道:“不小心教树枝划伤了,不妨事的。” 今日在门口见到黛玉本就意外,再加上他根本早就忘了此事,因此饶他素来机变,也只好胡编了一个借口。 黛玉心思细腻,见他微一迟疑,便知晓他是撒谎了,只是不令自己知晓,不禁双眸一黯,于是也不再多说,只低着头走路。 胤禛暗叹一声,轻声道:“我还有些事,便先回房了。” 说完,见黛玉也不应自己,心中苦痛,只好转身与紫鹃柳萤道:“你们好生伺候格格回房,天冷地滑,一路多加当心。” 话落,黛玉蓦地冷笑道:“玉儿虽说身子不好,走个路却还是会的。四阿哥还是多关心自个儿吧,省得一个不当心,又教树枝儿划伤了。” 说完,也不理他,便快步往前走去。 紫鹃和柳萤也不知这两人又是怎么了,明明黛玉方才还有丝笑意的,如何忽地又不高兴了,只好无奈地互看一眼,便忙和胤禛行了一礼,接着匆匆跟上。 眼见胤禛看着黛玉远去的方向良久,一直跟在身后默不作声的近朱低声道:“爷,何不将事情告诉了格格?若是有她相助,咱们查起来好歹也容易一些。” 胤禛眸色一寒,断然道:“绝对不可。此事休要再提。” 便是他历经生死三十载,初初在御书房听见此事都痛苦万分,他不敢想象,若是教黛玉知道了,以她敏感的性子,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却说王夫人和凤姐、探春上了轿,一路上气氛有些僵凝,王夫人因胤禛和黛玉不如何待见她,自觉在凤姐探春面前失了面子,而凤姐则在暗暗计量如何与胤禛拉好关系一事,至于探春么,满心想着的都是胤禛方才的一字一句,还有他清俊的眉眼,又是叹气又是感伤,自是无话。 好不容易下了轿,门口已有王夫人和凤姐的陪房周瑞家的和林之孝家的候在那里,一边伺候三人下轿,边道:“老太太吩咐了,叫太太和奶奶一回便前去回话呢。” 王夫人点点头,道:“晓得了。” 凤姐又与她两人道:“格格赏了一些东西,你们且拿上,先与老太太过目。” 两人又忙应了,便命小丫鬟将东西都拿上,跟着三人往贾母房中走去。 穿过院子时,凤姐紧张地道:“太太,格格不愿回府,待会儿咱们可该如何与老太太说呢?” 王夫人混不在意地道:“此事也不可急在一时,如今格格身份尊贵,她坚持不来,咱们也是没法子的事。” 凤姐闻言,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王夫人自元妃去后,性子便比往日更令人捉摸不定了,她也不敢如何招惹。 一时三人进了贾母房中,里头除了贾母,又还有邢夫人、李纨、宝钗候在那里。 贾母没看见黛玉,急道:“玉儿呢?怎么没将她接来?” 凤姐和探春互看一眼,却听王夫人道:“回老太太,我们见到格格之后,已将老太太的思念之意尽数转告了,言道老太太极是思念她,渴盼一见。” 贾母点点头,忙道:“玉儿她怎么说?” 王夫人叹了一口气,为难地道:“老太太还是别问了,省得听了伤心。” 贾母听完,越发着急,怒声道:“说。” 王夫人这才道:“如今格格是金枝玉叶的身份,似咱们这样的人家,却哪里会说来便来呢。” 贾母听了这话,如何不气,然则她素知黛玉不会如此狠心,遂与凤姐道:“太太此话当真?” 凤姐见问到自己头上,想了一想,只好笑着回道:“太太话尚未说完呢,本是格格身子不好,老太太也知道她自来便体弱。因此四阿哥担心她,只说等格格好些了再说。” 她这话极为高明,一则说明不是黛玉不愿来,实在是身子不好,二则又委婉起道出了黛玉与胤禛感情深厚一事,好教贾母宽心。 贾母听了,神色果然好了许多,点点头道:“原是身子要紧,我这玉儿自幼多病,当真是可怜见儿的。好在如今有皇上龙泽庇佑,定然早晚要好起来的。” 王夫人见触怒贾母,心中又怕又悔,好在凤姐聪明,圆了过去。 遂忙令周瑞家的将黛玉令带给贾母的东西拿上来,笑道:“格格心念老太太,这些都是她亲自选了千叮万嘱命带给老太太的。” 鸳鸯忙上前接了,又端与贾母瞧,贾母眯着眼看了一下,那老参一见便是上了年月的了,为参中极品,而那手镯和耳环,亦是色泽晶莹,做工精细,心中高兴,笑道:“我这玉儿原也是个孝顺的。” 说完,又想到此后再见一面也难,虽未死别,却也算是生离了,顿时悲从中来,遂摆摆手道:“我乏了,你们都回吧。” 众人遂忙告退,鸳鸯也上前欲要搀着贾母进房休息,探春正迟疑着胤禛交代的事,想着是否该等众人走了再禀告贾母,忽地却见外头急急冲进来一个丫鬟,人还没进屋,已大声道:“老太太,不好了。出大事了。” 进来的却是宝玉的丫鬟麝月,宝钗见王夫人沉着脸,极为不悦,忙抢先道:“怎么了?你慢些说。” 贾母原也认得她,遂停下来,问道:“你不好生服侍宝玉,跑来这里做什么?你们院中但凡有事,只与你们奶奶说便可。” 麝月又急又怕,眼泪也流下来了,眼见众人皆在,忙跪到地上,哭道:“方才二爷原本在潇湘馆里呆着,我和袭人便在外头守着,谁知道,忽然间二爷像着了魔一般,疯地往外头冲去,我们喊他不应,便忙跟着往外赶,谁知等我们到了府门口,听看门的小厮说,方才来了一个癞头和尚和一个跛足道人,两人见到二爷,只说了一句‘痴儿,你终于悟了’,二爷他……便跟着那两人走了。” 第97章 危机四伏 那日之后,天际连着几日都下起了飘飘扬扬的雪花,黛玉因和胤禛生气,心中郁结,又因本就体弱,故而很少出门。 每日里都是呆在房中,或抄阅经文,或作作画,偶尔也弹弹琴,却是再也不一个独弈了。 直到此时,她才发现,当你真正遇上了对手,才会知晓一人独弈之无聊。 又作完一幅画,画的却是一丛碧绿蓊蓊的碧竹,虽说院中的几丛潇湘竹因着下雪的缘故,都已经瞧不清本来的模样。 然则在潇湘馆里这些年,那些竹子一枝一叶,都早已尽数在黛玉的脑海中了,遂根本不用参照,几乎是一笔不停,黛玉便一气呵成地画完了一幅《雪日潇湘图》。 柳萤和紫鹃原本皆在一旁伺候着,见黛玉画完,都凑上来瞧,只见冷冽寒风中,几只碧绿傲然而立,虽已被风吹得尽皆向一旁歪倒,然则却分明又倔强不屈着,似是在与寒风对抗一般。 柳萤见了,大是佩服,赞道:“姑娘这画画得真好。” 紫鹃却是司空见惯,笑道:“你只是瞧了这一张,便觉得好了,殊不知姑娘画起荷花来,更是神似呢。” 说得柳萤大是神往,笑道:“那改日等姑娘画的时候,我可要好生瞧瞧。” 黛玉也不理她们,只拿镇纸压着,等着墨汁慢慢干掉,忽地想起那日匆匆放起来的胤禛的画像,遂忙于一旁画瓮中找了起来。 连着打开几幅,皆都不是,黛玉不由得慌了起来,忙与紫鹃柳萤道:“这两日你们可曾收拾我的画了?” 紫鹃点点头,道:“自是每日都有擦拭过的,但东西是没怎么换地方的。” 柳萤见黛玉慌急的样子,忙道:“姑娘可是什么东西不见了?” 黛玉胡乱地点点头,也不再瞒着她们,如实道:“三妹妹她们来的那日,我画了一幅四哥的画像,随手扔在这里面了,如何却不见了?” 柳萤和紫鹃听了,都忙停下手上的事,全都凑了过来,将画瓮里头的画卷一卷卷打开,然而里头除了花便是草,皆是几日来黛玉闲时画的东西,却哪里有画人的图呢? 两人做事细致,看过的便放在一边,不过片刻钟,便全都看了一圈,直到把里头所有的画全都看完,还是不见黛玉说的那一张,遂先将画都放了回去,又与黛玉道:“许是小丫鬟们帮姑娘放至了别处,要不唤大家进来问问罢?” 黛玉也是焦急,明明没什么大事,可是,总有一种隐私被人窥探的感觉,极不舒服,听见两人的建议,忙摇摇头道:“咱们先四处找找吧。” 两人听了,知晓她的顾忌,于是都点点头,便各自分头找了起来。 黛玉立在书桌前,却是坐立难安,如果是被别人拿去了,那可如何是好? 可是,为何别的都在,却单单不见那一幅呢?当真奇怪得很。 眼看着柳萤和紫鹃四处翻动,甚至连床上都看了一遍,却还是没看见画的影子,黛玉愈发焦急起来。 片刻后,两人都走至她面前,默默无言地摇摇头。 黛玉不禁抚额微微叹气,却听柳萤道:“要不咱们只唤绿颜进来问问吧。兴许她见过呢。” 黛玉此时已是没法子的了,只好点点头。 柳萤遂忙去外头,站在门口连唤了几声绿颜,皆没有人应声,不禁有些奇怪,又问了小丫鬟,说是方才见她出去了,于是便进屋禀了黛玉,道:“姑娘,绿颜此刻出去了,咱们待她回来再问吧。” 黛玉点点头,然则心中终是不安,遂也没了画画的兴致,便坐在窗畔,透过一道细细的缝往外头瞧去。 只见外边白茫茫的一片,映得天地之间都亮白如昼。 几日来的心烦又蓦地涌了上来,搅得她烦躁难安。 怎地这么久了,都没有白哥哥的信儿?雪雁也不知怎么样了?还有宫里边,没有传来任何关于十四阿哥和迦若的讯息。 别说胤禛,便是连胤祥这几日也不见人。 而贾府那边,几日来也都再没有人来了。黛玉偶尔会有一种错觉,外头其实已经天翻地覆了,惟有她,呆在这座小院里,什么都不知晓。 * 下了早朝,胤祥跟在胤禛身后,边走边笑道:“四哥,好些日子没见玉儿了,怪想她的,她最近怎么样了?” 近日老八大小动作颇多,听说光是打着府里福晋侧福晋生日的旗号,便举办过多次晚宴了,而每次去的,也都是才朝中的一些大臣,胤祥于是便被胤禛分派了暗中打听的任务,几日来,光是忙着调派人手,传达信息,就已经忙着兵荒马乱了。 而胤禛也不闲着,得了贾府送来的黛玉的生辰八字后,虽与康熙说的日子略有偏差,然而江南那边也在细细探查着,相信过不了几日,便会有信息传来。 胤禛脚步不停,一边与一旁走过的大臣点头回礼,边道:“她没什么事,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胤祥看了一眼四周,又回道:“听派去的人回来说,席上八哥和那些大人们没什么异样,不过是听歌赏舞罢了,也没谈论朝政。” 胤禛冷笑一声,胤禩倒也高明,他这般广邀大臣,消息难免会走漏,精明如他,自不会公然地在众人面前说些什么。 况且,他最主要的,还是笼络人心,至于那些人是否替他办事,原也不在计划之中的。遂点点头,又问道:“宫里边呢?太子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说起这个,胤祥倒是来了劲儿,笑道:“哎呀,四哥你是不知道。昨夜宫里可发生了一件极精彩的事儿呢。” 胤禛神色未变,然而听他这般说,倒是也起了一丝兴致,淡淡地道:“哦?” 胤祥见他被自己勾起了好奇心,愈发得意,忙一五一十地道:“昨晚大概戌时的时候,太子去永和宫给德妃娘娘请安,恰逢十四和那个迦若也在,结果呢,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哈哈,太子他居然请德妃娘娘赐婚,将迦若许配给他。” 胤禛微微上勾嘴角,尽管最近因为康熙那番话弄得心头烦躁,彻夜难眠,但这倒真算得上是个趣闻,不是吗? 只听胤祥又继续道:“接下来还有更奇的,德妃娘娘她居然没有意见,只是说迦若究竟不是满人,怕是只能做个庶福晋。当时我是不在,但是后来听永和宫的小太监和宫女说,据说当时十四的脸色极为难看呢。倒是那个迦若,听了德妃娘娘的话后,也没说什么,只是一声不吭地回了房。你说这事有趣不有趣?” 胤禛闻言,点点头道:“有些意思。” 他原本要回府,想了想,听见胤祥的话后便改变了主意,淡淡地道:“好久没去给额娘请安了,咱们便去一趟永和宫吧。” 胤祥自来喜欢热闹,闻言当然更没什么异议。 待两人到了永和宫,里头倒是热闹,除了德妃,还有老八和十四,胤禛胤祥和德妃见了礼,胤祥和老八见了礼,十四又与胤禛见礼,忙乱一番后,这才各自落座。 胤祥见胤祯一直神色淡漠,众人说话间他也并不如何插嘴,遂忙朝胤禛使眼色,示意他瞧。 胤禛淡淡地瞥了一眼,便转回目光。胤祥无趣,便与胤祯笑道:“十四,今日怎地你都闷闷不乐的?” 他话落,顿时屋中众人除了胤禛余者全将目光转向胤祯,德妃的目光十分复杂,而胤禩则是一脸关切。 胤祯淡淡地道:“谢十三哥关心。我没什么事。” 说完,又瞥了一眼德妃。那一眼之中,除了痛苦,还有满腔的无奈。 一个是他尊重的额娘,而另一个,是他倾心的女子,为何这两者之间便这般水火不容呢? 想起迦若昨夜从着厅中离去后,德妃立时便沉下脸,而待他好不容易逗得她欢心之后再去找迦若,她却是房门紧闭,任由他在门外等到了深夜,都还不开门。 他自出生以来,储君便已经立下了,因此素来也没被康熙寄予太大的希望,而他的额娘是康熙的宠妃,他在宫中也不曾像其它地位低下的阿哥格格们一般,受什么委屈。 这些年来,他一路走来无不顺风顺水,后来去到边关征战,也多是打的胜仗,虽则额娘担忧,但他却喜欢。 这一生太过顺遂,没有大起大落,平坦得教人嫉妒,而,迦若,则是一个意外。 只不过蒙面一舞,她便闯入了他的心中,而后,也逐渐闯入了他的世界。 他将她带回宫,将自己所有的宝贝都摆在她面前,带她见自己的额娘,然而,似乎每走一步都是艰难的,额娘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额娘,不喜欢宫内的生活。 想到迦若此刻不知起来没,是否还在生着闷气,胤祯再次有些不耐烦起来。 明明只是给额娘请安,怎地八哥和四哥还有十三哥也先后来了?并且,看样子一时半刻也不会走了。 * 雍王府。 福晋青雅的房中,袅袅的香味从雕成上古神兽的香炉中慢慢溢出,而后,缓缓地飘满整个房间。 淡淡的青烟中,只见青雅一身素衣,正双手合十跪在一尊小小的佛像面前,双眸紧闭,嘴上却念念有词,正在喃喃念着佛经的诗文:“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在她身后站着贴身侍女秋菊,还有被她指给黛玉的小丫鬟绿颜,两人侍立在她身后,皆是大气也不敢出,只是屏息立着。 待青雅将这一段经文念完,秋菊忙上前搀扶她起来,而后走到旁边的软榻坐下,又端了水伺候青雅净了手,待一切忙完后,这才轻声道:“福晋,绿颜来了。” 青雅点点头,绿颜见了,便忙上前跪下,道:“福晋吉祥。” 青雅轻笑道:“起来吧。” “谢福晋。” 青雅从桌上拿了串佛珠缓缓转着,漫不经心地道:“你来这边你家主子知道不?” 绿颜摇摇头道:“没,奴婢过来的时候,格格正在房里作画呢。” 说完,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又忙道:“奴婢该死。奴婢只有福晋这一个主子,其它人都不是。” 青雅轻笑一声,淡淡地道:“亏得你反应得倒快。”说着,眼见绿颜还是诚惶诚恐,青雅笑道:“上次你事情办得不错,秋菊,赏。” 秋菊应了一声,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张银票,递给绿颜。 绿颜忙摇头道:“奴婢为福晋办事,原是应当的,不敢领赏。” 秋菊不耐烦地道:“拿着吧。福晋向来赏罚分明,这次原是你做得好,这是你该得的。” 绿颜又喜又怕,这才颤抖着接了。 一见那银票上的数字,顿时眼珠子都快出来了,她长这么大,便是连这银票上的一个零头都未曾见过呢。顿时又忙朝青雅跪下磕了几个响头,道:“多谢福晋。” 青雅淡淡道:“起吧。”又问道:“近日那边有什么动静?” 绿颜听她终于问及,忙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张被小心折叠的纸来,与青雅道:“福晋,这是奴婢昨个儿收拾房子的时候无意中看见的。” 青雅接过来,在手中缓缓展开,只见那洁白的纸上,寥寥几笔画出了一个人简单的轮廓,虽然数笔,但已可见画者之功力,因为青雅只是瞟上一眼,便瞧出了画的是谁。 当下不由得将那纸紧紧捏在手中,冷声道:“一边哥哥当着一干人的面要妹妹的生辰八字,一边妹妹在屋中偷偷画哥哥的画像,好一对兄妹啊!” 秋菊见她气极,忙端了一杯茶递给她,道:“福晋,那接下来咱们的计划是?侧福晋那边,还管不管了?” 青雅用力攥紧手中的画纸,冷冷地道:“不急,咱们一个个来。” 话落,右手用劲,顿时那串佛珠便滚落下来,发出清冷的响声,而后四处散开。 永和宫里,众人正在说笑间,忽地外头传来小太监的大声通传:“皇上驾到。太子驾到。” 众人皆是一惊,而后忙从椅上站起,齐齐迎到门口。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吉祥” “皇阿玛吉祥。太子殿下吉祥。” “儿臣给德妃娘娘请安,德妃娘娘吉祥。” 一时间见礼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康熙挥挥收道:“都免了。” 又径自走至原先德妃坐的位子对面坐下,又指了旁边与德妃道:“爱妃坐吧。” 德妃忙笑道:“谢皇上。” 康熙又扫了一眼厅中众人,笑道:“今日爱妃这里可是热闹。” 德妃笑道:“几位阿哥们皆是来与臣妾请安的,恭喜皇上,有一干如此孝顺的儿子。” 康熙笑道:“爱妃此言甚慰朕心哪。” 德妃闻言,心中欢喜,微微一笑。 康熙又看向众人,见胤禛神色淡漠,心知他还在为了黛玉的事对他不满,而胤禩和胤祥到没什么异常,再看胤祯,双眼顶着两个极大的黑眼圈,整个人也是精神恍惚的,不禁笑道:“十四,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回宫了睡得不习惯?” 胤祯忙上前一步,躬身回道:“谢皇阿玛关心,儿臣无事。” 康熙点点头,德妃见胤祯的样子,心中担忧,又因康熙是和胤礽一道出现的,想起昨日之事,十分不安,忙笑道:“却不知皇上和太子是如何撞上的?竟然同时过来了。” 胤礽闻言,忙道:“回德妃娘娘,儿臣过来这边的时候,在御花园遇上了皇阿玛,因此便顺道一起过来了。” 德妃听了,这才放下心来,笑道:“你们父子倒是有默契。” 康熙喝了几口茶,忽地想起一事来,与胤祯笑道:“十四,腊八那夜跳舞的那个姑娘,据说是你的朋友?” 胤祯听他问起迦若,又是高兴又是惶恐,忙回道:“回皇阿玛,正是。” 康熙点点头,笑道:“她的舞,倒堪称一绝。” 话落,胤礽已在一旁跪下道:“启禀皇阿玛,儿臣对那位姑娘一见倾心,欲纳其为庶福晋,求皇阿玛成全。”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尤其是胤祯,顿时便急了,他隐忍了多日,都不敢请求康熙,没想到却被胤祯抢了先了,遂忙在胤礽一旁跪下,急道:“皇阿玛,儿臣也心仪于她,求皇阿玛成全。” 第98章 姐妹谈心 永和宫的气息一下子凝固了起来,康熙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儿子,一个是他亲自带大的,与先皇后生下的储君,另一个,则是在其额娘的宠爱之下开心快活地长大的十四子,心中无奈地叹息。 他这一生将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条,杀鳌拜,平三番,每一件都会被记入史册。 也许是上苍怜他,他有许多的儿女,这些儿女,有的已经被关了起来,有的和亲远嫁,还有的尚在襁褓中。 在外人看来,他是一个伟大的帝王,也是一个幸福的男人。却只有他自己明白,他不是一个幸福的父亲。 他的这些儿女,无不畏惧他,又或者,积极努力地在他面前表现好,也不过是为了储君的位子。 虽说他一直都宠爱女儿,然而那些原本跟他极亲的格格们,因为一次次和亲,也渐渐远离、疏远他了。 如果抛开一切,他不过只是个无奈的父亲罢了。 德妃见康熙久久不说话,心中忐忑忙起身跪下道:“还望皇上看在太子和十四年幼无知的份上,饶恕他们吧。” 德妃一跪,老八也忙跪了下去,恭谨地道:“皇阿玛息怒。” 康熙叹了口气,与众人道:“都先起来吧。” 德妃忙谢了恩,又和老八上前将太子以及胤祯扶了起来。 康熙看了一眼始终不发一言的胤禛,问道:“老四,依你看,朕当如何处理此事呢?” 康熙话落,顿时屋内一干人的眼光全投向了胤禛。 老八是暗自嫉妒,德妃是暗暗震惊,胤祥自是十分高兴,而太子和胤祯却都极为紧张地看着胤禛,两人皆是暗自担心。 论亲,胤祯原是他一母所生的亲弟弟,然而论交情,胤禛一直与太子交好,和胤祯倒是关系颇为一般。因此,也不知他会给出康熙什么建议。 胤禛微微沉思,便淡淡地道:“自古以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二哥和十四弟爱上了同一个女子,这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既然两位都决意要娶她,倒也好办,就依照汉人的法子,比试三场,三局两胜,到最后,谁要是赢了,便可以抱得美人归。” 说完,顿了一顿,看向康熙道:“不知皇阿玛以为如何?” 康熙闻言,龙颜大悦,笑道:“还是老四的主意好。” 太子和胤祯互看了一眼,这法子倒也算公平,遂只好道:“儿臣愿意切磋比试,决出胜负。” 雍王府。 黛玉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出神,忽地听见门口帘子掀动,接着,一个小丫鬟笑道:“绿颜姐姐,你回来了?方才格格找呢。” “欸,我知道了。” 黛玉转回了心神,淡淡地将眸光瞥向门口。只见绿颜穿着一身对襟绿色小袄,脸上红扑扑的,显见得是从外头进来的,她见了黛玉,先是行礼,又道:“格格找我?” 黛玉点点头,道:“你方才去哪里了?可教我们好找呢。” “哦,方才奴婢因见没什么事,忽地想起上次见到秋菊姐姐的丝帕绣得极好看,便过去跟她讨教去了。” 绿颜说出早已想好的托辞,又拍拍头,道:“奴婢忘记与格格说了,格格急着找我有什么事呢?” 黛玉想了想,道:“我有一幅画不见了,你可有见呢?” 绿颜诧异地道:“格格的画不是都在那里头吗?” 说着,已忙走过去,仔细地找了起来,黛玉摇摇头道:“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丢了便丢了吧。” 绿颜点点头,道:“是。” 说完,又与黛玉道:“对了,前日侧福晋的丫鬟雪儿前来找格格,因姑娘去福晋那边坐了,奴婢便领了她进来等格格,等奴婢转身一个不注意的时候,她却又走了,会不会是她拿去了?” 黛玉皱皱眉道:“有这等事?” 绿颜回道:“那日奴婢见她来去都甚是奇怪,又因是侧福晋跟前的,而没等格格回来便走了,因此也就没说。可要奴婢这会子去问问她呢?” 如何问,不论是不是她拿去的,一旦问了此事岂不是便人尽皆知了么?遂摇摇头道:“不必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又道:“你先下去吧。” 待绿颜出去,黛玉唤了一声:“柳萤、紫鹃。” 两人忙从房中出来,问道:“姑娘,何事?” 黛玉于是便将方才与绿颜之事说了一遍,又问道:“侧福晋的丫鬟可来找过我呢?” 柳萤略想了想,点点头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黛玉这才罢了,因道:“我知道了,画丢了便丢了,无须再找了。你们今后记着,咱们若是出去了,便将门全关了,找人在外头守着,不许放人进来。若是在家呢,也别令谁一个人在房中呆着。” 紫鹃意会过来,瞥了瞥门外,小声道:“姑娘是怀疑绿颜?” 黛玉微微蹙眉,凝声道:“那日在四哥书房门外,她做得太过了。” 又轻轻叹了口气道:“但愿不是我想的那样。” 她不会忘了,那日她脚痛得无法走路时,她是如何热心地去为她寻棉鞋的。如非被逼无奈,她委实不愿轻易去怀疑别人,尤其还是她身边的人。 柳萤闻言,皱眉道:“姑娘既然疑她,何不将她送回去呢?左右咱们这里也不缺人。” 黛玉摇摇头道:“若是贸然令她回去,福晋那边也不好交代。反正目前也没什么事,只咱们日后多个心眼儿便是。” 柳萤于是和紫鹃皆一道点点头道:“我们知道了,姑娘放心罢。” 话落,忽听外头小丫鬟道:“贝伦格格吉祥。” 黛玉一喜,贝伦来了? 只见帘子一掀,进来的正是贝伦。 她穿着一身雪白的狐裘,里头是同色的夹袄和襦裙,一张脸被冻得红扑扑的,柳萤忙上前将她的狐裘接了,又笑道:“格格吉祥。” 黛玉笑着唤道:“冻坏了吧?快过来烤烤。” 她屋中的炭都是胤禛特地命人送来的,都是极好的,燃烧起来没什么味道,且一丝烟都没有,又能烧极暖。 听柳萤说,便是胤禛和青雅都未曾用过这么上佳的炭,当是宫里皇上用的,也不知胤禛如何寻了这多。 贝伦吐吐舌,走上前去蹲在地上便将手伸在炭火上边来回哄着,紫鹃忙拿了铺着厚厚一层毛毯的凳子,笑道:“格格请坐吧。” 贝伦一边坐了,一边点点头笑道:“多谢你。” 紫鹃忙道:“格格客气了。” 黛玉总觉得今日的贝伦有哪里有些不同,好似自进来起便不曾笑过,此刻朝紫鹃之一笑,也仅仅是在眼角,并未深达眼底。 而且,她素来着衣艳丽,今日穿的却是从外到里皆是一袭白衣,不过又想到,她这是呆在北静王府久了,因而便是连衣着也选择与明澈同色了,遂从桌上端了杯热茶给她,又笑道:“咱们的贝伦格格今儿个是怎么了?可是谁欺负你了?” 贝伦端了茶喝了一口,怏怏地道:“谁敢给我气受呢。” 黛玉见她神色,立时明白过来,眼神示意柳萤和紫鹃先出去,这才问道:“跟明澈吵架了?” 上次随她去北静王府的路上,听说北静太妃极喜欢她,那么整个王府,有可能惹到她的,便只有一个水明澈了。 贝伦叹了口气,低低地道:“他若是肯与我吵架,那倒也好了。只可惜,他每日都是客客气气的,要么就是冷冷淡淡的,我便是想吵,却也吵不起来呀。”更何况,他单是主动和她说上一句话,她都会开心好久,又如何舍得与他吵呢? 黛玉微微叹气,感情的事,她自己现在也是一团糟,又如何能给别人出主意呢? 遂只好安慰道:“你别急,凡事慢慢来。我们汉人有句话叫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好你坚持,总有一日会将他打动的。” 贝伦苦笑一下,道:“姐姐,他也总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便跟你一样。也许,确实只有姐姐这样的人,方是他嫡福晋的不二人选吧。” 黛玉脸一红,啐道:“又胡说了。” 贝伦摇摇头,看着黛玉,认真地道:“我没有胡说。原先,我也觉得,只要我多多努力,他任是再铁石心肠,也终会被我感动,愿意正眼看我一眼的。可是,经过这么些日子,我才知道是我错了,感情的事,单凭我一厢情愿是没有用的……” 眼中阵阵酸涩,贝伦又慌忙低下头去,涩涩地道:“如今可好,我终于不再死皮赖脸地缠着他了,说是不该说的话,乌尤姐姐也不在了,他府上的两个侍妾前些日子也被遣散了,只怕再过不了多少日子,他便该再次向皇阿玛提亲了吧,皇阿玛素来欣赏他,又喜欢姐姐,断无不允的理的。” 话落,再也忍不住,一颗热泪蓦然滴下,在炭火中发出滋滋的声音,那声音难听至极,似是在嘲笑她的自不量力一般,又似是在为她哭泣。 黛玉听见声响,急急搭上贝伦的肩,道:“你哭了?” 贝伦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来,笑道:“谁说我哭了,我没哭。” 她一边笑着,眼泪一边不停地落下,随着洁白的下巴掉入炭火中时,便发出一声响声。 黛玉忙掏出手帕来,替她擦拭着,奈何贝伦的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不停地滑落,黛玉慌忙擦了半晌,还是擦不掉,最后只好轻叹一声,拉着她靠在自己的双膝上,柔声道:“好妹妹,你要哭便哭吧,在姐姐跟前,不用强忍着。” 贝伦闻言,再也忍不住,伏在她膝上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道:“玉姐姐,为什么不论我如何努力,他都不愿正眼瞧我一眼呢?原本,我一直以为,是我的时间不对,他先是有了乌尤姐姐,而后又遇上了姐姐你,可是,我没法再自己骗自己了,论先后,我们小时候便认识了,可是,他那时就对我如同一个妹妹,冷冷淡淡的。根本不是时间的问题,他就是不喜欢我,不论过了多久,不论我多么努力地讨好北静太妃,他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黛玉静静地听着,心中又怜又惜,却也知道此刻自己的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说得再多都没有用,于是只好轻轻抚摸着她的背,就像自己年幼时伤心,娘亲安慰她一般。 其实,若是撇开男女之情,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在园子里时,不论她的诗写得多么好,不论她多么聪慧,但在众人眼中,又如何及得上宝姐姐呢? 及至后来,慢慢离开那座园子,她才终于明白——不是因为她没有努力,也不是她没有宝姐姐善解人意。 只不过是因为,林妹妹是林妹妹,宝姐姐是宝姐姐,她们本就不是一个人,也无法成为对方,因此,你也不能希望别人对你如对她一般,也无须试图改变一个人对你的看法。 明澈自然是好的,贝伦又何尝差呢?只是,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旁人无法置喙,也无法说出谁是谁非。 * 永和宫中,康熙笑道:“老四,那依你说,该如何比试呢?” 胤禛略略沉吟,从公来说,迦若身份不明,而依着此刻太子和胤祯对她的痴迷,无论最后谁得到了她,只怕都会专宠了,那对于他来说,自然是好事。 而从私心来说,他知晓迦若与黛玉交好,不知为何,虽说黛玉眼下看不到,他却甚是希望,某一日当黛玉从别人口中听到时,能明白他今日所做的,尽管因此得罪了额娘,又多管了闲事,却都是为了她。遂淡淡地道:“既然此事是因迦若姑娘而起,何不便由她来决定比试的内容呢?” 康熙闻言,与德妃笑道:“老四今日主意倒是多。” 德妃根本不愿胤祯娶迦若,无奈康熙已应了一半,顿时脸色便不好看,只好强笑道:“原是皇上英明。” 康熙看着她,淡淡地道:“爱妃今日好似不大高兴?莫不是嫌朕管得过宽了?还是,此事爱妃早有打算呢?” 德妃悚然一惊,忙道:“臣妾不敢。” 康熙笑道:“朕不过是与爱妃开个玩笑呢,如何便慌成这样?朕知道,爱妃的心思必然是和朕一样的,不是么?” 德妃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了,忙笑道:“皇上圣明。” 康熙遂与戴权道:“去请迦若姑娘过来吧。” 戴权忙应了,又吩咐下去,立时便有两个小太监领命去了。 过了许久,都不见两人回来,众人正觉奇怪,忽地便见其中一个小太监走进来,跪在地上道:“回皇上,迦若姑娘不见了。” 康熙还未开口,胤祯已经急道:“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那小太监忙回道:“奴才敲了半天的门,都未有人应,一时担心,便推了一下,这才发现门没关,待进去,四处一寻,都不见迦若姑娘。跟奴才一道去的小杜子,此刻正和其它宫女们四处寻着呢。” 胤祯一听,顿时便急了,忙从地上起来,往外头冲去,康熙皱皱眉,道:“咱们一道过去瞧瞧。” 到了迦若住的地方,果见房内空空如也,一个人都不见。众人忙从里到外细细看着,忽地却是胤祥眼尖,从书桌上拿起一个信封道:“十四,她留给你的信。” 胤祯慌忙上前接过,果见信封上写着:胤祯亲启。不是十四阿哥,也不是旁的称呼,确实迦若的一贯风格。胤祯慌忙撑开,只见信纸上不过寥寥几个字,上书:十年一梦,十年相思,奈何情深,却叹缘浅,今日一别,再见无期,盼君珍重。玲珑 玲珑,明明是迦若的亲笔字,怎么在信尾会留着这样一个名字?况且,十年一梦,十年相思,十年……胤祯正想着,忽地,从信封里却滑下了一个东西,胤祯忙拿起一看,只见是一枚令牌,上边正面写着“令”字,反面则是“胤祯”二字。 刹那间,胤祯的脑中轰然一响,有什么东西忽地慢慢炸开,而后,逐渐清晰起来。 玲珑,迦若,原来,她便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 第99章 迦若身世 细雪再次飘飘洒洒地下了起来,往年黛玉偶尔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想起那首着名的关于冬日雪夜的小诗——“红泥小火炉,绿蚁醅新酒,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每每想起,都是何等的温馨舒适?然而,此刻看着窗纱上印着的淡淡雪影,心中却是觉得说不出的孤寂。 脑海中,又想起了方才贝伦离开前说的话:“玉姐姐,我要走了。阿玛因为我留在京中已经太久了,如今接近年底,我们必须要回去了。原本我还以为,今年这个年,我可以在京中,和你、四哥、十三哥,还有……明澈一起过的,只可惜却是天不如人愿了。” 这些日子她偶尔也会想起贝伦,也许是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了她偶尔口直心快的一些话,偶尔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错,总是觉得,她会一直在这里的,纵使她们不再像永寿宫时那样住在一起,却也在彼此思念的时候可以串个门,互相有个念想,她已经是自她离开贾府后唯一的朋友了。没有想到,如今连她也离开了。 却有些羡慕她,不论在这里多么伤心,好歹,她也有一个可以被称之为家的地方,在那儿,她依旧是受尽宠爱的格格,可以肆无忌惮的哭和笑,那里还有她曾说过的一望无际的草原,澄澈无瑕的蓝天和白云,风吹草低的时候,还能看见成群的牛羊。 那该是何等旖旎的风景啊。 她其实也是有家的,在那个千百年来被无数文人骚客称为天堂的地方,虽不若草原之壮阔,却又另有一番美景。 想着想着,很久没有蠢动的心忽地又心生出了一丝向往与怀念。 “嘻嘻,小黛儿在想些什么呢?”一道动听悦耳的声音忽地从头顶传来,带着几丝笑意与狡黠。 黛玉抬头一看,却是迦若,她身着一身白衣,衣服下襟依旧是大片的曼珠沙华,正闲闲地坐在屋梁上,随着话落,轻飘飘地从屋顶跃了下来。 黛玉见她如九天仙女般盈盈落下,姿势优美绝伦,一时间看得呆了,连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并且还是在屋梁上出现也忘了问,只是笑道:“迦若,你来啦?” 这一声问候自然无比,不知为何,虽说迦若五官平凡至极,可是黛玉却总觉得她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魅力,有些时候,便是连身为女子的她,也有些失神。 迦若在黛玉对面的榻上坐下,又闲闲地扫视了一下屋中的摆设,方啧啧地赞叹道:“胤禛对你真是不错,瞧这些好东西,便是连宫中也是难见呢。” 黛玉房中的东西不多,然而一样样的摆设,确实都是极好的。墙上的随便一幅字画,都是王羲之的神作。 黛玉闻言,微微一笑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么,跟刚才的那个格格一样,也是与你告别的。” 黛玉一惊,道:“怎么?你也要走了?那十四阿哥……” 迦若狡黠一笑道:“我费了那么大的心思令他喜欢上我,自然不会轻易认败的。” 更何况,倘或她就这么认输了,等回去后,定会被无尘、碧霄他们笑死。她才不要让他们看她的笑话呢。 黛玉笑着点点头,忽地便想对她说一句很久以来便想和她说的话,“迦若,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你美极了。” 迦若微微一笑,道:“既然被你感觉到了,也罢,便是与你看看又如何,原本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 话落,却见她抬手在下巴处微微一掀,接着又在两只眼睛上动了动,至此,除了被药草染成黑色的头发,她原本的面貌便彻底地呈现在了黛玉眼前。 那是一种用言语能难形容的奇异之美。瘦削的脸庞,高挺的鼻子,深凹的眼眶,而最最奇异的是,她的眼珠,却是碧蓝色的,如同天空、大海一般,说不出的宁静悠远。 黛玉看得有片刻的失神,直到迦若“扑哧”一笑,方才回过神来,喃喃赞道:“你真美。” 不若传统的汉族或满族女子那种美感,而是,倒有些像异域之人,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丝别样的美丽,便如那些古代壁画上的婆娑的仙女一般,盈盈一笑间,惊鸿翩翩。 迦若微微一笑,径自自己倒了茶悠悠地饮了一口,方道:“当年胤祯见到我时,也跟你此刻的反应一样。” “十四阿哥?你是说——他见过你的本来样子?” 黛玉想起无尘说过迦若曾与十四阿哥有过一段过往的事,立时便来了兴致。 迦若点点头,笑道:“也罢,便说与你听听吧。我原本是楼兰王室的公主……” 楼兰,从来是只出现于史书与古诗上的地方,且不是说自唐代以后便不见踪迹了么? 瞧见了她眸中的疑惑,迦若点点头,道:“你没有听错,确实是史书上的那个楼兰。在你们汉人的史书里,《史记·大宛列传》和《汉书·西域传》也曾记载,楼兰就是西域一个着名的‘城廓之国’。 它东通敦煌,西北到焉耆、尉犁,西南到若羌、且末。古代‘丝绸之路’的南、北两道从楼兰分道。 其实我们楼兰历史颇为悠久,可以说,在世间有人类的时候,便有我们楼兰一族了。 几千年来,我们都生活得极好,因为有许多商旅在东西方通商的路途中,都会从我们的城池经过,楼兰自来好客,那些过往的商旅们,在受到我们的热情招待后,便会给我们留下一些他们的东西,包括丝绸、茶叶、佛经……等等,因而,多年来我们的文化都十分繁盛,我们既会跳西方的舞蹈,又懂东方的乐器,诗词歌赋。 我们大漠的景色极美,你们汉人不是有一句诗么,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说的便是我们那儿的景色。 听父王和母后说,很多年前,经常会有楼兰的姑娘在大漠下,一片曼珠沙华中跳舞,她们的舞融合了东西方的特色,有商旅偶尔见到,深深为之痴迷,便画在了一些石壁上,由于她们的装饰特别,因而在你们后世看来,便以为那是仙界的舞,还称之为‘飞天之舞’。 地处东西方必经之路是我们能学习两边文化的一个优势,但同时,也是为我们带来祸端的根源。几乎从汉代起,汉朝和匈奴人便常在我们城池附近打仗,东晋后,中原群雄割据,混战不休,无暇顾及西域,楼兰逐渐与中原失去联系。 到了唐代,中原地区强盛,唐朝与吐蕃又在楼兰多次兵戎相见。你们汉人有两位有名的大诗人,他们的诗中便曾记录当时的情况:‘五月天山雪,天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晓战随金鼓,宵眠抑玉鞍,原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这是李白的《塞上曲》。 还有一首王昌龄的《从军行》,‘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说的都是在楼兰的战事。 然而,自唐代之后,楼兰便淹没于历史之中了,你可知晓这是为了什么?” 黛玉见过迦若的舞姿,已经是美丽如斯,一想起那舞倘若是在大漠的落日下迎风而跳,却不知又是怎生的美态。心中又是神往又是怅然,忙问道:“为何?” 迦若微微一笑,道:“当时的楼兰先祖们见在楼兰附近展开的战争越来越多,还有一些西域各国觊觎楼兰的财宝,一直都虎视眈眈。于是便暗暗下了一个十分巨大的决定,这也就是千百年来关于楼兰古城的消失之谜。” 说着,见黛玉一脸期待,不由得叹息,遂婉婉道出了这一个千古之谜:“地下王城。有远见的先祖们,从汉末起,便一直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来修缮一座巨大的地下王城,这座地下王城和地上的王城长得一模一样,别无二致。” 黛玉一震,竟是这等的法子,难怪自唐之后,历史上便几乎没有了关于楼兰的记载。然而,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忙问道:“可是,在沙漠之下建造城池,这岂非是完全不可能实现的么?”虽说自秦代起便有长城的出现,可那毕竟也是建造于地面上的啊。 迦若微微一笑,神情既得意又有些忧伤,继续道:“东晋时,有一个来自西方的朋友告诉我们先租,在他们那边,有一个叫做古埃及的地方,以人力不可能实现的方式建造了几座巨型的塔,那些塔高耸入云,四面八方都一模一样,形成三角的形状。 还有在一个叫做古巴比伦的地方,有一位国王为他心爱的王后建造了一座空中花园,那花园十分漂亮,远远看过去,便如同悬浮在空中一般。 那时,我们楼兰有一个十分伟大的工匠,她的技艺,一点都不输于你们的鲁班,她便融合了这两者的精巧,再参考多年来中华历代的地底皇陵的构造,花费了整整八年的心血,终于设计出了地下城池。 后来,楼兰每一代的皇室一边要不使外界发觉,另一方面又需要大量的材料,还要储备足够整个楼兰子民吃无数年的食物,因而,直到宋初之际,整个地下城方才完全建成。” “所以,”黛玉想起自己看过的史书,蓦地明白过来,“这也就是为何,从唐代之后,史书上便再无关于楼兰的记载?” 迦若点点头:“我们楼兰有祖训,除非外面再无战争,不然,终身都不许从地底离开。若有违背者,楼兰……必毁。” 说到这里,她口气中的悲伤之意愈加浓厚,黛玉心中一动,既然终身不得离开,那她又是如何认识十四阿哥,并且来到这里的呢? 只听迦若低低地道:“在地下城里,人们为了害怕寂寞,便将原本长在地面上的曼珠沙华全部移植了过来,因此,自我年幼时,每日便只有与它为伴。我自出生起,便是楼兰唯一的公主。所有的人,都将我捧在手心,无论我要什么,他们都尽心为我办到,只除了一样,那就是不论我怎么哀求,他们都不许我出来。皇宫的宫殿顶端,是由一片片水晶建成的,而在它的上方,则是一片湖泊,年幼时,我无数次抬头往外面看,偶尔便能看见一些过路的商旅,他们都穿着跟我们截然不同的衣服,裙摆窄窄的,却非常好看。” 黛玉不解,问道:“倘若你们能通过底下往外面看,那过往的商旅岂非也能发现你们呢?” 迦若摇摇头,笑道:“那是不会的。沙漠中的湖水本来就不多,那些人每每寻见了,都会忙着给水壶灌水,以及让骆驼饮水。而我们宫殿顶部的构造极为特殊,会透过湖面以及阳光将我们的宫殿折射出去,所以,只会有些人偶尔在远处看见过几次,待到了近前,却看不见。这便是沙漠中海市蜃楼传说的来源,尽管从来没有人寻到过它,但是见到过的人,只要跟着它走,便必定能寻到水源。” 黛玉点点头,笑道:“你们那位工匠,可真是厉害。” 迦若微微一笑,道:“她是我们楼兰有史以来最聪明的人。然而,虽说她什么都算好了,却惟有自然的变化,是无法计算的。当我七岁的时候,某一天醒过来,抬头一看,却惊恐地发现,那片湖一夜之间便失踪了。” 黛玉微微一想,便明白过来: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几百年过去了,那片湖泊自然是被风沙所彻底掩埋了。 只听迦若继续道:“头顶上方变成了黑漆漆的一片,我什么都看不见了。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偷偷地从大祭司那里探查了去到地面的办法,原来通道便在我的寝宫内,那天晚上,我跟父皇、母后道过晚安后,便假装睡着了,等到他们和侍女都下去了,我就偷偷地起来,然后触动了机关……” 迦若长长叹了一口气,语气带着十二分的后悔,“假如我知道那道机关,既是出来的唯一的办法,同时也是促使整个地下城倾塌的根由,我绝对绝对不会,去动它的。” 黛玉一震,地下城已经没有了么?难道说——整个楼兰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 胤禛进来的时候,黛玉正右手单撑着头,坐在窗边出神,直到他在她的对面坐下,方才察觉到他的出现,只不过是淡淡的一瞥,很快便又转过目光。 她看向他的一瞥,没有那日之愤怒,却也极轻极淡,没有一丝波动。 胤禛坐了片刻,见黛玉既不说话,也不看他,只好主动开口道:“贝伦来过了?” 黛玉点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胤禛又道:“她明日便要随着她的阿玛回去了。” 黛玉淡淡地道:“我知道。” 胤禛低叹一声,见她还是那幅极为冷淡的样子,无奈地道:“玉儿,别再生气了。” 黛玉轻声道:“四哥多虑了。” 胤禛无语,他多虑?瞧瞧她此刻冷冰冰的样子,分明是还在生着他的气。 他倒宁可她骂他一顿,或是哭几下,那样他也可以将她拥进怀中柔声安慰一番,却也好过现在,视若透明,便如同与他是路人一般。 胤禛想起说服自己来见她的理由,忙道:“你与那个迦若,可是十分交好?” 黛玉这才转过身来看向他,道:“四哥问这个做什么?” 难道宫中十四阿哥那边出了什么事?迦若不是说,他看见她留的信便会想起一切么? 胤禛看她满脸关切,心中松了一口气,知晓她还是极在乎那个女子的,便将早上永和宫的事大概说了一遍,一边说,一边紧盯着黛玉,只见她听到迦若不见了,都还是没什么表情,似是早就知道此事一般,丝毫都不惊讶,直到听见那封与胤祯的信,才有了一丝笑意,心中奇怪,却也不说破,只道:“现在宫中上下都在寻她,你可知道她的下落?” 黛玉摇摇头,淡淡笑道:“玉儿一直都在王府,连大门都未迈出过,却哪里会知晓这个呢?四哥怕是问错人了。” 胤禛“嗯”了一声,又道:“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太子和十四都在四处寻她呢。” 话落,忽地只听门外近朱唤了一声:“爷。” 胤禛与黛玉道:“我出去一下。” 黛玉淡淡点了点头,胤禛遂掀帘出去,到了外头,与近朱近墨皱眉道:“何事?” 他们两个跟了他多年,从来都知道他的脾气,他今日终于寻了个可以骗过自己的理由来看黛玉,若不是有急事,他们也不会这般不知趣。 近墨向来淡漠的脸上也带了一丝笑意,忙呈上一张纸条,一边道:“派去苏州的人传话回来,他们已寻着了当年为格格接生的产婆,还有当年伺候林夫人的侍女,都亲口证明格格确是林夫人亲生的,中间不曾掉包,也绝无可能被人换过。” 胤禛缓缓展开手中纸条,上面不过寥寥数语,写着:林黛玉确为林如海与贾敏之女。 不过短短的十三个字,胤禛却是来回连续看了不下整整三遍,直到近朱提醒他道:“爷,格格还在屋里头呢。”这才忙走进去,只见黛玉听见动静回头,轻轻瞥了他一眼,许是不明白什么事能令他高兴成这样,居然喜形于色。 胤禛与黛玉的目光对视,多日来的思念、渴望、担忧、害怕、绝望,都齐齐涌上心头,当那巨大的担忧一瞬间不复存在时,他只想好好地抱紧这个令自己无比怜爱的女子,好好的爱她。 心念转动间,胤禛大踏一步上前,还黛玉尚未反应之前,蓦地用力将她紧紧抱住,一边抱着,一边喃喃道:“还好,你不是我的妹妹,还好……” 黛玉闻言,隐约明白了他这几日的冷淡是怎么回事,连忙用力推开他,微微抬眸,用无比沉静的口气淡淡地道:“四哥能跟我说说,究竟发生了何事么?” 第100章 解除误会 胤禛看着黛玉双眸晶亮,黑如玛瑙,却也似水般清澈,一瞬间便失了神。 想起这些日子他的纠结痛楚,以及两人之间硬生生的误会,遂低低叹了口气,道:“原本这件事我打算一辈子都不告诉你的,有些痛楚,只要我一人承受便好了。” 黛玉摇摇头,定定地看着他,脸上全是不赞同地道:“四哥这话却错了。你一心只想着处处为我着想,却是否想过,我心底是怎么想的呢?” 胤禛一震,不由得仔细地看了黛玉一眼,似是想要一次将她看得通透一般,黛玉知道他应是明白了,又或者尚未明白。 于是缓缓地解释道:“四哥什么事都小心地瞒着我,自以为是为我好。但在我的心目中,却只觉得跟四哥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我不明白那日明明我们已经互诉衷情了,但四哥自那日之后便不曾再来看我。还有在府门口至院中的那一段路,四哥是那般的疏离与有礼,好似我便真的只是你的妹妹一般。四哥额上的伤,明显不是被树枝划伤的,却为何又要骗我呢?” 她一字一句地说着,想着将心底地委屈全部都纾解出来。 贝伦离开了,迦若也回去了,从今以后,除了他,她真的便再也无依无傍了。 如果便连他们之间,都有许多秘密和误会,那未来又还有什么是值得期待的呢? 胤禛听着黛玉慢慢地说着,她说的那些心情,又何尝不是他的?眸中一痛,胤禛低低地道:“玉儿,我……” 黛玉伸手按住他的唇,阻止他再说下去,只低声道:“玉儿要鼓起很大的勇气,才会说出这些话来,所以,四哥且莫解释,让玉儿先一次说完吧。” 胤禛点点头,道:“你说吧。” 他呼出的热气袭上黛玉的掌心,让她又羞又窘,正欲缩回手,却已经被他一把握住。 黛玉无奈,只好继续道:“也许这几日来四哥是有苦衷的,且你也是好意,总是担心我,怕我受伤害。可是,四哥有没有想过,我宁愿知道事情的原委,和你一起面对,也不愿像这几天一般,时时胡思乱想,总以为是自己哪里做错了,又或者是以为四哥那晚所做的事不过是一时冲动,也许换了旁人,四哥也会如此……” 黛玉正说着,不防唇突然便被他覆住。 这一吻,是为了堵住她那些令他怜惜心疼的话,同时,也倾尽了他全部的情感。 他的玉儿……若是他早知道她会这般想,将他对她的情想到了那般不堪的地方,这几日来,他绝对不会如此冷落她。她可知道,冷落她,他的心其实更痛啊。 他们两个素来都是有洁癖的人,然而似这般津沫纠缠,唇舌相抵,却无一人觉得难忍,几日来,他们的思念早已泛滥成灾,若非一个有心事,另一个骄傲倔强,却哪里需要忍耐这么久。 好半晌,胤禛终于恋恋不舍地放开黛玉,将她慢慢地搂到胸口,这才低声道:“你既然要一个解释,便我便慢慢与你说吧。玉儿,你可还记得,那夜咱们在你房中下完棋后,我说过第二日便要去见皇阿玛,请他下旨赐婚?” 黛玉点点头,她的喜悦与期盼是从那一日开始的,而等待,也是从那天开始。 而后,随着时间慢慢过去,他再也不曾来找过她,她的心也越来越冷,直到慢慢绝望、漠然。 胤禛见她双眸一闪而过的伤心,又怜又痛,忍不住轻轻地在她眸上印上一吻,似要将她的伤心难过全部吻去。 直到黛玉害羞地紧闭双眸,方低笑一声,慢慢地放开她,又继续道:“因此,第二日下朝后,我便去御书房求见了皇阿玛,请他为我们赐婚。” 黛玉闻言,忙睁开双眼,急道:“那后来发生了何事?” 不知为何,她有一种预感,那日御书房康熙定是和胤禛说了些什么,不然,他也不会再也不来看她,且那日还是如此冷漠。 胤禛挑挑眉,看了黛玉一眼,称赞道:“玉儿真是聪明。” 黛玉微微脸红,却见胤禛忽地拉着她的手摸上自己的右额,那儿的伤已经好了,却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疤。 胤禛见黛玉心疼地看着那儿,低低一叹,他原本不准备告诉她的,可是,她既然想要知道,便便全说了吧。 “当我执意要娶你的时候,皇阿玛他一时怒极,便随手拿起桌上的砚台砸了我一下。” 黛玉一惊,此事虽已过去了好些天了,可她此时听来,又依旧又急又怕,忙道:“皇阿玛他为何要砸你?” 胤禛微微一笑,他的玉儿,果然还是关心她的,遂将康熙那日与他说过的话又和黛玉讲了一遍。 直到听完最后一句话,见黛玉都没什么动静,浑不若他当初听完那般绝望,不由得奇怪地问道:“怎么你一丝都不害怕?” 黛玉“扑哧”一笑,道:“害怕什么?” 胤禛皱皱眉,道:“像我那时听完的一般,害怕我们实际上是兄妹,不可以在一起。” 至此,黛玉终于全都明白过来,认真地看了他一眼,问道:“所以,也就是说,你以为我是皇阿玛的女儿,你的亲妹妹,因此几天来便对我不闻不问?因为我们之间再无可能,所以你想要将那晚的事全部抹消?还有那一天,你当着我的面跟三妹妹要我的生辰八字,后来又对我那么冷淡,便是暗示我可以放下一颗痴心,而你这个好哥哥,很快便要给我说一门亲事了,是不是?” 胤禛头痛而又无语地抬头看向屋顶,真是奇怪,往常他如何会觉得她柔弱得似一个小兔子一般呢? 她当真厉害起来,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招架的啊。 胤禛虽素来寡言少语,却也不代表口才不好,然而此时,他已经觉得自己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个玉儿,居然一句接着一句,问得他哑口无言了,胤禛奇异地盯着她看了良久,方喃喃地道:“玉儿,先前你不是很怕我么?如今怎么不怕了?” 黛玉微微一笑,却不答话,只笑道:“怎么?四哥无话可说了?” 胤禛挑挑眉,看着她笑颜如花,一张巧嘴娇艳若滴,偏偏说出来的话教他毫无招架之力,蓦地趁她一个不防,狠狠地便吻下去。 外头雪花已停,冷得沁骨,但屋内却一室旖旎,柳萤和紫鹃见屋中半天都没有动静,想要进来瞧瞧,却又怕打搅了两人,于是偷偷在外头掀开帘子一角,只见胤禛一只手搂着黛玉的腰,另一只手正将她的两只手都控制住,不教它们乱动,而上头,两人正在鼻挨鼻,面贴面…… 柳萤正看得入神,后面已教紫鹃拉了她的衣角,转过身去,只见紫鹃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训”道:“瞧你素日是个大方得体的,今日却怎地这般不知羞。” 柳萤趁她说话间蓦地伸手到她腰间,用力抓了两下,笑道:“你方才不也看了么?居然还敢说我。” 紫鹃和黛玉一样,最怕有人挠痒,忙一边四处跑着躲闪,边求饶道:“好姐姐,快饶了我吧。” 过了良久,胤禛才放开黛玉,只见她双颊绯红,微微睁开眼,见他正促狭地瞧着自己,又吓得慌忙紧紧闭住,胤禛低笑一声,这法子果然对她有用得紧。 黛玉一颗心有如鹿撞,又是欢喜又是羞涩,哪里还有方才伶牙俐齿的模样,只听胤禛道:“我要你的生辰八字,是为了与皇阿玛说的日子对一对。我一直瞒着你不对你说,也是怕你跟我一样伤心。” 话落,忽地看向黛玉,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微微挑眉,道:“你早就知道你不是皇阿玛的女儿?” 黛玉见他反应过来,调皮地一笑,道:“我出生的那一天,恰是花朝节,也不知为何,那一日苏州城内百花齐开。我听娘亲说,她生我之前,曾梦见一棵碧绿晶莹的草儿入怀,待醒过来,便觉得腹痛如绞,后来我便出生了。这两件事我从小也不知听爹爹和娘亲说了多少遍,又哪里会有假呢?皇上只觉得我神韵颇似兰姑姑,那是因为她和我的爹爹既为堂兄妹,自然是有几分相像的。其实我更像我的娘亲,在外祖母家中时,老太太和凤姐姐们常这样说。” 胤禛恍然大悟,却忽地便有一丝后悔,道:“也就是说,若那日我将这事与你说了,也就不会生出这许多误会了?” 黛玉点点头,盈盈笑道:“可不是么?” 话落,又道:“小的时候,我倒是见过兰姑姑一次,只是,那时她领来的是一个男孩,却并非是个小公主。” “男孩?”胤禛忽地便想起了公子无尘,忙问道:“可是无尘?” 黛玉点点头,既然皇阿玛和兰姑姑还有这样一层关系,那么瞧在白哥哥和兰姑姑的面子上,想必他也不会为难白哥哥的。 胤禛又问道:“那无尘和兰姑姑是什么关系?可是母子?” 黛玉摇摇头,想了想,道:“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兰姑姑我只见过一次,便未曾见过的,后来的一段日子,只有白哥哥住在我家。那时我年纪太小,不大记得清了。” 胤禛点点头,如果无尘是兰姑姑的孩子,那么,也许便是曹寅那边查的信息错了,无论如何,此事都是要查清楚的。 既然事情都慢慢说出来了,胤禛遂又问道:“那日你在宗人府,便是被无尘带走的?” 黛玉点点头,道:“不错。” 她忽地想起了迦若和无尘的关系,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口,既然迦若暂时先离开了,应该也没什么关系了吧。 胤禛又道:“这些日子,京中四处都没有他的下落,你可知道他人在何处?” 从目前知道的信息来看,迦若是与兰姑姑关系最为亲密之人,就算他不是兰姑姑的孩子,只要找到他,当年的事,也许便能查出一二。 眼见黛玉迟疑着,想要开口又沉吟着,遂道:“他是你的兄长,又是兰姑姑的至亲,我和皇阿玛不会对他如何的,皇阿玛只是思念兰姑姑,想要弄清楚当年之事。” 黛玉点点头,道:“我明白。我知道一处地方,明日便带你过去。” 胤禛见她对自己已经全然信任,心中欢喜无限,又轻柔地搂住她,细细地说了一会子话。 第二日下了早朝,胤禛胤祥并排走着,胤禛因与黛玉误会尽消,心情大好,胤祥见他自上朝时便一直嘴角上勾,方才更是神奇,居然难得地朝一路打招呼的大臣笑了笑,心中甚奇,此刻见四周已经无人了,遂连忙问道:“四哥,你今日是怎么了?” 胤禛轻轻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有意见?” “……嘿嘿,没,我怎么敢呢。”胤祥忙谄媚地笑道,眼见近朱、近墨都戏谑地看着自己,遂狠狠地瞪了回去,他只是比较怕四哥,难道还怕你们两个不成,却见两人根本就对自己的眼神视若无睹,立时便怏怏地,忙与胤禛道:“四哥,你就别带吊我胃口了,唉。” 胤禛这才停下脚步,淡淡瞥了他一眼,道:“前些日子令你查的贾府之事,查得如何了?” 胤祥闻言,忙回道:“你们犯的事儿极多,外头勾结大臣和太子,并且还私自挪用国库官银;其内,则更是不胜枚举,不仅有在国孝家孝两孝加身的情况下偷偷娶妾的,据说他们家的尼姑庵里头,不干不净的事情颇多。” 胤禛点点头道:“你继续盯紧点,关键是找出证据来。” 胤祥笑道:“放心吧,这我还能不知道呢。” 话落,又问道:“证据的话,手头上倒也有一些了,待这些时日再搜集些人证物证也就差不多了,四哥准备何时动手?” 胤禛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正在跟太子说话的大臣们,淡淡地道:“此事不用操之过急。” 一个贾府和四大家并不在什么话下,关键是,要等到合适的时机。 胤禛边往紫禁城门口走着,边瞧了瞧那边太子正在跟内务府总管凌普说着什么,因问胤祥道:“太子这些时日都在忙些什么?” “他呀,”胤祥颇为不屑地道:“也不知皇阿玛怎么想的。他哪里比得上四哥你呢?整日为着一个女人要死要活的。” 胤禛闻言,冷冷一笑。他当真没有想到,一个迦若,竟有这么大的本事,竟将皇上宠爱的两名阿哥都耍弄得团团转。看来,他当初真是小瞧那名女子了。想到此,又问胤祥道:“那个迦若的身份,可有眉目了?” 胤祥摇摇头道:“她是大概两个月之前去的金玉楼,听说当时老鸨见她长相普通,本想命她做个简单丫鬟,谁料她听完后,当场便戴了面纱跳了一舞,后来便成了金玉楼的姑娘。但据回来的人调查说,她从进金玉楼开始,一直到选花魁的当晚,期间都没有出来过。问过金玉楼的老鸨,说是当初迦若进楼的时候便和她签了一份协议,她付她三百两银子,借她金玉楼的地儿待到选花魁为止。总之,这事儿处处透露着古怪。” 胤禛点点头,道:“除此之外,可还查出什么疑点没?” 胤祥想了想,又连忙回道:“对了,她进金玉楼之后,没过多久又来了一个姑娘,那个姑娘名唤碧霄,长得却是甚美,据老鸨说从未见两人说过话,但那个碧霄也是一进房便再没出来过,每日饭菜也都是由小丫鬟派人送进去的。还有,选花魁的那晚,迦若跳舞的时候,便是给她弹琴伴奏的。等那晚花魁大赛结束后,迦若被十四带进了宫,碧霄也跟着奇异地失踪了。因此,这两人先前应该便认识的。” 胤禛听了,略略皱眉,先是天地会的刺杀,然后是无尘的出现,再接着是迦若的出现,难道这三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还有,无尘既是出自碧落岛,倘若与天地会有什么关联的,难道这江湖中最为神秘的门派已在暗中和天地会秘密勾结了? 若当真如此,这事可当真是十分棘手。 第101章 遇险 两人出了宫门,那里已经停了两乘轿子,胤祥跟着胤禛上了第一辆,又瞄了瞄后面的那顶碧绿色的,微觉诧异道:“四哥,那里边坐着的是谁?” 胤禛正在闭目养神,闻言淡淡地道:“等下你便知道了。” 胤祥冲着他做了个鬼脸,然而胤禛却是双眸微闭,整个人斜倚着软垫,对他的一切小动作都视若无睹,胤祥于是也觉得甚是无趣,遂怏怏地也闭眼假寐。 这一靠倒是很快便睡着了,等到醒来的时候,是被外头的近朱唤醒的。胤祥揉揉眼,这才发现轿子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而胤禛的身影也不见了,连忙下了轿,问近朱道:“四哥呢?” 说着,忽地想起后头的那顶轿子,忙朝后看去,只见那顶碧绿色软轿也已经轿帘掀开了,里头不见丝毫人影,正奇怪间,只听近朱指了指面前的一间宅子,与他道:“爷已经进去了。” 胤祥闻言,忙也赶紧进去,他因急着看那软轿中坐着的是谁,又恐错过了什么好戏,因此跑得倒十分急,然而等他一路小跑着寻到胤禛时,他却正和黛玉坐在厅中悠然地喝茶呢。 胤祥见了黛玉,先是一喜,继而恍然大悟道:“玉儿,方才跟在咱们后头的是你的轿子?” 黛玉微微一笑,点点头道:“正是。” 胤祥眼见黛玉坐在胤禛下首的位置,遂走至胤禛对面坐下,先喝了一口茶,这才与胤禛道:“四哥,咱们来这里做什么?” 这宅子的构造和风景都是绝佳,只是四哥的产业本就众多,难道是看上了此处不成? 这宅子正是先前黛玉被无尘救走后呆的那一座,胤祥其实曾带人来搜过一回,不过他那些日子搜过的宅院颇多,此刻早已忘了。 昨日胤禛和黛玉将连日来的误会慢慢澄清后,两人便约好今日来这里寻一下无尘的下落,因而黛玉便赶在胤禛下朝的当儿等在了宫门外,因下朝来往的大臣众多,黛玉为掩饰身份,便一直坐在轿中。 而胤禛知晓此事与胤祥解释起来极为麻烦,况且那日康熙在御书房告知他的事,除了他和黛玉,至今也无旁人晓得,因而此刻听胤祥询问,便只淡淡地道:“找人。” 他越是这般高深莫测,胤祥越是好奇,忙问道:“找什么人?你跟我说一下让我带人过来不就结了吗?怎地还亲跑一趟呢?” 说完,又见胤禛和黛玉时不时的四目相对,两人双眸皆是满含柔情,流淌着一股淡淡的甜蜜的气息,忽地便心有所感,忙嘿嘿坏笑道:“难道是打着找人的幌子,特地带玉儿出来玩儿的?” 黛玉听了,微微一笑,这个十三哥,平日里对着他人倒也稳重,偏偏一在胤禛面前,便如同一个小孩子般顽皮。 胤禛正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黛玉,忽见她双眸一漾,弯成了月牙形,嘴角微微一弯,当真是说不出的娇憨好看,不由得也发自内心地微微一笑,淡淡地与黛玉道:“别理他。” 胤祥坐在两人对面,见胤禛的这句话口气无比亲昵,又十分甜腻,偏偏黛玉竟然没什么反应,似是已经习惯了一般,顿时又惊又奇,腹中已经悄然憋了一肚子问题,眼看着就要炸开,可是见胤禛正沉浸在佳人的浅笑之中,怕连他胤祥是谁都忘了,却哪里敢煞风景,只好生生地忍住,又一边忙喝茶降燥。 三人坐了半盏茶的功夫,近墨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与胤禛道:“回爷,四处都找了,皆只是一些丫鬟厨子,没什么特别的人。” 这些日子一直没有无尘的下落,黛玉昨日问了迦若,方才知道他是临时有事匆匆离京,故而她带胤禛来这儿,一是为了查查如何才能联络到无尘,二则是来接雪雁的。 胤禛听见近墨回话,皱皱眉,道:“再仔细上下搜一遍。” “是。”近墨说完,转眼便又失了踪迹。 黛玉想起那日胤祥前来搜查之事,忽地灵机一动,忙与胤禛道:“四哥,我还知道一个地方。” 凭着当日仅存的记忆,黛玉在胤禛和胤祥的陪同下找到了那间书房,看着身后跟着的一大堆侍卫,黛玉沉吟片刻,方与胤禛道:“四哥,你能否叫他们都出去?” 胤禛点点头,吩咐道:“你们都去外头守着。” “是,爷。”刹那间,一队侍卫便全退了出去。 胤禛又看了看在屋中四处左看又看的胤祥,再瞧瞧黛玉欲言又止的摸样,遂与胤祥道:“十三,你也出去。” 胤祥正在认真地查看着房中的一样一物,闻言停下动作,缓缓转过身来,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也要出去?” 胤禛淡淡地道:“不然?” 胤祥闻言,悻悻地耸耸肩,又见黛玉一脸想笑又忍着的模样,遂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这才不清不愿地出去了。 直到屋中只剩她和胤禛了,黛玉这才走到上次雪雁移动机关的地方,拿着那本旧书试了试,而后轻轻转动,接着,唐伯虎字画的墙壁便打开了。 胤禛看着黛玉坐这一系列动作,虽略显笨拙,然而明显也是从见别人做过的,一时间心中说不出有什么感觉,只是在想,似她这般的人儿,只该生长在阳光下的,那阴暗黑漆的地下,着实不适合她。 随着黛玉走了进去,胤禛快走几步,蓦地便从身后将黛玉环住,黛玉立时玉面潮红,忙道:“四哥,我自己可以走。” 这甬道虽窄,然则两侧的蜡烛却是极亮,将前路照得一片清晰。 黛玉也是因为上次随着雪雁进来过一次,这才敢命胤禛撤去侍卫,只和他单身下来。 虽说她现在完全相信胤禛,只是白哥哥他应该不希望被人发现这一条隐蔽的密道吧? 然而依着胤禛的性格,肯让她在他的陪同下进来已是不易,又怎会知让她单独进来? 一时间胤禛便紧紧拥着黛玉,慢慢朝前走着。头顶和地面以及墙壁两侧应该都是大理石铺就,光可照人,黛玉低头间,能清楚地看见自己和胤禛的影子。 因为甬道其实只适合一人通过,故而两人并排走着时,贴合得极为紧密。地底本就寒气重,黛玉被他这般环着,倒也驱除了许多的寒意,然而虽然此刻这里没有旁人,她还是觉得有些害羞。 胤禛倒是甚为享受,她难得地不冷漠、不排斥,就这般静静地靠在他怀中,安静而又恬然。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前行着,甬道是极为安静的,一息声息也无,黛玉的头又刚好紧靠在胤禛心脏的部位,因此,每隔一下,便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 头顶还有他灼热的气息,从她的发丝传来,一丝一缕地,都快要直达心底。四肢越来越暖,两人似是有默契一般,皆行走得极慢。 等到穿过拐角,到达那一间套间,已经是大半个时辰过去了。 套间还跟上次黛玉瞧见的一样,两人从花厅进去,转到书房、卧房四处寻了一圈儿,都未发现旁人的踪迹。 黛玉原本以为能在这里找到雪雁,不由得有些失望,然而眼看着这里一桌一椅都跟上次来时一样,没发现什么打斗或是凌乱的踪迹,想到雪雁既不在这里,想必也是另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的,虽然白哥哥出现时便是只身一人,后来说是迦若和碧霄都是他师妹,也没见两人跟在他身边,不知为何,黛玉却仍旧极信任他,觉得只要有他在,雪雁定是会安然无恙的。遂与胤禛道:“四哥,既没人,咱们便出去吧。” 胤禛点点头,忽地又扫了一眼书房的方向,道:“先不急,我去找找有什么与无尘身世有关的东西。” 黛玉听他所言在理,遂道:“嗯,那我也跟四哥一起找吧。” 两人在书房四处找了一圈儿,除了些书籍,便是一些杂物,无尘的喜好倒也奇怪,书房中不仅放着书,竟然不像旁的人那样悬挂着壁画,而是放着许多宝剑,黛玉一把把地瞧过,心中暗道:宝剑配英雄,白哥哥既然喜欢此物,他人我定要寻一把绝世名剑赠与他。 一边想着,却见胤禛忽地盯着书架后上方的一把漆黑色的宝剑看了良久,忽地飞身跃起,而后一个旋身,翩然落下。 待到他停下时,黛玉这才发现他竟然在转眼间便将那把漆黑长剑取了下来了,正要开口问他发现了什么,忽地只听不远处一道闷声轰隆隆地传来,接着,胤禛蓦地脸色大变,忙道:“你先呆在这里,我出去看一下。” 话落,胤禛便飞速掠出门外,直往方才两人进来的石门处奔去。 刚才一是享受佳人在怀的舒适幸福之感,二是为了让黛玉行走方便,故而胤禛一直放慢脚步,此刻心中担忧,又无黛玉在侧,遂暗运内功,施展开轻功来,几步便掠到了石门处。 胤禛稳下身形,盯着方才还并不存在的一块巨型大石看了一眼,眸色蓦地变得深沉,刚才他就一直在想,如此隐蔽的密道里头如何会没有机关,原来屋中的一桌一椅,一书一剑,都有可能是触动机关的关键。 将九成内力慢慢凝聚至掌心,胤禛伸出双手,对着大石蓦地发力。 然而,眼看着大石只略震下了几颗灰尘,便巍然不动,胤禛眸中的忧色终于再度加深。他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唯一的出口,已经被彻底封死了。 胤禛又再次发力,连试了几次,巨石皆是纹丝不动。 那石头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看上去灰蒙蒙的,却极是坚固,刚好横亘在甬道里,将整个出口都堵死了。 胤禛四处检查了一下,皆没发现什么机关。既然对方是为了困住擅闯之人,自然是不会给人留下什么后路的。 耽搁了一会儿,胤禛恐黛玉担心,又忙疾奔回里头的套间。 黛玉已经从书房出来了,正坐在花厅不停往甬道的方向看着,脸上一片焦急之色,胤禛原本还略有些心慌,见到她关切的样子,忽地便镇定下来,慢慢放缓身形,悠然走上前,笑道:“玉儿这是在担心我么?” 虽然出口被封,也不知一时半会儿出不出得去,可是此刻身边有黛玉相伴,虽然身处这密道之中,他却是极为愉悦,心情好到了极致。 黛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急道:“那边出什么事了?” 略略沉吟,胤禛还是选择了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刚刚我拿那把剑下来的时候,应该触动了机关,方才咱们进来的地方,已经被封死了。” 他们昨晚才相互约好,以后事无巨细,皆不许瞒着对方,他不想才过一天便对她食言。更何况,比眼下更艰难百倍的情况他都遇见过,也没什么好担忧的。 黛玉听了一急,忙道:“那怎么办?” 胤禛安慰她道:“放心罢。有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黛玉点点头,他在这里,她自然是莫名的心安,然而也不知除了那儿还有没有另外的出路。忙道:“四哥,咱们再四处找找看有没有别的出口吧。” 胤禛虽心知那种概率极小,然而不忍拂了黛玉之意,于是点点头道:“好。” 两人方才已经四处仔细翻了一遍,甬道的尽头便是这一个套间,四周和头顶皆是大块的大理石,整个是一个完全密闭的空间。 此次翻检,便专找可能隐藏机关的地方,这些事情胤禛比黛玉有经验,又恐会无意中触动隐藏的机关,于是便加倍小心,在检查每一处之前,都先将黛玉护在身后,唯恐她受伤。 两人前前后后将每一处都细细翻了几遍,连书房中的宝剑也被胤禛全部都试了一下,还是一无所获。 两人无奈之下,只好又复返回前厅榻上坐下,胤禛见黛玉额上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然则双眉却是微微蹙起,隐含着焦虑和担忧,遂从怀中掏出丝帕来,隔着黛玉额前细密的刘海儿,为她细细地擦拭起来。 第102章 只说一次 黛玉被他这么温柔细致的动作弄得不知所措,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只好双手僵硬地垂在两侧,任由他细细地擦着。 黛玉只觉得胤禛一举一动都极为温柔,偷偷抬眸看去,他漆黑的凤眸中只有她一个人,这一刻黛玉忽地便想起了自己的爹娘。 从她有记忆以来,他们便一直是十分恩爱的,虽然娘亲只得她一个女儿,日后也没个继承家业的,然而爹爹却只钟情娘亲一人,直到后来娘亲去世,以及爹爹随后跟去,这中间爹爹都果真信守诺言,别说续弦了,便是另纳一门妾室也不曾。 又想起昨日迦若走之前决绝而潇洒的话:“我瞧出来了,他的额娘德妃很不喜欢我,一心只想他娶别的女子。他虽说此刻心中有我,也不知将来又会如何。待有一日他见到我的真容,或是今后我老了,他又喜欢上别的女子,那可怎么办?因此,我决定了,除非他坚定不移地表达爱我的决心,并且今生今世只我一人,不然,我绝不会和他在一起的。” 虽说迦若的身份没她那般得到众人认可,但倘若有朝一日康熙得知她是失踪几朝几代的楼兰古国的公主,想必给胤祯做嫡福晋,也是会允的。 然而迦若却是那般骄傲,不仅是福晋的位子,还期盼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当真教她钦佩已极。 而胤禛,在遇见她之前,他有别的女子,这也情有可原,然而,之后呢? 遣送走了青雅、梅香,人们会以怎样的眼光来看她? 还有德妃娘娘,虽说表面上待她极好,背地里却也不知究竟是怎样的心思,她会同意么? 想到这些,黛玉越发焦躁起来,于是,待胤禛擦拭完毕,终是忍不住,轻声道:“四哥,你上回说,要将福晋和侧福晋遣送回家?” 胤禛哪里想得到不过简单的一个擦汗的动作,便能让她瞬间想到了那么多,略含探究地看了黛玉一眼,点点头道:“也不过这几日间的事了。” 他将黛玉从宫中接回雍王府后,早就有过这个打算,如果不是那日因为康熙提起往年旧事耽搁了,只怕此刻青雅和梅香早已回去了。 其实他原本已准备今夜趁着晚宴的时间,将她二人叫至一处,当面将此事解决,不想却在这里出了意外。 听见胤禛的回答,黛玉愈发不安起来,几乎是用尽全部的力气道:“那……今后有朝一日,四哥也会这般对我么?” 楼兰人等了那么多年,世上的战乱都没有停歇,而他们已经等不到了。 那她呢,如今得到了他的怜爱,又是否可以长久呢? 胤禛看着黛玉双眸浮现出淡淡的凄凉,以及一丝不确定,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玉儿总是那般敏感,心思玲珑剔透,偏偏他又是言语不多的人,先前的一些误会,便都是因为两人一个骄傲,一个言辞不多而造成的。 今后,也许他在她面前话要开始变得多一些,好教她不再事事担忧害怕。 虽然也不知她那颗小脑袋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胤禛还是微微叹气,而后,双臂一揽,将黛玉大力拥进了怀里。 “玉儿,认识了这么久,你也应当知晓我的性子。我常常觉得,许多事情,是无需说出口的,我所做的一切,都已经完整地表达了我的心意。但是你生性敏感,又没有安全感,如果因为许多话我未曾说出口,而引得你胡乱猜想,那么今日趁着这里没有旁人,你也无处可逃,那我便一次说个清楚。 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遍,以后可能也不会再说了,中间也许有些话你会不喜欢,但没关系,你只消拣你喜欢的来听、来记便可。” 黛玉微微诧异,这还是他第一次与自己那般认真地说了那么多话吧。 想到他生性冷漠,便是对着胤祥,亦是寡言少语,如今只是为了她的不安,便愿意跟她解释,黛玉心中微酸,又泛着丝丝的甜意。 只听胤禛又继续道:“青雅是皇阿玛指婚的,梅香是别人送的。我生性不好女色,别的阿哥在我这个年纪,早已妻妾成群、儿女成堆了,但我的王府中却只有她们两个。 娶青雅,是因为我的王府需要一个福晋,仅此而已。 而梅香,我有没有与你说过,她长得有八分像我的额娘,不是德妃娘娘,而是一手将我养大的已经过世的佟佳贵妃,我的寿辰那日,喝得有些多,是以她的阿玛将她献给我时,因为思念额娘,我默许了。 在娶她们之前,我并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一个你存在。你跟我的性子几乎是一模一样,幼时便远离父母,孤苦伶仃。故而我们都养成了淡漠、孤傲的性子。 然而我与你不同的是,我想要什么,从来都是清楚明白的,不会逃避,不会因为去想可能会不成功便连试都不试……” 黛玉心微微一颤,不会逃避……她可不正是一直逃避呢。 她觉得与胤禛不可能,他不可能今后只爱她一人,他不会厌倦,他不是一时猎奇……所以,不论他做了什么,她便总是自我默默劝服:他们之间是没有未来的,他的爱来得太快,终究抵不过时间。 可是,假如,他愿意在原地等着她呢?等着她抛开一切,不再胡思乱想,终于坚定地牵住他的手。 黛玉越想越心乱如麻,只听胤禛缓缓地道:“你为什么却步,不敢相信我的感情,原因只有你自己知晓。关于青雅和梅香,我一直都没有采取什么措施,那是因为——在我心目中,她们根本不是问题,重要的是你的心中是否有我。 倘若你始终念念不忘你那个善良懦弱的表兄,终此一生都不会正眼看我一眼,那么,别说是四福晋的位子了,便是将大清皇后的宝座捧到你面前,可你却不稀罕,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说到最后,胤禛逐渐放慢语速,定定看着黛玉,只见她也正静静地看着他,双眸神色复杂,有感动,有惊讶,还有一丝泪光。 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胤禛终于说出了最关键的一句:“玉儿,我愿意将大清的江山、四福晋和皇后的宝座、我的生命、我的一切都送给你,只为了换取你一生一世的陪伴,你的整个人和一颗完整的心,问题是,你愿意交换吗?” 黛玉怔怔地看着他,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她从来没有想到,霸道疏淡的胤禛,有朝一日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霸道的胤禛,她可以装傻逃避,冰冷的胤禛,她可以比他更冷,可惟有这样,是令她毫无一丝抵抗之力的。 这样的话,她相信他之前绝对没有对任何一个女子讲过,今后也不会,但偏偏在这儿,在眼下他们生死都未可知的情况下,他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对她讲了,毫无保留,坦荡澄澈。 胤禛看着眼泪从她脸上一颗颗落下,不禁微微叹气,当真是一个水做的女子,眼泪怎地如此之多? 可是,从她的眸光中,他分明看见了喜悦。 丝帕擦过汗已经不能再用了,胤禛于是俯下身去,轻轻地吻去她的泪痕。 心中犹自在叹息:怪道孔夫子曾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为了她连番受伤,差点连性命也丢了,除了感激,再未换来什么,此刻不过是几句甜言蜜语,便让她感动成这样。 只是偏偏让他上刀山下油锅倒是眉都不皱一下,偏偏关于这个,是最做不来的。 好不容易待黛玉止住了眼泪,胤禛从怀中掏出方才的丝帕来,与黛玉笑道:“喏,你送我的东西,等洗干净了再还我吧。” 黛玉刚才走神了,并未细瞧,此时凝神看去,这才发现这丝帕隐约有几分面熟,又拿在手中看了几下,方缓缓想起来这丝帕还是他们第一次相见时,她在紫竹苑为他包扎的那一条。 后来待他伤好,丝帕也未见他还给她,黛玉还只当被他丢了,也未如何在意,没想到却被他一直随身带着,一时心中更是感慨万千。 胤禛见她甚为乖巧地依言将丝帕放回怀中收好,心情大好,淡笑道:“待洗净了,可要记得还我。” 黛玉脸颊绯红,啐了他一口,道:“知道了。也不知这原是谁的东西。” 胤禛颇为无赖地道:“它早已是我的了,你可休想抢。” 黛玉又是好笑又是感动,道:“遵命。” 胤禛轻笑一声,缓缓握住她的双手,柔声道:“不用担心,十三最没耐心,等了一会儿见我们都未出去,自是会发现不妥的。” 然而,他没有说出口的是,那巨石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的,它应当是经过精巧的设计,故而刚好严丝密缝地卡在门口,胤祥便是发现了画后的机关,也不知是否有法子将其移开。 黛玉点点头,又将一旁桌上搁着的漆黑宝剑递给胤禛,笑道:“四哥便是因为它而触动了机关,可是发现了什么?” 胤禛接过剑来,缓缓地扫视了一遍剑身,最后,眸光牢牢地停在了剑柄上系着的红色的流苏上。 那流苏的上方结着极为精巧的璎珞,璎珞之间编着一块玲珑剔透的美玉,贾宝玉的那块玉是红色的,灿若明霞,而这块玉却是碧绿色的,虽然地底没有阳光,然而就着厅中的烛光,只见那玉正幽幽地散发着莹莹的光芒,一看便知是无价之宝。 黛玉随着胤禛的目光看过去,问道:“四哥识得这玉?” 胤禛点点头,扫了一眼那玉,淡淡地道:“这块玉是宫中之物,并且,倘若我没看错的话,这是皇阿玛二十年前随身携带之物。” 龙生九子,分别为囚牛、睚眦、嘲风、蒲牢、狻猊、霸下、狴犴、负屃、螭吻。这块玉身形似鱼,生着鸱尾,口阔噪粗,分明便是传说中的龙的第九子——螭吻。 螭吻相传是大约在南北朝时,由印度“摩竭鱼”随佛教传入的。它是佛经中,雨神座下之物,能够灭火。螭吻属水性,用它作镇邪之物以避火。 胤禛幼时,曾见过康熙有一块似这般的美玉,因为形状奇特,故而有一些印象。 黛玉闻言,心中一喜,这里是白哥哥的地方,既找出了皇阿玛当年随身佩戴之物,那么他可能是皇阿玛与兰姑姑的孩子的可能又大了一分了。 胤禛缓缓将那玉连着红色的流苏一道解了下来,递与黛玉道:“你先收着吧。等咱们出去了,我带着它进宫给皇阿玛回话。另外,螭吻属水性,倒是极为适合你。” 黛玉点点头,她心中认定这是兰姑姑之物,倒也没将之占为己有的心思,只不过她见那璎珞结得十分繁杂,却很是漂亮,见之心喜,遂有心想拿过来好好参详一下。 于是忙伸出双手接了过来,拿在手中看了良久,这才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怀中。 却说胤祥出了书房,将门带上后,因不知他们两个在里头要做什么,需要多久,遂吩咐侍卫道:“好生守着,四阿哥没有唤,便不许进去。” 那侍卫忙应了,胤祥因见难得的有一丝暖阳,又兼这院内的风景着实是好,于是便悠然地小院中踱了一圈,直到最后寻到了一个地势稍高的亭子,方才满意地停下脚步,而后一整衣襟后摆,仰面躺了长椅上去。 虽然凉椅有些凉意,然而不过一会儿,胤祥便被太阳照得十分舒服,没过多久就悠然地睡着了,做了一个极好的美梦。 梦中他正在金玉楼中左拥右抱,好不快活,忽地对面却站着一个绿衣女子,正冷冷地瞧着他,目光充满不屑,胤祥立遂搁了酒盏,拉了一旁伺候的老鸨道:“那可是你们楼的姑娘?把她给爷叫过来。” 说完,忽地脸上一阵刺痛,似是被什么细小的东西戳了一下一般,胤祥立时大怒,猛地掀了桌子,怒道:“好你个老鸨,竟敢给我来阴的。” 第103章 情之一味 话落,忽地感觉有人在他旁边正用力地推着自己,于是缓缓睁开眼来,只见阳光已经暗了许多,头顶上方有一个人正急急地盯着他瞧,胤禛又揉揉眼,伸了个懒腰坐起,只见面前站着的是个小丫鬟,看上去倒有几分面熟。 正在细想间,那丫鬟已经连忙跪下,道:“十三阿哥,我们家姑娘进去这么久了还没出来,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啊?求十三阿哥赶快派人进去瞧瞧吧。” 胤祥疑惑地道:“你们家姑娘是谁?她进去哪儿了?” 那丫鬟正是黛玉要找的雪雁,原来她今日和院中的几个丫鬟出门去庙上上香了,途中却遇上了碧霄,因无尘远在碧落岛,又放心不下黛玉,听说迦若已然离京了,更是担忧,故而命碧霄先行来京看看。 那碧霄先是径自去了雍王府,待进去后才发现不见黛玉的人影,又伏在梁上听了片刻,这才知晓黛玉今日是和胤禛出门了。 于是便想着先回这宅院看看,哪里想到这里已全都是侍卫了,便偷偷跟在胤禛一行身后极远的地方,又亲眼见着黛玉带胤禛和胤祥进了书房,接着没多久,侍卫和胤祥都退出来了,仅胤禛和黛玉两人在里头。 她在外守了片刻,因未见雪雁的踪迹,便又出外去寻,幸而一下子便找到了。 待回来之后,因雪雁也进不去书房,碧霄便领着她寻到了胤祥,方才胤祥在梦中感觉脸上被谁戳了一下,其实是碧霄隐在亭顶,悄然朝他脸上弹了一颗沙子的缘故。 紫竹苑那段时日里,雪雁一直记得胤祥脾气甚好,总是笑嘻嘻地,从不会端阿哥的架子,因此心中其实对他却比胤禛和水溶亲近了几分,此刻又兼担忧黛玉,故而也不怕他,听他问,又忙回道:“十三阿哥,奴婢是雪雁啊,先前在紫竹苑里,因为遭人袭击,我虽侥幸逃过一命,不过却与姑娘失散了,十三阿哥可还记得我?” 胤祥闻言,又细细地盯着她瞧了一圈,终于想起来,一时大喜,笑道:“原来是你。你竟还活着?” 雪雁点点头,又道:“十三阿哥,姑娘她和四爷已经进去许久了,奴婢有些担心。想进去瞧瞧,门口的侍卫又拦着不让进。” 胤祥闻言,打了个呵欠,笑道:“嗯,那咱们便过去瞧瞧吧。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十三阿哥,巳时刚过。”雪雁道。 巳时?他们是卯时刚过下朝的,这么说四哥和玉儿进去已有两个多时辰了,当下心也微微一沉,虽说四哥武艺高强,当世已少有敌手,但这里原不是他们的地盘,万一有埋伏……想到这里,胤祥忙道:“咱们赶紧过去。” 说着,也顾不得自己此刻发丝凌乱,便匆匆往书房走去。 雪雁跟在他身后,朝身后看了一眼,却连碧霄的影儿都不见,正暗自奇怪之际,忽听一道声音忽地在她耳边道:“快跟上吧,我不方便露面,不过会在暗中保护林姑娘的。” 她用的是极上乘的传音入密的功夫,雪雁一时只觉得她似是附在她耳边说话一边,但她四周空空荡荡,哪里有半个人影? 然此刻也顾不得许多,忙点点头,便也跟着胤祥朝书房方向小跑过去。 胤祥走至书房门口,一干侍卫见了,都齐齐躬身道:“十三阿哥。” 胤祥摆摆手,便忙走至门口,用力将门推开。 书房本就不大,胤祥进去后,四处扫视了一眼,别说两个活人了,便是连一只猫都看不见,胤祥急了,忙大声唤道:“近朱近墨。” “十三爷,有何吩咐?”胤祥话落,近朱近墨便一身黑衣,从胤祥的身后闪了出来。 胤祥转过身去,忙问道:“你们可瞧见四哥和玉儿了?” 近朱摇摇头道:“方才十三爷出来后,爷便也令我们出去了。没有爷的吩咐,我们不敢擅入。” 胤祥又唤了外头的侍卫进来问,皆道不曾见过胤禛和黛玉从里头出来。 胤祥正大急之际,雪雁已从外头赶到了,因不见胤禛和黛玉的影子,又扫了一眼书架,立时便心下有数,然而此刻担心占了多数,也便不管地道被众人发现一事了,忙上前移动机关,只听轰隆一声,挂着唐伯虎画的墙壁便自动转了过来,然而,雪雁和众人一见之下,皆不由得愣了一愣。 ——在这个石门之后,又有一块切割整齐的石门拦在那里,原先的甬道,竟已被堵死了。 时间一分分流逝,胤禛和黛玉呆在不见阳光的地底,也不知此刻到了什么时辰,外头是何情况。 烛光依旧是透亮的,在这里白天黑夜似是都没什么区别。 胤禛拥着黛玉坐了一会儿,想到不管此刻外头胤祥是否发现了那机关,但想要移开那块巨石却都是极耗费时间之事,遂柔声与黛玉道:“我送你进房中睡一会儿吧。” 黛玉摇摇头,轻声道:“我不累。” 其实她只不过不想与他分开罢了,方才他的那些话,都尚在她心中盘旋,久久未散,黛玉一边边回味着,一边感受着隐含在那些话后面的他满满的心意。 从来没有哪一刻,她那般感动满足。她甚至在心底暗暗地想:真希望十三能晚些带人进来。尽管这里没有阳光,没有蓝天白云,也没有草地、花朵、河水,可是,却也只有她和他,没有第三个人。 这令她隐隐有一种错觉,似乎天地之间便只剩了他们两个,其他人都不复存在。而这种感觉,很美。 胤禛闻言,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原本只是蜻蜓点水的一吻,没有想到当触及到她的肌肤之后,竟然如同燎原之火一般,一发而不可控制。 胤禛的唇缓缓往下,从额心到清眸,然后是鼻尖,接着终于移到了黛玉的唇上。 深切地感知到彼此的情意后,亲吻的感觉便格外不同。 胤禛先是试探地轻轻舔着,从唇瓣到唇角,漫不经心的,又带着丝丝挑逗的意味,他一遍一遍地以自己的唇为画笔,轻轻勾画她美好的唇线,优雅而又慵懒,黛玉尚是初识情之滋味,先前几回也全是由他主动,哪里有半分经验? 顿时双颊如火,一颗心跳动得不停,又兼手足极是无措,完全不知该如何摆放,只好怔怔地愣在那里,胤禛从上唇到下唇整个来回描绘了几遍后,方哑声道:“玉儿,张嘴。” 他的声音低沉而又带着丝不容抗拒的口气,黛玉早已浑身软得没有力气,被他逗弄得酥酥麻麻的,闻言尚未来得及反应他说了什么,小嘴便已然张开。 胤禛满意地侵入进去,一下子便寻到她的丁香小舌,而后,带着十二分的耐心,一遍遍地勾动着它,让两人之舌缓缓共舞。 黛玉整个人如火烧一般,滚烫烫的,极愉悦,又有丝不知从何而来的渴望,明明知道他们尚未成亲,这样是不妥的,然而身体好似已经背叛了理智,渴望着更多。 想到他刚才的那些话,她既安心又欢喜,虽然仍旧羞涩着不会去学着他的方式来做出令人害羞的事,却在他缓慢却又坚定的进攻中,情不自禁地缓缓勾上了他的脖子。 这个举动无疑刺激了胤禛,他亲吻得越来越快,双手也不由自主地覆上了黛玉从未被人触碰过的蓓蕾…… 奇妙的快感刹那间从黛玉的身体四肢、五脏六腑传来,黛玉又羞又急,又惊又怕,慌得猛地用力推开他。 室内一时间安静至极,黛玉一边急促地喘息,一边将头垂得低低的,不敢看他。 她虽始终不具体地知晓男女之间究竟如何才算是圆房,然而却隐约觉得,方才胤禛的动作,委实太过亲密了些。 虽说,嗯,虽说她已经完全确定自己的心了,可是,一想到两人还未成亲,她便直觉地认为不行。 胤禛在察觉出来自己情动之下做了什么的时候,已然被黛玉推开了。 明知此刻需要赶快安慰她,可是,下腹的火却让他连出声都十分艰难,遂只好拼命地克制,缓缓地调息将火压下。 然而心爱的人儿便在眼前,她发间的淡淡清香融着蜡烛的熏香一点一点慢慢地向他侵袭而来,将他从四面八方都密密包裹着,令他避无可避。 胤禛深吸一口气,蓦地起身,走至墙边。 黛玉正奇怪,却见胤禛忽地左手握成拳,一拳便狠狠地捶至墙上…… “四哥。”黛玉心痛不已,再也顾不得羞涩,慌忙上前一把拉住他,不许他再继续伤害自己。 胤禛方才皆是一时情动所致,除了后悔吓到了黛玉,更是为了想利用痛楚将心底熊熊燃烧的情欲之火慢慢浇熄,此刻他左手已经一片血面模糊,这满室的墙壁皆是由大理石组成,自是坚硬无比,而他那一下又是用尽了全力。 胤禛转过脸来,看着黛玉一脸关切的样子,脸上还有未褪的残红,缓缓克制住自己,哑声道:“玉儿,是我唐突了。” 黛玉咬咬唇道:“不是玉儿不愿,而是……” 话未出口,唇瓣已被胤禛温柔地封住了,然而不过是匆匆一下,胤禛便很快离开,再多停留一会儿,他也不知自己是否还能忍得住。 胤禛定定地看着黛玉,双眸带着怜惜和感动,柔声道:“你什么都不用说,是我不对。” 黛玉微微一笑,轻轻地点点头。 而后,脸色一变,又忙抓起胤禛的左手细细地看了一下,只见上面满是斑斑血迹,有一处甚至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了,黛玉又心疼又不敢多看,只是恼怒地抬头狠狠瞪了胤禛一眼。 她虽未说什么,可是方才的眼神,竟是又像在与他撒娇,又以他心爱的女子的身份来警告他没有她的允许他不能伤害自己的身体一般,胤禛看着感动至极,心中微微一荡,却再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任由她拉着自己回榻上坐下,又轻柔地替他擦拭着手背的鲜血。 黛玉想起方才找线索时曾在卧房中发现一些药,遂连忙去里头将药箱搬了出来,打开后看着里头一堆堆各色各样的小瓶子,因问胤禛道:“四哥,你可认识这些哪是金疮药?” 胤禛闻言,将药瓶的盖子一一打开,放在鼻间连闻了几瓶后,方将一个乳白色的小瓷瓶递给黛玉道:“这个便是了。” 黛玉听完,便从怀中掏出丝帕先将胤禛手背上的血迹擦去了,而后方才蹙着眉慢慢地上药,其间间隙偶尔抬头一瞥,只见胤禛正带着一丝笑意认真地看着她,反倒是对于自己手上的伤,却是完全没什么反应,黛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又继续低下头仔细地替他上着药。 片刻之后,黛玉终于收拾妥当,又用胤禛之前交给他保存的丝帕替他小心包扎好了,这才笑道:“好了。” 话落,久久未听见胤禛的答话,不由得奇怪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胤禛地含笑着瞧着她,墨色的双眸似是万千柔情缓缓流转,看着黛玉心微微一跳。 掩饰住心底因为他专注而柔情的目光所泛起的波澜,黛玉道:“你笑什么?”说完,又瞥了一眼他的左手,淡淡地道:“莫不是嫌我包扎得丑了,比不上你的福晋和侧福晋?” 胤禛微微失笑,他这才发现,当玉儿的心中一旦有了谁,当真吃起醋来,也是丝毫不逊于其它普通女子的,不过此时的她也分外令他心动,那微微撅嘴的样子,当真是可爱极了。 胤禛低笑一声,而后似笑非笑地瞧着黛玉,双眸带着一丝玩味。 此时的他,和平日里在众人面前的胤禛完全不同,甚至于和黛玉往日所见的也有些不一样,却偏偏又带着致命的吸引力,叫她难以移开目光。 黛玉只觉得被他的眸光瞧得无处遁形,下意识地便垂下眼去,只听胤禛又低低笑了几声,而后长臂一揽,将她用力地抱进了怀中。 “玉儿,”胤禛轻笑道:“你吃醋的样子当真是可爱极了。” 黛玉脸一红,为他居然一眼便看透自己的心思,心中明明是甜蜜的,嘴上却偏偏不承认,下意识地便反驳道:“谁吃醋了?” 胤禛微微一笑,闻言将她抱得更紧。半晌之后,方似呓语般低低地道:“我唯一因之受伤的女子,便是你。而除了你,也再无别的女子为我包扎过。”说完,又戏谑地道:“玉格格,你可满意了?” 黛玉脸上的红晕已经蔓延到了脖颈,心中却盛满了排山倒海的喜悦,娇嗔道:“四哥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第104章 不值一提 胤祥看着那浑然一体的石门,皱皱眉,转身便吩咐一旁的侍卫道:“不管你用尽什么方法,今天日落之前都必须将它打开。” 胤祥素来都是众位阿哥中脾气最好的一位,众人很少见过他这般严厉地说话,立时便明白今日之事非同小可,忙齐声应道:“十三阿哥请放心,臣等一定会救出四阿哥和玉格格。” 胤祥满意地点点头,道:“那便好。” 说完,便让出道来,令众人上前。 眼见众侍卫全都围了上去,胤祥这才与一旁的雪雁道:“你随我来。” 雪雁跟着他来到了外头的长廊,只见胤祥负手而立,正背着身看着长廊外的一片翠竹。 雪雁正惴惴不安,却见胤祥缓缓转过身来,好看的双眉紧皱着,沉声道:“你是如何在紫竹苑脱险的,又是如何来这儿的,这是谁的宅子,玉儿怎么会找来这里,书房内的那道机关,你是如何知道的,除了你,还有何人知道?这些都一一与我讲清楚,若稍有遗漏,或是有所隐瞒,可别怪我不念玉儿的情面了。” 虽然处置黛玉的丫鬟必定是要被她责怪甚至记恨的,但是与胤禛的安全相比,这些于他又根本算不了什么。 也许他也是暗暗对黛玉有好感的,可是,她之于他,相比胤禛这些年对他的照看,亦父亦兄亦友的照拂陪伴来说,又是丝毫不值得一提的。 他绝对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背叛四哥的,更别说那还是四哥也喜欢的女子。 雪雁从来不曾见过胤祥这般认真严肃的样子,也是这一瞬间,她才终于想起来了,其实他不仅仅是一个胤禛的跟班,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却是大清的十三阿哥,他虽比不上四阿哥,但之于其它的兄弟,却是不知道胜过多少倍的。 得到这个认知,雪雁更是害怕,然而他也知道他之所以这般严厉,也全是为了胤禛和黛玉,遂迅速地在心里盘算着,究竟该如何来说。 她住在这里也有些日子了,知晓无尘的身份其实并不简单,虽说具体的个中内情她也并不清楚,但只怕也是不简单的,而其中有一点则是,他好像和朝廷是敌对的。这样的话,却叫她该如何说呢? 正迟疑间,忽听碧霄的声音再次远远地传来,轻声道:“你尽管将你知晓的都告诉他,不妨事的。” 碧霄正隐在两人所处的凉亭顶上,胤祥本就武艺不凡,先前她之所以敢以沙做暗器来唤醒他,皆因那时他在睡觉,然而此刻他却是清醒的,并且那近朱近墨应该就隐在附近,那两人皆是绝世高手,故而她必须得加倍小心。 雪雁闻言,这才放下心来,忙一五一十地从紫竹苑说起,虽然事情颇多,说起来也较为麻烦,但她跟了黛玉许久,嘴皮子早就十分伶俐,故而说得又快又准,很快便一直说到了上次黛玉从此处离开之时,只略去了碧霄没有说。她既然隐在暗处,自然是有她的道理的。 胤祥听他说完,这才知晓今日胤禛和黛玉过来只怕便是寻无尘的,只是无尘虽说是黛玉的幼时好友,却也是当初刺杀康熙的主要钦犯,却不知黛玉既然跟他交好却为何会带胤禛过来,更何况他们今日带来的人也不多,倒不像是来捉拿钦犯的,而更像是来会一个老朋友一般。 他因不知道康熙与胤禛说的兰姑姑一事,自认便不理解这其间的另外缘由。而迦若和雪雁虽奇怪,却也以为黛玉是来寻雪雁的,故而也未多想。 胤禛沉思一阵,问道:“你可知晓那无尘此刻在何处?” 雪雁摇摇头道:“白公子自格格回宫后没几天便匆匆离京,具体去了何处,奴婢也不知道。” 胤祥眉头皱得更紧,又问道:“那除了你这宅子里可还有谁知道书房中的密道之事?” 雪雁想到碧霄定然是知道的,可是她好似也不知晓为何地道会被封死,不然方才在书房中时她便会暗中告诉她了,遂摇摇头道:“据奴婢所知,这宅子中的下人们,都不知晓。” 胤祥闻言,喃喃道:“这下麻烦了。” 这石门也不知一时片刻是否打得开,而无尘的身份复杂,黛玉更是纠缠其中,他也不敢贸然禀报康熙,想来想去,此事只怕是还要先找明澈商量了。 想到此,遂低沉唤道:“近朱近墨。” 两人瞬间便从长廊的两个方向冒了出来,齐声道:“十三爷?” 胤祥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抛给近朱,吩咐道:“我先赶去北静王府一趟,你们拿着我的令牌在这里好生盯着,将宅子门口封住,不许放人进出。书房那边盯紧,一有任何异动都马上派人与我禀报。” 两人忙齐声应了,又问道:“十三爷,可要带几个侍卫一同前去?” 胤祥自来便是独来独往,总是跟着胤禛,胤禛常令他选一两个得力的带着,却总被他嫌麻烦以及有近朱近墨在,照样可以保护他为由而推了。 当下胤祥闻言,摇摇头道:“不必了。”以他的功夫,普通的几个宵小之辈也奈何他不得。更何况这边才是最需要人手的。 近朱近墨知道除了胤禛,旁人的话他是从来不听的,遂不再多说,便告退前去办事了。胤祥又看了一眼雪雁,笑道:“我知道你必定担忧你们姑娘,也罢,你便是此处等着吧。” 雪雁见他不复方才严厉,顿时便不再那般害怕,忙笑道:“多谢十三阿哥。” 胤祥点点头,便急速往门口掠去。 过了半晌,雪雁方朝着头顶没有焦距地小声唤道:“碧霄姐姐,此刻没人了,你出来吧。” 话落,又等了片刻,方见碧霄从东南角的一处掠了下来,她穿着一身碧绿的衣裙,从半空中飘然落下,面容绝色,衣袂翩翩,当真是好看极了。 然而雪雁此时也顾不得瞧这些,一待碧霄到眼前,便忙道:“碧霄姐姐,眼下可怎么办呀?” 方才书房中人极多,倒也因此帮了碧霄,使她隐于暗中不被人发觉,然则因忌惮近朱近墨,也不敢靠的过近,故而其实瞧得并不十分仔细,因与雪雁道:“你先别急,将里头的情形仔细地一点点与我说一遍。” 雪雁点点头,便一一说了,碧霄听完,秀眉微蹙道:“那条密道我也是随师兄下去过几次,却并不知晓里头还有这样一个机关。依你说,那块拦在密道入口的石头怕是金刚石了,它是世间最为坚固的石头。眼下来的侍卫也不多,怕是打不开的。” 雪雁闻言,急道:“那怎么办?姑娘和四爷此刻在里边儿也不知是怎么样了?” 碧霄道:“你且别急,方才他不是去搬救兵了么,应该没事的,我现在就传书给师兄,问问他打开密道的法子,但是此去碧落,一来一往,也要几日的时间,也不知林姑娘熬不熬得住。” 雪雁急得六神无主,却也知道光着急是没用的,遂忙点头道:“那我先去里头看看,有什么问题马上告诉你。” 碧霄点点头,“好。”话说,只见身形一闪,转眼她便隐去了踪迹。 *** 午时的京城里,来往的行人并不多,但因为是京畿之地,再加上当今圣上清明,因而京中之人皆是十分悠闲的,卖东西的小贩、酒楼的小二、茶舍的秀才都是忙的忙,想的想,各有自己凝神注意的事儿。 街角卖首饰的王老六刚送走完一个客人,正笑眯眯地将刚收到的碎银子装进钱兜中,便听见临摊卖烧饼的郑大娘道:“老六啊,都午时了,你一大早就出来了,怎么还不回去吃饭呢?”往常的这会儿,他早就回去陪他的娘子了啊。 王老六从怀中掏出两个铜板,递给郑大娘,笑道:“大娘,来个烧饼。” 郑大娘接过铜板,从烤炉上挑了一个最大的,又抹了厚厚一层酱,然后递给他。王老六接到手中,大大地咬了一口,而后满足地笑道:“还是大娘的烧饼好吃。” 这话不论听了多少遍,郑大娘还是极为受用,先是眯眼笑了一会儿,接着方道:“味道再好,怕是也也比不上你家娘子烧的饭吧。对了,今个儿你怎么还不回去吃呢?” 王老六一边咬着烧饼,边憨憨一笑道:“来回一趟挺耽误时间的,就不回了,还是趁着中午别的摊儿都没人了争取多卖几样吧。” 郑大娘一听,便明白他是因为前几日他家的娘子刚生下一个胖嘟嘟的女娃儿,因此便比往日更为卖力呢,只盼着多存一点儿钱,以后好给女儿办一套好嫁妆,当下笑道:“你们家娘子啊,真是好福气呀。” 王老六嘿嘿一笑,几下咬完了烧饼,又拿起水壶灌了几口凉开水。 上午的生意还不错,跟往常没什么分别,但如今家中多了一口人吃饭,光是这一点怕是还不够的,因此便又扯起嗓子大声叫唤了起来:“珠宝首饰咧。耳环、项链、玉步摇,应有尽有啊。大家快来瞧一瞧,看一看吧。” 话落,立时便有两个妇人闻言走了过来,在他的摊贩前细细挑选了起来,然而看了一会儿,却又还是走了,王老六眼中的光芒弱了一下,但又很快便接着喊起来:“珠宝首饰咧。耳环、项链……” “玉”字还没说出口,突然间便见前方一人骑着马快速冲过来,街面太窄,这条小道素来都是行人,便是连轿子都很少见,更何况是骑马的。 王老六眼见那马快速朝着自己的摊贩冲过来,立时便吓傻了,虽说心里明知要赶紧躲开,然而眼瞧着自己摊上的那么多小首饰,若不赶紧收拾,万一被马蹄踏坏了怎么办? 虽不是上好的东西,然则却也是他大半个月赚的钱啊,够给家中的娘子买好几套新衣裳,再买几回好菜呢。 想到这里,王老六马上便开始收拾起来,一旁的郑大娘早已经避开,见他仍旧在那里收拾着,忙远远地唤道:“老六,快让开。” 喊完,又看了一眼马上的人,瞧人家那一身衣服和气派,怕是哪家的公子哥吧,只是却不知为何好好的大路不走,却来这里做什么? 那骑着马的正是胤祥,因胤禛和黛玉被困的院子离北静王府有一断距离,故而他便一直穿小路走,方才一路过来倒是平静,虽也不小心撞了几个小摊子,却都被他丢了几锭银子给摆平了,但眼下的情况,却甚是不妙了。 那马是侍卫的马,本就跑得不快,方才被他连番鞭打之下,早已经兽性大发,此刻眼瞧着前头有个小贩正在一个摊贩后头正快速地收拣着什么也不知闪避,顿时便急了,忙大声喝道:“快让开。” 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拉紧缰绳,想要令马从一旁转过去。然而那马已经发狂,却哪里还能受他的控制?虽则被缰绳嘞得疼痛无比,却还是直直地朝着王老六狂奔过去。 王老六听见胤祥的声音,慌忙抬头,只见那匹大黑马已经近在眼前,顿时大脑中忽然一片空白,想着的全部都是家中娇美娘子和初出生的女儿的容颜,心中全是后悔,若是因此没命了,那丢下她们孤女寡母的,却该如何是好呢?他还没听他闺女张口喊一声“爹”呢。 然而这会儿想走却已经来不及了,就在刹那间,伴随着郑大娘的尖叫声和胤祥的低咒声,那马准确无误地朝着他冲了过来,先是掀翻了桌子,接着又把他撞倒在地。 那马从王老六身上踏过去,直直地撞在了他身后的墙上,胤祥早已经飞身下马,忙跟在后头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而后对准那马的前腿削去…… 但见血光一闪,那黑马受创之下,嘶鸣了两声,胤祥见状,又拔了匕首在它身上各处连插几道,直到那马软软地倒下,胤祥方才松了一口气,慌忙上前去瞧王老六。 走到近前将王老六的头扶着,只见他前襟的衣服血红一片,也不知是染的马血,还是他被马踏过后吐出来的,胤祥急忙唤道:“快醒醒。” 郑大娘见那疯马已被制服,也慌忙从藏身处跑出来,冲到王老六面前,哭道:“老六啊,你快醒醒,千万别吓大娘啊。” 话落,只见王老六缓缓地咳嗽一声,终于睁开了双眼,胤祥立时便松了一口气,忙道:“你此刻感觉如何了?可有哪里不适?” 王老六艰难地睁眼看了一眼旁边,只见方才朝着他冲来的大黑马已经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心中的害怕之意便消了不少。 又见胤祥虽衣着华贵,却满脸焦急地瞧着自己,跟他平日里看到的那些纨绔子弟全然不同,便忙开口道:“没什么事,就是身上痛得厉害。”说完,忽地便想到了他的那一堆首饰,忙挣扎地要起来,口中还道:“首饰,我的首饰……” 胤祥闻言,忙朝周围看去,只见青石板的地面上正四散着一些首饰,有的已经被马踩坏了,有的染了鲜血,还有一些从桌上被撞落下地时便摔坏了,他一眼便瞧出地上的这些东西全都毫不值钱,皆是极下等的货色。 想到这人方才拼死保护的便是这些东西,顿时想要狂骂几句,可是看着那人担心的眼神,准备出口的话瞬间又全部忍了回去。不管这些东西在他眼中瞧来是不是比不得一个人的性命重要,但于这个普通老百姓来说,毕竟已是他的全部心血啊。 想到此,便忙将自己的荷包掏出来递给他,道:“你叫老六?这些银子你先收着,拿着它去请个大夫,再买些好的首饰,若是还不够……” 说着,又从身上找了起来,令牌方才给近朱近墨了,他素来不喜欢多带东西,找来找去,只在腰间找到一块美玉来。 那还是有一年他生辰的时候,康熙忽然心情大好赏赐给他的,胤祥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块玉扯了下来,递给王老六道:“若是这些银子还不够,你就拿着这块玉去皇宫找我,我是当今的十三阿哥——爱新觉罗.胤祥。眼下我还有要事,得先走了,你莫忘了,一定要去瞧大夫。” 说完,便小心翼翼地放下他,起身徒步朝北静王府后门掠去。他方才扶着王老六的时候已经把了他的脉,应当没什么大碍的,除了心肺有些被踩伤,其它的地方都没什么问题。 刚才的那个荷包,里头还有几百两,他拿去定是够的。 眼见胤祥一走,郑大娘慌忙将王老六扶起来,急道:“老六,咱们先去找大夫吧。” 王老六摇摇头,缓缓地撑着地站起来道:“大娘,咱们先把摊子收了。” 郑大娘急道:“可是你的伤只怕是不能耽搁呀。” 王老六一边用衣袖擦着自己嘴角的血迹,一边咧嘴笑道:“不碍事的。咱们先将这里收拾了吧,不然等下被官府的人瞧见了,就不好说了。” 郑大娘闻言,瞧了一眼四周,墙角还躺着死了的大黑马,地上是一地的血迹,首饰摊完全倒了,首饰撒了一地,她自己的烧饼摊上也沾了几滴鲜血,今个儿的生意怕是暂时做不成了,遂忙点点头,先和王老六将两人的摊子收了,又去隔壁的茶馆借了扫把、水桶,慢慢地清理起来。 街头看热闹的人都慢慢散去,大家都觉得这不过算是一个可以回家说说的事儿,却也不是什么大事。 然而此刻在场众人甚至包括胤祥在内,谁都没有想到,今后它会演变得那么大,甚至是惊动了当今皇上。 第105章 固执 却说胤祥失了坐骑,也没空再另去寻了,便提起真气,运起轻功往北静王府赶去。 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终于赶到了北静王府的后门,跟其它的院落府邸一片喜庆相反,北静王府的门头上却还是挂着道道白绫,丝毫没有即将过新年的喜庆。 守门的小厮皆是认得胤祥的,眼见他一身血迹,心中便有几分害怕,正要上前请安,却听胤祥已先问他们道:“明澈呢?他可在府中?” 其中一个反应较快的小厮慌忙答道:“回十三阿哥,王爷此刻应当在和太妃用膳……” 话尚未说完,便见胤祥已经掠出了许远,当下忙担心地与一旁的年纪稍大的小厮道:“太妃病才好些,十三阿哥这样冲进去,会不会吓到太妃?” 被他问话的那个小厮摇摇头道:“可他是主子,他要去,咱们也是拦不住的。” 北静王府的饭厅里,太妃和北静王水溶正在慢慢用膳。其实已过了午膳的时辰,然而因为北静太妃近些日子身子一直不好,昨夜一宿都没睡好,早晨便睡到方才才起。 北静太妃喝了一口羹汤,方低声道:“你上朝本就起得早,眼下这么晚了却还等我做什么?今后可莫要再等了,到了时辰自己便先吃吧。” 水溶闻言,笑道:“如今府里人少,我若是再先吃了,那母妃不是便得一个人吃了么?” 话落,忽地又想起自己几年前常常在宫中用膳,要么就是在雍王府,便是在北静王府,也多的是为处理公务而命人端至书房的,想来想去,陪母妃用膳的次数其实倒并不多,更别说是陪阿茹了,想到此,眼神一黯。 却听北静太妃叹了一口气道:“虽是如此,可是饿着了终归不好。” 说着,便想起了故去的福晋乌尤。往常她总觉得这个媳妇儿话太少了,虽则贤良,然而平日里有时未免实在太过寡言少语。 尤其是有什么事去宫中时,眼见其它的那些妃嫔和别的府中的福晋们一个个一张巧嘴尽是说些好听的话,再看看自己家的,总是微笑着默不作声,便暗自叹气。 然而如今想想,似她那般不招是非,一心一意伺候长辈的女孩子,也实在不多见了,不免又是感慨一番,暗悔自己平日对她是否太过苛责了。 可是因着水溶这些时日都因为她一直沉闷着,便不敢再提,只笑道:“澈儿若是担心母妃寂寞,也不是没有法子的。” 水溶闻言,看了一眼太妃,见她说这话小心翼翼,又在偷偷地看他的表情,立时便心中有数,遂夹了一块冬笋给她,笑道:“这事还不急,等过段时日再说吧。” 北静太妃闻言,慢慢吃了一口冬笋,而后看着桌上笑道:“这冬笋烧肉你小时候可甚为爱吃呢,倒是长大了,反倒不如何吃了。” 水溶微微一笑,幼时他确实极爱吃冬笋的,因为北方冬笋极为少见,多是来自南方,他尝过一次后,便觉得其味甚美,一段时日内,极为喜欢。 而到后来,他偶然间知晓冬笋长大后便是他最爱的碧竹,于是忽然间便没了胃口。因笑道:“怕是小时候吃得多了,所以腻了。” 北静太妃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她自己的儿子,她又怎会不清楚? 他虽表面上性子温和,实际上却极为固执,喜欢穿白衣,便除了上朝时,二十几年都穿着,从不换其它颜色。 面对阿茹,也是几年如一日,夫妻间从未见过拌嘴,当真是琴瑟和谐,令人艳羡。 他虽自己不知道,然而她这个当母妃的却看得明白——他一旦喜欢什么东西,都是从来不会改变的。 所以,除非是另有什么原因,不然,他绝对不会好端端忽然间便不吃这道菜的。也许,对于喜欢的女子,也是一样吧。 想到这里,北静太妃笑道:“对了,潇湘格格近些日子都在忙些什么呢?先前你身子不适,还多亏她来看你。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事儿,不然当时也好瞧瞧她。” 都过这么久了,四阿哥那边还没动静,若不是另有隐情,也许便是四阿哥的心思不是她当初想的那样吧? 既如此,她是澈儿这几年唯一肯应允的女孩,又被皇上封了格格,身份上比往日更高贵一些了,如今乌尤已然去了,等到年外孝期已满,澈儿若是亲自去向皇上开口提亲,意欲纳她为嫡福晋,怕是也没个不准的。 如此,好歹也了了她一桩心事。不过此事也不用操之过急,还是先等过完年再说。 水溶听她问及黛玉,略有些惊讶,忙回道:“那日之后我便再没见过她了,母妃若是喜欢她,改日澈儿去接她来府中玩玩便是。” 北静太妃闻言,点头笑道:“如此甚好。” 一时饭毕,两人刚漱了口,便听见外头一人急切地道:“明澈,快快随我去救人。” 水溶听见声音忙抬头向门外看过去,只见胤祥浑身浴血,正往饭厅的门口走来,立时惊了一惊,忙道:“十三爷,发生何事了?” 他先说救人,身上又是这个样子,委实教人瞧了担心。 胤祥走至饭厅,北静太妃也吃惊地浑身上下扫了他一眼,忙道:“十三阿哥,你受伤了?来人,快传太医。” 胤祥忙摆摆头道:“多谢太妃,不必麻烦了,我没受伤,这不是我的血。”说着,又扫了一眼丫鬟们正在收拾桌子,忙与水溶道:“明澈,饭可吃完了?快随我走一趟吧。” 水溶知道他素来性子,虽说有些性急,却也不会莽撞至此,忙蹙眉与北静太妃道:“母妃,那澈儿便先随十三爷去一趟吧。” 北静太妃点点头,道:“去吧,小心点。” 水溶点点头,与胤祥道:“走吧。” 胤祥闻言,一边拉了水溶,一边回头与北静太妃道:“太妃,今日十三唐突了,改日定来登门赔罪。” 说完,忙急急地朝外走去。 两人到了王府门口,胤祥瞧了瞧停着的软轿,皱眉道:“明澈,可还有马车?轿子太慢了。” 水溶知道事态严重,忙点点头,又与跟着出来的水清道:“去后院驾马车出来。另外,给十三阿哥寻一套干净的新衣服来。” 吩咐完,趁着空儿,又与胤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四爷呢?” 胤祥忙简明扼要地将胤禛和黛玉被关的事情说了一遍,水溶一边听着,一边不停皱眉,直到完全听完,又问道:“那你身上的血迹呢?” 胤祥又将自己不小心撞了人一事说了,水溶听了,眉头皱得更紧,道:“你给我指明地点,我先过去,你还是去寻那人瞧瞧,看有无问题吧。” 康熙治法严明,天子犯法发,当与庶民同罪。若是那人有个好歹,只怕胤祥便麻烦了。 胤祥听了,忙摇摇头道:“他当时便醒来了,我又探了他的脉搏,应该没什么问题的。我留下了一笔银子还有我随身携带的玉佩,留话说有事可去宫中找我。” 水溶闻言,倒佩服他的心细。又听见他竟将康熙所赐的玉佩也留下了,不禁赞道:“十三爷当真有侠义之风。既如此,明澈便放心了。” 胤祥嘿嘿笑道:“得了吧,别夸我了。我自己什么样,我还不清楚呢。”说着,又见马车已经由小厮赶出来了,忙道:“马车来了,咱们快些走吧。” 第106章 同生共死 几个时辰过去了,密道里既没有水也没有食物,黛玉也不知他们是否还能出得去,因此当胤禛搂着她靠在他的肩上时,她迟疑了一下,却没有拒绝。 两人静静地相依着,良久都没有出声,黛玉的目光转到胤禛的手上,忽然间便扑哧一笑。 胤禛低下头去,轻声道:“你笑什么?” 黛玉指着他受伤的左手,笑道:“天下人只说四阿哥如何英明神武,世间无敌,只有我知晓,那全是假的,四阿哥可是动不动便受伤呢。”说到这里,也不知是黯然还是高兴。说起来,他每次受伤,好像都是因为她的缘故呢,在紫竹苑,他为保护她,手上被荆棘划破;后来遇刺,他为她挡了一剑,又为了救雪雁毅然赴身火海,后来还因此双目中毒失明;永和宫的那一晚,为了夺下香囊,他任由手心被锋利的剪刀划破;御书房里,也是因为她,而生生地挨了康熙怒火的一砸;还有方才…… “方才是我害怕会伤害你,与你无关。”似是瞧透了她的心思,胤禛柔声道。其实她的心思也并不难猜,虽然低沉婉转,却也处处都透着女儿家的细小情怀。今后倘或他多加留意,想必也都是能看破的。 想明白他话中的意思,黛玉脸一红,微微垂下眼,不敢再说什么。孤男寡女,她一个未嫁的闺中女子与旁的男子共处一室,等到出去,怕是她的清誉便要全毁了。 然而,还谈什么清誉呢?早在她被他从北静王府强行带走的时候,便早就没了吧? 但认真想想,人活一生,若是能每日开开心心的,若自己想做的事,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又管那些虚名做什么呢?旁人怎么看,都是她们的事,而其中的酸甜苦辣,却是身处其中的人方能体会。 黛玉想透了这一点,心中一直萦绕的不安便逐渐散去。在生死关头,内心真实的声音终于战胜了平日里被教导了无数遍的礼教、女儿家的规矩。 感觉到怀中的人儿整个人放松了不少,胤禛的嘴角微微上勾,看着一旁的烛影,忽地低低地一笑,与黛玉道:“玉儿,倘或咱们再也出不去了,你可害怕?” 黛玉闻言,认真地思索了一下,她倒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其实只要和他在一起,他虽不会如同宝玉那般坚决地说我会保护你不受任何伤害,但黛玉却心中清楚地明白,便是天塌下来,他也会撑着它的,故而从得知出口被封一直到现在,都并未想过这个问题。 此刻听见胤禛问起,她方才细细地想了一下,她之一生,除了年幼时承欢爹娘膝下,其后的日子,都是寄人篱下,说起来虽然每日和姐妹们在一起,其实也未过几天快活日子,虽说就此死了,就没有机会去看江南的花树了,可是,有四哥相陪,不论上穷碧落下黄泉,想必都不会孤单吧。黛玉于是摇摇头,笑道:“玉儿不怕。” 胤禛又将她搂得紧一些了,良久,方喃喃地道:“这样也好,咱们虽未同生,却也能共死了。只是,却教我怎么舍得呢。” 黛玉闻言,极是感动,又想,原来四哥竟是这般会说情话的啊。他的这些话,却比那些书上的不知动听多少倍呢。 胤禛话落,又道:“若非怕委屈了你,就着这红烛,又有天地为证,当真想马上便娶了你。”好教她从此便刻上专属于他的烙印,免被那宝玉、明澈、无尘一干人等念念不忘。虽说他原也不惧,可是想想总是不大舒服的。 黛玉闻言,略有些错愕。她自幼被林如海当男儿教养,原本见识皆在闺中女子之上,又常不喜封建之礼教枷锁,故而每每心中所思一旦说出来皆是惊天之语,但似这般,没有君亲,没有见证,也可以成亲么?然而,若是他们就此死了,那这些担忧和顾忌,又算得了什么呢? 正在应与不应之间徘徊,身子忽地一空,远离了椅子,黛玉惊呼一声,忙看向胤禛:“四哥?” “累了一天了,先去睡一会儿。”胤禛不容置疑地道。 才温柔没多久,他又恢复了霸道的本性了。黛玉心中却泛起一丝甜意,乖顺地点点头。 胤禛小心地抱着她经过书房,而后走进卧房,轻柔地将她放在床上。 接着,在黛玉的惊诧中,再次为她脱去了鞋袜,盖好锦被。 虽说自古以来都是女子为男子做这些的,可是,年幼时,她也常见爹爹为娘亲脱鞋,净身,却从未想到,自己今后也会找到会这般待她的男子。 一时间巨大的喜悦铺天盖地而来,黛玉在心中轻声道:“爹爹,娘亲,今后你们不用再为女儿担心了。” 眼见黛玉乖乖地瞧着自己,似一个孩子般,双眸澄澈又充满依恋,胤禛心底也悄然泛柔,忍不住俯身在她扑闪的睫毛上印上一吻。 然而亲吻她便如同罂粟一般,既然已经知晓了她的美好,又哪里能够浅尝辄止? 虽极力克制,胤禛还是忍不住轻柔地吻上了她的唇,双唇摩挲良久,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再次看去,黛玉果然因为害羞已经紧闭双眸了,然而那微微跳动的睫毛,还是泄露了她的紧张慌乱。 下腹滚烫得欲要燃烧起来,这已经不知道是今日第几次了? 胤禛自嘲一笑,什么时候他竟然这般控制不住自己,像个初尝情爱的毛头小子一般了? 又轻柔仔细地替她将被角掖好,胤禛轻声道:“睡吧,我在这里守着你。” 黛玉闭着眼睛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忽地睁开,急道:“四哥不睡么?” 说完,只见胤禛双眸陡地炙热无比,正紧紧地瞧着她,黛玉吓得忙解释道:“额,要不四哥去外头榻上也睡一会儿吧?” 胤禛轻轻一笑,点点头道:“嗯,等你睡着了我便去。” 黛玉这才放下心来,微微一笑,而后又连忙闭上眼。再看一眼他眸中的渴望,她真的害怕自己会一时心软。 黛玉原本还以为被他那样瞧着自己定是会睡不着的,没有想到很快便入眠,这一觉香甜而后安宁,睡梦中全是淡淡的佛手味,她虽未梦见他,却也忍不住微微一笑。 胤禛正定定地瞧着她,忽地便被她嘴角的那一抹轻笑所勾动,忍不住轻轻地吻了上去。 这一亲吻,他不禁再次懊悔起来,好不容易压制下的欲望又慢慢膨胀,他这是怎么了,难道要在她睡梦中趁虚而入吗?她是那般全心全意地依恋信任他。 胤禛猛地抽空离开,倏地出了卧室。他又不是柳下惠,何况床上躺着的正是自己心爱的女子,再呆下去,怎么可能不出事? *** 水溶上下左右研究了石门半刻钟,胤祥在旁走来走去,不停地问道:“怎么样?可有什么法子?”他没想到他离开这么久了,回来的时候这边还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当真快被急死了。 水溶终于将目光从石门上转开,一身白衣温润如玉,然而脸上的表情却甚是凝重。 胤祥认识他这么多年,很少见过他这般样子,顿时心中紧了一紧,忙问道:“明澈,你有办法打开它的,对吧?” 水溶抬头,只见屋中除了胤祥,还有近朱、近墨、雪雁,以及一大堆侍卫全都着急地看着自己,不禁摇摇头,苦笑道:“我倒是有了一个法子,只是……” “只是什么?”胤祥忙问道。 “这石门应该是由整块的金刚石制成的,普通的工具都敲不开打不破的,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便是借住火药的力量,将之炸开。” “那还等什么?近朱近墨,去寻几大包火药来。”胤祥闻言,忙吩咐道。 近朱近墨却并没什么动静,而是等着水溶皆下来的话。胤祥想起刚才他话未说完,想必是还有什么问题,又忙道:“这个法子有风险?” 水溶看了一眼那石门,想到黛玉那般娇弱的身子,被困了那么久,也不知是否撑得住,不论他做了什么决定,都有可能造成无法弥补的遗憾,他素来不怕什么,想到有可能因为他的一句话便令胤禛和黛玉自此葬身地底,心中却越来越慌,一颗心都险些要跳出来。 慢慢深吸一口气,水溶看着胤祥,极为认真地道:“这块石门浑然天成,面积又极大,所需的火药量必定也极多,且炸开此门后,也不知门后面可还有什么机关。因此,澈担心万一火药的威力太大,别说这道石门了,便是整个地底密室,还有这整个院子,都会被炸得尸骨无存。” 胤禛是他挚友,黛玉是他心仪之人,若是能因他们而死,他自是不怕的,只是,他死之后,母妃怎么办?北静王府怎么办?还有,若是胤禛、胤祥和黛玉也身亡了,康熙那边可如何交代? 胤祥听完,怔了一怔,明澈自来聪明,他原本便想着他肯定知道打开石门的法子,却没有想到,风险会这般大。下意识地便问道:“再没别的法子了么?” 水溶无奈地摇摇头,道:“许是明澈才疏学浅,据我所知,便只有这个办法了。” *** 皇宫。御花园。 八阿哥胤禩正在悠然地喝着茶,这茶叶应该是雨前的龙井,色泽翠绿,清香扑鼻,又带着一丝些微的苦意,当真是茶中极品。 缓缓地抿了一口,因与一旁的九阿哥胤禟道:“老九,老十呢?” 胤禟笑眯眯地喝了口茶,又朝一旁御花园中浇水的宫女笑了一下,只见那小宫女立时便愣在那里,半响都移不开眼。 论长相,所有的阿哥中,胤禟是最为出色的,柳眉凤目,说不出的妖孽魅惑,又兼总是跟着为人和善的八阿哥一起,因此宫中的宫女们都极喜欢他。 而他也深知这一点,总爱招惹一些刚进宫的宫女,惹得人春心荡漾。 胤禩对他的这种行为早已见怪不怪,低着头喝了一口茶,只听胤禟笑道:“方才说是有点事,便出宫了。” 胤禩闻言,点点头。两人坐了一会儿,待周遭的宫女太监们都走远,胤禟方与胤禩道:“八哥,皇阿玛那边,对你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啊?” 说宠幸也宠幸,但是好像总有点儿不对。具体哪里有问题,却又说不出来。 胤禩将茶盏中浮上来的茶叶缓缓吹至一旁,又轻抿了一口茶,方淡淡道:“君心难测,何况还是素来英明的皇阿玛,我哪里猜得透他的意思呢?” 胤禟闻言,长叹了一口气道:“八哥,你能文能武,又被满朝文武敬重,也不知强过那没用的太子多少倍。你说皇阿玛他怎么就看不见呢?” “老九,”胤禩扫了周围一眼,压低声音道:“当心隔墙有耳。” 只怕不是看不见,而是假装没看见吧。康熙在政事上再英明,但于储君一事上,总是感情用事了些。众位阿哥中,若不管出身,单凭能力,谁不比太子强上几分? 偏偏康熙因着他母亲的缘故,总是对他格外看重。 子凭母贵,从来都是皇宫中的铁律。他就算千般努力万般好,但谁教是一个辛者库的奴才生的呢? 胤禟见他神色转暗,知道他又是想到了自己的身世上了,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沉默不语,两人坐了一阵,胤禟正要拉他离开散散心,还未出声,便见胤俄远远地大步走过来。 待他走近坐下,胤禟笑道:“忙什么呢?这么神神秘秘的。” 他们三个之间从来都感情极好,亲密无间,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 胤俄坐下匆匆喝了一口茶,又忙朝胤禩笑道:“恭喜八哥贺喜八哥。好事来了。” 胤禟闻言,笑道:“什么好事?你且快说。” 胤俄极为兴奋地道:“十三当街骑马撞人,这算不算好事?” 胤禟听了,拍掌笑道:“果是好事。人可死了?” 太子之位若是不保,胤禛便是他们的头号强敌,而失了胤祥,胤禛岂不就如同少了左膀右臂么? 胤俄摇摇头道:“这倒没。” 胤禟失望地道:“诶,这算什么好事?人又没死,就当街骑马这一条,谁还能寻个不是不成?”别说没人敢上告,便是康熙知道了,也不过说几句便罢了。 胤俄也不理他,只看向胤禩,只见胤禩又喝了一口茶,而后轻轻放下茶盏,微微笑道:“果是好事。” 话落,倏地起身朝外走去,胤禟见了,忙道:“哎,八哥,你要去哪儿呢?”一边说着,一边也忙和胤俄后头跟上。 *** 胤禛烦躁地在书房内走来走去,坐立难安。 下腹的火已经平复下去,他又在卧房之外的花厅和书房中细细找了起来,一定还有出口的,便是为了困住敌人,但假若外头有危险了,也可以从这里逃生。 胤禛在墙角和墙壁四周找了一圈,还是一无所获,微微抬头之际,忽地一眼瞥见先前那把放宝剑的地方空着,忽然间便灵光一闪,他们找了许久都没找到机关,难道是将最为重要的东西忽略了? 想到这里,胤禛忙去前厅拿了宝剑,又回到书房,看了一眼悬挂宝剑的地方,飞身掠起,在书架上单足站稳,透过烛光朝着那处墙壁看去。 从底下往上看,只见宝剑是贴着墙凌空悬挂着的,然而到了上空与之平行的位子,细瞧之下方才发现,那处墙壁竟微微向里凹陷着,且应该是贴近剑柄的地方,有一道月牙形的石孔。 胤禛又凝神瞧了瞧手中的宝剑,只见剑柄处凸起的地方刚好有一个竖着的月牙形状的雕刻,这其实有点不合常理,然则他方才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剑上挂着的螭吻给吸引去了,因此竟然未留意到它的剑柄。 胤禛试了一下,轻轻拨动那块月牙,这才发现它竟是可以活动的,忙拨成了与墙壁凹陷处相同的方向,而后对准那儿按了下去。 身子刚落地,便听见内室传来一阵声响,胤禛一惊,口中急唤了一声“玉儿”,疾步掠了进去。 胤禛只来得及看见黛玉原本睡着的石床在往里翻动,而床上已经没有了黛玉的人影,只在罅隙里看见黛玉绿衣的衣角,胤禛吓得七魂去了六魂半,也来不得多想,便趁着石床将要合上之际,纵身便跃了进去…… 第107章 脱困 屋中气息胶凝着,明明是深冬,然而胤祥的额上却沁出了丝丝的汗珠。 他和水溶互看着,皆从对方眸中看到了重重的担忧。 里头被关的两人,一个是他们的兄长好友,另一个是他们心动的女子,无论谁死了,他们这一生都绝不会快活,可是,偏偏又再也没有别的选择。 里头不知道情况如何,是否还有别的厉害的机关,他们两个可负伤了,一切都是未知,却也更叫人担忧。 又静了片刻,胤祥紧紧皱着眉,看向水溶道:“明澈,你说眼下该怎么办?” 明知道不该把这么重大的决定交给水溶,他心中的担忧害怕不会比他少,可是,教他拿主意,却是无论如何都难以下定决心。 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水溶双眸澄澈平静,道:“究竟该如何,想必十三爷心中早就有数了吧?” 胤祥闻言,又是佩服又是复杂地看着他,点点头道:“不错。近朱近墨,寻火药来,另外,将京中最好的火药师傅请来。” “回十三爷,”近朱回道:“早已在院中都准备好了。” “好好好。”胤祥连喊了几声“好”字,终于沉声道:“放火药,准备将门炸开。” 近朱近墨应了,便命一干侍卫去外头抬火药进来,又请了那师傅进来。 水溶和胤祥瞧过去,只见那人一身灰色衣衫,看样子大概也有五十多岁了,忙上前问了,却原来他是京中矿上最有经验的火药师傅,平日里哪里有矿产,皆是由他配制火药用量,开山炸石采挖。 水溶上前拱拱道:“在下水溶,这位是十三阿哥,敢问老师傅贵姓?” 胤祥微微皱眉,都什么时候,还跟他寒暄,却见那火药师傅举止进退有礼,却也十分大方,倒也慢慢收了轻视不耐之心,只听那人忙躬身回道:“草民陈石,见过十三阿哥,北静王爷。” 水溶点点头道:“陈师傅有礼了。里头的情形陈师傅都知道了吧?被困在密道里的是小王和十三阿哥的两个极好的朋友,还盼陈师傅务必要将石门打开,救他们出来。小王在这里先行谢过了。” 这书房中不比外头山野开阔,这人既然技艺高超,又愿意前来相助,也是连命都不顾的,他自该敬重。 陈石见他对自己这么一个下等之人都如此恭敬,当下忙道:“多谢王爷抬爱。” 水溶又与书房中的众人道:“你们都下去吧。” 那侍卫首领名唤李城,原是雍王府上的,一直都和水溶极熟的,闻言忙道:“王爷,您也随我们一道出去吧。” 爷和玉格格自是不能出事,而水王爷,也是千金之躯啊。 水溶正要应答,陈石已笑道:“王爷和他们一道出去吧,待草民将火药和引线埋好,也是要出去的。” 水溶闻言,这才点点头,遂与众人一道退出。 水溶和胤祥在院中等了半刻钟,也没心思坐,皆是站在那里,翘首看向书房。 过了一会儿,终于见陈石慢慢牵了一根极长的引线一直到门外,见了两人,大声道:“十三阿哥和王爷且稍稍退后。” 两人闻言,齐齐往后退了一步,只见陈石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晃了两下,而后便对着引线点燃…… 陈石点燃引线,也忙远远地跑开,胤祥和水溶却极是担心,皆定定地看着它一路燃烧,直至片刻之后,书房中传来一声轰隆地闷响。 两人听见响声,知道火药已全部爆炸,遂忙飞身往屋中奔去。 只见书房中一片狼藉,桌椅的残屑,还有书籍的碎片飘洒得满地都是,而那块石门已然被炸成块块粉碎,再看石块后头,居然还有一块巨石,不过因着火药的威力,也被炸开了一小半。 胤祥走上前试了试,勉强可以挤进去,当下忙吩咐道:“明澈,你命李城他们从里头将石块推出来,我先进去瞧瞧。” 水溶点点头,知道他已然忍耐不住了,遂道:“你自己小心。” 胤祥笑道:“放心罢。” 说着,便借着外头的光线和里边的烛光从长长地甬道走进去,一边走,一边大声喊着:“四哥。玉儿。四哥……” 水溶又唤了近朱近墨道:“十三爷已经进去了,你们两个且跟进去看看。” 两人忙点点头,也寻了进去。 水溶一边看着一干侍卫推动巨石,一边紧紧盯着众人的身后。 自那日之后,他便再也未曾见过黛玉了,听说她后来便一直在雍王府,也未回宫,而奇怪地是,康熙竟也不曾说什么。 而他自她离开后,人清醒了一些,开始着手处理了府中的一些杂事,又一直在病床前伺候北静太妃。想起那日胤禛含怒的眸光,黛玉的担忧着急,他隐隐觉得,她的心中怕是已然有胤禛了。 他们的时机总是不对,从来都不曾在对的时间相遇过。 然而今天在北静王府门口听到她和胤禛被困的那一刻,他是那般的担忧和害怕,却也是那一瞬间,他方才明白,其实他根本就放不下她。 然而又过了一会儿,里头却传来胤祥着急地呼唤声:“明澈,你快进来。” 水溶心一沉,慌忙推开堵在道口的一干侍卫,急急地往里冲去。 胤祥的呼声越来越大,他也愈加害怕,终于到达了那间小小的花厅,空气中似乎还浮动着黛玉发间的幽香,水溶又忙往里寻去,最后在最里间的卧房里瞧见了胤祥和近朱近墨,三人皆是一脸颓然地看着他,胤祥当先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明澈,四哥和玉儿不在这里……” *** 石床底下一片漆黑,胤禛将内力凝至双眸,用力看去,终于在自己的下方看见一丝细弱的微光,那应当是螭吻散发出的光亮,心稍微安定了一些,慌忙下沉,脚尖在四周的墙壁上轻点,终于追上了黛玉。 触手的肌肤是温热的,然而怀中的人儿却一丝声音也无,胤禛心中害怕,慌忙空出一只手来探探她的鼻息,幸好,她只是睡着了。 周遭一片黑暗,惟有黛玉玉白的脸在螭吻的映照下散发出淡淡的柔和光亮,胤禛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暗想:生不能同眠,死却能同穴,也好。 也不知下坠了多久,两人终于到了地底,原来这底下却是一处寒潭,被冷水一激,黛玉蓦地醒转,隔着朦胧的水光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胤禛,带着一丝疑问。胤禛充她微微一笑,示意她安心。 黛玉点点头,蓦地一阵咳嗽,连呛了好几口水,胤禛一惊,她家在江南水乡,竟是不会水的? 继而想到黛玉体弱,许是因此,故而幼时便不曾习水。眼见黛玉渐渐呼吸困难,胤禛忙凑上前去,贴紧她的双唇,度一些气息给她。 一边给她度气,胤禛一边留意着水中之景,波光粼粼的水底,居然生着许多的小鱼,胤禛一喜,既然有活物,且水还是流动的,那么这水必然是通往外面的,遂根据水的流向,拥着黛玉稍稍冒出水面,而后往外游去。 大半个时辰后,头顶终于不再是一直不变的石头,而是现出了碧蓝的天空。 胤禛松了一口气,扫视四周,见两人已随着那地底的暗河离了密道,来到了一处郊外,河岸两边是萧瑟的树木,还有一些青草。 胤禛看了一眼黛玉,不由得大惊,只见她双唇发白,脸上一片青紫,显示冻得不轻。忙拥着她寻了一块浅水处上岸,在草地上坐下。 胤禛抱着她斜靠在一颗枯树上,又去一旁寻了些枯草来,而后从怀中掏出油纸包着的火折子,“唰”地一下,将枯草点燃。 黛玉的神智清醒了些,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四周空阔的一片,知晓两人是已经脱险了,遂朝胤禛微微一笑,“四哥,我们出来了。” 一边说着,嘴唇已经不受控制地不停发抖起来。 胤禛皱皱眉,一扫她的身上,眼神蓦地定住。 黛玉穿着的白色小袄和湖绿衣裙都已经湿透了,虽然冬日的衣物穿得较多,却仍旧露出姣好的线条来,胤禛喉中一紧,又瞧了一眼她苍白的脸色,再不迟疑,忙上前拥着她将她的外衣慢慢剔除…… 黛玉一惊,想要推开他也没有力气,忙颤抖地道:“四哥……” “湿的衣服必须得先脱掉烘干。”胤禛低声道,手上的动作也并未因她的话而有半刻的迟疑,仍旧快速地解着她的钮扣。 明明身上冷得厉害,然而却又在刹那间滚烫似火,黛玉知晓事急从权,也顾不了许多了,况且,她相信他定然不会强迫她的,遂不再说什么,却也不敢再看,微微紧闭着双眸,脸上红成一片。 胤禛将她的衣物一件件解开,眼见便是贴身的衣衫了,手指忽地也微微颤抖起来,略停了停,还是缓缓地将之解开。 一刹那间,他忽然间便无法呼吸。 她的肚兜是浅绿色的,上面绣着一朵洁白的白荷,清莲灼灼,雅淡如风,与她玉白如凝脂的肌肤极为相衬,胤禛瞬间便觉得口干舌燥,无法移开眼。 黛玉羞得玉脸通红,贝齿咬着樱唇,微微颤抖着,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害羞的。 胤禛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又温柔地为她脱去了湖绿百褶裙和鞋袜,而后背对着她站起,将她的衣物一一地挂在火堆旁的树枝上。 感觉身后迫人的气息好些了,黛玉小心地睁开眼,眼前并无胤禛的身影,她微微松了一口气,忙往自己身上看去,一看之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竟然全身上下只剩一件肚兜和一件亵裤,其余的衣物一件也无,顿时又羞又燥,深埋着头不敢出声。 湿的衣衫都脱下,身上冰冷的肌肤被火烤着逐渐有了一丝暖意,胤禛背着身坐到她对面,低声道:“这里大概是京中的近郊,等你衣服干了,身上暖和些了,咱们再动身去城中吧。” 黛玉点点头,又见胤禛还是一身青衣,虽然在火烤下正慢慢冒着热气,然则也是湿得厉害,心中担忧,忙道:“四哥,你身上的衣服……” 话尚未说完,胤禛已摇摇头道:“我不妨事的。” 他有内力在身,更何况,此处那般开阔,若是万一来人了,为了黛玉清誉,他也得抢先一步将之赶走,若是脱了衣服,只怕不便。 黛玉闻言,虽仍旧担忧,也不再多劝,又见他始终背对着自己,知晓是怕她尴尬,心中感动,一颗心瞬间暖融融的。 两人歇息了一阵,期间胤禛又去一旁捡了些枯枝加了火,他从未做过这些琐事,然却并不嫌脏,捡了许多枯枝将一堆火一直烧得极旺,黛玉见了,不禁心中暗暗敬佩。 眼见黛玉的衣物全干了,精神也好了些,胤禛遂将她衣物一件件取了下来,又背对着身递与她道:“衣服干了。” 黛玉接过来默默穿上,穿戴完毕后与胤禛道:“四哥,我好了,咱们走吧。” 胤禛这才转过身来,见她双颊红润了一些,立时便放下心来。 脑中忽地一闪而过方才她仅着着肚兜和亵裤的模样,不禁再次浑身燥热,双眸如火。 黛玉被他的模样吓住了,忙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急道:“四哥你没事吧?”他可是一直都穿着湿透的衣衫呢,纵是再厉害,毕竟也不是铁打的。 胤禛被她洁白的柔夷惊得一烫,不由得便往后退了一步,黛玉见了立即眼神一黯,慌忙缩回手,微微垂下眼。 胤禛却是未发觉她心思的细小变化,只迫使自己慢慢冷静下来,而后将火灭了,淡淡地道:“走吧。” 说完,便当先一步往一旁的小道上走去。 黛玉咬紧双唇,一声不吭地默默跟上。 胤禛眼神毫无焦距地看着前方,满脑子却都是黛玉雪白的娇躯,此刻已是黄昏了,晚风中夹杂着她身上淡淡地幽香,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胤禛双手紧了又紧,,不敢再与她多加接触,也不敢再看她。 黛玉看着他孤傲冷淡的背景,鼻间酸涩难当,想要哭,却又不想自己再那么软弱,于是便死死忍着,默默跟在他身后,始终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慢慢走着。 第108章 侧福晋之死 这是一处极普通破旧的小院,房间里,一灯如豆,一个大夫正在给一个汉子看诊,那汉子正是白日间街头卖首饰的王老六。 他被胤祥撞伤后,又和卖烧饼的郑大娘收拾了好一阵,一直忙到天黑才将墙角的血迹全部都擦干净。 又寻着无人的地方将那马尸运去扔了,这才从胤祥给的荷包中掏出一锭碎银子递给郑大娘,谢她整个下午因为自己什么生意都没做成,还耽误了许久。 待回至家中后,又和妻子杨氏用过晚膳,直到抱着女儿的时候,方才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痛呼声。 而后又在杨氏的逼问之下,方才道出了日间之事。 杨氏听完,又忧又痛,忙去临街请了大夫。 那大夫看了一会儿之后,连连叹了几声气,杨氏抱着女儿,吓得眼泪便唰唰往下掉,忙问道:“纪大夫,我相公怎么样了?” 纪大夫摇头叹了一会儿气,道:“他被马踩伤了骨头,骨头也断了好几根,怕是要养上好几个月了。” 杨氏听了,虽然担忧,可是听见没有性命之虞,倒是松了一口气。 那纪大夫又道:“你带着孩子,也不方便,我这便开几味药,你先将银子付了,待会儿我让小徒弟给你把药送来。” 杨氏闻言,不禁犯愁,她手头上却没什么多余的闲钱了。 正着急间,忽地炕上的王老六从怀中掏出一个极为精致的荷包道:“娘子,这里有些钱,你留着吧。” 杨氏忙接过来,打开一瞧,只见里头居然有好几张银票,粗粗一数,倒是几百两,又另有一些碎银子,忙掏出一锭来,递与了纪大夫,又亲自送他到门外。 待将人送走,杨氏回至房中,先是端了一碗浓茶给王老六,又问道:“你哪来的那么多银子?” 王老六喝了一口茶,笑道:“是十三阿哥给我的。” 杨氏听了,不悦地道:“你怎地对着我说起这些胡话来了?” 当下王老六便将下午的事一一讲了,杨氏听完,虽有些后怕,然而听见十三阿哥竟这般讲理,又不禁暗暗赞叹,笑道:“想不到他一个堂堂的阿哥,竟一点架子都没有。” 又细细瞧了瞧胤祥给王老六的那块玉佩,道:“他给的那些银子已够咱们几辈子花了,这块玉佩必是他的要紧之物,赶明儿咱们可要想法子还回去。” 王老六听完,笑道:“娘子和我想的一样。” 杨氏又先哄着女儿睡了,便去门口等纪大夫的小徒。 一炷香的功夫后,纪大夫新收的小徒弟便将药送来了,又细细交代了杨氏,哪些是外敷的,哪些是内服的。 杨氏在厨房轻轻地熬着药,生怕惊动了房中熟睡的女儿。 想起怀中荷包里那一大袋生平未见的银票,不由得再次欢喜地笑了起来。 有了这一笔银子,今后相公就不用每天再这么早出晚归了,也就有空多陪陪她和嫣儿了。 正想着未来的幸福日子,忽地听见门外传来几声低沉地敲门声。 杨氏初初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接着又听见了几声,这一次确是没有错了,嫣儿才刚睡下,可不能让她又被吵醒了。 忙起身拿了抹布擦擦手,去外头开门。一边走,一边想着:奇怪了,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他们家? 然而,就在她离开厨房的瞬间,一个黑衣人轻飘飘地从屋顶上跃了下来,那人全身黑衣蒙面,仅一双眼睛露在外头,他看了一眼门口,很快地便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接着,又打开放在火炉上的药罐,将瓶中的无色药水轻轻滴了几滴进去。 做完这一切,门外已经传来了杨氏的脚步声,黑衣人又如出现时一样,轻轻地跃起,很快地,便失去了踪迹。 杨氏打开门,喃喃地道:“也不知是谁,大半夜的竟开这样的玩笑。” 一边说着,一边揭了药罐的盖子,只见药汁已然熬好了,遂连忙拿了抹布覆住手柄,而后端起它倒出了小小一碗。 端着药碗走至内室,王老六已经躺在女儿王嫣身边睡着了,杨氏看着他们父女一大一小相似的面容,幸福地一笑,上前轻轻推了推王老六,轻声唤道:“老六,药熬好了,先把药喝了吧。” 王老六正睡得迷迷糊糊,被她唤醒后忙接过药碗来,咕噜几下便将一整碗喝得干干净净。 喝完之后,抬袖抹了一下嘴角,与杨氏笑道:“娘子,你也睡吧。” 杨氏点点头,便褪去衣物,也躺上了床。 *** 胤禛和黛玉走了约摸半个时辰,终于在小道尽头看见了一处小小的村落。 已经到了晚膳的时间了,村中家家户户都亮着灯,看上去极是温馨。 胤禛原本想接着赶路的,一想到黛玉的身子不宜长途奔波,遂改了主意,带着黛玉去到一户门前敲了敲门。 黛玉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跟出来开门的中年男人极快地说了些什么,接着,很快他们两人便被请进了屋,而那个中年男人则是朝着他们微微一笑,便进去内室了一会儿,接着又披上厚厚的夹袄出了门。 两人在厅中坐下后,没过多久便有一个穿着青布衣衫的妇人从厨房中走出来,端了一碗羹汤到黛玉面前,笑道:“这位姑娘,喝碗姜汤祛祛寒吧。” 黛玉方才离着胤禛有段距离,也不知道他究竟跟这家的主人说了些什么,遂看向胤禛,只见他朝自己微微点了点头,这才与妇人笑道:“多谢夫人。” 那妇人笑着摇摇头道:“姑娘客气了。我家相公去借马车了,马上便回来。姑娘莫担心,今夜肯定是能回去的。” 黛玉喝完姜汤,果然觉得身上好些了,也去了一些乏。 不一会儿,先前的那中年男人便回来了,胤禛上前给了他一锭银子,又与黛玉道:“咱们走吧。” 黛玉点点头,便随着他上了马车。 有了马车,两人的速度也快了一些了。 车内铺着厚厚的软垫,极为舒适,黛玉喝过姜汤后,全身都是暖的,很快便有些昏昏欲睡。 然而想到胤禛在外头一个人驾车未免太过孤单,遂强撑着双眼,与胤禛寥寥说着话儿。 “四哥,这会儿回去城门不会关了吧?”黛玉记得好像到了夜间城门便会关的,不许进出。 胤禛双眼淡淡地看着前方,摇摇头道:“放心,进得去的。” 只要路上不出意外,便赶得及。更何况,便是关了,守门侍卫见着他也自是会开门的。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两人总算是回到了雍王府,守门的小厮忙进去通报。 过了一会儿,等胤禛和黛玉走至前厅,管家陈福也很快便到了。 显是还不知道今日两人被困的事,陈福只是简要地请了安,并未多问。 胤禛见黛玉满面倦容,遂吩咐道:“先送格格回房休息。” 立时便有丫鬟应了,伺候黛玉回房。 眼见黛玉出了厅门,越走越远,胤禛这才问道:“府中发生了何事?” 刚才他一进来,便察觉到府中的气氛有些不对了。 只是因担心是什么不好的事,唯恐黛玉担忧,才一直都没有问。 陈福听他问及,慌忙俯身跪下,接着,满屋中的丫鬟小厮也随着他跪了一地,胤禛微微皱眉,只听陈福悲声道:“回爷,侧福晋病故了。” 虽已准备回府便将青雅和梅香各自送回其原本的府中,然则却也未料到此事,当下便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虽近年来身子时好时坏,可是上次在她书房外头对着黛玉的小丫鬟发威时,整个人都是好好的,看不出什么隐疾来,如何便说病故就病故了? 话落,又问道:“近朱近墨可回府了?” 陈福摇摇头,诧异地道:“他二人不是一直都跟着爷的么?” 胤禛闻言,知道两人可能扔在无尘的宅子里,遂吩咐道:“你派几个人去西北城郊的一处苏式宅院里,找十三阿哥和李城,告诉他们我已经回府了。” 陈福忙应了,胤禛于是便往梅香房中去。 到了门口,福晋青雅已经闻讯赶了出来,见了胤禛,远远地便跪下哭道:“臣妾给爷请安。” 胤禛点点头:“起来吧。” 话落,便欲抬足进门。 青雅见了,忙道:“爷,屋中病气太重,爷还是别进去了,这里有臣妾便好。” 胤禛闻言,凌厉地看了她一眼,直到青雅低下头去,方淡淡地道:“福晋,你今日倒有些不大寻常。” 青雅闻言,立时心跳便漏了一拍,忙强笑道:“妹妹病逝,臣妾心中难过,所以一时说话没个分寸,还望爷莫要见怪。” 胤禛不再接话,也不理她,径自进了梅香的房中。 是不是病逝,此刻怕是言之过早了。 因为胤禛未归,因此梅香的尸身便尚未动,只是在厅中简单地放了灵柩,周围又插了香,摆了白烛。 地上有几个丫鬟正跪在那里低低小声缀泣着,青雅也跟了进来。 胤禛走至梅香的灵柩前,倒尚未封口,见梅香已换了全新的衣服,安静地躺在那里,嘴角隐含着一丝淡淡地笑意。 胤禛只扫了一眼,便问道:“今日侧福晋去的时候,屋中都有谁在?” 地上跪着的两个小丫鬟忙道:“回王爷,侧福晋用过午膳后,因说要睡一会儿,奴婢等便一直在外间守着,不敢进来。直到晚膳的时候,方才进房中问侧福晋可需传膳,谁知连问了几声,侧福晋都没有动静,因此,奴婢等便斗胆上前看了一眼,谁知……谁知侧福晋已经没有了气息了。” 说着,又低低哭泣起来。 胤禛扫了一眼青雅,她忙回道:“爷,她方才说的跟与臣妾下午说的一样。”又道:“臣妾当即便请了太医过来,结果太医说妹妹本就身子不好,再加之这几日心中郁郁寡欢,又染了风寒,几样凑在一起,便没熬过去。” 一边说着,眼泪一边不停落下,连声道:“爷不过是罚了妹妹禁足,没曾想她平日里看上去那般聪明的一个人,却是这般想不开。” 胤禛闻言,淡淡地道:“你先下去歇着吧。” 青雅见他神色清淡,心中害怕,摇摇头哭道:“臣妾想再陪陪妹妹,她平日里最怕孤单了。爷累了一天了,先去歇息吧。” 胤禛也不再坚持,冷声道:“那我便先回了。” 出了梅香的屋子,胤禛唤来陈福,淡淡地道:“去刑部传最好的仵作来,不要声张,等到福晋回房,再命他进去给侧福晋验尸。” 陈福闻言,一贯平静无波的脸上忽地震了一震,忍不住道:“爷,难道您怀疑……” “查个清楚总是没错的。”胤禛道:“我现在要去沐浴,若是十三阿哥和近朱近墨回了,便令他们去我书房中候着。” 氤氲的水汽里,胤禛微微闭眸,想起方才灵柩中梅香的样子,她看上去极为平静,甚至于脸上还带着一丝极浅的笑意。 这笑意原也没什么,可是出现在一个病死之人的脸上,便甚为诡异。 不管怎么说,此事都有些蹊跷。万一是王府之人做的,那么玉儿今后住在此间便甚是危险了。 半柱香过去了,浴桶的水也渐渐冷了下去,门外有人低声道:“爷,十三阿哥到了。” 书房中,除了胤祥、近朱、近墨,还有水溶。 胤禛将进入密室后的事情简要地说了一番,水溶听见黛玉落水,心紧了一紧,忙问道:“玉儿此刻在何处?可无恙?” 胤禛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点点头道:“已回房歇着了。” 水溶松了一口气,又自知方才关切之心太过明显,遂淡笑道:“既如此便好,那澈便先回去了。” 胤禛淡淡道:“稍候,还有一些事情要与你商量。” 水溶闻言,笑道:“那我先去外间等你。” 胤禛待水溶出去,看了一眼胤祥,道:“今天辛苦你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胤祥笑道:“四哥和玉儿没事便好。” 胤禛凝神道:“先前紫竹苑的事,近日可有什么消息?” 胤祥忙回道:“前些日子原有些新的线索,因见四哥太忙,便先没说。刺杀的那批人是金刀门的,听闻当日雇请他们的雇主是个女的。不过那时那人蒙着面,因此具体是长什么模样他们也未瞧清。” 胤禛皱皱眉,金刀门是江湖中的一个暗杀组织,怎么此事跟他们扯上关系了? 况且,金刀门出手,兵刃上从来都不会抹毒的。 而他中的那一剑,却是抹了剧毒的。 只听胤祥又道:“还有一点,跟我们当初猜的一样。雇主要他们杀的对象是玉儿,而非四哥。” 胤禛闻言,浑身寒气加重,双眸闪过一丝狠厉的光。不论那潜在暗中的人是谁,他都一定要将她找出来。因淡淡道:“夜深了,早些回宫吧。” 胤祥今日忙了一天,直到方才才松了口气,当下忙点点头道:“出来一天了,是该回去了。四哥,那我明日再过来。” 送走了胤祥,胤禛来至书房外间,只见水溶正小口地抿着茶,见了他,淡笑道:“如果澈猜得没错,四爷是要跟我商讨侧福晋的事?” 方才他们都进来得急,故而皆不知道此事,水溶等在外间,已经听着倒茶的丫鬟说了。 胤禛听他知道了,于是轻轻点头道:“明澈,这事你怎么看?” 水溶悠悠地喝了一口茶,而后将橙色琉璃盏轻轻搁下,看了一眼胤禛,淡淡道:“事有蹊跷。” 胤禛微微颔首道:“你跟我想的一样。” 水溶想到他刻意避开胤祥,忽地便道:“四爷是心中已有怀疑之人了?” 胤禛并不接话,只反问道:“你可还记得当日我和玉儿在回紫竹苑的路上遇刺之事?” 水溶点点头道:“当日之事甚是惨烈,你还因此负了重伤,澈自是记得。” 并且,事后不知后悔了多少次,如若他当时也在,且为黛玉挡了那一剑的话,那么,眼下她的心会不会有一点点放在他身上呢? 胤禛眸中闪过一丝寒芒,口气却依旧极为寡淡:“方才十三跟我说,当日派人刺杀玉儿的幕后主使是个女的。” 水溶闻言,再联想起胤禛方才之语,震惊无比,蓦地惊声道:“难道当真是她?” 胤禛摇摇头道:“也不过是我的猜测罢了,此事吩咐十三只恐多有不便,你近日可有什么事没有?” 水溶道:“左右不过是预备一些过年的琐事罢了,你有事便说吧。” 胤禛脸上仍旧冷漠如冰,双眸中却现出了一丝暖意,沉声道:“那好,你帮我暗中办几件事吧,咱们一道将她找出来。” 第109章 胤祥被关 却说黛玉回了房,柳萤和紫鹃都正在灯下做着针线,两人因她一直未归,便是有睡意也是强打着精神。 黛玉便先沐浴了,正准备上床睡了,忽听外头紫鹃惊喜地道:“姑娘,雪雁回来了。” 雪雁?黛玉一喜,原来她没跟着白哥哥离开么? 遂与柳萤忙去外头,只见紫鹃正拉着雪雁说话儿,不停地问东问西的,见黛玉出来了,又牵着雪雁上前,笑道:“姑娘,你瞧,我就说雪雁定然没事吧。” 她还不知道黛玉之前便已见过雪雁了,因此,不仅是因为见她竟然没事而欢喜,更多的,是想到黛玉前些日子一直因为雪雁心情不好,此刻见了她,定然心中的郁结便要消了。 黛玉和雪雁互看一样,两人皆聪明地没有说破,众人又说笑了一会儿,黛玉方道:“紫鹃,你和柳萤先下去歇着吧,这边有雪雁伺候便行了。” 两人知道她是有体己话儿要与雪雁说,遂都点点头,笑道:“姑娘也早些歇着吧。” 说完,便告退出去,将房门关上。 黛玉便牵了雪雁进了卧房,黛玉在桌前坐下,低声问道:“你怎地没与白哥哥离京?” 雪雁忙回道:“白公子走得急,我又挂念着姑娘,所以便没走。” 黛玉点点头,又问道:“今日我们过去的时候,怎地找不到你?” “我随厨房的嫂嫂们去附近庙里上香了,原没料到姑娘会来。” 话落,又轻声朝外头道:“碧霄姐姐,你在么?” 黛玉正要问她是在跟谁说话,忽地梁上便跃下一个白衣女子,但见她眉目姣好,宛然绝色,正是那夜曾在金玉楼见过的,和迦若一道选花魁的。黛玉知道她是无尘的师妹,微微点头笑道:“碧霄姑娘好。” 碧霄冷冷地“嗯”了一声,又道:“林姑娘今后没事可别到处乱跑,省得师兄担心。” 雪雁见她神色冷淡,浑不若今日白日间与自己说话之时,不由有些尴尬,忙看向黛玉,却见黛玉似是被她无礼的态度毫不在意一般,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了,多谢你关心。” 碧霄又冷声道:“在师兄来京之前,碧霄都会护在姑娘左右,姑娘若是有何差遣,只须吩咐一声即可。” 黛玉点点头,笑道:“我知道了。”话落,又问道:“姑娘是在哪里落脚呢?院中还有空房,姑娘若不嫌弃,我便令雪雁收拾一间干净的出来吧。” 碧霄闻言,略沉思一下,便点头道:“也好。”城西的宅子距此甚远,她来往间要耽误许多时间,反倒不便。 黛玉于是便命雪雁去找柳萤,带碧霄下去歇息,又细细嘱咐,输了雪雁、柳萤和紫鹃,碧霄住在这里的事不许令旁人知道了。 雪雁领了碧霄去了,过了一会儿,方回来与黛玉道:“姑娘,碧霄姑娘她其实人挺好的,白日里姑娘和四爷被关在密道里,她跟奴婢一样十分担心。” 黛玉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不用多说。”从那夜金玉楼碧霄看无尘的眼神,还有方才她对自己隐含的敌意,不用细想便能明白,碧霄她应该是喜欢白哥哥的吧。他们是师兄妹,不知她呃心思白哥哥是否知道。 正想着,忽外头柳萤低声问道:“姑娘,你睡下了吗?” 黛玉示意雪雁去开门,柳萤进来,道:“碧霄姑娘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 黛玉笑道:“还有别的事?” 柳萤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说道:“姑娘可知道,下午侧福晋病逝了?” 黛玉一惊,还有这等事?难怪方才送她回房的小丫鬟眼神会那般怪异。当下便问道:“是什么病,怎地这般突然?” 柳萤便一一说了,与青雅对胤禛说的并无二致,说完,担忧地看着黛玉,道:“姑娘,我总觉得侧福晋的死有些奇怪,姑娘这些时日,万事还是小心点好。” 黛玉神色凝重地点点头,柳萤于是又为她铺好床,伺候她睡了。 这一夜黛玉却睡得极不安稳,梦中一会儿是梅香七窍流血地静静看着她,想说些什么,却又一直没说;一会儿又梦见无尘,他正甚是担忧地看着自己;再后来,竟然又是青雅,她温婉地笑着,柔声道:“好妹妹,既然你和爷两心相知,这四福晋的位子,我便让给你吧。” 黛玉吓得连冒冷汗,期间醒了几次,之后便再也睡不着了,也未唤雪雁等,只是睁着双眸了无睡意,直到第二日清早,方才朦胧地睡了一会儿。 翌日,金銮殿。 康熙端坐在龙椅上,扫视了一下底下众臣,威严地道:“众位爱卿可还有有事?” 底下众臣均互看了一眼,默不作声。戴权等了片刻,遂上前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话落,忽地门外小太监尖细地声音道:“丞相张廷玉大人求见。” 戴权看了一眼康熙,只见他微微颔首,遂忙高声道:“宣。” “宣张廷玉觐见。” 张廷玉穿着朝服走进金銮殿,康熙皱皱眉,他是三朝丞相了,今日却上朝迟了,也不知是何故。 张廷玉俯身跪在地上道:“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沉声道:“爱卿平身吧。” “谢皇上。”张廷玉起身,从怀中掏出一本奏折来,躬身道:“启禀皇上,微臣有事启奏。” 立时便有小太监接了送给戴权,戴权又忙展开摊至康熙面前,康熙打开,缓缓地扫了一眼后,立时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大怒道:“岂有此理。” 御阶底下,胤祥轻声与一旁的胤禛道:“四哥,皇阿玛最近脾气越发大了。”胤禛闻言,冷冷一笑。 康熙说完,与张廷玉道:“那王老六之妻王氏眼下却在何处?” 胤祥听了,一时只觉得这名字甚是耳熟,却也想不出究竟在哪里听过。 正用力想着,只听张廷玉道:“回皇上,那杨氏此刻正在殿外。” 康熙沉声道:“宣。” 戴权闻言,马上便尖声道:“宣杨氏觐见。” 外头立时便有小太监一声一声地接过,“宣杨氏觐见。”声音一直传到三殿之外。 殿内的一干大臣全都面面相觑,互相看着对方,皆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片刻之后便有一个全身白衣的女子抱着一个婴儿随着御林军走上殿来,胤禛见她全身缟素,眉峰微皱,这人竟如此胆大,居然敢穿着孝服上殿。 只听一旁的九门提督隆科多厉声道:“大胆。你是何人?竟敢穿着孝服觐见皇上。” 隆科多话落,那杨氏已经缓缓跪了下来,因怀抱着婴儿,多有不便,便双手未按地,连磕了三个响头。“民妇杨氏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皱皱眉道:“平身吧。” 杨氏忙站了起来,躬身道:“谢皇上。” 康熙想起方才所见奏折之语,语气不由得转厉,沉声道:“你有何冤屈,丈夫究竟是怎么死的?都好好说一说吧。” 众人更为奇怪,瞧这女子不过一平民百姓,不过是死了丈夫,便是丈夫是被人害死的,论理应当由京兆府府尹审理才是,如何会惊动张廷玉,还上报了皇上。 杨氏闻言,悲戚地跪下,大声哭道:“回皇上,民妇的相公原本不过是在城西一带做点卖首饰的生意的,聊以籍此养家糊口。昨日我相公正在街上摆摊,谁知忽有一人骑着快马忽地冲过来,不仅将我相公的首饰摊撞翻在地,那马还紧接着从民妇相公的身上踩踏了过去……” 胤祥听到这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了,忙看向一侧的水溶,只见他也紧皱着眉,正满含担忧地看着他。 却听那杨氏又说道:“那人将民妇的相公撞了之后,便丢下荷包就走了。夜里民妇相公回家,半夜亥时服了药歇了,谁知到了子时,忽地不停地吐血不止,民妇又惊又怕,忙去临街请了大夫来看,谁知等大夫来时,民妇的相公已然吐血而亡了。求皇上为民妇做主,将害死民妇相公的十三阿哥绳之于法,以告慰民妇相公在天之灵。” 她原本不认识胤祥,然而话落,立时满朝文武便全都朝胤祥看去,胤祥被众人的目光瞧得不自在,不由冲着杨氏大声道:“一派胡言。昨日我走的时候,你相公明明还是好好的,当即就醒了过来,怎么会忽然间便死了呢?” 他这么一说,无疑是已经承认了昨日他确实撞过王老六了,胤禛原本不知此事,只当胤祥是被冤枉,此刻听到,立时双眸一冷,忙跪下道:“皇阿玛,此事只怕另有隐情,十三弟虽莽撞,但绝不会不知轻重,做出此等害人之事来。” 他一跪下,水溶、十六、十七还有隆科多也紧跟着跪下道:“请皇上明察。” 康熙原本看了奏折十分震怒,此刻倒慢慢平静下来,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杨氏,淡淡道:“你说撞死你相公的是十三阿哥,可有证据?” 杨氏闻言,点点头道:“有。” 水溶想起胤祥昨日与他道曾将贴身携带的玉佩交给被撞的那人,立知心中不妙,果然,只见杨氏一只手抱着婴儿,腾出一只手来从怀中艰难地掏出一块玉佩来,单手呈着,道:“回皇上,这是昨日十三阿哥亲手交给民妇相公的。” 戴权忙递与康熙,康熙只瞧了一眼,便认出那是自己送给胤祥的,立时大怒,厉声道:“好你个胤祥。当真是朕的好儿子。” 胤祥吓得忙跪下道:“皇阿玛,昨日儿臣确实因为无意将她的相公撞伤了,但她相公当场便醒了,儿臣又把了他的脉,查明确实没什么大事,这才离开的。” 康熙摇摇头道:“先押下去,交予宗人府候审。” 胤禛忙道:“皇阿玛三思。” 康熙叹道:“老四,朕知道你跟十三素来关系要好,他在外闯了什么祸,你也总替他兜着。可眼下,却是一条人命哪,人家孤儿寡母的正看着着,天下百姓正看着呢。” 胤禛听见此言,知道眼下再多说无益,只好再另外计较了。殿外的御林军已经进来押了胤祥出去,胤祥见康熙如此,也是一声不吭地任由他们押着。 戴权见康熙神色不愉,忙挥了一下拂尘道:“退朝。” 文武百官听了,慌忙齐齐跪下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直到康熙和一干太监走远,众人方才慢慢起来,胤禛和水溶互看一眼,皆不发一语地往外走去。 到了外头无人之处,胤禛负手而立,与水溶道:“明澈,昨日十三撞人的事,你可清楚?”昨日胤祥应该整日都在忙着救他和黛玉出来,怎么会跑去那儿呢?唯一的可能,便是为了去找水溶了。 水溶点点头,便将昨日胤祥所告一一说了,胤禛听完,双眸冷凝,沉声道:“此事你怎么看?” 水溶苦笑道:“昨日街上看到十三爷撞人的人应该有很多,杨氏手中又有十三爷的玉佩,人证物证俱在,此事只怕是难办了。”更何况,还闹到了举朝皆知的地步,恐难善终了。 胤禛细细地回想着这一切,忽地冷声道:“那杨氏不过一普通妇人,是如何找到张廷玉的?”并且,还能让张廷玉帮她的忙。 水溶立时明白过来,颔首道:“这是疑点之一。还有,昨夜那王老六既然服了药,便说明他的病是可治的,夜里竟然又吐血而亡,此疑点二。” 胤禛静静听完,低声唤道:“近朱近墨,朝着这两个方向去查,务必查个水落石出。”只听两人一旁的树上传来低低地应答声,胤禛又与水溶往宫门口走去,问道:“昨夜我跟你说的事,可有什么主意?” 水溶凝神道:“此事最缺的还是证据。四爷昨晚不是唤了刑部的仵作去么?可查出什么来了?” 胤禛摇摇头道:“浑身上下无一丝伤痕,也没什么中毒的迹象。” 水溶叹了一口气,这样的话便难办了,因与胤禛道:“待澈回去再好好想想,十三爷那边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只需派人去北静府知会一声即可。” 胤禛点点头道:“多谢你了。” 水溶淡淡一笑道:“十三爷也是我的朋友。” 胤禛回至雍王府,想了想,便先去了黛玉房中。 黛玉因昨夜没睡好,刚起没多久,还未用早膳。她今日穿着一件月白的衣衫,浑身上下仅别了一支碧桃流苏钗,又带了一套的耳环,整个人看上去淡雅出尘,别有一番空灵之美。 胤禛见她打扮,便知晓她亦是知道了梅香之事。遂命柳萤等去传膳,与黛玉坐至桌边道:“玉儿,方才早朝的时候,十三他出事了。” 黛玉一惊,看胤禛面色沉重,只怕是什么大事,忙道:“怎么了?” “他昨日去北静王府找明澈救我们出来的时候,当街骑马撞伤了人,早晨那人的妻子抱着女儿上了金銮殿,他撞的那人昨夜子时死了,皇阿玛因此大怒,将他关进了宗人府候审。”胤禛慢慢地将早晨的事都说了一遍。 黛玉听得又惊又急,没想到胤祥竟是为救她才不小心惹出大祸,想到若是自己不带胤禛前去,也许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不禁懊恼地道:“我不该带你去那儿的。” 胤禛知道她又是乱想了一圈儿,然后怪到自己身上了,忙轻轻将她揽在怀中,柔声道:“不怪你,你别多想。这事我跟明澈研究过了,疑点甚多,也许十三是被人陷害的。” 黛玉从她肩上离开,抬起头来道:“你是说,是有人要害十三哥?” 胤禛摇摇头道:“近朱近墨还在查,目前还不能妄下断言。” 黛玉点点头,低头之间忽地看见了自己颈间系着的螭吻,忙将之握住手中,与胤禛道:“那这螭吻可要现在便交给皇阿玛?” 胤禛淡淡道:“你先留着,此事不急,等十三出来再说。” 黛玉闻言便收了回去,一时柳萤便领着小丫鬟上了早膳,胤禛陪着黛玉用过,方道:“玉儿,这些日子我可能没什么空过来看你了。你若是觉得闷,便多带些人到处走走。还有贝伦是明日回去,你也可以去送送她。” 黛玉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低声浅笑道:“先将十三哥救出来要紧,你不用担心我,雪雁也回来了,我有她们陪着,不会孤单的。” 胤禛微微一笑,他就怕她想开,既然能说出这番话来,他也就不如何担心了。喝过茶后,欲要陪黛玉再说说话,却反被黛玉劝道:“你先去忙吧,还赖在这里做什么?” 胤禛低低一笑,这才回了书房。 看了一些胤祥昨日给他的紫竹苑一案的卷宗,正仔细思索间,忽外头小厮进来道:“爷,福晋求见。” 胤禛闻言,淡淡点点头。 青雅穿着一身白衣进来,见了胤禛,先是请了安,继而方道:“爷,前头来了一些大人,欲要吊唁妹妹,爷可要前去见见他们?” 胤禛摇摇头道:“一切你来处理便好。” 青雅点点头道:“是。” 说着,又道:“臣妾方才听说,十三弟被关了?” 胤禛见她关心之情溢于言表,神色遂缓了一些,点头道:“你放心吧,没什么大事的。” 青雅笑道:“那便好。对了,臣妾还有一事想请爷应允。” 胤禛凝神看着卷宗,头也未抬,淡淡道:“何事?” 青雅似是已经习惯了他永远这般淡漠如冰,温婉一笑道:“臣妾知道爷与林妹妹彼此相知,臣妾也甚为喜欢她。臣妾向佛久矣,待妹妹的丧事办完,还请爷赐臣妾一纸休书,让臣妾得以长伴青灯古佛,为爷和林妹妹祈福。” 第110章 自贬为庶 黛玉用过早膳,想了想,唤了柳萤和紫鹃道:“你们陪我去侧福晋房中一趟吧。”又与雪雁道:“这府里你目前皆不大熟,便先在房中待着吧。” 雪雁点点头,她知道黛玉不论去哪儿都自会有碧霄在暗中跟着,遂也不大担忧,只道:“外头冷,姑娘多披些衣服吧。” 黛玉点点头,便披了胤禛特地命人为她定做的纯白雪狸狐裘披风,又等柳萤和紫鹃加了厚厚的外袄,这才出门。 出了小院,没走多久便到了梅香的房中。黛玉进去的时候,仅有两个小丫鬟在地上跪着守灵,便上前点了三支香插了,又站着拜了一拜。 柳萤见梅香屋中冷清,四处都是白绫,只恐黛玉沾染了病气,遂低声道:“姑娘,咱们回去吧。” 黛玉点点头,正要转身往外走,忽听门外一人道:“夫人这边请。” 黛玉听出了是青雅的声音,遂出了门,向外看去,果见青雅一身白衣,和丫鬟秋菊正领着一个穿着素衣的妇人往这边走来。 黛玉上前点点头,打了招呼:“福晋吉祥。” 青雅微笑道:“妹妹又客气了。” 说着,又指了站在她一旁的妇人介绍道:“这是梅妹妹的额娘。” 黛玉见那人眉目和梅香有几分相似,双目红肿,显是大哭过一场,想她中年丧女,倒也十分可怜。那妇人听见青雅和黛玉之间对话,已知道了黛玉的身份,忙福了一福道:“格格吉祥。” 黛玉淡淡道:“夫人免礼。” 说完,与青雅道:“福晋,玉儿先回房了。” 青雅点点头,笑道:“嗯,妹妹好生顾着身子,等我这段时间忙过去了,再去瞧妹妹。” 黛玉浅笑道:“谢姐姐惦念。”这才带着柳萤和紫鹃走了。 那梅香之母钮钴禄氏待黛玉走远,方与梅香道:“方才跟着格格身边的丫鬟,妾身倒瞧着有些眼熟呢。” 青雅笑道:“夫人说的是柳萤吧?那原是爷的贴身丫鬟,后来便给了她了。” 钮钴禄氏闻言,想起坊间的传闻,因问青雅道:“她便是四爷那日在北静王府抢来的格格么?” 青雅点点头道:“正是。” 钮钴禄氏听了,顿生恨色,想起前些日子几次过府看望女儿,都未曾见过黛玉,却也听说了她是如何迷惑胤禛的,梅香和翠儿主仆之死,无疑与她脱不了干系。遂冷声道:“虽长得好看些,不过是个低下的汉人女子,便真以为封了格格,自己便是金枝玉叶了。” 她只生了这么一个女儿,好容易嫁进了王府,虽不是嫡福晋,却也颇为权力,本以为今后有靠了,谁知却又早逝了,却叫她如何不很呢? 青雅闻言,慌忙看了周围一眼,急道:“夫人说话可要当心些,若是传到爷的耳中,恐他不快。” 钮钴禄氏听了,更加火起,大声道:“便是四爷,难道便不能说理了?” 青雅苦笑一声,道:“夫人还是先看看妹妹吧。” 钮钴禄氏知道她素来是个没主意的,遂点点头道:“福晋先去忙吧,妾身在这里好好陪陪香儿。” 青雅因与一旁的秋菊吩咐道:“将夫人常来住的客房派人好好收拾了。枕巾被褥都重新换了。” 钮钴禄氏忙躬身道:“多谢福晋。”青雅摇头道:“夫人无须客气,妹妹病逝,我知道夫人的心情必定和我是同样的,这几日便在这里住下吧,也好送妹妹最后一程。” 那钮钴禄氏便去了梅香灵柩前,大哭了一阵,接着,又在小丫鬟的搀扶下颤巍巍地去瞧梅香的尸身。 不料刚看了一眼,便惊了一惊,接着,便扶着灵柩大哭失声:“香儿,难道你不是病死,而是被奸人害死的么?” 扶着她的小丫鬟见了,只以为她是痛急攻心,忙上前去拉她,劝道:“夫人,侧福晋她已经去了,您别再伤心了……” 钮钴禄氏狠狠地一用力,将其推开,拼命上前扶着灵柩,指着众人看道:“你们瞧,你们快瞧,她分明是被人害死的,你们快瞧呀。” 众人见她状若疯狂,皆心中害怕,却又慑于她之淫威,忙小心翼翼地走到梅香灵柩旁,朝里头看了一眼。 一见之下,也是大吃一惊。原本梅香苍白的脸竟变成了青紫色,且七窍都正往外流着青紫色的血来,看上去极是可怖。 几个小丫鬟立时脚软了一软,其中有年长的,忙吩咐道:“速速去请爷和福晋。” 胤禛很快便赶过来了,见了梅香七窍流血的可怖样子,立时神色一寒。过了一会儿,梅香也来了,在她身后还跟着一干朝廷大臣,包括张廷玉、高士奇、李光地、方苞,还有梅香的阿玛钮钴禄.凌柱以及胤禛之舅九门提督隆科多。众人先忙跟胤禛见了礼,又道:“我等闻说侧福晋不幸病逝了,特前来吊唁。” 胤禛点点头,青雅见众位丫鬟都惊惧地看着梅香的灵柩,忙上前看去,一瞥之下立时便变了脸色,颤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几位大臣闻言也忙上前看去,皆是被梅香那可怖的样子吓得不轻。张廷玉走至胤禛面前,凝声道:“四阿哥,恕老臣多嘴一句,侧福晋死状诡异,只怕并非是单纯的病死了。”高士奇等也忙连声附和。 钮钴禄氏已被小丫鬟扶至了一旁,听到众人这般说,忙推开那丫鬟,走至胤禛面前,“唰”地便跪下道:“求四阿哥为侧福晋做主。”她不说妾身之女,也不说香儿,只道侧福晋,便是令胤禛无法推脱,避无可避。 胤禛皱皱眉,眼见所有人全都看向他,皆在等着他拿主意,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大,明明昨夜仵作检查之时还没事,也未检查出什么来,何以今日竟会好端端地七窍流血,全身忽地变成青紫?遂寒声道:“来人,去刑部传仵作来。但凡没事的,全叫过来。” 过了半响,小厮便带了三个仵作过来。几人都是任职刑部,对胤禛和张廷玉等自是都认得的,遂请了安,又忙去检验梅香之尸身。 梅香见众人在场多有不便,且这么多人都聚在一个小小的厅内也是不妥,遂与众人道:“各位大人请先去前厅用茶吧。” 张廷玉等都领命去了,那钮钴禄氏却坚持不肯,只说要在这里等着梅香的死因出来,青雅无奈,也只好由她,待青雅领着众人走远,胤禛唤过陈福,低声道:“派些人看紧这里。” 陈福扫了一眼三名仵作,以及正哭得伤心的钮钴禄氏,点点头道:“老奴知道。” 众人在前厅坐着,因好好的吊唁忽地便牵出这多事来,一个个皆是脸色沉重,相互之间也不说话,只是默然喝着茶。 过了小半个时辰,陈福从外头进来,禀告胤禛道:“爷,结果出来了。” 胤禛点点头,道:“带他们上来吧。” 立时三个仵作便被带了上来,胤禛缓缓在几人身上扫了一眼,冷声道:“侧福晋究竟是怎么死的?一字一句给本王说个清楚。” 他本就向来面无表情,此刻发起怒来更加令人胆战心惊,三人忙颤声道:“回四阿哥,侧福晋是中了一种名为七色棠的毒,那毒无色无味,且人死后也看不出来,若非灵堂的熏香太重,侧福晋直到下葬之时,整个人看上去也是没有任何异常的。” 话落,钮钴禄氏便从门外冲了进来,跪在胤禛面前哭道:“求四阿哥找出那下毒的凶手来,为侧福晋报仇。” 青雅见胤禛薄唇轻抿,已然极是不悦,忙上前扶起她道:“爷自会查明此事的,夫人请先起来吧。” 那钮钴禄氏却是极倔,任凭青雅如何拉她都坚决不起来,只看着胤禛和一干大臣道:“侧福晋既是在府中中毒,害她的人可能便是雍王府里的,求四阿哥和各位大人查明此事,还死者一个公道。” 凌柱听见爱女是被人下毒害死,如何不怒,可是却也不敢招惹胤禛,忙上前扶起钮钴禄氏道:“你先起来。” 钮钴禄氏虽素来刁蛮,与其女有几分相似,却最怕其夫,当下忙含泪站了起来,立在凌柱身后。 一时厅中静默无声,好半晌,张廷玉方道:“四阿哥,这原是您的家事,臣等也不便过问。只是,若侧福晋当真是被人害死的,可便是一件命案了。” 胤禛不语,高士奇又道:“依臣看,此事最好不要交予宗人府,若是能私下查出真凶最好。”自古后宫妃嫔争斗颇多,有许多事也是私下处置的。” 隆科多见胤禛还在犹豫不决,心中担忧,胤祥才被关了进去,若是梅香之事再闹大,只怕于胤禛名誉有损,遂大声道:“四阿哥,依臣看,此事简单得很,派人将府中所有人都请出来,而后,再命人好好搜上一搜,还怕找不出什么证据么?福晋,您说呢?” 青雅不知胤禛意思如何,也不敢擅自答话,只温和道:“一切皆依爷做主。” 众人听了,无不叹四福晋之得体,又齐齐看着胤禛,等他拿个主意。胤禛眼见情势已难控制,遂点点头道:“福伯,按照隆科多大人说的话去办吧。” 福伯点点头,正要离去,忽地想起一事,忙问道:“爷,那格格的屋子……” 他没说完,众人却都想起雍王府中还住着黛玉,青雅闻言,忙斥道:“胡闹,格格是客人,哪有搜查她屋子的道理?” 胤禛皱皱眉,只听张廷玉摇摇头道:“福晋此话不妥,既要搜查,自是任何一处都不能漏过了,这样方显得公正。”又与胤禛道:“四阿哥,您说呢?” 胤禛犹豫了一下,冷声道:“张大人说得极是,既是要查,自然一处都不可放过。”又与在场众人道:“各位大人,家丑不可外扬,此事既然各位大人皆建议不用上报宗人府,那么便请各位随胤禛一道前去,也好做个见证。” 他这话说得甚为客气,众人闻言,也不好拒绝,遂点头道:“谨遵四阿哥之命。” 福伯于是便命人将众人唤至了院中空旷处,又亲自前往黛玉小院,请她移驾。 黛玉才回房不久,因想到方才钮钴禄氏之悲色,虽素来不喜欢梅香,也不禁心下恻然,便歪着头在床上了靠了一会子,听见柳萤进来说陈福求见,便忙起身去到了前厅。 陈福先与她行了礼,方叹了口气,将方才梅香七窍流血,并众人要求搜查雍王府所有屋子的事一一说了,黛玉听完,忽地便想起了那年抄检大观园之事,也就是在那之后,司棋走了,晴雯也被撵了,再后来迎春也嫁了,好像所有的不幸,便是由那时开始。原以为她离了那府里,今后便远离了这些,没有想到今日又要再次被人搜查屋子,心中不禁又悲又苦。 紫鹃见黛玉神色,知道她是因此触动了往事,忙蹙眉与陈福道:“福伯,我们姑娘的屋子也要查么?奴婢敢以性命发誓,此事绝对与我们姑娘无干的。” 柳萤也神色不悦地道:“福伯,这事你问过爷了么?他也准许你们搜查姑娘的屋子?” 陈福叹了口气道:“十三爷早晨才被关进宗人府,咱们府上便出了这样的事。又有众位大人们在场,爷也是难做啊。” 黛玉慢慢缓过神来,与紫鹃柳萤道:“都别说了,便让他们搜吧。这里原不是咱们的地方,他们既是偏要如此,咱们又能如何呢?” 陈福听见这话,知晓她是动了怒了,忙赔笑道:“格格莫气,不过是看一看罢了。” 黛玉心中难受已极,淡淡地道:“你们请便吧。”又与柳萤道:“将大家都叫出来。” 柳萤点点头,又附耳与黛玉道:“那碧霄姑娘?” 黛玉轻轻摇摇头,道:“此事跟她没什么关系。” 柳萤忙颔首道:“我明白了。”黛玉便和紫鹃、雪雁一道随着小厮往前院走去,柳萤又去唤了黛玉小院中的众丫鬟小厮。 黛玉去到前头,只见那里已经乌压压地站了许多的丫鬟小厮,众人见了她,都忙恭谨地请安,黛玉神色清淡,不发一言,紫鹃和雪雁知晓她心中不快,也不敢劝。便指了一旁的石桌道:“姑娘,这里腌臜,咱们去那边坐吧。”黛玉这才点点头,往那边走去。 过了半响,柳萤也出来了,见了黛玉,忙走上前小声道:“姑娘,绿颜不见了。” 黛玉一惊,隐隐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事将要发生了,难道……绿颜她…… 可是,眼下却是已来不及去寻人了,因为,她已瞧见了胤禛在一堆人的拥簇下,正往这边走来。 黛玉冷冷地瞧着他,这会儿他已换上了朝服,仅着一件家常的青色袍子,身后跟了一堆朝中大臣,那些人也是人中俊杰,个个都非凡俗,然而,一旦与胤禛站在一起,却皆成为了陪衬,没有任何一人能夺去他高贵冷傲的风姿。许是因为身后的人不停地在说些什么令他厌烦,只见胤禛双手负在身后,神色如天山终年不化的冰雪,寒冷彻骨。 密道里他灼灼的话语依稀便在耳畔,可是在这一刻,黛玉忽地又觉得他陌生无比。 胤禛,胤禛,其他人怀疑我也便罢了,何以你……也会任由他们如此呢? 前头已经搜查过几间屋子了,皆未发觉什么异常,胤禛青雅带着众人,正欲往黛玉的小院走去。 青雅为了缓和紧张的气氛,正在陪着张廷玉等人说些闲话,胤禛却是一声不吭,薄唇微抿,双眸闪动着寒光。 众人走至近前,这才瞧见了坐在一旁的黛玉,皆忙齐齐行礼,“潇湘格格吉祥。” 黛玉也不瞧众人,只冷冷道:“各位大人免礼。” 胤禛见黛玉面若寒霜,一眼也不瞧她,不禁心中一紧,忙上前一步,皱眉道:“怎么穿着这么一点就出来了?” 话落,又道:“柳萤,进屋去替姑娘拿件披风。” 柳萤忙应了,正要进屋去,黛玉却猛地喝住道:“柳萤,且慢。” “姑娘?”柳萤看向黛玉,却见她神色清冷,淡淡地道:“等福伯他们搜查完了再进去吧。” 柳萤惴惴地看了一眼胤禛,低声道:“爷?” 胤禛正要说话,忽听有人正在以传音入密的功夫一字一句与他道:“四阿哥,有人欲图陷害林姑娘,你领着他们先去检查福晋的屋子吧。” 胤禛神色一寒,蓦地坚决地与柳萤道:“你先跟几个小厮一道进去拿衣服,我们先去别的屋子瞧瞧。” 说完,吩咐一旁的陈福道:“福伯,格格的屋子,留待最后再检查吧。” 陈福忙应了,胤禛便领着众人又去了旁的屋子。紫鹃轻声与黛玉道:“姑娘,咱们可要跟去瞧瞧?” 黛玉摇摇头,瞧着人群之中胤禛孤高的背影,淡淡地道:“不必了。” 第111章 自请为妾 陈福带着一众小厮又搜查了几间屋子,皆无所获。不一会儿,便来到了青雅的寝室门口。 陈福走至青雅跟前,躬身道:“福晋,老奴得罪了。” 青雅温婉一笑:“福伯无须介怀。秋菊,带他们进去吧。” 秋菊忙应了,便领着陈福和几个小厮进去。 众人等在外头,眼见青雅无丝毫不悦,面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皆齐声赞道:“福晋真是好气度。” 青雅微微一笑道:“各位大人谬赞了,妾身不敢当。” 说完,悄然地看胤禛,只见他神色阴鸷,双眸冰寒,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寝室的方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片刻,忽一个小厮从青雅房中出来,走至胤禛跟前道:“爷,福伯请您进去一趟。” 胤禛点点头,淡淡地扫了张廷玉和青雅等人一眼,道:“各位也随我一道进去看看吧。” 青雅正惊疑不定间,眼见众人已经跟在了胤禛身后,忙也跟了上去。 穿过前厅,只见秋菊立在门侧,见了她,欲言又止,神色复杂。周围人多,青雅也不便多问,然而手心已经冒出了细细地一层汗来。 众人跟着小厮直接便走进了青雅的卧房,只见一个小丫鬟正趴在屋内的圆桌上熟睡,而在她旁边的桌上,除了茶具,还放着一个蓝色的小瓷瓶。青雅看见那个瓷瓶,顿时心中一跳,忙下意识地朝秋菊看去,只见她也诧异地看着自己,眸中全是不解。 胤禛看了一眼桌上趴着的丫鬟,淡淡地道:“不是将人都叫出去了么?怎地这里还有一个?” 陈福惴惴不安地看了一眼神色各异的胤禛和青雅,小心翼翼地道:“回爷,这是格格房中的丫鬟,名唤作绿颜。” 胤禛点点头,冷声道:“将她带出外头的厅中去。还有桌上的那个瓶子,也一并带出去。” 青雅一瞬间只觉得浑身冰冷,绿颜她怎么会在这里?明明…… 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小厮将绿颜带了出去,陈福又上前亲自拿了桌上的蓝色瓷瓶放进怀中,青雅立时面色苍白,冷汗涔涔直冒。任由秋菊扶着自己去到前厅,胤禛和众大臣已经在椅上坐定,那绿颜正低着头跪在地上,似是仍在熟睡一般。 陈福唤来三个仵作,命他们检验瓷瓶中的东西,不一会儿,三人便齐齐报与胤禛道:“回四阿哥,这瓶中装着的正是七色棠。” 一时间众位大臣都是面色皆变,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 既是格格的丫鬟,又如何会在福晋房中? 胤禛扫了一眼仍旧昏迷着的绿颜,忽地便想起她是谁了,原来便是那日在他书房外被梅香责罚的婢子。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胤禛淡淡地看了一眼青雅站着的方向,这个丫头好像是青雅赐给玉儿的吧。 沉思间,胤禛冷声道:“拿盆冷水来将她泼醒。” 一个小厮忙去院中水井打了水,走进来一桶便霍地泼在绿颜身上。 时值腊月,虽说井水性温,然撒在人身上还是刺骨地凉,绿颜被这冷水一激,立时便醒了过来。她缓缓睁开眼,抬头看去,不禁大吃一惊,自己怎么到这里来了? 又忽地发现胤禛便在上首坐着,一旁又站着青雅,两人正用刀子般的眼神盯着她。绿颜不禁打了个寒颤,接着,这才发现这里是青雅的屋子,她也不知发生了何事,怎地这屋中有这么多的人,吓得忙颤声道:“奴婢参见爷,参见福晋。” 胤禛指了指右手桌上放着的蓝瓷瓶,寒声道:“这七色棠,你是如何得来的?” 胤禛素来冷漠,府中之人,无不惧他,绿颜被他这般一喝,立时便抖了一抖,正要回话,忽地便见青雅狠毒地看了她一眼,吓得慌忙摇头道:“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原本正在格格房中收拾的,忽地便觉后肩一痛,接着,便来了此处了。” “荒谬。”胤禛双眉怒挑,薄唇紧抿,冷声道:“这么说,竟是有人害你不成。方才所有人都被唤至了后院,你却又在格格房中收拾什么?” 绿颜闻言,害怕至极,她自是不能说方才刻意躲在黛玉房中没有出来,便是为了好趁乱将那七色棠放在黛玉的床上,一时间又不知该拿什么理由来搪塞,正犹豫不决间,却听青雅蓦地叹道:“我原见你聪明伶俐,方才平时多看重你几分,还特地派你去了格格跟前伺候,这可是你天大的福气,不曾想,便因为侧福晋命令她跟前的婢女教训了你一下,你便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福晋,奴婢……”绿颜急得眼泪不停直冒,却又不知该如何分辨。却见青雅摇摇头,凝声道:“你这般做,可想过后果?若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家中尚还有一个年幼的弟弟,以及一个病重的父亲,你可想过,你做了此等恶事,一旦被查出来,却教你的父弟今后该如何是好。” 绿颜闻言,双眸蓦地圆睁,眼泪不停地掉下来。 胤禛冷冷地瞧着,半晌无声。周围的张廷玉见状,愤怒地道:“四阿哥,似这等恶奴,还留她作甚。趁早拉出去一刀斩了。” 凌柱和钮钴禄氏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也忙跪下道:“求四阿哥做主。” 胤禛神色阴沉不定,淡淡地看着跪在地上手脚不停颤抖的绿颜,沉声道:“侧福晋被人下毒一事究竟是不是你所为?背后可还有幕后之人?” 绿颜跪在地上,长长的水葱的指甲隔着长裙生生地将大腿掐出血来,偷偷瞧了一眼站在胤禛身后的青雅,只见她双目含泪,无奈地叹气道:“都怪我用人不慎,害了梅妹妹……”刹那间,一颗心冰凉一片,只呆呆地看着青石板的地面,任由眼泪无声地落下。格格,是绿颜对不住你。爹爹,箫儿,女儿(姐姐)没用,今后照顾不了你们了…… 青雅见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心中惊怕,忙给秋菊使了个眼色,秋菊会意,一旁大声道:“绿颜,爷问你话呢。” 绿颜双肩蓦地颤抖了一下,良久,终于抬起头来,看着胤禛与梅香,含泪点头道:“是奴婢做的。奴婢眼见侧福晋先是总处处蔑视福晋,后又跟格格为难,还……不仅命人打了奴婢,还狠毒地踢了奴婢一脚,至今奴婢身上的淤青还未消呢。因此,奴婢一直怀恨在心,前些日子,听闻侧福晋病了,便偷偷地在她每日的饮食中下了毒药。” 钮钴禄氏在一旁,闻言大怒道:“你胡说。侧福晋教训了你,定然是你犯了规矩,倒不思悔改,反还下毒害她,当真是心狠手辣。” 胤禛早已心中有数,听绿颜说完,缓缓地喝了一口茶,这才冷声道:“这七色棠并非是平常的毒药,你是从何得来的?” “奴婢……”绿颜牙齿都在打颤,分明是害怕至极,然而那样子瞧在众人眼中,更像是做贼心虚了。 “四阿哥,这恶奴既有心害人,区区一瓶毒药,又如何会弄不来。似这等谋害主人性命之人,还留她作甚。”一旁的张廷玉大声道。 “就是呢,四阿哥,这奴才着实心思歹毒,此等人如何能留。”众人亦纷纷附和道。 胤禛冷冷地扫了一眼众人,忽地看向青雅道:“福晋,依你看呢?” 胤禛的双眸清凉逼人,却又冷若寒星,青雅立时只觉心中寒意渗人,背心不禁直冒冷汗,忙强自镇定,温婉地道:“一切皆依丞相大人和爷做主。只一样,她害了梅妹妹,自是十恶不赦,只是,她的爹爹和幼弟实在可怜,还请爷能绕过她父弟之命。” 青雅话落,隆科多立时便大声道:“四福晋,我知道你生性良善,可是,这贱婢毒害侧福晋,却是大罪一条,她自是不能活命,便是他父弟,也有包庇和教导不当之罪呢。” 隆科多一边说着,绿颜脸一边惨白,青雅见了,心中发颤,忙强笑道:“她进了我们府上,便算是王府之人,后来又跟了妾身,若说管教,原该妾身好生管教才是。是妾身一时不察,方才教她害了梅妹妹。这个失察之罪,妾身愿一力承担,还请饶了她的父弟吧。” “福晋……”张廷玉长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你这又是何必?明明罪不在你,况且,刚才这丫头还是在你房中教我们发觉的,也许她便是想着趁众人不备栽赃于你。你却何苦还要发此慈悲之心呢。” “正是呢,”高士奇也忙劝道:“臣等都知道四福晋自嫁了四阿哥之后,一心向佛,待人至善,只是,似这等狠毒之人,万不可姑息了。” 青雅听见两人这番话,连脸上的笑意都险些挂不住了,不经意间看了一眼绿颜,只见她也正定定地看着她,眼神凄苦,欲言又止。再看胤禛,他却是一派悠然,正默不作声地喝着茶,也不知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只是,那样淡然的眼神,着实教人害怕。青雅咬咬牙,蓦地走至胤禛面前,缓缓跪下道:“原是臣妾管教无方,方才教小人混进了王府。只是,还请爷望在她父亲年迈,兄弟幼小的份上,免了他二人的罪责吧。臣妾愿降为庶福晋,换她父弟无恙,还请爷恩准。” “四福晋。万万不可。”一时间,张廷玉、高士奇等皆连连劝道。 隆科多见胤禛依旧神色平静,忙道:“四阿哥,四福晋为人贤良淑德,深受我等敬重,如今不过是小小之过,万不可应其之求啊。” 先前梅香在时,青雅便一直对凌柱夫妇二人十分客气,两人也不知领了她多少的情,又兼那钮钴禄氏原本心中认定下毒之人便是黛玉,忽地又变成了一个丫鬟,虽有些失望,但那丫鬟已经承认,也算是寻到了害死女儿的凶手了,于是悲痛之意又慢慢好些了,此刻眼见青雅如此,心道反正也没女儿这个依靠了,何不卖个人情给她,她既要为那个丫鬟的父弟求情,那他们也站在她那边便是。夫妇两人心意相通,彼此互看了一眼后,一起跪下道:“既然凶手已经找到,还请四爷就绕过其他不相干的人吧。”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虽跟预想中的不一样,不过却也进展不错,胤禛眼底闪过一丝冰凉的笑意,终于放下茶盏,悠然起身,淡淡地道:“将这个贱婢送去顺天府。其家人,既有福晋拼力相互,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各打三十大板,撵出京城吧……” “至于福晋,”胤禛淡淡地扫了跪在自己脚下的青雅一眼,只见她微微低着头,听见他的话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却终是没有抬起头来,胤禛唇角的冷笑加深,淡淡地道:“准你所求,费扬古?青雅管教无方,有失察之过,自今日起,降为庶福晋,于王府佛堂内闭门思过三个月,不准外出。” 说完,便转身离开,丝毫不管自己这话所引起的滔天巨波。 众人瞬间被愣在当场,个个都以为是自己方才听错了。四阿哥他……竟然真的不念多年夫妻之情,将四福晋贬为了庶福晋?又有一些人暗暗在想,一直就传闻四阿哥极宠爱那位侧福晋,凡事都依着她,还将府中大权也教到她手上,原本以为这些都是传闻,如今看来,只怕传言非虚了。 张廷玉等你看我,我看你,万万没想到事情会进展成这样。他们之间除了隆科多是胤禛的远房舅舅,余者都与胤禩交好,今日既是为吊唁而来,也是想与这位冷酷寡情的四阿哥套套近乎,尤其是张廷玉,早晨虽然在康熙面前告了胤祥的状,私底下,却又恐胤禛迁怒,故而下朝之后换了朝服便前来,却未想到,却摊上这么个事儿。 还有凌柱夫妇,更是一时间傻了眼。他们原不过想顺着青雅的话往下走,不曾想胤禛却借着梯子反倒往下爬,这下,四福晋是铁定被他们得罪了。 事情闹成这样,众人再呆下去也没什么意思,遂忙寻了理由便匆匆告辞了,尤其是钮钴禄氏,来的时候哭得昏天抢地的,走时却甚是狼狈,都不敢正眼看一眼青雅。 待绿颜被押走,众人也散去,秋菊忙上前掺了青雅起来,小心地道:“福晋,爷他……” 房中再无旁人,青雅原本温婉清秀的脸终于开始有了一丝扭曲,而后,满面狰狞,狠毒无比。爷,绿颜是你派人偷偷放进来的吧?你竟然为了她做到这一步。好狠,当真是好狠。 “福晋……”秋菊又轻轻摇了摇她,担忧地道:“你没事吧?” “没事。”青雅飞快地拭去泪水,缓缓地抬头,微微一笑道:“秋菊,赶紧收拾东西。” 秋菊一愣:“收拾东西做什么?” 青雅慢慢扶着她站了起来,脸上再次浮现浅浅的笑意,声音里却带着一丝寒意:“自然是准备搬去佛堂了。” 胤禛离开青雅屋中,走了小半段路,方才眼神看着前方,沉声道:“马上去将绿颜家里的人带来,还有,将宅子细细搜查一遍,若是有什么可疑的东西,全都带回来。” 四周明明一个人都没有,整个府中的丫鬟小厮都聚集到前头的院中了,却忽地有一人漠然应道:“是,主子。” 周围瞬间彻底地安静了起来,只余胤禛一人,负手而立,冷冷地看着远处。 —— 同一时刻定定地看着远处的还有水溶,他独自一人,坐在北静王府的花园中,看着墙角的一丛蓊蓊地碧竹,眼神幽远。如今,他越发喜欢此物了,只是,心境之与年幼时,却全然不同。脑海中忽地又浮现出那个女子一身绿衣的模样,往常他只觉得白是天地之间最澄净的颜色,遇见她之后方知,原来绿,也是纯粹至极。 “爷。”水清脚步轻缓地走至他身后,低声唤道。 “何事?” “有新的消息。”水清恭谨地双手递上一张折叠的字条。 水溶伸手接过,展开,看罢之后,沉声道:“速速准备轿子。” 半个时辰后,一定月白色的软轿悄然地从北静王府后门抬出,一路前行,越走越偏,终于,在一处残旧的小院前停了下来。 水清上前一步掀开帘子,“爷,就是这里了。” 水溶点点头,缓缓扫视了一眼四周,淡淡地道:“暗中的人可处理干净了?” “都被打晕了。” 水溶下了轿,缓缓走到了朱红色的院门前,水清忙上前轻轻敲门,不一会儿,便听见里头传来一个妇人紧张地声音:“谁啊?” “是王杨氏吗?”水清隔着门问道。 “你们是谁?” 水清看了一眼水溶,只见他微微点头,便忙道:“我们是宗人府的,关于你丈夫的死,有些事要跟你问个清楚。” 屋内半晌没有声音,正当水清犹豫着要不要破门而入的时候,只听杨氏颤声道:“还……还问什么?早上不都说清楚了么?” “夫人,”水溶温声道:“隔墙有耳,还请先开门吧,咱们有什么话进屋里说。” 也许是他的声音有奇异的魔力,也许是杨氏害怕他们在外头引来别的人,终于,水溶话落不久,“吱呀”一声,门被人从里头打开。 第112章 发现疑点 “水王爷?”杨氏怀抱着王嫣,怔怔地看着门外的水溶,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胆。见到王爷还不请安。”水清在一旁喝道。 “水清,不得无礼。”水溶淡淡地道,看着杨氏,温和地道:“夫人认识我?” 杨氏点点头,道:“以前在街上隔着老远见过王爷一两次。” 水溶温和一笑道:“我有些事想跟夫人说一说,不知是否方便?” “这……”杨氏沉吟着,双眸一片忧色,然而水溶的眸光着实太过坦荡澄澈,令人觉得好似拒绝这样的一个人当真是一种罪恶。杨氏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让至一侧道:“王爷请进吧。” 水溶进了门,微微地扫视了一眼四周,这是个极普通的小院,铺着最常见的石板,院中的水井和晾衣杆都已经十分古旧了,然而整个地面却是纤尘不染,院子的角落中种着一丛细小的长寿花,有玫红,也有杏黄,如一串细碎的星子一般安静地生在墙角,看上去温馨又淡雅。 水溶微微一笑道:“夫人的长寿花种得可真好,不知可有什么法子能相授一下?王府中也种了此花,却总活不过冬季。” 杨氏一愣,有刹那间的失神,过了片刻,方才低声道:“这花是民妇相公生前养的。”只可惜,长寿花虽养得好,种花的人却是命薄。 水溶见她神色黯然,忙略带一丝悔意地道:“夫人,是我说错话了,你莫见怪。” 杨氏轻轻摇摇头道:“王爷不必介怀。” 进了厅中,杨氏笑道:“王爷请稍坐片刻。” 胤祥点点头道:“夫人去忙吧。” 待杨氏进了厨房沏茶,水清俯在水溶耳边轻声道:“爷,这女人有些问题。” 家中四周藏了这么多武功高强的人,她又不愿意开门,且与她说话时,她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甚是奇怪。 水溶点点头道:“你去这院中各处看看,可还有别的人没?” 水清应了,便闪身进了里屋。 过了一会儿,杨氏将王嫣系在背后,端了茶进来,与水溶道:“王爷请用茶。” 水溶笑道:“多谢夫人。” 喝了一口茶,杨氏看了看水溶身后,方才她明明记得还有一个小厮是跟着他一道进来的,如今人呢?杨氏忙强笑道:“跟着爷进来的那位……” “夫人,方才我借用了一下茅厕,因你不在,我便自己去了。”水溶忽地从厅外进来,一边与杨氏说着,一边站到水溶的身后。 “哦。”杨氏闻言,明显是松了一口气。 两人离了王老六家,水溶上了软轿,隔着轿帘,问跟在外头的水清道:“方才他们家可还有其他人没有?” 水清摇摇头道:“回爷,整个院子都只有杨氏和她一直抱着的婴儿。” 水溶闻言,微微眯了眯眼,慢慢地深思着。过了半晌,又问道:“王老六和杨氏在京中可还有什么亲戚?” “回爷,王老六爹娘早逝,除了妻女,再没别的亲人了,而杨氏,也是爹娘皆逝,有一个妹妹,早她两年嫁给了城郊的一户人家。”水清回禀道。 “速速去查她妹妹一家的下落。”轿内,水溶沉声道。相公死了,娘家的亲戚没有一个人过来。去厨房泡个茶,都要将女儿背着,像是生怕她被人抱走了,这中间,肯定有蹊跷。 * “姑娘,平日里那个丫头看上去倒不像个心机深的,没曾想,竟这般记仇。还好这次被福伯他们抓住了,若是不然,今后也不知她会不会因为姑娘说了几句便心里恨着姑娘呢。”雍王府里,紫鹃一边拨动着炉中的炭火,一边忿恨地道。 自刚才在院中听见福伯跟他们说了在青雅房中发生的事后,紫鹃、柳萤还有雪雁便一直喋喋不休地说着这件事儿,三人皆是越想越后怕,没曾想朝夕相处的人竟会做出那般歹毒的事来。 紫鹃话落,柳萤也恨恨地道:“早知道她是这么可怖的一个人,当初在爷书房里姑娘就不该帮她。任由翠儿打死她一了百了。也好过今日惹出这么多的事来。” 黛玉端着生姜加红糖熬的浓姜汤,双眉微蹙,静静地深思着。 那日她们寻那幅画的时候,刚巧绿颜不在,那时她不是没有怀疑的,可是一则没有证据,二则她是福晋给的,若是贸然说什么也不大妥,遂便未曾细查下去。 然而,细细想来,她自来了她们院中后,便除了偶尔去王府厨房传个话儿,又或是去见见往日交好的福晋房中的丫鬟,便极少出门了。 更何况,翠儿死后,她便曾吩咐过众人如无事不要去梅香房中,况且虽说先前梅香命翠儿打了绿颜几下,可是当时胤禛便乏了,后来翠儿还病死了,绿颜即便再怀恨,却也不至于在丫鬟死了后还去恨主子的。 更何况,她一贯聪明伶俐,善于察言观色,分明不是那般不知分寸的丫鬟。还有,方才陈福都满府地传话了,要各房的丫鬟都去到外面,她又怎么会在青雅的房中睡着了,这委实不合常理…… 无论从哪个角度去想,都并不通。 可是,听陈福说,绿颜已经当着胤禛青雅并朝中大臣的面认了罪了,且青雅还为了救她的父弟将失察之过揽到了自己身上,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纵然她心中疑问再多,也是没什么干系了。 一边想着,忽外头进来一个小丫鬟,先与黛玉请了安,又和柳萤道:“柳姐姐,爷在书房呢,唤你过去。” 柳萤闻言,看了一眼黛玉,道:“姑娘,那我先去了。” 方才虽然最后因为已经找出了下毒之人,故而没有搜查黛玉的房间,可是,对胤禛淡淡的怨意却并未消散,此刻听见他的名字,胸口不由得微微一闷,淡淡点头道:“嗯。” 柳萤推开胤禛书房门,只见他正埋首于书桌之后,整个人都十分认真,较之平时少了一丝冷冽,却更多了一丝致命的吸引力。 柳萤瞧得不由得失了神,倒是胤禛早已听见动静,看完一卷卷宗后,微微抬起头来,冷声道:“跟在格格身边的是什么人?” 早晨他与黛玉一道用膳时便感觉到屋子里有生人的气息,且听那人的呼吸应该是个女子,他之所以没当时便将她揪出来,便是因为他隐隐感觉黛玉应该是知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的,既然她有意隐瞒,那么他便也选择不问。 可是,方才在院子里,也是一个女声提醒她绿颜要对黛玉不利,如果这人便是早晨他发现的那个人的话,那么,她究竟是谁?为何要帮黛玉? 且,听她说起黛玉时生冷的口气,好似她和黛玉关系也非极好,这就更令人奇怪了。他可以不当着黛玉的面询问,但他必须知道这个人的来历。 王府中进来一个生人,本就是一件极危险的事,更何况,她还一直隐在黛玉的身侧。 “爷……”柳萤不知道方才碧霄暗中给胤禛传话的事,故而完全没有想到他唤她来是问的这个,一时间不禁大是为难。 在她心中,爷永远是主子,赐予了他生命,也赐予了一切。 可是,姑娘给她的,却是爷都不曾给过的,那便是——尊重。她从不把她当作下人或奴仆,而是真正地当她是朋友一般。 而且,姑娘吩咐过碧霄在府中的事不可告知她们主仆之外的第五人。便是连房中的小丫鬟,也从来不知道还暗中住了一个女子。 胤禛生平极恶不忠心于他的人,可是此时倒也并未发怒,假如柳萤方才毫不迟疑地便告诉他,那他才会真正地生气。 胤禛神色还是十分冷凝,然而口气却是温和的,淡淡地道:“我只需要确定格格的安危,其它的,都不会过问。” 柳萤自是知道他绝不可能对自己说谎,想到胤禛知道碧霄的存在,也是应当的,那样以后也十分方便,这才将自己知道的说了。 “碧霄姑娘是那日随着十三爷和雪雁一道来府的,听雪雁说,她是姑娘一个朋友的人,受命保护姑娘安危。” 碧霄、雪雁、朋友…… 胤禛在心内急速地过滤着最近的信息,碧霄,当日金玉楼中和迦若一道竞选花魁的也唤作碧霄,而黛玉的朋友,又是雪雁也认识的,雪雁这些日子一直在无尘的府邸中,那么只可能是无尘了。 这么说,很有可能……迦若和碧霄都是无尘的人?十四和太子都喜欢迦若,而无尘倘若真是康熙和林幽兰的儿子,那么,他利用迦若去勾引十四和太子,难道便是早有预谋?他的目的,莫不是…… 胤禛越想越心惊,他可以对薛王贾薛四家下手,因为他们和玉儿已经毫无干系了。可是,无尘却是玉儿在乎的。 虽然他们已经彼此互通心意,但,在她心中始终是有一处是留给无尘的,那个地方,他进不去,若是强行闯入,只怕到头来两人都是一身是伤。 玉儿,若是有朝一日,我和无尘对立,那么,你在站在哪一边呢? 第113章 玉忧十三 柳萤离开后,碧霄从暗处掠了下来。 黛玉、紫鹃、雪雁对于她时隐时现早已习惯,笑着招呼道:“碧霄姑娘。” 雪雁去倒茶,黛玉坐在榻上,见碧霄衣着单薄,担心地道:“碧霄姑娘,你穿着这么少,可能御寒?改日我命人替你做几套新衣裳吧。” 碧霄听了,心中一暖,自小,为了保护公子,她都是默默存在的,不被人注意,也无人关心。金玉楼那一晚,是她唯一一次被那么多人关注,然而,也不过是为了迦若罢了。 她的人生,从来都是为了别人而活着,没有自己。 这些日子,她隐在暗中,眼见黛玉总是病恹恹地躺在床上,或是看书、作画,心中不禁生了一份轻视之心,总觉得她配不上公子这些年来的挂怀,可是,却又不得不承认,她是冰雪聪慧的,且——也是善良的。 她对柳萤、紫鹃、雪雁她们都很和善,便是对于领命护佑她,不带任何好感地自己,也没有丝毫地排斥。 相比起来,倒是她一直因为私心,所以看她时便带了挑剔和偏见的眼光了。 碧霄摇摇头,走至黛玉跟前,淡淡笑道:“我有内功护体,天气于我而言没太大区别。”更何况,黛玉一直待在室内,里边炭火烧得极旺,她虽隐在暗处,身上也是暖的。 黛玉伸手在火炉上烤着,闻言向往地道:“不畏严冬冰雪,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玉儿可真是羡慕姑娘。” 不像她,自幼体弱,夏日不可下河戏水,冬日不能出外赏雪,便是春秋,也常因为风大不敢出门。 这一生,倒有大半的时日是在房中度过,虽说因此也将琴棋书画学得比旁人不知好多少倍,可是许多时候,看着书中的江南漠北、塞外黄沙,不是不心生向往的。 紫鹃侍立在一旁,见黛玉神色,忙劝道:“姑娘原该放宽心才是。如今姑娘有四爷和白公子护佑,总有一日,身子定然能好起来的。”像是从密室出来,姑娘心情就一直不错,她跟柳萤看在眼底,喜在心里。 胤禛,黛玉眉峰微微一皱,又想起他方才被人众星拱月的模样,心底再次有些不舒坦。 那种感觉,令她忽地心生出一丝感觉,他的身边太满太满,有他的嫡福晋,还有一干的臣子,还有属下,满得完全让她寻不到自己的位置。 然而,白哥哥……黛玉想起无尘,又再次欢喜起来。是啊,她还有关心她的白哥哥呢。 想到这里,黛玉朝碧霄微笑道:“对了,碧霄姑娘,我一直都想问,白哥哥如今在做什么呢?你们碧落岛是一个什么样的所在?我真想有机会能去瞧瞧呢。” 先前在暗处,每每听见黛玉那般唤公子时,她都嫉妒得发疯,凭什么,他们认识十一年,日日相见,几乎是朝夕不离,她都不能那样去唤他,然后,换回他如斯宠溺的一笑? 而她呢,不过是儿时几日的回忆,却可以一直留在他的心底?令他念念不忘。 可是,不知为何,此刻她忽然间不再那么在意了,在见过了黛玉看向胤禛的眼神时,一直刺在心尖的那根钝痛的刺,忽地便软化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碧霄看着炉中燃烧的炭火,微微笑道:“碧落岛是一个很美的地方,它位于东海之上,上面常年缭绕着朦胧的烟雾,岛上百花丛生,美得就像仙境一般。而师兄,他是师父的大弟子。师父将自己的一生所学都全传给了他,因此,师兄琴棋书画、奇门八甲、机关暗器、轻功医理、还有易容术,都是无所不通。” 黛玉听了,点点头笑道:“白哥哥他自幼便十分聪明,肯定全都精通了吧。”难怪那日他的易容术那么高超。话落,又问道:“你跟白哥哥也认识很久了吧?那你可见过他的母亲?” 那日问他时,他是随口带过,她以为其中有什么隐情,又或是,兰姑姑已经不在了,然而,自从知道兰姑姑和康熙的旧事后,她便很想再见见兰姑姑了,问问她当年的事。 碧霄一怔,兰夫人和黛玉的关系匪浅,且她们以前便见过,她便是知道,也没关系吧。可是,也不知道公子的意思……想了想,碧霄还是摇摇头道:“这个,碧霄不是太清楚。” 黛玉微微失望,却也不再追究,只点点头道:“对了,上次白哥哥给四阿哥的解毒的药甚好,还有迦若先前在宫中给我的药,我服用后,也觉得身上好些了。你们碧落岛是不是很精通医毒一道?” 碧霄点点头道:“师父对此十分有研究,我们都会一点,不过学得最好的还是净颜师妹和师兄。” 净颜,黛玉暗忖,他们碧落岛人的名字,取得怎地全都这般好听?也不知那岛主是一个怎样的人? 然而眼下也顾不得这许多了,黛玉忙问道:“那真是太好了。玉儿有一事,想请你相助,不知是否方便?” 碧霄轻轻一笑道:“姑娘请说吧。”方才黛玉的那一句关怀,清除了碧霄对她残存的最后一点嫉恨。 黛玉见她竟然肯答应,心中顿喜,然而想到先前无尘刺杀康熙之事,还是有丝疑虑,只好忐忑地道:“十三阿哥都关进宗人府了,你可知道?” 碧霄点点头,她在暗处,很多事听得清楚明白。就比如方才那个叫做绿颜的丫鬟其实真正想害的是黛玉。 黛玉道:“我想请你去帮我查查那王老六的死因,不知可否?” 碧霄会意,问道:“你想我去帮十三阿哥?” 不知为何,那时在外头听见胤禛和黛玉说胤祥被抓之时,她完全没有任何感觉,此刻黛玉这么一说,她忽地便想起那日胤祥躺在凉亭里闭着眼熟睡的模样,便是连睡着了,都是没个安分的,双脚不停乱晃,脸上却是一片纯然,令人的心底情不自禁地渐渐泛柔。 碧霄摇摇头,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地会想到这个认识不过两日的人,还将他记得那般清晰? 黛玉完全不知道她在瞬间已想了这么多,只点点头,微蹙双眉道:“我知道你没义务去帮他,我也没有任何立场来要求你,若你不愿,那……便罢了。” 她只是非常担心,胤祥一直对她十分友善,而且,她也不愿看见胤禛伤怀。 也许,有他和明澈在,她不用如何担心的,可是,总是想出一份力,不管有没有用,总比在家干坐着等消息要好。 “我明白了,”碧霄点点头,“那我这便去了。”看来胤禛已经对青雅起了疑心了,加上柳萤的功夫也不弱,此处应当暂时没什么问题了,而且,不知为何,其实她不想胤祥死。 碧霄话落,眼见柳萤也掀帘进来了,遂放下茶盏,与柳萤道:“柳姑娘,我这些时日可能会经常不在府里,林姑娘这边,还请你多加留心了。还有……”碧霄压低声音道:“一定要多加注意福晋,绿颜便是受了她的指使。” 柳萤闻言,悚然一惊,方才胤禛并没有跟她说此事,难怪她总觉得此事有些不对。 眼见碧霄郑重地看着她,柳萤忙点点头,皱眉道:“我知道了,姑娘放心罢。” 两日后,雍王府的佛堂里,青雅正穿着一身青衣念经,秋菊在一旁低声道:“福晋,老爷夫人来了。”秋菊是青雅陪嫁的丫鬟,对于费扬古夫妇还是按照旧时的称呼。 青雅微微皱眉道:“秋菊,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如今我已经不是嫡福晋了。” “可是……”秋菊为难地看着她,那庶福晋三个字,却叫她如何唤得出口啊? 已经两天了,原本以为福晋搬进佛堂是做给众人看的,没有想到,竟然还真住下来了,而爷,竟然也是不闻不问的。 亏得他怎么做得出来呢。就为了那一个虚名格格,竟然就这么弃福晋于不顾了。还有福晋,这口气她怎么却忍得下呢? “庶福晋说得对,今后不可再那样唤了。”一道沉稳的男声从门外传来,秋菊和青雅往转过身去,却是费扬古夫妇二人到了。 “阿玛,额娘。”青雅忙站起身来,迎了上去。 “秋菊参见老爷夫人。”秋菊也忙请安道。 乌喇那拉氏上前一步抱住青雅,低声哭道:“我苦命的女儿啊。” “额娘……”青雅素来温婉娴静,此刻也是眼圈儿微红。 秋菊忙命小丫鬟去沏了茶,又巧笑着与费扬古、乌喇那拉氏道:“老爷夫人快请上座吧。” 青雅也放开那拉氏,笑道:“额娘过去坐吧。” 那拉氏点点头,和费扬古也无心用茶,看着青雅一身青衣,头上除了一支金簪便再无一丝装饰,心内酸苦,哭道:“我苦命的女儿啊。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傻呢?” 青雅伤怀过后,已经慢慢好了起来,摇摇头微微一笑道:“女儿很好,额娘不用挂怀。” “你……”那拉氏摇摇头,叹了口气道:“罢了,你先跟你爹聊吧,我去跟格格请安。” 这王府中自是只有一个格格了,青雅眸中的怨色一闪即逝,很快便温婉地笑道:“额娘去吧。” 第114章 求娶 清晨的御书房,光线并不是太好,胤禛缓缓走进去,四周都有些朦胧,看不太真切。康熙并未在书桌后,而是坐在东南角的软榻上,又在看着那方锦帕出神。 胤禛斜睨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暗暗打量着康熙的侧脸,想从他的表情中,看不出有几分真情,又有几分假意。 这般伤怀,究竟是因为放不下,还是……只是想得到关于当年之事的一个结果呢? 如果说还依旧念念不忘的话,怕也只是因为,这是他无数女人中唯一不能一直拥有的吧?满满一座后宫,全是他的妻妾儿女,不管对外号称多么不忘胤礽生母,却仍旧改变不了,他后妃无数的事实。 康熙抬眼看了一下他,刹那间,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送这个儿子眸中读到了一丝嘲讽,然而很快地,他便疑心是自己看错了,因为胤禛已敛眼与他请了安:“皇阿玛吉祥。” 心里仍旧有几分不舒服,康熙沉声道:“起来吧。你坚持要见朕,是为了何事?” “回皇阿玛,儿臣前来,是有两件事要禀告:其一,乌喇那拉氏?青雅因为失察之过,致使王府婢女毒害侧福晋,已经于前日当着张廷玉等大人的面,自贬为庶福晋,因此,宗人府那边的玉牒,便需要更改了;其二,如今王府只有一个犯了罪得庶福晋,儿臣欲娶玉儿为妻,纳她为雍王府的嫡福晋。”胤禛淡淡地说出此来的目的。原本还想等十三出来再请康熙下旨,可是,貌似一些人已经等不得了,既如此,他便该速速下手了。 康熙一怔,皱眉道:“你王府之事朕也听说了,原以为你媳妇不过是当着众人使钮钴禄氏被害一事有个了结,自是算不得数的,听你的意思,竟是要当真么?” 胤禛挑挑眉,双眸漆黑如墨,淡淡道:“当日有满朝文武为证,岂可弄虚作假?” “老四。”康熙垮下脸,怒声道:“有些事朕不提,那是以为你自有分寸,可是,却也不代表所有的事都是可以任由你胡乱妄行的。”他们虽是皇家,却也不表明凡事都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的。要知道,古往今来,最是无奈帝王家。像是先皇,与董鄂妃再好,还不是最后没能保住她么?由此可见,身为一个帝王,还是薄情一些好。太过重情了,于国于家都不是什么好事。 “此事是庶福晋之愿,张大人他们皆可作证,儿臣并未逼迫她。至于玉儿,她父亲原是探花,后来又是巡盐御史,他们林家,更是姑苏书香世家。她虽是汉人的身份,却也是咱们满清的格格。皇阿玛一直提倡满汉之好,大肆重用汉人为官,相信于此一事定是乐见其成。更何况,当日儿臣虽是为了明澈孝期未满而将她强行带走,但坏了她的清誉也是事实,之后她又在雍王府中照顾儿臣许久,且还在反贼的剑下救下皇阿玛,不论孝义恩情,抑或是为了她的清誉,儿臣都该娶她为妻。并且,儿臣已爱上玉儿,今生将非她不娶,还请皇阿玛成全。”说到最后,胤禛缓缓在康熙面前跪下,目光坚定,直视着康熙。 “不行。”康熙断然道:“你也知道她是朕亲封的格格,在名义上,她还是你的皇妹。不,或许……或许她确是你的亲妹妹。” 胤禛摇摇头,冷然道:“关于此事,儿臣已派人前往江南查清楚了,又当面和玉儿对了质,她确是林如海和贾母的亲生女儿。至于皇阿玛要找的人,儿臣……其实也有一些眉目了。” “什么?”康熙蓦地站起身来,急道:“你是说,你查到兰儿和朕的女儿的下落了?” 女儿么,只怕也未必吧。胤禛淡淡地想。不同于康熙的震惊,胤禛点点头道:“不错,前些日子儿臣已查到了一些了,只不过,因为十三的缘故,这些日子便暂且将此事搁下了。” 康熙闻言,双眼微眯,缓缓扫了他一眼,冷笑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想要朕放过十三。” 胤禛摇摇头道:“十三之于儿臣,确实极为重要,便是舍去一切,儿臣都会救他出来。只是,此事已经闹大,皇阿玛势必要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因此,儿臣会查明此事,给皇阿玛,也给天下一个交代。” 康熙双眸涌起一道复杂的神色,这个儿子,说出来的话一字一句都跟他心中想的一模一样,以前,他确实太忽略他了。 叹了口气,康熙摆摆手道:“你跟玉儿的事,朕知道了,等十三的事了了,朕便会命戴权去雍王府传旨的。至于兰儿那边,你尽管去查,若是有什么需要,都跟戴权说一声便可了。倘或无事的话,你先告退吧。” 胤禛原本就一直跪着,遂磕了个头,淡淡道:“儿臣告退。” 出了房门,胤禛扫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戴权,冷声道:“戴公公,方才皇阿玛的话你可听清了?” 戴权忙笑道:“老奴知道了,待会儿便去宗人府命他们将庶福晋的玉牒改了。” 胤禛点点头,满意地道:“劳烦公公了。还有一事,方才皇阿玛已经答应我和玉格格的婚事了,这几日若是再有什么人跟皇阿玛说起玉格格的婚事,公公还要记得提醒一声。” 戴权目光闪了一闪,立时心下雪亮,忙点点头道:“老奴知道了。” 胤禛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大把银票来,塞至戴权手中道:“公公辛苦。” *** 雍王府。 黛玉坐在书房中,正在垂眸抚琴。 琴音淙淙,动听悦耳,却又带了一丝环绕不去的悲意,然而紫鹃和雪雁彼此对视一眼,已经感觉颇为欣慰了。相比旧年在雍王府时,姑娘的琴声虽仍旧带着感伤,却明显是已好多了。 黛玉每每抚琴,都是为了排解心中的郁结,这一次也不例外。 那日之后,她到了午后才知晓青雅自请降为庶福晋的事,不知为何,明明她该高兴的,然而心中却总是藏着淡淡的担忧。也许是因为那日胤禛的态度,也或许是听碧霄说,十三的事有些棘手。 那日的微怒早已消了,他现在肯定在为十三的事十分伤神,她不该在这时还乱想的。黛玉蓦地按住琴弦,琴音戛然而止,紫鹃轻声道:“姑娘,怎么了?” 黛玉摇摇头,笑道:“我想出去走走。” 柳萤从内室出来,蹙眉道:“外头冷,爷吩咐了,姑娘最好还是少出门。” 黛玉却甚为坚持,浅笑道:“放心罢,我多穿点儿就是了。” 柳萤紫鹃见罢,只好拿了厚厚的披风给她披上,又拿了一个暖手炉,里头加了满满一炉炭。等到暖意上来了,这才出门。 黛玉一心想见胤禛,倒也并未倒处乱转,径自便去了胤禛书房。 守门的小厮见了黛玉,忙要行礼,黛玉却摇摇头,朝他们竖了个噤声的手势。柳萤令小厮退下,和紫鹃雪雁守在门口。 黛玉推门而入的时候,胤禛正在思考着如何救出杨氏妹妹一家的事,他想得极为认真,因此便连黛玉进门了也未发觉。 黛玉轻轻走至他跟前,眼见胤禛桌上的茶杯早已空了,遂从一旁的暖炉上拿下茶壶,缓缓地给胤禛杯中注满新茶。 茶水汩汩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胤禛蓦地抬眸,这才发现黛玉正安静地立在他身侧,正含笑着给自己倒茶。 所谓的举案齐眉、红袖添香,大约便是如此吧?看着黛玉的侧颜,胤禛的心微微一柔,伸手接过黛玉手上的茶壶放至桌上,右手长臂一揽,熟练地将黛玉拥进怀中。 她的发间,带着一丝淡淡的暗香,似是梅花夹杂着冷冽的冬雪的香味,十分地好闻,和他怀中香囊的清香一模一样。 黛玉脸一红,轻声道:“放手。” 胤禛下颌抵着她的青丝,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不放。” “你……”黛玉双眸变幻了几次神色,波光潋滟流转,最后终于恨声道:“无赖。” “呵……”胤禛低笑出声,淡淡地道:“我就是无赖,你不知道么?” 黛玉用力推开他,扶着桌沿站直,冷冷地瞧着他。 胤禛这才收了不羁的笑意,牵了她至一旁的榻上坐下,柔声道:“你怎么过来了?”说完,又握住黛玉的双手,皱眉道:“都过去那么久了,手怎么还是那样凉?看来王府里该换一批厨子了。”明明按照太医开的药方,平日里她膳食中的都是补血养气之物,可是,她体内的寒气似乎是天生的,怎么补都无济于事。 黛玉抽回来手,摇摇头道:“我这身子,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好的。你别乱迁怒于人,跟他们没关系。” “既有你为他们求情,那便先算了,再过段日子,还是不行,那就不可怨我没有给他们机会了。”胤禛再次极其自然地拉过她的手,紧紧握着。 黛玉蹙蹙眉,最终还是没有抽回。只凝声道:“十三哥的事怎么样了?可有线索?” 第115章 黛玉献策 黛玉蹙蹙眉,最终还是没有抽回。只凝声道:“十三哥的事怎么样了?可有线索?” 胤禛点点头,柔声道:“你放心罢,我跟明澈已查得差不多了。” 黛玉摇摇头道:“你又在骗我了,方才我进来时,他的眉头还是紧皱着的,肯定还是有麻烦。” 胤禛无语地抚额,他的玉儿,有时未免聪明得太过了。察觉到他双眸中的淡淡无奈,黛玉再次用力抽回了手,认真地看着胤禛,静静地道:“十三哥对我很好,我跟他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他在我心中,也是如同兄长一般。我知道四哥和明澈肯定不会让他有事的,可是,我也很想出一份力,而不是什么都不做,整天担心地在家等着消息。今后我们也不知道还会遇到多少困难,我知道四哥肯定会一直将我护在身后,然而,我不愿如此。我只希望,不论发生了什么,我们都能一同面对,好么?” 胤禛看着她说到最后,双眸晶亮,整个人神采飞扬,又目光灼灼,一瞬间,他的心微微一梗,完全无法开口。 好半晌,胤禛蓦地用力将黛玉抱进怀中,紧紧地,直欲将她与自己融为一体,再不分开。 “玉儿……” “嗯?” 本来想等十三的事了了再告诉她的,可是,这一刹那,他再也等不及了。心中的欢喜满满地快要令他膨胀到炸开,他急欲和她一起分享。“方才下朝之后我进宫了一趟。”胤禛低低地道。 “然后?”黛玉双颊蓦地滚烫,她隐隐约约已经知道胤禛要说什么了。 胤禛松开她,认真地凝视着她醉人的双眸,双眸漆黑,氤氲着惑人的光华,“皇阿玛已经答应我,等查明十三的事,就给我们赐婚了,你将成为我爱新觉罗?胤禛的嫡福晋,此生都不会改变。” 尽管已有了心理准备,可是,突如其来的狂喜还是让黛玉愣了一下,半晌无声。 “怎么了?”胤禛担心地看着她,她难道是怪自己没有经得她同意么?可是,在密室的那日,她不是便也表达了自己的心么?胤禛的一颗心不禁微微下沉。 黛玉忽地微微一笑,双眸波光潋滟,美得炫目,就在胤禛看得出神间,只见她薄如蝶翼的双睫轻轻眨动,美目含羞,低低地道:“此身陪侍君,一生不能休。” “玉儿……”胤禛情潮涌动,动情地吻上了她的唇。 屋内刹那间旖旎如梦,便是连窗外的花儿,都含羞地合上了眼。却又偷偷地留了一丝缝儿,偷瞧这一对缠绵的人儿。 半晌,黛玉方含羞地低声道:“十三哥的事情究竟怎样了?快跟我说说吧。” 满足地将她拥进怀中,胤禛双眉舒展,柔声地将目前他和水溶所查到的情况一一与黛玉说了。 待到说完,黛玉秀眉微蹙,道:“这么说,应当是有人劫持了杨氏妹妹一家,以他们的性命来逼迫她诬陷十三哥?” 胤禛点点头,赞许地看了她一眼,他不过是将疑点说了,她却是极快地便想得通透了。 黛玉微想了一会儿,便道:“也就是说,要救十三哥,有两个办法,其一,便是证明王老六之死另有死因,确实与他无干。其二,便需从杨氏身上下手,救出她的妹妹一家,然后再从她那里套出内情。” 胤禛再次点点头,凝声道:“不错。” 碧霄查了几日,都没什么消息,那么便很有可能从王老六尸身上查不出什么了,所以唯今之计,便只有一个办法了,那就是命杨氏推翻其原有的证词了。便问胤禛道:“那杨氏妹妹一家可有下落了?” 胤禛摇摇头,冷声道:“那人既然存心要栽赃十三,又怎么会那么容易留下线索呢?” “四哥知道那幕后之人?”黛玉听他话中之意,倒是知道此事的幕后主谋了。 “大概猜到了,不过也没什么证据。”胤禛道,想起可能之人,他双眸涌起一道迫人的寒意,虽说眼下没有证据,可是,今后总有一日,他会为十三报此之仇的。“眼下最关键的,还是先救十三。” 黛玉点点头,因与胤禛道:“那玉儿便先回房了,不打扰四哥了。” “嗯。”胤禛微微颔首,又道:“再有什么事派人过来知会一声,我过去便好了。” 黛玉情知拗不过他,也不多说,只点点头。胤禛又亲自送黛玉回了房,这才复又返回书房。 柳萤紫鹃等见胤禛亲送黛玉回来,两人眉目间丝丝情意氤氲流转,皆是心中高兴,忙拉着黛玉问东问西,黛玉倒极是淡定,只微微一笑。又问紫鹃道:“那日我命你请人给碧霄姑娘做的衣裳呢?” 紫鹃笑道:“已收起来了,姑娘要呢?” 黛玉点点头,道:“先拿出来吧。” 按照碧霄的习惯,再过半个时辰,她该回来了。 果然,又在房中看了一会子的书,便见碧霄悄无声息地进来了,便是柳萤会些武艺,也不知她究竟是如何进来的。 黛玉放下书,道:“外头冷,姑娘先烤烤吧。”说着,又命雪雁加了炭。 碧霄笑道:“多谢林姑娘。” 黛玉摇摇头:“姑娘客气了。”一边从一旁桌上拿了簇新的衣裳,与碧霄笑道:“这是我请人给姑娘做的一些衣裳,姑娘瞧瞧可喜欢?若哪里不好,我这便命他们去改。” 碧霄慌忙接过,瞧了一瞧,皆是素日她习惯的颜色和样式,再看大小,也是十分适合,心中暗暗感动黛玉之心细,忙敛衽拜倒,谢道:“多谢姑娘。” 黛玉上前搀住她,笑道:“别客气,这边坐吧。” 碧霄坐至黛玉对面,黛玉问道:“我刚又知道了一些十三阿哥的事,说与你听听,看看对你可有帮助。”碧霄点点头,黛玉便将胤禛所告一一说了,碧霄听完,蹙眉道:“此事越发复杂了,听四阿哥口气,那幕后之人只怕来头不小。既如此,我便往京中近郊下手,看看可查得出杨氏妹妹一家下落?” 黛玉点点头,感动地道:“好姐姐,多谢你。” *** 这日晚间,碧霄回来告诉黛玉,已探听出了杨氏妹妹妹夫一家被困之地,原来抓住他们的人极为聪明,不仅未将之隐在暗处,反倒是藏于一户大宅子之中。黛玉听完,便命人请了胤禛,胤禛过来,黛玉便将自己得来的消息说了。 她不知道胤禛已知道了碧霄的存在,只说是有人告诉自己的,好在胤禛也不问,只是皱眉思索着对策。 若是轻举妄动,叫对方发现,便十分麻烦。可是,再不下手,胤祥开审在即,也是等不得了。 黛玉想起自己素日看过的一些兵书,慢慢地便暗思了一个主意,想了想,还是说与胤禛:“四哥,玉儿有个想法,你看看可行不可行?” 她虽平时有些时候自视甚高,可是,行兵用计一道不同于琴棋书画,纸上谈兵,总会有相关的缺陷。 见胤禛点点头,神情认真,双眸未有丝毫轻视之色,顿时心中感动,忙将自己的计划一一说了。 胤禛待她说完,双眸一亮,蓦地细细地从头到脚地打量着她,黛玉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啐”道:“怎么了?四哥不认识我了?” 胤禛摇摇头,定定地看着她,墨眸潋滟,低声道:“往日……原是我小瞧你了。” 黛玉挑挑眉,道:“此话何解?” 胤禛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哑声道:“往常我只知你清冷孤傲,且敏感多疑,一心怜惜,想要保护你,今日方才发现,你亦有将帅之才。” 黛玉闻言,微有一丝得意,然而很快便摇摇头,笑道:“四哥又说笑了。” “不是么?”胤禛沉声赞道:“方才你跟我说的,分明是融合了三十六计中的混水摸鱼、偷梁换柱以及声东击西的法子。这孙子兵法,看来你可是读得极熟呢。” 《孙子兵法》是千古年来行军领兵之人必读的军事典籍,虽然也有一些书生也会读一些,但往往是只会纸上谈兵,一旦用于实际,便根本毫无章法可言。 这也就是千百年来,为何一旦监军是文官,便注定了打仗大半会输的缘故。 他们满清进京后,康熙大力提倡汉学,因而众位阿哥无不是自幼便潜心学习《孙子兵法》等军书,然而从方才黛玉有条不紊,细细地讲解来看,只怕她于其上的领悟,已隐然在许多人之上了。 黛玉脸微红,嗔道:“我不过是随意想的,却哪里往孙子兵法上想了。” 胤禛认真地道:“随便一想,便隐含兵法之道,依我看,我们大清的那些将军,都该来拜你为师了。” “拜我为师?”黛玉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继而又想,他怕是又讨自己欢心了,遂摇摇头笑道:“四哥净喜欢拿我打趣。”女子为师,只怕说出去定要被人笑话死的。更别提可能会引起的滔天反应了。 胤禛摇摇头,道:“我是认真的。女子便不能为师了么?据我这些日子来的了解,你的琴棋书画,还有对佛学以及兵法的领悟,原在朝中许多大臣之上。倘若才不分贵贱男女,能者居之。我们大清方有机会一日比一日强大。” 黛玉震惊地看着他,先是被他惊天的言语震撼,继而则慢慢开始佩服起来,这样的思想,一旦公诸于世,只怕会招来无数人的议论和反对的。可是,它分明又是对的。 自古草莽贫贱中多出人才,然而魏晋明宋几朝,总是以出身看人,也不知错失了多少真正的贤能之士。 这一瞬间,黛玉心中忽地有个大胆的想法:倘若……倘若有朝一日四哥为帝,这个天下,定然会大不一样吧。 直到胤禛离开,黛玉都仍旧在想着这个问题。紫鹃等站在一旁,也不敢打扰。过了片刻,碧霄轻轻地从梁间跃了下来,与众人道:“我有事要单独与林姑娘说。” 雪雁看了看紫鹃,只见她和柳萤对视一眼,便退了出去,忙也跟了出去。 “林姑娘……”碧霄轻声唤着黛玉。 “嗯?”黛玉从冥想中反应过来。 碧霄淡淡地道:“你的计策我方才已经听见了,当真是好计。” 黛玉浅笑道:“我也是瞎想的,姑娘见笑了。” 碧霄也不绕圈子,直接道出来意,道:“姑娘的计划中,还缺一个女人,这个人,就由碧霄来吧。” “不行。”黛玉重重地摇头道,确实,她的计划缺一个会武功的女子,方才她跟胤禛说的时候,也想到了碧霄,她也确实是最为合适的人选,然而,此事极为凶险,若是碧霄的话,倘或出了什么事,她要怎么跟白哥哥交代? “你帮我找出杨氏妹妹藏身之地,我已经感激万分了,切不可再只身赴险了。白哥哥只要你保护我,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其它的事,我们会慢慢想办法的。” 她救十三,除了因为他待自己不错,更多的,其实还是为了四哥吧。喜欢一个人,就会爱他所爱,在乎他所在乎的人。虽然四哥没说,可是他眼角眉梢的担忧她都瞧在眼里,倘若十三因此有什么事,只怕四哥今后都不会快活的。更何况,那日十三还是为了救四哥和她才不小心伤人的。 碧霄却甚是坚决,摇摇头道:“此事不可耽搁,而短时间内,你们没办法再找像我这般会武艺的女子了。” “也许……”黛玉讷讷地道:“也许我们可以找一个侍卫假扮。” 碧霄轻轻地看着黛玉,淡淡地道:“打扮、妆容可以改变,但一个人的行为举止是很难模仿的,而我精通易容,是此事的最佳也是唯一的人选。” “可是……” 碧霄淡淡地道:“就这么定了,我现在就去了。姑娘放心吧,碧霄一定会平安归来的。若当真有个万一,姑娘只消告诉师兄,就说我死了,请他为我在碧落岛立一块碑就好。” “碧霄……”黛玉心中一悲,用力地摇摇头。 然而,眼前人影一闪,眼前已没有了她的影子。只有空气中还漂浮着淡淡地清香,如梦如幻,淡得几不可闻,就如同她一直给人的感觉一般,淡得仿佛不存在…… 这一夜,黛玉辗转难眠。第二日,胤禛传来消息,计划的第一位已经成功了,依旧没有提任何与碧霄相关的事,黛玉却是忽地明白,碧霄的存在,他一早便知道了,不然精明如他,怎会一直不闻不问。 还有,自碧霄进府后,在她的房中,一旦暗处有碧霄在,他似乎便很少有亲密的动作,最多不过拥她在怀。 然而,知不知道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最关键的,希望一切都顺利吧。 快晚饭的时候,胤禛忽地过来了,黛玉看他神色,便明白计划就在今夜了,心中微微一紧。计划是她想出来的,碧霄也是因为她才冒险的,还有那么多条人命,若是有个万一…… 察觉到她的不安,胤禛轻轻地握紧了她的手,低声道:“放心罢,不会有事的。” 心中还是不安,然而有他在,倒也慢慢好了一些,黛玉点点头,强笑道:“四哥还没用晚膳吧?一起吃吧。” 胤禛摇摇头:“明澈和近朱近墨还在等着,我马上就该走了。” 黛玉一惊:“你也要去吗?” 胤禛点点头,凝声道:“十三能否出来,便在今夜了,我必须亲自去才能放心。” 黛玉想跟他说自己也一道去吧,然而还是强忍回去,到了此刻,她已经帮不了什么了,到了那里,还要他们兼顾自己,只怕更添负担,遂强笑道:“那你们多加小心。” 胤禛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双眸,低声道:“放心,等我回来。”他实在不忍见她蹙眉的模样,可是,若是告诉她能让她好过一些,那便先说吧。 出了雍王府后门,那里已有一辆青色软轿静静候着,胤禛上了轿,很快,软轿便飞快地隐入夜色中。 虽说是这个计划必须仰赖黑夜的掩护,然则水溶和胤禛皆还是随着平日的习惯,穿着白衣和青衣。 轿子行了一阵,水溶低声道:“她知道么?” 他没有想到,这个计划居然是黛玉想到的,先前,他只是从宝玉的一言一语中知道这是怎样的一个清灵脱俗的女子,虽心中有一丝向往,然则朋友妻不可欺,她和宝玉原是一对璧人,他的种种欣赏也便因此只存于心底罢了。 而后,阴差阳错之下,她竟然要成为他的侧福晋,那时,除了欣喜,他还有一丝难过,她那样的女子,当一个侧福晋着实是委屈她了,可是,他的身边还有一个阿茹。 再后来,她被胤禛抢去,他难过,却也松了一口气,他不知道,当她真的进门,他会爱阿茹深一些,还是她?可是,阿茹不在了,她……也将要成为别人的了。 错过那么多次,终于成为永恒地失去。 还记得,昨日母妃从宫中回去,是如何欢喜地告诉他,德妃娘娘已经答应要在皇上面前说他和黛玉的婚事了。 然而,他也不过是淡淡一笑,说了又如何,她若不愿,又有何用? 胤禛淡淡地道:“嗯。” 两人一时间再没人说话,水溶的苦涩,胤禛已经感觉到了。 又过了许久,外头传来近朱近墨的声音:“爷,到了。” 第116章 十三脱困 胤禛和水溶下了轿,轿子很快便被抬至角落里藏好,胤禛沉声道:“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此刻两人所处的位子和王老六的院子不过一街之隔,在街的对面,是一处极大的大门上挂着“朱府”的府邸,而根据碧霄探听来的消息,杨氏妹妹一家便被藏在该府的柴房之中。 并且,监视杨氏的,和监视杨氏妹妹等人的是同样一批人,这说明幕后之人做事考虑得十分周详细致,两处一旦任何一处有个意外,双方都可以互相接应。 然而,这样的话却也有个极大的漏洞,而黛玉,便是依照着这个漏洞想出了一个法子:先命人暗暗混进朱府,在众人伙食中下蒙汗药,且将杨氏和其女王嫣带出来,再找人假扮成她,留在暗中监视之人的视线之内。 待到亥时夜深风大之际,便于杨氏院中放火,杨氏是胤祥一案的状告人,那些人一定不会坐视她丧身火海不理,因此,藏于朱府四周的人一定会前往与埋伏在那里的人一道灭火,而当他们一走,便是救杨氏其妹一家出来的良机。 然而,此事的极险之处便是在于,为了不让守在朱府的人瞧出破绽,王老六院中的火必须烧得极旺,而碧霄也必须一直假装睡在房中,不可事先出来。 胤禛问完,近朱便忙回道:“火油都已经浇好了,只能亥时一到,便可以放火了。” 胤禛点点头,看着对面大门紧闭的朱府,眼神冷厉。 水溶压低声音道:“那假扮杨氏的究竟是何人?” 胤禛也不再瞒他,低声道:“便是先前在金玉楼和迦若一道出现的碧霄,她和迦若皆是公子无尘的人。” “无尘?”水溶一惊,忙问道:“他的人怎会为你所用?”无尘是天地会的人,很有可能迦若和碧霄也是天地会的人? 胤禛摇摇头,紧紧盯着朱府大门,轻声道:“她是看在玉儿的份上,无尘命她暗中保护玉儿。” 水溶这才明白过来,前些时日他一直忙于阿茹病逝的事,连无尘和黛玉相识也忘了。忙问道:“无尘和玉儿究竟是何关系?你可查清了?” 康熙和林幽兰的事也不便相告太多,胤禛只好轻描淡写地道:“无尘祖籍是在姑苏,和玉儿是旧识。”水溶闻言,点点头,心中清楚只怕他还有所隐瞒,不过眼下也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两人因为皆未易容,又恐被敌人的探子认出,于是便一直隐于暗中,时而说一两句。 过了大半个时辰,近墨从一旁闪出,躬身道:“爷,亥时到了。” 胤禛点点头,冷声道:“开始行动。” “是。”近墨应道,接着,便从怀中掏出一株焰火,往空中一放。 很快,夜空中便有一道极短促尖锐的声音传来,这于正沉浸在梦乡中的人来说,不过是以为半夜猫叫了一声,但隐在暗处的雍王府的暗卫们,已经悄然开始行动了。 没过多久,朱府西边一处小院便燃起了熊熊的火光,大火在夜色中将天际照得通红一片,然而,寂静的夜中,完全无人发现。胤禛和水溶以及一大批暗卫屏住呼吸,静静地隐在朱府对面街角的暗影中,一丝声息也未发出,他们似乎都已与整个黑暗融为一体。 半刻钟之后,从朱府屋顶陆续有黑衣人冒出来,赶往着火的方向。 “八、九、十……”一旁有暗卫轻声数着,过了一会儿,近墨低声与胤禛道:“出来了十二个,里头还有三个。” 胤禛点点头,吩咐道:“你带着赵大他们进去,人不要太多,也不要闹出动静,暗中解决即可。”胤禛的侍卫,除了一直随侍身侧的近朱近墨外,还有赵大、钱二、孙三、李四、周五、吴六、郑七等七大暗卫,七人皆是由胤禛一手调教出来,个个武艺非凡,普天之下只听胤禛号令。不同于近朱近墨一直都在明处,赵大等人一直潜藏于暗处,且几人经常负责为胤禛办理各种秘事,常常不在京中,此次胤祥被关,由于事情重大,故而除了在苏州的苏三、李四,余者皆被调了回来。 “是,爷。”近墨领命,便带了赵大等从朱府的侧墙翻了进去。 胤禛和水溶互看了一眼,两人皆是唇角含笑,水溶淡淡笑道:“四爷,咱们且去待月楼喝一杯如何?” 胤禛点点头,便从暗影中走出来,径自前行。 事情出乎寻常地顺利,没有想到果真和黛玉料想的一样,朱府的暗卫们一见到杨氏院中失火,便全赶了过去。接下来,两人只消等近朱近墨两边传来的消息即可。 胤禛和水溶坐在待月楼二楼窗边,这里是京中最大的一条街,旁边又有秦楼楚馆,因此通宵开放,此刻虽是半夜,然则听曲喝酒的人仍旧极多。两人一青一白,皆俊美无俦,坐下没多久,便吸引了众人的许多目光。二楼也有一些一旁金玉楼的姑娘,多是与待月楼掌柜的相熟的,这边一旦有客人要姑娘,便有小二去领了她们从二楼上来,如此一来,她们既领了赏钱,又为待月楼推了许多酒水出去,双方都稳赚不赔。 胤禛和水溶正缓缓地喝着酒,忽地,一旁一个身着杏黄色抹胸,外罩湖绿长裙的一个姑娘走了过来,看了两人一眼,最后在胤禛面前坐下,一手拿了桌上的酒杯,娇笑着欲要给胤禛斟酒,一边吃吃笑道:“这位爷,夜深人影,独饮无趣,奴家桃红陪你喝一杯吧。” 话刚说完,便听对面俊美无双的白衣公子轻轻笑了一下,那桃红一怔,继而娇媚道:“这位爷笑什么?” 水溶悠然地喝了一杯酒,淡淡笑道:“原来在姑娘眼中,在下不是人。” 桃红眼见这位白衣公子举头投足间,说不出的风流淡雅,虽不及身旁这一位霸气十足,却另有一番风流雅态,立时便酥了,娇笑着便起身边水溶身前靠去。 胤禛神色冰冷,看着桃红的背影冷厉如刀,若非他们还有事,此处又可看到朱府和杨氏院中的情况,且此刻二楼四处是人,他早就要痛下杀手。 那桃红死到临头犹自未觉,只媚笑着靠向水溶,正被他温和夺目的笑容看得呆了一呆,忽地也不见水溶如何动作,她整个人便重重地撞向了他身后的柱子…… 桃红惊叫一声,吓得忙闭住眼,过了一会儿,衣领却被人勾住,接着,整个人被一道无形的力气推着,一直推到了楼梯口。 经了这一遭,她便是再迷恋两人之风流神采,也明白这不是她能惹的,慌忙顺着楼梯张皇地便往下跑,连店小二楼上喊着“桃红姑娘且慢”都未来得及搭理。 胤禛在楼上瞥见她一直出了待月楼大门,进了一旁的金玉楼,方寒声与水溶道:“方才由得她撞上柱子便是,如何还要救她?” 水溶微微一笑,举杯小饮了一口,淡淡道:“如此良宵,如此美景,若是因为她扫了雅兴,岂不可惜?”其实,还有一个未说出口的原因是,方才桃红那一身湖绿的外裙,忽地便令他想起了那个也爱身着湖绿衣裙的女子。所以,才会在避开她后又微微心软下手救了她。 胤禛听罢,也不多说,只是慢慢喝着酒。 两人坐了小半个时辰,眼见杨氏院中的火越燃越大,四周住着的百姓都被惊醒,仓惶地一起泼水救人,又过了片刻,京兆府尹的大批官兵也来了,一边灭火,一边还要注意不令百姓被伤。 水溶看着那混乱的场面,淡淡道:“只怕明日一早,京兆府尹又该被训了。” 胤禛凤眸微眯,紧紧地看着朱府的方向。夜色中,几道人影正悄然地从朱府掠出,细细瞧去,那几人都还各自挟带了一人。 看来,今晚一切顺利。 过了半晌,近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胤禛身后,低声道:“爷,杨玉芬一家已全被救出,人都带进了王府密室。” 胤禛淡淡点点头:“可有伤亡?” 近墨摇摇头,道:“除了吴六受了轻伤,其他的都无恙。” 胤禛扫了一眼街面,双眉紧皱,冷声道:“近朱呢?” “奴才已发信号给了他,但不知何故迟迟没有收到他的信号。”近墨的声音也有一丝担忧。毕竟,近朱是他的孪生哥哥,两人自小又是一起长大的,虽说在二人心目中,没有谁比胤禛更重要,但这种割舍不断的亲情却是与生俱来的。 水溶看了一眼胤禛,道:“难道那边有什么变故?” 说着,又看向楼下火光冲天的哪一处,眼见火势越发大了。 胤禛亦是脸色凝重,难道是碧霄有什么事?在出来之前,黛玉再三叮嘱,一定要护住碧霄周全,他也因此吩咐近朱了,以近朱的应变,他原不会如何担心的,可是,这么久还不回来,恐怕事真的出事了。冷声与近墨道:“你速速前去接应。” 近墨巴不得这句话,忙应了一声,便直接从楼上翻身跃了下去。 又过了一刻钟,近墨方才再次出现,与胤禛道:“爷,碧霄姑娘为了拖住那些人,一直留在房中没有出来,近朱进去寻她的时候,又被人发觉了,因此便交上了手,此刻两人都受了些伤,如今皆被赵大他们带回府了。” 胤禛闻言,一颗心这才放下来,遂与水溶道:“今日辛苦了,夜深了,咱们回吧。” 水溶点点头,两人便一道下楼,各自坐了轿子回府。 胤禛进了雍王府,便直奔密室。那里,杨氏和其妹杨玉芬一家已经相见了,正在抱头痛哭,胤禛看了一眼,吩咐道:“半个时辰后带她去我的书房。” 说完,一边出去一边问近墨道:“近朱和碧霄呢?” “近朱在房中歇息,碧霄姑娘在格格房中,她……伤得有些严重。”近朱道。 胤禛双眉紧皱,沉声道:“可请了太医了?” 近朱摇摇头:“碧霄姑娘说今日之事隐秘非常,不可教人发现了。” 胤禛略略思索一阵,吩咐道:“去陈太医家中请他来一趟,注意不要被人发现了。” 近朱点点头,便去了。胤禛又去了黛玉房中,尚未进门,便听见一阵阵低泣声,皱皱眉,推门进去,只见柳萤紫鹃皆双眼通红地在那里拧帕子,黛玉和雪雁则在床边给碧霄擦拭着身上的伤,胤禛正要过去,黛玉已听见声音转过头来,看见他微微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过去。 胤禛便去了外间,片刻后,黛玉也掀帘出来了,紫鹃奉了热茶。 胤禛见她双眼肿得如桃核一般,心中一痛,低声道:“她如何了?” 黛玉摇摇头,凄然道:“不好,非常不好。” 一边说着,一边拿帕子擦着眼泪,低低地哭道:“身上好多地方都被火烧伤了,都怪我,若不是我想出这个法子,她也不会变成这样。” 胤禛伸臂将她拥进怀中,柔声道:“放心罢,我会遍请名医为她医治的。你的计策很好,杨氏妹妹一家全都安全地救出来了。” “可是碧霄她……”黛玉颤抖着,想起方才碧霄满身是血地被送进来时的可怖样子,她是那么漂亮的一个女子,安静的,低低地,不同于迦若的张扬随性,她是谨慎小心的,却也更加令人心疼。如果,如果就这么毁容了,那她只怕这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了。 “没事的。”胤禛低低地安慰她,轻声道:“你忘了,无尘是碧落岛的人,碧落岛上多灵丹妙药,他一定可以治好她的。” 黛玉听了,含泪点点头。 *** 接下来的事情,却是极为顺利。为保护王嫣和杨玉芬一家的安危,杨氏最终答应告诉宗人府是自己误伤了王老六,却因为害怕偿命故而栽赃陷害胤祥,由于她前后说法不一,宗人府便开棺验尸,最后果真在王老六发间找到杨氏误杀他的伤口,此案于是告一段落,杀人偿命,杨氏被判死刑,胤祥择日放出,而王嫣则被杨玉芬领养。 然而,黛玉的心还是沉重无比。因为碧霄自那夜之后,便再也没有醒过来,太医说是因为肺部吸入了一些毒物,故而造成了昏迷。 这一日,黛玉刚和雪雁帮她擦完身子,胤祥便来了。 黛玉刚进外室,胤祥便急急地往里头看去,着急地道:“玉儿,她还没醒?” 黛玉叹了一口气,慢慢摇摇头。 胤祥坐立难安,在原地不停走来走去。他也是从宗人府出来后,才知道了此事。他和碧霄非亲非故,她却这样帮他,教他如何能报?并且,因为黛玉阻拦,他一直连她一面都未见过,更是令他寝食难安。“玉儿,我求你,你让我进去看看她吧。不管怎么说,她的伤都是因为我而来,于情于理,我都该亲自跟她道谢。” 黛玉看了看胤祥,他自被放出后,便每日往这里跑,常常是早上过来,晚间才离开,脸上长了厚厚一层胡茬也不管,一心只想看碧霄一眼。正为难间,却听里头紫鹃大声道:“姑娘,碧霄姑娘醒了。” 黛玉闻言,也顾不得胤祥了,便急急掀帘进去,胤祥眼见没人拦他,也跟着后头溜了进去。 一近床前,他便愣住了。面前的女子,皎洁如月,双眸清亮若星辰,琼鼻樱唇,端的是妍丽无双,可是,她的肌肤,却是狰狞一片,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烧伤的疤痕…… 碧霄正在与黛玉说话,忽地触及了胤祥的目光,他的眸光,带着万分的同情和怜悯,碧霄不禁怔了一怔,忙与雪雁道:“雪雁,帮我拿个镜子。” “碧霄姐姐……”雪雁为难地看着她,又看了一眼黛玉。 黛玉悄然咽下泪意,假作不在意地笑道:“你才醒,先歇歇吧。”又道:“可觉得口渴,紫鹃,快去……”“林姑娘。”碧霄眼神清亮,将黛玉主仆慌乱的眼神瞧在眼底,心沉了一沉,却极为坚决地道:“镜子,给我拿镜子。” 话落,面前忽然递来了一块,黛玉等错愕地抬头,只见胤祥不知何时拿了个镜子,正站在床头,黛玉急了,忙道:“十三哥,快出去。将镜子拿开。” 然而,却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见碧霄怔怔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良久,眼泪忽地毫无预兆地便滑落下来…… 屋中静了一静,半晌,忽地外头进来一个小厮道:“格格,戴公公来了,爷请您去前头一趟。” 戴公公?黛玉尚因为碧霄心痛如绞,却听柳萤忙催促道:“姑娘,必定是皇上有什么旨意,你快去吧。” 黛玉看了一眼碧霄,只见她还在盯着镜子看,双目茫然,神色平静,再看胤祥,正紧紧地盯着她,又怜又痛,心中稍觉安慰,便与柳萤道:“你们守在这里,不用跟着了。” 柳萤已猜到是什么事,顿时笑意盈盈,点头笑道:“姑娘快去吧,这边有我们呢。” 黛玉去了前头,见戴权和胤禛正坐在前厅喝茶,戴权见了黛玉,忙起身作揖,笑道:“恭喜格格。” 黛玉心突突一跳,笑道:“喜从何来?” 戴权从怀中掏出明黄色的圣旨来,笑道:“雍亲王爱新觉罗?胤禛、潇湘格格林黛玉接旨。” 胤禛起身,上前牵了黛玉跪下,只听戴权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雍亲王爱新觉罗?胤禛正室虚空,元妃之表妹,前巡盐御史林海之女,潇湘格格林黛玉,年方十六,贤良淑德,才貌双全。二人乃天作之合,特下旨择日成婚,愿白首偕老,永结同心。即日起,潇湘格格需搬回皇宫,直到大婚之日。钦此。” 其实原本胤禛便告诉过黛玉,待胤祥出来后,康熙便会给他们赐婚。可是,黛玉连日来皆在照顾碧霄,早已将此事忘了。今日碧霄刚醒,康熙的赐婚的旨意也到了,焉知这是不是天意呢? 一时间黛玉只觉得喜悦铺天盖地地向她涌来,似是快要将她淹没。耳畔,只听胤禛轻呓道:“玉儿,你再也逃不掉了……” 第117章 前尘如梦 这日午后,黛玉便简要地收拾了行装,带着紫鹃、雪雁回了宫,而柳萤因为雍王府喜事将近,上下没个打理的人,便留下来和福伯一道操办,黛玉也不放心碧霄,遂还是令她留下。 碧霄听说康熙给黛玉和胤禛赐婚的事后,双眸微微有了一丝波动,继而很快便平静下来。也许,隐在暗处的这些日子她便早已看出黛玉和胤禛之间的情意了吧?只是,师兄想必会很伤心吧。 不论他知晓此事心情如何,她都不能隐瞒。于是暗中传信回了碧落岛,告知无尘自他走后京中之事。 青雅仍旧在佛堂中一直念经,听见秋菊说了此事后,心中的怨念越来越深,却终因费扬古的劝说下慢慢安静下来。 前面的事都失败了,接下来,他们切切不可再轻举妄动了,一定要再找寻合适且可一击必中的机会。 而德妃和北静太妃得知了此事后,皆是唏嘘不已。原以为胤禛对黛玉无情,却不料康熙都亲自赐婚了,因此都连连叹息。 尤其是北静太妃,每每看着水溶都是欲言又止,然而水溶却神色平淡,仍旧照常上下朝,也常去雍王府和胤禛等饮酒,始终看不出任何不快的情绪。 北静太妃瞧在眼里,倒也慢慢放心了一些。 黛玉在永和宫的日子,还是如同先前一样,闲散而又平静,贝伦、迦若都不在,黛玉与宫中其她妃嫔格格们也不熟,故而也没什么来往。 那些原本对她怀有极深敌意的,因为康熙一道圣旨,倒是慢慢缓和了一些。只不过,一些暗中想将自家妹妹嫁给胤禛的,未免还是极为不喜她,却因为此事是康熙下旨,也无可奈何,只是见面冷颜相对。 黛玉自幼在贾府中不知看了多少这些,也并不如何难过,反正,也并非是她所在乎的人。 进宫后,便一直未见到太子和胤祯,听说两人因为一直对迦若念念不忘,引得康熙大怒之下,将二人全都禁足了。 还有胤祥,自那日雍王府之后,便再也不曾见过他,皆是每回胤禛来看她,告诉她一些宫外的事。原来胤祥因为心中愧疚,每日衣不解带地在碧霄床前亲自看护她,喂她喝药,但据说碧霄完全不领情,每日都是冷冷淡淡的,但胤祥却也不生气,仍旧尽心照顾着。 黛玉听了,心中感慨万分,碧霄对白哥哥的心思,她并非看不出来,而胤祥,他这么做明显是对碧霄有意了,碧霄虽说脸上毁容了,却也仍旧是一个极美的女子,再加上还是因为胤祥而受的伤,依他的性格,只怕是会更加怜惜她的。她倒是没有想到,这两人还会有这样的一番缘分,却也不知是好是坏。 脖间挂着的螭吻一直都没拿出来,除了紫鹃她们,也没别的人知晓,这也是胤禛交代的,说是先不要拿给康熙看,时机未到。 黛玉于是便终日在房中看书作画,偶尔抚抚琴,胤禛若是进宫,便与他对弈一局,下得久了,渐渐低她也能赢过一两回了,不过大多数还是输。 明日便是初一了,她的婚期也定了下来,便在年外的正月十二,原本胤禛想刚好是在她生辰那日,也就是二月十二百花节,但后来想想事久生变,还是越来越好。 毕竟,虽然放了暗卫在宫中,但经了上次梅贵人一事后,他着实不大放心她一个人在宫里。这两天也有宫中的老嬷嬷来教她一些关于成亲要注意的事,甚至于还给她一本春宫图,黛玉只红着脸看了一眼,便再也不敢看了,只是用心记着当日的种种规矩礼节。 其实说起来上次也经历过一次的,除了还没拜完堂以及洞房,其它的也都是按规矩来的。 只不过水溶和胤禛虽说都是王爷,但毕竟身份上还是略有不同,且上回是依照汉人的成亲礼节,这回却是根据满人的来,又有许多是不一样了。 黛玉正细细想着这些事,紫鹃走进来笑道:“姑娘,该梳妆了。” 黛玉这才想起今晚是除夕,这些日子事情众多,她又时时忧心碧霄的伤势,竟将这个也忘了。今晚是家宴,也有一些朝中的大臣到场,便是连太子和胤祯,也被允许可以来参加,听说饭后还要守岁的。 此时午饭刚过,其实原本不需太着急,但因为年外不久她便要与胤禛成亲了,今夜定然会有一些话题围绕着她,故而紫鹃便急着为她梳妆打扮。黛玉原本也心中忐忑,也不想拂紫鹃好意,遂点点头,任由她和雪雁以及永和宫的宫女们开始忙碌起来。 紫鹃一边梳着黛玉秀发,一边轻声道:“姑娘,还是梳汉装么?” 黛玉想了想,轻轻点点头。旗装旗头还是等到成亲那一日再说吧,现在就梳不仅她不习惯,也不知来招来多少人侧目,但其实,她不梳的话,也定是有许多人是要说的。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紫鹃遂慢慢地梳了起来,今日的场合,算是十分隆重的了,到场的不仅有康熙和后宫各妃嫔,应该还有宫中和各府的太妃们,并且一些大臣都会到,其中也不知是否会有贾母和贾赦贾政等。 黛玉作为康熙亲封的格格,未来的四福晋,不仅一举一动,便是连衣着发式,都要极为小心慎重。紫鹃想了想,还是给黛玉梳了个飞天逐月髻,斜飞的发髻,还有额前的细密刘海儿,都衬得黛玉一张瓜子脸愈加出尘脱俗,然而虽然清灵,却也并不随便。 又给黛玉挑了一件浅黄色的小袄,底下配淡粉的床裙,看上去清雅至极,随后又化了淡妆。 忙完这一切,紫鹃便和雪雁以及其它宫女各拿了一个镜子,给黛玉各个角度都看了一遍,直到黛玉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将梳妆台收拾了,又静坐了一会儿。 晚宴是戌时开始的,一直会持续到凌晨子时,还是选在凤祥殿举行。虽说殿内定然会烧着炭火,但紫鹃和雪雁还是担心黛玉会冷着,在暖炉里加满了炭,又随身带着厚厚的披风准备着。 黛玉见她们在那里不停忙碌着,忽地便想起,自己已经许久不曾病过了,按理说她的身子一直不好,这些时日事情又一件多着一件,加之那日从密道出来后又泡了冷水,却奇异地一直没有生病,除了手脚还是冰凉的,其它的却是好了许多。 想来想去,唯一的可能,应该便是先前无尘通过迦若给她的药了,再那之后,在雍王府里时,胤禛又一直交代厨子给她做温补的东西,并且,又一直吃着药。也许是这许多一道加起来真的起了作用吧,她竟觉得,自己的身子已经日渐康复,竟是要大好了。 离戌时还有半个时辰的时候,黛玉便带着紫鹃雪雁出了门,夜里风大,她紧紧裹着披风,又抱着暖炉,虽觉得寒意逼人,倒也并非难以忍受。 经过御花园的时候,迎面竟遇上了胤禩、胤禟、胤俄,跟在他们身边的,还有许久未见的胤祯。 胤禩淡淡地扫了黛玉一眼,温和笑道:“玉儿近来可好?原本你回宫后我等便要去看看你的,但一则事情太多,二则又恐四哥知道了不快,故而不敢前去,还望玉儿见谅。” 虽则他每每见到自己都是彬彬有礼,然而因为与水溶成亲那日他突然的出现,以及那刻意的一句话,黛玉总是不大喜欢他,遂淡淡道:“八阿哥客气了。” 话落,胤禟便在一旁笑道:“哎哟,四嫂,你怎地总是这般客气?” 黛玉脸上一寒,便要发作,胤禩已当先一步道:“老九,别再为难你玉妹妹了。”说完,又看了一眼胤祯,与黛玉笑道:“刚巧十四弟有事找你,我们便先过去了。” 黛玉点点头,胤禩便带着胤禟胤俄离了御花园,往凤祥殿行去。 黛玉待他们离开,看了看胤祯,见一段时间未见,他已不再是那个神采飞扬的十四阿哥了,整个人看上去颓然无神,黛玉想起迦若,放低了声音道:“不知十四阿哥找玉儿有什么事呢?” 胤祯双唇动了动,良久,方嘶哑着声音道:“你跟迦若交好,可知道她出宫后去了何处?我暗中派了许多人去寻,都没有她的下落。” 黛玉低低一叹,他竟痴心至此。 想起那日迦若告诉自己她的身世,却因为时间仓促,并未告知她和胤祯相识的事,想来,那又该是另一个故事了。 这两个人也不知算得上缘深还是缘浅,想起迦若那如孤鹰般随意的性子,也许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出现在胤祯面前了,又或许,明天便会回来了,谁又知道呢? 遂轻轻摇头,道:“十四阿哥且放宽心,你们既有前缘,肯定还会再见的。” 胤祯一震,凝声道:“你知道我们的事?” 黛玉淡笑着点点头:“只知道你们先前认识,其它的并不清楚。” 胤祯闻言,喃喃地道:“她连你都告诉了,却为何没有告诉我呢?她若是早些说出来,不管额娘如何反对,我都会坚持的。” 黛玉见他神色怔然,双眸带着一丝伤痛之色,暗暗叹了口气,便告辞往凤祥殿行去。 没走多久,远远便听见胤祥的声音:“四哥,我准备年后便带碧霄去碧落岛寻医治她脸上的伤,你意下如何?” 黛玉脚步顿了一顿,上回见到胤禛,尚是在三天之前,想到今晚众人定会对他们两人问个不停,她的心便扑扑地乱跳。 只听胤禛淡淡道:“她若是愿意带你去,我自是没什么意见。” “唉……”胤祥一下子便泄了气,懊恼地道:“你说,她为什么总是对着我冷着一张脸呢?” 黛玉微微一笑,她见过碧霄面若寒霜的样子,确实是极为渗人的,也难怪胤祥会头疼了。 正在花丛前等着几人过去,不料还是被胤禛发现了,他当先一步走至黛玉跟前,将她牵了出来,柔声道:“这几日身子可好?” 黛玉看了一眼旁边,不仅有胤祥和水溶,还有十六和十七,一大堆人正齐刷刷地看着她,目光暧昧。黛玉脸一红,轻轻挣开胤禛的手,轻声道:“很好,四哥不用担心。” 话落,十六便在一旁笑起来:“四嫂,该换称呼了,怎地还叫四哥?” 胤祥、十七也跟着笑道:“正是呢。四嫂该改改口了。” 黛玉跟十六十七并不如何熟,也不好如何说他们,只是轻轻地瞟了一眼胤祥,轻描淡写地道:“碧霄最近如何了?我听说十三哥最近总是前去烦她?” 胤禛和水溶在一旁轻轻笑开,十六十七也不顾形象地大笑起来,胤祥无奈地看了黛玉一眼,与胤禛道:“哎,四哥,你找了这么厉害的一个四嫂,以后可要当心呢。” 任是黛玉再假作无事,闻言都还是羞得低下了脸,胤禛警告地看了了胤祥一眼,冷冷地道:“再乱说话当心今后我也再也不许你去我王府了。” “诶,那怎么成?”胤祥急道,碧霄可还在那儿呢。又见胤禛怜惜地看着黛玉,顿时心下了然,笑嘻嘻地道:“四哥便是要当护花使者,也别拿自家兄弟开刀啊。” 几人说笑了一阵,胤禛考虑到黛玉现今的身份,随着他们一道进去恐有不妥,遂道:“玉儿,你先过去吧,我们随后便到。” 黛玉亦是考虑到了这一点,于是点点头,笑道:“那我便先行一步了。” 十六十七等因为她如今身份,皆是笑嘻嘻地行礼让步,惟有水溶,自始至终看着她的眼神都极为复杂苦涩。 黛玉走了几步,紫鹃在身后轻声叹道:“姑娘,其实水王爷也是个不错的,只可惜却与姑娘没缘分。” 她始终记得,当日水黛大婚当日,水溶看着喜帕下黛玉的眼神是何等的温柔,那如玉的澄澈眸光,便是当年的宝玉,也不曾有的。 黛玉脚步一顿,随即沉声道:“紫鹃,今后这样的话不可再说了,若是叫旁人听见,又要招惹许多是非了。雪雁你也切记,今后不许再在任何人面前提以前的那些旧事了。” 不是她心狠薄情,只是,既然事情已发展到了这一步,撇清关系,于她于水溶于胤禛,都是一件好事。 紫鹃雪雁闻言,都齐齐点头,道:“我们知道了。” 又默默走了一阵,便到了凤祥殿。 今日的凤祥殿,比腊八那日装饰得又辉煌许多,殿前挂满了大红的灯笼,映照得四周一片喜庆,殿前有几个太监宫女候着,见了黛玉,忙上前笑着请安,又迎了进去。 由于今夜除了帝妃阿哥格格们,又另有许多外亲以及朝中大臣,因此又在那日之外新添了许多圆桌,黛玉跟着小太监到自己的位子坐下,扫了一眼周围,已有一些大臣妃嫔到齐了,众人见了她,先是和她见了礼,又有人恭贺她即将到来的喜事,黛玉被这些人弄得烦不胜烦,却也不好不理。 好在众人见她始终神色寡淡,不久又有太子等进来了,便不再如何多说,黛玉也因此松了一口气。 过了片刻,胤禛等也到了,众人少不得又上前恭贺他,黛玉一直低着头看着桌上的琉璃暗纹,听见众人一口一句“白头偕老”“琴瑟相和”,心也不禁乱了起来。 之后德妃宜妃等也相携到了,众阿哥们全都一道上前请安,待到胤禛时,德妃微微一笑,看向黛玉唤道:“玉儿也过来吧。” 刹那间所有人目光全都聚集到黛玉身上,有嫉妒的、有恨的、有等着看好戏的,黛玉倒是极为平静,走至德妃面前行礼道:“娘娘吉祥。” 德妃微微一笑,伸手扶了她起来,笑道:“老四这个孩子平日比较执拗,又性子桀骜不驯,今后你还多担待些。” 黛玉脸一红,也不敢抬头去看胤禛似笑非笑的灼热眸光,只柔声道:“玉儿不敢。” 德妃点点头,笑道:“好了,今日便好好乐一乐吧,过了今夜,便该开始忙了。你过去坐吧。” 黛玉便忙回至了自己的位子,待到坐下,这才发觉自己双手早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于是暗暗将帕子擦了。 不过经了这么一遭,倒越发镇定下来,任由周遭人说什么,都能淡笑以对,不卑不吭。 等到康熙到来,晚宴开始,无非还是腊八时的那些东西,众人请安、歌舞、看戏,皆是这些东西。黛玉看着场中那些女子的艳舞,其间竟也有表演剑舞的,不过之于上回迦若,委实差得许远。 这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却也不得不一直等到第二年的到来才回宫,出了凤祥殿,黛玉看着头顶那清冷的明月,微微一笑。 不论这一年波折如何多,阴谋诡计是怎样的层出不穷,但好在,终于一一度过了。并且,还有一个人,始终陪在她的身侧,默默护佑。 年外的日子,因为要准备她和胤禛的婚事,整个宫中和永寿宫都大肆忙碌起来,紫鹃与雪雁更是整天忙得团团转,而黛玉则是每日跟着嬷嬷学习一些满清礼节,闲时则绣着大婚时要用的鸳鸯喜帕,日子虽忙乱,倒也过得极快。 第118章 遇故人 转眼便到了正月初六,黛玉刚用完早膳,便有一个太监求见,紫鹃领了他进来,黛玉凝神瞧他,甚是面生,因问道:“你是哪个宫的?找我何事?” 那小太监看了一眼周遭的宫女,与黛玉道:“还请格格摈退左右。” “大胆。”紫鹃一旁厉声喝道。 黛玉扫了一眼那太监,只见他身形并不高大,也就十几岁的模样,然而眼神却是甚为沉稳,又隐隐带了一丝狡黠,一时间只觉得他既为眼熟,便吩咐道:“除了紫鹃和雪雁,你们都退下吧。” “姑娘。”紫鹃急了,忙要劝。上回的事还历历在目,眼下黛玉和胤禛大婚在即,可绝不能出什么岔子。 “没事的。”黛玉摇摇头,要她放心。又看向那小太监,淡淡道:“说吧。” “嘻嘻……”那小太监轻笑一声,声音十分悦耳动听,然而配上他那张男人的脸,却令人觉得可怖。紫鹃皱皱眉,正欲呵斥,却见黛玉忽地一喜,笑道:“迦若?” 那小太监不解地道:“奴才小贵子,格格说什么呢,奴才听不懂。” 紫鹃也是不明地看向黛玉,道:“是啊,姑娘,他怎么可能是迦若姑娘呢?你认错了吧?” 黛玉但笑不语,与紫鹃雪雁道:“你们先下去吧。” “姑娘,这怎么成?四爷吩咐了……”紫鹃和雪雁急道。 “四爷四爷,我还没嫁呢。”黛玉愠怒道,“你们怎么全向着他?” 紫鹃雪雁无奈地互看了一眼,吐吐舌,只好退了下去。待屋内人都散去了,“小贵子”嘻嘻笑道:“四福晋好大的脾气呀。” “好啦,”黛玉无奈地瞪了她一眼,上前牵着她至榻上坐下,盈盈笑道:“迦若,你怎么来了?” 迦若也不再隐瞒,眨眨眼,笑道:“怎么?四福晋不想看见我么?” 黛玉失笑,摇摇头道:“你倒是打趣我上了瘾了。” 迦若吐吐舌,喝了一口茶,这才道:“不仅是我,师兄也来了。” “是么?白哥哥来了?”黛玉一喜,想到无尘也算是她的家人,若是能在大婚前见到他,自己也没什么遗憾了。 迦若点点头,笑道:“嗯,我们一起来的,因为我对宫内最为熟悉,所以师兄便令我来告知你一声,他约你后日正月初八,在城外的相国寺一会。” 黛玉颔首笑道:“好,我只禀告德妃娘娘去庙里还愿即可。” 迦若笑道:“如此便好。” 黛玉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忍俊不禁道:“好端端地,你怎么打扮成这个模样?” 迦若皱皱眉,道:“你这永寿里,暗处也不知藏了多少高手。我若非敛了气息,混成这幅模样,还当真进不来呢。” 黛玉了然,点头道:“他们应该都是四哥派来的。” 迦若微微一笑道:“我虽不大喜欢他,不过看来他对你着实不错。” 黛玉脸一红,将话题转开道:“你此次进宫可去瞧十四阿哥了?上回他还跟我问起你呢。” 迦若摇摇头,冷笑道:“我去找他做什么?要么,也该是他来寻我。” 黛玉有些头痛地抚额,想了想,还是叹气道:“他其实派了许多人去寻你的,只是没有找到罢了。” 迦若得意地扬眉一笑道:“我们碧落岛哪里是外人说找便能找的地方?” 黛玉微微一笑,她极爱迦若扬眉的模样,有一种特别的英气,虽说面前的这张脸委实平庸,然而当她一说话,整张脸还是变得十分生动,令人为之侧目。 听见她提起碧落岛,黛玉想起多日来的一个疑问,因问道:“据我所知,你和碧霄都是白哥哥的师妹,而你们都是碧落岛的弟子,可是为何白哥哥又是天地会的人呢?那你跟碧霄也是天地会的么?” 迦若笑道:“这个么,等姑娘后日见到师兄的时候,自己去问他吧。对了,说起碧霄,我听说她受伤了,如今可好些了?” 黛玉摇摇头,将她走后的事大致说了一遍,良久之后叹道:“其实此事我也有责任,若不是我想出的这样一个计划,碧霄也不会冒险,还受此重伤。” 迦若劝道:“姑娘不必自责。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碧霄她一直苦恋师兄,无奈师兄眼中从来都不曾有她,如今十三阿哥对她有意,也许亦是好事一件呢。” 黛玉闻言,点头道:“但愿吧。” 话方落,忽地外头紫鹃道:“姑娘,十四阿哥来了。” 黛玉一惊,和迦若互看了一眼,只见她也是神色仓惶,遂道:“你别慌,先去里边房中躲一会儿。”迦若点点头,便进了房中。 过了一会儿,胤祯从外头进来,与黛玉双方互见了礼,紫鹃上了茶,黛玉笑道:“十四阿哥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自年后,康熙还不再禁足他和太子,然则听说胤祯也仍旧一直呆在房内,除了每日定时与德妃请安之外,便很少出门。 胤祯气色看上去比去岁好了些了,他看着黛玉,目光清亮,轻轻道:“玉妹妹,我已经想清楚啦。等上元节一过,我便跟皇阿玛和额娘请辞,出宫寻迦若去。再过几日你便要嫁去雍王府了,到时我贸然去雍王府跟你告辞也不妥当,所以便先来告诉你一声。” 黛玉看着他一脸喜悦的模样,生生地按捺住想要告诉他他日日夜夜思念的人儿正与他一墙之隔,只浅笑道:“十四阿哥重情重义,玉儿敬佩。” 胤祯轻声道:“我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罢了。这些日子以来,我看着四哥和玉妹妹,觉得很是钦佩,生在皇家,原本没有什么是能自己做主的,可是,我看着四哥和玉妹妹一步步走来,虽然历经磨难,却最后能喜结良缘,触动甚深。 也许,我该留在宫内好好孝敬皇阿玛和额娘,可是,自若儿走了之后,我没日没夜都十分思念她,尤其是这几日,我的思念已经无法抑制了,再不亲自出宫去寻她,我一定会疯的。 我跟四哥虽说一直关系不是特别好,可毕竟是亲兄弟,我只希望,待我走后,玉妹妹和四哥能好生照顾额娘,好教我放心。” 黛玉看着他眸中的担忧不舍,还有殷切地期盼,嘴唇几次微动,最后还是点点头道:“嗯,我记下了。” 胤祯起身,笑道:“那十四便先告辞了。四嫂歇着吧。” 黛玉亲自送他至门外,待回到里间,迦若已经从房内出来了,正坐在榻上看着桌上的茶盏出神,黛玉走上前,轻声道:“他这个样子,你还不准备见他么?” 迦若沉思了一下,低低地道:“我也不知道,再想想吧。” 送走迦若,黛玉便去与德妃请安,又说了要去相国寺一事,德妃倒是极为爽快,一下子便答应了,只叮嘱黛玉多带些侍卫,注意沿途安全。 到了初八这日,黛玉也未告诉紫鹃雪雁,仍旧只说去还愿。紫雪两人皆以为她是为了在成亲前给林海贾敏烧烧香,遂也未疑有它。 原本胤禛还想亲自陪她去,但因婚期将近,雍王府中也有许多事要他亲自处理,且黛玉四周也有许多他的暗卫,遂还是罢了。 出了宫,行了一个多时辰,一路向南,很快地出了城,远远地相国寺已经遥遥在望。 紫鹃雪雁已经许久未见郊外风光,又兼黛玉好事将近,皆是兴奋不已,一路上看着四周的景色说东说西,黛玉想到要见无尘,也是心中欢喜,脸上全是笑意。 到了相国寺,紫鹃便吩咐跟着的宫女侍卫道:“你们且在外头候着吧。” 主仆三人进了寺,只见四处都是前来上香的百姓,有衣着华贵的官家小姐,也有穿得普通的妇人。闻着院中浓浓的檀香味,黛玉忍不住闭目深深吸了一口气。 早有一个小沙弥迎了上来,带着黛玉去大堂上了香,待黛玉磕完头,只听那小沙弥道:“本寺方丈欲见施主,还请施主前往禅房一叙。” 黛玉了然,点点头便跟着往相国寺后院走去。穿过几个回廊,小沙弥在一处禅房门口停下,与黛玉施了一礼,道:“施主请进吧。” 黛玉点点头,便推门而入,后面跟着的紫鹃雪雁也要跟着进去,却被那小沙弥拦下,道:“方丈只请了这位施主一人,两位施主请在外面稍候。” 紫鹃雪雁看了一眼黛玉,黛玉点点头,轻声道:“你们在外头等我吧。” 那禅房却是极大,进门转过一道帘子,里头还供奉了一个菩萨,却是弥勒佛,佛像前地上的蒲团上跪了一个妇人,正在闭目念经。 黛玉又朝四周看了看,还是不见方丈的人影,且别说方丈,这个禅房中除了眼前的妇人外,再也看不见别的人了。 黛玉原本听见小沙弥传话时,便以为他是无尘的人,如今却有丝害怕起来,正要转身离开,忽见那妇人从地上站起,缓缓地转过了身。 黛玉下意识地便瞧了她一眼,刹那间,整个人都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 眉如远山之黛,眼似弯弯明月,鼻似琼瑶,朱唇小巧,那人五官竟有七分与她相似。又兼眼角的那一滴泪痣,印象中,除了那个人,黛玉再也不曾在别的人脸上见过了。 “兰姑姑……是……是你么?”黛玉颤声道,几乎要怀疑自己的眼睛。 白哥哥不跟她说兰姑姑,皇阿玛怎么查都未查到她的下落,她还以为……她还以为……没有想到她还活着,且自己竟然还可以再次见到她。 一瞬间,黛玉似乎又回到了许久的以前,爹爹领她走进客厅,指着椅上眉眼如画的女子与她道:“玉儿,那是兰姑姑。” 黛玉说完,一滴泪便缓缓落了下来,林幽兰走近几步,怜爱地将她拥进怀中,柔声道:“是我,玉儿。” 黛玉闻言,再也忍不住,热泪滚滚落下。真好。兰姑姑她还在,还活着。她在姑苏终于有了亲人了,真好。 林幽兰放开黛玉,牵着她至一旁软榻上坐下,又掏出帕子来轻柔地为她拭泪,黛玉见她举止温柔得和当年的贾敏一模一样,一时酸涩难当,眼泪又越流越多。林幽兰轻声道:“玉儿,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喜欢哭。” 感觉,又像见到了当年的那个小丫头一般。只不过,多年不见,小丫头已经长大了,且即将有自己的归宿了,当真是岁月如流水,转瞬即逝啊。 黛玉破涕一笑,擦泪道:“我见了姑姑,很是开心。” 林幽兰呵呵一笑道:“兰姑姑也很开心。”话落,又道:“玉儿,我听尘儿说,你快要嫁给四阿哥胤禛了?” 黛玉脸一红,轻轻点了点头。 林幽兰见自己说起胤禛时,黛玉脸上泛起的丝丝甜意,不禁暗暗一叹。这种眼神,这幅模样,和当年的自己是何等相像啊。 只是希望她莫要遇上跟自己同样的事才好。又想起无尘,又是一阵叹息。 两人说了一会子别后闲话,黛玉只简要地提了一下自己自贾敏去后,来了外祖母家的事,至于与宝玉的事,还有当初被逼嫁北静王等事,则避过不谈。 而林幽兰早已从无尘口中知道这些,也未多问。两人说起林如海病逝一事,皆是默然流泪。 过了半晌,黛玉方止了泪问道:“对了,兰姑姑这些年去哪儿了呢?自那年见过后,爹爹和玉儿都再未听见你们的消息。” 林幽兰凝神看着黛玉,她还是一如当年那般乖巧惹人怜惜的模样,然而眉宇间又带了一丝淡淡的哀愁,想起自己这些年来的苦楚,罢了罢了,这些伤心事,只她品过便够了,何必还要说给快要出嫁的玉儿听呢? 遂简单地道:“姑姑年轻的时候,在姑苏邂逅了一个男子,后来,我们两情相悦,便私定了终身,他不是本地人,而是来自京城,我们过了一段甜蜜的日子后,他便因为急事回了京。 他回去后,我便让爹娘不许再乱为我许亲事,只一心等着他前来提亲。 结果,过了一两个月,他都迟迟未来,而我,也又怕又喜地发现自己竟怀了他的孩子。自此我等他的心便更为坚决,爹娘见我铁了心,也只好顺着我。 那一段时间,是我这辈子最难熬的日子,我一边要适应着初怀孕的不适和恐惧,一边苦苦等着他的到来。然而,没想到我没等到他,却等来了我们全家的灭顶之灾。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我才睡下不久,忽然间觉得很热,待睁开眼看时,才发现整个林府已经是一片火海,我拼命地去摇我的丫鬟,她却是一直都没醒来,我又去摇其它的人,也都怎么摇都摇不醒。 害怕之下,我只好拼命地往外逃,待我逃出了几里地后,也是天可怜见,眼看着后面追杀的人快要赶上我了,却忽地遇上了一位大侠客。他拼尽全力打跑了那些人,救了我和腹中孩儿的性命。” 黛玉上次听胤禛转告康熙的话时,便觉得此事极为奇怪,哪有好好的一府人,忽然间便无故失踪的。却原来,他们是被人暗中杀害了。 直待林幽兰说完,方才终于忍不住问道:“兰姑姑,白哥哥的亲生父亲,你后来可找到他了?” 林幽兰摇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恨色,道:“他自称名叫叶玄,后来有人一直在京城帮我找了许久,都未找到。” 叶玄、玄烨……黛玉在心中默默地念了几声,暗想,你自是不会想到,因为那个人在九重深宫里,旁人就是想见一面也难。 又听林幽兰继续道:“我这次进京,是为了两件事。一是知晓你快要和四阿哥大婚了,故而想来瞧一瞧你。二则,当年迷晕我全家,又防火烧府的人,已有了些眉目,那些人似是来自京城。我此次来,也是想查清此事,还已故之人一个公道。” 京中?黛玉一震,叶玄便是当今皇帝,而兰姑姑是皇帝的女人,有人不仅要杀她,还要杀害她全府的人,那个人究竟是谁? 一边想着,一边冷汗涔涔,天底下,谁有这个胆量?谁又有这个权力?莫非…… 正沉思间,只听林幽兰道:“我听说你和四阿哥闯入了尘儿在京城宅院中的密道,还拿走了一样东西?” 黛玉闻言,忙从衣襟内拿出已知随身挂在脖子上的螭吻来,递与林幽兰看道:“姑姑说的可是这个?” 林幽兰点点头,看着挂在黛玉胸前的螭吻,眼神一阵恍惚,低低地道:“那是尘儿他生父留下来的唯一一样东西,原本我便一直给他随身携带的,没想到当他长大知道当年的事后,便十分恨他父亲,便将它放进了密室中,不愿再戴。” 直到此时,黛玉终于确定了无尘便是康熙之子。可是,想起无尘当日刺杀康熙一事,又颇为头痛。 并且,便是无尘不知道康熙便是他生父,在他心目中,他也是极恨那个抛弃他们母子的男人的。这个局,要如何解呢? 第119章 前尘误 相国寺里,黛玉和林幽兰又说了些闲话,却见林幽兰微微一笑道:“尘儿还在里头呢,你进去吧。”说完,又径自跪在蒲团上闭目颂文了。 黛玉这才发现佛像后面还有一间内室,于是轻轻走了进去。走进里面,只见一人正身着一身白衣静静地立在窗前,却不是无尘又是何人?也许是因为在寺中的缘故,他身上没有负着那把古剑。 黛玉看着他一身白衣胜雪,忽地想起水溶也是永远一身白衣,只不过,水溶的衣服是月白的,而无尘的,则是如雪一般。 就像两人的性格,一个温润如玉,一个出出鞘的利剑。 虽然黛玉的脚步声已经极轻极细了,然而无尘还是瞬间便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黛玉,微微一笑道:“小黛儿。” 黛玉浅笑着应道:“白哥哥。” 幼年的朋友便是那样,不论如何分离,身份如何变化,再见时的感觉,都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黛玉才和林幽兰说完话,又看见无尘,忽地便觉得一切都如同那年一般,什么都未改变。这种感觉真好,令她心头暖意融融。 黛玉一边说着,一边走至无尘身旁,看了一眼窗外,笑道:“白哥哥在看什么呢?” 窗外却是一处峭壁,十分之陡峭,许是无尘为了防止暗卫在外偷听,故而才选了这么一个所在。 黛玉问完,无尘指着对面崖上一株迎风挺立的翠竹道:“你瞧那棵竹子,去岁我看它时,它尚是十分瘦小,如今过去不到半年,竟然已长高了那么多。” 黛玉微微一笑道:“竹子本就长得极快。它生于崖上,又多风雨阳光滋润照耀,故而便较之别的绿竹要长得更加快一些。” “是啊。”无尘怅惘地看着窗外,轻声叹道:“我原本以为,我是看着它长大的,一直守着它,是以,它便会一直停在那里,不会长高,不会变大,身旁也不会有别的喜欢的人,却未想到,越是美丽的东西,越要紧紧盯住,这样它才不会教旁人夺去。” 黛玉素来敏感,听无尘最末这几句话似是已不再单纯地是说竹子了,于是悄然往他脸上看去。 不料刚刚看过去,便正对上他转过来的目光。黛玉见他双眸清亮,又是黯然又是炙热,带着汹涌复杂的情绪,这样的眼神,如何会是一个兄长看妹妹的? 一时间呆了一呆,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听无尘淡淡地道:“小黛儿,你觉得我说的对么?” 此刻,他的目光已慢慢正常了。可是,黛玉仍旧心中烦乱。她生性敏感,无尘对她的心意,怎会感觉不出来?可是,却始终不想正视。 他是最好的哥哥,她不希望这一份纯洁如雪的情谊变质,可是,要怎么说,既能让他明白,又可以不教他受伤呢? 黛玉将目光调向了对面的悬崖,沉吟片刻,方低低地道:“其实,绿竹不论如何生长,或是随着年岁渐长,慢慢有了在意的人。 可是,最初赋予它的那一道阳光,那一场雨水,当它还是一根竹笋时投注在它身上的那一道目光,都是令它永生不会忘却的。 那些都被轻轻地安放在了心中,那个地方,没有人可以填占,也永远都会是温暖的。” 黛玉缓缓地说完这一切,这才慢慢地松了一口气,然而,心中还是有丝紧张,不敢回头去看无尘的神色。 无尘静静地凝视了她半晌,这个他自幼便放在心中,想要好好保护的小女孩,究竟是什么时候起,长得这么大了呢?快得令他还来不及回味,便要转手送给另一个男人。 可是,也许她说得对,在她心目中,只要还有一个无可取代的位子是留给他的便好。只要……她幸福便好。其它的,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想到此,无尘也不由得慢慢释然了。 回去的路上,黛玉始终一言不发,任是紫鹃和雪雁在一旁如何笑闹,都始终愁眉不展。 两人很快地便发现了她的异常,忙问道:“姑娘,你怎么了?可是那方丈说了什么不顺耳的话?” 黛玉摇摇头,轻声道:“不是,你们莫再胡乱猜了。” 说着,却不由得想起了临出门前和无尘的那一段对话…… “白哥哥,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你既是碧落岛的人,又如何会跟天地会扯上了关系?”在见到林幽兰,确定无尘便是康熙的儿子后,这个疑问便一直沉重地悬在她的心上,令她难安。 方才已经听到了她在外室和林幽兰的对话,有些事,也无需再瞒她了,无尘遂低低地道:“那好,我便接着娘亲方才的话接着往下说罢。林府被火烧的那一夜,救下我和娘亲的人名唤作白若轩。 他救了怀有六甲的娘亲后,便一直悉心照料她,且一举一动都十分尊重她,是个难得的正人君子。娘亲见他没有挟恩图报,心中感激,于是待我出生后,便给我冠了他的姓氏。 我出生后,娘亲告诉我,我的爹已经死了,我一直深信不疑,还将那块据说是我爹遗物的玉佩一直随身携带着。 就这样,我便和娘亲一直住在白府,我唤白若轩为白叔,白府中的下人都十分尊敬我和娘亲,我们的日子也过得极好。 待到我七岁那一年,娘亲忽然待我去了一户人家,说是看望故人,你也猜到了,我们去的便是你家,所谓的故人就是林伯父。 离开你家之后没多久,因为一次机缘,我遇上了碧落岛的岛主苏清然,他见我天赋异禀,是块学武的好材料,便收了我为徒,又带我上了碧落岛。 随我一道上岛的还有碧霄,他是白叔手下碧影的女儿,至于迦若,她的身份想必你也知道了一些,她比我和碧霄后上岛没多久,却只是碧落岛的弟子。” 黛玉听到这里,心头乍然清晰,忙问道:“白若轩便是如今的天地会会主?” 无尘点点头道:“不错。而我,除了天地会少主的身份,还有一个新的身份,那便是碧落岛新一任岛主。因此,迦若虽非天地会众人,但也须听从我的命令。去岁年底我们匆忙离京,便是因为师父坐化了,传我们回去。” 一直到回到宫,黛玉都还在想着此事。 兰姑姑不知道林玄便是当今圣上;而白哥哥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便是 养父的最大仇敌;碧霄自幼和白哥哥青梅竹马,如今不仅毁了容,还被胤祥缠上了;还有当年杀害林氏全府的幕后之人,也不知究竟是谁。 ——这些事,当真如一团乱麻一般,剪不断,理还乱。 鸳鸯戏水的喜帕早已绣好了,紫鹃正和雪雁在房中整理着,两人又看着地上康熙赏赐的一堆珠宝,不停地细看着,还边看边讨论着大婚那日黛玉究竟要戴哪个。 黛玉看着满房都是喜庆的红色,忽地便想开不少。 自己终于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紫鹃雪雁都在她的身边,兰姑姑和白哥哥都在为她默默祝福,她其实已经该好好感激上苍了,又何必还要去担心那些呢? 想通了这些,黛玉心情复又好了起来,便与紫鹃雪雁说笑一阵子,又用了午膳。待膳后喝茶之际,德妃却来了。 黛玉忙请了安,德妃便拉了她一道在榻上坐下,笑道:“这几日可还好?” 黛玉浅笑道:”多谢娘娘关心,玉儿一切皆好。” 德妃笑道:“再过几日,便该换个称呼了。” 黛玉脸一红,小声道:“是。” 德妃见她面皮薄,也不再打趣她,只笑道:“这几日虽事多,也尽量别累着,到了成亲那一日,可有你累的。” 黛玉轻轻点点头,德妃便与身后的宫女道:“香茗,将东西呈上来。” 香茗点点头,便从下首站着的小宫女手上接过托盘,递至黛玉跟前。 黛玉疑惑地看了一眼德妃,只见她从托盘上拿了一对翠绿的翡翠玉镯,又签了黛玉的手,一边缓缓给她戴上,边笑道:“这还是本宫当年封妃时老祖宗赏赐的呢,转眼便那么多年过去了。我自老祖宗仙逝后,便取了下来一直收着,如今给了你,可不正合适呢。” 说话间,两只手镯已经分别戴上了黛玉两只手,黛玉凝眸淡淡扫了一眼,只见那玉镯晶莹剔透,竟是通体浅碧,绿得一丝瑕疵都没有,心知必是极珍贵之物,忙谢恩收了。 德妃又嘱咐了一些话,便还是回了永和宫。 下午又有教习嬷嬷来教成亲当日事宜,黛玉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但见那嬷嬷面目威严,也不多说,仍旧再认真听了一遍。 却说雍王府内,上下都是张灯结彩,准备着禛玉大婚的事宜,惟有后院的佛堂,却极是清静,如同被人遗忘了一般。 费扬古先去和胤禛道了喜,这才来至青雅清修的佛堂。 秋菊见了费扬古,忙请了安,又道:“老爷,您可来了。快劝劝庶福晋吧。” 费扬古皱眉道:“怎么回事?” 秋菊领着她进了内室,看了一眼跪坐在地上的青雅,与费扬古道:“老爷,奴婢先下去了。” 费扬古点点头道:“去吧。” 眼见直到自己进来,青雅都并未转头,只是跪在佛像前也不知在认真地忙碌着什么,费扬古叹了一口气,皱眉走上前去,轻声唤道:“青儿……” 说完,又过了半响,眼见青雅还是不应,只顾着盯着自己手头上的东西,费扬古又走上前几步,放眼去瞧。 一看之下,不禁一愣,青雅手上拿着的,竟然是一个写着林黛玉生辰八字的布人。 此刻布人上面已经扎满了密密麻麻地针,看上去极为可怖。 费扬古脸色一变,忙上前使劲夺下来,青雅忙起身来抢,口中急呼道:“阿玛,你干什么?把它还给我。” 费扬古是禁军统领,自有一番本事,却哪里是青雅能抢得过的?他将之高高地举起,青雅连跃了几下,都未夺下,不禁恼羞成怒,气道:“阿玛,他们欺负女儿也便罢了,难道便连你也要欺辱我吗?” 说着,眼泪已经忍不住缓缓地流了下来。 费扬古叹了一口气,将布人装入怀中,摇头叹气道:“你素来聪明,如今怎地这般沉不住气了?眼下已有皇上亲自下旨赐婚,咱们说不得也只好暂且忍下这一口气罢了。如今最关键的,还是要重新夺回四阿哥的心才是啊。” 青雅怔了一怔,两行清泪潸然流下,哭道:“他的心我本就从不曾得到,又何来夺回之说?” “傻女儿。要得到一个男人的心,却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如今你须得从长计议才是。” “可是,眼看着那个狐狸精就要进门了,我哪里还忍得住呢?” 青雅看向窗外,与费扬古道:“如今府中是何等的热闹,人人皆盼着新福晋进门呢。却还有谁会记得我这个曾经待他们千好万好的嫡福晋呢。” 费扬古摇摇头道:“这些下人们皆是势力之辈,谁如今地位高就巴结着谁,似这等势力之徒,你大可不用放在心上。为父今日过来,一则你额娘不放心你,要我过来瞧瞧。二么,是想劝你一句:凡事都要忍耐,务求一击必中。” 那青雅素来聪敏,经得费扬古这一点拨,立时便豁然开朗,忙眉开眼笑地道:“好阿玛,那个布人还要烦请你帮我处理了,可莫要教人瞧见才是。” 费扬古点点头道:“放心,我晓得。” 于是又告辞离开,且与青雅商量:如今她是“带罪”之身,未免教人起疑,日后他还是烧过来了,有什么事只令秋菊传递。 话分两边。却说荣国府内,也是上下忙碌一片,喜气冲天,却原来是三姑娘贾探春经贾政许了茜香国的将军,那边急着要人,于是年内便定好了日子,也是巧了,刚好也在正月十二这一日。 按理说孙女外孙女同一天嫁人,且俱都嫁的是显贵,这不论是对贾母,还是之于贾府,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奈何自宝玉随着那癞头和尚跛足道人走后,贾政贾琏派出去寻找的人一直都没什么眉目,把那个贾母和王夫人齐齐急得病了起来。 两人这一病,邢夫人自是要于跟前照料,偏生探春的出阁事宜也须得人打理,那凤姐于是便强自抱病每日上下打理着。 那贾母见她身子一日差似一日,也是担忧,又见宝钗每日虽强颜欢笑,实则暗地里也不知洒了多少泪水,贾母也是自觉贾府对她有愧,于是便令她和凤姐一道负责探春出阁的事,一来这个家今后只怕也是要交给她的,二则也好让她别将心思一味放在宝玉身上。 却说这日薛宝钗前往贾母和王夫人房中请完安,便去了秋爽斋,侍书正在和小丫头做活计,见了宝钗唤唤了一声“二奶奶”,又请她进屋。 宝钗进去,只见探春正坐在桌前看书,宝钗轻笑道:“三妹妹看什么呢?这般入神?” 探春这才发现了宝钗,忙笑道:“二嫂嫂来了,快请坐吧。” 宝钗上前一步,捡了探春方才看的书来瞧,原来是一本《茜香史记》,不禁微微一笑,促狭笑道:“瞧瞧,这还没出嫁呢,就开始关心那边的事来了。” 探春脸一红,忙道:“我不过是闲极无聊罢了,二嫂嫂莫误会了。” 宝钗淡淡地看着她,似笑非笑道:“我原也没说什么,瞧妹妹紧张的。” 探春原本便不是那般忸怩的女子,很快便爽利一笑,与宝钗道:“二嫂嫂,这个茜香,倒是极与众不同的国家呢。” “哦?怎么说?”宝钗问道。 探春亲沏了一杯香茶与她,激动地道:“他们那个地方,与咱们大清最大的不同便是——他们一直都是女王当政的。我先前还曾听二哥哥说过在海的另一边,有一个叫英吉利的国家,他们千百年来,便一直是由女王当权的,原名我还以为是谣传,不想茜香竟然也是。” 宝钗自幼便进了大观园和探春等住在一处,自是深谙她的性子,此刻听她这般一言,立时便会意,遂笑道:“如此岂不甚好?刚好可是遂了妹妹一番宏愿了。” 探春也是高兴地一笑,眉飞色舞地道:“我方才瞧他们的史书上写着,在茜香的朝堂之上,也有许多女官的……” 宝钗看着她神采飞扬地模样,想起眼下自身的惨状,微微有些黯然,探春心细如发,很快便察觉过来,忙笑道:“二嫂嫂别太难过了,我相信二哥哥他总有一日会想通回来的。” 宝钗闻言,感激地朝她一笑,道:“三妹妹有心了。”忽地又想起这些日子探春一直未出门,想必对黛玉和胤禛之事还不得而知,忙道:“说起来,咱们府上可是双喜临门呢。” 探春一愣,笑道:“什么喜事?” 如今府上也就一个惜春了,可是她年纪尚小,应当还没那么快吧?想到此,探春眼睛转向了宝钗的小腹,笑道:“难道是二嫂嫂有喜了?” 宝钗心中酸涩,全府之人皆不知她和宝玉一直不曾圆房,而她自是也难以启齿,只好一笔带过道:“妹妹聪明绝顶,这回可猜错了。我说的好事是林妹妹和四阿哥即将要成亲了,皇上亲自下的旨,日子刚巧还与妹妹大喜之日是同一天呢。妹妹你说,这可不是一件大喜事么?” 探春闻言,脑子轰地一声炸开,接下来,宝钗再说了些什么,她已经完全都没有听进去,只是一个劲儿地想着:他要成亲了。他要娶林姐姐了。 忽地便想起了那日雍王府门外的惊鸿一瞥,那样孤傲的眉眼,清冷的眸光,看向林姐姐时一闪而过的温柔…… 从雍王府回来后,午夜梦回间,她也不知梦见了那日的情形多少次,可是,每一次,那人的视线都不是在看着她的。 而探春也知道,似他那样的人,一旦认准了,就绝不会变了。所以,他的眸光,是永远都不可能为她而停留的。 忽地便想到了一句旧词:一见公子误终身,从此芳心俱成空。 第120章 大婚 正月十二,晴,天空碧蓝,万里无云。 一大早黛玉便起身了,紫鹃雪雁还有永寿宫的宫女便帮她认真装扮着,先是在香汤中沐浴,然后更衣,嫁衣是胤禛亲自请人为黛玉设计的,上面绣着彩凤呈祥,凤凰身上的五彩羽毛全是由金丝银线绣成,极为华丽。 全福太太请的是隆科多的福晋赫舍里.尼珍,她是一个极为和善的妇人,由于隆科多是胤禛的远房舅舅,因此论理黛玉还当称她一声“舅母”,不过倒是尼珍先与黛玉请了安,又道了喜,接着便为她梳发。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尼珍一边笑着念着,一边慢慢地替黛玉梳着漆黑的秀发。 黛玉看着镜中她慈爱的模样,忽地便想到了贾敏。 在汉人婚俗中,出嫁女儿的发一般都是由娘亲来梳的,可如今……那个温婉慈爱的娘亲却已经不在了。 还有爹爹,在她幼时就常开玩笑与众人说:“我这个宝贝玉儿,今后不论许了谁,我都是不会满意的。” 如今一转眼,她便真的到了出嫁之期了,可是,爹爹,娘亲,你们此刻为何却都不在呢? 想到此,黛玉忍不住缓缓流下泪来。 “呀,福晋怎么了?可是妾身梳得重了?”后面的尼珍瞧见黛玉满眼是泪,忙担心地问道。 黛玉摇摇头,含泪笑道:“原是我想起了仙逝的爹娘了,和福晋没有干系。” 尼珍怜爱地递了帕子给她,柔声道:“好孩子,你莫难过,今后皇上德妃娘娘便是你的阿玛额娘,他们定会和你的亲生爹娘一般疼你的。” 黛玉点点头,道:“福晋说得极是。” 然而心内却仍旧想着:康熙和德妃为帝妃之尊,素来威严,却又哪里能和自己的爹娘相比呢? 又想到了兰姑姑和无尘,若是有他们在,也算是他们林家来了人了,只可惜,他们却是不便出面。 由于新娘子梳了发后脚便不能落地,须得有一个人背着她上花轿才好,而她娘家也无兄弟,于是这事便交到了胤祥身上。 出嫁之前原应当拜别父母,但如海贾敏皆已故去,于是德妃娘娘特意恩准黛玉可在永寿宫中设立两人的灵牌,临走拜见,以表孝意。 黛玉一大早起来便已拜过,临出门前,又对着灵位的方向遥遥拜了几下,隔着喜帕,泪珠儿滚滚落下…… 爹爹、娘亲,你们可一直都在天上看着我呢?女儿今日要出嫁了,你们开心么? 胤祥背着黛玉上了喜轿,送亲的队伍便一路吹吹打打,将黛玉抬至了宫门口。 京城最大的一条道上,大红的长毯一直从雍亲王府铺到了皇宫门口,道路两旁都扎上了喜气的红绸,沿路洒满了鲜花,唢呐齐吹,喜气冲天。 黛玉坐在喜轿中,看不到外头的情况,双手紧握着,手心已经沁满了薄薄一层汗珠,这铺天盖地的喜气,是她的夫君上上下下一点一点为她操办的。 这几日她虽一直在宫内,然而也常听宫中众人艳羡地议论着:听老人说,整个京中上百年来都不曾见过这般繁盛的婚事呢。便是连公主格格出嫁,却比不上呢。 她不知是叹息还是喜悦,这样的荣光,她一个柔弱女子要如何承受? 可是,既然是他尽心操办的,那么,便由着他吧。 外头不停传来百姓的欢呼声,紫鹃和雪雁也连连抽气,那个喜娘更甚,不停喃喃道:“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媒,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盛大的婚事呢。” 黛玉微微一笑,一瞬间有些恍惚,曾经以为,这辈子都要错失幸福了,却未想到还会有这样的一天。 轿外,胤禛穿着大红的喜袍,骑着挂着红绸的白马,修眉斜飞入鬓,一双凤眸魅惑无比,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清冷的笑意。 红衣白马,丰神俊朗,宛若九天神袛。 道路两旁的女子连连惊呼出声,这还是传言中冷心冷面的四阿哥吗? 那一抹倾倒众生的微笑,是她们此生见过的最惑人的表情了。 还有他的双眸,泠泠澈澈,亮若星辰,却又散发出万种柔情。 如此繁盛空前的场面,四阿哥如此的人物,再加上那冰眸中的点点柔情……四福晋真是好福气啊。 ——一瞬间所有人都暗暗地想着。 人群之后,一个白衣男子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停在宫门口的那一顶华丽的喜轿,澄澈如玉的双眸中一片黯然。 他的悲伤实在太过明显,一旁的众人皆不由得纷纷转头侧目看向他。 他也是极出色的男子,眉目清隽,温润如玉,一袭白衣更是翩然出尘。 有眼尖的,已经认了出来,小声地与周遭的同伴道:“咦,他不是当今的北静王爷么?” 一旁的人轻声道:“闻说他和四阿哥一直关系极好,怎地他不跟着十三阿哥他们一道随四阿哥亲迎四福晋呢?” 水溶却是对周遭之人的注视浑若未觉,只是定定地看着喜轿的方向。 犹记得那日,她也是静静地坐在喜轿之中,而新郎,却是他。 人面依旧,只是却早已物是人非了。如果……当日他没有因为母妃而犹豫,而是毅然追了出去,从胤禛手上将她抢回来,一切,又是否会不一样呢? 只可惜,一念之间,便是沧海桑田。一步错,步步错。 黯然地转身,咽下心中的苦涩,犹自听到身后方才闲话的人刻意压低声音道:“这你便不知道了吧?听说这位四福晋当初曾经差一点嫁给水王爷了呢。只是后来却又生了变故……” “哦,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原来这位四福晋便是当日水王爷欲要迎娶进门的侧福晋啊。” “……” 他们再说了什么,水溶已经无心再听了,转身地瞬间,身后传来一片欢呼声:“愿四阿哥和四福晋百年好合。多福多寿。早生贵子。” 也不知最开始是谁起的头,很快,街道两旁的人便齐刷刷地跪下了,惟有胤禛迎亲的队伍,傲然而立。 眼角轻轻扫过急速消失在街角的那一袭熟悉的白衣,再看向已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华丽喜轿,胤禛的唇边绽出一丝无声的微笑。 玉儿,从今以后,谁都不能再将你夺走了。 喜轿一路行着,很快便到了雍王府。胤禛朝着轿底连射了三剑后,黛玉方在喜娘和紫鹃的搀扶下下了轿,正要前行,一旁已有人轻声笑道:“本王来吧。” 错愕间,手已被人握住,胤禛的手,永远是宽大而温暖的,一如当日在北静王府之时。 所不同的,那时的黛玉,满心绝望,而此刻,却是静静地欢喜着。 胤禛看着黛玉一身大红嫁衣,脸上逸出幸福满足的笑意,坚定而轻柔地牵着她的手,往喜厅行去。 走了几步,胤禛轻声道:“当心门槛。” 黛玉想起宫里的嬷嬷说过,一般门槛上都会放置马鞍的,新娘须得从上面跨过去,方能保平安,于是微抬高了足,轻轻跨过。 进了喜厅,德妃已经坐在了那里,拜完天地,黛玉便被牵着进了后堂,跨了火盆,这才进了洞房。 静静地坐在喜房内,黛玉一颗心扑扑地跳开,想到接下来的事,又是紧张,又是害怕。 脸上却是淡淡的笑意,眼前一遍遍闪过和胤禛相遇以来的点点滴滴。 他的霸道、他的倨傲、他的柔情、他的怒意……一切的一切,都恍如发生在昨天一般。 她曾经不信他的真心,在她看来,任是当年唐明皇和杨贵妃如何恩爱,到头来那个姿容绝代的女子还是被她唤了千万声的“三郎”而下令绞死。 因此,帝王皇子的真情是绝不可信的。可是,这几个月以来,他用自己的一言一语、用自己的生命来向她证明:他是真心爱着她的。 那份爱如此纯粹,以至于无数次她们单独相处时,他都苦苦克制,没有伤害她分毫。 何其有幸,上苍送给了这样一个深情的男子与她。 胤禛,也许前方还有许许多多的磨难和挫折,可是,玉儿都会和你一起面对,绝不分开,也绝不会松开彼此相握的手。 外间,宾客满堂,笑语盈盈。 胤禛素来冷漠,但今日着实心情大好,遂架不住众人强劝,将那上好的女儿红,喝了一杯又一杯。 虽在与众人周旋着,然而他的一颗心早就飞向了黛玉身边。 也不知是喝了多少杯,胤禛低声唤来十六、十七道:“你们且帮我顶着。”胤祥耳尖,一旁听了笑嘻嘻地道:“四哥,这么着急去见四嫂啊?咱们还没闹洞房呢。” 他话落,立时便有许多人起哄,包括卫若兰、冯紫英等,皆笑道:“十三阿哥说得是。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然则来日方长,四阿哥何必急在一时呢?” 胤禛也是心情极好,便由得他们打趣,一行人正准备去洞房闹一闹,忽地外头有人大声报道:“皇上驾到。” 众人闻言,忙停下脚步来,胤禩在一侧,眼见自己大婚时康熙都未去,如今胤禛大婚康熙却来了,自是心中不是滋味。 康熙领着戴权进门,众人全都齐刷刷地跪在地上请安,齐声道:“皇上(皇阿玛)吉祥。” 康熙在上首坐下,摆摆头笑道:“都起吧。今日是老四的好日子,朕不过是来凑凑热闹,都别拘束了,不然,朕便该回了。” 胤禛想到今日婚事本就是康熙下的旨,且他能前来,已是给了自己天大的面子了,忙亲自给康熙斟了美酒,又自斟了一杯,笑道:“老四多谢皇阿玛成全。”说完,便拿了美酒仰头一饮而尽。 一旁之人立时齐齐拍掌叫好起来,康熙见了,也将杯中之酒饮尽,笑道:“刚才还没进门就听见你们说什么洞房,这确是演的哪一出啊?” 胤祥忙上前笑着回道:“皇阿玛,儿臣等正等着去闹四哥四嫂的洞房呢。” 康熙听了,笑道:“哦,原来如此,论理这话朕原不该说的,只是你们四嫂素来身子弱,你们可别太过了才好。” 胤祥等忙点头笑道:“皇阿玛便放心罢。” 康熙说笑了一阵,便与一旁的德妃笑道:“爱妃,咱们在这里,他们连吃法喝酒都不自在了,咱们还是别做那招人嫌的人了吧?” 德妃也笑道:“可不是么?方才臣妾便准备回宫了,既然皇上已喝了喜酒了,咱们便一道回吧。” 众人巴不得听见这话,帝妃皆坐在那里,他们哪里敢大声说笑,便跪送康熙德妃离去。 胤禛送了两人出了府门,回到喜厅,胤祥等笑嘻嘻地道:“四哥,喝了这坛酒,咱们便快去吧。省得四嫂等得心急了。” 胤禛也不拒绝,接过胤祥手中的美酒便大口喝了起来,胤祥瞧见他一滴不漏地将坛中之酒饮完,暗暗地朝着十六、十七使了个脸色,几人便拥簇着胤禛往洞房行去。 厅中众人见几人去了洞房,便又笑着开始吃喝起来,那隆科多既是胤禛之舅,又是酒中高手,于是便拉着那一干大臣痛饮起来。 那些人中原有与太子胤禩交好的,方才见康熙亲至,便将那提前告辞的念头打消了,只和隆科多拼酒。 而就在厅中一角,两个青衫男子坐在阴影处,虽然也和同桌的众人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然则自从康熙出现后,其中一个年纪略长的男子已经遽然变了脸色。 这两人正是化了装的林幽兰和无尘。两人因为希望能亲眼看着黛玉成亲,便乔装蒙混了进来。好在因为今日前来贺礼的人着实过多,两人很轻易便混了进来。 原本林幽兰看着胤禛,还暗暗赞叹:好一个卓尔不凡的男子,配她的玉儿,也够了。而无尘则是一直都在喝着闷酒,一桌上的人还都当他是进来骗吃喝的,也不多加理会。 原本两人待黛玉进了洞房便要离去,谁料正准备悄然离开,康熙却忽地来了。 康熙今日穿的是明黄色的便衣,虽然二十来年过去,早已老了许多,然则林幽兰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来。 刹那间,也不知是开心还是震惊。 而无尘却并不知他与自己的干系,只是想着,杀还是要杀的,只是可绝不能在雍王府动手。不然,若是到时牵连起来,怕要连累小黛儿。 可怜两人原本是来喝一杯亲人的喜酒的,没想到这喜酒最后却是生生变成了苦酒。 察觉到林幽兰的不对,无尘轻声道:“怎么了?可是不舒服了?” 林幽兰摇摇头,心中早已波涛汹涌,此起彼伏,然而顾忌到眼下所处的地方,只慢慢将震惊之色掩去,敛眸道:“原来当真圣上长得这幅模样。” 无尘只道娘亲见了康熙害怕了,便柔声道:“吃得也差不多了,咱们这便回吧。” 林幽兰点点头,神情恍惚地随他回了下榻之处。 却说胤禛一行去了新房,推开门,喜娘和紫鹃、柳萤、雪雁忙请了安,道:“王爷吉祥。恭喜王爷。” 黛玉听见胤禛来了,吓得立时便神经紧绷,僵直地坐在喜床上。又听见进来的脚步声不只一人,便知是来闹洞房的,心中更是忐忑。 胤禛喝了点酒,一进门便看见黛玉一身喜红坐在那里,早起经情动,恨不得将身后的那群扰人春宵的几只雄性动物全都撵出去,奈何那几只却在那里不怕死地朝黛玉作了一揖,笑嘻嘻地道:“小弟等见过四嫂。愿四嫂和四哥早日生两个白白胖胖的小世子、小格格给我们抱抱。” 这话由几人齐齐说出,竟像是约好了一般。黛玉已听出了其中有胤祥的声音,不禁心中腹诽了他几百遍,奈何她盖着喜帕,也不好做声,只是干羞恼。 一旁的喜娘忙笑着递给胤禛一杆玉如意,笑道:“请王爷揭喜帕。” 胤禛走至黛玉左侧坐下,执了玉如意轻轻地掀去了喜帕。 待喜帕完全揭去,胤禛刹那间不由得呆了一呆。 他上回见到黛玉化喜妆还是初见的那一日,然则因为那妆容是为水溶而化的,是以他并未如何细看。 而之后,黛玉又是一贯打扮得淡雅出尘,胤禛虽早已习惯,然而此刻瞧着她蛾眉微蹙,清眸含情,双颊白种透着粉红,唇上胭脂如血的模样,竟一时失语…… 一旁的胤祥见了,不禁喃喃道:“玉儿,哦,不,四嫂,你今日可真好看。” 话落,却被胤禛冷冷的寒眸一扫,立时吓得浑身一个哆嗦,再不敢开口。 喜娘上前将胤禛的右衣襟压在新娘的左衣襟上,又笑道:“请王爷福晋喝交杯酒。” 紫鹃笑盈盈地端了酒盏上来,胤禛和黛玉各自拿了一杯,双目对视间,皆从对方眼中看见无尽的幸福与满足,饮完交杯酒,两人又各自吃了一口生的面食,寓意着生子。 待忙完这一切,喜娘方笑道:“各位爷,可以闹洞房了。” 第121章 洞房 待忙完这一切,喜娘方笑道:“各位爷,可以闹洞房了。” 胤祥等人本来还聚在一起想了一堆要整胤禛和黛玉的法子,然而此刻皆被他刚才那轻描淡写却杀伤力无比的眼光给镇住。 几人互相可怜地对视了几眼,最后,胤祥小心翼翼地道:“四哥,本来我们想了一堆的好玩的……” 说至一半,眼见胤禛眼底再次聚拢着一层寒意,胤祥一颤,忙陪笑道:“不过么,既然春宵一刻值千金,那我们便不打扰你们了,嘿嘿……但是呢,方才皇阿玛也来了,明儿个他肯定会问起我们闹洞房都有什么有趣儿的……” 皇阿玛也来了?黛玉闻言,也不知是喜是忧。 听说阿哥们大婚,皇阿玛很少有亲至的,毕竟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 没有想到,他今日竟然来了,这于雍王府以及她和胤禛来说,是天大的面子。 只是,树大招风,怕也不知有多少人会因此对胤禛又怀恨几分了。 然而眼下的,还是先将胤祥等应付了最为重要,却听胤禛颇不耐烦地问道:“别废话了,说吧。” “额……”胤祥闻言,与十六、十七和卫若兰及冯紫英等互看几眼,几人齐都点了点头。 胤祥这才道:“你和四嫂皆是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若是考这些,倒是我们小瞧你们了。这样,就来三道考题。第一,测你有多了解四嫂;第二,看四嫂多了解你;这第三么,便来考考你们二人是否心意相通。你看如何?” 黛玉听到这里,倒也慢慢来了兴趣,只见胤禛正以询问的眼神看着自己,遂含笑点点头。 胤禛于是与胤祥道:“好,且快一些。” 胤祥见两人应了,大喜过望,忙笑道:“柳萤紫鹃,快给四爷、福晋拿纸墨。” 两个丫鬟不知他打什么主意,不过还是含笑应了,过了一会儿,便端来上好的宣纸徽墨。 胤祥令紫柳二人将纸墨放至桌上铺好,又与黛玉胤禛笑嘻嘻地道:“请四哥四嫂移驾。” 两人闻言,互看了一眼,胤禛便牵了黛玉的手至书桌前。 两人在桌子的两端坐定,只听胤祥含笑道:“我说完题目后,两位请同时在纸上作答,人家比试一般都是三局两胜,但咱们今日可得重新立个规矩,须得三局三胜,这样方不负了这个大好的日子不是?” 黛玉本来便十分紧张,且极怕众人都出去了只剩自己和胤禛两人,故而巴不得众人多呆一时片刻,遂点点头道:“十三说得极是。如果我们赢了,自然便算是我们过关了,但假如输了呢?” 说完,还不忘斜看了胤禛几眼,果然,却见他无奈的眸光正柔柔地看着自己,说不出的痴情万千,立时心中有丝悔意,然而却已是来不及了。 胤祥便是等的这句话,马上便接口道:“若是输了么,四哥今夜须得陪我们喝一整晚的喜酒,不得入洞房。” “十三。”胤禛冷冷地斜睨了他一眼,口气带着极重的警告意味。 “四哥……嘿嘿……”胤祥被他冷眼一盯,双腿都已经开始发软,他素来天不怕地不怕,但对胤禛,却是比康熙还要怕上几分的。 一旁的众人眼见马上便要有好戏看了,忙齐声笑道:“十三哥那罚确是重了。若是四哥(爷)输了,便出去再与我等喝一个时辰如何?” 胤禛见几人皆是十分期待,明显便是早就计划多时的,若在平时,他肯定绝口拒绝,不过方才胤祥说的那三道题,倒是令他有了一丝兴趣,故而还是点点头道:“那便开始吧。” 胤祥眼见他松口了,连忙抓住机会,笑着出了第一道题:“我们都知道四嫂在闺阁中有个名号,唤作潇湘妃子,其中的潇湘,一是因为四嫂所住的地方名唤作潇湘馆,二是因为四嫂极爱潇湘竹,那请问四哥,四嫂最爱的草儿是竹子,那她最爱的花儿却是什么呢?” 黛玉闻言,知道这题虽是要问胤禛的,不过她也须得在纸上写出正确的答案,遂毫不犹豫地落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 再抬头去看对面的胤禛,不过思索了片刻,也很快便下笔。 一旁的柳萤和紫鹃忙各拿了两人的答案,呈给胤祥等,众人先展开黛玉那一张,只见上面盈盈写着两字:莲,忙又去看胤禛的,却是一字不差,亦是相同的答案。 众人连呼奇怪,胤祥将两人的答卷拿在手上,给禛玉二人看,又问胤禛道:“四哥,奇也,怪也。四嫂常穿的衣服上不是菊花便是幽兰,便是绣给你的那个荷包,里头装着的也是梅花的花瓣,你却又如何知晓她最爱的是莲花的?” 黛玉也是又惊又喜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何他竟会知道。胤禛看着黛玉迷惑的眼神,微微一笑,柔声道:“玉儿难道忘了那幅画么?” 黛玉这才醒悟,当日她用来裱孔明灯的不就是一张画了月夜荷塘的旧作么? 没有想到,他不仅记得,还能猜到。 胤祥见两人甜蜜神色,虽心里的疑问让他心痒难耐,然而却也知道眼下问也是问不出什么来的,遂笑道:“第一题恭喜四哥答对了。接下来是第二题了。请问四嫂,四哥第一次下厨是在何地?为了何人?” 这一题,则是他和众人商量无数次之后来给两人下的套儿了。 据他所知,胤禛从来不曾下厨过,然而黛玉必定是会写出一个答案的。正等着看好戏,忽见胤禛和黛玉互相含笑看了一眼,接着便一同落笔…… 待答案呈上,胤祥和众人看完不禁一怔,只见胤禛的答纸上写着:紫竹苑 为了玉儿。而黛玉的上面则写着:紫竹苑 为了我。 胤祥万万没料到还有这一出,立时便有些泄气,与两人笑道:“好,这一题算我们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接下来第三题,四嫂在四哥后背上写一行字,字数为十个字,且须得分别用金文、大篆、小篆、简书、隶书、行书、魏碑、楷书、狂草、行草这十种字体来写出,为表公平,四嫂须得先在白纸上将这十个字写出来。” 原本以为第二题便会难倒两人,没想到对他们来说却是再轻易不过。 不过这第三题却是众人一致认为的压轴之作,此刻尚是冬末,胤禛衣裳本就穿得甚厚,再加上黛玉身弱力小,想必便是再用力去写。 对于胤禛来说也不过是被人挠痒一般,尤其是这人还是他心爱的新婚妻子,这就需要他必须摒弃一切绮念,专心来感受。 而最最重要的一点,十种古文字体,不论对谁,都是一种极大的考验,更何况还是由人写在背后。 胤祥笑眯眯地看着胤禛和黛玉微微目瞪口呆的模样,暗暗地想,不愧是夫妻,这么快便连脸上神情都神似了。 “四哥四嫂,如何?敢不敢试试?”一旁的十六十七也笑着激将道。 胤禛看向黛玉,只见她朝自己轻轻点点,遂与胤祥淡淡道:“若是这一关我们也过了,那你们却要如何自罚呢?” “这……”众人沉吟着。 “若是你们输了,便罚一个月不能饮酒,而十三么,除此之外,半个月内不许再来雍王府。你们道如何?”胤禛淡淡道。 黛玉好笑地看着几人骤变的脸色,知晓胤禛已经打在了他们的七寸上了,遂又添了一把火,淡淡浅笑道:“不错,这样方显公平。你们若是输不起,那直言便可。” 几人立时神色更僵,暗想这么快便夫唱妇随了?一边又看向胤祥,等他拿个主意。胤祥见骑虎难下,只好点点头,道:“好吧。” 黛玉微微一笑,便自在纸上将那一句话写下来,又来至胤禛身后,颤抖着用手慢慢写了起来。 众人这时都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齐齐地盯着黛玉缥如白玉的右手以及胤禛大红喜袍的宽阔后背,一旁的柳萤、紫鹃和雪雁也是十分紧张地看着,虽然几位爷都没恶意,可是这好歹是爷和福晋的洞房花烛呢,不论怎么样,她们可都是站在福晋这边儿的。 胤禛自黛玉开始“写”以来,便闭上了双眸,免得自己受任何干扰,其实胤祥方才说的十种字体中,有两三种是他也不大熟悉的。 他封闭了自己的五灵六识,只专心去感受着、思索着…… 第一个字没感觉出来,第二个字也是,第三个、第四个也都一样。他渐渐开始有些烦躁起来,然而黛玉似是感觉到了他的烦躁,手上的动作愈加轻柔,也更加缓慢,第五个字出来了,是个“君”字。 第六个、第七个是“一”、“生”,第八个是一个“不”字,第九个第十个还是没有猜出来。然而……胤禛缓缓睁开潋滟的凤眸,唇角衔着一抹惑人的微笑,他已经猜出来了。 一时黛玉一笔一划地写完,十六、十七、胤祥以及冯紫英虽有好几个字不大认得,但卫若兰却是完全认得的。 眼见黛玉十种古字体丝毫不差,不禁心中大是敬佩。 他打开黛玉方才写好的白纸,上面果然跟她方才写下的一样,亦是用了十种不同的字体。胤祥却等不及了,忙问道:“四哥,方才四嫂在你身后写的是什么?你可猜出来了?” 胤禛微微一笑,静静地看着黛玉,黛玉也正含笑着看着他,四目相对间,一切都尽在不言中。 胤禛轻轻地说出答案:“此身陪侍君,一生不能休。” 黛玉浅浅微笑着,她只是在赌,赌他还记得这句话。若是记得,单凭其中最为简单的“一生”两字,他便可以猜出来了。 她并未放水,她也很想知道,他们究竟有多默契。果然,她赌赢了。 “四爷四福晋。”卫若兰长叹一口气,冲两人长长一拜道:“我等输了。” 胤祥几人原不认得那纸上的字,闻言不由得一阵愕然,忙脸红着讪讪告退。 几人离去后,喜房内瞬间便又安静了下来,柳萤给了喜娘一封厚厚的赏钱,紫鹃和雪雁则收拾着喜被上的枣子、花生、桂圆、栗子、苹果以及如意,过了半晌,胤禛吩咐道:“都下去吧。” 众人于是全都告退,又将房门掩上。 眼见房中只能自己与胤禛两人,黛玉方才的坦然瞬间消逝得无影无踪,只羞得将头深深埋低,大气都不敢出。 胤禛轻笑一声,径自牵着她坐至梳妆台前,站在身后为她脱下凤冠。 黛玉看着镜中照出自己一脸的通红,还有他深深的笑意,顿时脸上一烫,忙道:“四哥,我自己来吧。” 胤禛看着她微红的侧脸,只觉一阵口干舌燥,手上动作却不停,轻轻地将黛玉头上戴着的纯金打造的凤冠摘了下来,边问道:“脖子可累呢?” 她总爱低着头,而这顶凤冠又十分沉重,他不由得暗暗后悔,一心只想给她最好的,却教她受累了。 凤冠被摘去,立时便轻松不少,黛玉摇摇头,笑道:“不累。” 胤禛点点头,还是伸手在她脖颈间捏了几下。 触手之下的肌肤,滑如凝脂,洁白似雪,胤禛不由得血气上涌,手忍不住黛玉后背探去…… 黛玉一惊,微微一抖,却没有躲避。 胤禛心中一怜,轻轻在她左耳印上一吻,柔声道:“不要紧张。” 黛玉被他这细微而又撩人的动作一逗弄,立时浑身便泛起了一阵酥麻之意,耳根悄然全部红透。 胤禛早已情动,却心知自己却不能操之过急,遂又牵了她至床上坐下,轻声道:“宽衣吧。” 黛玉羞红着脸,迟迟未有动作。 胤禛又不愿被人看见她眼下醉人的模样,于是干脆亲自动手,直接伸手至她胸前,慢慢解着扣子。 黛玉原本想着能拖一阵是一阵,然而眼见胤禛如此,立时骇得不轻,忙抓紧自己的领口,细弱蚊蝇地道:“四哥,我自己来……” 话尚未说完,已教胤禛深深吻住。 他的唇齿中,带着浓浓的酒香和沁人的佛手香味。黛玉素来酒量不差,然而此刻却似是全然醉了一般,浑身上下都没有丝毫力气。 昏昏沉沉间,黛玉身上的衣物一件件被胤禛除去,她下意识地伸手想制止他的动作,然则胤禛却总当先一步肆意地将她吻得动弹不得。 就这般被他攻城略地,身上传来丝丝的凉意,下一刻,温暖的大红锦被被胤禛单手拉了上来,盖住两人裸露在外的身子。 而狭小漆黑的被内,爱意激情之火正在上演,春情正浓…… 也不知过了多久,黛玉感觉有一双温暖宽大的手在替她轻柔地揉捏着,身上仍旧似散了架一般,然而却没有方才那般疼痛了。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立时睡意便吓得无影无踪,只见自己正坐在高大的浴桶中,而胤禛正在桶外,给自己擦拭着,边用手轻轻揉捏着。 黛玉想起方才的羞人情景,立时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忙闭上眼,仍旧假装着熟睡,不敢有丝毫动作。 终于洗完,任由胤禛将自己全身用干净的浴巾擦干净,又轻轻地抱上了床,正以为终于可以熟睡了,岂料胤禛忽然间轻捏住她的双足,略带怒意与怜惜地道:“你的双脚怎么回事?” 黛玉诧异间也忘了还在装睡这回事,忙睁开眼看过去,只见自己的十只脚趾,还有脚背,都红肿一片了。 黛玉忙下意识悄然地往后缩了缩,小声地讷讷道:“我是第一次穿旗鞋,不大习惯。” 胤禛又怜又痛,方才他竟然一直都未发现,忙走至门口沉声唤道:“紫鹃,端一盆热水进来。” 过了片刻,紫鹃端了热水和帕子进来,眼见黛玉双脚红肿,已然知晓拿开水做什么,刚将铜盆放至了黛玉脚前,正要为她净足,哪只胤禛冷不丁地在一旁道:“你下去吧。” 待紫鹃外掩了门出去,黛玉想起方才她暧昧的笑意,心中一阵懊恼。 胤禛此刻神情已比方才好了许多了,轻轻将黛玉的双足放至水中,又抬眸问道:“烫不烫?” 黛玉愣愣地看着,他仅着一件白色的里衣,眉斜飞入鬓,凤眸波光滟潋,薄唇清浅含笑,而他的右足,却正半跪在地上,他就那么含笑看着她,温柔的口气,卑微的姿态,无边的宠溺…… 水的温度刚好,微烫,然而双足泡在其中却极为舒适,微烫的热水还有他体贴的一颗心,瞬间拂去了一切的疲倦。 待黛玉泡得差不多了,胤禛便细细地为她擦干双足,又端了铜盆放至墙角。他做这一切时,姿势仍是无比地优雅高贵,白色的里衣衬得他的背影飘然出尘。 胤禛脱去鞋子上了床,先拿了锦被给黛玉盖好,又靠着鸳鸯枕头坐着,将她的双足放在自己的身上,轻轻地按捏着,房中瞬间无边地寂静,黛玉早已忘却了羞涩,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大约按了半个时辰,胤禛方才柔声问黛玉道:“好些了么?” 黛玉点点头,接着,猛地惊呼一声。 他……他竟然忽地吻上了她的足。 “四哥,脏。”除了诧异,更多的,却是深深的感动。 胤禛轻轻摇摇头,薄唇依旧怜惜地轻吻着她红肿的玉足,随着越吻越深,双手叶再次在黛玉身上挑起一簇簇火焰…… 不过正月十二,外头的月儿却已圆了,而屋内,红烛正暖,夜,才刚刚开始…… 第122章 情深意切 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细雨,彻夜的喧嚣热闹过后,整个雍王府陷入了一片宁静。 喜房内,红烛已经燃烧过半了,黛玉悠悠地醒转,先是为眼前陌生的景象一愣,继而才想起自己已和胤禛成亲了。 鸳鸯喜被下,她的双足犹自紧贴在胤禛的结实温暖的小腹上,冬日手足发凉是多年来的旧疾了,然则这一晚却再也没有被冻醒。 为了她睡姿舒适,胤禛整个人都是弓着身子,一边紧紧拥着她,一边还要令自己的腹部刚好在她足边。 身上仍旧十分疼痛,然则心中却泛着浓浓甜意,想起昨夜他不顾身份地为自己沐浴、洗脚,无边的欢喜慢慢地蔓延开来,在暗夜中开出一朵花儿。 自结识她以来,胤禛都是一个人睡,今夜终于如愿搂她在怀,但却格外敏感。 直到她柔柔的眸光在自己脸上逡巡了三圈儿之后,胤禛方才倏地睁开眼,在她已经红肿的柔唇上印上一吻,轻轻地道:“天还没亮呢,怎么便醒了?” 黛玉脸微微一红,轻声道:“有些睡不着。” 胤禛将她又搂得紧了一些,柔声问道:“身上可还痛呢?” 黛玉脸红得更加厉害,为他话中的言外之意,将头埋在他的怀中,轻轻摇摇头。 胤禛轻笑一声,都被他看光吃光了,还这般害羞。 遂轻轻拥着她,低低地道:“玉儿……” “嗯?”黛玉的声音闷闷的,却带着初尝情欲后的沙哑与慵懒,一团火再次袭来,然而胤禛却知道昨夜真是累坏她了,早晨还要进宫给康熙和德妃请安,切不可再来一次了,虽然他是很想…… “你想回姑苏去么?胤禛亲了亲她的发丝,柔声问道。 姑苏?自是想的。只是,好端端地,他怎么会问起这个?然而黛玉还是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胤禛看着桌上那燃了大半的红烛,轻声道:“那……明日咱们便禀告皇阿玛,近日回姑苏一趟可好?” “可以么?”黛玉大喜,然而很快地语气又迟疑起来,小声道:“臣妾是说,爷有空么?不用为了我……” 话尚未说完,已被胤禛蓦地深深吻住。 初初亲密无间的两人,如何抵得住这样的火热? 直到黛玉感觉“危险”,惊呼出声,胤禛方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哑声道:“以后我们两个人单独在一起时,你不许自称臣妾了,也不要唤我爷了。” “那唤什么呢?”黛玉小声道。 “呵……”此刻的她,像个乖巧可爱的娃娃一般,令胤禛莫名地心生怜惜,又亲了亲她的额头,胤禛轻声道:“唤我胤禛,你忘了么?当初在紫竹苑,你便曾答应过我,却除了那一回,一次都没有做到。” 黛玉眼见拗不过他,只好点头应了,却听胤禛又道:“还有,人前也不用唤我爷了,还是照旧叫四哥吧,我听惯了。” 黛玉闻言,娇嗔道:“偏你要求多。” 胤禛被她语气弄得一酥,蓦地俯下身在她朱唇上狠狠地吮吸了一下,继而用幽深地双眸直盯盯地看着她,哑声道:“娘子也大可提要求,为夫必不敢教娘子大人失望。” 黛玉哪里敢再开口,只是圆睁双眸无奈地怒瞪他。胤禛瞧着她可怜可爱的模样,欲意愈发高涨,只好低叹一声,认命地拥她进怀中,柔声道:“再睡会儿吧,天亮了还要进宫呢。” 黛玉轻轻点点头,很快便在他的温暖怀抱中沉沉睡去,徒留某人全身僵硬拼命克制着失眠至天明。 天尚未亮,黛玉便早早醒了,被中极为温暖,然而却不见胤禛的身影,不禁有些失望。 过了片刻,紫鹃雪雁进来了,忙伺候她更衣洗漱,黛玉眼见自己满身的青紫,尤其是脖颈间,更为尤甚,立时羞得恨不得寻个地洞钻进去。 好在紫鹃雪雁虽然眸中含笑,却并未多言,慢慢的黛玉这才好一些了。 一时梳洗完毕,黛玉看着镜中的自己,几乎便要不认识了。 别致的旗头,浅粉色的外袄,还有底下同色系的旗鞋,再加上双颊不过是抹了一小块胭脂,便粉若明霞。 镜中的女子,顾盼间明眸皓齿,浅笑间醉人心弦,黛玉几乎快要不认识自己了。 这旗鞋却是极为舒服,只听雪雁笑道:“这旗鞋是爷今儿一早特地吩咐的,给福晋加大了一码,里头垫了最软的鞋垫儿,又铺了厚厚一层棉花,爷还说了,可能还会有些不适,新的旗鞋已经吩咐锦绣阁去做了,相信过不了几日便好了。” 黛玉闻言,心中感动,又问道:“四哥呢?” 紫鹃轻轻一笑,再次将黛玉全身上下细细检查装扮了一番,方巧笑道:“爷在外头等福晋呢。” 说完,便和雪雁上前一左一右扶着黛玉过去。 黛玉听见她们两个都改了称呼,一时间还真有些不大习惯。 出了自己和胤禛的寝房绛芸轩,一路上便有许多丫鬟小厮与黛玉请安,黛玉一一命他们起了。 又想起旧岁自己住在这里时,还不过是潇湘格格,转眼间竟然便成四福晋了,世事当真奇妙得很。 穿旗鞋仍旧不大习惯,不过有紫雪两人扶着,倒也好了些。 穿过回廊,到了前头花厅,那里已摆下早膳来,胤禛见了她,先是眼神一亮,继而便上前轻轻牵着她落座,笑道:“本来说是在房中用膳的,但又怕吵醒了你。” 黛玉扫了一眼圆木桌上,皆是自己喜欢的小菜点心,心中泛着丝丝甜意,娇嗔道:“四哥怎么却不唤我呢?” 胤禛似笑非笑地朝她洁白的脖颈间扫了一眼,低低笑道:“昨夜你太累了,原该多睡一会儿。” 黛玉见他神色暧昧,一直盯着自己的脖颈,就知道上面的青紫吻痕还未完全遮去,立时脸一红,又见紫鹃雪雁等皆在那儿掩嘴偷笑,不由得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趁着紫鹃雪雁盛粥的间隙,胤禛蓦地轻轻含住黛玉小小的耳垂,轻声道:“玉儿,你这个样子可真好看。” 黛玉浑身如被电击,脑中不由得想起了昨夜羞人的情景,立时双耳都红成一片,胤禛轻笑一声,又趁机偷了一个香吻,这才满足地道:“快吃吧。” 黛玉端着粥喝了一口,不禁微微一愣,这个味道……忙抬眸看向胤禛,恰巧撞上他含情脉脉的眸光,不由得心口一跳,忙低下头去乖乖喝粥。 饭毕,两人便出了府,上了软轿往皇宫行去。 黛玉在宫中住了许多日子,却也并不如何害怕,然则想到颈上的印记,总觉得不大自在,一路上便不停恼怒地连瞪了胤禛几眼,然而却每每都以被他吻过喘不过起来而告终。 待到行至御花园,胤禛眼见她还在担忧此事,终于忍不住出声安慰道:“放心吧,此刻已经淡得看不出来了。” 黛玉这才松了一口气,含怒微嗔瞧了他一眼。 水溶远远走来,便看见这样一幅情景:胤禛一身青衣,高贵出尘,而他怀中的女子,抬首间盈盈一丝浅笑,娇嗔可爱,艳丽无双,是那般赏心悦目的一道风景,却偏偏生生地灼痛了他的眼。 行至近处,黛玉眼见胤禛忽地神色一正,这才顺着他的眸光看过去,眼见水溶一身白衣,正静静地凝视着他们,不禁略有些尴尬,也不知自己方才与胤禛的亲密举动被他瞧去了多少。 三人互看无言,过了片刻,还是水溶先出声,他缓缓地自黛玉一身淡粉色旗装上扫过,双眸闪过一阵阵抑郁的悲痛,这才强笑道:“四爷、四福晋吉祥。” 那一声“四福晋”,端的是苦涩无比。 黛玉看着他眸中的哀痛,想要出声安慰,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正迟疑间,胤禛已微微点头,含笑道:“明澈可是刚从御书房过来?” 水溶已知他们一大早进宫是为了与康熙德妃请安的,遂点点头,道:“方才澈出来时,皇上已准备移驾永和宫了。” 胤禛点点头,轻声道:“多谢。” 说完,便拥着黛玉,柔声道:“那我们只消直接去额娘那里即可。” 到了永和宫,康熙尚未到,德妃却是已经起了,两人先给德妃请了安,片刻后,康熙便到了,于是两人便一道给两人行跪拜大礼,又敬了茶,德妃又另外赏赐了礼物。 一时胤禛黛玉落了座,德妃瞧黛玉一身新衣,愈发显得人若明玉,既娴雅又清幽,当真是比宫内的一干妃嫔们不知强过多少倍。 虽与胤禛并不如何亲近,到底还是心中高兴,又细细地交代了黛玉许多持家之策。 康熙眼见她两人说得兴起,便摆驾回御书房,胤禛和黛玉跪安毕,胤禛又轻轻握了一下黛玉的手,轻声道:“你陪额娘说说话,我去去便来。” 黛玉点点头,胤禛这才自出去了,片刻后回来,禀告德妃道:“儿臣方才已跟皇阿玛讨得了一道随玉儿回姑苏老家拜见亡父亡母的旨意,额娘可要我们捎带什么东西呢?” 黛玉又惊又喜地偷瞧了他一眼,她原以为此事总要等个一时片刻的,没有想到这么快便可行了。 却听德妃摇摇头,笑道:“外头的东西,宫里哪一样是没有的呢?你们且去吧,别记挂着本宫了。” 胤禛和黛玉含笑互看了一眼,忙一齐跪倒,道:“多谢额娘。” 离了永和宫,黛玉不由得心情大好,感激地看向胤禛,笑道:“四哥,皇阿玛是如何会同意的?” 胤禛柔情一笑,淡淡道:“我若是单说带你回乡祭拜亡父亡母,皇阿玛自不会同意。然而我应允他此去必会查出林幽兰母女的下落,这才令他松了口。” 黛玉闻言,虽面上含笑,心中却暗暗犹豫着,要不要将兰姑姑和无尘此刻皆在京中之事告诉了他。 可是想到无尘的双重身份,总归有些担心。又明了他为何不一早便将螭吻交予了康熙,好随他自己令曹寅细查,原来便是为了争取成亲后带她回姑苏的机会,不禁暗暗赞叹,胤禛所思之远。 回到雍王府,黛玉双脚已有些累了,便先回房换了平底的软鞋,在换鞋期间,自是又被胤禛顺手抹油,偷吃了好多豆腐,好在黛玉言道要去瞧碧霄和青雅,不然只怕便要被胤禛缠着到中午都出不了房门了。 来至后院佛堂门口,黛玉正想着等下见了青雅该说些什么,谁知她已经得了信亲迎出来了,“妾身见过福晋,福晋吉祥。”青雅一身素服,盈盈拜倒。 黛玉忙上前搀了她起身,道:“姐姐快请起,玉儿不敢当。” 青雅却是坚持行完了大礼,方顺着黛玉的搀扶起来,又请了她进里间,柔柔笑道:“妹妹初进府,需要在府中好生立威,姐姐便是担心他们欺你年轻,这才在外头给妹妹行礼,也好叫她们知晓尊卑。” 黛玉闻言,忙笑道:“多谢姐姐了。” 青雅摇摇头,亲自与黛玉倒了茶,满含歉意地道:“原本该妾身去往福晋房中请安敬茶的,奈何因为爷的禁足日期尚未满,反要累得福晋亲至,却是妾身之过也。” 黛玉见她一口一个妾身,又兼语气谦卑,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只笑道:“妹妹不打扰姐姐了,这便先回了。” 青雅闻言,又忙送她去佛堂门外。出了佛堂,紫鹃轻声道:“福晋,庶福晋方才似乎有些热情过度了。” 按理,她再怎么贤良大方,但自己原先的位子被占,任凭是谁都会有些不岔的,偏偏她却是甘之如饴一般,真真瞧着不自在。 黛玉摇摇头,轻声道:“她怎么样都是她的事,却与咱们无关。” 紫鹃点点头,这几日柳萤一直帮着福伯打理胤禛黛玉大婚之事,便很少在黛玉跟前伺候了。 不过昨夜从喜房出来后,她却是刻意嘱咐了自己和雪雁,只教在府中一切都要多加注意,尤其是庶福晋的人,她经由柳萤一提,是以便看青雅时又多留了个心眼。 此刻眼见黛玉不愿再说,心中明白她是总觉得对青雅不住,于是只和雪雁互对了个心照不宣的眼色,便跟着黛玉往碧霄的房中行去。 碧霄仍旧住在黛玉原先住的院子中,伤势已经大好了,只是脸上的疤痕却未消,依旧以轻纱蒙着面,黛玉进去的时候,她正躺在躺椅上晒着太阳,虽然蒙着面纱,然而整个人还是美得惊人。 察觉到有人进来,碧霄缓缓睁开眼,看到是黛玉,立时浅浅一笑,上前道:“林姑娘来了?” 话落,雪雁抿嘴笑道:“碧霄姐姐,如今不是林姑娘,是四福晋啦。” 碧霄也察觉到黛玉穿了旗装,于是朝雪雁作揖道:“是是,雪雁姑娘,原是碧霄说错了。” 慌得雪雁边躲边笑道:“哎呀,我可不敢当。” 紫鹃跟在黛玉身后,眼见碧霄使了轻功,不停去挠雪雁痒,忙笑着与黛玉道:“福晋你瞧她们。” 黛玉也是微微一笑,碧霄比她进宫前已经好了许多了,不管是身上的伤口,还是心底的伤。看来,胤祥的努力没有白费。 好不容易待碧霄放过雪雁了,黛玉方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来喝茶,碧霄先是给黛玉道了喜,继而方轻声道:“福晋,昨晚师兄和兰姨来过了。” “什么?”黛玉一惊,忙放下茶盏,急急地问道:“你是说,昨晚他们来了雍王府?” 碧霄点点头,黛玉不禁又惊又乱。皇阿玛昨夜来了,而兰姑姑和白哥哥也来了,若是遇上了…… 想到这里,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上。 正担心间只听碧霄又道:“对了,昨夜师兄忽然传信给我,他和兰姨今儿一早便回江南了。因为事起仓促,所以也来不及跟你打招呼。” 说着,碧霄又笑道:“不过我方才听说,福晋和王爷马上也要去姑苏了,说不定路上还有个照应呢。” 黛玉闻言,胡乱地点点头,便自回了房。 第123章 无赖 却说青雅送黛玉离开了佛堂,回到屋中,大发了好一顿脾气,将桌上的所有东西都横扫一空,发出“噼噼啪啪”地碎响。 秋菊忙向院外看了一眼,又赶紧将大门关了,这才拍着胸口,松了一口气。 早有小丫鬟在地上打扫起来,秋菊端了茶与青雅,劝道:“庶福晋莫气坏了身子,那可是大大的不值了。” “哼。”青雅冷笑道:“便是气坏了,又有谁心疼呢?” 说着,又流下泪来。 想到从年底至现在,胤禛不仅未来瞧她一眼,也没有下令放她出去,竟是这般的狠心,不禁对黛玉的怨恨又深了一分。 秋菊忙递了帕子过去,小心翼翼劝道:“爷也不过是图一时新鲜罢了,待过了些日子,必定会想起庶福晋的好来。” 青雅拭了泪,扶着椅子坐下,叹道:“你也不用劝我了,如今只怕是我没那个日子了。你想想昨日,是何等的热闹,那大红的织锦长毯,一直从皇宫铺到了雍王府啊,那是何等的荣耀,便是比之册封皇后,也不过如此了。他素来低调,竟然为了她做到那一步,我又还有什么可想的呢?”说着,又哭了起来。 “要不请老爷过来,请他拿个主意?”秋菊想了想,建议道。 青雅摇摇头,低声道:“她才进府,我便巴巴地去请阿玛,倒像她令我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如今我一心想要挽回爷的心,却不能再教他起疑心了。” 秋菊道:“那怎么办?” 青雅想了想,唤来一个常去外院的小丫鬟,问道:“最近外头可有什么新鲜事呢?” 小丫鬟聪慧,知道她问的是黛玉,忙回道:“回庶福晋,爷一早和福晋进宫请安后,便和皇上请了旨,不日便要带着福晋回姑苏老家呢,说是去祭拜已逝的林老爷和夫人。” 青雅闻言,点点头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又凝神思索了片刻,方与秋菊道:“秋菊,去药箱中将阿玛带给我的上好的金疮药找出来。” 秋菊不解,问道:“取它做什么?”又想起方才青雅摔了好几个杯子,忙问道:“可是手上有哪里割了?” 青雅见她脸上关切之意溢于言表,想到自自己住入佛堂以来,其余小丫鬟多有怠慢,唯独秋菊对她还是如旧时一样。 心中感动,情不自禁地轻轻握住她的手,摇头柔声道:“好妹妹,这偌大的一个府里,却也只有你是真心待我的,余者都是巴不得看我的笑话。等我重新夺回爷的心,便央他收了你,今后咱们姐妹一处也好有个伴儿。” 秋菊听得脸一红,忙跪了下去,道:“多谢庶福晋厚爱,奴婢便一辈子伺候庶福晋和爷左右。” 青雅听她这话,知道她是已经默许了,于是微微一笑,搀了她起来,道:“去寻药吧。” 秋菊点点头,很快便将金疮药拿了来,青雅拿着那暗红的绛色瓶子把玩了一圈,方吩咐道:“拿上好的锦绸包了,送去福晋的房中。就说是上好的金疮药,对于消肿和祛瘀有奇效,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我的一番心意罢了,还请收了。” 秋菊便自命小丫鬟去包了,又不解地问青雅道:“咱们送这个去做什么呢?” 方才她见福晋不知比去岁时动人了多少,却哪里用得上这个? 却见青雅喝了一口茶,冷笑道:“进宫请安是要穿旗鞋的,她方才不过穿着一双软底鞋,可见她还穿不惯旗鞋,且我见她离去时走路有些不稳,定是昨日穿了一日,肿了起来了。你且亲自送去,将我的原话说了,她定是会收的。” 秋菊忙笑赞道:“福晋真是瞧得仔细,奴婢万不及其一。只是,咱们送这个去,却是图的什么呢?可要趁晚间爷在的时候送去?” “不必,”青雅摇摇头,道:“即刻便去吧。” 当着胤禛的面太过刻意了,她只需与黛玉示好便可。 况且,不管梅香那事胤禛是否怀疑到她身上,但方才黛玉明显对着她是有一丝愧意的,而这,刚好便可以为她所用。 再说黛玉辞别碧霄回了房,想到兰姑姑和无尘也要回江南了,说不定路上还会遇上,又是高兴又是担忧。 从那日兰姑姑说起康熙的恨意来看,昨晚她见了康熙的真身,只怕更加不会与他相认吧,但她肯定也不想见到无尘和康熙父子相残,所以才那么急着回江南。 既如此,她还要不要告诉胤禛兰姑姑的下落呢?也许,这恐非他们之所愿吧。 不过眼下,迫切地想回姑苏的心还是占了上风,且倘若留在京中,她初初新婚,那些福晋太妃们之间的来往拜见自是少不了的。 她又素来不喜欢这些,出去了倒也好,只有她和胤禛两人,倒落得清静自在。 正想着,便有胤禛房里的小厮名唤陈清的来传胤禛的口讯,说是出行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便在后日,请黛玉这两日便可收拾着。 黛玉又问了胤禛,陈清只说因为要离京一段日子,加之先前又一直忙着大婚,故而压下了许多事情,胤禛要在离京前全部处理好。 黛玉闻言,未免心疼,便吩咐厨房多做一些胤禛爱吃的点心,令紫鹃送了过去。 又和雪雁商量着回南要带的东西,本来两人列了一大堆,最后想想其中大多是无用的,便又都减去了一些,不过因为黛玉身子弱,最后光是被褥披风就包了许多。 雪雁便和小丫鬟一道整理着,边与黛玉说着些闲话儿。“福晋,咱们可有好些年未回了,也不知家里变了样子没。” 黛玉也是点点头,一阵恍然。 上次回去,却是为了林海病重,本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回去了,不想胤禛却这般体贴她,新婚第三日便可回林府了。 于是与雪雁笑道:“定是要变样子的,皇阿玛这些年来都励精图治,扬州、苏州又是江南繁华之地,恐怕比那年咱们回去又繁盛了不少呢。” 雪雁听了,拍掌笑道:“那可好呢。我这次回去,可要将那梅花糕吃个饱,还有麦芽酥、糖人……” 黛玉听她一口气列出了许多苏州扬州的吃食,模样跟那样随自己来京时竟没什么区别,只身量略高了些,不禁微微一笑,点头道:“是呢,到时可以好好地吃上一堆了。只你方才说的全是甜的,当心吃完脸又要胖上一圈儿呢。” 雪雁闻言,混不在意地道:“胖吧胖吧,能吃到那么多的好吃的,胖点也无所谓。” 黛玉扑哧一笑,道:“瞧瞧你,可真是个贪吃的傻丫头。仔细没人要。” 雪雁脸一红,撒娇道:“福晋在说什么呢?雪雁一辈子都要伺候姑娘,绝不许人。” 黛玉摇摇头,羞她道:“呸呸呸,现下你是这么说,到时候可不一定。我看方才那个陈清倒不错,好像是福伯的儿子对吧?你瞧着他如何?” 一干小丫鬟都掩袖吃吃笑起来,雪雁臊得个满脸通红,嗔道:“福晋净喜欢拿我取笑。”说完,便自掀了帘子去了院外。 她一走,黛玉和小丫鬟们齐齐笑起来,屋中立时全是清脆的笑声。 柳萤从外头掀帘子进来,笑道:“福晋吉祥。你们在笑什么呢?雪雁怎么脸红成那样?” 黛玉笑道:“你喝口茶,我慢些与你说。” 柳萤于是端了茶喝了,黛玉又将方才打趣雪雁一事说了,柳萤听了,也是笑开,道:“这个陈清长雪雁两岁,也未说亲,倒是极配。” 黛玉忙笑道:“我不过随口说着,还要她自己愿意才行,这事也不急,等从江南回来再说。” 心中却已有了主意,不单雪雁,柳萤和紫鹃的亲事,也可好好考虑一番,最好是能王府寻出人来配了,这样大家往后才还能都在一块儿,但却也不可随便了。 不然,岂不是对不住她们呢。 柳萤点头笑道:“正事呢,她也原本年纪还小呢。”又道:“爷命我过来瞧瞧,福晋这里可一切还好呢?可有什么缺的?” 黛玉摇摇头,笑道:“不缺什么,若是缺了,我自会找你呢。” 说完想到陈清也不过才走,遂道:“他不是在忙么?怎么一会子派个人来?” 话落,忽地外头一人轻笑道:“好个冷心肝的玉儿。我记挂着你,才派了他们过来,你倒还要寻我的不是了?” 早有小丫鬟打了帘子,柳萤和众人齐齐跪下请安,胤禛挥挥手,道:“你们先都下去吧。” 众人告了退,黛玉脸微红,笑道:“四哥不是在忙么?怎地有空过来?” “我若是不过来,又岂知你嫌我烦呢?”胤禛轻笑道,搂着她上了坐,又顺便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黛玉脸红着想要躲开,谁知胤禛早已料到她会有这个动作,顺势便加深了那个吻。 一吻罢,黛玉正要拿帕子去擦唇上的水渍,哪只胤禛又狠狠地亲了过来,半晌,方才放开她,灼灼道:“下次再敢这样可不仅仅是这个惩罚了,你若是不信,大可尝试。” 黛玉被他弄得又是害羞又是无奈,却也再不敢去擦了,只薄嗔地瞪了他一眼。 胤禛被她那混合着娇媚及天真的双眸逗得浑身一热,再次忍不住,蓦地翻身便覆上她。 黛玉浑身酸软,用着仅余的力气想要推开他:“胤禛,别,有人……” 本是想让胤禛放开她,谁料胤禛听见那声来自她口中的娇软低唤,蓦地低吼一声,抱着她便往内室走去。 半个时辰后,黛玉浑身酸软地穿着衣服,再看向自己脖颈间又添的新的吻痕,不禁懊恼地低吟一声,向制造它们的“坏人”微微不满地控诉道:“大白天的,你居然……” 胤禛却是神清气爽,精神大好,优雅地穿完衣服,便坐至床边悠然地替她穿戴起来,悠悠道:“谁规定白天便不能行闺房之乐了?” “你。”黛玉又气又羞得说不出话来,那四个字,他怎么能这么轻易便说出口呢? “你先出去吧,我马上就好。” 胤禛也不再继续难为她,只轻轻地在她小巧圆润的耳垂吻了一下,轻快地道:“一刻钟之后你若是还没出来,那我便要进来了。” “……” 待到黛玉终于打理完出去,胤禛却已经不在了,柳萤和紫鹃皆是一脸笑意地看着她,又递了一张小字条与黛玉道:“爷给福晋的。” 黛玉在她们的暧昧眼光下面红耳赤地展开,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等了一上午,却只等到你的丫鬟。也罢,既然你舍不得过来,便只好我过去了。禛 黛玉这才明白为何他好端端地过来,原来是教紫鹃送点心害的。 却又暗暗腹诽,这么大的人,居然也会闹小孩子脾气了。 刚拿了锦匣认真收好他的“墨宝”,外头便有小丫鬟道青雅跟前的秋菊来了。 黛玉忙出去了,秋菊先请了安,又呈上青雅命她送来的金疮药,且按照青雅的原话说了,黛玉听完,只略一沉吟,便命紫鹃接了,又给了秋菊赏钱,笑道:“替我多谢姐姐了。” 秋菊忙笑道:“奴婢知道。” 黛玉点点头,道:“姐姐那里也离不得你,就不虚留了。”便命小丫鬟送她出了院子。 一时紫鹃递上那瓶金疮药,与黛玉道:“福晋,好端端的庶福晋送这个来做什么?她怎地知道你脚受伤了?” 黛玉摇摇头,想了想,笑道:“定是方才我去瞧她,被她看出来了。” 紫鹃眼见此刻屋内没人了,又道:“依我看,这药福晋还是别用了吧,爷清晨已经令人煎了药,再过半个时辰应当差不多了。” 黛玉点点头,将药又递还给了她,轻声道:“不管怎样,先收着吧。” 又因方才胤禛那一番折腾,此刻只觉得浑身酸痛得厉害,只好斜靠在榻上看了一会子书,原本还想回想歇歇,又恐有人来见不大方便。 到了中午,黛玉便命紫鹃、雪雁端了午膳,径自去书房中寻胤禛,与他一道进食。 胤禛见到她,明显是十分高兴,低声在她耳畔笑道:“看来还是要罚罚你,你才会听话。” 黛玉被他臊得面红耳赤,忙略略退开,坐至他对面用起膳来。 皆是两人平日里爱吃的小菜,早晨忙到现在,也确实饿了,胤禛便给黛玉夹了许多至面前。 吃至一半,又忽地一时起了坏心,指着桌上的一道醋腌的花生米,与黛玉道:“好娘子,我要吃那个。” 黛玉无奈地瞥他一眼,待见到他眸中的满含期待,立时拒绝的话便全收了回去,只闷闷地夹了一颗与他,谁知胤禛却还不知足,只微微张嘴,竟等着她来喂。 黛玉只好一筷子喂进去,又恨恨地轻轻道了一声:“无赖。” 没想到这也被他听去了,胤禛随手夹了一片冬笋伸至黛玉唇边,黛玉无奈,只好张嘴咽下,孰料,紧接着,胤禛便十分漫不经心地道:“便是无赖,也只对你。” “咳咳……咳咳……”黛玉听得这话,立时便呛住,连连咳嗽着。 胤禛一急,忙起身至她身后轻拍几下,又端了杯水递与她,略带宠溺地埋怨道:“怎地吃个饭也这么不小心?真像个小孩子。” “……”黛玉愈加无语,只好继续闷着头吃饭。 一时饭毕,小丫鬟上来收了碗碟,胤禛也不顾还有下人在场,便搂着黛玉坐上软榻,柔声道:“听说你想把雪雁配给福伯那小儿子?” 黛玉闻言一怔,不过是一时的玩笑话,他怎地也问?而最重要的是,他怎会知道? 继而一想,许是柳萤说的也不一定,遂摇摇头,笑道:“不过是玩笑话罢了,还要再瞧瞧。” 胤禛点点头,黛玉又道:“对了,方才青雅姐姐派人给我送了一瓶金疮药来。” 胤禛淡淡地“嗯”了一声,也不接话。 黛玉想了想,还是说了来时心中所想:“四哥,青雅姐姐也禁足近一个月了,连年也没好好过,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玉儿觉得要不放她出来吧。” 虽说绿颜一事她仍旧心存怀疑,但眼下也无证据不是么?何况他们就要出远门了,也不大见得着。 胤禛闻言,在黛玉唇上亲了一口,点点头道:“好,你说怎样就怎样。” 既然她不安,那便先随她的意吧,反正事情暗中都在查了,只是静候时机罢了。 第124章 理家 吃罢午饭,黛玉被胤禛逼着不过,只好在他书房内睡了一会子午觉,还好他除了亲得她喘不过气来,倒也没再更进一步。 黛玉睡了大半个时辰,便因为认床醒了。 到了外间,胤禛仍旧在凝神批阅着公文,也不敢扰他,便径自出了房门,到了外边儿,上午见过的陈清已经候在那里,忙给她请了安,笑道:“十三阿哥在府门口求见福晋,已经等候多时了。” 黛玉点点头,一边往门口去,边问道:“他怎地不进来等呢?” 陈清摇摇头,道:“听说是爷下了令,一个月内不许放十三爷进来呢。” 黛玉这才想起昨夜的事来,不禁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了,你不用跟着了。” 瞧瞧,雪雁的脸已经红得像熟透的柿子了。 陈清这才告退了,又自回了胤禛书房外守着。 紫鹃跟在黛玉身后,瞧了一眼雪雁,打趣道:“人都走了,快别瞧了。” 雪雁又羞又急,忙道:“谁瞧了?” 紫鹃捂嘴与黛玉笑道:“福晋你瞧,我原也没说她,偏偏就这么急不可耐地否认了。” 黛玉也是微微一笑,知道自己上午打趣的话已经传开了,她本还觉得是自己多事了,然而方才见了陈清和雪雁不自在的样子,倒也有些戏也说不定呢。 到了府门口,守门的小厮皆忙和黛玉请了安:“福晋吉祥。” 黛玉摆摆头,淡淡道:“起吧。” “谢福晋。” 众人话落,一旁的胤祥已冲了上来,与黛玉长长作揖道:“四嫂吉祥。十三见过四嫂。” 黛玉淡淡地“嗯”了一声,胤祥又忙命人呈上一件浅绿色旗装来,与黛玉笑道:“这身衣服是我特地命人为四嫂定制的,还请四嫂笑纳。” 黛玉朝雪雁略略示意,命她接了,又笑道:“多谢十三弟了,若是没什么事,我便先回房了。” “哎,别……”胤祥忙道,眼见黛玉停下脚步看着他,方才讷讷地道:“呃,四嫂,我听说你和四哥后日便要下江南了,不知可要另带谁呢?” 黛玉轻轻瞟他一眼,淡淡道:“爷、我、近朱、近墨、陈清、柳萤、紫鹃、雪雁,嗯,大概就这么多了吧。”自然还有跟在暗中的暗卫了。 “哦,”没有听见想象中的名字,胤祥松了一口气,然则还是再确定一下,道:“那碧霄呢?她也跟着你们一起么?” “碧霄祖籍便是扬州,她若是想回家去,自然也会跟着去了,不过她脸上的伤也没好,一切都要瞧她的意思。”黛玉浅笑道。 她便知道胤祥不会好端端地送她衣服的,果然是另有目的。 “啊?她要回江南?”胤祥极了,便要冲进去。 然而走到门口再次被人拦了下来,“十三爷,爷吩咐了不许放你进去,还请别让小的难做啊。”守门的小厮无奈地道。 “你们……”胤祥悻悻地看了他们一眼,虽然腹中一肚子火,却也知道此事是胤禛下的令,他们也只是听命行事。 只得又退了回来,近乎讨好地与黛玉道:“好嫂子,烦请你去帮我问问碧霄,然后再给我回个话儿成么?” 黛玉原本不过是逗逗他,好报昨夜的“闹洞房之仇”,然而却又偏偏是吃软不吃硬的人,一见他那样子,立时也没了脾气,只好笑道:“不用去问了,她九成是要回去的。你若是也要跟去,便自去想法子吧。” 说完,便径自回了房。 才歇息了片刻,陈福便来了,后面跟着的小厮抱着一大堆账簿,陈福先请了安,又道:“这些全是王府近年来的账目,还请福晋过目。” 黛玉略皱皱眉,却也知道这今后便是自己的事了,便点点头,笑道:“福伯,你先坐吧。” 又与紫鹃雪雁使眼色,命她们给了赏钱,又上了上好的老君眉,这才走至陈福面前,微微福了一福,吓得陈福忙站了起来,跪下道:“福晋这是做什么?可折杀老奴了。” 黛玉上前搀了他起来,又扶着他坐下,自己坐至了他对面,笑道:“去岁我在府里的时候,你便对我照顾有加。这一拜,不仅是为了往日照看之情,也是为了今后,玉儿还年轻,还要福伯你多多操心指点了。” 陈福忙道:“老奴不敢。今后老奴自是全心听爷和福晋的吩咐,不敢有违。” 黛玉点点头,知道他这句话全是出自真心,这陈福虽然为人精明,却是对胤禛一直忠心耿耿,先前青雅是府里的正主子时,他便一直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如今换了自己,也定是一样的。 于是又笑道:“对了,午间用膳时,爷已经答应了今日便令青雅姐姐从佛堂出来,回她自个儿的屋子,这事还要福伯去办一下。还有,姐姐她虽然位分不如从前,但房中的一应丫鬟和用度,都是照旧,切莫委屈了她。” 陈福忙应道:“福晋心地良善,老奴都记着了。对了,等下福晋可要见见府中众人呢?尤其是几个大的管事。” 虽说原本黛玉也见过他们,不过如今她身份不同了,众人自是要重新请安拜见的。黛玉点点头,笑道:“等下领了他们来吧。你且先忙去,这些账簿我先瞧着,若有不懂的,便请教你。” 陈福忙起身,道:“老奴告退了。” 黛玉点点头,又一眼瞥见方才倒的老君眉他竟然喝了好几口,便与紫鹃笑道:“将咱们的老君眉拿一包来,与福伯闲时得空儿喝吧。” 陈福眼见她体贴下人,观察入微至此,又是感动又是佩服,也不推辞,只接了茶包,道:“那福晋且歇着吧,老奴告退。” 一时待陈福出去,紫鹃趁着屋中没人,方不解地与黛玉道:“福晋,庶福晋身份低了,房中丫鬟和用度减了,也是应当的,你何必还要待她那般客气?” 黛玉微微一笑:“我如此做,不过是为了去岁我住在这里时,她常来瞧我,待我也算是不错的。” 顿了顿,又道:“不论她如此做是出自真心还是装的,只不过,别人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待她。若她其实暗地里做了什么,我这般做,也只会令她心中有愧。” 她这话已是意有所指了,紫鹃似是明白了一些,却仍是道:“那倘若她并未因此愧疚呢?” 黛玉拿了一本账簿翻开,淡淡道:“那也没什么,咱们只求自己心安便是了。” 更何况,她取代了原先她的位子,她的夫君成了她的,不论她原先做了什么,两人既然姐妹相称一日,那自然便好生相处一日,如此罢了。 下午看了许久的账簿,黛玉本就聪明,再加自幼被林海充男儿教养,于管家一道上也是心中通透,且当初在荣府时又有凤姐这么一个厉害的,她整天瞧着看着,也自是领悟了一些。 于是看那账簿时虽原本有些生涩,但越到后来,便越通顺起来,及至后来,哪笔账哪里有何问题,也能一眼便瞧得出来了。 她果然没看错陈福,虽则梅香经手的账有些地方有些不大对,然而整体的却是没有大问题的。 黛玉在见过那些管事的婆子和大的管事之后,一一认了人,又封了赏银,便与陈福细细讨论了,近年来王府里收支情况,以及今后可注意的细节,虽略有些想法与现状不符,但大致提出的建议还是得到了陈福的大力称赞。 黛玉本还担心,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到了约摸快晚膳时,又派人去请青雅过来一道用膳,原本是想胤禛也在,三人算是一道吃个家宴的,谁知他听说青雅也要来,便推说公务繁忙,只令两人先用。 黛玉本还想等等他,但也不知他的忙要一直挨到多久,且青雅人又到了,只好便命摆膳,两人先用了。 席间青雅还是如往日一般模样,大方和善,先静了黛玉一杯酒,祝贺她与胤禛之喜,又敬第二杯,说是知道自己能不再被禁足皆是因为她在胤禛面前说了好话,到第三杯,便说希望两人今后姐妹和睦,一同好好侍奉胤禛。黛玉见她态度温和地将该说的话全说了,一时也不好推却,便连印了三杯。 接着青雅又告诉了她各位太妃还有众位福晋的一些趣事,并各人的习惯爱好,且一些禁忌,黛玉都一一用心记了,期间倒也算愉快。 饭毕,青雅又告退去了。黛玉便命撤了饭菜,想到胤禛也不知用过膳没,便端了热热的饭菜过去,到了书房门外,却见里头还是亮着灯,陈清也在外头守着,见到黛玉正要通报,已被她阻住,只朝他微微摇头。 进了里间,胤禛果然还在凝神看书,一旁摆了好些点心,皆是动也未曾动过,黛玉示意紫鹃雪雁将膳盒放下,又脚步轻轻地走至胤禛身后,眼见他竟然一直未发现自己,只是认真看着公文,黛玉一时起了玩心,双手猛地覆住胤禛双眸,故意压低嗓子,低声道:“猜猜我是谁?” 胤禛轻笑一声,她自进来他便瞧见她了,只是见她轻手轻脚的样子,便也配合地装作未觉,只想等着看她要做什么。 谁知竟然像个小孩子一般,跟他玩起这个游戏来,虽孩子气,却觉得这样的她十分可爱,便轻咳一声,悠然道:“让我猜猜。幽香阵阵,玉手滑腻,却身形飘忽,难道是深夜女鬼降临了么?” 黛玉也不过闹他一下,心知他已认出了自己,不禁“啐”了一口,假作恼怒道:“呸,我是女鬼,你莫不是便要随了女鬼去的书生?” 胤禛摇摇头,笑道:“这位姑娘,我瞧你是没打听清楚吧,在下已经成亲了,我虽想跟你走,可家中的娘子,只恐不答应呢。” 言罢,眼看着黛玉便要发怒,便长臂一捞,将她揽进了怀中。椅子本就不大,黛玉于是整个人便坐在了他的腿上了,又兼害怕跌下去,只好紧紧抓住胤禛的臂膀。 这个动作,委实太不端庄了些,黛玉忙要推他,但无奈胤禛力气太大,却哪里推得他? 胤禛眼见她又要开口“责怪”自己,忙不紧不慢地俯身深深吻了下去,她的唇齿间带着淡淡的桂花香味,还有茶的清香,极是醉人。 胤禛原本只想浅尝辄止,谁知一触之下,便再也舍不得放开,于是又加深了这个吻。 迷迷蒙蒙间,黛玉想到今日一天,也不知被他明里暗里吃了多少豆腐,不禁又羞又恼,往常怎地没发现,他竟是这般地好色之徒? 待到胤禛好不容易放开自己,黛玉慌忙自他膝上离开,连退了几步。 胤禛轻笑一声,邪魅地伸手轻抚了一下唇,似是仍在回味方才的那个吻,黛玉被他那个细小的动作弄得面红耳赤,只听胤禛哑声道:“你怕什么?” “我……谁怕了?”黛玉口硬地辩解道。 “呵,好吧,你没怕。” 胤禛知道开开玩笑就够了,不可再激她,遂起身牵了黛玉的手至小桌前坐下,看了一眼膳盒的各色菜肴,也懒得唤人,径自一一拿了出来摆好。 喝了一口黛玉盛的参鸡汤,胤禛拉了她在自己一旁坐下,轻声道:“晚上吃了桂花糕?” 黛玉点点头,诧异地道:“你怎地知道?” 胤禛优雅而又慢条斯理地一边喝着汤,一边看着她红艳的双唇,似笑非笑地道:“我一尝便知道了。” “你……”黛玉才褪下去的潮红立时又蔓延开来,恨恨地道:“色鬼。” “呵……无赖也罢,色鬼也好,”胤禛喂了一口汤给她,又附在她耳边轻笑:“总之,你是逃不掉了。” 黛玉听见这句话,心里甜丝丝的,也不敢再看他,忙又给他添了饭,柔声道:“快吃吧。” 胤禛放下汤碗,看了一眼黛玉,心中微叹,却知道很多事急不来,只好慢慢等,遂含笑着吃了一小碗米饭。 饭毕,黛玉唤了小丫鬟进来收拾碗筷,又问胤禛道:“你还要多久呢?” “怎么?难道你想……?”胤禛意味不明地瞧了她一眼,黛玉恼得连连跺足,道:“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呀?” 也不过一个你罢了。胤禛淡淡地想。 却是轻笑道:“好了,不闹你了,还有一点就好了,你在这边等我一道回房可好?” 黛玉轻轻“嗯”了一声,胤禛又道:“若是困的话,可以去里头略躺躺,这里有许多书,你原也爱这些,也许有你未曾看的,也可翻来瞧一瞧。” 黛玉点点头,便在帘后一大排书架上细细瞧着,果然有好多书是不曾见过的,除了大量的佛经和兵书,更有一些满族的书,黛玉细细寻了一圈儿,竟然意外地发现有王实甫的一些书。 除了原先在大观园内看过的《西厢记》,竟然又寻到了一本《丽春堂》和《破窑记》,黛玉只翻了几页,便看入了迷。 等到外间胤禛忙完,还未见她出来,遂去里头寻她,这才发现黛玉正拿着一本《破窑记》坐在软榻上看得痴迷。 胤禛轻轻一笑,伏在她耳侧去瞧书上内容,黛玉看得极快,已然看到吕蒙正回乡,和刘月娥以及刘员外和好之处,正暗叹世情之冷暖际,忽地感觉有人在自己耳边轻轻吹气,吓得第一意识就是把书藏在身后,胤禛轻笑道:“还藏什么?我早瞧见了。” 黛玉拍了拍胸口,嗔道:“你何时进来的?怎地一点动静也没?” “早便进来了,瞧你看得出神,便没吱声。” 黛玉脸一红,嗫嚅道:“我……我不过是随便翻翻。” 胤禛也不点破,只问道:“那你觉得这书写得如何?” 黛玉很想盛赞几句,却又不知胤禛心里所想,一时忐忑间,只不开口。胤禛瞧着,已经暗暗明了,便从她身后拿了那书来,装进怀中,柔声道:“走,咱们拿回房去看。” “呀。那怎么成呢?” “哦?那玉儿且说说,为何便不成呢?” 黛玉无奈地瞧了他一眼,不就是一本书么,他怎么却一直缠着此事不放呢,却也只好缓缓地道:“女子便要好好遵从三从四德,遵守妇道,这书中的刘月娥,不顾父亲刘员外反对,坚持要嫁给吕蒙正,这是极大的不是。这种书,怎么还能仔细看呢?” 胤禛轻轻地扫了她一眼,静静地道:“玉儿说的这些全是肺腑之言?” “我……” “傻玉儿,跟我有什么好隐瞒的,如今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不是么?” “其实……”黛玉沉吟着,想着恰当的措词,慢慢道:“以前我曾看过王实甫的一本名唤《西厢记》的,倒着实写得有趣呢。只是,这些书在众人眼中瞧来,都被视为淫词艳曲,是以我也只机缘巧遇得看那一本罢了。” 听见她终于肯跟自己说心中的真实想法了,胤禛无限欢喜,一边搂了她出去,一边道:“管别人做什么,关键是自己要学会去分辨对错,你若是喜欢,我书房中还有好些这类书,你大可去瞧。” 黛玉闻言,微微一震,她曾以为,除了宝玉,她再也不会找到第二个能懂她,愿意陪她共读《西厢》的人了,却未想到,胤禛他……居然在某些方面和她的思想如此之相似。 这个发现,令黛玉不禁心生出自己是在做梦的错觉,如此……美好,如此……之不真实。 第125章 访客 翌日,黛玉醒来的时候胤禛早已起身去上朝了,万幸他昨夜没像前晚那般闹她,虽也拗不过令他得逞了一回。 黛玉在紫鹃雪雁的伺候下起身,又用了早膳,饭毕,便去了碧霄院中,将昨日胤祥的事略略说了。 碧霄闻言,羞得满脸通红,啐道:“福晋莫听他瞎说,我回不回江南,都不与他相干的。” 黛玉含笑点点头,道:“那你究竟回是不回呢?” 碧霄闻言,缓缓沉思着。 胤禛黛玉成亲的前两日,无尘是深夜来过雍王府的,彼时,他便要带她离开,只是她却避而不见,自己如今的这个样子,便是连照照镜子,都会觉得害怕,更何况是别人呢? 虽说……虽说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他能正眼瞧他,可是,似那晚那般怜悯的眼神,她是不要的。 然而,一想到可以回江南,她又忍不住微微有一丝心动,很久都没见到爹爹了,而且,她的伤回了碧落岛,也许净颜师姐是可以医得好的,毕竟她医术那么高超。 想到此,又开始有些犹豫了。不过,如果她不敢再面对无尘,又想回江南,也许跟着黛玉他们一行,也是不错的法子吧。 她虽毁了容貌,但武艺犹在,一路上还可以保护她。 想罢,碧霄还是点点头道:“碧霄跟着王爷福晋一道回吧。” 黛玉听了,点头笑道:“也好,那你便收拾一下,明日我们便要动身了。” “好。”碧霄应道,想了想,又问道:“十三阿哥……他也同行么?” 一想到胤祥对自己的纠缠,她就觉得十分头痛。 冷言冷语也好,视而不见也罢,她全都用过了,奈何皆是全不奏效,只觉甚是无奈。 黛玉微微摇头,笑道:“目前还不清楚,不过我和王爷成亲那日他赌输了,按照事先的约定,一个月内是不能来王府的。” 碧霄这才松了一口气,忙笑道:“那好,我这边去收拾。” 黛玉点点头,便告辞了。 一时出了小院的院门,黛玉微微伫足,与紫鹃吩咐道:“派人偷偷地告诉十三阿哥一声,就说碧霄姑娘随我们一道去。” 紫鹃含笑应了,便自是唤人,雪雁跟在黛玉身后,不明地道:“福晋,碧霄姐姐方才明明是不想与十三阿哥一道的,为何你还……” 黛玉微微一笑,道:“你以为我们不说,他便查不出来么?既然如此,干脆卖个人情与他,又有何不可呢?” 更何况,私心里,她知道无尘对碧霄并非是男女之情,且她如今脸上的伤她或多或少也有责任,江南名医极多,带着胤祥一道,也许一路可以延请名医为碧霄好生医治。 那么美的一张脸,不该今后就那么毁了。 没走几步,便到了青雅的小院门外,原本黛玉原先住的地方便离她的院子是极近的,正要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坐坐,远处已见陈清过来了,给黛玉请了安,又道:“几位福晋来了,庶福晋正在招呼着,请福晋过去呢。” 黛玉点点头,便往前厅去了。 到了那儿,只见七八个衣着华丽的美貌妇人以及几个格格都坐在椅中喝茶,而青雅正站在一侧相陪,众人正说笑着,有人遥遥见了黛玉过来,忙起身笑道:“四嫂来了。” 一时其余的人也齐齐从椅上站起,与黛玉相见,说笑道:“四嫂(四弟妹)越发好看了,我们这都快认不出来了呢。“ 黛玉先前在宫中的晚宴上已见过诸人了,皆是众位阿哥的福晋,几位格格则是宫中尚未出嫁的,黛玉忙福了一福,浅笑道:“见过各位嫂嫂。” 几个比黛玉辈分小的,又来给她见礼。 一时忙完后,便各自落了座。 众人当中以太子妃为贵,她便坐了上首,几人喝着茶,黛玉眼见青雅一直侍立在一旁,遂柔声笑道:“姐姐也坐吧。” 青雅忙摇头笑道:“福晋坐吧,臣妾站着便好了。” 众人虽知道论规矩青雅是没资格坐的,但平日里都与她交好,遂也笑着劝道:“是啊,四嫂既说了,庶福晋便坐吧。” 青雅见众意难却,也不坐椅子,只捡了门口的一个小凳子坐了,于无人注意的间隙,柔美的双眸闪过一道微不可察地怨毒之色。 众人说了一会子闲话,太子妃笑道:“四弟呢?怎地却不见他?” 黛玉笑道:“爷去上早朝了,这会子差不多也该回了。” 布玛见她换上旗装,整个人都如明珠玉露一般,娇俏动人,自有一分满族女子所不及的清丽内秀之美,已是微微有些嫉妒。 又兼先前闺中时一直与青雅极好,早就为其不平,于是看黛玉的眼光中便多了一分鄙视与不屑之意,轻笑道:“瞧四弟妹红润的模样,想必是很得四弟的疼爱呢。只盼何时生个白白胖胖的皇孙来,也好教皇阿玛和德妃娘娘乐一乐呢。” 她嫁与胤礽,只得一女,不像其它侧福晋,个个都为胤礽生了小世子,却已是她的一块心病。 如今她欺黛玉年轻,又兼身子柔弱,便故意说这话来令她难堪。 一时厅中皆沉静下来,人人只等着黛玉接话。 黛玉初为人妇,婆婆又住在深宫,在王府里又地位尊贵,原本无人敢问此事,也未事先想好说辞,一时间倒被太子妃问住。 好在她原本聪慧,心念一转,已盈盈笑道:“多谢二嫂关心,玉儿定然会遵从二嫂教诲,争取早日为王爷诞下血脉。” 布玛原本只当她是个好欺负的,又因为知道她和那个来历不明的迦若关系好,偏偏太子前些日子一直念叨着她,因而不服,这才欲寻她晦气,然而到此时方知自己小瞧了她。 能教大清最大名鼎鼎的冷心冷面的四阿哥瞧上的女子,又岂是好相与的? 一时众人闻言,皆是暗暗嫉妒,尤其是青雅在一旁虚坐着,早就听得心头火起,却又只能强忍着,早已快憋出内伤来。 众位阿哥中胤禛本就地位尊贵,康熙又宠他,封王也最早,几位福晋自是赶紧巴结着,又忙与黛玉说了许多好话,黛玉于是虚虚应着,心中却因方才太子妃那一句咄咄逼人的话,闷得不舒服。 又聊了半刻钟,门口忽地人影一闪,胤禛穿着一身朝服,闲庭信步地走了进来,微微一笑道:“今日是什么日子?怎地各位嫂嫂弟妹有空过来?” 众人见了他,忙都见了礼,胤禛在黛玉旁边落了座,太子妃轻笑道:“我们可是常过来呢,偏也不曾见过四弟一回,今日才来见见四弟妹,四弟就巴巴地现身了,莫不是怕我们欺负了她不成?” 她本是众女之首,一说完众人便齐齐跟着笑道:“二嫂说得是。” 黛玉忙笑道:“嫂嫂弟妹们说笑了,王爷他这几日整天都在书房里忙呢,若不是诸位嫂嫂弟妹来了,便是我和青雅姐姐,也难得见他一面呢。说起来,倒是我们托了几位嫂嫂的福呢。” 话落,便感觉坐在一旁的胤禛似笑非笑地瞧了自己一眼,忽地想起自己昨日也不知去了书房多少回,忙脸一红。 不过方才那话明显是取悦了众人,几人瞬间都喜笑颜开,特别是太子妃,佯作为黛玉青雅抱不平,“责怪”胤禛道:“四弟也真是。放着两个美娇妻在一旁,偏去忙那劳什子。我常听闻汉人中有一句‘书中自有颜如玉’之说,难道竟是真的不成?” 胤禛悠悠地喝了一口茶,诧异地挑眉,笑道:“二嫂怎地知道?昨夜我才遇到了一个气质出尘的女鬼呢。” 话落,忽地却被黛玉轻轻踩了一下,胤禛正要坏心地叫唤,然而见到她骤变的脸色,忙讨好地一笑。 一时众人闻言,皆笑道:“四哥这玩笑倒是开得有趣。” 胤禛笑道:“我还有事,就不能相陪了。玉儿给几位嫂嫂弟妹备了一些好玩意儿,便请随她去瞧瞧吧。” 黛玉听了,慌忙看向他,这话确实从何说起,她什么时候准备了这些? 正疑惑间,胤禛已轻声附在她耳畔道:“尽管找柳萤便是,我早已准备好了。” 说完,又与几人作揖道:“老四便去忙了,各位慢慢玩,中午还请在府里吃个便饭才好。” 众人每每来他府上,胤禛都是冷着一张脸,何时有过这般热情的态度?一时皆心情愉悦,点头笑道:“四哥且去吧。” 黛玉听了胤禛方才那话,已明白过来他是一早便为自己想这些打点妥帖了,心中满是感动,便起身笑道:“各位嫂嫂弟妹便请随我去瞧瞧吧。” 一时来到府中的藏珍阁,柳萤早已得信领着两个小丫鬟候在那里,见了黛玉一行,先忙请了安,又跟在黛玉身边,请了众人进去。 柳萤只朝小丫鬟使了个眼色,立时便有人从房中四处拿了东西出来,齐齐放在桌上。 黛玉带着几人走近,柳萤便拿着那些古玩宝贝一一介绍道:“这是福晋给二福晋准备的玛瑙手镯,福晋您天生皮肤白皙,最适合戴玛瑙不过了……” 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锦盒包着的一对玛瑙手镯给布玛轻轻戴上,果真是十分好看。这些人俱都尊贵,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但其一胤禛已言明这是黛玉特地为题目准备的,礼轻意重,其二,本就投其所好,每人准备的都是她们最爱之物,又兼得柳萤一张妙嘴,将众人哄得心花怒放,如何还能不喜? 一时各自收了礼,众人心情正好,于是也不提要走,便对弈的对弈,抚琴的抚琴,这些原都是汉人的玩乐,但满清入京后,因为康熙崇尚这些,于是贵族妇女们便多有研习此道的。 黛玉又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很快地众人便全都请她指点。 黛玉便先夸上几句,又轻描淡写地指出可以加强的地方,众人按照她说的一试,果真便好上了许多,不禁又对她十分敬佩。 到了午间,胤禛早就命厨下备了众人喜欢的菜肴,又亲自把盏作陪,直把众人哄得笑语连连。 其间青雅也一直相陪,但一则如今她身份不同,二则黛玉却有许多过她之处,渐渐地也无什么人理她。 好在黛玉却待她一如往日般敬重,偶尔问她几句意见,不教她太过难堪。 好不容易送走众人,黛玉便令青雅回房歇着,青雅早已一肚子闷火,再跟在黛玉左右便要隐忍不住,巴不得这话,忙告辞回了。 一时穿过小院,怒火冲天,眼见小径旁的冬梅开得正好,恰似黛玉身上今日旗装上的朵朵红梅,忍不住一脚便踹了过去,直到那株梅花落下一地花瓣,方才恨恨地罢了。 秋菊在一旁见了,知道她今日委屈,也不敢劝。 青雅又走了几步,终是忍不住冷笑起来:“我一直在想,她不知是何处的狐媚子,竟妖法那般高明。你瞧瞧爷今日为她做了多少事?又是准备礼物又是陪酒应酬的,平日里何曾见过他这般。当真是被迷了心窍了。” 秋菊听得一知半解,小心翼翼地问道:“庶福晋是说,福晋给各位福晋的那些礼物,都是爷替她准备的?” “可不是。”青雅冷笑一声,道:“便是皇阿玛前前后后赏了她许多银两,但那些礼物,一样样全是她们喜欢的,一看便知是用上了心思,她原本就与众人不熟,哪里能全知道?况且她嫁进来也不过两日,哪里有空准备?分明便是爷一早便全替她备下了,只等她们过来呢。” 秋菊这才明白过来,想到胤禛素来冷漠,无心无情,却竟然为黛玉做到这一步,不禁大是羡慕,春心微动。 要知道,越是无情的男人,当他刻意去对谁好时,都会散发出极大的魅力的。 再说黛玉送走了众人,想到胤禛为自己所做的种种,微微叹息,君之如此深情,却教黛玉如何回报呢? 她素来清冷,最讨厌你来我往,还有这些礼节应对,也许,嫁给一个普通的人过着普通简单的生活才是她一直心之所想。 可是,上苍既然让他遇上了胤禛,这个疼她惜她的男子,又注定了他是这样尊贵的身份,那么,她便为了他,努力地适应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有他在身后一直支持,一切都不会是问题。 本来已经倦怠了,想回房略躺一会子,也打消了主意,转而往厨房方向走去,紫鹃雪雁不解,忙问道:“福晋,去厨房做什么?若是中午没吃好,只吩咐了他们做好送来便是了。” 黛玉摇摇头,笑道:“我想亲自去一趟。” 厨房在后院北苑一角,黛玉行到那里,已略有些累了。 管事的是陈福的大儿媳妇儿,十分年轻,不过才二十来岁的年纪,却已经生了两儿一女了,她丈夫名唤陈寿,人家都唤其陈寿家的。 她见了黛玉,忙从里头迎了出来,“福晋吉祥,奴婢给福晋请安。” 黛玉点点头,道:“你起来吧。” 陈寿家的忙起身,弓着身子问道:“福晋可是想吃些什么?大可吩咐姑娘们来说一声便罢了,如何还亲自来了?” 紫鹃笑道:“我们可不这么说呢,但福晋却偏要亲来呢。” 黛玉微微一笑道:“陈嫂子,是这样的,我想亲自给爷熬一碗醒酒汤,可否请你指点一二?” 陈寿家的闻言,几乎是疑心自己听错了,她可是嫡福晋的啊,却要亲自下厨去做这等卑贱的活儿? 先前的青雅福晋也是好的,待下人们都极为和善,却也从来不曾来厨房几次,更别提亲自下厨了。 一时忙小声地问道:“福晋是说,您要亲自做?” 黛玉点点头,笑道:“是呢,中午王爷喝得有些多了,下午还要看公文,我想熬碗醒酒汤给他解解酒意。但从来不曾下过厨,陈嫂子可否教教我呢?” 陈寿家的再未想到新福晋是这般客气的,竟是丝毫没将他们当奴才看待,忙笑着应道:“福晋客气了。” 又进了厨房道:“福晋要为爷亲自下厨,你们都先下去吧。” 黛玉听了,忙制止道:“很不必如此,让他们各自忙吧,我也要不了多久。” 陈寿家的忙应了,又唤了小丫鬟收拾出一个最新的灶台来。 因为黛玉想要完全亲自动手,于是陈寿家的便教她如何挑选新鲜的山楂与橘皮,又拿净水洗了。 锅中早已烧开了水,黛玉眼见生火也不是自己一时半刻能学得会的,遂便由得小丫鬟去管,待水开后又放入山楂和橘皮,以及几颗白糖,熬了一阵,渐渐冒着香气,这才忙盛了。 谁知黛玉究竟不曾弄过这些,一不小心一颗滚烫的汁水便溅到了手背上,立时不由得“咝”了一声,连吸了几口冷气。 陈寿家的见了,吓得魂飞魄散,忙跪下道:“福晋息怒。福晋息怒。” 她一跪下,屋内原本正摘菜洗菜的众人也齐齐俱都跪下,大气也不敢出。 黛玉任由紫鹃替她包着手上的伤,一边摇摇头道:“你们都起来吧,原是我自己不小心,与你们不相干。” 说着,又自去拿厚厚的毛巾将那装着醒酒汤的罐子端至盘中,与紫鹃雪雁道:“咱们走吧。” 第126章 甜 这已经是两日间黛玉第三次进胤禛书房了,而他们成亲也才不过两日,她想,她真是疯魔了。 平日里她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怎会这样去在意一个人? 然而这种感觉是如此之美好,仿若心中都开出一朵朵绚丽的花来,幽幽淡淡,清香扑鼻。 知道他此刻只一个人在房内,黛玉便示意紫鹃雪雁在外头候着,她自己端着托盘走了进去。 昨日晚间新的旗鞋便送来了,明显要比原先穿着的要舒适许多,她如今已开始慢慢习惯。就像当他的福晋,做这个王府的女主人,都是在一一习惯。 胤禛一眼便瞧见黛玉进来了,她如今额前的碎发全都梳了上去,露出了光洁的额头,愈发显得一张瓜子脸儿尖瘦、灵动,在窗口射进来的淡淡日光照耀下,整个人明若白玉,皎洁动人。 眼见她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台阶,端着托盘慢慢地走了进来,胤禛忙放下手中的活儿,迎上前扶着她坐下,道:“怎地自己端进来?紫鹃雪雁呢?” 黛玉笑道:“在外头呢。。” 说着,又舀了一勺至青瓷碗中,浅浅笑道:“这是醒酒汤,你尝尝。” 胤禛薄唇微微上挑,他午间为了助她跟几位福晋打好关系,喝了好些酒,是有几丝醉意,她发觉了? 正端起碗欲饮,忽地一眼瞥见她手上一处红红的地方,忙放下汤碗,一把抓住她的手凝声问道:“怎么回事?” 黛玉不由得微微一缩,摇摇头道:“是我不小心烫的。” 胤禛见她少见的扭捏神色,立时心下明了,深深一笑道:“这醒酒汤,是你熬的?” 黛玉红着脸点点头,又期待地瞧着他,仰头道:“你尝尝味道如何。” 胤禛闻言,唇角的笑意愈发加深,牵着她的手去拿那汤匙,笑道:“你喂我。” 黛玉摇摇头,忙找理由道:“我……我手受伤了。” 顿了顿,又小声地弥补了一句:“下回吧。” 胤禛无奈,又确实担心她再烫着,于是便自己端起喝了。 待他喝了一口,便见黛玉睁着一双灵动可爱的清眸,紧张地道:“怎么样?” “很好喝。”胤禛笑道,说着,又舀了一碗。 “真的?” 黛玉狐疑地瞧着他,她又不是他那般的天才,怎么可能第一次做一件事时便能做好? 胤禛点点头,也顾不上答她的话,便不停地喝着。 黛玉总是有丝怀疑,双眸一闪,一个主意已经形成,遂轻轻笑道:“要不……还是玉儿来喂你吧?” 胤禛闻言,便将勺子给了她,黛玉拿起微微舀了一口,正要趁他不留神间尝一尝,哪知胤禛竟然瞧出她的心思,蓦地欺身上前,还是抢着喝了。 喝完,还控诉她道:“好个玉儿,竟然敢抢我的东西。” “明明是我做的,怎地便是你的东西了?” “那也是做给我的,自然便是我的了。” 胤禛极快地接口:“不过,你既然要尝,那我便让你尝个够……” 话落,他的吻便随之落下,不留一丝间隙地密密狠狠吻住她。 他的唇齿间,全是山楂与橘皮的香味,又带着一丝浓浓的甜腻,黛玉虽然已不再似头几次那般喘不过气来,却仍旧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懵懂地任由他一遍遍地勾动着她,来回纠缠共舞。 好半晌,黛玉方靠在他身上缓缓地喘息,想到方才他嘴里的甜腻,忙蹙眉道:“好甜。” “嗯,”胤禛点点头,意有所指地道:“确实很甜。” 黛玉这才发现他的眸光还在自己的唇上流连,忙转过头去,避开他灼人的目光,略略无奈地道:“我说的是醒酒汤。” “呵……”胤禛轻笑一声,确实很甜,甜得他要极力克制,方能眉头都不皱一下地喝下去,不过,“你比醒酒汤更甜。” 还是再逗一下她好了,没办法,他实在喜欢她微怒含嗔的样子。 “你……”黛玉彻底无语,不明白成亲之前他冷漠如斯,为何如今却是这幅模样? 虽说……这样也并非不好,只是,她总是不大习惯,更何况,她又是一个吃软的人,更是丝毫拿他没辙。 只好转了话题,轻声道:“胤禛,今日……多谢你。” 谢谢你的良苦用心,以及为我所做的一切。 胤禛将她揽进怀中,低声道:“你我之间,还用上这个字么?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来往应酬,我替不了你,能做的,也不过那些罢了。” 黛玉静静地听着,待他话落,便从他怀中挣脱开,双目灼灼地看着他,轻轻地道:“还记得那日在御花园时么?你告诉我,若想身边的人不受伤害,就该慢慢强大起来。我既嫁了你,那么不论你是什么身份,都已是无法改变的,作为你的妻子,我只能让自己做得越来越好,当一个好福晋,好妻子,即便是不能帮助你什么,也要和你一道前行,与你比肩,不成为你的负累。也许这个过程会很艰难,但你一定都会陪着我的,是么?” 胤禛震惊而又狂喜,这样的话语,这样深情婉转的告白,不就是他一直期待的么? 她努不努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关键的是,她说,“要和你一道前行”,这……算是承诺吗? 蓦地长臂一揽,胤禛再次紧紧地将她拥进怀里,低低地道:“傻玉儿,你已经帮过我了,你忘了么?若不是你的好计策,十三不会那么容易便洗清冤屈,从宗人府出来。” “可是碧霄却因此毁去了容貌。” 这件事一直是她心中的一个结。 “那只是意外,”胤禛轻声安慰她道:“便是再厉害的谋略家,也不会步步棋都算得精妙准确,很多事在实施起来时都会有突发状况。我们谁也没有想到那晚去的人会那么多,而碧霄为了助我们完成计划会坚持留在房中不出来。” “不,”黛玉摇摇头道:“我早该想到的,她坚持要去,已是抱定了赴死的决心了,我应该早就瞧出来的,不该还让她去冒险。” 胤禛低叹一声,这个小脑袋,也不知道究竟都装的是些什么,不仅有许多小心思,偏生还那般固执。 轻轻在她额上印下一吻,胤禛缓缓道:“不妨换个角度来想,十三出来了,碧霄也成功地获救了,损伤已经降低到最轻了。而且,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碧霄她为救十三毁了容,却换来十三的倾心相与,焉又不知这是因祸得福呢?” “可是……碧霄喜欢的是白哥哥。” “那又如何呢?”胤禛淡淡地反问道,“事在人为,最初你也不喜欢我,但如今呢?” 黛玉微微敛下双眸,轻声道:“咱们说十三和碧霄呢,扯上我们做什么?” 胤禛轻轻一叹,她的那颗心呀,可闭得真紧,不过,他相信总有一日他会将之完全打开的。 遂轻笑一声,道:“既然你明知碧霄喜欢的是无尘,却为何又要通知十三碧霄明日会随我们一道下江南呢?” “你知道?”黛玉紧张地问道,果然,这府里处处是他的眼线,那么,那日白哥哥和兰姑姑来过的事,他又是否知道呢? 凭着白哥哥的身手,他要不被人发现原本不难,但再加上一个不会武的兰姑姑,那可真难说得紧。 不禁微微有些怅然,一面是她的亲人,一面是她的夫君,偏偏他们之间关系错综复杂,害得她不得不新婚第一日便被胤禛说谎。 对最亲近的人说谎,这种感觉很不好,更何况当初他们便约定好,今后有什么事都不可再瞒着对方,但是,如果只是她自己的事便也罢了,偏偏还事关兰姑姑和白哥哥两人的安危。她不知道当年林家之事究竟是谁下的手,也不知康熙在得知无尘如今的天地会少主人的这个身份后,对他的态度会是如何。 总之,一切都是未知的,她不敢拿他们的性命冒险。 胤禛瞧着她,娟秀的黛眉微蹙,眼神飘忽,这便表明她又在沉思和担忧了。 她似乎总是能走神,也不知整天都在想什么。遂笑道:“我要忙了,你要不要去后面榻上歇一歇?或是去书架上寻些书来看也好。” 又留在这里?黛玉几乎都要疑心自己听错了。 似这般整日腻在一起好吗?他会不会因为她而分心呢? 而且,他的书房,她其实不应该常来的,后宫不得干政,一些机密大事,是不能教任何人知道的。 想罢,还是摇摇头道:“算了,你忙吧,我还是回房去,福伯给我的账本,还没看完呢。” 胤禛却是甚为坚决,牵着她至书桌旁的另一张桌子上坐下,又自走至门口唤道:“紫鹃雪雁,你们去将福晋房中的账本抱过来。陈清,去取上回御赐的那瓶烫伤药来。” 吩咐毕,又走回黛玉旁边的椅上坐下,笑道:“在这里看也是一样,若遇上了不懂的,还可以直接问我,比你回房看不知会省去多少工夫。” “好吧。” 眼见他甚为坚决,黛玉也不再多说什么。 半晌,账本和烫伤药便都拿来了,胤禛先小心地给黛玉上了药,又替她将账本翻开,且在椅后加了个舒适的靠垫,这才柔声道:“快看吧。” 第127章 闺房之乐 这日下午,胤禛又被康熙传召入宫了,黛玉猜想大约是因为父子两人要商议兰姑姑的事。 等到晚间晚膳时胤禛回府,黛玉也未如何问他,她怕自己一旦问了,便会失言说出自己知道兰姑姑和无尘下落的事。 晚膳她本打算叫上青雅,一家人好歹吃个团圆饭,哪知胤禛坚决不同意,言道若是叫了她他便回书房去用,黛玉无奈,也只得作罢。 饭间,胤禛又以她手受伤为由,一口接一口地亲自喂她吃饭,一旁的紫鹃雪雁皆是强忍笑意,黛玉也是羞窘得不行,根本就食难下咽。 饭毕,胤禛又自去书房处理文书,紫鹃雪雁收拾完桌子,皆与黛玉笑道:“瞧爷如今待福晋的样子,真真不像素日的他呢。” 又道:“福晋真是好福气,老爷太太若是泉下有知,也必定是会开心的。” 黛玉微微一笑,心中却有一丝叹息。这样的荣宠,这样的霸道,也真不知是好是坏。 他们一样坚持而固执的人,在小事上谁让一步,那便也罢了,可是今后倘或遇上了什么大事呢?到时一旦两人意见相左,却又该听谁的呢? 相爱容易相处难,他们之间,尚有许多问题都要一一解决的。 不过不管怎样,一想到接下来的江南之行,黛玉还是开心起来。 从去岁离贾府,到如今嫁入雍王府,这期间种种波折磨难委实太多,她也很想出去透一口气了。 夜里胤禛回房,黛玉正在灯下绣着一方手帕,淡青色的底子,上面再配上碧绿的青竹,胤禛眸底含笑,径自上前从她的手中夺了才绣了一点的帕子放下,将她轻轻拥进怀里,柔声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呢?” 黛玉摇摇头,轻声道:“我还不困。”其实是因为房中有一个人没回,她无论如何也是睡不着的。 胤禛怜惜地亲了亲她,道:“今后我还有回得更晚的时候呢,你身子不好,撑不住了便早些睡,乖。” 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又带着无边的宠溺,黛玉的心慢慢地柔软起来,轻轻地点头应道:“嗯,我知道了。” 话虽如此答应着,但她知道,不论多晚,她都定会等他的。 胤禛松开她,轻声问道:“沐浴过了吗?” 黛玉摇摇头,胤禛又低低地道:“刚好我也要洗,那咱们便一块儿吧。” “别……”黛玉脸一红,慌忙拒绝。 “呵……”胤禛托起她低着的小脸,哑声道:“娘子,你如今全身上下,有哪一处是为夫没有瞧过的呢?还害什么羞?” “可是男女有别……咱们怎能……怎能……”黛玉微微结巴着,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是男女有别,”胤禛已打定了主意,遂一步步低低诱哄道:“但你莫忘了,咱们如今已是夫妻,夫妻之间洗个鸳鸯浴,原是很平常的事。” “……”饶是黛玉再如何口齿伶俐,一时间也被他弄得无话可说,好半晌,方才闷闷地道:“总之要洗你洗吧,我要去睡了。” 说完,莲步轻移,便要去内室歇息,谁知没走几步,便被人从身后一把揽住拥进了怀里,黛玉惊呼一声,忙道:“你……放开我。” “不成,除非你答应跟我一起沐浴,不然,今晚我就这么抱你一个晚上。”胤禛低低地在她耳边道,一边说着,边不提地轻轻朝她耳边呼气。 黛玉无奈,只好不情不愿地应道:“好吧,我答应你便是。” 胤禛大喜,忙奖励般地轻啄她一口,而后又朝外头吩咐道:“紫鹃雪雁,速速去准备一大桶热水送来。” 门外的紫鹃雪雁忙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两人便领着几个小厮抬着一桶滚烫的热水进来送至了屏风后,紫雪二人正要伺候黛玉宽衣,哪知却被胤禛撵了出来,只道:“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们出去候着便可。” 屋内转眼安静了下来,黛玉心中如一头小鹿在不停地四处乱撞着,双眸只是死死地盯住自己的脚尖,好似那里有什么有趣的东西一般。 胤禛对她的紧张假装视若无睹,大步上前携了她往屏风后走去。 他拥着她的力道不轻不重,却十分霸道,让她完全无法拒绝。 走至屏风后头,胤禛先自己褪去了衣物,又与黛玉带着一丝不怀好意地笑道:“娘子,水快凉了,你怎地还不宽衣?莫不是……要为夫亲自伺候?” 黛玉闻言,恨恨地抬头瞪了他一眼,然而在触及胤禛的那一刹那,又飞快地低下头去。 只见氤氲的雾气中,胤禛已经褪去了全身的衣物,仅着了一件极短的亵裤。 因为常年练武的缘故,他全身都极为匀称,线条流畅有力,没有一丝的赘肉,并且,在腹部处,还有八块肌肉,更加显得他的身材趋近完美。 此刻,他的长发已经完全披散开,双眸覆上了一层朦胧而又深黑的雾霭,波光潋滟,惑人至极,而唇角上扬的那一丝弧度,也是刚刚好,正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带着无声的邀请。 黛玉心微微一跳,低下头去的瞬间,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又带着极度地窘迫。 他这是……在色诱她么?呃,这种场面,她该如何处理呢? 正思量间,忽地面前人影一闪,眼角的余光只看得见他结实的腹肌,黛玉正欲后退,谁知胤禛一只手已经扶上了她的肩膀,而另一只手,却径自在解她红色旗装襟口的钮扣…… 黛玉轻轻一颤,颤声道:“四……四哥,水凉了,我去叫她们换水……” 说着,正欲逃跑,却被胤禛从身后提了回来,而后,在黛玉的惊呼声中,胤禛手微微一抄,便拥着她飞身跃入浴桶中。 虽不是原来胤禛设想的旖旎情景,甚至于因为入水声太大,还引得外头的近朱近墨急声问道:“爷,没事吧?” 若是在往常,两人早就从屋外跃了进来,可是成亲前几日,胤禛便交代过:今后但凡他和黛玉单独相处之时,两人能避就避,切莫扰了他们的兴致。故而,此刻两人虽十分担心,却也不敢贸然进来。 黛玉本就不会水,胤禛忙将她抓了起来,这才与外头道:“没事。”守在门外的近朱近墨,还有紫鹃雪雁皆齐齐听出了胤禛回声中的好心情,于是全都会心地一笑。 却哪里料到,里头的主子,此时却是狼狈得很。黛玉刚从水面冒出头来,胤禛便欺身上前去解她的衣服,偏生这浴桶也真真奇怪,明明极大,但不论她如何闪避,却总避不开胤禛的魔掌。 两人在水底下“交手”了几个回合,最后自是以胤禛仗着力气大以及脸皮颇厚而告终。 等到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将黛玉生吞入腹后,方才餍足地附在她耳畔道:“乖,现在该为夫来帮娘子沐浴了。” 说完,双手再次四处在她玲珑剔透的娇躯上游走,黛玉此刻丝毫没有力气,也懒得再去躲闪,反正,也是躲不开的。 胤禛倒极聪明地知道见好就收,当真专心地替她擦拭起来,一边擦着,一边还在肩膀、后背等处为她不轻不重地按摩着,舒适清香的热水,他恰到好处的力道,当真是不错的享受。 黛玉索性不再管他灼灼的眸光,靠着浴桶直接闭上双眸享受这一切。 再次醒来时,人已经在床上了,身上已换上了寝衣,她的皮肤十分娇嫩敏感,故而很少穿丝绸的,一般都是着纯棉的,身上的这一身,十分秀气,原是胤禛去岁便置办的,好多东西,包括这新建的院子,院中的翠竹、池塘中的各类荷花、她自己单独的书房……一切的一切,都体现了他的用心。 刚睁开眼,正要唤人,已经被胤禛扶起来了,他手上正拿着一杯水,轻笑道:“小猪醒了?” 黛玉已对他这个不知那天叫开的亲昵称呼十分习惯,微微点头,便要批衣下床,然则还未有所动作,却听胤禛蓦地不容拒绝地道:“张嘴。” “嗯?”黛玉还来不及反应,唇已被他覆住,随着他唇舌的侵入,还有什么温和水润的东西随着他的不停动作令她顺口咽了下去。 黛玉酥软间迷迷胧胧地反应过来,原来他是在喂自己喝水,只是,嗯,为何却要用嘴呢?真是……太亲密了些。 洗澡之后最容易犯渴,黛玉方才又累又舒服地睡过去后,却是被渴醒的。 然而被胤禛那么一闹,也睡不着了,便躺在床上说着话儿。 “胤禛。”黛玉轻声唤道。 “嗯?” “下午皇阿玛传你进宫,是有什么事么?”究竟,她还是忍不住。 “也没什么,”胤禛眸底的光芒一闪即逝,只柔声道:“就是告诉我,让十三和明澈也随我们一道。” 胤祥黛玉是早已知道的,不过,水溶也会一路前行么? 黛玉在心中当他是欣赏和钦佩的朋友,但是,两人的身份,不可谓不尴尬,一路上抬头低头地见,却该说些什么呢?因问道:“水王爷他也去么?” 胤禛点点头,道:“此去除了拜见岳父母,皇阿玛也顺便还吩咐了一些事情。他今日已经动身了,走前面先办一些事情。” “是什么事?可危险么?” “放心吧,不是什么大事。况且,”胤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倨傲与俾睨天下的气势,然而口气却是一如既往地温柔,轻声道:”有我们三个在,又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呢。” “嗯。”黛玉轻轻点点头。 没过多久,黛玉便很快枕着胤禛的胸口睡去。 这天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中她和无尘正在林府的院子中堆着雪人,忽地,胤禛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她高兴地唤了一声,便朝他奔过去,谁知,他却是面容冰冷,且忽地便从身后拿出一把剑来,对着她身后的无尘直直刺去…… “不要。”黛玉惊叫一声,陡地从梦中惊醒。 “怎么了?”外侧传来胤禛的声音,紧接着黛玉便被他拥进了怀中。 皱皱眉,胤禛将黛玉额头的冷汗擦掉,担心地问道:“可是做噩梦了?” “嗯。”黛玉点点头,犹自沉浸在方才的梦中。 胤禛又将她搂得紧一些,低声道:“做了什么梦?” “我……”黛玉迟疑着,还是摇摇头道:“记不清了。” 说完,看了一眼窗外,已经透亮了,忙道:“该起了。”说完,便掀被下床,胤禛侧着身,单手支着头看着她,双眸闪过一丝深思。 梳妆毕,又用过早膳,到了门外,那里已经停了三辆轿子了,除去胤禛黛玉,还有柳萤、紫鹃、雪雁、陈清、近朱、近墨,以及驾马车的车夫,而门边的一侧,又另站着陈福和青雅,还有碧霄与胤祥。 众人见了禛玉二人,先请安问了好,黛玉眼见胤祥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碧霄,而后者却浑若不觉,不觉微微一笑,晨间的噩梦带来的害怕,也随着看见两人而慢慢散去。 众人请安完,青雅上前,浅笑道:“臣妾祝爷和福晋此行一路顺风,平平安安。” 胤禛没什么表情,黛玉忙笑道:“多谢姐姐。府里的事,还要麻烦姐姐多操劳。” 青雅笑道:“府里的事有福伯打点着,哪还用得着我呢?多谢福晋上回帮我在爷面前美言,此恩此德,今后臣妾必当每日在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面前,求菩萨保佑爷和福晋和和美美,幸福安康。” “姐姐有心了。”黛玉轻笑道。 话落,胤禛已在一旁淡淡地道:“时辰不早了,走吧。” 黛玉闻言,便朝青雅笑着微微颔首,便随着胤禛一道上轿。 一共三乘轿子,胤禛和黛玉一乘,碧霄、柳萤、紫鹃以及雪雁一乘,而胤祥则单独坐一乘。 黛玉一旁瞧见胤祥分明极想与碧霄共乘,奈何别人却根本就不理他,只得怏怏地上了轿。 出了京,便一路朝东南方向。 黛玉看着外头喜气洋洋,这才想起,今日竟然是上元节,忽地便想起,当年爹爹和娘亲不也是在一个上元节相遇的么?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该是多么美好的一幅景象啊,可惜,她无缘得见,只能在多年以后,遥遥遐想。 转过眼去,只见胤禛正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他这几日确实都太累了,整天都在看公文。 他闭眸的时候,眉目温和,整个人似是一个毫无防备的孩子一般,令黛玉的心中升起一股浓浓的怜爱。 恍然间便似回到了那一日,她身着大红嫁衣,被他强行带上了轿,而他们之间的缘分,也从那一日开始。 察觉到她的柔柔视线,胤禛蓦地睁开眼,眸光漆黑寒冽,如蓄势待发的猎豹,方才如婴儿般的神情瞬间消逝,然而却仍旧是温柔的,轻轻地握住黛玉的柔夷,胤禛低声道:“看什么呢?” “没什么,”黛玉浅笑着摇摇头,又问道:“对了,今日不是刚好是上元节么?怎地却选在这一天出来了?宫里那边,会不会不好交代呢?” “放心罢。”胤禛轻声道:“既然皇阿玛已经恩准,便也没什么了。而且,咱们刚新婚,上元节进宫的话,势必要有许多事情,倒是惹人生厌。” 黛玉闻言,捂着帕子轻轻笑了起来,胤禛为她眉宇间清清浅浅的笑意所惑,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去,在她红润的脸颊上亲了一口,黛玉受惊,下意识地便紧紧按住那个地方,恼怒地看着他。 胤禛却还十分无辜,做凶恶状道:“谁教你笑我了?” “你可真是蛮不讲理。”黛玉恨恨地道:“谁笑你了?我不过是在想,要是让别人知道咱们堂堂的四阿哥,居然为了怕进宫麻烦就趁着上元节出门,也不知会昂多少人大吃一惊。” “真没良心。”胤禛轻叹一声,惩罚似地轻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淡淡地道:“我这般做,还不是为了你。宫里宫外许多的老太妃,你先前又没见过,这次肯定少不了要一一请安的,还有那些大臣的家眷,肯定也会进宫,到时见了你,还不上来招呼。好,你既这么说,那咱们便先回城吧。” 说完,便要吩咐车夫折回,慌得黛玉忙道:“胤禛,别……” 胤禛这才不说什么,却转而看向她,似笑非笑地道:“那你说说,你误会了我,却要怎么与我赔礼道歉呢?” 无赖。黛玉恨恨地在心中道。她不过是笑了一下,他又没什么损失,却还跟她过不去。于是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道:“那你说要怎么办吧?” “嗯,让我想想。”胤禛却还当真细细思考起来,过了片刻,方笑道:“有了。我要你从今以后当着别人的面,换个称呼叫我。” “那叫什么?”黛玉无奈地问道。 “禛哥哥,你唤贾宝玉宝哥哥,唤无尘白哥哥,却唤我四哥,这岂非是生分了?好,就禛哥哥了。”胤禛原本也不过是逗她,说到最后,却是十分坚决了。 黛玉抬眸,只见他一双凤目如湖泊般深不见底,却又波光潋滟,深处隐隐泛着深黑而期待的光芒,嘴唇微微动了动,然终是良久没有出声。 她唤宝玉和无尘,皆是因为彼此相识于幼时,况且,他们本来就是她的表兄,而胤禛,却不是这样的身份。这一声“禛哥哥”,却教她如何唤得出口? 第128章 灯谜 车子行了两个时辰,便到午膳的时间了,刚出京城不过十几公里,四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四野茫茫,看不见一户人家。 “爷,可要就此处下车生火呢?”马车外,陈清恭敬地问道。 胤禛淡淡地“嗯”了一声,便牵着黛玉,道:“下车歇会儿吧。” 他和胤祥随着康熙四处游历,有时遇上什么急事,连着几天赶路也是常有的事,不过如今带着黛玉不同,她身子既弱,且说起来两人也是刚刚新婚,原应该好好散散心。 下了马车,紫鹃雪雁皆忙迎了上来,围在黛玉身前,叽叽喳喳地笑道:“福晋,你瞧……那些树可真绿呢,还有那鸟儿,真好看。” 黛玉点点头,微微一笑。可不是么?外头的天空,干净澄澈得宛如一块蓝宝石,其间白云朵朵,更是说不出的纯净。 此时尚是冬末初春,空气中还带着丝丝的凉意,走至树荫下,柳萤早已铺好了厚厚的毛毯,笑道:“福晋,坐下歇一歇吧。” 黛玉回头瞥了一眼,只见胤禛和胤祥两人正立在河边,也不知在小声地说些什么,瞧两人的神色,倒似在讨论一件极为重要的事一样。 黛玉想到无尘,又微微有些担心起来。 不知为何,隐隐约约地,她总觉得这次江南之行不会太顺利。 黛玉在温暖柔软的毛毯上坐下,没过多久,碧霄亦从轿中出来了,她只含笑着站在轿子一旁,却并不过来,黛玉微微沉吟,便明了其意,遂起身过去,又与紫鹃等道:“我跟碧霄姑娘有些话要单独说,你们不用跟着了。” 到了近前,碧霄果真便领着她往一侧的树林行去,直到离马车和众人有一段距离了,碧霄方停下脚步,回身与黛玉道:“福晋,师兄半个时辰前传信给我,他们的马车就在我们的后面,因为四爷和十三爷,他不便路面,一旦有机会,便会与福晋一见。” 黛玉点点头,笑道:“我知道了。” 不出现也好,她现在一直苦苦隐瞒着,本就极难,若再出现,也不知要闹出什么乱子。 忽地想到碧霄一路上都与柳萤紫鹃等同坐一车,除了车夫,又另有近朱、近墨一直尾随其后,那她是如何与无产传信的呢? 心中如此想,黛玉便这般问了起来,碧霄微微一笑,脸上覆着的薄纱微微随风飘动,说不出的神秘莫测,黛玉正瞧得痴了,却听她道:“师父精通消息之术,在我们碧落岛,人人皆会一种奇异的传音入密的功夫,这种功夫可以不叫旁人察觉,又十分隐秘。” 黛玉闻言,大是神往,笑道:“你们碧落岛,可真是厉害,若是有机会,我可真想去那儿瞧瞧。” 碧霄笑道:“如今师兄已经是新一任的岛主了,福晋想去,那还不容易?” 两人又说笑了一阵,便听见树林外传来胤祥的唤声,便慢慢往回走去。 回到空地,柳萤已经生起了火,正在做着午膳,而紫鹃雪雁也正跟在一旁学着,胤禛和胤祥已经谈完了,一个坐在毛毯上,另一个则在树林边焦急地向里瞧着。 直到见到黛玉和碧霄相偕出来,方才松了一口气,道:“你们刚才去哪里了?怎地也不告诉我一声?” 黛玉正要开口,碧霄已极快地接口道:“福晋和我不过是去透透气,叫十三爷担心了。” “唉……”胤祥叹了一口气,道:“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别唤我‘十三爷’,单唤‘胤祥’或‘十三’便成了。你怎地就是不听呢?” 黛玉闻言,下意识便朝地上坐着的胤禛瞧过去,却刚巧撞上他的目光,漆黑沉寂,细细瞧去,却又可瞧见隐藏其下的波涛汹涌。 再看碧霄,也正无奈地与她交换了一下目光。黛玉不由得失笑,他们不愧是兄弟,不过一个称呼罢了,竟然能这般固执纠结。 为免顺了他的意唤出“禛哥哥”三个字,整个用膳期间,黛玉便一直沉默着,偶尔胤祥和紫鹃等与她说话,她便笑着应两声,而一旦胤禛开口说了句什么,黛玉便只当没听见一般,只是低着头用膳。 一顿饭吃完,众人皆发觉了两人之间的不同寻常,不由得皆面面相觑,眼见倒不是吵了架的模样,毕竟其间胤禛好几次都给黛玉夹了菜,却也……绝对有什么事情。 虽万分好奇,却也没人敢出声询问。 下午,黛玉一上了车便假装小憩,而胤禛也不说什么,只扶着她靠着自己肩头,为她调整了一个最恰当的姿势。 一下午的时光便这般过去,黛玉原本了无睡意,然而许是真的累了,待到醒来时,只见夕阳的金黄色光辉洒在胤禛的侧脸上,那一瞬间,他脸部的线条朦胧柔和,令黛玉瞧得刹那间失神。 察觉到她醒了,胤禛轻声道:“醒了?可要喝水?” 黛玉摇摇头,这才发现,她竟然就在他怀中睡了一整个下午,忙坐起身微微理着略显凌乱的头发,问道:“什么时辰了?” “申时三刻了。”胤禛道。 黛玉忙掀开一侧的窗帘,去瞧外头,果然天已经快要黑了,冬日的白天,总是特别的短。 再瞧四周,他们竟然已经来到了一处小镇,因为快要入夜,因此,家家户户门口的灯笼都点燃了,由于是上元佳节,故而今夜的灯笼形状种类也格外多,后头马车中传来紫鹃雪雁兴奋的声音,可见她们几人也是被眼前的情景所感染。 又行了一会儿,马车便在一处极大的酒楼前停下,黛玉在胤禛的搀扶下下了车,早有酒楼的掌柜迎了上来,笑道:“小的见过少爷、夫人。” 胤禛也不管周遭有多少人在看,径自旁若无人地拥着黛玉进了门。 两人被掌柜领上酒楼后院一处极安静别致的雅间,梳洗毕,又草草用了些点心茶点,便有陈清进来禀告道:“爷,十三爷说碧霄姑娘不去,他便也不去了。” 胤禛淡淡道:“知道了。”说完,又柔声问黛玉道:“可歇息够了?” 黛玉点点头,胤禛便道:“走吧,咱们看花灯去。” “现在?”黛玉又惊又喜地问道。 “嗯。这里的上元节虽比不得京中,但也别有一番趣味。”看胤禛的样子,倒似是早就计划好了一般。 黛玉闻言,立时笑意盈盈,一张脸充满了光彩,显得格外动人。 任由胤禛牵着到了外头,陈清、柳萤、紫鹃以及雪雁皆已在候着了,几人皆是一脸雀跃激动,看样子也是十分期待接下来的上元夜。 因胤禛事先已经吩咐过了,到了人多的地方,便只呼他和黛玉少爷、夫人,故而,从酒楼往大街行去,一路上雪雁皆是指着街边许多彩灯与黛玉看:“夫人你瞧那个,还有那边那个……” 来京这么久,这还是黛玉第一次在夜里出来过上元节,虽则那次随着无尘在金玉楼见识了一次选花魁,还赏了那么美的焰火,但那一夜外头毕竟不如今日热闹,更何况,今夜陪伴她的还有胤禛——她的夫君,也是,此生的良人。 黛玉原本性子清冷,然而今夜却着实欢喜,想到当年爹娘的初逢,不知是何等旖旎,又见大街两旁皆是摆着许多花灯,每个灯上都藏着一至六个灯笼,灯笼旁站着许多年轻男女,皆在认真地猜着上面的灯谜,不禁也来了兴致,遂指着小镇中心处围着人最多的一处,与胤禛笑道:“咱们去那边瞧瞧好不好?” 胤禛微微含笑,轻轻点点头,便牵着她往那处走去。 陈清和柳萤很快地分开众人,胤禛拥着黛玉上前,只见那摊主笑道:“各位若是谁能将这六个灯谜全猜了出来,那么这七彩琉璃灯,便归其所有,另再奉上纹银六十六两,若是猜不出么,很简单,在下这摊上的彩灯,各位只消拣自己中意的买一个便可。” 他话落,立时便有许多人应声,人人皆笑道:“这陈三灯年年出的灯谜都没人猜得出来,也不知今年是否会例外。” 又有人接口道:“不管怎么说,他今年的这彩头倒着实不错,咱们好歹也要试一试。” 黛玉和胤禛一边听着,一边朝着一大堆彩灯最中间的那盏琉璃灯瞧去,果真是十分漂亮,在一堆彩纸的灯笼中,越发惹眼,流光溢彩。 胤禛见黛玉神色,知晓她喜欢,遂轻声附在她耳畔道:“咱们来打个商量如何?” “哦,什么商量?你且说来听听?”黛玉浅笑道。 夜色灯影中,她的浅笑如明月一般,清清冷冷,却又皎洁如雪,胤禛不由得情动,轻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低声道:“若是我将这七彩琉璃灯赢了过来,那你便得答应上午我说的事。” 黛玉微微扫了一眼,只见那琉璃灯的六面都贴了薄薄一层纸,上面写着谜面,略略一瞧,便有几个甚难,其中还有一个,刚好是在背对着众人的,想来应该是最难的一道,微微转头,只见灯火阑珊中,胤禛面容如玉,青衣翩翩,正静静地看着她,唇角含笑。 心忍不住微微一动,黛玉点点头,道:“好,若是你当真猜出来了,我便应允。” 胤禛闻言,唇角的笑意蓦地加深。遂拥着黛玉又上前了几步,走至灯摊近前。那摊主见他和黛玉两人气质高贵,又容貌若仙,心知定是哪家大户的少爷,忙指着头顶挂着的一堆彩灯,笑道:“这位爷,给夫人买盏灯吧。不是我李三灯自夸,在锦州镇,论起这制灯的功夫,我若是尊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爷和夫人瞧瞧,可看中了哪一盏?” 黛玉暗笑这人之狂妄,她幼时在林府时,还有之后在荣国府,所见比这个精致百倍的灯也不知有多少。还有后来宫中的晚宴上,殿内的彩灯更是美丽非常,不过,说起来,她倒也是第一次见到琉璃的彩灯,这人虽然有些自大,但这份心思,的确是众所不及的。 一时李三灯话落,胤禛却是瞧都不瞧他那所谓的锦州第一的彩灯一眼,只淡淡地道:“你方才说的,若是猜出了琉璃灯上的灯谜,就将琉璃灯双手奉上,这话可是真的?” 李三灯眼见胤禛黛玉俊男美女站在这儿,吸引了周遭一堆人的围观,心中早已喜翻,忙点头大声道:“不假。若是这位爷全部猜出了,除了这灯,李三灯另外赠送纹银六十六两。绝不敢有假,众位锦州的乡亲们,可以给我做个见证。” “好。”胤禛淡淡道:“开始吧。” 那李三灯见胤禛言谈间气势不凡,说话又干脆利落,立时也不再跟他套近乎,忙命小厮将那盏高挂着的七彩琉璃灯取了下来,拿在手上,笑着念道:“蟾宫玉兔不思凡,猜一句诗。” “长安一片月。” “好。”周围之人立时便全都纷纷鼓起掌来,又大笑道:“李三灯,今日你可遇见高手了吧。” 李三灯虽略略诧异,然而很快担忧便一扫而空,泰然自若地笑道:“第二道,失礼于前,邀盟于后,此一时彼一时也。猜两个名人。” “孔孟。”胤禛不假思索,再次缓缓地脱口而出。 周遭再次爆发了热烈的掌声,紫鹃等在一旁,亦齐齐与黛玉笑道:“夫人,爷真是厉害。” 黛玉微微一笑,这两个谜,说难也不是太难,然而要在瞬间便猜出来的,也是颇费功夫的。一边暗自为胤禛叫好,一边矛盾地希望,他不要全猜对才好。” 然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转眼间胤禛又将第三、四、五道灯谜都猜出来了,很快地,便只剩最后一道了。 围观的人瞬间全都安静了下来,那李三灯也了悟胤禛是一个好手,心中暗暗后悔,然而有许多人在瞧着,此刻也是骑虎难下了,只好扯出一丝僵硬的笑容,笑道:“接下来,是最后一个谜面,这位爷听仔细了。” 说着,他终于慢慢地念出了一直背对着众人的最后一道灯谜:“孔明定下空城计,苏秦能说六国平,六郎要斩亲生子,宗保不舍穆桂英。猜一句五言诗。” 他原本有丝颓然的眼神,在看见众人听完谜面的反应后,瞬间便有了喜色,朝着一旁的伙计使了个志得意满的眼色,示意他马上便可以将彩灯挂回去了。 瞬间,众人便陷入了一片深思中,有人小声地喃喃道:“一句诗,是什么诗呢?这四句话一句一个典故,相互之间又毫无关联,却该从何下手呢?” 不仅众人,便是黛玉也微微蹙起了眉头,诚如方才那人所言,这四句话根本没什么关系,不论从什么方向来猜,都是不可能得一首诗的。 再看胤禛,只见他也极为认真地思索着,再也不像方才那般瞬间便说出谜底。 那李三灯眼见胤禛迟迟没有开口,脸上的笑意愈深,又见今日的灯也卖得差不多了,遂与众人抱一抱拳道:“今日的猜谜便到这里了,待明年……” “且慢。”话未说完,却被胤禛忽地出声打断。 “怎么,这位爷?这不是我舍不得给,而是您没有猜出来啊。真是可惜,今夜也就您一直猜到了最后一题呢。您也别难过,还请明年再来猜吧。”李三灯笑嘻嘻地假装大方道。 人群中原本大多有站在胤禛这一边的,然而此刻却又纷纷失望起来,皆叫唤道:“就是呢,愿赌服输。猜不出来便快快买灯认输吧。” “福晋,他们太过分了。”柳萤和紫鹃等一时气急,连称呼也忘了改了。 黛玉却是对周遭一切不管不顾,只是微微抬头看着远处,静静地思索着。 孔明定下空城计,苏秦能说六国平,六郎要斩亲生子,宗保不舍穆桂英。 细读几遍的话,就会发现这句诗每句都可以猜出一个字来,而连起来便是一个成语,那就是:巧言令色。 可是,谜底却是一句五言诗,嗯,若是再反过来的话,巧言令色、巧言令色…… 心念微转间,黛玉飞快地看向那盏七彩琉璃灯,正要开口说出谜底,谁知,却有人已抢先她一步。 “谜底是——七月谈秋景。孔明定下空城计,苏秦能说六国平,六郎要斩亲生子,宗保不舍穆桂英。原本是一个成语字谜,谜底应为:巧言令色。然而,巧言令色却同样又是另一句诗的谜底,那就是——七月谈秋景。不知在下解的可对呢?”夜风中,胤禛临风而立,一字一句,翩然笑道。 场中一时间静了一静,大家似乎都还在回想他方才的解释,紧接着,如雷般的掌声瞬间爆发,“啪啪……”的掌声中,胤禛微微侧首,看向黛玉,四目相识间,皆是会心一笑。 李三灯的脸瞬间白了一白,咬咬牙,最终还是敌不过人多,慢慢地将七彩琉璃灯小心翼翼地拿着,送至胤禛跟前,道:“公子,请。” 胤禛含笑接过,李三灯略略沉吟,终于还是问出了心中一直所想的那句话:“这位爷,瞧您衣着不凡,别说这一盏了,便是将整个锦州的花灯全买下来,也不在话下,却为何偏偏要跟小的……” 胤禛将花灯递给黛玉,眼神一瞥,只见围观的人尚未散去,似是全都在等他的回话,唇角逸出一丝清冷的笑意,胤禛看向黛玉含笑的容颜,淡笑道:“老实说,我家中的资产,的确万千。不过,谁教我的妻子瞧上了你这盏琉璃灯呢?别说是一盏灯了,但凡他看上的东西,即便是天上的星星,我也会摘了下来亲手送给她的。” 第129章 深夜刺杀 四周的人渐渐散去,李三灯也早已嘀咕着自认倒霉收拾完摊子离开了,方才还热闹的大街,瞬间就安静下来。 天际明月如银盆,洒下一片清冷皎洁的光辉,两边的小店门口,各色的灯笼随着夜风不停摇晃着,然而四周却是寥寥无人。 这一场盛大的上元佳节,已然落幕,然而在黛玉心中,它已定格成永远。 返回酒楼的途中,除了黛玉手里拿着的那盏琉璃灯,柳萤紫鹃等人手上也各自握了一盏,其间有一盏碧绿灯罩的,是黛玉专为碧霄挑的,她留在房中不肯出来,也不知是为了不愿面对胤祥,还是当真没有心思。 走了一阵,眼看着快要到达酒楼之时,黛玉忽地轻轻扯了扯胤禛的衣角,“怎么了?胤禛低头柔声问道。 “今日是上元佳节,咱们只赏了灯,却还未吃汤圆呢。”黛玉笑道。 “哦,”胤禛皱皱眉,这才想起来,他素来不爱吃甜食,原是每年都不吃汤圆的,因低头看向黛玉,问道:“你想吃?” 黛玉轻轻点点头,又指了一旁的卖汤圆的小摊,笑道:“咱们去那里吃可好?”其实她也没有特别想吃,只不过今夜心情实在甚好,很是不想就这么回去。 胤禛扫了一眼那小摊,是一对老夫妻开的,两人看上去大约有五六十岁的年纪,然而下汤圆、放米酒等一系列动作都极为娴熟,看样子应当是做这一行已经许久了。 遂拥着黛玉过去,柳萤等忙桌椅仔细地收拾了一遍,胤禛和黛玉这才坐了。 两人坐下,那个妇人立马上前笑呵呵地问道:“这位爷和夫人吃些什么?” 黛玉看着她和善慈祥的笑容,一瞬间便想到了贾母,这些年来,哪一次的上元节不是在她膝下过的?如今这会子,贾府内应该还在吃酒吧? 不过老太太年纪大了,兴许早就便歇下了,那么,便该只剩下舅舅、舅母和四妹妹了,对了,还有宝姐姐和宝玉,想到宝玉,原来心中的酸涩之意竟然一丝也无,只是想着,盼他和宝姐姐亦能幸福。 出神间,那个老妇又笑着问了第二遍:“请问夫人要吃些什么呢?” 黛玉慢慢回过神来,笑着问道:“你们家有些什么呢?” “手工面、水饺、馄饨,还有米酒汤圆。”妇人笑道。 黛玉点点头,道:“那就给我们几人各来一碗吧。” 话落,胤禛摇摇头道:“你们吃吧,我就不要了。” 黛玉闻言,便与妇人笑道:“那便来七碗吧。”说着,又朝四周唤道:“近朱近墨,你们出来吃碗汤圆吧。” 话方落,近朱近墨便齐齐无声无息地现身出来,恭谨地道:“是。” 那老夫妇手脚极为麻利,转眼间便煮好了七碗汤圆,又倒入一点米酒端了过来,柳萤忙接过,放至黛玉桌前,“夫人,当心烫。” 黛玉点点头,慢慢吹了口气,正要吃那汤圆,忽地却见胤禛面色一变,急喝道:“玉儿,别吃。” “什么?”黛玉抬头,忽地眼前人影一闪,方才那一直默不作声的老翁已经欺身上前,五指急抓胤禛面门。 而那老妇,也丢下手中的伙计,从摊炉底抄出一双短剑,直向黛玉刺了过来…… “福晋,小心。”近朱近墨推开桌子,从一旁掠了过来,分别缠上胤禛和黛玉,与两个刺客斗在一处。 “柳萤,保护紫鹃雪雁,咱们走。”胤禛抱住黛玉,沉声吩咐道。紫鹃雪雁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不然,黛玉这辈子都不会快乐的。 “胤禛……”黛玉脸色苍白地从胤禛怀中抬头,看向身后,近朱近墨正在与那两人缠斗,而柳萤护着紫鹃雪雁,正紧随两人身后。 黛玉被胤禛抱在怀中,运气轻功快速朝酒楼的方向行去。风从道路两旁急速掠过,呼啸作响。黛玉的手上,仍旧下意识拿着那盏琉璃灯。 “乖,没事的。”胤禛低声安慰她道。 黛玉点点头,将他紧紧搂住。 眼看着便要到酒楼门口,忽地,一张大网自夜色中从天而降,朝着两人盖下。 胤禛一惊,这网四角被内力极强的人掌控,想要运轻功避开已是不可能,而眼下四周也没有可以闪避之地,虽说以他的本事,原可强行突围,但如今怀抱黛玉,若有个万一,便悔之晚矣。 心念电转间,眼看着那大网扑面盖来,瞬间就要将两人罩住,胤禛蓦地松开一只手,从黛玉发间拔下一只金簪,暗运内力于掌心,单手怀抱着黛玉飞身跃起。 只听“嗤”的一声,金簪将巨网割开了一道口子,胤禛便带着黛玉趁机从网中钻出,几个起掠间,已经来至了酒楼门口。 已是深夜,整个酒楼除了门口还挂着两个大红的灯笼,便再无任何光亮,眼看着后面追兵将至,胤禛略略沉吟,便翻墙进入了酒楼后院。 后院亦是没有点灯,月亮不知何时被一片乌云遮住,整个地面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胤禛抱着黛玉双脚甫一落地,一旁便扫来一阵劲风,胤禛与之连连对了几掌,方才沉声道:“十三?” “四哥,是你。”胤祥惊喜地道。紧接着,“哧”的一声,胤祥点燃了手中的火折子,朝胤禛和黛玉照过去。 眼见只有他们两人,身旁也不见柳萤紫鹃等,胤祥一急,忙问道:“其他人呢?” 胤禛放了黛玉下来,双眉紧皱,凝声道:“这里可有什么动静?” 胤祥摇摇头,胤禛又问道:“碧霄呢?” “在房里呢。”胤祥话落,一人忽地从房中出来,几步便掠至了三人面前,“福晋,出什么事了?” 琉璃灯早在半路上便灭了,随着胤祥的火折子一闪一闪,只见黛玉的脸苍白得渗人,随着碧霄问话,胤祥这才注意到,胤禛双唇紧抿,一张脸冷得慑人。 胤禛扶着黛玉,淡淡地道:“进屋说吧。” 胤祥一夜都等着碧霄出来,与自己聊聊天,无奈她都不应,没成想此时却见着了,只不过到底还是担心大过喜悦,与碧霄对视了一眼,便紧随着胤禛黛玉进屋。 关上门,胤祥瞧了瞧黛玉手中的七彩琉璃灯,又见两人皆脸色难看至极,且沉默不语,不由得急了,忙问道:“究竟怎么了?你们倒是快说呀。” “方才遇上了刺客。”胤禛一字一句,沉声道,“并且,还是有备而来。” “什么。”胤祥也瞬间变了脸色,难以置信地道:“你是说,有人要刺杀你和四嫂?” 胤禛点点头,倒了一杯茶与黛玉压压惊,这才将方才之事讲了。 胤祥听他说完,也眉峰越皱越紧,冷声道:“照你方才说的来看,那对夫妇极有可能便是江湖上有名的雌雄双煞,听说他们不断精通缩骨、易容,并且,还善于用毒。” 话落,碧霄接口道:“但雌雄双煞素来不对朝廷之人下手,如今为何会对付王爷和福晋呢?莫不是……受雇于人?” 胤禛双眸微眯,眼中闪过冷冽的寒光,不论他们是谁,敢对他和玉儿下手,都别想再活了。因问胤祥道:“咱们的人现在何处?” “就在后头几十里。” “传信给他们,再跟得近一点,另外,让赵大速速去查清今夜之事。”胤禛寒声道。 “我知道了。”胤祥点点头,正要走向门口出去传信,忽地大门被人从外推开,众人齐齐看过去,却是柳萤等回来了。 眼见几人全都到齐,黛玉一直悬着的心方才慢慢放了下来,上前牵着紫鹃雪雁问道:“没事吧?” 两人摇摇头,看向柳萤感激地一笑,与黛玉道:“方才多亏了柳萤救我们。” 黛玉闻言,走至柳萤面前,柔声道:“柳萤,多谢你……” “福晋客气了,这原是我分内的事。”柳萤回道。 眼见众人俱都安全无恙,胤禛遂吩咐道:“柳萤紫鹃,你们伺候福晋回房休息。” 两人应了,黛玉忙道:“那你呢?” 胤禛轻轻一笑,道:“你先回房,我马上就好。” 黛玉犹豫半响,这才顺从地点点头。 待黛玉主仆四人进去,胤禛脸上再无笑意,斜坐在梨花椅上,淡淡道:“说吧。” “回爷,”近朱上前一步,低声道:“方才我们解决杀退雌雄双煞后,便马上去寻爷和福晋,谁知走到半路,却遇上了柳萤她们,我们到的时候,正有一群黑衣人围着她们,然而却又另有一个白衣人在相助她们,那白衣人功夫甚强,眼见我们两个过去,只使了一个虚招,便遁走了。” 两拨人?一拨欲取他们的性命,而另一拨却要救他们。这第一拨一定是敌人,那第二个白衣人呢? 回想方才,若不是他察觉出那两夫妇的不对,只怕便要着了他们的道了。 雌雄双煞是江湖中排名前十的好手,能请得动他们的,也定非是一般的人,究竟是谁……要取他们的性命呢? 胤禛沉吟片刻,淡淡问道:“你们也曾见过白无尘,那白衣人从身手和模样上来看,可是他呢?” 近朱摇摇头,道:“我们一走近,他便撤走了,根本来不及细看。不过隐约瞧了一眼,模样与无尘相去甚远。” 第130章 难解之仇 回到房间,紫鹃和雪雁皆守在门外,胤禛淡淡道:“今日也晚了,你们都回去歇着吧。”两人这才告退回房。 胤禛推开房门,屋内有一缕淡淡的清香,凝眸看去,黛玉许是累着了,竟然已经伏在桌上沉沉睡去了。 胤禛轻轻将她抱了起来,放在床上,直到剔除她鞋袜之时,黛玉这才醒来,睁开眼看他,道:“我怎么睡着了?你何时进来的?” “睡吧,你今天太累了。”胤禛柔声道。 黛玉点点头,他于是又和衣躺下。房间里的香味委实有点特别,临睡前,胤禛隔空运掌将窗户用劲风推开,这才睡了。 第二日两人起来时,众人皆早已起了,用罢早膳,这才又上了路。 黛玉坐在马车中,想起昨夜的刺杀,心中着实担忧,微微蹙眉,轻声问胤禛道:“四哥,昨夜那批人的来路,可查出来了?” 胤禛摇摇头,道:“近朱、近墨已经在查了,你不必担心。” 黛玉点点头,许是因为春困,只觉得浑身没有力气,又靠着胤禛睡了一会儿。 接下来一连行了几日,却一直都没什么事,虽说众人都提高了警惕心是一方面,但那伙人来了倒还罢了,偏偏没来,而那夜间他们留下的线索也极为有限,故而反倒叫人捉摸不透。 这一日,吃罢晚饭,胤禛轻声道:“玉儿,你先回房,我与十三商量些事情。” 黛玉点点头,便自离开厅中。 胤禛又关闭门窗,这才凝声道:“最近京中可有什么动静?” 胤祥摇摇头,压低声音道:“倒是没什么大事。不过贾府和史王薛另外四大府的罪证已经搜集了差不多了,咱们何时下手呢?” “哦?都有哪些事情?”胤禛眸底泛着冰冷的寒光,淡淡问道。 胤祥喝了一口茶,轻笑道:“这些事情,说起来倒也有趣。其一,荣宁两府这些年来挪用了国库许多银两;其二,那薛家的少爷,因为与人争一个婢女,便将那人打死了;其三么,他们家庙里的一个带发修行的姑子,来历可是不凡呢,据我们的人禀报说,她是被一家大户人家收养的,但真正的身份,却是前朝朱太子的嫡孙女……这些皆不过是大的,还有一些暗地里的龌龊事,说出来也件件都是惊人的。” 胤禛微微皱眉,贾王史薛四家,虽说在朝中也没有任要职的,但每年也不知为太子提供多少银子。这才能在元妃死后,还能屹立不倒。 然则,不论康熙如何保护太子,对这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盗用国库官银,还有窝藏前朝皇嗣,这两条怎么说都是一等一的大罪。 一旦叫康熙知晓,那可不是为了一个太子便可以不管的。想罢,胤禛淡淡道:“想个妥当的法子,将这几件事在京中内外传开,一定要传到皇阿玛耳中。” 胤祥应了,自去处理不提。却说这边房内,黛玉回到屋中,因觉得想歇歇,便命紫鹃雪雁外头守着,两人从外头关了门,黛玉静静坐在窗边,想到方才胤禛令她进屋时的眸光,还是觉得有些郁结。 他们都是夫妻了,有什么事,是单单需要支开她的呢? 这些日子以来,虽说他待自己千好万好,可是两个人之间,却总是似乎朦朦胧胧地隔了一层什么东西,看不透、摸不着。 他的独断,遇上她的骄傲,摩擦永远不断。 还有这次江南之行,真的仅是陪她回苏州扬州那么简单吗? 那胤禛每每避开她单独与胤祥说话,又都是在说些什么呢? 正怅怅地想着,忽地窗户微动,一人悄无声息地窜了进来。 黛玉刚要出声叫唤,那人已轻声道:“小黛儿,是我。” 天下间,除了无尘,还有谁会用那么宠溺戏谑的声音唤她这个称呼呢? 黛玉又惊又喜地看向无尘,轻声笑道:“白哥哥,你怎么来了?” “我……还有娘,都很担心你,所以趁他们不注意,过来瞧瞧。” 无尘一袭白衣,整个人如同谪仙下凡一般,柔柔地看着黛玉,轻声道。 “担心我?”黛玉微微一笑,一边给他倒茶,边笑道:“我一切都好,兰姑姑和哥哥不用担忧。” “不。”无尘摇摇头,脸色凝重地道:“你忘了上元节那一夜的刺杀吗?” “你知道?”黛玉微微诧异,随即又了然,也许是碧霄说的。 孰料无尘轻轻点头,竟然道:“那夜我一直都在人群中,离你们不远。” “是么?”黛玉又是高兴又是遗憾。 上元节是亲人相聚的日子,原来那一夜白哥哥也在她旁边,只可惜,他却未能出面,与她同坐,吃一碗汤圆。 不过那夜回酒楼之后胤禛命柳萤给她煮的汤圆,也是未能吃下。 无尘点点头,将自己想有她的陪伴过一个上元节的心思略去,只简要地道:“那一晚我和娘一直在人群中看你和胤禛猜灯谜,因为我们都易了容,且我还收了内力,故而你们没发现罢了。我们见你们赢得了琉璃灯,便也准备回了。谁知领走前最后回头看一眼,恰恰看见你们朝那水饺摊行去,只看了一眼,我便觉得那两夫妇有些不对劲,待将娘亲送回去,回来的时候你和胤禛已经不见下落了,恰巧看见雪雁她们遇险,我便先救了她们。” “嗯,”黛玉点头道:“我是听紫鹃雪雁她们说过,说那夜有个白衣人救了她们。那时我便猜到是你易容了。” 无尘也未否认,只继续道:“这几日又有许多人暗中欲图对你们下手,皆被我的人一一在暗中处理了。同时进行的,还有胤禛手下的人,我相信他也已经发觉了。” 黛玉大震,惊道:“你是说,的确是有人要杀我们?且那夜仅是第一次,这几次间他们又动手了?” “不错,”无尘脸上依旧是令人如沐春风的淡笑,但双眸却冰寒肃杀,“看样子胤禛应当没令你知道,不过想来也是他怕你担忧的缘故。那些人虽其中也有一些好手,但大部分都不足畏惧,不用我出面,单凭他手下的人,解决起来便绰绰有余。但如今的关键是,要从那些人身上查出幕后指使,这便需要很费一些功夫了。” 黛玉一瞬间只觉得浑身冰冷,这一场美好的江南之行,竟然潜藏了那么重的杀机。 是谁呢?紫竹苑、后宫、还有这一次,究竟是谁与她有难解之仇呢? 眼见黛玉脸色苍白,指甲也悄然戳进了手心,无尘心中泛起淡淡的怜惜,有那么一刹间便想将她如往日那般轻轻拥进怀中,轻声安慰她。 然而,他不能。 如今她已为人妇了,他只能是她的兄长,永远……都只是白哥哥。 抑下心中的怅然失落,无尘柔声道:“你也别害怕,我告诉你这些,只是不想你蒙在鼓里。然而,此行虽险,但我相信胤禛一定会护佑你平安的,更何况,还有我也一直会暗中保护你们,放心吧。以后想要出京,恐怕便没什么机会了,别想太多,只安心好好放松一番吧。不然,又如何对得起胤禛一直隐瞒你的苦心呢?” 黛玉经他一番话开导,瞬间倒也慢慢想通。不论开心还是担心,日子还是要过的,胤禛争取这一次江南之行本就不易,她该好好珍惜才是。 遂慢慢绽出一丝清浅的笑意来,轻轻点头道:“我知道啦,你和兰姑姑也一路小心,你跟她说,玉儿很想她。” 无尘颔首道:“呵呵,娘亲也极是想你呢。等回到了苏州,我便想法子令你们见上一面,可好?” 黛玉刚想答应,忽地又想到他们此行的目的,还是摇摇头,轻轻一笑道:“我们相见十分不便,不见也罢,只要兰姑姑好好的,就好了。” 无尘瞬间明白过来她的担忧,忍不住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轻笑道:“小丫头哪来那么多的担心,什么都别多想,我们只希望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便好。” 他的动作还是一如往日,黛玉瞬间感觉到一丝熟稔的温馨,嗔道:“我早就长大了,白哥哥总是不记得。” “呵……”无尘轻笑道:“我听人说,只有小孩子,才会总是一再申明自己是真的长大了。真正的大人,是从来不会说这句话的。” “白哥哥好坏。”黛玉娇嗔道。 话落,无尘忽地面容一肃,轻声道:“有人来了,我先走了。” 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一罐药瓶来,轻声道:“这是我专门为你配的药,记得每日早晚各吃一口,不仅能祛你体内的痼疾,还能延年益寿,你且收好。” 说着,便将手中瓷瓶塞进黛玉手中,急速从窗口悄无声息地掠出。 黛玉恋恋不舍地看着半开的窗户,忽地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慌忙将瓷瓶装进怀中,而后抬眸看向胤禛笑道:“谈完了?” 门打开的瞬间,胤禛一眼便瞧见黛玉将什么东西飞快地藏进怀中,而后又佯作无事地与自己打招呼,不动声色地选择选择没有看见,在椅上坐了下来。 第131章 情是何物 眼看着黛玉神态自然地与自己闲谈说笑着,似是根本就不打算将方才的事情说出来,胤禛微微垂眸,最终还是没有出声询问。 这一路上,他都察觉她有心事。然而具体是什么,他却又不得而知。有些事,如果她不想告诉他,那么他再问,只是将她逼得更紧一些罢了,但他并不想那样。 用罢晚膳,两人又对坐下了一会子棋,这才上床歇息。 胤禛从外头将黛玉侧向里抱住,轻轻地吻上了她的耳垂。成亲多日,他早已发现了黛玉的敏感点。果不其然,黛玉轻颤了一下,忍不住轻轻地喘气。 两人本全都是向里躺着的,胤禛极方便地便从黛玉身后缓缓解开肚兜,露出她纤细洁白、弧度优美的后背来,一只手轻轻抚了上去,缓缓摩挲着,黛玉低低地抽气,感受着他引发的一阵阵情潮…… 一阵风吹来,帘幔低垂间,床上两道人影如鸳鸯交颈一般,相互痴缠着。 …… 过了半晌,两人慢慢停止了喘息。胤禛拥着黛玉,俊美的脸上带着一丝餍足,低声道:“玉儿……” “嗯?” “这些日子可觉得累呢?”一路虽然走的是官道,但她的身子向来娇弱,他真怕她有些吃不消。 黛玉轻轻摇头,胤禛想了想,终还是问出了心中一直潜藏的疑虑:“玉儿,假如……有一日贾府有难,并且是大难,你可希望我救他们呢?” 黛玉微微一怔,随即轻笑道:“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了?”他们相识这么久,便是在成亲之后,他都很少主动与她说起贾府,也许是因为当时贾府欲图将她嫁给水溶的缘故吧,总之,她能感觉到,他并非很喜欢他们。成亲之前,一说贾府,她便总会想到虽真心疼她却因为身份而十分无奈的老太太,还有待她情深若许,却只叹有缘无分的宝玉,这些都是她心中的痛。而成亲之后,老太太和宝玉都只剩一个美好的幻影,她只是希望他们各自过得好罢了,其它的,再没多想。 “你住在那里那么多年,想必也明白,他们一家子犯的事着实过多,现如今元妃娘娘不在了,也没什么人能帮衬了。只怕皇阿玛要对他们下手,亦不过是早晚的事。” “胤禛,”黛玉蓦地打断他,静静地道:“你究竟想说什么?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没,你别乱想,我也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她清亮的双眸澄澈无比,却偏偏让他不敢直视。 黛玉见他如此,心中忽地一片清明。贾府一定有事,并且,也许就在不久之后了。然而倘若当真如他所说,是他们当真犯了事,而引得康熙亲自彻查,那么,便是他们两个,也是帮不了什么的。然而,为何他的语气便那般肯定呢? 想着这些,还有方才无尘所说的事,黛玉几乎整晚都未睡着,而胤禛似乎也是一样,她能感觉到,虽然他一直闭着眼,但肯定也是清醒的。 成亲以来,第一次,黛玉觉得两人之间有了隔阂。 接下来的几日,一直都风平浪静。胤禛仍旧细心呵护她一如往昔,印象还是不停地一路讨好着碧霄,或给她买些小玩意儿,或缠着她跟她说些自己小时候的事,无非是多么不受宠,多亏了胤禛如兄似父照顾他之类的。 又过了两日,他们便抵达了正定府(今石家庄一带)。这天,一行人走进正定最大的酒楼,陈清正要出声唤店小二,早已有掌柜迎了上来,笑道:“几位可是四爷、四夫人、十三爷?” 胤禛等闻言,皆下意识地互看了一眼,他们自离京后虽说一直做满人装扮,但穿衣打扮皆是平常,便是平时进城,也只说是江南探亲的,照理说,应当没有人会察觉出他们的身份才对。 一时胤祥朝柳萤和隐在暗处的近朱近墨使了个眼色,暗示他们要小心提防,这才笑道:“正是。不知掌柜的是如何知道的?” “哦,”那掌柜笑道:“十日前便有一位水公子为几位订下房间了,几位这边请。” 水公子?胤祥走至胤禛身后,轻声道:“四哥,难道是明澈?”然而照理说这些事应该都由陈清柳萤打点的,不过因为胤禛和胤祥为免身份泄露,故而这才没有令他们事先提前安排。 “先上楼吧。”胤禛淡淡道。 上了楼,刚好五间房间,胤禛与黛玉、胤祥、碧霄、柳紫雪三人、陈清和近朱近墨,各一间。胤禛和黛玉刚进了房,便有人在外头敲门,却是柳紫雪三人端了膳食进来,黛玉一瞧,见全是胤禛与她爱吃的菜,且品类齐全,因笑问道:“这是你们吩咐下去的?” “不是呢,”紫鹃摇摇头,笑道:“这也是水公子早就命人准备的。” 话落,柳萤从怀中拿出一封蜡封的信来,双手递与胤禛道:“爷,这是掌柜的方才交给我的。” 胤禛接过拆开,里头寥寥数语:闻四爷与福晋上元节遇险,澈不胜担忧,故从正定府起,一路均已为君安排好一切。澈在扬州已与曹寅大人会晤,静候四爷早日前来。水明澈 “是什么?”黛玉笑道。 “没什么,”胤禛收了信,淡淡道:“房间是水溶安排的,他已到了扬州了。” “是么?”黛玉诧异道:“他不过比我们先走了一日,如何竟这般快?” “他一路都是快马前往的,速度自较我们快上许多……”胤禛正说着,忽地便听隔壁房间传来一声碗摔碎的声音,立时便住口,朝柳萤使了个眼色。 隔壁是碧霄的房间,以她的本事,原不会有事才对。况且,又还有近朱近墨在暗中。这般想着,黛玉倒也没有太如何担心,便和胤禛先用膳。 刚吃了片刻,柳萤便推门进来,胤禛给黛玉夹了一块糖醋冬瓜,头也未抬,只淡淡道:“可有刺客?” “没,”柳萤小心地看了一眼两人,道:“是十三爷,他……他跟碧霄姑娘吵起来了。” “发生何事了?”黛玉放下筷子,急声问道。 “好像是碧霄姑娘打翻了十三爷辛辛苦苦派人寻来的药。” 黛玉皱皱眉,与胤禛道:“四哥,我过去瞧瞧。” 胤禛点点头,黛玉便匆匆漱了口,忙出门去往碧霄屋子。 一进门去,便见地上和桌上全都是碗碟的碎片,碧霄和胤祥各自坐在桌子两旁,一个冷冷地瞧着地面,另一个则狠狠地盯着她,双目赤红。 根本就没发觉黛玉进来,胤祥恨恨地道:“凌碧霄,没错,你的脸是因为我才变成这个样子的,你要打要骂,要发脾气,我都没有二话,可是,那药是我不知道花了多少工夫求来的,里头的千年灵芝,更是当世仅此一只了,你便是再恨我讨厌我,却如何要跟自己过不去呢?真真没见过,比你还不可理喻的女人。”说罢,猛地一挥衣袖,蓦地起身离开,便是连黛玉站在门口,也似未觉,只是目不斜视、神情悲怆地大步离去。 黛玉叹息一声,眼见紫鹃和雪雁拿了扫帚正欲清扫,轻声道:“你们先下去吧。” 两人退下,两人小心翼翼地避过地上的碎片,走至碧霄跟前坐下,轻叹道:“好妹妹,你这又是何苦呢?那次的计策原是我想出来的,便是怪,你也该怪我,原本便不干十三的事。” 碧霄缓缓抬头,蒙着面纱的脸,仅露出一双悲伤寒澈的眸子,摇摇头,苦涩一笑道:“福晋莫要再为此事自责了,生死有命,当初我决定多留在火中的时候,便早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了。我脸上的伤,我从没怪过任何一人,真的。”只不过,是真的从此彻彻底底断了对那人的幻想罢了。他是天上的月,而她不过地上的一颗野草罢了,别说得到他的怜爱了,便是触碰一下他的衣角,也都是奢望。而容貌尽毁,也终于让她端了那个念头。 黛玉静了半晌,双眸浮出一丝轻轻的怜悯,更多的,则是不忍。 “是……因为白哥哥?”连日来,看着她的淡漠、十三的单面的热切,她无数次都在想,十三哪里都好,脾气直率,为人单纯,且长相却也十分俊美,似这般用尽了心思去讨好一个女子,任凭是谁都该感动的,可是碧霄却一直都十分平静,难道……还是因为放不下无尘吗? “呵……”碧霄缓缓绽出一丝清浅的笑意,摇摇头,她轻声道:“我从未想过这辈子能和师兄在一起,容貌尽毁后,更是绝了这个念头。” 黛玉怔了一怔,随即不解地道:“那……你为何不服药呢?还有,十三他对你的情意,这些日子来,不用我说,想必你也瞧在眼里……” “那又如何呢?”碧霄忽地扬首,淡淡反问道:“当初我化装成杨氏的时候,便不是为了他,如今他根本不用如此。我凌碧霄,从来都不需要别人的怜悯,带着负罪感的怜悯更不需要。” “也许,”黛玉想了想,终于说出了一直潜藏在心底的话,“你可以嫁给他,十三是什么样的人,通过这些日子,想必你也应当很清楚了,他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嫁给他? 碧霄轻轻地一笑,先是无声地,继而越笑越快,最后终于笑得越来越大声。 “福晋,我是什么身份?不过是一个地位低下的婢女罢了。我是什么模样?”碧霄说着,忽地一把掀下脸上的淡淡轻纱,露出了已经结疤却狰狞的一张脸。 “形容丑陋,便是街上随便拉来一个普通的女子,都要比我好看上百倍。而他呢,他是谁?他是高高在上的十三阿哥,家里妻妾成群,美姬无数。我纵使因为他一时的愧疚嫁了,那今后呢?就守着他的怜悯愧疚过一辈子么?” 说到最后,无数的清泪,终于从她清水的眸子里滑落下来。 黛玉眼圈微红,忙从怀中掏出帕子将她替眼泪擦掉,又替她戴好面纱,凄声道:“好妹妹,原是我说错话了。今后,我绝不再逼你。你放心,等咱们去了江南,一定遍请名医,来为你治伤,可好呢?” 碧霄轻轻点点头,黛玉又朝她微微一笑,这才高声道:“紫鹃雪雁,你们进来吧。” 扫了一眼地上桌上的碗碟碎片,以及被打翻的饭菜,黛玉吩咐道:“再上一份热的饭菜来,将这里收拾了。” 两人忙应了,雪雁开始扫起来,紫鹃又自去了厨房吩咐,黛玉方与碧霄笑道:“凡事总有解决的法子,你莫太难过,我先回房,有什么事你唤我一声。” 碧霄这时情绪已缓过来许多,赫然一笑道:“方才叫福晋见笑了。” “妹妹多想了,”黛玉摇摇头,柔声道:“等会儿用完膳,就好好歇着,明日还要赶路呢。” 言罢,这才告辞去了。 回房,胤禛还坐在那里,桌上的饭菜一下未动。 黛玉在原位上坐下,瞧着桌上已然凉掉的菜肴,略带内疚地道:“你一直都没吃?” 胤禛点点头,道:“等你呢。”又问道:“碧霄没事吧?” 吗 “没什么,”黛玉笑道,“可饱了?” 胤禛轻声“嗯”了一声,旋即道:“只怕你还要吃呢。” “我也吃不下了。”黛玉摇摇头。 胤禛于是便命柳萤将饭菜撤了,又执了黛玉的手两人一道至临窗的榻上坐下,喝了一杯茶,胤禛方道:“碧霄出自碧落岛,那里最多灵药。等到咱们去到苏州,就顺道去碧落岛一趟,好歹要将她的伤治好,你莫担心。” “嗯。”黛玉轻轻点点头。 一夜无话。第二日,便改走水道,一则是因为快一些,二则选择水路的话,也少了一些舟车劳顿之苦。 船是专人制作的精致画舫,极为玲珑,且里头装饰十分符合黛玉喜好。上了船,但见外头碧蓝一片,海天相交间,粼粼一道白光,冷冷澈澈,绚丽逼人。 轻轻嗅了一下熟悉而又久违的海上的气息,黛玉想起那年坐船前往贾府,只觉得世事恍然如一梦。竟然眨眼之间,那么多年便过去了。 时间如白驹过隙间,匆匆急逝,当年的姐妹们,如今死的死,远嫁的远嫁,竟是没有一个过得好的。 如今还在那个园子里的,怕也只有四妹妹了吧?只是,大姐姐、二姐姐、三妹妹皆是为了贾府利益而嫁,那孤傲的四妹妹,是否也会难逃这样的命运呢? “福晋,外头风大,进屋歇歇吧。”忽地,身上一暖,黛玉拢了拢身上的厚厚披风,转过身去,微微一笑道:“碧霄,多谢。” “福晋客气了。”清冷咸涩的海风迎面吹来,吹着碧霄面上的轻纱不停飘动。 黛玉正要说话,忽地眼角余光瞥见胤祥从里头的船舱里出来,遂朝他微微颔首,便自进了船舱。 一袭白衣的女子,衣袂随风猎猎飘动,垂在身后的漆黑长发也随风飞扬着,胤祥走近了几步,便有几缕发丝拂到了他的脸上,带着淡淡凌霄花的香味,便如同眼前的人儿一眼,总是高高立在悬崖,不让人靠近分毫。 早已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不用回头,碧霄都知道是谁,这许多日子以来,他的脚步声也不知在她四周响过多少遍,从雍王府到沿途的酒楼,从院外到走廊上,从她的耳中到心里。 胤祥走至她身侧站着,一语未发地随着她的目光,一道看向天际。 天空碧蓝如洗,白云朵朵,似一般白软,明明似是触手可及,但其实却远在天际。此时已到三月,恰是春暖花开、大雁南飞的日子,澄澈的天空中,时不时地便可看见成群结队的大雁、海鸟往南边飞去。 大雁是动物中最为相亲相爱,且不可分离的一对,元代就有一位名唤元好问的词人写过一首有名的《雁丘词》,便是描述的一只大雁见到配偶死了,它便也自杀的故事。 两人静静地待了很久,谁都没有先出声。直到天空许久都再没有大雁飞过,碧霄方低下头来,看着脚底平静的海面,轻轻地道:“你听过这首词么?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这是自上次两人吵架以来,第一次开口说话。胤祥听她语气低沉婉转,如泣如诉,带着江南女子独有的娇软,早已经听得痴了。 碧霄缓缓念完,又偏头看了犹自沉浸在她话音当中的胤祥一样,慢慢寂静地轻声离去,只留他一人,仍旧在原地,痴痴想着她方才的那句:问世间、情是何物,只教生死相许?一直到金乌西沉,大地一片黑沉。 第132章 有孕 船行了几日,一路上倒也逍遥自在。 虽说海上风景看多了疲累,但黛玉原本便是一个喜欢清静的人,离了陆地上的纷纷攘攘,倒也觉得舒心。 黛玉原本还担心无尘母子,直到某一日碧霄暗自告诉她,无尘的船就一直暗暗尾随在他们船的后头,黛玉这才放心下来,却又有丝害怕胤禛发觉,心中总不免有些忧心。 并且,自无尘见她那一日之后,胤禛瞧着她的眸光便总带了些探究与深思,然则当她蓦地对视过去时,他却又极快地收回了,害得她都以为是自己瞧错了。 这日胤禛正与黛玉对弈,忽地胤祥从外头进来,笑道:“四哥四嫂真是好兴致呢。” 胤禛“啪”地一下,轻轻落子,头也不抬地道:“比起你大清早便起来熬药的兴致,我们这原也算不得什么。” 话落,舱中的柳萤紫鹃等全都掩袖轻轻笑起来,黛玉也是绽出善意的微笑,道:“十三爷都进来这么久了,你们怎么还不上茶?” 雪雁忙笑着应了,自去斟茶。 胤祥接过茶来喝了一口,径自在胤禛黛玉对面坐下,笑道:“我知道你们就等着看我的笑话呢,不过凡事事在人为,你们可也别小瞧了我。” 黛玉搁了墨黑透亮的玛瑙棋子,轻笑道:“瞧这话说的,谁敢小瞧了咱们的十三阿哥呢?”又道:“你们聊吧,我瞧瞧碧霄去。” 胤祥忙起身,虚搀了黛玉笑道:“嫂嫂慢些。别忘了替我说些好话。” 黛玉含笑点点头,便与紫鹃雪雁掀了帘子出去,只留下柳萤服侍。 那盘棋原本还未下完,胤祥见胤禛还在那儿凝眉深思,遂坐到了他对面,细细瞧了半晌棋盘,方抚掌大笑道:“四嫂的棋艺又有精进了。”说完,又促狭地瞧了一眼正在长考的胤禛,幸灾乐祸地道:“只怕再过些日子,四哥便不是四嫂的对手呢。” 他这话说得倒也没错,黛玉原本不比胤禛棋艺差不少,这些日子来,他忙的时候,黛玉也常一人对着古谱对弈打谱,是以胤禛棋艺仍旧在原来水平,而黛玉却已不知长了多少。 又思索片刻,胤禛终于在边角一处不起眼的地方落子,胤祥瞧了又瞧,摇摇头道:“四哥,明明你这边大龙危矣,如何却不救火,反倒下那没用的一步?” 胤禛淡淡道:“这步棋真正的妙处在十手之后,你却是只看眼前了。” “唉,”胤祥摇摇头叹道:“我从小便不喜欢这个,瞧不出来也是正常。似这般费心思的东西,也就你和四嫂明澈这样的人才会喜欢。” 他不过随口一说,然而胤禛却已经微微变色,他怎么忘了,论起下棋来,水溶也是此间高手。 并且,除了棋,他还极懂乐器,尤其是琴,这一点,又恰巧和黛玉相同。 想到这里,忽地便想起了成亲之后她黛眉间淡淡的愁绪,以及欲语还休的样子,是因为他除了可以陪她下棋,其它的皆与她无甚可聊,是以她才是总那般怏怏不乐么? 忽地便觉得一阵烦闷,胤禛蓦地伸手便纹枰拨乱,起身离了坐,略略烦闷地在屋中走了几步,沉声道:“明澈那里可有什么消息?” “已经查清了,天地会的会主白若轩确实便在苏州。” “嗯,”胤禛点点头,又问道:“京中呢?” “咱们的人已经将贾府的罪状在京中和宫里传遍了,戴权那边的消息说,皇阿玛‘无意’间听说后,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当即便召了库尔赞暗中入宫,命他彻查贾王史薛四大家族的事。而太子那边,也派了人去清除罪证,不过终究比皇阿玛迟了一步。看样子,不日间皇阿玛的圣旨便该下达了。” 胤祥一一禀告完毕,沉吟了一下,终于还是问出了心里的担忧:“四哥,这事要是四嫂知道了,你说……她会不会……” 胤禛闻言,冰冷的双眸蓦地紧了一紧,过了片刻,方淡淡道:“出嫁从夫,如今她已是我胤禛的福晋,贾府之事,与她何干?” 话落,外头忽地传来雪雁紫鹃急急地惊呼声:“福晋。” 胤禛脸色倏变,转眼间便冲到了门口,只见原本应该在碧霄房中的黛玉,竟然便在门外,地上和她的衣襟上全是斑斑点点的血迹,显见是方才咳出来的。 将黛玉抱进怀里,感觉她全身冰冷,没有一丝生气,胤禛双眸赤红,看向一旁吓得呆了的紫鹃雪雁,厉声道:“福晋不是去找碧霄了么?如何会在这里?” 紫鹃雪雁从未见过他那个模样,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直到胤祥在旁出声提醒道:“爷问话呢。” 两人这才醒过来,紫鹃忙战战兢兢地道:“回爷,福晋出门没走多久,便说上回碧霄姑娘问她讨的绣花样子落下了,便要回来取,谁知,走到门口,恰巧听见爷和十三爷在……在说那府里的事,福晋越听,脸色越白,我和雪雁想将她拉开,福晋也是不理,没多久,福晋便吐了一大口血……” 胤祥眼见胤禛下沉的脸色,既忧且怕,忙道:“四哥,你先抱四嫂进屋,我去请碧霄。” 胤禛原本害怕得失了神智,此刻经胤祥提醒,看了一眼怀中的黛玉,立时便冷静下来,沉声道:“紫鹃,去请碧霄姑娘过来,雪雁,去端一盆热水,准备干净的衣服。” 分派完毕,便急急地抱着黛玉进了里间。 将黛玉轻轻地平放在床上躺好,胤禛如墨的黑眸愈发深沉,紧紧握住黛玉的双手,胤禛将她冰冷的双手抵在他的额前,喃喃地道:“玉儿,不要吓我……” 念了几句,手中的柔夷忽地轻轻动了动,胤禛惊喜地抬头:“玉儿,你醒了?” 没有预期中的温柔,黛玉眼神清冷地瞧着他,淡淡道:“放手。” 胤禛一怔,尚未反应过来,躺在床上的黛玉再次冷声道:“放手。” 胤禛愣了一愣,先是惊讶于她的冷漠,继而将眸光转向了彼此相握的双手上,眸色黯然。 “……”薄唇微动,却只是无言。 “玉儿,我……”胤禛终于忍不住,低声欲图解释。 “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黛玉轻轻地转过了头,脸朝向床里边,任由眼泪横流。 胤禛,究竟是多久之前呢,你就在计划着将外祖母一家连根拔除? 原来,那夜你莫名其妙地问那句话,便是这个意思。 他们中的许多人,虽根本与我并不亲厚。 可是,也还有待我极好的呀。比如外祖母、宝玉、四妹妹,还有凤姐姐……你怎么会如此狠心呢? 拟将身嫁与,一身休。多么可怕,她深爱的夫君,她的枕边人,竟然日日夜夜都在想着,如何将她的外祖一家扳倒。 “……”胤禛挫败地看着她瘦弱单薄的背影,所有的话瞬间全都梗在了喉间。 他宁愿她质问他、骂他、问他要一个解释,可是,她却就这么轻轻地一个转身,便将他摒弃,排除在外。 “四阿哥,你先出去等一下吧,我给福晋瞧瞧。”碧霄和胤祥早已来了,可是,瞧着胤禛的悲意,黛玉的伤心,一时间都不敢出声。 胤禛想要说他要陪着她,可是,看着她骄傲倔强的背影,终是无奈地低叹一声,轻轻道:“你再怎么生我的气,都要顾好自己的身子。” 说完,黯然地起身,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期盼地看了床上的人儿一眼,最终,还是失望地转身。 碧霄将门关上,轻轻地走至床边坐下。 “福晋,是我,紫鹃说你呕血了,让碧霄给你瞧瞧吧。” 床上的背影,单薄得她都看得心疼起来。 若是教无尘瞧见了,也不知会心痛到何种地步。 出声许久,黛玉都维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未动,碧霄想到方才紫鹃和胤祥的描述,终是不放心,迟疑着,双手搭上黛玉的肩,轻轻地将她扳了过来。 “福晋……”话出口,碧霄怔了一怔,只见黛玉洁白的双颊上,一行行全是泪痕,一直滴到了下巴上,原本清亮的双眸,此刻空茫一片,了无表情,碧霄感觉自己心都被扯得一痛,慌忙掏出帕子来,轻轻地替她擦拭着。 “福晋,身子要紧,夫妻哪有隔夜仇?不管四阿哥做了什么,福晋都该多想想他待你的好。” 方才情急之下紫鹃和胤祥也未跟她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也是方才呆在门口,瞧见黛玉冷漠对待胤禛的一幕,才隐约猜出来恐是他惹了黛玉不快的。 任由碧霄为自己擦拭着,黛玉仍旧不吭声,只双眸清泪流个不停,碧霄想起,又一次听雪雁说贾府有个跟定黛玉自幼一起长大的公子,常说“女儿是水做的”,还只是淡淡一笑,此时瞧见黛玉泪珠儿滚滚落下,似没个头一般,方才彻底明白了这句话的精妙。 心知多劝也没用,还是要黛玉想通,碧霄也不再开口,只是默默地任由她哭着,心里若真有什么苦,哭出来倒也好一些。 半刻钟之后,黛玉终于慢慢收住了泪,碧霄见她双眸仍旧茫然一片,心知也问不出什么来,遂将帕子沾了水替她擦了脸,而后,又搬了凳子至床边,为黛玉把起脉来。 将黛玉的左手垫在枕上,微微捋起她的长袖,碧霄伸手轻轻按上去,凝神诊断着。 这是……碧霄面色一喜,正要将手拿开告知黛玉,忽地,神色倏地一紧,再次仔细地探查着,连摸了几次,终于确定下来,碧霄脸色惨白,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 黛玉这时已经好了些,见碧霄神色不停变幻,双眉紧皱,看上去病得倒像她一般,不由轻轻问道:“怎么了?” “福晋……”碧霄怔怔地看着她,双眸已经有丝湿意,她眸中的怜悯与绝望让黛玉的心沉了一沉,用力抓住她的手,黛玉凝声道:“我得的究竟是何病?你快说。” 碧霄眸中的痛色越来越深,轻轻摇摇头,强笑道:“不过是贫血罢了,没什么大碍……” “碧霄。”黛玉蓦地打断她,定定地瞧着她的眸子,轻声道:“你跟我一样,都不擅于说谎。你告诉我,我究竟怎么了?得的是什么病?” “福晋……”嘴唇轻轻颤抖着,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碧霄悲怆地道:“你怀了一个月的身孕……” 黛玉大喜,然而,笑意还未到双眸,便蓦地冷了下来,颤声地问道:“那……我究竟得了何病?” 碧霄轻轻摇头,悲声道:“福晋不是得病,而是中毒。” “中毒?”黛玉一怔,继而用力摇摇头,急声道:“不可能,我好好的,没有任何地方不适,如何便中了毒呢?更何况,自出京以来,我们吃住都是一样的,你们都没事,怎么可能我便中毒了呢?” “是真的。”碧霄的声音终于慢慢镇定了下来,然而却仍旧是带了一丝难以置信,“福晋除了有喜脉之外,还有一丝似有若无的寒脉。这寒脉忽隐忽现,极难察觉,方才若不是我不小心发觉了,也许几个月都不可能被人发现。” “那……有它会怎么样?” 碧霄无奈地摇摇头,轻声道:“这寒脉的迹象有点像是子息,中了子息毒的人,会好无所觉,只是一日比一日犯困,等到毒进入五脏六腑,便会就此沉睡,终身不醒。” 犯困……难怪,一路上她都十分渴睡,原本以为是身子弱的缘故,却未想到,竟是中毒了。 “碧霄,你告诉我,这毒可有解法?” 黛玉在得知自己即将成为母亲的那一刻,便蓦地出奇地镇定,冷静无比。 也许,在面对困难的时候,普天下所有的母亲,都会变得无比强大。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世间中子息的人极少,因为子息花难觅,且下这毒不会令人致死,只会让人一生沉睡,故而很少有人使用。等下我回房便传信给师兄,将福晋的情况跟他说一说,师兄的医术在我之上,也许他有解毒的法子。” 黛玉点点头,感觉疲累至极,微微合上眼,轻声道:“我有身孕以及中毒的事,你先不要跟大家说。” “可是四阿哥他……”他是孩子的爹,有权知道此事。况且,他若是知道黛玉有喜,那么想必他是不会再做伤害她的事的。 睁开眼,黛玉双眸带着淡淡的苍凉,摇摇头,与坐在床头担心看着自己的女子浅笑道:“拜托。” 她苦涩的双眸,舍下骄傲的哀求,终于让碧霄心轻轻一软,将她的被子盖好,碧霄点点头,起身道:“我这便去联系师兄,你的毒,我只跟他们说是旧疾犯了。” 黛玉淡淡一笑:“多谢你。” 碧霄摇摇头,叹道:“是我无能,没早日发觉。福晋好好休息,我先回房了。” 黛玉点点头,又缓缓闭上了双眸。 看着她眼角的水汽,碧霄轻轻一叹,轻轻转身。 关上门,走至外厅,在原地来回疾走的胤祥蓦地停下脚步,上前一步问道:“四嫂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旧疾又犯了。”碧霄双眉微蹙,轻声道,说着,又轻轻地瞥了一眼坐在一旁脸色低沉的胤禛,淡淡与胤祥道:“她那病,最不能气,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但有一样,若想她平平安安的,以后……还是全都顺着她吧。” 说完,又低低一叹,自回了房。 “唉,这可怎么好。”胤祥连连跺足,又劝胤禛道:“四哥,你快进去瞧瞧四嫂吧。还有,方才的事,也解释清楚,贾府犯的是大罪,便是咱们不揭,八哥也会揭的,更何况,你还另有打算。” 胤祥说了这么些,眼见胤禛却完全未闻一般,只是定定地看着厅角的一盆盆景,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禁长叹了一口气,道:“算了算了,你不去我去。” 说罢,一挥衣袖,便向里走去。 走到黛玉房门外,眼见紫鹃雪雁拿了一件染血的衣服出来,忙道:“四嫂怎么样了?” 紫鹃雪雁互看了一眼,皆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道:“十三爷请回吧,福晋说想静一静。” 胤祥闻言,也没可奈何,想了想,只好隔着门大声道:“四嫂,你误会四哥了,不论四哥做了什么,都是为你想着的。你想想,当日在紫竹苑中,是谁为你舍身挡箭的?还有后来在宫里,也是四哥一直护着你。四哥第一次下厨,若不是洞房那晚,我们再也猜不到,他这辈子还会为了谁亲自下厨的。雍王府你们住的院子,是他亲自精心布置的,栽的全是你喜欢的花草。长这么大,我再也不曾见过四哥这般待人好的,便是先前的佟佳贵妃,也没见四哥这样上心过。四嫂,你生气归生气,可千万不要太久,你要知道,你这边难过,那边四哥更要心痛一百倍一万倍的……” 说到最后,胤祥终于不知道再说些什么。眼见站在门口的紫鹃雪雁眼圈儿都红了,禁不住眼眶也开始热起来,连忙抬袖用劲擦了一下,与紫雪两人道:“我跟四哥就在外头,你们好生守着,有事马上来报。” 第133章 自是愿意 春日正好,碧波之中,夹杂着海风,隐隐吹来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 一艘普通的商船,稳稳地在海浪中行驶着。 船头,一袭白衣的男子面海而立,风吹起他墨黑的长发,隐隐现出绝美不羁的侧脸来,他就那般站在那里,淡淡地看着前方,明明孑然一人,却偏偏浑身散发出一种隐隐的高贵王者之风,叫人不敢直视。 也不知是害怕他淡漠的眸子,还是害怕被他那一袭胜雪的白衣所刺伤了眼。 在他身后,一个身着浅绿色衣裙的妇人,缓步行来,身姿淡雅,如兰似菊。 “尘儿,你都站了一天了。”林幽兰看着儿子孤寂的背影,轻声道。 他的愁绪、他的伤怀她懂,只是,黛玉不仅仅是他表妹,如今,更是他嫂嫂了。 忘了那一日她是多么震惊地回到相国寺的,一路之上,她都沉默着,无数次想要告诉无尘这件事,终还是不敢说出口。 她孩子的爹,居然是一国之帝,并且,还是她恩人的最大敌人。这个发现,叫她久久难以平静。 她终于明白,为何那一日黛玉还要刻意问一下她关于那人的事,却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知道这个事实,当真是比不知道都要好。 叶玄,玄烨,原来如此,原来他们的人寻遍京城都找不出来。却原来,那人身在九重深宫中。 这一路上,无数次她都在想,当年的事究竟真相是如何呢?是宫中的人下的手吗?还是……他呢?他要他们母子死么? 每每想到这个问题,她都从梦中惊醒。 也许,决定进京,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不管当年的事如何,她都只剩一个儿子了,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有事,决不能。 转身,无尘看向一袭素衣的林幽兰,一阵恍惚。 小黛儿也喜欢穿绿衣,只是,她的衣裙却甚少花纹,全都是纯净的一色。 嫁了那个人,她真的开心吗?会过得好吗?那一日,她明明是不开心的。 还有,这一路上也不知发生了多少次的暗杀,那个人,当真能护她周全吗? 出神间,天际忽然扑哧飞来一只海鸥,静静地停在他的肩头。 海鸥的腿上,系着一条小小的细线,上面绑着薄薄的卷纸。 解开,进屋解了密信,又滴上特制的药水,纸面慢慢地显出四个字字迹来:玉有喜,中寒毒。 短短的六个字,却如晴天霹雳般,震得他久久难以回神。 林幽兰担心地瞧着他,轻轻地自他手上接过信来,看了一眼,眼圈儿便红了,急道:“我苦命的玉儿,这可该如何是好呢。” 话落,却见无尘疾步往甲板上走去,林幽兰急道:“尘儿,你去哪儿?” “掌舵,让我们的船靠近,我要上船。” 不能再耽搁了,自来有身孕的人最惧中毒,何况,寒毒又是极霸道,极难祛除的毒。 小黛儿的身子有那么弱……便是会暴露行踪,他都不可以拿她还有她腹中的孩子生命冒险。 至于胤禛,发现便发现,他堂堂碧落岛岛主,天地会少主人,难道还会惧他不成?。 *** 夜已经深了,夜里的大海,不同于白日的澄澈美丽,而是黑沉沉的一片,如同巨嘴的海兽一般,漆黑而又幽深。 自一个时辰前,海上便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绵绵细雨来,而胤禛,也不知在甲板上站了多久,一身的青衣,早已经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 柳萤和陈清,撑着伞站在船头,也陪了一个多时辰。 两人目中皆是一片忧色,却又深谙胤禛说一不二的性子,自他下雨时将伞推翻后,也不敢再上前。 可是……两人担心地互看一眼,福晋已经病了,再这么下去,倘或爷也病了,却如何是好? 忽地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两人忙回头,只见是胤祥披着外袍出来了,立时松了一口气,忙道:“十三爷,您快劝劝吧。” “我知道了。”胤祥点点头道:“伞给我。” 来到船头,胤祥将伞一大半都撑至胤禛头顶,低声道:“四哥,天色很晚了,回房歇着吧。” 说罢,早知道胤禛不会理他,胤祥叹了一口气,又继续劝道:“四嫂最怕冷,如今又病着,肯定更是冻得睡不着……”话尚未说完,忽地伞被打翻,回身一瞧,胤禛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舱门口。 胤禛急急地往房间掠去,走到门口,忽地停下来,低头瞧了瞧自己满身的水渍,忙沉声道:“来人,上热水。” 沐浴完,又换了干净的衣服,胤禛这才推开房门,轻轻走进去。 屋内,烛火晕亮,这是黛玉的习惯,一旦他没回来,她便总是习惯燃着烛火。 走到床前,只见黛玉侧向里躺着,整个人蜷成了一团,胤禛心一疼,忙迅速地宽了衣,轻轻钻进被中,这边,一弹指,便灭了烛火。 她的身子果然冷得惊人,胤禛温柔地将她整个抱进怀中,令她紧紧地贴着自己。 海上的夜,格外的黑,胤禛也不知此刻她睡着没,轻轻地搂着她,附在她耳边低低地道:“玉儿,别再生我的气了……” 说完,又轻轻地亲了她一下,缓缓地闭上眼。 却不知,漆黑温暖的锦被中,一行清泪正自黛玉的明眸中静静地流下来,慢慢地……滴入厚厚的床单里,了无痕迹。 第二日,黛玉自胤禛怀中醒来时,神色与往日并没什么不同,只是,瞧着他时,却是极为空洞的,似是……根本便不认识拥抱着自己的、与她同床共枕的人一般。 这种感觉让胤禛心一阵疼痛,很快地,他便又若无事般,柔声道:“还早呢,再睡一会儿吧。” 黛玉轻轻摇头,不敢再睡了,她是如此地害怕会再也醒不过来……那时,他,还有他们的孩子,要怎么办呢? 两人的心都是微微地疼,默默地梳洗完,又开始用早膳。 许是被他们的默然与淡淡的哀伤所感染,紫鹃和雪雁也是沉默着,室内带着一丝无言的沉寂。 吃了差不多的时候,柳萤进来道:“爷,十三爷有事要见您。” 胤禛闻言,转头与黛玉柔声道:“若是觉得累便躺一会儿,我马上便回来。” 黛玉眼神茫然地看着屋角,过了许久,方才反应过来,看向胤禛轻轻点头一笑:“嗯。” 收拾完桌子,紫鹃雪雁看着黛玉,终于忍不住,全都低低地哭起来。 黛玉抬头瞧了两人一眼,笑道:“好端端地,哭什么呢?” “福晋,”雪雁终归年纪小,看黛玉明明难过去,却装作没事的样子,哭得越发厉害起来,不停抽噎道:“你这个样子,我们瞧着害怕。” 话落,紫鹃已沉声道:“雪雁,胡说什么呢。”又与黛玉红着眼道:“我们看着福晋和爷的样子,很是难过。 福晋,爷他那么做,定然有他的道理,我们自遇上爷,爷对福晋怎么样,我和雪雁全是看在眼里的。 我知道,福晋是担心老太太和宝玉,紫鹃又何尝不担心呢?紫鹃的爹娘,可全都在那府里呢。只是,咱们既已离了那府,便再也与它没什么干系了,福晋原应向前看才是,何必为了这个,和爷闹不快呢。” 黛玉怔怔听着,眼睛又渐渐酸涩起来。紫鹃毕竟还是知她的,她所放心不下的,不过是老太太和宝玉罢了。 只是,她却不明白,昨日听见贾府有难,她虽担心,更多的,则是难过这把火竟然还是胤禛烧起来的,并且,他居然还一直瞒着她。 然而,在身中寒毒面前,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现在,根本不敢看胤禛,一看,便会想哭。 他们那么辛苦,才走到了现在。 他至今没有子嗣,而她身子又弱,不是没有想过,万一她一直不能怀上,那他们该怎么办? 然而,却万万没有料到,成亲不足一月,她便有了喜讯,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身中寒毒的噩讯,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胤禛了。 轻轻摇摇头,黛玉站起身,执了紫鹃的手,强笑道:“好姐姐,你放心吧,我们没事的,那边,你也不要担心,一定会没事的。” 厅中,胤祥正在来回走动,坐立难安。 “发生何事?”胤禛沉声问道。 “四哥,有一只船从昨日下午起,便一直在朝我们的船靠近,如今离咱们也不过几丈了。”胤祥凝声道。 胤禛闻言,起身走到甲板后面,往后看去。 果然,除了跟在他们船只后头的暗卫的船之外,还有一艘船,也离他们极近,并且,看那方向,倒似在逐步朝他们靠近一般。 胤禛看了半刻,淡淡道:“查清他们的来历,速速来报。”一路上的几拨杀手都被他暗中解决掉了,虽然有一些并不是他下的手,但应该不是敌人才对。 胤祥点点头,忙转身准备传信,才走几步,便与碧霄迎面撞上。胤祥怔了一怔,半晌,方轻轻点头,便要进船舱。 “不必查了,”身后,碧霄淡淡道:“那是碧落岛的船,福晋这病,很是厉害,我已经传信请了师门中人前来支援。” “碧落岛?”胤祥停下脚步,诧异地向海面看过去。那船瞧着甚是普通,居然是传闻中碧落岛的船? 碧霄走至护栏处,凝神看了看对面船上的一袭白衣,轻轻点头道:“不错,碧落岛本就在东海群岛之间,平时师门中人也经常会出岛采药,现下前来的,便是我的二师兄萧楚,跟他一道的,还有师兄的娘亲萧夫人。” “二师兄萧楚?” 胤禛暗运内力瞧着那渐渐驶近的船,隐约可见船头卓然立着一人,白衣翩然,浑似神仙中人。 却是奇怪,怎地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似是瞧出了他的疑惑,碧霄又道:“碧落岛虽有许多弟子常行走陆上,救助世人,但从来不报师门之名,因此你们原不清楚。” 胤禛淡淡地扫了一眼碧霄,欲从她身上瞧出说谎的破绽,然而她却是一直看着那艘船,侧面瞧来也看不出什么。 遂只作罢,冷然道:“若是玉儿有什么事,本王必将踏破碧落岛,寸土不留。”说完,挥袖转身回房。 “哎,四哥……”胤祥瞧着胤禛冷淡的背影,又看向一旁的碧霄,也是一脸的淡然,不禁有些颓然。好端端的,怎么忽然之间,这船上除了他,每个人都那般不快活? 不过,看着碧霄绝美的侧颜,胤祥暗暗地想:拼力全力,都换不回她的淡淡一瞥,他又如何快活呢? 进了船舱,胤禛放缓脚步,轻声道:“近朱近墨。” “查一下萧楚这个人。”胤禛沉声道。 再怎么隐姓埋名,都不会没人认识,虽然因为无尘的关系,他相信碧霄不会做出对不起黛玉的事,然则,凡事都要以防万一。毕竟京中的那些人,肯定不会轻易罢休的。 进了屋去,碗筷早已收拾干净,黛玉正歪在榻上看着书,紫鹃和雪雁在一旁伺候着,瞧见胤禛进来,皆忙含笑着退下。 “《岳飞传》?唔,我竟不知你喜欢看这种书?”胤禛在黛玉对面坐下,瞧了一眼她手中拿着的暗黄色封面,轻声道。 黛玉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进来了,忙把书搁下,笑道:“谈完了?” “嗯。”胤禛轻轻点点头,看着黛玉眉间的那一丝忧色,以及明显又瘦了几分的下巴,胸口一闷,蓦地将她手上的书抽下放至一旁,笑道:“外面天气不错,咱们出去转转。” 黛玉自然没什么异议,她原本就是害怕自己无事做会睡着,这才捡了自他书房挑的书来看,既然有他相陪,原也不用再看书了。 两人相携出了船舱,来到甲板上,一扫船尾,胤祥和碧霄也并肩站在那儿,胤禛看黛玉浅笑的神色,知晓她不愿打扰他们,遂轻声道:“咱们去船头吧。” 紫鹃雪雁早已搬了凳子、桌子出来,为怕黛玉受凉,还特意在凳上垫了厚厚一层绒毯。 两人坐下,胤禛看黛玉仰着头,向往地看着云间的海鸟,心中略一思量,便有了主意,因与紫鹃吩咐道:“去寻点竹子和纸来,咱们来扎风筝。” 黛玉一愣:“在船上放风筝?” “是啊,”胤禛见她似昨日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散去了很火,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孱弱,心中怜惜,轻柔地抓过她的手紧握住,轻笑道:“千古年来,只怕从未有人在船上放过风筝的,咱们且来试一试可好?” 黛玉瞧着他一脸期待、跃跃欲试的模样,心中更痛,他在讨好她,希望她开心,她又如何瞧不出来?只是,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呢? 当日胤禛目盲,整个太医院的人都没有办法,最后还是靠白哥哥的奇药才好了,可是昨日瞧碧霄灰败的神色,分明便是表示,她这毒只怕难除了。 将心中的酸涩咽下,黛玉轻轻点头,笑道:“好,那咱们便来做这第一人吧。” 片刻后,紫鹃很快便找来了材料,除了胤禛提到的,还有一罐浆糊,柳萤和陈清也从舱里出来了,一个帮着削竹篾,另一个端着纸笔。柳萤将笔墨搁下,又将白纸铺开,笑道:“福晋的画自来画得最好,今日可要给我们开开眼呢。” 黛玉脸微红,“啐”道:“瞧你,说谎眼都不眨一下,我的画,你还见得少了?” 柳萤笑嘻嘻地道:“我们自是见得不少,但爷可没见过几张呢。”话落,紫鹃也一旁与胤禛笑道:“是呢,先前福晋画了一张爷的画像,可真真传神呢。” 黛玉要阻止已是不及,又知她们是见自己与胤禛闹了别扭,心中担心,于是也不多说什么,只含嗔地瞪了紫鹃一眼。 胤禛在一旁,瞧黛玉神色,便明白紫鹃所言非虚,心底泛起丝丝的甜蜜,轻笑道:“画了我,却不告诉我,不给我瞧,这是什么道理?” 黛玉啐道:“别听紫鹃瞎说,没有的事。” “哦?是么?”胤禛将凳子移到她身侧坐下,在她的耳边轻轻地呵气,与柳萤道:“柳萤,你说,有还是没有?” 柳萤微微一笑,故意不瞧黛玉劝阻的眼神,轻轻点头笑道:“紫鹃说得不假,福晋确实曾画过的。” “瞧,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胤禛轻笑道。 黛玉无奈,恨恨地道:“你们全都是一伙的。” “呵,不管是不是一伙,今日我本人就在,你便对着我画一幅吧,画好了,咱们将它裱在风筝上,岂不有趣呢?” 黛玉失笑,打趣道:“你的意思,将你放到风筝上,放到天上去?” 眼见她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胤禛也不恼,只笑道:“你若是舍得,我自是愿意的。” 一句话臊得黛玉半晌无话。 第134章 寒毒 最后黛玉还是拗不过胤禛,只得画了他的画像。 胤禛知晓她若是刻意,反倒画不出来,于是笑道:“你自随了心中所想,想画成怎样便怎样。” 黛玉点点头,看着面前的碧蓝一片,想了想,狼毫沾了墨,便开始画起来。 紫鹃等素知她画画时最不能被人打扰,遂也不出声,只默默地埋首弄其它的。 胤禛见黛玉神思不定,便从怀中掏出一只通体碧绿的箫来,低低地吹着。 箫声如泣如诉,又如情人细语,一下一下,轻轻地抚慰着。 黛玉紧蹙的眉头缓缓地舒展开,右手再不迟疑,凝神认真地画着。 一时间,天地之间只有水潺潺流动和悠远的笑声,在船的上空一遍遍回荡着。 过了半晌,黛玉轻轻地搁了笔,笑道:“画好了。” 话落,面前的画已被胤禛急速地抢了去。 ——入眼的是一片缥缈的湖泊,碧波荡漾,雾气氤氲,清冷的月色下,照着船上之人一袭青衣,孤傲疏淡,几欲乘风归去。 船的四周,是片片碧绿的荷叶,在皎洁的月色下,朦胧得醉人。 一片碧绿之中,一株睡莲悄然迎风盛开,那睡莲,花开两朵,彼此纠缠,相依相偎,却是并蒂莲。 胤禛原本只是欣赏她画技之出神入化,待看到那株并蒂莲,心中一震,她是在以画传情,告诉他“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么? “妙极。妙极。”身后传来一阵掌声,众人回头,只见胤祥和碧霄各自站在胤禛身后一处,正凝神去瞧他手中的画。 “四嫂,原来你不仅棋下得好,却原来这画画也是一流呢。”胤祥由衷地赞叹道。 黛玉不过寥寥几笔,便将胤禛的神韵勾勒得惟妙惟肖,几乎让凡是见过胤禛的人,皆一眼便可认出来。 这功底,非一朝一夕便能练就。 碧霄也是轻声赞道:“福晋画得真好。” 黛玉拿镇纸将画压住,令海风将墨迹吹干,回身侧坐着,笑道:“你没见过好的呢,我原来住在外祖母家时,有一个四妹妹,最是擅长画画,诸位姐妹中,谁也没她画得好。” 胤祥见她说完,脸上一阵怅然,立时便明白她想到了昨日之事,忙笑道:“她便是画得再好,必定也比不上四嫂的,天下间,谁能画四哥好得胜过四嫂呢。” 一句话说完,众人皆笑着齐声应和,黛玉脸红地看向胤禛,恰巧对上他波光潋滟的眸子,不由得心如鹿撞,既羞且甜。 一时画干了,那边胤禛已亲自动手扎好了一只老鹰的架子,笑道:“好了,将我糊上去吧。” 胤祥和碧霄是听见胤禛的箫声才过来的,也不知之前发生了何事,闻言大吃一惊,道:“难道是要将四嫂的这画糊上去?” 黛玉点点头,笑道:“这原是他们逼我的。” 胤祥闻言,忍不住看着胤禛狂笑起来:“哈哈哈,在船上放贴着四哥画像的风筝……有趣。当真有趣。十六十七他们下回听见了,肯定要羡慕死我。哈哈……” 他这一笑,众人也齐齐跟着笑了起来。 却见胤禛将黛玉的画细细沾上浆糊,小心地糊好,过了一会儿,风筝便完工了。 却也刚刚好,老鹰的头部是胤禛的脸,翅膀是脚下的小舟,而尾处,则是那株并蒂莲。 做好后,又拿了绳子系紧,众人瞧了又瞧,皆赞道:“当真有趣儿。” 黛玉瞧着那风筝,确实极为好玩,于是微微一笑。 胤禛因吩咐道:“命他们将船开得快一些。” 陈清领命去了,过了一会儿,船越驶越快,胤禛便令黛玉拿着风筝,自己则慢慢放线。 海上原本就有威风,加之船又忽然加速,那风筝于是很快便升上了空中,越飞越高…… 黛玉瞧得有趣,急拍手道:“放线,再高些。” 胤祥等也瞧得十分兴起,纷纷大喊着:“看,又飞高了。快看,到那儿了。” 胤禛放了一会儿,便朝黛玉摆摆手,笑道:“玉儿,过来。” 黛玉走过去,胤禛抓住她的手握住木头线轮,先是与她一道放了两圈儿,接着,便悄然地松了手,任由黛玉自己放线。 站在她的身后,胤禛瞧着她带笑的侧脸,心中一片感动,盈满喜悦。 天际,“胤禛”风筝越飞越高,越飞越远,众人先是可以清楚地瞧见胤禛薄唇微抿的俊颜以及老鹰尾部的两株亭亭的并蒂莲,很快地,便只看见一个黑点,若不是目光一直随着它,几乎便要看不见。 黛玉已经多年未放过风筝了,耳听得周遭众人的欢声笑语,依稀间好似回到了那年一般,脑海中一一闪过姐妹们带笑的容颜。 黛玉正出神间,忽地手上一紧,一阵大风蓦地从天际吹来,她脚下一滑,一个踉跄,往旁边一闪…… “玉儿。” “四嫂。” “福晋。” 周围传来一片惊呼声,紧接着,黛玉便跌入了熟悉的怀抱,黛玉抬头,看向胤禛惊魂未定地一笑,忽地心中一凉,慌忙看向天际,只见那风筝不知何时早已断了线,被风吹着急速后退。 “我的风筝。”黛玉急呼。 胤禛要护着她,也不敢如何去追,急忙沉声道:“近朱近墨。” 舵手因为这陡然的变故,也放缓了速度。 黛玉怔怔看着离她越来越远的风筝,一颗心也逐渐冰凉。 都说覆水难收,那风筝断了线呢? 她那么努力,还是没有抓住……瞧着瞧着,一滴清泪蓦地悄然滑下。 “别哭了,一只风筝罢了,你要是喜欢,我给你做百只万只。”胤禛心疼地为她拭着泪,轻声安慰道。 黛玉轻轻摇摇头,他不明白,飞走的……不仅仅是一只风筝。 海上的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几人还未进舱,风忽地便停了。 “爷。”近朱上前禀告道:“风筝追到了。” 黛玉大喜,忙道:“当真?你们真找回来了?” 近朱摇摇头道:“回福晋,不是我们寻回来的,是萧公子。” 萧公子?黛玉怔怔地顺着他的眸光看过去,蓦地,视线便停住。 甲板之上,一身白衣的无尘静静地站在那里,嘴角噙笑,温和地看着她。 虽说,不过是极淡的一眼,萧楚便很快地转回了目光,虽说,他已经易了容,可是,黛玉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在他的身后,停着一艘比他们的船略小一些的船,两船之间已经搭好了容人通过的甲板,一个绿衣妇人正在小丫鬟的搀扶下走上他们的船。 黛玉又惊又喜,兰姑姑也来了? 思量间,无尘已经扶着林幽兰上前,朝胤禛、胤祥拱拱手道:“四爷、十三爷。在下碧落岛萧楚,这是家母,前夜正在附近采药,得师妹传信,言道船上有人痼疾发作,特地前来看诊。” 胤禛上下暗自扫量了他一下,虽然外表普通,然而一袭白衣衬得他风姿卓然,极为不凡。 而他身侧的妇人,温婉大方,一看便是出自大家。 他口中称呼他们四爷、十三爷,也就是说碧霄已经告知他众人的身份,遂微微颔首,拱手道:“在下胤禛,内子的病,还要麻烦萧兄了。” 无尘点点头,看了一眼黛玉,道:“四爷若不介意,在下这便进屋为夫人看诊吧。” 胤禛看向黛玉,征询她的意思,见黛玉轻轻点头,这才道:“萧兄请。” 众人一道进了胤禛和黛玉的房间,紫鹃自将无尘寻回的风筝收了,这边,无尘也坐至黛玉对面,为她细细把起脉来。 果然……如同碧霄信中的一样,小黛儿有喜了,但,却也中了寒毒。 目光一闪,无尘淡淡道:“我需要绝对的安静,可否请夫人和碧霄留下,其它人都出去候着?” “荒谬。”胤祥喝道,“我们倒也罢了,四哥是四嫂的相公,如何却不能留在这里陪她?” 黛玉看向无尘,见他眸光幽深,似有话相告,遂转头看向胤禛,轻声道:“四哥,你们带萧夫人出去坐坐吧。” 胤禛不动声色地看向黛玉,似乎……她对这个萧楚甚是信任,也许她自己都未察觉,但他在一旁却看得一清二楚,她看向萧楚时的眸光,温和而又充满依赖。 微微抿唇,胤禛与萧楚道:“有劳萧兄了。” 萧楚神色昂然,淡淡地直视回头,淡笑道:“四爷客气了。治病救人,本就是行医者的本分。” 胤禛点点头,便当先出去。胤祥见了,只好忙跟上。柳萤便与林幽兰笑道:“夫人请。”林幽兰“嗯”了一声,向黛玉投以一记安心的眼神,这才随着柳萤紫,鹃雪雁出去了。 到了外厅,胤禛和胤祥各坐了桌边喝茶,林幽兰落了座,瞧瞧地打量着胤禛。 那日康熙未至之前,她尚不觉得,如今瞧来,他和无尘面容倒很有几分相似。 那斜飞入鬓的眉,还有波光潋滟的丹凤眼,皆别无二致。 还有生来的高贵不凡,往常她只以为那是因为无尘在碧落岛学艺的缘故,如今方想通,他的骨子里,本就流着这天下最尊贵之人的血。 可是,想到当年林家的血案,林幽兰忍不住低低一叹。 若当年的事当真与康熙有关,且尘儿又知晓了自己的身世,那后果可真是不堪设想。 胤禛喝了一口茶,看向林幽兰,淡淡道:“内子这病,一时半会儿也是难愈的,说不得,还要请夫人和萧兄在船上多耽搁几日了。” 他不出声还好,一开口,便是逼人的寒意。方才因为黛玉在身侧,因此胤禛习惯性地口气温和一些,然而此刻又再次变成那个人见人怕、神见神惧的冷面王爷起来了。 林幽兰定定神,忙摇摇头,笑道:“碧霄的朋友便是我们的朋友,四爷不必客气。” 胤禛淡淡一笑,与紫鹃雪雁道:“你们带夫人下去先歇歇吧。” “是。”两人应了,便上前与林幽兰笑道:“夫人这边请。” 两人从未见过林幽兰,此刻她又易了容,故而丝毫不知。 而雪雁虽说小时见过几日,然则过去那么久,又哪里会想得到呢。 直到三人走远,胤祥方放下茶盏,皱眉道:“四哥,这萧楚母子,很是有些古怪。” “哦,怪从何来?”胤禛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白玉茶盏,淡淡问道。 “方才那风筝飞得极高,近朱近墨都没能抢回来,如何却教他抢了?还有,他既然知道了我们的身份,却是不惧不怕,简直淡然得过了头了。 若说那萧楚是因为出自碧落岛,见多识广也就罢了,可是他那母亲,一见便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论理说知道我们的身份,总该有所表现,可是,刚刚她偷偷看你的时候,一点都不害怕,而是带着些深思……总之,这两人的身份,很值得琢磨。” “十三,你最近进步不少。”胤禛搁了白玉茶盏,淡淡道。 胤祥素来脸皮厚,但也最怕被人夸,闻言瞬间便有些紧张起来,笑道:“嘿嘿,这还不都是跟四哥你学的么?” 对他隔三岔五地拍马屁早已习惯,胤禛沉声道:“我心中已猜到了他们的真正身份,只不敢确定。先静观其变,治好玉儿的病要紧。” “可是,若是没查清楚就贸然让那个萧楚给四嫂看病,若是他另有企图,咱们可悔之晚矣。”胤祥仍旧有些不放心。 摇摇头,胤禛冷然道:“别忘了,他可是凌碧霄请来的人,你难道信不过她么?” ** 房内,黛玉待无尘把完脉,轻声道:“白哥哥,我中的毒如何了?” 无尘双眉紧皱,凝声道:“果然是子息。我们一路跟着,竟然还是教他们得手了。” “他们?”黛玉想起那日他告诉她的,蹙眉道:“他们究竟是谁?如何会与我有这般深仇大恨?” 无尘摇摇头,道:“出京前,我便留下了迦若,令她在京查出当日紫竹苑幕后之人,前些日子她传信给我,说除了她,又还有人亦在查,若我所想的没错,应该是胤禛的人。 看来他这次带你下江南,便是为了令人暂且远离那危险之地,他好暗中找出敌人。 只是,却没想到,那些人竟然一直跟着你们,还悄无声息地给你下了毒。”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也带了隐含的怒意,不论是谁,居然这般三番四次地对小黛儿下手,一旦教他查了出来,都必死无疑。 黛玉闻言,也不再多管这个,只问道:“我的毒,可能解?” “也并非没有,只是,那个法子却极其凶险狠毒,给我一些时间,我先试试别的办法。” 不到万不得已,他着实不想试那个。 虽说古书上有类似的记载,只是,别说医者最忌救一人伤一人了,单单如今黛玉怀有身孕,一切都须得从长计议。 黛玉听了,轻轻点头。 无尘见她面容憔悴,双眸微微红肿,轻叹一口气,道:“胤禛他不知道这两件事?” 黛玉眼神一黯,轻轻摇摇头,低声道:“还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唉,你这又是何苦。你只想着他若是知道了,必定会极其伤心难过,却又是否想过,万一你的毒真的解不了,有一日便就此睡去,再也醒不过来,而他到那时才知道整件事,他会怎么样?” 虽说在他心中,没有谁是配得上他的小黛儿的,可是,看着方才她和胤禛两人的样子,无尘却又不忍心。 这是何苦,明明相爱的两人,要这般狠狠地互相折磨。 教他这个旁观者,都跟着纠结起来。 黛玉一震,无尘的话似是一道响雷,劈开了她的心。 难道……她所以为的不告诉他,真的是错的吗? 可是,若是寒毒解不了了,若是孩子也保不住……黛玉不敢再想下去,蓦地埋下头去,低低地哭泣起来。 无尘轻轻一叹,朝碧霄示意,两人便轻声离开。 “怎么样?” 胤祥对无尘的怀疑,不仅仅来自于他的气度,更因为——碧霄看他时的眼神,让他极是不悦。 因此,若说胤禛一直在担心黛玉的身子的话,胤祥担心的,却是萧楚了。 想到黛玉埋首缀泣的无助模样,无尘蓦地便在心中下了一个决定。 既然她害怕,那便由他这个当哥哥的开口吧。 “四爷,恭喜,夫人有喜了。” 无尘轻声道,看着胤禛眸中瞬间的狂喜,心中掠过一丝苦涩,但很快地便被担心压下去,在胤禛的身影快要消失在门口之际,接着低低地道:“只不过,她身中寒毒,也有一些日子了。” “你说什么?”胤禛身影一僵,缓缓地转过身来,定定地盯着他,面上冷若寒霜,墨黑的双眸覆上一层冰冷朦胧的雾气,而双手,也已紧紧握成拳,似是一旦无尘说一声“是”,他的拳手立马便会挥过来。 第135章 碧落岛 黛玉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泪水不停滑落,清丽的脸悲伤而又清灵,胭脂被泪水打湿,凝成一团如血的红,似一滴血泪自两颊滑下,褪去了妆容,一张脸显得愈加苍白尖瘦。 成亲以来,慢慢地胖了一些了,脸上也较之原先有了丝红润,然而不过是昨日到现在,下巴明显又瘦了一圈儿了。 碧霄和无尘担忧的眼神还在眼前晃动,再想起贾敏缠绵病榻那几年,林如海每日是如何的唉声叹气,以泪洗面,黛玉就不由得一阵恍惚,早在当年,她便想过,若是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这般,那么,她一定会选择默默地离开,不教任何人知晓,也不会令自己深爱的夫君看到她满面病容的模样。 可是,为什么一想到要和胤禛分离,心便会痛得那般厉害呢? 黛玉蓦地将头埋在梳妆台上,任由泪水再次无声地蔓延。 胤禛一进门,便看见自己最深爱的女子,用最无助的方式趴在梳妆台前,没有发出一丝声息,但双肩却不停地抖动,分明是一直在强自压抑着…… 低叹一声,一瞬间,所有的怒火都瞬间熄灭,胤禛轻轻上前,将黛玉紧紧搂进怀中。 “玉儿,放心吧,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一定会为你找出解毒的法子的。”胤禛轻声道,语气切金断玉般决然。 黛玉一震,慌忙地抬起头来,脸色苍白地一笑道:“你说什么呢。什么毒?” 胤禛松开她,将她移过来,正面看着他,自己则在她面前蹲下,丝毫不管一袭青衣皆染了尘,定定地看着黛玉清亮不安的双眸,轻声道:“你这样瞒我,自己心里不难受么?” 黛玉怔怔地看着他,他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有愤怒、有怜惜,还有极深的心痛,而他的眸光,如琉璃般,闪着受伤的光,黛玉感觉心被什么轻轻一扯,难过到了极处,毫无预兆地,才止住的泪又夺眶而出。 伸手轻抚上胤禛俊朗的脸,黛玉喃喃道:“不要以这样的目光看着我,我怕自己越来越软弱。” 软弱到,没有你,便难以活下去。又或者,真正到了那一天,我舍不得睡过去。 不想掏手帕,胤禛直接抬头轻拭着黛玉的眼泪,动作温柔如斯,轻轻一叹,胤禛轻声道:“在我面前,你可以一直软弱,不用故作坚强,我知道,你生性冷淡,不喜欢争,不喜欢强,因为害怕会失去,所以干脆都不愿得到,总是以清冷的气息包裹着自己,渐渐的,都快忘了本来的你是什么样子的。 玉儿,我喜欢的你,就是原本的你,可以偶尔发发小脾气,可以孤高骄傲,可以蔑视礼教,你不需要一直努力做什么,假如哪一日,我不小心走到前面去了,那么,我也一定会停下来等着你。 我只希望,你能活得畅快,肆意的哭,大声的笑,最喜欢喜欢做的事,不为难,不违心。” 说到这里,眼见黛玉的泪水随着他的话语越流越多,竟是没个完一般,胤禛无奈,只好略踮起脚尖,轻轻吻上了她的双眸,一遍一遍,轻柔地如同蜜蜂在花蕊上采蜜一般,温柔而怜惜,如同面对世间最珍贵的瑰宝。 直到黛玉终于不再哭了,胤禛方才停下动作,看着她,轻声道:“我只对你要求一点,那就是,今后若是有什么事,我们都一起承担,好吗?” 黛玉轻轻点头:“好。”他说了那么多,将她的心看得通透,她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想了想,黛玉又道:“可是,万一我的毒解不了,到时……” “不会的,”胤禛摇摇头,眸光坚决地道:“我从来便相信,只要你心诚,且努力,这世间便没有做不成的事。更何况,便是你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那么,我会和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孙子,一直等着,直到你醒来为止。” 说到这里,胤禛忽地轻笑道:“你说,若是等你醒来,我,还有咱们的儿子,都比你还要老了,那可不知是怎生的有趣呢?” 黛玉扑哧一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生儿子?我可是想要一个女儿呢。” 胤禛假作为难地道:“我也想要女儿,只是,你是这个世间独一无二的,若是咱们的女儿长得跟你一模一样,我势必会极不喜欢她,既然如此,还是生个可以保护你的儿子好。”更何况,生了儿子,他的计划,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黛玉忍俊不禁,他这都是什么歪理?忍不住啐了一口道:“那若是女儿不像我呢?” “那更不行。”胤禛摇摇头道:“这世间除了你,其它的女人都貌似无盐,若是女儿不像你,岂非就是一个丑丫头?到时,我更加不喜,想来想去,还是不要为好。” 黛玉:“……” 说了这个,胤禛又站起身来,陡然一把将她抱起,黛玉惊呼一声,忙道:“你要干什么?”胤禛压低声音,沉声道:“方才是安慰你,但是该罚的还是要罚的。” “罚?”黛玉恨恨地道:“说起来,你暗中对付贾府,却也不知会我一声,那你岂不是更该罚么?” 胤禛已走到床边,将她轻轻地放至床上,幽深地目光紧紧地盯着她,等了这么久,她终于是忍不住问出来了?也好,那样忍着,两日内都难受。 慢条斯理地褪着黛玉的鞋袜,胤禛淡淡道:“他们挪用国库,且背地里也不知做了多少腌臜的勾当,便是我不下手,也会有人下手的。况且,由我动手,你外祖母之流,还能捡回一条命,但若是旁的人,那却就不一定了。” 黛玉一怔,这些朝堂之争,她也只在《史记》上看过一些,但真正隐秘的东西,却是不曾见于书上的,又哪里能想得那般通透? 此刻听见胤禛这般一说,忽地便心有所悟,微微蹙眉道:“你是说,若是你不动手,那么也会由别人来动手?而换了那些人的话,贾府更没有活路?” 胤禛见她领悟得不错,轻轻在她唇上啄了一口以作表扬,点点头道:“不错,贾府现在身份特殊,在表面上,他们是皇阿玛的臣子,但在暗地里,他们又是太子党的,然而,如今你嫁了我,他们又算得上是我雍王府的外戚,这样的身份,也不知多容易教我的敌人利用,成为射向我的毒箭。 我虽无惧,但也得先以防万一,故而才一直计划,先下手为上。你在那府中住了多年,我也不知你看了多少? 总之,自元妃一死,他们府上便在朝中再没能人了,早已就气数将近,大势全去也。再说皇阿玛,他心中也通透得很,当日他为咱们指婚,没有让你回贾府待嫁,而是仍回宫中,便是早已想到了将来。” “皇阿玛他为何要这般护我?”黛玉喃喃道。 “谁知道呢?”胤禛冷哼道:“也许是因为你毕竟是他的儿媳,又或许,是瞧在你那姑姑的面上吧。” 姑姑?若真正如此,那么,也不知到时皇阿玛知晓兰姑姑如今与天地会的关系,又会如何呢? 出神间,蓦地胸口一凉,紧接着,一个濡湿的东西便覆了上来,轻轻吮吸着…… 黛玉轻轻一颤,慌忙推开他道:“大白天的,你快起来。” 胤禛却不理她,整个人不知何时已翻身压住她,含糊不清地道:“这是惩罚。” 说着,薄唇又移到了另外一边,逡巡着,紧接着,倏地狠狠咬在了黛玉的胸前。 黛玉吃痛,手指用力,指甲也深深戳进他的肉里。 “你疯了?。”黛玉怒声道。 胤禛抬眸看她,哑声道:“我要留个印子,好让你心里再也没有旁的人。” 黛玉一愣,她的心里本来就没旁的人不是吗?便是有,她最爱的,也只是他罢了,这个人,表面上那般狂妄不羁,却也会这般患得患失么? 然而胤禛接下来动作却十分温柔,虽说是整个都压在黛玉身上,但却单手撑着床,不教她感到一丝压迫,另一只手,也开始在黛玉全身四处游走起来,黛玉忍不住轻轻喘息,直到胤禛的大手顺着她的小腹,一直再往下,方才蓦地惊醒,忙道:“别,孩子……” 胤禛泄气,手也一僵,半晌,又再次动作起来,低声道:“干脆儿子也不要了,真麻烦……” 黛玉再次用力推他,红着脸道:“说什么呢?”说着,似乎觉得这样不够警示他,又端正神色,一本正经地道:“你知不知道,听我娘亲说,孩子在腹中时,大人说的话,他都是能听见的,你今天说了这么说,且儿子女儿的话全说了,到时候生出来,小孩子记仇,你可别后悔。” 胤禛闻言,立时便吓出一丝汗来,急道:“不是吧?你怎么不早点说?” 话落,忽地外头便传来轻轻地敲门声:“四爷、四夫人,该用膳了。” 胤禛和黛玉互看一眼,是萧楚(白哥哥)? 在黛玉羞恼的目光中慢条斯理地整理完衣服,胤禛方才走至门口开门。 果然是无尘,他其实声音也“易容”了,已和原本的声音截然不同,但不知为何,胤禛和黛玉却全都一下子便听了出来。 黛玉正对着镜子整理妆容,透过门开的缝隙,恰好对上无尘幽深莫测的眸光,心微微一跳,下意识地便忙转过头。 胤禛看了一眼这个打扰自己和黛玉好戏的人,语气有一丝冷,却又因为黛玉的病还要仰仗他,是以便强自克制住,只冷声道:“船上本有婢女,不知为何竟劳驾萧兄过来?” 无尘淡淡一笑,道:“我恰巧要回房放东西,顺道罢了。” 为了诊治方便,柳萤将她的屋子安排在了胤禛和黛玉的隔壁,而他自不会明说,他是因为担心胤禛知道黛玉对她的隐瞒后,两人会有口角而阻了紫鹃,自告奋勇过来的。 不过,瞧着胤禛餍足的表情,和黛玉微微红肿的唇,想来是他瞎操心了。 明明是因为担心的,但看见两人没事,不知为何,心中却有一丝淡淡的苦涩。 另一头,黛玉极快地整理完毕,走至门口笑道:“多谢萧公子了。”又与胤禛道:“那咱们这便出去吧,免得他们久等了。” 胤禛点点头,也不管无尘还在,伸手便搂住了黛玉的腰,轻声道:“走吧。” 黛玉脸微红,也不敢回头去瞧无尘的眼神,只好低头着往前厅行去。 胤祥、碧霄还有林幽兰皆已在在席间坐好了,待三人一到,便可开膳。 黛玉在胤禛的小心搀扶下慢慢坐下,一眼扫过,只见摆在自己面前的,大半是不曾见过的菜,除了几道小菜,其它的全是羹汤一类,不禁略皱眉,因问一旁侍立的柳萤道:“这是谁列的菜单?” 柳萤笑道:“是爷的吩咐,这些全是安胎补身的汤膳,夫人快趁热喝吧。” 她话落,瞬间所有人眼光便看了过来。胤祥最先忍不住,撇嘴道:“四嫂,你瞒我们也就罢了,怎地怀了身孕这么大的事,连四哥都瞒着呢。” 黛玉无奈,只好将求救的眸光投向胤禛,谁料他却视而不见,径自悠然地为她舀着不知名的漆黑的羹汤。 黛玉自知他虽原谅自己,想必气还未全消,只好也不再指望,正想转个话题,右手隔着林幽兰的无尘已淡淡道:“想必是夫人欲给四爷一个惊喜,倒是在下多嘴,先说出来了,还望夫人莫怪才好。” 说完,端起桌上的酒杯,微微一笑道:“我自罚一杯,给夫人赔罪。” 黛玉心中感动,无论何时,白哥哥都是那般护着她,正要端起面前的酒杯回敬,不料却被胤禛抢先一步,端起白玉的酒杯淡淡道:“玉儿有孕在身,不便饮酒,这一杯我替她回敬萧兄。”说完,亦是一饮而尽。 黛玉看着这两个杰出的男子,他们一个是自己的夫君,一个是她最敬爱的兄长,明明是对立的身份,且全都孤高骄傲,却有朝一日甘愿为了她,同座一桌共饮一壶酒,上天待她,何其幸运。 不由看向一旁的林幽兰,只见她也正看着胤禛和无尘,泪眶隐有一丝湿意。 察觉到黛玉的眸光,林幽兰也看了过来,朝她无言的欣慰一笑,这一刻,两人都明白对方心中的话——他们兄弟,虽然相见不相识,但能如此,已是不枉了。 待胤禛喝完,黛玉轻轻一笑道:“独饮无趣,不如四哥和十三以及萧公子同饮一杯吧。” 胤祥见无尘和胤禛各喝了一杯,早已酒瘾大发,当下忙斟满了酒,笑道:“我也正有此意,只是,这酒可有个说法?” 黛玉微微一笑,指了指天际道:“为了那失而复得的风筝。” “好。”无尘击掌,端起酒站起,笑道:“为了风筝,咱们干了此杯。” 胤禛生性冷漠,但不得不承认,自见到无尘那一刻起,虽不知他真实来历,却已极欣赏他,遂朗声笑道:“干。” “干。”胤祥也大笑道。 黛玉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情不自禁地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轻轻在心中道:“孩子,你看到了吗?这是你的阿玛、十三叔,以及无尘舅舅。他们是因为额娘和你才聚到一起的,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出生,好吗?” 饭毕,无尘便自回房研究治黛玉寒毒的解药,而胤禛和胤祥也自去查无尘母子身份以及黛玉为何中毒一事,因而除了柳紫雪等人,厅中便仅余黛玉、林幽兰和碧霄三人。 黛玉因与林幽兰、碧霄笑道:“舱里闷得慌,咱们出去走走吧。” 一旁正收拾的柳萤听了,忙道:“夫人,爷吩咐了,甲板上风大,您最好在舱里呆着。” 黛玉无奈,只好假作沉下脸来道:“柳萤,你可是我的丫头,怎地尽向着四哥那边?若是如此,等回了府,你便不用回我房中了,反正我也使唤不动你了。” 柳萤急了,慌忙跪下来道:“夫人息怒。” 紫鹃知道黛玉不过是吓唬她,背对着柳萤朝黛玉使了个鬼脸,又和雪雁搀着柳萤起来,笑道:“你忘了碧霄姑娘在呢,她本事高强,有她陪着,咱们原不必担心的。” 碧霄会意,也忙接口道:“正是呢,夫人是想跟萧夫人请教请教有了身子要注意的一些事呢,柳姐姐你便放心吧。” 黛玉见目的已达到,偷偷狡黠一笑,却仍旧板着脸道:“咱们出去吧。你们都别跟着了,有事我自会唤的。” 到了甲板上,眼见四周皆是大海,黛玉这才和碧霄相顾扑哧一笑。两人笑够,林幽兰嗔道:“都多大的人了,还学着去逗人,也不瞧瞧方才那个丫头脸都白了。” 黛玉扶着她在椅上坐下,笑道:“不如此,咱们哪能说些知心话呢,兰姑姑。” 林幽兰也不否认,只轻叹一声,轻轻抚着黛玉的手,叹道:“竟连你也有孩子了,时间过得可真是快呀,想必三哥三嫂在泉下有知,定然会十分开心的。” 黛玉想起爹娘,眼圈一红,凄然道:“只可惜他们却是瞧不见了。”若是贾敏如海还在,势必一个会教导她孕期该注意的事,另一个则将她当宝贝一般捧在手心里吧。 林幽兰见她伤怀,忙笑着劝道:“傻孩子,你有喜了是好事,他们便是知道了只会为你高兴,却还哭什么?” 又道:“谁说他们瞧不见呢?你爹爹娘亲天性良善,原先在世之时也不知救助过多少人,去后必定会身往西方极乐世界的,此刻定然正在天上瞧着你呢。你瞧,先是尘儿,再是贾宝玉,如今又是四爷,可不正是他们派来一路守候你的人么?” 黛玉含泪微微一笑,点头道:“姑姑说得是。玉儿明白了。” “那就好,”林幽兰微微含笑,道:“你的寒毒,虽说难解,但却也不必过于担忧,有他们兄弟联手,普天之下又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呢?” 黛玉想起胤禛和无尘,轻轻一笑道:“方才看到他们喝酒,玉儿可真开心。” 林幽兰轻轻一叹,道:“可不是么?我自于你成亲那一日在雍王府见过那人后,便一直急急地要尘儿随我离京,便是为了躲开那些人,却未想到,他们兄弟还是相见了,可见冥冥之中,亦是一切皆有天意呢。” “兄弟?。”碧霄大骇,蓦地吃惊地道:“夫人,您是说……” “没错。”林幽兰轻轻点头,道:“我也是玉儿成亲那一日才知晓的,原来尘儿的爹爹,便是当今天子——康熙。” “那白叔叔他知道吗?”碧霄虽一直不明林幽兰为何那么着急要回江南,却也以为是为了无尘的安危,却未想到,竟是……竟是终于寻到了无尘的生父,并且,那个人还是天地会最大的敌人。 想到白若轩,那个永远温和含笑的男子,林幽兰双眸闪过一丝淡淡的愧疚,摇摇头,轻声道:“我也不知道他是否知道,这事除了我们,再没旁人知道,你也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包括尘儿,也不要说。” 碧霄心知她自有计较,遂也不多问,只轻轻点头。 *** 东海之上,碧水连天,波光粼粼,从上空看下去,一座座的小岛如同一颗颗绿宝石一般,在海水之上闪耀着夺目的光辉。 在那一片小岛中,有一个是最特别的,它的四周都被氤氲的白色雾气所笼罩,如同传说中的海上仙山,无论如何,都瞧不见它的清晰模样。 它正是天下间最神秘的门派海岛之一——碧落岛。 与周围的岛屿并无任何不同,碧落岛上亦是遍处花草、多珍奇异兽,然而只好稍微懂奇门遁甲的人便可瞧出,在那些普通的树木之间,都暗暗隐藏着许多上古阵法,身处其中的人只好稍不注意,便有可能落入陷阱,不是要染上花草夹带的剧毒,便会被附近的猛兽吞食。 可此刻,在一片曼珠沙华的花海中,一个白衣女子,正手拿一只简易的花篮,另一只手拿着一把花锄,正在割着一株血红的地狱之花。 说也奇怪,曼珠沙华自来便只在每年的九月开花,然而此时时令不过二月末,这岛上的曼珠沙华竟然已全部开了,火红的一片,煞是美丽,也十分诡异。 曼珠沙华又称为彼岸花、开往地狱的花朵,从来便是剧毒之花,旁人若是见了,无不远远避开。 但瞧这白衣女子,看上去也不过十七八岁,面容沉静如水,又冷若仙子,手下动作却是干净利落,也不知是根本不知面前艳丽的花儿其实含有剧毒,抑或是……根本就不惧。 “净颜师姐。净颜师姐……”花丛的西侧,传来一个女子的大声呼唤。 白衣女子却似完全未闻一般,仍旧专心地挖着面前的花儿。 “净颜师姐。”叫声来至近前,直到看见白衣女子,来人方才噤声,似是对白衣女子冷淡的性格早已习惯,小丫头也不埋怨,只道:“大师兄给师姐传信来了,说是他的表妹身中子息寒毒,请师姐能为他配出解毒的方子。” “知道了。”她一口气说完,白衣女子方才淡淡地应了一声。 虽然早就知道她的性子,然而眼见她手上动作未停,甚至连头也未回一下,小丫头仍旧怔了一怔,问道:“师姐现在不去药房配药么?” “没见我在忙么?让他等一等便是。”苏净颜淡淡道。 “呃,是,素问知道了。”小丫头无奈,只好又如来时一般跑回去,边跑边想着,净颜师姐,可真是很奇怪的人呢。 于她来说,好像再着急的事,都比不上她种的一株花,一棵草来得重要。 再说京城这边,地处京中闹市中,只见一个面戴斗篷的女子,一边匆匆地走着,一边朝四周看着,似是生怕有人跟踪她一般。 拐了几个街角,她最终在一处小小的酒楼前停下脚步,守在门口的小二在天子脚下,见的奇奇怪怪的人也不知有多少,对于她这样做怪异打扮的,早已见怪不怪。 又一眼瞥见她脚上的那双绣花鞋做工精致,上面的绣着的,分明是上等的金丝银线,当下便忙笑着迎上去,笑道:“这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女子伸出一锭银子,淡淡道:“要一间雅间,不许有人打扰,等一下会有我的朋友过来,你领他上来。” 小二听她声音虽然刻意压低,却仍旧威严细腻,一听便知是常年惯于发号施令的,再看她伸出来的左右,白皙光滑,手中的银子,少说也有五十两,当下便忙接过,笑道:“夫人这边请。” 一时领了她上楼进了雅间,又沏了最好的香片茶,方才下楼。没过多久,果然便见一个年轻俊美的男子进店便道:“约了人的,她应该已经到了吧?” 小二闻言,便忙又带了上去。 男子进了雅间,原先进来的女子已经摘了斗篷,在珠帘后坐好。 密密珠帘中,对面的女子面容看不真切,只隐约可从发饰上瞧出是一个已婚的妇人。 “八阿哥,先喝杯茶吧。”隔着珠帘,女子端起杯子来,低声道。 胤禩微微一笑,也不客气,端了茶微微抿了一口,“说吧,你约我来,究竟是为了何事?” “素闻八阿哥温文尔雅,不知为何,竟与传言不符呢?”女子轻轻一笑道。 “呵……”胤禩轻轻一笑,悠然地靠着软垫斜躺着,淡淡道:“真人面前不说暗话,直接说你的目的吧。你给我的信中说,今日天悦茶楼见,共对强敌,究竟说的是什么意思?” “好,既如此,那我也就不拐弯了。八阿哥的敌人,虽然一眼看过去众多,但真正说起来,只有一个,那便是当今的四阿哥。”女子慵懒地道。 “笑话。”胤禩冷笑道:“我与四哥自来亲厚,如何却是敌人?” “不错,若是敌人,论理,八阿哥最大的敌人原属如今东宫之人才是,只不过,眼看着四大家族大祸将至,那人自保尚难,又如何能配称得上是八阿哥的敌人呢。惟有最受当今器重的四阿哥,方才是八阿哥的心腹大患。八阿哥说说,我说得可对呢?” 女子喝了一口茶,轻声道。 “好。”胤禩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又恢复正常,温润一笑道:“说你的计划吧。” 隔着珠帘,女子保养极好的脸上轻轻逸出一丝冷笑,声音却仍旧温和动人,轻轻道:“不知八阿哥可听说过公子无尘这个名字呢?” 公子无尘,白衣翩然,一剑南来,举世无双。 胤禩当然听说过,心中虽已起了兴趣,面上却是漫不经心地道:“不知这人,与四阿哥如何扯得上关系呢?” 眼见猎物上勾,女子笑得愈加温婉,略略惊奇地道:“八阿哥竟然不知?那公子无尘,不仅是天地会的少主人,更传说,他和如今的四福晋关系非同一般呢。” “哦?是么?”胤禩确实吃惊已极,虽尽量保持淡然,但急切的声音还是泄露了他的喜悦。 女子轻轻点头,道:“不错。据我得来的消息,当日四阿哥为救十三阿哥,便是皆得力于无尘手下的一名唤作碧霄的女子,据说,为了引得一批人救火,那个女子还坚持留在着了火的房子里,导致最后容貌尽毁呢。” 她说到这里,胤禩再不怀疑。 当日劫持杨氏妹妹一家的,本就是他的人,当夜事情如何,他本就一清二楚,而那晚在火中的女子,他们还找了许久,却原来就是出现在雍王府中的那个毁容的碧霄。 胤禩已经明白自己要如何做了,然则看向对面的女子,目中仍旧有一丝不确定,淡淡道:“你告诉我这些,却不知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 “呵……不过是与八阿哥有共同的敌人罢了。”说完,便起身道:“八阿哥请稍坐片刻,我先行一步。” “好说。”胤禩微微一笑道。 片刻后,直到胤禩饮了第三杯茶,方有一日忽地从他背后悄无声息现身,“爷。” “如何?” “她出了茶楼,便一直左绕右绕,最后,从雍王府后门进去了。” 胤禩无声一笑,轻轻端起手中的杯子,隔着晶莹剔透的珠帘对着对面已经空无一人的软榻,如玉一笑道:“四嫂,请。” 第136章 试探 船舱的书房内,胤禛刚与胤祥商量完,近朱便已经悄无声息地进来了。 “爷,福晋、萧夫人以及碧霄姑娘都在甲板上,为恐碧霄姑娘察觉,我们不敢靠得太近,但远远看过去,只见福晋似乎是很喜欢萧夫人,神态间对她极为信任依赖。” 汇报完毕,近朱很快地便自船舱中消失。只余下低头沉思的胤禛和略有些怒火的胤祥。 “哼。四哥,叫我说,那个萧楚母子,一看便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们还是尽快靠岸,请名医来为四嫂诊治算了。”胤祥气冲冲地道。 胤禛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淡淡道:“十三,你不会不知道,碧落岛的医术,天下无双,普通宫中和民间的神医,皆比不上其一二。” “那又如何。”碧霄冷哼一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咱们却还怕他不成。” 胤禛眸中的玩味越发明显,淡淡笑道:“十三,不过是为了一个凌碧霄,你瞧瞧自己,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四哥。”胤祥微恼,恨声道:“你莫瞎说,谁为了她了。” “不是么?”胤禛继续泼着冷水,轻描淡写地道:“我还以为,你是见她和萧楚关系不一般,故而吃醋了呢。” “四哥。”胤祥越发窘迫,跺足道:“没有的事。她喜欢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胤禛轻叹一声,认真地道:“十三,你老实跟我说,你对碧霄,究竟是怎样的?” “什……什么怎样?”胤祥不自在地道。 “你对她,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这段日子以来,你每天都尽心讨好她,究竟是为了喜欢?还是不过是出于愧疚、想要恕罪?这些,你可都弄清楚了?”胤禛一字一句,淡淡地道。 “这……”胤祥一下子被他问住,半晌无声。 胤禛起身,道:“你好好想清楚吧。若是别人也便罢了,但她是玉儿的好友,若你当真喜欢,我必定会为你做主,若不过是为了一时兴起,便放手吧。天下间好的女子多得是,你又何必要招惹她?”说毕,再推门出去,也不再看犹自愣愣地立在原地的胤祥。 外面,海风徐徐,极是舒适。碧霄已从最初的震惊中醒了过来,只立在一旁听着林幽兰细细叮嘱着黛玉一些要注意的事。过了片刻,不知为何,两人却忽地将话题转到了她的身上了。 林幽兰盯着她面纱下的脸看了半晌,叹了口气道:“可怜的孩子,好好的一张脸,竟是变成了这般模样。” 虽说她早已自无尘口中得知了此事,然则此刻看过去,仍旧觉得心痛。 碧霄早已习惯,微微一笑道:“夫人无须担心,不过是一张面皮罢了,没了便没了。” 黛玉心中愧疚,凄然道:“好妹妹,你放心,等到了江南,我一定会遍请名医为你医治的。” 碧霄摇摇头,笑道:“夫人不用一直挂怀了,这也是上苍注定的事。好与不好,全在天意。” 林幽兰瞧着她面带微笑的样子,更觉得难过,心中已渐渐有了一个主意,只是不提。 却说胤禛走至甲板上,一眼便瞧见黛玉背对着海坐着,正和林幽兰以及碧霄说得极为开心。 白净的脸上因为开心泛起一丝淡淡的红晕,在她的身后,一轮圆日正在慢慢向海中下沉,碧海之上全是绯红的霞光,映得黛玉的玉颜,似乎便如同一个海上仙子,一阵风吹来便会忽然不见。 一瞬间的绝美以及突如其来的害怕蓦地让他的心微微一颤,大步上前,不顾众人的诧异,将黛玉紧紧地抱在怀中。 “怎么了?”黛玉微微一怔,想要从他怀中挣脱,奈何他却抱得极紧。 “没什么,”胤禛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看着那一轮红日终于下沉到海平面,低低地道:“就是想抱抱你。” 黛玉眼眶一酸,险些就要流下泪水,却因见林幽兰和碧霄皆在一旁含笑看着,方强忍住,只轻声道:“起风了,咱们进去吧。” 胤禛点点头,便轻轻将她松开,改成拥着她的肩,与林幽兰点点头算是打招呼道:“夫人,晚饭我们便不出来吃了,你和萧兄请自便吧。” 林幽兰笑着应了,道:“四爷和夫人好好歇息。”她见胤禛待黛玉如此,一颗牵挂的心,终是慢慢放了下来。 晚间,因胤禛和黛玉在房中用膳,胤祥又一直在想着胤禛问的那几句话,故而都未至厅中用膳,便仅余了林幽兰、无尘和碧霄三人。 碧霄难得见胤祥不出来一道吃饭,心中略有些失落,心中担心,却又不好表露,于是也只匆匆几口便告辞回了房。 一时厅中便仅剩无尘母子。慢慢用完膳,林幽兰轻轻道:“尘儿,你随我来。” 林幽兰和无尘的房间在隔壁,她的房间收拾得极为简洁,里头还摆了一尊观音佛像。 进了门,林幽兰便点燃了一支香,在佛堂前拜了一拜,待忙完这一切,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无尘方轻声问道:“娘亲叫我来,可是有什么事么?” 林幽兰在软榻上坐了,又指了一旁,道:“坐吧。” 无尘坐下,林幽兰又替他倒了一杯茶,方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听说你师傅的女儿苏净颜医术精绝,已可妙手回春?” 无尘点点头,道:“下午我已给碧落岛传了信,请净颜师妹为玉儿配解药。” 林幽兰摇摇头:“我问的不是这个。” “那……娘亲指的是?”无尘微微皱眉,问道。 “唉,我说的是阿碧那丫头。打小就是美人胚子,如今却因为一场火,竟是变成了这个样子。等到了苏州,咱们却该如何与他爹交待呢?” 无尘一阵默然,半晌方道:“娘究竟想说什么?” 林幽兰长叹了一口气,道:“尘儿,做人原当知恩图报,这些年来你白叔叔和凌叔叔皆待咱们母子不薄,我不说,你原也心里清楚。 还有当年,若不是为了救咱们,阿碧的娘亲又如何会死呢? 阿碧对你的心思,我是一直都瞧在眼里的,只不过我知道你心中有玉儿,且她又长得一副好模样,故而也不曾多说一句,只盼着待长大了,也会想通了。 可如今,你妹妹也嫁了,且四阿哥待她也是极好的,而阿碧她……却毁容了,今后的姻缘路,怕也要断了,娘实在是不忍心……” “我明白了。”无尘一直静静听着,直到此刻,蓦地轻轻打断,认真地看着林幽兰,轻声道:“等回了姑苏,娘便上门与凌叔提亲吧。” “好孩子,”林幽兰轻轻地一叹,“我知道这么说是难为你了,可是,却也委实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还望你……莫要恨娘亲才好。” 摇摇头,无尘淡淡笑道:“娘亲多想了,碧霄她一直都是极好的,娶了她,也算是对凌叔有个交代了。” 屋里,两母子低声商量着,窗外,胤祥浑身僵直地立在那里,十指紧紧攥紧。 立了半晌,终于愤恨恼怒地离开,他一走,屋内的两人,忽地相视轻轻一笑。 “尘儿,这个法子,当真有用么?”林幽兰轻声道。 无尘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一切听天由命吧。我们能做的,也不过这些了。” 翌日,众人一道在厅中用膳,一色的全是清淡可口的小菜,极对黛玉的胃口,问了紫鹃,方知是林幽兰一大早起来下厨做的,立时又觉得那粥较往日香甜了几分,便又多喝了几口。 抬眸间,只见胤祥面上似罩着千年的寒霜一般,一双眸正死死地盯着碧霄,而后者则丝毫不觉一般,只径自替无尘舀着粥,于是,胤祥也就越发火起。 胤禛轻轻放下筷子,冷声道:“十三,吃饭便吃饭,你使脸色给谁看呢。” 胤祥听罢,越来越生气,只对着胤禛发作不得,遂重重地搁了碗筷,大声道:“我吃饱了。” 说完,便出了饭厅。 黛玉瞧他样子,倒似是谁又惹了他一般。放眼这整艘船上,除了碧霄,又有谁能令他这般火大呢?因问道:“碧霄,他这是怎么了?” 碧霄昨夜不见他,已不知他是在闹什么别扭,如今饭桌上又这个样子,却是给谁难看呢?心中又气又闷,摇摇头冷笑道:“似他那般的公子哥儿,自是想不高兴便不高兴,谁能猜得透他的心思呢。”说完,也搁了碗回了房。 黛玉瞧他两人,分明是有什么事一般,便又快吃了几口粥,准备饭毕便去瞧瞧她。 哪只胤禛早已瞧出了她的心思,淡淡道:“吃慢些,他们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你如今怀有身孕,别再操那么多的心了。” 黛玉无奈,却也知感情的事不容旁人置喙,只好轻轻点了点头。 一日无话,无尘自在房中研习医书,林幽兰在屋中拜佛,而碧霄和胤祥,一个闭门不出,另一个则在屋里喝得烂醉如泥,黛玉去瞧了几日,见也问不出什么来,只得作罢,命陈清好生看着。 这日晚上,又到了用膳时,黛玉因担心胤祥碧霄,故而早早便命厨房备下了两人喜欢的菜肴点心,又不顾胤禛阻拦,坚持去碧霄和胤祥房中请,这才又坐到了一起。 然而桌上却是寂寂无声,除了胤禛偶尔跟黛玉说几句“这汤最补身子,你多喝几口”又或是,“酸儿辣女,你少吃酸的,多吃些辣的”之类,黛玉直被他弄得面红耳赤。 好不容易吃到一半,林幽兰方盈盈笑道:“近日原有一件大喜事,原本我还想待下船之际再说的,不过趁着此刻大家都在,便说出来给诸位凑个趣儿吧。” 她说完,无尘自是没什么表情,而胤祥则蓦地一记狠厉地目光朝无尘射来,直欲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碧霄本就对他心中有气,此刻见他对无尘极不客气,立时便一个冰冷略含警示的眸光挡了回来,气得胤祥又是一阵胸闷。 黛玉见几人神色,已明白了几分,遂不动声色地笑道:“哦?是什么好事?夫人且说来听听吧。” 林幽兰微微一笑,轻轻拉了碧霄的手,柔声笑道:“是关于阿碧和尘儿的婚事……” “啪。”只听一声清脆的东西落地声传来,却是碧霄右手拿着的玉箸已经惊得掉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夫人,您说什么?”碧霄颤声问道。一定是她听错了吧?怎么可能…… “好孩子,瞧你,害羞什么。女孩子始终都是要嫁人的,你如今也不小了,等回到姑苏,我便与你爹爹提亲,他素来喜欢尘儿,想必定不会拒绝的。” 说完,又温和一笑,柔声道:“放心罢,凡事都有我为你做主,到时必定八抬大轿,广宴宾客,定不会委屈了你。” 碧霄刹那间如入梦中,为什么,这明明是她从小的愿望不是么? 为何此刻一旦成真了,却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难道……她不想嫁给师兄么? 呆怔间,黛玉已第一个笑起来,轻轻道:”碧霄姑娘和萧公子,皆是人中龙凤,当真极配。等到了苏州,玉儿可要向两位讨一杯喜酒喝。” 虽知一切不过是做戏,又见黛玉双眸一闪而过狡黠的笑意,分明是已猜出来了。 只是,为何听她说要讨一杯喜酒喝时,他却是那般的苦涩呢?挥去忽然而至的怅惘,无尘微微一笑,朗然道:“好,到时欢迎夫人和四爷前来喝一杯水酒。哦,对了,还有十三爷,也欢迎之至。” 胤祥早已双目赤红,蓦地推开椅子站起,看着碧霄,状若疯狂,嘶声道:“你当真要嫁给他?” “我……”碧霄咬咬唇,要嫁给师兄,是她一辈子最大的梦想,自是开心的。 可是,心为什么会那么痛呢?是了,如今她已经毁去了容貌,又如何再配得上他这般如仙一样的人呢? 转头看向无尘,正要开口推辞,忽地他已温润一笑道:“听娘亲的便是。” 再看向林幽兰和黛玉,也皆是含笑着点头,碧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好默默地低头用膳。 “好。好。好。”胤祥连道了三声“好”字,蓦地身形一动,紧接着,便从身后亮出一把雪亮的长剑来,将剑尖对准无尘,胤祥冷冷道:“起来,我与你比试一场,谁赢了,碧霄便嫁谁。” 话落,众人皆变了脸色,就连胤禛也是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却薄唇轻抿,到底并未做声。 “胤祥。”碧霄刷地一下站了起来,冷声道:“谁赢了,我便嫁谁?你当我凌碧霄当什么了。” “碧霄,我不是那个意思……”胤祥这时也自悔话说得不对,慌忙解释道。 “把剑放下,师兄不会跟你比的。”碧霄心中气苦,寒声道。 “不成。”胤祥坚决地摇摇头,道:“按我们满人的规矩,当两个男人同时喜欢上了一个女子,那么便需要连比几场,以决胜负。萧楚,出剑。” 利剑一转,在冷冷地烛火中,闪烁着银白的光芒。 无尘依旧没什么表情,似是胤祥的愤怒与他无关一般,只轻轻夹了一箸八宝银丝放至碧霄碗中,柔声道:“你最爱吃这个,快吃吧。” “萧楚,出剑。”胤祥大喝一声,剑尖又近了几分。 碧霄再也听不下去,双手蓦地于桌上轻轻一拍,立时,两只银箸便朝胤祥飞射过去。 胤祥下意识地挥剑便挡,谁知碧霄已暗运内力于那银箸之上,一时只听得一阵金玉断裂之声,众人眼前银光一闪,再睁眼,胤祥手中的宝剑已经断成两段,前头的那一段叮叮几声,轻轻地坠地。 “凌碧霄,你居然为了他对付我?。”胤祥的声音充满了悲愤与伤痛。 “那又如何?”碧霄冷冷一笑,淡淡道:“他是我的师兄,而你,不过是陌生人罢了。我自是帮着他。” “住口。”胤祥厉声道,手中断了剑尖的剑直直便朝碧霄刺去…… 白衣一闪,无尘已经来至碧霄面前,轻描淡写便化解了他凌厉的剑势,只听“叮”的一声,待黛玉瞧清,胤祥手里的剑瞬间便跌落于地。 他的脸,亦瞬间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这人那般厉害,他凭什么不自量力地与他比试? “碧霄,这里吵得厉害,咱们出去透透气。”无尘温声道,一手揽了碧霄,便往外走。 第137章 黛玉病发 房内,黛玉玉指纤纤,正在静静抚琴,琴声高旷悠远,却又带了一丝淡淡的愁绪。 胤禛原本在看书,不知何时已轻轻走至黛玉身后,从袖中拿出一管玉箫,站在她对面轻轻吹奏起来。 琴声高昂,箫声亦随着拔高,琴音转低,箫声也慢慢低沉下来,这是两人的第一次合奏,却是如此的珠联璧合,默契无间。 一曲终了,胤禛将箫慢慢收入怀中,走至黛玉一旁坐下,轻声问道:“在担心十三?” “嗯。”黛玉轻轻点头,她虽已隐约猜出了林幽兰的深意,也惊讶于无尘心甘情愿地配合,却仍旧有些不放心胤祥,白日里,他说的话,着实重了一些,也不知碧霄是否还记着。 “放心吧。”轻轻抚着黛玉的肩,胤禛低声安慰道:“这种事情,谁都帮不了他,只能靠他自己了。”说完,又轻笑道:“当初你那般对我,我不也过来了么?” 黛玉无奈,轻声道:“别把咱们说进去,我们跟他们情况不一样。” “哦?怎么个不一样法?”胤禛轻声问道。 黛玉本想说碧霄心中还有一个无尘,忽地却又想到,那时她心中也还是有宝玉的,心知绝不能说这个惹胤禛不快,只好另找了一个理由道:“碧霄如今的脸……还有她的身份……都是他们之间极大的问题。” 摇摇头,胤禛凝声道:“这些都不是问题。碧霄的脸,一定可以寻出救治的法子,而她的身份么,更不成问题了,只消说她是你的远房表妹,请皇阿玛给她一个身份便罢了,到时有咱们为她撑腰,谁又敢轻看了她?” 轻轻叹了一口气,黛玉知道这些都极为困难,但听胤禛随口道来,分明是思量已久了一般,想来,除了因为胤祥,只怕亦有一半是为了她吧?想到此,轻轻点头一笑道:“嗯,我听你的,再不去想了。” “这才乖。”胤禛赞许地一笑,亲昵地亲亲她的娇嫩樱唇。 黛玉害羞地闭上了双眸,感觉到他的唇舌与她的轻轻缠绵,忍不住轻轻一颤,忽然间,心口传来一阵剧痛,黛玉脸色一白,忙轻轻地推他,低低地呻吟道:“四哥,痛……” “玉儿。”胤禛脸色一变,忙抱起她软倒的娇躯急切地放到床上,又朝外大呼道:“近朱近墨,快去请萧楚。” 门外的两人听胤禛的声音已知不妙,慌忙朝甲板上掠去,大声呼唤道:“萧公子,夫人病发……”“了”字尚未出口,眼前人影一闪,眼角余光瞥去,无尘早已朝屋中奔去。 碧霄原本和无尘站在一处,闻讯也欲要往黛玉房中掠去,身形刚一展开,却被一人拦住,抬眸,胤祥红着眼,发丝微乱,低声道:“他分明在意别人多过于你,你却还要嫁他么?” 碧霄眼神微黯,继而却是冷冷一笑,无尘喜欢黛玉,她会不比他知道得早么?此刻他这是做什么呢?拆散他们么?只可惜,她凌碧霄,素来最不喜欢这等落井下石之人了。 “请让开。他在意谁,我嫁谁,与你有什么干系?” 胤祥闻言,怔了半晌,紧接着,蓦地连声咳嗽起来,咳着咳着,一丝殷红的鲜血倏地缓缓自唇角溢出,喝了一夜的酒,便是铁打的人也要支撑不住,何况还要被她这般冷言冷语相激。 碧霄心微微一紧,下意识地便要上前去扶,口中急道:“你怎么了?” 胤祥用力将他推开,抹了一口唇角的鲜血,轻轻冷笑道:“我怎么样,也不与你相干,便是就此病死了,也是我活该。 便就当赔你了,自此……你我两不相欠。”说完,眼前一黑,蓦地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一软,便向着甲板软软地跌下…… “胤祥。” 是谁的惊呼,那般担心,又那般惊惶。是她么? 呵,怎么可能呢?是谁都不可能是她啊。那么狠心的女人,又如何会为他担心呢。 苦涩一笑,胤祥终于沉沉在碧霄臂弯中睡去…… 胤禛房中,无尘脸色凝重地为黛玉在全身各大要穴扎了几根银针,片刻后,方拔了针,从床畔起身,往外间走去。 “玉儿她如何了?”虽然尽力压低了声音,但胤禛问话间却已克制不住地带了一丝颤抖。 长叹了一口气,无尘的眉峰也是皱成一团,若非易了容,只怕此刻担忧的样子和胤禛当真相去不远。 “夫人的情况,远比我想象中的严重。她本就体质虚寒,如今又怀有身孕,因此,那寒毒便较旁人十几倍的速度快速发作,逐渐蔓延她的全身。 方才我施针不过是暂且克制寒毒面向心脏、头顶、肺腑等几处要地的流动,但这个法子,也管不了多久,须还是得尽快让夫人服下解药才行。”无尘凝声道,语气沉重。 胤禛的双手紧紧攥紧成拳,狭长的凤眸间,闪过冰冷的杀气,若是叫他查出了幕后之人,必定……要让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缓缓地开口,胤禛寒声问道:“哪里能寻到解药?咱们速速前去。” “你先别急。我昨日已传书回碧落岛,请岛上最精通医术的师妹为我配解毒的方子,待到再过几日,想必便会有眉目。” 顿了顿,又道:“对了,还有一事,如今解药未配好,夫人的毒性需要一些药来暂且压制,船上药草稀缺,咱们还是尽快上岸为好。” 胤禛淡淡点头,道:“好,明日一早船便会靠岸。今晚玉儿随时可能有突发状况,到时可能还要再打扰。” “无妨,”无尘摇摇头道:“萧楚必定随唤随到。” 他的担心,其实一点也不必胤禛少,若非他已是黛玉的夫君,无尘定是要陪黛玉一夜,直到她醒来为止的。 “那在下便先回房了,夫人若是有什么事,四爷只管大声唤一声。” “嗯。”胤禛点点头。也不虚送他,只担心地看向床上躺着的黛玉。此刻的她,就像一个毫无生气的布娃娃一般,轻轻一碰,便会破碎。 胤禛静静地凝视了她半晌,终于缓缓地伸出手来,轻轻抚上黛玉苍白的面颊。 走到门口的无尘,回过身来便是瞧见那样的一幕,心中一阵钝痛,再不忍看,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甫一出门,便看见林幽兰正等在门口,见了他出来,忙问道:“玉……夫人怎么样了?” “寒毒提前发作了。”无尘的声音里带着挥之不去的担忧。 “这可怎生是好。”林幽兰急得在原地不停走来走去,“她此刻还怀有孩子,若是有个什么万一……” “娘。”无尘轻轻地打断她,声音虽轻却坚决,“她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看见无尘笃定的目光,林幽兰微微镇定了一些,然而,很快又变了脸色,急声道:“你快去瞧瞧十三爷,他也病得不轻。” 无尘脸色一变,便急急地当先一步往胤祥房中奔去。 进了房门,无尘皱皱眉,看着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碧霄,凝声道:“他这是怎么了?” 碧霄眼圈红肿,明显是哭过了,说起话来,声音仍旧带了一丝哽咽,“他方才忽然间咳出一丝血来,再然后,便晕倒了。” 咳血?无尘急道:“难道他也中毒了?” 碧霄轻轻摇头,道:“我已替他检查过了,是昨夜饮酒过量又染了风寒的缘故,并非是中毒。” 无尘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怕是胃出血了,开点滋补养胃的药便好了。” 碧霄点点头,她亦是懂医的,只是还没到无尘那般水准罢了,更别提苏净颜医死人活白骨的境界了。 无尘从怀中掏出碧落丹来,道:“先服一颗撑一下吧,明早船便该靠岸了。” 碧霄接过,想起黛玉的病,又忙问道:“夫人那边怎么样了?” “没事,你先看着这里吧,其余的,都不消担心。”无尘吩咐完,又自和林幽兰各自回了房。 却说胤禛守在黛玉床头,迷迷糊糊间,忽有一个冷漠如冰却动听至极的声音幽幽地唤道:“殿下,东海一别,不知不觉,已有十年未见矣。” 胤禛睁开眼,目光扫过,只见一个云鬓高耸、娥眉如黛、貌胜西子、容比嫦娥的妙龄女子,正含笑看着他。 “原来是警幻仙子。”胤禛双手合十,微微行礼道:“五百年未见,仙子今日怎地有空来我东海?” 警幻向碧波中轻轻一指,笑道:“特为接我绛珠妹妹回宫也,她尘世之劫已满,如今可随我返回太虚幻境。” 胤禛看着那碧波中漂浮着的素衣女子,可不是黛玉么?不禁大吃一惊,忙道:“仙子且慢。那是我的妻子,切切不可带走。” “唉……”警幻轻轻一叹,“五百年已过,殿下当年许的愿尘世走五百年,只为遇上绛珠一次,结为夫妻,相亲相爱,如今夙愿皆已完成,却如何还执迷于此呢?” 胤禛听了,一时间只觉得脑中乱得很,眼前忽地闪过万千片段,全是关于那个女子的,她初化人型的娇怯,她盈盈一笑的动人,她含泪的双眸……以及,她不应他的提亲,随那块石头下凡而去的决然…… “求不得,为人生八苦之罪,当年殿下便是以未曾尝过此苦为由,一心要追绛珠一道下凡历劫,如今人生八苦皆已尝遍,殿下亦可重归仙位也。”警幻循循诱导着,一如当初劝解贾宝玉时一般。 孰料,胤禛却是连连摇头,大声道:“不。我和玉儿的幸福才刚刚开始,马上,我们便要有自己的孩子,怎可那么快便重返冰冷如斯的仙界?” 轻轻一叹,却仍旧说不出的动人,警幻低声再劝道:“绛珠尘缘已尽,你便是不回,亦要独自在尘世中度过冰冷的一世,何不如回归仙班,修习大法呢?” “什么大法。”胤禛冷冷一笑道:“那些东西,我从来便不稀罕。玉儿的命到头了?没关系,你回去告诉阎王老儿,我把我的命,借四十年与她。今后,但凡有我在,你们谁都修想将她带走。” 他的语气,一如五百年前,带着满天神佛皆惧的不顾一切,警幻无奈,只好点头道:“好吧,那我们仙界再见了。” 话完,忽然一阵缥缈的烟雾转瞬即至,胤禛还要再问,黛玉身上的毒该如何解法,然而待烟雾散去,眼前一片混沌,四周全是虚空,又哪里还看得见警幻的芳踪? “出来。”胤禛大声唤道。 忽然,额上一凉,紧接着,便听见一个虚弱的声音低声道:“做什么梦了?” 胤禛猛地惊醒,看着黛玉穿越了沧海桑田始终不变的素净容颜,便欲轻唤一声“绛珠”,忽地脑内一阵剧痛,紧接着,便将方才的一梦忘得个干净。 “醒了?”胤禛忙将黛玉的被子又紧了紧,柔声问道。 黛玉看了一眼窗外,轻声问道:“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 “才过子时。接着睡吧。”胤禛看着黛玉,心中涌起一股奇怪的失而复得的惊喜,那种失而复得,并不仅仅只是因为她的醒来。自己这是怎么了?胤禛摇摇头,努力驱散这种奇怪的感觉。 黛玉轻轻摇头:“我睡不着了。” “可要水?” “嗯。” 胤禛提了炉上温着的暖壶,刚要注入茶壶,忽地想到一事,忙端了茶盏,倒了一杯白水。 见水有些烫,胤禛轻轻吹了几口气,待温度刚好,这才端给黛玉,黛玉连喝了几口,渴意方才消了一些。 将茶盏放至一旁的小桌上,见胤禛仍旧是白日的青衣,明显是一直都没歇息,忙劝道:“坐着容易着凉,快来床上吧。” 胤禛点点头,便褪去衣物钻了被中,轻轻搂住黛玉,半晌,两人都没说话。 过了两刻钟,胤禛低头一看,见黛玉漆黑的睫毛轻轻扑闪着,显是仍未睡着,因轻声道:“快睡吧。明日船便靠岸了,估计睡不了懒觉的。” “靠岸做什么?”黛玉诧异问道。 “萧楚需要一些药,船上没有。而且,接下来咱们走官道,过不了多久便该到扬州了。” “真好,”黛玉轻笑道:“好久都没回去了,等到咱们回去,便该是三月了吧。” 胤禛点点头,道:“是呢,你不是说,想‘烟花三月下扬州’么?咱们刚起赶上了呢。” 黛玉听着,脑海中已经悄然地想起了三月扬州的景象。 她生于姑苏,长于扬州,承欢爹娘膝下的那些美好回忆,全是留在了扬州古城里,如今事隔多年,终于可以再次回去了。 胸口再次一阵闷痛,黛玉不禁微微黯然,回去了又如何,也许……只见这一次,便是永诀了呢? “是啊,”黛玉看着青纱的帐顶,犹如看到了扬州明媚的春天一般,微微一笑,轻轻道:“刚好赶上了……” 胤禛一只手轻轻搂着她,另一只手,则慢慢抚向她仍旧平坦的小腹,轻轻地摩挲着。 真奇妙,他最心爱的女子,正在孕育他们两人的孩子,其实说不要女儿,全都是违心之话。 他自是想要一个似她般白净可爱的女儿,只是,若然将来要继承大统,最好,还是先生个儿子吧。儿子可以保护她,从出生,到继位。 一艘船上,每间舱房中,每个人的情绪都不一样。而在胤禛黛玉隔壁的房间里,碧霄已经守着胤祥一整晚了,眼泪也不知滴落了多少,终于,眼眶都干涩起来。 夜越来越深,碧霄终于支撑不住,趴在床头迷迷糊糊睡去。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梦中,无尘和胤祥分别两侧,正在用力一人拉一只她的手臂,不知为何,下意识里,她竟然一直在不停地朝着胤祥靠拢,最后,终于跌入了胤祥的怀抱。 碧霄大吃一惊,抖地便醒了过来,眼睛方睁开,不禁又是一惊,胤祥他不知何时已醒来了,正微微靠在床头,以一种古怪别扭却又十分亲昵的姿势轻轻揽她在怀。 碧霄脸微红,忙要抽身离开,孰料刚一动,便听胤祥“咝”地轻吟一声,急得忙问道:“怎么了?” “咝……痛……”胤祥紧皱着眉,用尽力气道。 碧霄吓得也不敢再动,只好道:“我不动了,你快睡吧。” 胤祥双眸闪过一丝得逞地笑意,轻轻点头道:“嗯,你也再睡会儿吧。” 最后,在黎明到来之前,所有人终于都进入了梦想。而在众人的睡梦中,船也在缓缓地朝着岸边靠拢。 第138章 抽丝剥茧 翌日一大早,众人皆早早地起来了。黛玉在胤禛的轻拥下到了甲板上时,林幽兰、无尘、胤祥、碧霄,还有柳萤陈清等,全都到了。 胤祥已听说了黛玉昨夜寒毒发作的事,奈何亦是身子不适,故而没去瞧她,此刻见了,忙道:“四嫂,你身子如何了?可好些了?” 黛玉点点头,轻笑道:“好多了,劳你记着。” 一旁的胤禛淡淡扫了一眼胤祥,因问道:“你自己呢?可好了?” 胤祥忙点头笑道:“我没什么事了。” 说完,便是一连声的咳嗽,一旁的碧霄递上一方帕子,冷冷地道:“我劝你还是少说些话吧。” “哼。要你管。”胤祥悻悻地道,却仍旧接过那帕子来擦着嘴角,黛玉瞧了,与胤禛相视微微一笑。 半个时辰后,船便慢慢靠岸了。 黛玉看着碧海自自己身边慢慢远去,心中微微一阵怅惘。 下船时,几人的东西倒是极多,虽说早已有胤禛的人在岸边接应,但紫鹃和雪雁仍旧一人拿了只六角琉璃灯,而另一个则拿着那日被无尘寻回的风筝。 无尘眸光微扫,待看向那琉璃灯时,蓦地脸色一变,与紫鹃道:“将它给我瞧瞧。” 紫鹃并不知他的身份,因而稍稍迟疑,然则胤禛已看出无尘眼神中的震惊,遂吩咐道:“给他吧。” 紫鹃这才递了出来,无尘接过,将之拿在手中凝神看了一圈儿,忽地,又揭开了灯得顶部,朝里头看去。 “萧兄,有何不妥?”胤禛冷声问道。 此刻众人下船不久,还未上轿,周遭也没旁的人,无尘便将那琉璃灯微微举高,与胤禛道:“你瞧,这灯的里边,已经有一丝泛黑了,而琉璃是七彩的,原不该变成这样才对,因此……” “这灯有毒。”胤祥一旁早已听得明白,大声道。 无尘点点头,道:“确切地说,应该是灯芯有毒,于是灯一点着,毒气便随着烛烟散了出来。这灯由于一直放在室内,故而一直都没人发现出问题,方才紫鹃拿在手中的时候,太阳一照,我偶然瞧了一眼,才发现它里头泛着一丝不正常额黑色。” 说起来,若黛玉的寒毒与这灯有关的话,那么他可真是难辞其咎,当日胤禛赢得这花灯之时,他亦是隐于人群人中的。 只是,那时太过大意了,光是看着黛玉灯火中的侧颜,便根本忘记一切。 胤禛此时已经明白过来,那夜的赏灯、猜谜,只怕是别人一早就设好的毒计,那一夜,便是他没猜出灯谜,人家也有法子令这灯到他手中的。 “只是,”胤禛凝声道:“若是玉儿的毒与这琉璃灯有关的话,为何我却是没事?这灯自为我所得后,便一直都在挂在我们房中的。” 无尘闻言,又将那灯放至鼻下闻了闻,半晌,方摇头道:“里头的味道已经散尽了,这还得等我好好验一验。 兴许是四爷身负内力,而夫人天生体弱,又或许,是这毒还需与另一种厉害的毒混合在一处,而那一种毒,只有夫人一人沾到了。总之,此刻我也不能下断语。” 胤禛闻言,点点头道:“那便等到别院再说吧。” 原本他们出京,也是要住在别院的,只是想着别院恐已有一些人知道,怕不安全。 如今看来,便是住在别的地方,敌人想要追踪他们的下落亦是极简单的,既然如此,还不如住在自己的地方,起码一应吃喝和安全都是无须担心的。 因为黛玉和胤祥身子不适,于是众人便弃了马车,坐轿子前往。 到了别院门口,早已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迎了上来,恭谨地道:“老奴杨寿见过爷和夫人。” “起来吧。”胤禛扶着黛玉,淡淡道:“夫人和十三爷身子不适,我们要在此多住几日,一应安全就交由你负责了。” “是。”杨寿忙答道,却并不如何惶恐,显见是对别院的守卫十分自信的。 众人进了门,胤禛又指着无尘与杨寿道:“这是萧公子,夫人的病是由他负责,但凡他有任何吩咐,你们都好生听令。” “老奴知道。”杨寿也不多问,只一一听从着胤禛的吩咐。 一时有小丫鬟领着众人各自进了房,胤禛和黛玉在房中歇息了片刻,便有人在外头禀报道:“萧公子请爷去前头一趟。” 胤禛闻言,便与黛玉道:“你歇一歇,我马上回来。” 黛玉经这么一番折腾已然有点不适,于是轻轻点头,道:“嗯,你去忙吧。” 胤禛于是又抱着她上了床,替她褪去鞋袜和外衣,又盖好锦被,这才道:“好好睡一觉,嗯?” 黛玉点点头,便柔顺地闭上了眼。 胤禛又俯身在她唇上亲了一口,这才推门出去。 “好生守着。不许有任何万一。”轻描淡写的一句吩咐,立时暗中还有好几人轻声答道:“属下知道。” 到了外厅,除了无尘,又还有胤祥和碧霄也在。 瞥了一眼无尘手畔的那盏琉璃灯,胤禛眼底寒芒一闪,优雅地在主位落了座,淡淡问道:“萧兄可有什么发现?” 无尘点点头,道:“我和碧霄方才已经验了一下,这琉璃灯中的灯芯,带了一种一丝木槿的成分,然而木槿本身并无毒,常人闻到了,也是不会有任何中毒的异状。 惟有跟子母草的香味融合到一起,方会成为剧毒,而这毒,便是子息寒毒。 而夫人便是中了子息的迹象,因此,应当是夫人在拿到这琉璃灯之后,又闻了子母草,故而便不知不觉间中了子息。” 竟然是这般精心算计,那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这琉璃灯是胤禛赢来给黛玉的,那么他自然也是闻到了,当初闻到的,还有随行的紫鹃等人,然而,为何他们却全都没事呢? 那么,黛玉便该是与他们不在一处的时候闻了子母草了。是什么时候呢? 脑中忽地有什么一闪而过,胤禛蓦地想起来,凝声道:“那日我们遇刺回酒楼后,因为要追查刺客的事,我便令玉儿先回房歇着了。 后来,我回房之后,觉得房中蜡烛的味道有些浓,便开了窗,难道……” “只怕那房中的蜡烛便是被人暗中滴了子母草的汁液的。”无尘冷声道。 胤禛又惊又怒,原来当日那卖混沌的夫妇,还有酒楼门前的天罗地网,都不过是前戏,而真正的绝杀早已经暗暗行动。 难怪自那日之后,虽偶也有刺杀,但皆不如那晚的水准,却原来,他们早就已经知道毒计得逞,黛玉中毒了。 胤祥和碧霄亦是听得冷汗涔涔,那晚只有他们未随着众人出去赏灯,一直留在房内,彼时,碧霄一直在屋中,而胤祥则是在她房门外等了一夜。 两人这般,便是有人暗中潜入了胤禛和黛玉房中,而不较他们察觉,也是极有可能的。 无尘深吸一口气,知道这事不能怪他们任何一人。 当日他也亲眼见到黛玉拿了那盏琉璃灯,不也是没有多想么? 也许,那时他不该前去救紫鹃雪雁他们的,而是应该赶在众人之前回到酒楼,只是,当时事出突然,谁又想了那么多呢? “四爷,”无尘略略皱眉,神情凝重地道:“这么看来,且不论其他几人的屋中是否被人做了手脚, 就眼前的情况来看,对方针对的人,只有您……以及夫人。” 他话落,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过了好半晌,碧霄方才轻轻地开口:“难道,这次暗中的人和上回在紫竹苑中是同一拨?” 若只是针对胤禛,那么倒很难去猜,然若又连带上黛玉的话…… 犹豫了半晌,碧霄终于轻轻开口道:“四爷,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胤禛点头,道:“但说无妨。” 碧霄颔首,扫了一眼众人,这事胤禛应是知道的。 而她也曾和无尘说过,迦若此次留在京中,有大半是为了那人,只是,听胤祥平日言语,似是对那人甚为敬重,她一旦说出了这些,不知他能否接受。 然事关黛玉安危,却也顾不得许多了。 因轻声道:“四爷还记得先侧福晋钮钴禄氏被人谋害一事么?” 胤禛已然明白她要说的是什么了,轻轻点头。 “当日侧福晋突然发生尸变,显出中毒的迹象,各位大人建议王爷搜查府内各人房间。 那时因我还未露面,故而便欲待众人都出去了再暗中潜出,谁知当我待人都走光了,正待出门时,却看见绿颜那丫鬟正鬼鬼祟祟地想往夫人被褥下塞什么东西。 那时我一事情急,认出她原本是庶福晋屋里的丫鬟,便从背后打晕了她,将她带至了庶福晋房中。” 说到这里,碧霄看了一眼胤禛,淡淡道:“接下来的事,四爷该都知道了。众人在庶福晋屋中发现了绿颜,她又认罪了,于是此事便了了。” 胤祥不明白她究竟想说什么,因问道:“你的意思是,绿颜也是欲图加害四嫂的人派来的?” “不仅如此。”碧霄看了一眼京城的方向,冷声道:“若我没猜错的话,她定是受庶福晋指使的无疑。 当日她本要交代一切,谁料庶福晋忽然提及她的父亲和幼弟,明着是痛心,其实是暗中威胁。相信这一点,除了我,四爷也应该发觉了。” “不可能。”胤祥连连摇头,一脸不可置信地道:“你胡说。四嫂是什么样的人,我怎会不清楚? 先前我在宫里受人欺负,她不知帮了我多少。 我闯了祸,不敢告诉四哥,也是她常替我收拾。她是良善出了名的,如何会做那般歹毒之事?。你定是弄错了。” “良善?”碧霄冷冷一笑,“那时你被关在宗人府,自是什么都不知道。但你可想过,若是那时我没有察觉绿颜的动作,那么,当着满朝文武大臣的面,从夫人房中搜出毒药来,你可想到是什么后果?” “那你也不能一口咬定是四嫂指使的啊。” “除了她,又还有谁?”碧霄口气欲冷,讥笑道:“她做出来的那一切,都是与别人看的,也唯有你这个傻子,才会被她骗。 且不说夫人一直居在贾府,从未与人见面,也未有什么敌人,你单想想,夫人若是出了事,谁的受益最大? 只有她,一旦夫人有事,她便能又名正言顺地坐回嫡福晋的位子。” “你……一派胡言。”胤祥恨恨地一挥衣袖,怒气冲冲地回房。 才走到门口,忽地脚步一顿,怔怔地看着已在门外站了不知多久的黛玉,讷讷道:“四嫂,你怎么出来了?” 众人皆一惊,无尘正要飞奔出去,奈何正欲抬足的瞬间,已瞥见胤禛早已箭步冲了出去,心中不禁暗暗叹气,只好又生生克制住。 “玉儿,”胤禛冲到门外,果见黛玉正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也不知方才众人的谈话被她听去了多少,心中一紧,忙道:“不是让你歇着吗?怎么起来了?” 黛玉摇摇头,道:“我睡不着。” 胤禛这才想起,她有认床的毛病。 方才他一心想着和无尘探讨下毒与解药的事,竟将这个给忘了。 遂牵了黛玉至厅中坐下,笑道:“既睡不着,那便跟我们说说话吧。” 黛玉清眸缓缓扫过众人,轻笑道:“方才你们不是说得正兴起么?如何我一来便不说了?” 胤祥本是一时怒气上来,此刻经黛玉这一出,立时火气已消了大半,忙回至厅中,笑道:“已经说完了,四嫂想听什么,我们再与你说说。” 黛玉闻言,心如明镜一般,心知众人是怕她听说了此事心绪不安,然则此事与她有莫大的干系,又怎可假作不知呢? 轻轻叹了一口气,浅笑道:“无妨,便当着我的面说吧。不管幕后之人是谁,我只怕能查个水落石出来。” 顿了顿,黛玉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语气倏地转冷,淡淡道:“不论是谁,要伤害我没关系,可是,却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也伤害到了我的孩子。” 她说这句话时,整个人忽地便变了一个人一般,浑身散发着一丝耀眼的光辉,令人呼吸窒了一窒。 寂静之中,无尘的声音淡淡地响起:“虽然在下是个外人,但医者父母心,我也希望几位能早日查清此事,我们还好再做防范。 至于夫人的要求,在下认为,亦是合情合理,她算是这一系列事件最大的受害人,有权跟你们一起商讨。” 黛玉闻言,朝着无尘微微一颔首,笑道:“多谢萧公子替我说出了心里话。” 那微微一笑,包含着太多的情绪,有坚定,有感激,有信任。无尘触及到她的眸光,心中一恸,忙摇头道:“夫人过誉了。” 黛玉等了半晌,见众人似是也没什么意见一般,因与一侧的柳萤道:“柳萤,你跟大家说说我的那幅画的事。” “是。”柳萤应道,又走出了几步站好,方看着众人,道:“其实在那只风筝之前,夫人也曾画过一幅爷的画像的。 不过没几日,那画便无缘无故地失踪了,问了所有的人,又找遍了院中的每一间房,都没有找到。 当时能进夫人书房的,不过只有奴婢,还有紫鹃、雪雁以及绿颜几人,我们几个自不会拿夫人的东西跟她开玩笑的,后来绿颜又被查出对夫人不忠,因此那画怕很有可能是她拿去的。” “然后呢?”胤祥问道。 碧霄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颇为鄙夷地道:“你还不明白么?绿颜一个小丫鬟,要那幅画何用?定是拿去给她幕后的主子了。 跟夫人有暗中矛盾的,又事关四爷,除了当时的福晋和侧福晋,还有谁? 而侧福晋是被绿颜间接害死的,那么,她背后的主人便很有可能是现今的庶福晋了。” “怎么可能?”胤祥缓缓地跌入椅中,仍旧是万分地难以置信。 喃喃自语了一会儿,又看向胤禛,求救般地道:“四哥,四嫂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么?” “好了,今日便先说到这里吧,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出去用膳吧。” 胤禛站起身来,又温柔地牵着黛玉,慢慢往饭厅行去。 快用完膳之际,忽地一只色彩斑斓地鸟儿扑腾一下飞进了饭厅,黛玉正瞧着它有趣,忽地它便又飞了起来,直接落到了无尘的肩上。 眼见无尘从它的脚上解下了一个细小的卷筒,众人方才明白,这鸟儿竟是一只信使。 黛玉见它翅膀斑斓多彩,极是美丽,因问无尘道:“这是什么鸟儿?可真好看呢。” 无尘正在看信,一旁的碧霄接口笑道:“这是碧落岛上独有的鸟,净颜师姐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极乐。 这只是普通的极乐鸟,岛上还有一些,是终年都在天空飞翔,从来不落地的,而一旦它收了翅膀停在某一处,便是即将要死亡了。” 一时间众人都听得连连称奇,纷纷笑道:“当真有趣,还是头一回听说呢。” 却说无尘看完了信,眼见胤禛一直对那极乐鸟正眼都不瞧,只是盯着自己,心中明白他的担心,忙轻声道:“师妹已经在研制解药了,大概最快需要一个月方能制好。” 胤禛点点头,又低声问道:“玉儿的毒可能支撑那么久?” 第139章 甄贾宝玉 无尘微微皱眉,看了一眼正盯着极乐鸟的黛玉,凝声道:“我这段时日先给她配些压制的药来,但愿她能支撑住吧。” 胤禛眼神一寒,薄唇紧抿着,散发出极端的不悦。 “四爷,恕我多嘴,京中那边儿,你可有打算么?”无尘轻声问道. 照理,这原是他的家事,他不便开口,可是,若那人当真一直在做手脚,他是绝不会放过的。 胤禛端起酒杯轻饮了一口,看向无尘,淡淡道:“萧兄对玉儿,好像十分关心呢。”说完,又朝无尘高深莫测地微微一笑。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无尘心知他怕是早已瞧出了自己的真正身份,否则,依着他的谨慎,又如何会放任他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接近黛玉呢? 不过知不知道,于他而言本没什么区别,他早已探清他这次带着黛玉下江南,不仅仅单纯为了祭拜林如海和贾敏那么简单,分明又另有其它的目的。 又或许,他便是为了姑苏的天地会总舵而来也不一定。 不过,公是公,私是私,如今在黛玉的安危面前,一切皆可抛开。 淡淡一笑,无尘已端起杯子,朝胤禛虚敬了一下,轻描淡写地道:“夫人是大师兄的故人,又是碧霄的知己,在下因为师兄和碧霄之故,多关心她几分,也是理所当然。” “哦?这是萧兄的心里话么?” “那四爷觉得呢?” “我觉得,”胤禛轻轻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微微一笑道:“萧兄倒有些像令师兄呢。” “是么?”无尘也不惊讶,笑道:“倒有许多人曾这般说过。” 话落,坐在胤禛一侧的黛玉已经掉过头来,因与二人笑道:“你们在聊些什么呢?这般开心?” “没什么。”胤禛和无尘齐声道,说完,又相视一笑,缄口不言。 黛玉浅浅一笑,也不再问。 无尘看了一眼那停在阶前的极乐鸟,笑道:“听说夫人原本养了一只鹦鹉,后来留在了亲戚家,未曾带出来。这极乐鸟夫人倘或喜欢,便拿去耍耍吧。” 黛玉一怔,他居然连这个都知道? 她出府时已经心存了死志,自然带的东西不会太多,那鹦鹉便留在潇湘馆令春纤养着了,如今也不知如何了? 它素来最爱热闹,如今潇湘馆人去楼空,想必也是寂寞得很吧。 又看了一眼那极乐鸟,眼神漆黑,羽毛艳丽,当真是极美的。 只是,也不知还有多少日子了,何必还要再添挂念的东西呢? 黛玉轻轻摇头,笑道:“多谢萧公子的好意。我确是很喜欢这极乐鸟,只是,如此神物,原该自由翱翔于九天的,何必跟着我,困于高墙之中呢?” 她话落,胤禛眼神微微一闪,蓦地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轻轻看了黛玉一眼,并未做声。 在别院中住了这几日,黛玉因服了无尘配的药,寒毒倒也再未发作。 转眼便到了二月十一,宁州城中的百花都悄然待绽,黛玉正在为胤禛编腰间挂玉佩的红结,忽地却听附近两个小丫鬟边走边道:“听说城外的素女庙中来了一个癞头和尚和一个跛足道人,日前给甄家的公子治好了多年未愈的病呢。” “是么?那岂不是说他们两个有些本事了?” “可不是么。听甄家的下人们说,甄公子的那病是自娘胎里带来的,看了许多大夫,皆不见好。 那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上门要给他治的时候,原本甄家的老爷还没抱什么希望,只想着好歹教他们试一试也好,可谁知,那和尚和道人说了几句什么,那甄公子的病便好了,你说这事儿奇不奇?” 小丫鬟正说着,忽地看见黛玉坐在那儿,慌忙行礼道:“夫人吉祥。” 黛玉摆摆手,道:“起来吧。” 两人起来了,正要告退,黛玉却忽与身后的雪雁道:“雪雁,你可还记得,小时候我身子不好,结果来了一个癞头和尚,要化我出家,结果爹爹娘亲舍不得,那人便说,‘既舍不得他,只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了。 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 后来,我去了外祖母家,见了好多外姓亲友,结果,果然便一直病着呢。 还有那一回凤姐姐和宝玉魔魇了,也有一个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进来,给凤姐姐和宝玉两个治了一通,结果他二人很快便好了。” 雪雁闻言,忙点头道:“正是呢。方才他们口中说的,莫不正是那两人么?” 紫鹃也笑道:“前一桩事,我常听夫人提过,后一桩么,我亦是亲眼所见的。照这么说,他二人竟是来了宁州么?咱们何不去见见,也好教他们给夫人瞧瞧。” 黛玉听了,心中一动。 明日便是她的生辰了,她的生日,便是娘亲的受难日,按理说明日要去贾敏灵前磕头的。 如今眼看着姑苏是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既如此,便去那素女庙上柱香也好,一拜祭亡父母,二为未出世的孩儿祈福,三么,也好见见那僧道。 想到此,因问那两个丫鬟道:“那素女庙离咱们这里有多远呢?” 两人忙笑道:“回夫人,那素女庙在城西的灵隐山山脚,庙虽不大,却是我们这里的老庙了,凡是求神拜佛,都是极灵验的。夫人若是想去,早晨上轿,约摸一个时辰便可到了。” 黛玉点点头,笑道:“如此,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两人忙告退了,黛玉又坐了一会儿,将红结编完,方才起身略活动了一下,然后抬足往胤禛书房行去。 这几日他也不知都在忙些什么,常常便呆在书房中一整日,而无尘则一直忙于配制解药,林幽兰和碧霄、胤祥也不知何故,总是凑在一起,她寻不见人,便只好在院内四处坐坐走走。 近了书房,却未见胤禛的人,黛玉坐下后,因问陈清道:“爷呢?” “回夫人,方才出去了。可要奴才去找呢?”陈清道。 “不必了,我等等他吧。”黛玉摇摇头道。 半个时辰后,胤禛方才回来,一进门,便将黛玉抱进怀中,轻声道:“我去萧楚房里了,你找我怎地不让他们去唤我一声?” 紫鹃等见了,皆含笑着退了出去。 黛玉闻言,轻轻一笑道:“你出去了,定是有事,我也不是什么急事,等等就是了。” 胤禛轻轻啄了她一口,宠溺地道:“真乖。” 黛玉眼见他说完又要继续,忙推开他道:“等等,我先跟你说正事。” “好,我听着。”胤禛抱着她在榻上坐下,随手拿起桌上的一颗蜜饯喂与她。 黛玉张嘴轻轻咬了一口,胤禛便将她剩下的吃了。黛玉吃完,拦着不令他再喂,先与他商量道:“明日我想去城外的素女庙去上香。” “去那里做什么?”胤禛微微皱眉,似乎有一丝不悦。 “我想去拜拜,给咱们的孩子求求平安。” 她没告诉他一半是因为她的生辰,一半是为了见见那僧道。 这些日子众人都很忙,她虽未多问,却也明白定是为了她寒毒的解药一事,她自是不想在说自己生辰一事,免得让他们又添一桩事,反正,今年的生辰,有胤禛,还有兰姑姑、白哥哥、十三、碧霄,以及她腹中未出世的孩子相伴,她只觉得幸福极了。 过与不过,反倒不是那般重要。 “嗯,”胤禛沉吟了一下,轻轻点头道:“明日我有些事,便不能陪你了,你多带些人去,早去早回。” 黛玉没想到他竟然答应得这般爽快,不禁喜笑颜开,忙应允道:“好。” 当日晚膳时,众人得知黛玉明日要去素女庙,皆十分不放心,最后,还是胤禛道已经派人在周围彻查过,暗中又有许多人手,这才罢了。 翌日,黛玉起了大早,梳洗毕到了门口时,比她还早起的胤禛已等在那里,亲自送了她上轿。 黛玉想着人多不便,又因柳萤亦是有事,便仅带了紫鹃、雪雁,以及一个负责打点的陈清。 一路上,黛玉和紫鹃皆是笑语不断,惟有雪雁,时不时地掀开窗帘瞄一眼外面,而后又受惊地收回视线,黛玉和紫鹃暗暗相识一眼,促狭一笑。 这个小丫头,原本她们也不过都是说说,没有想到,她竟还真的动了心了。 黛玉暗想,待回了京,便跟胤禛商量一下,将他们的事办了吧。 还有近朱、近墨,这一路观察下来亦是不错的,性子虽有些傲,但好在为人踏实,对胤禛也衷心,说给柳萤紫鹃的话,倒也不错。而素日瞧她们两人,还是极喜欢那兄弟二人的。 若是她的寒毒能解,他们回到京中后,算算日子,孩子也该出世了,到那时,该是何等的热闹。 想到这儿,黛玉微微一笑。有深爱的夫君,还有可爱的孩子,以及如姐妹班的紫鹃她们,今后又有什么好遗憾的呢? 一路上果真相安无事,到了素女庙时,时候还甚早,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的缘故,庙中从庙门外一直到主殿,都排满了长队。 黛玉正为眼前人海发愁,已有一个小沙弥走至黛玉等人旁边,合手道:“阿弥陀佛,敢问施主可是林姑娘?” 紫鹃点点头,道:“正是。” 那小沙弥闻言,又道:“大师早知施主今日要来,已在后院恭候多时了。” 紫鹃雪雁听了,立时笑道:“不愧是高人。竟然早就算到了呢。” 黛玉笑道:“别贫嘴了,咱们进去吧。” 两人忙点点头,心知近朱近墨必定皆在暗处,遂让陈清在外头候着,三人便跟着小沙弥从侧门进了庙中。 一进庙里,只见里头古树参天,树荫遮地,朝阳透过密密的树叶,射下一缕缕薄薄的阳光。 从侧门进去,便是庙的后院,黛玉先在大大的铜鼎中插了香,方接着随小沙弥往里行去。 走了一段路程,小沙弥在一棵老银杏树下停下脚步,笑道:“施主请稍坐片刻。” 黛玉忙与他合十,低眉敛眸道:“多谢小师父。” 待小沙弥离去,黛玉方在银杏树下的石凳上坐下,紫鹃和雪雁侍立在她身后,等了半刻钟,与黛玉道:“夫人,也不知咱们还要等多久。” 黛玉想起那年所见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形貌,分明是世外之人,因笑道:“两位大师道法高深,咱们等一等,原是应该的。” 紫鹃雪雁闻言,忙点头道:“夫人说得是。” 便各自扫视着院中初春的景致,也不多说。 不远处的一间禅房内,一个面容白皙,眉眼温和俊美的年轻和尚正静静地凝视着院中坐在凳子上的女子,清亮的双眸凝起一团团水汽。 在他身后的矮榻上,面对面对着一个头顶长满生疮的和尚,外加一个跛足的头发凌乱的道人。 两人皆正一只手拿着大块生牛肉,一只手拿着酒壶,心情极好地大口喝酒,似是年轻和尚的悲伤全然与己无关一般。 跛足道人咬完一只鸡,朝年轻和尚递出一只鸡腿道:“痴儿。不过是红粉骷髅罢了,有甚好看?快来随我们喝酒吃肉吧。” 那年轻和尚却是完全不理,仍旧目不斜视地怔怔瞧着院中面容沉静,微微含笑的女子。 她似乎胖了一些,整个人不再如当初那般弱不禁风,然而双眉仍是不自觉地微蹙着,脸色亦苍白得有些渗人。 明明已是极暖的春日,她于长裙之外,又裹了一件厚厚的狐裘。 和尚心一紧,喃喃道:“妹妹莫不是生病了?” 癞头和尚喝了一口酒,笑道:“非也。非也。不是病,而是毒,欲致人于死地的毒。” “什么?。”和尚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失魂落魄地道:“这可怎生是好。这可怎生是好。” 跛足道人瞥了一眼,嗔怪那癞头和尚道:“你明知他一心记挂着绛珠,如何却还激他?” 癞头和尚哈哈一笑道:“这些日子以来,他跟着咱们,无知无觉,闷声不言,我瞧着着实烦腻。 若非看在旧日交情的份儿上,早将他留在甄家不管了。如今好容易有机会激他一激,瞧瞧他伤心难过的模样,我却怎舍得错过这个良机?” “你呀。”跛足道人摇摇头,无奈叹气。 “今日这一面,原是他央咱们相助的,咱们已经做到,其他的,还管他作甚。”癞头和尚嘻嘻一笑,仰头倒酒便喝。 跛足道人搁下酒壶,掐指一算,惊呼道:“呀,居然还有他也跟着窜和了进来……” 话方落,忽地一人往院中行来,一边走,一边大声叫道:“贾宝玉,你给我出来。快出来。” 黛玉悚然一惊,慌忙朝四周看去,只见院内除了己身三人,不知何时进来了一个紫衣公子。 他容貌俊秀,一袭紫衣华贵非凡,头上的玉簪,腰间系着的腰带,皆是上品,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的公子。 然而黛玉却已经来不及管这些,只看向那人,喃喃道:“紫鹃,他方才唤的是什么?” “夫人,”紫鹃亦是有些惊魂未定,见黛玉问,忙应道:“我好像听着,他唤的那人,与二爷同名。” 黛玉点点头,然后心依旧在抑制不住地狂跳。宝玉是因为出生之时口衔了通灵宝玉还唤作那个名字,这时间又还有谁会给孩子取这个名儿?并且,还是同姓。 那紫衣公子仍旧不停唤着,一边唤,一边往黛玉这边走,身后跟着一个小厮,不停道:“二爷,咱们回去吧。老爷夫人若是知道了,定然要罚的。” 紫衣公子摇摇头,道:“要回你回去。” 黛玉怔怔地瞧着他,依稀还感觉眼前主仆两人就似宝玉和茗烟一般,并且,这个公子也是排行第二?怎会这般巧? 还有那神态语气,简直活脱脱另一个宝玉。 还有胸前佩戴的那块玉,怎地也和宝玉的那块那般相似? 许是紫鹃雪雁也与黛玉的想法相同,三人一时间都愣愣地瞧着那人,眼见那人越走越走,却没有人想到要出声阻止。 正出神间,那紫衣公子已经来至了黛玉跟前,朝黛玉深深作了一揖,柔声问道:“这位夫人,敢问你可曾见过贾宝玉么?” 黛玉有刹那间的恍惚,方才他走过来时,她几乎要以为,他会上下打量她一眼,然后道:“这位妹妹我曾见过的。” 用力掐了一下指头,黛玉抬首,轻轻一笑道:“不知公子要找的那人长得怎生模样?” “他么,”紫衣公子极其自然地在黛玉对面坐了下来,略略思索了一阵,方抬起头来,笑道:“先前有一首诗,便是说他的容貌的,我念与你听听: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常笑。天然一段风韵,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 说着,他忽地眼神一黯,放低了声音,轻声道:“不过么,如今他已不是那幅模样了……” 一瞬间,黛玉只听脑中“轰”地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缓缓碾过,隆隆作响。 宝玉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京中么? 脑中飞快地闪过无数地片段,最后停留在皇宫的那一夜,他看着她,低低地说:“林妹妹,我曾说过,你若死了,我便当和尚去……”怎么会这样?。 黛玉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无力地朝后跌去…… “夫人。” “林妹妹。” 是谁的声音,那般的熟悉。又是那般的关切。 黛玉缓缓地睁开眼,入目的,是一张熟悉的容颜,再往上看,心中蓦地一凉,果然,他的满头黑发已经全然不见了。 眼眶一酸,黛玉轻轻地哽噎道:“宝……玉……” 曾经想过再见时的情景,应当是于某一次的宴会上,各自牵着自己的孩子,远远地相视一笑。 不用言语,无需再看第二眼,只要知道,彼此都过得好便足够。却不曾想,当他兑现了当年的那个诺言,她却已经怀有身孕,身中剧毒。 四目相对间,两人皆从对方的眸中看出了深深的凄然。 “原来她便是你为之出家的林黛玉?”蓦地,一道微怒的声音自两人身侧响起。 贾宝玉看了一眼紫衣男子,双手合十,轻声道:“阿弥陀佛,甄施主,贫僧如今已是佛门中人,施主又何必执迷不悟呢?” 甄施主?黛玉看了一眼那紫衣男子,忽地心头雪亮,惊声道:“你便是那甄家的宝玉?” “是又如何?”紫衣男子淡淡回道,对黛玉似是颇多敌意。 “大胆。”一旁的雪雁斥道:“你知不知道我们夫人如今是……” “雪雁。”黛玉急忙喝住她。 她是四福晋没错,她也不会否认,只是,如今故人重逢,她不想让她如今的身份坏了几人的心情。 孰料甄宝玉却并不领情,只冷冷一笑道:“她如今是雍亲王府的福晋么。这个天下间谁人不知,又何须你来提醒?” “你。”雪雁气得脸涨得通红。 “甄施主,你请回吧。” 贾宝玉低声劝道,神情无喜无怒,若非容貌俊美,又极为年轻,定是要被人当作得道高僧的。 甄宝玉摇摇头,放软了声音道:“贾兄,这两日来我已查清你的事了。我不知你为何要弃父母妻子于不顾,甘愿远离红尘流落异乡,只是,这些年来你我神交已久,如今好容易得见,便请随我回府,咱们一起共话古今,岂不极美哉?” “阿弥陀佛。”贾宝玉低头合十,道:“施主说的是贾宝玉,贫僧了空,施主怕是寻错了人吧?” “什么寻错了人。”甄宝玉恨恨地道:“我甄家上下,也不知有多少人曾见过了你,难道所有人眼睛都瞎了吗?” “阿弥陀佛,昨日种种,皆如昨日死,施主又何必执迷?”贾宝玉轻声劝道。 “执迷?”甄宝玉连连冷笑,忽地,指了一旁脸色苍白的黛玉,嘶声道:“执迷的,又岂止是我呢? 外头那么多人都在排队等候,为何她就偏偏可以进来? 可是,便是费尽力气,见着了一面又当如何? 全天下哪个不知,潇湘格格林黛玉,早已由当今圣上指婚,嫁给了四阿哥。你如此念念不忘,却又是为了哪般呢?” 微微摇头,贾宝玉看了一眼黛玉,神情悲喜难辨,那一眼,包含深深的眷恋,以及由衷地祝福。 转过头,看向甄宝玉,低声道:“富贵名利,皆为尘土,贫僧劝施主,也早些放下吧。” 这里,三人各自为了心中的执念,争执不休。 高墙之上,近朱近墨静静地看着场中的情形,默默地以传音入密交谈着。 “要告知爷吗?”近朱一贯冷淡的声音微微有一丝波动,说明他也在迟疑。 “不知道,你来决定吧。”近墨轻声道。 沉吟了一会儿,近朱道:“我传信回去,将此间发生的事一一告知爷,来与不来,由他自己决定吧。” “好。”近墨从怀中掏出纸笔来。 城中别院的书房中,胤禛展开近朱传回的密信,上面寥寥数字:夫人偶遇贾宝玉于素女庙中。 他传回来的信息,一般很少出现失误,这么说,便当真是偶遇了?竟这般巧? 胤禛来回不停踱步,刚刚在椅间坐下,忽地又想起黛玉被关大理寺那一夜,她神情坚决,淡淡地道:“他若死了,我陪他一命便是了。” 虽然那香囊,最后他发现了里头绣有他的名字,可是,当时黛玉淡然的语气,还有后来查到的许许多多有关她和那人的事,不是没有醋意的。 便去——看看吧。 不是不相信她,只想,让自己心安罢了。 起身出门,沉声唤道:“柳萤。” “爷?” “计划照旧,我去一趟素女庙。” “是。” 片刻后,无尘自一端出来,看见柳萤,笑问道:“四爷呢?” “方才出去了,去了素女庙。” 无尘闻言,脸色倏变,急声问道:“可是夫人出了什么事?” “应当不是。”柳萤摇摇头道:“若是那边有事,我们的人该传信号回来才对。” 无尘点点头,道:“我出去一趟,这边便交给你们了。” 话落,亦极快便消失于门口。 柳萤正看着他如闪电般迅捷的背影若有所思,忽地杨寿急急地走过来,看见柳萤,问道:“柳姑娘,爷呢?” “出去了,何事?” 杨寿递上一封信,与柳萤道:“已经查清楚了,碧落岛上是有一个萧楚,具体长什么样子也没人知道,不过,却从未听说,他随行会带着自己的娘亲。” 第140章 争执 黛玉看向一桌之隔坐在对面的男子,一袭缁衣,胸前挂着一串佛珠,宝相庄严,神情端肃,是极配得上他那个法号的。 只是,那眉眼,为何却是宝玉呢? 了空,云空未必空,家中尚有老母娇妻,你怎么忍心,说出家便出家呢? 似有人在拿铁锤在一下缓慢而又重重地敲砸她一般,那痛楚起先只在心口,渐渐地则开始往五脏六腑慢慢蔓延,接着,是四肢…… “宝玉,”黛玉双眸已经泛红,略带一丝哽咽道:“你怎么会……” “施主……”贾宝玉缓缓地念出这两个字,明明出家以来,也不知唤了多少人,却从未有一次似今时今日一般,这么难于出口。 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眶中滑落,黛玉扯出一丝艰难地微笑,喃喃道:“施主……好一个施主。” “妹妹莫哭……” 当贾宝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前,习惯早已先于理智脱口而出,而他的手,也堪堪抬到黛玉跟前。 为她拭泪,已经是多年来的本能,忘不了,也戒不掉。 黛玉看着他的手,脸上闪过一丝惊喜,一时间也忘记该避开。 然而,笑意不过是仅仅片刻,很快,便又渐渐僵硬。 他终是在快要触及的最后那一刻,缓缓、缓缓地收回了手。 “哈……瞧瞧,多感人的场面呀。” 甄宝玉坐在两人之间,连声大笑道。 “施主,”贾宝玉轻叹一声,低声道:“时辰不早了,您还是请回吧。” “不行。”甄宝玉断然道:“你不知道你家里人找你找得多苦。如今我既好容易见到你了,又怎可不将你带回去?” “施主又是何苦?” 黛玉一侧看着,这样的宝玉,淡然、平静、不悲不喜,是她从未曾见过的,那样的陌生,那样的……令人心酸。 “何必多说。”甄宝玉霍然站起,上前一步拉了贾宝玉,便往后院门行去。 也不知他哪来的力气,竟然一下子便将宝玉拉着走了好几步,一旁的小厮又是着急,又是无可奈何。 黛玉远远看着,只见宝玉双手合十,口中不停地念着佛号,脚步略有些虚浮,显见是不情愿的,却也没有挣扎,只是跟在甄宝玉的身后,低着头前行。 “慢着。”黛玉蓦地出声道。 甄宝玉倏地立足,回过头来,挑眉道:“四福晋还有事?” 微微蹙眉,黛玉冷声道:“他既不愿随你回去,你却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我强的是他,却不知与四福晋何干呢?” 甄宝玉微微躬身施礼道,然后语气却是十分的不屑。 黛玉听他口口声声都是“四福晋”,分明是提醒她现今的身份早已和宝玉无任何干系。 只是,那又如何? 不管是宝玉还是了空,在她眼中,他都是那个在过去那么多年的岁月里一直护佑她的人,她又怎可坐视不理? “他没触犯大清律法,你也不是官府之人,又有什么权利,公然将他挟持呢?今日既叫我撞上了,那是断断不可能的事。”黛玉神色一寒,冷声道。 “哈,”甄宝玉冷冷一笑道:“真是好笑。当日是你先舍弃了他,嫁给了有权有势的四阿哥,如今又有什么立场来管他的闲事?” “大胆。”紫鹃冷声道:“以下犯上,是死罪。奴婢劝甄公子,还是小心一些吧。” “你……你紫鹃吧?” 甄宝玉上下打量了紫鹃一眼,喃喃道:“常从信里听说你是多么护着你们姑娘,那年还拿话来试宝玉,也不知是多么的衷心。如今瞧来,竟也是个势利的。” “你。”紫鹃气得一脸通红,眼泪险些便要掉下来。 “阿弥陀佛,”贾宝玉低低叹道:“施主,你误会了。当日并非林施主舍弃了我,而是我不小心陷她于险地。至于紫施主,不过是一心为主罢了,绝非是施主口中那般的小人。” 若非他那晚没去紫菱洲纪念二妹妹,他也便不会受到惊吓,然后大病一场,那么,林妹妹也不会被逼嫁给北静王爷了,说来说去,都是他的不好。 宝玉,黛玉默默地道,事到如今,你还在帮着我说话。 这样的你,可知会让我多么心痛么? 我倒宁愿,你仍旧在大观园中,承欢祖母爹娘膝下,还是做那个心思简单的宝二爷。 “总之,”黛玉缓缓站了起来,看着眼带冷笑的甄宝玉,淡淡地道:“今日你休想在我面前带走他。” 一时间众人皆怔了怔,甄宝玉是为黛玉瞬间散发的气势所慑。 而宝玉,缓缓转过头来看着已为人妇的黛玉,听着她为自己出头,刹那间,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酸甜苦来齐齐涌将上来。 “你就……这般忘不了他么?”忽地,一道冷冷的声音从一侧传来。 黛玉一震,慌忙看过去,只见胤禛不知何时正负手站在银杏树的一旁,一双眸子冷得惊人。 “你何时来的?”黛玉下意识地问道。 话一出口,胤禛的脸色变得更为难看,紧紧地盯着她,疏离而又讥诮,淡淡道:“哦?是嫌我打扰到你们旧情人相会么?” “你说什么?”黛玉一张脸陡地失去了血色,怔怔地看着他。 “施主误会了,”贾宝玉稽首,与胤禛道:“贫僧与林施主之间清清白白。” “是么?清清白白?那我方才见到的又是什么?” “胤禛,”黛玉微微蹙眉,轻声道:“你莫乱想,我和宝……了空师父自去岁后今日也是初见,不过是故人相见,说说话罢了。何况,来这里之前,我原不知他在这里。”甚至,不知他已出家。 胤禛上前一步,用力抓了她的手,冷声道:“既然已经见了,那么是否该回了?。” 说着,便拖着她离开。 贾宝玉眼见黛玉微不可见地轻轻皱了皱眉,心知胤禛已经弄疼她了,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开口。 “胤禛,放手。” 黛玉用力甩开胤禛的手,略停住了脚步:“我还有些事,你先回去吧。” 犹如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一般,胤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这是他的妻子? 在被发现和旧情人相会后,竟然还能睁着一双那么纯净的眼眸,让他先回去?。 “林黛玉。”胤禛毫无感情地看着她,淡淡道:“再说一次,随我回去。” “胤禛,”如若不是宝玉还在一旁看着,也许,她马上便会哭出来,摇摇头,黛玉轻轻地道:“你别这样,我真的还有事……” “近朱近墨。”胤禛看向树梢,冷声道:“请福晋回府。” 随着话落,细密的树缝间很快地便跃下两个人来。 黛玉看着近朱近墨一步步走近,忽地便无声地笑了。 “胤禛,你究竟在我身边放了多少人?从成亲的第一日起,到如今,我做的任何一件事,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黛玉笑得淡然如莲,语气轻得听不出一丝怒气。 然而,却让胤禛狠狠一惊,相识以来,他从未听过她以这种口气与他说话。 表面上好似漫不经心,他却分明觉得,眼泪已经流在了她的心底。 “玉儿……” 胤禛缓缓地伸出手,想要抚上她的眼,抹去她那令他心碎的微笑,然而,黛玉却是微微后退一步,轻描淡写地便避开。 “你暗中派了多少人在我四周,那些人除了保护我的安全,是否也向你汇报我每天都见了哪些人,说了哪些话;你陪我下江南的目的;你处心积虑对贾府下手;你命柳萤去查萧楚的真正身份……这些事我都不想与你计较,也没有计较的力气。” 黛玉漠然地看着自己的夫君,双眸闪着淡淡的哀伤,顿了顿,又继续道:“可是,我并非是你养在笼中的金丝鸟,心情好时,便哄上一哄,一旦心情不好,便彻彻底底地关在笼子里,发号施令。” 胤禛静静地听着,看着黛玉,她仍旧是一幅娇弱的模样,为何他却瞬间觉得,她强大得无坚不摧。 因为,他听见了心里的心一片片破碎的声音。 “我……只是想好好保护你,并非,要监视你。” 摇摇头,黛玉眼眶终于慢慢流下了一滴眼泪。 “有用么?我照样还是中了寒毒,朝不保夕了。自从嫁与你,又何曾有过几日安心的日子呢?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在意你,我并不后悔……” 眼泪终于越流越多,黛玉终于再也笑不出来,低低地问道:“可是,为何你不信我呢?” 不管是白哥哥,还是宝玉,我跟他们真的都是清清白白,他们于我而言,都是很重要的人,我不想,见到他们不好。 但,也仅止于此罢了,再无其它,为何,你偏偏就是不懂? “为何?”胤禛轻轻一叹,静静地凝视着她,“我一直以为你知道。” 黛玉轻轻摇摇头,凄然道:“但我现在已经不想听了。除了紫鹃雪雁,你们都先回去吧,我想在这里呆两日。” 说完,也不看众人,莲步轻移,慢慢往厢房的方向走去。 紫鹃雪雁见了,也来不及看胤禛,慌忙跟上。 “爷?” 近朱有些后悔,早知事情会发生到这一地步,他不该报信的。 “你们守在这里,严查进庙上香的每一个人。” 胤禛看着黛玉渐行渐远的背影,意兴索然地道。 “是。” 两人应了一声,心知胤禛心情不好,也不敢再多问他,一人便跟在了黛玉主仆的身后,一人则飞掠至前院。 直到黛玉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胤禛方倏地转身,极快地离去。 他的骄傲,绝不容许他去与她认错的。 更何况,他也并未觉得自己有错。 后院终于清静了下来,贾宝玉轻轻一叹,看向甄宝玉道:“事到如今,我是不能随你去了。” 甄宝玉也心知,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定然放心不下黛玉,于是微微一叹,缓缓放开了抓着他衣角的手,无奈道:“也罢也罢,我过几日再来吧。” 说完,也不等贾宝玉答应,便匆匆往侧门走去。那小厮也忙与贾宝玉行了一礼,便连忙跟上。 贾宝玉看着主仆两人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便提步往黛玉消失的方向寻去。 随意寻了一间干净的厢房,黛玉默默对着窗流了许久的泪。 紫鹃和雪雁皆担心地立在一侧,欲劝不敢劝。 过了半晌,眼见宝玉进来,皆松了一口气,忙朝他点点头,便一同告退。 这世间,再也没有人比宝玉更会哄黛玉开心了。 然而,两人却忘了,如今的宝玉,早已非昔日的他了。 “阿弥陀佛。”贾宝玉低低地念了声佛号,在黛玉对面的蒲团上坐下。 黛玉缓缓抬起头来,拿了帕子擦了脸,朝他轻轻一笑:“宝玉。” “唉……”贾宝玉低低一叹,摇摇头道:“其实你又何必为了我与他闹翻?” 他原本不过是想在她生辰这日远远看她一眼罢了,谁又想到,弄出这么多的事来。 早知如此,倒不如不见了,只要她开开心心就好。 黛玉摇摇头,轻声道:“我们之间,本就有许多的问题。今日便是不出这一件事,他日也会有别的事要闹起来。你不必愧疚。” “可是事情总是因我而起,”宝玉轻叹道,“我瞧得出来,他极是在意你。你方才说他的那些,也许中间有什么误会。” 虽说黛玉也无意间提到了贾府,可是,既遁入了空门,那些事便与他再无干系了,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没有误会。”黛玉轻轻道,“我们两个,从一开始,便在身份、地位、性格以及很多方面都多的不同。只不过,他想要怜惜我,而我,渴望温暖,便慢慢地在一起了。但那些问题,其实并没有消失,而是一直浮动在冰层之下罢了,而今日,终于全都爆发了。” “林妹妹,”颤抖着,宝玉终于唤出了这个久违的称呼,“这些日子以来,你……是不是过得很辛苦?他是那么霸道的一个人,而你,又那般骄傲倔强,我很担心——你会不快活。” 就让他最后做几日贾宝玉吧。从今以后,他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生命中了。 这几日,就让他随着自己的心吧。 黛玉轻轻摇摇头,面上幸福的容光,是过往的那些年来,他从未见过的。 宝玉的心忽然酸涩无比,只听黛玉认真地道:“宝哥哥,我过得很好,他待我很好。虽说有一些问题存在,但他待我,是真的很好。并且,我已经怀有跟他的孩子了。” “哦,”宝玉轻轻一笑,真心实意地祝福她道:“那……就好。恭喜……” 真好,林妹妹有孩子了呢。 旧年的时候,他曾无数次的想,有朝一日他和林妹妹成了亲,不知他们的孩子会是怎样,是像他呢?还是像她呢?如今……真好。 “这两日你就住在这儿吧。等下我让人来将被褥全都换上新的。” 黛玉轻轻点头,宝玉又笑道:“那你歇着吧,我该去抄经了。” 出了门,一阵风吹来,双眼蓦地酸涩无比,两行清泪,缓缓地自他的俊颜上滑落,然而,很快又被风吹干,了无痕迹。 待宝玉出门,一直在暗处的近朱默默出现在黛玉的身后。 “福晋。” “你出来做什么?忘了你们爷的吩咐,要一直都呆在暗处,不能教我发现吗?”黛玉头也不抬,冷冷地道。 黛玉待下人一直都极为客气的,近朱很少见她这个样子,立时吓得噤声,原先要说的话也不敢开口。 “说吧。” “您别再生爷的气了,”近朱是第一次说这种话,因此,一边说着,一边还得在慢慢地斟酌着用词,“最近几日,爷和大家一直避着您,其实是为了在今日您的生辰给您一个特别的惊喜。如果方才您随着爷回去了别院,就能看见了。 爷教我和近朱跟着您,本是为了保护您的安危,是我们自作主张,告诉了爷贾公子也在的事,他才急着赶来了。爷……可能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对,但他确是真正爱福晋您的。” 黛玉静静听着,轻轻地一笑,原来她的生辰,他是记得的。 不仅他,兰姑姑和白哥哥他们,都记得。 可是,那又如何呢?她偏偏来了素女庙,遇上了甄宝玉要与宝玉为难。 事实上,方才她根本别无选择。 不管是不是误会,都已经成了既定事实了。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们的事,不是这么简单的。我有些累了,你退下吧。” 第141章 白首不离 胤禛离了素女庙,慢慢地往城中走着,任由后面四个轿夫抬着软轿跟着。 想到方才黛玉那伤心的样子,胸口又是一阵牵痛。 呵,她居然不知道他为何看她看得那么紧,而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也没有勇气亲口说出来。 该怎么告诉她?他其实一直隐隐约约在害怕,他害怕她其实并未如自己心里想的那般,害怕她其实还未爱上他,害怕她的心中,仍旧住着那个贾宝玉。 这些日子以来,随着开始对贾府动手,密报也一日日传来,她的《题帕三绝》,她的《红豆曲》,全都是为那个人而作的。 多么可怕,在没遇见她之前,那么多年的岁月,都是那人陪在她身边的。 甚至于,幼时他们还在同吃同住在一块儿。 而那段岁月,他插不进去。 所以,一贯柔弱的她,会于方才那般坚强吧? 就像那日在宗人府,她那般决然地,护卫着那个人。 “我确是很喜欢这极乐鸟,只是,如此神物,原该自由翱翔于九天的,何必跟着我,困于高墙之中呢?” 脑中又想起黛玉那日的话,表面上说的是极乐鸟,又岂知,说的不也是她自己呢? 错了么?一直以来都错了吗? 胤禛怔怔地想着,忽地,便觉肩上一痛,似是被人迎面用力撞了一下。 抬眸,是一袭白衣,神色匆匆的无尘。 “小黛儿呢?” 无尘一边说着,一边极快地撩开胤禛后头的轿子,果然,里头空无一人。 无尘眸色转暗,也顾不得方才情急之下唤了黛玉一直的称呼,猛地揪住胤禛的衣领,冷声道:“她人呢?若是她有什么事,便是终此一生,我都绝不会放过你。” 呵,胤禛微微一笑,他果真是白无尘。 既如此,那么便是他的兄弟呢。 “她是我的妻子,放不放过,也都轮不到你。” 胤禛轻轻地推开他,退后几步,略略整理衣襟。 “我懒得与你说了。小黛儿身中寒毒,最忌情绪出现大的波动,若是有个好歹,我只盼,你不要后悔。” 无尘冷冷说完,便不再理他,提步往山上掠去。 胤禛在原地怔怔了一下,很快,忽地也提步急速跟着无尘身后,往素女庙庙门行去。 身后几个轿夫愣了一下,互相之间你看我,我看你,半晌,方才反应过来,慌忙跟上。 碧落岛轻功超群,传闻那苏碧落练功时,总是和飞鸟比速度,是以,非世间其它门派轻功可比。 加之这么一耽误,无尘与胤禛之间便相隔了几百里。 眼看着快要到庙门,忽地,道路两旁跃下数十个黑衣人来,齐齐地将无尘围在中央。 而领头那一人,正是近墨。 无尘负手而立,冷声道:“让开。” “萧公子,”近墨朝他拱拱手,沉声道:“夫人说过了,她要静养几日,这期间,谁都不许进去打扰。” “再不让开……”无尘缓缓地从身后拔出剑来,轻声道:“可别怪我剑下无情了。” “萧公子,得罪了。” 近墨朝他拱拱手,随后手一挥,立时便有几人飞身掠上。 无尘“唰”地一下,从鞘中拔出剑来,身影一闪,便挤入了战圈。 不过是轻描淡写地一招,只听一阵“叮叮”声,瞬间,围上来的六七人剑全都被他折断。 近墨脸色微变,又朝众人示意。于是余下之人,全都一起围了上来。 剑起,剑落。 依旧不过一招。 近墨心微微一凛,这样的武艺……也许只有爷才能与他过几招吧。 尽管明白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但是,近墨却并没有一丝怯意。 无论如何,爷和福晋才有了不快,他又岂能在这个时候让别人有机会接近福晋? 剑一横,近墨摒退了众人,静静地拦在无尘面前。 “近墨,”无尘眼神冷澈,虽说是易容成萧楚的模样,然而碧落岛主的气势已经悄然地散发了出来,那是一种王者之气,亦是如佛似仙的飘然,他持剑而立,淡淡道:“你以为……你能阻得住我吗?” 近墨摇摇头,认真地道:“便是阻不住,也要阻。” “好。”无尘眼中迸出一丝激赏,扬声道:“那我便让你三招,三招之后,我的剑,绝不留情。” “萧公子,请。” 周遭之人都围成一圈,退至两丈开外,屏息而立。 他们都是近墨训练出来的暗卫,平日里很少见他遇见敌手,此刻,自然绝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 胤禛赶到的时候,近墨身上已多处挂彩了,虽然穿的是黑衣,然而血仍旧汩汩流下。 飞身掠至战圈中,胤禛连拆二人几招,终于令他们停下了手。 无尘一剑指着胤禛,冷声道:“若非瞧在小黛儿的面上,我剑下绝不会留情的。” “何必客气。”胤禛淡淡道,“长至如今,我却也不曾惧过谁。” 两人说完,无尘“嗤”地一下收剑,而胤禛则冷声道:“都退下吧。” 瞬间一干黑衣人都消散得无影无踪,胤禛看了一眼近墨,淡淡道:“去处理一下伤口,另外,将这里收拾干净。” “是,爷。” 胤禛负手而立,看向无尘,双眸神情复杂,然而脑中他的那句“小黛儿身中寒毒,最忌情绪出现大的波动,若是有个好歹,我只盼,你不要后悔。”仍旧在脑中铮然作响。 他没觉得自己错了,然而,黛玉的身子他绝不可能置之不理的。 “既然放不下,便一起吧。”似是看透了他的徘徊,无尘淡淡道。 素女庙的厢房中,黛玉看着桌上玉瓶中插着的几株夭桃,神情忽悲忽喜,不停变幻。 这是方才宝玉离去后让小沙弥送来的,她进庙中来,一路都不曾见过桃花,也不知他是哪里寻来的? 往事一幕幕在脑中闪过,初见之时的熟稔;大观园里的相知相伴;他陪着她葬花的心意;一起共度《会真记》时的美好…… 那一切都美好得如同一场梦一般,那般的不真实。 想着想着,眼前忽地便出现了一双淡漠孤傲的寒眸,那双眸子,如寒星,如冷玉,便是闭着时,亦是冷得慑人。 只不过,当它们看向她时,便会缓缓地泛起一丝柔光,那柔光起先是在眼底,慢慢地,便延展到整个面部,接着,是全身。 便是全天下人都怕他,只有她,是不怕的。 因为相识至今,他从未从未对她发过火。 不仅方才紫鹃雪雁,便是她自己,亦是一遍遍地在默默问自己:为何要在这个日子与他闹不快呢?今后想起来,该是多么难过。 这一生,只怕想起来时都会觉得怅然。 可是,又没有法子。她和宝玉明明是没什么的,只是,他却不信她。 黛玉怔怔地看着那开得妖娆夺目的粉桃,一行清泪再次缓缓流了下来,低低地自言自语道:“我和宝玉之间,什么都没有的,在我心中,他是很重要的亲人。而你,却是夫君,永结同心,白首不离,是无人可以替代的,为何,你却不明白呢?” 说着,眼泪越流越多,一滴滴滴在檀木案上,打湿了桌案的同时,亦打湿了门外三人的心。 宝玉和无尘看着黛玉伤心欲绝的模样,心中皆是一片黯然。 在他们最心爱的女子心目中,他们……只能是亲人了。 亲人,多么温暖的一个身份,却,无关情爱。 而胤禛,与无尘以及不知何时出现的宝玉,一道站在厢房门口,听着里头低低的自语,心中喜悦的浪潮一下下铺天盖地地卷过来。 这是他一直都想听到的话吧,从相识,到成亲,一直以来,他不就都不确定么? 而今,有她的这句话,他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推门而入,胤禛缓缓地向她走去。 身后,无尘看了一眼宝玉,低低一笑道:“出了家还没喝酒么?且随我去大醉一场吧。” 宝玉微微一笑,看来,这亦是个同他一样的可怜人了。 虽不知他的身份,然而喝酒当逢知己,便大醉三千,又何妨? “阿弥陀佛,只要心中有佛,又何必拘泥?贫僧了空,施主这边请。” 在黛玉的身后站定,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黛玉微微蹙眉,似是有些不适,胤禛方慌得忙上前将她一把搂在怀中,急声道:“怎么了?可是寒毒又痛了?” 黛玉一惊,随后很快便敛下双眸,轻声道:“你何时来的?” “有一会子了。” 胤禛整个人依旧又是错愕,又是狂喜,原本便如谪仙般的俊容,愈加神采飞扬。 黛玉被他轻快的语气和浑若无事的样子弄得不知所措,正怔仲间,胤禛轻轻搂着她,低低地道:“玉儿,方才的话,你若是能常说与我听一听,又如何会有今日的事呢?” 黛玉微怔,很快便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双眸闪过一丝不自在,轻轻道:“你……听到了?” “何止是我,”胤禛俊颜含笑,带着说不出的得意,轻轻道:“方才在门外,白无尘和贾宝玉都听到了。” 一想到方才两人黯然的表情,他便更觉得舒心。 黛玉看着他似小孩子般又是得意又是幸灾乐祸的样子,不禁扑哧一笑,一腔委屈瞬间散去了大半。 “今日方知,你是最喜欢见别人伤心的人。” “除了你,其它人伤不伤心,与我何干?”胤禛微微挑眉,扬声道。 黛玉心一柔,他每每随口的一句话,甚至于偏于冷漠而自私的,置天下人于不故,却为何,总是令她莫名地欢喜呢? “你不是回去了么?怎么又来了?”黛玉说完,忽地脸色一变,急道:“你……知道萧楚的真实身份了?” 胤禛叹了口气:“若非方才听见了你那句话,只怕此刻我又该生气了。” “你别误会,他就像我的兄长……” 话未说完,樱唇已被胤禛封住。 他的吻,带着惩罚,却夹杂着巨大的喜悦。 胤禛一只手紧紧搂住黛玉,另一只手伸至后面轻轻扶住她白皙的玉颈,确定她无处可逃,无力挣脱,胤禛方才肆意地加深了这个吻。 直到黛玉没了力气,喘不过气,胤禛方才放开她,深指轻轻摩挲她略略红肿的唇,故作凶狠地道:“下次少在我面前提别的男人。” 黛玉失笑,眼见胤禛“凶恶”的眸光冷迫逼人地射来,慌忙点头道:“好,不说。” 说完,想到无尘另一个身份终究不放心,略略蹙眉,终于出声与胤禛道:“胤禛,你能不能答应我,不管有朝一日朝廷会对天地会如何,都尽量保住兰姑姑和白哥哥的性命?” 说着,眼见胤禛深深地凝视着自己,并不吭声,黛玉忙又道:“我知道,这个要求是过分了些,但是……但他们终究是我的亲人……” 说到最后,声音逐渐越来越低。 他有他的立场,不管兰姑姑和白哥哥对她而言多么重要,她都不该为难他的。 眼神微黯,黛玉轻轻地道:“对不起,我不该难为你。” “玉儿。”胤禛蓦地紧紧抱住她,在黛玉的默然中,低低地道:“你知不知道?有些时候,你真的善良得让我生气。” 说着,在黛玉要接口之前,继续道:“可是,你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我也没法改变。既然如此你有那么多在意的人,那么,我便打下这个天下给你,从今以后,你可以只做自己喜欢的事,你在乎的那些人,只要有我在一日,谁也不敢动他们。” 黛玉被他从后面搂着,看不清他的表情,然而,他语气中的狂傲、俾睨天下的气势,还有那样明显的认真,都让她重重一震。 轻轻地转过身,黛玉静静地看着胤禛,在他漆黑的双眸中,成功地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胤禛。” “嗯?”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在我心中,你很重要?” 黛玉眼神澄澈,又认真无比。 似是最初相识时一般,只不过,到很久之后,他才明白,她那时的眸光,皆是为了另一个人。而现在,只是因为他。 心骤然一紧,胤禛极期待听到她接下来的话,却又……有一丝害怕,“那么……有多重要?” 黛玉轻轻一笑,那一瞬间的绚丽,便是连她身后岸上的娇艳的夭桃都比不上。 朱唇微启,玉指轻轻地握住他的手,缓缓攥紧,极轻,却又极坚定地道:“比你想象中的……还要重要。” 此后的许多年里,胤禛每每看着眼前的如花容颜,都很想问她一句: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重要,那是多重要? 是否超过了全天下所有人?超过了林如海、贾敏、贾宝玉、白无尘、水明澈、紫鹃、雪雁……? 然而,那一秒钟,他的欢喜是如此突然而至。 以至于,他开心得忘却了一切…… “玉儿……”胤禛的眸色越来越深,深得如同那千年古泉,又如同,暗夜里的火焰,眉眼之间都染上了一层氤氲之色。 在他俯下来的瞬间,黛玉一边轻轻闭上眼,一边低低地想,只怕终此一生,她都不会忘记他此刻的模样…… 两人倒在地上,胤禛的吻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痴缠间,胤禛不小心碰倒了案上的玉瓶,立时,水便流了一桌。 胤禛听见那“叮当”一声碎响,慢慢恢复了一丝神智,于最后一刻,终是停了下来。 黛玉睁开醉人的双眸,声音中犹自带了一丝轻吟,低声问道:“怎么了?” “孩子。” 胤禛挫败地道,整个人覆在她身上,却极其小心地不压到她。 黛玉脸微红,忙轻轻推胤禛:“快起来,等下有人来可真要羞死人了。” 胤禛埋在她的颈窝,一边平复着,让自己冷却下来,一边闷闷地道:“紫鹃雪雁在外头守着,白无尘和贾宝玉去喝酒了,没人来的。” 两人方才在门外说了什么,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听见无尘和宝玉的名字,黛玉更窘,忙胡乱地道:“他们怎么去喝酒了?宝玉不是出家……” 话尚未说完,忽地便觉颈上开始痒了起来,有什么湿濡的东西正在轻轻舔着那里,黛玉素来怕痒,何况胤禛又是刻意惩罚,当下便连连不停喘气,胤禛一边“罚”着,一边低声道:“再说,我就不管孩子了。” 第142章 贺芳辰 黛玉再次回头看了一眼“素女庙”三个斑驳的大字,忽地腰间一紧,胤禛低声道:“别看了,咱们走吧。” 黛玉点点头,看了一眼面前的软轿,再看向四周,并无无尘的人影,因蹙眉道:“可是白哥哥……” 一句话尚未说完,胤禛已在大庭广众之下不着痕迹地轻吮她的小巧耳垂,黛玉轻轻一颤,忙抬头恼怒地看着他,谁知胤禛倒是比她更恼怒,低声道:“我不许你那么叫他。” “可是我自小就是这么叫的,早已经习惯了。” 黛玉心知他的醋坛子又打翻了,心中泛着一丝丝甜蜜,却又有些无奈。 “我不管,总之我不许。” “……”黛玉默然了半晌,方才点头应道:“好吧。”在他面前不叫便不叫吧,至于他不在么…… 上了轿,黛玉仍旧不放心地问道:“真的不用等他么?” 话落,柔嫩的双唇已经被封缄住。 霸道地撬开她的唇,胤禛长驱直入,丝毫都容不得她拒绝。 黛玉再次被他吻得昏昏沉沉,没有一丝力气。 便是连倘若甄宝玉再来找宝玉麻烦,也忘了问了。 不过,也不敢问了。 待到回到城中的别院,黛玉犹自双腿微微发软,下轿之时,脚下略有些虚浮。 胤禛见了,上前一步,将她打横抱起。 他总是这样,做事随性之至,旁人的目光,于他而言完全都不重要。 折腾了这一日,黛玉也懒得再拒绝,只将头埋在他的怀中。 好在周遭下人们也都是极知礼数的,除了所到之处都有人夹着隐含的笑意请安外,倒也并无其它的窃窃私语。 一直到了后院,胤禛方才缓缓地放她下来,轻声道:“到了。” 黛玉在他的搀扶下下来,面前的院门也在一瞬间由里头打开。 “恭祝夫人芳辰。” 整齐划一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黛玉抬眸看去,一排小厮和侍女们皆身着新衣,迎立在门的两侧。 而在他们的身后,是一片姹紫嫣红的花海。 冬梅、夭桃、杜鹃、迎春、杏花、兰花、水仙、海棠、牡丹、芍药、丁香、蔷薇…… 所有黛玉见过的,没见过的,都齐齐在院中摆满,围成一片花海。 而在那边花海中,又有数十盆同色的花儿按着笔画摆放,精巧地拼成了一个大大的“寿”字。 又是闹别扭又是和好外加柔情蜜意地在素女庙呆了一天,此刻转眼已到了戍时了,不知不觉,白日就快过去了。 想到这一日的大喜大悲再接着大喜,心中有酸,也有甜甜的喜。 虽然一路上想到近朱早先的话,黛玉亦是有丝期待与遐想的,不过却万万没有想到,惊喜竟会如斯之大、之美。 淡淡的夕阳从院墙西边蜿蜒地洒了进来,给整个园子,还有大片的花海都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黄。 那一种美,是天地间最最普通的,亦是最令人震撼的。 蜜蜂、蝴蝶、还有不知名的飞虫,在花海中自在地嬉戏,玩乐,虽然真正地赏花人阴差阳错地在外头呆了一天,但它们却是一直都陪着这些开得正盛的花儿们。 馥郁的花香随着晚风轻轻袭来,有兰花的淡雅、有丁香的浓郁、还有夭桃的熟稔,醉得让人忘了自己身处何方。 黛玉一步一步,慢慢走至一盆紫色蝴蝶兰旁蹲下,轻轻一嗅,立时鼻间全是淡淡的兰花清香。 那感觉,说不出,抓不住,却又如此之真实。 胤禛轻轻地跟在她身后,负手而立,青衣玉面,俊美若仙。 黛玉虽背对着他,却也能一下子便想到他的风姿。 “玉儿,这已是我所能寻见的周遭几州府所有的鲜花了,虽凑不齐百花,却也差得不远了。你,可喜欢?” “喜欢。”黛玉轻轻抚摸紫罗兰淡紫带白的叶子,轻轻点点头。 胤禛轻轻搂住她的肩:“起风了,进去用膳吧。” 黛玉摇摇头,看着眼前的大片花海,转头轻轻笑道:“我从未同时见过那么多的花儿呢,咱们今晚便在这院子里用膳可好?” “你喜欢便好。” 话落,与一旁的杨寿道:“便听夫人的,晚上在院子里用膳吧。” 禛玉两人在院中石凳上坐着赏了一会子花,很快地,杨寿便指挥着小厮搬出几张大大的梨花桌到院中来。 选的位子是北面的一处假山上的亭子,刚好居高临下,不仅可赏百花,还能与清风明月对饮。 黛玉一边看着那些花儿,一边轻声与胤禛道:“兰姑姑和白……大哥的事,你先别跟十三他们说吧,毕竟,此事牵连甚广。” 说完,忽想到碧霄已是知道了,说起来,也就瞒着一个胤祥罢了,不过他还好,主要还是不能教太多人知道,以免走漏了风声。 黛玉不知道,于康熙而言,是下手除掉心头大患天地会重要些,还是失散多年的一个的心上人以及儿子重要。 除了父亲,他的身份毕竟也是天下的帝王。 虽说在宫中那一日,她也常去书房陪他说说话,却也还是摸不透这个人的脾气。 在国事上,他决断魄力,而在家事上,明明太子结党私营,骄奢淫逸,他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放心吧,我自有主意,总不会教你为难便是。” “嗯。” “对了,一直跟着无尘的迦若呢?” 黛玉摇摇头:“这个,我倒是没问。” 胤禛也不再问,双眉略皱,已暗暗开始沉思起来。 迦若与十四、碧霄与十三,表面上看起来散淡不羁的无尘,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呢? 他自来与太子交好,深知他的本性。 依着他的性子,迟早还是要惹祸的,到那时,康熙便是再疼他,也难以面对天下悠悠众口。 而登上龙座,是他一直以来的计划,自从遇见黛玉后,更坚定了这个想法。 如果无尘也对那个位子有意么,呵,岂非他们两个之间也要好好较量一番了么? 他自是没有意见,不过这肯定是玉儿不愿见到的。 既如此,看来该找他好好谈谈了。 正想着,只听黛玉又蹙眉道:“还有,白大哥其实并不知道当年跟兰姑姑在一起的那人是皇阿玛。因为兰姑姑担心当年林家灭门血案可能与宫中之人……甚至与……皇阿玛有关,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他。” 顿了顿,黛玉又一一将当年发生之事讲了,包括白若轩和兰姑姑母子的关系,以及当日京城相国寺相见,以及林幽兰在她的大婚之日见过康熙的事一一说了。 胤禛听完,双眉缓缓舒展开,微微一笑道:“我全知道了,你放心吧,我定会好好处理此事。” 无尘不知自己的身世、林家血案与宫中有关、白若轩对林幽兰有意……这三件事情加起来,其实便极好办了。 沉思间,林幽兰、胤祥、碧霄也相继来到了院中,几人因原还不知今日发生在素女庙的事,故而见到黛玉和胤禛坐在一起,皆是微微含笑,全是祝福。 林幽兰在碧霄的搀扶下上前,从怀中掏出一个细小精致的锦匣,牵了黛玉的手递给她。 “这还是以前一个故人送我的,我一直都没舍得戴,如今送给夫人,一祝夫人芳辰之喜,二么也聊以纪念一下那位故人。” 黛玉听她一番话说得似是隐有言外之意,忙道谢了接过,打开盒子,但见里头红色的软绒垫子上,静静地躺着一对小巧精致的耳坠,耳坠是水滴的形状,里头隐隐地雕着精致的兰花,在夕阳的黄晕着,可爱动人。 隐约有一丝面熟,似是在哪里见过。 黛玉又细细想去,倒似是贾敏的旧物,再联想林幽兰方才之话,定然没假了,不由得又惊又喜,双眸含泪。 胤禛自知了林幽兰的身份后,自是也知道她和林如海、贾敏的关系,此刻见黛玉神情,顿时已猜到了七八,于是将黛玉原本戴着的碧绿翡翠耳坠摘下,换上了这一套。 “既是萧夫人送你的生辰礼物,今日便戴着吧。” 黛玉点点头,将匣子递给一旁的紫鹃,朝胤禛感激一笑。 一时,碧霄和胤祥也各自呈上了贺礼。 碧霄送了一个护身符,言道希望黛玉母子平安。 而胤祥则送了胤禛的旧物,是一个小银镯,黛玉接过,看了一眼那银镯,又看了一眼胤禛,实在很难想象他戴这个的样子。 胤禛也有丝不自在,低斥胤祥道:“偏你喜欢取巧,不送正经的东西。” 胤祥也未反应过来,便大声辩驳道:“我可没取巧,四哥你都不知道我想了多久,才想到了这个。” 黛玉看胤禛神色,已经十分僵硬,心中暗暗忍不住笑意,面上却忙劝道:“好了,十三的心意我领了,多谢你。” 说完,又将红绸好生包住,递给紫鹃。 那边杨寿正在指挥着小厮们布置,于是这边几人便现在石桌石凳前坐下,早有小丫鬟上了香茶,并各色的点心瓜子儿。 林幽兰喝了一口茶,环顾了一下四周,因含笑问胤禛道:“听说早晨小儿担心夫人玉体违和,也跟在四爷的身后去那素女庙了,不知为何却未随着四爷夫人一道回来呢?” 无尘的武艺她自是不担心什么的,只不过,若非有什么要事,他是绝对不会在今日这样的日子不在的。 毕竟,他对玉儿的心思…… 碧霄也想到了,忙问黛玉:“可是师兄有什么事呢?” 胤祥在一旁,瞬间便变了脸色,他原本正一边捧着香茗,一边悠闲地磕着瓜子,此刻忽地重重搁下茶杯,冷冷“哼”了一声,将头撇到了一边。 碧霄紧紧抿着嘴唇,微怒地瞥了他一眼,却也没有说什么。 胤禛淡淡瞧了一眼别扭的样子,微微一笑,与林幽兰道:“萧兄在庙中遇上了一个知己,一道吃酒去了。” 林幽兰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怀疑,但见黛玉神色无什么异样,可见胤禛说得应该不假,遂点点头:“他这孩子也是。今日是夫人的生辰,他要会朋友,也该换个日子才是。” 黛玉笑道:“夫人莫怪他,所谓偶逢知音,把酒高歌,亦是人生一大快事。萧公子亦是性情中人。” 林幽兰原本只怕黛玉不快,见她如此,也自不会再多说什么,刚微微点头,院外便传来一阵豪迈地笑声,“有夫人这话,也不枉萧楚兼程赶回来了。” 话落,无尘已经极快地掠进了院子。 此时天已经慢慢黑了,院中从门口到廊间,已经点燃了一连串的灯笼,灯中燃着大支的粗如儿臂的白烛,照得周遭亮如白昼。 灯火的光亮中,无尘一步一步朝着众人走来。黛玉见他衣襟上沾着一些酒渍,步态也有些虚浮,显见是喝醉了。 不禁微微诧异:重逢以来,他从来是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的,如同九天仙人般飘逸出尘,倒从未见过他这般“失态”的样子。 林幽兰朝服侍自己的小丫鬟青竹使了个眼色,她立马便会意,忙上前搀着无尘于石凳落座。 林幽兰本来又是担心,又有丝怒意,可是瞧着无尘悲伤的样子,一下子所有的怒气便全都散去。 轻轻叹口气,拿着帕子替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渍,轻斥道:“怎么却喝了那么多的酒?今日是夫人的生辰,怎地也不克制一下?” 无尘虽有些醉意,整个人却是清醒的,朝林幽兰长长施礼道:“让娘亲担心了,是儿子的不是。” 林幽兰心中暗暗叹气,面上却笑道:“好在赶上了。” 无尘点点头,看向正坐在自己对面的黛玉,虽然被胤禛识破了身份,也还是萧楚的样子,只一双眸子,亮得惊人。 无尘微笑着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什来,隔着圆圆的石桌递给黛玉,道:“祝贺夫人芳辰。祝你永远如今日般快活。” 他递过来的东西是一块有些重的玄黑令牌,黛玉见一旁的碧霄脸色已经微微变了,却强忍住没有说什么,心知却怕是极重要的东西,正要推辞,却听一旁的胤禛轻笑道:“难得萧公子送如此厚礼,玉儿还不快多谢他。” 黛玉略蹙眉瞧了他一眼,又见无尘正含笑伸着手,只好忙接了过来。拿到手中碍于众人也不好细看,却也不给紫鹃,只小心慎重地揣进怀里。 无尘待她接了,又端起香茗喝了一口,解了解渴意。 方与胤禛及黛玉意味深长地一笑,淡淡道:“对了,方才与我一道喝酒的那个知己,此刻已经随着两位师父出城了。他我代为转告夫人:原本该备上薄礼一份的,只不过出家之人自当了却一切,四大皆空,故而便遥祝夫人芳辰万福,与四爷白首同心,永不相离。” 黛玉听了,心空了一空,然而想到此刻宝玉已经趁夜出城了,也算是避开了甄宝玉这个麻烦,自修他的道去,倒也不是乐事一件。 因点头与无尘笑道:“多谢他的好意,玉儿铭记。” 说完,与无尘相识而笑,一切都尽在不言中。 胤禛在一旁微挑了挑眉,却是并未作声。 那个人,倒也是聪明的。 经了上午一事,他若还真送了礼,那才是叫真正地不为黛玉着想。 一时开宴,自是美酒佳肴。 满满一桌,全是厨子花了心思的菜,不仅是黛玉素日喜欢的口味,又怕她有孕期反应,见不得油腥,故而都是极为清淡。不过在各人面前,又摆了他们各自爱吃的菜。 黛玉自得知有孕以来,便一直禁酒,此刻心中高兴,便还是与众人吃了一盏。 饭至中旬,无尘敬了胤禛一杯,笑道:“四爷,咱们的礼都送了,就不知你的长得怎生模样呢?” 在座之人本也都好奇胤禛的礼物,此时听见无尘第一个问了起来,便也纷纷问了起来。 胤禛微微一笑,淡淡道:“时候尚未到,且等等。” 胤祥哪里等得,忙道:“哎呀四哥,酒都快吃完了,你倒是快些。” 胤禛不语,只看向黛玉,却再她也含笑瞧着自己。 两人默默对视,脉脉情意萦绕在四周。 胤祥轻咳了一声,想催又怕打断两人,好在一旁的杨寿已经轻声道:“爷,时辰到了。” 胤禛这才点点头,轻轻拍手。 一瞬间,别院的灯全都熄灭了。 众人一时间有些慌乱,他们只参与了百花的那一节,却不曾知道这个,然而除了林幽兰,余者众人都是有武艺的,且灯虽然都全灭了,然而好在还有一丝温和淡白的月光。 黛玉虽也有些吃惊,然胤禛已在桌下轻轻握住了她细腻的纤手,立时便镇定下来。 寂静之中,只听远处天边传来一阵阵丝竹之声,其间有琵琶、有琴、有箫、有笛声……声音缥缈轻灵,宛如仙乐。 起先还在很远之处,慢慢地由远及近,如在众人耳边。 不多时,夜风拂来,墨黑如宝石的夜空中忽然下了一场花雨。 缤纷多彩的花瓣,从四面八方的天际飘落院中,纷纷扬扬,馥郁芬芳。 在众人惊诧的仰望中,两排貌美的白衣婢女从天际飘来,她们一个个手持着花篮,不停地向下撒着五彩缤纷的花瓣。 片刻之后,丝竹管弦之声越来越近,领头的一个白衣婢女高声道:“恭请各位仙子。” 随着话落,她身后的两排婢女们缓缓分开,露出一条虚空的路来。 第143章 三个愿望 漆黑辽阔的暗空中,十二个头扎着高耸云髻,身着五彩霓裳,怀抱各种乐器,身姿妙曼的仙子从仙婢们后头绰约飘来。 众女排成“人”字形,在虚空中“站”定后,对着黛玉,一道躬身施礼:“我等乃天界十二花仙,特地前来恭贺人界百花仙子芳辰。祝夫人芳龄永驻,万事顺意。” 声音冷冷澈澈,一齐道来竟如发自一人之口一般,又端地动听至极。 四周月色如梦,乌云缥缈,一瞬间众人都如坠梦中,皆呆呆地看着彩衣诸女,瞧着她们的衣着和发髻来分辨每人究竟是哪位花仙。 惟有黛玉,在含笑朝众女回礼后,轻轻于桌下握住了胤禛的手。 是的,虽然眼前一切美好如梦,但她知道那些人绝对是由凡人所扮,而非真正的十二花仙,至于为何那么确定,一时间她也说不清楚。 这为了这一切费尽心思的,除了胤禛,又还有谁?。 盈盈一握间,两人对视一眼,微微含笑。 不多时,群芳告辞离去,随着花瓣四散飘落,仙音袅袅,所有的人转瞬间便没了踪迹。 好半晌,胤祥方连连称奇,因问胤禛道:“咦,四哥,你究竟是怎么将她们请来的?” 无尘这时慢慢醒了酒,亦朝胤禛投去敬佩的一瞥。 若非从不信鬼神之说,方才那一刻,他竟然都以为是真的。 此刻他已经想到了让那些婢子仙子们虚空而立的法子,然而也是推测罢了,却也不知真正想出这个法子的胤禛是如何想出来的。 这人的本事,随着连日来的相处,已经远超他的想象了。 一时饭毕,众人心知禛玉两人必定想单独相处,遂很快便寻了个借口托辞离去。 胤禛早就想拉着黛玉回房,如此一来,倒是刚好顺了他的心意。 于是便命人收拾,自携了黛玉回房。 回至两人寝房,因都用过膳,吃过酒,故而便先洗漱了一番。 待换上寝衣,胤禛便将紫鹃雪雁摈退,只余自己和黛玉静对。 黛玉正坐在梳妆台前卸钗环,想到白日的种种,以及黄昏回到别院的一个个惊喜,只觉得甜蜜无限。 对镜而视,许是因吃了酒的缘故,整个人面颊酡红,如同抹了厚厚的一层胭脂一般。 她双手轻轻抚上去,惊得“呀”得一声,慌忙放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都已经快为人母了,竟然还因为喜悦和羞涩而面上发烧。 站在身后,胤禛将她细微的动作瞧得一清二楚,不禁低笑一声,慢慢上前,在黛玉身后站定。 片刻之后,黛玉开始不自在起来,轻声道:“瞧什么呢?都瞧了半刻钟了。” “呵,在看我的爱妻呢。”胤禛按着她纤细的肩,轻声道。 黛玉心中甜得如同装满了蜂蜜一般,就快要流淌开来。 轻轻嗔笑道:“莫不是方才晚膳时吃多了蜂蜜么?嘴这般甜。” 话落,整个人忽地被胤禛扳了回来,下一秒,他的唇已经汹涌地袭来。 虽然漱了口,然两人的嘴中都仍旧带着淡淡的酒味,这酒是本地极为有名的,名唤作软红尘,倒有些意思。 起先入口时是极香醇的,到了后来,后劲却甚足,虽不至于烧得五脏六腑生疼,却也搅得你心弦皆动,如同虫蚁轻噬一般。 痴缠间,胤禛一边逗弄着她的丁香小舌,一边自唇齿间轻轻道:“你尝尝,便知道是不是吃了蜜了。” 半晌,胤禛终于于低低地吸气中放开了黛玉,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在椅后,皆慢慢平复着。片刻后,胤禛低笑道:“如何,甜不甜?” 黛玉羞得面红耳赤,啐了他一口,轻轻摇头,嗔道:“净喜欢贫嘴。” 胤禛无辜地摊摊手,道:“难道你不喜欢?” “……”黛玉被他瞬间堵得一句话说不出来,若说不喜欢,那是假话,他这个人整日都摆着一副冷冷的样子,偶尔于闺房之中这般,她自是极喜欢的。 只是,她偏不叫他顺了意了。 因而便含糊不清地轻笑道:“倒是有趣,只不过么……”黛玉将这一句故意拖得老长,良久,方狡黠一笑道:“却也有些不像你了。” “哦?”胤禛轻笑一声,倒是极好奇地问道:“那在玉儿心目中,为夫是怎样的呢?” “嗯,你是……”黛玉说至一半,忽然间觉得有些不对,听他这口气,分明是在等着套她的话呢,于是便忙收口,但笑不语。 胤禛等了半晌,见她故意托着,也不恼,只微微一笑道:“这样吧,咱们来玩个游戏如何?” “哦,是什么?”黛玉笑道。瞧他自信满满的样子,当是早有准备了。不想除了那百花摆成的“寿”字,以及群芳祝寿,居然还有惊喜。 “这个倒也简单。” 胤禛说完,忽地变戏法似地从怀中掏出一对小巧可爱的香烛来,笑道:“我听京中的传教士说,在他们的国家里,但凡每个人生辰,都必定会闭着眼睛对着蜡烛许下三个愿望,然后便将那蜡烛吹熄,只盼能实现。今日咱们也来吹蜡烛,只不过么,换个法子玩玩如何?” 说话间,他已牵着黛玉往桌前走去。且就着桌上的烛火,将那两朵花型的香烛点燃。 黛玉在他身侧坐下,含笑问道:“什么法子?你且说来听听。” “你对着这蜡烛,许三个愿望。这个愿望,可以是与人有关,也可以是与物有关。 每许一次,便吹熄一回蜡烛。若是每回,我都能满足你的愿望,那么,同样的,你也须得诚实地回答我三个问题,如何?” “这法子倒也公平。”黛玉笑道,“只我却不信,三个愿望,你都能猜着不成?” 胤禛微微一笑道:“只要你别故意为难我便成。” 黛玉笑道:“那好,我保证不难为你。” 胤禛点点头,指着桌上的香烛,笑道:“说第一个吧。” “第一个,”黛玉闭上眼,轻声道:“我想要一份世间独一无二的生辰礼物。” “睁眼。”胤禛的声音再耳畔响起,黛玉长长的睫毛轻轻眨动两下,缓缓睁开眼。 呈于眼前的,是一个雕刻着暗纹的檀香木盒子,黛玉看向胤禛,只见他也正看过来,眸光温柔如水,含笑道:“打开瞧瞧。” 黛玉伸出手去,情不自禁地,双手竟微微有些颤抖。 轻轻打开,一股清香的檀香香味扑面而来。锦盒中,放着一只精致玲珑的小巧犀角梳。 黛玉正看着,一旁胤禛已低低地道:“原本该送你别致一些的木梳的,这犀角,委实俗气了些。 只不过,这是我幼时在上林苑中为了救十三,拼尽全力杀死的一只犀牛,当时,为了杀它,我险些丧命。 原本留着,是为了一个不忘当日之危,然如今将它雕成梳子送给你,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毕竟,它虽是我以命换来的,却也比不过你一丝头发。” 说完,胤禛忽地轻轻一笑,道:“所以,我便委派它来每日为你梳发。” 黛玉听着他淡淡的话语,慢慢地将梳子拿至手中,虽然已经打磨得极为光滑,然则梳子的齿缝间仔细瞧来仍可瞧得出一丝暗沉的血渍来。 却也不知,是那犀牛的血,亦或是……他的? 黛玉一想到那时胤禛的危在旦夕,想到他对抗野蛮的犀牛的惨烈……忽地便觉得眼眶微酸。 却深知胤禛必定是不愿她可怜他的,虽说,她其实是为那时的他心痛。 强忍住眼泪,黛玉点点头,轻笑道:“这是你亲手做的,的确算得上是世间独一无二的。”不仅独一无二,还弥足珍贵。 胤禛见她是真的喜欢,也是极为高兴。 虽说相识以来,他也送过她不少东西,却无一不是命别的人去准备的,论起亲自动手,这倒也是第一件了。 黛玉于是待胤禛又点燃了蜡烛,便继续闭上了眼,轻声道:“第二件,我……想念爹爹和娘亲了。” 话落,只听胤禛低叹一声,无奈地道:“好你个玉儿,方才还说了不为难,此刻却不是为难我又是什么?” 黛玉却是忽然间便想到了林如海和贾敏了,不过想到胤禛如此全心全意,只为了让她开心罢了,于是忙摇头道:“那我便再换一个……” 尚未说完,面颊上已被胤禛亲了一下,附在她耳边低声道:“睁眼。” “我还没说呢……”黛玉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便睁开眼睛。 这是……黛玉怔怔地看着面前墙上挂着的一张卷轴,又惊又喜,慌忙看向胤禛,颤声道:“这画……你是如何得来的?” 那画上的人,一个青衣飘然,另一个娴静慈和,正是黛玉日思夜想的林如海和贾敏。 而在他们身畔扑着蜻蜓的小女孩,粉嫩可爱,天真无邪,正是儿时的黛玉。 胤禛微微一笑,双眉一扬,傲然道:“只要我想,普天之下便没有我办不到的事。” 黛玉看着那幅画,应该是她四岁的生辰时,林如海请了苏州城里最好的画师前来林府给她们一家三口所作。 当日她离家时,原想带着,却因林如海一人在家,便还是留下与他做个念想。 那一年林如海病重,黛玉随贾琏回扬州之时,曾四处寻了许久,那幅画都找不见,当时黯然神伤了好久,不曾想,却于今时今日再次见到。 “接下来,”胤禛狭长的凤眸光华流转,微微一笑间说不出的流魅,“说你的第三个愿望吧。” 第三个愿望,黛玉看了看桌上精致讨喜的犀角梳,还有对面那一卷天伦之乐图,再侧头看着烛火之下,光芒如玉的男子,忽然间,心中别无所求。 只愿这一生,只要她想时,都能似此刻一般,如夜半无人时,轻轻看他一眼便好。 “你还记得当初我允诺你三件事么?”黛玉忽地俏皮一笑,轻轻吹熄了蜡烛,眸光澄然地看着胤禛,温然笑道:“单单我欠你,我真不公平,我的这第三个,便也留着吧。” 其实,是真的……再没其他的念想了。而若是希望说她的毒能解,顺利地生下孩子,那不是打破眼前这一幅美景么? “好,”胤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是瞧出了她的心思,轻轻点头道:“今日你最大,一切都依你。” 黛玉微微一笑,“既然我的愿望都已实现,你且问吧。” “我的问题都是附带了答案的,你只能二选一。” 黛玉嗔道:“倒不曾见过你这样的。” 胤禛轻笑,环住她道:“第一题,咱们的孩子出生了,必定寂寞,你说,是再给她生几个弟弟,还是几个妹妹呢?” 黛玉听完,蓦地便明白过来,他这是,早早地便她答应下来今后的事?胤禛……其实你也是担心的吧? “二选一,”胤禛仍旧轻笑着,笑容无害,又隐含着一丝狡黠,如同一只老狐狸,“快答吧。” “好,我想想。”黛玉点点头,果然凝神想了起来。 若是儿子的话,就不会嫁人了,一辈子都会陪在他身边。 而是,女儿更贴心一些吧,这样,有朝一日若是她不在了,她们也可以代替她陪着胤禛。 想罢,黛玉轻笑道:“那就女儿吧。” “好。”胤禛满意地点头,是他希望的答案。 于是又问道:“第二个问题,咱们的孩子出生后,你说,咱们是父严母慈呢,还是母严父慈呢?” 黛玉失笑,啐道:“这也算是问题么?不到那个时候,谁知道呢?” “那好,”胤禛淡淡笑道:“这个问题便留着,等到他会说话走路时,咱们再来讨论。” “胤禛,”直到这一刻,黛玉终于明白了他全部的用心。 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黛玉双眸仍旧纯然若水,却又带着万分地坚定,“你放心,不论怎样,我都会坚持下去,等到我们孩子出世的那一日……” “还要等到他的弟弟妹妹出生,等到他娶妻嫁人。” 胤禛将她搂进怀中,低低又不容拒绝地道。 “好。”黛玉点点头,轻轻一笑,许下对他的承诺。 光滑白皙的面颊上,一滴清泪,骤然从眼中无声无息地滑落。 第144章 盟约 清晨薄薄的春阳从碧落纱糊的窗柩中射进来,一直蜿蜒地到了床头。 胤禛看了一眼怀中浅睡的黛玉,轻轻对着她的额头吻下去。又抱了她半晌,方轻轻地掀被起来。 不发出一丝声音地穿戴完毕,胤禛走至门外,与守在外头的柳萤吩咐道:“福晋未醒之前,你们都不许唤她。” “是。” “将梳洗之物拿至书房吧。”胤禛又道。 因欲等黛玉起身再和她一道用早膳,遂梳洗完毕,便自去了无尘房中。 陈清在外头敲了敲门,低声道:“萧公子可起了?” “进来吧。”无尘极快地便应道。 陈清推开门,胤禛步履从容悠然地走进去,只见无尘一身白衣,正坐在窗前,手捧着一本书细看。 瞧了他一眼,无尘淡淡一笑道:“四爷来得真早。” 从识破他的身份,到看到他给小黛儿的那块令牌,他早已算定,他今早必定是要过来的。 胤禛摆摆手,陈清便忙指挥着侍茶的丫鬟退下,自己也跟着退了出去。 “《唐七手札》?”胤禛拿起无尘搁于案上的书瞥了一眼,又很快放下,施施然在榻上坐下,淡淡笑道:“公子无尘也看这等草野之籍么?” 无尘从容地在他对面坐下,神态坦然地笑道:“草野之人,看草野之作,四爷认为有何不妥么?” 胤禛摇摇头,悠然笑道:“极妥。只是想请教一下白公子,这《唐七手札》,莫非便是百年前那个江湖上有名的鬼医唐七么?” “不错。”无尘点点头,淡淡道:“正是此人。唐七医术毒术皆为双绝,我这些日子一直都在研究此书,希望能从中寻出小黛儿寒毒的解法。” 听见那句“小黛儿”,胤禛淡不可闻地微微皱眉,却并未多说什么,只冷声问道:“上回你不是说,玉儿的毒已经寻到了解法么?” 无尘摇摇头,道:“任何事情都有万一。更何况小黛儿如今身中寒毒,情况更是复杂,虽说小师妹得师父一身真传,甚至医术还远在师父之上,但是,仍旧也没有十分地把握。” 胤禛心知一句谢谢根本微不足道,无尘也根本不需要,遂只轻轻点头,道:“有什么需要的,尽管与我说。” 无尘摇摇头,笑道:“我这边人手目前还是够的。你只消查出幕后之人,还玉儿母子一个公道。并且,多陪陪她,不叫她情绪太糟糕,加快寒毒的发作便好了。” “说起来,”胤禛看着草绿的茶叶在白色的茶盏中不停盘旋着,最后终于缓缓落下,眼底闪过一道寒意,然而氤氲的雾气中,当他再抬起头来时,依旧是高贵淡漠的,“我今日来,便是和你商量此事的。” 话落,顿了顿,眼见无尘没什么表情,胤禛端起那玉白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与对面之人淡淡一笑道:“不过在说这个之前,我先来与你说一个故事吧。” 香茶的雾气在房间的上头慢慢凝聚,最后,又悄然地四散,融入到空气中,就如同此刻两人隐秘的一番对谈。 不过是发生在这样一个沁凉而又普通的春日,这不知,一瞬间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 “这便是我的打算,你意下如何?” 胤禛淡淡地说完一切,丝毫不管期间无尘听完之后情绪有了多大的波动,仍旧平淡无波地叙述着。 他提出的很简单,先一起合力除掉挡在面前的敌人,其中自然包括他已经查清下毒害黛玉的幕后之人,再然后,他们再一较高下。 自然……也便顺口告知了他自己的身世。 他既牵涉到天地会,这件事胤禛原本处理起来可极为简单,然则又牵涉到一个黛玉,便只好从长计划了。 幸好,除了是天地会的少主,无尘亦还是碧落岛的新一任岛主,以这样的身份,再和胤禛联手,天下间,又有几人可躲得过? 更何况,那些人在京中的动静,不仅胤禛,便是无尘,亦早有后招。 只沉思了半刻钟,无尘便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欣然应道:“便依你之言。” “那好,”胤禛早已料到他会同意,也并不如何惊讶,只淡淡问道:“接下来你准备如何着手?” 无尘将《唐七手札》放至怀中,起身负手而立,神态傲然,“先回一趟苏州,与你里应外合。” 胤禛点点头,然而又有丝担心地道:“那玉儿的毒……” “放心。我先回苏州,这边由碧霄先看着,你们随后跟来,到时待计划完成了一部分,师妹那边的解药,也该研制得差不多了。” “嗯。”胤禛点点头,如此倒也甚好。 无尘也不避讳,当着他的面便开始收拾行装来,一边收拾着,一边问道:“此事自是要先瞒着他们的,那我先行回去,却寻个什么名目呢?” 胤禛微微深思了一下,片刻后,方轻轻一笑道:“这还不简单?。自是早些回去准备着和碧霄的大婚了。” 无尘微愕,随即了然笑道:“果真是个老狐狸。我便知道瞒不过你。” 胤禛不可置否地一笑,他们当日贸然提出,确是突然了一些。更何况,在确定了无尘的身份后,于此更是丝毫不信。那么,自然便只有一种解释了。 无尘淡淡一笑道:“看来除了咱们商量的事,我这次回去,还有好些事可做呢。” “放心。”胤禛双眸闪过淡淡的笑意,虽仍旧如琉璃般一闪即逝,却是极温暖的,轻轻搁下手中的茶盏,似是允诺一般,淡淡道:“十三的事便是我的事,此事我一定会好生推波助澜的。” 说完,便起身道:“你且慢慢收拾,苏州再会。” 无尘也懒得送他,只随意地应了一声:“不送。” 一时打点完,便自去了林幽兰房中。 心中得知康熙是自己生父的震动仍未散去,然而面对温和慈爱的娘亲,无尘仍旧是如往日一般,孝顺有礼,甚至于为何不告诉他已寻到了他的父亲一事,一句也未多问。 自然还是关于回去筹办婚事的那个理由,林幽兰是知道个中内情的,又问了黛玉身子情况后,便点头应了。 于是无尘自先行一步不提,却说别院这边,胤禛在他走的第二日,也便是二月十四这天,亦领着众人开始往苏州赶去。 一路上,胤祥自得知了无尘前行的原因后,便一直闷不吭声,除了回胤禛几句问话外,便几乎不再出声。每每看见碧霄,亦是飞快地转过目光,直作未觉。 而碧霄,一想到即将嫁给无尘,不知为何,并未十分开心,反倒是心中忐忑。 而胤祥明显的怒气,也另她微微地不安。却又小心地隐忍着,也不敢与他亲近。 遂途中便总是林幽兰和胤禛陪着黛玉,至于胤祥和碧霄,则明显成日心不在焉。 又行了半个多月,转眼便到了扬州。 由于当年林如海虽在扬州出仕,但死后与贾敏都一同葬在了苏州,故而几人便仅在此略耽搁了几日。 胤禛本想让黛玉领着他看些黛玉幼时玩的地方,然而因黛玉身子弱,遂还是作罢。 却说这一日,马车自如今的巡盐御史府门前经过,因为胤禛事先吩咐了,故而车夫便刻意地行得慢些。 一时黛玉被胤禛牵着下了车,站在原本林家的舅府、如今又全然翻新的御史门前凝望半天,门口的小厮是一个都不认识的,牌匾和院墙都换了、刷了新的,惟有门口的那对石狮子,依稀看得出是当年的那一对。 黛玉站在门口凝神看向里边,朦朦胧胧间,忽地便里头走出来一对父女,父亲清癯慈爱,将粉团似的女娃儿抱在怀里,后面跟着的是管家和雪雁,以及几个小厮。 怎么没有娘亲呢? 哦,是了,娘亲又病了,自她出生以来,娘亲就一直病着,从未见好过。 一阵风吹来,眼中终于干涩得厉害,微微低头间,清泪悄然地便流了出来。 “姑娘……”一旁的雪雁声音也有一丝哽咽,许是因为旧地重游的缘故,一瞬间便脱口唤出了先前还未离开扬州时的称呼来。 紫鹃不过是上回林如海殁了,伺候着黛玉来过一回,犹自记得那时黛玉是怎生的悲痛。 若非心中还念着贾母、宝玉,也许便要在爹娘灵前一直守着,不愿随贾琏回去了。 然而尽管如此,如今终还是离了那里。幸好,虽说贾府难回,林府不在,但姑娘又有新家了。 胤禛递了帕子给黛玉,看着她微红的双眸,轻声问道:“可要进去看看?” 黛玉露出一丝渴盼的光,很快地,又轻轻摇摇头。“算了,物是人非,亲人不在,看了也徒添伤感罢了。” “四嫂。”自无尘离开便很少做声的胤祥忽地扬声道:“既是你家的旧宅子,咱们且去要回来便是了。这新任的巡盐御史上任也没两年,令他再去寻个府邸也就是了。” 新任的巡盐御史……胤禛凝神想了一下,忽地问胤祥道:“这位新上任的,可是姓贾?” “好像是。”胤祥点点头,又与黛玉道:“四嫂,说起来他与令慈还是本家呢。” 姓贾,黛玉忽地便想起一人来,因问答:“可是姓贾,名唤作雨村的?” 话方落,那门口的几个小厮忽朝几人大步走过来,面露一丝凶色,似是来者不善。 “四哥,”胤祥闪身站到胤禛面前,冷声道:“我来对付他们,你护着四嫂。” 胤禛被他拦在身后,俊眉微微一挑,却并未说话,拥着黛玉略往一旁站了站。 别说几个小厮了,便是那贾雨村本人,见了他们也只有请安的份儿。 十三这是怎么了? 想到这儿,胤禛若有所思地瞧了一眼跟在她和黛玉后头的另一辆马车,此刻那上头坐着的,除了不愿露面的林幽兰,便是与胤祥一样,连日来都异常沉默的碧霄。 看来,等到了苏州,该有一场好戏看了。 “哪里来的无礼刁民?。御史大人的门口,也是你们想站便能站的地儿么?”那小厮颇为傲慢地道。 瞧他的打扮,应该是众小厮中的头儿,那说话的神情,俨然自己便是他口中的御史大人一般。 黛玉原本故地重游,正伤心着,此刻见了那小厮不可一世的样子,想到等下他要被胤祥拿来出气,便又是有丝同情,又有些好笑。 胤禛见她心情好些了,便将要回马车上去的话收了,附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说,十三会怎么对付他们?” 黛玉含笑摇摇头道:“这些人今日该遭殃了,只是,咱们也莫要将事情闹大了才好。” “放心罢。”胤禛口气里是满满的信任,看向胤祥,淡笑道:“他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话方落,只听那几个小厮又叫嚣起来,连声道:“赶紧走。再不走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不客气?”胤祥冷笑道:“你们倒是不客气给我瞧瞧。” “好你个刁民。” 那领头的小厮被他的话激得大怒,蓦地上前一步,作势便要打。 谁知手才扬起来,只听“啪啪”两声,众人还没瞧清楚怎么回事,便见那人大怒起来,捂着脸指着胤祥道:“你们还等什么?还不快将他抓了起来。” 那群小厮素日被他欺辱惯了,此刻见他受辱,心中倒是一阵幸灾乐祸,只不敢出声,皆在一旁看着热闹。 此刻听他发怒,立时便想起他的凶狠起来,慌忙一窝蜂地上前,将胤祥团团围住。 “好。”胤祥被围在中央,居然还颇为高兴,连声大笑道:“近日爷刚巧心情不好,你们快我打我。” 几人被他完全无惧的样子震住,一时谁都不敢上前。那领头的在一旁又大声道:“还不动手。”众人这才又一齐朝着胤祥涌来…… 然而不过一两下的功夫,冲在最前头的几人便被胤祥大得飞了出去,躺在地上哭爹喊娘,黛玉原本想劝,但见那些人也着实可恶,又兼胤祥正在气头上,遂终作罢,只在一侧凝神看着,免他下手忘了轻重,惹出什么祸端来。 这边那些人碍于领头的威严,一个个硬着头皮上前,很快地,又全被胤祥打飞,过了片刻来钟,五六个小厮全都倒地不起。 那领头的早就看着心生退意,奈何双脚却是发软,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胤祥捏了捏拳头,看向那领头的,冷戾一笑道:“接下来,该你了。” “爷,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饶过小的吧。”那人看着胤祥一步步朝他走来,慌忙跪下道。 “饶了你?”胤祥冷冷一笑,又上前一步,淡淡道:“这要看我的拳头答不答应。” “不要啊。小人知道错了,大爷饶命。”那人忙一个劲的磕头道。 正闹着,忽地后头一人凝声道:“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黛玉原本只担心地看着胤祥这边,倒未注意后头府门有人出来。 此刻闻言忙往后看去,只见出来的那人穿着一身绛色锦袍,看上去大概四十上下,再瞧那人容貌,十分之面熟,果然,便是幼年教过她的贾雨村。 而站在他身侧的那人,一袭白衣似是洗过无数遍的一般,白得如同秋夜的月,朦朦胧胧,却又分外皎洁。却是水溶。 黛玉眼光扫过的时候,恰巧正对上水溶的目光,他先是眸光掠过一丝欣喜,很快地,在看向胤禛紧紧环着她腰部的手时,眼中的光亮又黯淡了下去。 如今虽不像宋代礼法之严,但女子平日里一直都在闺阁之中,甚少出外,便是偶尔出来,也一直都坐在轿子之中,不轻易露面,更别提公然在大街上和男子如此过从甚密了。 看来,她和胤禛夫妻间的感情,真的是很好呢。水溶暗暗地想着。 “大人。”那领头的听见声音,忙回头看向贾雨村,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指着面前的胤祥向贾雨村告状道:“这厮无法无天,竟敢在咱们府门口撒野……” 话尚未说完,脸上又挨了两巴掌。贾雨村怒气冲冲地道:“混账。” 说完,又先走去胤祥面前,长长施了一礼,道:“奴才无知,还望十三爷千万见谅。”胤祥摆摆手,贾雨村又忙走至胤禛黛玉面前,见礼道:“四爷吉祥,福晋吉祥。” “先生客气了,”黛玉淡淡一笑,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贾雨村,当年那个才高气傲的书生也不知哪里去了? 如今面前的这人,一看便是极圆滑的。 黛玉瞧了一眼他身后大大的“贾府”两字,淡笑道:“一别多年,先生终是达成昔年之宏愿了,学生在此恭喜了。” 贾雨村去岁末才被调来此地,然而年初自是也听说了胤禛黛玉之事,再偷偷细看黛玉,只见她还是当年的眉眼,然出落得越发清冷俊秀了。 不禁暗叹一声,当日看这个女学生便是个不俗的,如今果然应了。 忙躬身道:“下官能有今日的造化,全是靠当年林大人相助,下官自来此地后,便一直在房中供奉着林大人的灵位,日日焚香祷告,望林大人和夫人泉下安好,也愿福晋平安喜乐,玉体安康。” 胤禛在一旁听着,也不做声。这贾雨村,倒是个未说话的。 无怪当日以一个七品小吏的身份,能升到今日的位子。 那边水溶和胤祥打过招呼,也已经过来了,朝胤禛黛玉拱拱手道:“多日未见了,明澈一直在此地等候四爷夫人大驾。” 那贾雨村素来知道胤禛是个捉摸不定的,而因水溶吩咐过,不许走露胤禛等人的消息,于是他便也一直不敢交代下来。 本以为胤禛等到了自会派人传个话的,谁知却出了这样的事,当下冷汗涔涔,忙与胤禛低声道:“下官失职,让四爷、十三爷、福晋受惊了。” 一旁的胤祥摆摆手,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原来贾大人是四嫂的先生,那咱们更是一家人了。” 贾雨村听他如此好说话,倒是措手不及,忙陪笑道:“谢十三爷雅量。” 几人说着话,贾雨村早命人将那领头儿带了下去,又与胤禛道:“四爷快里边请吧。” 胤禛闻言,看了一眼黛玉,只见她甚是伤感,遂淡淡道:“我们还有事,便不打扰了。” 他话落,水溶也笑道:“我们确实还有些事,便先行了。” 贾雨村本还想借着昔年和黛玉的关系,和胤禛套套近乎,闻言不禁有丝失望,却也并不强迫,只好含笑送了众人上车。 一时几人上车,胤禛低声与黛玉道:“我瞧这人也是个聪明的,有他住在此地,你也莫要太过伤心。” 黛玉听了,轻轻点头。 第145章 筹谋 这日晚间,众人已经离了扬州,便在扬州城外的别院中住下。 晚间众人一道吃过饭,便各自散了。胤禛陪着黛玉回房,看着她睡下,方才又出了房门。 走过回廊,眼看着快要到水溶的房间,忽地一旁传来水溶淡淡的含笑声音:“澈早就知道四爷会来,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 胤禛偏头,这才发现水溶孤身一人正坐在回廊旁的假山上拿着一个酒壶,独自自斟自饮。 胤禛过去在他身侧坐下,水溶便拿出一个新的杯子,给他满了酒,笑道:“多日未曾和四爷对饮了,便先干了此杯吧。” 胤禛便端起酒杯来,一口饮下。 两人因为黛玉,中间总有了一丝疙瘩,尤其是自胤禛成亲以来,虽朝堂上相见,依旧是莫逆,但却总是避谈黛玉,免得引起不快。 似这般对饮,倒好像是多年前的事儿了一般。 “好酒。”胤禛喝完,轻声赞道。这该是埋了多年的女儿红,入口虽柔,片刻后却又酸又辣,似烧刀子一般。 水溶微微一笑,又给他满上,看着犹如近在眼前的明月,轻轻道:“这酒是贾大人所赠。说是在如今的后院里挖出来的,算起年份来,该是当年林探花埋下的。” 他说到这里,便未继续下去。胤禛却已明白:江南之人多有在女儿出生后便埋酒的习俗,待到女儿出阁那一日,方从地下挖起来,取坛开泥,用来招呼宾客。 想来,这酒该是林如海到了此地之后,为了黛玉埋下的。如此一想,那酒便又别有一番风味了。 “难怪……”胤禛低声道。 水溶微微一笑,道:“听说福晋病了,不宜饮酒。然而这酒是林探花亲自为了她酿的,不饮倒是可惜了。因此,还有一坛,澈仍旧留在浴室府中,留待福晋病好之后,与四爷同饮。” “有劳了。”胤禛轻轻和他碰了一杯,真心实意地说道。水明澈自来是君子,君子坦荡荡,不管过去他是否心系黛玉,然而胤禛相信,如今他必定再无其它念头。 “你我之间,何必客气。”水溶碰了碰他的杯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总角之交,多年知己,亦是心中的良主。 如若他和那人终究无缘的话,那么,她嫁给胤禛,却比嫁与天下间任何一人都还要令他放心。 如此……便已足够。 他不仅可以正视自己,亦可对得住那位多年前神交的公子。 “明澈,”胤禛饮完一杯,终于问出了深夜寻他的目的:“天地会之事,还有那一件事,你这些日子查得如何了?” “明澈,”胤禛饮完一杯,终于问出了深夜寻他的目的:“天地会之事,还有那一件事,你这些日子查得如何了?” “天地会总舵主白若轩,一直隐居苏州。 当年林家满门人都失踪,据查是因为某一夜林家宅子突然火起,在那之后,林府之人一个也不见。 后来,凡是提起林府之人,不是便奇异地死去,便是被人割去了舌头,自此,姑苏之人,便少有知道林府之事的。 而林探花因为一直都居于扬州,是以便只知林氏满门突然瞬间失踪,却不知个中内祥。” 水溶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明察暗访一一相告。 胤禛轻轻眯眼,他说的,跟黛玉所言的确丝毫不假。 只不过,瞧来那幕后之人并不知她真正要杀的人,到现在都一直活着。“林府满门被灭,可查出是谁下的手?” 水溶摇摇头,凝声道:“当年之事,下手之人做得干净利落,应是受人指使。而林府素来与人无怨无尤,只怕便只有一种可能:有人担心林幽兰入宫,会危及到她的地位,故而才下此狠手。” 满门被灭,且如此不留痕迹,可见下手之人不仅狠厉,且还十分狠毒。 “明澈,”胤禛看着天际的明月,举杯微笑道:“若是是后宫之人下的手,那咱们查起来,可当真再简单不过了。” 水溶轻轻点头,淡淡道:“确如君所言。” 第二日清早,便继续启程出发,往苏州行去。 水溶与众人会合后,胤祥明显心情好一些,总是常粘着他与他说话,然而在眼风扫过碧霄时,仍旧十分抑郁,似是刻意隐忍一般。 这一日,在路边歇脚之际,胤禛自陪了黛玉在太阳底下坐着。 虽天气愈暖,然则黛玉身中寒毒之故,一路以来常觉得寒冷,胤禛给她裹了厚厚的狐裘,又紧紧拥住她,黛玉这才好些了。 而林幽兰便拉了碧霄在一处说话儿,胤祥暗运内力去听,隐隐听见什么“成亲”、“尘儿”一类的词,于是更加郁闷,愁容满面。 水溶略含怜悯地瞧了他一眼,又眼角瞥见黛玉靠在胤禛怀中,微微含笑,胸口一闷,继而自嘲地一笑,他这边可怜着别人,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个可怜人呢? 于是便与胤祥走到河边坐下,随手寻了一根长长的绿草慢慢编织着,漫不经心地与胤祥道:“十三爷这些日子神思不定,似有心事,若憋在心中难过,何不说出来,也好过些?” “明澈,多谢你宽慰,”胤祥叹了口气,一边捡了四周的薄薄石块,往河中心掷去。 水溶眼见他掷出去的石块只在水面打了两个水漂,便“扑通”一声落水,浑不似昔日的水准。 遂也自一侧捡了石块,朝那水面掷去,眼看着石块在水面连连几下,飞得极远。 水溶也懒得再瞧,收回目光看向胤祥,含笑道:“心中若是有事,说出来便会舒坦些的。又或者,有些事于你而言是个死结,但旁观之人瞧去,眼前也有活路也未定。” “唉……”胤祥长长地叹气,半晌,方转过目光,看着水溶,极认定地道:“明澈,我问你,若是你喜欢的女子即将要嫁给她喜欢的人了,但你明明知道,那人不是因为喜欢而娶她,只不过是同情罢了,如若是你,会怎么办?” 他这番话说得极为拗口,然而水溶联系到他和碧霄,一下子便听懂了。 沉吟半晌,方轻声开口道:“若是我,不论她的决定如何,我都会告诉她我的爱意。要知道,有些事情,一旦迟疑,便是永远的失去了……” 说到这里,他眼神微微一黯,将方才用狭长锋利的野草匆匆叠就的草船放进河中,起身道:“便如同这船,一旦离岸,那它,便会顺水飘流,即便是靠岸,也再不是下水的那一处了。” 说完,水溶缓步往马车的方向行去,淡淡道:“该出发了。” 不过几日的光景,便到苏州了。 到的时候已是三月初春了,苏州城内一片春光美景。 街上的少女们都换上了崭新的春衣,风流倜傥的公子们一个个手摇折扇,一边赏景,一边在枫桥边等待一场美妙的邂逅。 道路两旁,皆是经商的各色小贩,有卖珠宝首饰的,也有卖字画笔墨的,还有一些诸如泥人、风车的杂耍,以及卖各色小吃的。 胤禛几人,此时刚刚入了林家老宅。 这是林如海未至扬州上任时的住所,黛玉小的时候,曾随爹娘回来过几次,虽然记忆早已经模糊不清了,然而看见院中的一草一木,幼年的美好时光又逐渐在脑海中浮现。 管家祥叔和祥嫂已经是多年的老人了,跟胤禛等见礼后,再看黛玉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皎皎动人的样子,都忍不住拭泪。 又见胤禛虽身份尊贵,然自下车以来,一直都对黛玉颇为体贴,心中更觉宽慰。 一时便有下人带着水溶等人去各自书房歇下了,而林幽兰自进城时,便被无尘派来的人接去了。 由于无尘和碧霄成亲在即,是以碧霄也自回了自己的家中,是以便仅余胤禛、黛玉并水溶、胤祥等人了。 黛玉问过胤禛意见,便带他住了自己当时的旧房,进得门去,一切都跟往昔无异,虽屋内的东西越发陈旧了,但所有摆设还是按照当初的样子。 黛玉轻轻摸了摸书架,上面一丝灰尘也无,显见祥叔是一直都命人专门打扫过的了。 胤禛走至她身后,看着架上密密麻麻的藏书,轻笑道:“原来我竟娶了个才女。” 黛玉被他说得扑哧一笑,轻轻摩挲着那些被自己幼时翻过不知多少遍的旧书,低低道:“什么才女,不过是小时候看的书比旁人多一些罢了。” 却也是因为,幼年寂寞,家中独她一女,又无人陪伴,故而便每日看书度日。 胤禛见她有丝伤神,慢慢从背后搂住她,轻声道:“这些晚些再看,咱们先去给爹娘扫墓吧,嗯?” 自他口中随意自然地道出的“爹娘”二字,震得黛玉脑中轰轰作响,半响,方反映过来他说了什么,心中掠过感动和甜蜜,轻轻点头。 林如海和贾敏的墓位于苏州南郊西山的山脚,依山傍河,风景绝美。 刚好是春日,坟前的梨花密密如雪般地开了整片,看上去优美如画。 黛玉静静站在坟前,看着地上那烧着正旺的冥纸,喃喃道:“娘一直都最爱梨花,她说梨花花开雪白,如雪般纯净。爹爹虽觉得梨花谐音‘离花’,实为不详,却因为娘亲之故,在家中四处都种着。每年一到春天,整个府上都是梨花的香气……” 便是如今连这墓前,亦常年有梨花为伴。 黛玉还记得,这一片的梨树,是当年娘亲趣事后,爹爹带着她一株株亲手种下的,那时,不过是小小的树苗,如今,竟然转眼便长得这般大了。 胤禛站在她身后,瞧着黛玉随风猎猎吹拂着的衣裳,还有眼角晶莹的泪珠,在这一刻,暗暗在心中发誓:玉儿,将来我绝不会让我的孩子似你今日一般的。他会在你我的膝前。一直幸福地长大。 这日晚上,无尘便送来了大红的请柬。 彼时众人正同在大厅吃饭,水溶看完,便含笑放入怀中。 胤祥看了,重重地一扔筷子,招呼也不打快出了林府。黛玉瞧着他受伤的背景,轻叹一声,缓缓翻开手边的请柬。 喜期便在三日后,不仅它是一年中少有的大吉之日,更一个原因则是黛玉的寒毒不能再拖,待这事一完,胤禛无尘便会带她去碧落岛医治。 底下的名字依旧写着的是萧楚,看来,兰姑姑和白哥哥这一次是决意要做戏做到底了。 只是却不知,这结果是否会如众人之愿呢? 与此同时,在苏州令一处普通的院内,六七个中年男子坐在椅上,个个极是不安。 “舵主,”右首的一个络腮胡的灰衣男子担心地道:“咱们真要如此么?少主虽然文武双全,谋略过人,可是万一,此事有个闪失,咱们中了那朝廷鹰犬的诡计却怎么办?” 他话落,对面端坐着的一个黄衫人亦点头道:“顾护法说得甚是,此事紧要,咱们一定要小心行事才对。” 坐在上首的白若轩,一袭白衣洗得不知多少遍了,上面已隐约有几丝褶皱了,然而这衣服是那人亲手为他洗的,便是破了十个、百个洞,他亦是临死都不会脱下的。 英眉轻扬,淡淡地扫视了众人一眼,白若轩沉声问道:“除了他们,其它诸位可有什么意见?” 众人闻言,互相对视了一眼,皆微微摇头。 位于白若轩左侧的一个缁衣男子,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低声道:“属下的命都是总舵主的,舵主有任何吩咐或决策,属下都誓死追随,绝无二话。” 他话落,除了方才反对的两人,其它人都全都纷纷站起,齐声道:“誓死追随总舵主。” “好。”白若轩轻轻点头,示意众人噤声,又看向另外两名下属,淡淡道:“两位兄弟有犹豫,若轩都理解。 然而咱们年岁已大,江湖、天下,都该是年轻人的,两位兄弟随着我,这些年来打打杀杀,不知受了多少苦,过了多少担惊受怕的日子,如今既然时机来到,何不趁势放下呢?” 他话落,那两人神色不停变幻,最后终于亦从位上站起,低首敛声道:“一切由总舵主决定。” “既然再无其他的事,你们且先回去准备准备吧。”白若轩含笑道。 他悠然的样子,如同一个孱弱的书生,任是谁见了,都无法将之与对抗清廷多年的天地会总舵主联想起来。 待众人全部离开,屋内终于又安静了下来。过了半晌,白若轩方轻声朝着身后一处墙壁道:“人都走了,出来吧。” “义父。”墙壁转了一下,从后面闪出个人来,正是同样身着白衣的白无尘。 白若轩看着他,原本淡漠的双眸忽地温和了许多,含笑道:“他们都已经应允了,你自按计划行事吧。” “多谢义父。”无尘恭谨地道。 虽说眼前之人不是他的生父,甚至于,还是他生父的死对头,然而当年若是没有他,自己和娘亲恐怕早便死在敌人的刀下了。 这些年来,无尘是一直把他当作亲生父亲来敬重的。 “跟我不必客套。” 白若轩摆摆手,看向曾经的小小少年愈见稳重成熟,眸中满是欣慰,“你已经长大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相信你都清楚。” 无尘点点头,既是回应他的夸赞,亦是表达自己的胜券在握。 然而想到这个十分冒险的计划,忍不住轻声问道:“真的不要先跟娘亲说么?” “嗯。”白若轩点点头,一脸地坚毅,继而殷殷叮嘱道:“事情未成功之前,不要告诉你娘,以免她担心。” 纵然她不爱他,但他知道,以她生性善良的性子,定是会担忧的。 “义父,那日,你们一定要万分小心。” 虽然他信得过胤禛,可是刀剑无眼,知道他们计划的,原本便没有几人,到了那日,又有什么是一定确定的呢? “放心吧。”白若轩轻轻拍了拍养子的肩膀,为他真心的担忧而欣慰不已。 “这一辈子,比这更艰难百倍的事情,我都遇见过几十次,所以命中注定,我白若轩不会那么容易便死的。” 看着白若轩额角的一丝雪白,还有他二十年如一日的温和脸庞,在这一瞬间,无尘忽然便做出了一个隐秘的决定。 第146章 苏州知府 苏州知府府邸。 这一日,知府大人赵鹤其正在其第九位小妾纤月房中喝茶赏花,忽地门外响起了府中管家赵正的声音:“老爷,有客至。” “客?什么客?” “不认识,他只说是爷的远房表弟。” 赵鹤其一口吃下纤月纤纤玉指递上的蜜饯,一边就势拉着她雪白滑腻的小手亲了一口,逗得纤月咯咯地一阵轻笑。 赵鹤其被她这一连声软笑勾得浑身酥软,便伸手揽过她来,急欲对着那嫣红的小嘴儿亲下去。 “老爷……”纤月忙伸手拦住他,娇笑道:“外头赵正不是说有人找么?” 赵鹤其不耐烦地道:“准是又是哪个穷亲戚上门了,让他等着。” 门外的赵正,想着那所谓的“穷亲戚”通身的气派,还有他那宛如仙人般的容貌,不怒自威的神态,额间不禁冷汗直冒。 然而却又碍于赵鹤其正在兴头上,也不敢再多劝。 正担心间,忽见一个守在外厅伺候的小厮走过来,递了个东西给他,道:“这是那位爷命您交给老爷的,说是老爷看了就会记起他来了。” 赵正慌忙接过,只见是一块极重的牌子,拿在手上一看,竟还是纯金铸就,再翻至后面,不禁大吃一惊,当下也顾不得许多,慌忙撞开门冲了进去,急声道:“老爷,贵客还在等着呢。” “越发活腻歪了。”赵鹤其见他这般不识趣地闯进来,一转头便一颗梅核朝赵正吐了过去。 赵正也不敢避,任由那腌臜的梅核连着赵鹤其的口水砸至自己脸上,慌忙递上方才小厮送来的牌子,“爷,您瞧……” 赵鹤其接过,正欲甩到他脸上,忽地见那金质暗纹的牌子上,镂金的“禛”字一闪而过,不由得吓得慌忙收回手,堪堪接住。 一颗心吓得险些要跳出来,天,这普天之下,除了宫里的那位,谁还敢用这个字的?。当真好险。 翻过一看,果真是想的那人。一旁的纤月犹自给他递着酒杯欲喂,却被他一把推开。 “赵正,人呢?现在何处?”赵鹤其匆匆抹了一把嘴,一边往外跑着,一边急声问道。 “回老爷,”赵正跟在身后,此时也顾不得安慰那九姨娘,忙回道:“在前厅呢。” 前厅里,一个青衣男子和一个白衣男子坐在那里悠然地喝茶。 两人一个眉斜飞入鬓,喝茶间一双眸子如暗夜的波光,潋滟慑人。 而另一个,面如美玉,眉眼间全是淡淡的温和笑意。 然而那笑意却是极清浅的,一闪即逝,一如那青花茶盏上面袅袅升起的淡淡云雾。 听见外头有人急急往过赶的步子,水溶轻轻吹了口绿澄澄的茶叶,与胤禛笑道:“四爷,难得这上好的龙井,用的还是景德镇最贵的青花瓷,可真真是好东西,咱们便是不甚渴,说不得也得多喝几口。” 胤禛冷冷一笑,漫不经心地接口道:“这青花瓷一套应当要四五千两吧,据我所知,苏州知府一岁的俸银是两千五百两,这赵大人真是风雅,花两年的俸银去买一套茶具。” 他话落,水溶又含笑接口道:“可不是么?还有那墙上挂着的,是唐伯虎的画吧,现在外头少说……也要上万两银子呢。” 他二人声音不大不小,悠闲散漫,然而却刚巧一字不漏地传进正从九姨娘香闺赶过来的赵鹤其耳中。 他此时已到了厅外,闻言脑中轰地一声炸开,若不是赵正在后头扶着,便险些要朝后栽倒。 康熙素来最见不得贪污之辈,而屋中那说话之人万一当真是他想的那人的话,只怕不出半月,他头上的乌纱便要不保了。 一时间又悔又怒,早便听说那人年外陪新娶的福晋回江南来了,他怎么就疏忽了呢?。 那位四福晋,虽说长在扬州,但祖籍可不正是姑苏么。 而他竟然没早些做准备,当真是在九姨娘香闺里醉得糊涂了。 然而这会子再如何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赵鹤其这一耽搁的功夫,只听里头已经从茶盏到墙上的画,再到厅上摆着的玉珊瑚,已经一溜说个遍了。 虽说那里头未必便如他二人所言个个皆是珍品,却也算是八九不离十了。 赵鹤其忙理了理衣冠,从外头进去。 甫一进门,再抬头看厅上两人,果真是四阿哥胤禛到了,不仅是他,便连北静王爷水溶也至了。 那赵鹤其虽说是个知府,然则当年赴京赶考也曾于金銮殿上见过两人的,于是忙一摆衣襟,便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跪了下去。 “下官赵鹤其,见过四阿哥,水王爷。” 胤禛眼风扫都未扫他一眼,并不吭声,水溶喝了一口茶,方慢悠悠地道:“我们也才等了两刻种罢了,赵大人怎地那么快便来了?” 赵鹤其一时吓得冷汗涔涔,忙道:“下官方才忙于公事,不知两位王爷驾到,迎驾得晚了,还望四阿哥和王爷恕罪。” 说着,又是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赵正跪在他身后,也忙跟着磕头,一边心想,幸好自己方才冲进去了,若是再迟上片刻…… 胤禛有一下没一下地动着那青花瓷茶盏的盖子,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道:“知府大人真是好福气,有九姨娘那般美人相陪办公,想必这公务处理起来,一定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 他话落,赵鹤其早已脸色惨白。 正嗫嚅着想怎么回,不防水溶已含笑道:“想必是夫人姨娘们贤惠干练,知府大人这才有闲钱买这上好的青花瓷……” 他话尚未说完,忽听“哐”地一声,一旁胤禛不知怎么地,一直把玩着的那个茶盖竟然一下子便坠到了地上,立时便摔了了粉碎。 胤禛脸色微变,忙朝赵鹤其道:“赵大人,这可怎生是好,这上好的青花瓷,便是一个盖子,也该当好几百两吧?本王不过是微服,身上却没带那么多银子。不然这样,我请皇阿玛帮我说说情,这杯盖赵大人好歹便与我算了吧?” 他一番话说完,忽地便起身,朝水溶道:“明澈,走,且随我速速去与皇阿玛修书一封。” 水溶眼底含笑,也忙小心翼翼地搁了那茶盏,随着他站起身来,便要往外走。 两人堪堪走至门口,后头终于传来从一波波惊吓中艰难苏醒的赵鹤其颤抖的声音:“两位王爷且慢走,下官……下官……” 胤禛微微停了一下,忽地转身,淡淡道:“对了,今日来找赵大人,原是有一件事要赵大人相助……” “王爷……请说。”仿佛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赵鹤其忙颤抖着道,一边说,一边示意胤禛水溶上座。 …… 出了知府府邸,水溶朝赵鹤其拱拱手,笑道:“赵大人不必再送了。” “呵呵……”赵鹤其此时已是满面春风,一扫方才的害怕惊恐状,小心地陪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赵大人,”胤禛走在前头,原本正看着天际出神,忽地缓缓转过身来,波光潋滟的凤眸墨黑如玉,带着高深莫测的笑意,“我和明澈几人的身份,赵大人还请无须泄露出去。” “明白,下官……呃,不对,在下明白的,明白的……”赵鹤其连连笑道。 “嗯。”胤禛转过身去,淡淡点头。 天际,黑云蔽日,乌沉沉地似是要压下来。 胤禛与水溶分别上了轿子,也不再看犹自站在阶前相送的赵鹤其,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街角。 “老爷,”眼看着胤禛水溶的身影完全寻不见了,一直侍立在赵鹤其身后的赵正低声道:“起风了,进屋吧。” “起风了,”赵鹤其又是忐忑又是兴奋地看着沉闷的天际,低低地道:“大雨将至啊。” 转身朝府内走去,赵鹤其脑海中忽地便想起了那个冰冷寂寞如血的王爷淡淡的话语:“皇阿玛命我此行务必扫清天地会余孽,连日来,我已有眉目,你且去联络江苏总兵,听我示下。” 那人本是一只手在怀中,摩挲着一个香囊在说话,说着说着,忽地抬眸,眸光清亮却又冷寂地看着他,轻声道:“荡平反贼,是天大的功劳,赵大人真真是好福气。” 好福气,是啊,苦读十年,高中榜眼,来到这富余之地,孝敬无数,他赵鹤其如今所缺的,不就是一个天大的功劳么? 天地会,他一直头疼了数余年的天地会,如今终于成为了他高升的踏脚石了。 “老爷,想什么呢?” 身侧忽地腻过来一个温香的身子,原来是九姨娘不知何时出来了。 赵鹤其瞧了她一眼,忽然眼神冰冷,沉声道:“来人,送九姨娘回房。” 不过是一个貌美的花魁罢了,等他升迁了,要什么没有?。 “赵正,准备一下,咱们去总兵府一趟,马上。” 当赵鹤其的软轿往总兵府行去,苏州知府府外的街角,一个黑衣暗影微微一闪,转眼,便悄无声息地掠入软轿底下。 而街对面的另一处,同样黑衣的暗影朝同伴对了个眼色,亦飞身朝相反的方向而去。 第147章 香雪姑娘 三日后,三月初九,一年中难得的吉日。黄历上写着:宜嫁娶、远行、破土…… 这一日,于某些人而言,注定是痛苦的一日。而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则是改变其一生命运的日子。 胤禛和黛玉到达萧府之时,那里极是热闹,不仅宾客满堂,就是连小厮和丫鬟脸上,都带着纷纷的喜气。 虽一直都知道无尘这不过是在做戏,然而在这一刻,看着萧府上下的一片冲天喜气,便是连黛玉都有片刻的恍惚:也许,这也将演变成一场真的喜事。 倘若,到了最后十三都并未如她们预期的那般,那么,这一场戏,却该如何继续下去呢? 黛玉最近身子每况愈下,因为怀孕没什么胃口,又兼寒毒的缘故,脸色日渐苍白,虽然是一个多月的身孕了,然则腰肢却比往日更盈盈不足一握。 她今日为了应景,破天荒地穿了玫红色的桃花暗纹锦裘,那锦裘的料子极为低调,只有在偶尔阳光的反射下,方会折射出淡淡暗银的光来。 胤禛今日亦和她着的同样的料子,锦袍上的花纹,却是颜色极淡极淡的翠绿桃叶。 黛玉在屋内时还不觉,直到来了这儿,撞上往来宾客暧昧的眸光之后,方才蓦地发觉,今日他们两个穿的,倒有些像是一套的呢。 这个认知让她微微有些不自在,不过转头一看胤禛泰然自若的样子,很快地便也不再多想。 跟了他许久,她逐渐也学会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了。 两人一来便马上又小丫鬟请进了内间和来的宾客一道用茶,水溶因为近日有事,一直都不在。 黛玉说了几句,忽地偏头看向一侧,这才发觉一直随在两人身后的胤祥不知何时已失去了踪影,一时忙轻声与胤禛道:“十三呢?怎地不见人了?” 胤禛剥了个桂圆递与她,漫不经心地道:“方才进门的时候便不见了,许是去哪里喝酒了吧。” 黛玉一愕,随即释然。又因内室颇坐了一些宾客,她虽不全认识,然则也不见无尘和兰姑姑,少不得便帮忙看着一些,于是便也没空去管胤祥了。 不多久,无尘和兰姑姑也出来了,两人仍旧是易了容,非本来的面目。 黛玉瞧着一众宾客有许多上前道贺,一时极为不解。今日无尘穿了一袭大红的喜袍,黛玉有记忆以来,他永远都是一身白衣,倒很少见他这个样子。 不得不说,是极为好看的,虽不是本来的脸,但黛玉一想到他容颜如玉,穿着一身吉服,定然是丰神俊美,比京中的那些贵公子们,也不知要好看上多少倍。 无尘应付了一些宾客,便朝胤禛、黛玉的方向走来。 “你们来了?”无尘微笑道。 “恭喜。”黛玉清眸含笑,真心实意地道。 此情此景,那么多人在侧,她不能唤他一声白哥哥,而其它的称呼,又呼不出来。 而这一声恭喜,其实是真心地希望他能早日找到自己的良缘。 “多谢。” 虽然心中微微泛苦,然而做戏要做全套,无尘带着面具的脸完全是一幅喜气洋洋的模样,瞧不出丝毫端倪来。 说了一会子,无尘便带着迎亲队伍去凌府接人。 待黛玉与林幽兰说话之际,胤禛轻声与身后的陈清道:“命近朱去找找十三爷,莫让他出了事。” “这……”陈清迟疑道:“只怕近朱不敢跟十三爷动手,并且,近朱一旦离开,您和福晋这边怎么办?” “放心,这儿有我。”胤禛看着不远处的黛玉,轻声道。 *** 苏州城内一处普通的院落,今日亦是上下一片喜气。 虽说没听到什么宾客贺喜的声音,然则整个院子上下,亦是布置得极是精致喜庆。 院中的一间主卧房中,戴着华丽精致头冠的女子,秀眉微蹙,浑身上下散发出淡淡的凄凉,这凄凉在满室喜庆的气氛中,愈加明显。 碧霄端然坐在桌前也不知有多久,直到喜娘从外面进来,笑嘻嘻的道:“夫人,萧公子迎亲的喜轿已经在外头等候了,咱们出去吧。” 碧霄无意识地点点头,在快要盖上喜帕之前,忽地想到一事,忙道:“再等等,我爹还没回来呢。” 今日一早便临时有事,到现在都没见到他的人影。 碧霄虽知凌天正因为自身身份的缘故,经常会有一些急事,然则今日毕竟不同,娘亲去世得早,她又自幼随着无尘上了碧落岛,和父亲待在一处的时候本就不多,却不想,今日这般重要的日子,他亦不在。 又等了半个时辰,凌天正还是没有回来,喜娘瞧着碧霄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劝道:“夫人,公子在外面也等了许久了,况且,若是误了吉时,怕是不好呢。” 缓缓收回目光,碧霄轻轻道:“走吧。” “好嘞。”喜娘巴不得这句话,因为凌天正不在,便自己背了碧霄去外头。 好在她是习武之人,本就不重,喜娘背着她,也不觉得累,到了外头,看着等在门口的无尘,倒还有力气见礼:“恭喜萧公子。” 喜娘一边说着,一边将碧霄背至轿中放好。 无尘点点头,含笑道:“走吧。” “起轿。” 八人抬的大轿,轿子四周的锦缎光滑如匹,上面绣着龙凤呈祥的吉祥花样,负责吹锣打鼓的仪仗队,有几十人。 一时喜轿所经之处,所有百姓无不驻足观望,一边纷纷议论着,一边艳羡着轿中的新娘。 凌家这对父女搬过来也有好些年头了,然而在四周邻居眼中却是十分不屑。 那女娃儿自小的时候见过几次便不见踪影,而凌老头,亦是常年一个人神神秘秘的,常年见不到人。 总之,即便称不上来历不明,也是个家世不清白的。 而那萧公子,是苏州有名的圣手,不仅人长得好,更兼医术超群,又有一幅好心肠,上门提亲的平日里也不知有多少,却都被其母以种种理由婉拒了、 如今这位凌丫头,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周遭之人看着看着,便不自觉地将这些话说了出来。 喜娘随着轿子,眼见新郎官虽仍旧面上含笑,然则眼眸深处已经泛起了一丝丝的寒意,立时便有些笑不出来。 看着周遭的人,恨恨的想,不就是嫉妒么,人家嫁得好,那自是祖上烧了高香了,你等与其有功夫在这里议论,还不如赶紧回家烧高香呢。 她虽素来圆滑,但毕竟是拿了别人的银钱的,且这萧府给得又甚为丰厚,加之老夫人也十分客气,于是便不免护着碧霄几分,趁着轿子略慢之际,忙走至喜轿的窗前,轻声道:“这些人都是羡慕夫人呢,夫人可莫要往心里去。” 碧霄坐在轿内,却是出奇地镇定,甚至于,有一丝恍惚。 轿外那些人的话,飘飘荡荡,似是隐约听见了,又似乎离她甚远。 喜娘见新娘子半天没有吭声,以为她是不悦了,有心安慰,但眼下也不是时候,只好紧紧跟着喜轿,生怕出什么岔子。 凌府与萧府,刚好位于苏州的两端,喜轿一路从南到北,几乎便是要穿过整个苏州城了。 虽说途中也有一些小道,但大喜的日子,哪有走小巷的理? 待喜轿一路行姑苏最大的一道主街——朱雀街时,看热闹的人便又更多了,虽见喜轿来时会让出道来,却也围着道路极窄。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离拜堂的吉时便只剩约摸半个时辰了,姑苏本就富庶,此时夜间将至,四周有好些铺子,俱都已挂起灯笼,点上了火烛了,一条长街,便热闹非凡。 不远处,一座华丽的高楼尤其地灯火通明,一眼扫去,一片流光璀璨。 众人都知那是姑苏最令人销魂的春风楼,此刻夜间将至,早早地便准备晚上的营生了。 这姑苏不论是做生意的,还是名流士子,哪一个不是个自诩风流的? 而那春风楼里的头牌香雪姑娘,据说不仅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更兼眼波如梦,肌肤赛雪,每每当其轻挽一个逐月髻,着一身月白长裙于帘后抚琴时,其仙姿便是叫九天仙子瞧了,亦是要自惭形秽的。 多少苏州才子,为了见香雪姑娘一面,倾家荡产,苦苦守候却不得。 春风楼素来晚间都会有姑娘在里头堂中奏乐的,既是为了给前来取乐的客人添一分风雅,亦是为了招揽街外好奇的少年公子。 今日许是楼中的老鸨吩咐过了,喜轿慢慢行近的时候,那楼中除了一片欢乐声,居然一丝声乐也无,瞧那样子,竟是怕楼中的乐曲扰了那些迎亲吹打之人的心弦。 一旁看热闹的都暗暗夸那老鸨聪明,便是窑子,自是也需要看大夫的,难怪生意能越做越大,也是知道审时度势的。 喜轿缓缓自春风楼前经过,新郎倌带着笑,喜娘带着笑,迎亲队伍中的小厮一面偷偷地面红耳赤地瞧着站在春风楼门口花枝招展的姑娘,一边带着暧昧的笑意…… 里头的女子,终身最大的心愿,便是此生亦能有此一遭,坐着八抬大轿,堂堂正正从夫家的正门抬进府中去,拜了堂,敬了公婆茶,自此,洗净铅华,专心地相夫教子。 然而,那也不过是此生遥不可及的美梦罢了,那些姑娘,仍旧一边艳羡地看着喜轿,一边以眼神无声地挑逗得因为这一场婚事而凭空多出来的许多人,只盼着今夜好歹能多接几位客吧。 一切都是正常的,喜庆的,然而,恰在此时,就在喜轿即将行过春风楼前最后一秒,忽然间,一丝冷冷澈澈的琴声蓦地凭空静静地响起。 这琴音最初轻得若无,然而却分明丝丝缕缕地传到了每人的心底,就在众人正在寻找琴音之时,人群中忽地不知有谁大喊一声:“是香雪姑娘。是香雪姑娘抚的琴。” 那人说完,街上之人瞬间静了一静,便是那那些迎亲队伍中吹打的小厮们,也因为乍然听见这个名字,手上的动作稍微停了一停。 不过是一刹那,就在四周马上又要喧闹起来之际,方才喊话的那人,又再次用比方才犹自要高出几分的音量,大声道:“真的是香雪姑娘。有一回深夜我曾听过她抚琴,便是这首曲子。” 这一回,不用他说,用人也全都信了。 因为一片寂静之中,琴音越来越响,倒并非是曲子多么欢快。 恰恰相反,这一首曲子低沉暗哑,一丝丝的哀伤透过那曲子逐渐漫出来,如同春末暗夜里的淡白月光,又如同落花在流水中轻轻打着旋转,一直幽幽地荡进众人的心底去。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被那缠绵凄绝的琴音所打动,却并未有人去想,一向知书达礼的香雪姑娘,为何会在他人的大婚之日,弹奏这般哀伤的曲子? 众人之中,唯独无尘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淡淡地朝身后因为琴音骤然停下来的队伍道:“吉时快到了,走吧。” 他的声音明明不轻不重,甚至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然而语气却是带着不容置喙的淡然,一干小厮听了,立时如梦初醒,连忙继续吹打前行。 然而他们继续前行,那琴曲却是依旧不停。香雪姑娘似是丝毫不知自己一曲所造就的楼下街上的巨大反响,仍然继续弹着琴。 琴音袅袅,嘈嘈切切,扣人心弦,然弹琴之人似乎极为难过。 众人只听琴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急,到了最后,琴音骤然而断。 与此同时,春风楼二楼于寂静之中忽地传来一声轻软隐忍的低呼。 那声音软软糯糯,又隐约带着一丝哭音,当真是让听见的人,心都为之揪了起来。 慰问声将起之际,只听二楼一个女音带着哭音大声道:“姑娘,他今日都要另娶他人了,你别再为他难过了。” 楼下的众人瞬间耳朵齐齐竖了起来,皆是在想,难道冷艳动人,素来眼高于顶的香雪姑娘,竟然早有了意中人? 只是听起来,她瞧上的那人,似乎是负了心呢。 也不知是谁,那般的好运气,得香雪姑娘青眼,竟然还不知好好珍惜,且令佳人伤心,当真是畜生都不如。 一边想着,只听楼上极好听的女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轻声道:“雁儿,我曾经说过,待他成亲那一日,必定要亲自给他和他的新娘子奏上一曲,今日也算是应诺了。” 说完,香雪又幽幽地道:“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弹琴了。” “姑娘,那怎么成呢?您的琴艺举世无双,若是不弹琴,多可惜啊。” 那小丫鬟的声音倒是极大,楼下所有人瞬间都听了个真切。 便是连尚未走远的喜轿,和轿中的新娘子,也将主仆二人的话无一遗漏地听了去。 奇怪地,碧霄听见她主仆两人的一问一答,竟然没有丝毫的吃醋与愤怒,仿佛她们说的人与她毫无干系一般。 她尚自没发觉自己此时的心思丝毫不像个新嫁娘该有的,外面街上的人,却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敢情那个连畜生都不如的家伙,竟然便是眼前这位玉面含笑,宛若谪仙般的萧楚萧公子? 这……这这玩笑未免也开得太大了。 然而众人心里都清楚,这绝非是一个玩笑。 瞬间一片静默,而那抬轿的轿夫们,自是也听懂了那个负心薄性的人恰恰便是今日的新浪倌,怔仲间,下意识地便停了下来。 楼上主仆间的谈话仍在继续,香雪语意坚决地道:“没了知音,便是弹它,又有谁人能懂呢?” 说完,只听一阵重重的声音传来,在一片嘈杂中,只听那小丫鬟急急地劝道:“姑娘,这映雪琴世上便只此一把,还是萧公子亲自为您寻来的,您便是再难过,又何必做傻事呢?” 小丫鬟话落,楼上又传来春风楼老鸨呼天抢地的声音:“唉哟,我的姑奶奶啊,您这是怎么了啊?瞧瞧,这手都流血了,翠柳,还不快请胡大夫……” 自古天下之人最爱热闹,那楼下原本只是看萧神医的人,不防竟然看得这一场好戏,当下便纷纷议论起来。 “我听说这位凌姑娘这次回来一直都蒙着面,莫不是貌丑得见不得人了?” 是一个女子的声音,话中带有浓浓的敌意,听声音,是出自春风楼一楼门口。 她这句话先是不唤凌碧霄萧夫人,却仍唤凌姑娘,明显便是站在香雪那边,该女话落,她旁边站着的另一个打扮妖艳的女子轻蔑地瞥了一眼那喜轿方向,亦脆声道:“听闻她自幼便生得丑,长大了自是貌胜无盐,没法子见人。” “咯咯……”先前的女子以扇掩面清脆地笑了起来,直到所有人齐齐往她那边看来,方一字一句大声道:“妹妹这话可就错了,那无盐女虽面陋,好歹却是个饱读诗书、才气逼人的,而这位凌姑娘么……” 说到这里,她故意顿了顿,直待四下一片静默,方轻笑道:“别说和胜雪姐姐了,便是和那丑女无盐,怕是也没得比呢。” 她说完,立时春风楼门口响起一连串的娇笑声。 街上站着的人,本就都以男子居多,眼见那些姑娘们一抬袖,一飞眼,立时便自己爹娘姓什么都忘了,直接连忙应和着,一人最为胆大,直接朝着无尘一行大声道:“萧公子,这香雪姑娘待你如此有情有义,今日你便也一道将她娶了回去吧。” “对。娶回去。” “娶回去。” 第148章 我要带她走 “萧公子,这香雪姑娘待你如此有情有义,今日你便也一道将她娶了回去吧。” 随着那人话落,如潮的“娶回去”的声音铺天盖地地传来,轻而易举地便压下了仪仗队的吹打之声。 喜娘已经急得出了一身冷汗来,这么大的声响,里头的新娘子,早就听得一清二楚了吧? 这……这可怎生是好呢?她保媒了二十年,还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儿呢。 然而喜轿之内,却是一丝动静也无。 凌碧霄既不出声,也没什么大的反应,惟有在听见那句“长大了自是貌胜无盐,没法子见人”时,心剧烈地缩了一缩,钝钝的痛意从心口逐渐地往四处蔓延,无边无际…… 喜轿外,无尘易容成的萧楚倒是颇为镇定,脸上闪着高深莫测、似笑非笑的笑意,遇上这么大的事,他仍旧十分地从容淡然,然而瞧见那些悄然停下来的轿夫,还是脸沉了一沉,冷声道:“吉时快到了,还愣在这里干什么?” 喜娘头一个反应过来,忙大声催促一干小厮道:“就是呢,误了吉时,咱们大伙儿可赔不起,还不快些。” 轿夫等听见了,立时回神,人家香雪姑娘再貌美,再跟萧公子纠缠不清,却与他们何干? 拿人钱财与人办事,还是早早地完事领了喜钱为要,便忙又匆匆地前行着。 孰料没走几步,便被四周的人群团团围住。 原来那个听出了香雪的琴音,且怂恿无尘娶香雪的年轻书生,领着头拦在喜轿面前,与无尘一个在马下,一个在马上,毫不相让地两两对视着。 “让开。”无尘的笑意不再,看着面前站在他马前的衣衫朴素的少年,冷声道。 “凌姑娘,”那少年却不理他,反倒是朝着喜轿的方向大声吼着:“方才的事你在轿中听到了么?似这般始乱终弃的人,你若是嫁了,将来必定是要后悔的。” “是啊。”周围的人纷纷附和道。 任是凌碧霄再烦闷,此时都不得不出面了,虽说她也觉得今日的事有蹊跷,以天地会在苏州的地位,又怎么能容许一个凭空出现的女子来闹事呢? 而师兄,也不会一点防备都没有。 可是,再这般耽搁下去,她只会越来越不安。 想到这里,碧霄蓦地掀了轿帘,也不出来,只是朝着那语声来的方向,隔着大红的喜帕,淡淡道:“这位公子不觉得自己管太宽了么?这是我们的家事,却不知与公子有何干系?” 她的声音温和却冷淡,然而却是十分之好听的。 在场之人,大半一是为了图热闹,二是为了卖那位香雪姑娘一个面子,日后见了,也好拿今日的事来博佳人赞许的一眼。 但此刻不知为何,听那新娘隔着喜帕平淡无波的声音传来,他们忽然又觉得,这位新娘子也是个极厉害的。 凌碧霄话落,立时众人便没了声音,无尘眼底浮现出一丝淡淡的浅笑,转过头淡淡地瞥了一眼春风楼二楼的方向。 这本是个极普通的动作,然而此刻底下全都是人,他又高坐于马背之上,立时便被人发觉,于是才安静下来的人群又再次闹嚷开了。 “瞧萧公子方才一眼,只怕他心中还是挂念着香雪姑娘呢。” “香雪姑娘姿容绝世,又岂是一般凡俗女子可比呢?” “……” 碧霄在轿中,听见这些话,手指死死地攥着吉服的一角,无尘与香雪究竟有没有私情,她是比谁都清楚的。 这些许年来,师兄确是一直心中有人的,只不过这人如今却已经嫁作他人妇了,自非此刻楼上的芳名远扬的香雪姑娘。 只是,在这一瞬间,她的心忽地微微一空,为何不快活呢? 这是许多年来,她一直想要的不是么? 穿上大红的嫁衣,风风光光的嫁与他,虽说他易了容貌,换了名姓,可是,她知道那是他,便足够了。 多年夙愿,一朝得圆,为什么她却不觉得幸福呢? 又想起抵达苏州的前一夜,黛玉去她房中瞧她,两人说了一会子闲话,最终,在她出门之前,却与她说了长长的一段话。 “碧霄,你能嫁给白哥哥,当我的嫂嫂,我很是高兴。 只是,相比我的高兴,我还是更希望,你能过得幸福一些。 白哥哥自是什么都好的,你我都知道。可是,这当真是你真正想要的么? 兰姑姑和白哥哥的心思,其实我们大家都看得明白,然而你却选择故作不知。 就如同另一人的心思,他亦从来都不曾掩藏,可是聪明如你,却一直都视而不见。 很久之前,我也是如你一般的。 我心中满是顾忌,我害怕自己再也没力气去爱了,我不知道所谓的爱情是否真的能敌得过身份、地位、人言、时间……我害怕所有未知的,未来的一切,也因此,我和胤禛之间,走了许多弯路,我累他受了许多委屈。 如今我再去想这些,虽明知那时的我自有理由,却也想得明白了,有些人,你是逃不掉的,而且,当真逃掉了,终此一生,你都会后悔的。 到了那时,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林姑娘,你其实亦明白,我便是借着师兄,断了自己最后一丝念想吧? 明知道师兄喜欢的是你,那样反倒不会觉得愧对于他。我自小便羡慕你,羡慕你在师兄心目中占据着最重要的位子,让那儿再也容不下旁人。 可是,待见了你,我方发现,似你这般的女子,原该被大家喜欢的。 你原本便该自由追寻自己的幸福,那个贾公子,自是好的,却给不了你自由和幸福,选择四阿哥,是明智的。 他虽常常霸道了些,但待你却是真心的。 而我,孑然一身,容貌尽毁,又有什么资格,再奢求幸福呢? “住嘴。谁再多说一句,我便将他的嘴缝起来。”一阵厉喝自外头幽幽地传来。 这人的声音,跟那个人真是像啊,一样的蛮不讲理,却又是那般的意气张扬,那是截然不同于她的世界,光明,灿烂,肆意。 眼角缓缓流下一滴泪来,那隐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只因一个和胤祥相似的声音,肆无忌惮地滑落。 无尘扫了一眼四面被吓得噤声的人群,再看向不知从四周哪里飘然飞下来的喝得烂醉如泥的 ,眼底深处闪过极其清淡的笑意。 胤祥啊胤祥,你终是不负我们所望的来了。 也不枉他拖了许久了。 心中的念头一闪即逝,无尘脸上笑意散去,看着马前双眸通红,面容憔悴的胤祥,冷冷地道:“这位公子,今日是萧楚的好日子,若是前来道贺,萧楚很欢迎,但……倘或是闹事的,便请回吧。” 两人明明是认识的,但已有了些醉意中的胤祥,对他言语中的生疏称呼毫不在意,他只是瞧着无尘背后的喜轿,冷声道:“我要带她走。” 无尘定定地看着胤祥,淡淡地讥笑了一下,随即扬声道:“我瞧着公子是喝醉了吧,你如今说的,可是我即将拜堂的妻子。” 周围的人再次骚动起来,咦,这是怎么回事? 先是出来一个抢新郎的,如今又来一个抢新娘子的。 先前的香雪姑娘自不必说了,自是容颜绝世的,而这个刚刚不知从四周哪栋楼上“飞”下来的蓝衣男子,竟然也是个剑眉星目,长相不凡的公子。 再瞧他通身的气度,那蓝衣的上好料子,还有他腰间挂着的玉佩,皆非凡品,一看便知这人来历不凡。 胤祥自随着胤禛黛玉去了萧府,看着四周的一片红绸便觉得刺目,于是便信步来至街上寻了个酒馆喝酒。 方才他在雅间里,听见外头的声音,还是暗暗地想,不知是谁,竟然跟他是同样的伤心人。 然而待听见那句”凌姑娘自回来后一直蒙着面”,他才匆忙奔至窗前朝下看。 果然,那骑着黑马穿着红衣的,不是萧楚是谁? 她要嫁,也要开开心心的嫁,他原以为萧楚即便不爱,亦会好好待她,孰料,他的心中竟然已经有人了。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我让,是希望你幸福,但假如,你还没拜天地便已经不幸福了,却教我……如何再让?。 “你不配娶她。” 胤祥直直地盯着无尘,大声道。 在这一刻,他浑身亦散发着其兄冷冽霸道的王者之气,令周遭的人都有一瞬间的敬畏。 “哦?”无尘拉着长长的尾音,淡淡地道:“我不配,难道阁下便配了么?或者说……” 无尘回身扫了一眼身后的喜轿,继续道:“阁下便是堪配她,也要看看她本人是否愿意吧?” “你!” 胤祥怒目而视,若非想着他还要助黛玉解毒,他恨不得马上便取了他的性命。 这厮当真狡猾,竟然一句话便说到了他心中的痛处。 喜轿里,凌碧霄从最初的恍惚中,终于慢慢回过了神,原来,不是她听错,而是……确实是他来了。 他来做什么呢?她以为今日以他的骄傲定是不会来的,毕竟自己终还是拒绝了他,践踏了他的心。 无尘的那句话,不仅问得胤祥,便是连碧霄,都哑然无声。 盖在绣着龙凤呈祥的喜帕下的嘴微动,多么想脱口而出一句“我愿意”,可是,那三个字重若万钧,无论如何,都无法说出。 “不管她愿不愿意,今日我都一定要带走她,谁都别想拦我。” 胤祥已经从最初的极怒中冷静下来了,他紧紧盯着喜轿,语气和眼神都透露出他内心的坚决。 无尘眸光朝四周微微一扫,果不其然在熙攘的人群里发现了近朱的身影,而在街角的四周,还有一些隐于暗处的黑衣人,无尘和几人的目光微微汇聚,便又极快地分开。 抬头看了看天色,时辰也差不多了,无尘冷笑着从身后掣出长剑来,对着胤祥淡淡道:“我没空跟你啰嗦,要想将人带走,先过了我这一关再说吧。” 胤祥俾睨地轻瞥了他一眼,亦是从身后拔出剑来,冷笑道:“不知死活。” 话方落,手中寒芒一闪,再紧接着,提气跃起,一剑朝无尘砍来。 这一剑毫不留情,直直对准无尘的心脏。 无尘微微一笑,身子后仰,姿势优美得如同九天的鹤,那模样,不像是在对敌,反倒更像在悠然地舞蹈一般。 然而胤祥已经将全身内力就凝聚到这一劈之上,随着无尘向后一仰的瞬间,胤祥的剑也并未停顿。 只听一阵嘶鸣声,却原来宝剑已经将马头一到斩下。 寻常若是马受了惊,那势必要发狂长鸣,然而胤祥剑势实在过快,待那马感觉到痛时,也已经断了气。 马的四蹄在原地徘徊了几秒,便委顿倒地。而无尘,早已借着这一仰之势,朝身后的春风楼二楼荡去。 春风楼的老鸨花娘自无尘和胤祥双双掠至春风楼打斗之时,便已经变了脸色。 听听楼上的这动静,怕是她花重金购来的梨花木桌椅全坏了吧,还有今个儿夜里的生意,那两位这般大打出手,却教那些客人们哪个敢来呢? 便是楼中本已有的客人们,亦都被吓得从楼下跑了出去了,唉哟,她的银子哟。 花娘连连叹气着,一边趁乱拉了站在一旁的龟公,低声附耳道:“快快去报信,请赵大人带兵过来一趟。” 赵大人自然便是苏州知府赵鹤其了,但凡做生意的,有几个是跟官府没有勾结的? 更何况这春风楼之所以生意做得那么大,便是因为每月里孝敬赵鹤其不少的银子,这才得以不知令多少公子花得身无分无,都一丝官司都未惹上,其间关系和银子的作用更是少不了。 那龟公一直是花娘的亲信,也常去孝敬赵大人的,此刻眼见事情严重,忙点头应了,便匆匆往那边赶去。 围观的人当中,有胆小的,见到两人拿出剑时,便已经吓得躲到了身后的店铺之中了,然而更多的,是难得在苏州见到这般的热闹。 虽被马血溅了一身,却只是微微后退几步,却不肯离去,而去捡了个安全的地儿瞧着。 自然,在众人目光都盯着春风楼二楼的打斗之时,也无人发觉,两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往离此不远的赵府掠去。 眼见无尘跃上了春风楼二楼,早有胆子大的叫了起来:“呀,萧公子去瞧香雪姑娘了,他终究还是担心她。” “可怜的新娘子啊,他的夫君竟然是爱着别人的。不过也没关系,这位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看上去也是个不错的……” “哎呀,可是要是他把萧公子一剑杀了,那自己也是个死罪,不管是萧公子还是他,这位新娘子都要守一辈子的寡了,可惜啊,年纪轻轻的……” “……” 喜轿的轿帘早已经被喜娘重新放了下来了,新娘的盖头出嫁当日,只能在洞房时由夫君亲自来揭,凌碧霄坐立不安地听着外面的动静,担忧得涂满蔻丹的指甲深深地戳进了肉里都犹不自知。 胤祥和无尘两人的功夫,她都是清楚的。不论是招式,还是功力,无尘都要略胜胤祥一筹。 虽说,看在黛玉的份上,他不会对他如何,可是,听胤祥方才的口气来看,他似乎是喝了酒了? 那么,定然便是不要命的打法了。 倘若当真如此的话,那么无尘根本就让无可让,避无可避,因为一旦避让,便会不留神丢掉性命。 可是,假若不避,胤祥……胤祥他如何是师兄的对手呢? 嘴唇被她咬得紧紧,这一刻,碧霄的大脑,在做剧烈地斗争着。 一旦出手,那么她必定是没脸再嫁给白无尘了。 从今以后,便当真是嫁不出去了。 然而不管,若是他们两人之间任何一人有个万一,她此生都将难安了。 “咝……”头顶上方传来一声低呼声,虽然四周嘈杂无比,但碧霄却于一刹那间便听出了那是胤祥的声音,她一急,方才担忧的那些瞬间从脑中散去,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有事,不能。 心念急转间,碧霄蓦地发力,只听“哧啦”一声,她连从轿门出去都等不及,直接便破轿顶而出。 众人在这一刻齐齐抬头,宝蓝的天幕下,只见一袭红衣的女子身影一闪,便跃上了春风楼二楼。 晚风吹来,吹落了她脸上一直覆着的大红霞披,有眼尖的人,已经看见了新娘脸上虽上了妆,但依旧烧伤累累的可怖疤痕。 然而那些人连出声都来不及,便只听见上头一阵刀剑相击声。 几里外的萧府,众宾客一边喝着茶,一边在等待着喜轿,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一个黑衣人悄然地飘落在胤禛身后。 “爷,”黑衣人趁着黛玉不注意,轻声与胤禛道:“十三爷和白公子已经交上手了。” “好。”胤禛眸中的亮色一闪即灭,压低声音轻声吩咐道:“传信给水溶和近墨,一切按计划行事。” 第149章 以命相报 “哟,李财,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啊?” 苏州知府门口,正百无聊赖的看门小厮们瞧见常往这边跑的鬼奴,齐声笑道。 “入夜了,想必花娘那边应该忙得很吧,你怎地却有这闲功夫?”一人打趣道。 “出……出事了……“ 急急地赶来,龟奴此刻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什么事那么惊慌?莫不是哪个客人瞧上了花娘?若如此,咱们还要道一声恭喜呢。”一众小厮大声调侃道。 “莫胡说。”李财忙摆摆手,急声道:“是真的出事了,萧府的公子和一个不知名的人在春风楼打起来了。” “有这等事?。”那些小厮听了,这才收了笑脸,其中一人忙与李财道:“你且等等,容我进去禀报赵总管和大人。” “欸,多谢了。” 李财忙从怀里掏出一封碎银子来,递给众位小厮,笑嘻嘻地道:“各位大哥辛苦了。” 那些人用手掂了掂那包碎银,笑嘻嘻地道:“好说,好说。” 苏州知府内厅,赵鹤其一边给对面坐着的一个身着玄衣的中年男子倒酒,一边朝坐在玄衣男子旁边的九姨娘纤月使了个眼色。 纤月眼波柔媚地点点头,端起玄衣男子面前的酒杯娇声笑道:“孙大人,喝酒。” “嗯,有劳九姨娘了。” 被称为孙大人之人仰头将酒一饮而尽,低头之间,额上太阳穴凸起,一瞧便是个内家高手。 纤月掏出帕子给孙大人擦了擦衣襟,一只手似有若无地摩挲着他精壮的胸膛,吃吃笑道:“大人何必跟妾身这般客套呢?” 话落,对面的赵鹤其也笑哈哈地道:“正是呢,大人只管将这里当作自己的家,一切都随意,千万莫要跟下官客套。” 他语气暧昧不明,瞧着孙大人身旁的九姨娘,分明似有所指。 那九姨娘纤月原本便是出自春风楼,床第间最是风流。 虽嫁与了赵鹤其当了最受宠的九姨娘,然而见这孙大人官位极高,又兼肌肉纹理十分结实,远非文弱的赵鹤其可比,因此便存心刻意地讨好。 那孙大人目中精光一闪,不动声色地将纤月的手拂开。 放下手中的酒杯,朝赵鹤其淡淡地道:“今夜事关重大,这酒,咱们还是少喝些吧。” 赵鹤其原本便因今晚之事心中紧张,此刻听他之言,心中又怦怦一跳,既兴奋又害怕,当下忙点点头,附和道:“大人说得是,来人,将酒撤了,换上好茶来。” 他话落,赵正忽地从外头进来,看着赵鹤其,欲言又止。 眼见孙大人淡淡的眼风飘来,赵鹤其忙狠狠地敲了赵正一下,斥道:“没长眼的东西,孙大人原不是外人,有什么事快说吧。” “回大人,李财过来了,说是春风楼那边出事了。 萧公子原是定在今日成亲,谁知喜轿经过春风楼时,香雪姑娘忽然间弹起了琴,听口气,好像她和萧公子还有一腿。 原本看热闹的人撺掇着萧公子将香雪姑娘娶了回去,谁知……谁知忽然又杀出来一人,要将萧公子的新娘子。 此刻,那无名人和萧公子已经在春风楼中打起来了,四处全是看热闹的,眼看着春风楼今夜也做不了生意了。 花娘那边,想让您派些人过去,将打架的人抓了,将围在春风楼门口的人驱散了。”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公然当街动武。” 赵鹤其愤然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酒杯叮叮作响。 “那位萧公子,可是江湖中人称神医的那一位?” 忽然,对面的孙大人淡淡地开口问道。 “回大人,那人听说是医术上有些本事。然而不过也是一介草民罢了。” 那香雪性子一直清冷,赵鹤其仰慕其许久,偏偏她都不肯答应当他第十位姨娘。 每每他又暗地里使些手段,偏偏总被她逃了过去。 如今听见她竟然中意萧楚,自是满腔怒意,嫉妒得发狂。 那孙大人沉吟片刻,方淡淡地道:“这样吧,你带些人过去一趟,将此事按下来,最近乃非常时期莫要横生枝节,再生事端。 至于那位萧公子,我听闻他是出自碧落岛,医术高超,活人无数。 此人乃是个人才,你抓那抢亲之人也便罢了,至于那萧公子,且莫难为他。” “这……”赵鹤其刚想回绝,然而一瞧那孙大人淡然冷厉的模样,立时所有的话便全咽回了腹中,起声笑道:“那下官这便去了,孙大人这边,还请随意。” “嗯,别忘了晚上的事,记得快去快回。” “是,小的知道了。” 待他一出门,掩于赵府四周暗处之人,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束焰火来,点燃火芯,朝天空扔去。 而府内,纤月眼见赵鹤其都不在了,唇角的笑意更深,媚笑着朝孙大人身上靠去,假装出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吐气如兰地道:“大人,妾身好热呀……” 一边说着,一边玉手轻轻地抚上了他的喉结。 “九姨娘。” 孙大人蓦地起身,也不管纤月乍然失去重心摇摇欲坠,负手而立在一旁,淡淡地道:“还请夫人自重。” 今夜是至关重要的大日子,离那人传来的消息中说的时候,仅余两个时辰了,赵鹤其应该知道分寸,可以在那之前赶回来。 这么重要的时候,他绝对绝对,不能乱。 更不能,丧失神智,沉迷于美色之中。 想到这里,他的眼眸更冷,朝着门外吩咐道:“来人,送九姨娘回房。” “是。”门外有人应了一声,紧接着,一个小厮进来,朝孙大人微微施了一礼,而后上前扶起九姨娘,小心地道:“九姨娘,小的送您回房。” 那九姨娘根本就没醉,见他近身,蓦地狠狠用力推了他一把,嘴中喃喃道:“我没醉,谁说我醉了。” 那小厮被她大力一推,不由得连退了两步,这一退,便一直退到了那孙大人脚侧。 那孙大人原本正立于门口,看着天色想着今夜的计划,忽地被这小厮一撞,不禁怒气陡升,厉斥道:“滚开。” 那小厮本就害怕,被他这么一斥责,当下便吓得慌慌张张地忙要爬起来。 然而越急越是出错,他情急之下,竟然抓着那孙大人的衣襟欲图借力起来。 孙大人自是大怒,抬腿便踢去,然而忽地腿上一痛,再看时,那小厮竟不知何时手中已握了一柄小小的闪着寒光的匕首,再看向自己大腿,居然已经血流成注。 “来人。有刺客。” “大人。” 守在门口的侍卫听得声音,纷纷冲了进来,护卫在孙大人身侧。 “杀了他。”那孙大人指着“小厮”,大声道。 “鞑子走狗。人人得而诛之。” 那小厮呸地从口中吐了一口痰,很快地便和孙大人的侍卫斗在一处。 那人原本手中拿着的是把短匕,此刻不知何时已经自腰间摸出了一柄长剑来,但见剑光闪动,那人的身影在众侍卫的刀剑之中只看得清一片模糊的衣角,可见来者武功之高。 孙大人一边紧紧按住大腿被刺之处,一边狠狠地盯着颤抖中的刺客,朝着一干侍卫大声道:“此人是天地会反贼,谁若是杀了他,赏银百两。” 众人一听,立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专心与那人缠斗着。 与其同时,在同一片夜色中,春风楼里,也在进行激烈的打斗。 胤祥和无尘皆是使的剑,一个招招狠辣,不给对方留活路,另一个则靠着灵巧的轻功四处躲避着,不与其正面交锋。 然而一柄剑这是舞得密不透风,随着对方的攻势而游走,虽对方招招往己要害攻去,但已经对上了几十招,除了发丝微乱之外,整个人都看上去极为闲事。 无尘自是在让着胤祥,他今日的任务,只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罢了,然而胤祥却哪里知道? 相反无尘越是如此,他便越生气,明明不想杀他,到了后来,怒火已经被他击起,也不管杀了此人的后果。 斗到第一百二十招时,眼见无尘仍旧是围着室内游走,不与他正面交锋。 胤祥已经越发急怒,眼看着已经将他逼到了墙角,蓦地也管不了许多,面前空门大开,一剑直直地对准他的咽喉逼了过去。 “你要当着她的面让我是吧?我偏不让你如愿。” 胤祥一边说着,一边运起全身功力凝聚至剑尖,也不管身前几处空门,完全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无尘轻叹一声,一直温和浅笑的眸子终于现出了一丝无奈,此刻他已经避无可避,要么一剑伤他,要么,任由他伤了自己…… 手中的剑已经抬了起来,然而想到那个自幼默默跟随着他身侧的沉默的小女孩,想到她清眸中常常一闪而过的酸楚,原本已经抬起的手,蓦地又缓缓地垂了下去。 阿碧,师妹,这许多年来你的心意,我未尝不清楚,可是,我却一直都选择不知。 我要保护娘亲,我要顾及天地会和碧落,我还要护卫小黛儿,实在没有精力,也没有地方,来护卫你,装下一个你。 于是,我便自私地漠视你的感情。 若不是我让你留在京中护卫小黛儿,你的脸又何至于受伤? 可是,你和这人,是因为你的毁容而相识,却偏偏,亦因为你的容貌而无法相守,这一生,我实在欠你良多。 只希望……这一剑可以还你这么多年的相伴,也还你幸福。 无尘忽地扔下了手中的剑,微微一笑,而后,迎着胤祥扑面而来的冰冷剑锋,缓缓起闭上了眼。 第150章 他的心意 闭眼的瞬间,宝剑挟带的森冷的剑气刺得无尘戴着人皮面具底下的真实肌肤都微生寒意. 然而他仍旧是微笑着,放弃一切的抵抗,淡淡地任由对手的冷剑对准自己的咽喉,不偏不倚。 在这一刹那,他没有想起娘亲,也没有想起黛玉。 却是忽然间忆起了那一日,黄昏之后,在京城的近郊,他联合天地会众人,于厮杀的千人之中,飘然一剑刺向康熙的那一刻。 是冥冥中注定的命运么? 去岁之时,他便是如今日胤祥一般,手拿利剑,刺向与自己有着共同血脉的人。 而那时,他犹不自知。 就如同此刻,对面那人,亦是不知他的身份,只是为了一个女子,便持剑决然地刺向他兄长的咽喉。 只消一剑,便可致命。 纵是神仙圣手,纵是苏碧落再生,也没有办法挽救。 然而,想到今夜在长街另一边的计划,心中还是生出了淡淡的担心。 胤禛啊胤禛,如今我交予你手上的,不仅是心爱之人的幸福,更有我养父以及天地会上下之人的性命,以及……我对你得信任。 望上苍保佑,我白无尘,没有看错你。 无尘突然间的撤手,放弃一切抵抗,亦是让胤祥有些微的怔仲,这一剑他本可接下的,只要他出剑便好。 可是,他的反应,完全出于他意料之外。 看着这人清浅淡然的笑意,明明是平凡普通的一张脸,不知为何,他竟然生生地生出了一丝熟稔之感。 可是,这种感觉也是稍纵即逝,下一瞬间,方才于酒楼中听见的议论之声乍然在他脑中响起。 如此薄幸花心之人,该杀。 于是,再不迟疑,直直地朝前刺去…… “不。” 碧霄才跃上楼头,一瞧便是那般令人惊魂欲裂的一面,一刹那间,她本能地大声阻止着。 这两人,一个是她曾经爱的,一个是她如今的牵挂,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然而,楼头离墙角,尚有一段距离。 纵使一颗心快要从胸腔中跳出来 ,亦是来不及了。 她于是,只好眼睁睁地瞧着那闪着寒光的宝剑,一寸寸地朝着无尘逼近…… 听见她的惊呼,胤祥脸色急剧变化,原本已经下定了决心,然而在她那充满担忧与仓惶的一唤中,忽然间便有些失神。 罢了罢了,纵使这人对不住她,纵使这人另有所爱,她依旧舍不得。 就如同……他自己。 眼看着剑尖离无尘咽喉只剩一丝,只剩那一丝,他的情敌便可从这世间除去了。 然而,也许从此之后,凌碧霄将会伤心一生。 心念电起间,胤祥蓦地生生收力,在剑尖已经触及到无尘皮肤之时,陡地收回全部的力道。 不能伤人,便是自伤。 他这般陡然收回内力,经脉逆转,气血逆行,立时便是伤己伤心。 “噗……”胤祥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便如同断了线的纸鸢一般向后飞了出去,而他的身后,是护栏已毁的阳台,以及怔在原地的他为之救人伤己的女子。 碧霄原本立在楼头,心神俱裂,正木然间,不防情势陡变,在她尚未来得及再次出声之前,胤祥便斜斜地朝她的方向撞了过来。 说是撞,其实并没有什么攻击性,胤祥受了功力反噬的重伤,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了丝毫的力气。 碧霄伸手接住他,也不管自己名义上的夫君还在一侧,看着胤祥满襟刺目的鲜血,和苍白的脸,鼻间一酸,一行眼泪便滚滚落下…… “胤祥……胤祥……你醒醒……莫要吓我……” 穿着大红嫁衣、自行揭开了喜帕的女子,抱着奄奄一息的男子大哭着。 丝毫不管不停流下的泪水将精心描绘了一日的妆容冲去,露出了脸上可怖的伤疤。 她就那般旁若无人地痛哭着,似是要把全部的眼泪都在此刻哭干一般。 无尘闭眼间,便感觉喉上一痛,然而那痛意却并未加深,与此同时,他忽地听见了剑往回收的声音,再然后,便看见胤祥一口鲜血喷出,直直地从头飞去。 大惊之下,碧霄已经抱着她哭了起来。 无尘轻叹一声,当真是关心则乱,好歹也是出自碧落,医术亦是超群的。 明明此刻应该马上救助,她却是这般不管不顾地当众哭了出来。 当真是傻丫头。 然而,瞧见躺在地上面薄如纸的那人,一抹深深的笑意缓缓地自无尘眼底溢出。 这小子,方才傻傻的当街拦轿,这会子,倒聪明起来了。 算了,他就好人做到底,瞧在碧霄的份儿上,且帮他这一回吧。 疾步上前,无尘瞧了瞧面色苍白的胤祥,凝声道:“先别慌,我来瞧瞧。” “师兄……师兄……你救救他……我求求你……” 碧霄看见无尘,哭得愈发厉害,也这才想起了医术高明的他还在一侧。 无尘点点头,便俯下身给胤祥把起脉来,半晌,又掰开他的眼皮瞧了瞧眼珠。 紧接着,忽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碧霄,你节哀……” “师兄?” 碧霄不可置信地瞧着他,整个人愣了一秒,而后,忽地不停摇头。 “不会的,他不会有事的,他是天子骄子,千金之体,自有上苍护佑,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碧霄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般,自觉地便觉得无尘看错了。 “唉……”无尘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神色怜惜悲悯,“那……你自己看吧。” 碧霄认识他许久,自然深知他的性格。 自幼无父,又兼很小便成了天地会的少主子,再至去了碧落,因为天赋异禀,也一直是居于众人之上的。 这样的际遇,使得无尘几乎很少开玩笑。 更何况,还是这般攸关生死的大玩笑。 一颗心已经渐渐凉了下去,然而仍是下意识地摸无尘的脉。 这一探之下,碧霄蓦地大震,浑身一软,慢慢地坐到了地上。 果然……果然…… 眼泪再也止不住,如断了线的珍珠般,纷纷地落下。 泪眼朦胧中,只听无尘轻叹道:“他竟然为了怕你难过,宁愿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收回刺向我的那一剑。唉,师妹,十三爷待你,当真情深。” 是情深,但……不寿。 碧霄怔怔地抚过胤祥已经慢慢凉下来的眉眼,不同于胤禛的如山水画般的肆意惊艳,胤祥的眉,却是飞扬的。 而那一双眸子,虽无胤禛淡笑间的波光滟潋,倾城绝色,然则,每当它们瞧向她时,总是那般的酸涩,刺得人生疼。 好似……除了最初那几日,随着她的日渐冷漠,不知何时,那个曾经飞扬的少年,变得愈发安静了,每每不经意间瞧去,总是能不期然地与他浓郁的哀伤相撞。 都是为了她,都是为了她,那样灿烂的人,变成此刻这般,了无生机,面如死灰。 痴然愧悔间,又听无尘在耳畔道:“娘亲和我商量着去你家下聘,原是担心着,你的容貌已毁,今后想寻一门好亲事,却是难了。 早知……早知他待的情意已经深到如此地步……” 说到这里,似是也为胤祥也惋惜起来,忽然间再也说不出话来。 碧霄却只是哭,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胤祥的面颊,无声地流泪。 无尘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慢慢移至胤祥身畔,趁着碧霄不注意,蓦地用力狠狠地掐了他一下…… “咳咳……咳咳……” 胤祥蓦地大咳两声,明明是被某人暗中掐的,然而沉浸在悔恨之中的人却以为他是回光返照了,一边哭得更加厉害,一边连忙扶住他的头,道:“胤祥,你……你怎么这么傻呢?” “既然……我做了……那么多,你……还是……不喜欢我,那么……我便成全了你吧……” 胤祥说着,口中又咳出大口的鲜血来。 “不是的。” 碧霄拼命摇头,眼见他的双眸即将要闭上,又怕又痛,一句话慌忙脱口而出:“我只是以为,你是因为愧疚和报恩才说喜欢我的,我都这幅样子了,别说你了,便是我自己,对着镜子都自我厌弃,又怎么会还有人喜欢呢?” 碧霄一口气说完这些,忽然间便觉得轻松了不少。 是的,纵使最初是爱着师兄的,而是那般执着的你,那般真诚的你,那般阳光的你,我又……如何能不心动呢? “咳咳……” 胤祥双眸微闭,又咳出一丝血来。 而这血,也不知是因为受伤,还是气的。 这丫头,真傻,怎么会这么傻呢? 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他要报恩,多的是方式,又何必会坚持一步步追随,只为了换取她的一笑呢? 虽说那么久以来,她一直都在她面前蒙着面纱,很少露出过真容,可是,光瞧着她那双骄傲冷漠,却时而闪过一丝脆弱的眸子,他便早已深深地陷进去了。 然眼下也没有时间解释了,胤祥也不敢睁眼,生怕教她瞧出了自己的巨大喜意,只艰难地道:“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你说……”碧霄哭道。 “你……喜欢我么?” 第151章 明修栈道 萧府。 宾客们已经开始感觉到不安起来,却因为碍于夫人的缘故,生生摁下心底的疑惑。 黛玉也担心起来,照理说,无尘的本事,她自是放心的。 然而不知为何,眼皮却总是不停地跳动,总是觉得今日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 担心之际,黛玉看向一旁的夫君,却忽地发现,原本坐在厅角的胤禛,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 心中一急,便跟林幽兰说了一声,接着在人群中找寻。 然而厅中多的是年轻的公子,却独独没有胤禛。 甚至只消一眼扫过,黛玉便知道,这些人当中没有一个是他。 他总是那般耀眼,不论在再多的人群中,都可以一眼瞥见。 是出了什么事么? 他不见了,无尘和碧霄还没回来,水溶和胤祥也不知哪儿去了。 黛玉越来越急,忙唤过伺候在一侧的紫鹃、雪雁,问:“瞧见爷了么?” 两人亦看向胤禛一直坐着的地方,摇摇头道:“方才不是还在那里么?”见黛玉担忧的模样,又忙安慰道:“夫人莫急,我们去找找。” 话落,黛玉已看见胤禛从门口走进来,当下忙道:“不必找了。” 说完,便上前,看着胤禛,嗔怪道:“去哪里了?” 胤禛也不忌讳厅中众人,自然地搂过她的腰,轻笑道:“你这是在担心我么?” 黛玉眼见众人又朝这边看过来,忙将他的手抓下来,啐道:“都这会子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说完,脸色凝重地道:“白大哥那边有你的人么?喜轿怎地还没到?我有点担心。” 胤禛知道她要问的便是这个,遂轻笑道:“不必等了,今日喜轿是来不了了。” 黛玉闻言,不由神色一动,笑道:“你是说……” “不错。”胤禛含笑点点头,投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 黛玉立时大喜,然而瞧着满厅宾客仍不自知的模样,想了想,便示意胤禛在原地稍候,因走至林幽兰身侧,压低声音道:“兰姑姑,喜轿来不了了,白哥哥和碧霄没事,不用担心。” 林幽兰原本等的便是这一刻,立时长吁了一口气,拍拍她的手,露出一丝笑意。 随后清了清嗓子,看向众人,大声道:“各位乡亲,请诸位听我一言。” 她不会武艺,声音自是不大,然而众人早就觉得过了吉时不大对。 人人一边说话时一边暗中皆瞧着她这边,因此林幽兰一出声,众人便全都噤口不言,皆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林幽兰看向黛玉,只见后者朝她点点头,遂略清了喉咙,继续道:“首先,多谢大家今日前来敝府,贺小儿大婚之喜,然而方才迎亲途中发生了一事,因此,这亲,是没法成了……” 说到这里,众人皆在底下细细地议论起来,林幽兰露出一丝歉疚和遗憾的神情,道:“各位送的礼都还请收回去罢。 另外,为表歉意,待会儿诸位走的时候,敝府还有一份礼物相送,是小儿精心研制的有助于延年益寿的‘养生丸’一颗,服下后不仅可防百病,同时还能强身健体,还望各位切莫推辞。” 那些原本还暗悔今日白花了钱的,此刻听完,皆不由得大喜。 萧神医研制的奇药,那可是千金难买啊。 当下便有人与林幽兰道:“夫人客气了,原是我等打扰了。” 一时众人便纷纷上前安慰了林幽兰几句,后又见她神色不宁,似是心情不愉,于是便都告辞。 又自去拿回送的贺礼领了养生丸不提。 待众人散去,黛玉和林幽兰皆松了一口气,两人对视一眼,黛玉笑道:“今日倒多亏了他们来帮忙演这一出戏。” 林幽兰点点头,笑道:“可不是么。人太少,也骗不了你那傻小叔子。” 说完,又看了一眼负手而立在一旁的胤禛,与黛玉含笑道:“今日天也晚了,你们可要在这里歇一宿呢?” 黛玉闻言,下意识地看了看胤禛。 他素来心高,也略有些洁癖,每次到别院下榻,都要求被褥等一干用物全都换上新的,不仅如此,就连屋中的杯碗之类,也必定是要自己专用的,她虽想陪陪兰姑姑,就怕他…… 投过去的眸光恰恰与胤禛的相撞,似是明白她在想什么一般,胤禛轻轻一笑,与林幽兰颔首道:“多谢夫人好意,如此,我们也就却之不恭了。” “好。”林幽兰点点头,便忙吩咐众人去收拾干净的客房。 这边,胤禛轻轻拉了黛玉至一边,低声道:“你且在这里好好陪陪姑姑,无尘和十三那边,尚有些事情,我还要去瞧瞧。” “出了何事?他们怎地还不回来?” “放心吧。不是什么大事,我去瞧瞧,你陪兰姑姑说说话,早些睡吧。” “我跟你一起去吧。”黛玉道。 不知为何,她总是有些不放心,今天总有不好的预感,到了这会儿,又格外强烈了。 两人站在下人们看不到的角落里,胤禛早知她不会轻易答应的,遂一只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腹部,柔声道:“乖,想想咱们的孩子。” 黛玉叹了口气,他决定的事情,别人也是没办法轻易更改的,遂点点头,道:“好,我听你的,就不去了。可是,你也别忘了,便是为了他(她)……”黛玉轻轻按住小腹,看向胤禛,“你也要好好的回来。” “好。” 说完,又让紫鹃雪雁柳萤扶好黛玉,方跟林幽兰告辞出去了。 眼见黛玉自胤禛离开,便一直瞧着他的背影,连眼都未转,林幽兰微微一笑,走至她身侧,柔声道:“玉儿,别再担心了,随我回房歇歇吧。” “嗯。”黛玉点点头,便随她一道回房。 胤禛才出了萧府大门,暗夜中便两道人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面前。 “爷。” “情况怎么样了?” “十三爷受了重伤,目前仍旧在春风楼中。而赵鹤其正带着人在赶过去的途中。赵府那边,已经开始行动了。” 暗卫简单地将四处的情况介绍了一番。 胤禛闻言,眉峰一寒,十三竟然受伤了? 他素来是个直率的性子,又为了借今日之事同时撮合他和凌碧霄,故而今日的计划便一直瞒着他,却未想到,他竟因此受伤。 重伤啊,上一次十三受重伤,也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久远到他都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可危及性命?” 他虽问得简单,然而深谙其心思的暗卫已经马上会意过来,忙答道:“回爷,伤及了心脉,但无性命之忧。” “嗯。”胤禛点点头。 只要没性命之危便好,有无尘在那儿,他也放心了。 倘若连碧落岛的岛主都救不了,那么换了谁也是一样了。 想到此,胤禛再不迟疑,速速地上了停在一侧的轿子,盖上轿帘的瞬间,沉声道:“去赵府。” 轿夫也不多问,待他一上去,便迅速起轿,按照原先计划中的路线行去。 小轿东拐西拐,一刻钟后,终于在一个小巷中和赵鹤其的轿子相遇。 不待赵正上前驱赶,胤禛便坐在轿中传音与赵鹤其,冷声道:“赵大人,方才得到消息,反贼已经提前行动了,你怎么还在此刻出来?” “什么。”轿中的赵鹤其听见他的声音先是吃了一惊,紧接着听见后面的话,更是又慌又怕,正欲下轿,却已被胤禛传音阻止:“别下轿了,你的人都埋伏好了吧?” “是。” 赵鹤其心知他身份尊贵,眼见他这般小心,当下也忙诺诺唯命是从,小声地回禀着。 “好。咱们快些去吧。江总兵一个人在你府上,别出什么岔子。” 赵鹤其经他提醒,立时冒了一身冷汗。 他将纤月留下和江忠锡一道,也未免不是有让他俩单独相处的意思,再说了,等他经此一事立了大功,叫当今圣上知晓他最宠爱的九姨娘是出自青楼的,传出去总归是不好的。 然而,倘若堂堂总兵在他府上出了事,那他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赵正,快。回府。”想到此,赵鹤其连忙吩咐道。 “是,老爷。” 能当上管家,自也是伶俐的,当下也不多问,便忙指挥着众人掉头。 再看一眼默默跟在身后的轿子,忽地便想起了几日前原是见过的,立时不敢噤声,只是催促着轿夫快些。 待到回到赵府门口时,早有几人从暗中冒了出来。 “大人,不好了。” 一人穿着侍卫的衣服,连忙走至赵鹤其面前禀报,“江大人他已经被反贼杀了。” “赵亮,慢些说。” 赵正认出了那是赵鹤其一早吩咐的埋伏在府外的人,此人是衙门最厉害的捕头,二十年来也不知跟天地会的反贼们斗了多少回了,也是这一次埋伏侍卫中的头儿。 赵鹤其此时已下了轿,连忙走至胤禛轿前为他掀了轿帘,伺候他下来。 考虑到胤禛身份,赵鹤其护着他走至府门外一颗大银杏树下,方吩咐道:“赵亮,过来回话。” 待赵亮上前,赵鹤其忙看了一眼胤禛,见他面无表情,也瞧不出是否要亲自问话的意思,也不敢问他,只忙催促赵亮道:“里头的情况如何?快说……” 正要说话,忽地后腰被胤禛轻轻一敲,当下忙改了口,道:“快说与我们听听。” “是,大人,不好了,江大人……江大人他被九姨娘杀害了。” “混账。” 赵鹤其怒斥道,若不是碍于胤禛还在一侧,便要一巴掌甩下去,忍了又忍,咬牙切齿地道:“你眼瞎了么?九姨娘怎么敢对江大人下手呢?” “是真的,小五那会儿在屋顶,他瞧见先是守在厅门口的小厮忽地变成了刺客,对江大人下了手。 紧接着,守在内院的兄弟们便冲了上去,正乱的时候,九姨娘忽地大呼江大人救她。 江大人于是便命两个兄弟上前救了她过来,谁知……谁知九姨娘一靠近江大人,忽地便对着他的胸口狠狠刺了一刀,等到众兄弟发现要救,却已经来不及了。” 赵亮一口气说完,大气也不敢说,只等着赵鹤其进一步示下。 “怎么会……”赵鹤其喃喃自语着,一时间有些消化不了这个现实。 想那九姨娘纤月,是他一次在春风楼瞧见,便带了回来的,跟着他也将近一年了。 素来除了在内院中跟其它几个姨娘们斗一斗,也未见有什么出格的,却如何会好端端地刺杀起江忠锡来了? 偏偏这事情,还叫胤禛听见了,这……不论今夜结果如何,他却如何逃得掉呢? 一时间心下冰凉,手足无措,他虽看了许多兵书,然而终归都是在纸上的,如今不仅反贼未抓住,还被扣上了一个刺杀朝廷命官的罪名,却如何能洗得清呢? 正心惊肉跳间,忽地听见一旁有人悠然道:“赵大人,我听说一年前,江总兵斩首的江洋大盗秦霸天,有一个小女儿名唤作秦海棠,或许,这位九姨娘,便是那秦海棠假扮也未可知,她素知赵大人和江大人关系好,故而便伺机混入你的府上,好寻机对江大人下手……” “四爷当真高明。” 赵鹤其闻言,自是明白这胤禛是在为他开脱。 那秦霸天素来独来独往,也未曾听说过他是有女儿的,然而将来若是说起,岂不是正好拿这个来说事么,这样,也才好撇清他的干系。 一边暗暗佩服胤禛心思之巧之妙,忽地听他又道:“此刻反贼可都还在里头?” 他明明着一件简单的青色袍子,然而他一句话淡淡地问来,气势竟盖过一切。赵亮看了他一眼,迟疑地道:“大人,这位是……?” “不该问的别问。快说,里头怎么样了?反贼可跑了?”赵鹤其呵斥道。 “没呢,”赵亮摇摇头道:“反贼还在里头,好似正在满屋子找爷呢,里头的兄弟,都死得差不多了。那些反贼,着实厉害。” 赵鹤其一听到那些人在找他,一时又怕又气,幸好他临时离开了,不然……此刻待在那厅中,岂非下场和江忠锡一样? 当下冷汗涔涔,忙朝胤禛躬身请教道:“四爷,您看眼下咱们该怎么做?” 胤禛瞧着对面寂静得奇怪的宅子,低头沉思片刻,忽地抬眸,静静地看向赵鹤其,凝声道:“赵大人目前有几个孩子?” “四爷问这个做什么?” 胤禛不答,只继续道:“你且先回答我。” “一子三女。”赵鹤其抹了把汗,小心地答道。 “几位妻妾?” “本有十个,如今,只剩六个了。” “赵大人……” 胤禛目光紧紧地盯着他,忽地淡淡地问道:“你可愿用他们来换一个锦绣前程?” “这……还请四爷明示。” “很简单……”胤禛负手而立,眉宇间风流无限,即便是说着杀人的事,语气仍旧平淡无波,淡然至极。 “如今里头的情况我们谁都不知,江总兵是已经死了,至于赵大人您的妻妾子女,也不知眼下是生是死……” 胤禛看着天际晦暗的月色,悠悠地道:“既然如此,何不赌他们已被反贼杀死,趁着此时反贼未出,放火箭烧府呢?” “烧……府……?” 赵鹤其一时间有些微怔。 也不知是为胤禛劝他拿妻妾子女的命换荣华富贵,抑或是为了最后那个杀头的大罪。 正犹豫间,只听胤禛又道:“反贼上门,江总兵在你府上受害身亡,无论如何你都难逃大罪,既然如此,何不便赌一把呢? 若是当真反贼全歼,那么今后,荣华富贵,妻妾子女,自是应有尽有。 若是赌输了,下场至多也和现在一样,反正也不会更差了。” “端就看——你是否有这个胆量了。” 胤禛的声音仍旧无一丝波动,然不知为何,赵鹤其听着听着,愈发血脉喷张起来。 这不正是他等待了多年的机遇么? 虽说姑苏再富庶,但总不过是一个小吏,上头一层层地供着,最后手头余下的,也才十分之一都不到。 这世间,没有权,光有银子又有何用。 既如此,那便——赌吧。 待将来富贵权势在手,定然每日将那些女人和那三个孩子好生供奉着,再给他们配一场冥婚,一切打点得妥妥帖帖的,又有何不可呢? 他们若是知道此事,怕也是愿意的吧。愿意以他们的性命,来换得这一场富贵。 “时辰不多了,听动静,他们快要离开了。” 胤禛也不瞧赵鹤其满头汗水,只是一边赏着月,一边漫不经心地道。 灭不灭反贼,他都是太子之外最尊贵的阿哥,此事于他,本不会有任何损伤。 咬咬牙,赵鹤其微微闭眼,终于下了决心。 第152章 暗度陈仓 “泼火油。放火箭。准备烧府。”赵鹤其大声吩咐道。 “老爷,夫人和少爷小姐还在里面。” 赵正大吃一惊,忙劝阻道。 “夫人少爷小姐都已被反贼杀了。”赵鹤其大声道:“还愣在这里做什么?里头的是天地会的反贼,皇上谕旨,但凡遇反贼者,杀无赦。谁敢抗旨不遵的,那便是灭九族的大罪。” 说到最后,他的脸早已涨得通红,至于是难过,还是因为想到即将到来的富贵权势心情澎湃,却也无人可知。 众人只是怔了一会儿,便不再多说什么,各自默默地去准备着火油和火箭,准备放火,放一场杀人的烈火。 他们只是最普通的下人,便是有再多的惊讶震惊,那又如何? 谁是大人,便该听谁的,如此而已。 赵正最终是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默默站在赵鹤其身后。 而胤禛,自始至终都对赵鹤其和众人的眼神都恍若不见,只是微微抬头看着天。 这一场精心的计谋,过了今晚,终于该落幕了。 绝不可以有任何的闪失,过了今天,他们就可以放心地前往碧落岛了。 这些日子,黛玉已经在半夜经常会陷入深度的无知无觉地昏迷了,虽说她并不知晓,可是,他却是一清二楚的。 如果,真的像无尘所言的,只能二选其一的话,那么,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她的。 几里之外,越来越热,空气中都是炽热的热流,无数的火箭自赵府的四面八方朝里头飞去。 没过多久,便刮来一阵大风,很快地便令整座府邸燃烧得越来越旺。 这亦是他们精心选择的,白日天气甚好,而晚上,则会自海边刮来东南风,而他们需要的,恰恰是这煽火的一场大风。 赵鹤其瞧着那滔天的大火,双手紧紧握成拳,几次打开,又几次握紧。 瑾儿、春儿、媚儿,别怪爹爹狠心,待你们去了下边,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们的。 你们瞧,起风了,这真是老天都助爹爹呢。 过了今晚,咱们会有更大的房子,更大的家。 一滴清泪自他眼角缓缓流下,然而很快,却被扑天的热浪烘干。 没多久,整面天空都被大火映得通红。 四周原本已经入睡的百姓,亦因为这百年难见的大火而自睡梦中醒了,待他们见到这火烧着的竟是知府大人的院子,更是吃了一惊。 一些人自惊讶中醒了过来,慌忙寻着水桶去拎水,然而到了近前,却被冷漠的衙门捕快和府中的侍卫们拦住,不让靠近。 紧接着,很快边有人发现那火竟是知府大人下命放的,一时间,所有人心中都升起一个念头:知府大人疯了。 瞧他,对着大火又哭又笑的,不是疯了是什么。 于是也没人再想着去救火,而是各自护好自己的孩子们。 好在知府大人的府邸占地极大,四周又围着高高的墙,离普通百姓家隔着很远一段距离,而那火又被控制着,倒也不至于往四周窜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火终于慢慢地小了下去,胤禛一直静静立在原地,直到赵鹤其上前请示,方淡淡道:“时候也不早了,你清查一下烧死的反贼的人数,择日上报吧。至于江总兵,就说是与反贼浴血奋战,最后不敌身亡吧。” “是。”赵鹤其躬身应道,这时他早已冷静下来了,满脑子想到的全是即将到来的富贵荣华,至于子女的生死,已然在良心的背后了。 “就这样吧,我便先回了。” 空气中全是尸首被烧焦的味道,他再待下去,身上便该沾染上了,而这味道玉儿定然不喜欢的。 挥手示意赵鹤其不用送了,胤禛随即便坐了软轿往萧府去。 经历了白日那一事,此刻整个苏州城,唯有萧府是最不会被人所注意的地方。 从后门进去,不出意外地见到了守候在那里的陈清。 胤禛脱下外袍递给他,淡淡道:“拿去烧了吧。” 陈清连忙接过,胤禛又问道:“他们人呢?” “回爷,十三爷已经敷了药,目前正睡着呢,碧霄姑娘在守着。白公子不在府中,水王爷在书房等着呢。” 所有人都在该在的地方,看来事情还算顺利。 胤禛走至书房,果然水溶已在那里了,正斜靠在椅上,慢慢地喝茶。 听见胤禛的脚步声,水溶仅是抬抬眸,淡淡瞥了一眼,也懒得招呼,他难得这般不管礼节,胤禛也不介意,只轻轻道:“辛苦了。” “一切顺利。赵鹤其的妻妾和子女都被从地道转移出去了,地上那些死尸人数极多,烧焦后也不会认得出来的。 按照你的计划,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也放上了白若轩的宝剑,和天地会的令牌。” 水溶一边喝着茶,一边慢慢道出今夜的成果。 当真是累死他了,先是化妆成小厮,对江忠锡下手。 再是跟假扮的纤月联手,刺杀成功,乱对方阵脚,然后是解决那些侍卫,给他们换上刺客的衣服。 还有五儿那一关,只叫他在屋顶瞧见开头,至于后面的则刚好避过他的视线…… 这些事情说起来简单,但真正一一做起来,却是极费工夫的。 当然还包括潜进赵鹤其姨娘们香闺中将她们一一弄晕。 水溶想到这里,忽地放下茶杯,摇头叹道:“别的都还罢了,偏偏制住赵鹤其妻妾那一处,你可当真是太难为我了。” 那些女人一个个正当韶华,却偏偏不受赵鹤其宠幸,因此一个个在屋中穿得不知多么少,害得他险些…… 胤禛连他的尴尬神色,几乎是立时便猜到他遇上了什么,一整日紧张的心情也略好些了,轻笑道:“正是知道有这样的好事,我才找你,若是别人,我却还是不愿的……” 话未落,眼前忽地白影一闪,片刻后,水溶的声音无奈地从门外传来,悠悠地道:“这话我记着了,今后定是要讨回的。” 胤禛微微一笑,这边没事,便一切都可放心了。 又去胤祥房外透过窗缝瞧了一眼,只见碧霄正坐在他床边垂泪,而胤祥虽面色苍白,双目紧闭,手却是一直紧紧握着床边人的,一下都舍不得放开,低笑一声,便自回房。 推门进去,房中烛火正在一下下跳动着,坐在桌边的人儿,白衣素面,正在低着头不知道在凝神绣着什么。 然而一感觉到门口有风进来,下意识地便看过去,这一看,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事情都办妥了?” 黛玉含笑倒了一碗参汤给胤禛,柔声问道。 “嗯,”胤禛点点头,看着黛玉眼角一串淡淡的黑影,心疼地道:“这么晚怎么还不睡?” “你没回来,我也睡不着,便给孩子绣绣鞋子,你瞧,这是我方才问兰姑姑的花样儿,好看么?” 胤禛拿过来端详了一下,是鹅黄色丝线,上面绣着还未完成的红色的“福”字,很带有民间的喜气。 胤禛看完,点点头笑道:“好看。” 黛玉听他语出真心,十分高兴,忙兴致极高地拿过那绣鞋样儿一一指着讲与他听。 “你瞧,我特意挑了鹅黄色的,到时候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可以穿。兰姑姑说了,左脚要绣上‘福’字,右脚要绣上‘禄’字,那样孩子脚踩福禄,才能健康长大。 还有好多事情,我都一一请教了兰姑姑,改明儿我一一说与你听可好?” 胤禛将鞋子轻轻拿过来放下,低声道:“这原也不急,以后慢慢来,夜里绣仔细伤眼。” 黛玉知晓他亦是心疼自己,顺从地点点头,“我知道了。很晚了,咱们早些歇息吧。” “好。” 胤禛看着怀中乖巧的人儿,心中的痛楚一闪即逝,不再说什么,宽衣搂着她安睡。 这一夜,黛玉睡得香甜无比,而胤禛却轻轻搂着她,一夜未眠。 第二日凌晨,黛玉仍旧睡得极沉,胤禛瞧着她苍白沉睡的模样,本就带着许多血丝的双眸,愈发黯沉。 与此同时,在整个苏州城内,苏州知府赵鹤其赵大人一招“引君入瓮”,成功地将天地会反贼一网打尽的风声亦不胫而走,大街小巷无人不知。 一大清早,萧夫人林幽兰才起来,正站在院子里看丫鬟们浇花儿,忽地便听见院子西南角两个小丫鬟在那里小声地议论着,说的全是关于反贼被灭一事。 “欸,你听说了么?昨夜知府大人和江总兵一起合计将那天地会的反贼一把火全都烧死了呢。并且啊,便是连那反贼的头目白若轩也烧死了呢。”一个小丫鬟一边扫地一边道。 一旁的另一个丫鬟正在洒着水,听她说完,也点点头道:“我也听说了。知府大人真厉害呀,这次可是立了大功呢……” 接下来她们再说了什么,林幽兰已经完全没有听见。 天旋地转间,她的四周全是昨夜尚未撤下的大红的剪纸、窗花,一张张全部都贴着双喜,再一瞬间,景色变幻,那窗花竟忽地变成了一片滔滔的大火。 大火,又是大火,当日那场大火带走了她所有的亲人,如今,这场大火带走了她的恩人,她的……知己。 是的,知己。 这许多年来,他们是兄妹,是好友,也是知己。 世人口中的那个反贼,其实风度翩翩,一袭白衣无尘无垢,于琴棋书画,亦是无一不通。 虽然未用先祖的姓氏,但他的身上,还留着明朝高贵的朱氏皇族的鲜血。 多年来,他都是一直默默地守护着她,无声无息的,不令人觉得不适,只是安心。 她知道,那么久,他只是在等着她的一句答应,而她,这一直都心心念念不忘那个人,一直在恨,这辈子,却是没机会报恩了。 眼前有许多的声音,有尘儿的,也有下人们的,却唯独没有他。 到了此刻,她方才终于发觉,原来,这个世间一旦没有他,便什么都没有了。 朦胧中,只听无尘在她耳畔轻轻地道:“娘亲,义父说他在云隐上上的白云寺中给你留了东西,我们过去取吧。” 她无意识地点头,心似乎都空了一块,隐约听见谁在说:“人都死了,留了东西有什么用呢?” “后悔了吧。你总以为不论何时,只要你一回头,他就会一直在那里,哪儿都不去,哈,傻子,真是傻子,这世界上又有谁是一定会永远等着另一人的呢?凭什么……凭什么他要那般一直等着你?”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 无数的声音,无数的小人在不停叫嚣着,她赶不走,于是,便只好认认真真地听着。 “兰姑姑。”黛玉看着神不守舍的女子,心痛地唤着。 然而,那个昨夜尚温柔地教她要如何熬参汤,如何绣婴儿的鞋子的女子,根本就对她视而不见。 “小黛儿,义父给娘亲留了东西,我带她过去取。” 无尘安慰着黛玉,他倒是十分平淡,虽伤心,却因为母亲忽然间的神智失常,而分外地镇定。 黛玉含泪点点头,看着林幽兰,清泪直流。 无尘眸中闪过一丝无奈,却又被很快地隐藏起来,看向胤禛,千言万语皆尽在不言中。 多谢你苦心孤诣为了玉儿,为了娘亲,为了我,为了天地会布了这么一个局,如今天下之间,除了你,水明澈,还有我,无人再知晓天地会只是散了却未灭亡这个秘密。 而我也将向你保证,从今以后,但凡我在一日,便不会再让天地会出现于世间。 而相对的,你亦向我保证,你此生不负小黛儿,不负天下苍生。 放心吧,我答应你。 似是明天他眸中的含义,胤禛傲然地一笑,算是无声地回应。 从此之后,这个惊天之秘将会如那被大火烧焦的府邸一般,永埋地底。 第153章 君之妻 “我们进去吧,别看了。”胤禛搂着脸色苍白的黛玉,柔声道。 不远处,林幽兰和白无尘的马车已经渐渐远去,连车轮带动的滚滚尘土都看不清了。 “我很担心兰姑姑。 自从知道了白大哥亲生父亲的身份,我便不曾想过兰姑姑有一日能回到他身边。 兰姑姑虽然平时温和,但性子却坚定,我知道她定然希望一心一意的相守。 可是,如今连一直守着她的那人也去了,今后她的日子,我真不敢想象。” “放心吧。兴许她瞧了白云寺的东西,心情便会好一些了呢。”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瞒黛玉什么,只是,毕竟此事多知道一分便多一分危险,如今她寒毒未解,他不想让她操太多心。 “嗯。” 黛玉点点头,她也是早晨才知道昨夜发生在苏州知府内的事。 不知为何,虽然震惊,却并不十分担心,这些日子以来胤禛和水溶总是暗中商量着什么,她相信此事不论如何,定然是没有传言中的那般严重的。 只是,对于苏州知府大人赵鹤其一家老小全都被反贼杀死,于大火中故去一事,她始终持有一丝怀疑。 如果不认识无尘也就罢了,偏偏他们自幼便相识的,既然他现在能是那般心性,兰姑姑这些年过得也好,她直觉地,天地会并不若传言的那般可怖。 还有碧霄,那么善良可爱的女子,里面的人又怎么可能个个嗜血呢? 两人慢慢往回走着,黛玉忽地想到一事,遂轻声问道:“胤禛,白大哥他亲生父亲的身份,他……如今知道了么?” 胤禛知道她迟早要问及,也没想过躲闪,淡淡点头道:“在路上我跟他说过,他虽初听到时有些难以接受,但很快便释然了。” “嗯,”黛玉点头,印象中的白哥哥,从来不是想不开的人,“那他是如何打算的?可想过跟皇阿玛相认么?” “这个我倒未问。以他的本事,进出皇宫都是极简单的事,他若愿意,谁都阻拦不住,他若不愿,谁都没办法勉强。” 胤禛抬眸,看着远处一丛开得正好的万寿菊,淡淡地想,没有谁可以选择自己的出身,但却可以选择是否接受。 就比如他,虽说从不否认德妃是他的亲生娘亲,但内心深处,自幼抚养他长大的佟佳贵妃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母亲。 这一种感觉,无关血缘。 *** “你……喜欢我么?” 面前的人衣裳染血,双眸却是满含期待,目光灼灼,令人害怕得想要逃开。 碧霄下意识想要开口回答,然而忽地那人双眸一闭,头微微一倾,便在她怀中睡去。 “不。”碧霄摇头大呼着,蓦地从梦中惊醒。 睁开眼,方才发现如今已是白日了,她竟然不知不觉靠在胤祥床头睡着了。 再瞧床上的胤祥,嘴唇上已经长起了几个白泡,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碧霄悚然一惊,都好几个时辰过去了,他怎地还未醒? 从昨日他重伤之际问完那句话,便一头晕倒在她怀中,到现在,他已经晕迷将近六个时辰了。 碧霄试着探探他的额头,这才发觉,他不知何时已经发起了高烧,明明是早春的天儿,他额上的温度竟高得吓人。 不行,得唤师兄来瞧瞧。 碧霄想着,也顾不得洗漱换衣服,便忙往外冲。 胤祥,你不能有事,绝对不能。 碧霄急急地往门口走,连匆忙间带倒了房中的凳子也来不及去扶,方打开门,忽地便和一人迎面撞个满怀。 “让开。” 碧霄也来不及看来的人是谁,伸手便将来人往一侧一推。 她此刻心中焦急,是以说话便没多客气,况且在这府中,她也算半个主子,也没人敢得罪她。 于是这一推时,手上便蕴藉了几分力道,然而却也只会将人推开几步罢了,并不会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孰料来人却并未如同意料中的后退,反倒是轻轻挥袖一拂,便轻巧地将她一推间的力道卸去。 碧霄瞧他那身手干净利落,却又动作潇洒,不禁暗赞一声:好身手。 心中暗赞的同时,方想到一个问题:府中何时出了这样的高手? 且瞧这人方才是要敲门进来,想到这里,连忙抬头瞧过去—— 白衣出尘,眉目温和,眉眼和胤禛无尘皆有几分相似,却比两人更为斯文柔和一些,却是北静王水溶。 算起来,两人的真正认识,也不过是那日在扬州,却并没有过交谈,不过远远瞧了一面罢了。 彼时她在煎熬即将到来的亲事,而他虽温和含笑,整个人却是从骨子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碧霄想起他和里头躺着的那人是极好的朋友。一时满腔的火气便淡了下去,微微点头道:“他还没醒,你动作轻些。” 说完,便急着去寻无尘。 然而才走了一步便被唤住:“凌姑娘且慢。” 碧霄没空回头,略有丝不耐烦地问道:“有事?” 水溶对她的态度丝毫不以为杵,胤祥喜欢的女子,黛玉的朋友,于他而言,便是弟媳的存在,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心知她此刻着急,遂也不多说,直接简明扼要地道:“昨夜天地会反贼在知府大人府邸内全部被灭,无一活口。 因为老夫人心痛故人,萧兄已经亲自陪同她,前往白云寺了,此刻,已经走了大半个时辰了。” “你说什么?” 碧霄震了一震,愣了半晌,方缓缓地转过身来,脸上闪过惊疑、害怕、不信、绝望等诸多神色,在尚未意识过来之前,已经流下泪来。 水溶已然知晓她的真实身份,清楚她想知道的是什么,遂耐心解释道:“天地会反贼昨夜潜入赵大人府内,杀害江苏总兵江忠锡,并且杀害赵大人一府家眷。 后被赵大人率众放火箭围攻,火灭后,经检查,所有反贼俱被烧死,无一活口。” “不可能。”碧霄不停摇头,眼泪也随之不停落下,“不可能。你在骗我。” 她好不容易就快得到幸福了,爹爹他怎么会就这么去了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碧霄连连后退着,一边说着,一边蓦地转身,朝门外奔去。 水溶瞧着她惊慌失措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慢慢转身,往房中走去。 床上的人仍旧未醒,然而瞧神色却是十分担忧,想必方才水溶在门外和碧霄说的话他已全部听见了吧。 水溶静静地瞧了他半晌,轻轻地道:“既然担心她,就快点醒过来吧。” 说完,又站了片刻,这才离去。 才到门口,近墨便从粱间轻轻跃了下来,躬身道:“王爷,我们爷请您前往书房一趟。” “知道了。” 水溶点点头,已然猜到了胤禛要跟自己说什么。 “明澈,你瞧过十三了?他的伤怎么样了?” “似是不大好,”水溶落座,摇摇头,微微皱眉道:“事情细节都处理完了么?你们也不宜再拖了。” 他虽未说明,然而两人全都明白,他这话说的并非仅指胤祥,更多的则是担忧黛玉。 胤禛又何尝不担心,因此也并未表示不悦,轻轻点头道:“等凌碧霄回来,心情平复了些,我们便一起赴碧落岛。也就在这一两日了。” “她不知道个中内情,万一想不开去找赵鹤其报复,却该如何是好?” 胤禛淡淡一笑,意味深长地道:“以前或许会,但现在为了十三,她要做什么也是等到他伤好。说起来,十三不知我们的计划,但所走的每一步却都是恰到好处。” “也亏得你如此了解他,方才使此事有惊无险。” 胤禛也不客套,含笑道:“此计划关键是所有人的配合,春风楼那边,也亏得有一个跟你交好的香雪。” “红粉知己罢了。”水溶淡淡道。 他常陪康熙四处出访,青楼酒馆也常是必到之处,他虽万花丛中过而不染花香,但亦有一个风尘知己。 往往说起这个时,几位至交间也没什么,甚至往日胤祥亦常拿此事说笑,然而今日却不知为何,他格外不想多提此事。 利用倾心于己的女子,去换取他所爱女子的欢乐,这一瞬间,他忽地有些自厌起来。 他水明澈,终究不是当真那般的人如其名,明亮透澈。 有些事,诸如感情,他注定是斟不破,看不透。 两人相交多年,他在想些什么,胤禛自是一眼便看穿,也不多安慰,只轻易将话题转了过去:“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是回京,还是随我们一道去碧落岛?” “回京吧。”微微犹豫了一秒钟,随即温和地一笑,水溶神态自若地道:“额娘也多次来信问归期了,放她一个人在家,我实在也挂念得紧。 还有,你上次说的几件事,我先回去查查看,等你们回来了,也好早些了结。” 虽说,他其实很想很想再跟去碧落岛,没看见黛玉寒毒得解,终究是日夜牵挂。 可是,他又委实没有那个资格了。 并且,一路相随,他真的害怕,自己会入魔。 就停留在眼下最美的一刻,记住她最美的样子吧。 从今之后,她是君妻,他是夫客。 唯此……而已。 第156章 东海海盗 回屋时,已快近午时了,推门进去,紫鹃雪雁含笑指了指屋内,胤禛轻轻点头,便慢慢掀帘进内室。 黛玉正靠在窗前继续绣昨晚未完工的鞋样儿,此刻已换了一身素色的衣裳,上面是浅绿小薄袄,下边是淡粉百褶罗裙,头上插着极简单的钗环。 因为怀着身孕,妆变化得较往日更淡了一些,越发显得她玲珑剔透,不染纤尘。 胤禛在离她半尺处站定,静静地瞧着她。 如果说前些日子她还有些初怀孕的小脾气,那这些时日以来,她已经越来越像一个母亲了。 素来清清冷冷的脸上,也常因为想到孩子,泛起柔和的光辉。 只见她绣着绣着,忽地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微失神,紧接着,“咝”地一声,轻轻按住指头。 胤禛大惊,慌忙上前将她受伤的指头放进嘴里,一边轻轻吮吸着,一边轻嗔道:“你身上的毒未除尽,先养好身子为要,这些事,以后慢慢来不迟。” 黛玉怔怔看着他下意识的动作,心中泛起无边的感动,然而想到寒毒有可能自此不治,不禁微微一酸,眼圈微红道:“现在先绣着,以后……也不知是否还有这个机会。” 她虽强自克制,然而声音仍旧带着一丝颤抖。 “胡说。”胤禛轻斥一声,温柔地将她搂进怀中,低声道:“你是他的娘亲,今后给他绣鞋,缝衣服的机会多的是,原不急在这一时。” 黛玉情知他是在安慰自己,微微闭眼,也不再多说。 只是静静靠在他的怀中,享受这独属于两人的一刻。 半晌,黛玉轻轻道:“明澈走了?” “嗯,”胤禛点头,淡淡道:“京中那边尚有一些事情,原也离不开他。” 黛玉心知那些事情,不仅仅是北静王府,还有胤禛他们那一派,甚至于,还有贾府。 不过,这些已经都和她没什么关系了。 自从知晓宝玉已经出家,那个府中,她也没什么大的牵挂,虽偶尔会想起贾母,李纨,凤姐诸人,但各人有各人的命,各自好自为之吧。 静默了一会儿,黛玉抬头笑道:“该用膳了,我让厨子做了许多你喜欢的菜,咱们先吃一些,等下一道去瞧瞧十三吧。” “好。”胤禛轻轻点头,感动于她在乎他在乎的。 话分两头。 却说碧霄出了萧府,一路疾奔,很快便来至几街之隔的赵府。 入眼的,是一片漆黑的焦炭。 用“断井颓垣”四个字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上次烧成灰烬的紫竹苑,和它相比根本微不足道。 四处都是烧得漆黑的瓦片,栏柱,有许多人围在四周哭泣着,许是一些府中下人丫鬟们的亲人,然而却碍于层层守护的侍卫们,不敢靠近。 一些可以搜集的证物早在凌晨时就全都被搜走了,比如传闻中的白若轩随身的佩剑,还有分不清是府中下人还是贼匪的尸首。 碧霄一袭白衣,却不顾一干侍卫的拦阻,一下子便跃至一片焦黑的中心,双手不停翻找起来。 那些侍卫都拼命来拦,却全都被她打退,渐渐的,众人见她双眼血红,只是无声地一边掉泪一边翻着焦炭,心中都暗暗地想,这人怕是疯了,于是便慢慢地也无人上前劝阻,皆在一旁瞧着热闹。 碧霄起先翻寻时凭的是一身内力,到了后来,一身力气早就用尽,剑也磨钝了,于是干脆便弃剑不用,仅靠着双手用尽全力翻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十指指甲都抓断,血肉模糊,废墟中还是什么都找不见。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围观的人当中有瞧不过去的,趁着那些侍卫不注意,偷偷地上前,轻声道:“姑娘,你可是在找什么人么?听说啊,反贼和府中其他下人的尸首,因为都分辨不出来了,于是便全都运到了城外的碎石岗呢,你要不……” 话尚未说完,眼前忽地白影一闪,再睁开眼,方才那个挖土挖得伤心的女子已经不见踪影了。 那好心人微微叹口气,很快便和众人一道散去。 碎石岗位于苏州近郊,那里字面临山,原本是采石场,后来不知何时渐渐流传出闹鬼的传说,时日久了,便少有人敢晚上从那儿过。 又过了许久,慢慢地城中一些病死饿死的,没有亲属的,以及牢中那些判死刑的犯人,也常常被拖来此处。 有时遇上好心的,就给立个无名碑,但更多的时候,都是弃于荒野的,任由豺狼虎豹分食之。 碧霄赶到的时候,月亮已经出来了,三月初十的夜,月亮呈小半圆,四周群山在朦胧的月色中,影影绰绰的,可怖至极。 四周的暗影中,不时响起几道诡异的唤声,那声音似男非男,似女非女,听上去令人毛骨悚然。 不过碧霄完全没有心情理会那些,她只是静静地瞧着一片草地上零零落落的一地尸体,清泪缓缓滑落。 又是一番铺天盖地的找寻,然而比起白日那番,这会子则更为凄然。 二三十条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首,四散在四周,有的断了手脚,有的五官皆烧得模糊不清,还有一些,更是连完整的人形都瞧不出来。 找了大半个时辰,还是没有一丝眉目,这么多人,也许爹爹便在里头,也许不在,可是,烧成这副模样了,又如何还分辨得清呢? 碧霄终于颓然地放弃,对着一地的尸首缓缓跪下,任由清泪流了满脸。 如果昨日她能察觉不对,也许,就不会出事了…… 这些日子不会没有发觉爹爹的不对劲,却因为胤祥的缘故,根本就没有多加理会,却没想到…… 苦涩的泪水流了一遍又一遍,比泪水更苦涩的,是她的一颗愧悔的心。 也不知跪了多久,直到月上中天,双腿和膝盖都麻木得没有知觉,夜风一遍遍地吹来,似乎全都在嘲笑她的无能。 “凌姑娘。” 背后忽地传来一道急切的声音。来人一身黑衣,与黑夜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眸子,是熟悉的。 碧霄似是完全没听到,仍旧怔怔地瞧着尸堆,黑衣的近墨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再次大声唤道:“凌姑娘,十三爷烧得越来越厉害了,福晋方才寒毒也发作了。 萧公子去了白云寺,我们爷让我来请姑娘,还望姑娘能暂抛伤心,瞧在素日和十三爷以及福晋的情分上,先带我们去碧落岛一趟。” 碧霄仍旧不为所动,跪得笔直地看着眼前的尸堆。 “姑娘,近墨求你了。” 暗卫唰地在她身后跪下,咚咚地磕了几个头,诚恳焦急地道:“求您看在福晋还怀有身孕的份上……” 话尚未说完,前头同样跪着的碧霄,忽地默默地站起来,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朝前走去。 回城只有一条路,近墨瞧着她倔强脆弱的背影,心中情绪复杂,旋即便默默地跟了上去。 三日后。 船摇摇荡荡,却始终十分平稳地行驶在海面。大好的天色,春日到来,风中隐隐杂夹着沿岸的野花香,天际天蓝云白,纯净得令天地间一切人造都为之失色。 然而,船上的所有人,却全都愁眉不展着,上至主子,下至小厮丫鬟,所有人都是眉峰紧蹙,三天都没展露过笑容了。 船上相邻的两间船舱里,皆住着一男一女。 左边那间是胤禛黛玉夫妇,右边那间,一直住着昏迷不醒的胤祥,以及清瘦了许多的碧霄。 自无尘离去,一行中最好的大夫便是碧霄了。 而是黛玉和胤祥的伤势委实严重,黛玉的倒是原本便知道,而胤祥的,则远远高出她想象之外。 强行撤功力导致的最直接的后果便是——奇经八脉全部受损,气血逆流,脉象虚浮。 而黛玉则更糟,怀有身孕后,身体抵抗力全面下降,那日用过晚膳后,便骤然昏迷,整整三日过去,除了每晚半夜的发作,浑身剧痛,便一直不醒。 胤禛的脸从那日起便开始散发着寒意,而碧霄,也是不眠不休地一直守着胤祥,除了偶尔到船舱给舵手指指道路,便一直留在房中,谁来换她都不许。 众人瞧着他们,无不着急,然而眼下除了期盼快快到碧落岛,也没有旁的办法了。 然而这一日,却遇上了暴风雨。 舵手虽是极有经验,却也被风浪卷得控制不住,任由船不停摇晃。 胤禛本要亲自出舱瞧瞧,却因看黛玉昏迷中脸色愈发苍白而放弃,便命近朱近墨等出去稳舵。 两人领命出去,但见海面不知何时已经飘起了大片的白雾,好不容易控制住船身不再随风飘荡,然而待白雾散去,却不禁吓出一身的冷汗来。 但见在己方小船的四周,不知何时围了四艘极大的海船。 近朱近墨正凝神瞧着,不防后头的舵手已经吓得浑身颤抖,拼命退后,往船舱钻去。 近朱皱眉,蓦地欺身抓住其中一位年长的,厉声道:“怎么回事?” “爷,”那人不停地颤抖着,哆嗦着道:“海盗,是东海海盗。” 近朱近墨闻言,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东海海盗,两人自是知道的。 这批人中,有倭寇,也有自中土犯了事逃到海上的钦犯。 别的且不提,单就其中的一个狂人黄,两人便记得,此人生来便带有疯病,在某夜喝醉酒一刀杀了父母妻儿全家七口后,在捕快的全面通缉下,仍旧逃到了海上,并当了海盗。 若是在平时,要么亮出胤禛的身份,要么跟对方打一架,便是不赢,总能全身而退的。 但如今,碧落岛就在前方,众人退无可退。这些人当中,许多是朝廷的通缉犯,也有被贪官陷害的,恨朝廷入骨。 而此刻舱房中,还有一个毒发的黛玉,以及昏迷不醒的胤祥,且众人当中功夫最高的胤禛碧霄,也因为守着他们,三日来都不曾合眼了。 实力之悬殊,委实令人绝望。 两人对视了一眼,均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护得里头的主子们安全。 近墨脚步微动,正要进屋报信,然而但见帘子一掀,胤禛已经从里头出来了。 几日守在床前,他下颌已经长起了淡青色的胡茬,然则整个人仍旧气势逼人,高贵依旧。 胤禛大概了解情况后,走至船头,微运内力,瞧着四周海盗船上的人,心中一沉,竟然是故人? 然而幸而两船相隔得较远,且那人也不曾见过他,但愿他认不出。 遂沉声道:“在下途经此处,原是为了一些急事,还望各位行个方便。这里是纹银一千两,请笑纳。” 他从来都不是那种为了颜面清高得不管一切的人,何况此刻还关系到他妻儿的性命,便是要他低头下跪,只怕是咬咬牙,他都会点头的。 随着他话落,手在身后一摊,陈清很快便恭恭敬敬地呈上了千两的银票。 胤禛接过,姿态优雅地将那银票对叠了两下,随后,忽地手缓缓一扬,那银票于是便随风悠悠地朝对面最大的那艘船上飘去。 海盗中有眼尖的已瞧出了他投过来的是什么,皆可惜地大叹了一声,暗骂呆子,不会拿个袋子随着石头或碎银子一道扔过来么? 然而这想法刚一升起,忽见那邮票飘飘荡荡,到最后,竟然稳稳地落在了船头。 群盗中一人忙上前捡了,双手呈给一群人中的为首一个身着黄衫,发须奇长的中年男子。 “黄爷。” 那人谄笑着将胤禛“扔”过来的银票展开递给黄衫人。 “果然是一千两。” 黄衫人瞧着那银票,眼睛微微发光,然而很快地,却喃喃自语,“这么大的手笔,这么俊的功夫……” 话说到一半,他忽地顿住,而后,从身后手下手中拿起望远镜,对着对面胤禛船头瞧了起来。 “原来是他。” 黄衫人蓦地扔掉了望远镜,双眼微眯,又是兴奋又是激动地瞧着站在船头的胤禛。 “黄爷,您认识?”身后一人问道。 “何止认识,”黄衫人冷笑道,双眸闪过嗜血的光芒,又夹杂着莫名的仇恨,“他便是当日抓住我的人——爱新觉罗。胤禛。” “当今的四阿哥,雍亲王?”众人闻言,皆大吃一惊。 这黄衫人正是方才近朱近墨回忆中的狂人黄黄剑,他本是扬州人氏,出事时恰巧康熙带着众阿哥在扬州微服私访,听说此事后大怒,又因当地官府办事不力,于是胤禛便主动请旨要捉拿他。 再后来,在和胤祥水溶的周密计划后,设下了天罗地网来抓他,后来终于在扬州的醉花楼将他生擒。 而后来他从牢中逃出,来海上当了海盗的首领,却是胤禛回京后的事了。 虽说当日胤禛去扬州知府大牢中巡视的时候是穿的普通衣服,且也未表露身份,然而竟然还是教他猜了出来了。 原本众海盗皆想瞧在那一千两的份上放过这些人一马,毕竟康熙励精图治,太猖狂也十分危险。 然而在狂人黄道破胤禛的身份,都深知凭两人的旧仇,只怕是这一仗在所难免了。 “嘿嘿,”狂人黄将银票塞进怀中,朝着对面船头站着的胤禛,沙沙笑道:“早就听闻四福晋兰心蕙质,貌美如花,今日既然来了咱的地盘儿,何不出来给兄弟们弹上一曲呢?” “爷。” 近朱近墨闻言,皆脸色惨变,虽不知原因,却也明白狂人黄是认出他们了,皆一道担忧地看着胤禛。 却见胤禛神色不变,负手而立,抬头看了一会儿天空,直到海面出现了短暂的寂静,方淡淡地瞧向对面的大船,沉声道:“狂人黄,你我的恩怨,待我从碧落岛返回,咱们再好好算上一算。” “碧落岛?” 狂人黄说起这三个字的时候,口气也变得十分敬重,不论是在内陆还是海上,碧落岛都因岛址缥缈,医术高强而为人敬重。 然而很快,他便桀桀一笑,兴奋地道:“从来去碧落岛的人,都是为了求医看病,那你们此番是谁病了?让我想想,难道是四福晋?抑或是十三阿哥?” 近朱近墨听见他随口一下,便全都齐齐猜中,脸色再次一白。 这人根本不是常人,连父母妻儿都杀的人,根本便是疯子,而疯子,往往是最难捉摸猜透他的心思的。 “爷,”近朱走至胤禛身侧,轻声道:“后面船上的人少,您先带着福晋和十三爷从后头乘小舟走,这边我们先顶着。” 胤禛摇摇头,淡淡道:“玉儿若是醒了,知道我为了她将你们抛下,也不会原谅我的。” 两人默然,的确,到了那时,福晋便是病好,也定会怨王爷一辈子的。 “那……那爷便撒个谎,就说我们不幸遇上风浪,没躲过吧。”两人想了想,又继续劝道。 胤禛再次摇头,这一点他方才已经想到了,可是,便是黛玉信了,失去紫鹃雪雁柳萤,她这辈子还是不会开心的。所以,除了退敌,再没有第二条路了。 许是瞧见了他们主仆三人的低声交谈,对面的狂人黄大笑几声,道:“你们别想着从后面逃了,没用的。只要你们一有动作,我们四艘船全都会围上去,保教你们退无可退。” 说完,他瞧着胤禛临危不乱,风华无双的身影,想起当年自己在牢中受的苦,再次恨从中来,冷笑道:“四阿哥,我劝你啊,还是快将四福晋请出来吧。只要她给外面弹一曲,我保证,马上放你们过去。” 话落,他身后的群盗亦连连附和着,皆大声道:“请四福晋出来吧。” “爷?” 近朱近墨担心地看着胤禛,两人心知他们的要求胤禛绝不会答应的,别说黛玉此刻昏迷着,便是醒着,胤禛也绝不会答允的。 可是,一个中毒,一个受伤严重,眼下可该怎么办? 胤禛亦是眉峰紧皱,站了片刻,淡淡道:“你们守在外头,有什么事立马来报,我先进去想想。” 眼下,他需要绝对的安静。 “是。” 两人低声应道,极有默契地一前一后,分别站在船头船尾。 “胤禛。”狂人黄远远地瞧着胤禛往船舱内走的身影,大声道:“我给你十个时辰的时间,时间一到,你若再不答应,可别怪我的火箭了。” 对他来说,一剑将之杀了,反倒是便宜了。 他生平最喜欢看到的,就是原本强大无比的敌人,在一秒秒的煎熬中逐渐丧失意志,心甘情原低头的时刻。 而胤禛,作为他此生所遇最聪明亦最强大的对手,他不介意多给他一些时间。 同一瞬间,狂人黄亦返身进舱,吩咐众人道:“到了时候叫我。” 这边,四艘大船对一艘小船,上百人对几个人,默默地在海上无声地对垒着。 而缥缈的烟雾之外,相隔不远处,十几艘华丽巨大的大船,正在海面静静地行驶着。 当头的大船甲板上,一个身着铁甲的女子正站船首眺望着前方,她的眉目是温婉的,然而偶尔的一瞬间,凌厉的英气从双眸中霍地散出,教人生生地胆寒。 从收到探子传回来的消息到现在,已经整整过去两个时辰了,她看着远方,也有两个时辰了。 半月前,收到的家书尚且历历在目:探儿我儿,近日家中遭逢大难,府中往日一些暗事,不知为何皆为圣上所察。 虽皇上看在娘娘和我儿的份上,免去我等死罪,然而活罪却未能逃过,如今荣宁二府已被抄,而薛,王,史三家,已一同株连。 我等现皆住于家庙铁槛寺中,望我儿好生度日,勿以家中为念…… 那么些年,她不是不清楚,那府里已经从骨子里在慢慢腐烂。 那些暗地里见不得人的,除了东府里大哥哥和原先的蓉儿媳妇儿,凤姐儿和贾瑞的那事儿,薛家当初抢香菱,凤姐儿逼死尤二姐…… 诸如此类,每一样事儿,都是要烂在肚中一辈子的,却又是谁,将这些全都传了出去?且还传到了皇上的耳中? 贾府系太子一脉,如今跟太子争储君,闹得最凶的便是八阿哥胤禩,然而,谁又知道,其他人有没有份呢? 那他呢?他参与了么? 若是参与了,那么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呢?一网打尽,赶尽杀绝么? 明明那日,他说话时虽没有温度,但一双眸子,却是俾睨天下的,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屑于处心积虑对付别人呢? 可是,这样的本事,这样的能力,除了他,她却又委实想不出旁人了。 如果他是她的仇人…… 她无法想象。 “姑娘,咱们到底救是不救?”一旁的侍女轻声问道。 “侍书……我,不知道……”贾探春有些疲倦地摇摇头,这个问题太难了,太难…… “将军,”一侧一身戎装的侍卫有些诧异地瞧着自己的主子,不明白素来果敢的她,今日如何会这般犹豫,“左右也无人知晓,您便是不出手,此事也与咱们没干系。 依我说,大清皇帝素来野心勃勃,妄图吞并我们茜香,而听说那位四阿哥,又自来是康熙的左膀右臂,我们何不趁此机会,来个坐山观虎呢? 待到他们两边斗得两败俱伤,到时候,我们再出面,将赢的那一方一举歼灭,到那时,东海便是我们茜香的天下了。” “恨情,你不明白。” 贾探春摇摇头,长长叹了口气,却又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那一日的相逢,已注定了那人会永远在她心底,且不说不知那事是不是他做的,便是幕后之人当今是他,她也会选择忽视的。 如果此刻船上没有林姐姐,她绝不会迟疑的。 可是,因为有林姐姐在,她便知道,他纵然获救,也绝不会正眼瞧她一眼的。 林姐姐,虽说往日姐妹们常叹她小小年纪便寄人篱下,父母双亡,殊不知,她才是姐妹当中最幸福的人啊。 小的时候,上有老太太疼她,下有紫鹃护她,中有宝玉真心以待。 而出了府,又遇上了那人,那样的人中之龙,明明低调至极,却那般地吸引人的目光,万众瞩目。 若是她也能得他的一眼,什么红袖将军。 她又有什么好稀罕。 “我是不明白,不就一个阿哥么,将军想救,咱们就去将他救了,不想,我们便先回,不管此事,多么简单。 将军向来决断,今日是怎么了?”戎装的女下属不解地问道。 “姑娘,”毕竟跟了探春是最久的,这些日子来,侍书也渐渐猜出了探春的一些心思,心中暗暗衡量着,试探着开口:“不如,我们出兵救四阿哥,但要求是,他必须娶你为妻,从此和林姑娘平起平坐……” 第157章 娥皇女英 “外头发生了何事?” 碧霄转头问忽然间出现,守在胤祥门口的柳萤。 几日来,她已从父亲逝世的巨大悲恸中缓过来了,如今一心挂念的,只是眼前毫无生气躺着的这个人。 要她知道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反正,爷是一定不会答应他们的请求的,既如此,她早晚也是要知道的。 “我们遇上了海盗,他们有四条船,将我们四面包围了。” “把船上的银子全给他们。”碧霄淡淡道。 居于碧落岛那么多年,东海上的海盗,她亦是知道一些的。 那些人,专门打劫往来的船只,不过主要还是以钱物为主,为免触怒官府,以及邻海域的茜香,一般除非到万不得已,也很少会伤人的。 柳萤摇了摇头:“他们的首领名唤狂人黄,以前是苏州人氏,曾经杀害全家,后来全靠四爷设计,才将他捉住。 方才在船头,他已经认出爷了。说,除非让福晋给他们抚一曲琴,不然就要放火箭烧船。” 烧船? 碧霄秀眉倒竖,紫竹苑的焦黑,赵府的破瓦断梁瞬间一一在眼前浮现。 又是放火,一场大火已经伤了她的朋友,另一场大火烧死了她的父亲和叔伯,如今,又是火? 碧霄满面煞气,冷声道:“你帮我看着他。” 说完,拿起桌上的剑便往外走。 “凌姑娘。”柳萤一急,慌忙拦在她面前,“现在离他给我们的时辰还早,你先别急,兴许,再过一会儿,爷便有法子了。 再者,你若是有何万一,待十三爷醒了,见不着你,却该如何是好?。” 这……柳萤最后的那几句话倒是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去,不错,她不该这么抛下胤祥,大不了,一起死便是。 想到这里,碧霄慢慢静下心来,走至一侧的桌旁,在柳萤的惊呼声中,毫不犹豫地咬破手指,蘸着自己的鲜血,在一方洁白的丝帕上,唰唰地写下一行字来。 待写完,走至床畔,吹口哨招来一只普通的海鸟,将丝帕仔细地系在它的脚上,然后将之放走,轻声道:“快去吧。” “凌姑娘,您这是……” “我在传信回碧落岛求助,只盼时间来得及。” 碧霄偏头,定定地看着床上的胤祥,低低地道:“不论如何,我不会再让你也离开我。” 隔壁的房间内,胤禛自进了屋便没有说话,只是拨了一下炉中的火,又给黛玉紧了紧被子。 她自毒发以来,每日都是牙齿发颤,冻得浑身发抖,明明,已经是阳光明媚的四月,然而她全身却冻得似寒冬腊月的冰凌一般。 也因此,房内便一直烧着火炉,昼夜不息,而床上也是加了三层被子,不仅如此,每到夜里,胤禛便总是上床,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 屋内的温度本就高得吓人,更别提被中,然而胤禛却浑若不觉。 紫鹃雪雁等每每进来伺候,都受不了屋中的温度,然见到胤禛淡定自若的模样,皆是感叹万分。 一回到自己房中,便一边垂泪,一边拜林如海和贾敏的灵位,求他们保佑黛玉早日解毒。 此刻,两人都守在黛玉床前,一个劲地不停地落泪。 姑娘,这么就这般命途多舛呢? 自幼父母双亡,离家寄人篱下,后来,又被许给水王爷做妾,再之后,紫竹苑又遇刺杀,到了宫中,各位明枪暗箭又不断,好不容易出了宫,怀了身孕,却偏偏,又中了寒毒……上 苍待她,何其不仁? 过了片刻,眼见胤禛坐在窗畔定定地看着黛玉,侍立在一侧的紫鹃忽然不声不响地在胤禛面前跪下,缓缓地道:“爷,不如,就让我来扮作福晋,给那些贼寇弹奏一曲吧。 先前我也常听福晋弹琴的,虽比不得她技艺高超,但摆个样子也还是会的,那些粗人,估计也是瞧不出来的。” 她想过了,如今船上只她,雪雁,柳萤以及碧霄四女,其余三人,雪雁年纪太小,柳萤不会琴,而碧霄,她此刻一心守着十三爷,原不该惊动她的。 况且,这些人当中,除了雪雁,就属她跟随黛玉的时间最长了。 论模仿她素日的举止,她是绝好的人选。 雪雁并未想到她会忽然这么说,不由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方也慌忙跟着跪下,急道:“我是随着福晋最长时间的,小的时候,福晋学琴时,我也随在旁边学过一阵子,还是我来吧。” 紫鹃感激地瞧了她一眼,而后,板起脸来沉声道:“雪雁,你忘了么? 福晋早就说过了,她不在的时候,有什么事,你都要听我的,这一次,也不许和我抢。” 她这一路,毕竟随着黛玉宫中王府都住过了,又一路行来,方才那些人的眼神,她也是看得明白的。 今日,怕不仅是弹弹琴便可以善了了,她虽害怕,可是,为了黛玉,无论是做什么,她都是愿意的。 而雪雁,她还小,这一路来,和陈清也有不错的进展,将来待回了京,将两人的事办了,又是一桩好姻缘。 而她,无牵无挂,爹娘都有兄弟姐妹们照看,世间上少了她一人也不会如何。 若是最后,能为黛玉而死,这辈子也算是圆满了。 她是最好的主子,从来不将她待下人待,比那些动辄动手打骂的,不知好多少。 “你们都别再说了,”床畔的胤禛忽地出声,声音虽淡,却带着不容人抗拒的威严,“都下去吧,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轻举妄动,违者……此生不许再跟随玉儿了。” 他初说之时,紫鹃雪雁只觉得凛然,但心中未尝没有偷偷行动的打算。 然而胤禛最后那句,却如同蛇打七寸一般,正中两人的死穴。 当下紫雪二人互看了一眼,而后无奈地退下。 守在门外,雪雁跺跺脚,急道:“姐姐,怎么办?福晋只怕……拖不了多久了。” “唉……”紫鹃长叹一口气,隔着门缝瞧向屋内,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事到如今,只怕是咱们都要葬身在此处了。” 两人叹着气,殊不知屋内,一直紧闭着眼的黛玉,忽地睫毛微颤,而后缓缓地醒转。 自己是怎么了?好像只是睡了一觉,然而头却又痛得厉害,好似这一觉睡了很久一般。 黛玉一边想着,一边抬眸看去,只见胤禛临窗而立,衣袂飘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窗外碧蓝如洗,风中隐隐飘来海风腥燥的气味,是又到了海上么? 黛玉动了动,只觉得双脚有些酸麻,轻轻地在被中用力捏了几下,方才觉得有些力气了。 明明只要开口,胤禛便定然会转过身来,然而不知怎地,黛玉却忽地很想悄悄地走至他的身后。 一边赤足走在温暖的地上,黛玉一边蹙眉,担心地想,又出什么事了么? 他素来警醒,便是在睡梦中,也经常能因为一些动静乍然醒来,然而此刻,她的动静虽轻,但以他听觉之灵敏,也不该完全好无所觉的。 “胤禛……” 黛玉轻轻呢喃着,柔若无骨的双手从背后环抱着胤禛。 明明只是睡了一觉,可是忽然很想唤他一声。 胤禛明显身躯一震,而后,似是想起什么,慌忙抬头欲要关掉窗户。 他开窗,是为了看看外面的形势,想想办法,然而黛玉寒毒未解,原是吹不得风的。 手刚抬起,便被黛玉轻轻地喝住:“别,很久没见过那么蓝的天,那么白的云了……” 这里,该是东海了吧? 先前在北方的沿海,那里的天,总是不那么纯粹,没有此时所见之清灵。 “那你就多瞧一会儿。” 胤禛轻柔地道,一边轻轻一揽,便轻易地将她拥到了怀中,让她靠在他的胸前。 “胤禛,”黛玉看着碧蓝的海面,轻轻地道:“等到我去了,你就将我的骨灰分成两份,一份留在你的身边,另一份,便撒在这碧海中,好不好?” 黛玉装作不经意地说完,半晌,胤禛忽地淡淡地答道:“这事你交待给别的人吧,因为……你死了,我马上就会随你而去,你交待的这些,自是来不及办的。” “别……”黛玉慌忙按住他的唇,不想他继续说下去,语声却已经有些哽咽,“你明知道的,我的毒是没法子解了……” “再胡说,我现在就从这里跳下去。” 黛玉吓得睁大眼睛,却果真不敢再说。 片刻后,忽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忘了你是会水的,那回在白哥哥的密道底下……” 说着,忽地想到,一,他不喜欢她唤无尘白哥哥,二,后来他们从水下钻出来,她全身都湿得厉害,着实尴尬。 胤禛只是淡淡地扫她一眼,便已在瞬间将她心中的想法全都瞧得一清二楚,若是在平日,定会假装生气来让她服软,但是今日,强敌环伺,能不能安全离开……还是个问题。 正想着,忽地门口传来敲门声,紧接着,只听近朱在门外道:“爷……” 胤禛松开黛玉:“我出去一下,你若是觉得冷了,就把窗户关上。” “嗯。” 待到脚步声渐渐远去,黛玉方才缓缓地止住了笑,走到门口,看了一眼紫鹃和雪雁,轻声道:“你们进来一下。” 一进屋,雪雁便上下瞧了瞧黛玉,兴奋地道:“福晋,您醒了?” 黛玉微微点头,淡淡强笑了一下。紫鹃却已瞧出端倪来,轻轻道:“福晋,您是不是有什么要问我们?” 黛玉轻轻叹了口气,看向紫鹃雪雁,轻声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紫鹃雪雁对看一眼,紫鹃淡笑道:“不过一日罢了,我们是昨夜上船的,爷因见福晋睡得沉,便不许我们叫醒福晋。” “紫鹃,”黛玉轻轻道:“我们认识这么久,你对我说谎,我一眼都瞧得出来的。” “福晋,”紫鹃眼圈儿微红,鼻子亦有些酸楚,小声地道:“您已经睡了三天了。” “三天?” 黛玉一惊,她感觉方才胤禛的眼神不对,却也没有想到,竟然已经过了三日了。 “这么说,我是……毒发了?” 紫鹃点点头,黛玉瞧她神色,殊无见到自己醒来该有的喜悦,心中疑心顿起,再联想到胤禛急匆匆而去,忙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眼见是瞒不过去了,紫鹃只好叹着气,将因为躲避狂风,却遇上了狂人黄和海盗一事一一说了。 黛玉听完,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她尚且记得小的时候爹爹便常为海盗扰民而心烦,扬州当地的百姓也是闻盗而色变,不曾想,他们如今竟也遇上了,且还是旧敌。 紫鹃说完,雪雁气愤地道:“他们想要福晋弹琴,哼。真是休想。就凭他们,也配么?” 紫鹃虽不说话,然亦是双手紧握成拳,黛玉倒是慢慢镇定下来,因道:“你们先在这里守着,我去找一下胤禛。” “何事?”走到离主卧远一点的船舱,胤禛待近朱关好门,方皱眉问道。 “爷,您瞧。” 近朱从怀中小心地掏出一张小纸条,呈给胤禛。 早已知晓上面的内容,近朱不禁心中忐忑。他和近墨商量了好久,方才决定将之交给胤禛。 虽说,人家提出的条件,他知道胤禛是绝不会答应的,可是,这只怕是目前唯一的法子了。 胤禛缓缓展开纸条,上面写着: 闻君有难,妾实忧之。妾愿出兵五千,解君之难,惟愿将终身托付,盼与林姐姐一道,共伴君侧,娥皇女英,共此佳话。红袖将军 胤禛看完,倒没有如近朱所想的那般大发雷霆,将纸条缓缓收起,胤禛淡淡问道:“这个红袖将军,是何来历?” 近朱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好如实回复:“说起来,爷也算是和她有过一面之缘,她便是福晋外祖家的表妹,贾府的三小姐贾探春。” “唔,”胤禛皱眉,淡淡道:“我见过她么?何时?” 近朱嘴角微微抽搐,他和近墨只想到了胤禛会因此生气,却未想到,他早就将人忘了…… 第158章 风雨欲来 “爷,”半晌后,近朱小心地问道:“可要回复?” 依着他对胤禛的了解,此刻还未将这密信撕了,已是奇怪,更别说是再答那贾探春的要求了。 屋外,黛玉亦是双手攥紧,贝齿紧咬双唇,克制住自己不发出声来。 在寻常的故事中,也不乏美女救英雄,然后彼此互许终身的佳话的,曾在读罢掩卷之时,亦常神往——那该是怎样的旖旎啊。 可为何,今日当她遇到了,这是这般苦涩呢? 三妹妹,当初就知道她是个不凡的,竟是果真没瞧错。 只不过……昔日的闺中姐妹,日后真的要共侍一夫了么? 一面是满船人的性命,上面不仅有他的福晋,仆从,甚至于……还有他素来护佑如今重伤在身的幼弟。 而另一面,则是他们俩的感情,胤禛啊胤禛,你会如何选择呢? 眼看着就要听到答案,这一瞬间,黛玉忽地失去了继续听下去的勇气…… 而她自然也瞧不见,胤禛一直深沉的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 却说紫鹃雪雁眼见黛玉脸色苍白的回来,也以为是寒毒的缘故,哪里想得到其它。 黛玉安静地任由两人伺候她进屋躺下,一声不吭,直待屋内火炉烧旺了,方瞧着那一下一下闪闪跃动的火苗,忽地道:“对了,别让四哥知道我方才出去了,免得他担心。” 两人也不疑有她,眼见黛玉气色慢慢红润起来,便忙去厨房端药,十分高兴。 却说半个时辰后,胤禛又回了屋,眼见黛玉正躺在床上出神地看着窗外,因走上前替她掖了掖被子,柔声道:“感觉好些了么?” 黛玉含笑点点头,几乎是接近贪恋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瞧着他魅人的眉眼,眸中盈盈蕴着泪光。 胤禛轻轻在她眼上亲了一口,轻声道:“别担心,很快便要到碧落岛了,到了那里,一定会有救你的法子的。” “嗯。” 黛玉乖巧地颔首,脸上全是信任。 胤禛话落,又走至门口,吩咐道:“去端点清粥来,另外,请凌姑娘过来一趟。” 紫鹃雪雁很快便领命去了,不多时,雪雁方端了粥来,胤禛正一口一口给黛玉喂着,碧霄便匆匆赶到了。 “福晋,您醒了?” 碧霄的口气淡淡的,声音略见沙哑,然而黛玉仍旧从中听出了关切之意,于是微微点头,又扫了她一眼,叹道:“怎地几人不见,你便瘦成了这样?” 碧霄涩然一笑,父亲故去,在意的那个人又一直昏迷不醒,她这几日来,都是滴水不进的,还能有一口气在已是不错了。 黛玉说完,见了碧霄神色,已然明白,叹了口气,道:“就算担心十三,你好歹也要多保重身子。” 碧霄强挤出一丝笑来,点点头道:“谢福晋关心,碧霄知道。” 一时待黛玉喝下半碗粥,胤禛便略让了让地方,碧霄自然知晓他请她过来的意思,遂忙牵过黛玉的手,慢慢替她把起脉来…… 然刚把不久,碧霄眸中惊色一闪,不过一瞬间,又连忙敛眼。 片刻后,方轻轻地将黛玉的手放回锦被下,含笑道:“恭喜福晋,原先的药看来有些效用,福晋今儿个的身子,已比前日好了许多了。” 黛玉早已将她那震惊的眼神瞧在眼底,心中早已凉了下去。 当下闻言,只微微一笑,并不做声。 倒是胤禛听了,面现喜色,难得地,朝碧霄含笑道:“辛苦了,十三那边,这两日还要多烦劳你。” 他素来难得与人说什么客套话,然而对于胤祥,毕竟是上心的,这几日他虽一直守着黛玉,然也是命柳萤时刻盯着那边,一有消息就要速速过来禀报。 他原先对碧霄,不过尔尔,也不过是瞧在黛玉的份上,才勉强默许她一直住在雍王府,然而直待这几日,方隐隐觉得,胤祥瞧上的这个女人,也算是配得上他了。 碧霄淡淡一笑:“应该的。” 说完,便朝黛玉点点头,方告辞回房。 五个时辰过去,转眼便已日落。 群盗们自觉胜券在握,除了守在船头的人,其它的早就一个个进了船舱,喝酒寻乐着。 在他们瞧来,那么多人对一艘小船,抓住那些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虽说一开始他们也有些畏惧那位四阿哥的名头,可是出来混了这么久,哪一天不是在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 而且,既然是个阿哥,想必船上一定有不少值钱的吧? 还有偶尔在船头一闪而过的侍女,虽只能远远地看着,不过瞧那身段儿,已是不差,到时一旦她们落到己方的手中……嘿嘿……这些人一边想着,于是愈加地高兴,酒也灌得越来越多。 再说不远处的大船,贾探春负立在船头,已经过了一个下午了,不久,侍书从她身后走近,轻声道:“姑娘……” “还是没有消息吗?”贾探春淡淡地反问道,虽说是在问话,然而口气却是肯定的。 侍书摇摇头,轻轻道:“也许,是四阿哥的回信被海盗们中途截下了……” 贾探春摇摇头,瞧着漆黑的海面长长叹了口气,静静地道:“他要是当真给我回信了,定会通过不止一种法子传到我手中来,而之所以到现在我还没收到,原因其实很简单,那就是——他根本没有给我回复,这也就代表了……” 说到这里,贾探春长长吸了口气,似是为了自己能够有足够的勇气说出接下来的话:“他拒绝了。” 拒绝了她的条件,也拒绝了……她的求亲。 早该想到的,不是么? 那样一个人,那般地骄傲,又如何会愿意被人这般要挟呢? 可是,除了这一次机会,她还有其它的选择么?答案是——没有。 他是大清的阿哥,她是茜香的将军,茫茫大海,黄泉碧落,又如何还会有交集呢? “姑娘,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侍书轻轻地问道。 言外之意没有说出口,然而贾探春却已明白,怎么办?是走?还是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纵然外头所有人都心急如焚,然而却也没人敢进去询问胤禛。 近朱近墨守在船头船尾,柳萤守在碧霄和胤祥的屋外。 至于紫鹃雪雁,自是一左一右地侍候在胤禛和黛玉屋外。 两人在出门之后互相对视了一眼,虽然没有说话,然而却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决心——无论如何,她们都会拼死保护福晋,这是她们自跟随她那一日起,便下好的决心。 而屋内,自碧霄走后,胤禛便也褪了衣物上床,轻轻拥着黛玉。 许是这一刻太过珍贵,两人许久都没有说话,都在默默珍惜着这一刻难得地安宁。 虽说,外头黑暗一片,风雨愈来。 就这般过了许久,一直到胤禛以为黛玉已经睡着,忽地却听怀中人儿轻轻问道:“胤禛,你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 胤禛沉默了一下,方轻声回道:“小时候的梦想,是希望额娘身体不要那么差,皇阿玛能多瞧我两眼。还有就是,保护十三不被其它的阿哥欺负。” 黛玉静静听着,心中忽地泛起淡淡的酸涩,原来,他小时候是这样的么?似乎很不快活呢。 是了,不是那样的话,又怎么那般寡言,又那般强大呢? 强抑下心中的难过,黛玉又往他怀中靠紧一些,轻轻道:“我小的时候,倒没有那么多的梦想,就只不过希望,娘能早点好起来,这样,她和爹爹就能多陪陪我了。又或者,再给我生个弟弟妹妹也好。” 胤禛轻轻吻着她的发丝,柔声道:“十三,还有十六十七他们都是你的弟弟,至于妹妹,宫里边还有几个未出阁的格格,改日你见见她们,若是有合眼的,就将她常接进王府住住……” 说到王府,他忽地想起来,也不知离京这般久,那边的情况进行得怎么样了,有十六十七,还有暗卫,再加上一个水明澈,另外听暗信中提到过一个神秘的女子,应该是一直未见踪影的迦若吧。 有那些人在,看来区区一个青雅,根本便不在话下了。 即便是有她娘家帮衬着,这一回,也是逃不掉了。 他本想着待回去了亲自解决他们,然而现在忽地改了主意,还是让玉儿回去的时候不要让那些讨厌的人有机会出现在她面前吧,怀着身孕的,影响了心情可不好。 正暗暗思量着,却听黛玉扑哧一笑,在他怀中轻轻翻了个身,懒懒地道:“那也是我小时候想的罢了,如今我已经长大了,身边也有你,还有紫鹃她们,哪里还需要那么多人陪。” 胤禛只觉得好久都没听到她的嗔笑了,这种感觉,竟令他如此怀念,点点头,宠溺地道:“你说怎样便怎样吧。” “对了,还有一事,你还记得几月前我过生辰,你还欠我一个愿望……” 她话未说完,胤禛已笑道:“你是想好了?唔,那说罢。说起来,你还欠我两个呢,当初我答应服药,你答应了我三个,后来只兑现了一个。” 黛玉听了,记忆忽地一下子回到当初,明明不过是去岁末的事情,为什么,她却是觉得过了好久好久呢? 似是,认识他已经好多好多年了。 轻轻一笑,黛玉纤手环住他的腰,娇声道:“谁让你还没想好呢。我却是已然想到了。” 胤禛一笑,墨黑的眸子里全是一片宠溺,一只手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背,轻轻道:“好,那你说罢。” 黛玉闻言,明明想笑,不知为何,鼻子却酸得厉害,好在窝在他怀里,他也瞧不见。 于是语气轻快地道:“在我没说完之前,你先别打断我。不管这次碧落之行,我的毒治不治得了,我要你答应我,今后都要好好活下去。 虽然我很自私,真不希望你再纳任何侧福晋了,可是,如果你真遇上了喜欢的,那么就纳吧,反正到时我也瞧不见。 至于其它的,贾府和我已经没有关系了,而林家,几家叔伯也多年不走动了,你管不管他们,都是没什么要紧的。 只一样,我还挺喜欢迦若和碧霄的,若是今后她们今后有什么难处,你瞧在我的面子上,多帮些吧。” 迦若她是从心底喜欢的,她羡慕她可以活得那般恣意,也许那恣意是覆在内疚孤苦之外的表象,可是,她还是喜欢她。 至于碧霄,她是真的觉得对不住她的,不管是害得她毁容,还是让她因此和胤祥这个大麻烦纠缠不清,总之,没有她,也许碧霄就永远是那个冷漠骄傲默默喜欢白无尘的安静女子了。 又何至于到了今日,这般地失魂落魄,叫人瞧了恻然…… 她说了那么多,胤禛一直没有吭声。直到黛玉觉得屋内静得厉害,方听胤禛无奈地轻叹道:“如果这样可以让你安心的话,那么,我答应你。” 黛玉眨眨眼,既欣慰又悲伤欲绝地一笑,轻轻地道:“谢谢你。” “嗯。”胤禛替她盖紧了一些,轻声道:“睡吧。”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今日黛玉的话似乎格外地多,然而胤禛却只道她是因为晕倒害怕的缘故,也便由着,只听黛玉低声道:“你想好我们孩子的名字了么?” 第159章 心意已决 夜已经深了,离狂人黄给的时间,转眼便只剩三个时辰了。 四周的海盗船上,一阵阵大笑声四处传开,相比起来,被围困在中心的小船,则安静至极。 “情况怎么样?” 胤禛坐在书房,凝声问着面前的近朱,口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峻。 近朱摇摇头:“目前还没收到回复。” “可是按照我说的几种方法去办的?” “嗯。” “那应该便没什么问题了。” “只剩三个时辰了,咱们真的来得及么?” “只要那人答应了,问题便不大。” 近朱自是相信他,闻言也不多问,便只听胤禛与己商量着一些细节。 却说另一间屋子里,碧霄怔怔地瞧着昏睡不醒的胤祥,他本就素来嘻嘻哈哈的,让人只觉得像个孩子。 此刻双眸紧闭着,更显得十分清隽,碧霄轻轻地抚上他的眉,低低地道:“只剩下三个时辰了,我不知道净颜师姐那边赶不赶得及。 你都睡了好久了,怎么还不醒呢? 你知道么,爹爹已经抛下我了,若是连你也要抛下我,那我即便是活着,却又还有什么意思呢? 我并不怕死,可是,我不甘心,你还没醒过来,亲口跟我说你的心意呢……” 碧霄说到这里,忽地泣不成声。有多少次,他是曾经认真无比地跟她说过的,可是,她却只以为那是玩笑,直到——他用生命来证明自己…… 已经来不及了么? 胤祥,你醒一醒好不好? “碧霄。”有人在低低地轻唤着她的名字。 凌碧霄惊喜地抬头:“胤祥?” 然而,转瞬却又失望了。 床上的人,仍旧没有一丝生气。 碧霄缓缓地转过头去,看着静静站在门口的女子,轻轻道:“福晋,你来了?” 黛玉轻轻点头,又扫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胤祥,叹了口气:“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你别太难过了。” 碧霄点点头,又将胤祥的被子盖紧了些,继而走到门口:“福晋进来说话吧。” 黛玉也不推辞,便自进了屋,碧霄于是又顺手将门关上。 眼看着黛玉轻抿了一口茶,黛眉紧蹙,脸带愁色,碧霄干脆也不跟她拐弯抹脚,直接道:“福晋找我,是关于您病体一事吧?” 黛玉的时间也不多,也便轻轻点头,道:“不错。下午虽说你是背对着胤禛的,然而我却瞧得清楚,你老实跟我说,我的病,是不是没治了?” “是,也不是。” 黛玉皱眉,凝声道:“何解?” “虽说这一路有师兄的悉心照料,然而那寒毒毕竟太过霸道,又兼福晋生性体弱,还怀了身孕,因此,福晋这病,其实已经无治了。” 果真如此。 黛玉一颗心逐渐下沉,她虽已经做好了打算,然而当亲耳确定,仍旧是心痛得厉害。 “不过,福祸相依,虽说那寒毒其实是无解之毒,然而从来中此毒之人,都没有怀过身孕的,因此,若真想解毒,也不是没有法子……” “什么……法子?”黛玉颤声道,忽然之间,她有了不好的预感。 白哥哥医术本在碧霄之上,若是当真有法子,他却为何一直不说? 碧霄叹了口气,心知今日她不问出个结果来,是决计不会罢休的,遂只好老老实实地将话说完。 “我这也不过是推测罢了,此事说来理解起来也不难。 既然寒毒与孩子皆在母体之中,那么,只消想个法子,使那寒毒全部聚于婴儿之体,再然后,将那婴儿从母体中取出,如此,你身上的寒毒自然便可解了。” 碧霄一口气说完,也不敢看黛玉,只是紧紧地盯着胤祥,方才,怎么好像感觉他动了一下?然而细看去,却又仿佛是她的错觉。 黛玉惨然一笑,竟是这种法子,难怪,白哥哥从来不曾在她面前提过。 他怕是也知晓,即便是提了,她也是不会答应的吧? 碧霄见她半晌没有动静,终归放心不下,然一见到黛玉惨白脸色,终是忍不住劝道:“你也不要太绝望,净颜师姐医术高明,比我跟师兄不知强过多少倍,兴许,她有解毒而又不伤你们母子的法子。” 黛玉却是恍若未闻,只是神色平静地起身,朝她轻声道:“我先回房了。” 顿了顿,待走到门口,忽地又转过身来,轻轻道:“碧霄,如果十三能醒过来,如果你们可以安全离开,那么,不要再对他的心意视而不见了,我希望……你们能幸福。” 饶是碧霄素来淡漠,闻言双眼也不禁泛起一丝泪光,点点头道:“我知道。” 黛玉微微一笑,缓缓走出门去,将门关上。 甫一关上门,她便再也支撑不住,倚着墙壁缓缓滑下去。 “福晋……” 守在外头的柳萤见状,忙惊呼一声,将黛玉扶了起来。 黛玉慢慢站稳,瞧了她一眼,忽地轻声笑道:“柳姐姐,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你能答应我么?” 柳萤一怔,继而忙道:“福晋跟我客气干什么?有什么事直接吩咐便是。” “那好,”黛玉点点头,笑道:“你随我来。” 半刻钟后,直待黛玉将话说完,柳萤仍旧还愣在原地。 “福晋,”柳萤终于回神,忙道:“万万不可。爷肯定能想得到法子的,您千万别冒险。” 黛玉摇摇头,轻声道:“你别再劝我了,我已经决定了。 自我跟胤禛相识以来,不管是紫竹苑,还是宫中,乃至后来的雍王府,以及这一路上,都是他在护卫我,而我,总是他的负担。” “福晋……”柳萤眼圈儿已经红了,万没想到黛玉会这般说,急忙劝道:“您千万别这么想。 我跟了爷这些年,看得最是清楚明白。福晋出现之前,爷对人一直冷漠,不给别人温暖,也不让别人有机会温暖他。 可是,自从福晋出现了却不一样,我瞧得出来,爷是真心地怜惜福晋,喜欢福晋的。 他怜惜福晋跟他一样有难过的童年,他怜惜福晋跟他一般骄傲孤冷,所以,他是那般地宠福晋,只要福晋快乐,便是他快乐。 这些,福晋全都不明白么?” 黛玉紧紧咬唇,不让自己掉泪,不让自己已然决定好,却又忽然改变主意。 凄然一笑,黛玉看向胤禛书房的方向,轻轻道:“我当然明白。就是因为明白,所以,我更不能什么都不做。 柳萤,你知道么?我的时日已经不多了,方才在房里,碧霄已经亲口告诉我,我的毒无药可解了。” 她不说还有另一种办法,只因为在她心目中,那根本不算办法。 若是一定要用她孩子的命,去换她自己的,那么,她宁愿自己死。 “福晋……” 柳萤震惊地看着她,本想在黛玉眸中找到一丝欺骗她的痕迹,可是很快,她便明白了她说的便是事实。 “所以,你明白了么?即便我不这么做,我也是活不下去了,既然如此,那临死之前,何不让我为他做一点事呢?” “可是,爷若是知道了,是决计不肯的。原本我和紫鹃雪雁她们都想假扮福晋,也被爷拒绝了,他把您的声名,看得比什么都重。” 况且,黛玉又是那般骄傲的性子,所有人都是知道的。 “声名?”黛玉轻轻一笑,语气中充满蔑视,“在成亲之前,我或许还会在意那些东西,可是在那之后……再没有什么比我夫君的性命更重要了。” 柳萤大震,这样的黛玉,早已经不是她印象中的那个黛玉。 那个黛玉,是一直有着小女孩的骄傲慧黠孤高,为了年幼时青梅竹马的表哥眼中装不下任何人的,然而,却又是何时,她默默地在自己眼皮底下改变了呢? 爷,我该是为你感到高兴呢?还是难过呢? “柳萤,时间快来不及了,我求你了。” 黛玉见她迟迟拿不定主意,也不再说什么,直接便要跪下。 “福晋,你你快起来。” 柳萤大惊,慌忙欲要搀她。 然而黛玉却似铁了心一般,只是直直地瞧着她,语气坚决地道:“你不答应,我便不起来。” “罢了,”柳萤叹了口气,道:“我听福晋的便是。” 黛玉闻言,展颜一笑,神情既哀绝又艳丽,连忙起来,急声道:“紫鹃雪雁已经去准备小船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柳萤点点头,便忙按照黛玉吩咐的去了。 却说碧霄待黛玉离去,心中便一直有丝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要出什么事情。 然而想到这船上到处是人,她又能去哪儿呢? 如此一想,便又慢慢地放下心来。 再看胤祥,不禁再次悲从中来,想着两人可能连互诉衷情的机会都没有,便要一起死在这里,顿时又心中感伤,再次流下泪来。 女人总是这般,当她觉得这世上没有人爱她时,那么她会表现得无比坚强,而一旦她有了喜欢的人,恰巧那个人也喜欢她时,骨子里固有的那份软弱,又立马便外露了出来。 正哭得梨花带雨,忽地有人低声道:“别哭了,我还没死呢。” 第160章 深入虎穴 “胤……祥?”经历了方才的一番失望,这一次,碧霄颤抖着,虽依旧惊喜,却不敢抬头,生怕一抬首,这再次是个美梦。 唉,眼见碧霄紧紧低着头,也不看他,胤祥叹了口气。 女人的心思,可真是叫人难猜呢。 方才不口口声声甜言蜜语说了一大堆么,如今他果真醒了,她怎地却如此冷淡? 果然,女人的话是信不过的。 缓缓地忆起昏睡前的事,胤祥蓦地眸光一黯,本欲伸出去擦她两颊眼泪的手也硬生生地停住了。 “你不陪着你的夫君,却来我床头哭什么。”胤祥冷冷地道。 想到她已然嫁人,心中不禁又是一痛,却根本未留意到,眼前女子的发髻分明还是作少女打扮。 “真的是你?”碧霄蓦地抬头,狂喜地看向他。 这一下,胤祥终于瞧清了她脸上真真切切的喜意,心中自是喜不自禁,然仍板着脸,冷冷地道:“我没事了,萧夫人请回吧。” 萧夫人?碧霄一愣,继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她和无尘成亲的事,当下忙摇摇头,笑道:“胤祥,我跟师兄没成亲。” “哼,”胤祥明显地不信,酸涩一笑道:“怎么可能。除了我,还有谁会阻止你们成亲?。” 想到那日,碧霄蓦地便想起了苏州知府那一片烧焦的残迹,立时神色一黯,摇摇头,轻声道:“不是你,是天意。” 胤祥瞧她神色,心中一紧,忙问道:“天意?究竟发生了何事?” 碧霄端了水亲自喂他喝了,而后方将几日间的事情简要地说了一遍。 胤祥听到天地会全部被灭一处,心中已觉得不对。 然而尚来不及多加询问,已开始担忧地眼下的情境。当下听完,忙将被子一掀,就要挣扎着起来。 碧霄见状,慌忙按住他,急道:“你伤还没好,先别乱动。” “不行,我要见四哥。”胤祥摇摇头,急声道,“你快帮我去唤四哥。那狂人黄早已人性尽失,一旦落到他手上,我们肯定讨不了好的,我要问问四哥可还有法子。” 碧霄见他醒来,当下哪里还存死志,便忙道:“你先躺着,我请四爷过来。” 说罢,见胤祥点头,方才匆忙出门。 走到门口,碧霄瞧了瞧四周,也不知柳萤哪里去了,当下非常时刻,她也不敢离开胤祥,当下便站在门口,大声唤道:“柳姐姐。柳姐姐……” 谁料唤了几声,都没人答应。 碧霄忽地想到方才黛玉临走前异样的神情,立时心中一沉,不禁仓惶地回头看向胤祥。 胤祥见她神色,刚要问她,忽地想及方才醒前迷迷糊糊中听到的,亦是跟着大惊失色,颤声道:“方才我好像听见四嫂来过……” 尚未说完,他和碧霄同时脸色一变,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朝船尾奔去…… 却说两人匆匆赶到船尾,只见朦胧夜色中,一叶扁舟正在摇摇晃晃地朝着东南侧的海盗大船开去。 乌云遮住了月光,海面上一切都是影影绰绰的,瞧不真切。 然而胤祥和碧霄运足内力看过去,那小舟上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几个女子的身影,这茫茫海上,除了黛玉一行,还会有谁。 眼看着那小舟顺风直驶,转眼便到了海盗船近前,胤祥重重跺足,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一边说着,一边已想到要赶紧去通知胤禛,谁知尚且转身走了几步,已瞧见胤禛双唇紧抿,神色冷得慑人地从船舱中过来。 “四哥……”胤祥正要跟他说黛玉的事,忽地衣角被人轻轻拉住,侧头,只见碧霄微微叹气,示意他不用多说。 胤祥再细看胤禛脸色,又瞧着他手上拿着的一方丝帕,上面似乎写满了字,立时明白,便默默地让开位子,任由胤禛走至甲板边上。 只是这么一眨眼的功夫,那边,轻舟已经靠近了大船。 而先上去的女子,正在转过身来搀扶中间的那一个,众人俱都眼底甚佳,皆看得分明,那正在上盗船的,正是黛玉。 眼见胤禛半晌都不出声,只是死死盯着对面的那艘船,双拳越握越紧,似乎要将掌心的丝帕嵌进肉里。 一时间静了片刻,直到对面船上乍然灯火大亮,不久,便传来许多人的笑声,胤祥方终于沉不住气,问道:“四哥,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从出现在船尾到现在,胤禛始终一句话都未说,只是眼都不眨地死死盯着对面,没有人知道他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近朱近墨,想办法送我上船。” 胤禛目光阴寒地瞧着对面,一字一句,冷冷地吩咐。 “四哥。” 眼见近朱近墨正在结绳,似乎是想办法送胤禛过去,胤祥急了,忙道:“要去我们大家一起去。” 说完,又朝身侧的碧霄道:“乖乖留在这里,等我……” 话没说完,手却忽地叫人握住,胤祥蓦地抬眸,不可置信地看着碧霄,只见面前的女子容颜俱毁,然而却笑意盈盈,“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胤祥闻言,先是怔了一怔,继而忽地明白过来她话中的寒意,忽地扬眉一笑,慨然道:“好。那我们便一起去。” *** 狂人黄一边喝着酒,一边看着几步外站在她面前的女子。 一袭湖绿的衣裙,衬得她人如美玉,灵气逼人。 虽说脸色差了些,而是,反而更添了一分西子之婀娜。 瞧着瞧着,眼前忽然间出现了另一张女子的脸,她娇嗔地笑道:“剑哥,明日我想去拜佛,你陪我好不好?” “好。” 黄剑宠溺地点头,含笑应下她的请求。 “剑哥,你真好。” 那女子立时喜笑颜开,主动投入他的怀抱。 那人的目光太过灼热,黛玉纵然已下定了决心,也不禁有丝不快。 于是便朝一侧的紫鹃点点头,紫鹃会意,忙和雪雁将黛玉的七弦琴搬了上来。 黛玉也不敢周围群盗各色的眼光,只是瞧着狂人黄,淡淡地道:“黄先生,您日间说要听妾身一曲,如今妾身已经准备好了,请问可以开始了么?” 话问完,眼见狂人黄仍旧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然而褐色的眼珠却又毫无焦距,似是看到了别处一般。 黛玉本就心中紧张,当下忙掩下惧意,再次唤道:“黄先生?” “哦?你方才说什么?” 狂人黄被身边的人轻轻一推,这才醒转过来,眼见舱中所有人都瞧着黛玉,而她却正瞧着自己,当下忙道:“开始吧。” 黛玉点点头 ,便在琴前坐下,玉指纤纤,正要开始,忽地又收回了手,看向狂人黄道:“黄先生,妾身近日眼睛不大好,能否在一旁加个烛台?” 狂人黄微微皱眉,瞧了瞧四周,明明在舱中四角点着的粗如儿臂的蜡烛将整个船舱照得亮如白昼,哪里还需要再加烛火? 沉思间,一双利眼便瞧着黛玉扫了过去,上下打量一圈儿后,忽地阴恻恻地笑道:“好一个美人儿。你那位英明神武无所不能的夫君呢? 民间都传,当今四阿哥爱妻甚深,如今瞧来,却也不过如此么。” 黛玉对他挑衅的话丝毫不以为意,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轻声道:“妾身相信黄先生是一言九鼎的人,如今妾身已经来了,待一曲之后,还望黄先生能兑现承诺。” 黛玉话落,舱中的群盗马上便纷纷小声议论起来,过了一会儿,议论声越来越大,一人与狂人黄道:“黄爷,您可要为兄弟们想想啊。” “就是啊。照我说,不就是弹弹琴么,有什么好的,咱们若是这样便放过他们,岂非亏大了。” 一时间哄闹声不断,,几乎个个群盗都在明着暗着希望狂人黄不要轻易就放过黛玉胤禛众人, 还有一些话更是不堪入耳,雪雁听着,一张脸吓得惨白,已经开始小声地哭起来了。 “姑娘,咱们怎么办?” 她一时害怕,便又唤了黛玉往日的称呼。 黛玉亦是浑身颤抖,既是气的,也是怕的,生于江浙沿海地带的女孩子,哪个不是自小听海盗的事情长大的? 又有几个是不怕的? 可是,怕又有什么用呢? 如今她们却是连害怕的权力都没有了。 黛玉轻轻叹口气,转过身去,看着正努力忍住眼泪的雪雁,柔声道:“傻丫头,别哭了,最多不过一死,有什么好怕的?” 雪雁见她眉目含笑,然而神色却决绝,当下便忙用衣袖擦干眼泪,而后朝黛玉笑道:“福晋,有你们在,雪雁不怕。” “你们话说完了么?” 一直瞧着她们不吭声的狂人黄,蓦地冷冷地开口:“来人,给四福晋上烛台。” 眼见他终于答应,黛玉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气,当下便朝狂人黄点点头,笑道:“那妾身便开始了,对了,黄先生可有特别想听的曲子么?” 狂人黄被她淡淡的微笑瞧得又是一失神,不由得烦躁地摆摆头:“随你。” 第161章 大结局 幽幽荡荡、冷冷澈澈的琴音在寂静的海上,在一干眸光各异的海盗眼前弹奏起. 随着黛玉十指轻拂,原本被海盗们不屑一顾的琴音似逐渐有了生命一般,慢慢地轻轻撩动着听众的心弦。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黛玉已经许久以清歌伴着琴音了,原本仅是年幼之时听过这曲子,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在她幼时在江南一带是曾经极为流行过一段时间的。 那会儿几乎整片江南地域,上至老妇下至孩童,都会随口吟唱两句。 后来不知为何,却几乎是于一夕之间,再也没人唱了,似乎所有人都遗失了那段记忆一般。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静夜中,黛玉的歌声越来越清越,也越来越令人心醉。 这本就是一首词雅曲清的曲子,经由她这般在深夜的大海上寂寥地唱起,其韵味也便格外不同。 紫鹃雪雁偷偷瞧着周围群盗,几乎有许多都沉浸在琴曲之中了。 然而,唯独正对着她们位于上首的一双眸子,却十分可怖。 或者,与其说是可怖,倒不如说是可疑可惑。 瞧狂人黄瞧着黛玉越来越炽热的目光,饶是紫鹃在黛玉事先便要求冷静的情况下,都开始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 侧头看了一眼柳萤,只见她亦是忧心忡忡。 她们的计划,一直到现在,本就太过顺当了些。 可是,若是待到此时再生事端,那岂非便前功尽弃了么? 黛玉一边抚琴,一边清唱,同时,明眸亦一直注意着狂人黄脸上的表情。 眼看着他时不时地精神恍惚,又时而露出幸福的模样,黛玉不禁在心中暗暗一叹,看来,果真是没记错呢。 小的时候,她记得曾听王嬷嬷说过:“听说啊,那狂人黄的妻子,生前最喜欢唱《春江花月夜》呢,后来,也是因为出了事,所以整个江南地域,便再也没人唱了……”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黛玉正轻声唱着,忽地不知何时,那狂人黄竟已来至了她跟前。 他原本狠厉的眸子,竟有些似中邪般地,也不管不顾,只是瞧着正专心抚琴的黛玉,痴痴地道:“雪儿,你唱得可真好听。春天都快过完了,你也该回家了,该回家了……” 他喃喃念着,而后,伸出一只手递至黛玉面前,满含期盼地看着她,“雪儿,我们回家……” 随着黛玉琴音乍停,满室的群盗忽然一下全醒了过来,皆看着狂人黄超乎寻常的举动,略有些不知所措。 然而却知道那狂人黄每隔不久便要犯一次病的,每次犯病,都将身边随便的一个女人认成是“雪儿”。 时日一久,大家慢慢也都习惯了,于是便有海盗吹了声口哨,大声笑道:“黄爷,你们家雪儿当真是越长越漂亮了……” 那人话音方落,忽地站在他周围之人齐齐惊呼了一声。 只见那人话才说完,头便从脖子上掉了下来,而不远处的狂人黄,仿佛动都没动似的,喃喃地道:“雪儿是我一个人的,除了我,谁都不能叫。”说完,又温柔地看着黛玉,含笑道:“雪儿,我们回家吧。” 至此,船舱内所有人都齐齐吓得不能动弹。 雪雁早已经怕得软倒在地,而紫鹃柳萤也好不到哪儿去,一个个脸色都苍白得似鬼,便是连牙齿,亦忍不住打颤。 这人,居然可以在刚杀完人之后,便那般似无事人一般,便是连他脸上的温柔表情,都丝毫不像是装出来的。 而一想到当年他杀害自己全家的事,众人便无不浑身冒了丝寒气。 这些海盗,虽然干的是杀人越货的勾当,然而大多出身贫苦,连家里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却如何能像这狂人黄一般,杀人眼都不眨一下。 这人……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了。 他根本……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而此刻,这个疯子正在用着一种温柔到了极致的口气,让身中寒毒,怀有身孕,手无缚鸡之力的大清四福晋,随他回家…… 黛玉缓缓扫视了一眼四周,眼眸深处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意。 然而再看到那个无头尸首时,她忽然间便觉得五脏六腑都瞬间搅到了一块儿,令人作呕的感觉扑面而来。 可是,她不能吐出来,眼前的魔鬼曾经毫不怜惜地将自己的孩子都杀害了,她不能让他再伤害她的。 强忍住喉间的恶心感,黛玉朝他挤出了一丝浅浅的微笑,而后,双手离开琴弦,缓缓地,自座位上站起…… “福晋……” 身后传来了紫鹃夹杂着巨大担忧及恐惧的声音,黛玉吓得浑身都在发抖,然而,为了不让疯子看出来,她将双手全都拢进了袖中。 “没事的。”黛玉微微转身,朝她安慰地一笑,而后,毫不迟疑地……将手放进了狂人黄的手中。 “雪儿,你怎么这么晚回来?来,我们该去就寝了。” 狂人黄温柔地牵着她,欲要领着她朝内室走去。 黛玉强抑下心中剧烈的害怕,轻轻含笑点头,柔顺地任由他牵着自己,一步一步朝后面走去。 眼看着快要接近门口,狂人黄正背对着她,伸手可及,而其他群盗,则距他们两人甚远。 黛玉再不迟疑,忽地拔下头上的银簪,对准狂人黄的脖子,狠狠地戳了过去…… 温热的血溅了她一身一脸的瞬间,惨叫声和惊呼声亦再次响起,狂人黄受痛之余,狠狠地反手就是一掌,将黛玉拍出丈远,恰好跌落在室内正中方才黛玉弹奏的七弦琴边。 “找死。” 狂人黄的目光已恢复清明,手紧紧按着脖子上的伤口,怒极恨极地死盯着倒在地的黛玉。 “黄爷,你没事吧?” 一干海盗慌忙上前问候着,虽然满满地围了上去,然而众人脑海中无不想到他方才杀那人时的狠辣,一个个虽在问候着,却始终无一人敢真正靠近。 而此刻黛玉已被紫鹃雪雁扶了起来,看着众人的反应,心中不由得暗喜。 要的就是他们的害怕,只有如此,方有在降服狂人黄之后,劝退他们的可能。 正想着,忽见群盗缓缓分开,而狂人黄的身影,也逐渐在众人身后露了出来。 “来人。将这女人抓了。” 狂人黄死死地看着黛玉,大声吩咐着。 众人此刻甚是怕他,当下便有两人忙向黛玉靠过去…… “且慢。” 眼看着两个海盗已经快接近黛玉跟前,忽地,船舱外传来一声着急的冷喝声。 话音甫落,胤禛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门口。 “玉儿。” 他一眼便瞧出黛玉受了重伤,不禁脸色一变,箭步上前,将她抱在怀中。 “胤禛……”黛玉看着胤禛,眼泪瞬间便流了下来,她反手回抱住胤禛,低低地道:“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话落,全身一阵剧痛传来,瞬间便晕倒在胤禛怀中。 “玉儿。”胤禛又急又痛,紧紧地抱住她…… 一天后。 黛玉缓缓地睁开眼,瞧了一眼四周,是熟悉的她和胤禛在船上的房间。 再看向窗户,大片的日光从碧绿的纱窗中透进来,洒满了整间房。 正瞧着,忽木门“吱呀”一声,胤禛一手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一手推开门,瞧见黛玉清澈的明眸,他先是一怔,而后立时面现狂喜。 一个箭步地将药碗搁在桌上,走至黛玉床前坐下,眉目尽皆含笑,“玉儿,你终于醒了。” 黛玉轻轻眨了眨眼,问道:“我睡了多久?” “十七个时辰零两刻了……” 他竟记得这般清楚,可见是怎样地期盼她醒过来。黛玉心中掠过深深地感动,忽地想到那夜之事,忙问道:“海盗的事情解决了么?” 胤禛点点头:“幸的茜香国的红袖将军及时带了兵士过来,除了狂人黄被诛杀,余者全部束手就擒。” 三妹妹? 黛玉一怔,继而不由微微苦笑,他到底还是答应了…… 难道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白忙一场么? 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什么异常,黛玉微微蹙眉,轻声道:“四哥,我有些累了,想先歇会儿。” “嗯。” 胤禛眸中神色复杂,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轻柔地为黛玉盖好锦被,而后起身出门。 听到门从外头被带上,黛玉轻轻地往床里侧身,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瞬间便泪流满面,浸湿了绣枕…… 明明想过,她若是毒不能解,就此病逝,他也许会再娶别的女子的。 可是,为什么当真正来临之时,她还是痛得这般厉害呢? 胤禛啊胤禛,我多么后悔,一直都那么小心翼翼地爱你,以至于你甚至都不知晓,我有多在意,多喜欢你…… “对了,忘记喂你喝药了。” 头顶上方忽地传来刚从这屋子里出去之人淡淡的声音,黛玉不禁吓得几乎要跳起来,他不是走了么? 何时又回来的?然而自己这副样子,怎么可以让他看到呢? 于是,只好假装已经睡着。但其实,背对着他,眼泪如何止都止不住…… “只听见几个字便无法接受了? 那你可知道当我看见那琴背后捆着的那数不清的炸药时,是怎生地害怕? 如果那会儿你没晕过去,也许我就忍不住将它点了将你我同时炸死。” 眼泪流得越发地厉害,黛玉脑中一瞬间涌过很多句借口,可是,偏偏一句都无法说出口,于是。 只好不停地哭,似乎那才是唯一地宣泄之道。 “唉,我终究是舍不得你难过的……” 似无奈又带着几分头疼,然而最后是释然与宠溺,锦被被人用劲掀开,一双宽大温暖的手将哭得双眼红肿的黛玉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胤禛轻柔地解释,如同哄着小孩般道:“傻丫头,贾探春是收到了茜香女王令其出兵救我的命令才来的,而信,自然是我的写的。” 终究是舍不得……让她有一丝一毫的惆怅。 这个心思玲珑剔透,时而娇笑、时而蛮不讲理、时而哭得愁肠寸断的女子,遇见她,当真是他的劫难。 而他,恨庆幸上苍赐予了他这么美好的一个“劫难”。 第162章 番外:只羡鸳鸯不羡仙 日光初起,一眼望去,林木丛生的碧落岛,氤氲着一团朦胧的雾气,当真便如同传说中的海外仙岛一般。 黛玉正瞧着窗外的一株不知名的浅绿色的小草出神,忽地一阵清新甘冽的佛手香味便从身后拂来。 那熟悉的味道令她低眉浅笑,整个人美好得如同四月的嫩柳,婀娜动人。 “他们走了?” “嗯。” 青衣闲适的男子眉间颇有几分无奈,然而声音却是不自觉地放柔了十二分。 怀中的妻子脸微红,双颊便如同碧落岛上浅粉的晚桃一般,晶莹剔透,又天真中混杂着不自觉的柔媚,极是诱人。 胤禛一见,却哪里还能忍得住?当下便用力地吻了下去。 早上喝过药后她吃了块桂花糕,因此,口中全是淡淡的药香和醉人的桂香味。 胤禛一边固定住她身形,不叫她从椅上跌了下去,一边暗暗地想:唔,这碧落岛的桂花糕当真格外美味,明日便让紫鹃、柳莺她们去学上一学。 黛玉却哪里知道他此刻竟会想到这些,只是双臂环着他的颈项,蝶睫微闭,颤抖着感受他的热情。 好半晌,黛玉方轻轻推了胤禛,提醒道:“苏姑娘该来了,仔细教她瞧见。” 胤禛恋恋不舍地放开她,墨眉微扬,理所当然地道:“瞧见便瞧见,咱们本是夫妻,做这事最是理所应当,却还怕她不成。” 黛玉头痛地抚额,自苏净颜给她解完毒后,胤禛待她比平时又紧张上三分,平时她但凡去任何一处他都必定要随侍左右。 虽说这里远离京中,他本也没什么事,可是似这般白天黑夜一刻不离地跟着,渐渐地那些碧落岛上的弟子们便纷纷暗中言道:“那四阿哥定是有什么把柄握在了福晋的手上。 不然,这般夺目的一个男子,又是那样尊贵的身份,不仅出门在外身边一个小妾都没跟,而且瞧他每每亲完望着福晋腹部苦苦隐忍的模样,也不知他如何熬得住。” 这些话是雪雁偶然中听见的,回来说与黛玉听,黛玉只觉委屈,然而又趁夜深无人之际告知胤禛,哪里他听了倒是半分都不生气,只是抚掌笑道:“那些人倒瞧得仔细。” 黛玉于是因怒道:“那你倒说说,我是如何抓住你把柄,然后威逼你了?” 话刚说完,便被胤禛低头深深吻住,良久,方放开她,拉着她的手按住自己的胸口。 凤目潋滟,含笑道:“你瞧,你抓住的是我的心,却教我有什么法子呢?自是凡事唯夫人之命是从了。” 黛玉却没料到会引出他这样一番话来,只见他虽说得随意,然而眸底的光芒却是大亮,直盯着她脸上火辣的一片。 黛玉想到这里,心中泛起无边的甜蜜,因低低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苏姑娘她好歹尚未出阁,叫她瞧见这些总归不大好。” 胤禛闻言,笑道:“你看她心地纯净,除了草药诸事皆不知,因此便只恐她乱了心境。 却又是否想过,她那般的性子,又岂是瞧见这些说乱便能乱呢?” 黛玉听了,微微一思量,因点头道:“你说的倒也有理。” 说完,又见胤禛满脸疲态,不禁十分心疼,遂道:“可是方才又吵起来了?” 却原来当初碧霄见胤祥受了重伤,又久久不醒,于是便默认了自己的心意。 谁知安全抵达碧落岛后,经苏净颜精心调理,一月来胤祥身上的伤却是几乎全好了。 于是便日日想着早些回京,赶紧将与碧霄的事儿办了,省得夜长梦多。 这本是一件喜事,哪里知道碧霄听说后,却是死活不愿随他一道,只说宁愿终身待在碧落岛,哪里都不去。 两人为了此,也不知吵了多少次,岛上的人原本还帮着劝,到后来见了他两人都一个个避道而行。 因两人往往一个说急了便开始动手,这谷中又没人可以令他们停下,于是众人便只好去找胤禛。 一来二去,胤禛现在看见胤祥几乎是每天都板着脸,只恨他影响到自己和爱妻孩子相处。 好容易昨日碧霄终于被胤祥软磨硬泡说通,于是几乎是当下便开始整理行李,今日一早就坐了船回去。 而胤禛反正京中有水溶,又有胤祥回去帮忙,故而也不如何急,只以黛玉在岛上好好调理为主,其它皆次之。 因听黛玉问及,胤禛便点点头道:“嗯,吵得厉害,最后我趁他们扭打之际,直接将两个都劈晕了丢船上去了。” 黛玉听见“扭打”、“劈晕”两字,不禁十分好笑。然而想到那始终别扭的两人,可不就是一路这样过来的么? 真好,所有的人都有了一个圆满。 第163章 生子 “啊……” 叠声的痛呼穿透薄薄的木门,守在门外的胤禛再也忍不住,第三十三次欲要强行闯进去。 一道柔中带刚的劲风袭来,却是守在门侧的碧落岛女弟子再一次出招欲将其拦下。 门内,黛玉夹杂着极大痛楚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胤禛一听,终于彻底地变了脸色。 再也不管不顾,青袖一扬,一道大劲将两个女弟子一招便拂出丈远。 而后,在两女又要阻拦之际,淡淡吩咐道:“近朱近墨,拦下她们。” “是。” 两人得令,瞬间便飞身而出,阻住两女扑过来的攻势。 虽说这几个月来在岛上已和众人混得极熟,然则胤禛的命令仍旧是他们至死都绝对会毫无犹疑地遵从的。 因此,两人很快便和两女缠斗上。 胤禛没人拦阻,于是便直接去推那门,孰料手尚未触上,里头忽地传来冷冷地一句:“你若是敢将这门推开,你夫人和孩子的性命,就由你全权负责吧。” 只是一句,便叫胤禛一只手瞬间僵在原地。下一秒,他一字一句冷冷地出声:“罢手。” 苏、净、颜。 胤禛墨黑的眸中杀气一闪而过,倘若此刻那个女人站在他面前,他想自己绝对会毫不迟疑地一掌劈过去。 可是,不行。 玉儿和孩子的命还握在她的手中。 所以,生平第一次,他只能忍,将满腔怒火都全部生生地忍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听得里头的痛呼声越来越弱、越来越弱。 即便是以他的功力,都要费尽全部的力气仔细去听,才能听到黛玉那微弱的低泣声。 胤禛双拳不禁悄然便紧紧握住,竟是痛得连呼叫的力气都没有了么? 这一瞬,他很快便做了一个决定:不管这次玉儿生下的是男是女,这一生,他都不会再让她历经生产之痛了。 若是个格格,那么,今后待继承大统,便选了十三和碧霄的孩子来跟前养了,然后再立作太子便是。 他绝是不会,再让玉儿再孕了。 直待金乌逐渐西沉,夜凉如水,那一直紧闭着的门,方才终于被人从里头打开。 “恭喜爷……” 紫鹃怀抱着一个婴儿,满含笑意地朝胤禛贺喜。 胤禛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便旋风般地冲进屋内,急声道:“玉儿……” 黛玉面色苍白一片,额前的发丝皆被汗浸得湿透,然而整个人却极为清醒。 她的手被胤禛紧握着,感觉全身尽失的力气又逐渐开始回来。 微微一笑,黛玉含泪轻声道:“四哥,孩子……” “噢,紫鹃,快。” 紫鹃方才本是紧随着胤禛又进来了的,听他吩咐便忙将孩子递了过去。 胤禛只担心黛玉,也未来得及细看,忙抱到黛玉眼前令她细瞧,黛玉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抚那孩子,下一秒,又问:“还有呢?” “还……?”胤禛一愣,忽地手上蓦地一重,再回神,只见雪雁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居然怀抱着两个孩子往他手里放。 “这是?” 胤禛愣愣地看着自己左边的一个右边的两个,一瞬间整个人都失了神。 “恭喜爷。”紫鹃在一旁含笑道:“是三胞胎呢。” 第164章 番外:但见惊鸿照顾影来 对于水明澈来说,有些时候,他不知道该感谢上苍,还是该怨恨上苍。 这一生,除了额娘,在他生命中曾出现过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一个是乌尤,另一个,则是黛玉。 前一个,嫁给他之前,是明媚的闺中少女。 之后,则成为了贤良淑德的北静王妃,举止得体,进退得宜,无可挑剔。 有些时候,面对着妻子永远温婉的笑容,潜意识里,他是有一丝怨恨的。 他恨,明明都是由别人决定的命运,为何,所有人包括他的福晋在内,似乎都可以接受得那般坦然,唯独他,常常觉得厌烦。 那从小就避无可避的琐碎规矩;那些虚伪的人情世故;那一方他永远都逃不掉的牢笼…… 一切的一切,都令他在某一瞬间要窒息。 也因此,他这一生中,最为欣赏的两个同辈之人,便是贾府的宝玉公子,和当今的四阿哥胤禛。 那贾宝玉,他偶然见过几次,虽同是贾府养出来的,却比同族的几个兄弟,甚至是整个京中的王侯公子,都干净不知多少。 那样纯粹的人,于他看来,简直就是奇葩了。 可惜,越是纯粹的人,越加地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也因此,当心爱的女子被嫁他人,当大厦将倾,除了眼睁睁地瞧着,他却也无能为力。 故而,他对于贾宝玉,更多的,是怜惜。 举世皆浊,而子独清,这样的人,如何不令人既叹且服。 而胤禛,他是自小便打从心底叹服的。 从小,因为可以时常入宫的缘故,他几乎是随着他一道长大的。 眼看着他从被父母兄弟忽视、被群臣瞧不起,一直到最后,隐忍勃发。 最终无人敢撄其锋芒,唯有在其面前低头收敛,他水明澈,于是也从一开始的旁观,直到最后的一路坚定相随。 这样的人,生出来,就是为了破立的--打破规矩,重新建立。 太子骄横,八阿哥心思明显,其余者皆各有所短,唯有他,是当之无愧地王者。 而他生命中第二个重要的女人,便与这两个他最为欣赏的人有关。 林氏黛玉,贾府的林姑娘,皇上亲封的潇湘格格,其实若要真一一细数那个女子有什么好,却也当真说不上来。 论柔顺,她不如乌尤。 说洒脱,她也及不上贝伦。 而比美丽,满朝文武家中的小姐们,加上宫里的格格们,比她美的到处皆是…… 可是,毫无缘故地,仅仅因为几首诗词便心神向往,然后,待见了本人,越发地陷了进去。 然,总是有缘无分。 他欢喜的女子,也是他这一生最欣赏的两个朋友喜欢的,他总是错过了最佳的时机。 来不及,追不上。 于是,只好一直在一侧,默默地看着。 看着她重新打开心扉;看着她嘴上不认,心中早已爱上了那个霸道的男人;看着她哭泣、微笑、直到幸福生子。 许多年里,他都一直以为,他之所以没有娶到她,只是因为时机。 直到后来的后来,他已经儿孙成群的某一日,在回忆起久远前的过往时,他方才被身旁的女子一针见血地点醒。 “那时,你若是在先皇面前争取,凭着一个理字,还有你北静王府在朝中的地位,未必胜不过那时还是四阿哥的皇上。 只是,你顾虑太多、给自己找的借口太多,你退缩了,你没有皇上那般勇敢,所以,你失去了她,到最后,他赢了,你输了。” 他在爱妻从来不拐弯抹角的话语中,蓦然醒悟,原来,他之所以会输,不过是因为当初的怯懦罢了。 若真的自此认定了,那么,什么王府的命运、额娘的请求、兄弟的情意…… 所有的理由,便都不该存在。 然而,那已是后话了。 眼下,看着面前三个虽说皱成一团,却仍可以看出神似胤禛和黛玉的五官的小娃儿,他的心中,各种滋味铺天盖地涌来。 便如来时在海上遇上风暴那一刻,上下起伏,颤颤摇晃。 可是,那是他最欣赏的好友,和他最倾慕的女子共同孕育的孩子。 那黑亮的双眼,白嫩柔软的肌肤,以及看见他之后的可爱笑容,都使得他的酸涩瞬间一扫而光,而是情不自禁地伸手去触摸那明显是个女娃的柔嫩小脸…… 然而,只听“啪”地一声脆响,在他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只听身后一道女子微微薄怒地斥道:“说了多少遍不许摸的。要是又过敏了,你来治么?” 水溶一瞬间微僵,长这么大,谁敢、谁会……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不留情面、毫不客气,这是…… 虽说从来不曾被如此待过,可是,毕竟尴尬也仅是一瞬间的事,下一秒,他马上便收起了所有神色,回头微微一笑:“实在抱歉……” 只是一句,他的温润笑容又再次僵住。 眼前的女子,该如何来形容呢? 一袭白衣,长发随意绾了一下,余者皆全部披散,鞋袜也是雪白的,不染纤尘。 然而,这些再素净,却也比不上她的一张脸。 水溶自有生以来,除了乌尤,还从未见过不化一丝一毫妆容的女子。 一眼过去,只觉得眼前的女子如同世外仙姝,然后再看她的眼睛,却是微怒的,带着灵动的神采。 明明是普通的一个女子,甚至于可以算得上有些衣着未整的,不知为何,他却是忽然间便收回了所有的虚情与假意。 只觉得,在她面前如此,实在是侮辱了她,也侮辱了自己。 “我……只是想摸摸她,不行么?” 水溶再次微笑,声音却带了十二分地温柔与诚恳,似乎方才被叱责的人,是另外一个。 “嗯……” 苏净颜自是知晓他是谁的,岛上的人她全都认识。 眼前这个如此面生,然而能进得娃儿们的屋里来,自是黛玉曾说过的今日要到的贵客--水明澈。 只是,他是贵客又怎样,娃娃们是她接生的,也是她辛苦了一个月保住的,谁许他不经自己的同意便乱碰的。 可是,好吧,她从不怕人凶恶,却最是对温和的人没辙了。 于是,便只好收了怒气,略略皱眉解释道:“他们自生下来之后,身子一直都虚着,我每日都在小心地给他们调养,你刚从外头进来,体温比室内的凉,却不可将他们冻着了。” 水溶恍然,是了,黛玉的身子一直不好,之前还染了寒毒,如今一下子生下三个,孩子身子弱也是正常的。 又见苏净颜虽还是没什么笑容,然而语气中分明已无责怪之意,不知为何,竟松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倒是明澈唐突了,姑娘莫怪。” “没事。” 苏净颜见他如此,越发无所适从,只好尽力将眉头再舒展一些:“过些日子便无妨了。” 过些日子…… 水溶闻言,心中一动,这么说,她并不讨厌他? 或者说,她希望他能多住些日子? 如此乱想了一阵,待再次抬头,佳人芳踪早已不见。 水溶一急,忙跑进内室,连门都忘记了敲,便问正在仓惶分开的胤禛和黛玉:“敢问四爷、福晋,方才那白衣的姑娘是何人?” 黛玉方才已和胤禛见过他,待他走后便由胤禛喂药。 因她嫌苦,于是胤禛便待她每喝下一口,就含着一块小小的蜜饯亲自哺入她嘴中。 然后,自是又唇舌纠缠了一番,谁料却教水溶给撞上。 正要责问,然而见他神色,忽地便忘了羞涩,当下心中若有所悟,与胤禛对视一眼,只见他也是墨眸含笑。 于是便笑吟吟地回道:“想要知道,除非你应允我一件事。” 原来胤禛在给水溶的来往书信中并未提到苏净颜,方才忽然间那一见,他却只觉得是翩鸿照影,恍然如梦。 只是虽知是被禛玉夫妇二人借机要挟,却也不愿再多等一刻,忙点头道:“你说便是。只要我能做到,便应了你。” 黛玉听了,便知心中的猜想已经对了八分了,于是笑着回了与胤禛早就商量过的条件。 “你答应以后教我的三个孩子诗词歌赋、弹琴作画,既当他们的夫子,也当他们的义父,一辈子好好地看护他们,我便告诉你。” 水溶只道她要出多么刁钻古怪的问题为难自己,一听此言,当即便点头道:“这些有何难? 你与四爷的孩子,我水明澈自当视作自己亲生的一般。” 黛玉原本也一半是为了试探,眼见有结果了,也就不再难为他,于是便道:“她姓苏,单名一个荷字,字净颜。” “苏、净、颜……” 水溶心中默默地念着这三个字,再想起方才所见之人的惊世之姿,一瞬间,只觉得痴了。 他本以为,他的人生再无惊喜,没想到,今日——但见惊鸿照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