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门绣娘 上》 第01章 【正文开始】 春风解冻,鱼跃冰上。 男人裹着一身加绒的棉质喜袍,染了浑身酒气,踉跄走进东厢喜屋里。他酒量不错,只是今日心情极差,喝得过头了。连村中爱闹事的青年们,筵席间看他黑沉脸色,都没人敢来闹洞房。 听到木门吱呀开关的声音,屋子里随之吹进冷气夹杂微醺的酒味,坐在拔步床喜被上的秦蓁微微攥紧了手指。 箫清羽靠在墙板上斜倚着,迟迟不走过去,冰冷的眼神像在打量一件器物,盯着坐在床沿的新娘。 大娘收了秦家十两银钱的嫁妆,自家还不用出彩礼钱,就答应这位秦家二等丫环嫁过来了。 从头到尾,家里人没问过他的意见,到了昨天才通知他,今天就草草办了婚事。村里经媒人介绍,长辈定下,男女本人没见过面就嫁娶也有,只是他不甘婚姻这等关乎终生的大事,成了银货两讫的买卖。也不是非要娶个什么青梅竹马……罢了,他也没有青梅。 箫清羽混沌想了会,再看看新娘子,踏着新做的皂靴走了过去。揭开绣鸳鸯盖头刹那,入目的人儿惊艳到了他。下巴微尖的小脸上,嵌着一双黑葡萄般的杏眼,肌肤如雪,润唇像山中初结的朱樱,口脂下透着本身晶莹的粉。城里连丫环都这么好看吗。 初一惊艳后,箫清羽目光往下移,皱眉看到了姑娘束紧的纤腰,一双莹白的手,骨骼纤秀,莹润无暇,像一汪水做的。他内心发出一声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喟叹,城里丫环都不干活的吗…… 对农家汉子而言,能干还是比好看实在。 箫清羽上下打量,无意憋出一句:「你真的是秦瑟,秦府的丫环?」 「我不是。」 「……」他就随口那么一问,还真不是? 秦蓁同样打量着眉清目秀的男人,觉得情况比她预料中好。她一脸平静的站起来,微微仰视他:「箫清羽,我是秦瑟的姐姐,秦蓁。」 箫清羽惊得酒醒了几分,回忆了一番秦瑟的状况,媒人来时介绍得有的。他怎么不知道,秦瑟还有个姐姐? 秦蓁换了种说法,介绍自己:「我是秦府的大小姐,秦瑟对外是秦家的丫环,实际是我父亲同家里姨娘的私生女。总之,既然我到了这里来,」她打量了一眼简朴的屋子,「那么秦瑟,应该与我交换,被我姨娘嫁去了沈家吧。」 在她自称秦家大小姐时,箫清羽才想起秦蓁这个模糊的名字,正是秦家大小姐!箫清羽昏醉的意识完全清醒,不可置信的朝后退了两步,他怎么把秦家小姐娶回家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他除了惊讶就是疑惑。 秦蓁扭了扭一天未动的脖骨,径自走到桌边,给自己先倒了杯茶水。箫清羽看到下意识想抬手阻止,自尊心无端作祟。那茶杯有缺口,茶叶是大娘买来走过场的劣质粗茶,大小姐说不定会嫌弃的吐出来。 秦蓁细细品了口茶,茶味实在难以下咽。她重新倒了杯白水喝,评论水道:「很甘甜的水。」 箫清羽松了口气,走到她面前,「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容我想想……我生母在我四岁时就去了,姨娘上位后,想把私生女也扶正,就借这次机会给花轿掉了包。让她女儿嫁去了赫赫有名的沈家,让我代替秦瑟来到这里。」 「就这样?」 秦蓁坐下在屋里唯一一把圈椅上,揉了揉额角,模样有些无辜:「我也是受害者,哪里能知道更多事情。他们下了药,我半途醒来才发现不是去沈家的路,而是一片田野。就猜测到是姨娘干的好事了。」 箫清羽无法接受:「你这么浑不在意,不哭不闹,就进了这片农庄?」 「族谍已经送到你们里正那儿了,还没出门我就已然是箫家的人,哭喊有什么用?让所有人知道我被掉包婚姻的笑话么。」秦蓁自嘲的道。 得知事情真相的箫清羽却受不了,他一拳轰击在墙上,骨骼与墙面齐齐作响。对这桩十两银钱交换来的婚姻他已然不满,临了新娘子还被掉包,他的人事大事被别人戏弄得像一场笑话! 这男人的表现大出乎她的预料,秦蓁抿住唇角边的笑意:「箫清羽,你很喜欢秦瑟吗。」 「面都没见过,何谈喜欢。」箫清羽火气无处撒,但对大小姐的口吻尚算克制。他知道她也是不情愿的,不能对她发火。 秦蓁枕着一条手臂,杏眼眼角微挑:「那就是对我不满了?」 箫清羽本不欲说伤人的话,想到她是要陪自己共度一生的人,忍不住挑刺:「你会耕田吗,能挑水吗,那双手干过粗活吗。」 乡村里谈到那些新媳妇,都是攀比谁干活强,能生儿子。他看娇小姐一样都不达标。要是以后洗件衣裳都不会,村里人该怎么笑话他。 秦蓁暗翻白眼,你不如去娶一头牲口。 不过他的不喜正合了她的意。略去心中的腹诽,秦蓁从礼服广袖中掏出一封她亲笔写的和离书,诚挚道:「箫清羽,无论如何这件事是秦家的不对,连累到你。我不会缠着你不放的,这一封和离书在你进屋之前我已经写好了。不过我想请求你件事,现在和离的话村里人会对我议论纷纭,让我没法在云山村立足。等我先在这安家一段时间,赚够了钱,届时会连在这生活的费用一起付给你。行吗。」 箫清羽万没想到,有女子敢提出主动和离!看来人家也瞧不上他这个农夫,才如此决绝。 和离就和离吧,娇小姐除了好看一无是处,怎么过一辈子。 但不是现在和离,刚成婚就把人赶出去,大小姐会被唾沫星子淹死。小丫头脑子倒很灵光,换作村里那些姑娘早就哭天喊地、不知所措了。 操办了一天的婚事,箫清羽有些倦怠,不欲再多问,答应之后,考虑到屋里只有一张床,看着拔步床干瞪眼。既然都觉得这桩婚事是场闹剧,他们就是各不相干的人,怎么能睡一张床? 「你睡床,我睡地上。」箫清羽大步走向壁柜,去取另外一床薄棉被。 这也是用来撑场面的,大娘说一间屋用不了两床被子,没准备有多余的。 秦蓁说不:「我是客,怎么能把主人赶到地上去。一两日还好,长期了可不行,叫我怎么睡得安稳。」 第02章 女子温婉懂事的声音令箫清羽憋了一天的闷气舒缓了些。箫清羽皱眉,口气很轻的道:「那怎么,我还能让你一个女人睡地上吗。」 秦蓁盈盈一笑:「你真是个好人,那我就更不愿占便宜了。不如我们比一比,谁赢了谁睡床,这样就不用你推我让的了。」秦蓁转了转漆黑的眼珠,打量房中能用的东西。 箫清羽被夸得有些飘,城里人太会说话了。 墙角边站放了几支箭筒,里面插满了箭羽,想必箫清羽平时爱好打猎。秦蓁眼前一亮,走过去,拿起这个跟投壶异曲同工的玩意:「就这个吧,投壶玩过吗?站到两到三丈远的距离,谁投进壶里的箭多,谁就睡上面。」 箫清羽走过去看,无语道:「你那细胳膊,跟我比这个?」 这男人三句话两句都在嫌弃她,秦蓁鼓嘴,挽起了垂落的嫁衣袖口:「就这个。休要瞧不起人,待会睡地板可别说我欺负东道主。」 箫清羽不欲多争。他拿来烧了一截的木炭,在地面画了两条界限,两炭线之间相隔两丈余远,一端是一支伫立的空箭筒,另一端站着比试的两个人。 「箫清羽,你没使劲儿,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你力气大行了吧,没见过你这么力气大的姑娘。」 「投射得太远了,你故意的。」 「你就乖乖睡上面吧。」 「不行了,手好酸。」 …… 趴在屋门口听壁脚的两位老人,掩嘴乐着回屋了。孙儿整日不是种田就是打猎,加上今儿一整天都沉着个脸,他们害怕洞房进行不顺利,披衣起床过来听门,没想到动静闹得挺大。 秦蓁渐渐体力不支,被让着,玩下去没意思,就结束了游戏。一刻多钟时间,箫清羽投进了五根木箭,她七根。最后,秦蓁将满地乱箭的场地收拾干净,去了床边坐下,解头上繁琐的首饰。箫清羽走到桌边要吹灯,忽然看见了那封和离书。他看了会,面露出一阵古怪神色。他看了会便将和离书折叠好,塞进家里人不会来翻的箭筒里。 上下挟裹着一层单薄被子睡觉,箫清羽拢着被子,脑海中浮现大小姐跟书法家一样娟秀柔美的字迹。大小姐定然对琴棋书画更在行,为什么要跟他比投壶?不过要是真比那些文绉绉的东西,他又该怎么办,他一个字都不识得。 清冷的月光斜照进拔步床头,箫清羽侧着身,仰望着床头隆起的身影,心中对成婚的感觉茫然。就多了一个人而已,好像没什么不同。 他闭上眼睛,还是想想明天该干哪些农活吧。 怕家里人知道他们的尴尬关系,即使秦蓁不是秦瑟的问题要说,但决定和离的事过于骇然,两人都没打算说。于是中间没提议拉帘,惹人怀疑。箫清羽是个粗汉没在意这些,只秦瑟怕被人瞧见凌乱的起床模样,一早提前醒了。 秦蓁摸着黑,蹑手轻脚的穿戴好衣裳,就静静坐在床头,只等男人醒来,一块去给长辈敬茶。 昨晚屋里光线暗,又碍于女子的矜持,秦蓁不曾好好打量过这个男人,模糊的觉得他身姿精壮挺拔,投壶和铺棉被的动作很利索,那是一种骨子里透出的灵动劲儿,不像府里的下人,跟木偶一样。 晨光熹微,秦蓁坐在床头等候了片刻,见男人迟迟不醒,探究的目光就慢慢移了过去。眉骨清逸的男人挟裹在灰扑扑的打丁棉被里,仿若一支精致的玉雕放在了劣迹斑斑的锈缸里。有棱分明的线条沿着下颔到脖颈延伸到起伏的胸膛,呼吸轻浅。随意横着的手臂,都让人感到骨骼里一种朝气的力量。 还记得前段时日,姜姨娘大抵是怕她到时候哭闹逃跑,把事情闹大,影响到秦瑟,曾去她房中若有所指的暗示过一通。其中一条她记得,是姜姨娘夸奖箫清羽话,说那真是云山村天地灵气蕴养出来的人儿,打着灯笼难找的好夫婿。如今看来,前半句不算夸张。 又过去了一刻钟。怕爷奶那边久等,冠上她新媳妇晏起的名声,秦蓁犹豫要不要叫醒男人。就在这时,箫清羽自己转醒,睁开眼睛。他看到床上坐着的漂亮女子,茫然了片刻。哦,他已经成婚了,准确的说,成了个假婚。 「你醒了啊。我去外边等你,我们一起去给爷奶敬茶,你先洗漱吧。」 她正要走,箫清羽立坐起来盘着腿,叫住她:「敬茶倒是其次,出去之前得把你跟秦瑟调换先说清楚。爷奶年纪大,他们看到你变了个人,肯定会吓一跳。你先等着,我去跟他们说。」 秦蓁进退不是,嗯了声,走到一旁窗户边去了,背对着他。家家户户的鸡鸣唤醒了整个村子,透过这个窗户可以看到后院的菜畦,有黄瓜、丝瓜、豇豆……都是春季时令的蔬菜,它们不像躺在家里厨房里一样干干净净,缠绕着繁密的藤茎叶子。秦蓁低头望了眼自己没碰过农活的手,有些茫然。 等箫清羽回来叫自己去堂屋,秦蓁理了理丝麻做的粗布衣裳,跟他去了堂屋。 刚踏进门,就被一个妇人扑上来握住她的手:「天呐,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坏了闺女一生的幸福,这可是婚姻大事!好在我们箫家是个家底殷实的,不晓得秦小姐肯不肯留下。」 长幼有序,秦蓁先冲妇人微笑示意,继而先走到两位老人面前请安:「爷爷好,阿奶好,我是秦蓁。清羽已经将我的事告诉你们了,你们还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关于这个家,她自己知道不少。爷爷叫箫振,奶奶冯紫莲冯氏,大房是箫弘光、周珍夫妻俩,育有备考举人的秀才儿子箫书翎,十六岁,和她同岁。还有个女儿箫含玉,十三岁。 二房就很孤零零了,只有箫清羽一个,父母皆早逝。箫清羽是孙儿辈中的老大,十八苏。 虽姜姨娘不敢说箫清羽坏话,她兀自揣测,这有些孤煞的命,是箫清羽十八岁还没娶亲的原因之一,否则他会打猎手艺、皮相生得好,这个年龄该做爹了。 说罢,又一一问大伯、大娘的好。至于箫书翎和箫含玉该是来拜见她的,不过听了这桩离奇的掉包事件,也不知该不该叫她嫂子,愣在原地没作声。 箫振敲敲桌面:「坐下说吧。」 秦蓁和箫清羽连挨着坐在一侧的椅子上,中间隔了张没上漆的梨花木方几。 秦蓁有丁点儿紧张,不过箫家人好像更紧张。乡下人说话实诚,冯氏开口就安慰道:「孩子,这儿,你怕是住不惯吧。诶,我们女人命苦,嫁了人,一生就定下了,你怨也没用了,好好跟这住着,短缺什么,我们家想法子给你补。」 得知人家是城里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冯氏生怕照顾人家不周。箫振也是如此担忧惶恐。一贫一富,一扇隔阂的大门无形间立了起来。 秦蓁眼睛微眯,暗自揣度,这家人这么友善吗。要是知道一些事情后,不知还会不会这个态度。 她正琢磨怎么回答这番好意,周氏就笑着插嘴:「娘这是哪儿的话呢,秦蓁可是秦家的嫡女,会任由一个小妾上位的继母算计不报仇吗?秦蓁,你爹待你如何啊,不会任由你被欺负吧?」 周氏眼睛立散发着两束贪婪的光芒,这话也其心昭昭。秦蓁垂眸,为人子女不该在外道父母的不是,她避重就轻回道:「我爹是个和善的人,他也是个精明的商人,不会把事情搞得糊里糊涂,想必这两天会来找我说清楚。」 第03章 「哎呀,可不就是这样吗,到时你又能当回秦家小姐了。虽然阴错阳差,你可上外打听打听,我们家清羽是村里最孝顺最能干的,一定配得上你。真是歪打正着了!」周氏掩饰不住笑意,边拍巴掌边笑。 这是娶了一座金山回来啊!秦家经营茶叶、丝绸刺绣一类生意,在阜阳县乃至整个金陵城,都是商家中的翘楚,闻名遐迩。 从她一听侄儿说这桩事,她就知道这次不止得那十两银子,老天给了箫家更大的一份礼物。 脑子不停盘算的周氏,忙叫一双儿女过来喊大嫂,给她奉茶,恨不得将这桩婚事定得死死的,让秦蓁没有反口的余地。 这一个上午几乎都在周氏的阿谀奉承下度过。 午饭箫家居然杀了一只母鸡做主菜,周氏叫箫含玉去后园子里多摘些蔬菜,跟办宴席似的做了六菜一汤。要知道箫家的劳动力只有箫清羽,和一个年迈的箫老爷子,大伯是在私塾教书的文人,平日即便早归家也不愿下地。所以箫家的吃穿用度尚需节俭,像这类丰盛菜色需是逢年过节、或者老人家过寿、办喜事之类才有的。 周氏并不心疼,只想把秦蓁伺候周到,届时她就跟着沾光,等当上了名商之女的大娘,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 吃得肚子有几分饱,秦蓁想找些事做来消食,看到箫含玉在推磨,就过去想帮忙。这个家还挺偏袒的,箫书翎一个年满十六的男子不来做这个,把重活儿交给一个女孩,无非因为箫书翎是箫家看重的宝贝疙瘩,箫家只让他念书写字等着考功名,其余一概都不让他做,吃完饭也只让他自己去散步,不让他沾染任何农活。 手刚抵上磨子推杆,就被一道惊诧的声音叫住。 「别动别动!秦蓁啊,这哪儿是你能干的活,」又是周氏,风风火火跑过来,将秦蓁拉走,并厉声训斥了箫含玉:「臭丫头有没有点眼力劲儿,人家大小姐跟你这身糙皮子能比吗,刮擦到人家金贵的身子我们可赔不起。」 「大娘,别说含玉了,是我自己凑上去的。我也是家里的媳妇了,干活是应该的。」秦蓁摇晃她的手,打断让她别说了。 这是她亲女儿,都舍得这样说。看来真相揭露以后,休想指望这个人还待她这般客气。 「哟,秦蓁真懂事!行了,这里什么活都不用你干,你就回房休息,要不就出去走走,认认人儿。」 箫含玉不领秦蓁的情,被娘臭骂一顿愤然不已,趁周氏转身就冲秦蓁做了个鬼脸。 秦蓁没办法,在这里暂时确实太多余了,她就回了东屋后院。她蹲在菜畦地边上,两手撑腮。一早上就这样恍恍惚惚过去了,没有她预料的艰苦,箫家人的冷漠,而是在一种虚幻的吹捧中度过了。 这里没有‘采菊东篱下’的菊花,‘画阑开处冠中秋’的桂花,‘晓迎秋露一枝新’的紫薇花,高雅的生活逸趣都变作生活实实在在的粮食,青菜叶子味弥漫在空气中,透着一股淡淡苦涩。 发了会呆,秦蓁还是想找些事情来做,就去屋里搜刮箫清羽的衣服来洗,她带来的衣服都是干净的,暂时洗不到。 后院的井没有安轱辘,光提起厚重的木桶放到井里去时,秦蓁就感到有些吃力。等木桶在井底吃满了水,她彻底抬不上来了…… 秦蓁将系桶的麻绳的另一端在纤嫩的手臂上缠绕几圈,勒紧自己的皮肤,扯着绳子往上生拉硬拽。 拉不上来,秦蓁转个身将绳子坎在肩膀上,朝井口的反方向,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前拉纤。脸正憋得发红,屋檐转角蓦地走出来一个人,这副模样太狼狈,当即吓得她滑脱了手,身子反被绳子往后拽。 「喂。」 箫清羽快步疾跑过去,单手拢住秦蓁的腰,另一只手拉住往下掉的绳子。等秦蓁稳住后就松开她,两只手去拉绳,三两下将大木桶给拉了上来。 盯着满满的一桶水出了会神,箫清羽拿起娇小姐勒破皮的手腕看:「受伤了啊,我房里有药。」 秦蓁抽回自己的手,一脸气鼓鼓,别过头看远处。 箫清羽微愣,绕到她身前,抬脚踩在井沿边:「大小姐,还要我拿药出来给你敷?」 秦蓁没说话,眼泪珠子一颗颗滚了出来。 或许是娇小姐昨晚投壶的英勇形象还印在脑海里,也不是那么娇弱,箫清羽觉得跟她开开玩笑也无妨,谁知这就哭了。 「我,对不起,真疼了?你别哭,站着别动,我去给你拿药。」 秦蓁扯住他袖子,摇摇头:「我就是觉得好狼狈好丢人,你不会不出现吗。」 「我要是不过来你就掉井里了。」箫清羽环着手臂,不明白大小姐的古怪心思:「再说这有什么好丢人的,我有时去山上刮了一身的伤回来,你这点小伤,比起我的来算什么。」 秦蓁低着头,哭腔音还很重:「不是这个意思。我连水都拿不到,以后岂不是得渴死。」 洗衣烧饭什么都要水,她还想踏踏实实在这过一段日子,现在连最基本的都做不到。 看向那一桶满当当的水,箫清羽无声的笑了。 等秦蓁抬起头时,他忽然靠得极近,近在眼前,长睫刮刷到她脸颊。像是还要前进在她耳边说什么,然而被她这么一盯,就停住了。两人对视片刻,呼吸浅浅拂过对方。 从未跟异性相处过这么近的两人,心口均微微一跳,下一刻,默契般的往后拉开了距离。 这是一种本能的,胸中鼓塞又不知所措的行为,心头微微发痒的感觉难以捕捉的一闪而逝。他们均是没有母亲的,秦蓁的父亲又没有管过她。什么男女之道夫妻之道压根不懂。 箫清羽本想调侃大小姐一通,经这么一下,他出口变得老实起来:「大小姐,你看看那水桶有你人的一个半大,还是盛满的,你能提起这么高,已经惊到了我。」 他看到她有些微红的脸颊,别过自己也有些莫名发热的脸,「那水桶全家只有我一个人用,我每天都会把厨房里的两大缸水装满,你要用水去那里取就是了。」 秦蓁闹了个大红脸,原来如此。 箫清羽想了想,怕她自己随时要取水有特殊需要,又道:「如果你非要自己取水,用大木桶装一半,或者去厨房拿小木桶过来装。干嘛非要冒把自己拽井里去的险,是吧。」尾音染上调侃的意味。 秦蓁羞愤欲死,读了些圣贤书何用,遇事如此不知周转。乖乖承受他的打趣般的教诲,没有还嘴,她另问道:「家里不是只有你干活吗,你不下地,怎么在这?」 第04章 箫清羽不答,脸色有些不自然,收敛那副大小姐的乖张表情,背转过身。 拳头微微的攥住:「你为何对我家的事这么了解。」 浮动的云飘过一团,遮挡住白日的盛光,蓦地在男人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秦蓁心思一动,想必这话触动了他不可窥见的伤痛。若说自幼失怙是他一直没成亲的原因之一,那劳动力薄弱这由头,还得排在前首。 听姜姨娘介绍过,箫家共有八亩水田六亩干田,尽管秋收活重时会雇佣短工,平日里收红薯洋芋花生什么的,都是落在箫清羽一人头上,更不用说农家还有其它一大堆重活杂活。 今日看到那一家老老少少,也就箫含玉干点活,她都有些发憷以后该怎么合算做多少农活。 「我姨娘提起过,她约莫早就策划好这桩事,经常在我耳边念叨你的好。」秦蓁漆黑的鹿眸透着温顺,不敢提片字内心的想法。 他的好?箫清羽自嘲的嘁了一声,莫名想到以后大小姐要是听到村里那些闲言碎语…… 听到就听到吧,她和离的算盘早就打好的,哪会在乎他的名声如何。 箫清羽眺望了眼远处的苍翠青山,觉得日头尚早,不出去做点事浪费了,同她商量道:「大娘说第一天新婚我该陪着你。我看你这没什么要紧事,我先出去了?」 秦蓁正想摸索下家里大小事务,不想人跟着不自在,看到自己笨手笨脚的,遂点点头:「你去你的,我也有事要忙,农家哪有闲月。」 等人离去后,秦蓁怕周氏遇事咋咋呼呼的,没敢去问人,自己去寻了皂角粉来。 孟春萧冷,三身衣裳洗完,秦蓁一双手十个指头被冻得发僵发红。 洗完衣裳,秦蓁到处走走停停摸索了一段时间。整个箫家是用篱笆围起来的长方地段,堂屋后连着的主屋是箫振和冯氏所住,西屋住着大房,挨着的左右两间偏房住着箫书翎跟箫含玉。东厢只有箫清羽一个,旁边连接厨房和仓库。 秦蓁又去厨房转了转。褊狭的屋子,三个人站着都转不过身。放调料的壁橱一目了然的钉挂在墙壁上。秦蓁走过去随意拿起几个瓶子看,手里正持着一个棕色瓶罐,瓶口缝隙处散发醉人的汾酒香,背后一声尖叫冷不丁吓到了她,手滑脱,瓶子砰的摔落在地。 瓶罐牢实,没有摔碎,但里面的酒水流了出来,淌得满地。 「秦蓁!你怎么钻厨房里来啊,是不是饿了,饿了大娘给你做吃的。」 周氏忙不迭走上前,蹲下身去把酒壶捡起来。 「对不起,这酒……」 「嗨,没事儿,不就一壶酒吗。来来,跟大娘出去,好多人想见你咧。」周氏亲热的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出去。 晌午的功夫,她出外逛了一圈儿,逢人就说了新娘弄错的事情,得知箫家居然迎娶了城里秦家大小姐,村里人艳羡不及! 秦蓁进厨房打个转身的功夫,没想到庭院里被周氏带来这么多人,大多是女的,要么是没有劳动力下地的老爷爷,也来凑热闹。乌泱泱的人群碎语连篇。 「你们退后些,可别挤着我家大小姐咧。看吧,多标致的人儿,我们老箫家真是有福气。」周氏直勾勾的眼神把秦蓁当一块金子似的盯着,话外意思可不止标致那么简单。 有的人嫉妒不过箫家捡了这么大便宜,挑唆的问:「秦家小姐,既然晓得自己嫁错了,怎么不去找里正,先去别的屋子住一晚,等你爹来主持公道?这住过一晚就……诶,不好分了呀。」 「分什么分,王婆子你心术不正想毁我侄儿姻缘,再多说老娘撕你的嘴!」周氏立即给骂了回去,就怕秦蓁动摇。 王婆子白了周氏一眼,哪里不晓得她的小九九,怕毁了她自己的富贵梦吧。 年轻时就念叨着自己丈夫以后要入仕,自己当官夫人,盼了半辈子,没得结果,又盼望到儿子头上。现在抓住了秦蓁这条捷径,可不得绑死咯。 秦蓁敛眸,无半分端高姿态,沉静模样,温声回答那婆子的话:「王婆婆,这件事并非与我妹妹坐错了轿子那么简单。来时,我姨娘安排的喜娘就告诉我,族谍早就送交里正那里更改登记,且送到了府衙存档,我的名字已经出现在了萧家家谱上。再有,昨晚那轿子抬我过来就走了,荒郊野岭的,入箫家,也比走丢了强啊。」 众人听得点头称是,道这姑娘是个冷静聪慧的,也是个沉着坚毅的孩子。要换作旁人,一段佳偶天成的商商联姻,该去夫家继续过好日子的,突然被继妹替了去,自己嫁到乡野山村来吃苦,简直是一场惨绝人寰的罹难! 又有好奇者拐弯抹角的打听,秦蓁和箫家大小子圆没圆房,秦蓁不知如何作答,只垂眸不语。这种事新媳妇不答也是常理,他们就没厚脸追问。 「秦家小姐,那等你爹来以后,你是回家住,还是留在箫家啊?在这种地方住的惯不。」 听了这么多繁杂的无聊问题,秦蓁眸子一清,借机表达自己的心意:「既已嫁人,自该在夫家住。不仅住,农妇们要干的活,入乡随俗,我也不会落下。说句羞话,姑娘嫁人后的日子,才是女人一生真正的开始。至于娘家,不说泼水嫁女,很多事情,都是我无法插手了的。」 周氏眉心一跳,这华怎么说得像跟娘家无瓜葛了似的。是她想多了吧,娇滴滴的小姐怎么忍受得了农家的粗糙,等一受不了,还不得寻求娘家的帮助。 对于刁难的问题,秦蓁能讲道理的,就讲,讲不通的,干脆冷讽的一笑置之。大多乡邻还是本本分分谈话,便于她这个新妇熟悉人。 温和的态度又不会让人欺负的利索性子,即便剥开秦家小姐这层身份,也让众人称赞连连,是个得体大方的好媳妇。 秦蓁谈吐得体、从容优雅,又能应对那些尖利嘴巴,周氏也越看越满意,当然更看重的,是她身份镀的一层金。 许是怕她闹事,上午刚送走村里来打探的一拨人,下午还不到酉时,秦家的人来了。 秦文柏一身缂丝云纹锦袍,头戴珠镶玉冠高高束起。而立之年的他清风霁月,五官俊朗,有南方商贩特有的文雅隽气,眼波里时刻闪烁一丝探究的精光。 秦文柏身边跟着一个细眉细眼的妇人,就是姜姨娘,姜如巧。 「哎哟,商人老爷来了,快请里边坐!」周氏左盼右盼,没想到这么快把财神爷给盼来了,第一个冲到面前来打招呼。 紧跟着箫振和冯氏也出来相迎,看到仙家般的人儿踏足这片黄土地,一时愣得口不能言。箫振作为一家之主,强自稳了稳精神头,热情往里边引手:「亲家老弟,快进屋坐吧,外边冷,堂屋里发了炭火。」 秦文柏只等女儿,不跟生人说话,一双手冷飕飕的互揣在马蹄袖里,随着他烦躁的环视打量,腰间挂的两只白玉环禁步叮当作响,厌恶的表情好像嫌弃这里的空气都是脏的。 第05章 姜如巧就自在多了,看到箫家跟秦家的巨大落差,心情只有好上加好,乐呵着打量这里贫瘠的一切。 「爹连身上掉下来的骨肉,都舍得算计掉放到这里,现在只是高抬一下您的贵足进这屋子,还要爷奶求你们吗。」秦蓁自东屋里走了出来,出口便带了淡淡的嘲讽。 姜如巧冷睨向牙尖嘴利的丫头,看到她昔日一身高贵华服成了粗布麻衣,那眼角的怒气,霎时间也慢慢转变成了笑意。 秦文柏自知在这件事上理亏,皱眉看向灰扑扑的堂屋,没有抬扛,迈着云头毡履走进了屋子。 周氏仔细的打量两人身上的每一样物件儿,从缝制衣服的金丝线,到脚底动来动去的平底鞋子。 等进了屋坐下,周氏热络的给两人奉茶,是今儿早上特意去村里有钱农户家匀买的上好雀舌。 她自言自语了半天,又是介绍茶又是介绍自家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末了又记起那双平底鞋,忍不住笑着道:「城里的老爷都穿高靴吧,这天儿冷,走过来泥巴路又多,怎么不穿靴。」 可惜家里两个有学识的,箫弘光去了私塾教学还没回,箫书翎也回了城里书院念书,否则定嫌丢脸的喝斥的周氏。 姜氏咯咯的笑,乐意给她解答:「你连这都不知吗,本朝庶民禁穿靴,我们秦家再有钱,也是个商户,排在工后边,可享不得士子的福。」 从商鞅变法后,士农工商的等级划分迄今流传了千年,穿靴的规矩又是当朝定的。众所周知的事,姜氏好笑这周氏蠢得连寻常白丁都不如。 间接的笑话,秦蓁嫁到了一个傻子家庭。 周氏暗暗咬牙,他们家的钱都花在两个读书人身上,哪里提过买靴穿。 叽叽喳喳的周氏终于偃旗息鼓,没再说个不停。 姜氏看够了这家人出丑,悠哉悠哉的开始念起正事:「秦蓁,我看你跟他们一家相处挺融洽的,看来这桩婚事,歪打正着了不是,天赐良缘啊。」 来时她还怕秦蓁会哭喊撒泼,甚至等不及跑回秦家质问他们,于是才第二天就匆匆撺掇丈夫赶过来了。这丫头眸中藏着愤懑,好歹没有大哭大闹,情况算是好的。 想一句话就揭过自己的罪行?荒唐至极。秦蓁直起脊背,那身褪去光彩的粗布并没能蒙蔽她如竹般清雅脱俗的气质,她乌沉稚气的杏眸带着不符年龄的坚韧:「且不提箫家。姜姨娘做出这种毁人姻缘,顶替婚事的缺德事,于法于情都不容,难道一句笑闹话就妄图搪塞过去吗。爹你呢,任凭姨娘摆布,欺辱你的女儿,你不怕梦里梦到我早逝的娘,惶恐如何同她交待么!」 犀利刺耳的话语,将他们口蜜腹剑的人皮血淋淋的撕开,在座无不风声鹤唳般恐慌。 姜如巧脸色突变,搽了几层的脂粉都遮掩不了脸上扭曲的褶皱,她又笑又气,指着秦蓁:「瞧瞧啊,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枉我们还抱着歉意来探望你,担心你吃得不适穿得不暖,既这样厌恶我们,以后就不要来往了。」 来的目的还没说出口呢,让这丫头倒打一耙。看今天过后,她还怎么硬气得起来! 我的乖乖。她的金银玉器,她的洗脚丫鬟,一样样儿仿佛从眼前飞走。周氏眼皮子猛跳,朝秦蓁使眼色:「侄媳妇,好歹也是你长辈,说话软和点儿。」 秦蓁恍若未闻,站了起来,冷讽的眼神从对面到自己身上逡巡:「你们身上是绫罗锦缎,我身上又是什么,走出去给人瞧,谁能猜到我是你们女儿。姜姨娘不止今日两手空空来的,为我备在轿上的衣服,就是这个。既然做了,就不要假心假意当笑面虎。待城里人得知成为沈家少夫人的是秦瑟,你们的丑陋心肠以为还能瞒得尽所有人么。」 她知道他们来的目的,既然最后都是那个局面,她不吐不快。 撕破了脸皮,姜如巧也不屑于再装下去,拍桌冷笑:「是又如何,风水轮流转,我和秦瑟我们母女俩窝囊了半辈子,今日终于轮到你了。你情愿也好,不情愿也好,你凤凰落窝成麻雀,我女儿飞上枝头变凤凰,这都是铁打的事情。秦蓁,你以后就窝在这小山村里,当一辈子农妇吧!」 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见面,她也忍不住一吐为快! 「都扯到什么地方去了。」 秦文柏不悦的打断他们的争吵,既然狠下了心,早日把事情说清楚走了就是,这破地方他一刻不想多待。 秦蓁敛眸不语,该揭穿的话都说够了。 「我们今天来找你,是有两件事。秦蓁,爹记得,半年前从绣坊出走的几名绣娘,有几个叫云霜、纪昭的……她们跟你一块长大,你同她们亲如姐妹,最近这段时日,可否还和她们有书信往来啊。」秦文柏用比较柔和的声气问她,对她先前指责的话语亦未感到愤怒。 一个成功的商人知道,在你还想在他人那掏取利益前,是不能得罪那人的。 秦蓁眸光微动。 杭蜀绣庄是金陵城数一数二的经营丝绸生意的绣庄,在十二年前,她娘白蕙兰还在世的时候,其风光无人可比,生意如日中天,连当地官绅都爱去秦家串门子。 之所以这么红火,是因为她娘来自西蜀地区,得那里地道的蜀绣真传,她嫁到多以苏绣、湘绣的南方,带来的蜀绣可谓百花丛中一枝独秀,其它刺绣当然也各有各的妙,不过她娘得了地利,蜀绣在这片江南水乡显得出类拔萃。 开了三年绣坊,就达到闻名遐迩的地步。然而在杭蜀绣庄最火热的时候,她娘得疟疾去了。 幸而她娘有慈善大方的心肠,遇见天赋极佳的人,就收了为徒。刚刚她爹提及的云霜、纪昭,就是她娘养在身边的两个孤女,以徒弟自居。 她们懂得感恩,不仅在她娘去后继续维持杭蜀绣庄的生意,还待她如亲妹妹般照顾。 一直到半年前,秦文柏听信姜姨娘的蛊惑,将整门绣庄生意交给她。那绣庄白蕙兰临终有遗言,是要给女儿秦蓁做陪嫁的礼物,却被姜姨娘夺了去。而且姜姨娘对绣庄并不熟悉,是个门外汉,将绣庄搞得乌烟瘴气。于是一直忠心与原来大夫人的几个徒弟都寒了心,纷纷四散,去找别的出路了。 自此,余荫庇佑、勉力维持的杭蜀绣庄,生意自此江河日下。 撑就秦家财富的半壁江山,大厦将倾。 秦蓁实心眼的回道:「爹,她们都不认字的,如何书信来往。」 秦文柏皱眉,好像也是,又问:「她们与你感情颇深,不曾回来探望过你?」 秦蓁木讷的摇头:「我待在闺闼中大门不出,什么人来探望过我,家里管家都清楚。她们没有。」 第06章 秦文柏还是不死心,直接问出了最终目的:「那你可否找到她们?」 那都是些个狡黠丫头,算准了他不会更改把原来主子、以后要给她们小主子做陪嫁的绣庄交个姜氏的决定,想逃走,故意带头起哄说不答应绣庄易主,否则就撕毁契约走人。 他一面不想被几个伙计牵着鼻子走,一面被姜氏闹得烦心,就想去掉那几个闹事的刺头,便悄悄打听其它绣徒的刺绣手艺如何。有人就呈上一些学徒的绣品来看,手艺极佳!他就不担心放掉云霜她们。哪曾想那些绣品是她们事先绣好迷惑他的! 蜀绣几道重要的步骤全掌握在走掉的几个人手中,他们走掉,生意也流掉了。 现在秦家就靠茶叶生意度日,虽衣食丰足,却再也达不到往日的辉煌。而杭蜀绣庄,早已落魄到卖一些当地满大街的苏绣湘绣的地步,成了汪洋里一朵不起眼的水花。 刻意选在今日来问话,是利用女儿落魄的巧妙心理。也许她也不想有人助姜氏,没准会故意隐瞒不说。但现在她想从这泥沼中脱身,免不得要吐露些真话在他面前立功,让他这个爹帮衬帮衬。 秦蓁眼神恍惚,眼中慢慢蓄起了泪光:「那一别,云霜姐姐她们把身家财产分了我一半,叫我余生保重。想来那一别,是永别了吧。爹,你为何问起这个,是有她们的消息吗?」 我有还来你问做什么!秦文柏此时大大的不悦,最后一条线索也断了。 姜氏慌了,手中绣帕绞得死死的:「秦蓁,你装什么相儿,你巴不得我的绣庄开不下去是吧!」 顿时,秦文柏锐利的眼芒扫射过去,似要穿透内心。 秦蓁垂着乌黑的眸,声音透着一点凄凉的虚弱:「父母恩泽大于天,敢比泰山小泥丸,黄河有情也改道,今生两世也难还!女儿的命是爹给的,不论爹如何对我,要是对爹、对家族有助益的事,我都不敢有私心隐瞒。」 秦文柏听女儿吟的诗,喟叹了一声,也有所动容。她在家一直是沉静的性子,该不会做出欺瞒的事情来。 他蹭的站起来,语气骤然变得霜雪般冷漠:「既如此,就说第二桩事吧。你已嫁到农家,从此就是贱民,我们秦家,容不得有这一门鄙陋的亲戚。从此抬头相见不相识,擦肩相遇两不知,你可明白?」 他面容紧绷到抽动,说这决绝话时,心口也是疼了一疼。 亲手养大的女儿,怎么会不惋惜呢。 只是沈家那边。 他们得知新娘调换后,勃然大怒,说秦家给了一个次等货。再三协商下来,只能当没有秦蓁这个嫡女,全力捧刚认祖归宗的二女儿,抹白沈家的污点,他们才肯继续守约带他做木材生意。 再来他的话也是真,倘若秦蓁拖家带口的带一帮穷酸亲戚经常来讨债,于秦家名声也不利。如巧说,还是斩断了的好。 如此双重对秦家有益的事,他不能不狠下心肠。 还有秦蓁小时候算过命,命硬得很呐……那倒不提,他商人最看重的还是利益。 「哎,哎哎哎……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啊,秦蓁是秦家大小姐啊!」沉默了很久的周氏跳了起来,完全不按她想的发展啊! 箫振也站了起来,总觉得那首诗念得凄凉凄凉的,他听不大懂,也替秦蓁感到不平。 「亲家公,这是何必呢!父女亲情哪有斩得断的。你放心,我们箫家不是死乞白赖的赖子,不会想占你们家便宜!你要是想秦蓁了,大可来看望,给她带点东西,我们就不用了。何必把话说绝。」 秦文柏哼一声,不欲搭理他们,看向讷然住的秦蓁:「再说清楚一点,我们的父女关系,只有十六年的缘分!今日,尽了。如巧,我们走!」 「哎,老爷别动怒,秦蓁这死丫头没一句好话,还想冤枉是我们捣的鬼,这女儿不要也罢!」姜氏临了还不忘为自己洗清一下名声。 事实上他们进门后,连提都没提怎么换错新娘的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无端的毁她婚事,无端的断绝父女关系,都不用考虑给她喘息的机会。这也是她爹生意上的法门,只要有利的事,就去做,还得抓紧时间。 秦蓁目送他们背影离开,跪下双膝,哽咽磕头:「女儿拜别爹,望爹以后福寿绵长,望秦家蒸蒸日上。」 等脚步声走远得彻底听不见了,秦蓁抬起手,云淡风轻的抹了下脸上的湿润,眼角勾出一抹薄凉。 等她抬头,看到门牗左右侍立了七八个人头,不知从何时开始偷听的!秦蓁那双泛带凉意的眼睛,眨巴了几下,乌黑的鹿眼转而蒙上一层惨淡的雾气。 桌上那壶雀舌热茶,一直等放凉了,也被人动过一口。 金绥玉饰,就这么晃眼而过,不仅一点光辉没留下,还衬得这间堂屋越发黑沉丑陋! 「哎呀!」 周氏哭丧着脸,抽脚往跪着的秦蓁身上踹去:「你怎么那么没用啊,堂堂大小姐说卖就被卖,连亲生父亲都不待见!」 秦蓁皱眉起来闪躲,立在对面,道:「大娘,我爹听信姨娘蛊惑,我也实属无奈。以后自当孝顺爷奶,尊敬大娘,尽我该尽的本分。「 箫振跺脚:「周氏,这件事秦蓁没有什么错,都怪那爹太心狠了!你踹她作甚。」 周氏还是不敢相信的问:「你在家到底犯什么错了,是不是有不正当的行为举止!你爹亲骨肉都舍得抛下啊!」 秦蓁敛下的眸光微微闪动,她字句清晰道:「我一直规规矩矩待字闺中,去城里打听,连我的消息都很少,绝对没有任何风言风语。这种气话大娘就不要说了吧,我现在与箫家是为一体,二弟秋试在即,巡甲不时会来探听学子的家貌风气,届时误传谣言,对二弟不利啊。」 至于小时候算命的事,当然只字不能提。咬定一切是姜如巧挑唆的就对了。 一席话将周氏满腹的委屈堵了回去。她支支吾吾,满肚子气,有口难言,气得想找地方哭去。 外边围观的人皆唏嘘不已,有议论秦文柏薄情寡义的,有笑话周氏美梦破碎的。 第07章 冯氏训斥儿媳:「周氏,管好你的嘴!拖累我孙儿找打。」 「那也是我儿子啊,」周氏扁扁嘴,走过去上下打量秦蓁,刻薄的面容毕现,「什么风气不风气的,我指的是……你没那秦瑟能干!人家好歹当过丫鬟,我就指望着她嫁过来能帮衬我一把。现在换了个中看不中用的小姐,我呸!」 「记着,」周氏手指头戳到秦蓁脸上:「往后我吩咐的事情你都要一一办好,别想再耍小姐派头!我们家不养闲人。」 对此箫振和冯氏就没站出来帮忙说话了,由着周氏教训。他们也怕娶了个懒虫孙媳妇回来,是得好好管教。 红日偏西。周氏交给秦蓁的第一件事活儿,就是煮晚饭。煮饭不难,难的是周氏挑拣出了几根猪大骨,粗长皆如大人手臂,要将上面的筋肉剐干净,还要敲碎了取里面的骨髓熬汤,半点不能浪费。 「这骨头我一眼便能看出捊多少两肉糜子出来。咱们家的饭菜,可没有让晚辈先尝的道理。」周氏乜眼敲打道,怕新媳妇偷吃。 秦蓁嘴角嘲讽的微勾:「原来大娘还有目无全牛的本事。」 「你说什么!你是不是在骂我目中无人?」 「……当然不是,目无全牛就是你对这猪骨头很了解,看一眼就知道有多少肉。大伯是廪生,我不敢欺瞒您。」 周氏仍是不悦的白了秦蓁一眼:「以后在家里头说人话,你就是嘴里能吐出文章来,也不能当钱花。臭显摆什么学问。」 她好歹是秀才的娘子,这样听不懂话挺尴尬。再要是秦蓁拿她听不懂的话骂她,她岂不吃了暗亏?! 秦蓁诺诺应是。 一大堆猪骨头的工作,就留给了她,只见周氏临走前抱了盆豇豆去外边折了,那箫含玉,也跟采花儿玩似的,在后园子里拔草摘菜。 秦蓁视线从窗扉外收回,先热了一大锅热水,将猪骨放进去,汆汤去血水。反复三次后,水里那种绒毛似的浮沫渐渐没了,水质变得清亮,才算汆好了。 骨头越大的节位,中间其实是空的,方便下刀。秦蓁生平第一次高高扬起刀,狠狠劈了下去—— 骨头发出一声硬邦邦的嘲讽,砍在上面的印痕都不大得见。 秦蓁气极,然后将书中所知悉的全都抛诸脑后,从头到尾的砍上去。 砰砰砰砰——没碎。 是她劲儿太小,还是周氏故意使绊子,想给她下马威? 待她再次卯足劲高举屠刀时,一双手握住了她手腕。 箫清羽自然而然的拿过她手里的砍刀。 他一只手稳住猪骨,扬起另一只手在骨头中间砍下去,一刀下去没碎,他随意瞄准先前砍过的同一大致位置,又砍了一刀,三刀后就见了明显刀痕,第四刀猪骨终于炸破,断做两截。 这样的长度刚好可以放进锅里,秦蓁看傻了会,然后赶紧将两截骨头放进早就备好的热锅。 原来劲儿要往同一处使多次,挺简单的道理……可惜书上没说那么详尽。 秦蓁目光往男人身上移去,见他发丝微乱,有些风尘仆仆,像是一归家就奔这来了。再看他清隽面容上浓黑眉宇紧锁,大大的不高兴写在脸上。 她咯噔一下,难道被他看到她又一次蠢笨的形象,嫌恶她了? 胡思乱想中听箫清羽道:「你爹,真的不要你了?」 有那些村妇道途传播,他听说了不稀奇。 秦蓁拿捏不准他的心思,淡淡嗯了声。 「哼!抛妻弃女,与禽.兽有何异,我要是当时在场,定要打他满地找牙!」 原来是为这个沉着脸,秦蓁暗松口气,纠正调侃道:「那算是你名义上的岳父,你怎么敢起这种心思?」 男人想了想,似是知错了抿了抿唇,但知错不认错,又哼了声。 让箫清羽具体说什么安慰的,他还说不出来,盯着眼前的大骨,想起刚刚大小姐的为难,他就事论事道:「这骨头我们不常吃,还是上回打猎剩下的。后来府衙派人封了山,说春季不宜杀生,这大概是个把月里最后一顿了。以后要吃,你可以等我回来,大娘平时也不做这个,都是我处理的。」 方春生养,万物莩甲,不让打猎既是敬畏春神,也让冬季苏醒的动物修生养息。秦蓁听了感激又歉意的道:「对不起,不能替你分担,还让你多养了个人。」 箫清羽很实在道:「做不到的何必道什么歉,你早上不是帮我洗衣服了吗,以后做些能做的就是。」 秦蓁自认,读了那么多书,会点咬文嚼字,竟不识文字深意,有时活得还不如眼前人疏阔。 她盯着他,一时出了神。 空气静默得丁点动静都没,箫清羽奇怪看过去,蓦地撞进一双漂亮的乌黑鹿眼中。 只片刻,一道尖锐的嗓音打破这莫名静谧的气氛。 「好啊,老娘就交待了一件事,你就找帮手。清羽干完农活来多累啊,你还要指使他干家务。」周氏抓住秦蓁的小辫子,冒着火的踩。 听箫清羽说大娘平时也不会做这个,秦蓁就知道,这次的确是周氏想给的下马威。得,现在还抓现行了。 第08章 箫清羽不管大娘的叫嚷,处理好了骨头,看秦蓁费了太多时间没来得及做菜,他赶紧的又拿砧板切菜,边道:「大娘,砍骨头你以前也不是砍不动吗,我来就好了。你要闲着过来帮忙炒菜,吃饭时辰快到了。」 周氏叉着腰理直气壮:「我干不动那是我老了,含玉又还小,她这个年纪说干不动,那不是想偷懒吗!娶个媳妇回来干什么,坐着享福啊。」 箫清羽皱眉要还嘴,秦蓁拉了拉他的袖子,冲他摇头,小声道:「没关系,我下次试试。」 第一回是不得要领,乱砍一气。她下次学箫清羽的砍法,他砍四刀,大不了她就砍四十刀,就不信砍不动。 见两人沉默下去,周氏像打了一场胜仗洋洋得意,她靠在门边唠嗑:「看不出你这小子还挺疼媳妇,咱们村里可没几个汉子这么娇惯自个儿媳妇的,别把人惯坏了,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货色。」 箫清羽暴脾气上来,管她是晚辈长辈:「我见过村里也有疼媳妇的,帮媳妇做点事情不是什么大事,别的丈夫能做到我怎么就不能,大娘只朝坏的看,是因为大伯对你不好吗,所以看不得别人好。」 别的丈夫能做到我怎么不能……短短几个敲击着秦蓁的心扉,也许是丈夫这两字头一回用在她身上,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震荡。 只是,他们说好要和离了的不是吗? 「你你你,果然娶了媳妇忘了娘,反了天你了。」周氏被踩住痛脚,当即红了眼眶。 箫清羽就是这样实在,有话憋不住,火气出了才能好。等出完了,他也不想磨磨唧唧这种斗嘴的话,就道:「您要么过来帮忙,要么就别吵了,我又不会听你的,白费你力气。」 秦蓁暗笑,这话果然还是家里有地位能赚钱的,才敢说出口。她这个新媳妇是万万不能这样叫板的。 只见周氏如旋风般卷了出去,不知去干嘛了,很快折回来,手头抱了个罐子。 「秦蓁,看你早上拿去用的皂角粉,洗去了半罐子,我们家的衣裳都是用手慢慢的搓,遇到洗不掉的,还有我家书翎的衣服,才用皂角粉,这个你必须补回来!还有你早上打翻的酒瓶,里面的酒起码值八文钱,你也得还。」 这还真是和早上那个亲切拉着她手说没关系的人判若两人。这些事儿她都没法反驳,秦蓁点点头:「我会纳鞋垫来赔。」 箫清羽瞥向娇小姐,眉宇间隐含担忧。 「你眼珠子转什么转,在打什么鬼主意?你可别想拿钱替她还债,你的钱从来不能留一个子儿,全都上交公中。你敢私藏坏了这规矩,看我怎么收拾你!」周氏提前把话堵住了,生怕这狐狸精把侄儿迷得连钱都敢大胆卷走。 箫清羽想了想:「公中是爷奶收的,我去找他们商量就是。」 以前他不争不抢,是孑然一身,要钱也没处使,堂弟又要钱念书,就得过且过了,现在……大小姐也算他的朋友,他怎么能坐视不理。 「好啊,你还真被这狐媚子迷住了。箫清羽,我劝你最好别打这主意,你……难道忘了自己是村里的灾星吗?!小时候克死父母,有一回同你去打猎的山上的胖娃子也被狼咬死了,你这么宠着她也要看她受不受得起,别被宠死了。」 牵扯到利益的事情,周氏恶毒的口不择言。 箫弘光当私塾先生那点钱还不够他自己花,家里全靠箫清羽挣钱,他要是动了歪心思,他们大房可过不滋润了。 人人都有痛脚短处,当着大小姐的面被说出了心中最深的刺,箫清羽双目发红,手攥成拳—— 秦蓁不知他要干什么,只看他拳头捏得紧紧的,下意识去扶住他手臂,让他莫冲动。 同时,她搜集到了箫清羽第一点更为详尽的以前没成亲的原因,不光自小父母双亡,还有一个与他同道的胖子也死了。真是冤啊。 唔,两个灾星加在一起,是什么?她莫名好笑的想了想。 箫清羽抽出自己的手,径自出了门外,也看不清表情如何,只看到他背影都在发抖,一直拐出到篱笆外边消失不见。 这个点儿可马上吃饭了。 「别做他的菜了,凉掉也是浪费。」周氏把即将下锅的香菇抓回一把,放回簸箕里,然后也气冲冲的走了出去。 秦蓁眨了眨眼睛,料定周氏这回不会目无全牛记住蘑菇有多少,因为后院多的是。炒菜的时候她把簸箕里的蘑菇放了回去,一同下锅。出锅时把熟的留了一些,连同其它菜盛了一大碗,放进壁柜的花椒罐背后藏着,这个罐很重,花椒炒菜放得不多,伸手抓几颗就是,不会取下来。 看着自己做出来的四菜一汤,秦蓁尝了尝,不错!能下咽。 诶,第一次做饭,不容易啊,值得褒奖。 可惜,箫清羽不能吃到她做的第一顿热乎的了。也只有一点点可惜而已,秦蓁心情尚佳的小心端着菜出去摆桌子。 秦蓁出去摆菜时,无意间得听大伯同大娘说的几句话。是关于他们儿子箫书翎的。 她来回几趟,陆陆续续听了个大概。 箫弘光在提给箫书翎请西席的事。 与书院先生不同,西席是请到家里来,一对一当面教导。通常在农家,能去书院念书已了不得,请西席,那是城里富户的做法。 「那得多少银子啊!」周氏围坐在桌边等开饭,悄咪咪的跟丈夫抱怨。 箫弘光面上泛了点清冷气息,阴柔的声音中带有读书人的清高:「无知妇人,翎哥儿他马上参加乡试考举人了,倘若不中,叫我这秀才爹的脸往哪搁。」 周氏顾及丈夫颜面,当然也希望儿子能高中:「你不是秀才么,你不能教教?」 「我,诶,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我现在只是个教黄口启蒙的私塾夫子,怎么教得出举人。你就别问那么多,看看羽哥儿那还能不能掏出钱来。」箫弘光琢磨着。 周氏摆手:「这么多年了,他赚得钱一文钱都不私藏的交公中,他那儿铁定是没了的。你且说说,请个西席要多少银子?」 第09章 丈夫旋即凑耳过来,说了个数目,周氏大惊,连连摆手,说凑不出那么多钱。 箫弘光眯了眯精打细算的小眼睛:「不说西席,要是能有个有学问深的人,给我儿当伴读,在他身旁耳提面命些诗赋,也能起到耳濡目染的效果。」 随即他精锐的目光一瞟,瞥去旁的端着菜盘子走过来的侄媳,身姿娉婷,秀雅端庄。今日归途中,听村里妇人说那场凄凉的父女诀别场景,其中不少有夸秦蓁文采好的!说她作了首小诗。 秦蓁端了最后一叠煸炒青菜,微笑着去叫堂屋里的爷奶过来吃饭。 菜色与中午的大相径庭,纯白米饭变成了一大半苞米和洋芋,混合稻米煮的杂粮,能见的白色米粒不多。菜有一盘子蒸番薯,炒青菜,鸭脚板,刮下来的猪肉只放了零星一点拌在豇豆里炒,还有一大碗骨头汤,飘了十几朵数得清的菌菇。菌菇在城里卖得好,农家人也很少吃,多数会采去卖。 等长辈们动筷后,秦蓁才拿起筷子,刚吃着,就看到周氏拿了铁瓢从大碗里盛出一碗骨头汤,连带捞去一半菌菇,放在箫书翎面前。 对此所有人充耳不闻。 再看十六岁的小叔子,脸上是一种常年不见日光,有些不正常的白,神色举止也有些呆板,母亲舀了,他就吃,没有半点觉得不妥之处。 就在大家吃了个头儿的时候,箫清羽从屋外回来了。他一路走过来,脚步带风,神色没什么不对劲,瞧了眼桌上没他的饭碗,就要去厨房。 「今儿没煮你的饭,也没你的菜。叫你臭小子跟我犟!」周氏冷冷的开口。 冯氏急了:「我还说羽哥儿去哪了,怎么不吃饭。啊,怎么能不给饭吃,羽哥儿天天都要干那么多活。」 「娘!他对长辈不敬,跟我顶嘴,就得治治!这事儿没得商量。」关于私藏钱这种大事,的确没得商量。 箫清羽坐了下来,环抱着手臂,一脸倨傲:「不吃就不吃。」 秦蓁递过自己没动几口的一碗饭:「夫妻本该同甘共苦,你不吃,我怎么好吃。你吃我这碗?」 箫清羽心头微动,别过头:「吃你的吧,一顿饿不死我。」 「哦。」秦蓁也没多劝,礼貌一下而已。 事情没成,周氏牙痒痒不能说什么。冯氏略对秦蓁点了下头,表示满意孙媳妇的做法。 箫弘光思忖了半天,寻个时机敲打的开口:「秦蓁,其实你用不着听外面那些粗鄙妇人的话,说什么,咱家娶了个中看不中用的大小姐,妇人之见呐!咱老箫家两辈读书人,也算得书香门第了,有你这么个才华横溢的人儿嫁来,是给箫家添了光。」 丈夫好好的夸这小蹄子做什么?周氏皱眉。 秦蓁面色感激答话道:「大伯抬举了,入了箫家门是缘分,也是我的福气。大伯能说出这番话,也是个心思通透、玲珑豁达之人呐。」 好,好,还懂得投桃报李夸奖他,箫弘光听了如醉春风,暗道这苗头是起对了。 箫清羽坐在位子上托着下颔,觉得大小姐说话挺有趣的,她的一言一行……就像山上被风吹动的白梨花,颤动美丽,让人越看越想看。 「不知你自小读过哪些书?出自名门世家的小姐,学问想必做得不差。」箫弘光探话道。 秦蓁答:「大伯谬赞。容我想想……」她做认真思索状,那双乌黑清澈的眼睛让人看不出任何矫作,满是天真单纯,「常读的书有《女则》、《女诫》,其它的四书五经么,略有耳闻。提起这,我小时候还有过关于教人读书的一段趣事呢。」 听说她不精通四书五经,箫弘光有些不满,如今科考的内容,就只限定从四书五经中选,截断、调换、糅杂,几乎是揉碎捏散了反复考其经义。 又听说教书二字,他耐心问下去,是什么趣事。 「就在我十四岁时,六岁的表弟来家里做客。其实我本对四书五经很感兴趣的,爹爹却不许我念这么多书,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我想学,于是表弟来了后,我与他经常学习耍玩,想借机看书,期间,也自诩有几分才情,便想教导表弟……等时日久了,表弟被家中西席考察文学时,竟然说他文章做得女里女气,毫无男儿气概。最后家里长辈得知源头是我,唉,表弟就被勒令搬出去住了。从此,我是与那些书无缘了。」秦蓁婉转叹息道,又带几分自嘲的乐趣在里头。 却听得箫弘光是胆战心惊,抬手抹了把额头出的冷汗。幸好没叫此女子误了他儿子!这西席非但她当不得,还得叮嘱他儿远离这个女人啊。 场面瞬间冷了下来,箫弘光不再应话,脸色也黑气沉沉的。 如在梦中的箫清羽微醒,感到奇怪,大小姐说话这么动听,怎么突然不招大伯待见了? 一日之计在于晨,晚饭后通常没什么重活儿做了,因为点油灯费钱,除了箫书翎的书房中还有光亮,秦蓁从厨房洗完碗出来时,整个庭院都万籁俱静。 秦蓁摸着黑回到屋,从箱笼包袱里找出香膏,坐在桌前抹脸、手还有脖颈。白天约莫要干活不停,香膏是没法擦了,夜晚休息时可得护好自己的身子,用润膏养着。 稀疏的月光从窗棂外漏进来,依稀可辨一抹朦胧的纤影。箫清羽躺在地铺上支着手臂,遥望那条倩影。披散着长发的人摇头晃脑,手在摸自己的脸和脖子,她仰头时,能看到一截修长的脖颈,延绵到底下,是两团起伏的鼓囊。 他,莫名咽了下嗓子。 不过是像猴儿抓虱子般挠自己,箫清羽却觉得她的姿势说不出的……让他心头发痒。 「你痒吗?」 秦蓁眉头微跳,怎么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这天气没蚊子。」 「哦对,那你一直在挠啊挠的,挠什么呢?」 呸,谁在挠了!秦蓁撇嘴道:「我在抹香膏,以前用惯了。」 说话的注意力总算驱散心头那股莫名的热意,箫清羽奇怪道:「你不是当天被设计嫁过来的吗,怎么还带有香膏?」像……像提前准备过似的。 秦蓁很自然的答道:「女子是离不得香膏的,我给贴身带在了内衫里。」 第10章 箫清羽打消了腾升起的疑窦。随即便见抹好了药的大小姐,走向床边。 「你……」 秦蓁顿住脚步,温婉道:「你想睡床了?也好,我们轮换着睡。」 「不是……白天你都听大娘说了,我……在村里名声不好,你还敢跟我睡一间屋?」箫清羽耿耿于怀。 不睡这里我就没地方睡了,秦蓁暗暗腹诽。她抬步走到床边坐下,浅笑道:「有何不敢,都是些无稽之谈,别放在心上。」 「你,真的不在乎?」 从没有一个人,听到这个还对他这么,不设防的。村里人知道他是打猎好手,他每次英雄似的满载而归,村民依然会对他热情的露出笑脸,只是那些笑始终隔着疏离的一层,有的甚至直白盯着他的猎物。家里,也没有谁,像她离自己那么近过…… 说着,男人陡然直起身子,嗓音略带喑哑,黑暗中眼睛发散暗芒。 他的身影高如松挺如竹,带有几分侵略隐忍的感觉。秦蓁慌乱向后瑟缩,脑子急转,说道:「我看的书多,你这种例子也看得多,就拿,拿我朝太.祖来说。太.祖小时候一家因旱灾,家中饿死了爹娘,饿死了兄弟姐妹,最后独留他一个,你说他是不是比你更惨?可他竟然推翻元的暴虐统治,建立新朝,功垂千古,万世流芳。当然啦,也有被打击到,从而一蹶不振的。你可千万不要学后者。」 她可不能说些太动听的话,这孤男寡女的…… 大小姐论起古今来颇有一番气势,比他偷听私塾先生念书还过瘾! 箫清羽胸中的郁结一扫而空,胸口竟涤荡一股澎湃激昂之气。他点点头:「我懂了,谢谢你。」 终于安然无恙的躺下去。秦蓁侧躺着身,理着长顺的秀发时,突然听见某人肚子‘咕咕’一声叫。 秦蓁无声的打了个呵欠,真是麻烦,她忘了给他留了饭菜了。 念及今晚说得有些多,外加天寒,秦蓁不愿亲自起床侍弄,就道:「长夜漫漫,你饿着肚子,能挨得过今晚?」 箫清羽背转身子,倔强道:「我不饿。」 「唔,厨房壁橱花椒罐后留有一碗剩菜剩饭,你要是饿就去热了吃。不饿就算了吧。」 箫清羽立起身子,望向床上身影,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萦绕在心口,像周围变得连虫鸣狗吠声都远了,耳边静谧一片,胸膛里的咚咚声清晰可闻。 「你为我偷偷留了饭菜?」 秦蓁惺忪的打了个呵欠:「是阿奶给你留的。」 他长长哦了一声…… 箫清羽想了会,觉得不对。他顶撞长辈挨罚也不是头回,阿奶什么时候留过饭菜了?还是阿奶突然就留了呢? 这个问题不知为何萦绕在他心头,比吃饭的事情都让他牵挂于心。等他去生火把剩饭热了吃掉回来,还是念念不忘这件事。 清晨,鸡鸣声还没唤醒这片土地,秦蓁就摸着黑起了。她懒洋洋坐在床上,碰触寒冷的空气,又将温暖的被子往身上裹了裹。想必其他村妇,也是这样艰难的在起床准备早饭了……她又懒了会,在被窝里穿好衣服才下床。 家里没人提点她该做哪些菜色,食量如何,不过从昨日两顿饭食中,秦蓁大致摸清了这家人的饭量。 秦蓁从袋子里舀出一瓢黄麦面掺少许玉米面和上,捏出了十个窝头。这里窝头都做得像大人拳头那么大,箫清羽和箫振吃两个,其余人一个就管饱。 将窝头放进蒸屉里蒸着,秦蓁摸到灶口旁边的水桶里竟然有鱼,她蹲下看了会,这鱼该是活在河里的,被抓到桶子里好些个都翻了白肚飘在水面,还有些也不大精神,呆呆的游着。 秦蓁去找昨晚刮下来的肉,挑了些肥的炸成油,将油渣捞起来后,放小鱼进去炸成酥黄。 农家人节俭为上,一盘荤菜就够了。秦蓁又去老坛里抓出些自家泡的大头菜,准备切了上盘做个拌窝头吃的素菜。 不知不觉天色渐亮,秦蓁看东西不那么费劲,手脚越发麻利。这时,身后走过来一人她竟不知,等后面的阴影挡住砧板上的光,她吓一跳转身。 「你,你干嘛。饭马上就好了,我做得晚了?」秦蓁懊恼,她特意叫丫鬟去打听过农人的作息时间,村妇卯时末起也不算晚。她怕自己做不快,卯时初就起了。 箫清羽定定看着大小姐,出声有些冷:「我去问过阿奶了,她根本不知花椒罐背后是什么。明明是你自己留的饭菜,为什么要骗我?」 他也不知自己在愤怒什么,谁留不一样吗?可能是为了昨晚心头那升起的丁点温情,转眼消散的遗憾。亦或是,大小姐不想让他知道她对他的好,这一点让他莫名气恼。 秦蓁怔了怔,汗颜至极,这种小事他也要去过问?做奶奶的怕孙子饿着留饭菜,不是很正常吗? 棋差一招。 她抬首,一双湿漉漉的眸子委屈的看了他一眼,眼帘自带水雾,很快又垂下头。 她还没说什么,箫清羽就被这眼神看得莫名心软,语气温和下来:「我只是问问,你不说就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秦蓁摇头:「我是一个新妇,很多地方不懂,大娘又管得严。我不敢违背大娘意思给你留饭菜的,留的时候,我心里很慌,怕大娘抓着我小辫子又斥我一顿,我心惊胆战,告诉自己,万一被发现,对谁都咬定是阿奶留的。要是阿奶得知,应该不会计较。」 原来是这样!他想得太多了,大小姐哪有他想的花花心思,她就是个娇小可怜、离家无依、心思单纯的小姑娘。 箫清羽一时意动,将人揽过来压在侧胸位置,没有搂抱,就是拍拍她的肩:「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大娘只是看着凶,奈何不了你我。」 秦蓁攥紧双拳,进退维谷:「嗯,谢谢。」 第11章 满盘皆输…… 要是昨晚不撒那个谎,这桩小事就不用发展得这么曲折动人了吧…… 箫家人口不多,吃饭时却挺热闹的,某些人不挑些刺出来,好像就怕这顿饭卡着喉咙。 「真是大小姐作风啊,还炸了鱼。沾大小姐的光,我们平日可没得沾荤腥,瞧瞧,这鱼炸得多酥。大小姐只管讨家里男人喜欢,却不知我们这些掌着公中的女人想方设法都挪不出几个钱来打酱油。」周氏一边抱怨,一边嘴里鱼骨头嚼个咯嘣响。 箫含玉不懂事的火上添油,夹着鱼往嘴里送,笑眯眯道:「沾嫂子的光有鱼吃啊,那我要天天沾嫂子的光。」 秦蓁放下筷子,细嚼慢咽着,边道:「油是从昨日刮的猪肉里挑肥的出来炼了些油,下次炒进菜里有肉香又不浪费,哪天想吃面食,放一点做底料也好吃。至于那鱼,我看桶里的鱼都快没气儿了,想趁着新鲜炸来吃,对身体好。剩下几条不怎么灵活的,还想明天继续炸着吃呢。不信大娘去看看。」 冯氏含笑满意的望着孙媳:「好啊,会过日子,以后这家多劳你操持了。」 幸好没带来秦家的娇惯脾气,比起村里的新媳妇,人才是万里挑一,手艺活还得加把劲,贵在上进。 周氏不悦斜眼:「不就说你两句吗,顶这么一大车。」 冯氏敲敲碗边,沉脸教训:「你也别太小心眼儿了,这家里教书的教书,下地的下地,偶尔沾点油水没什么不好。」 话提偶尔二字,又暗暗告诫了秦蓁也不能过于浪费。农人吃饱为主,荤腥只能说偶尔。 秦蓁点点头:「不知那鱼是哪里抓的,等我干完活得空,经常去抓点来让你们尝鲜。」她自己也挺想吃的,这里饭菜简直如同嚼蜡。 箫含玉拍手:「哇,嫂子你要去抓鱼,太好了,那以后的鱼都由你来抓。」 「去。」 冯氏斜了箫含玉一眼,道:「不懂事的丫头。那河里水很凉,尤其这开春,河面有冰都没化,秦蓁,你可得离远些。冻着了不好生养。比起给羽哥儿生个大胖小子,几条鱼作得了什么。」老人家含笑道。 大、大胖小子?秦蓁第一次听到这种生物,还让她生…… 她眉毛都扭曲了,下意识望向对面某处。冷不丁迎上箫清羽也打量过来的视线,她来不及分辨里面蕴藏着何种情绪,闪开视线低下头吃饭。 农妇虽不常去地里劳作,但家务活也不轻松。从吃完早饭起,周氏就像工头一样,守着指挥她做这做那。要不是看箫含玉那头也忙得不可开交,她都要怀疑小小一个家是不是每天都这么多活干,是不是周氏又变着法儿磋磨她呢?! 圈里五头猪嗷嗷待食,混着苞米面、萝卜、猪菜和一些杂粮煮了一大锅,熟了之后装进桶里提到圈边,还不能直接放进槽里,要等晾成温的。这期间也不能歇息,又被周氏撵着去后面翻土,把还空着的菜地沤肥,刚挖好坑呢,又得回去把温猪食放进木槽里,再折回来沤肥。 肥料是多种东西混合,有刚从茅坑里挑出来的,还有去年冬天留下的炭渣、木渣,还有烧火过后的麦秸杆子灰。 种种材料混合一起,恶臭熏天,快把秦蓁给熏晕了。她只能卯足一口气,将肥料铲进去,又仰头呼吸一口气,再弯腰去铲肥。 偶然瞥见箫含玉牵着棚里的去山上放牛,秦蓁很是羡慕。那是她梦寐以求的小目标。 如此适应几天农家生活后,有一人来寻秦蓁。 「这是箫家吗?小姐,小姐你在不在呀?」 一个梳双螺髻的女子在篱笆外左顾右盼,她上衣着右衽排扣素兰色短衫,一条同色棉布长裙,腰间只绣了一支亭亭玉立的兰花,耳带一对黄豆大的翠玉耳环。 富户家丫鬟的寻常打扮,在冯氏周氏眼中却犹如贵客来临,忙不迭上前相迎。 这时秦蓁也听到声音,从后院走出来,见到人,惊喜的喊:「采青。」 她未出嫁时的贴身丫鬟,采青。 「小姐。」 采青径自经过两位妇人,朝她家小姐走去。短暂打量几眼之下,泪目了,啜泣跪下:「小姐,你怎么成这样了,穿得这么少不冷吗。」 她去捏秦蓁的麻衣袖口,又忙不迭的摸向自己耳朵,把耳环摘了下来。还是觉得自己比小姐穿得好,浑身都不妥当! 秦蓁扶起她,对那边说道:「阿奶,大娘,这是我未出阁时伺候我的丫鬟,采青。她远道找来想必有话跟我说,我去屋里片刻,马上出来干活。」 说着拍拍采青带来的包袱,眼神带着点笑意:「给我带来不少好东西吧。」 采青暗乐,小姐又在装样了。 她配合的拍拍包袱:「是有不少好东西!」 周氏眼睛都亮了,眼睛死死盯着包袱,眉开眼笑道:「你们去房里谈吧,爱谈多久谈多久!千万要谈久一些。」 她们移步进屋,后脚跟,就有只大壁虎贴到了门框上。 一团黑影明目张胆的在外边晃悠,透过纸窗看得一清二楚。 采青气恼,站起来,被秦蓁拉坐下,冲她摇了摇头。 「采青,我不能够和你多说,家里还有很多活儿要干。秦家怎么样了,知道我错嫁的事,沈家那边态度又如何?」 采青坐下来道:「唉,有老爷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纵然有人替小姐不平,也无人敢置喙。沈家也没说什么,正在跟老爷谈生意谈得火热呢!想必两人是联合起来设计此事。」 第12章 她边说着,将包袱里一堆刺绣用的工具快速拿出来。秦蓁手脚利落的把东西放到箱笼底下,拿出一件棉衣回去,填充包袱空缺出来的地方。 「哦……既事已如此,你也不要为我心存怨恼了,在秦家莫要与姜姨娘有冲撞。」秦蓁诚心叮嘱道。 采青摇摇头:「已经顶撞过了,现在我都被秦家赶了出来。小姐,我此番是来跟你告别的,有姜姨娘在的金陵城,我怕她处处使绊子害我,我想到外地去找户人家过日子。」 道歉已是无用,秦蓁喟叹一声:「我还想亲自为你找户好人家的。不过你这丫头机灵,我相信你去外面能过好。婚后……我也是新妇,在摸索当中,也不好提点你什么。」 采青咯咯灿笑,握住小姐的手:「我这次来带来了我的一点家当,就送给小姐吧。」 秦蓁眉目一凝,冲她摇头:「不用了。我知道姜姨娘肯定想断你后路,不会给你带多少钱出来。我在箫家还算吃得饱穿得暖,几个铜板不碍事,可对你而言是保命钱。」 采青略微懂了她的意思,但实在放心不下,又把刚刚摘下的耳环放到她手心上,「这对耳环是我最值钱的东西了,能换个百来文钱,小姐一定要收下。」 想那打翻的酒罐用去的皂角粉还欠着债,又因采青一片真心相赠,秦蓁就不推诿了:「真是个傻丫头……不,好丫头。那我就收下了。」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秦蓁在她耳边小声快速念了遍。 采青会意,啊了一声,情绪转为悲恸,摸上小姐的脸:「小姐,你往日风不吹日不晒的,没想到来这几天,皮肤被磋磨得这么裂躁,怎么得了。」 秦蓁往门外那团影子望了眼,道:「那你可为我带了什么擦脸的药膏?这个我倒能接受。」 「恕采青无能,没有药膏。可要提醒小姐,千万要避着烈日,像那顶着日头放牛的活,你是万万不能去干的,宁愿在家里干些粗活累活,只会锻炼你身子骨,伤害不了皮肤。女人家不管已婚未婚的,都要学着保养些。已婚的女人要漂漂亮亮的讨丈夫欢心,那未婚的,就像小姐你以前,也要白白净净的,才惹来金陵城好多富坤公子倾慕!」她声音越是放大,「城里的少爷公子哥儿,最爱看中那些单纯又白净的农家女了!」 这采青,还知道箫家有个未出阁的女儿,故意编话!秦蓁不苟言笑的拍她手臂,让她别越说越没边儿了。 一番话别后,采青告别。 「小姐保重!」 秦蓁忍住鼻尖的酸涩:「你也保重。」 出门,见周氏佯装背转在门边拾掇东西,采青斜了她一眼,径自离开。眼看着婢女背着大个包袱离去,当真不留下什么,周氏那个气!自然也没人家来时的热情,都不出去相送客人,而是飞快的进屋,夺下放在桌面上的一对耳环。 秦蓁见状道:「这本是我丫鬟留来给我作纪念的,但我浪费了家中东西,就拿与大娘还债吧。」 偷听到可以换百来文钱,倒是不亏!只是周氏还是不够满意,喷鼻哼一声,捏着耳环一扭一扭的出了屋。 伏困在箫家门外草垛边上,采青没有走。 夕阳斜照,采青等了好一会,足足半个时辰,才得见一男人肩头扛着农具,阔步朝这边走来。 男人身姿颀长,修如松竹,走路似乎带风,骨骼仿佛清奇,带着一股爽落之风,与城里闲庭信步慢悠悠的公子哥们很是不同,别有一番韵致。 再观其相貌,浓眉星目,目光清澈得如一泓碧水,气质清逸,倒像隐匿于山中的居士,自在洒脱。 不是采青偏袒自家小姐,箫清羽这样貌,不说龙姿凤表,也称得上清风霁月,一身普通的粗衣打扮也难以掩其脱俗之姿。 采青单因相貌,对这人有几分好感,待他经过时,轻喊一声:「姑爷!」 箫清羽顿住脚步,左右环顾,然后朝草垛边走过去。 「姑爷好,我是我家小姐的贴身丫鬟,采青。」采青给他福身行礼,面上挂笑。 箫清羽哦了声:「秦蓁在里面呢,你去找她吧。」 「已经找过了,我是特意在这等姑爷的。」 采青递出一本早已手抄好的小册子,递过去,嘱咐也是请求:「小姐其实是个心气儿高的,她必然不想麻烦人家,所以我偷偷来告诉姑爷。姑爷既然娶了小姐,自当尽起夫君之责。」 接过小册子打开,箫清羽有些不适的退回去:「我不认字。」 「!」小姐的丈夫居然不认字? 采青好感瞬间减了一分。小姐的丈夫,不能与小姐时常吟风弄月就罢了,以后小姐兴致来了作些诗词歌赋,岂不对牛弹琴?要是被姑爷胡乱答应,又岂非焚琴煮鹤? 压下心头的不满,采青展开册子:「得嘞,那我给您念一遍。小姐喝药时,一定要备有甜蜜饯儿压住苦味。小姐下雨天不喜欢出门,不喜欢雨水沾湿鞋面。小姐晚上不能做针线活,灯光坏眼睛,要是做得兴起了一定要提醒拦住她。小姐喜欢吃各时令的新鲜水果。小姐没胃口时喜欢吃辣椒做菜。小姐不喜欢剥毛桃和柚子皮……」 「别说了,都是些什么?她已经嫁到箫家,哪还有这么多规矩。」箫清羽不悦的打断丫鬟。 在他眼里,能让大小姐吃饱穿暖就足够了,他有时,也在力所能及下帮助她,哪里还能惯着这么多大小姐脾性! 采青惊呆了,倔强坚持道:「这不是规矩,是小姐的习惯!违背一样她都会很难受的。」 「都是惯的,」箫清羽摇摇头,总之他没那个闲心去那么将就一个普通朋友,「这些别跟我说,我没功夫管,你去请她自己照顾好自己吧。」 「你、你,你娶了我家如花似玉的小姐,居然这样待她!」 呸,她简直瞎了眼了,还觉得他长得好看……是好看,不过是空有一副好皮囊的野蛮糙汉,连对自己的妻子都无半点柔情! 采青一时气极,将小册子摔去箫清羽身上,叱骂:「箫清羽,你要敢待我家小姐不好,等我再回来不会放过你的!」 第13章 言罢气冲冲的走了。 箫清羽捡起落在地上的册子,边翻看边走进屋子。他看不懂字,只是在数数有多少字,不少,十几页呢,真是个娇气的小姐!他轻嗤一声,没放在心上,随手将册子当个玩意儿,投掷进了箭筒里。 他听了几句就觉得不对劲,这样蜜饯儿那样水果,箫家又不是种果园的!还有,下雨天谁没沾湿过鞋面,回来换干净的不就是了。简直无法理解他们城里人。 从采青来过后,放牛的活终于落到了秦蓁手里。对此箫含玉哭喊着要去把牛,不让别人插手。 牛一般很好放养的,让它自个儿吃饱山上的草料,别让它吃到农田里的庄稼,其余时间可以做不少事情。箫含玉就是贪玩,可以边放牛边玩耍。 对此周氏强势的拉女儿进屋里教训了,耳提面命让她保养好皮肤,以后不说嫁商户嘛,能嫁去城里就是好的。 秦蓁早上干完一点不轻不重的家务,就被派去放牛了。 晨雾未散尽,植被上染了晶莹露珠。秦蓁寻了一处肥沃隐秘的地,把从家里带来的马札放好,就试着松手让牛自己寻食吃。牛儿倒不认生,第一回在她手上看管,模样蛮憨,乖乖在她周围寻食吃。 秦蓁坐在马札上,第一回看牛,有些生疏,不时的看牛一眼,怕它跑掉了。因而手上绣活进行得极慢,一盏茶功夫过去,一支蔷薇花才绣了一片花瓣。 他爹不知道的是,白蕙兰病逝弥留之前,知道来不及将刺绣手艺亲手传给四岁的女儿,就用纸笔详尽记录蜀绣成册,由云霜代为保管,在她九岁那年将书册给了她。在各位姐姐的教导下,加上她娘留下的独门技法,她的刺绣技艺认第二,那些她娘的亲传弟子都没人敢认第一。 蜀绣针法有十二大类,一百三十多余种,是四大名绣中最丰饶者。 譬如这支蔷薇,看似还无人的中指长,却要用锦纹针来织就花型的纹理,车拧针来表现花茎的扭绕旋转姿态,还有花瓣内里处因光照覆盖阴影不同,则要用虚实覆盖针来呈现光影的强弱。 施针手法根据画面需要来,讲究针脚整齐、线片光亮、紧密柔和、车拧到家,是极其繁复精细的活儿。 秦蓁绣了好一会儿,这种比在家中还能平静做刺绣的感觉,让她感到安宁。她扯住腰间珍藏的一张绣素兰巾帕,缅怀的轻嗅。 午时快到,曜日从云层里渐渐照出强光。秦蓁放下手中针黹,从马札下扯出一条青色粗布,将头包裹做成头巾,挡住越来越烈的日头,继续做刺绣。 到了赶牛回家做饭的时辰,秦蓁共绣好三张绣帕,一朵蔷薇花,一朵紫薇花还有一枝水仙花花样。光这样式简单的三条手帕拿出去卖,能抵得上采青的两副耳环。 日子没安生过多久,又闹腾起来。二月中旬。这一天不知大房一家三口去主屋里跟爷奶说了什么,随即箫振携同妻女收拾得油光粉面,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出去,看样子绝不是在村里寻常窜门子,八成是往城里去的。 听房里爷奶直骂不孝顺,秦蓁过去打探情况。箫清羽倒好像习以为常了,倚在门框边不出声。 打听下来,是大房一家三口准备去城里住几天。箫弘光说箫书翎乡试在即,要去城里同文人才子交流预测考题的经验。 箫弘光去就罢了,那周氏也跟去,明摆着想跟着住城里享几天富贵福。还有连箫含玉也跟去,怕是周氏存着让女儿多结识些城里青年才俊的心思。 但秦蓁仍不理解,爷奶生什么气?他们找为箫书翎乡试的借口去城里享乐,没得让人诟病的地方,难道是不带他们去? 「既然爷奶不去,我中午就多烧两道好菜,我们自己吃吧。」秦蓁缓和气氛,对堂上两位老人家恭谨的说道。 现在箫书翎沐休结束去了书院,家里只剩四个人,清静啊。 箫清羽抿了抿嘴唇,道:「家里没什么肉了。爷爷喜欢吃猪尾,今天是您的五十八岁寿辰,不能随便应付。我去城里走一趟,买斤新鲜猪尾来炒着吃,再买点蜜饯点心回来。」 「今天是爷爷寿辰?孙媳妇恭祝爷爷身体安康、事事顺遂。」 秦蓁双膝先后跪下,双手交叠在额面前,行稽首大礼。 箫振虚抬手:「好,有这份心意就好,起来吧。肉就算了,又不是过整数寿,用不着麻烦,多添两个素菜就成。」 旁边的冯氏掖着巾帕擦眼角,哽咽出声:「两个畜生,说城里开销大,要不少银子交际,把家里钱都拿走了,连米都得紧着仓库里头的吃,哪还有钱去买肉。」 秦蓁知道,这些话冯氏也只敢背地里埋怨两句罢了,就算当面说,也拗不过大房的人。家里公中大多投入栽培箫书翎上,大房两口子仗此扬武扬威,自诩家中所有希望都寄在他们大房身上。事实上也是,箫振他们从箫书翎出生起就开始投钱,这些年无论心底怎么埋怨,都是不肯半途而废的,迁就成了大房作天作地的性子。 这是个无法自拔的恶性循环。 箫清羽细数家里能吃的荤菜。过年腌制的腊肉不能成,又咸又硬,平时饭菜没味儿用来吊点肉腥气,给老人家吃不合适。母鸡留来剩蛋,唯一一只公鸡配种。鱼太多刺,爷爷不是很喜欢吃。新鲜猪肉也没了,上回的大骨是最后一顿。 数来数去,没一样端得上桌贺寿的。箫清羽背影透着怒意,往外走:「我去山上猎山鸡和兔子,马上就回。」 猎兔子,打猎?! 秦蓁忙望过去,抬袖挽住他:「夫君不能去。」 箫清羽脚步僵住,犹如生了根,平常利落的人转个身竟然变得缓慢起来。 箫清羽眸光暗涌,盯着她:「你叫我什么?」 他刚问出了口,方噎住察觉不适,他们本就是夫妻。大概第一次被这般称呼,心头莫名跳了跳。村里如他年龄的男子,大多也被这样叫过,甚至被称呼爹的都有。逢他这头一遭,却是面对一个时刻准备和离的女人。头绪万千,他不知该是喜是忧,愣在了原地。 两位老人家看小俩口浓情蜜意,对视一眼,眼中皆是祥和欢喜,连方才的烦扰都跟着消散。 秦蓁心中却是一片沉静,没什么特别感觉,敛眸解释道:「方春生养,县丞下令猎人不许上山猎杀,这是你亲口跟我说的,你忘了?」 冯氏也想起来,忙劝道:「是啊羽哥儿,这是皇命,不能违背的!」 他今早种地回来,见那片山林和往常一样,没什么特别,还能遇见两只欢蹦的兔子跳过。箫清羽撇嘴道:「不用大惊小怪,衙役又没亲自守着。我猎两只野味花不了多少时间。」 第14章 秦蓁气煞,缓移莲步绕到他身前,矮去一个头的身子如磐石阻拦去路,目露坚韧:「衙役管城防,里正管一方,村民之间也互相监管制约。万一被哪个有心人看去,拿来做文章,你让箫家如何自处。」 气人,一损俱损,她还想安稳待上一段时日,可不想被牵连。 有鱼无清水,谁能保证没得看箫家不顺眼的。 箫振为一家之主,拍了桌定音:「秦蓁说得对,你再要犟,是想折我老人家的寿!」 「爷爷——」 箫清羽终于僵硬的转过身,拳头紧攥,脸也憋红,染满怒意和羞惭。 箫振大走两步上前,扬手拍打他身子:「下回行事多用脑子想想。多听你媳妇的话。秦蓁,你记着了,这小子要敢不听你的尽管来找我,让我打醒他!还有你小子,可不得对秦蓁心生怨气,她全是为了这个家,人家不愧是有学识的,你多学着些。」气得两头嘱咐。 拍打了半天,箫清羽身形丝毫微动,稳如礁石。箫老爷子倒面红耳赤、气息微喘。 爷孙俩对视一眼,各自上前相劝。冯氏拉住箫振,秦蓁也就虚扶一把,然后道:「是我把问题说得严重了,清羽不是不识大体的。」转头看向倔强的男人,「你也别气,谁说老人家过寿就要吃肉了?你若不生气,且去捉点新鲜虾鱼,能的话再掏些鸟蛋来,我做一顿好吃的,保管爷爷满意。」 箫清羽努嘴:「谁跟一个小丫头生气。」转身出去了。 「去,看住他别拿箭囊!」箫振还是不放心。 「是。」 秦蓁也转身出了屋。男人没有去拿箭囊,阔步走向门外,秦蓁踏着小碎步跑得小脸绯红,才追上,与他肩并肩走着。 「你出来干什么。」箫清羽觑她一眼。 秦蓁拿捏不准他对她是否产生了间嫌,若不像以前那样相敬如宾,被丈夫冷眼相待的新媳妇更得受大娘磋磨。 念及此,她温温柔柔的笑道:「你真的不生气?我方才语气重了些。」 箫清羽环着双臂,脸上清风如许般淡然:「我又不是泥做的,说两句重话就被压坏了?爷爷也说了,你是为我们家好。我就是气自己。爷爷老一岁,就少过一次寿辰,他辛苦了一生,晚年却享不到子孙福,过寿都冷冷清清的。」 他为了家人,箫振却打了他。明明是大房拿光了钱去享乐,却将责任往自个身上揽。对于秦蓁这种吃苦吃辣不能吃亏的人,她听在耳里,心口郁结:「你们干嘛一家人都迁就大房,又不是他们奴才。按我说你们分家得了,你赡养两位老人也行,让大房爱考秀才举人随他们便,万一功成名就,我们也硬气些,不沾他们光就是。」 箫振和冯氏也不是一味偏袒,甚至对他们深恶痛绝,既然相看生厌,何不下决心断了。 且依她看,箫书翎那木愣愣的性子,实在难以托付。有回她去书房打扫,得见过箫书翎做的文章,一言难尽。 要是能怂恿他们分家,待在这的这段时间,她倒也能好过得多。 天青色底下,眼前的一切被放得空远了,再次如那晚的静谧,脑子里出现一些清晰的嗡嗡声。 他是自己在想,也小声说了出来:「家里从来想的都是怎么把大房供奉好,让二弟出人头地,没人跟我说过这些。听说村里会有很多新媳妇想分家,你也这样吗?」 怎么扯上新媳妇了,她打抱不平而已。秦蓁垂眸不语。 「还听说,想分家的新媳妇,是为了自己房人不辛苦……你果然待我很好。」 「……」漂亮的脸蛋果然方便骗人。 不远处出现了一片粉白色的杏花林,风微吹便有许多花瓣簌簌落下,犹如花色雨幕,仿若花雨仙境。 「那里会有鸟蛋吧?」 秦蓁兴奋的指了指,率先提起裙裾跑了过去。她钻入茂盛葱茏的参天花树中,感到这里的朝气蓬勃、无拘无束,空气夹杂有一股淡淡的杏花香甜。 将衣带扎紧,秦蓁选了棵有鸟巢的树,开始往上爬。 箫清羽在底下看呆了:「你会爬树?」还挺灵活。 「嗯,家里有树,不过没这里的茂盛密集。我很少出闺阁,对这里景致十分感兴趣。」 箫清羽嘴角莫名翘了翘。乡野山村竟有让大小姐纳罕的地方。 「忘了提醒你,你还是回去找根木桩削木杵,当作给爷爷的寿礼吧。就是捶腿捶背用的。」 箫清羽凭想象,也知道是什么,问:「我先掏鸟蛋再回去。」 「不用,这里交给我了……啊!」 她手刚伸进鸟巢里,老鸟扑腾赶回来了,尖嘴儿胡乱戳。 刚夸下海口的大小姐一脚踩空,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喂你。」 箫清羽张开双臂,前胸被大小姐脊背猛地一顶,贯冲的力量让他站不稳身形,抓着她手臂齐齐栽倒。 他为肉垫,在下面。 第15章 秦蓁赶紧从他身上往旁边滚,爬坐起来,惊魂未定,又羞又窘:「你没事吧?」 箫清羽揉了揉胸口,从地上一跃而起。 他没说话,一起身就去爬树。像猴儿一样矫捷的蹿上去,将整只窝端了下来。怀揣着鸟窝,在离地还有小段距离,纵身跳下,稳稳当当立在地面,朝她递去鸟窝。 「?」秦蓁没反应过来,疑惑的看他。一双被惊吓到的瞳孔还在瑟缩颤动。 箫清羽扬起眉梢,嘴角丝丝笑意潋滟:「帮你报仇了,别哭鼻子。」 她愣了会,下意识窘迫的侧过身,摸了摸干涸的眼角。 这男人,救了她也不会说讨好的话,爽朗豪放中又有着独到的细腻……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秦蓁接过一窝鸟巢,盯着里面一颗颗凌乱密集的卵蛋,想到方才凶人的大鸟,她压下莫名想笑的唇角。 「时间不早了。你,还一起跟我去河里抓鱼吗?」 大小姐鸟蛋都掏不到,但箫清羽觉得她模样挺有趣,想邀她再去抓鱼。 秦蓁摇头,抱着鸟窝:「不了,河里太凉我不想去。我回去做饭,你不用抓太多鱼,大点的三四条够炖汤喝就够了。早点回来吃饭。」 「哦……女子不能沾凉的,不好生养。」他想到阿奶在饭桌上提过的一句。 秦蓁睫毛颤了颤,没有答话,也没有去看他,转身飞快走了。 家里能拿得出像样的食物的确没有,难怪箫清羽发脾气。秦蓁从库房里取出平日家中不舍得拿出的白面,和上了不大不小的一团,放在木盆里用布盖上等它发酵。这段时间,秦蓁洗了手,去卧房里挑了两双这几天刚纳好的鞋垫,找邻舍换了个几颗鸡蛋,附近没办喜事染红鸡蛋的,她就用白鸡蛋凑合了。 鸟蛋和鱼都是用来吊汤味的,没点肉腥味菜怎么做都不香。 准备好了主餐食材,秦蓁就搬了小凳子坐在灶边,用小锉刀给面团加工。 外边,箫清羽也架起了刨木工具,砍来一根难得的黄梨木,在刨刀上打磨光滑。 箫振背着手两头晃悠,看两个小的为他的寿事热火朝天的忙着,管他们做什么都很开心。 他转悠到箫清羽身边,瞧了瞧,道:「大小子,这是黄梨木啊,你要做什么家具吗?太浪费了。」 浪费了吗,看向地面一堆木屑,箫清羽心思微动。他随即给大木块削成小木块,中间留最大一块做木槌,边缘被他切割成小块小块的。 箫振更加看不明白了,外边切那么小一块,连根凳子都不够做的,拿来干嘛使? 午时准点开饭。 香喷喷的蛋花青菜汤、水煮鱼蘑菇汤,还有几个炒得精致的小菜,桌子中央一盘动物形糕点却完全吸引了全家人的视线。 箫振随手拿起一块打量,是一只活灵活现的龟! 整块糕点呈扁圆柱状,花样是用小刀刻成凹线的纹路,纹路里撒了黄麦粉,看上去黄白相间,一目了然,栩栩如生。 「恭喜爷爷,拿到了龟,龟可是很长寿的动物。」秦蓁恭贺道。 箫振开怀大笑,又指了盘子里其它动物:「那我拿到这头老虎怎么说?」 「那就代表爷爷生龙活虎,健康平安啦。」 「哈哈,你这孩子。」 秦蓁纤手绕过一圈盘子,介绍道:「这叫百兽来朝,它们都是来为爷爷贺寿的。」 一大盘子堆叠在一起,总共三十几只动物,说是百兽来朝也不算夸张。 两位老人被逗笑得合不拢嘴。冯氏点头赞许:「好,话好,心意也好。我们这么老了,可算享一回媳妇的福。」冯氏偷偷拭掉眼角的湿润。 箫清羽也适时奉上自己的礼物:「诶,我的寿礼就被比下去了。给,祝爷爷万寿无疆。」 「你们的心意爷爷都喜欢。」箫振和蔼的接过来,当场打开。 「木槌啊,这心思不错,难怪藏着掖着不让我瞧。」 箫振拿出木槌,先往老伴儿肩上敲了敲。 箫清羽道:「有些木茬子没清理好,你们小心点用。等下一场赶集我去镇上,找人上一层蜡。」 这一场寿宴吃得眉开眼笑,老两口是打心眼里开心。 箫清羽前十八年,算五岁懂事,都没见过爷奶这么高兴。晚上,又是大小姐抹香膏的时候。一柄木质小玩意儿被箫清羽捂在被窝里,都快被捂化了。 半晌,他掀开被子,汗津津的手心里捏着小玩意儿。他一鼓作气走过去,将东西轻放在桌:「谢谢你让爷爷过了一个开心的寿宴。」 转身往后走之际,手腕触到如绸缎般的丝软触感。他拢起五指,顺滑的发丝穿插过他的指缝,最后像一汪水流走。 第16章 窝进被子里,指头放在鼻边,一股道不明,不是任何花香的淡香味,丝丝传入心肺。他们都是用皂角洗的头,她的头发怎么,那么香…… 夜色不明。秦蓁顿下动作,着手去摸桌上的东西。 长条状,由尖变圆,是……簪子。 簪头几朵小花簇拥而成。叶边有圆钝锯齿,萼瓣花后反折,花瓣圆润单层,具短爪。 是他们白天看过的,杏花。 十四,是赶集日。未待秦蓁开口,早饭前,冯氏就备了囊涩的十文铜钱,赠予秦蓁。 「吃过早饭你去县城里赶集吧。平时都是你大娘去,得亏她现在不在屋。没得多少钱给你买些什么好东西,也就当散散心了。」 冯氏一脸窘迫异常,将窜了十个铜板的麻绳塞到秦蓁手里,有些不敢去看对方脸色。 除认定秦蓁是位千金小姐,这点钱她万万瞧不上,也是被周氏磋磨得厉害,往常拿三十文钱去让周氏买粮食回来,她只会花五文钱买一些带麦壳的粗面,剩下的自个儿全用了,有时钱拿不够还对她这婆婆没好脸色。 灶膛里火舌烈烈,秦蓁拾掇出两块柴,让锅里稀粥慢慢熬煮着,方才站起来与冯氏说话。 得的钱不用数,十根手指的数目,一目了然。秦蓁问:「孙媳来家中日子还短,不知道家里短缺些什么。望阿奶告知,这几个铜子是要我带些什么回来?」 其实能够让她去城里一趟,已经让她莫大兴奋。她知道如今家里这三个人是好说话的,等大房一家回来,她得另打主意,保全采购这份差事。 冯氏惶然,摆手,藏着老脸上的窘然:「不用,家里什么都不缺,这钱你拿着自己买零嘴吃。」 买人家得了十两银子,如今叫人头一遭出去玩耍,却只给十个钱,已然叫她老脸没地方搁。 见冯氏眼神闪烁,不欲多说,秦蓁便没再推诿。 用过早饭,秦蓁便要出门了。箫清羽吃饭时一直时不时观望秦蓁的脑袋,左等右等,等到她出门了,都只见她头上梳着光溜溜的妇人芙蓉髻,随意用青布带捆扎,朴素至极。 他倚在门框边等候,叫住走出来的秦蓁:「诶,你怎么不戴我昨晚送那个发簪。」 秦蓁走了几步才转身,同他有一段距离,脸上挂着疏浅的笑意:「怕戴出去弄脏,我给放箱底了。阿奶说牛车这个时候就在等人要出发,我先出去了。」微微颔首告别。 是怕弄脏吗,那何时才戴。箫清羽盯向自己烙了几个印痕的手指,是昨日雕那精细物件时,指头抵在刀背上,时间长了印出的痕迹。 金陵城阜阳县有一条长河,叫金陵河。它宛若一道天堑,横贯东西,云山村是它绵延百里的一边土地。 河面上漂浮大大小小的行舟,有些舍得花钱的小姑娘,会舍两个钱坐船过去,毕竟旁的两端泥泞路不好走,还挤。 秦蓁往日来此地玩耍,就是乘坐精致的花船,如今却要随着人群推搡前进,忍受人堆里各种味道。她只记得环抱住面前,将钱揣在袖口里藏得紧紧的,一个劲儿往前走。生怕后面人把她轮番踩扁。 到了闹市口,路面就变得宽敞平坦了。这是阜阳县,秦蓁很熟悉。只不过往日她是活泼蹦跳逛街的少女,如今已嫁作人妇,举止得有所收敛。 好几个都认识她这爱买小玩意儿的老摊主,见她穿着大变,纷纷感到震惊,想叫住她询问一番。秦蓁含糊说有事要忙,没有多加理会。 寻着被告知的地点,秦蓁来到一座建立在挨边城郊的酒楼门口。这里地处偏僻,几乎无城里人问津,唯有来往的游商驻足歇脚,客店生意甚是清闲。 以秦蓁以往的身份,是不会来这种地方的,因此这的伙计也不认识她,进去问话不用打什么交道,很方便。 「你找云霜啊,那就去后院找吧,云霜人挺不错的。」小二顺嘴念了句,手指一抬,给她指了路。 秦蓁颔首道谢,翩翩身影往后院去。 几人感情要好,云霜她们几个要去哪,都是同她知会过的。而以她们的巧手天资,在城里一些名铺混份差事并不难,只是为了避开耳目,不让秦家人发现,才甘愿窝在这等僻静之地做小打杂。 井边的女子正在拧轱辘取水,旁边放着大盆要洗的青菜。一袭衣角跻入眼帘,女子抬头望去,眼瞳骤缩,手里提了一半的绳子哗啦啦往下放。 女子提裙奔跑过去:「小姐——」 二人见面,自各是问过得好不好,好一番寒暄。 秦蓁坐在蹩脚的小杌子上,四处环顾:「云姐姐,其它几个同你在一起的姐妹们呢?」 「还有如雪,她在屋里呢!我这就去叫她。」云霜兴奋的跑向厨房。 另一位绣娘,叫宫如雪,年龄二十四,性子沉稳,刺绣手艺不如她们,但擅于管理排布。秦蓁记得娘在册子上写过,万一绣品单子赶不上进度,重要的不是多找手艺精通的绣娘,而是要找宫如雪,整理安排哪些人做哪些部分,方能化解危机。 可见她娘这些关门弟子各有各的灵巧心思,犹如百花齐放,颜色万千。 须臾,两个欢喜的女子手牵手过来,激动得再次齐齐盈盈一拜:「小姐。」 秦蓁听到这称呼,恍已久远,她微笑看向二人:「以后叫我东家即可,我们要齐心协力,再次把杭蜀绣庄发扬光大。」 两人相视一眼,皆振奋无比!在这洗菜煮饭磋磨她们这双巧手,要不是为了东家,早就忍不下去了。 秦蓁道:「关于我们开始谋事的作坊,我在离开秦家前,已经托人买好了一处私宅。钱,想必采青已经带来交给你们了?雪姐姐合算下招工买布的本钱,这些够不够,我实在头疼。不够的话只能暂时做小一些,慢慢起头。」 宫如雪心中早有盘算,立即回答:「这些倒不用小姐头疼。我就怕,咱们的绣坊开得师出无名。要知道原来的杭蜀绣庄不单是有独特绣艺那么简单。那铺面屹立在东西街相交处的黄金地段,且长期冠上的是秦家的名声,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我们要是单开起绣坊,而不是以先夫人的名义发扬,那……」 第17章 「那就把杭蜀绣庄夺过来。」秦蓁接话道,目露坚韧的暗光,实则心里谋算已久。 杭蜀绣庄虽是苟延残喘之躯,到底占着她娘的响亮名头,十几年都受其余荫庇护。总而言之,继承宗祧这条路看似难,其实比另起炉灶好得多。至少可以,不让姜如巧霸占。 几人谈话间,最活泼的云霜反倒默不作声,乖巧的听两人谈话。她刺绣教人都行,但经营方面的事非她所长。 日升中空,秦蓁她们又移步去凉棚里谈了会,觉得差不多了,秦蓁道:「我不能久留了,还得买一些黄面回家做窝头。对了,纪昭是被派去外出采买了吗?谈这么久,都不见她的人影。」 纪昭,也是绣娘中的佼佼者,年仅二十岁,是个灵秀活泼的好姑娘。 二人相视一眼,彼此眼神都在闪烁。还没编好谎话骗东家,就被秦蓁再次逼问:「纪昭哪里去了?」 云霜叹息,双眸转眼间怒气横生:「地主家的儿子把纪昭给买回去做丫鬟了!」 听述原委,秦蓁才知道,纪昭被恶少爷挑走了。那地主儿子来酒楼吃饭,纪昭不小心把菜盘子撞到他身上,地主少爷小事做大,闹着要买纪昭回去当丫鬟还债。那地主儿子可恶,一个月才放纪昭回两次家,让其跟丈夫的团聚时间少之又少,远不如以前待在绣庄自由。 「呸,那还是云山村的人呢。没想到云山村竟有这种蛮不讲理的恶霸,东家,你待在那里太危险了。」云霜说风就是雨的,拉着东家的手一阵疼惜。 秦蓁笑她以偏概全,让她们莫担心:「良莠不齐,云山村也有好人,我遇到的夫家就不错。我得先回去了,午饭还等着我做。既然纪昭在云山村,我可以想办法去找那地主儿子讲道理。」 昔日谈诗作画的小姐,如今成了满口柴米油盐的妇人,二人长吁短叹,目送那纤纤身影离开。 那么年轻娇弱,却是她们一群人的主心骨、顶梁柱。 秦蓁匆匆去买了五文钱的三斤黄面,没有多流连,往返赶回家。来时与去时大不相同,她发现回云山村的路上少了许多行人,泥泞的路面变得宽敞,还有剩余的行人,都低头甩手走得极快,表情有些惶然,像在害怕什么。 是要下雨了吗?秦蓁抬了抬头,被强烈的日光刺了回来。云都没有一朵,不是下雨的征兆。 她不大好意思抓陌生人来问,倒是旁边有个妇人,抓起了另个妇人问,她就听到了她们谈话。 说是这云山村附近山头竟出现一头猛虎。梅婶儿正在屋里纺织,放在门口边的婴孩竟然何时被叼走都不知!等梅婶儿去寻,竟发现婴孩被啃吃得七零八落,惨不忍睹。又有几个进山里砍柴的汉子亲眼撞见了老虎,这事情便慢慢传开,说云山村跑进了一头吃人的猛虎!才一时半刻连县丞都惊动了,派衙差来封山。 回云山村这条路就是老虎所在的山脉范围,村民们不知到底有一头虎还是几头虎,生怕蹿出来伤人,知道的都特意去接外出的家人,通知他们这个消息,所以步履匆急。 秦蓁听完已经手软脚软,想走快些,但眼前的路郝然变得模糊,离她越来越远。 不知道内幕时还觉得今日晴空万里,现在,火辣辣的日头照在脸上,嗓子发干面颊发烫,面前一片茫茫然,脚像踩在没法使力的棉花团上。 「秦蓁——」 是有人在叫她吗?秦蓁迷瞪瞪看到有个身影由远及近的走向她,等看清了,她脚步倏地加快,朝那人过去。 心,莫名安宁许多,腿也使得上劲儿了。 箫清羽疾走到她面前,叉腰环顾,咬牙道:「村里梅婶儿的女儿被大猫咬死了!那畜生躲在哪里,叫我找到活剥了它的虎皮做被盖!可惜衙役来封了山……怎么什么事都封山,该把那家伙找到才让人心安。」 听他絮叨了半天,秦蓁颤抖的心已经完全平静下来,往前走着:「走吧,回家。你这么早回家了?我还没赶得及做饭呢。」 箫清羽抓抓头发,耳朵尖浮起不正常的红色,弯弯绕绕的解释:「好多人来这里接家人,我也该来下吧。你一个人走着的时候害怕吗?」 秦蓁攥拳,淡然道:「还好,没亲眼见过,不是很害怕。」 箫清羽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护在后头,不再多问。 县衙的人来得极快,毕竟人命关天的事。经过进村的狭口,就有衙差在那里张贴告示。 这里人聚集得多,但认字的不多,故一堆人中会有一个识字的,将公文念出来:「村入恶虎,百姓不安,望有猎户前去射杀猛虎,为民除害……」 众人听到最后,也没听说赏钱之类的,兴致缺缺的作鸟兽散,手拢袖中低着头走,一副漠不关己的模样。 围观了会,秦蓁也道喊走。箫清羽与她并肩走着,皱眉不解:「他们吃公家饭拿刀拿戟的不去杀虎,惯会使唤老百姓。」 秦蓁想了想,辩解道:「砍刀是刀,镰刀也是刀,猎户们还惯用弓箭。而且本村人对山中路径熟悉,上面这样的安排也是有道理的。何况,他们并没有强制指派哪些人去捕虎。」 箫清羽顿悟,没再怨声载道。 出去一趟,因银钱不多,秦蓁没给家里人带多余的礼物,只拿买回的黄麦面,以及剩下五个铜板去见冯氏。然这已经让冯氏够吃惊的,将黄麦面捻在手心里揉搓又打量,好奇秦蓁是怎么用五文钱买到几斤这上等的黄麦面的。 但她不待细问,先火急火燎的叫来孙儿训话。 「村里进大猫的事都传开了,我们家夜晚自是要紧闭门户不说,尤其羽哥儿!万不能强出头,要是有人找你,你别被激住就答应去了!人家非要逼你,你就搬出我老婆子!我看是哪个敢怂恿我们家唯一能出力的男丁去冒险,先让他自己去被大猫咬一口肉试试看!」 为母则刚,阿奶也是一样的道理。唯唯诺诺的冯氏为了孙儿,大有豁出老命的气势。 箫清羽默默不语,他没说话,老太太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当即气得呛咳。秦蓁扶她坐下,安抚的拍顺她背。 「快,帮我劝劝他!这孩子脾气又犟又直,叫我怎么放心,保不准晚上就偷摸着去了!」冯氏求助秦蓁。 秦蓁敛眸,淡声道:「阿奶所言不无道理,要是集众一拼,尚有胜算,就怕人心不齐,就算人齐了,临了生了惧意哄散更麻烦。你若担心柴禾用度,大可在近边毛林里砍。只要你对爷奶的孝心,多过你想狩猎的玩心,这趟浑水还是不要淌的好。」 「对!你要敢去,就是对我的不孝。」冯氏也立即拿捏住这点。 第18章 箫清羽被她们劝得没了意趣,诺诺点头答应。大小姐把任何话都堵死了,叫他想去都找不着理由。 等箫振回来,也是一通训诫,就怕孙儿会强出头。 回了屋子,秦蓁说起纪昭的事情,想了解下地主儿子裴承志,是个什么性格的人。箫清羽在旁边听着,边洗好好洗把脸,下午不打算外出了。有了大猫这件事,冯氏竟然提心吊胆到叫他今日莫再下地,反正无外乎一堆土豆苞米,随它去! 「你还有个小姐妹叫纪昭?你姐妹挺多的。」箫清羽古怪的想起他们新婚之夜,荒诞中竟觉得有几分意趣。那么多姐妹,偏偏就是她,来了箫家。 「不是亲的,她二十了,已然成婚,曾在秦家帮工。听闻她有难,我想帮上一把。」秦蓁提道。 箫清羽觉察出她语气中的肃然,看来这纪昭非一般奴仆,他亦认真道:「裴承志是个混不吝,尽以调侃人为乐,没见过他发慈悲心。我下午正好无事,陪你一道,先去裴家探探他口风,他要有所求,这事就好办了。」 下午,他二人就出去,出门前又被家里人再三叮嘱,离深山里远些。 新妇貌美,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宽大的粗布短褐,也难掩小娘子纤细的身躯,那玉质的肌肤更在太阳底下显得晃眼,连追逐嬉闹的孩提,都像看到了夜明珠一般稀罕,安安静静打量好一会。 秦蓁被一路打量,面上就一直挂着淡笑,冲那些婶子婆子颔首示意,笑得脸都有些发僵。 「大小姐,你不会紧张吧?这些人没恶意,由着她们看,多看几回就熟了。」箫清羽爽朗道,颇有些自豪感。 秦蓁随口懒声答道:「紧张什么,我并未在意别人的看法。」 他笑意蓦地止住,压低了唇角。 这时一个人一摇三晃,急匆匆的朝他们这边奔来。 「哎呀,清羽啊,我正想去你家找你。你何时打算去猎虎啊?依我看还是早猎早好,免得梅婶儿家的事再次发生。」 箫清羽微怔,不知如何作答,先跟秦蓁介绍:「这是里正,姓杨,叫杨兴业。」 「里正好。」秦蓁打招呼。 杨兴业视线朝新妇看过去,只觉眼前一亮,犹如看到雪地里的一株耀眼红梅。夸赞了句道:「好啊,你们的事我听说了,清羽有福气,娶了个貌美如花的媳妇。」 说罢视线又急急转向箫清羽,「那猎虎你得尽快啊。」事关他的功绩,上报到衙门是云山村的脸面,也是他的荣誉。 箫清羽诺诺不言之际,秦蓁替他反问道:「敢问里正,已经召集齐多少人,一同去猎虎了?」 「啊?」没料到新妇会这么问,杨兴业支吾了半晌,「这个,我想,清羽是村里是好的猎手,他一个人也行吧。」 秦蓁乌黑的眸子透着洞察的光芒,唇角仿佛挂着善意的笑容:「里正说笑,这可不是猎野鸡猎兔子,那老虎吃人,没准有对付人的手段,不多找几个人照应着,清羽不敢妄逞英雄。」 杨兴业兴冲冲来找人的激动,仿佛被一盆冷水浇下。鲜少在箫清羽这讨不着好的他,吃了一通瘪,心情格外不舒爽。 不去看那伶牙俐齿的妇人,杨兴业看向实诚的箫清羽:「清羽,你怎么说?」 想在他这儿找回点面子。 箫清羽早被劝服了,哪能不听爷奶不听媳妇去听外人的呢,当即婉拒:「我倒是没猎过老虎,得找几个有经验的一同帮衬。」 什么帮衬啊!村里多是老老实实的种地人,打猎的少,弓箭使得好的更少,有胆子与虎谋皮的更是少之又少,除了他箫清羽哪里还有别人。分明就是被他媳妇怂恿的!成了亲果真不一样,懂得明哲保身了。 告别里正,两人继续走去裴家路上。秦蓁摇头失笑:「难怪阿奶要动气的劝阻你,在他们眼里,你是不是有求必应的?」 箫清羽余角偷偷瞥向大小姐含笑的嫣唇,轻声道:「我不傻。只是没人为我说过话,也没人在意我情不情愿,我为箫书翎而活,为其他人活,也没什么区别。」 秦蓁咂舌,蓦地止住笑容:「箫书翎?」 「大娘逼要钱,说是为了给书翎买吃的补身体。大伯要钱,是给他买书。或许爷奶这回担心我,也是怕我不在了,没人给书翎……算了,当我没说。」他也知道孝道二字,不该在背后非议家里人的。只是不知道怎么在没相处多久的大小姐面前,一时就吐露了藏在心里多年的话。 秦蓁陷入沉默。回想起家中的点滴,她知道箫清羽所言并不浮夸。想他们的新婚之夜,屋内除了新郎新娘穿了身红衣撑门面,那屋里是半点新婚气氛都无,无红烛,无喜字窗花,所有东西都是原貌。成婚可是他一辈子的大事,还是有了秦家的十两买卖钱在箫家手里的情况。 更不用提在琐碎的饭桌上,有营养的东西都给了用脑的箫书翎,却枉顾出力气最多的箫清羽。 秦蓁摒除自己不该有的同情心,只字未答,一路无言。 裴家大院修葺在村里偏凉荫之处。他们不多时就来到此地,面前一排整齐的瓦房巍峨伫立,瓦片鳞次栉比,在这村落中可称得上壮观。 裴承志最是喜欢热闹玩乐,听下人通禀说有人找自己,也不摆架子,很快就出来了。 来人竟穿的白裘大氅,腰束玉带,手执墨扇,一副微胖略显平庸的人才,都被这打扮衬出几分贵气潇洒,一派城里公子哥的作风。 「你们两个找本少爷什么事。」裴承志乜眼打量二人,看到那女子时倒是眼前一亮。 不过复又一看,那女子梳的妇人垂髻,已然是个成了婚的,便管住了自己的眼睛,往别处瞧。 箫清羽带秦蓁走上前,介绍了秦蓁,又介绍了纪昭跟秦蓁的关系,道明了来的目的。 裴承志转了转眼珠,嬉笑道:「纪昭啊,那可是位比百灵鸟还灵巧的人儿,肌肤比豆腐还水嫩,头发比绸缎还柔滑。」 这家伙言语亵渎昭姐姐,秦蓁沉下小脸:「纪昭已有夫婿,请裴少爷自重。她不过弄油你了一身衣裳,你且开个价,我会凑齐银子来赎她。」 第19章 「本少爷又不缺钱。你们回吧!纪昭心灵手巧,我娘喜欢她,给我千两银也不卖。」裴承志耍少爷脾气,听到钱哪有让步的,凶巴巴赶人。 箫清羽开口道:「裴少爷不要钱,可以提别的条件,只要我们能做到,都会尽力去做。」 「我……」 刚想开口拒绝,裴承志陡然想到一件事,蔫坏的笑,合着扇柄指向远山:「村里不是跑进一头老虎吗,你去把它捉来给我,本少爷就放了纪昭。」 秦蓁脸色陡然生变,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惭之感浮上面庞。这厮什么不好提,提这茬让她自话打脸的要求? 她诺诺不言之际,箫清羽倒站出来说话了:「我们凭什么信你?倒时冒死打来老虎,你却不肯认账怎么办?」 裴承志想了想,吊儿郎当的面容难得正起几分严肃:「怎么会骗你们呢。你们若不信,就白纸黑字立下字据好了,交由里正保管。」 地主再大,也是这一方百姓,民不与官斗,想必是可信的。就算不信,眼下也无其它入裴少爷法眼的东西。 于是由着裴承志领路,带他们进入宅院大门,过垂花门,绕抄手游廊,拐角尽头便是一处院落。裴承志走到石桌边坦然坐下,叫下人去拿纸笔来。 对着笔墨,秦蓁如芒刺在背,不敢去打量箫清羽,一鼓作气的执笔将字据写下来。 「裴少爷,我们出去时顺带将字据带给里正,不劳烦你叫人跑一趟了。」秦蓁顺手将纸条揣进了袖口里,可不打算将这封手书交到里正手上。得知他们必得去猎虎,里正不得叫人等着瓜分那虎肉? 这白纸黑字上却写了,裴承志要的是完整的一头虎。 秦蓁擅做针线,观这地主少爷的衣料,乃是古名锦之一的蜀锦,胸前的柿蒂纹与滚边云纹,竟是她所熟悉的蜀绣绣法。 从杭蜀绣庄没落后,金陵一带的蜀绣多是千里之外的蜀地运送过来,本身就价值不菲,再加运之不易,遇到海上风暴时节价格要往上提三番四番。总之,比一头虎的价值少不了多少。 再换纪昭一身自由,值了。 裴承志没有拒绝,反正怕反悔的是他们,不是他。 「裴少爷,还有一事,希望你通融。纪昭孤身来到此处做工,犹如鸟儿离群,形单影只。我想见她一面,安抚安抚她。你既说纪昭是个钟灵毓秀之人,该不希望她在你家心有郁结的做工。还妄你能允准。」秦蓁双手搁在侧腰,郑重的福身行了一礼。 不是她举止浮夸,单是要拿到纪昭身契,就被逼去猎虎,她怕裴承志为了见这一面,又另提让他们应接不暇的要求。 裴承志被这小娘子的举止逗乐,意外的看了箫清羽一眼,不知在想什么。随即他折扇一挥,「不过见个面,本少爷哪里这般小气了,动用你行此大礼。叫管家带你去吧。」 留箫清羽在前苑等候,秦蓁随管家去了后院。进到一处大院,影壁伫立,中央砌了一座花坛,挨近院墙还有鱼塘。比方才裴承志待的院落还要精致雅观。纪昭真的来了老夫人身边伺候。 被带去下人住的耳房,连此处,都是瓦房,比她的新房要好。箫家除了他们那间土胚房,其余的房间,连箫书翎单独的书房,都是砖瓦砌的。 敲开门,里屋共有两个丫鬟,其中一个就是纪昭。纪昭坐在床沿边正缝衣服,见人来,惊喜的睁大一双杏眸,放下衣物朝她奔来。 二人去到门外小声说话,管家不打扰他们,先行退下。 秦蓁说了裴承志的条件,叫她莫担心,会赎出她回到绣坊工作。 纪昭听了却更担心:「猎虎,听着就很危险,小姐是要姑爷去猎虎吗?」 秦蓁面上浮起不正常的憋红,只言片语带过:「不是,使两个小钱,找些深山里的穷汉帮忙就是了。」 纪昭有许多话想问,她知道小姐待不久,只能挑拣重要的问:「姑爷待小姐好不好,小姐可曾后悔这门亲事?」 秦蓁真心实意笑起来,摇头:「除了妆容轻简些,比以前被拘在内宅里好多了。你们这些丫头整日往外头跑,怕是不知道自由对我来说,尝之愿为其付出一切。」 「诶,我现在也明白了。往日在秦家做工自由得很,想去哪里都无拘无束。现在成了裴家的使唤丫头,一个月才能出去一次啊。」 时间紧迫,秦蓁不能安慰她更多,挑要紧的嘱咐。 「你侍立在老夫人身旁,平日帮她缝补,切忌露出你的蜀绣技法。他们家有钱,穿过这种料子,露出马脚容易让他们勘察到。倒时说不得将你捧成摇钱树,十头虎都换不回你了。」 大户家的丫头都想方设法讨主子欢心,出人头地,她怕纪昭因为一时的苦闷,便坚守不住冒头。更重要的是,纪昭比起那两位姐姐都要待人实诚,怕她疏忽这些小事。 纪昭微怔,明白过来后,心头恍若明镜。她是想过投桃报李,在位一日,就侍奉好这里的主子,没想过这些细节,若不得小姐提醒,没准真容易着道。 「嗯,纪昭谨记。」 回去跟箫清羽汇合,秦蓁二人穿过来时走的路,箫清羽不禁复又打量一遍,再暗瞥大小姐的脸色,波澜不惊,闲庭信步。他听说,有幸来过裴家的人,不论男女,都会赞叹其房屋的磅礴大气,艳羡无比。 出了这道宽阔的红木门,他们便要走向黄土砌的家里…… 箫清羽拳头攥紧,自找没趣的提起:「你以前,住在比裴家还好的房子里吧。」 不待她回答,他也知晓,又紧接着道:「我们屋的土胚房,倒是让你笑话了!」故作轻松的说出自己的不足。 经过一番对比,他实在不能忽略这个问题。 提起这个,秦蓁正好有个疑问:「怎么你们家除了你,都住的砖瓦房?」 土胚房是由土胚做成的,土胚的材料通常是黏土、木材、桔梗等,单看这材料,就知道不耐雨水潮湿,三五年就得修葺一次。 第20章 箫清羽是一家顶梁柱,也是个十八岁的热血青年,有为家中事务一言决断的魄力,如今被踩到尾巴,也有身为少年的难堪窘然。尤其面对她,他颓靡的支吾了半天,含糊应道:「本是要修葺的,从书翎去书院上了学,就一直搁置着。找个时间,我得想想这事。」 他在那冰火两重天的难耐纠结,殊不知秦蓁压根不在意,只是好奇一问。原来又是被大房磋磨,得个钱都被扣去了,连他成婚,都没得钱装修新房。 秦蓁听出他的窘迫,柔柔微笑道:「住哪里都没关系,我不介意的,要不是有箫家收留我,我就是个无处容身的流浪人而已。」 他细细品咂这话,眉宇拧紧,心头越发的堵。 村里女人没有不嫌弃没用的男人的,就算那女人温柔贤惠,也会鼓励丈夫奋发向上,奔出好日子来。真心实意想过日子的女人,不会不介意自己住在哪里。她温柔的笑着,其实都是客套的假面。她从未想过,留下来…… 箫清羽不知该轻松还是什么,心头被一团云雾搅扰着。 路遇里正家门口,箫清羽驻足:「我们把字据交过去吗?」 「当然不行。」秦蓁继续步履匆匆的走了。提及这件事,她淡然的面容透出不容置喙的坚决。 关于文字方面的事,箫清羽丁点主意没有,全然听大小姐的,没有多问一句便跟着她走了。 秦蓁也不是独断独行之人,同他解释道:「这件事不能传扬开,免得有心人守株待兔,想分食。再说……阿奶那关也过不去。」 「箫清羽。」她停下脚步。 「嗯?」 箫清羽居高临下的俾睨着她,似乎猜到她要说什么,嘴角扬起抹戏谑。 秦蓁垂头敛眸,不敢瞧他:「我不是为了我的朋友,就狼心狗肺叫你去冒险。先前信誓旦旦之言,是为了安阿奶的心,如今两难全,只能避轻取重。我也替你想好了后路,我会筹钱,你去高山上找一些猎户,只要有钱,我相信再危险的事都有人去做,到时借助他们之力,你不会有危险的。」 箫清羽听了,倒觉得大小姐心思过于幽微谨慎。他眺望远处苍翠山林,洒然道:「不过是村民于你并无感情,又出现了更重要的人,才让你改变决定。人偏私情,人之常情,你也不用觉得愧疚。」 「那你呢,你都答应过阿奶了。」 她是为了纪昭更改决定,如他所言,那他又是为了什么违背…… 箫清羽缓缓偏过头,清澈坦然的视线落到她身上,启唇开口:「我从头到尾答应的,不是你吗?」 唰的,脸颊如红霞漫染,绯红靡丽。秦蓁轻晃脑袋,没有深想下去,也没愚蠢的揪住这话茬不放。她目视前方,又缓步走了起来:「你猎过最凶狠的动物是什么,有把握吗?」 箫清羽目光沉沉,担心另几个问题:「这事我既然答应了,必会办到。可那字据不送去给里正,真的没关系吗,万一裴承志赖账如何是好?」 「他不会赖的,」秦蓁笃定道,「你可知老虎全身都是宝。虎皮可做衣,厚软服帖,纹饰美丽。虎肉可以食,补脾胃,益气力,壮筋骨。虎骨泡酒亦是大补,那虎须虎粪虎尿皆可入药……你问这个,说明你没猎过虎。」秦蓁转头,担忧的望着他。 箫清羽点头承认:「倘若如你所说,我去找人相帮,他们若知道老虎这么多好处,我们得花多少钱,才能让他们放弃瓜分?」 「他们不可能放弃的,我们也没这么多钱,所以只能智取。」 她附唇凑过去。箫清羽突然感到耳廓变热,一缕幽香随着大小姐的靠近,丝丝钻入鼻孔。夜间她抹香膏时,相距较远传来的淡味儿,现在闻了个切切实实的…… 然这微醺的醉意,随着她道出一番天衣无缝的计划,箫清羽意识逐渐回笼,清隽的面容蓦地下沉。 箫清羽看向这娇俏灵秀的女子,眸中带了冗长的探究意味。 她竟让他,假意找人相帮,在山峦上设好两处伏点,一是对虎的,二是对那些人的,等老虎被伤之际,他就将人引进陷阱,困住他们,独自取虎。待事成之后,只给他们些许银两抚慰。 秦蓁被他看得不自在,渐渐远离了,眸子里天生的凉薄,散放些许。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这也是无奈之举。何况对那些人来说,若没有我们的通风报信,在深山里根本不知晓任何消息,说不定我们还救了他们一命,再多给些钱,难道还对不起他们吗。」 「我不会照你说的做的。」箫清羽即刻给予明确的回答。 秦蓁乍然红了脸,还说从头到尾听她的! 「哄他们用性命去拼,最后独吞大家的血汗,我,不能这样做。」 他这话是说她不对,她心肠坏了。秦蓁哼笑一声,头一回对这男人甩了冷脸:「不敢污了你的高尚,这等下作事情,不用你管了。我多使点钱,总会有人抢着做。」 这一晚,庭院外寒风呼啸,冰凉如水。屋里,也是一派僵冷。两人虽还是一个床铺一个地下的睡着,却都还赌气的背对着身体,无前一阵的和谐。 秦蓁辗转反侧,为猎虎的事情发愁。 说得轻巧,使银子,但若没个自己人去盯着,她根本无法保证,一群人不会将老虎瓜分。总不能去城里,请云霜那些女流。可惜她从前在闺阁,不能与男子接触,心腹都是女子,与男子极少攀谈,家中管事小厮,皆是在外庭做些粗重之活,不曾与她有过多少交流。 数来数去……没有箫清羽这个名义丈夫,她还办不成事了? 秦蓁气闷的用被子蒙住头,除了无奈,还有白日被他说道的气愤羞恼。这份被人嘲讽的郁闷,竟远远超乎她为老虎的发愁。气死她了! 迷迷糊糊不知想到多晚,秦蓁次日晏起了,足足睡到了快午时!高悬于空的太阳照得满室明亮,从她嫁过来以后,是第一回在阳光下醒来。秦蓁匆匆穿了鞋袜,对镜子梳妆都来不及,边挽发髻往外走。 家里只有冯氏,正在煮猪食喂猪,秦蓁瞧见疾走过去帮忙。她执起瓢儿舀猪食进槽,歉意的道:「阿奶,对不起,我起晚了,今日的早饭是您做的吧,劳烦您了。」 「劳烦什么,年轻时也是常做的。你昨晚没休息好呀?醒得这么晚。」冯氏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脸笑眯眯的。 v第21章[11.25] 秦蓁明白她的意思,索性低头装羞,将这件事轻巧揭过。 幸好周氏他们没在家,不然没那么容易过关。 中饭是她去做的,冯氏提前煮了饭,算着爷孙快从地里回来的时辰,秦蓁就去炒菜。没想到等午时过半,回来的却只有箫振一人。 未等秦蓁开口,箫振倒是问了:「羽哥儿早上有跟你说上哪了吗?这孩子从不会推诿农事的,就算因为老虎一事,歇了昨儿半日也就够了,一直耽搁下去,这田里活怎么办。」 秦蓁大惊,箫清羽没下地干活?一阵不妙的感觉腾起,她敷衍含糊的应了几句,随即跑回屋子。看到屋中墙角放箭囊的地盘空缺掉,她心头一阵惶然。 屋角的箭筒,墙挂的大弓,都不见了。 秦蓁随意吃了几口饭,连碗都顾不上洗,跟长辈说出去走走。 四处绵延的山脉宛如一条游龙,看上去一片茫茫然。秦蓁眯着眼,慢慢思考着缩小范围。箫清羽爱打猎,肯定知道这时节哪里动物多,食物多,老虎自然就在哪处活动。秦蓁不知道,但又可以根据植被的茂盛,来推测哪里小动物多。 多数畜生和人的习性一样,喜欢温暖有水的地方。秦蓁小心翼翼迈步在林边泥泞间,睁圆眼睛仔细的寻找,丛林葱茏之地。走了许多地段,终于被她找到一块畜生适合栖息的得天独厚的宝地。眼前这片是灌木林,杂草掩映下有一条蜿蜒的浅浅溪涧延伸入里,眺望里边,有交错的开辟小道,并不是被灌木覆盖满的野林子。她要是猎人,此处一定是可以选择的捕猎地点。 不对…… 她来这里干什么!万一突然有畜生扑出来呢。秦蓁乍然踉跄退后,心道自己刚刚是被鬼迷了心窍,竟然丁点不顾这里的幽深,胆大的走到这僻壤之地。 就算箫清羽可能在里面,她也不可能进去找。 虽然冷静的思索了半晌,她脚下却如生了根般,不听脑子使唤,定住不动,担忧的眺望里面的风吹草动。 听久了,真有动静。像是多种混杂声音……有人群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的。这时有几个落座在附近的偏僻户,有人经过,叫住她。 「你是箫家大小子的新媳妇啊。我见过你。快走,听说你男人猎得虎了,好多人赶过去看了!大妹子真是好福气啊,一头虎能够你们家吃上好几年了!」 秦蓁回头一瞧,是个黑黝黝辨不清五官的妇人。她满额虚汗,还没答话,就被热情的妇人拽着走了。 就在离她站的地方不远,青翠葱茏的一片山脉山脚下,村民熙攘,人头攒动,乌压压一片,仰望着从山上下来的几个人。 他们越走越近,几个移动的小点,渐渐清晰化成了人的躯干和五官。被簇拥在中间的是箫清羽,他身后有几个汉子,在帮忙抬虎。但见那中间人,浑身衣裳有撕破迹象,青色布衣上染有多多少少的血迹。这是没有一箭射死虎,还跟老虎打架了?秦蓁后怕的想到。 周围有几个姑娘,哪怕都知道箫清羽成了亲,也忍不住跟姐妹互相调笑着念叨他,对他投去少女崇拜的眼神。村民也连连赞叹有加,直夸箫家出了个好儿郎。 人们好似都忘却,或是不在意了箫清羽的孤煞之说,赞赏的言论纷至沓来。哪怕对鬼神之说再畏惧,此刻对那些的信奉,也全然抵不过眼前英雄归来的夺目光芒! 秦蓁微怔,这是第一次见,这村里传言最厉害的猎户,打猎归来后的样子。 步伐豪阔,身姿飒爽,眉宇轩昂,气势如风如竹,嘴边扬起的笑,堪比日月耀目。 不知不觉,他忽的来到近前。 「我……」 他刚开口,面前一团娇小身影陡然朝他贴近,再贴近……抱了上来! 每晚相隔于影影绰绰的夜色,她浑身散发的幽香,与他又近又远。被他在地面撑首仰望的大小姐,此刻一团实实在在的紧贴着他,将他的怀抱填满。 秦蓁正手摸检查他背后的伤口时,一双手臂突然覆在她后背,将她禁锢住…… 大小姐的身体又软又香,箫清羽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感觉比抱村里刚出生的婴孩还让他无所适从…… 「呀,新媳妇心疼自己的相公了!回家心疼去吧,这儿这么多人呢。」 「瞎说八道,人家是欢喜的,我要有这么厉害的丈夫,我也想抱啊。」 「去你们几个口没遮拦的妇人,人家小年轻浓情蜜意,这有啥的。」 听人打趣,秦蓁红了脸,轻轻推搡男人。她又犯糊涂了,大庭广众下能检查出什么,就不加思考的扑了上去!箫清羽又……抱她干嘛。 箫清羽顺着她的力道,同她脱离分开。他打量她,发现她低着头并未看他,面若桃红,水色潋滟,好像是……害羞了。 调侃完小夫妻俩,更多人将目光移到老虎身上,胆小的当即叫了几声。这是一头肥得跟家里的母猪没两样的老虎,胖肚子,头小,四肢肌腱虬结精实,身躯足有一丈来长! 众人眼睛发亮的围观着,磨磨唧唧好半天都没走。不一会,里正站出来发话。 「咳,清羽啊,你这次真是帮村里立了大功。」 箫清羽泾渭分明道:「有能力帮村里除害,是我该做的。现在有这头老虎作为回报给我自己,我只是受了点轻伤,倒也值得。」 「!」他的意思是,除害是除害,那老虎却是他自个儿的? 杨兴业看向旁边几个一同下山的人,虽认识他们几个是村里普通农夫,不可能帮忙打猎,还是无耻的暗示道:「是他们帮你的吧?」 「这些兄弟是恰好去山上砍柴,看见我扛虎下来,就过来帮我抬,」箫清羽转过头,冲那几个人抱拳致谢:「虽然我自己也能扛,也多谢几位的好意,得空一定要去我家里吃顿饭。」 v第22章[11.25] 那几个人瞬间面色不豫,互相对视了几眼,又不好说什么。真要分杯羹,哪来的理由,箫清羽把话堵死了,人家自己也能扛,如果他们非要分,倒像是先前他们不是真心帮忙,是为了分虎肉巴巴凑上去的。其实也是…… 杨兴业见左右暗示不下,索性道:「清羽啊,这么大一头虎,你们箫家几年也吃不完。你看,我们这里所有人,一辈子都没尝过虎肉是啥滋味咧。」 秦蓁差点当场翻白眼,脱口而出:龙肉尝过没,孔雀肉尝过没,城中店铺里也有,怎么不去跟他们这么说,看人家会不会发慈悲,把这么珍贵的东西随意给你尝。 「里正的意思我明白,只是实在不好意思。我前几日在城里冲撞了村里的裴家少爷,一碗汤粉撞到了他身上,毁人一身绸缎衣裳,这几日正发愁不知如何赔偿,才冒险去山里打这头老虎的主意,否则我家砸锅卖铁也赔不上。」箫清羽面不红气不喘的道。 秦蓁暗哼了声,还责备她说谎哄人,他当这么多人的面说谎说得挺溜,把纪昭的事情安在了自己身上。看不出这个木瓜,关键时候有几分机敏。 「你说的是真的,这一整头虎,你难道要扛到裴家去?」杨兴业脸色沉了下来。虽说事出有因,但两天在他这碰了两次壁,叫他顶不舒服。 箫清羽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这么大事情,很快就能看到他扛虎去裴家,作不了假。 谈完之后,里正有些气闷的离开了,其余人也纷纷四散,分不到虎肉甚是没兴致,心眼小的还为此嫉怨上。 秦蓁眼睁睁看着热闹的人群就这么散了,看到箫清羽身上被抓破,也无人关心其伤势,或是出言帮他们抬回家。这里的人心怎么比她的还凉……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箫清羽走到老虎身边,在秦蓁震惊的眼神中,卯足劲,一举将大老虎横扛在肩上。 「回家吧先,从这去裴家太远了,我……回去先处理一下。」 老虎没什么处理的,裴承志要整只,那处理的只有他自己,他真的受伤了?怎么可能不受伤! 秦蓁忙不迭跟上去,眼神怕跟老虎接触,闪躲不已。做成衣裳的虎皮是好看,现在难以直视。她紧绷着身子,挪过去,再挪过去,颤巍巍伸出手。 「我可以扛一些,我扛得动一点点。」 箫清羽转过脸去,看到她……整个侧身回避,就往这边伸出一双娇嫩的小手,还是抖的,模样煞是可爱。 「哦,那就有劳你了。」 箫清羽憋住笑,分了一条虎腿放到她手心里。 毛茸茸的触感令秦蓁颤栗的起了一层疙瘩,这肉还是温的,里面的血液好似还在滚动。 她该庆幸箫家不经常杀鸡吃肉,让她碰这种毛茸茸的畜生简直要她的命…… 「怕不怕?怕我就自己扛。」 「没,感觉还挺新鲜的,这皮毛,跟我养的兔子没两样。」 她这淡然的声音,跟前日他去村口接她,问她怕不怕老虎进村时,回答的口气如出一辙。 他好像,能分辨出大小姐什么时候在扯谎了。 早就闻讯的箫振和冯氏,一直紧张兮兮的在栅栏门口蹲望。眼巴巴的终于等到夫妻俩归家,箫振心气儿还算硬朗,冯氏一个老妪见到孙儿浑身挂满了彩,又见那虎之硕大,吓得白目翻出,浑身抽搐,一时都顾不上训斥他们。 箫振顺了顺老伴儿的背,叫她扶住木栏,他上前忙帮二人抬虎。 肩头卸下重物之际,箫清羽来不及歇息,得跟着帮忙处理,他瞥一眼小脸又红又白的大小姐,轻笑着在她耳畔道了句:「多谢你一路帮我分担,不然我一个人定然撑不住。小女子劲儿不小。」说罢方才进屋去帮爷爷归置老虎。 正甩手揉腕、满身不适的秦蓁,听到这话,也不知他是不是哄人的,乍如喝了五月仙桃上的露水,浑身沁凉,嫣红嘴角得意的翘起。 她盯向自己的手心,正背面翻看,努努嘴,不过是一簇虎毛,没甚了不起的!心中的恶心感也随之减退。 到了厨房门口,秦蓁听到箫振在训斥箫清羽。箫清羽竟连家中人也欺骗了,将对村民那套说辞,照说不误。紧跟着冯氏缓过神来,跟箫振一块教训他。 「我还道哪个不长眼的敢蛊惑你去山上,你这是打老身的脸啊!怎的就那么不小心,撞坏了裴少爷的衣裳,做事那么鲁莽……」 听他被骂得凄惨,秦蓁心尖颤了颤,想进去为他辩解,几经犹豫,缩回了脚,径自回了房。要是说出真相,他的日子仍旧不好过,她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她便留在东屋中,打了一盆清水备用,然后去翻找可用的药膏。翻遍了箱笼柜子,连支药瓶都不见,难道他不受伤生病的?不可能,她猜测家中的药膏,是放在主房或者大房那里。 秦蓁便要出屋去寻,迎面就被进来的身影堵住。 「要去哪里?」 「正要问你,割伤的膏药,是在爷奶或者大房的房里吧?我去为你寻些来。」秦蓁垂着头,仿佛正对面着他的身躯,有压迫感,不敢细瞧。 箫清羽哦了声,径自走向里面,卸下破破烂烂的衣裳:「不用了,你去园子里挖些护生草来,碾碎给我敷上就可。」 他倒是不见外,大喇喇坐下,就开始脱衣。秦蓁乍然吓得偏头,复又忍不住暗瞥,看他脸色不豫强忍着疼痛,眉头都皱起了,想他是过于难受,才这么亟不可待。 秦蓁按照他的嘱咐,摘了一筐护生草,又端回一盆温水。关了门,她胸口无端滞了滞,她轻甩头,方才前行入内。 待她瞧见他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痕,那些礼仪也都抛诸了脑后,只剩惊惶。 她伸手触上他血迹未干的伤口,手指瑟缩,心口发紧:「怎么会这样,不是一箭就解决了吗。」 v第23章[11.25] 「没有。那虎太大,那支箭只射中它的皮毛,不致死,还引得它发狂,反扑向我……我这没事,是闪躲时刮在树木上。」听到背后渐带了抽噎声,箫清羽没有往下说经过,三言两语的掠带。 秦蓁看伤口能分辨出,有几道伤口,刮在树枝上不会刮去那么深的皮肉……她不敢细想,赶紧用巾栉沾了温水,拧得半干,为他细细擦拭伤口。 清理掉伤口周围的血痕,她看向那捣碎的护生草,有些下不去手。 「这个药不行,就几颗野菜,家里难道没药吗?你们家人不会磕着碰着?」秦蓁想到要用那青汁碎叶敷在大伤口上,只怕那伤口会更痛! 箫清羽窘然的摸了摸鼻,委婉道:「家里人不怎么干重活,确实没受过多少伤。你别急,今天先凑合着用,等下回去市集我备买些药膏就是。」 秦蓁听他无奈的口气实在没办法,犹豫了半晌,只手去抓那冰凉凉的菜叶。 倘若要是她身上这么多疤痕,早就不知如何是好了,再有人拿这种野菜敷衍的往上抹,她可能觉得天都要踏了。 饶是伤在他身上,以她的心性不该…… 她罕见的,哭了…… 纪昭曾经恳切的跟她谈过一次,说她或许是天性随了她爹,也或许是从小看她爹的作风,学得个凉薄冷漠,逢人先权衡利弊,惯常喜欢算计。成亲之前,纪昭如姐如母般告诫过她,婚后夫妻生活,要她懂得诚心相待,不要将在家里的一套,带到夫家,尤其是用到丈夫身上,被人发现一次,可要寒了心,往后都要时刻提防她。 如今伤口长在他人身上,她只需知道自己不伤不痛,还救出了纪昭,该是高兴,现在却哭什么。是被吓到了? 皮肤触到豆粒大的滚烫,箫清羽微惊,转手捂肩,恰覆在她的手上。 他先是微诧,随即那手,像生了根,盖在柔软的小手上,拿不下来了。 「秦蓁,」箫清羽嗓音莫名喑哑,先前在清洗伤口最难捱时,也未有这种怪异的腔调:「我没有听你的话,因为骗他们以性命相搏不对,设计他们入伏圈更不对,纵然事后散些钱财,也远远无法弥补人家的失望。再说,猎虎这么大的事情,纵然我不说,裴家迟早会传出风声。到时那些被请的人知道他们受了蒙蔽,定会抖落出真相,叫我在村中难以立足……我觉得,害人的事,终会害到自己,有句话叫纸包不住火,还有句话叫,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回有点冒险,但踏实心安,我觉得很值。」 秦蓁被说得羞愧难当,抽出手在他背后使坏的碰了下:「仗着我心软,就说这么多话训我。」 箫清羽轻嘶一声,语调有些温柔:「没有驯你,我只是跟你解释,怕你在生气呢。」 「噢?」秦蓁像个不依不饶的孩子,非要扳回一城,绕到他身前半蹲下,下巴高昂:「那你以后还听得我的,我才是我们家的智囊。」 我们家……说得真顺口,箫清羽嘴角止不住往上扬了扬。 他凝视她,思忖半晌,认真道:「不,下回你要是做错,我还是不会盲目遵从。有些事能事急从权,有些不能,我分得清楚。」 「你唬我。」秦蓁瞪圆鹿眼。 箫清羽落下掌根,搭在她肩上,她耳际垂落的几绺头发触手可及,他手指按压在那软发上,轻揉旋抚。 「我知道你聪明,我也很仰慕,」更喜欢你动人的美貌优雅的举止,他藏着这话在心里,咽了咽嗓子,「但一个人没有毫无疏漏的时候,你若有错,我定会指出,不会包庇。这次我知晓,你也是为了朋友着急,事情没那么严重。小智囊,我们家的以后当然还得多靠你出主意。」 他又贬又褒,恩威并施的,让秦蓁想起了……一家之主的作风。 他眉宇间又透着几分温柔的宠溺,竟让她对他的训斥气愤不起来,倒像……做错事的小妻子被丈夫训导。 不!这傻小子素日洒脱大咧的,怎会这种让她心绪错综的驭人之术。是他随口说说而已的。 秦蓁恍然回神,直立了身,绕到后方继续为他擦药。 她声音染上了惯常疏淡的笑意:「你言重了,其实好友之间,互相指证没什么不妥。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次是你做得更好,我,甘拜下风。对了,此次欠你一个人情,日后必当找机会报答。」 箫清羽脸色蓦地微沉,手指扣在桌面,微微使力,木桌留下抓挠痕迹。 他道:「我方才在山脉下,听到有几个嘴快的婶子说,是在离那不远的山脚下发现你,相邀你来的?」 秦蓁答:「我也闻听了你的消息,顺道过去找人,走路途中与那些妇人相遇。」 顺道……当时他在山脉上远远瞧见一眼,便知道是她。当时她从东边道上来,而箫家坐落于极远的上北方向,与那座山脉对立,好一个顺道。 他又问:「大庭广众抱我,为什么?」 秦蓁压下心中微微的慌乱心绪,淡笑道:「旁人只看到你的猎猎风采,看到了老虎身上的金玉满钵,却看不见你身上的拉口伤痕,我只是很担心过去检查。你既是为我,为纪昭受的伤,我哪里还能固守礼节……就如同现在坦诚相对为你上药,此乃大义之举,你千万不要拘泥。」 面对温柔娴雅、说话挑不出错处的她,箫清羽目光渐渐变淡。突然,更是怀念方才,冲他撒娇埋怨的大小姐。 半晌,他自嘲的一笑。不过是一头老虎罢了,他在多想些什么。她,什么珍贵玩物没见过,又有多少为她魂牵梦绕的男子,奉上金山银山过。 「你笑什么?」秦蓁觉得莫名。 没有上好的透气棉纱布,她就去裁了旧内衫来包扎。 「没什么,」他抻了抻手臂,道:「我的伤无大碍,今天天色晚了,明天我陪你去裴家找裴少爷交换。」 「噢,好!这么大头老虎,其实我也是第一次见,难为你……可惜了。」她不觉得可惜,是替他说的。 箫清羽落寞的摇摇头,「再珍贵,也换不回一颗人心。」 v第24章[11.25] 秦蓁以为他说的是纪昭,跟着称是点头。 夜凉如水。季春气候不仅寒冷,还发潮。有几回饶是在白天,可以看到桌椅上都爬满湿漉漉的水珠。 刚躺下床没一刻钟,秦蓁就焦躁难安。 「箫清羽,你睡着了吗?」 「没,怎么了?」 夜声静静的,醺风流动的声音仿若都清晰可闻。 胸腔响起异常的跳动,秦蓁极力说服了自己,不料开口还是磕巴了下:「你,你上来睡吧,地上潮凉,不利于你伤口的恢复,要是溃烂化脓,那些野菜难以治好。」 说罢,她往旁挪了些位置,手指脚趾蜷缩得紧紧的,是来自于第一次跟男人同被而眠的紧张。 箫清羽那边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攥。 他勉力吸了一口气,背过了身,嗓音微微嘶哑:「不要紧。」 秦蓁拍床而起,为他所拒发恼:「叫你上来,你怕我是老虎,吃了你吗。」 他闻听她总算像个十六岁少女般的稚气娇嗔,倒是笑了。 须臾,两人到底躺在了同一张床上,狭窄的木床,迫使他们抵足而眠。 箫清羽依旧背对着她,侧身躺着,然有来自她的温热气息,不容忽略的在狭窄的被间游荡碰撞。这是他从五岁记事起,就从没有旁人的气息与他这么亲近过。 「你不怕吗。」他带着微微试探的口气。 怕什么?秦蓁想了想,这人行为很是规矩,自然不是怕他做出旁的举动。那就是怕这等作为,关乎她的名声? 秦蓁望向头顶漆黑的床架,声音如幽谷般宁静安然:「从我踏入箫家那晚,就说不清了,不在乎那些虚名就是。」 他以为,能看透她一点了,又发现突然看不透她了。箫清羽微微攥紧被角,脑仁有些发疼。 秦蓁经过一会适应后,发觉旁边多出个人也没什么,便没有防备的,放松身心渐渐睡了过去。 经寒冷驱使,人在无意识中会自主寻找温暖。清晨曦光未现,箫清羽就醒了。他其实偶尔比妇人要起得还早,在她们做早饭前,检查柴禾,还要把水挑满,要么看家里有没有其它重活,一并做了,不误着她们白天干活。 这一醒,感觉手臂和胸膛皆压有重量,并不是让他不适应的负累感觉,只觉得身上又软又有分量,像将寒风的缝隙都填补了,让他油然感到舒服和踏实。 他伸手一摸,探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继而往下,触及像素日里剥了壳的鸡蛋,他下意识的放轻了手,讷然的睁开眼睛。 视线往下投,两道浓密如蒲扇的眼睫,映入眼帘…… 一团乖巧娇小的身躯,竟然整个儿落在他怀里,手臂穿过他腋下,像孩子依赖大人般的抱法。 大小姐安安静静的时候,这么可爱。不对,她伶牙俐齿的时候,也很可爱……她什么时候不可爱? 若是叫她见到此情此景,羞窘下再不肯与他同床……那就不是很可爱了。 箫清羽在她晚上费了很长功夫涂脂膏的脸上好奇的摸了摸,当真说不出的弹滑,他从没碰过这种感觉,形容不出来。只觉让他收不住旖旎的心思,手沿着往下,划到她嫣红饱满的唇角。 怀中人儿似被搅扰到,鼻子娇憨的哼出声,蹭动他薄薄的里衣料。萧冷的天里,他蓦地有些燥热,闭了闭目吐纳呼吸,他轻解开她的手,放回被中,给她掖好被角,方才下床趿履。 秦蓁醒时,又已是天色大亮。她惊得跳起来,飞快穿戴梳髻。昨晚忐忑了许久叫他同床,又惊惶许久去适应他的存在,折腾得到丑时才歇。 新媳妇连着两天起晚,冯氏再大方,怕也心有不满了。 现在是辰时了,纵然比昨日早得多,她也没做早饭。秦蓁微微忐忑出了屋,看冯氏在劈柴,前去帮忙。 「阿奶,我……」 话刚一开口,就遭冯氏厉色瞪了过来。 昨日见她满面娇羞,只当为箫家兴隆添丁,偶尔一次,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昨个儿她却知道,孙儿受了伤,床笫之事怕是不能行,孙媳却又起晚了。那就是犯懒!农家最容不得懒人。 秦蓁浅吸了一口气,轻声解释:「昨日夫君伤口颇多,后半夜还发了烧,我照顾到天亮竟然睡去,没有看牢他。阿奶,他是下地去了吗?他生着病,我很担心他。」 没有抱怨,也让她有台阶下,如此体贴,冯氏火气稍降。 冯氏脸色好看了不少,‘咵’的劈了一根柴。 「就让他去吧,农家孩子哪有这么娇弱,出出汗病更好得利索。那么几亩地,老头子一个人怎么翻得动。」 秦蓁不敢反驳,去接她的斧头。冯氏躲开,看向牛圈,「这里不用你了,你去放牛吧。说来也怪,那牛从你看顾后,每回吃得饱饱的回来,后半夜从不嚎食。往日里你大娘或是你小姑去看,那牛总像吃不饱似的。以后你就多照看着那畜生些,过两天地里撒种得要那畜生出力气。」 她们怎么看不好?秦蓁虽然没亲眼见过她们把牛,她揣测,周氏每回出去看牛会多带一条绳子,想必是把牛绑到哪处,就去跟村妇唠嗑了。至于箫含玉,放牛就是为了方便玩的,也不尽心。她倒是也趁机刺绣,不过对牛也是用了心思,既放养它又看管妥当,决心把这肥差彻底捞在手里。 v第25章[11.25] 是啊,去放牛,她又可以寻时间做刺绣了…… 「阿奶,清羽背上有伤,我不放心,我想去田里帮忙。」 秦蓁觉得自己太矫情了,为了表现自己乖巧,矫情到令自己齿酸。明明她才不想去呢! 干什么活不是干呢,孙媳肯去劳动力大的田地里,冯氏倒高看她几分:「去吧,那就委屈那畜生,再吃天杂食。」 秦蓁笑看了牛圈里那双大大的牛眼一眼,从屋里扛着锄头耙子等农具就去了。蹦跶走在路间,她心头不禁有些雀跃,箫清羽看到自己会怎么想?肯定会吃一惊。 田垄间,站在隶属箫家这几块土地田埂上,秦蓁扬了扬头顶的斗笠,眺望扫视,遥望到了两条身影。箫振在水田那边干活,箫清羽则在旱地那边。 秦蓁自然顺着箫清羽那边的方向,划下田坎,朝他而去。 脚边大多是播好了种的地,秦蓁小心翼翼不踩踏,于狭窄的小径上直走,到箫清羽耕种一块未开垦完的地那边。 一方小巧的青布鞋尖映入眼帘,箫清羽诧异抬起头。在满是田泥的土黄色中,乍一见如雪般的精致人儿,说是看到了仙女下凡也不为过。 他呆呆看了一会:「你怎么会来这。」 秦蓁环视一圈,撂下肩上的农具,动作秀气:「我来帮忙呀。下午不是要去裴家吗,早干完活,我们早点去。」 箫清羽努嘴。大小姐又口是心非了,不管活干得或早或晚,每天家里人都按时做好了饭,不吃完饭,他们怎么去裴家。 她身上贵气难掩,看到他这副背朝天脸朝土的模样已叫他很不适,她还想亲自体验一把?箫清羽浑身感到不自在,挥手道:「不用,今天活不多,我自己一个人干习惯了,一定能做完,会准时同你去裴家。」 秦蓁欢乐的弯眉渐渐凝直,语气冷冷,「你嫌弃我?我一来就赶人。」 箫清羽无奈叹息,除了在骗不骗人这种大义的事情上,其余事情,他是拗不过这个小女子的。 没多会他就妥协,教大小姐翻土撒花生种。 除开盛阳灼人密不可挡,秦蓁觉着这点小活,还不如在家里后园沤肥撒菜种辛苦,做得很是顺手。 箫清羽的目光有意无意都落在她身上,心分得偏远,他侧目:「你以前在闺阁之中,也做过农活玩乐?」 刚还嫌弃她呢,现在知道惊讶了。秦蓁有点得意:「没做过,家里的菜都是买的,没地儿让我种。」 箫清羽喃喃道:「你倒是上手挺快,我第一次做时,都不如你灵活。」 秦蓁故意不提在后园里被周氏磋磨种过菜,藏着点小心思,大言不惭道:「所以啊,别瞧不起女人,还赶我来着?哼。」 她撒种填土干得欢快极了。 箫清羽这回看着她,认真道:「你有没有觉得,你很适应这里的生活,或者说,天生适宜生长在青山傍水中?」 「……」她极其怀疑,她被下套套话了。 「你听过吗,‘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还有‘数丛沙草群鸥散,万顷江田一鹭飞’。古往今来,文人骚客,就连帝王,也有称赞农家悠然之风的。我不过也附庸风雅,从中取乐。」 说完暗瞥一眼箫清羽沉下来的脸色,觉得十分解气,从他身旁散漫经过。 叫你套我话的下场。 其实描写农家的诗句意思并不深奥,像‘梅子金黄杏子肥’,谁听不懂?箫清羽只是黯然,大小姐利用他不识文字的短处,打击他的问话。 而且……如果她念的诗再深一些,他们大概就真的,鸡同鸭讲了。 到午时,三个人干完农活一同回家用饭。在路上箫振一直夸奖秦蓁,说她是个懂事体贴的。箫清羽却在旁不答话,一直闷闷的。 秦蓁敏锐的察觉到旁人的不对劲,暗暗回想,刚刚念那一堆复杂的诗词,是不是让他不开心了?不过,她本来就是为了报复他的。 「诶。」她碰碰他的胳膊。 「嗯?」箫清羽望过去。 秦蓁目视前方田间小道,舒然道:「念那些诗词,是有感而发,城里有城里的神工鬼斧,田野有田野的自然风光。你要不要听那几句诗的意思?意境挺美的。」 箫清羽目光变得幽邃起来。 做事不够心狠利落的大小姐……心软得可爱。 「稻田、蛙声、梅子、杏子……我们这里都有,如果你喜欢,我以后带你去它们最盛放的地方看。」箫清羽道。 他听得懂嘛,那又为什么不高兴了。秦蓁心虚没敢继续提这茬,哦了一声揭过。在周氏诸多‘金玉良言’中,有一条倒说得极对,要说些他们听得懂的平常话,别瞎显摆…… 吃过晌午饭后,爷孙二人,还有秦蓁,一同扛了老虎去裴家。未免裴承志在箫振面前说露陷,快到门口时,箫清羽就劝他先回去,而他亲自去跟裴少爷赔罪,要是连带长辈一起受辱,他会过意不去。 等裴承志出来相迎时,只余两人一虎在门口。裴承志走路带风般迅疾,腰间一对玉环禁步随着步伐撞击的锒铛作响,他面上红润喜色,相较之第一回见面亲热许多。 v第26章[12.05] 走到近前,同箫清羽勾肩搭背上,语气满是钦佩:「哎呀箫老弟,我昨天就盼着你来了。没想到你,你真的猎中头彩了!还是一个人与虎搏斗?我这人最敬佩你这种勇猛之士了!」 箫清羽谦逊道:「哪里,粗鄙蛮夫都能做的事情而已,裴少爷想要老虎,派几个家丁去也能成。只希望你莫要忽悠我,别忘记先前的约定。」 裴承志摆手,诚恳道:「我当然不会忘了。这样,你们先留下吃顿饭,箫老弟你给我详说那猎虎的经过,纪昭等会就让你们带回去。」 说罢引他们入内,进了饭厅,吩咐管家去备酒菜,裴承志说时看了箫清羽一眼,神秘一笑,又小声嘱咐了管家什么,不让旁人听见。 净瓶里插着干梅枝,花朵已谢,神韵尤在,厅中央正墙上挂了一幅大气磅礴的迎客松,连松枝木桌都透着淡淡木香。 来到过这的村人,无不瞪大了他们的眼珠子,酒宴至最后还流连忘返。然裴承志侧目暗瞥,那小妇人眼观鼻,对这堂中一切满不在意,反而心事重重的模样。 美人比他在城里所见过的都要美,在前几日见到她的第一眼,就不敢多窥那仙颜,怕自己坏了纲常。现在亦是,不过看美人蹙眉,裴承志连听打猎虎过程都没兴趣了,神思被勾了去:「我说弟妹,同本少爷吃顿饭这么不情愿吗?我又不是让你们请客。」 秦蓁微抬头,饭菜还未上,她已心急难安:「我本不该不识抬举,只是过于挂念昭姐姐,恐怕饭菜再美味,也不合我胃口。不如你俩在这吃,我想去陪昭姐姐收拾待会要带走的东西。」陪他们吃饭有什么意思,她又插不上嘴。 裴承志大方的摆手:「我还当什么事呢,那你就去吧,没吃到我家的菜倒是你的损失。」 秦蓁刚想起,念及在外人面前,又望了箫清羽一眼:「夫君?」 箫清羽点头:「去吧,这不用你伺候。」 他何时也变得这么会演了?秦蓁嘴边微提笑意,起身,双手轻搁在他肩上,柔声叮嘱:「身上有伤,不要饮酒。」 箫清羽心头微动,点了下头。 裴承志将小夫妻俩的浓情蜜意看在眼里,心中端不是滋味,想转移注意力,吵嚷着让箫清羽继续说山上打猎之事。后还觉得不满意,将苦茶当作酒水饮,越饮越苦闷,直到菜上来,两壶必不可少的下菜酒也端了上来。他给两人各斟酒一杯,邀请箫清羽喝酒。 闻着浓郁的酒味,箫清羽出言拒绝。裴承志大少爷脾气发作,吵嚷着叫他喝,不喝就不放纪昭! 箫清羽不想为两杯酒惹恼他,将先前的艰辛付之东流,只好拿起酒杯轻呷。 两人好几杯酒下肚,裴承志稍觉满意,将一盅汤,端到箫清羽面前。 他舔唇一笑,先道:「箫老弟,着实不好意思,让你去做那等冒险之事。不过老虎身上全是宝,你可知?我爹患有风湿病,有那虎骨做药引泡酒,大有效用。」 箫清羽听大小姐提起过:「嗯,虎肉,虎骨,乃至虎尿虎粪,都是药。」 嗯……他怎么好像没说全?裴承志笑嘻嘻打开盅盖,让他品尝肉汤。 箫清羽心无疑窦,只觉得这汤熬得极鲜美,喝了一口又一口,喝了个精光。 还未喝完,他渐渐觉得身子有些不适,下意识扯了扯衣襟,没想到让凉意灌入,反惹他面色潮红,一股热气直冲脑顶。 裴承志微惊,脱口道:「箫老弟好身体,这么快就有反应了。那快去找你那貌若天仙的小娘子?哈,本少爷让管家给你们找间房,可别把你憋坏了。」 箫清羽听出端倪,撑额质问:「你给我喝了什么,莫不是要害我?」 裴承志摆手,自己也喝了口汤:「哪儿的话,这是虎鞭!于男人最是大补,我是觉着对不住戏弄了箫老弟你,才与你一同分享……」 「你——」 箫清羽恼怒扫翻眼前的茶杯。知道是何物后,心中越发浮现大小姐的神姿容颜,她夜晚上抹膏的幽香。 裴承志惊讶于他的举动。这时候不去找他娘子,还发什么脾气?而且看他沉坐于位上,没有起身的打算。 裴承志打量了半天,用他那纵横半生浮花浪蕊的经验,眼睛滴溜溜的思索着…… 补气血之物,不是真正的药,倒不是无解。箫清羽压抑自己不去想大小姐的面容,他视线左右扫寻,看到旁边楠木架上有盆净手的水,他离座狂奔出去,一头扎进了沁凉的水里,抚平血管中的沸腾。 在他还觅在水中的时刻,耳旁有道声音隔着粼粼水波模糊的传入:「你跟秦蓁,还没圆房?」 箫清羽一头蹿起来,水哗啦的往下淌,一双被水浸泡得赤红的眸子,紧盯着对方。 裴承志眯眼,继续揣测道:「秦蓁错嫁,满村皆知,大家都以为她会认命,可我见她两次,就知道此人心高气傲不是容易驯服之辈。秦蓁她,不愿意跟你在一起?」 他也不知这么问出是何心思,等箫清羽甩身就走,裴承志忙追上去:「诶诶箫老弟,我就随口问问,你别多想!」 怕他说个不停,箫清羽定下身答道:「不是裴少爷想的那样。我们夫妻的房中之事也不便告知外人。」 「好好,我不问了……」裴承志忙不迭掏出自己的腰包,随手拿了两锭银:「老虎的事是我不仗义了,买纪昭加我那身衣裳,也值不得那个钱,这额外的给你。」 既是自己该得的,箫清羽没多加推诿,给收下了,然后站离裴承志远远的,等秦蓁出来。 一刻钟后,三人聚齐,告别裴承志,一齐走出了裴府。 「嗯,你先去找云姐姐他们,我有机会会来的……那你先走吧。」秦蓁小声的同纪昭叮嘱,到了离箫家和去村口方向的岔路口,她才依依不舍的道别。 待纪昭背着行李离去了,秦蓁转头,抬手拨弄男人的湿发:「你这是怎么了。」 v第27章[12.05] 箫清羽退后两步,躲开她的手,面色镇定无波:「没什么。」 从下午到晚上,男人都说不出的奇怪,话很少,身上透露一种沉沉的,还有一丝无端让秦蓁觉得压抑的气息。好在这一天总算要结束了,成功救出纪昭,秦蓁解决了一桩心事。有了第一晚的经验,秦蓁并不介意再次和箫清羽同床,毕竟他伤口还未恢复完好。 这次是箫清羽先躺下。熄了蜡烛的屋子里,今晚连月光都黯淡,视觉的削弱,增强了嗅觉的感官。鼻端那抹幽香,比往日变得更加浓郁惑人。 那虎鞭的作用好像断断续续,不是一盆凉水能够浇熄的。在那抹香气走得越来越近时,箫清羽攥紧了被子,身体里仿佛有头困桎的野兽横冲直撞,要撕毁什么。 他知道不能……否则依大小姐的脾性,永远都不会允许他同躺一张床上了。 秦蓁照往常一样,爬到里侧坐着,梳拢长发,检查里衣排扣系,别半夜掉了。一番整顿后,才慢条斯理的躺下来。 她盖上被子,又立即掀开,讶然:「这被子里怎么这么热。」 话音刚落,她手腕一疼,被抓紧,随即整个身子如被重石覆盖,毫无抵抗余地的直坠,掉在柔软的床面上,猝不及防的砸得有些疼。 炙热的呼吸蓦地逼近,男人悬于上方,一双散发暗芒的眼,在头顶闪烁。 「秦蓁,我想……要你。」 直白的话语令秦蓁头皮发麻,失了方寸,挣拧手腕,却被桎梏更紧。 「你你,怎么了,你平时不是这样的。」 箫清羽逼得更近,感受到一抹沁凉之意徐徐浮上,就在下面,他只需稍稍一触,就能解脱。 他咽着干涩的嗓子,耐心解释:「我无意吃了裴承志给的虎鞭,我现在难受得紧!」 「……那院中井水,很凉快的,你去吧。」 箫清羽微愣不动,「你当真不愿?」 「……你快去吧。」 谁知下一刻,‘哗啦’撕碎的声音从她身上传出,风凉飕飕的吹过毫无阻隔的身前,秦蓁吓得眼眶发酸。 眼泪将掉未掉之际,她听到了男人的喘息声,来自于床尾…… 秦蓁扯住被子一个劲缩往床头。她后知后觉,箫清羽是扯走她衣服去…… 良久之后,秦蓁等了约半个时辰,困得两眼直耷,差点没心没肺的睡着,耳旁方传来稍微正常的声音。 「睡吧。」 次日早,晨鸡未鸣,秦蓁不可能再没心眼的晚起,一早就担心她那衣裳,早早的起了。 果然,面目全非,怕是再多皂角粉都再难洗干净。她索性给跑了远路,扔到后园的大坑里埋了。 两人早晨又是一阵沉默,吃早饭时也没多说一句话。主要是秦蓁没去看对方一眼,也不知道箫清羽在不在看她。 直到中午,饭熟之前,箫清羽牵挂于心,早早回家,寻了机会拉秦蓁回房说话。 「昨晚我冒犯了,我不是有意的,」箫清羽心道就算有意,也知现在还不是时候。又道:「那衣裳,等改日赶集,我去买两匹上好的料子,赔给你。」 秦蓁低着头,脖子微缩,不敢看他,昨天见到了他如狼似虎的另一面,有些不适应。 不过借机把话说清楚也好,免得日后见面尴尬:「不用,纪昭的命是你救的,我怎会跟你计较一件衣裳。裴承志那厮性格顽劣,骗你喝那种东西,这不怪你。」 虽然大小姐满是客套话,箫清羽还是感激她没为此疏远自己,带着几分笑意道:「那就说好,原谅我了?」 「嗯。箫清羽。」 「你说。」 「你伤口经过两晚应已结痂,再睡地板没问题了。」 「……」 救出纪昭后,秦蓁心牵挂她和绣坊,就在又一个赶集日,主动央求去城里购置物品。 得让尝一回鲜,冯氏就不大乐意了,想让大孙儿去外面跑跑,再说女子总独自出去也不好。 说到底,秦蓁还是新媳妇,没像周氏混了多年都盖过婆婆上头去了,话语权不大。 箫清羽听闻情况后,主动让着秦蓁,称说地里农事繁忙,不得空去城里,机会就留给了秦蓁。 秦蓁带了上回剩下的十文钱,还有自己多日来做的刺绣,又是走那条泥泞的小路,通往金陵城。 绣坊坐落于挨近城郊的一座庭院,是她用曾经存的闲钱,偷买下来,待今日所用。 v第28章[12.05] 房屋不大,大厢房四间,是数位绣娘的居所,另有厨房、水井、仓库、花厅俱全。 见她来了,两位姐姐亲热出来相迎,围绕在她左右两旁挽她进正厅说话。 秦蓁左右瞧,没见到个熟悉身影:「云姐姐雪姐姐,昭姐姐没回来吗?怎么没瞧见她。」 云霜鼻子轻哼一声,调皮劲又起:「你昭姐姐回来了,你就只想着见她。在闺阁中也是纪昭同你最要好。」 「别胡说。东家费尽心力才救回纪昭,能不挂念吗。东家别急,纪昭有事出去了,马上就回。我们先进屋。」宫如雪道。 小小花厅布置得很别致,正墙面挂的一幅坊里绣娘亲手绣的山河图,落霞群鹜,飞瀑直流。方几花瓶里插的是姑娘们每日去采摘的野花,不算珍贵,胜在新鲜。还有一桌一椅,皆是秦蓁以前偷偷亲自挑选。 仿佛落座于自己亲手铸就的温暖堡垒,秦蓁由里到外的格外踏实,从外边风尘仆仆赶来卷入一身寒气,她安逸的喝了口雀舌热茶,方才问起绣坊之事。 宫如雪喟叹摇头,如实禀报:「我们计划于杭蜀绣坊接头,我与云霜派人亲自奉了蜀绣去给那姜姨娘看,无奈却被她手下掌柜,曹持给回绝轰了出来。曹持此人,只问我们师承哪家,祖上有无经营刺绣生意,又或是从别的城池搬迁过来,其余的,连我们绣品看也不看一眼。」 秦蓁沉吟一会,分析道:「这倒也无可厚非。现在蜀绣于这一带越来越没落,许多滥竽充数之徒,将姜姨娘骗了多回。我偶听得那姜姨娘对我爹说起,只想快点找到你们,却懒得另寻他法。故而对新人很是苛刻。」 「那干脆以我作引,回到秦家去?」云霜出声道。 秦蓁看了她一眼,摇头,对敌人的把控和对自己人一样熟悉:「你们还不知道姜姨娘吗,正经事不会做,顺藤摸瓜,扣押身契这些作妖事情她最能。我们已经出了虎窝,不可再牵连任何人进去。现在根基未稳,连面儿,都不能露。」 三人将问题都挑了出来,却无从解决,均蹙眉沉默了。 沉吟半晌,秦蓁又开口:「我们不能学姜姨娘,凡事都指望旁人。想想我们现在,刚开起的绣坊没有名气,确实没什么富商愿跟我们合作,更别提那曾经名盛一时的秦家。雪姐姐,你要注意平时的小门生意,哪怕一个客人上门,也不能错过。至于更大的生意……得需一些契机才行。」 宫如雪点头称是。念起了小绣坊在城里摆的摊子,生意倒还行,不过流连于摊边都是些小门小户,比起从前流水般的订制单子,那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就是做生意的天时地利人和,光有手艺,也是不够的。 寒风嗖嗖的刮了进来,鼻尖尽是刺鼻的冷冽气味。秦蓁拢了拢单薄的棉衣,看到香炉里空荡荡的,不禁问了句:「怎么不点百花香,这香适合春天时节,迎接百花盛放。」 宫如雪略显捉襟见肘:「现在做的小生意,糊我们几个人的口尚行,还要养活十四个绣娘……还是省着点用好。东家要是喜欢百花香,我置备些,等你来时点。」 窘境再次摆在面前,秦蓁蹙眉,不知寻个什么契机打响名气才好。 又说了会话,片刻后,秦蓁心心念念的纪昭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位男子。 男子不过三十而立,却气质沉稳儒雅,犹如一尊檀木雕像。长眉狭目,面覆青髯,干练中不乏几分翩翩洒然执之气。 男人拱手作揖,向秦蓁行礼:「小姐。」 「林叔?」秦蓁讶异的目光掠过纪昭她们,怎么把他给带来了。 此人叫林渊,是杭蜀绣坊的二把手,绣坊没交到姜如巧手上时,是那的掌柜。姜如巧接手绣坊后,就培植了自己的心腹曹持,留下碍眼的林渊,不过是念及林渊对绣坊事情熟悉。秦蓁跟外男不打交道,跟此人只有几面之缘,对这次见面感到突兀。 听到这个称呼,林渊略扯下了嘴角,「嗯。是我与纪姑娘她们商量后,决定一起来帮助小姐。」 看秦蓁木愣愣的,纪昭走过去她身旁解释:「东家,你有所不知,林兄长他对从前夫人和如今小姐的忠心决不亚于我和云霜她们。只是小姐不与他相知,不了解林兄。我想,要是有一个能对杭蜀绣坊熟悉的人,于内部相帮我们,我们定能事半功倍。我们这些都是女子,好些事情,有林兄定然方便得多。东家以为呢?」 林渊也及时表忠心道:「先夫人秀外慧中,好施善恩,我正是家道不济时,受了先夫人的恩惠,后誓死追随夫人。早得知小姐亦是聪明伶俐、待人宽厚之主,现在得知小姐要续貂绣坊,我特意前来投诚,一为报答先夫人之恩,二也是为自己寻求明主。还望小姐能够收留。」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厮既然已经得知她们的秘密,秦蓁纵心中有不适,也只能暂时接纳,留待日后观察。 她礼貌的淡笑:「以后叫我东家便好。」 这就是答应了,林渊左右膝先后跪下,双掌一额贴于地面,行稽首大礼:「拜见东家。」 秦蓁等他老老实实行完礼了,才客套道:「林叔是长辈,哪用行此大礼,快起!」 纪昭云霜宫如雪「……」小姐果然还是那个刁蛮的小姐,这是给林渊下马威呢。 林渊起身,退到一旁,轻咳一声:「其实在下今年,三十整。」 众人不大明白这话里意思,难道是回答东家那声长辈?不过东家才十六,小了他一圈,说是长辈也不为过。东家的父亲也才三十有二。 至于秦蓁,直接略过了:「林叔可否跟我说说杭蜀绣坊的状况?」 林渊「……」 谈了又有一会,快到未时,秦蓁不得不要回家了。她掏出一眼可见的十个铜子,直接从绣坊这里换袋黄麦面回去。 「现在绣坊拿米粮的地方,可还是原先给秦家我的小厨房供应米粮的木牌,梁老板家?」 东家从闺阁之时就不爱过问这等小事的,宫如雪听到了一怔,继而回答:「是。东家是不是在婆家有困难?这钱不然你拿回去,以后直接来绣坊拿米即可。」 秦蓁摆手,道:「我只需那梁老板每回算我便宜些,不多,五文钱可以买的上好黄麦面,他让一文钱即可。你记得去通告他一声,下回我去的时候,让他让让价,他应该认识我的。至于报酬么,我们整间绣坊的米粮生意,不是又交给他么,希望他不会跟我吝啬这一文钱。」 几个姐妹怪异的相视一眼,宫如雪道:「东家倒不必算得那么仔细。梁老板是个好人,从前他送东西去秦家,没少被姜姨娘挑刺克扣银钱,也没少被东家你解围,他当然认得东家你的。云霜露面去买粮的时候,他尚且说拿米粮本价给我们,东家要是去,有我们这么大生意给他的惠利,就是白送给箫家一家子口粮,他也是愿意的。」 v第29章[12.05] 「诶,吃穿住行乃是基本,哪能长久的让人家白送。你照我的话去跟他说便是。」 得知那梁老板这么好说话,秦蓁就安心了。 东家不要很大的便宜,却愣生生从中抠取一文钱毛利,这是何道理?众姐妹苦思无果。 于是优惠从今日算起,秦蓁带回两斤上等的细黄麦面回家,没掺杂得半点谷壳和石灰,而且非常新鲜,重要的是,还有两文钱回到冯氏手中。 就因为这种种好处,把冯氏乐得眉开眼笑,对秦蓁强去赶集的事情,也不恼怒了。 又是劳碌一天清闲下来的夜晚。箫清羽没想到大小姐说到做到,他收拾好柴房回到卧房时,就见地面叠了两层厚厚棉被。连铺盖都给他准备好了…… 熄了灯,他认命的走到铺盖边,掀开被子躺下。其实床上也一样的硬,只不过没有旁边那团牵动人心的娇软东西。 箫清羽单手支额,又是只能在地面,从下往上瞻仰大小姐擦香膏的动作。 最初看,只觉得像猴儿挠痒,分外体会不出感觉。如今不知怎么,她的俯首仰颈,一举一动,皆像羽毛一样,在他心尖刮擦过痒痒的感觉。 他亲眼看着那条纤细的黑影,走向床边,躺下。一直到她动也不动,他才收回视线。 手掌交握枕在后脑勺,身旁感觉空空的,箫清羽闭目而不眠。 虽只有两晚,一旦身旁有过温暖,便再难接受孤独。 春季更深露重,长夜寂寥漫漫。 过了几天清闲日子,秦蓁从一开始怨恼大房的贪婪无厌,拿走了家中维持生计的银两,现在倒庆幸他们的离去,偷得耳边清静。纵然冯氏还是对她有不满之处,尚算一个安分的老人家,不会无故生端。 春风猎猎,凛冽吹拂,不骤然刺骨,却让你汗毛栗栗,一点点侵蚀进皮囊中。即使在家中,有几块泥墙作挡,秦蓁还是用花头巾将头包裹住,减轻风的侵袭。 她头戴花巾站在井口边,双手攀绞着粗绳,提拉木桶。得箫清羽指点后,她将大桶换成小桶,虽还是吃力,不至于被拉得倒退。 就在这时,人未见声先至,欢欢喜喜的声音充斥了前方庭院,还有箫含玉一蹦一跳的动静。这些杂声汇聚起来,直叫秦蓁郁闷头疼。 周氏像个斥候兵一样到处走动。 「哎呀让我数数鸡鸭少了没,每天剩了多少鸡蛋我是不晓得了!只让人记着那鸡蛋都是留给家里考功名的人的……这肥猪脏死了也不洗洗,味儿忒埋汰人。那菜地我还得去检查检查,侍弄好没……」 夹杂着箫弘光郎朗的颂念声:「常骑大宛马,多佩于阗玉。明珠博美姬,黄金酬丽曲……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遍长安花……」 这是显摆去城里见识了世面呢,秦蓁却想笑。多说学子出寒门,就算有富家子弟求学的,也不会邀他们这个层次的去攀谈,一堆渴盼学子出人头地的父母,颂点幻想诗句助兴也罢,箫弘光却是早已预见到了未来富贵满堂般,眼中皆是美姬妙曲、金殿传胪。 这时一道人影风一般刮过来,一举拍掉她拉绳的手,扯掉她的头巾,动粗蛮横粗鲁。 盛满水的桶倏然掉落,激起噗通水花,动静格外大,连在里屋的箫清羽,都闻声很快赶了出来。 箫清羽只眼看到大小姐裙摆被水渍溅湿一片,忙走过去,屈膝半跪,挽袖擦拭,边透着责怪又很轻的口气:「怎么回事?那小桶还提不动,就莫要提了,我就在屋,叫我便是。」 他一系列下意识的举动看呆了两个女人。 秦蓁的身心,都仿佛在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摇摆,宛若踩入云端,有些茫然无措,又流连于安稳宁静的焕丽感觉。 她尚未回神,也没来得及接着想下去,就听旁边响起一道冷讽声。 「酸,酸死了!好个狐媚胚子,仗着夫君宠爱,居然敢在家里无法无天!」周氏有些膈应的别过头。 于女人来说,看到这幅郎情妾意的景象,她无端心生火气。 她在家中地位再高,也得端盆奉送盂侍奉那个老秀才,相反,她哪里得过丈夫服侍怜惜的待遇。 秦蓁不明白高高兴兴回来的人,怎的突然来寻她麻烦,她蹙眉提醒:「多日不见,大娘又忘了我们一荣皆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倘若我是狐媚胚子,这家人又是什么。巡甲若知道书翎有一个狐媚嫂子,会给他仕途带来多大困扰。大娘要发脾气,还请指出我哪里做错了,就事论事,脏水是乱泼不得的。」 招不在多,管用就行。一句有关箫书翎的仕途,就把周氏那股爆炸的怒火憋了回去。 看她张着嘴不知从何说起,跟呛了辣椒一样的脸色,秦蓁忍俊不禁。 周氏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去抓井边的绳,挥手甩动。 「这是干嘛!你……你拉不动还浪费时间,你,那厨房水缸里有水,你真蠢!」 说话变得诸多顾忌的周氏,磕磕巴巴许久才组织了这通不顺溜的语言。 秦蓁挽下袖口,盖住了露在空气中冻得微红的手腕,方才道:「井水冬暖夏凉,我想洗衣不那么冻手,就打新鲜井水来洗。」 「你倒是会保养自己!」 周氏一句狐媚又要迸出嘴边,硬生生吞咽回去,尖利的眼神在对方柳条一样的身段上逡巡。 箫清羽不欲多说,牵起秦蓁:「先回房把湿衣裳换了。」 v第30章[12.05] 「等着,我还有很多话要问你们!」 周氏怒气勃勃的去拦截。不知因为何事生气,眼睛瞪如铜铃大,像要吃人。 箫清羽撇嘴俾睨她一眼,径自横抱起秦蓁,从矮小的周氏身边绕了过去。 「喂。」秦蓁下意识打了他一拳。 他们什么时候,是可以随便抱的关系啦? 哦不是,事急从权,不拘小节,他是为了帮自己。 秦蓁闭目不敢瞧人,这样自我劝解着。 而她那一拳,犹如棉花击在石头上,棉花软了下去,石头都没起一丝痕迹。 箫清羽压根没察觉到似的,快步将她抱入屋内,进去后独自出来,替她关上了门。 他在门外说:「我看村里多嘴的李婶刚走,大娘可能知道我卖虎的事了。说法,还是原来那个说法。」 半晌,他又补充道:「别怕,我在。」 秦蓁思绪有些乱,说是周氏的无理取闹让她乱,却还不如,箫清羽刚刚简短几个动作几句话,让她心慌意乱…… 换好衣裳后,秦蓁同箫清羽一块去了堂屋。周氏大概已经将他们的‘恶事’传扬了遍,箫弘光和箫含玉都愤怒的盯着他们俩,冯氏在主位上畏畏缩缩不敢抬头。 在周氏身旁的方几上,放着一袋被抖落出些许的白面和玉米面,是秦蓁两场赶集买回的。 除了箫振受邀去了别家闲坐,人都到齐了。周氏捻着上好的白面,面色发冷:「我们离家之前,家中可无这上好的白面。我们去这半个月,你们在家里享了多少福,把你们阿奶手头的钱都用光了!」 可见冯氏没经过三两下逼问,就将家里还剩的钱给周氏和盘托出了。 其实留下的不到三十文钱,秦蓁只用去二十文,且全都换了米面粮食,绝无私藏。 但在周氏看来,公中只是名义上挂在冯氏那,实际操控在自己手中。 留下三十文,也是为了留来应急。至少在周氏眼里,他们合该吃仓库里剩下的粗粮,买粮并不在她的应急范畴里。 箫清羽欲上前说话,秦蓁立于他身侧,伸手在背后扯住了他。 她随即带着点不痛不痒的笑意应道:「父母真情比海深,自己不舍花分文,莫让孩儿差别人,恨把黄土变金银。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她顿了顿,说这话时眼神其实是看向箫弘光。 随即,她转过视线看向周氏:「大娘如果听不懂,也肯定听过一句话,百行孝为先。在你们走后第二天,是爷爷的寿辰,你们取走家中倾数钱财,难道留下的三十文钱,连我买些白面为他老人家做顿好吃的,都要怪罪么。」 谁该听得懂的话,都对他们说了。 大房夫妻微微脸热,想起在城中少有的奢靡生活,又想起爹的寿辰,他们为人子女,不是畜生,都会有所触动。 旁边的冯氏听了,忍不住扑哧哭出了声,委屈的啼哭。 周氏越加的恼火,对父母的歉疚是一回事,但就看不过伶牙俐齿的秦蓁。 她拍桌吵闹:「怎么着,还教训起我来了,那些米面你们没得跟着沾光吃了?我说了没给你爷奶吃了?我身为长房媳妇,问下钱的去处都不行了?」 这就是胡搅蛮缠了,什么叫他们沾光跟着吃,只要不把他们当外人当畜生,吃什么都该是一家人享受。 秦蓁不欲跟她多废话,懒懒吸了口气:「大娘要执意纠缠买米粮的事,传了出去,让你们落得个留下三十文钱给长辈过寿,自己带了二两银子去城里的不孝恶名,书翎他只管跟仕途无缘就是了!我们挨两句骂倒也不打紧。」唯唯诺诺低着头故作软态。 搬出杀手锏,打蛇打七寸。 「你——」 周氏的脸迅速憋得通红,她现在一听到‘影响仕途’四个字就冒火。 这死丫头怎么什么事儿都能扯到书翎的仕途! 箫弘光冷眸眯起,眼神制止住妻子说话。 本朝虽是沿用千年来的科举制选拔人才,但古时的察举制与九品中正制,仍然沿袭少许,不过现在不算一个制度,而是取其‘观相貌、论品德’的精髓,辅佐科举制考察。本人或其家族有不良行为者,经人告罪,稽查属实者,照样可由县丞褫夺那人应试资格,学问做得再好也无用。 而不孝二字若是扣上来,位列十大罪之首,如何不能毁他儿仕途? 箫弘光细眸冷芒迸射,威胁的问:「无论是爹的生辰,还是我们拿了多少钱去城里,都只有我们自家人知道。难道哪个不怕死的,敢说漏嘴害人?」 秦蓁不怒,淡淡的神情,一种众物皆渺小的姿态,气势看上去比箫弘更加摄人夺魄:「福祸无门,唯人所召,困兽犹斗,禽困覆车。大伯觉得,谁会对外说出去害人呢?」 箫弘光眉头打了个结,心里毛毛的。会说出去的,就是那只困兽。 「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原也没什么了不得,又不是把钱给扔了,大惊小怪的妇人。」箫弘光斜看了妻子一眼,责怪她的不是。 v第31章[12.11] 事态急转,经秦蓁三言两语拨动之下,倒成了她的不是,周氏脸色煞白,哑然无语。 得一段事毕,这场审问却还没结束,周氏立即想起还有一事,登时萎靡的目光重燃红光,誓死也要扳回一城,说得秦蓁哑口无言。 立时,她一拍桌,长辈姿态端的凌厉:「听说我们出门期间,你们还卖了头老虎。」 眼中贪婪四射,瞧这模样怕是听那李婶道头不道尾。 秦蓁从头说了遍经过,猎虎皆因毁衣起,来了又散,赔光了。 「赔了,好个败家的东西,几年的粮食都让你们给赔了。」屡屡碰壁,周氏火气冒到嗓子眼。 箫振捻着一缕长须,也颇为遗憾:「老虎进村,于别人是灾祸,于我们家却是财机,要是无毁衣裳的事情,那一头虎能干多少事,抵得上我们几年的收成。」 秦蓁默默不语,任左耳进右耳出,只待他们抱怨够了,就散了。 听丈夫帮腔,周氏来了兴致,姿态更凌人:「你们闯的祸,你们赔!清羽除了打猎种地还能干什么?就不知道再去城里学人家挖煤扛包,多赚点钱。秦蓁也是,几双鞋垫纳这么久,也去接些洗衣裳的活,把那头虎的钱还回来。」 秦蓁站在原地趔趄了下,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她仰瞥了箫清羽一眼,竟下意识的走前一步,怼上那妇人:「大娘的意思是,我们以后半点错都犯不得,犯了错非但不得家里人帮忙,就连自己解决,还要对家里人赔偿。是也不是?」 周氏觉得她这说法很有趣,也很满意,纵然霸道了些,她没有否认的哼哼:「做错了事就该罚,你还跟我横?」 秦蓁乌黑的鹿眸眨着些许天真,唇边泛上凉笑:「如此我明白了。清羽毁人衣裳是无心之失,都要被索赔。那以后大娘无心之失生了病不需要医治,医治了还得还家里钱。以后书翎无心之失落第,要重考,我们二房也不会再出钱供他念书,还要叫你们把这些年的本钱还回来。」 「你这死丫头!咒我生病就罢,还咒我家儿名落孙山!」 周氏忍无可忍,执手抓起缺口的茶杯狠砸过去。 箫清羽立时将秦蓁扯后退,将人藏于身后。 秦蓁抓着箫清羽背后的衣裳,黑乎乎的脑袋往旁边探,看到周氏一张青白交加的脸,她又火上浇油的往地上一指:「大娘还故意打碎了茶盏,也是要赔的。」 说完肆无忌惮的躲回箫清羽背后,额头抵着他背部,抽抽的发笑。 这丫头还笑?料定躲到他身后就平安无事了? 有了这个念头,箫清羽不禁越发挺直了背脊,手往后伸,抓住大小姐两条手腕,将她贴紧自己。 以致于箫弘光恼怒的站起来转了几圈,想指着秦蓁的面容都瞧不见,跟着箫清羽转,像打太极。 箫弘光气喘地停在原地,眼神恼恨的瞥过侄子,往后穿去:「你啊,还说是城里有教养的富家小姐,不曾想这种话都说得出口,我和你大娘不过质问了几句,你就说出这种糊涂话,盼你大娘生病,盼你兄弟高中不中,心思何等歹毒。」 小脑袋从男人背后钻出,秦蓁纯良无害的眼睛无辜的看向箫弘光:「糊涂话自然要用糊涂话来应。大伯既然知道我说的是糊涂话,我其实没当回事,大娘要我们赔偿,我也没当回事。反正我都是跟长辈学着玩儿的话。」 「你——」 箫弘光颓然坐下,脸色胀红,紧捂心口。 这家中太多不平衡的规则,但执行了这么多年,也习惯得假装平衡了,如今,这份宁静却像要被打破了。 周氏撑着发疼的脑仁嘀咕:「反了反了,这还有没有家规了……」 箫弘光斜一眼过去,打断妻子:「别说了,还不是你惹的。」 上行下效的道理没有错,他们又输了一城。 周氏跟疯了一样跳脚,非要说点什么:「啊,那么大一头老虎,老娘不信你们全赔了,是不是私藏了什么虎皮虎骨,瞒着不告诉我们。」 见两人都不说话,她撒开脚就蹿出了堂屋,不知是跑出去问人还是干嘛。 箫弘光怕妻子气头上闹事,撂起青袍也跟了出去。 一而再,冯氏也出去。 堂屋只剩下两个人。 还要挑事,没完没了。司空见惯的箫清羽都觉得累了,他扭了扭僵硬的脖骨,回头看秦蓁:「害怕吗?」 秦蓁那股怼人的意气很快消散,波澜不惊:「我们占着理,怕什么。在秦家,我也遇到不少为难人的场面。那些人才是,口蜜腹剑说些拐弯抹角的甜话,一不留神哄你下套。像大娘这样直来直去的,反而还好对付。」 乡村有乡村的鸡毛蒜皮,后宅有后宅的腌臜不堪。她跟着那位薄情爹别的没学到什么,不易服软,讨价还价,气人疯魔,倒是学得几分。 箫清羽狭眸微眯,散出两道幽邃的光:「别的新媳妇见这仗势是要怕死的,你……也许真的适合这里。」 秦蓁脑子里还盘旋一件事,没细究他的话,反而捶上他的肩:「我不怕,但听多了也烦。你为什么不分家,要跟这些人住一起。」 她现在,特别像村里那些受了磋磨想撺掇丈夫分家的小媳妇。 v第32章[12.11] 念及此箫清羽微惊。 前段时日,提及他们住的土胚房,她还客气说不在意住在哪里,一副客客套套的样子。 那时他知道,这种客套,反而是没打算跟他过日子的表现。 现在,她怎么又在乎分不分家了? 他捏住她砸来的柔软粉拳,心中为她这副撒娇模样蠢蠢欲动:「秦蓁,我——」 门口周氏气冲冲走了回来,箫清羽瞥见她一副要吃人的模样,话音戛然,直接像抱一个孩子般,夹住秦蓁往身后放。 恰时,周氏怒气勃勃冲到他们面前,手心摊开一锭银:「这下跑不掉了吧,藏钱了你们还学会!」 箫弘光跑得不及妻子快,文绉绉的走过来,脸上也怒气尽显。 他们什么都能忍让,唯独掌财这一块,断不能姑息。 秦蓁探出小脑袋,蓦然想起那钱,是裴少爷给的。居然还去搜他们房间了?太可怕了这家人。 已经清楚他们要说什么,箫清羽主动交待:「卖虎还剩下两锭银,交了一半给阿奶充公中。这是我自己留的。侄儿如今娶了媳妇,许多事跟从前不一样,要花钱的地方变多了,所以恕我不能再上交所有钱。」 他懊恼,看到秦蓁被大娘逼迫赔偿皂角粉和料酒时,他不能立刻挺身而出拿钱消灾。他窘迫,爷爷过寿时,家中连买肉的钱都无给他老人家过寿。 以前的他一个人一身利落,现在有了旁的要护住的人,他就不能再对大房听之任之。 秦蓁闻言,尤其那媳妇二字,虽知在外人面前这样称呼无不妥,但她,听得脸有些发热。因为他铿锵坚定的话,心尖也悄然升起一股暖流。 大房两口子听得愣住了,像看见鬼一样直愣愣的盯着侄子。往日对待银钱上他从无二话,别说扣留钱了,就是冬日里叫他穿单薄麻料,也不见他有抗议。 箫弘光思绪飞转,瞥了老母一眼,指着侄儿讲道理:「你怎能生出这等自私狭隘的思想来。你无父无母,是我们自小把你养大,如今你倒是娶了妻子了结终身大事,可你堂妹含玉还未出阁,你堂弟还要念书考试,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 箫清羽再清楚村中规矩不过,坦然的回道:「不是说不交,只是不全交。侄儿大了,虽然不分家,也该有自己的生活,没有钱,谈什么生活。像我能交一半供养家中的,村中少人能及。倘若大伯觉得不公正,就去找里正来评判。」 「我说不许!」 箫弘光大斥回去,少了那一半的财源,原本就紧巴的家中,大房再不能过得滋润。 箫清羽张了张嘴,甚是无语。他真不会他们那套胡搅蛮缠的功夫。 箫弘光看向老母,隐隐威胁的口气:「娘,爹不在,您来做主。村有村法,家有家规,我们家与别人家情况不同,不能一概而论。二房那里我们又不是不给钱,只是让清羽把钱交出来,再由我们分配,做衣裳买米粮,没一样会亏待他们。您说呢?」 「我……」冯氏支支吾吾。 箫弘光再度出言逼迫:「您要是同意清羽就这么更改家里的交钱规矩……那书翎的学也别上了,我也不去教私塾了,一家人就这么着。」 冯氏低下老脸:「……羽哥儿,你就让让步吧,十几年不都那么过来了。」 话一出,周氏惊喜的握住银子,不用担心再要退还回去。 这一局,周氏终于胜了。 走回屋中,秦蓁还没理清。她也不知,箫清羽会这么‘不老实’,偷偷藏钱。 看向一言不发的大小姐,箫清羽分外窘然:「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吗,大房人口多,所以我要顾及他们?」 这回倒是不见伶牙俐齿的大小姐出声帮他。 秦蓁回神看他,她悠然走到床边,坐下,理了理被周氏翻乱的被褥,道:「你还有没有钱,都被他们抢去了?」 箫清羽对她毫无保留:「还有这段时间卖花生得到钱,我也留下一半,百来文,大娘估计没搜到。」 秦蓁眼睛微亮:「那也不少了,去,拿来给我。」 箫清羽二话不说,去衣橱一件衣裳的内袖里拿出一缗钱。走到床边,挨着她坐下,把钱给她。 秦蓁笋尖嫩般的手指拨弄着铜钱,粗略数了数,嘴角勾笑:「这么听话,说给我就给我?」他大概还不知她的用意是什么。 箫清羽瞅着她嫩生生的手指,没见过这么精致的人儿,咽了咽嗓:「心甘情愿。」 他想起大娘方才的行径,有些低落:「交给你当然无妨,就怕大娘三天两头来搜一次,没个安生。」 「所以啊,我们要藏钱。」秦蓁捧着铜板,听其发出碰撞脆响。 箫清羽不解,扫视屋子一眼:「藏哪他们不会搜到?」 秦蓁笑看他,一副过来人的样子:「钱庄的妙处,你怕还不知道。」 藏钱这种事,她八岁就经历过了。姜如巧跟秦文柏告了第一次状,她就打起钱庄的主意,再也不让姜如巧搜到她房中有钱。 v第33章[12.11] 她笑意明媚,像三月的骄阳,像山中狡猾的白狐。心中仿佛一泉池水被搅动,箫清羽沉声低哑,谛视她:「都听你的。」 秦蓁怪异的拧眉毛,打趣道:「傻瓜,你知道钱庄怎么存钱吗,嘿嘿,我这是在教坏你呀。」 也许以后就能存很多很多钱了,叫大房吃暗亏吃死。 他不知不觉贴她很近了,掌下压着她一角衣裙,炙热的瞳倒映她一汪倩影。 「那也心甘情愿。」 秦蓁笑容敛住,脸有些烧红。 生过一阵气,日子还是得过下去的。尤其秦蓁需要获得外出赶集的许可,难免要跟呕了气的周氏交涉,这份差事从前都是周氏把持着。 一早,秦蓁就开始低眉顺眼的干活,去后园割了一茬子荠菜,也就是护生草。装点小白鱼汤,就着饭吃能让人多吃一大碗。 饭后嘱咐箫清羽早点回来,秦蓁就开始跟周氏磨合了。 秦蓁去灶边帮周氏煮猪食,大灶锅掀开盖儿一大股热气冒喷,哪怕在寒冷的天儿人也受不了。搅着底下的东西莫糊掉,手执着木棍旋转也耗费大力气,是不讨好的活。 「大娘,我想跟你商量件事。」秦蓁偏脸躲着热气,一边冲门框边倚着的人说起。 周氏抱臂靠在门板上,冷眼乜着:「你们这些狂妄小辈,还懂得跟我商量么。有事求我了,就巴巴的来帮我干活,平日都不见动静。」 「大娘说笑了,平日放牛也是干活,若大娘觉得放牛好,我们也可交换。」 见周氏微变的脸色,秦蓁抿笑:「只是现在过来,同大娘方便说话,您别多想。这这些日子您外出,都是我去赶集,所以我想以后和大娘一同承担这件事。今日是赶集日,等会子我会和清羽也去城里。」 「还真敢想!嫁进门这么点日子,就想揽大权了?老娘都还没熬成婆呢!」周氏啐了一口,狠狠回绝。 猪食熬得差不多了,滚烫软糯。秦蓁蹲下用火钳掏出些未烧完的麦秸,控小火势,然后走去缸边舀了点水净手,才干干净净的去提装细白面的粮袋过去,给周氏瞧。 「大娘看,这是我买的粮食,又新鲜又便宜,你们能买到的,我总能少花上一两文。不信你去阿奶那查账,她给我每回去城里买粮的钱,我都有剩余回来。所以我不是想出去玩的,只是想帮家里省些钱。」秦蓁提了米面到她面前,微微退开,让她打量。 周氏觑了一眼,伸出手,五指插入米堆里,粗粝的肌肤能感受到米粒的饱满,滑爽的流过指缝,不用凑近闻,就有一股浓浓的米香萦绕不散。 这是上等的晚稻,哪怕周氏再无知,种过地的都晓得。 再去磋磨那白面的,白莹莹的也是爽滑得很,没有结块,也没掺杂得有石灰粉。早晨秦蓁已经用这面粉做过一顿面皮下鱼汤,吃起来又香又有嚼劲儿。 账目,周氏自然昨晚就去冯氏那查过的,这笔小账也记着的,只不过被昨日的事气昏了头,没来得及细细追究。 周氏检查完粮食,确定是城里卖得最贵最好的一批粮食,跟自家留着吃的早稻米不同。至于晚稻米家里也有,通常都是送去给书院里读书的儿子,要么等他沐休回来才会煮。 要是比平常米还便宜的价格,能买到上等的米,谁会拒绝? 「你是在哪儿买到这么便宜的米的?知会知会我,我下次去买就得了。」周氏还是没肯松口。 秦蓁歉意的摇头:「米价由朝廷严格管控,哄抬或降低都是不可能的。只是我得娘家余荫庇佑,秦家以前给过不少合作的小商贩便利,那些人还认得我是秦家小姐,故而多加照拂。这米粮,就是一位米商回报的便宜。」 周氏听了两眼骤亮,狮子大开口:「他们既要报恩,让一两文算得什么!你爷奶和小叔子都需要补身子,你不如多向他们多讨要一些。」 秦蓁嘴角抽了下,软声提醒道:「纵然如此倒是可以,不过得这一口大的,人家怕是会厌烦,以后连一文都不让了。日子还得细水长流的过,大娘说是不是?」 周氏叹口气,虽不满,这一文钱的毛利也是不能放过的:「那好吧。你把那米铺位置告诉我,我下次去,说是你大娘就得了。你还是新媳妇,又这么年轻,不适合抛头露面。」 不曾想这人无耻到如此地步,恨得她一粒沙都不容。秦蓁攥紧了发汗的手心,乌溜的眸子微转,半晌忙答:「这些粮食是看在我的情面,人家才让价的。情面情面,当然要经常见面走动,大娘是我的亲戚,但他们毕竟与你不熟,久不见我,哪天就断了这份情义,想再续就难了。」 周氏表情更加不满,但第一时间没反驳什么。秦蓁瞄了一眼,微笑起来:「大娘肯不计较那几文钱,也要顾及我的名声,我感激不尽。那就按大娘说的好了。反正我去城里也没有多余闲钱吃喝,去不去都无所谓。」 是啊,到时卡着钱,没得钱在手里,她有什么权利可言? 周氏就不想顺着她话茬,听她这一说,立即改口:「什么名声不名声的,农家媳妇哪有这么娇气,可不是你们城里!咱们村还有女人去城里卖炸糕卖豆腐的。你去收拾收拾,待会一同去赶集。」 终于获得进城的由头,而且是长期的,秦蓁大大松了口气,这就回屋里换外出的衣裳了。她带了最新绣的刺绣,纳的鞋垫,最重要还有,箫清羽的个人户籍。 钱庄存钱取钱,都要出示户籍文书才可通行。 比起箫清羽的户籍来,秦蓁最在意的还是自己的刺绣,这是自己最大的秘密,不能让箫家人发现。外衣单薄容易让人发觉,她只有在里衣处缝制了贴身的荷包,用来装几方绣帕足以。 想带更大件的东西,只求以后多去几回,周氏不再查得那么严。或者,等夺取了杭蜀绣庄,她就不必再担心秦家起疑,光明正大的离开箫家。 想得有些出神,脚尖被藏在泥泞中的尖锐石头绊了一脚,秦蓁啊的轻呼一声,朝前颠去。 刹那间,一只手犹如铁钳般夹住她的胳膊,将她往回扯。 咚的一下,秦蓁撞上仿若一堵岩墙般的厚实胸膛,很稳,稳得她撞上去后都纹丝不动。 渐渐的,一股独属男人的清冽又炙热的气息,笼罩着她。 v第34章[12.11] 秦蓁扬起脑袋,看到那个人的视线直直错开她的下巴,往她下面盯去。 「看什么啊。」秦蓁噘嘴推开人,抱住胸。 箫清羽抓了抓头发,有些瞠目:「你那处好像……大了点。」 秦蓁咂舌,探手指摸向那片软绵,那是她的刺绣,一边只放了两张,有这么明显吗? 这男人以前还观察她这里的大小? 她也不知自己是真羞还是装羞,发恼的跺了一脚:「不理你了!」 吭哧吭哧朝前奔走。 「秦蓁……」 负气逃走的她,下意识让他想去追赶,有一种莫名的意趣。 骤雨初歇,这一条冗长又狭窄的道路糊成了一团泥浆,越往前走,地势往下,积的水洼越多。因此今天长陵江渡舟的生意特别好,多数人都愿意在雨后享受一下泛舟的趣味,不愿走这泥路。周氏也是坐船的一名。 周氏自己坐着船,却不理会两个小的,说他们年轻体壮,走泥巴路没多大碍。 于是这条道路上,或许是今日赶集的人尤其少,或是没有像他们这样不受家人待见的,奇异的只有箫清羽和秦蓁走在这条靠山壁边的路上。 泛舟于江面的人们,目光集聚的盯着那两个孤零零的人身上,投去同情或是惬意的眼神。都是一个村里的,多数认识箫清羽,知道他有一个抠门刻薄的大娘,见到此番景象也不足为奇了。 随着地势低下,脚底不止有泥,前面还出现了蓄水的浅滩深潭。 秦蓁驻足了会,拧眉提起裤脚。 这时,两条虬实的双臂捞了过来,秦蓁感到腰间一紧,头往上仰,眨眼功夫,她人竖的就成横的了,挂在了男人的身上。 「喂,」秦蓁下意识圈住他的脖子,脸颊浮上淡粉,局促的磋磨脚跟:「你这是干嘛啊。」 箫清羽抱牢了她,往前迈过水坑:「水打湿了鞋面不舒服,你安心躺会吧。」 嗯,那个叫采青的丫头念过这一句,他还记得。 秦蓁眸中出现迷离之色,仰视着他。男人的下巴轮廓坚毅又不失流逸感,泛有一片刮过的淡青色,延伸往下,有一个让她十分好奇,她没有的东西。 那东西不经意滚了滚,近在眼前,秦蓁魔障般的伸出手,蜷起右手食指,轻刮了下那处。 「唔,」箫清羽齿夹溢出喑哑的唔哝声,手臂收紧了这具绵软的身子,无奈的低头朝她看去:「秦蓁。」 被她刮过的喉结上下滚动了番。 泛舟于河面上的人纷纷看过去,此起彼伏的打趣声顺着河流传过去。 无非是些说箫家大郎疼爱媳妇的话,却传得沸沸扬扬。 祝福是不是真的不知道,羡慕一定是有的。 尤其是未出阁的女子,看着岸上男人抱着自家娘子如珠如宝般,脸上也不禁浮现幻想的焕丽,期盼着自己也找位疼人的郎君。 好些同丈夫一块出村的妇人,竟恨不能下了船,也去走岸上的路,体会那被丈夫呵护的滋味。 船上虽干净舒坦,如今却比不得岸上那因两人而富有韵味的风景。 被打趣得多了,秦蓁脸皮也不是铁做的,赧然的瑟缩。 那模样像是朝男人怀里拱。 箫清羽抱着娇小的一团人儿,身心都被这团玉人儿熨帖着,在绵雨后的阴冷空气里,血液竟都是火热沸腾的。 还记得不久前,他觉得怕雨水沾湿鞋面不舒服这种习惯是可笑的,现在,只要能让她笑笑,一切都觉得值得…… 抵达城们口,秦蓁被放了下来。她跺了跺脚,除了鞋底沾到些泥浆,鞋内还是干燥舒适的,能在这阴雨天气不打湿鞋,她心头都跟着清爽,露出俏皮的笑容。 这时周氏下了船慢吞吞的走过来,看他们越发不顺眼,道了句‘成什么样子’就扭着身跻入人群,没打算和他们一起置物。 钱都提前算准给他们了的,上巳节将至,吩咐了他们买白面碱面,和少许的猪骨回去炖汤,五谷基本都备齐了。 要买的东西都吩咐齐全,至于周氏还揣了多少钱去享乐,他们就管不着了。 秦蓁巴不得周氏不跟着他们,她先带箫清羽去了一家卖鞋履的店。 箫清羽本来紧张走进这种铺面,后想起来除了大娘扣算准了的钱,他们自己还带了一百二十文来存,自觉身上阔绰起来,放松心情的跟她进去。 谁知秦蓁挑选了没多久,竟挑了一双男式棉履,按着他在换鞋的椅子上坐下。 v第35章[12.11] 箫清羽动嘴正想说什么,忽然看她蹲下,那双小手竟然亲手帮他脱掉了鞋。他呼吸屏住,一时要说什么也忘了。 秦蓁找店小二要了一块裁剪鞋面剩余的碎布料,帮箫清羽擦拭脚上浸润的水渍,边道:「水沾湿了脚不但不舒服,还容易生病,寒从脚起。你瞧你,我要是不带你来买鞋,你就打算穿着这湿鞋逛上几个时辰?大娘吩咐要买的东西可多了。」 温玉般的手时不时刮过他在田土里浸泡多年有些粗糙的皮肉,让他自惭形秽,同时心里头有一阵说不出的痒痒。 箫清羽入迷的盯着那双摆弄他的小手,直到一双崭新的鞋履被她托起,就要套进他擦干净的脚上,他突然回神缩回。 「诶?」秦蓁悬空着手,奇怪的望他。 「我想你亲手给我做一双。」 他第一反应的确是这个。 箫清羽怕她不愿意,又补充道:「这棉鞋四十文一双,太贵,扯布和买棉花只需一半的价钱不到。我先买双三文钱的草鞋对付着,你过后再帮我做一双,可好?」 秦蓁迷瞪瞪的没反应过来他之前说的那句话,就跳进了他设计‘怕贵’的怪圈。 无奈的白他一眼,又无法反驳,秦蓁不情愿的嘟嘴:「天气这么冷,等回去起码还得两个时辰,穿草鞋怎么行。」 「不打紧。」 于是秦蓁把棉鞋去换了草鞋来给他换上,暗骂这个吝啬鬼。 出了店门,秦蓁停驻脚步,告知了他此番来的目的。 「我不能与你同行了,这次得亏你跟着来,我想抽出时间去跟纪昭她们叙旧,你不介意吧?」知道他的包容大度,秦蓁没有解释过多。 期待的眸光倏然熄灭。 箫清羽纵有失落,这点小事不可能不答应她,点头同意了。 秦蓁就给他指出买粮食的商铺,叫他去买时报上是她夫君的名义,就可算便宜的粮价。过后她再绕那里去,跟人家打声招呼即可。等到申时他们约在街口一棵大槐树下,再去钱庄存钱。 如此约定完毕后,两人便从街头分开,走向相反的方向。 秦蓁去了城郊的房子,跟云霜她们见面,跟进绣坊的事宜,又将新绣的两张镇庄之宝交给他们。 绣坊的活朝落夕替,没什么大的变化,主要的经营还掌握在林渊那边。 云霜又告知,她和宫如雪、纪昭她们三个,都不便代表新绣坊出面,杭蜀绣庄的掌柜曹持认识她们。于是云霜推选了一位她收的新徒弟苏绵雨,做表面上的坊主,方便偶尔出面跟秦家交谈。 秦蓁去看了绵雨,只比她小一岁,刺绣功夫上等,关键是端庄温婉,心眼子实,不容易起坏心。当然这是云霜举荐时告知的。秦蓁只看到那女子生得端庄俏丽,抬上门面谈话足够的,品性又有纪昭她们把关,她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她还得去杭蜀绣庄找林渊谈谈,就没有多留,跟苏绵雨相互认识一下,就离开了。 秦蓁不便亲自去杭蜀绣庄,她坐落到一间在杭蜀绣庄对面的茶馆里,点了碗热茶,叫小二帮忙进绣庄里叫林渊出来。 须臾,林渊便赶来,自然不叫小二白跑一趟,打赏了一缗约莫十几个铜板。 他复向秦蓁见礼:「东家。此处寒风萧蹿,您的矜贵身子怎么能坐在这,请随我移步去食味居吧。」 冷是其次,这里人多眼杂,秦蓁就不推辞了,起身同他去。 去到食味居二楼偏角落的一桌,二人对坐下。此时吃午饭还早,林渊只点了牛乳杏仁茶,佐以两盘玫瑰花酥和糖蒸栗粉糕为食。 随后,林渊报起绣庄目下最严峻的状况:「东家的刺绣手艺传承于先夫人,绣出的自然是最纯正的蜀绣。只能说是缺了天时吧。杭州自古是水暖江绿气候宜人的人间圣地,你可知这大半年来,外商如雨后春笋的漂洋过海而来,其中不乏来自蜀地,贩卖绣品的。而杭蜀绣庄在诸多人眼里,已经是陈旧鄙陋的破烂招牌。」 「那些富贵人家既然有钱用蜀绣,也不在意那贵一倍的价钱,都选择去买外来商贩的蜀绣。虽我亲自推货上门,只因我是杭蜀绣庄的人,他们竟然货物怕是滥竽充数的假货,好些人看都没看一眼给我轰了出来。」 林渊喟叹一声:「内忧外患之下,绣庄的生意还是不见多大喜色。不过东家放宽心,生意人只要货好实在,不愁无人问津。只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东家不要生了气馁之心才好。」 秦蓁沉吟半晌,起身拜谢:「林叔既帮衬我生意上的事,又宽慰于我,于我如友如父,我实在感激不尽。林叔既然看得那么清,我就不多说了。只盼望我们齐心协力,等待杭蜀绣庄重归巅峰之时。那时我必厚待于林叔,和如今跟我一起同甘共苦的姐妹们。」 他心道何须用日后厚待几个字来绑住他。那句如友……如父,真叫他郁闷。林渊亦起身,说不敢当:「东家放心,绣庄寥落之际,我为了报答先夫人一点恩念,都没有离开。如今有东家重振威风,我更燃起了熊熊希望,誓要与东家休戚与共。」 被说穿心思的秦蓁,也不辩解。林渊还带来了绣庄近期的账簿,秦蓁翻看,了解细微的销况。 临别之际,秦蓁想起一桩小事,叮嘱林渊:「林叔是长辈,叫我名字也无妨。你身处于秦家,要是叫东家叫习惯了,怕哪天在他们面前露陷。」 小姑娘俏皮可人,一双黑碌碌的眼睛微弯,像天空浅浅的半弦月。 三十岁的稳重男人气息紊乱。林渊心思微动,盯着她:「那我唤你蓁蓁?」 秦蓁眉梢微挑,一本正经的强调:「我的名字叫秦蓁,不叫蓁蓁。」 被一棒子打回来,林渊懵了,突然觉得……眼前这张脸不是那么可爱了。 命令式的口吻,让他见识到了这张柔嫩面皮下锋利的爪牙。不论态度是柔软是强硬,她都在以一个掌控者的身份,驭架人心。 v第36章[12.18] 他老脸红了半边,含糊的送走了她。盯着那女子离去的背影,见识到了她刚柔并济的手段,虽将心中那份暗恋的甜冲刷掉几分,心头那根弦,却更加深刻的绷紧了。 林渊虚想了半晌,念她差不多该走出酒楼了,他才抬步下楼去。 迈至阶梯,楼下迎面走上来一个人。 林渊与那人四目相对,诧异的睁大眼睛,然后便是男性间对峙的妒火。 林渊又折回去,同一起来的男人,坐在刚刚那一桌。 「你来了多久,偷听了什么?」 语气像是认识的,箫清羽眉宇微隆:「你认得我。」 林渊冷笑一声,那副在秦蓁面前稳重儒雅、渊渟岳峙的泰然面孔,陡然颠覆。他痴痴的望向窗外:「她的处境,她的为难,她的不情愿,包括她粗鄙的丈夫,我都知道。你居然在外面偷听,一介农夫果然不识礼数。」 箫清羽拳头紧握,解释了句:「碰巧看到她跟你进来,我就看看,她会跟你谈多久而已,我在楼下守着,没有偷听。」 林渊思绪飞转,试探的问道:「看你样子,好像并不知道我是谁,我却知道你。你现在肯定很不好受,对我跟秦蓁的关系充满了疑惑?」 箫清羽敛眸,他一时冲动就跑上来了,也不知道该干什么,或许只想见见这个人。 「没有什么疑惑,我先走了。」 他就算想探听秦蓁的事情,也不想听眼前这男人的片面之语,他对自己满腔敌意,说出来的话既不会好听,也不见得是真话。 「等等!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既然你不问,我倒愿意说给你听,你听不听?」 最终,林渊看着他屈服的坐了回来。他笑笑,那样九天瑶台谪仙般的女子,他不得之亦为她神魂颠倒,何况箫清羽是她的丈夫,不会无动于衷的。 「我叫林渊,是秦蓁的母亲曾经的得力手下,现也在秦家绣庄做事。」 「她来找你谈绣庄的事?」箫清羽无端冒出这个念头。 林渊脸色微变,当即反驳:「当然不是!她已经离开秦家,怎么可能再插手秦家的事。」 听云霜她们说,东家对自己操持绣坊的事绝对保密,箫家人也是不知道的。 看对方面无疑窦,林渊才捶桌愤慨继续道:「秦蓁从前就与我交好,视我为知己。她嫁人后出城好几次都来找我,诉说她心中苦楚。她被秦家抛弃,被迫嫁给了你这个乡野村夫,郁郁寡欢……」 箫清羽倾耳拭目的聆听着,垂眸不语。 说到激昂之处,林渊拍桌站起:「箫清羽,你这个手足胼胝之夫,让秦蓁过着拮据倥偬的生活,你难道不感到羞耻吗?我,林渊,虽然长你十二岁,却事业有成,能让秦蓁继续过闺阁中的富贵日子。你倘若识相,就早点放掉她,不许对她起歪心思,莫要等着她对你耐心磨尽,转来求我。到时她受尽了苦痛,我定要加倍将痛苦偿还于你。」 「今日我们的谈话,你要回去说与秦蓁听,那势必要和她大吵一架,撕破脸皮,她迟早会来找我。你要是默默无言,主动递出和离书,解脱她,我会代她感谢你,赠你百两纹银。该怎么选,不须我多说吧?」 箫清羽拧起眉心,想到一件事,但又结合这些日子以来的点点滴滴,又觉得哪里不对。 快到约定的申时了,箫清羽起身:「我选第三条路。」 林渊愣住没反应过来,人就走了。 大槐树下,秦蓁张望了许久,才看到挂着满身东西的男人姗姗来迟。 她忙迎上去,将他身上的货卸下来,嘟嘴埋怨:「我都等两刻钟了,你怎么那么慢。」 「嗯,你介绍的商铺大娘热络的向我探听了我们的事,耽搁了些。现在面馆饭馆都很挤,我顺便买了肉包,将就着吃吃。」箫清羽从怀中掏出一袋热腾腾的包子。 滚烫的包子暴露在冷空气中,立即撞出一串雾气。 一只小手猝然的抚上他的胸膛,箫清羽心跳如鼓。 「你把这么热的包子放在怀里,有没有烫着?!」秦蓁上下搓着男人的胸膛,就差当街扒开他衣服瞧。 箫清羽握上她抓得他燥热的手腕,温柔的注视她焦急的面孔:「没事,我叫摊主多装了一层纸袋,隔着里衣不烫。」 「哼。」 她抽出手,背着,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灿笑起来。 「笑什么?」箫清羽好奇的问。 秦蓁别过脸,「我不说,这是大不敬的想法。」 箫清羽:「跟我说有什么关系。」 她仿佛认同这个观点,点点头:「你知道《太.祖传》吗,里面描写了一段太.祖跟马皇后的记事。那时太.祖还是将帅手底下一名马夫,却跟将帅的女儿,也就是后来的马皇后互生好感。有回太.祖犯事被抓关进了牢里,马皇后就给他送包子进去,正是天寒地冻,为了不让包子冷掉,马皇后将包子揣在怀里,用体温热着包子,结果烫伤了自己的肌肤……你说。」 她狡黠一笑,大逆不道的话来了:「马皇后要是学会多包几层纸,或者找些生火器具一块送出去,这段佳话是不是就没那么美了?」 v第37章[12.18] 箫清羽凝视她的乌眸,感慨的摇头:「美的,是送包子的人的情义。」 他深深谛视于她。 秦蓁微怔,在他炽热的目光下,渐渐低下了头。 「怎么,我说得不对?你是不是觉得,对牛弹琴了?」他好像没有理解她的笑意在何处。 「没有啦。包子都快凉掉了,快吃。」 秦蓁拽出一枚温热的包子,放了段时间正好不冷不热。她捧着包子一口咬下去,滚烫的肉汁瞬间灌满齿夹,鲜香四溢。 她吃得腮帮鼓鼓的,脸上泛起满足的笑意:「好好吃啊。」 寒春里,她的笑容和着呵出的白气,像是戏文中写的,驾着仙雾下凡的玄女。 箫清羽幽幽盯着她,思绪飘了一半回到刚刚与林渊见面的场景上。 白色的乳茶和精致的糕点未动分毫,如今吃个包子却吃得那么开心。她会是林渊口中嫌贫爱富的女子么。 吃完了包子,离跟周氏会和还有一盏茶功夫,他们二人就去到钱庄。坐落在十字街口黄金地段的大商铺,就是金陵城最大的钱氏钱庄,信誉良好,在这尧天舜日的光景,是个可以托付信任的地方。 存钱流程秦蓁轻车熟路,不过头一次要给箫清羽另开一户头,种种签字画押订下契约的过程麻烦了点。这里有专为不识字的白丁准备的契书,只需画押,关键在于户籍上。 将钱存入时,秦蓁只收到了一百一十个铜板,总共有一百二十文的,买草鞋花了三文,午饭包子钱是周氏给的公中钱里出的,还有七文呢? 秦蓁也不是想管着他的钱,只是担心,抬头疑惑的望他:「你掉钱了?」 箫清羽:「没有。」 也没多解释什么。 秦蓁莫名哼了一声。 她才不会追究他钱的去处呢。她转身将钱存入了新开办的户头里,拿了票据,交给箫清羽。 「这票据可方便随时来取钱,最好不要弄丢,不然下次得带户籍出来,很麻烦。」秦蓁边嘱咐,忍不住打量男人身上,多了什么东西。七文钱到底买什么啦? 箫清羽揣好票据,点头说知道了,扛起购买的细粮和肉,准备回村。 始终没解释钱的去处。 秦蓁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一面心想才不关她的事呢,一面又为男人的不坦诚闷闷不乐。 那种感觉不是小气那几文钱的去处,而是他开始把自己,当大房一样防了?刚开始存钱就知道藏着掖着了。 回村的时候,因为返回的人或多或少带了东西占地方,船家会将那些东西打量合算成人头,也得算人数付过河的钱。箫家买的东西多,船家非要算两个人头的钱。周氏自然不乐意,将东西叫箫清羽背着过岸,她仍然独自乘船。 这一回要带粮食,自然不能向来时那样抱着大小姐回去。箫清羽趁周氏不注意,丢了两文钱给船家,将秦蓁推上了船。 秦蓁懵懵的被推搡上了小舟,眨眼便看男人扛了满背的东西,独自走向泥泞岸上。 正与妇人说笑着掉头的周氏,乍然看到秦蓁也在船上,尖叫起来:「谁让你上来的!」 箫清羽扛着沉甸甸的粮行走着,左手稳在上方,右手托住下方。 乏累之余,忽然想看看大小姐泛舟河面上的样子,光想一想,疲乏的精神都振奋起来。 他转了脖子,眺望河面,一眼就寻到了那艘小舟。他瞳孔骤缩,怎么只见大娘,不见秦蓁? 凝神再望之际,一只似温玉般的柔软小手,捏住了他暴露在空气中多时冰冷坚硬的托扶着粮袋下方的手。 箫清羽诧异踅身,撞入一双似嗔似怨的乌黑瞳眸。 对视只一瞬,那只手,好似是他的错觉,不是故意来握他的,很快滑弄上去,卸下顶端一小袋粮食。 船只飘得很远,路也走得很远了,再回去不容易。箫清羽轻微叹息:「你怎么从船上下来了?」心中不禁又腾升起一丝奇异的期待。 秦蓁冷望向内壁山石,撇着嘴角:「我宁愿湿了鞋,也不想听大娘一路絮叨。」 「所以,你不会上另一条船?」 「……你真啰嗦!」 箫清羽抿唇,无声的笑了。 两条人影挨着前行,在路面印下一串大小相随的泥印。周氏那边,自是等秦蓁一上岸,就抠搜的把落到船夫手里的两文钱抢回来。 回家把货卸了,箫清羽就立即烧热水给两人洗脚,换了干净鞋子,他还得一刻不停的去田里继续进行下午的劳作。日落西山,妇人们煮了饭又收拾碗筷,一天又将过去。 v第38章[12.18] 吃完晚饭,箫含玉留下一小块煮红薯,逗蚂蚁来搬。她蹲在桂花树下看得不亦乐乎,忽然,一阵喷香的葱香味从旁边飘来,箫含玉猛地咽了下嗓子,注意力瞬间被转移。 「哇,葱油酥圈。」 箫含玉也不管那人是谁,放到嘴边的,她一口就着对方的手噗呲噗呲吃掌心里的东西。 外表是炸得酥黄的面皮,里面是劲道的白面,葱香混着蛋香味溢满齿夹,难得吃到的面食富有嚼劲的充盈在口里,诱得口齿生津。 箫含玉吃完,意犹未尽的咂嘴,才抬头看去,看到那人手里还捏着一纸袋葱油粗圈,她口水又要流下来了。 「大哥!」箫含玉立站起来,叫得脆生生的,眼睛骨碌盯着他手中的纸袋。 那是城中街边叫卖最火热的零嘴儿,跟娘偶尔去市集的时候得见过,跑来跑去的小孩都抱着一袋,可把她给馋的!也才三文钱一袋,死乞白赖的求娘都不肯买给她。 箫清羽将剩余的不多的葱油酥圈连着纸袋,递给了堂妹:「给你带的,拿去吃吧。」 箫含玉忙不迭接过,不舍得一下子吃掉里面完整大块的,用手指去捻掉落在底层的渣皮精细的吃着。 她觉得有点奇怪,笑嘻嘻问道:「大哥以前从不给买东西的,今天怎么那么好啊。」 箫清羽环抱着臂,在桂花树下走动:「不是大哥不想给你买,你也知道你娘把钱看得太紧。这不是你嫂子认识些商户,买粮时省下来的钱,我偷留下几文给你买吃的。你别告诉大娘。」 「我肯定不说!那你们省下多少钱,还有吗?你们今天带回来那么多粮食呢。」箫含玉夸张的放大手臂,比划着。 箫清羽眸光闪动:「嗯,我还给你买了一袋芝麻酥和一根糖葫芦。」 芝麻酥一袋两文钱,糖葫芦通常也是两文钱一串,这些城里受人追捧的小吃食箫含玉都知道。 箫含玉兴奋的蹦到大哥身边,追问:「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箫清羽低眸,正色看她:「明日寅时准,你来我房门口等我,我拿给你。」 几个零星的酥圈已经不知不觉被消灭掉下了肚,她舔干纸袋上的香油,随之香脆的芝麻味和冰糖葫芦的酸甜仿若跳动在舌尖,想而不得。 恨不得立刻吃到小零嘴的箫含玉努嘴:「为什么要等到明天,还是寅时,那么早,我起不来啦。」 「就是因为你懒,治治你。明天寅时你若不到,那吃的我就拿给你嫂子吃了,过时不候。」 听他来真的,箫含玉气恼:「大哥。」 「记着,别声张。」 日沉西山,泼墨的天空倒挂一弦弯月,清幽泛冷。 室内明明灭灭的朦胧光线,男人再次着于那片硬地上,侧躺着身,仰望高在上方的神女。 她长密的眼睫,清晰可见的在闭合煽动。 箫清羽见她没睡着,憋了一整天的话,忍不住问出口。声音透着几分小心的随意:「秦蓁,你现在还会想家,想跟秦家的人见面吗。」 她翕动睫毛思索,无感。秦蓁还真没想念过。那样一个从她九岁起,就操心着把她嫁给哪家富老爷谋取商业上的坚固关系的爹,那点血脉维持的关系,都淡成了水。 「还好,想也无用,不如不想。」 念及他问这个,秦蓁立即反应过来,正好有话要跟他说:「不过秦家有些仆人善良淳朴,因我自幼失母,他们多加照顾,与我感情要好。除了纪昭云霜几个小姐妹,有几个老一辈的爷爷伯伯婶婶,我抽空也会去同他们坐坐,孝顺他们,或者听他们摆古,讲我娘的事。」 因林渊在杭蜀绣庄的特殊作用,她与之见面是少不得的,人多眼杂,万一有熟人看见,她提先打个招呼,总比风言风语先入耳的强。这是对于箫家这边。 秦家那边要是有人看到,定然猜测是有关绣庄生意的事情,到时,自有另一番说辞。 不知道她是在暗示什么,或者撇清什么,箫清羽琢磨不透,也不知道秦蓁去见林渊到底为何。他只知道,以林渊那样狂纵阴险的性子,倘若大小姐对他有半分心意,被其察觉,他势必早就将人抢走,而不会怒气勃勃的又是威胁又是激将的宣战。 箫清羽转了个身,枕住后脑勺,语调漫不经心:「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被秦家抛弃,最困苦之际,谁知道他们有没有在秦老爷面前帮你说话呢。总之,不管遇到谁对你笑脸相迎,你都要多留意几分。若是见面,选在人多的地方,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秦蓁撑起脑袋,打量地面看不清表情的他:「你怎么怪怪的,叮嘱那么多。」 有这么一刹那,箫清羽就要把林渊的龌龊面目脱口而出。 不然再怎么叮嘱,大小姐没有戒心,被那邪恶之人谋害怎么办? 但,他没有证据,也……掂不清他和林渊的分量到底谁重,若是她倾于后者,从此为这抓不到的证据与他起了隔阂,不值得。 而且,他也藏着一点点私心,上午跟踪又背着她谈判的事难以启齿。最好想个稳妥的法子让她彻底看清。 了不得,她下回去城里,他跟着去保护。这段时间容他想想该怎么做。 压抑着冒到喉咙里的话悉数咽下,箫清羽轻声:「没事,怕你在城里娇惯了不谙世事,提醒一下这世态炎凉而已。」 秦蓁舒了口气,放下玉臂,躺回荞麦枕上:「我说过我是智囊啊,别小瞧我。」 v第39章[12.18] 「嗯。」 沉默了一阵,那边人很久不动,他的睡意也阵阵袭来。 从得到过又离开过那具温软的身子,他患上一种怪诞的症状,每每入睡前,思及那两晚的温玉满怀,侵袭到骨子的凉意越发寒冷入髓,心像悬在半空,空寂无依。 惶然的他仰望向床上的人儿,盯了良久纾缓。 蓦地,他想到了某件事情。他看向窗外离四个时辰即将亮起的漆黑苍穹,又回望床上的人,嘴边渐渐浮上笑意。 今夜的血,在孤身一人的冷寂中变得有些沸腾。 雾霭沉沉,空气中仿佛流淌着水珠,探了根指头出来,又湿又凉,冻得箫含玉眷恋的缩回温暖的被窝。她懒了一会,又一会过去,离寅时还有半刻钟,终于一鼓作气跳起来匆忙穿衣。 箫含玉踏着黑漆漆的夜色,兴奋的走到东屋门前等候。 农门媳妇再早通常也是卯时起,现才寅时,四周一片廖静,林间传来嗷呜嗷呜的兽鸣,一点人烟都没有。箫含玉为那两样吃食,心头暖乎乎的,抖脚等着,两眼望着一片黑。 算着时辰,寅时已经过了,大哥怎么还不出来?箫含玉又耐着性子等了一刻钟。 冷风吹得她身子变凉,天色渐渐的亮起,东方天空呈现鱼肚白。箫含玉耐心耗尽,鼓起了小嘴。大哥不会睡过头了吧! 她走到门边,想敲门,没想到手一触上门板,‘嘎吱’一声,门户竟然未关。箫含玉就直接进去了。 室内光线朦胧,给屋里的木桌衾被蒙上一层灰调,但不妨碍,能看得出物件的大致轮廓。也看得清,宽敞的地面铺有被褥,还有人睡在那里。箫含玉愣在那里,看了看地面,又看向拔步床,诧异的眨眼睛。 听到门响动静半晌,箫清羽唔哝着爬起来,揉了揉眼睛,去柜子里取了一个纸袋,走到箫含玉面前。 他将堂妹推出门外,递过纸袋,「拿去,买零嘴的事不能跟大娘和你大嫂说,不然下次我就难得带东西给你了。」 说罢惺忪的打了个呵欠,关上门,作势还要回去睡觉。 箫含玉为大哥稀松平常的语气感到诧异。她愣了良久,才将视线投回纸袋,拿出糖葫芦,一口咬下一颗裹着糖衣的山楂果,酸酸甜甜。 白日里,秦蓁去放牛,还带了马札照例做点针线活。不过这回是帮箫清羽做布鞋,昨天就给他的量画了鞋底样,要重复剪多层布料用饭粘黏合起来,这一步要等回家做,外面饭粘容易冷掉。主要的是缝制侧鞋面,形状容易剪,要做点样子上去,也是这时候,安上鞋底后就不方便绣东西了。 秦蓁拿着一块灰扑扑的布料思忖良久,在想绣与不绣样式之间,很快过度到该绣什么花样好…… 罢了,她做事喜欢尽善尽美,就费时绣一些花样吧。 其实她平日刺绣的工具都带来了…… 这时的箫家里,箫含玉得空,没去找村里伙伴玩耍,溜到了北屋,朝木床上正在纳鞋垫的周氏挤去。 母女俩无话不谈,经常唠嗑是常有的事。箫含玉说着,自然就说到了早日见到的场景。 周氏听罢,针头差点歪戳到肉里,大叫起来:「他们分床睡?!你咋看见的,早上那个时候,你去他们屋干嘛?」不敢相信。 箫含玉晓得母亲偏心二哥,虽然跟她谈得拢,钱这方面却丁点都吝啬花于她身上,大哥那话不无道理。她只字不说零嘴的事,只道早晨腹泻上茅房,睡不着,无意间走进去撞见的。 箫含玉不小了,平时跟村里伙伴玩耍,没得听两句夫妻间的床笫之事,所以对这件事很奇怪很好奇。 「娘,夫妻怎么会不同床,要大哥睡那硬邦邦的地上。他们是不是吵架了?」 「呸,吵个屁的架。」 周氏愤愤将鞋垫砸桌上,电光火石的眼睛露出一抹尖利的了然。 「你大哥待她跟眼珠子似的,不舍得她做这做那,抱着人走了好几里地的路,哪里会跟她吵架。分明是秦蓁嫌弃你大哥,既赖着我们家,还不肯跟你大哥同房。呸,一只不想下蛋的母鸡,还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咯咯吆喝吃穿。」 箫含玉听得一愣一愣的,呆呆的问:「那怎么办。」 周氏蹭的站起来,想了想,再度坐回去,鼻孔哼了一气。 「那小蹄子狡猾得很,我现在去跟你阿奶滴眼药水,她肯定不认账。等明天,我去抓她个现形!」 红日西垂,又是一天要过去。这天晚上东屋里破天荒的燃起了微弱的油灯。寻常哪怕是就着月光做一点能摸着干的活,也不浪费油灯。当然也有人家急需用钱连夜纳鞋垫,也会点灯做事。 箫清羽第一想到的就是这个,坐在一边,蹙眉问:「钱不够,要做鞋去卖?」 秦蓁好兴致被气退了几分,从绣线中抬眼,撇嘴:「我从不喜在晚上做针线活,伤眼睛,哪里会是为了赚钱。这是给你做的鞋……我想今天做完了,明天好纳要交的鞋垫,不然耽搁事情,又要挨大娘的骂。」 朦胧暗沉的光线中,箫清羽神色微怔。昨日刚提,她今日就迅疾的做了。 借着夜晚难得的光照,箫清羽打量过去。针线在那双灵活的小手上穿梭翻飞,托着他要踩在脚底的东西,表情动作尽显细致认真。 又一针往上,她手悬在半空,被人捏住了。秦蓁心跳漏掉一拍,又在这时,油灯被吹灭,屋子里陷入往常的黑暗。 「既然坏眼睛就不要做了,白天再做。秦蓁,比起你来,一双鞋不算什么,纵然我穿得舒服了,也会心疼的。」 v第40章[12.18] 心噗通噗通狂跳。这厮仗着黑灯瞎火的什么都敢说了? 秦蓁抽出被他捏住的手,呼吸紊乱,强撑镇定:「谁,为了你穿得舒服了?我每天的活都安排得满满的,白日里还得纳鞋垫交给大娘,只能用这些零碎时间做。」 箫清羽思忖了片刻,将刚刚脑子里模糊闪过的念头,整理了出来。 「秦蓁,你不会放过光明正大问大娘要钱扯布的机会。大娘也会以纳鞋垫的活推诿,所以……我记得咱们窗台上放了多余的鞋垫,是你准备每天挪出恰好的数量给大娘交差的,方才我去数过,少了十双。你为了安心给我做鞋,把过去几天的鞋垫都交上去了,堵大娘的嘴?所以……你白日里是有空的,不要着急。」 「……」秦蓁巨汗。 这男人为什么会知道女人家要交多少鞋垫给长辈,还知道她藏心思留了鞋绝不多交,还知道…… 万般解释不清的情况下,秦蓁打了个呵欠,含糊蒙混:「做个鞋,哪有这么多心思,我才不急。睡觉了。」 又是一个冷寂的夜晚,箫清羽临睡前望向木门,思索了会,渐渐睡过去。 从暖和的被窝里拱起来不容易。 也是寅时时刻,周氏早早的起,一边暗骂那个狡猾的小蹄子,一边去主屋叫冯氏起来一同前往。 难怪小蹄子很勤快,总起在她们前头,有几回哪怕是她想给书翎亲手做饭,起来时也没见她偷懒晚起。勤快是一回事,现在想起来,还另有一层目的,是怕她们不小心闯入,撞见她的龌龊心思吧。 跟冯氏说,冯氏万万不信,但心中也怕儿媳说的是真的,就没顾规矩,闯进去看了。 门栓没插好,一撞就开了。地面果然有被褥有人,一目明了。 动静过大,伴着冯氏吵闹起来的声音,秦蓁被惊醒,捂着被子惊慌失措。 冯氏怒踢地上的大孙儿,指着他骂:「你被这妖精迷住了吗,受这等委屈都不晓得跟阿奶讲!我一日不进来,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那么过下去,让箫家断子绝孙!天呐,我们家怎么娶个这样的媳妇进来,既然嫌弃我们家就赶紧走,好吃好喝伺候着,娃儿都不肯生,白养你了!」 说罢,又气汹汹的朝床边走过去。箫清羽先一步过去挡住在床前,不让碰到秦蓁:「阿奶,不关秦蓁的事,听我跟你解释。」 冯氏连穿衣的机会都没给他们,抓着穿着单薄绢衣的两人,拉到外边去,要他们说个明白。 事发突然,秦蓁大脑一片空白。她只知道,她还必须留在箫家当掩护,否则姜如巧那边打听到起疑,顺藤摸瓜找到新开的绣坊,之前苦心都将付诸东流。 冯氏素日里低眉顺眼,但对待子息繁衍之事绝不姑息。 疾言厉色的在二人面前来回踱步,怒气腾腾:「这到底怎么回事,竟然分床睡,多久的事儿了,是不是一直这样。」 秦蓁摇头,惶然开口:「当然不是。只是这两日,我跟夫君他……」 「哟,你不会是想说吵架这种话吧。谁不知道羽哥儿宝贝着你,这几日也不见你们闹不和的样子。再不和,也没得让丈夫睡地板的道理,清羽白天可还要干活。除了你嫌弃他不跟他行房,还能有什么理由。」 周氏一茬子把秦蓁想说的话给堵住了。秦蓁紧攥手指,诺诺摇头:「不,我没有嫌弃他,真的没有。」 「那为什么分床。」冯氏拔尖嗓音,也不听周氏的片面之词。 「阿奶。」 箫清羽上前两步,挡在秦蓁面前,握住她的手,缓声对面前老人道:「是我的错,这个,你们还是不要过问了。」 「吞吐什么!事关箫家的子孙繁衍,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冯氏异常气恼。 箫清羽沉吟了会,似有些难以启齿:「秦蓁这几日来了月信,孙儿却忍不住想碰她,是我混蛋了。她挨着我睡,不碰她我睡不着,彻夜难捱,为了熬过这几日,我只能与她分床,才能稍微克制住孙儿心中的念头。」 话一出,三个女人皆怔,脸色极不自然。冯氏还想开口问什么,瞥见一旁低头垂眸的孙媳,模样羞羞答答的,好像又用不着问了。冯氏又瞪了儿媳,恼她大惊小怪无事生非,至于自己孙儿年轻气盛,也是好事。遂叫大家在这场乌龙事件中解散了。 秦蓁回到房中,感到奇怪。她凝思一会,抬目打量这间一目了然的屋子。薄薄的木门,没安木栓的窗户,亦或是那橱柜里整日被抱上抱下的被子,皆有迹可循。今日发生的事又不显突兀了。 「你若还想隐瞒,我们便像前些日我养伤那会。还是你有更好的主意?不妨说来听听。」 箫清羽跟着进屋坐下,前一个主意提得漫不经心,反而像是真心询问她的意见。 「明日是上巳节,不知你们这有没有兰汤沐浴的习俗?我记得后园石缝中长有兰草,我去摘一些。」秦蓁答非所问的,出了屋子。 兰为王者香,芬馥清风里。秦蓁见过秦家专门培植在陶盆中的兰草,细心呵护长势优美,却少了一种从岩峰下努力钻出绽放的韧劲和野性。 摘了五六颗,秦蓁回到前苑,正喂猪的周氏扭头眼尖的叫住她,盯着她白色的褶裙看。 「你怎么穿白的?」 秦蓁侧面颊滑腻如脂的肌肤起了一抹抖动,小声回道:「今日就干净了。」 「晚上会伺候好夫君的。」末了添了句,羞逃似的蹿回了屋。 箫家没有大的木桶让她浸泡洗澡,如同往常那样,烧一锅热水,在草棚搭建的专门澡房中冲洗。今日的水里放了兰草,多了几分意趣,虽然在大锅热水中味道极淡,秦蓁还是乐在其中,哼起了曲调。 混着往下激流的叮咚水声,屋里的女子犹如山水林间雀跃的百鸟,婉转莺啼,偶尔夹着一声舒喟呢喃,扯麻着人的神经。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65章节】。 豆豆网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豆网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v第41章[12.24] 箫清羽背靠着屋外的土墙,每时每刻都觉得难熬,又希望时间再长一些。 打开门走出来,秦蓁用巾栉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她看到地面投下的另一道影子,不知是否受余热的影响,胸口有鼓鼓发闷之感,全身像还氤氲在热水中颤漓发麻。不过一瞬,一缕怪异的气味飘入鼻端,打破了她的混沌。 秦蓁嫌弃的捏上鼻子,往旁边人斜去,「你身上的汗味好重,把衣服一块换了吧。剩余的兰草我放在墙角凳子上了,你小心点别碰着。」 男人怕暴露嗓音的喑哑,短促嗯了声,紧合着腿不让某物滴倘下来,仓皇钻入了澡房。 等箫清羽洗完回房时,女子已经躺下。不知是不是屋子里太暗看不真切,不大的木床上,大小姐身旁外侧空出了一块地方。他甩甩头,径自去了橱柜,准备抱被子下来。他让她自己做选择,既然她没想好,他不能一而再的逼迫她。 木柜门咯吱一声响打开,紧接着,也响起秦蓁的声音。 「诶,你过来。」 「嗯?」 「……白天,你自己说的。」女子气恼,还要她求他过去不成。 万一家里人再来一次,被发现,她百口莫辩。以前也不是没睡过,不就,靠近了些。箫清羽不敢对她怎么样。 秦蓁如此想了诸多安慰自己,但男人躺上来时,她垂在双侧的手倏地绞紧被单,旁边明显凹陷下去一块,随之鼻尖微冷的空气,被一股男性浓灼的热气驱赶,强势挤入她的呼吸。 他身上那股怪味被洗濯,留下的是独属他的清冽,还有一缕缕与她身上相同的,兰草味。 这种先是令她震颤,而后渐渐变得宁静的感觉很是奇妙。在男人躺下就未有任何动静后,秦蓁慢慢放松身段,闭目酣睡过去。 破晓时分,几声鸡鸣叫得格外早,箫清羽悠悠转醒,想抬起的手臂微重,他侧目望过去,一张犹如羊脂膏找不出丁点瑕疵的妍丽面孔,正乖巧枕于他胳膊上。 箫清羽尽量不动胳膊,溪桫的侧躺过来,与她面对面。 他再往上一蹭,左手情不自禁覆上去,将她脑袋贴向自己怀中。 阔别多日的充实感终于再度填满了那颗夜夜冷寂的心,像种子要破土发芽,像冰棱被阳光碎裂,像被困的野兽要冲出囚笼,他想肆声呐喊什么。 就这时,有公鸡跳出了竹圈,来到这一处墙根底下,高高鸣了一声—— 怀中人儿被这声吵到,不安的动了动。霎时箫清羽全身沸腾的血液犹如被冻住般,搂抱她的手进退维谷。她要是醒来察觉到他们这般亲密姿势,会不会想出别的招把他赶下床? 颔下呼吸变得浅了许多。来不及思考,箫清羽僵硬着双臂,装睡过去。 秦蓁望了眼窗外,还早着呢。她收回视线,上下打量了番,知了自己在何种境况。他的一条手臂被自己头压着,另一只手搭上她的腰间圈着,有点重。 秦蓁瞅了眼他睡得死沉,缓缓伸过手,钻入他的里衣,往他后背探去。 男人的伤恢复极快,如今只摸到几条浅浅凸起的印痕。可是不知他体质如何,疤痕能不能全消,要是留疤……关她什么事? 秦蓁还有着困意,迷迷糊糊抽出手,看到他喉咙上的凸起,又忍不住伸手敲玩了番。突然男人喉结猛地滚动,秦蓁吓得缩回手,盯着他看,见他没有转醒的迹象,松口气,咯咯小声坏笑,朝他又硬又软的胸怀蹭了蹭,贴趴在他胸膛上,还想再睡一会。 在她呼吸由浅又变深之后,男人睁开流彩溢光的眸子,明灭闪烁。 也不过再睡上两刻钟就得起了,今日过节,家里事多。 秦蓁起得稍晚,醒来时身旁人已经不见了。她起床,换了一套绯红上衣和白裙的袄裙套装,整套衣装是普通的棉料,花纹全无,不过比起前段日子穿的补丁衣裳,已经好上许多。得亏箫清羽提分家那一闹,把周氏唬住了,在正常的吃穿用度上不敢过于苛待他们。 庭院里来了客人,正和冯氏她们谈得高兴。来人看到秦蓁从屋里走出来,上半身红艳艳的,像开在枝头上的花,耀眼夺目,她们眼珠子都停住了。 怎么这么早来客人,秦蓁嘀咕着,走过去,问冯氏和周氏:「阿奶,大娘,你们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不然我就看厨房里有哪些东西,自己看着做了。」 周氏有一点承认,她厨艺还是不错的,自己对这方面又没造诣,不甚在意的摆手,给她介绍:「这是李婶和她女儿李秀珠。人家特意过来帮忙的,你带秀珠一块去厨房吧。」 这就是上回忙不迭跟周氏嚼舌头根说猎虎事情的李婶,秦蓁心中添了句,朝那年龄小的,跟她年纪相仿的姑娘看去,正要开口邀她,李秀珠鼻子朝她一哼,扭着身自个儿进了厨房。 李婶佯装责怪了句,周氏毫无顾忌秦蓁在,遗憾的道:「没事儿,秀珠怪我们家也是应该的,晓得按当初说定,娶你们家秀珠就好了,现在这个媳妇啊,事情不会干,成天顶嘴,不及你们秀珠半分。」 当着还没走远的秦蓁说这个,李婶再厚脸皮也不好意思:「没有的事儿,你们家秦蓁看着也挺好的。」 粘米粉早就买好的,面对一堆乱七八糟的蔬菜,炒成一个个的费油,还不好吃,秦蓁就想做肠粉试试。 李秀珠在那边捯饬着一块肥瘦相间的羊肉,霎时得意的斜瞥着秦蓁面前一堆没油水的蔬菜。 那羊肉八成是李家才带来的,昨天都没见箫家有羊肉。秦蓁心想。 见对方半天不搭话,李秀珠沉不住气的开口:「秦蓁,你别仗着以前是大小姐,就能霸占箫大哥了。我听村里人说了,秦家不要你,你现在和我们没什么两样……不对,我还听说,你娇生惯养,比我们差多了。」 秦蓁洗着蔬菜,就着一盆水细细翻找里面的泥土和虫子,闻言边搭腔道:「你喜欢箫清羽,可是他已经成婚了,你为什么还喜欢。」 农人通常不兴纳妾。 秦蓁眸光微动。 v第42章[12.24] 被戳穿心思的李秀珠发恼,又被她后一句问得发愁,声调一下子染上了哭腔:「他爹娘不在了,我爹和兄弟们也不在了,村里都有人说我俩是煞星,天生一对。现在他娶妻了,我怎么办啊,没人会娶我。都怪你。」 「哦,原来是这样,那你更不用肖想他了。他不会喜欢你,他的家人也不会喜欢你。」秦蓁头也未抬,洗了豇豆又剥玉米。 李秀珠瞪大了泪蒙蒙的眼睛,指着她:「你胡说,周大娘很喜欢我,奶奶也喜欢我,她们不喜欢的是你。」 好诚实的孩子,既然没说箫清羽喜欢她,可见他们二人之前并未有过多少交集。 秦蓁平静的目光望过去,盯向她手中那块肥美的羊肉。 「你看什么,不给你吃。」李秀珠小气兮兮的捧住羊肉。 秦蓁唇畔浮起怜悯的微笑,轻微摇头:「我对你的肉不感兴趣,我只是在同情你罢了。」 「同情我?」李秀珠疑惑的眨眼睛。 「我不知是你少不更事偏要喜欢上成了婚的男人,还是大娘和阿奶故意误导,让你觉得跟箫清羽还有在一起的机会。如果是前者,我劝你放弃。你想,之前箫家人没有办法,才想给煞星配上煞星,否则怕箫清羽讨不到媳妇。现在他有了我,纵然我落魄,好歹身世干净,他们怎么会舍我取你?如果是后者,那她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盯着李秀珠扣扣搜搜遮掩的羊肉。 李秀珠经这么再三提醒,也不是傻子,盯向案板上的羊肉,疑惑的眼神渐渐转为震惊。 这么一大早,她和娘巴巴的赶上门,箫家却从未拿像样东西去过她们家。 一直都是她们,在讨好箫家。周大娘除了夸赞她,并没有提别的。 还有煞星一事,不到万不得已,谁家肯娶呢。 秦蓁的话句句在理,李秀珠不可自抑的哭了出来:「我该怎么办。」 秦蓁走过去,亲切的拍小姑娘的背:「留着你的东西去别家走动吧,不要在萧家浪费时间。村外有村,山外有城,最好嫁得远远的,到时谁会知道你在村里的不好名声?」 李秀珠哭声渐止,点了点头。 焯了一半的羊肉被李秀珠给带走了,周氏舍不得那块肉,追上去咧咧半天,搞不懂好好的怎么就走了。 午时未到,箫清羽和箫振一同归来了,秦蓁的肠粉刚蒸好,端了热乎乎的几大盘子上去。 除了新婚之夜,箫清羽头一回看妻子穿艳丽的红色,刚放下锄头坐过来,欣赏的目光就定住了,慢慢游移到她手上,嗓子不自觉吞咽。 傻小子盯得明目张胆,秦蓁羞赧又纳闷,不敢多瞧,规规矩矩摆碗筷。 菜色端上来,周氏大失所望:「这是个啥子,叫你随便做,你就胡乱应付是吧。连个菜都不炒,吃白面啊。太懒了。」 面皮被她晾得如羽翼一样薄,近乎透明的面皮下,隐约的青红交加,不过在尚热的朦胧热气中,看不真切。 秦蓁不多加辩驳,恭声道:「大娘先尝尝吧。都动筷吧,趁热才好吃。」 肠粉放久了会坨,里面的油也会成油冻,她看到箫清羽他们回来才添了柴禾蒸熟的。 几个人动筷,夹着小竹筒大小的小巧肠粉一端夹到碗里,卷着的面皮看不到里面装的什么,只闻一靠近鼻边,就有混合的菜香散发。咬下一口,薄皮轻易被咬破,面粉裹着大量的碎菜油滋滋的送进口中,充实的米粉皮混着各种说不清的蔬菜,像把所有美味都吃在嘴里。 细细分辨,里面好似有荠菜的清香,玉米粒的甜香,酸菜的脆香,混合着大量的油渣子,嚼一口,油水四溅在蔬菜中,口齿弥漫着说不出的浓香。 所有人都被这新鲜的滋味震撼到了,一根细条的肠粉三口并作两口的吃完,又动手去夹大盘子里的。 连箫弘光这样的文人,此时都没顾了形象,腮帮子塞得鼓鼓的,两撇翘胡子上沾着油腥。根本没人说话,只听到吭哧吭哧的吃声,像饿了许多天的流民。 秦蓁小口的吃着自己的杰作,抬眼偷偷打量箫清羽。男人吃得相当欢实,半刻钟已经吃下七八条,面前大盘子上的肠粉迅速消失中。没想到他吃得这么投入之际,竟然看了过过来。 视线碰撞,他冲她微微一笑,那笑跟前些天的都不一样,秦蓁说不出那是什么,胸口咚咚跳起来。 「老远就看你们吃得很香啦,在吃什么呢。」 里正杨兴业扒拉开篱笆门,走了进来,盯着盘子里白白嫩嫩的面团一样的东西搓手。 箫振起身招呼,捡了盘没怎么吃过的递到里正面前:「我们家过节吃的粗陋中饭,杨老弟随意吃点吧。」 杨兴业不客气的接过,咬了一口,双眼绽放光芒,都忘了自己来干啥,先饱餐一顿,连吃了五根肠粉。 过后他拍了拍肚皮,怪不好意思的,「瞧我,把你们午饭吃了这么多。」 秦蓁:「无妨,今天料万一有客人来,我做得有多的。」 杨兴业点点头,言归正传,看向箫清羽:「清羽,吃饱了就跟我出去吧,那场子还需人看着咧。」 「什么场子?」秦蓁问。 根据里正所述,是在村口一条河头,有富商们看中了那处的山川灵秀,没百姓做生意打扰,故去那里举办曲水流觞之会,水边设宴,诗词交流。而看场子就是里正找村里人去那里看着,等候贵人们的吩咐,还有过后清理河边污秽的工作。 v第43章[12.24] 这个略一提,秦蓁就想起了,因为她以前也在那里参加曲水流觞会。而且……年年看到过这傻小子?只是他不多露面,隐匿于丛林中,印象中只有几个模糊的影子。 对这个活儿,秦蓁再清楚不过,既然里正每年只要箫清羽一个人去,不叫他儿子或是亲戚,那这肯定是没工钱的。 「抱歉里正,清羽他去不了,他还有事情要忙。」秦蓁微冷下小脸。 又是这个管闲事的小妇人,杨兴业声气拔高:「年年他都去,为啥今年不能去,又不是要他干啥重活,就守着,为村里干点活都不愿意啊。」 秦蓁站起来,据理力争:「那里正可能忽略了一件事,箫清羽是家中唯一能出力的年轻男丁,家中过节繁忙许多事等着他。里正还是去找家中男丁多的吧,我们家里每个人都需要清羽。」 其余几个闻言都没作声,往常,也是让羽哥儿把家里重活干完才让他去的。他去不去对他们来说都没关系。 杨兴业气得手指发抖,指着他俩:「好啊,你娶了个好媳妇。你不去,我找别人去。」 箫清羽抿住唇角,没有反驳,「我送送里正。」 他起身,走之前去厨房里取了十条还没蒸过的肠粉,拿篮子装了,送里正到门外。 神态举止格外谦恭,还将她做的肠粉送了出去,看得秦蓁恼火。 周氏交待了这声这肠粉好吃,给她留些择日让箫书翎带去书院,秦蓁应下,气恼的回了厨房洗盘子。 咣咣铛铛中,一抹身影将屋外的光挡住了。秦蓁顿了顿,继续低头拾掇。 箫清羽靠近她,唇角含笑:「谢谢你帮我说话。」 秦蓁轻哼:「谢个鬼,这边谢我,那边就去讨好人家,打我脸么。」 大小姐对他说话越来越放肆了,不过比起她的客套疏远,还是这样好。箫清羽手掌覆上她的肩,轻哄:「不是讨好,是为你的话去道歉。里正的心胸,不怎么宽广,你的那些道理都对,但他抹不开脸面,需要一个台阶下。」 秦蓁气头上,没注意肩上那只手。闻言越发不解:「既然道理都对,何必管他所想,本就是他的不对,白使唤你好几年,我的话已经够委婉了。」 箫清羽:「人活在世,需要互相帮衬。何况他是里正,村里大小事他都说得上话。」 秦蓁被转移了注意力,嗤道:「他会帮你忙?他能帮你什么忙。」 「过不久就有一件,」他掰转她身子,微亮的瞳眸谛视她:「分家。」 他不能只想着用手段让她对他上心,更多时候他在想,他能给她些什么。 既然腰缠万贯暂时做不到,至少让她生活得舒心。家中的磋磨他从小忍受到大,不愿她再遭受驱使。 箫清羽缓缓拥住她,靠在她肩上说话:「我既是跟里正道歉,也是真的感谢你。我不能再做一些锦上添花可有可无的事,以后只能雪中送炭,到时候里正才会帮我做主分家。秦蓁,你不喜欢她们,我也,有了另外想要为她而活的人。」他大胆的摸了摸她头顶的绒发,温柔缱绻。 不知经过今早过后,他这番举动是否冒进,但情匣难以关住,一口气就说了出来。 他忐忑害怕她推开之际,好一会,她脑袋却微微的蹭了他一下,绒发痒痒的触动他下巴…… 二人静拥了会,箫清羽不欲辜负外面春色,牵着她的手外出。 画堂三月初三日,絮扑窗纱燕拂檐。秦蓁被拉到一处林边,这里颜色鲜翠,鸟叫啾啾,离村村口不远了,她驻足张臂,开怀展颜。 「你这是要带我上哪,不会带我一同去看场子吧。」秦蓁打趣的道。 「你听到人声了吗。前方有岔口通往一条小河溪,许多人在那处祓禊洗濯,摒除邪秽……」 他声音渐小下来,看到迎面走来一个人。面容阔朗,白玉腰带,双头金履,通体上下道不尽的华贵。 林渊走过来,看都不看箫清羽一眼,冲秦蓁作揖:「大小姐。」 「林叔,你怎么来这?」秦蓁迟疑了下,但想林渊是谨慎之人,不会这种情况谈及绣坊的事。 林渊撂袍指着前方:「村口的曲水流觞会要开始了,小姐每年都参加,今年怎可不去。我已经给小姐雇好了小船,就是不与往日那些闺阁小姐联系,去感受一下气氛也是好的。以小姐的才情,说不定今年又要艺压群人。」 「我要去另一边的小溪祓禊呢,就不同你去了。多谢林叔好意。」秦蓁婉拒。 林渊瞠目结舌:「小溪?我来时路过,那里好多人,把水都弄得肮脏不堪。去村口河边照样可以举行祓禊啊。」 箫清羽感到窘然,认真道:「你随他去吧,小溪,确实人很多。」 秦蓁突感失落,下意识扯上箫清羽的袖子:「你答应带我去的,不准丢下我。」 娇娇软软的声音,箫清羽骨头都酥了,反手牵上她的手。 秦蓁朝林渊颔首告辞,随箫清羽去了。对于一个下属,非绣坊有关,生活上的事情她何须解释过多,林渊要是再多嘴,她才恼。 林渊愣在原地,久久不可置信自己的所见所闻。 路上秦蓁简单解释了林渊与她的关系,只道林渊是秦家的下人,对她格外尊敬,仅此而已。 v第44章[12.24] 大小姐解释得这样正当,要是这时说出林渊对他说的话,显然不合适。箫清羽应了几声,没有多问多说。 因为河渡口被城里人包场了,村民大多汇聚在这条溪流边祓禊,互相泼水的嘈杂声不绝于耳。 秦蓁站在尽头浅滩处,看那边女人都不顾忌的脱了鞋,她也入乡随俗,脱了鞋袜踩进有些浑浊的水里。 箫清羽跟着下去,挨她很近。 「你为什么不跟林渊去,是因为……什么?」我吗。 秦蓁仰视过去,对上他的眼神,像有雷电劈过心尖。这些日,是不是放浪形骸了些。 她微笑着转头,心不在焉的踢玩水花:「没什么,那等宴会参加多了,试试这雅俗共赏的地方也颇有趣味。」 箫清羽为她的回答迷惑了。大小姐这么聪明,不会听不懂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还是,这就是她的答案? 晃神片刻,耳边传来她的惊慌叫声。 低头一瞥,箫清羽也被吓一跳。眼看竟有十几只水蛭爬上大小姐露出的一截白皙小腿,密麻的布在上头,黑白相间,霎是可怖。 秦蓁踢弹得水花噗通作响,人一慌,直接摔滚进水中,不知所措的哭喊。 黑竣竣的小东西令人作呕,秦蓁犹豫了片刻,才咬牙伸手想去拔除那些东西。 「别动,它会越咬越紧。」 箫清羽将人横抱起来,鞋都顾不上穿,往回家方向跑。 秦蓁在他怀中哭噎中,不敢去看巴在她腿上的水蛭。虽然被吸血感觉不大,她纯粹是被丑哭的,太恶心了。 水蛭一两只吸一会没关系,但时间长了,数量还这么多,人难免会有失血的危险。箫清羽心急如焚,赤脚踩在石头嶙峋的道路上丝毫感觉也无,迅疾回到家中,抱着秦蓁进到厨房,放她于灶台上坐着,只手拿出橱柜里的盐罐,抖落撒下去。 盐的侵蚀令水蛭慢慢脱水,蜷缩起来,一个个从秦蓁腿上掉落。被咬得深的伤口在往外渗血,箫清羽解开自己的外衣,撕扯布质轻薄的绢衣,给她伤口缠包起来。 做完一切,他身心俱疲的撑在灶台上,沉重喘息。 秦蓁愣愣看着赤着上半身和脚的他,目光移到地面,一串血印蜿蜒的从这儿逶迤到院门外。 「你脚流血了。」她心有余悸,呆呆的。 箫清羽似不敢看她眼睛,黑眸垂着,再度横抱起她:「被石头割了下,没事。我送你回房,然后去请郎中来。」 秦蓁想说不用,又怕腿上留疤,便没有拒绝。 而箫清羽又是摘了点护生草,敷在脚底止血,就另踏上一双鞋出了门。不一会村里郎中来,不拘小节,给秦蓁检查了腿上伤口,说无碍,因处理得及时,病人血气并没受到影响,只是皮外伤,两天内不要多走路,免将伤口撑开。 「大夫,这伤痕会不会留疤?」秦蓁问出自己最关心的。现在伤口周围都泛紫,咬得很深。 郎中笑道:「好好将养着,会好的。」 箫清羽出去送郎中,却另听到一番说辞。郎中拍拍男主人的肩,语气带几分调侃:「她就是那城里媳妇吧,果然娇气。兄弟哎,照她这样的能捡回一双腿不错了,还想不留疤,想那么多干啥呢,哪个农妇身上没点磕磕碰碰。我也是怕她逼你,不好跟她说实话。回头你多哄哄得了。」 「你说什么,跟我说清楚。」箫清羽拽住郎中的手腕,手臂青筋凸起。 郎中懂了,这村夫想要个如花似玉的完美媳妇,不舍得媳妇留疤咧。 「哎哟松手。我真是不知,你这么担心,去找城里大夫问问看。」 箫清羽也不放心村中的郎中,准备去城里问看看。他不想让大小姐怀疑,先压下心思,进去看看她。 「对不起,我,都是我害的。」 男人坐在桌边,耷拉着头,拳头紧握搁在桌上。 秦蓁:「你过来。」 箫清羽心头发紧,没多想,依言走过去。他捱着床沿坐下,一双手朝他伸过来,抱住他的大腿。 抬起来。 箫清羽嗓子发紧,未来得及反抗时,右腿就被她抽抱了上去,搁在她的衣裙上。隔着薄薄的白纱裙,能触觉底下的柔软,她微凉的柔荑毫不嫌弃的触碰他的足,他像被定住,动不了,也不想动。 秦蓁将他脚底那些野草挑出去,就着刚刚郎中给她看病时打来的水,给他清洗伤口里的砂石。 「你怕郎中多收一个人的钱么,哼。反正我看他开的药膏太多,才没叫你。不过这些活自己也能做,要是叫郎中来弄确实很吃亏诶。」秦蓁拿药膏涂抹上他清洗干净的伤口,用碎布条包扎起来。 箫清羽像冰火两端受着煎熬,他依旧愁眉不展:「秦蓁,我宁肯你骂我责怪我。」 「是我自己要去的,骂你作什么。要怪,怪我血甜,招引水蛭?」 v第45章[12.24] 秦蓁抬手放肆的扯住他两边嘴角,「别愁眉苦脸的,笑笑。」 她两眼弯起,像拱形的弦月,逗他开心。 她刚哭过还红肿的眼睛笑得弯起,看起来真挺逗。箫清羽扯开嘴角,无奈的笑了下。再笑,却是为了她眼中那份柔情,熨帖到他心中,让他会心一笑。 「哟,这是在干嘛呢,青天白日的。」 一道调侃的声音传来,裴承志摇着一把竹骨扇晃悠悠的走进来,旁边还伴着另一个男人。二人以竹扇颜面,不知在说什么。 「裴少爷。还有这位是?」秦蓁不识得另一个人。 那人将带来的竹篮水果放桌上,朝他们走过去:「弟妹好,我叫蒋舟,是清羽的朋友。在城里做水果生意,这回回村照看果林,没想到半途听说你说出事了,途中又遇裴少爷,就一同结伴来来探望。没事了吧?」 「没有大碍,是我大惊小怪,把村民都吓到了。」秦蓁抱以微笑。 裴承志不甘示弱的挤上来,递上一礼盒问候:「秦姑娘,这是我从家里带的红枣阿胶,你被水蛭咬了,需要补血。一定不许推辞。」 秦蓁眉毛微拧,淡声纠正道:「我已嫁作人妇,裴少爷该唤我箫夫人才是。你这礼物过于贵重,我不能收。」 蒋舟睨了裴承志一眼,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箫清羽感到奇怪,按说蒋舟与裴承志并不熟,怎么进门时就掩面私语,现在眼神还互有交流。 看裴承志尬在那,箫清羽却从他手中接过礼物,道:「秦蓁脸皮薄,我代她收下吧。不客气了裴兄。」 谁收下礼,那意义大不一样。裴承志压下心中酸楚,觍颜说应该的。 他们不便在屋中待久,箫清羽出去送他们。 蒋舟性子较直,避开裴承志,忍不住拉着好友问:「裴承志说你跟秦蓁还未圆房,她不甘心嫁于你,是真的?」 箫清羽眉梢跳动。他没想到在裴家那桩小事能让裴承志捕捉到风息,还将这件事牢记这么久。 见好友神情就知真假了,蒋舟惊诧:「竟然是真的。那你们什么打算,准备和离了吗?」 这时,一只脑袋钻入他们中间,嘿嘿坏笑:「想把我支开?蒋舟,现在你信了吧,秦姑娘可还是个姑娘。什么箫夫人,都是她使的障眼法。」裴承志得意起来。 箫清羽心头一团乱麻,皱起眉宇:「我跟她的事,你们不清楚,别造谣。」 他不敢说得太清楚。如果是关系坐实了,以后万一和离,对她名声有损。这种事他也不会坦然承认。 裴承志念及那小妇人的绝色容颜,舔了舔唇,拍箫清羽的肩:「箫老弟,不是哥哥不仗义,秦蓁不喜欢你还一直不肯和离,嗯……以她的美貌找下家肯定不难,难在找一个不介意她和离过的。她等的救星就是哥哥我哇。我呢……还没娶正室,也理解秦蓁的难处,非常喜欢她。我家又……哎哟!」 话音未完,胳膊被一道大力往外翻拐折叠,痛得暴跳。 箫清羽擒住这满口胡言的人,冷冷道:「你没娶正室,但有妾室。你所谓的理解她,不过见了她一次面,看中她的容貌,将她当成以色侍人的人。秦蓁是我的妻子,收回你的心思,否则你是地主儿子又如何。」 骨头‘咔擦’一声,道出了未放完的狠话。 「啊啊,别,都是兄弟。」 箫清羽推了他一把,转身进院进屋了。 裴承志让蒋舟给他胳膊扭回来,蒋舟故意折磨了他一番,才将骨节正位,骂了句:「该。」 裴承志死不甘心:「反正等秦蓁一和离,老子就娶她。哎哟这狠人!」甩动胳膊。 蒋舟看向他,裴承志说别瞪:「咋,你又不是箫清羽,激动个什么。你难道不为秦蓁想想,她和离后咋办,没了我这个打着灯笼难找的好男人,谁救她脱离苦海。」 蒋舟抽了抽嘴角:「人家啥事没有,你别捕风捉影。等有那一天再说吧。」 回到屋中,箫清羽对着一篮水果坐下,捡着里边的杨桃剥,一边陷入沉思。 他对裴承志的话不甚在意,可有一句话提醒了他。大小姐如果不喜欢他,以她伶俐果断的性子,怎么会拖着不和离?她新婚之夜解释说,要等她寻到可靠的生计站稳脚跟,否则怕村里人议论,让她无法立足待不下去。 可靠的生计是指什么?和离之后,她难道还待在云山村? 那份若即若离的情愫,是因为什么,在逃避他。 箫清羽将一颗颗的绿色的果肉剥在盘子里,用水洗了满手的绒毛,端着盘子走向床边。 他坐到旁边,将一盘处理赶紧的果肉放在她面前:「挺新鲜的,尝尝。」 秦蓁惊叹了声,捻住一个咬掉一小口,酸甜的滋味令她口齿生津。 「我很喜欢吃这个,但就怕剥这皮,谢谢啊。」 当时那丫鬟说大小姐连果皮都不想剥的时候,他当真无语。想想现在……只能说世事难料。 箫清羽陡然想起件事,叫她自己端着吃,他阔步走到箭筒边,蹲下,翻找出那本小册子。 v第46章[01.04] 以往被揉皱蜷缩在竹筒里不见天日的小册子,此刻被男主人小心取出,推开展平,归为珍宝一类,放进了装兽骨的抽屉里。 他不识得上面的字,改日进城找个先生解说吧。 翌日箫清羽赶去了城里,说是要存钱。秦蓁不疑有他,为了伤口能尽快愈合,没有下床,躺床上做些针湽活,正好可以趁这时把箫清羽的鞋做好。 偶尔得听周氏的抱怨声,隔着薄薄的木门传来,唉声叹气,说最近几天家里左支右绌的情况。 周氏越算越怀疑,进来找秦蓁对质。她敲打道:「最近清羽没去打猎?从那老虎出现后,府衙不是顺道开放狩猎了嘛,他都好久没交公中了!」 只靠菜畦里收一茬子一茬子菜,当然不如猎物来得快。不到秋收时,家里就指望箫清羽狩猎了。 秦蓁穿着针线,淡声道:「大娘知道,好些动物猎来要硝皮的,那是项复杂的苦差,我们要藏着掖着都难。他最近可能累着了,不想去打猎吧。大娘要是不信,还想再搜一遍屋子?」讽刺她上回。 周氏看她坦诚的模样,也懒得了,指着她骂道:「呸小妖精,清羽要是累着了也是你害的。」 这女人,钱少了过得不够滋润,什么话都说得出。秦蓁佯装听不懂,没搭理她。 另一边,箫清羽寻了金陵城中口碑最好的医馆,怕钱不够,先去钱庄取了所有的积蓄,揣着全部家当踏入了医馆。 这间医馆病人如云,看诊询问还得排队。箫清羽生怕队伍被岔了去,直挺挺站着,贴着前一个病人前进。等了两刻钟,前面只剩一人。怎知这时,有人过来推阻,将前面那个人推到一边,挤入了最前方。 「让开让开,别挡我们少爷的道。」 一位衣着华贵的公子,在两边小厮的簇拥下,大摇大摆的上前。 前面一个老人被他们挤得快要摔倒,箫清羽知贫不与富斗,没有说什么,只扶着老大爷往后退,别去招惹那些蛮人。 「箫清羽?!」 富贵少爷揉了揉红通通的鼻子,朝箫清羽走过去,拍打着墨扇,上下打量他,眼神流露些许轻蔑。 箫清羽从未和这人打过交道,也不想了解,「我不认识你。」 「本少爷是沈木白,本该是秦蓁的未婚夫。」 箫清羽全身微震。 沈木白甩过头,嘴角吊起半边:「真便宜你这小子了,若不是本少爷不要,怎么轮得到你。秦蓁可是金陵城数一数二的美人。你怎么,来看病?告诉你们,谁也不许给他看病。」他指着看诊大夫警告。 还嫌不够,瞥站在那立如青松的箫清羽,面无怒色也无怯色,沈木白怒火顿生,脚抬踩凳,撂袍露胯:「箫清羽,我要你钻过去!」 见他动也不动,沈木白挥手,示意属下上前。 「沈少爷,我不懂你为何一见面就针对我。难道一个饱读诗书的富家少爷,如此不知礼义廉耻,不顾及你我连襟关系便罢,竟惦记别人的妻子,甚至那人,还是你的大姨子。」箫清羽不卑不亢道。 「你——」 「说得好。」 一女子打断沈木白的话,拍着手进来。众人寻声望去,见那女子头戴蝶翼金饰,颈前一串白得晃眼的珍珠,身上的织锦衣裙绣着繁复的牡丹花样,金线也反出流动的暗光。人靠衣装,那张只算清秀的秀丽容颜,都在这流光溢彩中,宛若不容窥视的神仙妃子。 沈木白见来人,面闪惧色,慢慢放下衣袍。他又不满她当场抬举外人贬低他,有些气恼:「瑟儿,你怎么帮外人不帮我,你不是还……哎哟!」 秦瑟蹀躞碎步疾走过去,提拉男人耳朵:「我还什么,你口不择言想说什么,未嫁你之前,我深待闺房,不曾见过外男。不如沈少爷,从前就是一朵浮花浪蕊,恐怕偶尔得见我阿姐等回,至今还难忘却吧!你敢觊觎我阿姐,把我放在何地,还想效仿娥皇女英不成。」 沈木白淌下哈癞子,竟为最后句话有些心动。 秦瑟见状猛揪丈夫一下,捧着脸哭噎:「沈家有我没她,你要真敢这么想,我走!」 「瑟儿。」沈木白下意识追上去,不顾大庭广众下,将娇妻搂在怀。 秦瑟一介女子,也满不在意的配合得紧,缠住丈夫的腰,愤怒更似撒娇的拍打他胸口:「夫君为什么惦记别的女子,是瑟儿不够好吗。瑟儿深爱夫君,绝不容忍别的女人分享夫君,你以前的妾室跟了你多年,我也就作罢。你要敢再娶,我,我就……」 「好了好了不说了宝贝儿,我就是,气一气那农夫!说着玩的。」沈木白哄着娇妻。 这女人一句冷刀,一句蜜言,真让他又怕又爱!就是被她拿捏得死死的,他也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秦瑟不依不饶:「你若不对阿姐心存异心,为何要为难箫清羽?他于我是形同陌路,难道你还惦记他们?」 「不不……不为难了就是!那个,你们继续为箫清羽看病,本少爷先走了。」 那些围堵的小厮也跟着沈木白那个败将,灰溜溜的离开。 箫清羽看得叹为观止,原来那个女人,就是和秦蓁对换的秦瑟。姐妹俩行为处事都挺聪明的,但箫清羽笃定,大小姐身上自有一股傲气,绝不会像秦瑟那样,当面吵架转头又软侬细语,至少对于沈木白那样的人不会。 再想起秦瑟那身锦衣华服,箫清羽耷拉下黯淡的眼眸。如果二人没有阴差阳错,能穿到那些漂亮衣裳的,就是大小姐了。 箫清羽摇摇头,后头还有诸多人等候看诊,他赶紧上前。那老大爷感谢他先前帮扶自己一把,非要主动让出位子,让他先看诊。 v第47章[01.04] 箫清羽道声谢,坐到柜台前,跟大夫细述了秦蓁被水蛭咬的症状。 大夫见多识广,望闻问切中沾了个问字,就了然于胸,给箫清羽推荐了一款雪颜膏,专除伤痕的。 有药可医,箫清羽喜不自胜,但问下价钱来,竟整整一两银子一盒!还要一直用到伤疤复原为止。 哪怕先买着第一盒,箫清羽这也不够钱,还差两百多文。箫清羽叫大夫帮自己留着药,他过几日凑钱来取。 当晚,箫清羽跑了趟山上,傍晚时候又将所得跑去镇上售出,往返间,直到太阳落坡,他才回到家中。 「怎么这么晚回来?我们都吃过饭了,你的饭留在厨房的锅里,快去吃吧。」 女人边缝制鞋的边口,满口家常暖语,让箫清羽感到熨帖。他走过去半跪于床前,碰了碰她的腿:「你下床给我留饭了?大夫不是交待过不让你下床走动。」 下意识中,他觉得家里除了大小姐,不会有人给他留饭。 秦蓁微怔,目露诧异:「说来也奇怪,是含玉主动帮你留的。我一直觉得那丫头不懂事,没想到挺关心你这个大哥。她还说,大哥对我挺好的,下次还要大哥对我好……什么意思?」 箫清羽轻咳一声,背转过身往外走:「在山上得空做了两只草编田鸡给她,小孩子好哄。我先去吃饭了。」 睡觉前,秦蓁特意点上油灯,等不到明天,就想现在让箫清羽看到刚做好的棉鞋。 鞋面绣了弯曲的水纹,光盯着看看不出什么,但随着人一走动,尤其在光的映照下,就能看到波折的线条呈现明暗相间的色调,看上去仿若真有水在流动。 箫清羽穿着走了几步,不眨眼的盯着,还以为自己眼花:「这是你绣的?怎么会动?」 「随意绣了几条水纹,没想到这么好看呢。」 秦蓁内心却自豪道,这就是蜀绣的神奇啊!光暗有度,针线细腻,能将物态本身表现得栩栩如生。 箫清羽将鞋放了两次,一次放在床前,又觉不妥,光着脚拎鞋,将其放入柜子内。 吹了灯,明室陷入一片沉寂。黑暗中,能将一些不安掩盖,人变得雀跃放肆起来。箫清羽侧躺着,盯着身旁隆起的曲线,声音不加掩饰的柔意:「今天过得还好吗,要不我明天留在家陪你?」 秦蓁惬意慵懒道:「不用,一些小事自己能做。只是,唔,躺了一整天,腿都麻了。」 「我给你按按?」话说出,他自己都吃惊,又忍不住心生一丝期许。 等了许久,未闻动静,箫清羽克制不住,伸了手过去。他只想缓解她,外加,多亲近她,隔着一层绸裤,别的欲念还真没有。拨动手指,老老实实给她揉按。 秦蓁从紧绷着,慢慢安睡过去…… 翌日她醒来时,箫清羽又不见了。才寅时刚过,下地都不到时间,他去干嘛啦?秦蓁迷迷糊糊想着。 箫清羽从昨天下午到今天早上的狩猎成果,不得已将一些未长大的小兔小鹿都打了,忙活到快午时,才凑够了钱。 他大步迈入医馆,不用去找大夫了,直接找柜台学徒拿雪颜膏。 就在他掏出银两时,还未成交,一道声音阻止了他。 「慢着。」 箫清羽看过去,迅速垂下视线,后退两步,犹豫的喊道:「姨妹。」 秦瑟点头:「姐夫不必客气,唤我名字便好。这雪颜膏,你一个男子要来何用,是我阿姐要用的?」 她问起,箫清羽便将水蛭一事简述。 秦瑟倒吸一口气,能了解阿姐被那怪物咬时的恶心。她做主将雪颜膏退了回去。 「既然关乎阿姐的外貌医治,断不能草率。这治疗伤痕的药膏有上百种,大夫不过观你身份,给你推荐价格你所能承受得起的,你还真打算给我阿姐用一两钱的对付?我夫君有句话说得对,你真是个粗鄙村夫。」秦瑟毫不客气批判道。 他从晚到早的奔波,辛劳之苦被人视为草芥,圣人也该发火了!要不是看在秦瑟口口声声维护她阿姐,箫清羽真想甩她一个冷脸一走了之。 秦瑟对男人的黑脸视而不见,做主道:「阿姐要用的药膏交给我,你就莫花冤枉钱了,走吧。我下午会去亲自探望阿姐的。」 在知情人口中,秦蓁的婚事是被继母和妹妹联合设计掉包的。秦瑟用姐姐的婚事换取荣华,她的话能信吗?箫清羽闪过犹豫。 男人的警惕写在脸上,秦瑟轻笑:「你怕我会害阿姐?」 「你没害过吗。」箫清羽直言不讳。 秦瑟点头,撑起两边绣牡丹缠枝的琵琶袖,志得意满的欣赏着:「如今我富贵加身,秦蓁还有什么值得我计较的?也许我这次去,就是为了想炫耀一番。」 箫清羽迷惘住了,当真看不懂这姐妹俩。 不过一个下午,他等得起。一两银子对他来说,不是路边的石头。 秦瑟如约,下午便来到了云山村。因乡下泥路坑洼不平,到了村口她就下轿,让小厮丫鬟候在原地,她独自前往。 v第48章[01.04] 深一脚浅一脚的泥泞沾满她的绣鞋,炊烟混合着五谷的味道,各种虫子在树梢丛林里爬。这里有秦瑟厌恶的贫穷清淡,她一条手臂环住鼻子,一只手提拉着裙裾。 沿途问了几个村妇,秦瑟很快找到了箫家。 劈着柴禾的周氏,看到衣着华贵的小妇人,都认不出来那是之前见过的丫鬟秦瑟,哎哟叫唤两声,放下柴刀起身相迎。 「这位姑娘是,来找谁的?快进屋里坐吧。」周氏眼珠子黏在那些金银玉饰上。 秦瑟轻蔑的瞟了妇人一眼,笑容透着冷讽,打量这土胚茅草堆成的屋子,「周大娘好久不见。我是来看姐姐秦蓁过得怎么样了。」 秦瑟?细细打量下,周氏终于从那层胭脂水粉中辨出了秦瑟那张脸。飞上枝头了果然不一样,以前合八字去相看时,只是个平平无奇的烧火丫头,经这一打扮,真有富家夫人的姿态。 听清她的来意,周氏也不傻,知道这是来炫耀的!夺取姐姐婚事的女人,能指望她是真心实意来探望的吗? 当即周氏也不去自讨没趣,坐回去劈柴了。 「是秦瑟么。」 一个屋子传来声音。秦瑟笑笑应了声:「是我,我来看阿姐了。如今姐姐过上悠然田居的生活,叫妹妹我好生羡慕,一定要多给我讲讲……」她往传出声音那屋走去。 周氏狠狠白了那背影一眼,故意说酸话的东西。 推开摇欲散架的木门,秦瑟踏入进去,关上门,贴在门板上,望着床上一身素色的姐姐,心头直跳,小声轻唤:「阿姐。」 秦蓁睁得圆圆的鹿眸绽出潋滟光泽,点点头:「过来。」 半晌,姐妹俩拥在一起,感慨万千。打小没怎么分开过,数月暌违,思念难言。 半晌,秦瑟松开姐姐,探她纱布紧缠的腿上,赶紧拿出带来的膏药:「听箫清羽说姐姐受伤了,我心急如焚。那傻小子,居然想拿雪颜膏应付,被我臭骂了一顿。阿姐看,这是上好的南海珍珠膏,对祛疤祛痕效果显着,一定能让你的肌肤恢复如初。」 秦蓁不客气的接过,却在意道:「你做什么骂他?雪颜膏也不便宜,他尽心了……怪不得这两天回来很晚。」她嘟囔。 秦瑟懊恼又诧异:「阿姐真偏心他。你不是看中他老实,早就写好和离书了。他又不是我真的姐夫,我干嘛对他客气。还是你改主意了?」 秦蓁睫羽颤了颤,敲向妹妹脑袋:「叫你别嫌贫爱富,对人客气一点而已。花无百日红,风水轮流转,就算不喜,何必在别人面前落个刻薄的名声,万一哪天你也需要别人呢。」 秦瑟嘁了一声,跳坐上床沿,像在闺阁时中那样无拘无束的跷腿。 她摆手道:「我不似阿姐会未雨绸缪,还是算了吧。一个沈木白让我耗尽了心力,哪有心思再与别人周旋。」 秦蓁如一般长姐,关怀的问:「婚后生活如何,你,有没有后悔?」她有些自责。 婚事掉包的计划,从开始就是她挑起的。是她暗示妹妹,让妹妹生母姜姨娘去做这件事情,并从中打通了秦沈两家所需的生意关系,来稳固这件事的无法逆转。 姜姨娘不敢戕害嫡女的胆小退缩,沈家对娶到庶女后的反对闹腾,她都安排得妥当,唯独,逃不开亲情二字的束缚,终日忧心将亲妹推入了火坑。 秦瑟枕着手臂,咯咯欢笑:「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我喜欢荣华富贵,不管是因为我娘从小对我的灌输,还是因为不想受到旁人的白眼喝斥,不管这四个字对你们才子文人来说多么庸俗,我就是喜欢。如果没有阿姐的相让,我就算认祖归宗,也只能嫁人作妾,哪里能成为沈木白的正妻。」 「这话你以前就跟我说过了。难道你嫁了沈木白,也还坚持这么想吗。」秦蓁紧盯着她眼睛。 秦瑟诚恳的点头,也提到了婚后生活,带着悠闲散漫,断断续续的扯:「他虽有不少妾室,还……生了子女。但还是对我最服帖。像他那样的家世,这些事都难以避免的。阿姐放心啦,我和你的目的又不一样。阿姐呢,这里的日子,会不会太苦了点?」 她睡在这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现在就不停的捶着酸痛的腰。一眼能看遍的简陋家具,比她以前在秦家当丫鬟时住的房间还不如。 秦蓁亦坦然笑道:「我喜欢自由,还要恢复我母亲绣业的荣光。这就是我所追求的。」 这就是她的妹妹,秦瑟。一个同父异母,本该和她敌视相对的人,却在小时候,还不知互相关系时,就玩到一块的小姐妹。她喜欢秦瑟的坦率可爱,秦瑟从小也像条小尾巴一样跟着她。长大知道秦瑟是秦文柏私生女的真相后,二人也并未因此疏远。后来她提出调换新娘的事情,秦瑟虽怯退,最后还是毅然配合了。 将近半个时辰,秦瑟不舍的止住话匣:「阿姐,我该走了。」 「嗯。你以后还是少来,暂时不能让你娘知道。」秦蓁叮嘱。 秦瑟:「我娘夺走夫人的东西,只能我来还了。阿姐放心,不止对我娘,我对任何人都不会说出去的。待阿姐事成之日,我会奉上我的礼物。」 珍珠膏膏体雪白,倒映着莹润的淡光。秦蓁如获至宝,在妹妹离去后,赶紧掀开里裤,涂抹到伤口上。虽是亲姐妹,这难看的模样,她还是没敢当着妹妹的面上药。 不到一会,又有客人来探望。裴承志拎着一篮时令水果,推门没关,往里头探了探脑袋,嘿笑着钻了进去。 秦蓁瞥见那副笑容浑身不自在,疏冷的下逐客令:「清羽不在家,不便留裴少爷久待,放下东西就走吧。」 裴承志放下了东西,倒不打算走。 他大喇喇掀袍坐在椅子上,直言道:「秦姑娘,你就别瞒我了呗,你至今瞧不起那箫清羽,还没跟他行房吧。我不介意你成过婚,哪怕你们行过房了,嘿,只要你有和离的意思,我马上接你的下盘。」 秦蓁紧攥秀拳,压抑着怒火:「满嘴污言秽语,裴少爷脑子得病了吗。你这话要是透露出去半句,别人只会说你不知廉耻,收回你龌龊的心思。」 「呃。你别恼,我……我就问一句,你对箫清羽不是真心的吧,我还有机会吧?」裴承志不依不挠的追问。 「是。没有。」 v第49章[01.04] 「我不信。你们明明……没啊。」他用竹扇敲脑袋。 「不管你信不信,请出去,带着你的东西。」 仿佛一阵冷风吹过脖子,裴承志颤栗了下,匆忙起身:「那,那东西留下,我走了。」 秦蓁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偷偷拿出刺绣来绣。 往些年上门求亲的男人踏破了秦家的门槛,其中失落而归、口出污言者云云,她岂会怕一个裴承志。只是有点疑惑,他的揣测从何而来。 傍晚箫清羽归,开门入屋时,吓得床上女人一惊。 秦蓁想绣完一整幅图,今日天色又暗得晚,她不知不觉绣过了时间。这一刹那门开,仿佛被撞破什么,她急急将绣品藏在身后。 她的动作落在箫清羽眼底,他疑惑的看过去,面带狐疑,不过只一瞬,他转身关门,佯装什么都不知道。 同枕而眠时,秦蓁问他裴承志的事情,简略的提过下午的事,没敢将原话道出。 箫清羽郁闷,将第一回在裴家的事说给她听,就是那时露了马脚。 那个男人变得火热狂躁的夜晚,秦蓁当然不会忘记,当即了然,羞于提及那天的事,就没有再多问。既然裴承志并无实证,无需搭理他就是。 「对了,下午秦瑟可有来过?」箫清羽问起。 秦蓁慵懒的答,不甚在意的样子:「嗯,不过是来说一些沈家的事,还给了我一盒治疗伤疤的药膏,我正需要呢,没跟她推辞。」 姐妹感情果然不是很好,箫清羽没有追问下去了。过半晌,每晚例行的事让他心中一动,伸手过去。 她依旧没有拒绝,顺从的让他揉按伤口。 今晚外面虫鸣啾啾,叫得人心鼓噪。箫清羽掌心越来越热,沉沉的吸气。大小姐都不再抗拒他的亲近,他是不是可以,再进一步了? 带着忐忑的心意,他手不规矩的往上移了一些。 很快,掌下温热的柔荑落空,大小姐身子往里边挪了一些。 他垂落下手,瞳眸在暗夜中散着黯淡的光。 无力的双眼在暗夜中睁了良久。为什么,那一个早上,她主动抱住自己,柔荑轻抚他的脊背,这些难道是他的臆想? 箫清羽侧蜷着身,盯着身旁这座忽远忽近的小舟,她看似很近,等他想抓住时,又飘得很远。 月落日升,万物归于平静,万物又开始苏醒。他彻夜未眠,拂晓时分,她黝黑的发丝一根根变得清晰,柔顺逶迤在枕上,像一汪流动的潭泉。他忍不住伸手,拨弄她的发梢。 从上至下,像抚过绸缎。发尾有一些揉卷在枕下了,他探入,想将其整理出来。手指伸到荞麦枕下,无意触到了一样东西。 箫清羽念及下午她被吓到的刹那,往身后藏的东西,眼眸微闪。手不受控的,将秘密压在枕下的东西一点点扯了出来。 摊开压得平整的绸布,借着晨曦的微光,箫清羽视线触及到绣布上图案的瞬间,被惊艳到了。这是一朵姿态复杂的芍药花,上面似有风吹过,层叠的花瓣掀起,萼叶往一个方向微偏,勾枝缠绕,姿态各异。即便看不清颜色,他也肯定这是一幅鲜活的芍药花图。 箫清羽起身掌灯,走到门外去,仔细打量手帕。半晌,他提上秦蓁给他做的鞋,对比上面的水纹图案。 他虽不懂刺绣,但能对照得出,这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她进门后未曾用过这么华丽的帕子,是拿去卖的,还是,她一直未跟秦家断了联系? 秦蓁又歇了两天,能下床后,自然不会错过赶集的日子。告知了家里人一声,怀揣周氏给的掐算好的钱,步行去了城里。 故意绕了几处荒僻的小道,秦蓁来到了城郊绣坊。 最近绣庄稍有起色,云霜忙着外出去选购布料,宫如雪在加紧收徒训练新人,只有纪昭抽出点时间,招呼秦蓁。 坐在自己的地盘,秦蓁悠闲的啜茶,闻着宫如雪细心添置的百花香,上回提过一次的。 边听纪昭禀说绣坊的情况:「杭蜀绣庄有我们的加入,并不是丝毫起色没有,不过,还是些小生意。从前的大客户流失掉了,还需慢慢累积。东山再起可并不比白手起家简单。」 秦蓁知道,姐姐们怕她一次次听到这些平淡的消息,会心态不稳剑走偏锋,每回都要夹带两句宽慰她的话。她平和笑道:「我懂的。不过眼下我需要你们办一件事,我们的刺绣镇宝之一‘春江花月夜’,你们可找时间绣好了?」 既是刺绣镇宝,并不是临时按客人订制所做,而应一开始就绣出,故而这么问。 纪昭心头微跳,秉着她是东家,不能因年龄而小觑的态度,压下疑惑老实交待:「不瞒东家,二十一位绣娘紧赶慢赶,前天才完成了一幅。如需展览或兜售,还需东家完成朱雀的眼睛和天边的彩霞部分。」 「带我去作坊吧。」 「……是。」 箫清羽尾随到这个偏僻的绣庄后,见迎她的人是纪昭,而不是林渊,他就没有多逗留,折回了城中。 杭蜀绣庄,他盯着招牌上几个大字,虽不识字,但议亲时曾随家里人来观摩,这里就是秦家开的绣庄。 v第50章[01.04] 客人稀疏,门可罗雀。箫清羽畅通无阻的走进里面,他敲了敲柜桌,提醒打盹的小二。 小二慢吞吞的擦了口水,撑着懒腰:「要什么,自己看。」 这可把箫清羽难住了,货架上摆了琳琅满目的绣品,不可能全是大小姐绣的吧? 他想了想,缩小范围,不确定的道:「我要最好的蜀绣。」 小二翻找了几块,放桌上。又懒懒的撑着手臂打起瞌睡。 箫清羽很快从中找出熟悉的针线手法,是一朵牡丹花,跟芍药花大同小异,那随风晃动的姿态,简直一模一样。 他怕自己看错,又去货架上选了些对比,很多都不是这种感觉。 难道大小姐对她爹妥协了,悄悄帮助杭蜀绣庄?她因为过不久可以再获秦家宠幸,做回她的大小姐,所以对他若即若离? 箫清羽又吵醒小二,问那牡丹绣帕:「请问这是谁绣的,绣得很好。」 小二打了个呵欠:「那是跟我们新合作的苏家绣坊,苏绵雨姑娘带来的。嘿,你东问西问的,到底买还是不买?」 箫清羽含糊的说:「我再看看。」 然后趁小二又打盹之际,悄悄溜走了。 表现动物的质感通常采用晕针手法,辅以纱、切等特技,尤其是画动物眼睛部分,以针代笔,绣出来的不仅要有笔墨有的润泽感,还要有透亮的灵动感。‘画龙点睛’一步乃是这副绣品的精髓之一。 秦蓁坐在绷架前,飞梭的针线交织着各种绣法。她面前隔了一层半透明白纱,外面坐着纪昭。纵然亲密如纪昭,也不敢窥视先夫人留授给东家的绝技。 纪昭拉拉扯扯说一些闲散事情,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东家的用意。 秦蓁没有隐瞒,告知:「妇人常居于深宅,不容易得见,不管是以杭蜀绣庄的名义,还是我这个落魄大小姐的名义,避而不见的可能性居多。我便想起四月的采茶季节,苏家大户家中承包了茶园,就离云山村不远。届时他们会就地招募采茶工人,我会过去,趁机将礼物奉上给苏家夫人。如果知道是自己工人奉上的礼物,她没有拒收的道理。」 听她念及,纪昭很快想起这户人家,是秦家以往的常客,富贵显赫。 「苏夫人往年花费很多心思,金银玉器不眨眼的往秦家抬,也无法获得‘春江花月夜’这幅至宝。届时我将‘登黄鹤楼’赠予她……」 「啊,怎么变成‘登黄鹤楼’了?」纪昭不得已打断东家。 片刻,帘子那边传来东家无语的声音:「我把她最想要的送给她,她还能被吸引来?」 纪昭胀红了脸,这道弯折很快转了过来。‘登黄鹤楼’跟‘春江花月夜’有异曲同工之妙,后者更为珍贵。目下整个金陵城,都无人绣出这两幅。当然,要是直接挂出来,指不定又被人指说骗子。届时有识货的苏家人帮衬,借势东风,自然火起。 具体怎么做,她并不担心聪明的小东家。纪昭另提及一事,「东家,我有办法让你离开箫家不被怀疑,你先搬出来吧。」 针头欻的扎进手指,秦蓁快速的缩手,避免血液污了整幅绣品。 「东家你怎么了?!」 纪昭冲到帘子前,迟迟不敢进去。 秦蓁吮住指头,平静道:「我没事,绣累了,歇息一会。」 纪昭坐回外边的椅子上,跟她道出计划:「我家柏哥认得一位船夫,是值得托付生命的挚交。由他作证你出海远行,姜如巧绝盘问不出什么。到时姜如巧只以为你受不了乡村贫瘠,逃跑了。过后你就随我们住在这里。」 半晌不听回答,纪昭唤了声:「东家?」 「嗯?你说什么。」 声音惘惘然。 「东家,是对箫清羽动心了。」纪昭轻声道,不是在问她。 秦蓁声色惶然,激动站起:「昭姐姐,你在胡说什么。」 「妹妹何必瞒我,你每回来,提及箫家柴米油盐的生活,神色并无半分苦楚,而是乐在其中的样子,念及箫清羽,更泄露出少女情怀。姐姐是过来人,也是你的亲人,你懂吗。」 秦蓁颓然坐下,点点头,承认:「这件事不在我的预料之内,但我也无必要说对不起,我会克制住自己,不会拖累大家。船夫那边,你去安排吧。」 纪昭拨开了帘子,走过去,将她往外拉走,动作有些粗鲁恼怒。 二人在外间落座下来。纪昭又气,又苦口婆心:「不要满脑子都是绣庄,你既喜欢箫清羽,就跟他坦白,好好过日子。」 秦蓁蜷缩在方几上的食指狠狠动了下,面上却波澜不惊的:「昭姐姐在开玩笑吧。为了绣庄我设计经营这么多,怎可为一个男人放弃。我已立誓,终生不嫁。」 「呸呸呸,当初只怕你看不上箫清羽,我们才同意提前写下和离书,哪有立誓这回事,乱说。」纪昭默念几声童言无忌,劝说道:「女子的归宿终究在男人身上,不然赚再多钱,也是无根浮萍。我知道你的顾虑,当初换作沈公子,一定不准许你插手生意上的事。我看箫清羽他不一样,对你百依百顺,甚至为了救我一个陌生人,不惜上山猎虎。否则,他怎的虏获得了你的心?」 秦蓁抿紧唇瓣,据理反驳:「纵观古今,有成婚的女商能独当一面么。秦朝巴寡妇,唐朝高寡妇,胡女春酒店。」唇畔浮起讥诮。 「这……妹妹,先夫人她」 v第51章[01.13] 「你说我娘?秦瑟的出生,还不能够说明问题吗。我爹根本不爱我娘,在成婚后一年,就同姜如巧有了只比我小一岁的秦瑟。他只是看中我娘带来的利益,他也达到了目的。兔死走狗烹,我娘的蜀绣大业,就断送在了男人手中。我爹,沈木白,男人,都一个样。纵然箫清羽没有能力插手我的事,他会放任自己的妻子在外抛头露面跟人谈生意吗。日久年长,我不敢保证的事,不会去尝试……」 「妹,妹妹,冷静一点,咱们慢慢说。」纪昭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一时都没话应了。 她没想到,东家所考虑的远超乎她的想象。 秦蓁从椅子上站起,准备离开。她冷眸透着疏淡,语气不容置喙:「鱼与熊掌岂可兼得。儿女情长于我来说,远不如母亲的基业。昭姐姐不必再提这个。等采完茶过后,我就搬出来和你们住。」 谷雨前是采茶的好时节,茶叶中上等的雨前茶,便是指谷雨前采摘的茶。 这时村落中不少有人会去本村茶园大户苏家碰碰运气,帮忙采茶,管饭管住,狠赚一笔佣金。只要家中田土有个把劳力能顾上的,其余劳动力就会去。箫家决定留下箫振看顾,每年都会派箫清羽去,今年也不例外。秦蓁提到要去时,家里人也没意见,就怕秦蓁吃不得苦,入选不了。 箫清羽他们行到半途中时,碰见蒋舟和裴承志也一同前往。 蒋舟道:「我是有果园生意要跟苏少爷谈,不跟你们在一处。清羽你要是有难处,也尽管去找我。」 箫清羽笑笑拍他肩:「采个茶能有什么难处,每年都做惯的。裴兄也去采茶?」 裴承志眼神一直往秦蓁身上瞄,被问话,哼哼哈哈的拿扇柄挠头:「我闲来无事,跟蒋兄凑个热闹,顺便再跟苏家讨点新摘的茶叶喝。」 眼珠一转,漫声轻问:「弟妹也来采茶?这里好山好水,到时我命人取一些晨间露水烹茶,把茶言欢,定别有一番趣味。」 秦蓁表情淡淡,声色漠然:「采茶就是采茶,我这等平民恐无法参与裴少爷的风雅乐事。」 蒋舟见势不对,拉着舔巴狗儿一样的裴承志告辞走远了。 箫清羽看向这两日越发淡漠的大小姐,无声轻叹。 一路无话,抵达苏庄后,由管家带入。前苑,另一名管事坐于案前,打量人选,或记录下姓名,或退发人下去。去年来过的箫清羽,可能人家不认得了,但那副精实有力的躯干,一看就是副敏捷能干的底子,那管事粗看一眼,就点头通过。 等到了秦蓁,管事看她白皙貌美,干净剔透,身子骨只是偏纤细并不瘦弱,也予以任用了。 秦蓁没管箫清羽被分去了哪里,不曾看他一眼,跟着这里的管事走。 来到宅子背后。放眼望去,眼珠被倒映成一汪璀璨的碧色,这就来到茶园了。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涩,清脑醒神。秦蓁背着主人家发放的小竹篓,迈步入了茶叶田空出的土埂。 雨前茶比起明前茶来,叶片更为肥硕,不及明前细嫩。因此茶味浓重,可反复冲泡,更适合大众。 翠嫩的茶叶被她捻在指尖,秦蓁喟叹,又是一个丰收季。 苏家给工人的待遇极好,因雇佣的人不多,安排的住所是单人单间。这座宅子是为茶园而建,只有苏家部分宗族人采茶季来住,品尝新茶滋味,不拖家带口的,只是暂住,自然余留出多的房间。 秦蓁没有去跟箫清羽打过招呼,直接往管事带领的厢房去。房间虽然是单独的,却共一个院子,秦蓁去的时候好几个姑娘在井边打水洗脸,采茶不累,但重复一个动作也疲倦,个个看起来恹恹的,没心思打量别人,各自打好水就进了房门,没有闲暇攀谈。秦蓁也早早打水梳洗后进了自己房间。 房内床桌柜子俱全,桌上还有一盏油灯,对于工人住的地方,已算极好了。 秦蓁点了油灯,拿出绣品出神打量,手一边捶着泛酸的腰。 不到一会,她脑袋一点一点的,开始犯困。 叩叩—— 敲门声将秦蓁惊醒,跟着响起一道声音:「秦蓁,你睡了吗。」 秦蓁蹙眉,犹豫半晌,心想万一被院中其他人看见不好,遂去开门。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只有三天,我们就可以回去了。」秦蓁嘴角扯不出笑容,心如针扎,勉力维持面上的平静。 箫清羽跻身进去,语气透着淡淡伤感:「我来帮你揉腿,大夫说按摩能加快淤血散化,这些天都没有落下。正好这里有灯,坐下吧。」 狭窄的木床上,两人隔了一段距离,盘膝而坐。箫清羽沉沉吸气,将大小姐的腿颁直过来,枕在自己腿上。他脱去她的罗袜,卷起裤腿,指腹轻柔的按了上去。 带着沉重心思的两人,周端的气流都跟着压抑,烛火在仿佛凝固的氛围中,微微的跳跃。 箫清羽有话憋在心头,摸着她的伤,缓缓开口:「那日郎中来看病,我瞒了你,你这伤口咬得的确深。村里郎中以为这对村妇来说不碍事,我却知道你,白璧无瑕,忍受不了,以后——」 他声音顿住,仿佛听到了抽噎声,他愕然抬头,没有错过未被她来得及拭去的眼泪。莹润的一束,从右眼睑下流淌,楚楚怜人。 「你别哭,会好的,已经比以前好多了。」 他慌乱无措,思绪凌乱,竟双手捧起她的腿,亲了上去。也许到最后怜惜变成了压抑的释放,他的吻密如雨点,蜿蜒往上。亲到脖颈处,秦蓁侧头躲开了。 她睫羽上的泪珠,泛上别样的滋味,自己也道不清,只听到胸腔在打鼓。 箫清羽痛苦的闭目,靠在她耳畔,平复轻喘:「秦蓁,我会放了你。」 他一通乱亲后,就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秦蓁无名火起,虽然,这应该是她想要的答案不是么。可是,箫清羽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他紧接着就说:「如果我猜得不错,秦蓁,你想拿回你母亲的产业是吗,并且已经在付诸行动了。」 v第52章[01.13] 秦蓁身形猛动,指甲抓拢扣紧了床单。 「我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无法帮到你,还会拖累,让你困在乡间这个笼子。」 「我不知道,你是怕我觊觎,还是觉得我无法跟你匹配,让你一直对我若即若离。」 「只要你开心,我怎么样都都可以。秦蓁,我喜欢你,从一开始对这段婚事的唾弃,到现在,发生了始料未及的变化……可是我这样的人,怎么配喜欢你。」 他的豁达和脆弱表露得矛盾至极,一边想成全,一边想挽留什么。 默了半晌,他的心从浅滩沉寂到绝境,嘴角释然的掀了掀,慢慢远离她的耳畔。 忽然,被一个小小的力道抓住了,让他停住僵固。 秦蓁揪住他的一方衣角,歪头,在他耳边问:「箫清羽,你介意我经商吗。」 对于大小姐的心性和心思,他也琢磨了一阵,对这个问题,他感到心尖砰砰直跳,几乎费尽了所有力气来分析应对这个问题。 「我知道,本朝没有几个女商人,我所知道的,即使闺阁中陪嫁得有商铺的,成婚后也是交由丈夫打理。但我相信,你会成为特别的一个,你那么聪明,漂亮,你的夫君……肯定会对你万事顺从。」 他充分转动的思绪又想到了什么,又道:「还有你娘,你爹对她不好,那也是他们的问题,你不要被影响。还有,还有——」 一个突如其来的软物堵住了他的唇,箫清羽盯着眼前一排浓密的睫毛,血液登时上冲脑顶,一股狂风大浪仿佛冲破牢关,卷席冲撞。 他反扣住她毛绒绒的后脑勺,将人徐徐压下。 大小姐的嘴像裹了蜜,让他不知倦怠的痴吃不停。 他每每躺在床下默默的仰望,那遥不可及的神女,如今就在他脸下露出欢愉迷离的神色。 两人磕磕碰碰的第一次亲吻,松开嘴时,都把对方的唇咬肿了。 秦蓁面露羞色的偏过头,箫清羽却留恋那又痛又甜的滋味,做梦般倚靠在她身侧,声音轻轻的像是怕将人儿吹走:「大小姐,你,你也。」 秦蓁平复呼吸,怔怔望着头顶房梁:「希望你不是说说而已,如果介意我抛头露面,那趁早。」 「我不介意!」箫清羽凑近她一些,手臂试探的搭在她腰腹上,见她无抵触,收拢了将她圈紧:「我只自责还不能与你并驾齐驱,做你身后有力的靠山,怎么还会介意。不过你放心,我一定努力上进,我会……能帮你的。」 秦蓁想了想,决定对他坦诚,告知错嫁的真相。 纵然知道大小姐聪明,但这,算得上城府了,而且竟拿自己的婚姻做赌注,太狠了。这话箫清羽憋在心里没敢说,凑过去亲了亲她脸:「原来我们的缘分是这样定下的。」 秦蓁推开他脸,攫住他下巴,淡声质问:「你呢,怎么知道我在夺回母亲的家业。」 礼尚往来,箫清羽将对比鞋样和绣样的事情和盘托出。 在推测出事情多个真相时,他却并不确定她的想法,以致患得患失,直到方才,那颗悬着的心才落下了,还是落在蜜坛中。 秦蓁眼光幽微,捏他的脸:「果然不能小瞧你。」 大智若愚的家伙。 刚确定的关系,甜蜜又不安。箫清羽咽了咽干涩的嗓子,低下头亲她。不知道今晚能不能…… 那颗滚动的东西一直是秦蓁好奇的,以前只敢摸摸它,现在,是属于她的了? 箫清羽突感嘴里的香唇像鱼儿一样滑溜了出去,来到下方,调皮的咬上他的命脉。 他的喉咙动也不敢动,气息更加的燥热,手不规矩的往她身上探。 关键之际,秦蓁松开男人:「下去。」 「???」箫清羽忍住想掀起她衣裙的手,不大敢确定的看她:「秦蓁,你不是同意,留下来当我妻子了吗。」 「这是别人家,你想做什么。」秦蓁乜眼瞧他。 箫清羽被打量得不自在,心中懊恼。媳妇儿虽然理智,这也过头了吧,刚亲热完,这语气……他不知道先前是不是在做梦。 秦蓁侧转过身,「出去顺便帮我把灯吹了。」 当真就不再理烈火焚身的他了。 箫清羽「……」 采茶的时间并不久,之所以要雇佣这么多当地人,就是为了快速采集最新鲜的茶叶。晌午时,秦蓁寻着大伙吃饭的空档,找到了苏夫人住的正宅。 未进到里面见到人,在垂花门前,就遇到了门房的阻拦,说内宅是主人家所居,不可随意闯入。 秦蓁拿出简朴的木盒,交给门房,嘱道:「小哥,这些天受到苏家厚待,我十分感激。听闻早些年苏夫人寻求‘春江花月夜’图用来嵌以屏风,我碰巧,从一绣娘手中得一类似,说不定那绣娘手中就有苏夫人所要的。请转交给苏夫人。」 v第53章[01.13] 木盒上有裂纹,粗陋咯手,门房心想这等村妇能拿出何像样东西,本想驱逐,却见她言辞诚恳,乌黑真挚的双眼绽着恳切的星光,教人难以拒绝。 门房撇嘴,勉为其难道:「你得先打开这盒子让我看一下,可不能随便什么东西往我们夫人跟前送。」 要这个送那个也送,岂不乱套?下人也有规矩,无要事不好惊动主人家。 秦蓁生在大户,了解他们做下人的避忌。当即不吝啬的开启盒子,甚至将里面叠放好的绣品展开来,让对方瞧个清楚。 层层飞檐,攒尖入巅,云层如絮,飞鸟翱翔。一副瑰丽巍峨的楼塔仿佛触手可及,饶是门房不懂画和刺绣,看到这景象身躯也蓦然一震。他怔忡片刻,不再说什么,卷起画布走去了里边。 秦蓁在垂花门外徘徊了半晌,并没等到苏夫人亲自出来,而是一个模样俏丽的丫鬟走了出来。 丫鬟走到秦蓁面前,稀罕的打量她:「你那幅刺绣让我们夫人很高兴呢,」她多嘴了句,言归正传:「我们夫人让我来问,你跟她是不是故交,怎么会有那么珍贵的蜀绣,听门房说还有春江花月夜,那幅刺绣你知道哪里有吗。」 秦蓁早作好说辞,提点道:「这绣品是从杭蜀绣庄得来的,虽有传闻杭蜀绣庄大不如前,但最近跟我的故交,一位有名的绣娘合作,她的蜀绣技艺精湛无比,具体的不用我多提,苏夫人看了那‘登黄鹤楼’便知。倘若苏夫人要寻春江花月夜,不妨让她去杭蜀绣庄打听看看。」 丫鬟点点头:「我会转告给夫人的。」 安下了心,秦蓁没有忘记本职,回厨房粗粗吃了几口饭,就加入队伍继续采茶。 须臾,管事召集几个人,说要去额外的小茶园采茶。 这流程一些常年采茶的人很清楚,小茶园是专门为苏家宗族种的罕见品种。去那儿之后不仅活少,很快就能休息,而且事后还能得主人家赠予,品一口极品茶,是工人削尖脑袋都想去的。那也没用,肥水不流外人田,小茶园通常是苏家的佣人自个儿去,没有临时工人的份。 但这回管事喊的人中,破天荒混入了秦蓁一个外来人,嫉妒得同村人眼睛发红。 秦蓁心想这大概是苏夫人的礼尚往来,没有白收她的礼物。 只是跟着管事到了专属她侍弄的小茶园后,秦蓁看到某个人,不淡定了。她抿了抿唇,昨晚不可思议的记忆回笼,烧得脸颊有些发烫。 管事笑着看向等候着的小伙子,对他们道:「登记时你们是夫妻吧,咱们苏家有规矩,干活时不把一家人放一块。这次是夫人发话,让你们小夫妻待会一同在这品茶。就这样吧,你们好好干着。」 秦蓁僵笑,上下贝齿贴磨:「苏夫人真是一个风趣的人,多谢了。」 小茶园的活儿不多,小夫妻俩要打情骂俏也不碍事,管事没多交待什么,捏着两撇胡子笑笑离开了。 秦蓁低着头,没看男人一眼,专心致志将嫩绿的茶叶捻进竹篓。 还没摘完一小半,小尾巴就黏了上来。 「媳妇儿~」 「喂,这是在外面。」秦蓁朝四周扫一眼,离他远了些。 箫清羽沉下脸,患得患失的滋味在心尖翻腾。 曾经,甚至在新婚之夜,他都还觉得妻子这种东西,不过是来分享他的担子,搭伙过日子的人。如果以前有人跟他说,他会连干活都没兴趣,只想看美人笑一笑,他打死都不会相信自己会是这种玩物丧志的人。 现在,他一颗心都记挂在这个忽冷忽热的大小姐身上,又酸又甜,起起伏伏。 那张苦脸,秦蓁没法看下去,不知不觉移步到他身边:「你怎么啦,累着了?要不放下我来做,我一个人也行的。」 箫清羽摇摇头,心虚的俯视她:「秦蓁,昨晚是真的吗,不是我的梦吧。」 秦蓁好笑的嗤了声,抿住笑意,故意问:「是吗,你做了什么梦?」 「诶,你别这样,」箫清羽慌乱无绪,甚至魔怔在想是不是真的是梦,「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烦你,只是唔。」 唇上突然袭来一抹香软,箫清羽大脑眩晕了瞬,继而扣紧眼前的人儿,攫吮她的齿舌。 女人温柔的回应,将甜蜜的昨夜拉回,也将此刻的不安驱散。 不知是他太贪婪,还是时间真的很短,他正想再深入时,被大小姐一把推开了。 秦蓁擦了擦嘴角,转过身继续采茶:「可以好好干活了吧。」 箫清羽意犹未尽,勉力嗯了声。要不是大小姐脸上残留的红晕,他都无法从她淡然的表情判定,刚刚那种举动她也是欢喜的。真是个琢磨不透又让他心向往之的女人。 中途,两人勤奋采茶,免得留人闲话夫妻俩在一起就真的耽搁正事。半途,却有人来叫箫清羽,说是蒋舟请他去一趟。 箫清羽时刻不忘大小姐,流连看她:「你一个人在这可以吗?」 秦蓁点点头:「快去吧。」 短短几句话,两人中间像从此牵了一条无形的线,动一动,都能牵挂感知对方。 秦蓁觉得这是一种奇妙难言的感觉,从昨天之前决心他分开的沉闷抑郁,到今天的甜蜜如糖,两种云泥心境竟为那一人所生,那种除开利益之外能牵动她起起落落的感情,犹如缘木求鱼,铁树开花。 男人回来时,兴奋溢于言表,他急于找到爱人分享,走秦蓁面前,执起她的手。 v第54章[01.13] 「秦蓁,苏老爷想在金陵城开一间皮货铺,专收獭兔雪貂这些。他看中云山村的丰饶,想找一个当地人带队,找到所需的猎物。蒋舟听说后,立刻举荐了我。这还可以提取分成的,就相当于,我要当一间皮货铺的分东家了。」 秦蓁扬起灿烂的笑容,止不住点头:「恭喜你。不过」 「嗯?你说。」箫清羽喜欢看她脸上的笑,比雨后的海棠花还美。 听到自己女人对自己的鼓舞,比当时得知这个消息,更加的满足。 「提取分成或许只是暂时的,你不要指望把它当成正业。苏老爷的人对这片山头还不熟悉,所以需要一个当地人领队,等他们的人熟悉后,就不一定还收你了。」 秦蓁之所以肯定过后会踢开,是从皮货这行生意上来说,风险大,利益大。如果一个农夫只出蛮力打猎,无法统领规划整座山脉,他们怎么可能让一个外人入股。就算箫清羽有那个才能,他也姓箫。 「秦蓁。」 「什么?」 箫清羽难为情的挠头:「其实提取分成是我随意问了句,当时苏老爷神情还有点不对,只说考虑看看,我以为就有希望。出来时蒋舟提醒我,这一般是按数量算,我没当回事。听你这么说,东家好像当不成了。」 男人说大话收不回来的架势,秦蓁紧抿住笑意,摸摸他的脑后勺:「已经很好了,大赚一笔也是好的,村里多少人可望不可即。等你有钱了,可以雇佃户,自己当地主,就不用那么累。」 箫清羽凝视她,拢住她腰间压近:「你真好。」 他捧起她白皙小巧的脸蛋,头缓缓低下去。 阳光从茶树缝隙中泄下,斑驳的光影在两片若近若离的嘴唇上晃动。 「咳,二位——」 两人立即错开脸,佯装环顾左右。 秦蓁心想还好将采茶工作完成了,了无负担的朝管家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托盘。 「多谢管事了,也谢谢苏夫人的安排。」 管事顺便去验收竹篓里的茶叶,满意的捻须:「你也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啊,这嫩芯都保留得很好,眼睛都看酸了吧。茶不是这园中的芽孢茶,是苏家前两天采摘炮制的。等你们明早采完最后一批离开,会包上半两芽孢茶给你们带回去。」 刚采下来的茶叶泡喝的话,跟树叶没两样,无色无味。而且鲜叶中的嫩浆多,个别人触及会不适应。只有经过杀青、揉捻、炒制后的茶叶,才能喝出茶味。 秦蓁再次谢过,管事说不打扰他们,先离开了。 趁着白玉茶壶里的热水滚烫,秦蓁选了块草坪坐下,叫箫清羽一同过来,开始品茶。 箫清羽撑着手臂在一边歪头看。莹润的玉壶跟大小姐白嫩的手腕不分伯仲,上下流动,行云流水,就一下午看这套动作,他也不会觉得腻。 不过看大小姐的手法,箫清羽有疑问:「泡茶需要这么麻烦吗,不是直接冲开水?」 「这是悬壶。」高冲。 她没有说完,笑着摇了摇头,将一盏泡好的普洱递给箫清羽。 然后自己也执起一杯,沿着白玉茶杯边啜吸。 她品了两小口,点头,又摇头,目露憾色:「汲来江水烹新茗,买尽青山当画屏。这茶是好茶,可惜水有一股井水的味道。泉、雨、湖、井、沟,其中泉水泡茶是为最佳。」 秦蓁转头一瞧,便见他的茶杯如鲸吸牛饮般已经被喝光了,男人端着空茶杯,凝望着她。 秦蓁有点好笑,执起茶壶:「渴了吧,再喝一点。」 箫清羽躲开了手,耷拉着头,幽幽轻叹:「我没喝过好茶,也没认真品过茶。秦蓁,我还是觉得,自己不过一介粗鄙的匹夫,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趣。我也听过村中姑娘偶尔谈及,幻想她们的未来夫君是富家缙绅,甚至是披盔戴甲的将军英雄。如果有的选,不会可能,选我吧。不瞒你说,从昨天开始,我就一直陷入彷徨当中。你呢,有没有一点不确定,那个人是我?」 赤诚的心摊露开来,是脆弱又敏感的。也许在村中,他是数一数二的猎户,种地的好手。 但在他们读书人眼中,就是林渊说的,秦瑟说的,沈木白说的,无知的粗汉一个。 就像,她才说茶道时的声音很美很甜,他却对她所说的内容一无所知。 「富商之家,我已经经历过了,勾心斗角,云诡波谲,也没什么好的,」秦蓁眺望远方山峦,缓缓吸了口气息,「将军愁惨放边关,望长安,更凄然。逐虏驱胡,不教过阴山。未改年华谁欲死,浑无力,卧军前。」 目光移到他脸上,「膏腴良田,稻谷丰收不好吗,你喜欢饿殍遍野,青黄不接的日子?傻瓜。」 箫清羽咽了下干涩的嗓,覆上她的手:「现在就是你想要的生活,是吗。」 秦蓁微微笑,软下身段,枕靠在他腿上。 向上仰视他,安然的蹭了蹭:「别把我想得那么遥不可及。总要面临危险的将军,周旋在魑魅魍魉中的富商,我都不喜欢。或许,只因那个人是你,我才喜欢。」她略赧然的别过视线,望向湛蓝的天空,「我渴望的,不过就是自由和安稳,再加上有你,一切都刚刚好。」 大小姐的声音轻而缓,柔且坚定,像泉水,又像太阳,给了他无限的滋润和光亮。 他说不出她那么感人肺腑的话语,只将她搂如珍宝,情动的唤她名字,一声又一声,像喝醉了般痴缠。 v第55章[01.13] 他又想碰她了,唇试着亲了她的两下。念及她方才的推阻闪躲,他迟疑的抬起灼热的双眼:「可以了吗。」 秦蓁黑漆漆的眼珠子贴着眼眶无语的转了一圈,绕上他的脖子,贴他鼻尖儿:「茶已经采完了。傻瓜唔。」 修剪得平整的草坪被两人翻滚过波浪般的痕迹,周遭空气都变得炽热,晚霞七彩的光晕大片照耀在像马拉巴栗的两个人身上。 喘喘呼吸声随风传荡,羞软了树叶,红透了芭蕉。 更让藏于茶丛背后的二人,捂脸仓皇逃窜。 跑得老远,蒋舟除了替挚友感到高兴,也为另一个好友感到放松。 「怎么样,你现在不会再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了吧?」 裴承志别扭得紧,拿扇柄狠狠敲头:「糊涂糊涂,我怎么知道他们半途好上了。朋友妻不可欺,放心吧,本少爷不会再打她主意了。哎哟你说那冷冰冰的小美……弟妹,怎么会对箫清羽那么热情!」 翌日天亮,苏家管事是跟村里工人一道回去的。无它,虽然猎头由蒋舟举荐定为箫清羽,管事还得沟通里正,寻募另几名猎户相辅。 村头槐树下,几个撂膀子趿草鞋的爷们,正为这件事商榷,从他们沉郁的表情看,很是不满这件事的人选。谁会想到箫清羽去茶园一趟,会碰上这样的好事呢?要是苏家事先派人来甄选,多的是抱团的家族能揽下这份美差。年轻气盛的箫清羽在他们眼中,资历远远不够独揽大活。 其中最有权发言的,就是里正。 杨兴业对管事的叮嘱没听进去多少,心里在想怎么撺掇了,思忖片刻他道:「苏管事,关于这个猎头交给箫清羽,恐怕不太妥当。」 管事看了箫清羽一眼,又看向蒋舟。作为举荐人的蒋舟这时站了出来:「清羽虽然年少,办事却极为稳妥,咱们村里几回出个虎皮貂皮,都是他弄到手的。就拿上回府衙悬赏捉虎的事,光凭这桩荣耀,他就足以胜任。」 杨兴业摆手,据理力争:「两件事岂可混为一谈。这个是专门的,为苏家找寻皮货,不是你们的小打小闹。上回我叫清羽上巳节去看场子,他都说没空,他就是家中年少的唯一劳动力,以前没空,现在又有空了?」 秦蓁自知有些话当事人不好说,开口道:「里正不知,能得帮苏家办事的机会,大家都深知不易。就在我们方才匆匆回家的一趟,已将这个顾虑跟两位老人家相商。家中爷爷说,无论如何也要清羽抓住这个机会,田里活不多,他可以一人操持,就连大伯也跳出说,他去顶上清羽的位置也无碍。一家人都齐心协力,定能将这件事办好。」 杨兴业白了小妇人一眼,嘴里哼嗤:「这件事可不是谁有空,谁就能做。我分析过了苏老爷的要求,人家需要垫银子的地方多,偶尔闹个工伤什么的,清羽负担得起吗?有些猎物要雇人立刻硝皮,他出得起钱吗?」 厚实的村长家就不一样了,杨兴业挺直了腰板。 「我,我我——」 一直在旁看戏的裴承志提到钱,立马从人堆里钻了出来,高高举手:「本少爷也参加,专门供钱。不就是钱么。」 里正欢喜,叫来人:「裴少爷真是个好村民,来记我账下吧。」 裴承志挤眉弄眼,跻身到箫清羽身旁,搭上他的肩:「我跟我兄弟一块的,别记错了。」 里正「……」 管事垂着手等了许久,对他们的明争暗斗很无力:「那就定箫」 「等等,苏管事,箫清羽他不认字啊!到时跟你们多有契书上的沟通,他怎么做得来?咳,他当一个辅手还是行的,统领就算了,让我来安排。」杨兴业厚着老脸,将憋着的话说了出来。 霎时,几道诧异的目光聚集到里正身上。这为了揽夺大权,不惜踩杀同胞,挠他人痛处,简直口无忌惮。 如果影响真的很大,他们也无话可说。但看契约的话,不可以找辅手么,猎头关键的,还是对这片山脉熟悉,既有效率,又能保障同伴的人身安全才是正确的选择。 再接下去,不知这无良里正会不会扯出,往年跟箫清羽一同上山的人出了意外这件事? 显而易见的,箫清羽脸色微沉下来。 杨兴业自以为是里正说话很有分量的飘飘欲然中,却忽略了,真正同苏家交好的是谁。 管事事不关己的卖他们一个面子,让他们兜兜转转,都快打呵欠了,见气氛凝滞下来,问道:「蒋少爷,你怎么说?」 跟苏家做生意的是蒋舟,老爷当面卖给他面子,他一个下人,听地头蛇三言两语的唬弄,还敢反口不成。 蒋舟微笑开口:「签契没什么,我经常同苏老爷做生意,到时顺便帮衬我兄弟,顺手签一签,想必苏老爷也不会怪罪。」 里正脸色煞白。他有两点预料错了,管事的态度,还有箫清羽的坚持。箫清羽被他揭了那么多短处,还站如松竹,无动于衷。跟往日那个维诺是从的人判若两人。 猎头的人选这样兜了一转,还是定了箫清羽。紧接着管事才从壮汉中挑选了人,组成队伍。管事混了这么多年,眼力劲很足,怕里正偷偷给箫清羽使绊子,于是提议两拨人分开在两头山脉搜寻猎物。另一拨自然由爱出风头的里正带领,不过最终都要交由箫清羽那里统计种类和数量。 这样不仅可以排除两方不肯合作,还可以调动他们的积极性。 两方都没意见,由管事公平的分配了两拨人到两处山头。 散场后,已临近傍晚,天色还能照清路,箫清羽想先去山上勘测一番,跟秦蓁说了声要她先回去。 秦蓁拉住他的手指,迟疑了片刻,不安的松开:「那早点回来,天黑不要逗留。」 箫清羽柔柔轻嗯了声,心中却更加笃定信念,要做好这次的事情,不能辜负他们的争取。 对这座从小爬惯的山脉,他头一回产生惘然又肃然的心绪,朝里面走了进去。 v第56章[01.21] 秦蓁做好了晚饭,在家中翘首期盼。明明叮嘱过的,天色却黑了一刻钟,才见男人迟归家中。 长辈得知这件事都高兴支持,秦蓁默默盛饭,端给奔波了一下午的男人。 周氏拍着手计算:「我听说兔皮貂皮鹿皮都有定价的,哎哟咱们家真是天降横财。打得多少猎物,羽哥儿回家一定得报备一下,大娘还得把钱给攒起来。」 箫清羽清楚她想的什么,无邪笑道:「最后到手的钱不是根据定价,中途还需自己花钱买些用具,不是那么简单的一目了然。」 周氏还待说什么,被丈夫在桌底下捏住了手,上面朝她摇头使眼色。 那弹丸大的东屋藏不了东西,上回妻子都闹去翻过一次了,还怕他藏钱不成? 晚上,箫清羽点了油灯,看向在涂抹香膏的妻子,局促不安。 秦蓁瞥了他一眼:「有话跟我说?」 箫清羽点点头,低下头,视线低微的觑着下方一片狭窄黑地:「我想学写字,你能教我吗。要不算了,我一点基础都没有,肯定会累到你……」 「好啊。」 箫清羽抬头:「你说什么。」 秦蓁挨他坐过去,纤白的手指扫弄有坑洼的桌面,斜看他:「纸笔准备了吗。」 「有,在书翎的书房里,你等等,我去取来。」 男人如风般转出去,抱着一沓书纸笔墨回来时,碰见大小姐正在点灯。 桌角已有两根蜡烛,秦蓁手持第三根,触着火苗点燃蜡芯,「光要亮些,才不坏眼睛,无须在这些小事上节省。」 箫清羽受教的点头,挟裹着书大步走过来坐下,道:「没关系,所有东西都是你的,随你怎么使。」 秦蓁可没有顺着他灼热的目光说下去,不然这学就教不成了。 她坐下研墨,念起:「千字文和三字经,都是启蒙读物,用来识字也可。等你想学深一些,我再说诗经、尚书、礼记、易经、春秋的大义给你听,看你对哪种感兴趣。」 箫清羽一阵风来兴起,真到要学的时候,满心迷惘。他试探的问:「我想先学几个感兴趣的字。」 「可以,你说。」寓教于乐自然是好的。 箫清羽问:「你的名字怎么写。」 秦蓁面不改色,提笔,在粗黄的镇纸上写下了‘秦蓁’二字。 正感叹于自己的字迹许久没练依旧那么清隽灵动、凤泊鸾漂之际,旁边却响起男人的轻叹,似有不满。 箫清羽上看下看,瞠目打量:「好复杂。」跟大小姐的人一样。 他先将秦蓁的名字写会,又写了自己的,和家里人的,才开始习千字文。 箫清羽虽然羡慕大小姐的字漂亮,而自己的字虽然歪扭,但自有一股浓重的笔调。他想起桩事,迟疑的停下了笔触。 「你刚过门时,听你说起,你两年前教过你表弟念书。然后,先生嫌你表弟的文章过于女气?」 秦蓁微怔,也想起这件事来,没好气去揪他耳朵:「还敢嫌弃我?」 香滑的脂膏触在肌肤上,一点也不疼,箫清羽不闪不躲,认错摇头:「不敢。」 秦蓁微邪的呵笑一声:「在那之前,我听大伯谈起,有让我为书翎伴读的意向。」 做自家人的伴读,自然是浪费时间又没有报酬的苦差。箫清羽心道好险,不过更让他惊奇的,是大小姐临机应变的心机,果然人如其名。 一张张泛黄粗纸堆叠下来,交错着娟秀和歪扭的字迹。 三根红烛燃了大半截,蜡泪像舞裙一样堆在灯柱周围,窗外的犬吠忽远忽近。 箫清羽打着呵欠还要写下一张时,秦蓁拦住了他:「够了,明天再写吧,今天你学得很快,是个不错的学生。」 箫清羽激动的握住大小姐的手,想起一句话,慢吞吞的不熟悉的念出:「书中自有,颜如玉,这句话真的没错。我现在感到浑身充沛了力量。秦蓁,我学了这么多,你会不会更喜欢我了?」 秦蓁放松身心,微笑的贴靠在他肩上:「在我心里,你已经足够好了。只是人,求取上进,对自己总归有益处。我不苛求你为我变得怎样,只是希望你能更好,懂吗。」 箫清羽心虚的心想,不是很懂,他想学念书有大半的目的,都是为了她。面上,他含糊的点了点头。 须臾,烛火被吹灭,房屋陷入一片浓郁的黑暗。 箫清羽比平常倍为忐忑的脱了衣裳,钻进被窝。 他手缓缓游过去,探入旁人薄薄的里衣内。霎时,无法形容的细腻的触感令他浑身一震,血液贲张,像龙吟虎啸般要冲破血管而出。 v第57章[01.21] 呼吸颤颤,他正欲加大动作深入时,女人转身反抱了过来。 秦蓁拿出了他的爪子,搭在自己腰间,手臂穿过他腋下拥紧男人,脸颊无缝隙的贴在他宽厚的胸膛之上。 声色透了些许疲惫的慵懒,嘴唇翕动:「很晚了,睡吧,明早你还带他们去狩猎。」 说罢像猫儿般餍足的在他怀里蹭蹭,不动了。 动弹不得的箫清羽「……」 子时,算很晚吗? 打猎,还要打不短的一段时间啊。 诶,先睡吧。 清晨,搂着人儿苏醒的箫清羽,宽大怀抱盈满一只娇小的肉团,令他身心满足无比。他仍然带着点俯仰的神圣感,小心翼翼亲啄她的额头,然后轻手轻脚的下了床。 太早,不舍叫她起床做早饭。箫清羽摸着黑转到厨房,看有没有剩饭,没有蒸两个红薯垫垫也可。刚揭开木盖,一股诱人的鲜肉香味散出。他伸手摸下去,发现锅里放着木屉,里边放着四枚娇小的包子团剂。 一种被爱人时刻关心的幸福滋味浸润蔓延。大小姐清楚他会早起做准备,所以才放了包子在这吧? 他赶紧添了干柴进灶膛,锅里放水蒸包子。他蹲在灶前慵懒的望着,膛内跳跃的火舌,仿佛都闪动着大小姐灿烂的笑颜。 团剂蒸熟后膨胀成大人拳头那么大,箫清羽灭了火出屋,怀揣着热腾腾的包子,手拿一只,借着外面熹微的亮色,包子上面道道褶皱显得可爱,咬下一口,香甜的肉汁灌满齿夹,皮薄馅多。 箫清羽提早来到山脉上时,有人比他更早到来。是里正领着昨天分配到他那边的三个人,搜寻西边的山脉,这里的地盘却并不是划分给他的那块。 他忙走上前,劝他们别进去:「里正,你们怎么这么早来狩猎,这个时候光线太暗,于我们猎户视线不利,还是等天再亮一些吧。」 有分派就有竞争,既然分成两拨,里正自然希望自己带领去东面的那队表现出众。但出于一种东西总是别人家的好的心理,要是能占领西面山这边一些,缺他补己,岂不妙哉? 再听箫清羽这语气,居然训斥自己的无知,那他又这么早上山作甚?分明是托词,心中狭隘的怕他占领属于他地盘的猎物。 杨兴业背着手,一摇三晃的徘徊,语重心长:「清羽啊,做人吃相不能那么难看,我来你山头巡视一番,你就不乐意了?说到底我是里正,我要想寻个由头来这里逛逛,也没什么不可以的。总归我们都是为苏家办事,我不放心过来瞧瞧,你还真要分那么清楚?」 箫清羽晓得里正没打过猎,跟他说不通,便看向另外三人:「王福,冯轩,刘玉堂,你们三个都是猎户好手,怎么不提醒里正,这个时候进山很危险。带他下去吧。」 「嘿,小兔崽子还管起我来了?我就要进山,就要打猎怎么了,都跟我走。」杨兴业发号施令,摇摇颤颤的不熟悉的托着弓柄,被激得往前直走。 三人面面相觑,冲箫清羽无奈的打了声招呼,随即跟着里正进了山脉深处。 凉风簌簌,暗夜的野兽还未退去,凄清的嗥叫声断续传出。 箫清羽摇摇头,沿着外界的葳蕤草木探寻下去,测量布置陷阱的地点,苏家要求的一些兽皮,不能全靠运气碰,适当的设置陷阱极有必要和效力。 他来这么早,就是为做这项勘测。 但现在若是持弓箭进山猎杀,以人脆弱的视线,对上野外生存视觉听觉都灵敏的动物,无异于在猎物面前给它们制造得天独厚的逃跑环境,甚至被反杀。 念及此,他担忧的朝黑漆如深潭漩涡的山里望了一眼。 寒风呼啸,今天日头亮得格外的晚。 箫清羽蹲下乜眼比划一条对角线,这时,耳边有溪桫的动静,越来越快,往他这边。 他精神一凛,掏出防身匕首,腰往后猫,脚步疾退。 陡然,黑暗里走出一条身影,一口气死命往外扑。 箫清羽接住那人,看清那人长相,「王福,其他人呢?」 「清羽,快逃,有,我们遇到了豹群!就说不该接这种造孽的活,快走。」 王福几欲口吐白沫,惊吓得翻着白眼踉踉跄跄的跑了。 再接下来,冯轩跟刘玉堂也相继出来,箫清羽扯住他们二人,不让他们疯跑:「里正呢,没跟你们出来?」 两人惊慌的摆手,自顾不暇。他们虽是猎人,但这天儿太黑,遇到一群嗥叫声连连的饥饿豹群,白天都不一定能应付,此刻除了逃什么都做不了。 转瞬间,就有一道身影从他们眼前消失。二人回神,抖索着往回看,不可置信的张嘴喊:「清羽。」 箫清羽往里走,半途留意着细微的动静,黄天不负,让他轻易猎到了一只山鸡。 将鲜活的山鸡拎在手上,继续往里走,又拿到了两只山鸡。 等听到那群人说的可怕动静,箫清羽当机立断,宰割山鸡脖子,将脖子喷血入注的山鸡狠狠往地势低洼处的山坡下一丢。 利落的猎手没将丝毫血腥沾染到自己身上,反而将那股浓郁的鲜血味引远了。 v第58章[01.21] 地面唰唰践踏落叶的声音,碰撞到丛林里的簌簌声,交织成宛若动物的舞会。 箫清羽屏住呼吸,等这阵马蹄铁踏般的动静轰隆而过,他便大胆的往里走深了些。 「里正,里正——」 「啊。」 一道抖如筛糠的颤声伴着惊慌的身躯扑起来。 「谁,谁,快救我,救救我,它们想吃我。」 「是我,我赶回来救你了,快跟我走。」 箫清羽扶住里正吓得浑身发软的身子,架起他的胳膊搭肩上,往外逃离。 杨兴业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流涕连连,「清羽,清羽啊,还是得靠你。你咋样,没事吧。」 箫清羽:「被豹挠了两爪,还能走,没事。」 杨兴业大惊失色:「啊,你可一定要撑住啊。」 待走了十几步远,箫清羽陡然停下,脚下像被什么绊住,发出嘶吼声。 杨兴业没了支架,腿软的跪倒在地,眼前一片茫黑,听到不远处传来的缠斗的声,他憋紧的呼吸好像下一刻就会停掉。 微醺的天色,利刃反映寒芒,刀刃落,血流飞溅。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手扶上了自己冻僵发麻的臂膀,主人家声音虚弱:「里正,快起来随我走。」 杨兴业被搀扶起来,他反手一摸,黏热的血液糊满他的双手,杨兴业差点窒息。 一个受伤一个惊吓过度的人相互搀扶出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等候在外的队伍见状都傻掉了,是杨兴业,叫大伙快将箫清羽抬回家去,再叫人去叫郎中来诊治。 箫清羽悠悠转醒时,就见床前守望着泪眸点点的大小姐。 他抬手想去触摸,还未来得及实施行动,察觉到他意图的秦蓁就按紧他的手:「不许动,郎中才帮你包扎好。为什么会这样啊,那伤口面很大,很凌乱,你是遇到了什么。」 利器跟兽爪的伤痕自然不同,他不敢说,利器割伤后还用树枝加过工。 箫清羽自私的觉得,大小姐的泪眼让他又怜惜又欢喜。 仗着她此刻满心的柔意,他得寸进尺的勾唇:「你别哭,有那个力气,不如亲我。」 他只是调侃不想让她哭,没想到下一刹那,一张软唇就盖过来,轻柔的蹭吻他的嘴。 男人半点受不得激,立刻想反手紧压她,但秦蓁纤细的手霸道的将他的手按得死紧,不让他动。 叩叩—— 缠绵之际,不速之音响起。秦蓁当即脱离开男人身上,擦了擦嘴,走过去开门。 里正跻身进屋,一手提着咯咯叫的大肥母鸡,另一只手拎着不知放了什么的竹篮。 「我是来跟清羽道谢的,今天真多亏他了咧。」 秦蓁道了句:「您太客气了,」伸手去捉鸡爪:「我拿出去处理一下,您和他聊。」 杨兴业拉只小马扎坐在床边,窘迫的垂着头。 他酝酿了半晌,猛一拍大腿:「我算他娘的知道啥叫患难见真情了,出事那会王福他们几个卯足劲的各跑各的,没人搭理老子。要不是你,老子今天这条命真就捡不回来了。」 杨兴业深吁一口气,拍怕床上人的肩:「清羽,以前的事儿是我对不住你,今早还想给你使绊子,是老子活该。」 视线又转向那条被纱布缠紧的胳膊,吁叹:「你放心,药费都我出,你这手要出事,叔养你一辈子。这段时间好好养伤,有啥不方便的尽管跟我提。」 箫清羽垂眸聆听半晌,听到这开口了:「眼下倒确实有件事,需要里正做主。」 杨兴业豪气干云的拍胸脯:「说。」 「还请里正明天记得带有关分家的相关族谱和宗族来,帮我跟我大伯一家分开,独立成户。」 要是一般的人家就罢,有读书人的人家不同,要是拿这个要挟,顽固的宗族总要看几分读书人的薄面。而且箫家大房出了名的赖皮,一家人靠箫清羽混吃等死,比狗皮膏药还难分开。难怪箫清羽要拜托他了。 这个少年娶了媳妇,有了谋划,长大了。悉数的感慨咽进肚中,杨兴业答应,回去就准备分家事宜,明天过来主持分家。 里正刚走,秦蓁就进来了。看见一脸冰霜的大小姐,箫清羽刚得逞的笑意僵固在脸上。 v第59章[01.21] 秦蓁将门关上,坐到床边,环臂抱着笔挺威势的身体,眸若覆冰。 「怎么回事。」 冷冰冰的一句,令箫清羽打了个哆嗦,不敢隐瞒,将事情低调婉转的述出。 秦蓁不顾他吃痛,抬起他受伤的手,「就为了求那个人,把自己弄成这样。」 箫清羽微咬牙槽,解释道:「里正看似对我感激涕零,但我知道那不过是一时的,很快,他就会故态复萌成那个狭隘的里正,不会用尽全力帮我。需一击即中,让他答应,不出血不行。」 秦蓁丢开他的伤胳膊,冷冷道:「你认为自己很聪明,在沾沾自喜吗。」 「秦蓁,我没有。」 「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我也许有更好的办法分家,你这么鲁莽,自以为是,叫我太失望了。」 「秦蓁!」 箫清羽掀开被子跽坐起来,不顾手臂的痛伤从后面圈抱住她的肩,「我知道你聪明,会想出很多种方法分家,而我,只能用自己的笨方法,去达成你的心愿。对不起。」 他不能一辈子都靠她,他也想尽自己微薄的力量。 当时一个绝佳机会摆在他眼前,他无论如何都放不了手。 秦蓁缓缓转过头,将他手臂放下来,央浼谛视于他:「其他的事情,都无所谓,做错也没关系。唯独有关性命的,没有商量的余地。」 大小姐很快想通,除了用刀划伤自己,跑进林里救人更是危险。箫清羽无话可说,心虚的点头。 秦蓁依偎进他怀里,抱紧他的腰蹭,眼睫软软的耷垂,劫后余生般喟叹:「没有了你,我怎么办。」 心中仿佛雷电蹿过,他竟然这么被需要。箫清羽根根手指笼上她纤瘦的肩头,歪头与她相依为靠。 大小姐的冷,其实也是一种暖。 清晨,箫清羽抱病上山督敦狩猎,秦蓁也照旧种菜割草、放牛喂猪。周氏享受着对侄媳的颐指气使,箫弘光去私塾未归。桃红梨白,一切都平静无澜。 烈日偏中,在田间劳累半天的男人们笑呵呵的扛着锄头回家,期待着家里人做的饭菜。箫振也是其中一个,回家洗了手,等开饭,丝毫没有发觉什么。 等一家人到齐了,平静的吃完了饭,里正就揣着文书上门了。他也晓得事情道出会让箫家吃不好饭,特意踩着点来的。 晌午吃过饭不忙,箫振客气的将里正引入堂屋,奉茶点火,霎时微冷的堂屋充斥暖融融的热气。但里正微蹙的眉头,无端让气氛低沉下来。 这件事自然得箫清羽先开口,等大家坐定后,他沉稳而坚定的声音就在堂屋响起,目光郑重的扫掠过每个人:「爷奶,大伯大娘,我要分家。」 宛如平地惊雷,让四位长辈出其不意的被震惊到了。少年从来都谦逊隐忍,对家里任劳任怨,突然说出这种话,一时让他们猝不及防。 未免气氛箭弩拔张起来,里正想早早了事走上,笑着附和道:「清羽长大了,媳妇的都娶了,分家也是应该的。来来,把这族谱重新分填,我就」 「不行——」 首先反应过来出声的是箫弘光。他头脑清晰,深知箫清羽是一家的脊梁骨,将脊梁骨抽走,岂不大厦将倾,靠他教私塾的钱,于一家人无疑是杯水车薪。 战火随着箫弘光的一声,倏地点燃。 不过这时,又有另几人到来,是里正请来村里几位的德高望重的老人来做见证,另还有一名办理文书的乡书手。云山村是杂姓而居,没有祠堂宗族,决定大事的人都是村中推选出来的老人。 还算宽阔的堂屋,因这些人的到来,变得逼仄起来。而大房一家的气势,还未出战就被这一面倒的阵势削去一截。 周氏撸起袖子,气汹汹的走过去,面容刻薄得像刀子,手指要戳到秦蓁脸上去:「准备得多齐全啊,都是你在出谋划策吧,表面上对我们顺从,背地里憋着一肚子坏水。清羽要不是被你怂恿,怎么会跟我们一家人离心。」 箫清羽挡去秦蓁身前,跟大娘辩驳:「侄儿并非被秦蓁怂恿。只是我自己觉得,身上重担难以承受,更连累秦蓁,不能随心所欲的过自己的生活。大娘莫要动气,今天这家我分定了,大家和气散场,以后我还会孝敬你们,闹得难看了,对我没关系,于你们却无好处。」 箫弘光阴测测走过来,阴声怪气:「古有妲己褒姒惑主,如今我家门不幸,也混入一个妖精。」 秦蓁淡望向那人,又见那些围观之人面露诧色,出言警醒:「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大伯慎言。分家这种大事,我一个妇道人家能说什么。只听夫君昨晚愁苦难眠,提起这件事。」 箫弘光呵呵冷笑:「那你又怎么说。」 秦蓁说:「作为清羽的妻子,不管是出于人情还是规矩,我都支持他。」 「虚伪,」箫弘光冷斜一眼,清瘦的身影走到屋子正中央,望着前来主持的一干乡亲,势必要争回赢面,他上指房梁,掷地有声:「各位,这个家不能分,原因有三。第一,清羽从小失怙失恃。他父亲出海做生意,一句话没交待死在了外头,我和内子半句怨言没有,含辛茹苦将清羽养大,其恩情犹如他的再生父母,跟亲生父母何来分家一说?再者,我们家有秀才要培养,他今年秋闱就要入场,我们云山村读书人不多,要是清羽不肯再承担抚养弟弟的义务,叫书翎半途而废,那是村中的荣耀损失,也是朝廷的栋梁损失。第三,还有家中两位老人,对清羽也有抚养教育的恩情,如今箫清羽竟然想撇下他们。」 「各位,」箫弘光说到激昂之处,面泛红光,气喘如牛,不顾当庭指责箫清羽:「清羽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你们万万不能助纣为虐。虽说村中有规矩,但规矩也是人定的,那规定不符合我们箫家的情况,就需酌情更改。我们万不能听信小人谗言,让清羽变成一个不孝不义的人。」声音铿锵意有所指。 两方唇枪舌战,各说各理,令前来作证的族老们头疼不已。还没遇过这么难分的家。 箫弘光干瘦的身躯雄赳赳立在那,目射寒星,等着秦蓁来与他一争高低。 但若一个妇人开口多了,他总有办法拿这一点说事。 v第60章[01.21] 而箫清羽的笨嘴拙舌,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秦蓁嘴角微抽,避开箫弘光,径自走到了神魂颠沛的二老面前:「爷爷,阿奶,以你们对清羽的了解,他会放任你们不管吗,说他不孝顺,根本是无稽之谈。这些具体赡养的事项还没等分家时商量到,就有人迫不及待搬出来想扼杀,散播谣言。」 正等着她犀利反驳的箫弘光微惊,很快了然对方的意图,他怒目大吼:「秦蓁,你有什么事冲我来说,他们年事已高,经不起这个打击。」 「经不起这个打击自有我来负责,我看爷奶的身体健朗得很,」秦蓁没好气的呛了句,回头冷眼瞧他:「本就是商量家事而已,爷奶身为当家人,他们的想法不容忽视,难道大伯想封上他们的嘴,不让他们参与吗。」 见箫弘光哑口无言,秦蓁转过头,平静看向怔然中的二老,她声色和缓:「大伯说的一二三点,我听不懂,因为那是说给外人听的。最清楚内情的,只有你们。」 可恨,竟然轻描淡写想将他说的三点推翻,箫弘光的肝儿都揪起来了。 秦蓁没有辩手般的犀利言辞,更像一个旁观者在叙述,对两位老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大房抚养了清羽,这没有错,可清羽又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大家都看在眼里。抚养的名义如蛆附骨,他们的理所应当成了清羽沉重的枷锁。他不说,但不是不存在。」 「他其实很傻,一直将事情压在心底,」秦蓁望了男人一眼,长叹了一口气:「上一回他猎虎,受了满身的伤,还有这一次救里正,也受了伤,这些并不是巧合。他的神思已经越来越懈怠,身心不堪重负,年纪轻轻,已经满目疮痍,随时都会被家中重担压垮。」 箫清羽鼻观心,对满嘴跑骆驼的大小姐忍俊不禁。嗯,其实他是有点感动的。 冯氏身形微动,移步到孙儿面前,枯槁的手覆上孙儿缠绕纱布的手臂,老泪纵横:「清羽啊,真的是这样吗,你怎么能,有这种轻生的念头。」 箫清羽动了动嘴,敛眸,鼻息轻叹:「我只是很累,非常累了。」 秦蓁润色的打边鼓:「土相扶成墙,人相扶为家。爷奶,今天要是顺从大伯大娘的心意,不同意分家,我们也不能悖逆,但他,从此恐怕要日渐垮掉,这个家,也会离心衰微,变成一盘散沙。如此,清羽今后便是曾参挨打、埋儿奉母的愚孝,再也无法,对你们尽真正的孝道。」 公道自在人心,而不是强词夺理,听完,连旁人都已心有触动,感慨连连,之前那三点,没有道理,说得再坚硬,也无法打动人心。 箫振作为一家之主,一咬牙,一狠心,拍桌决定:「这个家,今天就分了吧。」 「爹,不可啊。」箫弘光脸色煞白。 杨兴业这打滑的油条子也没白当了这么多年里正,话递到嘴边没有不还出去的道理,当即喝斥:「箫弘光,你既是读书人,就该知孝义大于天,连清羽他们都知要是两位老人家不同意,他们都不敢忤逆,难道你还想违抗你亲爹吗。这个家的一家之主,可是你爹。」 箫弘光心道完了。从秦蓁曲线救国转而对二老下功夫,他就知事态不妙了。一顶孝道帽子扣下来,他再巧言善辩也无用。 事情就这样不可逆转的定下了。当着请来的族老们的面,里正请乡书手整理族谱文书,将一家一分为二,户口名字重新记录在册。老人家通常是跟大儿子住一起,这点无须多问,箫清羽以后便只需每月或每年,定期奉交赡养老人的费用。这跟从前全数银钱充入公中再由当家人分配有天壤之别。 「还有你们家的房契田契,怎么分。」杨兴业例行公事的问,也准备计入户籍。 分房分田,纵然记录上对朝廷人员只是个大数据。但于小农小户身上,还会扯到分农具牲口,包括家里的碗碟筷子都要分仔细,一堆细事。 箫振揉了揉发跳的额角,实在胸闷难受:「这个等我们家回头商量,明后天之内再跟你说吧。今天事情太多了。」 杨兴业理解的点点头,反正族谱已经迁出,无法再变卦,其它的也跑不了,他就带人先告辞了。 人群离散,无不还三三两两的走在一起,窃窃私语着今日的当堂对峙,堪称精彩绝伦。要不是箫清羽娶了个厉害媳妇,谁抵抗得了箫弘光那个读书人。 周氏一下午也在家中发牢骚,骂骂咧咧,说当初就不该为了秦家的十两银子答应这门婚事,娶进一个专门同她作对的小妖精。 伴着这些乌烟瘴气的话一直到天黑,箫清羽搂着秦蓁睡着,却越发的开心。 「笑什么啊,那周氏在骂人诶,真是的,嗓子越骂越响亮。」秦蓁想睡又被吵得睡不着,无奈的捶男人的胸。 箫清羽捏住她的手,放在嘴角边磨蹭:「她骂得很对啊。秦蓁,如果不是你,是任何其他的人,肯定会被大娘拉拢去,要么就不作声,跟我一起受窝囊气。秦蓁,媳妇儿,幸好是你。」 秦蓁鼻子轻哼一声,不可置否。 箫清羽恨不能再跟她贴紧一些,将她整个儿都包裹住了。他小声试探的问:「分家后,我们继续住在这里吧。」 秦蓁睁开眼眸,小脸阴沉:「你在开玩笑吗,我宁愿去外面搭一间茅草屋住,也不要离他们住这么近。」 箫清羽心中欢喜,不动声色的问:「那你对我们的新家有什么想法?」 提到这,秦蓁柔软的放松身体,声音透着慵懒:「当然要盖一所整齐的瓦房。房梁在风水中象征着家族正气,要选上等的酸枝木,没有酸枝木,也要红木。中间引沟渠穿主屋,水象征财富。对了,凿井一定要记得,安轱辘,每回打水呀,我都快被绳子扯进井里了……」 她嘴角含着憧憬的笑意,声音越来越小,陷入了温柔梦乡。 箫清羽听着,鼻尖发酸。 以前他提起住土胚房的窘迫,她的回话,一字一句,他到现在还记忆尤深。 「住哪里都没关系,我不介意的,要不是有箫家收留我,我也是个无处容身的流浪人而已。」 而现在,她会在意住哪里,会勾画他们未来房屋的图景。 她真的有,跟他过日子的心了。 箫清羽贴上她温热细嫩的脸颊,餍足的睡过去。 分家首要就是分房屋和田契。他们失去的,要从别处夺回来,大房对分配的吝啬可想而知。 v第61章[01.30] 家中八亩水田,六亩干田,箫弘光扬言只各分一亩给二房,新鲜米给五斗。离秋收还有二三个月,两个人吃五斗米,显然不够,这是明摆的为难,但二老不吭声,全权交由大儿子来分配。近有燃眉之急,远有后顾之忧。箫家的田土尚算肥沃,风调雨顺的些年一亩地能产十二石粮食,收成差的产六七石,甚至颗粒无收都有。如果二房真是老老实实的种地人,一年二十石粮食勉强只能果腹,存余粮都是空想。 箫清羽念及爷奶以后要跟大房住,也就不说什么了,只要能搬出去,他多的是力气可以挣钱买更多田土。 箫弘光说完田土分配,还提到耕种问题,他理所应当的口吻道:「剩余些田还是归你种,可别偏心,不给我们家的撒好肥,否则验收稻谷有差异,定要拿你们家的来赔。」 昨晚他跟大小姐就商量到这个问题,猜测大房会这么说,大房劳动力薄弱,只能倚靠别人。不过要是一再忍让下去,除了不交钱给他们,还算什么分家? 箫清羽微笑说好:「大伯只需按照雇佣佃户的规矩,分三成收成给我,倒时我拿两成去请人来耕种,一成是我自己的,我负责监督那些人做好。」 「箫清羽你不要过分,」箫弘光脸红气喘起来,憋了一晚上的鬼火倾泻:「无耻,没良心的狗东西,昨天说得好听,分了家也会孝顺你爷奶,帮自家人种个地还想收钱,你想钱想疯了吧。」 家都分了,管对方再横他也不惧。箫清羽微耸肩,挑出道:「大伯只分给我这么点田,吃饱都勉强,我肯定要寻别的出路。到时太忙,恐怕实在没法兼顾你们的田。既然大伯坚持不肯请佃户,那田是你们自己的,我也没办法。」 这是破罐破摔,任那田土烂掉也不打算管了。箫弘光生气得发抖,「不用你管。给你分成,老子不如自己去请佃户。」 再跟着是清算房产,除了二房住那间年久失修的土胚,其余全都归大房。箫清羽又说了自己准备盖房子的打算,搬进新屋后,连那间土胚也退还给他们。大房没多在意,以为他们只是想在外面随便盖一间草棚。 牲口方面,箫弘光以分给二房的地薄为由,两头耕牛都没分给他们。剩余的,分的稀少干净,猪仔两只,鸡仔五只,鸭两只,鹅一只,鸡蛋十个,种蛋二十个,菜种少许,在他们还未搬出去之前,可以共用后园的菜畦。 农具和厨具零星的分了些,恰好够两个人用,多余的一点没有。 再有两位老人的赡养方面,还有箫书翎的束修。 「田土产不了多余的粮食,我就不分了。打猎有时候运气好,有时是淡季,我没办法肯定一个月固定给多少,就按一年算,每年一两银子,年初给。书翎的钱我只出每年束修二两,文房四宝一套,还有今年他赶考的入场费,其余的吃穿住行不归我管。」箫清羽一字一句说道。 农家人一年卖粮食卖作物,平均的能卖十多两银子,除去本钱,还有一些苛捐杂税,有读书的还要除一大笔钱,来年又要准备的新的菜苗、稻苗、猪仔、鸡仔,算下来,一年能余五六两下来都要靠老天爷开笑脸,给饭吃。 所以箫清羽愿意出三两,还是在只有两亩薄田的情况下,算是多的。但大房夫妻就是不甘心,以他们对箫清羽的了解,这孩子靠打猎让家里这些年富得流油,绝不止能赚到三两这个数目。可分了家,这小子硬气了,种田都不肯听他们的,遑论真金白银。 家,就彻底分了。箫振拖着虚软的步子,带着重新分配好的田契,外出去里正那公证登记。 箫清羽没闲着,在女人们分家禽的时候,他去圈里将养了半大的两头猪仔牵出来。 「你带猪去哪?」秦蓁怀中抱着一只鸡仔,不解的看男人。 娇俏的少女抱着毛茸茸的鸡仔,在她臂弯上啄啊啄,箫清羽看得心都软,想抬手,在她脸上捏一捏,不过他刚进猪圈沾了些味儿,不好意思碰她,冲她笑道:「我去把给猪卖了,以后我们两个人生活,不用喂猪这么累,想吃肉的话咱们去镇上买新鲜的。」 大小姐喜欢擦香膏,香喷喷的,而猪圈臭烘烘的,不适合她。 起早贪黑的煮猪食,只为了过年的时候杀猪,这份空缺可以由他来填补。 以后就让大小姐养养小鸡小鸭,像养宠物一样,多好。 「哎哟喂,我就说这女人把你弄得五迷三道,连猪你都卖了,过年咋办,一头过年猪都没有。这接下来的日子啊,大娘可真为你担忧。」周氏在旁听得磨牙霍霍,出言冷讽。 箫清羽充耳不闻,只盯着面前的女人:「你觉得呢。」 秦蓁抿笑不语,凑上前,踮脚,在他下巴处吻了下:「早去早回。」 此趟去,箫清羽非但把猪换成了钱,又将钱换成几大车木材和砖瓦,托木材商搬运回村。木材放回箫家后,他又去里正那购买地皮,准备起新屋。因为知道秦蓁志向在做生意,迟早会搬去城里,他没有买特别贵的地段,是挨近好友蒋舟果园处,一片靠近村口的地方,符合大小姐说的背靠山脉,旁又有活水可引沟渠。箫清羽一口气出钱给买下来了。 虽知迟早要搬去城里,在房屋建材上,箫清羽仍不敢马虎,毕竟这是他生长的地方,即便以后不住这里,建的房屋也算作绵延后孙的祖产。 箫清羽风风火火买了地皮,又立刻召集人开始修建,当天下午就勘测打桩,建造房屋骨架。 平日里箫清羽就是热心的人,帮了大伙不少忙,何况他现在跟苏家攀上了合伙人的关系,大家都愿意跟这样的人亲近,家里人口多的,便分出一两个劳动力,响应箫清羽的号召。当然除了想亲近以外,盖房这种事也是该帮的,不然等到你盖房的时候,人家才能投桃报李。 没料到男人这么心急,把秦蓁吓了一跳,幸好他思虑周全,回来时带来一条肥厚的猪肉来,告诉他帮工的数量,叫她提前准备饭菜。请人家帮工是要管饭的。 做饭时屡屡遭到周氏使绊子,竟说柴禾没说分得有,不许她用柴禾烧那么多人的饭菜。秦蓁没法,跑去别人家里问要了些麦秸,这玩意儿收作物的时候有一大堆,管够不费钱,码得庭院里高高耸起一堆,秦蓁很容易就借到了,说还,主人家没在意那一小点,客气的说不打紧。 暮色四合,箫清羽带八位帮工过来了,老远就闻见浓郁的肉香,让饥肠辘辘的他们食指大动,走上前喊了声嫂子好,就坐下大口的刨饭。大房那边也沾了光,过来吃肉。 建房子爬上爬下,是件力气活,通晓事理的人家都会在菜里放肉。这这顿饭里,肉不是一般的多,还是肥肉占多的那种,肥肉片子均匀的铺在青菜当中,用不着特意去挑,随意夹一口都是肥肉,咬一口,温烫浓香的肉汁流淌进肠胃,极能弥补饥饿感。 有这样不吝啬的主人家,大家竖起拇指连连夸赞,接下来的几天为了这口饱饭也都干劲十足,撂开膀子干。 眼看一座青砖瓦房立了起来,大房自然有疑惑他们哪里来的钱,周氏很快嗅到不同寻常的味道,怀疑他们是不是把钱藏起来了,直到箫清羽解释说借蒋舟的钱,他们才没有深究下去。 短短半月,箫清羽一边忙活苏家的事,一面监督自家房屋的起造,两头兼顾,忙得脚不沾地。这一天,终于将新家满屋的泥灰杂草打扫干净,可以入住了。 这一天箫清羽一改凌乱毛躁的形象,换上了齐整的新衣,牵着秦蓁,去到了他们的新家。 两人没来得及腻歪多久,还得准备今天的温锅饭。也就是新房搭建好后,要请亲戚好友来温锅,多添人气。 第一批客人,也是第一个,竟然是林渊。 林渊请秦蓁接一步说话,秦蓁同箫清羽打声招呼,然后随他去了一旁。 v第62章[01.30] 箫清羽眉头暗暗拧紧,人在这边摆放桌椅,吹着上面没有的灰,心思老早飘到了那两人身上,状似无意的时不时看过去。 那边,林渊手执一长方锦盒,盯着面前脸色润泽、散发一种说不出的惑人魅力的少女,他怔愣片刻,奉上锦盒:「东家,云霜纪昭几个姑娘不便露面,特意托我带来礼物,让我为大家一起送上祝福,恭贺东家的乔迁之喜。」 秦蓁道了声多谢,接过锦盒,慢条斯理的打开,又时刻不忘关心绣坊的事情:「这半个月我在家里繁忙,只去了城里一次,不知苏夫人那进展如何,有没有多次去杭蜀绣庄?」 林渊带着欣赏的目光,眼角透着笑意的弯起:「自然,一切都在东家的预料之内。苏夫人那是何等人物,号称对蜀绣最痴迷的人,屡屡掀起蜀绣的风尚。她对蜀绣的一句赞美,胜过我们这些制造者带来的影响。苏夫人半月内共去了两次绣庄,她也知绣庄现在最需要的是挽回名声,并不急着要她所要,很给面子的为我们说了诸多好话。从她第一次来,账目所记就有了明显的抬升。绣庄再临辉煌,指日可待。」 「不要钓急了,苏夫人想要那幅绣图,无非是为了她婆母在五月底的生辰,必须在那之前跟她谈拢价格。」秦蓁提点道。 再好的东西,如无人欣赏,便犹如锦衣夜行、明珠闭椟。苏家大户老夫人的生辰,定会吸引不少来客,那时让绣品大放异彩,是最恰当的时机。 一点捉摸不透的界限,被东家瞬间点透,林渊心悦诚服,后退,弯腰作揖:「能跟东家共创大业,是我等毕生之幸。」 「有你们的辅佐,亦是我的荣幸。」 秦蓁客气的回了句,没看林渊一眼,将里面包裹的绢布展开来。 这是一幅挂绣,上面用蜀绣手法绣了一丛深谷幽兰的图景。青山苍翠,兰草摇曳,更难得的是,其色彩淡雅低调,又不乏神姿气韵,非常适合挂在农家朴素的小屋中。看来是云霜她们精心赶绣的。 有这样手艺高超、心思灵巧的一群人伴她身侧,何愁不让蜀绣再次发扬光大。秦蓁慢慢扬起了唇角。 看他们相谈甚欢,箫清羽一颗心沉甸甸下坠。 他给了大小姐什么,让她笑得那么开心? 绣坊姐妹不便来相见,林渊身为秦家的属下,也不便在人前过多跟秦蓁接触,道完了祝贺便回去了。 骄阳当空,阳光四溢,无疑给这一天搏了个好彩头。 渐渐的,来温锅的宾客盈满庭院,对新立门户的小夫妻俩恭贺连连。 秦蓁赶在午时前,做两桌一样的菜,均是八菜一汤,分别是竹笋肉片、瓜烧里脊、腌水芥皮、蛋包卷、佛手金卷、白崧炒肺片、香菜肉肠、爆炒藊豆,蘑菇鸡汤。 几道主由猪下水和廉价蔬菜做成的菜,被秦蓁做得造型精致、色泽明丽,一些家常小菜在村民眼中郝然变成了金齑玉脍,他们急忙奉上了礼金,不多说话,围坐起来开吃。 箫振带着冯氏,没吃多少,就过来找箫清羽他们道贺。 「以后自己当家了,要管理好自己的财物,不要有个用个,寅吃卯粮,你没管过家,我还有点不放心。来,这是爷奶一点心意,算是代你大伯大娘一块送的,他们就不送了。」箫振脸色窘迫,背着人,摸出零星的十个铜板。 就这样,旁边还有两双贼兮兮的眼睛盯着,生怕父母多给一个子儿。 箫清羽明白爷奶的处境,流水的中馈,铁打的大娘,说让爷奶管理公中不过拘泥于形式,财政大权都掌在大伯大娘手中,身为亲孙儿成家只送十文钱,怕也不是他们本意。 他从容的接过十文钱,放入礼袋中,不叫二老难堪:「多谢爷奶,我会谨记你们的话的。以后该孝敬二位的,我也一分不会少。家分了,情长存。」 冯氏哽咽的说不出话,握住从小看到大的孙儿的手,眼泪啪嗒啪嗒掉。 再者是蒋舟和裴承志赶过来道贺,他们没时间赶上饭点,特意过后绕过来的。 蒋舟奉了礼金,还另带来一篮时令水果,冲他们夫妻俩恭贺道:「愿你们新家和睦,事事顺遂。清羽,你可算熬出头了,听到你们分家我还一直不敢相信呢,你那大伯大娘」 「说什么呢,」箫清羽往旁瞄了眼,怎好在他人面前说长短,拍着兄弟的肩笑着走去一边:「跟我说说你果园的事。」 新鲜的水果吸引来了箫含玉,她蹦跳来到秦蓁身旁,盯着桌上的果子咽口水:「大嫂,我可不可以吃一些。」 「你自己拿吧。」秦蓁允可。 箫含玉不客气,拿起一个大毛桃剥皮开啃。山上虽有野果,多是又硬又不甜的那种,像雪莲果。软甜好吃的都被穷人家采摘去市集卖了。像这毛桃,不花钱很难吃到。 酸软甜的滋味蔓延口腔,箫含玉吃得笑眯眯的:「大嫂你真好,跟大哥一样买东西给我吃,你们以后有好吃的不许忘了我。」 买?周氏会留钱给箫清羽买东西给箫含玉吃吗。不过秦蓁只嫁来三个月,对他们兄妹的事不是很清楚。 不一会,同蒋舟一同来的裴承志,踌躇的来到了秦蓁面前。 他也提着篮子,用布盖着,眼神四处发散。 秦蓁看他别别扭扭、止步不前,心道这裴少爷又要使幺蛾子了,避免他扭捏的相送自己,惹来旁人误会,她主动伸手去拿:「这是要给我们的吗。」 「不是。」裴承志急忙缩回手。他准备的礼物有点精贵,万一秦蓁还误会他别有企图怎么办? 裴承志紧张之下,就把篮子塞给了旁边的箫含玉:「给你的。」 箫含玉惊讶的眨巴眼睛,抱着从天而降的礼物。 裴承志又紧张兮兮的说了两声恭喜,就一溜烟跑了。 秦蓁觑了眼裴承志的背影,摇头作罢,任由箫含玉接着那礼物,她转身去招呼别的客人。 v第63章[01.30] 这顿温锅饭吃得宾主尽欢,一直延续到下午,有困难的人家下午还特意跑来要剩菜吃。盛情难却,断断续续的,直到红日西坠,宾客方才尽散。 没等秦蓁洗完碗筷,箫清羽就迫不及待带她去一个地方。忙碌了一天,到现在,时间才是独属于他二人的。 就在离新家不远的山脊处,有一座砖块堆砌的大圆池,里面填满泥浆,栽种了莲苗,仲夏将临,莲叶小片的亭亭玉立,菡萏花苞藏匿,已有初夏的气息。 秦蓁脱离了男人的手,沿着池子蹀躞小跑,小脸透着兴奋:「村中竟有如此妙地,栽有莲花。」 她的欣赏就是对他这些天辛劳的最大奖赏。 箫清羽长出了一口气,心尖像有泉水流淌浸润,「你很喜欢莲花?」 这又是丫鬟留下的小册子帮的忙,他带去找城里先生解读,就有喜爱莲花这一条。其它的,他会逐一为她做到。 「君子当爱莲,高洁不染烟。亭亭池中立,如若误尘仙。」 大小姐的声音如叮咚泉水,抑扬顿挫,韵味十足,念的诗句也简单易懂,箫清羽不由得入境,瞳孔里倒映着余晖下的窈窕倩影跟亭亭莲叶。他喟叹:「好美。」 秦蓁绕池转了一圈,不难发现,这水池是刚砌的,上面流淌有新鲜泥浆的痕迹。 她眺望男人,感到不可思议:「这是你专门砌的?」 箫清羽抓抓头,嗯了声。在大小姐的注视下,他心莫名跳得很快。 日落月替,他们说话的功夫,苍穹如泼墨暗了下来,一轮明月幽幽。 月辉披散,将大小姐的模糊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宛若要飞升的仙。 他恐抓不住,慢慢朝她走近了,盯着她今夜含别样风情的脸蛋。 这个光线,欣赏莲叶不成了。 箫清羽陡然感到肩膀搭上了重量,竟是大小姐一双藕臂。他呼吸蓦地重了,顺势掐抱她细腰,往上微提,靠近。 秦蓁凝着男人片刻,这个她决定托付一生的男人,他挺立的鼻骨,浓眉凤目,飒然清姿,像山水孕育出不沾尘埃的自由人,她心中潜在的向往。 将这一幕刻入了骨髓,她赧然低头,娇声轻语:「夫君,夜深了,我们回房休息吧。」 箫清羽呼吸短促,很确定,这个休息带有别样的,他一直所期待的意味。 从他们坦明心迹的大半个月来,因这样那样的不便,夜夜抵足而眠,却还未行房。 今夜,他们的新家,她,他,再也不能等下去了。 箫清羽钳住她纤细的手腕,牵她走,喉咙嗓音低沉:「嗯……休息。」 「诶,等等。」 患得患失的男人攀升的心陡然悬落,七上八下的。箫清羽嗓子逼紧,慌张的问:「你不会反悔了吧?」 秦蓁忍住笑意,向四周扫一眼:「我一直还没到你爹娘坟前祭拜过,真是失礼。既然,要做他们真正的儿媳妇,是不是去看一看比较好?」 箫清羽看她四处张望,轻叹了声:「不用找了。我爹娘的坟冢,没有在云山村,根本没有。」 秦蓁怔愣住,随着他的步伐,往回走,边道:「不在云山村,那在哪。」 箫清羽拳头紧绷握住,勾起往事,又不忿又难以启齿:「你可知一条规矩,在外头横死的人,被称为死得不干净,不许被立冢。我爹他出海做生意,不幸身亡。据跟他同行的人所言,有说他是被海盗杀死的,有说他是病死的,总之,大伯说我爹死得不好,不准立冢破坏家中风水。我娘出去寻我爹,后同样也是这样。」 谁不希望去世的亲人能在地下安眠,有一片好归宿。 秦蓁柔软的手掌覆上他坚硬的拳头,慢慢打开他,十指相握,柔声道:「那我们择个吉日,给爹娘立冢吧。你手中应有他们的旧衣,就立衣冠冢好了。」 箫清羽没想到她能在这晚坦然的谈论这种事情,他脸色微僵:「你不怕吗,他们被别人说」 「我们又不是别人,」秦蓁捏了下他的手,枕靠他臂:「我怎么会怕,我该感谢他们。我不会怕,从今以后他们也是我的爹娘。」 村民都对他死得倒霉的爹娘避而不谈,没人能够这么窥视过他的阴暗,再用光亮驱散阴暗。箫清羽重重嗯了声,感觉残缺的人生,在被填满。 他们又往新家走了段距离,恍惚中的箫清羽回过神,停下脚步:「等等。」 秦蓁眼角发抽。这种事情,他也要礼尚往来么。 不过他们去城里时,箫清羽早就拜祭过她娘的牌位,不应该呀。 诶,这一波三折的回家路。秦蓁不敢表现自己着急了,淡然道:「怎么了?」 箫清羽稳住她肩膀:「你在这等我,我马上来接你。一定不要走开。」 秦蓁心中忐忑,只是不好意思像他那样问:是不是反悔了? v第64章[01.30] 她等待在原地,蹲下来,彷徨的抱住双膝。 她抽出随身携带的绣兰手帕,轻嗅,安抚心神。这是她娘留给她的手帕,每当她感觉到最安定或者最痛苦的事情发生时,就会拿出来,就当娘亲在身边共享与安抚。 片刻钟,不远处燃起了光亮,密密麻麻。 秦蓁茫然的张望当中,一抹颀长身影披着光辉向她走来。 箫清羽牵起她,往他们新家走去。 这一次没有停顿,两人相携走进了新家庭院。 一排绯红的大红灯笼挂在廊檐雀替上,随风飘曳,烛光闪烁,星星点点,像置身于一片灯海。 喜字窗花贴满雕花窗棂,迈步入屋,蜡烛换成了红烛,房帐横披大红色绸帛。 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红,秦蓁快在这片红色中醉了,双颊也变得驼红靡丽。 箫清羽等不急,横抱起娇妻,温柔渴切的目光落在她彩霞般的脸上:「今夜,补我们的洞房花烛。」 这一夜,梨压海棠,花开堪折。 这一夜,丝萝绕乔,云雨颠覆。 这一夜,反反复复,醉生梦死。 衣裙撒落得满地都是,红烛早已燃尽,直到天方破晓,帐内骤雨初歇。 箫清羽犹未餍足的,在晨曦的微光中不忍离开妻子的水色娇颜,就这样撑着手臂盯着她将将昏过去的睡脸,回忆着彻夜的噬骨滋味。 阳光在秦蓁脸上逡巡了几圈,她动了动乏软的手指,一抹撕痛直冲脑顶,令她臻眉紧蹙,立刻清醒过来。 秦蓁一眼便看到旁边打量的男人,对比之下,他已经穿得衣冠楚楚,撑臂躺在身侧。 她难为情拉上薄被,遮掩住覆有红梅的雪肩,只露出一只脑袋,还别过去背对着他的。 男人像黏人的小狗般,见她一醒,不给喘息机会,黏黏糊糊的挤开被子亲吻。 他知道她疲累过度,亲一会便克制住,伏在她耳畔边,轻揉她的腰:「还会不会很疼?」 秦蓁双目紧闭,睫如蝶翼,羞赧轻颤,轻轻摇了摇头。 婚前听过姐姐们传教过,新婚夜要吃苦头的,叫她忍一忍。但当她身临其境,才知那一点痛楚,跟心上人靠近的幸福相比,不过沧海一粟,情到浓时根本都忘却了。 「秦蓁,你真的是我的人了。」 男人抱着她傻乎乎的说了句,眼角嘴角都是笑意。 秦蓁回抱男人,同他温存了片刻。 日头逐渐从房檐边移出,挪上中空。秦蓁枕靠在男人臂弯上,奇怪的问:「都什么时候了,你穿成这样,没有出去集合大家狩猎?」 箫清羽抚挲她细腻的身躯,万般不舍:「我怕你醒来有什么需要,就在这守着你。」 感受了下下方,与昨日不同,被单换成了干净的,连她都被清理过了,爽洁舒畅。他都做得妥当了,秦蓁不知说什么好,羞答答低声问:「我还能需要什么?」 箫清羽立即答说有,有点紧张兮兮的:「我做了吃的,放在锅里,你要就我去端来,喂你吃。还有,那些脏衣服,我都洗了。还是你要去哪里,我抱你去。你,你伤着,不要动。」 秦蓁翻身捂上他的嘴,被逗乐了。她匍匐在他身上往上挪,缓缓靠近,亲了下他的下巴:「真傻。我没事,你放心外出吧。」 磨磨蹭蹭的,男人终于出了门。秦蓁随后也起床,梳妆打扮,准备出门。她行动不便,步伐迈得极小,慢吞吞的。吃完男人一早做的留在锅里的饭,想干点农活再出门的,四处扫视一圈,鸡笼木槽里放满了鸡食,后园菜畦的肥也沤好了,撒上了菜种菜苗,家里又没有多余的猪牛牲口,竟然无事可做。 秦蓁乐得轻松,回到妆镜前,乍一打量镜中自己,桃腮樱唇,眼波潋滟,容光焕发,整个人说不出的润泽。秦蓁赧然的捂上脸蛋,不知这一切是否是她的错觉。 保险起见,她换上了一身绯色缠枝褙子,这样能掩盖脸颊的嫣红。下边则配素色的马面裙,这样不容易被看出别扭的走姿。 装点好后,秦蓁出了新家,花了较长时间才来到村口。走路太慢,也不舒服,她舍去两文钱,奢侈的搭了回小舟,飘江进城。 来到城郊绣坊,秦蓁踌躇了好一阵,才进庭院。几人霎时围过来,揶揄的打量小东家。 「昭姐姐,云姐姐,你们找的那个船夫,没有去找了吧。」秦蓁低着头,隐晦的提到。 云霜挤眉弄眼,打趣道:「上回来你不是交待过了吗,我们这些做下属的怎么敢不听话。东家不想坐船,要不要我们去雇马车?」 秦蓁头低得更凶了。 纪昭敲了下云霜的脑袋,拉秦蓁去花厅说话。 廉价的方斗壶更换成了双线竹鼓壶,放茶点用的民窑白瓷釉盘,变成了汝窑天青釉盘,上面放了玫瑰杏仁卷,乳酪杏花糕。 v第65章[01.30] 厅中还添了玉漏、贯耳瓶插荷花枝、石雕观音像、松涧山禽图这些物件。 秦蓁细细留意到这些变化。这些小事比任何都有说服力,绣庄那边开始蒸蒸日上,绣坊也随之水涨船高,姐妹们的日子越过越好了。 「你跟箫清羽如何了?」 突如其来的一句打断了秦蓁的思绪,她嗅着貔貅炉鼎中飘出的瑞脑香,也不能安抚她慌张的心,垂着头,欲言又止:「昭姐姐,是我食言了。我那天还信誓旦旦的,转眼就」 「说什么呢,我们难道还会怪你不成。我就怕你一门心思放在生意上,牺牲自己的幸福,现在好了,这样不皆大欢喜吗。」纪昭如同一个慈善的长辈,欣慰的看着小东家。 云霜托着腮帮,咯咯发笑:「看来姑爷有几分魅力嘛,我改天一定得见见,能让我们家小倔牛改变主意的,是怎样一个人。」 几个人好奇兮兮的打听东家的新婚琐事,话茬在秦蓁身上你来我往。 秦蓁受不了被她们打趣,很快转移了话题,说要见见绣坊明面上的东家,苏绵雨。 这是第二次见苏绵雨,她态度仍然恭敬,还有点见上级的紧张,给秦蓁奉茶端水,礼仪周到。 秦蓁淡望着这个比她小一岁的女子,与她隔几相坐,听她讲述绣坊事宜。 须臾,苏绵雨离开一会,去取来一本小册,恭敬奉上:「东家,这是我拟定的外出跟陶家合作名单,想由东家来决策。宫师傅说我即便是明面上的东家,也是您重要的左膀右臂,一些琐事可由我自行处理。所以很多事情我都看着处理了,但像这等大事,还是得请东家做主。那些小事,我也列出了一个单子,给三位师傅过目,他们若觉得重要的,可以重提稽查。」 行事有度,干练谦和。秦蓁满意的点头,打开册子:「陶家是哪一家。」 苏绵雨道:「陶家是邻城阜阳,卖各种杂绣的商户之家,在阜阳名声显赫,是值得合作的一家。陶家主有幸光临金陵那几天,正是苏家往来绣庄频繁的那几日,陶家主随风逐流,也去绣庄参观,发现我们的蜀绣是上等的极品。他通过林渊找到了我,说要跟绣坊谈桩买卖,他在阜阳开的商铺极缺蜀绣,要我们派个人过去专门打理蜀绣一块,并且负责两城之间蜀绣事业的合作。」 其实提起陶家,再提起阜阳地点时,秦蓁就清楚是哪一个陶家了,因为陶家是顶顶有名的刺绣商户,一切就如苏绵雨概述那样。能得陶家青睐,这个机会万不能错过。 秦蓁随意翻了翻,对上面的人不是很熟悉:「你宫师傅最擅长排布人选,跟她商量过了吗。」 苏绵雨点头:「这些就是跟三位师傅商量筛选下来的人。东家可以不必急着做决定,可去绣房观察一二。跟陶家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天呢。」 秦蓁觉得有理,便放下册子,去了绣房。 选择这个人选,在她看来要符合两点条件。 一要为人温和,擅于交流。去阜阳重不在刺绣手艺,而是传播蜀绣,负责两城间的沟通。 二要敦厚守礼,必须得是新手。倘若是老手,未免不有二心,另在阜阳开辟天地。 秦蓁想着,甚至派去那的人两到三月后,就需换掉一个重去。 甄选的人中,还有男绣者,秦蓁不论性别,一视同仁的进行勘察。 人数虽少,不到二十人,却要通过各方面探查,快到了回家的时候,秦蓁只看完一小半,扬言下回来再看。 苏绵雨说不急,恭送东家离开绣坊。 秦蓁抽出点时间,又去了趟杭蜀绣庄。她在对面茶肆,观察着,往日门可罗雀的绣庄,如今不到一会,就有三两个人进去,断断续续,络绎不绝的。暂时达不到辉煌鼎盛,但终于有了起色。 可惜她不能进去,亲眼看到客人们挑选绣品时或欢喜或挑剔的目光,不过很快了。 秦蓁叫小二去对楼传话,片刻,林渊便从那边直走过来。 二人坐在茶肆角落,小声的谈话。 本来林渊去秦蓁再去酒楼雅间,他请客,只是秦蓁不愿。 正事没谈完,林渊心不在焉的,突然另起话头:「东家,你生活得还好吗。」 秦蓁:「很好,多谢林叔关心。」 林渊浑然不当回事,沉重叹息:「你跟一头蛮牛在一块,怎么会生活得好。那个人不明白你的壮志抱负,不懂你的才情横溢。秦蓁,你应该需要一个强大的男人保护你,守护你的事业。」 端茶的手,垂落下来,茶杯被她重掷于桌面,发出‘当’的震音。 秦蓁蹭的站起,冷眸微眯:「箫清羽是我夫君,请不要在我面前诋毁他。林叔,你有闲心关注这些琐事,还是将这份心力放在绣庄上面吧。」 没有了谈下去的心情,秦蓁冷脸走人。 【上集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农门绣娘》上 作者:湘水北流 02、《农门绣娘》下 作者:湘水北流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