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恩 下:续缘篇》 楔子 【楔子】 你在哪里…… 我找了好久、等了好久。 人间、黄泉路,徘徊千年,就是不见你来。 约好了,来生再见,为何失约?为何欺我? 哥……我好想你。 一世,又一世。我足足等了你九世,你还要我再等多久? 总是如此,我追着,挖心掏肺,一世的情、一生痴狂,全都为你,我连阳寿都愿给你,不计代价追随,你呢?你对我究竟有几分真心? 你总是避我,总是拒我,总是……无情。 不要了,这一次,我不要再等你了。 饮尽孟婆汤,今生一尽,我要把你抛舍得干干净净,再也不愿尝这望眼欲穿的相思、世世找寻的寂寥、期盼落空的苦楚…… 严君离,我不要你了! 第一章 睡梦中醒来,他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气。 仿佛还能感受梦中那被抛舍的惊慌痛楚,那人的绝望忧伤,丝丝缕缕流进心房,椎痛了心。 为你,青丝成雪也不怨不悔,你呢? 为你,愿受九世孤寂,只盼聚首,你又在哪儿? 为你,奈何桥上千年盼,盼尽千年风霜,你何忍负我? 字字控诉,声声怨怼,他说——我不要你了。 再也不愿为他盼、为他痴、为他狂。 不是、不是的…… 他心慌地想解释,想挽留,却不知该对谁说。 茫茫黄泉路,伊人已杳。 他痛得无法喘息,只能无助地、哑声嘶喊—— 「小五?」 几乎是在同时,房门被推开,一、二、三、四,四道身影接连而入,最前头的那个,将他抱起,圈在怀中。 「不哭了、不哭了,哥在这儿,小五乖。」 他哭了吗? 稍稍回复神识,他怔怔然仰首,望进一张张他熟悉的关切脸容。 大哥、二哥、三哥、四哥。 稳下情绪,他伸手轻推,离开兄长的怀抱,摇了摇头。 他没事,只是每回梦上那个人,总免不了心痛。 严君临伸掌,拂拭他一脸的泪痕。 「梦见什么?能让你哭成这样,爸妈?」 他沉默着,只是摇头。 「还是,你希望大哥怎么做?」 不可能的…… 他垂眸。这件事,他必须自己来,虽然不知道会用去多久的时间,但他得亲自找到那个人,那个……系住他一生悲喜的人。 严君临垂眸定定审视他。 明明才七岁的孩子,那过于木然空寂的脸容,完全没有一个七岁孩童该有的纯稚天真。 「小五,我希望你知道,哥哥们对你没有什么要求,唯一要求的,是你得让自己快乐。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尽全力帮你达成,你懂吗?」 他仰眸,轻点了一下头。 严君离再度睡下后,严君临领着兄弟们退出房外。 下了楼,确定他们的谈话声不会惊扰到小弟后,严君威首先按捺不住:「老大,我看这样不是办法,小弟三天两头地作恶梦,看他哭成这样,我都快心疼死了。」 「不然你还有什么高见?」 他们中、西医和民俗疗法都让君离去试过了,就是没用。 上个月,无计可施之下,还听了三弟的馊主意,求助于私人宫庙,想来都觉荒谬至极。 看出兄长的不爽,严君威连忙为自己辩解:「我也是无意间听老一辈在说,小孩子如果受到惊吓,半夜有时候会作恶梦什么的,带他去收收惊就好了……」 谁知道惊没收成,反而遇上神棍,说什么那是前世孽缘,被君离辜负的女子来索命,扰他夜不能眠,得替那女鬼办啥法会、引渡亡灵之类的。 光听就很唬烂。 严君临气的倒不是被骗钱,如果花钱真能消灾,他眼也不会眨一下,他只是想到小五被折腾得又倦又累的模样,一把火又冒上来。 这孩子从小就乖巧温顺,知道兄长担心他,从不抗拒他们的安排,明知那有多荒诞无稽。 「我们都知道,君离身边不可能有什么鬼魅纠缠。」严君颐一句,令客厅瞬间沉默下来。 这孩子来历不寻常,单单是那双沉静眼眸,哪是七岁孩童会有的?这些他们都心知肚明。 君离,是严家的救赎。 七年前,父亲生意失利又替人作保,莫名背上一屁股债,每天都有不同的人上门追债,每天都在追着支票的兑现日焦头烂额,那时候一整个家都罩在愁云惨雾中,灰暗得至今连回想都心惊。 严君临的父亲告诉他,最糟糕的时候,甚至有过轻生的念头。 就在几乎撑不下去的时候,母亲怀孕了。 这让父母有如当头棒喝,瞬间清醒过来,问着自己:我在想什么?!一个生命的形成,如此神圣、如此珍贵,而我们遇到挫折,还不到最绝望的境地,就想着轻贱自己的性命?! 母亲怀君离的时候,最小的君颐都已经十岁,已届中年的父亲,再一次感受到许多年前那种当父亲的微妙喜悦,并且燃起年少时那股久违的热血冲劲,觉得自己有那个使命让自己的孩子生长在安稳的环境里。 反正,最初也是从什么都没有,拚搏到有这间小小的成衣工厂,了不起就是再重来一次而已。 也不知是运由心转还是什么的,自从母亲怀了君离以后,家里运势明显好了起来,订单一张一张接不完,与债权人也顺利协商,按月计息地摊还债务。 母亲怀孕八个月的时候,有一天夜里,作了好清楚的梦,清楚到醒来后,都还记得那古色古香的江南庭园、以及暖暖日阳照进书轩的光影角度,埋首在古木桌前的稚童,很认真地、一笔一划写着什么。 母亲好奇地想走上前去看,木格子窗吹来一道风,将宣纸吹落她脚边,她拾起一看,上头方方正正地写满同一个名字—— 严君离。 一直到君离满周岁时,他们家的债务完全偿清,且开始累积财富。 母亲总告诉他们,每一个生命的到来都有其道理,而君离的到来——像是一道曙光,照进当时处在绝望谷底的严家,如果不是这一条来得及时的小生命,让他们看见希望,难说他们家还有没有今天。 从母亲怀孕,而严家由负债、到今天累积惊人的财富,母亲总说,这孩子是严家的福星,是他们最珍爱的宝贝。 直到去年,父母相继过世时,都还殷殷叮咛着,一辈子都要好好疼惜、守护这个弟弟。 不必父母交代,他们也早下定决心,要用全部的力量保护他们最心爱的小弟。相信每个兄弟心里,都有共同的使命与信念。 不是因为君离究竟能不能为严家带来好运,而是这个孩子本身让人忍不住疼进了心坎底,让他们感受到人性最纯粹的温暖与美好,触动心房最柔软的那一块角落。 上个月,严君玺带小五去巡店面,在店里撞上了一个奇怪的女人。她穿着白衣、下半身搭配着长及脚踝的湖水绿长裙,一头黑发长及腰臀,揉合了一股既古典又现代的矛盾感。 那女人低头瞧了一眼君离,露出一抹玩味的笑,蹲身问:「跷家啊?」 谁跷家?他的家人在你眼前好吗?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当着家人的面就敢嚣张地诱拐孩童! 严君玺本不想理这个自来熟的奇怪女人,拉了小弟便要走人,谁知小五动也不动,认真地凝目与她对望。 「好吧,我懂了,祝你好运。」 小五明明什么也没说,女人就自行起身,离开前对严君玺说:「他要什么,就成全他,别阻拦,否则就枉费他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来这一遭,连仙籍都不要了。」 「……」这女人在说什么神话? 「还有,他没有任何毛病,一般邪秽之物也近不了他的身,他只是内心藏了太深的执念,等找到他要的就没事了,不必大惊小怪。」 女人走前,小五拉了拉她裙摆,打开背包,送出那本他最爱的全球限量版精装书籍。 「……那怎么好意思,我忙着找主子,上次借的都逾期还没归还耶!」 说归说,还不是收得挺顺手。她到底知不知道她收下的那本,是去年拍卖会,大哥以六位数的金额标下来送小五的?她好意思! 不过这至少可以肯定,小五应该满喜欢这个女人的,不然不会那么大方送出他最喜欢的书。 小五一般而言不会有太多的情绪外显,对家人以外的人并不热衷、也不会太关注,所以这件事被严君玺列为奇闻之一,回到家就立刻与家人分享了。 「大哥,你相信那女人说的话?」 不然,刚刚不会问小五,他要什么。 「你们不觉得,小五和一般小孩子真的——不太一样?」严君临挑了个婉转的说词。 这点其实每个人心里也都有数,只是谁也没真正说出口。 父母刚去世那年,他们忙得焦头烂额,公司的事全落到严君临身上,那时他本欲出国去谈品牌代理权的合约,向来乖巧的小五也不知怎地,突然反常地缠闹不休。 他误了班机,本想等安抚了小五,晚些再候补机位,谁知身体一向很好的小五,当晚莫名地发起高烧,他走不开,也不放心走,顾了小弟一天一夜,便听新闻传出当地发生暴动的消息,他当时若去了,此刻八成困在那里吉凶难料。 这是巧合还是其他,没人说得准,那女人的话……或许真有几分可信度。 小五执着的,究竟是什么?只要他肯说,真的,只要他肯开口告诉他们,就是倾家荡产也愿为他找来,可惜的是—— 他至今不曾开过口。 严氏企业的发迹对许多人来说,是一则传奇。 第一代的严氏创始人是白手起家,从一间小小的成衣工厂,发展到代理品牌,转型走精品服饰路线,店面拓展的据点愈来愈多,规模坐大后,开始拥有自己的品牌、股票上市……如今正逐步往各大百货公司柜点发展。 它拓展的速度太快,七年之间,从负债累累到今日百余间的品牌店面,因此才会说,严氏的崛起实在是一笔少之又少的传奇事迹。 严家没有女儿,只有五个儿子,目前家族事业由老大严君临接管,老二严君玺则利用课余闲暇时见习。 对于严家四少,媒体报导及片面资料或多或少都有,独独年仅七岁的老么,严家四兄弟将他保护得极严密,不透风声。 在严氏内部核心运作的几名高层人员或多或少知道些许内情,但也只能心知肚明就好,没有谁敢去嚼舌根。 严家四兄弟之所以将他保护得如此周全,就是因为他不若一般孩童,严家小公子,从出生至今,没开口说过一句话,总是安安静静,乖巧得几乎不像个孩子。 据说这几年,频繁进出医院,该做的检查都做过了,他听力没问题,全身健康检查的报告都很ok;看过无数个心理医生也说他心智没问题,肢体的协调性很好,认知也都没有错误……总之所有能做的检查都试过了,他还是不说话。 沉静地,像一尊雕刻完美的肉身娃娃,不哭,不笑,白净俊秀的小脸蛋上,缺乏情绪反应。 可是兄长们极宠他,一个个将他捧在手掌心上,几乎要宝贝到天上去,只要他开口、对他们笑一笑,就是倾尽一切也会满足他。 忙碌了一个早上,严君临与展销部人员开完会,回头看看一旁安静坐着的小弟:「饿了吗?小五。」 无论再忙,总不忙回头关切两句,怕他饿了、困了、无聊了。不过到目前为止,严君离的回答永远是摇头,乖巧地在一旁待着,自己找事情打发时间,不曾造成旁人的困扰。 唉……有时严君临还真希望小五能麻烦麻烦他,别那么听话,善解人意得让人心都疼了。 严君临轻巧地走上前,看见桌上叠放几本设计类书籍,而坐在沙发的严君离,腿上摊开的那本则是今年公司的春装目录。 「小五对服装设计有兴趣吗?」 严君离想了一下,点头。 严君临微笑,摸摸他的头:「给你请个家教指导,以后来帮大哥的忙,好不好?」 第二章 小五现在的情况,不适合群体学习,虽然已到入学的年龄,目前仍是延请家教在家中自学,也许等他年纪再大一点点,确定他对就学环境能够适应良好,再让他慢慢走入人群。 「再坐一下,大概半个小时,等大哥忙完再陪你去吃午饭。」 严君离温驯地点头,又安静埋首书堆中。 正想回去把这一季的销售报表看完,外头传来一阵吵嚷躁动,他临时调转方向,开了门询问外头的助理:「外面在吵什么?」 「总经理。」秘书恭谨地起身,如实回报:「是您的堂叔及堂婶,约好今天来与财务部经理研拟债务协商的事宜,但他们似乎不满意讨论出来的结果,嚷着要见总经理,亲自与您谈。」 严君临蹙了下眉:「我交代过,一切公事公办。」 「是,我知道。外头有拦下来,但他们坚持双方是亲戚,见面三分情,您会给他们一点薄面。」 薄面?严君临冷哼。 那他们家穷困潦倒时,谁给过他父母薄面? 家里出事时,他已经十六岁,比弟弟们都还要清楚所有的细节,那些亲戚的嘴脸,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拿他们当瘟疫一样避之唯恐不及,他不怨,毕竟每个人都要过日子,谁也不想与麻烦扯上边,但看父母受尽冷嘲热讽的屈辱,他却是没有办法忍受。 世情冷暖,他在那段时间就已经看透。 他懒得理会,转身要回办公室,外头的严清源已经由透明玻璃外看见他,抢先一步闪过拦阻,推门闯了进来。 「君临哪——」 严君临凝眉,对方逾越的行止,令他倍感不悦。 「呃……」见他脸色一沉,严清源搓搓手,顿时有些无措:「那个……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如果是与财务有关的问题,去找我的财务经理谈,他会给你很好的建议。」 摆明就是不卖任何人情的意思。 当下碰了个软钉子,严清源窘了窘:「别这样,大家好歹是亲戚,你就给堂叔一点方便……」 「亲戚?」让他算算,这亲戚关系有多远?大概要追溯到他爷爷那一代去了吧,了不起就是叔公生的不肖子,只会败家产与玩女人。 他还记得,当初父亲向这位堂叔求助时,他也没念在堂兄弟情分,话说得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说他们的父亲当年在分祖产时可是分得清清楚楚,别自己没本事,败光了家产就想耍无赖占他们的便宜…… 有钱在外头情妇一个包养过一个,却对一个遭遇困难的亲戚极尽嘲讽之能事,严君临至今仍记忆犹新,无法释怀,现在居然还有脸跟他提「亲戚」这两个字? 严君临懒得跟他翻旧帐,那是浪费时间,爷爷不在了,叔公也不在了,维系两边亲族关系的尊长都已仙逝,他毋须卖谁面子,这种恬不知耻的亲戚,往后能不往来就最好不要有任何瓜葛。 正欲把人打发走,眼尾余光瞥见小弟静立在门口:「小五,先进去,大哥很快就处理好。」 向来乖顺的小弟,反常地没有把话听进去,目光定定地望向某处。 他在看什么?从没见他如此专注的神情,严君临好奇地顺着视线往玻璃窗外看去,然后,严君离有了动作—— 缓慢地,移动步伐往门边走去。 严君临没阻止他,静静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只见他出了那道门,一步、一步走向外头,那个被随手搁在椅上的孩子,应该还未满足岁吧。 他蹲下身,与小娃娃清亮的大眼睛对望了好一会儿—— 严君临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他怎会看见,小五微微弯起唇角笑了,抱起那个孩子,启唇发出轻细音浪—— 「小恩。」 坐在他的办公室内,严君临依然呆怔得回不了神。 看着眼前的小弟,他还抱着孩子,很轻巧、很珍惜地一下下抚着婴孩的脸蛋。严君临从来没有见小五露出过这种表情,送了他再多的东西,都不曾见他这般欢悦,珍爱万般地碰了又碰。 「大哥,我要他。」 还记得,稍早前,小五抱起孩子走到他面前,劈头便说了这句话。 当下的震撼可想而知。 比起小五向他讨了什么,他开了口、生平头一回喊出的那声大哥还要更教他欣喜若狂。 这是他们家小五头一回笑、头一回喊大哥、头一回向他提出要求,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小五失望,即便那是个未足岁的婴儿。 于是,严家夫妇被请了进来。 努力收摄心神,敛去了情绪的平板容色,转向严氏夫妇:「你们都听到了,我家小五要那个孩子。」 「呃……对,可是……」那只是个七岁的小孩呀!童言童语能当真吗? 「你可以开出条件。」 「任何……条件……都可以吗?」彭秀卿有些犯傻,总算见识到严家兄弟宠小孩宠到什么地步了。 「说说看。」 严清源约略算了下目前的资金缺口,怕他反悔,飞快说了一个数字。 严君临眼也没眨,翻开支票簿,开出八位数的面额连犹豫都没有。 夫妇俩傻了眼,见他如此干脆,不免有些懊悔太过嘴快。 「那……我积欠的那些货款……」 这对夫妇贪求无厌的嘴脸,让他有些厌烦,如果不是为了小五,他根本不想再和这种人沾上一点边:「我会交代下去,行了吗?但我话说在前头,跟你们往来的合作关系就到此为止,我不会再让你们取货,往后你们自己看着办。」 钱能打发的都算小事,他不想未来让这人坏了自家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招牌形象。 「但是,你知道的,孩子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当妈妈的总是……」 要真舍不得骨肉亲情,刚刚条件开得飞快的人又是谁? 「要孩子还是三千万,你们自己决定。」 话才刚说完,严清源迅速抽走他手中的支票,担心对方反悔,瞪了婆婆妈妈的妻子一眼。 夫妻俩没敢再罗嗦,收了钱就要闪人,连多看孩子一眼也没有。 身后,一只小手扯住彭秀卿,她止了步,回头见严君离站在身后,将孩子递还她。 「这?」她一脸阴晴不定,抬头请示地望向那个出钱的老大。该不会反悔,不想要了吧? 「小五,你不是要他吗?」 严君离点头:「小恩还小,需要妈妈。」虽然很舍不得,但是他知道,小恩要在真正的亲人身边,才会幸福。 严君临神情复杂,上前抚了抚小弟脸庞,满心疼惜。 喜欢,不是绑在身边独占,而是将他放在最适合的地方,让他快乐幸福的成长。他们家小五还那么小,就懂得爱与割舍之间共存的道理。 「既然我家小五说了,就先寄放在你们那里。对了,他的名字?」 「严——」严清源才开了口,另一道声音轻轻地,却无比坚定—— 「小恩,他是小恩。严知恩。」 「好,那就叫小恩。」管他之前叫什么名字,这一刻起,他就是君离的小恩。 收到严君临的眼神示意,彭秀卿连忙抱回孩子。 头一回看人把小孩像买宠物一样的送给弟弟,一切孩子说了算,这什么世界啊?居然有人这样宠孩子的。 「你们……要好好照顾小恩,很疼、很疼他,有空再带他来看我……什么时候都可以。」 「我懂我懂!」严氏夫妻再蠢也知道这里谁才是真正的老大,哪敢得罪这个镶钻的小祖宗。 严君临又交代了几句,才打发他们离开。不必多说,彼此心里都清楚,从此严知恩已属于君离,是他花了钜额买下,讨小五欢心的一个礼物,谅他们也不敢稍有亏待。 当办公室只剩下兄弟俩,严君临拉来弟弟坐在身边,轻问:「小五,可不可以告诉大哥,你为什么非要那个孩子?」 「因为他是小恩。」他找了好久的小恩。 「……」换个方式:「好,那要来之后呢?」 「要一起。」他们,一直都是一起的,不分开。 「……」半边脸不小心僵了一下。想走光源氏养成路线是没什么不好,问题在于——「他是……男生吧?」 「对。」 「……」所以,他们家小五的性向…… 严君临很难不让自己的脸色完全僵硬:「……大哥另外找个可爱漂亮的小女娃给你好不好?」 严君离摇头:「我只要小恩。」 「但……」还想试着劝导,脑海忽然涌现那名陌生女子的话。 他知道自己要什么,成全他,别拦阻,他会不快乐。 那个孩子,让小五懂得了笑、愿意开口说话,这一点,七年来没有人成功过。 同性就同性,有什么关系呢?都什么年代了,没有人规定非得一男一女才能得到幸福。 他摸了摸小弟柔软的发丝,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柔软与疼惜:「好。只要你开心,大哥支持你。」 「小五,听说你今天叫了大哥?」 有人不依了:「不公平!我都没有。」 「来来来,叫声三哥听听。」 一只手伸来,拨开那颗碍事的头颅:「你算哪根葱,要叫也是先叫二哥。」 「还有、还有,你真的有笑吗?还是大哥唬烂我们的?再笑一次看看嘛……」 「……」 七嘴八舌的声浪涌来,他被团团围住,速度快得他都来不及回应。 这就是他的家人啊!是他一直渴望的家庭温暖,虽然有些吵,但是暖暖的,有数不尽的爱与关怀,今生的他,很幸运。 浅浅地,他笑了,发自内心的。 「笑了!我们家小五真的笑了耶!呜——」严君威感动地给他一个大大的熊抱,几乎要热泪盈眶:「宝贝,你要天上的星星三哥都摘给你——」 「白痴!他要一颗丑不拉几的殡石干么?」严君颐一把推开,将那张小脸由快窒息的胸膛里挖出来,用怜爱得几乎要滴出蜜来的宠溺口吻说:「小五喜欢书,以后四哥盖一座图书馆给你。」 「还在吃老本的死穷学生,口气倒很大。」严君玺不屑地哼道,转个身又是另 一副慈爱口吻:「听说小五今天跟大哥要了一个小孩,你觉得孤单吗?是不是哥哥 们都没空陪你?还是——」 「好了,你们不要再给他疲劳轰炸,小五要睡了。」看出小弟脸上已有掩不住的倦意,当老大的出声把他解救出来。 总算安静下来了。 严君离得了空,轻声开口:「我已经有小恩了,其他的什么都不缺。大哥、二哥、三哥、四哥,谢谢。」 「呜……你听听,我们家小五多懂事。」 「那是我教得好。」 「屁啦!明明就像我比较多。」 「像你个毛啦!」 见他们又斗起来,严君临当机立断,牵了小五的手上楼就寝,脱离那三个兴奋过度的疯子。 上楼前,想到什么,严君离停步,回头审视严君威:「三哥,最近尽量少出门,可以的话这两天请假在家里比较好。」 「大哥,你听到了喔,不是我跷课,是小五体谅我读书太累了,希望我在家休息喔!」未了,严君威还三八兮兮地抛了个飞吻过去:「小五宝贝,我爱你。」 严君临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正妹约你时,最好你也能忍得住不出门。」 第三章 进到房内,见大哥深思的目光盯着他瞧,严君离主动道:「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以后……」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个没原则的烂人,八成是把妹与人争风吃醋被扁成猪头,让他受点教训才会学乖,你不必管他死活。」 「……」三哥的人格在兄弟心目中真的很低劣:「不是,应该是车关,我也不确定,很模糊。」他可以感觉到,某些东西正在急遽流失,此后,就真的是肉体凡胎了,那是他该付出的代价。 「告诉三哥,这件事可大可小,这两天忍一下,只要过了这个运就没事了。以后——我没办法了。」 这等于,是间接证实了他们多年来的揣测。 「是为了那个叫小恩的吗?」 「对,我们约好了。」为了小恩,什么都值得。 严君临替他拉好被子,轻抚倦累的脸容:「睡吧,以后,换哥哥们守护你。」 他们爱他,不是因为他有没有守护他们的能力,单单只因为,他是严君离,他们最亲爱的小弟。 只要他快乐,就好。 后来,被下了禁足令的严君威,在家闷了两天后,本来想出去买包乖乖来吃,才刚走出大门,就被车撞了。 兄弟们回家后得知,全笑到直不起腰来。 他是被车撞了——邻居小孩那种有辅助轮的小小四轮车,大拇趾破皮,刚好流了不多不少的一滴血。 严君临斜瞄了一眼那只跷到茶几上、被小五贴了两个ok绷的大拇趾,总算恩准撤了他的禁足令。 再来就是—— 「欸,老大,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家小五愈来愈像天真活泼可爱乖小孩了?」严君玺望着不远处的小弟,摸摸下巴发表他近来的观察心得。 从那一天之后,小五似乎慢慢的,开始有了这个年纪孩童该有的纯真,少了些以往沉静到接近老成的气埸,活泼了一些些、笑容多一些些、偶尔懂得撒娇,也会出现一些孩子气的举止——例如挑食,绷着脸说不吃苦瓜的表情,超可爱。 严君威盯着拇趾上的ok绷,心有戚戚焉地点头。 小五给他挑了个可爱到爆的史奴比图案,还在旁边画了小太阳笑脸,鼓励他要快快好起来,害他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样不好吗?」孩子就该有孩子的模样,纯真无邪,尽情享受童年,这样的小五,看起来快乐多了。 也或许,是他已经找到了他想要的宝贝。 从遇上那个孩子开始,他再也不会从梦里哭着醒来,一次都没有。 「是没有不好啦,只是——他是不是在等谁呀?每天趴在窗边,眼巴巴地看着门口的方向。」一天又一天,小脸失望的样子,让人看得有够心疼。 「那个叫小恩的孩子吧。」 说会等,就真的是安安静静地等,不吵不闹,等着别人有空,把他心爱的小恩带来给他看几眼——这就是他们家的小五,乖巧又贴心,即使内心再渴望,也不会造成别人的麻烦。 思及此,严君临回头吩咐:「打电话给严清源,叫他们把孩子抱过来。」 「这样好吗?」严君玺犹有疑虑。那对夫妻是什么样的人,不用说大家都清楚,一旦与他们扯上关系,只怕会食髓知味,像吸血蛭一样甩都甩不掉,养大了胃口,以后麻烦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如果代价是小五的笑容,那就值得。」他就等,看小五哪天腻了,便能摆脱那对令人厌恶的夫妻;若是小五执着一辈子,他就是让那对夫妻吸一辈子的血,也不是付不起代价。 也许,这个决定是对的吧。 小五对那个叫小恩的孩子极为喜爱,每回见过面后,就会有满满的喜悦能量,足以支撑到下一回再见。 他指着自己,教牙牙学语的孩子喊哥哥。 他牵着小手,陪孩子迈出人生的每一步,愈走,愈稳。 他看着好动的孩子,练臂力试图攀到自己的膝上,脸上露出让人心头发软的温柔笑意。 他抱着孩子,一口口喂小饼干。 孩子逐渐会认人了,对这个经常见到的脸孔不陌生,这张脸有好温暖的眼神,嘴角总是带笑看他,他喜欢,依恋地偎倒而去,啾了一口。 严君离微怔,而后轻轻笑开,回应地往那小小软软的唇上回啄一口。 还记得头一回看到这个画面时,严君颐一脸的大受打击:「这、这、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美少年养成?」 不会吧?他、他们家小五好遵行国父名言啊!立志得好趁早。 严君玺瞄了眼天然呆四弟,淡定地走过:「不然你以为小五在忙什么?后知后觉!」 「我以为他只是孤单,想要有个弟弟玩,过过当哥哥的瘾嘛……」看大家神色从容,看电视的看电视、翻杂志的翻杂志、倒水的还没回来,喂饼干的正轻柔万分在擦嘴角的饼干屑……莫非真的只有他一个人状况外?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都不知道小五照顾起小孩来还真是有模有样的,明明自己都还是半个孩子。 严知恩上幼稚园时,跳级求学的严君离已经读初中。 严知恩常来,严君离给了钥匙,这里就像他的第二个家。 年幼时的小知恩很单纯,心思透明无瑕,那个时候如果问他最喜欢谁,他会毫不犹豫告诉你:「君离哥哥。」 最喜欢的人送的每一样东西,他都郑重万分地收好好,放在他的饼干盒里,从一些顺手给的小东西、到大门钥匙、甚至连手机都放进去。 严君离初次打电话,发现他没接才得知这件事,有些好笑地告诉他:「其他东西可以放,手机是要让你带在身边,想找我的时候可以打。」 想来时,一通电话严君离就会让司机去接他,到最后,多半是下了课司机去接他来,在这里吃完饭,陪他写完功课才送他回家。 童年的时候,他待在这里,比待在自己家里的时间还要多。 他的字迹有点像严君离,除了多半是对方一笔一划教出来的以外,多少也有点偶像情结,觉得严君离好厉害,什么都难不倒他,本能就会模仿、追随。 严君离曾问过他:「爸爸妈妈对你好吗?待在那个家,你快乐吗?」 如果那时,他摇一下头,严君离一定会毫不犹豫将他接过来。 但是他真的想离开那个家吗? 严知恩也说不上来。 思考了一下,才慢吞吞回应:「算……满好的吧。」 而且有点好过头了。他要的,父母有求必应,不曾打过他、骂过他……这样,应该算好吧? 「嗯,那就好。」 那时候的严知恩,已经很清楚认知到,真正能任他予取予求的人是谁,每次父母亲有不敢开口的事,都会叫他来跟严君离说。 那叫利用,他也知道。 可是被自己的父母利用,也不能说他们有什么不对。一开始年纪太小,也没有想太多,会把父母的意思转达给严君离。 严君离也只是听,没有说好或不好,但他想,最后应该还是有让父母满意,因为他们后来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同样的事,到最后让他产生一股说不出的厌烦。 严君离又不是他的谁,有什么义务要人家事事满足他? 上了国中以后,他不是笨蛋,会思考、也懂得判断言语之间的深意。父母分明是拿他当筹码,所有对他的好、那个家给予他的一切,全都是建立在严君离能给予父母什么。 这样的认知,让他心里产生难以言喻的悲哀,以及难堪。 若是有一天,严君离不愿给了,是不是那个家也没有他容身之处了? 有一回,他忍无可忍,对严君离发了好大一顿脾气,然后转头就走。 他气他—— 「你为什么不拒绝?我的毕业旅行究竟干你什么事?连这种事也要找你,你以为我是要去环游世界吗?这么离谱的金额我都觉得活见鬼了! 「我讨厌你任他们予取予求、我讨厌你把事情搞成这个局面!他们是我的父母,养育孩子是他们的事,将来我要奉养孝敬的人又不是你!我现在待在那个家,只觉得他们永远在评估还能从我身上榨出多少价值,毫无温暖可言,你的金钱,把原本应该很纯粹的亲子情感弄得世俗又市侩,你到底知不知道!」 一口气飙完深藏在心底的愤怒,他不见严君离、也拒接电话。 原来,他心里一直是有不满的,只是压抑着,没表现出来。 他都分不清楚,自己是气父母比较多,还是严君离。 人性很脆弱,禁不起考验,偏偏严君离就是拿父母最无法抗拒的诱惑来收买他们,出卖了亲情。 在物欲贪婪之下,让他悲哀地看清了自己在父母心中的地位。 他曾经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没有这些诱因,是不是他的成长过程会平凡一些,没有利益的算计,就像每一个寻常家庭那样,犯了错会被打骂责罚、会唠叨一些琐碎的家常事、看到适合孩子的物品会买下来,替孩子张罗东、张罗西的,感受着这当中,来自于父母那淡淡的关怀温情…… 他没有。 他从来都不曾感受过那些。 反正他要什么,严君离都会替他打点好,父母连心思都懒得为他耗费,他在那个家就像个寄住的客人一样,严君离付了房租,而他被待如上宾——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 一连三天,严君离联络不上他,打电话到家里来,被父母知道了这件事,可想而知,他被念惨了,时时刻刻疲劳轰炸,要他去向严君离道歉。 道什么歉?他们甚至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事争吵,就要他去低头,一心只担忧得罪严君离。 他被念得烦了,索性离开家里,到外头图个耳根清静。 后半夜,他才开启手机电源。 凌晨两点了,父母没来找他,反倒是严君离,传了一晚的简讯。 ——你希望我怎么做? 第一封,就问住了他。 棋局已经玩烂了,怎么做都不对。 ——如果你希望我拒绝他们,那我就拒绝。 但是小恩,你确定吗?我怕那样,你会更不快乐。 严君离措词得很婉转,但是他看得懂。一旦抽手,父母的态度或许会伤他更重。一开始就建立在利益关系上了,若没有了这一层,还剩下些什么? ——我很抱歉,让你有这么糟糕的感觉。 你绝对不是商品,无法以任何有形的价值去衡量,我只是……希望你的人生能更完满,没有遗憾,如果付出那些有形的东西能让你得到这些,我不觉得可惜,我只是这么想而已,无意把你物化。 小恩,在那个家,你不快乐吗? 还是…… 还是什么? 严君离传了不少封简讯,大概从他离开家里时就断断绩续传来,最后一封的简讯时间,是显示在凌晨一点五十二分。 哔哔! 又一封简讯进来,他点开来,接续上一封的断句。 ——还是……你的不快乐是在我这里? 当这句话呈现在眼前,严知恩无法形容此刻心里是什么感觉。有些什么触动了一下心房,带着一点点的酸,一点点的刺疼感,别扭得难以形容。 第四章 他确实有想过,如果没有严君离会怎样,也埋怨过他不该任意介入自己的人生,可是当真正被直言指出,又无法坦率地承认。 在这未归的深夜里,家人怕是早不知睡到哪里去了,连一通电话也没有,谁会那么有耐心,简讯一封封传? 也不过就一个人而已。 只有严君离。 当最后一间营业到凌晨两点的店门也拉下来,招牌灯暗下,蹲坐在骑楼下的他,看着前方黑漆漆一片的人行道,也不知那时的自己在想什么,站起身不知不觉就来到有严君离所在的地方。 拿钥匙开了门,见严君离就站在庭院中,定定望住他。 对方什么也没说,不提早先的争执、不问他为什么来、甚至连最后那封简讯的答案也没有问,就只是默默地等他洗完热水澡,再安静地一同躺在床上入眠。 这里有他的衣物、有他的房间、甚至收藏了他成长过程中每一项值得纪念的物品,比起父母那边,这里还更像他的家,可是这算什么呢?名不正言不顺,他是这个家的谁?那种远到西伯利亚去的堂兄弟关系,就不要拿出来笑掉大牙了。 无法定义自己的身分,在这里的存在也是尴尬。 这种微妙的心情一直存在着,处于青春期的严知恩格外别扭,莫名的自尊作祟下,与严君离之间的相处,就变得更扭曲古怪。 后来想想,两人的关系生变,或许就是从吵过这一架之后吧。 说吵架其实也不尽然正确,从头到尾一直都只是他单方面的使性子而已,后来又闹过几回不愉快,最后也都是不了了之。 可是他却愈来愈烦躁,愈来愈多的不满压抑在心里,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严君临经过起居室门口,见小弟望着一桌子散置的纸张发呆,好奇走上前去,开启的电脑萤幕上,搜寻了「青春期叛逆」的关键字。 「在烦恼你那个臭小鬼?」 严君离回神,揉揉酸涩的眉心:「小恩怪怪的。」 这两、三年,愈来愈捉摸不住他的想法。他变得很敏感,好像一个不留神就会误触他的逆鳞。 「青春期的少年,自尊心强,不喜欢被管束,有一套自己的价值观,有时会为反对而反对,讨厌别人用命令的口吻规范自己……一严君临随口念了一段纸上标记的段落,挑了挑眉,看见小五困扰的表情。 「我有管束他太多,让他反弹吗?」还真的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你还不够纵容他吗?!」能担待的都替臭小鬼担待下来了,还要检讨什么啊? 看他这样,严君临突然万分感恩起来。 这年头养小孩真的不容易,负责人家的生活、教育、填一对夫妻的无底洞、还得烦恼孩子的叛逆期情绪,是有没有这么累? 好在他们家小五乖巧得人疼,从没让他抱着一堆青春期资料边啃边头痛过,他几乎要为此而感动落泪了。 「臭小鬼……也十六岁了吧?还是十七?」 「过了今年生日就十七了。大哥,我有叛逆期吗?」从没接触过这个字眼,它对严君离来说,简直像冥王星文字一样难懂。 「你从来没有让大哥操过这个心。」 严君离笑了笑,知道大哥在安慰他,至少他坚持要小恩这件事,就让大哥烦恼了很久。 「心结之所以是心结,就因为它是在自己心里,也只有自己能解,你不用替他担待那么多,他的情绪应该让他自己去排解,如果他做不到,该放手的时候也要懂得放手,否则他永远长不大。」 「大哥……」 严君临没再多说,拍拍他的肩,转身离开了。 吃过晚餐后,约莫八点左右,严君离在房里画设计稿,严知恩来了以后,去浴室洗完澡,弓着腿坐在床上,将下巴抵靠在膝盖发呆。 严君离图稿画到一个段落,偏头瞧见他一脸深思。 定定望住他好半晌,才又移动笔杆,将未完的图稿画完。 严知恩回过神来,视线与他对上,奇怪地问:「你不是赶设计图,看我干么?」 「找灵感。」 「……」虽然不知道这个逻辑是怎么运作的,不过灵感这种东西本来就虚无缥缈,有些人吃美食找灵感、有些人发呆找灵感,至于严君离——看着他找灵感好像也不需要太奇怪。 他人生中的第一张设计图,就是为那时刚上小学的自己量身打造的。往后的成长岁月中,他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衣服问题。 后来严家大哥觉得他的设计图不错,情商借来一用,市场反应出奇地好,或许严君离天生就是该吃这行饭,那图稿下顺手标记的「j&n」便成了独树一帜的专属品牌,为自家公司赚进大把钞票。 完成最后一笔,严君离停手,捏捏肩颈,这才能好好与他谈话:「你刚刚在想什么?想得好专心。」 「是有些事……」只是不晓得,该不该说。 这道疑问,搁在心里已经很多年了,他憋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严君离微讶,失笑道:「你就是在困扰这个?」 这一点都不好笑。 任何事情,一定有原因的,否则为什么不去对他哥哥好、不去对他姊姊好?他自己的亲手足都没有严君离对他那么有求必应。 他十七岁了,不再是无知孩童,也知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而这个禄,他一受就受了十多年,不找出原因来,卡在心里总是怪怪的,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 「我想过八点档里最狗血的身世梗,但是除非你六岁就能发情让女人怀孕,否则我们很难有什么太密切的血缘关系,看严家四个哥哥那么疼你,也知道你百分之百是他们家的小孩,和我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太复杂的身世纠葛……」 严君离被他天马行空的臆测逗得直发笑。他不说出口,都不晓得他脑袋里转的想法这么精采。 「你会不会想太多了……」抚额笑得停不下来。 严知恩瞪他:「不然你给我一个理由啊?」 好不容易停住笑,揩揩眼角的泪花:「我们没有太复杂的血缘纠葛,认真往前追溯就是同一个曾祖父这样而已,你不必胡思乱想。如果你真的非要一个理由——我其实早就告诉过你了。」 「有吗?」什么时候的事?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大概……思,很多年前吧,当成床边故事讲完了。」 床边故事?!他跟他说过的床边故事多得数不清,谁知道哪一个是真的、哪一个是假的。 「想不起来也不用勉强,也许……你是真的想忘。」说到最后一句,神情掠过一抹黯然,又迅速隐去。 谁忘了?明明是他语焉不详吧!不想回答就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严知恩不爽地瞪他一眼:「我还有一件事。」 「嗯?」 「我想去打工。」很可笑,这种事明明应该跟父母商量才对,他却是要跟严君离报备。 严君离颇意外他会有这样的念头:「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他闷闷地道。 只是不想一直养尊处优,倚赖严君离的庇护。 这两天母亲又在言语暗示,民生物资什么都涨,他下学期的学费都还不知道在哪里之类的,让他觉得万般羞耻。 他不想再让母亲拿自己当商品来与严君离议价,他也有自尊心!他的事情他会承担,也许这样,他就能摆脱那些无名的压力,从这让人烦躁的局面里挣脱出来。 这副倔强的表情,严君离一点都不陌生,他看了非常、非常多年。 当他拗着脾气不想说时,就真的一个字都不可能从他嘴里敲出来,这种难搞的个性,真是千百年如一日,变都没变。 严君离叹气,也没再试图追问什么:「好,你想打工,就去打工。」 大哥说,该放手时就要放手,他想,或许他还是在不自觉中,给了小恩太多束缚吧。 「要不要去问问大哥?公司里应该有不少的工作机会,你还要上课,时间也没那么自由。」 严知恩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倒头往床上躺。 严君离随后也跟着上床,才一躺下,身畔那人就习惯性地挨靠而来,弓着身将头抵靠在他肩旁,顺势抱住他手臂,他不觉露出浅浅微笑。 这自小养成的睡眠姿势,还真是改不掉。 隔壁有小恩的房间,大概是在第一次清晨睡醒,四肢都还巴在他身上时,发现自己正处于「很男性」的兴奋状态之下,当下尴尬到说不出话来。 现在回想起来,青春期小男生手足无措的窘迫模样还是让严君离想笑,但为了让他自在些,后来就准备了隔壁的房间,但他很少睡,大多时候还是像幼年那样,习惯过来与他挤一张床。 隔天是周末假期不必上课,严知恩睡到自然醒,身边已经没看到人。 他打着呵欠,起床刷完牙,下楼吃过早餐,才在庭院看见严君离。 那人正戴着耳机,坐在竹编的半圆形吊床上,意态悠闲地半眯着眼,享受清晨时光。 那个竹编吊床,他小时候常常窝在那上面,听严君离说故事听到睡着。 他走上前去,占据左手边空着的那个位置,很自然地凑过去,分去他左边的耳机,传来的旋律让他有些意外地挑眉。 「我以为你是不听流行音乐的。」 「前几天走在路上无意间听见的,觉得歌词意境很美,不小心就记住了。」 严知恩又听了几句,不感兴趣地将耳机还回去,屈着腿,双手抱膝,将头搁在右边现成的人肉靠枕上,百无聊赖地看着严君离摆在膝上的素描本,正一笔一划地勾勒出形体。 他在画一个男人,木格子窗雕镂着精致花纹,古意盎然,男人倚窗而坐,长发披散在肩后,几经随风翩飞。 缘字诀几番轮回 发如雪凄美了离别 我用无悔刻永世爱你的碑 「你在画什么?」顺手写下的那几行字,还能认出是刚刚才听过的歌词。 「你不觉得,这意境很美?」 「原来你也相信前世今生这回事?」 「当然。你不信吗?」 「不信。」严知恩不以为意地漫应,打了个呵欠,有些昏昏欲睡:「真有的话,你肯定欠我很多。」 严君离偏头,望向他倦懒面容,几不可闻地轻喃:「是很多。」 三十年寿、一世痴狂、九世苦盼——这欠得还不够深吗? 君恩似海,如何偿得尽?你真的……全忘了吗? 这几天期末考,没睡饱的严知恩很快又进入半入眠状态,他及时伸手,稳住快从肩膀掉下去的脑袋往后靠,让对方睡得舒适些。 看着被缠握住的掌,入睡了潜意识里都还不忘五指牢牢握着,严君离心头发软,荡漾着一股甜得几近泛疼的情绪。 小恩其实——不是真的想忘吧?只不过等得怕了,那种一再落空的失望与惆怅,让他无法再承受,只好选择全数抛舍。 但是潜意识里,还是舍不得的,否则不会那么没有安全感,总以为他会再度离去,连睡了都要牢牢掌握住才安心。 严君离眸光泛泪,疼惜地抚上颊容,轻浅道:「我不会再离开你,这辈子,我们一起走完。」 第五章 他其实睡得并不沉,除了外头没有床铺舒适以外,一直有人在周遭走动也是原因之一,让他没有安全感,难以真正入眠。 「这么甜蜜啊?两小无猜,好让人羡慕……」 「三哥,你小声点,他最近没什么睡。」 「在「忙」什么,晚上都没空睡?」 「……小恩才几岁,你在想什么?」 「十七,够大了。想当初,我十五岁就……」 「停!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你那串荒唐至极的淫乱史。」 他蹙了蹙眉,挪了挪姿势,周围安静了一阵子。 更深一层的睡意即将袭来时,谈话声又响起。 「……先放旁边,我手麻了。」 「……你会不会对他太好了一点?」 「四哥,你不要闹他啦,让他睡。」 「……」 又过了一会儿。 「老三说你有事跟我商量?」 「嗯。大哥,公司最近有适合的职缺吗?小恩说想打工。」 「你同意?」 「那是他的个人意愿,我也没权力阻止吧?」 严知恩意识已经完全清醒,只是还不想动。颊容无意识地蹭了蹭,一阵冷哼传入耳里—— 「谁说没有?他从头到脚都是你的,你说一个「不」字,我看谁敢有意见。」 「大哥,别说这种话,小恩听到会不高兴。」 「事实不会因为他不高兴就有所改变,你本来就有权索求应得的回报,连他那对不知廉耻的父母,都知道最基本银货两讫的道理。」 「……」严君离叹气,已经不想再与兄长争论这种存在多年的观念分歧,低头见枕靠在他胸口的人已经睁开眼:「醒了?」 严知恩随口漫应一声,坐直身。 严君离与兄长交换一记眼神,心知他必然是听见了。 以为他会不开心,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太大反应,转身便往屋里去。 「大哥,以后这种话不要说,没有人会希望自己是被买下来的货品。」说完,随后跟了进去。 又要去安抚臭小鬼了。严君临不以为然地哼了哼。 他承认,自己是有点故意的成分,他就是看不惯小五事事顺他、事事包容,都快爬到头顶上去了,有人花钱花到这么窝囊的吗? 小五可以宠,但不代表被宠的人可以忘形地恃宠而骄,他是有什么资格对小五发脾气?总该有人来提醒他自己所处的位置,最好不要太超过。 还叛逆期咧,搞不清楚状况! 严知恩没有像上回那样,宣泄出心里的不愉快,表现平淡得很反常。 不过既然他什么都没表示,严君离也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 考完期末考后,开始放暑假,严君离考虑过后,先安排他进行销部门,参与公司平面广告、dm拍摄与制作这一类的事宜,慢慢了解公司每一道作业流程,再看他对哪一部分有兴趣,熟悉了以后,将来毕业或许能正式进公司帮大哥的忙。 跟他说明完自己的盘算,再询问他的意见时,严知恩不冷不热地抛出一句:「我能反对吗?」 严君离愣了一下:「为什么不行?」 对方笑了笑:「没什么,就照你说的。」 然而严君离却觉得,那不是笑,只是扯动嘴角作数,他眼底没有笑意。 「小恩,你不喜欢的话可以说。」 「没有,你想太多了。」 严君离不放心地问过大哥他在公司的情形,也都说他适应良好,没有什么问题。自己亲自去看了几回,确定他待得很愉快,这才安下心来。 更正确地说,他简直就是如鱼得水过头了,开始陆陆续续有一些小道消息传进耳里。 哥哥们要他看紧小恩,说他和异性走得太近、互动太多,一点也不避嫌,这不是好现象。 他听了只是一笑置之。 这是小恩的人际关系,和同事处得来并不是什么坏事。 暑假过后,小恩被调往仓管部门,接着又调到门市,他后来问了大哥,大哥只说,调到门市是配合他的上课时间,晚班时段不会影响到课业,另一方面他熟悉公司的产品性质后,实际到最前线去磨练他的口条及应对能力,熟悉市场性,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大哥说得合情合理,也有规划地在培训小恩,再加上小恩也没多说什么,他也就任大哥去安排了。 生活中多占了工作比例,小恩来的次数比以往少了些,但是以他能掌握的私人时间而言,严君离知道他已经将大半时间留在这里了,有时来了都还看他在忙学校作业、写工作日志,忙到半夜才睡。 再然后,就是哥哥们的叨念愈来愈频繁,不断耳提面命要他多注意小恩。 二哥说——那小子很招桃花。 小恩异性缘很好,这他一直都知道,不用人提醒。 三哥说——以前还替你担心过,这么早就吊死在一株没长成的小树苗上,万一他将来长得其貌不扬怎么办?没想到…… 啧啧啧!还是我们家小五有眼光,你是怎么知道他会长成这德行?我现在反而希望他平凡一点,不要说三哥没提醒你,他很有偷吃的本钱,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向他频送秋波?他看起来似乎也很有爬墙的意愿。 除了大哥,另外两个接触公司业务的人也不约而同这么说。 就连不在公司的四哥,也向他密告,上个礼拜看见小恩和一个小女生一起吃饭,气氛看起来还不错。 「我也觉得,你不要太放任他。」大哥是没有另外三位哥哥讲得那么直白,但意思也差不多到了。 好似为了符合八点档定律,所有的外遇、出轨、感情生变事件,当事人一定得是最后一个知晓的。 被拉来咬了一个小时的耳朵,一人一句,听得他头都疼了。 「小恩不会这样,你们别捕风捉影。」 「谅他也没这个胆。除非我们家小五不要他,否则他没那资格说不要。」三哥哼了哼,敢背着小五乱来,打断他狗腿! 严君离没再听他们闲扯淡,下楼来时,看见严知恩在厨房倒水。 「报告写完了吗?」 严知恩出神凝思的目光,由烟雾缭绕的杯口移向他:「差不多了。你呢?和你哥聊了什么?」 「没什么,就一些琐碎的小事,不重要。」 「是吗?」他扯扯唇,端着水杯回起居室,将这个月的销售月报完成,关了电脑,对随后而来的严君离说:「我也有事想跟你聊聊。」 「什么事?」 「我想交女朋友。」 正翻动cd怨开音响的手顿住,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需要这么意外吗?」带着几不可察的挑衅恶意,他扬笑,很故意地说:「我都几岁了,交个女朋友很正常吧?如果你是要搬出学校那套八股台词,那我今年生日过后满十八再交,你总没意见了吧?」 「你——」一口气梗在胸腔,吐不出,咽不下,闷痛了胸口。 他想问——你是认真的吗? 那副表情,一点也不像在说笑。 哥哥们提醒他的话,一句句回涌脑海。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会是真的。 「有……对象了?」 「算有吧,我很喜欢她,有考虑要跟她告白。」 他有……喜欢的对象? 严君离无法消化这则讯息,呆立在原地,连严知恩越过他,迳自进浴室洗澡,他都还无法回神。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没想过——小恩会有对象,会有其他选择。 他对彼此的感情归属,看得太过理所当然,从来没有想过,小恩也会爱上别人,有新的感情发展。 若是——小恩的爱情已不再属于他,他该如何自处? 这样的认知来得太措手不及,他还没能理出个头绪来。 恍惚地回到房中,等着严知恩洗完澡,好好地与他谈清楚,确认他究竟有几分认真。 他等了很久,隔壁房间的灯亮了,又熄了,小恩没有过来睡。 他独自躺上只有一人的孤单大床,睁着眼,整夜无法入眠。 严知恩丢了一记震撼弹给他,接着又悄无声息,绝口不再提起此事,他却是放在心头斟酌、再斟酌,无法当没这回事。 他后来,去了几回小恩工作的门市,没让谁知晓,只是悄悄打量小恩工作时的模样,看着他与女同事谈笑风生、与每一个来客应对自如。 一直都知道,他相貌生得极好,十七岁的小恩已是俊俏少年,逐渐展现出个人魅力,勾唇浅笑时,自然散发的耀眼光采会吸引很多目光驻足欣赏,不难想见,再过几年会有更多数不清的芳心,为他所倾倒。 他还看见,小恩靠在柜台边,神色自在地逗着小女生,把正在盘点商品的女孩闹得踢他一脚,脸上佯怒,却泛着羞涩的浅浅红晕。 这就是……小恩说要告白的那个人吧? 他很少看见小恩那么开怀、那么自在、那么无负担的清朗笑容。 所以……是真的吧? 和那个人在一起,是真的能让小恩快乐。 如果是这样,他还有什么好犹豫? 他等着,准备好了答案,只等着小恩正式告知,他也会说出自己的回答。 但是,严知恩却一直都没有再提过。 他还是会来,周末假期也多半会在这里留宿,但是严君离却敏感地察觉到,小恩的话愈来愈少,笑容逐渐沉寂。 到最后,连对他的态度都日渐疏离、冷淡…… 高三下学期,严知恩搬出了家里,自己在外面租了个小套房。 严君离问过原因,他只给了「离学校近」这种不是答案的答案,但严君离知道,已经不能再问更多。 也或许说,答案其实彼此心里都有数。 他当时有说:「要不,搬来我这里?」 「……你连我最后一点自由都要剥夺吗?」 「什么?」那含糊在嘴里的呢喃,他没听清楚。 「没事。我和同学合租,房租很便宜,讨论功课也比较方便。」 说过一次被严知恩拒绝后,他也就没再提。 小恩十八岁生日这一天,他提前一个月便跟对方约好了,其实也不必刻意提,往年的这一天,他们都是一起过的,小恩也有这样的默契。 严君离准备了蛋糕等着他来,但是今天,他迟了,一直到过了八点,都还没看见他的人影。 传了几封简讯,问他:「要过来了吗?」、「是不是有事情耽搁了?」始终没有收到回音。 到了九点,他开始有些担心了。 严君威经过起居室,知道他在等谁,回房拨电话,却是进入语音信箱,当下有些火。 敢关机放小五鸽子?!大哥说得没错,这小鬼架子愈摆愈大,目中无人了! 君离在家等你,立刻滚过来! 今天是什么鸟日子! 被一堆鸟事搞得乌烟瘴气,严知恩情绪已经濒临失控的临界点,回到租屋处,换掉没电的手机电池再开机,一堆简讯跳进来,他耐着性子一封封看,看到最后,一把火烧得无法自持。 催催催!当他是牛郎吗? 好,就算是出来卖的,也有下班时间吧!让他喘口气会怎样? 他将脸埋进掌中,触到左颊微微的刺痛感,提醒他十一个小时前被初恋对象甩巴掌的事实——更正确的说,是预备告白成为初恋对象的女孩子。 第六章 嗯心!你这个死变态离我远一点。 他还记得,她当时是这么说的,拿他当什么传染病似的,一脸嫌恶地看他。 他还在想这天大的误会是从哪里来的,母亲已经一通电话把他、call回家。 答案揭晓——是她。 她和父亲,一搭一唱,把人家女孩子羞辱一番,要她离他远一点,把儿子形容得像被金主包养的卖身牛郎一样,他的颜面、自尊完全被践踏得面目全非。 偏偏,父母还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像坏掉的唱盘般,不断重复告诫他别玩过头,满脑子只担心得罪严君离,以后什么好处也拿不到。 面对人家女孩子鄙视的目光,他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能澄清什么?连他自己都这么觉得,父母只是说得直白了些,事实不就是如此吗? 如果说到现在,他还卡在狗血八点档的身世梗里没转出来,那未免蠢过头,全世界都在提醒他,严君离对他的好是为了什么,他再傻也有个限度。 他没有谈恋爱的自由、没有爱上任何人的权利,这辈子,他只能是严君离的,没有人管他怎么想,没有人管他愿不愿意,因为他早就卖给严君离了! 妈的!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他要承受这种毫无尊严的羞辱?! 在他情绪烂到极点时,这一封封传来的催促简讯,简直是火上加油。 ——小恩,你在哪里?我还在等。 初恋毁了、和父母吵得身心俱疲,他真的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好好让自己冷静下来,或许,他还能像以往那样,把所有的情绪继续压抑下来,但绝对不会是现在! 要我去是不是? 既然所有人都说,他没有拒绝的权利,好,他就顺了所有人的意。 不过就是卖身嘛,有什么难的! 快十一点了。 再过不久,小恩的十七岁即将过去,正式迎接十八岁的到来。 而他,还是没来。 严君离拿起手机,打算最后一次尝试拨号。 这一次,手机拨通了,铃声从楼下传来。 他微讶,拿着手机起身往楼下走,在楼梯转弯处遇上迎面而来的严知恩。 还来不及张口,对方二话不说,扯住他手腕便往房间走。 对方步伐迈得很大、很急,他没防备地踉跄了下,一头雾水地被拖着走。 砰! 有些失控的力道,将房门甩出声音来,迅速落了锁。 「你怎么——」话还没说完,就被人压在门板上,粗狂的吻迎面袭来。 他呆怔住。 唇上的触觉很真实,粗鲁咬破了唇的痛觉也很真实,同时由交缠的嘴里也尝到浓浓酒气。 小恩喝酒了? 看样子喝得还不少,酒味很呛人。 他伸掌,由肩膀、背脊、腰后,来来回回地温柔挲抚,想平复对方的情绪,却感受到掌下每一寸肌肉都紧绷至极。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会让他变成这样? 即便满心困惑,也知道现在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时候,小恩真的反常得让人很忧心。 严知恩知道自己很野蛮,那条叫理智的弦完全断裂,开了头就完全停不下来,尤其对方太温顺,没有一丁点反抗的意味,被咬破了唇也不吭一声,任他为所欲为,将他野性的那一面完全激发出来。 一股——想狠狠欺负对方的恶劣因数无边无际地壮大,他进一步扯掉彼此的衣物,毫不温柔的揉弄对方身躯。 严君离蹙眉,微痛地低哼一声,伸掌想拉开距离。 「这时才拒绝,不嫌太晚了吗?」矫情到极点。 严知恩不当一回事,反手将他推向床铺,整个人压了上来。 「小恩——」当轻微的抗拒,被淹没在愈见激进的侵掠行止下后,严君离便叹口气,不再试图阻止什么,任由他去了。 严知恩以为自己不会有感觉,但是当目光对上被压在身下、任他为所欲为的严君离,那垂眸眼睫微颤的模样……不知为何,当下有一秒钟,心脏麻了下,而后——欲望汹涌如潮。 最初,是冲着一把狂燃的怒火。 现在,是真真实实勾起了欲火。 他想——狠狠蹂躏严君离,想吻他、夺占他的身体、每一寸肌肤、以及呼吸。 而,他确实也这么做了。 轻率地、没给彼此更多的准备,便将热烫紧绷的那一部分,野蛮侵入对方的身体。 很痛。 带着报复性,自虐又虐人。 虽然对方从头到尾都没有抗拒,但他知道,真正的性爱不该是这个样子。 那一夜,他只觉空虚、矛盾、以及深深的后悔。 头好痛…… 原来这就是宿醉的滋味。 意识清醒有一阵子了,严知恩弓着身子,维持同样的姿势动也不动,赖在床上耍颓废。 这是严君离的床,但是主人不在床上。 那是当然。他还没失忆,不会忘记自己昨晚的行为有多过分,严君离还能忍受跟他睡同一张床就有鬼了。 轻微的开门声响起,他下意识便闭上眼睛,做出逃避行为。 那人进到房里,轻巧地在他身后的床位坐下,伸手轻轻抚过他的发。 他很紧张,情绪复杂到不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严君离。 这其中……可能还有一点点心虚的成分吧。 他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严君离怎么还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触摸发梢的手劲依然温柔如昔。 一阵轻笑声响起,然后两指掐上他鼻头:「你装睡技巧从小到大没进步过。」 他错愕地睁眼。 眼前这人,眉目温和、浅笑依旧。 「你——」一点都不生气吗?他昨天……很糟糕,而且心里比谁都清楚,一定弄伤对方了,虽然没吭一声,但有看见他皱着眉,忍耐得咬破了唇。 「以后,可以不要再这样吗?」知道他难以启齿,严君离率先说了出口:「我不想跟你拉拉扯扯,这样……感觉很不好。」 像……强暴。 是这个意思吧?严君离从头到尾不做强烈挣扎,不代表很乐意在这种状况下与他发生关系,只是不想让彼此落入那么糟糕的感受里。 一瞬间,羞愧感猛烈袭来,那句道歉几乎要脱口而出—— 「好了,我话说完了,要不要换你说说,昨晚是怎么一回事?」 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严知恩翻身背对他,阴沉着脸不吭声。 「小恩,说话!你这样我会担心。」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那一定很伤他,才会让他失控到整个人都反常了。 所以当时没有真的拒绝,有一部分也是想把他留住,在自己身上把情绪发泄掉,好过任他那样离开,会出什么意外谁都无法预料。 「……只是跟我爸妈吵了一整天的架,得不到共识,很累。」 「是这样吗?」严君离垂眸思索。 是不是错了?当初原是想让他有个健全的家庭,没有缺慽地长大,却错估了那对夫妻的良心,反而伤了小恩,一直到后来,他才真正相信,原来天底下真的有不爱孩子的父母。 「没关系的,小恩,你还有我……」他低哑地,轻声说道:「无论何时,都有我。」 应该说,也只能有他了! 除此之外,他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严知恩沉着脸,翻身坐起,不发一语地进浴室冲澡。 门一关,他开了水龙头,掬起一把把冷水往脸上泼。 严君离的温柔、包容、以及对他种种的好,他不是没有感觉,真要认真说来,也不是说有多讨厌这个人,只是…… 那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糟透了! 想起昨天的一切,情绪又跌到谷底,阴霾一片。 冲完澡,他套上裤子,光着上身下楼,开冰箱倒了杯冰水,不经意看见下层的蛋糕盒子,这才猛然想起——啊,对了,昨天是他的十八岁生日。 还真是个难忘的日子啊,他想,往后每年的生日,他都不会忘记这一天。 他神情复杂地望向坐在客厅翻杂志的严君离:「你——有等很久吗?」 被那堆鸟事一搅,他完全忘得一干二净,难怪严君离昨晚一直狂call他。 这个人,一直都比他还要在乎他的生日,每年都很坚持要陪他过,至于他的家人——压根儿就没人记得是哪一天。 严君离抬起头,温浅道:「没关系。」 意思是,真的有等很久。 「我……昨天……」想解释点什么,却无从说起。 「我说了,没关系。还有明年、后年、大后年……我每年都会记得,下回不要再迟到就好。」 「……」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年年生日都陪着他,仿佛永远不会有分开的一天。 严君离垂眸,似在凝思什么,考虑了一下才开口:「你已经满十八岁了,关于前阵子,你说想交女朋友的事……」 「我说笑的,不必当真。」严知恩迅速截断。 「是吗?」依他看,不像是说笑,那个女孩子呢?也不想要了吗?他看起来那么在意…… 张口还想再说什么,对上他阴晦的容色,话又咽了回去。 「你……有想要什么礼物吗?」从懂事以后,知道父母总是藉由自己来索求金钱,小恩就再也不收他的生日礼物了,也不止一次告诉他不要再送。 「什么都可以吗?」 「说说看。」 如果,他想要回自由,也可以吗? 严知恩扯扯唇,心里明白,说了也是白说,就算他允,周遭一堆人也不会同意的,只要严君离一天没厌倦他,就由不得他自主。 一如往年,他淡漠地回应:「不用了,我什么都不缺。」 「……」就算有,他也不会说出口吧! 严君离知道,他是不想再欠更多,将来还不了。 他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孩子,从以前就是这样。或许,就是觉得两人地位并不对等,态度才会愈来愈别扭。 他其实很想让对方明白,他们是不分彼此的,就像呼吸,早已融入血肉里,为这种小事耿耿于怀根本没必要,但是就算说了,现在的小恩,应该也体会不了吧。 记得的太多,是一种情绪负担,也是他必须独尝的苦涩。 曾经有人告诉他,小恩的前九世,总是很快地记起他来,孟婆汤对他根本不管用,他执念太深,牢牢将两人相约之事刻印在心底,怕遗忘会使他错过彼此。 最晚、最晚的一世,是在二十岁,便陆陆续续忆起。 可是这一回,他十八了,还一点印象也没有,甚至,觉得彼此之间愈来愈疏离,那道防备的疆界,不是他,是小恩划下的。 这一次,他真的忘得很彻底,甚至下意识地不想再靠近他。 不怪他。一个人孤孤单单来到这世上等着,又孤孤单单离开,整整九世,在希望与失望之间轮回,备受煎熬,这样的痛苦,换了谁都会想求得解脱,再也不盼、再也不等,也就不会再痛。 这种苦,他已经尝了九世,自己不过才一世又算什么? 即便……他已回到对方身边,赴两人的前生之约。 但是小恩,你还愿再信我一回吗? 还能有多糟糕? 隔天回到工作岗位时,严知恩才真正体悟到——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的真义。 第七章 被父母来这里一闹,女孩辞职了,他的事情被绘声绘影、加油添醋地传扬开来,所有人都知道,他和严氏小老板有一腿。 所有人一瞬间像是换了一张脸,陌生得他完全不认识,以往还能和他谈笑自如的,如今都变得拘谨、小心措词,谁也不想无意间说错话,被他一状告上小老板那里去,弄得饭碗不保。 还有更多的人,看他时总带着异样眼光,轻蔑、鄙夷等等。 大家开始和他保持距离,话也不敢多说一句,仿佛他是什么病菌带原者一样,他在这个环境中变得格格不入,每天来上班都得绷紧神经。 他情绪很紧绷,他自己知道,这阵子几乎没再去严君离那里,他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一旦见到严君离,他不保证能控制得了自己,会说出、做出什么事,他自己都无法预料。 他其实不想伤害严君离,每回对他发完脾气,内心会像有个黑洞,不断地蔓延、吞噬自己,空泛得发慌。 那种感觉并不好受,他不想要再像那天清晨一样,面对那种难以言喻的空虚与懊恼。 可是他不去,不代表严君离不会来。 刚开始,晚上会带着宵夜,去他的租屋处等他下班,见到他时总是说:「来看看你好不好。」 他一口气憋着,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对方说。 就像青春期的小男生,很介意在同侪面前提起父母、上学不喜欢再被接送、迫不及待想展现小大人独立的那种情结有些类似,如今的严君离,就是他内心最大的疙瘩,只要一同出现在别人面前,就会让他浑身不自在。 严君离来过几次后,有一回室友好奇,当着他们的面问:「你哥哥啊?」 「不是。」他想也没想就否认了。 高攀得起吗?他才不敢说自己有这么尊贵的哥哥。 严君离看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 那些流言蜚语,弄得他神经兮兮的,只要一看见严君离,那种难堪的心情就会一涌而上,他自己也没办法控制。 像是……抹不去的污点。 思及此,他自己也愣了一下。几时起,严君离在他心中已经成了污点,欲抹之而后快? 不知是不是他表现得太明显,让严君离察觉到什么,最近看他的眼神,多了一抹深思。 可是他没有多说什么,每次来只是问问他的生活状况,确认工作是否有影响到他的课业,每次他回家时,都会看见严君离坐在桌前,耐心地一一将他写错的那些作业习题订正过来,为他标示重点,好让他读起来能轻松些。 「是不是——瘦了些?」专注打量过他后,掌心抚过他的颊,将他轻轻按向心口处,轻轻拍抚,交代他要好好照顾自己。 这样的严君离,让他没有办法把任何话说出口。 那只是——单纯的想表达关心,确认他一切安好,叫他怎么有办法没心没肺地叫对方少来这里,他会很困扰? 有几回,大概是被室友察觉出来了吧,其实也不应该太意外,他们的互动本来就太暧昧,一点也不像兄弟或朋友。 「我没想到你是「那个」耶!」 哪个?!室友的口气与眼神,猥亵得让他很火大。 「干么不爽啊?他长得很不赖呀,气质又赞,抱起来感觉应该不比女人差吧?欸,问一下,是你上他还是他上你?」 室友下流的言论,让他脑海里不小心勾出那唯一一次的情景,瞬间胀红了脸,恼羞成怒。 妈的,他才不是!他不是室友口中的「那个」, 他喜欢的是女人,是女人!天晓得他那天是发了什么疯,完全鬼附身,那真的是意外,事后觉得好羞耻,连想都不敢去回想。 只要想到他和严君离会变成那种关系,他就浑身不自在,他从以前对严君离就没有那方面的欲望,以后也不会,他和严君离不一样,他性向正常得很! 然后像是没逼疯他不甘心,到后来严君离还去他工作的地方找他。 混帐,是嫌他被议论得还不够精采是不是?!真要把他搞臭了,无一处可容身才高兴吗? 严君离这一来,倒真的坐实了那些谣传。 「你来干么?!」话一说出口,便觉口气太冲。 严君离当下也愣了愣:「不能来吗?」 「……」他哪敢。这是他们严家产业,爱到哪里巡店,谁敢说不行? 于是他闷闷地闭上嘴。 「我是想……」严君离慢吞吞地解释:「去你住的地方,你室友打探的目光好像让你不太自在,所以想说,是不是不方便再去那里?」 那来这里的侧目就会比较少吗? 他真的很想吼叫,顺便剖开这个大少爷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对啦,这是你的地盘,他们不敢议论你大少爷,可我的立场你有没有想过?! 他恼怒得连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转身故作忙碌,最后索性躲进仓库里,清点那些一点都不急的库存表。 严君离叹了口气,跟上前去。 「我考虑了很久,你十八岁生日过完,就算是成年了,总要送点什么给你。你现在住在外面和别人合租房子,凡事都不方便,我留意过,你室友不太注重生活细节,你又是个有洁癖的人,如果你坚持要住外面,那这部分我来处理——」 「我不要!」听懂了话中意涵,不等对方说完,便尖锐地拒绝。 「小恩——」 留意到周围有意无意飘来的打探目光,他更觉无地自容,当下口气也硬了起来:「你有钱是你家的事,我要怎么过日子我自己会负责,不关你的事。」 严君离望住他,好半晌,沉沉地开口:「你很想否认我们的关系吗?」 「我们哪有什么关系?」他一时嘴快,冲出口后才惊觉对方变了脸色。 「没有……关系?你是这样想的?」 这句话很伤人,看严君离的表情就知道了。 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同事似有若无飘来的探究眼神,让他硬着头皮,不愿把话收回。 「……好,我知道了。」严君离似有若无地点了下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而后,没再多说什么,轻巧地转身走开。 ……生气了吗? 还是……他说话真的太过分?他看严君离好像难过得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 那一刻,他竟感到一丝惊慌,怕严君离再也不理他,冲动地想追上去。 可是——转念一想,又硬生生定住脚步。 混蛋!他干么要不安?明明就是这位大少爷不懂得看场合说话,不然他是能怎样?众目睽睽下跟他一起出柜吗?要白目也不是这么搞的。 可想而知,今天以后,流言会更加满天飞。 「……」一连串脏话在嘴里含糊地滚过一圈,忿忿地丢库存表发泄。 那天之后,他没过去,严君离也没再来找他,默默地僵了一个多月。 他很烦躁,太多的事情,不知道是哪一件让他心情恶劣多一点。 这一天,他工作排休,想说有一阵子没回家,本想回去看看。谁知,才搬出来多久而已,他的房间已经变成储藏室,姊姊一直抱怨房间太小,妈妈安抚了两句,答应她过一阵子有空就处理重新装潢的事宜…… 当着他的面讨论如何处置他的房间,当他是空气吗? 回家吃那顿饭,让他心情更加恶劣。 这个家,完全没有他立足的空间。 他食之无味,随口敷衍了两句就走人,临走前,母亲仍是不忘陈年老词,要他当心点,别得罪严君离,否则一家子都得喝西北风了。 明明每个人都有手有脚,养活自己究竟有什么难?为什么要攀附着别人过活?尤其是牺牲掉一个儿子来做这种事,他们都不觉得对不起他吗? 父亲没有生意头脑,他是知道的,祖父将家业交到他手里,没几年就亏损连连,到后来攀上了严家,索性更是连用脑都懒了。 父亲在外头养女人、母亲奢华度日,该怪他们没有廉耻,还是怪严君离宠坏他们?这种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因果问题纠结了十多年,依然无解。 或许自己也有点心存报复吧,既然这是他们唯一在乎的事情,那他倒还真想看看,他真与严君离闹翻,那一家子的表情会有多精采? 他买了两手啤酒回家,刚好两名室友也在,凑在一起喝茫了,平日根本不可能说的话全都不受控制由嘴里冒出来,宣泄积压了满肚子的郁闷。 「他马的!我又不是出来卖的!」不爽地捏扁空瓶,丢进垃圾桶,再开一瓶继续灌。 「喂,该知足了好吗?起码你的金主长得人模人样,年轻俊俏又多金,这种货色走在路上是一堆人排队倒贴抢着要。」 「那你去啊!欢迎你去巴着他!」说这什么风凉话,根本不懂他尊严饱受折辱的痛苦。 「喂,你认真的啊?这么无所谓?」 「我为什么要有所谓?」 「他对你不错啊,我以为你对他多少有点感情,只是现在在气头上而已。」 严知恩手一顿,仰头灌光啤酒,也不知在迟强什么,呛得狂咳嗽,一张脸胀得通红,扬高了音量,粗声粗气吼道:「白痴!谁会对他有那种感情,说几百遍了,我不是gay!他自己变态就算了,干么把我拖下水!」 他的声音很大,大到铁门外的严君离都听得一清二楚。 站在外头,一时之间不知该不该按下这个门铃。 他不知道这是小恩的真心话,还是纯粹醉后胡言乱语,抵靠在墙边,一句、一句地听,心头苦不堪言。 他一直不晓得小恩是这样看待他的,觉得这样的关系很耻辱、觉得变态污秽、难以接受。难怪这阵子,总觉得他在逃避、掩饰什么。 与其说生气,其实更多的是难受,原来小恩心里承受这么大的压力,却什么也不跟他说。 这不是他的本意,他从来都不想让对方难堪,更不希望,自己只是小恩心里的一个污点、一个欲抹之而后快的羞耻纪录,若早知小恩是这样想的,他会退开,给对方更宽广的空间,自由地呼吸。 难怪他会说——我们没有关系。 难怪他什么都不要,原来他真正要的,是严君离这个人能离他远远的,还他一个正常生活,恋爱、结婚、生子,过着与一般人无异的平凡人生。 他懂了。 小恩表现得那么明显,怎么可能不懂? 现在的小恩,不需要他。 他的存在,只是带给对方难堪、痛苦罢了。 他闭了下眼,努力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压下心头浪潮,让自己看来沉静如昔后,才举起手按下门铃。 里头的喧闹声停止,接着似乎是撞到柜子的声音,没多久,已有六分醉意的严知恩踩着虚浮的脚步来开门,一见到门外的他,整个人呆住了。 「你……怎么……」严知恩结巴了。 回想自己刚刚说过多少混帐话,愈想,就愈心虚。 他……听见了吗? 「这阵子天气转凉了,整理一些比较保暖的衣服给你送过来。最近日夜温差比较大,出门一定要记得带外套,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就……这样? 第八章 看着他将手中的行李袋递出,转身就要离去,严知恩一时冲动,吼道:「你明明就听见了,干么装没事!」 温润的嗓音、平和的态度,就跟往常一模一样,可是他才不信严君离刚来,一个字都没听到! 已走到电梯口的严君离定住,回眸道:「你今年的毕业典礼……还希望我去吗?」 没想到他会突然天外飞来这一句,严知恩脑袋一时转不过来,呆呆地。 往年,他的毕业典礼,家长席坐的永远是严君离,但是现在都什么场面了,还有心情想他的毕业典礼?! 「如果我说要,你真的会来?」几近挑衅地,他挑眉反问。 「会。」严君离连犹豫都没有。 「……」严知恩无言瞪他。 为什么都这样了,他还可以心无芥蒂出席他的毕业典礼? 刚刚那些话,任何人听了都会觉得深受羞辱,严君离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怀疑,这人根本不懂得什么叫生气! 至少,在他记忆里,从来没见过严君离真正为了什么事与他过不去。 严知恩撑着有些晕眩的头,或许是酒精吞噬了理智,一股子叛逆全被激起,当下只想和他卯上,非逼得他变脸,于是口不择言—— 「你知道,我现在巴不得和你撇清关系,根本就不希望你来。」 严君离定定凝视他:「我知道。」 「那你干么还来?我都说跟你没关系了,你还管我冷不冷干么?犯贱吗?」 「这是两回事。」 你排斥我,跟我要不要关心你,是两回事。 严知恩听懂了。 一股气上来,他探手扯住对方手腕便往外走,打定主意今天与他耗上了,就不信这个人永远没脾气。 他承认这有迁怒成分,将在家里受的鸟气转嫁到严君离身上。反正这是他最后的价值了,那他就彻底和严君离撕破脸,再也不当谁的利用工具,其余会怎样都随便,他不在乎! 「小恩——」 震耳欲聋的重金属乐,敲得他头疼欲裂,皱着眉不知该如何劝眼前这个埋头努力增加体内酒精浓度的人。 「不要喝了,我们回家——」 这间三流酒吧,出入复杂,什么龙蛇混杂的人都有,他待得极不自在,只想快快将人带回去,以免出事。 「家?」严知恩扯唇,极尽讽刺:「你有,我没有。」 严君离沉默了下:「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发生什么事,只是真正清醒了。 既然没有他容身之地,那从今天开始,他再也不会回去,他要与这些乌烟瘴气的鸟事彻底切割得干干净净。 抬眸,对上眼前这双忧虑的眸子,发现这人是真的关心他。 他不觉有些讽刺,低低笑出声来:「严君离,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不要再拿以前那套来敷衍我,我要听实质的原因!」 「……」 严知恩无视他的沉默,迳自替他道出答案:「你爱我?」 「爱。」这没什么好不承认的。 「那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爱不爱你?」 「不需要。」无论答案为何,都不会改变什么。 「不需要吗……究竟是你太自信,觉得答案一定是肯定的,还是无论答案是什么,反正我根本没有选择权?」 「这件事,我改天会好好跟你谈,你喝醉了,我们先回去——」严君离伸手想扶他起来,被他反掌擒住,压向沙发椅背,重重堵上唇瓣。 喝醉的小恩格外野蛮,力气大得惊人,他挣不开,双唇被吻得发疼,几乎无法呼吸。 「小恩,你别——」那双手放肆地在他身上抚弄,这已经超出他能忍受的极限,张口想推拒。 不等他挣开,严知恩已经松了手,双手撑着两旁的沙发扶手,拉开些许距离俯视他:「知道吗?就算这样吻你,我还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你听懂了吗?严君离,我不爱男人,我不爱你,面对你,我没有欲望,我硬不起来!」 严君离没再有任何动作,目光幽沉地静凝着他。 如此屈辱,都还不能让他变脸吗?果然是修养奇佳的贵公子。 他哼笑,用词更加低俗下流:「或者,你真的想要也不是不行,我妈千交代万交代,你可是我们家的金主呢,我得好好伺候才行。你可能要稍微等一下,我找个女人,把身体弄兴奋了再来上你,就像上回那样——」 话未说完,严君离一巴掌甩过去:「你发够酒疯了没有?」 总算忍无可忍了吗?这样很好,不要永远摆出一副包容奉献、无怨无悔的清高模样,看了就烦闷,觉得自己亏欠甚深,怎么也还不完。 会反击很好,发怒、甚至揍他几拳都好,他宁可互相撕咬、两败俱伤,都不要他用逆来顺受的姿态,更加衬托出自己的扭曲浊秽。 终究不是发狠的料,严君离打完,心就软了,抚抚对方发红的颊,轻声道:「小恩,回去了,好不好?」 心灵深处像被拨动了什么,莫名一颤。他沉着脸,像要掩饰狼狈,只能以更轻佻的行止,恶劣挑衅:「为什么要回去?这里很好啊,还可以享受偷欢的刺激——」 方才失控的手劲,不意间扯落了严君离衬衫上方两颗扣子,他顺着曝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来回挲抚,描绘优美的锁骨线条。 他的喉结并不明显,音色是偏向温玉一般男中音,让人听起来很舒服,肌肤的触感如软绸般舒服,由颈部延伸而下,那锁骨线条,竟让严知恩觉得性感得不可思议,不自觉倾前吻了上去。 严君离僵了僵,别说这情况完全不对,就算在两情相悦之下,他也没有办法接受在大庭广众下有太超出尺度的亲密行为。 「不要这样,小恩。」他低声拒绝。 严知恩没理会,依然故我,在他颈际失控地吮出一记记吻痕,那暧昧的啄吻声,令他一阵耳热。 「我叫你停止,听不懂吗?」忍无可忍,微怒地伸出手,使劲将压在身上的人推开。 严知恩恍神了下,眼底犹有未褪的迷蒙情韵,须臾才醒过神来,狼狈万般地由他身上退离。 明明前一刻才刚说对方的身体引不起他兴趣,下一刻就自掌嘴巴,只是一小片裸露的肌肤,就教他产生性冲动,沉迷于对方的身体。 疯了吗?不过就是做过一回而已,身体就记住了对方的温度、以及身体相贴时的触感,习惯这种东西太可怕,他以前明明就觉得很羞耻…… 他不知道严君离有没有察觉他身体的亢奋状态,像要掩饰什么,恼羞成怒地反击回去:「你不要难道我就很稀罕上你?女孩子身体抱起来有多美好,你这种性向不正常的人根本无法体会,她们随便一个都好过你!」 「等一下,小恩——」严君离急忙在他转身之际抓住手腕。 「滚开!你已经将我的人生搞得这么扭曲荒谬,到底还要把我逼到什么地步你才肯放手?拜托你放过我,让我喘口气可以吗?!」 甩开时过重的力道,让身后的人一时稳不住重心,肩胛骨撞上桌角,严君离疼得蹙起眉。回神见严知恩已走到门口,他顾不得疼痛,连忙起身追了上去。 「小恩——」未来他们会走向什么局面,他暂时还没法想那么多,但是无论如何,小恩现在喝醉了,怎么样都不能放他一个人。 身后的呼唤,严知恩听见了,却一次也没有回头。 走出巷口时,那声音便再也没听见。 自己懂得放弃最好,他现在最不想面对的人就是严君离,每见他一次,就一回比一回更加心烦意乱。 他真的很讨厌这种感觉,巴不得那个人滚得远远的,再也别出现在面前,挑惹起无以名状的烦闷情绪! 严知恩回到家时,已经凌晨两点。 搁在房间没带出门的手机,显示未接来电四十七通,简讯也是一长串。 大致浏览了一下,整排看下去清一色全是姓严的,从严君临到严君颐,四兄弟全齐了。 随便点开其中一封简讯,上头只有几个字—— ——立刻给我滚过来,再晚我让你死无全尸! 看得出来严君威火大到极点。 不过就是说了几句重话,是有这么罪该万死吗?人都还没到家就迫不及待来兴师问罪。 虽然不认为严君离会去告什么状,不过那四个哥哥把小弟宝贝得像什么似的,打个喷嚏他都得切腹谢罪,会看出异样也不奇怪。 由小到大,他早习惯了,无论怎么做,反正只要严君离不开心,他就罪该万死,谁教他命贱,不懂得投胎,没有那种拿他当命看待的家人。 他头痛得要死,懒得再去应付那些会让他心情更烂的鸟事,倒头便往床上躺。 也不知睡了多久,一阵手机铃声将他扰醒,睡意浓重地想关机,迷迷糊糊不慎按到接听键—— 「你在哪里?」劈头便是一句诘问。 既然接都接了,他认命地将手机移向耳边:「家里,睡觉。」 「你还有心情睡?」 「为什么没有?」他们将严君离当心头肉、镶金嵌玉珍爱万分,不代表别人也得比照办理。 另一头的严君临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忍耐什么,压着嗓沉凝道:「小五还在急救,立刻给我滚过来!」 「什么?」严知恩一呆,对方已经切断通话,完全不理会他说了什么。 他赶紧往前翻查更早的简讯纪录,第一则是在前一晚的十点零五分,严君临传来的。 ——小五命危,速至怀仁医院。 残存的醉意,全被这几个字吓醒,他由床上惊跳而起,抓了钥匙火速夺门而出。 坐上计程车在赶往医院的途中,他一封封点开简讯,四兄弟轮流传来严君离的现况,到最后得不到他丝毫回音,用词逐渐火爆起来。 ——腹腔出血、脾脏破裂,到现在还没脱离险境,你是死到哪里去了! 他愈看,愈心惊。 一封封内容统合起来,他完全不敢去想,严君离目前状况有多糟糕。 一路赶到急诊室,严家四兄弟全都在,而且脸色极其沉重。 「他……」他艰涩地开口:「现在情况怎么样?」 「怎么样?我们从昨晚十一点找你找到现在——」严君颐看了一下表:「早上七点二十分,超过八个小时!这段时间你在哪里?!现在才来问我们怎么样?!」 「老四,小声点,这里是急诊室。」严君临低声劝阻。 严君玺很镇定地走到他面前,然后——面不改色地狠狠挥出一拳。 挨上一记重击,严知恩连退数步,撞上墙面才止住跌势。他跌坐地面,一时间眼前昏暗一片,浓浓的血腥味在唇齿间泛开,脸颊麻得什么都感觉不到。 「臭小鬼,我他妈忍你很久了!我们家小五到底是欠了你什么,你要这样对待他?!」 一向最冷静的严君玺,常被兄弟们说是心机最重的笑面狐狸,从没见过他发脾气,甚至严家三兄弟轮流警告他时,严君玺也是最沉默的,几乎没给过他什么脸色看,第一次发火就吓傻所有人。 又一拳正欲补上,被严君威与严君颐一左一右架开:「二哥,冷静点。」 第九章 他抬起头,望向严君临,眼神写满惶惧,期望对方能透露一点点讯息给他。 现在的他什么都无法思考,心脏紧紧掐着,呼吸困难。 「手术刚刚结束,移到加护病房了,还要再观察,这几天还在危险期。」 他……没死。 严知恩重重吐出一口气,缓缓蜷缩四肢,紧抱住虚软发颤的手脚。 「我觉得很奇怪,那种地方根本不是小五会去的。这其间,员警来做过笔录,也调出了事发地点附近的路口监视器让我们了解状况。我想请问你,为什么要硬拉他去那种地方?又为什么要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你不知道那一带治安很不好吗?你不知道——」 严君临声音梗了梗,咬牙道:「你不知道,他差点就被一群不良分子轮暴!」 严知恩浑身一颤,脸色刷白。 他……确实没有想到,那时一心只顾着自己的情绪。 可是这种事情,是一句没想到就能推却的吗? 在众目睽睽下对他做那种事情,根本就是在诱人犯罪,像严君离那种端雅俊秀、气质干净的贵公子,有太多人想染指,还有更多心理扭曲的家伙,想折辱他、践踏他、撕毁那太过美好的光明面。 是他,让严君离陷入那种境地。 「他、他……」严知恩艰涩地发声,难以启齿。 严君临揉揉眉心,神情流露一丝疲惫:「应该没有。据目击者所说,小五就是因为拚上了命抵死反抗,才会惹怒那些人,不留余地地对他施暴,造成身上多处重创,几乎致命…… 后来有人看不过去,怕真的弄出人命,偷偷报警才救下小五,到现在也难说这条命还保不保得住。严知恩,很多话我从以前说了又说、叮咛再叮咛,警告过你多少回,要你对君离好一点,你从来没有听进去,现在,我对你已经无话可说了。」 什么……意思? 他心口空得发慌,脑袋钝钝地,被动地塞进那些字字句句,却无法思考、无法消化。 难过吗?除了无以名状的恐惧,他其实什么都感觉不到。在怕些什么?他自己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怕……严君离就这样死了,他得一辈子背负害死一条人命的罪咎?还是、还是另外还有些什么? 他不知道,脑袋完全无法运作。 「你用什么心态看待君离,你自己心知肚明。我叫你来,只是因为你有义务知道这件事,面对他因你而承受的每一道身体创伤,你可以选择一转身就抛诸脑后,或者要内疚到死也是你的事,总之,君离未来如何都与你无关了,你不是他的谁,以后也不必再来。」 他懂严君临的意思。 一个害他最亲爱的小弟伤成这样的人,他们怎么可能还会再让他接近严君离? 可是他没走。 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蜷坐在角落,一动也不动。有时,得等到胸口闷痛、脑袋因缺氧而发昏,才发现自己呼吸愈来愈慢、下意识又屏住气息,仿佛这样,就能挽住时间,让它走得慢一点,别那么快带走那个人。 那个……让他矛盾不已、分不清是什么感觉居多的男人。 严君离在加护病房待了三天。 医生说,要观察术后情形,前三天是黄金期,能挺得过来,就可以先放一半的心。 另外,患者颅内有血块,这就得碰运气,有时会自行吸收散去,若是不能就得另外安排再开一次刀。 开脑手术……严知恩光想就四肢发冷。 这其间,他每天都来,严家兄弟看见了,倒也没开口赶人,也不曾跟他说过一句话,完全当他是空气,视而不见。 他一直静静地,站在角落,没人跟他说严君离的情况如何,他也不被允许进入探视,就只是惶然地等待,在心底一遍遍默念—— 严君离,不要死! 直到第四天,他来医院时,严君颐难得对他开了尊口:「刚哪小五有短暂醒来几分钟。」 闻言,他双眼一亮:「那他——」 「他叫你回去上课,不要再来了。」 被人抢白了一阵,他沉寂下来,不说话,也没有移步离开的意思。 于是严君颐又补上几句:「他说,他不会有事,等好一点,他会再跟你联络。」 「是吗?」他不知道这是真话,还是随口打发他的谎言。 任何人在经过这种事后,都会恨死他这个始作俑者,哪还会想跟他有任何瓜葛。 但他还是点头,如他们的愿离开医院,回到原来的生活步调,白天上课,晚上去店里值班。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他默默数着日子,大概有一个月了吧,他不曾接到任何关于严君离捎来的消息。 果然是敷衍他吗? 他原是想,最多再忍两天,若还是没有回音,就要再去医院一趟,结果那个周末就收到严君临传来的简讯,说严君离要见他。 他依约定的时间来到医院,严君离已经转到普通病房。 乍见的第一眼,只觉他清瘦不少、气色差了些,但是眼神清明、意识也很清楚,还有闲情倚坐在病床上看书,如果不是人还在医院里,几乎要以为他与常人无异了。 严知恩不自觉松了口气,这比他预期的好太多、太多了。 对方抬眸,看见他呆站在门边,率先开了口:「把门关上,进来再说。」 他脑袋几乎没办法正常运作,只能被动地,一个口令、一个动作。 「我让二哥绕去夜市买蚵仔煎。」 他一时反应不过来,直觉问:「你现在可以吃那种东西吗?」 「不能。但是我们有一个小时。」 「喔。」他大概懂了。不支开那些人,他大概不会有什么良好待遇,两人也无法好好谈话吧。 「听说二哥出拳揍你,还好吗?」 他摸摸左颊:「还好。」 当时根本感觉不到痛。严君离应该也不是真心想问,少了平日望向他时的暖暖笑意,清眸淡凉、平缓无绪的音律,听起来更像客套话,就像以前面对外人那样,隔了层纱,温和却疏离。 「你那天说的——」此话一出,便见他绷直了身躯。严君离仰眸迎视他:「都到了这个地步,我希望你能对我坦白,不要再有一丝隐瞒,做不到吗?」 「……不是。」现在躺在病床上差点赔掉一条命的人又不是他,人家受害者只是想要个明白而已,他能说不吗? 「那么——」严君离吸了口气:「我们的关系,真的让你那么不自在吗?」 「……」这时候否认,未免矫情,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你心里,是不是在怨我,怪我任意介入你的人生,用钱收买人性,害你失去了家、以及原本可以拥有的亲情?」 「……一部分。」 「另外那部分呢?」 「我身边每一个人,总是告诉我,应该这样、必须那样,可是从来没有人问过我想要什么,包括你——严君离。 「你自以为是地将你认为对我好的一迳塞给我,就像你认为用钱收买我父母,这样是对我好,最后却是让我成为他们变相勒索的人质。我连谈恋爱的自由都没有,因为他们不会允许我离开你,让他们从此失去金援。」 「你知道,我妈甚至跑去店里大闹,警告那个女孩子离我远一点吗?你知道那是我第一次心动,喜欢上一个人吗?我不一定要多美好的结果,但是也不想以后想起来,只有被甩巴掌、当成病菌鄙夷轻视的糟糕记忆。」 严君离闭了下眼:「这些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有用吗?你一迳地认定我需要你,可是我人生所有最糟糕的纪录都直接或间接地与你有关,我能叫你滚远一点,说我们之间没有你以为的那么深刻的爱情、我更没有你以为的,没有你会死吗?」 「原来……是这个样子。」一直以来,小心翼翼的呵护,竟成了对方痛苦的根源,他其实……不被需要。 是他太自以为是,以为对方至少会需要他的陪伴——无论以何名目。 所以那一晚,小恩真的是有意伤害他,藉此推开他吧? 「那天,你问我究竟是太自信,还是根本不觉得你有选择权,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了。两者都不是,我只是以为,就算没有爱情,我们之间应该还有些别的,这么多年下来,难道连一点亲情都没有吗?不能当情人,就不能是兄弟、不能是知己吗?」 严知恩怔然,没想到他会如是回应。 「你从来都没有真正明白,我说要一辈子陪着你,不是只有那么狭义的关系定位而已,我只是不想再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走人生路,无时无刻回过头来,身后都还有一个人可以倾听你的心事、为你撑起一半的人生重量,让你能安心踏实地走每一步,遭遇挫折时,也不至于面对一个人的茫然无助——这也是你十八岁生日那天,我想告诉你的答案,但是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 接下来他沉默了好久,望着严知恩复杂的容色,专注地、像是最后一回、又像是从来没真正见过眼前的人那般,就在对方以为他不打算再多书时,才又突兀地接续上一个断句—— 「如你所愿,我放过你,今天以后,我们再没有任何关系。」 「什么?」前一刻还说不在乎身分,只想为对方撑起一半的人生重量,下一刻就决绝地一刀两断,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他这脸会不会翻得太快?严知恩一时思绪打结,反应不过来。 「这不是你要的吗?我现在成全你,再也不会有人逼迫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你可以谈几场再也不会被侧目非议的恋情、享受你要的自由,我再也不会去干涉你的人生。」 被人话这么一堵,严知恩不附和好像也不对。 一直以来拚命抗争旁人加诸在他身上的一切,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他真的自由了,严君离超配合的,就像他说的,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将一堆不符合自己意愿的诸多期望强加在他身上,命令他非得对严君离好…… 他可以做自己。 他可以离这些鸟事远远的。 他再也不用去承受非爱严君离不可的压力。 可是……为什么没有很开心的感觉? 「你的伤……」怎么说他都得负绝大责任,现在人还躺在医院,他若置之不理、转身就走还是人吗? 对吧?是这样吧?他只是良心不安。 「已经没有大碍,再调养一阵子就好。再说医院有专业的医疗团队,你也有你该过的生活,来了也没用。」 嫌他没用碍事?好,这是他自己说的! 严知恩咬牙:「这事是你说了算吗?你哥哥们呢?别你前一刻说要放我走,他们下一刻又来找我麻烦。」 「我会跟他们说清楚,是我倦了,我不要你了。」 胸口闷得像有谁狠狠掐住了心脏,一股烦躁感隐隐窜动,让他脸色阴沉得像鬼。 严君离见他神色阴晴不定,闷着不应声,复又问:「还是,你不想走?」 「……鬼才不想走,我想得要死!」他恼羞成怒,反驳得极迅速,不自觉扬高音量,仿佛那样便能加强说服力,掩饰自掌嘴巴的狼狈:「我是怕你反悔,害我白高兴一场!」 第十章 严君离垂眸,种容略现疲惫,声嗓轻如丝缕:「我既然说出口了,就会完完全全抽离你的生活,这点你可以放心。」 「……」还能说什么?严知恩张口、闭口,发现脑袋空白一片,挤不出一个字来。 他是很不爽、他是把不满发泄出来了没错,可是、可是……当严君离冷冽地别开脸,再也不看他时,他却觉得一腔恼闷。 「我——」 正欲张口,严君离先一步截断:「如果没其他的事,这个承诺可以立即生效。」 意思是,要他快点滚蛋就是了? 谁稀罕!他从来都没有巴着严君离不放,是对方一厢情愿自己送上来的,不是严君离不要他,是他不要严君离,他没有被丢弃,没有! 「大恩不言谢,我立刻走!」 「小恩——」 他脚下一顿。 是怎样?病房门都还没走出去就反悔了,信用有这么薄弱? 「自己保重,以后,我再也顾不到你了。」 「……」他莫名一阵恼怒:「要你多事!你别来招惹我我就会好得很!」 开了门,惊见严君玺就站在病房外,该听到的八成也没少听,这种情况下也没必要顾什么礼貌了,直接臭着脸擦身而过。 「二哥,我的蚵仔煎呢?」 「最好你真的想吃!」看来严君玺没笨到中招,只是顺着他而已。 里头传来严君离的轻笑声。他被那过度愉快的笑声惹毛,甩上病房的门,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身后的病房内,离手的书本掉落地板,严君离脸色灰败、眉心蹙凝,艰难万分地喘息。 臭小鬼! 严君玺咬牙暗咒,不爽至极,又没办法对最亲爱的小弟摆脸色,只能没辙地抱怨:「就会在臭小鬼面前逞强,怕他自责就不怕我们难过?」 「对不起,二哥……」他又让家人为他担心了,他的力量很小,只能顾一个人:「真的对不起……」 「别说了。」严君玺看了,心痛得不能成言,默默撑住他虚软的身体,将枕头及病床高度调整到最舒适的状态,再按铃请来医护人员,回头想再调整点滴瓶上的止痛剂剂量,不经意瞥见,自紧闭双眼逸出的两行湿泪,迅速隐没在枕间。 ……臭小鬼,我们梁子真的结大了! 刚离开医院时,严知恩承认自己心情极坏,也不知道在杜烂什么,就是莫名地闷。 大概是因为,严君离说——「我倦了,不要你了」的口吻与神情吧。 那么干脆,那么淡然。 迫不及待地,要赶他走。 任谁被这样弃如敝屣,滋味都不会太愉快的,无论那是不是他要的。 一股气闷在心里,他恼怒地想——话是你自己说出来的,就不要后悔。 他不想被看扁,一直以来,所有人总以为他不能没有严君离,但其实,他并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处处都要仰赖严君离,就算什么都没有,他也可以一个人把日子过得好好的,他会证明给所有人看。 刚开始,脑袋空闲下来的时候,偶尔会想起,不知道——严君离伤势复原得如何?犹豫要不要再去一趟问问情形。 但是很快地又告诉自己,严家有的是钱,住的是vip病房、请的是最专业的医护人员、还有四个把他疼进骨子里去的兄长,怕没人照料吗?人家都嫌他碍手碍脚了,他干么去惹人嫌? 他正常地上课、打工,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不知不觉又一个月过去。 与严君离专用的那支手机,每天都处在收讯满格、电力充足的状态,但是它一次也没响过。 这一天,母亲难得来找他,他还在思考今天吹的是什么风,八成气象异常,居然能劳驾母亲又是探视、又是送鸡汤的,他从搬出来到现在,她还是头一遭来呢! 废话也没拖拉多久——基本上他们也没什么家常可话——母亲就直接切入正题,要他别要性子,乖乖去向严君离道歉,他们家不能失去严家的庇护。 是你们不能,不是我不能。 他在心底冷嗤,却没有反驳,只是淡淡拒绝了母亲的要求。 拒绝的代价,是挨上母亲一巴掌。 母亲怒而离去后,他呆坐在客厅,然后像是逮着了谁的小辫子,用着自己都无法形容的迫切,冲回房拨了那个一直满格、却始终没有动静的手机。 电话那头接起,却是一阵静默。 有些放空的脑袋,依稀想起,以前都是怎么开头的? 好像是对方会用温暖的嗓,问他——吃过了没? 或者是——「你在哪儿?」、「在做什么?」、「昨晚睡得好吗?」 被母亲这一搅,他还没吃晚餐,昨晚也没睡好,头有点痛,但是另一头始终静默,什么也没说。 他有些烦躁,开了口:「严君离,你干么不说话?」 「……有事吗?」 有事吗?有事吗!有事吗?!他听得闷火直烧,没事也变有事了! 「有!我妈刚才来找过我。」他口气很冲。 「她昨天也打过电话给我,但我拒绝她了。」 难怪:「这就是你要给我的自由?嘴上说要放,却只是换个手段让别人来对我施压?!」 「……你希望我怎么做?」 「事情是你起的头,你得负责收尾。」 另一端沉默了下:「好,我会处理。」 接着,又是一阵无限蔓延的沉寂,静得……他头愈来愈痛了。 然后,对方再次启口:「还有事吗?」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对方便道:「那我挂了。」 他才张口,另一端已经断了讯。 以前,随便一通电话都能说上一个小时,也没刻意聊什么话题,就一些琐碎的家常事,而刚刚,严君离从头到尾只说了三十九个字,甚至连一声再见都没有。 好一个无话可说!表达得够淋漓尽致了。 他将手机扔到床角,忿忿地想——我也没有要跟你说什么! 学期结束了。 这其间,大概又过了三个月吧,他和严君离真的一次都没有联络,那天扔到床角去的手机,除了默默捡回来充电,又再度扔回原处以外,好像也没什么作用了。 他是不知道严君离跟他家里是怎么谈的,反正父母都没再来烦过他,让他过了好一段清心不受打扰的日子。 等待毕业典礼的那几日,他看手机的次数变得频繁,捡回来又扔出去、扔出去又捡回来,周而复始,连他都觉得自己像白痴一样。 那支手机,还是一直没响。 毕业典礼那天,他注意力一直很不能集中,老是飘掉。好歹自己也在受奖名单里,却分心到连该上台都不知道,还要旁边的同学提醒。 直到后来,他才发现自己是在留意亲友席。 严君离没来。 从小到大,他的毕业典礼,那个人从没缺席过。 他成绩一向不错,国小领县长奖,那个人,是在台下拍掌最用力的,满脸尽是以他为傲的神情,光是这样,就让他的情绪很满很满,足以抵过父母连他毕业典礼哪一天都记不住的失落感。 至少,还有一个人,在乎他、以他为傲。 典礼结束后,同学们零零散散在校园拍照,为自己和同窗留下最后一次在校园中的剪影。 他国小、国中、连幼稚园的相片,全都是严君离拍下的…… 「喂!」一名同学经过,拍了下他的肩,顺口问:「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发呆?你家君离哥哥咧?」 严知恩回眸,很没诚意地扯了下嘴角虚应。 这种场合,好像每一个人都习惯严君离应该要在,而不是他的父母。 学校有活动,参与的一向是严君离,那个人记得他最好的朋友叫什么名字,和他们关系打得很好,他跟朋友出去玩,只有严君离知道要怎么找人…… 一直以来,如果没有严君离在身边陪伴,他应该会更寂寞吧? 看着别人有亲友掌镜、谈笑风生的画面,而他身边,除去严君离后,已然空无一物。 心房瞬间有些酸楚,他看着手中刚领到的毕业证书,拔腿冲出校园。 在等公车的期间,他捞出手机,想了又想,还是先传简讯好了,上次被挂电话的阴影还在。 ——我要过去找你,现在。 传出这封简讯后,大约过了一分钟,回传过来的讯息是 ——我不在家。 ——那你在哪儿?我过去。 不是在家,那就是回医院复诊了? 他知道严君离已经出院回家休养,虽然没有人告诉他,但有人在的地方就有八卦,上班时多多少少听同事聊过。 这次回覆来得很快,大概才三十秒,也只有三个字,看得他一头雾水。 ——机场。我…… 我什么?是严君离哪一个哥哥要出国洽商,送人去机场吗? 不太对,严家老大和老二,出国谈生意是家常便饭,已经没有温情到需要送机的程度,何况他们家本身就有请司机,接送这种事根本轮不到还在调养身体的严君离。 那,他去机场干么? 一股不太好的预感才刚涌现,手机就收到那封没打完的断句。 ——我要去瑞士。 严知恩心脏停止跳动了一秒。旋即,回应得又快又急。 ——去瑞士干么?旅游?你现在的身体可以吗?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去静养。归期……不定。 归期……不定?! 当简讯再次回传时,他怀疑自己成了文盲,一瞬间无法解读上头那几个字。 就是……也许一年、两年,也许永远都不回来了的意思吗? ——这种事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他当下,情绪整个炸了,胸口饱涨着难以形容的愤怒。 还真打算老死不相往来了?! 他以为严君离只是气头上说说,不会真的一转身就不再理他。 十八年哪!一个人,一生能有几个十八年?严君离二十五年人生里,足足有超过三分之二以上的比例是让他占据,往后这个比重也只会更大。 他从来都不相信,这么多年来全心全意看着他、陪着他的严君离能够说不要就不要,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十八年,严君离完全是为他而活,舍掉他也等于舍掉了自己十八年的人生。 结果,他还真的说不要就不要了,连走也没说上一声! 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让他一瞬间慌了手脚。 等待的时间里,每一秒钟的流逝都像一个世纪,好不容易才等到另一头姗姗来迟的回应,而且只有在他看来完全是敷衍的几个字。 ——我不知道……你会介意这种事。那么,还是亲自跟你说声,再见。 再见?再见?!你还有打算再见我吗?虚伪什么! 他再怎么样,也没有想过要跟严君离成为两个不相关的陌生人,呕三、五年的气,再怎么不闻不问,至少知道人在哪儿、不会心慌,那和远远隔上千山万水、不知道对方在地球的哪个角落、也触摸不到,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第十一章 他很气,偏偏又没有生气的立场,是他自己先把狠话都说绝了,如今骑虎难下,只能胀红了脸,哑巴吃黄连。 ——你等我,我现在去机场。 找不到任何下台阶,只能拖着,先见到人再说。也许…… 还没「也许」出个所以然来,严君离已经狠心接杀掉他所有的球路。 ——我要准备登机了,你不用来送我。 什么?! 他脑袋一麻,慌乱地狂按手机。 ——等、等一下!我是有重要的事。我的证件、一堆重要的东西都在你那里,你走的话怎么办?我找不到…… 手一抖,不小心按出发送键。 他一急,又迅速补上几个字送出去。 他连国小的毕业证书都是严君离在整理、收放,这样,算不算合理的理由?算不算?! 他一颗心提到喉咙,屏息等着、等着—— ——我交托给大哥了,去找他拿。 只有这一句回应,然后,手机就再也没有动静。 后面那封呢?他都没什么要说的吗? 一急,哪还顾得了颜面自尊,立刻按下拨出键,等了五秒,只传来手机已关机的机械女音。 严君离刚刚好像说,准备要登机了,手机当然是要关机的,那……他有看到吗?有看到最后传去的那封简讯吗? 蹲在路旁,他紧紧握着手机,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无助、恐慌。 严君临会决定将小弟送出国,是因为那一日—— 应该是接了臭小鬼的电话吧,然后他就动也不动,在窗边坐了一下午,如果不是自己出声喊他,还不晓得他要恍神多久。 严君临看了,其实很心疼。 只是一通电话而已,他还在外头默数了字数,三十九个字,听起来平静无波,可是那背后,是失神独坐、遗忘时光的殇。 臭小鬼对他的影响力太大,大到——严君临为此而毛骨悚然,惊觉就算要为臭小鬼抵上性命,小五也不会有一丝犹豫的。 这样不好。一个根本不懂得怎么爱小五的人,他们怎么能放心,又怎么能甘心?那样的人,永远只会让小五受伤。 于是,他作了决定,就算是勉强小五、违背他真正的意愿,这也是必须做的事——将他们分开。 「我给过他机会了,可是他不要。小五,我不在乎他的性别,但是一个不懂得珍惜你的人,我说什么都不会同意,这是我们的最底限。」那天,他这么告诉小五。 小五只是沉默着,然后抱歉自己又让家人操心。 「不要说对不起,这不是你的错,如果你真的觉得歉疚,那就不要让我们再更心痛了,好吗?」 「大哥……希望我怎么做?」 「去瑞士,把身体调养好,暂时别见他了,好吗?」 小五当下没有马上回应,只说让他再想想。 思考了一个晚上,隔天便回覆他:「好。如果这样大哥会比较安心,我去瑞士,也不会再与小恩联络。」 虽然如此,严君临心里也清楚,就算被害得这么惨,小五也没有怪过臭小鬼,他会同意离开,大概也是因为觉得这样对臭小鬼比较好吧。 他有一百种方法可以整死那个生嫩的小鬼,但他不能。这人是小五的命,除非他想连君离也一起逼死,兄弟们多半也明白这一点才会忍到现在。 但是无所谓,这口气他今天吞下去,人生还长得很,山水有相逢,他不让臭小鬼伤到一根寒毛,也绝对有办法让他活得比死更痛苦! 送小五去坐飞机那天,登机前临时收到简讯,能让他如此牵牵念念,想也知道一定是臭小鬼。 他不爽地夺过手机:「都要离开了还理他做什么!」 「大哥。」严君离无奈一叹:「他还不知道这件事,至少让我跟他说声再见。」 他没办法,只好将手机还给他,让他把事情做个完整的交代和……结束。 忍耐着看他们来来回回传了几次,直到不得不走了,才匆匆将手机塞到他手上,要他交给臭小鬼。 这一趟老二先一步去打点好一切,老三陪着君离一起去,暂时会一起在那里待上一阵子,确认小五环境都适应了才会回来。 他与老四一同离开机场时,正好接到臭小鬼打来的电话。 他说:「你不用来,他已经上飞机了。直接到我办公室,小五有东西要我转交给你。」 回到公司时,臭小鬼已经在那里等着,整个人看起来坐立不安的样子。 他哼了哼。 人还在身边时,你一脸不屑,现在人走了,才来摆出一副天快塌下来的心慌神色,是想讨谁的同情?犯贱。 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拉开抽屉,将一只牛皮纸袋连同手机一起交给他。 严知恩接过,神情浮现一抹迷惑。 「小五说,这是他要送你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无论你要不要接受,他已经准备好了,这是他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如果你还是坚持不要,看要租出去还是卖掉,由你作主,款项也不必还给他,直接捐给慈善机构。」 牛皮纸袋里,是一间房子的产权资料,持有人名字是严知恩。 他紧紧捏着手中的纸袋,不发一语。 这意思,很明显了。 严君离知道,一旦彻底拒绝他的父母,短时间之内他和家里的关系必然不会太好,那么,他就只剩一个人,至少将他安顿好、让他有个稳定的落脚处,走得也能坦然些。 他连两人专用的手机都没带走,还能不懂吗? 安顿好他、切断两人的联系管道,严君离分明是打算长期、甚至一辈子都不回来了。 见他脸色惨白,严君临心头有股说不出的快意,并且恶劣地补刀:「就当是分手的遮羞费好了,我就大度点。」 若在以往,严知恩必会觉得深深受辱,但是这一刻,他根本没工夫理会那些刻薄言词:「我不要这些,我要他回来!」 小朋友当这是扮家家酒吗?能随便他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 严君临嘲弄地挑挑眉角:「你真以为他非你不可,爱怎么耍脾气就怎么耍脾气,狠话说得比谁都绝,没有留余地,因为吃定他永远走不开?」 所以他必须让君离走,在这种轻慢心态下,君离怎么可能被善待。 严知恩默然。 他确实太自信,以为严君离永远不可能舍下他。 「但是小朋友,你拨错算盘了,他家里还有大人,说什么也不会坐视他被糟蹋,你不要,多得是人想要他。」 严知恩听出一丝端倪,灰暗眸底燃起些许火光:「所以,不是他自己决定要走的吗?」是被家人逼着离开的?那、那这样的话…… 严君临嗤笑,直接戳破他的妄想:「不是,是他自己说要去的,某个小王八蛋不是叫他滚远一点吗?」 他脸色一阵青白:「我自己跟他说,要怎么联络他——」 不待他说完,严君临冷声截断:「那他的伤呢?你怎么弥补?一句对不起,就想把所有的事情都抹消?你知不知道他承受了什么?头一个礼拜反覆与死神搏斗,发炎、感染、恶化,反覆发着高烧、呕吐、意识不清、痛得连话都没办法说,却不肯让你知道,非得熬到比较能见人了,才让你来,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为什么?因为不想让你看了内疚! 「可是我又为什么要让你好过?我就是要让你知道,有些伤就算好了,也会一辈子留下痕迹,他的身体受到那么大的创伤,你真以为能好得完全?我让他去静养,除了摆脱你,有一部分也是希望他能平复心情,好好把身体调养回来,你倒是告诉我,你凭什么去打扰他?」 凭什么?严知恩被诘问得无言以对,有些事情,确实不是一句抱歉就能够烟消云散,他是太天真、也太不成熟了,以往总是仗着严君离的包容而无所畏惧。 既然都开了头,严君临索性一口气把憋在心里的鸟气都吐出来。 「有时候我觉得你这个人真他妈的莫名其妙,连自己爹不疼娘不爱、什么不如意的事都要算到他头上,就因为他太好,凡事都不跟你计较吗?不,我倒觉得是你这个人太悲哀,全世界根本没人在乎你,只有他会在意,所以你只敢、也只能跟他闹脾气,感觉自己还是有人在乎的,这种索怜讨爱的手法,简直幼稚至极,完全就是个长不大的臭小鬼,你自己痛快了,那别人呢?君离就活该要当你的受气包?」 「我、我不是……」他很想大声反驳,自己并不是对方说的那么恶劣、那么可悲,却莫名弱了嗓,有种无所遁形的狼狈感。 「是不是都无所谓,我也懒得跟你争辩,反正这些鸟事以后都跟我们没关系了,滚吧!」 严君临态度表示得很清楚,摆明了别想从他口中问到一丝一毫关于严君离的消息。带着严君离留给他的物品离开严氏大楼,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真可悲,还真如严君临说的那样,除了严君离,还有谁在乎他?哪里还有他的容身处? 最后,他是来到那份房屋权状上所载明的座落处。 他没有父母那么厚颜无耻,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接受这么贵重的礼,只不过因为……这是严君离留给他的最后一样物品,他至少该来看一看。 房子位在一栋管理良好的新大楼里,环境很清幽。他用里头的磁卡搭电梯上了十楼。 一个楼层有三户,他找到符合的门牌,以磁卡在感应器上刷过,再输入自己的生日,进了门。 里头实际坪数不算大,约莫二十多坪,大概是知道他懒,房子太大不好整理。 他没什么厨艺可言,所以厨房设备也没太讲究,两房一厅的格局,以单身的居住品质而言,空间是绰绰有余了。 房子应该有重新装潢过,从客厅的水晶吊灯、窗帘的颜色、壁纸的图案、沙发的样式、餐桌的摆放位置、以及屋内每一寸空间规划,都完全符合他的喜好,他一直都知道,要是严君离不懂他,这世上就没人懂了。 他进了卧房,这里的空间感一进来就让人觉得舒服与放松,里头隔出简单的更衣室,摆放着他原本放在严君离那里的衣物。 原来,他留在那里的所有物品,都被移到此处来了。严君离是花了多少时间在做这件事?对方知道他不爱外人碰他的东西,所以这些事必然是不假他人之手,明明自己都还在养伤…… 他赶紧闭了下眼,不让眼底酸热的湿意凝聚,待情绪稍稍平复才又继续探寻。 留给他的牛皮纸袋里,有一本小手札,里面清清楚楚地条列着他什么东西放在哪里。 他打开更衣室里上锁的那个抽屉,果然在里头看到他的一些重要物品,从证件、存摺、私章、毕业证书、历年奖状……连小时候施打的疫苗卡都还留着。 将手中的牛皮纸袋也一起放进去,关上抽屉,就着那本手札上的纪录,开始一项项寻宝起来。 小自他喝惯的咖啡豆,到他用过的课本、笔记等等,有很多东西,他根本随手一扔就忘了,没想到严君离都替他收得好好的。 你的宝贝铁盒子,在床底下的抽屉。 乍看到编号三十九的这一条时,他一时还想不起来什么宝贝铁盒子,到床下的抽屉找出来时,记忆的闸门才跟着铁盒一起开启。 第十二章 那是他三、四岁时的事了吧?在那还是小屁孩的年纪,大部分的人都会有个小习惯,将最喜爱的物品收藏在铁盒子里,他也一样,向妈妈要了吃完喜饼的铁盒,收藏一样样他自认为了不起的宝贝,里头绝大部分都是严君离给的。 后来,家里大扫除,母亲把他的宝贝铁盒丢了,那对当时的他而言,大概就跟天塌下来差不多严重,伤心欲绝地跑去找严君离告状,在他怀里哭很久。 后来严君离就说:「以后心爱的东西放我这里好了,我替你保管就不会再不见了。」 他真的做到他的承诺,替他把所有的物品都收藏得好好的,再细微也不曾自作主张丢弃。 指间抚过因年代久远而蚀锈的铁盒。这不是原来那个,是后来严君离再去找来一模一样的喜饼盒子,因为对孩子而言,分不清什么好坏,就只是认定原来属于自己的物品模样,镶金镶银都不如原来那个。 他再一次重新收藏他的宝贝,那个时候的自己,真的好单纯,全心全意喜欢一个人时,连对方随手给的一颗巧克力糖都好宝贝地放进去,搞到铁盒爬满蚂蚁,然后他又哭,严君离则是一脸哭笑不得。 他小时候真的挺爱哭的,真奇怪严君离怎受得了,还能耐着性子一次次摆平他的搞怪问题。 抚着被洗干净收藏至今的糖果纸,他轻轻笑开,带着酸楚。 他那年纪说过最蠢、也最甜蜜的一句情话,大概是在严君离将糖果纸放进去后,他又摆出困扰得快要死掉的表情,严君离发现、并且询问时,他已经在那个人与铁盒之间来来回回看了不下数十次,皱着眉说:「君离哥哥放不进去。」 当时,严君离愣了一下,领悟以后,笑着把他抱到腿上,轻啄他嘟起的嘴,指着他的心口说:「最心爱的人,是要放在这里的。」 他明明答应了,明明说好要把对方永远放在心里,很谨慎、很心爱地收藏着,曾几何时,年纪愈大,心思愈复杂,逐渐遗忘了最初、最纯粹的心意,忘了自己曾经多在乎一个人,喜欢到想将对方缩小放进铁盒子里随身收藏那种珍爱、宝贝的心情。 这一次,不是妈妈,是他自己亲手扔了他的宝贝铁盒子,怨不得谁,也没那个脸哭了。 他强打起精神,将手札里条列的每一样物品放置处都做了一次巡礼,仿佛走了一回时空之旅,忆起好多成长过程中早已遗忘的小插曲,也重新回味了一遍当时的心情,找回记忆中,那些曾经遗落的情怀。 一项,又一项,严君离把所有属于他的物品,都由自己身边清空,一样不留,却将他的记忆塞得满满、满满,无处倾泄。 他再也无法忍受更多,靠墙滑坐在地板上,任饱涨的情绪化为颗颗清透水珠,自眼角逸出。 「严君离,你回来……」他哑声低喃,手肘碰触到顺手塞进口袋里的手机,想起自己最后传出的那封简讯,对方究竟有没有看到? 他连忙点开收件匣。 ——对不起,严君离,你不要走! 最后收到的这封讯息内容呈现开启过的状态,这表示,对方看到了,却不愿接受他的挽留。 心底最后一抹微弱火光也灭了,颓然地正欲搁下手机,眼角余光瞥见草稿匣有一封未完成的信件,他呼吸一窒,心想,这会是严君离留给他的吗? 他移动手指,点开草稿匣的内容。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任凭国学素养再差,光看字面也知道不会是什么美妙意涵,何况他国文成绩向来都不差! 胸口像梗着什么,堵得呼吸不顺。 这就是……严君离想告诉他的吗? 两尾相濡以沫的鱼,看起来亲密无间,依撑着对方活下去,不能没有对方,就像,他与严君离。 可是如果已经沦落到靠对方一口口水活下去的境地,那么艰困痛苦地支撑,成为彼此心上最大的负担,那还远不如忘记彼此,回到各自的江海之中来得快活,他轻松,对方也没压力。 这就是,严君离最后的决定?要舍掉他,从此相忘于江湖?那为什么没有寄出去,反而留在手机里等他发现? 他不懂,混乱的脑子已经无法再思考更多,将脸埋在膝上,麻木地,失神独坐,任时间流逝。 他后来想了很久,既然这是严君离最后的决定,那他至少能成全他的「相忘于江湖」。 工作上,他已经向店长口头请辞,之前没这么做,是不认为他与严君离真会走到这一步,真要分开,他怎么可能还有办法留在严家的地盘上。 房子的部分,严君离只给了他两个选项,租或卖。所以他也在售屋网张贴了售屋讯息,打算将卖屋的款项以严君离的名义捐出去。 房子的地段不错,又是有口碑的建商,建案甫推出不到一年便向隅,因此前来询问的人非常多,他当时便走神地想,原来严君离这么早就在做这方面的准备了,还能挑到采光、视野度绝佳的房屋座向。 第一个跟他约好看屋的对象,是一个单身男子,连鞋也没脱。 他皱着眉,在人走后,把屋子里里外外的地板拖了一遍,连镜面烤漆茶几上所留下的指纹都擦得干干净净。 这么粗率的人,怎么可能会好好爱惜严君离用心布置的小窝,不卖! 第二组是个小家庭,一对夫妻和一个刚上幼稚园的儿子,孩子很皮,在沙发上弹跳,他连谈都没谈就直接将人请出去。 然后第三组对象,是一对同居情侣,初步观感是还不错,未了,对方问及家具是否会一并附上? 他当时没有回答。 对方赶紧说,不是要占便宜或杀价,是因为真的太喜欢这个房子的布置风格及氛围,感觉很温暖,如果可以一并附上的话,把价钱加上去也是可以的。 「我再考虑看看。」送走这一对情侣,他又在屋里发了好半天的呆。 他当然知道那个人有多用心在布置每一个角落,想到严君离亲自为他挑选的窗帘、沙发、床具,要割舍给别人,心里就觉得一阵堵塞。 后来又陆陆续续有不少人来看房子,价钱都开得很不错,有些甚至超出市场行情许多,请他优先考虑,他都迟迟没点头。 最后,他终于懂了。这是严君离为他筑起的小天地,只属于他们两人,无论谁来他都不可能看得顺眼,他连外人留在这里的指纹都无法忍受,又怎么舍得让别人入侵他的家。 家—— 这个字眼掠过脑海,便觉胸房一阵暖热。 是啊,这是他的家,严君离给他的家,每一个角落都是为他量身打造。知道他浅眠,一点点阳光都会让他醒来,所以房里挑不透光的窗帘,床组是依严君离房里那组比照办理,因为他睡习惯了,床的触感及软硬度不对,怕他不适应…… 这是家,是严君离的心意,他怎么能不要? 当晚,他便撤了网站上的售屋广告,然后收拾简单的行李搬进来。 其实也不太需要收拾什么,里头什么都替他打点好了,他只要人住进来就可以。 入住的当晚,他失眠了。 脑海塞满太多他与严君离过去的回忆,翻来覆去睡不着。 伸手摸索到床头严君离留下来的手机,他翻身趴在床上,一一点阅手机里未删除的历史简讯,这是他们专属的门号,所以里头满满全都是他传的讯息,大部分都是一些无聊话,看完就该删了,严君离是留着干么啦! 看,里面还有他上课时传去的黄色笑话,被对方骂无聊,要他专心上课。 ——就一个被社会淘汰、穷得要死的男人在门前种树喝酒自嗨的文章,有什么好读的? 对方完全不费吹灰之力就知道他在说什么,回了他一个科科笑脸,说——忍着点,你以后还会再读到这个人的另一篇文章,不过我想你应该也只会骂过度幻想的神经病。 严君离说得没错,他上高中后读到桃花源记,确实在心里腹诽了一句——幻想力过盛的神经病! 类似这样的简讯还不少,以前上到很催眠的课,都会跟严君离喇赛一堆五四三的,像是评论刚刚走过窗口的那个女生应该有34c,才国中就这样,将来一定更可观之类的。 现在看觉得好丢脸,严君离那句「低级」骂得合理,可是那时不觉得,还振振有辞地说——我们班上的阿宅更夸张,他还在课桌上画裸女图咧! ——阿宅之所以被叫阿宅,是因为没人青睐,他也只剩裸女图了,你也想加入阿宅一族吗?严君离当时很无奈地这么回他。 ——怎么可能!我至少还有严君离好不好! 那时回得毫不犹豫,现在再看,自己又何尝没有招惹人家?他不经意的言行中,透露出的讯息比谁都暧昧。 ——笨蛋,专心上课啦! 看着这几个字,他完全可以想像,那个人在打字时,脸上带着纵容,无奈笑斥的神情。 一颗透明的水珠滴落在手机萤幕上,接着第二颗、第三颗,再也收不住。 心好痛。 紧握着手机,无声哽咽,原来失去严君离,会让心这么痛,痛得……快不能呼吸。 「对不起,我不知道……」 一直以来,那个人总是在,他不必思考太多,也不曾真正去定义过那个人的存在,反正,他是严君离的。 他为他付出太多,多到全天下再也没有一个人能比严君离做得更多,几乎拿他当自己的命在看待,甚至多到——连他都知道自己终究得是严君离的,否则这世上没天理了。 因此,他开始会闹脾气,会反弹,想表达自己也该有选择权,可是心里却也没想过,这铁一般的事实会有什么改变,直到—— 严君离的离去。 严君离的离去,让心口像是挖空了一大块,空得发慌。 直到现在,他才真正领悟,原来自己当时强力抗争、拚命想要的,原来是自尊,而不是自由。 当他想对严君离好时,就是发自真心,他不需要被强迫、被命令。 是那种强势,造成他的反感与反弹,用了伤人伤己的方式来表达内心的不满。 可是,他真的不要严君离吗? 不,不是的。 当他真的得到了自由,能由着自己作主时,他不止一次问过自己、正视内心深处的渴求,才发现——他是要的。 他不知道,原来自己如此在乎。 原来,自己根本不能没有严君离。 原来……那沉沉压在心口的重量,是爱情。 他爱严君离—— 他没再试图联系严君离,也许就像严君临说的,有些事情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抹去,它需要时间去平复。 一个人的日子,其实也没有想像中难挨,不过就是少个吃饭的对象、少个人挨靠着入睡、少个人逛街、少个人传简讯说低级笑话、少个人……分享喜怒哀乐。 但无所谓,反正他时间塞得很满,也没有太多闲工夫感受那块角落空缺下来的失落感。 第十三章 上了大学后,他利用课余的时间兼差当网拍模特儿,那是一日睡前,想起许久以前与严君离闲聊时,曾半说笑地告诉他—— 「你设计衣服,那我就负责穿好了。」 他想实现这个承诺。 「j&n」——君与恩。这品牌、这标帜是他们共同所有的,他一直都明白。 刚开始的时候,一天下来要换上百件衣服,拍近千张照片,整个人晕头转向,回到家后常发现皮肤又红又痒,也不晓得是哪些质料让他过敏,难怪以前严家四兄弟常说,他被严君离养得很娇贵。 如今看来,这话还真不假,严君离为他准备的衣服,质料从来都不马虎,他活了十九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会对某些布料过敏。 刚开始的日子很苦,收入微薄,每天回到家几乎连动都动不了,倒头就睡,反覆在过敏、搽药、过敏、搽药中度过。 后来,慢慢熬出一点名气,有些品牌找他签约,成为专属的平面模特儿。 一直熬到大四毕业,他已经在业界闯出不小的名气,身价已不可同日而语。 然后,严氏良性竞争已久的对头冤家找上他,捧着条件极佳的合约与他洽谈。 他考虑了三天,点头与徐氏签下两年合约,成为他们的品牌特约代言人。 他所不知道的是,媒体公开消息的那天,严君临打了通越洋电话,咬牙切齿地抱怨:「你养的好老鼠!」把家里布袋咬了好大一个洞。 严君离在另一头沉默了下:「他过得好,那就好了。」 「……可是我很不好!」他自己是不是也养了一只没良心的小老鼠? 严君离低低轻笑:「大哥,你是做大事的人,我知道你有这个度量。」 于是,严君临很闷地把这口窝囊气又吞了回去。 再过两年,结束与徐氏的合约,回复自由身后的严知恩却出乎意料地找上严君临,问他要不要合作。 不得不说,此举确实在严君临的意料之外。 「条件呢?」据说徐氏开出的续约条件优渥到前所未有。 如今的严知恩炙手可热,不签他是跟钱过不去,他是生意人,恩怨摆两边,有这个身价,他也没打算赌气。 「随便你开,我只有一个条件——给我严君离的消息。」 严君临挑挑眉。 都六年了,没想到小兔崽子心里还记得有这个人。 他冷笑。一我家小五不卖!」 一纸合约就想要他出卖家人,君离有这么廉价? 严知恩神色未变,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青涩的小鬼,随便几句话一激就能踩到他的痛脚,他沉着地迎视对方,清笃道:「如果我说,我爱他呢?这六年,我是为他熬的,我很清楚自己要什么,这回要是再让他受到一丝伤害,我任凭你处置,这样的保证够不够?」 原来,不是想出口气,互别苗头吗? 严君临忽然有些懂了,前六年没吭上一声,自己咬牙苦熬,不用严家一分资源,靠着自己的能力闯出今天的局面,然后才能骄傲昂首,说他不靠严君离,走出了自己的路。 而后,回来,站在平等的地位上,再一次说——他要严君离。 这一次,他不比谁矮上一截,没有谁逼迫,他做的,就是他想、他要的。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子傲成这样? 臭小鬼——不,现在不能叫小鬼了,那沉稳的气场、眼眉间的清傲神采,出色得让人有些无法逼视,更自信得——让人极想挫挫他的锐气。 「你凭什么以为,都六年了小五还会是你的?」 「他会等我。」严知恩眼也没眨。不必约定,他就是知道,严君离绝对不会属于别人。 自信很好。愈是自信的人,总是让人想给他死得很难看,狠狠跌上一跤,看他痛到骨子里去。 严君临笑得分外亲切,起身拉开抽屉,从相簿里随意抽出两张递去。 「他结婚了,两年前,就在你和徐氏签完约后没多久。」 然后,心情愉快地,看着眼前的人僵化为石,冻结了所有的表情。 最后,严知恩还是与严氏签约了。 这一合作就是四年,俨然已成严氏的专属代言人、当家台柱,任凭业界出再高的价码也挖不走他,媒体好奇,挖出了陈年旧事,在一次的采访里,大胆问了他与严氏的关系。 那时,严知恩沉默了一阵,只说:「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无论如何,我在这里等他回来。」 在记者进一步追问那个「他」的身分时,他却怎么也不肯再多透露一个字了,让雾里看花的外人,更加好奇他与严氏的这一段渊源。 除此之外,他像转性了一样,以往是洁身自爱,连个小花边都没闹过,如今却是工作不忘娱乐,闲暇之余会泡泡夜店、gay吧,拿一夜情当纾压方式,对象清一色全是男性。 次数不算频繁,只不过没有固定的交往对象,就会给人玩咖的浪荡形象。 以往,恨死了人家说他是gay,现在却只与男人往来,懒得多看异性一眼。 这是个人的私生活,他爱拿性当生活调剂,严君临也没多说什么,不要把自己名声搞臭,坏了严家招牌就好。 他还是没死心,每年都在问严君离的消息,严君临也是铁了心,从没一次露过口风。 直到这一次—— 今年严氏成立三十五周年的酒会,是在严家大宅举办,严知恩身为严氏服饰的招牌,自然也来了,将严君离的设计穿得帅气又有型,全场像花蝴蝶一样四处谋杀底片。 严君临致完词就退场,让年轻人发挥,年纪有了,实在不适合这种场子。 酒会的后半场,他站在自己房间的阳台吹风,看见楼下那个也退了出来,蹲在庭院一隅狂呕,几乎要连胆汁都吐出来的自虐家伙。 再喝啊,看能不能喝死你! 严君临有些幸灾乐祸地想,隔着一段距离也能看清那人脸色有多糟糕。 考虑了下,还是下去关切。毕竟这人现在是公司的摇钱树,替公司赚进不少钞票,多少有点道义责任。 他下楼来时,严知恩正坐在庭院中那个以前常和小五靠在一起喝下午茶的吊床上,以小婴儿回归母体的姿态,把自己缩成一团窝在角角。 对方没察觉到他的靠近,动也不动地缩着,安静流泪,像被谁遗弃了似的,看起来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喝醉了?要不要让司机送你回家?」 严知恩身躯一僵,头也没抬,鼻音浓浓地回他:「不要。那个家没有他,我不要回去……」 见鬼!严君临居然觉得有点心软了。 这人骨头傲得跟什么似的,否则当初就不会因为自尊而与小五分开,现在居然连哭成这样被撞见都懒得掩饰了,是有多自暴自弃?! 严君临忽然有些明白,以前是工作一结束就急着回家,没见过有人比他更恋家的,现在却是宁可与一群没什么交情的人去狂欢也不肯回家,因为回去了,就得面对冷冷清清的空间,面对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的事实,他再怎么守着这个家也等不到。 连盼望都没有时,等待就变得难以忍受。 「我不是没有试过要放弃……我努力找着条件与他最相近的人,身高、容貌、眼神、声音、发型、肢体语言、微笑的弧度、穿衣服的品味……可是没有用,不是他,换了谁都没用,再像也不是严君离……」他将脸埋在臂弯间,痛苦低喃:「他到底在哪里,拜托你,我真的……好想他……」 这个人快被他逼疯了。 严君临努力维持面无表情,声音平板地问:「就算他结婚了?」 「我没有要做什么,只是想看看他而已,我不会、不会破坏他的婚姻……」他哽着声,几乎是不顾尊严地乞求了。 严君临只是低头凝思,没有立刻回答。 他,终于懂了吗? 很多时候,不是只要有爱就足够,更必须学会在爱情里,该有的尊重、珍惜,以及谦卑。 他的爱情得到得太容易,不让他狠狠痛上一回,他不会懂得,拥有了,更要谨慎呵护,为自己能拥有如此赤诚的真心而感恩,一切并不是理所当然。 思索过后,严君临终于松口:「今年春装的销售数字如果比去年突破两成,我招待你出国去玩一趟,散散心再回来。」 严知恩困惑地仰眸,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去瑞士的来回机票,要不要?」接着补充:「当然,住处、地陪都会替你安排好,你只管放心。」 严知恩听懂了,眼神一亮:「要,我要!」 挂上兄长的电话,严君离移步走向窗边,不自觉发了一下午的呆。 不是没有想过会再见面,只是当这一天到来时,心还是……会乱。 大哥问过他的意愿,说他若不想见那个人,不需要勉强。 他没有不想见,只是—— 近君,情怯。 十年,时间、空间都不算短的一段距离,他们都走得太远,已成两条不交集的平行线,见了面,又该跟对方说些什么? 他不确定,当初相濡以沫的情分,如今还剩多少,若只是平添陌生、疏离感,那见这个面也只是徒增感伤罢了。 他知道严知恩为什么那么坚持,非见他一面不可,就因为清楚,他不能拒绝——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没抱持太美好的期待。 因为这样,小恩才能真正放下,好好过自己的人生。 他低低叹息,闭上眼将额心抵上窗框,关住汹涌如潮的思绪。 严知恩来有一段时间了。 提着行李,站在竹篱笆外,看着最靠近院子那扇半掩视窗内的剪影、男人时而走动经过的身形、还有里头飘出的淡淡咖啡香。 暂时,这样就够了。 这十年间,隔着那么长、那么长的距离,如今那个日夜思念的人就在眼前,近到几个步伐就能触及,他已经很满足。 胆怯地,不敢打破这一刻,恍如隔世的重逢。 他看起来没什么变,动作依然那么优雅,不疾不徐,举手投足间,有股说不出的味道,严知恩也不会形容,一直以来,都觉得严君离的气质是谁也仿不来的,光是看着他便是一种享受。 屋里的门被推开,他下意识侧过身,隐去身形。 女人从阶梯上走下来,手中提着行李,严君离替她开了后车厢,将行李放入后,转身给了她一个拥抱。 那个……就是严君离的妻子吧? 他闷闷地,捏紧手中行李箱的握杆,很不想看这种太温情缝襁的画面,目光却移不开,死死地定在他们身上。 两人轻声交谈了几句,隔了点距离他听不清楚,然后他替女人调整围巾,女人仰首亲了亲他脸颊,坐上车,严君离微笑朝她挥挥手,目送车子开远了,才转身回到屋内。 一瞬间,很想忿然转身就走。 他不确定,自己有办法待在严君离和另一个人共筑的爱巢里,面对严君离已经属于另一个人的事实。 但是……怎么舍得?他等了这么久,就算是看一眼,碰碰他指尖熟悉的温度也好…… 第十四章 还在发呆的当口,男人经过窗边,正欲拉上窗帘,不经意望见伫立在院子外的他,他已来不及闪避,然后,他清楚瞧见男人一怔,旋即身影从那道视窗消失。 但是并没有从他的视线离开太久,大门很快再次开启,男人快步朝他走来,步伐略略失了平日的从容。 「小恩,好久不见。」拉开木栅门,男人带着浅笑,在他面前站定。 他有些迷惑,看着眼前这张温和依旧的面容。 幻想过很多种重逢时的场景,就是没有想过,对方会以这种面貌与他相对,就好像那些争执、伤人的过往不曾存在,他只是去了一趟毕业旅行回来,而他正打开家里的大门接他。 「我有变很多吗?」严君离摸摸脸颊,不是很确定地问。 他本能摇头。没有,没变,就算变了,他也不会认不出来。 「那你为什么一副不确定的表情?」还好那双迷惘的眼神里,并没有读出生疏或客套那一类的矜持,否则严君离还真不知要如何接应。 「我只是……有点困,坐飞机好累。」话一说出口,连自己都意外。 那像是小男孩旅行回来倦累的抱怨口气,让严君离发自内心笑了:「快进来,外面好冷。」 虽然已经是春天,温度还是低得让人有点受不了,不像四季如夏的台湾,这时候都可以看见满街跑的迷你裙辣妹了。 严君离将行李安置在客房,又去张罗热饮给他暖身。 听着对方对气候的小抱怨,管不住的嘴巴便脱口冒出这句:「那为什么不回台湾?」如果连台湾的气候都让他那么想念的话。 冲热水的手一顿,严君离没对这一句做出回应,由背影他也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冲了杯花茶,转身走出厨房时,顺道端出一盘刚烤好的小饼干。 「这是甯甯烤的,吃吃看。」 甯甯?他妻子的小名? 「严大哥说,你结婚了?」 严君离停顿了一秒,扬笑应声:「是啊,我结婚了。」 见他目光往下移,落在空荡荡的指间,严君离补充道:「我对银饰过敏,而且也不常出门,婚戒这种东西只是形式,主要是套在心里,自己知道就好了。」 也是。他在想什么?那两张婚纱照还搁在他家里的床头上,四年来每看一回就痛一次。 严君离没在这个话题上多做打转,改问:「你呢?大哥不是说明天的飞机,怎么这么早就到了?」 「有候补的机位,就来了。」迫不及待。 严君离倒是没多想,轻点一下头:「坐了十几个钟头的飞机,要不要先去房里休息一下?晚餐时间我再叫你。」 他不置可否地起身,倒也不是真的累了,躺在床上其实一点睡意也无,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重新整理思绪。 原本想过,见面第一件事要先道歉,把积压在心里十年的话全都告诉对方,只是没料到严君离一派云淡风轻,压根儿早忘了那些发酸发臭的陈年旧事,像是故友重逢,殷勤招待的态度,让他根本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脱稿演出到这阶段,接下来该怎么继续?难道真的与他哥俩好把酒言欢,你问一句:「这几年怎样?」、我回一声:「马马虎虎。」然后叙完旧,假期结束掰掰再联络? 不,他不想。 还存在的东西,他就不打算粉饰太平,严君离对他还有多少感情他不知道,但是他的还在,从意识到爱情的存在至今,十年的相思只是益发深植入心,他这辈子大概也只能爱这么一次了,说他卑劣也好,他还想试试看。 严知恩在晚餐前走出房门,严君离说他的厨艺只能做些简易的料理,桌上这些是他的妻子事先做好的,他只需负责微波,但是他来得很不巧,甯甯有事要出门一阵子,恐怕不能妥善地招待他。 不巧?哼哼,在他看来,才巧得很,正中他的下怀。 严君离不知他满脑子都在打坏主意,殷切地招待他,用餐过后,冲了壶薰衣草茶,一同在院子里看星星。 院子里摆了两张藤制的摇椅,再摆上一张小桌几,天气不那么寒冷的午后,坐在这里喝个下午茶倒是不错的享受,而且看起来这对小夫妻应该很常这么做。严知恩颇不是滋味地想。 「你现在好养生。」饮品只喝温补的茶类,连饮食都清淡得很。 「是啊,刺激性的东西现在很节制,不太碰触了。」 「明明就还喝咖啡!」在他面前装什么乖宝宝,他又不会跟严君临告状。 严君离一愕。那是中午甯甯没出门前的事了,所以他很早就到了吗? 知道深究下去,场面一定会陷入尴尬,便故作无事地回应:「那是甯甯喝的。」 严知恩不爱他们的话题里老是出现另一个名字,虽然明知对方这几年的生活是与那个人密切相连,自己根本也没什么立场计较,心里就是觉得不舒服。 「这次来,打算待多久?」 「待到你嫌我烦,赶我走为止。」 他半轻佻地回应,话中暗藏了几分真意,可惜严君离没听出来,笑回:「那工作怎么办,大哥不会有意见吗?」 他耸耸肩:「反正我回去会做牛做马还他。」 严君离闻言,回身正色道:「你这几年……做得很好,大哥都跟我说了,我很替你感到高兴。」 「你会跟严君临谈到我?」他不无意外。他以为,自己会是他们兄弟话题里的禁忌。 「为什么不会?你跟严家有长期的合作关系不是吗?」 只是这样吗?「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严君离笑意敛去些许,拉回视线直视前方:「这就是我想跟你说的,以前的事,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无论承诺还是什么,你都不必放在心上,去做你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不必把自己困死在这里。」 严知恩有些讶然。 他知道自己走模特儿这一途是为了他,也知道自己留在严氏是为了他,他什么都知道,却从无任何回应—— 有的,现在有回应了,他不稀罕,无论留不留,都无所谓。 「就算,我不走这一途、不留在严氏?」几乎是有些怨气地,瞪着对方。 严君离浅笑:「我知道你可以有更大的舞台、更好的发展。」 「严君临要是知道你这么说,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大概是咬牙切齿,再骂一次:「咬布袋的老鼠」吧! 严君离不以为意地想。 「公事归公事,私交归私交,闲暇之余你若愿意,还是欢迎你过来坐坐、喝杯茶叙旧,但如果是因为我而画地自限,那大可不必如此,你的格局不只这样。」 谁稀罕多大的格局!他只想留在有严君离的地方、穿他设计的衣服,这人到底是真不懂还是装无知?! 他迳自生着闷气,又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使性子,只好闭上眼睛往后仰躺,用无言的沉默表达抗议。 各自静默了一阵,严君离低低叹息:「好久没有像这样,跟你躺在院子里看星星了。」 严知恩撑开眼皮,斜瞥他一眼,捕捉到那一闪而逝的怀念。 所以,他也不是真的全无留恋嘛。 在他更小的时候,他们常在夏天的夜里,待在严家的院子里乘凉,严君离跟他说故事,最后他会在对方臂弯里睡着。 真的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的他,没有烦恼,很纯真,也很快乐,成天追着严君离的身影,只要看见这个人,笑得比什么都还要开心。 没有太多的复杂心思,就只是纯粹地,很喜欢、很喜欢他的君离哥哥。 那个会牵着他的手学走路、喂他吃饭、陪他做功课、解决他所有搞怪的疑难杂症也从没嫌烦过,很宠他、很怜惜他的君离哥哥。 「我小时候是不是很爱哭?」 严君离回瞥他:「有一点,不过我想,那应该是没有安全感。」 或许是多多少少察觉到父母对他跟对兄姊的态度是不一样的,所以他动不动就哭,像是在确定,还有一个人会把他抱在怀里疼惜。 又或者只是想炫耀——看,我也有一个! 「那时候,也不晓得是哪里学来的,做什么事都一定要啾一下,跟只小啄木鸟一样,就像这样——」身体微倾上前,要往对方唇上啄去—— 严君离直觉往后一仰,避了开来,微慌地睁大眼望他。 他神色僵了僵,收回手,乖乖坐回去,干笑两声化解尴尬:「这种事好像不太适合示范。」 那段会带着笑回啄他一口的岁月,已经走得好远,如今的严君离,只会用惊慌的神情看他,保持该有的分际,再也不容他近身。 严君离望着他,迟疑半晌才问:「你现在——跟家里关系还好吗?」 还会需要以哭泣,来确认身边是不是有人关心自己吗? 他耸耸肩:「你离开以后,我跟家里也断绝往来了,这些年一个人单打独斗,少了那一家子给我扯后腿,倒也轻松自在。 「后来累积出一点名气,他们有回头来找过我,毕竟是自己的父母,总不能看他们穷困潦倒、流落街头吧?我最多是让他们三餐温饱,不可能再给更多了。 「然后有一次,家里大扫除,意外翻出我妈以前的就医纪录,她在生我姊时难产,之后就不能再生育了。发现自己不是她亲生的,也没有太惊讶,去问了我父亲,才知道我是他外面养的女人生的,我妈根本恨我恨得要死,怎么可能疼得入心。 「最戏剧化的是,我连我爸那一头的血缘关系都没有,我亲生母亲另外还有情人,我爸质疑过我的身世,在我出生三个月就去验了dna,证实我根本不是他的孩子,难怪他们会那么潇洒地把我卖了,就算当时没有你,我也不可能在那个家得到一丁点的温暖与关爱。」 而他,居然还为此而与严君离闹脾气,如果没有这个人,他的童年只会更悲惨,能不能平安长大都不晓得。 「我后来也去找过我的亲生母亲,不过她已经有自己的家庭,还有一对可爱的双胞胎小孩,她现在的丈夫对她很好,完全不知道她过去的事情,知道我是谁以后吓得脸色发白,拚命求我不要去破坏她好不容易拥有的幸福。其实我根本就没有要做什么,只是单纯想知道生我的人是什么样子而已。」 他很平静地说完,摊了摊手:「就这样,身世大白,最终结果是没有一方真正稀罕我,不是因为我身上有和用价值而接近,就是想把我这个人生污点踢得远远的。」 从此真的孑然一身。 迎上对方柔软的眼神,不禁有些好笑,又感到温暖。 从以前到现在,就只有这个人,真正在乎他的情绪,一直到现在,都还担心他受到伤害,满眼的不忍。 「不必用那种眼神看我,那种虚假的感情我也不稀罕,从以前就知道他们没当我是一回事,现在又还有什么好打击的?」 曾经有一个人,说要给他全世界所有的感情,爱情、亲情、友情;情人、亲人、知己,那个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一个严君离,就抵过一切。 「你不是一个人,可以不是。」 第十五章 他呼吸一窒,偏头望去,却听严君离幽浅接续:「现在的你,不可能没有人爱,只要你愿意敞开心房,不会找不到一个真心爱你的人,你为什么不去试一次,只愿意玩那种爱情游戏?你明知道那样只会更孤单——」 他要他——试着去爱别人? 严知恩胸口一阵闷痛,凛着脸道:「看来严君临把我那堆荒唐的烂桃花也说了,怎样?瞧不起我吗?我就是这种烂人,只玩得起性爱游戏,没有束缚,玩完一拍两散,很好啊,谁也没负担。」 口吻近乎赌气,没发现严君离神色有一瞬的僵凝。 当年……也让他感到束缚与负担了吧?所以现在才会那么害怕与谁安定下来,明明那么寂寞,渴望有人陪伴。 「你知道——承诺与束缚的差别在哪里吗?」好一会儿,严君离低声启唇:「有爱的,是承诺,能让彼此安心;没有爱,才会觉得被束缚,不自由。」 这番话,成功引来严知恩的注目:「这是经验谈?因为你爱她,才会心甘情愿被束缚,走进婚姻的坟墓里吗?」 严君离没正面回应,只反问他:「你呢?还是想坚持你要的自由?或者想放弃你的随心所欲,好好经营一段感情?我希望是后者,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不再孤单。」 「你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忽然间,觉得这一切都难以忍受,他干么要陪着演戏,一起粉饰太平,他严知恩从来就不是那么孬的人。 几乎是不顾一切地,冲口而出:「我为什么定不下来,我为什么没有办法专心去看一个人,你真的不知道原因吗?跟我谈爱情,你不觉太虚伪?!」 如果真的不要了,那就转身走开,去过他幸福的婚姻生活,不要用这种让人心痛的温柔来怜悯他,他不需要! 严君离被他这一呛,神色僵凝住,再也撑不住嘴角的浅笑。 迎视他眉间深锁的阴郁,竟是无言以对。 严知恩泄了气,颓然地将脸埋进掌中:「算了,我情绪有点失控,让我一个人整理一下心情。不必理我,你先进屋去休息吧,时间也差不多了,严大哥说,你现在作息要规律。」 他来,并不是想伤害严君离,只是对方摆出那种西线无战事的模样,就真的让他很火,他宁可严君离来个大爆发,把该偿的都一次偿个清楚,也不要像现在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他。 严君离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默默起身进屋,留给他独处的空间。 凌晨一点了。 严君离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丢下那个人不管,独自入眠。 由温暖的床被中起身,走出房门,客厅的小灯依然维持着他进去前的亮度,院子里的那盏灯也依然亮着,微弱的光源照在那道身影上,更显落寞凄清。 小桌上那壶薰衣草茶早已冷却,他握着根本无法取得任何温暖的瓷杯,弓着身,肘侧抵靠在膝上,遗忘了时间般静止不动。 严君离深深叹息,心里清楚,无论再过多少年,这人永远是他心口最柔软的伤,一碰就疼。 「还不睡吗?」 他一出声,严知恩便偏首望来。 「时差吧,你先睡,不用理我。」 要真能不理他,此刻又怎还会站在这里? 他抿抿唇,声音很轻,带着些许迟疑:「要不,到我房里,我陪你。」 此话一出,见对方眸底闪过一抹异采。 他们都不是纯情少年了,应该知道这句话会有什么后果,何况以他们的关系,要指望像以前那样温情地盖着棉被相陪到天亮,那是痴人说梦。 他嗓音有些哑:「我先去洗澡。」 补上这句话,意图应该够清楚了,如果严君离原本没那样的意思,应该立刻打住,一切到此为止,回房睡觉去,但对方只是轻不可闻地「嗯」了声,耳根泛着不明显的红潮。 一股热气冲上脑门,他发现,自己当下就有些许「反应」了。 只是一句再含蓄不过的邀请而已,他的身体感官,从来不曾对谁如此敏感过。 洗完澡由浴室出来,他往严君离房门望上一眼,轻轻旋动门把,确定没上锁,他吁了口气,推门而入。 那个人倚靠在床头翻着杂志,房门开启时,朝他望了过来,嘴角扬起那抹他所熟悉的微笑弧度。 他应该要卑劣地立刻扑上去,速战速决,以免拖得愈久,给对方更多的反悔空间,但是那一刻,他却不由自主地缓下步伐,近乎着迷地在那记笑容下深深沉溺,在那个为他预留的位置躺下,往对方胸口靠去,伸手环上腰际,感觉对方回应的搂抱,指掌轻轻挲抚他的背脊。 从来没有一回的性爱,是如此温存地开始,以往总是撕裂般的纠缠、窒息式的索求,只有欲,没有爱,不像现在,单单是靠在胸前倾听着那个人的心跳,什么都不做也能满足。 垂眸瞥见对方顺手搁在一旁的杂志,封面赫然是他与人在夜店激吻被偷拍到的画面。 严君临居然连这种垃圾杂志也寄来,分明是存心置他于死地。 他身躯一僵,变了脸色:「那个——」 「嗯?」严君离眉目温和,侧耳倾听他微闷的咕哝—— 「我有很小心,出国前才做过身体健康检查,你可以放心……」 听懂了话中涵义,严君离心口一疼,主动俯首吻住他的唇,堵去那串自厌自贬的话语。 「谁怀疑你这个了!」 严知恩立刻顺水推舟,手探入衣服底下,猛攻男人最敏感的地带,怎么说也是玩咖级的,严君离绝不是他的对手,说他卑劣也好、无耻也罢,无论如何是不容对方全身而退了。 对方反应来得很快,他能感受到严君离炙热的欲望,于是动作粗蛮地剥光自己,迫切到接近粗率地迎合:「快点……」 严君离压住他躁动的身体,徐徐抚热他的身、他的欲望。 「不需要,你直接进来……」他几乎要哀求了。 严君离没理会,只是专心地吻他,找寻能让他愉悦的方式。 「你只是想自虐。」一语,狠狠戳进他心坎:「但我不是,既然要做,就照我的方式来。」 严知恩闭上眼,身躯微微发颤,几乎无法承载那样的极致温柔。 他在自虐。 他不晓得严君离是怎么看穿的,这个人总是懂他,就算看穿他这些年的放逐,只是为了排遣心中已经沉重到快要无法承载的痛苦与自责,好像也不需要太意外。 第一次,跟严君离以外的人上床,只是想体会他当时承受过的一切。 于是他才知道,那种没有任何怜惜、被强势入侵身体的感觉,有多痛。 他总是让自己痛,在自虐式的性爱里,提醒自己曾经如何伤害过一个人,那个这辈子唯一真心爱他的人。 在他那样对待过严君离后,这个人还愿意给他怜惜,每一个举动、每一记碰触所传递的呵护,揪扯得他胸口狠狠发痛。 他们有长长的一夜,严君离耐心安抚对方的焦躁,让他为他而放松、柔软,不再是悲伤,而是为难耐的情欲而颤抖,他倾下身,吮去眼角那颗他必然不愿被瞧见的泪水。 他不断地亲吻,以唇描绘对方的唇形、温度,一点一滴蚕食鲸吞,缓慢地入侵灵肉,在听见对方的低哼时,谨慎地停下动作,确定那并非不适,才又继续。 「严君离……」 「嗯?」以为他要说什么,但好像不是,只是喊着,臂膀攀上他,纠缠。 「严君离、严君离……」 这个名字,他喊了十年,一直都无人回应。 他等这再轻不过的一声「嗯」,等得好久—— 「再深一点……」牢牢抱着,不肯松手,直想将对方的身子揉入骨血之中。 对方欣然从命。稍稍退开,又进入得更深,周而复始,撞击出难耐的低吟。 这才是性爱。 有性,也有爱,更有满满的怜惜。 快感堆叠,太多情绪满满地撑涨着胸口,弱了防线,任压抑在心灵最深处的浪潮决堤,低抑地脱口而出——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这句歉语,一直梗在胸口,足足迟了十年,才能真正对当事人说出口。 欢爱过后,严知恩最后的记忆,是拥抱对方,贴着身体亲密共眠。 他睡得很沉,可以说这几年几乎没有睡得这么安适过。 他不确定是什么将他扰醒,意识半恢复时,是一声掠过耳畔、细碎而痛苦的呢喃—— 「走……开……」 他慢了好几拍,才意识到是严君离,他在作恶梦。 本能想伸手摇醒他,那凝锁在眉心的痛楚及破碎音浪顿住了他的动作。 「走开、不要……不要碰我……」 一瞬间,恍然明白,他是梦见了什么。 「严君离、严君离!你醒一醒——」 指尖才碰上他,怎知他反应出乎意料的激烈,挥舞着双手挣扎起来,本想压住他腕心怕他误伤自己,没想到他看起来文弱秀气,力道倒是出奇地大,一拐子几乎把他给挥到床底下去。 他是豁出命在抵抗。 他忽然想起那一年,严君临说过的话。 这就是那当时,严君离宁死不屈的决绝姿态吗? 汗水打湿了枕畔,犹困在恶魇中的男子,仿佛回到那一夜,耳边不绝传来的嘻笑轻佻说着—— 你都能和那小子当众调情了,还装什么在室? 啧啧!那一幕还真是撩人,勾得我们兄弟全身是火,不就是等着让人上你吗? 不是,不是那样! 他腹部翻绞,只觉作呕,无法忍受那些轻辱与碰触。 痛,难以忍受的痛,撕心裂肺地占据神经、侵袭体肤,但那还能忍,宁可如此,也不愿敞开身体任人轻贱。 「走……开……」耗尽了力气,连喘息也使不上劲,他猛然睁开了眼,对上一双熟悉的眸子,眸中却是漫着他所不熟悉的盈然水光。 严知恩压着他双腕,悬在他上方,静静看着他。 他眨了几下眼,意识慢慢回归现实,调整呼吸,死白的唇也慢慢回复血色,对方这才松开手,缓慢退开。 「我刚刚——」他咽了咽口水,抿了下干涩的唇:「只是作恶梦。」 「我知道。」 那为什么……小恩的表情,让他觉得一定得说点什么:「那只是……只是梦,事情已经过去,真的没事了。」 对方意味不明地瞥他一眼:「我并没有说什么。」 「……」严君离一窒,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严知恩突然起身,披上睡袍往外走:「你再睡一下,我出去抽根烟。」 说谎,小恩根本不抽烟。 他等了十分钟,没等到对方回来,于是跟着下床,安安静静没发出一点脚步声,尾随着走出房门,没花太多工夫,便在厨房角落找到那个人。 他蹲靠在流理台下,咬着手臂没发出一点声音。 「小恩。」当他出声喊他时,看见仰起的眼眸湿湿的。 他走上前,没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将那微颤的身躯纳入怀间,感觉对方用力地回搂,紧闭的唇不经意泄出一丝哽咽。 「对不起、对不起!严君离,对不起——」 第十六章 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十八岁少年,不会因为对方表现出没事的样子,就天真地以为真的没事。 现在才知道,当时的严君离有多痛,痛到十年过去了,依然无法完全平复创伤,抹除心底那道阴影。 他真的很混蛋,很该死! 严君离低下头,吻住他,吞没声声歉语。 「好,我听见了。」他吻着,一回,又一回,吸吮他,唇瓣胶着、厮磨、缠腻着,将话语喂入对方口中:「不痛了,我不痛,你也不要再痛,小恩,我原谅你。」 别人不清楚,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年,小恩一直在惩罚自己,从没有走出来过。 以前被人说一句同性恋就会气得暴跳如雷,明明就不是那种非男人不可的性向,却只肯与男人厮混,做那种原本的他根本不会做的事,还会看不出端倪吗? 他的歉疚比谁都深,可是人前会挺直腰杆,从不肯表现出来,于是一再往心底积压,最后将自己逼到绝境。 所以严君离知道,自己一定得见他,释放他压抑在心底的愧疚感,这样,他才能好好面对未来的人生。 无论——那个人生有没有自己。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约会、一起上超市、准备三餐、还有做爱。 就跟寻常情侣那样,过着很一般、很居家的生活,做全天下情侣都会做的那些事。 他们都有默契地绝口不再提那些不愉快的过往,只是全心全意,感受这一刻,有彼此相陪的美好。 严知恩很喜欢在晚餐过后,一起坐在院子看星星,聊一些琐碎的事,有时候什么也没聊,就只是坐在同一张藤椅上,拥抱对方,盖着同一张毯子,分享彼此的温暖。 严君离现在的身体状况,和以前完全不能比,体力没以前好、抵抗力也比以往差很多,出去玩一天回来,就见他脸色苍白、盗汗,夜里睡不安稳。 难怪他说,现在都深居简出,不爱出门了。 「抱歉,你难得休假出来玩,我却没能好好善尽地主职责。」夜里醒来,见严知恩没睡,只是靠坐在身边,静静凝视他,严君离有些歉然。 「睡你的觉,话这么多。」严知恩只是瞪他一眼,倾下身移靠过去,圈搂腰际,宁馨依偎。 只要这样抱着你,就是我日夜渴求的幸福了,你还不懂吗?笨蛋。 或许,人心总是贪婪的吧,明明以往连见一面都是求之而不可得的事,现在能拥抱、碰触,却还是不满足。 一晚,亲密的体息交缠过后,男人还贴着他的身躯,温存地拂吻他颈窝,体内还残存着欢爱过后的酥麻感,他佣懒地半眯着眼,状似不经意地问出口:「我们这样,算不算婚外情?」 此话一出,便觉悬在他上方的男人一阵僵凝。 气氛死寂了约有——十多秒吧,严君离犹豫地正欲张口,他迅速地迎上前吻住对方,假装没这回事。 不该试探对方的,他不想连仅有的、少之又少的幸福都失去。 或许,那句话还是戳破了这个美好得几近梦幻的幸福假象吧,隔天,严君离接了一通电话,然后,一声不响地在那里静坐许久。 他假装没看见对方的为难挣扎,故作无事地查看冰箱:「没什么存粮了,是不是要去——」 严君离抬起头,打断他的话:「甯甯要回来了。」 声音卡在喉间,再也没办法逃避,假装听不懂:「……什么时候?」 「明天。」 他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有办法把这句话问出口:「所以呢?我该走了,是这个意思吗?」 他等着,屏息等待对方否决,却只在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中,等到了一片静默,以及——轻不可闻的一声:「对不起。」 马的!谁想听这句。 他一转身,忿忿然回到客房,失控的力道将房门甩出声响,用最快的速度将私人物品粗率地塞进行李箱。 到底在气什么?早知道严君离有了新的生活,这个人他从很久以前就已经失去了,这段时间是偷来的,严君离怎可能会为了他舍弃自己的婚姻! 或许因为——他是用了多大的勇气才来的,在来以前,就已经将傲气、自尊、甚至道德观全踩在脚底下,什么都不要了。 用了那样的决心来见他,不在乎任何的唾骂,就算只是严君离的一段婚外情也好,宁愿当个第三者都不想被舍弃。 可是—— 严君离不要他。 最终,他还是一个人。 拖着行李出来时,严君离就站在门外,欲言又止地望他:「你——很生气吗?」 「屁话。」生不生气又怎样?他就会改变主意挽留他吗? 他板着脸,挺直腰杆越过他,努力不流露出一丝受伤的神色,不想让自己像个被丢弃、可怜兮兮的流浪狗。 「我曾经,用我的生命,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爱你。」 这句话,成功让严知恩停住步伐,回身望他。 严君离凝思了下,轻声说:「因为很爱你,所以那些经历过的一切,无论好的、坏的,我都能无怨。这段时间,我很快乐,你圆了我年少时最美的一个梦,让我不再有遗憾,谢谢你,小恩。你不会知道,这对我而言意义有多重大,如果你真的觉得欠了我什么,这些已经足以还尽。 「所以,能不能请你也试着放下?如果你真的想留下什么,别去看为彼此造成痛苦的那部分,只要想想美好的那些就好,你曾经陪我很长一段时间,给过我你想像不到的快乐,你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糟糕,否则我不会如此爱你。那么,你是不是也该放下那道困锁你这么多年的枷锁,重新去面对你的人生?」 这个人…… 严知恩吸了吸气,简直咬牙切齿。 怎么会有人,可以让人这样爱到骨子里,又怨到想捏死他? 「你——」他声音哽了哽:「我以后还可以来找你吗?」 几乎是卑微地,连最后一丁点尊严都舍弃了,退到不能再退的境地,只求别失去见他的资格就好。 「如果来的,是过去那个意气飞扬、自信自傲、将人生活得精采万分的严知恩,那么我非常欢迎你有空时,过来喝茶串串门子。」 好像……连怨都没什么好怨怼的了。 严君离的意思很清楚,一切归零,谁也不欠谁。 从此,也无风雨也无晴。 如果,他有办法让两人回归到最原始的定位,用那个全新的严知恩来面对他的话,那至少不会失去这个……老朋友。 可是——他真的有办法只当对方是一个多年的老友,从此云淡风轻吗? 他不认为自己做得到。 默不作声地提着行李往外走,严君离一直跟到大门外,他不让他送,独自走上归途。 「小恩!」严君离喊住他:「我等你。下回再来度假时,我希望能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你。」 他扯扯唇,很不想告诉对方——你太高估我了,你所期待的那个严知恩,恐怕永远也等不到。 心知这一走,或许再也不会见面,他挣扎了很久,还是问了—— 「你幸福吗?这样的日子,是你要的吗?」 「幸福。」对方连犹豫都没有,答得飞快:「我过得很好、很幸福,你不用担心我。」 他点了下头,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这一次,没再回头。 因此也没看见,遗落在身后的那个人,一直在原地目送他远去,舍不得眨眼,直到身影完全自眼前消失,再也看不见,才闭上眼,隐去眸底闪动的清亮水光。 回台湾后的一个礼拜,严知恩进严氏大楼。 严君临原以为会看到一个容光焕发、用以前那种讨人厌的自信姿态出现的家伙,出乎意料的没有春风满面,反倒劈头就丢出一句炸翻人的话—— 「我要解约。」 严君临挑挑眉:「你要不要先去研究一下合约上的违约金再来跟我谈?」 严知恩二话不说,将一只牛皮纸袋扔上桌。 「这是我全部的财产,如果不够,再加上你最亲爱的弟弟的幸福婚姻,这样够不够了?」 「什么意思?」 「我不保证,再留下来我会做出什么自己都无法控制的事,你要拿严君离来赌吗?」他没有那么大度,能够看着最爱的人幸福,用微笑去祝福,他会嫉妒、会想夺回那原本属于自己的幸福,他怕,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不择手段去掠夺、破坏严君离的婚姻。 他不想伤害严君离,他对他造成的痛苦,已经够多了。 他只能走,不去看,不去想,至少还能压抑心底那只蠢蠢欲动的野兽。 严君临听懂了,不置可否地抽出牛皮纸袋里的物品,大概翻看了一下。 没想到这小子家底还颇为可观,真是小看他了。 「房子是十年前严君离留给我的那一间,权状资料都在里面,要办过户时再通知我一声。」 严君临翻看完,没什么兴趣地又扔回去还他:「合约归合约,该怎么走就怎么走。你的就是你的,我不接受私相授受。」 他没收回:「那就当是我还严君离的。」 十七年的恩情,远不只如此。 「如果你坚持要我履行完合约,好,我会撑完最后这半年,然后请你让我走,反正——他也不稀罕我留下来。」 看来,小五给他吃了不少苦头。 原以为,小五那性子宁可自己痛十分,也不忍让严知恩受上一分,应该舍不得折磨他,没两下就会全面失守,没想到该守的居然一步也没让,好你个小五,有个性,这样就对了。 「甯甯很可爱、很漂亮吧?我觉得她是全天下最美好的女孩,又善良又贴心,把小五照顾得很好。」 严知恩表情僵了僵:「不用你提醒我!」 离开严君离住处后,他又多待了三天才回台湾。这其间,他曾悄悄去了几回,在远处,看着那对夫妻的互动。 有几回,看见那人在院子里,坐着便出了神。他很自恋地妄想过,或许严君离是在想他,心里多少是有几分不舍的。 然后,女人由屋里出来,拎着毯子替他盖上,他回了记暖暖微笑,接过对方泡的茶,那些幻想的泡泡就全数破灭了。 他总是很有耐心地聆听女人说话,女人的肢体语言很丰富,表情灵活又生动,他有时会摸摸对方的发,那种纯粹又自然的举动,流露出的怜宠是无庸置疑的。 曾经在心底想过他们夫妻或许貌合神离、感情失和的恶劣假设,也尽数被推翻,连个质疑的空间都没有。 所以他回来了,放掉最后的奢想,一个人回来。 连眼前的男人猛往他痛处踩,他也没有办法反击个一字半句,他很清楚那些全是事实。 严君临见他如此,反而有些不忍了,没再落井下石。 「你打算去哪里?」 「不知道。」四处流浪吧。反正,这世上本来就没有真正属于他的落脚处。 严君离说,有爱的是承诺,没有爱的才是束缚。 他其实也很想告诉对方,有归处的自由才叫自由,没有归属,那充其量也只是放逐。 他不是想放逐自己,只是找不回那个愿意给他承诺、他也愿意被束缚的归处。 从来,没有人能收留他,他早就习惯了。 第十七章 他抹抹脸,再也无力去隐藏,神容上掩不住的疲惫。 严知恩谈完离开后,办公室内的男人沉思了许久,终于作下决定,拿起话筒拨出那通长途电话。 严君离接到兄长的电话后,立刻赶了最快的一班飞机回台湾。 一回来,连稍作休息也没有,就匆匆前去找严知恩。 门铃响前,严知恩已经在屋内苦恼了一下午。 想收拾,还真的不知从何收起,里头的每一样物品对他都有意义,什么都舍不下,偏偏又什么都带不走,就像他和严君离—— 想到这里,心里头一恼,干脆什么也不收了,反正,留给严君离也是一样的。 然后就听见门铃声。 去开门时他还有些疑惑,基本上他是没什么访客的,有事都会约外面谈,对他而言,家是很重要的地方,只容自己休憩、以及家人进驻。 所以,在看清门外的人时,才会那么惊愕。 「你、怎么会……」 「可以谈谈吗?」 他愣愣地点头,看着门外那人走进来,在玄关脱鞋,打开第三格鞋柜,拿了室内鞋换上,动作那么流畅,完全熟悉屋内每一样物品的放置处,就像回到家一样自然。 他眼眶一热,竟没出息地想哭。这一幕,他等了好久—— 严君离坐下来,稍稍喘口气,便按捺不住地问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瞥了眼对方扬起的那只牛皮纸袋:「你就为了这个赶回来?会不会太小题大作了点?」 害他还以为,对方是思考过后,觉得最后还是不能没有他才追回台湾来的,果然不该把事情想得太美好。 「这还算小事吗?大哥说,你把你所有的一切都留给我,那你还剩什么?」 他耸耸肩,满不在乎地回应:「呼吸吧。」只有这个,给不了,所以明明好累、好疲倦,还是得努力地呼吸撑下去。 「你这个——」严君离一顿,被他气得头昏眼花,撑着晕眩的脑袋顺上一口气,才又道:「我以为我们已经谈得很清楚了,你现在这样——」 「谁跟你谈清楚了!」他们之间根本谈不清楚,他是想自欺还是欺人? 「严知恩!」气质绝佳的翩翩贵公子,竟难得被他激得失了冷静:「为什么你总是这样,我行我素,一意孤行,完全不管别人的感受!你到底要我怎样?就不能、就不能让我为你少操一点心吗——」 「你还会在乎吗?你都有别人,不要我了,还管我死活干么——」他知道这种话幼稚到丢尽祖宗十八代的脸,但都到这地步了,他还管什么难不难看,反正他也不知道自己祖宗十八代是谁。 严君离忽然静默下来。 他这是在——撒娇吗? 看着那个人赌气地别开脸不看他,用一副被欺负得很惨的口吻指控他:「你不要我,你赶我走!那我就滚得远远的,不来碍你的眼,你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算了,反正全世界都不要我,连你都不要!我早就该习惯了。」 严君离抚着额,突然觉得好错乱。 明明是在争执,怎么愈来愈有种——小俩口闹别扭的fu?而他的小情人正在耍傲娇索讨怜爱…… 超荒谬。荒谬到他居然笑出声来。 严知恩不可置信地回头瞪他,咬牙道:「很好笑吗?在你眼里我只是个娱乐你的笑话吗?」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又做了一次深呼吸,却觉得头更晕了。 严知恩这才留意到他气色不太好看,连忙靠过去,完全忘记上一秒钟的不爽:「怎么了?」 在那只手伸来探他额温时,他顺势靠过去,枕上对方肩膀,闭上眼睛,不让晕眩感继续晃得他头昏。 忍着身体的不适,仍没忘记两人方才的争执:「我如果不心疼,就不会来了。不要说那种被全世界遗弃的话,好吗?」 严知恩停了下,轻轻「嗯」了一声,掌心抚过他发热的颊容。 糟糕,好像有点发烧了。 早顾不得最初是在吵什么,急忙将人扶进房里,调好枕头的高度,将人安置得舒舒服服的,再去找来一片退热贴往对方额上贴。 「这种东西我也没用过,不知道有没有效,晚一点要是热度没退要记得说,我陪你去看医生,有没有听到?」 严君离抓住他忙碌的手,眼睛依然闭着,以免睁开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很坚决要把话谈完:「你说我不要你,但你真的知道自己要什么吗?我——」 「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你给我好好休息,别理会这种小事了。」 「你的事,怎么会是小事……」 严知恩听了,又是气恼,又是窝心。 道德观早被摒弃到北极去,哪管什么有妇之夫,硬是贴上唇瓣,无耻地乘机非礼。 「小恩……」 他还想说什么,嘴巴被堵住,吻了一记,又一记。 最后他妥协了,安静地闭上嘴,如对方所愿地休息。 另一侧的床位微微下陷,感觉对方跟着钻进被子里,身子贴靠过来。 严君离微微叹息,几近无声地低喃:「我没有不要你……」 是不想要了以后,再一次看着两人走向绝境,那样的痛一次就够了,爱情也经不起这般消磨。 他知道小恩对他不会没有感情,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但是他的决心不够,没有真正意识到自己必须承受什么。同性之间的情感,比一般人还需要更多的坚定与勇气,在面对外界的嘲弄讪笑及异样眼光评论时,才能够坚强地支撑住,若不能,只会一再磨损相爱的感觉,最后只留下怨怼。 就像十年前的他们。 他可以陪他一段,把最美好的一切都留在瑞士那共处的几日里,描绘出爱情最美好的图腾,将时光锁住。然而真正要走入现实,牵手走一辈子,那不是只有爱情就够,他不确定,小恩是不是真的做好那样的准备,知道自己必须承担什么、以及放弃什么。 因此,他宁愿守在对方知道的地方,等着也许一年两年、也许十年八年一次的采访,听他聊他的事业、他的爱情、甚至……他的家庭,这样就够。 就像最初,对他说过的那样,不当情人,也可以是知己。 这一生,这么守着他,就够。 他一直睡睡醒醒,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某一回醒时,依稀记得严知恩在他耳边交代:「我煮了一点粥在电锅里保温,你如果醒来饿了,可以先吃一点。我现在要出门了,虽然很不想,但我如果放全摄影棚的人鸽子,你大哥会先把我骂到臭头,我实在很不想惹他。」 说完,又低下头亲他,在唇上流连了好一会儿,把握机会豆腐能吃多少算多少,廉耻之心这种东西早就被摒除在字典之外。 「如果拍摄进度没dy的话,大约七点前结束,晚餐我会顺道带回来。bye!」 对方交代完行踪,他迷迷糊糊又睡了一下。 再次醒来时,约莫是中午,想起电锅好像有粥,他起身吃了一点,感觉精神了许多,额上的热度也退了。 既然小恩七点才会回来,他闲来无事,在屋里四处走走看看,打发一点时间。 房子的变化不大,大部分的陈设都还是维持在他当初布置的模样,连拖鞋在第三格鞋柜都没有更动过。 似乎有些什么,隐晦地触动了下心房。大哥说,这些年小恩一直都在等他。 连房子的陈设都不敢多做改变,是怕他回来了,对家里感到陌生吗? 他一路走回卧房,打开更衣室相连的那道门,本想退了热,流一身汗,想冲个澡来拿件浴袍,目光却被旁边置物格上一个个包装精致的纸盒吸引住。 to:严君离 每一个纸盒上头都附了小卡,既然是署名给他的,那就没有什么窥探个人隐私的道德问题了。 他坐了下来,纸盒上标了年分,他从最早的拆起。 那是九年前,他离开后的第一年。 严君离,生日快乐。 原谅我是很穷的死大学生,买不起什么好礼物,这本设计学图监听说是每个学服装设计都要拜读的圣经,花掉我一个月的午餐钱了,你要不满意我也没办法。 很傲娇的宣告,完全符合那个人的个性。于是他也就默默笑纳了,虽然一模一样的书他家里书柜已经有一本。 严君离,情人节快乐。 我还是很穷,谁叫你的生日离情人节太近了,我不想再饿一个月,所以就口(有这张卡片,聊表心意。) 喔,还有,我有守身如玉,没跟别人乱来,上礼拜有女生企图偷牵我的手,被我甩到墙上去黏着,那么坚贞的情操,对你来说应该就是最好的情人节礼物了,嗯,我是这么觉得的。 虽然是说没礼物,但还是诚意十足地摺了朵纸玫瑰附上,于是他扬起嘴角,还是默默笑纳。 接着又陆陆续续拆了几个纸盒,把卡片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读过。 一开始,只有生日和中国情人节,后来连圣诞节、西洋情人节、白色情人节都有,连心情好也能自己巧立名目送一下,礼物看得出一年比一年精致,大大小小堆满一排置物格,占去不小空间。 他才刚好笑地想,一般公司也不过就三节礼金而已,这福利会不会太好时,就看见下一张卡片上写着—— 以前,都是你在替我张罗这些有的没的,现在,换我来宠你。 严君离,我警告你,这些都是我的心意,觉得适合你就买下来了,就算不喜欢也要装作很喜欢的样子,敢嫌弃一句试试看! 「我没有嫌弃,很喜欢,真的。」指尖抚过盒内静躺的物品,任那舒适的质感滑过指腹。送领带有套牢的意味在,这分明是司马昭之心。 一路看到第六年,卡片有被撕毁过的痕迹,后来又小心翼翼黏回去。 混蛋!严君离,你怎么可以娶别人! 我那么乖,一直在这里等你,连手都没让人乱牵,你居然去娶别人。不回来就不回来,谁稀罕,我也不要你了! 我要去狂欢,跟所有看得顺眼的人上床,把你忘得干干净净! 算了,都买成习惯了,看到不买手很痒。 这不是给你的,老子只是钱多,买爽的! 他们都不是你…… 我明明很清楚,可是昨晚那个,笑起来的样子那么像你……我现在也只剩这些能自我安慰了。明明说要忘记,可是看到每个神似你的影子,还是会忍不住追逐,真的好矛盾。 你已经是别人的了,我才不要对一个人夫念念不忘,严君离,你告诉我,要怎么样才可以忘记你?我真的……很想忘。 严君离,你到底在干么?空间快堆不下了,快来拿你的礼物好不好? 要不然……回来看看我嘛! 我真的……很想你。 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已经第十年了,我那么努力,只是为了追上你的脚步,和你站在对等的立场,一起并肩走下去而已。没有你,这一切变得一点意义都没有,这十年的苦撑,简直像笑话一样。 你真的忘记我了吗? 今天是我生日。 有人寿星选送别人礼物的吗?不管了,反正我高兴。 终章 严君离,我已经过了好多个没有你的生日了,你不是说,每年都会陪着我一起过的吗? 以前,每年的生日你总会问我要什么,我现在,已经什么都不想了,只要让我看你一眼就好,这样也不行吗? 他一张、一张地看,手边卡片愈叠愈多,泪水湿润了眼眶也不知不觉,只是专注地,读着他不在的这些年,那人一字一句的真心话。 最近的这一张,日期是押上个礼拜,应该是从瑞士回来以后的事。 严君离…… 卡片上才写下名字,后面就一片空白,再也没下文了。 是不知还能再说什么,或者……能说的,早就已经在分别前都说尽,清楚意识到,属于爱情的部分结束了,再也无可期盼。 正因如此,才会作下那样的决定,把一切留给他,然后远走。 那不是在耍任性为难他,是真的无可执恋。 他不知道,自己竟让小恩那么痛、那么绝望…… 严知恩回来时,房间没看到人,厨房没有,客厅也没有。 他心一紧,以为严君离又像那年,一声不响地又离开他的世界,正要拔腿往外冲,浴室适时响起的水流声挽住了他的步伐。 没走。严君离没走,只是在洗澡。 安下心来,他调转方向,回到房间安静等待。 没多久,浴室水声停了,严君离走出浴室,身上穿着浴袍,热水将原本就白净的肌肤薰得晕红,散发淡淡的香气及佣懒性感,迈开长腿走向更衣室。 他看直了眼,整个人目瞪口呆,并且感觉身体某部位很快有了反应。 「你……你穿我的浴袍。」弱弱地,说了句再明显不过的事实。 严君离回眸,浅浅一笑:「嗯,退烧后流了点汗,向你借个衣服穿。」 重点不在衣服是谁的,也不是要不要借的问题,而是…… 那个不知死活的男人,竟还当着他的面,毫无防备地褪去浴袍,直接挑了件衬衫就要套上。 真是够了! 就算圣人也不过如此,何况他严知恩从来就不是吃素的,别指望他当什么善男信女! 忍到快喷鼻血的严知恩,上前直接探手抚上那令他遐想无限的腰臀曲线。 「你干么?」严君离回眸睐他一眼,那在已处于极度禽兽状态的严知恩眼里,只觉风情无限,一时精虫冲脑便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除了压倒眼前的男人,狠狠做上几回一逞兽欲,此刻脑海里再也容不下第二件事! 他们一共做了三次。 严知恩完全失控,压着心上人,在对方体内狠狠捣弄,几乎把严君离给折腾惨了。 过后,完全被吃干抹净的男人,侧卧在外侧床位,微微弓着身子闭眼调息,让自己从那场惊天动地的性爱里慢慢平复。 严知恩一脸心虚,还悄悄探头打量了一眼,确认对方并不是缩着身子、咬被轻泣,这才松下一口气。 餍足了欲望后,他也松懈下来,在对方身后躺卧,胸口贴上对方的后背,伸手试探地抚向严君离腰身。 那男人没有拒绝他,也无太大动作,只是肘臂叠着肘臂,伸掌轻轻握住他搁在自己腹前的掌。 只是这么一记再简单不过的动作,竟教他当下感动得几乎要热泪盈眶。 严君离没有拒绝他。 严君离为了他抛下娇妻,千里迢迢赶回来。 严君离……严君离为他做了好多,他却到这一刻,才满满地塞涨着心房,感受到自己曾经拥有过一段多么真挚的感情。 如果说到现在,他还不清楚对方刚刚其实是在挑逗他,那他就白混这些年了,好歹他也号称是玩咖级的,哪会看不透这等嫩咖的撩拨手法? 于是贪心的某人,得了寸还想进尺,趁势问:「你什么时候要离婚?」 「我不用离婚。」有些昏倦的严君离,淡淡回了他一句。 他一僵,旋即道:「不离婚就不离婚,不管你要当我是炮友还是什么的,只要别再把我推开就好。」 「你在胡说什么!」严君离拉开他的手,猛然坐起身回视。 像是害怕什么,严知恩抢先一步,很快回道:「我是说真的,你知道我这人没什么廉耻心的,我一点都不在乎当小三——」 「严知恩!」声音一沉,那表情是他未曾见过的沉凝:「你会不清楚你在我心里是什么地位吗?你以为我舍得这样对你?」 「我已经不知道,现在的我对你而言还能是什么了。」口吻突然委屈起来,像个被欺负惨了的小男孩。 严君离定定凝视他,忽而一叹,低低问道:「小恩,你爱我吗?」 「当然爱。」虽然曾经说过不止一次「我不爱你」、「对你没感觉」之类的垃圾话,但事实的真相,其实他知、严君离也知,无庸置疑。 「有多爱?」 「……」要像十七、八岁的小男生,又呆又纯情地用双臂朝空中划个大圆说——「这、么、爱!」吗? 算了,他们都离愚蠢青少年的阶段太远了,不适合走这种青春爱情大爆笑的喜剧路线,何况严君离也不是会问这种蠢话的人。 迎视对方专注的眼神,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回答对他们都很重要,而且不能有一句不诚恳的谎言,也许一个不留神,说错了一句话,就会让他失去严君离。 「很爱、很爱。爱到——不管你是男人还是女人、有没有结婚,只要你还是严君离,我就爱。 「我曾经很质疑、没有及时认清这件事——不,或许说,我是知道的,但我一直不想承认,在世俗的观念里,我爱你本身就是很奇怪的一件事。而,那时的我还太年轻,无法承受外界异样的眼光,因而将那样的压力转嫁到你身上。」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当时就是一颗烂草莓。可是后来,我真的清楚意识到自己有多蠢了,为什么要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又不靠他们呼吸,我依赖的,是严君离这个人,没有他,我不能呼吸。」 「所以,我那句话不是随便说说的,只要你的爱情还属于我,别再否决我们之间所存在的一切,我真的不在乎当你的什么。」 严君离一字一句认真地听着,低头凝思,好半晌没答话。 严知恩也不敢催他,正襟危坐,有如等待判决的受刑犯。 「我们家甯甯是全世界最美好的女孩——如果你问我大哥,他一定会这样告诉你。」 「……」严知恩一脸困惑,不懂他为何突然扯到严君临——虽然,那人确实说过类似的话。 对方笑了笑:「因为甯甯是我大哥家的。」 「怎么可能!」直觉便冒出一句:「这老牛啃的草也太嫩了些!」 「胡说什么!」严君离笑瞪他一眼:「甯甯是我大哥的女儿,我的亲侄女。」 「可是……没听说严君临有结婚啊?」 「你是活在哪个年代?」 也是。这年头没人规定得结婚才能有小孩……不对!严君临结婚了没根本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严君离和甯甯是亲叔侄,他没有结婚! 「那……结婚照?」 「前几年,甯甯想体验人生,四处打工,其中一份工作是电影拍摄的片场人员,剧组觉得甯甯形象清新,邀她轧了一角,我去探班时,拗不过甯甯就陪她玩了一下,那只是剧照。」 所以,他是不是被玩惨了? 「你骗我!」恍悟过来,他气吼:「而且是和严君临一起联手骗我!」 比起被骗,他还比较介意对方是站在严君临那边,配合严君临玩的烂把戏! 「抱歉——」 一句抱歉就算了吗? 苦主气不过,欺身扑了上去,严君离一个没防备,被他压倒回床上。 「你赶我走,还说一堆屁话!」 「对不起。」 「你不要我!」 「我要。可是我不确定,你来找我,是爱情多些,还是愧疚多些,更不确定,如今的你能否承受爱情随之而来的重量。」 严君离真的很懂他,连他这些年的放逐、以及负疚感都摸得一清二楚,唯一失算的,只是爱情的浓度,不过那也是他自己活该,自作自受。 「可恶,你害我好难过——」小兽一般,凑上去胡乱啃咬着对方的唇,又咬又啄又吮的,严君离也好脾性地没作任何抗拒,任人将双唇给亲得红肿才罢休。 「以后不准再向着他们,你唯一的立场就是站在我这边!」霸道命令。 严君离被他吃醋计较的口吻惹笑,伸手摸摸他脑后:「好,只向着你。」 「最好是。」严知恩哼了哼。想也知道这是安抚情人的谎言,那四个哥哥就像严君离的父亲一样养大他、关怀他,哪可能不理会,只是对方肯说来安抚他,对他而言还是很受用。 「我——不会再放开你,你也不要再赶我!」 「……嗯。」望着情人伸来的手,将他紧紧握牢,严君离暖了眸光,低低应声。 番外篇 【番外篇:睡前故事】 许久、许久以后的某一天,严知恩处于半入眠之际,脑海突然无预警地闪过一幕画面,接着,更多的对话回涌,记起了严君离曾对他说的那个睡前故事。 大约是在他四岁半那年吧,严家庭院的吊床上,严君离是这么说的——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小神仙——」 「跟我一样小吗?」很有求知欲的小知恩问。 「差不多。入仙籍才两千年,对动不动就破万的大咖来讲,是真的满嫩的。祂呢,是负责管理天庭的藏书阁——」 「那是什么?有很大吗?」 「没有,还是很小,就像——图书馆的馆员那样吧。有一天,祂突然对「七情六欲」好奇起来,对于只看书却不懂书中意境这件事很在意,想理解为什么书里会说只羡鸳鸯不羡仙?于是祂的师尊文曲星君,就放祂家的小孩下凡去玩玩,体验人生。 「然后呢,小神仙把心玩野了,真的只羡鸳鸯不羡仙了,都不想回家,还和凡间的男子约好,下一世要在一起。 「可是祂哪能有下一世呢?走完这一世,回归本位以后,最初几日意识仍有部分浑沌,直到过了七日之后,才想起自己还有另一段人生、一道被遗忘的承诺。 「于是祂就跟祂家老大卢了两日,吵着要辞职,才让没辙的文曲星君同意,除去他的仙籍,从此走入人间轮回。」 「那男子有很高兴的跟祂在一起吗?」 「没有。小恩,你要知道,天上一日,人间百年,九日已经足够让他轮回九世了,他每一世都等,但就是等不到约定的人,所以他很伤心、很失望,说要把对方忘了。」 「怎么可以这样?小神仙又不是故意的,而且祂也来找他了啊!」 「那小恩,你会原谅我吗?」 「我?」 「嗯。如果这是我们的故事,你还肯原谅我,与我重新开始吗?」 「好啊!」他最喜欢君离哥哥了!不解世事的小正太笑弯了眼眉,偎倒而去,习惯性又啾了对方一口。 他猛然坐起身,即将入眠的严君离被震醒,不解地望去:「作恶梦?」 不是恶梦,是、是—— 「我问你,你说曾经告诉过我,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的原因,就是那个神仙与人间男子的那则床边故事吗?」 严君离没料到他会突然想起,表情有几分古怪:「……是。」 所以严君离之所以会对他好,只是因为狗屁的前世因缘? 「那万一,我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呢?」 「什么意思?」 严知恩沉下脸:「我还有个双胞胎弟弟,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 「呃……」所以这话题的关联性是? 某人脸色阴沉得像鬼:「如果我不是那个人,你是不是就不爱我了?」 「这个……当然……不会。」虽然他很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但思绪本能还是会被牵着走,犹豫地思索了一下。 「你还给我考虑!」严知恩一火,抓起枕头像个娘儿们一样往他身上砸:「滚出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小恩——」 「出去!」 真是——无妄之灾啊! 望着情人恼怒别开的侧脸,严君离叹上一口气,默默接受被赶出房间的事实。 在客厅坐了一下,喝了半杯花茶,想想既然小恩现在正在气头上不想看见他,不如先回家一趟,等明天气消了再来设法安抚。 回到家时,严君临正坐在客厅里还没睡。 「又闹别扭被赶出来了?」小弟会这么晚回家,实在不作第二联想。 那种一副「被老婆踢下床」的过来人口吻,让严君离颇无言。 以前,他和小恩闹龃龉,哥哥们会不爽小恩,如今反倒有点晾在旁边看笑话的兴致,三哥甚至还说—— 「看严知恩在外头一副生人勿近的严酷型男样,谁知道私底下黏着你时超三八的!你自己都不觉得吗?」 「……」难以昧着良知,只好婉转回答:「我觉得……还满可爱的。」 于是,严君威脸上立刻三条黑线:「这样是有比较高级吗?」可爱的三八,骨子里终归还是三八啊! 现在看来,这论点是连大哥都认同了。 才刚坐下来,没能寒喧几句,严知恩便匆匆忙忙尾随而来,二话不说便跳到他身上,曲跪着双腿紧贴在他腿侧,死死搂住他。 被熊抱住,一时没能回神,耳畔便听焦虑声响急急说道:「那是吵架的气话,我不是真的要你滚,你不要走。」 严君离讶然,拍拍对方肩背安抚:「我分得出什么是真话、什么是气话。」 才怪,他根本分不出来。 严格来说,其实十多年前那个也是气话,他还不是走了! 严知恩将头埋在他肩颈,闷闷地道:「也不要一吵架就回娘家,这习惯很不好。」 什么娘家!他又没嫁,这里才是他的家好吗? 「还有,就算我不是你等的那个人,我也不会再放你走了,你最好认命!」 「我本来就没打算走啊!」 「你刚刚明明就犹豫了三秒。」严知恩小心眼地道:「这三秒会让我记恨一辈子!」 「我只是在思考要怎么解释比较好,绝对不是犹豫。」饶是再不识时务,也知道要见风转舵,以免沉尸海底。 「那你爱不爱我?」 「……」要在这里回答吗? 抬头瞄到大哥从杂志后飘来的打趣眼神,不觉耳根微热,这时候,他真的万分认同三哥的话,此刻的小恩就很三八! 想归想,还是片刻都不敢迟疑,想三秒就让人记恨一辈子了,这下要敢不回答,岂不是要让他记恨到下辈子去?! 「我当然爱你啊,宝贝,你要天上的星星我都摘给你。」实在太缺乏甜言蜜语的天分,只好挪用哥哥们小时候用来哄他的话充场面。 「口说无凭,走!」严知恩一跃而起,拉了他就往房里去。 「做什么?」 「做到你再也不会认错人!」 「……」 简直想挖个洞往里头钻的严君离,脑海只剩一道疑惑—— 小恩到底有没有看到大哥就坐在那里? 隔天,严君离下楼来时,严家二哥正坐在餐桌旁吃早餐。 他为自己倒了杯鲜奶,一手下意识扶着酸软的腰际,引来严君玺玩味的一瞥。 留意到对方目光停在哪儿,他不自在地放下手,莫名心虚地微红了耳根。 「昨天,严知恩在这里过夜?」 「……欸.」对方明明没多说什么,严君离却涌起一阵无地自容感,在托盘上放了三明治和热咖啡,便匆匆遁逃进房。 回房时,严知恩已经醒来,正趴在枕上,表情看来有些闷。 又走少年维特的路线了吗?严知恩近来很常忧郁,而治疗偏方就是他少得贫瘠的「甜言蜜语」。 他一面在心底模拟还有什么「库存」没出清,他真的很不擅长这类甜死人的情话啊!偏偏小恩又没安全感,仿佛少说几回,他就不要他了似的。 「要不要来吃早餐了?」 严知恩抬眸瞥了一眼,没什么精神地又趴回去:「哥……」 轻软的嗓,喊得严君离微怔。 有多久了?几乎是在小恩晓事以后,就鲜少再喊上一声「哥」了。 兹事体大。 严君离不敢怠慢,赶紧放下托盘上前,拍抚对方的肩背:「怎么了?」 「我觉得……自己好蠢。」 「为什么这么说?」 严知恩半张脸都埋进枕头里了,微闷的嗓传出:「明明千求万求,只求你能有副健康的身体,别再受病体折磨,结果,你明明就做到了,却是我自己把它给搞烂掉……」 严君离微愕了片刻,才领悟他在说什么:「你想起来了?」 「我是猪……」有人耿耿于怀,怎么也无法谅解自己居然犯下这么蠢的错误,错待了那个自己曾经拿生命去守护的人。 严君离笑了,伸臂将他搂来:「有什么关系?我们最后还是在一起了啊。」 他挪好姿势趴向严君离大腿:「下辈子,我绝对不会再这么糟糕了。」 严君离轻抚的手一顿,没搭腔。 「你不要?!」最近相当少女心的纤细神经,很快察觉到情人的沉默。 「小恩,我们——不要约定好吗?」 「你在怪我?」 「不是。只是觉得,约定来生对双方而言,都是一项沉重的负担,无论是等待的那方、或是因故失约的那方,都会因为无法履行这道承诺而痛苦煎熬,所以,我们不要约定,如果缘分许可,遇上了,就在一起;如果真的不行,也不要刻意等待或找寻,好好过完各自的人生,我觉得这样比较好。」 「说到底,还不是在怪我……」严知恩咕哝:「那如果,我们还是相遇了,你只能选择我,不能和别人在一起。」 不能相约,只好退而求其次,要求他的第一顺位。 严君离轻笑:「当然。」 世世走入轮回,本就是为了他,真遇上了,又怎舍得不要?只不过意外随时都存在,他不想再轻率地承诺,然后让彼此承受失约的痛苦。 严知恩哼了哼,勉强同意了。 虽索不到来生,但至少,这一世他已圆满了前世祈求—— 知君恩,感君恩,岁岁长相见。 后记 【后记 楼雨晴】 大家好,我是楼雨晴。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亲爱的各位,久违了! 要打上述那几个字,着实有点心虚,细数上一本书的出版日期,已将近一年的时间,若要再细算最后一篇后记与大家见面的时间,那更久…… 二0一二年对晴姑娘而言,实为多事之秋,先是六月底时,跌个跤就不小心摔断手,开了一次刀,于是《憨夫》后记从缺。(当时第一个念头是——幸好我稿子交了……) 然后十月底,不慎又出了车祸,这回是撞断脚。(是有没有这么悲情?) 巧的是,我手受伤那天,适逢金曲奖颁奖典礼。(表妹a抱怨:你就不能让我开心地看一下she吗?) 再来,我车祸那天,是适逢金钟奖颁奖典礼。(就近赶来急诊室处理的表妹b,事后来探病时抱怨:你害我没看到程又青!) 我说你们!难道不知道,情和义,值千金吗;虽然我也很想看she和心爱的吴四爷。(泪) 最后,十一月时,金马奖颁奖典礼那天,家人间我要不要去逛夜市,说要推轮椅带我这肢障人士出去放风。 晴姑娘:「……」(默) 你说!你们说说看!我还敢在这天出门吗?(摔笔) 以上,虽然晴姑娘用搞笑的方式带过,但它其实让我吃了不少苦头,车祸当天很多事情已经不太有印象,倒是记得我左小腿缝了好几针,我当时痛到飙泪,唉得很惨,怀疑麻醉针根本没用,阿娘当场不忍卒睹,避到外头去,小弟倒是很冷静地全程观看,事后还很故意地把画面实况转播给我听,包括针怎么左戳右戳地清洁伤口、还看到白白的骨头那一类的…… 「我说,你是人吗?人家表妹说,阿娘在急诊室外拭泪耶!」 弟凉凉地回我:「记取教训啊!提醒自己不要讨皮肉痛。」 「……」来人啊,我要登报脱离姊弟关系! 在急诊室观察了一个晚上,隔天进手术室为大腿的断骨开刀时,医生居然还对我娘说什么脑内有瘀血,过去有手术中猝死的先例之类的话,把我娘吓得脸色苍白,当下问:「那、那、那……可以不要开刀吗?」 我说医生,你不要再吓她了啦!我娘是那种很容易紧张的性子耶,就算你告诉她只有百分之一的机率,她还是会受惊的。 那一天,我记得最清楚的,不是身上的伤有多痛,而是阿娘冰冷的手,握住我轻声说:「不要紧张,没事的。」 我没有紧张,坦白说,真的是我娘比较紧张,她手还在抖。 术后,被推进加护病房观察了几天,我必须说——亲爱的,我做了一项至今回想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创举! 在进加护病房的第三天,向护士要了纸笔——爬、稿、子! 真的,你没看错,我也没写错。真的不晓得自己当时是哪根筋接错,只是很懊恼地想,我差一点点、一点点就可以写完它了,为此还产生了哭笑不得的误会,让护士以为我在写遗书,急着安慰我:「你不会有事啦!」 也对啦,左手还吊着血袋在输血,呼吸器、心电图、再加上全身十几二十处的擦创伤,动都不太能动,只能用右手吃力地一字字爬,那画面确实很容易让人想歪…… 然后我又不能向对方解释,只好避重就轻:「我是在写给家人的家书。」 「你跟家人感情真好。」 「……」 我不知道这有没有欺骗护士感情的嫌疑,她看起来似乎很感动,还找了夹链袋装起来,交接班时很慎重交代:「这是楼小姐要给家人的家书。」 ……除了圈囵相连到天边,我真的说不出其他的感想。 你们知道,我写到哪里了吗;是床戏,床戏啊~老天爷,祢在整我吗: 我只能希望,我家人看到「家书」时够淡定,还有,不排斥bl. 第一次写后记写到要用分隔线。(囧) 好,请忘记与本书无关的前半段,我们来正式聊聊这两本稿子。 本来,这篇应该要放在前面那本,但那本实在爆字数爆惨了,所以干脆合并在这本里。(这本难道就没爆吗;嗯……这个……不研究) 这个故事,简单来讲,是因晴姑娘的移情作用,借尸还魂而产生的。 亲爱的各位,请跟晴姑娘一起回头,远目去年那教本人小花朵朵开、粉红色气场开很大的慕容氏兄弟,我承认我腐得没药救了,一直到现在,我都还怀疑,重生之后的慕容韬虽是有了新的感情归属,但在那之前,慕容略无疑是他心头最最重要的那个人,所以愿意将自己的一切亲手送给对方,被他害得这么惨,依然无怨无悔、祝他幸福……慕容韬你说实话,你八成暗恋你弟吧? 至于慕容略,他虽满心满脑的雁回,但他心里真没有慕容韬的一席之地吗?真没有,怎么会因对方的生死未卜而惊得心颤手抖?怎会夜夜梦魇难息?怎会在临死前,一心只惦着要见这个人最后一面? 他性子太倔,用恨意包裹自己太久,以致难以对自己承认,他其实很在乎,那打娘胎便与他共生共存的人,像是灵魂的另一半,难以分割。 这是我当时脑内开很大的小剧场,但我不敢真写出来,更没有胆识把雁回和小雨儿拉下女主角宝座。 完稿后,一直觉得「这一对」很道憾,想着想着,不小心就想出《君恩》来了,借君与恩的身,再绩慕容氏兄弟未了情。 我承认我很乱来,你们骂我吧,思绪它要狂奔起来,真的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啊! 然后写着写着,一本写完还意犹未尽,开始思考,同样的架构,若放在现代,又会是什么情景; 是的,你们没看错,我只是想写一个关于「养成」的故事,它发生在古代与现代,究竟会有什么不同; 这一对,大概是我写过有史以来,字数最多的故事吧,一连写了两本,还一本字数大爆,一本字数小爆,整个爆爆相连到天边…… 从字数上,就可以看出作者对这对主角真的很有爱,同时,也感谢各位的包容,(反正都拿起这本书、看到这个阶段了,我就当你们是接受了)无论晴姑娘写什么都能笑纳,尺度真的很大! 一直以来,晴姑娘也没有什么豪情壮志,只是努力地写,写以前没写过、写自己很想尝试的题材,让我的写作旅程中,能记下更多、更不一样的东西,无论成功、或者不成功,它都是写作生涯中的一页纪录。 人生中的第一本、也可能是唯一的一本bl,我写完了,我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喜欢,但我自己是写得很满足、也很快乐,再次感谢一路看到这里的你(你)。 下一本,会回归到晴姑娘惯写的男女言情领域,这次应该不会让大家等太久,那么,就下回再见吧!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君恩 上:定情篇》作者:楼雨晴 2、《君恩 下:续缘篇》作者:楼雨晴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