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务玩宅斗》 第一章 【第一章】 三月,顺安侯府。 即将成为新嫁娘,嫁的还是年少有功名的征西将军景仲轩,但韩生烟却一点高兴的感觉都没有。 铜镜里,十五岁的脸孔,没有娇色,亦没有雀跃,只是乖顺的坐着,任凭那些有经验的嬷嬷们给她涂粉,一层又一层,刚开始还能勉强看出她的样子,后来只剩下红红白白,难看得要命,嬷嬷们却直夸好看。 「七姑娘本来就长得美,这喜气一衬托,更是漂亮。」生烟看着铜镜,无言至极。 「可不是吗?征西将军呢,多高贵的身分,京城里未婚的千金们,谁不羡慕七姑娘对了门这么好的亲事。」好亲事?只怕苦头还在后面。生烟在心里腹诽着。 虽然是侯府,但不过就是个世袭爵位,至今只剩下一个名声罢了,何况她还是连饭都只能在自己院落吃的庶女,没有丫鬟,没有小婢,连衣服都得自己洗,除了住在侯爷府,跟民女生活根本没两样。 没办法,侯爷嗜色,府中妻妾众多,通房更是难算,若有生儿子,正妻庄氏为了应付老夫人,还会照应一下,若是只有生女儿,母亲身分又寒微,那便是糟糕到极点,生烟就是属于最后的那种。 她的母亲沈氏是镇上布铺的长女,一日随父亲送几张新的狐狸皮进府,侯爷见她容色姣好,便提收房之意。 说是提,但实际上也不容拒绝了。 庄氏是尚书之女,其他几房姨娘也多是官家小姐,这种情况下,沈氏地位自然低了又低,生下生烟后,身体便不大好,镇日咳嗽,侯爷看那病容心烦,索性也不来了,不到一年,沈氏撒手而去,侯爷妻妾众多,久未见她,竟尔想不起来,自然也就记不得还有个女儿。 所幸张姨娘一日经过别院,见四岁的小生烟跟沈氏带来的嬷嬷中午只吃咸菜粗饭,微觉奇怪,虽说庶女饮食自然比不上嫡子嫡女,但也不至于只有几根咸菜,好歹是金枝玉叶的身分,怎能吃这种东西,更别提院子野草乱生,窗纸都破了也没补上。 生烟年幼,说不出所以然来,倒是嬷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了清楚。 原来沈家经商,那院落管事觉得来服侍这商人之女,委实抬不起头来,又见沈氏大字不识一个,琴棋书画皆不会,更是鄙夷,常在言语上若有似无的刻薄,沈氏胆小不敢说,没想到有次被庄氏撞见,当场发落了管事,扣例银两个月,打二十板子。 谁知管事不反省自身,反而怀恨在心,见沈氏病殁后只留下幼女,便把那恨意都出在这侯爷已经不来的院子。 三餐只给粗食,大管家按季送来的布料、皮袄,全给他拿去哄自家女儿,例银更是不用说了,从来不曾送到生烟手中,想来大概也是跟帐房私吞了。 张姨娘见生烟明明是官家小姐,却没官家小姐的样子,十分瘦小,面色枯黄,身上衣服更是明显不合,黛螺色袄子,酱紫色长裙,那可不是未出阁小姐会穿的颜色,看来应是嬷嬷拿沈氏的旧衣改给自己的小小姐穿。 张姨娘跟沈氏无交情,但见一幼女如此,总也于心不忍,当场命人去大厨房点了几样菜色送来,还让自己的奶娘隔三差五过来瞧瞧。 这一瞧,生烟的命运便大不相同了。 张姨娘虽然只是姨娘,但早在侯爷正式娶亲之前便在府中伺候,乖巧温顺,宽容大度,很得老夫人欢心,最重要的是,韩家的长子是张姨娘所出——善读书,通音律,与京城中的文人雅士都有往来,大学士更是对其文章赞不绝口,常常邀请过府叙话。 出色的儿子一向就是深门女子的依靠,刚好嫡子又无能,这一来一回,她的儿子更是加分不少,故张姨娘即便是丫鬟出身,还是被扶为贵妾,庄氏也得让其三分,也因有她照料,家世单薄又没有母亲的生烟才能衣食不缺的长大,甚至能跟府中的夫子学识字。 侯爷虽好女色,但栽培孩子倒是大方,府中请了夫子来教习,在不影响儿子们的学习下,也让女孩子们习字,以后在婚配时才好谈个好人家。 好命的姐妹们都是掌上明珠,去花园散个步,有人拿皮裘,有人拿点心,抱琴的,拿书的,薰香炉的,丫鬟婆子一大串。才进凉亭,婆子便忙着把皮裘铺上鹅颈椅,怕那椅子硬冷,让小姐不舒服,粗使丫鬟也没闲着,拿出小炉生火,以烹煮新茶,娇贵至极。 生烟不是不羡慕,但也很能自我安慰——即便没人帮她洗衣铺床,但至少也不用帮别人洗衣铺床。 府中尚有几个跟她处境一样的「侯府千金」,日子可没这样好过,不是去服侍嫡姐,就是去服侍奶奶,说好听是陪伴,其实就是丫鬟,而这些姐妹们由于母亲失宠,娘家无势,即便百般不愿,却也只能接受。 至于自己,真是好多了,一样是落魄千金,许是知道张姨娘的奶娘常来,倒也没人敢来使唤她。 每月有例银,每季有新布,冬天时有暖石,饭桌上总有几道菜,没人来打扰为难,需要什么自己动手就是了,反正没有下人,一切靠自己。 前年生烟于寒天落水,大病一场,病愈后体弱到无法下床,大夫说要老参炖鸡,慢慢将养,嬷嬷求了大管家半天,大管家只是推托,后来嬷嬷无奈,只好厚着老脸去求了张姨娘的纸条,大管家才肯开箱取,又心疼那老参,殷殷交代,老参价比黄金,一次切几片即可,可别浪费,要是能下床就别吃了,得拿回来。 生烟虽然身不能动,嘴不能说,但却听得一清二楚,人参比她的命值钱。 这些,就是她可笑而荒谬的侯府生活。 什么顺安侯府,什么千金,不过就是个姓韩的民家女,原以为要在顺安侯府终老,可没想到意外定了亲。 她未来的夫婿是将军府的嫡子,要做譬喻的话,她是地上的小麻雀,他则枝头凤凰。 齐大非偶,绝对不配。 将军府代代征西,镇西,战绩显赫,铁打出来的功劳与权位,任谁都敬上三分,百余年来,城西高墙里住过一代又一代的征西将军。 那高墙里,甚至住过两位皇后。 太皇太后便是景家千金,一共生了三子二女,当年受宠程度可见一斑。 皇太后虽然姓汤,但是在今上册后一事,景家人又占了上风,现在的皇后是景皇后,膝下二子,后宫共有十五位公主,但就只有这两个皇子,两位皇子都聪明伶俐,既能读书,也能骑马,极得今上喜爱,即便后宫年年纳新,佳人无数,但景皇后地位无可撼动。 最重要的是,景皇后是景仲轩的嫡亲姐姐。 三年前,老将军战死沙场,当时景皇后原本已有数月身孕,却没想到悲伤过度,竟尔滑胎,因滑胎后体弱,无法奔丧,正当难受时又听闻弟弟仲轩袭了名号,自请出征,更是忧虑不已,皇上见状,为安慰皇后,便赐下一枚腰牌给老将军夫人汪氏,可以自由进出宫中探望皇后,无须通传,此一殊荣,前所未有。 月余,终于传来好消息,少将军率兵逐百里,歼灭西磷犯兵,预备驻西,一来防边关生变,二来则是守孝。 匆匆三年过去,今春终于过了孝期,景仲轩招架不住奶奶跟亲娘的书信,才回京预备娶妻。 消息一出,家有闺秀的朝臣们都蠢蠢欲动了。 皇后的亲弟,太子的亲舅,年少,袭爵,嫡子,娶的还是正妻……权贵之家的正妻,这实在太有诱惑力了,于是各家夫人开始拚命的拜访将军府的夫人,经过几个月混乱,顺安侯府的夫人庄氏终于顺利取得默许——女儿韩生娇不但貌美,性子温顺,更做得一手好女工,重点是生娇两个姐姐都是一嫁入夫家就怀孕,一年内便产下儿子。 「生佳已经三个儿子了,生云也生了两个,看她两个姐姐都这样,生娇肯定会生,不怕将军夫人笑话,我第一胎生的也是男孩。」「权贵之家的正妻」对逐渐没落的顺安侯府有多大的吸引力,「会生儿子的媳妇」对将军府就有多大的吸引力,也不知道是不是杀戮过盛,将军府数代以来,男丁始终不旺,景家对开枝散叶的渴望,更是异于常人。 于是寻得一日,老将军夫人汪氏带着景仲轩前往顺安侯府拜访——名义上是拜访,事实上就是让两个孩子见见面。 时值早春,侯府桃花盛开,枝头上满是点点绯红,十分繁丽,庄氏命人在水榭设上茶宴,除了生娇,又让人唤了通房陈氏,郭氏,让她们把女儿也打扮打扮。 第二章 庄氏打的如意算盘是,让少将军看看陈郭二人的女儿,若是合意,便让她们随着生娇一起过去——一旦女儿有孕,为了孩子着想,势必不能再服侍丈夫,她是正妻,便得有大度量,就算不替丈夫纳妾,也要找几个通房丫鬟,庄氏在大宅里斗了十余年,女人争宠时会有多厉害、多狠心,她都一清二楚。 想那张姨娘,当初不过也就是个丫鬟,仗着生出长子,又得老夫人喜爱,居然被扶为贵妾,装念佛,装心善,但私底下却也给她这位正妻使了不少绊子,有次甚至让侯爷一个多月都不见她的面。 将来,生娇恐怕也会遇上这状况。 陈氏郭氏都是府中的家生子,侯爷一时贪鲜,陪了几次,都各得一个女儿,这两个女孩过去后,若好好给嫡姐当左右手,让嫡姐舒心,那她自然不会亏待陈氏跟郭氏,但如果她们不为生娇打算,那么,她这个侯府夫人自然不会替她们的母亲打算。 只不过这些自然不能言明,不然倒显得她这位侯府夫人心狠手辣,以母制女。 两女孩一叫天抹,一叫微云,在将军府人的面前,身分是韩生娇身边的大丫鬟。 天抹跟微云没读过书,只是大宅待久了,有些事情不用人提点自然明白,只能彼此安慰,两人一起也算有伴,能够互相照应,听说少将军并无侍妾,自己随嫡姐过去后,若能早点有孕,便能安身立命,若自己不能得丈夫心意,又或无子,只要好好侍奉身为正妻的嫡姐,姐姐断不至于一点情分都不顾。 至于韩生娇,知道要嫁的是倾权之家,本来就十分愿意,若说有什么犹豫,也就是担心武官出身的景仲轩太过粗野,但这一点点犹豫,在曲桥上看到景仲轩时,便消失无踪了。 湖边,一人伫立,眉斜飞,眼如星,嘴角含笑,没有武人的粗鲁不文,有的是掩饰不住的英气勃发。 身后是早春的玉色湖面,湖岸的桃花漫漫,更衬得他如画中人物一般。 韩生娇见未来夫婿这般相貌,只觉得胸口怦怦跳。 待进得水榭,弯身见过,便见景仲轩微微一笑,「韩五姑娘好相貌。」没料到对方会如此直接,韩生娇脸一红,大概是情意已动,并不觉得对方轻浮,反而想,既然是武人,自然说话是直接些,何况对方落落大方,若在这问题追究,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 庄氏见景仲轩称赞女儿,自然喜悦,「少将军过奖了,莫要宠坏这丫头。」「不是我过奖,是侯府夫人过谦了。」 庄氏一听更喜,汪氏见儿子喜欢,当下便笑开——韩五姑娘这珠圆玉润的,肯定好生养,又见她容色温婉,举手投足尽显闺秀之风,更觉得喜爱,当场便拔下手上的玉镯子给她戴了上去。 「仓卒出门,没备什么礼物,这镯子是我进景家时太夫人赏我的,五姑娘可别嫌弃这镯子旧才好。」庄氏跟韩生娇一听,便知对方十分中意,至于景仲轩,自然也是明白的——对象是谁,老实说他并不是太介意,只要乖巧些,能跟娘亲处得来就好。 这韩生娇容貌自然是上选,至于个性嘛,懂得低眉敛首,应当不至于跋扈才是,家和万事兴,他军务繁忙,可没办法应付个火鸡媳妇。 见亲娘把曾奶奶送的镯子都给出去了,意思不言而喻。 「我们乃是将门之家,因此规矩不多,当初进景家时,婆婆也只跟我交代服侍夫君便成,晨昏定省那些倒是不用,婆婆说,繁文缛节皆可免,便只有一点得让我明白,便是景家的家训——景家,做的是杀人的事情,因此家里不讲仁善道德,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无论如何,恩怨得两清,不欠人,可也别让人欠着了。」庄氏其实听不太明白,但「不用晨昏定省」这倒是听得很清楚。 若将军夫人所说为真,那生娇日子可好过了,当媳妇的最怕规矩多,何况老将军的娘还在呢,同时侍奉婆婆跟太婆,那个可是有苦说不出,为表明自己结亲诚意,连忙道:「丈夫是天,女子出嫁,自然是遵从夫家规矩。」两个正房妻子很快顺着持家之道大谈特谈,庄氏一面迎合,一面注意女儿跟少将军有否互动。 只见女儿始终害羞低头,少将军自然不好搭话,一亭子女人,他只能反着手看湖面,庄氏心想,这样可不行,瞥眼见到被自己叫来的生烟傻站着,便开口道:「生烟,端杯新茶给少将军。」命令下了,却没得到回应。 大概又走神了,庄氏压低声音,加了几分恐吓,「生烟!」「嗷,喔,好。」 一阵骚动,竟惹得景仲轩转过身来,打量这里。 如此不伶俐,庄氏只觉得丢脸——生娇不爱读书,更别提吟诗作词,临时想到叫上生烟,只不过因为府里的女孩中,除了张姨娘所出的生舞外,就数生烟识字多,书看了不少。 还不都是先前儿子跟自己说,京城少爷怪癖多,文人喜欢拿弓以示自己非文弱,武人偏爱念两句诗词,好显得自己不粗鲁,总之,都是竭尽可能的装模作样,为怕少将军也突然来吟个诗,才把生烟这丫头叫来。 既然她书读不少,有什么难题便让她来答,如此将军府只会想,一个庶女都能读书,那嫡女自然只会更好。 可没想到,都还没派得上用场,就先让她失了面子,什么嗷喔好,如此不端庄……「这位姑娘是?」 「是生娇的七妹。」 「原来是韩七姑娘。」 见生烟没动作,庄氏压低声音,恐吓意味十足,「行礼。」「嗷嗷嗷。」生烟随便福了福,「见过少将军。」庄氏见生烟那极为糟糕的行礼,还有那个没有意义的嗷嗷嗷,心里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把她叫来,万一他以为侯府千金礼仪皆如此该如何是好,这不是害了自己女儿吗? 「少将军莫怪,生烟这丫头也不知道怎么着,前年大病过后,脑袋就不太好使,念过的诗书虽然记得,但府中规矩却忘了大半,我跟侯爷怜惜她早年丧母,不忍心对她太严厉,倒是让夫人跟少将军看笑话了。」景仲轩一笑,「无妨。」 庄氏见他真的不介意,倒是松了一口气,「生烟,端茶。」端茶……在一旁站得脚麻的生烟倒了茶,小心翼翼端在手上,忍耐着热度,走到了景仲轩身边,「少将军,请。」生烟只专注在手中的热茶,却没注意到脚边的石椅,也不知怎么拐了一下,耳边只听到一阵惊呼声,她才知道自己把那热茶尽数倒在他的手上。 茶汤很烫,男人即便肤色较深,但也烫出一片红。 汪氏着急地拉起儿子的手,「娘瞧瞧。」 庄氏喊着,「来人,来人,拿凉膏来,快命人去请欧阳大夫。」韩生娇虽然担心,但两人终究还没名分,不好意思过去,只能隔着石桌看着,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就在一片女人惊叫声中,生烟一把拉起景仲轩走出水榭,又在一阵目瞪口呆之中,把那烫伤的手放入湖水。 「水有点冷,忍着点,烫伤泡水最有用了,等一下就不疼。」男人不置可否,「烫伤浸水,倒是第一次听说,七姑娘怎知此法?」生烟张了张嘴,最后向上吹了一口气,鼓起脸颊,嘴里嘟囔着,「因为我有许多你没有的智慧。」「看来姑娘定是熟读四书五经了,失敬,失敬,我自幼好动,除了兵法之外,其他都不爱,四书五经坦白说,一本也没念过。」「四书五经算哪根葱,我懂的比那厉害多了。」可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只是个卑微的庶女,怎能如此大言不惭,幸好这男人没再说什么,只是挑眉看了她一眼。 早春湖水冰凉,浸了一浸,那火热之感便褪去许多。 过了一会,景仲轩已经不觉疼痛,接过丫鬟递上的干净布巾将手擦净,便又走回去。 面对一亭子女人的关心,他笑了笑,「不碍事。」庄氏想,那就好,大概是武人之家,所以不是太介意,看将军夫人又对生娇很满意,彼此意合的婚事应当不会生变才是。 又看了看景仲轩,神色尚佳——看来外传少将军喜怒无常,动辄杖罚,大抵是有人挟怨报复,不足为信,不然光是生烟那丫头刚刚闯的祸,便足以让他勃然大怒了。 幸好,幸好。 「提亲的话,是不是该给点信物为凭?」 庄氏闻言,掩不住心中欢喜,「有的话自然是好,要不等说媒那日一并给倒也是可以的。」就见景仲轩一个示意,景家小厮便递上八锦盒给庄氏。 庄氏打开,只见锦盒中装的一只蝴蝶玉簪,雕工细致,玉质温润,一看便知道是上品。 第三章 「这是我前几年入宫看姐姐时,姑婆让我收下的,说将来若有侄孙媳妇,转送给她,这便给侯府千金做信物。」庄氏一听,姑婆?可不是太皇太后赏下来的么,心喜难掩,「小女害羞,我身为母亲,做主替她收下也是一样。」「那就说定了?」 「自然,自然。」 「我景家百年杀戮,自信自己,不信命,因此,不合八字,不算佳期,过几日便命人抬八十大聘,下月初十迎亲,侯府夫人意下如何?」庄氏一听不算日子,便知道赶着下聘,本有些犹豫,怕仓卒订亲,聘礼不多,恐怕连二十抬都困难,削了生娇的面子,但一听到八十大聘,登时觉得自己多想。 是了,皇后前些年滑胎后,去年再度有娠,算算日子,临盆大概也就是最近的事情,皇上跟太后、太皇太后,都想着再来一个小皇子,为了让皇后舒心,定是会交代内务府。 皇上金口一开,哪还有什么不方便,肯定库房里的清单今晚便会送去将军府,让景家自行挑选了。 「一切便随少将军意思。」 「甚好。」 庄氏正在盘算要准备什么嫁妆,却见景仲轩笑说:「那下个月初十,我便八人大轿来迎娶韩七姑娘。」一片静默。 生烟见话题突然转到自己头上,瞬间有点傻,她不是被叫来预防将军掉文,以保嫡姐面子的吗?怎么突然变成新娘预备军? 她对将军府没兴趣,也兴趣不起。 身分如此低微,恐怕连府中的老嬷嬷都可以发作她这个少夫人,侯府岁月虽然不富贵,但也算是小舒坦,一旦真的入那高门,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呃,将军恐怕有所误会,生娇行五。」 「没错,我要娶的是七姑娘。」景仲轩朝生烟一指,「她。」「儿子,」汪氏发言了,「你可想清楚了?这七姑娘可是庶出……」「我便要她。」他露出坏心的笑意,「先说了,若不是韩生烟,不管谁嫁进来,我日日抽她二十藤条,每天只给两顿,白日砍柴洗衣,晚上就睡柴房,挺得下来是命硬,万一挺不住,也只能怪自己身体不好——我还有军务,得先走,亲事要怎么谈,让谁过门,侯府夫人跟娘亲可得想清楚了。」庄氏突然想起汪氏刚刚说的: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无论如何,恩怨得两清。 看来,景仲轩对自己被烫伤真的很生气,不能在别人家发作,便娶回家,慢慢折磨。 当天晚上,消息已经传开:少将军将娶顺安侯府的七姑娘为妻。 庶女为正妻,这可是未曾听闻。 皇后的弟妹,太子的舅母,韩家可没哪个女儿嫁得如此风光。 生烟应该大大的高兴,大大的感激,甚至要一生茹素以答谢上天对她的厚爱,但她实在高兴不起来。 未来丈夫喜怒无常是一回事,最重要的,她根本不是韩生烟。 更正确的说,她连侯府千金都不是。 她叫做乔熙惟,二十五岁,出生台北,警校毕业,因成绩优异,被送到美国做特警训练,三十期结业。 是的,她穿越了。 【第二章】 关于穿越这件事情,乔熙惟深受漫画跟电视剧的影响,总觉得浪漫又深情,但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之后,她才知道,不是那一回事。 浪漫的相遇,深情的等候什么的,没有,一件都没有。 醒来时先是饿得半死,然后病得半死,好不容易活过来,又被现实吓得半死,没有曼菲士,当然也没有吴奇隆,只有一个嬷嬷。 嬷嬷总喊着,「小小姐,您可要撑着,您要走了,我便是马上死了,也没脸见小姐啊。」房间大,但却整个家徒四壁,除了床跟一张会摇晃的桌子,什么也没有,那窗户破烂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门栓也不紧,风大点门就被吹开,嘎吱作响,院中杂草漫漫,而且居然还有野猫,就算有个白衣女鬼从大门进来,也不用意外,因为整个场景都很聊斋。 乔熙惟当时正高烧,昏昏沉沉,还以为自己作梦,等到后来神智渐清,这才发现事情大条。 是的,她穿越了。 在她应该大展身手的时候,穿越了。 怎么会这样? 她这个硬邦邦的女人,居然遭遇了这么电影的情节? 出生警察世家,乔熙惟没有他想,第一志愿就是当警察。 乔家从爷爷那代起,个个直觉强烈,遗传给爸爸跟叔伯们,然后到她这一代,哥哥以及堂兄弟姐妹们都有野生动物般的第六感,前进或者再等等,左走还是右转,是危险还是安全,几乎都可以用没有理由的「感觉」做出正确判断——三代以来,唯一突变的就是她。 她完全没有遗传到那令人羡慕的天分,相对的,还有些迟钝,因而家人都不赞成她走这条路,偏偏,乔熙惟虽然没有家族特有的敏锐,但在「执拗」这点上却又遗传的十成十,她打定志向从警,怎么说都没用。 家人原本觉得,待她感到辛苦,自会萌生退意,可没想到她默默的一年一年升上去,虽然不像哥哥第一名毕业,但成绩也不差,在前十个百分比。 到刑警局没多久,有天被大老板唤了进去,问她要不要去美国接受特训?刑警局需要年轻的卧底,而她没有锐气,也不油条,最重要的,她是生面孔,不会引起警戒,很适合。 乔熙惟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身为警察世家的孩子,她知道一个好的卧底能消灭多少罪恶,能带给社会多大的安定,维持着多大的正义,她不想一辈子在刑警局倒茶,影印文件,加密文件,她想有功绩,想……更像乔家人一点。 在警校时,所有老师都对她另眼相看,因为她是乔熙文的妹妹,乔熙文全科满分毕业,这可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自然所有的教职员都会记得他,而堂姐乔熙蔷则是去年的第二名,单支手枪,动向飞靶全数落地,看得射击教官一惊一乍的,直说十年都没遇到这么出色的女射手了,还表示如果想去哪个单位需要推荐书,愿意帮她写,于是乎,乔熙惟自然是备受期待的,然后很快的,老师们就发现她的资质一般般。 说一般般不是客气话,真的是全部一般般。 射击成绩不佳,但也能在纸上戳出几个洞,对于实教影片显得不太能接受,但又没有呕吐或者晕倒的迹象,文科理论测验不出色,但也没差到不及格,就这样,一年又一年,终于毕业。 一切重演。 进入刑警局时,局长知道她是乔安邦的女儿,又对她另眼相看了。 父亲跟叔伯们功绩显赫,年年破大案;哥哥才从警不到五年,便破格升任队长,剿了好几处大毒窟;熙美、熙婷堂姐妹则是破案能手,跟过这对姐妹花的人都说,就像在拍电影一样迅速神奇。 熙玄擅长解密,熙荷对于乱数资料能迅速排列意思……而乔熙惟是这庞大狮群中的跛脚狮,大家虽然宠她,爱她,可是她不希望大家为了她放慢脚步,她希望的是跟大家用一样的速度奔跑。 所以,当局长问她愿不愿意的时候,她立刻就答应了。 因为想跟上家人的脚步,她在美国苦捱一年学习各种技能,读取电脑加密资料的技术,解码技术,多国语言,特殊速记,每天每天都去练习射击,因为骑重机时平衡感不好,她甚至特意练了马术,每周六小时,整整一年……很辛苦,真的很辛苦。 回到台湾后,局长给了她新名字,新身分,新工作,然后给了她最重要的一件任务——接近陆捷,想办法找出华康集团的真正帐目。 华康表面上是做正经生意,但实则有大量非法活动,典型的以合法掩护非法,但若没有帐本,一切都是白说。 换了身分的第一天起,她就告诉自己,一定要成功。 半年多来,她顺利得到陆捷的信任,偶而会进出他的办公室,虽然还没拿到帐本,但也破了两个中盘,被记了大功……即便说不能公开表扬,但乔熙惟已经很高兴了。 再给她一点时间,她一定可以偷到帐本,再一点时间就好……可没想到,在她偷到帐本之前,就变成了侯府庶女韩生烟。 乔熙惟很想呐喊,她咬牙忍受肉体以及精神的双重疲累,不是为了穿越啊,她怎么就到了这里? 怎么就到了这里? 换了名字,换了容貌,从3c天堂走入要自己挑水劈柴的世界。 她的任务呢? 记忆中最后一件事情是爆炸。 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是乔熙惟变成韩生烟的这段时间,她想的最多的就是——陆捷还活着吗? 乔熙惟早在警校时期就知道陆捷这个人了,放眼华人世界,大概也没几个人不知道他。 第四章 陆捷的父亲叫做陆华康,一手创立「华康餐饮连锁」,算是很早就开始分店概念的餐饮店,卖的是清粥小菜,生意之好,连国税局都要定期查访。 大概十年前,陆华康退休,把事业全部给了儿子陆捷。 陆捷这人很有几分生意头脑,接手之后,那十几家老店全部大刀阔斧的改装扩建,改为二十四小时营业,接着看准女性市场,创立全新品牌「莓果猫咪」,专卖甜品以及各式茶饮,样样精致可爱,很受女性欢迎,都会区一间一间的开,生意好到不预约根本无法进入的地步。 义大利连锁餐馆,法式料理,入资饭店,几年之内便从「餐饮连锁」变成「餐飮集团」。 当然,会被盯上不是因为他眼光独到,而是因为有人密告。 密告者说,陆捷的集团固然赚钱,但是,看不到的生意更是惊人。 他在欧洲,美国,都有价值数十亿的房产,雪梨最新的八十楼商业大厦,便是华康独资,那些合资者都是挂名而已。 有证人,自然开始查了,只是查来查去,始终都只有一些无关紧要的间接证据,负责单位百般无奈,这才想出卧底这个老方法。 乔熙惟的新身分是「夜欢」的酒家女,花名娜娜——是啊,有什么比酒家女更容易接近不正经的生意人呢? 夜欢的老板杨姐也不是什么正经人,这几年因为逃漏税频频被关切,故而乔熙惟的长官提出了条件,要杨姐尽力帮助她的任务,维护她的安全,那么,一切都好谈。 一间高档酒店逃漏税多年,真要查起来,只怕吃不完兜着走,除了钜额罚款,说不定还得蹲大牢,也因此杨姐没考虑就答应了,当然也有附带情事……若事情成功,可别让乔熙惟再出现,更不能在电视上表扬,不然陆捷如果联想到是她搞鬼,她一样完蛋。 就这样,乔熙惟开始以娜娜的花名在夜欢坐台。 不到一个星期,陆捷就出现了。 杨姐很快的把乔熙惟给介绍过去,陆捷显然对这新面孔很满意,捏着她的下巴看了看,便要了一瓶十万的酒。 杨姐一看那架式,不得了,连忙扑过去,「陆先生,娜娜呢真的是第一次坐台,她是家里有急用才出来打工的,喝不来。也不是说她多娇贵,我是怕她晕了或吐了,反而扫兴,不如,喝点无酒精的香槟吧。」乔熙惟正自忐忑,想不到陆捷倒是挺好说话,「那就这样。」酒这关总算是过了。 接着他拿出烟,乔熙惟自然是要帮他点的,只是技术不太好,前面一公分多都被烧到了,陆捷却没生气,「真是第一天出来?」乔熙惟点点头。 陆捷便没再问了——出来做这个,大多都是不得已。 过一会,少爷端来了无酒精香槟跟冰桶,乔熙惟又是笨拙的倒了酒,瓶口碰得杯子磕磕作响,陆捷看得大乐,接触多了精明的人,偶而遇到这种类型,倒是挺有趣。 没多久,另外几位生意上的朋友来了,杨姐叫了几个有经验的小姐来相陪,看得乔熙惟大开眼界。 她一直以为酒店就是那样,酒色财气,对话只会有:讨厌,死相,再来一杯,再亲一口,人家的包包最近坏掉了,矮油,不要嘛……但夜欢完全不是那一回事。 开口闭口世界金融,期货,今年冷冬,棉花应该会涨,南非的船期得再延后,华尔街的消息,路透社的报导,生意人说得口沫横飞,陪酒小姐们个个也都像金融系毕业的一样专门,利息,升码,道琼指数等等,什么都能接,说得头头是道,这哪里是什么酒店,根本是经济座谈会。 乔熙惟听得懂部分谈话,但完全插不上嘴,只能陪笑。 终於,商业会议在深夜三点多结束。 陆捷直接问她,「出场多少?」 杨姐本来就一直在留心这边,见众人站起,早就过来候着,一听陆捷要带乔家小姐出场,连忙又扑过来,「陆先生,娜娜呢,不出场的。」唉,上星期一个刑警小队长来找她,她还以为底下的人又该死的没听话,惹了不该惹的事情,没想到对方只说,卧底那丫头是自己妹妹,请多关照,她才知道这卧底丫头真正的来头。 他们做这种边缘生意的,谁不知道乔家,要让她被带出场了,就算长官那边顶得住,乔家那边也顶不住啊,她一个姐妹交的男朋友也做这行,那帐目明明好几道密码锁,没想到乔家两个女孩,一个解密,一个排序,不到一下午帐目就排好了,赖也赖不掉。 早知道是烫手山芋,可没想到这么烫。 「小姐是新手,怕生。」 陆捷似笑非笑,「哦,不是家里有困难吗?」 本来么,来酒店上班就是求财,真要赚钱,出场是最快的,何况夜欢走高档路线,客人出手都很大方,要是会说话,又合得眼缘,大老板说不定当场就帮忙解决经济问题,这种事情在夜欢屡见不鲜,并不少见。 「娜娜呢,虽然经济有困难,但没那样困难,坐台费就能应付,因此当初就说了不出场,陆先生也知道,夜欢主要还是提供各位老閲聊聊天的地方,过夜这种事情,我从来不勉强小姐的。」「那倒可惜了。」陆捷又看了乔熙惟一眼,「自己的意思?」乔熙惟连忙点头——开什么玩笑,她才不要跟一个没感情的人做那种事情呢,吃吃豆腐还勉强能忍,酒店小姐总不可能还打客人,但过夜太超过了……嗯,不过说起来,陆捷今天好像也没对她动手动脚……「那好吧。」 见陆捷没继续追究,两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第一次见面,算是有惊无险,他没有勉强她,而且,对她相当有好感。 乔熙惟告诉自己,这是好的开始。 没多久,陆捷又出现了,要带她出场,在杨姐扑过来之前,他自己先讲了,「就吃个饭,不用过夜,吃完就送你回来。」乔熙惟想,有这么好的事情吗? 行为分析师给陆捷下的其中一条评语就是,谈笑中,灰飞湮灭。 不要以为他笑着,就是心情好了,也不要以为他笑着,事情就有转圜,大哥当惯的人,一旦想干么,恐怕也由不得她说不要,她自然是学过近身搏击,但根据资料,陆捷也不是吃素的,如果打起来,恐怕打不过他。 可若拒绝,只怕没有再跟他接近一步的机会。 他的帐本据说放在家中的保险箱,这东西要弄到太困难,但是熙玄说,如果能找到他海外帐户,证明有非法资金,一样可以。 什么地方适合放置数码资料?答案是手机。 若能拿到他的手机,给她一些时间,她可以找到密帐,他总不可能一直揣着手机,只要能接近他,就有机会。 去?不去? 乔熙惟天人交战了一下,点头,「好。」 总之,随机应变,最多就是逃跑,她受过专业训练,又在美国待了一年,总不至於连逃跑这种小事都做不到。 陆捷的休旅车缓缓往山上开,进了栅门,又继续往前。 她知道,这是他住的高级住宅区。 后面跟着她的人,当然不可能进来,很好,她早就预想了各种状况,穿的是平底鞋,包包有手电筒,而且手表有卫星定位,不怕,就算同事们的车子被挡在栅门外,他们会想办法潜到附近的。 两旁每隔一两分钟才会出现一栋住户,终於,他转弯开进了其中一间。 两层的小别墅,灯火明亮,这让她小小安心了一点。 停好车,他直接走往后院,「跟我来。」 后院早有人等候,看起来大概五十多岁的妇人,胖胖的,笑起来很是和气,「少爷下次要带人回来吃饭,要早点讲,这么临时,买不到什么菜,要失礼了。」「没关系,随便煮煮就好。」他说着就往屋内走去,「我去换件衣服,你们随便聊聊吧。」「小姐可别见怪,这里跟山下太远,买菜来回要两个多小时,可少爷七点多才说要带人回来,怎么样也来不及下山一趟,就只能用现成的菜做几样了。」「不要紧。」乔熙惟还挺喜欢这位胖阿姨的,笑咪咪的,十分和蔼可亲,「是我来的太临时了,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都做好啦,把菜端出来就好,山上风凉,在外头吃饭最舒服,不用担心有蚊子,这些花花草草有人照顾的,从不生蚊子。」两人一边闲聊,一边把厨房的菜二搬到后院的西式凉亭。 夜风习习,完全感受不到夏天的炎热,从围篱将看下去,便是台北市的美丽夜里乐。 第五章 胖阿姨爽朗的笑,以及桌上的家常菜色,都让她的心情逐渐柔软放松……「我姓吴,十几岁时就在陆家帮忙做事了,刚开始只想先找个临时工作就好,毕竟也念了书,总想找份体面的工作……跟同学联络,听到人家进了大公司,都羡慕得不得了,总觉得不好意思说自己在帮佣,可是啊,渐渐我就发现了,每次见面,那些同学都在说委屈,上司刁难,同事欺负,有时候晚上还睡不着觉,再想想自己,先生太太对人都不错,我在这里,不曾受过委屈,天天都睡得安稳,想清楚后,我就没再羡慕过谁了,大公司说出来是好听,可天天被骂得要死,就算体面有什么用,你说是吧?」「嗯。」乔熙惟知道这种老人家话匣子一开,完全停不住,但其实也好,这些对於她的任务都是有帮助的。 她所知道的不过就是一些片面资料,而吴阿姨讲的这些,却不在任何一个档案里面。 「后来少爷出生了,先生跟太太都很开心,可惜,少爷才七八岁,太太就过世了,先生工作忙,本来就不常在家,太太一走,更没人陪小少爷。」「是吴阿姨您照顾陆先生长大的吧?」 「说照顾太严重了,不过就是送他上下课,给他煮煮饭而已,一年又一年,居然也就习惯了,少爷搬到这里后,也一直是我在打理,公司干部是常来,不过干部以外的,」吴阿姨压低声音,「小姐你可是第一个呢。」乔熙惟真的惊了,「我?」 「是啊。」吴阿姨笑得爽朗,「少爷的脾气实在不好,我常常担心他交不到女朋友,不过现在看来,是我想太多了,缘分这不就来了嘛。」天啊,误会大了,吴阿姨以为她是陆捷的女朋友。 她不是啊,他们才第二次见面…… 「对了,还没问小姐叫什么名字?」 她的内心正奔腾,因此直觉反应的回答了,「乔熙惟。」啊,糟糕,她应该要叫叶美佳的才对。 「什么?我没听清楚。」 天啊,上天是爱她的,上天是站在正义的这方……「我叫叶美佳。」「哦,叶小姐。」 说话间,陆捷已经换好衣服,走入后院,「还聊得挺开心。」吴阿姨笑说:「随便说说而已,叶小姐不嫌弃。」一直到很后来的后来,乔熙惟才知道,一切都是陷阱。 陆捷去换衣服是陷阱,吴阿姨跟她随便的交谈也是陷阱——她果然没有乔家人特有的直觉跟敏锐,居然以为那个胖阿姨就只是个单纯的煮饭阿姨而已。 能替陆捷掌家的人怎么可能这么简单,亲切是让她放下警戒,说起往事是让她松懈,暗示她跟陆捷有什么是让她分神,然后套她真名,最后那个听不清楚当然也是假的,不过是给她个台阶下罢了。 后来陆捷常去夜欢捧她场,也常常带她出场……吃饭。 她一直没能找到帐本或者银行帐号,可是,却也不是全无收获,例如,破了几个小案,抓了个局长逮了七八年还逮不到的坏家伙,也因为这样,卧底虽然不算成功,但也没有要撤的意思,反正才一年多呢,等过了五年还一无所获,才会真的抽。 只不过,还没到五年,事情就发生了。 那天,陆捷说要带她去北海岸兜风,才刚上车,他的电话就响了,他只讲了「恒星大厦」,「越快越好」,便开车门去外面讲电话,她很想把车窗降下来听,但也知道要镇定。 这时候,车内电话响起,她没有想太多的接了起来。 还没喂,对方软软的声音就传过来,「不是说今天晚上要来看人家嘛,怎么现在还没影子,嗯,快点过来,我新买的内衣,很性感哦。」说完,迳自挂了电话。 乔熙惟一时还无法回复过来,天啊,那什么?她好像听到了很不得了的事情,新买的内衣,很性感?女人要见谁的时候,会穿性感的内衣? 乔熙惟忍不住觉得不高兴——虽然知道自己没有立场不高兴,但她就是不高兴了。 暧昧了一年多啊,她没谈过恋爱,这男人又对她很好,於是她有时候真的搞不清楚自己在干么了……泥码的太糟糕。 正当这时候,陆捷开了车门,坐进驾驶座,车子一下回转,「北海岸改天再去吧,我想起来晚上有事,先送你回家。」「有什么事?赶着去看性感内衣吗?」乔熙惟指指电话,意思是,有人打过来,我接了—说话的时候又是向上吹气,又是鼓脸颊,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 陆捷大笑,「性感内衣有什么好看。」 说完,他腾出一只手,拍拍她的头,没再说话。 他在公寓前放她下来,很快又消失在车流里,乔熙惟望着车子的方向,心头思绪正觉得复杂,电话响了,没有号码。 乔熙惟主动说:「是我,可以讲话。」 「陆捷最近有个买卖,有人准备黑吃黑,除非天降鸿运,不然他这次绝对完蛋,你注意安全,避着点,最好这几天装病,别跟他出门,小心被波及,知道吗?」「我知道。」 但她一挂掉电话,立刻跳上另一台计程车,「去恒星大厦。」结果车子都还没转弯呢,就被拦住,几个凶神恶煞一把将她从计程车上揪下来,劈昏,再丢上厢型车。 乔熙惟是被水泼醒的,最后的记忆是水泥墙壁,讯问椅,一堆看起来好像从黑社会电影中走出来的人,以及……中间应该还有一些事情,但是,她却是想不太起来。 记得陆捷的声音,应该也还有看到他的脸,其他的,再怎么样回想都是一片模糊了。 接着,就是一阵爆炸。 光,火,震耳欲聋的声音。 热气奔腾。 剧痛之后,昏昏沉沉的十分难受,等她清醒过来,才知道乔熙惟已经不在。她活着,但却没活过来,而是活了过去。 她不再是乔熙惟,而是侯府七小姐,韩生烟。 【第三章】 桌上红烛摇曳,映着窗纸上大大的喜字,已经成了韩生烟的乔熙惟只觉得说不出的讽剌。 就这么嫁人了,嫁的,还是只见过一次面的人。 庄氏说了,若她敢在婚礼上惹事,或者逃跑,让侯府丢脸,那十五年来忠心耿耿照顾她的周嬷嬷,日子可有得瞧。 乔熙惟到这两年多,一直是那嬷嬷在照顾自己,生病时啸寒问暖,病癒后因为时代不同,她鞋不会穿,襟不会扣,无可奈何之下装傻,装失忆,有时候连自己都受不了自己,嬷嬷也只是搂着她,安慰道:「小小姐别怕,总会想起来的,要真想不起来,也不要紧,总之,嬷嬷会一直陪您的。」那温暖,乔熙惟一生不会忘记。 初来乍到的惊慌,因为那和善的老面孔,一点一点褪去,数不清有多少次因为想家而哭泣,也是那嬷嬷搂着她,拍着她,直到她哭累睡着,她的身边始终有人。无论如何,不能连累那老好人。 所以,她行礼如仪的嫁了过来。 她知道今天的她羡煞多少京城中的闺女,但诚心来说,她打从心底不希罕,什么少将军,什么景仲轩,她一点好感都没有。 端坐不知道多少时间,终於听到喜娘吱吱喳喳的声音,「哎,少将军来啦。」随着话语落下,那贴上喜字的门,咿呀一声打开。 庄氏替她挑选的两个老嬷嬷连忙迎上,「恭喜姑爷。」「都下去吧。」 「奴婢们还没伺候姑爷跟小姐喝合卺酒呢。」 「不用伺候。」 老嬷嬷们互看一眼,不知道该不该下去——她们两人都是跟着庄氏从娘家出来的,行前夫人的殷殷交代,可都记得清楚。 名义上是过来服侍,其实是有其他情事要她们想办法……别让韩生烟惹长辈不快,但也别让她真的得宠。 韩生烟若能怀孕,少将军自是要纳妾,这时两人便要跟她提,与其娶个不知底细的外人,不如让自己的嫡姐过来,既然是嫡姐,身分也不好太低,以平妻入门最为妥当。 而若韩生烟半年没动静,可就更好说了。 庄氏想,少将军执意娶韩生烟,不过是想出气,等韩生娇过门,宠爱的自然还是这个平妻,名义上虽然吃亏了,但也无妨,丈夫的宠爱最重要,何况上面还有夫人跟老夫人,比起韩生烟那从来没学过礼仪的丫头,女儿肯定更能获得长辈们的喜乔熙惟盖着喜帕,根本不清楚发生什么事情,只听到景仲轩要人出去,老嬷嬷这个那个的不从,然后就听见他唤人进来,把两个老嬷嬷拖走。 乔熙惟忍不住对他有点好感,她也讨厌那两个老嬷嬷,开口规矩,闭口规矩,而且每次都用鼻孔看她,好像由她们服侍有多了不起一样……倏地,喜帕被掀开,景仲轩笑道:「夫人好等。」乔熙惟想跟他说,笑屁——但人在屋檐下,自然不可能这样直说,只能微微颔首,当作回应。 第六章 他替她除下那顶缀满珍珠的凤冠,「不早了,我们就休息吧。」吓,也太快了吧。 她原本是预计喝交杯酒时说话,没想到他连酒都不喝。 眼见景仲轩要来解她的衣服,乔熙惟连忙伸手一档——这身体原主虽然是个后天失调的弱女,但经过她两年努力不懈的锻链,力气已经不小,即便比不上她的警花岁月那般可以徒手碎苹果,但挡得一挡,却还是办得到。 景仲轩见她一出手竟把自己推开一小步,笑道:「娘子好大力气。」「慢着,我有话跟你说。」 「娘子请说。」 乔熙惟深吸一口气,心中默数一二三,「我知道你原属意五姐,但却下了我的聘,仔细想了又想,大抵是我那日得罪於你,你又不便出手教训侯家千金——深闺女子不外出,你堵不到我,我爹又是个闲散官儿,你也刁难不到他,所以才出此计策,好让我知道厉害。」「哦,原来我在娘子心中,是气量狭小的小人哪……」景仲轩虽然是笑着说,但乔熙惟就是心中毛毛的,想想情势,勉强陪笑道: 「不是将军气量狭小,是我罪孽深重,粗手粗脚,烫伤了将军,为了赎罪,我愿意为婢好好在将军府伺候。将军呢,就把我当小婢看待就行了,我一定做牛做马,绝不偷懒,洒扫铺床,劈柴生火,这些我都行,明日晨安过后,我再去同老夫人说,给你先纳几个妾,那日情况老夫人也是亲眼所见,想必能够了解,三年过后,将军便可以无子之罪休了我,届时再另娶名门淑女,岂不完美,别人只道我肚皮不争气,於将军府威名无损。」「将军府上下百人,我又不缺人铺床。」景仲轩捏了捏她的下巴,「我缺的是暖床人。」呃,就是不想帮你暖床啊。 不懂这人什么毛病,二十三岁在古代可是大龄青年了,这么要人暖床,不会纳几个通房丫头,家里人知道,恐怕也只有放鞭炮庆祝的分——经她恶补,景仲轩除了景皇后之外,只有三个庶出弟弟,以及三个庶妹,都具成亲。 古人嫡庶观念重,他要愿意纳小妾,即便是小妾所出,家里人也会高兴摆流水席庆祝一番。 简单来说,暖床人选多得是,干么打她主意? 虽然她是侯府千金韩生烟,但骨子里却是现代女子乔熙惟,小时候学的是「男孩女孩一样好」,长大后知道「性别平权」,丈夫为天什么的无法接受,跟见一次面的人上床更不可能。 「娘子若要说的是这事,我不同意,我八人大轿抬你进门,哪有放着正妻当小婢的道理。」说完,又要来解她衣服。 乔熙惟连忙又是一推,「慢,慢着,我还没讲完。」景仲轩含笑道:「那就请夫人继续说,为夫听了便是。」a计画不行,没关系,还好她有b计画,「那个……其实呢,也不瞒将军,我在府中不过庶出,没有下人伺候,凡事得亲力亲为,又因为前年落水,大病一场,大夫说了,我先天不良,后天又失调,看起来好像有点力气,其实气弱体虚,脉浮步轻,大夫,大夫要我二十岁之前,不可行周公之礼,否则要是过了病气给少将军,那我可是万死不足谢罪了。」「哦。」 「那日少将军约定得急,并非故意隐瞒,还请少将军恕罪。」「夫人先是要当我的小婢,为我做牛做马,现在又说气弱体虚,请教夫人,体虚之人,如何做牛做马?夫人所言前后矛盾,到底何者为真,何者为假?」尬的,a计画跟b计画居然相冲突? 天啊,这下要怎么说,c计画吗?但她没有c计画啊。 满室喜气中,就见男人含笑,女人尴尬,还要编么?但她已经想不出来了……「你若不跟我圆房,便拿不出元帕,我娘身边的老嬷嬷可是天一亮便会过来取,你说,我娘若见元帕一片雪白,她会怎么想。」「少将军若愿意默许,我自有办法弄出痕迹,若不愿意,老夫人为了不让人笑话,也不会声张……只不过我以后的日子会很难过就是了。」「说白了,便是不想跟我同床共枕?」 乔熙惟硬着头皮,「嗯。」 「我年少有功名,外表又是英姿俊朗,如此人才,京城只怕找不到第二个,加之我景家历代都是将军夫人掌家,明早祭过祖先,娘便会把库房钥匙交与你,夫人手握实权,也无须晨昏定省,敢问夫人,哪里不满意?」什么功名,库房钥匙,她又不在乎,傻子才抢那支钥匙,不过就是把杂事往自己身上揽而已。 因为没有一点希罕,所以没有一点满意。 「以我的身分,自然是我高攀将军,只是,我跟将军之间只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这实在……」「明媒正娶,有何不好?」 「自然是好,但是呢,名分只是夫妻关系中的一小部分,最重要的是感情。」乔熙惟努力跟这个古人说道理,「名义上是将军之妻,但其实我们也就见过一次面,我对将军,并无感情……说小女子不知好歹也罢,我便是不想跟个陌生人成夫妻,将军若是强来,我身小体弱,自是打不过,不过……若真被欺负了,我,我一定会找机会毒死你。」乔熙惟说完,深吸一口气——话都说到这分上了,他总该生气了吧,赏她几巴掌,然后把她这个想要谋杀亲夫的家伙赶去柴房睡……没想到巴掌没来,景仲轩还笑得挺开心。 不会是从吧? 他朝外喊,「冬雪,春香。」 两个丫头应得一声,便推门而入。 「带少夫人去东厢休息,今天晚上就在那陪着,好生伺候。」「是。」鸦青色衣裳的丫鬟先过来一福,「春香见过少夫人。」绿衣丫鬟也跟着过来,「冬雪见过少夫人。」 离开主屋之前,乔熙惟回头看了景仲轩一眼,意外的,他并不如自己以为的那样生气,反而还有那么一点兴味的意思。 大抵是投怀送抱的见多了,偶而来个拒人千里的觉得有趣吧。 他的想法,她没兴趣知道,只知道最难的一关,已经过去了,如此便好。 景仲轩既然承袭了爵位,院子自然十分大。 出了正房,又走了十几公尺才到东厢,春香点了烛火之后先行退出,冬雪则是拉起镂金牡丹屏风,喊粗使丫鬟送热水。 嗷嗷嗷,热水! 乔熙惟一听登时大为感激,累了一天,她真的就只想洗个热水澡,卷着棉被好好睡一觉。 权势之家真的好办事,不过才一下子,粗使丫鬟们便把浴桶的水注满,冬雪替她脱了那身繁复的喜服,又将长发盘起,扶她进入浴桶——一泡到热水,乔熙惟真是舒服了。 来到这世界,真的没有好好洗过一次澡。 出嫁之前是有进过一次浴桶,但当时烦恼新婚之夜该如何推托,完全不觉得舒服,不像现在,放下心中大石,整个人无比畅快。 水的温度刚刚好,还有淡淡的香味……香味?她闻了闻,真的是香味没错。 「这水加了什么?」 「回少夫人,加了些香露。」 真稀奇,居然是青草味,还有竹子的清香,好好闻。「外头有得买吗?」「有的,不过大多都是花香,兰花,玫瑰,梅花之类的香味,少夫人用的这个,外面可买不到。」乔熙惟知道冬雪是要引她说话——她刚便注意到了,这两丫头的个性不同,冬雪活泼些,春香比较静。 「怎么买不到?」 「这是皇后娘娘命宫中的调香师调出来的,不过,当然是少爷开的口,前前后后做了好多次呢,其实少爷说味道还差些,不过没时间,先用着吧。」冬雪似乎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边拿着小木杓给她的肩膀浇热水,一边笑说:「夫人就说了,谁家闺女用这种味道的香露,又是青草,又是竹子的,还要加茶叶,硬邦邦,一点女孩子家的感觉都没有,会失礼的,不过拗不过少爷,还是进宫跟皇后娘娘传了话。」乔熙惟听懂了,这香露,是景仲轩特别为她弄的,也不过才见了一次啊,是从哪里看出来她喜欢竹草清香,而不爱香郁浓芳的? 果然不可以小看古人,既然身为将军,又是少年得志,应该也是有某些雷达才是。 浸了一会,浴桶的水渐凉,冬雪便扶她出来,要帮她穿衣服。 在陌生人面前袒露身体,乔熙惟有点不好意思,但好歹移民两年多,很知道这年代的规矩,要是主子说想自己来,就意味小婢服侍得不好,那冬雪恐怕要马上跪下,还要配上几个响头,因此她什么话也没说,乖乖配合便是。 出得屏风,春香已经在外头等着。 「少夫人喝点桂花酒酿,晚上好睡些。」说完,立刻掀开桌上的食盅。 第七章 呜呜,酒酿,她以前超爱吃这东西,但是想当然耳,穿越后能吃饱就不错了,酒酿真的就是梦中相见而已。 乔熙惟拿起瓷羹,一当起一些,放入嘴里,酒香跟花香混在一起,别说多甜美了。 三两口吃完,漱了口,便上床躺下。 床铺又大又暖,两丫头就睡在隔壁的耳房,门口则有两个仆妇守着,因此即便是人生地不熟,倒也是不害怕,只是……唉。 真的回不去了呢,好几次都希望只是梦,好几次都希望能够回到本来的世界,但一个月又一个月,然后一年又一年,再怎么也知道了,大势已定,她乔熙惟走到二十六年,要开始以韩生烟的身分活下去。 可怜的庶女,命不好,偏偏笨手笨脚还在大雪天掉进水里,就这样没了,而她阴错阳差进入她的身体。 原以为是一场意外,可是后来她发现,生霞每次看到她,都会闪躲。 乔熙惟不用直觉,学习过的肢体语言学告诉她,那个叫生霞的少女,绝对有鬼——她大可不管,但做不到,总得知道真正的韩生烟是怎么没了,若是意外,无话可说,但若是人为,好歹要讨个公道,不让她冤枉而死。 去年找到机会,她假扮已亡的沈氏,趁夜潜入生霞睡的屋子,装神弄鬼,吓得生霞吐实,只求沈氏饶了自己。 「我看到五姐推了生烟,可沈姨娘,您也知道我什么身分,我娘不过是个九品官的庶女,奶奶看我就像看一般婢子一样,或许连爹都不知道我是谁,我说出来的话,谁会听,何况五姐可是夫人的亲生女儿,她犯天大的错,都不会是错,夫人总有办法遮掩过去,没人会跟夫人作对。 「我若吐实给生烟讨公道,只怕公道还没讨,便被夫人随意嫁掉了,沈姨娘您过世得早,不知道夫人多心狠,二姐以前在张姨娘茶中吐口水,被生月看见,告诉了张姨娘,张姨娘便要个说法,夫人不得已只好罚了二姐三个月的例银,但生月却被胡乱嫁掉了,您知道嫁给谁吗,嫁给大管家的弟弟当续弦,大管家的弟弟已经快五十岁了,当时生月才十四岁。 「沈姨娘您别怪我看着生烟落水不施救,看着她命大活过来也没说实话,我是自身难保,我不想成为下一个生月……大管家的弟弟,吃喝嫖赌什么都来,才成亲不到一年,他就把人卖掉了,生月妹妹现在在哪,我想都不敢想,我胆子小,只想跟我娘好好在府中安生,冤有头债有主,推人的是五姐,请您饶了我吧。」早死的韩生烟,不知下落的韩生月,一个比一个可怜,就连韩生霞,她也无法责怪。 不是狠心,是生存太困难了。 古代的女人,真不容易。 没地位,没人权,像货物一样,可以随意买卖,打死也能随便栽赃说是偷人,夫权就像魔法棒一样,什么都能赖在那上面,而且完全不用理由——这样想来,景仲轩还真是好人,既没行使夫权,也没把她赶到柴房。 即便烛火昏暗,也看得出东厢是新布置起来的,百合镜台,吉祥画屏,放置衣服首饰的抽斗一应俱全,窗边的美人榻上连锦垫都有……难道景仲轩还能预知她在新婚之夜抵死不从吗? 唉。 她的人生居然走到这种奇怪的地步,躺在百花绣被中,看着顶上的鸳鸯帐,她想,真的该死心了,因为真的回不去。 从今而后,她不再当自己是乔熙惟,而是真真正正把自己当成韩生烟。 爆炸都没炸死她,那么,就好好活下来。 她闭着眼睛,告诉自己,她是韩生烟,顺安侯府千金,今年十五岁,已婚,丈夫是征西将军。 未来虽然不可知,但她会尽最大的努力争取最大的利益,无法再对爸妈尽孝,唯一能做的,便是抬头挺胸,努力走下去——再见了,乔熙惟。 景家虽然免了晨昏定省的繁文缛节,但是大喜之日后的各种拜见还是免不了,总得见见太婆,婆婆,还有三位小叔,弟妹们,以及几位小朋友,因而生烟一大早就被春香唤醒,梳洗过后,便跟冬雪一起要帮她换衣打扮。 生烟正想糟糕,她的嫁妆里可没几件好看的衣服——想也知道,庄氏觉得是她使计夺走乘龙快婿,这种情况下,能给什么好嫁妆。 当然了,为了侯府面子,还是着实操办了一下,只不过那些东西,不是古董字画,就是人参灵芝,贵重归贵重,她又用不到,真正给她的东西,还不到一抬。 鞋子别说,肯定不合脚,衣衫不是深蓝就是深咖啡,美其名为端庄,其实是显老,首饰皆俗,那金镯子,怎么看怎么像手铐,一点美感都没有,她不在乎将军府的人怎么看,问题是打扮成那样很丑。 不合脚的鞋子,丑衣服,心情会很不好……她正自低落,却见春香拿着一袭淡藕色的衣裳朝她身上一比,「少夫人皮肤白,穿藕色好看,不如就穿这套吧?」生烟傻眼,「这不是我的衣服啊……」 她看过自己嫁妆里的衣服,等她七十岁以后穿起来应该会很合适。 「这是绣娘做的。」冬雪笑嘻嘻的回答,「说起来,少爷真神奇,居然猜得到侯府替少夫人准备的衣裳一定是贵重不好看,所以约聘后,便让府中绣娘开始做少夫人的衣裳,颜色也都是少爷挑的,真衬少夫人的肤色。」选好衣服,便是梳头了。 这下生烟也没惊讶了,首饰盒中那些精致小巧的簪子跟耳环,也是景仲轩准备的。 长发转眼成了妇人髻,先插上的便是约聘那日的蝴蝶簪,生烟看那一抽斗的发簪,原本担心自己的头发会变成发簪展示架,没想到春香只再加了一支步摇便住手,让她安心不少。 接着冬雪又从抽斗取出四双鞋子,都是繍工精致的彩坠香鞋,描花图案也相同,就是大小不太一样。 「府中的绣娘们都是十几年的经验老手了,少爷讲了身高,便能做衣裳,不过鞋子倒是难倒她们,所以多做了几双。」冬雪蹲在地上替她试鞋,「嗯,少夫人,这双好吗?」也不能说不好,四双中,就这双最合脚了。 「春香姐姐,」外头一个小丫头的声音,「少爷在问少夫人打扮好了没?」「就好了。」 门咿呀一声打开,景仲轩大步流星跨了进来,春香跟冬雪连忙弯身行礼,景仲轩只是点了点头,接着走到她面前,笑问:「夫人昨晚睡得可好?」生烟老实点点头,洗了热水澡,喝了酒酿,一觉到天亮,初春乍暖还寒的天气,她躺在被窝里,赖着完全不想醒。 「既然好了,我们就走吧。」他走了几步,又回头跟她交代,「人多之地自然有人好事,羡慕者有之,窥探者有之,待娘把钥匙给你,你便是当家主母,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无须顾虑,有些人,对他客气了,还会想爬到别人头上来。」 【第四章】 大婚之日是紧张的最高点,景仲轩同意她睡东厢,她便已经放下心中大石,待隔天拜见过太婆,婆婆,见过三位小叔一家,以及为了这婚事来做客的几家亲戚之后,基本上就没什么问题了。 太婆人很好,婆婆嘛,对她庶出身分不太满意,但也不过就皮笑肉不笑,没什么刁难她就是,三叔一家很普通,普通到她连他叫什么都忘了,四叔的妻子过世一年多,尚未娶继室,一派读书人模样,温文儒雅,她对他的印象倒是还不错,真的算要花点心思的是二叔一家。 两人从太婆住的松竹院出来后,景仲轩便问她,「怎么样,还能应付吗?」生烟老实回答,「不知道。」「觉得谁比较麻烦?」 「二叔,他们一家看我的眼光,好像想把我生吞活剥。」今天其实是她跟名义上的夫婿第三次见面而已……第一次烫伤他,第二次求分房,照理来说,他应该要把她关到柴房去才对,但是他没有。 她虽然不是太精细的人,但也不至於太粗线条,早就布置好的东厢,适合她的衣裳,首饰,进退有分寸的丫鬟,这些都得有心人才可能会安排,不管是什么理由,他对自己没有恶意。 因此方才见到一个嬷嬷拿出两人圆房证明的元帕时,她只淡淡瞄了他一眼,心想两人分房睡的事应该也不用担心被长辈们知道,他肯定是交代好院子里的下人了。 於是,她对他没有什么防备——以她移民到现在两年多的经验来说,除了自己的嬷嬷,看到的都是一些狗屁倒灶的人与事,例如,好色到不像话的侯爷,明知道媳妇苛刻庶女却还装聋作哑的老夫人,喜欢装大度但实则善妒的夫人,假仙闺女韩生娇,喔,还有一个叫做韩定齐的弟弟,他娘据说有点来头,小霸王一个,知道自己中意的丫鬟有了喜欢的人,居然让人把那小厮打瘸,这些事情,族繁不及备载。 第八章 她一直过得小心翼翼,怕一个不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相较顺安侯府那堆人面野兽,景仲轩根本是天使了啊,她区区一个凡人,又何需对天使设防呢? 她对古人价值观的认知程度为零,什么也不懂,在这个没有女权的社会,一个疏失可能就会导致不可挽回的下场,她需要一个领队或者导游,告诉她大宅里正确的生存方式,否则,说不定她很快又要死第二次了,而且坦白说,若不依靠他,她也不知道能依靠谁。 所以当出了松竹院,景仲轩问她感觉时,她很自然的说出心中的想法,没有半点修饰。 而景仲轩这位在地人也没让她失望,直接便说了,「我朝男子,大多十六岁迎亲,十八岁已经算微迟,大约是因为我一直没成亲,所以给他些许错觉。」「你便是不成亲,也还是将军哪。」她不解的说。 「景家现在虽然是我袭爵,但若我一直不成亲,这爵位将来自然是从子侄之中挑选承继,南儿自幼体壮,年纪小小便可拉半弓,马步一蹲半个时辰,汗流浃背也不喊累,实属不易,何况,母亲年纪渐长,也得有人操持内务,掌管库房钥匙,而这事自然是由女眷来做。」生烟哦的一声,懂了。 那对夫妻见大哥似乎没成亲的意思,因此自己幻想起儿子袭爵,当家掌库房等等美好将来,可没想到,半路杀出程咬金,於是乎,自然对她脸色不善。 景家世代受封,爵位的薪水肯定只有加,不会减,最重要的是先皇因为立了汤氏女为后,景家女为妃,导致当时的景太后不满,藉口要给丈夫祈冥福,东西收收便带人往山上寺庙去住了,一住数月,先皇为了平息亲娘的不悦,便替才五岁的太子先定了景家亲事,聘礼则是京城的盐糖专卖。 只能说,知子莫若母,景太后早知道自己儿子会出求亲招,上山之前便已经让亲信传话过府,交代娘家人,皇帝不管出多少聘礼,想办法推拖便是,不可答应。 负责官员来回几次折腾,这才终於定下景家的亲事,聘礼除了早先说好京城的盐糖专卖之外,又加了两条街的店铺,连带景家的高墙,往东拓移了十箭之遥。 这些福利算算,一年能有好几箱金子,而且这金子只会有增无减,每年每年的叠高上去,也难怪让人眼红了。 生烟简直无辜,「他们觉得,是我抢了这一切?」「自然是。」 「不会来找我麻烦吧?」 景仲轩莞尔,「你是当家主母,怕什么,娘刚刚不是把钥匙交给你了,不用太担心,记帐支出一律有帐房先生,帐房先生没钱了,才会来跟你取,不用一笔一笔计算,以后你核实过帐房先生的本子没问题,便开库房,取定银给他就好。」「若是有人借他事刁难於我呢?」 「刁难回去。」 她有点担心,「会不会被说闲话,然后就被婆婆叫去问话了?」掌家是掌家,但婆婆依然是婆婆,各个院子里只怕都放有一两个人要定期汇报大小事情,小事然是不会过问,但是兄弟阋墙算是大事了。 「在我院子谁敢制造闲话,便抓来打一顿,要是说得太难听,直接赶出府,以后就可以清静了1大宅深院,你要得饶人处且饶人的话,是行不通的,早晚要死,要先杀鸡儆猴,再来恩威并施,这才是权力正确的使用方式。」生烟想了想,「嗯。」 「你知道你爹有几个妻妾通房吗?」 「不知道。」 「知道自己有几个兄弟姐妹吗?」 生烟还是摇头,「恐怕,只有夫人知道吧。」 「顺安侯府人多,因此,没人敢多想,可是景家刚好相反,外人可能觉得人少简单,兄弟齐心,但事实上,一旦权利当头,齐心二字便成笑话了,要想在这里过得清心自在,就记得我跟你说的话……别人把你当人看,你就把别人当人看,如果对方把你当下等人看,你就把他当下下等人看,这样懂了吗?」生烟想想,懂了。 景仲轩教她的生存之道很简单,不需要当坏人,可是遇到事情,也别心软。 命已至此,做不来也得做了。 得当家,得深沉,二叔夫妻肯定会找机会捅她这个程咬金,三叔夫妻恐怕也只是装乖而已吧,四叔嘛,不好说。 景仲轩说得很对,一旦权利当头,齐心二字便成笑话了。 古代嫡庶分明,兄不友弟不恭才是常态,嫡子知道自己将来当家,态度倨傲也不奇怪,弟弟自然不平,都是兄弟,为何自己什么都没有,还得小心翼翼,免得被赶出去。 落差如此大,感情能好那才叫稀奇。 生烟叹了一声道:「其实你初次到顺安侯府,婆婆便说了,景家,做的是杀人的事情,因此家里不讲仁善道德,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无论如何,恩怨得两清,不欠人,可也别让人欠着了。」景仲轩微微一笑,「勉强算孺子可教。」 初春时分,府里染了一片新绿,枝头上点点桃花,十分美丽,两人屏退丫鬟小厮,踩着石板子地,缓步而行。 少爷俊逸出尘,少夫人文秀可喜,任谁看到,都会称赞是一双璧人。 不知情的人,只见少爷殷殷交代,少夫人乖顺点头,大抵要以为他们新婚夫妇自有新鲜话,若听到对话是大宅生存守则,只怕要晕倒。 将军府大,两人都说了好一阵子话,又走了好一阵子,这才走到自己的院子。才过垂花门,春香便迎了上来,「见过少爷,少夫人,那两位从韩家来的嬷嬷,昨天被少爷斥下后,陈嬷嬷先让她们住客居,现在吵着要见少夫人呢。」景仲轩瞥头见生烟神色,「是侯府夫人身边的人?」「嗯,那两人是来预防我不讨人喜欢,坏了侯府名声,但也预防我讨人喜欢,得了你的宠。」「说详细点。」 经过这两日的折腾,生烟已经打算要把他当成生存指南了,因此也不隐瞒,「生娇对你一见锺情,那日你突然下聘於我,到成亲那日之前她都还在哭閙,非君不嫁,夫人疼女儿,又希罕你这位女婿,自然是要想办法的,嬷嬷是来指点我,如何让你娶生娇为平妻,待她过门,再想办法让我出错,使你休我,这样生娇便可扶正。」景仲轩闻言,沉声道:「春香。」 「是。」 「让人准备一下,把那两个老太婆送还侯府,便说昨晚两人对我无礼,如何处置,请侯府自行定夺。」几句话,生烟最后的危机也解除了。 因为太过轻易,她一时间还无法回过神来,直到他摸摸她的头,「在将军府,我说的话就是一切,日后你要处理的事情多,别说府内,府外之事恐怕也难逃,要是有为难之处,便说是我意思就行。」生烟知道,这是在告诉她,她在府中可以假传圣旨——他说的话,只怕连太婆都要让步。 生烟很感谢,但是她始终不懂,以才见面三次的人来说,他对她也太好了吧。他似乎看出她的困惑,笑着又摸了摸她的头,「别急,以后自会明白。」几日后,第一个挑战来临。 生烟在院落的小塘边看书,春香跟冬雪在一旁绣花相陪,没人说话,但气氛也不错。 生烟想着,既然已经要在东瑞国落地生根,好歹读读历史地理,总不好一问三不知,意外的,这个在历史上名不见经传的国家居然很有趣,正看得高兴,小丫鬟来报,说二少爷那边的王嬷嬷来了。 生烟问道:「王嬷嬷是谁?」 春香放下绷子,「是二少夫人凌氏的奶娘。」 又是奶娘,又是嬷嬷的,看来也是麻烦人物。 但人都到大门口了,也不能不见,於是只好让小丫鬟请人进来。 不多时,一个约五十岁的胖妇人便走了进来,满脸堆笑,但生烟怎么看都是笑里藏刀。 「见过大少夫人。」 「王嬷嬷年纪大了,无须多礼。」 「是。」嘴上说是,但王嬷嬷还是福了一福,「我家小姐说,大少夫人那日新妇奉茶,因为人多,也没能交谈,后来想想,实属可惜,既是妯娌,便应该多亲近亲近,趁着今日天气晴朗,想请大少夫人到云禧院喝新茶。」听起来像是普通社交,但生烟一想,就觉得怪异。 她是嫡长子的正妻,这高墙中的女人,除了太婆,婆婆之外,她最大,怎么想都该是凌氏来拜见她,而不是召唤她。 景仲轩有说,若想太平过日,适当的杀鸡儆猴很重要。 新妇入门,大家都在看呢,这时候应该……嗯,有了。 第九章 在美国上课时,某位行为学讲师有说到——谈判当下,放慢回应,可以造成一种「我什么都知道」的压迫感,让对方产生怯意……自己回国后,便立即成了酒店小姐,没什么机会实践这个技巧,现在就来试一试,馨有没有效。 生烟放下书卷,冬雪很适时的捧上刚刚沏好的茶。 故做姿态慢慢的掀开碗盖,吹了吹,又慢慢的喝了一口,把茶碗交给冬雪,这才又看了那个王嬷嬷一眼,果然王嬷嬷的笑就有点不自然了。 「冬雪,二少夫人的出身,你可知道?」 「是,二少夫人是凌大学士的正室所出,五岁便能写文章,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当年二少爷便是慕名求亲。」「没记错吗?」 「奴婢自小便在景家做事,不会记错的。」 「那就奇了,凌大学士之女应该知书达礼才是,怎么长幼不分,尊卑也不分,嫡嫂拜见庶弟妹,这传出去,不知道别人会觉得嫡嫂傻,好欺负,还是说这庶弟妹厉害,才几日便镇住新妇?」王嬷嬷脸一阵红,一阵白……当年景仲轩年过十八还未娶亲,便有传言他终生不娶,而景家手上有京城的盐糖专卖,日进斗金,因此凌家才愿意将掌上明珠下嫁庶子,想的便是将来的好日子。 老将军过世后,老夫人的身体便不大好,小姐跟姑爷都盼着哪天老夫人叫去,便把掌家的事情交给他们,怎么知道少将军突然回来了,还要娶亲,也不过才两个月前的事情,人这会过门了。 新妇奉茶过后,小姐在院中大发脾气,摔坏了好些东西,隔天凌家派人送信来,说总算知道新娘子的底细。 他们一直以为过门的是顺安侯府的韩五,没想到居然是韩七。 不过就是个庶女而已,凭什么跟她争? 小姐想了几日还是忿忿不平,便想出这方法,想那身分卑微的韩七必定不懂其中机巧,以为可以拉拢她,便过来喝喝茶……即便改变不了事实,好歹让婆婆跟太婆看看,景家娶的蠢嫡媳。 王嬷嬷一听,大声赞好,换了衣服便过来,原以为此事简单,可让小姐出口气,没想到,人家一下就识破机关。 「大少夫人恕罪,是老奴说错话了,我家小姐是说,今日天气晴朗,想到松岭院拜访,不知道有没有空?」生烟自然是没空了,她对结党营私一点兴趣也没有。 傍晚,景仲轩回到院子,冬雪便吩咐丫鬟去厨房传话,可以准备上菜。 照例问了今天有没有事,冬雪口快,便把下午的事情说了。 「那王嬷嬷好过分,笑咪咪的说天气晴朗,请少夫人到云禧院喝茶,当人是傻瓜呢。」景仲轩看了看生烟,「吃亏没?」 「当然没有,她既然说是自己传话错了,我便让她回去了。」「就这样?」 「总不能揪着她认吧。」这里又没有测谎仪。 「那可不行,叫顺伯过来。」 顺伯很快来了。 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一脸精明干练,看样子就算不是大管家,与之也不会相差太远。 「把仲和跟凌云娘叫过来。」 说实话,松岭院真的是美,主屋旁是东西厢,延伸过去各有耳房,外有游廊相接,窗梁的雕刻都是桃子,简单讨喜。 东厢墙沿植竹,西厢墙沿栽花,前院有水塘,水榭,两株老树下还结着秋千,凉亭边则种着几株桃花,院子里植栽种树虽多,却错落有致,生烟几乎是第一眼就喜欢上这院子。 只可惜,这么美的院子在景仲和夫妇进来后,就会上演包公夜审的戏码。 生烟尴尬得要死,但她自己是当事人之一,不能不在。 很快的,顺伯把两人带来了。 跟在后面的,除了凌氏的贴身丫鬟,还有正自惴惴不安的王嬷嬷。 「大哥这么晚了还让人找我们夫妇前来,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呢?」「我刚回来,却听下人说,自我成亲之后,二弟妹不只不曾来拜见过大嫂,今日下午甚至要人传话,让我的娘子去拜见她,我一时搞不清楚这将军府是谁当家,所以特请弟妹过来相询。」景仲和脸色一黑,他自是清楚妻子对韩氏入府忿忿不平,但也跟她说过,慢漫来,怎知道她这么沉不住气。 「云娘,可有此事?」 「自、自然是没有的,我原本今日要来拜访大嫂,怎知道王嬷嬷传错话,令得大嫂生气,我也很是不安,还望嫂子大人有大量,别跟老嬷嬷计较。」生烟忍不住摇头,这凌云娘还真会睁眼说瞎话,老太婆都已经快成人精了,怎么可能传错话? 左一句大嫂,右一句大嫂,但完全不正眼看她。 说来说去,也没讲个对不起,而且若追究下去,倒显得她气量狭小一样。 景仲轩哦了一声,「所以,都是传话错误导致的误会了?」「自然是。」 「那么,顺伯,把王嬷嬷带下去,就三十大板吧。」正在喝茶的生烟闻言,噗的一声,也顾不得狼狈,我的妈啊,这,这什么跟什么啊。 都一把年纪了,十板子恐怕就得养伤半个月,三十大板,会打死人的。 王嬷嬷闻言,更是立刻跪了下来,「大少爷饶命啊。」「若你是听二少夫人行事,我自是不能罚你,她是我弟妹,断也不可能重罚她,不过二少夫人既然否认,自然是由你独受了。」话说得明白,王嬷嬷抖着身子看向自家小姐,只要说得一句话,她便不用受那皮开肉绽之刑,可惜凌云娘从头到尾都不看她。 倒是景仲和开口,「大哥,这王嬷嬷是凌家之人,冒然重罚只怕不好。」「凌家之人?」景仲轩一脸好笑,若是真心求情,他还能考虑考虑,但那意思分明是想拿妻子的娘家压他。 「吃我景家,喝我景家,住的是我景家的房子,拿的是我景家的例银,敢跟我说是凌家之人?也行,让她收收东西带着自家小姐回学士府去,我自然管不着。」景仲和一听他话说得重,也不敢开口了,心里暗忖,他怎么变成这样? 他跟这个嫡兄并不亲近,但也还能记得他小时候的样子,软弱,怕事,懦弱非常,动不动就哭,弓不能拉,枪不能举,像个女娃似的,爹对他很失望,大夫人也常常抱着他哭。 后来,大抵是觉得这样不行,与其让他继续在府里当安乐大少爷,不如早点带去军营磨练,有年冬天,爹要回西疆时,便将他带走了。 刚开始还有一点消息传来,据说他还是很没用,晚上常常哭着说想娘,没几个月,打探消息的人被发现了,便再没有他这位嫡长兄的消息,父亲偶而回京,却也绝口不提,大夫人要是问急了,也只说还活着,连他大婚之日,这嫡兄都没有出现,府里甚至开始有传言,大少爷早就死了。 三年前父亲战死,景仲轩自请出征,他原先还以为是景仲轩怕军权旁落的计谋,那么懦弱的人怎么可能自请出征,只怕吵着要回家了吧,至於打仗之事,自然有其他副将代劳,无论如何,他都不信自家大哥有那个胆识。 前两个月他终於回府,奶奶十分高兴,罕见的将家里十几口人都聚在一起吃饭,他才看到这个十几年不见的长兄。 说是兄弟,不过也只是打打招呼,两人的娘亲不和,他们自然是打小不亲近,外头传言的那些,他一直都是半信半疑,直到刚才,听他说得严厉,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所听到的,都不只是传言。 景仲和知道,他不是出言恫吓而已,真要惹他不高兴,会怎么样很难说。 「我知道你们也做了不少打听,大抵都是真的,所以皮绷着点,别惹我不高兴,我自幼离家,在边疆一住十几年,杀人可比生火还简单,今天这事,我要把凌云娘赶出去,凌大学士也无话可说,只能怪自己没把女儿教好,光是一个『口多言』就有你受。」景仲轩面色严厉的说。 景仲和知道他已经动怒,低声道:「弟弟回去,定当好好教训她。」「以后别让她出现在你嫂子面前。」 「是。」 生烟惊愕。 成亲十余日,景仲轩始终对她和颜悦色,她也一直觉得他是个和善的人,总不懂每次在府中散步,那些下人看到他,为什么一脸看到鬼的害怕模样,直到现在,她终於懂了。 他对於事情怎么发生的没兴趣,他只知道,惹我不高兴,我就处罚你……完全就像个背景雄厚的黑社会。 顺伯道:「少爷,这王嬷嬷……」 「三十板。」 眼见顺伯领了命就要下去,生烟连忙出声,「慢,慢着。」「大少夫人还有何吩咐?」 第十章 生烟扯着景仲轩的袖子到一旁,小声说:「三十大板,会不会太多了?」「你是我的娘子,对你不敬,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这要是在边关,我早就一刀斩了,打板子已经是看在奶奶吃素的分上,不想府里出人命罢了。」三十大板,就算不死也半条命了。 有人因为不尊敬她,所以被打成重伤,她一点都不高兴。 「我知道她没安好心,但终究也不过是听命行事,说好听是奶娘,其实也只是颗棋子而已。」「你倒是说到点上了,棋子可弃,要是没惩罚到该惩罚之人,恐怕也是学不乖。」景仲轩说完,又回到亭子中间,「我既然已经说了三十板,便不能减,不过大少夫人给你求情,那就一月一板,打足三十个月。」那王嬷嬷一听,虽然仍要挨皮肉痛,但可是好太多了,起码留下一条命,连忙跪下谢恩,「谢大少爷,谢大少夫人。」「御下不严,凌云娘,罚你半年例银,若以后你院子里的丫鬟嬷嬷再出什么错,那可不是半年例银可以了事的,记住了!」 【第五章】 日子匆匆过去,生烟嫁入景家,居然也一个月了。 她的贵妇生活是这样的: 每天清晨由贴身大丫鬟唤醒,梳洗过后,到主屋跟景仲轩一起吃早餐,菜色丰盛自是不用说,原以为他是武官,一大早会要吃烤羊腿,烩鲜牛之类的,没想到桌子上的东西倒是挺清淡,清粥,小菜,最特别的是有像润饼之类的东西,薄面皮包着几种不同的食物,很好吃。 吃完料丰味美的早餐后,接着便是认识环境。 既然是武官之家,射箭,骑马,练力气的场地自然是首要参观的地方。 景仲轩带她看过他的战马,大概是连续剧看多了,生烟一直觉得,将军的战马一定是黑色的,还养得油光水亮,脾气很坏,要不就是纯白,依然得油光水亮,依然脾气很坏,可没想到,那匹占据马厩最大空间的,是一匹颜色很不整齐的花马,咖啡色的毛中,还参杂大量白色跟黑色。 困惑的表情明明白白写在脸上,景仲轩看得好笑,「怎么,有点失望?」「也说不上失望,只是跟想像有落差。」生烟用双手比了个大小,「战马不是越高大越好吗?」「是没错,不过牠无惧打仗,也不畏金声,跑得又快,这些优点补足了不足的部分。」那花马原本在原地踏步玩儿,看到景仲轩,长嘶一声,立刻奔来,发出呼呼的声音,显得十分高兴。 景仲轩伸手摸摸牠的鬃毛,「不但是花马,还是匹母马。」马儿的眼睛像黑珍珠一样,漆黑明亮,鬃毛蓬蓬的,看起来很柔软,生烟看得喜欢,「我可以摸摸牠吗?」他伸出自己的手,示意她搭上来,「刚开始得由我拉着,别看牠现在这么撒娇,脾气大得很,咬起人来可厉害。」是自己说想摸马的,现在这有点说不过去,于是虽然心情有点微妙,但还是伸了出去,让他握住自己的手,顺着马儿的鬃毛缓缓抚摸,顺了几下,他便放开,让她自己跟马儿接触去。 嗷嗷嗷,小动物什么的,最疗癒了。 生烟一边享受那销魂的手感,一边想,马儿看起来脾气不错呀,不但任她摸,还过来闻了闻她,鼻子湿湿的真可爱。 「等天气好些,带你去城外骑马。」 生烟眼睛一亮,「我,我可以出去?」 景仲轩莞尔,「你又不是来我景家坐牢的,当然可以出去,只不过这春雨绵绵,路太泥泞,要等天气好些再说。」「那要跟太婆,婆婆报备吗?会不会给你惹麻烦?」即便说她真的快闷坏了,但考虑到这年代的风土民情,女子婚后出门,不知道会不会被说闲话,她自己是不在乎,但总也不好拖累他,怎么说人家对她也是仁至义尽,她怎么好恩将仇报呢。 「不用,但记得带上几个护院跟丫鬟,去哪里得交代一声,还有,别太晚回大好人! 一定是老天爷觉得穿越对她来说太残忍了,所以送了个小天使给她。 小天使不但供她吃,供她住,还跟她说想出去随时都可以,等过几日天晴,她绝对要出去溜溜,去哪都没关系,重点是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两人又在马场停留了一会,才转往其他地方。 而这景家还真的大得有够夸张,主人家各有院落就算了,另有客居院落十数个,桃林,竹林自然不在话下,还有大塘小塘六七处,小塘的水榭雅致精巧,大塘甚至可以摆上船只……在自家院子划船耶,有没有这么夸张啊。 历代主房自然是不允许再居住,连带两位皇后的旧院一同,虽然是闲置,但每日依然有仆妇清扫,没得允许,不得轻易进入。 生烟听得好笑,「为了表示对皇后的尊敬,所以没人可以进去,但是仆役却能进出?」如果仆人躺在床上睡觉也没人知道啊,这不就跟夏威夷的高级别墅都只住佣人的感觉一样吗?少了什么也不知道吧。 景仲画说:「你若想看看,倒是无妨的。」 「真可以?」 「那是自然,我是家主,你是主母,我们要不能进去,谁还能进去。」说完,便迈开步子穿过垂花门,生烟带着春香冬雪,连忙跟了上去。 太皇太后的院子倒还好,就是一般闺阁模样,院子种满香花,牡丹刻窗,兰花檐廊,书桌上放的都是《女诫》等没有人权观念,但男人看都开心的书籍,闺秀得不能再闺秀。 至於景皇后,那真是不得了。 一进院子,生烟就傻眼,这是院子吗?这是古装片的电影城吧,超大,超美,而且非常奢华。 草绿,花艳,池塘上还游着几只鸳鸯,岸边柳树依依,风一吹,摇曳生姿……看出她内心震惊,景仲轩跟她解释道:「姐姐四岁便跟皇上订亲,院子自是不同的,这是汤太后下旨建造的,一切比照长公主的府第。」「但这也太……」得几个人来扫,才能扫得乾净?她暗忖,天天沿着院墙跑一圈,一个月应该可以瘦上三公斤吧。 「地方大,住起来舒服点不是?」 「大成这样倒是一点意思也没有了,完全失去住在一起的意义了嘛。」生烟自然而然说出自己心目中的理想状况,「家最适当的大小应该是,站在中间大喊一声,所有人都能听见,这样才对,皇后娘娘这院子,就算十个人站在中间一起大喊,也不可能让院墙内所有人都听见,太大了。」冬雪已经跟她相处月余,知道她没架子,自然也不怕她,「少夫人,屋子大点,这才威风呢。」「要那么威风干么,屋子大只能代表有钱,不能代表幸福,照我说,跟喜欢的人住在一起便好,小屋也开心,若是两人不同心,又相对无言,就算天宫也没什么好高兴——」呃,她刚刚说了什么来着? 以她的身分,讲这些话不太妥当,直白说,有点嫌弃的意思……生烟见冬雪跟春香,早就乖觉的退到了数丈之后,因此说话也就不再那样顾忌,「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也没有针对你,只是譬喻而已。」他颔首,「我懂。」 「真懂?」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么。」 「大概是这意思,但好像又不太对。」生烟懊恼着想要找出比较正确的说法,但是越急,脑袋越是像浆糊。 古人对这很计较,万一他起了疑心,恐怕她在东厢的快乐生活就结束了,得回主屋去……圆房……依照现代的眼光来看,他真的是金龟婿一个,五官俊秀,对她也好——但重点是,她对他就只有「好人」,「心胸宽大」之类的感觉,没有一点评然心动,牵手都不想,更别说要履行夫妻义务。 「那个你别误会,我在侯府,没有什么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刚刚只是单纯的有感而发。」景仲轩笑道:「看来夫人不怕我啊。」 虽然不知道他怎么冒出这一句,生烟还是嗯的一声……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看他沉着脸色发落了王嬷嬷,脸色之不善,所有人都不敢吭声,饶是如此,她也还是不觉得可怕。 其实她最害怕的是新婚之夜,难关都过了,其他就不算什么了。 「那么,夫人可有一点喜欢为夫了呢?」 虽然为难,生烟还是摇了摇头。 想想,又补上一句,「对不起。」 「是我自己想知道答案,所以,不用跟我说对不起,知道不?」见她没说话,景仲轩戳了戳她的额头,「回答。」「知道。」 「现在你既没那心情,把我当朋友便是,夫妻之事,你若不愿,我绝对不会勉强於你,安安心心在这里住下去,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用小心翼翼怕我不高兴,将军府这墙已经够高,院子也已经够小,再勉强下去要生病了,所以,你就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吧。」生烟真不懂,他到底喜欢自己哪里? 第十一章 虽然没恋爱经验,但她又不是傻子,只有喜欢一个人,才会这样包容一个人,这高墙大院里,他就是道理,其实根本不需要这样尊重她,但他对她,却是相当的保护,思想开明到几乎是现代人的地步了。 生烟的困惑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他笑着轻戳了下她的额头,「傻瓜。」 生烟一呆,内心深处有个身影慢慢浮出——重叠上刚刚的一切……曾经有个人,总会耐着性子听她乱说一通,然后笑着戳戳她的额头,说,傻瓜。 接连几天,生烟都睡不好,思及现在,又想起过去,两相交乘,真是没一日好眠。 先说现在吧。 王嬷嬷欺人,但那也是听命行事,三十个板子即便分期付款,也还是很有得受,年纪这么大,打跛了说不定就这样跛下去了,即便知道景仲轩看在她求情的分上,已经让了一步,但这还是让身为现代人的她很难接受,有人因为她而受苦,无论如何真的高兴不起来。 再者那凌云娘,从头到尾都没显出后悔的样子——这种千金大小姐有时候挺麻烦,会因为没能踩到对方而一试再试,日子还长,不知道她会再出什么怪招,生烟不怕,但觉得烦。 那日新妇奉茶,除了三位小叔,府里还有几家亲戚,都是婆婆汪氏的兄姐,原本只是过来府中小聚,可没想到景仲轩迅速订亲,因此便住下来,等到婚事之后才走,故此,那日奉茶也都在厅里,大部分的眼光都是打量她这个不知道走了哪门子运气的庶女,但里面有两个表妹喊她「表嫂」时,一脸的不情愿。 生烟只觉得好笑,古代女子也没机会见几个异性,寂寞的闺阁生活中,景仲轩闪耀出现,要外貌有外貌,要家世有家世,那还不芳心评然,恐怕早缠着自己的爹娘暗示想嫁,可没想到汪氏是个急性子,景仲轩不信八字,不过出门一趟,就什么都定了。 这下两位表妹自然是闷得很,若在人家刚定下亲之际,马上论共侍之事,又恐惹笑,因此,一股怨气自然只能发在情敌身上了。 真是冤枉,不管要娶平妻,还是纳妾,她完全没意见啊,尽量娶吧,反正院子大得很,重点是,她又不喜欢景仲轩……不对,她喜欢景仲轩,但是非关情爱,而是把他当「恩人」或者「好人」那样的喜欢。 正当盛年,又无通房,看起来也不像同志,居然能尊重她的意愿而不碰她,她真的只能说感激,至於爱情……唉。 不知道陆捷好吗? 那个爆炸,她现在想起来还会后怕,到底用了多少炸药,即便两年多过去,她都还能记得那震耳欲聋的声音、火光,她整个人从窗户弹飞出去,直落别墅外面的游泳池,重伤之际,即使会游泳也没用。 再次睁眼,人生骤变。 她在侯府养病半年,以前的事情只能记得六七成,她知道有空白,但是那些空白却怎么样都想不起来。 小时候到美国之间的部分还好,但在她变成娜娜之后,记忆出现严重的断层,只有一些片段,或者只字片语,有时候甚至出现互相矛盾的回忆,让她头痛欲裂,原本以为自己再也无法拼齐完整的过去,但奇怪的是,到了将军府之后,那些失踪的拼图,一块一块又出现了。 陆捷也喜欢戳她额头,然后笑说,傻瓜。 她记得他怎么一次又一次的约她出去,讨她开心,三十几岁的人,会像小男生一样,亲笔写情书给她。 陆捷的字很漂亮,像他给人的感觉一样,一笔一画,都是力道,她在套房里看着他的信,常常忘了自己的身分,一遍一遍的看,一遍一遍的傻笑。 明明是黑社会,但却因为她喜欢大自然,有空就会带她去踏青,陪她看文艺片,两人还拍过大头贴。 他对她,总只是亲亲脸颊,没再多了。 刚开始,她是忍着那个吻,回到家总还要洗脸好几次,后来,她不再在回到家时,马上冲到洗手间,更后来的后来,她开始期待,喜欢他亲自己的脸颊,然后摸摸自己的头发。 她甚至想过,如果他说要留下来过夜,她不会推开他……但是这件事情,除了第一次见面那天,他再也没有提起过一次。 没多久后,他说:「夜欢进出的人复杂,你又这么累,别做了,还缺多少钱我给你,你若不想收,就当是跟我借的,来莓果猫咪做事,这样我放心点。」虽然是前生的事情了,但陆捷说话的样子,她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楚。 他顺着她被风吹乱的头发,眼神很温柔,自己糊里糊涂就点头了——忘了自己是娜娜,忘了自己应该是叶美佳,当时,她是以乔熙惟的心情点头的。 不是在夜欢很累,而是卧底很累。 她知道卧底不能跟目标产生感情,但她就是产生感情了。 她有时候会想跟组长说,自己不行了,要退出这计画,可每次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陆捷并不防她,所以要偷听什么很容易,事实上,她偷听的成绩很不错,抓到过几个头痛人物,如果再这样下去,她要达到真正的目标,也不是难事,只是她很怀疑,若有一天,她真的找到了可以定他生死的证据,她有办法交出去吗? 让他逍遥法外,她无法对整个小组的人交代,十几个人,日夜轮班,盯着他,也守着她,他们也是把青春耗在这个任务中,有些人因为这样跟男朋友分手,有些人因为这样被老婆赶到客厅睡觉,组长半个月才回家一趟,回到盯梢处,苦笑说,儿子又不认得自己了,她若心软,是让所有人的努力都化为乌有。 但若一切按照计画,将他绳之以法,她又要怎么面对自己,面对他? 生烟翻了个身,叹口气,起床。 家人,朋友,他们一定很伤心,如果可以,真想让他们知道自己没事,还有……陆捷。 他活着吗?还是死了? 当时以为他要被黑吃黑,拦了计程车就要冲,可没想到陆捷的死对头就等着逮她。 真的是……自己被自己的蠢害死…… 「见少夫人睡不着,我去切了些水果,少夫人吃些吧。」春香在松岭院月余,已经知道主人的饮食习惯。 少夫人饮食清淡,不喜油腻,补品那些一律不爱,各式鲜果倒是很喜欢,因此小蔚房里常备有各种新鲜水果。 刚才见少夫人睡不着,便去小厨房切了桃子过来。 「你去睡吧。」 春香笑说:「少夫人还醒着,奴婢却睡了,这要传出去,可不能听了,只怕连少爷都不要我在松岭院服侍了,奴婢给少夫人松松肩膀吧,待会好睡点。」「在松岭院有什么好,他脾气那样大,不怕哪天被打吗?之前不就有个小厮直接让人牙子来带走?」虽说古代人口买卖是合法的,主人家不满意,随时可以转手卖,但她真的觉得难以习惯。 如果她看见了,绝对会阻止,可惜那事发生在她入府之前,因此无从阻止。 据说,那孩子也才十三岁多…… 「少夫人说笑了,少爷又不会无缘无故打人,那小厮……」「那小厮怎么了?」 春香微微踌躇,还是说了,「少夫人好心,可是府中有人不安好心,那小厮拿了二少奶奶的赏钱,准备将松岭院的事情往云禧院传,少爷若不重罚,以后人人都这样,那还得了,还好那是在少夫人入府之前,若是之后,把少夫人住在东厢的事情传出去,可要闹大了。」说到这,春香又低声道:「其实,少爷真的很维护少夫人的,春香是奴婢,本来也不该说这些事情,不过正是因为侍奉过其他主子,才觉得少爷难得,刚开始,少爷要我跟冬雪布置东厢,我们都不知道要干么,后来才知道,原来是要跟少夫人分房睡……少夫人莫怪,那日守在门外,是等着少爷跟少夫人圆房后,帮忙漱洗更衣,并非要偷听,只是站得近了,少夫人声音又不小,自然就会听到的。」生烟窘了,居然让她们两人听到这种事情。 看看春香,脸色很正常,没有取笑的意思,这才放心下来。 自觉尴尬,生烟便没话找话,「对了,那日听冬雪说,她自幼入府,你呢?」「婢子六岁入府。」 六岁?「六岁能做什么?」 「帮忙洗洗菜,洗洗碗,看顾炉火,能做的事情不多,只不过是帮家里减少个吃饭的人。」生烟简直傻眼,「那家乡呢?」 「在城西五里,老夫人好心,每年生日的时候,可以回家三天。」回家?春香梳的是妇人的发式,那她是回娘家,还是夫家?若是夫家也太奇怪了,结婚一年只见三次吗? 第十二章 大概是看出她的疑惑,春香主动说:「奴婢十八岁给自己赎了身,回到娘家,便跟邻家哥哥定了亲,日子还算过得去,丈夫很体贴,婆婆也待我甚好,一年多后,我生下一个女儿。」生烟只觉得接下来好像不大好,果然—— 「可孩子生下没多久,丈夫便因打猎不慎,被野兽反咬了一口,伤重自是不在话下,家里仅存的一些钱都拿来请大夫,能卖的卖,能当的当,小屋子里后来真的要什么没什么,我娘家也穷,无法帮我,眼见丈夫病得快死了,却请不起大夫,我心里真的是很急,当时听到大少爷要成亲,预备买新丫头,我只好又回来求大管家,大管家从小看我长大,总算对我有些怜悯之心,出了二十两,把我买下来。」天啊,这也太惨了,好不容易赎了自己出去,竟然是这样的结局……「那你相公……病,病好了吗?」 春香一笑,「孙大夫去瞧过两次,我婆婆托人带了口信过来,说已经好多了,只是病久了,暂时还不能出外打猎,得将养一阵子才行。」生烟想说,那便好,可其实,一点都不好啊。 六岁的丫头,最多三两吧,她存到十八岁,才存足三两赎身,现在是二十两啊,等春香存到二十两,那要多少年,丈夫恐怕另娶,女儿也只怕不认得她了。 「那个……春香,我现在才刚嫁入将军府,不宜多事,但让你回家看看,这点我还是可以做主的,以后每月月底,你便回家小住几日。」生烟说得义正辞严,却见春香一阵温暖笑意,「少夫人跟少爷真是天生一对呢。」天生一对?怎么扯到景仲轩身上了? 「少爷知我状况,允许我每月月底回家三日,若服侍得好,三年后便会让我出府。」唉,她还以为景仲轩只会打人板子,没想到居然有这么人性的一面。 「不过少夫人是心软,少爷是想我们好好做事——在松岭院服侍的人,只要不犯错,最快三年,最迟五年,都可以带着自己的卖身契跟十两银子出府,这可是京城没有过的好事,卖身为奴,都是一辈子了,哪想过有天可以离开,还有钱银可携,少爷之所以这么做,说穿了,就是怕底下的人不忠心而已,所以那日发现那小厮拿了二少奶奶的赏银,才会这样生气。」生烟再迟钝也又明白了,景仲轩之所以大手笔,都是为了她。 知道她在韩家什么都没有,又怕她的庶女身分被刁难——大宅里,得势的丫鬟比落魄的主子厉害,韩生娇身边的大丫鬟,甚至能指着她们几个庶女的鼻子说话,没人能保证将军府没这样的人。 「三年携银出府」大概跟紧箍咒一样有用,难怪她觉得丫鬟小厮都好相处,原来松岭院的福利这么好。 「少夫人听奴婢一句话,这话,不是少爷让奴婢说的,是跟少夫人相处下来,奴婢自己想说的——女人终归需要依靠,少夫人若继续分房,不会有孩子,将来若少爷纳妾,万一那女子恃宠而骄,少夫人娘家又生分,恐怕连个帮忙讲话的人都没有,不如趁少爷现在有心,赶紧怀上孩子,方能在府中安生。」 【第六章】 生烟知道春香是好意,但老实说,做不到。 不过仔细想想,这样景仲轩也可怜,二十三岁,应该是某种慾望最强烈的时候,娘子却不给自己碰……考虑了几日,趁着晚饭时间,生烟开口了,「那个……我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夫人请说。」 「因为我们现在分房睡……所以我在想,要不要请婆婆帮你找几个家世清白的闺秀……」男人原本还有笑意,听到她说「找几个家世清白的闺秀」时,脸色便不好看,生烟心知不妙,但还是硬着头皮说完。 「我不是想干涉你的生活但传宗接代真的很重要因为你年纪也不小又是嫡子想必婆婆跟太婆都很想快点抱孙子。」她一口气说完。 呼? 景仲轩放下筷子,「也好。」 看吧,果然是男人,明明说过「夫人对我来说千金不换」,但当她提纳妾之议,立刻欣然同意。 「娘的确是跟我提过子嗣之事,姐姐前两天也传了口谕过来,说想抱抱外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此事的确需要慎重。」明明就是好色,还提到子嗣之事呢。 生烟忍不住想起陆捷——跟吴阿姨熟了之后,吴阿姨曾跟她说,陆捷在认识她之前,的确有过几个女朋友,带出场的小姐自然也不少,不过自从她出现,他就再也没跟其他女人来往了,更别说他的住处,她还是他搬到这里后,第一个带进来的女人呢,也因此,吴阿姨才认定了她……可恶,怎么又想起来了。 将军府是有时空黑洞吗?嫁过来之后老是不由自主的想起陆捷,她明明都已经跟自己说好,要抛掉乔熙惟这个名字了,但不该想起的人却又老是冲出脑海是怎样……停! 陆捷放在心底就好,她现在是韩生烟,老天爷既然给她再一次的机会,无论怎么样,她都会好好过,她可以回想,但绝不沉溺。 她深呼吸,很好,打住。 几次调息后,睁开眼睛,又是韩生烟。 进行到哪里了?嗷,纳妾。 以景仲轩来说,虽然成婚了,但在这个三妻四妾很正常的年代,这无损身价,他依然是金龟婿榜上的第一名,皇后的亲弟弟呢,整个后宫那么多女人,偏偏就景皇后才生得出儿子,谁不想攀景仲轩这门亲事? 因此即便是妾室,也不能太随便,家里得有人为官,品级别太低,若是庶女,还得看看庶女母亲娘家那边的状况,总之麻烦又复杂,她跟京城的贵妇们都没交情,所以只能请婆婆出马。 「夫人如此为为夫设想,为夫甚是感动。」 他嘴巴上说得欣慰,但脸上表情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耶,有点不爽的感觉。 生烟也想不出什么原因,但在这种情况下,有点骑虎难下,只好顺着话题继续说:「是吧,赶紧生个孩子,所有的人都会很高兴。」「眼见弟弟的孩子都四五岁了,我二十有三,却膝下犹虚,母亲跟奶奶也的确着急。」「那么我明天——」 景仲轩打断她,「那么我们今晚便圆房吧。」 啊,什么?什么什么什么?圆房? 「你你你你,」生烟一急,连话都说不清楚,稍微深呼吸了一下才恢复,「你不是答应过我,除非我自己愿意,否则绝不碰我?」「是没错。」 「你是将军,大丈夫一言九鼎,岂可言而无信?」「不是为夫我言而无信,而是夫人你说,『传宗接代真的很重要,因为你年纪也不小,又是嫡子,想必婆婆跟太婆都很想快点抱孙子』,要抱孙,我们自然得同床才行。」「那个,你可能忘了,我刚刚有提起侍妾之事……」「侍妾?」景仲轩似笑非笑,「夫人不愿跟没感情的人同床共枕,难道我便可以吗?」呃…… 两人对望了一下,生烟首先低头,「对不起。」「清楚自己错在哪里吗?」 「嗯。」生烟说着自己的罪状,「我不该因为自己的内疚感而想把陌生女子塞入你的房间里。」「知道就好,若是下次再犯……」 生烟连忙接口,「没有下次,保证不会了。」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他轻敲了她的头一记,「记住了?」「记住了。」 「少爷,」一个小厮引着另个小厮进来,「四少爷的书僮过来传话,问少爷少夫人什么时候有空,有事想跟二位商量。」四少爷?她至今只在新妇奉茶那日见过一次,老二老三虽然是姨娘所出,不过姨娘的身分其实也不低,都是官家大小姐,因此过得还算有底气,但是老四景仲宜却是程姨娘带来的陪嫁丫鬟所出,景家惯例,不让通房有孕,因此伺候过后,是要喝药的,也不知怎么着,被那通房避过,等发现时,肚子早大了起来。 数月后,通房临盆,一举得男,原以为从此母以子贵,将军会拨个院落,再给她几个下人,从此过着好日子,却没想到大户人家最忌讳这种事情,因此孩子才满月,老夫人便发话了,这孩子交由汪氏扶养,而那通房依然由程姨娘管着,可程姨娘又怎肯留这种丫鬟在身边,自是命人送回娘家,说要再好好管教。 程家既然知道这丫鬟不安分,又给主子惹了事端,能有什么好事?自然是给人牙子领走了。 景仲宜便是处在这种尴尬的情况,庶出,却在嫡母的院子长大,荒谬的是,由於他的存在便是削了程姨娘的脸面,汪氏居然也对他不错,起居皆有照顾,加上景仲宜习文有成,十二岁便过了国考,如此稚龄,实属罕见,人人都道是汪氏教养有功,就连老夫人也夸了她一顿,赏了好些东西下来。 第十三章 故此,虽然只是名义上的母子,但是母亲庇佑儿子,儿子给母亲争光,居然也颇像一回事。 待他十五岁时,汪氏便给他说了门不错的亲事,景仲宜善诗书,那闺女亦是琴棋书画皆通,夫妇感情很是和乐,只可惜那女孩命薄,才成婚一年多,便因为难产而死,留下一个女婴,景仲宜至今未娶继室。 那日匆匆相见,但是生烟对这位小叔其实颇想亲近,因此听说他想来访,便用眼神示意,可以啦,我也想见见。 还没回答呢,大管家却匆匆过来通报,「少爷,区大人来访。」景仲轩皱眉,「怎么挑这种时候?」 见少爷不大高兴,大管家陪笑说:「还是老仆去回他,少爷已经休息了?」「那倒不用,老区没急事,应该不会这么晚过来,我去看看。」他站了起来,面对生烟时,不太高兴的脸色变得温和,「今天十五,我已经让人把船只准备好,原本要带你去赏月,不过老区是个话唠,一时半刻大概也停不下来,让春香带你去吧。」稍晚,生烟便在湖面上晃荡了。 景仲轩说的船只,其实比较像会出现在李白诗句中的那种渔舟,放了一张极矮的美人榻,扣掉舟子,大概只能坐上四五人,月光极白,映得湖面隐隐有霜色,若不是亲眼看到,还真难相信高墙内能有此风景。 生烟躺在美人榻上,看着月光皎洁,耳边听到的是船桨碎水的声音,鼻尖闻到的是初夏的气息,舟子轻摇,恍若摇篮,舒服得昏昏欲睡,半梦半醒之际,却听见一阵吵杂在夜风中传来。 冬雪见她睁开眼睛,探身问道:「少夫人,吵着您了?」「什么声音?」 「两位表小姐也来游湖,船只大,因此丫鬟嬷嬷都带上了,声音自然就大了。」生烟顺着声音看过去,天啊,简直是一艘八里渡轮,将看过去便有二十几个人,船上似乎还在进行着吟诗作对之类的才女活动,难怪吵了。 「春香,告诉舟子,我们回去。」 「少夫人,」冬雪不平了,「何必让她们呢,传话过去,让她们安静点不就好了,何况真要走,也是她们走才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们又不可能永远住这,月亮也不会跑,等她们走了再来,岂不清静。」舅舅一家,当初说是要看外甥成亲才留下来的,现在都成亲两个多月了还不走,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事。 不安好心眼的人来袭,避开比迎击更省力啊,吃饱太闲才正面迎战。 可惜她这样想,人家却不是这样想。 他们的小船上并无烛火,就安安静静的在湖上轻摇,距离拉远了,不仔细看大概也发现不了,生烟原本只想悄悄回岸,可没想到就这么刚好,小舟转向时被瞧见了,生烟还听见一个丫鬟的声音。 「小姐,那里有船。」 不到两分钟,那八里渡轮就来到生烟面前。 汪家大姑娘倚着船栏,「是谁在那?」 春香回道:「我们是松岭院,小舟上的是少夫人,敢问姑娘哪位?」「胡说八道,会坐个小破船出来,我看是二表哥那几个通房之一,不想出来拜见我,故意扯谎。」汪大姑娘故意唉的一声,「不过算了,我也不喜欢为难别人,既然自知轻贱,你们就自己去吧。」「表小姐怎么这样说话,我家少夫人是少将军八人大轿迎回来的,怎可说她是云禧院的通房……」 生烟不想吵,所以没起来,但现在这状况,好像不起来也不行了。 於是下了美人榻,让春香给她理了理衣服,这才转身,「两位表妹好兴致。」「真是表嫂呢。」汪二姑娘嘻嘻一笑,「幸好表嫂的衣裳华贵,我们这大船的灯盏又多,要不然可也分不出来跟那些妾室通房有什么两样,啧,毕竟是庶出,又是商女之后,气度不似正经千金小姐般落落大方。」冬雪怒斥,「你们别太过分了。」 「哪里过分了,韩七姑娘的出身不是人尽皆知么,听说侯爷妻妾众多,除了几个出身良好的,根本不记得其他人,到大婚前几日才知晓,原来要嫁人的是那个布庄丫头给自己生的女儿。」此语一出,船上一阵嘻笑,无礼至极。 生烟拿起榻边的苹果,在手上抛了抛,众人还不明白她要干么,只见她眼一眯,直线投掷,打得两个汪家姑娘抱头尖叫不已。 冬雪惊喜,「少夫人,您好厉害,我们再丢其他东西上去。」当然厉害,恢复健康后,她可是日日练习,两个汪家小妞要庆幸,等她力气再大点,连西瓜都能丢上去。 想想,又朗声道:「掌船的给我出来。」 那掌船的早听到动静,也知道表小姐嬉闹过分,但思及夫人一向亲近舅老爷,爱屋及乌,对两个表小姐也诸多宠爱,因此不敢有所动作,此刻听得少夫人叫唤,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来了。 「见过少夫人。」 「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知道。」其实不知道,但他认得春香,明白春香是服侍谁来着,冬雪也是见过几次,清楚她是品级高的大丫鬟,只服侍主人家。 「告诉下面的船夫,这个月每人多领一吊钱,算是今日辛苦,这船,便给我停在这里,天亮才准走。」此语一出,两位表妹也不喊痛了,立刻对船夫说:「你敢?」「有什么不敢?」生烟微微一笑,「两位妹妹可别为难船夫,谁让他们住景家的房子,领景家的月银,当然要听景家人的话,即便我是商人之女,庶出千金,我也是明媒正娶的景少夫人不是?」生烟左一句景家,右一句景家,看两位少女脸色变化,便觉愉快……她今天既然靠着韩七才能再活,那么,韩七就是恩人,断不容许有人这样污辱她。 「京城便是在天子脚下人人都得守法,身为主子命奴仆做事,理所当然,妹妹若是因为气愤出手打人,可别怪我不客气。」两位表小姐以及一干女眷日出后才能回岸,早就蔫了,两位表小姐也不梳洗,迳自去汪氏房中告状,说那韩氏不过见她们船只大了些便不高兴,不但命人打伤她们,还不准船夫们回岸,两人又累又倦,求姑姑做主。 汪氏见两个如花似玉的侄女一脸憔悴,头上还各有肿包,一听原来在湖上被困了一夜,自是心疼,立刻就要人去松岭院叫人来。 生烟有点没底,用眼神跟景仲轩求救,嬷嬷却说,夫人交代只请少夫人。 景仲轩知道如果自己坚持干涉,事情只会更糟,再者,也该给生烟自己练练胆量——这种事情以后都还不知道要有多少,她总得知道如何应付,所以也只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生烟自知绝对逃不过,只好梳妆打扮后,跟着婆婆身边的嬷嬷去了。 「娘没为难你吧?」 「没有,我照实把事情说了一次。」 景仲轩颇为意外,「她信?」 他娘对这两位表妹的偏爱,可是接近不讲理的地步。 她跟舅舅姐弟感情好,侄女儿自是怎么看怎么满意,他刚回京城,舅舅就一家来访,想也知道他娘打的什么算盘。 「原本自是不信的,你那两位表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自己绝对没有出口污辱我的出身,说只是邀我上大船去听琴吃果,怎么知道我突然大怒,不但命下人攀船殴打她们,还放任下人对她们粗言秽语,十分难听,眼泪一滴一滴,一下子手帕就湿了大半,可怜到我都怀疑自己精神错乱了,婆婆自然是更不信我,所以我只好发誓了。」景仲轩被她勾起好奇心,「你说了什么?」 他爹虽然不好色,但也娶了四个妾室,外加两个通房,他娘这辈子斗这六个女人,可比他在边关凶狠得多,一般誓言只怕起不了作用。 「我说,婆婆明监,我韩生烟若说谎,这辈子得不了丈夫的心,生不出儿子,到老孤身,丈夫疏远,宠妾欺凌。」对於古代女子来说,这可是毒誓中的毒誓。 汪氏听她如此说,心中已经信了一半,又见两个侄女踌躇,不愿跟着起誓,心中已有数——侄女儿说话刻薄在先,被罚也只是咎由自取,但毕竟从小看到大,在汪氏内心自然还是偏两女孩多,因此只说了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大家都累了,回去休息之类的场面话。 生烟自然知道婆婆不公道,完全没提两位表妹谨赖她之事,但人在屋檐下,何况,这公道要争出来,也只是让婆婆不开心,何必呢,又不是打仗,还非得分出个输赢吗? 她来这趟,不过是为了求生存,又不是真的要两个姑娘下地狱。 第十四章 景仲轩听了她这个毒誓,会心一笑,「你倒是聪明。」「是呗。」 「不怕真生不出儿子,得不了宠?」 「我又没说谎。」 「她们没真的跟你说过话,大概以为你是三弟妹那种唯唯诺诺的庶女,受了欺负也不敢说,没想到惹到了母老虎。」他大概是觉得好笑,忍不住边说边摇了摇头,「你没想过万一我娘还是不信你,要如何是好?」「那我只好说,一切都是你教我的,你自己讲过,若是我在府中有什么不方便之处,便说是你的意思便行——不过这当然是最后的大绝招,不到生死关头,不会轻易用的。你放心好了,其实我心里很明白,这事不过就是个开端,既然有了第一桩,就会有第二桩,第三桩,有人想要你的爵位,有人想要我的钥匙,利字当头,什么奇怪的事情都会有。若有状况,我会先尽一切努力解决,真要不行才会拿你来挡,我知道轻重,别担心。」他摸摸她的头,眼神很是欣赏,这女人还是这样有趣……生烟眯了眯眼睛,初夏,这时间太阳有点剌眼。 一早起来,饭都还没吃饱,婆婆那边的人就来了,身为媳妇自然只能马上动身,松岭院到松合院中间至少要走二十分钟,她这二十分钟,除了要忍受饥饿,又要努力绞出想法,此刻放松了,自然觉得小累。 景仲轩很快的发现,「想休息了?」 「有些。」 「到亭子坐一下吧。」 「不用,休息中间又不知道会有什么芭乐人来招惹我们,再者,越近中午太阳越大,还是快点回院子才是王道。」景仲轩微微一笑,「好。」 笑得这么奸诈是什么意思? 她刚刚讲了什么奇怪的话吗?没有吧,嗯,应该没有才对,不行,她绝对不要问……生烟走了一下,终於忍不住,「你刚刚在笑什么?」「刚刚?夫人说的是什么时候?」 一定是故意的。 但她既然都开了头,自是不愿意在这里打住,「就说要在凉亭休息那会。」「哦,不过是想起其他的事情,可此事提来不好意思,等夫人正式跟我成为夫妻,为夫才好告知。」都这么说了,生烟自然是不会继续追问下去。 她哪里知道,自己刚才「我们」,「我们」的,显然已经将他当成极亲近之人,听在他耳里,自然觉得这些日子的付出有回报。 再者,她不愿在外稍作歇息,而只想回松岭院,那又代表了,她内心把松岭院定义为安全的地方,一个她可以放心,并且感觉舒适的所在地,这表示两人的关系已经前进,虽然当事人未必明白就是……这女人大事情上面是挺聪明,但感情上好像少根筋,等她自己开窍,恐怕还得要段时间。 但景仲轩也不急,亲都结了,这女人就在他的院子里,能跑到哪,多磨些时候,总能磨得她心软,愿意跟了他。 届时,两人夫唱妇随,才有意思。 生烟又睡不着了。 最近不知道怎么着,看到景仲轩时,开始没有以前那样自然,总有那么一点微妙,但也不是不高兴,就是……微妙。 说来也奇怪,当她开始觉得两人关系微妙的时候,他的五官便常常会在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浮现。 以前没仔细想过不觉得,现在平心静气的想,他还真可以说是当代美男,剑眉星目,身材挺拔修长,外貌总评,九十五。 至於个性嘛—— 春香说,少爷虽然才回府不久,但由於身有战功,便自然有军威,在府里,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可没人敢违逆,要跟他讲情,只会让自己丢脸,当然,对少夫人是例外。 这个生烟无法否认,他对她真的是没话说,对别人时,耳朵很硬,对她的提议,却又全盘接收。 那日替王嬷嬷求情,只是不想出人命,但是她后来才知道,自己可写下松岭院的历史纪录。 春香的结论是,少爷对少夫人真是没话说。 而且,唉,生烟不得不承认,她提议纳妾时,他那句「夫人不愿跟没感情的人同床共枕,难道我便可以吗?」还真让她有吃惊到。 韩七的亲爹,妻妾数人,通房至少二三十,儿女有几个,怕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侯府里,稍有姿色的家生子都避着他,生怕一不小心被看上,几天后又腻味丢开,一辈子就毁了。 景仲轩的爹,据说为人耿直,不爱女色,但也娶了四个姨娘,两个通房,外加正妻,共七个女人。 景仲和目前是三妻四妾,两通房,但因为他还年轻,最后的累计数量会多少,还很难说。 景仲传目前一妻一妾,两通房,以后依然难说。 景仲宜成亲未久,妻子便因病过世,未娶继室。 野蛮表妹的亲爹,也就是舅老爷,妻妾人数不明,但看他都年纪一大把了,还有十五岁的闺女,妾室只怕也不少。 因此她原以为古人都是好色老古板,但景仲轩有些观念还挺现代,譬如说,同床要有感情作基础,又譬如说,尊重女性,对於她完全不会女红之事,也不是很介意,在这个七出合理的年代,这太难得了,得加分才行。 他早上要上朝,偶而还会被皇帝留下来谈一些其他的事情,中午多半是回府同汪氏吃饭,尽孝道,下午,他几乎都陪着她,看书,下棋,她的棋艺烂得很,亏得他有耐心,陪她一盘又一盘,有时候输得多了,耍赖一推,将黑白棋子都混在一起,他也不生气,只伸出手指弹她额头,笑说:「傻瓜。」那表情,既有宠爱,也有包容,更多的是期待。 生烟知道,他在等待她回应他。 可是…… 生烟翻了个身,唉的一声,从床上起来。 时序已经进入晚夏,地板并不冷,因此她也懒得穿鞋,直接就走到百凤镜台前,从抽斗取出七巧盒,从颈中项链拉出钥匙,打开盒子。 里面放的,是乔熙惟绑在小腿上的袖珍手枪。 韩七落水前,随身小兜的油纸包里放的是银票,落水被救起后,油纸包里的东西竟换成了她的手枪。 周嬷嬷说,沈氏初入府的那几个月很受宠,侯爷大笔大笔的金银首饰赏下来,光是现银就有七八百两,加上首饰至少上千两,后来沈氏病殁,嬷嬷怕那银子首饰被找到后会让庄氏藉口吞了,於是损失了些现银,换成银票,一层层用油布包包好,连同沈氏从娘家带来的几个小木刻,都放在小小姐腰上的小兜里。 小木刻不值钱,又是沈氏遗物,因此庄氏派人掀屋什么也没找着后,便也只能算了,从来没人来翻小小姐身上的小兜。 大宅里,一旦有钱,人人都会想来分一杯羹,没钱才能安身,因此即便吃穿不饱,嬷嬷也没动那钱,只想着将来小小姐肯定没嫁妆,这些得给她留着傍身,不然两手空空嫁过去,只怕要一辈子被夫家瞧不起。 可没想到韩七居然被韩生娇推落水,需要老参补身,大管家不愿开箱取,为了小小姐的身体,嬷嬷也别无他法了,迳自剪开小兜的夹层,却发现那一层层油纸包里的不是银票,却是未曾见过的银色东西。 她当时虽然还躺在床上,但一看就知道那是什么,那是自己惯用的袖珍手枪,当时还稍微改造过,好让她拿得更顺手一些。 穿越到这里,那手枪倒成了纪念,提醒她二十一世纪所有的一切。 生烟抚着那手枪,许久,才把枪再度放回七巧盒锁上。 怎么睡着的也忘了,在梦中她回到了乔家,跟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一起吃早饭,趁着工作空档跟堂手足们line。 然后又梦见陆捷,黑社会老大带着她去武陵农场赏樱花,漫天的绯红,美得让她忘记了自己的身分,也忘了他的身分。 就好像他们只是普通的两个人,身分没有矛盾。 她记得自己蹲在地上,捡起好些花瓣,陆捷问她捡这些做什么,她说,做纪念呢。 陆捷大笑,摸着她的头发说,傻瓜。 【第七章】 数日后的下午,生烟正因为夏秋交替之气犯懒,趴在窗边一动也不动,却听得外面一声接过一声的「见过少爷」,景仲轩回来是也。 刚成亲时他还挺闲的,但这几日好像有点忙……「起来,带你去个地方,不用换衣服,这便走吧。」生烟虽然没什么直觉,但基本眼力还是有的,譬如说,她看得出来景仲轩在赶时间。 也因此,她迅速从美人榻上下来,穿了鞋子,快步跟上。 两人在侧门上了马车,不是景家的紫檀金锈四头马车,就是一般市集常看见的那种,藏青帐子,一头普通马儿,连车夫的样子也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地步。 第十五章 这时间市集早散了,路上没什么人,因此马车跑得很快。 他这样急,又吩咐了丫头不用跟来,生烟被这气氛弄得有点紧张,但看景仲轩,脸色却又挺好——感觉上不是什么坏事,只是单纯的赶时间而已。 出了城门,路,开始颠簸。 生烟觉得有点不舒服,景仲轩拍拍她的手,温言道:「再忍忍。」也不知道颠了多久,马车终於停住。 他先下了马车,接着扶她下来,生烟只觉得头晕腿软,他快手搀住她,「还可以吗?」她一手搭着他的肩膀,一手攀着他的手臂,深呼吸了一下,才缓缓道:「可以。」人烟荒芜的奇怪地方,除了个小破亭,什么都没有。 生烟正想问,却见到另一方向有马车驶来,景仲轩脸上出现笑意,似乎等的就是这辆马车。 车子停下,先下来的是个十二三岁的丫头,接着下来的是……「周……周嬷嬷……」生烟觉得自己看错了,怎么可能是周嬷嬷,可是,那身影她看了两年多,一直在她身边照顾她陪伴她,她绝不会认错。 生烟一下来了力气,朝那个年迈的人跑了过去,拉住那熟悉的温暖双手,「周嬷嬷。」那周嬷嬷一看到自家的小小姐,一下也哭了,却没管自己的眼泪,只顾着给她擦,「小小姐,别哭啊,别哭,才成亲没多久,哭了要不吉利的。」生烟见她还是一样只为自己着想,眼泪哪里能忍住,「周嬷嬷……」「小小姐,将军府的夫人待您好吗?」 生烟点点头,「好。」 「那就好。」苍老的脸上,满是欣慰,「我跟夫人打听,夫人却什么也都不肯说,我只担心小小姐就这么点嫁妆过去,怕要受委屈,姑爷对您好,我是知道的,现在听到夫人也待您好,老奴便放心了,将来若见到小姐,总也能交代。」、生烟见老嬷嬷只顾着问她好不好,心里既温暖,又难受,「嬷嬷呢,那日差了大夫人的人回去,可有为难你?」「那不要紧,我都这年纪了,皮肉粗得很,不怕。」那就是被打了……她住的那院子,人烟荒芜,想必也不会有人敢跟庄氏作对,去关心一个老嬷嬷伤口怎么样。 生烟难过问:「现在还疼吗?」 「不疼了,不疼了,不然怎么能坐得了马车呢。」周嬷嬷提到马车,生烟突然想起,「嬷嬷,你怎能出来?」「说来,还要谢谢姑爷,小姐成亲后没几日,便有两个面生的丫头来找我,说是姑爷派来的,知道大夫人绝不肯放人,要偷偷带我出府,可惜,我那时刚挨了打,连走都没办法,那两个面生的丫头便每天晚上都过来给我上药,七八月时原已经快好,哪知又被大夫人藉口发作了一顿,躺了两个多月,直到今天才成行。」生烟既心酸,又愤怒,「她干么又打你?」 「生娇姑娘要我过去伺候,我手脚慢些,便让大夫人藉口罚了。」生烟闻言愤怒,韩生娇是庄氏的亲生女儿,哪里少得了丫鬟婆子,会需要周嬷嬷去伺候?不过是找不到理由打她,才这么做吧。 「周嬷嬷,幸好你已经出来,否则那母女俩又不知道要怎么折磨你。」周嬷嬷握着她的手,笑说:「其实,能不能离开韩家,我也不那样在乎,她们越生气,就代表小小姐的日子过得越好,我哪还怕什么。」「周嬷嬷不怕,可是娘子却怕得很。」景仲轩过来道,「娘子在韩府便只挂念周嬷嬷,总得让周嬷嬷安适,娘子的日子才能过得舒坦,否则日夜挂念,如何过日子。」「唉,是,是。」这还是周嬷嬷第一次见到自家姑爷,连忙躬身行礼,「老奴谢谢姑爷,小小姐她人是很好的,那个……」景仲轩看出她明显欲言又止,笑说:「周嬷嬷有话直说无妨。」「是,那,老奴就说了……将军府想必什么都不缺,还请姑爷给小小姐调养调养身子。」「调养?是怎么回事?」他自是知道韩生烟落水过,但却未听闻有什么大病。周嬷嬷便将自家小小姐病后虚弱之事说了,「那欧阳大夫说了,小小姐得调养上一两年,都怪我没用1当时只要来一根老参,小小姐的命虽然救回来,但要说到调养,可也没办法,夏天便罢了,到了冬天,手脚冰得吓人,因为体寒,所以也睡不好,还请将军怜惜小小姐命苦,多多照顾她。」「嬷嬷放心,我既娶她为妻,自会一生一世照顾她。」他看看天色,对那马夫道:「该走了。」生烟十分不舍,但也知道不宜再叙,因此再次交代周嬷嫂千万保重,老人家这才依依不舍上了马车,在近晚的天色中,慢慢消失在山坳。 回京城的马车里,生烟呆呆坐着,忍了大半日,终於哭出来。 景仲轩安慰道:「周嬷嬷这算私逃,得越远越好,放心,我安排她去梅花府上的朋友家居住,那庄氏就算要找,也绝对找不到那里去,你若想见,待过几年,庄氏忘记这事,再把周嬷嬷接回府中便可。」生烟点点头,却哭得更大声。 他将她搂进怀里,哄孩子似的轻拍她的背,「想哭就哭吧,不要紧。」「谢谢你,周嬷嬷……我真的一直很担心她……」顺安侯府再无权,终究也是沾了皇家边,要安排两个丫头进去,想必也费了一番心血。 又,庄氏拿周嬷嬷要胁她,守门的自然也会知道,是绝对不可能放她外出,侯府里,除了那两个丫头,恐怕也还有其他人帮忙接应。 这些,都只是为了让她安心。 「谢谢你……」 「傻瓜。」 找碴表妹回家了,周嬷嬷也安全了,婆婆则因为她那日识大体的没有吵闹追究表妹诬赖之事,送了双玉镯给她以示嘉奖,那镯子晶莹美润,漂亮得不得了。景仲轩看了说,是好东西。 多珍贵她其实没有很介意,重要的是日子平顺开心就好。 府里流传,少夫人韩氏手段厉害,先是镇住了野心勃勃的二少夫人,又打了表小姐,表小姐都告到夫人那去了,居然也没事。 传着传着,到秋天的时候就变成,少夫人韩氏手段厉害,先是镇住了夫人,又打了二少夫人,二少夫人都告到太婆那边去了,居然也没事。 冬雪不平,「说得少夫人好像妖怪似的。」 「没关系,爱说让他们说去。」傻子才跟流言较真,小日子过得舒服比较自在呀。 再者秋天来了,少去了炙热的夏阳,她又可以趴趴走了。 这个夏天,她终於把景家的平面图弄清楚了。 那个可以开船的湖,原来并不属於景家,不过后来先皇主动给景家拓院,金口一开,往外移十箭之遥,没想到第十箭的落点居然仅离湖边二十余丈,那丈量官为了讨好景家,便回报说,将军的最后一箭,落入湖边,於是乎,那游湖便被圈入,成了景家的一部分。 就说嘛,谁家这么夸张,盖院子时会挖出一个大湖,还在旁边盖了一个可比黄鹤楼的水榭,原来是这样。 顺伯说,湖边山上种的不知道是什么树,一到秋天,红红黄黄的煞是好看,主人家们各会宴请朋友来此喝酒赏景。 红红黄黄啊,枫叶吗?若是秋意微凉之时,在那假黄鹤楼上,吃螃蟹,赏枫叶,倒是不错,如果有人在旁边弹琴什么的就更妙了……「想什么呢,笑成这样?」景仲轩一入院子,便看到自家娘子捧个杯子,坐在小塘边,对着里面的几尾小鱼傻笑。 「螃蟹。」 男人莞尔,「那有什么难的,吩咐下去便是了。」「美食要有美景配,顺伯说,再过一个月,湖边那山坡上的树木会转红转黄,到时候我们蒸几只大螃蟹带过去慢慢啃,一定很有趣。」他摸摸她的头,十分宠爱,「都依你。」 妖孽男,笑得这么好看干么? 刚成亲时,她对他真的完全没感觉,但经过这半年的相处,不可否认,她越来越注意他了,表情,动作,语气,说话的样子,还真是,有那么一些动心呢……慢着,她刚刚想了什么? 动,动心? 不,不是吧,她对一个古人有感觉了? ……扑通! 这什么声音,怎么这么响,还有,为什么她突然间有种头昏脑胀的感觉? 景仲轩见她原本说螃蟹,秋天什么,眉飞色舞得不行,突然不动,一下想起周嬷嬷说她体虚,这几日才开始调养,大夫说了,春秋二季,冷热交替之时,最需要注意,此刻见她不语,以为人不舒服,连忙道:「怎么了?」生烟捣着胸口,原本想跟他说没事,见到他关心神色,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说不出口。 扑通! 一旁冬雪早乖觉的倒了温汤上来。 景仲轩见她的手有些抖,身体也没什么力气,便一手扶着她的肩膀,一手拿着茶杯,慢慢喂她。 第十六章 正要叫人去请大夫,却眼尖看到她渐渐红起来的耳朵,又想起她突然有些别扭的姿态,他瞬间懂了,脸上担忧的神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难掩的笑意,看来,这丫头终於明白自己的心思了啊。 「少爷,要请大夫吗?」 「不用,弄些乾净的冷手巾过来,再吩咐厨房煮些宁神汤,晚饭清淡些。」「燕窝呢?」 「先温在炉子上吧,少夫人睡前再端过去。」 生烟想说不用什么凝神汤,一抬头,看到景仲轩的脸,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把头又低了下去。 中邪了吗,怎么突然不敢看他的脸了? 生烟正自烦恼,而此时,她的胸口继凶猛的扑通之后,突然又漏跳了半拍,然后继续的,扑通,扑通,扑通。 她懊恼起来,怎么还是这样——当她还是乔熙惟时,跟陆捷相处半年后,才知道自己早就喜欢上他。 算了算,早春嫁入到现在,也差不多是半年。 爱情什么的,她没经验啊。 虽然景仲轩已经算是思想开通了,但无论如何毕竟是古代人,如果她说,我喜欢你了,说不定会被贴上轻浮的标签……生烟心想,她无忧无虑的好日子,好像,已经,正式的……走到尽头。 生烟还在处理自己心里的微妙变化,另一个青天霹雳居然来了——景皇后要她入宫一叙。 生烟简直呆滞,她都忘了这件事情啊。 她成亲之后,依礼本就该入宫拜见,但当时景皇后有孕,又加上三年前曾经滑胎,一切起居皆以休养生息为重,因此亲弟成婚,只命人送了诸多礼物过来,并没召见二人入宫。 算算,现在应该差不多做完月子了。 半刻前,她还在想着螃蟹要烤还是清蒸,然后来了个宫中命妇,说来传皇后口谕,让将军夫妇入宫,马车已在外面候着,待将军及夫人准备妥当,即刻便走。 那命妇说完,便到院外候着,留下神色如常的景仲轩,以及神色呆滞的生烟……入宫就算了,居然还马上。 皇后娘娘有没有这么急啊,好歹提前几天通知啊啊啊啊啊啊……景仲轩看她魂飞天外,忍不住好笑,「只不过进去说说话罢了,不用那么紧张。」生烟压抑内心的奔腾,叹口气,「宫里规矩多,我怕应付不来。」如何举筷,如何饮酒,都有规矩,一旦出错,贻笑大方就算了,万一被解释成对皇家不敬,那真是吃不完究着走。 她又不是真正的古代人,哪知道这么多繁琐的步骤,这下子让她即刻进宫,她就算想恶补一下宫中礼仪都没办法。 「放心吧,姐姐知道你是庶女,自是不会为难你的,让你进宫,也不过想看看弟媳妇而已。」「皇后娘娘怎不早几天传人说,唉,春香,快帮我梳头发,换衣服,要进宫的,你估量一下,别失礼。」春香跟冬雪早在外面等了,听到她的声音即刻进来,跟景仲轩行礼后,春香打开抽斗挑衣服首饰,冬雪便开始解她头发,重新梳起发式,两丫头手脚俐落,很快把她打扮起来。 前往宫中的马车上,景仲轩跟她恶补人际关系。 「姐姐虽然是六宫之首,但上面可还有个汤太后,你既是庶出,想必也没人跟你提过这些事情。」生烟点点头,庶出万岁,接上句她好多事情都可以推托到庶出的头上。 「姐姐虽然自小定了亲,人人都知道她是未来的太子妃,但就在太子准备大婚之前,姑婆身体突然不大好,别说下床,就连醒着的时间都少,镇日都在昏睡,自然也就管不了事情,汤皇后便趁那几个月,先把自己娘家的六姑娘跟十四姑娘送进太子府中,等姑婆身子大好,两位汤家的姑娘早有了身孕,还有了侧妃封号,姑婆即便生气,但也没办法。」 「慢着,那场怪病该不会……」 景仲轩一笑,「你倒是聪明。」 「胆子这么大?」对当时的太后下手? 「事后虽然找出是谁下药,但那人却一头撞死,真是死无对证,姐姐也是满肚子委屈,原本该是风风光光出嫁,跟太子夫唱妇随,待怀有身孕,再给太子纳侧妃,彰显贤慧,可没想到自己还在府中绣嫁衣,侧妃便已经入府,怀了身孕,而长子便是长子,便有江山不是吗?」也是。 「说来也是荒谬,汤六由於妊娠较晚,又听信娘家的婆子说,肚尖生男,便服了催产药,汤十四听说此事,居然也服了药,两人都抢着先把孩子生下来,忙坏了府中的婆子。」天啊,是有多蠢,古代又没保温箱,这样冒险值得吗? 景仲轩看她一脸不以为然,「夫人觉得不值?」「大大不值,上天让女子怀胎十月,自是有其道理,又何苦为了一己之私,逆天而行呢?既然是皇家子孙,一生自是衣食无忧,说什么为了孩子打算,其实是为了自己吧,想争权,又怕落人口实,所以把一切赖在『为了孩子』,真要为了孩子,会好好照顾自己,而不是喝药催产。」生烟摇摇头,「后来呢?有人生了儿子吗?」「两人生下的都是女儿。」 唉,就说吧,不要逆天而行。 「姐姐不到几个月也怀了孩子,姑婆因为自己被下药之事,因此多有防备,把身边几个厉害的嬷嬷都给姐姐送了去,姐姐足不出府,专心养胎,十个月后生下了一个男婴,太子自然是对姐姐更好,更体贴,皇上知道有了男孙,又是大笔赏赐下来,开心的昭告天下。」那两位侧妃跟汤皇后肯定很不开心了…… 「后来皇上驾崩,太子即位成了皇帝,汤皇后成了汤太后,她自然是希望儿子立自家侄女为后,但一来有姑婆挡着,再来,姐姐生有儿子,因此即便不愿意,姐姐还是封了后,成了六宫之首。」「婆媳应该很紧张吧?」 「自然,汤太后想学姑婆,给太子定下自己娘家的姑娘为亲,但却被姐姐给拒绝了,两人关系更不好。」「她怎么不学姑婆当年上山祈福那招?」 「当然不行,当年姑婆一击中的,是因为皇宫中她的辈分最大,没人可以命令她,皇上为怕落人口实,只好屈服,但如果汤太后也来这招,姑婆一个口谕她就得乖乖回来了,不然教天下人指责不孝的不是皇上,而是她。」景仲轩笑说,「太皇太后与皇后是一家人,汤太后在中间,难免使不上力,既恨姑婆长命,又恨姐姐接连生出皇子,两种婆媳关系皆不睦。」「你还是没告诉我,为什么皇后娘娘不能给我一些准备时间?」「我这不正在跟你说前因吗?」 后来经过再度解说,生烟终於懂了。 汤太后想给太子定亲使不上力,又想到景皇后厉害,等将来她的儿子登基,恐怕汤家的女子再难入宫,便把主意打到景家来。 景家手握兵权,有京城的盐糖专卖,又有店铺,加上前几代留下来的茶庄,染院,金银之丰,不在话下,最重要的,景家便是太子的舅家。 她本家适婚年龄的闺女很多,挑两个好相貌的,嫁给景仲轩做为平妻,不管生男生女,那孩子都是景仲轩的孩子,也都是景皇后娘家的人,若是女孩,便有机会入宫,对汤家多少有助力。 生烟听完,默默有种不爽的感觉。 看她不爽,景仲轩倒是挺乐的,「姐姐挡下汤太后给太子定亲,但若这时候汤太后许给我平妻,恐怕不好拒绝,所以不让人准备,等汤太后知道消息,我们早出宫了。」生烟还在腹诽。 可恶的老太婆,年纪大了就种种花,养养宠物,跟孙子玩,开心过日子就好了,干么还管到别人家的事情啊? 想到有人想给景仲轩房中送人,就万分不舒服。 不能接受,绝对不行。 是不是该将生米煮成熟饭会好一点…… 【第八章】 皇后不愧是皇后,满头珠翠,一身红色衣裳用金线绣着祥云以及凤凰,衣摆极长,摊开在黑石砖上,厅中二十几个宫女躬身站着,极静,而在这安静中更显得皇后架式惊人。 不怒自威。 生烟相信她并非有意如此,只是宫中生活多年,自然而然便是这样了。 走到皇后跟前,生烟自然而然想起古装片里的那些场景,一边想着实在不愿意跪,一边还是自动跪下,「生烟见过皇后娘娘。」「弟妹怎如此客气,快些起来。」 「谢皇后娘娘。」 「除了翡翠,都退下。」 一句话,那厅中数十个宫女嬷嫂,瞬间退得乾乾净净,只留下一个看来品级颇高的宫女在旁服侍。 景仲轩自己先坐下了,接着拉了拉她,用眼神示意:坐吧。 生烟犹豫了一会,便跟着坐下了。 翡翠很快的端上了热茶,以及八宝乾果,接着又退到几步之外,十分乖觉。 第十七章 生烟正觉得尴尬,景仲轩很快打破沉默,「后宫说来,还是姐姐最有福气,虽然不是最早在皇上身边伺候,但却是最得圣眷的,此次姐姐再次生下皇子,想必皇上定是高兴。」说到皇上跟皇子,皇后的表情瞬间柔和许多,「皇上前两天刚刚许了封地,不过现下还小,要等大些才能给。」「又是个好命崽子。」景仲轩喝了口茶,「汤美人那女儿皇上给名字了吗?」「还没。」 「汤家那老太婆不来烦死你?」 「我推说才刚生完孩子,等身子好些,自然会请皇上起名,太后虽然不高兴,可也没办法。」「谁让她本家的女儿不争气,汤六跟十四虽然封了妃,但却因为催产药伤身,再也无法生孕,两位公主一体弱,一伤脑,自然讨不到皇上的喜爱,好不容易又送个汤美人进宫,三度有娠,又是个女儿,皇上怕有十三四位公主了吧?」「十六,汤美人产下的是十七,不过皇上既然还没给起名字,自然现下什么都不算了。」生烟想,古代的女人喔……生男生女虽然是机率问题,但这景皇后也的确够好命了,包办后宫所有皇子,即便容颜老去,也於地位无损,后宫里,再受宠的新人见到她也只有讨好的分。 又想景家,二房的凌云娘生了儿子,儿子又是个活泼健康的,也因此底气十足,凡事比较能说得上话,反观三房的正妻,至今两个女儿,每每看她总是颇有忧色,又听说三弟的妾室已经有孕,只怕此后更不好睡。 生烟忍不住想,若将来自己也只生出女儿怎么办?她又无法跟景仲轩解释染色体的神奇之处,难道到时候要效法这时代的女性,开始给他物色妾室? 无法想像…… 「瞧我们只顾着自己说话,倒是冷落弟妹了。」惊!生烟暗掐自己一下,强迫回神,「生烟不懂宫中事,只怕多说多错,还望皇后娘娘见谅。」「弟妹肯定闷了。」 「不,不是……」 生烟略慌的模样引得景皇后微微一笑——当初母亲入宫跟她说,弟弟看上个庶女,还说如果到时候新娘不是韩七姑娘,不管是谁,他便天天抽上二十藤条,话都说到这分上了,她又怎么敢给他定别家亲。 弟弟成亲后,母亲又道,这媳妇规矩不太好,不过既然是庶出,大概也没好好学过,不想怪她。 当时自己只问:「弟弟可喜欢?」 母亲倒是没有犹豫,「轩儿倒是真心喜欢,我看他的笑容都多了些,这丫头命好,合了他的眼缘。」「新媳妇可有谋权弄略?」 「没有,所以你奶奶也是挺夸她的,想那凌云娘刚进来就搞得家里鸡飞狗跳,现在都不安生,长辈都还在呢,急什么,韩生烟倒是还不错,不欺人,但也不是什么软柿子。」她再问,母亲却不说了。 倒是跟着母亲三十余年的木嬷嬷笑说:「舅老爷家的坤眉小姐,坤月小姐之前因为出言不逊,辱了少夫人的母亲以及出身,少夫人便命船停在湖中,天亮才准走,两位表小姐在湖上待了一整夜。」皇后噗哧一笑,母亲疼爱坤眉,坤月,自然不想说她们的丑事。 但这两个丫头其实她也不喜欢,或者应该说,舅舅家的那些丫头们,她没一个喜欢。 早些年,母亲曾经带坤莲入宫,说是跟表姐叙叙旧,怎知道这个丫头频频问皇上会不会过来,席间还发作了宫女几次,当下她心中便有数,果然没多久,母亲便跟她说,舅舅问了,能不能让坤莲进宫伺候,虽说也是分了皇上的宠爱,但到底是自己人,总比其他人好。 她自然是没准,还没进宫就这样不安分,发作了皇后宫中的人,进来了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 相较之下,韩生烟的性子她倒是挺喜欢,恭顺但不怯懦,明知道她是谁,却也不来讨好,讨赏,比起那些机灵过头的大家闺秀,这性子反而让人放心弟弟还颇有眼光。 「你们成亲已经半年了,娘跟姐姐都等着好消息呢。」生烟一惊,好消息指的应该就是那个了吧。 没办法啊,她还在东厢睡着呢,无法有好消息……「姐姐放心,若有好消息,肯定请娘带话入宫。」「我知道你们感情好,只是,有些话不能不说在前头。」皇后脸上虽然是笑着,但眉宇之间却逐渐凝重,「若是再过半年,生烟这肚子还没动静,姐姐便要给你纳妾了,你是嫡子,不能无后,感情归感情,总不能有了妻子,便不跟列祖列宗交代是不是?」「如姐姐所言便是。」 听他这样说,景皇后的脸色总算又好看了——生烟这才知道,景皇后召她入宫的意思。 看看她当然是真的,但主要还是暗示她,快点怀孕,补充说明就是,你再不争气,就换人给弟弟暖床了。 等出了皇后寝宫,生烟只觉得都快蔫了! 纳妾? 景仲轩若是纳妾,她……她不想毒他,但也无娘家可回……好,她知道了,到时候她就把身边值钱的东西收一收,直奔梅花府,把周嬷嬷接出来,两人找个地方生活,当然,有机会的话也不会排斥再嫁……「别想!」 「啊?」 「你若是在想逃跑那些的话,就省省吧。」 生烟一惊,奇怪,他居然猜得到……「我又没有说什么。」你没说,但你的表情很好懂,「你猜,是市集的马车快,还是我的军马快?」「这有什么好猜,当然是军马快。」 「再猜,是你先到梅花府,还是我的军马先到梅花府?」吓! 错愕归错愕,但她继续嘴硬,「听不懂你在讲什么。」军马?我哼! 这几个月她常常去马厩喂小花吃红萝卜,也给刷过几次毛,相信一人一马已经心灵相通,到时候她牵了小花就跑,小花可是一级战马,绝对比军马快。 「姐姐都说到那分上,我总不好再推。」 「那万一过几天人就送进来了呢?」她嘟嘟囔囔的,完全没注意自己现在的表现非常酸。 他笑道,「不会,她今天既然说了半年,就是半年,若是言而无信,何以统领六宫?」「可是半年也是很快的。」 「到时候再说吧。」 生烟知道他是在跟她解释,自己只是不想让皇后操心,并无意纳妾—哼,这还差不多。 她的心情不自觉好了起来。 景仲轩低头在她耳边说:「放心了?」 「我可没说什么。」 「好。」他一脸好笑,「都是我一个人在说,行不行?」被皇后召见,又听闻纳妾之事,生烟本是不高兴,但经过这个插曲,两人的感情倒是在暧昧中更确定了一些。 只是生烟的好日子还没过几天,大挑战就来了。 「啊,谁来访?」 「是少夫人的嫡母,顺安侯府夫人。」 「你没听错?」 福伯恭敬的点头道:「因为不知道少夫人见是不见,大管家先请侯府夫人在偏厅用茶。」不想见啊,有啥好见,但赶她出去又很奇怪。 冬雪道:「这侯府夫人怎好如此,应该先递上帖子,问问少夫人的意思,这样突然到来,推也不是,不是让人为难吗?」「她知道若是递帖子,我绝对不会回,所以直接过来,即便我不想见,好歹也得顾着景家的面子出去会上一会。」生烟顿了顿,「福伯,你过去回话,说我稍后便到。」福伯走后,生烟站了起来,「帮我更衣。」 春香跟冬雪在服侍她之前,便已经知道这未来主子的事情,是饱受嫡母欺凌的庶女,此刻她要出去会会嫡母,两丫头自是一心一意替主子打扮起来。 「春香姐姐。」小丫头喊道,「王嬷嬷求见。」春香先看了生烟一眼,才道:「请她进来。」 生烟奇怪,凌云娘已经安静许久,莫不是又想出招了吧? 「老婆子给大少夫人请安。」 「王嬷嬷好说话。」 「这……老婆子是凌家的人,本该忠於小姐,但大少夫人救过我一命,这件事情婆子也不敢忘记。」 「我当日求情,不过是觉得将军责罚太重,并非要嬷嬷记恩,嬷嬷其实无须放在心上。」「大少夫人好心,但婆子不能无心。」那王嬷嬷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凌夫人出阁之前,跟一位庄家小姐常有往来,婚后虽然见面少了,但写写信倒还是有的……老婆子只能说到这里了,还请大少夫人见谅。」「生烟明白了,多谢王嬷嬷提点,春香。」 春香会意,从随身小袋中取了几颗金珠子,「那板子虽然一月一捱,但总也是伤身,王嬷嬷买些好东西补补身子。」王嬷嬷假意推辞了几下,便谢恩收下走了。 第十八章 生烟叹口气——她还想说,凌云娘那日虽然倨傲,但见这几个月都没惹事情,还以为她想清楚了,没想到是写信回娘家告状。 这些闺阁千金也很神奇,都已经住在高墙大院内,还有办法搞小团体? 庄氏不甘心女婿被抢,凌夫人想帮女儿出口气,结果就这样了,庄氏会突然杀来,想必也是跟凌云娘商量好了,看来不管她去或者不去,凌云娘都会刚好出现,然后以叙旧的名义,把庄氏留下来小住。 近日西边不安,景仲轩每日早朝后,总还要去上书房许久,今日一回府,便得知侯府夫人带着女儿杀到之事,又听闻凌云娘不小心经过花厅,发现居然是许久不见的长辈,无论如何要留她们小住几天……他快步回到松岭院,原以为会看到蔫掉的生烟,却意外的没见到人,丫鬟说,少夫人请客人去月湖边赏景吃蟹。 这么好兴致? 景仲轩自然是很快过去了,果然见到水榭上,生烟跟另外两名女子说话,一梳妇女发式,一梳闺女发式,丫鬟们都伺候在旁边,见她神色倒不似被勉强。 春香低声道:「少爷来了。」 生烟一抬头,笑着对他招手。 两名女子转头见人,很快站起,「顺安侯府张氏,见过将军,这是韩三小姐,是少夫人的庶姐。」「生舞见过大将军。」 「无须客气,请坐。」 难怪生烟看起来颇有兴致——若不是张姨娘,生烟只怕得破衣咸菜的长大,那根延命人参也是张姨娘给了纸条,大管家才肯开箱取给周嬷嬷,要说是生烟的救命恩人也不为过。 景仲轩坐下,春香早乖觉的挂了酒。 「早该过府拜访姨娘,不过生烟不喜见庄氏,因此这事便耽搁下来,此次让两位过来,倒是我们失礼了。」他拿起酒杯,「还请恕罪。」张姨娘听他说话爽快,倒先放了心,「将军客气,没先通告便过来,是我们失礼了……此次随夫人过来,是有事相求。」「姨娘有话但说无妨。」 「小女生舞,今年十八岁……」张姨娘期期艾艾,真不知道该怎么讲。 「娘,我自己来说吧。」韩生舞对景仲轩微一弯身,「府中日子枯乏,生舞常扮男装出门,数月前,在欧阳书铺偶然认识一人,谈天说地,相见恨晚,后来常在书铺相见,偶而也到酒楼吃饭,前些日子我告知他,自己其实是女子,又问他,可觉得女子在外抛头露面不妥,他道,他过世的妻子也常常扮男装到外透透气,他觉得此举不妨。」景仲轩听到这里已经知道,这韩生舞识得的男子便是四弟景仲宜。 「我见他一身布衣,以为只是个国考书生,便透露自己身分,暗示他来提亲,他也送了我玉佩为信,那时我才知他竟然是景家四公子。」韩生舞微微顿了顿,「我知以自己身分,绝对配不上他,但既然已经赠玉,我便在家等他上门提亲,只是左等右等,总也不见人,几天前爹爹透露想把我嫁给左丞相的弟弟当妾室,所以我才缠着母亲上门,想问清楚。」一旁,生烟听得目瞪口呆。 她虽然知道张姨娘是有事相求,但没想到自己的庶姐居然如此勇猛,真,真好样的。 消化完这些讯息后,生烟道:「姐姐莫误会,四叔房里有个小孩儿,入秋后一直在发热,四叔便这么一个骨肉,爱逾性命,自是不放心交给婆子丫鬟,一汤一药,都是自己一口一口喂下去的,肯定是这样才耽搁了。」生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向景仲轩,「嗯,这么说来我突然想起,区大人来找你那天,四叔不是有事想找我们商量吗?哪,上个月十五祭祖先时,他也有话要说,会不会就是这件事情?」景仲轩笑,「顺伯,去请四少爷跟侯府夫人过来。」稍晚,景家的人都知道了——四少爷跟韩家三千金定了口头亲,过几日便会请媒人上门。 对庄氏来说,不过是点个头的顺水人情,於己无损,又能讨好景仲轩,何乐不为。 二房跟三房则是暗自高兴,四弟娶到个没落侯府的庶女有什么用,那韩生舞的母亲张氏虽然是贵妾,但也是破格从丫鬟抬起来的,对景仲宜可是一点助力都没有,故两房都是真心恭喜。 至於老将军夫人汪氏,本来就闲得慌,现下又有婚事可以操办,自然是十分高兴,美中不足的是老四这次成亲是娶继室,无法太过铺张。 生烟倒是挺高兴的,也趁机弄清楚这两个不对盘的女人怎会走在一起。 原来庄氏欲来访,又知道自己绝对不受欢迎,藉口邀了与生烟有恩的张姨娘,而张姨娘正为女儿韩生舞的事情头痛,既不想女儿委屈做妾,又怕写信不小心让人拿了去,让女儿变成笑话,这时刚好庄氏来邀,张姨娘自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那景仲宜看起来很是端正,虽然女儿嫁过去是继室,但景仲宜房中没有妾室,也无通房,女儿过去便是院子主人,自然过得清心,怎么说都比当丞相弟弟的妾室好太多了。 生烟一大早便听见外院吵閙,翻了个身,「是谁?」「是侯府夫人跟韩五姑娘。」 「两只火鸡在外面干么?」 「说好久没见少夫人了,昨日因为舟车劳顿早早休息,今天无论如何也要一起用用早膳。」春香低声道,「少夫人还是早些起来吧,不然只怕凌家那位会不小心经过,然后说话难听。」生烟从床铺上坐起,睁着无神的死鱼眼说:「端水来。」春香跟冬雪手脚俐落,不到一炷香时间,已经将她打扮起来。 春香选了一套淡绿色缎面戏水鸳鸯的衫子,交领以金色丝线绣出朵朵牡丹,同色三曲襦裙上则绣着百鸟朝凤,左手玉镯,右手五层金环。 头上最明显的自然是定亲那日的白玉蝴蝶簪,冬雪多了个心思,把皇后赏赐的凤凰步摇也插了上去,双耳垂珠琉璃火玉坠,胸口则带着家传翡翠,颜色温润稳重,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物。 生烟看看镜子,也很满意。 冬雪嘻嘻一笑,「侯府夫人要看到少夫人胸口这块翡翠,可真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是啊,家传翡翠,又称将门翡翠,是历代主母带在身上的东西,生烟嫌重,除了初一十五去祠堂祭祀祖先,其他时间根本不会配戴。 景仲轩显然已经听到声音,从后院绕了过来,见她打扮如此慎重,忍不住一笑,「穿成这样不难受吗?」「我要气死她们。」 女人果然才是最懂女人的,当外厅的庄氏跟韩生娇看到她这一身富贵荣华,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庄氏死死看着她头上那支白玉蝴蝶簪,而后又瞪着那显然是贡品的垂珠琉璃火玉坠,而韩生娇则看着她胸口那块翡翠,一瞬也不瞬——可恶的女人,这宽敞的五进院子,这出色的丈夫,这代表地位的——翠,本来都该是她的。 景仲轩摇了摇头,这两母女的表情可真够难看了,想把生烟生吞活剥似的,尤其是那韩生娇,简直是夜叉。 生烟见两人眼睛喷火,心里高兴,「嫡母跟五姐一大早过来,是有何事吗?」「是这样的,你在韩家既然不曾掌厨,到这里肯定也什么都不会,已经嫁过来半年多,想必是想念家里滋味。」庄氏一边说,一边打开手中提篮,迅速把盘子摆了一整桌,「你姐姐於是早起做了些韩府菜色,让你解解馋。」生烟脸挂黑线,好一招明疼暗贬啊,而且她才不信娇贵的生娇会亲自下厨。 景仲轩看了看桌上,「这些都是什么菜色?」 韩生娇听意中人问起,连忙回答,「这是清蒸鳟鱼,白玉虾,荷叶美人羹,鲜蔬四道。」「五姑娘好手艺。」 韩生娇听他称赞自己,暗自得意,故做娇羞,「将军过奖了。」「不过若是想让生烟吃些家里滋味,解解馋,应该准备稀粥跟咸蛋才是,毕竟生烟在侯府可也没吃过几次像样的东西——这样说来也不对,张姨娘命人隔三差五过去瞧瞧之后,应该有鲜菜可吃了吧?」生烟忍笑,「是,托张姨娘的福,我四岁后总算知道蔬果滋味,每天也有一餐肉可吃,有布可裁新衣,不必再用我娘的旧衣改,甚至还能跟夫子学习,日子好过许多,只不过偶而还是会想起小时候,那一年到头都只喝稀粥之事。」庄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韩生娇亦是相当精采。 景仲轩一笑,「对了,不知道周嬷嬷可好?反正嫡母要在这小住一阵子,不如让人把周嬷嬷送过来,生烟一直想念这个老嬷嬷。」「周嬷嬷……她……」 第十九章 庄氏暗忖,如果说逃跑,景仲轩肯定会说要帮忙抓,而一旦要抓,就会被知道她因为女儿嫁不成,迁怒下人,说出去也实在难听。 但人又不在府里……有了。 「她是沈姨娘带来的婆子,不是我韩家人,生烟出嫁后,便向我提出回沈家,我自然是允了。」到时候沈家找不到,自然怪不到她头上,韩沈两家离得这么远,说不定她自己半路走丢了呢。 「原来是回沈家了。」景仲轩对生烟一笑,「那么你便命人传话去沈家即可,不用劳烦侯府夫人了。」生烟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嗯。」 【第九章】 生烟蹲在云禧院的西厢窗外,有点无聊,有点冷,但是,她可以忍——虽然这个身体已经不是她原来的身体,但是意志还是原来的意志,身为一个特务,蹲点不过是普通技能,她有很多种打发时间的方法,例如:发呆。 那日大手笔给王嬷嬷几颗金珠子果然有用,下午时,王嬷嬷让孙女来带话,说凌云娘请了庄氏母女一起晚膳。 生烟想也不想就决定自己来了,一来,王嬷嬷耳背不可能帮她偷听,二来,她也怕漏了什么没注意到,因此决定自己上场。 用膳时间有丫头服侍,三人自是客气来客气去,等撤了菜,便听到凌云娘的声音,「都出去,离门远一点。」生烟精神一振,来了。 「二少夫人可想好怎么做了?」 生烟一惊,原来这已经是三人第二次会面了。 「这容易,我嫡婆婆即将过寿,便以商讨寿宴的理由,用仲和的名字邀大伯去望月亭,为自己的母亲操办寿宴,他必不会拒绝,届时我让丫鬟奉茶,五姑娘可得看好时机自己进亭子,我会多带几人过去,等他药醒了,事实也已经造成,想赖都赖不掉。」韩生娇道:「那药……不会对身体有害吧?」 「放心吧,那药是我那不争气的舅舅从娼馆拿来的,客人们谁不吃些助兴,醒来就没事了,倒是我们那日商量之事——」「二少夫人放心,等生娇掌了权,便把那西市两条街的地契都给你,例银加倍,若是二少夫人还信不过,我们便画个押。」「不是信不信得过,而是侯府夫人说要让我大伯娶五姑娘当平妻,这我还相信,毕竟人人只会道他酒后乱性,欺侮了妻姊,给个平妻名分补偿也算合理,但侯府夫人怎这么有把握,一年之内五姑娘必定能掌大权?我这大伯对那丫头还挺疼爱的,除了上朝,几乎都陪在身边,即便什么都不做,对坐看书也是一个下午,五姑娘有自信能争这个宠?」窗外的生烟想,那还不容易吗,韩生娇既然已经推了她落水一次,推第二次又有什么困难?正妻既死,松岭院又不能没女主人,一切理所当然。 权力什么的,好丑恶。 接着听来听去便是韩生娇的掌权梦,以及三人轮流骂生烟这贱女人——真是哦,外表是端庄大小姐,出口却跟市井婆娘没两样,越骂越难听,接着嘲笑韩生舞果然是姨娘生出的庶女,居然巴巴上门只为了给人当继室,侯府的面子都要被她丢光。 凌云娘知道张姨娘本是丫鬟出身之后,便说起丫鬟有多不安分,自己前阵子才发落了一个跟景仲和偷来暗去的小蹄子,趁着她心烦,居然就这样爬上主人家的床……生烟知道接下来应该没重点,便揉揉小腿,打道回府。 秋天泡澡,太享受了。 清茶味道的香露滴在水里,消除疲劳,等下让春香给她捏捏小腿,再喝碗桂花酒酿,便上床睡觉。 门咿呀一声开了。 正给她肩膀浇水的冬雪喝道:「不是交代了少夫人在沐浴,不准进来吗?秋风灌进,害少夫人受凉了怎么办?」「是我。」牡丹屏风外传来景仲轩的声音,「我有话要跟少夫人说,出去守着门。」冬雪把木杓一放,便出去了。 生烟有点紧张,怎么办,自己还没穿衣服呢……倒也不是讨厌,就是紧张。 透过屏风,却见他在桌边坐下——生烟既欣慰他是君子,但坦白说,也有一点点的失望,如果他进得屏风,其实她也不会生气……「今日去云禧院听到些什么?」 吓,「你怎么知道我去云禧院?!」 「你有王嬷嬷,我也有别的嬷嬷,凌云娘今天既然约了那母女俩,你的性子肯定要自己去听的,那三个女人想出了什么东西?」生烟便把自己听到的详细说了一次。 如何使计让他出现,如何下药,如何让众人刚好赶到,让他百口莫辩,而终得娶了韩生娇这个委屈的大小姐。 「这计策不错,不如我们就将计来个反间计。」「怎么反?我原本还想,到时候请顺伯代替你去,他年纪也不小,该娶亲了。」「那可便宜那女人了,顺伯可是正七品的致果副尉呢。」啥?「那他干么每次都打扮得像管家一样在府里?」「他是爷爷捡来的孤儿,因为战功升到七品,但今年我孝期满了回京,自然是跟着回景家,他闲下来就慌,我才派点小事情给他做。」天啊,居然有这种事情?生烟想了想,她还曾经要顺伯帮她切预备喂食小花用的胡萝卜,虽然对「致果副尉」没概念,但「正七品」还是懂得,不小的官儿。「我一直以为他是松岭院的管事……」「那是福伯。」 呃……「没关系,他不介意的,他对景家有很重的报恩情结,我在西疆也让他帮忙炼金属的,你这主母吩咐他做事情,他反而高兴……我们话说这么久,水该凉了吧?」不等她回话,他便站了起来,对外面喊,「冬雪,服侍少夫人穿衣。」虽然隔着屏风什么也瞧不见,但生烟还是有点害羞。 冬雪虽然还未出嫁,但是她这等级的丫鬟都是经过嬷嬷解说的,甚至比很多妇女都还清楚夫妻之事,这时见少夫人微有羞意,便特意将她衣领往旁边松了些,腰带则是绑了个铃铛结,既显出婀娜身段,又方便拉开。 将她扶了出来,把香炉换过暖香,这才退出房间。 「你刚刚说的将计就计是什么?」 景仲轩看她刚沐浴出来,脸有娇色,原本还有几分遐想,但没想到她一坐下来说的居然是这个硬邦邦的话题,忍不住笑出来。 「笑什么?」 「附耳过来。」 「哦,嗯,嗯,居然还可以这样?会不会害到二弟?」毕竟要说起来的话,他真的是很无辜。 「这你倒不用担心,他天生好色,别说院子里的丫鬟都要招惹一下,每月例银有一半以上都送给了花街的姑娘,韩生娇长得美貌,有此飞来艳福,只怕求之不得。」过几日,果然有云禧院的小厮来跟景仲轩说,二少爷想跟大少爷商量夫人寿宴之事,还请大少爷移步到望月亭。 待那小厮走了,景仲轩便命人把话带给景仲和,只是颠倒一番,景仲和不疑有他,自然前往了。 没多久,京城人又多了一个八卦话题。 听说,景家大少奶奶的嫡母与嫡姊受邀前往小住,没想到那嫡姊居然偷偷跟二公子好上,在庭院中幽会,大概以为天色已黑,伸手不见五指,不会有人瞧见,竟大胆行起那野合之事。 好巧不巧二少夫人刚好约了侯府夫人出来赏秋月,听得有异声,命人把灯笼全拿过来,这才发现两人衣衫凌乱的躺在花丛中,二少夫人气得脸色铁青,韩五姑娘还大叫说「怎么是你」,二公子却是迷迷糊糊,显然色欲未醒。 韩生娇既然失了清白,自然也不能嫁其他人了,可是她虽然贵为侯府嫡女,嫁过去也只能当妾室,二少爷住的是三进院子,妻妾通房又多,她自然是别想住厢房了,凌云娘恨她无耻,只随便拨了个小房间给她,又令她没得允许,不得出现在前院。 韩五是嫡女,自小饱受宠爱,哪受过这种气,第一天便跟正妻顶了嘴,说自己又不是坐牢,凭什么只能待在云禧院的后院,谁知那凌云娘使了个眼色,旁边丫鬟便一左一右架住她,老嬷嬷上去啪啪啪连甩十几个耳光,把她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凌云娘要给这新妾下马威,打完后,便道:「以为自己是什么身分,区区一个姨娘,竟然带了六个陪嫁丫鬟跟两个嬷嬷,你那房间不过豆腐块大小,装得下这些人么?来人,把那些嬷嬷跟丫鬟都赶去蔚房。」韩生娇一听,这样以后自己身边可是一个人都没有,「那是我的丫鬟,你凭什么?」「凭什么?凭我是正妻,而你是妾。」说完,又是一个眼色。 嬷嬷再次赏出十几个巴掌,接着厉声道:「妾室果然是妾室,一点规矩都不懂,什么你啊我的,以后,要称呼夫人为「夫人」,讲话时,自称「贱妾」,既然已经嫁给二少爷,便归二少夫人管,好好收起你那浪蹄子脾气,别惹人不快。」凌云娘见韩生娇满脸红印,却还是不消恨,「王嬷嬷,听说四弟妹也会写文章,明日下午便请她来云禧院,我们妯娌谈书说文,再让韩姨娘出来,她们姊妹聚聚,岂不愉快?」要知道凡是女人,都讨厌丈夫纳妾,偏偏二少爷特别好色,沾了一个又是一个,凌云娘才刚刚撵走一个爬床丫鬟,没想到转眼又得给丈夫纳妾,心中不悦可想而知。 第二十章 韩生娇之前看不起韩生舞,说庶女就是庶女,巴巴上门为了当继室—可即便是继室,现在也是名正言顺的妻子,在小雅院是主人,出得小雅院,人人见了她,也要喊一声四少夫人。 嫁夫随夫,大将军府先论景家兄弟,那韩生舞若来,韩生娇还要屈膝给她问好? 果然,此话一出,韩生娇的脸色更是难看,隔日她便装病不出,但凌云娘又怎会让她好过,命两个嬷嬷进去把她揪出来,硬是让她对自己的庶妹斟茶问安。 ——以上,都是王嬷嬷后来告知的。 生烟有点唏唬,但也不同情韩生娇,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说来,嫡女变婢妾还算便宜了她,凌云娘虽然对妾室不手软,但杀人害命之事,是绝对做不出来的,而真正的韩生烟,可是被她害得命都没了。 总觉得,也算是为那个韩生烟出了一些气…… 「怎么,」景仲轩在她身边坐下,「觉得这样是轻了,还是重了?」「自然是轻了,但要再重,我也下不了手。」 「你若是想除掉韩生娇,为夫倒是可以代劳——」「不,不用。」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常常忘记景仲轩其实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其实,她若死了,我也不会愉快。」「你也够矛盾了。」 「我是啊。」就像以前,其实她曾经有机会拿到陆捷的机密文件,当时没人在办公室,而她知道保险箱的密码,她可以拿出来拍完照片再放回去,不会有人发现……但是她却犹豫了。 做了,陆捷只怕一辈子都会待在牢里——没错,这是她卧底真正的目的,但在那一刻,她却不知道那是不是她想要的。 哥哥一直说她不适合当警察,原本她以为哥哥的意思是,她没有乔家人的直觉,但到最近,她才知道哥哥指的是她容易心软,容易犹豫,平常时候也还罢了,关键时刻的犹豫,那会很致命……景仲轩摸摸她的头,「你这样,我要怎么放心回边关。」生烟猛抬头,「你要回边关?」 「边关情势有异,既然身为大将军,自然得回去镇住西线。」她想也不想,「我跟你去。」 他眼睛闪过一丝异样,又道:「此时的边关可是漫天大雪,又湿又寒,除了城墙及帐篷外,只见一片白色,其他什么也没有,吃的是咸菜粗饭,两日才吃一次腌肉,没有新鲜蔬果,夜晚风大,声响令人彻夜难眠。」「我不怕。」生烟握住他的手,「所以,带我去。」「真不怕?」 「其实……是怕的,不过,我还是要跟……你如果不带我,我会想办法自己去。」他被她逗笑了,伸手轻弹她的额头,「傻瓜。」几日后,生烟便跟着大队人马出发了。 由于是打仗,所以她没有带太多东西,连丫鬟都没有,倒是那队伍末端有五十余辆的大车,前后都跟有士兵,最后面则由夺武校尉及御侮副尉各带精兵压阵。 生烟想,大车中的事物大抵是兵器或者炸药,又想,带这么多东西,可见敌人难缠,恐怕得在西疆待上一阵子了。 两个月后,西疆。 景仲轩没有诳她,边疆真的是除了雪之外,什么都没有。 吃食简单,咸菜,咸肉,粗饭,住的是军帐,自然也不若景府安适,总之一切从简,庆幸的是帐子比她想像中的还要厚实,外头大雪,里面只要放上几颗暖石,便即刻暖和起来。 她出身刑警世家,自然知道有大事发生时,若突然冒出一个完全状况外但又想干涉事物的人,有多讨厌多麻烦,因此来到这里,她完全不插手军务,命令就是命令,绝对不问为什么。 那些二三四五六七品的武将跟副将们,刚开始虽然会跟她行礼,但那是源于她是将军夫人,后来见她知进退,生活都自行料理不显娇气,行礼之时,自然多了几分尊敬。 景仲轩见她没事可做,便把照顾将军战马之事交付给她,所以这些日子,她天天给它们刷毛,偶而也上去骑骑马,慢跑习惯了,也快跑过几次,都没难倒她。 有时无聊,想帮马儿的鬃毛打个蝴蝶结之类的,但考虑到都是战马的身分,还是将军们的坐骑,只好作罢,但那柔软的鬃毛,总让她忍不住一顺再顺,马儿们显然也很喜欢,在她跟前乖得跟绵羊一样,还会跟她撒娇,可爱死了。 如果能拉进帐子就好了…… 「给我挑出三千精兵,明晚夜袭。」 景仲轩说完这句话便进了帐子,生烟连忙站了起来,替他脱掉大氅——以前下人多,这种琐碎事情自然轮不到她,但军营中没有人是下人,她理所当然做了这些事情。 生烟记得,自己第一次替他脱掉大氅时,他还露出很深沉意味的笑,笑得她头皮都麻了,问他笑什么,也不讲,只捏了一下她的鼻子,说很高兴。 后来,她就天天替他做这件事情。 其实很简单,就是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拉开系带,接着将披风挂在帐子入口旁的衣挂上,前后不用三十秒,但这动作却让两人之间感觉亲密许多,有那么一点点夫妻的感觉「明天会有大风雪,你乖乖待在帐子里,别出去。」「那你还要晚上去夜袭?」 「这才叫出其不意。」他坐了下来,伸手拿起温在炉子上的茶,「这次非得打得西磷国跪地求饶不可。」景仲轩说这话的时候,眼露精光,气势满满,生烟相信他可以做到,但还是不由自主担忧,「会不会有危险?」「放心吧,我无论如何都会回来。」 两人四目相对,应该是温馨的时候,但生烟就是觉得他的眼神很有深意,疑似暗指他们尚未圆房,不太甘愿。 下一刻,她确信,不是她「觉得」,而是真的。 他笑得太暧昧了,眼睛还在她身上飘来飘去……好想揍他。 生烟推他,「说真的!」 「放心,为夫我又不是莽夫,忠武将军、轻车将军数日前便已经出发南进,我让西磷人以为我们要绕路埋伏,所以他们全副精神只会放在那五万人身上,忠武跟轻车越绕,西磷国就越安心,绝对不会想到,我明日便率精兵杀进城门。」果然是将门之后,根据她对这个时代的认知,应该还没有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段故事,但是景仲轩居然可以自己体会,难怪年纪轻轻便有过人战功。 「打完之后,还要纳降,可能要春天才能回京了,要不要先送你回去过年?家里只怕也需要帮忙,好说歹说,你也是景家的主母。」说实话,有她相伴自然好,但这里天寒地冻,又没人服侍她,看她自己一个人干那些丫鬟活,总是有些心疼的。 他娶她,是想让她享福,而不是在这寒荒之地受苦。 「我这主母,其实也不过就是名字好听而已,你应该也明白,我回不回去,根本没差。」虽然说,帐房先生会固定拿帐本给她,她再开金库取银,但是,帐房先生想必也是汪氏人马,在送给她之前,汪氏一定看过了。 至于钥匙,只怕还有另外一副,总得进去看看金银的数目是否有变,那些价值万金的古董,字画,是否还在,专放地契的箱子锁头有没有变过——谁会放心把一个家交给刚刚进门的媳妇,说着好听而已。 不过平心而论,汪氏算是个好婆婆了,不用晨昏定省已经是大恩,吃饭也不用一起,她不是没见过韩家吃饭的样子,那真的……难怪韩家的媳妇姨娘们,每个都是赵飞燕。 景仲轩见她不愿,倒也不再勉强她,两人又说了些闲话,待伙食兵把晚饭端进来,他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有件事情你应该有兴趣——四弟媳已经有了身孕。」生烟果然高兴起来,「生舞若能给四叔生个男孩就好了,虽然我心里认为男孩女孩一样,但在景家,男孩肯定比较吃香……不过,韩家早就是空壳,张姨娘的体己都散在大哥四哥的聘礼里了,生舞手边恐怕也没多少钱准备孩儿出生之事,我若送金银,虽然实际,但恐怕又有点不妥,四叔是国生,生舞也是个才女,怕他们多想,原本是好意,反而惹得他们不快。」「那还不容易,你送几支老参过去,说是给她补身子,她身边的嬷嬷自有门路去帮她把老参让给药铺,老参价比黄金,好用得很,她再想,也只会想到母亲的纸条给你续命之事,不会多做臆测。」「那好,我马上写信让春香帮我办这事。」 景太皇太后以及景皇后都心向娘家,景家库房的东西多得夸张,几支老参根本不算什么,何况四房到现在还没男孩呢,生舞有喜,太婆跟婆婆只会高兴而已。看生烟写信写得开心,景仲轩便自行上榻子。 第二十一章 帐外北风吹嗥,帐内却是小室春暖。 景仲轩闭上眼睛一会,却又突然张开,「这几日风雪大,别出去乱走。」「你刚刚就说过了。」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不安,驻西三年,大小战役无数,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因此,忍不住再跟她确认一次,「记得了?」「记,得!」 生烟后来才知道,话不要说太早是什么意思,她嘴上说记得,事实上她根本不记得! 【第十章】 拧到北京还是牛,自己就算再活了一次,也还是少根筋的乔熙惟——泥码的同样的当她居然可以上两次? 帐子依然温暖,但这不是东瑞国的帐子……而是西磷国的。 生烟颓丧已极,一边骂自己猪脑袋,一边回想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也不过就是一天前,晚饭过后没多久,景仲轩整起三千精兵,纵马直奔,预备把西磷打个措手不及。 他们才出发不到一盏茶时间,留营的忠勇将军便进来帐子见她,神色颇急的道,他们派去西磷的卧底前月便死了,这两个月收到的消息都是假的,西磷现在是十万兵囤墙,预备一口气打死大将军。 生烟一听,岂有不急。 忠勇又道,他预备立刻去追大军,由於驻西的将军以及副将们都已不在营里,因此军营之事暂且交给她。 「我不懂军务,因此请将军留营,我来去追。」「可是……」 「我这两个月都在照顾马匹,策马对我而言非难事,何况我体轻,又不带东西,马儿跑得更快,西磷在西,我观夜星可直行。」话说到这分上,忠勇也不再坚持,只要她小心。 生烟取了披风,牵了军马出来,翻身而上,那马立刻急冲了出去,不一会,军营已经被甩在身后,地面上除了雪以及没有叶子的树之外,什么都看不见了。 感谢她紮实的特务训练,她知道怎么从阴影计算时间,也了解如何从星星判断方向。 星光明亮,她不用指南针也可以准确的往西行,马儿奔得极快,当时为了训练平衡感而练习的马术,在这时候发挥了效果。 生烟心里算着,她身体轻,又不带弓箭,武器,食物,饮水,马匹负担只有兵士的一半,若不休息,最多两个时辰便可以赶上。 风很冷,刮得脸生疼,但这时候,她只有一个想法,绝对不能让景仲轩有事。派去西磷的卧底为何曝光,而东瑞这边接头的人为何不说,这些,都等他回来再讲。 他不能有事,绝不能有事……生烟知道,他一直在等自己给答案,她想好了,等这个纷乱过去,她会老老实实跟他说……马儿突然狂叫了起来,接着将她甩落在地,所幸雪厚,倒也不觉得疼,只是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血?洁白雪地上的一滩血,让人怵目惊心。 生烟摸摸自己,并不觉得哪里特别痛……所以,是马受伤了? 她站了起来,「是谁?」 「将军夫人好敏锐的直觉,佩服,佩服。」 一群人从路边大石的后面走了出来,来不及抵抗,雨名大汉便架着她,拿起水袋往她口里灌,生烟不得已喝了几口,很快昏了过去。 醒来,已经是黄昏……几乎是旧事重演,因此她很快的搞清楚状况。 她又上当了。 东瑞的卧底没有被揭穿,景仲轩根本没危险,现在有危险的人是她。 帐子外不断传来脚步声,明显守卫森严,完全是逃跑无望的状态,加上她发觉自己双腿无力,故决定继续装睡,以保安全。 有人走了进来。 「五王爷,我们什么时候把这女人交出去?」 「再等等。」 「听说东瑞国精兵已经把前城控制住了。」 「不要紧,等他把柏城,原城都攻下来,父皇不得不跟东瑞国谈议和时,我再把这事情揽下来,有这女人在手,只怕不但不用赔银子,还能赚得几车盐巴,大哥提议出兵,惹来祸事,我立此大功,保全国家,这一消一长,群臣都会赞我贤明智慧,届时父皇不让我当太子都不行。」原来又是万恶的权力惹的祸。 她得想办法在议和之前逃走…… 混帐家伙到底给她喝了什么药,她都已经睡了两回居然还体力不继,难怪他们连绑都不绑,因为她现在根本没有逃跑的能力。 如果她有随身携带金子的习惯就好了,只要肯花钱,一定有人愿意冒险帮助她离开这里,可惜她走得急,除了腰带里那不值钱的东西外,什么也没有……帐门突然掀开,生烟立刻闭上眼睛。 有人走近,然后拍了她的肩膀……有种青草混着茶香的气味……生烟睁开眼睛,然后睁大,说不出话来。 景仲轩! 他看着她,「醒了?」 她呆呆点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夫人好没良心,为夫是来救你的。」 「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这可是西磷五王爷的封地。」「那又怎么样,即便我要进西磷京城,也没人能挡。」他扶着她坐起,发觉她下身无法动弹,脸色随即变了,伸手按按她的腿,发觉没断,脸色才好些,「饶文良居然把脑子动到你头上来,我绝对饶不了他。」「他们给我服了药。」 「手呢?能动吗?」 「可以。」 「那好,你来我背上。」 生烟攀上他的背,这才发现顺伯也来了,他们都打扮成西磷武人的样子。顺伯抖开手中的氅子,把她覆盖起来,又在氅子上洒了一些酒。 三人在帐中等了一会,听到外面一阵猫叫,顺伯也学了一下,外面的猫又叫了一次,接着顺伯掀开帐子,三人很快出去。 一个穿着西磷戎装的人给他们引路,路上偶然有人过问,那人只大笑说,喝醉了,走不动,没人多疑。 又走了一会,那人停了下来,「那里便是谷仓,下官已经在那里安排了两匹马,后门虽然掩着,但侍卫已经被迷倒,推门便开。」「你自己小心。」 「下官知道。」 三人进了谷仓,果然看到两匹大马被系在柱子上,正解着马绳,不意此时竟有几人走了进来,大概是军营喧扰,所以没能提早发现。 「这粮仓大米还有多少?」 「回王爷,可供半年之……谁?来人,掌灯!」即便是氅子盖着,生烟也感觉到气氛凝重,偷偷掀开一角看,谷仓已经大亮,人人表情都看得清楚。 只能说冤家路窄,进来那群人的首领,便是西磷五王爷饶文良。 饶文良起先略有怯意,但大抵又想到自己人多,所以很快恢复镇定,「景大将军既然来到小王封地,何不一起喝杯酒?本王的帐子虽然不比景家宅院,但美人好酒却也不缺,这谷仓,除了粗米便是老鼠,让人知道景大将军居然待在这,还以为小王怠慢贵客。」景仲轩先将生烟放上马背,接着抽出腰间长刀,「我不跟不敢打仗,只会抓女人的畜生喝酒。」「你!好,本王就看看,你有多大本事。」饶文良下令,「给我活捉他。」得了命令,他身后那数十名侍卫便冲了上来。 刀光剑影,生烟只觉得心脏都快跳出来。 景仲轩身手虽好,但对方人却多,倒了一个,还有第二个,而且有人去喊人了,这里很快会被包围。 双手难敌四掌,生烟即便没有功夫,也看得出来现在只是勉强打平,要脱身几乎不可能,更别说等一下饶文良的后援来了,情况绝对只会更差。 难不成要死在这里吗?其实她并不怕,毕竟,她早该死了,这一世算是多的,只是有点遗憾没能早点回应他的心意。 不远处传来更大的喧扰声,饶文良的援兵到来。 景仲轩也听到了,他脸色变得很难看,而随着围攻的人增多,两方打斗之间也显得更吃力。 他冒着这么大的险,只为了来救她,可以的话真想跟他说,这辈子想跟他好好当夫妻……慢着,她的手枪还在。 生烟从腰间小袋掏出手枪,上膛,举起,瞄准——没人知道她手上的东西是什么,自然没人拦她。 眯起眼,她对准饶文良随从手上的火把,砰! 只见火把落地的火星乱窜,西磷乾燥,谷仓又尽是易燃之物,很快的在四周燃起不小的火。 「失,失火啦,来人,快点灭火!」 已经没子弹了,生烟把枪当成武器,扔出去打落另一个随从手上的火把,火光瞬间大了一倍,这下西磷国的人没人想打了,这谷仓要是烧了,什么都完了。 解除危机的景仲轩很快的翻身上马,怀里紧抱着生烟,顺伯开路,先领着马踢开后门,三人疾驰扬长而去。 第二十二章 生烟心跳快得很,频频回望,见后面的确没人追来,直到再也看不见,这才放下心来!瞬间,昏了过去。 生烟醒来时,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但因为看到景仲轩,所以很安心。「醒了?」「嗯。」 他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道:「我们现在在原城,等西磷帝上了降书,便可回京。」「纳降不是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吗?」 「交给顺伯去做就行了,这里太过湿冷,可不利你养病,我们还是快点回京城比较好。」他把她从床上扶了起来,又在她背后塞了枕头,让她舒服点,「大夫来看过了,你的脚过几日便能走,不过西磷那药已入骨,若不好好将养起来,恐怕过些年后,双脚便日日疼痛没完没了。」生烟想想,是自己太笨了……慢着,「那个忠勇呢?」「已经押回京城。」 她看着他手臂上的伤口,自责道:「都是我不好,你都交代了别出去,我还傻傻的骑了马就跑……」「真是,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几万人驻紮在这,怎么可能只有一个武官在。」生烟真想把脸埋进被子里。 「不过,天寒地冻,只有月光指路,一个女子居然敢这样上路,你为了我的命这么着急,我很高兴。」景仲轩握起她的手,笑道:「为夫是不是可以想,夫人终於接受了我的心意?」生烟有点踌躇,喜欢?当然是。 以为他中计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抓的时候,困在谷仓的时候,她内心最大的遗憾都是,没跟他说喜欢他。 但她心里有着大秘密,既然要在一起,她就不想对他有所隐瞒,想让他知道她来自哪里,以及她心中的那个牵挂。 「我,我有一个故事想告诉你……」 「为夫洗耳恭听。」 「事情是这样的,有一个姓乔的女孩子,叫做乔熙惟,她的爹是警……」顾及他不知道什么叫做警察,生烟决定用古代用语,「是有名的捕头,爷爷也是捕头,全家都是捕头,所以,她从小就立志要当捕头……」接着说起如何进入县衙工作,如何受训,如何接受了新的工作,如何犹豫等等,毫不隐瞒。 包含她与陆捷的点点滴滴。 然后遇到危险,死亡,而后穿越。 只能说,景仲轩不愧是大将军,听了这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居然没有惊讶之色,只哦了一声,表示明白,「为夫并不介意你是乔熙惟还是韩生烟,为夫比较介意,夫人是不是真的对我上了心?」「我……想跟你说的就是这件事情,我,我想跟你在一起,在我心里,你很重要,可是,有一个人我可能很难把他从我心里拔去……」「就是那个陆捷吗?」 生烟点了点头,「其实,我对最后事情的印象并不完整,大概是爆炸太强烈了,有些空白的部分到现在还想不起来,但即便是这样,我也还记得一件事情——他是为了我,才到那个别墅去的。」「但你是为了怕他被黑吃黑才被抓的不是吗?真要说,应该两相抵销才对,你为他一次,他为你一次,扯平。」「可是,我不是运气好才刚好落水,是他从二楼窗户把我抛下去的,他记得我会游泳,那个情况如果在水里,活命的机会还比较大……」生烟顿了顿,「你可能很难理解,但他的名字就是跟着我过来了……我,我……」「不会忘记他?」 该怎么回答? 在这个女子如草芥的世界,如果她说是,他可能回京之后就娶妾室了,他再怎么与众不同,都是古代人,在这个妻子跟陌生男子说话就是失德的时代,妻子内心有别人肯定是死罪。 只要否认,景仲轩会对她很好,他们可以真正的成为夫妻,养儿育女,上辈子那些豪迈的理想都算了,她现在最想要的是小家庭,小院子,孩子的笑声。 否认就好了。 只要否认,幸福唾手可得。 但是,但是……「如果我说不是的话,那我就是欺骗了你,所以,我的回答是『是』,我心里对他的牵挂,大概不会消失,可是,我想跟你成为真正的夫妻,生活在一起。」沉默。 果然不行吗?看来,她回去要帮景仲轩张罗纳妾之事了……唉……「『成为真正的夫妻,生活在一起』,这可是你自己亲口说的,那我们回京就圆房。」咦?她抬起头,意外的发现景仲轩并没有不高兴的样子,相反的,是一副高兴得不得了的样子。 「你,你不介意?」 「我为什么要介意?」景仲轩挑眉一笑,「为夫高兴得很呢。」接着生烟听到了让她僵直的两个字,他说「娜娜」。 舍? 「还是说,叶美佳?」 咦? 「应该还是最习惯人家叫你乔熙惟吧?」 说完,他还捏了捏她的鼻子,心情很好的样子,但她却彻底傻眼——她是真的听到了娜娜,还是幻听啊?她发誓,刚刚在讲故事时,因为怕他把夜欢想成青楼,绝对没有提到娜娜还是叶美佳什么的,所以,所以……她伸出一只手指,颤抖的指着他,「你……你……」男人笑着握住她的手,「我一直颇遗憾自己最后一句跟你说的话居然是『性感内衣有什么好看』。」真是陆捷,「你没死?!」 「我死了。」 「不是,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后来生烟才弄清楚,陆捷过来时,取代了原本伤重不治的景仲轩,他那样聪明,自然三两下就套话出来——父子出战,没想到却中了埋伏,援兵抵达时,只能救回奄奄一息的景仲轩。 既然知道状况,接下来就是如何让自己进入状况。 首先便是认人,这件事情不难,他本来记性就好,加上武官们讲话都会自报姓名,因此他还在养病时,便都已经认得几个将军以及副将的名字,接着再把老将军的家书以及笔录看一看,大概也就差不多了。 偶有奇怪,众人也都不会追问,毕竟大病初癒,父亲又过世,所有的不正常都是正常的。 藉着守孝之名留在西疆,摸清楚朝廷的盘根错节,摸清楚景家的关系结构,让自己完完全全融入这个新的人生,三年后才回京,景仲轩幼年离家,此后未曾进家门,对府中人事陌生也是自然,加之他已经养出威严,竟也没人对他有所怀疑,就连汪氏也只是欣慰自己的儿子终於成长,不再是幼时那个怯懦的孩子。 那日在顺安侯府中,她「嗷,喔,好」的,又是「嗷嗷嗷」都是乔熙惟的惯用字,瞬间引起他的注意。 又听闻此女前年大病之后脑袋不太好使,自己有这个经验,自然开始起疑,最后定江山的就是她带他去浸湖水之时,他问起她怎知道此法,她很无奈的向上吹了一口气,接着鼓起脸颊说话——乔熙惟情绪低落时,就是这样讲话。 他当下便已经有了九成把握,故决定下聘於她。 她怒道:「你既然已经认出我,干么不说?」 「我怕你若知道我是谁,便不愿跟我在一起,所以才想慢慢相处,让你日久生情。」他伸出手,将她微乱的头发塞到耳后,「毕竟,你是刑警世家的孩子,正直,正义,可我,却是个大坏蛋。」她一方面震惊於他知道她卧底的身分,但一方面听见他话中颇有些沧桑,竟莫名地心软,「我,我又没有那样想过……」「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我很高兴。」 算箅时间,她晚了自己一年到这里。 至於为什么同一天出意外,在这却差了一年,他想,大概也没答案了……其实,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的心意。 她是真的爱上他了呢,不管是哪个他。 以前,他们处在对立的位置,因此即便喜欢,他也没有说出口——警察跟黑道,哪能有什么结果。 她不可能为了他而抛弃自己的家人,而他既然已经走进那个世界,便注定很难回头了,於是,只能默默喜欢,偶而给她一些消息,让上司觉得她的卧底有收获,尽量的将她留在身边久一点。 能多相处一天,便是一天,牵牵她的手,在分别时亲吻额头,如此而已。 那日听到她被抓了,心急如焚,却没想到对方并不是想跟他谈条件,而是想跟他同归於尽。 爆炸的时候,他将她抛入了楼下的泳池。 火光很大,爆炸声震耳欲聋,等他醒来,已经成了景仲轩。 现代人的智慧用在古代战事上绰绰有余,虽然骑马跟兵器这件事情的确也让他累了一阵子,但上手之后,一切又无聊了。 接着,便是前往顺安侯府,见到了她。 以为只能错过的人,没想到穿越时空再度相遇……欣喜若狂。 真的,欣喜若狂。 尾声一 【尾声】 「爹爹,哥哥打我。」 「是弟弟调皮。」 「好好好。」景仲轩面对两个小娃儿在他脚边击腿鸣冤已经很有经验,一手捞起一个,「别吵娘,过来这里跟爹爹说。」牵了两个孩子去水塘边,开始煞有其事的排解起来。 生烟在美人靠上乘凉躲暑气,看着这父子三人,也忍不住觉得神奇……这情景在松岭院可是天天上演,是天天啊,人家是包公夜审,他们是景公日审。 这两小子真是牛来着,用不完的体力,窜上窜下,好像没有停歇的时候,每天每天,都要找他们的爹告状,哥哥打我,弟弟不乖,哥哥抢我玩具,弟弟弄坏了我的笔。 然后景仲轩就得睁眼说瞎话,同时安抚小的,又开导大的,但通常不过半天,两只牛又会再度吵起来,无限重复。 她原本还能帮忙管的,但自从怀上第三胎,可真的没办法了。 她怀孕最后一两个月总特别不舒服,犯懒,犯困,不爱吃东西,景风是冬天出生,景阳是春天,倒也都还好,偏偏这个不是,本来就因孕不适,天气这一热,真是疲倦到不行,整天懒洋洋。 冬雪端着食盘过来,「少夫人喝点酸辣粥吧,周嬷嬷一早煮的,已经放凉了。」酸酸辣辣的味道,闻起来挺不错。 春香见状,连忙放下扇子,将她扶好一些。 生烟拿起汤匙,舀了一口,嗯,好吃。 见她食欲不错,春香笑道:「真多亏周嬷嬷的手艺能让少夫人开胃,不然少爷可要白头发了。」五年前冬天,少爷偕同少夫人回京,并没回府,而是直接住进京郊的温泉院子,命她们收拾东西过去服侍,没多久,周嬷嬷就来了,据说是从小照顾少夫人的老嬷嬷。 春日回到景家没多久,少夫人便有了喜。 少爷二十四岁终于要当爹,大夫人自然是十分高兴,就连皇后跟太皇太后都送了不少东西过来,只是夫人怀孕到八九个月时,突然不爱吃东西,闻到什么味道都不舒服,只能吃些冷饭冷菜,而且还不是三餐都吃得下,食欲时有时无,少爷虽然着急,但也没办法,最后还是周嬷嬷下厨试着煮了一些粥品小菜,没想到少夫人却因为这样开了胃。 怀胎十月,一举得男,府里之热闹那就别说了,连那几乎已经成半出家状态的老夫人都踏出松竹院来瞧瞧这个曾孙,又逗弄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回去……自从丈夫,儿子相继过世,老夫人便没再踏出过松竹院,托小少爷的福,老夫人每隔几天都会过来一趟,许是有在走动,整个人看起来倒是年轻许多。 然后,便是春香自己出府的时间到了。 少爷见少夫人舍不得,便问她愿不愿意继续留下,若愿意,把丈夫,女儿以及婆婆都带进来,跟所有家生子一样在府中有自己的屋子,丈夫既然是猎人,便帮忙照顾马匹,一样有例银,至于她,吃完早饭后再来松岭院,晚饭前便可回去跟家人在一起。 这么好的主人家哪里找,春香哪有什么不愿意,自然当场就点头了。 在冬雪跟书院管事成亲前,两人已经将京华跟京贵调教好,她跟冬雪还是白天伺候着,但早起梳头,服侍沐浴,就寝等事,便由京华跟京贵负责了,两丫鬟自然也是一般,少爷说过了,服侍的好,三年后便是自由身,因此人人都尽心得很。 这一切,当然都是为了少夫人。 说来,他们少夫人也真是好命,都成亲这么多年了,也没见少爷纳妾,恩爱自是不用说,孩子便是最好的证明了。 记得三年前,舅老爷一家来访,舅太太直接找上少夫人,明示暗示,少夫人故意装作不懂,舅太太眼见太阳都要下山了,只好不拐圈子,直言道:「生烟啊,你这都五六个月的身孕了,总该找个人伺候轩儿,景家人丁单薄,多个人帮忙开枝散叶总也是好的,你说是不是?坤眉跟坤月两个人是他表妹,亲上加亲,是再合适不过了。」「舅妈的意思,是让我收两位表妹为通房?」 「坤眉跟坤月虽然不是嫡出,但她们的娘也是名门之后,自然是当平妻,跟你齐心,好好打理这松岭院。」「舅妈此言差矣,坤眉跟坤月既曾经辱我,我怎可能跟她们平起平坐。」「我等会让那两丫头来跟你道歉,你就大人有大量——」「道歉过后,我还是会记在心底,所以舅妈还是别想了,我绝不答应,就算是婆婆亲自来说,我也不答应。」话说到这分上,舅太太只好摸摸鼻子走了。 好笑的是,没过多久,居然听闻坤眉跟坤月两位表小姐要嫁给二少爷当妾……舅老爷家没落,夫人即便想帮自己的哥哥,但上面还有婆婆盯着呢,故舅老爷急需攀上景家这门亲,景仲轩既然无望,只好退而求其次,大抵也是想,顺安侯府的嫡女都嫁给景仲和当妾室了,跟她同位,倒也不算委屈。 只是,原本就已经鸡飞狗跳的云禧院,更是没一日安静了。 两位表小姐本就娇气,加上有姑姑当靠山,根本不把凌氏放在眼底,凌氏又怎么肯吃这个龄,几日后便藉口一位姨娘怀孕需要静养,把两人赶去跟韩姨娘住在一个屋子。 两人当天便去跟夫人告状,夫人疼惜两位表小姐,当晚便杀来问清楚,凌氏说,云禧院不过是三进院子,房间本来就有限,姨娘有孕又不可能造假,若两位妹妹不愿意体恤,尽可搬去客院。 混乱中韩姨娘冲出来求夫人做主,说凌氏跋扈,不但遣走了她从娘家带来的婆子丫鬟,还不准她出院子……总之,一团乱。 生烟看着景仲轩走过来,笑道:「搞定了?」 「为夫连西磷国都打下来了,两个小家伙而已,有什么搞不定。」男人伸手扶她起来,「太阳快下山了,去外院走走。」生烟将手递给他,顺势站了起来。 尾声二 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基本上动作困难,但是,唯一坚持的是每天一定要出去走走。 一来是为了生产时顺利,二来,自从生了孩子,独处的时间就只剩下这时候了。 松岭院过去一点,有一整排梧桐,就这样种在石子路边,大概百来株,府中养的小鹿常常在附近玩,也常有松鼠出没,因为这样,生烟特别喜欢那里,景仲轩自然是投妻所好。 两人聊的当然不是风花雪月,而是…… 「凌云娘昨天过来说,云禧院这三四年加了不少人,那些例银实在不够用,要再多拿一点。」「要就给,我们又不是她爹娘。」 当年凌云娘意图设计景仲轩,虽然后来是自己尝到苦果,但那可不代表一切弭平,景仲轩后来使计让舅老爷家的小姐嫁进去,更是没一日安宁。 说来,舅老爷也是脑袋装水的,居然觉得侯爷嫡女当妾,所以自己女儿为妾也没问题,什么逻辑啊,都不打听一下韩生娇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由于表妹是一起长大,情分自然不同,而侍妾个个爱娇讨好,即便是跋扈如凌云娘,对待丈夫时也是好声好气,便只有韩生娇自觉委屈,整日板着脸,景仲和去了几次自讨没趣,也不管她了,凌云娘又把她的丫鬟遣走,自然是什么都得自己来,什么侯府嫡女,在云禧院就是得自己打水烧水的失宠姨娘。 但生烟并不同情她……推韩七下水,又跟凌云娘合计设计景仲轩,现在的日子不过就是刚好而已。 「我也不想,但她的理由很正当,我暂时想不出什么可以推托的,她如果去跟婆婆说,反而不好。」就像她照顾周嬷嬷,接济沈氏的弟弟一样,她知道景仲轩也会想好好照顾汪氏,太婆,帮景皇后弄些不好吩咐外人的东西。 汪氏年纪已大,实在不适合烦心。 「那简单,就说,让那两个表妹带着几个侍妾去其他院子,她肯定会打消念头。」生烟想想,笑了,「好。」 表妹与几个侍妾另有别院,那地方俨然就会变成景仲和的另一个去处,凌云娘管不着,她一定不容许这种事情,于是乎,加例银,别想。 「那二叔说云禧院实在太小,想拓成五进院子……」「当然不行。」男人一口回绝,「他现在才二十七,妻妾便已经十余人,我要让他拓了院子,他只当家里大,又三天两头纳了,妻妾多,那是他的事情,为夫辛苦赚钱可不是让弟弟败家用的。」生烟叹哧一笑,「赚钱?」 他厚着脸皮,「赚钱!」 古代盐贵,东瑞国临海,盐都不便宜了,何况西磷跟北虞国,食盐之贵,甚至可当金银交易。 景仲轩就凭着京城的盐糖专卖,大搞走私。 那年她跟去西疆,那一辆辆的大车,奋武校尉及御侮副尉亲自押着,一脸忠心耿耿,当时还以为是什么武器,搞了半天,他是开始走私盐跟糖。 得知实情那日,生烟还真哭笑不得,这男人无论如何就是要犯法,好像当个良民很困难一样。 傻眼过后,她自欺欺人的想,算了,走私食盐总比走私枪械好,至少不伤天害理。 可别说,食盐还真好赚。 景家本就富裕,这几年,库房的金子翻了一倍都有,她再怎么不识货,也知道自己的吃穿用度极尽奢华。 「四叔说,让风儿去跟他读书,你觉得呢?」 「我还想给他些快乐童年。」 「我也想,不过我们两人到现在都还在学辨识古书中的断句,自己教孩子是别想了,倒是四叔两个孩子都年纪小小就会读书……」「怎么,不想让风儿输在起跑点?」 「我现在懂这种感觉,很怕他会输给别人,我好想订购巧连智给他。」景仲轩闻言大笑,「古人的书还不如他爹娘的智慧,何况,我又不要他考状元,等将来他长大些,为夫来教他做生意。」生烟想到那些食盐,忍不住满脸黑线。 讲到赚钱,景仲轩明显有兴致起来,「据说,北虞国有种胭脂原料,颜色既好看,还有点淡淡的香气,如果能谈成专卖,绝对能大赚一笔,你知道的,不管哪个时代,女人的钱都是最好赚的,我少量进口,物以稀为贵,赚个十倍利就好。」「啊?十倍?」太暴利了。 「你也觉得太少是吧,十五倍好了。」 梧桐树下,两人牵手而行,但如果听到他们讲话的内容,大概会晕倒,因为,太硬邦邦了。 没办法,他们一个黑社会老大,一个刑警世家出身的卧底特务,本来就不适合风花雪月,说些我爱你,或者,你是我的命运……这种缠绵的话,他们怎么都说不出口。 但那不代表他们不爱,或者不认为那是命运,相反的,是因为心中有底,于是觉得不用时时挂在嘴上……不远处,两个小人儿飞奔过来。 「爹爹,娘,哥哥打我!」震天价响。 「是弟弟调皮。」 「爹爹,哇哇哇……」 又来了呀……景仲轩无奈对她一笑,接着伸手,一手捞起一个儿子,「又怎么啦,说给爹爹听。」生烟忍不住微笑,哪还用说什么爱啊,命运啊,此刻不就是爱与命运的最佳证明吗? 来到这里时,又病又弱,对未来一片茫然——卧底就是二十四小时加班,而她居然加班加到穿越,是哪门子霉运,但后来才知道,是走了大运,因为以他们敌对的身分,原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生烟掏出手巾,给儿子擦汗,恰巧景仲轩转头,两人大概是想到一样的事情,相视一笑。 夕阳将影子拖得老长,沿着那梧桐小路,两人带着儿子们慢慢朝松岭院走去,路上小娃儿们争执不休,新一轮的景公日审,再次上演。 幸福,尽在不言中。 后记 【后记 新春快乐 简熏】 大家好,我是简熏。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先祝大家新春快乐。 说起这套书,其实就跟过去每一次的过年套书一样——讲的时候虎虎生风,写的时候满是挣扎。 不过薰这次有一个创举,我是这次最早交稿的(给自己拍手),因为太早了,於是现在要写后记的时候,我就不知道该写什么了……诚实来说,每一次的后记我都不知道该写什么。 还是来说我最擅长的事情好了,粉丝报告(噗)。 我终於,开始整理杂志切页,其实那些切页已经囤积好几年了,看它越来越多,越来越乱,就越来越不想整理,转眼从一个抽屉,变成两个抽屉,然后三个抽屉,在第三个抽屉满出来之前,我发愤开始分类了。 光是把各家归类就是浩大工程,而且归类没多久,莫名就开始看起杂志内容跟图片,各种感叹,如:这张知念好可爱,这张凉介激可爱,这张和也可爱到爆炸,winkup小编我知音,中岛摄影师把你的记忆卡交出来……诸如此类的内心呐喊,而最容易产生时空漩涡的就是演唱会的报导,看着报导,很自然就会摸出场刊,看了场刊,接下来就是shop照跟生写,摊开周边大浴巾看一看,把t恤一件件打开,再一件件折回去,万一那场有看过现场,必定拿出票夹凝视票根,或者乾脆看起了dvd……这些无法控制的行为导致时间虽然花下去,但整理进度延缓,后来跟朋友说起,发现大家整理杂志或者切页时都会出现一样的症头,於是我就安心了。 接着是「俺俺,三十三个我」出了中文dvd,身为没跟到戏院团的粉丝真是太感谢,有正版已经要痛哭流涕,还跟日本初回一样有特典影像,根本是佛心来着,立刻跟了团购单,真希望「妖怪人间」也做发行,jokergame可以的话……没记错应该今天才开镜啦,但明年上映期过后,希望能够出中文版(粉丝热望)——我就这样靠着粉丝报告写完了后记(噗)。 最后要回到套书身上,希望大家喜欢。 最后的最后,再次祝大家新春快乐,顺心如意。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穿越要在加班后之一《红娘闯高门》; 02、穿越要在加班后之二《特务玩宅斗》; 03、穿越要在加班后之三《厨娘戏王侯》; 04、穿越要在加班后之四《小秘拐皇帝》。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