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醉》 第一章 京城荣安 云雾稀薄,天光黯淡,呼啸的寒风穿梭着雪水的凌冽。百花井街上,一切如旧,唯这荣安王府的朱色大门迎着暮色便敞开了。 伴随着陈旧威严的吱嘎声,里头走出了一列婢女,为首的刘嬷嬷身披绒袄,在寒风中依旧维持着挺拔端庄的姿态,只是不时侧着头,透着朦胧薄雾盯着街道以北的路口,脸上的褶子皱得越发紧,眼神专注而又焦急,像是要将这条街盯出个窟窿来。 冷冽的风刺骨,似刀刃刻在冰面上,夹杂着马蹄声和双轮碾过青石板的轱辘声,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 马蹄声越来越近,一重一轻地踏过水潭,听着这声音,马车估摸着已经到了街转角。 刘嬷嬷难得面露喜色,转头命身后的婢女取来红木托盘,上头齐整地摆放着一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斗篷一直用暖香炉烘着,炉里燃着的是红梅香饼,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的幽香笼在小小的斗篷里,在这初春的时节最合适不过了。 寒风凛冽,卷起地上细小的尘埃,是以刘嬷嬷只得眯着眼,耐心地等待这一阵风停下。 待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刘嬷嬷身前,她才借着夜烛瞧了清楚。这哪是官宦人家该有的马车,小得怕都挤不下她一人。马儿是瘦弱的成年老马,瞧着毫无精神,脚踝处似还受了擦伤。再看车这处,两片藏青色的帘子上有些细小的破洞,风一刮就四处飘摇,如何遮挡得住这刺骨的寒意,便是王府下人出门采购的马车也比这个好上太多。 刘嬷嬷突觉悲凉,不由得想起前段日子大小姐豢养的雪鸽送来的信,信上寥寥几笔,皆是家常趣事,未曾想却是绝笔。紧接着没几日便有家仆前来禀告,说是江南来了信儿,大小姐殁了。王妃听闻两眼一抹黑,当即便不省人事,醒来后也是整日以泪洗面,食不下咽。 唐珍是荣安王府最宠爱的明珠,自打出生便享受着旁人难以企及的安富尊荣,被众人捧在掌心里生活了十五年,难得是她依旧善良,不见丝毫蛮横之气,从容貌姿色到才情品性样样皆是极好的,当年京城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子不计其数。荣安王甚至放话,未来女婿要入赘,却是抵挡不了豆蔻少女的情思。 唐珍远嫁江南是众人始料未及的,姑爷英年早逝更让人措手不及。王妃原想着将女儿和外孙女接回府中安顿,护送的亲卫车马皆备齐了,唐珍却说要在叶府为丈夫守寡三年。眼见三年期满,终可团圆,可天妒红颜,未曾想却迎来这样的噩耗...... 刘嬷嬷赶忙抹了抹眼角的泪,眼见从马车里下来了两个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寒风刺骨,她们俩身上的薄棉衣根本不御寒,袖子下的手泛着渗人的紫青色,她们却像是痛痒无觉。 两人很有默契地搓了搓手掌,直到有些热乎了,才转身扶马车里的人儿出来,力气小小的,却极为熟稔。 刘嬷嬷更觉难受,只道世人皆知荣安王府痛失爱女,却不知真正令人怜惜的是这位本该享着安乐人生,如今却家破人亡的小小姐。她不过金钗之年,便经历了太多生离死别。大小姐离开后,叶家旁支的亲戚不知是如何慢待这孩子的,也不知她一路上究竟受了多少苦。 朔风堂 刘嬷嬷红着眼眶让内院的小丫鬟向里头通传一声,还未等到婢女回信,却是等来了一个神色焦灼,憔悴不堪的老妇人。 “王妃,您怎么自己出来了。您大病初愈,这外院冷,不像里头有地龙,您要是着凉了可怎么是好?” 老妇人搀着紫檀拐杖,身上只穿着一件薄棉袄,连斗篷都未曾披上,可见她有多心急。 “香姐儿呢?我的香姐儿......” 后面的婢女急急地向这儿跑来,为老妇人披上斗篷,递上暖炉,可老妇人的心丝毫不在这儿,她只专注地盯着刘嬷嬷的身后小小的身影。 初春的早晨最是寒气逼人,小人儿巴掌大儿的脸被斗篷盖去了一半。可见这斗篷并不合身,但这明明是她命底下的绣娘按府里与她同岁的妍姐儿的身形做的。 小丫头的唇上有几道血痕,干裂泛白。脸上泛着黄,瘦得脸颊凹陷。小丫头瞧着脸色苍白,浑身冷得发抖,一双眸空荡荡的,只有被冷风吹出的泪滴。 “作孽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我的香姐儿,叶家是怎么对你们母女俩的.....” 老妇人倏地扑上去,抱着小丫头娇小的身子放声大哭,年近花甲,一辈子遭受的苦难都不及这剜心之痛,此刻像个孩子一样哭泣,身旁的刘嬷嬷却是松了口气。 叶盼香此时身上虽然冻得冰冷,但意识却异常清晰。她靠在老妇人肩上,同样泪如雨下,却不知到底是为何。 待在内院里被老妇人搂着暖和起身子,叶盼香才得以哆哆嗦嗦地说上两句话,可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就不受控制地乱流。 老妇人替她抹着眼泪,拍着叶盼香的背哄她:“香姐儿不哭,以后有外祖母护着你,没人敢欺负你的。” 叶盼香眨着酸涩的眼,轻轻地应了声。巴掌大的小脸被冷风吹久了,热泪一流像是往伤口里撒盐般刺痛。 “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呀,紫馨,你快去库房取了雪肌霜来。” 紫馨垂头,领着下人取了库房钥匙。她是王妃身边的贴身婢女,自然见识过御赐的雪肌霜。 雪肌霜是美容圣品,选得是一年四季最娇嫩的名贵花种所制成的,再取常年冰冻的清泉水,堪堪得花上一年功夫才能得上十来瓶,且都紧着宫里用了。传闻用了雪肌霜,褶皱的皮肤都能变得和少女一样光滑。实则虽没传言那般的功效,却已是难得的珍贵。 若不是荣安王得皇上器重,那是万万得不了这千金难买的雪肌霜。王妃这些年统共就得了两盒,素日里都不舍得用,让人锁在库房里封存地好好的,这会儿倒是先给这位江南来的表小姐用上了。 叶盼香被喂着喝了一大杯熬地浓浓的姜茶,身子才暖和了起来。她依偎在老妇人怀里,鼻息间满是淡淡的药香味,和那位娘亲身上是一样的味道。 老妇人看着和自己小女儿相似的脸庞,恨不得再痛哭一场。她颤着一双手,轻轻地抚摸叶盼香瘦小的脸,她都不知道以后自己有什么脸去见九泉之下的小女儿。 “我的珍儿.....” 叶盼香和唐珍幼时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眉眼,鼻子,嘴巴,无一处不相像。 老妇人抱紧了怀里的小人儿,轻轻抚着她的背,艰难道:“你娘亲.......临走前都与你说什么了?” 叶盼香缓缓地抬头看向老妇人,回忆起娘亲临终前对她说的话,虚弱缠绵的气音仿佛就在耳边,想在说与她听,又像是临终前的喃喃自语, “今生得老天垂怜,得父母疼爱,兄长关怀,夫君敬爱。虽自小体弱,幸得照料,此生了无遗憾,也请父亲母亲不必伤心难过。只是未能承欢膝下,见囡囡出嫁.....” 老妇人听闻,久久泪水难止,悲哀入骨。 叶盼香窝在老妇人怀里抽噎,泪眼下的神色却一片冰冷,像是冬日凝结的湖面,波澜不惊。 待外面日头正了些,屋子里也暖和许多。朔风堂外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女眷请安。 京城的大家闺秀自髫年就得入凌寒女学,每一候放两日假。荣安府邸共有嫡庶六女,现有四女入女学。 今日恰好是休息日,不到辰时,府里的夫人和娘子们就聚在了朔风堂给王妃请安。 荣安王唐易是齐朝异姓王,因战果累累,品性刚正,深得皇上器重。 他膝下共有四个子女,长子,幺子和幼女皆是出自王妃腹中,唯有一个庶子是出自王妃的陪嫁丫鬟。 长子唐禾是世子,将来可继承王位。他现居正三品吏部尚书,为人耿直,与静香郡主育有一子两女。静香郡主于年前去了江南的一处佛堂礼佛,归期未定。 二子唐平虽是庶出,可因生母是王妃的陪嫁丫鬟,死于难产,幸得王妃垂怜,自小养在膝下,堪比嫡出。唐平娶了京城富商之女,外祖为士族,情比金坚,育有一子三女。他在朝中混了个清闲的官差,比起朝政,他更醉心诗书古迹。 幺子唐钰与尚书左丞之女柳氏育有两子一女,三房太太是王妃的娘家侄女,也是三爷的嫡亲表妹。两人有青梅竹马的情分,成婚以来一直如胶似漆。 唐珍未出嫁前,府里的兄长就已经娶媳了。府里的夫人们都与唐珍同处过一个屋檐下,得益于唐珍温和的好性子,皆关系融洽。在得知唐珍死讯时纷纷哀悼,对着唐珍唯一的女儿心里更是疼惜。 老妇人搂着换了件素绒绣花袄的小人儿,一一给她介绍府里的女眷。女眷逐一送礼,聊表心意。 三夫人和二夫人素日就爱攀比,当官的看不上做商的,自视甚高,可偏偏又没有她手里富裕。 二夫人送的见面礼是一支云凤纹金簪,别看只是一金簪,这可比三夫人准备的一整套宝石头面还要值钱。 这金簪是前朝有名的雕簪世家出品的,虽不是出自家主之手,但也是千金难买,其珍贵程度不亚于宫里的雪肌霜。 二房的五娘子唐萱瞧得眼睛都红了,她求着娘亲许久,便是连戴一下也不许。如今居然拿来送给这个穷酸地方来的小姑娘,未免也太抬举她了。如此,唐萱对叶盼香平白多了怨念。 府里的六个娘子与叶盼香的年纪相仿。最大的是二房的媛姐儿,生得最是端庄文静。 二娘子是三房的馨姐儿,是个贪玩的性子。 三娘子则是几个小姐里最尊贵的,大房的嫡女,刚出生就入了太后的眼,破例封了安乐县主。只是这脾气有些娇惯,轻易不与人来往。 四娘子唐灵和五娘子唐萱模样生得最好,小小年纪就堪称京城贵女里独两份的相貌,只是这性子却生得南辕北辙,让二房夫人操了不少心。 六娘子妍姐儿是大房的幼女,只比叶盼香大了一个月。生得安静不好动,素日里话不多,是个闷葫芦。 第二章 碧海阁 王妃待府里的娘子们素来是最为宽厚的的,她见娘子们坐不住,便让她们去西园的花亭玩乐,也好让她们与香姐儿熟悉一下。 这几位娘子虽是嫡亲的表姐妹,长到这般年岁却是头一回儿相见。前头听闻这位表妹的悲惨遭遇,现下免不了要多怜惜几分。 众人围在渊箸亭里用了些时兴的瓜果点心,围着叶盼香闲聊,为她消除生疏感。期间多是大娘子软言软语地问她话,二娘子与四娘子偶尔附言。 午后日头暖和,二娘子这样顽劣的性子却是难得乖坐了半个下午,最后还是破功了,提出要在花园里捉迷藏,几位娘子也是好兴致,乐得春日寻乐。 唯独叶盼香和唐妍歇在亭里,一个被大家顾着身子,一个喜静不爱闹腾。 少了叽叽喳喳的喧闹声,亭子里安静了许多。除了百鸟争鸣,绿叶破土之声,便只有翻页声了。 叶盼香饮了碗热牛乳,入口醇甜,不一会儿,整个身子便都暖和起来了。 唐妍先前得了祖母嘱咐,要好生待这位妹妹。她虽是在看书,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叶盼香闲谈,未曾想问到了实处,两人竟是志同道合。 唐妍直起小身板,一双大眼里泛过喜色,语气也是不符年纪的老成:“你知烟夫人?” 叶盼香微笑,回了血色的小脸蛋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烟夫人与香儿的祖母早年间是闺中密友,儿时串门,香儿随祖母见过烟夫人一面。烟夫人送了许多她的孤本给祖母,祖母去世前,悉数送与香儿做了压箱底的嫁妆。” 诗集做嫁妆很罕见,但是为烟夫人江南赫赫有名的才女,早年间拜倒在她的才情之下的男子,足以将西湖的水波填满,她的孤本绝对是千金难求的,若是得之一二,倘若哪日家族破落时,变卖一两本都足够寻常人家半辈子的衣食无忧了。 唐妍听罢眼睛都放亮了,捉着她的手问道:“那妹妹这次可是带来了?” 叶盼香眼睑微微低垂,羽扇般的睫毛轻轻扑闪。诚然,她这次进京一来是娘亲临终前所托,二来是为了借外祖家的势力将她娘亲的陪嫁都要回来。 唐珍当年的陪嫁是轰动了整个京城的,十里红妆一路沿着京城大道向城门,见礼者皆有打赏。坊间都说谁娶了唐珍那便可荣享富贵,江山美人皆在手。 可惜,天妒红颜....... “这次入京匆忙,路上不便携带,只携了二本诗集册来。” 叶盼香所言不虚,她这次算是从叶府逃出来的。她的父亲去得早,娘亲身子孱弱,加之性情温顺,根本争不过气焰嚣张的亲戚。可怜当初王妃给唐珍的贴身嬷嬷接二连三地病倒,偏她素来是报喜不报忧的,叶府早已是旁支当家。 唐妍听闻,小脸上漾起了一抹笑,转而与叶盼香谈起自己对烟夫人诗句的崇拜仰慕之情。她发现无论她说些什么,叶盼香总是能回应她两句,且句句都到点子上。三言两语间,唐妍与叶盼香便亲近了许多。 “.......那便说好了,我明日再到你屋里玩,你可得借我瞅瞅这烟夫人的珍本。” 仅半天,府里众人皆知王妃对这江南来的外孙女疼爱非常,连御赐的雪肌霜也赠予她独用。 但最让众人吃惊的是王妃将这位表小姐的住所安排在了碧海阁,还拨了身旁最得力的刘嬷嬷照顾她起居。 碧海阁是唐珍出嫁前所居住的地方,临着湖畔,风景美如画卷,是王府装潢最精致华贵的院子。自唐珍出嫁后,碧海阁便一直空着,王妃每日都会命下人将这儿打扫地一尘不染。起先二房的五娘子喜爱这院子,缠了祖母许久也未得她松口,反倒是从二房夫人那儿挨了好一顿训斥。 叶盼香踏进竹园的月亮门廊时,停下了脚步,细细地望着镂空石竹的模样,其实早在叶府时,她就曾经听娘亲说起过她出嫁前的闺房,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有娘亲生活过得痕迹。曾几何时,叶盼香是多么希望有朝一日能随娘亲回来瞧瞧,那该是归乡的欣喜,可如今一见,她却是满腹心酸。 那片和画里一样的碧波,夏日里会盛满荷花。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叶盼香不难想象这样的美景,她在娘亲珍藏的画里都见过。 湖后的一片院子种满了娘亲让人悉心培育的花,直至今日还被花匠们精心打理着。娘亲说她最爱在春日踱步在这院子里,幽香一片,走一会儿身上就能染上经久不衰的香气。 娘亲昔日的闺房里似乎还留着她身上的味道,一把绿绮琴和几副小女儿家的画,贵妃椅上齐整摆放的团枕绣着一只波斯猫。那幅幽蓝色瞳孔,叶盼香自然识得,那是陪伴了她六年的爱宠,却断送于内宅腌臜中。 叶盼香不由得黯淡了双眼,刘嬷嬷见状,才想起这团枕怕是会令小娘子触景生情,少不得要记碧海阁负责摆放的总管一笔账,遂立马命了婢女收进小库房里。 “刘嬷嬷,不必了,娘亲留给我的东西本就不多,将它放这留个念想也好。” 小娘子这番话里是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忧愁,念其思母之情,一向果断的刘嬷嬷竟不知该如何安慰小娘子,只得挥了挥手,让准备取走团枕的婢女重新退下。 内室很大,比起江南叶宅的主院还要宽敞,摆放床榻的地方被一座月亮拱窗隔开了,上头的门帘是舶来品里的琉璃水晶串成的珠帘,晶莹剔透,轻轻一碰,便会发出一连串的脆响。 叶盼香盯着崭新的紫檀香木床榻,奢华的宝玉镶嵌其中,塌前摆放着半旧的仕女屏风,卷帘前竖立着的琉璃风灯。从踏进碧海阁的门廊起,所见之处无一不精致,这些好东西一股脑地聚在一处,可见王府上下是如何宠爱唐珍的。 刘嬷嬷恐多言会令小娘子越发难受,只得领着王妃赐下的婢女们替她整理其余的院子,闺房中只剩叶盼香和她的两个贴身丫头。 宝心宝漪是随叶盼香一块长大的,这两个丫头年纪比叶盼香略大一些,忠心护主。她们知晓叶盼香所有的秘密,也是叶盼香最大的秘密。 叶盼香走到梳妆台前,宝漪取出了包袱里包裹着齐整的帕子,缓缓打开,露出发着淡淡光泽的暖玉。宝心接过,替娘子戴上了暖玉,她的娇躯立即散发出一阵异香,仅一阵风的时间,那味道就淡如青烟。 叶盼香像是回了魂魄,对着梳妆台前的葵形铜镜惆怅一笑,额前的莲花图案若隐若现。 一月后,碧海阁。 对镜梳妆,宝漪特意为叶盼香梳了平日里觉得繁琐但样式精美的发髻。 这一月,用着王妃命人特制的皂角,叶盼香的发被养得又浓又密,簪上灵芝竹节纹玉簪,显得既她稚嫩可爱,又不失贵女的娴静。 不只是头发,叶盼香在来京路上被寒风刮伤了的小脸,用过雪肌霜后嫩得能捏出水来。加之王妃赐下的江南厨娘日日不重复的三餐厚待,她的小身板也着实圆润了许多,一点儿也没有刚入府时的瘦弱模样了。 “娘子这般年纪,模样就生得这样好,长大了还不知要如何倾国倾城呢!” 宝心的话是由衷的,叶盼香像是九重天上王母娘娘身边的小玉女,眉眼精致,一颦一笑既有着幼童的天真也有着少女的秀丽。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叶盼香抚着这张小脸,只希望自己到了二八年华不会成了这以美色害人的女子。 宝漪将叶盼香额前的莲花案用白粉轻轻遮掩,嘴上还道:“美色可害人,亦可助人,皆看娘子如何对待。” 话音未落,刘嬷嬷端着一桃碗的热牛乳进来了。这牛乳特意用小火温煮去了腥,撒了葡萄酥,入口甘甜。 “娘子,先来喝一碗牛乳。” 叶盼香转身,一席烟云蝴蝶裙衬得她可爱至极,发髻上似是会煽动翅膀的玉蝴蝶随着她起身而晃动,活脱脱像是蝴蝶仙子,美得灵动。 刘嬷嬷欣慰一笑,心里感慨没有辜负这一月的辛苦,娘子总算长肉了。 叶盼香刚喝下了半碗牛乳,外头就来人通报,说是大房的安乐县主和六小姐顺道来接她去朔风堂请安。 昨日男眷回府,因是深夜,并未劳师动众。想必经过一夜休整,他们此刻也有了些精神。 王爷一行本该于半月前就到的,只是他们在路上看到王妃的家书,知晓了这唐珍的嫁妆被叶府的旁支扣用了。他们折路到了江南将叶府的旁支亲戚送入大牢,再带着唐珍的嫁妆回了京城。 世子气不过嫡妹受得诸多苦,一把火将叶府给烧了,后才递了折子向皇上请罪。皇上在知道事情原委后并未大肆责怪,只是罚了世子半年的俸禄以儆效尤。不过比起国法,这实在算不得什么惩罚。 唐妍一瞧见叶盼香就挽住了她,亲热地说着话。这一月来就属她们俩玩在一起的时间最多,府里的人都在为叶盼香能和唐妍这样安静的性子合得来而感到惊奇。 叶盼香给唐璟见了礼,唐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叶盼香并未觉得不妥,她从唐妍嘴里得知,唐璟这人生来性子便是如此,未相熟时鲜少对人以笑脸相迎。 第三章 男眷 刚到朔风堂,里头就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叶盼香隐约还听见外祖母的笑声,不由得加快脚步,想瞧瞧是谁能将素日里不爱大笑的荣安王妃给逗乐的。 可惜依着规矩,长辈未开口时,晚辈是不得擅自抬头的,是以她无法第一眼瞧见院里景象。她来王府这一月,所有的言行举止都被身边的刘嬷嬷监督着,王妃虽宠溺她,可该教的规矩一样也没落下,反倒更为严苛。 但叶盼香明显能察觉,待她请过安后,厅堂的氛围安静了许多,却不是令人生畏的凝视。 唐璟与唐妍自是熟稔,待请过安后便落座了,唯叶盼香半垂着头立在原地,虽是如此,却无半分局促不安,且她周身气质柔和,恍若春风拂面,令人心生愉悦。 王妃每每瞧见叶盼香,脸上都是慈祥的笑意,“快起来,香姐儿,来外祖母这儿。” 叶盼香听闻,直起小身板,微垂着头走至王妃身旁,一举一动都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刘嬷嬷站在王妃身边露出一丝欣慰的笑。 直到王妃搂着叶盼香向她介绍,她这才缓缓抬头。这厅堂平日里瞧着不大,一眼便能瞧清,中堂字画,两侧条幅,清雅的瓷瓶印着冬日红梅,意境悠远,可今日坐了这么多人倒一点儿也不显拥挤。 主位上端坐着的便是齐朝远近闻名的荣安王,外人皆道荣安王为人严苛,不苟言笑。可今日一见,叶盼香只觉得这是一个年过花甲,眉眼慈祥的老人。是以唐易坐在正中,留着一撮银白的胡子,模样的确严肃,可看到叶盼香的时候却是笑开了花, “一晃眼,香姐儿都这么大了,前几年下江南时外祖父还抱过你,跟个糯米团子似的,你可还有印象?” 叶盼香盈盈一笑,规矩地福了一礼,道:“香儿年幼不大记事,依稀记得外祖送与香儿一串金锁,上头刻着佛文,香儿一直好生戴着。” 唐易摆了摆手,难得大笑道:“真是个实诚的丫头,和你娘亲一样。” 话音刚落,王妃便轻轻地咳了两声,以示王爷莫要在提及去世的女儿,以免触景伤情。 唐易见小丫头神情有些低落,遂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脑袋,对于女儿,他是说不尽的愧疚,现如今无济于事,只能补偿于她的儿女, “是外祖父不好,提到伤心事了。得了,咱们说些别的。”唐易大手一挥,底下的侍从立刻端上一瓷盆栽,外头被一层裹着琉璃,只瞧得清五光十色,”香姐儿可曾听过血葫芦?外祖父近来刚得了一株,回头让人送到碧海阁。” 叶盼香受宠若惊,她在娘亲的日记里知晓这血葫芦的价值,因难以培育,世上罕见。这血葫芦开得果子传说是可以让人起死回生的,这一株种子仅是发了芽就价值数金了。只可惜唐珍在世时,荣安王寻遍天下也未能替爱女寻得一株。 叶盼香轻轻地摇了摇头,咬着唇瓣,细声道:“外祖父,这太贵重了,香儿不能收。” 唐易朗声大笑,道:“长辈赐不可辞,再者,不过一株芽苗,香姐儿无须有压力。” 厅堂内的众人无人不知这血葫芦的珍贵,虽不知王爷这一去是如何得来这种子的,但还是不免有些惊愕,只道王爷对外孙女当真是用了心。 唐璟在祖父跟前素来得脸,说话也少了几分忌讳,多了几分祖孙情深,直言道:“祖父光顾着香表妹了,可曾记得许诺我的礼物?” 难得的是唐易向来吃这套,早年间在英勇善战,晚年更享受含饴弄孙,是以最为溺爱府上的小娘子们,“三丫头这是吃醋了,祖父可没忘了你们几个小丫头,回头便叫底下人送到你们屋去。” 唐璟自是好不推拒地应下了,这样一来,叶盼香也只得顺着台阶应承了。 王妃遂又亲自牵着叶盼香的小手一个个同她介绍,叶盼香这才见到自己的几个舅舅和表哥。 世子唐禾穿着一席弹花暗纹锦服,鬓边还有些银丝,眉眼温和地看着她,眼底还泛着泪光。 “给大舅舅请安。” 叶盼香微屈着身子,做了一个请安礼。 唐禾有些脸红,似乎是羞愧于自己这么大年纪还当着一个幼童的面泛泪光。 “好孩子,和你娘亲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唐禾是这么多兄弟里最疼爱唐珍的,因为兄妹年龄相差最大,简直把她当成小女儿宠着。得知最疼爱的妹妹不在人世了,他一夜青发就白了大半,整个人颓废了许久,最近才缓过来。 唐平和唐烨虽也感慨,可相对冷静了许多,对着叶盼香只是长辈对晚辈的温和,轻声细语地嘱咐了几句。 叶盼香逐一行了礼,还收了许多礼物,里头不乏稀奇珍贵的古玩,样式精美的绸缎首饰,都是男眷一路上细心采买的,可见荣安王府家训便是疼爱妻女的,可这其中种种皆不如大房的焕表哥送的礼物得她心。 一整箱的金银,看似庸俗,可对于她这刚来京城,尚无根基的女儿家来说,打点院内上下,皆需要银子花销,这箱完全可供她支配的银子实解了燃眉之急。 不得不说,她刚进到朔风堂时,便注意到了这个看上去吊儿郎当的四表哥。他坐在王妃的左手边,悠悠地饮着茶,偶尔与王妃说几句话便能逗得她开怀大笑。 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唐焕是四个表兄弟里年纪最小的,长相却是难得的精致。一双桃花眼,目若郎星,直挺的鼻梁上有一颗红痣,更添其独特的魅力。他的唇很薄,像桃花瓣轻盈。都说薄唇之人薄情,他虽看上去风流倜傥,实则该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 叶盼香难得想事情发起了呆,没注意自己一直不加掩饰地盯着唐焕。 不过被看之人可没有丝毫不好意思,还对着王妃道:“祖母,表妹一直盯着孙儿看,想必是很喜欢孙儿这张皮囊,不如下回寻个江湖术士做一张一模一样的送与她,您说可好?” 叶盼香回过神来,对上男人戏谑的眼神,愣了愣。 王妃作势骂了唐焕一句,语气里都是对这个嫡孙的宠溺,“你这皮猴,瞎说什么,也不怕吓着你香表妹。” 叶盼香似是羞了,轻声解释道:“是香儿失礼了,香儿是瞧见焕表哥鼻梁上的痣,想起娘亲曾与香儿说过,眉间一点痣,人人好颜色。如今一瞧焕表哥,还真是,故而多瞧了两眼,还请表哥莫见怪。” 王妃随即笑出声,拍了拍叶盼香的手,道:“你焕表哥小时候精致地跟个女娃似的,三皇子来府里玩时还总嚷嚷着长大了要娶他为妻。” 叶盼香不难想象唐焕儿时的“姿色”,面上忍不住轻笑出声。可这样笑话人家总归有些不大好,叶盼香收了收脸上的笑意,倪了眼唐焕。本以为会看到一张恼羞成怒的脸,未曾想他脸上的笑意没少一分。 对着王妃,唐焕似做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孙儿这张脸能讨祖母一笑也是它的福气了。” 王妃戳了戳唐焕的脑袋,嗔道:“油嘴滑舌。”偏偏她心里很受用唐焕这样的甜言蜜语。 “好了,今日是三月三,上巳节,你们几个小的都出府春游去吧。渊哥儿,你可要替祖母帮忙照看好几个妹妹。” 唐渊恭敬地应答,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他是三房的长子,今年十八有余。未婚妻定的是尚书右丞颜家的次女,还算般配。他素日里板着张脸,行事作风大有王爷的风范,和唐焕放荡不羁的模样截然相反。 唐馨听闻兴奋地蹦起来,对着王妃撒娇:“祖母总算开口了,馨儿都坐不住了。” 王妃对着三房夫人柳雪娴道:“你瞧瞧,这么多娘子里就属馨姐儿最贪玩。” 柳雪娴是她娘家侄女,比起大房的郡主,高高在上轻易不开口。二房虽自小养在她身边,但总归不是她亲生的,三房的媳妇儿跟她算是最亲近了。 柳雪娴最是娇惯这个女儿,就怕将她拘束坏了。 唐馨做了个鬼脸,拉着几个姐妹就往外跑。 百花井街上都已经备好了马车,闺房女儿新意多,又爱事事攀比,连这马车也不放过。马车上的轩板挂着几串玉铃铛,门帘前还有数串琉璃帘子,香车宝马笑春风,足以见齐朝鼎盛。 唐馨正死皮赖脸地磨着她的亲二哥唐寅,非要骑马跑一圈。唐寅自然是不同意的,他这妹妹可是他们三房的掌上明珠,摔出个好歹他可负担不起。 唐馨见唐寅纹丝不动,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气得直跺脚,就没差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唐寅投给唐焕一个无奈的眼神,唐焕笑着脸,唤了唐馨到他身边去,“二妹妹不如来骑我的蹑景。” 唐馨眼睛发亮,她初学马术,但也知晓唐焕这天马是马中贵族。殷红如血,肋如插翅,日行万里,她是做梦都想要骑一骑的。只可惜她这四哥脾气有些古怪,别看他总是笑着张脸,素日里可不爱搭理她们这些缠人的麻烦精。可如今他自己开口了,唐馨岂有拒绝的道理, “那便多谢四哥了。” 唐焕利落地下马,将马让给唐馨。唐馨一脸兴奋,按捺着激动,试探性地抚了抚蹑景的鬃毛,见它乖顺异常,毫无躁动之势,遂彻底放下了心,抓着马鞍,作势要翻身而上。 可她才刚踏上精致镶金的马蹬,蹑景就一改乖张的模样,愤怒地一抖,朝天嘶吼,后蹄作势抬高想往唐馨身上踢。成年马脚力大,何况是这种天马,一脚下去,唐馨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唐馨瞪大了眼,被这阵势吓得措手不及,别说逃了,便是挪动也难。 众人也都被这危如累卵的情形吓到了,可危机时刻,皆是愣住了,根本来不及救她。 唐焕眯着眼,神色淡定,在最后关头才拉了拉马尾,蹑景瞬间就安静了,马蹄蹭了蹭唐馨的衣角,鼻孔冒出几丝气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丝毫看不出刚才的暴动不安。 叶盼香垂着眼眸,回想着方才的场景。她当时瞧得真真的,唐馨想上马时,唐焕的袖子几不可察地一动,那马才躁动起来。若非她眼力比寻常人好上许多,也是无法察觉的。 叶盼香没来得及隐去猜疑的眼神,唐焕一记似笑非笑的眼刀向她投去,让她没由来地一慌,唐焕此番更像是在借机告诫她,初来乍到的,可别轻易得罪了他。 唐馨吓得坐在地上,一个劲儿地抚着自己的胸口,整个人都瑟瑟发抖。她根本没瞧出来这件事是唐焕动的手脚,想着刚才差点要送命,这会儿对马简直是望而却步。唐媛站到唐馨身侧,扶起了她,又抚了抚她的背,带着她上马车休息。 唐寅不赞同地看了眼唐焕,可唐焕则毫不在意,悠悠地落下一句“二妹似乎不适合习马”,便潇洒地骑着蹑景跑远了。 第四章 上巳节 三月上巳,九月重阳,使女游戏,就此祓禊登高。三月三俗称女儿节,是水边饮宴、郊外游春的节日。 齐朝民风开放,女儿家不被约束,可以和男人一样逛酒楼喝小酒。出门也不用斗笠遮脸,男女亦可同席。 每年的这天,京城的百乐湖聚集着着年轻的男男女女。大家围水做宴,对酒当歌,更有甚者翩翩起舞,惹来男子们的欢心。 因为来的人太多,许多府上都提前排了下人们到百乐湖前占据最好风光的位置。 叶盼香素来喜静,坐在宴席最角落靠着杨柳垂垂的位置,转头就能看见碧波荡漾,心也如湖水一般起伏。 唐妍手里握着烟夫人的咏春诗集,读到精彩之处还会与她交谈几句。 吹着舒服的湖风,鼻息间尽是馥郁花香,叶盼香靠在树干上,准备小憩一会儿。 眼睛刚闭上,头上就一阵凉意。 叶盼香一个激灵,抬头望去,唐馨手里拿着一捆滴着水的兰草,笑颜如花的模样俨然已忘了出门前的险境。 方才众人劝说让她回府休息,她便是吓坏了也不愿舍了难得的出游,硬是跟着出来了。好在她素来大胆,实也是没受伤,缓了缓也就不怕了。 “二姐姐,香儿病才刚好呢!” 唐妍拉着唐馨的手,唯恐她又捣乱。可唐馨天不怕地不怕的,趁唐妍不注意,在湖里盛了点水,又往她们身上泼去。 “兰草泼水可洗净,我这是帮你们呢!”唐馨泼完就跑,好不闹腾,一圈姐妹都被她祸害了。 唐妍护着怀里的咏春诗集,半条裙子都湿透了,她一时愤愤,喊着叶盼香陪她一道反击。 “香儿,我们也去捆几撮兰草,教训教训二姐。” 叶盼香见唐妍好不容易起劲,才愿意起身。 捆兰草是个难活,手得有劲,心还得细致,寻常手艺人也不见得能做得精致。叶盼香抬头望了一圈,才发现唯有唐焕一人围在兰草堆边上捆圈。 两人冷不防地对视了一眼,唐焕懒洋洋地靠在蹑景身上,玩世不恭地叼着草,冲她勾起唇,见她被泼了水的狼狈样儿似乎很高兴。 唐馨手上的兰草团分明就是他给的,往她身上泼水怕也是他指使的,是在报复她当着王妃面拿他容貌说笑。想来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她也没在别处得罪过他,若真是因为这个生气,这人的心眼大概比红豆还小吧。 叶盼香收回眼神,从篮子里拿过几株兰草和一捆竹绳,兰草在她手上翻转了几下就捆成了一团。 唐妍在一旁看得眼都亮了,直呼她厉害。 两个小人儿拿着兰草在湖里沾了点水,悄无声息地跑到正在别处作恶的唐馨身后。 两人小声地倒数,看准了时机,一起往唐馨的身上泼去,转身撒腿就跑,好不欢乐。 唐馨恰好转身,整件衣裳都被泼上了水,好不狼狈。不过她正愁没人儿玩呢,追着两人想报复,一来一去,正片湖畔都是她们琳琅般的笑声。 唐妍跑累了,拉着叶盼香躲在唐媛身后。唐馨平日里可不敢动这位大姐,谁叫大姐最为端庄。可今日借着泼水祈福的节日,她泼谁都是有理由的。 “大姐,那我也给你撒些水,让你洗净一下。” 唐馨舀了两捆兰草的水,往唐媛的身上泼,顺便还能泼到她身后的两个小人儿。 唐媛可不想湿了全身,她也顾不得持重,手忙脚乱地用袖子一挡,水都溅到了唐灵和唐萱的身上。 唐萱当下就大惊失色,慌忙着站起身抖着身上的水珠,见是徒劳无功,气急败坏地对着唐馨吼:“唐馨,你往哪儿泼呢,我这身烟云蝴蝶裙是新做的!” 唐馨撇了撇嘴,心道,今天出来就是来泼水的,穿这么好看有什么用。可嘴上倒还乖巧,虽依旧是带着一股子顽劣腔调:“那可真是对不住五妹妹了。” 唐萱怒视着唐馨,眼见引来周围不少人的注视,不得不息事宁人,心有不甘地坐回了席地上。 叶盼香只溅到了一些水,拿帕子一抹就没了,轻巧的水珠在她脸上更衬得她肤若凝脂。 唐萱气急,瞪了叶盼香一眼,只觉得她一来,自己的好运气全没了。她也没想到,仅仅养了一个月,叶盼香的容貌竟比她还要出彩。唐萱最是重视她这张脸,原本她是整个王府姐妹里生得最好看的,现在却被叶盼香抢了风头,她如何能甘心。 唐媛总是姐妹里充当和事佬的那个,她拉着自己嫡亲妹妹的手,轻声细语道:“好了萱儿,馨儿也不是故意的,你先用帕子擦一擦,一会就干了。” 唐萱不情不愿地坐下,嘟囔道:“等会瑟瑟就要来了,这可是我和她一起在锦衣阁定做的衣裳。” 柳瑟瑟是三房夫人的娘家侄女,柳家二房的独女。她虽是唐馨的表姐,但与唐萱一样,柳瑟瑟最珍惜她那张脸。两人志同道合,比旁人亲密些。 戏弄姐妹们总惹来微词,唐馨自觉无趣,又跑去捉弄几个兄长,兄长们都念着她年纪小,由着她闹腾。唯有唐焕,唐馨根本没这个胆子捉弄他。 叶盼香和唐妍坐回原来的席地上,唐妍很快从闹剧里脱身又沉浸在了烟夫人的诗句里。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时辰,百乐湖外就真正热闹起来了,人声鼎沸的,似是来了许多大人物。 唐璟本坐在一旁边看画本子,边饮着女儿家喝的牡丹醉,见人来了,挪到叶盼香的身边轻声道来这些人的身份,以免她初来京城失了规矩。 “迎面走来,穿着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的是二公主齐韶,皇后的嫡女。她身边跟着的是皇后的娘家侄女,孟家二房的嫡女,孟芙。” 叶盼香随着唐璟的话挨个儿看脸,齐韶一脸傲气,身后的排场大得吓人,路人看了都纷纷退避三舍。 “左边穿桃花云雾烟罗衫的是六公主齐绾,柳贵妃的女儿。当今圣上共有十二个公主,唯有六公主最得圣心。” 唐璟突然一顿,又指向后头骑在马上的男子:“那位是三皇子齐桦,齐绾的嫡兄。跟我四哥一个性子,风流云散得很。” 唐璟很不屑地嘟起嘴,叶盼香莞尔,她经历过宫里的龌龊,深深明白一个道理,凡事不能看表面。 “云长,走,去百乐楼喝酒。” 唐璟又在叶盼香耳边道:“云长是我四哥的字,他俩都在稷下学府念书,成日爱跑到香楼里风流。” 叶盼香点头,不出声地念了遍他的字,未曾想,那人还真的转身向她这里走来了。 叶盼香小嘴一抿,这人不会懂唇语吧。 好在唐焕只是停在唐妍的面前,拿走了她手中的书,还敲了敲她的脑袋,“小书呆子,水灯还要不要?” 唐妍被人打断一脸不高兴,但看在对方是自己兄长的份上,只好委屈地揉了揉自己的小脑袋,动作十分娇憨:“水灯自然是要的,但兄长可知,古人云,君子动口不动手,四哥你莫要向莽夫学习。” 唐焕爽朗大笑,伸手揉乱了唐妍的发髻,随后又侧头,漫不经心:“这两位妹妹呢?” 齐朝上巳节的礼俗,白日泼水已洗净,夜晚,当百乐湖上的百乐楼灯火通明时,放水灯祈福。水灯样式多遍,京城的女儿家都以谁的水灯精致好看为荣。 叶盼香可不觉得这个锱铢必较的表哥会真的帮她准备水灯,也不愿随便欠了他的人情。 “多谢焕表哥美意,焕表哥为妍姐姐准备即可。” 唐璟倪了一眼兄长,道:“百花街上卖的水灯需解了谜语才可买下,我与香表妹自己猜就是了。” 唐焕挑了挑眉,他这三妹性子不好相处,他这做兄长的在她这儿体会不到什么乐趣。虽比起其他姐妹,唐焕到底还是偏疼他这个嫡亲妹妹的,但不如妍姐儿温顺好逗。倒是这个从江南来的表妹,能和他这个三妹妹关系融洽,还当真是难得。 “那便罢了,逛街时多带几个护卫嬷嬷,莫要独自一人走......” 叶盼香嘴角微微上翘,没想到这个焕表哥还有啰嗦的的一面。 早在那修养的一个月里,叶盼香就从刘嬷嬷嘴里大致了解了一下府里人的性子和学问。刘嬷嬷听了王妃的话,对叶盼香是知无不言。据她所了解,唐焕的学问在稷下学府的平辈里头是出类拔萃的,只不过这几年贪图享乐,把时间都浪费在了那些个烟花之地。 第五章 夜景澄虚 唐焕走后,叶盼香远远瞧见,他迎面撞上了宫里的二公主。那位二公主面容姣好,一颦一笑都如牡丹花耀眼夺目,该是引得男儿趋之若鹜的,可偏是她缠着唐焕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倒是唐焕,神情平淡,偶有两句应言,站姿也是中规中矩。 说起来,大房的夫人是静香郡主,她的娘亲是顺贤长公主,当今圣上的皇姑,先帝的嫡亲妹妹。如此一来,公主们唤唐焕一声表哥也是使得的。 待众人向宫里的贵人行了礼,京城贵女的小圈子才逐渐显露,分别是以二公主和六公主为首的。 二公主齐韶与孟芙是表姐妹,关系亲密是应该的。但似乎萧家的几位小姐也与齐韶亲近些,尤其是萧家的嫡女,萧梵,与齐韶聊天时没有一丝俯首称臣的模样。 而六公主齐绾,叶盼香原先以为她会与柳瑟瑟或唐馨亲密些,但她举手投足间似乎很瞧不惯柳瑟瑟那楚楚可怜的西施美人儿模样,又不喜唐馨过于活泼的性子,反倒和唐璟这样气性高的相处得好。 齐绾屈尊纡贵,在席间晃了一圈,没到宦官亲自为天女们设下的席宴落座,反倒是坐到她们席上,来了也不打招呼,看了眼唐璟,又看了眼叶盼香,小眼神儿明晃晃的,示意唐璟赶紧介绍一下。 唐璟则毫不在意地倪了齐绾一眼,道:“自个儿问,跟我摆什么谱?” 齐绾和唐璟算的上是表姐妹,又同在女学,关系亲密。加之唐璟出身本就高贵,两人之间也没有过多的君臣之礼,且齐绾还就喜欢她这种直来直往性子。 但叶盼香如今只是一个父母双亡,被外祖家好心收养的孤女,自然得恭恭敬敬地对齐绾说话。 “民女叶盼香,给公主请安。” 齐绾也不是真的想摆谱,问了几句话也就没为难叶盼香了。只是这小姑娘模样生得真好,饶是她在宫里见惯了美人儿,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姑娘未长成便是这样一副花容月貌,若是长大了又该是何等姿色。 不似脂粉庸俗,也不似白玉明珠的堆积。她简简单单一身青衣,倒把这湖光山色给衬得失了颜色。 几人聊天作乐,叶盼香虽并未多话,但好在她分寸拿捏的极为妥帖,赢得了旁人的几丝好感。 直到夜幕星河,投在烟波浩渺的湖上多了几分诗词里的意境。百乐楼立在湖泊中央,需得划船方可前往。此时,原本孤寂的百乐楼已然灯火辉煌,隐约还能听见烟楼女子劝酒的娇呼声。 叶盼香一行人结伴去了百花井街上,方才她们来时隔着马车帘布还不觉得热闹,现在却已是人山人海。也亏得她们身边有侍卫护着,不然也一定是摩肩接踵,寸步难行。 叶盼香走在最后,看着齐朝的繁盛,不由得想起自己家乡的灯会。有一年,她偷拿了宫牌,随侍女溜出了宫,就为尝尝话本里的的糖炒栗子和冰糖葫芦。 她至今还记得那时街上的热闹,有卖面具讲故事的,还有丢花圈耍杂技的。她虽然只是远远地看着,并未置身其中,但心里却是暖着的。 叶盼香回忆起往昔时,一行人已经停在了街上人最多的水灯铺子上。 这家铺子向来受欢迎,逢年过节就属他们家春风得意,不仅是因为东家手艺好,还因为他们家的对联很有意思,旁的店铺皆看不到。 比如这白玉兔水灯的上联:咳!仆本丧心,有贤妻何至若是? 有位粉衣姑娘,手摇着羽扇,对得促狭又巧妙。她的下联是:啐,妇虽长舌,非老贼不到今朝! 这一下联赢得在场男女老少的欢声,这位粉衣姑娘付了银子,带走了那盏白玉兔的水灯。白玉兔水灯雕刻得精致又好看,是姑娘们的心头好。 唐璟微微垫着脚,扫了一圈,看中了一盏白雀鸟的水灯。水灯上的白雀鸟雕刻得栩栩如生,像是下一秒就要活了,翱翔在璀璨星河间,很是漂亮。 东家听闻,将这盏水灯的上联放了出来:龙游凤舞中天瑞。这个联子倒不难,唐璟几乎不用思索,便说出了下联:风和日朗大地春。 美人儿对对子,在场的人总是会格外热情欢呼。 齐绾眼界高,一眼就看中了帘子最上面的百花水灯。这水灯做得惟妙惟肖,恰似百花齐放的美景,精美绝伦,好多姑娘家都想要。因着百花水灯最为精致,这对联自然也就难了些。 东家故弄玄虚地清了清嗓子:“诸位可听好了,这上联是,君子之交淡如。” 这是一个隐字联,对得上不难,对得妙却不简单。 齐绾沉默间,已经有好几个不知她身份的人抢着回答了,但东家都逐一摇头,不是很满意。 齐绾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更贴切的,但又不甘心把这精美的百花水灯拱手让人。 叶盼香这一头早已有了思绪,却没有抢答。巧的是,此时齐绾身边的侍卫被一两个醉鬼挤开了。叶盼香就站在齐绾身边,轻轻地扯了下她的袖子,以免她被醉汉撞到。 齐绾厌恶地避开那些个酒鬼,也不愿将事情闹大,便让他们速速离去。齐绾见叶盼香盯着酒鬼的背影发呆,她也是极聪慧的,心下立刻有了答案,想到了这对子的下联:醉翁之意不在。 一个礼轻情意重送些清水,一个不在意到底是美酒还是清水,岂不妙哉。 东家笑道:“这位娘子真是聪慧,老朽也不吝啬,即是有缘,娘子便不必付银子了。” 话随时如此,齐绾身为皇家公主,自是不愿贪小便宜,依旧命了底下的婢女付了银子。 齐绾拿到了百花水灯,转头冲叶盼香笑了笑,示意她的好意自己心领了。 唐璟见就叶盼香没有猜谜,催着她赶紧选一个。 叶盼香着实对水灯没有什么兴致,上下看看,只觉得底下那盏莲花水灯做得精巧。 东家对这漂亮的小丫头摇了摇头,道:“这个莲花水灯虽没有百花水灯精美,但也耗费了老朽不少时日啊,这对联也要稍稍巧些,可得合了老朽心意才是。” 众人只见灯火阑珊下,青衣姑娘微微一笑,将周围的风景都淡化了。她笑起时,唇边的酒窝像是灌满了春日盎然,着实让众人惊艳。 “小女愿意一试。” 东家叹了口气,本想着将这个灯留给孙女的。 “那听好了,这上联就是,坐,请坐,请上座。” 众人一听,纷纷笑了,皆觉得这上联虽是不难,却是促狭了些。 叶盼香眼珠子一转,倒是马上想出了几个下联,但皆不是上乘之选,周遭起哄的喧闹的人声鼎沸,叶盼香索性闭上了眼,静静地思索着。 “客观,里面请坐,您要什么茶......” 叶盼香只听见不远处的茶楼,店小二尖细的奉承声,特有的腔调持着阿谀献媚,想必来人该是有点来头,值得他这般奉承。 叶盼香嘴角上扬,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悠然道:“茶,泡茶,泡好茶。” “妙哉,妙哉!” 行人里有人让出了一小道路,仔细一瞧,不正是三皇子一行人吗? 齐桦在远处就听到这里的动静,靠近了又听不见什么吵声了,原来大家都等着这位姑娘的妙作呢! 叶盼香瞧见站在正中的唐焕,他嘴角噙着笑意,直勾勾地盯着她看,饶是叶盼香自己镇定,也被瞧得躲了躲目光。 齐桦上前一步,道:“叶小娘子的下联倒是把这店小二的趋炎附势描述地更加生动了。” 叶盼香垂着眼,恭敬地行礼:“多谢三皇子赞誉。” 齐桦转身对唐焕笑了笑,眼里的笑意似乎在说“你这个表妹,是个妙人”。 唐焕轻笑,不甚在意地摇了摇手中的折扇,一副风骚之举,引来身侧众多女儿家娇羞的目光,恨不得能随着拥挤的人流随波逐流,若是能碰到他的衣袖,那便是今夜最美的风景了。 齐桦遂朝着不远处的嫡亲妹妹招了招手。 齐绾自是瞧见了,略微有些泄气,难得出宫游玩,她还未尽兴哩!可宫规森严,她只得朝一旁的好友摆了摆手,走至兄长身边,示意自己要回宫了。 繁华的街道为此空出一道长廊,待贵人退场,街上又是一片比肩叠迹之境。 当叶盼香从东家手中接过莲花水灯时,正赏玩似的瞧着菡萏栩栩如生的花瓣儿,偏这时人群里有一个娘子突然出声,带着几名侍卫硬是挤开了层层人潮,竟是将县主一行人都隔开了,高喊着想要出价买她手里的这盏莲花水灯。 这娘子瞧着穿戴不俗,皆是华贵之物,应该是出自富庶人家或是士族,见叶盼香不做反应,于金银不理,竟不依不饶地想伸手去抢。 叶盼香身子弱,虽是精心修养了一月余,但到底还没养稳妥。她被那娘子冷不防地一推,拽走了手中的莲花水灯,整个人站不稳,往后倒去。 危急中,身边的侍卫嬷嬷护着自家的主子都来不及,根本无暇顾及旁人。 叶盼香自个儿短时间也无法自救,只能尽可能地遮着脸,不至于将脸磕在这石子路上,碎石子一刮,就是雪肌霜都不一定能保住她这张皮囊。 好在叶盼香最终只是软软地倒在了别人的怀里,她吓出了一身冷汗,本以为即将来临的是刺骨的疼痛,未曾想睁开眼就对上了唐焕的眼,那双如星河深邃的眸将那头顶的月色衬得黯淡无光。 叶盼香方想起身,却觉全身乏力,遂软绵绵地倒在了男人的怀里。 第六章 凌寒女学 因着叶盼香的“晕倒”,王妃在府里发了好一通脾气,连带着一起出门的小辈纷纷都被训斥了。 叶盼香也是醒来后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像是睡着了,摔倒后,她的意识就慢慢消散了。 在碧海阁“修养”时,她才从刘嬷嬷口中得知,那日上巳节推倒她的人出身着实不凡,才有底气在皇亲国戚遍地的京中嚣张,她便是护军统领秦云鹤的幼女秦元婴。秦元婴自小习武,为人粗鄙野蛮。为着她的脾性,她在京城里没有手帕交,贵女们都不愿与她来往。 这次事出之后,大家更是借着上巳节当晚害了别家娘子受伤的事给秦元婴扣上了出手伤人的罪名,她的名声可算是坏透了。更有甚者那此事做文章,上折子弹劾秦云鹤教女无方。 秦家特意差人来致歉,送了好些贵重东西,明面上是放低了姿态,做足了面子功夫。可若是往深处探究,叶盼香虽不是荣安王府正经的娘子,可到底受宠,秦家只差仆人来道歉,毫无诚意可言,怕不过是为了堵悠悠之口。 但叶盼香不免有些愧疚,她其实并没有摔伤,也算不得那位秦小姐的错,只是她实在有些刁蛮。 她后来仔细想想,大概秦家惹得人不是她,而是四表哥。那晚她并未摔伤,谈何晕倒,现如今她回想还是一头雾水,最后的印象便是唐焕那一双勾人的桃花眼。 实也不知秦家到底如何得罪他了,不过就这般眦睚必报的性子也有的秦家好受了。 叶盼香“卧床修养”时,府里的女眷轮流着来看她,唐妍最是积极,一来是着实担心,二来自是为着叶盼香屋里的烟夫人书卷,她能坐上一下午。 世子也曾来探望过她,叮嘱她要好好休息。他走后,万春堂就有个自称是四公子的婢女棉雾前来送礼。 如此一来,叶盼香就对自己的猜测更加确信了。 宝心捧着一小箱紫檀木的盒子,瞧着份量还不轻。叶盼香嘴角一勾,不会又是银子吧? 但箱子里的东西倒比银子还值钱,是各色未打磨过的宝石,一个个足有拳头大小,珍贵的很。寻常人能带着一米粒大小镶嵌的簪子都已经是足以拿出去炫耀的了。这年头,就是宫里也拿不出这么一箱宝石,唐焕却随随便便就拿来送人,足以见他背后的财力。 宝漪看到五光十色的珠宝时眼睛也是一亮,叹道:“这位四公子真真是大方。” 叶盼香嘴角微翘,这哪是大方,怕是在变相警告她莫要把“装晕”的事情说出去。可这么轻易就让她知晓他不简单,对她不见得是好事。 “收到小库房里,莫要让其他人瞧见。” 宝漪跟着叶盼香长大,自有其生存之道。叶盼香这么一说,她心里便有了底,绕过他人将这箱宝石锁进了小库房里。 上巳节过后两旬,凌寒女学再度开学。 女学一般只收京城里的贵女或书香世家的孩子,女学是四年的制度,以三月为截点,一年分为两学年。 女学是前朝有名的女诗人卉夫人所创,以花中四君子命名。分别以梅、兰、竹、菊各为一级,取梅之傲气,兰之谦谦,竹之潇洒,菊之恬然,一如做人之理。 叶盼香过了年已十一岁,办理好必要的文卷,交至女学载入后,便可与唐妍,唐萱共读梅学,府里其他娘子都在兰学与竹学。 女学开学前一日,女学的嬷嬷送来了上学时需穿的白袍,皆是同一样式,上学时一律不准佩戴珠宝头簪。 人人都是一席白袍,发髻上戴的都是象征年纪的“梅,兰,竹,菊”四种样式的发簪,连宫里的贵女们都得守着规矩。因着女学的师傅有皇上下的旨,在女学里,她们是可以动手惩罚任何不守规矩之人。 开学一早,唐妍就来碧海阁随叶盼香一道去学府。王妃还特意叮嘱了她几句话,将早晨做好的精致茶点装在金镂食盒里让她们带着。女学有规定,侍女嬷嬷只可在女学外的小亭子等候,女学里有护卫守着,很安全。 一路上,唐妍都在询问叶盼香想要学哪几门功课,女学功课繁杂,贵女们都是捡些自己感兴趣的学习,一般选五六门,每年的升学考就考她们选的这些功课,以壹贰叁为等级分配,需得达到三门贰等方可升学。 叶盼香方才听唐妍介绍,这琴棋书画和女红是所有学子必须要掌握的,除了这些,女学还有骑射,药理,制香,栽花,衣裳的搭配等,有些匪夷所思的课目常常是没人会选的,但即使只有一人,也会照常开课。 辰时三刻,所有贵女都已到了女学门前,女学坐落在京郊,离百花井街要半个时辰的马程。 到了巳时,女学门准时开启,饶是叶盼香见过了王府的瑰丽也不得不感叹女学的别致。 女学临湖而坐,处处鸟语花香,不知道的还以为踏入了某个闲云野鹤的仙人居所。 梅兰竹菊四个学院的学子分别被带到各自的学院安定。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这美景令人不得不赞叹这女学的独具匠心,叶盼香只觉得梅学将这股傲气埋在了土壤里,踩在了她们脚下,等着来日生根发芽。 梅学的院师与新生讲了这凌寒女学的规矩,与方才唐妍在车上与叶盼香说的出入不大,但她还是认认真真听完了。 接下来,每个人手里都会拿到五枝梅花,可投入除琴棋书画外的任意篮子,自有嬷嬷会在一旁记下。 叶盼香刚想走动,就被人喊了名字。 “喂,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叶盼香微微侧头,就瞧见上巳节推她的那位秦家姑娘独自站在一树梅花下,一脸不屑。 秦元婴自是不悦,这几日京中的风言风语扰得她不得安宁,身边的奶嬷嬷虽安慰她,这叶家娘子不过是一孤女,无权无势的,仰仗荣安王的怜惜度日,她依旧不满父母差人上门致歉的举动。 唐妍有些担心,扯了扯叶盼香的袖子,示意她别过去。叶盼香对着唐妍微笑,轻声道:“无碍。” 叶盼香走近后,秦元婴抬高下巴,一副我虽瞧不上你却不得不和你说话的模样。 “秦娘子有何事?” 秦元婴四处看了圈,见没人,对着叶盼香不客气道:“你若是愿意主动解释,那次并不是我推了你,我便原谅你坏我名声之事,日后也不会同你计较。” 叶盼香蹙眉,颇有些不合时宜的想笑。莫说秦家娘子这一席没头没尾的话太为幼稚,但说先前她对这位秦家娘子还抱有一丝愧疚,出于被四表哥利用当了箭靶子。那么现在她只觉得以秦家的家训,能教出这样一个自以为是,是非不分的姑娘,被弹劾是迟早的事。 大抵是叶盼香不经意露出的鄙夷之色,秦元婴一下便怒了,她从小到大就被捧在掌心,还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对她做出这样的表情,一时忘了分寸,拿出在府里教训下人的那一套。 “啪!” 叶盼香本就多了份心眼,是可以躲开的。可还没等秦元婴的巴掌下来,她的手便被另一个巴掌拍了下去。 “哟,秦娘子真是好教养,一不顺心了就想打人。” 挡在叶盼香前面的女子个头苗条,比她微高了半个头,身上带有股甘甜的果香。 秦元婴手被打落,瞬间通红,一脸愤怒地盯着那女子,大吼道:“黄伊珊!怎么你什么闲事都要管。” 原来是她,叶盼香早些时日随唐媛了解京城贵女时,就听过这个名字。 黄伊珊是黄太傅的孙女,儿时在范家老太太寿宴上被秦元婴欺负过。后来黄府找了武术师傅教了她些拳脚功夫,现在是看到秦元婴作恶,就忍不住替天行善。 黄伊珊轻蔑地看了秦元婴一眼,一副不屑和她说话的模样,拉着叶盼香的手就走了。 秦元婴敢怒不敢言,她是典型的欺软怕硬,打不过黄伊珊,家族底蕴也不如她,自然不敢随意动手。 黄伊珊揽着叶盼香的肩,说话大大咧咧的:“美人儿,以后我罩着你,别怕那个秦八婆啊!” 叶盼香莞尔,她倒是喜欢黄伊珊这样洒脱的性格,“方才多谢黄娘子了。” 黄伊珊笑道:“小事儿,以后叫我伊珊就好,瞧着你身子挺弱的,不如和我一起选骑射吧,日后也好有个照应。” 叶盼香也正有此意,她们不比前朝的大家闺秀,出门时难保遇上些危险,骑射有时还真比这绣花有用。 唐妍见叶盼香无碍,也松了口气,赶紧跑过来和她一道。 黄伊珊又把注意力转移到唐妍身上了,美人儿,美人儿地喊着,非得把她弄得害羞才肯罢手。 叶盼香这算了解了,黄伊珊大概是个女流氓的性格,白费了这一张浓眉大眼,琼鼻樱唇了。 唐萱和柳瑟瑟走在一块儿,她不屑和叶盼香一道走,心里又记恨唐妍不与自己亲近,反倒和一个外姓表妹如此亲密。她即使不喜欢唐妍,也不由得有些恼。 第七章 名人效应 黄伊珊本就除了骑射样样都不感兴趣,于是,叶盼香选什么课,她也跟着选什么课。 叶盼香最终选了骑射,药理,衣配,舞和茶道这五门课目,这些皆是叶盼香觉得有用且感兴趣的课目,叶盼香自知本性,不愿浪费时间去做无用的事,也不愿费心去搭理不相干的人。 唐妍本不想和叶盼香岔开,可她醉心诗书,选了诗词赏析,历史古迹等课目,也是鲜少有姑娘家喜欢的。 最最热门的,当属八公主齐颜选的课目。都说名人效应,古时也有皇族清贵引起全国潮流。 宫里的娘娘公主,穿的衣裳,描的眉,用的胭脂,都会引来娘子们的争先模仿,意图沾沾贵气,跟上所谓的潮流。 就好比上个月柳贵妃娘娘在入春宴上穿的雪蝶薄锦,穿在身上流光溢彩,美艳绝伦。贵女们打听到在南洋阁有卖,仅一天就售空了所有绸缎。甚至还有人愿意高价购买剩余的几批布,一布千金,多少人趋之若鹜。 齐颜选的课目也多半是小女儿家喜欢的,例如舞艺和曲艺。听闻八公主的生母容昭仪就是舞姬出身,一曲绸缎舞勾得皇上心醉,一时专宠,宠冠六宫。所以这八公主越发喜欢钻研舞艺,想以此来争夺父皇的青睐。 贵女们都是等八公主选好后,才跟着将梅花放入相同的篮子,这倒给记事的嬷嬷省力了。除了少许人,其余的基本都选得一样。 好在第一天只是选了课目,梅学的院师带着她们参观了下梅院。梅院是四个院里最小的,不过胜在精致。 梅院离着湖畔最近,这上丹青课的地方就是在湖畔旁的梅亭,依山傍水,风景便美如画了。 叶盼香最喜欢的是梅院的藏书阁,从外头看来,这藏书阁有两楼之高,里头的书籍有好些都是孤本。不过就因为它的珍贵,院师规定了,若想进这藏书阁,需得每日打扫藏书阁附近的梅园,每打扫一侯就能换两个时辰的阅书时间。 可贵女们哪会愿意做这下人做的活,平白低贱了自己。且不说这梅园有多大,单单是这拭地就要花上一两个时辰。 唐妍倒是想去,可她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完这些活。她平日里又是娇生惯养的,连抹布都没碰过。 叶盼香也喜欢读书,不过她更喜欢看些画本子和药理书,难得这藏书阁里的书是孤本。黄伊珊也应了陪她们一起打扫,她素来喜欢看话本子。 回到王府,叶盼香在朔风堂用了晚膳,与王妃说了说今日的所见所闻,都选了什么课。 王妃柳氏是越发欢喜这个外孙女了,本多是因为她是幼女唯一的孩子,现在更多的是因为叶盼香极孝顺体贴,每日都来朔风堂陪她用膳解闷,难得的是她性子淡然,不争不抢,还能静得下心陪她品茶。 回到碧海阁后,叶盼香以想吃刘嬷嬷做的山药枣泥膏为由支开了她,与宝心宝漪在闺房密谈。 门虽半掩着,可难保隔墙有耳。 “去取紫檀盒第二层里的芙蓉簪来。” 待叶盼香戴上了芙蓉簪,她才可放心说话。芙蓉簪瞧着清淡,放在一众首饰宝簪中并不起眼,可它却是宓朝圣宝,鲜有人知晓,因为它已经失传许久。芙蓉簪上有一处小机关,它厉害在若是有人在墙角偷听,只能听见这树叶的唦唦声。且听了多过一盏茶,轻则胸闷,重则晕厥,实为杀人于无形的暗器。 叶盼香取下身上的暖玉,身子瞬间就冰冷一片,皮肤里的血色慢慢缩回心脏,整个人显得苍白,一如当日赴京之面色。 宝心立刻取了软毛织锦披风来给他盖上,又取了汤婆子让她暖着,她整个人才好了许多。 叶盼香微微暖过身子,才轻声道:“宝心,你明日午时拿着这块暖玉到七里街的晁家衣铺找他们店的掌柜,他看了自然也就明白了。旁人问起,你就说是替我定制丝帕。” 宝漪皱了皱眉,道:“娘子,这怕是不妥,府里有专门的绣娘,您这样做被发现了......” 叶盼香摇摇头,道:“若有人问起,但说我今日下学路过那家店,很是喜欢,不会惹来瞩目的。” 宝心握着暖玉,觉得手心滚烫,立刻取了银丝的布袋将它包住,这才不觉得滚烫。 次日,叶盼香多套了一件妆缎狐肷褶子大氅,幸亏她身材苗条,不显得太过臃肿。 府里姐妹见她今日脸色不好,也没觉得奇怪,只道她要多休息些。 进了梅院,黄伊珊早就在榜前等她了。 榜上写着所有课目的时辰和上课的地方。 “阿香,你终于来了,快走吧,药理课在藏书阁旁边,巳时一刻开始,我们早些过去吧。” 黄伊珊是个自来熟,才认识一天就能和叶盼香亲近起来,她还对着唐妍道:“我帮你也瞧过了,古迹课在梅亭后面,快些去吧,别迟了。” 唐妍捧着昨日发的书,脸上都是喜悦和迫不及待,轻声道:“那我先走了,上琴课的时候见。” 药理课是在一片小院子里,院子里栽满了花草,应该都是可入药的。院子里面是一隅茅草屋,破烂地很,却意外地和这梅园的景色相搭。 等了许久,统共也就叶盼香和黄伊珊两人,贵女们该是都觉得药理无聊且繁琐,就是记些药材。但叶盼香不这么认为,懂些岐黄之术可以防范于未然,且知晓何物与何物相克,不至于被人害了也不知道。 黄伊珊见着烟波缭绕的院子,在一旁絮絮叨叨地幻想:“说不定,教药理的师傅是个闲云野鹤的仙人,容貌如画,一席白袍,腾云驾雾.....” 叶盼香逗趣道:“口水都流出来了,你莫不是话本子看多了,也不怕以后找不到婆家。” 黄伊珊不好意思地吸了吸口水,继续厚颜无耻道:“不要紧,我生得好看,总有人会喜欢的。” 两人闲聊间,茅草屋的门就被打开了。黄伊珊充满期待地看向里面出来的人。眼神从发着亮光到满是失望。 叶盼香则淡定许多,教药理的师傅与她想象中差不多,是个年过知命的老人。不过这位老人的确穿着白袍,一头银丝,看得出年轻时也是俊俏的。 “先生好,学生叶盼香(黄伊珊)。” 两人还都站在院子外面,因为这院子处处都是花草,根本没有给人留道。 老人看着她们,冷哼了一声,慢悠悠地坐到石桌上,给自己泡了杯茶。泡茶手法娴熟,不知道的定会以为这是茶课。 黄伊珊用手推了推叶盼香,小声道:“这先生怎么不说话啊?” 叶盼香冲着她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老人悠闲地喝完一盏茶,又用了几块点心,这才慢慢起身,冲着她们喊道:“来上课啊,愣着干嘛?” 老人声音出乎意料地大,就是叶盼香隔着这么远,耳朵都有些发疼。 黄伊珊揉了揉耳朵,委屈道:“师傅,我们也想过来,可你这院子都种满了花草,我们怕踩坏呀。” 老人听完摆摆手,道:“哼,学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既然过不来就别来上我的课了。” 老人说完就进了茅草屋,门被重重地关上。 黄伊珊看了眼叶盼香,眼神湿漉漉的。 叶盼香握了握黄伊珊的手,冷静地观察这片院子。 从四个方位来看,想进到茅草屋,这里的确没有第二个过道了。眼下只能从这片花草田入手。 叶盼香看了眼花田,只觉得这花草长得实在是好,这会天气还没转暖,这些花草应该只是发了芽。 叶盼香略有些疑惑,蹲下身子,摸了摸土壤。 黄伊珊赶紧扯住她的袖子,道:“你做什么呢,这土壤可脏得很。” 叶盼香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根本没有任何脏东西,这花草长得这么好,应该是日夜栽培的。可土壤看上去湿润,实则硬邦邦的,一点水分也没有。 叶盼香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将手掌压在一株花上,手掌起来时,花软了软又复原了,一点也看不出被压过的痕迹。 叶盼香起身,冲着黄伊珊微笑:“走吧。” 黄伊珊还没搞懂叶盼香刚才在做什么。 叶盼香做了个示范,一脚踩进土壤,直至走到茅草屋前。 黄伊珊愣愣地看着叶盼香碾压那位老人的花草田,可这花草有没被压烂,顿时就明白了,学着叶盼香也走了过去,嘴上还念叨:“屋子奇怪,先生也奇怪,这花草更是奇怪......” 第八章 为难 两人站在屋外,老人理应听到了动静,可就是不开门。叶盼香敲了敲门,半响,里面才传出一句带着不怒自威的吼叫:“滚进来!” 叶盼香和黄伊珊两人对视一眼,开了门进去。 茅草屋内真的是别有洞天,从外面看破破烂烂的,里头却犹如宫殿般璀璨,珍贵的夜明珠被老人随地摆在地上,那些花花草草却被好好地供了起来。 老人正坐在书案前,手里捧着一叠书卷,瞪了她们俩一眼,道:“朽木不可雕也,竟花了一盏茶的时辰。” 黄伊珊脸涨得通红,也难怪,饶是她脸皮厚若城墙,但她从小到大还没被谁嫌弃成这样。 叶盼香脸色倒还好,丝毫没有被骂的难堪,反倒笑道:“学生愚昧,还请先生赐教。” 老人摸了摸胡子,丢给她们两本手抄的百草记,道:“去后山,把我种的所有草药都认清楚,一旬后我来考你们。” 黄伊珊摸着厚厚的百草记,惊呼道:“才一旬?这哪够啊!” 老人嗤笑一声:“愚昧,回家看话本子去吧!” 黄伊珊耳根子都红了,原来她刚刚的话先生都听到了,这也太丢人了。 老人见两个小丫头站着不动,骂道:“杵着干吗?还想我请你们喝茶?” 叶盼香抿唇一笑:“万道先生若是愿意,学生感激不尽。” 黄伊珊连忙点头,她方才站了许久也是有些渴,想讨些茶水,可又拉不下脸面。 老人皱了皱眉,道:“你是如何知道我称号的?” 叶盼香摇了摇手里的百草记,道:“书卷上有先生的名讳。” 老人有些尴尬,显然是忘了这一茬。他干咳了两声,道:“后山有一池泉水,快去吧。” 两人道谢后,从茅草屋的后门到了后山。 后山一望无际,碧草如天。远远地还有一条长白瀑布,涛声阵阵。底下一池碧水,烟波缭绕,美如仙境。 离着门不远的地方,被石子围起来了一池水,泉水似从瀑布处引来,清澈干净。 叶盼香用池子旁的树叶盛了一舀水,清甜止咳,仿若琼浆玉露。喝下去后,叶盼香觉得身子都暖了许多。 “倒是没想到,女学还有这样一块地方。” 黄伊珊呆坐在池子边上,不由得感叹:“阿香,我觉得我能在这儿坐一整天,这儿的风景也太美了。” 比起欣赏风景,叶盼香更急的是这儿一眼望不到头的草药,种类繁多不说,单翻看这百草记,一个个辨认草药都是一件难事,要记住所有的种类更是难上加难。 黄伊珊还没开始就已经放弃了,若不是叶盼香拉着她一起记,她怕是要在这片仙境里沉沉睡去了。 每日的药理课只有一个半时辰,一天的时间,叶盼香也才勉勉强强记住了五页纸的草药。草药之间有些差别不大,很难区分。但其中的药用性却是不啻天渊,一不小心弄错了,日后就是人命关天了。 两人认真起来只觉得时辰不够,但还是匆匆忙忙地赶到了主院的琴室,琴为四艺之首,无形无相,是京城的贵女们必得掌握的一样技艺。 好在两人进到琴室时,先生还没来。唐妍替她们留了位置,邻着唐萱和柳瑟瑟。 琴室很大,即使是所有梅院的姑娘都在也不会显得拥挤,座前放着琴案,案上是统一的瑶琴。邻着湖畔,鸟语花香,颇有雅致。 叶盼香刚一落座,左面的柳瑟瑟就嫌弃地往一旁挪了挪,用帕子捂着鼻子,娇声娇气道:“唔,怎么有一股泥土的臭味?” 唐萱也作势掩了掩鼻子,道:“香妹妹,你们刚才上药理课时是不是碰了土壤,忘了净手了?” 听她们一说,其他贵女们即使没闻到也微微将身子往后仰,深怕自己身上也沾染了这种味道。 齐颜坐在正中,很不屑地睨了唐萱一眼。唐萱既和叶盼香是一府姐妹,即使关系再不好,也没有当着这么多人面儿损她的道理。即便叶盼香是外姓,可她毕竟住在荣安王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连这个道理都不懂,还好意思出来丢人。 叶盼香脸上依旧挂着笑,道:“两位姐姐大概是错闻了,我与伊珊今日并没有碰过土壤,何来泥土味?” 唐妍也道:“定是两位姐姐错闻了,我也并没有闻到有何不对。” 众贵女们听了纷纷放下心,她们实则也并没有闻到什么臭味。 唐萱刚想回嘴,两位授琴的先生就从前门进来了。叶盼香冲她们轻轻一笑,落在这两人眼里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叶盼香转过头,讲注意力集中在了两位先生上。 仅是这一回眸,眼前这两位谪仙般的男便人让人惊艳不已。与唐焕的雅痞潇洒不同,这两位男人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天君,只食琼浆玉液便足矣。 底下的贵女们发出不同声响的惊呼,大概是惊讶女学竟愿意让这样美髯白皙的男人做她们的先生。 饶是唐妍这样醉心诗书的人也一阵激动,她附在叶盼香耳边小声道:“竟是这两位先生,早在府里时就听三姐说过,女学里的洛湛,夫晏两位先生的大名,没想到真人是如此玉肤玉骨。” 两位先生性子截然相反,洛湛先生如其外貌一般卓尔不群,待人待物虽彬彬有礼,但总是在无形中拒人于千里之外。 夫晏先生则更为爽朗,手里时常握着一把凉扇,待人温和热情。 两位先生在上课前提出要以琴音将所有人分为两班,他们蒙着眼听众人同时奏乐,由他们辩音,若得他们意,他们便会留一支梅花在她的琴弦上。 洛湛先生是白梅,夫晏则是红梅。 待众人开始奏乐,乐声交杂,颇有些刺耳,更遑论如何能分辨曲子的音准与意境,可这对两位先生驾轻就熟,他们即便蒙着黑布也犹如在阳光下走路一般自如。 叶盼香凝神了一会儿,手才慢慢抚上琴。其实在嘈杂的环境下抚琴最为考验功力,在座的贵女们不敢说各个琴技了得,只论技艺,怕都是出类拔萃的。 仅过了一炷香的时辰,两位先生手里的梅花都已经给完,大多数的贵女们琴案上都有一支梅花。 叶盼香抿着唇角,方才抚琴时,她有两处拨弹失常,原本婉转的曲调变得颇为平淡,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两支梅花落在她的琴案上。 除她以外,在座的贵女中,便只有八公主和孟家的二小姐孟卿拿到了两支梅花。 两位先生解释了一番,没有拿到梅花的学生琴艺实在不通,连最基本的乐感都没有,也不必在他们这儿浪费时辰了。至于拿到两支红梅的学生可自行选择先生。 黄伊珊刚才闭着眼一通乱弹,她本身就不擅琴,更无意学,果不其然地落选了。 叶盼香也想将其中一支给藏起来,可先生虽是蒙着眼的,学生们却没有。 齐颜很果断地选了洛湛,她早就命人调查过女学里的先生了。洛湛和夫晏是同门,洛湛是夫晏的师兄,琴技更高一筹。孟卿犹豫了一会儿,选择了夫晏。 叶盼香无奈被剩到最后一个,她无论选哪位先生势必会得罪另一位。 叶盼香微微抬头,对上了洛湛清冷的眸,里头无一点杂念,干净地像是不染尘世的仙人。 一旁的唐妍琴上只有一支红梅,叶盼香愣了愣神,心里有了答案,道:“学生愿随夫晏先生学习琴技。” 夫晏倒是笑了,一边赞着叶盼香有眼光。叶盼香无奈一笑,略带歉意地看了眼洛湛,洛湛的眼里却还是一片澄清。 唐萱自认琴技过人,却也只拿了一支红梅,她心里不怎么服气。况且她方才还听见叶盼香弹得曲子错了好几个音,一点儿也不比她的曲调流畅。 唐萱不服,心里念叨着这两位先生左不过是见叶盼香生得好看。她虽不想承认,但叶盼香的的确确是这一整个屋子里最美的姑娘。 第九章 狡猾 在梅园的饭馆里用完午膳,唐妍便急不可待地拉着叶盼香和黄伊珊去梅园打扫,梅园的守院嬷嬷在一旁盯着,说这扫得若是不干净,是不能算的。 三人都不会这扫地的活儿,黄伊珊央着守院嬷嬷给她们示范了一遍。守院嬷嬷大抵是看在她们是这一批新学生里唯一愿意来做这些活的,手把手教了她们一遍。 梅园暗香幽幽,踏在石子路上仿佛还能瞧见冬日的雪景。扫地时,抬头便能赏到这霜美人,一时间也不觉得辛苦了。 这一片梅花林本就像是人间仙境,扫干净后更不像是凡尘之地了。 守院嬷嬷很满意,为她们三人记在手册上,记满五次便可换两个时辰。 午后只有一节棋艺课,教棋艺的先生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年过四十,守着婆母和一个女儿生活。 贵女们两人一组对弈,这位先生偶尔会教授一些下棋的技巧。叶盼香不喜下棋,下棋需得步步谨慎,犹如人这一生,机关算尽。为人处世需谨慎,她便不想在下棋上再费脑力。索性她与黄伊珊这样简单的人对弈,不用费什么神思就能破解她的招数。 回到王府后,叶盼香照例先去朔风堂向王妃请安,只不过这次唐焕也在,他应该也是刚下了学堂。 “香儿给外祖母请安,给焕表哥请安。” “快起来。” 紫馨熟练地搬了张黄檀木椅给叶盼香,好巧不巧,偏就搁在唐焕的左侧。 唐焕一双桃花眼含着笑意,他今日穿了件月华锦袍,腰间扣了白翎带,面如冠玉,手里把玩着一块剔透的玉坠。 自上巳节后,叶盼香便没有再见过唐焕了,倒是唐寅陪唐馨来瞧过她几次。数日不见,唐焕似乎又长个子了,起身时比叶盼香足足高了两个头。 叶盼香不过十一岁,身材与幼童没什么区别。不似唐媛,比她虚大两岁,已经开始抽条了。身前两团鼓鼓的,换上稍显收身的衣裳,便衬得整个人都玲珑有致。 “香表妹身子可好些了?”唐焕递了卷油纸给叶盼香,里头不知道包着什么。他遂又解释道,“我下学后正好带了些周记的鲜肉卷,这东家的手艺是祖传的,祖母好这口,表妹也尝尝吧。”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叶盼香又寻不着理由拒绝,她又看了看外祖母的桌子,上面摆着的油纸已经空了,想来的确很合外祖母的口味。那如此,当着外祖母的面,她尝一口也无碍。 “多谢焕表哥。” 叶盼香不喜肉荤,吃多了容易犯恶心。但这鲜肉卷清爽可口,外皮酥嫩香脆,的确很好吃。 叶盼香咬了几口便放下了,用帕子拭了拭嘴。 唐焕见她不再吃,又道:“还合胃口吗?” 叶盼香莞尔一笑,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对着唐焕道:“如焕表哥所言,的确很好吃。” 王妃对着刘嬷嬷笑道:“香姐儿太瘦了,得让她多吃一点。” 叶盼香这才露出小姑娘的娇俏来,对着王妃撒娇:“是香儿让刘嬷嬷盯着的,吃多了日后会变胖的。” 这一席话逗得王妃乐不可支,直道香姐儿小小年纪就想着胖瘦美丑了。 叶盼香侧过脸,唐焕依旧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但又不说话。 叶盼香不露声色地叹了口气,她就知道这位表哥不安好心。稷下学府和女学放课时辰不一样,怎的平时没碰上,今日倒像是特意在朔风堂等着她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叶盼香抬起头,脸上又是澄清的笑意:“焕表哥在上巳节时帮了香儿,今日又带了鲜肉卷来,香儿都不知怎么感谢焕表哥好了。” 唐焕听到小姑娘很上道的“肺腑之言”,嘴角微翘。心道,这表妹还好,不算太笨。 王妃又道:“你这孩子也忒见外了,你焕表哥帮你不就是应该的吗?” “既是一家人,的确不必客气。”唐焕勾着唇,笑道,“不过表妹若是真想道谢,也无需麻烦,让我身边的棉雾到碧海阁里摘些花,等过了春制成鲜花饼食用,如何?” 碧海阁的花园里头种着的都是珍品,许多花是可入药的,倘若只是做成鲜花饼食用未免奢侈。可吃人手短,叶盼香从来也不是分斤拨两之人,实则也有自知之明,她现如今不过是借住在此,又怎可托大。但心里免不得心疼那些娇贵的花,只叹这四表哥可真是狡猾,一包鲜肉卷便换来了这等好处。 “自然,焕表哥想要多少花瓣,尽管让棉雾姐姐来摘就好。” 唐焕明明见着小姑娘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头,面上却带着笑意。小姑娘分明表里不一,真真是有趣。 王妃笑道:“你这个滑头,原是变着法儿的从你香妹妹那儿要东西。” 唐焕又道:“孙儿嘴馋,祖母还不知道吗?” 王妃与叶盼香齐笑出声,这位焕表哥当真是会自己打趣。 “那便先谢过香表妹了。用完晚膳,我便差身边的棉雾过去。”唐焕转头又对着王妃道:“祖母,孙儿还有先生留的功课,先回万春堂了,明儿个再陪您用早膳。” 王妃笑着摆了摆手,叶盼香遂起身行礼。 晚膳是在朔风堂用得,席间她脱了披肩竟也不觉得冷,大抵是早晨喝的泉水能暖身,她竟也熬过了这一天。回到碧海阁后,刘嬷嬷见叶盼香唇又泛白,替她熬了一碗姜汤。 叶盼香趁着空隙,从宝心那儿拿回了暖玉,戴上后身子才真正的暖了起来。 宝心递给叶盼香一条丝帕,烟青色的,摸上去清清凉凉的,底边绣着一个水莲。 叶盼香塞进衣间,从紫檀盒里拿出了芙蓉簪,戴在发髻上,这才道:“他与你说了什么?” 宝心摇了摇头,道:“那人对娘子了如指掌,说若是方便,明日申时一刻,娘子下了女学后,到长缨街的一品书馆找他,他与您亲自谈。” 叶盼香手抵着唇瓣,明日?未免太赶了些,若是想出门又该找什么借口为好? 宝漪本守着闺房门,匆匆走到叶盼香的身边,道:“小姐,万春堂的棉雾姑娘来了。” 叶盼香撇了撇嘴,心道,这位表哥用得着这么着急吗?晚上采花,真是闻所未闻。她边想边将芙蓉簪拔了出来,重新放进盒里,这才走了出去。 刘嬷嬷正与棉雾讲话,刘嬷嬷本是王妃身边的人,与棉雾也熟稔。她见叶盼香出来了,先喂着她将熬地浓浓的姜汤喝了下去。 “晚上天冷,让宝漪跟着去好了,娘子您还是在屋里休息吧。” 刘嬷嬷又替叶盼香加了件披风,刘嬷嬷待叶盼香是真的好,跟自己亲生的一样。 叶盼香因此更加尊敬她,偶尔也会冲她撒撒娇。 “嬷嬷,大夫都说了,我身子不好,平日里要多走动。这刚吃完饭,陪棉雾姐姐摘花就当是消食了。” 叶盼香拿大夫的话说事,刘嬷嬷自然得同意了,咐了叶盼香几句,便让宝漪跟着她们一道去了。 一路上,叶盼香都在不经意间观察棉雾。不得不说,棉雾生得实在漂亮,是小家碧玉的柔和美,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让听的人如沐春风。 唐焕果真是个风流的,听说他的院子里,连个倒夜香的都是大美人儿,更遑论他的贴身侍女了。 对着这样一个温婉的美人儿,即使她一连摘了四个篮子名贵的花瓣,叶盼香都生不起气来,最后还差人送她回万春堂。 次日早晨,叶盼香为了避开唐焕,特意让刘嬷嬷去朔风堂替她请安,说她今日起晚了,在碧海阁用早膳就行。 府里规矩松,媳妇是不用贴身伺候公婆的,只要每两候来一次请安即可。府里的娘子们也是如此。但叶盼香自从来了王府,是日日都会去朔风堂请安的。好在王妃今日有唐焕作陪,没有多问。 唐焕听到叶盼香的借口时不由得讥笑,他还以为这个表妹有多沉得住气,不过几朵花而已,她就不敢和他碰面了。 叶盼香却不是因为这几朵花的原因,短暂的接触下来,叶盼香觉得唐焕这个人秘密太多,手段太果决,且他是个眦睚必报的人。万一她哪天不开眼得罪了他,那可不是被马吓一吓这么简单了。 第十章 一品书馆 待府里的七位娘子都到齐了,马车才一起走的。叶盼香今日坐的是唐璟的马车。 她既然今日要赴约,就得找个由头,思来想去也没有比姐妹们逛街更好的说辞了。在马车上时,叶盼香就在与唐璟和唐妍聊天时提到了长缨街。 “昨日听别人说,长缨街是京城最繁盛的街,当真如此?” 长缨街上衣裳首饰店居多,唐璟闲暇时最常去这儿逛街,对街上的铺子都极为熟悉。 “确实如此。你也来京城也许久了,还没出过街,不如今日下了学,我差人回府说一声,咱们一道去逛逛。” 叶盼香点了点头,轻笑道:“那便最好不过了,整日待在府里都快闷坏了。” 唐璟笑道:“我还以为你和妍姐儿是一副性子,都不爱玩哩。” 唐妍还真就对逛街不感兴趣,忙摆手:“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就好,我还想回府看书呢。” 唐璟戳了戳唐妍的脑袋,道:“还真是小书呆子一个,长缨街上不是有书铺吗?你去那儿边看书边等我们,难得出来一次,我们去仙居楼用完晚膳再回去。” 唐妍本不想答应的,但看着叶盼香期盼的眼神,她只好弱弱道:“那不能逛太久。” 唐妍以前陪唐璟逛过街,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唐璟把店里上上下下能逛的地方全逛了个遍,还不许人打扰。唐妍陪她逛过这一次就不想再逛第二次了。 到了梅院,最早的课就是药理课,万道对这两位学生依旧是爱答不理的,任由她们在后山认草药。 早上除了药理课便没有其他课了,叶盼香和黄伊珊本就来不及记,趁着这个空档在后山待了一上午,好不容易又记了十卷草药。 午休后,三人照例去梅园打扫,昨天刚打扫过,地上还没有铺满。三人合力仅花了一盏茶就打扫干净了。 午后,所有贵女都得到舞室学习舞艺,舞室很大,里头熏着薄荷叶,清香悠悠,是用以提神和防汗味的。 舞室左侧就是浴房和更衣房,里头有被一整块的香木隔开的单间,浴桶上里的水一直被小火温着,待贵女们习完舞艺便可沐浴。 舞室的东南西北处都有一个高台,四位教舞的女先生就在高台上授舞。女学里授舞的女先生们曾经都是各个地方有名的优伶,一生习舞,为了保持身段,甚至一辈子都不成亲生子。 所有人都是统一的粉色舞裙,腰上缠有雪霜带,显得人的腰肢盈盈一握,做起舞来更加轻盈。 贵女们年龄相仿,但有些人的胸前已经鼓鼓的了,穿着这身衣服更显得身段好。就好比八公主齐颜,身材已如豆蔻少女一般姣好,前凸后翘,腿又修长,的确是个习舞的好苗子。 女先生们先带着贵女们舒展筋骨,压了压腿。其后才是授舞。所谓授舞便是女先生们先跳一遍,再将这支舞的意境与由来解释一通,其后便是学生模仿了。 叶盼香习舞多年,胜在乐感和舞技好。女先生做过一遍的动作,她自己练两遍也就会了。 倒是齐颜,女先生刚跳完一遍,她就能熟练掌握,且跳出自己的意境来。无论是神情还是舞姿皆是上上成,女先生们甚至都在说,公主舞艺精湛,她们也没什么好教授的。 齐颜大概是觉得太过简单,随着击节练了两遍后便停下来休息了。她的目光一直在转,大抵是觉得没有一人跳得能入她的眼。 齐颜的目光倒是在叶盼香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叶盼香手长腿长,做起动作来十分优美,齐颜的嘴边微微有了一丝笑意。 叶盼香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她不愿成为众矢之的,转身时不经意拂错了几个动作。齐颜当下便蹙了蹙眉,转过头不看她了。叶盼香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潦草地做着动作。 “你,不错,到本宫前面来跳一遍。” 齐颜突然发声,指着中间一排的一位姑娘。这种命令般的口吻本应该让人生厌的,可齐颜本就是公主,且她嗓子娇娇软软的,说话的声音跟黄鹂鸟似的动听,让人听得骨头都酥了,怎还会有厌恶之情。 被叫到的贵女到齐颜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同击鼓的乐师点头示意,便将才学的舞跳了一遍。 这位娘子想来也是精通舞艺,身子姣美,转圈做得十分优美,所以人几乎都停下来看她跳舞。 一舞终了,这个姑娘气也不喘儿地行了个礼。 齐颜嘴边带着笑意,轻轻地拍了拍手,其他贵女们也跟着鼓掌。 “你是哪家的?” “臣女许霜月,家父是钦天监监判许铮嵩。” 齐颜笑意更浓,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了半响,才道:“舞跳得不错。” 许霜月弯了弯唇,道:“臣女不及公主殿下万分之一,只是自知愚昧,平日里多加习舞罢了。” “放了学随本宫回宫习舞,晚些时候本宫自会派人告知你府里。”齐颜说得随便,可进宫,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福气,就这样轻易地被她得了去。 许霜月左不过十一二岁,藏不住欣喜的神情,忙向齐颜谢恩。 叶盼香在一旁瞧着,心里也有了主意。不过无论如何,京中看似平静,其实暗藏汹涌,她身后无人,却总是不愿过早地站队。 放了学,叶盼香和唐妍在女学门前的乔木椅下坐等唐璟。兰院课业较为繁重,放学要悄悄晚些,约摸还要等一盏茶的时辰。 唐妍兜里无时无刻攥着书卷,任何时候都能看得入神。叶盼香则是背着百草记里的草药。 唐璟和齐绾是最早出来的,大约是念着要去逛街,所以兴奋了些。 但叶盼香没想到,齐绾会和她们一起逛街。宫里有门禁,除了各宫的宫牌可以通过,其余的都是要被记在本上呈给内务府总管的。 齐绾受宠,想来是有柳贵妃宫里的牌子的。 有了齐绾作伴,对叶盼香而言是件好事,这样唐璟的心思多少能被分掉些。 到了长缨街,唐妍直奔一品书馆,叶盼香陪着唐璟和齐绾逛了六七家店,她自己都觉得脚有些酸了,可这两位娇生惯养的反倒还精神地很,大包小包地买个不停。唐璟倒还好,付了银子让店家送到荣安王府。公主的侍女们可惨了,手上都提满了,还要陪公主继续逛。 这也正好,叶盼香刻意找借口,唐璟瞧着叶盼香走累了主动提出让她去一品书馆等她们。 一品书馆是家很不起眼的小店,至少从外面看来如此。开在一家繁华的街上,来去的客人却很少。生意大约都被对门的仙居楼抢光了。 叶盼香进到了一品书馆,在一楼的软座上找到了唐妍,陪唐妍看了会书才借如厕的名义上了二楼。 二楼人很少,还有安静的厢房供人们阅卷书籍,茶酒点心具备,只不过价格不菲,故而来往之人甚少。 叶盼香上楼时,二楼的掌柜便殷勤地招呼她入座,看似稀松平常的招客手段,却透露着别样的尊敬。 叶盼香虽从未与这位掌柜见过面,但书信来往密切,他曾在书信中提到自己的额头有三颗黑痣。 叶盼香似不经意间拿着帕子拭了拭额间的汗,丝帕在微风中摇曳,那小小的字很是显眼。 掌柜立刻笑脸迎人将她迎进了左手边最后一个厢房,亲自端着一壶花茶进屋。待厢房的门由内上锁后,两人依旧沉静,门外不知何时又来了一位掌柜看店,一前一后叫人瞧不出破绽。 厢房中的掌柜遂领着叶盼香进了厢房中暗藏的密室,所谓的机关就藏在茶案下面的石子妆饰盒上,层层叠叠,极为复杂,但叶盼香只用瞧过一遍,便能完全记住。 密道很长,是一层层往下的石板楼梯,两壁镂空的灯火烛台随着走动而亮起。 楼梯底下的密室与茶室一般大,四面环着石头,阴暗潮湿,茶杯起落的声响一声声环绕,扰人心绪,在这儿谈话想来十分安全。 密室里空落落的只有一张石凳,上面摆着圆形的青玉花瓶,瓶口很大,里面注满了水,摆放着一朵不合时宜的莲花。 莲花开得很美,但美得不像寻常的莲花,它娇艳得像个美人儿,神秘妖冶。 第十一章 醉烟楼 叶盼香没有多少时辰,出来久了难免会引起别人怀疑,她直截了地将寻掌柜的目的道明:“我要在京中开一间胭脂馆,最好离百花井街近些,你替我盘下店面,务必要查清楚东家是谁,且要干净的才好。” 叶盼香在来之前思索了许久,她需要在京城有一处店铺,用以掩人耳目也好,挣银子也罢,都是她现下急需的。 掌柜立刻道:“还请娘子放心,小的一定办妥。” 叶盼香点了点头,取出丝帕,将其中包裹的一块玉状莲瓣放在石桌上。 掌柜接过后,仔细查看了一番,遂小心地放置在衣袖中,进言道:“娘子身边暂且没一人会武,不如让小的安排些人手进王府保护娘子。” 叶盼香蹙了蹙眉,安排人手到王府,风险过大。荣安王府皆不是等闲之辈,光是暗卫便有无数。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怕事发之后会纠出她的身份。 “再过些时日吧,王府里的人都不简单,莫要打草惊蛇。” 唐妍看得入神,叶盼香又是捧了一叠书回来的,唐妍只以为她去挑书了。 叶盼香坐在唐妍身边时,安安静静地看了会书。 约莫酉时一刻时,唐璟才匆匆赶来一品书馆。齐绾因着每日要陪柳贵妃用膳,逛完便提前回去了。 唐璟已经提前着人去王府通报了,说是她们三人在仙居楼用完晚膳后再回去。王妃不愿拘着府里几个小的,只道是多带些侍卫贴身保护的就好。 唐璟以往在长缨街逛店的时候,都是在仙居楼用膳的,对于这儿的菜品是最了解的。尝遍了所有菜,才得出了什么菜肴是最美味的。 仙居楼一顿膳食可不便宜,但还是凭其菜品精致,口感上佳,成了京中名门子弟,才子商户的钟爱之地。可今儿到了用晚膳的时辰,人还是很少。 唐璟在点完菜后多问了一句,那店小二热情地回道:“前面长乐街上的醉烟楼,那儿的头牌若琼姑娘,今儿个拍卖她的初夜。听说这若琼姑娘肤若凝脂,洁白如玉。最出名的就是她那件九转玲珑的华裳,听说是锦衣阁的大师专门替她做得,穿上后比这九重天上的仙女还要美。今夜,京城好多富少都带足了银子,准备和若琼姑娘一度春风呢。” 叶盼香掩着帕子咳了咳,这店小二说得也太多了些。虽说齐朝开明,可这些没皮没脸的话,她们这些小姑娘可怎么好意思听。 店小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他自个儿也想去看看这若琼姑娘的仙姿,可这醉烟楼光入场费就够他一家老小一年的开销了。 叶盼香转过头便瞧见唐璟若有所思的脸,这才想起唐璟对衣裳胭脂的热爱。 果不其然,唐璟拉着叶盼香的手道:“用完晚膳,我们去醉烟楼瞧瞧那位头牌。” 唐妍第一个不乐意,扯了扯唐璟的袖子:“二姐,咱们女子怎可去那些烟花之地,要被祖母说的。” 齐朝的青楼也并非不让女子进,只是进的较少而已。男子可以找女客,女子也可以找男倌。这京城还真有一处映月楼,里头都是招待女子的男倌。 唐璟瞅了唐妍一眼,道:“知道你木楞,待会儿你就待在楼上的包厢看书,我和香表妹去去就回。” 叶盼香还来不及拒绝,就被唐璟一锤定音了。 “这醉烟楼今日来的大多是京城权贵,若是碰到熟人怎么办?” 这问题唐璟还没想过,不过很快她就道:“我们俩女扮男装,再带个面具,没人会认出我们的。” 唐璟这样说,叶盼香也找不到什么理由反驳她了。 饭后,唐璟将所有侍卫留在酒楼里照看唐妍,她们俩换上小男装后,直奔醉烟楼。 醉烟楼在长乐街上,地属繁华。今日人比往常更多,掎裳连袂。醉烟楼外华丽的马车停了一路,甚至还有人抬了新婚用的红轿子来。有些没银子进醉烟楼的也都巴巴地守在门外,想着若是能听到这头魁的嗓音那也是好的。 唐璟迫不及待想看一看那件九转玲珑裙了,她拉着叶盼香的手走到醉烟楼门口。 门口的老鸨今日穿得花枝招展的,醉烟楼的老鸨南蝶是出了名的会招客人,俗称南妈妈。只因她过了不惑之年,身子和容貌跟那三十岁的妇人没有区别,甚至还多了几丝风韵。多少人就好她这口,她在醉烟楼的名气可不比往日的头牌低。 今日是若琼姑娘的初夜拍卖,就值得她在门口招揽生意,瞧着她是极重视这位头牌的。 南蝶瞧见唐璟和叶盼香,只因她们还带了面具,一时间还真看不出她们是姑娘家,只是身量矮些。 “两位小公子,这醉烟楼可不是你们这年纪能来的地方。”南蝶若不是瞧着她们身上的衣裳料子是出自绛紫阁的珍品,她是不愿和她们多话的,叫人撵出去就是了。老鸨最擅长的不就是见风使舵嘛。 唐璟刚想回话,叶盼香就捏了捏她的手。 唐璟略带疑惑地看向叶盼香,只听见从她嘴里竟冒出了一句稚嫩的男声:“哦?难道不是有银子就能来的吗?” 南蝶倪了两人一眼,半响才咯吱笑道:“这入场费可不便宜哩。” 唐璟二话不说,将腰间的钱袋扔给了南蝶。南蝶颠了颠,笑着脸让人将她们迎了进去。 醉烟楼果真是名不虚传的京城第一青楼,入眼的珍珠帘串明晃晃地闪着,都不及楼里的熠熠生辉。 耳畔竟是美妙的丝竹声,楼有三层之高,一层一层交叠。地上铺的都是云锦织成的毯子,偶有美酒浇灌,玉足混着幽香,像是步步生莲。 最顶上还镶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璀璨生辉。那落在楼间的七彩绸缎上,正有舞女随着击乐声摆动着腰肢,像九天下落的仙女,美艳绝伦,生生把所有男宾的魂儿都给勾走了。 叶盼香注意到第三楼是用帘子遮住的,想来是顶级权贵才能在那儿寻欢作乐。 醉烟楼的窑姐儿扭着腰将她们俩带到二楼的一个包间,还做不经意间将自己的胸脯蹭在叶盼香的手上,娇呼道:“两位小公子,可要奴家陪你们?” 唐璟不便开口,叶盼香会意,再出口又是男声:“不用了。你且说,这若琼姑娘什么时候出来?” 窑姐儿捻着帕子笑道:“两位公子瞧着年纪不大,胃口却不小,这若琼姑娘可是我们楼里的头牌,今夜只在这三楼。” 叶盼香又道:“那要如何去这三楼呢?” 窑姐儿摇了摇手里的羽扇,道:“说起来不难,可也不简单,有银子,再有些才华即可。” 窑姐儿所谓的才华不值一提,寻常的对对子而已,实则对烟花之地的女子而言,对联不过是调情的一种手段,以才情为名,肉体欢愉也能生出几丝心灵慰藉。 叶盼香与唐璟对视了一眼,后道:“带我们去瞧瞧。” 若琼姑娘的对子就挂在了通往三楼的楼梯口,前面密密麻麻地聚了好多人。叶盼香和唐璟个子矮,便是跳着脚也瞧不见。 那窑姐儿对着他们笑得跟花似的,偏偏不带他们挤到前面去,分明是在等赏。叶盼香将身上的荷包递给了她,道:“带我们去最前面,这里头都是你的了。” 窑姐儿娇笑着颠了颠荷包,一个香吻落在叶盼香的面具上。叶盼香隔着面具都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脂粉香,好闻却不呛人。 收了银子,窑姐儿便卖力扭着身子领着叶盼香和唐璟穿过人海,边走边到处送秋波。让路的人不是因为被她迷着了自愿让路,就是自视清高不愿被她碰。 对子前有一个窑姐儿在那儿挡着,扭着身子摆弄风骚,对叶盼香和唐璟说道:“两位小公子,一人一百两银子方有一次答题的机会,一人答对,便都可进去。且先说,这对子下联有千千万,可必须合了这若琼姑娘的心意才能进去。” 叶盼香和唐璟荷包都给了出去,此刻手里还真没银子了,唐璟身子值钱的只剩一块玉佩。不过为了一睹九转玲珑裙的风姿,唐璟愿意一掷千金。 那窑姐儿也是很有眼力劲,瞧着那上好的碧玉滕花玉佩乐开了花,连忙将对子给了两人看。 上联为:桃花褪艳,血痕岂化胭脂。 第十二章 春宵一刻值千金 叶盼香先是蹙了蹙眉,握着笔思索,转而浅笑,很快便提笔写下了对联,递给了对面的窑姐儿。 唐璟还没来得及反应,叶盼香的这张纸条就被送去了若琼姑娘的房间。 唐璟轻声叶盼香的耳边道:“有把握吗?” 叶盼香微微一笑,道:“等着看吧。” 不过一盏茶的时辰,那窑姐儿又匆匆下楼,笑着脸迎着叶盼香和唐璟上楼。 “若琼姑娘说,小公子的下联是今夜对得最妙的。” 叶盼香回之以笑意。唐璟扯了扯叶盼香的袖子,小声道:“真有你的。” 若说这醉烟楼的一楼和二楼瑰丽,那是万万比不过第三楼。两人刚上楼就闻到了一股奇香,像春日里百花齐放,足以让人深深陶醉。 三楼既有雅间也有可供百人赏舞的大殿。此刻大殿上已然是繁弦急管,觥筹交错了。 叶盼香和唐璟选了个正对着大殿的雅间,一会儿若琼姑娘出来时,她们便是看得最清楚的。 待雅间里没人了,两人才将面具取下来,好好地吸了吸新鲜空气。 唐璟拉住叶盼香的手,语气里都是惊奇:“没想到你学男童说话学得这般像,若是今日没了你,我们可就进不来了。” 叶盼香嘴角微翘,道:“雕虫小技而已。” 唐璟又冲叶盼香眨了眨眼:“快说说你的下联,那可不是雕虫小技了吧。” 叶盼香素手沾了点水,在茶案上写字。 唐璟跟着一个字一个字地念:“豆蔻香销,手泽尚含兰麝。” 唐璟细细地将上联和下联在嘴里又念了一遍,眼睛越来越亮:“的确妙。” 叶盼香两手托着自己的小脸儿,打趣道:“多谢安乐县主夸赞,小女子实在不敢当。” 唐璟被她这生动有趣的表演逗得“噗嗤”一下笑出声,她这个香妹妹真真是个妙人啊。 两人说笑间,雅间外突然一阵骚动。叶盼香和唐璟纷纷戴上面具,将帘子打开。 大殿上来了乌泱泱一群人,都是俊俏公子哥,为首的男人叶盼香和唐璟都认识,是三皇子齐桦和唐焕。 唐璟惊呼出声:“四哥?” 叶盼香也略感惊讶,她怎么忘了这位焕表哥可是青楼的常客,游走于百花丛中的潇洒贵公子。 唐璟气愤地捏紧了小拳头,叶盼香则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两人都各自出神,没想到唐焕居然往她们这儿看了一眼。 两人立刻心虚地一躲,继而才发现自己是戴着面具的,又纷纷鼓起勇气回到帘子前。幸好唐焕已经落座了,大殿正中的席位。他桌上和别人的不太一样,只摆了一壶酒,他慵懒地靠在枕上,潇洒地将夜光杯里的美酒一干而尽。 唐璟撇了撇嘴,怒道:“四哥怎么能来这种地方。” 叶盼香失笑道:“二姐姐还说呢,我们不也在这儿吗?” 唐璟倪了叶盼香一眼,小声道:“这不一样,我们是来看裙子的。他倒好,怕是对若琼姑娘有意思吧。” 叶盼香刚想说话,外头的红烛一下子全熄了。连着雅间的光也没了,一时间,眼前一片漆黑。 唐璟微微有些怕,捉紧了叶盼香的手,小声道:“怎么回事?” 叶盼香轻颤着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 只听见一阵悠扬的笛声,像是清波踏水而来的,又像是林间的风声。大殿慢慢被夜光珠照亮了,柔和又暗雅的光,只堪堪能让众人看清那位踏着仙气的女子。 女子身着一席雪白的纱裙,吹着笛子的手指牵动了白纱飘飘。白纱同样遮住了她的脸,更添其神秘。她脚步轻盈,身段在白裙的衬托下更为姣美。最令人赞叹的是这身白裙在夜光珠下闪着七彩的光,真真像是从天而降的仙女。 唐璟的注意力霎时便被引走了,一脸迷恋地叹道:“这九转玲珑裙真真是一件宝物。” 叶盼香不经意间瞥见唐焕,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的一双桃花眼倒是一直盯着这位若琼姑娘,但眼神散漫,像是在看她又像是不在看她。他鼻梁上的红痣在这昏暗的环境上更为他添其魅力。 至少在场众多男子,叶盼香只见着若琼的明眸盯着唐焕的位置看过几眼。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大殿的红烛被重新点燃,若琼的姿容在明光硕亮下更显得出尘脱俗。 饶是叶盼香也不得不感叹一句:“这位若琼姑娘还真是人如其名,果真如美玉一般。” 唐璟托着腮,认真道:“我倒觉得,九转玲珑裙的风姿盖过了这位若琼姑娘。” 若琼姑娘迎着众人欣赏的目光,淡然处之,踱步到了一帘屏风下,她的初夜拍卖这才开始了。 老鸨南蝶作为这拍卖人,起价便是一千两银子。 唐璟都忍不住惊呼一声,要知道这寻常窑姐儿的初夜也不过几两银子就打发了,这若琼姑娘何德何能要一千两的高价。 不过仅仅是开始,就有好多人叫价,从一千两加到了一万两,还不停歇。 叶盼香发现,每次快要敲定的时候,唐焕总是会加价,也不多,每次就加五百两银子。但也足以激起他人的斗志,都咬着牙继续加价。 到最后,只剩翰林院掌院学士之子季凌天与唐焕二人在争了。 季凌天生得肥头大耳,一双小眼睛总是色眯眯的,连有些公子身边长得清秀可人的小厮都不放过。他一边喊着想买若琼姑娘的初夜,好不快活。要是若琼姑娘被他得了去,当真是糟蹋了。 季凌天约摸有些醉了,开始口不择言,甚至还对唐焕说出了:“唐兄,这个美人儿让给我。日后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就是宫里的娘娘我都能帮你弄来。” 唐焕勾起唇角,不做理会,继续加价。 加到三万两银子,季凌天即使醉着酒也实在不敢再加价了,他已经拿出了两间铺子的地契,他身上哪还有这么多银子。 季凌天气急败坏,到最后竟是醉得红着一张猪头脸,大声地辱骂唐焕:“你等着,你今日抢了我看上的女人,我定要你好看。” 唐焕依然不为所动,安静地饮着美酒。 南蝶忙下来打圆场,对着季凌天道:“季公子别恼,我们这还有别的姑娘,您喜欢哪个随便挑。” 季凌天冷哼一声,推开南蝶,搂着怀里的侍女往外走,走之前还在骂骂咧咧的。 最终,唐焕以三万两的价钱买下了若琼的初夜。三皇子齐桦全程看好戏,没有加过价。 雅间里,唐璟的牙都快要咬碎了,真真是咬牙切齿道:“四哥真是糊涂,这种荒唐事要是传出去......” 唐璟说着就像出去质问唐焕,叶盼香眼疾手快地捉住她,轻声道:“别去,这件事既已如此,那位季公子一出醉烟楼的门定会大肆宣扬的。” 唐璟躲了躲脚,道:“那怎么办?我总不能坐视不理吧。” 叶盼香低头寻思,转而道:“焕表哥平日里虽瞧着风流,但细想想他也没吃过亏。我们还是先回府吧,免得被别人瞧见。” 唐璟转头就瞧见唐焕牵着若琼姑娘软若无骨的手走进一厢雅间,唐焕脸上温柔的神情,换做平日里也是很难看见的。 唐璟总觉得那位若琼姑娘欢喜她四哥,一个劲儿地往他身上黏。 “这种烟花女子,不用痴心妄想进我们荣安王府,她便是做个暖床丫头也是不够格的。” 叶盼香拍了拍唐璟的手,心里暗道,唐璟真是多想了。以唐焕的本事,若是真喜欢,便不会用银子来买若琼姑娘的初夜了。想来唐焕只是想尝尝这醉烟楼头牌的滋味,与她春宵一刻罢了。 两人各有心事,离开醉烟楼后,到了仙居楼将唐妍接走,趁着王府还没落锁,回了各自的院子。 叶盼香在泡澡时,脑海里还浮现着唐焕嘴边似有若无的笑意,她总觉得今天这一场拍卖不太简单。 第十三章 大出风头 次日清晨,叶盼香便从宝心口中听到了两件事。 一是这季凌天酒后出言不逊,被罚三十大板,三年不得入学。其父因教子无方,罚俸一年。 其余到都好说,三年不得入学却是大罚了。季凌天明年便年满十八,可从稷下学舍结业。 齐朝有规定,凡是只有从稷下学舍结业后,方可参加科举。若季凌天三年不得入学,便是三年内无法结业。即便他之后愿意在学舍继续学习,也已过了年纪。 二是,唐焕被王妃亲自下令禁足一个月,下了学舍后得乖乖回万春堂面壁思过。 听到这则消息时,叶盼香忍不住笑出声,心道,这焕表哥昨儿才刚美人入怀,还没抱暖和呢,今夜就得独自入眠,真真是委屈。索性边上只有宝心和宝漪两人,不然旁人定要议论她见不得唐焕好。 没了唐焕的顾虑,叶盼香照例在早间去向王妃请安,只不过这几日王妃的脸色都有些差,神色恹恹的,也不爱说话了。叶盼香适时开解两句,倒也能让王妃微微一笑。 今日,女学有一节骑射课,在湖畔后头的马场上课。因着选骑射的学生不多,梅院和兰院的学生是一起上课的。 叶盼香是会骑马的,她身形娇软,体态灵活,做起马戏来也是轻盈自如。不仅如此,在场的贵女们大多都是会骑马的,骑得好的也不在少数。 授课的师傅是前朝的骑射将军,姓李,已过不惑之年,无法带兵打仗,这才来女学授课。 李师傅先是带着大家骑了一圈,叶盼香神情悠悠地走着马,既不快也不慢,跟在队伍中间。 倒是秦元婴,生怕别人不知道她马术超群似的,竟比李师傅骑得还快些。 唐璟自小随父兄习马,马术也是女子当中的佼佼者。可她不屑出头,只慢悠悠地骑着马,随叶盼香一列。经过昨日醉烟楼一闹,唐璟与叶盼香倒是亲密了许多,连带着和黄伊珊也交好。三人又挨在一起上骑射课,一边儿骑马一边儿聊天,可不畅快。 马场是环形的,围着一池湖泊。秦元婴驾着马很快就骑满了一圈,绕到了叶盼香三人身边。 秦元婴因着上巳节之事看叶盼香横竖不顺眼,在府里还被长辈念叨,心下烦闷,对着叶盼香一行人,说话也要刁钻带刺的。可叶盼香不仅不动怒,也从来不理会她。今日好不容易有了机会,秦元婴怎么会愿意放过。 秦元婴控着马踱步,对着叶盼香嘲笑:“还以为你什么都会呢,没想到马术这么不入眼。” 叶盼香也如往常一样,并未动怒,嘴角还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倪了秦元婴一眼,并未说话。 倒是黄伊珊,翻了个大白眼,道:“诶,怎么总有臭蚊子上赶着被打呢?” 秦元婴这人心性高,易怒,最容不得别人说她不好,嘴上大骂着:“你才是臭蚊子。”她边说边恼羞成怒地将手里的鞭子往黄伊珊脸上抽去。 马鞭可不长眼,抽到小姑娘娇嫩的脸上可绝对是要毁容的。黄伊珊眼疾手快地往前一躲,秦元婴的鞭子便落到了马臀上。 那一抽绝对是下了狠劲的,秦元婴的马鞭是特制的,上面挂着的流苏穗刺进了马臀里,黄伊珊的马仰天长啸一声,前蹄高抬,没有任何预兆地狂奔起来。 黄伊珊刚刚在躲鞭子,手松开了缰绳,脚也颠簸着没踩着马蹬。此刻她整个人大惊失色,摇摇晃晃的,慌乱中只能抓着一撮马鬓。 三人本在队伍中间,可聊着聊着就晃悠到了最后。她们前面还有贵女是刚学骑马,马术不稳。黄伊珊的马若是撞到了其他的马,让它们也受惊了,那这场面可就不好控制了。 叶盼香来不及多想,使劲儿地夹了夹马腹,马儿受力立刻狂奔。小身板随着马一起一落,可还是追不上那发狂的马。 叶盼香见着黄伊珊半个身子已经晃落在了马外,若是被甩出去了,定会被顺带着踩上几脚。女学分派给贵女们的马虽都未成年,但都是血统纯正的良驹,脚力足以将黄伊珊踩成重伤。 叶盼香咬咬牙,拔下头上的簪子,狠狠地插入马臀。马长啸一声,发狂似的飞奔起来,叶盼香只能尽力稳住同样发狂了的马。好在她御马有方,马儿虽狂奔,却没有将她给甩下来。只一会儿就追上了黄伊珊的马。 “把手给我。” 叶盼香一手握着缰绳,一边将手递给黄伊珊。黄伊珊现在哪还想得了这么多,没被摔下去已经是万幸了,立刻像捉着救命稻草一样捉着叶盼香的手。 叶盼香一个使力儿,将黄伊珊拉到了身后。 那匹发了狂的马,没了黄伊珊在身上,跑得更加快了。它急急地往前面跑,眼看着就要撞上另一匹白马,白马上不知道是哪家的娘子,马儿似乎没有感受到任何危急,依旧闲庭信步在马场上,娘子闻得动静,回头一看时却是吓得花容失色。 叶盼香现如今是恨透了始作俑者,可现如今也没有办法,救人要紧。叶盼香分出神往后一看,李师傅已经赶上来了,可他的马根本赶不上那匹发狂的马。 “抓住缰绳。” 叶盼香将缰绳甩给黄伊珊,眼明手快地捉住那匹马的垂梢,整个人轻捷地借着力跳到了那匹马身上。一系动作行云流水般顺畅,落在众人眼里却多了几分惊险。 千钧一发之际,叶盼香拉高缰绳,那匹马的前蹄已经落在了白马的臀上方,叶盼香急忙往左侧一拉,马又发狂似的往左侧跑。 叶盼香又拉着缰绳往右侧抬高,马朝天嘶吼,叶盼香大半个身体都落在了马的左侧,只有一只手还拉着马鞍桥。 马又突然间往前狂奔,在众人都以为叶盼香这次肯定要被蹬下来,或者被甩进湖里时,叶盼香一个翻身安稳地落在马身上。马往前跑了几步,被叶盼香轻轻一拉缰绳,它便乖顺地停下了。 众人都跟着松了口气,李师傅在安抚完黄伊珊骑得马后,驾着马追到了叶盼香的身边。 “没事儿吧。” 叶盼香也松了口气,好在没出大问题:“学生无碍,总算是有惊无险。” 李师傅看着叶盼香的眼神充满了赞许,刚才的一幕幕他都看见了。小小年纪就要这样的马术和魄力,临危不惧,若是个男儿身,日后定能为朝廷效力。 “马术不错。” 叶盼香脸色微愠,她本不想这样大出风头,惹人注意的。对着李师傅,叶盼香只好谦虚道:“学生马术不精,只是侥幸罢了,日后还请先生赐教。” 李甬习武多年,若是他还看不出这个小姑娘马术超群,他也不好意思来授课了。这小姑娘身形矫捷,逊志时敏,是个习马的好苗子。 唐璟到了叶盼香的身边,急忙拉着她的手查看,心急道:“有没有哪儿受伤了?你若是受伤了,回头祖母又要心疼了。” 叶盼香一阵心暖,笑道:“三姐姐放心,我好着呢。” 黄伊珊也红着眼往她这儿走来,紧紧地抱住叶盼香,带着哭腔道:“刚才吓死我了,幸亏没有事。” 叶盼香好脾气地抚了抚黄伊珊的肩,柔声安慰她。 秦元婴站在一旁,早已吓得神志不清了。她只是想惩罚一下黄伊珊那张坏嘴,没想到惹了这么多事儿。 湖泊中央的沁荷亭,洛湛和夫晏正在对弈,隔得不远,刚好目睹了这一幕精彩的画面。 洛湛眼里依旧没有丝毫波动,他的眼里只有高山流水,平静安详。 但夫晏与洛湛作伴数十年,看得出他此刻心情不错,想来是因为欣赏了一出好戏。 “好一场精彩的马戏,我记得这小娘子琴也弹得不错,难得,难得!” 洛湛想起这个小娘子在弹琴时明明很流畅,在结尾处却错了好几个音,当下他便觉得很有意思。 “质素尚可罢了。” 夫晏笑道:“你不会因为人家小娘子没有师从你门下而耿耿于怀吧。” 洛湛嘴角微翘,落下一白子。 夫晏撇撇嘴,道:“无聊,什么都不肯说。” 洛湛远远望去,那小娘子姿态轻盈,亭亭玉立,像是夏日池塘里的水莲,清香阵阵。 第十四章 空山寺 下了学后,唐璟实在忍不了秦元婴这样欺负她们荣安府的娘子,拉着叶盼香去朔风堂告状。 叶盼香心里头百感交杂,一面不愿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一面又不忍拂了唐璟的好意。 唐璟也没添油加醋,细细地将今天的险状说与王妃听。叶盼香发现,唐璟能说会道,一张巧嘴即使没有夸大其词,也能将她当时的处境说得危若朝露。 王妃一听完,浑身气得发抖,手紧紧地按在檀木桌上:“简直是欺人太甚。” 叶盼香就坐在王妃身边,替她抚着背,轻声道:“还请外祖母消气,何必为了无关之人动怒。” 王妃急忙让紫馨拿着府牌去请太医,而后又拉着叶盼香到处检查:“告诉外祖母,可有伤到哪?” 叶盼香倒不是真的毫发无损,她的大腿内侧被马鞍刮得有些发疼,她从来都细皮嫩肉的,一点点小伤放在她养得雪白的肌肤上都是触目惊心的。 叶盼香有些不好意思,放低了声音道:“也没有真伤到哪里,就是腿有些疼,待会儿让刘嬷嬷替香儿上药即可。” 王妃还是不放心,请来了府里的女医替叶盼香全身都看了遍,确实只有大腿内侧有几道血痕。血痕虽看上去严重,但用药膏抹几日也就好了。 “秦家娘子道德败坏至此,自要让她得到教训......后日女学沐休,你们几个小的都同我一起到空山寺上香拜佛,以求菩萨的庇护。” 隔天早朝时,秦云鹤被荣安王唐家,黄太傅府还有白家,一同请折上奏,弹劾其教女无方,刁蛮跋扈,欺人性命。秦云鹤倒是能屈能伸,至圣上罚得虽不重,以往的体面却是一点不剩,秦元婴也被女学除名,京中名声更劣。 昨日险些被马蹄踩到的娘子是殿阁大学士白家的千金,她性子温顺不张扬,才情上佳,得知是被荣安王的外孙女救了以后,特意登门拜访。 白家姑娘名唤白菲絮,是个恬静的性子,说话分寸拿捏妥当,不会让人有一丝不适。叶盼香对她的印象不错,一来二去两人也算是因祸得福,成了朋友。 王妃信佛,因着叶盼香来京城后接二连三遭难,她得到菩萨面前上支香才能心安。 沐休那日,一清早,王妃就携着府里的小辈们和两房的夫人一起到了京城最有名望的空山寺。 空山寺在京郊,每年来上香火的人数不胜数。寺里有一位不灭师太,擅替人批命,但轻易不见人。去年,宫里的贵人特意出宫求见,送了一万两黄金的香油钱,也被以静修为由拒绝了。 空山寺在山上,从山脚到寺庙门口需要走一段山路,山路上不可用轿撵,不可带奴仆,方显其诚意。 王妃由两房夫人扶着,小辈们则走在后面。 叶盼香腿还没好尽,走起路来还是会有些疼,她便走得慢了些,唐妍陪她一起走在最后。 唐焕一路走得很轻松,像是在赏着沿路的风景,走得也慢,和她们俩几乎是并肩的。 叶盼香本以为唐焕是想护着唐妍,才走在最后的,结果唐焕摸了摸唐妍的脑袋,笑道:“妍儿乖,去前面同你三姐玩。” 唐妍抚开焕的手,总觉得他摸她的脑袋就像是在摸他的狗狗一样。 “四哥,我正和香儿聊诗呢。” 唐焕掐了掐唐妍粉嫩的小脸,威逼利诱道:“你托我买的书卷昨日已经到了......” 话只说了一半,唐妍就叹了口气,瞥了一眼唐焕,又看了眼叶盼香,这才小跑到前面去了。 唐妍走了,叶盼香没人扶着,走久了腿间辣辣地疼,一张精致的小脸皱得紧紧的。 “听祖母说,是前日表妹提起,祖母才肯免我一日禁足,还要多谢表妹了。” 唐焕的声音很好听,慵懒间又带着清泉滴石的清润,叶盼香光是听着都觉得舒服了许多。 “原是祖母疼焕表哥,早有此打算。香儿不过顺嘴一提罢了,焕表哥无需客气。” 唐焕离着叶盼香很近,他身上有一股好闻的竹香味,闻着便让人心旷神怡。 “说来也巧,前几日在醉烟楼里,有个穿青袍的男童,乍一看,倒与表妹的背影有几分相似。” 唐焕戏谑的神情让叶盼香不由得有些心慌,她也不知道唐焕事先有没有问过唐璟。可眼下,她只能否认。 叶盼香莞尔一笑:“焕表哥说笑了,香儿来京城不过一月,还未曾去过醉烟楼用膳呢。” 用膳?继续装。唐焕嘴角微翘,道:“那好,等出了禁足,为兄便带你去醉烟楼逛逛。” 叶盼香微笑,内心深处却在吐槽唐焕这个风流公子的做派,带着表妹去香楼,他想让她目睹他春宵一刻? “焕表哥贵人事忙,香儿还是禀了外祖母,让她着人带香儿去就是了。” 拿王妃压你,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唐焕似乎真的不在意,在一节石梯前微扶了叶盼香一把,过后又很自然地松了手。 “祖母身边的人木讷乏味,怎会知道这醉烟楼哪儿最好玩。为兄平日虽忙,但带妹妹们出去用个膳的时辰还是有的。” 叶盼香并不觉得唐焕只是说说而已,他这人肆意妄为,想做什么不敢? 唐焕见小姑娘微微抬高了下巴,便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了。小姑娘的一头青发生得水润光泽,像是上好的凉丝绸缎。唐焕伸手揉了揉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手感比妍姐儿的还要好些。 “听闻妹妹马术很好。” 叶盼香耳根子有些红,装作不经意躲开唐焕的手,轻声道:“只是会骑马而已,谈不上好。” 那日的事,早在京城里传开了,唐焕自然也有所耳闻。他可是记得叶盼香在江南时体弱多病,以他逝去姑母的性子怎会愿意让她习马。 叶盼香总觉得唐焕这人太过捉摸不透,待在他身边难以轻松,想着寻个由头到前面找唐妍她们。 “焕表哥,香儿还有话想与六姐姐说,香儿便先走一步了。” 唐焕回过神,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包油纸,轻笑道:“这是用你院子里的花做的鲜花饼,拿去尝尝吧。” 叶盼香对于自己闺阁里的花做得点心拿得可没有半分不好意思,甜甜地道了谢,便往前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想见到唐焕的原因,叶盼香现在走起路来也没感觉腿间不舒服,脚步反倒轻盈了些。 到了空山寺,不休师太便带着大家到佛堂诵经。诵经很枯燥,像唐馨和唐萱这样闲不住的,都会趁人不注意偷偷溜出去。叶盼香有所求,所以诵经时格外专注。 诵经需要四五个时辰,所以大家午膳是在寺里用的。寺里的素斋做得极好,普通的果蔬经过寺里厨子的手便是难得的美味。 寺里的出家人用膳前都会食存五观,一是念食物来之不易,二是念自己德行是否有亏,三是不可贪恋,四是饭菜只管温饱,五是为修道业而受此食。叶盼香难得有心思,也跟着食存五观,午膳用得便少了些。 午后下了场大雨,雨滴落在青苔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王妃膝盖不可受凉,诵经便延迟了。 雨淅淅沥沥下了许久也不见停,空气里弥漫着湿气,带着些阴冷的气息。只是这样的天气,不灭师太居然出休了。 “王妃,不灭师太差人来问,荣安王府中可是新来了人?” 王妃笑着点点头,朝叶盼香招了招手:“这是我的外孙女,上月才从江南回来。” 不休师太微微一笑:“不灭师太说了,若是这位小姐愿意,可去她院子里小坐片刻。” 此话一出,众人都有些惊了。便是不灭师太平日给人批命,也只是请那有缘人到厢房小坐。至今,王府里也就王妃,唐焕和唐媛有缘被批了命,皆是大吉大利。 “那可太好了,香姐儿只管随这位师太去。” 叶盼香向王妃行了礼,撑着伞随不休师太走了。 第十五章 私会 不灭师太的院子在山林深处,路过一片竹林,雨点落在竹节上发出的脆响,像是大珠小珠落玉盘般悦耳。 叶盼香撑着伞,跟在不休师太的身后,小心翼翼地避开小水塘。雨中湿润的空气和泥土的芳香,让人闻着便心旷神怡,像是春日盎然的气息。 “前面便是不灭师太的院子了,师太喜静,贫尼便不过去了,还请贵人移步。” 叶盼香道谢后,收了伞,走进了院子里。眼前的院子很是古朴别致,石板上的刀刻花纹缠绕着向上爬,一眼望不到头。几颗青檀石子零零散散地落在通往凉亭的小径上,别有一番诗情画意的滋味。 远远的,叶盼香就瞧见凉亭里,有人对着幽静的山林端坐着,她身前的小木桌上放了一壶茶水,似有若无的烟气从缝隙中溜出。茶壶是天青色的,色泽纯亮,清透地像是雨后云烟。 叶盼香站在一旁,不敢出声扰了不灭师太的清静。这样娴静,淡然,似不为尘世所烦,不为温饱而恼。 雨淅淅沥沥,渐渐转小,不灭师太才转过身来。 “信女叶盼香见过不灭师太。” 叶盼香低着头,眼中带着惊艳。她的确没想到,不灭师太会是这样一个年轻娟秀的女子,与她想象中鬓丝禅榻的模样大相径庭。 “贫尼担不起娘子此礼,请坐。” 不灭师太一脸祥和,替叶盼香倒了一杯茶。 叶盼香接过茶杯,微微抿了一口,茶入口醇香,味甘甜,清透的滋味像是在洗净味蕾,比之万道先生后山的清泉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品茶时去除杂念,方可品其中滋味万千。” 叶盼香笑道:“信女受教了。” 不灭师太慈和一笑,手执笔在一张小信条上落字,堪堪两笔,笔锋柔和有力,实为好字。 “今生种种皆是前生因果,有人盼你平安喜乐,自日日为你祈福祷告,祈求佛祖庇佑。” 不灭师太又将墨干了的信条递给叶盼香,道:“万发缘生,皆系缘分。放下执念,方可求得安康。” 短短两语,叶盼香的心却像是被敲鼓击中了一般,犹有回音,动荡起伏。 不灭师太缓缓转身,对着空山念佛。 叶盼香手执信条下了山,心里思绪万千。不可置否,不灭师太的话句句都在说她现在的处境,她的思绪万千,在不灭师太面前,一览无遗。 可是,放下执念......若真有这么简单,她也无须庸人自扰了。 这场春雨绵长,诵经只能留在明日。今夜,叶盼香需得留宿在空山寺后院的厢房。 雨季缠绵,留宿的人不少。厢房是不够这么多贵人住的,王府里的小姐两人一间厢房,勉强挤一晚。 叶盼香得幸,独自一间。可雨后的庭院太过静谧,烛火又太过晃眼,叶盼香反倒了无睡意。 趁着夜色朦胧,叶盼香披了件琵琶襟披风,举着小夜灯,在后院里闲庭信步,寻了一处凉亭赏月。 雨后的夜,云层褪去,月清亮,不见一丝浑浊。 曾几何时,叶盼香记得也有人陪她赏过这样的一轮月。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流年短,寂寞长,人生短短数十载,如今又天各一方,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 叶盼香轻轻地叹了口气,在沉重的夜里显得尤为孤冽。转瞬,叶盼香便听见身后的林子传来稀散的脚步声,与树叶摩挲的“唦唦”声。 寺里不似府上有暗卫,叶盼香怕有歹人出没,出于自保,她吹熄了小夜灯,小跑着躲进了凉亭底下的灌木丛里。她身形玲珑,墨黑的发混入黑夜里,不见一丝踪影。 脚步声逼近,堪堪停在凉亭里,小小的夜光灯被放在石凳上,正对着灌木丛。 借着幽幽火光,叶盼香仰着头,准备偷偷瞄一眼来人,看清后却不由得瞪大了眼。 竟是他? 唐焕着着一件玄色直襟,墨发被青色玉冠束起。在淡淡的月色下,羽扇纶巾,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唐焕身边还站着一位娘子,她只着了件素白纱裙,外面披着一件灰色大氅,显然是唐焕的。她头簪梨花,闭月羞花,是清新脱俗的美。 叶盼香并不认识那位娘子,可更深露重,孤男寡女,若说没有一点私情,怕是连孩提都不会信。 叶盼香不禁感慨,怪不得京城里都说荣安王府的四公子生得一副刀砍斧削,玉树临风的好模样,可这性子着实风流。前些日子刚买下了若琼姑娘的初夜,今夜又跟这个不知名的清秀娇娘私会,实为不负传言。 叶盼香无意听这两人夜半的私相授受,可她身处灌木丛中,一面临山,三面环壁。她便是微微一动,这摩挲声怕是也会惊动了旁人。无奈,叶盼香只好期盼这两人能快些离去,好让她得以脱身。 这唐焕和那娘子似是在赏月,两人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天上。叶盼香蹲得腿都麻了,又不敢动弹,当真是受罪。 “这是阿锦亲手做的剑穗,四郎可喜欢?” 女子突然开口,嗓子娇娇软软的,像是春日里的微风细雨,吹到人心坎里。 唐焕似乎是轻笑了一声,嗓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你亲手做的,自然是好的。” 娘子娇声道:“四郎喜欢就好。” 叶盼香瞧见唐焕也从袖子里拿出了一盒白玉盒子,小小的盒身像是装胭脂的。 娘子欣喜地打开盒子,嗅了嗅香味,喜悦道:“这可是用夜春风做的胭脂?” 叶盼香只见唐焕亲昵地拢了拢那娘子的大氅,道:“夜春风洁白如玉,衬你最合适不过了。” 叶盼香这才听明白,这夜春风怕是那天棉雾奉他的命令从她的碧海阁里摘的。 夜春风是梨花中最尊贵的品种,开在二月初上,冰清玉洁,清香袭人,最是珍贵难寻。棉雾摘的一篮子夜春风的花瓣,做这一盒胭脂堪堪好,实属千金难买,不可多得。 拿着她院子里的花做成胭脂,送与他心仪的娘子,未免有借花献佛之嫌疑。 但思索片刻后,叶盼香倒也宽心了。唐焕是长房的嫡子,莫说这碧海阁了,就连整个王府日后都是唐焕的了。摘几朵花而已,有何不可? “四郎,你待阿锦如此好,阿锦无以为报......” 娘子的话还没说完,唐焕便在她耳边轻声呢喃了两句,害得那女子一脸娇羞。月色下,那张千娇百媚的小脸红得像是在滴血,美艳绝伦。 叶盼香垂着头,生怕看到什么让人羞涩的场面。不料,她这软底云丝绣鞋上,正有一只水虫。叶盼香最是怕这些小虫子,眼下真是喊也不是,走也不是,眼睁睁看着那只水虫在她鞋上趴着,心里膈应难受。 水虫像是很喜欢叶盼香身上的味道,一个劲儿地想往在她绣鞋上蠕动。叶盼香再也忍不住了,蹬了蹬绣鞋,将水虫赶了下去。在安静地夜里,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响声,清楚地落在了凉亭里的人儿耳里。 “四郎,是什么声音......” 叶盼香迅速埋下了脑袋,整个人都缩在灌木丛里,听着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 唐焕半个身子探出了凉亭,扫了眼灌木丛,嘴角随即勾起了一抹笑,对着那娘子道:“一只小野猫。” 叶盼香咬着唇,心里笃定唐焕这是发现了她,这儿附近哪来的什么小野猫,指不定是他拐着弯说她呢。 那娘子似乎有些怕,拉着唐焕的袖子,软糯着撒娇道:“那我们快些回去吧。” 唐焕嘴角上翘,道:“也好,下回寻个没有野猫的地方。” 这番话语明显多了几分揶揄。 小夜灯被拿走,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叶盼香蹲得憋屈,不仅绣鞋上沾了小虫子,还被唐焕给发现了。现在她只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抵死不认。好在撞见私会这种事,没有人想被发现的。 那两人似乎是按原来叶盼香来时的小径走的,叶盼香不敢原路返回,只好在另一处小径里走,要多绕一圈。不过多绕一圈也好过被唐焕那伪君子给逮个正着。 第十六章 断袖之癖 外院的小径阴森静谧,叶盼香举着小夜灯越走越快。她虽不信牛鬼蛇神,但独自一人行走在夜色里当真有些害怕。 树叶的摩挲声,在漆黑的夜晚就像是女人尖锐的笑声,透着无尽的阴冷。脚底的石子路参差不齐,叶盼香又要顾着眼前,又要顾着脚下,就怕不经意间摔倒了。 然而这一条小径像是走不到尽头似的,叶盼香害怕得迈着腿奔了起来。但她就像是被人抓住了小辫子,一条小径而已,却是怎么也走不尽。 一阵阴风袭来,夜灯里的烛火被熄灭了,怎么点也点不上。叶盼香看不清路,越发觉得阴冷。她再怎么聪慧懂事,这具小身板也不过只有十一岁。此刻寒风凛冽,吹得她眼泪水都抑制不住了。 叶盼香小声地抽泣,周遭一片漆黑,似乎还有猫叫声,指不定跳出来几只野猫吓人。 叶盼香只能边流泪边安慰自己,不到处乱瞅,免得更加心慌。她冻得鼻涕眼泪止不住,狼狈之余倒显得更加娇憨可爱。叶盼香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的暖玉,没想到却摸空了,她这才想起安寝前将暖玉放在了床头,并没有随身携带,此刻只道是寒意更浓。 叶盼香长吸了一口气,拔起腿就跑。总算东碰西撞,她沿着小径到了一处灯火昏暗的院子。 此时风小了,叶盼香才得以重新点燃夜灯。她寻思着唐焕和那位娘子也该各自安歇了,她也可以提着小夜灯走回原本的小径。 路过院子处,叶盼香不经意间抬头望了一眼,染上淡淡火光的窗纸,映出两个人的身影。两人的脑袋贴得很紧,亲密得像是一个人。 佛门净地,实属藐视佛门规矩,扰了修道之人的清静。 眼不见心为净,叶盼香忍着恶心疾步走了起来。无奈夜深人静,她的小短腿又不耐走。 叶盼香脚步顿了顿,像是被脑海里的想法给吓到了,立刻想逃走。嗓子虽偏细,但的的确确就是男子的声音。 叶盼香站停,怯怯地回头看了眼窗纸,两人身量相当,不像是女子柔软娇小的身影....... 叶盼香心里越发作呕,加快脚步,慌不择路地离开了。 直到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厢房,叶盼香想起方才看到的断袖交好,只觉得一阵难以抑制的恶心。 夜里难以入眠,脾胃翻滚着闹腾。她晚膳本就没有用多少,此刻便是想吐也吐不出来,难受得紧。 次日诵经后,叶盼香难掩倦色,一脸惨白地回到了荣安王府,可把王妃,刘嬷嬷给吓到了。请了府医来看过后,说是邪气入体,才引发高烧,需好好调养。 索性一连好几天的大雨,女学奉皇命停课一候。叶盼香也能好好在碧海阁里修养。 好在第二天晚上,叶盼香的高烧就退了,只是身子还有些弱,需要卧床静养。 这一日,叶盼香已经有力气下床走动了。用过早膳后,叶盼香斜靠在贵妃椅上消食,一手握着百草记。她也不知道这放了一候假后,万道先生会不会直接考她们药理,还是得有所准备。 刘嬷嬷替她去了朔风堂向王妃请安,此刻她身边只有一直贴身侍奉的宝心和宝漪。 刘嬷嬷走了没多久,守门的婢女就前来通传,说是万春堂的四公子来看七娘子了。 叶盼香翻页的手一顿,唇色略微有些苍白。半响,才对身边的宝漪道:“你去替我回了四公子,就说我身体不适,不宜见客。” 宝漪瞅了眼自家娘子,唇泛白,面色也不如往常红润,的确是还没好透。 外面许久不见动静,叶盼香本以为唐焕不会强求。 可惜,她低估了那男人的无赖。 唐焕吊儿郎当地踏入她的闺房,神色自然如同在自己的院子里。他堂而皇之地坐在贵妃椅对面的紫檀椅上,舒服地翘着腿,饮着她放在桌上的花茶。 他身后还跟着一排婢女,手里都捧着精致的檀木盒,里头想必都装着珍品。 叶盼香难得没做脸上功夫,阴着一张小脸。 她本就觉得空山寺那晚的事情有些蹊跷。她的小夜灯怎会突然被熄灭了,她又是怎么绕到那院子目睹了那腌臜的一幕。想来十有八九是这位焕表哥捣的鬼,说来也是她运气太过低迷,次次都能碰见唐焕。 唐焕悠然自得地用了两块桂花酥,并没有先开口的意思。叶盼香内心烦闷,看不下去书卷,只觉得唐焕这人处处惹人厌,不得以压下暗火,开口道:“不知四公子有何事?” 唐焕轻轻一笑,那双桃花眼满满都是揶揄:“妹妹怎么不继续喊我焕表哥了?这四公子的名号可不如焕表哥来得动听。” 叶盼香有些羞恼,唐焕对她说话的语气实在是轻佻,就好像是在调戏他的红颜。 叶盼香抿着嘴,脸上因为恼怒微微带了点血色,到底还是改了称呼:“香儿今日身子不爽,焕表哥有什么事还是快些说吧,香儿想歇息了。” 唐焕嘴边笑意更浓,故意顾左右而言他:“说来还得谢谢香表妹这场病,我这才寻得由头逃一日禁足。” 叶盼香扯了扯唇,皮笑肉不笑道:“这有何,外祖母最是疼焕表哥。焕表哥只要在外祖母面前撒撒娇,多说几句好听的话,这禁足可不足为惧。” 唐焕收了收笑脸,答非所问道:“香妹妹大概不知,我幼年比如今顽劣多了,府里上下却没有敢阻拦,表妹知道为何吗?” 叶盼香不以为然,唐焕现如今便是这般放荡不羁,难以约束,不难想象他儿时是如何一个盛世小霸王在府里翻天覆地凌辱下人的模样。 不等叶盼香回答,唐焕便漫不经心道:“幼年每每逃学出去游玩,总是会被祖父逮个正着,我自觉没露出端倪,心下生疑。有一回,我照常逃学,实则躲在了祖父的书房门口。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叶盼香摸不透他究竟想说什么,咬着唇摇了摇头。 唐焕大笑,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冷冽:“我瞧见了万春堂的书童阿禄偷偷地走进了祖父的书房。当晚,我回来时又被逮住,阿禄陪我跪了一夜的祠堂,冻死了。你说,这种背信弃义的下人,留着有何用?” 叶盼香垂着头,抿了抿唇。 唐焕是在告诫她,是在提醒她,怕不是在他眼里,自己与那书童一般无二。 想来也是,荣安王府,本就是唐焕的领地,除掉她简直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思至此处,叶盼香的小脸显得更加苍白。 唐焕见自己的话奏效了,又笑道:“妹妹身子弱,为兄特意寻了些珍贵药材,给你补补身子。” 叶盼香平白受了好一通吓唬,对于唐焕这种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的做法嗤之以鼻,可又无能为力。 但她面上不显,依旧软糯道:“多谢焕表哥,” 唐焕见叶盼香很是识趣,满意地勾了勾唇:“那好,为兄不扰了香表妹的清净。” 唐焕迈着脚步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忽然又转过头,脸上满是如沐春风:“要是药力不够,妹妹只管让人去万春堂取,定要确保药到病除。” 叶盼香勉强弯了弯唇,点头示意。心里却道,取什么取,永远都别和这个焕表哥见面了才好。 待人都走尽了,叶盼香才惆怅地叹了口气,将梳妆台前,镶着明珠的黑匣子打了开来。 里面赫然放了两份地契,一离百花井街不远处的店面。原是家小酒楼,可生意不好,老板又嗜赌成性,不得已才将这楼卖了。掌柜的已经派人按照叶盼香画的图纸将这小酒楼重新修葺了一番。另一份地契则是小酒楼附近的一套三进的宅院。 叶盼香准备将这小酒楼做成一处卖女儿家首饰衣裳和胭脂的店。掌柜的已经替叶盼香寻好了这绣娘和打造首饰的工匠,皆是顶级手艺。 这胭脂类,掌柜名下有一处花田,地处京郊,用以供货最是合适。由宝心和宝漪写下这配方,用料,再让底下的匠人制成口脂,香粉。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叶盼香盘算着开店的事,不过是为了日后万一真相被不幸揭露时,她有能力自保,离开京城,寻一处静谧地方。 荣安王府再好,到底也不是她真正的家。对于王府里的人而言,她始终是个无父无母的可怜丫头。 第十七章 藏书阁 次日上学,万道先生果然没将这一旬的假期除去,上来便出最难的题,当真是让叶盼香和黄伊珊两人有些措手不及。 叶盼香借着生病静养的由头得了几天宁静,记了不少药材,应付这场考试还算是得心应手。 黄伊珊平日里虽跟脱缰野马一样,但胜在记忆好,许多东西,看几遍便可记下。她虽没叶盼香记得多,但好歹也可以蒙混过关。 万道先生抱着为难两人的心态,出的题目刁钻无比,没想到两人答得还算不错。在他吹胡子瞪眼,满心不耐烦下,总算是愿意让二人正式入门了。 午休时,叶盼香,黄伊珊和唐妍约在藏书阁碰面。 三人打扫梅院五日,各换了两个时辰。午休时间不长,三人在看守藏书阁的嬷嬷那里只划掉了半个时辰。 从外头看来,藏书阁不过两楼高,略微比寻常院子大了些。但叶盼香真正踏进藏书阁时,才发现里面实则别有洞天。 藏书阁里几乎一眼望不到尽头,层层叠叠,密密麻麻,蜿蜒而上。古朴的香木飘着淡淡的幽香,小隔间镶在墙里,整齐划一。 进来之前,守门的嬷嬷还特意记载了将书卷的类别,摆放地方的图纸给了三人一份。 唐妍喜爱诗书,黄伊珊欢喜民间画本子,她们找好了地方便开始选书卷了。叶盼香则光明正大地带了笔墨纸砚进来,准备将一些关于药理的孤本抄录下来。 有关药理的孤本处在二楼,叶盼香上了楼才发现透过二楼的明窗可以看清整个梅院的风貌,窗前有一处檀木桌椅,桌上还摆放着琉璃茶具。云淡风轻,捧着一卷诗集附庸风雅,坐看云卷云舒,实属观景圣地。 叶盼香嘴角上扬,还真是找到了一处好地方。 叶盼香选了一本珍贵草药种植的孤本,开始抄录,累倦时侧头便可欣赏到难得的好风光,当真是肆意畅快。 半个时辰不过弹指一挥间,楼下的摇铃响了,叶盼香收拾墨宝准备离开。放回书卷时,叶盼香才有所察觉,这香木书柜间竟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人。 叶盼香先是愣了愣,待看清来人后,有片刻的失神,而后俯身行半礼:“学生见过洛湛先生。” 洛湛一席白袍,墨发被一簪精致的镂空木雕簪起,绝尘脱俗,像是谪仙一般不食人间烟火,空灵清冷。看向叶盼香的眼神里如烟波平静,毫无波澜。 “不必多礼。” 叶盼香微微垂着脑袋,站直了身,动作轻柔地将书卷放回书柜中,免得惊扰了正在翻阅书卷的先生。 开学不过两候,叶盼香除了在第一节琴课上碰到这位洛湛先生,其余的琴课都是由夫晏先生所授。梅院的学生,有幸听过两位先生琴音的,皆说夫晏先生的琴音多是波澜壮阔,振奋人心。而洛湛先生的琴音则是山高水长,空灵清绝,听过后方可得以平缓心绪,一如洛湛先生通身清冷高雅的气质。 放下书卷,叶盼香思索片刻后,开口打破了宁静:“先生,那学生先告退了。” 洛湛的眼神稍稍从书卷上分了些,落在了叶盼香的身上,微微点了点头,便又落了回去。 这般清冷,还真是叫人难以接近。 叶盼香松了口气,转身时,身后又传来了一声清淡的“且慢”。叶盼香回头,略带疑惑地看着洛湛先生。 洛湛单手握着书卷,神情依旧,冷淡开口道:“你脸上染上了墨。” 叶盼香听完脸就红了,从袖子里拿出贴身的菱花铜镜置在身前,脸上竟真有一滴墨水。她的肌肤似雪,墨水在她脸上显得很是突兀。虽不至多了狼狈之色,但若是被有心人瞧见了难保不说上几句。 叶盼香耳根子已经红透了,虽说这洛湛先生是她的师长,可到底也是一男子。今日被他瞧见了这事,日后难保在他心里留下个不爱洁净的印象。 叶盼香飞快地抬起头,瞄了眼面前的男子,发现他只专心于手上的书卷后微微松了口气。叶盼香背过身,对镜用帕子仔细地将眉间那一点墨水擦拭了一番,确定一点墨水痕迹也找不到了,才将镜子收了起来。 “多谢先生提醒,学生先告退了。” 见洛湛先生点了点头,叶盼香这才离开,脸上热得发烫,唐妍瞧着还以为她发烧了。 直到走出了藏书阁,吹了一会儿风,叶盼香脸上的红晕才慢慢褪去。 藏书阁二楼的窗台前,俨然多了一抹挺拔的身影。远远瞧着,还能看到他行云流水的煮茶模样。 只可惜,叶盼香红着张小脸,脚下迈着的步子虽小,可走起路来比平常快了许多,她怎还会有心思回首看一眼那窗台。 午后是衣配课,所谓衣配,是关于衣裳和首饰的穿搭。如何穿搭才符合齐朝的美学,里头的学问可不浅。 因为这门课涉及到了衣裳,首饰,绝大多数的贵女们都感兴趣,所以选了这门课的人还真不少。 叶盼香倒不是对这穿搭感兴趣,只是她早年间被豢养在江南水乡的叶府,对于京城的衣裳穿搭,她实在是寡见少闻。两地流行的布料,首饰皆不同,平日里出席宴会的行头也各有所别。叶盼香生怕日后出了错,给人落下了把柄,这才选了这门课。 不过没有女人会不爱满屋的精致首饰,华美衣裳。就连随心诗书的唐妍都破天荒地选了这门课,面对琳琅满目的发簪华服,她也是看迷了眼。 授课的女先生还没来,叶盼香被黄伊珊拉着,把玩着精美的步摇,侧耳听着身边人的话语。 “听说,这屋里的衣裳首饰都是宫里赏赐的,做工精细,样样都是精品,难为女学竟愿意拿出这些来授课,当真是奢靡。” “这有什么呀,你瞧,宫里出来的那位多淡定,定是瞧惯了这些衣裳首饰了。” 叶盼香抿嘴一笑,视线里,齐颜高傲地站在屋子真中央,手里把玩着一串珍贵的琉璃清珠。许霜月就立在她身后,安静地侯着,一副俯首称臣的小跟班模样。 黄伊珊手里拿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双凤衔珠金翅步摇,欢喜极了,死活不肯松手,就想拽在手里带回府。 “这只步摇可真精致,你瞧,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的,戴在发髻上肯定好看极了。” 叶盼香浅笑,不置可否。不论她娘亲的陪嫁里就有好几箱这样精致的步摇,便是儿时,她也在那个家里见管了这样的首饰。 “虽是精致,但我瞧着你头上的这只金累丝镇宝蝶赶花簪,比起这步摇怕也是不遑多让。” 黄伊珊傲娇地抬高了小下巴,满脸都是被夸赞了的喜色,还伸手抚了抚发髻上的簪子:“还是香儿有眼光,我头上的这只簪子是外祖母送与我的。若不是今儿要去外祖府上做客,我也是不舍得戴的。” 叶盼香也有所耳闻,黄伊珊的外祖是京城百年的书香门第,范家,自古家风严谨,世代忠良。范家的子女皆是腹有诗书气自华,没想到却出了黄伊珊这样一个爱弄枪舞剑的外孙女,范老太太只怕是想用这些首饰压一压这位外孙女调皮的性子。 唐妍也侧着身打趣道:“的确精美,这玉这般通透,配上你这身蝶戏水仙裙当真是仙女下凡,一点平日里的样子都没有了。” 这番话换来黄伊珊一阵娇嗔怒骂:“香儿,你瞧瞧,妍姐儿这话不就是在说我素日里不会打扮嘛。” 唐妍被黄伊珊闹得直求饶,小脸上盈满了星星点点的笑意,哪有素日里乖张娴静的模样。 叶盼香充当和事佬,点了点唐妍的额头,揶揄道:“呀,六姐姐总算是开窍了,竟留心起首饰衣裳来了,总算不全是一个小书迷了。” 唐妍嗔道:“好啊你,唤我一声姐姐,还这般打趣我,当真是胆子大了。” 三人嬉笑怒骂,好不欢乐,倒引来有心人的嘲讽。 唐萱向来看不惯叶盼香的作为,拉着柳瑟瑟在一旁便开始讽刺道:“不愧是小地方来的,是没见过这些好东西吗?竟对着授课用的首饰看得这般尽兴,真真是给我们荣安王府丢脸。” 唐萱这话一出,周遭嬉闹的气氛瞬间安静了。在把玩这些授课用的首饰的人,自然不止叶盼香三人。唐萱这一番话可谓是无形中得罪了一圈人。 黄伊珊最先变脸,一脸不快地放下手中的步摇,冷眼盯着嚣张的唐萱,倒让她被瞅得有些发虚。 唐妍也收了收笑脸,不悦道:“五姐姐这话说得未免尖酸,失了大家闺秀的气度。” 唐萱仗着颇有几分姿色,跋扈惯了,嗤笑一声,不以为然道:“六妹妹这话便是错怪我了,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京城里,权贵富庶人家里的一点风吹草动都传得飞快。在座的贵女们多少也听闻了荣安王府来了位受宠的外姓小姐,是荣安王的外孙女,很得一家长辈怜惜。 唐萱虽是庶房嫡女,但仗着一张粉嫩喜人的小脸和抹了蜜的嘴儿,在王妃面前很得宠爱。素日里也养成了她刁蛮的脾性,自然不喜有人抢她风头,对叶盼香有所怨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这般堂而皇之地吐露对这位表妹的不满,未免失了分寸,太过没心没肺,让人难堪了。 可当事人的脸上不仅没有一丝尴尬难堪的神情,反倒是抿着嘴浅笑,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唐萱刚才的话,神情多有包容之意,这才是一府姐妹该有的样子。 叶盼香放下手上把玩的首饰,柔声道:“萱姐姐大概是记错了,香儿是从江南来的。江南水乡虽不如京城坐落在天子脚下,仰承皇家鼻息,却也是杏花春雨的好地方。萱姐姐聪慧,这次,可莫要再忘了。” 第十八章 立威 明眼人都看得出,叶盼香这番话是在给唐萱找台阶下。可唐萱偏偏不领情,总要再说些得罪人的话。 “哼,江南算什么好地方?要是真好,你也不用巴巴地跑来京城投奔我们荣安王府了。” 叶盼香眼神变了变,即使做好了被人说三道四的准备,但听到这些话时不免还是有些不悦。 但也仅仅是有些难堪,叶盼香很快就恢复了神情,只是淡淡地撇了一眼唐萱,不准备与她再多言,以免再丢了荣安王府的脸面。 叶盼香自问没有得罪过唐萱,却被她处处为难。若再忍下去,难免涨了她的气焰,认为她是好轻易被捏扁柔圆的。 唐萱显然察觉到了叶盼香眼神里的轻视,轻易便动怒了:“你这是什么眼神,我说的难道不对......” “还请五娘子慎言!” 白菲絮本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唐萱的闹剧,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实在太过难听,连她这样软性子的人都忍不住出来为叶盼香说一句了。 叶盼香对于白菲絮也算是有救命之恩了,两人虽不常走动,倒也有过几次书信来往,因此也算得手帕交。 “我曾随祖父在江南小住过一段时日,江南可是个钟灵毓秀的地儿。怎么到唐五娘子嘴里,便是算不得什么好地方了?” 唐萱是个窝里横,白家虽不比荣安王府得圣心,却也是轻易不好得罪的。她即使有心想争辩一番,也不敢对这位白娘子像对叶盼香那样尖酸。 唐萱有心想让叶盼香丢脸,可屋里还有比她身份尊贵百倍的人懒得听她们荣安王府后院的破事。 齐颜蹙眉,对着许霜月挥了挥手。 许霜月自舞课被齐颜夸了一番,每日上学都跟在这位八公主身后。她说的话多半就是这位帝姬的意思,贵女们即使看不上她那副谄媚样,但总会给几分薄面。 “这里是课堂,不是闹市。几位还是歇歇,莫要再拌嘴,以免扰了她人的清净。” 公主的跟班都发话了,唐萱再不屑也没胆子跟皇室公主叫板,这点分寸她还是有的。 不过接下来的时辰,唐萱看着叶盼香的眼神可谓是满是怨恨。她最是不喜叶盼香这种碰到什么事都故作淡定的样子,明明年纪比她小却装得这么世故圆滑。 叶盼香可不怵唐萱那毫无杀伤力的小眼神,自顾自地按着女先生出的题目选适合的衣裳,首饰和璎珞,选定后再让试衣的婢女换上。试衣的婢女们身段相差无几,且都带着面具,以免让容颜影响了判断标准。 女先生出的题是满园春色,春天是万物复苏的时节,已有姹紫嫣红,暗香疏影。叶盼香挑了件桃粉色的散花如意云烟裙,配上玉梅花簪和镶宝石菱花纹金耳坠,婢女看上去多了几分轻盈灵动,迎着窗外的春色,倒是应时对景。 女先生给的评语也不错,这样的穿搭的确很适合这样撩人的春色,但稍稍单调了些。 叶盼香对自己要求不高,毕竟她没有唐璟一掷千金只为一眼九转玲珑裙的兴致。 不得不说,这门课,每个人都是佼佼者。贵女们的穿搭只有更别致新颖,没有不入眼的。 放学后,荣安王府的马车便将一府姐妹都接到了一处。女学里那点风吹草动,自然是瞒不过王妃的。 朔风堂里,除了王爷,世子和几位老爷,王府里的其他主子基本上全到了。 叶盼香随几位姐姐进主院时,只见唐焕嬉皮笑脸地替王妃按摩,王妃的脸上虽没有太多喜色,但也没有不悦,堂院的气氛倒也没她想得那么紧张。 请安后,王妃便将唐焕赶到左手边第二个位子,让紫馨将叶盼香扶到她左手边第一个位置。 唐焕还作势委屈道:“祖母的心可真偏,表妹一来就将孙儿赶走。” 王妃被唐焕这句吃醋的话给逗笑了,拉着叶盼香的小手道:“香丫头贴心,每日都来朔风堂陪我这个老婆子。这人心都是肉长得,哪有不偏的。” 这话中有话,二太太的脸色马上就变了,她瞅了眼还毫无察觉的唐萱,心里一个劲儿地骂这闺女愚昧。 唐焕叹了口气:“祖母这话说的,待孙儿解了禁足后,定日日在您跟前伺候。” 王妃对唐焕这些甜言蜜语最是受用,对着刘嬷嬷打趣道:“你瞧瞧,这皮猴还说要伺候我,我这老婆子伺候他还差不多。” 刘嬷嬷笑道:“四公子对王妃的孝心,日月可鉴。” 二房的公子唐佑最是听不得这些虚伪的话,他本来准备下了学堂同好友一起到清斋听曲儿的,却被王府来的下人给接了回来,说是王妃有要事。结果等了这么久,光看王妃和唐焕演祖孙情深就看了半个多时辰。 “祖母,人都来齐了,有什么要紧事快些说呗,孙儿还得回行吟堂念书。” 王妃收了笑脸,冷哼了一声:“别糊弄祖母了,你这性子要是静得下心念书,也不知道要烧多少高香。” 唐佑没好气地撇撇嘴,也没当回事,反正当众被训斥也不是头一回了,他脸皮厚着哩。 见婆婆脸色不好,八成是为了刚才听到的消息。二太太面色一紧,准备先发制人,替自家的三闺女认错。 “母妃,今日之事儿媳有所耳闻,的确是五娘子的错,说话不知分寸,丢了王府的脸面,是儿媳没有教导好她,还请母妃消气。” 叶盼香微微垂下的眼眸闪过一丝讽刺,一句“说话不知分寸”就想轻描淡写地带过。 王妃安静地品着茶,并未开口。唐萱却先不乐意了,也不管二太太是在为她推脱,直接坐起身跪在王妃面前,背脊挺得直直的, “祖母,萱儿不觉得自己错了,萱儿今日所说句句属实,何来丢脸之说......” 唐佑在一旁看着自家亲妹妹犯蠢,无半分怜悯之心,忍不住冷笑,毫不意外地被瞪了一眼。 二太太倪了眼王妃神情越发严肃,忍不住呵斥混沌不分的闺女:“五娘子,住嘴。” 王妃怒急反笑:“二媳妇,你让她继续说,我倒要听听,她到底有多少不满。” 唐灵与唐萱关系最为亲密,眼下见气氛不对,悄悄地扯了扯唐萱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唐萱看了眼王妃身边面无表情的叶盼香,这一月积攒的嫉妒愤恨霎时间爆发,甩开了唐灵的手。 “祖母,您自己说说,从叶盼香来了王府以后,您的心是不是全偏到她身上去了?宫里御赐的雪肌霜给她用,碧海阁也赐给了她,反正有什么好东西,您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她,这对我们几个姐妹就公平吗?” 王妃气急,不停地发抖,眼里满是失望。 唐萱不服气,继续反唇相讥:“再者,我是荣安王府的正头娘子,叶盼香不过一个外姓女......啊!” 王妃难以克制怒气,将茶杯摔到了地上,碎片就落在唐萱身边,茶叶掉到了她的裙上,显得凌乱不堪。 二太太看着心疼,可却不敢帮她。不仅她不敢,整个内院就没人敢在王妃发怒时凑上前去。 刘嬷嬷在一旁轻轻地顺着王妃的气,又向一旁的婢女递了个眼神,示意她去收拾一下,再端一杯茶上来。 王妃见唐萱眼里只有恐惧,没有一丝悔改之意,怒气难消,捂着胸口骂道:“孽女啊,孽女......” 唐媛硬着头皮跪在唐萱身前,替她求情:“还请祖母消气,五妹妹年幼不懂事。今日犯错也有孙女的责任,孙女愿意替五妹妹受罚。” 唐焕在一旁斜眼看好戏,吹了吹手里的茶,微微抿了口。入口的茶味清香不足,苦涩有余,还有一股子霉味,这都是什么次品。 唐焕也不理睬跪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的一群人,将茶杯不重不响地放下后,对着王妃身侧的紫馨道:“劳烦紫馨姑娘再去泡壶茶,茶叶就要宫里刚赏的箐山雪,我记得你那儿还有几斛晨露,用来煮茶正好。” 第十九章 雪竹 还没等紫馨回话,唐焕又漫不经心地别过头,对叶盼香道:“不知表妹可曾尝过这御赐的菁山雪?” 叶盼香摸不清唐焕跳跃的思路,愣了半刻才回道:“香儿不曾尝过。” 唐焕满意地勾了勾唇,颔首示意紫馨速去煮茶。 紫馨瞧着四公子玉树临风的模样,脸微微红烫,轻声道:“回四公子,这菁山雪在早些时日被五姑娘要了去,朔风堂里是没有了的,不如泡一壶君山银针。” 唐焕神色平静,点了点头,又将目光放在了跪坐在地上的唐萱,不言而喻,似是讥讽又像是嘲笑。 许是唐焕的目光太过鄙夷,唐萱一张精致的小脸燥得通红,泫然欲泣,险些要哭出声来。 这菁山雪的确是前些日子她从祖母这要来的,她并不是喜爱品茶的人,只是觉得有这样的好茶,日后接待客人时方可让她们瞧瞧谁才是这王府里最受宠的人。 唐萱哽咽道:“不过茶叶罢了,四哥做甚这般当着众人的面给萱儿难堪......四哥若喜欢喝,来萱儿这儿取便是了。” 唐焕嘲弄一笑,撇开眼,悠悠地饮了口茶,不再与她浪费口舌。 唐璟也不知唐萱是在装傻还是如何,索性将话挑明:“莫说香表妹了,这府里姐妹皆没有的好茶唯有五妹妹你那儿有,你怎么不说祖母偏心你呢?” 唐璟话一出,屋内霎时间安静了,只剩下唐萱一个人的抽泣声。 唐灵捏紧了手里的丝帕,眼里闪过几丝不明的情绪。斟酌片刻后,起身跪在了王妃面前。 “还请祖母和香妹妹消气,萱儿本性单纯,素来口无遮拦。若有得罪香妹妹的地方,灵儿替萱儿向香妹妹道歉。大家都是一府姐妹,莫要因此失了和气。” 唐灵朝叶盼香歉意一笑,又对着王妃道:“今日之事,萱儿大错特错,确实该重重地罚。” 唐萱原以为唐灵是替她来说话的,未曾想却是要帮着一起罚她。她如何能受得了,满眼错愕地看向一旁的唐灵,惊呼:“四姐!” 唐灵却没有理会,接着言道:“只是祖母有所不知,萱儿前段时日得了祖母赏赐的菁山雪,一直不舍得喝,日日都要搂着茶罐睡觉。还总爱跟房里的人念叨,这是祖母慈爱,赠与她的。由此可见,萱儿并非是不记恩的人,只是太过心直口快罢了。” 叶盼香垂着头,眼底满是惊诧。她倒是没想到,二房还有这样一个能言善辩的姑娘。 唐灵这一番话看似是在向她道歉,实则是在给她按罪名。若她日后再拿这件事说话,那便是不关爱姐妹,让王府失了和气的罪人。就连菁山雪一事,她也是将黑的说成了白的。硬将唐萱这贪得无厌的性子说成了感念祖母,这招以退为进当真是用得妙。 果真,唐灵这番话一出,王妃虽还是生气,脸色倒也没那么难看了。 “五丫头,你可认错?” 唐萱自是不服的,可被唐灵牵制着,只好乖乖地垂着头,低声道:“孙儿知错。” 王妃活了大半辈子,怎会瞧不出唐萱的不情不愿,却也是宠了十几年的孙女,如何不疼。 万般无奈化作一声长叹,“你今日错,错在不顾王府脸面,当众给你表妹难堪。错在是非不分,嫉妒心重.......罚你两月的禁足,你可有话要说?” 唐萱瞪大了脸,惊愕地刚想反驳,手肘便被唐灵一掐,半天不说话,最好只好阴阳怪气地道了声:“孙儿不敢。” 叶盼香纵观全局,显然是唐灵的那一番话让王妃降了火气,只是罚了唐萱两个月的禁足,抄写家规千遍,再向她道歉。 这个惩罚说重不重,说轻不轻。足以警示府里众人,叶盼香这位表小姐不容忽视,需以礼相待。可说到底,这样的惩罚于唐萱而言不痛不痒。禁足虽烦闷了些,可好歹没被禁学。罚抄便更是简单,找会识字的婢女替她也未尝不可,所以难保她下次还会出言不逊。 既然木已成舟,叶盼香索性卖二房一个人情,替唐萱在王妃面前说了几句话,减轻了些惩罚。唐萱虽不领情,但好歹也在众人面前规规矩矩地跟叶盼香道歉了。 事后,二太太便差人送了好些珍贵的首饰古玩到碧海阁,说是为了答谢叶盼香不计前嫌。 二太太陈氏是商家女,心思玲珑透彻,为人处世皆让人挑不出错,平日里与府里女眷的关系融洽。唐媛和唐灵皆是好的,一个稳重端庄,一个低调聪慧。却不知怎的生出唐萱这样的性子,倒也叫人惊奇。 这一个月,唐萱倒也安分了不少。平日里在女学碰到了,虽没有什么好脸色,但总不至于次次都呛声。叶盼香很满意现状,日子倒也过得悠闲。 这日沐休,叶盼香在朔风堂陪王妃用过早膳后,沿着湖岸边走了一圈消食。 宝心和宝漪一左一右陪在叶盼香身侧,主仆间说说笑笑,不一会儿就回到了碧海阁。 途径花圃,叶盼香心血来潮想瞅瞅外祖父送与她的血葫芦长得如何了。血葫芦最是娇嫩小气,过得不舒心了便焉了,不再开花结果。如是花匠们日日照顾得当,也不见得能让它开花。 进了花圃,叶盼香便闻到了各类幽香。血葫芦被摆放在珍贵的香木桌上,松软的土壤里竟只是冒出了两片嫩芽,从绿色根的根茎里隐隐约约能瞧见妖冶的血红色,显得格外幼嫩。 叶盼香亲自替它松了土,细细地寻问花匠这株血葫芦的培育方法。 就在主仆三人都在全神贯注地聆听花匠的发言时,一只通身雪白的小圆球大摇大摆地溜进了花圃,长尾一摆,跳上了香木桌上。 这一跳可把叶盼香给吓到了,转身一看,是只圆润得看不出原本模样的白猫,蔚蓝的大眼珠子盯着她,时不时地用软软的爪子蹭一蹭脑袋,可爱极了。 叶盼香最是喜爱猫,从前在那个家里,她也养过一只波斯猫,谁曾想不能将它养大便离开了。 “这只小猫当真是可爱,瞧它脸圆圆的。” 小白猫似乎听得懂宝心的打趣,冲她不爽地摇了摇尾巴,用屁股对着她。 叶盼香三人都快被这只小白猫给萌坏了,小白猫则将注意力放在了身前的血葫芦上,趁着众人不注意,快速地舔了几口。 不知道是不是叶盼香的错觉,血葫芦的叶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里面的红丝更加明显了。 “宝心宝漪,你们瞧见了吗?这血葫芦的叶子是不是长大了些。” 宝漪仔细查看了一番,这叶子还真是比原先大了。 小白猫懒洋洋地趴在桌上,幽蓝的双眼盯着三个女人,来回翻转。 叶盼香喜不自胜,抱起了小白猫,搂在怀里。这小白猫瞧着圆润,抱起来还真有几分重量。 叶盼香逗着它想让它再舔几口血葫芦的叶子,小白猫却说什么都不肯张口,傲娇地趴在她怀里打瞌睡。 “你们可曾听过,府里有主子养猫吗?” 宝心回想了一番,道:“不曾,只听说三房太太养了一只小狗,未曾听别人说起有主子养猫的。” 叶盼香替小白猫顺了顺毛,毛发柔顺雪白,无杂色,像是西域的贡品,应该不是下人们养得起的。 “雪竹。” 叶盼香发呆之际,花圃外传来一声慵懒的呼唤。小白猫抖了抖尾巴,一溜烟就从叶盼香的怀里跳了出去,往外头跑去。 “走,出去瞧瞧。” 到了花圃外,叶盼香只瞧见小白猫已经乖巧地钻进了唐焕的怀里,温顺地舔了舔他的下巴,被他略带嫌弃地躲开了。 叶盼香脸黑了黑,心道这焕表哥出现得可真巧。 说起来这位焕表哥的禁足早就解了,这一个月,叶盼香嫌少碰到他。除了偶尔在朔风堂请安时会见到他在王妃身边逗乐,两人之间也并没有过多的接触。 既然这只小白猫是唐焕的,叶盼香即使是有兴趣也不想碰唐焕的宠物。叶盼香远远地朝唐焕福了一礼,便想离开了。 “香妹妹,许久不见,今日可是巧了。” 唐焕边说边朝叶盼香这里走来,一脸揶揄。 叶盼香蹙眉,这才记起这片花圃在她的碧海阁里,唐焕没事怎会到她的院子里来。 第二十章 游玩 叶盼香笑道:“的确是与焕表哥许久不见了,焕表哥今日怎转到这儿来了?” 唐焕举了举怀里的小白猫,一人一猫的眼神如出一辙的慵懒:“带着雪竹消食,它跑得倒是快,进了你的院子里。” 言下之意就是,别想多,我只是来找猫的。 万春堂与碧海阁离得近,这倒也是有可能的。 叶盼香道:“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焕表哥为这小白猫取的名字是极贴切的。” 唐焕听闻轻笑出声,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拢着雪竹的毛发。 叶盼香脸色的笑意瞬间就僵了,不动声色地吸了好几口气,才将被唐焕轻而易举引发的怒气消散了。 “焕表哥为何笑,香儿有什么地方说错了吗?” 唐焕的一双桃花眼尤其勾魂,落在任何女子的眼里都像是似水柔情,可落在叶盼香眼里只有一阵冷颤。 “是什么让妹妹以为,雪竹是一只猫呢?” 叶盼香愣了愣,眼见着窝在唐焕怀里的小萌物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露出了一排尖利的牙齿。 宝心宝漪吓得惊愕失色,扶着叶盼香往后退了好几步。叶盼香自己也没想到,这只胖成团子的小白猫居然是一只雪虎?! “雪虎?”叶盼香不可置信地问出声,放眼京城,除了宫里有专门的虎奴饲养,便是权贵也嫌少有养虎的。 唐焕摸了摸雪竹背脊的毛发,道:“不错,这幼年雪虎和小猫长得虽像,吃得可完全不一样。” 叶盼香被唐焕这一吓唬,难免有些害怕。雪虎本性凶猛,食人肉也不是没有过的,若一不小心惹到了它,不免要遭殃。 “焕表哥还是看着点雪竹,以免它伤了人。” 唐焕笑里藏刀,一席玄袍更衬得他美髯凤目:“雪竹乖巧,只会咬我不喜欢的人。” 这话听着渗人,叶盼香不知道这位焕表哥又在抽什么风,但私心里是一点儿也不想再和他有所接触。 “如此便好,既然焕表哥已经找到雪竹了,那香儿先走了。” “且慢。”唐焕悠悠地向叶盼香走进,道:“前些日子在空山寺,我曾应允带妹妹到醉烟楼用膳。今日得空,不知香妹妹意下如何?” 叶盼香微微愣了愣,倒是忘记这一茬了,也不知唐璟那边到底有没有招供,难道真要再一次踏足醉烟楼这样的烟花之地? 思索了片刻,叶盼香还是推辞了,“香儿今日不太舒服,还是不劳烦焕表哥了。” 唐焕似乎猜到她的说辞,眼睛微微眯起。他比叶盼香高了足足两个头,从上往下看去,小姑娘的羽睫轻颤,神色虽依旧淡定,但抿着的唇角泄露了她的不悦。 “哦?我与三妹已经说好了,你若不去,未免扫了她的兴致。” 叶盼香心里暗自腹诽,这焕表哥把理由都找好了,她能有什么办法拒绝,只能从命了,谁叫她人微言轻。 直到顶着午后的骄阳上了马车,叶盼香才后悔草草地应下了这件事。离醉烟楼不过一炷香的马程,三人坐在马车里,气氛尤为尴尬。 虽然从头到尾尴尬的只有叶盼香一人。唐焕靠在椅垫上闭目养神,嘴角微微上扬,看上去心情不错。唐璟遇到逛街这种事,心情自然也很好,一路上和叶盼香说说笑笑,丝毫没顾及唐焕。唯有叶盼香,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与唐璟说起话来都多了一层束缚。 到了长乐街,撑着伞出来逛街的女子还真不少。唐焕生得精致俊美,一路上便只是冷着张脸就引来了无数人的目光。更有甚者,拿着绣了小字的荷包扔到他身上,唐焕虽处处留情,但还不至于接路边女子的荷包。 唐璟看不惯他的作风,拉着叶盼香离他远远的。 街边摆摊的多数是小吃和一些不值钱的首饰,长乐街的小吃又是京城出了名的美味,聚集的人很多。 唐璟是娇养着长大的,在吃食方面十分挑剔,不愿意吃街边脏乱的小吃,怕伤了肠胃。 唐焕常年在外玩乐,对哪家的小吃干净又爽口了如指掌。他带着唐璟和叶盼香来了一家老字号,点了三碗笋泼肉面和几碟点心。 起初唐璟还有些嫌弃这儿的环境,小声地念叨这儿的东西不干净,可最后竟也吃了大半碗面。 叶盼香也没想到,寻常街边的笋泼肉面和菱粉糕做得竟比王府里的手艺还好吃些。这卖相虽不如王府里的精致,但味道却更胜一筹。笋泼肉面的汤汁熬地鲜嫩入味,表面的油汁被除去了,竹笋的清香爽口,切得稀碎的瘦肉入口即化,是难得的美味。 唐焕早早地吃完了一碗面,对面的两个小姑娘才喝了几口汤汁。唐璟用膳时很有规矩,却失了本色。倒是叶盼香,小口小口地嚼着面,粉唇泛起了油光,看上去鲜嫩可口,让人很有食欲。就着叶盼香的吃相,唐焕又吃了几块菱粉糕,入口甘甜,酥香软糯,不知道比起这位香妹妹的唇瓣而言,哪一个更甜美。 不可否置,唐焕对叶盼香确实不像对待府里其他妹妹一般。一来,叶盼香只是他的表妹,论亲近,不比与其他妹妹一起长大的情分。二来,叶盼香即不是唐家人,又生得这般漂亮,多些旖旎的心思也未尝不可。 但叶盼香尚且年幼,唐焕见多了环肥燕瘦的美人,更喜欢有身段的女子。叶盼香这样清水煮白菜的身段,他还真瞧不上眼。空有一副皮囊而已,谁知道长成后的身段是丰神绰约还是小巧玲珑,唐焕显然更偏向前者。 叶盼香吃得好好的就感受到头顶一阵炙热的目光,微微抬头,便对上了唐焕的眼神。 唐焕那一双桃花眼真的很勾人,深邃的轮廓,黝黑的瞳倒映着星河璀璨,看向一个人的时候,就有种你是他的全世界的深情。 叶盼香可不会自恋到觉得唐焕对她这样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有兴趣,只是这眼神实在太过复杂。 即使被叶盼香发现了,唐焕也只是坦然地收回了目光,悠悠地喝了口山楂茶解腻。倒是叶盼香有些不好意思,放下碗筷,用丝帕拭了拭嘴。 三人吃完后,又在街边的首饰摊逛了几圈。街边的首饰做工粗糙,若给寻常女子戴其实也足够了。但对于唐璟和叶盼香这样出身的姑娘,就有些不够看了。偏偏摆摊的老板还一个劲儿地吹捧,让人失了兴致。 “四哥,离用晚膳的时辰还早着,你带我们出来逛街,总得逛点有意思的店吧。” 唐焕轻笑,用扇子敲了敲唐璟的小脑袋,道:“有意思?这条街上的店你早就逛遍了,何来有意思?” 唐璟撇撇嘴,不说话了。叶盼香倒是想离那些个烟花之地越远越好,对着唐焕提议道:“也不一定要在这条街上逛,去别处也是一样的。” 于是,唐焕带着唐璟和叶盼香到了城西的一处闹市,里头门庭若市,来来往往的不只有齐朝人,还有蓝眼金发的洋人。街道一处比一处窄,摊上卖得东西也都很有意思,新奇别致。 唐焕带着两个小姑娘到了一家小店里,吩咐掌柜的将新到的商品全拿出来。唐焕是店里的常客,掌柜的自然知晓他的财力,迅速地将新到的玩样儿都摆了出来。 不得不说,这样一个地方还真是叫人叹为观止,里头的新鲜商品皆是唐璟和叶盼香以往不曾见过的。 就好比这轻薄的羽纱,听掌柜的介绍是以鸟羽织成的,做工精美,却十分耗时,号称一寸羽纱一寸金。这店里总共也就十来匹,可谓是稀罕之物。披在身上犹如月色星辰,美得脱俗。 唐璟花银子如流水,这羽纱虽贵,但对于荣安王府而言也不过是九牛一毛。她小手一挥便买下店内所有的羽纱,让掌柜的包好送到荣安王府。 第二十一章 琉璃珠 唐璟多将目光放在新鲜的衣裳布料上,叶盼香则更欢喜那些新鲜的小玩意儿。 叶盼香一眼就瞧中了一个小黑匣子里的琉璃珠坠,琉璃珠清澈透亮,里头似有流光溢彩,小小的一颗璀璨如繁星,让人瞧一眼就喜欢上了。 掌柜的见她看上了这个琉璃珠坠,很有眼力劲儿地在一旁介绍:“诶呦,这位娘子可真有眼光。这琉璃珠坠可是我们店压箱底的宝贝。您瞧瞧这色泽,清透水润,戴在手上更显衬得肤白。最最主要的,这琉璃珠坠在水里能派上大用场,不会凫水的人戴这个最是合适不过了,危急时刻可是能救命的。” 唐璟在一旁听得掌柜的说得天花乱坠的,难免好奇,拿起琉璃珠坠看了几眼便放下了。在她眼里,这琉璃珠坠的确是清透,只是这手绳未免粗糙了些,戴在手上磨皮肤。 唐焕见叶盼香喜欢,当即便让掌柜的替她包了起来,也不询问这压箱底的宝贝要价多少。 大概是眼缘,这琉璃珠坠虽不得唐璟稀罕,叶盼香却是欢喜得不得了。一改往日疏离的面容,甜甜地和唐焕道谢。 可唐焕这个人是出了名的得寸进尺,得了句谢谢还不够,竟让叶盼香现在就将琉璃珠坠戴在手腕上,也好让他瞧瞧何所谓白皙佳人。 叶盼香的小脸蛋儿沾了点朱红,但还是听话地撩开袖子,露出左手一小截雪白,由他替她戴上这手绳。 美人儿的小手柔若无骨,唐焕趁机轻轻地捏了两下。肤若凝脂,滑如绸缎,说得就是小表妹这一身姣好的皮囊。 替美人儿戴好手绳时,唐焕不出所料地对上了一双满含恼怒和惊诧的剪水秋瞳,美人儿似是不信他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调戏她。 俗话说不怕流氓色胆包天,就怕流氓装得了君子。唐焕嘴角微翘,方才那一席行云流水的调戏,除了这位小表妹,旁人定是瞧不出来的,他又岂能自乱阵脚。 “香妹妹的玉手配上这琉璃珠坠果真好看。” 唐璟欢喜地前起叶盼香的小手,方才放在那儿还不觉得,一戴在手上才是真正的流光溢彩。 唐璟这一打岔,叶盼香有苦难言,只能生生受了这一调戏,这脸上的笑意却淡了许多。 三人在这条街上挑挑选选,竟也逛了一下午。唐焕倒也细心,但凡唐璟和叶盼香多看了两眼的东西,他都会毫不吝啬地付银子。 巧得是,在一家不起眼的古玩店里,遇上了故人。 “云长兄,还请留步。” 三人一齐转头,来人身着紫金玉华云袍,眉如墨画,鬓若刀裁,生得是当下京城里最受欢迎的儒生模样,举手投足间皆是浓浓的书卷气,很是俊朗。 但平心而论,此人的容貌比之唐焕,逊色了不少。唐焕生得精致,面如冠玉,又是少见的多情眸,实在引人瞩目。即使知道这人骨子里是个花花公子,叶盼香也不得不承认,唐焕的宸宁之貌世间难寻,这也是他吸引姑娘家的本钱。 唐焕轻笑着回礼,客气地寒暄:“好巧,存旭兄。” 原来是他? 京城的贵女们并非养在深闺谁人都不知,且这位小字存旭的男人,文采实在出名,叶盼香想不知晓也难。 此人乃是顺宗郡王府萧家的嫡长子,萧霂。萧霂年少成名,擅丹青音律,通诗词歌赋。他所做的诗词家喻户晓,脍炙人口,便是连当今圣上也曾夸赞过。 不仅如此,世人皆知他为人和善,又生得俊朗,不知害得京城多少女子的芳心流落。可萧霂从不曾出入花楼,这也使得他在京中的名声更为交口称誉。 萧霂又道:“在这儿遇见云长兄,的确很巧。只是不知云长兄今日为何在此? 唐焕眯了眯眼,不愿透露私事,只道:“陪府里两位妹妹出来逛逛。” 萧霂自然瞧见了唐焕身后的两位娘子,安乐县主他见过几次,识得容貌。另一位眉眼精致的娘子,他倒是第一次见。 “荣安王府的六位娘子,存旭都有幸识得。这位娘子,想必是府上的表小姐,前两江总督的千金吧。” 叶盼香没料到会被突然提及,稍稍愣了愣,向萧霂福了一礼,“正是小女子。” 萧霂身侧的碧衣娘子突然出声,语气中带着不可一世的高傲。偏生这张脸生得灵动,说是沉鱼落雁也不为过,让人生不出厌恶的心思。 “叶家娘子的名声在女学很是响亮,我也有所耳闻。常言道英雄救美,如今叶娘子与白娘子想来也成了生死之交,算是因祸得福了。” 说话的娘子是萧家的嫡女,萧梵,萧霂的嫡亲妹妹。方才这番话看似无毒,实则绵里藏针,拐着弯说她是在为了巴结白府的千金才舍身相救。 叶盼香忍不住蹙了蹙眉,想来这是她与萧梵没说过话,更不可能得罪她了......叶盼香倪了眼萧梵,见她的余光多是落在唐焕的身上,当下便有了答案。 叶盼香装着没听懂萧梵的话外音,抿唇笑道:“举手之劳罢了,不值一提。” 这萧梵着实有趣。只是见着她与唐焕一道出游,还别说中间隔着唐璟,这就起了醋意。若日后万一美梦成真,嫁给了唐焕,还不得被他风流的性子给酸死。 萧梵轻轻地哼了一声,再不回话。 唐璟素来不喜萧梵高傲的性子,拉着叶盼香小声交谈,也不去理会萧梵。 萧霂为人与萧梵冷傲的性子大为不同,脸上时刻都带着和煦的笑意,见状又道:“云长兄,今日友人在望江楼设宴,贵府三公子也在,不如随存旭一道前去?” 叶盼香侧耳听着,心里是希望唐焕答应的。这样一来,便去不了醉烟楼,也不用给人平白落了口舌。 唐焕似笑非笑地倪了叶盼香一眼,似乎猜到了她心里的想法,嘴角上扬,眼神饱含深意。 见唐焕似乎不愿意,萧梵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放下身段,娇声道:“今日巧遇,便是缘分。唐四公子不若一道前去,我与贵府的两位妹妹还能说说话。” 唐璟几不可察地翻了个白眼,对于萧梵的心思多少也猜出了两三分,心下越发鄙夷她这幅作态。 唐焕轻笑了一声,一双桃花眼里满是揶揄,直勾勾地看向了叶盼香:“哦?两位妹妹意下如何。” 按叶盼香对这位焕表哥的了解,他此刻的神情是想借自己之口替他拒绝的。可叶盼香私心里不想做这个挡箭牌,平白惹来萧梵的怨恨。 唐璟倒想瞧瞧这萧梵敢当着她的面对唐焕做出什么样出格的事儿,当下怀着这样的心思,便也没有推拒,点了点头表示应下了。 叶盼香并没有出声,在萧梵眼里,那便是默认了。心下对她到也少了几分敌意,毕竟聪明人都是识趣的。 萧霂轻笑:“云长兄,既然两位娘子并无异议,那就随存旭一道前去望江楼吧。” 唐焕眼神复杂地倪了眼叶盼香,朝萧霂微微点了点头,道:“存旭兄先请。” 叶盼香小脸发烫,习惯性地摸了摸暖玉,垂着小脑袋意图避开唐焕灼热的目光。 望江楼是京城一处有名的酒楼,临在望江河畔,因此得名。因望江楼的菜品要价不便宜,小小的一碟盐焗花生,取了个满天星的雅名,便卖到了半两一碟,所以此处来来往往的大多是京城里的权贵和大商户。 今日望江楼的顶楼被这一群公子哥们包了下来,顶楼有一处栏杆,栏杆外是望江的美景。 席间只有三位娘子,三人隔着帘布,在另一处用了晚膳,将这处天地留给高谈阔论的男人们。 隔着薄帘,叶盼香瞅了几眼府里的两位公子。唐焕虽与唐佑是堂兄弟,但似乎并不亲近。单从今日是唐佑做东,却是萧霂请了唐焕赴宴便可看出些端倪。 这一席上,大多是唐佑的朋友,似乎看出他和唐焕之间的冷淡,大家只顾着与他说笑,对唐焕置之不理。不过唐焕生来就是不怕尴尬的人,自顾自饮着望江楼有名的千杯醉,这样一番对比,倒显得其他人吝啬了。 偷瞄了几次后,叶盼香被唐焕抓了个正着。不知怎的,叶盼香竟觉得唐焕此刻的神情有些委屈。叶盼香迅速放下薄帘,饮了口凉茶去去热气。 唐璟呆得无聊,提议到底下放水灯,叶盼香也是有些心动。上巳节当日,机缘巧合,她并没有放出水灯。此刻春天都快过了,放水灯时也不会觉得冷了。 唐焕欣然应了,从唐佑那儿要了个小厮护着两人。 萧梵本不想离开,可若是席间只剩她一个女子,传出去未免伤了清誉,无奈只好随这两人出去放水灯。 第二十二章 采花贼 今日是百姓们俗称的河神节,不算传统正节,倒也没有铺张。望江上已有人在放祈福用的水灯,水灯里的烛火微微摇曳,在黑幕笼罩的星空下,美若点点烟火。 唐璟牵着叶盼香在江边的摊上挑水灯,摊上的水灯倒没什么特别的,乍一看都差不多。 叶盼香随意选了一个入眼的,付了银子,写下祈愿。传说在河神节这一日,写下祈愿,载入河中,灯芯若是不灭,河神便能实现纸上的愿望。 虽是传说,叶盼香却抱着十足的虔诚落笔。落笔后,将信纸对折三次,放入灯芯里的小匣子。 送水灯走时,叶盼香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生怕将灯芯熄灭。轻轻拨了几下河水,一盏盏水灯染着红光向远处流淌,星星点点的红光游向河面倒映的皎洁月光,像是落叶归根。 叶盼香心满意足地送走了水灯,起身时腿有些软,差点没站稳,还好唐璟扶住了她。 “你也太不当心了,起得这般急。” 另一侧的萧梵等得有些不耐烦,好不容易有机会与唐焕同席。偏生这两个多事的,硬要出来放水灯。 “安乐县主,这水灯放完了,可以回去了吧?” 唐璟向来快人快语,爱恨分明。对萧梵这样惺惺作态的女子,没有半点好感,更忍受不了她对自家兄长那番做作的爱慕。 “水灯是放完了,可本县主还不想回去。你若想上楼,本县主不拦你,请自便。” 听完唐璟的话,萧梵一张孤傲的小脸上又冷了几分,活脱脱一个冰美人,让人难起亲近之意。 有位受宠的萧淑妃姑母在宫里照应,萧梵在圣上面前也是有几分脸面的。素来都是高傲娇横的大家千金,却屡次被唐璟落面子,萧梵心里自然不舒服。 “那便随县主所愿。” 话落,萧梵便在府里侍从的护送下往回走。 叶盼香丝毫没受萧梵影响,与唐璟在江边走了一圈。江边的人不少,大多是来放水灯的,也有两情相悦的恋人在桥洞底下做着不可告人的事。 像唐璟这样胆大不害臊的,还凑过去看了两眼,叶盼香可差点没被羞死。 见叶盼香还没开窍,唐璟碰了碰她的手肘,小声道:“怎的还害羞了?这些都是常事。” 叶盼香没见过那些羞事儿,顶多在话本里看到过一笔带过的描写,此刻看到真的,可不臊红了脸。 “三姐姐就爱打趣,难不成你有爱慕的男儿了?” 这下换唐璟害羞了,撵着帕子咳了两声,耳根子也有些发红:“你这小妮子,胡说些什么,我才多大。” 叶盼香低笑道:“翻了年姐姐就十三了,过两年及笄了可不就能嫁人了,说来也不小了。” 唐璟点了点叶盼香的额头,轻声道:“没大没小,还埋汰起姐姐来了。” 两人说说笑笑,算着时辰宴席也该落幕了,便照着原来的路往回走。望江里的水灯多了许多,江边却冷清了,越往回走越甚。 离望江楼不远的小径上,赫然躺着一个人。两人路过时,冷不防地被吓了一跳。 唐璟冲着身后的小厮招手,道:“你去瞧瞧,这躺着的人是怎么回事。” 那小厮是唐佑身边的,左不过十六七岁,胆子也不大。加之这儿不如前面热闹,听不见人声,小径又被被错落的树枝挡着,显得有些阴森。 小厮壮着胆子将人翻了过来,见他没有明显的外伤,又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还有热气。 “回县主,此人还活着,应该只是晕了。” 叶盼香总觉得这人眼熟,看到脸后才觉出不对劲。“三姐姐,这人好像是萧小姐身边的侍从。” 小厮翻出了晕倒之人佩戴的玉佩,上面的确写着一个玉刻的“萧”字。 唐璟虽不喜萧梵,但也知晓这下萧梵大概是凶多吉少了,当下便让小厮去萧府告诉萧家长辈。 “香儿,我们先回.......” 唐璟的话还没说完,眼前准备离开的小厮突然吐了几口血后,重重地倒在了地上,让人看着有些发晕。 奸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打晕小厮,对付她们两个弱女子自然不在话下。 两人对视一眼,拔腿就往另一头跑去。 可都说了是奸人,两人没跑出多远,腿就莫名其妙地软了,随即便是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望江楼里,宴席散了,却迟迟不见三个小姑娘。 “这三妹和表妹怎的还不上来,莫不是玩疯了?” 唐佑一脸不耐烦,出来玩还碰上了这几个倒霉兄妹,还嫌平日里见得不够多? 唐焕一晚上喝了好几壶酒,可不见一丝醉意。这千杯醉可是烈酒,莫说千杯了,一杯就倒的大有人在。可偏偏唐焕就跟饮白水一般,神情不见丝毫恍惚。 唐佑喝了两三杯便有些头晕目眩了,等得也有些不耐烦了,此刻看着唐焕清冷的模样是越发不满。 “我说四弟,这妹妹们没有回来,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不怕她们出事吗?” 唐焕讥讽一笑,淡淡地倪了一眼唐佑,一言不发。 萧霂也留下等萧梵,派了身边的侍从出去找人。 唐府和萧府的人一起出动,不到片刻,便有消息。 “回几位公子,在江边发现了两名侍从,都已晕厥,江边还发现了一双绣鞋和一个荷包.......娘子们应该是被掳走了。” 唐焕沉着脸,准备往外走,却被唐佑拦下了。 “你去哪儿?今天这件事可怪不得我,要不是你带她们出来,她们也不会失踪......” 唐佑就算是醉了也还有点脑子,妹妹们带着他身边的小厮失踪了,祖母肯定会先责罚于他。按这两位妹妹在府里的受宠程度,一顿打是跑不了的。 “这些话还是留在祖母面前说吧。” 唐焕懒得和唐佑废话,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隔了许久,叶盼香在一片密密麻麻的疼痛中醒来,缓了许久才得以看清眼前的事物。 迷迷糊糊间,她瞧见一个蒙着黑头巾的男子走到她身边,提着一袋东西往外走,像是没注意到她醒来了。 缓过疼痛后,叶盼香才瞧见身边躺着的都是女子。大多是梳双刀髻的妇女,为数不多的几个便是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姑娘。 叶盼香并没有被绑住手脚,甚至连身上值钱的首饰都没有被收走。她四处寻找唐璟,好在环视了一圈,发现唐璟离她不远。趁着那黑头巾的男子还没回来,叶盼香悄悄往唐璟那边挪动。 挪动时,叶盼香看清了那些晕倒了的妇女容貌,皆是倾城姿色,身上的穿戴也都是富庶人家才用得起的。想来这掳走她们的人不是为了银子,而是为了色。 好不容易挪到唐璟身边,叶盼香掐了好几下她的合谷穴才将她唤醒。 等唐璟缓过神时,那黑头巾的男人突然打开了门,叶盼香拉着唐璟躺下装晕。从缝隙里往外看,那男子正往女人堆里走去,随便抓了个女人,粗鲁地往她嘴里灌了点汤药。那女人咳了两声后便渐渐转醒,惊恐万分地盯着抓着她脖子的男人。 “你,你是谁......” 女人软弱无力的细小声音从男人五指间传出,嗓音里是难以忽视的害怕。 “哼,老子是谁?老子是你男人,老子还没尝过在船上操女人的滋味,待会儿有你好受的。” 门又被重重地关上,外头女人的哭喊声越来越响,夹杂着男人的低吼,糜烂入骨。 叶盼香咬着牙,更加确定心里的想法,深吸了几口气才冷静下来,对着身边的唐璟低声道:“三姐姐,这人多半是采花贼,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你会凫水吗?” 唐璟苍白着一张小脸摇了摇头。她自小养在京城,除了去近郊的汤泉别院里泡过几次温泉,素日里是连水都没有下过的,何谈会凫水。 叶盼香蹙了蹙眉,捉紧了唐璟的小手,寻思着该怎么逃出去。她是会凫水的,可从小生在江南叶府,体弱多病的叶盼香是不会,也不能凫水的。 若是被荣安王府里的人知道了,难保有留心的人继续往下查。她不能保证过往的一切都水过无痕,查不出蛛丝马迹。 若是被发现了,她又该如何自处? 第二十三章 得救 几乎捣乱了她的思绪。她还没来得及多想,门又被打开了。 戴着黑头巾的男随手捉了两个女人往外走,却没有将门关上。 想来,她们已经到了这个采花贼的老窝。 很快,就轮到她和唐璟了。两人很有默契地装晕,任由那采花贼一手一个将她们捉去。 叶盼香被扛在男人的背上,男人坚硬的肩骨硌得她胃一阵翻涌,差点没忍住呕吐。 因为被男人扛着,叶盼香才得以悄悄地睁开眼。她这才看清运送她们来这儿的是京商纪家的船舫,纪家独有的标志刻在船头,怪不得走水路时没有人敢拦这船。 京商纪家,京城数一数二的富商,底下涉足的店铺多到令人发指。这般不低调的商户能在京城立足,百年荣华不倒,想必自有它的生存之道。 只是不知,这纪家的船舫为何会落在这个采花贼的手里。能这般胆大地掳走这么多女子,若是东窗事发了,纪家也讨不到好,想来绝不是纪家所为。 男人走了一会儿,粗鲁地用脚踹开了一扇门,将她和唐璟扔到了一间堆积杂物的房里。叶盼香被丢在一堆茅草上,手肘瞌在了一旁的石凳上,疼得泪眼汪汪的。 待男人将门锁上后,她才得以喘息,查看自己的手肘。此时手肘内侧乌青一片,还磕破了血,手也越发使不上劲儿了。 唐璟挪到叶盼香的身边,用丝帕将她的伤口包扎了下,见她忍痛的模样心疼极了,小声地问道:“香儿,还疼吗?” 叶盼香眨了眨酸涩的眼,低声道:“没事儿的,三姐姐别担心,当务之急是如何逃出去。” 这间杂物房里除了一处高窗,只有一扇门,门外的人也不知道会不会随时进来。 “喂,你怎么做事的,外面那个半死不活的女人,你准备怎么卖啊?这么好的脸蛋少说有个三五十两银子,要是就怎么死了,你陪我银子......” 门外一阵躁动,木门像是被踢了两下。 “诶呦,秦爷,消消气啊。这女的本来就嫁人了.......我晚上帮季大少送货,赚的银子肯定不少,到时候补给你就是了。” 叶盼香蹙了蹙眉,这似乎和她所想的又不太一样了。如果这人只是单纯的采花贼,何来卖不卖? 除非......他是想把她们这些人卖到花楼里。 唐璟也听出了不对劲,抓着叶盼香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我之前听说最近京城里有人失踪,说是被卖到别国做奴隶了......我还以为不是真的,没想到.......” 叶盼香拍了拍唐璟的手示意她冷静,但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一时半会儿她也想不出什么可以对付两个大男人的万全之策。 门外的男人嗓音粗犷,小小的木门根本就挡不住。 “行了,别贫了,你他娘的快去给我找个女人。” “是是是,秦爷。” “行了,少废话,赶紧抓个出来。” 趁门还没被打开,叶盼香迅速将自己和唐璟的发髻弄乱,躲在茅草堆底下,尽量不出声。 门开后,那黑头巾的男人走到了女人堆里,四处找年纪小的,找了半天都没寻到个满意的。 叶盼香即使躲在茅草堆里,还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小心翼翼地闭住呼吸,攥紧了唐璟的手。 那男人找了半天,总算找到个满意的,迅速往她嘴里灌了一壶药。 那女子咳着渐渐转醒,满是惊慌地蹬着男人,大喊大叫道:“放肆,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淑妃娘娘的侄女,你敢这么对我,娘娘知道了,是不会放过你的。” 那黑头巾的男人嗤笑了声,往地上吐了口水:“我呸,就你这样的还冒充皇亲国戚,那我还天王老子呢!乖乖地跟我出去伺候人,老子兴许还能把你卖好点。” 一听到淑妃侄女几个字,叶盼香就知道那男人抓的肯定是萧梵了。萧梵也不算笨,知道被绑架了拿淑妃的名头来压这些人,可她错就错在这些人都是江湖亡命之徒,谁不是做尽了犯法的事儿。 “怎么办?要不要救萧梵?” 唐璟在叶盼香耳边小声说着,殊不知那黑头巾的男人耳里极好,听到动静后马上就朝她们这个方向走去。 男人粗鲁地掀开了茅草堆,发现这里还藏了两个好货,一下子就笑了。 “哟,两个上等货啊,藏得这么好,还不是被我发现了,等着爷带你出去找男人。” 男人力气巨大无比,三个小姑娘随随便便就扛上身,带出了外面。 外头的天半亮,叶盼香悄悄地解下手上的琉璃珠坠,塞到了唐璟手里。 她现在只希望那个掌柜的不是在夸大其词,这琉璃珠坠真能在危机时刻保命。 黑头巾的男人将三个小姑娘丢在一处,对着面前一个满脸胡子,猥琐至极的男人道:“秦爷,这三个小姑娘够嫩吧,都是上等货,你自己选一个吧。” 秦爷第一个就把叶盼香给推走了,这小姑娘脸脏脏的,身段也不怎么样,做起那种事来肯定不爽。 萧梵比唐璟虚大一岁,世家出来的姑娘,府里都有专门的保养秘方。她此刻的脸蛋儿不仅白皙依旧,连身段模样都是顶好的,秦爷一下子就看中了她。 “就这个吧,你把其他人都带走吧。” 萧梵在秦爷怀里不停扭动,嘴被他满是老茧的大掌给捂住了,发不出一丝声音,只一双大眼惊慌地盯着被黑头巾男人推着走的叶盼香和唐璟。 眼见着萧梵要被侮辱了,叶盼香难以袖手旁观,趁黑头巾男人不注意时,在唐璟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反手利落地将她推下了河。只一会功夫,唐璟便随波逐流,见不着影子了。 秦爷被这阵势愣住了,那黑头巾男人反应过来,上来就给了叶盼香一个巴掌。力度之大,叶盼香只觉得半张脸瞬间肿大,右耳嗡嗡地响。 “你个贱人,干什么呢你!” 萧梵见状,宁死不屈,重重地咬了一口秦爷扣住她的胳膊,甩了他一个巴掌,二话不说就往水里跳。 叶盼香只扫了一眼就断定萧梵不会凫水,这下才觉得自己是真的完了,摊上这么个烂摊子。 那秦爷立马急了,指着河面冲那男人吼道:“你不是会凫水吗?快给我救......” “唰”地一声,叶盼香回过神时,那黑头巾的男人上肩上多了一支肩,狠狠地贯穿了他的肩部。鲜血溅到了她的脸上,湿润粘稠的触感让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远处隐隐约约有不少的船只灯火,将半黑的夜空照得通红,声势浩大。 秦爷知道事情坏了,立马往屋子楼上跑去。那男人也跟着骂骂咧咧地逃命,即使中了箭,依旧健步如飞。 远处有人跳下船,往萧梵挣扎的地方游去。叶盼香松了口气,好在不需要下水救人了。她只觉得这小小的身板没了一丝力气,软弱无力地跌坐在码头上。 不知过了多久,叶盼香才在烧着银碳的马车里回过神来。肿胀的脸颊和受伤的手肘被简单处理了一下,但她看上去依旧糟糕透了。 来救她们的人有唐家的也有萧家的船只。 叶盼香只记得迷迷糊糊间有人抱起了自己,往船上奔。她的身子颠簸着,心却平静极了。 “咚咚!” 船舱外有人敲了敲檀木门。 “请说。” 叶盼香的声音有些嘶哑,不复以往的清亮。 “香表妹,是我。” 叶盼香眼神有些复杂,打从她被打晕醒来以后,她便觉得这件事很有可能是唐焕的手笔。但转念一想,唐璟也置身其中。唐焕再如何心狠手辣,也不至于置自己的嫡亲妹妹于危难之中。 “焕表哥,有事吗?” 外头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今日这件事,兹事体大,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唐焕提到了那两人的长相。 叶盼香抿唇回忆了一番,轻声道:“蒙着黑头巾的男人大概七尺高,脖子后面有一颗红痣,额头上有一处很深的刀疤。那个叫秦爷的是个大胡子,他的右腿是跛的,嘴边有一颗黑痣,额头上有一块方形胎记......” 唐焕照着叶盼香的描述迅速画了两幅画像,准备等会交给刑部,让他们照着画像抓人。 对于叶盼香清晰的描述,唐焕内心是有些触动的。不过十一岁的小姑娘,遇事不慌张,还能清楚地阐明逃犯的长相,不得不让人惊叹。方才他同样问过唐璟,唐璟说得迷糊,显然没有叶盼香观察地那么仔细。而萧梵,浑然已经被吓傻了,躲在萧霂的怀里一言不发。 不过这也不怪她,这次的事情,到底是委屈这几个小姑娘了。 “......你先好好休息,一会儿就到王府了。” 叶盼香疲惫不堪,轻声地应了句“好”。 第二十四章 是福是祸 采花贼一事在京城闹得很大,许多良家妇女都被拐走了,被送回夫家的女子多数都被休妻了,好些的夫家也只是将她们送到了庵堂吃斋念佛。 萧家小姐和荣安王府的两位娘子被拐走一事被两家压得严严实实的,无一人知晓,俨然成了两家不可言说的秘密。倒是不知何时,京商纪家和采花贼勾搭一事不胫而走,纪家店铺的生意一落千丈。 朔风堂书房 唐易手握着一串紫檀佛珠,早年间上战场,虽是为了保家卫国,可手里到底染了太多人的鲜血。晚年间诚心礼佛,多行善举才得以消除些许心中的罪孽。 唐易对于小女儿唐珍的离去,心存愧疚,总觉得是自己造得孽报应到了女儿的身上,连带着唯一的外孙女自小体弱多病,多灾多难。眼下叶盼香不过来了荣安王府短短数月,接二连三地遭难,让他情何以堪,怎么有脸到地府面对自己的小女儿。 “阿焕,依你看,这件事是谁做的。” 唐焕斜坐着,眼神晦暗,依旧是吊儿郎当的腔调:“祖父,孙儿记得这纪家的嫡次女去年成亲,带着十里红妆嫁进了萧氏二房。要说这件事和萧家毫无关系,孙儿还真不信。” 唐易叹了口气,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萧梵是萧氏正房的嫡女,萧家没那么大胆子拿她做戏。这件事是有人在背后操动,想引我们唐家和萧家相斗。” 唐焕沉着脸,一言不发,脑海里还浮现着叶盼香似枯叶落地的模样。他找到她时,她的脸已经肿胀地不成样子,嘴角还隐隐看得出血迹,当真是受了一番苦楚。 “你收拾一下,去你祖母那儿认错吧。这件事,说到底也有你的责任。” 唐焕低垂着眼睑,道了句“是”。 碧海阁 叶盼香虽说没受到惊吓,一如往常般恬静,可到底脸肿胀着,不好出去见人。王妃做主替她和唐璟请了一候的假,对外称病,好好在家调养一番。 比起叶盼香的惨状,唐璟几乎是毫发无损。她本身底子就好,落水后很快就获救了,灌了几壶姜茶暖了暖身子,倒也没有着凉。除了受了些惊吓外,她隔天就能下床走动了。 唐璟放心不下叶盼香,一早就带着唐妍来陪叶盼香用早膳。进到碧海阁里,唐璟才发现,和万春堂一样,这里的内院多了好些女侍卫,为得就是随身保护她们。 进到叶盼香的闺房,满屋子清香,夹杂着创伤膏的药味,淡淡的,并不难闻。 “香儿,你好些了吗?”唐璟坐到榻上,轻轻地拍了拍叶盼香的小手,将昨日救命的琉璃珠坠带了过来,“这珠坠上的绳子昨日给不小心磨破了,我做主给你换了条千婵冰丝,你可别生气。” 叶盼香脸还肿胀着,不敢扯动嘴唇,只好小声道:“多谢三姐姐关心,香儿好多了。这千婵冰丝是难得一见的珍品,三姐姐割爱,香儿高兴还来不及呢。” 唐璟微微笑了,替叶盼香戴上琉璃珠坠,冰丝衬得她的玉手越发白皙。 对于这个江南来的表妹,她起初谈不上有多喜欢,可慢慢相处以后,她发现叶盼香是个有趣又极知分寸的人,对她的喜欢也就渐渐多了。 经历过这么一次危险,叶盼香在关键时刻将能保命的琉璃珠坠塞到了她的手里,她不是不感动的。落水前,叶盼香在她耳边说了句“相信我”,她虽害怕,但却安心了许多。有了这琉璃珠坠,她很快就飘到了有船只的地方,被救了起来。 唐妍坐在离床榻不远的檀木椅上,见着叶盼香的脸好了许多,才放心道:“香妹妹是不知道,昨日祖母听说你和三姐失踪的消息,急得都晕倒了,醒来后便一直诵经祈福。便是连五妹妹,都主动握笔抄了几卷佛书,你们可把我们担心坏了。” 叶盼香略带惊诧地眨了眨眼,她倒是没想到唐萱有心替她们祈福。不知是真心接纳她了,还是为了解禁足而做戏。 不过无论是哪种,叶盼香都不足为惧,“让你们担心了,是香儿不好。” 唐妍素日里与叶盼香最是亲近,昨日也是真的忧心忡忡,现下见她与唐璟皆无事,心宽慰了许多,话也多了起来,“没事便好,古人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娘亲这样足不出户的人都被惊动了。你得快快好起来,我们才能真正放心。” 叶盼香心里一阵暖,在荣安王府里,至少还是有人真正关心她的。 三人聊天打发时间,一上午也就过去了。 叶盼香本以为唐萱的性子是不会有她踏足碧海阁的一天。没想到下午,二房的几个姐妹就结伴来看她了,还带了好些补品和创伤膏药,其中就有二太太托人从西域带来的凝霜丸,配着花露服用能美容养颜。一盒凝霜丸在西域是常物,可稀罕在路途中难以保存。所以在京城,这儿也算是有银子也难求的美容圣品。 唐萱是第一次来碧海阁,以往叶盼香还没来王府时,碧海阁被王妃封锁,闲杂人等皆不能进入,只留了花匠侍女每日养花打扫,保持原样。 今日一见,唐萱那好不容易压下的怨恨与嫉妒又在蔓延,这碧海阁比起她的扶云阁精致多了,就连门帘用的都是用成色上好的琉璃水晶串成的,一串便价值千金,让她如何不嫉妒。 此刻见叶盼香虽肿胀着脸,姿容减色,但依旧清丽,唐萱是抑制不住的酸言酸语:“表妹这儿可真是奢靡,比起祖母那儿都不遑多让呢。” 叶盼香不露声色一笑,本以为唐萱学聪明了,明想到还是这么沉不住气,倒也让她放心许多。 “碧海阁是娘亲出阁前居住的,五姐姐若是喜欢,尽管搬来住。只是香儿这几日养病,大概没法儿将这主院腾给姐姐了。” 言下之意就是,这碧海阁以前是我娘亲的,她爱怎么奢侈就怎么奢侈,你管得着吗?想来住,可以啊,住偏院去吧。 唐萱刚想反驳,就被一旁的唐灵捏了捏手心。唐灵走到叶盼香身前,弯着眼笑道:“香妹妹别听萱儿胡说,碧海阁是姑姑以前的院子,自然是由你住着。听说你昨日被贼人绑去,弄得伤痕累累的,也不知受了多少苦,好在如今没事了。你放心,祖父和祖母一定会给你讨回公道的。” 叶盼香故作诧异,不动声色地抽回被唐灵握着的手,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四姐姐这话我便有些听不明白了,昨日我与三姐还有萧家的姐姐一同遇险,我虽磕到了脸,可好在马上就获救了,实在谈不上受苦。” 唐灵话里有嫌,往深了想无非是想说她昨日被贼人羞辱了。叶盼香见招拆招,强调了昨日她是与唐璟和萧梵一处的。唐灵有胆子来诋毁她这个孤女,可没胆子得罪大房一脉。 唐灵神色不变,眸里还有几分不解,好似真的是叶盼香多想了,却还是轻声致歉,“原是我说错话了,香妹妹可别恼。” 唐媛没听出她们之间的锋芒,关心地问了叶盼香许多问题,倒是做足了长姐风范。 “......对了,过几日便是柳家表妹的生辰了,香妹妹这几日好生养着,到时我们一起到柳府给她庆生。” 待二房的人都走了,叶盼香才命宝漪将请帖拿来。 柳家是王妃和三太太的娘家,也算是京城有名的书香世家,与荣安王府渊源颇深。 听闻当年,王妃有意让唐珍嫁与她兄长的嫡次子,也就是现如今柳瑟瑟的父亲柳元。奈何郎有情,妾无意,唐珍出嫁后,柳元浑浑噩噩过了好些年才娶了现在的妻子,两人的关系似乎颇为不和,只得了柳瑟瑟这一个女儿。 从柳瑟瑟素日里在女学对她不时流露出的敌意来看,难保不是二房太太对她的熏陶指点。 也不知这次去柳府,是福是祸。 叶盼香在碧海阁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养了两日,这脸才彻底消了肿。因祸得福,涂了几日的雪肌霜,她的肌肤嫩得可以掐出一汪水。素雪般的肌肤与乌黑的秀发做比,显得她越发婀娜多姿。 二房送的凝霜丸她也用了几颗,效果虽不如雪肌霜好,但也是能排毒养颜的。这倒也给了她些启发,她在长樱街的胭脂铺子马上就要开张了,若是将女子用的花露制成精致漂亮的小丸子,摆在镂空盒里,既方便又好看,不失为一件新鲜事儿。 叶盼香虽看上去娴静,可实则是个雷厉风行,闻风而动的人。她先是带着宝心到花圃里摘花瓣,又命人将偏房整理出来,熬煮花汁,取花露。 宝心在制作香膏花粉上很有天赋,她仅仅是看了几眼凝霜丸便能比着葫芦画瓢,还能做得有模有样的。 叶盼香举着桃粉色的花露丸子,弯了弯唇:“这花露丸子既可用作泡茶,也可直接服用,精致又好玩。宝心你可真厉害。” 宝心羞涩地抿着嘴,道:“奴婢的手艺比起姬嬷嬷还差了许多,若是姬嬷嬷还在的话,定能做得更好。” 叶盼香小叹了口气:“是啊,若是姬嬷嬷在我身边就好了。” 撇开念想,叶盼香尝了口指间的成品,咬开清脆的糖衣,花香在口齿间流淌,是一股淡淡的清甜味,味道很是不错。她又命宝心多制一些不同花味的,再将制作方法送到一品书馆的掌柜手上。 掌柜的前些日子写信,说是安排了几个下人到荣安王府,方便日后传信。叶盼香是知道荣安王府明里暗里有多少暗卫侍从,掌柜的信上寥寥几言,但能将人送进荣安王府,肯定花了不少大力气。 第二十五章 嫉妒 养了整整一候,配着刘嬷嬷熬煮的滋养补品和雪肌霜,叶盼香的姿容更甚以往。除却每日雷打不动地陪王妃用早膳,叶盼香都留在花圃照看血葫芦。 到了柳家嫡女生辰那日,叶盼香依旧不慌不忙地陪了王妃好一会儿,才回到碧海阁梳妆打扮。 今日既是旁人的生辰,叶盼香的妆容便简单了许多。一身白玉兰散花纱衣配散花如意云烟裙,发髻上只簪了一只珍珠碧玉钗,这样的装扮落在旁人身上定是少了几分颜色。可叶盼香只是静静地站着,便是清眸流盼,耀如春华的琼姿花貌,美得令人心惊。 宝心见了一脸痴相,惊叹道:“娘子随便打扮一番都这般好看,真真是不给她人留活路了。” 是女子谁不爱美,又有谁不喜别人对她容貌的肯定,便是叶盼香这样淡然处之的女子听到这些话也不由得会心一笑。 待叶盼香装扮好,走到王府门口时,才发现人马都齐了,倒是她姗姗来迟。 叶盼香余光瞟见站在最前头的唐萱,素日里总爱着华裳美服,今日却是难得素净。 唐萱的容貌是上上层,放在京城贵女圈里都是拔尖的。以往打扮的花枝招展倒让她失了原本的姿色,今日这样素净的穿着显得她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可她不开口说话还好,一说话,这通身的气质便降了七八分,“香妹妹可总算来了,真让人好等。也不知这寿礼可备好了,别一会儿丢了王府的脸面。” 叶盼香微笑,唇边的两个酒窝显得她越发甜美可人,“让各位姐姐久等了,是香儿的不是。还请五姐姐放心,香儿准备的寿礼请外祖母她老人家看过了,定不会丢了王府的脸面。” 唐萱今日心情好,也没多与叶盼香犯口舌之争。 倒是唐璟,拉着叶盼香上了马车时,阴阳怪气地讽刺了一句,“禁足时还没得到教训,一出来就作妖,小心下次再禁足没人救得了你。” 唐萱气急,却又无处反驳。唐璟说得的确没错,这次要不是托了她和叶盼香失踪的福,在祖母面前装姐妹情深替她们抄佛经。祖母哪有这么容易同意解她的禁足,说不定连柳瑟瑟的生辰都去不了。 荣安王府里柳府不远,大概一刻钟的马程。柳家虽不比荣安王得圣心,好歹祖上也出过几位太师,当今圣上也会给几分薄面。 所以即使是柳家嫡女的小小生辰,京城排得上名号的大家闺秀都给面子来了,场面好生热闹。 叶盼香随府上姐妹到了柳府接待客人的正厅,府上的大房太太和二房太太皆端坐着招呼贵客。 唐媛作为府上长姐,带着妹妹们行了晚辈礼,开口请安:“小女唐媛携各位妹妹向两位表舅母请安。” 大房太太白素衣上前几步扶起唐媛,拍了拍她的手,一脸喜色,“媛姐儿真是越发标志了,我膝下没有女儿,见到你们几个漂亮的小娘子都移不开眼了,可好好让我瞧瞧。” 大房确实只有两位公子,柳大公子已到弱冠之年,娶得是白家的千金。小公子年过一七,却尚未定亲,白素衣有心在荣安王府的娘子里选一个,亲上加亲。 这众多娘子里,白素衣最中意唐媛,一是她年纪与小儿子相差最小,二是她秉性温婉娴静,知书达理,正好能压一压小儿子爱玩爱闹的性子。 唐媛笑不露齿,说话极有分寸,是标准的大家闺秀模样,越发得白素衣喜爱,只觉得她哪儿都好。 二房太太凌舒薇被忽视自然就有些不高兴了,见着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的叶盼香生得和那唐珍有七八分相像,心中越发不喜,可面上不显,反倒将她叫到身边。 叶盼香抬眼间没错过这位二舅母一闪而过的怨恨,却也只是笑笑,“香儿见过二舅母。” 凌舒薇与柳瑟瑟的模样神态还真为相似,都是一样的柔若无骨,一颦一笑间透露着些许楚楚可怜,便是女子见了也怕是要酥了骨头。 “这就是香姐儿吧,与你娘亲当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生得这般好看。” 叶盼香微笑回道:“多谢二舅母夸奖,香儿不敢当。” 凌舒薇眼里划过一丝讽刺,转而笑道:“有何不敢当,生得这样精致将来也不知便宜谁。二舅母娘家有个表侄,比你虚大两岁,生得也是一表人才,与你很是般配......” 白素衣先顾着看未来儿媳妇,没来得及和叶盼香说话,说起来她与唐珍还是闺中密友,怎容得旁人这样糟蹋密友的女儿,语气便重了些,“二弟妹,胡说些什么?香姐儿才多大岁数,怎么就谈到这些事了。” 叶盼香心里冷哼,对于凌舒薇打得什么主意一清二楚。不过就是见不得她娘亲让柳元心心念念了这么久,就想把她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儿随便发落,好一解她心头之恨。那凌氏表侄听说长得是不错,白面书生的清俊模样,可那纨绔无能的名声在京城也是家喻户晓的。 叶盼香的娘亲出身高贵,父亲生前好歹也是两江总督,她实实在在担得上“贵女”两字。即便现在人去楼空,留给她的嫁妆也足以让她风光出嫁。 拿个纨绔子弟搪塞她,这位二舅母未免也太看得起她自己了。 凌舒薇被白素衣这么一打岔,面色更加难看。她学得是亦酥亦脂,玉软花柔的可怜模样,对付男人很有一套,可落在这些个姑娘家眼里,未免失了威信。 叶盼香盈盈一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香儿的双亲虽已不在人世,但还有外祖家。婚姻大事,香儿实在是做不了主。” 这番话的言下之意不就是在嘲讽凌舒薇多管闲事,她叶盼香没了父母还有外祖父母,哪里轮得到她这个二舅母替她的婚姻大事做主。 凌舒薇脸色苍白,掩着口轻咳了一声。 白素衣早看不惯二弟妹这幅惺惺作态,这样的娇羞留在房里是好的,可要是处处端着一副骨软筋酥的模样未免太讨嫌了。 “香姐儿,到大舅母这儿来。”白素衣将叶盼香牵到自己的身旁,将腕上精美的白玉八仙纹手镯取下,戴到叶盼香葱白的手腕上,“这手镯就当是我给你的见面礼。我与你娘是一起长大的,你娘那个没良心的,嫁到江南多年,竟是一趟都没回来,只给我寄了几封信......诶,不提也罢。见你现在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叶盼香对这位面目和善的大舅母心里存着几分好感,乖顺地收了礼,“早前在江南,时常听闻娘亲提及与大舅母在闺中的趣事,常常一讲就是一个下午。今日虽是第一次见大舅母,心里总是多了几分亲切。” 白素衣嫣然一笑,拍了拍叶盼香的手,对着身边的唐媛道:“你瞧瞧,你这香妹妹多会说话,真是个可心的人儿。” 一行人说说笑笑,除了唐萱偶尔与凌舒薇交谈几句,其余的姑娘都更加亲近白素衣。聊了一会儿,白素衣便让婢女们带着几个姑娘到赏花亭游玩。 柳家是百年世家,在京城的宅子也是占据了好地方。赏花亭临湖而落,偶有小鱼游过逗乐,五月清凉的湖风吹得人心旷神怡。 叶盼香到的时候,贵女们几乎都来齐了,一个个围着柳瑟瑟送礼,好不热闹。 柳瑟瑟一眼就瞧见了荣安王府的阵仗,叶盼香虽不是走在最前面的,但绝对是最引人注目的。不但因为她那花容月貌,更多的是她身上恬淡如菊,皎皎明月的清贵气质,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她今日作为寿星,一早便起来打扮了。她身上的这席桃粉云锦纱裙是凌舒薇提前一个月在锦衣阁替她定制的,发髻上簪的金海棠珠花步摇也是精美亮眼。 可这样悉心的打扮竟被叶盼香随随便便一件青衣给比了下去,这可让她如何好受。 柳瑟瑟拂开身边围着的比她身份低的千金,移步到了唐媛身前,对她们遥遥一福,做足了捧心西子的柔美姿态,“几位表姐能来参加瑟瑟的生辰宴,瑟瑟倍感荣幸。” 柳瑟瑟随又朝叶盼香点头,道:“叶娘子身子大愈,瞧着气色也好了许多,也有精力出来走动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柳瑟瑟这番话明摆着实在戳叶盼香的心。 唐璟听了柳瑟瑟这番话不禁蹙眉,直接道:“瑟瑟,按理说,香儿也算得上是你的表妹,你们又同在梅院,唤叶娘子未免生疏。 柳瑟瑟习惯性地做出楚楚可怜的姿态,一双秋瞳倒还真衬得她有几分羸弱之相。 唐萱勾住柳瑟瑟的小手,替她说话,“三姐多怪了,瑟瑟与香妹妹原本也算不上是嫡亲的表姐妹,一时嘴上疏忽也是难免的。今日既是她的生辰宴,你又何苦为难她呢。你说对吗,香妹妹?” 第二十六 寿礼 众人都在等着叶盼香的回答。实则,答与不答势必都会得罪人,但看这答题人聪慧与否。 叶盼香依旧神色淡然,不恼不怒,只轻声回了句,“多谢柳家姐姐关怀,称呼一事,姐姐自便即可。” 显然,礼节上,叶盼香远远地胜过了柳瑟瑟。这番措辞也叫人挑不出错,唐璟本就是为了她出头,自然是不会责怪她的。 “哟,我当是谁家仙女下凡,原来是荣安王府的七个仙女到了。你们来得正巧,我们正围着瑟瑟拆她的寿礼哩,正好拆到萧家大郎送的寿礼,快来瞧瞧。” 说话的姑娘是凌家长房的嫡女,柳瑟瑟的表姐,贵女圈里出了名的好人缘。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凌芮生来有一双爱笑的眼睛,与谁都能谈上两句。 叶盼香注意到,柳瑟瑟听到“萧家大朗”四个字便满脸娇羞,耳根子通红,那副羞涩的模样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心悦萧霂似的。 萧梵今日也在,看样子前些日子受得惊吓也消了。她很不客气地白了柳瑟瑟一眼,手绕着帕子,向柳瑟瑟投去了不屑的眼神。 柳瑟瑟满心沉浸在了拆礼物的喜悦里,丝毫没有注意到萧梵的眼神。 她亲自动手,拆开了萧霂送与她的寿礼盒子,里头包着一条珊瑚手串念珠,样式精美,色泽纯亮,是不可多得的好物。 唐萱忍不住道:“这串念珠可真精致,戴在手上衬肤白,真真儿是好看,看来萧大郎对你很是上心嘛。” 面对好友的打趣,柳瑟瑟更是做足了娇媚的姿态,羞涩地瞪了唐萱一眼,好似萧霂是真的倾慕她一般。 萧梵很不给面子地抚着手上成色明显更好的珊瑚手镯,恰似不经意间开口:“柳娘子可别多想,前年舅舅下海,带了好多珊瑚首饰回来,堆在仓库里都快发霉了。我记得去年给孟姐姐送的也是珊瑚挂坠吧,怎么不见孟姐姐戴呢?是不喜欢吗?” 这番话一下子就将两个人都得罪了,柳瑟瑟的脸“唰”地就白了,一副汪然欲涕的委屈样儿。 叶盼香侧过头才看清了孟家长房嫡女孟锦的长相,她生得精致,又是清冷出尘的气质,一席月牙流光裙,像是月宫的嫦娥仙子。 叶盼香脑海里突然闪过空山寺那晚与唐焕半夜诉情的女子。她那晚虽没看真切,可心下十分确定这位孟娘子就是那位小字唤“阿锦”的娘子。 难怪叶盼香一进亭子便闻到夜春风的香味,想必是涂了唐焕送与她的胭脂。 即使被萧梵落了面子,孟锦依旧端着通身高贵的气质,莞尔一笑道:“即是寿礼,贵在心意。” 这话并没有明说她喜欢萧大郎送的寿礼,撇清了她与萧霂之间莫须有的谣言,也不会惹来旁人妒忌,倒还真是一番好的说辞。 诚然,孟氏一族本就是支持中宫的,萧氏又是淑妃的娘家,两家说什么都不可能扯上姻亲。 柳瑟瑟听懂了孟锦的话外音,难免更加失落了。她们柳府是柳贵妃的娘家,三方势力泾渭分明,她能嫁给萧大郎的机会也是渺茫。 柳瑟瑟垂着头,随手又拆了一件寿礼,是一副画卷和一个精致的金累丝镂空宝盒,闻着是一股淡淡的牡丹花香,一时间香味弥漫了整个亭子。 “好香啊,这宝盒里装的是什么?” 柳瑟瑟打开了宝盒,里头整齐摆放着六颗玫粉色的丸子,瞧着很是别致。 一旁的凌芮笑了笑:“这是花露丸,前几日长缨街刚开了一家名唤晚妆阁的店铺,里头卖的首饰成衣,样式都很新巧。这晚妆阁的胭脂香粉效果也很不错,只是这价格有些贵,一盒梨花胭脂竟要价五十两银子。这花露丸听闻有美容养颜的功效,但它的价格足足比胭脂贵了三倍,还是限量的。” 叶盼香低头浅笑,这倒来了个无偿帮她宣传的人了,也省得这晚妆阁在京城贵女圈里抹不开脸面。毕竟她的店铺卖得都是些珍贵稀罕的香粉胭脂,寻常人家别说长期来买了,便是看上几眼都嫌贵。 其实那梨花胭脂卖五十两真算不上贵,因这一盒胭脂要将近一花篮的夜春风。夜春风名贵,这花瓣的功效用处又大,光是一篮花瓣便可卖上一百两。 柳瑟瑟没想到这花露丸这般贵重,莫不是说她柳府少这几百两银子,而是不会花这些银子用来在买胭脂水粉上,未免太过奢靡。 柳瑟瑟闻着这花露丸也是心旷神怡,于是便问道:“还不知这寿礼是哪位姐姐送的,瑟瑟很喜欢。” 因着贵女们来送寿礼时,并没有登记,而是直接放在了赏花亭里的石桌上,满满的一堆。 唐璟见这寿礼盒子与先前叶盼香的婢女拿着的很像,于是便推了推她的手肘,问道:“香儿,这份寿礼是你送的吗?” 众人都看向了叶盼香,只见她微微点了点头。 “先前听闻柳姐姐喜欢牡丹花,便托人在晚妆阁买了一盒,还望柳姐姐喜欢。” 孟家二房嫡女孟芙,性子素来冷傲,只与公主之尊交好,架子也大了几分。她难得开口,夸了夸这个花露丸:“这花露丸的确不错,虽比不得雪肌霜的功效,但素日里用用也是够了的。” 贵女们皆知孟芙是出了名的挑剔,对于首饰胭脂,瞧一眼就知它是好是坏。能得上孟芙的一句好,那便是真的好了。 叶盼香怎么会不知道,晚妆阁的掌柜的来信,说是孟家千金一口气将各种花香的花露丸都买走了,可谓是大手笔了。 得知是叶盼香送的,柳瑟瑟心里的喜欢淡了几分,淡淡地道了句谢,随手将盒子一放,打开了画卷。 看过署名后,众人都有些惊诧。 惜画如命的白家千金素日里收藏了不少名家大作,看画是极好的眼力劲儿,只瞧了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前朝天清画师的作品,水落无痕。” 水落无痕,整幅画便只有一泉池和一块石头,却丝毫不显单调。所谓水落无痕不过是这石头太坚不可摧,遇水既不变色也不变形,亦如做人之理。 柳瑟瑟自然也是爱画的,不然叶盼香也不会送她这一副珍品,“可我听说,这水落无痕早在前朝就被人毁了,这是临摹的画吧。” 白菲絮摇了摇头,道:“这画纸上还有淡淡的茶香味,的确是天清画师常用的茶香纸,天底下可再没人能仿制茶香纸了。” 柳瑟瑟突然娇羞地望了眼湖畔对面,今日是她的生辰,她的堂兄也在府里宴请了许多公子做行酒令。萧大郎也受邀了,此刻正在这对岸,即使隔得远远的,还能听见他们饮酒做乐的声音。 “瑟瑟听说,萧大郎的丹青是京城一绝,无学子能与之媲美。”柳瑟瑟话音刚落,倪了眼萧梵的神情,见她抬高了下巴,一副骄傲自得的模样,才继续道,“不如将这幅水落无痕送去对岸,让萧大朗他们帮忙鉴赏一番。萧小姐,你说这样可好?” 萧梵对于兄长的才华很是自信,想着要出风头,倒也对柳瑟瑟少了几分不满,骄矜地点了点头。 柳瑟瑟又向叶盼香轻轻一福,道:“这寿礼原是叶家表妹送的,此番还请表妹不要介意。” 叶盼香嫣然一笑,“自是无碍。” 待画卷被送走,白菲絮走到了叶盼香的身边,在她耳边轻声道:“香妹妹,这幅画是真迹吗?” 叶盼香脸上露出一丝狡黠,模棱两可道:“我也不太清楚,这是我娘亲在江南一个文人墨客那儿买的,花了不少银子,也找人鉴赏了一番,大概是真迹吧。” 白菲絮倒是希望这是真迹,她还可以舔着脸让柳瑟瑟借她观摩几日。 湖畔另一侧,公子们刚刚结束了一场行酒令。萧霂当仁不让的拿了榜首,一杯酒也没喝到。 柳瑟瑟身边的侍女见到这么多俊俏公子哥,小脸都羞红了,移步到柳家小公子柳涛身边,轻声细语道:“二公子,这幅画卷是荣安王府的叶娘子送给我们娘子的寿礼,娘子想请各位公子帮忙鉴赏一番。” 柳涛大手一挥,应下了。 萧霂时在场最懂画的,他第一个鉴赏也没人有意见,“单从画纸来看,这茶香纸的确是天清画师所制。且这幅画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很符合天清画师以往的画风。再看这诗句,寥寥几笔皆是风骨,行书遒劲自然,无人能及。我认为,这幅画是天清画师真迹。” 萧霂又将画递给了孟家长房嫡子,孟黎,“茂伯,你看看可有不妥之处。” 孟黎端看了一炷香的时辰,也得出这幅画是真品。 一连好几位稷下学府排得上名号的学子一一鉴赏,皆觉得这是真品。 唐焕靠在亭柱上,悠闲地饮着菁山雪,淡淡的瞥了眼那副水落无痕,不置一词,眼里满是嘲弄。 不出一刻钟,柳瑟瑟身边的侍女拿着画卷回到赏花亭,“几位公子皆道这幅画是真迹。” 一时间,众人都向叶盼香投去了复杂的眼神,众位贵女显然是没想到叶盼香会有这样丰厚的身家,价值连城的画作也可随意赠人,日后怕是不能得罪她了。 叶盼香波澜不惊,从容地与身边之人交谈,起初送这幅画时她并没多想,只是想让柳家欠她一份人情,以后少不得要还,现如今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柳瑟瑟一心钻进“萧大少”三个字眼里去了,心满意足地收起了画,总觉得这画染上了萧大郎身上淡淡的竹香,让人舍不得放手。 众贵女很快便缓过神,见对面的公子们做行酒令,这边的姑娘们也忍不住命人送来了几瓮桃花醉,也准备饮酒作乐一番。 第二十七章 杏馆诗社 侍女们刚送来几坛新出土的桃花醉,孟芙便提出借柳小姐生辰,选办诗社,择十二位社主,每月初一做东,一起行飞花令,赏花作乐,鉴赏诗词画作。 柳瑟瑟自然是乐意的,从古至今借诗社美名远扬的女子不在少数。此番贵女云集,她若是有幸选上,何愁萧大郎不能注意到她。 “那便听孟姐姐的,我这就命人准备文房四宝。” 孟芙又道:“以往只评诗未免单调,不如将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君子六艺皆作为诗社的活动内容,既创新也添了些乐趣。” 见众人都无异议,孟芙将评选社主的规则大致讲了一遍。一炷香的时辰,在限定的题目下,每人作一副画,提上诗句。 “......如何选出社主?那便劳烦湖畔另一方的几位公子替我们选出社主,再选出前三甲,大家意下如何?” 孟芙在贵女圈里很有声望,此番想办诗社的主意一出,便得了底下贵女们的欢心。 白菲絮问道:“那题目由谁出呢?” 唐萱很不客气地替众人揽下了出题的责任,她自知诗词不通,素日里赏花作乐倒是在行,选社主那是没希望了,还不如不在那些公子哥面前丢脸。 “今日既在赏花亭里,那便出‘赏花’二字可好?” 贵女们见她没准备参加,倒也觉得公允。 一旁的侍女们摆放好了作画所需的丹青笔墨,多数贵女都希望自己能入选,日后也能揽下才女的名声。却也不是每个贵女都想要做这社主,快及笄的贵女们,定亲后要在闺里准备嫁衣,学管事规矩。所谓出嫁从夫,成亲后也不能总出来抛头露面,与人谈诗词歌赋了。 白菲絮对于诗社还是很有兴趣的,侧着头问叶盼香:“叶家妹妹,你要参加吗?” 叶盼香假意犹豫片刻,摇了摇头,心里却早就想好避免任何出风头的机会。树大招风,她的身份不显,也无须远播才名嫁入权贵之家,更没有每月作诗的雅兴。 孟芙听见她们说话,见叶盼香摇头,便有些不高兴,觉得她是在驳自己的主意,“叶娘子为何不愿参与,是瞧不上我提议的诗社吗?” 孟芙私心里是瞧不上叶盼香这样的孤女,她有什么资格摇头,便是使出所有的才学也不一定能进这诗社。 叶盼香向孟芙遥遥一礼,不卑不亢道:“小女才疏学浅,难登大雅之堂,还是不献丑了。” 孟芙高傲地倪了眼她,冷声道:“是否才疏学浅,一画便知,叶娘子无需自谦。” 孟芙这样一说,叶盼香若还不参与的话,就是不给她脸面。叶盼香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踱步到书案前。 即使躲不掉,她也没准备认真作画。所有人还在苦思冥想该如何诠释“赏花”两字时,她便下笔了。 一炷香的时辰,于叶盼香而言也是足够的,作完画后她还望着湖畔愣了会儿神。 众人皆作完画后,待风将笔墨丹青晾干,由侍女整理画卷送去湖畔另一侧。 另一侧的公子哥们正愁没事儿做,准备各自回府,好在画卷来得及时。 侍女将一幅幅画摆放在书案上,由公子们选出十二位社主,他们只需在心仪的作品前放上一朵花瓣,再由花瓣数决出前三甲。 萧家长房庶子萧泽是个纨绔的,家里姨娘得宠,连带着他在府里也是被千宠万宠长大的。平日里逃学惯了的,对于品画一窍不通。他本想跟着稷下学府几位才子选画,却见萧霂将花瓣放在了一幅与“赏花”看不出关联的画上。 画里一位粉衣少女坐在秋千上,与怀里的波斯猫嬉闹对视,这整幅画,画技潦草,丝毫不见花的踪影,何来切题赏花? “大哥,你们怎么都选这幅画,这猫是画的栩栩如生,可跟赏花有什么关系啊。” 对于庶弟的愚笨,萧霂倒也好脾气地解释了,“二弟,这幅画切入题目的点很新颖,意境也比其他画作高上许多。你再仔细瞧瞧,这猫的瞳里是什么?” 萧泽凑近仔细一瞧,画里波斯猫半眯着的大眼里别有洞天,映出了少女背后一盆簇拥着盛开的牡丹,逼真得像是要出画了,但若不仔细瞧根本瞧不出。 萧霂这一解释,原些没注意到这幅画的纷纷凑上前来看,看后都不禁赞叹这幅画的别出心裁。 “这幅画的色调虽略显稚嫩,但胜在别具一格,实为佳作。” 孟黎也很喜欢这幅画里少女慵懒的姿态,不知是不是作画之人的写实,“朝慵午倦谁相伴,猫枕桃笙苦竹床。这玲珑心思的确有趣,让人眼前一亮。” 唐焕瞥了眼这幅画,脑海里浮现出那位香表妹娇俏的身影。他依稀记得碧海阁的花园里也有一处秋千,有次经过时,他远远的就听见表妹喊着,让婢女们荡高一点的声音,少女琳琅般的笑声悦耳动听,他难得停下脚步,隔着门墙听了好一会儿她荡秋千时的嬉闹声。 当时他就在想,别看这小娘子素日里端着一副恬淡如菊,处事不惊的模样,骨子里还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爱玩爱闹。 另一边的贵女们虽在赏花作乐,可实际上一个个都很紧张,生怕自己的画和诗入不了那些公子的眼。 叶盼香则淡定多了,悠然地赏着湖里的锦鲤。她自觉方才的那副画没有发挥出她以往的水平,画得有些潦草,一如旁人觉得她这个年龄该有的画技。今日来的贵女丹青皆入得眼,她那副画与之相比不过尔尔。 好在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也免得贵女们各个等得心急如焚。只是这十二位社主有些在意料之中,有些却让人出乎意料。 孟锦没有参与,孟家便只有二房的两位嫡女进了,孟卿话虽少,一笔丹青很有韵味。孟芙同白菲絮一样,当过公主的陪读,画技炉火纯青。萧梵虽没进前三甲,但也顺顺利利当了社主。柳瑟瑟是矫情了些,倒还真有几分才学,虽是排在后面,好歹也挤进了诗社。 其余的社主还有孟芙的表姐,季家嫡女季梦茹和尚书右丞颜家的嫡女,颜夕。说起来,颜家与荣安王府还是亲家,颜夕的二姐颜蔚在前年与唐渊定了亲,今年八月份就要成亲了。 最让贵女们妒忌的,是这五位社主都落在了荣安王府的几位姑娘身上。除却唐萱和唐馨没有参与,其余的姑娘都入了前十二,真真是给荣安王府长脸。 侍女又接着道:“......孟二娘子得了二十三片花瓣,是为第三。叶娘子得了二十八片,是为第二。白娘子得了三十二片,是为榜首。” 叶盼香蹙了蹙眉,她倒是没想到自己的画作不但得了社主,还排在了第二,倒是她低看了对岸的公子们。 孟芙脸上不悦的神情越发显露,若说是输给白菲絮还情有可原。白菲絮的丹青在京城贵女圈里是出了名的好,她师从大家,自小痴迷画作,最擅风景画,输给她倒也不丢脸。可这不知道什么地方出来的孤女排在她的前头,她怎么好服气。 孟芙素来骄傲惯了,可教养也是极好的,见过叶盼香的丹青后,便知自己这次输在哪儿了。 论画技,叶盼香与她当属伯仲之间。论切题的点,叶盼香比她新颖了许多。寻常人看惯了通俗的赏花,她的这幅画的确让人眼前一亮。 “叶娘子果然谦虚了,你今日的这幅画,别具一格,实至名归。” 孟芙虽然骄矜,可她聪明就聪明在从不会盲目自大,从小祖母就教她,适当的吸取别人的优点才能让自己更加完美。一味地贬低对手,不仅失了大家闺秀的气度,也让人瞧不起。 叶盼香莞尔一笑,道:“方才见孟小姐作画时十分轻松,倒是小女苦思冥想许久,好在没有失了颜面。” 孟芙很满意叶盼香的识时务,这样的谦逊,不骄不躁倒让她高看了她几分。但也仅限于此,叶盼香的身份注定了她们俩之间的差距。 孟芙微微颔首,便转身和旁的闺中密友聊天。 白菲絮仔细看了会儿叶盼香的画作,越看心里越喜欢,嘴上还道:“叶家妹妹,你的这幅画能否送与我,我实在是太喜欢了。” 叶盼香轻笑出声,手里举着白菲絮方才作得一幅画。白菲絮的画技炉火纯青,寥寥几笔就将午后花园里的景色描绘得淋漓尽致。少女手捻着鲜嫩的花枝,轻轻地嗅了嗅,脸上尽是明媚阳光的笑意,让人光是看着便有种如沐春风的暖意,实属佳作。 “白姐姐莫不是在取笑我,你的这幅画无论是画技还是意境,都是远胜于我的,你还不如收藏自己的。” 白菲絮轻笑,不管不顾地将叶盼香的画卷了起来,“你若喜欢,尽管拿去便是,反正你的这幅,我是要带回闺房挂在墙上的。” 两人嬉嬉笑笑,闹成一团,最后还互相约定为对方再作一幅画才算罢休。 最后这诗社也算是正是成立了,由白菲絮当社长,她以二月花神杏花为名,取了杏馆二字为诗社之名。下月的诗会便由她带头,再由她指定下一位,依次往来。 第二十八章 出事 寿宴还未结束,柳瑟瑟与其他贵女们绕到了湖畔另一侧的花园里赏花。 见众人都去赏花了,叶盼香也不想逗留,独自慢悠悠地走在最后。柳府的假山小径很多,若是没人领路,指不定就被绕晕了。 叶盼香一直与柳瑟瑟一行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却突然被一端着热茶,从拐弯处闯出来的婢女撞个正着,半件衣裳都湿了,好不狼狈。 “贵人赎罪,贵人赎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叶盼香没被烫着,倒也不恼,拿着丝帕擦拭了一番,将茶叶都拂了下去。 她余光看到这丫鬟看上去年龄很小,生得还算秀气,只是这白皙的脸蛋儿上有两个明显的巴掌印,打得还不轻,小丫鬟的脸都有些肿了。 叶盼香见她比自己还狼狈,心下多了几分怜惜。但这毕竟是叶府,她也不好直接问这小丫鬟脸上的巴掌印是怎么来的,免得听到了他们府上的腌臜事儿。 “我没事,你先起来吧。” 小丫鬟受宠若惊地看了眼叶盼香,马上又低下了头,捡起了地上的茶杯,道:“多谢贵人赎罪。” 眼看着和那些贵女们走散了,叶盼香也不馁,礼貌道:“请问贵府待客的主院怎么走?” 小丫鬟连忙指了指路,“贵人往前右拐,直走便是了。奴婢奉了主子的命令,没法儿给贵人领路,还请贵人赎罪。” 叶盼香浅笑:“无碍,你且去忙吧。” 小丫鬟点了点头,匆匆忙忙地往另一头走去。 叶盼香照着她说的,右拐进了一条小径,走了约摸一炷香的时辰,也不见人烟,心下越发猜疑。 那小丫鬟不过十来岁,柳府上除了柳瑟瑟年岁小,也没有这个年纪的小主子了,所以那小丫鬟要不是柳瑟瑟身边的婢女,要不就是府上的家生子。 叶盼香越想越疑心,加快了脚步准备原路返回,刚转身,面前就多了一个身影,可差点没把她吓坏。 “焕表哥?你怎么在这儿。” 叶盼香抚着胸口,但却松了口气。有唐焕在,她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了。 唐焕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像是刚睡醒的样子,神色散漫道:“刚借柳府的客房补眠,出来就碰上你了,还真是巧啊,香妹妹。” 柳府后院这般大,哪会有这么巧的事?叶盼香装作听不出来他的话外音,甜甜地笑道:“那真是太好了,香儿正好迷路了,烦请焕表哥带香儿出去。” 唐焕倪了眼叶盼香的神情,发现他这表妹还真是会演。平日里见到他退避三尺,求人时便做出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嘴边甜甜的酒窝人畜无害。 “没问题。”唐焕挑了挑眉,皮笑肉不笑道,“妹妹先陪为兄下盘棋,赢了,为兄便带你出去。” 见眼下别无他法,下棋倒也安全,叶盼香只好无奈应下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焕表哥可不能食言。” 唐焕的唇边漾起了一抹笑,“自然,还请妹妹随为兄来。” 唐焕似乎对柳府花园的布局十分熟悉,来来往往丝毫不见阻碍,如入无人之境。 叶盼香随唐焕走了片刻,停在了一处石林里。林子中央有一处石桌,上面还摆放着棋盘和一壶冒着腾腾热气的茶。 叶盼香瞟了唐焕一眼,见他神色淡然,方才明白这哪是巧遇,分明是提前预谋。那个小丫鬟怕也不是恰巧经过,而是来引她入套的。也不知这唐焕是有多大的本事,竟将手伸到了柳府里来。 只是不知,唐焕留下她,是为了什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叶盼香也不怕唐焕会害她,安安心心地坐在石椅上,给唐焕和自己倒了杯茶,悠然地饮起茶来。 唐焕见状轻笑,抿了口茶,心道,这小表妹倒是想得开,也不怕他在这茶水里下药。 “这露水煮的菁山雪,妹妹觉得如何?” 叶盼香怎会不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菁山雪,可还是嫣然一笑,放下了手中的冰裂杯,道:“齿颊留香,回味浓郁,果真是御赐的好茶。” 唐焕听闻,毫不掩饰地大笑:“难为妹妹能将普通的滩茶夸得头头是道。” 叶盼香小脸一红,掩着帕子轻咳了声,“香儿不通茶道,让焕表哥见笑了。” 唐焕嘴上说着无妨,眼神里分明都是戏谑,他将放着黑子的血玉棋盒推到了叶盼香的手边,道:“妹妹先请。” 叶盼香硬着头皮下了第一子,心里寻思着该怎样输得体面点。她的棋艺中规中矩,在贵女之间还算是上乘,可若要放在女学之外,那便是不能看的了。 叶盼香原以为唐焕下棋会一如他做人一般强势霸道,令她节节败退。却不想他下棋十分保守内敛,让人摸不清他的攻势,也猜不透他的出路。 仅是一盏茶的时辰,叶盼香的额头便出了些细汗,棋盘上的局面越发复杂了起来。 两人均沉默不语,一子交替着一子。叶盼香还需些时辰思考,如何落下一子。反观唐焕,轻松又快速地落下每一子,看似是毫无章法。没有逻辑的,却每每能将她的路给堵死。 就在叶盼香苦思冥想该如何化解这僵局时,远处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尖叫声,听着很是渗人。 “想来是出事儿了,走吧,带妹妹去瞧瞧。”唐焕慵懒地放下手边的棋子,道,“这盘棋,有空在下。” 叶盼香乖顺地点了点头,她见唐焕毫无惊诧之意,便认定这件事十有八九与他有关,也不知谁这么倒霉,惹上了这人。 叶盼香不近不远地跟着唐焕,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刚刚传来叫声的地方,那里此刻已经乌泱泱聚集了一片人,喧闹极了。 唐璟见叶盼香从小径出来,似放下了心,牵着她的手问道:“你方才去哪儿了?” 叶盼香转过头,发现身后的唐焕不知何时便不见了,想来是不愿旁人提起,她便也没多嘴,“让三姐姐担心了,方才走在路上,被一丫鬟不小心打湿了衣裳,羞于见人,便在石林里躲了会儿,等它晾干。” 唐璟没起疑心,拍了拍她的手背,拉着她走进了院子,院子里面闹哄哄的,门口站满了贵女和公子,甚至还惊动府上的老祖宗和两位夫人。 “你没事就好,害得我还以为里面的人是你。” 叶盼香隐约听到女子的啜泣声,断断续续的,好不悲戚,这哭声还有些熟悉。 “莫不是?” 唐璟瞟了叶盼香一眼,牵着她走远了些,才轻声道:“方才我们在花园里赏花,有一个婢女匆匆忙忙地闯了进来,说是这偏院客房里,有人在行污秽之事。我四处找你不见,可把我吓坏了。” 叶盼香蹙了蹙眉,显然是没想到今日柳瑟瑟的寿宴会出现这等淫乱之事。 “三姐姐可知,这里头的人是谁?” 唐璟叹了口气,道:“先前那些公子们比我们来得早,说是已经差人请了萧家和孟家的长辈,里面的人八成就是孟锦和萧泽。” 孟锦和萧泽? 叶盼香惊愕失色,这两人怎么会到了一起,分明一个是庶子,一个是长房嫡女,光是身份上就不相配。 唐璟也道:“不仅如此,两人才情相貌皆是不配。孟娘子为人和善,又是京州出了名的才女,真是委屈了。” 叶盼香也替孟锦惋惜,她知道孟锦心中倾慕的是唐四,两人还曾在空山寺夜里花前月下,你侬我侬。现如今委身给一个处处不如唐四,甚至是个纨绔不堪的男人,怕是落在谁身上都是难以接受的。 两人说话间,柳府老太太备了马车将今日来参加寿宴的人送回府,说是今日招待不周,改日在上门致歉。 出了这等事,柳瑟瑟的寿宴也算是毁了,众人纷纷告辞,柳瑟瑟的脸上也不知是无奈多些还是着急多些。因着这事和萧霂有关,她倒还厚着脸皮陪萧霂守在院子外面,偶尔轻声细语地安慰他几句。 第二十九章 茶道 即便萧家和孟家将消息都压下去了,可悠悠之口到底难堵。仅一个晚上,京城里传遍了孟锦与萧泽私相授受,在柳府偏房行污秽之事。 早上叶盼香去朔风堂请安时,王妃就特意叮嘱了她,莫要跟风以讹传讹。此番话一出,叶盼香心里便有了分寸,这事儿怕不会这么简单。 到了女学梅院,许久没见的黄伊珊就如脱缰野马向她奔来,嘴里直念叨想死她了云云。 别看黄伊珊素日里大大咧咧的,可还是有些玲珑心思的。叶盼香伤了脸,黄伊珊顾及她的面子,没有登门拜访,只差人送了些补品。叶盼香养病期间,她还写了好几封信,讲了些她在女学发生的事,例如,万道师长是怎么折磨她,让她做苦力的。 叶盼香好不容易把贴在自己身上的黄伊珊拔下来,松了口气,念叨:“你不是称病了吗?怎么力气还这般大呢?” 黄伊珊嬉皮笑脸地勾着叶盼香的手,笑道:“诶呦,这都是骗旁人的。我装病就是为了不去柳瑟瑟的寿宴,省的看她们矫情。” 叶盼香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就继续作妖吧。” 黄伊珊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牵着叶盼香往记课的地方走去,又道:“要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说什么也会要去的。你快和我说说,昨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今日孟家的娘子可都没来女学。” 叶盼香轻声道:“这件事我也不太清楚,左右事关萧孟两家,我们只当不知道便好,莫要在背地里议论,给人留下话柄。” 黄伊珊应了声好,安静了片刻后,又忍不住小声念叨:“诶,这事儿一看就是萧二公子强迫孟家姐姐的。孟家姐姐在菊院可是所有贵女里最优秀的,生得也漂亮,可惜了,鲜花插在牛粪上......” 面对好友像模像样的惋惜,叶盼香将自己心里的猜想隐晦地提了提:“你先别急着叹息,过几日你兴许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叶盼香没明说,黄伊珊也就一知半解地点了点头,没往下问。两人结伴而行,悠悠地踱步去了上茶课的沁荷亭。说来这还是开学以来的第一节茶课,听闻选茶课的学生不多,课也就安排的少了些。 叶盼香选茶课纯粹兴趣使然,她于茶道不通,但也知茶道是静心精神,去除杂念,修养身心的文化。她自意于尘世不够通透,以茶道陶冶情操不失为一件好事。 到了沁荷亭,茶案前稀稀落落坐了几人,皆闭口不谈,互相点头示意也就是了。 这等安静的氛围弄得黄伊珊这样的话痨都不好意思开口说话了,叶盼香见她憋得一脸苦色,不由得好笑。 亭子中摆放着紫砂观音熏炉,一嬷嬷手举青天合欢扇,轻柔地扇着灰面,动作优雅舒缓。 随着嬷嬷的煽动,叶盼香鼻息间尽是香风袅袅,有梅花的清冷幽香,如冬日清泉沁人心脾。 叶盼香的茶案离着香炉不远,心里又实在喜欢这味香,只觉得闻过后心情舒畅了许多,便开口询问打扇的嬷嬷可知这味香的香方。 嬷嬷慈和一笑,回道:“这香是教授茶道的先生所创,此香用以净彻鼻息,以便之后闻茶。贵人若想知道,还得问这位先生。” 嬷嬷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木桥上便传来一阵如此香般清冷的声音,随着说话人的靠近越来越清晰。 “一钱杜衡,一钱丁香,一钱和罗,两钱苏合,三钱冰片,一盂过雪红梅......” 叶盼香抬眼,撞进了一潭清冷深渊,随即惊诧地低头,略有些慌忙地记下香料名。 是洛湛先生?!她只知洛湛先生在女学授课琴艺,从未听闻他还教授茶课,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为何,面对洛湛先生时,叶盼香总有种无所遁形的乏力感,好似所有尘俗凡事落在他眼里都是亵渎。自那日藏书阁偶遇后,叶盼香便没有再见过他了,但脑海里总是时不时浮现当日被墨水溅了一脸,在洛湛先生提醒下才发现的尴尬场景,一想起便会耳根子泛红。 “可记下了?”洛湛先生一席白袍,悠然地移步到最上方的茶案前,眼神一如既往地平和岑寂。 叶盼香恭敬地低着头,回道:“学生记下了,多谢先生赐教。” 洛湛微微点了点头,移开目光,开始专心煮茶。底下的贵女们都没想到教授茶课的是女学里最出尘的洛湛先生,一个个红着脸,却大着胆子观赏他煮茶的手法。 叶盼香心里告诫自己,只是观赏学习,便也没有避嫌,直盯着洛湛先生的手看。他的手白净修长,握青瓷,以温水反复洗净茶壶,动作雅致,不见一丝焦躁。 七浸七泡,静静等待茶叶三沉三浮,茶渣反复自茶壶夹出,用温水洗净。 煮一壶好茶,堪堪过了半个时辰,众人却不见一丝浮躁。都说一样的茶叶落在不同心性的人手里煮泡,味道却是大相径庭的。洛湛先生煮茶时,忘人间之灼色,感心中之清明,唯万籁皆寂静,空天下于尘埃。 煮完茶后,洛湛先生命嬷嬷将置于青瓷碗的茶水分给众位贵女。叶盼香喝了一小口,茶叶的清苦在舌尖萦绕,苦中回甘,回味清香,虽苦却不涩。叶盼香甚至在茶中品到了淡淡的梅花香,清润甘香,实为好茶。 一杯饮完,叶盼香原以为洛湛先生示范过如何煮茶后,会教她们煮茶时所需注意的要点。可谁曾想,洛湛先生煮完一壶茶后,便离开了,留下一屋子贵女不解的眼神。实为茶罢,一敛裾,绝尘而去。 下学后,叶盼香便拿着洛湛先生给的香方,到香铺里添置所需的香料。 回到碧海阁后,叶盼香吩咐下人将花园旁的林子里摆上香炉,一几茶案和一席软铺。由她身边的宝心在一旁焚香,她也学着晨时茶课,洛湛先生煮茶的顺序手法煮上一壶雨花茶。 起初叶盼香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待闻过那阵冷香后,才慢慢静心。叶盼香煮茶的手法不甚熟练,但胜在姿势优美清丽,别有一番风趣。 凝神煮茶,入口的味道似乎真的比寻常喝的好了许多。可惜,叶盼香还没附庸风雅片刻,便来了个煞风景的人。之后听底下的人谈起才知,这碧海阁旁的林子和万春堂是通的,这也不外乎为何唐焕总能随随便便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唐焕一席竹叶花纹长袍,腰系青玉带。一双桃花星目直勾勾地盯着茶案前的叶盼香,大有种风流贵公子的潇洒佻达。他神情一如往常,丝毫看不出异常。若是叶盼香当日没在空山寺一睹他与孟家娘子的韵事,现下怕也不是觉不出什么来的,只道孟家娘子芳心错付了。 叶盼香没有主动开口,心里不耐唐焕这样不请自来的举动,却又无可奈何。 唐焕坐在软铺上,漫不经心地望了眼宝心。宝心立刻会意,替他倒了杯刚煮完的茶水。唐焕显然很懂茶道,静等茶叶温凉,才淡淡地饮上一口。 叶盼香知晓唐焕嘴很刁,品茶不在话下。现下虽不喜他不请自来,但还是有些期待他尝过自己煮的茶后有什么反应。 唐焕私心里觉得这小表妹煮得茶苦涩难入口,无半点雨花茶的鲜爽甘醇,实在是浪费了这等好茶。比起他院里锦瑟的煮茶手艺,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可见到小表妹用一种隐晦的期待眼神看着自己,他罕见地口不对心道,“这茶,尚可。” 叶盼香总算笑了,露出两处浅浅的酒窝,道:“焕表哥今日来香儿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唐焕轻笑出声,这小表妹还真是听了好话便给好脸色。若是他刚才说了真心话,这会儿,小表妹估计就要开始赶人了。 “昨日见妹妹送了柳家小姐一副水过无痕,这样价值千金的画作,妹妹随手送人,可谓是大方。” 叶盼香内心深处翻了个白眼,论大方,谁有他唐焕大方,一出手就是一箱银子一盒宝石的。 “不瞒焕表哥,香儿送的那副画只是旁人所描绘的临摹品,不值多少银两的。” 唐焕很满意她的坦白,又道:“不知临摹这幅水过无痕的人现在身在何处,为兄这儿有几幅画想借她手艺一用,价格好商量,劳烦妹妹替为兄转告那人。” 叶盼香蹙了蹙眉,见唐焕一脸笃定的无耻神情,心下便有些不舒服。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看出那幅水过无痕是她所临摹的了,不然何以用这种语气。 叶盼香本想拒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以她对唐焕的了解,他就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又爱得寸进尺的男人。比起被他胁迫,还不如痛痛快快地谈拢价格,左右临摹一副画,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焕表哥有所不知,那人是江湖人士,轻易不帮人临摹......”叶盼香盯着唐焕的眼睛,见他的眼里满是揶揄,索性放开,也不藏着掖着了,“一千两银子一幅,焕表哥可愿意?” 唐焕勾了勾嘴角,爽快地应下了:“既然妹妹这儿没有问题,晚些时候为兄便让人送画和定金,烦请妹妹帮忙转交。” 一般店铺里帮人临摹画作的,临摹功力好的也不过百两一幅。叶盼香开口便要价一千两,自己都觉得有些对不起唐焕。 可惜,叶盼香纯属是白替唐焕操心,她这位表哥从来就不是愿意吃亏的。 第三十章 初选 过了申时,唐焕身边的侍女便带着画作与定金到了碧海阁。这次来送画的不是棉雾,是位名唤笙若的侍女,生得眉目如画,通身的气质说是大家闺秀也无人存疑,可谓是云容月貌了。 笙若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柔声道:“公子吩咐过了,希望能在七月前见到临摹的画作,届时会送上双倍的银子,烦请娘子代为转告。” 无论男女,见到美好的事物,心情总会好上几分,叶盼香也难以免俗。叶盼香笑着点了点头,与笙若说了一会儿话后,便遣了宝心送她出去。 叶盼香见唐焕送来的定金便有足足五千两银子,心道这位焕表哥还真是大方。只是待她翻看画卷时,心下便是悔恨不已,俨然是被这位焕表哥给忽悠了。 这画卷哪是一般的画,是乐菱大师的九曲图。若说她先前临摹天清画师的画作是游刃有余,这位乐菱大师可算得上是天清画师的师祖了,功力出神入化。叶盼香虽有自成一派的临摹功夫,但若想将这幅画临摹出十之八九的神韵,可不是一时半会儿的功夫。 如今已是五月了,短短两个月临摹这幅九曲图可不简单,唐焕未免也太看得起她了。 平日里在女学匀不出多余的时辰,晚膳又得在朔风堂陪王妃一起用,叶盼香是得每日在睡前挤出一个时辰临摹这幅九曲图,连着半个月,人都瘦了一圈。 偏生五月中旬,女学里又有一场琴艺初选,除却公主之尊,是以梅兰竹菊四个学院中所有上琴课的贵女皆得参与。先是从四个学院里各自选出三位贵女,一旬后再参与复试,选出琴技最出众的三位。 初选那日,叶盼香随唐妍一起等候在琴室外的亭子里,琴室里时不时传出断续的琴音,每位贵女只有一盏茶的时辰。 唐妍排在叶盼香的前面,于她而言,曲调早已烂熟于心,她脸上倒也无多少紧张之色。唐萱则一脸自满,仿若对自己的琴技很有把握,叶盼香没少听王府里的下人议论,这位五小姐为了这次初选日日练琴到深夜,倒也不是全然自傲了。 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唐妍与唐萱便一前一后出了琴室,神色皆有些低沉,手里也没有预示通过的玉铃铛。 唐妍缓步至叶盼香身边落座,轻轻叹了口气,引得叶盼香倒多了几分紧张之色,“六姐姐怎的叹气了,可是这初选不顺?” 唐妍抿了抿唇,低声道:“诶,倒也不是为了入不入得了初选,只是这做评的先生......” 唐妍没有说下去,叶盼香心里也有了几分猜想,左不过是她听了些不好的评价,受到打击了。 叶盼香瞧了一圈,梅院里学琴的贵女至今只有寥寥几人拿到了玉铃铛,显然这次初选是放严了标准的。 唐妍握紧了叶盼香的小手,轻声道:“估摸着也快轮到你了,你可得好好抚琴,切莫紧张。” 叶盼香笑了笑,道:“香儿必当尽力而为,只是姐姐也知香儿琴技平庸,怕是难以入了选评先生的耳。” 唐妍还没回话,不远处的唐萱便冷哼一声,尖酸着嗓音道:“表妹还真是有自知之明。” 叶盼香懒得理她,自她解了禁足,没安分两天,这管不住嘴的坏毛病又犯了。诚然唐萱这人除了嘴上坏点,倒也真做不出什么坏事,便也随她嘴上抱怨。 两人闲谈了会儿,管事嬷嬷便举着书卷道:“请季家娘子与叶家娘子随老奴来。” 两位贵女同时跟在嬷嬷身后,走了一会儿,绕进了一处小院子。管事嬷嬷先是请季家娘子进到门栏里,又请叶盼香在门栏外等候片刻,红漆的大门便被关上了。 小院前面是一池水,里头养着几条鲤鱼,懒洋洋地游动,时不时吐几个小泡泡,瞧着很是有趣。 叶盼香盯着池水发了会儿呆,耳畔的琴声忽远忽近,称得上余音袅袅,听着很是舒心。 可就在一曲快要终时,小院里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响声,像是瓷瓶落在了地上破碎的声音,曲子也霎时间停了,里头传来了几句骂骂咧咧的声音...... 不过一会儿,嬷嬷就领着泫然欲泣,用丝帕捂着嘴的季家小姐小跑出了院子。 叶盼香见状有些诧异,她方才听那一曲余音绕梁,怎得这季家娘子出来后像是被骂哭了。 嬷嬷很快便绕了回来,神色不变地引着叶盼香进了院子。跨了门槛,叶盼香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被请起后方才抬头直视前方。 眼前有四处茶案,洛湛与夫晏先生皆在。还有一位鬓角生了白发的男子,看上去年岁不小。再有便是一位着了宫装的女子,神情不显,眉眼间却皆是厉色。 叶盼香大大方方立着,任由眼前的几人打量。不多时,那位长者便扯着嗓子道:“小女娃,开始吧。” 叶盼香坐到琴案前,不知怎的竟觉得这位长者与万道先生有几分相像,大约两人皆是大嗓门吧。 叶盼香今日选了曲阳春白雪,这曲子对她而言倒也不难,素日里练习过几次,称得上熟练。阳春白雪取万物知春,雪竹琳琅之意,意境到了,便会让听曲的人有一股子春意盎然,如沐春风之意。 叶盼香抚琴时很投入,且姿势优美,举手投足间皆是大家气质,光是见她抚琴便是赏心悦目的了。一曲顺顺利利地弹完,倒也没有她想象中的激烈的叫停。 叶盼香抬头,对上夫晏先生赞赏的眼神,轻轻地扯了扯唇。洛湛先生一如既往地清冷,单看他的神情,叶盼香也觉不出自己弹得究竟如何。 长者先发言,话语犀利:“你这小女娃,指法凌乱,曲调也一般,没弹出半分大地复苏的轻快感......” 叶盼香低着头受教,听着自己拿手的曲子被贬得一无是处,心里头倒没多少难过。她自知琴艺虽在女学中是佼佼者,可要真放到女学之外,只能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不过你这小女娃倒还不是没有的救,这样吧,你拜到老夫门下,老夫亲自来授你琴艺。” 叶盼香还没来得及回话,夫晏先生便略带不满道:“师傅,这学生原先是拜在徒儿门下的。” 叶盼香这才知道,这位长者原来是传闻中小隐隐于山的万孞大师。听闻他多年不收徒了,门下除了洛湛与夫晏二人,只有一位徒弟。 长者摸了摸胡子,哼声道:“你这琴技还是老夫教授的,怎的,现在学成了就想独立门户了?你让这小女娃自己说,她想跟着谁学?”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叶盼香身上,叶盼香早就想好了说辞,不卑不亢道:“小女自知在琴艺上没有慧根,难以成大器,不敢承蒙师恩。” 听完叶盼香隐晦地拒绝,长者倒也不恼怒,哼唧了两声,才慢悠悠道:“小女娃,倒有几分谦逊。罢了,哪天想通了再来找老夫吧。” 叶盼香松了口气,轻声道谢,抬头时,对上了洛湛先生清冷的眸,里头难得有一丝波动,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来不及细细品味便归于平淡了。 叶盼香并没有多想,随着嬷嬷出了院子。 待众人看到叶盼香时,她手里已然多了串玉铃铛。 唐萱瞪大了眼,脸色霎时有些难看。她自觉琴技不在叶盼香之下,方才等待时还信誓旦旦地跟身边的贵女说着叶盼香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到这玉铃铛的,结果反被打脸,真真儿是让人难堪。 第三十一章 少女心事 过了几日,待这梅兰竹菊四个学院皆初选完后,叶盼香才得知,这荣安王府除了她,便也只有大房的唐璟和二房的唐灵进了初选。 趁着沐休,唐璟一大早便拉着叶盼香到万春堂的竹园里练习琴技。唐璟对这次的初选似乎十分看中,加之她本身于琴艺有几分天赋,倒还有几被选上的胜算。 “三姐姐怎对这次复试这般有兴趣,莫不是这次头等的奖励是什么稀罕的衣裳首饰。” 唐璟抚琴的手顿了顿,罕见地露出几分羞涩,脸颊微微红了红,“你可别瞎说,哪是为了这个?” 见唐璟露出一副小女儿家的娇态,叶盼香越发好奇,“那姐姐是为了什么?” 唐璟轻轻咳了两声,道:“你当真不知道?” 叶盼香摇了摇头。 唐璟红着耳根,小声开口道:“皇后娘娘在每年七月都会举办一场荷花宴,邀京城的贵女们一同赏玩。可听说,这实则是在为皇子们选妃......女学中每年会选出一擅长琴艺的贵女为宫里的贵人弹奏......” 叶盼香这才明了,原是这位长乐县主心有所属。 唐璟见叶盼香一脸了然的笑意,越发不好意思,也不理会她,自顾自地练琴。 叶盼香则抱着落选的心态,安静地在一旁泡茶看书。她最近迷上了茶道,一盏茶的时辰,她只觉得心静了许多,是为凝神的法宝。 大抵是要入宫的,女学对这次的琴艺比试也十分看中。初试时无论落选与否,众贵女皆有十余日的沐休,以便那些入了初选的贵女们好有余力准备复试。 叶盼香乐得自在,趁着这十日休假,紧赶慢赶,总算将这九曲图的轮廓给描成了。接下来的上色便稍微轻松些了,约摸在六月中旬便能在这幅九曲图交于那位四公子。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今年入夏早,左不过才六月初,这午后的日头便浓烈地叫人睁开不开眼,只想枕着水晶枕和凉簟昏昏入睡。 王妃疼惜叶盼香的身子,特意差玉匠制了紫玉珊瑚凉榻,夏日睡着清凉解暑。配着那精致的玉轮扇车,凉风裹着清新淡雅的莲香,屏退了苦夏之心。 可总闷在屋里也不好,许久没出去走动,趁着日头落了,叶盼香带着宝漪闲步到了碧海阁边上的凉亭。 这儿的凉亭嫌少有人经过,里头还有叶盼香上次来时留下的香炉和茶案。 夏日喝茶难免不解暑,宝漪素来是爱捣鼓这些吃食的,她泡得冰镇雪露最得叶盼香喜爱,苦夏时喝上一壶便觉得通身清凉。 叶盼香自个儿摇着扶梅扇,眼落在亭前悠然的潋滟湖光里,偶有红鲤鱼游过,倒也有几分乐趣。 只可惜,好景还未赏久,这湖中央的凉亭便多了两处身影。叶盼香仔细一瞧,只道还真是冤家路窄。 她与那位焕表哥大抵是真有缘分,这小半个月不出门,一出门便遇上了。 索性叶盼香所在的凉亭位置隐蔽,唐焕倒像是没发现她。他身边跟着一位云一涡,玉一梭,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的美人儿,估摸着他也着实分不出什么别的心思了。 约摸是这姿色太甚,她做起斟茶倒水的活儿没有一丝违和,雅致地像是九重天上的仙女,一颦一笑都叫人万般怜惜。 便是女子,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这府里可是新来了哪家的娘子,生得这般姿色,倒是少见。” 叶盼香这随口一问倒惹来了宝漪的滔滔不绝。 “回娘子,这是府上四公子的贴身婢女,名唤锦瑟。奴婢也是偶然间得知,这位锦瑟姑娘泡茶手法别致,深得四公子宠爱,素日里养在万春堂,无四公子召唤不轻易走动。” 叶盼香浅笑,抿了一小口冰镇雪露,轻声道:“到底是与大家千金一般无二了。” 宝漪倒不觉得,问道:“娘子何出此言?” 叶盼香伸出素手,行云流水地扇着冷香,漫不经心道:“你们都是一样的,何以称呼她一声姑娘。想来在这儿府里的人心中,她必是有几分不同的。” 叶盼香抬眼望去,锦瑟煮完一壶茶,静静地站在唐焕身侧。唐焕正淡然地饮着茶,别有一番闲云野鹤的悠然自得。 落日的余晖落在金色的湖面上,衬得亭中人颇有仙人的姿态,与他素日里风流倜傥的形象大相径庭。 叶盼香嫣然一笑,不愿让人发现,静悄悄地离去了。谁知那亭中人抬眼望去,盯着那窈窕背影默不作声,眼里却没有半丝偶遇的情愫。 苦夏也好,总归是要出门的。 到了复选那日,叶盼香特意着了一身中规中矩的衣裳,既让人挑不出错来,偏又不打眼。 只是这府里的四小姐唐灵,一改往日素净的穿着。五彩缂丝衫,金九凤钿儿,就连这手腕上戴着的红玛瑙手镯也是极相称的,倒比往日多了丝不俗的艳丽,便是唐璟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三姐姐好,香妹妹好。” 唐灵的规矩向来是极好的,为人处世也是,嫌少让人挑得出错,阖府上下无一不叹这位四小姐礼仪周全,是为大家闺秀了。 叶盼香跟着回了一个同辈礼,唐璟今日心情颇好,还伸手扶了一把唐灵,与她闲聊说了几句,倒让她脸上多了几分受宠若惊的意味。 虽说两人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又是一府姐妹,可到底身份悬殊,素日里又玩不到一块儿去,难免生疏。今日唐璟此举,算是给足了唐灵面子。 到了女学时,大门外停着好几架宫轿,声势浩大。听说今日复选,皇后娘娘宫里的大婢女端容也来了。 端容虽身份不高,却是正儿八经地孟府出身。当年皇后还未位列中宫,许多次凶险,多亏了端容一人力挽狂澜,才许得皇后生下嫡子,坐稳后位。 在皇后宫中,端容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素日里皇后身边所有的琐事都由她经手,也练得她一脸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 这次荷花宴,少不得要为太子则一位贤良淑德的太子妃,再选两位可心的侧妃也未尝不可。 孟家大姑娘原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她本就是皇后娘家的侄女,生得端庄大气,又饱读诗书,人也不似那些小娘养的那般爱争风吃醋,是为成大器者身后的贤内助。最主要的是,有个这般出身的媳妇儿,皇后也不怕与太子离心了,说到底,他也不是...... 只可惜,孟锦到底是名誉受损。 比起初选,复选显得严肃许多,本就紧张的氛围现如今更是连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声。 四个学院总共也才有十二位贵女入了初选,是以梅兰竹菊的顺序依次弹奏。 梅院里入了初选的除却叶盼香,便只有孟家二小姐孟卿与颜家的三小姐颜夕入了,二人出自同门,琴艺不俗,难分伯仲。 如初选一般,每人有约摸一盏茶的时辰弹奏一首曲子。只不过,这次的结果得等所有贵女弹奏完才有分晓。初选时为了公允,每人用的都是女学统一发放的瑶琴,到了复选自然也是一样的。 孟卿与颜夕皆是沉鱼落雁的美貌,温顺沉静的性子,两人弹完后与弹琴前的神情一般无二,让人觉不出她们的心绪。 是以轮到叶盼香时,她心里多多少少有几分紧张。 这次复选是隔着帘布的,里头的人摇了摇铃,便是提醒她可以弹奏了。 叶盼香虽不准备出风头,却也不好做出什么弹错音的事儿,未免有些司马昭之心,人人皆知了。她选了一首简单的曲子,没什么难度,弹得时候也就异常放松。 一曲弹完,也觉不出好坏,不过尔尔。 待嬷嬷将叶盼香请了出去,她才轻轻地松了口气。 第三十二章 意料之中 待十二位贵女抚琴后,陆续到后厅稍坐。众人免不了有几分紧张,可还要顾及着神态举止,至多有蹙眉,绕着帕子,却是连话也不敢说的。 唐璟就坐在叶盼香身侧,品着茶,眉眼间是时而流露的愉悦。落座前还向叶盼香投去了欢喜的小眼神,让人瞧着都止不住喜欢。 叶盼香抿唇一笑,嘴边的酒窝若隐若现,又怕笑意太过突兀,捻着帕子遮了遮,心里是极为她高兴的。 唐灵坐着的地方离两人很远,只低着头品茶,也不说话,端足了贵女的架子。 不过一炷香的时辰,端容姑姑便带着一排宫婢进了后厅。虽说她不过是伺候主子的下人,可到底是皇后宫里的掌事姑姑,别说是这些贵女,换做是前朝大臣也得毕恭毕敬地唤一声姑姑。 叶盼香随着众人行了个小小的晚辈礼,端容倒并未托大,也给各位贵女回了半礼,略带褶皱的严肃面容上难得挤出了几丝笑意,缓声开口, “众位娘子皆是女学中的佼佼者,琴艺出众,才情兼备。皇后娘娘仁善,宫中琐事繁忙,无法出宫,今日便由老奴替娘娘择出三位琴艺最甚的娘子,在荷花宴上为皇后娘娘献曲。” 端容从身后的宫婢端着的托盘里拿起了三柄玉如意,一举一动见皆显皇室之风貌,只叫人敬而远之。 端容面色平静地经过一排贵女,将第一柄玉如意放在了萧梵的手上,道了句恭喜萧娘子。 萧梵也不似素日里高傲,笑不露齿,礼仪周全,让人纠不出一丝错来,只是唇边略带得意的笑如何也压不下去,到底是欣喜。 端容又走过几人,离叶盼香不远处时,顿了顿脚步,手停留在托盘里的玉如意。 叶盼香压着心思,端正地垂着头。 好在端容不过一顿,停驻在了唐璟面前,将第二柄玉如意交到了她手中。 “安乐县主一首清心曲令人忘忧,是老奴之幸。” 唐璟虽是在场贵女里品阶最高的,却也没有半分失礼之处,客气地道了谢,接过了那柄玉如意。 叶盼香转头,轻轻捏了捏唐璟的手,与她对视一眼,彼此都无声地笑。 毫无悬念的,最后一柄玉如意,端容给了孟卿。不过她对孟卿与她人并无不同,显不出一丝偏爱。 不出叶盼香所料,三家势均力敌,各占一位才是中宫之主的作风,也能让不知所云的百姓感叹皇后娘娘的公允,倒显得这只是一场极为寻常的赏荷宴。 皇后娘娘大方,即使是落选了,贵女们也一人得了一盏精致的走马灯。走马灯是出自前朝制灯大家的十二观花,听闻当年皇后娘娘极为喜爱走马灯,皇上特意命人从民间寻来了十二观花,借花献佛,实为一段佳话。 叶盼香拿到的是十二观花中的疏影横斜水清浅,一如梅花香自苦寒来,粗看别无深意。 一路上端着,回到荣安王府,唐璟才情不自禁地笑出声,牵着叶盼香一路去了朔风堂。 唐灵约摸是落选了心下失落,称自己身子不舒服,早早地就回了自个儿的芙蕖阁。 “祖母,孙女和香儿一道来向您请安了......” 竹帘还未掀开,外头的少女清脆的声音便传入了内室,叶盼香轻笑,只觉得初见时那位高傲冷清的安乐县主完全变了个样,还是个有两副面孔的美人面。 王妃慈和一笑,对着底下的妇人道:“这是府里的三娘子,让姜嬷嬷见笑了。” 老妇人一笑置之,并未多嘴。 唐璟与叶盼香一进门便瞧见一位面容和善的老妇人,首饰衣裳都十分简约,像是大户人家的嬷嬷。 王妃对着紫馨道:“去给三娘子和香姐儿端两杯牛乳茶来,在上些点心,记得让小厨房上一份牡丹酥。” 唐璟难得心情好,嘟着嘴冲王妃撒娇:“祖母偏心了,怎得光嘱咐上香儿爱吃的牡丹酥。” 王妃拧了拧唐璟手背的肉,笑道:“越发小孩子心性了,同你香妹妹吃起醋来了。祖母怎么记得三姐儿说过,自己是什么点心都爱吃。” 众人哄笑,唐璟也娇嗔地坐到一旁去了。 王妃又道:“璟姐儿香姐儿,都来见见姜嬷嬷。” 两人依言行了晚辈礼,姜嬷嬷可不敢受,忙起身推拒:“不敢当两位娘子的礼,老奴惶恐。” 叶盼香轻扶住了姜嬷嬷的胳膊,笑道:“嬷嬷多虑了,小女本就是晚辈,此礼嬷嬷自然当得。” 王妃欣慰地笑了笑,对着姜嬷嬷道:“你也是表姐身边的老人了,无须多礼,快快坐下。” 随后,王妃又向唐璟和叶盼香介绍:“姜嬷嬷今日是来送信的,你们表祖母一家守在边关多年,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明年七月奉旨举家迁移回京。过几日,二娘子就到京了,你们可得好好招待她。” 唐璟道:“当真,可是窈表姐?自幼年匆匆一别,数年不得相见,也不知窈表姐如何了?” 叶盼香微微诧异,先前她从未听人提起过姜家的事,只知姜家的当家老夫人与王妃是嫡亲的表姐妹,闺中是极要好的姊妹,并无其他特别。 王妃笑道:“前几日你们表祖母寄来了窈丫头的小象,十四的年纪,出落得亭亭玉立,我这个老婆子瞧见了都欢心。也好,府里多个丫头也热闹些。” ...... 见祖孙相聚,姜嬷嬷也不便久留,起身告辞:“老夫人交代给老奴的信,老奴已经送到了。天色不早了,老奴先告辞了。” 几人推拒一番,王妃赐了几篮精致的时兴果盆,让身边的紫馨将姜嬷嬷送出府。 祖孙三人一同用了晚膳,说了一会子话,王妃便乏了。万春堂与碧海阁相邻,唐璟一路上都在同叶盼香讲往年荷花宴的场景。 “往年荷花宴各宫娘娘争奇斗艳,是华裳美服的盛宴,只可惜百花争鲜,赏花之人却不在,无趣地很,不知今年又当如何......” 唐璟说着,叶盼香似是听着,实则却在想着别的事情。她来到京城已经快半年了,从最初的惶惶不安,夜不能寐到如今也算是得了一处安身之处。除了少女之间隐晦的勾心斗角,争长辈们的宠爱,她在这儿的日子倒也过得舒坦。 这府里的人,除却唐四和隐居在万春堂的郡主,她多少都算了解。此番府里多了一个和她一样身份的表小姐,且从王妃的语气中,她从前在江南待过一段日子,应当是认得她的。只是隔得太久,也不晓得这位窈姑娘是否记得她的样貌。 叶盼香心下知道,她绝不简单。 单从她在边关长大,却养了一身好容貌,好才情便能知晓,她绝不是等闲的大家闺秀。 “香儿,香儿,你发什么愣呢?” 唐璟在叶盼香的眼前招了招手,叶盼香才回过神来,“三姐姐,怎么了?” 原是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碧海阁了。 唐璟轻轻叹了口气,道:“怎的今日从回府后便心不在焉的,可是身子不爽?” 叶盼香扯了扯嘴角,笑道:“约摸着是累了,三姐姐无须担忧,睡过一觉便好。” 唐璟轻笑,拉着叶盼香的手道:“那好,今夜你好好休息。明日沐休,约上颜家姐姐,咱们一同上街选衣裳首饰可好?” 叶盼香嫣然一笑,道:“自是好的,姐姐今日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唐璟同她道了晚安,搭着婢女的手离开了。 洗漱之后,叶盼香左思右想还是放不下心,披了件羽纱织成的长衫坐在了书案前,提笔写了一小行字,唤了宝漪进来。 “明日一早,你去小厨房时,将这张纸条交给厨娘阿晚,让她出门采购时,交给一品书馆的掌柜。” 宝漪将小纸条贴身收好,道:“娘子放心,宝漪定会将小纸条递出去的。” 叶盼香这才略微松了口气,愣在书案前,思绪万千,睡意全无,一时间也不知做什么才好。 宝心担忧她着凉,替她点了玫瑰暖香,屋子里的凉气散了许多。 “宝心,替我将那九曲图拿来,左右今日了无睡意,不如作画会儿画。” 宝心端了碗羊羹,虽是将画卷拿来,嘴上却还是劝阻:“烛火下作画,娘子仔细伤了眼。” 叶盼香轻轻叹了口气,“无碍,长夜漫漫,睡了岂不都可惜了。” 睹物思人,寄情于画,也不失为打发漫漫长夜的好去处。 第三十三章 巧遇 因着前一夜是三更天才睡的,叶盼香晨起时头昏脑涨,宝漪替着按了会儿脑袋才觉得舒服些许。 宝心一早就借熬牛乳之名将信纸给了厨娘阿晚,进内室时实在困得睁不开眼,拢着帕子打了个哈欠,便被刘嬷嬷逮住好一通说教劝阻。 “你啊你,素日里瞧着你年纪小,做事却是极为稳妥的。昨日我不过留在朔风堂一晚,你就放任娘子熬了半个通宵。你自个儿说说,娘子眼下的乌青,要是被王妃瞧见了还指不定怎么心疼?” 宝心耷拉着眼,委屈地缩了缩脖子,“嬷嬷,您也知道,娘子虽性子温婉随和,可却是个有主意的,奴婢人微言轻,是怎么也劝不动娘子的。” “你也别觉得委屈,娘子要是病了,第一个受罚的就是你们。”刘嬷嬷到底也心疼小姑娘,不好多苛责,只道,“好了,娘子方才已经起了,你快些去小厨房制壶马蹄莲藕渣,待会儿给娘子敷眼睛。” 宝心认命地叹了口气,顶着闷热的薄阳又跑了一趟东边的小厨房。 内室,宝漪替叶盼香打了一层玫瑰香粉,平日里是不轻易用的,小姑娘的皮肤本就如绸缎一样滑溜,添了这些香粉反倒不美,如今倒是派上些用场了。 “娘子,您瞧这样行吗?” 叶盼香缓缓睁开眼,瞧着镜子摸了摸自个儿的白玉耳坠,总觉得还少了些什么。 “宝漪,替我将芙蓉簪拿来。” 宝漪依言,褪去了叶盼香头饰上的一支镂空兰花珠钗,将芙蓉簪钗了上。 叶盼香漫不经心地选着手镯,缓声开口:“今日我同三姐姐一道上街,你与宝心也可出去走走,别成日闷在碧海阁里。” 宝漪笑道:“娘子说笑了,我与宝心得守着碧海阁,哪有功夫出去?” 叶盼香素手择来择去,还是选了琉璃珠坠,“过几日府上会来位表小姐,听闻幼年还与我见过面。昨日到的信,今日一早吴总管就吩咐要将瑶花阁整理出来。我记得,你与瑶花阁的绣娘不是有几分交情吗,今日得空,找她串串珠络也好。” “是。”宝漪稍稍寻思,便明白了叶盼香的意思,“娘子是担心......” 叶盼香轻叹了口气,道:“居安思危,不得不防。我知你有分寸,你且去吧。” 用过早膳后,叶盼香带了几位随从和婢女,从竹园往万春堂走去,小径弯处一不留神,直面迎上脚步匆忙的唐渊和随从,差点撞了个满怀。 “香表妹?” 唐渊赶忙稳住叶盼香,匆匆往后退了两步,拱手致歉,“表妹可有哪儿被撞疼了?” 叶盼香的右肩瞌在男人坚如磐石的胸膛,确实伤到了,可到底男女有别,她也不好直说,只道:“渊表哥放心,香儿无事。” 见唐渊素日里板着的脸上有几分急切,叶盼香善解人意道:“表哥似有急事,不若先行一步。” 唐渊扯了扯嘴角,歉意道:“今日确有急事,下次定到碧海阁亲自给表妹赔罪。” 叶盼香抿唇笑道:“表哥严重了,不过是件小事,不必挂心,香儿先告辞了。” 唐渊望着叶盼香离去的背影缓了缓神,见她似是真的无碍,便也匆忙离去了。 虽说被撞得有些疼,可到底也只是一会儿功夫。叶盼香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到了万春堂,见着不止唐璟,连唐妍这个小书迷也装扮好了,准备一起出门。 叶盼香还没说话,唐妍便红着脸嗔道:“你可别笑话我,我这次上街是去定做荷花宴的衣裳和首饰的,先说好了,久了我还是不愿的。” 叶盼香莞尔,道:“六姐姐放心,我们一定会给你找条有书铺的街逛。” 唐璟听了拢着帕子笑得天花乱坠的,气得唐妍好一通小脾气,直追着叶盼香挠痒痒。 唐家的马车与颜家的马车在长苑街碰头,说来也巧,离晚妆阁所在的长缨街不过一盏茶的脚程。 颜家姐姐都是好相处的,颜夕同在梅院,素日里还算是点头之交。颜蔚去年便从菊院毕业了,八月里就要出嫁了,这几个月足不出户在闺中学习主母规矩。 “几月不见,颜家姐姐瞧着轻减了不少。” 几人互相行了同辈礼,一道走着聊天。 颜蔚摸了摸自个儿的脸,笑道,“母亲说,女子出嫁时还是要苗条些才好看,这几月鲜少让我沾荤腥。” 唐璟轻笑:“大哥可是有福了。” 颜蔚听闻羞红了脸,也不做声。 一旁的颜夕替着害羞了的姐姐回道:“安乐县主可别逗我二姐了,平日在府里,我便是提一句唐大哥都要被我二姐拒之门外,更遑论其他。” 颜蔚本就觉得当着这位未来小姑子的面谈论这些不好,被妹妹这么一说,越发无地自容了。 “颜家姐姐莫要害羞,日后嫁到我们荣安王府,可是日日要瞧见的。” 众人嬉笑,颜蔚只得掩着帕子,快步往前走。 唐璟见她实在脸皮薄,也不逗她了,指着街角的一家商铺道:“这家店瞧着倒是新奇,从前并没有逛过,不若去这儿瞧瞧?” 本以为是家古玩铺,没想到却是卖女儿家的首饰的,样式精美不说,花样也多,倒不比锦衣阁的差。 众人在底楼逛了一圈,管事的是个有眼力劲儿的,见她们穿得精贵,引着她们上了二楼,说是那儿的首饰更稀奇。 巧的是,刚上楼,叶盼香一行人便看见了唐渊。 叶盼香是没想到,会在这儿看见这位素日里冷着张脸的大表哥。他今日早上走得匆忙,像是有要紧事,却是带着长随在这儿挑首饰。 倘若这事儿放在唐焕身上,按他风流公子的秉性倒属平常。可放在唐渊身上,那可真是让人瞠目结舌了。 “这位公子,您这是为谁挑选首饰呢?” 唐渊脸颊泛红,拳头抵着唇轻咳了声,道:“未过门的妻子。” “许久没见过公子这般会疼人的男子了,做您的未婚妻可真是有福气。”女子听闻笑道,“您瞧瞧,这套头面可还行,这里头的云鬓花颜金步摇可是时下最流行的样式,整个京城可就只有这么一套。” 唐渊瞧着这支步摇的确精致,看过两眼却又觉得浮夸艳俗了些,不配颜家娘子那般清丽之姿。 想到初见颜家小姐时,她正站在院里赏花,云袖轻摆招蝶舞,纤腰慢拧飘丝绦,真真儿是人比花娇。 那女子也是极有眼力劲儿的,瞧着对面的公子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方知他不满意这簪子。 “公子请移步,您瞧这卿云白玉簪如何?虽比起前头的步摇少了几分华丽,却也雅致,寻常人家的娘子可戴不出这样的气质。” 唐渊倒是很满意这簪子,洁白如玉,与颜家娘子出水芙蓉的气质最相配不过了。 “就这套,劳烦替我包得精美些。” 这一套可不便宜,女子听到后笑得一脸灿烂,道:“小的省的,公子只管放心。” 绥阳是唐渊的长随,替他付了银子后,刚准备伸手接过头面,却被唐渊给接走了。 “你粗手粗脚的,我自己拿着便好。” 绥阳尚不通儿女情长,却也道一寸相思千万绪,堪得小心翼翼地护着。 唐渊转头离去时,还未来得及反应,眼前便是不远处几位姑娘捂着嘴笑的身影,看似还待了有一会儿了。 唐渊一阵懊恼,想他练武之人,耳里非比寻常,却没发现有人在窥探他,实在是失策。 “还真是巧,竟在这儿碰到大哥了。” 唐渊无奈地看了眼唐璟,见她身后没有他心心念念之人,脸上多了几分焦躁。 原先今日是他托这位妹妹将颜家小姐约去月潆茶坊,不曾想倒是在这儿遇上了。他们本就是未婚夫妻,婚前见一两面诉诉情也未尝不可。他守着规矩,自打订婚以来两人便没下私下见过。可过几日他要外出一趟,怕是婚礼前两人都不能见面了,这才将人约出来。 颜蔚早在见到唐渊的那一刹那就羞地从楼上小跑了下去,女儿家的,遇上心上人,哪有不羞到骨子里的。 “颜家姐姐还在楼下呢,也不枉我将人辛辛苦苦约了出来,大哥且去吧,回头别忘了送来报酬。” 唐渊不苟言笑,面上却温和了许多,“多谢三妹。” 别瞧着唐渊平日里一本正经,遇上情事不过也是一毛头小子,话音未落,他便下了楼,显然是去追颜家小姐。这下楼时的背影虽还是儒雅,可这脚步恨不得一步并做两步,当真是急吼吼的。 叶盼香不由得轻笑,想起今日一早也是这一副光景。想来今日上街说是选衣裳首饰,实则是为了给这两位有情人制造见面的机会。 颜夕本着看好戏的心情,倒也没觉得不妥,只打趣道:“今日二姐若是知道了,定要恼了县主。” 唐璟则笑道:“胡说,将来指不定如何感激我呢。” 这厢颜蔚还未喘过气来,便被后头的唐渊赶上了。 两人皆是守礼之人,可思悠悠,念悠悠,两目相对,满是溢出眼眶的情意。 唐渊先败下阵来,握着拳咳了两声,放轻了声音,道:“过几日我要下一趟江南,怕是七月底才能赶回来,你若不介意,今日随我到茶馆小坐片刻,可好?” 颜蔚内心纠结,不敢直视唐渊深邃的眼,半响,才垂着眼微微点了点头。 第三十四章 季大少 两家娘子绕着长苑街的铺子转了一圈,虽有几件中意的衣裳首饰,可就是难凑一身,加之天气炎热,铺子里的冰鉴又不如府中的凉快,免不得心浮气躁。 “这条街上的衣裳远不如锦衣阁的精致,只可惜锦衣阁的缎子虽是最时兴的,贵女们买的也最多,荷花宴上重了便不美了。” 唐璟感叹着,一时间也不知去哪儿逛好。 颜夕也只挑了两只簪子,荷花宴的衣裳也没着落,“不若去长缨街瞧瞧,我听闻那儿新开了几间铺子,瞧着样式也新巧。” 众人都无异议,坐着马车往长缨街驶去。 路上几人闲谈,用了些点心。叶盼香早膳用得不多,吃了几块翠玉豆糕。不曾想今日的马车有些颠簸,摇晃地厉害,豆糕微甜,腻得嗓子眼疼,空气里都是这般甜腻的味道。 掀开帘子,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叶盼香才觉得舒服许多。刚准备放下帘子,余光瞥见了两抹身影,马车行得不快,她却也只看了两三眼。 她若没看错的话,那两人的身影应是唐焕和醉烟楼的若琼姑娘。 方才她只瞧见唐焕手里拿了几包点心,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好不浓情蜜意。那若琼姑娘瞧着清雅,骨子里到底还是烟尘女子,郎有情,妾有意,果真快活。 放下帘子后,叶盼香想起前头唐焕和孟家娘子空山寺幽会一事,坐享齐人之福,不禁低笑出声,倒惹得其他三人纷纷侧目。 唐妍是挨着叶盼香坐的,用手肘碰了碰她,“香儿,你今日是怎么了,看着街景都能笑出声。” 颜夕也笑道:“就是,叶娘子莫不是瞧见俊俏儿郎才笑得如此开怀?” 叶盼香低着头,嘴角微翘,若说是俊俏儿郎,方才她还真瞧见了一个,只不过这骨子里怕是风流无边了。 唐璟笑道:“莫打趣她了,说到这俊俏儿郎,你们可知这映月楼?” 颜夕掩着帕子咳了声:“县主怎提起映月楼了,那不是......男倌吗?” 唐妍捂着耳朵,一副我可不想被茶毒的模样。 叶盼香虽害羞,可到底按捺不住好奇心,竖着耳朵听得认真。 唐璟道:“不错,前几日我听下人嚼舌根,说是这映月楼里来了一批俊俏儿郎,有唇红齿白的小生,也有魁梧壮汉,各个不输京城的公子哥。” 颜夕实也不是脸皮薄,只是这话听着实在露骨,“县主莫要说了,咱们正经人家的娘子,谁会去那儿呀。” 唐璟羞也不羞,只道:“可不是嘛,你猜,是谁到映月楼里夜夜笙歌。” 颜夕摇摇头。 唐璟也不卖关子了,小声道:“是先帝的二公主荣华,歆太妃的长女。” “果真?”颜夕蹙眉,“我听闻荣华公主已过不惑之年,驸马为人和善,与她感情甚好,儿女纯孝,怎会出去寻欢作乐?” 叶盼香低着头思索,她虽未见过荣华公主,却不止一次听过她的名讳。当年先皇子嗣颇多,当今圣上并不是最出众的,可荣华公主慧眼识珠,不知怎得说服了歆太妃的母家,私底下支持当今圣上,才挣得几分赢面。 故而,荣华公主虽不是当今圣上的胞妹,在他和太后那儿却颇有脸面,除却静香郡主的母亲,先皇的公主里当属她过得最体面。 唐璟撇撇嘴,道:“这我便不得而知了,说起来我虽与她不亲近,好歹也是要唤一声表姨的。” 颜夕红着脸,小声问道:“这映月楼的男儿真有这般俊俏,惹得公主之尊皆可不顾世俗,放下自尊去那儿寻欢作乐。” 唐璟顿时哑口无言,长这么大她也只去过一次风月场所。都说女子风骨可魅惑心扉,大抵这男人勾引起女人来也不遑多让。 恰逢马车停了,四人禁了声,整理了下仪容装扮,下了车。 马车里原是放着冰鉴,比外头凉快些,这一下车,几人不知是刚刚燥得,还是热得,各个脸通红。 不远处便是晚妆阁,这铺子装潢是叶盼香画得图纸,装潢新巧,像是话本里的月宫,难免惹人侧目。 众人进了铺子,方闻见一股冷冽的清香,夹杂着薄荷的清爽凉意,生生地将外头那股子热气屏退了,实在舒适。 且这儿的店铺不同其他,光是店娘便站了一排,各个笑脸迎人,逐一给客人介绍这儿的首饰衣裳,可谓是面面俱到。 迎客的店娘可不知叶盼香的身份,只瞧着四位小姐通身的贵气,这儿来来往往的又是大家小姐,便更加上心,“几位小姐是想挑衣裳,首饰还是这胭脂水粉,容冷娘给小姐们介绍。” 唐妍捧着书卷正看到兴头上,当下也没了选衣裳的乐趣,让着姐姐替她选也就是了,自个儿躲到一处凉快的清净地看书去了。 颜夕想起之前柳家娘子生日宴上叶盼香送的贺礼,牡丹汁子的花露丸沁人心脾。 “我记得这儿的花露丸和香膏功效不错,且带我们去瞧瞧。” 店娘指着二楼,送几位小姐上楼,边走边道:“花露丸是我们晚妆阁的招牌,几位娘子也是赶巧了,昨儿刚补得货,今日各色花香的都有。” 叶盼香也是头一次到这店里来,这二楼的装潢摆设精贵大气,四处都有供客人歇脚的檀木椅,这红木桌上也摆着上好的茶水和京城有名的点心店里打包来的各色点心。最惹人爱的莫不是这西洋水晶桌上一排的胭脂水粉,闻着芳香不说,光是看着便让人赏心悦目。 唐璟也起了趣,挑了两盒玫瑰汁子的花露丸,又挑了几盒琼花香膏。颜夕亦然,纵这价格着实贵了些,可耐不住这包装精致。这宝盒上的雕花栩栩如生,还镶嵌着宝石,实得女儿家欢心,她也着手选了两盒莲花汁子和海棠汁子的花露丸。 叶盼香本是不想买的,可以免她人疑心,也随手挑了几盒茉莉汁子的花露丸。这款茉莉汁子的她还未尝过,听着宝心和宝漪说香气自然,滋润去湿的功效比其他好上许多。 因着香粉还能试用,三人互相涂抹,玩得不亦乐乎。可便是如此,也只叫人叹豆蔻少女,风华正茂,朝气蓬勃,一举一动皆是少女的娇嫩和贵女的气度。 唐璟被颜夕一句戏言逗得直不起腰,正笑得靠在叶盼香身上,楼上却突然来了两个不速之客,活生生将这少女嬉笑怒骂的美景给折了。 “季少,就是这芙蓉汁子的花露丸,奴家喜欢。” 众人被这酥到骨子里的娇音吸引了,回过头便瞧见一肥头大耳,身着华服的男人搂着一衣裳半褪,飘摇若云仙的女子。 女子生得精致,肤白貌美,唇边一抹嫣红痣宛如天边明月,只是这骨子里的风尘却是赤裸裸的。 叶盼香自然认得那男人,全京城生得这般肥痴,又敢大大咧咧地搂妓上街的不正是那被圣上禁学的季家大少吗? 想来是距离上次之事也过了月余,流言蜚语也散了,季家藏着的狐狸尾巴又忍不住露出来了。 唐璟自然也有印象,当下便泛起了恶心,拉着两人往别处移了些。 颜夕并未与季家有所交集,自然不识得此人,可当叶盼香在她耳边附言二字,她便有所印象了。自然,季凌天风流成性的名讳在京城可是如雷贯耳。略有些姿色的良家妇女都怕被抢了,这些世家里的女儿家多少也被母亲告诫过,离着这种人远些。 实则无论古今,上至老媪,下至孩提,虽说面上只道德行,打心眼儿里还是偏爱面如冠玉之人。不然,为何京城男儿风流成性,有权有势的多了去了,单单拎出季凌天来讲。换做是唐焕,怕是掷果盈车还来不及。 那妓子也当真是放得开,青天白日的便靠在男人怀里,袖口处露出一截雪白的藕臂,在男人胸前画圈圈,那魅惑的小眼神儿勾得人心痒痒的。 可偏偏季大少最吃女人这一套,欢喜地跟什么似的,搂在怀里“卿卿亲亲心肝儿”地叫唤,时不时还偷个香,惹得那妓子娇声连连,莺莺娇软。 “好,我们卿卿喜欢什么,爷都买来给你。” 第三十五章 姜窈 季凌天这人色心难掩,连带着身边的小厮看谁也都是一副色眯眯的眼神,当真应了那句近墨者黑。 一见着这柜前的店娘未施粉黛,略有几分姿色,这眼睛说什么也移不走了。 “姑娘,听到我们公子的话了吗?将你们店内所有芙蓉花露丸通通包起来。” 店娘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笑道:“本店有规矩,每位顾客只能买三盒花露丸,且这芙蓉汁子的花露丸已经卖完了,公子不如看看其他花香的。” 季凌天听了也没觉得不妥,卖完了挑别的就是了,犯不着对着个美人儿生气,日后等怀里这个玩腻了,还可以找她来调调味。 可怀里的美人儿偏不依,指着水晶柜里的花露丸撒娇:“奴家不依,爷您瞧瞧,这芙蓉汁子的花露丸不是还有吗?怎么就卖完了,奴家看,分明是这店娘不肯卖给奴。” 季凌天小眼一眯,向小厮使了个眼色,一边又安抚怀里的小娇娘。 小厮得令,冲店娘喊道:“知道我们公子是谁吗?敢诓骗我们家公子,明儿个就让你们这家店吃不了兜着走。” 店娘倒还淡定,缓声道:“公子多想了,奴没有胆量欺骗客人。这柜里的十盒芙蓉汁子的花露丸是有位贵客上个月定做的,今日傍晚便会来取。公子若是想要,怕是要等下个月了。” 小厮又狗腿地跑回季凌天身边,学了话。 季凌天摸了摸怀中小人儿的嫩脸蛋儿,又亲了亲她的唇哄道:“心肝儿,那咱们换个花香的,你要多少爷都买给你,等会在带你去望江楼用晚膳,可好?” 妓子可不开心了,撩起衣裳往旁边一闪,嗔道:“奴家还就要这芙蓉汁子的花露丸,荣安王府的四爷每月定制这香膏和花露丸送到那若琼姑娘的房里,这可都传开了。爷您说说,奴家哪儿比不上那若琼姑娘,可不就是少了这花露丸嘛!您若不给买,旁人还得说您不如唐四爷大方。” 怀里娇娘的这番话又让季凌天想起了前仇。先是被唐焕抢了快到嘴的肥肉,还害得他被禁了学。这对在京城横着走了十多年的恶霸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恨不得找个场子让他尝尝厉害。 一旁的叶盼香三人白白看了场好戏,叶盼香也不怕这季凌天真闹出什么事,一来这晚妆阁也是有暗卫守着的,二来想他季大少也不过是个风声大雨点小的怂包,况且禁学一事刚消停不久,季家的人也不都是傻的,定派人盯着他的言行举动,想必他也折腾不出什么名堂。 三人命店娘取了花露丸和香膏,便到底下结账了。 她们虽走了,这场闹剧却还没停。 有妓子在一旁煽风点火,季凌天直接让小厮回府喊人去了。 店娘见季凌天动了真格,自己却双方都得罪不起,只道:“公子息怒,小店不过是做水粉生意的,担不起公子怪罪,公子若想要这芙蓉汁子的花露丸也好办,何不与这位贵客好好商量。” 季凌天冷哼了两声,“那你说,是谁买的,冤有头债有主,说了爷自然不和你们追究。” 店娘道:“原是位公子,奴只听他身边的侍女唤他四少爷,别的便一概不知了。” 季凌天哪猜得出是谁,反倒是那妓子在他耳边嗔道:“爷,定是那唐四公子买给若琼姑娘的。奴家今儿早上还听见若琼姑娘身边的小丫鬟在那边念叨,说什么晚些时候就有香膏香粉进来了,定错不了。” 季凌天听闻怒气更重,甩手就往外走去,煞气冲冲的像是要去寻仇。 楼下,两家娘子又逛了一圈,选了几件入眼的首饰,付了银子,差人送回各自府里,便往外走了。 还没到门口,这荣安王府的马奴便急匆匆地赶来。 “奴才给娘子们请安,王妃差老奴来请几位娘子回府。” 唐璟不禁蹙了蹙眉,祖母向来不爱拘着她们,今日怎的破天荒地喊她们着家。 “可是府里出事了?” 马奴又道:“是府里来了客人,王妃这才差老奴前来接各位娘子,公子们也都回府了。” 唐璟捏了捏叶盼香的手心,笑道:“估摸着是窈表姐到了,这厢,咱们街怕是逛不成了。” 叶盼香眼眸划过一丝诧异,一时又心绪紊乱,今日的计划被迫打断。想到昨儿听着还有几日,怎的今日便到了。 叶盼香心头虽心绪万千,可面上还是嫣然一笑,道:“这离荷花宴还有段时间,不急在一时。” 唐璟转而又向一旁的颜夕道:“只是今日委屈颜家妹妹了,原是我们做东请你出门,反倒让你这般早的回去,实在过意不去。” 颜夕笑道:“县主客气了,左右今日沐休,大家一起结伴还得些乐趣。既然贵府有客,我便先告辞了,下会儿再约着一块逛街。” 两家娘子道了别,便坐上各自回府的马车。 索性长缨街离百花井街不远,不一会儿就到了。巧的是,她们正好碰见唐焕骑着蹑景往王府这儿来,马停在王府正门口,唐焕潇洒地下了马,将缰绳递给了小厮,往府内走去。 叶盼香最先下车,立在大门一侧,见唐焕往她这儿走来,又不能装没瞧见,只好朝他轻轻一福。 唐焕原是要进门了,不知怎的又拐了回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后头就是墙,叶盼香无处可躲,她眼睫颤了颤,问道:“焕表哥有事吗?” 从下往上看,唐焕的面容显得越发出类拔萃,光是那眼眸便叫人无法直视。 “焕表......” 叶盼香还未说完,唐焕却突然伸手,吓得她双眼一闭,直到听见一阵闷在喉咙里的笑声。 叶盼香一睁眼,便瞧见唐焕手里拿着一小根睫毛,还坏心眼地冲她这儿吹了口气,痞里痞气的。 叶盼香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也不知是恼怒还是羞愤,眼见唐璟和唐妍也下了马车,急忙往一旁移了几步,小声道:“多谢焕表哥,下次烦请焕表哥告知,香儿可自己抹去。” 唐焕轻笑,鼻梁上的红痣在阳光下更显耀眼,“哦,是吗?为兄还以为妹妹喜欢这样的举动,今日看得可还尽兴?” 叶盼香别过头,素手贴着墙面,缓声道:“香儿今日可未曾去看过戏,不知表哥在说什么。” 唐焕轻笑,漫不经心道:“妹妹还真是伶牙俐齿。” 不远处,唐璟和唐妍快走来了,叶盼香可不敢再说话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旁人虽是瞧不出,可总是不好。 唐妍瞧见自己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四哥,直追上去询问:“四哥,我托你带的诗册可买到了,我都等了好久了。” 唐焕用扇子敲了敲唐妍的脑袋,念了句“没大没小的”,便甩手往府里走去了。 唐妍自是缠上前去“好四哥,亲四哥”地叫唤。 唐璟和叶盼香走在后头,手挽着手闲谈。 门口离待客的院子有些远,需得绕过小花园和一处湖泊,再过一处小径便是了。 远远的,叶盼香便听见了院里头的热闹,走近了,才听清了里头说话人的声音。 女子娇俏清脆的声音如黄鹂般悦耳,若是用这嗓子唱上一曲,怕是连凤凰也能引来。 叶盼香手心出了些许汗,到门口时又正好遇上了二房,唐萱今日兴致不高,整个人都蔫蔫的,想来是不喜府里又多来位表小姐,和她争宠。 王妃身边的紫馨带着她们进到内院,院里已然站着一位着蝶戏水仙裙衫,只露窈窕背影的少女,当她转过身后,才知这古人所言回眸一笑百媚生是真。 少女莞尔一笑,朝众人遥遥一福。 巧笑倩兮,美目眇兮。 第三十六章 八面玲珑 姜窈笑语嫣然,悦耳嗓音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窈儿给各位表哥表妹请安,窈儿来访唐突,幸得表祖父与表祖母体恤,怕是要在王府叨唠一阵子。边关原是不如京官繁华,窈儿唯有女红还算拿得出手。” 二房夫人抚着婢女手中的芙蓉露下落双面绣,上头的芙蓉绣得栩栩如生,着实对了她的喜好,若不是摸到了针线,当真会令人以为是画。 “二娘子谦虚了,你这女红,放眼京城贵女都是出挑的。媛姐儿,你可得跟着二娘子好好学学。” 唐媛脸微红,前些日子柳府大房的人上门来提亲,荣安王府顾着女儿家的脸面,虽未一口应了,却也找不出比柳府还要知根知底的,这几日便在商量婚期。 “女儿知晓了。” 三房夫人也着实喜欢姜窈赠的山水田园图,依山傍水,美景如卷,这既考验绣女的针法,也考验了画技。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二娘子的学问也好,确实出众。” 姜窈浅浅一笑,美目盼兮,“两位伯母过誉了,不过是女儿家的玩意,上不得什么台面的。” 王妃听闻,笑眯了眼,道:“二娘子的确是个好的,这抄录的经书字迹工整,看着眼也舒服了许多。” 姜窈道:“寻常经书字迹虽端正,可字眼小,窈儿寻思着礼佛之人日日阅佛经,唯恐表祖母伤了眼,这才将字写大,还望表祖母莫怪罪。” 一旁的刘嬷嬷笑道:“誊写经书最耗时辰,又伤眼睛,这一整副的经书文宗没有一丝瑕疵,表小姐真是有心了。” 叶盼香垂着头,细看着手中的团扇,上头绣着一处碧荷生幽泉,与她今日着的衣裳相得益彰,她一面惊诧于姜窈的处事圆滑,一面思绪万千。 姜窈送与唐渊和唐寅的是墨宝,送与唐焕的是一件墨色大袍,送与唐佑的是一双折扇,上头绣着松竹,与唐佑人模狗样的外貌倒是相称。 许是这折扇,又许是姜窈沉鱼落雁愁的美貌取悦了唐佑,他一改往日的模样,斟酌了两句诗句,倒是做起了当众调戏美人儿的戏码。 “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竞红。窈妹妹不仅美貌,还多才多艺,真真将九重天的仙女也比了下去。” 这番话一出,少不免让闺阁女儿觉得孟浪。便连二房夫人也觉得不妥,倪了唐佑一眼,希望他住嘴。 姜窈却是俏皮一笑,道:“佑表哥过誉了,窈儿可不敢当,天上的仙女若是听见了,怕是要生气了。” 寻常女儿家听了这话不沉脸已是素养使然,姜窈神色不变,这落落大方的言行真叫人叹一声好教养。 叶盼香余光瞥见,久不出声的唐焕突然站起身,在王妃跟前附耳,后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对于姜窈的到来,他的态度就像是府上多了一朵花,一幅画,水过无痕,并未在意,不知怎的,胸口的郁结竟少了几分。 几位长辈都甚是喜欢姜窈,与她闲聊了一番。却因着天色不早了,未聊多时便散了,各自回院休息。姜窈住的瑶花阁与碧海阁相邻,她便与叶盼香一道走了。 姜窈此番阵仗不大,统共就带了五个护卫和小厮,四个婢女,一位嬷嬷,一路将她从边关送入京城,虽说走得是水路,也算是低调了。 姜窈似与儿时的叶盼香十分熟稔,一路上都在谈论两人儿时趣事,“还记得曾与妹妹夏日采荷,学话本子里的七仙女儿将花别在耳畔,如今想来,恰是年少最好的时光。” 叶盼香嫣然一笑,道:“妹妹那时年幼,许多事儿都没了印象,可听窈姐姐这般生动的描述,只觉得宛在眼前。” 姜窈眉语目笑,“原些还怕与妹妹许久不见,会生分了。这下你我同在一府,日后还怕没有结伴采荷的时间吗?” 眼见瑶花阁到了,叶盼香缓声道:“窈姐姐说的正是,日后香儿与姐姐可一起游玩,重温儿时光景。姐姐近日奔波了许久,想来也劳累了,不如早些安顿歇息,妹妹便不打扰姐姐了。” 姜窈含笑道:“也好,明日再约妹妹一道喝茶。” 两人相视一笑,内心却各有各的小算盘。 次日一早,叶盼香照旧到朔风堂请安,以往她向来是最早的,可今日却有两人来得比她还早。 若说是姜窈还不足为奇,奇怪的是唐佑这样不睡到日上三竿绝不起床的纨绔公子哥,今日居然破天荒地来朔风堂请安了。 姜窈今日一席嫩黄的衣裳,袅袅亭亭,眉如远山芙蓉,眸如碧波浩渺,冰肌玉骨,好一副朱唇粉面。 一见到叶盼香,姜窈便笑盈盈地迎了上来,牵着她的手道:“香妹妹来得正巧,今日晨起,我瞧见花园的牡丹开得正好,便摘了些花瓣做牡丹酥,想着都是女儿家爱用的,妹妹定要替姐姐尝一尝。” 叶盼香笑道:“窈姐姐做的点心,香儿必是要尝一尝的。” 王妃见到叶盼香,笑意又多了几分,朝她招了招手,“香姐儿,来外祖母这儿,你窈姐姐的牡丹酥做得确实不错,来尝尝。” 叶盼香请过安后,坐了王妃左手边。那盘牡丹酥摆盘精致,白釉刻花盘上散落着幼嫩的花瓣,裹着几朵牡丹酥,光是摆盘便是赏心悦目。 叶盼香用帕子遮了遮,小咬了一口,入口松软,甜而不腻,比府里厨娘做得更胜一筹。 姜窈手里捻着天青色的丝帕,笑道:“妹妹觉得如何,可还合胃口?” 还未等叶盼香作答,一旁的唐佑便忍不住插话了:“那还用问吗,窈妹妹做得牡丹酥可谓是天下一绝,色香味俱全。” 叶盼香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漾起了一抹笑:“三表哥说得正是,窈姐姐做的牡丹酥口齿留香,软糯甘甜。若不是香儿来前用了早膳,现下定是要多用几块牡丹酥。” 姜窈垂眸浅笑:“妹妹喜欢便好。” 几人闲谈间,府内的娘子们也都结伴而来,且皆被姜窈的这盘牡丹酥给折服了,一人一块,赞不绝口。 唐佑坐在一侧插不进话,一脸不悦,原本想着是要和这位新来的表妹独处的,未曾想多出了这么些个烦人的。这样一来,还不如回院睡觉呢。 唐萱依旧一副冷脸,同王妃请过安后,便坐到了叶盼香身边,见她也并未到人群中嬉闹,不觉少了几丝敌意,轻声抱怨道:“哗众取宠,我们荣安王府既不缺绣娘也不缺厨娘,她做甚这般殷勤?” 唐萱又瞥了眼一直盯着姜窈的唐佑,只觉得姜窈实在狐媚,来了不过一天就把她二哥勾得没魂儿了。 叶盼香不语,唇边一直扬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唐萱又接着说了几句姜窈的坏话,可叶盼香总不接茬,便也渐渐觉得无趣,一人坐着生闷气。 叶盼香虽不语,却是笑了。这唐萱着实有趣,她初到时,她估摸也是这般不喜她分了她的宠,一个劲儿地给她找麻烦,见面就要讽刺几句,处处见不得她好。如今来了姜窈,倒是转了她的注意力,这样也好,她也省的解决唐萱抛给她的大麻烦。 唐璟站累了,随也坐到叶盼香身边,喝了口茶,捏了捏她的小脸蛋,道:“想什么呢,窈表姐来了也不见你说话,待会儿陪我去花园里走一圈。最近是吃了就睡,也不见走动,穿衣裳怕是都要有小肚子了。” 叶盼香莞尔,也觉得自己胖了不少,想来是这儿府里的日子太过安逸,“县主之命,香儿不敢不从,只盼着县主能拿出逛街的精力来逛花园。” 唐璟嬉笑怒骂,眉眼带笑:“香儿,你可真是学坏了,都开始埋汰人了。” 几处喧闹,王妃虽喜欢儿孙成群,嬉笑打闹的场面,可到底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会子只觉得脑瓜子疼,便让几个小的带姜窈在府上逛一圈。 第三十七章 花笺 一群少女逛花园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景,若这些少女各个生得袅娜娉婷,百媚千娇,那些文人墨客瞧见了,怕是要争相动笔作画。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这样的粉妆玉砌多么惹人爱。 花园临湖而落,赏花时欣赏一番夏日碧海连波的湖光山色,不失为一种享受。 少女们不时嗅花,不时玩闹,得趣极了。 姜窈于花卉很是了解,无论是效用,花期,寓意还有每朵花背后的小故事,脍炙人口的,鲜为人知的,她都能一一道来,引着众人听得乐不思蜀。 唐萱不服,自是要给她挑错,随手指了簇开得妖冶的月季,趾高气扬道:“窈表姐如此博学,想必这月季也难不倒你,何不与我们讲讲。” 姜窈也不恼,一手拢着帕子,一手抚着月季,娓娓道来:“原来宣妹妹喜欢月季,古有只道花无十日红,此花无日不春风之句,形容月季之淡然,之风姿。 前朝的荣真王妃未出阁前贵有京城一绝的美称,听闻她极其喜爱月季,荣真王便让花匠在王府养了满园的月季,世人称赞两人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是以送与了荣真王妃“朝华仙子”的美称,取自朝华抽曲沼,夕蕊压芳台之句......” 这番话一出,唐萱反倒无话可说了。还觉着姜窈这是在借荣真王妃恭维自己,一时多了几分得意,轻飘飘地道了句:“窈表姐果真好学识。” 叶盼香走在一旁,掩着帕子轻咳了声,随意地折了朵花,挡在唇边,遮住了笑颜。 少女们嬉笑怒骂,殊不知这样一幅美景落在烟纸上也是臻于化境,笔酣墨饱。 笙若侧着头,静静地欣赏公子作画。 公子的背脊直挺,却又给人一种放松之感,委委佗佗,如山如河,白袖微晃,行云流水之间,美景跃然纸上,能瞧见那纤云不染,远山含黛,也能瞧见每位娘子的神情举止,却单单...... 笙若斟酌片刻,按捺不住好奇,边替公子倒茶边缓声道:“公子,这园中分明有八位娘子,您的画上怎只有七位娘子?” 公子今日似心情愉悦,乐得解惑,随漫不经心道:“这处是绿叶阴阴。” 笙若愣了小片刻,随得解,垂头无声地笑了。 唐焕随意望去,已到云亭中小憩的美人儿正托着腮,望着夏日碧荷塘,偶尔轻笑,露出浅浅的酒窝,美得不可方物,只叫人想静静地欣赏片刻。 可偏就有不识趣地爱来沾了这幅美景。 唐府看门的小厮送了白家寄来的请柬给了各位娘子,这可是个好差事,随随便便就能得了不少的赏赐。 叶盼香见那小厮年纪不大,眼睛滴溜溜的,一时觉得有趣,赏了他一袋银钱,小厮立刻谄媚地道谢。 待人走了,叶盼香才不急不躁地拿起玉盒,玉盒是镂空的,雕刻地精致,还散着淡淡的幽香。 玉盒里呈着一纸花笺,上头精美的画像不正是应了那句庭前落尽梧桐,水边开彻芙蓉,清香淡雅。 信上白菲絮的簪花小楷字迹娟秀,大致意思便是六月的诗会由她主持,选在京城赫赫有名的水上云中茶馆,贵女们时常约着饮茶品画的地方,临着一处击鞠场,窗外临着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娘子们闲逛了几圈,也走累了,坐到亭间小憩,手里也都拿着花笺,便是连姜窈手上也有一封,倒是让人赞叹白家的礼仪周全。 唐璟最好美丽之物,见着每个人的花笺都是不一样的精致,硬是都瞧了一番,轮到叶盼香这儿可真真是爱不释手了。 “白家娘子到底与你关系好些,给你的花笺也做得格外精致。瞧着便有景雨初过爽气清,玉波荡漾画桥平之感,不愧为大家的关门弟子。” 叶盼香嫣然一笑,葱白的手指向唐璟花笺上的荷藕,道:“香儿倒觉得是各有千秋,三姐姐瞧,这白藕新花照水开之句写得多应景。” 唐璟随又仔细瞧了瞧,同也爱不释手。 唐妍的花笺是一幅仕女簪花图,她喜欢极了,直说要收藏起来。 “只是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花笺回白姐姐,怕是都比不过白姐姐亲手描绘的精致。” 唐灵难得开口道:“我那儿有几个花样儿,轮精巧应与白家姐姐的不分伯仲,只是不知由谁来执笔作画合适。” 娘子们自问画技皆不如白家娘子,谁也不愿当了绿叶,倒是姜窈愿意一试。 “窈表姐可莫要逞强,白家娘子的丹青乃是京城一绝,鲜有贵女能与其一争高下。若这花笺画不好,岂不是丢了王府的脸面。” 唐萱自是不信姜窈有这等本事,不过是在边关长大的,丹青若比她好都算是侥幸了。 姜窈则附身对侍女说了几句,侍女向娘子们福了福身,便往瑶花阁的方向走去。 姜窈随而笑道:“论画技,我不敢与白娘子相比,但论新意,我倒是有些主意。左右不过一试,妹妹们若是不满意,也不妨选现成的花笺。” 姜窈既有几分自信,娘子们也没了意见。 唐璟随命人取了上好的笺纸与笔墨,将这一方云亭苑留给了姜窈作画。 娘子们则聚到了王府另一处临湖的木屋前品茶,偶尔聊一聊京城最近的八卦,什么佳人才子,最新的戏馆......一府姐妹难得有这么和谐的时刻,便是连唐萱也讲着笑话,乐得合不拢嘴。 唐璟身边的侍女端了几盘万春堂小厨房新做的小点心,听闻还是向四公子院里借的人,这莲叶羹做得清嫩爽口,摆盘也是极为精致。 唐璟介绍道:“今日四哥不吝啬,我们也算是有口福了。这莲叶羹,薄荷酥还有这水晶桂花桃粉都是棉雾姐姐的拿手点心,尝着比宫里的手艺还好些。”随又吩咐侍女用精致的玉盘呈几块送去姜窈那儿。 唐媛舀了口莲叶羹,鲜荷汁裹着清香,油汁沥干,确实是清爽可口,“早就听闻四哥身边的侍女各个身怀绝技,可实在不曾想到会有这般好的手艺。” 唐璟轻笑,伸手戳了戳唐妍的小脑袋,道:“我们是不常尝这样好的手艺,这小妮子到是常去竹坞居蹭吃蹭喝的,什么点心没尝过。” 唐妍揉了揉额头,娇憨稚嫩,瞧着倒像是这些人中年纪最小的,说话却是不一样的老成。 “三姐可真是错怪妍儿了,每回妍儿去竹坞居前都会喊你一道去,可三姐总有事绊脚。再者,四哥对棉雾姐姐宝贝地紧,轻易不让她下厨,妍儿也不是每回都吃得到的。” 唐璟失笑,竟无可反驳,一面惊觉自家的小妹妹说起事来一板一眼的,却叫人心生怜爱,最后只好嗔道:“你这小妮子,偏要让你三姐我下不来台。” 众娘子失笑,难得瞧了唐璟一次笑话。 叶盼香也跟着尝了口桃粉,入口即化,唇齿间还留有桂花的馨香,比之那鲜花饼有过之而无不及。 唐璟刚想督促一旁的叶盼香再多吃点,未曾想还未来得及开口,她身边的侍女便先一步垂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还没说完,唐璟的神色立马就淡了,还侧头问了句“当真?” 侍女自是不敢说谎,这件事又已是板上钉钉,京城都已传遍了,随道了句“奴婢不敢欺瞒县主,此事千真万确。” 叶盼香离她最近,瞧见了方才主仆二人的谈话,轻声问道:“三姐姐,这是怎么了?” 唐璟斟酌,不知如何启齿,一方面是不愿毁了今日姐妹齐聚的雅兴,再者她也是不愿让唐妍听到这等子腌臜事。可偏偏她又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不说,好歹叶盼香也是知情的,便拉着她往木屋里走去。 其余娘子正尝着点心,也未觉出不妥。 唐璟没忍住,还在走着便小声问道:“你可还记得昨日我们上街遇到的季家公子吗?” 叶盼香隐约猜到了什么事,点了点头。 唐璟抿了抿唇,屏退了下人,牵着叶盼香又往里走了些,这才道:“昨夜萧家大公子被群市井混混套了麻袋一顿揍,萧府的小厮护主被活生生给打断了一条腿。萧家公子被找到时满身的伤,手也被踩断了。” 叶盼香蹙眉,这件事怎么连萧家也被牵扯了,“可是季公子找人做的?” 唐璟轻哼了一声,“可不是嘛,这般下流的手段也只有他想得出了。萧公子将来是要继承郡王之位的,且这手不知还能不能再执笔,萧家如何能不计较,闹进了宫。季家怕被查出来吃不了兜着走,索性自己认罪了。圣上大怒,命人断了季凌天一只手,打发出了京城,季家人现在还在宫门外跪着呢。” 叶盼香毫无惋惜,只道是恶有恶报,“可这事未免蹊跷,从未曾听说萧大公子与季公子结过仇。” 唐璟又道:“自然,萧公子为人滴水不漏。可听闻他是替他人做了替罪羊,被误打了......” 这边两人说着,后头的娘子便等不住了,说是姜窈派人来喊她们去看花笺。 “罢了,这种晦气的事儿不提也罢。” 第三十八章 密道 众娘子移步至云亭,见梨木书案上摆放着十来张花笺,每张花色不同,信纸上描绘的花样皆是栩栩如生。就好比这满园花菊郁金黄,寿客的花骨朵儿嫣然挺立,不但赏心悦目,便是闻着也是花香袭人。 唐妍伸手抚了抚花笺,手下蜿蜒曲折,惹得她轻呼:“是真的!可是黏上的?” 姜窈立在一侧,笑着解释:“正如妍儿妹妹所说,这信笺上的各色花皆是用鱼胶黏上的。” 众娘子围在书案前观赏,叶盼香也不例外,细细地欣赏着犹如大家画作般惊艳的花笺,不免对姜窈的才华横溢和奇思妙想多了几分赞叹。 唐灵随笑道:“怕这还不是最精巧的地方,窈表姐细致入微,用得是晒干后的花瓣儿,再着颜料上色,既保留了百花的清香,又使得这花儿永不枯萎,当真是玲珑心思。” 姜窈嗔道:“果真是什么也逃不过灵妹妹的法眼。” 唐璟从前在竹坞居见过这样的花笺,眼下自然不觉出奇。与之相比,反倒有种东施效颦之感。 姜窈是人精儿,瞧见唐璟虽翻看着花笺,可眼中并未有过多的欢喜,便知自己的花笺入不了她的眼,不过她志不在此,自是不觉委屈。 “众位妹妹见惯了好东西,窈儿这粗糙之作怕是难以入眼。” 唐璟脸上功夫总是要做的,自然不会拂了姜窈的面子,“窈表姐谦虚了,表姐这般好的手艺和心思,真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大抵是这花笺做得实在精致,便是连唐萱也说不出不好,只得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偏又做出一副挑挑捡捡,很瞧不上的举动。 借着空闲,又有现成的花笺,娘子们便都提笔写了回信,差了人送到白府。过了午后,娘子们耐不住烈日炎炎,接二连三地告辞,回院里午休。 叶盼香近日苦夏,时常乏倦,便是连唐璟约她至万春堂喝茶也被婉拒了。 从云亭到碧海阁短短一炷香的时辰,叶盼香便已是香汗淋漓,由宝心服侍沐浴更衣,又命人在卧房点了助眠的冷香,这才枕着玉轮凉席沉沉睡去。 宝心宝漪不敢扰了自家娘子清净,守在卧房门口,却也不敢离开半步。 朦朦胧胧间,叶盼香的额间全是香汗,总觉得有什么压着她的耳畔,不愿睁眼,只轻轻地翻了个身,素手落在了床榻边镶嵌的宝石处,冰凉的触感让她舒服地轻哼出声,眼皮耷拉着又想沉沉睡去。 半响,她却费力地睁开了眼,指尖搭在宝石蜿蜒的纹路上,轻轻地抚了一圈。 叶盼香倏地直起身,指尖沿着别处的宝石纹路抚了个遍。夏日贪恋,这床榻上的宝石玉盘她都抚了个遍,今日却总觉得这处与其余镶嵌宝石的玉板不同。 大抵是有什么机关,叶盼香试着戳了戳宝石,发现里头虽像是空的,却推不进去。 宝心听见了里头的动静,因知晓自家娘子睡眠浅,只侧耳听着里头的动静,见过了一会儿,动静还在,便扬声问道:“娘子可是要起了?” 过了会儿,里头才传来轻微的声响,“方才只是喝水。” 宝心这才放下心,继续靠着门栏绣花。 屋里,冷烟缭绕。 叶盼香试了多次,宝石依旧纹丝不动,似是根本没有所谓的机关。她还是觉着不放心,可思索了诸多方法,皆无所用。 叶盼香倚靠着床头托腮咬唇,回忆起儿时读过的一本“奇闻说”,这本古书起源于战国时期,里头记录着民间盛传的各色古方,有包治百病的药方,也有堪比凤髓龙肝的膳方,自然也有百家道义......提及机关的,写书的先生只道苗疆有一位女子,发明了一种香关,用以与情郎约会,直到东窗事发,这香关的造就方法才被收录书中。 忆起古书里记载的“香关”,以熏香燃机关镶嵌处,仿使得其闻香而动。其实叶盼香不过抱着侥幸一试,毕竟这“香关”失传许久,其真实性也有待考察...... 待取来了正燃着的冷香炉,叶盼香小心翼翼地将火光放置于宝石前,屏息凝神,宝石上渐渐凝聚了一层雾气,慢慢往后移动,毫无声息地缩进了最里头。 果然有蹊跷,叶盼香既诧异于“香关”真的存在,又感叹这设局之人心机深重,竟识得如此偏门的方法。 叶盼香抿了抿唇,将香炉置于身侧,四处翻看,寻机关开启的是何,床板便无声无息地开了个斜缝,她还来不及反应,便顺着斜缝滑了下去..... 落地后一阵眩晕,叶盼香半响才缓过神来,揉着被震得发晕的脑袋,支着冰凉的墙边站直了身子。 脚下是一片软毯,处在幽深的底下却是纯洁的白色,绒毛上无一点杂色,大抵是千年难寻的白狐狸皮。 一声脆响,叶盼香眼睁睁看着通往她闺房床榻的机关合上,她抬手碰了碰合上的那块墙壁,四处紧密,看不出一丝缝隙。 密道处在底下,即使是在酷暑盛夏,也透着一丝冰凉。叶盼香此刻只着了件入寝的牡丹薄水烟纱衣,凉风透过石墙渗透进她的身体,倒是比薄荷香还要醒神。 叶盼香抚了抚胸口的暖玉,将她从脖子上解了下来,浑身愈发冰凉,小小的玉坠却在黑暗里发出了强烈的明光。 她四处摸着墙壁,试图找到回去的机关,却是徒劳...... 竹坞居 四公子闲在卧房小憩,院里的侍女们有条不紊地煮茶,燃香,弹奏清心曲。 唐焕背靠玉龙紫檀塌,凝神静气,从远处看去,像是一幅美男入眠图,实则不然。 一侧的锦瑟端坐在茶案前,举手投足间皆是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之感,美得清宛羞花。 煮一壶好茶需不疾不徐,等一壶好茶需宁静致远。 待茶凉过三息,锦瑟扶着茶碗递至唐焕身侧的书案。唐焕闻声,这才缓缓睁眼,接过茶碗,淡淡地品了口茶,轻描淡写:“锦瑟的茶艺又精进了。” 锦瑟浅笑,娴静犹如花照水,“公子过誉了。” 唐焕说此话时,脑中蓦然想起昔日午后在竹林间尝过的一盏雨花茶,论滋味比起手中的这盏可谓是天差地别,却别有一番风味.....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少女巧笑嫣然,羞涩得意的小表情宛如一池清泉石上流,着实可爱得紧。 不多时,唐焕起身走进内室。锦瑟习以为常,朝他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唐焕换了身玄色常服,伫立在了床榻前的烛台,伸手一晃,烛火犹如花枝飞舞,墙后看似无路,却缓缓地引出一条直道。 方才在闭目养神时,他便听见内室里的动静。这画卷处挂的玉铃铛连着密室,里头有任何风吹草动,铃铛都会闻风而动。 荣安王府的密道自前朝毁灭时便铸造了,起初只是简单的逃生门,可通往王府各处,也可通往城外。唐焕根据阵法,将这处底下密道变成了迷宫,如今王府内除了他无人知晓密室的入口和机关,今日进去之人不是误闯便是蓄意。 唐焕无需星火,在幽暗的密道里犹如走在无人之境,不过几息,他便靠近了光亮之处。 再看叶盼香,此刻已冷静了下来,每走一步路都小心谨慎。她不难猜想这大抵是荣安王府的密道,京城的宅子大多都建有密道,密密麻麻,蜿蜒曲折,通向四海八荒。权贵皇族,不得不为自己留有后路。 所以这密道绝不可能没有出口,叶盼香抱着这样的信念走了许久,却久久不见光亮。她庆幸自己身上还有一支梨花簪,扮成碎片能用以探路,不然她早就被锋利的箭刺穿了。 只是不知是地下太过湿冷所致,还是衣裳太薄,她的小腹一阵胀痛,出了许多虚汗。 胀痛断断续续,一人走太过费力,叶盼香只好捂着小腹,靠在墙壁处微微喘口气,待疼痛消失,又继续往前走...... 走到脚底发软时,叶盼香实在体力不支,晕在了地上,暖玉的光呈弱。朦胧间,她看见一片墨黑衣角停留在她跟前,动作轻柔地将她环抱起,温热的唇探了探她的额头,又将指尖搭在她的手腕处...... 叶盼香知晓那是个男人,却无力反抗,任由他翻来覆去,眼皮无力地耷拉着,费力地睁开眼,却只瞧见了一团水雾。她隐约感受到自己靠在一处温暖的臂弯,腹中的疼痛消散了许多,只想沉沉睡去。 第三十九章 弱柳扶风 盛夏清晨的天,屋内窗门禁闭,唯恐透了一丝冷气,冰鉴搬去了偏房,到底闷热难忍,各个满头大汗。 侍女嬷嬷们守在床帘后,久等,才听闻床榻间的女子轻声嘤咛,方才敢掀开珠帘。 一片光晕,由暗至明,叶盼香缓缓睁开眼,被宝心扶着倚靠在床栏上,微微喘气,模样瞧着倒红润了些。 刘嬷嬷总算是放心,长叹一口气,道:“娘子总算醒了,这可都睡了一日了。娘子梦里也睡不踏实,时常捂着小腹喊痛,可真真是急坏人了。”随又命人去朔风堂告知王妃,免得她担忧。 叶盼香蹙了蹙眉,脑海中毫无印象自己是如何晕过去的,只记得午睡时不安分,像是醒了,又像是睡迷糊了,往细想头便疼得厉害。 “我这是怎么了?” 宝心宝漪对视一笑,轻声在叶盼香耳边附言,她起先是没反应过来,随羞得缩回了自个儿的被窝,久久不愿露脸。 刘嬷嬷难得一笑,宽慰道:“娘子不必害羞,这天癸初至是好事,代表娘子长大了,是大姑娘了,娘子现在可还觉得有哪儿不舒服?” 叶盼香羞得脸颊泛红,她原先想自己左不过是贪凉着了风寒,未曾想是来了癸水。 被子里的少女瓮声瓮气道:“多谢嬷嬷关心,香儿觉得好多了。” 刘嬷嬷朝后头的侍女点了点头,她随又带了一位嬷嬷进来。那嬷嬷端着托盘,上头的锦帕挡得严实,瞧不出里头放得是什么。 刘嬷嬷笑道:“娘子可别闷坏了,躺了一日怕是身子骨都躺软了,不若起来走走,也好让这位秦嬷嬷教教娘子这些日子该注意些什么。” 叶盼香虽是害羞,这事儿倒也推脱不得。被宝心服侍着下了床,微微洗漱片刻,便随着秦嬷嬷到耳房。秦嬷嬷是王府的老人了,听闻府内娘子初来月事皆是由她教导。 听了解说,叶盼香方了解这月经带该如何用,天癸时忌生冷辛辣,又当如何保养日后才好生养......听得叶盼香又是面红耳赤。 好不容易熬过了午后,送走了秦嬷嬷。叶盼香和衣而卧,准备小憩,偏又来了个不速之客。 “娘子,万春堂的四公子来了,这会儿就在偏院里。四公子待娘子可真好,听闻娘子病了便赶来瞧您,亲兄长怕也是不遑多让了。” 叶盼香怎会不知唐焕这人的习性,实也懒得应付他,却又不能抚了他的好意,只得迎着,隔着珠帘轻声道:“去请四表哥稍等片刻,我换身衣裳便来。” 侍女应了声:“是,奴婢这就去。” 叶盼香可不敢让唐焕久等,免得又生出什么幺蛾子,换了碧霞云琵琶裙,又抹了些脂粉掩这脸上的苍白,便匆匆去了偏院。 昨夜下得雨,檐上还滴着水,落在蜿蜒的青石板上别有一番雨过天晴的滋味。 进了偏院,叶盼香未曾抬头便向前遥遥一福,行了同辈礼,方见唐焕不在主位上,却是在她身侧。 唐焕轻轻地吹着茶盏,漫不经心道:“妹妹今日可是眼神不好?” 叶盼香只道:“表哥莫见怪,香儿大抵是躺久了,人也躺晕乎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唐焕轻笑,倒还真舍得下脸面自个儿打趣,也难为她平日里端着身份,轻易不说笑。 “行了,过来坐吧。” 叶盼香依言坐在唐焕身侧,刚坐下嗓子却突然痒得厉害,捻着帕子别过头咳了几声。 唐焕递了杯茶盏过去,叶盼香接过喝了两口,压下痒意,方觉这似乎不是茶味,清凉可口。嗓子舒服了些许,咳嗽也止住了。 “昨日妹妹抱恙,本该请府中女医前来,可这女医恰逢告假。为兄略识岐黄之术,祖母便差我来替妹妹瞧瞧病症。” 叶盼香耳根泛红,心里多了些许异样。唐焕虽说得隐晦,想必也是知晓了自己是天癸初至,虽是兄妹,到底亲疏有别,她怎能不害羞。 唐焕自然知晓小姑娘的心性,从一旁的紫檀盒中取出了脉枕和一方丝帕,劝道:“妹妹无须担忧,为兄只替你把把脉。” 见唐焕一副轻描淡写的态度,叶盼香倒也不便扭捏,索性心一横,将手放在了脉枕上。 唐焕轻笑,将丝帕覆在小姑娘的手腕处,开始诊脉,神情依旧淡然。 叶盼香不知这焕表哥到底是丹青妙手还是故弄玄虚,左不过几息,他便收回了手,执起笔在上好的澄心堂纸上写上处药方,行云流水间便落笔了。 不过说起这澄心纸,着实得叹唐焕一声奢靡。 古人云,澄心纸出新安郡,触月敲冰滑有余,以夸赞其细嫩如肤脂,坚洁如玉。且不论这澄心堂纸的稀罕,后世虽有仿其精髓,也难入眼七分。 唐焕手中的,若说是假的,大抵也是仿得最惟妙惟肖的。可若是真的,那用来记处方岂不是大材小用了。 叶盼香接过药方,葱白的手指隐在衣袖下,轻轻摩挲,纸质果真是肤卵如膜,真真叫人爱不释手。 从前她不是没见过,却也是使不得,摸不得的,初次上手,自然珍惜。 这纸好,字更好。叶盼香从前只道唐焕放荡不羁,不曾想这字写得这般好,苍劲有力又极具风骨,难叫人移开眼,故而仔细瞧了瞧药方。 她本也是跟着万道先生学习药理的,略懂些草药的功效。可这处方单上白纸黑字的皆是些生僻冷门的药材,莫说知道药性了,有些她便是连听都未曾听说过。 唐焕是何等人精,瞥一眼小姑娘,便知她心中所想。他也不恼,含笑道:“妹妹体寒,这才觉着腹痛。却也不严重,素日里忌凉寒辛辣,每日按时辰服下三帖药,慢慢调理便也无大碍。” 大抵是唐焕眼里的戏谑毫无掩盖,叶盼香更觉憨涩,只垂着头回道:“自是全听表哥的。” 大抵是小姑娘弱柳扶风的小模样在唐焕心中泛起了涟漪,倒颇有些唐妍撒娇时的样子,习惯性地上手揉了揉她的发髻。实也无不妥,只是这两人相识不久,到底并未多亲近,这般倒是难得。 叶盼香被这一番动作弄得略微脸红,耳根赤红得能滴血,偏又得装着无事,省得屋里的侍女看笑话,只得掩着帕子饮了好几口茶。 她来这荣安王府实也不过小半年,除去几个一道上学的姐妹,便是与这位四表哥接触最多。说他待她不好,起先她还真忧心过,可他既没害她,也没冷过她,反倒是帮过她几次,素日里小打小闹的倒可以忽略不计。但说他待她好,却也不见得多好,素日里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一面,到底是比不上一起长大的情分,只做脸上功夫罢了。 无论好坏与否,叶盼香到底心存感激,见唐焕还没要离开的意思,便主动提了句:“今日原不是沐休日,也未到放学的时辰,焕表哥怎得空在府里?” “课业本不打紧,少去一日也无碍。”唐焕手抵着头,倚靠在木椅上,鼻梁那一抹红痣熠熠生辉,全然一副松散之态。却因着这通身的贵公子气质太足,竟无半点违和感,只听他又缓声开口:“说起来,妹妹可还记得那日绑你与三妹的贼人?” 叶盼香蹙了蹙眉,倒有些不愿忆起那日的遭遇,糟心地很,附和着问道:“自是还记得的,听表哥的意思,可是抓到人了?” 唐焕轻笑,手搭在唇间,多了几分慵懒,“不错,前几日知府的人通报,那两个贼人于清安县被抓获,这两日便会押送回京,妹妹可想好要如何处置他们?” 叶盼香听闻先是诧异,清安县离京城不过半日脚程,常有商家前去进货,人员虽复杂,可最是容易露马脚,也不知该说这两人是心大还是愚蠢。 叶盼香后却是笑道:“表哥莫要说笑了,兹事体大,自是轮不到香儿来做主。” 其实不然,若真想让这两人在牢中吃些苦,对荣安王府而言岂不是动动嘴的事儿,怕只怕被旁人顺藤摸瓜查出了当初那件事,未免得不偿失。 唐焕道:“妹妹倒是个明白人,将贼人大卸八块固然虽解恨,斩草除根才是上策。” 叶盼香自然想到了,区区两人便有胆子做这儿拐卖少妇的事儿,后头定是有人接洽转卖的。一梯接着一梯,一利接着一利,方才成了这等事。若能一棒子打出这背后一伙人,才算是真的了结了这桩腌臜事。 如此她自是赞同:“表哥说得正是,若是能设法除了贼窝,才能免了来日她人受害。” 唐焕似笑非笑,只道:“妹妹果真如此通情达理,为兄便先替这天下人谢你了。” 叶盼香听闻呛了两声,缓了缓才应道:“这事儿原就不是香儿能决定的,表哥可莫要打趣香儿了。” 唐焕挑了挑眉,难得笑得爽朗。 两人又捡了闲话谈了半刻,唐焕方有起身之意。 叶盼香浅笑,心里却松了口气,总算是要送走这尊大佛了,只道:“四表哥慢走,恕香儿不便相送。” 唐焕脚步顿了顿,倪了眼她,轻笑道:“自然,妹妹好生养着便是。” 第四十章 上学 唐焕走后,叶盼香便坐在木椅上歇息,原是她屋里乏闷,实则还不如这外院来得凉快。 宝漪替她捏肩敲背,一边问道:“娘子,这四公子开得方子可需着人去外头抓药?” 叶盼香托着腮看着院外幽幽湖水荷花躺,一副惬意景象,只听她道:“我且得找人看了才能放心用。” 宝漪没多说,她一向知道自家娘子有多小心谨慎。 恰逢着薄荷绿细纹罗裙的姑娘捧着一手娇嫩的荷花进了内院,插在玉壶春瓶里更显其颜色,竟屏退了几丝暑气,瞧着便是心旷神怡。 宝心插完花,方浸了手,接过了宝漪的位置替叶盼香按摩,也好让宝漪歇息片刻。 不过片刻,叶盼香便笑着拢住宝心的手,道:“行了,又是捣鼓胭脂水粉又是采花的,忙了一下午了也不见你闲。还是自个儿歇歇吧,我哪有这般娇气。” 宝心笑道:“娘子宝玉一般的人儿,本就该被捧在手心,含在嘴里的,合该是什么福都受得。” 叶盼香遂也笑道:“宝漪,你快瞧瞧,你姐姐今日也不知吃了什么好点心,竟跟嘴上抹蜜似的。改明儿上学时给我准备些,也好让我也尝尝。” 宝漪一听娘子明日要去女学,哪儿还顾得玩笑,忙道:“这可使不得,娘子的月事还没干净,是上不得学的,还是安心在府里休息才是。” 叶盼香嗔道:“哪真有这般娇气,昨儿我特意问了秦嬷嬷,只说是舞,骑射碰不得,其他的倒也无碍。索性我待在碧海阁也是无趣,去抄录孤本也是好的。” 宝心轻叹了口气,念叨:“娘子如此,奴婢如何与刘嬷嬷交代。怕是娘子在女学独自乘凉,奴婢几个又要顶着烈日被好一通教训了。 叶盼香推了推她的脑袋,半真半假道:“上京虽才半年,你却是把自己当这府上的人了,何曾想着我才是你正儿八经的主子?” 宝心难得被呛得无言,只好傻愣着。宝漪虽比她小,心却细,素日里也更缜密,只听她解围道:“娘子的心事儿奴婢们自然知晓,明日娘子也不是不可上女学,只是还得将东西带了齐全,且娘子万般不可劳累,如此奴婢们也免了担心。娘子若应了,奴婢们也都不拦着了。” 叶盼香双眸含笑,道:“是,全听你们的可好?” 次日一早,叶盼香去朔风堂请安,王妃又是一阵担忧操心,她却只道自个儿只于头一日腹痛,这两天好了许多。王妃本想拦她的,反倒被她劝得无言,便也不拦她去女学了,只命了人候在女学门口,让她稍有不适便立刻坐着马车回府休息。 叶盼香请安时恰逢姜窈也在,话里话外皆是欢喜,两人便结伴一道走去西巷角坐马车。 大抵是知晓女儿家害羞的性子,一路上姜窈也没提昨天的事儿,只扯了些趣事讲与叶盼香听。 “昨儿坐马车经过鹿湘街时,一个大男人当街和他妻子唇枪舌剑,好不激烈,好似是在争论这涨价了的猪肉该不该买。恰逢街道堵着,我闲着无事便留神听了两句,越发觉得有意思,便掀开帘子瞄了两眼。妹妹你猜,我可瞧见了些什么?” 叶盼香笑着摇头:“好姐姐,你可别卖关子了,香儿如何猜得到。” 姜窈莞尔一笑,掩着帕子在她耳边说了两句,惹得一阵惊呼。 “果真?世上当真有此怪事。” 姜窈嗔道:“可不是嘛,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男生女相,女生男相虽也稀奇,可这两人碰到了一处做了夫妻却更稀奇,真真是乐坏了人。” 叶盼香细想想这画面便觉得有趣,遂也笑岔了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这厢又蓦然想起姜窈昨日是第一次去凌寒女学,也不知她觉得如何。 “光顾着玩笑了,还没来得及问姐姐,昨日上学觉得如何,可还适应。” 姜窈应道:“多谢妹妹关心,女学自是好的。师长和娘子们都好说话,我虽是半路才进去的,倒也未觉不适。” 叶盼香笑道:“如此便好,想来定是姐姐生得太过精致,惹得娘子们欢喜不已。” 姜窈脸颊泛红,怒嗔道:“快别浑说,也不知你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浑话!” ...... 两人在路上玩闹了一阵,恐误了时辰便匆忙刚去西巷角,谁曾想大房的娘子们还未到。 几位娘子互相见了礼,倒也和气,难得唐萱今日也没见谁都耷拉着脸。 不多时,唐璟便携唐妍走来,后面跟着一位面生的侍女,手上提着彩绘描金的食盒,生得也是极端正的。 唐璟先是解释了两句,说是原先是不迟的,谁知路上碰见了竹坞居的厨娘聊了两句,如此便耽搁了。 她后又瞧见了叶盼香,对着身后的侍女打趣道:“四哥果真料事如神。” 侍女名唤如烟,是竹坞居的厨娘。生得颇有几分烟雨蒙蒙的姿色,肤如凝脂,却是个从小在膳房长大的。如烟做得一手江南菜系,也时常被王妃传去做几道菜,在府里颇有脸面。 如烟走至叶盼香身前,行了个礼,将手上的食盒递与她身后的马夫,道:“请娘子安,公子昨日命奴婢备下这姜枣红糖羹,今早送与娘子食用。” 叶盼香虽讶于唐焕突如其来的“款待”,面上却没变,笑道:“劳烦姐姐走一趟,烦请姐姐回去后替我向四表哥道谢。” 如烟含笑点头,向众人遥遥一福便往府中走去了。 唐妍随挽着叶盼香,眼神儿却盯着马夫手上拎着的食盒,念叨:“你也不过来了小半年,四哥竟待你这般好,真真是将我也比了下去。这可如何使得,如烟姐姐做的红糖羹你可得分我一半才作数。” 叶盼香这儿还没开口,唐璟就恼了,伸手戳了戳唐妍的脑袋,嗔道:“馋嘴的小妮子,晨起用了一碗碧粳粥,两块茯苓糕,一屉水晶虾饺,竟还不满足。没得又要嚷嚷吃撑了,唤萍儿巴巴地赶到女学替你揉肚子。” 唐妍的小脸霎时红透了,众娘子瞧着也都笑出了声,一时这西巷角尤为热闹。 到了女学,众娘子各到各的学院中,只约着放学一道坐马车回府。 叶盼香今日的课不多,只有一节药理和舞课。舞课自是去不得的,她反觉自在,在万道先生的茅草屋整理笔录也不失为趣事。 叶盼香正走在小径上出神,便觉有人拍了拍她的左肩。她愣愣地回过头却没见人,一转头便见到一张生动的鬼脸,可不将她吓了一跳。 黄伊姗被逗得捧腹大笑,遂笑得靠歪在了叶盼香身上,只道:“诶呦,你胆子也太小了,这都能被吓到。” 叶盼香本还想着几日不见,两人应该好好寒暄一番。未曾想这人这般不着调,没正经地很。 “这位小娘子,你可是忘了件事了。” 黄伊姗揽着叶盼香边走边笑,漫不经心道:“我能忘什么事?” 叶盼香用帕子遮了遮笑意,道:“沐休前万道先生说了,这节课会抽查我们做的笔录,你可都整理了?” 黄伊姗得意一笑,从布袋里取出了一本镶着银丝的小册子,在叶盼香眼前晃了晃,道:“你这可就小瞧我了,这可是我奋笔疾书了两个晚上才整理出来的。” 叶盼香故作惊奇地叹了一声,随又道:“花了你两个晚上?你莫不是也忘了,今日还有考试呢,到时候犯瞌睡可怎么好。” 黄伊姗是个上课打瞌睡的,自然听不全这作业都有什么,每回都是叶盼香记好了她抄录。如今她听叶盼香这般说,半分怀疑也没有,全以为自己漏抄了。可不就急坏了,匆匆地往回走想告假逃了来着。 叶盼香拢着帕子憋笑憋得难受,见她真要走了才巴巴地拉住她的袖子,道:“唬你的,你还当真了。” 黄伊姗松了口气,作势要挠她痒痒肉:“好啊,你现在真是蔫儿坏蔫儿坏的,定是被半道来的妖精附体了。大胆妖精,快还我娴静温柔的香儿来。” 叶盼香这身子自然是闹不得的,立马举手投降,一声声“好姐姐”地叫着,这才哄得她放过自己了。 这般一闹,叶盼香是一路上都不敢与她开玩笑了,生怕惹到了她又是一阵痒痒伺候。 第四十一章 折扇 到了茅草屋时,两人身上都出了些薄汗。虽有团扇,可扇得到底都是热风,没解夏却更添了几分暑气。 两人熟门熟路地穿过栽满了花草树木的土壤,黄伊姗走在前面,装模作样地敲了敲门,还没等里头的人回话便一股脑打开了,舒服地喟叹一声“凉快呀!” 万道先生正歪在塌上阅书,见她们来了也不理会,淡定地转了个身,背过去继续看书。 两人早习以为常,端坐在两处小木椅前自个儿倒茶温习。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老者才轻轻地咳了两声,翻身趿了鞋下榻。随手抄起黄檀桌上的书籍,接着上会儿讲得地方娓娓而谈。 不得不说,这老者虽有些刁钻古怪,讲课却是格外的生动。但凡那些生僻的草药,他都能编出几个妙趣横生的小故事,引人入胜。 可偏偏黄伊姗就是个不着调的,起先还能瞪大眼睛听着,可趁人不注意,眼皮紧赶慢赶地合上一会儿,又睁开。到了后面,她倒也洒脱,干脆一股脑枕着书沉沉睡去,识不得鸳尾灵仙,只识得周公。 叶盼香原本也叫过她几次,偏偏她一睡就沉,在她耳边吼怕是都醒不来。 待万道先生洋洋洒洒讲完之后,看见这景象,哪回儿不是气得吐血。素日里早是一折扇敲上去了,偏她今日运气好,这折扇被他落在凉亭了,只得用上手了。 “诶呦!” 黄伊姗捂着耳朵坐起身,疼得泪眼汪汪,倒有几分豆蔻少女的模样。 万道先生冷哼一声,没好气道:“你这臭丫头,是来混日子的?哼,不想学就走,老夫这儿可容不下好吃懒做之辈。” 黄伊姗一时觉得委屈,有无言反驳,过了好一会儿才瓮声瓮气道:“先生,这也不能全怪学生。这两日学生夜夜不得入眠,为了补齐笔录,十分辛苦,方才是一不留心才睡去的。” 叶盼香坐观大战,憋笑憋得腹痛,只觉这一大一小对峙实在有意思。 万道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开口还是那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哟,还挺刻苦的嘛。老夫竟不知道这么点笔录要花你几个通宵。得了,今晚你也别睡了,把百草记抄录一遍,明日我检查。” 黄伊姗猛的抬头,方露狠相便缩成了小白兔。放在平时,她早就叫嚣着回府当她的小霸王了,吃吃喝喝哪一样不如她意。可偏偏家里长辈放话了,她今年要是有一门成绩低于贰等,便立刻将她送去川蜀旧族家。那地方干燥无趣,又无好友作伴,她岂不是要闷死。如此她倒是被抓到了命脉,只能好生读书。 黄伊姗只得嘟囔两声,乖乖应好,语气里却满是无力悲愤:“是,学生定会好好抄录,明日送与先生看。” 这厢,黄伊姗是下了课就溜,生怕万道先生又多布置额外的作业,竟是连叶盼香也顾不得了。 叶盼香本就有意留在后山抄录书卷,故也没怪这小妮子跑得快。说来也奇,大抵是临着山泉又树木繁多,后山竟也是凉快的。虽比不得在有冰鉴的屋里,却也如春风拂面,于她而言倒是最合适不过了。 万道先生见叶盼香慢悠悠地收拾书籍砚台,迫不及待想赶人走:“素日见你收拾挺快的,今日也不知道磨蹭什么,怎的,是想在老夫这儿耗到放学?” 未曾想那小丫头笑着两腮桃粉似的酒窝,直直地点了点头。 万道先生立刻挥手:“想得挺美,老夫可不乐意。” 叶盼香笑着解释道:“学生不待在屋内,只在后山待着,绝不妨碍先生的。” 万道先生挑了挑眉,素日里做惯了打开折扇做样式,一时手上离了折扇还真有些不习惯。索性自己也懒得跑一趟,让这小丫头替他取了折扇,留她在后山也未尝不可。 谁知这小丫头坐地起价:“先生之命,学生自然不敢推脱。只是学生也有事求先生帮忙,先生可应允。” 万道先生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好说好说,且帮老夫把扇子拿了回来才是正经事。” 叶盼香得了应也不怕先生反悔,替他往凉亭走了一趟。实则不怪万道先生懒惰,这茅草屋离湖中的凉亭着实远,来来回回得耗小半个时辰,且不说这酷暑难耐。 叶盼香沿着湖畔闲庭信步,以团扇遮着烈阳,慢悠悠地晃到了湖央的凉亭。 还未穿过玄廊,叶盼香便隐约闻见琴音,故而顿了顿脚步。 一方奏得是铁骑突出刀枪鸣,一方奏得是大珠小珠落玉盘。如此相违的曲调合在一处,却是没由来的契合。恍若穿过江堤渔火,冷冽寒川,来到了一片寂寥幽静的旷野。 叶盼香听得入迷,竟忘了取折扇一事,方等琴音消散了许久才回神。 不难猜想,女学里能做此曲的无非即是洛湛夫晏二位先生。 叶盼香还在犹豫该不该进去取折扇,里头的人便瞧见她了。夫晏先生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进来。叶盼香顾不能视而不见,硬着头皮进去了。 “学生给两位先生请安。” 叶盼香遥遥一福,行了师生礼。 洛湛先生甚至都没抬头,一双修长的手专注地抚着琴弦,似这琴弦是世间至宝。 夫晏先生笑着点了点头,问道:“小丫头,这个时辰出来逛,可是逃了课?” 叶盼香摇了摇头,道:“回先生,学生今日身子不甚舒服,故而没上课。万道先生命学生来凉亭取折扇,这才至此。” 夫晏先生笑道:“原来如此,身子不舒服,可是哪儿不舒服?怎得还能出来走动?” 叶盼香愣了愣,不知如何应答。总也不能实话实说,那多窘迫,只得胡乱编个借口:“学生微染风寒,不碍事的,府医说需得多走走才能好得快些。” 如此,洛湛先生倒是抬了抬眼,眼里是一如既往的冷清,此刻看在叶盼香眼里却多了几分洞悉之感,不免有几分羞臊。 夫晏先生笑着将落在茶案上的折扇递给了叶盼香,嘱咐道:“回去和你先生说,往后莫要丢三落四了。” 叶盼香接过折扇,道了谢,便匆匆地折路回去了。莫说这夫晏先生仁善宽厚,偏偏这洛湛先生得不似人间公子,生生将人衬得多了几分烟火气,不可向迩。 紧赶慢赶回了茅草屋,万道先生又歪在塌上看书了,叶盼香散了散热气后,将一纸药方并折扇一道给了万道先生。 万道先生抚了抚折扇,自个儿把玩了会儿。后才随意瞥了一眼方子,问道:“丫头,这方子谁给你的,不放心用还拿着,何不丢了干净。” 叶盼香自然不好说实话,面不改色心不跳:“回先生,是府里请了外头的游医开的方子。学生想着先生习医多年,医术高明,故而请先生帮忙看看。” 万道先生狐疑地盯了叶盼香一会儿,见这小女娃倒是淡定,便认真瞧了瞧方子。 不过几行字,过了良久,万道先生才缓声道:“此方治女儿家体寒实有奇效,温补脾肾,治四肢不温,中阳不足。只是这其中几味药材稀罕,寻常药房怕是买不到,得花些功夫。” 叶盼香松了口气,实也是她多心。细想想唐焕也不至于在方子里动手脚,可她到底放心不下,得找人看了才得安心。 万道先生又倪了眼出神的小姑娘,问道:“小丫头,是你小小年纪体寒?” 叶盼香应道:“学生在六岁那年落了水,正逢秋冬之际,落下了病根,至此便有些畏寒。” 万道先生又道:“用这药方调理一两年应有效。” 叶盼香接过方子,收进了布袋里。 这方子不是唐焕亲笔的那张,她另寻了宝漪仿了一张,字迹潦草,颇有些游医的洒脱。 第四十二章 逗趣 余下一日光景,叶盼香便在后山偷得浮生半日闲。她与黄伊姗因上课时多在后山识草药,在那儿搭了两张书案,临着泉池,清凉舒适。微微一晃眼,午后的烈日便溜走了。 放了学后,她出来地最早。原先准备候在马车里等几位姐妹一道回府,未曾想府上的小厮引了她往女学的东门走去,说是有人等她。 府里的小厮大多是府里的家生奴才,机灵可靠的才被指来接送娘子,叶盼香也没有多心。 东门临着山庙,人烟稀少。青石板路上散落着桃花瓣,不远处是雕花的檀木窗框,透着丝丝凉意,却被一挂竹帘遮得严实。 小厮端来了轿凳,一旁的婢女扶着叶盼香上了马车。叶盼香先是掀开了一小片帘子,待瞧清里头情景时,倏地恼怒,遂匆匆收了手,独自踩着轿凳下了车。 她方才瞧见唐焕正靠着竹垫闭目养神,另一边坐着饮茶的男子却是从未见过的。 那男子瞥见她时,笑得如沐春风,骨子里露出的轻浮实在晃眼,倒是白费了那等好皮囊。 婢女不知发生了什么,问道:“娘子这是怎么了?” 叶盼香倪了婢女一眼,眼生得很,倒不像是荣安王府的,怕是那位公子府上的婢女。 她之所以不上去无非是因为男女之防,虽说齐朝民风开放,出嫁前便与人似水如鱼的不在少数。可齐朝的大家大多端着旧时规矩,一举一动皆有要求。与不相熟的男子一同坐马车虽无事,但若是被有心人瞧见了,保不齐要传出些闲言碎语,诋毁闺中声誉了。 叶盼香刚想答话,身后的帘子便掀了一半,露出一张俊脸,笑得谄媚:“小丫头片子,爷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宽心,爷这人向来只喜欢吃肉。快上车吧,爷俩可是等了你一刻钟了。” 叶盼香倒也笑了,应道:“公子喜不喜欢吃肉与小女无关,小女现在要赶着回府,恕不奉陪。” 说完,叶盼香便沿着青石板往女学正门走去。 可说来也奇怪,她明明是想往前走的,人却不受控制地转了个身,小步走至马车前,重新踩了马凳,掀开帘子,在唐焕身边坐下了,还直挺着身子。 外头的婢女和小厮看得一头雾水,实也摸不透这些官家娘子的心思,真真应了那句口不对心。 那男子都看愣了,回过神后笑得前仰后合,那笑声震得人耳朵疼:“云长,你家表妹也太逗了,我从未见过这般口是心非的丫头......” 叶盼香惊觉自己发不出声,全身上下唯有眼珠子可乱转,莫不是中邪了。 唐焕方缓缓睁眼,嘴角微翘,对那男子道:“女儿家还小,你多担待些,再闹她该害羞了。” 叶盼香只觉得一股气憋在丹田,却只得剜了唐焕一眼。在唐焕看来,那娇俏灵动的小眼神更像是在撒娇,瞥了一眼淡淡笑了。 那男子也不是个闲的,一路上喋喋不休。 “小丫头,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小丫头,你在女学里都学些什么,会做舞吗?” ....... “小丫头,爷都和你说了一路的话了,你怎么一声不吭。哟,爷瞧你这张小嘴,生得可真好,跟玫瑰花瓣似的,又嫩......” 唐焕不疾不徐地瞥了那男子一眼,男子立刻打住他那没遮拦的风流话,舌尖抵着唇齿:“罢了罢了,小丫头不屑跟爷说话,爷也不自讨没趣了。” 马车开了许久,似已驶出了城门。叶盼香眼瞅着竹帘外的光都暗了,也不知到底要去哪儿。 不觉暮色苍茫,车停靠在一处寂静之地。那男子先下了车,唐焕却自顾自地喝起茶。 良久,唐焕才放下茶碗,缓声道:“红糖羹可还合妹妹口味?” 叶盼香方想起今早马车里,自己不过用了一小碗,其余的皆被几个姐妹分了。味道是极好的,甜而不腻,唇齿留香,腹胀也舒缓了许多。 唐焕见小姑娘眨了眨眼,又道:“为兄带妹妹看场好戏,妹妹可要乖乖的,知道了吗?” 唐焕将目光投向了叶盼香,像是在等着她眨眼,倘若她眨了,他便放过她。 叶盼香一时气急,却又不愿和自己过不去,只得轻轻地眨了眨眼。 唐焕轻笑,手微微一动。叶盼香遂觉如释重负,松泛了许多,却是不愿与他说话。 唐焕先她一步下了车,随伸出了手,想扶她一把。叶盼香原想有骨气些,忽视这双手,自己下车便是。无奈方才起身时腿脚便有些酸软,现下是生怕跌倒,徒惹人笑话,故而没拂了唐焕的好意。 叶盼香瞧着唐焕嘴角的那抹笑却是万分刺眼,像是万事都掌握在他的手里,任她九转玲珑心,在他眼里不过是一条径直的小道。轻轻松松猜透人心,有时也未免无趣。 素手掀开蜿蜒的藤条和朦胧月色,叶盼香不觉被眼前碧瓦朱甍,灯火辉煌的场景震撼到了。谁能想到,离京城不远的荒野竟有这样一座酒楼,车如流水马如龙,来往之人络绎不绝。 马车隐在茂树下,不久便有侍从引着他们穿过鹅卵石小径,上了顶楼的雅阁 雅阁四处坐落着乌木烛台,上头放的却不是明烛,而是熠熠生辉的明珠。最妙的当属窗台,似琉璃做的,将楼内盛宴映得澈底澄清。 两人坐着久久不说话,唐焕依旧靠坐着闭目养神。叶盼香也沉默着,从布袋里取出百草记翻看。心未静,实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由着神思飘散。 不过一盏茶的时辰,便有着藕荷色千水裙,腰间系着如意彩丝香包的婢女齐整地端着一碟碟菜上桌,各个颜色出众,秀色可餐。 叶盼香却只抬头倪了眼,复又垂头看书,心里突然琢磨起那男子如何下了车便不见人影。 菜上齐了,方听见有人开口:“先用膳,吃饱了才有力气看戏。” 叶盼香也不使小性子,放下书后便在一旁盛着玫瑰汁子的青玉瓷盆里浸了手,方落座。 身边没有婢女服侍,叶盼香只能自己动手夹菜。刚抬手夹起一块竹笋,便听见一旁的人悠悠开口:“这道‘三冬''性凉,你这几日不便吃。” 叶盼香耳根泛红,到底还是放下了筷子。 她随又舀了一碗虾仁冬瓜汤,刚想尝一口,唐焕便眼疾手快地将她眼前的玉碗挪走了,向她摇了摇头。 叶盼香可不得恼了,道:“这道菜不能吃那道菜也不能吃,烦请四表哥说说,究竟哪道菜能吃?” 唐焕轻轻笑了,指了指离她最远的一盅桂圆红枣莲子汤,道:“这个妹妹能吃。” 叶盼香差点没被唐焕这股子欺负人的劲儿给气哭,放下碗筷,一言不发地坐着,倒像是在怄气。 从唐焕这儿瞧着,小姑娘可不是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惹人怜惹人爱,乖巧地紧。实也不怪他爱逗她,着实有趣。 “妹妹可莫要哭了,方才不过是为兄的玩笑话。除了这两样菜,其余的妹妹皆可食。” 叶盼香撇撇嘴,重新拾起碗筷,闷声不响地品菜。 期间唐焕用公筷给她夹过几次菜,不知是凑巧还是如何,他夹的芙蓉鲫鱼,红梅珠香皆是她素日爱吃的。她用膳时旁人素来看不出偏爱,因着她无论喜欢哪道菜,皆不会尝第三口,由可见他的心有多细。 两人用完膳,门外的婢女便立刻端了茶水进来。叶盼香漱了口,又饮了几口寿眉,方拾起帕子拭了拭嘴,问道:“表哥方才说看好戏,香儿没猜错的话,应是与那贼人有关。” 唐焕笑道:“妹妹聪慧,你瞧着底下赌场里,可有你眼熟的人。” 叶盼香往窗外看去,赌场里虽是熙来攘往,可那大高个生得实在明显。叶盼香几乎不费什么眼力,便在靠近殿门的一桌赌桌上瞧见了他,他身边跟着的跛脚男人可不就是那所谓的“秦爷”。 两人瞧着毫发无伤,不像是在牢里受过苦的,却也不知他们是如何有这本事安然无恙地逃出来的。 “四表哥,地牢看管森严,按理说应无人能越狱,他们又是如何逃出来的?” 唐焕并没有直面回答,卖了个关子:“妹妹接着看便是。” 叶盼香也没在意,继续盯着那两人。她素来眼力好,隔得几层远都能瞧见那人身上的衣裳花纹,只是他嘴里嘀咕了些什么,却是半点也听不见的。 大高个玩得不亦乐乎,秦爷看不惯,用手怼了怼他的腰,压低了嗓音:“行了,见好就收吧,你可别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秦爷您别急,等我赢了这把,再走也不迟啊。” “你娘了个孬种,叫你别玩了还玩。要是被人发现了,你和老子就等死吧!” ...... 叶盼香听不清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只见大高个一脸不快地让了位,两人趁人多眼杂悄悄地往西角边的楼梯走去了。 楼梯那儿饮酒畅聊的人围了几圈,故而视线全被挡住了。不过几息,两个人的身影便不见了踪影。 叶盼香轻轻叹了口气,转而盯着别处。好在两人消失不过一会儿,又一同进了三楼的一个竹韵雅间。 第四十三章 一出好戏 雅间的门合上后,许久不见动静,叶盼香便忍不住问道:“四表哥,现在如何是好。” 唐焕慵懒地倚着背垫,鼻梁上的红痣实在瞩目,惹的人心乱:“还请妹妹退后两步。” 叶盼香堕云雾中,却还是照做了,沿着竹纹往后退了两步。云丝绣鞋踩得原是一处竹板,弹指间,浓雾腾升,消散时却是整片剔透晶亮的琉璃面,将楼下雅间映得一览无余。 叶盼香小声惊呼,难得展露笑颜。实在是琉璃难得,齐朝一年产出都紧着皇室使用。寻常官家能得一盏琉璃灯已算珍贵,这般清澈的琉璃窗真真是凤毛麟角。 唐焕见小姑娘稀罕,眉眼都染上了七分笑意,不由得弯了弯唇,竟是连他自己也没发现。 这琉璃窗虽有千般好,到底不如楼下贼人们的谈话重要。叶盼香遂寻了一处竹垫,全神贯注地听着楼下人交谈。 偌大的雅间里只有三人,除却秦爷和大高个,便只有一位娇媚的女子。女子带着妖娆的半脸面具,面下桃粉唇宛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光是那一抹笑便足以让世间男儿把持不住,恨不得变成她眸中月,掌上玉,纷纷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倘若取下这面具,不知又是何人间殊色,红颜祸水。 女子素手抚面,芙蓉色的水袖遮住了半截白皙的藕臂。葱白纤细的手指如同娇嫩的柳叶,一晃一跃直叫人乱了神思,失了心智。 明明是那样玲珑娇软的女子,嗓音也如黄鹂清脆动听,说出来的话却似寒冬腊月里的残风,透骨奇寒,令人瑟瑟发抖:“果真是群废物,留着你们有何用?” 大高个吓得跪倒在竹垫上,不停磕头:“夫人饶命,夫人救小的一次,小的做牛做马报答您。” 女子以帕掩面,琳琅般的笑声久久未停歇,待她停了笑声,嗓音多了几分妩媚:“就你这丧家犬的可怜模样,想让我出手帮你们?你们得罪的可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唐家和萧家,如何能这般顺利地逃出来,难保不是临阵倒戈。你说对吗,秦爷?” 秦爷也是个胆怂的,别瞧他素日威风,不过也是个替他人打杂的。现下性命难保,尊严又值几两银子,遂也跪下,给那女子重重磕头:“夫人明鉴,小的们自知难逃追捕,躲在清安县避风头时就做好了两手准备,买通了一个牢头以防万一。进了牢房后,他们还未曾对小的们动刑,小的们可是半点消息也没透露出去。” 那女子也不是好糊弄的,当即便抛出了几个问题,砸得两人措手不及:“那牢头是何人,你们是如何买通他的,又怎知这不是圈套?” 秦爷和大高个对视一眼,面面相觑,踌躇着不知怎么回答。 女子也不恼,将纤细的手照在琉璃灯盏下,细细欣赏着蔻丹,缓缓开口:“想好了再说,说错一个字,仔细你们的狗命。” 秦爷咬咬牙,回道:“回夫人,那牢头是小的在江州的老乡。他媳妇儿和小的好过一阵子,清安县的宅子也是她给安排的。她偷了她男人的钥匙,找人做了一把给我们。小的一直贴身收着,才没被牢头查到。后来她里应外合,给她男人的饭菜酒水里下了迷药,又在茅房里点了火,小的们是趁乱逃出来的......这都是真的,夫人若不信,大可去清安县查看,那牢头媳妇儿的老父老母都在那住着。” 叶盼香正抱膝坐着,听了秦爷这番话不免为那牢头媳妇儿可悲。白费了心思在这种人身上,也不知是瞎了眼还是瞎了心。 唐焕手执书卷,偶尔倪一眼竹垫上坐着的小姑娘,见她一会儿叹气一会儿摇头,倒是饶有风趣。 大抵是晚膳没吃饱,叶盼香虽未觉得饿,肚子却是叫了。雅间安静,风卷珠帘的响声都逃不过两人的耳朵,况这串延绵不绝的脆响。 叶盼香羞地面红耳赤,悄悄转过身,见唐焕虽专心看着手中的书卷,唇边却带着三分笑,显然是听见了。 唐焕本想逗逗小姑娘,又怕她脸皮薄,只好装着没听见,谁想小姑娘倒是先开口了:“表哥,香儿觉着有些饿了,能让人端些点心来吗?” 唐焕轻笑,摇了摇悬梁上坠着的玉铃铛,打趣道:“自然,想是妹妹看戏太耗精力了。” 唐焕说话间,便有婢女端了点心摆在食案上。香薷饮盛在剔透的夜光杯中,流转的仿佛是星光璀璨。翠绿芍药碟里摆放着小巧精致的糕点,堪堪摆成了七色花瓣,芬芳馥郁。 待婢女们重新合起了门,叶盼香才抿了抿唇,轻声道:“多谢焕表哥。” 叶盼香就着茶饮,用了些点心。每道只浅浅尝了一口,如此尝了一圈,便也有七分饱。遂放下筷子,用帕子拭了拭唇角,又专注于楼下三人的谈话。 这厢秦爷讲完了前因后果,满心等着夫人发话救他。谁知那女子只顾自己饮茶,晾了他们两人许久。 秦爷和大高个都是没甚耐心的,却又不敢造势次,只好憋屈地跪着。 饮过一盏玫瑰露,女子才悠悠道:“得了,都别跪着了。我姑且信你们一次,两个时辰后,城郊东巷,上了马车后自会有人给你们改头换面。到了摆渡口,也会有人接应。丑话说在前头,要是被我发现你们有所隐瞒,你们应该知道自己的下场。” 秦爷和大高个心喜,那还顾得了旁的,连忙又是一阵磕头道谢:“夫人慈悲,多谢夫人救命之恩。” 女子娇笑了两声,摆了摆手:“行了,都出去吧,行事仔细点。” 秦爷和大高个爬起身,走出了雅间,一会儿便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两人走了不一会儿,雅间里便进来了一个侍女。她也是一席藕荷色千水裙,腰肢盈盈一握,自有一番别样风情。 女子遥遥一笑,眉眼间皆是媚色,嘴里吐出的字眼却是冷血至极:“派人跟着这两人,要是发现有其他人跟着,立马将这两人灭口,得要确保死透了才成。” 侍女应道:“奴婢遵命。慕公子已在芙蓉殿等夫人了,还请夫人更衣后速去。” 女子喜上眉梢,伸手扶了扶发髻上的月牙簪,扭着腰肢走到屏风后去,想是要换衣裳了。 叶盼香原还想看着,谁知这琉璃窗染上了一层浓雾,消散后变回了竹板。她遂望向唐焕,心知定是他动了什么机关。 唐焕放下书籍,起身摇了摇折扇:“我若不关,妹妹莫不是偷窥人家更衣。” “自然不是。”叶盼香摇了摇头,她又不是磨镜,怎会想看女子更衣。 比起这个,她显然更关心:“这女子可是幕后人?” 唐焕笑道:“妹妹觉得呢?” 叶盼香挑了挑眉,得了,她这个表哥最会忽悠人,若他不想说,她是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的,索性不言,免得祸从口出。 唐焕伸手扶起了叶盼香,遂又自然地松了手,道:“天色不早了,我若再不带妹妹回府,祖母怕是要担心了。” 叶盼香笑而不答,整顿了一番,随唐焕出了雅间。 暮色浓稠,两人并未久待,而是一道乘车回府。一路上,唐焕依旧是在阖眼小憩,叶盼香面上是在翻着闲书,心里却在思索着别的事。 不得不叹,唐焕这人实在精明,知晓她对采花贼一事有所怀疑,特意带她出来一探究竟。戏的好歹是其次,撇清嫌疑才是要事,不然为何不带着唐璟,莫说她也是受害者,何况与他是一脉,足可见其心机。 叶盼香支着脑袋神游,书卷静静地停留在同一页,直到身边人一番揶揄,才缓过神来。 “这页诗经莫不是藏了宝,劳妹妹钻研这般久。” 叶盼香愣愣地摇了摇头,见唐焕眼含笑意,不禁羞得垂下了眼眸,解释道:“不过是走了神,一时没注意到罢了。” 叶盼香后知后觉,马车不知何时已停了下来,却不见荣安王府里的侍女掀帘子扶她,便卷起轩上的了一截竹帘,所见却是一处幽静的小巷。 叶盼香倒也不慌张,她心里清楚唐焕并不会害她,只问道:“焕表哥这是何意,不是要回府了吗?” 唐焕道:“昨日为兄思虑不周,开给妹妹的药方中,有几味药难得,寻常地方怕是没有,所以特带妹妹来存善堂抓药。” 叶盼香摸不清唐焕的心思,幸而今日确定了这药方是无害的,如此少了几分忧心,道:“昨日事多,未来得及着人去药铺抓药,如今想来底下人便是去了也是抓不来的。难为焕表哥还惦记着,香儿先谢过表哥了。” 唐焕似笑非笑道:“我还担忧妹妹是否会恼,妹妹却是客气,为兄甚感欣慰。” 唐焕从暗格取出了一件竹青色的斗篷,边替叶盼香穿上,边道:“夜里风大,妹妹体弱,还是不要吹风了。” 叶盼香眼睫颤了颤,这还是她第一次与唐焕这般靠近,他的声音浑厚,落在耳边像是鼓乐般动听。 叶盼香低着头,瓮声瓮气道:“谢谢焕表哥。” 马车内的气氛有几分尴尬,好在不过几息,便有侍女掀开帘子,挂到轩上的玉钩,扶着叶盼香下了马车。 第四十四章 幽会 存善堂隐在京郊窄小的巷子里,门匾老旧,红漆掉落,露出木板斑痕的纹路。 小地方不起眼,来往过客匆匆,怕无一人会投以目光。除却那经久不散的草药香,谁人知晓这儿是京城最古老的药坊。 叶盼香静静地跟在唐焕身后,见他旁若无人地撬开了锁,推开了那扇破旧的木门,踏进里头的院子。 叶盼香惊诧于唐焕“独闯民宅”的举动,回头望了一眼,侍从和婢女们皆候在马车旁,很有规矩地垂着头,显然是见怪不怪了。 唐焕独立与草木丛生的院子中,回过头,见小姑娘站在月光下,愣愣地盯着他,不禁好笑:“站着做什么,快进来。” 叶盼香抿着唇摇了摇头,提着斗篷踏过了门栏,小跑到唐焕身后,随着他走过蜿蜒的小径,来到了一处广阔的池塘。 塘前的小院子装潢别致,檀木圆柱雕刻着图腾,镶嵌着几颗明珠,在夜色下熠熠生辉。 屋内灯火通明,明窗上染着鸢尾花的图案,映照着乱了时节的红梅枝,让人忆起寒冬时节的冷冽。 唐焕见小姑娘走得不紧不慢,隔着他有二十来步,索性折回一小段路,牵起她的手往屋子的方向走。 女儿家的玉手如凝脂,唐焕牵过的有许多,各有千秋。但要比纤细滑嫩,当属眼下这双柔荑。 叶盼香反应过来,脸颊瞬时泛起了绯红。男子宽厚有力的大掌紧紧地裹着她的手。她想挣脱,却被裹得更紧,这样异样的感觉像是触碰了她身上的机关,引得一阵酥麻直击心房,连带着身子骨都软了几分。 几番挣脱不得,叶盼香无奈发声,轻轻地喊了声“焕表哥”。 叶盼香大抵不知,她这样婉转的嗓音,便是带了几分怒意也是娇媚的,上声的尾调像是在撒娇。 唐焕勾了勾唇,眼里大有笑意。他并未松开她的手,只边走边道:“这处许久没人打理,有硕鼠虫蚁也未可知,妹妹还是乖乖的牵着为兄。” 叶盼香自空山寺一晚,对着小虫子是怕极了。听了唐焕这一通吓唬,明知真假参半,却还是冷不防地一哆嗦,主动靠近了些。 唐焕眉眼染上了几分笑意,手掌轻轻地摩挲,刻意放慢了脚步,享受这难得的时光。 叶盼香从未这般羞过,花前月下,与一男子手牵手,搁在以前光是想想便要以帕蒙脸了。她偏是挣脱不开,心下焦灼。熬着熬着眼见踏上了石梯,她晃了晃两人交合的手掌,示意唐焕可松手了。唐焕见状也未为难她,含笑着松了手。 叶盼香臊得双颊连带着耳畔通红,脚步快极了,先唐焕一步将里屋的门阀打开,提着衣摆跨了进去。 她见屋里幽暗,暖黄的烛灯将百子柜上的纹路照亮,一瞧便知有些年头了。黄檀桌椅并着两座竹雕屏风,青瓷里的梅花依旧傲然挺立。 叶盼香回头望了眼唐焕,见他熟稔地调着香。虽是弯着腰,可不见一丝狼狈,分明的棱角,柔和的双唇,剑眉星目,鼻梁直挺,这般矛盾,却又这般相融。 叶盼香每每都被他鼻梁上的那颗红痣晃得迷了心智,愣愣地望着那似画里来的男人,一时间竟无法将他与唐四公子连在一处。在这一瞬,她似乎明了,何为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唐焕不必回头便能感知小姑娘在盯着他的脸发呆,他也不出声阻止,任由她瞧。 他人即使是见惯了貌若潘安的美男子,也鲜有人不赞他的容貌更甚。世人皆不能免俗,他又何必强求。再者,他本就别有居心。 叶盼香羞于自己一时迷恋他的皮囊,不动声色地掐了掐大腿,抬眼便瞧见香炉顶上环绕起了袅袅青烟。 冷烟汇聚,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青莲,美则美矣,却少了声色。可不过片刻,鼻息间竟有清香飘来,将这景衬出了真切。 唐焕见小姑娘不加掩饰的崇拜眼神,少不免地弯了弯唇,嘱咐道:“妹妹若是累了,就去塌上休息,为兄先替妹妹抓药。” 唐焕说完,伸手在百子柜上的五个抽屉,不同的位置处分别敲了几声,一系列繁琐的动作做得行云流水。末了还不忘回头瞧了眼叶盼香,那双桃花眼里含着令人费解的笑意。 百子柜瞧着厚重沉寂,却在叶盼香惊诧的神情中缓缓自两边分开了,辟出一条漆黑的小道。唐焕随手从烛台上取了一盏灯,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门随即合上了,百子柜密合地找不出一丝缝隙。 叶盼香心里诧异,快步走到百子柜前,伸手触碰那几个小柜子,试着按照唐焕方才的动作敲了敲,柜子却纹丝不动...... 叶盼香靠在柜台上,仔细研究着百子柜有何特殊之处,却百思不得其解。 她不知唐焕到底是心宽还是如何,能轻而易举地将秘密摊在她的眼前,像是不加掩饰的信任,又像是隐在平静湖畔下湍急的水流,暗潮汹涌。 叶盼香思索着,腹部便传来一阵绞痛,痛得她直不起身,只得撑着柜台熬过这一阵疼。待稍稍缓和了些,她才往里间走了几步,歪在塌上喘气。 坐着时,绞痛舒缓了许多,叶盼香时不时地蹙眉,眼皮却耷拉着。朦胧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可耐不住汹涌而来的困意,迷迷糊糊地躺下了,呼吸声由短促变得绵长。 叶盼香睡着不多时,唐焕便从另一间门里出来了,手上确实有几包用细线裹着的药材。 他替叶盼香掩了掩薄被,将她的柔荑放在掌中把玩,软若无骨的手被他肆意捏着,留下了深深浅浅的指印。他眉眼间多了几分柔和,取来了药膏,在她手上涂抹,待指印消了,继续玩弄,不厌其烦,将一整瓶药膏掏空了才肯罢休,竟似小孩家逗趣时的幼稚把戏。 外头巷子里侯着的婢女侍从见朦胧的夜空里,月儿浑浊却透亮,被薄雾笼罩着,时而清明,时而又缩了回去。 反反复复,才见公子怀里抱着小姑娘踏出了存善堂。众人置若罔闻,该驾马的该服侍的,一个都不敢多嘴,甚至连眼都不敢抬。 次日清晨,叶盼香转醒时头痛欲裂,像是一夜放肆,宿醉般难受。 刘嬷嬷赶忙端了解酒汤来,二话不说喂着叶盼香喝了下去,这才唠叨起来:“娘子可觉好些了,恕老奴多嘴,娘子还在长身体,如何能饮酒?即便是果酒也不能饮这般猛。昨日四公子抱着娘子回来,可把王妃吓坏了。” 叶盼香待头疼缓解了,想起了昨日所有的事情,可截止至存善堂,月下.......叶盼香小脸泛红,她只记得自己那时歪在塌上睡熟了,怎会喝了果酒,还醉了。 叶盼香不用费什么脑力便知是唐焕捣鬼,可至于他想用这说辞做什么,她却是完全没头绪。 洗漱后,趁刘嬷嬷去朔风堂,叶盼香屏退了身边伺候的人,只留了宝心宝漪在身边,这才轻声问道:“你们昨日可去府门候着了?” 宝心不解,应道:“奴婢们自是去了,候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四公子的马车,娘子却是睡熟了。四公子的侍从还将药包给了奴婢们,让奴婢们一日三餐后煎煮......娘子这是怎么了,怎的突然问起这个了?” 叶盼香突然记起一些零散的片段,昨日在马车上,她好像是靠在唐焕肩上的,唐焕在她耳边说话,说得什么听不真切,唯有一句她是记住了的, “妹妹觉不觉得今日与为兄,像是在幽会?” 唐焕低沉的嗓音伴着一丝竹香,叶盼香睡得迷糊,似是轻轻地哼了一声,现下想起却像是在回应他。 “登徒子!” 叶盼香难掩怒气,吓到了宝心宝漪。两人一知半解,大抵猜到了娘子口中骂得是谁,却又不确定。开口询问时,叶盼香却是半个字也不愿意讲,直至坐上了马车,还是一副冷脸,与往常脸带笑的模样大相径庭,惹得几位姐妹侧目。 第四十五章 诗会 沐休那日清早,京城几家权贵府上便忙活起来了,各个起早梳妆打扮,为得便是在白家娘子举办的诗会里艳压群芳。 虽说是诗会,白家娘子却是惯会做人的,除却十二位选定的社主,京城里与她私交好的,皆收到了帖子。 女子一多的地方,可不就成了斗艳场,试问哪位娘子不想拔得头筹,搏个美名。 偏偏有人反之,不仅不捯饬,还不愿起床。 宝漪吩咐小厨房回来,见原本说要起床的娘子现又躺了回去,遂只得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帘前的玉铃铛,帘中人却只是悠悠地翻了个身,继续沉沉睡去。 宝漪不知如何是好,近几日她家娘子性子阴晴不定,话不愿说,成日晚上赶画作,眼眶都熬红了。偏这几日刘嬷嬷的曾孙满月,告了一旬假,无人管辖着,可不更肆无忌惮了。 正巧宝心端着一锅马蹄莲藕渣,预备着替娘子敷眼下的乌青,见着娘子还不愿起,也顾不得主仆尊卑了。 宝漪见宝心脚步加快,生怕她做什么,急忙拦着:“你想做什么?” 宝心但笑不语,掀开帘子,坐在塌前,隔着一卷薄被,手肆无忌惮地动了起来。 叶盼香一下就惊醒了,裹着被子四处乱躲,最后熬不住了求饶:“好姐姐,我起来就是了......” 这番闹腾,叶盼香起床时,寝衣落了一半,墨黑的秀发散乱地披着,可谓是形象全无。 叶盼香心里窝火,对着宝心怒嗔道:“扰人清梦也罢,偏偏想了这坏法子,你可真真是胆大。” 俩人是一同长大的情分,名为主仆,实为最亲近之人,宝心可不觑叶盼香,自顾自地打趣道:“原是娘子耍赖在前,奴婢不得已出次下策,还望娘子海涵。” 叶盼香轻轻哼了一声,自然也不会真责怪她,自个儿寻了个清雅的莲叶簪子戴在发髻上,又取了一副琉璃耳坠:“得了,替我抹些胭脂,别太艳,遮得住这些乌青也就罢了。” 宝心笑着应好。 待叶盼香磨蹭完了,悠悠地用了早膳才乘车去了云中茶馆。要说府里的几个姐妹为何不结伴,可不就是因为一个个都等不住了。 云中茶馆建在水上,瑰丽的宝塔形层层叠加,四处停泊的皆是装潢精致的宝船。身着水蓝色如意月裙的侍女们耳畔别了一朵青莲,别有一番清秀佳人的风姿,各个抬着托盘进出,柔软的身姿像是在做舞。 今日这茶馆被白家包下了,白家还特意请了各地的名厨掌勺,又有技艺精湛的歌舞伎候着。此刻来来往往的侍女都是为了这诗会做准备,可谓是大费周章了。 叶盼香下了马车,便有专人扶着她上了至茶馆的红船,左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叶盼香立在船头赏着湖光山色,隐约还能瞧见不远处击鞠场的热闹。 叶盼香当真悠闲,她到时,白家娘子正坐着品茶。她今日算是东道主,着了一件曳地织锦鸾裙,发上簪着赤金玛瑙流苏,褪去了素日里清冷的模样,多了几分不俗的艳丽。 白菲絮见着她来了,好不欢喜,牵住她的手行了同辈礼:“叶家妹妹可算来了,今日打扮地好生素雅,格外清丽。” 叶盼香同样行了礼,轻笑着应道:“白家姐姐谬赞了,姐姐的气质与美貌,无人能及。” 虽是夸大的话,叶盼香说得真诚,白菲絮听了也自是欢喜,说笑着与她一道进屋:“咱们在这儿茶馆再待上一刻,待人来齐了在一道上船。今日范家娘子起了雅兴,正在里屋煮茶。范娘子的茶艺向来是京中闻名的,听闻宫里的太妃娘娘尝过后都赞不绝口,我们今日可算是有口福了。” 一进屋,荣安王府的几个姐妹便朝她招手,叶盼香见状,朝白家娘子歉意一笑,白家娘子自然是没意见的,她原就是将位置这般安排的,只笑着道稍后再聚。 叶盼香的位置在唐妍身边,临着姜窈。她先是跟几位姐姐打了招呼,遂才落座。 唐妍是无时无刻离不开书卷的,今日虽难得着了件桃粉色的羽纱裙,却无半分美人的自知,正翻着卷看得起劲。叶盼香也不去吵她,与一旁的姜窈低声交谈。 姜窈今日打扮极为出挑,一席嫩黄藕丝长裙,别着白玉耳坠和宝蓝珠钗。近看瞧着素净,远处瞧着却是艳若桃李。姜窈本就是个皓齿内鲜,螓首蛾眉的美人儿,她更懂得如何衬托自己的美,必定要比旁人美上几分。 姜窈瞧着叶盼香却是不一样的清丽,美人在骨不在皮,叶盼香却是难得的骨相皮囊皆具的。这般清雅的装扮,稍稍庸俗之人便会被衬得黯然失色,可眼前人显然是将这湖光山色衬得失了颜色,岂是清丽可以形容的。 “窈姐姐,怎么不见三姐姐和五姐姐,你们可是一同来得?” 姜窈抿着唇轻笑道:“我是与妍表妹一道来的,县主和萱表妹还在府中装扮呢,估摸着也快来了。” 叶盼香了然,两人闲谈了一会儿,被侍女挂珠帘的声响打断了,齐齐回头看去。 只见帷幕后有一女子踩着平稳端庄的步子,在主位下的第一个席位上落座,一举一动像是用间尺量妥的,分毫不差。 叶盼香不必费什么心思,便能猜到这位女子,范家嫡长女范凝霜。幸得黄伊姗日日在她耳边念叨她这位表姐如何做作,可长辈们偏都吃她这一套,惹得她娘亲成日念叨,可把她耳朵给听出茧来了,发誓有范凝霜的地方就没有她,这不,今日也是能逃则逃了。 范凝霜生得不算美貌,五官平淡,唯有一双眼里透着出尘的空灵,惹人侧目。但她坐在那儿,却将身边样貌脱俗的贵女通通比了下去。 她胜在气质出众,宛如皎月明珠,给人以不可高攀之感。 叶盼香记得黄伊姗还曾说过,她这位表姐儿时在宫里住过几年,一举手一投足皆是由资深的嬷嬷亲自传授的,堪比皇家公主,故而倨傲了些。 叶盼香觉得范家娘子却如好友所说,高雅不显。就好比她这饮茶的动作,像是精心算计好的,饮几口,袖子又该遮到脸上何处。这系列繁琐的举动,旁人瞧着都累得慌,实在少了几分赏心悦目。 姜窈捻着帕子咳了两声,眼里满含笑意,在叶盼香耳边轻声道:“书香门第里熏陶出来的贵女,如此好气质,旁人怕是这辈子也无法媲美。” 叶盼香愣了好一会儿才听出这位窈表姐在说反话,故而轻笑出声。实也以为她从不与人谈论这些的,今日倒是见识了。 稍后,便有范家娘子身边的侍女为众人一一斟茶。那侍女倒也奇怪,面上带着紫色的轻纱,只露出一双水雾般浓稠的眸,眉如远山含黛。姿色远甚她家娘子,试问哪位娘子愿意成日瞧着一张比自己美上千倍的脸,不知是她心胸宽广还是这侍女实有其过人之处。 轮到叶盼香时,她却大胆地抬起了头,望了她一眼,眼神有些奇怪。茶水差点溢出了杯碗,人也差点摔了一跤,亏得叶盼香扶住了她,惹得范家娘子瞪了她好几眼,险些就绷不住贵女的风范了。 不得不叹,范家娘子煮的茶远甚其人,饮过,唇齿间留着青莲的幽香,一解盛夏酷暑,比起冷泡茶的功效也不遑多让了。 叶盼香不禁抬头望了眼早已退到范家娘子身边的侍女,见她家娘子与她低声交谈时,她竟不经意地抖了一抖。 当真是奇怪,寻常侍女若是惧怕娘子威严,也不该是这种恐慌的神情。 叶盼香留了心眼,当下却只字不提。 只见众人饮过茶后,纷纷夸赞范家娘子其煮茶工艺,赞其茶形,味,香,甚至还有赞其茶碗精致的。 若不是注意到了范家娘子两手欢快地绞着手中的帕子,只看其面上宠辱不惊的姿态,谁知她心里得意的小心思,当真是有趣。 第四十六章 巧思 一盏茶的功夫,范家娘子还沉浸在夸词当中无法自拔,荣安王府,萧家,孟家的娘子们便盛装前来,美人娉婷袅娜,可比茶有看头多了。 孟家娘子只来了二房的两位嫡女,孟家大娘子自柳家娘子生辰后,许久都未在京城聚会中露过脸。那件事后两家都未谈妥,男子倒还好,不过一件风流韵事,若是能以庶子之名将孟家的嫡女娶进门,也算是高攀了。 即使齐朝民风开放,对贵女却还是束缚较多。那件事一出,孟锦的闺中名声也算是毁于一旦了,是以从前她的爱慕者接连上府求亲,却是以妾室之位。媒婆眉眼间藏不住的鄙夷倒像是孟家高攀,被孟家人好一通打发泼骂,还死赖着不肯离去。如此举止,怎不叫人寒心。 孟家大娘子出了丑闻,连带着二房的两位娘子在京中也抹不开脸面。孟芙为人素来强势自傲,脆弱不显人前,一出面,照旧是华衣美服,朱唇玉面。 孟卿面上向来素净,今日却难得上了胭脂,却难掩眼下的乌青,大抵是日日忧心所困。 萧梵高傲一如往昔,与范家娘子比较,她身上这股子傲气很是顺眼,丝毫没有装腔作势。 要说这屋中最亮眼的还属唐璟,她今日这身白玉兰散花纱裙,配着一整套的鸢尾宝石头套。玉中带媚,艳里透清,加之那双与唐焕一般无二的桃花眼,浑像是山洞里勾人的雪狐。 唐萱与柳瑟瑟这两身艳色与之相较,便有些不够看的了。她自是知道自己在衣配上的造诣远不如唐璟,可心里还是不甘心,肃着脸,时不时朝唐璟身上投去眼刀子。 柳瑟瑟稍稍沉得住气,静谧无声,尽显娇柔姿态。 白菲絮眸中含笑着同几位娘子行了同辈礼,互相客套了一番后,道:“可巧,几位社主总算是来齐了,还请一同移步至船坊。” 众贵女纷纷起身,随着领路的侍女去了各自的船坊中。 茶馆四周共停放了八舰宝船,正中央停靠的宝船,壁面上以六月清荷瓣拼成了“杏馆诗社”四字。花瓣像是笔锋,将字体的婉转柔美展现地淋漓尽致,甚是精巧,与姜窈制作花笺的巧思不谋而合。 颜家娘子忍不住赞叹,命她特意请来的画师取了丹青纸笔,将她们诗社的第一次游会记在画纸中,方便日后制成画册留念。 众人皆没想到这茬儿,纷纷夸奖颜夕心思细腻。 白菲絮也笑道:“原也是要谢过姜家娘子,这花瓣儿的巧思还是从姜家娘子回信的花笺上学来的。东施效颦,还望姜娘子不介怀。” 姜窈得体地福了福身,道:“白家娘子谬赞了。” 贵女们你一言我一语,临着船坊,倒是在外头上聊了起来,最后还是萧家娘子提了醒,众人才觉暑气上头,进了船坊内。 叶盼香走在最后,侍女扶着门帘,船内的凉气宛若烟雾缭绕,透着阵阵清凉,飘散而出。幸而她的小日子前些时日便走了,才得肆无忌惮地享受这凉爽。 船坊里的窗清透洁净,像是琉璃制的,将外头的湖光山色映照得清晰如画。 窗台上摆放着应景的青莲,墙上挂着几副仕女图,其中一副描绘得也是贵女游船的画面,与她们今日诗社首聚之景相映,别有一番趣味。 偌大的檀木香桌上垫着素雪银丝布,上面摆放着时兴的瓜果,盛在透亮的琉璃盏里,色泽新鲜。最妙的当属紫檀椅,每张檀椅背上都刻着栩栩如生的菡萏,活像是要出画了。 这些纵然精致,但在座的贵女们各个都是见过大场面的,能让她们赞叹的,定是更稀罕的。 待众人落了座,白家娘子轻轻地摇了摇手边的铃铛。这时,屏风后便有一排着绯色烟云纱裙的妓子们折着腰肢环绕在檀桌旁,伴着丝竹管弦轻轻舞动。 原以为只是寻常的歌舞逗乐,未曾想这船坊另有乾坤。众人皆惊诧地瞧着脚下升起了一层冷气,袅袅婷婷。待冷气消散后,原本的红木船板竟变成了透亮的琉璃,舞妓们翩翩起舞,竟像是湖中仙子。 最妙不可言的,竟是琉璃下密集的红鲤鱼,随着船舶而游动,像是成了精,生出了慧根。 季家娘子迫不及待地问道:“白家姐姐别出心裁,竟是将旁人想不到的想全了,快些同我们讲讲这可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白菲絮难得卖了个关子,笑道:“若是我直说了,岂不是无趣,不如众位娘子一齐猜猜。” 唐灵素来聪慧,不多时便出声道:“想来是白家娘子命人在甲板上丢鱼食,这才能引了众多鲤鱼前来围绕,随着船一起游动。不知说得可对?” 白菲絮轻笑出声:“原想着还能让你们困惑一会儿,没想到唐四娘子这般聪慧,一猜既中。” 孟芙素来不喜旁人卖弄小聪明,当下便道:“这能引来鲤鱼倒不是最稀罕的,从前游船时也有瞧过。你且同我们讲讲这琉璃板是如何变来的,这倒新鲜。” 叶盼香见过两回,心中有数,未曾想唐妍是个极聪慧的,大抵归功于她博览群书,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若妍儿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一处机关。方才的舞妓正是开启这个机关的关键所在。在相映的地方踏着相同的步调,这才使得机关闻声而动。” 萧梵难得露出一副诧异的神色,不解道:“真有这么玄乎?这机关又是怎么制成的?” 叶盼香抿了抿唇,盯着琉璃板凝望了许久,那股子熟悉之感却是绝不会错的。不出所料的话,这琉璃板应该与唐焕有关。无论是机关还是琉璃板的模样,一如唐焕带她领略过的。 白菲絮这才接茬道:“唐六娘子当真聪敏,确实如她所讲。不过萧娘子所问,恕菲絮难以作答。实是前段时日苦思冥想,不知这诗社首次游会该出些什么点子好,便央了兄长帮着一齐思索。恰兄长好友偶然间去了一家店铺,瞧见了这种工艺,才将它引用进船舶中,这机关便是他寻人制作的。” 白家公子世无双,温文尔雅,在京城一向是与萧霂齐名的。叶盼香从未听人谈起唐焕与白家公子熟识,大抵这好友说得不是他,可不是他又能是谁呢? 在座贵女皆是聪慧的,见白家娘子以“兄长好友”代替,便知还不方便吐露,故而没人多问。 白家娘子又道:“谜底已揭晓了,正值中午,若是让诸位饿着肚子谈诗词歌赋,怕是不能尽兴。不如用了午膳,我们再一道同乐。” 众人自是没意见,只见白家娘子摇了摇手边的铃铛,又有一排侍女从坊内右侧的小门进入,手中端了一碟碟精致的碗盏上桌,一旁还有专人介绍菜色。 “第一道是莲蓬豆腐,选用新鲜的莲叶包裹着肥瘦相间的猪肉并豆腐泥儿一块炖的。 “第二道是莲子膳粥,选取的正是这片荷花池里的莲蓬,以露水浸泡,并百合,小米与枸杞一道熬煮。” ...... 菜品皆是寻常的菜色,入口却是更加美味。每道菜里都有荷叶的清香。就好比平日里瞧着油腻的东坡肉,被荷叶裹着煮得软嫩,竟是多了几分爽口,很是下饭。 唐妍一不小心贪嘴多食了一小碗,用了两三杯莲花茶才压下了油腻。肚子却涨涨的,不甚舒服。 船坊内没有侍女,贵女们也都秉着食不言的训导安静地用膳。唐妍只好侧头对身旁的叶盼香小声言语:“香儿,你替我揉会儿肚子可好,我有些吃撑了.......” 这话说得磕磕巴巴的想来也是极难为情的。 叶盼香刚好落筷,初闻时错愕了几息,反应过来时眉眼间都染上了笑意,借着帘布,将手捂暖了,不动声色地替唐妍揉肚子。 她原以为唐妍这个怪癖是唐璟夸大的,没想到竟是毫不掺假,难怪用膳时她身边总离不得贴身侍女伺候。 揉了一盏茶的功夫,唐妍才觉得舒缓许多,笑时露出了两颗小虎牙,瞧着十分娇俏,全然没了素日里的书呆子气,对着叶盼香撒娇道:“香儿可真好,比萍儿揉肚子还要舒服,以后我都要同你一道用膳才好。” 这话叶盼香可不敢应承,揉肚子虽不是难活,可一盏茶下来,她的手可都要揉酸了。 第四十七章 击鞠 用过午膳后,侍女将碗盏换下,端来了用以漱口的花茶。众人坐着闲谈了会儿,白家娘子才唤人取了一樽玉瓷瓶来,笑道:“实也想不出什么新鲜花样,好在诸位娘子们皆是擅玩的。不若击鼓传花,接到花的人便从这瓶里抽字条,照着上面做。若是不愿,那便得饮一盏荷花酒,如何?” 击鼓传花是老祖宗们盛行的玩法,阖家团聚或是闺中密友相聚时皆会以此乐上一乐。不过早年在京中不甚流行,是以许久没人想起以这取乐,倒也新鲜。 鼓乐声响起时,众娘子难得紧张,盯着白家娘子手中的青莲,随着击鼓声,一个一个往下传。 传到自己时,既害怕鼓声骤停,又想展露才华。一连传了两圈,鼓声还未停歇。 唐馨庆幸地从唐媛手里接过青莲,心想着自己今日是何等幸运,这青莲在她手里传过了两遍也未停下,想必这次也不会这般巧。 鼓乐声却戏谑般地停下了。 众人嬉笑着瞧着唐馨眼明手快地将青莲丢给了一旁的唐萱,恰好合准了最后一节鼓音,便是唐萱也只得吃下这哑巴亏。 白家娘子巧笑嫣然,命侍女将白瓷瓶置在唐萱身前,道:“今日看似唐五娘子最得菡萏仙子欢心,首中,还请五娘子抽选字条。” 唐萱原本有几分不悦,可她素来是个耳根子软的,被白家娘子这番打趣,面子上倒是过得去了。也不扭捏了,大大方方地从瓷瓶里抽了一张字条,嘴里却默念着千万别是什么吟诗作对的。 偏偏事与愿违,字条上是娟秀的小楷,写着“以花为名,说出三句诗词”。 大抵是白家娘子心细,想着宴上总有不擅诗词的娘子们,故而写了些简单的以做娱乐。 古人留下的赏花之句数不胜数,便是唐萱这样不爱吟诗的也能说上几首。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 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 唐萱说得轻松,毫无停顿,想来这题目出得甚合她意。着桃色,吟桃花,衬着绿水青山,她难得生出了几分皎花照水的娴静。 白家娘子带头鼓掌,其余娘子也十分给面子,倒让唐萱面上带了几分羞赧。 与她交好的柳家娘子还娇娇地打趣道:“原是让你以花为名,你倒好,说得全是桃花,可是生怕她人不知你爱桃如痴?” 唐萱作势剜了她一眼,不作答,其余人皆笑了。 鼓乐声接着传来,青莲在众娘子手中越传越快。颜家娘子奏了一曲渔樵问答,季家娘子舞了一曲绸缎舞,便是连孟家二娘子也即兴作诗,韵脚压得十分妙,被白家娘子题在了画中。 轮到最后一圈,众娘子们玩心也收了,想着无论是谁抽中了也无所谓,索性热闹也已瞧见了。 叶盼香何尝不是抱着这般想法,可这儿青莲落到她手中时,那击鼓的侍女像是心有灵犀似的,停了下来。 众人皆笑看着叶盼香,白家娘子又道:“虽与叶家妹妹同在梅院,鲜少见妹妹抚琴做舞,吟诗作对的,今日若是能瞧见自然是好的。只是我这儿瓷瓶儿里还有一张字条甚是有趣,不知还用不用得上。” 过了半响,众人只见叶盼香嫣然一笑,举着手中的字条道:“怕不是要被姐姐说中了,这字条上的秋千是何意?” 季家娘子略感疑惑:“莫不是这船板上也有秋千,可这船说大不大,即使扎了,又如何能坐人呢?” 白家娘子解释道:“季家姐姐说对了一半,这船上秋千是从西处传来的,京城里还不兴起。听闻比寻常院儿里扎的秋千有趣多了,不若娘子们皆去瞧瞧。” 其余娘子也未曾听说过有船上秋千的,各个稀罕极了,随着侍女指引进了甲板。 甲板正朝湖畔,波光粼粼,午后的烈阳躲进云雾里。浓稠的金光撒下,竟无往日那般暑气,风虽还带着热气,却是自然的舒爽。 叶盼香一眼便瞧见了那吊着一块小板,悬在湖面上的秋千。手腕粗细的麻绳,上头别了几枝应景的菡萏,倒像是开在荒野里的花骨朵,稀奇别致。 唐璟见这秋千被风一刮,便晃得厉害,当下便道:“这秋千悬在湖面上太过危险,且这般不老靠的木板,若是断了可怎么得了。” 姜窈也觉奇怪,与叶盼香小声交谈:“白家娘子素来以端庄稳重闻名......只是这秋千瞧着实在危险,你莫不还是饮盏酒为妙。” 叶盼香面带笑意,低声道:“多谢窈姐姐关怀,只我瞧着这秋千顶端扎得严实,白家姐姐素来又是心细的,想来是稳妥的。” 众娘子你一言我一语,皆觉得这秋千看上去虽有趣,却太过危险。 白家娘子也不恼,掺着侍女的手登上了木梯,大大方方地坐上了。后头的侍女在她腰间系了一条丝带,猛然间荡起了秋千。 白菲絮的青丝如绸缎般散落在空中,难得的是她不在拘束,无忧无虑地笑出声,这琳琅般的笑声惹得众娘子们也跃跃欲试,试问谁不想借一方天地,放肆潇洒片刻,甩下生来的贵女包袱。 这片欢脱的笑声惹得旁边几舰船上的娘子们纷纷走到甲板上观望。白家娘子素来心细,每舰船上都按了一处秋千,又有懂行的侍从在一旁侯着,断然不会出什么差错。 船随着湖泊行驶地缓慢,却也过了一段时辰了,此刻离着击鞠场不远。 公子们坐在马背上汗流浃背,微微抬眼便能瞧见娘子们聚在甲板上嬉笑怒骂,“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的娇俏画面。 孟家大郎耳边回荡着女子轻快的笑意,随着风声忽远忽近,抬眼望去,便瞧见了秋千上的白家娘子。 孟黎与白家娘子在前几年的游会上见过几面,称不上熟稔,只道白家是书香门第,娘子们也都恪守家规,擅琴棋书画,娴静温柔,却少了一丝烟火气。 但今日这一眼,孟黎仿佛失了神。看着少女俊俏轻柔的身姿,透着灵气的动人脸庞。他甚至能听见胸腔里愈来愈快的起伏声,像是有股热流在血脉中沸腾了。 顷刻间,孟黎球杖下的马球眼看就要落入洞内,却因他的走神,被范家二公子一招猴子捞月给拦下了。 这场内,孟黎无论是马术还是球技皆是数一数二的,这般明显的失误本不应该有,他甚至都未尽全力去追范家公子的马,只是在一旁愣着神。 待范家公子带着球入了洞内,判官朗声念道:“白队记一球。” 季家二公子拦不住范家公子的球,见好友又发着呆,驾着马到他身后,一记掌拍到了他的背上,问道:“怀玉,你刚刚怎么回事,再有一球我们便赢了,你这水放得也太明显了吧。” 背上一阵锐痛,孟黎这才醒神,视线中的少女却是瞧不见了,唯有孤零零的木板在风中摇动。 “方才手抽筋了,一时失力,并非放水。” 季家二少生得俊美,与其不争气的兄长乃天渊之别,心思也细腻,自是看出了好友的不对劲,却没道破。 “也罢,我知怀玉你向来公允,定做不出放水之事。但旁人怕是有微词,你还得和他们解释一番。” 孟家大郎在人情场上素来如鱼得水,方才只是晃了神。这会儿不用季家二少多说,便知该如何处理了。 今日这场马球赛是一月前就拟定了的,京中有名的世家子弟皆来了。没上场的便在底下看热闹,实也是为自己家族守纪,不早早地陷入三方争夺。 红队由孟家大公子带领,队员们皆是与孟家沾亲带故的,或是早早就选定了边。 白队原本是由萧家大公子萧霂带队的,奈何他不久前遭人毒打,至今还是行动不便。今日虽是来了,也只能在一旁传授战略技巧。即便这样,仍旧没人敢低看他一眼。 无事的郎君们聚在一处饮酒寻欢,好不热闹。更有甚者,带了歌舞优伶来作乐,活将这儿击鞠场当做了醉烟楼那样的风月场所。 唯有两三人清冷地倚在一处,事不关己地饮着冷酒,看似漫不经心,融在人群中,周遭散发着的寒气却叫人望而却步。 第四十八章 祸从口出 击鞠场内,慕贺正单手倚着腿,百无聊赖地转着手中的酒盏,杯盏中盛了半杯冷酒,经他手摇晃,竟无一滴洒出,可见其手法娴熟。 一人逗趣实在无聊,慕贺斜眼瞟见身边端坐着饮酒的男人无言,甚至都未向他投以目光,不禁自觉无趣,漫不经心地吐着苦水:“云长,你不是说今日是出来为竹兄接风洗尘的吗?怎带我们来了这儿......咳,不是我说啊,这场击鞠赛委实无趣,不如咱们回了醉烟楼寻乐子去!” 话音刚落,唐焕还未接话,名唤“竹兄”的男子便以折扇敲了敲慕贺的后背,严肃道:“你莫不是流连花丛太过,伤了精气,至记性不好。你方才唤我的称呼我暂不计较,但若是再被我听见,我便将你往日的莺莺燕燕塞进你府中后院。” 话说这男子字唤骨夫,自然也是京里有名的人物。他自出生便瘦弱,药罐里养大,偏又生于医药世家,祖上与神医华佗颇有渊源。世代族人虽不隶属太医院,却曾多次进宫为贵人调养身躯,医术为圣上所叹。 如今骨夫年仅十七,便接手了族中所有医馆,在京中颇有名声。因他生得俊美,瘦弱更添其道骨仙姿,一副高冷做派,引得女儿家芳心暗许。 慕贺不甚在意地拍了拍骨夫的肩,显然是不相信他能将他往日的小情人逐一寻来,实在是多得记不清了,他自己都未必能找全,“兄弟,这“竹兄”的称呼多好听,和你十分相称,何必苦恼哩?再者,你可不用白费心思,有这份精力,还不如去找几个美人儿爽一爽。翻了年你也十八了,未经人事这种话说出去有人信吗?” 跟着便是一阵夸张笑声,众人不知原由,被慕贺笑得前仰后合的滑稽模样看愣了,实也不知他是不是失心疯了。 半响,慕贺才停了笑声,他见两人丝毫没被他所影响,也不尴尬,自个儿乐了便行。 他见唐焕递了一个檀木盒给骨夫,两人毫无话语交谈,眼神对视,一递一接却是默契。 “云长,你给的是什么?” 唐焕直直地望了他一眼,眼神突然变得戏谑,问道:“你真想知道?” 慕贺吊儿郎当地点了点头。 唐焕挑了挑眉,朗声道:“自然是你往日那些莺莺燕燕的名单。” 慕贺一下就急了,也不故作姿态,眼疾手快地将檀盒从骨夫手里抢了过来。 唐焕说这话他不敢不相信,他们自小一块长大,他对这人的心黑深有体会。加之他每每流连花丛,多是与他一道的,他若留个心记了下来也不是不无可能的。 不过慕贺一打开檀盒就知道自己被耍了,里头是一丝纯白丝帕,料子摸着还不错,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慕贺骂骂咧咧了几句,又没这胆子对着唐焕破口大骂。气急了也只得将檀盒用力地甩给骨夫,自个儿坐下闷头饮酒。 这场景着实滑稽,唐焕与骨夫皆笑了。 再看江景这处,白家娘子玩得酣畅淋漓,下来后险些站不直身子,全靠侍女搀扶着。 唐家二娘子最是好玩,见这般场景忍不住催促叶盼香上去,让她在身后推。 叶盼香可是怕了唐馨以往的胡闹举动,只道:“二姐姐还是饶了香儿吧,待香儿受了这罚,让旁人推你玩岂不是更得趣。” 唐馨也知自己下手没个分寸,也没强求,只是一个劲儿地央她快些玩耍,好让自己也体验一番。 众娘子虽瞧见了白家娘子玩得欢愉,还是有胆小之辈恐这袅袅青烟下的湖水,眼瞧着叶家娘子坐了上去,半截衣裳并一双脚还悬在半空中,不免有些惊心。 叶盼香自然不觑这秋千,安稳地坐着,面朝着午后的暖阳,舒服地眯起了眼。身后的侍女为她系好丝带后,便慢慢地推了起来。 起先不过与平常在院儿中玩得一般无二,而后越荡越高,叶盼香觉得心口痒痒的,带着别样的刺激。 众娘子的注意力大多都放在了叶家娘子今日着的衣裳,起先瞧着着实没甚出彩的,只能道“清丽”二字。未曾想落在风中,那抹碧绿添了一丝飘逸,在烟波浩渺的水面上尤显脱俗。 这样的美景,击鞠场的公子们定不愿错过。原是范家公子先注意到的,一声“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评价之高,惹得众人好奇,能让范家公子说出这句话的是何天仙。 从这儿往船上望去,只瞧得见起伏的衣裳,却可见其袖下雪白的藕臂,当得起一句“皓如凝脂”。 有人惊艳,从未见过这般雪色,实在晃眼。 慕贺这边早缓过来了,听见了惊呼声,也眯着眼细看了一番,挑了挑眉,鄙夷道:“这群公子哥,人儿娘子面都没瞧见便在这儿吹嘘,不怕是个丑无颜?不过那一身皮囊的确不错,瞧着滑嫩嫩的,比醉烟楼的那几个还要白嫩,摸上去肯定很舒服......” 慕贺话还没说完,顿觉心口疼痛,一股气往他胸口窜,逼至喉咙,痒痒的一阵酥麻,接着便是狂咳,差点没吐出一口淤血。 慕贺不用想便知道在场有谁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对她动手,猛得抬起眼,狠狠地剜了唐焕一眼,却是有苦难言。被打了还不敢吭声,有比他更怂的人吗? 最可笑的是,他还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让唐焕动了手......娘的,动了手就是他不对。 骨夫皱眉,他虽许久不进京,但与唐焕是自小相熟的。唐焕这人看着放荡不羁,早些年浑话也是张口就来。长大后虽好些,恣肆不显人前,但骨子里还是不爱拘束的。他从未见过唐焕对友人发过这样的火。 见唐焕不理会他,慕贺气急,抬脚站了起来,脏话粗口吐了一箩筐,“唐焕,我和你十几年的兄弟了,犯得着为个女的下狠手吗?老子胸口都快被你震碎了......这难不成是你在外面养的小娘子啊!” 说完他还不确定地回头望了眼,唐焕这人一向没底线,万一又在这群娘子中找了一个咋办? 这一眼倒让他瞧见了那小娘子的庐山真面目,这小美人儿...... 不是叶家的那个小表妹嘛? 慕贺倏地禁声了,拍着自己的胸口咳了咳,对着唐焕解释道:“咳咳,方才是我有眼无珠啊......不过你我兄弟一场,不过说错几句话嘛,至于嘛,动手可就是你不对了啊。” 他与唐焕混在一处的时间比跟他家中老子还要多,从未听见他嘴里吐出过什么女儿家的名字,除了那个心尖尖上的,就属这位叶家表妹了。唐焕曾与他说,这小姑娘做作地很,小小年纪假正经,不过还算有趣,平日里无聊了逗着玩玩。莫不是念着他家表妹年龄尚小,他怕是要以为唐焕有些上心了。 唐焕难得收起眼神里的痞气,唇边的笑意也淡了几分,正声道:“祸从口出。” 唐焕这张嘴对好友一向直接,慕贺原来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如今听见了,觉得自己胸口又中了一箭。 慕贺自然知晓唐焕不至于为这几句话对他出手,不过是在提醒他,祸从口出。他自小嚣张,口无遮拦,几年前在圣人面前对妃嫔胡言乱语,连累全家替他背锅,差点将他分派回祖籍守墓。自那件事后,他虽收敛了些,时间久了又原形毕露了。 骨夫在一旁跟听谜语一般,慕贺变脸跟变戏法一样快,想来他不在京城的日子里发生了很多趣事。 他一贯好奇,询问了一句,慕贺正好踩着台阶往下走,大吐苦水,把他与叶家娘子第一次碰面的事儿全说了一遍,似说书一般,他听得倒是尽兴。 再说叶盼香这头,秋千玩得很是尽兴,下来时也未觉头晕不适,站得稳稳的。 见叶盼香下来了,唐馨激动地提着裙子踩上踏板,嘴里振振有词:“总算到我了!” 她后头还跟着几个想玩的娘子们,竟是在甲板上排起了长队。 白家娘子见余下的贵女们耐不住日头,已用丝帕挡着脸了,提议道:“由着她们自个儿玩耍,想玩的娘子们可留下来。若不想玩的,我知道这儿附近有一处击鞠场,那儿有一处茶楼,不如我们一齐泛舟去岸上歇息片刻。” 众娘子自然没有异议,叶盼香隐在袖中的手紧紧地攥着一张信条,脸上却是波澜不惊。 唐璟与叶盼香坐得是同一船小舟,她自在地身了个懒腰,用手肘碰了碰叶盼香的腰,夸道:“你方才自个儿没瞧见,你荡秋千时,衣袂飘飘的。这里好多人都看直眼了,真真跟九重玄女一般。” 叶盼香本想低调,选了件略微素净的衣裳,未曾想无心插柳柳成荫,只能笑道:“姐姐莫不是忘了,这衣裳还是我们上街时,你替我选的,你这莫不是在变着法儿地夸自己。” 唐璟先是吃惊,后又笑着摇了摇头,仔细地瞧了瞧她身上的衣裳,果真有些眼熟,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举着团扇闲聊,伸手便能触及淌着热气的湖水,好不惬意。少女们容貌身姿,各个出类拔萃,皆被颜家画师记录了下来。 第四十九章 巧合 小舟靠岸,贵女们聚在一处等候,而后乘轿,绕开击鞠场往后方的茶楼走去。 雅间里已经备下了茶点,同样是白府请来的的厨娘手艺,糕点摆在荷叶状的青瓷盘中,每个座位前都摆了一碗藕粉清荷汤,乃是避暑圣品。 贵女们的侍婢也早在这儿候着了,叶盼香同众人坐着饮了盏花茶,趁着娘子们聊着京中八卦的喧闹,搀着宝心往外走去。 宝漪留在雅间外,以防若有人问起她家娘子哪儿去了。 一路上,叶盼香直面撞见了好几个端着茶水的侍女,宝心还佯装迷了路,问了其中一人茅厕如何走。 主仆二人真绕路去了茅房,宝心就留在离茅房不远的青石板路上等候。叶盼香则又从后头绕了一圈掩人耳目,最后停在了红木楼梯。她注意了四周的情况,见无人来往,才快速地隐进了楼梯间镂空的缝隙中,轻轻敲了敲内侧的石壁。 不过几息,一人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将她带进了一处窄小的密道。 叶盼香回头,眼前人不正是今早为她斟茶的范家娘子的侍女吗?说来蹊跷,她饮了一口茶后,才发现茶盏底下有一小纸条,她虽诧异,却也没有当场拆开。方才在船坊内,趁众娘子玩笑时她才攥在手中瞟了一眼,入目的图案甚是熟悉,每个独特的字符代表了不同的含义,并不难理解其中传达的意思。 侍女将耳边的紫纱取下,露出一副惊艳美貌,琼鼻樱唇,此刻她唇边噙着笑意,温婉腼腆。 叶盼香见着熟悉的脸庞,难掩喜悦,兴奋道:“宝玥姐姐,是你吗?” 宝玥轻轻地点了点头,拢了拢叶盼香的秀发,杏仁状似的眼眸中泛着湿意,良久才道:“三公主长大了。” 叶盼香听见久违的称呼不由得泪目,一时间竟有些没反应过来。年岁太久了,久到离开那里的日子比曾经在时还要久远。 叶盼香鼻头发酸,嘴巴张了张却没发声,想问的实在是太多了,“宝玥姐姐怎么过来了,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想办法与我传个信......” 宝玥应道:“奴婢是半个月前来的,这次奴婢来执行的是另外一项任务。” 叶盼香还没来得及多想便开口问道:“什么任务?” 宝玥蹙眉,张了张口,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您离开后,奴婢就被移出幽莲阁了。按照规矩,任务内容,奴婢不能外泄,还望殿下赎罪。” 叶盼香抿了抿唇,半响不说话,而后却是笑了:“我虽离开了许久,但规矩还是知道的。你且同我说说,她还好吗?” 宝玥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个“她”指得是谁,终是叹了口气道:“这么多年了,好与不好,实也分不出来了。殿下,您不在的这些年,她......真的不容易。您若是想开了,便写封信回去,她一定会欢喜的。” 叶盼香垂着的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没有言语,也不知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宝玥也未强求,又嘱咐了些旁的:“殿下,幽莲阁的势力扩大了,不日便会有莲兵入京,潜伏在您身边保护您安危,届时会与您联系,还请你万事小心.......” 因着叶盼香是借着如厕的名头出来的,实在不能耽搁太久。两人谈了一会儿,宝玥便领着叶盼香去了另一处密道,出了门便是一间上了锁的茅厕。 叶盼香整理了一番仪容,缓了缓情绪,确认眼睛不再泛红,才与宝心一道回了雅间。 一来一去左不过花了一盏茶的时辰。 回到雅间时,席上已然多了好些贵女。唐馨也回来了,她被一群娘子们围在中间,听她绘声绘色地描述这湖上秋千的乐趣。 也有不害羞的娘子们,倚在窗前,观赏着新一局的击鞠赛,同密友贴耳交谈,嬉笑怒骂,不定是在谈论哪位郎君的球技更甚,或是谁更俊美。 叶盼香离得近,隐隐约约地听见了几句话,竟是在论“萧大公子和孟大公子谁更胜一筹”。有心悦萧霂的,自然也有欣赏孟黎的。 还有人提起了“唐四公子”,娘子们顿时没了声音。叶盼香难掩好奇,不动声色地回头望了眼,竟瞧见好几位娘子脸红了,欲盖弥彰地捻着帕子遮脸,不禁咋舌。 实然,若是不了解唐焕此人的品性,光看其外表,确实能让人醉生梦死,溺毙其中,这在京城的大户人家里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叶盼香从自己的思绪中挣脱,见唐璟坐在一处茶案前,正向她摇手。身边坐着的小书呆子看到她,总算是愿意把眼从书卷上移开片刻,朝她招了招手。 叶盼香见茶案左手边有一个空座,想来是为她留的,她笑着回应,刚想过去,窗外却传来了一声不轻不重的水声。 这水声突兀,听着竟像是......重物落水的声响。 叶盼香被脑海中的想法吓了一跳,忙向窗边走去。放眼望去,湖中赫然有一处翻腾的水圈,隐约还能瞧见一截藕荷色袖子的手在湖面起起伏伏。 湖岸边的侍女们大惊失色地喊着救命,几十个刺耳尖锐的声音聚在一处,起起伏伏宛如尖刀一般。除了比这儿还喧闹的击鞠场没有惊动外,整个湖畔的人都注意到了这里的情况。 席间的娘子们听清后,匆匆地围在了窗前,各个震惊不已,有人认出了那件藕荷色的衣裳,吓得花容失色,颤栗道:“这,这不是季家妹妹今日穿的衣裳吗?” 这句话还没说完,孟家的两位娘子便险些站不住了,孟芙还算镇定,孟卿却是险些要昏厥了。 几个与季家娘子关系好的娘子们,更是被吓傻了,愣在原地淌泪,浑身颤抖地不成样子。有的人回过神后,馋着侍女便仓促地往楼下跑去。 叶盼香与季家姑娘素来无甚交情,要说有也只是点头之交。诚然,她除了替季家姑娘感到焦急外,却是无法像她的好友一般伤心淌泪。 如她一般的贵女还有许多,但在雅间里,人人几乎都是蹙着眉,攥紧了帕子,一副焦灼之色。 叶盼香余光却瞥见一旁的萧梵,眼神平淡高傲一如往昔,嘴角却是有一抹不合时宜的弧度。 此刻击鞠场上的比赛如火如荼,岸边的小厮,有会凫水的,脱了褂子便急匆匆地跳下了水,往湖中央游去,脸上写满了欣喜之态,像是救了人就能一跃成了高门女婿,娇娘入怀,从此一步登天。 白家娘子自是瞧见了,对着众位娘子道了歉,便匆匆地搀着侍女往湖边走。 她虽是走着,步子却快极了。到了岸边,她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渔夫掌舟,又命会凫水的侍女随行救人,至少要维护季家娘子的清白。她随后又命出事的宝船快速停岸,对上头的侍女和小厮逐一询问,盘查。 待众娘子瞧见几近昏迷的季家娘子被救上了岸,白府的女医在一旁急救,季家娘子却久久没有反应。白家娘子站在一侧,见这情景,面色都凉了几分。 这边悬在嗓子眼里的心还未能落下,击鞠场上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季家二公子意外落马,左小腿被马踩断了。 众人皆不知说什么是好。 接二连三地意外,出事的却只有季家兄妹,实在难让人不想岔。这样的巧合,怕也是百年难遇。击鞠场那处,随着季家二公子的意外,季家娘子落水,至今昏迷不醒的消息也传了进去,将两边原本热闹非凡的气氛打压地犹如寒冰。 若是人为,也不知这幕后凶手是对白家有仇还是季家有仇,又或是都得罪了。 白家作风谨慎,鲜少与人结仇,如此拆台之事不大可能发生。 倒是季家,最近处在风口浪尖。季家大公子行土匪做派,将萧家大公子捆了痛扁一顿,虽不是他原意,但到底伤了人,还害得对方卧床静养了不少时日,虽付出了代价,却不是最惨烈的。 萧家是谁,京城里数一数二的权贵之家。出了这样的事,季家没被扒下一层皮来已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如今这场“意外”的发生,却像是那件事的延续,萧家作为受害者,逃脱不了关系。 闲言碎语落下了,嫌疑便也落下了,萧家难免会被人责备,是对圣上处置季家的做法不满才自行动手。这件事,牵扯的也就大了。 众娘子聚在雅间里停留了好一会儿,白家娘子才将季家娘子已经脱离了险境的消息带了上来,众人都为她松了口气。 白家娘子将事情的大概经过了解清楚,却没有足够的证据去下定论。但她从来是不遮掩的人,将所知道的如实告知众位娘子。 原是排队的娘子们都玩好了,乘着舟离开了。季家娘子因着胆小,有些犹豫,磨蹭了一会儿。听船上在收拾果盘的侍女说,季家娘子原本同她身边的侍女言她害怕,不准备玩了,不知为何下了船梯后又改变了主意,折回了甲板。 当时甲板上已然没人了,原本推秋千的侍女也早早地退回了船舱。 这样一来,究竟是不是意外,着实无处下手。 白家娘子显然对这意外感到愠怒,当即便着人去官府报案。只是这诗社首次聚会到底是毁了,之后作诗,吟诗,赏月的环节也不能继续了,不免遗憾。 第五十章 闯闺房 京城近来大事频繁,人人惶恐不安。先是采花贼一案,惹得京城妇女连家也不敢出,这桩事还未了解,又出了季家大公子一事。如今季家的娘子在白家娘子举办的诗社聚会上落了水,季家二少又在击鞠场上摔断了腿。 众人纷纷讹传,有人说是陛下近来龙体欠安,紫禁城缺了龙气,至流年不利。也有人说,是陛下拒了苗疆一族的王子求亲,惹怒了蛊神。 各色各样稀奇古怪的谣言满天飞,圣上却是深沉,几次早朝有言官议起此事,圣上也是一反常态,不予理会,任由它在京中传开。 再看荣安王府,百花井街上寂静,鲜少有人敢在此处大声喧哗,唯恐惊扰了贵人。 荣安王府内却是热闹,侍从婢女来来往往,手里皆捧着厚重的紫檀箱子,里头也不知装了什么稀奇珍宝,一个个的脸上都写满了小心翼翼。 管事妈妈正站在柳荫底下乘凉,手握着团扇散热,拂面的却都是热气,真真是闷热地心烦。偏生眼下这几个婢女都是不省心的,大热天手脚也不麻利些,累得她也跟着在日头底下受罪。 额前的汗又滚进了眼眶,火辣辣地一阵疼,管事妈妈火气一上头,正愁没处撒火。碰巧有个婢女手软了,险些将东西摔了,原是无妨的,前头也出些过岔子,可这会管事妈妈心情烦躁,可不就撞在刀刃上了。管事妈妈寻着由头,快速上前几步,拎着这个婢女的耳朵,破口大骂:“小贱蹄子,是不是王府没给你好好吃饭,提个盒子的力气都没有......” 被管事妈妈训斥的婢女名唤“彩幼”,今年不过十四岁,原是唐大娘子屋里的。因着不是贴身伺候的,平日府里有事没少被使唤。原本的管事心疼她年纪小,又不是府上的家生子,无依无靠怪可怜的,常给她找些轻松的活做。偏今日的柳妈妈是个狠心的,逮着看不顺眼的就好一通吓唬。 彩幼年纪小,脸皮又薄,这么一通训斥,羞愤地连头都抬不起来了,眼泪一个劲儿地往下落。一旁经过的婢女见她这样一副低声啜泣的模样,没半分同情,反倒高声议论,说这柳妈妈是静香郡主身边的老人,在府中颇有脸面,被她责骂的,可有得受了。 柳妈妈果真不依不饶,说骂了好一通不算,还罚彩幼顶着烈阳在鹅卵石子路上跪一个时辰。烈日当空,地上又洒满了碎石子,来往的人这样多,脸面也保不住了,可谓是重罚了。 可这王府偌大,来来往往皆是忙人,谁又会闲来无事向她投去几分眼神呢? 碧海阁中,叶盼香一手捧着乐谱,一手在琴弦上拨弹着,一阵断断续续的调子,带着莫名的轻快。 宝漪端来了润手的茉莉汁子,好笑地望着自家娘子蹙着眉钻研琴谱的模样。她今日着了鹅黄色的羽纱轻薄,长袖随着素手起伏而飘散,别有一番鲜艳之美。 “外头都乱成那样了,难为娘子还能静得下心来练琴,这都快一个时辰了,不若先歇一歇。”宝漪边说,边将玉器放到案台上,替叶盼香斟了盏茶,顿了顿又道:“方才朔风堂派人送了好些珍玩来,奴婢都按照娘子先前的吩咐,收进小库房了。” 叶盼香咬着唇瓣,轻轻点了点头,却没立刻起身,又随意拨弹了几个音,闭上眼沉思了片刻,似是满意了,才将琴谱递给了宝漪,自己才从琴案前站了起来。 叶盼香悠悠地走到贵妃椅旁,将手伸进案台上盛满露水的玉器中,茉莉汁子的清香沁人心脾,闻着连心情也舒缓了许多。常年奏乐,若是不保养的好些,这一双手上怕是早长满了茧,不得示人。 宝漪瞥了眼自家娘子的神情,见她眉眼盈盈,心情正好,才问道:“娘子这几日既不去朔风堂,也不去万春堂与县主聊天,瑶花阁的姜娘子来寻您去花园游玩,您也婉拒了。除了请安,娘子是哪儿也不愿去,外头又这般热闹......奴婢真怕您闷坏了。” 叶盼香好笑地倪了眼宝漪,这才轻声道:“静香郡主自一年前离京,如今礼佛归来,府里自然热闹。既没有需要我帮忙的,我还不如待在碧海阁里,偷得浮生半日闲。再者,你与我一道长大,怎还不知我苦夏,恨不得守着冰鉴,一步不离的才好。” 宝漪见叶盼香泡好了,将巾布递了过去,应道:“娘子向来心有成算,只是奴婢听闻,静香郡主离家前便掌着中馈,并将王府打理地井井有条,此次回来怕也还是要管家的。奴婢又听闻,静香郡主秉性素来古怪,怕是不好相处。” 叶盼香弯了弯唇,踱步至窗边,逗着架上的绿鹦,像是没将宝漪的话听进心里,实是她早有打算。 静香郡主,顺贤长公主的独女,千娇万宠长大的。她能否入她眼,全看她归来那日,她就算是有心讨好,也得有路可走。再者,即便郡主身份体面,只要有外祖母护她一日,她便能在府中过得体面。 绿鹦今日格外慵懒,叶盼香逗着它玩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它学舌,反倒把自己逗困了。 宝心刚从荷花池采露归来,进屋前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见自家娘子拢着帕子打了个哈欠,忙问道:“娘子可是乏了,昨夜下过雨,天气倒比往常舒适些,娘子不如去睡会儿午觉。” 叶盼香正有此意,拢起衣袖往内室走,宝心伺候着她换了身寝衣,宝漪燃了薄荷冷香,可抵一两分暑气。 自诗社首聚后,叶盼香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却不是心烦所困,而是这盛夏的天实在闷热,得了冰鉴也难以入睡,半夜里头常常热醒,再也睡不着了。 叶盼香刚躺下,便听见外头有声音,像是有人压着嗓子在说话。叶盼香深知碧海阁的侍女皆是知道规矩的,万不敢在她午睡的时候吵她。 “宝心,怎么回事?” 宝心听闻自家娘子叫唤,连忙断了谈话,匆匆地进了内室,掀开了一小片帘子,回道:“是竹坞居派人来请娘子过去饮茶,奴婢斗胆替娘子回了一声,说娘子已经睡下了。” 叶盼香抬了抬眼,慢慢将脑袋枕回竹垫上,伸手抚着床壁上触手冰凉的宝石,轻声道:“无碍,四表哥素来善解人意。” 这番倒像是话中有话,但却是叶盼香的心里话。唐焕看似玩世不恭,却从来细致入微。从她刚进王府时准备的一箱银子,到每次她落难时都能伸出援手,甚至是为她配治疗宫寒的药方。她从不知唐焕种种关心背后的目的,她从日日琢磨,百思不得其解,到不愿多想。 原本是困意上头,现如今却是辗转反侧。待内室里安静后,叶盼香却出奇地清醒,浑浑噩噩地枕着竹垫眯了半个时辰,便再难阖眼。 “宝心,什么时辰了?” 素日里清甜的嗓音,此刻却带着些许刚醒时的娇媚婉转,格外的悦耳。 叶盼香没听见人应,撑起手,见着纱帘外隐隐有个人影,便掀开了半片帘子,入目的却是一张带着一贯戏谑的俊脸。 叶盼香立刻松了握着纱帘的手,将自个儿缩进被窝里,嘴里连忙喊着“宝心宝漪”的名字。 唐焕可没有半分偷入女儿家闺房的罪恶感,闲适地地斟茶,还有雅兴钻研棋盘,看来是等了她许久的。 叶盼香仰着头,唤了两声名字,帘前的铃铛也摇了好几下,见没人理会,立刻便想明白了,难以置信地望着离她仅一步之遥的四表哥,惊呼道:“你对她们做了什么?” 唐焕轻笑,抿了口茶,悠悠地摇头:“妹妹将为兄想成什么人了,为兄怎么会对你的侍女下手?” 叶盼香侧耳聆听,外头的确是有可以压低的谈话声。不是她的侍女出了问题,那就是他对这个内室做了什么手脚。 叶盼香蹙着眉,正声道:“你我即便有表兄妹之称,你进我闺房也数不妥。念着四表哥待香儿素来宽厚,表哥速速离开便是,香儿定不会多嘴。女儿家清誉最重,还请四表哥也莫要说漏嘴。” 第五十一章 嫉妒 唐焕悠闲自在,竟是丝毫没将叶盼香的话听入耳中,半倚在塌上翻起了一旁的书。书里夹着枫叶状的签子,女儿家的小玩意,细小的脉络旁篆刻着小巧的“香”字。 书卷本身无多大不同,只是有些地方写上了与众不同的批注,言语偶尔正经出彩,时而幼稚童趣,适合逗乐解闷。 唐焕一心二用的本领素来厉害,一边看书还能一边注意着床榻上的动静,见小姑娘隔着帘子一直往他这儿盯着,不由打趣道:“没想到妹妹如此迷恋为兄这张脸,难怪方才入了梦还念着‘四表哥’。” 放在从前叶盼香定会羞得通红,而今习惯了,只是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以不变应万变。 叶盼香轻悄悄地伸出一只藕臂,努力地够着一旁摆放在红门雕花衣挂上的衣裳,心里埋怨着宝心怎么将它搁置地这般远,下次定要挪近些才好。 唐焕余光好笑地盯着这边的动静,见小姑娘实在够得吃力,便不动声色地替她移了些。 叶盼香见男人还云散地窝着,自然不知,还以为是自己伸得够远了。 待她窝在床上穿好了衣裳后,她才敢趿了鞋下床。叶盼香见唐焕正看着游记,蓦然想起里头还有自己一时兴起写得诗,急忙将他手里的游记夺了回来,塞进了书柜中。 “表哥怎么能随意翻女儿家的书卷?” 唐焕也没甚反应,也不知他看到那一页没有,只见他慵懒地窝着,半眯着眼瞧她,笑道:“妹妹急什么,难不成是藏了哪位儿郎的情诗?我对看情诗倒有几分经验,何不让为兄替你瞧瞧。” 这话说得颇为露骨,像是她小小年纪便与人私相授受了。 叶盼香虽是知道唐焕这人对她说话向来放肆,可难免恼羞成怒,冷静了几息后,才生硬地扯开了话题:“表哥今日虽是不请自来,但也算巧,还请表哥稍等片刻。” 叶盼香趿着鞋去了屏风后的书柜寻东西,四处翻找了一遍,才从角落里找出了两卷画。 叶盼香出来时身上已经披了一件薄羽纱,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她将画卷摆放到唐焕面前的棋案,自个儿斟了盏冷茶,入了喉才觉得冰冰凉凉的舒缓了许多。 唐焕拆开两扇画卷,细看了一番,眼里倒是多了几分赞赏。竟是挑不出一丝细节,就连乐菱大师惯用的颤笔,她也能描绘地淋漓尽致,分毫不差。 “妹妹今日怎不藏着掖着,谎称江湖文客了?” 叶盼香倒也不觉尴尬,颇有些破罐子破摔,自是因为她有办法圆谎,“做戏是做给旁人看的,四表哥向来洞若观火,所有虚的实的在表哥眼前都是一清二楚。” 唐焕对奉承拍马向来不受用,今日却难得笑了,道:“还没问妹妹是何时学得这身本事,乐菱大师自小习画,若让他老人家九泉之下得知这九曲图被你这儿小姑娘复刻了,他指不定是要嫉妒妹妹的天赋。” 叶盼香无言,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她恍惚中忆起往事,不由得惆怅。 其实这世间哪儿有这般轻易的事儿,她虽有几分天赋,但年幼时也得日日绑玉石荷袋练腕力,一份苦也没落下,日日操练,才有得今日描画的本事。 走神不过几息,叶盼香唇边还扬着笑,“四表哥高看香儿了,从前柳府里有一位余画师,仿得一手好画,真假难辨。香儿有幸随师傅学过几年,练就了一两分。若真轮起来,还是与师傅差了许多。四表哥不信的话,大可派人去查。” 叶盼香说完,便见唐焕一脸戏谑地看着她,像是知道她心里的小把戏。叶盼香敢这么说,自然是有把握的,她在离开之前早已安顿好了所有的一切,前程往事,没有一样会成为她的阻碍。 唐焕抬了抬眼,撩人的红痣越发惊艳,他的声音从来低沉,如冬日山泉,如击鼓之声,“妹妹说的,为兄自然会信。” 叶盼香莞尔,道:“既然如此,也还希望表哥莫要食言,早早将应承的银子送来才是。” 唐焕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倏地笑了,“从前怎么没发现,妹妹竟是个小财迷。” 唐焕指了指她床榻上不知何时出现的四箱檀盒和几捆药包,揶揄道:“妹妹还不快数数?” 叶盼香早就不似当初惦记着这点钱财了,如今晚妆阁每月的收支都足够她日日奢靡了。 叶盼香只道:“香儿自然是信得过表哥的。” 唐焕听闻,慵懒地起身,背脊却如劲竹一般挺立,“既如此,为兄便不耽误妹妹休息了。” “忘了提醒妹妹,我母亲不日便要归家了,她生来最爱她那张脸,最恨有人生得比她美。幸而京中虽是贵女无数,无人能夺了她第一美人的风姿。为兄好心提醒妹妹,这般清丽的脸蛋儿,可莫要再出众了。” 叶盼香霎时羞红了脸,半响才啐了一声,真是登徒子,走时还不忘掐她脸。 说完,唐焕便拿着两卷画离开了。他可不顾叶盼香名声,悠闲地从她闺房中迈步而去,似是从他的竹坞居走出一般寻常。 待唐焕离开后,叶盼香晃了好久才唤了宝心宝漪进屋。那两人自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还纳闷自家娘子今日怎么自个儿穿了衣裳,也不叫她们进来伺候。 叶盼香实是不知该说这四表哥本事太大,还是这两个婢女太没本事。如若有一天,她被坏人掳了去,这两人怕是一时半刻也觉察不来的。 “你们方才可听见里头动静了?” 宝心与宝漪相视一眼,皆摇了摇头。 叶盼香恼羞成怒,剜了两人一眼,道:“日后我即使睡了,你们也在内室守着。” 宝心不明所以,却也不好多问,只好应道:“奴婢遵命,娘子可莫要气了。” 宝漪替叶盼香整理床榻,发现了那些个檀盒,问道:“娘子,这些盒子可是要送到小库房中?” 叶盼香点头,不甚在意地倚在贵妃榻上,道:“竹坞居派人送来的银子,你先锁好了。” 宝漪应声搬了其中一个盒子,却发现十分轻,并不像是装了银子,“娘子,这里头轻地很。” 叶盼香闻言,走至床榻边,将所有的檀盒都打开了。其中两个装得的确是真金白银,宝漪手里抱着的和另一个盒子里装得却是一套衣裳和首饰。 叶盼香惊诧,将衣裳取了出来。 是一件白净的玉兰散花纱裙,衣尾处绣着精致的白玉兰,一簇簇环绕,领口上绣着几根银线,无一处不精致。与之相配的是一套天鸾归云发饰,做工精致,秀丽的簪花为这纯净中添了一丝艳丽。 叶盼香突然有些语塞,她不知唐焕为何会送她一件衣裳。诚然,这衣裳虽精致,却也不是稀罕之至的。只因唐焕的东西,从来都是最好的,送她的也不例外。 碧海阁在炎炎夏日里沉寂着偷凉,瑶花阁却是十分热闹。姜窈方从唐媛屋里出来,又往后花园饶了一大圈,才回了屋去。 姜窈与侍女玉儿闲谈着,玉儿素来是个会逗乐的,常将姜窈逗得喜笑颜开。两人绕了一条有树木遮阴的小径,未曾想拐弯处竟是看见了不远处唐焕。 姜窈霎时便收了笑声,脸红得厉害。眼前俊俏的男人着了一件修身长袍,白玉发冠,少了几分素日的风流,多了几分诗书气。其实在姜窈心中,这位唐四公子远比他的几个兄弟要出众地多,光是容貌气度便是无人能及,不知比唐佑那个真正的草包饿狼要优秀几何。加之他的身份出众,如何能不让人心动? 姜窈忆起离开边疆时,祖母对她说得一番话,心中不免可惜,却又蠢蠢欲动。 眼下这条小径窄,两人势必是要打招呼的,姜窈干脆停在了原地,等着对面的男人靠近。 唐焕的确往她这儿走来了,却未停下脚步,甚至没有正眼瞧她。 姜窈错愕,控制不住地回头惊呼:“四表哥。” 唐焕停驻,转身看着面前的女子,神色一如往常懒散,似是在问“怎么了”? 姜窈也不知自己为何喊住了他,两人关系本就不甚熟稔,避嫌也是应该的,可她每每忆起唐焕待与她同样身份的叶盼香是如何不遮掩的亲厚,便是意难平。 面对唐焕居高临下却又慵懒的气场,姜窈很快就调解好了心态,笑道:“近来天气炎热,倒是许久未见四表哥出来走动。” 唐焕扯了扯嘴角,状似不加掩饰的敷衍,应道:“嗯,既然天气这么热,姜娘子还是快回屋休息吧。” 唐焕显然不想久留,说完便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姜窈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羞得满脸通红。 想她如此姿色,从未有人对她这般轻待,姜窈忽生嫉妒,在这儿府中,她终是不如叶盼香讨人欢喜。 第五十二 回归 少女捻着及地的鹅黄纱裙,脚步轻盈,走在无人的鹅卵石路上,竟像是要跑起来了,惹得身后的侍女焦急地喊道:“县主,您可慢着点走,当心路滑。” 唐璟甚是不耐烦地放慢了脚步,发髻上的步摇在烈日下熠熠生辉,衬得她那几分娇气越发可人。 “绿儿,你若再不快些,错过了时辰,我日后可就不带你出门了。” 名唤“绿儿”的侍女一听急了,抱着深棕双耳坛子小跑着跟上,不敢再多提半个字。 到了竹坞居,门外的侍女自然是不敢拦着县主的,请了笙若姐姐来服侍。 唐璟素来瞧不上她四哥屋里这些莺莺燕燕,正经的扫洒不做,成日里钻研茶道书画,与那些风月场所的伎子有何区别。 这个时辰,笙若本该带着雪竹到花园里散步,消消它的小肚子,未曾想县主来得这般突然。 笙若虽是加快了步子,可体态优雅,显不出一丝慌乱。她走到唐璟身边,恭顺地行了礼,轻声道:“公子外出还未回来,还请县主移步偏院稍作休息。” 唐璟睨了她一眼,并没有随她进偏院,而是直直地坐在了不远处的茶案前,正好前头种了一片藤蔓遮阴,夏日里也不觉热,倒有几分风趣。 “我今日并不是特意来瞧四哥的,你且将那些新到的衣裳都拿来,我选了便回去。” 笙若脸上依旧带笑,轻声吩咐其他侍女去将昨日公子带回来的匣子取了来,又亲自为唐璟斟了盏茶。 唐璟自然不会因为不喜一个侍女,便与她递来的茶水计较,加之方才走得急了,现下口干,冷茶解热向来是最好不过的。 解渴后,唐璟便全心全意地期待着衣裳了。底下的人也没这胆子让县主久等,捧着便来了。 唐璟见到华美精致的衣裳便无法冷着脸了,眉宇也舒展了。她母亲在南边有一处纺织庄子,里头的绣娘手艺堪称一绝,大多是继承了大家的手艺,款式也新奇,每每都能让唐璟惊艳。 从前这庄子每旬都会送来衣裳,只可惜自她母妃离家念佛,这规矩便改成一月一次了,偏次次还得先送到她四哥院儿里。 唐璟翻看了一圈,件件都是精品,颜色也齐全,唯独少了件素净的颜色。 “我记得庄子里负责的是桐娘素来心细,每种颜色都会准备一套,今儿怎么少了?” 这话问的是笙若,却是绿儿先回答了:“许是桐娘觉得县主不喜素色,这才没准备。” 唐璟不悦,正声道:“虽我喜好如此,夏季却是素净的衣裳才好搭配。你回头让底下人去庄子里知会一声,若她下次再自作主张,便离了庄子去。” 绿儿刚想应声,门外便热闹了起来。唐焕一回来,替他斟茶端衣的侍女们有条不紊,想来是操持过无数遍了。 唐焕见着唐璟,也不意外。只是唐璟这次却不是空手来的,倒是难得,故而挑了挑眉,揶揄道:“三妹近来受了什么打击,懂得体贴兄长了?” 唐璟挑眉,站起身来,唇边漾着浅浅的笑意,难得打趣道:“四哥屋里各个都是贴心的,哪还需要我来献殷勤。” 唐焕轻笑,眼神颇为包容,只道:“那这坛酒莫不是给为兄的?” 唐璟听闻,微微羞涩,抚了抚发髻上的簪子,遂又挺直腰杆,应道:“四哥院儿里会酿酒的比比皆是,何苦贪这些小玩意......我是要送与谁的,四哥心里清楚。” 唐璟说完便小跑着往院外跑去,绿儿愣了会儿,忙将酒坛搁在茶案上,又将匣子抱在怀中,匆匆向四公子行了个礼便往外追去了。 唐焕勾唇,吩咐笙若将酒坛收好,独自进了书房。 这边唐璟红着张脸往大门处走去,迎面撞上了一个侍女。巧的是,后来赶上的绿儿正好以背扶住了县主,让她靠在她身上,才免了她磕在这石子路上。 撞了人的侍女唯唯诺诺地站在原地,脸蛋儿倒生得极好,只是那双泛红的眼湿漉漉的,混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唐璟脑里乱着,心情却是极好的,原是不屑与她计较,可这侍女规矩倒好,撞到了主子,连句请罪的话也不会说。 “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惊慌失措地往后退了一小步,怕得口齿不清:“奴,奴婢......” 原是带着这侍女走在前头的嬷嬷听到了这边的动静,重新折了回来,见她冲撞的是府里最尊贵的娘子,连忙请罪:“还请县主赎罪,这是新调到竹坞居的婢女,名唤彩幼,年纪还小不懂规矩。” 嬷嬷又转过头,对着那侍女使眼色,示意她快些请罪。 彩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偏生嘴里就是吐不出一个字眼。 唐璟蹙着眉,她素来不是狠心的,待下人虽不能说是万分好,却也从不轻易摆架子,遂也没有多计较,整理了一番便离开了。 嬷嬷见县主离开了,便遏制了彩幼不断磕头的动作,将她扶了起来,叹了口气道:“嬷嬷知道你胆小,下次小心这些,这次四公子瞧上了你,将你从唐大娘子屋里要了来,你以后可得当心些伺候。” 彩幼沉默不语,泪珠从眼眶坠落,浸透了睫毛,额头上早已乌青一片。 离着荷花宴的日期还有两天,贵女们成日魂不守舍,都在思量当天的装扮。女学索性放了一旬假日,待到皇后娘娘举办的宴会结束,贵女们都收了心再上课。 巧的是,静香郡主挑在了荷花宴的前一天回府,彼时王爷世子,还有二房和三房的两位爷在上早朝,几位公子一早便去了稷下学府。其余的女眷也都聚在朔风堂里闲谈,气氛甚好。 “我听说珠儿说了这事儿后,吓得好阵子不敢靠近井口,生怕里头跑出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唐萱绘声绘色地讲着,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这儿,她却突然沉默了,甚是古怪地环视了一圈,蓦然低头,沉沉地笑了。 唐妍离着她最近,抚着她的肩问道:“五姐姐,你怎么.....” 唐萱出其不意地抬起了头,入目的可不就是那张女鬼的血脸,将一旁的唐妍吓了好一跳,缩进祖母的怀里不肯出来,众人笑做了一团。 唐萱见吓着人了,摘了面具笑得前俯后仰,真真是快将眼泪笑出来了。 二房陈夫人又是嗔又是怒的,责问道:“五娘子真是越发孩子气了,竟编排了这样的鬼故事吓你妹妹,若是将妍儿给吓坏了可怎么好,赶快与你妍妹妹道歉。” 唐萱却不依,拉着祖母的手撒娇道:“祖母,萱儿可是好心卖丑逗乐的,祖母可不许罚萱儿,萱儿不依。” 王妃听闻,乐得不行。自上次那件事后,唐萱许久没有像今日这般逗王妃开心。不得不说,她一撒起娇来的确是明媚可人,哪儿有素日里不可一世的傲气。 这里气氛正好,紫馨却突然进了主院,在王妃耳边附言了一句,王妃脸上的喜色瞬间消淡了几分,拍了拍怀中人儿的背,道:“妍儿可莫哭了,你娘亲的马车快到王府了。” 原先郡主传信时说大抵要荷花宴过后才能到了,不曾想今日便到京了。叶盼香瞧得真真的,除了唐璟与唐妍,其余的夫人娘子们都是淡淡的,就连素来宽厚的王妃脸上,也不见几分喜悦。 叶盼香突然有些好奇这位静香郡主,顺贤长公主的嫡女,传闻中的京城第一美人儿。其实光从唐焕的长相便不难瞧出,他娘亲的容貌有多出彩。 只是她不明白,能守得住她世子舅舅立誓永不纳妾,还敢说离家便离家的女子,到底做了什么让府里的女眷不喜。 第五十三章 怪异 当叶盼香看到静香郡主时,一切疑惑便不言而喻了。她对绝代佳人的理解很朦胧,依稀觉得能担得上这个称呼的少之又少。今日一见静香郡主,方知何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生了三个孩子的年纪,还像是妙龄少女,岁月在她身上仿佛冻住了。 光瞧她向王妃请安时,与身边二房与三房的夫人做对比便知。明明是一个年纪的人,却像是差了辈分。 静香郡主向王妃请安时,所有人都站起来了。 “儿媳给母妃请安。” 众人也都跟着向郡主行礼,叶盼香只听上方素来宽厚的外祖母话语间多了几分威严:“免礼,坐下吧。” 三房的夫人忙将王妃下侧的位置让了出来,静香郡主也没有丝毫不适,大方落座后,向她两个嫡亲女儿招了招手。 唐璟提着裙子,直直地往她娘亲那儿小跑去,神情娇憨,笑里大有惊喜愉悦。 叶盼香很少能瞧见唐璟这般孩子气的举动,恨不得搂住她娘亲的脖子不放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能旁若无人的撒娇。 静香郡主瞧着清冷,对着自己的两个女儿却是怜爱至极,可还顾及这里是朔风堂,当着王妃的面儿不可做出太出格的事儿。 静香郡主一手搂着一个,用帕子替她们拭泪,眼神宛如秋月,语气温柔:“两个小哭包,娘亲回来了,你们不该笑吗,为何要哭呢?” 这寻常母亲逗孩子的语气宠溺又柔软,让人听着倾羡。唐妍本身就被唐萱吓得不轻,现下百感交集,抽噎着喘气。 这场景连那几位娘亲就在身边的娘子都看得热目,叶盼香又如何不触景生情。 王妃最是见不得几个小的受委屈,当下便责怪起郡主:“你瞧瞧你,走时干脆,你可知三丫头和六丫头有多伤心?” 静香郡主倒也没有端着郡主架子,该认错时也一点不含糊:“从前是儿媳太过任性,一心想为父王母妃还有几个孩子求安康顺逐,于家事多有疏忽。此番儿媳回京,定会恪守儿媳的本分。” 叶盼香瞧见外祖母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并未对这句话感到欣慰,不由得惊诧。 在她的印象里,外祖母一向是亲切和蔼的,对待外人也鲜少忿然作色,是以从未见过她肃然。 王妃并未讲话,院儿里的气氛有些尴尬。 柳夫人瞧了王妃一眼,心里掂量了一番,主动开口解围:“大嫂离家一年,估摸着还不知府里多了两位可人的。” 柳夫人走至叶盼香身边,执起了她的手,介绍道:“这是阿珍的女儿,名唤盼香。香丫头是个懂事乖巧的,素日里常来陪伴我们几个长辈,每日都来朔风堂请安,最是孝顺母妃。” 叶盼香顺着柳夫人的话,向静香郡主行礼问安。 出人意料的,静香郡主待叶盼香的态度极为温和,甚至还主动牵起她的手,道:“香丫头我是听过的,生得确实与阿珍是一个模子。你舅舅在信中提到过你,可怜你小小年纪承受了这么多变故。日后若是喜欢,便多来万春堂坐坐。” 这番话一出,大家都体会到了静香郡主对叶盼香的喜爱。若说素日里郡主待其他房的娘子虽不冷淡,但也谈不上热络。今日这番比较,从前那些见面请安行礼未免显得太过生疏。 叶盼香虽是惊诧于郡主的热情,面上却是宠辱不惊,笑时唇边漾着一对浅浅的酒窝:“谢谢舅母,待舅母休息好了,香儿一定前来叨唠。” 郡主莞尔,一双精致的桃花眼如狐仙转世,与唐焕的相较多了几分难言的妩媚。饶是叶盼香一个小姑娘,也被惊艳到了,男人又如何受得了她的回眸呢? 陈夫人不甘沉默,遂又将姜窈介绍给静香郡主。郡主的反应倒是平淡许多,言语间也不显亲厚。 姜窈本是不轻易显露的人,这几天却接连被忽视,心里难免不平衡,却也只能装作平静应对。 众人聚了一会儿,王妃便放话让郡主回万春堂好好休息,待世子等人回来了,再一道来朔风堂用晚膳。 叶盼香回到碧海阁时,郡主的见面礼便第一时间送来了。她留送礼的嬷嬷喝了一盏茶,闲谈间倒是加深了对郡主的了解。 嬷嬷离开前,叶盼香命宝心将早些日子便准备好的绣品托嬷嬷带给郡主。嬷嬷对叶盼香的知规矩很是满意,手捧着礼物离开了。 叶盼香目送着嬷嬷走远,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见了,她却只管往书房走去。 宝心跟在她身后,同样沉默不语。 进了书房,叶盼香将发髻上的芙蓉簪取了下来,提笔写字。落笔后,将小信条卷进竹筒中,递给了宝心。 宝心方才离得近,自然是瞧见了娘子写了什么。叶盼香对她们也几乎毫无遮掩,见她不解,问道:“你可知郡主离京后去的是哪儿的寺庙?” 宝心摇头,只道:“只听闻郡主下了江南,具体是哪儿却不知。” 叶盼香微笑,盯着宝心的眼睛道:“你可知我方才在她身上闻到了什么香味?” “弥澜香。” 宝心虽未读过多少书,识香却十分厉害,“弥澜香?古书里俗称的引蛊香,这香甚是隐晦难寻,郡主身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个香。” 叶盼香手撑着下巴,道:“弥澜香是热虫蛊的解药,热虫蛊绝不可能出现在烟雨江南。如果我没有错闻的话,郡主的行踪绝不止礼佛那么简单。” 宝心有些踌躇,最后还是问道:“会不会是娘子多想了......即便郡主隐瞒了她的行踪,可这是绝对牵扯不到娘子的。但娘子若是着人调查了,只怕是会引火上身。” 叶盼香轻轻笑了,悠悠地饮了口茶,问道:“你说,若是内院着火了,会蔓延到碧海阁吗?” 还不等宝心回答,叶盼香又道:“但倘若我们提早知道它会着火,不就能未雨绸缪,保全自身了吗。” 宝心从书房出来时,手上空无一物。她径直往小厨房走去,途中的侍女见到,向她问好:“宝心姐姐安好,姐姐走得这样匆忙,可需要我们帮忙?” 宝心从来都是院里最和善的,与底下的这些侍女关系也都很好,“倒没有需要帮忙的,只是娘子突然想吃江南的点心了,吩咐我往小厨房去一趟。” 侍女忙献殷勤:“这种小事哪儿用宝心姐姐亲自走一趟,使唤奴婢几个就行了。” 宝心面不改色,戳了戳说话婢女的眉心,玩笑道:“若是告诉了你们膳方,你们几个馋嘴的小妮子还不得吵着闹着想吃。” 侍女眼光一亮,忙问道:“宝心姐姐,奴婢几个都还没吃过江南的点心。真有这么好吃吗?” 宝心点点头,遂又笑道:“江南的糕点味绝,可不输给京城的。你们也别嘴馋了,我让厨娘多做些,回头也让你们尝尝鲜。” 侍女们可不高兴坏了,连忙道谢。 待四处无人了,宝心才得以松口气,攥着袖子里的竹筒,向厨房走去。 宝心从不与厨娘阿晚接触,她通常是借着拿香膏的由头将消息放在一处隐秘的地方,再由阿晚夜半无人时来取。 像今日这样来小厨房寻她的,当真是头一回。 厨娘总管见娘子的贴身婢女来了,以为是由什么吩咐,忙不停地使唤了所有人停下手中的活儿,聚在了一处。 宝心阻止了她,只道是娘子吩咐她来找南边的厨娘做几份点心送过去。 从前这样传话的也很多,总管并未放到心上,任由宝心姑娘在厨房里转悠。 宝心做样环视了一圈,遂停在了放食材的地方,随手打开了米桶的盖子,往里头看了好几眼,对着身边的人问道:“平日里负责器皿的是谁,记得去换一个新的米桶来,米也能存地好些。” 被问到的厨娘连声应好,一边奉承,一边唤了蹲在一旁择菜的阿晚来抬米桶。 阿晚个子不高,人生得略微粗糙了些,却是个实诚模样。素日里脾气温和,小厨房里谁哪天想偷个懒,或是有了急事,都会寻思着找她帮忙。一来二去的,阿晚逆来顺受的秉性便传开了。 宝心见阿晚捧了米桶离开,心便落在了实处。同江南来的厨娘低声吩咐了两句,便离开了。 第五十四章 万事俱备 这日傍晚,闷热了许久的天终于下起了磅礴大雨,浓雾笼罩在牡丹花簇上,压得花枝垂下了身子。 伴着雨声,叶盼香难得睡了了好觉,梦里缭绕的都是极欢愉的趣事,醒来时虽记不清,胸口里难言的愉悦却是遮掩不住的。 今日的荷花宴,是在京郊的一处皇室林园举办,声势浩大,京中的贵女们大多都收到了帖子,一早起来梳妆打扮。 与前段时日的诗会游玩不同,今日是有宫中贵人出席的,几位公主也都会前来。听闻太子爷就在离林园不远的一处竹林搭建了比武场,邀请了男儿们一同比试,寓意不可谓不明显了。 因而,出席的衣着需得庄重大方,不可失了礼数,最重要的,还是在贵人面前留下了一份好印象。 叶盼香起得很早,闲适地用了早膳后,正斟酌该选哪套衣裳。原是定下了前些日子王妃送与她的衣裳,一席水蓝色的长裙,裙摆处绣了一圈玉茗,既雅致又鲜明,将豆蔻少女的娇艳衬托地淋漓尽致。 可偏不巧,早上碧海阁的婢女和其他房的婢女闲谈时,听闻昨夜唐娘子临时改了注意,将原本选好的鹅黄刺绣长裙,换成了水蓝纱裙。 叶盼香听到消息后倒是难得惊诧。 府内娘子们选定的衣裳都是提前安排好了的,以免选了一样的失了礼数。唐萱近来在王妃面前尽孝逗乐,待姐妹们也温顺了许多。她今日此举若是故意为之,岂不打了她往日的脸,她近来又实在不似往日那样蛮横,大抵是原本的衣裳出了问题。 果不其然,刚过了辰时,扶云阁便派来了侍女道明了这件事,还送了一套广寒仙的头面。 原是那套衣裳裙摆上的丝线被帘钩刮破了,留下了一排尤为明显的痕迹,定是不能穿了的,这才退而求其次换成了水蓝色的那一套。 侍女又解释道,这套水蓝色的衣裳上绣得是水莲的图案,样式料子都与叶娘子选得不同,故而即使一道穿出去,也不显得失礼了。 “真是欺人太甚!” 侍女走后,宝心难掩怒色,愤愤道:“忒假惺惺了,我看五娘子分明是存心的,故意让娘子难堪。” 宝漪正替娘子梳妆,听闻后立刻出声阻拦,肃着张脸道:“口无遮拦,小心给娘子惹祸。” 宝心则一脸委屈,却是不敢在抱怨了,见自家娘子淡然,颇有些皇上不急太监急。 叶盼香轻笑了两声,状似不在意地把玩着梳妆台上的玉石,道:“衣裳罢了,大不了再选一件,犯不着为了这等小事和她怄气。” 宝心纳闷道:“奴婢不明白,娘子着水蓝色定能压五娘子一头,何故要为了她重新换一套。再者,现下也没了合适的衣裳。” 确实,碧海阁从来不缺华服首饰,只是适合今日穿得衣裳却唯这么一套,剩下的莫不是和其他娘子撞了颜色款式,就是不够得体大方。 宝漪思索着,手中利索地将娘子的发髻挽成了胡月状,片刻后道:“娘子不必愁,奴婢记得前些日子万春堂送来了白玉兰散花裙和一套云鸾归云的首饰,不比王妃给娘子准备的要差,娘子何不试试看?” 叶盼香试发簪的手一顿,回忆起当日那件荒唐事,不由得耳根子一红。本是想拒绝的,却又忆起那套衣裳的模样,倒是没有多想地点了点头。不知何时起,她对这唐焕少了几分戒心,大抵是他从未给她下过绊子,待她有几分难得的亲厚。 这样一折腾,叶盼香得比其他几位娘子晚些,到了西巷角时,府上的其他六位娘子并姜家娘子都已妥帖,随时便可出发了。 众人见到叶盼香时不免惊艳赞叹,她那一席水蓝玉茗裙是见过的,这套白玉兰散花裙却是头一次见,衬得她本就白如玉的肌肤更甚雪白,是以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来形容最是合适不过了。 唐璟今日带了两套衣裳,为得就是在荷花宴上弹奏。她于衣配上素来有造诣,一席浅杏色长裙,走起路来像是菡萏绽放,发髻上的琉璃簪更是精致绝伦,将她少女的娇柔姿态与快到及笄之年的端重结合地恰到好处,远将她人比了下去,却不会让人觉得夸张。 唐璟笑看着叶盼香今日的打扮,牵着她的手往马车里走去,说话的声音不轻不响,带有一丝与生俱来的高贵:“方才妍儿远远瞧见一抹水蓝,浑以为是你,隔着几步远才发现原是五妹妹,一问才知原由。” 话未说完,唐璟便向不远处的唐萱投去一丝意味不明的目光,“我还在想你素来稳妥,定会怕失了礼数换套衣裳。这套衣裳倒是精致,十分衬你,比之前的那套有过之而无不及。” 叶盼香抿了抿唇,嘴上打趣了几句,余光瞥见唐萱今日的装扮,与她之前的那套除了花纹,就连袖子领口的图案都是一样的。要说区别,大抵便是她选了素色的头饰衬水蓝,唐萱却选了更为浓烈的宝石蓝,与她的雪肤相辉映,倒也别有一番风情,将她的媚态娇嫩衬得十足。 唐萱立在另一处马车旁,离她不远,自然也瞧见了她,眼神虽不似往常那般轻蔑,但嘴角那一抹弧度还是十足十的不喜不屑。 她状似想开口,站在她身边的唐灵却扯了扯她的袖子,随后上了马车。 唐萱不知想到了什么,喜悦地扬了扬眉,搀着侍女的手上了马车。 其他姐妹的衣裳,叶盼香都领略过了,只属姜窈的十二丝裙最为飘逸,层层叠叠却十分轻盈,腰间系的玉铃腰带将她腰肢勾勒地盈盈一握,小巧饱满的曲线更添其少女风姿。 上了马车,唐璟便绷不住了,掐了掐叶盼香腰间的软肉,道:“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唐妍也难得好奇,坐在叶盼香的对立面望着她,马车里的气氛大有一种逼供的感觉。 叶盼香自然没甚好隐瞒的,三言两语便将今早的事道明,末了还轻描淡写地说没事。 唐璟听闻也不知是什么神情,像是颇有怨词,顿了顿才念叨:“你啊,真是个软柿子!” 其实里头的意味不用道明,唐璟自然也知道叶盼香在荣安王府的待遇虽与她们正头的娘子一般无二,甚至还要宽厚些。可到底是年幼,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素日里若不温顺些,如何能过安生日子。 唐妍心疼地握了握叶盼香的手,也不知说些什么安慰她才好。 被两人夹着替她委屈,叶盼香有些无所适从,实她也没觉得委屈,不过是些女儿家争奇斗艳的小心思。 唐璟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你不必这样谦让她,她自小便被宠坏了,做事没轻没重的。可你想,祖母和我们几个,到底都还是偏疼你多的。就连我娘亲这样挑剔的人,昨日也还不是对你赞赏有加。” 叶盼香抿唇笑了,一时间内心五感交杂,感动,惊诧,愧疚,嫉妒,喜悦。她也不知该如何去形容。 唐璟素来大气,轻松了口气,笑道:“好了,这样大好的日子我们何必浪费于这些小事上。我听闻今日贵妃娘娘携了宫廷画师,各个画技精湛,若是能求得娘娘,替我们也画一副便好了。” 唐妍摆摆手,念叨:“这有何难,三姐若是愿意撒个娇,娘娘怎么也不会不舍得松口的。” 叶盼香轻笑出声,实是唐妍精怪的神情太过娇憨,惹得人心痒痒的,恨不得掐一掐她那张肉嘟嘟的小脸。 第五十五章 荷花宴 荣安王府的马车行到京郊行宫时,两侧已整洁地停着两排马车。大热的天,无一贵女留在了燃有冷香或放置了冰鉴的车厢,整齐划一地站成了一排。 右侧最前方有一齐空地,瞧着是留给荣安王府的。待马车停稳后,离车窗最近的叶盼香先搀着婢女的手下了车,手里还握着方才唐璟塞给她的瑶扇。 叶盼香原觉得这瑶扇是累赘,但下了车后才发觉,这近午后的日头果真烫人,若是没了这瑶扇挡些光,小站片刻怕都是能伤了皮肤。 过了巳时一刻,行宫右侧的暗红漆门由内打开,走出了一位宦官打扮的男子,生得十分精致,桃花似的唇瓣殷红如血,仪态庄严。唯这面色透明,透着渗人的寒气。 他缓步走至偏门正中,正对着众位贵女。他看上去年纪不大,至少难在他这个位置上瞧见。声音也不似寻常宦官那样尖细,反倒是低沉的,带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风。 “杂家是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的,今日奉娘娘懿旨,特来请各位娘子入座。还请娘子们少安毋躁,待会儿递了帖子给杂家便能进去了。” 荣安王府是在场众多府中最尊贵的,祖上战功累累,受天子眷顾,自然是有资格第一个递帖子的。叶盼香与姜窈也算是随了荣安王府的威风,得了厚待。 皇后娘娘身边的这位宦官对她们的态度倒是十分殷勤,眼下也有了几分寻常太监谄媚的嘴脸。 “奴才恭候安乐县主,恭候各位娘子,这外头日头晒,还请县主与娘子们移步。” 唐璟向来不喜爱献殷勤之人,态度从来冷淡。可好歹这宦官背后的是六宫之主,她便是不屑,也只得敷衍一声。 宦官素来是靠看主子脸色过活的,又是宫里的人精儿,察言观色向来擅长。见县主不愿搭理他,也没多话,恭敬地请了几位娘子进去。 唐璟身边跟着的嬷嬷是郡主派给她的,见自家县主这幅做派也只得跟着善后,不动声色地递了个荷包,轻声道:“大热天的,黄公公也辛劳了。” 黄公公自然不会拒收,颠了颠收进了袖子里,笑道:“嬷嬷客气了,听闻静香郡主舟车劳顿,昨日刚回京,还请嬷嬷给杂家向郡主问好。” 嬷嬷笑着点了点头,微微弯了弯身,方随着主子进了宫殿。 轮到孟府的几位娘子,黄公公态度明显没这般殷勤笼络,虽还是恭敬有礼,却是寻常待客之道。旁人若不细想,怕是根本看不出孟家是皇后娘娘的母家,这也是皇后娘娘的高明之处。 从宫殿偏门到举办荷花宴的林园还有一段脚程,修剪齐整的柳树垂挂在宫墙里侧,红砖绿瓦,日光将花骨朵上的玉露照耀成了斑驳的琉璃色。 宫女们有条不紊地引着各府的贵女们,一路上除了这脚下的锦鞋与青石板磨蹭发出的声音外,安静得只剩下花鸟鱼虫的欢唱。 叶盼香全程微微垂着脑袋,目光直视离脚下五步远的地方,一阵熟悉的压迫感似湖水上涨,在她心尖蔓延,这宫廷规矩,行事规章,沉重地让人喘不过气来。 侍女领她们去的地方是林园的一角,名贵的香木桌椅在偌大的林园中摆放成两列,一眼竟望不到头,可见今日声势浩大。 她们是最先到的,侍女替她们指明好了席位,便退到一旁侯着了。席宴偌大,却透着森严的禁锢感,皇室的风范自古渗人。唐家的几位娘子都不敢过多吱声,只偶尔侧头交谈两声。 叶盼香注意到她们之上还有十来个席位,大抵是留给贵人和公主们的。要说这食案也实在精致,是由香木雕刻而成的,案角被雕琢成了一簇蜿蜒而上的菡萏,案面上有细小的荷花瓣,手触及时却是光滑,凑近了还能闻见菡萏特有的清香。 案上的果盆里有从西域特贡的安石榴,果凤梨,还有应季的蜜桃瓜果,摆放成了一个大圆,里头插了一束亭亭玉立的荷花,叫人瞧着便身心愉悦。 荣安王府的位置是按照年纪排的,姜窈虽是姜家的娘子,今日沾了王府的光坐在了头一席,惹得唐萱不快地朝她投去了好几次不屑的眼神。 姜窈无动于衷,时而与身边的唐媛低声攀谈,一举手一投足都恰到好处,美得不可方物。 渐渐的,林园这处来得贵女越来越多。平素女儿家聚在一起都爱闲谈说笑,今日大家都顾着身份,压低了嗓子。叶盼香置身事外发着愣,一旁的唐妍是个只顾着看书的主儿,她听着耳边断断续续的交谈,反倒显得更喧闹。就好比夜间入梦前,夜啼声,落雨声,知了的叫唤声,远比侍女们压低嗓音交谈来得悦耳,也更适合伴着入梦。 这厢胡思乱想着,叶盼香也不见得那么紧绷了,端坐着身子竟也有了几分倦意。 远处却传来宦官尖细地叫声,“皇后娘娘,柳贵妃娘娘,淑妃娘娘,舒贵嫔驾到......” 叶盼香一下便清醒了,随着众人起身,悄无声息地挺直了因放松而微微弯曲的脊背,尽量半蹲着减少小腿的酸乏。 贵人的到来也示意着这场戏要正式开始了。 众贵女垂着头行礼,余光只能瞥见几位贵人华而不实的翡翠宝石锦鞋在眼前一晃而过,每一个脚步都像是用尺子量好的,透露着皇家不可冒犯的礼仪尊贵。 皇后娘娘在席位最上方的食案前坐下,左手边依次是柳贵妃,舒贵嫔,右手边则是淑妃与宫里较为受宠的五位公主。 皇后娘娘将袖子轻轻一挥,她身边的黄公公立刻授意,暗沉着嗓音道:“起,落座---” 即使落座,众娘子也无一人敢抬头直视贵人仪容,那是极其无礼冒犯的举动。 皇后娘娘静静地扫视了一圈,带有六宫之主的威严庄重,视线落在哪一处,即便不抬头也能感受到。 “今年的荷花宴与往年有所不同,除了赏花,吟诗,猜谜这等环节,本宫与其他几位娘娘会根据诸位的表现选出魁首,授以“芙蕖仙子”的称号。” 每年的荷花宴虽都是变化的,可从不见多。难得今年新添了许多安排与奖赏。就好比这“芙蕖仙子”的美名,若是由皇后娘娘亲自封赏的,以后不但闻名京城,还能为自己博得一个好夫家,有何女儿家是不心动的? 叶盼香听着皇后娘娘的嗓音,端庄大气,每句话的尾音都习惯性地上扬,是不显露的尊贵。 而柳贵妃的声音便有所不同了,是婉转清亮的声音,听着宛如春风拂面,光是听这声音就足以让男人止步不前了。怪不得世人都说柳贵妃娘娘在后宫的风头无人能及,想来这声音也为她添了不少荣宠。 “本宫瞧着这一张张俊俏的脸蛋儿,心里欢喜。本宫今日特携了覃画师,若谁的诗作拔得头筹,便可得覃画师亲自为她作画。” 众人听闻皆是惊喜,覃画师在京城遐迩闻名。源于他还未进宫时,替一位官家娘子做了画,受到万人吹捧。实是他画技精湛,将一三十余岁的妇人眉间淡淡的褶皱都描绘地惟妙惟肖。名声一旦传开了,生意也就跟着来了,他所在的画馆生意兴隆,每日从晨起便有一队人排着。直到后来这覃画师不知怎得入了宫中贵人的眼,提拔着入了紫禁城。 淑妃跟着轻笑,言语间多了一丝媚态:“贵妃娘娘素来有诗意,臣妾望尘莫及。臣妾还听闻皇后娘娘最近新得了一株‘圣莲’,今日可得让咱们见识一番。” 叶盼香微微诧异,圣莲是莲花中最罕见的品种,名贵难得,花期却只有一旬,过了时日,它便会迅速地枯萎凋谢。听闻凋谢后的圣莲熬成粉末能制成养颜丸服用,可以永葆青春。碧海阁里就有一株圣莲,不过只在水池里发了芽,娇气无比,极难养活,能让它维持着不败就已经十分艰难了,它与血葫芦并其他一些名贵的品种摆放在温室内。 皇后娘娘像是轻轻笑了,声音柔和了许多:“西域前几年朝贡的花种,花匠近日才培育开花,留在今日的荷花宴上压轴,也不枉费她的娇气了。” “圣莲”名声之大,在京城里无花能与之媲美,多少人为求得一见耗费千金,殊不知这也是所谓时也命也,非人力钱财可控。今日在此能得见,贵女们如何能不期待? 第五十六章 美人坯子 赏花前,众娘子们同宫中的贵人一齐用了午膳,御厨的手艺果然是旁人无法媲美的,从摆盘到调味,无一不奢靡精致。菜品种类繁多,每道菜却只有半个手掌大小,盛在菡萏玉碗里,宛如品着九重天上的琼浆玉露。 用膳时的礼仪姿态最能考验贵女们的修养,握箸,品酒,咀嚼间皆有学问,叶盼香便注意到今日几位娘娘身旁站着的都是各宫的掌事嬷嬷,资历颇高,宫廷礼仪仿若刻进了她们的骨血。这样厉害的人物,眼光自是一样毒辣,哪位贵女是临阵磨刀一眼便可瞧出。 叶盼香少不得比旁人生疏些,她自小学得规矩与齐朝的有所不同,她虽在江南养了许久,身边却是没人能教她这些的。她倒也不觑,尽量少执箸也就是了。 姜窈与她一样,同不是在天子脚下生养的,故而礼仪大抵也是不通的。可今日一瞧,莫说生疏,其优雅自如,怕是比起公主们也不次。她这才想起前几日听闻瑶花阁请了几位礼仪嬷嬷来,但这般短的时日要想学好,也不知该说这位窈表姐是天资过人,还是谋定而后动。 午宴结束后,皇后娘娘安排了侍女们带贵女们到竹林旁赏花,虽说是荷花宴,不过应景,实则却不止芙蕖,花品齐全,且都是难得的精品。 今日来的贵女尤其多,初见行宫外长龙似的车马便可探知,可皇室林园却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辽阔,免了贵女们在一簇花前争奇斗艳。贵女们都是随了自个儿的好友一道逛园子,嬉笑间还不忘收敛着行为,生怕给正在视察的管事嬷嬷留下了不规矩的印象。 叶盼香与唐璟闲庭信步,两人也没往花海里凑,悠悠地在湖边散步,赏着碧波荡漾,也别有一番滋味。 远远瞧着,唐璟面带笑意,牡丹花瓣似的唇瓣一张一合,像是在讲着玩笑话,可若凑近了才知她嘴里吐出的皆算不得什么好话。 “瞧见了吗?站在左边台阶上肃着脸的那位,表姨母宫里的,刻板地紧,日日规矩不离口。那阵子我老爱往宫里跑,和齐绾闹腾,可没少被她训斥,我可算是怕了她。” 难得见唐璟这般吐苦水,儿时被打手板的糗事都道了出口,可见是有多不喜了。 叶盼香一晃眼便瞧见那嬷嬷往这儿瞥了眼,不动声色地推了推唐璟,唐璟立刻便反应过来了,不露痕迹地扬唇微笑。 那管事嬷嬷见唐璟笑着朝她垂了垂头,规矩地站在远处行了个礼,脸颊上褶皱斑驳,挤不出半丝笑容,果真冰冷严肃。 “好啊,旁人都围在花前,偏你们两人在这儿躲懒,让本公主一顿好找。” 说曹操曹操到,两人齐齐回头,便见六公主带着大阵仗往这处走来。 她今日着了件苏绣的叠花裙,一如既往的精致贵气。发髻上簪得一套白玉头面,雕刻成了菡萏状,轻巧的流苏随着她每一次迈步而摇动,发出悦耳的响声。 叶盼香规矩地行了礼,齐绾却摆摆手,示意她不必这般拘束,身后的太监嬷嬷也被她打发到别处侯着了。 行过礼后,气氛一度尴尬。叶盼香瞅见齐绾瞧了唐璟好几眼,可后者只是摇着手中的扇,一言不发,挽着她便往前头走,都不带搭理齐绾的。 齐绾堂堂公主之尊当即便怂了,纵然她千娇百宠,在这位表姐面前还真使不出威风,只得用哄的。 叶盼香很识趣,见齐绾跟了上来,主动往后退了两步,佯装赏荷。 齐绾很满意叶盼香的识趣,朝她抛了个小眼神。待她追上了唐璟,生怕这位表姐不让她近身,连忙攀附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遂得意地望着她笑,还频频发誓道:“这次我可是有把握的。” 唐璟不屑地冷哼了一声,瑶扇掀起的热风吹得她更加心烦意乱,“公主还是少出来唬人了。” 齐绾无奈地耸了耸肩,道:“那次你可真不能怨我,我的话对他向来不管用。可这次是我母妃亲自下的命令,他定会来的。我估摸着,这个时辰,他正跟你四哥在那楼里饮酒呢。” 唐璟瞥了一眼红墙外不远处的酒楼,倏地脸颊生热,便是凉风也难消下去。半响,唐璟才轻声嘀咕了句:“你同我说这些作甚,左右与我无关。” 齐绾咋舌,揶揄道:“口是心非,虽说现在是与你无关,保不齐过几日就不一样了。你可知我前几日偷听到我母妃和金嬷嬷在谈论......” 齐绾话还没说完,唐璟便掩面小跑到叶盼香身边,勾着她的手往反方向走去。步伐虽快却不至于失了规矩,可这局促的背影还是让人觉得像是有什么害人的东西在她身后追着。 齐绾无奈一笑,原地拔高了声音:“跑这么快作甚,别忘了等会还有猜谜,我今日可是压了件好东西,你们俩可别迟了。” 少女们在行宫里寻欢,男儿们却在不远处的比武场上作乐,比剑法的较多,赤手空拳的也不在少数,两大比武台上的较量进行地如火如荼,可却难见血,由此见倒也不算是真正的比拼了。 说来也巧,每回女儿家有要宴会,男儿们也会寻个由头聚在一处。若说上次诗会与马球赛着实是巧合,这回荷花宴却实实在在是处心积虑的。定了亲的公子权当提前一饱眼福,没定亲的则意在选个中意的娘子回府告知家中长辈,若是门槛相称,那便可求亲。 这些还只是次要的,实则今日的主角是各宫的皇子们。朝堂后院,人脉关系,亲疏远近皆错综复杂,选皇子妃意味着两家结合,是拉拢人脉的好时机。 慕贺斜坐在窗栏前,手里拿着西洋镜,仔细地窥探着美人儿,配上他那色眯眯的神情,登徒子无疑了。 齐桦与唐焕对弈,一人表情凝重,一人云淡风轻。下棋便是一步错,步步错,齐桦前头走错了一子,连带着整幅局面都敲定了,越到后头越兴致缺缺,偏慕贺这小子一会儿一句感叹,典型的欠揍。 齐桦输了棋,将手边的袋递给了唐焕,唐焕自然不会客气,收入囊中,闲情逸致地饮了口茶。 齐桦正愁没处泄火,他与云长一同长大,幼时便知其天赋异禀,偶尔输赢实属常态。 可棋艺不精,棋品得佳。齐桦小酌了一杯凉酒,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慕贺身上。 “我听云长说,你近来沉迷唇语,不若现场给我们解读一番。” 慕贺吊儿郎当地豪饮了口胸前挂着的酒壶,囫囵道:“甭提,那老师傅乏味的很,没什么真才实学,我方才只瞧了那些个美人儿的脸蛋儿。你还真别说,这帮小姑娘娇气归娇气......诶呦,那模样,怎么说......却是一个赛一个的美。” 齐桦被慕贺的语无伦次逗乐了,轻笑道:“按我说,这京中各色美艳皮囊从不缺,真正称得上美人儿的却是屈指可数。云长,你以为呢。” 唐焕慵懒地倚在背椅上,也不知他流转的眼眸到底酝酿着什么,只听见他略带敷衍地嗯了一声。 齐桦失笑,拍了拍友人的肩。 慕贺摇了摇折扇,嗤笑道:“这浪荡公子还说不出个所以然了?我估摸,他八成一时是一时半会儿还思索不出,谁叫自小被他吸引的绝色没有一万也有上千了。就说那醉烟楼的若琼姑娘,那可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啊,瞧得我这是心痒痒的,偏他连瞧都不愿给我瞧一眼。” 这话说得,本就有些逼迫的意味,要知道慕贺馋那若琼姑娘的身姿甚久,谁叫那日他正巧下西北游玩了,不然与她一度春宵的可就是他了。 可唐焕似乎根本没听进去,自顾自地阖眼沉思。 齐桦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你何时若能改了这离不得女人的性子,方可有所成就。” 慕贺拍了拍自个儿的大袖,驳道:“你懂什么,我慕贺一生潇洒,唯美人儿玉露丢弃不得。女人销魂的滋味一旦染上了可是离不得的。我可不像你,日日混迹酒馆,却清心寡欲地跟个和尚似的。” 齐桦见劝说无望,懒得搭理他,自顾自地饮茶。 慕贺可停不住了,继续道:“听闻皇后娘娘办的荷花宴是为了替你们择合适的皇子妃。怎么,未来的皇子妃就在这里头了,你怎得不好奇? 齐桦却道:“人世间万物逃不过缘分二字,既是早就注定好的事,我又何必好奇?” 慕贺摇了摇头,直叹没劲儿。 唐焕目光闪了闪,方才心里正在谋算的事冷不防地被打断。他不禁由此想到了那人身上,眼前的画面鲜明亮丽,他的思绪却飘得异常的远。 按他说,脉脉眼中波,盈盈花盛处,那才是美人胚子。 第五十七章 白面书生 林园虽别致,可顶着日头赏花便是遭罪了。叶盼香素来苦夏,今日这身衣裳倒是格外透气,却还是难消暑气。 方才唐璟回来后,她便像是羞于启齿似的,半句不提她与六公主争论些什么,叶盼香也没问。其实刚才从她这儿望去,只能瞧见唐璟双颊泛红,一副小女儿家的姿态,别的便是瞧不出了。 两人在林子里踱步,不久皮肤便被晒得通红,只得原路返回,到有冰鉴的地方偷凉。 带路的侍女们细心告知了此时贵女们正在浮訸殿中投壶猜谜,娘娘们均设了奖品,现下贵女们皆聚在那儿。 叶盼香原是不愿去的,可这种场合,不去反倒突兀了。再者,她身边的唐璟可是爱极了投壶猜谜,怎会愿意错过。 一踏进浮訸殿,便闻见一股子浓重的脂粉香。虽说在座贵女们家世不俗,用得皆是上品,可各等香味混杂,却有些刺鼻了。 叶盼香不动声色地以帕掩了掩鼻,随着唐璟在人流里穿梭,不时地听见耳边的欢呼声。 “三妹妹,香儿妹妹。” 两人齐齐回头,见唐媛和姜窈正站在一副对联前,身旁还有荣安王府的其他姐妹,唯独不见唐妍那个小书呆子,八成是寻了个精辟地方看书了。 “你们俩可真是的,也不知躲哪儿去了,我们都猜了好些谜语了,倒被这个难住了,你们快来瞧瞧。” 唐媛素来是最温柔体贴的,待谁都是顶好的。她生怕两人看不清,还将中间的位置挪了出来。 唐璟这样冷清的人对待这位大姐也是极好的,笑道:“大姐这样好学问的都猜不出,我也怕是难猜出谜语,但看香儿愿不愿动脑了。” 叶盼香嘴角一抽,天知道她是万不想出风头的,偏偏唐璟总爱给她戴高帽:“三姐姐说笑了,香儿才学不精,难登大雅。姐姐们都难解的谜,香儿又如何能有头绪。” 唐萱轻声笑了,嘴里吐出的却不似往常刁钻,而是附和着旁人来夸赞她:“香儿妹妹素来深藏不露的,但这学问却是顶好的,怎的今日还未见字便胆怯了呢?” 典型的激将法,叶盼香实也无可奈何,嫣然一笑后只能硬着头皮上前瞄了两眼。 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这首诗是出自刘梦得的玄都观桃花,要求猜四字谜。但从字面上来看,却是云里梦里,玄妙隐晦,可偏不巧,这谜叶盼香从前便猜过,自然知晓谜语。 待她看过后,站在一旁的姜窈忙问道:“香儿妹妹可有头绪?” 叶盼香面带迷茫地摇了摇头,余光瞥见唐萱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不合时宜地生出了一丝笑意。 唐萱还是稚嫩,说话时藏不住情绪,颇有些小得意:“那真是太可惜了,这字谜的奖品是一簪七彩冽纹珠花,稀罕地很。前头孟二娘子,萧大娘子还有颜二娘子都递了信纸了,也不知这头簪今日花落谁家。” 叶盼香但笑不语,往后移了两步。 唐璟懒得与唐萱玩小孩子的把戏,正准备与叶盼香去找找看她们家的小书迷,未曾想半路被柳贵妃身边的金嬷嬷拦住了。 “老奴给安乐县主,叶娘子请安。” 叶盼香当即回了半礼,她着实不敢受这礼,论辈分,金嬷嬷都足够当她祖母了。论身份,她一孤女顶多是沾些荣安王府的威名,算不得贵重。 金嬷嬷除了那礼,未曾向叶盼香投去一丝目光,眼神冷峻,语气更是如三月寒冰:“安乐县主,娘娘请您移步叁瑜殿小聚。” “姨母只唤了我?” 唐璟微微惊诧,平素表姨妈虽待她最好,却鲜少只召她一人,定会将荣安王府的娘子们都带上。 金嬷嬷不苟言笑地点了点头,俯手示意唐璟随她走。 唐璟轻拍了拍叶盼香的手,道:“香儿,那便只能劳烦你替我去寻一寻妍儿,我等会便来找你们。” 叶盼香应下了,目送两人离开后便折回湖边。 她早就观察过了,这林园偌大,除了花海却也只有湖畔这一处静谧之地,她八成便缩在这儿的一处小角落里看书。 果不其然,叶盼香往林子里走了一小段路便瞧见了唐妍那个小书呆子。说来也巧,这段路方才她与唐璟也走过,只是没瞧见唐妍,大抵是这小团子着粉,又倚在桃花树下,可不就是融为一体了。 唐妍虽比叶盼香大上几月,却被荣安王府保护地极好,单纯善良,没有城府,相处起来轻松简单,给人的感觉宛如春风拂面。唐妍待叶盼香素来是极好的,是她来京城后为数不多真心实意待她的。 叶盼香倚在树边,眼见桃粉花瓣儿落在少女的发髻间,少女似是察觉,却不愿伸手抚去,全身心地投入在书卷中。也不知她看到了什么奇闻,嘴角扬起轻柔的弧度,最后竟忍不住痴痴地笑出声,实在是娇憨可爱。 叶盼香玩心大起,摇了摇唐妍发髻边的流苏,快速地躲在了桃花树后。 唐妍素来反应慢些,伸手摸了摸发髻,又抬眼瞧了瞧桃花,像是以为是树下落下了什么东西,浑然不觉一人在身后。 叶盼香周而复始,试了四五次,唐妍才觉出不对劲来,真真是反应迟钝极了。 “好你个叶阿香,和三姐学了个十足十,偏都这么促狭。” 叶盼香顺着树干席地而坐,身边皆是淡粉色的桃瓣,美轮美奂,心情也好了许多。 “六姐姐可别埋汰我了,我与三姐姐本要一道来的,可她半路被柳贵妃娘娘唤去了,留我一人来寻六姐姐。” “那便回去吧,恰好我这卷书也读完了。”唐妍道。 叶盼香瞧见这书卷封面画得花里花俏,不似寻常女儿家会看的,倒像是市井上买的乡俗话本子。 “六姐姐这读得是什么书?”叶盼香问道。 唐妍晃了晃书卷,低声笑了两句,才低声道:“我也不知道,近来没书看,乏味地很。这本书卷是我上次去竹坞居时从四哥书房里拿的,看了几段后觉得蛮有意思的,这才看下去了。” 唐妍又翻了翻书卷,迷糊道:“对了,写这书的不但观念奇特,名字起得更是古怪。散金文人?哪有文人墨客起这奇怪名字的......” 叶盼香挑了挑眉,唐妍这小书呆子平素话少,腼腆极了,遇到关于书卷的事,可滔滔不绝,唠叨个没完。饶是叶盼香愿意做个聆听者,也生怕耳朵起茧。 诚然,叶盼香虽听着,心绪却早跑偏了。她本以为唐焕看得书卷左不过是些正统书,倒不知他兴趣广泛,也难怪他素日低调,展露的最多的还是那副花花公子面孔。 两人理了理妆容,往回走,走过多时,唐妍却发现自个儿少了一只耳坠,怕是落在桃花树下了。 “我去去就回,你等我会儿。”唐妍道。 叶盼香来不及反应,唐妍便小跑着折返了。 叶盼香无奈,候在原地。午后日头毒辣,她见身后有一处小亭子,便顺势在里头遮阳。 亭子身后便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在阳光的照耀下泛起银色的微光,甚是好看。 叶盼香摇着团扇,探出身子望了望。这不望不要紧,一望可把她吓了一跳。 这湖面上赫然露出了一个人头,自然不是死尸,可有时这瞪着眼睛的大活人反倒被死尸更恐怖。 这男人一瞧便在湖中泡了很久,脖颈边的皮都泡软了,发上别着青玉冠,模样被黑泥混着,瞧不出美丑,吓人却是真的。 叶盼香自然不是善茬,沉下心后首先想的便是莫管闲事,先走一步是上上选。她素来没有多余的菩萨心,有时明明自顾不暇,却还要为他人贡献绵薄之力,这在她看来,是自不量力。 “姑娘,救我!” 男子的嗓音低沉地古怪,不像是寻常人能发出来的。叶盼香更觉渗人,脚步虽顿了顿,但也只停了一瞬。 “叶姑娘,你当真不救我吗?” 第五十八章 出事 叶盼香忽听自己姓氏,停驻片刻,却没回头。半响后,才缓缓开口:“你想我如何帮你?” 污泥男子声音雀跃,生怕叶盼香反悔似的,快速道:“叶姑娘可瞧见脚边那条粗绳了吗?你只需用它拉我起来即可。” 叶盼香垂头,果然瞧见亭子里有半个拳头粗的麻绳。她默不作声,以帕子裹住绳子,将它绕在亭柱上,又,将另一边从亭子栏杆上丢了下去。 污泥男子眼疾手快地拽住,顺着力道爬了上来。 叶盼香绑完绳子后便准备离开了,其实早在她问第一句话时便有些后悔了,一时同情心泛滥,也不知要惹来多少祸事。这也幸亏周围隐秘无人,前头又有柳荫遮着,免了被人瞧见多舌。 “叶姑娘难道不好奇小生是如何知晓你姓氏的?” 污泥男子眼见着正在顺着绳子捞浮在湖中的锦鞋,浑身脏兮兮的,也不知到底在这儿湖中浸泡了多久。 叶盼香倒真不好奇,先不说她的荷包上便绣了她的姓氏。再者,齐朝本就民风开放,权贵人家有贵女们的图册也不为稀奇。 污泥男子自顾自地唠叨不停,吐出的话语无力地像是气音。叶盼香余光瞥了一眼,男子相貌如何倒是瞧不出究竟,只这污泥下的肌肤雪白,赛过女儿家。 叶盼香收回视线,提着裙摆往亭外走去,也未再听见身后男子叫喊。遂走出了荫从后站在了原本的地方等唐妍,心思却飘远了。 夕阳西下,近黄昏的傍晚,粉霞笼罩了半明半暗的天空,美得不似人间景象。 此时众人换了一处场地聚在了一处,中心围着的是一处菡萏状的大型台架。花瓣是白玉雕刻的,透着沁人心脾的芬芳凉气,晚宴上的表演就是在这儿进行的。 身着淡粉宫装的侍女们有条不紊地端着菜品,细瞧瞧,各个都是容貌出挑的。 贵人们再出席都已换了一身衣裳,照例雍容华贵,她们的到来也预示这表演能正式开始了,今晚是许多女学贵女们心心念念的机遇,被选中的无论是展露舞艺,琴技还是煮茶,都是可能得到贵人青睐的,也能为她们在京中的名声助力。 只是令叶盼香惊诧的是,第一个献舞的竟是许家娘子。许家娘子家室不差,但在众贵女中着实不算出类拔萃,故而她能得此机会倒让人生疑。 她平素常跟在八公主后头,十足的跟班气派,与旁的贵女却是从不说话,少不得让人觉得她是趋炎附势。 果不其然,她着华裳出场时场面一度安静,众贵女碍着宫廷礼仪不敢多言,眼神却是不屑居多。 可耐不住许家娘子是有真本事的,她只身一人在偌大的菡萏台架中翩翩起舞,奏乐声由轻缓至浓烈。她身姿娇柔,能做寻常贵女做不得的动作。此舞名为“霜月”,便是取自她的闺名。她做舞时身后映着黑夜明月,场上烛火暗淡,唯留有菡萏花瓣上的灯盏。许家娘子便好似九重天上的仙子下凡,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一舞终了,叶盼香瞧见八公主神情得意,带头鼓掌,几位娘娘倒是颇为淡定,想是未被此舞惊艳到,齐颜此举倒显得有些唐突。 许家娘子后面是宫廷舞妓的表演,中规中矩,说不出惊艳的地方,却是十分适合品酒时取乐。 叶盼香本是不沾酒的,可她浅酌了一口食案上的芙蕖酿,顿觉清甜可口,不经意间便贪杯了。 此时唐璟已经离席到偏殿换衣裳,准备上场献曲,她今日为了配合所弹奏之曲,特意托人从苏州绣坊定做了一套,连带着头面也是新打造的。若说唐璟本就是十分姿色,这番打扮下来那便是出尘脱俗,远胜方才许家娘子的装扮。 唐璟虽见惯了大场面,但她重视这次荷花宴,故而分外紧张,只得唤了叶盼香一道在偏殿闲聊舒缓。 这还是叶盼香头一次瞧见唐璟心神不定,从换衣裳开始便一刻不停地检查服饰,临时又命侍女将她的琴取来试奏。唐璟大抵是焦灼,试琴时总觉得今日的琴弦分外紧绷,故而让叶盼香替她试了试。 叶盼香好笑地瞧着唐璟脸上的神情,右手随意地在琴弦上扶过,悦耳动听,并无不妥,可当左手拨弄弦时,几近拨不动,像是再用几分力,琴弦便会崩断。这样小的细节若是不留心,怕是根本注意不到。 叶盼香蹙着眉,又试了一遍,却是一样。 唐璟见此情形,自是觉出不对劲,冷着脸,肃声对身边的侍女道:“快去将备用的瑶琴取来。” 侍女也觉不妙,这可是皇后娘娘举办的荷花宴,自家县主又是众贵女中百里挑一,唯一有机会献曲的。先不论是否能得到贵人们的青睐,若是演奏出了问题,那便关乎到皇家威严,怕是要重重地罚了。 侍女还没转身,叶盼香便叫住了她:“顺便去将宝漪唤来,我今日也托她带了瑶琴。” 唐璟与叶盼香对视一眼,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若是真有人想让唐璟在荷花宴上出丑,怎会只在一尾琴上做手脚,只怕是要让她断了所有后路才成。 唐璟面若寒霜,独自站在屏风前沉思。叶盼香兴致倒好,扶着琴弦研究起紧绷的交接处,发现这弦尾被割了一半,奏到一半若是弹起来了,只怕会将手给割破。 “可瞧出端倪了?”唐璟道。 叶盼香垂着脑袋,瞧着那一截弦,答曰:“平常的小手段,琴弦割地也不够精细,至多是想让三姐姐出丑。” “选在荷花宴这样的场合,也不知是何居心,左右我会着人调查清楚。”唐璟遂又叹道,“今日多亏你细心,不然我也不知如何收场才是。” 叶盼香轻笑,双眼有些迷离,露出了嘴角的酒窝:“其实不然,即便香儿今日没带瑶琴,姐姐大可同乐伎借琴,总不至于失了礼数。” “话虽如此,只怕最后会以讹传讹,若是给娘娘们听见了,怕也是不妥的。”唐璟道。 其实叶盼香心中有些纳闷,唐璟素来都是淡然处之的,凡事都像是笃定泰山,鲜有这样的情绪,想来这次奏乐背后定有深意。 “安乐县主,前头快到您上场了,您看?” 负责这次宴会的总管太监亲自来知会唐璟,可见其身份在紫禁城中也是尊贵的。 “烦请公公替我打点,我稍后便来。” 好在总管太监也不敢催促,唐璟身边的侍女又赶巧回来了。正如她们所想,备用的两尾琴损坏的地方如法炮制,也是用不成的。好在宝漪带的这尾琴是可用的。 唐璟随着总管太监离开后,叶盼香对唐璟的演奏很是放心。唐璟每每练琴时都爱唤上她一道,美其名曰听曲儿。如今真到了台前,她倒宁愿在这偏殿里解酒,幸而宝漪素来贴心,随身带了香露丸,虽不是专门解酒的,但也有些效用。 “娘子是如何知晓三娘子的琴会被动手脚的?”宝漪在来的路上便听县主身边的侍女说了,故有此疑问。 “说来也奇怪,大抵是今早五娘子突然换了衣裳,我不知怎的才想起了这茬,倒不知真用上了。”叶盼香解释道,二房的娘子们近来安分守己,却收敛太过,若不是她深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个道理,怕也以为唐萱这是突然开窍了。 “娘子,说句不中听的,奴婢倒不认为这件事会是五娘子做的。一来万春堂难入,光是想法子混进去便得费足了神思。其次即便县主出了丑,于她也无好处。”宝漪道。 叶盼香但笑不语,而后瞥了眼半遮掩的门,示意宝漪不要接着往下说了。 诚然,宝漪说得皆有理,唐萱在这儿事儿上做手脚是非聪明之举,加之她身边还有唐灵那样聪慧的,定不会由着她胡来。可若往深处想,这次荷花宴暗里是娘娘们替各宫皇子物色合适的妻妾,这不就是最好的理由吗? 第五十九章 捉弄 待唐璟卸下一身担子,再次回到偏殿时,叶盼香方彻底醒了酒:“见三姐姐这般神情,想来不必多问,演奏定是极为顺利的。” 唐璟身着华服,早已瞧不出方才被人陷害的恼怒,可这种事上,大房的人倒是出奇的一致。从最早世子在叶府放火,到唐焕眦睚必报的行径,叶盼香了然,唐璟断不是会甘愿受气的。 可这样高兴的时刻,何必谈论这些烦闷之事。 “就你嘴甜。”唐璟笑道,“你偷了这会子懒,可算是透过气了。你再等等我,待我换了衣裳一道回去。” 叶盼香笑着起身,宝漪替她整理了衣裳上的褶皱:“自然是好,不知后头可还有贵女表演?” 唐璟立在红木雕花屏风后,贴身侍女替她换衣裳发饰,她只需站着不动即可:“方才走得急,我也没问。不过无妨,咱们回去瞧瞧便知。” 待两人齐齐整理好衣裳回去时,场内重新燃起了烛火,映着菡萏帘布,熠熠生辉。她们两人是从侧门进场的,席位虽靠前,却未引起骚动。 叶盼香落座前只余光一瞥,见一旁的姜窈难得看上去有些魂不守舍,面前的白玉酒盏里盛满了芙蕖酿,想是有些醉了。 “安乐的琴技越发精进了,音律意境都达到了,女学中,属你最出色。” 此番夸赞出自皇后娘娘口中,真是极为难得。要知道早些年在京中,谁人不知孟家娘子琴艺无双,而后入了宫,却鲜少闻娘娘抚琴。 唐璟起身,朝主位屈身,道:“多谢娘娘赞赏。” 瞧瞧,这就是安乐县主。放在旁的贵女身上,总会有几句自谦的话语,唐璟从不遵循这些虚礼,旁人说了,她便收了,实也让人挑不出错处。 “安乐这孩子本宫也是极为欣赏的,这几年出落得越发清丽,难得的是才学品性都是极好的,京中怕是挑不出第二个了。” 此番说话的是淑妃娘娘,源于顺宗郡王府萧家,却是庶女出身,养在嫡母膝下,生生地将嫡姐比了下去。入宫后多年隆宠不断,一举诞下皇子,妃位信手拈来,足可见其手段心计。 两位娘娘都开了口,皆是赞赏,其中寓意不言而喻,都带着一丝试探的意味。唯独与荣安王府关系密切的柳贵妃未发言,一时间倒让人琢磨不透了。 而后皇后娘娘身边的首领太监,黄公公,领着两个侍女进了大殿,行过礼后,命底下的人将浮訸殿中写着谜的屏风取来,由几位公主亲自揭晓答案。 第一面绣着香玉的屏风是由正宫嫡公主,齐韶娟写的。她仿得是东晋着名女书法家,卫夫人的字体。她仿得字惟妙惟肖,却又带有自己的风骨,这也是五公主最为广谈的。 齐韶生得极好,仪态是由皇后娘娘亲自教导的,足可见其受宠程度,只这步态身姿便可瞧见其中玄妙。她一手抬高了广袖,伸出一截藕臂,从檀箱中取出了所有贵女写的信条,由婢女替她折开,供她阅览。 齐韶阅后,随手取了两张信条,放在黄公公举着的托盘中,向主位行了礼,便回到了席位上。 黄公公微微眯了眼,随即沉着嗓子道:“顺宗郡王府萧娘子,荣安王府唐四娘子获两柄玉骨枕。” 二公主赏赐的玉骨枕可是好东西,夏日入睡时枕着生凉,免了晨起一身湿汗,听闻还带着清香,是北方小国去年上贡的,阖宫上下便也只有三柄。 萧梵与唐灵素来是女学里的壹等生,首位得赏也不足为奇。而后孟家娘子,姜家娘子,颜家娘子分别得了不同公主的赏赐,但就属姜窈猜对的谜语最多,是以少不得引起争论。 六公主的屏风是压轴出场的,是出自玄都观桃花,听闻是今日场中最难的谜语,奖品也额外诱人。 因着七彩冽纹珠花是由前朝珠宝大家打造的,历经诸多贵人之手,皆是有福之人,其蜿蜒纹路裹着七彩祥光,簪在发髻上不知有多夺目,是以递交谜语的人也格外多些。 “这珠花珍贵,本公主也甚是喜爱。不过若是有谁能将这谜答上了,本公主也愿割爱。” 齐颜这番话说得颇为有趣,像是给贵女们使绊子,且不论谜底是什么,若是夺了六公主的心头爱,怕是少不得要被“埋怨”了。 唐璟素来了解齐颜的为人,悄声与叶盼香低语:“等着瞧吧,这小妮子准没安好心。” 叶盼香弯了弯唇,见齐颜立在大殿正中,仙姿玉貌的端庄模样,心里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齐颜身边的大宫女将信纸折开整齐摆放,齐颜故弄玄虚地往场上睨了好几眼,脸上神情变化莫测,着实让人瞧不出个所以然。 “本以为女学中出类拔萃的贵女不多,今儿倒是都被唐四娘子比了下去。想来是四娘子素来虚怀若谷,不露锋芒,正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齐颜这番话颇有些揶揄调侃的意味,倒不像是真在夸赞唐萱。唐萱生得极好,光论样貌京中少有贵女能与她相媲美,只她素来小家子气,在女学中人缘平平,有些不喜她蛮横的乐得瞧她笑话。 唐萱今日倒是淡然,像是做足了准备,起身后向六公主遥遥一福,应道:“臣女才学不精,今日能猜对谜语也实属侥幸,实则多亏了前些日子叶家表妹......” 唐萱话还没说完,齐颜便无甚耐心地扶了扶发髻上的珍珠碧玉簪,细软着嗓音吩咐道:“得了,总归是四娘子学问精湛,才能解了这谜语,劳烦黄公公将这七彩冽纹珠花送与唐四娘子。” 齐颜又补充道:“对了,回头将我宫中那幅流水落花图册一并赏给唐四娘子,本公主瞧着挂在四娘子的闺房里肯定好看。” 毒,真毒。 这流水落花图是前人为讽刺一名科考作弊,却为官数十载,直到晚年东窗事发,被圣上下令流放时凄凉的场面。六公主不知怎得,对这些明朝暗讽的画作真迹很感兴趣,宫里屯了一堆,一不顺心了便赏人。待被赏这人慢慢回味后,可不羞得满脸燥红。 唐萱一脸错愕,她本想着将事情推到叶盼香身上,让她当众出丑,自己再来解密这玄都观桃花,以弘扬自己才女的名声。谁曾想这六公主连让她开口的机会都不给,不但打断了她的话语,还想了怎么一招讽刺她,可不让她羞愧地无地自容。 齐颜说完便向唐璟与叶盼香那悄悄投去了一个眼神,写满了“我是不是很厉害”的眼神。 这两人怎会听不出唐萱原本想说的是什么,左不过是她上次莫名来碧海阁逛了一圈,顺走了书柜里的一本刘梦得诗集。叶盼香却是没想到唐萱还能由此大做文章,且她如何提前知晓题目也是一件疑事。 齐颜与叶盼香不算太熟,平日里不过是因着唐璟的关系,才玩得多了。公主之尊,打心眼里还是有一股子傲气,素来不与身份平平的人太过亲密,便是贵族,也是捡了她看得顺眼的一道玩乐。这次她愿出手,一是托了唐璟这层关系的福,二是为了还那日上巳节猜灯谜的人情。 齐颜此举虽是针对唐萱的,但到底是打了荣安王府的脸面,柳贵妃少不得说了两句圆场的话,可她这样的人精,说起场面话来只会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揭晓谜语之后,便到了晚宴的尾声,听闻有一场压轴的表演,是由宫中着名的十二舞伎呈现的,年年荷花宴都是由她们压轴的。听闻当年八公主的生母容昭仪当年便是其中一位,一舞误君心,由此得宠。 第六十章 皓腕凝霜雪 舞余裙带绿双垂,酒入香腮红一抹。 名伎翩翩起舞,其幽美,飘逸,柔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将今夜的晚宴推向了最高点。 鼓乐重重地落下,轻轻拿起,十二舞伎宛如菡萏仙子绽放,软若无骨的身躯翻转至不可思议,呈花瓣似盛开,吐露出红心一点花蕊。 场内众人皆被这支舞所惊艳,尤其是舞毕后领舞伎女手捧的簪花瓷瓶,里头蜿蜒遮面的可不就是闻名天下的圣莲。 叶盼香也实在没想到,圣莲花开会是这样妙不可言的场景。花蕊是淡粉的,七层花瓣重重叠叠取了霓虹之色,脆弱的花茎呈翠绿,摇曳于风中,在黝黑的夜里,它似乎周身都发着光芒,比起那皎月和浩瀚星辰,它何尝不是这天地孕育的精华。 “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可惜这圣莲只绽放数日,委屈了它的绝色。若是能寻得工匠手艺精湛,将圣莲以琼玉雕刻成簪子,那便算是不辜负这场盛宴了。” 叶盼香听着唐璟喃喃的痴语,心里头也一阵悸动。她素来喜菡萏,若是碧海阁的圣莲能绽放,即便只有数日也够她做了模子让工匠打造了。只可惜它至今还萎靡不振,活不活得了都是问题。 就在众人沉浸在圣莲盛开之美时,有一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挣脱了殿外侍卫的阻拦,直冲着那手捧圣莲的舞伎而去。 那男子还未接近舞伎,便被皇后娘娘身边的黄公公拦了下来。别小瞧黄公公生地瘦弱,被猛地一撞竟是稳如磐石,累得男子倒地喊痛。场面一度失控,众贵女难掩好奇心,互相轻声交谈。 “哪个不要命的敢拦本皇子,小心本皇子赏你一顿板子。” 皇后娘娘持着教养和皇室风范,并未动怒,只向着身边的总管太监使了个眼色。 黄公公立刻示意身边的男子,低声道:“还请八皇子自重,今儿是皇后娘娘举办的荷花宴,若是出了意外,您怕是难以担待。” 齐斟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撑着地站了起来,动作颇有些滑稽幼稚。起身后,他反手便往黄公公脸上拍了一掌,红手印骤现,还伴着黑漆漆的淤泥。 “狗奴才,谁准你对本皇子这般无礼?” 这一掌打得可谓是声势浩大,俨然是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贵女们摒着呼吸差点便忍不住惊呼出声。 不过饶是齐斟打了中宫的脸面,皇后娘娘处事不惊,挥了挥手示意黄公公先下去。黄公公半垂着脸,眼神晦暗,默默地退到了皇后娘娘身边。 “八皇子,你这是何意?” 世人只知当今圣上子嗣颇多,年岁跨地也多。除去体弱逝世的,年纪小的,或是奉皇命养在高位份的贵人宫里,离了生母多是夹着尾巴做人,故而甚少出宫。唯独这位八皇子,在场贵女众多,竟无一人听闻过,便是几位公主,眼神里也泛着生疏不屑。 齐斟霎时变了脸,一副谄媚讨好的神情:“哟,这奴才是母后宫中的?母后今日在行宫办宴,怎也不知会儿臣一声?听闻母后带了一株圣莲,大家瞧也瞧过了,没甚稀罕的,不如送给儿臣如何?” 众人又是倒吸了一口气,话说这八皇子还真是不太要脸。先不论他这般不雅地闯进殿中,留下一水淤泥脚印,再者他举止粗鲁,动辄打骂。前脚刚掌掴了太监总管,拂了中宫脸面,后脚便向皇后讨要稀世罕见的圣莲。 饶是唐璟这样矜贵的人,也忍不住悄声揶揄:“天哪,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叶盼香手捻丝帕,遮住唇边泛起的笑意,抬眼望向这位所谓的“八皇子”。 今日湖边相见时不知其身份,多此一举帮他上岸后还凭白自恼了一番。眼下知道他大抵是脑子不大好使,即便日后说出来,怕也是没人会信。 谁曾想皇后娘娘端得淡定,也未一口回绝,反问道:“你要这圣莲何用?” 齐斟搓了搓手心,痞里痞气地念叨:“这说起来扯到的可就多了,总之长话短说,这花是儿臣要来向醉烟楼的牡丹求亲用的。” 牡丹?这世道正经姑娘谁会以花为名,艳俗,多是风月场所的妓子们惯用的艺名。 此话一出,在座好多贵女都羞红了脸,这般明晃晃地求亲,可真是不害臊。 “胡闹,你贵为皇子,婚姻大事岂能由你自己任着性子来。”皇后娘娘此话不假,即便不受宠,皇子妃也万不可出自市井商贾之家,更遑论风尘女子了。 在他们谈话间,黄公公早就带着舞伎,护着圣莲去了偏殿看顾,这样的极品菡萏,若是随意给了出去,岂不是糟蹋了。 齐斟似乎并不在意,直言道:“不让也行,左右母后办这场荷花宴就是为了替儿臣们物色妃子,那正好,要不然让儿臣自己挑一个。” 言罢,齐斟便旁若无人地在前席贵女里挑了起来,煞有其事地晃了两圈。 “放肆!”饶是皇后娘娘端着架子,也难掩其怒火,“来人,将八皇子带下去。” 侍卫随即上殿,可八皇子到底尊贵,他们也不敢真下狠手,两下便被齐斟挣脱了,满场乱窜,跟演猴戏似的。 孟家娘子的席位离他最近,玉盏里染上了好几处淤泥。孟芙素来倨傲,自持身份,饶是这般也忍不住低声抱怨:“粗俗。” 恰是这样一句低语,不知是齐斟耳力太好,还是场内太安静。他挣脱束缚后,便大步流星地往孟芙这儿的席位走来,一把将玉盏拂到地上,放荡不羁地斜坐在食案上,从果盘里摘了一串蒲陶,一口数个好不痛快。 孟芙忍着不适,往后挪了一寸,向主位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齐斟果真嚣张,上手便挑起孟芙的下巴,逼迫她到自己身前,嘲笑道:“哟,长得不错嘛,比那牡丹也不差,就你了,今儿个也别走了,留在行宫陪本皇子。” 众贵女皆倒抽了几口气,这八皇子怕是不知道孟家娘子身份有多贵重,这般轻佻地将她比作青楼艳女,齐朝虽较为开放,可这般话语也着实难听,传出去女儿家的名声可就毁了。 孟芙难掩厌恶,迅速地起身,立在一处,嫌弃之意展露无遗。她今日着了件杏色长衫,上头绣得是蝴蝶展翅的花样,藕臂随着她的走动若隐若现,恍若蝴蝶仙子现世,正所谓皓腕凝霜雪,可不更把齐斟迷住了。 齐斟笑望了会儿,转而又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了荣安王府的席位前。彼时谁还担心规矩,场上的贵女们大多都坐不安稳,二房的娘子起了身退到了一边,生怕八皇子一个晃眼起了调戏之心。 偏这八皇子不走寻常路,就爱逮着那些怕得不行的贵女一通吓唬,轮到叶盼香这儿,也不见收敛,满嘴荤话,言语间却像是头一次见她:“小娘子长得真漂亮,可惜我前头定了个小妞。不过若是你日后发育地不错,本皇子也可以考虑娶你当个侧妃。” 众多贵女听闻却是不合时宜地想笑,可都忍住了。与叶家娘子同龄的大有人在,因着年纪小,未抽条儿也属正常,可被当众一番嘲笑却是赤裸裸地戳心窝了。 叶盼香面上淡定,心里燥得不行,腹诽着下午真是多此一举,合该让这登徒子在湖里泡上一下午,不省人事更好。 唐璟义不容辞,握了握叶盼香的手,对着齐斟肃脸道:“还请八皇子自重。” 皇后娘娘眼瞅着这一场闹剧,对着身边的太监总管下令:“将八皇子带下去,看好。” 黄公公得令,以一人之力便将齐斟禁锢住了。饶是齐斟自恃力大如牛,竟连黄公公的手腕都挣脱不了,当众被拉了下去。 齐斟倒也好笑,这样窘境,经过孟芙身边时还不忘对其喊道:“小娘子,今夜记得来找本皇子。” 皇家颜面受损,荷花宴不了了之,叶盼香难忘皇后娘娘离场时隐忍的神情,反倒是柳贵妃和淑妃两位娘娘,全程神情淡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此番一来,连最后合该授予的“芙蕖仙子”也无疾而终。 多事之秋,叶盼香在散场时便想着,近来若是无事还是少出王府大门,这一阵子,京城怕是要热闹了。 第六十七章 艳压群芳 可惜天不遂人愿,荷花宴次日,叶盼香便得出门一趟。原是为了黄家娘子近来着凉,病势不轻,平日里天真烂漫,活蹦乱跳的少女,生起病来,却比以往都要严峻,折腾地黄府上下都不得安宁。听闻黄太傅是从不恃宠而骄,随意调用令牌请太医前来治病的,为着孙女,黄太傅不惜三番五次破例。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于黄伊珊而言,错过了一年一度的荷花宴不以为意,但日日闷在闺房内可真是难为她了。病中无趣,黄伊珊只好写信送与叶盼香逗乐,盼着她能来解解闷,也可借着由头享受一番冰鉴。 叶盼香实也放心不下,才赶在荷花宴次日匆匆出门。虽是初次登门拜访,因着黄伊珊还在病中,叶盼香没有盛装打扮,穿得素净雅致。 叶盼香苦夏,离开冰鉴一时半刻都香汗淋漓,想着绕着清凉的竹园往南角巷去能舒服些。未曾想刚跨离碧海阁的镂空月亮门,唐璟身边的贴身婢女如毓便亲自来请叶盼香,到西花廊一聚。 叶盼香蹙了蹙眉,却道始料未及。唐璟的性子虽甚随意,行事却也从来不是这般心血来潮的。她又应了赴黄家娘子的约,实在不可言而无信, “可是有要紧之事,劳烦如毓姐姐转告三姐姐,黄家娘子病了,我前头刚应了要去瞧她......” “就知你这丫头最难请。”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叶盼香与如毓说话间,唐璟便踩着细碎的步调往碧海阁这儿走来,手中的绣花团扇俏皮地指向她这儿,道:“我估摸着如毓是请不来你的,自个儿便来了。昨日离宴时,贵妃娘娘身边的侍女来府上传了信,今日覃画师会上府为咱们描像,你可不许逃。” 叶盼香了然,嫣然一笑,上前握住了唐璟的手,解释道:“覃画师的技艺出神入化,香儿也实在心悦诚服。只是三姐姐有所不知,伊珊近来病得厉害,我前头已经应下了要去瞧她,描像怕是要耽误不少功夫。” 唐璟惊诧道:“病了?伊珊身子骨素来是极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唐璟虽是如有如此疑问,手却还是不自禁地挽着叶盼香往万春堂的方向走去。 叶盼香实也有此担忧,尚不明黄家娘子到底如何了,信里头也是三言两语搪塞过去,只央她一定要前来赴约。 唐璟道:“即是如此,你便随我去一趟万春堂,不会耽误多少时辰,只需稍留片刻,待出了模子,再捎上些药材一并带去。黄府虽是断不缺这些的,好歹是一些心意。” 唐璟见叶盼香略有不解,眉眼带笑地解释道:“你这小妮子,前头还说仰慕覃画师,连人家技艺精湛在何处都不知?宫廷画师皆是描得一纸好像,不比覃画师逊色的大有人在,只这覃画师有一处独门技艺是旁人不可及的。” 叶盼香听闻羞赧,这本就是客套话,偏偏被当真了。只是唐璟在此处故意买了个关子,引得她越发好奇,故只得半推半就随她去了。 荣安王府大多女眷此刻都聚集在万春堂的内花园,清一色素净装扮,多是水绿碧蓝清丽的颜色,衬着日头下开得娇媚的花儿。都叹隔户杨柳弱袅袅,恰似十五女儿腰,偏偏这些豆蔻少女柔柔胜似西湖杨柳。 清一色的女儿家中,壮立挺拔的身躯格外显露,从背后看去,叶盼香只能瞧清男子发冠上的白玉刻文,他正与隔了几步远的姜窈闲谈,似乎是在聊画作。姜窈今日穿得是一席艾绿挑银丝霓裙,发髻上只簪了一支流苏玉莲步摇,脸上是少见的娇笑,与往常待客时规矩的笑态截然不同,是发自内心的。 “覃画师,人都来齐了,可开始了。” 唐璟如此一说,原本与姜窈隔了几步交谈的男子才骤然回头,对着叶盼香拘礼,不卑不亢。 覃画师的身形修长,但论相貌,只能说中规中矩,胜在气质上佳,与凌寒女学的洛湛,夫宴二位先生毫无二致,予人以心旷神怡之感。 气质二字说来玄乎,似与相貌无关,但叶盼香每当想起唐焕时,他那张勾人魂魄的皮囊和邪乎的气质总是同一浮现眼前,又好似两者息息相关。 姜窈往这儿走来,远远地朝叶盼香嫣然一笑,虽是善意的,比起方才肆意,却是收敛了许多。 叶盼香回以笑意,随着姐姐们站到一处,迎着身后花枝柳叶,虽是百花齐放,悦目即是佳人。 今日描像的站位是由身量,由高至矮,这样的安排于唐萱而言,自是欣喜的。她抽条地早,发育地极好,虽不如几位姐姐高挑,却正好占据了中间最显眼的位置,在画作中也该是浓重描绘的。她素来不喜被旁人抢了风头,又怨恨往常出门赴宴常被唐璟压了一头,今日她自信妆容衣配皆是极出众的,定能艳压群芳。 叶盼香素来恬静如菊,不争不抢,只道待会儿云散日头怕是要出来了,莫要中了暑气才好。可她才站了一会儿子功夫,便见覃画师准备拘礼告退,她这才注意到他今日并未携带丹青笔墨。 唐璟松乏了身子,难得放下姿态,与覃画师道谢,又唤了管事携礼将他送到西巷角。 叶盼香起先是一头雾水,遂在唐妍的八卦阵下了解了来龙去脉。覃画师出生西北书香世家,后家族没落,以抄录孤本,描绘字画售卖为生,故而覃画师自小便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领,尤在细节方面,女儿家的花簪,锦鞋上镶着的珍珠,都能逐一绘来。 是以宫中贵妃娘娘喜爱描像,却不愿枯坐,宫廷画师即便技艺精湛,也难保一时一刻便能作画,这才有了寻访民间画师的机遇。 唐璟留着其余娘子到凉亭避暑,命婢女奉上了夏日解暑的冰碗,遂携叶盼香进了偏院,边走边道:“你可瞧清了,只需我们往哪儿一站,他便像是将这园中景象记真切了,就好比玉匠制模子的工艺,也难怪表姨母如此器重他,每每出游都将他带在身边,实在省力。” 叶盼香虽还未见到成品的画作,还是少不得被惊艳了一番。古往今来,丹青大家诸多,能不以实物作画的不在少数,可大多是凭着往日细腻的观察。方才覃画师不过匆匆两眼,便有信心作画,单论技艺,已是寥寥。 但叶盼香最关心的却不是此,昨日荷花宴的风波刚起,柳贵妃娘娘亲口说过,唯荷花宴表现最佳的贵女才能得此殊荣。最后虽是被那一出闹剧搞砸了,但能省去不少贵女间的纠纷。可今日贵妃娘娘如此举动,却是无形中给荣安王府的娘子们树了敌。 唐璟失笑,牵着叶盼香坐到了偏院的厅堂内,命如毓去库房内取些名贵药材,遂又支走了下人,才与叶盼香解释道:“这事儿原是我昨日与表姨母提的,覃画师今日本就不在宫内值岗,来往王府引不起风波。” 叶盼香了然,浅笑着打趣道:“那三姐姐过会儿可得好好提醒五姐姐一番。” 唐璟的神情倏地变得颇为嫌弃,只道:“她这性子,我才懒得与她费口舌。幸而四妹妹是个机敏的,由她在旁盯着也算放心。” “其实,今日覃画师来王府之事即便众人皆知也无大碍,左不过比不得八皇子那一番举动来得惊人,这位八皇子算是一夜之间家喻户晓了。” 唐璟此话说得颇为揶揄,叶盼香哑然,她的手上虽有许多旁人不知的齐朝秘闻,但大多都是留心能查到的,唯独这八皇子,她从未有所耳闻。 难得的是,唐璟这样尊贵的身份,在荷花宴之前,也是从未听过八皇子的名讳,更遑论在皇家宴会上见过此人。 第六十二章 人约黄昏后 因着知道叶盼香得去赴约,唐璟并未多留叶盼香,只叮嘱她莫要忘了今晚要到朔风堂用膳。 叶盼香去往西巷角时,宝心宝漪两人候在马车旁了。万春堂的小厮将包以药材的缎面锦盒转递给马夫,恭敬地拘礼告退。 彼时叶盼香还在思索着前头的事,愣了会儿神,任由着宝心扶她上轿凳,却被一阵喊声叫回了神智。 “叶表妹!” 叶盼香回头,是许久不见的三表哥,唐寅。 唐寅自雪霜后便随三老爷的至交北下兰川,到一处私塾求学。兰川地处干燥炎热,唐寅这一趟将肤色晒得黝黑,与京中士族子弟白皙俊郎的皮肤截然不同,却更显其男子气概,少了几分稚气。 叶盼香馋着宝心下了轿凳,向朝她走来的唐寅福了一礼,遂才笑道:“外祖母说今晚要设家宴,原是为三表哥洗尘的,姐姐们知道怕是要欣喜坏了,二姐可是成日在唠叨三表哥。” “馨儿那丫头大抵是惦记着我给她带的物什。”唐寅自个儿揶揄道,遂又问道:“这样炎热的天,方便问一句,表妹这是要去哪儿?” 叶盼香道:“与我同在女学梅院的黄家娘子病了,我去瞧瞧她,午后便回府。” 唐寅的脸色骤然一变,虽是转瞬即逝,但神色却有些奇怪。叶盼香与这位三表哥相处不久,着实算不得熟悉,两人相处礼遇,故而没有深究,乃至日后被好友蒙在鼓里不知其所以然。 那都是后话了,彼时,唐寅与叶盼香闲谈了几句兰川景致,便各自散了,约着晚膳时分再一同叙旧。 王府地处京中繁华大道,黄太傅府却是临着京郊,依山傍水,颇有些世外桃源之感。 叶盼香在马车小憩了片刻,近来夏蝉鸣鸣,她偏又是难入睡的,故而总是得等三更天才能歇息,着实烦闷。是以马车上的竹垫虽硬了些,但她这一觉睡得却是格外踏实。 “娘子,黄府到了。” 马夫的声音刚从帘外传来,叶盼香便清醒了,由着宝漪替她整理发髻,随意涂抹了些芙蓉口脂。口脂黏稠,在这季节原是累赘,奈何她近日唇色淡如霜雪,涂上些许朱色能显得气色好些。 待衣着妥当后,宝心先行下了马车,馋着自家娘子踩上轿凳。 宝漪将信帖递于黄府司阍,司阍细看了两眼,立刻向叶盼香请安问好,着了婢女领叶盼香一行去往黄家娘子的闺房,又着了小厮带王府的马夫绕到后巷停泊。 黄府景致甚好,一路上光是石林清泉池子便不止一处,壁画字帖随处可见,皆是名家出品,隐在蜿蜒崎岖的小道中。途中经过的婢女小厮皆是恪守规矩,不见一丝懒散之态。早些时候叶盼香便听黄伊珊说过,黄府的婢女至少得是会识字的,比她文采出众的大有人在。只是不知文学氛围如此浓厚的黄府竟培育了黄伊珊这般不喜笔墨的奇女子,大抵是应了那句物极必反。 叶盼香自黄府大门起,真真儿是绕了九曲十八弯才临近黄伊珊的闺房,错综复杂的小径儿能将人绕地头晕目眩。 好容易到了黄伊珊的霓禾院,叶盼香才松了口气。 院子前头侯着一名青衣婢女,叶盼香瞧着眼熟,走近了才识得这是黄伊珊的贴身婢女,名唤莺儿,与她有过几面之缘。 “叶娘子可算来了,娘子今日晨起便叨唠着您,您快请进。” 细瞧瞧这莺儿生得极好,一身书卷气,瞧着便令人悦目,心生欢喜。 叶盼香嫣然一笑,与莺儿闲谈了两句,问到了黄伊珊的病情:“你家娘子身子可大愈了?” 莺儿望了眼主屋,抿着唇笑道:“叶娘子进去瞧瞧便知。” “小香子,在外头念叨什么哩,快些进来!” 叶盼香远远地便听到好友在屋里头叫唤,尾音颇为娇憨,却是一如既往地蛮不讲理。 莺儿见状,接过宝心宝漪手中的药材补品,对着她们客气道:“还请两位姐姐随莺儿去偏房用碗冰粉,去去暑气。” 叶盼香朝两人点了点头,两人便依言随莺儿去了偏房。内室婢女忙递了净手的玫瑰露水,请了叶盼香进屋。 彼时屋内格外清凉,那位自称病得下不了床榻的,此刻正悠闲地倚在香木贵妃椅上,上头一个侍女捶肩,下头一个侍女敲腿,还有人专门替她剥新鲜的冰镇荔枝。而黄伊珊本人,正沉浸于话本子中,只顾着张嘴享受便好。 这景象分明肆意畅快,何来她信上写得那般凄惨,叶盼香不禁好笑,她这一趟远门怕是白来了。 黄伊珊与叶盼香相处随意惯了,见她来了也未起身,只是屏退了身边的婢女,挪了挪身子,给她腾了一处位置来,待叶盼香坐下后,迫不及待地偎在她身旁,欢愉地搂住她的脖颈:“阿香,你可总算来瞧我了,我可差没闷得发霉了。” 叶盼香浅笑着望了一圈,摇了摇手臂,试图将黄伊珊的脑袋挪开,可惜成效不大,只好揶揄道:“我瞧着你信中落笔,还以为你是缠绵病榻,面色枯黄,我三姐姐还特意让我捎了些药材给你,未曾想你倒是生龙活虎,小日子畅快地很。” 黄伊珊大呼冤枉,趿了锦鞋,从一旁圆桌上的冰鉴中取了一壶琉璃瓶,往两处玉盏里盛上色泽鲜艳的玉琼,递了盏于叶盼香,豪饮一了口,舒服地喟叹出声,这才悠悠解释道:“你是没瞧见我前两日的惨状,这六月的暑气这般重,我不过是染了风寒咳了几日,我阿娘便禁了我屋内用冰鉴,那几日我隔着一段时辰就要沐浴更衣。幸而今日你来了,我同我阿娘好说歹说,她才许了我重新用这冰鉴。” 说话间,黄伊珊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颇为粗鲁地从袖中掏出帕子,揉了揉鼻头。 叶盼香被她逗乐了,笑得天花乱坠:“我原瞧着你小日子过得滋润,看来是憋坏了。” 黄伊珊立马点头附和,笑吟吟道:“我平日绝不是这么大排场的,你知道的,我一直是个恬淡如菊的人。”这话一出,黄伊珊自己首先绷不住了,差点没笑岔气。 叶盼香哑然失笑,与黄伊珊闹腾了一阵,才想起问道:“好端端的,你是如何染了风寒?” 黄伊珊难得羞赧地垂了垂头,躲避着叶盼香的眼神,自顾自地灌了两盏玉琼,才支支吾吾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前阵子我随父兄去荆川玩耍了两日.....回来的路上贪凉,掀了帘子淋了雨,回来就觉得不舒服了......” 黄伊珊说得断断续续,中间又略去了不少细节。黄伊珊素来口无遮拦,八卦趣事都爱说于叶盼香一道乐呵,鲜少有遮掩的时候。 叶盼香了然,并未多问,而是捡了些荷花宴上的趣事说于她听。黄伊珊没心没肺,没过一会儿又是大咧咧的姿态,正如她阿娘所说,在这才情秉性为首的泱泱大国,她这女儿日后实是难找婆家。 两人悄声谈了些皇室秘闻,其实都是民间话本子上胡乱杜撰的,不过图个乐子。黄伊珊却突然提到了她外祖范家,言语间颇为神秘:“你近来可见过我那范表姐?” 叶盼香思疑片刻,摇了摇头:“不知范家娘子可去了荷花宴,昨日太多人,我也没甚注意。” 黄伊珊撇撇嘴,望了眼叶盼香,又望了眼别处,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偏生未张嘴。 叶盼香见此情景,了然于心,每当这小妮子得了些需得保密的八卦,又忍不住想宣之于口的时候,就是这么一副神态。上次叶盼香见她这般,还是她偷偷与她嘀咕万道先生早年间的情史,实也不知她何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消息。 叶盼香笃定黄伊珊断不然只会起个头,故而颇为淡定地饮着玉琼,任那头天人交战。 “诶呦,反正我是憋不住了,这几日为着守住这个秘密,我可算是失去了不少乐趣。”黄伊珊盘腿而坐,牵住叶盼香的柔嫩的小手,不经意地以指腹摩挲着她的肌肤,转而严肃道:“你先应了我,万不可与旁人说起这件事。” 第六十三章 匪夷所思 “若是我应不了你呢?” 黄伊珊倏地抬头,看着对面的人儿不露声色,眼里却是星星点点的笑意,明显是在逗她玩儿。 黄伊珊忿然,甩了甩叶盼香的小手,阴阳怪气道:“好啊你,又唬我,我这是与你讲正经儿的。” 叶盼香瞥了她一眼,道:“欸,你说出来是舒心了,苦得我也得替你保守秘密。” 黄伊珊立即换了一副面孔,笑吟吟地望着叶盼香,道:“香儿你这么善解人意,又不像我这么口无遮拦,你权当听了一出戏。” 还没等叶盼香说话,黄伊珊马不停蹄地接着道:“话说这事儿还真与那戏本子一样精彩,你听我慢慢说......” 叶盼香正襟危坐,表示自己正在认真听。 “前几日,我舅母突然来访,事先从未说过。我娘亲那日原是要去礼佛的,你大抵不知,自打我出生以来,我就未曾见过有什么事儿能耽搁她去寺院,可她那日倒还真放下礼佛,与我舅母在主院促膝长谈了一下午。我......你也知道我的,我这人就是好奇心有点重。” 黄伊珊说完还作势瞥了叶盼香两眼,颇有些哀怨地叹了声气。 叶盼香拿着竹骨团扇,轻轻地敲打了黄伊珊无处安放的小手,示意她别卖关子。 黄伊珊无辜地耸了耸肩,继续道:“如毓和我说了这事儿,我正好闲着无聊,想去那儿蹭蹭冰鉴,便带着人过去了。我娘亲和舅母出阁前同在女学,感情甚好,可那日我走至窗边儿,竟听见我舅母的啜泣声,我当下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就让如毓带着人先回去了,我独自一人绕到后门,你猜猜,我究竟听见了什么?” 叶盼香正听得起劲,她觉得好友颇有当说书先生的潜质,可耐不住她总爱卖关子:“我如何想得到,你快些道来才是。” 黄伊珊蹙着眉,故作凄楚惆怅状:“此范表姐非表姐,其真表姐另有他人哩!” “往日我便觉得,范家表姐生得着实寡淡,与我舅母全然不似。未曾想,她竟真是抱错了的孩子。” “抱错了?”叶盼香颇为诧异。 按理说,士族大家极为重视血亲,鲜少会出这样的乱子。主母再生产时便有专人看护院子,长辈都齐齐候在偏殿,孩子自诞下后便由众多乳母一齐照料,断不会出现偷梁换柱之事。 黄伊珊点了点头,只道:“我当时隔得远,没太听清,只听着舅母说我那真正的表姐已经在族长面前滴血认亲了,确认是亲骨肉无疑。范表姐之所以还能留在范家,左不过是因为兹事体大,不宜让旁人知晓范家私事,加之她早已上了族谱,对外只能宣称她们是双胎,妹妹体弱刚从祖籍回家。可我见舅母是寒了心,范表姐往后的日子大抵是不好过了。” 叶盼香咬了咬下唇,眼神晦暗,回想起诗会那日与宝玥私聚,她声称此次入京是有任务在身,看来此事与她定有干系。 黄伊珊用手在叶盼香眼前晃了晃,问道:“发什么愣,被惊到了?这事儿着实匪夷所思,我虽不甚喜欢范表姐,到底是一同长大的情分,不免为她心酸哩。” 叶盼香心骤然一沉,此事脉络清晰,不难从好友言语间猜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她眼下想得更多的是宝玥为何要以这样的方式进入范家,又有何所求? 此话如何能说于黄伊珊听,故而她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只轻摇了摇头,应道:“从前只在戏文里听过这样的事儿,今儿倒是碰上了,只是有些感叹罢了。” 黄伊珊也道:“从前我就与你讲过,她为人孤傲,性子又生得倔强,受不得半点委屈,这倏地降了身份,她指不定会折腾出什么幺蛾子。现如今,我都不知该如何待她了。” 叶盼香轻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仰面倚在榻上,正声道:“这些事实非你一人之力可阻拦的,你便当做自己不知为好。范娘子秉性冷傲,你从前如何待她的,今后也一样便是,这样她兴许能好受些。” 黄伊珊顺势倚在叶盼香身边,小媳妇似的揉了揉丝帕,嘟囔道:“话虽如此,可我向来心直口快,做不得戏,还是保佑我日后少碰见她为妙。” 叶盼香轻笑出声,揶揄道:“这倒也不难,再过一旬便是年考,你眼下多专注于学业便是。” 黄伊珊一听急了,腾地起身,拽着叶盼香的袖子,忙道:“我正要与你说这事儿,好阿香,你可千万要救救我。我家里人说了,这回年考若是有一门低于贰等,我就要被送去川蜀旧族家,回来时准被晒成黑炭。” 叶盼香皱了皱鼻子,随手从书案上抽出被用来垫果盆的药理笔记,在黄伊珊面前晃了晃,无声地叹了口气。 黄伊珊羞赧地接过了笔记,嘀咕道:“我自问骑射,衣配还有茶道还行,应该能混个贰等。就是这药理和舞艺,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叶盼香了然,药理考得左不过是分辨草药,药性,都是些入门的知识,算不得难,只是要多花些功夫。 舞艺考核,是要求每位贵女独自编排一支舞,这对舞艺不精的贵女,着实难了些。 “明日便上学了,日后午休,我们一道在后山温习。放了学后,我们多留半个时辰习舞,这样应当能稍稍弥补你落下的课业。” 黄伊珊笑得见牙不见眼,重重地在叶盼香脸侧偷了个香,兴奋道:“太好了,阿香,等咱们熬过这一旬,我请你去望江楼用膳。” 两人嬉笑着玩闹了一下午,黄伊珊缠着叶盼香玩了会儿双陆,欺负她不懂规则,硬是从她这儿坑骗了一荷袋的银钱。待夕阳西下,叶盼香才从黄府离开。 因着忘了时辰,叶盼香回到荣安王府时,已经近了用晚膳的时辰,她只好匆匆地回了碧海阁,梳洗打扮一番,换了一身半旧的芙蓉千水裙,才去了朔风堂。 此刻朔风堂内格外的热闹,正厅换上了两处雕花沉香圆桌,中间摆了一道琉璃珠帘,足以容纳王府所有的家眷。 叶盼香来得晚,先去长辈面前行了礼,道明原由,而后才归入小辈们齐坐的宴席,细瞧瞧只差了她一人。 索性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唐寅身上,听他讲着兰川趣事,一时间也没人发觉她来晚了。 眼下宴席上只留着一个空位,左边是唐璟,右边却是四表哥唐焕。他今日一席藏青玄袍,面如冠玉,背着透过珠帘洒进的月光,独自饮着酒,时而与身边的唐寅交谈两句,一举一动着实吸人目光。 叶盼香实在不解,两人明明是一房兄妹,为何偏偏要分开坐。 唐璟瞧见叶盼香立在门帘处,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快些来。 叶盼香无奈,硬着头皮在这位置上坐了下来,向两边都打了招呼,唐焕只是稍稍颔首,并未多言。 “你可算回来了,黄娘子的病情如何了?” 一旁的唐妍也关心地侧过头来。 叶盼香笑道:“伊珊已经大好,明日便可去上学了,她还让我替她谢谢三姐姐送的药材。” 唐璟莞尔,又与叶盼香闲谈女学里的事儿。 叶盼香偶尔应着,却不甚专心,因着她总隐约觉着身旁有一道目光在她身上徘徊,瞧得她越发不自在。偏静香郡主趁着晚宴还未开始,着了嬷嬷唤唐璟与唐妍一道去偏院,也不知有何要紧事。 席位空了,身边那道目光便更加强烈了。叶盼香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不可抑制地回想起与唐焕上一次见面时的光景,她脸皮素来薄,每每想起那会子荒唐事,总还是会脸红,故而她只好小口地饮着玉盏中的玫瑰露,以缓解尴尬。 “妹妹今日难得艳丽,煞是好看。” 叶盼香耳朵一痒,侧过头去,可不就是那登徒子大庭广众之下在她耳边呢喃低语,偏又是这般不入流的话,她的脸蛋儿肉眼可见的,越发地鲜红,漂亮的晕色将那玫瑰露也生生地比了下去。 叶盼香咬着牙,垂头悄声说道:“还请四表哥自重。” 唐焕见小姑娘这般有趣的反应,心情瞬时好了起来,见着小姑娘藏在袖子底下娇软的柔荑,竟有些抑制不住地想蹂躏一番。 “我送与妹妹的那件衣裳,妹妹可还喜欢?” 说起这事儿叶盼香便来气,五娘子临时换衣裳的事本就突然,其中蹊跷也多。叶盼香当下虽未细想,而后着人问了才得知,唐焕往每房娘子那儿都送了一席衣裳和头面,送与五娘子的那席水蓝纱裙绣功精湛,样式新巧,生生地将她之前准备的鹅黄长裙比了下来。唐萱生来爱美,即便是冒着得罪她的名头,也得换了装扮。 若说这事儿与唐焕毫无干系,叶盼香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信的。只是她至今想不通,唐焕为何会设了个局,硬是让她穿着那套白玉兰的衣裳去参加荷花宴。 第六十四章 月下独酌 叶盼香抬起头,已换了一副神情,双眸含笑地望着唐焕,笑未达眼底,应道:“自是喜欢,托了焕表哥的福,昨日荷花宴,香儿穿得便是这套裙子。” 唐焕轻笑,慢慢凑到小姑娘的耳边,低声揶揄道:“那可真是可惜了,这样的美景,为兄竟没瞧见。若不然妹妹今晚穿了这衣裳,去竹林......” 唐焕的话还没说完,叶盼香便一脸震惊地抬起了头,慌乱地瞥了周遭,见众人只顾着各自嬉笑,并未留心于他们,这才稍稍平复了心情。 真是下流的登徒子! 亏她从前只觉得此人虽风流云散了些,但好歹品性不坏,未曾想他是由里烂到外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敢与她说荤话,背地里碰见了指不定会如何。 叶盼香起身,气呼呼地往外走,可她还是低估了此人的无赖,他竟借着帘布做挡,握住了她藏在袖子底下的手,力道之大,她连番使劲儿也挣脱不开。 “妹妹去哪儿?” 唐焕慵懒地倚在栏上,就那么直勾勾地望着她,毫不避讳一帘之外便是家中长辈。 叶盼香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生生地涨疼。她虽深知唐焕此人软硬不吃,却也只能憋屈地垂着眼,吐出两个字:“如厕。” 唐焕低低地笑了,嗓音低沉悦耳,手指摩挲着小姑娘的柔荑,久久不肯放开。 叶盼香余光瞧见姜窈透过帘子往他们这儿瞥了好几眼,定是有所疑虑了,当下越发心急,不由得小声喊道:“表哥到底有何事?” 唐焕勾着唇,桃花眼里流转的是万千月色,“妹妹托厨娘调查的事,为兄全知晓,今夜子时,妹妹若来竹林赴约,为兄定当告知。” 叶盼香惊恐地望着眼前的男子,倏地觉得他深沉地可怕,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止境的心慌。 叶盼香忍不住多想,唐焕若是知晓了她通过阿晚给谁递信,难保不会深入地调查,她看不透唐焕背后的势力,只知道他远远不止明面上这般简单,她虽知晓短时间内即便唐焕有通天的本领也不能将她的底摸透,可她还是没由来地慌神。 若是他知晓了她所有的秘密,她该如何自处? 叶盼香使劲挣脱开唐焕的手掌,慌不择路地往外走去,直到夜风袭来,她才冷静了几分,悄声安慰自己,唐焕也许只是无意间截获了信件罢了,他并不知晓她的身份,不然他何以这般试探她。 这股子心慌宛如藤蔓般绵延,叶盼香神游似的去了一趟恭房,途经种种未曾入眼。以至于回到席位上时,还愣着神,身侧的唐焕却不再逗她,自顾自地品菜。 晚膳用得索然无味,待回到碧海阁,叶盼香立刻屏退了所有院内服侍的婢女,将正屋由内上锁,只留下了宝心,宝漪二人。 两人见自家娘子神色不对,不敢多言。 “从今日起,暂且断了和那头的一切联络。” 叶盼香冷静地出声,神情异常平宁,宝漪恍然间像是又见到了冰天雪地里疏离戒备的娘子。 宝漪惊诧道:“娘子,那晚妆阁的账目还要按时送来吗?” 叶盼香抿了抿唇,道:“一律断了,暂且由管事负责。” 宝漪刚想应声,主屋外却传来了一阵断续的脚步声,薄纹窗纸上随之显出朦胧的人影。 宝心立即探出头,大声质问:“是谁在外面鬼鬼祟祟的。” 外头的身影顿了顿,随即而来的便是一阵怯怯喏喏的声音:“回禀娘子,是,是三公子派人送礼物来了,奴婢不知该如何安置。” 叶盼香朝宝心点了点头,宝心会意,将门闩打开,只开了一个小口子,出去后又将门关上了。 婢女生得平淡,唯脸颊上有一处梨涡,有几分稚嫩可爱,眼神却是贼溜溜的,惹人不喜。 “瞧什么,将东西拿着,随我去登记。” 宝心难得在碧海阁耍贴身侍女的威风,全因着不喜这生来就贼眉鼠眼的小蹄子。 婢女畏畏缩缩地拘了一礼,端着锦盒跟在宝心身后,时不时地往回望两眼。 宝漪见自家娘子心事重重,一面心疼她刚过了几月安生日子,眼下又要头疼那边的事,一面感叹命运波折,这样坎坷的富贵倒不如隐居山林来得快活。 “娘子莫要伤神了,仔细伤了身体。今儿也劳累了一天了,不如先沐浴。” 叶盼香起身,随手取了红门雕花衣挂上的薄霓裳,侧身进了孔银屏风后,换起了衣裳,纤瘦的身段在烛光摇曳下更显清丽。 “不了,我倦了,过一个时辰唤我起身。” 宝漪诧异,心中困惑诸多,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轻叹了口气,回身替娘子在熏炉中燃上清梅冷香,屏退闷热。 大抵是心力憔悴,叶盼香难得一沾竹枕便酣然入梦,梦里景致惹人羡煞,她正在娘亲怀里撒娇,娘亲搂着她,轻轻地拍打她的背,想哄她睡午觉,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摇篮曲,婉转动听。 一转眼,叶盼香看见小小的自己迷失在一片浓厚迷雾中,巨大的不安蔓延至胸口,难言的稀薄感令她吸气困难,周遭危机四伏,像是一不注意,身后便会有山林猛虎袭来。 浓雾渐渐消散,她急切地往前走去,脚下却被碎石子割伤了,她一低头,才发现自己未着鞋履,此刻脚掌已是鲜血淋漓。再一抬眼,眼前竟是尺丈悬崖,飞腾的瀑布,湍急的河流在耳边呼啸。面对大自然的森严,她害怕地往后退了两步,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推着前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坠入崖壁。 再一转眼,入目的是整片的桃花林,她好像躺在哪里,仰望着天边美景。一片花瓣随风掉落在她如玉的藕臂上,有人亲吻了她的眉心,痒痒的,她手握着花瓣,嫣然一笑,抬起头,回望着那人如夜色浓重的眸...... 叶盼香惊醒,吓出了一身冷汗,以手遮面,久久难回神。 子时刚过一刻,叶盼香着了件素净的长衫,挽了简洁的发髻,未涂脂粉,淡扫峨眉,出现在了碧海阁的花园内,拐着曲折的小径,到了一处静谧的小门处,将褪了漆的门闩轻轻打开,踏了进去,再见月色时,已在竹林中。 这处隐秘的小门无多人知晓,这是唐珍的日记中记载的,自花园处该如何走,详细地像是料想到叶盼香会有今日的光景,可她来王府数月从未用过这扇门,未曾想却是在今夜。 竹林在夜晚风声中越显凄凉,面前也越来越黑,叶盼香一手提着黯淡的灯盏,隐在衣袖里的手里紧握着一方手帕,上面染上了迷香,以防不时之需。 叶盼香走至竹林深处,悄声等待了许久,四周不见一丝光亮,恍然间以为唐焕是在逗她玩,心下竟不自觉松了口气。 “妹妹果真来了。” 一阵慵懒的男声自四面八方传来,叶盼香心倏地一沉,一时间竟不知该往何处望去。 远远地,叶盼香隐约瞧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往她这儿走来,眨眼间,那身影暗淡了许多,再一晃眼,唐焕已经来到了她身边。 依旧是那幅不羁放纵的神情,吊儿郎当的语气:“妹妹不乖,怎不按为兄嘱咐的,换上那身衣裳呢?” 叶盼香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心里不甚舒服,不难想,唐焕敢这么轻薄地与她说话,中间定是存了欺负孤女的心思,又或者觉着她不过是趋炎附势的小女子,轻薄一些也无妨,左右都不是正经心思。 故而叶盼香也不想与他浪费口舌,直言道:“表哥能带我来这儿,想必竹林里定有能说话的地方。”竹林着实不是什么谈话的好去处,王府的守卫时常经过巡逻,难保不会有人发现。 唐焕轻笑,与叶盼香凑近了些,道:“妹妹聪慧,只是这地方妹妹不宜知晓。” 叶盼香蹙眉,扑面而来的竹香带着稍许梅韵,熟悉又陌生的气味,惹得她难以自控地往后退了一步,往后仰着脖子,缠着声道:“你这是何意。” 唐焕轻笑,凑得更加近了,四目相对,像是下一瞬就要吻上叶盼香的眉心。 “闭上眼睛。” 男人伸手,将少女揽入怀中,少女措不及防地撑着男人的胸膛,羞得满脸霎时通红,浑觉得夏日热气更加浓烈,几番轮转,她被强劲的风向吹得闭上了眼睛,隐约觉得锦鞋离地,踏不到实处。 第六十五章 乌鹭 叶盼香不敢睁眼,即便脚踩在了实处,也有种深处云端的飘荡之感。 “可睁眼了。” 叶盼香闻言,轻眨了眨眼,似是被风吹迷了,眼睫湿润,而后才慢慢睁开,入目的却依旧是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她后知后觉,自己这是还被唐焕揽在怀中。 “你松开!” 唐焕这次倒是君子,轻笑了两声,依言松开了手。叶盼香却因着方才在云间游走了一番,现下还头晕目眩的,离了怀抱,越发站不稳,软绵绵地往后倒去。情急中,只好再度捉紧了唐焕的锦带,脖颈却是不受控制地往后仰着,模样颇为滑稽。 唐焕此人奸诈,算准了小姑娘的行径,才会松了手,眼下种种倒是叶盼香自个儿往他身上贴了。 从叶盼香这儿看去,唐焕云淡风轻地背着手,眯着眼往下看,模样淡然,鼻梁处的红痣越发显眼,偏是不准备伸出援手。 “妹妹面上讲着男女授受不亲,私底下却是这般胆大洒脱,为兄可着实喜爱得紧。” 叶盼香气急,心想着松了手也罢,宁可摔在地上,也好过被他这般轻辱。 叶盼香如此想着,倒是真舍得松开了手,唐焕可不愿遂她愿,云淡风轻间,单手一捞,便将小姑娘转了个身揽进怀中,手掌不动声色地摩挲着小姑娘纤细的腰肢,别有一番月下私会的快意。 叶盼香头还晕着,脸蛋越发滚烫,却是不敢轻举妄动,只等缓过了这阵晕眩,才稍稍推了推唐焕的胸膛,示意自己可站稳了。 唐焕瞧着小姑娘脸红得厉害,难得好心,不再逗她,缓缓松开了手。 叶盼香才顿觉,此处除了黯淡的月光,别无一丝光亮,不免想起方才梦中之境,有些后怕。 唐焕则漫不经心地燃了火折子,屋内霎时明亮了许多,这才使得叶盼香瞧清此处环境。 唐焕素来奢靡,光瞧他日常出门的行头,万春堂成群儿的姣美婢女便能得知。这儿处竹屋却是难得的雅致,一贯秉承了他挥霍的习性,千金难求的纸画摆放随意,书柜与衣挂皆是名家出品,堆砌成的却是淡雅如菊的风格,令人赏心悦目。 叶盼香没有心思凝眸观赏,她伫立在竹门边,静静地盯着脚边的烛台,并未先出声。 唐焕则随意许多,往里间去了片刻,不知从哪儿取出了一副棋盘,置放在棋案上,笑望着小姑娘,道:“站着做什么,坐这儿来。” 叶盼香一抬眼,便知唐焕摆得正是他们在柳府未下完的棋局,她此刻哪来心情陪这祖宗下棋,可这把柄被人握着,自是敢怒不敢言。 叶盼香伫立片刻,眼神复杂,缓缓地移到椅上,对面的人已将棋局摆完,一棋不落,只今夜的棋与上回对弈所用的不同,这套黑白棋子显然更为珍贵,黑如鸦青,白如象牙,触肌生凉,大抵又是名家出品。 其实这盘残局已经局势明朗,叶盼香便是再精于棋艺,也无法挽回,何况她于棋艺无甚天赋。唐焕轻轻松松就可赢了她,偏是吊着她取乐,这如何不让她恼怒。 叶盼香肃着脸,干脆随意执子,唐焕漫不经心地放水,硬是拖了小半个时辰,才结束了棋局。 手谈原是修心养性之事,叶盼香今夜却是越下越无力,藏着心思,焦灼烦闷。 唐焕依旧是眉眼带笑,自顾自地饮了盏茶,才道:“棋下完了,该谈论正事了,妹妹是自己交代呢,还是需要为兄威逼利诱呢?” 叶盼香垂着头,白日嫣红的唇瓣此时淡得宛如梨色,其实她与阿晚之间早在初次联系之时便想好了说辞,只是唐焕能拦截阿晚的信,必定在碧海阁中有人,难保这王府中四处都有,她日后又该如何自处。 叶盼香思索片刻,还是道了原本准备的万无一失的说辞,“京中有一处百鹤楼,掌柜是卖消息的,这信便是我托阿晚送与他的。” “是吗?”唐焕眼神清明,嘴角是闲适的笑意,仿佛早已洞悉她的说辞,“妹妹的厨娘也是这么招供的。” 叶盼香不敢置信,猛然抬头:“招供?你将她怎么样了。” 唐焕讥笑:“妹妹放心,人还活着,若是妹妹乖乖的,明日就能见到她了。” 叶盼香捏紧了手帕,盯着唐焕的眼,沉默了半响,正声道:“我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你还要我说什么?” 唐焕懒散地倚在靠座上,手指在椅座上敲打着,状似漠不关心地问道:“先说说,信中所说是如何得来?” 叶盼香不语,恍然间有些不知他的意图,她信中所写是他母亲静香郡主之事,他不但淡然,像是早就洞若观火,且他的态度并不像是会向郡主告状之人。 唐焕在对面将小姑娘的心思瞧得清楚,直言道:“我若是会多嘴,那封信现如今已在我母亲书房里躺着了。” 叶盼香斟酌了片刻此话真假,终是开口:“那日郡主娘娘与我说话时,我在娘娘身上闻到了弥澜香的气味,此香在香方中有记载,香味独特,似龙鞭草和砂梨混合的气味,我虽没闻过,却能凭这两种气味分辨。江南一带断不会有此香,这才做此猜想。” 唐焕神情依旧是耐人寻味,也不知信了几分。 叶盼香见唐焕不语,深知他对自己还有所怀疑,便接着交代了阿晚的来源:“阿晚本只是碧海阁的厨娘,我瞧她生性安静,托了婢女询问,知她家境艰苦,故而选了她替我送信。” 此言不虚,所谓做戏做全套,阿晚在临村确实有一个年迈的爷爷,至于是否属实,那位老爷子恐怕也是想不起来了。 屋内气氛压抑,唐焕沉默不语,他面相生得极好,不笑时也仿佛带着笑意,极为勾人。 叶盼香瞧了半响,默默地垂下了头,这时,唐焕才开口:“为兄从前竟不知,妹妹的好奇心这么重。” 叶盼香稍松了口气,此话听着像是信了她的说辞,虽然她深知唐焕绝不是这么好糊弄的人,但只要他一天不知真相,就不会轻易拆穿她。 “香儿以后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了。” 这样肤浅的保证,唐焕竟生出一丝不合时宜的笑意,又顾及着小姑娘的颜面,只问:“那妹妹还好奇吗?” 叶盼香心里自然是好奇的,可前脚说了那样的话,后脚便反悔未免有些三反四覆。 “不好奇了。” 唐焕笑着揶揄道:“原本应了妹妹要如实告知,现下妹妹既不好奇,为兄便不费口舌。” 叶盼香面上无甚反应,心里嘀咕着此人奸诈,他怕只是拿这事做幌,从未有真的想说与她的心思。 唐焕倏地起身,往她这儿走来,随手牵起了她。叶盼香累得反抗,左右只会给她手上留下印迹,她原以为这登徒子又是色心犯了,未曾想他从她的袖中取出了丝帕。 唐焕拿着绣了一株清梅的丝帕在叶盼香眼前晃了晃,嗤笑道:“妹妹这是要防谁呢?” 叶盼香羞赧,这帕子上的迷药最是无形无味,难以辨别,未曾想这位四表哥一眼就识破了,她只好装傻道:“香儿不知道表哥在说什么,这不过是普通的帕子罢了。” 唐焕作势将帕子往叶盼香面前放去,她凭着本能躲开了,却正好应了唐焕所想。 叶盼香恼羞成怒,起身夺回帕子,匆乱地塞进袖子中,气道:“表哥该问的都问完了,这些与表哥无关,还请表哥将香儿带回竹林。” 唐焕倚在柱背上,道:“想要为兄抱就直说,为兄还能不应吗?” 叶盼香又是一阵气闷,每每都能被这些轻佻的玩笑话气到,到底是她不够稳妥,需修修心才是。 回到碧海阁时,天已快亮了。 叶盼香手里还拿着唐焕送与她的一盘棋子,说是前朝制棋大家的最后成品,名唤乌鹭。还嘱咐她要好生存放,若是摔坏了,后人便再也见不了这等精湛的手艺。 叶盼香本是推拒的,她现如今对唐焕是拒之不及,又怎会再凭白收下。谁料唐焕别有用意,竟想用这盘棋子换三幅九曲图,她当下真是气急。 她功力有限,仿九曲图时费了不少心血,好一阵子都不想提笔作画,怎料唐焕出口便是三副仿品,她也不知要仿到何年何月去。 此人真是十足的道貌岸然! 第六十六章 梅斋 昨夜回到碧海阁时已过三更,本就离天亮不远,叶盼香昨儿又翻来覆去许久不见睡意,是以没甚睡好。宝漪唤她起身时,她只觉头晕脑胀,眼前发昏,可迫于年考在即,只得强提着精神起身更衣。 梳妆镜前,宝漪娴熟地替叶盼香挽了垂挂髻,簪梅花流苏时在她耳边悄声道:“请娘子放心,今早宝心去小厨房瞧过了,阿晚已经回来了。” 叶盼香垂着眼,方才她饮了碗薄荷露,稍稍清醒了些,也有力气思考,遂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叶盼香想了一夜,终觉得昨晚这件事是唐焕在敲点她,反之他大可不露声色地查下去,顺藤摸瓜。他却选择打草惊蛇,虽说里头未尝没有阻力,可叶盼香知晓,唐焕此人绝不似他表面浮夸浪荡这般简单,若是他真想查她,只怕是纸包不住火。经过昨日一闹,叶盼香定会断了与那边所有的联系,线索断了,唐焕大抵也知,饶是他织得网遍布京州,也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距离女学年考不过一旬,过后便是得等到初秋才能回去。此次年考虽不如年关前的重要,但却决定了贵女们的假日会如何安排。譬如黄伊珊,她若是有一门考不到贰等,便会被她父亲母亲打发到祖籍,接连着两月不得出门半步,岂不惨烈? 是以这一旬,黄伊珊格外发愤图强,日日跟在叶盼香身后习舞,记药理,十足的临渴掘井。 万道先生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也忍不住嘲讽黄伊珊两句:“闲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 小妮子胆儿肥,得知药理考核不由万道师长负责,嘚瑟得跟什么似的,竟也敢回几句嘴。这不,边誊写叶盼香的笔记,边嘟囔道:“急来还不抱佛脚,佛都得踢我一脚。” 气得万道先生那是吹胡子瞪眼,扇柄又往小妮子脑袋上飞去,惹得小妮子怒目圆睁,这厢也算是叶盼香习药理时如话本子一般有趣的消遣了。 虽是如此,到了用午膳的时辰,黄伊珊依旧是最积极的。自开学以来,每每午休,头一个踏入梅斋的一定是她,厨娘们早已见怪不怪了。 梅斋坐落于湖畔旁,风景甚好,临窗的木桌还能瞧见湖光美景。梅斋共有三层,头两层是供与梅院贵女们,第三层则是先生们用膳的地方。 黄伊珊自落座起,便举着膳品竹折,托着腮帮子纠结不已,自顾自地念叨:“是吃糖醋鳜鱼,还是荷叶包鸡哩?要不两样都要吧。” 这样无聊的自言自语每日都得上演一番,邻座的叶盼香与唐妍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今日的膳品不多,但胜在精致,叶盼香率先合上竹折,对着梅斋的嬷嬷道:“劳烦嬷嬷,龙井竹荪,佛手金卷,糖醋荷藕,一碟梅琼凉糕。” 唐妍素来拿不定主意,以往膳品与叶盼香选得都是一样的。只这糕点,她口味偏咸,叶盼香则喜食甜,故而选了珍珠碧荷汤圆。 黄伊珊见两人都选好了,也不再纠结,将自己想吃的都叫了来,膳品中只见荤腥,不见半丝素菜,由可见她是半点不顾及身段苗条与否,只贪一时嘴快。 黄伊珊报完膳名,便一脸期待地望着梅斋嬷嬷,美滋滋软糯糯地道了声“劳烦妈妈”。 嬷嬷生得慈眉善目的,同样笑望着她,嘴中吐出来的字眼却是给了黄伊珊沉重一击:“还请黄娘子担待,秦先生特意嘱咐过了,今日起自年考结束,娘子只得吃素,以减下身段,还请娘子重新择选。” 肉眼可见的,小娘子的眼神从期盼转变成了惊恐,此番话如雷贯耳,激得黄伊珊当场一蹶不振,惊愣地望着嬷嬷。 今早习舞时,黄伊珊便被秦先生当众训过了,说是这腹上的软肉不雅观,做起舞来不见一丝轻盈,也亏得黄伊珊素来厚脸皮,没当众掩面哭泣。 所谓秦先生,是授舞课的先生,身段轻盈可做掌中舞,美艳不可方物。听闻曾有王公贵族以正室之位相聘,却不见其心动。秦先生样样都好,唯这冰美人的称号响亮,是这女学中最苛刻的先生。 “苍天啊,大地,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黄伊珊以泪洗面,扶着窗柄可劲儿地摇晃,以显她心中的苦闷。叶盼香与这戏精处久了,自是见怪不怪,也懒得阻拦她犯病。 素日里先生便敲点过她,该适当地少吃些荤腥,维持身段,可她从未放进心里,吃喝照旧,用她的话来说“此世间,唯话本子与美食不可辜负也”。 唐妍却是个心软的,见黄伊珊用了三碟素菜还饿得慌,好心地将自己面前的一碟点心递给她。黄伊珊眼巴巴地就要接过,手却被叶盼香给打掉了。 黄伊珊委屈地揉了揉被拍红的手,怒道:“小香子,你干甚哩?” 叶盼香将那一小碟糕点重新挪了回来,微笑地看着黄伊珊,“舞艺最重要的便是身段,你若想被送至川蜀旧族家,你便尽管吃。” 毒,一招见血,此话一出,黄伊珊只得满脸幽怨地望着叶盼香,却是不敢多言。 一旬的痛苦和后两月的幸福怎可相提并论,想到要被送至荒无人烟的地方,黄伊珊决定克制。 克制,我要克制。黄伊珊心中默念,将眼睛从两位好友盘中的美食移开,望向窗外,仿佛眼不见为净。 可惜,她还是能闻得到肉香肆意...... 悲催啊,凄凉! 黄伊珊望呀望,定睛一瞧,却见着了荣安王府的二娘子。唐馨与唐媛同在竹院,怎得好端端的,跑来了梅院的亭子,她对面的男子,不正是..... “小香子,阿妍,你们快瞧瞧,那是不是馨姐儿?” 叶盼香扶着竹帘,往窗外望去,瞧见确实是唐馨,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夫宴先生后头,怀中抱着一尾琴,可怜兮兮地垂着头,与她往日活泼喜闹的模样大相径庭。 唐妍也瞧见了,却是坏心眼地笑了,平素唐馨可没少捉弄她,故而今见此情此景才会打趣道:“二姐姐这是做了什么坏事,今儿巴巴地跟在夫宴先生后头做小琴童,真真是天道轮回,一报私仇!” 两人遂都被逗笑了。 这厢唐馨心不甘情不愿地随着夫宴先生正准备上三楼,余光瞥见了她们这一桌,混像是见着救命稻草,立刻停驻,挥手呼救:“六妹妹,香姐儿,快来救救我!” 这声喊得不可谓不凄惨! 幸而这几日贵女们都顾着操习,鲜少有能按时用膳的,故而人少了些,可听她这一声厉喊,在座的诸位还是回了头,可谓是赚足了脸面。 夫宴先生回头淡淡地睨了眼抱着琴的小姑娘,小姑娘眼珠子骨碌碌直转,立刻怂了,乖乖地垂头跟在夫宴先生后头,默不作声地上了楼,不复方才的泼相,像个可怜的小媳妇,留下二楼众人一头雾水。 叶盼香眼尖,方才转头时瞄到了唐馨怀里抱着的琴,琴尾的弦断了,不难猜想,唐馨这是又闯祸了,遂问道:“你们可知,夫宴先生素日惯用的琴是何?” 黄伊珊撇了撇嘴,摇头道:“谁关心他啊?” 叶盼香轻笑,也不知谁在第一眼见到洛湛夫宴二位先生时犯花痴,口唾飞流三千尺。 唐妍遂道:“夫宴先生喜爱收藏乐器,听闻藏品颇多,也不知他惯爱用哪尾。我只知他众多尾琴中,最广为人知的便是九霄川,云川雷家出品的,现世只余十尾,其中两尾便在洛湛夫宴先生手中。” 唐妍又叹了口气:“夫宴先生虽为人和善,但爱琴如痴,二姐姐若真是毁了他的琴,怕是要被罚了。” 叶盼香自然听过九霄川的名号,其琴音清脆,能引来百雀神,是任何奏乐之人心仪的尾琴,其价值之高,断不是金银财宝能填满的。唐馨若是毁坏的是别的琴还好说,但凡现世有的,便是散些银子就可弥补的。可若损坏的是这尾九霄川,她怕是有一阵不敢折腾了。 三人为着这担忧,用完膳后特意在二楼侯了许久,却是等到午休结束也未见人下楼,只好先行离开。 午后放学,叶盼香与黄伊珊在舞室习舞,多停留了一个时辰。待她回府时,天色已暗,刘嬷嬷早早地在正门侯着,直接带着她去了朔风堂,说是王妃吩咐的,让她去瞧热闹。 第六十七章 面壁思过 叶盼香才刚踏入前门,便见唐佑迎面走来,脸上带着微醺春色,一手转着腰间的玉坠,瞧着轻浮极了。 “哟,这不是叶家表妹吗?这么晚了才回府,做甚去了?” 唐佑身上的酒味熏人,是以叶盼香不动声色地屏住了气息,微笑道:“多谢二表哥关心,香儿适才留在女学习舞,故而晚归了。” 唐佑眯着眼,哼声道:“习舞而已,何必留在女学,窈妹妹擅舞,叶表妹不妨去请教请教。若总是回来晚了,祖母会担心的。” 唐佑说完便离去了,叶盼香在原地福了一福,遂走向里屋。 唐佑此番话难免有责怪她不懂事的意思,却也不是毫无道理。今日清早王妃虽未反对她留在女学习舞,言语间却是有些忧心,叮嘱她莫要为了年考熬坏了身子,且多派了好些人护她上学。刘嬷嬷今日侯在府门前,怕也是王妃嘱咐的。 “娘子总算回来了,快些进来才是。”王妃身边的紫馨眼尖,抚开珠帘,笑着搀扶叶盼香往里间走去,“娘子还未用晚膳吧,小厨房里温了些小菜清粥,娘子可是饿了?” 叶盼香摇了摇头,道:“多谢紫馨姐姐操劳,方才在马车里吃了点心裹腹,已然饱了。” 紫馨笑道:“那哪成呢?娘子年纪尚小,得多食些才是,奴婢这就吩咐小厨房温菜。” 叶盼香不好再推辞,礼貌地道谢。 “祖母,馨儿生辰可快到了,馨儿记得您那儿有一块上好的桑木,不如送与馨儿,如何?” 叶盼香刚掀开珠帘,便见着唐馨赖在王妃膝下,变着法的索要礼物,那滑稽的小模样真真是可爱。 王妃戳着小滑头的脑袋,直道她贪,见着叶盼香来了:“香姐儿快来,你这二姐姐二月里过得生辰,今儿又央着我这个老婆子再送她一回礼物。” 虽是嘲弄的话,王妃的语气里尽显对小辈的宠爱。 叶盼香莞尔,眼见唐馨正可怜兮兮地瞧着她,想替她说话,未曾想来了个拆台的。 “二姐姐今日刚闯了祸,这儿又巴巴地赶来向祖母讨东西了?” 能说出这般得罪人的话,荣安王府里除了唐萱便找不出第二个了。唐萱今晚着了一身水蓝绣裙,衬着盈盈月色,耀眼极了,自荷花宴后,她便极偏爱水蓝。 唐萱悠悠地跟祖母请了安,讥讽道:“今日我听瑟瑟说,二姐午时跟人赛射箭,险些伤了夫宴先生,又将先生的九霄川给毁了。” 叶盼香暗自皱了皱小鼻子,不免有几分叹息,午时她们还在猜疑唐馨损坏的琴究竟是何,如今知晓是九霄川,那可真是暴殄天物了。 唐馨本就心性耿直,一被拆穿,整个人就跟凋谢了的花似的,霎时就蔫了,那可怜委屈的小模样瞧着就令人发笑。 王妃听闻事情厉害,立刻变了神色,肃着脸问道:“萱姐儿说得可是真的?” 唐馨这般性子,哪儿会说谎,是以犯错后没少挨罚,“是确有此事。” 此话一出,气氛霎时寂静了,唐萱自是看好戏的姿态,王妃往后倾了倾身子,道:“跪下。” 唐馨飞快地睨了眼,见祖母是真的动怒了,麻溜地跪下认错,那声膝盖落地的重响,听着就叫人起鸡皮疙瘩。唐馨却不甚在意,她自小上树摘果,冬日还曾在湖里凫水,可没少挨罚,俯首听训这事儿她经历了不下百遍,跪下怎么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嘛! 唐馨乖顺地解释道:“还请祖母听我解释。今日午休,我本想着年考在即,准备去射箭场练习来着,可那地方被占了,我不得已才借用了梅院的场子,习箭时难免发挥失常......未曾想这箭竟毁了先生的九霄川,说来也是我运气低迷,诶!左右先生今日已经罚了我了。” 唐馨越说越不对头,那句抱怨说得悄声,这最后一声叹息却有模有样的,整件事明明是她的过错,到她嘴里偏有种是老天爷在捉弄她的意味。 王妃睨了眼埋着头的小丫头,道:“先生罚你何?” 唐馨几不可察地叹了声气,瞥了眼王妃,又瞥了眼一旁看大戏的两人,心不甘情不愿道:“先生罚我日后凡是休息时辰,都得去他那儿面壁思过。” 这话一出,饶是场合严肃,叶盼香也忍不住笑弯了唇。这招太毒了,单刀直入。不得不说夫宴先生拿三寸忒准,唐馨这小妮子顽劣,寻常惩罚倒还奈她不何,可这面壁思过简直是要她命了。 试问一个半刻都闲不住的皮猴,要安静地对着墙面思过一个时辰,那可不亚于刑罚了。 唐萱见好戏像是看不成了,毫不吝啬地煽风点火:“一场面壁思过就委屈二姐了?二姐姐可知这九霄川是何等宝贝,放眼京州也不过两方。” 唐馨偷偷地瞪了眼坏心小妮子,遂心虚地嘟囔:“我自是知道,觉得愧疚,才会央着祖母将那桑木赠予我。” 唐萱又是一顿快嘴,自然是没什么好话的,叨叨个不停,若不是祖母眼神都变了,她怕是要嘀咕到天明。 唐馨刚想反驳,见着王妃的眼神寒颤,遂噤若寒蝉,只盼着祖母莫要再罚她了。谁曾想王妃今日非但没消气,反倒将三老爷和三夫人请来了。唐馨听闻当下便是萎靡不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就此场景,叶盼香虽担忧,却也是不便久留,先行离开了。隔清早消息就传到了碧海阁,说是昨夜回了院里,三老爷请了家法,闹到了大半夜才罢休,眼见是真动怒了。 叶盼香再次见着唐馨已是五日之后,她方在唐璟那儿一道钻研圣莲簪的模子。当日荷花宴上,唐璟瞧着心动,特意寻了工匠制造,却是不见得有满意的,只好自己动手作画,两人讨论了半日,眼见近戌时了,叶盼香才准备回碧海阁歇息。 刚拐进小径,便见唐馨迎面而来,身边还有两个侍女搀扶,身后一排人捧着锦盒,声势浩大。她彼时刚能下床走动,还坐不得硬榻,得是软垫堆着的才行,走起路来时不时地要弯腰揉揉屁股,滑稽极了。 “香姐儿,等等我。” 叶盼香听见喊声,回首便瞧见了这一幕,与身旁的宝心对视一笑,停在了原地。 唐馨行走地异常艰难,也难为她把自己受伤这事捂得严严实实的,还不许任何人去看望她。 “我正愁找不到人陪我呢,我打听过了,祖母那一方桑木早就送与了四哥。你陪我去一趟竹坞居呗,我一个人怕被赶出来。”的确是有过的,在她曾经觊觎四哥房中的雪竹时,经常往他那儿蹿,好几次都是被赶出来的,可没办法,她脸皮厚若城墙。 竹坞居?叶盼香当即摇了摇头,那件事刚过去,这几日她对唐焕是避之不及,又怎还会愿意凑上前去。 唐馨向来一根筋,只道叶盼香害臊,直接往她身上一靠,指挥着侍女去竹坞居,半丝余地也不留给她,悠悠道:“不用害羞,四哥哥就是瞧着顽劣了些,其实人很好的,你是我们嫡嫡亲的表妹,他自会待你好的。” 叶盼香真想冷笑三声,且不说唐焕对她如何,便是待他这几个嫡亲妹妹也不见得有多友善,用嫌弃二字还算切合。再者,经过那夜私下碰面,她对这位四表哥可着实爱戴不得。 偏唐馨即便受了伤也是个力道大的,半拉半扯就带着叶盼香去了竹坞居,一路上不断地和她念叨二房那坏心小妮子的坏话,譬如“她犯错时我都没落井下石,可见我心胸宽广。她这小妮子,我们好歹是一同长大的,她有必要这么暗算我吗?真是个坏心小妮子!” “看我下次如何教训她,教教她如何尊姐。” 第六十八章 捉弄 一路上,叶盼香都试图说服唐馨独自前往,以免与唐焕相见之恼,可都是惘然。 唐馨这样傻憨的性子,着实是磨人一把好手,一来一去就将叶盼香磨得脾气全无。 临到了竹坞居,唐馨亲自敲了敲漆金门环,笑吟吟地往后退了两步。 叶盼香站在唐馨身侧,早先便夺了宝心手里的团扇,自个儿轻摇,扇凉倒是其次,主要还是掩面。 门环响过三声,便有侍女前来开门,端得依旧是颜比花娇之态。 “两位娘子安好,请问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唐馨有求于人,倒也放得下脸面,只今日这开门侍女不甚面熟,索性不是往日驱她时见过的。 “这位姐姐,我是来找我四哥的。” “回娘子,现下四公子并未归来。” 此话一出,两位娘子的反应可谓是大相径庭。叶盼香掩在团扇下的嘴角微翘,想着总算是免了窘态,可回去歇息了。 唐馨脸上却是不加掩饰的失望,只差长叹一声,望眼欲穿了。 “二姐姐,那便罢了,下次再来寻四表哥也可。” 唐馨想到方才自己顶着疼痛坚强地走过这一长段路,眼下又要无功而返,她怎会愿意。 唐馨遂又转变了神情,盯着婢女凝望了片刻,眼里头的意味不可谓不明显。 婢女惯会瞧人眼色,当下便客气道:“两位娘子若是愿意的话,不如到待客的偏殿稍等片刻。” 这可正中唐馨下怀,忙捣蒜似的点头,拉着叶盼香便往里走。叶盼香无奈,只得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 说来这般久了,这却是叶盼香头一回来唐焕的竹坞居,倒也不似外头传得那般讲究。就好比曾有人议论,这竹坞居中便是倒夜香的侍女也是惹人怜爱的美人儿,面前来来往往,虽也不假,可叶盼香也瞧见几位姿色平平的侍女。 只这装潢确实雅致,竹色溪下绿,荷花镜里香,画中的美景宛在眼前。从亭台水榭到帝王将相钟爱的自雨亭,竹坞居更像是小型的府邸,规格与别处截然不同,也显出唐焕在王府中不可比拟的地位。 唐焕迟迟不来,叶盼香无甚所谓,唐馨却是急躁,揉着屁股也不安生,硬是随手招呼了端茶送点心的婢女过来问话。 撒金童子今夜照旧,唐馨先是将一荷袋碎银子拍在婢女手中,好好地讲那小姑娘吓了一跳,忙跪着求饶。 “做甚,快起来,本姑娘有话要问。” 叶盼香“噗嗤”笑出声,实是没忍住,惹来一记白眼伺候。 侍女怯怯地将荷袋挪到桌上,糯声道:“无功不受禄。娘子吩咐便是,奴婢定当知无不言。” 唐馨将荷袋塞了回去,不耐烦地挪了挪小屁股,“让你拿着就拿着,有银不拿是呆瓜!快些说来,我四哥现下到底在哪儿?” “奴婢不知,奴婢只是做酒扫的侍女,并不知晓公子行径。” 唐馨与叶盼香对视一眼,彼此了然,遂心眼颇坏地咧嘴一笑,单手挑起侍女的下巴,做京州恶狼状:“那就说你知道的。” 侍女畏畏缩缩道:“奴婢,奴婢只知寻常这个时辰,公子若是待在府中,多半是亲自带雪竹去竹林消食了。” 唐馨满意,悠悠地斜靠在座椅上,挥了挥手:“得了,下去吧。” 唐馨用手怼了怼身边的侍女,随意吩咐道:“听见没,快去找我四哥。” 一旁的叶盼香悠然地喝着茶,心道着若是这婢女就这么去了,少不得要受些苦,未曾想战火立刻蔓延到了她这儿。 唐馨身边的侍女前脚刚准备走,便被自家主子褐止了:“停,停停,你先回来.......不对不对,我今日是有求于四哥,理应客气些,诶,可惜我脚受伤了......” 唐馨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对着叶盼香厚颜无耻道:“要不香儿你替我走一趟?” 叶盼香一口茶水险些呛着,难为这般大言不惭的话唐馨能说得这般理所当然。 唐馨是个没有眼力劲儿的,牵着叶盼香的手念叨:“莫害羞嘛,都是一府兄妹。我瞧着四哥是极关心你的,听闻你小日子的药方就是他亲自替你开的?” 叶盼香羞赧,眼睛睁得大大的,似是没想到唐馨当着这么多人面堂而皇之地将女儿家闺房里的私事道了出来,她还有何脸面。 “二姐姐慎言!” 唐馨立刻噤声,悄声道:“诶呦,我知道啦,你就帮我这次吧,香姐儿。” 一旁的宝心知晓些自家娘子与四公子的事儿,也觉得私下会面略有不妥,且她瞧着自家娘子是不情愿的,未曾想她却是答应了。 唐馨自是一万个愿意,嘴上难得抹了蜜,说起甜话来可比男子哄小情儿熟练。 直到出了竹坞居的大门,宝心依旧云里雾里,瞧着娘子走错了小径,还提醒道:“娘子,您走反了,往那儿走是后湖,要绕一圈呢,这儿才是去竹林的路。” 叶盼香懒散地举着扇柄,时不时摇两下,“谁说我要去竹林了,我乏了,要回去歇息。” 宝心素来机灵,这样一来便全明白了,立即上前扶着娘子的手,轻声道:“娘子好主意,奴婢待会儿便着人去二娘子那儿知会一声,说是没寻到四公子,就先回去了。” 叶盼香笑了,身边皆是懂她之人,日子着实舒心:“小机灵鬼。” 两人从后湖绕回碧海阁,正巧能避开竹林,又能吹湖畔惬意的晚风,倒也生出几分闲适。 叶盼香嫌少来后湖这儿,全因着白日来往之人太多,少了几分宁静,夜间的后湖却是好去处,菱叶萦波荷飐风,荷花深处小船通。一时间瞧见这景象,叶盼香竟想起前阵子看过的话本子,讲得便是采莲女和书生的故事,虽庸俗了些,却也解闷,不失为闲暇乐趣。 途经树影笼罩的月色小径,四处灯火幽暗,不觉生出几分阴森,叶盼香倚着宝心的手不经意多用了几丝力,许是想起鬼谷先生编纂的“奇闻论”,里头荒诞惊悚的小故事。 “嗬嗷。” 叶盼香与宝心两人猛然一哆嗦,显然是被吓着了。 这是一阵闷在喉里的嘶吼,在这静谧的夜晚,风吹草动都显得格外清晰,这样一声叫喊显得更为渗人。 “娘子,方才那是什么声音啊?” 宝心四处观望,深怕树丛中钻出什么吓人的东西来,紧赶慢赶想扶着自己娘子往人多的地方去。 叶盼香自然不知晓,只得故作镇静,恍惚间却觉得有些耳熟,像是在哪儿听到过似的。 “啊!” 叶盼香来不及反应,突然被一重物扑倒,脑袋一阵眩晕,强劲儿的爪力将她的衣袖勾破了,更遑论发钗珠宝了,借着月光,叶盼香瞧清了眼前龇牙咧嘴的小怪物,不免更加慌了。 几月未见,这雪虎的个头又猛蹿了不少,眼下它如蓝宝石般晶透的眼眸在夜色浓稠下显得更为妖冶,粗长的虎须划过叶盼香的眉心,下一秒便是尖牙利齿。 叶盼香猛地闭上了眼,只是这雪虎张开了血盆大口,却只是伸出舌头,舔了舔叶盼香的脖颈,模样格外蠢萌。叶盼香轻颤,只觉得像是钝刀刮过,生疼。雪虎舌尖的倒钩虽然不如他的利齿危险,却也是能伤人的。 前头宝心被甩在了一边,磕到了手臂,磕磕绊绊站起来时便瞧见了那凶险的一幕,立刻拾了石头往雪虎身上砸,还对叶盼香喊道:“娘子快跑,奴婢替您挡着。” 雪竹被砸地不悦,怒气冲冲地回过身,嘶吼了一声。它虽还未成年,身形也不壮大,但牙尖的利齿着实让人瞧着心惊肉跳。 扑向宝心时,雪竹眼里散发的是真正的杀机。 叶盼香趴在地上咳嗽,见这一幕惊险,瞪大了眼,喊着宝心的名字。 “簌!” 一片竹叶适时地从雪竹爪间划过,雪竹瞬间萎靡了,怒视着滑坐在地上的宝心,舔了舔自个儿的脏爪,慢悠悠地走回了叶盼香身边,提着她的衣袖往前走。 叶盼香迷迷糊糊地被拖着走,别瞧雪竹还未成年,力道足以将她分秒撕碎,眼见着就快被它拖进湖中,幸而及时抓住了桅杆。 雪竹望着死抓着桅杆的女人,不解地吼叫了一声。叶盼香何其无辜,想当初她还天真地将这雪虎认错成了小猫,谁知它是真正的猛兽。 叶盼香自采花贼一案后,对深不见底的湖面,有了稍许恐惧,白日还好,夜晚的湖面当真是渗人。 叶盼香摒着呼吸,往下一瞧,藕荷中竟藏着一舟船,船头叼着细叶靠着瞧她的可不就是那个本该带着雪竹在竹林散步的唐四公子。 “娘子!” 宝心立刻跑上来准备将自家娘子拉回来,却被雪竹又一声吼吓得够呛。 唐焕翘着腿,闲适地背靠在软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栏杆处扔小石头,力道控制地极好,小石头跟生了翅膀似的,次次都能飞回男人手中。 唐焕望着她,神色清明又云散,像是冬日里的竹拢香,浓烈却又清雅。他正转动着脖颈舒展,慵懒道:“妹妹快跳下来,为兄接住你。” 叶盼香难得失礼地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地使劲儿往围栏上翻,每每快要成功之时,便被雪竹那可恶的小爪子推了下去。 这厢吊儿郎当的某人又道:“妹妹再不下来,为兄就让雪竹称心了。” 叶盼香回头盯着唐焕,又瞧了眼对着宝心虎视眈眈的雪竹,只好闭了闭眼,沉声道:“宝心,你先回去,我待会儿就回来。” 宝心怎会放得下心,奈何雪竹实在凶狠,只好往回走了几步,躲在暗处。 宝心离开了,叶盼香还不肯下去,两人僵持着,最终还是她手腕失了力,撑不住了。 第六十九章 误入藕花深处 叶盼香手腕一麻,显然是被小石子击中了,霎时失了力气,控制不住坠落的那一瞬,耳边竟响起了采莲女与书生怄气时骂过的话语,骗子,混蛋,卑鄙小人...... 叶盼香想这些同样适用于唐焕身上。 意料之中的,男人稳稳地接住了她,依旧保持着斜靠的姿势,云散又潇洒。反观叶盼香,经过方才这一折腾,发饰衣裳通通乱了,显得好不狼狈。她就像是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她的怀中。 男人坚硬的胸膛似一座城墙,叶盼香一时间有些头晕目眩,手抵在他腹上,想使劲儿坐起来,力道却是软趴趴的。 唐焕只觉得小姑娘可怜可爱,蹙着的眉,泛着泪的眸,菡萏似的唇瓣,细碎的喘声,惹人爱怜。若是再乖些,不懂得反抗,任他索取,便更好了。 叶盼香无奈趴在他身上缓了缓,正准备借力起身。 “妹妹的手往哪儿放呢?” 叶盼香呆愣愣地低头一瞧,发现自己原本落在他胸膛上的手,不知何时有隐隐下滑的趋势,再离不远,便是...... 叶盼香思及此处,面红耳赤,快速使劲儿爬了起来,未曾想不经意间真伤到唐焕了。 叶盼香手足无措地盯着唐焕受伤的神情,偏受伤的地方又不能随意捂着,有伤风化。叶盼香回忆起方才那软绵绵的触感,忍不住使劲掐了掐自己的腿,羞赧地垂下头,浅粉从细长的脖颈蔓延,直到耳尖时,那一轮弯月红得仿佛要滴血了。 唐焕也真没想到,这小姑娘平日里瞧着文静,竟有这般大的胆子,饶是他身强体壮,男人最金贵的地方也还是伤不得的。但见小姑娘委屈地像是要啜泣了,到底狠不下心,只得主动开口缓解尴尬:“妹妹准头不错,日后遇到坏人也不怕了。” 呵,多冷的笑话,唐焕自己都难得有些窘态,想想他素日里是有多厚脸皮,此番也是败在叶盼香手下了。 叶盼香被这么一句看似打趣的安慰,弄得更加愧疚,又不好意思问他的情况,只好糯声道歉。 谁料耳边竟传来一阵闷在嗓子眼的笑声,惹得她抬头也不是,垂头也不是。 “将手伸来。” 叶盼香晃眼,意味唐焕这是要打她手心,想着自己方才虽不是有意的,却是着实过分了些,只得颤颤巍巍地将左手伸了出去。 唐焕轻笑,面若桃花,揉了揉小姑娘雪白的手背,翻了个身,露出里头斑驳红印。这后湖的围栏不甚平滑,握久了自然会生出些印子,现下到不觉得疼痛,今晚沐浴时铁定要受些苦了。 唐焕从一旁的檀盒中沾了些药膏,抹在了小姑娘的手心处,轻轻地揉捏了一会儿,借着涂药膏的名义吃足了豆腐。 叶盼香也不是个傻愣子,见状自然是羞耻,硬将手往后拽,可力道却比不过唐焕半分,此人瞧着没用劲儿,却是力大如牛,十个她怕也是拽不过的。 “你快松手。” 唐焕置若罔闻,乐此不疲地把玩着小姑娘的手,放在船尾的灯盏下,当真应了那句手如柔荑,指若青葱。 左手涂完,唐焕又忙不停地拾起了她的右手,像过家家似的,叶盼香羞耻间又生出一丝女儿家的情怀,矛盾极了。 唐焕光是涂涂抹抹便用了一盏茶的时辰,耐心十足,叶盼香都听见头顶上雪竹不耐烦地嘶吼了。 终于,叶盼香一使力,将手从唐焕方大掌中抽了回来,两人之间才算隔开了些距离。 唐焕也不恼,两手枕肩,靠在船尾处的软垫上,好像在盯着月亮,又好像在盯着她。 叶盼香不自在地望了望天,此刻已是薄雾浓云,不见星光月圆,也不知有甚好瞧的。 “这般拐弯抹角地将我骗来这儿,表哥不觉得无聊吗?” 诚然,今日这事蹊跷,唐馨与她相遇地太巧,竹坞居的婢女,竹林后湖,虽找不出蛛丝马迹,叶盼香也知是唐焕有意为之,心中难免委屈。她不过是希望能好生过日子,麻烦却偏偏一个劲儿地找她。 唐焕皮笑肉不笑,斜眼看她,“哦?为兄先到的后湖,妹妹而后才来。为兄好端端地坐在这儿,也是妹妹自个儿掉下来的。怎么能说是为兄把妹妹骗来这儿的呢?怕不是妹妹处心积虑想与为兄偶遇。” 唐焕在睁眼说瞎话上的造诣炉火纯青,调戏人的把戏也是如数家珍,加之叶盼香年纪尚小,他自是想怎么欺负便怎么欺负。 他素来随性惯了,做事随心情而定,自那日竹林“幽会”,唐焕免不得时常念起小姑娘,她发间的馨香,莞尔时露出的酒窝,还有口不对心的傻模样。甚至更早,早在他为她抓药那晚,他对她的感觉便有些不一样了。唐焕自知情债太多,却从不收敛,放任才是他的作风。 叶盼香被这一番无耻的推卸气得呼吸急促,被他这么一说,倒像是她对唐焕芳心暗许,穷追不舍,在府中还能折腾这样一场作妖大戏。 “我要回去了。” 叶盼香一字一顿地强调,他们这片舟不偏不倚,离水榭隔了一座桥的距离,没人掌舵定是回不去的。叶盼香不由得痛恨起自己不会划船,少不得要瞧人脸色了。 唐焕啧啧两声,从身后取出了两截木筏,娴熟地划开水波,小舟在荷藕间行动自如,他甚至不必回头,便能准确无误地避开盛开的菡萏,可细瞧瞧,这舟分明离水榭越来越远了。 “妹妹费尽心思,不与为兄一起多待片刻怎能如愿,为兄自然要成全妹妹的。” 叶盼香气急,恨不得夺了那讨人厌的木筏,扔进湖中,“你卑鄙!” 唐焕可不恼,挑了挑眉打趣道:“哟,妹妹从哪儿学得腌臜话,小心日后找不着婆家,求着为兄收了你。” 叶盼香忍无可忍,从荷袋中掏出了一块银子,往唐焕脸上打去,唐焕身手矫健,便是划着木筏也是移动自如,轻轻一侧头,便躲开了攻击。 叶盼香见银子落入湖泊中,心下更生烦闷,干脆将一荷袋的银钱都往唐焕脸上砸去,势必要将他脸上砸出一个窟窿。 唐焕轻笑间一挥手,荷袋连着碎银子都似活了,转了身往叶盼香脸上砸去,来势汹汹。 叶盼香蒙了,甚至忘了躲闪,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直至唐焕再一挥手,那碎银子才齐溜溜地落进了荷袋中。 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跟耍大戏似的,叶盼香在听见某人毫不掩饰的嘲笑时才敢重新睁眼,先是羞怒,倏地又觉得浑身颤栗,方才那些碎银子若是真砸了过来,她的脸蛋怕是要留疤了。可即便如此,也是她先出得手。 叶盼香一时懊恼,何时她也学会动手伤人了? 唐焕放下了木筏,朝叶盼香摇了摇手指头,道:“妹妹不乖,这可不行。” 叶盼香撇了撇嘴,默不作声,打定主意不再与唐焕说话,可惜她还稚嫩了些,心里想些什么通通写在了脸上,唐焕这样的人精自然是一看便知。 舟中间放置着一扇木匣,唐焕从暗格中取出了一展画卷,画卷被银丝捆绑,纸张保存完好,材质贵重,瞧着便知是名家出品。 叶盼香还生着气,却耐不住好奇,听着木匣开合的声响,忍不住瞥了一眼,遂又垂下脑袋,势不吭声。 唐焕瞧着小姑娘怄气的模样,觉得甚是有趣,准备继续逗逗她:“这画卷是空青先生最后一幅。” 唐焕遂为两人斟了一盏酒,“传闻品空青先生的画作时,一定要配上这青梅酿,妹妹尝尝。” 叶盼香狐疑地看了眼男人,心下不觉有些发痒。 空青先生是何许人也,与乐陵大师齐名,独创画派的名家,可惜身无后人,子孙弟子皆无,倒也洒脱,只是早年间所做画卷皆流失。市面上的仿品甚多,大多都不可信,是以没人敢说自己真的见过空青先生画作。 唐焕本事不小,瞧着并不像骗她的,叶盼香有些按捺不住,好的画师都是从临摹起步的,这样一幅充满故事和秘密的画卷怎不迷人,这画作的诱惑对她而言可太大了。 第七十章 醉酒 叶盼香斟酌许久,终是举起面前的琉璃盏,小酌一杯,以示赏画前的敬意。 叶盼香遂抬眼望着唐焕,默不作声,眼里的意味不可谓不明显,是巴望着想得到他首肯。 唐焕瞧着好笑,大抵天下女人都善变,这小妮子有求于人时的面孔,与恼怒时的截然相反,变脸跟变戏法似的。 直到唐焕颔首,叶盼香才将银丝线解开,小心翼翼地摊开画卷,期待地望去,却是一卷空白。 叶盼香当即便觉得自己是被唐焕耍着玩了,想来也是,即便他真有空青先生的画卷,何必要带来与她一道欣赏。 叶盼香不免羞怒,单手将画卷推开,正声道:“四表哥这样戏弄人有意思吗?” 唐焕耸了耸肩,离小姑娘凑近了些,动作轻佻随性,眉眼间生出了几分不解,“我何时戏弄妹妹了,这画名为“销声”,妹妹当真没听过?” 这名字倒是耳熟,叶盼香正思索着空青先生在世所做的画卷合集,没有一册能对上,故而没注意唐焕越凑越近的身影。一回首时,惊得她立马往后挪了两步。 这片舟本身便窄,叶盼香倏地起身,舟便往她那处下沉,险些是要落水了,好在唐焕眼疾手快,捞住了她的腰身。 “妹妹小心些,若是失足掉进湖中,那便不美了。” 叶盼香窘态尽显,立即退出怀抱,以帕掩面,耳尖越显血红,心下嘀咕着今儿晚上丢了的脸怕是比以往加起来还多。让她以后如何自处才是? 唐焕不以为然,巴不得小姑娘多折腾出些幺蛾子,好让他一展身手,英雄救美。 小姑娘实在害羞,像株含羞草。 唐焕不再逗她,举起琉璃盏,将其中的青梅酒缓缓倒出,透亮的水滴自杯盏处盛出,流进白画卷中,四处蔓延,像是雨后吐露的菡萏。 叶盼香诧异地瞧着白画卷上渐渐显出颜色来,朦胧至清晰,堪称神奇。 “众人只知空青先生擅画,却不知他是戏法世家出生,这幅“销声”花了他整整十年,里头玄机,够世人用一辈子参透。” 唐焕话音刚落,画便完完整整地呈现在了他们眼前。 是一座紫荆山,荒芜的山崖,盛壮的瀑布;凋谢的鸢尾,疯长的藤蔓;野兽的残尸,盎然的青梅。从上欣赏,生机勃勃的喜悦像是要越出画面。从下望去,昏暗的糜烂气息像是空荡荡的地狱。 这幅画矛盾而又和谐,悲戚却又美妙,叶盼香一时间情难自已,盯着这幅画许久。 这时,她已经没有心思钻研空青先生的笔法,他心中磅礴的山河汇聚成了这景象,看过之人会为之沉迷,为之癫狂,这又哪是所谓的苦练能到达的境界。叶盼香不由得想,若是这画流传出去会造成何等反响,作画之人仿佛毕生都是为了这一副画卷残留,从前种种皆是凡间铺垫,唯有这一遭才是通往天宫的云桥。 “太奇妙了!” 叶盼香不由得感叹,从前她只道自己半吊子的模仿功力足以应付大多数画卷,今日她才知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也许是她一生都难以参透的境界。 唐焕挑了挑眉,不甚苟同,“绝妙之处是这画显出一柱香的时辰便会消失,不同的人饮过不同的酒,都能显出不一样的画作。” “妹妹试试。” 叶盼香瞅了一眼男人,谨小慎微地将自己饮过的青梅酒倒入画卷中,酒香肆意,不一会儿的功夫便覆盖了原本的模样。 是落日余晖中的起伏山峦,雄伟的参天大树萦绕着蜿蜒曲折的藤蔓,湖光山色相映。水中的睡莲生生不息,折腰,昂首,相簇盛开,妖冶的紫蓝色染却了半片天空,她们守护的似乎是那一座不起眼的木牌。 待整片画作呈现,叶盼香的眼里盛满了眷恋,那是天生的,不受控制的。可下一瞬,她骨子里又染上了不知名的恐慌。 空青先生去过这个地方! 这个认知让叶盼香觉得手脚冰凉,可这幅画的诞生表明了他定是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叶盼香不由得想起曾经被迫参与的祭祖大礼,浓稠的血色在眸间流淌,腥浓作呕的肉沫在嘴中翻滚。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也是她第一次尝到夜不能寐的滋味。 叶盼香记得,所有人都告诉过她,那是个无忧却又肮脏的地方,外族人若是进去了便再也出不来了。 唐焕状似慵懒,小姑娘的一举一动却都瞒不过他,他可以肯定,这个地方,她一定熟悉。 其实,这幅所谓的“销声”哪是空青先生的画卷,他祖上虽是卖艺谋生,但担不起世家“二字”,他也不懂戏法之术。这不过是唐焕捏造的小把戏,他手段高明,即便在人眼皮子底下也能为所欲为。 所谓试探,叶盼香浑然不知,自以为还算镇静的表现早已出卖了她。 “妹妹知道这儿?” 虽是问句,但唐焕眼底的意味却是笃定的,叶盼香置在腿上的手蹭了蹭帕子,擦掉手心的汗,刚想开口解释,倏地一阵醉意上头,想来是这儿青梅酒后劲太足。 唐焕轻笑,鼻梁上的红痣仿佛星光,衬得他妖冶慵懒,像是刚浮出湖面的水妖,就是书中写得能吸人魂魄的那种。 他其实不太相信小姑娘拙劣的手段,却又不想拆穿,干脆趁着这个时机好好的调戏一把。 可唐焕这次高估了小姑娘的酒量,叶盼香是真的有些醉了,脑袋一片空白,神思还未涌出便被脑中的风给吹散了,她甚至都有些忘了她这是在哪儿。 唐焕难得反应迟钝,这才有所察觉,小姑娘大抵是真的醉了。 唐焕自嘲一笑,当即隔开了些距离,刚想将小姑娘抱起身,小姑娘却拉了拉他的衣袖,朦胧地望着他,咧开嘴笑得灿烂。 唐焕错愕,随即朗声大笑,怀里的小姑娘也跟着他一起“咯咯”地笑,唐焕勾了勾小姑娘日渐粉嫩的小脸蛋,问道:“你这小酒鬼,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小姑娘疑惑地望着他,像是听不懂,毫不掩饰地打了个酒嗝,香郁的酒气近在鼻息间。小姑娘闭上了眼,睫毛轻颤,像是蝴蝶恰好落在了星星边。 不远处的雪竹瞧见了这一幕,略带委屈地趴在地上,舔了舔自己的爪子,落寞地望着远处的一轮弯月。 第七十一章 赌坊 翌日,天还未放亮叶盼香便醒了,迷迷糊糊地躺在榻上,回忆着昨晚的事儿。记忆原是停留在了去后湖的路上,仔细思索后,方将醉酒前后种种记了起来,自己撒娇卖痴的耍酒疯记得朦胧,唐焕吻她时桀骜的神情却记得一清二楚。 叶盼香立马将薄被覆过脑袋,整个人蜷缩着,小脸红烫,恨不得大叫一声,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良久,叶盼香才缩了出来,不由得碰了碰自己干涩的唇,使劲儿地搓了会儿,眼神幽暗,心里是彻底记恨上了那个道貌岸然,趁人之危的登徒子。 在西巷角,唐馨还特意感谢她替她走了一趟,说是唐焕已经允诺会将那方桑木赠予她。 叶盼香嘴上道没事,心里少不得腹诽唐馨天真,被人利用了还能没心没肺的。 一连几日,她到底心绪难平,每每入梦都是那晚景象。偏又得在旁人面前掩盖情绪,还得兼顾学业,当真是累得慌,肉眼可见地憔悴了许多。 年考过后,女学正式放课三月,直到初秋时节方再度开课,叶盼香对自己的学业倒是很有把握,却因着温习药理,连着几日没睡好,现下只想躺回榻上,沉沉睡去。 “我们可都说好了,年考过后我请你去望江楼用晚膳,好好地乐上一乐,你可不能让我食言而肥。” 黄伊珊得意欢快之情溢于言表,她今日考核异常顺逐,也亏了这几日茹素,身量窈窕了不少。今日秦先生难得赞赏,称她的舞艺渐入佳境了,她现下自然是喜悦,可算不必去川蜀受苦了。 叶盼香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只想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你饶了我吧,我困倦地不行,若是和你去用膳,怕是要睡倒在桌上。” 旁人若是听了这话,自然不会强求,可黄伊珊是谁,论脸皮厚和一根筋,她绝对是无人能及。 黄伊珊勾着叶盼香的手,乐呵呵地笑道:“再累也还是要用膳的,对吧,阿香?” 叶盼香无奈地摇了摇头,肃穆地望着她,两人大眼瞪小眼,场面十分严肃。可不到一会子功夫,叶盼香还是破功于黄伊珊的鬼脸。 “得了,陪你去还不成,我着人去和三姐姐她们说一声,让她们的马车先回府。” 黄伊珊“呦呼”一阵喊,站在女学门口也毫不收敛,大喊着“阿香万岁”,可把叶盼香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她的嘴。 诶,交得都是什么损友! 望江楼生意兴隆,日日都客满,亏得黄伊珊今早着人排号包了顶楼的厢房,花了不少银子,却是十分值得。试问八珍玉食在前,望江美景在侧,伴着湖畔微风,赏着星辰浓月,岂不畅快? 黄伊珊刚解了茹素之苦,点了一大桌荤腥,譬如招牌的剔缕鸡,芫爆仔鸽和八宝野鸭,满满一桌堪比满汉全席,上菜的店小二难掩惊讶,显然是不信这两位娘子能用得了这么多膳食。 叶盼香自是不多食,其一是胃口本就小,其二则是想维持身形,自然克制了些,每道膳品用了一筷子便饱了。只是店小二低估了另一位娘子,风卷残云间,她已经优雅地将荤菜都解决了,且豪放不羁地打了个饱嗝。 “爽快,一日不吃如隔三秋啊,总算是吃到肉了!” 黄伊珊大大咧咧地斜靠在座椅上,一手抚着微微凸出的肚子,活像是孕中女子。 叶盼香放筷早,等她用膳便等了许久,此前只能百般无聊地望着窗外数星星。 “你可仔细开学被秦先生训斥!” 黄伊珊嬉皮笑脸:“那又如何,不用被送到川蜀就是万事大吉。” 叶盼香莞尔,她倒是十分羡慕黄伊珊这样的性子,平日里不受拘束,无忧无虑,仗着脑袋瓜好使,临时抱佛脚也能轻轻松松过了困境,一生顺逐快乐。 黄伊珊豪饮了一盏晚莲酿,拍了拍小桌子:“对了,我还没和你说呢,你知道吗,我这几日都不敢出我的霓禾院。” “为何不敢出院门?”叶盼香双手托腮,望着对面的小妮子。 黄伊珊撇撇嘴,埋怨道:“范家表姐前几日来府上,我娘亲留她小住几日,她竟应了。我怕见着她尴尬,自然是能不见便不见。” 话尾处黄伊珊还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道:“诶,也不知她何时才能接受事实,不再来折磨我呀!” 叶盼香戳了戳她的脑袋,道:“你呀,没心没肺的,从前如何待她如今照旧便是,你这样躲着她是怕人家猜不出吗?” 黄伊珊有样学样,双手托腮笑道:“诶呦,我才懒得做戏呢,她从前那样待我,也别指望我能有什么菩萨心肠。话说我那位真正的范表姐生得的确清丽,眉眼处似我舅母,轮廓似我舅舅。性子也好,与我说话时温温柔柔的,诶,也不知日后会便宜了谁。” “下次有机会,我下张帖子,咱们一道玩乐。” 叶盼香思及宝玥姐姐,不由得叹息,原想着荷花宴后找时机与她见上一面。可如今唐焕盯她盯得紧,她已经断了与外面一切的联系,但求等到唐焕消了疑心。 两人絮絮叨叨唠嗑,聊得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配上黄伊珊夸张的神情和言语,叶盼香的瞌睡虫都被她逗没了。 结账虽是黄伊珊的侍女代劳,可这银子却是实打实地从她账上走。她的月钱不多,供不起她日日来望江楼奢靡,今日这顿账是她辛辛苦苦攒了许久的私房钱,一下就少了大半可把她心疼的。 出了望江楼,已是戌时,两人都有些微醺,一时兴起,黄伊珊又拉着叶盼香去了望江旁的戏楼,巍掬坊,美其名曰,看戏。 虽说是戏楼,巍掬坊却不止听戏这般简单,常有舞伎献艺,众人下注,观者赠花,花多者赢,这与赌坊下注没甚俩样。 叶盼香站在门口,瞧着形形色色的人来往,不免有些犹豫,虽她脸上戴了面纱,可若碰到熟知的人,留心还是不难看出的。 黄伊珊却是这儿的常客了,没银子花的时候就来这儿乐呵一乐,她运气素来好,这也得益于她的小伎俩,次次都能挣到银子。 “阿香,这里头可好玩了,唱戏的角儿都是一等一的好,我们进去溜达一圈,还能赚些私房钱,何乐而不为。” 叶盼香莞尔,醉意上头后就容易舌头打结:“先说好了,我们只能乖乖看戏。” 黄伊珊附和着点点头,有几分哄骗的意味,拽着叶盼香往里走。 巍掬坊里头不似别处灯火通明,碧瓦朱甍,反倒是格外的清幽,烛火被精美的走马灯笼罩,映在昏黄的壁画上,古老神秘的图案有着别样的美艳。 这里人来人往,但你却瞧不清任何人的模样,朦胧雅致,望着他人都像是画中仙,若是没有那些围在赌桌前高声呐喊的公子哥们,这儿大抵便是人间仙境了。 “我压欢璇娘子,一百两!” “我压青珘娘子,五百两!” “呵,繁莒娘子,一万两。” ...... 众人都被说这话的男子惊着了,一万两可不是小数目,够平常百姓一辈子的温饱了。来这儿找乐子的虽都是贵族子弟,出手这般阔绰的却是头一人。 那男子着了一件挑金丝青玉衫,举着把竹骨折扇,递了银票下注后便上楼了,估摸着是回厢房看戏了。 黄伊珊原本想用所剩无几的私房钱去压她看好的繁莒娘子,这位娘子是近来新到的,不如前几位老人名声响亮,可她舞得实在出彩,渐渐也有了些名号,前几次她每每压这位娘子,都能为她带来不少的银子,可把她乐坏了。 可今日显然有个更阔绰的男子,与她撞上了,她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住人家的。 黄伊珊眼珠子骨碌一转,坏主意又来了,她拉着叶盼香找了一小角落坐下,诱惑道:“阿香,想不想赚些私房钱?” 叶盼香摇了摇头,微笑地给了黄伊珊一刀:“我不缺银子。” 这是实话,不论唐珍留给她的嫁妆,光是荣安王府发放的月钱便够她奢靡了,何况她来京数月收了不少金银,加之晚妆阁的收入,她也算得上富庶了。 黄伊珊捂着胸口,受挫地看着叶盼香,泪流两行:“同为贵女,为何你我待遇天壤之别。” “我今儿为了请你两袖清风,你可要帮帮我呀!” 叶盼香挪了挪小屁股,撇嘴不言语。 黄伊珊猥琐地“嘿嘿”笑了两声,跟着挪了过去,软言软语地撒起了娇,颇有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感。 第七十二章 轻盈绿腰舞 叶盼香被磨得耳根子发软,却是狠不下心拒绝,只得问道:“你先说说,你想做什么?” 黄伊珊眼见计谋快成了,笑眯眯地凑到叶盼香耳边,悄声嘀咕了两句,话毕又笑嘻嘻地望着她,眼珠子乌溜溜的。 叶盼香听闻震惊,这小妮子还真敢想。 “你是疯了吗? 黄伊珊摇摇头,笑吟吟道:“没疯没疯,就是利令智昏了。” “诶呦,阿香,别犹豫了,左右带上面具谁也不认识谁,没人会发现的。” 叶盼香皱了皱小鼻子,狠狠地掐了掐黄伊珊腰间的软肉,怒道:“想得挺美,若是被旁人知道了,我们名声难保不说,你还是得被送回川蜀。” 黄伊珊自是又一阵软磨硬泡,威逼利诱,将自己如何命苦如何穷困描绘地煞有其事,一个劲儿地强调若没有银子,还不如回川蜀老家待着数星星呢。 “这样好了,你跳舞我敲鼓,银子到手咱们五五分,如何?” 叶盼香也退了一步,道:“我至多帮你奏乐,你自己舞,我不和你分银子。” 黄伊珊一听就急了,连忙讨好道:“诶呦,那哪儿行啊,我哪有这个本事,我上去怕是要把剩下的家当输光才是。好阿香,你就帮帮我吧,一万两银子啊,可以连着吃好几月的望江楼!” 叶盼香被磨得耐心全无,比了个八的手势。黄伊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傻愣愣地问她是何意思。 叶盼香讥笑一声:“我八你二,我就帮你。” 黄伊珊咬咬牙,两千两银子也不少,“行,成交。” 可事后分银子时,黄伊珊少不得嘀咕两句,叶盼香敲了敲她的脑瓜,道:“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这些银子都算便宜你那通乱敲了。” 这些都是后话了,前头叶盼香刚答应,黄伊珊边溜到管事的伙计旁让他去多加一人的名号上赌桌,自个儿又雇了几人去投银子,行事老练,活像是混迹赌场的老手,吊儿郎当的。 “搞定了,走吧阿香,我带你上楼准备准备。” 黄伊珊倒也挺有本事的,在巍掬坊三楼包了一间金字厢房,那可不是有银子就成的,得是京州权贵才有的面子,是以叶盼香觉得越发不安。 说来黄伊珊自己也纳闷,原本和那位伙计谈得好好的,找间便宜的厢房凑活凑合就成了,未曾想那伙计瞧见了她身上挂着的玉坠,硬说她是贵客,请她去了三楼的厢房,她也就稀里糊涂地接受了。 叶盼香端坐在梳妆镜前,后悔为何应了那小妮子,她像是天生禁不住撒娇示弱,每每都乖乖地走进旁人设得陷阱里。 她一边摘了原有的发簪耳饰,回忆着往日宝漪替她梳发的手法,自个儿摸索着梳了随云髻,手却像是上了禁锢似的,半点不见灵活,簪上流苏后觉得不伦不类的。 “哟,阿香,这是你从哪儿看来的发髻,凌乱不失美感,飘逸中带着......” “行了,你可别埋汰我了。”叶盼香无奈地对镜重梳了一次,反倒不如第一次,便歇了主意。 黄伊珊知道好友不甚乐意,为了她却是三番五次破例,她虽是蹬鼻子上脸的人,但也知些轻重:“好阿香,你真好,比我娘亲待我还好。” 黄夫人听见这话大抵是要伤心了,叶盼香边描眉边腹诽,这小妮子嘴里吐出的话没一句是能信的。 “你还没说呢,你想跳哪曲舞,我好提前做准备,不如就你今日考学跳的胡旋舞如何,保准一舞迷倒一片。” 叶盼香拍掉黄伊珊靠在她肩上的手,起身到屏风后换衣裳,这儿的舞伎穿得皆是清一色的藕色裙,也省得在这儿上攀比。 “你可长点心,若是真跳了今日的胡旋舞,那可就是昭告天下了。” 黄伊珊不甚在意,走至一旁把玩着鼓棒,念叨:“怕什么,左右今日就考学的老师瞧见了,你莫不是怀疑夫宴和洛湛先生会来这等地方?” 叶盼香漫不经心道:“小心使得万年船,我今日舞绿腰,你敲些简单的音律即可。” 黄伊珊听闻欣喜万分,觉得赢面更大。绿腰隶属于软舞,要求起舞之人体态窈窕清瘦,软若无骨,可做旁人不可做的动作,极具美感,任旁人舞姿倾城,都不如一涓清流沁人心脾。 负责舞伎的嬷嬷来敲门,示意里头的娘子可准备着上场了。 黄伊珊替她应了声好,将梳妆镜前的银色全脸面具递给了她,激动地喊了声:“阿香勉哉!”遂捧着蛇皮鼓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头。 叶盼香倒不如黄伊珊这般紧张,她只想着若是跳错了也无妨,左右无人知晓她是谁。只是她望着窗外天色黝黑,想着结束后莫要回去迟了便是万幸。 前头繁莒娘子刚结束一舞,底下欢呼声此起彼伏,朝台上撒花地更是不计其数,瞧着那些贵公子的行头,恨不得直接上去抱得美人归才是。 繁莒下台时,正巧与叶盼香碰了面,生得着实惊艳,大有醉烟楼若琼娘子的韵味,清丽雅致,望向你时像是夏日清泉流淌,混叫人通体舒畅。 楼上厢房里,齐斟懒散地搂着一娇艳女子,瞧见底下众人往台上献花,乐得不行,对着旁边的侍从吩咐道:“快,快去将咱们的招财娘子喊来。” 他怀中的女子可就不乐意了,当即粉拳伺候:“八郎,你都有丹娘了还不满足?” 齐斟吊儿郎当地凑到美人脸庞重重地吻了一下:“满足满足,你可是我的大心肝,谁都比不过你。” 女子笑得娇俏,同样在男子脸上印上一个带着脂香的吻,道:“那八郎唤她上来作何?” 齐斟应道:“待会儿你主子要来。” 牡丹笑颜如花,指着齐斟的唇,道:“八郎可真够贴心的,今日赢来的银子可得分一半给我买胭脂。” 齐斟轻笑:“全都给你。” 两人亲热着,丝毫没注意底下奇特的鼓乐声响起。 叶盼香上场前,四周的烛火应命弱了两分,唯她头顶一簇夜明珠还亮着,更显清雅别致。 绿腰是叶盼香自小练大的,不用音律也能舞得自如,也是她真正喜爱的。可听着耳边磅礴的出塞曲,叶盼香不由得汗颜,握着水袖的手紧了两分。 出塞配绿腰,亏这小妮子想得出来。 叶盼香一边思量着该如何破局,一边随着鼓点随意挥了挥水袖,做了个轻柔的蛇水下腰,柔软的身姿像青蛇一般灵动,水袖缠绕在两旁的雕花圆柱上,她借力单脚踩着水袖转了个圈,正好配上了铿锵的鼓点。 开场便这么惊艳,原本底下的公子哥们以为繁莒娘子是压轴,对着多添的这位娘子没甚期待,未曾想绿腰的雅致和出塞曲的磅礴能完美地结合,一时间欢呼声更甚,那张银色面具更是吊起了所有人的胃口,单看这具曼妙的身形,这岂能不是个美人儿? 叶盼香翻过身后便有了主意,独自转圈时将水袖展开成纱,轻轻一提,便像是浓稠的烟雾环绕,有种朦胧的美感,又应了将士出塞时途经所遇的沙风。 叶盼香随着越击越快的鼓点,扭动腰胯,在水袖落下时又能将腿弯至耳侧,脚尖像是长了倒钩,将水袖稳稳地接住。遂身子前倾,做飞燕式,后脚轻柔一抬,水袖再度往前飘去,在众人面前游走,凑近了好似还能闻到美人儿身上的馨香。 接着又是一串密集的鼓点,叶盼香扭动着娇躯,手呈莲花状,缓缓上升,轻轻落下,腰之软,柔,细叫人叹为观止。她舞着水袖像是带着鼓点游走,水袖像是灵活的水蛇,任意弯曲,像是泼墨山水。 就在水袖要落入底下人的手中时,叶盼香一个踮脚,又将水袖取了回来,转身一记展手,水袖竟跟变戏法似的消失不见,惹来底下惊呼,她背对着众人往回走时,正巧应了最后一段重轻轻的鼓点,完美契合。 第七十三章 羞赧 舞毕,众人皆醉,掌声雷鸣,花卉宛如奔赴土壤的雨滴,朝台上娉婷袅娜的女子飞去。 叶盼香喘着气,见着底下公子哥们恶狼似的露骨眼神,哪敢久留,巴巴地提着裙摆往台下走去,不顾身后欢呼呐喊。 隔开了一阵远,叶盼香空出手将发髻上摇晃的簪子取下,握在手中,脚步越发轻快,生怕有人瞧见她。因着走着急,叶盼香上楼时还差点被水袖绊倒了,幸而前头的好心人搀住了她,免了额头撞地的血光之灾。 叶盼香站稳后抬头,刚想道谢,却望进了一双带着赤裸笑意的眼,面容熟悉,是打骨子里透出的放荡不羁,和唐焕一个德行,只是后者容貌更甚,手段更高。 齐斟却像是认不出她似的,单手挑起她的下巴,猴急似的伸手,想将她的面具摘掉,一睹真容。 原本他与怀中娇娘耳鬓厮磨,好不快活,结果偏有煞风景的上来禀告这繁莒娘子并未夺下魁首,反倒是落后了不少花卉,这让原本胜券在握的齐斟如何安之若素? 叶盼香慌了,猛地往后仰头,将齐斟推开,潦草地望了一圈周遭,却是恰逢献舞结束,婢女们都紧赶着到前头侍奉了,这儿倒是格外寂静。 齐斟“啧啧”两声,往前逼近,嘴里念叨着:“哟,新来的?小娘子本事倒是不小嘛,你可知本公子因你输了多少银子?” 叶盼香垂着头,两只手交叠,右手穿进另一头的袖子中,摩挲着帕子,想着逃脱之法。 齐斟轻笑两声,再度逼近,将小娘子逼到了一处角落中,缓缓在她耳边吹气:“如今挣了不少银子,让本公子一睹芳容总是无可厚非的吧?” 叶盼香眼睫轻颤,思绪转得飞快,遂竟是缓缓从袖口中抽出一方丝帕。 齐斟自小见多了这些花样,机敏地往后退了两步,却见小娘子只是将它绕在了青葱手指上,透着别样诱惑,并未有其他动作,这才放心些许。 叶盼香深吸了口气,主动往齐斟身边走去,再开口时,声音全然变了,既妩媚又柔和,听得人骨头都要苏掉了:“公子先遮住眼,奴才能摘下这面具。” 齐斟嗤笑,拿过帕子,拈着帕子顶端那一缕丝线往小娘子鼻尖晃了晃,见小娘子依旧端笑着无甚反应,才轻佻地将帕子丢回小娘子怀中,坏笑道:“那得,你替本公子系上。” 叶盼香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应声将帕子覆在了齐斟眼上,轻柔地绑了一个活结。这帕子是深色的,不透光,蒙上后,可谓是伸手不见五指。 美人儿香气萦绕,齐斟乐得笑歪了嘴角,他觉得这等情趣甚好,琢磨着回头也让丹娘也学一学,增添一番闺房乐趣。 待他觉出不对劲时,已然昏昏沉沉,骤然倒地,迷糊间只听见那娇媚的女声在他耳边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叶盼香拽着齐斟的袖子,往楼梯底下挪了挪。这处幽暗,一时半会难有人察觉,如若他身边的侍从机灵些,也得花些功夫,其中的时辰足够她往返王府一遭了。 叶盼香思量细全,总算松了口气,将齐斟眼前的帕子抽了出来,塞回袖中。得亏她素日里有带两条手帕的习惯,那迷药是下在浅色手帕上的,她拿出做引子的确实是一条平常的帕子。 叶盼香转身上楼,余光瞥见木台阶上立着的身影,脚步又是一愣。这下是连发懵都省了,拔腿就跑,活像是林中撞见猛兽的小鹿。 可叶盼香着实错想了,依着唐焕的脚下功夫,便是让她一柱香的时辰,也逃不出他的手心。 唐焕纵身一跃,轻轻松松跳到了叶盼香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睨着她。不知是不是错觉,叶盼香竟从这眼神中读出了一丝揶揄,仿佛写着“怎得?跑不过我吧?” 叶盼香方想起来,自己还带着面具,凭白乱窜反倒惹他注意了,再一开口,嗓音倏地变了:“请问公子有何贵干?” 唐焕直直地盯着她,眉间红痣,眼里带笑,像是吸人魂魄的狐仙,玄乎极了。那眼神分明是在劝叶盼香,莫要白费功夫了。 叶盼香心一凉,不敢想象今日若是被认出来了该如何自处,少不免埋怨起了一旁撒网收鱼的黄伊珊,想着回头定要好好收拾她一顿才能解气。 唐焕两手抱胸,懒散地依靠在墙壁上,眼神越发玩味,开口第一句就叫人啼笑皆非:“傻姑娘,你说为兄有何贵干,总不见得拦着问你多少银子一晚上吧?” 听见这样一句春色满园的话,叶盼香险些抑制不住,唐焕向来知晓如何令她郁结,偏她只还能受着。 戏被拆穿了,再继续也没意思,凭白浪费功夫,叶盼香倒是想用帕子对付唐焕,可他又哪似身后躺着的齐斟好应付,简直是只狡猾的狐狸,尚在她背着手取丝帕时就看穿了。 “妹妹别白费力气了,乖乖跟为兄回府,为兄还能考虑不告发你。” 叶盼香黔驴技穷,小脸憋得通红,却只得认命,跟着唐焕回府,已然思量着若是躲不过该怎么应对。 她这厢耷拉着脑袋,全然没注意身后躺着的某人,此刻已是翘着二郎腿,眯着眼看戏,不复先前的惨样。 望江楼别门许多,旁人大抵一概不知,可叶盼香瞧着唐焕犹如过无人之境,带她穿过人流,到了一处静谧的小巷,王府的马车就停在别门口。 唐焕此时倒是君子,侧身让她先上马车,末了还揶揄道:“这面具不透气,又遮了妹妹的花容月貌,妹妹还是摘了为妙。” 叶盼香前头受了气,此番倒是牙尖嘴利了起来:“表哥若是想看美人儿,醉烟楼倒是个不错的去处,左右表哥在那做了不少金屋藏娇的美差吧?” 这话一出口叶盼香就懊恼了,倒不是后悔讽刺唐焕,此人着实狡诈。只是这般尖酸刻薄的话语从她嘴里说出来,到底有失教养。 唐焕自然不至于动气,反倒觉得好笑。方才那些话真像是在醋坛子里泡了一宿的,只盼着不是他自作多情,自个儿强加的意愿。如此思来,唐焕竟是在马车外低低笑出声来,惹得里头小娘子脸一阵青一阵红。 唐焕不用猜也知,此刻马车内的小姑娘定是涨红了脸,羞得无地自容,索性在外头待了会儿,让两人都缓缓。 别门巷口这般冷清,加上车夫统共只有三人,这夜又这般凉,叶盼香羞赧中分明听见了有另一人的脚步,轻柔柔的,隔着锦鞋踩在青石板上。 “四郎!” 叶盼香一愣,立即觉出了这声音的主人。一声“四郎”饱含着爱意,在这凄凉的夜里,竟生出一丝悲怆和酸楚。短短二字,叫人心头一软,酸涩不已。 从前这般唤过唐焕的,也只有她了。 叶盼香倒不至于真的替她难受,反是生出了看好戏的心情。索性她面具还未摘,悄悄地撑起竹帘偷窥。 这位孟家大娘子自柳家娘子生辰后便鲜少出门,女学那儿也告假,京中那段时日猛传这事儿,孟府与萧府却一直不见好消息传来。京州从来都是日异月新的地方,渐渐的,也没人提及她了。 因着是“偷窥”,叶盼香不敢大着胆伸出脑袋去看,是以看得并不真切,只得依靠着断断续续传来的声音。 这厢孟锦却是无法顾及更多,她此刻眼里只有面前的男人,那个令她朝思暮想,却又愧于相见的男人。 这几月对她而言充斥着前半生未尝过的苦楚,事后那一月,她每日大半的时辰都在桶里泡着,皮肤褶皱也好,起泡也好,她通通不理,只想洗掉全身污秽。 多少次午夜梦回,她多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她还是清白之身。 这样日以继夜地糟蹋身子,她生了一场大病,几近不省人事,吓得原本想将她送进寺庙的父亲都止不住流泪。看着为她心碎的家人,她只得强忍悲痛,可到底意难平,病愈后还是落下了病根。 她日思夜想的人却再没有见过她,白翎鸽自此也未落在过她的窗前,书案上再没出现过新巧的花笺。她不是不明白这里头的深意,只是不知如何舍下这份情? 第七十四章 赏月 孟锦掀下斗笠,秋瞳朦胧,盛满了随时倾倒的泪水,这样一双眼,望向你,无论你心中有没有她,大抵都会心颤。 可孟锦瞧得清晰,离她不远的男人此刻虽看着她,但那双如夜色浓稠的眸中没有丝毫波澜。 这样暖和的夜,耳边的蝉鸣,小潭中的露气,微风的湿润,她仿佛回到了空山寺的夜晚,那个令她如醉如痴,梦里纠缠的景象。如今却结上了一层冰,明明是炎夏,她却觉得身体犹如泡在雪水中寒冷,刺骨又燎人。 面前的男人不似往日温柔多情,一言不语,眼中是她看不穿的迷雾。 孟锦苦涩地扯了扯嘴,哑然失笑,这样心照不宣的眼神,她如何看不明白,顿了顿,却还是不甘心。 “我知我如今没有颜面见你,也不该与你说这样的话......可过了今日,一切便再难回头了。 唐焕依旧不语,可面色稍霁,像是给了孟锦说下去的勇气。 孟锦紧攥着手帕,紧张扭捏不似大家娘子的姿态,至少与几月前的从容大方相比,此时的她为情所困,女儿家的牵肠挂肚,爱而不得体现地淋漓尽致。 “四郎,倘若你还念着我们之前的情分,你可愿带我......带我离开京城吗?” 这句孟锦鼓起勇气说出口的话,赤裸裸地指向了戏文中最不可饶恕的“私奔”二字。 叶盼香知晓偷听她人私事实非道义,只是按捺不住好奇之心。可当她听见这句话时,心却像是被一阵猛锤,五脏六腑都震得发颤。 曾几何时,孟家大娘子是多少名门子弟的白月光,如今却落得求心上人带她私奔的境地。孟锦何罪之有,不过是遭人陷害,失了清白,命运坎坷送她至此境地,毫无半丝以往的怜惜。 叶盼香又不由得替孟锦不值当,唐焕素来不是安分守己之人,逢场作戏大抵是常态了。光她知晓,那段时日唐焕与若琼姑娘也是你侬我侬的。 可叶盼香万万没料到,唐焕待素日红颜能冷淡至此,说出口的话令人犹入冰窖。 她看不见唐焕的面孔,只有那站如松的背影:“阿锦,你早该清楚,你我再无可能。” 明明唤着她的小字,一字一句却又这般冰冷。 孟锦鼻子一酸,再也收不住成串的泪水,沾湿了整片斗笠,落在了月光笼罩下的石板上。 叶盼香望着孟锦的背影,往日她孤傲冷清的模样还在眼前回荡,此刻直挺着背脊,依旧端庄,却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心力。 唐焕像个没事人儿似的回到了马车里,闲适地望着假装在小憩的小姑娘,似是毫不在意方才那些风月韵事给人瞧见了。 他素来沉得住气,也不去拆穿小姑娘的把戏,敲了敲车壁,示意马夫可启程了,遂也眯眼小憩。 叶盼香怀揣着心事,自然不可能真的睡着,待马车行了一会子功夫便受不住煎熬,悄悄地睁开了眼,瞥了一眼斜对面坐着的男人,瞧他正阖眼休息,才敢睁眼。 期间,叶盼香不时掀开帘子瞧瞧路上的街景,唐焕是有前科的,若不盯着点,无声无息将她绑了别处也未可知。只是她没注意,这频频掀帘,夏日微风都渗了进来,唐焕如何能不被吵醒。 “妹妹今晚兴头倒好,街上可瞧见称心的男儿了?” 叶盼香正探着脑袋张望呢,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小身板都颤了一颤,偏佯装淡定地缩回手,抚了抚耳边的碎发。 “四表哥说笑了,香儿不过是在欣赏月色。” 唐焕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神情慵懒,明明这样好的一张脸,说出口的话却是万般惹人嫌:“那便好,为兄从前只以为妹妹有偷窥的怪癖呢。” 叶盼香小脸一红,措不防地想起了上会撞见唐焕与若琼姑娘在街上散步的事儿,加之前头空山寺那晚,的确太过巧了。 可叶盼香到底脸皮子薄,少不得要为自己开脱一句:“四表哥情债这般多,巧遇二字实也不稀罕。” 这话听着可就诛心了,摆明了是在嘲讽唐焕情人众多,哪哪都有他的身影。其实不然,叶盼香不过是想趁机道明,如今她手上可是有他的把柄了。 唐焕自是听出了画外音,却是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哦?妹妹大可试试。” 叶盼香撇了撇嘴,心道此人奸诈,明明清楚她不会无事生非。 叶盼香垂着头,忽觉对面传来的目光炽热,一抬头,便见唐焕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看。 叶盼香狐疑地摸了摸自个儿的脸,觉得并无不妥。 “妹妹今日抹了什么味的口脂?” 叶盼香呆愣愣地抚了抚自己的唇瓣,半响才记起今早宝漪取来的是石榴味的嫣红口脂。 只是叶盼香还未开口,唐焕便倏地伸手,将她抱进了怀中,道了句“为兄尝尝便知”。 待男人身上的竹香渗透每一寸皮肤时,叶盼香才慢慢回味,这个登徒子不但趁她喝醉时夺了她的初吻,今夜竟敢在她清醒时便亲她,思及此处,叶盼香霎时奋力反抗了起来,被禁锢的手臂使劲敲打唐焕的肩。 这点小力气对唐焕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反倒添了些情趣,唇齿间清甜的石榴味让他流连忘返,更加卖力吮吸。叶盼香仰着脑袋,颈后轻轻托着她的手也不安分,将她弄得软若无力,势要失了魂魄。 唐焕像是荒漠里迷失的旅人,寻不见绿洲,逮着这一片石榴园便是不留余力,一次亲吻,结束时马车早已停下许久。 唐焕终于肯抬头,在瞧见小姑娘晕红的脸蛋和透亮的眸子时,还是忍不住多啄了几口她的唇,手依旧托着她的脑袋,像是在抱孩子的姿势。 叶盼香被亲得晕头转向,有一瞬间连自个儿是谁也忘了,这会儿回神了,第一件事就是学戏文里遇到流氓的女儿家,给这个登徒子一个耳光。 唐焕轻松握住了小姑娘朝他扇来的手,放在了唇边,亲了一口,语调清扬,不难听出他此刻的好心情:“到府门口了,为兄若是顶着个掌印出去,被人瞧见难免要说闲话。不如今日先欠着,往后再补给妹妹,如何?” 叶盼香气急,恨不得将此人道貌岸然的模样撕下来,狠狠地踩上几脚才解气,却是无法,只得提着裙摆快速下车,连个眼神都没留给唐焕。 宝心早已侯在了大门处,见着自家娘子回来了,喜悦极了,扶着娘子便道:“娘子可算回来了,还好没错过今日的热闹。” 宝心不如宝漪心细,瞧不出叶盼香此刻的心事,只道娘子估摸是有些累着了。 叶盼香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加快了脚步,心里不免有些委屈,可总不见得将唐焕方才强吻她的事大肆宣扬诉苦,没得传了出去惹一身腥,只得咽下这苦水。 “娘子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玩累了?” 叶盼香摇了摇头,由着宝心扶着她往里走。 宝心遂笑了,道:“那便好,刘嬷嬷方才说了,前些日子姜家送来了好些野味,都是狩猎得来的,说是西北的野味鲜嫩,让人用冰窖车赶路送来的,还新鲜着呢。王妃知道娘子们这几日为着年考辛苦,特意在园子里摆了烤肉架,命了府上手艺最好的老师傅来掌厨,说是边赏月边吃烤肉,奴婢想着娘子定会欢喜的。” 叶盼香搓了搓唇瓣,心不在焉地回了句好,只是这老祖宗做东,她不能不去,即便心里头不悦,也不能展现出来,没得伤了老祖宗的心。 即便唐焕轻薄于她,外祖母待她却是一向很好,好到让她心中愧疚,她如何能让她为嫡亲的孙子伤心。 第七十五章 以牙还牙 叶盼香先回了一趟碧海阁,歇息了片刻,换了套平常的半旧青黛马面裙,挽了松散的发髻,这才不慌不忙地去了朔风堂。 王妃虽着人操办了宴席,却是早早歇下了,人上了年纪,精力不济,也不能与小辈一同乐呵。故而叶盼香并未见着外祖母,而是直接去了后花园里。 彼时娘子们都到齐了,掌厨的俞师傅已然站在烤架前,熟练地烤着野味,身旁还跟着两个打下手的厨娘。鲜嫩多汁的鹌鹑肉在火架上翻滚,滋滋声清脆悦耳,惹得人垂涎三尺,光听着声音便止不住咽口水。 唐馨素来是闲不住的,馋得狠了便跑去火架前等着,偶尔自个儿上手操练,胡乱撒着从西边传来的调味料,浓烟烧得她满脸通红,偏她乐在其中。 其余的娘子们喜静,围在亭间赏月,两人对弈,其中几人起了雅兴,绕着月色吟诗,气氛极好。 “香儿!” 唐璟坐在廊边,离湖畔最远,小径最近,一移眼便瞧见了叶盼香,冲她挥了挥手。 叶盼香移步,同亭中的姐姐们行了同辈礼,便在唐璟给她挪出的位置上坐了下来,身侧的小书呆子也同她打了招呼。 “不是说出去用个晚膳吗,怎么这会功夫才回府?” 叶盼香无奈一笑,解释道:“伊珊今日松乏了,喝了些酒,闹着闹着便晚了。” 叶盼香只挑了些不要紧的说,上台做舞又或是碰到了何人是万不敢提及。她不愿府内人知晓她和唐焕私下交往颇多,凭白惹了闲言碎语,饶是她与唐璟关系最好,也断不见得她不会与旁人提起。 唐璟倒也没细问,只掐了掐小妮子腰侧的软肉,语气有些轻快:“本想着和你说件好事,现如今倒省了我嘴皮子功夫,你待会儿瞧着便是了。” 唐璟这话是附在叶盼香耳边说得,旁人只道她俩在嘀咕,实也听不清楚。 叶盼香眸里含笑,立马便反应过来了,轻声道:“姐姐可是找到做手脚的人了?” 唐璟莞尔,眼中闪过狡黠,点了点头。 其他的娘子正乐呵着,见着叶盼香来迟了,说什么也得让她先自罚三杯,她们年纪尚小,老祖宗素日不许她们饮酒,这杯盏中装的自然不是酒,而是玫瑰饮,清甜润口,实算不得什么惩罚。 叶盼香大大方方饮过三杯,又被央着做了首诗,众人这才不针对她了。 只是也样好的月色,爱说闲话的人依旧管不住嘴。 唐萱今儿心情本就不悦,因着做舞时失误,等第一定不会太高,她素日自视甚高,自然不顺心,见着什么都想怼上两句,何况是姗姗来迟的死对头哩。 “听闻香表妹今日放了学便出去野了,想来年考一定发挥稳当吧?可表妹怎么不想着先回家给祖母报喜呢,今儿用晚膳的时候祖母可念叨了表妹好几次呢。” 唐萱这一连串话噼里啪啦,实属没事找事,一旁的姐妹们听了都面面相觑,唐媛更是直接戳了戳唐萱的脑袋,自个儿出来打圆场:“香表妹别放心上,你四姐姐素来都是这个脾气,我回头再好好训她。” 唐萱虽不屑地挑了挑眉,倒也没吱声了。 叶盼香早从和唐萱的交锋中学会了漠视,唐萱这等心高气傲的贵女最受不了旁人的漠视。 亭中的气氛安静了稍许,姜窈换了个话题,便又热闹起来了:“我瞧着今日野味数量甚多,过了日子便不鲜美了,不如请府中的表哥们一同品尝,如何?” 唐媛道:“窈表姐这主意甚好,左右兄长们这个时辰也都回府了。” 唐妍也赞同:“去请四哥哥时顺便将他院里的棉雾姐姐也请来,做上几碗八宝甜烙,吃完烤肉后定是最解腻的。” 叶盼香听人提起唐焕便心中发痒,想着不久前的荒唐事脸如火烧般烫红,幸而她这处灯火幽暗,旁人也瞧不出什么。 既然娘子们都没意见,唐璟便着了自个身边几个麻利的侍女去一一请人,府上除了大公子唐渊出了远门,其余三位公子倒是难得都在。 唐萱听闻便更不悦了,她早就觉着自家的二哥哥对姜窈五迷三道,跟着魔了似的,成日献殷勤不说,还巴巴地往瑶花阁送这儿送那儿。旁的也就算了,就说上会儿唐寅从母亲那儿讨了去的青玉点翠头面,甚是罕见,未曾想她还没瞧上几眼,唐寅便借花献佛送去姜窈那儿了,偏人家也不见得多待见他。 只这倒苦水的话只能轻声嘀咕,没得让旁人听见落了他们二房的面子。 这厢唐萱又得罪了叶盼香一会儿,唐璟瞧着自然不悦,悄声与叶盼香道:“放心吧,回头她有的苦吃了。” 叶盼香稍稍吃惊,叹了句“果真”?她虽怀疑荷花宴琴弦一事可能是出自唐萱之手,可左思右想总觉得唐萱没这儿胆量,未曾想她行事这般胆大,幸好这坏事没做成,不然荣安王府怕是要被牵连了。 “姐姐从何得知?” 唐璟实也忍不住,拉着叶盼香往亭外走了几步,瞧着位置足够隐蔽,才慢慢解释:“我本就疑心于她,她素来又是张狂的性子,我派人盯了她几日,到头来却是她自己与贴身奴婢说的,言语间甚是不甘,颇有种我未出丑她不悦的意味,真真是白费同一屋檐下的情意。” 叶盼香却道:“虽是如此,香儿觉着四姐姐万没有这般胆子,背后定有教唆之人。” 唐璟俏皮地眨了眨眼,道:“我懒得深究,左右她承认了,我便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叶盼香顺着唐璟的眼神往后瞧去,唐馨正巧端着一大碟烤肉去往亭子,当下心中有数。 两人闲谈片刻,便赶着热闹回亭中,正好瞧着唐萱眼疾手快地抢了独一份的腿肉,她素来喜爱羊腿肉,这块肉最是鲜美有嚼劲,回回府中有宴席,羊腿肉总是会落入她的碗筷中,自然也给旁人留心的机会。 唐璟挑了几串鹌鹑肉,摆在小圆桌前,静静地品尝,实在等待药效发作。 “咕噜!” 一声绵延的怪声从唐萱腹里传来,在只顾着平常俞师傅手艺的娘子们中间显得尤为清晰。 唐灵不拘,率先笑出声,拾了两串羊腰递给唐萱,看似打趣实则开解道:“四妹这儿肚子怕是装了个无底洞,用完了晚膳才不久,这么一只羊腿入肚竟还饿着。” 众人皆笑出声,唯唐萱脸色不对,这股痛意来得又急又猛,她眼下急着想如厕,偏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可又怕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颜面,只得捂着肚子忍耐,想着迟一些回去便没事儿了。 可这一忍便忍出了不对劲,唐萱一抬手便觉得襦裙被什么给沾湿了,羞愤地低下头一瞧,连忙起身往朔风堂里跑,连话都来不及多说一句。 唐萱这一起身,坐在她旁边的唐灵第一时间瞧见椅子上湿漉漉的印迹,不动声色地取出帕子覆盖住了,漫不经心地解释道:“四妹的肠胃一向不好,大抵是方才吃多了。” 人有三急乃情理之中,况且四处又无旁人,倒也无碍。众人不疑有他,自顾自地享受美食,里头唯独唐馨和唐妍两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吃得最开怀,连着用了两大碟烤肉还不停歇。 瞧见方才情景,叶盼香与唐璟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此时唐璟身边的侍女回来,道:“回县主,三公子和四公子都已经歇下了,怕是来不了了,二公子原也歇息了,可说是有些饿了,现下正往这儿来。” 唐璟这会子心思全在看唐萱笑话身上,无暇顾及其他,反倒是一旁的唐妍大失所望,想着今夜怕是尝不到棉雾姐姐的手艺了。 第七十六章 出糗 唐媛听闻二哥会来,忙笑着替他拾了几串他素日最爱吃的野猪腿肉,沾上特意腌制的调味料,并青丝卷饼,最是解馋。 倒是一旁的姜窈,听闻三公子与四公子皆歇下了,眼里不免闪过一丝失望,只得遥望着眼前的明月,颇有些态浓意远淑且真的意境。 这厢唐寅匆匆赶来,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副美人儿画。窈表妹宛如独立月光下的瑶台仙子,眼波流转,覆上了一层浓稠的云雾,让人情难自禁,想将她拥入怀中好好爱怜一番。 唐寅太失礼了,这般不加掩饰地盯着姜窈看,那明晃晃的眼神就差昭告天下他心有所属,惹得几个年幼的妹妹看笑话。 “二哥!”唐媛适时地一声喊将唐寅的神思拉回了些许,伸手将她先前摆好的烤肉碟子递给他,“快些坐下,尝尝这烤肉,俞师傅的手艺向来是极好的。” “诶,好。” 唐寅闻言,心不在焉地挨个给妹妹们打了招呼,只这眼神偏是一刻也没从姜窈身上离开。 “窈妹妹今日好生清丽!” 姜窈倒也是个极淡然的,被人这般盯着看也不难受,足显其教养与风范。 “多谢二表哥赞誉。” 叶盼香瞧着二表哥那股子眼神便觉得渗人,且不说唐寅身上流氓痞子味十足,他五官虽还端正,气质却着实堪忧,一举一动都太显轻浮。 因着碧海阁与瑶花阁隔得近,叶盼香没少听闻唐寅是如何痴缠姜窈的。且他在这等事上极有谋略,成日不是诗画鉴赏,便是带去精致的点心,时不时送些有趣的小礼物,偏每回上门总会与二房的妹妹们一起,倒也让人挑不出错。 只是不知他这般锲而不舍,美人儿会不会动心哩! 唐璟素来心直口快,见此情此景便忍不住与叶盼香咬耳朵:“有道是一物降一物,二哥从前风流不在四哥之下,不说外头的,单说蕴宵院里养的就不胜其数了,也难为他这次跌在窈表姐身上了。” 自两人相熟后,交流间是越发不忌讳了,旁的人家都是教育姐妹万不可学市井小民学舌,殊不知纵使教养使然,贵女们也总有数不尽的腹诽,等着宣之于口。 叶盼香莞尔,心里琢磨着怎么这次二太太得了讯儿也没甚举动,怕不是默认了儿子追求姜窈。想来也是,姜窈虽只是借住在荣安王府,可其家室不差,人又生得玲珑,瞧着性子也不是多事的,自然喜人。 许是今夜的月色动人,又许是唐寅来时喝了一盏酒壮胆,他径直走到姜窈身边,同她问好,遂便想着坐在她身旁的空位上。 可惜他屁股还没落下,便被一旁的唐灵阻挡了。 “二哥,这原是萱姐儿的位置,你若是坐了,她回来又该坐哪儿?” 唐灵本不想多事,只这石凳被弄污了,幸而她放了张帕子做挡,一时半刻倒也瞧不出。 只是这一坐一起,帕子难免遮不住,到时以她二哥大惊小怪的性子,指定瞒不住。 唐寅脸色沉了沉,心里头埋怨自家亲妹子不懂得瞧人眼色,眼下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吗? “四妹这话便说差了,五妹既还没回来,这位置我先替她坐着,有何妨?” 唐寅都这么说了,唐灵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好借口反驳,只得望向姜窈,想是她也被缠得烦了,因是会说两句。 岂料姜窈倒真是个好性子,从容不迫地回答唐寅的嘘寒问暖,但仔细听了才知里头每一句回答都是似是而非,模棱两可,敷衍意味溢于言表,只是唐寅沉迷其中,自是不察。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唐萱才从朔风堂里出来,脸色瞧着有些泛青,头上冒了不少虚汗。 唐萱本就难受,因着晚膳前用了一小碗藕荷赤豆冰粉,晚膳又用了几碗黑鱼汤,冰火两重天,脾胃自然受不了,遂也没起疑心。 她与唐寅虽是同父同母的兄妹,可自小便不对付,此刻见着他坐在自个儿位置上,与姜窈攀谈,心里越发不悦,紧赶着喊他让座。 唐寅自是不爽,他正对着姜窈讲近来的趣事,以博美人一笑,偏一个两个都是不懂得瞧人眼色的。 “得得得,还给你便是。” 唐寅起身,唐灵眼疾手快地将帕子重新垫了上去,唐萱丝毫不察,坐下后觉得腿不软了,才松快些。 唐寅宁愿站着也要继续,尤其是对上姜窈侧耳倾听的模样,讲得越发起劲。未曾想唐寅有几分说书的潜质,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原本只有姜窈在听,这厢倒是惹得姐妹们纷纷侧目观赏。 讲到兴头时,唐寅有样学样地抛了抛身后的袍子,便是这一抛惹出了端倪。 唐寅见姜窈素日喜着月牙色,故而做了好几套月牙白的袍子与之相配。不得不说,古人云人靠衣装,唐寅穿上后倒真有几分翩翩公子的姿态,只如今他身后的白袍上沾了一团深色,很是显眼。 姜窈离得最近,见此又不好不提醒,便迂回地指了指唐寅身后的袍子。 唐寅顺着众人注视的方向回头,面色微窘,夜色下也隐隐瞧得出糗态。 身后的婢女也是机灵的,立马上前取出帕子擦拭,只是这身白袍是苏绣的纹样,深色融进线里,一时半刻也擦不掉。 唐寅是个性子急的,一把将袍子撩起,拽了帕子使劲擦拭,见弄不掉,又在心上人面前丢了脸,控制不住怒火,最后竟拿婢女撒气:“怎么做事的,本少爷何时染得这污垢?” 婢女被吓得一顿,忙跪下认错:“二少爷赎罪,奴婢在您落座前还未瞧见,也不知是何时染上的。” 唐寅冷哼了一声,自觉来前检查了数遍仪态,万不可能出错,“那便是这石凳的问题,明儿好好问问这块儿的下人,是怎么做事的!” 唐寅似是还没察觉,竟叫唐萱起身:“这石凳不干净,五妹还是换个位置坐得了。” 唐萱心道不妙,肚子又隐隐作痛,一时间竟不知该不该起身。 唐寅遂又姜窈献殷勤:“窈妹妹不如也换个位置,离这脏了的石凳坐,有扰心情。” 姜窈却只是笑着摆摆手,并未借口矫情。 叶盼香隔着不远,瞧见唐萱脸上隐忍的表情,对比她以往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模样,不由得有几分快意。唐萱自她进了王府,没少对她使坏,明里暗里不知使了多少绊子。叶盼香自问不是圣人,修炼也不足,实在没有宽厚的心去包容这些恶意,遂今日见她出糗,少不得要生出几丝幸灾乐祸。 这么一想,她还真是不善良呢! 唐萱眉头紧锁,挣扎着熬过肚子里一阵翻涌,强烈的痛意直驱而下,惹得她双腿不由得合拢。 唐寅见五妹没甚反应,以为她又在和自己使小气儿,想着教训几句,没得让窈妹妹觉得他这兄长说得话都不管用。 可他还没开口,便见唐萱倏地起身,又向朔风堂里跑去,裙摆处赫然沾着一圈晕开的深色。 唐寅像是想起了什么,胃里一阵翻滚,刚吃下的烤肉像是要从喉里钻出,惹得他直呕。 瞧着唐寅急迫地连告辞都没道,扶着小厮往外颤颤巍巍走去的身影,在座的娘子们竟是都察觉了,那石凳上的丝帕不知何时飘走了,兴许是唐萱起身时带走的,此刻青灰色的石凳上,那团暗色格外浓重。 唐馨见状,也不得不将手中的烤肉串放下,却是口无遮拦地问出了真相:“五妹妹这是失禁了吗?” 此话一出,一片寂静,一旁伺候的婢女们恨不得自个儿是聋的,没听见主子们的私事。 唐馨再大大咧咧也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遂比往常更沉默了。 过不多时,娘子们难得没有客套话,便纷纷散了。 第七十七章 教训 夜深,二房的陈夫人换上了薄纱石榴裙,墨发任由一只点翠金簪固在颈侧,几丝碎发生出凌乱之美,娇艳欲滴的红唇,顾盼生辉的明眸,任谁瞧着也不像是素来端庄的二夫人,更不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 因着这张脸蛋和姣好曼妙的身姿,二老爷唐平爱她似若珠宝,过了寻欢作乐的年纪,日日都乖乖守着媳妇儿安睡,偏今日喝多了,晚归不说,人也醉得厉害。 “媳妇,芸儿......你在哪儿?” 唐平晃荡着身子,跌跌撞撞地进了内屋,朦胧的视线一瞧见陈芸,便忍不住往她身上黏去。 陈芸正在查看这月府内采买的清单,自郡主回来后,再不像以往独揽大权,王妃总算是发了话,三房太太各自掌管不同分部。二房分到了厨房和采买,都是油水最足的地方,偏也是最容易纠错的地方。 “爷回来了?” 两人多年夫妻,少了迂腐的礼数,陈芸也不起身,习以为常地推开了酒气浓重的二爷,唤了身边服侍的婢女伺候他下去更衣,又唤了小厨房煮些醒酒汤送来。 陈芸遂不经意地问了句:“几位娘子可回来了?” 二夫人的奶嬷嬷答道:“回太太,三位娘子还未归来,可要着人去催催?” 陈芸瞧着采买的单子繁琐,二房额外的开销甚多,想着少不得又得从贴己里头填补,心里头便一阵烦闷。 “罢了,几个丫头难得聚在一处,没得回头怪我这个娘亲扫兴。” 奶嬷嬷瞧着自家太太心情不悦,连忙上去替她按摩:“几位娘子和二公子都是极孝顺的,心疼太太还来不及,怎会起怪罪之心。” 陈芸免不得扯了扯嘴角,才刚觉得舒心些,外头又闹腾了起来。 “怎么回事?” “回主子,五娘子突然病了,瞧着脸色都泛青了。” 话说前头赏月宴散了,唐媛和唐灵便等着唐萱一道回去,路上也没说什么让她难堪的话,左右府上的娘子们都是懂规矩的,即便平常小吵小闹,也不会让这种事毁了和睦。 唐媛真没错想,唐璟虽想以牙还牙,但也不愿闹得人尽皆知,让她自个儿尝尝苦头便是了,故也没有大肆宣扬。 回二房院子的路上,唐萱实在腿软,后还是寻了三两个手劲儿大的粗使婢女将她抬了回去,那阵势,险些将陈二夫人吓出个好歹。 要知道二房的几个子女中,二太太最偏疼这个小女儿,只因着她长得与自己最为相似,素日里又颇爱撒娇。可她也明白,自己这个闺女心眼儿最小,气性却大,一不如她意便要翻了天去地折腾,可到底是心头肉,平日里是捧在手心含在嘴里宠着的,见今夜这般情景,怎会不心急如焚? 陈芸还未来得及上前,便见唐萱挣脱了婢女的搀扶,急忙往茅厕里奔去,腿软地跑不动,肉眼可见地颤抖着。 赏月宴后,叶盼香与唐璟结伴散步消食。唐妍那小丫头一早甩了她们,说是要去竹坞居蹭甜点。 前头见唐萱出糗,唐璟好歹出了口恶气,现下身心愉悦,正兴致勃勃地和叶盼香讲这泻药的好处:“......我也不算全是害她,这泻药配得温和,虽会拉得厉害,但不伤身子,还能排毒养颜,也算是厚待她了。” 唐璟实在快意,眉眼间都是不加掩饰的笑意。 叶盼香瞧不下去,用手肘戳了戳唐璟,轻声道:“见好就收吧,素日里多稳重的人,今夜也忒胆大了,让旁人瞧见又要说闲话了。” 唐璟如沐春风,毫不自知地摸了摸自个儿的脸,“有这么明显吗?” “忘了与你说了,还有更高兴的。”唐璟突然握住了叶盼香的手,脸上笑容更甚,“我娘亲名下有个制发簪的簪子,里头工匠手艺甚好。明儿我便请人来,取了圣莲的样式过去。” 叶盼香道:“用得便是上回咱们钻研的模子?” 唐璟笑着摇了摇头:“正是,到时候着人打三套头面出来,一齐戴着才好看呢。” 叶盼香笑道:“那可要提前谢过姐姐了。”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便在竹林前的小径岔开了,各自回屋歇息。 这厢唐妍如愿吃到了棉雾做的八宝甜烙,总算是心满意足地靠在竹椅上歇息。说起来这竹坞居的竹椅也是奇了,夏日生凉,宛如上好的凉玉,靠在上头倒比喝了一盏薄荷冰酿还要凉透。 “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唐妍一抬眼,便瞧见那个称睡下了的男人连寝衣都还未换上,眼瞅着刚从书房里出来,精神地很。 “自然是妍儿贪棉雾姐姐的手艺哩!”唐妍莞尔,杏仁似的大眼明亮,叫人可怜又可爱,“四哥明明还未歇息,为何不来烤肉呢。今日的野味甚好,四哥该来尝尝的。” “今儿乏了,懒得去凑热闹。”唐焕揉了揉唐妍的发髻,顺势坐在了她身边,冷不丁地问了句:“瞧见你叶妹妹了?” 唐妍点了点头:“香儿是最晚到的,我瞧着她今晚气色不大好,约摸也是乏了。” 唐焕轻笑,想起小姑娘气急败坏地离开了马车,车内却还留着她身上那股清甜的石榴味,光是闻着便让餍足了。 “四哥何时这般关心香妹妹了?” 唐焕挑了挑眉,勾了勾唐妍的小鼻子:“妍儿这是醋了?” 唐妍笑着躲开了四哥的魔掌,嗔道:“哪有,妍儿只是觉得同样是表妹,四哥待窈姐姐便不如香妹妹这般亲厚,才有此一问的。” 其实唐妍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姜窈性子虽好,但耐不住投缘二字。唐妍与叶盼香可谓是一见如故,加之又是嫡亲的表姐妹,关系自不一般。 唐焕闲适地倚在摇椅上,望着院内新栽的石榴树,想着来年九月便可尝到甜头了,却又觉得太久了。 两处气氛皆好,唯独二房人心惶惶,下人们生怕惹了五娘子不悦,气都不敢大喘。 “砰!” 唐萱接二连三地将手边的瓷瓶往地上砸去,瞧着一点都不像拉得虚脱的样子。 方才她的模样太渗人,二夫人火急火燎地着人请了府医来瞧,结果一计药帖服下,便止住了不适,倒将火气都逼了出来。 陈芸瞧见女儿这幅样子就知不对劲,却也没开口,任由下人摆了瓷瓶来供她砸。不得不说,商户出来的女儿旁的不多,唯这嫁妆着实丰厚。 “肯定是姜窈,肯定是这狐狸精害得我今日出糗!” 一连数十次,唐萱再蠢笨也觉出了不对劲,方才府医的言辞更是证实了她的想法。偏这种事又不能大肆宣传,她只能吃下这哑巴亏。 陈芸将茶盅轻轻放下,道:“哦?你何时得罪了姜二娘子?” 唐萱冷哼了一声:“得罪?女儿何时得罪了她!左不过是她看我万般阻拦二哥与她接触,怕我毁了她嫁入王府的美梦,想给我苦头吃。” “愚昧!” 唐萱见二夫人今夜不仅不心疼她受苦,还帮着旁人说话,眼泪唰唰往下淌:“娘,到底谁才是你亲生的?” 陈芸起身,走近榻边,抬手戳了戳唐萱的脑袋:“就因你是我亲生的,我才说你,你今年都十二了,过几年便要定人家了,再没点脑子,你怎么斗得过旁人?” 此话不假,二夫人本身就是个好例子。王妃原先给唐平定的婚事不是陈家,后因着陈芸耍了些小手段,将唐平迷得五迷三道的,这才成全了这段姻缘。只是摊上做商的岳家,唐平这一生在官场上是难有大出息了。 唐萱依旧啜泣,今日受得屈辱怕是让她毕生难忘了,她也不知该如何再抬起脸来。 陈芸虽嘴上说教了几句,还是心疼小女儿的,“好了,凡事还有娘在。今日的事你也别追究了,就当个教训,剩下的娘会处理的。你父亲今日喝醉了,娘还得照顾他,你先好生休息,明儿一早也不必早起请安了。” 唐萱掩面,半响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陈芸临走前又嘱咐了房内的婢女:“照顾好五娘子,也管好自己的嘴。若是被我知道,谁在外头乱嚼舌根,我立刻禀了王妃,打残了发卖到窑子里,明白了吗?” 房内的婢女无不是吓得一颤,谁还敢起坏心思。 第七十八章 范家 翌日,叶盼香照例早起请安,陪着王妃用了早膳,便想着回碧海阁。 因着天气实在炎热,王妃也没挽留,只吩咐了紫馨取了些新鲜的时令瓜果给叶盼香尝尝。从这果篮里少见的荔枝便足可见,王妃疼爱叶盼香之心。 朔风堂离碧海阁倒不算远,只这一来一去,叶盼香身上又出了汗。她向来不喜黏腻,少不得要沐浴一番,待她拾捞好,竟已是隅中了。 叶盼香正想倚在榻上,将前些日子没绣完的荷包绣了,刚宝心便匆匆进来道:“娘子,门房说黄家娘子来了,说是来找您的。” 叶盼香听闻诧异,遂想起昨儿的荒唐事,便知她为何要今日前来了。 “快些请她进来。”叶盼香转头,对宝漪吩咐道:“你替我去一趟朔风堂,说是我留黄家娘子在碧海阁用午膳,再去小厨房嘱咐一句。” 刘嬷嬷瞧见了不免念叨:“娘子也忒守规矩了,旁的不说,只是请人做客是万万无碍的。” 叶盼香嫣然一笑,道:“外祖母慈爱,规矩却还是要守的。” 趁着等人的空隙,叶盼香将海棠花的惢心给绣完了,本就只差了几针,却是等绣完了才显出它的样式来。整只荷包精致小巧,系在腰间也是夺目的。 “娘子,黄娘子来了。” 宝心刚进来通报,黄伊珊便大大咧咧地进来了。 叶盼香收了针线板,对着底下的人道:“都先出去歇息吧,到了用午膳的时辰再进来伺候。” 黄伊珊顺势对自家的婢女道:“对对对,如毓也跟去歇会儿吧。” 婢女们都依言退下了,宝心宝漪,还有刘嬷嬷带着黄府的婢女下去西厢房用点心。 见卧房里没了旁人,黄伊珊才敢小心翼翼地开口:“阿香,你昨儿被王府的人接走了,可是被发现了?” 黄伊珊见叶盼香不说话,自顾自地喝茶,脸上的神情分外淡然,总觉得是被她惹生气了。说来也是她不对,若不是她缠着叶盼香上台赚银子,怎会惹得她受累。 黄伊珊可怜兮兮地从腰间的荷袋里取出一叠银票,放在茶案上挪到叶盼香的手边,讨好道:“阿香,你可别生我的气了,你瞧瞧,昨夜赚来的银子都在这儿了,我可一分都没拿。” 叶盼香瞧着黄伊珊脸上的神情,忍不住想笑,面上却还是冷冰冰的,只瞥了眼银票,故作嘲弄:“难为你没昧下这些银子。” 搁在平时听着话,黄伊珊早就发怒了,可此时此刻,知道自己有错在先,她只好乖乖撒娇:“怎会,这都是你辛辛苦苦挣来的,小的怎么敢哩!” 听着最后那一句话都调调,叶盼香还是破功了,笑得天花乱坠。 黄伊珊这才反应过来,人儿个根本没生她的气,这是在逗着她玩呢。 “没生气就好,昨夜丢下你一人,我心里头不甚安稳,特意一早来负荆请罪,还望叶娘子看在银票的份上大人有大量。” 叶盼香莞尔,瞄一眼便知黄伊珊心里头打的小算盘。她从不是小气的人,将银票分了一半,递了回去:“哝,补偿你昨日为了请我吃望江楼而亏空的体己。” 黄伊珊立刻变脸,笑得如沐春风:“知我者,阿香也!” 叶盼香扯了扯嘴角,问道:“昨儿那人和你说了什么?” 黄伊珊眨了眨眼,咬着嘴唇含糊道:“没什么......就说王府来人接你回去了,让我别担心。” 叶盼香眯了眯眼,心里头清楚这小妮子有所隐瞒,却不拆破,左右黄伊珊是个识大体的,事关旁人,她定会毫无保留,想来昨日她自己也遇到了什么事。 “好了,我今儿来可不止是当送钱童子的。”黄伊珊笑着抖了抖肩,“范家表姐请我到她府上赏花,推拒不了,你随我一道去呗。” 叶盼香挑了挑眉,道:“是哪位表姐?” 黄伊珊撇了撇嘴,一脸不情愿:“还能是哪个表姐,若是真表姐,我乐意之至。” 叶盼香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伸手夹了一块百合红枣酥,道:“那可不成,人家范家娘子邀的是你,我不请自去又是怎么回事?” 黄伊珊晃了晃叶盼香的手,嗔道:“这有什么,我在信中提起过你,本就不是正式会面,她们定不会介意的,眼下只看你愿不愿救我了!” 叶盼香并未立刻答应下来,而是细细思量此刻是否合适见宝玥,倘若被王府的人发现了,怕是不妙。可若错过了这次机会,大抵要等很久才能见面了。 黄伊珊缠得紧,叶盼香思索片刻后便半推半就地跟着她去了。两人用完午膳后便去朔风堂请示了王妃,王妃做主备下了一份礼,让叶盼香以王府名义带过去。 临出府了,两人手挽手做亲密状,却不想撞见了王府的三公子唐寅。 唐寅与唐焕一般,甚少能在府中瞧见,距叶盼香与他上次碰面,还是他刚从兰川回来的时候。今日一见,他倒比之前白净了许多。 “三表哥安好!” 叶盼香行了个同辈礼,遂向对面拱手问好的唐寅介绍:“这是黄府娘子,黄伊珊,是我与六姐姐的同院好友。。” 唐寅面色如常,从容问好:“黄娘子安好,在下王府唐三。” 唐寅问好了半响,也不见对面的小姑娘有半分示意,一抬头才发现,那小妮子愣是被吓得脸色惨白,缩在叶盼香身后。 叶盼香也十分诧异,黄伊珊向来是大大咧咧的性子,今日却格外娇羞扭捏,遂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问道:“怎么了?” 黄伊珊抬眼看了看身前着墨绿长衫的男人,迅速,憋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男女授受不亲,况且我,我今日不方便见客......” 叶盼香惊诧,唐寅倒是笑了,也未久留,拱了拱手便往竹林走去了,只临走前对黄伊珊投去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至于那人瞧没瞧见是后话了。 唐寅走后,黄伊珊缓了会儿才恢复如常,只是太难不让人多想。 “你先前见过三表哥?”叶盼香虽是问句,心里却笃定她俩相熟。 黄伊珊立马摇了摇头,心不在焉地解释道:“哪里,从未见过,从未见过......” 一句话重复数十遍,要是真的才奇了怪。 叶盼香撇撇嘴,心中了然,却也没多嘴。 荣安王府离范府不过一刻钟的马程,从百花井街尽头右拐,直走便是了。 范府自古是书香门第,祖上还曾出过一位圣人,三位状元爷。范家老爷子早年担任过太傅,深受圣上眷顾,门生遍布京州,座下巧舌如簧,能说会道之人比比皆是,做官的更是不计其数,可谓是撑起了朝中文官的半边天。 只是叶盼香去范家做客是万万见不到这位范太傅的,因着今儿范府的长辈都去了空山寺祈福,三日后才归来,府上只有大房夫人守着。 “表娘子万安,叶娘子万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特意恭候在府门,向来人请安。 叶盼香和黄伊珊自然不敢托大,回了半礼。 “还请两位娘子随老奴移步至杏花楼,大娘子和二娘子已恭候多时。” 趁着走路的空隙,黄伊珊与叶盼香悄声介绍道:“这位沅嬷嬷是我二舅母的奶娘,现在去了二表姐的院里伺候。” 叶盼香了然,想来宝玥姐姐很是受宠,没得让二夫人拨了自个儿身边的奶嬷嬷去伺候。这般岁数实也干不了辛苦活,左不过是帮她撑撑场面,足可见二夫人的慈母心了。 第七十九章 秘闻 沅嬷嬷领着两位娘子到了杏花楼,这是范府里唯一一座三层绣楼,一层西厢是待客用的,东边是二房。二层则是二娘子的卧房,三层的名头便大了,里头放的是二夫人的嫁妆。 二夫人沅氏,出自名门,且是独生,家财万贯皆留给她做了嫁妆,因此这座绣楼日夜有府卫巡逻,可谓是整个府里最安全的地方。 论奢靡高雅,范大娘子从小居住的凝洁院是万万比不上的。 “这便是了。”沅嬷嬷停在了绣楼门口,道:“两位娘子跟着前面的婢女进去就是了。” 黄伊珊笑道:“好的,劳烦沅嬷嬷了。” 沅嬷嬷行了礼便离开了。 府上的侍女领着两人进了西厢的内院,范凝霜端坐在主位上,肤色白得有些渗人,幸而她抹了些深色的唇脂,遮挡了些许憔悴。 反观另一头的女子,端得是令人惊艳的美貌,天青色上衫与菊澄穿丝马面裙,发髻上只插了一根香木莲簪,可谓是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 这一对比,就瞧出了两人最近日子过得如何。 见客人来了,两人同时起身相迎。范凝霜却依旧冰冷着脸,贵女架子摆的依旧很高。 “表妹来了,这位是?” 范凝霜的尾调上扬,似是完全不记得曾在诗会上见过叶盼香。 黄伊珊挑了挑眉,突然来了气,直接牵着叶盼香略过范凝霜,向一旁的美人介绍:“二表姐,这是我的闺中好友,叶盼香。” 黄伊珊遂又向叶盼香介绍道:“这位美人儿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二表姐,范凝玥。” 黄伊珊这般无视范凝霜,可算是出了口恶气,只是连带着叶盼香如此行事,少不免要被旁人说她们不懂规矩。 范凝玥嫣然一笑,上前握住了叶盼香的手,行了个同辈礼,道:“常听表妹提起叶娘子,今日一见,倍感亲切。” 叶盼香微笑,客气道:“我见范姐姐同是。” 三人互相吹捧,将一旁的范凝霜无视地彻底,她即便还想秉持教养,少不免红了脸。 “......果真?我倒想去瞅瞅这学人舌的凤头鹦鹉。” 闲谈间,范凝玥提起前几日二哥从西边一商人手里买回来的鹦鹉,说它不仅能学人说话,还能和人品诗,这可正合了黄伊珊闹腾的性子。 “阿香,你去吗?” 叶盼香望着外头烈日,苦笑一声:“我素来怕热,还是待在这有冰鉴的地方为好。” “我随你去。” 一旁的范凝霜突然发声,似是早受不了这儿的气氛,找个理由出去罢了。 黄伊珊眨了眨眼,见面前两人都不想走动,便道:“我去去就回,你们先聊吧!” 待两人结伴离开,范凝玥遂唤下人取了棋盘来,命她们下去歇着,无召不许打扰。 门从里头拴上后,范凝玥执黑子在棋案上走了一步,榻上的纸画从中破开,悄声显出一叠楼梯。范凝玥取来了书案上的琉璃盏,带着叶盼香往里走去,走动间,叶盼香便将临出门前簪上的芙蓉簪取了下来。纸画随之闭合,再瞧不出一丝缝隙。 台阶层叠,瞧着虽远,左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范凝玥带着叶盼香到了一处幽暗的石室,与一品书馆的暗室不甚相似,里头偌大的密闭空间堪堪只摆了一株盆栽,上头蒙了一层黑布,瞧着渗人。 因着时间有限,宝玥直入主题,将今日引主子来这的目的道明。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叶盼香便像是知道她要说些什么,问道:“宝玥姐姐此行目的能同我说了?” 宝玥温婉的面容上难得出现一丝窘迫,末了点了点头,将事情原委捡要讲述了一番:“还请公主赎罪,近两年,族中多有人出境,皆是奉命寻求药引。奴婢此番是奉祭司之命,前来京城。一是为三公主的处境担忧,为您增添人马,二是为寻这株獦狚花。” 宝玥这番话似是说得明确,却是让人云里雾里。只是叶盼香一时想不起别的,耳畔只萦绕着“獦狚花”三字。 “古书曾写有兽焉,其状如狼,赤首鼠目,其音如豚,名曰猲狙。” 宝玥垂头,心中暗谈公主学识丰富,能使得这传说中的古兽,“公主所言极是,这株獦狚花就是传说中獦狚兽守护的宝物,世人只以为这是传说,其实獦狚花的种子早在数百年前便出世了,几经流转,到了范府二夫人的手里。” 这样一来,宝玥费尽心机潜入范府的目的也水落石出了。 叶盼香脑中杂乱如麻,她猜测二夫人定不知自己身边有这样一件令人垂涎的宝物,怕只当寻常玩样儿收着。 “那你既已得到了这样东西,为何不走呢?” 宝玥摇了摇头,掀开了那层神秘的黑布,里头露出的斑驳血迹将叶盼香吓了一跳。 血红色的土壤上盘踞着密密麻麻的小虫,隐隐约约能瞧见一点小口,贪婪地吸取土壤中的血色,覆盖着它的那一层泥土被吸得干涸,断不是渗人二字能形容的。 “獦狚花离不得血,它尚是种子时便在范府,如今只能用范府的血喂饱它。” 叶盼香往后退了两步,她实在没想到族中竟要弄来这样嗜血的东西,残害旁人的东西,又怎会是好的。 宝玥见公主面色发白,迅速将黑布盖了下来,解释道:“并非人血,动物之血亦可让它活命,待深秋初冬之季,它便不再需要精血。” 叶盼香恍然间想起王府中的珍稀植物,倏地明白族中对她另有所求。 “需要我做什么?” 宝玥道:“公主现在的外祖曾赠与您一株血葫芦,若公主能让它在入冬之前结果,奴婢的任务便可完成了。” 叶盼香垂着眼,紧抿着双唇,并未做声。 宝玥心有不愿,可还是开了口:“祭司让奴婢提醒公主,公主现在的日子不过是镜花水月,空中楼阁,总有一日,公主是要回去的。” “这鹦鹉也忒有趣哩,赶明儿我也去外头弄一只玩!” 黄伊珊逗完鹦鹉带着一身热气回到杏花楼,瞥见叶盼香和范凝玥已然熟络了,正盘腿在榻上对弈,此刻瞧着黑白字不相上下,斗得激烈。 范凝玥微笑着向她招手,又往她身后看了眼,轻柔地问道:“伊珊回来了,大姐怎么未随你一道?” 黄伊珊凑近,靠在叶盼香身侧的榻上歇息,谁叫那是最靠近冰鉴的位置,待她舒服地喟叹了一声,才悠悠道:“大表姐在去奇兽院的路上就说要回院歇息,我便一人去瞧了。” 叶盼香与范凝玥对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 只是范凝霜这般实在没有规矩,她是范府的主人,黄伊珊虽是表姑娘,到底是客人,试问哪有抛下客人自行歇息的主人? “走错了,应该走这儿!” 黄伊珊对着叶盼香的白子指手画脚,所谓观棋不语真君子,黄伊珊是半点棋品也没有,与她对弈悔棋是常有的事。 叶盼香睨了她一眼,将白子往反向下了,这才将黑子暗自埋伏的路线给侦破了,总算是艰难地赢了这一局。 范凝玥抬头浅浅一笑,嗔道:“若是听了伊珊的建议,叶妹妹的棋子怕是不保了。” 黄伊珊羞赧,敷衍搪塞道:“眼拙眼拙,眼拙而已!” “天色也不早了,我娘亲还央我回去用晚膳,我们就先走吧。” 叶盼香自是没意见,只是诧异她今儿怎么这么守时。 “打扰范姐姐了,下次请范姐姐出去游玩还望赏脸。” 范凝玥笑道:“自然。”遂亲自送她们二人去了范府西巷角。 第八十章 出游 黄府车夫将叶盼香送回王府后并未直接沿着百花井街往城郊走,而是奉自家娘子的命拐进了一处小巷,前头便是城中最有名的茶楼。 “娘子,您来这儿做什么?”如毓诧异道,她自小照顾黄伊珊,说话间也多了几丝随性。 黄伊珊咳了咳,难得摆了主人架子,道:“规矩学哪儿去了?不许过问娘子的行踪,都不许跟着,我一会儿便回来。” 什么天色不早,要回家用晚膳都是托词,黄伊珊今日的重中之重其实是来赴这场关乎她名声清白的约会。 茶馆小二领她上了壹字包间,未进门前黄伊珊就从半拢着的窗台间看见了里头正襟危坐的男人。 黄伊珊畏畏缩缩地进门,坐下,再到小二殷勤地上完了茶,对面的男人依旧不动声色,专心于手中的书卷,说好听了是温文儒雅,往难听了说就是目中无人。 自从知道他是荣安王府的三公子,黄伊珊只觉得自己有眼无珠,蠢笨如猪,又怎敢先开口,只敢战战兢兢地将袖子中的荷袋悄悄挪到另一头。 这厢唐寅才算有了些反应。 “哟,黄姑娘来了?从前姑娘在的地方断不会这般清净,今日倒是在下失礼了。” 这话说得刻意又讽刺,黄伊珊撇了撇嘴,想反驳,却不敢吱声。 唐寅嘴角噙笑,将书卷随手放置,拆开荷袋检查里头的玉坠,见无甚参差,才重新归入腰间。 黄伊珊见状急了,怒道:“我可是完璧归赵了,我的.......那啥呢?快点还给我!” 唐寅嗤笑:“姑娘也说了那什么,就该知道我一大男人合不合适带出府了。” 黄伊珊握紧小拳头,气急败坏道:“你框我!” 唐寅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揶揄意味十足。 “你就不怕,不怕我告诉阿香,再告诉馨姐儿,她三哥是个,是个......” 黄伊珊说得磕磕绊绊,唐寅好心替她接了下去:“是个无耻下流的登徒子?姑娘别忘了,这东西是你当初硬塞给我的。” 黄伊珊气结,迅速起身:“我不与你计较,下次碰面你若再不递还,我不介意来个鱼死网破。” 唐寅笑看小姑娘恼羞成怒地往外走,自个儿看了会儿书卷才只身离开。 这厢叶盼香回了王府,去朔风堂用晚膳时唐寅已经回来了,难得小辈们都到齐了,除了那位我行我素的唐四公子。 “瞧着祖母今日心情甚好,可是有什么喜事,不如也说出来供孙儿们一道乐呵。” 唐璟在王妃面前素来得脸,说话做事都十分随性。 王妃还未说话,唐灵便解读道:“可是出游的行程安排好了?这般炎热的天气,合该去避避暑。” 这话一出,大家心里都有了数。不止王府,京州数得上名号的高门大户每逢仲夏都会出游避暑,当今圣上也不是不近人情的君主,早就默认了这一风气。 去年王府只是搬去城郊的一处临湖楼府暂居两月,那处底下有个偌大的冰库,还建了数个自雨亭,可谓解暑的好去处。 王妃笑道:“四丫头说得不错,今年夏日比往年绵长,走水路一路南游倒也舒服。我已经与你们母亲们都说过了,大房的留看王府,三房的留下准备渊哥儿婚礼,其余的女眷小辈都跟着。” 王府行事向来迅速,许是这天气炎热实在难挨,沿着湖畔居住兴许能好些。不过十来日,王府一行人除却当官男眷,浩浩荡荡地乘马车去了城郊的京州码头。 荣安王府在京州码头有一艘楼船,可供数百人居住,王妃信奉简装,但她身边也带了十余人伺候,加之船坊中的厨子,掌舵船员,确实堪称浩浩荡荡。 为了防止晕船,主子们上船后做得第一件事就是每人一晚姜橘参汤。只这姜橘参汤实在难闻,稍稍娇气些的更是碰都不愿。 “拿开,什么腌臜玩样儿都敢往我面前送。” 唐萱嫌恶地侧了侧身子,坚决不愿喝,尤其是瞧见身旁一个个喝完变了脸色的姐妹们。 “萱姐儿。”这厢动静太大,惹得王妃也侧目,出言告诫,“你若不喝,现在便下了船家去。” 王妃此话虽严厉了些,却是为唐萱好。唐萱晕船,最严重的一次甚至呕出了胆汁,差点将二夫人吓得魂飞魄散。 唐灵嘴里含着蜜饯,接过婢女手中的帕子拭唇角,见状也哄着妹妹道:“萱姐儿,听祖母的话快喝了,待会含一口蜜饯便好了。” 唐萱不甘心,眼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瞥见对面木椅上翘着二郎腿的唐焕也没喝药,立马将矛头指向他:“四哥不也没喝,萱儿也不喝。” 被人针对的唐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饮杯中茶,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意味。 倒是素来软糯的唐妍出声道:“五姐姐,四哥哥向来不晕船,自然也不需要喝这些。妍儿记得你晕船十分严重,为了身体着想还是干脆些喝了吧。” 被年龄比自己小的妹妹当众说教,唐萱脸皮再厚也不敢多言,只得一口闷了这碗汤,因喝得太快,咳了半会儿才停歇。 “香妹妹怎么不喝,可是怕苦?” 唐焕突然凑近,倏地出声将叶盼香吓了一跳。两人邻座,这人近些日子格外君子,对她彬彬有礼,客气问好,蓦然搭话还真叫人不习惯。 叶盼香垂了垂眼,有些羞于言表。她倒也不是怕苦,就是不喜浓姜的味道,光是闻着便有些刺鼻了,何况是入口。 叶盼香还没来得及多说,唐焕便对主座上的王妃道:“祖母,叶妹妹怕苦,想吃棉雾做的蜜饯,还请祖母允许孙儿和叶妹妹先告退。” 瞧瞧这人,连借口都不愿编个完善的,纯粹是来应付王妃的。 王妃侧目询问叶盼香,她想出声反驳,隐在袖子底下的右手被身侧人堂而皇之地当众拿捏,转头一瞧,那双桃花眼里威胁意味十足。 叶盼香顶着众人的目光窘迫地脸颊发红,最后却只憋出了一句:“是。” 唐璟惊诧地看了眼叶盼香,又侧头睨了眼唇角带笑的男人。 唐妍不知事,听到棉雾姐姐做的蜜饯也是嘴馋,可她刚想发声,便接收到了唐焕的眼神,分明是叫她好好坐着。 王妃喝了口茶,去了去嘴里的姜味,遂意味深长地道了句:“那便去吧。” 叶盼香走过唐萱身边时听见她轻声嘀咕了一句“娇气”,心里头难免埋怨起唐焕的随心所欲。 众人惊诧于唐焕突如其来的体贴,姜窈更甚,面上虽是如常,常挂在嘴角的笑意却消失了。 倒是唐佑带着坏笑,吊儿郎当地问对面的美人儿:“窈妹妹,我屋里也有上好的蜜饯,要不要拿来给你尝尝。” 姜窈从前应付这样的调戏驾轻就熟,今日却失了性质,冷着脸说了句:“多谢三表哥好意,我不怕苦。” 唐佑热脸贴冷屁股也不气,依旧唤了底下人去屋中拿,美其名曰,好东西大家一起分享。 第八十一章 栾尾草 唐焕在前,叶盼香在后,两人隔着三步距离慢悠悠地在船坊上散步,途经婢女船员皆是低头,不敢造次。 叶盼香瞧着熟悉的木门,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带着绕了船坊走了三圈了,抬头一瞧眼前人似乎还想绕圈子,忍不住快步上前,扯住了他的衣袖。 “四表哥!” 虽未接着往下说,可叶盼香眼里求饶意味十足,只是不怕贼人傻,就怕他装傻。 唐焕轻笑,盛夏的烈日透过琉璃板映在他的鼻梁,更衬得红痣妖冶。 唐焕慢慢抚开小姑娘拽着他袖口的柔荑,悠悠道:“男女授受不亲。” 叶盼香小脸一红,唰地收回手,这人竟是拿她的话堵她! 叶盼香无可奈何,原想着安慰自己多走路益善,唐焕这次倒不耍着她玩了,带着她去了船坊下层的酒窖。 管酒窖的船员接过赏钱,殷勤地将大门敞开,两人进去后,又迅速地将大门关上,像是生怕里头有什么骇人的东西跑出来。 酒窖里一片漆黑,陈酒浓香从铜盖中渗出,混在一起形成了特殊的香气。王府藏酒之多,大抵是所有爱酒之人的人间仙境,只叶盼香不喜酒,素来少饮的也不过是女儿家的玫瑰饮。 叶盼香有些怕黑,原想着将玉坠取出借光,可顾及着唐焕还在这儿只得作罢。 酒窖越往里走越寒气逼人,前方人越走越快,像是根本不知后头跟着她。 叶盼香不过一个低头,查看被酒桶粗边绊住的裙摆,再一抬头,那人已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四表哥!”叶盼香的尾音染上了慌张。 “四表哥?”她靠在酒桶边,见未有回应,大着胆子又喊了句:“唐焕!” “诶。”远处传来的男声总算是让叶盼香放下了心,“哟,妹妹被落下了?” 叶盼香抬了抬眉,借着力单手揉了揉发软的脚,却未想那被借力用的“酒桶盖”竟然动了。 “啊---” 一声短促的尖叫,叶盼香往后退了数步,一屁股跌坐了下来,面前幽蓝的眼珠子一直往她这移动,瞧不见其他,着实渗人。 唐焕迟迟不来,叶盼香实在害怕,情急中只能取出玉坠,照在前方。 玉坠发出的光太过刺眼,雪竹呲牙,猛地挥爪将玉坠拍在地上,发出恼怒的吼叫声。 叶盼香这时才瞧清立在她面前的那只庞然大物,不过几旬不见,雪竹的身子又比前段时日大了不少,这爪子扬起都能兜住她的脸了,还一个劲儿地舔她,力道若是再重些,都能将她撕碎了。 叶盼香来不及回应雪竹的亲热,急忙摸索断了光芒的玉坠,却半响都找不到。 “妹妹这玉坠倒是别致。” 唐焕悄无声息地靠近,点了个火折子,散漫地立在叶盼香前方,抬脚踹了踹吃美人儿豆腐的臭虎。 叶盼香气结,这人该出现的时候不出现,不该出现的时候比谁都积极。 “将玉坠还给我,这是我娘留给我的。” 唐焕将玉坠放在火光前,细细揣摩,遂道:“我怎么不记得姑姑还有这么一块玉坠?” 叶盼香蹙眉,见玉坠靠火越来越近,伸手将它夺了回来,这次唐焕也没使力,叶盼香夺得格外轻松。 “这是爹爹赠予娘亲的,不在嫁妆单列里,你自然无从知晓。” 唐焕轻笑,好整以暇地靠在酒桶前,漫不经心地道了句:“是吗?” 雪竹倚在美人儿身上,浑然不知自个儿的体重让美人儿气都难喘。 唐焕见状踹了踹雪竹肥嫩的臀,雪竹立马蔫了,不情不愿地往黑暗处跑去,不多时又奔了回来,快活极了。 叶盼香这才发现,悬挂在壁顶的烛火从远处慢慢点燃,神奇地像是幻术。 唐焕见状只道:“是机关。” 叶盼香回神,抿着唇点了点头。 “吃了吧。”唐焕随手将一片叶子状的草药递给小姑娘。 得益于在万道师长这儿学了不少药理知识,叶盼香分辨了片刻便扔出这是长在港口边的栾尾草,古时渔夫出船前都会嚼碎了吞进腹中,味极苦,不次黄连。 叶盼香有些纠结,比起这栾尾草,她情愿喝下那碗姜橘参汤。 雪竹见主人递了片叶子给美人儿,美人儿嫌弃地捏住了一角,上了爪子便想夺来玩玩,可惜又被自家主子狠狠地踹了一脚。 唐焕难得温柔地笑了笑,不知从哪找来一个蜜饯盒子,打开取了一块诱人的蜜饯,诱惑道:“这栾尾草功效甚好,为兄保证你此行都不会晕船。” 叶盼香怀疑唐焕只是恶性犯了,想瞧人出丑的模样,若遂他愿,自己难免不悦,若不遂他,怕是要落得两人都不悦。 索性这栾尾草对她并没坏处,叶盼香便安心地放进口里。 苦,又涩又腻,嚼碎了溶在嘴里的滋味真是无法言说。叶盼香苦得五官都挤皱在了一处。就在她迫切希望能吃上蜜饯时,她瞧见唐焕将手中的蜜饯喂到了自己嘴里,不由得嘲笑他幼稚,伸手去够蜜饯罐,未曾想打开里头竟是空的。 “你,你太过分了!”那栾尾草就像卡在她的喉咙里久久不散,偏这个时候无人伺候,宝心宝漪都在船厢里收拾。 唐焕适时幼稚地眯着眼,含糊地叹了声“真甜”,遂又问道:“妹妹要不要尝尝?” 叶盼香羞怒地瞥了唐焕一眼,一言不发。她现在若还看不穿唐焕的心思,也是白费了这些年的食粮。 唐焕凑近,嘟囔道:“行了,跟我这儿闹什么小性子,你说一句,为兄立刻成全你。” 说着他从蜜饯罐的隔层里取了一颗蜜饯。 雪竹见状立刻跳着够那颗蜜饯,被唐焕毫不留情地踹到酒桶后面。 叶盼香都快被苦哭了,却是士可杀不可辱,回道:“不必了!” 唐焕嘴角微翘,只当小姑娘口是心非。 第八十二章 口脂 小姑娘的唇齿太鲜美,带着青涩的芬芳,唐焕只觉得怎么吻都吻不够,若是能嚼进肚里,便不用这般日思夜想了。 叶盼香被禁锢地紧紧的,两只手扣在身后,被动地承受男人的深吻,鼻腔却突然泛酸,眼底溢满了泪水,瞧着委屈地不行。 唐焕吻得入迷,听见小姑娘打嗝的声音才回神,爱怜地揉了揉她的脸蛋儿,轻轻地将泪水吻去,从嗓子眼冒出来的声音慵懒又散漫,“哭什么?” 叶盼香又羞又窘,气急了直接往唐焕脸上拍去,“啪嗒”一声清脆,她没敢用大力,可唐焕时左脸还是肉眼可见地发红了。 唐焕素来是个小气又爱计较的,叶盼香可没指望他能像话本子里的男主人公,温柔地吻着她的手掌,柔声问“打疼了吗?” 果不其然,瞧着原本面色甚好的男人愈来愈阴暗,叶盼香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一时间脚软地起不了身,依旧被禁锢在他怀里。 唐焕用舌尖抵着左腮帮,眼神越发深沉,环抱着叶盼香的手早已松开,脚却还将她围得牢固,“怎么,妹妹打了人不道歉?” 叶盼香胡乱地抹了把眼泪,呛道:“你还讲不讲理了......上次你亲言欠我这一巴掌,我本想着你若不再冒犯,我便不会如此行事,你,你就是咎由自取!” 唐焕嗤笑一声,“方才妹妹也很投入,我还以为这是一桩你情我愿的美事。” 叶盼香羞耻极了,唐焕强势,她被吻得无力反抗时多少有些情难自已,她为此还自责过许久。可被这样堂而皇之地说出口,她还是难以接受。 见小姑娘默默垂泪,身子都有些颤抖,一旁的雪竹都于心不忍地探出了头,唐焕自然更怜惜美人,搂住了她的肩,轻轻摩挲。 “乖乖听话,为兄自然不会亏待你。” 叶盼香猛然抬眼,哽咽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唐焕轻笑,低头啄了啄小姑娘被泪水沾湿的唇瓣,揶揄道:“都已经说得这么直白了,妹妹是在装傻?” 叶盼香是真不明白,她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这是唐焕给她的承诺,以他们的关系,还远远不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可她有时也觉得,唐焕待她是极为特殊的,他对自己若是没有一丝好感怕也不会生出之后的事了。 叶盼香摇了摇头。 唐焕盯着小姑娘隐匿在青丝里的发璇,低声问了句:“是不愿,还是不敢?” 这话问到了叶盼香的痛楚。 正是少女情窦初开的年纪,若说对着唐焕这样好的皮囊和偶尔的小情小意,叶盼香不敢否认她从没有动过丝毫旖旎心思。可她心底也清楚,唐焕向来不是安分之人。试问一句,唐焕若是真心爱慕她,何不等她及笄后光明正大地求亲,由可见,他的话不可信。 “答案等我想听的时候再告诉我。”就在叶盼香下定决心之时,唐焕却突然起身,踹了踹酒桶后窝着的雪竹。 雪竹兴奋地吼了两声,嘴里叼着两盒翠绿色的罐子奔来,本想着在美人儿身上吃些豆腐,可在接收到主子威胁的眼神时还是蔫蔫地躲回后头舔爪子去了。 “过来。” 唐焕倚靠在酒桶前,慵懒又魅惑,语气却是绝对的命令。 叶盼香仰头,眼眸还湿漉漉的,像是林中迷了路的小松鼠,煞是娇憨,瞧得唐焕心里头一咕隆,得了,又被这小妖精给勾到了。 叶盼香还没来得及起身,便被唐焕抱进了怀里,以婴儿的姿势卧躺着,锁骨一下被箍地牢牢的,仰视着男人直挺的鼻梁。 唐焕拆了罐子,食指在罐里沾了一圈,直直地往小姑娘的唇瓣抹去。他一路沿着精致的唇形涂抹,直到将两瓣唇都涂满了鲜嫩欲滴的赤色,简直比做了一副画还有成就感。 “进来前口脂还没掉,出去若是掉了难免有人疑心。”唐焕将小姑娘撑了起来,揽在怀里轻轻摩挲,“为兄是不是很周到呢?” 叶盼香先前有些哭懵了,此刻脑中还不清晰,来不及拒绝唐焕的亲近,便瓮声瓮气地嗔道:“涂了口脂有何用,眼睫都是湿的。” 唐焕快速地吻了小姑娘的眼睛,叶盼香被突然凑近的唇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闭紧了眼。 “这不就得了?” 叶盼香气急败坏地锤了锤唐焕的胸膛,愣是憋不出一个词。 唐焕将两盒口脂轻柔地塞进小姑娘的袖口里,整理了一番她被弄乱的发簪,又揉了揉她的脸颊,轻声哄道:“好了,难得独处,别闹小气了。待过几日下了船,为兄带你去钓鱼。” 叶盼香吸了吸鼻子,已然放弃挣扎,不情不愿地反抗了两句,又被唐焕逮着羞了一番。 两人在里头闹腾了好一阵子,门口拿赏钱的船员都有些不安,生怕里头两位主子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回头神仙打架,百姓受罪,他别在遭殃了。 船上的日子过得倒也清闲,几位娘子们不是聚在一处打吊子牌,猜谜作画,便是聚到一处喝茶聊天,大家对于当日唐焕与叶盼香贸然离场的事充耳不闻,似乎这只是一件兄妹情深的表现。 唐璟倒在私底下问过叶盼香两句,她都拿吃蜜饯的事糊弄过去了。唐妍那个迷糊虫也问过一次,不过她竟顾着吃干醋了,没问出什么有用的。 本以为是走水路往南,未曾想王妃接到了襄州姚老太太的信,邀她们一行人到襄州北安的山宅纳凉。想着许久未见年轻时的手帕交了,王妃难免思念,与底下人吩咐后便拍板,将船停靠襄州的荆山码头,一行人乘坐马车沿溪城方向走。 因着临靠码头时已是夕阳西下,夜晚不便赶路,众人便在驿站勉强歇息一日,明早再上山。好在溪城虽不比京州繁华,却也是十里长街,每晚都有民俗乐宴,从附近村落赶来凑热闹的不胜其数,以这儿的客栈酒楼生意甚好。 溪城有一处塔楼,是十几年前建就的,听闻里头什么样的奇人都有,只要双方愿意,既可以畅谈诗词歌赋,亦可上擂台比武。 几个小辈在船上闷久了,到了驿站换了身衣裳,便请求王妃允他们出门。王妃自然不会拘束小辈,只是这人生地不熟,难免得多派些人跟在后头,如此一来,出街游玩倒像是变成了出街迅游。 第八十三章 偶遇 叶盼香下了船乏得很,本不想出门,可她只要一想到要和不出门的唐焕独自待在驿站了,就觉得浑身发麻,她情愿逛街。 只是因她实在困倦,上了街便辞了姐姐们,带了宝心和一个王妃身边的奶嬷嬷,寻了一处茶馆歇着,等到了时辰,再与姐姐们一道回去。 茶馆生意甚好,厢房都满了,叶盼香也不愿麻烦,寻了个角落靠窗户的位置坐。让宝心在前头堵着,自个儿铺了块丝帕在脸上,趴在茶案上小憩,不一会儿便睡得憨甜。 “你到底弹还是不弹,带了把破琴出门,不就是卖艺的吗?老子今日刚赌赢了不少银子,请得起你!” “就是,都看你背着琴走了一路了,不累啊?” 此起彼伏的吆喝讽刺之声,将叶盼香从甜甜的梦乡里吵醒,她习惯性地用手背抵着额头揉了揉,这才渐渐清醒了。 宝心本也一手托腮半睡半醒,见着自家娘子有醒来的趋势便立刻清醒了,立刻沏了茶端上。 “什么时辰了?” 叶盼香低头喝茶,遂转头看向窗外,先是看见夜色,接着才瞧见那一场愈演愈烈的闹剧,而被众人围困在中间的不正是洛湛先生吗? “刚过戌时。”宝心笑着回答道,却突然见娘子起身,带着斗笠往外走去,忙问道:“诶,娘子,茶钱还没付呢,您这是去哪儿?” 叶盼香这才回头,对奶嬷嬷嘱咐了几句,留下了宝心一道等候,自个儿提着裙子往街上小跑去。 “你别不知好歹,快些吧,跟老子往里走,替兄弟们赢了这场比试,不然兄弟几个拳头招呼。” 光天化日之下,这群人在大街上就敢在大街上如此嚣张,如此可见不是哪儿的治安都像京州这样,叶盼香心中腹诽,脚下迈得步子却是越来越快,小身板灵活地穿过人群。 洛湛即便被众人围困,依旧是背脊挺拔,从容闲适,背后的一尾琴被布包着,看不出优劣,只背琴人的气度,明眼人就该知道这不是凡品。 “人多欺人少,男子汉的风范就是这样的吗?” 少女的声音清脆又平静,却让在场的闹事的男人和冷眼旁观的人群纷纷侧目。 叶盼香虽带着斗笠,可还是向洛湛先生行礼问好。 “你这小丫头片子,多管闲事的吧?快些走开,不然连你一块教训。” 叶盼香嗤笑,她倒不是不惧这些大块头,只是从他们久久不动手便不难瞧出,这里人行事纯粹风声大雨点小,不敢动真刀子的。 “这位先生好端端地走在路上,不想倒霉遇上了你们这些不讲理的强盗,该走开的是你们才对。” “你说谁强盗,咱们没偷也没抢,只不过想让这个小兄弟替咱们去塔楼里比试一轮,赢点银子罢了。” 其实这真不稀奇,在溪城这种事时常发生,百姓们早已习以为常。只是这些流氓今日不走运,拦住了一个外乡人。 “强迫他人替你们做事,不是强盗又是什么?” 领头闹事的男人双手叉腰,明显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人家被拦的都没说什么,也没感激你啊,你这小妞怎么这么爱多管闲事?要不你替他和我们走一趟,你要能上到那顶楼,老子当街跪下给你敲三个响头。” 叶盼香蹙眉,懒得再与这群不讲理的人多言,想回头对窗户前探看的宝心做手势,示意她多找些人来。可她还未来得及,眼前的男人便先一步开了口。 “你怎么在这儿?” 男人清冽沉稳的声音像闹市中的一股清流,叶盼香霎时便听不见其他人的声音了。 “回先生,学生随外祖家到溪城避暑,方才在茶馆看见先生,故而出来向先生问好。” 洛湛颔首,并未多问,也未曾离去,仿佛方才那一问不过是礼节罢了。 师生俩被多个大汉围困,既不在说话,也不离去,反倒让不敢真动手的痞子们没了门路。 “罢了罢了,今儿算我倒霉,又碰上了一块硬石头,兄弟们走了,去别处瞧瞧。” 闹事的人走了,瞧热闹的百姓们也都散了,街上又重新流动起来。 叶盼香见洛湛先生还未离去,气氛颇有些尴尬,便唐突开口:“先生此行也是来避暑的吗?” 话刚一出口,叶盼香便有些后悔了。作为学生,打探师长私事于情于理都不合适,若是恼了她的多管闲事,日后相见岂不是更窘迫。 “学生冒犯了。” 洛湛先生却是笑了,虽然只是嘴角轻轻的一抹弧度,但却是前所未有的笑意。 “无妨,我在修骆扇大师的琴谱,来这儿踏青。” 叶盼香了然,早就听闻洛湛和夫宴两位先生修琴谱的绝妙工艺。骆扇是溪城人,几百年前作了一曲闻名天下的霓裳曲,可惜竹书保存不当,后半部分失传了。许多名乐大家尝试着修乐谱,结果却是不尽人意。 霓裳曲是骆扇与他心爱之人在溪城生活的写实,没有过深爱的人,没有来过溪城,又怎么能修成乐谱? 叶盼香松了口气,道:“即使如此,学生不便打扰先生了,学生先告辞。” 洛湛颔首,转身向街巷热闹的地方走去。 叶盼香回到茶馆时,宝心和奶嬷嬷都十分担忧,她只说见到女学的先生了,上前问好,仅此而已。 “娘子,那我们快些回去吧。方才县主身边的姐姐来说,她们那里出了些意外,只能提前回驿站了。” 叶盼香微微惊诧,按理说今日派出去保护的人不少,不应该有什么意外发生。 “可有说是什么事?” 宝心摇了摇头,支吾道:“奴婢也没听清楚,似乎是有人受伤了,还请了当地的医女。” 等到回了驿站,叶盼香才从唐璟口里知道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今日她们分散成了好几波,她与唐妍一道,二房的与姜窈又是一道,三房的兄妹二人结伴。未曾想有婢女匆匆忙忙赶来禀告,说是姜窈掉进了塔楼前的碧波河,这河不浅,听说之前淹死过好几个钓鱼失足的百姓。好在姜窈很快被人救了上来,送回地及时,得到救治后也清醒了。 可问题是,救姜窈上岸的,是唐寅。 第八十四章 求亲 “跪下。” 主座上的王妃瞧着神色如往常,可熟悉之人早就察觉王妃动怒了。 唐寅刚救了人,袍子全湿透了,头发也在淌水,滴在板上形成了一滩水洼,瞧着狼狈极了。只是这个时候,他再混也不敢造次,只能依言跪下。 即便保养得当,日子顺逐,王妃的脸上还是有些许皱纹,蹙眉后更显老态。 “你有什么想说的?” 唐寅面色苍白,溪城的夜晚有些冷,此刻驿站小堂的大门敞开着,他只觉得冷得哆嗦:“孙儿没什么好说的,事发突然,救人不过是情急之下。” 王妃叹了口气,道:“救人是好,可你有没有想过,女子声誉有多重要。窈丫头身边有会凫水的婢女,怎么就轮到你下水了?” 唐寅忙解释道:“事出情急,孙儿本就爱慕姜家妹妹,故失了分寸,孙儿今晚就写信给边关,求姜家叔父将窈妹妹嫁与我。” “荒唐!婚姻大事岂容你一人决定?” 王妃显怒,道:“你先回去反省,没我的吩咐不准出房门半步。” 唐寅沉着脸告退。 “去姚府说一声,我们明日不过去了,待在溪城休息几日再上山。” “是。”紫馨垂头,准备退下,又听王妃吩咐道:“去将二房的三个丫头唤来。” 叶盼香回到驿站时,恰逢二房的三位娘子在王妃面前问话。她向王妃请了安后不便久留,退下了回厢房休息,只是临走前她瞧见几位姐姐的眼眶都有些红,想来是外祖母训斥地太过严厉。 “媛姐儿身边伺候的,将今天发生的事重新说一遍。” 王妃先问的是奴婢,后问主子,就是防止她们串通说辞。好端端的出府游玩,怎会失足落水,王妃心里不是没有疑虑。 大娘子身边的婢女是个老实的,事发突然,回到驿站不久便被王妃喊来,她只能实话实说。 “回王妃,今日四位娘子和三公子在碧波河边垂钓,奴婢瞧见姜娘子似乎是钓上鱼了,起身拾鱼竿,可不知怎么的就掉进河里了,兴许是钓上的是只大鱼,姜娘子没抓稳。” 王妃神色不变,又依次问了一遍,说辞并无太大出入,也就是说在这上头很难再纠错,遂继续问道:“今日随行的侍女里会凫水的都站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站出了三个侍女,两个是四娘子屋里的,一个是五娘子屋里的。 王妃又吩咐道:“将这些人都拉下去,打二十板。” “王妃饶命啊,奴婢尽心竭力伺候主子,不知道犯了什么大错......” “求王妃开恩,奴婢不知自己到底犯了何事啊!” 王妃难得心狠,对这些带着哭腔的求饶声充耳不闻,掀了茶杯饮了一口。 唐萱见自己身边最得力的婢女也要被拉下去打板子,立马就想替她求情。只是她还未开口,手便被一旁的四姐狠狠地捏了一下,耳边也传来她的悄声嘱咐:“别说话。” 待下人们都走了,王妃还依旧晾着几个小辈,任由她们跪着。过了半响,王妃才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知道她们三个为什么要受罚吗?” 唐媛和唐萱一个不敢吱声,一个正在气头上,唯有唐灵开口:“回祖母,孙儿以为这三人被罚的原因是因为她们瞧见了窈姐姐落水,却没有第一时间下去救人。反倒是三哥救人心切,先下水救窈姐姐。” 唐灵话里有话,分明是将唐寅不顾男女之别的罪责说得是情急之下的反应,那些个奴婢便是不忠心护主,胆小如鼠之辈。 “只说对了一半。”王妃摆正了身子,严肃道,“今日若换做是你们有危险,这群贪生怕死的鼠辈怕是会第一个逃走,弃你们于危难。这样心术的侍女,留在身边有何用?” 唐萱这才确信那个婢女是再要不回来了的,不由得恼恨地握紧了拳头。她不敢将这一切怪在祖母身上,却可以怪在姜窈身上。 这件事的确是她做的。 可唐萱自认没什么不对,一报还一报而已。姜窈让她在众人面前出糗,害得她数日不敢出门,走在路上都觉得在被人暗自嘲讽,她都快被逼疯了。 偏偏姜窈这事做得极为隐秘,陈氏出面也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她无奈只能使出这种阴招,却也只是想给姜窈一个教训,否则她也不会特意带了个懂水的侍女在身边。千算万算,唐萱从头至尾都忽略了她的三哥,那个爱慕姜窈爱到日日痴缠的男人,他也懂水。 这厢叶盼香与唐璟一起结伴看望姜窈,到时才发现唐妍和唐馨也在,正陪着姜窈说话。仔细瞧了瞧,发现姜窈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并无感冒头疼的病状。 听说刚醒来时,姜窈情绪低落,抽噎了许久,好在王妃第一时间赶来安慰姜窈,又亲自写了封信寄去了边关,总算将她的情绪稳定了下来。 今日奔波了一日,又因着姜窈落水的缘故,叶盼香晚膳没用几口,就躺在榻上睡着了,中间迷迷糊糊渴了,才由着侍女更衣洗漱了一番,上床歇息。 可就是睡得太早了,后半夜便是浅眠。 夜里叶盼香转醒,隐隐约约瞧见帘布后有个影子,她连忙喊了一声宝漪的名字。 其实自从上次唐焕无声无息闯入她的闺房里,她便有让人守夜的习惯了。 “怎么了娘子?”帘外的声音朦胧又带着困倦。 “可是有.......”话还没说完,叶盼香便感觉有人贴着她的身体捂住了她的嘴,手指在她纤薄的背上写字,途经之地带来一片痒意,令她浑身一哆嗦,情不自禁地软了身子。 叶盼香感受到了这人写的四字,“赶她出去。” 其实叶盼香已经猜到身后之人是谁了,单凭他身上久经不衰的竹香,放眼京州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只是在这种时候,这个姿势,叶盼香又怎会愿意将仅剩的贴心人赶出去,留自己羊入虎口。 叶盼香不愿意开口,男人的手就在她肩膀上慢慢游走,她整个人都被禁锢着,动弹不得,眼瞧着就要伸到不该去的地方了。 叶盼香倏地开口:“宝漪,你去隔壁歇息吧。” 宝漪困极了,遂也没多想,替她看了一壶茶后便告退了。 第八十六章 小狼 每个铁笼前头都插了一枚旗帜,自壹至伍。 唐焕似乎没用晚膳,大半晚上也不嫌油腻,叫了一桌子荤食,也不怕之后的血腥倒胃口。 待他吃完后,叶盼香自然而然地递了杯普洱,才缓缓开口:“他们是在压赌吗?” 唐焕欢喜于小姑娘的贴心之举,将她揽进了怀中,道:“不错,和赌场规矩一样。” 叶盼香别扭地撑起了身子,羞怒道:“大庭广众之下,你能不能收敛些,别想抱就抱。” 唐焕轻笑,松了松手,无辜道:“我以为靠在为兄怀里,妹妹会更舒服。” 叶盼香不言语,小模样瞧着却是生气的。 唐焕劣根子又犯了,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小姑娘滑嫩的脸蛋,道:“妹妹猜猜,几号会赢?” 叶盼香气急,用力抚开唐焕的手,“不知道!” 唐焕却道:“我猜伍号赢。” 虽是猜测,他的语气颇为笃定,惹得小姑娘侧目。 叶盼香向台上看去,伍号铁笼里是那只瘦小的孤狼,瞧着像是年岁尚小的幼崽。无论是老虎的利齿,黑熊的大掌,獒犬的撕咬,还是蟒的缠绕,都能轻而易举地将它撕碎。 原先叶盼香还不太相信,狼是群居动物,团结才能在复杂的丛林里生存。但是斗兽开始后,叶盼香便意识到自己的短视了。 早在铁笼之中,吊额白晴虎便一直在挑衅黑熊,两只野兽一出笼便扭在了一处。 蟒盘在地上吐着信子,抬高了身子时刻准备攻击。比起小狼,它似乎对比自己庞大许多的獒犬感兴趣,迂回地对它进行攻击。 小狼一出笼子便躲进了石壁利尖底下,蜷缩着身子,一点没想参与进这场残酷又原始的斗争。 叶盼香一直盯着小狼的动静,直到它消失在视线中。她转头问一旁闲坐着的唐焕,“表哥为什么觉得它会赢?” 唐焕嘴角微扬,挑了挑眉,有些懒散地回道:“它有谋略,也够奸诈,懂得伺机而动,而不是以卵击石。” 叶盼香莞尔,忽然觉得这句话用在唐焕身上也很合适。素日里瞧着慵懒无劲,幼稚劣性,是个手无缚鸡的闲荡公子哥,实则极其狡诈,懂得拿人七寸。 即便如此,唐焕似乎没怎么对她掩饰过自己的实力,坦坦荡荡,似也不怕她说出去。 一出神,叶盼香便错过了场上最精彩的部分,黑熊竟抵不过吊额白晴虎,被活生生地咬死了,留了一场地的鲜血。 吊额白晴虎也受了不少的伤,背上有两个深可见骨的爪印,左眼珠在淌血,右后腿也受了轻伤。 另一边也没好到哪儿去,只不过没见血。獒犬抵不住蟒蛇的灵活,被它缠绕收紧,眼看着就要咽气了,喉咙里发出了轻微地“呜咽”声。 就在蟒蛇将獒犬残忍地折磨至死,吊额白晴虎趁机上前,一口咬断了蟒蛇,血淋淋的内胆从中掉出,引起了在场强烈的欢呼,其中压虎的人尤其兴奋。 吊额白晴虎撕下了獒犬身上的一块肉,吐在了身边,愤怒地一吼,迈着无声的步调向利尖处走去。 利尖下处太窄,吊额白晴虎连前腿都伸不进去,只能勾出利爪往里面刺去,却只抓到了几根狼毛。 吊额白晴虎恼羞成怒,后腿着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声,整个斗兽场的欢呼声更甚,真是一群嗜血又冷漠的屠夫! 叶盼香担忧之色溢于言表,只是危险的一幕迟迟没有发生。 “唰” 小狼从利尖里头一蹦而出,给措不及防的吊额白晴虎锋利一爪,将它残剩的右眼给抓瞎了。 吊额白晴虎发出痛苦的吼叫,但靠着敏锐的嗅觉,迅速而又精准地给了小狼一击。好在小狼并没想乘胜追击,迅速地躲了过去,却也伤到了脊背。 小狼“呜咽”一声,迅速奔向斗兽场另一头的利尖下躲着,此前种种只像是为了惹恼这只森林之王。 因着吊额白晴虎抓破了小狼的背脊,它爪上还残留着血迹,追逐着血腥味,即便瞎了,它也能精准地找到小狼的躲藏之地。 看着从利爪下流出来的血迹,叶盼香心都颤了,实在不忍直视,索性用手挡住了眼睛。 唐焕好笑地凑近,揉了揉小姑娘的青丝,安慰道:“莫怕,相信为兄,小狼会赢的。” 就在众人呐喊,助增吊额白晴虎的虎威时,有一个突兀而又尖锐的女声响起,大喊着底下野兽根本无法听懂的鼓劲之词。 “上啊,孤狼,抓瞎它的眼,喝掉它的血!” 叶盼香回头望去,拱形台上有个女子坐在离斗兽场只有几步距离的位置上,她与兽之间只隔了一道看似不太坚硬的矮围栏,那只猛虎怕是一蹬就可以跳出来。 太血腥了! 叶盼香暗自腹诽,望着黑熊和獒犬身上流出的鲜红血迹,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 就在这时,又躲了一阵子的小狼,突然往对面冲去。反应过来的吊额白晴虎也立刻追赶,就在快到对面利尖时,吊额白晴虎的爪子够到了小狼的后腿,狠狠地一抓。小狼却突然改变了方向,猛地一转,往另一头的利尖奔去。 吊额白晴虎恼怒,磨爪再上。 就在再次即将够到小狼时,小狼已经缩进了利尖中。而那只吊额白晴虎却一头撞进了利尖中,鲜血如泉涌自利尖滴落。 这一场决斗,小狼胜! 全场的欢呼声更甚,透过石壁甚至要传遍整个溪城,这般精彩绝伦的斗兽千载难逢。 比起兴高采烈的人群,孤傲的小狼却像是迷失了方向的旅人,迷茫地望着周遭,趴在地上呜咽,小腿上的伤口正在淌血,留下一地斑驳。 “他们怎么还不给它包扎,再迟的话,它怕是要不行了。” 叶盼香见到小狼赢了,兴奋地随大流一起鼓掌叫好,只是在见到它受伤地舔着血泊中的后腿时,少不免心疼。 唐焕牵着小姑娘从门外出去,避开人群,去了斗兽台的后方:“往往每场比赛最后活下来的,不是伤也是惨,不会再上场了,自然不会有人关心。” 叶盼香心一揪,问道:“能将它买下来吗?” 第八十七章 布庄 唐焕嘴角微翘,替小姑娘戴上了斗笠,回道:“自然可以,为兄也有此打算。” 叶盼香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正欢喜的笑容,脚步也越发轻快。 到了后方,兽场的侍卫带着两人进了一处黯黑的地窖。听闻脚步声,里头各种嘶吼声此起彼伏,瘆人极了,像是修罗的地狱场。 小狼受着伤,被关在一间窄小的笼子里,瞧着已经十分虚弱了。 还不等唐焕开口,叶盼香便道:“这匹狼我们要了,快去请兽医来。” 侍卫不为所动,火把照亮的眼里贪婪意味十足。 叶盼香有些嫌恶,一摸腰侧才发现自己因出来的急,并未带银子,眼下只能求助于唐焕。 搁着斗笠,唐焕也不难想象小姑娘变了脸的模样,她素来是能屈能伸,求人时总是带着小意的讨好和娇俏。 瞧小姑娘救“狼”心切,唐焕也没磨蹭,将荷包丢给了侍卫。侍卫掂量了一番,将火把留下,独自摸黑去寻兽医。这般轻易应了,唐焕有些后悔,若是那侍卫不在,他定要小姑娘好好求求他才行,怎么着也得亲他一口才能应。 叶盼香见唐焕没有阻拦,爽快地给了银子,对他的印象总算扳回了稍许,也能抿着唇冲他笑笑。 兽医来时,小狼因为流血过多快不行了,包扎被那只吊额白晴虎抓破的伤口时竟一声呜咽都发不出来。 那兽医使溪城本地的大夫,凭白被抓来凑数的,可即便如此,他也看出这只小狼受伤不清:“诶,好歹也是一条生命,老夫若是腿脚再慢些,它便没得救了。” 医者仁心,大夫言语间皆是对兽场这般行事的不满,想来这种事他从前没少干。 侍从满不在乎,粗鲁地揪着小狼的脖颈将它扔进了一个手提的铁笼里,递给唐焕,随后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叶盼香盯着舔伤口的小狼,有些不知所措。 试问将它放生,它怕是抵不过丛林里的猛兽;若是将它带回府中,狼类犬,却生性孤傲难驯养,只怕外祖母也不会同意。 叶盼香突然想起了唐焕豢养的雪竹,明明是威武雄壮的林中之王,硬生生地被他养成了只会撒娇打滚的大猫,对主人忠心,但危机时刻也还算机灵。 “表哥是如何驯化雪竹的?” 唐焕似乎早猜到了小姑娘会有此一问,难得认真答道:“我捡到雪竹出于机缘,它当时不过刚出生,埋在雪地里分辨不出。我既是它第一眼见到的,便无须费力驯化。” 叶盼香轻声叹了口气,想伸手进铁笼里抚摸小狼的毛发,它却猛地一躲,眼中充斥戒备。 “早就听闻狼天性孤傲,想要驯化它怕是不易,何况这只小狼虽是幼崽,却已过了开眼期,况且它今日沾了血,攻击的本能怕是再难退却。” 小狼最终交由唐焕,他并未说自己会如何处理它,但叶盼香相信,无论是何,对小狼都是最好的方法。 叶盼香踩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石板,踮脚翻进厢房里。此时天光已逐渐放亮,她来不及欣赏初晨的景致,快速锁上窗门,准备脱了衣裳,佯装刚起床的样子。 未曾想刚拔了发簪,宝心便端着茶壶进来了,见她已起身了,诧异道:“娘子今日起这般早,怎不多睡会儿?” 叶盼香见是宝心,稍稍松了口气,将蜕下的簪子重新戴上,道:“昨晚睡得早,先前三姐姐约我去街上逛,叫我今日去她那儿用早膳。” 宝心大咧,并未多想,笑道:“那娘子先坐会,奴婢去点上薄荷冷香,再喊宝漪进来伺候梳洗。” 叶盼香细想想觉得有些不妥,洗漱完后还是换了件月牙马面裙,昨儿半夜出去时穿得是桃粉色的罗裳裙,今日再穿难保会被有心人认出。 整理妥当后,叶盼香便去了隔壁厢房寻唐璟。两人一同用了早膳,向王妃请过安后便乘马车出门了。 驿站地处繁华热闹之地,步行拐一条巷子便是店铺了,既用了马车,想来唐璟准备带她去别的地方。 “从前听闻襄州盛产古香锻,昨日游街当地的老太太告诉我,这儿过去不远的北安山,半山腰有个布庄,咱们等会便可好好采购,回去找手艺精湛的制成衣裳,岂不美哉?” 唐璟素日就爱玩这些胭脂水粉,衣裳首饰,在京州拉着她逛街也是常有的事,叶盼香早就习以为常了。 “是要上山?估摸着若是山路险阻,咱们就这点人手怕是不安全。”叶盼香惜命,出门前想得都格外周到,再者她以为只是逛街,只贴身带了个奶嬷嬷,留宝心宝漪在驿站看顾。 唐璟听闻不由得好笑,眉眼弯弯似月牙,“香儿放心,我让人留意了,这山势平稳,加之这几日都是难得的大晴天,不会遇到山洪的。至于安全,咱们身边侍奉的侍从也是够了的。” 即便山路较为平稳,马车还是走了一个时辰才到达布庄。彼时来往布庄的车马停靠了半片山崖,足显其名气之大。 两人屏退了下人,只留了两个在身后服侍。一进布庄的前门,便闻见清新的果香。因着保存绸缎不易,轻易不染香,果香自然,加上冰鉴的凉意,直叫人神清气爽。 “两位娘子,小的是这儿的掌柜,想买什么样式的绸缎,容小的给二位推荐。”一青袍男子,身量不高,容貌却是端正,且态度诚恳好客。 叶盼香瞧着前厅熙攘的模样,实在挤得慌,便道:“可有安静些的去处?” 自称掌柜的男子立即笑道:“小的见两位娘子气度不凡,想来定是出自名门,还请二位随小的上三楼,里头有各式上好的绸缎,皆是上上品。” 俗称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做绸缎生意的对别的行头还不好说,对衣料好坏那可是火眼金睛。不说别的,但说站在左边身穿浅碧长裙的娘子,这可是上好的蜀绣浮光锦,那可是进贡的好物,别说他们这小小布庄了,放眼襄州怕也是找不出一匹。 第八十八章 姚家 前厅往后有黄木雕的楼梯,三楼空间比之前厅有过之而无不及,主要是地广人稀,很方便静静地逛。 唐璟与叶盼香兜了一圈,都有些失望,倒不是说这儿的绸缎不好,只是比之京州,算不得稀罕。 “其他的就不看了,将你们这儿的古香缎全取出来就是了。” 掌柜的一听,心中暗自生喜,忙命三楼伺候的去将库房里的古香缎取出来。要知道古香缎工艺极为复杂,上好的古香缎十个绣娘织一整年才能得来一匹。旁的门店能有一两匹镇店便很不错了,他们这儿的都是积年累月下来的,寻常客人指名也是见不到的。 卖出虽可惜了,可是白花花的银子谁不爱哩? 待每两人抬一织案,将统共三十六匹古香缎都放在垫了红纹毯的地上,一一掀开防尘布。 饶是两人皆是见过大场面的也不由得惊叹,这织着亭台楼阁的古香缎太过震撼,不再是罗裳珠宝可比拟的,而是一幕幕跃然纸上的画面。 “罗生的秋雨图和水榭观!” 叶盼香惊呼,这两匹古香锻将罗生最着名的两幅画其中的一部分绣在了上头,活灵活现,看不出一丝针脚。倒不是她小题大做,只是罗生这两幅画卷早已失传,市面上流传的皆是仿品。 掌柜的立马夸赞:“娘子当真好眼力,这两匹古香缎是前几日新到的,根据罗生两幅画卷的残片织造而成的。您摸摸,这料子柔软滑嫩,做成寝衣最是舒适。” 叶盼香眼睛一亮,当真上前抚了抚料子,她可没想过要将这么名贵的料子用来做寝衣。她只是想将这两幅画卷的残片临摹下来,与市面上的相拼凑,说不定能得到完整的画卷。 叶盼香回头,笑看着唐璟,道:“三姐姐觉得如何?” 唐璟莞尔,知晓这小妮子是看中这两匹古香缎了,自不会与她相争,“我倒觉得这几匹颜色浅的更适合我,将它们都包起来吧。” 唐璟干脆利落地定下了五匹古香缎,其余的不是颜色难入眼便是纹案不够精致。 “诶,小的这就叫人包好。” 掌柜的喜色溢于言表,白衣娘子两匹,碧衣娘子五匹,统共七匹便是三千五百两银子,都够他们布庄一年的运作了。 “等等!” 就在掌柜命人将织案送下去时,门口却突然出现了两个身影,一男一女。 姑娘身穿一件骑马装,身量硕长,状似男子,面容却清秀姣好,着实反差。男子生得极为俊郎,眉眼如画格外引人瞩目。敲他二人衣着,和身后侍从便能得知其家室不俗。 “大哥,就是这匹秋雨图的古香缎,我都找好绣娘了,我来年的及笄礼上就想穿这身。” 姑娘旁若无人地拉着男人的手撒娇,模样娇憨,男人看似也没办法,上前两步拱手请礼。 “冒犯二位姑娘了,在下姚寄远,方才进门听闻这两匹古香缎已被姑娘们买下。倘若姑娘们愿意割爱,在下愿意出双倍银子补偿。” 再一抬头,姚寄远看清了两位姑娘的面容。若说襄州美人儿不少,在此二人面前大抵都要失色了。浅碧衣裳的姑娘骄矜华贵,是为花容月貌。 而另一位身着月牙白裙的姑娘...... 姚寄远盯着她的眉眼,只一眼,他倏地觉得心跳得厉害。那双眼,像是盛满了春日娇艳欲滴的花朵,夏日波光粼粼的湖泊,秋日沁人心脾的石榴香和冬日照进窗户的暖阳。 姚寄远脑海里一时想起了许多夸赞美人儿的诗句,可细想想竟没一句贴切。 她的美是润物细无声的! 偏此时叶盼香已经从名字认出了他的身份,展露出了浅浅笑意:“原来是姚公子,小女早前听外祖母夸赞过姚公子的学问,还未来得及祝贺姚公子过了初试。” 姚寄远被那一抹动人的笑意迷得着了魔,一时竟有些失态了。 “可,可是荣安王府?” 姚润晴惊诧,遂指向一旁的唐璟,道:“我听闻荣安王府有一位安乐县主,可是这位姐姐?” 唐璟见姚润晴行为粗鄙,略有不喜,脸上却是丝毫未显,能够骄矜地点点头,也不过是看在姚府与荣安王府称得上亲朋的份上。 不止姚家二兄妹,在场的掌柜小厮听闻立刻下跪参拜行礼,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唐璟有些不耐,道:“都起来吧,祖母与姚老太太是故交,过几日还要会面,适时也不必多礼。” 说完便牵着叶盼香离开了,两人谁也没提要谦让绸缎的事,姚家兄妹自然也不敢提。 随后掌柜立刻麻溜地安排人端了织案送上县主和叶娘子的马车里。 “你这不知事的小妮子。”刚坐上马车,唐璟便气不过地戳了戳叶盼香的脑瓜子,“你瞧见那姚大看你的眼神了吗?这般露骨,又怎会是君子?偏你还冲他笑了。” 叶盼香委屈地揉了揉额头,浑然觉得唐璟这是把她当成唐妍操心了,“可那种场合,总得以礼相待才是。” 唐璟叹了口气,摇了摇车壁上挂着的铃铛,示意可以出发了,遂又唠叨了几句:“话虽如此,可也分情况,遇上这种对你别有企图的,立刻止住别理会。” 叶盼香心中一暖,明白唐璟是真的关心她,希望她能好。来到荣安王府后,她最庆幸的便是等了家人的温暖和爱。 下山途中,马车突然停了。唐璟掀开了竹帘,寻问外头的侍女:“怎么回事?” 侍女忙道:“回县主,前面是王府的马车,您看要不要下车?” 唐璟挑了挑眉,手松开了竹帘,颇为粗鲁地摇醒了正睡得迷糊的叶盼香,道:“碰见府上人了。” 叶盼香清醒了一会儿,随着唐璟下了车,一抬眼,马背上的又是阴魂不散的唐某人。 “三哥,四哥,你们怎么在这儿?” 唐寅下了马,唐焕却还懒懒地坐在马背上,对叶盼香笑了笑,指了指头上。 叶盼香立刻会意,将发髻上快掉落的簪子插了回去,有些惭愧于自己的邋遢。 第八十九章 垂钓 唐寅微笑,原本黝黑的皮肤送算白了些,“馨姐儿闹着要学凫水,正巧姚家在这山上有一处汤泉,可以借来一用。两位妹妹要同行吗?” 叶盼香私心里是不想跟着去的,大家都认为她不会凫水,她去了也无事可做。 未曾想唐璟却爽快应下了,转身吩咐她们但车夫将古香缎送回驿站。其实自上次采花贼一案后她便有心学凫水,以免危机时刻不能自保。 马车里突然探出了一个小脑袋,有些讨好地望着唐璟和叶盼香,软糯道:“三姐,香儿,快上来吧!” 唐璟立刻嗔道:“好啊你,不想和我们逛街,却愿意你和四哥出来玩。” 唐妍立马给自己打马虎眼。 一旁的唐馨兴奋地下车,念叨:“马车太小,你们坐,我去骑三哥的马。” 唐寅连忙拒绝,让她好生坐着,别出来凑热闹。实在不是他小心,而是唐馨太顽劣了,上次与她同骑一马,她直接抢了缰绳自己控马,险些害两人都摔下去。 唐焕此时突然开口:“我这蹑景还能带一人。” 唐馨闻言立刻激动道:“四哥,让我来。” “不行。”唐焕直接拒绝,“你太重了。” 这可真是伤了唐馨的心了,她一脸委屈地望向唐寅,希望他能给自己做主,可她哪知唐寅巴不得她安生些。 唐妍这时耿直地说了声:“香儿年纪最小,身量也不长,肯定比我们都轻。” 叶盼香错愕地望了眼唐妍,对方无辜地看了眼她。 唐璟也没多想,对着她点了点头。 唐焕顺着话,神情状似不耐烦:“妹妹还不快过来,在那儿挤着很舒服吗?” 唐馨更是伸出了手,想搀她下车。 叶盼香一时进退两难,慢慢地挪到了蹑景前,她分明瞧见男人眼里的得意。 “幼稚!” 叶盼香小声腹诽,却磨蹭着迟迟不肯上马。 唐焕也不在意,伸出了手,压低声音揶揄道:“妹妹愣着做甚,难不成要为兄将你抱上来?” 叶盼香蹙眉,捉紧了他的手臂,借着力踩着马镫上来了,坐在唐焕前方。 唐焕此次好歹君子了些,兴许是估计着有人在,与她的身体隔开了一段距离,略过她控着缰绳,但神态却十分松弛。 反观叶盼香,规矩地挺直着小身板,生怕和后面的男人有什么接触。上山的路不短,她着实累得慌。 男人低沉的嗓音像风拂过耳畔:“放松点,我又不会吃了你。” 叶盼香从昨晚便生着闷气,一言不发,小身板依旧直挺,显然是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唐焕也没强求,慢慢悠悠地带她上山。只是路上总是驾着蹑景走颠簸的地方,这石子磕脚,小姑娘可不就被晃进他怀里了。 叶盼香恼羞成怒,回头狠狠地瞪了唐焕一眼,紧紧地抓着马鞍前侧。 两人一个松弛,一个紧绷,也就相安无事地到了山顶的汤泉。 管理汤泉的邢婆婆已经带着会水的婢女守在门口了,恭敬地请了三位娘子和唐寅进去泡泉。 剩下两位邢婆婆也不知该如何招待,这里除了汤泉便是她们这些下人居住的屋子,见不了客的。 “走吧,为兄带你去垂钓。” 唐焕懒散地倚在蹑景前,一手拽着缰绳。 叶盼香扯了扯嘴角,别扭道:“我累了,要在马车里休息,表哥请自便。” 唐焕挑了挑眉,一伸手就将小姑娘揽进了怀中,拽着她的珠袋往前走,语气既狂妄又无赖:“没你拒绝的份儿,乖乖的,等会给你烤鱼吃。” 叶盼香怒极反笑,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拍掉唐焕作恶的手,正声道:“我去就是了,别扯我珠袋。” 唐焕咧嘴大笑,趁机揉了揉她的脑袋。 这人真幼稚! 山上有一处湖泊,远处的瀑布从最高处飞腾直下,近处的鱼儿在清澈见底的水里欢脱。 唐焕从蹑景马鞍侧方挂着的囊袋里取出了竿,纶,钩,饵,熟练地将粗线帮好,饵放在钩上。 “从前钓过鱼吗?” 叶盼香点了点头,娘亲还未病重时曾手把手地教过她,“娘教过,她说是从外祖父这儿学的。” 唐焕又从马鞍上结下一叠木板,放在地上勉强能坐人:“行了,妹妹坐下吧。” 唐焕如此体贴,叶盼香倒不好再一直冷脸:“那你呢?”唐焕只拿了一份鱼竿,瞧他那囊袋里也装不下第二份了。 “为兄今日可不是来钓鱼的。”唐焕从身后取出了一把锋利的小刀,豪放地卷起了裤腿,迈进了水里。 这样一通吓唬,方才围在鱼钩身边的小鱼儿立刻游窜走了。不仅如此,唐焕溅起的水花太大,叶盼香的马面裙湿了一大半。 此时,唐焕的小刀上已经多出了一条肥嫩的鲫鱼,被他拔下,精准地扔进岸上的桶里,还略带得意地瞥了叶盼香一样。 叶盼香不去理会男人的幼稚,沉下心来钓鱼。她就不信自己会比他钓得少。可她实在低估了唐焕的实力,一盏茶不到,到桶里的便有二十来只肥嫩的大鱼了。 叶盼香的鱼竿却久久不见动静,她不由得有些窘迫。可垂钓是个耐心活,她只得一手托腮静静等待。 “动了!” 叶盼香眼睛一亮,见着湖面的波纹,手中的鱼竿也越来越重。叶盼香难掩兴奋,她在这儿枯等了快半个时辰,后头的烤鱼香味都快把她馋哭了,总算是有鱼儿上钩了。 叶盼香瞧着力道差不多了,眼疾手快地收了粗线,顺着鱼钩露出海面的是一条滑嫩却瘦小的鱼儿。 叶盼香难掩失望,将那一条放进桶里,朝烤架那处走去,“表哥,这么小的鱼能吃吗?” 其实这鱼也不算小,只是比起先前唐焕钓的大鱼,确实有些不够看的。 唐焕往桶里睨了一眼,颇为狐疑地看着小姑娘,打趣道:“妹妹钓了半天就这么一条?” 小姑娘难得也没顶嘴,坐下后叹了口气:“技艺不好,没得到娘亲真传。” 唐焕失笑,娴熟地将那条小鱼开膛破肚,洗净后包在荷叶里,丢进火堆。 “能钓到一只也算不错了。” 第九十章 荷袋 叶盼香撇撇嘴,明显不吃这套安慰。 “哝,最肥的一条鱼,等会他们来了,就没妹妹吃的份了!”唐焕将荷叶剥开,露出里头鲜嫩的鱼肉,“尝尝为兄的手艺。” 叶盼香没见唐焕方才加过调味料,想着无滋味的烤鱼如何能好吃,半信半疑地咬了一口,竟勾起了她的馋虫。 小姑娘小口小口地咬着鱼肉,粉嫩的唇瓣上泛着诱人的油光,看她小心翼翼地避开鱼刺,咬到一整块没刺鱼肉的幸福神情,简直太有成就感了。 “慢点吃,为兄给你留了两条。” 唐焕伸手擦了擦小姑娘的唇角,将上头的小块鱼肉放进了自己嘴里,丝毫不嫌她脏。 反倒惹得叶盼香不好意思了:“我咬过的,多脏啊,你别吃了。” 谁知那脸皮厚若城墙的男人冷不防来了一句:“亲都亲过了,怎会嫌你脏?” 叶盼香吃瘪,差点没被呛到,半响才红着脸吐出了两个字:“流氓!” “香姐儿在吃什么呢,好香啊!” 叶盼香前头刚骂完,另外四个人就从不远处走来了。后头的唐寅手里还提着一只光溜的鸡和野兔,模样瞧着有些滑稽。 叶盼香像是被人踩到了小辫子,立马起身,下意识地将手中的烤鱼递了过去,解释道:“我和表哥刚才钓了鱼,烤鱼吃呢。” 唐馨接过烤鱼,也不嫌弃,咬了一大口,赞道:“人间美味啊!” 一旁居上的唐璟闻香而来,笑道:“方才妍儿还说饿了,没想到你们这么能干,钓了这么多鱼,很累吧?” 叶盼香瞥了唐焕一眼,见他盯着唐馨手里的烤鱼,脸色有些不好,匆忙解释道:“其实大部分的鱼都是焕表哥抓的,这鱼也是他烤的。” 唐馨立马对着唐焕殷勤地伸出大拇指,“四哥手艺绝佳,不去做厨子真是太可惜了!” 瞧这话说的,唐焕神色不仅没升温,反倒更冷了。 唐寅戳了戳唐馨的额头,道:“怎么说话的?” 唐馨委屈地眨了眨眼,还没意识到自己话里有什么不对。 唐妍与唐焕关系素来亲近,说话也没分寸,附和道:“二姐与妍儿想得一样,四哥可别白费了这身厨艺,造福百姓多好呀。” 唐妍开口,唐焕多少给几分面,神色稍霁,递了条烤鱼给她。 唐璟有些嫌弃外头烤得鱼,怕一会儿吃坏肚子。可这味道闻得实在香,只好在叶盼香那儿蹭两口,也不敢多食。 唐焕又看不顺眼了,扔了条烤鱼过去,道:“这儿多的是,吃别人的不嫌脏?” 唐璟没甚反应,哼唧了一声就接了过去。 倒是叶盼香瞥了唐焕一眼,眼里都是错愕。 男人难得没理会小姑娘的热切眼神,自顾自地烤着她钓上来的那条小鱼。 待小鱼烤熟了,唐馨刚好解决完半条鱼,眼巴巴地望着四哥手里烤得额外诱人的小鱼,问道:“我能吃吗?” 唐焕睨了她一眼,将烤鱼放进嘴里咬了一口,意味深长地叹了句:“妹妹抓得鱼,味道果然特别。” 众人立即望向一旁低着头耳尖通红的叶盼香,她窘迫极了,恨不得立即将自己埋起来。 用了一顿仓促却也称得上美味的午膳,一行人坐车原路返回山下,只是叶盼香还得和唐焕共乘一马,路途颠簸,少不了身体碰触。 回到驿站,唐焕与叶盼香去了马场。待唐寅交代完马夫离开后,唐焕还磨磨蹭蹭不肯放她下来。 “出去。” 唐焕一声令下,马夫不敢抬头,将缰绳绑好后迅速离开,末了还将铁门拉上。 叶盼香有些惶恐,不知后面的男人又要弄出什么花样,半响才忍不住吭声:“表哥可是有事?” 叶盼香没回头,也能感觉到唐焕在玩弄她的头发,似乎还挺起劲的。 “听说你早上去了布庄,可买到了心仪的绸缎?” 唐焕的声音稀松平常,像是在与她聊家常。 叶盼香觉得脖颈有些痒,忍不住缩了缩脑袋,轻声道:“是买了两匹古香缎,上头绣有罗生的秋雨图和水榭观。” 叶盼香想起唐焕从前引她临摹九曲图,立即补充道:“只不过是残卷,并不完整。” 听出了小姑娘的言下之意,唐焕不经爽朗大笑,爱怜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妹妹女红如何?” 叶盼香不明所以,瓮声瓮气道:“一般。” 唐焕又莫名其妙地揪住了小姑娘腰间的荷包,放在手中把玩,赞了句:“样式不错。” 叶盼香道:“这个是女儿家的样式,不适合表哥。” 唐焕轻笑了一声,遂道:“那劳烦妹妹替为兄做个新的,如何?” 叶盼香惊诧,立即拒绝:“不妥,府上许多人都认得我的女红,太起眼了。” 其实叶盼香自己都没发现,第一个拒绝的理由不是她不愿,而是太显眼了。 “是吗?那太可惜了,为兄原想着赠妹妹罗生的两幅画作为谢礼,如此一来怕是不成了。” 唐焕嘴角噙着迷人的笑意,在叶盼香看来却是极为不怀好意。 可叶盼香也是爱画之人,对罗生的画卷神往许久。若说市面上有仿品也就算了,但它连真容都没露过,少不得让人垂涎。 叶盼香有些犹豫,最终还是道:“荷包太过显眼,表哥也不会贴身随带,不如换成靴子可好?” 她思来想去,唐焕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今遭不遂他愿,改日他肯定变本加厉。 唐焕捉住小姑娘的柔荑,放在掌心里轻轻揉捏,“自然是好,回了京州为兄便着人将画给妹妹送去。” 叶盼香突然有些羞赧,罗生的画价值连城,别说是她亲自缝制的靴子,便是黄金凉玉堆砌的也不一定有这些画值钱。 “早前听闻罗生将画全烧了,可是真的?表哥是如何寻到它的。” 唐焕抬眼,翻身下马,将小姑娘抱了下来:“一个朋友转送的。” 叶盼香不曾多想,她从不怀疑唐焕有的好物会是假的,毕竟像他这般精明的人大抵只有蒙骗他人的份了。 第九十一章 碰面 唐焕有些痴醉于小姑娘发上的馨香,抚了抚她的脸庞,漫不经心道:“明日去了姚府,妹妹可要乖些。旁的地方轻易别去,懂了吗?” 叶盼香不明所以,唐焕这是在提醒她有人会害她吗?可她分明与姚家人不相熟,更是无从得罪。 即便如此,她也只是轻声道了句好。 翌日山光明媚,姜窈的身子也好全了,用了早膳后王府一行人便离开了驿站。从溪城到北安山不过一个时辰,午膳前便可到宅子里落脚歇息了。 王妃年岁虽长,体力却还不错,得益于年轻时骑马,一路折腾下来精气神比几个小辈都好。 姚家在北安山有两处宅院,皆是极好的位置。一处长年空着用于接客,另一处则是姚府上下居住。 王妃由柳氏掺着下车时,姚老太太已恭候在收拾好的宅院大门前,身后随了一列亲眷小辈。 “姚氏携全家恭候王妃娘娘大驾。” 王妃笑着亲自将人扶了起来,神色温和:“都这把岁数了还行大礼,你这身子骨可吃得消?” 王妃与姚氏是积年的挚友,当年同在京州凌寒女学,彼此相伴玩乐的日子仿佛还在眼前,可一晃眼,子孙满堂,相见鬓角已白,只叹时光飞逝。 姚氏保养得当,瞧不出皱纹痕迹,想来嫁去襄州的日子极为顺心。 两位老太太相携进屋,到了主院,两家互相见礼熟悉后,姚氏便吩咐嫡孙姚寄远带两位公子到偏厅休息,研究学问。 姚寄远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君子姿态,并未向任何女眷抬眼看去,比之上次碰面,实在君子许多。 而两家女眷都留在正厅饮茶聊天。 不过见礼的功夫,叶盼香便弄清了姚家人口。 姚家人口简单,姚老太太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算是儿女双全的有福之人,女儿早些年嫁回了京州,日子过得格外舒心。 大爷姚益有一子二女,姚寄远和姚润晴便是大房的。二爷姚舜早年间有一儿子,不幸夭折,后一直不得子,眼下只有两个女儿。 “今日天气倒好,难得你们上山,丫头们也该出去走动走动。王妃瞧着,让我身边这大孙女带着娘子们出去逛逛如何?” 姚老太太如是开口,王妃自然不会扶了她的意,心下也知挚友有心抬举她这大孙女,便唤她来跟前。 “丫头什么名儿,今年几岁了?” 姚润义举止得体大方,带着爽朗,答道:“回王妃,小女名唤润义,翻了年便十六了。” 这爽快的性子倒是极讨王妃喜欢,她赐了一对上好的玉镯,不同于人手一份的见面礼,倒显得她在姚家女儿中更为出挑。 “好孩子,我家这八个丫头年纪都比你小,你带着她们去逛逛吧。” 姚润义行礼,恭敬道:“是。” “寻常花园你们应该都看惯了吧?我家有个兽院还算别致,你们可感兴趣?” 姚润义如是问道。 姚润晴是个胆小的,她不如大姐这般得宠,生怕得罪了王府的娘子们,回头被训斥。 “姐姐,算了吧,后山太危险了。” 姚家兽院不比寻常,猛兽都是养在后山栅栏里,而非笼子里,不甚安全。 二房的两个小姑娘也劝道。 姚润义却毫不在乎,“娘子们好不容易来了北安山,不见新鲜的花样岂不是白来了?” 叶盼香有些好笑,论身份,唐璟身上有品阶,无论这是不是姚家,行事都该征求她的意见。姚老太太瞧着是个知礼的,不可能没和她们讲过唐璟的身份,可见是故意不理会罢了。 唐馨听闻是兽院,立马兴奋起来,道:“我想去,里头可有吊额白晴虎?” 姚润义骄傲地勾了勾唇:“自然,里头两只都是我亲手捕的。” “只是......”姚润义说话间竟是瞥了叶盼香一眼,略带歧视和讽刺,接着道,“里头似乎少了匹狼,我正愁着去那儿弄来一只。” 叶盼香不明所以,姚润义这话虽另有所指,可两人素未谋面,应与她无关。 姜窈却道:“前些日子身体不适,今日怕是要扫兴了。”她自落水后气色便一直不太好,从前与二房走得十分近,近来却是独来独往的多。 只是唐媛还待她如往常一般:“窈姐姐身子虚,还是待在这儿休息为好。” 姜窈这话倒让叶盼香记起了昨儿唐焕对她说的话,出于对他莫名的信任,她立即打消了去后山参观的念头。其实前些日子去地下斗兽场,让她瞧见了那些血腥,她晚上便有些难入眠了。 叶盼香不去,唐璟和唐妍也觉得没意思。 见大房不去,二房的三位娘子也都不去,唐馨一人也热闹不起来了,遂也打了退堂鼓。 这倒让本以为会客随主便的姚润义微微错愕,接下来原定的戏演不下去了。 不过她还算会变通,笑脸相迎地请了娘子们去自雨亭里歇息,又低声对身边的丫鬟吩咐了几句。 自雨亭是夏日福星,冰水自蜿蜒的屋顶落下,淅淅沥沥的冷风从四周吹来,彼时在喝上一碗解暑的绿豆冰碗,实在太过幸福。 只因其费用高,京州不兴建造这样奢侈的避暑亭。王府别院里头虽然也有,只是低调起见,甚少启用。 众人相对无言,坐了会儿后。姚润晴主动开口,寻了个由头向叶盼香和唐璟示好。 “昨日在布庄,不知是县主和叶娘子,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唐璟没搭话,叶盼香嫣然一笑,道了声无碍,礼貌却也透露出她的态度。 姚润晴有些尴尬,转头又对唐萱套近乎,可惜唐萱是个眼高于顶的,轻易不搭理人,她也算是白费功夫了。 此时,姚润义的婢女领着人带了一个铁笼子上来,上头神秘地蒙了一层黑布。 唐馨将嘴里的芙蓉糕快速咽了下去,有些兴奋地问道:“这是猛兽笼吗?里头关得是什么?” 姚润义有些病态地笑了笑,道:“这位妹妹不是想瞧吊额白晴虎吗?既然你们不去后山,我带过来给你们瞧也是一样的。” 说话间,笼子里发出了一声瘆人的虎啸。 第九十二章 精神失常 荣安王府出身,叶盼香一行人不是未曾见过世面的。只是赫然将一头猛兽放在眼前,隔着铁笼,着实超出了她们的承受范围。 隔着黑布,叶盼香不可抑制地回想起那天那只吊额白晴虎撕咬獒犬的画面,竟有些反胃。 “呕!” 叶盼香扶着胸口,难以克制地干呕了一声,惹得身旁唐璟担心不已,“怎么了这是,可是吓到了?” 其他的姐妹也都看着她,此刻在外,已不如在家时那般争锋相对,反倒是友爱了许多。 叶盼香摇摇手,快速地喝了口桌上的香片,将口中的涩味消淡了。 “今日坐车时有些晕,方才也不知怎么的,胸口堵的慌,现在好多了。” 唐媛一派关心妹妹的神色,嘱咐道:“我就猜你们之中会有人晕车,随身带着薄荷丸,我这就派人去取。” 说话间,她便对王妃身边的婢女招了招手示意。因着是在他人的院中,也不好太过摆架子,娘子们的贴身婢女都去了西府整理。 “多谢大姐姐。” 姚润义见此还不罢休,胆儿大地出言讽刺:“哟,这位妹妹原是身体不适,我还以为是听见我这虎的声音给吓得。” 此话一出,姚家其他的娘子都吓得不敢吱声。 姚家是商户,虽是襄州有名的富甲,可商不敌官,何况是荣安王府这样的权贵。王府能放下身份来她们家做客本就是给姚老太太面子,如今要是将她们都得罪了,这岂子关系也要败了。 唐馨见此事是由自己引起的,难免心生愧疚,小声道:“是我没思虑周全,我还是不看了。” 姚润义听闻笑得天花乱坠,也不知究竟再笑些什么,只是她眼里奇异又带着兴奋的光芒,像极了追杀猎物的凶兽,夺命前的嗜血面容。 “来日方长,隔日再请感兴趣的妹妹来后山一乐。今日招待不周,你们自便吧。” 说罢姚润义拍了拍手心,来了人带着铁笼子下去了,期间黑布飘起,众人都看见了吊额白晴虎有力的前爪,像是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姚润义走后,其余的姚家姑娘竟像是都不敢留下,随着大姐离去了。 姚润晴好歹懂些规矩,向娘子们行礼致歉。同是大房嫡女,她的地位似乎比大姐低了不少。 待自雨亭里只剩下自家姐妹,唐萱才不满地出声讽刺:“捞舍子玩样儿,也敢在我们面前耍横,我看她约摸是脑子有问题!” 众人难得没出声阻拦,大抵是都存了一样的心思。 半山两宅分为东西府,姚家二房都居在东府,西府常年空着,地方偌大,每位娘子都有自己的别院。 唐璟和叶盼香要好,特地选了相邻的院子。唐璟的是南鸢阁,叶盼香的是栾水阁,两处院子只隔了一座月亮门。 男眷住在前院,巧的是唐焕的院子中也带了一个“竹”字,竹雅居,倒也称得上别致。 前头约摸被人缠着讲学问,叶盼香在竹雅居坐了好一会儿也未见他回来。 在待客的西厢伺候的是唐焕身边的笙若,与她有过几面之缘,礼数极为周到。 “叶娘子还请稍等,奴婢去端些茶点。” 叶盼香嫣然一笑:“有劳了。” 她今日破天荒地登门实有原因,前头回了栾水阁歇息过后,下人声称东府的姚大娘子送了今春新酿的黄桃酒,请她尝鲜。 叶盼香随口一问才知这黄桃酒并非人手一罐,而是只她这儿有。送酒的人解释说,姚大娘子觉得和叶娘子很是投缘,故而单独送了一翁。 叶盼香随即扯了扯嘴角,少不免以小人之心度“娘子”之腹,她既不敢私藏,定要给外祖母,姐姐们和兄长都送去。 恰好,这一翁大罐装满了十盒小罐,一滴不剩。 叶盼香为表心意依次送去,轮到唐焕这儿已是最后一个了。 其实表兄妹之间合该注意些,着下人去送酒也不算失礼。可她听唐焕昨日一讲,心中起疑,想找他商榷。 唐焕回到竹雅居时,神色稍冷。听了笙若禀告,连长袍也没换,直接去了西厢。 “真是稀客,妹妹今日怎么不避嫌了?” 唐焕的语气带着爱怜和揶揄,一旁伺候的恨不得自个儿是个聋的,免得听了些不该听的去。 叶盼香听闻,差点呛到,自以为凶地瞪了他一眼。其实在唐焕看来,那一个小眼神实在惹人爱怜。 “宝漪,你先下去吧。” 叶盼香如是开口,宝漪也不敢多停留,立即退下了。 西厢里只剩了她和唐焕两人。 唐焕散漫地坐在小姑娘身边,喝了口茶,揽住了她的肩,漫不经心地打趣道:“怎么,想为兄了?” 叶盼香此刻的反应已不如以往那般大了,但也颇为别扭地缩了缩肩膀,拍开了他的手臂。 唐焕也没恼,缓缓地伸回了手。 叶盼香直奔主题:“你是不是早知道了,昨日才会那样提醒我?” 今日姚润义问及众人可去后山时,大家都没有明确表明态度。只是姜窈先说不去,她也不愿去,至此大房的娘子们都没去,二房的娘子们跟着也都打了退堂鼓。 倘若昨儿唐焕没这般提醒她,她兴许不会托大,拂了姚润义的意思。 唐焕颇为神秘地眨了眨眼,并未开口。 叶盼香干脆一骨碌讲完:“姚大娘子瞧着有些奇怪,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姚家的后山有危险。她方才送了我一翁黄桃酒,我也不知该如何处理,遂每人那儿都送了一份。” 唐焕听闻,打开酒盖,黄桃酿的香甜溢满了房间。他倒满了两盏酒杯,将其中一杯挪到了小姑娘面前,自个儿一饮而尽。 叶盼香不明所以,轻轻地抿了一口,酒香浓厚,黄桃味十足,称得上是好酒。 唐焕彼时才笑道:“算你这小丫头聪明,知道来寻为兄帮忙。” 叶盼香撇了撇嘴,眼珠子转了一圈,回到了他的靴子上,又转回了自己小巧的绣鞋上。 唐焕也没卖关子,直截了当道:“酒是好酒,只是姚家这位大娘子是个精神失常的。” 第九十三章 量尺寸 “精神失常?” 叶盼香蹙眉,很显然唐焕此言并不是在讽刺姚润义,而是实事求是。 “这事知道的人很少,姚家老太太也不曾察觉,府上求医治病都是借着姚大夫人请平安脉的由头。她怀姚润义时亏了身子,所以特别宠爱这个女儿。” 这涉及到姚家隐私,叶盼香无暇操心,眼下她只想知道姚润义为什么针对她。 似乎是知道小姑娘所想,唐焕揉了揉她的柔荑,安慰道:“放心,为兄在你身边,你很安全。” 叶盼香难得没有出言嘲讽,事实上她少数的心安的确来自于唐焕的保护。 他对她随便,轻浮,幼稚,可他也总在最危险的时候拯救他。叶盼香心里总觉得,唐焕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她不利。 叶盼香没有挣脱,沉默了半响才问道:“那她是为何针对我?” 此话一出,她难得见唐焕脸上出现一抹心虚,不由得更加好奇。 事关小姑娘,唐焕倒也没有隐瞒:“妹妹可记得当日在斗兽场救下的那匹狼?” 叶盼香点头,为此她还担心了许久。 “那日在坐席上喊叫的女子便是姚润义。” 叶盼香心惊,脑海里回放起了那女子当日的豪言壮语,血腥的词藻充斥着她的耳膜,竟与今日姚润义的声音融为了一体。 “她......” “放轻松。”唐焕拍了拍小姑娘的手,笑道,“她看上了那匹狼,可惜我们先一步买下了。” 叶盼香惊诧,道:“可那日,我分明带着斗笠,她又是如何看清我的?” 说此番话时,叶盼香想起了兽医在救助小狼时,她曾经掀起了斗笠。倘若姚润义派人追查,一问便可得知她的容貌。 唐焕见小姑娘一点就通,心下倒也放心了许多,至少她还算聪明,不至于被人骗得团团转。 “那她究竟想要做什么?这酒,可有问题?” 唐焕道:“这正是为兄要叮嘱妹妹的,这几日为兄会派人暗中保护妹妹,妹妹只要记住,万不可单独走动。” “至于这酒,很安全,妹妹可以放心喝。” 唐焕没说出口的是,真正有问题的酒早让他换了。 叶盼香听闻放下了心,人也松快了许多,不像方才那般紧绷。 只不过一会儿功夫,唐焕又见小姑娘欲言又止,还从袖中取出了一块素帕和一包不知名的玩意。 叶盼香心里是真惦记罗生的秋雨图和水榭观,昨儿回去拿古香缎上的残卷和市面上已有的试着补接,却是怎么也接不上。倘若唐焕不提东西在他这儿,叶盼香大抵也就心里惦记,可如今知晓了,不见一面实在心痒痒。 “昨儿应了表哥,要替表哥缝制一双靴子,可我还不知表哥脚掌的尺寸......” 剩下的话不必细说,倒让唐焕喜出望外,他本就不指望小姑娘能真的替他做鞋子,只是想闹闹她罢了。眼下福利来了,他说什么也不会凭白推了。 叶盼香羞赧地将素帕铺在地上,将那粉末均匀地铺在上头,末了才小声道:“还请表哥踩在上面。” 这倒是个新鲜的花样,唐焕依言,将脚印留在了素帕上。只见上头红色的粉末中渐渐生出了粉色的脚印,小姑娘像是羞极了,立即将帕子收好,放回袖中。 唐焕瞧着小姑娘垂眼时的睫毛轻轻煽动,小巧的鼻子和红润的唇瓣,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下一刻便付诸行动,将她抱进了怀里,吻了吻她的发旋。 “外头有人呢!” 叶盼香其实也没花多大力气阻止这个怀抱,她似乎也挺享受男人厚实的臂膀带来的安全感。 她不得不承认,她对唐焕的感情潜移默化中,变了味道,只是偶尔的负罪感会阻挠她。 小姑娘娇俏软糯的嗓音在耳边回荡,唐焕轻轻一颤,将头埋进了她的脖颈,喟叹了一声。 轻轻的呢喃,即便隔得这般近,叶盼香也没听清。 只是破天荒的,她也伸出手环住了男人的肩膀,随之而来的便是夺取呼吸的拥吻。 直到回了栾水阁,叶盼香还是抑制不住发红的脸颊。刚才恍如隔世的拥吻过后,他爱怜又虔诚地吻了吻她的眉眼。两人虽然没说什么,但她清楚地察觉到,这一次,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翌日用过了早膳,唐璟和唐妍一道来栾水阁寻叶盼香,说是今日天气炎热,西厢后头有一处瀑布,隔着树影能驱热,比自雨亭还凉爽些。 叶盼香今日本想待在屋里看书,虽是放了假,可药理这门学问虚得反复琢磨才能捉到其中一点精髓,实非临阵磨枪可上场的。 如此权当换了个地方看书,临着瀑布,山水风光,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出于礼节,唐璟也邀了二房,馨姐儿和姜窈,唐馨倒是愿意,她正瞅着找个地方放她新扎的风筝。二房的三位娘子和姜窈推脱了,也没找什么荒诞借口,只说不想出门走动罢了。 四人请示了王妃,各自带着贴身的婢女和婆子,并五个随从侍卫,一匹马车,简装出行。在离西府不远的溪流边铺了厚厚的一层竹毯,足足可躺下无人,四边又放置了屏风和冰鉴,加之临着瀑布,着实凉爽。 四周都是相熟的人,叶盼香也不拘,垫了个软枕在竹毯上,大咧咧地躺下,享受着难得的轻松。宝心则在一旁替自家娘子敲敲腿,时不时地喂上两口冰镇的西瓜,惹得一旁的唐妍都羡慕了,赶紧效仿。 唐璟今日也难得没惦记县主的身份,随意地盘着腿靠在屏风上,看着最新出的话本子,索性有屏风挡着,外头人也看不见。 这时,唐馨已独自扎好了风筝的线,挪开了一面屏风,对着里头三个妹妹俏皮道:“有没有人想和我一起放风筝,这可是我新画的,宝贝地很哩!” 叶盼香睨了一眼,差点没笑出声。唐馨手中的风筝画着一个认不出哪儿是脑袋哪儿是腿的人儿,她还在上头画了两个醒目的大字“美人”。 唐璟倒是毫不留情地笑出声,出言打趣道:“二姐还是自己放吧,这么美的画我可不敢碰。” 这个“美”字被加重了,唐馨再愚钝也听出了里头的嘲讽之意,不过她素来大方,扭扭小屁股转身就走了,嘴里还念叨着:“哼,不懂欣赏的人。” 第九十四章 梦境 “宝心?” 叶盼香独自站在丛林中,四周皆是分不清方向的高大树木,莫名的,她有些紧张。 叶盼香往前走了许久,似乎越走越远了,她高声呼喊,偌大的丛林中只有她的回音。 叶盼香不可抑制地紧张起来,大喊唐焕的名字,她记得唐焕说会派人保护她的安全。 可呼喊了片刻,久久不见反应,叶盼香却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哒哒”声,一时间她竟分不清是什么动物。 出于恐惧,叶盼香立刻躲在了灌木丛里,慌张地盯着外头的路,马蹄声渐渐停止,面前的马匹竟是无比熟悉。 “蹑景!” 叶盼香恍如沙漠里迷路的徒人看见了一汪绿水,来不及纠结为何会在此时看见它,她立马踩上马镫,驾起缰绳。 就在蹑景奔腾而走时,叶盼香看清了前方的路,一片陡峭的悬崖。 她骤然勒马,蹑景前蹄高抬,险些将她晃了下来。 叶盼香莫名觉得后背冰凉,一回头,离她不远处竟站了一只庞然大物,那只吊额白晴虎头上冒着血,细看竟是被戳穿了脑袋,与斗兽场那日瞧见的竟是同一只。 吊额白晴虎踱着慢步向她们走来,眼里泛着瘆人的亮光。叶盼香心一悬,想起了那日小狼对付虎的方法,驾起马往前狂奔。 猛虎立即随之奔跑,穷追不舍。 就在悬崖边时,猛虎一个跳身向一人一马奔赴。叶盼香手中冒着虚汗,驾着缰绳往右边扭去。 猛虎来不及站稳,踩到破碎的石子掉入深崖。 叶盼香嘘了口气,却被蹑景两腿一蹬,晃掉了地上,落入万丈悬崖。 “啊!” 叶盼香惊叫着醒来,将一旁同样打瞌睡的唐璟吓了一跳。她环顾四周,依旧是被屏风围起的小天地,而非阴森的丛林。 宝心连忙安抚:“怎么了娘子,可是做噩梦了?” 叶盼香抚着胸口,心有余悸,接过茶杯豪饮了一口才平复了心情。 她回头一瞧,唐妍和唐馨都不见了踪影,心骤然被纠在了一处,她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二姐和六姐呢?她们是不是进了丛林。” 见叶盼香有些激动,唐璟抚了抚她的脊背,安慰道:“别紧张,她们是去里头捡风筝了,随从都跟着呢。” 叶盼香眨了眨酸涩的眼,问道:“她们去了多久了?” 唐璟这才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方才迷迷糊糊睡着了,似乎睡了很久。 两人一齐看向各自的婢女。 宝心觉出不对,有些结巴道:“两位娘子已经去了快半个时辰了。” 两人都急了,连忙起身唤人回去喊人,自个准备驾着马进去察看情况。 只是人还未进丛林,唐妍和唐馨便捡着风筝出来了,好在是虚惊一场。 “怎么去了那么久,我们都快急死了!” 唐璟戳了戳唐妍的额头,这下可是使了狠劲儿的,唐妍白嫩的额头立马显出一块红团。 唐妍委屈地揉了揉额头,躲到了叶盼香身后。 唐馨立马解释:“诶呦,紧张什么,我们就进去捡了个风筝。路上碰见了姚大娘子,她带我们去后山看了看吊额白晴虎,我们俩就隔着远远的瞧了一眼。那位姚大娘子竟然翻进了栅栏里,真的是艺高人胆大!”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可明眼人都知道姚大娘子不怀好意,偏这两个缺根筋的察觉不了。 不得不说姚润义实在让人摸不透,那日之后就像消停了似的,再也没在王府人前露过面,谁也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这日,叶盼香刚从外祖母那儿请过安,用过早膳,想去南鸢阁寻唐璟聊天。 路过小花园,她竟远远地瞧见了唐寅和一青袍男子,定睛一瞧,才看清是姚府的大公子姚寄远。 女子不宜见外男,况且隔得这般远,叶盼香以团扇挡面,馋着宝漪准备换一条路。未曾想唐寅也是个眼力好的,竟出声喊住了她。 “叶妹妹!” 叶盼香只好回头,她见唐寅面上有种见到救星的闪烁,不免想起这几日下人嚼舌根,说这姚寄远一直缠着王府公子做学问。 唐焕是个精的,姚寄远被他毒舌几次后再也不敢贸然上前。与他相比,唐寅脸面就薄了许多,虽谎称身体不适过几次,还是耐不住姚寄远痴缠。 “三表哥,姚大公子。” 叶盼香福了福身子,微微垂着头。 姚寄远见到叶盼香,眼里一亮。数日不见,她似乎消瘦了,不知是不是水土不服。可她依旧清丽,着粉而不俗,发髻上簪的西府海棠宛若飘着清香。 太美了,他落下面子一直来西府寻唐寅便是为了能偶遇这位叶娘子,今日总算如愿了。 唐寅一边微笑,一边对叶盼香使了个眼色,“这么炎热的天气,叶妹妹怎么出来了?” 叶盼香瞧见了唐寅的眼神,莞尔一笑:“香儿刚从外祖母那儿出来,正要去南鸢阁寻三姐姐。” “对了,方才外祖母还念叨三哥呢,让你得了空立马过去一趟。” 唐寅清俊的脸上泛出一丝笑意,状似不好意思地对姚寄远鞠了鞠躬:“抱歉,寄远兄,我得先行一步。” 姚寄远心不在此,自然点头答应。 唐寅离开前给了叶盼香一个感激的眼神,可见他被缠得有多烦闷了。 可叶盼香没想到,解救了别人,自己反倒被缠上了。 “叶家妹妹瞧着消瘦了,可是来襄州后水土不服?” 叶盼香微微有些错愕,实是她没想到姚寄远是个这般自来熟的人,见面不过第三次便跟着唐寅唤她叶家妹妹,少不免让人觉得失礼。 姚寄远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礼,连忙补救:“实在是与叶娘子一见如故,忍不住唤一句妹妹,还请叶娘子赎小生无礼。” 叶盼香微笑着摇了摇头,道:“无碍的,小女并无水土不服,只是苦夏罢了。多谢姚大公子关心,小女还得去寻姐姐,先走一步。” 姚寄远见心仪的姑娘这就要离开,不由得一急,偏是寻不得方法留住她,“叶娘子留步。” 叶盼香小声地叹了口气,面上却不显,笑着转头:“姚大公子可还有事?” 第九十五章 赛马 姚寄远一时无言,半响才扯了个荒唐的借口:“叶娘子可需解暑方子,小生的妹妹也苦夏,用了游医的一剂方子便缓解了许多,不知叶娘子可需要?” 叶盼香扯了扯嘴角,也不知他嘴里的妹妹是姚润义还是姚润晴,可无论是哪个,她都是不敢用的。 “多谢好意,不必麻烦了。” 说罢,叶盼香便轻轻地福了一福,离开了。 姚寄远在原地傻站了许久,分不清鼻腔里的芬芳是花朵还是少女的馨香,只觉得无比诱人,想要多吸几口。 叶盼香刚走出花园,途经密布的石林,冷不防地被人拉进了假山的缝隙中。 叶盼香闻到熟悉的竹香并未害怕,反倒是冷静地安抚宝漪,让她不要惊动旁人,先回去歇着。 宝漪是叶盼香的心腹,即便心有不解,也不会置喙主子的决定。 “消瘦,水土不服?这姚家大郎什么时候与叶妹妹这么亲近了?” 唐焕的语气像极了话本子里拈酸吃醋的小妇人,成功地将叶盼香逗笑了。 叶盼香低着头抿唇微笑,笑得极为克制,还是没逃过唐焕的眼睛。 唐焕掐了掐小姑娘白嫩的脸蛋儿,语气有些气恼:“怎么?你很得意啊。” 叶盼香抬头,睨了他一眼,伸手拍掉了他四处作乱的手,小声解释道:“哪有,你如果瞧见了就该知道我对那人是什么态度。” 唐焕冷哼了一声,把玩哲小姑娘落在额前的一缕发,“按我说你就不该理他。” 叶盼香顶嘴:“若是扭头就走,他怕不是要以为我见他害羞了。” 唐焕重重地啄了小姑娘的唇瓣,打趣道:“男人说这话时,妹妹只需要附和就好。” 叶盼香撇了撇嘴,移过脑袋,问道:“那若是我说,让表哥日后不许再跟旁的女人说话,你可愿意?” 唐焕挑了挑眉,道:“对我有意思的姑娘多了去了,要真不能说一句话,怕是有点难。” 叶盼香扯了扯嘴角,一幅我就知道的表情。 唐焕遂认真地回答道:“不过为兄可以答应你,离那些女人远点,保管不让你吃醋。” 叶盼香羞怒地移开眼,口不对心道:“谁吃醋了,你可别浑说。” 唐焕抚了抚小姑娘的背脊,安抚道:“好了,这里人多眼杂不好久留。回去早些休息,空了记得将给为兄的靴子抓紧缝制。” 叶盼香似怒似嗔地瞥了男人一眼,一点都不留恋似的迈着小步子快速离开。 过了几日,姚家的人递了请柬给王府的小辈,邀请他们参加襄州一年一度的赛马日。 所谓赛马日是襄州权贵想出的主意,分男女场,每年由一家发起,做东,定奖品。在襄州,会赛马不仅对男子而言是好事,对女子而言也是能赢得名声的好事,故而每年此时襄州都尤其热闹。 对于这样的盛事,王妃自然不会阻碍,只是叮嘱几个小的要注意安危。 叶盼香原不想凑这热闹,谁叫她连骑马装也没带。可无奈唐璟对这次赛马会很感兴趣,说是总算可以用上早前在京城做的骑马装了。 如此,叶盼香也得跟着去这人多繁杂的场地。刚到赛马场,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简直要掀翻了整片场地。直到坐上场内最奢华的观赛营,叶盼香才觉得耳朵舒适了些许。 “今日可真热闹!” 唐馨娴熟地甩着特制的马鞭,翘着二郎腿舒适极了,她今日排在第三场,可此时她便有些静不住了。 唐萱身着奢华的罗裳,发髻上的珠络数不胜数,完全不像是来观赛的,倒像是来参加宴会的。 “这有什么热闹的,还不如京州的热闹半分,不愧是穷乡僻壤。” 唐璟睨了她一眼,讽刺道:“就你高贵。” 唐萱噎住了,论身份她不敌唐璟,自是没法回话。 唐璟见唐萱那怂样,嗤笑一声,转身戳了戳叶盼香的胳膊,问道:“你今日真不上?我们这儿就属你骑术最好,真不去给我们京州娘子长脸?” 叶盼香扯了扯嘴角,应道:“我连骑马装都没带,如何赛马?况且我本就苦夏,还是待在营里舒服。” 唐璟戳了戳她的额头,嗔道:“你个没出息的,听闻今日做东的陈家出了血本,男子赛的魁首设了金缕防身衣,女子赛的魁首则设了......” “蝶萝舞裙。”叶盼香懒洋洋地接道。 唐璟难得诧异,问道:“你这消息不灵通的是如何知道的?” 叶盼香换了只手撑着下巴,笑道:“襄州陈家是做衣裳起家的,最广为人知的便是这件蝶萝舞裙,相传做舞时宛若裙蝶铺在身上,美丽不可方物。香儿说得可还对?” “不错。”唐璟笑道,“我早就对这件舞裙起了兴致,只是不好夺人所爱,如今陈家愿意拿它作为奖励,我自然是要努力相争的。” 叶盼香嫣然一笑,颇为敷衍地替她鼓劲:“那姐姐可得勉哉!” 唐璟失笑,拍了拍小妮子的背。 后头偷听的唐妍都听明白了,凑到叶盼香耳边小声道:“三姐又使老招数,这是怕自个儿会输了比赛,要你在后头替她夺魁首呢。” 叶盼香不是没听出这画外音,只是这大热的天连马都没精气神,她哪儿有力气驾马比赛。 可唐璟素日待她实在不薄,处处帮衬她不说,待她也如亲妹妹一般,她也不忍心拂了她的意,只好退一步道:“若姐姐真没进了下一场比赛,香儿便报名。” 唐璟立即笑逐颜开,勾了勾叶盼香的小脸蛋儿,道:“乖妹妹,姐姐没白疼你。” 唐萱见另一头聊得热火朝天,方才被唐璟怼得心里发痒,忍不住嘲讽了一句:“就香妹妹的马术,放在女学里能侥幸救个人。在襄州,女子都是自小习马,说是马背上长大的也不为过,香妹妹怕是难赢。” 叶盼香听闻只微笑地回了一句:“所以我们只说尽力而已,若有实力出众之人,拿魁首也是众望所归。” 吃了一记软刀子,唐萱心里头憋火,偏又挑不出人家话里的毛病,只得愤愤地使眼刀子。 第九十六章 上场 这女子赛第一轮总分为六场,前头四场定下了人数,后两场还有位置。每场决出一位魁首,六名魁首进入下一轮障碍赛,先到终点者赢。 王府今日便只有大娘子,二娘子和三娘子定下参加。大娘子的骑术不错,虽没到人马合一的境界,但也算是炉火纯青。 可惜,第一场上的高手太多,唐媛便是使了全力也不过拿了第三。 唐馨上场前也是信心满满,可她本就是个半吊子,习马不过半年,何况第三场还有姚家大娘子。 姚润义在襄州的名声似乎很好,她上场时,叶盼香隔着竹帘远远地便能听见场上的欢呼。 她一身赤红骑马装,长发高高扎成马尾,随着马儿的踱步而微微晃动。单看她那张英气的面孔,着实有气场。 与她相比,唐馨便显得有些吊儿郎当,华而不实了。她马鞭上镶得黄灵石暂且不提,单她凉玉做的马靴底便是万金难抵。这一身亮眼的装扮真不像是从京城来的,反倒像发了横财的土豹子。 原本在厢房里坐着时还瞧不太出,照在烈日下不可谓是不显眼。 介于今日赛马没有提供马匹,这给了唐馨许多优势。旁的不敢说,要论马匹好坏,这第三场的娘子们怕是都抵不过她。她身下的这匹踏雪是唐寅寻来给她的,温驯听话,极好驾驭,且类翻羽,可比鸟禽还迅速。 不过以唐馨的马术,她是不曾体验过的。 第四名的成绩,无功也无过。 姚润义则毫无意外地夺了魁首。 厢房里的唐璟难免气馁,若是自家姐妹到了最后还有几分赢面。任谁摘了魁首,她都可借来蝶萝舞裙观摩一番。 唐璟只好亲自上场,她排在第四场,同场中的女子容貌无一出众,却都是高大的身形,不似京州贵女弱小娇怜。 唐璟不敢轻敌,鼓锣打响后便驾马奔腾而出,抢占了第一名的位置。直到沿着环形马场最后一圈,后头原本不紧不慢跟着的紫衣姑娘突然挥了挥马鞭,座下的马飞驰而过,迅速超了唐璟的位置。 观摩至此,厢房里的唐妍已经沮丧地拍了拍叶盼香的肩膀,嘟囔道:“香儿,看来得指望你了。” 大局已去,唐璟虽保持着第二名的位置,离紫衣姑娘终究有一段难以超越的距离,一直到了终点如是。 叶盼香轻轻地叹了口气,吩咐身边的宝心替她报了第六场的席位,自个儿却还懒洋洋地歇在椅子上。 唐灵素来是个不多话的,今日却开了口:“香表妹可需要骑马装,我今日以防万一带了一件,只怕给表妹会有些不合身,妹妹不如去试试。” 如是前阵子病了后变得有些沉默寡言的姜窈也道:“我也带了,不如香妹妹去试试哪件更合身吧。” 叶盼香刚想开口致谢,唐璟便掀了竹帘进来了,脸上写着不悦,语气也有些低沉:“我这儿有件骑马装,是按香儿的尺寸做的,不用麻烦窈姐姐和四妹了。” 叶盼香有些错愕,不过转瞬便明了,这妮子是早打了这个主意,逼着她上场呢。 彼时宝心拿着令牌回到了厢房,这令牌是赛前交给仲裁员的。她似乎颇为兴奋,叶盼香身边道:“娘子,事情办妥了,四公子说娘子待会儿骑他的马便可,他一会儿就亲自送来。”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皆听见了,不得不有些吃惊。倒不是说唐焕的马不能骑,而是他从不主动借给旁人用,且蹑景是汗血宝马,生性孤傲难驯,若不是叶盼香先前便与它磨炼过,唐焕又怎会让她驾此马。 如此一联想,两人之间似乎有许多众人不知道的亲密。若是往这个方向去想,那从前唐焕给叶盼香开药方,特意给她找蜜饯都是不寻常的事了。 姜窈反应过来,脸色有些苍白,袖子下的手握着梨花木的桌椅角,险些磕出了血。 宝心见气氛不对,娘子的脸色也不太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素来机灵的丫头今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弥补才好。 “我上场前着人去问了四哥,没想到他速度倒是快。”唐璟如是说到,似乎唐焕愿意借马无关叶盼香,而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无形中给叶盼香解了围。 叶盼香见众人神色恢复正常,才松了口气。 待她换好骑马装,在马厮里见到唐焕时,忍不住用拳头重重地锤了他的背,又羞又恼。 唐焕被措不防地攻击了,佯装一个踉跄,将穿着高腰骑马裤和紧身的墨绿上衫的小姑娘搂进了怀里,揪了揪她的小辫子,不正经地揶揄道:“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为兄看到了妹妹这儿是一刻不见如隔三秋才对。” 叶盼香蹙眉,抬靴踩了他一脚,怒道:“你平日里这样就算了,你怎么能让宝心当众传这样的话,若是被误会了可怎么办?” 唐焕满不在乎地揉了揉她的脸,亲昵地在她额上吻了一吻,呢喃道:“你这丫鬟有点笨,留在身边要坏事的,不如为兄找人帮你调教一番?” 叶盼香错开头,严肃道:“唐焕,宝心再怎么也是我的人,你不许动她。” 唐焕收回手,脸色明显不快,到了最后却还是笑了笑,勾了勾小姑娘的鼻子:“小没良心的。” 叶盼香可笑不出来,转身顺了顺蹑景的毛发,见它十分温顺,还状似亲昵地侧头蹭她的手,湿热的呼吸在她手心扫过,莫名地痒痒。 “三姐姐想要那件舞裙,让我替她夺魁。三姐姐那么相信我,我心里却没什么把握......” 唐焕从后头抱住了小姑娘,啄了啄她的发旋,打趣道:“放宽心,蹑景汗血宝马的称呼不是凭空捏造的,妹妹今日只要坐稳了就好。” 叶盼香听得出男人话里的变相安慰,现下倒是平静了许多。 只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日会不太顺利,大抵是今早起床后右眼皮一直在跳的缘故。若要说意外,在场对她有敌意的,大抵只有那位姚大娘子了。 第九十七章 心服口服 唐焕亲自将叶盼香抱上马,送她去了候场的地方等待。前头第五场的赛事很胶着,第二名和第三名咬着第一名紧紧的,最终却是第四名找着机会,第一个冲向终点,可谓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到了最后一场,看热闹的众人已经有些疲惫,对于她们也不太关。除了中间穿墨绿骑装的娘子生得格外娇媚,都是稀松平常的长相,且个子身量都不长,想来不会带给旁人惊喜。 “香儿上场了!” 唐璟有些兴奋地戳了戳正在打瞌睡的唐妍,也引起了营帐里所有人的注意力。 “四哥这蹑景可真漂亮,和我的马鞭简直是绝配!”唐馨的关注都在蹑景身上,谁叫她爱马如痴哩! 十匹马依次停驻在旗帜前,叶盼香抚了抚蹑景两侧的毛发,竟有些不可抑制地发抖。 她十分紧张,这虽不是她第一次骑蹑景,但离开唐焕独自驾马,她怕自己会招架不住。 其实不光是叶盼香自己这么觉得,唐焕远远地瞧着高大的马背上小小的少女,那么脆弱却又挺拔,是花匠们悉心栽培努力呵护的牡丹花,也是草原上坚韧不拔的格桑花。 淹没在广阔大地之上,她是多么渺小的存在,却占据了无数人的眼眶。 “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 姚寄远喃喃地轻叹,眼里只有远处的那一抹绿色,不想口中的呢喃悉数被有心人听见。 叶盼香轻轻地够着缰绳,回眸望了眼某处,那人竟还在原地,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衬得他的红痣格外俊郎,她似乎瞧见,他冲她笑了。 叶盼香回过头,垂首抿唇笑了。 “砰!” 击鼓声响起,旗帜自两边拉开,赛事的号角正式响起。 叶盼香稍低着身子,两腿使劲一夹,蹑景立刻奔腾而出,占据了最显眼的位置。它染上血色鲜汗的壮丽吸引了每一个人,似乎只有它身上少女飞扬的神采能比拟,一人一马极为和谐。 第六场参赛的娘子们实力不可小觑,但马匹血统相差甚远,叶盼香和蹑景一骑绝尘,轻轻松松抄了第二名一圈的距离。 叶盼香感受着极速,夏日炎风从耳边穿过,呼喊声变成一阵一阵的。蹑景跑得太快,她甚至来不及看清周遭景色,只能拽紧缰绳,以免自己一不小心被甩了下去。 驶过终点时,叶盼香浑然不觉已经拿了魁首,这场赢得格外简单,殊不知场上那些人都将功劳归结于她的马术,欢呼声胜过以往任何一次。 姚家营场中,姚润义冷笑着盯着那匹汗血宝马,嘴角扬起一丝瘆人的笑意,转头低声对下人吩咐了几句。 第一轮女子赛结束后,紧接着是男子赛。 男子赛不同于女子,只有一轮,且考验马术的方式颇为刁钻。男子驾马,每人手上都会那一截染了红漆的长棍,同场竞技,被红漆染上的人视为输,最终分出魁首。 因着还要参加接下来的赛马,叶盼香便穿着骑装回了营场,唐璟一见到她便颇为激动地抱住了她,似乎她已经替她拿了魁首一般。 姐妹们纷纷道恭喜,真心实意的居多,口不对心地也有。唯独唐馨一脸不加掩饰的艳羡,甚至还捉着她的手问道:“骑上蹑景,是不是感受到了无上的快乐?” 这句话说得颇为风趣,偏唐馨一脸严肃,仿佛在与她讨论正事一般。 叶盼香抿唇轻笑,在她耳边轻轻抱怨了一句:“别的嘛我不知道,不过就是屁股颠地有些疼。” 唐馨脸“唰”地红了,睨了她一眼,跑出了营场。 男子赛正进行地如火如荼,原本五十余名参赛的公子哥退下了一半,偌大的场地倒空了许多,每匹马都有了足够的距离避开攻击。 叶盼香定睛一瞧,才发现唐寅似乎也在其中。她问了身边的唐妍,才知那个穿着藏蓝骑装的男子正是他。 “喏,他后面的跟屁虫就是那个色眯眯的姚大。” 唐璟此话说得颇不给面子,惹得叶盼香笑出了声。 若是姚寄远没分寸倒是真的,可色眯眯一词未免又有些过了,毕竟待人处事方面他还是蛮有君子风度的。 “唐兄,咱们结盟可好?” 姚寄远马术不赖,在一众公子哥里头也是出挑的,眼疾手快地避开了好几波围剿,还成功地淘汰了几人。 唐寅一手揽着缰绳,神态颇为轻松。先前问四弟可要上场,结果唐焕说没兴趣。 直到上了场,他才明白,这一场毫无悬念的比赛确实没甚意思,潦草地应付破绽百出的攻势,他甚至无须两只手操控。 “姚兄,咱们还是各走各的为好。” 唐寅面色有些尴尬,为了防止姚寄远痴缠,他特意避开了他好几次,未曾想他倒还挺执着。 “唐兄马术真好,不知师从何处?贵府的娘子马术格外出众,不愧是王府出身。” 这马屁拍的,不仅不让人觉得身心舒适,反倒有种不知该如何回答的窘迫。 唐寅心里头有些不悦,也不知姚寄远说得娘子是哪位,今日上场的可有他嫡亲的妹妹,他一想到唐馨可能被这人看上了,心里便一阵不快。 恰好路过一个水潭,唐寅作势驾马跳过,实则转了个方向。姚寄远没看出来,顺着水坑踩了过去,落入了另一伙结盟的男子手中。 众人围攻,姚寄远分身乏术,被围剿地毫无还手之力,遗憾下场。 其实姚寄远的家室样貌和学问在襄州的公子哥里算是出众的,今日前来的许多娘子里有少数是对他芳心暗许的。可在见过唐寅的英姿后,姚寄远大抵就被甩到脑后了。 唐寅觉得没劲,加快了攻势,一刻钟便拿下了剩下的公子哥们。襄州的公子哥们不想京城那么讲究,虽说襄州也有稷下学府的分院,真正考进去的没几个,也不怪大多数人玩物丧志,手无缚鸡之力了。 唐寅拿下男子赛魁首后,陈家借势送了金缕防身衣到王府的营场里头。为了攀上这层关系,陈家特意派了正当青葱年华的大姑娘去送礼。 第九十八章 使绊 陈杳罄是陈家长房嫡女,深受陈老太太宠爱,自小养在膝下。在陈府,其余姐妹与她皆不能相提并论,光是待遇便差了不少。 此番陈家听闻京州的荣安王妃携小辈前来襄州,本就有意结交,奈何差了些门路。可机会都是人创造的,陈家今年主持赛马会,便借着由头塞了好些银票宝物给姚家,让他们做中间人递了请帖。 得此机缘,陈家老太太说什么也要替自己最宝贝的孙女儿争一争。 陈杳罄今日着了件青绿色的霓裳,上头绣着茉莉花瓣,是襄州最流行的式样。 站在王妃营场前,她有些紧张,从袖中取出小铜镜仔细检查了一遍妆容,确认无大碍,才上前亲自摇了摇门口的铃铛。 半响无人应答,也没奴才来请她进去。 陈杳罄有些诧异,以为里头没人,便掀开了竹帘踏了进去。因着王府身份贵重,陈家特意安排了两个营场给他们,陈杳罄所在的便是王府男眷的厢房。 陈杳罄四处逛了一圈,冰窖放置在地上,屋里也点了冷香,只是四处不见人。 她瞧见竹椅上挂着的外衫,拿在手中轻轻抚了抚,触肌生凉,却看不出是什么料子。 就在陈杳罄在摸着外衫时,帘外一阵风吹气了屋里头的古香帘,露出了里头隐约的高大身影。 陈杳罄吓了一跳,慌忙将手中衣物丢掉,往后退了两步,扭扭捏捏地解释道:“还请唐公子赎罪,小女奉祖母之命前来送奖品,方才未听见里头回响,才贸然闯进。” 里头男人也不知在做什么,似乎是在拭剑,未曾理会她。 陈杳罄在襄州也是出了名的美人儿,被男人们惯得一身娇脾气,自以为所有男子都该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今日被这般冷待,难免羞愤。 “唐公子也是懂礼数的,这般对待客人实在有些无礼。” 陈杳罄自信,倘若这位唐公子见到了她的面容一定会对她念念不忘,所以她势必要将他引出来。 里头依旧分外安静,反倒是陈杳罄有些急了。 她刚要开口,便见里头传来了一阵铃铛声,她不明所以,却见外头进来了一位身着月牙白衫的女子,乌发被白玉簪高高扬起,瞧着分外清丽,着实是个不可多见的美人儿。 笙若对外来之人视若无睹,半垂着头,等待着吩咐。 “将竹椅拿去扔了。” 帘里的男声低沉又悦耳,像是雨后竹林被风吹过的声音,打在了陈杳罄的心里。 早就听闻荣安王府的公子们生得都极为出色,未曾想连声音都格外惹人遐想。 可没过多久她便反应了过来,这唐公子是嫌弃她摸过的外衫,才要连衣带椅都扔了。 至此,陈杳罄面色惨白,羞愤不已,一句话都没说就小跑着出了营场,留下端着礼物的奴婢面面相觑。 这厢男子赛结束了,但等用过午膳后仅剩的女子赛马最终角逐了。叶盼香倒不是太担心,她方才扫了眼马场上设定的障碍,难度最大的也不过是个半米高的石板。在女学时,李师傅就曾带他们练习过。叶盼香马术本就不错,身子灵活柔软练习马术更有优势。 只是用过午膳后,马场负责的仲裁员突然通告,下午的比赛只能用他们提供的马匹。也就是说,叶盼香无法和蹑景一起上场。 “如此一来,倒是少了些优势。” 唐璟嬉笑着看向叶盼香,她们是一道习马的,对于对方的水平是再了解不过得了。别看叶盼香素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其实她的马术在女学中是数一数二的。 “不过香儿的马术我是放心的。” 叶盼香努了努嘴,不置可否,心里却在思索旁的事。事出突然,本是说好今日比赛一律不提供马匹,突然改变规则必定有诈。 赛事开场前,宝漪从马厮回来,在叶盼香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而后马奴便牵着比赛用的马匹过来了,随意分配,皆是相同品种,倒让这个比赛变得更为公平。 巧的是,姚润义与叶盼香是相邻的位置。开场前两人交谈了几句,姚润义言语间皆是勉哉的意味,若不是她眼神不对,叶盼香险些就要被骗过去了。 “叶娘子可要小心了,你瞧,你旁边四位娘子都曾拿过女子赛马的魁首,实力不可小觑。” 叶盼香莞尔,坐下的马匹合乎她的身量,且温顺异常,丝毫不显对她的陌生。她分出些心思抚摸着它的毛发,它也十分享受。 “那姚大娘子呢?方才第三场比赛中,大娘子的表现十分出色,怕是更不可小觑。” 姚润义大笑,尖锐的笑声毫不收敛,若不是此刻不在场外,怕是要毁了众人对她的好印象。 “叶娘子似乎很有趣呢,我最喜欢和有趣的人做朋友了。” 此时马匹已经受到指挥,往比赛场地踱步而去。 叶盼香游刃有余地控制着马匹,轻笑道:“可惜了,我们一个在京州,一个在襄州,似乎并不能成为朋友。” 姚润义的马匹落后叶盼香的半步,她眼里的嗜血意味实在瘆人,只是在出场的那一瞬便消失不见了。 障碍赛的规则不太一样,从起点到终点不过一圈拱形距离,只不过中间要穿过很多不同的险阻!比方说较宽的水坑,木板叠。因为阻碍摆放得密密麻麻的,马匹不好避开,只能择优跳过,如此便是考验娘子们马术的时候了。 比赛的鼓锣声一敲响,场上便沸腾了起来。姚润义的马匹冲的最快,一个飞跃便跳过了前方两层木叠,赢得了一片叫好声。 “这姚润义马术不赖嘛!” 唐萱如是说道,她眼比天高,鲜少有夸人的时候。倘若真开了口,那人一定是技艺高人一等。 唐馨略带不悦地撇了撇嘴,嘟囔道:“不然以我的马术,怎么可能进不了第二轮。” 唐萱听闻也不理会,只是嗤笑一声。 倒是一旁的姜窈开了口:“虽是如此,香表妹似乎是厚积薄发,瞧着架势似乎更胜一筹。” 第九十九章 蝶萝舞裙 场上如火如荼,叶盼香方才的劣势已经被弥补,她驾马胜在灵活多变,懂得借助地势。 好比踏上一连的木叠时,叶盼香借力够起缰绳,直接向不远处的水洼跃去,比起旁人与密麻的木叠作战,她轻松领先许多,很快追平了姚润义。 姚润义见状冷笑,驾着马往叶盼香的方向奔腾而去,马匹并没有顺势攻上,却给了叶盼香的马匹错误的引诱,害得它前蹄高抬,怒目圆睁,险些将叶盼香晃了下来。 可不巧,它这么一抬脚,叶盼香脚下的马镫竟然送了,她顿时踩不住任何东西,身子极速往一边斜去,若不是够住了缰绳,她铁定会落到马下。 场上众人看见这惊险一刻,纷纷揪心,眼瞅着穿墨绿色骑装的少女大半个身子都在马腹下,马匹又在拼命地奔腾。 叶盼香晃了晃眼,瞧见了前方的木桩。她若在翻不上去,不仅会被甩在地上,还会被这木桩给撞到,那可是玩命的。 可谓是千钧一发之刻,叶盼香借力将两腿都盘在了马腹上,柔软的身子翻折,够住了马鞍,一使力便翻了回去。 她看似做的轻松,王府的营场里,姐妹们看得手心都发汗了。 叶盼香踩不到马镫,只好将脚靠近马腹,努力维持平衡。面前超了她许多的姚润义十分挑衅地回首睨了她一眼,似乎颇为不屑。后头的两匹马已经顺势跟上了,叶盼香在队伍的最末端。 可众人瞧着,落后的少女似乎根本就不在意,漫不经心地驾着马,都快赶上踱步了。 叶盼香冷静地观察地势,其实离终点有个近道,不算犯规,但是想要跃过难度不小。 那是一个拱形水缸,比马匹还高,远远瞧着洞口也十分宽,若想跨过去,怕是极南。 彼时姚润义离终点只有一个石板的距离,眼瞅着便要过了终点。 叶盼香冷笑一声,勾着缰绳往右拉去,两腿一夹,马匹顺势转了个身子,往前奔去。 众人见她驾着马匹朝水缸奔去,纷纷叫喊她别去,试问男儿都不一定能跃过的鸿沟,一个弱小女子又如何能呢,谁又忍心看美人儿摔得破相? “阿香这是要跨越那个水缸吗?” 唐妍被叶盼香的勇气折服了,可在她看来,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务。 反倒是唐璟笑了,她倒不甚担心,因为她在女学见过叶盼香跨过更高大的摆设,也是易如反掌,似乎柔软的体格是习马术的一大优势。 就在叶盼香的马匹即将靠近水缸前,叶盼香高高拉起了缰绳,马匹跳跃时,她的身子仿佛凌空了,不可思议的弯度,落地时却立刻恢复了。 姚润义叶盼香夹紧马腹,赶超了姚润义,以一瞬之差赢得了这场比赛。 众人都被她前一瞬高难度的马术给折服了,有些还惊魂未定,甚至没能及时地鼓掌欢呼。 叶盼香的马匹恢复了镇定,又在优雅地踱步,和身后姚润义的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叶盼香难得苛刻,嘲讽地说了一句:“原来也不过如此。”随后叶盼香便下了马,慢悠悠地搭在宝心手上,朝更衣的厢房走去。 此番姚润义的脸色更加晦暗,不加掩饰的怨恨让离她近的马奴吓了一跳。 这一场赛事王府出尽了风头,男女魁首都出自王府,王妃得到消息时难得笑得合不拢嘴,显然是为子孙们感到骄傲。 陪王妃用过晚膳后,叶盼香实在体力不支,回了栾水阁洗漱了一番,便睡下了。天不过刚擦黑,她便怎么喊也喊不醒了。 唐璟此刻正在南鸢阁里把玩着新得的蝶萝舞裙,她知那赢了比赛的小妮子对衣裳没太大兴致,故而在她赠予她时也没推辞。按着叶盼香的趣味,她回了许多字画医书回去,也算是感激小妮子割爱了。 “这裙子可真好看!” 唐璟换衣裳前特意喊了唐妍来替她参谋,其实不过是想找人一起欣赏这蝶萝舞裙的美。事实证明,美丽的东西都是能惹人赞叹的, 清透的蚕丝织成的袖子,纯白的裙身一尘不染,可当唐璟转起身时,裙摆由下往上像一层层彩蝶扑花。明知不是真的,唐妍却似乎闻到了百合花的清香。 “听闻蝶萝舞裙真能招来蝴蝶,姐姐若不明日穿上这身在花园里做上一舞,试试看传言可是真的?” 唐璟心下高兴,仔细考虑了这个建议,最后倒是真的同意了。要知道唐璟一向不喜抛头露面,能同意做舞倒是极为难得的。 “只是香儿现下睡了,不然也得让她来瞅瞅这风姿,也不知她会不会悔青了肠子。” 这一句玩笑话倒是真灵验了。 叶盼香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做了个噩梦,梦醒后便再也睡不着了,左思右想气得不行。 今日她觉出不对,特意派了宝漪前去马厮查看马匹情况。可沿路她瞧见了唐焕也往马厮方向去了,这可不能说是她自恋,唐焕本就无事,以他的性格不在营场里坐着悠闲地看着比赛,出来做甚? 亏她当时还觉得两人心有灵犀想到一处去了,宝漪回来后也说在路上遇到了四公子便先回来了。 她虽没和身边的婢女细说,可她的心思这些贴身婢女多多少少都清楚,才会有此分寸。 马镫掉落虽不致命,可设此陷阱的人歹毒的心思环环相扣的,这才有了她在马场上惊险的一幕。只是这般浅显的陷阱,唐焕若检查过了,定能排除。 小女子的心思都小,叶盼香此时只觉得自己在他心中并非那么重要。 “将我前几日在缝的布拿来,再拿一把剪刀。” 叶盼香气呼呼地吩咐道。 宝心不明所以,将东西拿了来,掀开了帘子,点亮了烛火,“娘子这么晚还要做针线活吗?仔细伤了眼。” 叶盼香冷哼一声,咔嚓一刀将快成型的靴底剪短,可谓是毫不留情:“拿下去扔了。” 宝心错愕,前几日她见娘子缝制这双靴底时脸上常带着不知名的笑意,怎么今日说剪就剪了? “我睡了!” 叶盼香说了一句,遂才安心躺了下来。 临睡前她还思量,再理唐焕她就是个傻的! 第一百章 惊艳 叶盼香本以为自己会难以入眠,结果剪完靴底以后睡得格外香甜,晨起时精神充沛,一扫这几日苦夏折腾出的疲倦苍白。 去王妃那儿请安之时,外祖母也夸她气色渐好。 “香儿这是托了外祖母的福,日日派人给香儿送滋补养颜的好东西,若是再不吃出些效果来,才是辜负了外祖母的一片心意。” 叶盼香嘴甜,尽说些喜人的话,逗得老人笑逐颜开,对她更是爱怜得不行。 王妃将小姑娘亲热地搂进怀里,恍惚间竟像是回到年轻时抱唐珍的年纪......诶,每当想起最宠爱的小女儿,柳氏就忍不住热泪盈眶。 倘若当初没同意将唐珍嫁去江南,兴许她还能承欢膝下。 柳氏颇有些感慨地摸了摸叶盼香的乌发,叹气道:“香姐儿年纪也不小了,过几年便要出嫁了,外祖母却是舍不得哩!” 叶盼香顺从地撒娇道:“那香儿便不嫁了,只盼着外祖母不要嫌弃香儿吃得多。” 柳氏笑了,轻轻念叨道:“傻孩子,怎么能不嫁人呢?外祖母还盼着你生个漂亮的小丫头。” “只是,若是能嫁得近些就好了。” 叶盼香听出了柳氏话里的意味,也知她这些年一直都在自责为何要将唐珍嫁去这般远的地方。 叶盼香直起身子,认真地凝视着王妃,道:“到时,外祖母希望香儿嫁去哪儿,香儿便去哪儿。” 柳氏欣慰一笑,拢了拢小姑娘的肩,慈祥道:“外祖母糊涂了一次,定不会糊涂第二次。” 这厢祖孙说着悄悄话,外头的唐佑却是等得有些急躁了。他今日天擦亮便来了,可祖母身边的嬷嬷说主子还没醒,让他在外头候着。唐佑也不是傻的,他心里头清楚祖母这是还责怪他鲁莽行事,害得她不好向姜家交代。 可今日他来,便是想恳求祖母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写封信给姜家的老太太。 如是,唐佑再三请求,总算说动了人进去通报。 紫馨端着新泡的香片进里屋,替叶盼香斟了一杯,顺便将外头唐佑还候着的事又提了一遍。 听见唐二的名字,柳氏眉宇间又染上了几丝怒其不争的感叹。 叶盼香掀了茶盖,稍稍抿了口香片,思量了片刻还是开了口:“外祖母,既然二哥哥在外头等着了,香儿便先告辞了。” 柳氏知道这般晾着唐佑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便借着叶盼香给的台阶下了。 出了主院,叶盼香正好瞧见唐佑。他近来都被关在院子里,憔悴地失了人形,不复往日的痞样。要论相貌,但看陈氏便知,只是唐佑气质萎靡,替他减了不少分。只是叶盼香没想到,唐佑竟是个这般专情之人,听闻他看上姜窈以后,便再未踏入风流之地了。 叶盼香替唐佑感叹的同时又不禁替他可怜,姜窈是个惊才绝艳的女子,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她是看不上唐佑的。 离开主院后,叶盼香便携宝心径直去了栾水阁后的小花园。今早唐璟特意派人邀她,说是在小花园里一聚。 叶盼香到时,唐璟已经换上昨日新得的蝶萝舞裙,在百花齐放的院中翩翩起舞。 映在夏日烈阳下,蝶萝舞裙的蚕丝领口竟像是发了光,彩蝶又下至上慢慢回旋,实在美轮美奂,不愧是相传甚久的瑰宝。 唐妍先看见了叶盼香,冲她招了招手。两人并肩而坐,一起欣赏唐璟做舞。 相传这舞裙能招来彩蝶,也不知是真是假,左右唐璟穿着舞了许久,只见衣裳上的蝴蝶飞扬。 可渐渐的,不知是被这栩栩如生的刺绣所吸引,竟真有悉数的蝶在唐璟上方盘旋。 唐璟跳得十分尽心,停下后见到叶盼香还扬声道:“香儿快来,我们一起跳銮尾。” 一旁弹奏古琴的人立刻换了曲调,叶盼香抬眼,才发现琴案前的女子分外眼熟,正是唐焕屋里的笙若。 唐妍笑道:“笙若姐姐琴技甚好,今日我特意将她请了来伴奏。” 叶盼香见此便有些犹豫了,未曾想唐璟直接小跑着来牵起她的手,往花园中央而去,两人相对而舞。 銮尾是齐朝极出名的一只舞,古时民间姐妹常在宴会上做此舞,流传至今已经鲜少人会跳了。唐璟和叶盼香之所以会跳是因为女学的秦师傅授予她们。 銮尾极考验女子的软功夫,体态柔美才能做此舞,故而许多贵女首先便因身体条件而错失学习此舞的机会。 姚寄远误闯后院的小花园时,銮尾一舞正好到了高潮。隔着不远,姚寄远瞧见穿着嫩黄叠纱的美人儿弯着腰在旋转,即便与她对立的娘子同样惹人瞩目,可姚寄远先入为主,满眼都是美人儿的娇俏和柔软。 叶盼香和唐璟私底下习过銮尾,两人颇有默契,一收一放,抬腿也格外合拍。 一舞毕,彩蝶虽未招来几只,但却惊艳了在场的所有花鸟。 叶盼香喘着气,一转身便瞧见了站在梨树下的姚寄远,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好几步。 实在不怪她小题大做,任谁也没想到,一个外男会出现在王府暂居的后院里。 唐璟原本心情很好,姚大的出现却破坏了这些好心情,加之她看不爽姚大许久,一张口便是发落的话:“这西府虽是你姚家的,可现在是我们王府里的家眷居住,你一个外男如何敢在这儿的后院停留?” 姚寄远说来也颇为委屈,他新作了首诗,准备拿给唐寅瞧瞧。可前院的说唐寅去了后院,他因着急性,便没多顾及,来了后院。 这不,正好撞见她们做舞了。 姚寄远连忙低头,拱手致歉:“小生不是有意偷窥,实在是恰好碰见,还请县主和叶娘子赎罪。” 唐璟有些气恼,连着前几日他的无状想一齐告回祖母那儿,却被叶盼香拦下了。 “三姐,算了,这事儿闹大了恐会伤了我们清誉,也怕毁了两家情谊。” 叶盼香此话说得在理,唐璟便是心有不悦也没在继续,便让姚大速速离去。可此番也失了兴致,大家便都散了。 第一百零一章 寒肉馍 因着姚寄远的偷窥,叶盼香心里也有些不悦,回了栾水阁后正巧瞧见宝漪在整理她前阵子买回来的两匹古香缎,便着人将布匹撑开,仔细钻研罗生两幅画的残卷。 宝心跟着瞧这两匹上好的布料,也被这精湛而繁复的技艺惊艳到了,“娘子,这古香缎真是叹为观止,奴婢从未见过有人能将一幅画绣在布匹里。” 叶盼香嫣然一笑,着人去了笔墨来,又将这两匹布缎置在绣衣架上。 “娘子这是要临摹吗?” 叶盼香执笔,沾了点墨,很快就在白纸上勾勒出了大体轮廓:“嗯,待会我想下山去溪城的字画铺子瞅瞅,市面上可还有残卷能拼凑。” 她昨日虽说是一时冲动剪了靴底,可她并不后悔,反倒庆幸自己清醒了。只是如此,她自然不能从唐焕手中得来罗生的秋雨图和水榭观了。 不过半个时辰,叶盼香便将两幅残卷的大致轮廓给描绘好了,命人卷了起来方便随身携带。 “宝漪,你替我去外祖母那儿通报一声,说我等会下山去购置一些书籍。” 宝漪依言遵命。 叶盼香也是雷厉风行之人,待王妃同意后,她便轻装简行带人去了西巷角乘马车。 只是唐馨不知从哪儿得来她要下山的消息,乐呵呵地跑来西巷角与她结伴。 两人一道乘车,天下又是个素来多话的,一路上聊天倒也不觉得旅途烦闷了。 下山比上山快捷,只不过花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溪城最繁闹的小街。 叶盼香原想着是直接先去溪城几个有名的字画店铺瞧瞧的,可唐馨却在闻见街上小吃的香味时馋了。 见着卖寒肉馍的小摊,唐馨立刻走不动了,舔着脸勾着叶盼香的胳膊肘,道:“阿香妹妹,咱们不如先用了晚膳在去逛字画吧,吃饱了才有精力嘛!” 叶盼香听闻莞尔,她本就不急在一时,恰好她也被这寒肉馍给馋住了。 溪城特有的寒肉,又称腊汁肉,食客有“肥肉吃了不腻口,瘦肉无渣满口油,不用牙咬肉自烂,食后余香久不散”的美称,堪称溪城一绝。 配上酒酿的小圆子,那真是人间一大乐事,也难怪两个尝遍京州美食的贵女能停驻了。 这样的美食不止主子馋,随行的宝心也嘴馋。叶盼香见状逗了逗她,给她也买了一份尝鲜。 待咬上第一口热腾腾的寒肉馍时,唐馨幸福地都要哭出声了:“太好吃了!” 她含含糊糊道,突闻耳边一阵哄笑。她一抬头,差点没被呛到。 “夫宴先生?洛湛先生!” 唐馨咽下嘴里的美食,连忙怼了怼叶盼香的手肘,慌忙站起身来,像在女学被先生点名一样,惹得夫宴先生打趣,“不在学堂便不必拘束,我们来这儿尝尝美食,没位置了,两位可介意和我们拼桌呢?” 叶盼香也有些诧异,连忙起身行礼。其实自上次偶遇洛湛先生后,她便猜到两人应是结伴而行,只是事后她便将此事抛之脑后了,没想到今日竟然又偶遇了。 夫宴先生热情,洛湛先生惜字如金,两人站在一处这对比便更为明显。 唐馨见到夫宴先生心里便一阵别扭,她可没忘了前头弄坏了先生九霄川的事情。她虽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地送原料去云川雷家仅剩的旁支家族,请求他们替他制琴,也不知现今如何了? 诶哟不想了不想了,唐馨越想越觉得嘴里的寒肉馍食之无味,加快了咀嚼速度,想赶快离开。 两位先生还在等小贩上菜,两个姑娘家的也不好意思太放肆的吃。 夫宴见左边那吃得跟小松鼠似的姑娘,便觉得有趣,不想京州贵女,用膳文静。唐馨吃起东西来,像是饿了半辈子。她这吃相被王妃和小柳氏都教训过,可就是改不过来,连她自己都怀疑上辈子是饿死的。 和先生们同桌气氛实在尴尬,叶盼香抬头睨了面前的洛湛先生一眼,又快速地低下头,三两下将寒肉摸给解决了。用帕子拭嘴后,她才发现一旁的唐馨也是如此。 两人匆忙告别,留下夫宴先生一脸好笑,洛湛先生则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走出了好远,唐馨才敢拍拍胸口,怨道:“所谓冤家路窄,夫宴先生怕不是惦记我毁了九霄川,特意跟着我来寻仇的吧。” 叶盼香闷声道:“二姐姐想多了,前阵子刚来溪城时,我便在街上偶遇过了洛湛先生,据先生所说,他们此行是来修乐谱的。” “哼,那样最好,我可算是怕了他了。”唐馨摆了摆手,吃饱喝足两不愁,又惦记着逛铺子去了。 两人先去了这条街上最有名的字画铺,恰逢用午膳的时辰,铺子里头人少,倒方便了叶盼香寻画。 铺子的掌柜一见外头两位穿得极为体面的娘子进门了,立马亲自招待:“诶哟,有失远迎,两位姑娘想要谁的字画,小的立刻去给您找来。” 唐馨对字画没太大兴致,绕到后头去翻看时下最流行的话本子。 叶盼香笑道:“贵店可有罗生大师的秋雨图和水榭观?” 掌柜的一听立刻激动了,道:“姑娘是行家呀,小店刚进了一幅秋雨图,虽说是临摹的画卷,但好歹是完整的,姑娘可有一观?” 叶盼香惊诧,连忙问道:“可是真的?” 掌柜的命底下人去取,殷勤地回道:“自然,小店百年生意,姑娘若信不过,出门右拐第三条巷子里有个专门鉴画的乔大爷,姑娘大可拿去让他瞧瞧。” 底下人手脚倒也快,立马就将秋雨图的临摹画卷取了来,铺在了书案上。 叶盼香取出了自己临摹的画卷,仔细比对了细节连接处,惊喜地发现这果真是如假包换的秋雨临摹图。 叶盼香喜出望外,没想到今日能有意外的收货:“掌柜的,这幅画我要了。” 掌柜的立马笑逐颜开,命人将画卷包装好,他最是喜欢这种不询问价格,财大气粗的买家了。 其实倒不是叶盼香财大气粗,只是字画这东西万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 第一百零二章 加价 “等等,这字画是我先看上的。” 叶盼香微微惊诧,侧过头瞧见五六名婢女嬷嬷中央围着的娘子,她身穿时下最流行的百蚕丝霓虹裙,腕上串着精致的琉璃珠,一看便是出身富贵之家。 陈杳罄自昨日被唐家公子变相羞辱以后,心情一直不见转好,今日特意出来逛街,想将前几日瞧上的东西都买了回来。 眼前的娘子似乎分外眼熟,但陈杳罄却想不起来究竟在哪儿见过她了。只有一点,她长得实在出挑,生生将自己比了下去,为此陈杳罄对叶盼香生不出丝毫好感。 陈杳罄蹙了蹙眉,向一旁的婢女使了个颜色。 婢女会意,立马斥道:“徐掌柜,这字画是我们娘子几日前就定下了的,你怎么能出尔反尔?” 徐掌柜擦了擦头上冒出的虚汗,战战兢兢道:“诶,是有这会儿事,可咱们店铺的规矩是要交定金的。陈娘子上次说命人回去取定金,可小的等到打烊也没见到,小的就以为陈娘子是不要了。” 奴婢道:“徐掌柜承认就好,今日我家娘子不是来送银子了吗?快将这字画包起来拿给我们娘子。” 徐掌柜又犹豫了,看了身边站着的贵客,一时发现自己似乎是谁也得罪不起。 “可,这位娘子已经定下了这幅字画......” 陈杳罄听闻不屑地扯了扯嘴,她瞧叶盼香身边就跟了一个婢女,虽称不上寒酸,但绝对没她们陈家富裕。 “我也不难为徐掌柜了,这样好了,价高者得,如何?” 徐掌柜又转头询问叶盼香的意见。 叶盼香面上依旧带着微笑,只是少不得心里腹诽这位娘子不讲理。试问没交定金的交易能否作数,她今日已经定下了,这位娘子却说要价高者得,显然是想拿银子砸她。 “那好,这位姑娘先出价吧。” 见叶盼香点头了,陈杳罄很是俾睨地瞥了她一眼,掺着婢女的手坐到了店铺里的红木座椅上。 叶盼香挑了挑眉,侧身询问徐掌柜这画的原价,得到答案后思量了半响道:“那我加十两。” 陈杳罄讥笑,道:“我加二百两银子。” 徐掌柜立马回头看了眼叶盼香,有些颤巍。 叶盼香却是云淡风轻,又道:“那便再加十两银子吧。” 陈杳罄冷哼:“再加三百两银子。” 叶盼香笑道:“再加五百两银子。” 众人都惊诧了,谁也没想到这位娘子突然加价这么多,那这幅画的价钱可是被翻了五倍了。 陈杳罄脸色有些不好看,她的贴身婢女在她耳边悄声提醒道:“娘子,不能再加了,库房那边不好交代。” “多嘴!”陈杳罄瞪了婢女一眼,“我自有主意。” 陈杳罄回头,对着叶盼香嫣然一笑:“那好,我再加五百两银子。” 徐掌柜一听心颤了,这银子可值他们店铺小半年收成了,顿时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叶盼香嫣然一笑,摇了摇头:“这位娘子看来势在必得,小女便不夺人所好了。” 陈杳罄不屑地撇了撇嘴,什么不夺人所好,说得好听,没银子还差不多! 陈家很快就来人送了银票,将字画取了走。 徐掌柜收了银子虽分外喜悦,但心里稍稍有些过意不去,对着叶盼香道:“店里还有秋雨图的两张残卷,姑娘可要瞧瞧。” 叶盼香笑着推辞,准备去别家找找。 隔壁话本子铺子,唐馨在里头看得入迷。她近日正在追一起话本子,讲得是女学生和男先生的虐恋,两人先是接受着伦理道德的考验,后又是家族的反对。好在男先生其实出自名门,两人最终才冲破阻碍,幸福美满的生活在一起。 叶盼香听得一脸黑线,瞧见唐馨感动地热泪盈眶无法自拔,心中满是不解。 唐馨一边啜泣一边感叹:“太感人了,这里面的先生真的好爱自己的学生啊!” 叶盼香郁闷地抚了抚唐馨的背脊,竟不知从何安慰。后来唐馨竟把这一册话本子的续集全买了下来,想来要从续集了找安慰了。 出了话本子店铺后,两人惊诧地发现街上的百姓都在往碧波河边泳去。 宝心随便问了个百姓,得知今日有两人结伴闯到了第六楼,就差一关便能上顶楼了。 他们这是结伴去看热闹哩,要知道溪城已经多年没人能闯进塔楼顶层了。 唐馨吸了吸鼻子,问道:“不如我们也去瞅瞅?” 叶盼香也有些好奇,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洛湛和夫宴先生。直觉告诉她,这闯楼的两人说不定就是她们的先生。 溪城塔楼是文人墨客最喜爱的地方,也是江湖大侠们常据的地方。每一层楼里都有各中高手,赢了他们方可上下一层楼。 光有文,不会武是无济于事的,这塔楼正是问文武双全,多谋善断之人才能成功进入顶楼。 两人带着侍女挤到人前时,塔楼最顶端的一口钟被敲响了,这就证明时刻数年,终于又有人上去了。 底下百姓喝彩,锣鼓喧天,叶盼香和唐馨也被带着鼓起了掌。 “看上去好好玩啊,也不知道七楼到底有什么宝物,上会我就见到好多人交了银子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 唐馨眼珠子咕噜一转,牵着叶盼香又往前挤了挤,冲着守塔楼的侍卫道:“我们也想参加。” 侍卫一丝不苟地递了令牌,示意她们到前面排队。 此时在她们身边的一位老人就道:“丫头们别去浪费银子啦,老夫在溪城活了一辈子了,可就没见过女子闯进七楼的!” 唐馨才不管这么多,笑道:“我们就是进去见见世面!”但她总觉得,带着叶盼香,她们最差也应该能上到五层六层的。 叶盼香只能耸了耸肩,答道:“考文我还能尽力一试,考武我可就无能为力了。” 唐馨兴奋地大笑,她才不管能到哪关哩!她只不过想进去看个新鲜。 侍女递了银子,两人在门口排起了队。 说起来,慕名而来的文人墨客当真不少,但看这一条排到湖边的长龙。可大多人都是进去地快,出来地也快。进去之前信誓旦旦的,出来时都愁眉苦脸。 第一百零三章 惭愧 队伍虽长,排到叶盼香和唐馨时却也不慢。守卫见到是姑娘们来闯关,难得吃惊,可心里头也觉得她们估计连闯过第一关都费劲。 事实虽不如守卫所想的那般,但也差不了多少。 两人也算是有些信心,叶盼香自问学问方面是下了功夫的,第一楼的对子也合了她的意。可领她没想到的是,对方会出这么刁钻的对子。 白袍红面先生,敲了敲手中的折扇,清了清嗓子,道:“两位听好了,上联是人说之人,被人说之人说,人人被说,不如不说。” 唐馨听完就懵了,一脸呆滞地望向一旁的叶盼香。 叶盼香拍了拍唐馨的手,不过一会儿就想出了一个下联:“官管之管,被官管之管管,管管被管,不如不管。” 红面先生挑了挑眉,又问:“上联是因荷而得藕。” 只一瞬,叶盼香脑海中就有了很多下联,可都不恰当。这上联看似简单,其实暗藏玄机,荷同何,藕同偶,需得前后呼应才算好的下联。 但这并不难想,“有杏不须梅。” 杏同幸,梅同媒。这其实是叶盼香从看过的一则历史典故里想出的,官大爷想招书生当女婿,问出上联,考考他的学问。书生聪慧,回了一句有幸不须媒。 红面先生道:“最后一问,烟锁池塘柳。” 这可把叶盼香难住了,这一句五言词,偏旁由火,金,水,土,木依次而成,晨暮之景跃然眼前,富有诗意和气魄,实在是妙。 烛火快要燃尽了,叶盼香思绪还有些杂乱。 唐馨安静地坐在一旁,不敢打扰她的思绪,和那位红面先生一起大眼瞪小眼。 叶盼香见烛火快要灭了,终是抬起了头,回道:“小女的下联是,茶烹凿壁泉。” 这样一听似乎也是对上了,且五行工整,可比起上句意境,终究是少了些韵味。 叶盼香自己都如此觉得了,红面先生自然也没给出太好的评价,皱眉思虑了半响,只说了句“尚可”,算是勉强给了通关的红结。 走楼梯时,叶盼香才轻轻嘘了口气,细想想她着实轻敌了。文人散客都不一定能顺利过关,她又如何能托大呢? 不过唐馨这样没心肝的是一点也没察觉,还觉得阿香妹妹似乎对地挺轻松的。 “靠你了阿香妹妹,勉哉哦!” 事实证明第二楼叶盼香根本不擅长,是武楼。 里头一个穿着开袍的壮汉悠哉悠哉地喝着茶,隐隐露出里头的青紫,硕大的身形就坐在一个小木板凳上,瞧着模样违和极了。 “哟,俩小妞,稀客呀!” 壮汉见着是两个小姑娘,立马起身,头都快参破天花板了,脸上的胡须有些瘆人。 “打赢我,或者射中三个红心,自个儿选吧。” 壮汉身量比她们两人叠在一起还高大,叶盼香和唐馨自然没胆子上前不自量力。 叶盼香道:“射箭我不太行,二姐姐来吧。” 唐馨夸张地用手指了指自己,随后用力地摇了摇头:“我不行的。” 叶盼香也没强求,道:“那我们就走吧。” 唐馨这才扭扭捏捏地说她去试一下。 唐馨的骑射其实非常出众,只是她不自信罢了。 壮汉递给唐馨组装好的弓箭,提醒道:“一共五次机会,试试吧小丫头。” 这次终于轮到叶盼香在一旁看热闹了,她笑眯眯地说了句:“二姐勉哉!” 唐馨手抖了抖,险些错失了第一次机会。 唐馨深吸一口气,撑满了弓,瞄准了位置,松开了手。 很好的姿势,可惜,就差一点。 唐馨有些紧张地看向叶盼香,她突然又觉得这也不是很好玩了。 叶盼香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勉哉。 唐馨又深吸了一口气,射出了第二只箭。 中了! 壮汉挑了挑眉,递上了第三只箭。 唐馨压制住兴奋,一鼓作气,后来的结果可想而知......没有一支中了,仿佛前头那一支只是因为运气好罢了。 “回去再练练吧!” 壮汉扭着身子回到小板凳上,继续饮茶。 唐馨从塔楼出来后整个人都蔫了,看门的守卫颇为不屑地哼了一声,关山了大门,连叶盼香都不知如何安慰她。 “对不住阿香妹妹,我的骑射太弱了,诶!” 叶盼香忙道:“这射箭本就难,没射中再正常不过了。况且我前一关对得就很艰难了,再上楼说不定也会失败的,二姐可千万别自责。” 唐馨委屈地吸了吸鼻子,丧气道:“那好吧,我们去买只许记烤鸭带回去吧,正好当下午茶了。” 叶盼香愣住了,实是也没想到唐馨的思想这么跳脱,一下子就想到了吃的上面。 可是,烤鸭当下午茶会不会太腻了。 无论腻不腻,唐馨都固执己见地从许记打包了三只烤鸭回去卷饼吃,虽然路上她就自己吃完了整整一只。 回到西府后,叶盼香本想直接回去栾水阁睡个午觉,未曾想王妃派人来说有客人来了,让她来见见。 如是,叶盼香和唐馨也没分开走,一起去了待客的院子。路上,叶盼香便问了问带路的婢女,“今日是谁来了?” 婢女是在外院伺候的,也不太清楚,只将自己知道的照实说了:“回娘子的话,奴婢只知客人是姚老太太带来的,说是她们想给王妃娘娘请安。” 叶盼香了然,王妃一般是不见外客的。自然,京州也嫌少有这般不识趣的未得请柬便突自上府的。王妃肯见这个客人,想必也是看在姚老太太的份上。 不过是见个无足轻重的客人,倒也没有劳师动众,只是陈杳罄子对王妃说她十分仰慕昨日赛马节上得奖的娘子,顾特意寻了礼物来,王妃这才着人喊了她来。 但待陈杳罄捧着今日高价买来的秋雨图见着叶盼香时,神情不可抑制地一颤。怪不得她觉得这个人这么熟悉,分明昨日才见过。 陈老太太推了推陈杳罄,嗔道:“做什么呢,傻丫头,快给叶姑娘送礼呀。” 陈杳罄抿了抿唇,脸色有些难堪,半响才道:“昨日小女便觉得叶娘子马上风姿惹人艳羡,今日凑近了一瞧,叶娘子果真是才貌双全。” 第一百零四章 算计 叶盼香素来大方,也未和陈杳罄计较,只装作第一次见面便是了,“陈娘子谬赞了,小女愧不敢当。” 如是王妃却不依了,将叶盼香唤到自己身边,爱怜地揉了揉她的脑袋,道:“怎么不敢当,香丫头在外祖母心里是最好的,只有那些井底之蛙看不到。” 这话说得极为讽刺,叶盼香转瞬一想,便知王妃已知晓今日发生的事了,至于如何知道的,那便不由她知了。 众人都没听出不对劲,唯陈杳罄的脸上一下红一下白,窘迫地低下了头。 姚老太太与王妃多年好友,首先察觉了王妃的不愿,虽不知陈家犯了何忌讳,但还是不愿为了她们与王妃疏远,遂先开了口。 “外面的天瞧着要变了。”只这一句,姚老太太并未多言,可人精都听出来了。 陈老太太心知自家孙女惹那位叶家娘子不快了,却不知到底是何缘由。可无论如何,即便不能攀上王府,也万万不可得罪她们。 “时辰不早了,老妇也不便多叨扰王妃静休,这便告辞了。” 王妃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只轻轻点了点头。 姚家老太太得令,带着陈府众人离开了。 待人都走了以后,王妃慢悠悠地喝了口茶,说道:“馨姐儿,香丫头,你们瞧着这姚家和陈家有何相似之处。” 唐馨本来就是陪叶盼香来的,此刻只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看新买来的话本子,未曾想被点了名。 “啊,有什么一样的?”唐馨挠了挠脑袋,犹豫道:“都是襄州富商?” 王妃被逗笑了,不见先前严肃,遂又将眼神投向叶盼香。 叶盼香心里大抵知道外祖母为何会有此一问,左不过是姚家老太太借着交情替别人搭桥,惹怒了外祖母。试问有谁会希望多年不见的好友对自己抱有算计? 叶盼香答道,语气里带了些俏皮:“两家相似之处,大抵就是都对外祖母抱有敬爱之意。”只是这敬爱里参了多少对王权的攀附,便不得而知了。 王妃遂笑了,揉了揉小丫头的发髻,道:“香丫头说得不错。咱们在这儿也待了一段日子了,是该回京了,正好赶上你们大哥哥成亲。” 唐馨听闻兴奋地拍了拍手,叹道:“太好了,等颜家姐姐嫁进王府,又多了人陪咱们玩乐了。” 王妃瞧着淡然,却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说完便吩咐紫馨收拾东西,又派了人逐一吩咐。要知道王府出行架势极为庞大,收拾起来也需几日。 叶盼香同样不愿久留,回了栾水阁后便和宝心宝漪一道整理。来到襄州后,叶盼香没少被拉着出去逛街,新添的物品自然不少,可她最宝贝的就是那两匹古香缎,亲自包好收进盒中才算放心。 栾水阁的人正忙得热火朝天之时,宝心突然递了张信条近来,面色有些古怪。 叶盼香没当场掀开,而是唤了两人进屋伺候。 “回娘子,奴婢方才去小厨房吩咐晚膳,门口的小威子便递了这信条给奴婢,说是外头有人代为转交给娘子您的。” 叶盼香挑了挑眉,心里头有些不好的念头。 酉时三刻,西角门直出,后山梨树下不见不散。 贵府唐五在我手中,若惊动了贵府他人,唐五不保。 唐萱出事了? 叶盼香心一揪,又见不让惊动旁人的话语,便知这人是在针对自己。不用多想,能不动声色地将纸条递进后院的,也只有姚家人了。 宝心和宝漪都瞧见了信的内容,脸色煞白。叶盼香并未慌张,而是派人去唐萱住的院子打探,打探回来的婢女说,五娘子午后便不见踪影了,眼下还瞒着王妃偷偷地找,四娘子都快急疯了。 “娘子,您可千万不能冒险,奴婢,奴婢去告知王妃娘娘。”宝心说着便要破门而出,架势比她还着急。 “不可。”叶盼香摇了摇头,心里清楚这事儿与姚润义脱不了干系,既然如此,她就更不能告知外祖母。 因为依姚润义的性子,她真的会言出必行。 叶盼香叹了口气,将字纸折起,收进荷袋中,道:“替我更衣。” 叶盼香为防他人疑心,用了晚膳后佯装回屋歇息,实则只身从小径去了西角门。众人皆不知,宝漪在娘子离开后悄悄去了前院。 出了西府后,突然有一阵风吹过,叶盼香几不可察地颤了颤身,握紧了袖子,进入了后山。 此时天还未彻底擦黑,可暮色更衬得树林伟岸而阴森。叶盼香匆匆走了几步,耳边树叶被风刮过的响声显得更为瘆人,她只好放慢了脚步。 抵达信中所说的梨树下时,天已彻底擦黑。 叶盼香不动声色地观察身边的环境,三面环木,前方是峭壁,她不敢再往前走了。 “咳,咳......” 一阵咳喘声响起,叶盼香心惊,跟着声音往里头小跑了数步。一株偌大的古树上悬挂着一条粗线,粗线底端连同衣摆绑着脚,唐萱就这么被倒挂在树上,离地面不过一尺高。 唐萱半张脸上还淌着水,显然是被人用水泼醒的。她咳嗽了一阵,迷迷糊糊真开眼,瞧见地便是站在一侧的叶盼香,她不明所以,连忙呼救:“香表妹,快救我!” 叶盼香还来不及回应,唐萱身下的孤狼便直起了身子,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嘴边的哈喇和利齿令人齿冷,这便是为何叶盼香不敢过去救她的原因。 唐萱见叶盼香盯着她下方看,眼也往下瞟,却被吓得惊声尖叫,遂竟晕了过去。 幕后真凶这时才慢悠悠地现身,手里拿着一根带倒钩的粗鞭,在空中画圈,语气是前所未有地歹毒:“你这五姐姐蠢笨如猪,一点好处就能将她骗出来。你说这么愚蠢的女子活在世间有何用,不如喂了我的狼,或是葬身悬崖如何?” 孤狼听闻磨了磨牙齿,后腿蹬着,像是时刻准备蓄力上扑,将眼前的美食叼下来。 叶盼香皱了皱眉,佯装镇定,实则衣摆下的腿正在发抖,“姚润义,你究竟想做什么?” 第一百零五章 阴谋 姚润义大笑,声音尖锐刺耳。她起身走到孤狼身边,轻轻地抚摸着他背上的皮毛,下一瞬毫无预兆地将鞭子挥了上去,割出了一道血痕。 孤狼“呜咽”一声,颤抖着身子缩在树下,却是丝毫不敢反抗。 “我想做什么?我自然是想要折磨每一个得罪过我的人,狠狠地折磨,让她们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姚润义唇边挂着讥讽的笑意,手指抹了抹狼身上的血,放进嘴里享受地吸了一口:“你抢了我的狼,就该有被我报复的准备。” 叶盼香有些作呕,抑制不住胸口的闷意,她颤了颤身子,提高了声音:“你太极端了!伤了我或五姐姐,你和姚家都会遭殃,我们两条命和你姚家所有人的安危,孰轻孰重,你应该有数。” 姚润义眯了眯眼,道:“你在威胁我?” “呵呵!”姚润义冷笑了两声,道:“有趣,真有趣,你以为姚家那点人在我心里算什么?” 姚润义顿了顿,一字一句道:“算个屁!” 叶盼香蹙紧眉头,想继续和她周旋,未曾想姚润义却突然快步走到了她的面前,眼疾手快地剥开了她的外衫,露出里头的玉坠。 姚润义得意地笑了笑,禁锢住了叶盼香的双手,叶盼香这才发现,姚润义的力气大得惊人。 “这玉坠可真好看,哪儿来的?” 叶盼香被突然扑进的香粉味给迷晕了,并未开口回答,谁知姚润义竟伸手将它强夺了下来,红绳勒着叶盼香的脖子,让她一阵咳嗽,这才回过神来。 姚润义把玩着玉坠,小声地自言自语:“明明不烫啊?” 姚润义将玉坠收在荷袋里,她遂拍了拍手,树林中突然冒出了许多蒙着面的黑衣男子,各个手里握着长剑。 叶盼香颤抖着牙齿,觉出不对,问道:“你到底是谁?” 姚家即便再富贵,也不可能给一位娘子派这样训练有素的侍卫,且他们身上的护甲明明就是...... “我能是谁?”姚润义站在众人面前,轻轻一笑,讽刺道:“我不过就是小小襄州富商家的娘子,怎么敢跟你比?” 叶盼香齿冷地疾步退后,却见姚润义挥了挥手,身后的黑衣男子整齐地向她这儿走来,手里的利剑出鞘。 姚润义何止是想折磨她,她分明是想让她万箭穿心,不留尸骨而死。 叶盼香岂会认命,她咬了咬牙往反方向跑去,可她又如何跑得过男子。 利剑在耳边出鞘,叶盼香惊慌失措地转过头。 “唰!” 一窝蜂的利箭向叶盼香身前射去,黑衣男子全军覆没,皆是一箭中心,精准地像是一个人射出的。 姚润义眼见不对,立即上马,往一边的林中深处跑去,在马上射了一只箭,将唐萱的绳索射断了。 就在她策马而去时,身后有一列同样训练有素的队伍追击而去。 唐萱惊醒,猛地下坠,孤狼奋力起身,却被一箭穿喉而死,死相极为难堪。 唐萱猛然落在唐焕手中,唐焕遂便松手,唐萱屁股着地落在梨花瓣上,便是这样她还是吓得晕了过去。 唐焕疾步走到叶盼香身前,将身上的披风脱下,套在她身上,轻轻地抚着她的脸,柔声道:“别怕,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叶盼香捂着胸口喘气,半响没能开口。 唐焕这才看清,她素日佩戴的玉坠不见了踪影,不用细想也知,是被姚润义夺去了。 “不是的。”叶盼香抓住了唐焕的袖子,小声道,“她拿的那块玉坠是假的,真的还在这儿。” 叶盼香说话间拆开了腰间系着的荷包,将玉坠取了出来,重新挂在了脖子上。 “我让宝漪给你送的字条便是姚润义写的,她言语间显露,用五姐的安危引诱我来这儿不过是为了报复。可以姚家的能耐,怎会有一只训练有素的精兵?她背后肯定有人。” 叶盼香快速将自己所想说出,言语有素,却不留给唐焕任何回答的机会。 不得不说叶盼香很聪明,她的确说对了,姚润义背后有人。是那背后主谋设计了这么一出,目的是何却又不得而知了。叶盼香只知道,绝不是报私仇这么简单,也许还跟眼前人有关。 唐焕似乎还想说什么,叶盼香却闭上了眼,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劳烦四表哥带我回去。” 见小姑娘一脸苍白,唐焕有些于心不忍,可他也知道,若是再晚些解释,小姑娘怕是更不愿搭理他了。 叶盼香低着头,倏地觉得身体腾空,双手无法自控地抓紧了男人的袖子,再一晃眼,又不知被带到了何处。 叶盼香气急,这处四面环林,离了唐焕她定是走不出去的。这人就是使计谋,逼她听他说话。 唐焕揪了揪叶盼香的小辫子,问道:“这几天生什么闷气呢?” 叶盼香烦闷地拍掉唐焕的手,声音毫无起伏:“没生气,就是累了。” 唐焕轻笑,从袖子中取出了一截衣料片,问道:“那妹妹为何将要送给为兄的靴子剪掉了呢?” 叶盼香不可思议地看了唐焕一眼,惊道:“你翻我东西?” 遂察觉自己表现得太过,立马回击道:“不过一个鞋底罢了,谁说这是给你的,我是做给外祖母穿的。” 唐焕打趣道:“为兄竟不知祖母何时竟穿这么大的靴子了。” 叶盼香撇了撇嘴,不在吭声,心里对唐焕更是讨厌。 唐焕见小姑娘不为所动,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你是在责怪为兄当日没护你周全。” 叶盼香没有吱声,眉宇间的怨气更加深沉,显然是说到了她的心酸处。 唐焕却道:“为兄怎么可能真让你涉险,场上有人会在危机时刻保护你安危。” 叶盼香冷哼了一声,挣脱掉了唐焕的手,道:“保护我?四表哥不过是想借机引姚家大娘子动手罢了。若是香儿没猜错的话,那些人是冲四表哥你来的吧。” 叶盼香方才已经彻底想清楚了,唐焕也许确实不忍心看她受伤,安排了人保护她。可不到万不得已,他还是希望她能激怒姚润义,引她套出背后之人。 如此种种,她不过是这里面的一颗棋子罢了。 第一百零六章 亲昵 唐焕不仅没有被拆穿的窘迫,气定神闲道:“为兄的确有意设圈,套这些人进来。” 叶盼香一听,脸色更沉,闷声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快带我回去。” 唐焕却将小姑娘揽进了怀中,“可为兄也没让妹妹受伤,不是吗?” “妹妹猜错了一点,那些人不是冲为兄来的。妹妹可还记得,为兄告诉过你什么?” 叶盼香愤愤地挣了挣身子,并不愿开口。 “对于要伤害自己的人,要斩草除根。” 叶盼香猛地一惊,想起了许久前的采花贼一案,突然能明白唐焕设局的意义了。 那些人既不是冲唐焕来的,那便是冲她来的。对啊,姚润义夺了她的玉坠后便派人杀她,她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这块玉坠。 可这块玉坠,她又如何知晓其重要? 叶盼香哑然,本想问出口的话此刻已有了答案,她不知唐焕是否知晓这玉坠的秘密,可她不敢试探。 唐焕也未急,把玩着小姑娘手中的琉璃珠,换了蚕丝线后,琉璃珠更显流光溢彩,也衬得小姑娘肤白貌美。 叶盼香终是有些沉不住气,开口询问:“那你的人能抓到姚润义吗?” 唐焕勾了勾唇角,道:“为兄没准备逮她。” 叶盼香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瓮声瓮气道:“也是,想来单她一人也不知内幕。” 唐焕嘴角微扬,神情令人捉摸不透。 叶盼香半响才缓过神来,察觉到唐焕的意图,惊道:“你想跟踪她,找到接头之人?” 唐焕并未回答,只是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髻,道:“这些你不用操心,妹妹只要知道,为兄是不会放过任何想伤害你的人。” 这话是承诺,也是保障,可叶盼香悬着的心半刻都未放下,她隐隐约约察觉到,唐焕似乎洞悉了她所有的秘密。 叶盼香骤然想起离行前与宝玥碰面的场景,遂开口:“回京州后,香儿想借雪竹一用,不知表哥可允?” “嗯。”唐焕并不好奇其中端倪,只笑道:“为兄将笙若一并给了你可好,雪竹对妹妹虽友善,对他人却不尽然。” 叶盼香垂下脑袋,瓮声瓮气地道了谢。 唐焕见小姑娘兴致不高,伸手勾起了她的下巴,语气亲昵:“还不开心?” 叶盼香愤愤,道了句明知故问。 任谁无缘无故地被这样一通吓唬都会不好过,何况她心里还压着这么多秘密。也怪她轻敌,这次出行并未吩咐一品书馆的掌柜替她安排人手。 回程一路尤其顺逐,娘子们依旧整日寻欢,雅趣十足,到达京州时,离唐渊大婚不过半月之余。 唐渊是王府长孙,又出自三房,婚宴自然非比寻常。在皇土上虽不能奢华无度,此次王府与颜家的结合也称得上气派。 府上管家的夫人忙碌,娘子们除了备礼却无事可做。叶盼香不同,这些日子光是照顾雪竹便忙得不可开交。 唐焕守诺,一到京州便将雪竹连同笙若送进了碧海阁。笙若虽为奴婢,却堪比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娘子,所谓照看雪竹,生后还跟着两个打杂的婢女。 叶盼香另有所图,自然不能事事让竹坞居的人知晓,只能亲自照拂,遛弯时拐进花圃,让雪竹出力。 “娘子,这样真的行吗?这都第十日了,血葫芦可是万分未长哩。” 宝心担忧地盯着懒散地趴在地上的雪竹,自家娘子每带它来花圃,它便表现得兴致缺缺,别说愿意舔叶子了,它连嘴都懒得张。 “死马当活马医呗。”叶盼香一手拿着小厨房新腌制的猪肉脯,逗着雪竹往前走。 雪竹格外黏着叶盼香,素日里不用哄,光是站着,雪竹都会扑到她身上撒欢。 “雪竹,这是你最爱的肉脯,舔一片叶子,我就给吃。” 雪虎通人性,与它对话并非对牛弹琴。雪竹虽不至于真开了口,却能气鼓鼓地扭着小屁股背过身去。 叶盼香也没强求,将肉脯随手放在植案上,起身拍了拍手,准备回院了。 等了这么多日都不见成效,叶盼香倒也不急在一时。 只是众人都没想到,雪竹竟然不情不愿地跳上了植案,舔了舔初发芽的血葫芦。肉眼可见的,血葫芦的叶子长大了,隐隐露出里头的葫芦样。 可雪竹只愿舔一口,遂便叼着肉脯懒洋洋地踱步至叶盼香身边,奶凶奶凶地吼了一声,像是求奖励的孩童。 叶盼香喜出望外,似乎琢磨出了规律,将一食盒的肉脯都喂给了雪竹。 自此叶盼香并非每日都会带雪竹来花圃,而是隔十日之久,笙若对此并未有过任何质疑,她在碧海阁小住期间,从未回过竹坞居,是有分寸之人。 唐渊与颜大娘子的婚宴隆重,颜家送了八十八抬嫁妆,可谓是十里红妆,惹人羡慕。 宫中三皇子也前来参加婚宴,皇后下了旨赐礼,可谓是风光五限。对于颜大娘子,王府众人都十分满意,尤其是王妃,喜她庄重知礼。 于叶盼香而言,颜大娘子确实是个很知心的嫂子,时常送些喜人的小玩意到各个姐妹屋中。 似乎在王府的生活一切顺逐,能一直如此安然下去。唐焕却突然离家求学,远去南边,久不见归家。 时间一晃就是两年,又是一年盛夏,颜蔚为唐渊诞下了一个儿子,王爷赐名阜哥儿。小名是唐渊自己取得,名唤馒头。因着孕中养得太好,颜蔚这胎生得格外艰辛,险些生不下来。唐渊与颜蔚自成亲以来情比金坚,感情甚好,他为此差点记恨上了自己的亲身骨肉。 可小馒头不自知,格外喜欢爹爹。对于全府人而言,小馒头简直是所有人的手心宝,连唐萱这样脾气暴躁又刁钻的,都忍不住每日来逗弄馒头。 忘了说了,王府姐妹们不单得了颜蔚这个嫂子,唐佑也在前年成亲了,娶得正是姜家大娘子姜窈。当年不知如何,唐佑亲自去了趟边关,似是立下了承诺书,此生只得姜窈一妻,陈氏本就不喜姜家,又怎会同意,可无奈王妃发了话。 但有此可知,姜窈在二房过得并不顺心,陈氏是个聪明的,折磨人的手段多到数不清楚,却样样占理。 第一百零七章 满月酒 因着馒头是王府嫡重孙,格外得王爷看中,发话待他稍长些,教导他武功和学识。 宫中的皇后娘娘曾亲自出宫探望馒头,惹来不少人眼红。要知道太子侧妃孟锦诞下皇孙时,皇后也只是派下人送了礼,并未亲自去东宫。 正是因为馒头出生时阵仗太大,满月酒合该办得简约些,故而王府只邀了亲家和相熟的几家来吃酒。 府中上下都在忙着招待,几个未出嫁的娘子都躲在大嫂屋里头逗着今日的主角玩乐。前年出嫁的唐媛今儿也随柳家长辈回来了,此刻正在前厅坐着。 当年大姐出嫁,剩下的丫头无不哭得稀里哗啦,恨不得唐媛一辈子不出嫁才好。其实也是在叹姐妹嬉闹的时光易逝,年华留不住罢了。 “哟,小馒头,笑一个!” 唐馨手腕转着拨浪鼓,逗着摇床上的小祖宗。 馒头从出生就不爱哭,成日里咧着小嘴笑,见人也不怕生,极得众人喜爱,巴不得拿他当心肝疼。 可婴儿困觉也多,时常逗着逗着便又睡着了,雷打不动地张着小嘴一呼一吸,可爱极了。 唐璟见状,持着扇柄隔着帘布打趣道:“二姐哄睡的功夫倒是不错,日后都交给你好了。” 唐馨听闻一脸憋屈,气呼呼地将拨浪鼓扔给身后的婢女,离开了内室,到外头猛灌了一口凉茶。 “这小没良心的,前头刚睡醒了,怎的我一去逗他又睡着了?” 唐妍噗嗤一声笑得极不给面子。 “二姐若是少偷偷亲他脸,馒头指不定更喜欢你些。”唐萱边说着风凉话边喝着茶,性子虽比以往收敛了些,可还是眼里揉不得半点沙。 唐馨撇了撇嘴,嘀咕了一句:“你不也是吗?” 唐萱呛了一口,反唇相讥。 见着两人又拌嘴,原本家中的和事佬又嫁了出去。叶盼香和唐璟对视一眼,皆笑了。 竹院的年考刚结束,叶盼香现如今已稍稍掌握了些岐黄之术,替人把脉也十有八九能对上病症,开出方子,是以常被万道师长带着出访。 如今她在王府也呆了两年多了,早就对这儿的一草一木熟悉了。 唐焕远去求学,竹坞居霎时便空了,不复以往神采。他倒惦念着她,时不时还会寄些信件玩样儿给她。她鲜少回信,却将玩意都存放得好好的。 若不是及笄在即,她以为这样安乐又快活的日子能过上一辈子。 “四哥一走就是两年,家书极少,按道理该归家了。前些日子搭个说接到四哥回信了,也不知今日馒头满月酒,他能否赶回来?” 唐璟如是说道,言语间虽不见对唐焕的热忱,这几年却没少挂念,是以今日分外盼望。 叶盼香抿了口茶,手心出了些汗,并未做声。半月前唐焕寄来的信件不复往常,只寥寥几句,道不日便能归家,想来也是快了。 “阜儿又睡着了?” 颜蔚掺着下人的手,步子有些缓慢,却能瞧出她的好气色。颜蔚今日刚出月子,她底子好,生产虽艰难了些,恢复地倒也快。躺了一月的床,今日总算可以起来走动了,她干脆到前头招待贵客去了,这不回来接馒头前去见礼。 姜窈跟在后头,嗔道:“馒头才刚满月,贪睡着实正常,大嫂不必挂怀。” 颜蔚将馒头抱进怀里,臂膀轻轻地摇了摇,笑道:“三弟妹说得正是,只是这小祖宗不让人省心,这关键时刻也不知争点气。” 虽说是埋怨的语气,可颜蔚言辞里少不免透露几分初为人母的喜悦。 姜窈脸上带笑,瞧着模样也有几分向往。 可不是嘛,自姜窈嫁给唐佑以后,便不似以往借住在王府里那般松快自在了。唐佑待姜窈那是没得说的,可从前姜窈于她是只可远观不可亵渎的仙女,如今成了枕边人,爱意虽浓,却少了几分远观的敬重。 以姜窈的家室,嫁入王府实属高攀。当初唐佑也不知如何说服母亲同意让姜窈入门。是以陈夫人暗地里变着法地折磨姜窈时,唐佑不敢吱声,只好晚上在房中慰问娘子。 成日寻欢,也不见姜窈肚子有半分动静。唐佑是二房独子,偏立下不纳妾的承诺,这叫二房长辈如何不操碎了心,连带着都记在了姜窈头上,日日拿这事戳她心窝。 要叶盼香说,姜窈也是个可怜见的,表面风光,实际上不知在婆母手里受了多少苦。唐佑爱她不假,可当初比他好上百倍的选择却不是没有的,就比如当日惊鸿一瞥,姜窈芳心暗许,却终是流落他乡。以她的学识样貌,堪做宫中宠妃,偏还是落在了王府里。 “三嫂也忙了一上午了,来用些点心吧。”叶盼香嫣然一笑,空出身边的位置给姜窈。 姜窈回之一笑,自成婚后,她待叶盼香便有所不同了,具体地偏又说不上来,只这脸上的笑容平和真诚了许多。 “我倒也不累,就是替大嫂辛苦,刚出月子便要忙里忙外的。” 姜窈说此话时望了颜蔚一眼,颜蔚轻笑着摇了摇头。 “这几旬都不得空,许久没去碧海阁与妹妹谈心了,前段日子与万道师长的出游行医可还顺利?” 叶盼香抿嘴浅笑,露出两掬沁了水的梨涡,道:“前几日只是在京郊的村落里行医,倒不妨事。明日得出城行医,我只盼着顺利才好。。” “自然会的,这不有我陪着你吗?” 门口有人敲了敲门柱,俏皮地露出一张笑脸,娴熟地打着招呼,不拘小节的样子倒没惹来任何非议。 黄漪珊这两年抽条了,长高了不少,身材也苗条了许多,不似梅院时的婴儿肥了。英气的眉眼夺目,活脱脱长成青葱少女了。 黄漪珊俯首逗了逗颜蔚怀里渐渐转醒的小馒头,笑得咯吱作响:“颜姐姐,馒头瞧着又壮了不少嘛,让我瞧瞧那个地方也长大了没有!”说着她便想伸手...... 颜蔚失笑,熟稔地嗔了她一句。 唐璟见有人红了脸,连忙打圆场。唤了人给黄漪珊拿个椅子,道:“你这口无遮拦的,当心日后做姑子。” 黄漪珊脸霎时就红了,望了眼一旁傻愣着嗑瓜子的唐馨,连忙低下了头。 黄漪珊这几年之所以与荣安王府这般亲近,也要归结于她和唐寅定了亲。 第一百零九章 来访 府中四公子归来,抢了今日主角不少风头,索性唐渊素来是个不计较的,又与唐焕手足情深。其实馒头满月本就不该大肆铺张,如此倒是遂了王府本意。 唐焕忙着给父亲母亲请安,还得同祖父与旁家长辈请安,忙不得闲。除了抽空与唐璟和唐妍说了几句话外,竟是连人影都不见。 叶盼香端坐在院里,丝帕都湿了几层,偏是不见那人有一丝回眸,不禁有些气恼,用了午宴后便先回碧海阁了。 “娘子怎的就告退了,王妃那儿瞧着还要唤您说会儿话的。” 宝心一手馋着自家娘子,一手执着竹扇扇风。夏日午后的日头最烈,扇出的也都是热气,不仅解不了热,还变本加厉,是以叶盼香没甚耐心地让宝心收了竹扇。 “今儿四表哥回来,加之操持酒席,外祖母定累了,我又何必去扰她。” 宝心遂从荷袋里取出一块精心雕琢的玉石,上头刻着松竹。上好的成色,触肌生凉,握在手心里极其小巧,却能让整个身子都凉快起来。 只这玉石极为稀罕,功效却强劲,用多了对女儿家身子不好。平日里叶盼香若不是热极了,宝心宝漪是万不会拿这儿出来给主子使的。 叶盼香瞥了一眼刻了她小字的玉石,素日里倒欢喜,今日一瞧,却是想起了送她此物之人,心里不免有些烦躁,老实推拒了,只加快了回去的脚步。 过了月亮门,叶盼香便瞧见一美人儿与一白虎待在月季墙前,白虎幽蓝的眼睛懒懒地盯着树前挂着的鹦鹉笼,也不知是否在谋算着偷袭。美人儿则坐在石椅上,专心地缝着给雪竹的小衣裳。 见小主子回来了,雪竹兴奋地“嗷呜”一声,若放在前几年,碧海阁的人早吓出了一身冷汗,可今时不同往日,她们如今也能淡定地忙着自己的功夫了。 雪竹这两年又养胖了些,瞧着个头极为瘆人,叶盼香可受不住它的亲热,连往后退了两步,对它摇了摇头。 雪竹通人性,倒没真扑上去,只是绕着叶盼香的裙摆转圈圈,模样憨态可掬,着实将她逗笑了。 “笙若给娘子请安。” 笙若见叶盼香回来了,放下了东西便上前请安。这两年在碧海阁倒不必从前在竹坞居过得差,婢女们都“笙若姐姐”地喊她,屋子安排地也是极好的。素日里除了照看雪竹,是无需处理任何杂事的,叶盼香甚至还拨了两人给笙若用,说是帮衬她。 原本四公子将她这般给了叶娘子,笙若心里头多少有些不舒坦。可如今日子稍久了,笙若对叶娘子的性子有了几分把握和欣赏,加之对两位主子关系的揣测,做事自然更上心了。 叶盼香笑道:“起来吧,今日天热,雪竹便随我在屋里待会儿,你且歇息去吧。” 笙若没有异议,俯身谢过主子。 走了两步后,叶盼香又突然回了头,道:“想必你这儿也知道了,今日是四表哥归家的日子。这些日子竹坞居该有的忙的,你若想去请安,便不必请示我了。” 笙若神情淡然,显然是早早得了消息,却也难为她这般沉得住气了。 唐焕身边的四个贴身伺候的婢女,这次除了笙若都带走了,总有新人替了笙若的位置。时隔两年之久,也不知笙若回了竹坞居后,地位会否有所改变。 “多谢娘子美意。” 虽是沉静的模样,叶盼香却不难从笙若眼里看出一丝喜悦。也是,伺候了数十年的主子,如今归家自是让她喜不自胜。 叶盼香没往下想,加快了脚步回了里屋,竹帘还未被掀开时,沁人心脾的凉意便扑面而来。雪竹扭着肥硕的身子,一个迈步,耷拉在冰鉴旁不肯挪动,样子滑稽极了。 “娘子可回来了,奴婢去给您端一盘新鲜的荔枝。”宝漪伺候着叶盼香净手,搀着她到玉榻上歇着。 这新鲜的荔枝可着实稀罕,今年王府统共也就得了五篮,王妃心疼外孙女体弱,俱冷又不能受热,特意匀了一篮子荔枝给她,可让旁的娘子们羡煞不已。 好在叶盼香是个极会做人的,命人又将这一篮匀了好几份,每个院子都送了一碟,如今自个儿屋中所剩也不多了。 只是这荔枝再精贵也不过如是,趁着新鲜时用掉也不枉它的娇贵了。 唐焕进来时瞧见得便是这样一副美人坐卧玉榻,玉手剥荔枝的场景。绣着海棠的罗袜被丢弃在了绣鞋上,青莲色的衣摆末端露出一双纤纤玉足,圆润的指盖染了红蔻丹,浓重的红色与洁白如玉的肌肤相称,让人生出了“愿在丝而为履,同素足以周旋”的心思。 叶盼香瞧见突然闯进的男人,恍若隔世,下一瞬则是羞怒地用团枕遮住了玉足,俯身整理头饰。 还未等两人说话,雪竹却是一改懒洋洋的模样,兴奋地扑向自家主子,这般重量,唐焕却是一只手便止住了,揉了揉它的毛发便吩咐笙若将它带出去。 屋里伺候的婢女都是人精,见此情景皆退下了,左右明面上是一府兄妹,也不拘泥男女授受不亲之意。 唐焕一步步向玉榻走来,面容逐渐清晰,叶盼香呆愣愣地仰望着男人的喉结,不受控地吞咽了一声,瞧着憨痴极了。 唐焕心情极好,俯身坐在小姑娘身边,将她的玉足包裹在手心里,拾了底下的罗袜替她穿上,语气一如往昔,“屋里凉爽,妹妹本就体寒,不宜光着脚心。” 说罢唐焕还隔着罗袜揉了揉叶盼香脚底的穴位,一股怪异又舒适的感觉从下自上传来,让她不得动弹。 这般亲密的举动一如往昔,仿佛他们之间没有相隔两年的陌生,亲近起来依旧是炉火纯青。 最令叶盼香惊诧的,是她自己丝毫没有想反抗的意思,任由唐焕将她抱进了怀中,擒住了她的下巴。 温热的指腹覆盖住了美人儿如雪的脖颈,不必多言,男人轻轻地吻在她的额上,带着少见的虔诚,从眉眼到小巧的鼻子,再到脸颊那一点淡粉的娇羞,轻颤的耳垂,两人的姿势又如从前亲热般,男人托着小姑娘的后脑勺,嘴唇红润,黝黑的眸紧紧盯着她的唇瓣,指腹又在她发髻间穿过。 第一百零八章 故人归来 定亲之事说来倒颇为繁复,前后折腾了好几回,寻见了好几处家教底蕴良好的人家,其中也不乏品性才貌皆出众的女子,可不知为何挑来选去,竟和黄家结了亲。 倒也不是说黄家不好,太傅之府位高得天子敬爱,自然是能在京中屹立不倒的权贵之家。只是黄家娘子的品性,各府夫人都听闻过,像三夫人这样出自柳府名门,满腹诗书,恪守礼仪之辈,是万万不中意的。 可说来更巧,三夫人一生温婉,偏生了唐馨这么个促狭的娘子,她与黄漪珊性情相像,瞧久了,三夫人是半分不悦之心也生不出来了。 这一来二去,耗了整整小半年,两家才正式结了姻亲,定了黄漪珊女学结业后,八月初八的好日子成亲。 “妹妹们也别待这儿了,到前厅去看看媛妹妹吧,午宴也快开始了。” 颜蔚说了这么一句,便先抱着阜哥儿往前院去了。姐妹们听闻唐媛在前厅,一个个的竟也愿意起身走动了。 柳府离王府倒不远,加之又是积年的亲家,婆媳慈爱,妯娌间恭友,夫妻和睦,可允唐媛时常回府请安,天底下可再没比这儿更好的姻亲了。 便是如此,姐妹们从前如何敬爱大姐姐,终是不舍居多。 “孙女们给祖母请安,给柳姨婆请安。” 前厅前院正厅只坐了柳家的长辈,颜家长辈早辞,今日来得都是几房的夫人,在西厅由静香郡主招待着。 唐媛见众姐妹不外乎一样兴奋,喜不自胜地看了看婆家祖母,又看了眼自家祖母,见两人皆没反对之意,才起身带着姐妹们往内屋走去。 “从前王府参加宴席,这八朵金花放哪儿都是夺人目光的。如今我老婆子替小孙子摘了一朵,你家三哥儿又收了一朵,剩下的娘子们王妃可得抓紧了。” 柳老太太这一话说到王妃心坎里,如今孩子大了,她也少不得得操心孩子们的婚事了。 女儿家的婚事马虎不得,细细翻看也要一两年之久,为着儿女们往后数十年的幸福,无论如何也要细细斟酌,谨慎处之。 “大嫂说得极是,我也琢磨着给这几个丫头各自寻个好人家,最好是像咱们两家似的,走动也方便。我人老了,素日里见着丫头们玩闹自个儿心里头也畅快,若一下都嫁出去了,我这心里怕也要空落落的。” 柳老太太大笑,唇边的皱纹深深泛起,露出年老之态,却不见其心有何老去,“这有何难,你家四子,如今添了阜哥儿,改名老四回来成亲了,可不就多的是孩子承欢膝下了,还担心什么?” 王妃随即展开笑颜,轻叹道:“阿焕这皮猴子,也不知在外头如何了......” “王妃,柳老夫人,奴婢有事禀告。” 王妃话还未说完,紫馨便匆忙而来,脸上带着喜悦。 紫馨年纪虽不大,但能为王妃所器重可知其心性品格如何,她素来不是着急之人,今日只怕是有了好消息来报。 王妃倒也没责怪紫馨的唐突,只道:“紫丫头慢慢说。” 紫馨忙笑道:“王妃听了可别乐坏了,四公子回府了,现已进了二门,正在书房给王爷和世子请安呢。” 王妃笑意更浓,眼角轻轻颤抖,竟有些难得的不知所措,半响才拍了拍柳家大嫂的手:“说曹操曹操到,这孩子总算着家了。” “快,快去将几位公子和娘子们都叫来。” 王妃一时喜悦,却也没忘了今日是阜哥儿的好日子,“郡主和渊哥儿正忙着,不急在一时。” 柳家老太太见如是,便道:“孩子回来是高兴事,王妃可别湿了眼,既如此,我正好去前头看看。” “诶,好。” 端坐着等人来时,气氛有些紧张。王妃翘首以盼,连带着几个小的都眼巴巴地望着门槛。 叶盼香内心有些许小鹿乱撞的慌乱,胸口扑通扑通像是要跳出喉咙,偏要佯装淡定,可到底呼吸还是快了些。 等待的时间总是被拉得几长,恍惚间已经日出日落了,可也不过半盏茶的时辰。 待侍女通报后,那似有若无的竹香便随穿堂风飘进,叶盼香忍不住深深地嗅了一口,凉意自鼻尖涌入,深入胸腔。 绣着紫金云纹的靴子踏过门廊,昔日少年见如是。 唐焕一身月牙竹袍,青玉冠,大步走向厅院正中,面对王妃,俯身行大礼。 “不孝孙儿唐焕给祖母请安。” 王妃泪眼婆娑,亲自扶起唐焕,重重地拍了拍他的手心,语气稍见哽咽之意。 “你这孩子,两年不着家,总算舍得回来了。” 这话无不见王妃对唐焕的心疼和宠爱,难为她身份尊贵,又是长辈,在一群毛头小儿前哭红了眼。 唐寅见祖母伤心,拿了底下人的帕子,递了上去,忙道:“四弟还不快安慰祖母。” 自不必他提,唐焕便扶着王妃坐了下,捡了些求学路上的趣事将王妃哄笑了。 “......这次回来可不许再走了,你这几个妹妹这几年可都得出嫁了,你这当兄长的得留在京中。” 提到娘子们,唐焕似才正眼望去隔帘,这一望,恰恰与叶盼香两目相对,其中不知有何滋生。 叶盼香绕着手帕,慌忙地垂下了头,方才唐焕进来未曾看她一眼,她心中少不得有些莫名的委屈。可如今正眼瞧她了,她又紧张了。 眼前人容貌一如往昔出众耀眼,鼻梁红痣一眼便可瞧见,那骄矜惹人生气又欢喜的唇上,染了一层透明的光泽,比星眸还亮些。 这人,真真是蓝颜祸水! “孙儿谨遵祖母。”唐焕道,“还未恭喜二哥与大妹妹,稍后我便将贺礼补上。” 唐媛娇羞又欣喜,忙谢过四哥。 唐佑这几年吊儿郎当的性子改了不少,也不至于出口便得罪了人,“四弟这祝福可迟了。咱们兄弟几个,大哥有了侄儿,我成亲了,连三弟都定了亲,你若抓紧些,祖母定会更乐意。” 唐佑此话一出,立马看向坐在他身旁的姜窈,缱绻地揉了揉她的手心,宠溺之情足可见。 这等外露之事,这对夫妻从前没少做,只今日姜窈虽未当众驳了唐佑面子,却是抿着唇垂头,一言不发。 王妃听闻笑道,“你二哥说得在理,忙过了这一阵,咱们阿焕也要定亲了。” 唐妍听闻撇撇嘴,和唐璟轻声嘀咕:“我才不信四哥会乖乖听话成亲哩!” 谁知唐焕这次竟未推拒,应下了祖母的话。 “但凭祖母做主。” 王妃喜笑颜开,握着唐焕的手,又瞧了瞧帘后垂着脑袋摆弄手绢的小丫头,心里喜不自胜。 第一百一十章 腻歪 叶盼香被迫仰着脑袋,面色红润,眼神带着少见的迷茫,同样紧盯着男人摄人心魄的俊俏容颜。 四目相对,似乎彼此的眼里都只有彼此,小小的映照在琉璃球中。 唐焕俯身,轻轻地吮吸着小姑娘的脖颈,接着是下巴,又或是那娇艳欲滴的唇瓣,叶盼香却回了神,喘着气止住了唐焕,眼里带着湿润的雾气,可爱又可怜。 叶盼香轻颤着羽睫,小手抵在男人的胸前,小声地问道:“你是如何进来的?” 唐焕单手钳住小姑娘的手,轻笑道:“大门敞开着,妹妹以为我是如何进来的?” “可......” 小姑娘还想发问,唐焕却没了耐心,一别两年之久,这石榴般清甜的滋味他是许久不曾尝过了,又如何能把持住。 一个吻的时间,唇角有些发麻。叶盼香感受着男人的热情和怜爱,恨不得将她吞下腹中的冲动,心里竟有难以言喻的满足之情。唐焕环抱着她时,让她有种在娘胎的安全感,似乎这个怀抱屏蔽了所有危险,这样的温暖甚至能让人溺毙其中。 许久不曾相见,两人在屋中腻歪了许久,多是唐焕抱着小姑娘摩挲亲吻,竟是安静未曾讲话。 屋里头静谧,屋外的宝心与宝漪却是忧心不已。身为叶盼香的贴身婢女,她们自是察觉到了自家娘子与府上四公子的关系,甚至也隐约知晓里头两人现如今的亲密举动,可却不知从何阻拦。 叶盼香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着魔了,她从前矜持,被唐焕触碰一下都恼羞成怒。可不知从何时起,她竟不曾反抗他的举动了,许是知晓了自己的心思,不愿违背心意了。 可无论如何,她少不免有些罪恶之感,一面沉沦放肆,一面暗自谴责。 叶盼香眼睫有些湿润,静静地俯在男人怀中,竟生出了些许困意,拢起袖子打了个哈欠,脑袋也随之挪了挪。 唐焕瞧着小姑娘的样子心生爱怜,恨不得将梦里所想化作现实,可时机未到,他只得尝些甜头。 男人抚着小姑娘的青丝,揽着她的肩,像哄孩子似的轻轻拍打,小姑娘竟便这般睡着了。 朔风堂中,王妃午觉刚起身,外头便传话,说是静香郡主来请安了。 这两年静香郡主倒还安分,日日来朔风堂请安,风雨无阻,与夫君情和,下教养子女,总算是尽了为人妻,为人母的本分,故而王妃也不似从前那般冷淡,却也算不得亲厚。 王妃换了衣裳,便到正厅见她。 “儿媳给母妃请安。” 静香郡主本不需行大礼,可近年来她次次请安皆如此,王妃说过几句后如是,便也随她去了。日久见人心,真正的礼孝不拘在此处。 王妃赐座,先是用了一盏银耳莲子羹,才缓缓开口:“这个时辰来,可是有要紧事?” 静香郡主笑道:“回母妃,说来确实是要紧事,儿媳想说得是阿焕的亲事。” 王妃抬眼,瞥了静香郡主一眼,并未做声。说来也奇,她不喜郡主,但在众子孙中却是偏疼唐焕,用刘嬷嬷的话说,这心偏得旁人打一眼便能瞧出。既如此,唐焕娶妻这等大事必将是王妃重点考量的。 见王妃未说话,静香郡主便斟酌着开口:“阿焕年纪也不小了,我与他父亲在他这个年纪早就成亲了。儿媳也与夫君思量过,皆觉得该是时候为阿焕择个贤妻了。” 王妃眼神骤变,转瞬又归于常态,放下茶碗,慢慢道:“阿焕成亲确是大事,你可有相中的人选了?” 静香郡主本就是为了此事前来,自然不会含糊,应道:“王府本就树大招风,娶妻自不能选大权之家。可身份若是太低,不免委屈了阿焕。儿媳以为荣华公主所生的佟敏县主不失为上佳人选。” 静香郡主瞧了眼王妃的神情,见无不妥,才继续道:“荣华公主虽尊贵,驸马却是闲散人士,手中并无实权。佟敏县主生得温婉可人,听闻品性也是极好的,通乐理,精诗书,与阿焕想来会合得来。” 王妃眯了眯眼,半响才道:“你虽是阿焕的母亲,朝堂上的利害关系你未必全都知晓。阿焕的亲事,我与王爷自有定夺。” 静香郡主倒也没有强求,一开始她便知晓儿子的亲事怕是不能由她自己决定,所以她今日目的不过是在王妃这儿存个影儿,好让她一并考虑佟敏县主。 叶盼香一觉醒来,竟已是晚膳时分,身旁之人早就不见踪影,屋内伺候的婢女神色依旧,恍若这跟她素日午觉一般。 叶盼香有些羞赧,顿了许久才开口唤宝漪进来伺候洗漱,着履后才发现,珠帘外的里屋竟平白添了好几处精致的玩样。 宝漪见着自家娘子脸上欢喜的神情,忙解释道:“这些都是前头四公子着人搬来的,公子真真疼爱娘子,知晓您怕热,特意寻了这白象牙簟和云母屏风。旁的不提也罢,娘子来瞧瞧这个。” 顺着宝漪的脚步,叶盼香去了玉几前,瞧着上头琉璃制的盒子,稀罕极了。 叶盼香亲手打开,里头竟是一摞素纱掸衣,薄透的莲色清凉无比,确实是夏日解暑的好物。 宝漪笑道:“奴婢本以为这素纱掸衣是织不出来的,未曾想竟是这般轻薄素雅,还是四公子想得周到,娘子总算可以在夜里睡个好觉了。” 叶盼香心里头极为受用,唐焕这会子举动可算是稳了她的心,可她还是别扭,多嘴问了句:“旁的院里也是如此吗?” 宝漪端了盏玫瑰露来,道:“哪儿能啊,这般精贵若是每个主子那儿都送一份,怕是不成的。据奴婢所知,这些好东西只有咱们碧海阁里有。” 如此一说,叶盼香心中少不免几分欢喜,却也在想旁人知晓了会不会胡乱猜疑。 宝漪心思缜密,一眼便瞧出主子所想,道:“四公子还吩咐了,对外只说娘子身子弱,受不得热,是王妃命他寻来给娘子的,娘子大可放心。” 叶盼香总算是扯了扯嘴角,手轻轻地抚过素纱掸衣,道:“笙若和雪竹还留在这儿吗?” 宝漪应道:“四公子并未将笙若姑娘和雪竹带走,只是自前年冬日过后,雪竹便再不肯踏足花圃半步,娘子可还要继续下去?” 叶盼香静静地看着窗外,一时没作答,心里却有了想法。 第一百一十一章 怪事 翌日,天光还没亮透,叶盼香便早早醒了,沐浴更衣。昨儿睡得极好,今日无须宝漪叫唤便可醒来,也亏得唐焕送得素纱掸衣着实妙,穿在身上犹如徜徉在清泉中。 宝漪端着檀木托盘,上头放着早就备下了的便装,温婉素净,却不打眼,正合了叶盼香出门不易招摇的心思。 承蒙万道师长器重,而后两年虽也有不少贵女选了“药理”一课,许多却是五谷不分,连初初的入门考核都过不了,不能说资质平庸,但说不够用心。药理这一学,方得时刻用心才行。 如今叶盼香与黄漪珊并两个兰院的师妹,是女学中为数不多的学习药理之人。只这两个师妹佰草集没研究透烂,遑论出门行医。 至于黄漪珊这吊儿郎当的性子,出门自也不是替人瞧病的,只是做做打杂的事儿,也好在万道师长面前留个好脸。 因着得出城,叶盼香少不得带个打下手的照顾,只在行医时留在马车上即可。出城门恰能路过黄府,黄漪珊今儿倒勤快,王府马车到时,她已然乖乖候着了。 “阿香,早安!你用过早膳了吗,我让莺儿备了些,咱们等会儿一块吃。” 黄漪珊步子轻快,接过莺儿手中的食盒,和黄府门前候着的嬷嬷婢女们打了个招呼,便一溜上了马车。 叶盼香馋了黄漪珊一手,乐得那小妮子抱着她的手不放,“诶呦,阿香,你是不知道,我娘亲那性子,一早上便来我屋里叨唠,生怕我出门跟猴儿似的,你说说,有这么说自己女儿的吗?” 黄漪珊心里郁结,自从她与唐寅定了亲,便时刻被约束,从前松快的小日子是一去不复返,这恼人的女红也得捡起来,黄漪珊恨不得跑去退了这门亲事,继续过她的太平小日子去。 叶盼香笑睨了黄漪珊一眼,道:“我还是那句话,等你什么时候愿意将那事儿说了,我便替你出主意。” 说来也奇怪,这小妮子的嘴跟破了缝儿的蜜罐似的,什么秘密也瞒不住,偏她与唐寅如何认识的事儿,硬是瞒了叶盼香两年,也不知是何丢脸的糗事? 黄漪珊听闻立马蔫了,默默地从食盒里取了一块绿豆糕,恭敬地递了去,小眼神凄凄惨惨的,定是在家里被折腾地不轻。 叶盼香到底破功了,“扑哧”一笑,举手投降了,“得了,我这哪儿有什么得用的法子。成亲时必要的女红是少不了的,可日后有婢子帮衬着,也不会出什么岔子。伯母担忧的不过是怕你嫁来后过得不顺心,你大可多来王府走动。我瞧着三舅母嘴上不说,心里对你却是欢喜的。你与二姐的性子差不多,过两年二姐出嫁了,你就得替她承欢膝下了,若能哄得婆母换心,何愁日子不痛快。” 黄漪珊双眼放光,拍了拍自个儿的脑瓜儿,有些激动,末了又有些矜持地抿了抿嘴,小声道:“这般会不会显得我太轻浮了?” 叶盼香将手中的绿豆糕塞进小妮子嘴里,道:“我下帖子,你也不往前院跑,怕甚?” 黄漪珊被塞个正着,险些噎住了,这一咳嗽,倒把要紧事想起来了。 “糟了,万道老头前儿个嘱咐我去拿的草药落在药坊了,快,快回城里去!” 黄漪珊急得很,自己本就是出来打杂的,若连这等小事都抛之脑后了,她的药理课铁定是不合格了。 叶盼香无法,想着时辰倒还早,便嘱咐车夫掉头回城西的药坊。 恰是这一巧合,叶盼香便在无意中探破了旁人的隐秘,被卷入了一场无声的后宅风波。 这且是后话。黄漪珊领着王府的车夫去药坊,叶盼香嫌车里闷,撩开了竹帘透气。城西的栋养街是文人骚客最常来的地方,因着这里的书画铺子常进好货,有眼光的后生靠着转卖也能挣不少银子补贴家用。 可到底是老百姓多,不如百花井街旁富贵云集。 能在这儿碰上了眼熟之人不可谓不是巧合。 叶盼香余光瞧见一席黄衣在眼前闪过,被夺了注意,眼见着后头又跟着个鬼鬼祟祟的老婆子,穿戴比寻常人家要好,发髻上的玉簪可是上等货色。 若不是她左侧脖子上那颗大痣,叶盼香还真不至于认出了她。 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人物,是二房陈夫人跟前鸿宝家的婆子,从娘家带来的老仆,极为器重。按理说,这婆子是到不了跟前伺候的,只是二房差人送礼时见过几面。一看这婆子便是个谄媚的,叶盼香面上不显,心里头终归是不太欢喜这样外露的仆人。 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巷子口闲杂的人未免有些多,保不齐便是谁留了后手。叶盼香没有深究,总归是二房私事或是老婆子的家事,便将竹帘放下了。 黄漪珊动作倒也利索,左不过一会子功夫便回来了。马车再次启程,两人在路上用了些早点,此番一切顺利地到了邻村,与万道师长碰了头。 “哼,你这毛手毛脚的丫头,累得叶丫头和你一块迟到。” 万道师长倒是神通,上学时黄漪珊就经常迟到,气得师长吹胡子瞪眼。 黄漪珊早就习惯了老头的阴阳怪气,低头摆弄草药,着实是一对老少冤家。 叶盼香微笑,将手中的食盒递给了师长,道:“让先生久等了,是学生们不好,先生大抵还没用早膳吧,这是漪珊特意为您准备的。” 万道师长惊诧地吹了吹胡子,显然不相信。 黄漪珊皱了皱小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强调了“只是顺便”。 饶是这样,待万道师长打开食盒,见着里头早膳颇合他的口味,心里还是念了黄丫头几分好的。既如此懂得孝顺师长,年后考核倒也不是不可给她松快松快。 邻村不让外来马车进入,三人是走路进村的,今日坐诊,主要是为了那些家里揭不开锅偏有病人的,药方药材皆不用他们花银子。 邻村风景甚好,一路走着也不嫌累,黄漪珊格外兴奋,旁人都是进城喜悦,偏她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可这模样落在喜欢她的人眼中全是可人之处。 第一百一十二章 巧遇 到了村里头的古树旁,师徒三人合力搭了个小篷子。姑娘家的倒帮不上什么忙,别瞧万道师长年岁已高,身体却康健极了,健步如飞不说,力气也大得很。 邻村的村民早听说今日会有大夫坐诊,前头耕田的老爷子瞧见三个面生的,一传十,十传百,整个村的人都来瞧热闹了。 一会子功夫,坐诊台前已是人头攒动,各个仰着脑袋巴望。 “诶,大夫,俺这媳妇刚怀了孕,整日是吃了又吐,农活干不了,身子也吃不消,隔壁二婶给的偏方都试过了,一点不见效,您给个法子吧。” 一粗汉搂着个皮肤黝黑的姑娘,好容易挤到了最前排,瞧着架势极为疼爱,生怕媳妇儿再受孕吐折磨,急吼吼地跑来寻法子。 黄漪珊和叶盼香两人大眼瞪小眼,皆觉得万道师长该吹胡子瞪眼了。他虽医术精明,到底不精功妇产。 可两人倒是小瞧了万道师长的本事,也许旁的不行,这止孕吐的古方他还是知晓一二的。 “香丫头,去取紫苏叶和薷香两钱,陈皮一钱,砂仁半钱来。” 万道先生边落笔写药方,边吩咐叶盼香去包药材。 “这是今日的份,文火慢炖,过滤渣子,你媳妇明儿个要是觉得好些了,你再去城里药坊买,吃上半月也就无事了。” 倒不是万道师长小气,只是这粗汉穿得不错,这些药材又不是名贵的,花不了几个银子。 粗汉听闻喜不自胜,抱着娇妻憨憨地在她脸上亲了两大口,满嘴感谢的话语,将万道师长这样脸皮厚的老东西都给燥得脸红。 倒是叶盼香和黄漪珊两个未出嫁的小丫头,虽也羞得慌,可眼里都多了分艳羡,不由得彼此相望一眼。 后头的病人越排越长,两人也无暇分心。日头上来后,愈是燥闷,好心的村民搬了小桶井水来解热,虽不如冰窖有用,好歹是一番心意。 到了用午膳的时辰,后头排长队的村民倒是散了,约着午后再来瞧病,只留几个锲而不舍的继续排队。 黄漪珊饿得慌,趁着空隙偷偷从囊带里取了些软糯糯的点心来,一口塞进嘴里,一抿就化,好不满足。 趁着叶盼香回头取药的时间,黄漪珊也给她嘴里塞了几口,叶盼香也有些饿了,小口嚼着吞咽了下去。 见好友丝毫没有问问师长的意思,叶盼香朝她使了个眼色,黄漪珊立马摇了摇头,小声地做了个口型“我的囊带快空了”! 偏万道师长是个脑后长眼睛的,头也不回来了句:“偷吃也不知道躲远点,当老夫鼻子是摆设?” 黄漪珊眼角哆嗦,连忙谄媚地上交了囊带。 万道师长终于愿意抬眼瞧她,刚想训斥,前头便有个不知死活插队的男人,急匆匆地撩开村民,冲到前头来,语气万分紧急。 “你是大夫?” 万道师长见惯了大场面,只瞥了男人一眼,便继续被挤到后头的老婆子开药方,细心地叮嘱熬药的火候。 男人穿得人模狗样,见没人理他便想动粗,万道师长眼疾手快地用折扇敲了过去,一声脆响,男人的手骨便使不上力了。 万道师长眯了眯眼,不屑地冷哼一声,“求医也要讲究先来后到,若人人都想你这毛头小子不讲理,谈何秩序?” 男人忍着剧痛,实在是没想到这貌不惊人的老头竟是深藏不露,可自家主子已是失血过多昏厥了,附近百十里地再无正经大夫,若非听闻此地有游医,主子怕是撑不到回京了。 “小的方才多有得罪,实在是情况紧急,我家少爷危在旦夕,还请大夫不计前嫌速速前去救治。” 后头排队的人听闻是急病,倒也不争论了,竟都有纷让之礼。 万道师长轻哼了声,道:“什么伤?” 男人眼瞅四方,凑近了小声道:“极深的刀伤。” 万道师长听闻神色不变,叶盼香如是,倒是偷听的黄漪珊变了神色,捂住了自个儿的小嘴,惹得男人愤愤地瞪了她一眼。 万道师长并未有起身的准备,头也未抬,只交代叶盼香道:“既如此,香丫头便随他走一趟吧。” 男人气急,瞧着眼前带着斗笠,年岁不大的小丫头,若凭她也能医治主子,他何必费劲赶来这儿。可面对这大夫悠定的神情,偏又说不出话来,心知这大夫清高地很,想来医术精湛,他的徒儿应该也有几把刷子,只好死马当活马医。 黄漪珊有些担心,被叶盼香安抚住了,拎着急救的药盒便随那男子走了。 路上叶盼香的手有些颤抖,从师三年,她自是学过如何处理外伤,小至止血,大至缝合伤口,可到底只是在死物上钻研过,如今却要在活人身上动针,她如何能不紧张? 不过十来步路,桃树下停了一步普通的青布马车,叶盼香没有耽搁,掀开帘子便进去了。 扑面而来的血腥气令人作呕,叶盼香一眼望去,便是一身玄色,那人的面容也被黑色面具笼罩,唯有裸露在外的脖颈泛着青色,血自腰部嘀嗒下落,染红了整片竹垫,情况确实严重。 叶盼香来不及矫情,问清了受伤最严重的位置,果不其然是那处腰上,便拿起银制剪刀,将男人腰部的衣裳剪开,血腥的伤口裸露在空气中,黑红色的血从两处翻外的腰肉中流出,这般撕裂的伤口肯定经过不止一次的打击,他能否活下来便是他的命数了。 叶盼香嘱咐一旁急躁的男人拿来火烛和热水,自己以热水消毒,准备负责缝合的羊肠和针,在火上炙烤。 “你想直接缝合?你疯了,主子会疼晕过去的?” 男人眼见这姑娘直接将沾了酒精的棉布覆在伤口上,自家主子疼得闷哼一声,却连大叫的力气也无。 叶盼香实则心里也惶恐,可她深知这病人是熬不到麻沸散煮好后了,“你若想你家主子流血身亡,便去熬吧。” 男人闭嘴了。叶盼香迅速将被血染透了的棉布拿开,垫了另一层上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 惊心 受伤的男子被疼醒,面具下如何叶盼香瞧不见,唯有那双深色的瞳孔,里头挣扎痛楚具显。 “公子忍住,小女要开始缝合了。” 消毒后,叶盼香强行镇定,将穿了羊肠的针线备好,见男子虚弱的点了点头后,便开始缝合。 针穿进皮肤的声音在这儿静谧的车厢尤为刺耳,男人强忍的闷哼声更是令人心惊。 叶盼香不敢手抖,强忍着加速缝合,这疼痛并不在于针扎进去的那一瞬间,而是羊肠钻进伤口拉扯的绵长。短短一盏茶的时辰,叶盼香头上已满是虚汗,挣扎着将棉布紧紧缠绕住了男人的伤口,才算结束。 一旁伺候的男人早已忍不住上前慰问主子,见主子虽疼得冒虚汗,好歹是被救过来了,总算放下了心。 叶盼香没有多说也没有多问,嘱咐了这几日伤口不能进水,和吃食方面的禁忌便收拾药盒准备离去。 下车前,叶盼香长吁了口气,恍然间听见耳后传来一声“多谢姑娘。” 第一次缝合伤口,叶盼香面上不显,待游诊结束回到王府时却是大吐特吐了一番,瞧见桌上的荤腥便忆起了那个丑陋血腥的伤口。 难怪离别前万道师长嘱咐她这几日好好修养,原来病结在此。 因着叶盼香是在朔风堂用得晚膳,王妃见她吐得昏天黑地,担心不已,直搂着她“乖乖心肝”地叫唤,一面替她拍背想让她好受些。 “紫馨,快去将府医请来。” 叶盼香呕得难受,偏前头也没用多少饭,全是酸水,少不免一股子酸臭,可外祖母又怎会有半分嫌弃,心疼都心疼不过来了。 “外祖母,不必麻烦府医了,香儿无碍。” 王妃听闻更着急,直将她搂进怀里安抚,“你这丫头,怎今儿出去了一趟回来便成这样了?不瞧府医也成,外祖母唤你四表哥来替你瞧瞧。” 说罢紫馨便领命换了个方向,去竹坞居请四少爷了。 叶盼香刚想阻挠,那股子呕意又从胃里传来,又是吐了不少酸水,喉咙里冒烟似的疼。 唐焕会医术在王府里头是人尽皆知的事,可他也不是随便就替旁人看病的,唯有王爷王妃这样的大长辈才请得动。 可今儿紫馨敲门,说明来意,四少爷二话不说便往朔风堂去了,路上走得急,紫馨用跑的也未曾追上。 唐焕今儿去了趟城西的于家,被于老太太留着用了晚膳才离开的,刚回王府换完衣裳,便出了这档子事儿。他眉宇间的阴霾愈来愈浓,直到亲自瞧见叶盼香无甚大碍才放下了心。 叶盼香刚吐完,嘴里酸涩地不行,塞了好几块梅子进去才将涩意压了下去。唐焕替她把脉时,她除了脸色有些差,旁的倒是不打紧。 叶盼香靠在榻上,眼里雾水朦胧,是方才呕吐时逼出的泪水,眼下小口地喘着气,瞧着模样可怜极了。 唐焕把完脉后,便对王妃道:“祖母放心,近来天气炎热,想来妹妹是中了暑气才会作呕,让小厨房熬些百合绿豆汤,喝下能缓解些。” 王妃心疼极了,忆起女儿从前也是这般苦夏,到了盛夏里恶心用不下膳,还得她亲自盯着,如此一来,她更是心疼外孙女了:“香儿受苦了,今儿就歇在外祖母这儿,不必奔波了。” 叶盼香忙摇了摇头,体贴道:“多谢外祖母关心,只是香儿夜里总睡不安稳,恐扰了您休息。” 王妃心里哪儿会介意,刚想开口劝她留下,一旁的唐焕却开口了。 “这王府里头当属妹妹的碧海阁最解暑,祖母若不放心,孙儿亲自送妹妹回去。” 叶盼香微垂着脑袋,心里头有些诧异,可又是盼着与唐焕独处的。 王妃听闻也没拒绝的理由,只道:“那好,将你妹妹送回去后,再来这儿,祖母有事同你说。” 唐焕轻笑,心里明镜似的,祖母这是担心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这才要求他折返。 出了朔风堂的大门,唐焕原是走在前头,叶盼香离他两步距离,亦步亦趋地跟着,只是她方吐过,脚步有些虚浮。 唐焕三步一回头,见小姑娘的确有些吃不消,没多犹豫,上前将她拦腰抱起,惹得美人儿一声惊呼,后头的侍女立刻将头埋得更低,深怕错看了主子的隐私。 叶盼香惊讶之余,双腿蹬着想下去,男人的臂力却是出人意料地强劲。她忍不住羞愤地捶了捶唐焕的胸口,脸红得跟石榴似的,心里头庆幸好在今日带的是宝漪这心腹来,不然让旁人瞧见了她明日可别出门了。 “你,”叶盼香耳垂也泛着异样的红,漂亮的眸低垂,小嘴抿着,可怜又可爱,“你胆子也太大了!” 唐焕见状心都软化了,低下头啄了啄小姑娘的唇瓣,低声哄道:“怕什么,你以为祖母不知?妹妹迟早都是我的人,谁敢说闲话?” 叶盼香被亲得迷茫,连忙捂住嘴唇,防止男人的二次偷袭,囫囵道:“那也不能如此行事,若让旁人瞧见了可怎么好?” 唐焕星眸泛光,语气极为柔和:“妹妹今日受了惊吓,为兄是在疼你爱你,莫怕。” 叶盼香翻了个小白眼,心道说不过这登徒子,未曾想那处被人揉捏了一下,像是对她粗鲁眼神的惩罚。 这下叶盼香是真羞得满脸燥红了,她与唐焕虽亲近,可都是脖子以上的接触,至多也是拥抱,却从未进军过其他地方。 叶盼香还未来得及开口,又是一番不轻不重地揉捏,她难受地只躲,恍恍惚惚听见男人的呢喃,“要快点将你娶进门才好。” 唐焕进了碧海阁将人安置妥帖了便离开了,多余的话并未说,倒让叶盼香有些不习惯了。 可经过方才那一阵打岔,她倒不觉得有何不舒服了,恰巧宝心熬了些白粥来,配上些酱菜倒也清爽,好歹能垫垫肚子。 用过晚膳后,宝漪伺候叶盼香沐浴,回里屋时,宝漪去替她准备烘发的暖炉,叶盼香独自对镜,涂滋润的花蜜,余光一瞥,镜子里珠帘后藏着个身影。叶盼香转头,正好对上了男人戏谑的目光,他正霸占着她的床榻,斜倚着看书,丝毫不怕被发现。 叶盼香平静的心跳在触及男人的目光时跳动得更厉害了。 宝漪回来后,叶盼香淡定地吩咐她出去将门锁好,她自个儿烘发,而后便睡下了,谁都不许来打扰。 宝漪惊诧,心里有了几分猜想,却是遵命照做。 第一百一十四章 谈情说爱 待屋里安静了,唐焕这才起身,随手将书籍置在一侧,取来托盘上的暖炉,替小姑娘烘发。 叶盼香被哄着靠在男人的腿上,感受着大掌拂过她发丝的温度和力道,舒适地让人瞌睡。 唐焕才不会这般地放过她,望着腿上骄矜的小姑娘,毫不留情地弹了弹她光洁的额头,留下了一小块红印子。 “诶呦!” 叶盼香眯着眼,险些就要睡着了,被这一弹,整个人都忽然惊醒了,偏又不敢吱声,小眼神委屈极了。 “你做甚打我?” 唐焕欢愉地扯了扯唇角,他似乎格外喜欢捉弄小姑娘,见她焦急发怒便觉得特有意思,不知是不是恶俗癖好。 叶盼香揉着额头,唇上突然落下一吻,轻轻揉揉的。耳畔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诱哄意味十足,“乖,给你的补偿。” 唐焕将暖炉放下,取来梳妆镜上拜访的木梳,替她梳头。唐焕梳头的手艺甚好,比宝漪的还好,叶盼香极为享受,心想这焕表哥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用过膳,洗过澡,叶盼香自然就困觉了。被唐焕揽进怀里时也没多阻挠,小手抵在他胸前,昏沉沉地就想闭上眼。 唐焕摩挲着小姑娘细腻的腰肢,末了用力掐了掐,将她吵醒,“你今儿瞧见什么脏东西了?” 他方才把脉没觉出不妥,小姑娘这两年用了他给的驱寒方子,身子已经好了许多,不如以往那般苦夏了,想来是和今日的游诊有关。 叶盼香现如今对唐焕没什么戒心,小脑袋在他怀中拱了拱,嘟囔道:“帮旁人缝了伤口,那处伤在腰间,瘆人得很。” 唐焕没有多问,他前头已经派人去查了,不多时便能知晓来龙去脉了。他轻抚着小姑娘的背脊,像是在逗一只惹人爱的小猫。 叶盼香的确很享受,舒服地快要睡着了,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了小脑袋,“外祖母和你说什么了?” 不难瞧出,自此唐焕这才回来,外祖母有心将他们凑成一对儿。 外祖母偏疼叶盼香,不然以唐焕的样貌家室,京中多少姑娘趋之若鹜。即便荣安王府现如今树大招风,也断不至于娶她这一毫无背景的娘子,不过是宠爱罢了。 唐焕对她的情谊她有所觉察,叶盼香自己又何尝没有陷入情涡。想当年那位将她送出是非之地,一是为了好好守护秘密,二也是希望她能过得幸福。 难只难在静香郡主,未必瞧得上她。 唐焕扬了扬唇角,重新将小姑娘的脑袋按回自己胸口,抚了抚她娇媚的脸蛋,笑道:“妹妹不都猜到了,为兄何必要多说?” 叶盼香眨了眨眼,将脑袋埋得更深了,瓮声瓮气道:“那你是如何回的?” 唐焕干脆将小姑娘抱到自己腿上,爱怜地蹭了蹭她的脖颈,叹气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叶盼香听懂了意思,羞得脸颊通红,半响才喃喃细语:“那怎么行呢?怎么也得等到及笄之年。” 唐焕轻笑,话语里带了些无赖之意,“为兄可等不了这么久,待明儿你回了祖母,就将日子定下。” 叶盼香羞极了,忙别开脑袋摇头,“我女学还未结业呢,不可不可。” 唐焕则一副哄骗语气,摆正了小姑娘的脑袋,抵着她的额,“上学有什么好玩的,成亲后,为兄带你出门游历半年,如何?” 游历?自古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到了齐朝,风气开放,可勋贵人家的女儿还是鲜少能有机会能在外游历。 欣赏大好河山和风土人情,不在拘泥于游记和古画。叶盼香做梦都想去游历,去川蜀品一品地道的暖锅,瞧瞧绝妙的蜀绣,还有洛阳石窟...... 这般好的机会,叶盼香怎会愿意错过?可若是错过了最后一年,前头的三年都是白费功夫了。 叶盼香眼巴巴地望着唐焕,软言软语地磨道:“四表哥,香儿若是错了明年的结业考,还得等上一年。不如先成亲,等香儿结业了再去游历可好?” 唐焕戏谑地捏了捏小姑娘的脸蛋,道:“我如今还未入朝为官,成亲后散漫半年倒也无不可。妹妹若一心记挂着结业,待之后成亲,为兄却不一定有时间带妹妹出门了。” 唐焕难得悉心解释。他是王府大房嫡出,不出意外是要接任世子之位,甚至继承爵位。齐朝有规定,凡父立四品及以上官职,无须通过科举入仕,也就是所谓的门荫制度。以此入仕,虽不能直接获取职事官,却能从使职做起,更加磨人心智。 唐焕道:“婚期若定在八月份,为兄九月便可带你出门游历,明年五月回京,给你留一月时间备考。为兄想,以妹妹的天资,一月足够。” 叶盼香自信学识足够应付结业考,加之唐焕也是见多识广之辈,一路上定能教她许多。 游历的诱惑太大,又能不耽误学业,叶盼香虽不好意思直接同意,却也难以拒绝。 唐焕慢悠悠地等着小姑娘的回信,小姑娘没说话,捂着脸埋进他怀里,默认意味十足。 “妹妹这是同意了?” 叶盼香也不做作,既然心里有他,又认定了,何不爽快些。 “只是不知该如何和三姐解释,她从不知你我之间有过什么,不知她会不会怪我瞒着她。” 叶盼香担忧地何止是这些,这些年大舅舅待她如亲女,虽不能尝尝见面,可得了什么好东西定是第一个送进碧海阁,元宵节也会带她出门游玩,弥补了她父亲早辞的缺憾。 外祖父母自不必多说,疼她如掌心宝,连唐璟这样大度的都吃过好几次酸醋。 可他们若是知道她竟是这样一个不自爱的姑娘,早早便与府上的表兄有了感情,又会如何想她? 唐焕见小姑娘逐渐暗下的瞳孔,猜到了她心中所想,柔声安抚道:“香儿没错,香儿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一直以来都是为兄缠着你,缠了三年才将你追上......”说到最后,唐焕言语里竟有些哀怨。 叶盼香方才还有些悲戚的心情立刻就雨过天晴了,竟是“噗嗤”笑出声。 唐焕为了哄她,还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事实究竟如何,叶盼香深知一个巴掌拍不响,她若没动了凡心,如何能被唐焕缠上? 他虽无赖,又眦睚必报,爱她的时候恨不得将她吞入腹中,戏弄她的时候毫不留情。可他总在她危机时刻伸出援手,护她怜她,给她无尽的安全感。 这种感觉,仿佛只要有他在身边,天崩地裂也不那么可怕了。 叶盼香眼眶有些湿润,第一次主动地吻上了唐焕的唇瓣。 “谢谢你。” 第一百一十五章 冤枉 叶盼香醒来时,唐焕早已不见了踪影,她也从榻上转到了床上,鞋袜也褪下了。谁脱得自不必多说,可她到底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她呆愣地回想起昨天晚上两人的对话,竟不知到底是梦还是真实的。 用罢早膳,唐璟着人请了她,说是明儿个母亲做东请宴,邀她同去。京中的柳府自不必多说,还有结了姻亲的颜府与黄府,勋贵中只请了柏安侯府和荣华公主府。这些府中大多是往日与静香郡主交好的,这次请来主要是为了叙旧。 “叙旧?我倒不觉得只这么简单。” 唐璟染着蔻丹的芊芊玉指,摘了碗中一粒鲜艳欲滴的洋莓,汁水比那鲜艳的唇釉还要诱人。 唐妍翻着话本子,一边啃着冰镇的西瓜,漫不经心地应道:“那还有别的什么?” 唐璟轻轻笑了,拿过侍女的竹扇,敲了敲妹妹的小脑袋瓜,道:“娘亲早不办迟不办,偏偏四哥一回来就办上了,还能做甚,自然是给我们选四嫂哩!” 唐妍惊诧,放下手中的话本子,仔细盘算着这次宾客名单里都有谁,左思右想,没一个是她素日里玩得来的,不仅气馁。 “诶,四哥这般性子,应该不会言听计从吧?若真从这些贵女里选,以后得多没劲呐!” 唐璟挑了挑眉,素手指了指唐妍的脑袋,“你没听四哥上回答应祖母吗?他自小都是个有主见的,这厢应了心里定是有人了。” “得了,这哪儿是我们该操心的,等香儿来了,我们一同去逛街,可比闷在屋里强。” 两人左等右等,差去请人的奴婢都走了好几波了,该来的却迟迟不见。直到后头有人来报,唐璟与唐妍才知,二房出事了。 “鸿宝家的,小爷我念在你伺候多年的份上,没让人即刻拖你出去打板子,你可别不知好歹,睁眼瞎。这站着的是小爷的媳妇儿,你要胡乱说话冤枉了她,小爷我撕烂你的嘴。” 唐佑被方才那一番说辞气得不轻,当着陈芸的面儿茶碗一盏接一盏地摔。 姜窈垂着头站在他左手侧,看不清神情。 “诶哟,老奴怎么敢呦。二夫人呐,您可替老奴向二少爷解释解释,老奴看到得都是真的,您瞧,这鹅黄衣裳可不就是二少夫人的?” 鸿宝家的哭得声嘶力竭,偏偏褶皱的老脸上不见一丝泪痕,纯是瞎吼,引得院外打扫的侍女都听得一清二楚。 叶盼香被请来时,恰是一盏碗摔在她脚下,莫不是她反应快些,这碎片怕是要溅到她腿上了。 唐佑不但没道歉,反倒瞪了她一眼。姜窈冲她扯了扯嘴角,可脸上却是没有半分笑意。 叶盼香心里有数,大抵是姜窈又被抓着什么把柄了。 叶盼香是个沉得住气的,向长辈行了礼后,安静地站在一旁,等着二舅母发问。 陈芸待叶盼香面子情一向足,唤人上了凉茶点心,又让人将那从姜窈屋里寻来的鹅黄色衣裳摆在桌案上,才缓缓出声:“阿香前儿出诊,可是路过了栋养街?” 叶盼香点了点头,这事儿可做不了假,二夫人有这一问,想必早已找府上的车夫证实了。 “那你当日可曾见着有人穿这身衣裳经过那条街了?”陈芸慢悠悠地饮了口茶,道,“说来也是凑巧,这鸿宝家的亲戚就住在那条街上,串门时瞧见阿香你正掀着帘子看风景。” 叶盼香心底冷笑,串亲戚?怕就是个跟踪的。那日她瞧见的女子背影八九不离十就是姜窈,可她为何独自出现在那儿? 叶盼香有心帮姜窈,可眼下不知来龙去脉,说不得反话,得顺着她们往下说,才能知道真相。 “香儿只瞧见了背影,那女子穿得确实是这衣裳。” 此话一出,鸿宝家的大松一口气。 唐佑气得就差指着叶盼香鼻梁大骂一通,却是被姜窈拉住了。 陈芸轻笑了声,这才冲着叶盼香解释道:“你也别怪舅母唐突,今日鸿宝家的来报,说是前儿瞧见老二媳妇去了栋养街的古玩店,可人前脚刚进,那宫里的覃画师后脚也进去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才出来,鸿宝家的见老二媳妇出来时还换了身衣裳,这才起了疑。” 陈芸将茶盏重重放下,看向姜窈,漫不经心地开口:“我派人去打听了一番,怎得真有人说老二媳妇有段时间与那覃画师走得很近。老二媳妇,你可解释解释。” 姜窈还未开口,唐佑急忙表明心意,“窈儿,你放心,我是相信你的。这起子刁奴心思肮脏,竟编排到主子身上了,为夫一定给你讨个公道......” 姜窈看着婆母脸色越来越僵,扯了扯唐佑的袖子,示意他先别说话,自个走向叶盼香,冲她福了一福。 叶盼香可不敢受此礼,忙回了半礼。 “我承认前儿我的确去了栋养街,旁的我有口难辩,毕竟这世上多的是自圆其说的小人。但这冤枉我可吃不起,放到旧时可是要浸猪笼的大罪。还请叶妹妹回忆回忆,那日可见我带了斗笠?” 叶盼香从来知道姜窈是个聪明的,旁人陷害她也得是滴水不漏的手段,寻常的招数还不足以让她慌了神。 “并没有,那日我虽只瞧见姐姐背影,可姐姐不疾不徐,身上并未有半丝遮挡容貌的物件。” 姜窈微微一笑,道:“那便是了,倘若我真有心做这偷鸡摸狗的勾当,定是要遮了脸蒙羞的。” 陈芸看似也并未失望,继续问道:“那你说说,去那古玩店做了什么,为何换了身衣裳。” 姜窈状似娇羞地睨了唐佑一眼,轻声道:“夫君生辰将近,我寻思旁的礼物都太庸俗,要是亲手做的才好。这古玩店里头又烘陶瓷的炉,我亲自培土捏状雕刻,弄脏了衣裳,这才换了身。” 唐佑听闻大喜过望,伸过手去拉姜窈,满眼的柔情,“窈儿,你,我,我真是没想到,你这么认真的准备我的生辰礼物,我太开心了。” 夫妻二人毫无嫌隙,反倒是情谊浓重。 叶盼香觉得不对劲,陈二夫人是个聪明人,从来都是面面俱到。鸿宝家的是她陪房,动动脑子便知是陈夫人看姜窈不顺眼找机会收拾她。 可如果真要收拾,以陈芸的心机,定会一针见血,何必费力演这么一出,还扯了她进来,真是让人摸不清头脑。 第一百一十六章 无辜受牵 姜窈解释完后,向陈芸磕了个头,道:“婆母若是信不过儿媳,大可私下着人去盘问,儿媳问心无愧,也请婆母还儿媳一个清白。” 还未等陈芸有所表示,唐佑便一脚踹上鸿宝婆子的心窝,直踹得对方呕出一口淤血,半天喘不过气。 陈芸也没追究,像是相信了姜窈的解释。半响才唤人进来掌嘴,“鸿宝家的,你污蔑主子,罪责重大,念你伺候多年,罚你四十掌,今日起每日在老二院前跪上一个时辰。” 四十掌?这受了脸皮就没了! 鸿宝家的咬了咬牙,想着主子答应的二百两银子和儿子的差事,只得按捺住心思。 叶盼香看得清楚,明白事情不会这么简单,陈夫人向来是个有计谋的,二爷这样的性子都能被她训得日日着家,何况是姜窈。 果不其然,陈芸顿了会儿,在巴掌声响起后才轻轻开口:“不过这事儿传出去到底不好听,老二媳妇也有责任,就罚替我抄书一月,可有意见?” 叶盼香轻轻抿了珉唇,总算猜到了陈夫人的心思了,怕抄经只是是幌子。 陈芸这边话音刚落,鸿宝家的婆子就没了声响,像是晕了过去。 “泼水。” 轻描淡写二字,打掌婆子指了两个小丫头端了井水来。虽是炎夏,可对上了年纪的人来说,一盆井水泼下去保不齐会生大病。 鸿宝家的是装晕,谁还没泼下去,人就使劲一挣。端盆子的婢女被吓了一跳,整盆水都撒在了地上。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 这绝对是意外。 连唐佑都还没来得及反应,离倒水婢女最近的姜窈和叶盼香就遭殃了,纷纷踩了水跌倒。 姜窈倒还好些,跌在了叶盼香身上。叶盼香却是无辜受牵,重重倒地,霎时耳边轰鸣,脑袋犯晕。 “诶哟,不得了了,血.......” 叶盼香再有意识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她自觉倒霉,头晕地厉害,腰背也疼。 脸也酸疼,晃了会儿才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有温度的玄袍上,软软的,比枕头好使多了。 唐焕是被戳醒的,自回京要处理的事太多,他成日忙碌。偏这丫头不省心,近日跟触了霉运似的,接二连三出事。 叶盼香迷迷糊糊地看清唐焕的俊脸,瞧着眼下有些乌青,却不减其风姿。 真俊呐! 可叶盼香哪儿见过唐焕这个样子,不由自责自己多事,自他回来后便是不停麻烦他。 “你怎么不好好在竹坞居歇息,跑来这里做什么?”小姑娘伸了手抚了抚唐焕的脸庞,刚睡醒的身体暖洋洋的,触碰到同样温热的脸,不由得轻轻一颤。 唐焕轻叹了口气,将小姑娘扶起靠在自己胸前,揽着她纤细的腰,狠狠地揉了揉,惹得小姑娘轻叫了声。 “你倒是越发瘦了,抱着没几两肉。婚前若还是这样,为兄可得悔婚了。” 叶盼香呆愣愣地抚了抚自己的脸蛋,喏喏道:“哪有,前阵子外祖母还说我近日圆润了些......” 至此,叶盼香又忽得撑起身子问道:“二房,没出事吧?” 唐焕听闻眉眼渐冷,哼了声,将小姑娘按回腿上,翻了个身,推起她的衣襟。 白皙的背脊上有两道血痕,被细细包扎了。唐焕拆开纱布,又抹了层药油上去。 “还有心思关心他们?是嫌自己这无妄之灾还不够惨烈。” 叶盼香有些羞赧,唐焕的行为逾越礼节,偏她也不敢多说一句。实也不是她关心二房,只是她迷迷糊糊间听见姜窈呼痛。 她那一跤跌在她身上,定不至于伤着。 小姑娘的眼珠子转一转,唐焕就猜到她心中所想,拍了拍她的腰背,没好气道:“少操心。姜氏是个心思重的,比之二婶也有余。今日府医把脉,说是已有两月身孕。” 唐焕虽浪荡,在外人面前却不是刻薄的。如今叶盼香不难听出,他对二房的意见不小。 叶盼香心里隐约有些猜想,乍一听还是有些惊讶,道:“书上说妇人孕初容易干呕,可这两月窈姐姐一如往常......” 感觉背脊冰凉不在,叶盼香忙将衣襟系上,也没敢去想肚兜不在身上的事儿,岔开话题:“这么一来,二舅母的心思可就落空了,二舅母吃了个闷亏,日后便未可知了。” “听表哥的语气,似乎早知晓了?” 唐焕挑了挑眉,不置可否。这事他知道的确实比旁人早些,府中安排的人盯着消息,一房有事发生都会上报。荣安王府树大招风,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都该明白,只不过这些不能说给小姑娘听,她要听了少不得多想。 叶盼香背上的伤小,没引来太多关注。次日便可起身随唐璟一道探望姜窈,听闻唐佑已辞了手头的事儿,准备专心在府陪伴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被二老爷一顿臭骂,却也耐他不得。 路上唐璟又心疼又好笑,昨儿她照看了叶盼香许久,实在撑不住困意才回了院子歇息。今儿见叶盼香走路别扭的样子,昨儿的心疼都抛之脑后了。 “你可知你这儿模样......太有趣了......” 叶盼香的伤在背上,走路得挺直了背,不然就扯着疼,偏唐璟还一个劲儿地笑话她。 “三姐再这般,我可不是没气的泥人!” 唐璟见叶盼香真要生气了,也不逗她了,又道:“今儿一早,姜家就来了人。你猜猜,来得是谁?” 叶盼香一头雾水,姜家能来什么大人物? 唐璟八卦的心又起了,嗔道:“不是姜老夫人,也不是姜夫人。是窈姐姐的表妹,名唤姜荨。” 姜荨?叶盼香好似有些印象,姜家二房的嫡女,生得颜色极好,不比姜窈差。在女学比她高了两级,今年已结业了。 只是这个节骨眼,姜窈怀孕,姜家偏偏派了姜荨独自前来。 其中意味深长,不乏有想亲上加亲的意思。 堂堂姜家嫡女自然不可能为人妾室,还与同门姐妹共侍一夫,府上未结亲的又只有唐焕一人...... 姜家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可知。 未进蠎沧院,两人便听到琴声,悠扬婉转,自有少女一番清浅,挠人心尖。 第一百一十七章 醋坛子翻了 姜荨弹得是她最拿手的曲子,她自觉于曲艺上有几分天赋,过往听过她曲子的人无一不叹。 姜荨是个争强好胜的,她要的不过是比同府姐妹过得都风光。 姜窈高嫁,姜荨本是不屑的,她作为姜家人自然知晓陈夫人待姜窈的态度。可时至今日,不得不说嫁入王府的姜窈给姜家大房带来的益处,二房怎能不馋?便把心思放到了唐焕身上。 唐焕虽风流,可耐不住他是皇亲国戚,又得老天厚爱生得一副好皮囊。姜荨想算计,也想日后朝夕相处的男人是个颜色好的。 一曲终,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 “早在女学便闻姜二娘子琴艺精湛,今日一闻果真不虚。” 姜荨起身行礼,脸上带着适宜的笑容,谦逊道:“多谢县主夸赞,小女担不起这声琴艺精湛,不过勤能补拙而已。” 唐璟嘴角带笑,却是没再说话。 叶盼香同姜荨点了点头,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说来也巧,唐姜两府结了姻亲走动也近,姜荨从前却是从未见过叶盼香。今日一瞧,对方不过是着了件单色灵纹的袄裙,这风姿却好似掀过天去了。姜荨自负美貌,眼下心里嫉妒,五味杂陈。 见是叶盼香与唐璟来了,姜窈撑起了身子,手抚着小腹,笑道:“香妹妹和三妹妹来得及巧,快些坐下。昨儿个幸亏香妹妹,否则我肚子里这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叶盼香与姜窈情分自是不同,往床边走起,展开了笑颜,道:“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二嫂肚子里的宝宝定是个有大福气的。” 姜窈恬淡一笑,眼里温柔可见,想来是真的期待这个孩子。 姜荨却道:“话是这么说,只是可怜了姐姐这几月都得卧着养胎,怕是顾及不了别的了。” 在场的都是人精,姜荨话里话外可不就是在说姜窈怀孕顾及不上唐佑,怕是孩子出生,底下平白多了不少花容月貌的侍妾了。 姜窈脸色顿时微变,对于姜家少不免有些心寒。这两年她在王府的日子看似风光幸福,可内里酸楚只有她自己知晓。今日她遭难了,母亲一心扑在兄长身上,只是派人送了礼来,不就是因为祖母偏疼二房,想将姜荨也嫁进来,大房不便掺和。 姜荨这妹妹也是她从小看到大的,不说从前疼她多少,若单论容貌才情,姜窈自觉在她之上。即便如此,当初在唐焕面前,她也无一分特别。 姜窈眼神晦暗,状似不经意瞥了身旁亭亭玉立的姑娘。叶家表妹近两年生得越发出众,举手投足间都是清纯与妩媚。脱俗空灵的美貌,京中同龄者恐再无人能与之比拟,她与唐焕之间的小情事,她多少洞悉。 姜窈待叶盼香的心思极其复杂,起初是试探,又带着些童年记忆里两人夏日采莲的美好。而后是嫉妒不甘,接连做了不少错事。 可是如今她已是唐佑之妻,木已成舟,对唐焕的心思早已淡了。她知叶盼香面上恬静,可却不是个愚钝的,经过这些还愿这般待她已算是难得的亲厚了。 不过一息间,姜窈便缓过了神,淡淡地睨了姜荨一眼,向唐璟和叶盼香介绍起了姜荨:“倒是我失礼了,未曾向两位妹妹介绍。这是我娘家二房的妹妹,名唤姜荨。妹妹难得来王府,只是我今日身子不便,还得劳烦两位妹妹带她去府上花园里走走。” 这话说到姜荨心坎上了,她来可不是为了伺候姜窈的,自然希望在王府里转转。若是碰上了意中人,岂不是近水楼台。 “夫人说得正是!”姜窈话音刚落,便见唐佑举着个托盘进来,上头药碗里温着安胎药,“姨姐也别闷在屋子里了,让我这两个妹妹领你去花园里逛逛。正好窈儿喝了安胎药也要睡下了。 唐佑满眼只看得见姜窈,姜窈如何不动容,嗔道:“方才醒的,怎又睡得下。” 姜窈说罢向唐佑身后瞥了一眼,见方才伺候的新面孔不见了,心里多少舒服些。她这位婆母可不是个安分的,巴不得儿子房中女眷尽数由她掌控。前儿唐佑着迷于她,她便能使计往唐佑房里塞人。 唐佑馋着姜窈起身,宠溺道:“睡不下也得歇着,你昨儿惨白着脸可把我吓坏了。” 叶盼香与唐璟早已见怪不怪了,只是姜荨心里难免埋怨姜窈命好,嫁了个不成器的,却是把她宠上天了。 姜窈有些不好意思,轻轻地拽了拽唐佑的袖子,道:“别闹,都在呢。” 唐佑撇撇嘴,回头瞄了三人一眼,只差没说怎么还在呢? 叶盼香与唐璟也不是没有眼力劲儿的,如此与姜窈说了几句嘱咐的话便告辞了。 两人私心里都不想带着姜荨逛院子,可好歹姜窈和唐佑都开了口,看在两家交情的份上也不能甩脸子。 一路上姜荨都在扯着话题聊,叶盼香与唐璟都意兴阑珊,偏姜荨体会不到。 也不知该说姜荨运气好呢,还是某人故意而为,三人结伴还没走多远,迎面便来了熟人。 “四哥!” 唐璟先开了口,叶盼香也唤了声表哥,姜荨则含羞地睨了眼面前风姿绰约,潇洒风流的男人,娇柔的行了一礼。可她方抬头,面前便出现了个庞然大物,险些花容失色。 “雪竹!” 叶盼香连忙喊了一声,雪竹立马收起利爪,奔到叶盼香身边卖萌,拽她的袄裙拽地不亦乐乎。 姜荨捂着胸口吓得浑身冒冷汗,呆愣地看着叶盼香和唐璟与那猛兽亲近,泫然欲泣地望着唐焕,里头委屈意味不言而喻。 唐焕自是看到了也当没瞧见,心下厌恶这些女子的轻浮,姿色寻常,又太过矫揉造作......唐焕作势将目光放到一旁的小姑娘身上,若是被她这般盯着看,唐焕光是粗想便觉得浑身躁动。 唐璟自然也忽略了一旁的姜荨,道:“雪竹不是在碧海阁吗,怎跟着四哥出来了?” 唐焕还未说话,叶盼香便解释:“雪竹本就是四表哥养大的,当初是看碧海阁临近竹林,才托我代为照照看。如今四表哥回来了,雪竹自然是要回去的。” 话毕又瞧了身侧的姜荨一眼,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敌意。 雪竹通人性,听小主子这么一说,立马委屈地呜咽打滚。可毕竟也是成年猛兽,这呜咽声落在姜荨耳里就是吼叫了。 唐焕嘴角微翘,看出小妮子又在吃莫名的酸醋,也愿意哄着她,“既然给了妹妹,妹妹又将雪竹养得这般好,为兄岂有再要回去的道理。今日不过是经过碧海阁,带雪竹出来遛弯罢了。” 在场其余的人也许皆听不明白,可叶盼香心里却好受了些。唐焕这话就是在暗示她,他既已许诺成亲之事,便是板上钉钉。 不得不承认唐焕在某些方面给足了叶盼香安全感,如此一来,她也不便过多矫情。 第一百一十八章 哄人 不知是不是被雪竹吓着了,姜荨冒着冷汗,虚逛了一圈就称不舒服,先行回府了,竟是连蠎沧院也没绕,巴巴地就回姜府了。 唐璟恼天热,喊了叶盼香一道去自雨亭避暑,唐焕带着雪竹,自然是没份的。 夏日炎炎,自雨亭中赏荷品瓜,自是没有更舒坦的了。若是可以,叶盼香巴不得一个夏天都住在自雨亭中。 午后朔风堂却是忙碌,王妃年纪上来,不宜用太多冰,这会子闷热难眠,倒省了午觉。索性喊了府内养的戏班来唱上一曲,心里头这才舒坦多了。 “王爷和世子可回来了?” 台上伶人咿咿呀呀唱曲,王妃斜靠在贵妃椅上,紫馨在一旁扇竹扇,听闻回道:“回王妃,午后王爷身边的东顺来报,今儿个没有应酬,估摸着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回府了让他们先来朔风堂,再将大房媳妇一并请来。”王妃眯了眯眼,又道:“姜家二房那丫头,还在府上吗?” 紫馨答道:“前头随县主与叶娘子逛了园子,急急地便回府了。” “三丫头和香姐儿都是知礼的。”王妃言语维护自家娘子,对姜荨不太满意,“倒不如她大姐姐稳重。” 紫馨并未做声,王妃与姜家老太太可是自幼的交情,不若二奶奶怎能嫁进王府。这等情谊断不是她一个丫头能论足的。 唐璟和叶盼香慢悠悠地用了晚膳,消食后才各自回院子。 却不想唐璟刚踩进院门,便见娘亲声势浩大地占了她的院子,细瞧瞧眼眶都是红的。 “娘亲,这是怎的了?” 唐璟其实不必多问,自小爹娘有了矛盾,娘就会巴巴地跑来她的院子,晾上爹爹十来日,自是爹细细地负荆请罪,娘才能消气。 只是不知今儿个又是为何缘故。 静香郡主眼眶一红,面色苍白,泪落连珠子。 “想我生你兄长时险些难产,费劲心力养至今日,可如今,他的亲事我竟做不了一点主,便是旁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唐璟听闻愁眉锁眼,挥手让贴身伺候的人都下去,掏出帕子:“娘亲莫气,仔细哭伤了眼。且同女儿说说,前阵子四哥才回来,怎这般快便有了人选,是哪家娘子?” 静香郡主道:“母妃的心早就偏了,府内不就有个现成的人选?” 唐璟一时没转过弯来,下一瞬便想明白了,“香姐儿?” 静香郡主不置可否。 唐璟有些吃惊,忆起过往重重,她并非没有察觉,只是从前唐璟未曾多想,如今却是细节重重。 她的四哥瞧着多情,实则最是冷情,素日里可曾见他多花过一分心思在旁人身上。可对待阿香,四哥的态度着实有些不同。 唐璟细想想不由得有些恼了,倒不是不赞成他俩成亲,只是她自觉和这两人亲近,却从未被透露一丝风声。 静香郡主止住了啜泣,道:“别瞧你爹素日里待我多好,到了关键时候,还不是只会伤我的心。今日在朔风堂竟是一句话也不帮我,只便是他的嫡亲外甥女,他巴不得让儿子收了,放在眼下好好护着才是。” 唐璟噤如寒蝉,别瞧她素日说一不二,可道是一物降一物,在娘亲面前,她也得斟酌着语气,“可女儿平日里瞧着娘亲甚是欢喜阿香,时常差了婆子送东西过去,比待其他两房姐妹还好些......” 静香郡主桃花眼泛红,泪眼朦胧:“从前我与阿珍也是有情分的,她留下的血脉我如何不疼?便是从前我还在外头时,你爹爹与我书信往来,便句句不离,我怎会慢待?只是外甥女和儿媳如何能一样?” 这厢母女俩委屈着,院外突然传来声响。 “见过四爷。” 在外头伺候的绿儿忙行礼。 “母亲和三妹呢?”唐焕未着急进门,在院门口顺便问了句,其意不过是为了让里头人知晓他来了。 绿儿虽见惯了四爷,却还是被其风姿羞得臊脸,道:“回四爷,郡主和县主都在屋里头呢。” 唐焕早前带雪竹遛弯后便出门办事,回来时听闻祖母唤了父亲母亲,想来这个节骨眼是为商量他的亲事。 刚一进院门便听到了母亲方才的话,心里多少明白有了祖父祖母在前头做恶人,母亲待这门亲事倒不是坚决抵制的。 “儿子见过母亲。” 唐焕规矩地行了全礼,唐璟哪敢跟着受了,忙回了兄长全礼。 门口伺候的婢女忙端了水候盥洗,唐焕遂拿了帕子拭手。 静香郡主见儿女如此,不免自嘲孩子气了。可心里到底还恼着,不愿轻易开口。 唐焕哄母亲自有一套,连唐璟也无需操心,收了帕子挪了个位置给兄长。 “母亲可还苦夏,前头送去的罩寒丝用得可惯?”绝口不提成亲的事,而是提起了前些日子为母亲特意寻来的丝绸。罩寒丝如其名,穿在身上跟裹了层冰纱似的,舒服极了,三伏天不可就得用这个嘛。 一提这儿,静香郡主脸色倒好了些,顿了半响才轻声道:“你有心了,这好东西该先给你祖母那儿送去。” 唐焕轻笑,回道:“祖母那儿自有好东西,孝顺娘的自然该是独一份的。” 静香郡主听着这一声娘,眼眶又有些湿润。自打唐焕懂事起,便是唤母亲多,可到底不比娘听着亲热。 “你便哄我,不过是怕我不应了你这门亲事。原以为只是你祖父祖母上了心,现在想来,若非你心里属意她,谁又能迫了你去。” 唐璟缄口结舌,等着看兄长如何接招。 唐焕听母亲语气软了些,便知有些成效,“娘这样说,儿子可要伤心了。便是儿子娶了媳妇,也是多个人一起孝敬您,来年便给您生个孙子,不更好?” 唐焕语罢,倒是唐璟先吃惊,阿香才多大啊就要生孩子,四哥这也太不疼人了! 静香郡主极爱孩子,然当初也不会不顾身子生了三胎,只是眼见松缓,却还不语。 唐焕道:“儿子适才遇见父亲,跟着一块来的,说是怕再恼了您,还在外头等着。如今白天日头大,傍晚却还是有些凉的。” 静香郡主听闻面色缓和,口是心非了两句,一心扑在世子身上,倒没心情再计较婚事了。 原先她是中意荣华公主所出的佟敏县主,只后来寻人仔细查了翻,竟翻出好几年前的旧账。这荣华公主是个爱养面首的的,府里头除了驸马可藏着好几个细皮嫩肉的美男子,其中不乏兔儿爷。 这样的家风,佟敏县主再如何才情出众也是万般不妥的。 出了这样的岔子,静香郡主倒觉得叶家的丫头父族虽没落了,自身却是个好的,听闻在女学也斐然,最主要的是阿焕心中属意她。 说来说去,静香郡主是不愿承认,自个是醋相公儿子都疼叶家丫头,连两个女儿都与她处得这般好。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备亲 碧海阁得了些风声,可这几日王妃皆未招叶盼香去朔风堂谈及此事。 叶盼香素来是有耐心的,对待自己的婚姻大事尤是。原先糊里糊涂应了唐四,如今细细想来却像是被哄着上架了。 她从前不愿每日拘泥于后院,恪守侯门规矩。她的真实身份是一根刺,使她永不得彻底放松。 但她注定是要嫁人的,不是唐焕也会是旁人。叶盼香不能否认,对于唐焕她是心动的。 宝心进屋时,便瞧见主子轻叹了一声,脸上的神情却是从未见过的轻松。 “娘子可是遇到什么高兴事了,一会儿叹气一会儿笑的,也与奴婢说说。” 叶盼香嫣然一笑,手指沾了点瓶里的露珠,促狭地往宝心身上洒,“就你会打趣。” 宝心往旁一躲,嬉笑道:“娘子,这露珠可是您废了功夫摘的,洒给奴婢多不值。” “贫嘴的妮子!”叶盼香嘴角微翘,“替我拾掇一下,去朔风堂请安吧。” 到了朔风堂时,王妃方用了早膳,刘嬷嬷替娘子舀了盅冰糖雪梨冻,冰凉微甜的口感大大消减了暑意。叶盼香一勺连一勺,待回神时,已经用了大半了。 瞧见外祖母看她的目光格外慈爱,不由得抿唇一笑,“日头太热,难免让人失了胃口。还是祖母这儿好东西多,这冰糖雪梨冻甚是开胃。” 王妃去了竹扇轻轻摇着,笑道:“香丫头还怕以后没得吃。” 这话里有深意,叶盼香惊诧了一瞬,羞涩地垂下了脑袋。 王妃见状笑了,执起小姑娘的手,轻轻捏了捏,“同外祖母说,这婚事你可情愿,凡事祖母都会应你的。” 饶是叶盼香知晓外祖母疼爱她,听了这话心里还是一阵酸楚。外祖母是想她留在身边,可也是在乎她的感受。 叶盼香顿了顿,嗓音细如蚊呐,“四表哥是个好的......” 女儿家说这话含蓄,王妃却是听得一清二楚,又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从朔风堂出来后,叶盼香仍是感觉自己在云里雾里,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竟真的和唐焕定下了亲事。 外祖母怜她在京中没有正经娘家,婚礼前让她去柳府住着,从柳府出嫁,也算是全了礼数。叶家嫡系多已不在人世,派人送信给叶家族长也算知会一声了。 从前想着未来夫家,生怕碰见爱拿乔的婆婆,也怕夫君滥情。女人拘泥于后院,若是不能与夫君琴瑟和鸣,相敬如宾也是好的。 如今夫家明朗,外祖家待她极亲厚,可算是了却一大心事,是以午觉睡得极为香甜。 叶盼香睡饱了心情自然更好,睁眼时瞧见有人坐在她榻边看书竟也没生气,只是害羞地往里头挪了挪。 “醒了?”唐焕合上书,抬手拢了拢小姑娘睡乱的发丝,忆起她方才睡着时娇憨的模样,不由得心猿意马,打趣道:“小猪一样。” 叶盼香果不其然羞赧了,道:“来很久了吗,表哥又是怎得进来的。”这问题她想问很久了。 唐焕笑道:“碧海阁的院门开着,你说为兄是如何进来的?” 两人如今定亲了,府上也传了些消息,这般说来,唐焕光明正大来瞧她除了有些不避嫌外,倒也无妨。可从前两人关系尚不明确时,唐焕入她闺房犹如入无人之境,自在之至。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表哥可莫装傻。” 唐焕听闻轻笑,起身去了外头。 叶盼香赶忙起身取了褙子套上。 唐焕回来时手里拿着香薰笼子,朝着床头装饰的宝石举了去,那床上的机关无声启动。 叶盼香瞧着这眼熟的一面,头蓦然有些发疼,再过一瞬,却是想起了从前被遗忘的画面。 良久,叶盼香才全部忆起。 两年前她好似无意间破了这香关,而后像是进了个密道,走了许久也不见出路,恰逢初潮,腹疼不已......有人救了她。 “是你?”叶盼香躲开了唐焕放在她腰上的手,她尤记得当时有人亲了她,“我怎会忘了的?可是你......” 唐焕快速握住叶盼香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了下,解释道:“这密道是王府机密,便是姑母也不知。只是不曾想这么深的法子都被你探破了......当时瞧你可怜又可爱,一下没忍住,又怕你醒来不理我,才出此下策。” 唐焕没说,当时虽动了小心思,两人缺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王府机密又怎可让她知道。 叶盼香听闻又恼又怒,当时她才几岁?这事传出去她可真的别做人了。可惜木已成舟,这登徒子已是她未婚夫,“你怕我恼?我看你是笃定我不敢做什么,才如此行事。” 唐焕带着她走了一遍密道,出来时,已然是在竹坞居的内室了。 如此一来,从前唐焕能悄无声息来她闺房并非是白日见鬼。可思至此,叶盼香问道,“这密道可是府上众人皆知?” 唐焕先她一步,屏退内室伺候的婢女,将门从内上了闩,这才将乖乖侯在屏风后的小姑娘牵出来,解释道:“祖父倒是知晓这密道,却没走过。” 说来这不是叶盼香第一次来竹坞居,却是她第一次进内室。唐焕自来会享受,内室却不见奢靡之气,古朴素雅。但要说丝毫未见奢靡,倒也不尽然,单瞧桌上的镇纸,便不是凡品。 叶盼香只顾着欣赏,一旁的男人却有些心猿意马,动了歪心思。 叶盼香微微一愣,敷衍地动了动唇,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手抵在唐焕的肩膀观摩着墙上的古画,罗生的秋雨图......真迹当真震撼。 察觉到小姑娘的不专心,唐焕伸手掰正她的下巴。不知过了多久,叶盼香觉得有些麻了,伸手够了茶盏,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喂给唐焕喝。唐焕又将她抱在怀里坐着,休息片刻,又附身而上。 第一百二十章 聚会 叶盼香在竹坞居待至晚膳时分,两人光是耳鬓厮磨便花了大部分时间。都说有情饮水饱,即便不聊正事,说些甜言蜜语,插科打诨也是乐不思蜀。 那幅秋雨图,叶盼香明里暗里瞄了几眼,眼里渴望都快溢出来了。其实叶盼香也没有贪心,只想借来临摹一番。唐焕洞若观火,只揉了揉她的脑袋,说是让她耐心点,这些古画是他私下留着给她添妆的。 小姑娘听闻忙推辞,眼里的笑意却是快溢出了,瞧得唐焕哭笑不得。 唐焕送叶盼香回屋时,同她道明儿个下午接她去外头用晚膳,让她午后留着肚子莫要贪食。 隔天午后,唐焕差了棉雾来碧海阁,请叶娘子梳妆打扮后去西巷角。 叶盼香总是不爱涂脂抹粉,幸而天生丽质,又正处豆蔻年华,浅碧带粉的襦裙衬得她越发清丽动人,那似要溢出的娇俏叫人恨不得抚上一把过瘾。 唐焕见到她时眼里的惊艳便是最好的证明。 小姑娘着实大了,从前青涩时娇嫩便含苞待放,如今盛开,如清风明月,鬓边的玉禾簪更添其雅致。 唐焕揉了揉小姑娘的手窝,按捺不住地盯着她娇艳欲滴的唇瓣,也不知上头涂的是梨花口脂,还是石榴口脂...... 放在平时,他定不会克制,可今日不同,若是真不管不顾起来,那几个家伙怕是要看笑话了。 叶盼香被盯地发憷,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嗔道:“可是有不妥之处?” 唐焕叹息一声,将小姑娘搂进怀里,爱怜地吮吸她耳垂上的软肉。叶盼香今日犯懒,没带耳坠,平白便宜了唐焕。 即便没有更多的接触,叶盼香也是红了脸,小手紧紧地抵在唐焕的胸前推搡。 “别闹,这竹帘还没拉下呢!” 叶盼香又气又羞,这还在王府呢,唐焕便如此大胆。 唐焕喉结滚动,镇定了一会,才伸手将前后的竹帘都拉下,却没再吮吸叶盼香的耳垂,只是牵着她的手揉捏。 叶盼香脸红地厉害,瞧着有些狼狈,再看唐焕却依旧是那幅闲云野鹤的清淡模样,不由得咕哝了一句。 唐焕轻笑,充耳不闻,啜了一口茶,才道:“为兄今日带妹妹去见几个朋友。” 叶盼香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唐焕愿意带她去见朋友,是对她的重视。日后若是成家了,后院待客之道还需她琢磨,有时后院关系处得好,前朝可以省却许多麻烦,反之亦然。 思至此,叶盼香却突然皱起了眉,从前她倒是见过与唐焕同行的,名唤慕贺。叶盼香之所以还记得实在是因为那夜太奇妙,唐焕带她见识了许多,两个所谓的采花贼被当鱼钩放出,只是叶盼香至今也不知幕后之人。 “慕公子今日也来?” 唐焕嘴角上扬,道:“少不得慕贺,他这人就爱凑热闹。” 瞧见叶盼香眼底一丝不喜,唐焕遂道:“为兄知妹妹对他印象不好。为兄小时候也不爱和他玩,这人从小就轻浮。” 叶盼香心里腹诽他自己从前不也风流,但又有些好奇两人结交的原因,“后来呢,表哥为何与他往来。” 唐焕不知想到了什么,失笑出声,“他缠人的功夫厉害,你若不理他,他能在你府门口坐上一夜。一来二去,我发觉这人的本性也不坏,后来同在学府,慢慢就熟了。” 叶盼香倒是第一次见唐焕提起旁人时失笑,想起那日在马车上说不了话,慕贺喋喋不休,长篇大论的架势。换做是她,怕也是抵御不了。 叶盼香无意插手唐焕交友之事,况且他们还未成亲,她也没有身份去干预。料想唐焕心有成算,定不会识人不清。 唐焕又大致介绍了其余的好友。 今晚能被请来的,不多,但都是唐焕的知己。也有一二人成亲,今日会携家眷同聚。 据叶盼香所了解的,唐焕与三皇子齐桦交情匪浅,是从小到大的玩伴。即便唐焕在京中名声并不算太好,齐桦也没随大流而择友。只是身为皇家人,出行有时不由己。 本以为唐焕今日做东,他们来的该是最早的,岂料到饭馆时,该来的全齐了。 “哟,真有你的!”慕贺第一个起身上前,给了唐焕一拳,“老牛吃嫩草啊。” 叶盼香听闻错愕,慕贺直接绕过唐焕,和她打招呼:“嫂子好,上次见面不知嫂子是“嫂子”,失礼了,嫂子莫怪。” 初听旁人喊她嫂子,叶盼香臊地慌,强行镇定一番,规矩地打招呼。 “嫂子快请坐!” 叶盼香这才看到其余人的面貌,唐焕顺着位置互相介绍了一番,“这位是骨夫,京中人士。这是西洲黄淼,他的妻子,周蓉。这是盛洲容鲲,容狄。最后这个......不用理他。” 叶盼香随着唐焕的介绍逐一问好,对上名字后逐渐有了印象。骨夫颜色生得极好,清隽自得,与女学的洛湛先生有异曲同工的气韵。黄淼为人豪爽,与妻子同祖父回京续职,他的妻子周蓉是个极美的女子,一举一动皆是风情,与黄淼粗犷的长相不大相配,两人却是意外的黏腻。容鲲容狄是双生子,长相一般无二,唯一区别便是鲲右额有一粒红痣。兄弟二人在盛洲经商,主琉璃器皿。 至于最后这位唐焕置之不理的男子,妙! 叶盼香突然想起曾经姜窈同她讲过的趣事,一对夫妻,男生女相。叶盼香曾以为这般男子于外貌上定是遭人诟病的,直到看到他。 比唐焕还邪上三分的桃花眼,花瓣般盈透的唇,小巧精致的鼻头,微微一抿唇笑,堪比三月桃花。 “唐兄独独略过了我,不怕嫂子多想吗?” 男子眉眼一挑,嗓音无比婉转,“嫂子,我名唤三祁,家住黎涛街,有空来我这儿坐坐。” 叶盼香震惊,要不是唐焕在侧,她还以为自己是入了男坊。 唐焕捏了捏她的手,笑道:“阿香别理他,他嘴坏着呢。” 唐焕都没在意,叶盼香自然不可能计较,笑着同三祁打招呼。 “哈哈!”慕贺拍了拍三祁的肩,大笑着落座,“许久没聚了,三祁还是如此幽默。” 三祁神情骤变,一把挥开慕贺的手,也不拿着调子说话,“死开,你这手也不知道碰过多少女人,还敢来摸我?不要脸的臭东西!” 第一百二十一章 融入 叶盼香从前未见过这等场面,刚饮入口的茶差点原路返回。她憋着笑,眼瞅着唐焕脸上也是笑意,连带着骨夫,黄淼也是。唯周蓉不拘小节,顶着张娇媚的脸蛋笑得比谁都豪迈。 慕贺看着被拍红的手,讪讪一笑,脸上有些尴尬。 “也就三祁能治阿贺了。”周蓉笑道,突然又将话柄丢给叶盼香,“叶娘子怕是没听过呢,他俩从前......” 周蓉话还没说,慕贺连忙“呸呸呸”了三声,“好歹留点面子,黄嫂子,我喊你祖宗成不!” 周蓉睨了慕贺一眼,笑得天花乱坠,依她的性格,怎可能藏得住话,“你不让说我偏说,三祁兄讨厌慕兄可是有原有的,是谁刚相识时眼神不好,好好一男儿郎认成了女儿家,巴巴地凑上去就是两个香吻。诶哟,可笑死我了......” 三祁听完脸就黑了,伴着坐席上一连串的笑声,瞪了慕贺一眼,“蔫儿坏的烂心泼皮,下流竖子!” 慕贺被骂多了,脸皮厚若城墙,还笑嘻嘻地学了不少淫词艳曲。 一行人在京城都有名气,却能窝在一块小地方互相打趣,一个赛一个的有趣。 唐焕极少参与,但叶盼香瞧得出,和这些朋友相处,他是极放松舒缓的,一下午都在捏着她的手窝玩,时不时说两句。 从京中趣事,聊到古今贤文,也谈政事,水患民生,用词浅显易懂,叶盼香这样的闺阁女儿也能听懂。 直到聚会结束,各自辞别,叶盼香还意犹未尽。 “羊结解这道菜,我倒是在齐民要术上读过。圣齑却是未有所耳闻,焕表哥肯定知晓,可否解惑。” 唐焕轻笑,方才在席上,上了一道卤水牛肉。容鲲,容狄兄弟二人,便提起了他们在岭南品尝过的一道菜,圣齑,席上并未细说,只知同样出自牛身上。 唐焕倒是了解,只是怕说出来,小姑娘得好些天用不香膳食了。 叶盼香缠得紧,唐焕只得迂回道:“取自牛胃,倒也不是甚稀罕的。” 问了许久也不见确凿,叶盼香歇了心思,唐焕不愿说一定有他的道理,但耐不住她好奇心。 小姑娘眼珠子一转,唐焕便知她的小心思,好意提醒道:“妹妹莫刨根问底,回头苦了自己。” 叶盼香讪笑点头,又与唐焕聊起了三祁兄,“表哥识人甚广,与三祁兄又是如何认识的。” 唐焕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脸蛋,手在她腰间摩挲,回忆起与三祁相识时的趣事。 “三祁的父亲是京城宝荣班的台柱,风靡一时。为兄少时,曾祖做寿曾请宝荣班来唱戏,慕贺也在。三祁扮女伶上台唱了一小段麻姑献寿,慕贺瞧他生得好看,便去后台轻薄人家了......三祁少时脾气很大,还得我来替他善后,如此一来二去便熟识了。” 叶盼香笑道,“原来焕表哥的童年这般有趣,身边都是奇趣的人。” 唐焕摸了摸小姑娘的耳垂,漫不经心道:“妹妹呢,在江南时每日都做些什么?” 叶盼香今晚心情极好,回忆起在江南的那段日子,仿佛渍着玫瑰蜜的酒酿圆子,带着腻人的甜蜜。江南的秀水,江南的烟雨,朦胧雾气,雨后天青。阿娘待她极好,顾她吃用,教她琴棋书画,日子过得甚为舒心。 “与寻常闺阁女子无二,左右是琴棋书画,偶尔做女红。阿娘怕我闷,待我去庄子上泡过药泉,也会去逛铺子,一天天就是这么过去的。” 叶盼香现在想起,脸上都是满足的笑意。那时候的每日与前一日好似并无差别,可每一日的愉悦又不同。唐珍给予了她无忧的童年,她将一辈子敬爱着她。 唐焕神色微变,爱怜地亲吻着她的额头,下巴紧紧地抵着小姑娘的发。 他极欢喜这个姿势,柔弱的姑娘像是嵌在他的怀里,无缝可寻,像是生来如此。拥她入怀的愉悦和成就感是旁的人或事无可取代的。 叶盼香自己都没有发觉,语气里的怅惘。唐焕心疼不已,恨不得以身相待,他的小姑娘为何要受尽波楚才来到他的身边? 唐焕鲜少如此情感外露,叶盼香并未离开他的怀抱,小手绕过腰,紧紧地环抱住他,语气娇憨:“都过去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有祖父祖母,舅舅们疼我,还有你......很快,我们就要成亲了。” 话说出口,小姑娘的脸便霎时烧得通红,羞耻地埋着脑袋,似是不敢相信脱口而出了什么。 自定亲以来,叶盼香一直都觉得人在云端飘,直到此时此刻,在唐焕怀里,感受着他为说出口的浓烈情意。叶盼香只觉得心尖痒痒的,像是有小虫子在上头爬,她终于愿意直视自己的心意。 原来她和他一样,都是如此期待两人携手同行。 次日,如往常一般,叶盼香去了朔风堂请安。王妃正命底下人整理旧库单子,想来是为了王府的亲事。 叶盼香羞赧,不敢久留,王妃也难得没留她。 出了院子,却是与唐妍碰上了。 唐妍自放假便鲜少出门,一来嫌热,二来是她最近买到了好书,不愿出门,只愿专心拜读。 唐妍倒与叶盼香讲过,之前她在唐焕书房拿了本游记,出自散尽文人。而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他轻快幽默的文笔。 他的格局之大海纳百川,在他的笔下,万物皆是有思想的。唐妍不由得想,若是有一日能与他见面聊上两句,该是多开阔眼界?! 自此唐妍每日去书局,问得最多的都是这位散金文人。书局掌柜却是查无此人,唐妍猜测这位文人是兄长的朋友,却不敢细问。故而只好每日去竹坞居的书房逛逛,时隔数年,总算让她等到了。 新书更甚旧书一筹,讲得是散金文人近来所游地貌人情。唐妍欢喜不已,读他的笔墨仿若自己也身在其中。她从来不是个甘于内院的女子,天知道她有多向往京城外的城池。 今日例外,唐妍后知后觉地消化了兄长与阿香即将喜结连理的事。王府已在选和合吉日,叶盼香也要暂且搬到柳府。 唐妍此行便是想去碧海阁找叶盼香聊天,旁人不觉,她确实极欢喜这门亲事的。未来的兄嫂是个好性的,又与她是闺中姐妹,她自然是举双手赞同。 第一百二十二章 好奇害死猫 即便如此,唐妍也是手捧着散金文人的新书,真是应了那句爱不释手。 “好你个叶阿香,瞒着三姐与我这般深,枉咱们素日的情意,竟是一丝半点也不曾察觉。” 唐妍语气娇憨,脸上神情并无责怪之意,只是逗着叶盼香玩呢。 “你这小妮子是未曾察觉,我却是察觉了端倪。细想想,这两人怕是“暗度陈仓”了许久呢!” 唐璟自竹园走来,也是去碧海阁,巧得是在这儿碰上了。 叶盼香被两人一路打趣,羞得不行,恼不住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硬是将与唐焕的事道明了大半。当然,得省略了那些亲昵的糗事。 “原来这么早就有端倪了,我就说那次四哥为何单给你送了姜枣红糖羹,啧啧,真是看不出来!” 唐璟嬉笑地挠叶盼香的腰,嘴里说着恼人的话。 唐妍也一脸好奇,弄得叶盼香尴尬不已,忙解释:“没有,三姐姐误会了。那次表哥只是受外祖母所托替我把脉,我俩私下一清二白。” 叶盼香说这句话问心无愧,当时她确实并没有什么少女心思。只是知晓了唐焕在密道里偷亲她的事,这话说得也并非底气十足。 唐璟接着话茬,“左右你们私下如何浓情蜜意,我倒是极欢喜的。你们都是我的亲近之人,我只盼着你们幸福相守。” 叶盼香又羞赧又感动,趁机岔开话题,“快别说我了,三姐自个儿的好事不也快了!” 唐璟与三皇子齐桦青梅竹马,情份不浅。叶盼香也有所耳闻,自两年前荷花宴后,似乎已敲定了,却不见确信。 宫里那位不急,王府也不急。索性当时唐璟年纪尚小,也等得起。 唐璟听闻眼神却黯了些,她自小仰慕齐桦,心知他心中也有她。自长大后,两人明面上不曾有过多的接触,私下却有书信往来,断断续续维持了许多年,可近几月,他信里笔墨越来越少,越来越生疏。 唐璟心慌地厉害,在信中却不敢透露分毫。 唐璟不愿暴露心事,很快就将话题圆了过去。 除却这些打趣,叶盼香倒真有事想问两人。 唐妍读书甚广,唐璟见过世面甚多,该是有所耳闻。 果不其然,唐妍知晓圣齑是为何物,还特意命人回院取了画册来。 “有人曾收录了岭南美食,做成了画册,圣齑便是其中之一。” 叶盼香好奇道:“所以究竟是什么做的?” 唐妍一脸笑意,非要等画册来了才肯言说。 待叶盼香看着画册上栩栩如生的牛胃,和消化不久的残渣,直捂着嘴干呕,自觉真是找罪受。 “齑是牛肠胃中已化草,加以调味料,调齑而啜之。” 不说叶盼香,唐璟听得也有些胃反,“快别说了,啜字简直是画龙点睛,比画还要令人加以遐想。” 叶盼香干呕得泪眼婆娑,终于明白唐焕的良苦用心,可惜打破砂锅问到底,她已然知晓,且怕是真的好几日吃不香了。 唐妍后知后觉,同样有些嫌弃地合上了画册,命侍女贴身收着,等会带回去。 “是有些令人不适,但听说圣齑味道还不错......” 叶盼香一下没忍住,扶着茶盏,呕了一口酸水。 “圣齑”的后遗症一直延续了两天,叶盼香吃不香,短短两天便消瘦了不少,面色瞧得也有些苍白。她有些嫌弃自己的不听劝谏,瞒着底下的人,旁人只当她苦夏。唐焕听闻此事,当下便知来龙去脉了,一时间好笑心疼都有。 唐焕进屋时,小姑娘正歪在榻上看书,神色恹恹,两颊的少许婴儿肥都褪去了。 叶盼香听见脚步声,斜眼瞧了瞧,见到来人是唐焕,又羞又恼,“焕表哥若是来取笑香儿的,大可不必说了。” 她可没忘了唐焕锱铢必较的性子,从前也爱看她笑话。再者,这次是她自己不听劝谏,无病吃药--自讨苦吃。 叶盼香没回头,后头脚步声停了,竟是半响都没了声音。只听男人轻咳了两声,道:“东西放下,去外头找笙若说话吧。” 叶盼香耳朵尖,迅速转头瞄了一眼,瞧见如烟垂头告退,顿时红了脸,也不歪着了,趿了鞋起身。 “表哥怎么也不知会一声。”叶盼香觉得尴尬得厉害,她屋里原先没人伺候,只以为唐焕只身前来,语气里不自觉就带上了三分娇俏,七分小家子气。 唐焕不以为然,上前牵过小姑娘的手,到椅上坐下,将她抱在怀中,“这有什么,待你日后嫁进竹坞居,她们总得习惯的。” 叶盼香撇了撇嘴,还是觉得臊极了,不由得懒洋洋地歪在唐焕怀里。 唐焕爱极了小姑娘这幅样子,吻了吻她的额,将如烟前头端着的清溏雪梨羹盛了一盏。晶莹剔透的羹盛在月牙白的琉璃器皿里,好似天宫的琼浆玉液也不过如此。 叶盼香食欲不振了好些天,今日总算是被美食诱惑地咽了咽口水。 见唐焕并未松开锢着她的手臂,叶盼香就猜到他恶趣味又泛滥了。 “那就劳烦表哥了。” 唐焕不为所动,指了指自己的脸。 美食在前,叶盼香也不拘泥,快速地凑过去亲了一口,眼巴巴地望着唐焕手里的盏。 即便如此敷衍,也够唐焕回味一番了。 唐焕兴致盎然地舀起一勺,喂进小姑娘的嘴里,又拿着丝帕替她擦了擦嘴角,俨然一副照顾女儿的模样。 雪梨羹入口的一瞬间,所有味蕾都被唤醒了,入口软糯,细嚼是甜脆的口感,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进胃里,整个人都清凉了许多。 唐焕乐此不疲,喂一口,擦一擦小姑娘的嘴角,直到一盏空了混觉不满足。 “还想要?” 叶盼香眯着眼点了点头。 唐焕却将盖子合上了,“要想吃明天再给你送来,这东西生冷,吃多了小日子又要闹肚子疼了。” “才不会呢。”叶盼香扭了扭身子,伸手去够盖子,“再吃最后一口。” 唐焕是个极有原则的,对于小姑娘的撒娇不为所动,虽然平时还是很受用的。 “空了?”叶盼香不敢相信,这么大的海碗就盛出了怎么小的一盏雪梨羹,唐焕这个老狐狸! 第一百二十三章 柳府小住 唐焕轻笑,伸手捏了捏小姑娘可以挂油瓶的小嘴,凑过去摘蜜。那娇艳欲滴的唇瓣上还沾着雪梨的清新,男人忍不住多啄了几口。 叶盼香有些腻歪,还想着雪梨羹的滋味,心不在焉地绕着手里的丝帕。 唐焕察觉了小姑娘的不用心,捏了捏她腰间的软肉,道:“过河拆桥的小东西。” 叶盼香笑着将脑袋埋进他的怀里蹭了蹭。 “祖母前段时日去江南请了叶家族长来,代替你父族替你见礼。船再过几日也该到了,到时要委屈你先去柳家小住一段时间。” 唐焕说着又轻嗅了一番叶盼香的发丝香气,她的澡胰子是茉莉香,香味淡雅却经久不散,令人着迷。 叶盼香点了点头,外祖母替她想的总是好的,从柳府出嫁对她的名声有利无害。 唐焕动来动去,叶盼香只觉得脖子那一块痒得厉害,退拒着躲开他,笑道:“表哥快别闹了,我瞧着雪竹这嗅人的动作定是和你学的。” 唐焕眯了眯眼,搂紧了小姑娘,“雪竹也这样对过妹妹?” 叶盼香摇了摇头,道:“它那大块头一上来,我非得倒地上去。” 似是被小姑娘逗笑了,唐焕又凑上去咬住了她的耳垂,含糊道:“那好,以后雪竹的伙食该减少一点了。” 外头雪竹刚睡醒,正懒洋洋地舔着笙若刚给它添的水盆,丝毫不知自己的伙食将自此减少。 从碧海阁离开后,唐璟回院便在整理书信,厚厚数摞,堆满了十来个箱子。 唐璟让贴身侍女绿儿在外头看着门,自己坐在榻上一封一封看去。 前两年她酿了一坛酒,托四哥代为转交,齐桦在信里写道云长代赠酒,桦心甚愉,浅尝一盏,滋味萦绕心间。恐日酌不剩,故珍之藏之,盼与卿共饮。 唐璟尤记得初读此信时,内心的欢愉。情窦初开的年纪,一句简单的与卿共饮都是美好的回忆。 如今看来却只余惆怅。 近来书信,只有寥寥几笔,望珍重。她不知问题出在了何处,但她也不是强求之人。 唐璟收拾好心情,提笔写下了一封信,不再反复斟酌字眼,无比顺畅。 唐璟将信绑在鸽脚上。唐璟抚了抚信鸽头上的一缕棕毛,这与众不同的棕毛是他们传信的暗语,也是齐桦送于她的,也不知以后还派不派得上用场。 “绿儿。” 绿儿午后犯困,正打盹呢,吓得一激灵,“奴婢在,县主有何吩咐。” 唐璟看着窗外开得正盛的白玉兰,笑道:“树下的桂花酿沉了许久了,也该起出来了。” 日子过得平顺,叶家族长也到到了京城,唐焕特意前去码头接人,将人送至柳府歇息。 碧海阁底下的人也简单收拾了一番行李,叶盼香原想着此次要麻烦柳府,轻装简从即可,除了刘嬷嬷,她只准备带最贴心的宝心宝漪,并一管账的苗娘。 苗娘是两年前一品书馆的掌柜安插进王府的,平日里替叶盼香核对晚妆阁的账目。这些年来,晚妆阁也算在京中打响了招牌,花露丸是其一大招牌,只因其效果显着,购买的多是商家或官家女子。旁的胭脂店争先模仿,得不到配方却只是东施效颦。 除却底下人的月利和进货的银子,利润十分客观。叶盼香并未大张旗鼓地将银子带进王府,而是记在一品书馆的私帐上,有掌柜代为保管。 可惜唐焕不放心她,硬是让她带上了雪竹和照看它的笙若。柳府到底是外家,唐焕不好擅自派太多人围着保护她,带上雪竹,总能以防万一。 两人虽未正式下聘,唐焕已然操上了老父亲的心。动辄骑马护送叶盼香到柳府,带着小姑娘见过了叶家族长,又好生安顿了一番,才去前院和柳家老太爷请安,又差人送了好些礼去后院的大房和二房。 唐媛前年嫁进了柳府,成了柳二少奶奶,与柳涛浓情蜜意,婆母又是从小看她长大的,把她当亲闺女疼爱,她的生活像泡在蜜罐子里似的甜美。 出嫁前,她与叶盼香的关系也是极亲密的,两人时常随众姐妹一道赏花吟诗,又都是杏馆诗社的社主。每月初一都会有诗会。 唐媛当过一次主办社主,以竹为题,就在离碧海阁不远的竹园里办了一场流水竹席,这巧思是王府姐妹们一起想出来的,当时赢得了许多赞美声。 虽在婆家生活如意,可到底还是闺阁时光自由快乐。此时一见到叶盼香,便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唐媛满脸笑意,待她十分亲热。 “妹妹可算来了,我从接到祖母的消息起就日夜盼着,可算把你盼来了。我正愁着日子无聊,你来陪我说说话。”唐媛牵着叶盼香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话,便带着她往主院里走,“我先带你去我婆母那儿,她也盼着见你呢。” 柳家老太君去山上祈福了,还要半月才能回府。府上掌中馈的便是柳大奶奶,白素衣。 “香儿见过大舅母。” 白素衣依旧是那幅端庄温和的模样,瞧见好友的女儿出落地如此亭亭玉立,心中有了些许安慰。 从前见面时,小姑娘的五官已是精致绝伦,但只是孩童的玉雪可爱。如今初长成,身段优美,皮肤白皙,脸蛋更是娇俏地能渗出花蜜。 饶是见过唐珍少女时期轰动京城的脱俗长相,也不由得叹一句青出于蓝。 “好孩子,快来舅母跟前好好看看。”白素衣握着小姑娘的手,慈和道:“到了这儿就跟回了家一样,安心等着出嫁,有舅母和你大姐姐陪着,只管安心就是。” 叶盼香此时才有待出嫁的感觉,小脸红扑扑的,娇羞地点了点头。 白素衣又细细嘱咐了叶盼香一番,好比嫁衣绣得如何了,厨艺又备得如何了。竟让叶盼香感觉到了娘亲的关怀,不由得眼眶湿润。 “好了,今日刚到,大舅母就不多留你了,快些去整顿休息吧。你二舅母和表姐今日出门了,待晚膳时分便可见面了。” 叶盼香感念大舅母思虑周全,她从昨日起整理便极费神思,今日又劳顿了许久,是有些乏了。 原本唐媛还想找叶盼香唠嗑,见她疲惫,便送她去了住所。柳府给叶盼香安排的住所在湖中心的依兰阁,从前是王妃的闺房,许久没人住过,近日才叫人打理了出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 嫉妒 唐媛送叶盼香乘舟,唐焕早已等在岸边了。 “四哥安好,可是从前院来得?” 唐媛笑着对唐焕行了一礼。 唐焕笑道:“正是,与舅公闲聊了一会儿。” 唐媛极有眼色,知晓四哥与叶妹妹怕是还有话说,遂道:“那我先回去了,四哥可有要嘱咐的?” 唐焕辑了一礼,将唐媛都吓了一跳,何时见过四哥这般郑重。 “叶妹妹年纪小,在柳府上人生地不熟,唯和大妹妹相处多年,还望大妹妹看在为兄的份上,多多替为兄照料。” 唐媛原以为即便两人要成亲了,也不过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可从前她在府里,也未见两人有过多接触。 没曾想四哥是将叶妹妹放在了心尖上的,特意当面嘱咐。回想四哥从前风流散漫的性子,唐媛是断断料不到今日的情景的。 “四哥说这话就生分了,旁的不提,叶妹妹与我是一起长大的情份,我定会护她的。” 待唐媛走后,叶盼香才后知后觉地脸红,回头瞥了一眼离得很远的宝心,不好意思道:“表哥今日怎的这般......” “怎般?”唐焕戏谑道。 叶盼香羞赧,手指戳了戳唐焕的胸口,低下头把玩他腰间的玉坠。 唐焕轻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小姑娘额前的发捋到后头,道:“都什么时候了,小没良心的。” 唐焕牵着小姑娘,往里走了几步,待看不见人后才紧紧将她揽进怀中,耳鬓厮磨。 “这一别可要有好几旬碰不见面了,妹妹到时候可别半夜里躲着哭。” 叶盼香原本还真有几分离别的惆怅,被唐焕这么一打岔,硬是恼地锤了他一拳,“说什么呢!谁会想你想地哭了。” 叶盼香媚眼如丝,轻轻一瞥尽是风情,心里腹诽,依着唐焕的性子,若是能忍住半月不来找她,她便都能谢天谢地。 似是瞧出叶盼香心中所想,唐焕掐了掐小姑娘腰间的软肉,这一下用了力,叶盼香措不及防地喊了一声,“你干嘛呀?” 唐焕冷哼了一声,手锢得更紧了,“这是柳府,为兄便是有心思也不能随意闯来,妹妹真当这柳府的暗卫是摆设吗?” 唐焕嫌少对她说谎,叶盼香这下是真的有些怅惘了,想着许要半月不见,便也安安静静地任他采撷。 唐焕也不顾得是在柳府,随处找了个石洞,便肆意妄为了起来。 离别时,叶盼香还真是泪眼汪汪,不是伤心的,而是被吻得。 “别忘了给为兄缝个荷包。”唐焕轻笑,餍足后语气甚是愉悦。 叶盼香气得跺脚,头也不回地上了舟。 晚膳是在大房的轩院摆得席,府上的女眷都出席了。叶盼香也见到了柳瑟瑟,同为杏馆诗社的社主,又同在女学,这两年两人见面也频繁。 柳瑟瑟依旧是那幅弱柳扶风的模样,脸蛋长开后也算得上柔弱美人,性子比之以往大方了许多。即便如此,两人的关系还是不冷不淡的。 柳二夫人凌舒薇待叶盼香也是如此,早些时候听闻她许给了唐焕,想起自家不争气的侄儿,竟是生了许久闷气。 她早年与唐珍关系就处得不好,嫉妒她生活处处比她如意。即便唐珍早逝,她依旧是意难平,连带着将怨气转到她的女儿身上,巴不得她嫁得不如自己的女儿。 可如今柳瑟瑟还未订婚,前来求亲的男儿郎里皆算不得上乘,她们母女眼高于顶,唯有萧家大公子萧霂才能入眼。 可惜柳府与萧府并没有太多交情,凌舒薇四处攀谈,也不见萧家有结亲之意,何况此事还得瞒着公婆。 “二舅母,柳姐姐安好。” 叶盼香嫣然一笑,端得是气定神闲,瞧得柳瑟瑟越发不舒服。 感受到女儿的情绪,凌舒薇捏了捏她的手,笑着与叶盼香说道:“香姐儿许久没来柳府了,这次要在这儿小住一段日子,有不习惯的只管来找二舅母,二舅母定替你做主。” 白素衣听此话心里便不悦,她这二弟媳心眼比针尖还小,嘴也是个刻薄的。香姐儿来柳府是她负责的,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可不就是她这个大舅母的责任。 叶盼香听出里头玄机,道:“多谢二舅母关怀,香儿今日刚到,大舅母与大姐姐招待甚周,诸事安排得甚好。香儿倒是没什么需要劳烦二舅母的,只若二舅母闲了,不嫌香儿闷,可唤来说说话。” 凌舒薇内心冷哼,就这张嘴,不知是找她来聊天还是找罪受,“香姐儿好事将近,要忙的事也许多,二舅母不好多唠叨。” 叶盼香笑道:“长辈有所言,香儿不敢不从。” 凌舒薇笑而不语,席间婢女端盘上菜,叶盼香瞧着席上还有几位面生的,坐在大舅母身旁的应该是柳大少爷,柳封的妻子,白家长房嫡女,白蒙菲。 这位大少奶奶说起来与叶盼香还颇有渊源,这个白家和大舅母白素衣的白家是一族,早年是旁支,后来她们的父亲任大学士,地位非昔日可语。她的的闺中好友白絮菲便是白蒙菲的妹妹。 白蒙菲生得与白絮菲有几分相似,都是恬静端庄的模样。她身边坐着的小姑娘大抵是两人的千金。 还未等白素衣介绍,白蒙菲便先道:“早就在絮菲那丫头嘴里听过叶家妹妹的美名了,今日终得一见。” 叶盼香客气地自谦了几句,又不着痕迹地夸了白蒙菲几句,你一言我一语席间便热闹了起来。 “......听瑟瑟说,今年竹院的升学考很难,先生们评级更严苛了些。叶妹妹考得可还好?” 叶盼香想起考前那一月,日日都得熬到丑时三刻,光药理这一门复习起来都要了命。又想起琴评时,洛湛夫宴先生出其不意的曲;舞艺对她倒不是难事,可好友黄漪珊可是吃了苦头,日日节食操练才没有不合格。这次升学考饶是叶盼香自觉聪慧有余,也是堪堪应付过去。 “确实比以往难,先生们出题不走寻常路,考得要点也十分刁钻。”叶盼香如是说道。 第一百二十五章 诗会 白蒙菲一副难怪如此的神情,睨了眼一旁低着头的柳瑟瑟,她这个夫家表妹素来骄傲,这次升学考却是有两门没合格。 “难怪,我听絮菲说,这次也有一门没考好,其他倒是都拿了壹等。” 唐媛也笑道:“嫂嫂可别说,若是我们晚生两年碰上了,怕是都不能合格了。” 白蒙菲跟着笑嗔,她与唐媛倒是合得来,素日里闲着也能一起饮茶聊天,妯娌间算是难得的和睦。 席间欢快,二房有几位庶女也上了桌,却都不是多话的。难得是,柳瑟瑟今晚话也不多。 只在离席的时候,柳瑟瑟主动提出,送叶盼香到湖边乘舟。 侍女们皆隔开三步之远,叶盼香并未先开口,柳瑟瑟也默不作声。 直到路行过一半,柳瑟瑟才主动开口,“还未来得及恭喜你,要嫁进王府了。” 叶盼香淡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柳瑟瑟笑了一声,良久才道:“若说家室,京中怕是有许多娘子比你合适。” 今夜柳瑟瑟倒是不同以往,语气带了几分怨气。 没等叶盼香说话,柳瑟瑟便接着道:“你知道的吧,萧大娘子心悦四表哥许多年,即便四表哥在京中名声并不算好,她依旧甘之如饴。” “不论四表哥在外头的莺莺燕燕,我听说王府院里,他的侍女们颜色一个赛过一个,皆是德艺双馨的美人儿,叶表妹怕是都还没见识过吧。” 柳瑟瑟回头,看了一眼身侧的女子,她脸上依旧波澜不惊,没有吃惊嫉妒,也没有恼羞成怒,仿佛她方才讲的对她而言根本不重要,又或是她根本就不相信。 “你不信?”柳瑟瑟道。 叶盼香却只是微笑,细想想,叶盼香也没有这般了解唐焕,他身边的人和事,他的过往。但叶盼香相信,唐焕对她的心意无比认真,只这一点,她便愿意与他携手,共度一生。 “并非不信柳姐姐的话,只是不明白柳姐姐想说什么。” 柳瑟瑟道:“叶妹妹该知道,嫁给四表哥,日后等待你的是数不尽的糟心事。你在女学才华出众,名声也算响亮。若是放低身段,多的是待你好的人家,何必将余生费在这些腌臜事里。” 叶盼香嘴角微翘,望着前段疏影浓月,漫不经心道:“那依姐姐说,我该如何?” 柳瑟瑟握紧拳头,退亲二字险些脱口而出。可想起凌家那要死要活的表弟,又将话咽了下去。 身边女子姿态容貌脱俗,月光下更是像凝了一层霜,这样的女子,能让人一见倾心也并非无迹可寻。 “我不过给叶妹妹提个意见,上不得台面。至于今后是守着空房过日子,还是找个待你如珠如宝的,叶妹妹是聪明人,自有定夺。” 睡前,叶盼香习惯性地在脑中想事情。 柳瑟瑟这一番话在耳边不停回放。倒不是叶盼香疑心唐焕,而是觉得柳瑟瑟这一席话似有所指。 叶盼香自觉素日里甚为低调,也从未出格见过外男。 思索半响不见合理的解释,叶盼香只暂且将事情放了放。这几日她在准备出嫁的嫁衣,其实嫁衣的大部分早已完工,只剩最后一些需要修改的部分。 想着想着,便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过了几日,由族长出面,两家正式纳吉,定下纳征日期。京中也传开了王府世子长子即将成婚的消息。消息一出,那些爱慕唐焕的娘子们以泪洗面,青坊里甚至还有“才女”为唐焕写下情诗,诗里字字诛心。 传到叶盼香耳朵里,却是一笑了之。 看在笙若眼里,只能叹一句未来的四少奶奶沉得住气。 随着好事而来的,还有杏馆诗社最新一期诗会的帖子,照例请了十二位社主,并各家娘子。 叶盼香待嫁,原是不方便出席的。巧得是,这期社主便是柳瑟瑟,诗会地点便安排在了柳府后院里。 六月赏芍药,此次诗会以“芍药”为题,每位前来诗会的娘子身上需得有一处芍药,不拘是发饰,或是衣裳,配饰。 叶盼香偏爱莲,芍药模样的衣裳发饰都不多,从前也都戴过,此番为了诗会倒是特意绣了一方金钗芍药的帕子,紫色蚕丝底,好看得紧。 绣丝帕时,叶盼香原想着将给唐焕的荷包一并绣了,细想想又觉得两人快成亲了,若被人瞧见私相授受,怕是不妥。 但到底是小女儿家心思,还是拾起了线包,描了双面竹林的花样。 诗会这天,叶盼香躲了个懒,待人都快来齐了,才乘舟离开依兰阁。 王府的姐妹们都来了,唐璟眼尖,先瞧见了叶盼香,见她穿得素雅,唯有那手中的丝帕应景了些,不由得笑道:“促狭鬼,没了你在府里还真不习惯呢。” 唐妍在一旁笑道:“日子都定下了,左右不过一个多月了,三妹还等不起吗?” 唐馨也笑着上前牵着叶盼香的手,道:“香妹妹不在,我都没处找乐子了,雪竹呢,我可想死它了,正好带它溜达一圈。” 这时唐媛带着唐萱和唐灵走来,原来两人一来柳府便先去找大姐了。 “二妹真真是皮猴子,今儿是什么日子,若是放雪竹出来溜达,得吓坏多少人?” 唐馨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躲到叶盼香身后,她可最怕大姐的絮叨神功了。 王府几个姐妹难得齐聚,围着聊天,话题中心自然是悄无声息就要成亲了的小妹。 叶盼香被问得哑口无言,险些招架不住,好在黄漪珊带着白絮菲及时来救场。 “哟,七朵金花怎么躲在这里唠嗑?方才柳家娘子可发问了,说你们都去哪儿躲懒了。身为社主,可得过去撑撑场面。” 叶盼香瞧着今日的黄漪珊,格外亮眼,细细看了一圈,才发现她今日眉心画了一朵芍药,活灵活现的,格外灵动活泼。 “漪珊,你今日的妆容真好看。”唐馨由衷地赞了一句。 黄漪珊摆了摆手,道:“多亏絮菲姐姐手巧,我来的路上才想起“芍药”这一茬,正巧碰见了絮菲,在马车里替我描了花钿,才算圆了场。” 第一百二十六章 轻敌 黄漪珊又悄咪咪地睨了一眼不远处忙着照顾客人的柳瑟瑟,她今日身上的袄裙是重工,缠了金丝绣了几十朵妖冶的芍药花,素日里娇柔的女子有了几分艳丽之美。 “若是被柳娘子发现我忘了她的嘱咐,回头又得阴阳怪气地说我不守规矩了!” 众人纷纷哭笑不得,趁着各聊各的时机,黄漪珊一把拉了叶盼香往外走,直到确保离得够远,才义愤填膺道:“叶盼香姑娘,枉我们情比金坚,好了这么多年......” 叶盼香憋不住笑意,情比金坚,这是形容夫妻的吧? 黄漪珊浑然不查,继续道:“你的婚姻大事事先居然没有透露一丝风声与我,我原以为我定比你先成亲,日子都定下了,却被你无声无息地反超了。你说说,该怎么补偿我?” 叶盼香笑道花枝乱颤,抚在黄漪珊肩上的手都在抖,“诶哟,漪珊你太幽默了。” 黄漪珊还生气呢,“笑什么笑,严肃点。” 叶盼香喘了喘,才笑道:“你不是一直说想与我结成妯娌嘛,兴许佛祖看在你心诚的份上,满足你了。” 黄漪珊装正经了半响,这才“扑哧”笑出声,抱了抱叶盼香,靠在她肩上道:“诶哟你不知道,我听到消息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我真的很欢喜,日后在王府的日子也不会孤单了。” 叶盼香道:“三表哥瞧着极欢喜你,你嫁过去后又怎会孤单?” 黄漪珊松开手,嬉皮笑脸道:“夫君是夫君,男人离了房,外头都够他们忙的,哪里管得了咱们一亩三分地的后院。以后,我们妯娌俩联手,打遍天下无敌手。” 两人聊了会儿天,见远处人都来齐了,才一道折回去。 诗会内容与往常无甚区别,但柳瑟瑟这次命人临时在水榭旁搭了一个戏台子,临着湖面微分,再赏着两旁开得正艳的芍药,岂不惬意? 这两年因着诗会的缘由,叶盼香与孟家娘子还有萧家娘子处得都不错。今儿个却明显感受到萧梵微妙的情绪。她一向聪明,心悦唐焕的事也非人人皆知,若不是当年和唐焕唐璟一道上街碰上了,她至今也察觉不出。 即便如此,萧梵也没有对她冷言冷语,只是瞧着在席上多喝了几盏酒,人有些恍惚。 轮到她说诗时,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都脱口而出。 好在凌家娘子凌芮替她圆了过去。 说起凌芮,虽是凌舒薇娘家侄女,却是凌家里难得的拎得清的,不似她几个嫡亲妹妹,口无遮拦。 且不仅如此,她极会拿捏说话的分寸,和任何人都能聊在一处。就连孟芙这样挑剔的,与她也能聊上两句。是以在场的人多多少少都会顾及着她,给另外两位凌家娘子面子。 途中多饮了几杯,叶盼香悄悄离席如厕,身边跟着的是宝心。可待如厕出来,她才惊觉宝心不见了,头也越来越迷糊。 那酒有问题。 叶盼香有些站不稳,眼前正巧来了一人,不疾不徐地扶稳了她。 “你是谁?”叶盼香虽有些腿软,意识却还没丧失。 “娘子放心,奴婢不会伤害您的。只是我们家公子相思成狂,盼与娘子一见。” 叶盼香无力反抗,眼瞅着离诗会坐席越来越远,心也慢慢地下沉。 如那婢子所言,叶盼香的确没受伤害,她被带到了一处阁楼,里头站着一男子,书卷气甚浓,瞧得也是一表人才。 叶盼香不顾规矩,细看了男子的长相,全然陌生,故而笃定自己从前定未见过这个男子。 “公子可否放我离开,有话可以以正当方式说。” 叶盼香被放置在一张榻上,衣襟有些歪了,此时若进来一人,怕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叶盼香狠狠地掐了掐手心,第一次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轻敌和天真。 凌枫看着眼前日思夜想的女子,自从一年前在街上惊鸿一瞥,他的心仿佛被人捆住了,再娇媚的女子也入不了他的眼,从前那些谈情说爱的情人都成了次品。 他失神了好几日,才惊醒派人去打听。 原来她是荣安王爷的外孙女,江南叶家之后,年少失去双亲,前来投奔外祖家。她一定过得很辛苦吧,这么美的人儿,寄人篱下的滋味怎能忍受? 凌枫每每想起那日她在胭脂店门口轻抚秀发的画面,全身上下都无比躁动。 他想把她娶回家,日日照顾她。 他和凌母提过许多次想成亲,求娶叶家娘子,都被驳回。他想尽了办法,不吃不喝也好,逃学也罢。 终于,他的父母架不住他痴情,愿意替他上门求亲。可是,为什么她要嫁给旁人了? 唐焕,那个比他从前还要风流百倍的男子。不过是有个比他好的出身,对,定是王府逼她的,挟恩图报,要她嫁给唐焕。 对,肯定是这样的,没关系,他定会救她出苦海。 凌枫的遐想里,叶盼香就是一个寄人篱下,无依无靠,万事都被逼迫的可怜少女。他一度沉迷于自己的想象无法自拔,他觉得自己是这个少女唯一的拯救者。 凌枫听着跟前女子软绵无力的嗓音,仿佛莺啼燕语,一声声落在他的心坎里,美妙得令人恨不得下一秒就昏过去。 “香娘,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叶盼香蹙眉,听着“香娘”二字只觉反胃,她与唐焕亲密至此也不曾听他这样越界地称呼自己,这个陌生男人却第一次见面就这般轻浮。 “你到底是谁?” 凌枫往前走了几步,离床榻越来越近,“香娘,你不记得我了吗?一年前我们在胭脂店门口碰见过。我是枫郎啊!” 什么枫郎,疯子还差不多。 枫? 回想起前些日子柳瑟瑟说过的话,那段似是而非的话,叶盼香立马就回过神来,面前之人应该就是凌家长子凌枫。 叶盼香无比悔恨自己轻敌,今日之事若是被传了出去,她的名声可全毁了,还要连累王府。 “我不舒服,你能替我倒杯茶吗?” 叶盼香孱弱道。 凌枫爱她爱得死去活来,怎么可能不从,立刻转身给她倒茶水。 叶盼香趁机脱下一边的耳坠,用银针狠狠地扎向大腿,疼痛换来了一丝清醒。 凌枫端着茶杯转过头,便看见方才还歪在榻上的女子,手持金簪,直对着他。 “放我走。” 第一百二十七章 教训 凌枫感受着金器贴着肌肤冰凉的触感,没由来地感受到一阵快感,浑身不自觉地发颤,却没有一丝害怕,而是激动。 叶盼香也察觉到了凌枫不合时宜的情绪,不由得暗自啐了句疯子。 “这金簪锋利,别伤了香娘你自己。” 凌枫不惧喉前的利器,甚是随意地将茶盏递给她,道:“渴了是吗?先喝一口,我们慢慢谈。” 叶盼香嗤笑一声,将茶盏里的水迎面泼到凌枫脸上,金簪跟着逼紧了些。 凌枫蓦然感受到一阵刺痛,喉咙表面的皮已然被戳破,热血泊泊下流,他眼里的柔情消散大半,一把握住了金簪。 “原来香娘的脾气不太好啊?我只不过想和你说说话,你却动起手来了。” 凌枫直接上手捏住了叶盼香的下颌,用得是巧力,叶盼香这才发现凌枫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右脚狠狠抬起。 凌枫的鼻息间皆是少女的馨香,本就有点意动,措不及防受了一脚,子孙袋像被车轱辘碾过似的,疼得直冒冷汗。 真是个狠辣的女子,和他想象中的香娘怎么完全不一样? 叶盼香又快速地将手边的花瓶砸在凌枫脑袋上,花瓶牢固,砸了三次才碎裂,活生生将人砸晕了过去。 望着地上一片狼藉,叶盼香有些劫后余生地大喘了几口气,而后干脆将凌枫托进贵妃榻下,再将花瓶碎片拾起,粗略地收拾了一遍,她才躲到合扇门后。 叶盼香深呼了一口气,她方才迷迷糊糊瞧见这处阁楼地势偏远,来往之人并不多。底楼门口却守着两三个侍女把风,要想逃出去,只能将她们迷晕。 叶盼香又扫视了一圈,发现桌上还有一壶酒,她打开酒壶闻了闻,将酒洒在了合扇门前。 叶盼香习惯性地抚了抚胸前的玉坠,将一直随身带着的帕子绕在手上。 “来人,你们公子要一碗醒酒汤。” 底下守着的侍女都是机敏的,尤其是扶叶盼香到阁楼的那个侍女怀茵,她不仅对柳府熟悉,还能巧妙的避开有人烟的地方。 她清楚这绑来的娘子定不是情愿的,现在却吩咐要醒酒汤?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怀茵心存疑虑,但又想起自家公子有几分武力在身,等闲女子万不是他的对手,还是端了早已备好的醒酒汤上了楼。 怀茵敲了敲门,里头没有回音。怀茵顿觉不妙,推门而入,刹那间一股浓烈的酒味入鼻,熏得人流泪。 确实像是喝醉了的样子。 怀茵放低了警惕,躲在合扇门背后的叶盼香抓紧机会,用丝帕紧紧蒙住怀茵的鼻息,呜咽声逐渐变轻,直至她瘫软了身子。 叶盼香顺手接过木案,将它轻声放在了地上,又悄无声息地将怀茵靠在桌脚前。 叶盼香拾起地上的木案,压低脚步下了楼,楼下的两个侍女正在小声交流。 就在叶盼香屏住呼吸,准备一鼓作气之时,忽然听到了一阵熟悉的虎啸声。 “嗷---” 直到看到宝心焦急地带着笙若和雪竹出现,叶盼香才彻底放下心。 “咦,你们有没有听到虎啸声?” 一轮飞花令刚过,宴席上唐馨冷不丁地冒了一句。 黄漪珊大笑:“这柳府后院哪来的什么虎啸声?馨姐姐你是太想雪竹产生的幻觉吧。” 唐璟却笑道:“雪竹还确实跟着阿香来了,就在依兰轩上呢!” 席坐上的萧梵听闻眼神一黯,她知晓唐焕一直养着一只雪虎,宝贝极了,前几年兄长去王府做客时倒是见过,但只匆匆看了一眼。 这般宠爱的猛兽都能赠与叶盼香,萧梵不知该用什么借口说服自己了。 唐馨睨了黄漪珊一眼,这未来嫂子消息不灵通呀,“是呀,等宴席结束,我可要去和雪竹叙旧,这么久没见到还怪想呢。” 白絮菲听闻,附和道:“那可得带上我一个。” 黄漪珊举手附议。 唐馨带着小骄傲点了点头,雪竹和她玩得最好了。 唐馨本就爱这些凶兽,原本雪竹养在竹坞居,她一年能瞧一眼就不错了。自从雪竹去了碧海阁,她是想什么时候去玩就能什么时候,简直不要太快乐。 “阿香这如厕的功夫也太久了吧,这么还没回来?” 听到这句碎碎念,主座的柳瑟瑟暗了暗神情,嘴角却挂了上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 “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 柳瑟瑟听到婢女如期而至的惊恐喊话,笑意更浓。 “娘子没事吧,都怪奴婢蠢笨,在旁人的院子里竟然松懈了。”宝心哭得双眼都红肿了。 叶盼香心疼地抚了抚她的脸,摇了摇头。怪她自己轻敌,没有时刻谨记防人之心不可无。 好在宝心聪颖,知道回去求助笙若,雪竹识得她的气味,定能快速找到她。 一旁的雪竹在一声虎啸,和一番龇牙咧嘴后,成功地将两个侍女吓晕了过去。 笙若道:“叶娘子,这阁楼里的人该如何处置?” 叶盼香这才发现笙若身后还跟着两名黑衣男子,笙若适时解释道:“这是公子留给娘子的暗卫。” 叶盼香点头,伸手抚了抚在一旁蹦跶的雪竹,道:“总共四个人,一男三女,都绑在一处就好。” 凌枫赶在柳府这么嚣张,肯定是有二房的人替他善后。叶盼香想到凌舒薇和柳瑟瑟,又想到自己差点被毁了名声, 这件事到底对她的名声不利,小惩大诫也就算了。只是这柳府里的人,还得借王府之手处理。 柳府出事,其余的闺女们本都不想跟着参与。她们也不是不谙世事的闺中儿女,见多了各自府中的腌臜事,又怎会愿意和旁人府里的脏事牵扯一块。 柳瑟瑟却道,“还是一起看看吧,免得又发生上次那样的事。” 柳瑟瑟意有所指,前两年的生辰席被一桩丑事给毁了,她至今都意难平,恨上了孟家那些拿腔作势的娘子。 孟芙和孟卿自然听懂了言下之意,脸色都不太好看。她们大姐受了屈辱,却要牵扯得她们抬不起脸面,这世道待女子就是这样的不公。 唐璟今日喝了几盏酒,反应有些迟钝,这会儿才觉出不对劲,和身边的绿儿附耳道:“找一个腿脚快的先去看看,见机行事。再找一个人悄悄去找阿香,找到立刻带着她过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闺友齐聚 阁楼的事安排好后,叶盼香便猜到了这件事定有后招,整理了一下衣物便和宝心绕路回去,正巧和前来找叶盼香的绿儿撞上。 看到叶娘子没事,绿儿总算放下了心,“叶娘子去哪儿了,县主可担心了。” 叶盼香微笑,“我没事,只是方才贪杯,有些醉了,出来醒醒酒罢了,快带我去找三姐姐吧。” 一行贵女到了阁楼,才发现白素衣与凌舒薇都在。 前头两房奶奶正一起饮茶,二房的婢女不懂规矩,咋咋呼呼地跑了进来,说有人在这西南的小阁楼里苟且。 白素衣察觉到不对劲,这才只带了贴身婢女来。未曾想侄女这般不懂事,待了乌泱泱的人来了,若柳府真有什么丑事发生,明儿个整个京城都会传开了。 “瑟瑟,怎么回事?不在水榭招待客人,举办诗会,跑来这里做什么?” 柳瑟瑟捏着帕子,柔弱道:“瑟瑟请大舅母赎罪,方才瑟瑟听了婢女报出事了,一时情急才不管不顾地跑来了。” 凌舒薇也在旁附和:“瑟瑟并非有意,大嫂莫怪。” 白素衣看着面前这对母女俩眉来眼去,若是还没觉出什么来,那可真是太迟钝了。 白素衣想当众发火,看着这么多贵女,只能咽下这口气,回头关上门来再整顿家风。 “诸位招待不周,请随瑟瑟回水榭继续宴席,这里是柳府的私事,还请诸位见谅。” 白素衣又睨了柳瑟瑟一眼,道:“瑟瑟,还不快去?” 柳瑟瑟是真的有些怯这个大伯母的,当下有些嚅嗫,竟不知该说什么好,脚步却是半分没动。 见侄女不肯挪脚,白素衣又重复了一遍,“瑟瑟,别让客人等急了。” “砰!” 阁楼上传来了一阵器皿破碎的响声,紧接着又是一些嘈杂声。 凌舒薇眼前一亮,心想事儿肯定成了。 “咱们还是先回去吧,不要影响大舅母处理家事了。” 听见熟悉的软糯嗓音,凌舒薇和柳瑟瑟都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叶盼香不知何时已好端端地站在唐璟身边,衣衫整洁,并无半分零乱。 “怎么会?” 柳瑟瑟轻声呢喃。 白素衣看着两人的反应,心里叹了口气,已然有了决断。 “劳烦诸位都先回水榭,这里还有一些私事需要处理,恕柳府招待不周。” 无论是什么腌臜事,都得关上门解决。 柳瑟瑟心不在焉地领头回了水榭,孟芙绕过她,冷哼了一声,“看来是柳府的风水不灵,次次都会出纰漏,这次也不知道是哪个没长眼的。” 柳瑟瑟有心反驳,却想起了自己表弟还在那院中,凌枫是家中独子,他若出了事,凌家一定会记在二房头上。 王府姐妹除了几个心细的,旁人都没察觉到这场被掐灭了的风波。 唐灵有些上去问两句,但觉时机不对,便不想多事。唐媛心思细腻,早看出了端倪,席上也派了人私下找叶盼香,人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但说亲姐妹也不差了,又是四哥托付给她的,好在有惊无险。 “诗会结束后我再细问你。”唐璟撂下这么一句。 柳瑟瑟举办的诗会在这么一场闹剧下进行地平平无奇,甚至有些扫兴,不多时就散了场。 唐媛与几个妹妹许久不见,便留了她们小住一晚,唐璟,唐妍与唐馨,和叶盼香关系最好,便说今夜要在依兰轩歇下了。 黄漪珊和白絮菲席间说要看雪竹,也留下了。黄漪珊与王府的婚事下定,她父母也不反对她与王府姐妹多接触。白絮菲又是白蒙菲的亲妹妹,柳封的小姨姐,时常在柳府小住,也是无可厚非。 几人同在女学,又是多年的好友,却是难得有机会同住一屋,好在依兰轩有东西两屋,却不一定派得上用场。 黄漪珊放了话,今夜大家要不醉不归,甚至想好了今晚要做什么。 “咱们要不要试试烧烤?阿香住在湖边,咱们临湖搭一个烧烤架子如何?兴许还能围着篝火跳一曲,再打打叶子牌,简直美哉!” 闺友们泛舟而去,气氛甚好,大房院内,气氛却甚为焦灼。 白蒙菲同在,这也是今夜她没有留妹妹一同住,而是随她与叶家娘子同住的缘由。 柳府内院出了腌臜事。 “说吧,你娘家侄子怎么会跑来咱们府里?又为何在西南的小阁楼和侍女苟且。你该庆幸受辱的是他自家侍女,若是柳府的,你看他今日出不出得去这门。” 白素衣气地拍案。 没错,凌枫和怀茵苟且了。 叶盼香实在气不过被凌家这样玩弄,怀茵不是衷心为主吗?那就让她自己去服侍主子吧,但她只让暗卫给怀茵下了药,那凌枫若是个正直的,顶多将她带去医馆,而非如今情形了。 凌舒薇哪里想到自己侄子手段如此靠不住,幸好没有东窗事发,“凌枫那小子是来找大侄儿询问稷下学府的功课的,不知怎的喝醉了跑到西南的阁楼里去了。都怪我这个做姑姑的不尽心,没看好他,让他乱跑。” 白素衣气急反笑,道:“二弟媳真当我是个蠢的,段儿平日里都在前院,你侄子一个男儿,今日又是诗会,这么多娘子在后院,他好端端的去哪儿干嘛?还不是起了歪心思?” “好在今日没出大事,不然,你有几张脸面对母亲?” 凌舒薇脸色一僵,想起外出礼佛的婆母从前管家的雷霆手段,心不由得一颤。 “大嫂千万不要和母亲说,这次是我不对。” 白素衣嗤笑,睨了眼一旁跪着的夫家侄女,道:“你和瑟瑟去五福山住一段日子吧,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柳瑟瑟蓦然抬头,泫然欲泣,“大伯母,瑟瑟和母亲并不知情啊?” 白素衣冷哼一声,直到现在,这个侄女还以为她被一叶障目了,她也不愿意多说,直道:“我们柳府虽是王妃的娘家,但王妃发起怒来,你们两个怕是吃不消的。” 白蒙菲在一旁看着,虽没听得十打十明白,但看今日管家唐媛却不在,便知与王府有关。素日里婆母很疼她与二弟媳,管家是都会将她们俩带上学习。今日这事虽未指名道姓,但白蒙菲猜测,凌枫怕是对王府里的某位娘子起了歹念。 一想到是王府,白蒙菲心也跟着一颤。 好在是没出事啊,不然又不知要引起什么轩然大波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爱意 这厢在暗示,那厢却在解释。 几人到了依兰轩,先是结伴去看了雪竹。 唐璟趁着这个机会拉着叶盼香出来问话。 叶盼香也没想隐瞒唐璟,三言两语就将事情大致概括了一番。 “真是贱坯子!” 唐璟气急,竟是连粗话都说了出口,“好在你机敏,宝心也还算聪慧,不然今日可就遭了小人的道了。” 叶盼香心有余悸,一想起白日的惊险就发颤,只道:“凌府如此小人行径,为一己之私就要毁她人清白,实在是可怖,可恨。” 唐璟暗叹:“凌家阴私甚多,我也是无意间听说,四妹曾与凌芮关系交好,常去凌家做客。有一次撞见凌枫在石洞里和一男子......咳咳......” 唐璟说不出口那话,想想只觉得膈应,“四妹回来就发烧了,烧了好几天,人差点都烧糊涂了。后来二伯娘派人去查,才知道凌枫经常出入男倌。” 叶盼香震惊不已,不由得想起几年前在空山寺目睹的画面,只觉得浑身难受。 她记得,那次不仅柳家去了,他们的姻亲凌家也在。窗里的那人,十有八九就是凌枫。 唐璟握紧了叶盼香的手,道:“阿香,事关名声清白,今日之事不能明着为你讨公道,着实委屈你了。我明日回府便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与祖母,让她想办法处置凌枫。” “听闻凌家这几年一直在为凌枫相看妻子,想来他年纪这么小,凌家也是怕日后纸兜不住火才如此心急。他不仁,别怪我们不义,若是他这次没得到应有的教训,大不了将他好男风的事昭告天下,看他日后还敢如此嚣张行事。” 叶盼香心里犯堵,便让唐璟先去和姐妹们一道烧烤,自己回院歇息片刻。 她实在没想到凌枫竟然就是空山寺那晚让她做尽无数噩梦的始作俑者。 这样说来,二房舅母和柳瑟瑟的大胆行为也有了解释。凌枫若好男风,却对自己着迷。倘若她是凌母,她大抵也会寄希望于她身上,领他儿子摆脱这样的嗜好。 但从今日凌枫与怀茵苟且之事看来,凌枫并非只好男风。 叶盼香不愿细想,鸡皮疙瘩已然竖立在胳膊上。 宝心宝漪皆很担心,叶盼香此刻也没了安慰她们的心情,只想一个人待着。 但此时,若是唐焕在,大抵说几句话就能让她释怀了。他待她其实很好,只是他这人嘴坏了些,总爱刺她。大多数时候,两人都相处地无比和谐。 叶盼香思绪转移,看到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身影,还不自觉地揉了揉眼睛。 面前站着的男子,身着青云绣龙袍,腰坠瑾纹佩,眉如剑,目如星,鼻梁上的红痣熠熠生辉。 确确实实是她方才在想的那人。 “焕表哥?你不是说......”柳府不是随便能来的地方吗? 话还没说话,喉已哽咽。 叶盼香说不清楚此刻的心情,大抵所有人受了委屈第一个想到的都是自己最亲的人。叶盼香自己也没想到,今日惊险过后,她最委屈的时候,竟然想着唐焕为什么不在她身边陪她。 面对凌枫的恶意,柳家二房的帮凶行事,叶盼香没有流泪。 宝心,笙若还有雪竹前来救她,她放松之余,也没有流泪。 唐璟的疏解开导,悉心安慰,也没能让她哭出心中委屈。 但在看到唐焕的一瞬间,叶盼香的眼眶就红了,不自觉地撅起嘴,抑制不住鼻头的酸意。 唐焕今日忙了一整天,晚间休息时不放心她,还是传了暗卫来,想她这一整天都做了什么。 当听到她差点被人设计毁了清白,唐焕第一次觉得怒火中烧。他是个冷心冷肺的人,活了寥寥二十年,甚少觉得什么人或事能让他思绪迁移,随之波动。 今夜他来,不知该说些什么,后怕也好,愤怒也好,再看到她的泪水时,竟然通通抛之脑后了。原先设想好的说道教训都不再重要了。 唐焕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小姑娘, 无需多言,一个怀抱和一个吻就能消除叶盼香内心的恐惧和后怕。 她静静地靠在唐焕怀里,感受着他指尖穿过她发丝的爱抚。 她终于想明白自己对于柳瑟瑟那席话为何不甚在意了。唐焕对她的喜欢与珍重向来都是直白地不能再直白了,尤其是两人心意相通以后。 唐焕这样的天之骄子,这样的不羁放纵,若不是真心,他怕是不会待她如珠如宝。 从前那些事她并非不计较,尤其是确认自己的心意之后。但过眼云烟,珍惜现在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她相信若是她想知道,唐焕会毫无保留地告诉她。同样的,叶盼香现在无比确信,若是唐焕想知道她的秘密,她也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他。 心暖洋洋的,像是浸在池中。 叶盼香凑到唐焕下巴前,轻轻地落下一吻,还湿润的眼眸闪着光,像是偷了腥的得意小猫。 唐焕嘴角弯起,托起小姑娘的臀,将她放在自己怀里,令她的耳朵埋在他的左心房。 叶盼香听见唐焕强有力的心跳声,不自觉地跟着平静了下来,心里无比宁静,愉悦。 “我不会杀了他。” 良久,唐焕突然开口。 叶盼香小猫似的哼了一声,当做附和。确实,为了这样人脏了他的手,叶盼香舍不得。 “他找死,多得是方式折磨他。” 让他死,是便宜了他。 唐焕心里清楚,这件事原没这般简单。他听闻事情之后便派人去查了,凌枫央求家里去王府成亲数次,他母亲皆是万般抵抗,最后却轻而易举地同意了。 想到这儿,唐焕眼神晦暗。 其实最好的方式并非对凌枫下狠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钓出幕后之人才是重中之重。 别看唐焕此人表面吊儿郎当,其实他城府很深。知道归知道,可他今日不愿这样轻易地放过凌枫,伤害了他的小姑娘,就该得到报应。 第一百三十章 教训 叶盼香甚是惬意地靠在唐焕怀里眯了一觉,醒来后自己已经躺下榻上了,身边的男人也不见了。 叶盼香此刻心情愉悦,睡了一觉浑身都舒服了些。外头还能听见黄漪珊兴奋地喊叫,好像是在打叶子牌。 想来她并没有睡太久。 “宝心!” 叶盼香轻唤了一声。 宝心端着盏茶水进来,笑道:“娘子睡了一觉,可觉好些了?” 叶盼香用茶水过了过喉,用重新吐出。 “舒服多了,外头听着很热闹。” 宝心道:“正是呢,二娘子命人架了烧烤架,正在边玩边吃呢!奴婢瞧着都馋了,娘子醒了便去瞧瞧吧。” 叶盼香点了点宝心的额,对于这样护主又忠心的丫头,她是极其怜爱的,“定少不了你和宝漪的份,小馋猫。” 叶盼香稍作整理,便去了临湖的水榭。 黄漪珊正叼着牌,吊儿郎当的模样,一瞧见她就打趣道:“哟,好歹算是主人,怎么把咱们这些客人丢在一边,独自睡大觉去了,该罚该罚。” 叶盼香笑道:“小的任凭黄大人处置!” 众人纷纷笑出声。 唐馨正在啃羊腰,吃得正香哩,“阿香快来,六妹这小书呆子太厉害,你正好把她换掉,我和这三人打牌,钱袋子就跟漏了似的。” 唐妍一板一眼道:“二姐打牌不用心,不记牌,乱出,还爱作弊...... 唐馨听到一半立刻上手捏住她的嘴,两人小打小闹了起来。 唐璟和白絮菲皆是哭笑不得。 唐璟不爱玩叶子牌,正在一旁吃烧烤,见叶盼香来了,端了一盘子她敛的五花肉,配上海上舶来的调味品,连她这样挑嘴的人都能吃下一小盘。 “可好些了?” 叶盼香笑着点点头,道:“多谢三姐姐关心,睡了一觉是舒服些了。” 唐璟眨了眨眼,压低了声音,“我看不是睡了一觉舒服了,而是四哥来了,才心里舒服些了吧?” 叶盼香惊诧,小脑袋愣住了。 唐璟也不买关子,笑着低声道:“四哥身上经年有竹香,不重,但我和他一起长大,是在熟悉不过了的。” 说实话唐璟也没想到四哥会来,据她的了解,四哥虽然脑子好,但从来都是放荡不羁爱自由的人,即便他日后成了亲怕是也改变不了。 他与阿香能在一起,唐璟觉得甚是欣慰,但也担心他日后会有纳妾举动,怕是会伤了阿香的心。 现在看来,他们还真是郎有情,妾有意,这厢阿香刚受了委屈,那厢四哥就紧忙赶来哄佳人了。 叶盼香有些羞赧,没想到会被唐璟发现,脸颊不自觉就染上了两点红。 唐璟打趣了几句,见小姑娘脸红地厉害,便收了嘴,心里却是衷心地为他们喜悦。 闺友欢聚,依兰轩的笑意连夜不断。 几人吹着微风吃着美食,打牌,吟诗,对对子,饮酒作乐。 黄漪珊中途贪杯,醉了还要乘小舟去湖中心摘莲。 胡闹地夺过船桨,歪歪扭扭地险些掉进湖里。 一向文静的唐妍也不胜酒力,嘴里絮絮叨叨着散金文人的游记。 擅画的白姑娘也醉了,笔下的少女都变成了有趣的小猫。 盛夏的月亮印在湖中,影影绰绰地晕开。银色的光晕又照亮了半边水榭,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层柔软的光晕,美轮美奂。 这样欢快的夜晚,都成了几个少女闺中最美好的趣事。直到年老细细品味,唇齿间还似留有那年的莲花酿,想起脸上还有皱纹也挡不住的笑意。 凌府这夜却格外的不平静。 凌枫正恼火自己怎会把持不住,在柳家将怀茵给......怀茵是他娘身边的大侍女,素日里受宠地很,都快宠成第二个小姐了。 今夜他娘却是一反常态,将受了委屈的怀茵给打了丢出府里。 想起香娘,凌枫眼里的炽热不减反增,他原以为自己不喜欢泼辣的,可今日香娘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心,让他无比沉迷。 若是将她娶回家了,那些男倌对他可没有任何吸引力了。是的,凌枫也想摆脱爱男风的嗜好,欲望来时,那些男子对他就是最上等的解药,欲望走了,他又会极度厌恶那些人,将他们抽得伤痕累累。 他讨厌被欲望束缚的痛苦,可他看遍京中娘子,脸蛋绝美也好,才艺绝佳也罢,无一能唤起他的欲望。 唯有香娘。 凌枫这样想着,身体就开始不由自主地摆动。 心猿意马,神色迷离...... 凌枫回想着今日捏到香娘下巴时的触感,那欲罢不能的感觉让他无比销魂。 就在凌枫快要去了的时候,床榻边突然掉下了什么东西。 凌枫瞬间就没了感觉,戛然而止的不舒适令他无比烦躁。 凌枫瞥过了脑袋,却看见了两样让他呕吐不止,失声尖叫的东西。 一枚飞镖将男人那丑陋的物事和一块血淋淋的皮钉在一处。 那块皮上的心形胎记,凌枫记得,他最喜欢的男倌身上就有这么一块胎记。 凌枫抱头惨叫,疯乱地下床撞开房门,跑到院内。 尖叫声将打盹的侍从叫醒,灯火自院外一盏盏点亮。凌府今夜注定不得安眠。 “谁啊,大半夜喧哗。” 凌芮此时刚休息,她今日忙了一天,参加诗会和人周旋,说那些客套话并非她本意,故而绞尽脑汁与所有人和谐相处是件破费心力的事儿。 偏府内那不争气的弟弟也让他不得安生。 “娘子,是安枫院。” 不出凌芮所料,可她却没心情管他。 “替我拿两个棉花来。” 凌芮塞住耳朵后,安然入睡。 白日还未醒来,母亲就匆匆地进了她的屋子。 “睡睡睡,你就知道睡,你弟弟昨天受了惊吓,你这个做姐姐的怎么半点不在意?” 凌芮无所谓地翻了个身。 凌母深吸了一口气,将女儿拉了起来,“你弟弟昨天状况不好,为娘这才语气重了些。芮儿,你今日有空,递个帖子给荣安王府吧,你不是与他们府上四娘关系不错?” 凌芮自嘲一笑,漫不经心道:“从前是不错,这不是人家撞见我那弟弟做那事了吗?人都差点吓得糊涂了,还敢与我们凌家有什么来往?” 凌母脸色苍白,良久才道:“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你今日递给帖子进去,看看王府的态度如何?” 凌芮这才意识到自家是出事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告状 帖子递到王府时,王府的姐妹们还在柳府用午膳。 昨日闹得晚了些,大家竟然是挤在一张榻上睡得,黄漪珊这样混不吝的直接四仰八叉地躺在叶盼香身上,闹得她身子疼。 这样一来,起床已是过了巳时,几人还是嬉嬉闹闹的,命人搬了早膳到水榭上用。 叶盼香还特意命人点了她在洛湛先生这里学来的香方,清早闻甚惬意。 闲适地用了午膳,黄漪珊还想赖在这儿睡午觉,若不是黄府马车侯在柳府门口,她怕是可以赖上个十天半月。 娘子们都不在府上,凌芮递了帖子,侯了会儿,内心有些着急。她被母亲上杆子喊来,又不知家里到底犯了什么得罪人的事。但她今日只是来试试王府的态度,若还肯见她,便说明事情没这么严重。 紫馨听到门侍的通报时也是微微诧异,凌家娘子不常上门,怎么今儿挑了个娘子们都不在的日子拜访王妃呢? 即便如此,紫馨还是上传给了王妃。 王妃此时用了午膳,离午睡还有一会儿子功夫,有些精力。柳府发生的事儿还没传到她耳里,所以今日对于凌芮的到来也是有些奇怪的。但毕竟是娘家那儿的姻亲,到底得给些面子。 “臣女给王妃请安。” 凌芮带着侍女行了大礼。 王妃啜了口茶,笑道:“快起来吧。” 王妃放下茶盏,作势看了眼凌芮,并未先开口。 凌芮明知这是一场胶着战,还是先开了口,“王妃娘娘,小女奉家母之命前来送些礼。家母本该亲自来的,可不巧她近来得了风寒,小女冒昧前来,着实失礼了。” 王妃道:“不打紧,今日来是找四娘玩吗?” 凌芮见王妃神色慈祥,连她提起凌家也未曾有所动摇,不免觉得母亲有些草木皆兵了。凌枫即使不长眼得罪了王府,大抵也没动到实处,荣安王家风一向大气,应是没有怪罪于凌家。 “昨日在诗会上才与四娘见过,今日只是来替家母送些东西,这就告辞了。” 凌芮当然不知,和王妃比心机,她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即便王妃知道了事情真相。也断然不会在外人面前流露情绪。 见凌芮走了,王妃的脸色反倒沉了下去。 “娘子们都回府了吗?” 紫馨道:“未曾,方才从柳府回来的下人来报,娘子们用了午膳才回来,估摸着快了。” 王妃转着手中的佛珠,“你去柳府走一趟,给香儿送些东西,再去问问刘嬷嬷昨日发生了什么。” 再说刘嬷嬷,自从到了依兰轩,她就享福了。 小娘子敬重她,特意给她安排了个小院子,还支了个下人伺候她,硬是将她顾成了二主子。 老婆子也知道小娘子是念她年纪上来了,腿脚也不方便。可她再怎么说也是个当下人的,不可托大,素日里该怎么伺候还是怎么伺候,更是变了法儿地做些吃食照顾她。 昨日小娘子参加诗会,她倒是闲了,便眯会午觉。醒来便发现主院那儿有虎啸,大抵是出事了。好在小娘子晚间便安全回了院子,可还带着好些人。她也不方便问,今日午后可算逮着机会了。 叶盼香听刘嬷嬷语气里止不住地担心,心里不由得暖洋洋的,她也没想着瞒她,刘嬷嬷对她来说是亲人,况且刘嬷嬷也会将她的事告诉外祖母。 凌家对她不仁,她又何必强忍委屈替他们隐瞒。 待叶盼香一五一十说来,刘嬷嬷的脸色也越发难看。说句托大的,她顾了小娘子这么些年,可是将她当亲骨肉看待的。有人这么欺负小娘子,这里头还有王妃的娘家,刘嬷嬷只觉得豁出老脸了也得替她讨回公道。 刘嬷嬷本想着王府今日怎么着也是要回一趟的,没曾想县主那几个娘子们刚走,紫馨那丫头后脚就来了。 “......她们还敢上门?” 紫馨一头雾水,迷茫地看着刘嬷嬷。 刘嬷嬷便知消息还没传到王府那儿去,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紫馨的额,“你这丫头!” 而后刘嬷嬷便将方才从小娘子口里听到的事原原本本地道了一遍,末了还添了一句,“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你可别学给别人听,一五一十地禀告王妃便是。” 紫馨听闻一脸震惊,留下了王妃给叶娘子送的东西便着急忙慌地回了王府。 回朔风堂的路上,紫馨正巧碰上了四公子,瞧着自己这幅着急的样子,有些羞赧。 “四公子安好。” 唐焕对于朔风堂的下人一向很和气,但今日却没有太多的好脸色。 他昨日回府有些晚了,便没有打扰祖母休息,未曾想今日凌家还有脸上门。 “不必多礼,紫馨姐姐可是替祖母办事去了。” 紫馨这才想起四公子可是与叶娘子定了婚事了。她自个儿年纪也不小了,从前见四公子待她和气,并非没动过当姨娘的心思。 现如今是不想了,王妃也说了,再过一两年给她挑个好婚事,她添一笔嫁妆让她风风光光出嫁。紫馨虽是婢女,心里也是个傲的,比起做姨娘,她更愿意做人正头妻子。 紫馨回道:“回四公子,奴婢奉王妃的命去柳府给叶娘子送了些东西。” 听到叶娘子三字,唐焕脸色稍霁,点了点头随后便大步迈进了朔风堂。 王妃心事重,并未睡午觉。待几个娘子回了府,便唤了唐璟来。 唐璟本也是想和王妃说得,涉及清誉,王妃将屋里伺候的都屏退了。 唐璟也没添油加醋,光是说实情便够恼火了。再说到宝心求了笙若去救阿香时,祖母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冷了许多。 “荒唐!” 唐焕进屋的时候,正瞧见想来喜怒不显于色的祖母摔了盏茶碗。 唐璟正想着劝祖母莫要动气,就瞧见了四哥。 “四哥,你快来劝劝祖母。” 唐焕向祖母请安后,道:“祖母息怒,这件事孙儿昨晚便知晓了,回府时见祖母和祖父都已经歇下了,才没及时说与你们。” 听到孙儿提起王爷,王妃只道:“这事不用告知王爷了,我来解决。” 第一百三十二章 彼此相依 唐焕听闻,便知祖母的意思是要严惩凌家了。 这件事事关小姑娘的清誉,唐焕也不愿闹大,若是给祖父知晓了,朝堂上凌家,柳家与王府的关系势必要破损一二。顾着这份,凌枫也不会受到什么实质性的教训。 倘若私下动手,即便凌家清楚是谁动得手,也得顾及着王府和柳家,忍着。他们若是有了新靠山,想还手,那是把小辫子往他们手里塞。 唐焕眼神晦暗,况且,他手上还有凌家的把柄。 见祖母和兄长没有提柳家二房,唐璟便多问了一句。依她瞧来,那位表姑母和表妹也是心术不正,纵得娘家人在柳府放肆。 她是没瞧见昨天惊险的画面,可阿香与她多年手足情份,她是断断要替她讨回公道的。 “柳家二房夫人哪儿呢?祖母有什么打算吗?” 连表姑母也不叫了,唐璟和唐焕骨子里都是护短的,谁动了她们在乎的人,那是半分脸面也不会给的。 王妃没有说话,而是将从柳府回来的紫馨喊上来,问了两句,待听说二房的人已经被送去五福山上了,便冷哼了声:“既然是去祈福,一切从简也就是了。她凌舒薇嫁进柳家之前都好好的,偏生这几年事多。” 这话一出,唐璟心里那口气就顺多了。祖母这意思,没个一年两年,凌舒薇和柳瑟瑟别想下山了。 唐璟先回院了,她将祖母的打算写信告知阿香,好让她心里舒服些。遇到这种事,很容易想不开,尤其阿香马上要与四哥成亲,好在阿香是个坚强的。 “小四。”唐焕告退后,祖母却突然开了口,“查到了吗?” 看似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话,唐焕却笑了。 祖母还是眼厉,这件事任凭谁也不会多想,但他祖母比起寻常当家老太太,多了魄力和心机,一下就窥出这件事真正的目的。 “祖母放心,孙儿已经派人去查了。” 其实背后到底是谁,唐焕心里已经有数。他之所以如此动怒,不外乎三番两次连累他的小姑娘受罪。 这厢唐璟送出了信,从娘亲那儿请安回来后,并未梳洗歇息,而是换了身衣裳,出了门。 绿儿不敢多问,替县主盘了发,簪了髻便跟着出府了。 唐璟穿了一席水绿色的银纹绣襟襦裙,她的记忆里,齐桦最喜欢她着水绿色,女为悦己者容。即便今日可能得不到她想要的,她也想给彼此留下最好的记忆。 马车停在了茶馆门口,又茶馆马侍拉到后头马厩。 唐璟按照回信所写,去了三楼的厢房。 推开门,那着紫纹蟒龙袍的男人就坐在窗边,熏香燃起的雾飘在茶案边,他静静地捧着一卷书看着。 眉眼温柔,鼻梁高挺,下巴的弧度清隽地不像话,就是那张嘴不爱说话,从小到大,都爱憋着她。 唐璟不知不觉鼻头有点酸,齐桦看到她,眼里的温柔更甚,只轻轻说了句:“阿璟来了。” 唐璟福了一礼,往前走了几步,却没坐下。 齐桦知道小姑娘心里犯堵呢,放下书卷起身,走近了几步,握住了她的手,将她带到蒲团上坐下。 唐璟沉迷了一瞬,立马将手抽了回来,她最迷恋的就是齐桦的温柔。他是三皇子,也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哥哥,从前在宫里她没少受欺负,是齐桦在保护她。 可如今她也恼怒于齐桦的温柔,这人就是这样,不温不火,不管做什么说什么,他都是这样一副样子。 唐璟重新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道:“我在信中约你前来,是想问清楚一件事。” 唐璟直面男人的眼睛,他的那双眼里不再是云淡风轻,而是粼粼波光。 “你愿意和我携手一生吗?” 唐璟从来都是敢爱敢恨的女子,她不拘泥于世俗、身份。喜欢就是喜欢,她爱的也不是齐朝的三皇子,而是那个陪她长大,替她擤鼻涕的桦哥哥。 唐璟何尝不知如今朝堂有动辄,中宫不容人,各个皇子都是野心勃勃。她知道,齐桦也有心争一争。 只要他想,她便愿意等。 男人笑了笑,唇角弯起的样子如沐春风,“傻姑娘,这条路不好走,很辛苦,也很寂寞。” 这是一条称孤道寡的艰难路,若说齐桦心中所念的,除了母妃妹妹,这么多年也只有这个小丫头了。 唐璟盯着齐桦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说的我都明白,我只想知道你的心意。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心悦我吗?” 若齐桦是个普通人家的男儿郎,他一定会大大方方地承认。他心悦唐璟,爱重她,期盼与她一生一世,白头到老。可他心有抱负,人活着,并非什么事都能随心所欲,穷人羡慕富人日子轻快,富人羡慕官宦手握权利,而到了皇家,这是一条在刀口下战战兢兢的路,皇家无父子,无兄弟。 他怎么忍心,将她引到这里来。他的小姑娘,嫁给一个富家公子,陪她闲云野鹤,快乐一生。 他若有幸登上那个位置,他会竭尽所能护她一生喜乐安康...... 可每每想到这儿,他那麻木的心就疼得不行。 唐璟眼眶微红,看着面前这个木愣子明明心悦她却拼命将她推给旁人,咬牙切齿道:“齐桦,我唐璟也不是不要脸皮的姑娘,今日你若看着我的眼睛说一句你不喜欢我,我立刻转身就走。可若你明明心悦我,还将我推开,日后我绝不回头。” 齐桦心一颤,终究还是自私了一次,他紧紧地抱住唐璟,在她耳边轻声呢喃:“傻姑娘,傻姑娘。我怎么舍得放开你......” 他也犹豫过,所以近几月的信越写越短。他做大事素来有决断,可一但事关他,他便优柔寡断,拿不起,放不下。 “我心悦你,只有你......我现在娶不了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什么都能给你。” 唐璟聚集在眼眶的泪汹涌而出,她也紧紧地回抱住齐桦,哽咽道:“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等也没关系,只要你还要我,我等多久都愿意。” 若是旁人在侧,定要觉得吃惊。 可唐璟便是如此,在外娇纵任性,在爱的人面前,软得像一只小猫。 第一百三十三章 请帖 叶盼香正躺在榻上看书,她已然听闻凌府昨晚的闹剧,心中痛快愉悦皆有。 痛快是凌枫罪有应得,她之前受他所困,软弱无力时恨不得将他绑进麻袋里教训一遍。现在如她所愿,小人遭殃,自然酣畅淋漓。 愉悦是教训是唐焕授意的,若非替她出口气,此举未免有些打草惊蛇,可他依旧做了。 叶盼香每每想到这儿,唇角就不自觉地上扬。原以为要一阵子不会出现的男人却频繁地在她面前露脸。 刚来柳府那夜还一本正经地告诉她,别人的院子非他想闯就闯的,现在却来去自如,还在依兰轩周遭安插了不少暗卫。 要说前几日,叶盼香还是很欢喜唐焕晚间来陪她一会儿的,两人偶尔饮茶,谈及民间文杰,风貌习俗,又或是规划游历线路,再或是手谈两局...... 叶盼香从前总担心成亲后两人会不会有热情消散的一天,那时两人可有话说,会相敬如宾,还是孤枕难眠。现如今每个夜晚,两人皆是聊不完的话,甚至偶尔情到深处,即便不语,也是浓情自在心间。 两人相处就像在煮沸一锅温水,到了锅炉咕噜咕噜冒泡时,就开始身体发肤纠缠,始于欲,止于礼。 叶盼香只觉得脸蛋发红,羞得不敢直视唐焕的脸,这样蜻蜓点水满足不了唐焕,连小姑娘都觉得意动。 过不了几日,叶盼香便抗拒起了唐焕的到来。实在是他这个人不规矩,好好说着话便要动手动脚,搂着抱着还不满意......每每撩拨后,小姑娘都热得出一身汗,还得等人走了再沐浴更衣一遍,弄得刘嬷嬷瞧她的眼神都不对劲儿了。 刘嬷嬷可不像宝心宝漪这样不更事,若是被发现了,她可没脸做人了。 昨儿叶盼香拐着弯地劝唐焕成亲之前都别来了,那人当下倒规矩,只是左耳进右耳出,隔天晚上水榭灯笼一亮,他又准时准点地出现在了厢房里。 “你怎么又来了?” 叶盼香歪在榻上,翻书的手一顿,小小地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 唐焕眼尖,自是瞧见小姑娘不欢迎他的神情,暗叹这小妮子过河拆桥,前几日见他办事得力,赏了几日好脸,这才几天就没好脸色了。 唐焕摸了摸鼻子,实在是没想到自己还有被嫌弃的一天,“这几日蚊虫多了,给妹妹送些驱虫的粉,沐浴完涂抹全身便是。” 叶盼香瞥了一眼,瞧着盒子与她素日用的驱蚊露也没甚区别,嫌弃地摇了摇头,“味道太大。” 那神情就差说“我情愿被咬也不愿全身发臭。” 也不知是不是两人好事将近,唐焕对叶盼香格外地有耐心。换平时他肯定撂下一句“爱用不用”,转身就走。 今时不同往日,叶盼香想到以前在他面前战战兢兢的模样,就有种翻身的快乐,嘴角都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唐焕虽然有耐心,但也是没好气地拆了盒盖,拍了些粉到手心里,一把凑过去盖住小姑娘半张脸蛋儿。 “小没良心的,自个儿问问,香的还是臭的?” 叶盼香皱了皱小鼻子,却惊喜地发现这驱蚊露是香的,有股夜来香的芬芳。 叶盼香自小招蚊虫,盛夏时节尤是,旁的法子都试了,屋里摆上驱蚊草,香炉里点蚊香,甚至还放了好几盏驱蚊灯,效果都不太显着。 唯有这驱蚊露还算有效,只是常用的都有股味道。她是宁愿被蛰也不用,真真是娇性子。 叶盼香有些感动,唐焕这样肯为她费心思,她先前确实有些小人得志了。 “多谢表哥!”小姑娘温顺地蹭了蹭他的手背。 唐焕身体立马有些躁动,逼了内力才缓缓排出。 温香软玉在怀,又是自己心爱的女人,唐焕也不是柳下惠再世,自然心猿意马,巴不得今夜就是洞房之夜。 唇舌交缠,几近温存,唐焕埋在小姑娘的颈窝,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成亲之前你可得好好休息。” 叶盼香不明所以,娇憨地点了点头。 待她回过神来,已是日出清晨,人去楼空了。 一旬将过,吉日定在了七月初三,下聘后,两家便是安心地筹备婚礼。 女学放假,夫子们却还是居住在内。 万道师长今日约了洛湛,夫宴品茶,悠悠地捧着盒吃食,便想出院子,临出门前,才想起昨儿自个看书时,门侍好似送了帖子来。 万道师长医术高明,京中却有人想请他诊脉,真正请得动的却少,除了紫禁城那位得随叫随到,万道先生素日里活得比谁都洒脱。 “婚帖?”万道先生摇了摇头,这倒不是他收到的第一封婚帖,从前那些学生结业成家,也给他送过帖子,他素来都是礼去人不去。 万道先生却是万万没想到,这次请他的是他这两年最得意的后生。 “诶呦,这都怎么搞得!” 万道步子飞快,一点也不似花甲之年的老人。 他到时,洛湛刚好晾温一盏茶,不疾不徐地放到万道面前,“师伯何事惊慌?” 这声师伯倒是没乱喊,洛湛与夫宴师从万孞大师,与万道同出一门,若论起长幼,万道先生担得起一声师伯。 两人当年的师傅是有名的游医琴师,世间难有将两样才艺学到极致之人,收了两个徒弟也是为了继承他的衣钵。 万道先生啜了口茶,叹道:“这不我那小徒弟突然要成亲了,那么小一个女娃娃,咋说嫁人就嫁人,我那衣钵哟,找谁担着?” 夫宴大笑:“师伯说得是叶小娘子吧,师伯也别心急,人家小姑娘要嫁人也是一桩美事,索性您宝刀未老,过几年从后生里才寻着质素好的便是。” 万道先生摇了摇头,道:“倒不是说这丫头医术天赋多高,她这性子却是个稳重的。这两年我观察着也是个能吃苦的,平日里才带出去试炼,再换个人老身可折腾不起。” 夫宴又道:“现今不比从前,女子也可抛头露面。若是叶小娘子是个有心的,嫁人后也并非不可交授。” 万道点了点头,“正是,下次出诊老身正好问问。” 夫宴瞅了瞅身旁的洛湛,他俩朝夕相处,对彼此是在熟悉不过了。他从前便觉得洛湛这人心冷,对待爱慕他的女儿郎更是。却是见他私底下顾过叶家小丫头几次,以为他是铁树开花了,结果今日他俩收到请帖之时,洛湛并未有不悦的情绪,甚至还难得弯了弯唇,着实令人不解。 第一百三十四章 成亲 自下聘后叶盼香心里便有些恍惚,唐焕也是受礼之人,成亲前一月,多一天也不算,便再没来过依兰阁。 亲近的人不在身边,叶盼香心如铜鼓,阵阵作响,由宝心宝漪安慰着才好了许多。女子成亲前这一夜本应该由娘亲陪着,可如今只身一人,难免紧张。 傍晚时大房舅母陪着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临走时又塞了本小册子给她,嘱咐她睡前看上两眼,今夜要早睡。 白素衣原想着和小姑娘细细讲来,可到底只是表舅母,怕说多了小姑娘脸皮薄。 叶盼香接过这烫手山芋,没翻看便放进了箱底。不是她不好奇,而是今晚沐浴更衣时,刘嬷嬷屏退了下人与她细细降了洞房之夜会发生的事儿,又告诉她这白帕该放置在何处,她又该如何表现。 叶盼香听得面红耳赤,嗫嚅着半响没吭声。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叶盼香便被宝心拉起来梳妆打扮。今早得开脸,全福婆婆请得是远近闻名的吉祥人,子孙满堂,富贵安乐。 叶盼香匆匆用了些素食,她倒是敞开了地吃,按照礼数,到黄昏拜堂成亲前都是不能用膳的。 全福婆婆备好了开脸所需的工具,先用温帕子在叶盼香脸上细细擦拭了一番。 柳家女眷们都在依兰轩喝开脸茶,白素衣见叶盼香有些紧张,柔声道:“放心,你脸上绒毛又少又疏,一会子功夫便好了。” 叶盼香稍稍松了口气,前段日子黄漪珊来瞧她时,还说了当时她喝了宝玥姐姐的开脸汤,瞧她开脸时疼得掉了好几滴眼泪。 叶盼香至今也不知宝玥姐姐是用了什么法子让范夫人同意将失而复得的女儿嫁到川蜀去。她只知宝玥姐姐完成了任务,远嫁不过是挡箭牌,至于真正嫁到川蜀的是何人,便成了个谜。 叶盼香失神间,全福婆婆已经在她耳边唱起开脸歌了,“左弹一线生贵子,右弹一线产娇男,一边三线弹得稳,小姐胎胎产麒麟。眉毛扯得弯月样,状元榜眼探花郎。” 贺词毕,全福婆婆已然利落地开完脸了。 叶盼香照了照镜子,虽未有太大区别,脸上却是干净了许多,瞧着两腮那不用胭脂点缀的粉红,叶盼香才真的意识到自己是要成亲了。 “哟,新娘还没上妆嘞,外头新郎都到了。” 柳家的亲戚妇人如是道,瞧着里头刚开完脸的新娘,顾盼生姿,娇艳地像是要滴出露珠来了。 一旁的白蒙菲和唐媛相视一笑,道:“可等着吧,傧相若做不出催妆诗,新娘哪儿能怎么容易上车哩?” 唐焕傧相请得是慕贺,这人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其实还真有几分才华。 他先唐焕一步上舟,在舟上便吹了一首凤求凰,惹得依兰轩的女眷纷纷眺望。 “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阳台近镜台。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枝开。” 慕贺人在院外,大大方方地将诗吟出,末了还添了一句:“嫂子,新郎官在外头晒着呢,嫂子心疼心疼,快些出来呗!” 这混不吝的话一出,不仅女眷们笑了,叶盼香自个儿也笑出了声。 依旧是不紧不慢地上了妆,换了嫁裳,着凤冠霞帔,刘嬷嬷还取了百福扇给叶盼香遮面,特意嘱咐了得进了洞房,掀了盖头后才能放下。 叶家族长已然等在主院中,叶盼香拜别,族长按理说了些话,待三日回门后也算全了礼数。 叶盼香眼前一片红,看不清路,由宝心搀着乘舟到了正门前,“娘子,要跨火盆,马鞍和米袋了。” 叶盼香失了搀扶,走得更慢了些。 每走一步,叶盼香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来京城的点点滴滴,这么多年,王府对她而言已是有归属感的家。但直到今日过后,王府才是她真正的家。 脚下被火烘烤的炽热,惹得叶盼香有流泪的冲动,好在她还记得今日是她与唐焕的大喜之日,硬是忍住了。 直到前方有一双熟悉的大手牵住了她,即便看不清盖头外的事物,但有唐焕在身边,她便觉得安心。 “阿香。” 男人低沉的呢喃晕在耳旁,叶盼香的心像是被击中了,顿顿的,晕沉沉的。唐焕鲜少这样亲昵地唤她,明明阿香被许多人唤过,可从他嘴里而出,就是与旁人不一样。 叶盼香没有说话,而是更加用力地握紧了他的手。 新郎送新娘上轿,御马三周,先喜轿一步而归。 待马车缓缓前进,十里红妆自柳府过百花井街,直到喜轿到王府正门,最后一抬嫁妆还未送出柳府。 跨过王府正门,家眷们都随着新娘子的脚步走了一遍,沾沾喜气。 高堂之上,王爷与王妃,世子与郡主皆以落座。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到夫妻时,礼该新娘新拜,新郎后回。这些规矩刘嬷嬷昨日便与她说过了,已震夫刚。但今日行礼却是夫妻对拜,叶盼香更是热切地感受到唐焕对她的情意。 结发之礼后,存着两缕发丝的锦囊便由新娘贴身保管。礼成,送入洞房。 亲眷好友站了竹坞居一院,待唐焕将叶盼香轻柔地放在榻前,才各个争先恐后地进来。 唐焕取过喜称,在众人瞩目下,缓缓掀开了叶盼香眼前的红盖头。取下扇子后,久不见光亮,小姑娘眨了眨酸涩的眼,抬起头时,露出了精致的脸庞。 明眸善睐,熠熠生辉,像是盛夏开得最耀眼的莲花,高洁中透着娇媚。 不知是谁先说了句:“新娘太美了。”此起彼伏的赞叹接踵而至。 屋内站着的多是见过新娘的,即便如此还是被其姿色惊艳。饶是唐璟这几个熟悉叶盼香以往姿容的,也是在内心赞叹其美貌无双。 亭亭美人在此,难怪唐焕这般着急忙慌地将人娶进家门,再晚些时候,求亲的人怕是要踏破王府的大门。 唐焕无心后头嬉闹动静,此时此刻,他的眼里只有面前他心之所向的女子。恬静美好是她,胡闹任性是她;乖张羞涩是她,端庄明艳是她;粗心大意是她,心细如发是她;怜她爱她宠她闹她,是他。 第一百三十五夜 期盼 叶盼香的眼里也只有这个男子,红袍的唐焕是她从未见过的。她爱他的眼,像是藏了浩瀚星海;她爱他的眉,如利剑出鞘;她爱他的唇,每个耳鬓厮磨的夜晚对她呢喃爱语。 两人互相对视,内心澎湃的爱意汹涌而出,一时间皆有些红了眼眶。 饮过合卺酒,一生一世携手到老。桂圆红枣花生饺子,多子多福子孙满堂。 唐焕难以抑制心中的爱意,在众目睽睽下轻吻了小姑娘的额头,像是圣洁虔诚的礼节。 “等着我,饿了就先吃些东西,我很快就回来。” 唐焕在叶盼香耳边小声嘱咐,而后才不舍离开,出去应酬。 方才也在屋内的兄弟们何时见过唐焕如此儿女情长,唐焕这人看似滥情,其实最冷情,比谁都狠心,今时今日却栽倒在了叶家姑娘的石榴裙下。 慕贺摸了摸鼻子,想起以往自己的狂言诳语还真有些汗颜。黄淼,容鲲今日也来了,是来替新郎官挡酒的。几个兄弟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唐焕虽是千杯不醉,但今日不同寻常,酒能助事,亦能坏事。 竹坞居的主屋,客人渐渐离开去前院赴宴。王府的姐妹们,嫂嫂们,还有黄漪珊,白絮菲几个闺中好友留了片刻陪叶盼香说了会子话。 待宴席开始后,也都离开了。 竹坞居霎时空荡荡的,叶盼香脱了头上足有十来斤重的发冠,到耳房沐浴更衣后才有心情仔细观察这个她日后居住的地方。 虽是同在王府,但碧海阁与竹坞居是截然不同的装潢。竹坞居主院厢房甚大,比起之前叶盼香看过的又多了许多改动。 好比西边多了叶盼香惯用的檀香贵妃榻,上头铺了一层象牙席,书案上摆着香炉,与她在碧海阁时一般无二。后来也是听刘嬷嬷说才知道,这些并非是从碧海阁搬来的,碧海阁里的东西几乎没有打动过,是留着当叶盼香的闺房的。 东墙前的竹香屏风换成了叶盼香喜爱的双面绣屏,高立的烛台雕刻成了莲花状的,烛芯也是花瓣样的,精致极了。 叶盼香最欢喜的便是新添置的梳妆镜,镂空雕花的紫檀木,镜子尤为清晰,是舶来品。抽屉层层叠叠,打开却是满当当的首饰发簪,宝石和玉饰较多,皆不是凡品。 “四公子对少奶奶也忒上心了。”宝漪道,今早起来,刘嬷嬷就与她们说了规矩,礼成后定要改口唤娘子少奶奶。 叶盼香微笑,心里却是甜津津的。 宝漪替叶盼香梳了头,挽了个松散的发髻,便道:“奴婢去厨房看看,给娘子送些吃食来。” 叶盼香点头,又嘱咐宝漪带上银袋,她嫁到竹坞居第一天,该赏的还是得赏的。 未曾想竹坞居的管事嬷嬷倒是个会来事的,宝漪去小厨房的路上正好碰见她带着如烟端着食案。 “姑娘是少奶奶身边服侍的吧?” 宝漪拘礼道:“这位便是安嬷嬷吧,奴婢名唤宝漪,我与宝心是一同伺候少奶奶的。” 两人一道去了厢房,安嬷嬷在竹坞居管事已有十余年,叶盼香初来乍到,自然得给面子。 “嬷嬷快请起,如烟姑娘也起来吧。” 叶盼香向宝心使了个眼神,宝心回意,将袖子里的荷包塞给了安嬷嬷和如烟。 “本是想明日找时间在找嬷嬷,今日倒是碰上了,这一点心意你收好,辛苦嬷嬷这么多年将竹坞居打理地井井有条。” 新少奶奶客气懂礼,安嬷嬷自然喜悦,忙道:“多谢少奶奶赏赐,让老奴也沾了沾喜气。少奶奶今日忙碌半日,怕是饿了,老奴让如烟做了些易消化的吃食,还请少奶奶先用。” 叶盼香笑着点头,让宝漪送她们出去。 安嬷嬷走出厢房才轻轻松了口气,从前在王府倒是见过叶家娘子几面。当时只觉得叶娘子生得是美人坯子,日后长开了定是个可人。现如今瞧瞧,那是牡丹盛放正当时,将京城的闺秀都比了下去。 安嬷嬷管理竹坞居,自然有几分手段。四公子小时候就是个挑剔的,身边伺候之人不能不堪入目,尤其是离得近的更是得长得赏心悦目。就说四公子身边的笙若,棉雾,如烟,锦瑟,哪个放出去不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外头总有人拿这做文章,说四公子贪图女色,实则不然。 这么多年,公子还是公子,侍女也只是侍女。安嬷嬷知道,那些个侍女心里还有些拎不清,公子却是看得最清楚的。 管着一群娇艳可人的侍女,还能将她们管得安分守己,安嬷嬷十分有心得,不过是平衡之术。可如今竹坞居来了正经的女主子,底下人躁动的心可就不好控了。 如烟的厨艺确实极好,自唐焕回京后,他三天两头便让如烟送些吃食来,有些点心做得比朔风堂请得江南厨子还精致可口。 待将肚子填饱后,叶盼香便着人点了梅香,歪在贵妃榻上看书,竟与从前在闺房里一般无二。 唐焕进屋时还有些恍惚,仿佛两人还未成亲,他夜夜躲开侍卫,去她闺房瞧她。 “你回来了?” 叶盼香见唐焕回屋,放下书籍,倒了盏温的茶给他,又替他褪去了外衫,娴熟地像是老夫老妻,一旁负责公子室内起居的侍女毫无用武之地,只能悻悻地退出门。宝心宝漪也懂规矩,去耳房将浴桶添满热水,便退了出去。 唐焕的眼神太炽热,叶盼香看得内心羞涩,低着头道:“先去沐浴吧。” 良久,唐焕才轻轻笑了,将头埋在叶盼香肩上,蹭了蹭,才道:“你等我。” 今夜不知为何,唐焕在身边时,空气都好像稀薄了几分,不似从前两人相处时做什么都是十分自如的。 叶盼香拍了拍自己的脸蛋,想让自己冷静几分,可一想到等会要发生的事,却是怎么也冷静不下来,只好拿着书装样子。 唐焕再出来后,只松松垮垮地套了件白衫,锁骨夺人眼球,叶盼香匆匆扫了一眼,便羞涩地低下了头,不自觉地将身上同样有些松垮的衣裳搂紧了些。 第一百三十七章 计划 敬茶后,唐焕带着叶盼香依次称呼,从前的舅舅舅母变成了伯伯伯母,哥哥嫂嫂如旧,只不过叶盼香占了唐焕的便宜,能大言不惭地唤几个姐姐一声妹妹。 别说和叶盼香最不对头的唐萱一脸别扭地喊了声四嫂,便是与她关系亲密的唐璟,唐妍也不甚自然。 那好似吃了憋的表情,叶盼香在正堂忍住了,回竹坞居的路上却是光想想就能被逗得乐不可支。 唐焕瞧她好玩,捏了捏她的手窝肉,调侃道:“娘子,就算咱们今日收了怎么多贵重的礼,也不能喜形于色,财不外露,知否?” 叶盼香乍一听愣了,转瞬便知唐焕这是在戏弄她,顾着身后离着三步远的侍女,小声地“呸”了句,“我是这样贪财的人吗?” 唐焕似笑非笑道:“哦?也不知当初是谁出价一千两银子才肯卖为夫一副临摹画。” 叶盼香一听就恼了,当初开一千两的价钱确实是虚高了,可他唐焕是吃素的吗,这不转身就坑了她一道。乐菱大师的九曲图,她仿起来极费心力,若早告知她仿得是这张画,她说什么也不会被钱财诱惑。 但看在唐焕当初出价不斐,她就大方点,不同她一般计较乐。 “生气了?”唐焕捏了捏叶盼香的小鼻子,“这么小气。” 叶盼香撇撇嘴,想起嬷嬷说得新婚不能红脸,将怒气憋了回去,敷衍地扬了扬唇角:“没有,我好得很。” 唐焕道:“别气了,为夫今晚再给你赔罪。” 这都是什么荤话哩? 叶盼香羞赧,快速回头看了眼身后跟着的侍从,气急败坏道:“表哥,你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你再乱说话,我绣的荷包就不给你了。” 羞死了羞死了! 唐焕好笑地对侍从摆了摆手,旁若无人地将小姑娘拦腰搂住,转了转腰间的荷包,“娘子说得是这个吗?” 叶盼香就说,她今日瞧着他的荷包怎么分外眼熟,就是出自她手哩,“你,你怎么拿到的?” 叶盼香真的是诧异了,她记得着荷包被她收进了妆匣里,昨儿晚上到今天早上两人一直都黏在一起,他是如何拿到的? 唐焕牵着叶盼香走进了花园里,手便更加肆无忌惮了起来,“娘子梳妆打扮时看见的。” 叶盼香失语,唐焕眼睛还真是尖,隔着一道屏风还能将她的动作看得这么仔细。 路过假山洞口,唐焕将小姑娘牵了进去,细细地啄她耳后的软肉,唐焕偏爱这地方,每每都能玩上许久,即便这样他还能含糊发问:“娘子绣了自个儿的小字在上头,为夫带着出街,娘子欢喜否?” 被戳中了小心思的叶盼香嘴角一僵,这小家子气的心思确实出自她手,荷包绣到最后她不知着了什么魔,将自己的香字绣在竹林底下。 待绣好才有些赧赧,又舍不得拆掉,只好藏到妆匣里准备重新绣一个交差。 “才不是给你的。”叶盼香嗔道。 唐焕在她耳边轻笑,身体凑得越发近:“不管,到了我手里就是我的了。” 一语双关,叶盼香脸涨得更红了,心里却越发甜蜜。新婚的夫妻蜜里调油,在这随时有人经过的花园石洞里都能你侬我侬。 又磨蹭了许久,两人才一起结伴回竹坞居。唐焕前院还有一点小事要处理,缠着叶盼香腻了会儿,便说用午膳时再来陪她。 唐焕一走,叶盼香脸上的红晕才消散。 刘嬷嬷此时正带着宝心宝漪整理叶盼香的嫁妆,嫁妆大多数都放回了碧海阁,只有几抬放在竹坞居,整理起来也算便捷。 “娘子回来了。”刘嬷嬷笑道,“老奴让小厨房顿了雪梨燕窝来,娘子可要尝尝。” “嗯,谢谢嬷嬷。”叶盼香边说边将手泡在玫瑰汁子盆里,娇憨道:“还是嬷嬷了解我,正好有些馋了。” 刘嬷嬷拿来棉布替娘子擦拭,“少奶奶折煞老奴了,方才安嬷嬷来给您请安,说是要带竹坞居的下人们给您见上一面,再将竹坞居的小账给您管理。” 王府规矩森严,掌家比旁的府还要复杂一些。各个院子都有小账,月末每个院的账本都要与账房的总账本核对,确认无误才会发下个月的俸利。 这安嬷嬷倒是极懂规矩,她一来便交出了竹坞居的小账。当初无论是大嫂还是二嫂进府,她们院中的账本都是隔了半年才上交的。 “确实要见见,去请她们到正厅,我去换身衣裳。”叶盼香笑道。 见下人,穿得太华贵难免有摆架子的嫌疑,穿得太朴素有会让人轻视,所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因着还是新婚,叶盼香换了身桃色的海棠纹诃子裙,簪了支玉石簪,真真是人比花娇,娇艳旖旎。 待叶盼香到正厅时,安嬷嬷等人已侯在院外了。 “宣吧。”叶盼香道。 “奴婢给四少奶奶请安。”声音整齐划一,打一眼望去,竟各个都生得不错,尤其是跪在安嬷嬷身后那一排,四个女子,美得各有千秋,其中三个她都见过,唯独跪在左手边第二个的女子。 “快都起来吧。”叶盼香舀了舀琉璃盏中还有些温烫的雪梨燕窝。 安嬷嬷起身道:“回禀少奶奶,竹坞居共二十二个奴婢,现已悉数到齐。” 叶盼香微笑,道:“那就请你们都自我介绍一番,说一说自己的名字,年龄和负责做的事即可。” 安嬷嬷点头示意,便由站在最右侧的棉雾先开始。 “奴婢棉雾,年十九,平日里在书房伺候。” “奴婢笙若,年二十,平日里在兽园伺候。” 叶盼香对笙若笑了笑,她倒是极欢喜笙若的性子,不争不抢。经过了上次那事,她更是越发欣赏此人。 难怪唐焕将兽园交给笙若伺候,雪竹至性至纯,心术不正地又怎能与它这般亲近? 即便得了少奶奶的亲眼,笙若依旧是宠辱不惊,连安嬷嬷也对她高看了一眼。 叶盼香遂将注意力放到了下一位婢女身上。 这位姑娘着了件碧水绿的衫裙,脸蛋生得娇柔,唇如桃花瓣轻盈透亮,气质淡如菊。不得不说,这容貌在竹坞居的婢女里是数一数二的出彩。 第一百三十八章 账本 “奴婢锦瑟,年十八,擅茶道,素日里伺候公子茶水。” 锦瑟倒是个不肯吃亏的,她们这一群人哪个不是伺候公子的,偏她要提上一嘴。 叶盼香波澜不惊地舀了一勺燕窝,笑道:“有时间也让我尝尝你这手艺。” “奴婢如烟,年二十有一,平日里在小厨房伺候。” ...... 都是口齿伶俐的,不过一刻钟,便结束了自我介绍。 安嬷嬷这才道:“禀娘子,竹坞居领一等俸禄共八人,二等俸禄共十人,三等俸禄共四人,还请少奶奶过目账本。” 安嬷嬷急着交账本未必心甘情愿,叶盼香也不想一来便得罪了她,转瞬间叶盼香便有了抉择。 “从前在碧海阁时,都是刘嬷嬷替我管理账本,现如今到了这儿,由刘嬷嬷和安嬷嬷一同掌管便是,这本账本便先发在我这儿,待我找人抄录完了,再还给安嬷嬷。” 安嬷嬷道:“多谢少奶奶信任。” 对着刘嬷嬷赞赏的眼神,叶盼香神清气爽地站直了身子。看着二十来个往外退的窈窕美人,叶盼香想若她是唐焕,也要身边伺候的都是赏心悦目的,光是瞧着便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午膳是朔风堂的厨子送来的,共十二道菜,皆是叶盼香与唐焕喜欢的菜品。 唐焕还未回来,叶盼香便嘱咐小厨房先将菜品温着,又着人去前院瞧瞧。倒不是她心急,只是她常听说唐焕用膳不守时,时常忙着忙着就错了点。她既嫁了来,必是要在这上头多花心功夫。 “四公子,少奶奶身边的宝心来了,说是午膳备好了,请公子回去用膳。” 说话的是前院伺候的侍从昌逸,他常年在前院伺候,只听说新少奶奶原是府上的表姑娘,再多的便不知了。 但今日一瞧,少奶奶怕不是个机灵的。前院伺候的谁都知道在公子忙的时候不能打扰,且他瞧着新婚燕尔的,公子还来前院,定是新少奶奶不甚讨喜。若不是今日是他们新婚第一天,昌逸也不愿触霉头禀告。 本以为要被公子训斥,未曾想公子却是连写到一半的信折子都搁下了,擦拭了手便大步出门往内院去了。 昌逸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声喃喃了句:“看来也不是不喜欢啊。” 没曾想一回头便对上了一双幽怨的双眼。 “彩幼,你怎么在这儿?” 昌逸被吓了一跳,见她双眼通红,不由得放轻了声音,“怎么了?谁给你委屈受了。” 彩幼摇了摇头,漂亮的眼睛里却立刻淌出了两行泪,美人儿落泪梨花带雨,真真是将昌逸的心给哭动了。 “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宛怡她们又欺负你了。” 昌逸急道。彩幼生得极漂亮,听说是被公子要来的,本是在竹坞居伺候的。偏偏被人排挤,后来安嬷嬷见她可怜,才向公子禀告将她调来前院负责茶水的。 前两年公子游学,还将彩幼带了去,想来也是觉得她伺候得周到。 前院伺候的侍女少,生得都不如彩幼好,嫉妒她的容貌又嫉妒公子游学带了她去,便也学了内院排挤那一招,惹得彩幼时常默默垂泪。 昌逸不管说什么,彩幼只顾着哭泣摇头。 “你若不说,我便去禀了公子替你做主。” “不。”彩幼突然出声,半响才喃喃道:“昌逸,你说公子喜欢新少奶奶吗?” 昌逸也是个机敏的,一下就看穿彩幼的心思了。其实彩幼刚到前院伺候时,昌逸也以为公子对她有几分意思。可随着时间过去,除了倒茶上点心,彩幼没近过公子身半分,公子的目光也从来不曾在她脸上停留。 “我听说新少奶奶从前在咱们府里就很得宠爱,咱们公子与少奶奶青梅竹马,我想自然是喜欢才娶回家的。”昌逸边说边盯着彩幼的眼睛,难得不守规矩私下议论主子。 “是吗?”彩幼心里暗暗念着,自听到公子要成亲起她便吃不好睡不好,日日啜泣。 也不知是不是这两年在王府之外养出了野心,彩幼明知即使不是叶家娘子嫁给公子,也会是旁的贵女,但绝不会是她。可她并不贪心,她只希望日后公子能看看她,留她在身边伺候一辈子。 唐焕回到竹坞居厢房,亭亭石子路蜿蜒至厢房窗下,唐焕为小姑娘在那儿种了一片蔷薇,如今已有些许红粉露尖。 而他心爱的女子正坐在那窗台前,专心地修剪花枝,似是感受到了他的炽热目光,回眸冲他抿唇一笑,有些羞涩,有些娇憨,唐焕只觉得岁月静好,若是竹坞居里永远都有一个她在等他,他将终身离不开王府半日。 “焕表哥,你回来了。” 叶盼香擦了擦手,起身到外迎唐焕。 即便成了亲,她总还是改不过口,时常还是唤他表哥。唐焕偶尔也会回一句妹妹,喊得最多的却还是娘子。 唐焕旁若无人地在小姑娘额前落下一吻,嗓音低沉悦耳,“怎么换了身衣裳,做什么去了?” 叶盼香害羞地往后退了一步,边吩咐下人摆膳边道:“见了竹坞居伺候的下人,认了认脸。” 唐焕道:“娘子有何感悟?” 叶盼香玩笑道:“其他的倒是还不了解,不过嘛,生得都不错,很养眼。” 唐焕勾了勾叶盼香的小鼻子,笑道:“为兄小时候确实有些以貌取人,若有不守规矩的,你只管打发出去便是。” 即便知道唐焕的心意,叶盼香也不会仗着身份随意动竹坞居伺候的婢女。但听他这样一说,叶盼香的心情确实好了许多,这就像是有了底气。 叶盼香眼珠子骨碌一转,戏谑道:“哦?没有舍不得的?” 唐焕捏了捏叶盼香的手心,没好气道:“我的心意你还不知吗?” 叶盼香笑眯了眼:“不知道,要你说出来。” 唐焕哼了一声,放在平时他岂会轻易将这些话说出口,可只要小姑娘笑得跟只小狐狸似的瞧着他,他的心便软得一塌糊涂,什么话都能脱口而出了。 “只有你,我在乎的只有你。” 第一百三十九章 回门 新婚三日不离府,唐焕与叶盼香便都腻歪在竹坞居里。整日手谈,饮茶,不觉一丝无趣。 待三朝回门,两人拾掇拾掇,带着王妃提前备下的礼去了柳府。 柳府中早已备好了归宁宴,叶家族长也是一早就在正厅候着了。 见侄孙唯一的子嗣被夫家厚待,叶家族长也算是放下了心。当年,侄孙媳出事,他并不知内情,无从管制,而后事情闹大了,他是万分愧疚。叶家最有出息的后辈为国献躯,他却不能守护好他的后代,他真是无颜面对叶家列祖列宗。 归宁宴前夕,叶家族长留叶盼香单独说了会儿话。 “好孩子,快起来吧。” 叶盼香起身,微笑道:“这一月辛苦伯爷爷了,伯爷爷可还习惯北方?” 叶家族长敲了敲手中的木拐,摸了摸胡子道:“极好,柳家招待得极好。老身过几日也要回江南了,见你过得好,也算不虚此行了。” 叶盼香道:“多谢伯爷爷,还请伯爷爷回江南后,着人替不孝女到父亲母亲坟前上一炷香。” 叶家族长摆了摆手,“老身一定办到,你是个有孝心的孩子,你父亲母亲在天上有知,一定会欢喜的。” 叶家族长突然拄着拐杖起身,从袖口中拿出了一个荷袋,“孩子,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好好收着,不可流于人前。” 叶家族长神色深沉,他一直在找的东西原来在侄孙手中。可直到真正拿到手了他才发现这东西对于日渐衰败的叶家是催命符。 叶盼香有些惊诧,她是万万没想到父亲还给她留了东西。她对叶父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记忆里,父亲每年大多数都时候都在军营里,偶尔回府也是陪伴母亲的时日居多。 但叶盼香也记得,父亲很疼爱她,即便不常在家,所有节日的礼物都是他精心挑选的。除了没有过多的时间陪她,他真的是个完美的父亲。 “好。” 手握着这个荷袋,就像是怀揣着一个重大的秘密。 一回竹坞居,叶盼香便屏退了伺候的人,连最亲近的宝心宝漪都去了偏房。 唐焕在柳府时便感受到小姑娘情绪不稳定,是在她与叶家族长单独会面以后。 叶盼香将正门闩上,去了屏风后的榻上,跪坐下。 叶盼香并不打算瞒着唐焕,将放在袖中的荷袋取了出来,“伯爷爷临走前将这个给了我。” 唐焕猜到叶家族长定是给了小姑娘什么,却没想到小姑娘现如今便对他如此坦诚,半分隐瞒也没有,这个意识让他的心情无比舒畅。 叶盼香拉着唐焕一块盯着案上的荷袋。 一路上,叶盼香便在悄悄用手摩挲荷袋里的东西,像是一块玉珏,又像是一块石牌。 待打开了荷袋,叶盼香才发现里头是个刻了字的玉牌。奇怪得是,这两个字并非齐朝通用的字,倒像是边疆部落的土字。 也不知唐焕是否识得玉牌上的两个字,但叶盼香瞧见他看到这块玉牌时,眼里有明显的愉悦。 “岳丈大人留给娘子了一样好东西。” 唐焕见多识广,能被他称作是好东西的,定不是凡品。这关子一卖,叶盼香心里愈发好奇。 唐焕揽着小姑娘,让她坐到了自己腿上,他拿起玉牌照在烛火下,不多时玉牌上便显出了一行行小字。 唐焕嗓音低哑,“娘子可知乌珂一族?” 叶盼香靠在他怀里摇了摇头。 唐焕把玩着玉牌上的小字,缓声道:“边疆部落战争之前,乌珂是众多部落的领袖。后来挞拔族觉起,乌珂便被驱逐于森林里生活,为防止乌珂族反抗,挞拔族人轮流看守森林。但还是让乌珂族寻到了机会,挞拔族被铲除后,乌珂族人并没有回到部落,而是追随族长去了别的领土。” 叶盼香听得入迷,见唐焕停顿了,掐了掐他的腰。 “乌珂族骁勇善战,传闻中一人能敌十个精兵猛将。岳丈大人为你铺了一条光明之路,这个令牌上是乌珂族先今所在的地土,若遇危险时,他们的族人能为你差遣。” 叶盼香心中震惊,叶父大抵是早就预知自己时候不多,才留了这个给她们母女,却是今日才真正到了她的手中。叶盼香不知前路艰险与否,但叶父确实是给她留了一条后路。 叶盼香不禁有些哽咽,想起从前在江南的日子,美得像是梦中仙境......叶盼香将脸埋在唐焕怀里用力地蹭了蹭。 唐焕将玉牌放回荷袋中,搂紧了小姑娘,在她发璇儿上吻了吻,道:“我希望你永远也用不上它。” 难得见毒舌的唐焕这般深情,叶盼香眼眶越发湿润,半响才吸了吸鼻子,道:“你若有一天负了我,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逃。” 唐焕轻笑,将荷袋放到叶盼香手中,道:“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这么混蛋,娘子便去找乌珂族人取我性命,为夫定毫无怨言。” 叶盼香立马捂住了唐焕的嘴,“呸”了三声,“瞎说什么呢!口无遮拦的。” 唐焕亲了亲叶盼香的手心,在她耳边呢喃了几句,叶盼香霎时就羞得满脸通红,嗔道:“你自个儿午睡去吧,下流胚!” ...... 厢房内的嬉闹声越来越大,逐渐声音变弱,屋外的锦瑟脸色愈来愈僵,尤其是在看到少奶奶身边伺候的两个婢女对她不屑一顾的眼神。 “何必呢?还是回去吧。” 笙若说道,早在公子将她留到碧海阁时,她便歇了大半心思。锦瑟是她们四人之中容貌最出色的,也是素日伺候公子最多的。在少奶奶嫁进来之前,她们都一心以为能成为竹坞居的姨娘,可事与愿违,还不如待日后求了少奶奶,给她们找一门好亲事。 锦瑟眼睛里闪过一丝难堪,转瞬即逝,她并非轻易放弃的人。她爱慕了公子这么多年,陪伴了公子这么多年,她不信半路出山的少奶奶能深得过他们之间的情份。 比起其他三人,锦瑟始终认为公子对她是不一样的。公子在外游学的那两年,是她在旁为他煮一壶茶水...... “少奶奶说了想尝尝我煮得茶,我等会再来便是。” 第一百四十章 下马威 午觉越睡越累,叶盼香起床后紧接着就歪到了榻上歇息,手里捧着的医药书半天也没翻过一页。 唐焕正在书桌边研究地图,两人准备半月后便出门游历,如今已开始整理东西了。唐焕说要轻装上阵才玩得尽兴,故而两人出门,只能跟一个装包袱的马车。 两人之间的气氛静谧又和谐,偏有不识眼色的进来打扰。 “四公子,少奶奶,锦瑟姑娘在外面候着,说是想让少奶奶尝尝她煮的茶。” 叶盼香正犯懒呢,差点又迷迷糊糊睡着了,这话却让他一个激灵清醒了。 叶盼香似笑非笑地瞅了唐焕一眼,对宝心道:“让她进来吧。” 宝心应声。 叶盼香懒懒地起身,锦瑟起身时便见少奶奶手执书卷,脸庞柔和娇美,与一旁的公子相得益彰,心里不免更加苦涩。 “奴婢给公子,少奶奶请安。” 唐焕并未出声,甚至也未抬头,叶盼香道了句“起身吧”。 锦瑟不自觉地看了眼公子,明明从前也是这样的,她请安时,公子忙着事物也甚少回声,那时她只觉得两人心有灵犀,默契甚浓,无需言语,只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想法,现如今只剩讽刺。 “煮茶吧。” 叶盼香笑道,遂便继续看书,仿佛看不穿锦瑟的心思。但往往是这样的无视,才更让锦瑟难堪。 锦瑟福了一福,才跪坐在蒲团上煮茶。一盏茶后,她斟了两杯茶,递给了公子和少奶奶。 经过公子书桌时,他依旧是忙着自己的事情,并未抬头。而少奶奶似乎也并没有因为她的出现而有嫉妒,或慌乱的神情。 锦瑟的心更乱了,斟茶后便道:“今日锦瑟不懂规矩,叨扰了公子和少奶奶歇息,还望少奶奶赎罪。” 叶盼香微笑道:“你的手艺极好,下次想好茶了,还得劳烦你。” 叶盼香又对宝心试了个眼色,道:“宝心,赏锦瑟姑娘一对儿玉坠,送她出去吧。” 听到赏赐,锦瑟的脸色更苍白了,忙不迭地随着宝心出去了。 待人不在了,叶盼香也不装了,望着唐焕道:“还看得下去呢,不怜香惜玉了?没瞧见人家可怜兮兮的眼神嘛。” 唐焕笑了,远远看去眉眼竟无比柔和,“吃醋了?” 叶盼香嘴硬道:“我吃哪门子醋,我只是觉得你看都不看她一眼,未免太过淡定了。” 唐焕放下地图,将小姑娘抱进怀里,戏谑道:“我要是看她一眼,娘子还不得偷偷抹眼泪?” 叶盼香气恼,狠狠地掐了掐他腰间的软肉。 唐焕忙道:“我瞧她素日里还是有分寸的,我今日对她便如往常一样,是她自己心思多。” 叶盼香撇撇嘴,她没真生气便是信了唐焕的话。在她的认知里,唐焕虽有时虽是个混不吝的,但还是很有原则的。 但锦瑟若是在场,听了公子这一番话,怕是怄得能吐出一口心头血来。 叶盼香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问了句:“散金文人是你朋友吗?” 唐焕难得被问得一愣,后却笑了,道:“怎么突然提起他了?” 叶盼香摇了摇他的手,“快点告诉我嘛。” 唐焕轻笑:“要不娘子猜猜,你也认识。” 叶盼香吃惊,想起唐焕带她见过的朋友,一个个名字问过去,唐焕皆摇头,“呃,那就没了,到底是谁,别买关子了。” 唐焕笑道:“你这不是还漏了一个人吗?” 叶盼香吃惊,“你说的不会是慕贺吧?” 唐焕见小姑娘微微张嘴,不由得觉得好笑:“真有这么吃惊?慕贺虽然混了点,但他确实走过不少地方,文笔也算老练。” 叶盼香有些讪讪然,不知该怎么和唐妍说,她欣赏仰慕的散金文人便是她认识的那个混小子慕贺。 叶盼香还记得有一次聊到慕贺,唐妍面无表情地评价了一句“不学无术”,那还是叶盼香第一次见唐妍对不熟的人做出这样的评价。 后来唐璟告诉她,慕贺小时候来王府时,捉弄过唐妍好几次。有次唐妍在桃树下搭了个书案看书,慕贺爬到书上撒了一地的毛毛虫,可把唐妍吓坏了。 若是唐妍知道散金文人便是慕贺,叶盼香不敢相信唐妍的心情。这就好比她欣赏的罗生大师突然变成了个强抢良家妇女的大流氓。 叶盼香本想用过晚膳后便去找唐妍告诉她这个消息,未曾想唐焕拉着她下了会儿棋,又拉她去花园里散了会儿步,甚至还想撺掇她去泛舟,美其名曰才荷。 叶盼香微笑拒绝,自从成亲后,别的不说,男人的心思她也算懂了几分,两人还没确定关系时,他就敢在舟上轻薄她,现如今可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 四下无人,不正好给这个饿狼兴风作浪的机会嘛。 叶盼香表示自己困倦了,早早地就躺在榻上睡了,待唐焕梳洗出来,瞧见得便是这张甜美的睡颜,计划虽被打乱了,心却是出奇地暖。 昨夜睡得太好,叶盼香醒来时神清气爽,用完早膳后便拒绝了唐焕让她去前院书房陪他的请求,去了唐妍的屋子找她。 “阿香,你来得正好,我有事情想与你说。”即便叶盼香与唐焕已经成了亲,成了她名正言顺的四嫂,唐妍却总还是习惯性地称她为阿香。 叶盼香刚想说话,唐妍便兴高采烈道:“散金文人今日要在竹韵茶馆解说他的游记,这还是头一次呢!阿香,你陪我一起去看看吧?要是能与他说上一句话就好了。” 叶盼香嘴角微抽,她可是记得慕贺最近在忙着学习唇语,怎么转个身又去开什么解说会了。听唐妍这样兴奋,她特别想说一句,你不仅和他说过话还和他认识呢。 但这样一件令人沮丧的事,叶盼香着实不知怎么开口,正在她斟酌语气时,唐妍便拉着她往西南角的马车巷走。 叶盼香无奈一笑,想着若是唐妍亲眼瞧见了慕贺便是散金文人,估计心里才能好受些。 第一百四十一章 冤家 “他的声音好好听。” 叶盼香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能在唐妍脸上看到类似于花痴的神情。她更没想到,慕贺那混不吝地竟然会带面具。 叶盼香忍无可忍,开口道:“我同你说,我昨天问过你四哥了......” 唐妍却突然举手,小声道:“阿香,我们晚点再说,快听不见他声音了。” ...... “真是个有深度的人呢!” 唐妍托腮叹道。 有深度?叶盼香咂舌,台上款款而谈的男人确实能说上才华横溢,可她认识里的慕贺是个第一次见面便油嘴滑舌,轻浮之人。诚然和这样的人相处起来不令人讨厌,但唐妍这样一副爱慕的样子,还是令叶盼香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妍儿,这台上之人你也认识。”叶盼香道,“你可还记得......” 叶盼香剩下的话被竹韵茶馆哄响声给淹没了,台上之人在享受雷雨般掌声后从容退场,唐妍已经控制不住地往后台奔去。 “散金文人,麻烦请等我一下。” 慕贺一下台便准备摘下面罩,转身却看见了个熟人,吓得手一抖,咳嗽了两声。 “咳咳,你好你好,怎么了,找我有事吗?”慕贺心虚道,因着小时候欺负唐妍被唐焕狠狠教训过,他看到这张脸都生出阴影来了。 唐妍见散金文人说话格外有礼,不由对他更仰慕了几分,“您好,我特别喜欢您的书,尤其是您新出的游记,里面每一个故事我都细细拜读了,有几个问题想与您讨教一番,您可有时间。” 讨教?不得不说慕贺的内心被极大地满足了,他知道兄弟家的小妹妹是个书虫,不说看过万卷书了,那也有千卷了。听唐焕说,唐妍的文化素养超出大多数女子,不可小觑。 被这样一个女子所夸赞,慕贺内心的骄傲无可言说,当下一冲动便应下了。 叶盼香赶来时,两人都想结伴去楼上的厢房探讨游记了? “慕贺,你想把妍儿带到哪儿去?” 慕贺脚一顿,唐妍更是大吃一惊,回头看了眼叶盼香,诧道:“阿香你在说什么呢?这里哪有慕贺那个讨厌鬼。” 讨厌鬼中箭,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叶盼香蹙眉,牵住唐妍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柔声道:“我也是昨儿问了你四哥才知道的,今早才想与你说,你自己问问,眼前这个带着面具的姓甚名谁?” 三方交战,结局却还是到厢房一聚。 虽然有些接受不了自己欣赏的散金文人是慕贺,但唐妍还是改变不了对他撰写的游记的欣赏。 “嫂子好,新婚燕尔的,怎么不和唐焕呆在一块呢?” 慕贺依旧是嬉皮笑脸的模样,即便被拆穿也只是当下尴尬。 叶盼香也为自己方才心急语气不太好,为慕贺斟了盏茶赔罪,“方才心急,我也有不妥,还望慕兄莫介怀。” 慕贺摸了摸下巴,笑道:“本是我不好,嫂子着急是应当的。” 慕贺又看了一眼对面呆滞着的唐妍,笑道:“六妹妹,真不好意思,知道散金文人是我,让你失望了吧?” 本也没指望能从唐妍嘴里听到什么好话,但看到她一本正经地点头,且说了句“确实有点失望”,慕贺心里还是蓦得一沉,委屈得想打滚。 诶,他自认虽然秉性是顽劣了点,但他性格多好啊,他难道就不配拥有一点优点吗? 慕贺越想越委屈,方才上台解说的乐趣都快消失殆尽了,他只想打道回府,趴在床上好好哭上一场。 “但是,”唐妍突然抬头,直对慕贺的眼睛,神情无比淡定正经,“我要收回之前对你的评价,你的文学涵养确实很高,游记写得很有趣,我非常喜欢。” 唐妍想象中的散金文人应该是个年过不惑的人,因为他的远见,经历,感悟,文采皆像是经过了长时间的沉淀,没有华丽的词藻,却更引人入胜,令人着迷。 神转折,叶盼香都瞧见慕贺的眼睛唰得又亮了。 “真的吗?也没有啦,出去游历时随手写的,有感而发。”慕贺挠了挠头,又是一脸欠揍的模样。 唐妍方才的话纯粹就是教养使然,对于自己言语不当,要及时纠正。不过印象这东西一时半会还真难改变,即便她对慕贺有了改观,心里还是不愿和他多说话的,连那几个原本想问的问题都憋回心里了。 “阿香,我们走吧。” 唐妍突如其来的一句,把慕贺都说懵了,他刚才的心情跌宕起伏,从唐妍嘴里听到一丝欣赏就仿佛久旱逢甘霖,刚想和她畅谈一番,她就要走了? 叶盼香深知唐妍的性子,知道她此刻心情定很复杂,便对慕贺说了声:“今日出来得急,府上还等着用午膳呢,便不和慕兄客气了。有时间还请慕兄来府上,我定好好招待。” 慕贺见叶盼香也这样说了,只好无精打采道:“嫂子和六妹妹慢走,有空我定来府上叨唠。” 马车中,叶盼香还想与唐妍说说话,宽慰一番。未曾想唐妍倒是个极为调节心态的,从茶馆出来只郁闷了一会儿功夫,现在便又有心情看书了。 叶盼香了解唐妍,唐妍是个极爱书的人,只要心情不差,她都会看书。这与叶盼香倒是截然相反,只有在心情烦躁,需要静心的情况下,叶盼香才会翻看诗书游记类的书卷。唐妍却说,心情不好时看书,会错失一本好书,如此惜书的她是万不会在心情不好的时候看书。 这样一想,叶盼香也放心了。 想到今早被她冷落的男人,她回竹坞居换了身衣裳,又快到用午膳的时辰了,叶盼香便准备带着点滋补清肺的汤去前院,陪他一会儿,再一起回来用午膳。 “娘子,今日静香郡主身边的嬷嬷来了,送来了几件郡主庄子里做的夏装,您可要看看?” 提起这茬,叶盼香才记起明日得去婆母那儿请安了。成亲后,静香郡主并没有对她有任何不同,虽没有以往的亲近,但也没有寻常人家婆母的刁钻。连请安也让她一旬来一次就够了。 起初叶盼香也以为婆母这话只是客气,怜惜儿子顺带地怜惜她罢了,但后来她才发现,婆母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装模装样 叶盼香点头,之前唐璟也送过几套衣裳给她,皆是款式新奇的,后来才得知唐璟每季的衣裳都是她娘亲庄子送来的,没想到今日婆母也着人给她送了些来。 宝漪将衣裳都端来,铺在贵妃榻上,总共十二套夏装,各色颜色都有,红色的衣裳有三套,想来是婆母惦记着新婚,才送了喜色的红来。 叶盼香自婚后都是穿红粉居多,老人说成亲一月都得着喜色,以后的日子才能红红火火,饶是叶盼香也不能免俗。 只是她平日里穿素色多,粉红的裙装倒不多。婆母送了衣裳,倒是省了她再裁衣在衣裳了。 换了新衣裳,叶盼香心情极好地去了前院。 叶盼香去前院的次数不多,成亲后还是头一次。她走在去前院书房的必经之路时,才真的有了为人妻子的感觉,心里那一丝小甜蜜让她嘴上也有了浅浅笑意。 此时前头突然出现了一个侍女,走路急匆匆的,手上还端着托盘,明明听到后头有脚步声,也不回头,奇怪得很。 “宝心?” 叶盼香唤了声宝心,宝心下一刻便回过神来,“回少奶奶,奴婢并未在王府见过此人。” 面前走得极快,不久便消失在拐角处的女人分不清是府里的下人还是客人,穿得倒是普通,只是头上簪了一支海棠状金簪。王府主下分明,即便是受主子欢心的下人也是没资格佩戴金饰的。 原没这么大心管别人的闲事,可当叶盼香到了唐焕书房前,看到了前头那女子,才知道这十有八九是冲着她夫君来得。 这头彩幼不好容易买通了大厨房的宋厨娘,塞了好些银子央她熬了碗绿豆汤。宋厨娘是府上邹管事的婆娘,平日里是个见钱眼开的,但也是有分寸的,顶多是是哪个小奴婢嘴馋得厉害,收点银子做些简单的吃食。 彩幼在前院待了许久,精致的吃食见多了,本想要盏翡翠莲叶羹,可宋厨娘不给做,只好退而求其次。 见彩幼打扮了一番,端着托盘来,昌鑫面不改色地将人拦在了书房前,连通报都不通报一声。 彩幼委屈得不行,杏仁眼里满是涟漪,昌鑫只当没看见。他跟在公主身边最久了,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彩幼自从来了前院就是个不安分的,闹出了不少事都不知收敛,好在没闹到公子面前,否则他一个对她不客气。 彩幼见昌鑫这儿行不通,又楚楚可怜地盯着昌逸。昌逸心眼好,被盯着看了会儿就心软了,解释道:“公子在忙,吩咐了不让人打扰。” 彩幼泪水要掉不掉,咬着花瓣似的唇道:“我只是想要给公子送些吃食......” 昌鑫严肃道:“公子并没有吩咐小厨房送点心,请回吧。” “咳。” 三人胶着时,纯然没注意外头站着人了。 宝心见这两个守卫只顾着和前头碰见的那女子说话,轻咳了两声示意。 昌逸,昌鑫转头,瞧见眼前穿戴不俗的亭亭佳人,只觉得呼吸都慢了一拍,昌逸更是忙低下头结结巴巴道:“请问是府上哪位主子。” 叶盼香嫣然一笑,往前走近了些:“我是府上四少奶奶,来找四爷。” 见昌逸昌鑫快速下跪行礼,叶盼香又笑道:“快起来吧,两位大热天在室外伺候也辛苦了,宝心。” 叶盼香话音刚落,宝心便塞了两个荷袋分别给了两人。昌鑫,昌逸相觑,先是震惊于眼前之人是他们主子的妻子,后是被四少奶奶的大方赏赐给震惊到了,这一袋子荷包可不轻啊。 就在昌鑫准备回话时,一旁突然冒出了一个娇小的声音,“奴婢彩幼给四少奶奶请安。” 叶盼香这才分了些眼神到这女子身上,“起来吧。” 彩幼端着托盘,柔柔弱弱地起身,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个主母欺负她了呢。 叶盼香不觉有几分好笑,“抬起头来。” 彩幼像是被震慑住了,低着头拼命流泪,如此一来,更像是被主母欺负了的小婢女。 见眼前不守规矩的下人,叶盼香也不恼,对宝心道:“待会去请安嬷嬷来,好好教教下人的规矩。” 昌鑫昌逸对视一眼,便知这新少奶奶是个不好打马虎眼的。下人犯了错,主子亲自动手显得跋扈,找了管事嬷嬷教导更显其大家风范。 彩幼一听到安嬷嬷三个字,就跟被踩了尾巴的老鼠一般,嗫嚅道:“四少奶奶赎罪,奴婢,奴婢只是来给公子送碗绿豆汤,并没有其他想法......” 这话一出,倒像是叶盼香不讲理,逮着机会就惩戒下人,这般不知所谓,惹得叶盼香蹙眉。 “你来王府几年了?” 彩幼突然愣住了,呆呆道:“四年了。” 叶盼香似笑非笑,轻轻说了句:“宝心,你来说说她规矩哪里学得不好。” 宝心道:“你有三错,其一,为奴身戴金簪,越了主下规矩;其二,藐视主子言语;其三,答话前不自称奴婢。” 叶盼香不想让一个装模装样的下人毁了自己的好心情,越过她便从宝心手里接过托盘,往书房里去,走时还嘱咐宝心待唤了安嬷嬷来,去偏房休息便是。 这一声嘱咐更让昌鑫,昌逸觉得这新少奶奶是个良善,厚待下人的主子。 门闩上后,叶盼香便被眼前六排高大的桐木书柜给震惊住了,斜眼望去,竟是隔了很远才看到另一扇窗。难怪方才外头动静不小,里头一点声响也没有。 叶盼香顺着书柜之间的距离往前走,入门的藏书之多之广,均以内容分配妥当,实是令人震惊。 叶盼香一想起前几日唐焕同她说,无事可来这儿的书房瞅瞅,她当时那懒洋洋的神情。早知道是这规模,她说什么也得来看看,女学的藏书阁便让她惊叹不已,这儿竟毫不逊色。 往前走了好一会儿,叶盼香端着托盘的手都酸了,才忍不住喊了声“焕表哥”。 不久便听见了脚步声,唐焕身着藏蓝圆领长袍,气场强大,让叶盼香的心跳没由来地跳得更快。 第一百四十三章 管教 唐焕快速接过托盘,一手揽着小姑娘的腰肢,颇为愉悦地笑道:“娘子怎么来了,想为夫了?” 叶盼香娇嗔地了他一眼,脱开他的怀抱,小跑到前面转了个身,又凑到他面前,笑得无比娇媚:“新裙子,好看吗?” 唐焕难得见小姑娘这么活泼臭美,贴着她的耳道:“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叶盼香笑着伸手锤了捶他,道:“别闹。” 唐焕咬了口她的耳朵,戏谑道:“真话就是娘子今夜别歇息了......” 叶盼香可听懂了,羞人答答,语气都软了几分:“你再胡说,我便走了。” 唐焕大笑,一手端着托盘,一手搂着媳妇往书桌前去。将托盘放到桌上,便将小姑娘也抱到书桌上,与她对视。 对视一会儿,两人都笑了,额头相抵。 叶盼香扭了扭身子,跳下了书桌,捧起托盘上的碗盏,递给唐焕:“我是来给你送汤的,我昨儿夜里听你咳了两声,这是清肺的,你可一滴都不许剩。” 唐焕心里一阵感动,昨晚喉咙痒咳了几声,没想到小姑娘放在了心上。 唐焕舀了口还温热的汤羹,听小姑娘叨唠今早发生的事情。 “......这件事也怪我,我要是一早就说了,便省得他们两人见面还难堪了。” 叶盼香撅了撅小嘴,唐焕极了解她,小姑娘嘴上一套,心里一套,肯定是觉得他连自己亲妹妹都糊弄。 唐焕当真冤枉,唐妍时常去竹坞居的小书房借书,有借有还唐焕也没多加干涉。慕贺写书他是知道的,小书房里也放着,他也看过几段,写得确实不错。但他平时忙,怎会注意书房里少了这本或那本,更无从知晓唐妍近来对散金文人的着迷。 唐焕将汤羹用完了,才不急不忙道:“这样误打误撞倒也好。” 叶盼香拿出帕子替唐焕擦了擦嘴角,撇撇嘴道:“哪儿好了?” 唐焕握住叶盼香抓着帕子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下,道:“他们俩从小有矛盾,平时只要有慕贺的地方,六妹是能躲就躲,现在问题迎刃而解了,不算得一桩误打误撞的好事吗?” 叶盼香这才点点头,走到唐焕身边替他磨墨,“你可是还有事情没忙完,我帮你磨墨,你早点做完事我们回去用午膳。” 唐焕狐疑得瞥了小姑娘一眼,坐回了书椅上,道:“怎么突然殷勤起来了,素日里喊你来都不愿意。” 叶盼香躲了躲眼,手下磨墨越发快了,这人还真是敏锐,跟长在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哪有殷勤,替你磨个墨而已,被你说得像是算计你似的。” 唐焕轻笑,提笔沾了沾墨,也没多说话了。 一张大字练完。左手边的小姑娘才忍不住发声:“夫君?” 唐焕抬眼,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声,嘴角微翘,还说不是有事相求,这小妮子现实得很,平日里怎么哄都不愿意喊一声夫君。 叶盼香又挪到唐焕身后,替他捏了捏肩,问道:“夫君可知婆母平日里喜欢什么?” 唐焕眯着眼享受着小姑娘的按摩,力气虽不大,但小手拂过他肩膀酥麻的触感,令人身心愉悦。 见男人只享受不说话,叶盼香突然掐了一下他的脖子肉。 唐焕“呲”了一声,脾气也上来了,“怎么这么不乖。” “嘁。”叶盼香现在才不觑他,道:“快些说嘛。” 唐焕深感自己在小姑娘面前越来越没有威严,一定要重振一下夫威,可一听小姑娘撒娇,心都化了,哪儿还板得起脸。 “母亲那儿什么都不缺,你还是把心思花在对的地方吧。” 叶盼香哪里听不出唐焕这是在抱怨这几天冷落他了,忙道:“你给我支个主意,晚膳后我陪你下棋。” 唐焕抬了抬眼,不为所动。 叶盼香咬了咬牙,再道:“晚上再陪你去泛舟。” 哼,这可是她的底线了,要不是为了弥补他,她大可以去问唐璟或是唐妍,总有知道的。 唐焕也是会见好就收的,笑眯眯地应下了,将小姑娘拉到腿上,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母亲送礼物了?” 叶盼香有些不好意思道:“婆母给我送了几套夏装,我估摸着是不是应该回个礼。再者,婆母规矩宽松,平时也没有我孝顺的地方......” 见唐焕面无表情,叶盼香搂住他的脖子凑上去亲了一口。 唐焕本就新婚,这一下就让他气血翻涌,愣是使了内力才憋了下去。 半响,他才闷闷不乐道:“娘子下次还是少来书房吧。” 叶盼香心里有些委屈,松开了手,轻声道:“是我吵着你做事了吗?” 其实叶盼香也不是没分寸的人,从她来前院的次数就能看出。且她以为唐焕现在还没有在朝中任职,应该不会有什么机密,所以才放心来了。 “确实。”唐焕点了点头,将小姑娘搂紧了些,在她耳边道:“娘子一来,我的眼里便装不下其他东西。” 叶盼香“噗嗤”笑出声,伸手锤了捶他的肩,暗叹这男人说情话的功夫也太厉害了,三两句就能撩拨地她心忽上忽下。 “现在去看会儿书吧,等用完午膳我带你去街上逛逛。”唐焕道。 叶盼香愉悦极了,在唐焕脸颊上吻了吻,便去后头翻书了。 唐焕忙完后,两人准备一起回竹坞居。 打开书房门时,却发现本该被带回去教规矩的人依旧跪在那儿,本该教导规矩的人竟然纵了这事发生。 “公子,少奶奶恕罪。” 昌逸和昌鑫虽是前院伺候的,但也归安嬷嬷管,安嬷嬷的话他们不敢不听。 叶盼香喊他们起来,道:“不怪你们,你们去偏房将我的侍女带来。” 两人一走,叶盼香立刻板起了脸。 安嬷嬷见主子脸色不对,立刻跪下了。 “公子恕罪,少奶奶恕罪。” 一旁跪着的彩幼却挺直了背,楚楚可怜地盯着公子,看得叶盼香心中更是恼火。 叶盼香本来不屑和一个小婢女计较,但看安嬷嬷都敢为了一个小婢女反抗她的命令,看来一定是有什么,让众人误以为这婢女珍贵,动不得。 第一百四十四章 替身 安嬷嬷这次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栽跟头了。这小婢女是公子带进竹坞居的,她自然多花了几分心思。做了不久受委屈后,公子也同意将她调来前院。 前院多好,即便公子成亲了,少奶奶也不会三天两头来前院。红袖添香,又不用看人气受。 安嬷嬷自作聪明,根本没料到公子爷别说碰了,便是连书房也不让这婢女进。这小婢女平日里在她面前却一副公子待她甚好的模样。她这样的老油条也翻了船了,今日还未她得罪了真正的主子。 看清两位主子的态度后,安嬷嬷立刻解释道:“老奴本想将彩幼带回竹坞居教导,她却偏说自己冤枉,一拉就哭喊,老奴实在没了办法。” 叶盼香内心冷笑,这安嬷嬷倒是个惯看碟下菜的,她是最不喜这样的奴仆,若不是瞧她管事还算有手段,她今日断不会简简单单掀过去。 彩幼见安嬷嬷不帮自己了,立马梨花带雨地看向公子,嘴里念叨:“公子救救奴婢。” 她这一抬头,叶盼香才算看清了她的全貌。生得确实不错,有勾人的资本,还有些眼熟。 叶盼香脑中有一根绳突然断了,愣在原地, 因为面前的这双眼睛和自己的眼睛,相似极了。 唐焕见小姑娘脸色有些苍白,心疼不已,将她带回了书房,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脸颊,轻声道:“相信我,我现在去解决。” 叶盼香还有些震愣,但即便是亲眼瞧见了,她内心还是偏向唐焕的。 见公子将少奶奶带回了屋里,彩幼高兴坏了,她以为少爷是怕少奶奶对她不利,所以先让她进去了。 少爷还是在乎她的,彩幼笑着想道。 唐焕再出来时,身后跟着两个暗卫,他只嫌恶地看了眼阶梯下跪着的女人,讽道:“不自量力的东西。” “将这两个人带回去。” 唐焕说我便又进了屋。 两个暗卫领旨,将地上跪着的彩幼和安嬷嬷都带走了。安嬷嬷心一沉,明白自己日后是回不到王府了,可眼下她更害怕的,是即将要去的地方。 有一会时间缓冲,叶盼香已经不再懵了,她很清楚,即便唐焕外头有人,他也不会带进府里,还找一个和她眼睛相像的女子,这不是明摆着膈应自己嘛? 所以,当眼前出现了四五个“唐焕”时,她也没有被吓到,只是震惊于那几乎一模一样的相貌,甚至有些在气韵上都学了八九分相像。 “......下去吧。” 唐焕大手一挥,那些暗卫来无影去无踪,消失在了书房。 叶盼香靠在唐焕肩头,半响才缓过来,道:“你是什么时候找到这群人的?” 唐焕顺着小姑娘的头发,语气有些沉重:“并非我找到的,而是祖父和父亲派人寻来的。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有他们的存在了,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人,即便是一母双胎,也有迹可循。这些人都做过整骨术,必要时也能应付一阵子。” 叶盼香心慌得厉害,她隐隐约约察觉到这几年的朝堂有些动荡,那头派来京的莲兵也愈来愈多,可一但扯上了她最亲近的人,她便无法安心。 “别说了,我害怕。” 这还是小姑娘第一次这般示弱,不安地搂紧了他的脖子,埋在他肩上不肯起来。 不多时,唐焕便感受到肩上一阵湿润。 “你是我的妻子,想对我不利的人,最有可能从你下手。自两年前我便猜到会有今日......” 唐焕自嘲一笑,他本是不准备这么早成亲的,也是因为没有遇到真正喜欢的。但自从小姑娘来了王府,他的生活仿佛裹上了一层蜜,逗她生气,看她假正经,犯傻,都成了那两年值得回味的趣事。 越是在意,他便越放不下心。他早早就为她物色起替身,本是无意从府中下手,但彩幼确实不失为好人选。同意将她调来前院,纯粹是为了方便之后的整骨,但她既然不安分守己,便没了做替身的资格。 废旗,下场不言而喻。 “彩幼是其中之一?”叶盼香道。 唐焕点头,继续道:“这两年中,我也陆续找了几个合适的。将她调来前院,是方便将这几人一起送去整骨。” 叶盼香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良久才开口问:“她们都是什么样的人?” 唐焕本无意和小姑娘说这些的,若非今日撞见,他希望她一辈子都不要知道。 “有所求的人,我能满足她们的要求,她们得为我所用。” 唐焕亲了亲小姑娘的脸颊,认真道:“阿香,我只希望你每天都能做自己喜欢的事,不必拘泥于世俗,礼节。我在你的身后一天,就会护你平安喜乐。” 叶盼香眼眶又湿润了,她的心里涨涨的,搂着唐焕脖子的手又紧了些。她觉得,这些话比那些情话更动听,在这些话背后,是无尽的爱意和呵护。他们能有今日的光景,唐焕在背后付出了什么也许她永远不会知道。 这事一出,非但没有让两人生出一丝嫌隙,反倒升温了两人的情谊。 用午膳时,一旁伺候的宝心和宝漪只觉得两位主子的互动更频繁了,那火花四射的眼神,明明待在有冰鉴的屋子里,她们俩还是觉得热得慌。 午后,唐焕依言带小姑娘去选礼物。他是清楚自己母亲的喜好的,和旁人还真不太一样,他母亲喜欢收藏地衣。 叶盼香一路跟着唐焕走,竟来到她们以往去过的专卖舶来品的小店。叶盼香也是这次才知道,这条街上的小店,大多是容家的财产。 前两年叶盼香也来过,因着里头东西新奇又有趣,此次都满载而归,唐焕之前在这儿给她买的琉璃珠,她现在还戴在手上呢。 “哟,公子来了?这位是少奶奶吧。” 掌柜的亲自来招呼,从前他还不知这贵客身份,前段时日少东家来了,才知这位和少东家是朋友,身份自然贵重,不可慢待。 “要不咱们去里屋,好东西都在里面哩。” 掌柜道。 第一百四十五章 逛街 叶盼香从前即便买了不少,也是没被邀请进里屋的。里头富丽堂皇,好东西才叫多。 叶盼香没来得及挑选地衣,便被一排丝绸布料挑花了眼。女子自古都爱美,更爱逛街,见到心爱的东西更是恨不得全捧回家。 见小姑娘先挑起布料来了,唐焕也是笑道:“不是说来给母亲选礼物的吗?” 叶盼香有些羞愧,但还是没舍得放下手里的布料,她挑中了几件布料,正犯愁选哪件呢,眼巴巴地望着唐焕,想要他替她掌掌眼。 唐焕这样财大气粗,花钱如流水的,根本没这个苦恼,大手一挥全包圆了。 叶盼香也不觉得败家,笑嘻嘻地说了几句好话,又嘀咕道:“正好分几匹给母亲,还有两个妹妹。”自从成亲了,叶盼香口头便宜可占了不少,都称呼几个姐姐为妹妹了。 掌柜的心里更是乐开了花,笑容满面地叫人进来包装衣裳,还道:“公子,少奶奶往里边走,咱们家的地衣都是从波斯小国进来的,是上等的羊毛编织成的,赤脚踩上去舒服极了。” 不得不说,这地衣和叶盼香平常看过的确实不太一样,花纹简略,摸上去却舒服极了,像是在触碰幼婴儿的肌肤,令人爱不释手。 “焕表哥,你觉得如何?”叶盼香站在唐焕身边,问道。 唐焕见小姑娘也喜欢得紧,便道:“黑金纹的给母亲,雪绒白的带回竹坞居。” 叶盼香更不好意思了,说好是给婆母选礼物的,结果倒是她买得更多。 选好了礼物,唐焕又陪着叶盼香逛了会街,他素来不是个于逛街有耐心的人,但陪着妻子,他却是悠闲自在。 一路上,但凡叶盼香喜欢的,唐焕都会替她买下。叶盼香的晚妆阁也算是有所银利的,但她花银子和唐焕比起来那是小巫见大巫,从侧面看来,唐焕挣银子怕是比她厉害百倍有余。 待回到王府之后,叶盼香才反应过来唐焕的良苦用心。用过晚膳后,唐焕便要叶盼香履行上午的承诺了。 “不是说好下棋吗?”叶盼香翻着下午买回来的料子衣裳,正开心呢,突然被泼了一盆冷水,只好心虚道。 唐焕不紧不慢道:“娘子放心,为夫会将棋盘带到船上的。” 叶盼香苦着脸,万般无奈又无从反驳,慢吞吞地移步去更衣,换了身格外厚实的衣裳。 唐焕瞧见,只轻轻笑了,也没多说。 湖还是那个湖,舟却不是从前那个简略的乌蓬小舟了,而是挂了走马灯的诗意船舫。 月光撒在走马灯上,走马灯又照在了池里开得正浓的莲花,停靠在树影斑驳下,别有一番意境。 叶盼香竟也没那么抗拒了。 “你什么时候弄来的?” 唐焕亲了亲小姑娘的耳垂,笑道:“咱们成亲前就造好了,今日才派上用场。” 叶盼香羞赧,微微推了推唐焕的胸膛,便由着他搂着自己往船舫里走去了。 湖水涟漪,站在船舫里却是感受不到,只有窗外的湖景和微风徐徐,莲花的清香悠然入鼻,沁人心脾。 船舫内被人静心布置过了,摆放着檀木圆桌,书案,壁上还挂了一幅山水画,莲花状的烛台还有一张紫檀木做的床榻,与那上头挂着的纱帘......叶盼香方才升起的喜悦又转变成了羞涩。 唐焕漫不经心地摆放好残局,顺着上次没下完的棋继续。叶盼香这才收了收心,专心看着棋盘上黑棋白棋的走向。她棋艺本就算不得出众,和寻常人下棋还有几分赢面,和唐焕交手却是基本没赢过。 两人皆是尊重棋道之人,万不会出现放水之行径。下起棋来,皆是投入万分。 “呀。”叶盼香这一步走急了,偏还叫出了声,对面白棋一落,将不知不觉被围困的黑棋吃了个精光,她这下是彻底蔫了。 唐焕轻笑,小姑娘自己没注意,但两人一盘棋却是愈下愈久,这无疑是她棋艺上的进步。小姑娘胆大心细,只不肯在棋艺上下功夫,也不愿打谱练习,这才自诩没天赋。 “我复盘,你好好瞧自己的问题。” 小姑娘不愿看棋谱,唐焕只能言传身教,将两人的路数复盘,分析每一子的优势劣势。 说来也奇怪,叶盼香偏偏就吃这一套。每回唐焕讲解,她听得比谁都认真。其中也含有有朝一日想赢唐焕一子的决心,但现在看来还很远。 听完讲解后,叶盼香只觉得脑袋都重了些,不自觉地对着唐焕撒娇。 “我想喝你煮的茶。” 叶盼香嗔道。之前听闻锦瑟茶艺不错,她上次尝了却觉得好是好,但算不上顶好。因为有洛湛先生珠玉在前,她的味蕾变得更刁钻了。 后来喝过了唐焕煮的茶,她才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了。唐焕这人讲究,时机不对,场合不对,茶叶不对,他都是不会动手煮茶的。他若真有这闲工夫,锦瑟大抵也不用待在竹坞居了。 但偏这样讲究的人,却愿意随时随地为她煮上一壶茶。单凭这一点,平日里唐焕再这么毒舌,她都觉得无可厚非。 其实唐焕自己也讶异,他懒起来可是连自己都不愿满足,偏偏小姑娘一撒娇他就抵挡不住。 叶盼香一边欣赏着美男煮茶卷,一边尝着新腌渍的梅子,愉悦极了。 一盏茶后,她捧着飘着梅香的小龙团,细细地啜了一口,满足地露出了唇边的小酒窝。 “焕表哥,怎么同样的茶到了你的手中煮出来就这样好喝呢?” 叶盼香变着法地夸赞男人,只为了这个闺中福利能一直延续,最好到她老了,还能有这个待遇。 唐焕挑了挑眉,皮笑肉不笑道:“还能因为什么,手艺到家呗。” 叶盼香正渴着,饮完一杯,又恬着脸要了一杯。 唐焕见她这牛饮的架势,简直是牛嚼牡丹,皱着眉道:“慢些喝,多大了还和小孩子似的。” 叶盼香难得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可把唐焕的心给甜化了。后来小姑娘不管怎么牛饮,他都是毫无说辞。他已经能想到日后两人要是有了女儿,一大一小对着他嬉笑,他怕是连命都能给出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 炉锅 叶盼香抬起头后,才觉得船舫里的气氛有些变化,轻轻呼吸一口,周遭的荷花香都沸腾了,一切便都水到渠成,夜里的风凉,湖水涟漪,带着小船也轻轻摆动。 次日两人回竹坞居用早膳,一路上叶盼香的脸都羞得不行,即便知道没人知晓他们俩昨晚胡闹,但她就是抑制不住的红脸。 唐焕懒懒地搂着小姑娘,见她红脸便揪了揪她的耳垂,小姑娘这才别扭地转过身,拍掉他的手。 用了早膳,叶盼香去过朔风堂请安后,便又去婆母那儿请安,将昨儿买的地衣奉上。叶盼香也不敢居功,直说是夫君出的主意,郡主本来淡然的脸上倒多了几分笑意。 唐璟和唐妍也来请安,离了郡主院,三人便结伴在凉亭里聊了会天,叶盼香昨儿刚得了一件好东西,正想让她们来尝一尝。 “今日午膳到竹坞居去用吧,我昨儿刚得了样稀罕东西。” 叶盼香眨了眨眼,买了个关子。 唐璟娇笑道:“什么好东西值得你这样开心?” 唐妍也道:“是啊,别卖关子了,我们可都好奇着呢。” 叶盼香笑而不语,关子卖了一路,直到竹坞居,才将才命人将这稀罕东西摆上来。 “炉锅?”唐妍惊叹道,“这是川蜀那边常用的炉锅吗?” 叶盼香笑道:“昨儿在街上,瞧见有打锅的,多问了句。这才发现这京城里也流行起了炉锅,便买了些回来。” 叶盼香边说边让人在院外放了冰鉴,“长辈那儿都各自送了一份,你们到时候也带两个回去。虽说现在天热了吃不了炉锅,但放上冰鉴尝一次还是可行的。” 唐璟也算是吃过不少珍馐美食了,炉锅却是没尝过的,自然多了几分新奇。 “四哥呢?他要用午膳吗。”唐妍问道。 叶盼香这才想起唐焕,忙唤人去前院请人。 “正好去问问二姐用午膳了吗?她本就喜辣,这炉锅怕是合她心意。”唐璟如是道。 “那便也去请四姐和五姐来吧。”叶盼香道。现如今她已是府中少奶奶,行事若是太偏颇,难免引来舆论。 其实叶盼香也是抱了几分心思的,唐萱和她不对付,十有八九会找借口不来,她礼节性地问一下,也算是全了礼数。 三姐妹倒比唐焕还快些到,此时炉锅已经煮上了上午熬的高汤了,咕噜咕噜正冒泡呢。 “二妹,四妹,五妹,你们来得正好先坐下吧,等会就能下菜了。”叶盼香笑道,看到唐萱和唐灵,她并未表现出任何惊讶之情。左右唤她们一声妹妹,叶盼香心里莫名地暗爽。 “诶哟,炉锅呀,我虽用了些糕点,但现在还是吃得下的。”唐馨馋道,惹得众人哄笑。 几个姐妹除了出嫁的大姐,如今都到齐了,倒是极难得的。从前唐媛就像是姐妹中的主心骨,齐聚的机会甚多,唐媛一但出嫁了,二房就像独立开了,鲜少与其他姐妹聚着聊天。 叶盼香心里确实有些好奇,尤其今日唐萱神情别扭,向来擅于隐藏心思的唐灵面色也有些憔悴。 叶盼香忆起前几日听到的关于凌府的消息,突然就有些明白了她们的来意,面上不由得更淡定了些。 “四哥!” 唐妍眼尖,一瞥见瞧见了许久不见的四哥。 其他姐妹们也紧接着起身福了一福,喊了句四哥。 唐焕虚应了一声,皱着眉头扫视了一圈,走到叶盼香身边坐下,脸上的神情有些不悦,就差写着“怎么这么多人”。 叶盼香捏了捏唐焕的袖子,小小地摇了摇,轻声道:“夫君,炉锅嘛,就是要人多才有气氛。” 唐焕心里还是不悦,方才在书房设想的二人世界被打破了,只好晚上在讨债。 “晚上收拾你。” 叶盼香“唰”地耳朵就红了,羞人答答地倪了他一眼,又快速地冷静下来,吩咐伺候用膳的婢女将菜下到锅中。 隔着炉锅的热气,两人旁若无人的亲热显露无疑,惹得在座的其余人皆鸡皮疙瘩上身。 唐璟,唐妍还有唐馨倒还好,她们或多或少见过唐焕和叶盼香相处时的小甜蜜。唐萱和唐灵却是有些诧异,她们都知道这两人能成亲是四哥求得亲,自然是喜欢的,但她们也觉得依照四哥以往的风流做派,外头的野花也不会少,她们面上不说,内心还等着看叶盼香以后的笑话。 现在两人之间的甜蜜,却是隔着长桌都一览无遗。唐萱此刻倒是真有些嫉妒叶盼香了,祖母到底疼她,将她嫁进王府,护在自己羽翼下,享一辈子幸福富贵。 而她和四姐呢?眼看都及笄了,婚事还没着落,现在她们舅家也......她们却还得来找她帮忙。 这滋味,就跟心爱的玩偶被人抢走,自己想玩还得低声下气地去求抢走它的人。 唐萱藏不住神情,唐灵感受到立马捏了捏她的手,小声道:“等会再说,先吃。” 炉锅下肉或下菜,沾小厨房特调的蘸料都美味非常。几人都吃得十分满足,从小厨房这儿顺了不少调料才回去。 唐馨,唐妍和唐璟都先走了。唐灵和唐萱却还在厅堂喝茶,唐焕去了厢房休息,走时眼神还缠了叶盼香好一会儿。叶盼香接收到,却装作看不懂的样子。 三人同坐饮茶,叶盼香怡然自得地吃着茶,也不开口。 唐灵素日里也是个有耐心的,今日迫于无奈先开了口:“四嫂,前段日子的事我们都有所耳闻,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但也知影响不好。” 叶盼香猜到两人要讲的是这事,但她甚是奇怪,这两件事与她们并没有什么关系。若是凌芮与唐灵从前关系甚好算一个,据她所知,两人现在也是嫌少说话出游了的。 所以,到底是什么让和她不交好的两人,为了凌家事来她面前求情呢? 见叶盼香没开口接茬,唐灵硬着头皮接着道:“我知他们得罪了四嫂,我们现如今也该避嫌。只是凌家娘子与我私交甚好,前段日子又递了好多帖子来,又寄了好些信,我见她在信中说得凄凉,实在于心不忍,这才替她来送些补偿的东西。”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下场 叶盼香面上不显,内心却冷笑了几声。 若她当日受得侮辱是几件礼物就能打发的,那旁人若是杀了人,散些银子出去作为补偿,是不是也不必下牢了? 看着面前两个人,叶盼香更觉心凉。她总想着即便不亲厚,好歹是有血缘的姐妹,同吃同住了这么些年,难道就没有半分情谊。 但眼前两人毕竟是王府姐妹,她不忍她们被旁人当了垫脚石,遂问道:“四妹,五妹。你们当真不知道那日发生了什么吗?” 唐灵坚决地摇了摇头,道:“我只知那日之事难以启齿,知情者少之又少。” 若是唐灵独自一人前来,叶盼香怕是真的要信了她的说辞。可惜一旁的唐萱实在不会掩饰心事,手指搅着帕子,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 叶盼香了解唐萱和唐灵,唐萱虽然蛮横了些,但她可没有胆子谋害旁人,顶多是让不喜欢的人出出丑,过把瘾。唐灵就不一样了,她心思深沉,比其姐姐妹妹都要有手段。 叶盼香也懒得兜圈子,直截了当道:“她既不好意思言他们犯下的错,又是哪儿来的脸面要我收下他们的赔罪礼。东西你们带回去吧,我不会收的。” 叶盼香也没有听她们的回话,嘱咐了婢女要将两位娘子客客气气地送出竹坞居,便转身回厢房了。 一瞧见唐焕,叶盼香心中的委屈就忍不住露于脸上了,她也不说话,只重重将袖中的帕子甩到屏风上,气恼地进去换了身衣裳。 唐焕回竹坞居前就听到了风声,在看见鲜少登门的二房妹妹们,心中就更有数了。他知小姑娘为什么气恼,也怜她无辜受牵,便特意空了一下午出来陪她。 叶盼香换完衣裳,气已经消了不少,想起方才进屋时甩手帕的娇气模样,只觉自个儿太小家子气了,在蒲团上跪坐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唐焕也没有在这个时候和小姑娘比耐心,手一伸就将她拉入自己怀中,捏了捏她嘟嘴起的嘴,道:“都可以挂油瓶了,真这么生气?” 叶盼香埋在唐焕怀里,瓮声瓮气道:“有一点。” 唐焕轻笑,勾了勾小姑娘的鼻头,哄道:“你在乎她们,才会心里不舒服。” 这确实说到了叶盼香心坎上去了。单说这几年朝夕相处,时不时吟诗作画,女学中共处,若说真没什么感情,那才是骗人的谎话。 叶盼香和唐萱,唐灵虽不比与其他姐妹亲厚,但也是用了真心的。可现下明知她受了委屈,还要帮别人来埋汰她,她只觉得这几年的姐妹都白当了。 唐焕轻叹了口气,本是无意将凌枫的下场说与小姑娘听,但见小姑娘如此重感情,若是不知真相,怕是要连着难受许久。 “凌家娘子来找过四妹两次,第一次要她帮忙递礼物赔罪,四妹拒绝了。” 叶盼香抬了抬眼,她方才其实也在想,二房和凌家关系算不上好,何必冒着得罪大房的风险替凌枫请罪呢。 唐焕道:“二伯母的娘家和凌家有生意来往,凌枫出事后,他母亲不敢声张,只能使了迂回的方式。” 叶盼香脸色这才好看一些,吸了吸鼻子,道:“夫君,那日之后......那人到底怎么样了?” 叶盼香厌恶凌枫厌恶到连名字都不愿提起,天知道若不是因为成亲,她要为那日的荒唐做多少噩梦。 唐焕提起凌枫也是一脸的嫌恶,只道:“那些腌臜事,你不必理会。他现在重了蛊毒,一月发一次,不会减寿,只是让他吃些苦头。” 叶盼香点点头,并不觉得这个方式残忍。她先前就听说了凌枫早几年做的好事,别人是强抢民女,他是强抢民男,之前还闹死了一家子人,被银子压下去了。 这样的恶棍,死不足惜。 唐焕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道:“行李收拾好了吗?我们这一去少说得半年的时间,该带的东西可不能少了。” 说到这个叶盼香就有点难受,这次出游她竟然不能把宝心和宝漪带上。她们跟了她这么多年,一下子离了她们怕是怎么也不能习惯了。 “真的不能带上宝心和宝漪吗?” 唐焕笑着捏了捏小姑娘的脸颊,道:“有为夫伺候你还不够吗?” 叶盼香撇撇嘴,心里腹诽,伺候她?怕是她伺候他还差不多呢。 “那咱们这次出行带谁啊?” 唐焕道:“车夫,看行囊的婆子,还有暗卫。” 叶盼香抿了抿唇,这才放心了。 午后两人闹了许久。醒来后朔风堂的紫馨已经候在外头了,叶盼香只好穿好衣裳,去正厅见人。 “紫馨姐姐怎么来了,可是祖母找我?”叶盼香啜了口茶,笑道。 紫馨虚坐在一个小圆凳上,道:“回四少奶奶,午后宫里传旨,明儿午后,柳贵妃娘娘请王妃娘娘到宫里一聚,旨上还点名要四少奶奶同去。奴婢奉王妃命令,前来送明日四少奶奶进宫穿的衣裳首饰。王妃还说,让少奶奶不必担心,有何问题,可以问问刘嬷嬷。” 叶盼香乍一听虽有些诧异,她身上没有品级,按理说柳贵妃是不会召见她的。仔细想了许久,谈起柳家与王府的关系,叶盼香便有了几分猜想。 叶盼香将这事与唐焕说了,唐焕只说让她明日跟着祖母便是,其余的不必操心。 这两年,除了去过皇后娘娘在行宫举办的荷花宴,叶盼香还真未去过皇宫。天家威严,到了紫禁城偏门等候觐见时,叶盼香心里除了敬畏还多了一丝不安。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日进宫会出事。但有唐焕昨日的安慰,还有祖母的陪伴,她确实心安了许多。 柳贵妃是王妃娘家侄女,在姑母面前确如晚辈一般。王妃和叶盼香到了宫殿外,没多等候,便受了召见。 也没等王妃行礼,柳贵妃便先将姑母扶到了木椅上,又唤了叶盼香起身赐座。 依旧是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叶盼香每每看见都会惊叹于其风姿美貌。若说单是看脸,后宫最不缺的便是美人,难得的是柳贵妃的气质,娴静温婉却也大气。 “许久未见姑母,想得慌,这才劳您老人家跑了一趟,姑母不会怪侄女吧。” 柳贵妃脸上笑意甚浓,对王妃极为尊重。 第一百四十八章 进宫 王妃笑道:“难为娘娘在宫里还惦记着老身,娘娘近来可好?” 柳贵妃先是屏退了屋里伺候的,只留下了一个从柳家带进宫的心腹,才道:“多谢姑母关怀,近来身子确实有些不适,但不妨碍,算起来还是一件喜事。” 王妃有些惊诧,转瞬脸上就带了更多的笑意,道:“好事成双,娘娘切勿声张,养好了身子才是。” 一旁的叶盼香也是惊讶,她是万没想到,柳贵妃瞧着虽只似二十来岁的少女,但年纪确实不小了,单看她膝下的三皇子都年过二十便可得知。这个年纪怀孕了,是喜事,但也多了风险。 “哦?好事成双,姑母是说......” 王妃道:“今早媛姐儿的奶娘回府报信,说是媛姐儿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怀相极好。” 柳贵妃是柳家出生,见柳家又要多了个小侄子,心情自然更好了。 姑侄俩聊了一会儿,柳贵妃才将话茬转到叶盼香身上,“这就是阿珍的女儿吧,生得真标志,来本宫跟前,让本宫瞧瞧。” 唐珍和柳贵妃是表姐妹,少女时期两人也时常凑在一块玩,当时关系太好,柳贵妃甚至一度想让唐珍做自己的嫂子,后来还闹了不小的笑话...... 那些都是柳贵妃进宫后反复在脑海回放的少女回忆,可惜,如今物是人非。 叶盼香低着头走到柳贵妃身前,行了个礼,遂抬起头。 柳贵妃捏了捏她的手,将手腕上水头极好的镯子顺着丝帕戴进了叶盼香的手腕上,道:“前些时日你和阿焕成亲,本宫未能亲自观礼,实在遗憾。今日补上一份贺礼,还望你和阿焕能幸福美满,早生贵子。” 叶盼香不敢推辞,下跪谢恩。她知道,柳贵妃是看在王府的面子上才会待她这般亲厚,她也不能丢了王府的面子,做全了礼数便是。 柳贵妃笑道:“听小绾说,她与阿璟还有你时常在一块玩。本宫让人带你去她那儿坐坐,聊聊天可好?” 叶盼香知道柳贵妃这是有话想与祖母单独说,让她去找齐绾是为了支开她。叶盼香看了眼祖母,见她微微点头,便忙谢恩。 令叶盼香去六公主宫殿的是柳贵妃身边的绿雅,虽是宫廷出身,但很受柳贵妃器重,极会察言观色。 “夫人可是累了,前面有一个凉亭,夫人可要歇歇脚?”绿雅见这位荣安王府的四少奶奶脸上出了汗,便想着去凉快点儿的地方歇息一会儿。 正午的太阳最毒,叶盼香本就怕热,现下已是汗流浃背。但她却谨记祖母说得话,进了宫,不要乱走也不要多说话,便歇了停留的心思。 “不必了,莫要让六公主久等了才是。” 叶盼香微低着头,也没有心思欣赏紫禁城后花园的夏景,却不想该来的还是会来,躲也躲不过。 “夫人,是二公主。” 眼前大阵仗向叶盼香走来的便是中宫嫡出的二公主齐韶,她着了一席凤鸟临山的宫裙,鬓边金簪名贵,若是旁人着了这身衣裳首饰,怕是会被压下去。可齐韶贵为中宫公主,撑得起这身衣裳,更显其尊贵。 叶盼香想起齐韶从前对唐焕的心思,便知这十有八九是冲她来得,心里暗叹倒霉,面上不显,立马依照之前学的宫规,下跪行大礼。 久久不见人说起身,也未听见脚步声离开,叶盼香只能继续保持着伏跪的大礼。膝下是光滑的鹅卵石,跪在上头虽有些疼,但好歹比跪在碎石子路上舒服。且这伏跪的大礼不必面朝阳光。 说实话,叶盼香保持着这个姿势比站着舒服多了。 齐韶却不这么想,看着焕表哥娶的女子卑微地跪在自己面前,她心里一阵畅快,恶毒的心思翻滚着......从小到大,无论外头传得有多难听,甚至连她的母后都不支持她嫁给唐焕,可她偏偏就喜欢这个人。 迫于无奈,她没法嫁给她喜欢的男人。但她是绝对容忍不了他娶别人,尤其是娶一个身份低微的女子。 “起来吧。” 不知过了多久,齐韶才出声道。有人替他摇扇,遮阳,她便是站多久都不热。 叶盼香跪得都快睡着了,听到这话一阵激灵,低头起身。 齐韶看着那张娇媚的脸,即便她打扮得再华贵,这女人淡抹一层胭脂,便像是出水芙蓉般娇嫩,是个男人看见,怕都是会心动的。 齐韶这样想着,甚至生出了想毁掉她脸的心思:但好歹今日她是和荣安王妃一起进宫的,她奈何不了她,只能下次再找机会。 齐韶这般想着,心里还是不愿意这么轻易地放过她,便道:“这后花园哪儿都好看,就是少了个美人儿站着。珠芯,你在这儿替本宫看着。” 见二公主走了,叶盼香才松了口气,不就是罚站嘛?她不觑,再者,她身边还有绿雅呢。 “劳烦绿雅姐姐,去和六公主说一声。”叶盼香一动不动道。 绿雅应声,却引来了珠芯的不满,“二公主吩咐了,姑娘得在这儿站着,那儿都不准去。” 叶盼香嫣然一笑,回道:“二公子确实说了让我站在这儿,却没有限制柳贵妃娘娘宫里的人。” 一句柳贵妃娘娘,压得珠芯不敢反驳。宫里谁人不知,柳贵妃娘娘是皇上最心爱的女人,连带着六公主在皇上跟前都比其他公主有脸面。 所以,即便知道绿雅是去搬救兵的,珠芯还是不敢多言,只等回去告状。 叶盼香才不怕她,既然二公主注定要和她交恶,她又何必受苦成全。 绿雅报信后,齐绾很快就派了人来救场,一句话就把珠芯给打发了。 这几年因着唐璟的关系,齐绾和叶盼香也算是熟识。齐绾本无意和叶盼香深交,但玩过几次觉得她性子不错,品行也端正,时间长了便也成了好友。 后来得知叶盼香要嫁进王府,她也没有旁人觉得叶盼香是是麻雀飞上枝头的想法。 “二姐可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你没事吧。”见到叶盼香,齐绾的第一句话便是吐槽齐韶。 第一百四十九章 坐诊 齐绾和齐韶一向不对付,但在宫中这种地方,两人是私下不对付。在皇上面前,还得假装姐妹情深,谁让这大齐朝的主人最不喜兄弟姐妹相残。 可皇上自己也是个偏心的,几个公主里面,他最疼爱的便是齐绾。明面上一视同仁,私下里赏得珍玩最多的还是六公主。 “多谢六公主相救。”叶盼香福了一福,将齐绾给逗笑了。 齐绾道:“许久不得出宫,早就听闻你和唐四表哥的好事,未能参加实在遗憾。” 叶盼香想到那日的热闹脑袋就有些哄涨,笑道:“六公主若真去了,怕是要恼了,那日王府实在喧闹。” 齐绾似笑非笑地倪了叶盼香一眼,从妆匣里取了封信来,道:“也不与你多客气,你来一趟宫里正好省了我找人将信送到王府,你便替本宫将信送去给阿璟吧。” 叶盼香应声,当场便将信纸收好了。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柳贵妃宫里的人便唤她回去,与王妃一起出宫了。 进宫是虚惊一场,叶盼香也没将齐韶的为难说与唐焕听,因着她的心思都在准备出门游历上去了。 出门游历前还有一次游诊会,也是选在了京郊的菩萨庙旁,所有前来把脉的都不收费。 成了亲,本不该像以前一样抛头露面了。但齐朝民风比前朝开放许多,且她嫁的是舅家,对于悬壶济世这样的好事自然是一百个支持。 倒是京中许多被万道师长拒了的富贵人家都生出了怨念,自家死乞白赖,许下重金没能请来的神医,跑去了破庙旁给一群穷人坐诊。 叶盼香去时就将自己不久后要南下游历的事与万道师长说了,万道师长早年便是游历四方,飘荡了许多年才到京城落脚的。他无比支持学生出去涨涨见识,也对她的夫君生了丝好感,是个通透的大男子。 “阿香你好幸福......我也想去。”黄漪珊背着银针娄,一脸艳羡,末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叶盼香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并不接茬。 黄漪珊见状,故意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瞥了叶盼香一眼,道:“你说,等我那个啥了......我也能出去游历吗?” 叶盼香逗她:“哪个啥?” 黄漪珊娇羞地抿了抿唇,嗫嚅道:“就是那个......诶呦!” 黄漪珊一没留神,就被不知啥时候走在她前面的万道师长狠狠地拍了拍脑袋,疼得她“诶哟”一声,叫得是一个凄惨。 黄漪珊气急,瞪眼了大眼睛盯着万道师长,“你你你”了半响,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要说万道师长对上其他学生还有几分先生样子,对黄漪珊却是埋汰得不行。 “你你你个屁,连个话都说不清楚。就顾着聊天,你看看你身后。” 黄漪珊委屈地转头,惊诧地发现身后掉了好些草药,像是有人沿路丢记号。她也不敢委屈了,忙往后捡草药。 出了这茬,黄漪珊一路上对着吹胡子瞪眼的万道师长也不敢再作妖,安安静静地跟在叶盼香后头。 叶盼香每回看见这一长一幼斗嘴,都觉得日子格外美好。她已经期待黄漪珊明年嫁进王府,和她做妯娌的日子了。 寺庙前闻风而来排队的百姓不少,虽不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情形,这次叶盼香和黄漪珊却都有些紧张。 因为今日叶盼香也要替别人看诊,黄漪珊作为她的副手在旁边抄录病方。叶盼香到底心里没有太大把握,连前几位简单的治风湿头疼的药方子也要给万道师长看过才能放心。 熟能生巧,加之这次前来看诊的百姓皆是温和之辈,对于女大夫也不排斥,反倒是恭敬有理。叶盼香渐入佳境,坐案下的腿也不抖得慌了。 “是哪儿不舒服?” 叶盼香语气温和,眼前之人是个头戴布巾的妇女,瞧着十分瘦弱,只有腹部微微凸起,像是怀孕了的样子。 女人腼腆地笑了笑,说话还带着口音:“大夫,我肚子里有娃了,这几天肚子有点疼,是不是娃娃不好啊。” 叶盼香先替女人把脉,又问了些问题,而后才边提笔在纸上写字边道:“你这几日赶市集,胎像有些不稳,建议你服些安胎药,尽量卧床休息几日。” 女人一听就面露难色,道:“大夫,这安胎药是富贵人家喝的,我们这些人怎么喝得起?还要躺在床上啥事也不敢,不成不成,我们一年就靠这一月的市集过日子,不赶不成的。” 叶盼香蹙眉,原先对这个女子礼貌的举动生出的好感都没了,直接道:“孩子,市集孰轻孰重你们自己考虑。安胎药我先给你开三日的份量,每日早晚各一服。” 女人有些羞赧,忙摆摆手道:“这怎么好意思,谢谢大夫,我肯定好好休息,咱们家就靠我肚里的娃娃传香火嘞。” 黄漪珊见女人拿着草药走了,忙凑到叶盼香耳边嘀咕了一句:“哇,阿香,你将来一定是个好娘亲。” 这话让叶盼香浮想联翩,她竟有些不由自主地幻想起之后自己和唐焕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她喜欢女孩,也喜欢男孩,这辈子要是能有一男一女就圆满了...... 一想到两个孩子牙牙学语或在花园里玩耍或给他们父亲捣蛋的画面,叶盼香就忍不住发笑,一直到游诊结束,回道府中还是一幅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样子。 用完晚膳,叶盼香难得拉着唐焕聊天,问道:“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唐焕瞥了眼叶盼香的腹部,表情说不上来是惊喜还是惊吓,“娘子有了?” 叶盼香害羞地捂住自己的腹部,嗔道:“想多了吧,我们才成亲多久。” 过不多时,叶盼香就发现唐焕的神情不对,忙算账:“你刚才是什么表情,我要是怀孕了,你不应该喜悦得难以自拔吗?” 唐焕嗤笑,道:“多一个小兔崽子夹在咱们中间,你眼里哪还有我?” 叶盼香嘴角上扬,努力克制自己想笑的冲动。 这个男人,是在和还没来的孩子吃醋吗? 第一百五十章 游历 叶盼香憋笑憋得辛苦,眼见男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忙在他耳边哄道:“孩子是我们两个人的宝贝......你是我一个人的。” 说完叶盼香脸红得厉害,想赶紧逃走,还没起身呢,就被唐焕给拽回来了,锢在怀中。 两人眼神对视,叶盼香看着唐焕眼里只有自己的身影,不禁有些看迷了。 “我的宝贝只有你。” 男人向来是呐于言而敏于行,唐焕却是敏于言行,样样不落下风。温柔的情话过后,便是身体力行的爱意。 夏季还没到最炎热的时候,叶盼香和唐焕制订的计划是坐船南下,待到晚秋初冬之时再北下。 离别总是令人不舍的,饶是叶盼香做好了心理准备,拜别祖母时还是忍不住落下了几滴金豆子。 更让叶盼香伤心的是,唐焕竟然真的不让她多带行李,去游历这么好的机会,她竟然不能穿那些好看的衣裳。 “行了,小哭包,路上会给你买的,不会让你没衣裳穿得。”唐焕伸手覆住小姑娘的两边脸颊,轻轻擦拭。 叶盼香悲伤地看着格外宽敞华丽的马车,又想起它平凡甚至还有些破旧的外观,终是歪在唐焕腿上,笑出了声。 这个位置最舒服,又能躺在夫君怀里,又能欣赏竹帘外的景色,叶盼香破涕为笑。 “又哭又笑,小丑鬼。”唐焕嘴角微翘,显然心情也很不错,他将帕子浸在水盆里,替小姑娘擦了擦脸。 叶盼香吸了吸鼻子,眼睛还是红红的,叹道:“虽然好舍不得,但一想到我们要出去玩一小年,我就好兴奋呐。” 叶盼香自己都没察觉,她在唐焕面前是无比的自然,没有掩饰。小女儿家的娇俏,任性,即便在最疼爱她的王妃面前都不敢全部显露。但在唐焕面前,她无需隐藏。 唐焕抚了抚小姑娘的发髻,神情放松,即便是单单看着她,他的心便是前所未有的满足。 叶盼香把玩着唐焕腰间的玉坠,拿穗戳了戳荷袋,心里一阵甜蜜,安静了半响,问道:“表哥,你当初都去了什么地方?” 唐焕道:“沿着幽都栈道,一路北下,在漠北待了一年。” 叶盼香蹙眉,狐疑地瞥了唐焕一眼,这怎么和他之前说的南下不太一眼呢。 看出小姑娘心中所想,唐焕笑道:“我确实先南下到江洲,只小住了一月,便一人北下了。” “一个人?”叶盼香嘴角微翘,讲真的她先前还因为唐焕游历时身边美人太多,小小地吃醋过,“你好厉害啊,都不用人伺候。” 唐焕哪里听不出小姑娘的意思,在她头上弹了一弹,道:“脑袋里一天到晚在想什么呢。” 叶盼香心情好,被打了也不生气,说话跟蜜不要银子似的:“想你呗。” 果不其然,男人的嘴角也跟着上扬了。 京郊有一处码头,人多繁杂,商船甚多。唐焕奉信出门低调的箴言,并没有开始就用自家的船舫,而是租了京城老字号沈家的船舫。 这沈家船舫甚大,规格也高,来往之人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唐焕和叶盼香说,这前一半的水路他们就坐沈家船舫,到了江州,他们再乘当时他留在江州的私家船舫。 叶盼香自然没意见,反倒极其兴奋。船舫共三层之高,是沈家船舫里规格最高的。每层都有左右之分,中间是一处小院子,可以欣赏江中美景。 待在三楼楼梯间遇到黄淼和他妻子周蓉时,叶盼香才知唐焕为何会选沈家船舫,因着周蓉母舅家便是沈家。 “蓉姐姐,你们怎么在这儿?” 叶盼香拉着周蓉的手,惊喜道。 四个人中除了叶盼香,其他三人脸上都没有惊讶的神情,只有她一人是不知情的。 “给你个惊喜。”周蓉爽朗笑道,“夫君去江州办事,听闻你们也要南下,便约了一起,路上也能结个伴。” 叶盼香笑着睨了唐焕一眼,道:“夫君竟也不说一声。” 唐焕轻笑,没理会她这声揶揄,搂紧了小姑娘的腰,对黄淼和周蓉说道:“黄兄,嫂子,我先带阿香去放行李,晚些时候再聊。” 原本叶盼香还担心在船上的这半个月会很难熬,好在有熟悉的人作陪。苦得是,唐焕给她准备了晕船的药丸,得一天吃一粒。 叶盼香怕苦,即便这药丸子没什么难闻的味道,她还是抗拒。偏偏唐焕哄骗她吃第一颗药丸时,就拦在厢房门前。叶盼香已经迫不及待想进去了,他偏说吃了药丸也不迟。 “你怎么这样啊?”叶盼香幽怨地盯着唐焕。 唐焕不复温柔皮囊,直接粗鲁地将药丸塞她嘴里,先她一步进了厢房,还道:“这样吃了多干脆,多大了吃个药还跟小孩似的要别人哄。” 叶盼香撇撇嘴,囫囵咬了几下就将药丸吞了下去,气急败坏地上前抱住唐焕的手臂,咬住他的唇。 夫妻嘛,就得同甘共苦。 待瞧见唐焕脸上愉悦的的神情时,叶盼香才发觉得自己又被唐焕耍了,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厢房布置得很精致,因着在湖上,房内并没有摆放瓷器等易碎装饰,而是摆了绣品泥塑。叶盼香最喜欢的便是书案前那一处飘窗,竹帘偷着微风,窗外是湖边景致,待船行得慢些时,还能坐在蒲团上喂鱼,甚是惬意。 叶盼香本以为这样的布置便是顶好了的,唐焕在她惊诧的眼神中,转了一圈书案上摆放的棋娄,书案下的木板应声向两边打开,留下中间一大块透明的琉璃窗,湖中景致清晰可见。 叶盼香虽早就见识过了,但琉璃到底是极稀罕的,她惊喜万分,道:“表哥,你怎么知道这处有机关。” 唐焕戏谑道:“猜的。” 叶盼香扯了扯唐焕的袖子,眼睛亮亮的,“这琉璃是不是你引荐的?” 她早就有所怀疑,琉璃最初是唐焕带她见识的,后来白家娘子在她举办的诗会上有提及,这东西是她兄长朋友引荐的。 第一百五十一章 钓鱼 唐焕早知小姑娘聪慧,便也没有隐瞒,道:“不算为夫一人引荐的,容家在京中就是做琉璃生意的。” 叶盼香点了点头,道:“所以沈家船舫上的琉璃都是你们供应的?” 唐焕轻笑,纠正道:“是容家供应的。” 叶盼香点头,抱着唐焕的手嗔道:“夫君,除了上回随祖母下江南,这还是我第一次出远门。” 唐焕点了点叶盼香的小鼻子,在小姑娘脸上香了一口,笑道:“放心,为夫不会让你白来的。现在去换身衣裳,用了午膳好好休息一下,过几日船靠珘山码头,我带你去镇上玩几日。” 叶盼香从前在书中看过珘山这个地方,只知其风景迤逦,却不知它离京城只需走几天的水路。珘山湖畔水域甚多,当地的渔民居住在湖畔小屋,木制小屋虽简略了些,却别有一番风情。 叶盼香心神向往,央着唐焕租了一处南靠竹林,北靠湖的小屋。黄淼和周蓉却不是第一次来珘山,住在了环境较好的客栈。 不过现在四人都在湖畔前,唐焕夫妻负责钓鱼,黄淼夫妻则负责烤肉和时蔬。 叶盼香手握鱼竿,撑在唐焕给她支的木桩上,上头还垫了一层软布,一点都不费力。 可过了半天,叶盼香的鱼钩愣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同一片湖,唐焕身旁的鱼桶里已经有两三条肥美的鲈鱼了。 叶盼香瞅着气定神闲的唐焕,想起了上一次两人一起垂钓的场景。看来她的夫君不仅捕鱼厉害,垂钓更胜一筹。 “唔,动了。”叶盼香感受到手上鱼竿的晃动,沉着性子等鱼咬住了钩,才开始收鱼线。 “什么嘛?”叶盼香看着消失的鱼饵和空无一物的鱼钩,便知自己竟然被鱼耍了。 叶盼香绝了钓鱼的心思,她本也是静得下心的人,但大抵是出来玩太兴奋了,她总是有些浮躁。 此时此刻,享受着盛夏湖畔的微风,沁人心脾的荷香,还有美如画的少年郎,她的心慢慢宁静。 叶盼香撑着手凝视着唐焕的容颜,她一直知道唐焕生得俊朗,甚至于偌大的京城也找不出一人能与他平分秋色。淌满星辰日月的眼,眼尾微调,是说不出的勾人;叶盼香最爱他鼻梁上的红痣,这痣像是他身上的开关,每每触碰或是亲吻,他便城门失守,一发不可收拾...... 小姑娘的眼神太过炽热,远处摆弄烧烤架子的黄淼夫妻都有所察觉,更遑论唐焕。 他嘴角微扬,并未打断小姑娘犯花痴,继续闲适地垂钓。 叶盼香正痴着呢,突然闻到了一股子腥味,转头一瞧,眼前的湖上飘着一小块破旧布料。 叶盼香用鱼钩将料子勾到手边,发现那是一块黑色布料,像是从袖子上割下来的,上头有一块颜色特别深。 “焕表哥,你看看,这上面是不是血迹啊?”叶盼香心里憷得慌,这衣袖上的味道就像是血腥气,她跟着万道师长学医游诊,这气味她是最熟悉不过了。 唐焕也没放下鱼竿,只是瞅了眼,淡淡地应了一声,“是血迹。” 叶盼香接着小声问道:“是人的血迹?” 唐焕眼神暗了暗,转瞬便恢复常态,道:“娘子心里是不是杜撰了好几个月黑风高夜,抛尸于湖中的画面。” 叶盼香被唐焕的话吓了一跳,忙松手,勾着衣料的鱼竿应声掉地。 唐焕轻笑,吊儿郎当地将小姑娘揽进怀里,道:“成天乱想,你看见那头的渔民了吗?” 叶盼香顺着唐焕的视线看过去,发现那就有一处鱼摊,渔民们捕鱼,杀鱼都在湖边。 唐焕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道:“把鱼桶送去给黄兄他们,等会就可以用午膳了。” 不同于上次出行的临时,这次他们带足了烤鱼的调料和蘸料,酥脆的鱼皮和烤得鲜嫩的鱼肉,配上酱料,堪称一绝。 午后叶盼香回竹屋小憩,唐焕送黄淼和周蓉上石道。方才钓上带血的衣料,黄淼夫妻两人也都瞧见了,他们也没想到会这般凑巧,原以为在唐夫人面前要瞒不住了,未曾想唐焕是个御妻有道的,三言两语就将事情圆过去了。 “唐弟,这事弟妹真不能知道?” 黄淼夫妻这次出行确实有事要办,而他们背后的人便是齐朝三皇子。 唐焕沉了面色,半响才严肃道:“我不希望我的妻子和这些事有关联,还望黄兄嫂子严守。” 周蓉没好气地拿马鞭抽了抽黄淼的肩,道:“你以为谁都像你啊,你若没把我掺和进来,我现在还在家里偷得浮生半日闲呢。” 黄淼讪讪一笑,没反驳妻子,而是对唐焕说:“唐弟放心,昨晚那些贼人有留活口吗?” 唐焕漫不经心地摸了摸蹑景的毛发,蹑景正优雅地踱着步子,“都是死侍,留下了也没用。” “贼人心不死,总还是有机会的,唐弟留步吧,我和你嫂子这就告辞,明日午后码头见。” 唐焕拉了拉缰绳,蹑景便停在了原地。 “黄兄,嫂子慢走。” 待道上看不见人影了,唐焕才驾马离去。 回到竹屋,唐焕才撤了在湖边的守卫,独自去了简易的耳房梳洗。榻上的小姑娘还正熟睡着,唐焕拉开被子,躺了进去,睡梦中的小姑娘自觉地翻了个身,滚进他的怀中,乖巧得不像话。 唐焕嘴角上扬,闭上了眼,也梦周公了。 小城镇的日子过得无比惬意,即便只有一两日也让叶盼香乐不思蜀,想在这儿待到荷花凋谢,秋雨将至的时节。 再次回到船舫,下了一场夏雨,盛夏的一场雨驱走了闷热,空气里沁着荷香雾气,若是稍霁时能摘一窄腰瓶的花露,存着煮茶也是雅事。叶盼香斜靠在唐焕怀中,赏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想道。 从唐焕这里看去,美人修长的脖颈,圆润的肩头远胜山色空蒙雨亦奇,手中圣贤书失色,眼中只容得下一人娇嗔,嬉笑怒骂亦或是梨花带雨,都是最浓重的那一笔色彩。 第一百五十二章 美人计 叶盼香赏了会夏雨,又取了圆木绣架,在绛紫底丝绸上绣花,赏得是荷,绣得却是海棠。 唐焕说这叫朝秦暮楚。 叶盼香反驳,说他这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唐焕冷哼了一声,表示:“若真是这样,你就该哭了。” 叶盼香笑靥如花,凑到唐焕身边插科打诨,卖痴了许久才将人逗笑。 “那若真有新人,你会怎么办?” 唐焕抬了抬眼,打趣道:“那就劳烦娘子退位让贤了。” 叶盼香脸一下就黑了,甩开唐焕的手,趿了鞋子就想起身,将手中的圆木绣架扔到他身上,一言不发。 唐焕总爱逗小姑娘生气,他不否认这是恶趣味,小打小闹也让两个人的生活更加有趣。 他从小在父母十年如一日的感情下长大,对于姻亲有所畅想。唐焕年少得意,风流倜傥,料想所爱之人需得有好颜色,端庄大气,能持家也能享闺房乐。 长至少年,能入眼的女人却少之又少,行过五湖四海,眼界阔广,各色美人如繁花似锦,满足他标准的也着实不少,可他偏偏不得心动。 难为唐焕自诩天赋异禀,在情爱面前却是懵懵懂懂。他的妻子担得起一句出水芙蓉般的清丽,却爱使小家子气,私下一不如她意便哭哭唧唧闹个不休。 那事上也是娇嫩极了,只管自己舒服。偏又是个不容人的性子,别说真纳一房小妾,便是戏谑两句都能让她红了眼眶。 但这样的娇娇娘,偏让他动了心,又爱得深切。 “娘子酿得醋十里飘香,不怕将旁人引来看笑话。”唐焕捏捏叶盼香的手,在她唇瓣上咬了一口,“就许你埋汰别人,不许别人打趣你,小性儿。” 叶盼香气得眼眶都红了,明知唐焕是在和她玩笑,她就是气不过,“我不管,这玩笑就是不许开,我心里难受。” 一滴泪落下,叶盼香捂着心口倒在唐焕怀里。她好不夸张,一想到唐焕以后会纳妾,她便心痛得无法呼吸。 见小姑娘是真伤心了,唐焕才急忙拍了拍她的背哄道:“你一个小祖宗我都哄不过来了,哪还有旁人。” 叶盼香也觉得自己有些风声鹤唳,不由自主地想到从前的许多事,她明知那是过去的事情,不该提及,可这些事就像是在她心里生根发芽,又痒又痛。 唐焕感受到小姑娘的情绪,抚了抚她的发,道:“阿香,我很高兴你有任何想法都对我说,两人之间能长久便在于信任和交流,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出来。” 叶盼香没想到唐焕会这么敏锐,踌躇了半响,轻声道:“你和孟家大娘子是怎么回事。” 从前亲眼目睹都不觉有什么,可自从确定心意后,那画面在脑海中便怎么也无法抹去。 “我与她是逢场作戏。”唐焕摸了摸鼻子,虽然不想将以前略显卑劣的手段摊开讲,但又怕叶盼香心结难消,道:“那段时日,孟萧两家私下有意联手于三皇子不利,柳家又有把柄落在了孟家手里。直接抢动静太大,我便走了捷径。” 实在是情况所迫,把柄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唐焕自诩对女人有几分手段,即便是孟锦这样的高门贵女,另辟蹊径也能让她心动。 “空山寺那夜给她的胭脂,里头掺了药。孟家自作聪明,把柄就放在大娘子闺房里,我攻其不备,将东西夺回。” 唐焕说得平静,叶盼香却是震惊,“那孟家大娘子和萧家二公子的事......” 唐焕掐了掐叶盼香的脸颊,没好气道:“东西都夺回了,我还不至于设计毁别人清白。” “孟家丢了把柄,便以为是萧家夺去的。狗咬狗,才有了当初的事迹。” 叶盼香撇了撇嘴,嘀咕道:“感情骗子。” 唐焕轻笑,勾了勾小姑娘的鼻头,道:“还有心情替别人埋怨?” 自古便有美人计,成王败寇罢了,反之亦然。且情爱这种事讲得便是你情我愿,若说孟锦当初为何会这么快陷入爱河,还真不是他的功劳,那些寄给孟锦的书信,大多是慕贺帮忙写的。 叶盼香又戳了戳唐焕的胸,道:“那醉烟楼的若琼姑娘呢?当初你可是为她一掷千金,我还瞧见过你们俩上街亲密。” 提到若琼,唐焕更是觉得好笑,但还是认命地解释道:“我和她更是清白,她也是暗卫,不过不修武艺罢了。那次针对的......妹妹这么聪明,该知道吧。” 唐焕突然就沉了嗓音,嗅着叶盼香的发,含着她的耳垂含糊道。 叶盼香自然想明白了,是季凌天,季家和孟家是姻亲,也是其在朝堂密不可分的盟友,逐个击破。不得不说,朝堂之事盘根错节,唐焕没有功名,只能在背后使力。 叶盼香不由得有些担心,待明年唐焕入了朝堂,又该是怎样尔虞我诈,争锋相对了。 唐焕功力太好,叶盼香渐渐也失了心神。窗外雨淅淅沥沥,听着像是婉转嘤嘤。 船舫到底不同于府中,况且他们二人此次出行,没带贴身侍女,大多数事都得亲力亲为。 那件事断断续续了许久,彻底结束已是半夜,厢房内的水桶也凉了,唐焕不辞辛劳,去了一楼的厨房煮水。 等水开的期间,他倚靠在甲板上回味着方才尝过的美味,餍足使他的神情柔和了几分,银白的月光哪儿都不施舍,偏偏爱上了这张俊俏的脸。 沈薇站在楼梯间,看见这一幕,竟有些瞧呆了,暗地里给自己打气,整理了下衣裳,便走到了甲板上。 “冒昧叨扰了公子清净,这么晚了,公子是睡不着吗?” 沈薇自负美貌,以往在学府中便是翘楚,被同龄的男子们恭维奉承着长大,自诩对付男人有几分手段,越是看上去难以靠近的,她越是想要挑战。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沈薇踌躇满志,眼下也忘了兄长的叮嘱,抑制不住心里的躁动。 唐焕回头,淡淡地瞥了眼来人,只道:“夜深了,告辞。” 第一百五十三章 缠人 唐焕说完便往厨房里走,突然觉得妻子的担心还是对的,他虽心有所属,但难保不知好歹的媚俗女人太多,各个把他当唐僧肉。 “公子请留步。” 沈薇明知不该喊出这句话,可想起今日登船时瞧见站在这个公子身边的女子,她戴着斗笠,看不清姿色,身材却是前凸后翘。两人身边也没有侍奉的人,不像是大家出身,可这男人气质如此华贵......沈薇暗自猜想,这男人大抵是富贵子弟,带着小妾私下出游。 躺在榻上的叶盼香若是听到了沈薇心中所想,怕是要往她脸上倒一盆冷水,呸,没眼力劲儿的。 唐焕保持风度,停在了厨房前,道:“何事?” 沈薇一时冲动叫住男人,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眼前的男人和以往那些学子都不同,在他面前,她似乎无所遁形。 “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沈薇用得虽是问句,却自信男人一定会回答她。她惯用美貌,无往而不利。 唐焕嗤笑,道:“萍水相逢,何须留名。” 沈薇哑然,看着男人进了厨房,端了盆水上楼。她内心不甚平静,方才不过和那男人对话一两句,心便越跳越快。 沈薇吹了会儿湖风,冷静了些许,才回了厢房。心里暗暗计划着之后,离下个码头还有段距离,没个十天半月不会停靠,她有得是靠近那男人的主意。 沈薇这如意算盘打得响,却是连着七八日都见不着人影,再次看见那男人,他身边却已是有人了。 此时的叶盼香可不知身边有个情敌,这几日唐焕缠她缠得厉害,活像是饿虎上身,她是连厢房都没出过。 方才听见舟贩在叫唤,她瞧着舟上有两篓新鲜的荔枝,带着枝叶的,有些馋了,便拉着唐焕一道下去买些。 叶盼香打算得好好的,一篓留着自家吃,匀一篓给黄淼夫妻。前几日他们没出厢房门,人家夫妻送了好些东西来,礼尚往来,该是他们回礼了才是。 “焕表哥,这里怎么会有荔枝,这个时节,荔枝该是紧俏得很哩。”虽是这么问,叶盼香的神情却极愉悦。 荔枝可是好东西,从前叶盼香在南方,夏季时能尝得过瘾。到了京城后,虽说每年夏季也不缺荔枝,可也是紧着吃的,王府这么多主子,即便祖母偏疼她。一月也只能匀到一小篓新鲜的荔枝。 “急什么。”唐焕搂着小姑娘,使她放慢了步子,“荔枝还能长腿飞了?” 叶盼香笑道:“这不是怕好东西被人抢了嘛,咱们快些走。” 这几日唐焕有些过火,惹得小姑娘好几次都不和他说话,正悻悻呢,今日总算见她嬉笑,便也由着她了。 “老伯,这荔枝是哪儿的呀?”隔着点距离,舟贩的船也跟着沈家船舫,正好在尾后,方便与客人交谈。 叶盼香瞧了瞧篓里,都还是带着枝的,新鲜着,凑近了仿佛都能问到里头甜润的果肉,惹得她不禁咽了咽口水。 舟贩笑了笑,操着口音道:“越庄进来的,那儿的荔枝也不多了,我这还是和别人抢来的。” 叶盼香笑道:“好,那这两篓我们都要了......” “我家小姐要一篓荔枝。” 叶盼香话音刚落,紧接着一道响亮的声音。叶盼香回头望去,见一着粉色夏装的女子迎面走来,身旁跟着个丫鬟。 那丫鬟长相委实刻薄了些,眉毛贴着头发长,让看面相的人来说,就是尖酸露福之人。叶盼香轻咳了咳,心想自己不该以貌取人。 下一瞬,她就收回了自己的想法。 沈薇心里暗自喜悦,等了这么多天,总算让她逮到了。只是......饶是沈薇自诩美貌过人,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女子生得比她更美。 柳叶眉,杏仁眼,樱桃唇,明明她也见过不少五官过人的,可眼前的女子有种云去山如画的空灵气质,举手投足皆是风送花香蝶自来的韵味,直叫人移步开眼...... 沈薇捏紧了拳头,心里不甘心,对着男人笑道:“好巧,又见面了。” 叶盼香还以为自己幻听了,这几日她和唐焕几乎时刻黏在一块儿,他又去哪儿招蜂引蝶了。 待看到唐焕只轻轻颔了颔首,眼神冷淡,才放下了心,也没将沈薇放在眼里。 舟贩有些踌躇,对那婢女说了声:“凡事讲个先来后到,这位夫人已经将我这儿两篓荔枝定下了。” 沈薇被唐焕轻描淡写的眼神弄得面红耳涨,她顺风顺水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对她如此冷淡的男人。 她的婢女听到了舟贩的话,忙嘀咕道:“哪有这么霸道的人,吃一篓也就够了,还要买两篓。” 叶盼香听到了只觉得好笑,并没想理会,而是戳了戳唐焕的袖子,道:“我忘带荷包了,表哥替我付吧。” 唐焕笑着捏了捏她的手,掏出荷袋付了银子。 夫妻两人说话声音虽小,但沈薇还是听到了那句表哥,心里不由得暗喜。误以为两人并没有亲密关系,只是表兄妹罢了。 她哪里知道,这两夫妻情趣甚浓,什么称呼都有。 叶盼香勾着唐焕的胳膊,两夫妻正准备将荔枝送到黄淼夫妻那儿,再回厢房边手谈,边尝这新鲜荔枝。 沈薇却突然拦住了去路,开口道:“这位姑娘,夏季炎热,荔枝爽口,却也上火。两篓荔枝委实多了些,能否请姑娘让一篓荔枝于我,我愿意多付些银子。” 话都这般说了,若是不让倒显得叶盼香小家子气。沈薇有些自得,心想无论怎样她都受益,若是那女子不匀一篓给她,肯定要在她表哥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 若是给了,她还有别的方法让自己和那公子多见上几面...... 叶盼香似笑非笑地看着唐焕,眼神里写满了“看,都是你招蜂引蝶,惹来得烂桃花”。 唐焕耸了耸肩,自觉无奈,他正和媳妇浓情蜜意呢,哪有闲工夫看旁人。 叶盼香又将眼神转向面前的女子,诚然这位姑娘生得可人,也会打扮。可放在京城,那也是不够瞧的,却不知她哪来的自信,想撬她墙脚。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夜市 叶盼香笑道:“这两篓荔枝要送一篓给朋友,恕匀不出多余,望姑娘海涵。” 沈薇倒是没想到这女子会这样说,一时心里没了打算,又不想这般轻易地让这公子离开,便只得委屈地望着唐焕。 叶盼香瞧见那女子说不通,也不让路,含情脉脉地盯着她夫君瞧,竟觉得好笑。 唐焕瞥了一眼面前自取其辱的女子,一手拎着两篓荔枝,一手揽着娘子的腰,直截了当道:“我们要上楼,麻烦别挡路。” 这话委实太过直接,只差让沈薇自重了。沈薇咬着牙,恨恨地挪了挪步子,心道这男人毫无风度。 唐焕是谁?京城权贵的公子爷,随心所欲惯了。除了对叶盼香有耐心,其余女人他不放在眼里,更不可能对她们的做作举动保持风度。 将荔枝送给黄淼夫妇,回道厢房后,叶盼香便拧了拧唐焕腰间的软肉,想教训他,偏手下没甚力气,就跟挠痒痒似的。 唐焕笑道:“这吃得又是哪门子醋,有娘子珠玉在前,那样轻浮的女人怎能入眼。” 唐焕没说得狠,沈薇这样的女人自以为聪明,擅于掩饰,玩弄别人于股掌之间,其实那些腌臜心思都浮于表面,露骨又肮脏,他多看一眼都嫌恶。 叶盼香凑到唐焕脸上,咬了一口,恼道:“没事生这么好看做什么,惯会招花惹草。” “这个就得问你婆母了。”唐焕环住叶盼香的纤腰,戏谑道:“娘子不也时常盯着为夫这皮囊瞧吗?” 叶盼香被戳中了心思,耳朵泛红,羞恼地捶了捶唐焕的肩,嗫嚅道:“我才不是这般肤浅之人。” 唐焕轻笑,剥了一口荔枝喂给小姑娘,捉弄道:“娘子自然不是肤浅之人,即便我下辈子变丑了,娘子依旧会爱我爱得死去活来。” 叶盼香差点呛到,这都是什么羞人的话?缓了半响,她才道:“我若是我生得普通,当初表哥估摸着也不会搭理我。” 唐焕笑道:“我当初瞧你耍小性儿有趣得很。不过娘子说得也对,娘子生得又软又甜,跟个糯米团子似的,怎能不爱怜?” 唐焕不否认,他喜欢叶盼香的性子,也欣赏她的容貌。他并非神仙,也有凡俗之心,对于叶盼香这样的美人儿实在生不出厌恶的心思。 诚然美人他见过不少,但能与叶盼香平分秋色的也并非没有,若她并非这芯子,只这皮囊,也是不能让唐焕动心钟情的。 叶盼香知道唐焕这是在逗自己,小心眼道:“表哥才是那肤浅之人。” 唐焕将小姑娘捞进怀中,咬了咬她的小鼻子,戏谑道:“这情爱不正是由浅至深......” 两个有情人在一处,总是黏着,密不可分,吃一颗荔枝也能生出许多情趣。偏是这样,更叫人无法自拔。 在船舫上的日子慢悠,但有爱人陪在身边,时间边快了许多。船舫停靠夕城鸿沽码头,夕城也被称作夜城,其最负盛名的便是独树一帜的夜市。 齐朝经济繁荣,夜市自前朝禁宵废除后便流行,到了今朝已是盛行。而夕城可以说是夜市的起源地,夜市直至三更尽,茶楼酒馆却是整夜人声鼎沸。 唐焕和叶盼香是午后下船,与黄淼夫妇一道在关史酒楼歇脚。 对于黄昏后的夜市,叶盼香心神向往了许久。韩觉子在云游记里便描写过夕城夜市的繁花。大街关扑,折子戏,胡旋舞,玉金丝儿,灌甜藕,细画绢扇等数不胜数,光是文字便让叶盼香心驰神往,如今来了夕城,她更是兴奋喜悦。 夜幕降临,夕城东一街已是人头攒动,表演的伶人大大方方地站在街边,那跳胡旋的美人儿跟着鼓点扭动着身躯,脸纱更添其妖娆妩媚。 唐焕揽着叶盼香,在她耳边私语,惹得叶盼香一脸涨红,恨不得挣脱了唐焕的手,跑得不见人影才是。 这老不羞的,竟说这伶人扭得落俗了些,让她回去舞上一曲胡旋,那才是英英妙舞。 “娘子可要尝一尝这羊蹄琵琶卷。” 叶盼香顺着唐焕的视线望去,眼前的摊子锅才刚热,排队的百姓也不多。取了个雅名,其实就是羊蹄上的肉沾了红油,并豆丝儿青丝儿卷饼吃。 叶盼香素来信任唐焕的眼光,为着夜市空了一下午肚子的她,此时已饥肠辘辘,闻到羊蹄的香味便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唐焕失笑,替她买了一份,摆摊的店家利落地将煮烂的羊蹄煎香,裹入摊凉的饼皮中,用油纸包好。 叶盼香握在手心里还是滚烫的,香气扑面而来,忍不住先咬了一口。 羊蹄的鲜嫩,豆丝儿的爽口夹杂,酱料是说不出的美味,叶盼香眼前一亮,露出了唇边的小酒窝。 “表哥,这琵琶卷当真不错,你也尝尝。” 说着叶盼香便将油纸递到唐焕唇边,唐焕是按时用过晚膳的,现下并不饿。但娘子亲手喂的,他自然是要尝一尝的。 “嗯,确实不错。” 不知说得是这琵琶卷还是喂东西的人。 琵琶卷小小一个,用了也不占肚子。唐焕又给叶盼香指了几处摊子,翠玉蜜糕,白凉丸子,鱼羊汤也是一绝......两人寻了个茶馆,对面正好是关扑,一面赏着杂耍,一面用着美食,再惬意不过了。 后头几样叶盼香只尝了尝味道,最后都进了唐焕肚子里。两人都有些吃撑了,正好起身走走,逛逛夜市。 叶盼香在京城也逛过夜市,只是夕城的夜市远比京城的热闹,贩卖的商品也多,摊上也并非俗物,有些首饰竟也是别具一格的花样。 “夫人好眼力,这银鎏金的蝶玉簪子可是独一无二的,你让旁的簪匠再做,也做不出一模一样的来。” 店家有些夸张道,但确实,这银鎏金的蝶玉簪子手艺复杂,彩蝶的细节做得特别精美,上头镶的虽不是好物,但胜在有趣灵动。 “好看吗?”叶盼香将簪子往发髻上比了比。 自从出来游历后,叶盼香的发髻便得自己亲力亲为了,起先还有些生疏,想着平时宝漪给她梳头时的手法。后来竟是不知唐焕从那儿学来的盘发技巧,偶然让他尝试一次竟是出奇地好看。 第一百五十五章 寻宝 小姑娘俏皮又灵动,唇边的酒窝比簪上的金蝶更美,唐焕眼神又温柔了几分,捏了捏她的小手,道:“甚美。” 那店家一瞧立马喜笑颜开道:“哟,夫人您可真有福,郎君如此疼爱您,买下这对银鎏金蝶玉簪,幸福长长久嘞。” 店家如此会说话,饶是叶盼香也不由得会心一笑。 摊上的首饰不说顶好,却也是有新奇的花样的。叶盼香身为女子,瞧见这些自然是走不动路了,唐焕宠她,便由着她一路挑挑拣拣。 “咦,湖边好像很热闹。”叶盼香也不全是专心于摊上,瞧着行人都往湖边赶,便好奇道。 唐焕提着小姑娘方才买的首饰,一手揽着她的腰,道:“可要去看看?” 叶盼香娇笑地点头。 到了湖边,岸前已是人声鼎沸。 唐焕与叶盼香找不到落脚的地,便去湖对岸的茶楼碰碰运气,三楼还真有一个厢房刚空出,正好容了夫妻俩在窗边观景。 叶盼香眺望湖面,点点星火和银白月光将湖面照亮,正中有一处甚华美的船舫,四周停靠着许多小舟,每船舟上都立着女子。隔得远,叶盼香也瞧不见其相貌,只这个场合,怕站得各个都是美人儿。 “表哥,你可知他们为何站在舟上?”叶盼香好奇道。 唐焕啜了口茶,道:“辨音大赛。” 叶盼香跟着念了一遍,眼睛突然亮了,“表哥从前来过夕城?” 唐焕笑道:“来过,不过只停留了一日。” 叶盼香一副难怪的神情,方才唐焕轻车熟路带她寻到了美食摊子,原来是从前便来过。 “这辨音大赛又是何,可有趣?” 唐焕解释道:“和京洲的琴会相仿,只是这里的辨音大会是吹箫。交一两银子便可乘舟,在湖中心听四人同时吹箫,再一一辨音,胜者得一百两白银。” “倒是促狭法子。”叶盼香浅笑,咬了口芙蓉果子,道:“前年我也参加过一次女学的琴会,勉强撑到了最后一轮,结果万道师长在一旁啃果子,我满脑都是他啃果子的声音,哪儿还听得见琴声。” 正如今日盛景,湖边行人如此之多,无法约束他们安静。交了银子的人多半是乘舟一游,只当一两银子打水漂了。偏湖边不明所以的人们排起了长队,纷纷给东家送银子去了。 唐焕也被叶盼香娇俏活泼的神情逗笑了,揉了揉她的耳垂,道:“妹妹这么厉害。” 叶盼香小小地骄矜了一下,道:“那是,之前万孞大师还想收我学琴呢。” “哦?”唐焕见小姑娘脸上是“我不说,但我很厉害”的傲娇神情,心都软了几分,“那为何没应下?” 叶盼香吐了吐舌头,道:“我于琴艺上没有什么天赋,跟着夫宴先生学琴都有些吃力了,哪儿还敢不自量力。” 其实叶盼香有所不知,夫宴对她比其他学生都要严格一些,因着万孞师长曾和他说,这小姑娘是个学琴的好苗子,可惜有些浮躁,若沉得下心,好好培养,假以时日不可小觑。 学琴本就是一件无关风花雪月,但勤苦操练的技艺,更无关名利恭贺,但求心静。叶盼香常在闲暇时操练琴谱,也能静下三分心。但真让她放下所有事情,只专心于琴艺,她定要打退堂鼓。 唐焕哪儿不知她的小心思,她便是一心扑在药理上,对着满院的草本可比对着琴谱要欢喜多了。 “不求精进,但求闲暇时愉悦身心。” 叶盼香笑弯了眼,对于唐焕说得话十分赞成,主动地揽着他的脖子,送上一记秋波,“夫君说得正是,我也是这般想的。” 唐焕很满意她的主动,小姑娘平时懒得跟什么似的,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愿意主动几分。 烛台上的火星炸开,发出滋滋的声音,在五感安静时被无限放大。 唐焕逆来顺受了一番,刚准备回应,便见小姑娘捂着他的唇,俏皮地眨了眨眼,将衣裳整理好,微红着脸道:“说好出来玩的,可不准反悔。” 唐焕心猿意马,蓦然被遏止,被气笑了,在那双小手上轻咬了一口:“小混蛋。” 叶盼香娇笑了一声,道:“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这是要翻旧账了,唐焕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不甘心地将人搂紧怀里。 叶盼香反抗了一番,误打误撞发现靠在唐焕的怀里,正好方便她观赛,便不再扭捏了。 两人静静地享受了一会儿甜蜜,时不时捏捏手,说一两句不着调的闲话,也有趣得紧。 “咦,那人好生眼熟。” 湖正中的船舫上突然出来了一女子,排场甚大,后头还跟着一溜儿伺候的。隔得有些远,叶盼香也不太确信,只是脑海里的那人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她蹙眉道:“好像之前船舫上碰到的女子。” 叶盼香摇了摇唐焕的袖子,这人正埋在她脖颈里偷香哩,“别闹了表哥,你眼力好,快瞧瞧。” 唐焕皱着眉抬头,潦草地看了一眼,应了一声,也没有再埋首了,而是灌了口凉茶。 叶盼香微微惊诧,想起之前问周蓉的,“之前听她姓沈,还以为是京洲沈家的。蓉姐姐却说沈家没有这号人,原来是夕城人。” 唐焕揉了揉她的腰,道:“嗯,夕城沈家,靠夜市发家,近几年商路走得很广。” 叶盼香回头,促狭地睨了唐焕一眼,道:“难怪人家气性这般大,明知表哥有家室还百折不挠,原来是有底气。” 齐朝商户地位虽不高,但比前朝要宽容许多。天高皇帝远,夕城这样的小地方,县府与沈家都沾亲带故,沈家人在这儿就如土皇帝,恣意妄为。 唐焕道:“财富越多,越惹人眼,过犹不及。” 可惜沈家人并不懂这个道理。 叶盼香摸了摸唐焕下巴上泛青的胡茬,突然有些好奇道:“所以表哥在稷下学府从来不出风头,京中人只言道你风流云散,却不知你是个小机灵鬼。” 第一百五十六章 市中市 唐焕捏住叶盼香调皮的手,被那一句“小机灵鬼”给逗笑了,点了点她的鼻子,道:“谁能比你机灵?” 叶盼香努努嘴,道:“我刚来京城时,三姐便与我吐槽过你和三皇子,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但我瞧着这几年她也是悟出味来了。” 提起唐璟,唐焕便想起暗卫报来的信,不禁有些头疼。他一直知道唐璟和齐桦两情相悦,但现如今情况特殊,两人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成亲,唐璟便得等。 且他与齐桦虽是自小的兄弟,到底唐璟才是与他血脉相通之人,他心有偏颇,少不免希望唐璟不要掺和其中。他了解男人的劣根性,齐桦这时候回应唐璟,有真心,但未必没有以此稳固他与王府关系的想法。 唐焕神色有些冷,叶盼香一下就察觉了,摸了摸他的脸,道:“怎么了?” 唐焕被小姑娘的手抚慰,那些复杂的想法虽不能和她说,但有她在身边,他竟不觉这些事烦恼。 唐焕很快缓过神,握住她的手在脸上摩挲了几下,道:“想到了一个好去处,娘子可想知道?” 叶盼香嘴角微翘,兴奋地点了点头。 唐焕当即便给小姑娘披了一件薄披风,牵着她避开人海,去了湖东面的粉丝汤摊子。 叶盼香有些勉强地努努嘴,斟酌道:“啊?夫君,我方才都吃饱了,现下用不下东西了。” 唐焕失笑,牵着小姑娘到了摊子后的桥洞里,里头点着火把,甚是明亮,但有前头粉丝摊子挡着,却是不容易发觉。 红墙门半掩着,隔着一扇门,叶盼香已经听到了里头密集的脚步声。 唐焕推开门,带着叶盼香进去,不出她所料,里头也是人声鼎沸,吵闹声不绝于耳。 “鬼市?” 叶盼香猜道。 她当真惊喜,鬼市不同于夜市,里面交易的皆是市面上见不着的奇珍异宝,稀罕物品。有真有假,需要自己分辨,是以常有商人带着精通古玩的师傅来鬼市寻宝,淘到了宝贝在转手卖出去,能赚一大笔银子。 只是鬼市多变,几更开,几更闭,来来去去不见踪影。若是夕城本地人,蹲个几月大抵能摸索些思路,唐焕这个京城来客,却摸准了地,不得不让人惊叹。 “夫君是怎么知道今夜会有鬼市,又怎知是这处?” 唐焕玩着她的发丝,带着她避开微醺的壮汉,道:“本也没抱把握,不经意瞧见外头粉丝汤摊子挂的旗,上头五言绝句,首字与“鬼市在此处”是谐音。” 叶盼香立马就叹道:“夫君太厉害了。” 唐焕这才笑出声,捏了捏她的耳垂,道:“我说什么你都信?这消息是方才从茶楼小二手里买来的。” 夕城这地方不大,消息最灵通的除了城管便是这茶楼的店小二,银子塞得多,什么见闻都能给你抖出来。 叶盼香见唐焕坏笑,立马伸手掐了掐他腰间的肉,道:“又逗我玩儿,幼稚。” 难怪方才瞧见他和店小二附耳交谈了几句,还道是人家店小二本就这么热情,没曾想是收了银子才殷勤。 叶盼香也没顾着斗气,闲情逸致地逛起了摊子。并非每个摊子都有好东西,那几个标注摊上有“避尘珠,照骨镜”的惹来了许多人围观。 叶盼香潦草望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抬头才发觉唐焕根本没感兴趣,问道:“表哥,你觉得那避尘珠,照骨镜有几分可信?” 唐焕这才给了那摊子一眼,略带不屑地笑了:“假的。” 有路过的商人听到这句话,狐疑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还是挤了进去。 叶盼香拉着唐焕往里走了几步,才轻声问:“从何得出?” 唐焕不答反问,“娘子又是从何得出的?” 叶盼香神秘地笑了笑,附耳在唐焕身边,道:“看面相。你看那东家天庭凹陷,嘴角歪斜,是漏财衰败之相。” 唐焕轻笑,戏谑道:“那还请娘子帮忙看看为夫的面相。” 叶盼香计谋得逞,故作老沉地咳了两声,细细观察了一下唐焕倜傥的外貌,一本正经道:“我瞧着,这位公子唇略白,想是气血不足,近来于......咳咳,闺房之事上需得节制。” 唐焕大笑,笑声甚是悦耳,叶盼香却被他笑得脸红脖子粗。她这么说还不是因为最近被缠得厉害,不然她是万不会提这些羞人答答的事。 叶盼香憋屈极了,掐了掐唐焕的手心,示意他莫要在外面太放肆了,方才的笑声可引来不少人瞅她。 “笑什么,这可是你要我帮你看的。” 唐焕眼里都是愉悦笑意,揽着小姑娘的手越发地紧了些:“女师傅说得有理,但小生家里有一房娇妻,缠人得紧,可离不得小生。” 叶盼香是彻底怒了,重重地拧着唐焕的腰,只听他闷哼一声才肯松手,小声嗔恼道:“唐焕,你怎么什么都说,还要不要面子了?” 唐焕从不在意他人眼目,亲了亲她的发,道:“娘子可逛够了,结束了我们早些回去......” 叶盼香皱了皱鼻子,睨了他一眼,这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她岂能上当。 “前头那么多摊子,总得一个一个逛才有劲儿。” 叶盼香一字一句道。 过了半响,待叶盼香拿去某个摊上的珍珠耳坠时,才恍然想起方才被唐焕忽悠了。 “咦,表哥还没说你是怎么知道他摊上的东西是假的。”叶盼香看着唐焕道。 唐焕轻抬了抬眼,勾了勾她的鼻子,“咱们成亲时给你的盒子没拆开过?” 唐焕不提,叶盼香都快忘了,那几日两人浓情蜜意来着,她哪匀得出旁的心思。 “里头是什么?”小姑娘眼睛亮亮的,漂亮得像是盛满了三月桃花。 唐焕也没卖关子,道:“小库房的钥匙。” 叶盼香先是觉得喜悦,她一早就知道唐焕的好东西多,却没想到成亲后他竟然直接给了她一把钥匙......不对,为什么要提起库房钥匙。 叶盼香再一抬头,眼睛更加亮了,压低了嗓音,道“夫君,你是说,那两东西在竹坞居里?” 第一百五十七章 硬茬 唐焕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道:“那避尘珠是个好东西,只是放久了需要通气,回去便给你串成颈链。” 叶盼香惊叹,唐焕这漫不经意的语气倒显得她小家子气了,但那可是避尘珠,最后一次问世便是在前朝宗显皇后的手中,之后便一直流转于世人手中,没想到竟被唐焕收了去。 对于唐焕而言,避尘珠虽好,在他那库房里却不算珍宝,见小姑娘这副神情,却生出一丝若能得她喜悦,那便是无价之宝了。 “咱们回去吧,到了客栈表哥再和我好好说说。”叶盼香也没了逛鬼市的心思,忙拉着唐焕准备回客栈,实也是她方才扫了一圈,有些摊子虽有几副残卷还算稀罕,但也入不了她眼。 唐焕嘴角微翘,任由叶盼香拉着他往桥洞方向走。 “砰。” 叶盼香笑着回头看了眼神情愉悦的唐焕,没注意身前捧着大盆东西的女人,两人正好撞了个正着。 叶盼香吃痛,肩膀被撞得不轻,轻轻喊了一声,唐焕立马替她揉了揉,“撞疼了?” 叶盼香咬了咬唇,摇了摇头,看着对面女人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突然觉得自己这是碰上硬茬子了。 “哟,走路没长眼睛啊,没瞧见我捧着这么多东西吗?” 女人生得极其妖艳,三千青丝松散地盘在脑后,垂落几缕在脸颊前,更显其脸蛋如巴掌一般小巧,连那骂人的声音都是九曲十八弯,清脆如黄鹂。 鬼市虽热闹,但这女人的声音突兀,竟一下子便让场面静下了。 “真是对不住。”叶盼香有错在先,忙赔罪道,“这位娘子先看看可有东西撞坏了,我们照价赔偿。” 唐焕揉着小姑娘的肩,淡淡瞥了一眼那女子,当下便觉出了不对劲。 方才走在街上,便是十里也找不出生得标志的姑娘,偏他们一撞便撞见了。再者,这女子虽故作风情万种,说话装腔拿调,但手心老茧明显,不是长年干活便是习武所得。 呵,还是这么沉不住气。 那女子掀开了盆子上盖得花布,瞅了眼盆子里的宝贝,快速地睨了叶盼香一眼,没好气道:“早干嘛了,我这水盆里装得可是好东西,幸亏没碎,不然你赔得起吗?” 叶盼香也没介意,道:“无事便好,那我们便先行一步了。” 那女子快速地伸出手拦下他们,媚眼如丝,“东西是没事,人可是撞疼了,你们不得补偿我?” 叶盼香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与唐焕对视一眼,眼里写道“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便问道:“这位娘子想要什么补偿。” 那女子倒也是个淡然的,不顾来往行人盯她的下流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唐焕看,手还想往他胸上摸去。 唐焕是谁,能让她碰到一根手指头,他明儿就改姓。 “我蕊娘不缺银子,你让这位公子陪我一夜,咱们就两清了,如何?” 叶盼香失笑,见这女子一股子风俗味,竟也不觉得吃味,反倒好笑道:“可没你这么不讲理的,我撞了你,你也撞疼了我。若说我失察,你却是瞧见了我还往上凑。既然东西没摔坏,那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叶盼香这话也没错,一个巴掌拍不响,她撞了人是她有错,那女子撞了她也未尝无辜,况且她现在肩膀还疼得厉害哩。 那女子却突然不管不顾地喊了起来,惹得众人纷纷抬眼看去。 叶盼香和唐焕可不是在意旁人目光的,且这女子一心想让她夫君陪她一夜,她又怎么可能停顿。 回到客栈,叶盼香气了一会儿,便被唐焕讲避尘珠的来历给转移了神思。 “......盗墓贼?” 叶盼香惊诧,她可万万没想到这避尘珠是唐焕从盗墓贼手里买来的。 唐焕揉了揉她的脑袋,见小姑娘对自己一副眼神复杂的模样,笑道:“宗显皇后并非善茬,生前憎恨她的人比比皆是,这避尘珠原本就是那所谓“盗墓贼”的祖传之宝,此番不过完璧归赵。” 史书都是胜利者书写的,前朝种种在当今世人眼中又是如何荒诞无稽,她并不想多探究。 “既是人家的祖传之宝,又怎肯卖给夫君?”叶盼香好奇道。 唐焕道:“他还有一大家子要养,那几年为了完成老祖宗的遗愿已是食不果腹。他也是聪明之人,死物哪有银子来得有用。” 叶盼香笑得跟小猫似的,嗔道:“那真是可惜了,若是卖给别人定能多赚些银子。” 唐焕咬了咬她软糯糯的手背,含糊道:“小滑头。” 叶盼香笑着推搡,一来二去,厢房内的空气升温,那些事直到天半亮才结束。 三更夜市散,炮竹烟火散满了整片星空,美不胜收。可惜某个睡得跟小猪似的姑娘,没能瞧一瞧这夕城夜间最末的美。 唐焕靠在栏上歇息,脸上满是餍足,待烟火结束后,才下了楼,在客栈后头的竹林里召了暗卫。 “回主子,人处理好了。” 唐焕转动着玉扳指,眼神晦暗不明,“带得是什么?” 暗卫立马反应过来主子是在问那女子带得盆里装得是什么。 “回主子,是六毒蛊虫。” 果不其然,唐焕勾了勾唇角,半响,才吩咐下去:“喂她吃了,把人丢回去。” 暗卫应声,在唐焕挥手后便来无影,去无踪地消失在了竹林里。 今夜那女子是冲着叶盼香来的,唐焕一早就看出,行事手段与京中那两位大相径庭,迂回地试探,将自己营造成一个爱慕男色的风流女子,如果他是普通人,着了道,下一个中招的便是叶盼香。 唐焕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微扬。 那小妮子还以为他无知无觉,她额间若影若现的莲花图案,几次亲昵间他便有所察觉。 早在两年之前他便顺着碧海阁的厨娘阿晚,将事情真相查了出来。途中曲折,辗转动用了不少人脉,又需得暗下进行,即便缜密如唐焕,也废了不少神思。 本以为是狸猫换太子,即便如此,唐焕那时已经上了心,管她是狸猫还是太子,他定会将这件事咬死。 第一百五十八章 叫花鸡 两年游历让他找到了更多真相,真正的叶家表妹早夭,叶盼香的到来没能使得他素来心细的姑母察觉......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换了人,唐焕不知该说是叶府上下心慈眼盲,还是该说那传说里的族群太过厉害。 真正让唐焕惊讶的却是与他常年书信来往之人,与他的妻子来自同一族。若非顺着书信,他并不能这么快探破真相。他只知他的妻子在那族中身份不低,甚至带走了对族群至关重要的东西,光是京中暗中保护她的便不下百人。 唐焕隐约猜到是那块她一直随身带着的玉坠,叶盼香口中叶家的玉坠,但上回姚家娘子对她起了杀心,便是再夺过玉坠之后,他有所怀疑,才会放虎归山,顺藤摸瓜。线索到了大漠变突然断掉了,大漠再北是无人之境,看似断了头绪,却是指明了位置。 唐焕不知那玉坠有何神奇之处,夜里与她欢好之时,他时常触碰,与普通的玉坠一般无二。但在她睡着日后,他试图取下这玉坠,再碰触时玉坠却发出滚烫的热流,若非他内力护体,手心便要被灼伤了。 玉坠留在她身边便是一个烫手山芋,这次唐焕带叶盼香出来游历不外乎抱了一击即中的心思。再回到京城,他便将那些事都抹去,不给叶盼香留下心患。 唐焕也曾想,这对唐家人公平与否。但后来他也想通了,有些事烂在肚子里对谁都好。这些年祖父祖母对叶盼香的疼爱是发自内心的,从一开始的愧疚到如今的真心相待,但凡叶盼香少一分聪慧,少一分娴静,兴许不能让祖母疼她至此。况且,陪在他姑母身边,度过那孤苦岁月的也是她,有没有血缘,有那么重要吗? 这一夜唐焕思绪万千,心中却更加坚定了想法。叶盼香一夜好梦,睡得鼾甜,醒来时精神也好了许多,缠着唐焕要去尝尝夕城酒楼的叫花鸡。 夕城叫花鸡堪称一绝,昨儿茶小二说得,说是来夕城游玩的人尝了这叫花鸡便走不动路了。叶盼香这几年在朔风堂蹭吃蹭喝,味蕾甚是刁钻,已经鲜少吃到能让她赞叹的美食了,这厢少不免有些兴奋。 到了夕城最大的酒客香居,不到午时已是人满为患,那店小二也是个滑头,见到两人便说:“哟,二位来得不巧,这大堂最后一桌刚被定走了。” 叶盼香有些悻悻然,抬头看着唐焕,道:“要不咱们换一家,说不定也有叫花鸡。” 店小二见状立马道:“诶呦,这整个夕城呐,就咱们酒楼做得了这叫花鸡,咱们楼大厨祖上传来的秘方。其实哪,这楼上还有一雅间,常年空着,专门留给贵客的。只是这价格不便宜,你们看......” 唐焕捏了捏叶盼香的小手,道:“麻烦带路吧。” 店小二一声“好嘞”,敲了敲手里的锣鼓,一路迎宾似的将两人送到楼上雅间。 点过餐后,叶盼香便笑道:“这夕城人也太会做生意了,真是好玩。” 唐焕将她额前的碎发撩到耳后,这发髻是她今早自己盘的,起了性子非想自己盘,结果盘得不伦不类的。 叶盼香哪里见过白日的唐焕这般温柔,他们俩温情也有,不过大多数的相处都是她被他的毒舌气死,或被他捉弄。 “怎么了?”叶盼香浅笑,突然有些不好意思道,“你这样我有些不习惯。” 唐焕嘴角微翘,弹了弹她的眉心,道:“没什么,就是昨晚帮某人盖了十几次被子,结果某人睡得跟小猪似的,一起来就想着吃。” 叶盼香羞得面红耳赤,忙道:“你混说,宝心宝漪都说我睡相很好,嫌少踢被子的。” 实在是踢被子这事太丢脸了,叶盼香简直没脸认。 唐焕轻笑,道:“等着为夫今晚给你拿笔画下来,明儿个再给娘子瞅瞅自己的睡姿。” 事实上叶盼香睡觉跟个乖宝宝似的,虽然偶尔被他热着了会踢被子,但大多时候都乖乖的,一脸娇憨地张嘴呼吸,可怜又可爱。 叶盼香哪里知道这些,忙上前捂住唐焕的嘴,羞赧极了,“快别说了。” 待唐焕一脸笑意地咬了一口她的手心,她才跟被烫着了似的,立马收回了手。 叶盼香轻轻地哼了一声,小声道:“既然表哥这么嫌弃我的睡相,那咱们还是分开睡吧,免得我踢被子连累你着凉。” 叶盼香越想越对,肯定是唐焕睡前缠着她,让她累着了,梦里才会不安生踢被子。 唐焕可没想到小姑娘脑子动得这么快,竟想到分床睡了,忙道:“岂是嫌弃娘子,有我在身边替你盖被子不是挺好的嘛?” 叶盼香有一学一,立马傲娇道:“哼,岂敢劳烦表哥替我盖被子,就这么说定了。” 唐焕摸了摸鼻子,又捏了捏叶盼香的手心,心思却有些不正经起来。若是真住两间厢房,夜里做一回采花贼也别有一番风味。 叶盼香见男人不说话了,暗自偷笑,心想着这两日可以好好松快一番了。 两人各有各的小心思,待叫花鸡上来时,叶盼香已是饥肠辘辘,也没了和唐焕计较的心思。 用黄泥和馨香荷叶包裹的嫩鸡,撬开上头的黄泥坯,一股荷叶的清甜香气立马飘入鼻中,紧接着便是鸡肉的香气。 叶盼香虽喜素多过荤,但真正饥饿时唯有大荤能满足她的胃。叫花鸡堪称夕城一绝,待叶盼香尝了一口鸡胸的嫩肉时才有所赞同。 那楼师傅祖传的酱料耍在鸡肉上烘烤,使得皮肉极为紧实有嚼劲,比起鸡肉的其他做法,叫花鸡绝对是能让味蕾第一个翻滚赞叹的。 “唔,要是能打包一份让祖母也尝尝就好了,我记得祖母很喜欢京城酒楼的叫花鸡,我觉着倒是夕城的更胜一筹。”叶盼香虽饿,但用了一个鸡腿便有些饱了,其余的荤都进了唐焕的肚子里。 唐焕用膳的规矩极好,华贵雅致与生俱来,即便用得不慢,但偏叫人觉得赏心悦目。 第一百五十九章 偶遇 叶盼香又道:“我觉着是酱料不同,你说咱们能不能将这酱料的配方买下来,这样回去也能让大厨房的师傅钻研,说不定能做出一模一样的来。” 叶盼香想法有些天马行空,这酱料是人家用来开酒楼挣银子的,又是祖传的,怎么可能轻易就卖了。 “你倒是会想。”唐焕用完膳,拿帕子擦了擦嘴,戳了口茶道,“却也未尝不可。” 唐焕倒不是个浪费的,出门也崇尚节俭,两人只点了两荤两素,按着两人胃口,唐焕放筷后,桌上的菜也消失了大半。 叶盼香笑得跟偷腥成功了的猫似的,嗔道:“我就知夫君什么都有办法,这叫花鸡是真的美味,若是能让祖父祖母都尝到了,咱们这一趟也不算白来不是?” 唐焕笑而不语,明明是这小妮子自己贪吃,偏偏想了这么多花头来。 叶盼香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歪着脑袋道:“这叫花鸡是叫花子发明的,这酒楼师傅又说秘方是人家祖传的,莫不是说人家祖上是叫花子?” 唐焕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斟了盏清油的茶给叶盼香,道:“风水轮流转,也说不定。” 叶盼香吐吐舌头,吃得有些撑了,想起来走走,外头却忽然闹哄哄的。 闹事的人还真和她们有渊源,是沈薇。 要说沈薇为何要来酒楼用午膳,还得拜她那拎不清的兄长所致。沈家富贵,却是从沈薇的父亲沈元明这一代才发家的,商人中也是分等的,像夕城沈家这样没有底蕴,俗称暴发户。 沈元明能靠夜市起家,有运气成分,自然也有几分真本事。他在夕城的生意渐渐做大后,便想洗清暴发户的名声,先是让一双儿女都进学府,后又在沈府里养了许多门客,好吃好喝供着。 算盘打得响,偏他那儿子是个风流好色的,成日里只爱眯着双小眼,和狐朋狗友到烟柳处快活,时常惹出些韵事来。现如今沈莫还未娶妻,便已有两房妾室了。即便沈家再富有,也没有好人家愿意将女儿嫁过去。 沈薇方才就是听到花楼有女人闹事,怕兄长精虫上脑,再纳一方妾进府,那可是祖上“冒青烟”了。 事情摆平,已经快过了午时,沈莫怕沈薇回去学舌,拉着她到酒楼赔罪。 沈薇从头到尾就没理过沈莫,起先是三言两语就打发了闹腾的花娘,又是漠视鄙睨,可把沈莫弄得心惊胆战。 要说沈莫混归混,对这个胞妹却是极其宠爱的,他们母亲难产去世,沈元明早年也是无心着家,沈薇也是沈莫护大的,只是越长大越不可爱了。 “祖宗,跟我说句话呗,哥哥我不是打发掉那花娘了嘛?你别不理我呀。” 沈莫拉着沈薇的袖子,被她一把抚开。 “在外头注意点,别总这般随意行事。” 沈薇气得不行,本打定主意这次一定要告诉父亲,偏偏沈莫一耍小心思,她就偃旗息鼓了。 沈莫见妹妹脸色稍霁,立马蹬鼻子上脸,道:“好嘞,我请妹妹吃这儿的叫花鸡,妹妹可别生气,气坏了自己可不值得。” 沈薇被沈莫变着法儿地逗,终是破功了,连着这几日的阴霾都消散了许多。自从下了船,她便派了人去京城打听那位公子的消息,谁知道传回来的都是些没用的,竟是连他姓甚名谁都不清楚。 沈薇第一次在男人面前吃瘪,心里却是怎么也不能忘怀,那样风姿绰约,潇洒倜傥的男子谁人看了会不心动?她是俗人,自不能免俗。 好在她得知那对夫妻在夕城下了船,夕城是他们沈家的势力所在,找到一个人也不算难事。只是沈薇那人回了府上便让人去寻人,可到了今日还是没有消息,沈薇不免有些急躁。 “沈公子,沈娘子中午好,你们大驾光临真是让本酒楼蓬荜生辉......” 沈薇抬眼,略带鄙视地睨了那店掌柜一眼,每一次有大人物来,都是一样的殷勤说辞,陈词滥调,毫无新意。 沈莫直接挥了挥手,道:“别吵,直接带我们上雅间,都快饿死了说想听你废话。” 沈薇扯了扯沈莫的袖子,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这般粗鲁。沈莫挠挠头,没有多说。 店小二跑来在掌柜的耳边嘀咕了几句,掌柜的脸色立马就沉了,不过转瞬即逝,在店小二耳边吩咐了几句,又撑起笑脸招呼面前的贵客。 “真不好意思,沈公子,沈娘子,咱们最好的雅间刚刚空出来正打扫呢,立马就好。还请二位稍等片刻,等会给您们奉上新到的碧螺春,就记在酒楼账上,当给您们赔礼了。” 掌柜的说话好听,沈薇和沈莫却是自私自利惯了,哪肯等啊,直接道:“不用打扫了,我们吃个饭就走。” 沈莫先一步上楼,沈薇也跟着去了,留下拦都没敢拦的掌柜,现在只盼着刚刚上楼的小二是个机灵的,已经将事情解决了。 话说那店小二上楼请人时,唐焕和叶盼香虽已经用完膳了,但对于他们这种变相赶人的行为也还是有些不满的,毕竟这顶楼雅间,价钱不便宜。 叶盼香和唐焕下楼时,正好撞上了毛手毛脚的沈莫。沈莫走路不长眼,脚步又急又快,若不是唐焕一直护着叶盼香,她怕是要被沈莫那大块头给撞伤了。 饶是唐焕在外低调,也不由得有些恼火,用了内力。那小子走得莽撞,蓦然被一股气冲到腰间,狠狠地摔倒在楼梯间,往下滚了两层。 “哥哥!” 沈薇失声尖叫,此刻也管不了要故作贵女姿态了。 叶盼香心有余悸地握紧唐焕的手,那楼梯口的男子块头是真壮,撞上她的小身板可不得了。方才他摔倒了,地都跟着震了两震。 “是不是你们推得?”沈薇立马回头怒视着面前的两人,这一对视才发现,她派人苦苦寻找的公子就在自己眼前。 瞧着那张如精雕细琢般的脸庞,不由得有些脸红。他们是有缘分的,不然夕城说小不小,怎么他们就能遇上了。 第一百六十章 江州 叶盼香瞧见沈薇含情脉脉地盯着唐焕瞧,眼珠子里的爱慕都快溢出了,面上不显,心里少不免有些看法。 难怪自古都说门当户对,教养二字何其重要。有时并非是大户人家规矩多,而是两个接受相同教育的男子女子,更能好好磨合。 唐焕拢了拢叶盼香的薄披风,牵着她的手下楼,从始至终都没有给沈薇一眼。 “公子请留步。” 见唐焕和叶盼香要走出酒楼了,沈薇才想回过神来,提着裙摆小跑了两步。 唐焕和叶盼香并没有理会沈薇的喊声,在船舫上三番两次被她不懂眼色地打扰,实在是生不出好感。 “公子,公子......”沈薇追得气喘吁吁,可惜唐焕和叶盼香有心避开她,她是怎么也追不上,只好让自己府中的车夫去追着他们,势必要知道他们落脚的地方。 可惜算盘打空,今日午后唐焕和叶盼香便准备和黄淼夫妇汇合,乘船南下,到江州落脚。沈薇在他们这里,甚至都没有掀起任何水花。 “表哥在江州置办了宅子?” 虽然知道唐焕小金库充足,但江州也是大城,好的宅子可不便宜。 见小姑娘一副贪财的模样,唐焕心头有些养,伸手将她揽进怀里,道:“当初府上都以为我要在江州求学,置办了宅子掩人耳目,还没住过几日。” 叶盼香嫣然一笑,转头戳了戳唐焕的下巴,道:“那咱们可以在江州多待一阵子吗?听说江州七月有场祭神大典,后头还有集市,热闹地紧。” 唐焕勾了勾叶盼香的鼻子,笑道:“这点还是可以满足你的。” 叶盼香恬着脸,得寸进尺道:“那可以给我请一个会盘发的侍女吗?” 叶盼香眨巴眨巴眼,天知道她有多想念宝漪的手艺,自己这一个月来的发髻盘得都不甚美观。唐焕手艺虽还行,但盘来盘去就是那一个花样,根本搭不了其他的衣裳。 唐焕用鼻子哼气,一副大爷相,“我伺候你还不满意?” 叶盼香小意地给大爷捶捶腿,轻声细语道:“那人家想要其他的发髻嘛,你只会那一个。” 唐焕勉强道:“行吧,改天我去学一学其他的手法,保准给你一日一个花样,满意吗?” 叶盼香气得立刻坐起,她刚才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唐焕宁愿自己学盘发也不给她找个侍女,不就是个伺候的人嘛,有何不可的。 叶盼香从前虽吃了不少苦,可身边从来不缺人伺候。她并非娇气的人,但第一次离了人,凡事亲力亲为难免有些力不从心。且自从唐焕在她身边后,她有了可以依靠的人后,少不免爱撒娇了些。 “你怎么这样?”叶盼香瘪嘴,眼眶都有些红了。 “多大点事啊,这也值得你哭鼻子。”唐焕两手大掌抚上叶盼香的脸颊,将她的泪珠擦去,柔声哄道,“就咱们两个不挺好?那宅子里有伺候的,不会让我的宝贝劳累的。” 唐焕才不会告诉叶盼香,他不知着了什么魔,竟在像老妈子般伺候叶盼香梳洗中找到了乐趣。原先只是某人累得抬不动手指时,他才能静心伺候一番,延伸到现在,他脸皮固若金汤。甚至有时,他还想像奶孩子一样,一口一口喂叶盼香用膳,真真是着魔了。 叶盼香也不知为何最近常常流泪,倒是有些多愁善感,果然人意清闲就容易和自己过不去。 听到那晚间才有的称呼,叶盼香少不免又脸红了,推搡着唐焕的胸膛,嗔道:“那好吧,再宽限你几日,到江州前得给我梳个新发髻。” 唐焕轻笑,吻了吻她的脸蛋,道:“我明儿去请教黄嫂子。” 若说之前有人告诉唐焕,他将来不止被妻子吃得死死的,还会甘之如饴地服侍她,为她盘发描眉。唐焕一定会睥睨地看向那个人,告诉他“你疯了”。骄傲如他,也有愿意为她人脱去一身傲骨的一天,不仅不觉得不自在,反倒甘心如芥。 船舫上的日子平淡又温馨,对于唐焕和叶盼香而言却是平淡中又充斥着小甜蜜,小刺激。除了每日必不可少的活动,唐焕也会带叶盼香泛舟,采荷藕,直到他们抵达江州,那荷叶还插在两人厢房的花瓶里,精心呵护着,倒真让叶盼香有些不舍。 但很快,搬入新府的愉悦就将那股不舍冲淡了。 “别不舍,我们的府邸离你们不过一条街,到时候别恼我日日来叨扰你就好。”周蓉道,接着便向叶盼香和唐焕招了招手,上了马车回府。 叶盼香这才知道黄淼夫妇虽是来江州办事,但确确实实在江州住过四年之久,便是连成亲都是在这儿成的。对黄淼和周蓉来说,江州的意义不可谓不大。 “蓉嫂子和黄大哥四年前便成亲了?”叶盼香看着他们的甜蜜样,还以为他们成亲不久。 唐焕道:“他们俩成亲八年了。” “天哪。”叶盼香是真的有些惊诧,实在是黄大哥和蓉嫂子甜腻得像是一对塑在一块儿的泥娃娃,叶盼香就没见过黄大哥对蓉嫂子不周到过,“八年了,他们夫妻情份还这样好,真令人艳羡。” 唐焕将行李交给车夫整顿,拉着叶盼香上了马车,将她圈在怀里,亲了亲她的脸蛋,含糊道:“羡慕旁人作甚?” 叶盼香没好气地哼了声,道:“谁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忍不住。” 唐焕着实有些气,惩罚性地捏了捏叶盼香腰间的软肉,道:“这么不相信我?” 叶盼香疼得“诶,诶”叫唤了两声,唐焕才肯松手,叶盼香瘪嘴捂着腰部,憋屈道:“相信,行了吧。” 唐焕有时颇为幼稚,像个孩童,高兴了就给你颗糖吃。叶盼香服软了,他便伸手揉了揉她的腰。 叶盼香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道:“那蓉嫂子和黄大哥为何到现在还没要孩子,我记得和蓉嫂子聊天时提过,她好像很喜欢孩子。” 唐焕眼神突然晦暗不明,顿了一顿,才道:“黄嫂子早年受了伤,怕是很难有孕。”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串门 叶盼香突然也跟着沮丧了,周蓉看上去那么热情豪爽,精时美得像是从仕女图上走下的,那么好的人却不能拥有自己亲身的孩子,这得是多么痛心的事情。 “为何,是天生的吗?可有得治。” 唐焕揉了揉叶盼香的耳垂,道:“黄兄母亲当年病重,能救治她的普安大师在山上修行,不见客。黄嫂子知道后瞒着黄兄,到半山腰跪了一天一夜,那时候山路被大雪封住了,她是沿着险路爬上去的。后来感化了普安大师,才随她下山去救治黄兄母亲。黄嫂子那时候虽然戴了护膝,但冰寒入体,落下了不少毛病。” 周蓉是个至纯至净的女子,扪心自问,叶盼香为了静安郡主怕是做不到这个份上。 “那黄大哥的母亲。” 唐焕道:“前年冬天走得,安享晚年,去前最后一个嘱咐就是让黄兄这辈子都得善待嫂子。” 叶盼香表情变幻莫测,唐焕心知她在想什么,揉了揉她的心,道:“嫂子和黄兄是青梅竹马,黄兄母亲从小便照顾嫂子,才会有如此深的情谊。” 叶盼香被拆穿了心思,有些羞赧,将头埋在唐焕怀里,道:“我明日想给嫂子把个脉,你看可行吗?” 叶盼香明知唐焕肯定给周蓉把过脉,且他医术在她之上,他都没有治愈的方法,叶盼香自觉渺茫,但又忍不住想尝试。 唐焕轻笑道:“黄兄和嫂子都不是拘泥之人,只管看病就是,小神医?” 叶盼香羞惨了,她的医术才哪儿到哪儿,治风寒都得万道师长帮她看方子。 可叶盼香也说不出反悔的话,她总想着,也许有一线希望,周蓉这样真性情的女子不该落得一子也无的下场。 谈话间,马车已经停靠。 叶盼香掀开竹帘,望了眼宅子,大门自然不必王府的规格,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叶盼香只要一想到接下来的半月,两人独自住在这府中便有种不可言说的激动。 行李交给门房,唐焕揽着叶盼香往里走。 大门进去便是会客的厅堂,左手边的小道通往前院,拐弯处是二门,里头便是小花园。 叶盼香有些兴奋,竟也不觉得车马劳顿累了,想先参观花园。 “欸,不急,咱们先回院子。”唐焕一手将小姑娘拉回来,在她耳边道,“院子别有洞天。” 叶盼香被激起了好奇心,便乖乖的任由唐焕牵着她走。 府邸不大,处处却精致,唐焕素来是个会享受的,在外头如何低调,在自己的地盘却是该华贵便华贵。五针松迤逦在假山边,小径弯曲,直到月亮门,便是主院。 一路上倒是瞧见几个伺候的,都是规规矩矩地行礼,瞧着江州本地人,回话时还操着一股子江州口音。 “咦,这怎么有一处池子。” 叶盼香拽了拽唐焕的袖子,这池子建得好生奇怪,就在院子外头,弯弯曲曲,从墙边一处小洞通进院中。 叶盼香进了院子才发现那处是通向耳房的,耳房内竟是掏了一处仿天然石山的温泉池子。 若此刻是冬日,叶盼香看着那袅袅池烟必定欢喜,可如今是炎炎夏日,她岂能不知唐焕的心思。 “休想。”叶盼香拂开唐焕的手,准备转身去看厢房。 唐焕笑了两声,将小姑娘揽住,带着她往泉子方向走。叶盼香受惊,立马求饶:“诶,诶,还没换衣裳呢。” 唐焕哼了声,将叶盼香的小手探进泉子里,道:“胡乱想什么,你这脏猫样我可下不去嘴。” 这下换叶盼香冷哼了一声,这池水竟是温中带凉的,像是添了薄荷汁子,手放进池中时无比舒适。 “希望夫君说到做到,为了你这句话我今晚不洗漱了。”叶盼香幽怨地盯着唐焕,换做从前她才不会这般若无其事地开玩笑。 唐焕又碰了壁,摸了摸鼻子,略带无耻地笑道:“偶尔尝一尝小脏猫也不错。” 叶盼香脸霎时就红了,习惯性地瞄了眼周遭,拍掉唐焕的手,快速起身小跑进厢房。 夜晚有人伺候用膳,饭后甜点也准备了时兴的水果,叶盼香觉得甚是舒适,虽然伺候她的人还是唐焕。 唐焕卑躬屈膝自然是为了晚上饱餐一顿,天知道叶盼香有多娇气,轻轻一掐就是一个红印子,还爱低泣,他更是欲罢不能。 清晨醒来时叶盼香却不觉得不舒服,只记得昨儿泡了那泉子,甚是舒缓清凉,感觉将身上藏匿的污垢都洗去了。 后来问了唐焕才知道,那引泉子是从冬日从雪山运来的,分别运了数十次,才积攒了这慢慢一池子,用过一次便不能用了。 “真可惜。”叶盼香撇撇嘴,要是能时常泡一泡多好,可惜饶是唐焕财大气粗,也不能在夏日变出一处雪山来。 用过早膳,唐焕和黄淼出门办事,叶盼香也知道唐焕有自己的生意经,也没有多问,乘了马车便去黄府寻周蓉。 周蓉还没起床,待叶盼香在偏厅休整了一盏茶的功夫,周蓉才匆匆赶来,连脖上都红印子都没遮掉,看得叶盼香差点呛到,咳了两声。 “弟妹,真是不好意思,我又赖床了,让你久等了。”周蓉毫无察觉地笑道。 叶盼香摇了摇头,笑道:“是我来早了,实是在府里待不住,来寻嫂子聊聊天。” 周蓉笑道:“那你不介意陪我用些早膳吧,我都快饿扁了。” 叶盼香失笑,实在是周蓉长相太过明艳,做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有违和感。 周蓉早膳便食荤,玲珑小笼包,肉糜粥......不愧是黄大哥的媳妇。 叶盼香倒是极佩服周蓉的胃口的,她晨起便没什么胃口,用什么都不香。 “不瞒嫂子说,昨儿我多嘴问了一句,才知道嫂子......”见周蓉用完膳了,叶盼香才道,“嫂子莫见怪,我在女学习过药理,可否让我替你把个脉。” 周蓉倒是不奇怪叶盼香会知道,对于自己不能怀孕的事情,早在黄淼对她八年如一日的体贴疼爱中释怀了,但她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能给黄家诞下后代。 第一百六十二章 把脉 周蓉爽快地点了点头,带着叶盼香进了厢房,见素来淡然的弟妹有些紧张,反倒安慰道:“这么多年,看了不少大夫,都不能完全治愈,弟妹也莫要太放在心上。左右生不出孩子,从黄家旁支选一个记在名下就是了。” 听到这句话,叶盼香心里更加难受,她隐约知晓黄家旁支和嫡系一向不对付,要嫡系收养旁支的孩子,好比如鲠在喉,将荣华富贵摊手相送。 只是周蓉脉象甚是奇怪,有宫寒,却不算严重,根本不至于不育,脉象紊乱,比起寒霜入体,叶盼香更觉得那像是中了慢性毒药。 被脑海中的想法惊着了,叶盼香慌忙地收回了手,看见周蓉诧异的眼神,才觉得自己有些浮于表面了。 “怎么了弟妹,好好地把个脉怎么把自己吓了一跳,怎么?我可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周蓉打趣道,倒了盏茶递给叶盼香。 叶盼香啜了口茶压惊,过了半响才道:“没有,嫂子,你这宫寒并没有那么严重。” 周蓉似乎并不诧异,笑道:“很多大夫都是这么说的,也配了不少药给我,难吃得紧,每日一副简直是活受罪。” 叶盼香心里有所怀疑,但却不能打草惊蛇,便笑道:“我医术不精湛,本想配些普通的驱寒方子给嫂子,嫂子既喝过了却无效,说明病症不在此处。嫂子若相信我的话,可否将从前的方子给我一份,我拿回去钻研一下。” 周蓉咬了口玫瑰饼,道:“这有何难?倒是劳烦弟妹为我的事操心了。” 周蓉差了人去妆匣里取从前的那些方子,又对叶盼香道:“弟妹,你年纪正好,适合要个孩子。等日后唐兄忙起来了,你也好有事情打发。” 提到孩子,叶盼香的心也不由得软了几分,她们从成亲开始都是顺其自然,时间也不算长,倒也不心急。一想到未来会有个像唐焕的小男孩,或是想自己的小女孩,心便柔软得不行。 “孩子才不是用来打发时间的,我若有了孩子,我必定全心全意爱他护他。” 周蓉看着叶盼香提起孩子的柔和眼神,心不自觉被触动了,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唐焕说过要回府用午膳,叶盼香便没久留,取了她从前的病方,便和周蓉道别了。 一回到府中,便迫不及待地去书房找唐焕了。 “夫君!” 叶盼香边推门边喊,门口的小厮都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只瞧见一着青绿的倩影快速闪过。 一推门,叶盼香便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谁来告诉她,为何她夫君的书房里有这么多不认识的男子,且各个生得俊朗,虽没人比得过唐焕的容貌,却也是各有千秋,此刻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她身上,她仿佛觉得自己是到了稷下学府。 “阿香,过来。” 唐焕从书案前起身,将叶盼香牵起,小声道:“莽撞鬼。” “这些是我在江州求学时结识的朋友们,今日来贺我们搬进新居。”唐焕替叶盼香介绍,一一报了名字家府。 “这是我的妻子。”唐焕揽着叶盼香风腰肢,亲密不可言喻,他方才可瞧见有几个看他媳妇眼都看直了。 叶盼香略带狐疑地看了眼唐焕,他不是说自己没在江州待过多久嘛?哪来这么多朋友。 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叶盼香表现得温婉有理,轻轻一拂,笑道:“夫君,难得你有来客,正值午时,可要摆一桌与客人们畅谈?” 唐焕自然不想,他还想着早些打发了这些不熟的人,搂着媳妇用午膳,睡午觉嘞。 只是唐焕还没说,有个脸皮厚的便先开口了,“那,恭敬不如从命,劳烦嫂子了,咱们与唐焕兄许久不见,想念得紧,有许多学术问题想要交流一二。” 其他人纷纷附和。 叶盼香又甚是顺从地看向唐焕,轻柔道:“夫君,那妾身先去准备了。” 唐焕头一次尝到了赶鸭子上架的无奈,避开他人视线,狠狠地捏了捏叶盼香腰间的软肉,点了点头。 待叶盼香一离开,便由同窗道:“唐兄好福气,不声不响娶了个美娇娘,嫂子又温柔又端庄,还对你这么体贴,你可是走大运了。” 唐焕第一反应就是这是我妻子,你夸这么起劲干吗?心里却还是有些窃喜,又有些恼怒叶盼香方才的得体,对别人这么温柔,这么体贴作甚,多留些温柔给他不行吗? 唐焕平日里虽然老成笃定,但内心为叶盼香留了块柔软的地方,每每触及,都是一片温柔。 叶盼香安排厨娘定了菜单,又吩咐车夫去酒楼买几坛上好的酒来,盯好厨房后,待侍女摆完盘,去书房叫人时,才回了厢房。 她心里藏着事,是一点都没心思用膳,索性沐浴更衣,躺在榻上小憩。 唐焕喝了点酒,送过了同窗便吩咐厨房做些汤面小菜,端去厢房。 叶盼香此刻睡得正香,唐焕也没叨扰她,而是在榻边静静地凝望她的睡姿。 小姑娘的睫毛很长,微卷又浓密,在下眼透出淡淡的阴影,唐焕突然心有所动,碰了碰她的羽睫,又碰了碰她的鼻尖,再到那张花瓣状的唇。 真美,唐焕心想着,得兴于他的家世,他见过的美人无数,环肥燕瘦,婀娜多姿。他却偏爱叶盼香这样的长相,像是不争不抢的睡莲,只有你靠近它时,才能闻到那一抹芬芳。 “啪!” 唐焕心里正为那睡着的姑娘柔软呢,那姑娘突然一巴掌就扇了过来,虽是为了拍开他的手,却也措不及防地扇到了他的脸。 “呵。” 唐焕内心的柔软消失殆尽,只剩下把叶盼香拍醒,打她屁股教训她的心情。 唐焕到底不忍心吵醒她,只狠狠地揉捏了她的脸蛋。 叶盼香睡醒时已近黄昏,这一觉是她出门游历以来睡得最舒服的一觉,旁边没人,独占一张大床,叶盼香幸福地翻了个身,回味着刚睡醒的余韵。 “啊!” 叶盼香一回头就瞧见唐焕那张脸,正直直地笑望着她!脸上还有半个巴掌印,瞧着可怖极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下毒 “表哥,你的脸怎么了?” 叶盼香有些震楞,她记不起睡着时的情形。 唐焕本就是锱铢必较的性格,本想着留着这半个巴掌印好好训斥一下小姑娘,再讨些福利来,可见小姑娘心急的样子,竟不自觉软乎了几分。 唐焕将叶盼香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下,戏谑道:“被只睡着的小野猫打得,娘子去帮为夫讨回来?” 叶盼香一下就脸红了,明白唐焕是在打趣自己,可又不记得自己何时打了唐焕,心里想着她素日里睡相不差,定是唐焕扰她睡觉,被她不自觉地打了个正着。 “活该!”叶盼香甩开唐焕的手,却被他一把便拉了回去,“诶,别扯我袖子,我还有事情要问呢。” 叶盼香有突然凑在唐焕衣领上嗅了嗅,略带嫌弃道:“一股子酒味,洗漱过了吗?” 唐焕见不得叶盼香嫌弃她,凑上去在她啄了一口,玩了一会儿才漫不经心道:“娘子与我一起?” 唐焕方才和她闹着,两人换了个位置,现在是他衣裳半敞,歪在榻上。 好一副美男图! 叶盼香想逃,可惜手脚不听使唤,一不留神,便被唐焕拦腰抱起。 梳洗更衣后,两人唧唧歪歪了会儿,才就周蓉的脉象议论。 “我瞧着嫂子的脉象,却是有寒症,但并非那么严重。”叶盼香微微蹙眉,咬着唇道,“我当着嫂子的面没敢说,但我觉得,她的脉象是中毒了。” 叶盼香抬头睨了眼唐焕,见他毫不吃惊,便知他大抵早就知晓了。 唐焕把玩着小姑娘的头发,道:“确实是中毒,黄兄也知晓,这些年一直在寻药。” 叶盼香瞥了唐焕一眼,没好气道:“你们都费尽心思瞒着嫂子,难道不怕我今日多嘴便说出来了吗?” 唐焕轻笑两声,将她圈进怀里,道:“怎会,咱们阿香这么有分寸,又温柔又贴心,怎么会说出去呢?” 叶盼香听出了唐焕话里的揶揄,有些面红耳赤,道:“哪儿学来的,不正经。” 唐焕立刻就哼了声,放在她腰上的手使了几分力,道:“这就不正经了?今日你作甚这般贤惠,大家伙可都说,我娶了个好娇妻。” 叶盼香瞪圆了眼,道:“难道不是?” 唐焕掐了掐叶盼香的脸,道:“就冲你今日那一巴掌,我可瞧不出哪儿的贤惠。” 叶盼香别过头,虽有些小愧疚,但还是嘴硬道:“还不是你惹得我?” 唐焕挑了挑眉,眼神闪着光,竟让叶盼香瞧出了丝丝委屈,但想起方才在耳房的胡闹...... 两人似乎想到一块去了,叶盼香心虚得慌,忙转移话题道:“焕表哥,你可知她中的得是何毒?” 唐焕道:“我怀疑是蛊毒。” 唐焕用了怀疑二字,便是说明他也尚不明周蓉中得是何毒。唐焕医术在她之上,他都不能确定的事,叶盼香突然觉得希望渺茫。 叶盼香起先看过了周蓉给的方子,皆是寻常的驱寒方子,对宫寒有缓解作用,长年累月服用确实是可以治愈宫寒。但依周蓉所说,这些方子皆没有用,那便更加说明了她中得是毒。 “若能确定嫂子是中毒了,有一件宝贝倒是可以试试。”叶盼香道。 唐焕眯了眯眼,道:“娘子种出了血葫芦?” 当年王爷将血葫芦送给叶盼香的事,府里人人皆知,却没有一个人不知轻重往外传扬,自然,也没有人抱了血葫芦能结果的希望。 叶盼香本就没想隐瞒唐焕,经两年前开花结果,她确实还有一枚剩余,本是准备留在王府以防不时之需,可眼下...... 无可讳言,比起王府的家人,与周蓉相识甚短的情谊确实不能让叶盼香毫无顾忌地拿出这枚果实。 血葫芦在许多人眼中是仙药,甚至因为久久寻不见其种子而认为它是被杜撰的。她手中有血葫芦,甚至种出了血葫芦的事,若是传扬开来,她余生将无安宁之日。 唐焕深谙此理,也不准备让叶盼香涉险,道:“传闻中能让人起死回生的血葫芦,并没有在任何一本书中详细记载。若是它真有此神力,必定有反噬,若是濒死垂危时倒可一试,但若是康健的人服下,尚不知后果。” 唐焕此言在理,抚慰了叶盼香内心的偏私和不安。 “既如此,我便多瞧瞧医书,兴许能找到些线索。”叶盼香如是道。 唐焕道:“不必太过劳心,命里有时终须有,这个道理我们懂,他们自然也懂。” 在府里休整了几日,叶盼香准备上街瞧一瞧江洲的商铺。唐焕本是要陪她的,午时突然有时失约了。 叶盼香百了无赖地摆着残局,门房却送了封帖子来。 花笺带着淡淡菊香,上头的字迹清秀端丽,是标准的簪花小楷,菊花瓣被鱼胶附在了信纸里,透着女儿家别出心裁的娇俏。 不得不说,光是瞧着便是赏心悦目。 送帖子的是上回来寻唐焕的书生其中一人的家眷,叶盼香这才知道这其中居然有江洲郡守的公子,秦怀舒。今日递帖子的便是他的家姐,秦汝安。 帖子中表明她从家弟这儿听闻他的同窗携妻子来江州小住,怕她初来江洲无熟人交谈,便想邀请她明日到郡守府里聊天赏玩,在引荐江州的娘子们与她相识。 不得不说这位秦家娘子是个通透的,三言两语便能让人生出好感。 但叶盼香清楚,秦汝安写下这封帖子,十有八九还是冲着他们的身份。两家相近,涉及得便多了,正如她与黄漪珊能成为闺中好友,也得得兴于两家无利益纠葛。她不懂江州官员事迹,需得问过唐焕才能决定。 晚间她向唐焕提起这事时,唐焕神色有些奇怪,过了半响才道:“推拒了便是。” 叶盼香倒是没想到唐焕会直截了当让她回了这帖子,好奇道:“秦家有问题?” 唐焕看着妻子一副好奇宝宝的乖萌样子,头一次不知该如何对这天真的人儿开口。 第一百六十四章 龙潭寺 叶盼香也是头一次见唐焕欲言又止,不由得越发好奇了,胡乱猜测道:“秦家掺和党派之争了?” 唐焕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叶盼香被好奇心弄得浑身都痒痒,扯着唐焕的袖子摇了摇,嗔道:“有什么不能说与我听的,是朝堂上的事吗?” 唐焕倒不是难以启齿,只是忧心妻子犯恶心,上回遇到类似的事,她可是许多日子都进不香膳了。 “忘了上回的教训了?”唐焕勾了勾叶盼香的鼻子,随手落下一子,将她方才钻研许久的棋盘点明了路。 叶盼香心知唐焕在训她好奇心太重,可都被提起来了却不能知晓,简直是如鲠在喉。 “不知道的话我会一直想,想得睡不着。”叶盼香难得撒娇道,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意,“好哥哥,你就告诉我嘛。” “你喊我什么。”唐焕声音突然就低沉了,眸子也随之变深,喉结滚动了一圈,心思随着凑近的馨香慢慢飘散。 叶盼香没注意到男人的变化,继续蹭了蹭他的手臂,道:“快说嘛,我保证听了不会放心上。” 唐焕顿了半响,有些恼怒自己的身体反应,狠狠地捏了捏叶盼香的小手,听她痛呼出声,才迂回地解释道:“并非朝堂之事,秦家娘子在江州甚是出名。” 叶盼香问道:“哦?是何美名。” 唐焕抬头,瞥了叶盼香一眼,眼神中颇有深意,道:“并非美名,秦家娘子年二十有三,尚未有婚嫁。” 叶盼香听了一半便忙道:“未有婚嫁也不一定是秦娘子的错。” 唐焕又神色复杂地看了妻子一眼,一字一句道:“因为她不好男色。” “不好男色?”叶盼香跟着念了一遍,突然就反应了过来,竟是笑得花枝乱颤,“不是吧,夫君莫不是担心这秦家娘子瞧上我了?” 笑声清脆,唐焕的脸一寸寸地发黑。 “诶,开个玩笑而已。”叶盼香收敛了一二,憋着笑盯着唐焕看,还安慰道:“我不去就是了,你放心吧。” 被拆穿了心思的唐焕,还挺不是滋味。他非长舌的人,知道秦家娘子好女色也是从前偶然撞见,并没有心思多关注。直到今日他办事回来碰见秦怀舒,说是前几日和家姐说了他们来江州一事,又听那秦家娘子问了不少关于他妻子的事,便想起她好女色这一茬。 结果一回府,他的妻子还真收到了帖子。哼,这事膈应就膈应在他的潜在情敌是个他无法出手的,实在令人郁闷。 唐焕虽老成,但到底只比叶盼香大了四岁,该吃醋的时候比谁都酸得厉害。 叶盼香见唐焕这幅神情,有些担心晚间自己的情景,忙表忠心道:“我心里可只有你。” 唐焕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这人就是这样,越恼越淡定,弄得叶盼香越发紧张。 唐焕突然笑了,似冷笑非冷笑,渗人得紧,他手掐了掐叶盼香的软肉,道:“是吗?光说还不够。” 叶盼香察觉到危险,刚想逃,就被男人捉着脚踝抓回来了。 帐内莺声嘁嘁,红烛燃夜。 被那好一顿欺负,唐焕是餍足了,叶盼香却是没力气出去逛街。若非唐焕好声好气地哄了半日,她是连句话都不会和他说的。 唐焕允诺这两日带她去江州广富盛名的龙潭寺小住一夜,尝尝那里的素斋,早年圣人下江南时也尝过,赞不绝口。 他们在江州的府邸离龙潭寺不过一个时辰的马程,苦得是山脚到山上只有一条山道,容不下车马,只能徒步。 看着蜿蜒曲折的石道,叶盼香原以为京城的空山寺已是够磨难人的了,到了这会儿,方知何为一山更比一山高。 其实站在山脚下,叶盼香心里除了觉得山景壮观,倒也不虚自己爬不上去。这里四处无人,若是爬不上去,还能央唐焕帮她。 谁知爬到半山腰,叶盼香有些吃不消,和唐焕说了以后。那人竟从行囊里取了一一尺长的粗布,一头绑在叶盼香腰间的系带上,一头握在手上。 叶盼香觉得屈辱,她想起从前看过市井上有怕半大孩童丢了的父母,用这样的方式牵着自己的孩子,但她今年十六,且拉她的人是她的夫君。 偏她现在是真没了力气,那人还道貌岸然道:“不是为夫不肯背娘子,实在是龙潭寺有规矩。再坚持一会儿,乖。” 叶盼香愤愤地瞪了他一眼,虽是觉得丢脸,但四处也没人,唐焕拉着她走确实轻松些。 倒了后头叶盼香脚重极了,简直是唐焕拖一步,她才磨磨蹭蹭走一步。 直到山上寺庙大门前,叶盼香才算是磨难到了尽头。前来接待的是寺庙里的和尚,手持佛珠,耳垂圆厚,人生佛相,慈祥柔和。 “两位施主,禅房已备好了,二位先去休息吧。” 到了禅房里,唐焕便任劳任怨去耳房煮水,伺候叶盼香沐浴更衣,待妻子躺在榻上整修后,才快速地沐浴了一番,换了身衣裳。 “你这是要出去吗?”叶盼香半眯着眼道,唐焕若是再晚一会儿出来,她怕是已经睡着了。 唐焕走到榻边,替她拢了拢被子,道:“乖,你先睡会儿,我去见寺里的主持,等会将素斋带回来。” 叶盼香乖顺地蹭了蹭他的手背,像小猫一样软绵的声音,眼睛已经闭上了。 唐焕在榻边守了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出了禅房。 江州之行,龙潭寺对唐焕来说是必经之地。寺里主持与他熟识,德高望重,堪为江州最有名望的寺庙主持。修行得当,并非散去了七情六欲,人却随之变得平和淡然,一举一动都仿佛时间为他们慢下了脚步。 唐焕心知有些问题,兴许只有他这里,才能找到答案。 叶盼香醒来时,唐焕已经回来了,小桌上摆着三道菜,瞧着绿油油的,却格外让人有胃口。 “别动,你今日走了这么多路,不把经络疏开了,明儿个要疼了。” 唐焕替叶盼香按着小腿上的穴位,手法老练,力道适中,叶盼香只觉得腿上有些酸疼,却是越来越舒缓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庐山真面目 不仅腿上舒服,叶盼香的心也涨涨地发暖,她看着唐焕的脸,竟觉得柔情万分。 “焕表哥。”叶盼香呢喃道。 唐焕应了一声。 “你待我真好。”叶盼香笑道,伸手碰了碰唐焕的侧脸,全然将之前她被拴着上山的耻辱给遗忘了。 唐焕嘴角微扬,伸手勾了勾叶盼香的翘鼻,总算是没白疼这小妮子。 下一瞬,唐焕就瞧见小姑娘略带嫌弃地挪开了脸,皱了皱鼻子。娇气道:“好脏,刚碰过我的脚。” 唐焕脸一黑,差点没被气死,手上又使了几分重力,疼得叶盼香“诶,诶”直叫。 用过斋饭,叶盼香觉得胃被好好抚慰了。素日里只有食荤时才有的满足感,眼下清汤寡水,却更有一番滋味。 两人在龙潭寺平静地度过了一夜,看着月色浓稠,叶盼香的心情却有些稀奇古怪。 叶盼香狐疑地睨了眼一旁闭眼小憩的男人,突然想起从前在空山寺瞥见的那一幕,同样是庄严的寺庙,他有心幽会孟大娘子,对她却是平静如水。 爱的人没法不比较,叶盼香忍不住胡思乱想,见唐焕已经快要安睡了,忍不住戳了戳他的手臂。 “表哥!” 小姑娘突然一声喊,唐焕酝酿好的睡意通通烟消云散,沉沉应了声,“怎么了?” 叶盼香憋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手指绕着唐焕的肩膀使劲儿地戳了几下。 唐焕被弄得浑身躁动,抓住了那作恶的小手,低沉道:“别动,快睡觉。” 叶盼香的手被唐焕塞进被窝里,两人又是泾渭分明,她心里的火苗燃得越高了。 这厢唐焕深吸了几口气,才将身体里的火气逼退,正准备阖眼入睡,耳边却传来一句幽怨。 “你喜欢孟锦吗?” 叶盼香左思右想,还是忘不了那夜所看到的画面。按唐焕说的,那不过是一场戏,可孟锦此女,令多少京中名门子弟朝思暮想,他是唯一一个摘得她芳心的女子,难得不会有一丝悸动吗? 唐焕心一沉,知道这是要翻旧账了。诚然孟锦长相气度都好,文采斐然,温柔小意。要说两人之间差了些什么,便是缘分,对着她,唐焕从始至终都没有起过那份心思。 要说叶盼香为何会这般在意孟锦,大抵也是因为那夜的唐焕太过温柔。 唐焕二话不说,直接抓住叶盼香的小手往那探去。叶盼香惊得缩回了手,隐匿在黑暗里的小脸慢慢通红。 “我只对你有这种反应。”唐焕沙哑道。 叶盼香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内心宁静,生怕唐焕兽性大发,赶忙阖眼入睡。 唐焕被这么一闹,却是硬生生地睁了半夜的眼,嗅着近在咫尺的馨香,却不能有所举动,当真堪为天下第一酷刑。 第二天清晨,夫妻俩便告辞主持,下了山。 下山虽远比上山容易,但闷热还是令人难受,直到进了停靠在山脚下安了冰鉴的马车里,叶盼香才觉得又活过来了。 “擦擦汗吧。”叶盼香糯糯道,讨好得递了块帕子。唐焕今早起来眼下有两片青,叶盼香隐约知道是自己害得,便一直乖乖的。 唐焕睨了小姑娘一眼,接过沾了凉水的帕子,擦拭了一番。 叶盼香这才浅浅一笑,凑到唐焕身边,嚣张地将他的手挪到自己肩上,窝在他怀里。 “哟,现在不嫌热了?” 瞧着话说得,唐焕晨起实在难受,稍碰了碰小姑娘的肩便被她躲过去,说天闷得慌,莫靠这般近。 叶盼香笑了两声,头埋得更紧,念道:“有冰鉴就不热了呗。” 唐焕冷哼了一声,到底没将人推开。 叶盼香埋着的小脸蛋,笑得正欢乐,说她骄傲也好,她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些唐焕的命脉。 马车在临近府邸的街道停住了,车夫说前头有人群堵了去路。 叶盼香好奇地掀开竹帘,瞧见前头乌央央一片人,隐约还能听见些哭声。 “咦,他们为何聚在一起?” 叶盼香自语道,显然唐焕也不知缘由,并不能回答她。 “这里离府不远,我们走回去便是。”叶盼香如是道,唐焕深知她想去凑热闹,便也由着她了。 两人下了马车,往前走了一段路,叶盼香便问了一旁被堵着没生意做的菜摊主,前面发生了何事。 那菜摊主被挡了半日,生意也没得做,又换不了地方,正火气大呢,没好气道:“还不是个出来卖可怜的女子,说要卖身葬父,直接去找人牙子不就得了,在大街上吆喝啥呀。” 叶盼香见是卖身葬父,瞬间便歇了凑热闹的心思,道了谢后,便乖乖地跟在唐焕身边。 唐焕掐了掐她的腰,笑道:“瞧瞧你那小性儿,下回若还是这般贪玩,凑进去可得被人挤成肉饼。” 叶盼香悻悻一笑。 唐焕牵着小姑娘,准备待她多走一条街回府,好歹能避开人群。 此时,前头蓦然安静了,只听见有一男子高声道:“我们家娘子日行一善,会替你爹安排好身后事,你赶紧家去吧。” 有人认出了前头被堵着的马车,是秦家的。直高呼秦家娘子心善如菩萨转世,连带着一群不明所以的人也跟着喊。 叶盼香听到秦家娘子四字,不自主地回了头,正瞧见远处马车里有人掀开了帘子,露出一张端庄的面容,微微颔首。 “这便是传闻中的秦家娘子。”叶盼香喃喃道,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唐焕,道:“果然清丽。” 唐焕还恼着前头的事,拽了叶盼香的手往小巷里走,越走越快,到了没人的地方竟是使了轻功。 时隔两年之久,叶盼香又一次感受到了脚不能及地的感觉,心尖痒痒的,带着别样的刺激。只是这儿风劲儿大,迷的得人睁不开眼。 落地时,已经到了府中厢房,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辰,倒是极其省事的。 唐焕将叶盼香抱到贵妃榻上坐下,难得有些急切,吻上她耳垂时,却听她幽幽道:“怎得?要说旁的男人看不得,连个女子也不让我瞧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集市 唐焕顿了顿,起身揉了揉她的腰肢,没好气道:“这种人不一样。” 叶盼香笑了笑,唇边漾起了一对酒窝,水汪汪的眼直直地盯着唐焕,带着别样的诱惑。 “是吗?” 唐焕明知小姑娘这是在捉弄他,偏偏无力反驳,又凑近了吻了吻她的脸颊。 叶盼香用了力,将男人推开,不紧不慢地起身,说要去沐浴更衣。她明知躲不过,这是要变着法地折磨一番男人。 谁知那男人一反常态,猴急着哩,叶盼香连水桶的边都还没摸着,就被他抓了去。 叶盼香睡着前迷迷糊糊在想,难道所有新婚的夫妻都像他们这样嘛?实在是太累人了。 后头几日,两人都未出门,唐焕兴致倒好,日日在叶盼香的发上钻研新发髻,大抵是他天赋异禀,做出来的发髻比叶盼香这女儿家还要精美。 只是苦了叶盼香,一日之间要换上三两个发髻,可即便唐焕再小心,也掉了不少头发,可让她心疼极了。 若只是做发髻倒也还好,某日晨起,唐焕竟突发奇想,想学那张敞画眉,取了盒黛来,替叶盼香描眉。 描前,叶盼香是一脸地不情愿,眉对女子的容颜来说是不可或缺的一笔。素日里即便不出门,她也是要描眉的。 谁知唐焕在女儿家的事上,竟真是有天资,那远山眉描得比叶盼香这个熟手还要细美。 这兴致一直持续到江州祭神大典那日还未消散,叶盼香也便随着唐焕折腾她的发髻和眉毛,倒也省了她琢磨今日该戴哪只簪子,画什么眉好。 “好了吗?晚了可赶不上集市了。”叶盼香看着镜中男人满脸兴致,催促道。 今日大早的祭神大典多是江州本地人的信念,他们外来之客不太方便赶热闹。后头的市集便不一样了,里头有许多江州的传统手艺,代代流传至今日,叶盼香可不想错过。 唐焕依旧不急不忙,看了眼整体的发髻,将左边的一支玉荷簪取下,这才觉得顺眼了许多。 他从前可不知自己竟有打扮人的爱好,不过若是换个人让他帮忙,他大抵只会斜一眼白眼。 “祖母说你静若处子,我只瞧见脱兔。”唐焕戏谑道,掐了掐她圆润的肩头,似乎很满意今日的杰作,道:“真香,果真如娇花一般。” 叶盼香也很满意今日的发髻,本想赞赏一句,听见唐焕那一句不正经的,忙歇了心思,到屏风后头换衣裳去了。 两人磨磨蹭蹭了半响才出门,到了市集,已是人声鼎沸。江州的市集与夕城的夜市不同,这儿的市集没有摊子,出来买东西的也并非寻常的生意人,而是百姓。 大多是一张草席铺在地上,摆着些家里还算值钱的小玩意,出来吆喝。也有些手艺人,摆了糖人葫芦来卖。 这些都非稀罕,京中集市上也常见的玩意。但说叶盼香此行目的,除了赏一赏这儿的市集样貌,便是想寻一寻古画残卷,或是些孤本。 唐焕则更纯粹了,只揽着叶盼香的腰逛便是了。 “这画卷有几分沉。”叶盼香突然瞧见了一草席上铺着一卷画,上头颜色有些沉了,该是有些年头了。 那守摊的男人见面前的这对夫妻穿戴不斐,立马有眼色地吆喝道:“这位夫人好眼光,我这儿画卷可是祖上传下来的真迹。您别看我这儿样,我祖上两代的叔伯可争气了,中过进士,这画卷便是他传下来的。要不是家中困难,我可不会拿出来卖的。” 当真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叶盼香弯起唇角,只细细看了会儿便起身了。她转头看向唐焕,两人眼神对视,里头皆有笑意。 这画卷上是罗生的秋雨图,虽是仿画,仿得水平却是极好的,且有些年头了,所以瞧着倒像模像样的。更难得的是,这是一幅完整的卷,市面上许多书铺都只有残卷。若是卖到书馆里,也可得个百两银子。 叶盼香见此男子着实有些捉襟见肘,便想给他指条明路,“这画卷你收多少?” 那男子脸上笑意更甚,瞧了眼夫妻俩,比了个五的手势,“五两银子,不能再少了。” 叶盼香听闻轻叹了口气,原来果真是个不识货的,自己虽不需要,但难免有眼力劲儿的人来收了,再高价倒卖出去,便道:“你去书谱转转,这画卷少说能卖百两银子。” 那男子听了乐得跟什么似的,立马道谢卷了草席去书谱逛了。 往前走着,叶盼香和唐焕虽是低调,可样貌气度太过出众,还是惹了不少人观眼。 叶盼香靠在唐焕身边,一边瞧着两侧草席可还有稀罕物,一边轻声问道:“夫君,你说方才那人说他家中祖辈进过进士,你瞧着他可有说谎?” 唐焕早习惯小姑娘没头没尾的问题,淡淡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叶盼香吐了吐舌头,俏皮道:“是我偏见了,江州确实是个好地方,这儿的学府甚好,不比京中的稷下学府差,人杰地灵,难怪出了这么多文人进士。” 唐焕对此有他的看法,他并不将叶盼香当做闺房儿女来看,故而也不吝啬,“江州是雅地,大部分文人都有一身傲气,难做到谦逊二字。即便文采斐然,识天下民生疾苦,在朝堂也是寸步难行。这些年朝代更替,却少见江州官员。” 叶盼香道:“正如弹琴厉害的,却不一定适合授琴艺。文人过惯了散漫生活,却不一定能适应朝堂险恶。” “正是此理。”唐焕赞赏地摸了摸小姑娘的手背,她素来聪慧,在大事上也有自己的想法。比起一个闺中娘子,他更欣赏的便是像他祖母一样,能阻挡一面的女子。 他的小姑娘在他面前有娇气,顽劣,任性,胡闹,甚至还有些蛮不讲理。但正因为他们变成了最亲近的人,才能让她肆无忌惮地展现出不一样的一面。 比起从前在人前见到的那个文静,端秀的女儿家,唐焕更爱这样鲜活的她。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的羽翼能一辈子守护住她,但他也相信,若有不测,他的小姑娘能做得比谁都好。 第一百六十八章 行路难 唐焕的眼神炽热,叶盼香有些狭促,耳朵有些滚烫。她轻轻反握住唐焕的手,眼神相对,竟有说不出来的满足感。 “好啦,我们去前面瞧瞧吧。”叶盼香终是忍不住先开了口,眨了眨眼,鼻尖泛着诱人的桃红。 唐焕轻笑应声,牵着小姑娘继续逛市集。 也不知该说叶盼香运气好,集市上竟真有书卷真迹,是一位书法大家的文墨,印章清晰,保存良好。那卖家也是识货的,出价便是两百两银子,叶盼香也没讨价。 要知道这幅书卷在京中寻个合适的中间人,起码能卖出千两高价。但叶盼香不缺银子,买了这书卷只是为了收藏。 这幅书卷给江州之行画下圆满的句号,临别住了半月的府邸,叶盼香倒还真有些不舍,临行前夕邀了黄淼夫妇前来用晚膳。他们有要事,得留在江州,接下来的路便真正是两人一起了。 隔天清晨,唐焕便带着叶盼香到京郊码头乘船。他们这次坐得船舫是唐焕名下的私家船舫,为了不引人注目,外观甚是潦草,船舫却不小,足有沈家船舫的一半,给夫妻两人,并船夫和两个侍从嬷嬷住绰绰有余。 这次的船夫姓白,江州人士,从前给唐焕开过船,人倒是可信,瞧着也十分和气。他与侍从嬷嬷住在一楼,二楼则是唐焕夫妻俩居住。 此次船舫沿着新开辟的水路沿着东面下游,途径荆州,再至川蜀,叶盼香对川蜀甚是向往,此次前往若赶得及,她与唐焕便要在那儿过年了,光是想想便令人期待。 习惯了水路,每日赏着湖景,偶尔船舫停靠在码头,夫妻俩便到当地住上两日,赏一赏人文景观,见识过了彩陶纸人,也见过壮阔的天坑石山。 纸上得来终觉浅,当脚踏过数片土地,心里的震撼又怎是寥寥几笔文字能比拟。 夏去秋来,以北行,他们方在越洲歇过几日,途径大漠,过不了半月,便可进入川蜀境内了。 此时不过深秋,水路行得通畅,远比叶盼香以为地要快些,想来他们能在川蜀多待些日子,如此一来,叶盼香脸上的笑意便一直没有消散过。 连着几日的雨,今夜终是云雾散去,只余满天星辰。深秋的夜风有些冷,叶盼香披了件在榕城成衣铺买的特色花布的秋袄,腰间有一处素色丝带,显得人极为明媚。 当叶盼香捧着本药理书来到厢房外的甲板上时,唐焕确实有些眼前一亮。他一直知晓自家小姑娘的容貌难得,却还是有时常被惊艳到。 “表哥。”叶盼香糯糯道了声,刚坐到摇椅上,便被唐焕一手揽住,抱进怀里。 “今夜的星星真美。”叶盼香笑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和心爱之人一起坐着看星星来得更美好。 唐焕也长长地舒了口气,嘴角微扬,下巴抵着小姑娘的头发,两人靠得越近,他的心便越柔软。 从前在江南生活时,叶盼香的闺房里也有这么一把摇椅,夏夜时最喜欢做的便是取一把团扇,靠在紫藤架下看星星,运气好时,能看见正片熠熠生辉的星海,美如梦。 夜晚的天空不像白日的它让人不能直视,夜里的它是柔和而生动,浮夸而简单的美。夜因繁星而美,繁星也因夜而璀璨,相辅相成,正如夫妻之道。 每当抬头望向星空,叶盼香便会深深体会到世界之辽阔,烦恼之渺小,匆匆几十年,又有多少次能娴静地躺在某处,观赏着天地之间最美最好客的主人。 “天下人烦天下事,莫求箴言二字,若让我说,闲暇时看一夜广阔星空,叹一句辽阔,自省一句狭隘。”叶盼香如是道,看了眼手中的药理书,突然俏皮道,“怎么办,夫君,我突然觉得旁的是似乎都不重要了,这药理书看或不看,似乎都没有什么。” 唐焕轻笑,揉了揉叶盼香圆润的肩头,道:“这可不是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理由。” 叶盼香吐了吐舌头,将书籍丢在了一边,环抱住唐焕的腰取暖,笑道:“今夜星空甚美,不可辜负,待白日勤勉便是。” 唐焕拢了拢小姑娘的发,笑而不语。 伴着湖水涟漪声,叶盼香的眼不知何时就眯起了,又因着想多看一眼星空而睁眼,反反复复,终是一头睡熟了,只迷迷糊糊记得唐焕抱起了她回了厢房。 待后半夜口渴醒来,伸手探去身边竟是冰凉一片。叶盼香吓了一跳慌忙起身披了件衣裳,便去耳房,甲板上寻看。 唐焕从前也有半夜不在她身边的情况,所以叶盼香先前虽然有些慌却并没有特别担心。 但今夜不同,船舫二楼都没有唐焕的身影。 一楼隐约有脚步声,叶盼香听到后边准备下楼,未曾想有人拿帕子从后头捂住了她的口鼻,人眼前一黑,意识渐渐消散,瘫软地支在地上,眼神朦胧间看到了那熟悉的图腾,心慌如潮水袭来,在身体的瘫软和痛苦下慢慢阖上了眼。 再次有意识时,已是在马车上了。 “三公主醒了,奴婢替您斟盏茶水。” 叶盼香醒来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她熟悉的宝玥姐姐,此刻却生不出一丝欢喜,她到现在还不知道,唐焕那儿到底发生了什么?叶盼香又下意识地摸了摸心口的玉坠,见它还在,便稍稍歇了心思。 嗓子干得冒烟,叶盼香也没反抗,喝下一盏茶水后又要了一盏,直到嗓子水润了些,才低哑道:“放我回去。” 宝玥神色复杂,自从京城回来之后,她心里便时常挂念着三公主和她的两个妹妹。在得知叶盼香并没有将她两个妹妹随行带着,她的心沉了一沉。宓族是不会为了两个侍女出动莲兵的,据她所知,祭司此番并没有想将三公主放走的意思,这将意味着,她和她的妹妹们也许永生都不得再见。 “三公主想回哪儿去,咱们快到大漠沓领了,三公主这是要回家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嫉妒 回家?叶盼香都快忘了自己从前眷恋的家,即便可怖,充斥着勾心斗角却依旧让她留恋的地方。 可现在,她有了唐焕,有了京城中的家人,真正触及到了温暖,又怎会再眷恋从前那施舍般的关爱。 叶盼香没有再说话,她不愿多费口舌。听着帘外整整齐齐的脚步声,便知此次派出的人手不少。 在这一刻,叶盼香是如此庆幸自己还没有将这些事与唐焕坦白,比起让他接受她从此消失于他的生命中,她更不能接受他只身前来,被她们族人囚住。 叶盼香软弱无力地抬起手,竟是连够一够水杯都费力,果然是那人的作风,给她下了药,严防死守。 马车停在那片山峦起伏的群山前,宝玥背着叶盼香下了马车,叶盼香腿脚软弱无力,竟是连走一步的力气也没有。她在宝玥的背上,看着慢慢浮现的睡莲池,莲兵首领将令牌塞进木碑的凹陷中,那池妖冶的睡莲自左右移开,劈出了一条水路。 叶盼香摇着头,她不想被抓回去,见识过了天地的广阔,她又怎甘心拘泥于一处?还有她的夫君,她都成亲了,按照她的吩咐好好地过日子了,她凭什么又来打乱她的生活,当初能将年幼的她随意支配,如今不过是抓回她......这样的女人,竟然是她的身生母亲,她不由得自嘲一声。 眼前这熟悉的景象竟让叶盼香想起了从前看过的那席画,空青先生的销声。如今想来,只觉得蹊跷。打心底里,叶盼香竟生出一丝希望,唐焕是洞悉真相的,他兴许能救她出去。 不久前两人还躺在一处赏着星辰,如今却是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若是叶盼香提前知晓,她又怎愿意闭上眼睛? 被带回熟悉的宫殿梳妆打扮,叶盼香依旧无力,所有的事情都是宝玥和侍女伺候来做的。直到被搀扶着进了那处金碧辉煌的宫殿,叶盼香才终是看见了时隔十余年未见过的亲生母亲。 “珠儿,你终于回到本殿身边了。”殿上坐在王位里的女子,时光在她身上仿佛格外仁慈,与十年前的样貌一般无二,甚至还在岁月的沉淀下多了雍容华贵和上位者的气度。 叶盼香看着那双淡漠的眼,听着那讽刺的小名,便想起儿时苦苦哀求她不要丢掉自己的画面。那时,这女人是怎么说得? “......本殿生了你,便是对你最大的恩惠,带着玉坠好好去过你的日子,永不得回来。” 当初说过的永不得回来,当叶盼香,或者说宓珠看到她那位亲生姐姐宓穗时,便知其因了。 叶盼香手酸软无力,却还是握住了心间的玉坠。这玉坠是宓族圣宝,亦正亦邪,十余年前带给族里的灾祸令人永生难忘,祭拜了多少山神,牺牲了多少人才换来现在的安稳。 而她,是皇室血脉中唯一一个能驾驭这块玉坠儿的。那场灾难之后,她便被送走,被告知她需用一生去守护这块玉坠。 现如今她和玉坠一起回了族里,她猜想,她的那位姐姐怕是已经病入膏肓,那被带回来的獦狚花和血葫芦的果子都不能能让她治愈。作为大祭司的继承者,宓族的圣女,她又如何能一直病重下去。 “妹妹,好久不见。” 那张惨白的脸与她的容颜竟是有七分相像,虽在病中,却依旧那般妖冶夺目。叶盼香和宓穗的关系自小便不好,宓穗心术不正,自小便会使用各种争宠的手段。即便叶盼香当时年岁尚小,却依旧记得几次被她欺负的样子。 叶盼香冷笑一声,竟有些破罐子破摔,语气是在外从未有过的刻薄:“怎么,大姐病入膏肓,药石罔效,怕是当不了圣女,便想起我来了?” 不得不说叶盼香说得正对,宓穗虽不是这般想的,大祭司却有此打算。正如国不可一日无君,宓族也不可一日无圣女。 宓穗重重咳了两声,帕子上又是一摊子血,瞧着渗人极了。只是这样一咯血,她的唇多了几分艳红,人瞧着焕然精神了些。 “许久不见,三妹妹还是这样伶牙俐齿,可惜,本圣女或者一日,这位置就轮不到你来当。” 叶盼香冷哼,她何时稀罕过这个位置?这一切的悲剧都拜她所赐,当初若非宓穗私自动了这玉坠,也不会被反噬,害得她背井离乡这么多年。 不过时至今日,叶盼香竟也想感激一番宓穗。没有这一番阴差阳错,她又怎能享受了在京中那样美好的一段时间。 想起唐焕,叶盼香的眉眼里落了几分苦涩,被宓穗捕捉到了。哼,她这妹妹从小就讨人厌,命也比她好,这么些年,她因为这场病日日受折磨,她的妹妹却在外头活得滋润,最后竟然还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了...... 那个男人是她先碰见的,凭什么,凭什么又是宓珠的? “珠儿,终于回家了。好好休息吧,明日本殿再去看你。”大祭司见宓珠手脚无力,并非取玉坠最好的时间。这事急不来,单那玉泉便得浸泡七七四十九日,其辛苦不言而喻,便让她再休息几日。 回到宫殿,叶盼香躺在榻上,手脚有了支撑点,便不再那般劳累。 她看向守在殿中伺候的宝玥,问道:“现在可以和我说了吗?她们究竟为何抓我回来?” 宝玥嚅嗫着没有回话,半响才道:“三公主不用管这么多,这里是您的家,您早晚都是要回家的,这般待在大祭司身边不好吗?” 宝玥早年确实伺候过叶盼香,但已被移出三公主的幽莲阁,眼下直属于大祭司的阁下,无大祭司的话是不能随意回话的。 与专权统治不同,在宓族,大祭司之子女都有自己的势力,不归属大祭司,直接听命于皇子。 眼下,趁着她与唐焕出来游历将她抓回族内,幽莲阁的势力早在这两年里悉数挪到京中。眼下她孤立无援,只能自救。 只是自救又谈何容易?这宓族的出口无大事不开,严层把守,多人巡逻,她又如何能逃得出去。 即便逃出去了,那大漠孤沙也会将她困死。 第一百七十章 恶念 接连几日,叶盼香都在药效之下无力着。宓穗时不时便来看她,只静静地盯着她额间若隐若现的莲花图案,又时常在唇边带一抹笑。 叶盼香看着那一张熟悉的脸,不得不承认她们姐妹是从骨子里透出的截然相反。即便有着相似的外貌,可宓穗的眼睛是冷的,像毒蛇一般。 这也造就了从小到大所有的人都更喜欢宓珠,不仅是宓珠生得更美更可人,还因为人心朝阳,宓族之人也不愿面对一个日日冷脸的圣女。 待宓穗长大熟知这一点后,她的脸上不再是面无表情,而是挂着一抹淡淡的邪笑,比之冷意更为渗人。 “人呢?消息放出去这么些天了,怎么还不见他来?”宓穗冷声道,薄如花瓣的唇无一丝颜色,整个人冰凉阴森像是从地狱里出来的使者。 底下侍卫回道:“回圣女,消息按照您的吩咐已经放出。” 宓穗冷笑一声,手指拨弄着怀里的猫,疼得它喵叫了几声,却被束缚得不敢逃脱。 “看来他也没这么喜欢宓珠,得知人不见了竟也不着急。” 宓穗勾了勾唇角,她与唐焕于几年前的一次偶然相识。她身为圣女,能出族的机会比旁人多。她们于曲洲相识,那夜瓢泼大雨,她听到消息带着人马去朐山岭寻獦狚花,野兽袭来,令人马分散。 她躲在石洞里过了一眼,天放晴后,她刚准备出去寻人,便和野游的唐焕碰见了。 她装作是药材铺的少东家,来到朐山岭寻找药材。宓穗从未出过族,那是第一次,来往之路,她从未见过这般风姿绰约的男子。即便她心向暗,也忍不住悸动。 分别前,她便要了书信地址。大漠京城之远,一年也只能传上三两封信笺。她做事向来有谋段,先是派人跟了唐焕一路弄清他的身份。 可惜唐焕也不是吃素的,很快便察觉了这些人,出手解决掉了。为了弄清她的真实身份,宓穗花了不少功夫。直到宓珠到了荣安王府,她才顺着幽莲阁的脉络找到了他的真实身份。 宓族圣女永不可成亲,却能择夫繁衍后代,现任大祭司便是如此,她也得如此。祖中男子没有一人能入她的眼,而外头入了她眼的,却变成宓珠的男人。 呵,宓穗冷笑,真是可惜了,他们兴许永不能再见面了。又或是再见面时,他站在自己身边,让宓珠尝尝背叛的滋味。 “东西备好了?”宓穗朝着暗黑的地方问道。 从黑暗中露出一小片影子的女人,便是在夕城鬼市中的女子。 此刻她脸上的娇媚也不复存在,脸色苍白似鬼,自从被六毒蛊虫反噬后,她每月都要忍受被蛊虫撕咬的痛楚,这毒的解药还没寻到,她便要一直忍受下去。 “回圣女,东西已经备好了。” 女人此刻的神情带着些嗜血的刺激,她知道这一切都是拜三公主所赐,此番能还回来自然是报仇雪恨。 靠近大漠的营地,两个男子头围遮挡风沙的布巾,手中各拿着一份皮制地图,正在钻研路线。 “我早就想问了,一个是嫂子,一个是你心上人,你真舍得下手?”慕贺痞痞道。 他一路尾随唐焕叶盼香夫妻俩,只道叶盼香被绑走后才出面,目的便是为了这一场戏。 “什么心上人?”唐焕皱眉,白了慕贺一眼,“让你来是帮忙的,乱说话趁早给我滚。” 唐焕正心烦呢,明明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待他救出叶盼香之后,他们再回到京城便不会有后顾之忧了,可他的心就是慌得厉害。 “哟,可别装了,我在你书房看到过你和你心上人的信笺,她写来的信,你敢说没有奸情?”慕贺挤眉弄眼道。 唐焕冷哼一声,当初他愿意与那女子书信往来,纯粹是她派了人查他,被他发现后断了线索。他也算是皇家子弟,生性多疑,查不到的人便犹如鲠在喉。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宓穗自以为手段高超,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直到探到叶盼香的秘密,唐焕才有些庆幸当时的年少气盛。若非如此,他也不能设下此局。 慕贺听完,眼睛都瞪直了,叫唤了好几声,“我还一直以为那叫穗的女子是你的心上人嘞,我还想着虽然有些对不住嫂子,但做为你的好兄弟,我一定会替你保守秘密的......没想到啊,欺骗无知少女的芳心,云长,你真是个恶人呐!” “别和你嫂子乱说。” 唐焕不屑,什么无知少女,他留在京城里的暗卫不费吹灰之力,只靠着叶盼香被抓回去的消息便撬开了宝心和宝漪的嘴。她们口中的圣女单名便是一个穗字,那样恶毒又狂妄的女子,怎堪称无知少女? “骨夫到了吗?” 明明万事俱备,唐焕却还是将骨夫从京城请来,因着他担心叶盼香离了那玉坠会有反噬。 据宝心宝漪之言,她们家娘子离不得玉坠一日之久,然则浑身冻如寒冰。除非回到族中,族里世代守护这块玉坠,自然有办法能解开它和娘子的羁绊。 “前几日就到了,已经候在滦州的宅子里了。”慕贺道,云长当真是狡兔三窟,连滦州这样偏远的地方都有宅子。滦州离大漠不远,至多半日马程。 唐焕已经耐心候了十日,按照宝心宝漪之言,那位圣女若非病入膏肓,不会将娘子抓回族中。定是她需要玉坠续命,如此,至多十日便够了。 唐焕派出去的暗卫都无法在严防死守下再进一步,他连着数日都不能得知叶盼香的消息,心中急切。 好在今夜,他便要行动了。 叶盼香休整了几日,期间她的母亲没有来看过她一眼,直到她需为摘下玉坠而泡泉时,她都没有出现。 叶盼香已经不再像儿时那样央求母爱了,唐珍对她的视若珍宝才是她真正渴望的。故而,面对她的亲身母亲时,她除了淡漠便只有淡漠。 灵泉之水在宓族最高的一座山头,也是孕育出这块玉坠的山头。快入冬的天,叶盼香不着一寸,冻得瑟瑟发抖;可当踏入灵泉,烫人的池水令人无所适从。冰火两重天之下,叶盼香难受得哽咽,胸口上的玉坠也在阵阵发烫。 第一百七十一章 相救 叶盼香额间的莲花图案从若隐若现变得无比清晰,妖冶的莲枝像是融入了叶盼香的血脉之中,令她清丽的面容添了魅惑。 此刻她在袅袅雾气中,仿若莲花仙子,那池水中若隐若现的肩头,修长的脖颈和娇媚红晕的脸蛋。 这场景甚美,可深处其中的叶盼香却是痛苦不堪,直到半个时辰过去,从池中出来时,人都仿若虚脱了。 回到宫殿时,宓穗已经等在那儿了。 “三妹妹回来了。”宓穗仿若在自己的宫殿之中自如,啜了口茶,淡淡一笑。 叶盼香冷漠地看着她,并没有言语。 “泡泉很痛吧?”宓穗道,随即又将手边小盅上的布头移开,用药杵将里面蠕动的蛊虫捣碎,仿佛间还能听见虫子被搅断的声音。 “我这儿有不用你日日受苦的法子,喝下这盅虫蛊汤,你就不会再受这玉坠桎梏,如何?” 宓穗抬头睨了一眼狼狈不堪的宓珠,突然冷笑了一声:“三妹妹说说你的好夫君此刻会在哪儿?若你当初没在鬼市中对那女子下狠手,日后也不过每月受一次苦,还能与你的夫君长相厮守不是?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 那次的局便是她设下的,主要来试探两人,若是成了于她更好,她便可与唐焕共度一夜良宵。 提到唐焕,叶盼香的心忍不住一颤,原本就狼狈的脸显得更为苍白。原来宓穗的谋划从这么早就开始了,这些年,倒是难为她隐忍不发。 宓穗捣好了汤汁,便吩咐站在一旁蒙着纱的女人上前将这东西给她灌下去。 叶盼香这才回过神来,这宫殿虽是她的,可身边伺候的都不是幽莲阁中的族人。这宓族之中,除了大祭司便是圣女最有权利,无人敢反驳她的话。 那女子带着恨意慢慢往前走,掐住了叶盼香的下颚,掰开她的嘴,将那带着腥臭的蛊虫汤灌入她的喉咙中。 叶盼香的唇齿间充斥着血腥味,难忍地拍打那女子桎梏她的手,她的力气却是出奇地蛮大,令她无法反抗。 “咳,咳!” 叶盼香情难自禁地作呕,虫蛊汤似乎很快就发挥了作用,她的身体燥热,心间的玉坠在发烫,她的胸口就像被放在火架子上烤,她被烫得失了神智,将玉坠从身上取了下来,丢到了一边。 宓穗给那女子使了个眼色,那女子用一块白布将玉坠包好,递给宓穗。 宓穗满意一笑,也不和她狼狈的三妹妹多话,直接吩咐道:“将她看起来,哪儿也不许去,没有我的吩咐,不准给她食物。” 宫殿内所有人都退下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里的人就是这般现实,叶盼香冷笑着,从内散发的烫意让她难受得低泣,五脏六腑都疼得厉害,汗湿了她的发额。肚子疼得尤其厉害,叶盼香蜷缩起身子,捂着肚子,无法动弹。 朦胧间竟似乎听见了唐焕的声音,他在她耳边唤她阿香,那般温柔,叶盼香不自觉地淌泪,却不敢睁开眼睛,生怕这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这自然不是叶盼香臆想出的画面,唐焕确实孤身前来救她了。若非有宝心和宝漪提供的地图,他断不能避开守卫这么快找到她。 可当他看见蜷曲在地上的叶盼香时,他的心痛无法言表,他甚至不敢动她,生怕碰到哪里会让她疼痛。 “阿香,别怕,我来救你出去了。你告诉我,哪里疼?”唐焕的语气带着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 叶盼香被连着叫了好多声才慢慢睁开眼睛,当看见眼前的男人正是她朝思暮想的郎君,她还有些在云端的感觉,直到碰到他的手,那冰凉的触感令她滚烫的身体都舒服了下来,她才有真实感。 “你怎么才来。”叶盼香脱口而出的气音,软弱无力,眼角不停有泪滑下。 这样的憔悴苍白痛苦,像一记重拳打在了唐焕心间。他之所以设下这局,便是认为虎毒不食子,可眼下看到这一幕,他只觉得心碎。 “我肚子好疼......”叶盼香无力道,她也是才发觉自己肚子里的绞痛和旁的疼痛都不太一样。 唐焕将身上的披风取下,轻柔地裹住叶盼香,带她出去:“别怕,我马上带你去看大夫。” 唐焕心慌得厉害,手放在她的脉搏上也探不出究竟,凭白吓坏了自己。 沿着来时的路,带着叶盼香,唐焕不能像来时一样无影无踪,只得耐下性子等巡逻的侍卫换岗时才动身。 到了外头,唐焕快速将叶盼香抱进接应的马车里,她周身滚烫得厉害,唐焕让慕贺将事先备好的冰鉴全都取出,整个马车瞬间如深冬般寒冷。 可叶盼香嘴里还是喊热。 唐焕心急如焚,却按捺住了神思,温柔地抚了抚叶盼香的脸庞,便转身对慕贺道:“你先带她去滦州找骨夫,我马上跟来。” 慕贺在外头等了不下三个时辰,命都快被吓出来了,见唐焕难得喜怒表于脸上,忙拦道:“你想做什么?我们损失了多少人换你进去一次你不清楚吗?别冲动,想想嫂子,再想想你的祖父祖母。” 此刻的唐焕愤怒直至,他虽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今晚却不失为一个好的良机。 慕贺阻拦不住,心里甚不是滋味。 这一夜,注定不安稳。 叶盼香在疼痛中晕倒,醒来时,身上却已经毫无异样,只是人乏得很。 她吃力地坐起身子,发现身边是陌生的环境却让她松了口气。 “娘子醒了?” 叶盼香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这是宝心的声音。 “宝心,宝漪?” 宝心和宝漪喜极而泣,纷纷应声。 她们是随骨夫先生一起来的,自从她们知道娘子失踪的消息便夜不能寐,日日以泪洗面。 “娘子快坐下,你现在......”宝心还没说完,便被宝漪打断:“我给娘子倒些水喝。” 叶盼香渴得厉害,也没注意到这点不同,匆匆喝了三两盏水,才问道:“你们还好吗?你们是怎么过来的,这又是在哪儿,唐焕呢?” 这么多问题,除了第一个能让宝心宝漪作答,其余,她们只能面面相觑。 第一百七十二章 反噬 “唐焕在哪儿?” 叶盼香是最了解宝心和宝漪的人,见她们面面相觑,便知有问题。 “你们不说,我去找他。”叶盼香作势要起身。 宝心忙拦住她,道:“娘子莫要起身,骨夫大夫吩咐过了,您这几日要好好卧床休整......四少爷他还在休息,过会儿便会来见您的。” 休息?叶盼香可不相信宝心的说辞。唐焕如果没事,一定会来陪她的,让她第一眼醒来便能看见他。如果没有,那他一定是出事了。 酒浸入伤口,饶是唐焕自制力过人,也被那火烧火燎的痛感,疼得冒汗。可他还是压紧了牙关,一声不吭。如今不过是这样,他一个大男人都觉得有些疼,叶盼香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骨夫快速地替唐焕右腰上拳头般大小的伤口二次消毒,换棉布缠紧,边道:“你若再偷偷下床,伤口再裂掉,你便等着你夫人给你收尸吧。” 那夜唐焕重新折返,潜入圣女的宫殿中,在屋上潜伏了许久,待入夜她睡下了,才悄声放倒她寝殿中的侍女。 唐焕尤记得那狠辣女子在梦中被他挑断一只手筋时的痛苦表情。 宓穗显然是没想到唐焕居然有这个能耐,她的宫殿是宓族中守护最森严的,他竟像是入了无人之境这样轻松,当真是可怖。 “怎么?为你的妻子报仇?”宓穗即便疼到极致,还是忍不住讽刺道。 唐焕根本不屑与她多说话,利落地将帘布塞进她的口中,挑断了她另一条手的手筋。 “给你们的教训,如果想要你们族继续隐秘在世上,别出大漠。否则,我大齐很高兴能多一族俘虏。” 这话不假,唐焕若将宓族的消息公之于众,圣上不会容忍有他不知道的势力不归属于自己,定会派兵北下。即便宓族有所谓的秘术,也难敌千军万马。 宓穗冷笑,万没有想到自己欣赏的男子竟然会这样对自己,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宓穗忍着疼吹了口哨,宓族戒备。唐焕靠着对地形的熟知终是逃出来了,却少不免经过奋战,身上落下了许多大伤小伤。 若不是慕贺将叶盼香送到骨夫身边后又折回来接应,他怕也是难撑到回去的时候。 “阿香醒了吗?” 唐焕重伤不能下地,每日都会召宝心宝漪前来问话。她自从那夜后已经昏迷了两日了,每日都靠着点米粥续命,他痛恨这样的感觉,明明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 “回四公子,少奶奶已经醒了,她还不知您重伤,方用了点粥又睡下了。” 宝心宝漪如是道。 但她们没说叶盼香并不是自己睡下的,而是骨夫大夫吩咐她们喂少奶奶喝的安神药。 叶盼香本想出来寻唐焕,她心里有猜测唐焕定是受伤了,但腹中饥饿无比,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走路,才匆匆用了碗粥,没想到在食案上便晕过去了。 骨夫算到了叶盼香,也威胁过了唐焕。可他到底低估了相爱的人又多渴望另一半。 “云长,你要去看她也行,但有件事你心里要有数。”骨夫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唐焕拄着拐杖走了几步,觉得姿势有些不太文雅,便将拐杖丢到一边,听到骨夫的话心一紧。 骨夫将木拐杖扶起,道:“你的夫人有身孕了。” “你说什么?”唐焕心猛得一震,一直环绕心间的疑惑此刻终于有了答案。 还来不及延续喜悦,他的心便坠入寒冰,素来运筹帷幄的男人此刻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过了半响,他才道:“她中得毒,可有解?” 自从夕城鬼市之后,他便将那盅里小部分的六毒蛊虫找人送回了京中,供骨夫钻研解药。但他没有想到,他的妻子竟会在她的母族被灌下此毒。 一时间悔恨萦绕心头,唐焕平生第一次如此痛恨子己狂妄自大。 骨夫摇了摇头,看着多年挚友少见的茫然无措,又是沉默地叹了口气,“这毒从未有过任何记载,但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有毒便有解药。” “你想要这个孩子吗?”骨夫道。 唐焕眼神黯淡,过了许久,才道:“孩子可以再有。” 骨夫拍了拍唐焕的肩,安慰道:“还有法子,你夫人身上的毒素还浅,没有进到五脏六腑。你若同意,我可以设法将毒素转移到胎儿里。” 唐焕握紧了拳头,想到自己还未出世的孩子,顿觉得废了那人一双手实在太便宜她了。 “你有几成把握。” 骨夫沉声道:“七成。” 这厢,叶盼香浑浑噩噩,梦里七零八落,她好像在一片树林中,总有一条蟒蛇在追赶她。画面一转,她又回到了宓族,她被族人绑在祭神的架上,底下铺满了柴火,宓穗拿着火把,冷笑着向她靠近,叶盼香被恐惧袭击,突然看到了唐焕,他正向她走来,叶盼香大喊着快救我,却看到唐焕站在了宓穗身边,亲密地揽着她的腰,吻了吻她的脸颊。 叶盼香不敢置信,大喊着为什么,泪水止不住下流,唐焕却亲手接过那火把,往她身下丢去,“去死吧,贾货。” “啊!” 叶盼香尖叫梦醒,身边的男子立刻握住了她的手,轻声哄道:“别怕,别怕阿香,是我。” 叶盼香还留有梦中的记忆,见到温柔的唐焕却恍若隔世,委屈一股子涌上心头,紧紧地抱住他的腰。 “表哥,别不要我。” 唐焕方才就隐约听到了小姑娘睡梦中的呢喃,猜到她定是做噩梦了,只余心疼,又哪会不要她。 唐焕任小姑娘哭出心中的委屈,才摆正她的肩,盯着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先忍不住细细吻去她的泪痕,额头额头,一字一句道:“不管你是谁,我爱的是你这个人。我最感谢的事便是她们将你送到了我身边,答应我,从前怎么样如今依旧,往事就当过眼云烟。” 叶盼香有些不敢相信,在唐焕知道了真相后会这么容易地让它过去。她从来到京城后便日夜为此忧心,她才会在京城开了晚妆阁,为得便是有朝一日,谎言戳破,她还有后路可退。 她私心里贪恋王府的温暖,曾也想过若这一切都是秘密该多好。 第一百七十三章 怀孕 叶盼香哽咽着,泪流满面,却无法言语。 唐焕知道她的心结,捧着她的脸蛋,轻轻啄去她的泪珠,“祖母这些年待你如何,比我这个亲孙子都要好,你觉得仅仅是因为她以为你是她的外孙女而已吗?” “三妹六妹,她们当年待二嫂如何,待你又如何?她们真正喜欢的不是你的身份,而是你这个人。日久见人心,你有多好,我们还不清楚吗?” 叶盼香吸了吸鼻子,眼皮都哭红肿了。 唐焕吻了吻她红肿的眼皮,恢复了几分以往的随性样,戏谑道:“都是快当娘亲的人了,还爱哭鼻子?你是我的妻子,我孩子的母亲,这一辈子就得待在我身边,哪儿也不许去。” “你说什么?”与唐焕初初听到消息时如出一辙的神情,叶盼香惊楞过后是如烟花般绽放的喜悦,她试探着小心翼翼地摸上腹部,问道:“我有孩子了?” 唐焕轻勾了勾她的鼻子,笑道:“我们都好糊涂,孩子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叶盼香从悲伤到兴奋,感受到了何为天堂地狱只一线之隔,但还没愉悦太久,便陷入了前几日的恐慌之中。 叶盼香有些语无伦次,突然抚着喉咙,一股呕意上头。唐焕立马拿了茶盏来,小心翼翼地抚着她的背,喂她喝水。 叶盼香喝了两口,止住了呕,茫然无措地看着唐焕,“我,我被她们喂着喝下了虫蛊......会不会伤到孩子。” 唐焕眼神在叶盼香看不见的地方变了变,待回头时已是一副轻松愉悦的模样。 “骨夫替你查过了,孩子很健康。正是因为你怀孕了,那些蛊毒不能在你身体里寄存下去。” 唐焕演技太好,他的喜悦里确实有几分是真的,叶盼香有得救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他是我的福星。”叶盼香浅浅一笑,对着唐焕道:“我们给他取个小名,就叫福宝好吗?” 唐焕眼神温柔,伸手将叶盼香圈进怀中,大掌轻柔地抚着她的腹部,语气和缓:“小福宝,乖乖待在你娘的肚子里,不要调皮......” 新生的喜悦能充斥一切不好的事,为了孩子,叶盼香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本还有些活泼的性子便得无比温柔,每日和唐焕聊得最多的便是她肚子里的小福宝。 为母则刚,从前不耐寂寞无聊的小姑娘,一月余都没出院门一步;向来喜净一日不沐浴更衣便难受,现在却是怕风寒只擦拭身子,隔几日才沐浴。 连宝心宝漪都感受到了自己娘子的变化,唐焕身为她的枕边人,更是直观地感受到他的妻子变相地将希望都寄托在了小福宝身上。 这个未出生的孩子的确是上天赐给他们的福星,替她洗去了蛊毒,它的到来也让她放下了烦恼。 冬至,临近过年,叶盼香的胎已经过了三个月。唐焕寄了一封家书给京城说了这个消息,还说过了年等雪停了,他们就折返回京。 大年三十那日,王爷和王妃收到了从滦州寄来的信,在席间看过后便乐得合不拢嘴 “可是四哥四嫂寄来的信件,什么样的贺年说辞能让祖父祖母这般喜悦?”唐璟逗乐道。 世子和郡主也道:“是啊,父亲母亲,阿焕这孩子和阿香到底说了什么,也让我们看看。” 王妃笑着将信纸递给世子和静香郡主,眼神慈爱地看着扶着硕大肚子的老二媳妇姜窈,若非她怀相好,这个月份是要卧床养胎了。 “老二媳妇,还有一个月就要临盆了,身子可还爽利?”王妃笑道。 那厢唐佑正替媳妇夹了一筷子去了刺的鲫鱼肉,祖母问话时,姜窈正好将鱼肉夹进了嘴中,他便替自己媳妇开口:“回祖母的话,这孩子特别懂事,窈儿怀相甚好,也算是轻松。” 姜窈咽下鱼肉后,被唐佑那一嘴“窈儿”给说得脸红,真是不长记性,私底下说过多少次了别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她乳名。 “多谢祖母关怀,孙媳替肚子里为出事的孩子给您和祖父道一句新年快乐。” “好,真好。”王爷摸了摸胡子,笑道:“阿香也怀孕了,你们俩的孩子日后还可以作伴,真是好啊。” 叶盼香怀孕的消息在席间散开,饶是唐璟听了也不免有些激动,对着唐妍道:“天哪,我们又要当姑姑了?” 这时,大房的小馒头突然笑着吱呀了一声,吭气吭气不知在说些什么。 颜蔚抱着他笑道:“小馒头这是听懂了,也跟着高兴呢。” 一时间,席间的热闹更甚。 滦州这边过年也不算冷清,除了唐焕夫妇,慕贺和骨夫,便是宝心宝漪。他们俩没有回京,因着路上也要耽搁,索性留在滦州过年。 滦州虽是小地方,但过年期间特别热闹,该有的市集表演一样不缺,甚至于鲜少有滦州人过年不在酒楼里用年夜饭,所以大年三十那天晚上街上空前热闹。 叶盼香怀了身子自然不能出去凑这热闹,用了晚膳,便让宝心和宝漪跟着骨夫和慕贺出去瞧瞧,自己则和唐焕躺在窗前的贵妃榻上看雪景。 今夜的雪不大,淅淅沥沥的像是小雨,雪落在肩头风一吹就化成了雪水。 叶盼香将手从斗篷里抽出,调皮地伸到窗外接了一片雪花,凉意从小手传到心间,冻得她抖了一下,又重新窝回了唐焕怀中。 唐焕嘴角微翘,将小姑娘的手捂热,放回斗篷中。自她怀孕以来,已经鲜少做这般孩子气的举动。唐焕有时感叹自家的小姑娘终于长大了,有时又情愿她还想孩子一样活泼好动。此刻见到她俏皮地接雪花,心里竟多了几分藉慰。 唐焕的大掌落在她的腹部轻轻摩挲,像是抚着未出世的孩子的脑袋。对于他的第一个孩子,他心里自然是无比疼爱和喜悦,他打从心里感激这个上天赐给他们的礼物,替它母亲分走了苦难。 说唐焕自私也好,残忍也罢。若蛋蛋有任何其他的法子,他都不会同意让骨夫将余毒用针灸推到胎囊中。但他没有办法,比起被万人谴责,他更不能忍受失去叶盼香,看着心爱的人在自己面前痛苦挣扎都能让他如坠冰窖般呼吸停滞。 唐焕下巴抵着小姑娘的发,眼色复杂。好在,骨夫说了,胎儿只要熬过了前三个月就有被救治的可能。现在看来,这六毒蛊虫的毒性对胎儿并没有任何影响,胎儿在它娘亲肚子里茁壮成长。 第一百七十四章 回京 叶盼香无知无觉,她的小手贴着唐焕的大掌覆在肚子上,轻轻地感受着里面的豆苗。她时而抬起头,和唐焕说会儿话,时而便安静地和他一起赏雪。 叶盼香想起从前问过唐焕,他喜欢男孩还是女孩,那时他并没有给准话,今夜便又问了一遍。 唐焕的手背蹭了蹭小姑娘娇嫩的脸颊,听到这个问题时不自觉地嘴角上扬,道:“我希望小福宝是个男孩。” 叶盼香眼睛亮了亮,笑道:“不瞒你说,我梦见了好多次咱们的小福宝,虽然看不清它的脸,但他穿着小男孩的衣服。” “咦。”过了半响,叶盼香才反应过来,略带嫌弃地瞥了眼唐焕,道:“你怎么说是重男轻女吗?我可不依,万一小福宝是个女宝宝,听到了可要不高兴了,你快哄哄她。” 唐焕失笑,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无可奈何地低下身子,对着叶盼香的肚子轻声道:“福宝乖,不管你是男孩还是女孩,爹娘都一样爱你。” 叶盼香微笑,唐焕在外人面前素来是风流倜傥,闲云野鹤的潇洒模样。如今他却甘愿为她肚子里的孩子俯首称臣。心里一阵滚烫。 雪停后,一行人便从滦州出发,行了半日的马程,到码头乘船。大抵是叶盼香一路都是走水路,如今反倒不晕船,坐马车时却是觉得胸闷闷的,一下车便吐得昏天黑地。 “呕......” 叶盼香两眼泛红,一股子酸意涌上鼻尖,胃中翻滚,早膳用得粳米粥被吐得一滴不剩。 唐焕心疼极了,只能抱着叶盼香拍她的背,待她吐干净后给她擦拭嘴角,拿了点青梅果子给她压一压呕意。 “还想吐吗?”唐焕看着脸色发白的小姑娘,神色不明,只能紧紧地抱着她。 叶盼香靠在唐焕怀里,无力地摇了摇头,食下青梅果子后便舒服多了。 果子嚼完,叶盼香含着果核不知吐哪儿,谁知唐焕直接伸手,让她吐自己手里。 “唔,不行。”叶盼香苍白的小脸蛋多了些绯红,她和唐焕虽亲密无间,但她也知道,唐焕是有洁癖的。 谁知唐焕笑着在她耳边说了两句,又在她脸颊上的红晕亲了亲,她便害羞地将果核吐到唐焕手里,转身埋在他怀里不肯说话。 远处的骨夫和慕贺冷眼瞧着,这两月在滦州虽也看多了这对夫妻的亲密,但每每瞧见还是觉得骨头一阵酥痒。 “哼,云长和他媳妇也太腻歪了吧?”慕贺嘴里叼着根草,吊儿郎当道,“你说从前云长多风流的人,怎么成亲了就变成现在这样了。我以后就算成亲了,也不会被我夫人管得死死的,男人就要有一家之主的威严。” 骨夫瞥了眼一旁说大话的男人,想起他从前的糗事不由得好笑。慕贺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他若有一天成亲了,定不会再花天酒地。 “你呢?”慕贺又突然贼兮兮地看着骨夫,道:“我听说伯母给你选了几门贵女,听说有个生得特别清丽,可是真的?” 骨夫拿折扇重重地敲了敲慕贺的手骨,疼得他哇哇直叫,随即才冷哼一声,道:“你这么喜欢,不如让给你好了。” 慕贺龇着牙揉着手骨,神色莫名有些委屈,“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这样啊,还是不是兄弟了?为了个女人就这样对我,我是那种觊觎兄弟女人的人吗?” 骨夫又是轻哼一声,漫不经心道:“醉烟楼那位怎么说?” 慕贺脸色刹变,快速地捂住骨夫的嘴,生怕被唐焕那千里耳给听见了。 “诶,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可别让嫂子听见了,否则云长非得杀了我泄愤不可。” 提起醉烟楼,慕贺便一阵泄气。他嘴上说着是唐焕不够意思,趁他外出游历,拍下了若琼姑娘的初夜。其实是给他自己找借口,天晓得当初他瞧上那若琼姑娘,使了多少手段,偏偏人家姑娘纹丝不动,该奉茶该伺候,可他若是想凑近一些,她便先柔着脸告退了。 这感觉就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无力又无可奈何。其实慕贺倒也不是真有多喜欢那若琼姑娘,只不过是少年的劣根性,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若是真爱,他肯定得和唐焕翻脸,再找人捆了他揍一顿。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春光明媚。每一日晨起,春光先荷香一步照入窗台里,将梦中的人儿唤醒。 离京城越近,叶盼香的肚子也显怀了,显已有六个月的身孕,腹部像是被倒扣了一个小水盆,圆鼓鼓的。 唐焕眼神柔缓地抚着她的腹部,他对这孩子的感情尤为复杂,一面感激它替叶盼香屏退了毒素,一面对它的拳拳爱意又让他每日忧心它的状况。 经过几月钻研,骨夫每日都泡在医书古籍中,唐焕在叶盼香熟睡时也是如此。皇天不负有心人,骨夫在一此针灸后,将叶盼香腹部胎囊中的蛊毒封死,让它们进入像进入睡眠般沉息。但这法子只能保胎儿落地前母子双安,一但孩子出生,随之而来的便是蛊毒复苏在其体内,能活几日,实在是未知数。 更让唐焕操心的,便是随着蛊毒的沉息,叶盼香也变得嗜睡。与怀孕的嗜睡症状不同,除了一日三餐,叶盼香几乎都在入眠,有时甚至一觉睡到了戌时一刻才醒,匆匆用了点东西便又睡过去了。 连叶盼香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但她只当是怀孕的正常反应,还和唐焕打趣道:“福宝平日里乖乖的,原来是个贪睡,连带着我也爱睡起来了。” 福宝在叶盼香肚子里确实乖乖的,老一辈的人说到了一定月份,孩子会在肚子里翻动,细心的娘亲能感受到孩子在肚子里伸手踢腿。 叶盼香怀了六个月的身孕,小福宝除了有一次轻微动了动,便是一直乖乖的,连翻身都没有。当时叶盼香还有些害怕,问了唐焕,又问了骨夫,说是正常的才放下了心。 有了孩子以后,叶盼香将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它身上,对唐焕有些忽略。两人虽时常腻在一块儿,可说得最多的还是孩子如何......饶是唐焕觉得和孩子争宠有些羞耻,还是忍不住心里泛酸。 第一百七十五章 养胎 离唐焕和叶盼香回京的日子越近,王妃这心里便越不安稳,甚至有些埋怨起孙子为何要带着她的外孙女去这么远的地方游历。 到现在都已经近七个月的身孕,她这个当重祖母的是一面也没见过。 王府里负责到码头接应的早几日便去等着了,一直在码头附近的小馆上歇了数日,才等到府上四公子和四少奶奶的船舫。 慕贺和骨夫谢绝了王府邀请他们用晚宴的好意,各自回京城的家中歇息。 叶盼香从下了船舫便开始犯困,强撑着去朔风堂给祖母请安,捧着大肚子没说几句便昏昏欲睡。 “是祖母糊涂了,阿香身子重,也爱犯困。”王妃看着叶盼香,慈爱道,“就在朔风堂的碧纱橱里歇息一下,晚宴摆在朔风堂里,也省得你再跑一趟了。” 叶盼香困得不能自已,眼睛都快阖起来了,捧着个大肚子摇摇欲坠,瞧得唐焕心惊胆战的,也不顾在祖母面前不讲规矩,立马横抱起叶盼香,向祖母赔罪后便抱她进碧纱橱。 一进到唐焕怀中,叶盼香便立马入睡,唐焕心里不是滋味,在她额上吻了又吻,替她拢好被子才离开。 待唐焕再回到厅堂时,便瞧见祖母的脸上没有一丝方才的喜悦,而是山雨欲来的平静。 “说吧,阿香的身体是怎么回事。”王妃淡淡地啜了口茶,道。王妃是最了解唐焕的人,从进门到现在,她的孙子眼中没有一丝真心的喜悦,时不时就要看一眼阿香才能放心,即便再小心翼翼,也不该是这样的神情。 唐焕本也没想瞒着祖父祖母,只叶盼香的身体,也实在是遮掩不了。 唐焕的言辞中遮盖了一部分真相,只说是他的责任,没照顾好妻子,让她中了毒,恰巧又发现她有了身孕,为了让毒性不在叶盼香体内扩散,便将毒素封锁在了胎囊中。 为了不让祖父祖母操心,他只说:“将毒素封锁在胎儿体内是暂时的,解药已经找到,待孩子出生,便可彻底清除毒素。” 听完这句话,王妃重重地舒了口气,一时不备,竟觉得身子都颤了。她看着跪在地上的唐焕,这个她从小就偏爱的小孙子,让她操了无数心。如今因为他的疏忽,让阿香中了毒,可是她对着那张面色难看的脸说不出一句责备的话来。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唐焕,从前无论遇到什么,她这个小孙子总是一副无所畏惧,意气风发的模样。但瞧瞧他今日,眉宇间带着解不开的愁容,即便在阿香面前维持着初为人父的喜悦,可她这个带他长大的祖母还是瞧出了他的沮丧。她怎会不心疼? 王妃叹了口气,将唐焕扶了起来,宽慰道:“现如今时机不对,此事万不可泄露出去,便是你父亲母亲那里也不能说出去半个字。” “祖母知你心里不好受,但你是要当父亲的人了,为了香姐儿你也要振作起来。女子生产犹如在鬼门关前走一趟,这事千万不能在她面前显露丝毫。”王妃严肃道。 唐焕拱手:“孙儿谨记祖母教诲。” “好了,你二哥房里刚添了两个小丫头,可爱得紧,大的是棠姐儿,小的是姝姐儿,你有空去瞧瞧,也是当叔父的人了。” 王妃如是道,说得是姜窈在二月里生得一对双胎女儿,没到时辰就发动了,生得极快,接生的产婆还道是这个做母亲的有福,孩子没出生呢就懂得体贴娘,谁曾想姜窈那肚子里是有两个孩子。 大夫没把出来,谁也不曾往那儿想。姜窈本就生得苗条,怀孕后只长肚子不长肉,冬日的袄一套,谁也瞧不出这是个双胎的肚子。 生双胎,还是一模一样的,可是见吉利事,饶是王府眼下低调,也是摆了一桌热闹的满月酒。如今两个小丫头已经三个月大了,长开了些,她们爹娘模样都好,两个小丫头也都是美人坯子。 唐焕瞧见时心都软了几分,不由得想到日后说不定会有个神似叶盼香的女儿,软软糯糯地喊他爹爹,就算她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要给她摘来。 晚膳时分,一家子人都聚在了朔风堂。男眷们也从朝堂上回来了,王爷和世子见到叶盼香怀了七个月的身孕,各个乐得合不拢嘴。 休息了一下午,叶盼香勉强有些力气,但也就是一会儿。唐璟和唐妍还没来得及和她聊几句,便见她头一点一点,都快埋进肚子里去了。 唐璟不知缘由,不由得笑道:“从前听说妇人怀孕容易嗜睡,今日瞧见了还真是。听说你午后才睡过,怎么这么一会儿又困了?” 叶盼香轻轻甩了甩脑袋,赶走困意,打起精神,无奈地抚着肚子道:“说来不怕你们笑话,我肚子里这个是个贪睡的,连带着我也爱困。我瞧着从前大嫂怀小馒头时也爱困,但也不像我这样一睡一天就过去了。” 小馒头正好给乳娘抱着在一旁喝米糊,听到他自己的名字,立马甩掉乳娘喂他的勺子,锤了捶餐桌,软言软语道:“馒......头......” 小馒头已经开始说话了,除了爹娘叫得顺溜些,平日里说话慢慢吞吞的,王爷说这孩子长大一定和他父亲一样是个沉稳的。 一桌子女眷都笑了,颜蔚笑着对叶盼香道:“是啊,我那时虽也爱困,可不会像弟妹这样。估摸着是你肚子里的小宝贝爱睡,这样也好,在肚子里就这般乖,生出来也不会闹腾人。” 叶盼香抚着肚子,嫣然一笑。 饶是唐萱和她素来不对付,也不得不说,这个四嫂现如今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温柔,就是因为怀孕了吗?还是因为四哥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 唐萱有点眼红,对她们这些一起长大的堂妹,四哥也不见得有几分耐心。但她方才瞧见入席前,四哥对叶盼香嘘寒问暖,生怕她有一丝不舒服。若非今夜人多,他怕是要坐到女眷这一桌来照顾她了。 唐萱这般想着,脑海里却浮现出一个闲云野鹤般清隽的男子,末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第一百七十六章 逛花园 姜窈生完三个月了,今夜也出席了,虽没带着两个小丫头,却是和叶盼香分享了许多怀孕生产的事。 若说两个人之前还有些隔阂,现如今聊起孩子却是变得无比亲密。 “......是有些疼,不过还可以忍。疼得越来越密集就是要生了,到时候一定不能叫唤,省下力气,其实痛一会子功夫也就好了。”姜窈如是道。 叶盼香听得津津有味,本是听了不少妇人难产,心里怕得紧,被姜窈这么一宽慰心里倒是舒服多了。 “你还记住了,到你这个月份了每日要多走走,这样生得时候也轻松些。”姜窈又突然附耳道,“我娘家有个老嬷嬷,从前是给宫里的贵人接生的,许多法子都是她告诉我的,你要是信得过,我过几日让她进府给你好好说说。” 叶盼香自然是高兴地道谢,她身边除了刘嬷嬷便都是未出嫁的姑娘家,多个有经验的来传授几句,自然是好的。 姜窈也是个利索的,隔日便将老嬷嬷请来,不过那时叶盼香还睡着,瞧那功夫一时半会也醒不来,老嬷嬷便将要注意的事同刘嬷嬷嘱咐了。 叶盼香醒来后,已是过了用午膳的时辰。难得唐焕不在她身边陪着,她还有些不习惯。回京后唐焕明显忙了起来,即便还没入朝,但每日需他经手之手甚多,尤其是外出了半年,光叶盼香所知,唐焕在京中的生意也有许多是要他亲自过目的。 能者多劳,唐焕不学无术,风流成性的印象深入人心,但恰好也是他的伪装。近来京中无大事,却是山雨欲来前的平静。 圣人年初生了场大病,身子骨是彻底垮了。但此事瞒得甚紧,又是恰逢年假不必上朝,甚至连东宫都没有听到风声。 知晓内情的除了大内总管原德江,太医院院守,只有唐焕。原因无他,每代圣人都有自己的暗卫军队,不隶属于编制,直接由圣人下令办事,通常是为圣人处理一些阴私。 现在位的圣人也有这么一支暗卫队,前暗卫长意外薨逝,群龙无首,圣人便在皇族子弟中秘密挑选人选。这人选得慎重,圣人不得不为下一代君王考虑。太子优柔寡断,瞻前顾后难成大器。五皇子狠辣有余,仁心不足,他若登顶,天下势必动荡。 圣人有谋段,这些年一直在为心里的继承人铺路,而皇家子弟中能单此重任的,唯有唐焕。起初圣人也被唐焕在京中的表现给骗了,还曾心痛儿时这般聪慧的小子竟变成了这么一个不学无术的人。 待深入查验后,才发现这小子不但聪慧不减,还懂得不显山不露水,之后的几番任务,唐焕都完成得十分出色,足足三年时间锤炼,圣人才透露了一点讯息给他,紧接着又将他派去漠北参与残酷的暗卫训练。直到今日,他才将暗卫长的令牌交于唐焕。 这些事莫说叶盼香了,便是世子郡主和王妃都一概不知,府里唯一知情的便只有老王爷。唐焕新婚之后带妻子出门游历,也算一个幌子,经过大漠除了宓族之事要办,还有便是将百余精兵秘密带回京城。若非有精兵在手,当初唐焕也不会冒险让叶盼香在距宓族不足半日马程的滦州养胎。 “欸。”叶盼香突然叫唤了一声,一旁的唐璟和唐妍都有些被吓到了,一脸紧张地瞧着她。 “这是怎么了,可是肚子疼?”唐妍问道。 确实有些疼,不过是孩子踢了她一脚,力气甚大,身子虽疼她的心却如同泡在温泉般愉悦。 “孩子方才踢了我一脚。”叶盼香浅笑,唇边的酒窝像是盛了花蜜,“福宝素日里甚是乖巧,这是我怀他以来第二次碰到这情况。” 唐璟好奇地将手掌放在叶盼香凸起的腹部,感受着经脉跳动的声音,孩子却像是踢了一脚后又乖乖地睡去了。 “福宝?这是我侄子的小名吗。”唐璟笑道。 叶盼香嫣然一笑,道:“我感觉自从怀了这孩子,运气便特别好,便取了这个小名。” 唐妍不知想到了什么,捂着嘴憋笑,最后竟是忍不住大笑出声来。 唐璟和叶盼香都一脸莫名地看着唐妍,她素来文静,寻常的笑话才不能将她逗得乐不可支,定是有什么格外好玩的事。 “你们都不知?”唐妍笑停了才肯揭开谜底,“我听父亲说,当年娘亲生四哥难产,四哥也差点活不成了。当时就有婆子说按乡下礼数,孩子得取个贱名。娘原本也不同意,后来父亲坚持,才取了个......” 唐妍话还没说完,便被进院门的唐焕遏止。 “唐阿妍!” 唐妍素来陈静的人都被吓得一哆嗦,连忙不敢吱声,跟学生见了夫子一般还站起了身。 唐焕脸色发黑,想到自己若是腿脚慢一步,儿时最糗的事都要被抖出来了。 “六妹,再提一次,以后我的书房你就别进了。”唐焕威胁道。 唐妍立马点头,拉着唐璟便告辞了。 待人走光了,唐焕才脸色稍霁,擦拭了手后便将叶盼香扶到贵妃榻上,迫不及待地摸了摸她的腹部。 “今日感觉如何,孩子可有闹你?”唐焕的眼神温柔,像是要沁出水来了。 叶盼香虽然好奇唐妍方才没说完的话,但还不至于这么没眼色,便伸出手盖在唐焕的大掌上,轻声道:“先前我与阿璟和阿妍说话时,孩子踢了我一脚,你若来早些,说不定能摸到呢。” 唐焕另一只手撑在叶盼香腰后,替她揉了揉酸软的腰肢,道:“可踢疼了?” 叶盼香吐了吐舌头,撒娇道:“有一点,福宝的力气好像很大。” 唐焕作势轻轻拍了拍叶盼香的肚子,道:“在里头乖乖的,踢疼了你娘亲,出来后看爹怎么教训你。” “它还这么小,哪里......欸!”叶盼香方说到一半,肚子竟是又被踢了一脚,唐焕的手覆着的位置,刚好感受到了一个小脚丫状。 初为人父人母的夫妻俩,被这一状况震惊到安静了好半响,面面相觑,除了惊喜竟是说不出别的话来。 第一百七十七章 冤家路窄 还是叶盼香先回过神来,噗嗤笑出声道:“看来福宝是个不服管教的,你这当爹的日后有得是好头疼的。” “不服老子?把他吊起来打一顿就乖了。” 唐焕嘴上虽凶巴巴的,但喜悦却是发自内心的。这是他的一个孩子,从被查出来到现在七个月,他一天也没错过,每晚都会隔着肚皮摸一摸它,感受着它一点一滴地成长,这种为人父母的新鲜和责任感是世间最美的体会。 叶盼香瞧着唐焕这疼爱孩子的劲儿,才不信他会把孩子吊起来打一顿。此刻夫妻俩有这认知的前提,是认为福宝是个不吵不闹的乖宝宝。待小魔王会说话会走路开始,整日在王府里大闹天宫,有疼他的重祖母坐镇,叶盼香被他的调皮劲儿气得头疼,唐焕自然也履行了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古人箴言。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小福宝要是知道自己又崇拜又敬爱又惧怕的父亲大人,对自己居然有过这么温柔可亲的一面,大抵会咬着帕子哭唧唧。 随着月份大,叶盼香即便爱睡也时常睡不安稳,夜里老抽筋,突然被疼痛惊醒,又因为肚子太大不能去揉小腿,时常让她难受得抽泣。 好在身边有唐焕,每每她有一丝动静,就起来给她揉腿,有时她甚至还在梦中,疼痛方起来便舒缓了。 有几次叶盼香晨起看见唐焕眼底的黑眼圈,怀孕的脆弱让她一下子就哭得喘不过气。最后还是唐焕将她搂在怀里好好哄着,她才渐渐止住哭泣。 “你最近都不爱捉弄我了。”叶盼香埋怨道,她从前老觉得唐焕爱嘲弄她,又爱逗她,但自从怀孕后,唐焕是一句重话也不和她说了,虽然体贴入微,但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瞧瞧,这不就是标准的得陇望蜀。 唐焕失笑,立马戏谑道:“哟,娘子的口味这么重啊,倒是头一次见妇人希望夫君捉弄她。” 叶盼香抽噎着锤了他一下。 唐焕在她耳边轻声道:“为夫这不是瞧着娘子怀孕,不敢造次嘛,等你生完了,为夫躺在床上,任你摆弄,如何?” 叶盼香羞得满脸通红,忙掐了掐唐焕的腰,道:“不要脸,谁说那些事了。” “哦?”唐焕亲了亲她的耳垂,漫不经心道:“那娘子说得是哪些事。” 叶盼香明显感觉到唐焕身体的变化,也知他这几月来忍得辛苦,偶尔也会用......帮他一下,想到这些,叶盼香脸通红,忙别开头,嗔道:“今日不行,我等会还要练字呢。” 半响没听到唐焕理她,叶盼香狐疑地转过头,瞧见唐焕满脸笑意,就知道是被他耍了,一怒之下捧着肚子就要往外走。 唐焕摸了摸鼻子,忙憋住笑意,将小祖宗抓了回来好好安抚。 站在门口端着茶具的锦瑟见到这一幕,心碎了大半。她早前听说夫人怀孕的消息,心痛之余又有暗喜,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妇人怀胎十月,少爷不可能跟着素上十月。锦瑟对自己的姿貌很有信心,这次一举入房,凭她和少爷这么多年的情谊,她一定能在竹坞居有一席之地。 可人算不如天算,锦瑟万万想不到私下里少爷和夫人的相处会是这般肆意。在她心里,四少爷一直是那个沉着冷静,闲云野鹤的潇洒男子,怎么有一日,他也会陷入情海呢? 锦瑟悄悄离开,她不会就此放弃,熬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要熬出头了,她又怎会轻易放弃。 这厢唐妍带着看完的书,准备去竹坞居的书房选些新书瞧瞧,途经竹林时却瞧见了一不该出现在后院的人。 “哟,好巧,唐家六妹,等等我。” 是唐妍先瞧见的慕贺,但她可没准备理人,并非她无理,而是此时孤男寡女,她出门也没带婢女,若被有心人瞧见了,她可是掉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慕贺不知为何,一见到云长的六妹就觉得一股热气上头,明知此刻打招呼会惹来她反感,但还是忍不住上前。 “没想到唐六妹个子不高,走得倒是极快,我差点就追不上你了。”慕贺抱着个盒子小跑到唐妍身边,气喘吁吁道。 大抵是察觉到自己说话带着股吊儿郎当的意味,慕贺忙清了清嗓子,严肃道:“许久不见,唐六妹近来可好?” 听了这话,唐妍竟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笑,缓了好些才憋住了,停住了脚步,回道:“临近结业考,甚忙,慕公子近来可好?” 就是这一句礼貌性地回问,竟让慕贺有种如沐春风之感,再瞧着面前清丽的脸蛋,慕贺头一次觉得世间竟有如此陈静温婉,贤淑可人的女子,不觉身心荡漾。 唐妍略带嫌弃地瞥了眼表情猥琐的慕贺,刚想抬腿往外走,便听到他说:“我近来吃饭睡觉,偶尔逛逛街,过得也甚好。” 慕贺这话一出口就后悔了,简直牛头不对马嘴,这不就说明了他日常就是这么一个不学无术,花天酒地的大少爷吗? 果然,他话一说完,就见唐六妹冷淡地勾了勾唇角,“那好,慕公子自便,我先走一步了。” “诶,不是。”慕贺一着急便一错再错,竟伸手抓住了唐妍的袖子,两人皆愣住了,他反应过来立马松开了手,手足无措,只能挠挠头缓解尴尬。 “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问问你......”慕贺低声道。 唐妍退了一步,深吸了口气,道:“问我什么?” 馨香萦绕,慕贺这个常年游走花丛之人竟有些不知所措,盯着唐六妹手里的书,胡乱编了一个理由:“你也看邹先生的书啊,他过几日有个书会,就在京城,你想不想去看啊?” 唐妍愣了一下,她向来关注这些,怎么不知邹先生要开书会了,但她转念一想,这个慕贺是散金文人,说不定私下认识许多名人。 “你要是喜欢,过几日我把帖子寄给你。”慕贺怕唐六妹拒绝,忙道,接着就快她一步,先走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暖玉 唐妍看着慕贺脚步匆匆的背影,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还没有应声,慕贺就一棒子将事情敲定。 不过对于邹先生的书会,她确实是很期待的,若是能见到邹先生本尊,她兴许还能就着书籍提一些问题。这么一想,唐妍脚下换了方位,准备回院子里将手中的书籍重温一遍。 另一边走了不远的慕贺此刻是悔之晚矣,不由得愤愤地锤了自己一拳。他真是色令智昏了,瞧见那唐家六妹清丽的面容,脑袋里竟只剩下“我该如何让她展眉一笑”。什么邹先生的书会,他连邹先生的书都没读过几本,他去哪儿给唐家六妹变一个邹先生出来? 一个谎要由无数个谎来圆,接下来的几天,慕贺算是认识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先说此时,他贸然进到王府后院是为了去竹坞居给唐焕夫妻送东西。 云长这重色轻友,颐指气使的小人,宠妻无度也就算了,还日日操劳他这大才子为他奔波劳碌,他也是有正事要做的好嘛? 慕贺嫌弃地盯着手中的盒子,里头装着的是一块打磨成圆状莲花刻的暖玉,他特意跑了一趟,到珘山商客手里取来的。听云长说,他妻子有一枚玉坠在游历时丢了,他便四处搜集暖玉。 其实唐焕小库房里就有几块还不错的和田玉,可惜都还不够完美。唐焕几番打探,底下的人才在珘山的商会中寻到了一方难得的暖玉,他抽不出时间,只好委慕贺以重任。 慕贺没敢惊扰叶盼香,直接去了竹坞居的书房等唐焕,闲来无事又翻了翻他的藏书,又发现了几本孤本,不禁叹唐焕财大气粗,这么值钱的东西就随手搁在书房里?要是他的,他一定用黄金盆给供起来。 “东西拿到了?” 过了半响,唐焕才不疾不徐地进了书房,瞧见慕贺乱翻他书架,也不恼,只道,“出去前,记得把书放回原位。” 慕贺立马讪笑,将手里的书放下,指着书案上的盒子道,“兄弟我不复使命,将东西给你带回来了。我可是一路快马加鞭,差点把我的烈马给累吐了。” 唐焕似笑非笑,并没理会慕贺的夸张语气,打开盒子查看里头莲花状的暖玉。这块暖玉之所以难寻,便是因为它比寻常的暖玉更珍贵,触手生温,还能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光。 待唐焕重生关上盒子,慕贺才眼巴巴地凑上来,也不说话,就直白地盯着唐焕看。 “说吧,想要什么?” 爽快!慕贺咧嘴笑着,换做以前,他肯定要进唐焕库房转一转才肯罢休,但今日嘛......慕贺瞥了眼方才看中的孤本,咬了咬牙,道:“我想借你的暗卫帮我查个人的住所。” 其实慕贺底下也有人,只是这次时间有限,比起云长手下更训练有素的暗卫,他的人都是一群莽夫。 “晚点派人去你府里。”唐焕也没多问慕贺要查什么人,但他若此刻知晓,这人是为了讨好他六妹找的,他非拔了慕贺的皮不可。 “行了,你回去休息吧。”唐焕道。 慕贺应了一声,慢吞吞地往外移,“那好,我就先走了啊,你去陪嫂子吧。” 可怜见的,步子没移几步,眼神一直巴巴地看着那书架。唐焕冷笑一声,挥了挥手道:“想要什么自己拿便是。” 慕贺“嘿嘿”两声,边伸手拿走书架上的孤本,边道:“云长还是一如既往地大方哪,那我先走一步了。” 慕贺用这一手不知从唐焕这儿顺走了多少好东西了,倒也不是他贪,实在是唐焕这人的宝贝太多,他也是凡夫俗子,怎么可能不心动? 这厢唐焕在书房里小坐片刻,掐准了时间,进厢房时叶盼香已然睡醒了,正悠悠发呆呢。 大眼睛直直地盯着顶上,两手乖乖地放在凸起的肚腹上,模样乖巧又惹人怜爱,蓦然一瞧,只让人觉得这妇人脸庞生得实在稚嫩,怎小小年纪就怀了孩子哩。 唐焕倒了一盏温水,到榻边坐下,将小姑娘脸庞的碎发拂开,抱她起身。 “睡醒了?先喝点水。” 叶盼香乖巧地靠在唐焕怀里,眼睛要睁未睁地顺着他的手喝掉了小半盏水,覆又靠回他的怀中,傻愣着不说话。 唐焕揉了揉小姑娘的腰肢,见她有些反常,猜到她大抵是做噩梦了,便轻声道:“可是做噩梦了?” 叶盼香抵在唐焕胸前摇了摇头,眼睛突然有些酸涩。她方才梦见了自己前几年在女学里念书的日子,每日虽辛苦,和姐妹么一起赶着地方上课却是她最怀念的。还有女学的饭堂和藏经阁,里面有许多叶盼香留下过的足迹。虽然她已经向女学提出,延后结业考,可到底不一样了,她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我梦见从前上学的日子,一时有些怀念罢了。”叶盼香软糯道。 唐焕抚着叶盼香的背,心里也有些不得劲。他知晓小姑娘对于学业十分看中,也喜爱和万道师长学习药理,若不是为了孩子,她现在定和六妹一样忙着温习功课,不会像现在一样日日揣着大肚子,连翻身都不能自己来。 “不过没关系。”叶盼香突然甜甜笑了,抚着肚子道,“比起去女学,福宝重要太多了,等日后他大些,我还是可以跟着万道师长学习药理。” 唐焕心头一热,将叶盼香揽得更紧了些。 “阿香。” “嗯?” 叶盼香突然感觉空落落的脖子一阵发暖,低头一看,竟是一块暖玉,虽和她佩戴了多年的玉坠不太一样,但好歹让她有了些许依偎。 叶盼香感动地看着唐焕,她实在没想到唐焕这样细心。自从离了那玉坠,她晚间梦醒摸不到心口的玉坠,会霎时觉得一阵恐慌。这种情况虽然不多,但每每想起总是让人难受。 “真好看!”叶盼香把玩着暖玉,心里一阵喜悦,她凑上前去亲了亲唐焕的脸颊,笑道,“谢谢夫君,你真好。” 第一百七十九章 书会 话说这厢唐焕底下的暗卫只花了半日功夫就将邹先生的地址给找到了,慕贺一听,悬在心口的刺软了一大半。 “京中人士,甚好!”慕贺敲着扇骨,自言自语道。 慕贺二话不说,从自家库房里挑选了几样稀罕的宝贝,就准备驾马往城郊邹府走上一趟。 这邹先生作为文人墨客,极懂得享受生活。虽住京城,却在依山傍水的京郊买了宅院。慕贺到时,看着建面甚广的邹宅,不由得心里嘀咕,这宅子建得不合规矩吧,要是那邹先生不答应他的请求,他是不是可以拿这个威胁他? 不行不行,实在是有违道德。 慕贺下马,正准备提着礼物让门房通传一声,谁知这邹府连门房都有架子,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一板一眼道:“来求娶我们家娘子的?不好意思,恕不见客。” 慕贺眼角一抽,耐住性子道:“我是慕贺,出自京中慕家,今日是特意拜访府上老爷的。” 那门房神色这才好看了些,伸出手,道:“帖子呢?” 慕贺第一次见这么不讲规矩又没有眼力劲儿的门房,忍了又忍,才道:“小生突兀,并没有帖子,却是有要事相求,还请小哥通传一句。” 慕贺紧接着就肉疼地将一袋银子塞进门房的手中,哼,哪儿有银子请不动的人? 果不其然,那门房颠了颠荷袋的重量,立马喜笑颜开地替慕贺跑这一趟。 谁知这一趟走,慕贺足足在外等了半个时辰,门外另一个门房还甚是没眼力劲儿地让他慕大公子站到台阶下面去。 慕贺差点一棒子捶上去,知道老子是谁吗?显然,邹家虽住京郊,却是个消息不灵通的,别说慕贺了,就是荣安王爷站到他们面前,他们一样认不得。 慕贺差点准备摔门回府,那门房总算出来了,热情地请慕贺进府,慕贺这才收了收不耐的神情。 一进府,慕贺就知道这邹家建得宅院绝对超了朝廷规矩,这规格比之郡府都有过之而不及了。真亏得他们住在郊野,素日来往之人甚少,不然被瞧见了定是要被捅出去的。 慕贺现下有求于人,才不会这么没眼力劲儿,跟着那门房一顿七拐八绕,才到了接待的厅院。 厅院里没人伺候,不过茶水都备好了,上头正坐着一身量矮小的男子,一把茂密的胡子,看不清长相,只是面庞瞧着挺青涩的,绝不可能是邹老先生。 “哟,忘说了,咱家老爷喝醉了,正睡着呢,这是咱府上的大娘.....少爷。”门房差点说漏了嘴,被那矮小身量的男子一瞪,就赶忙退了下去。 慕贺这种花丛中游走数载的男人一眼就瞧出了面前这男不男女不女的人应该就是那位求娶之人从京郊排到皇宫里去的邹大娘子。 对付女人嘛,慕贺自觉有一套,正好省了他这些礼物,嘿嘿。 连着数日,慕贺往京郊跑了好几趟,紧接着唐妍便收到了门房呈上的一纸帖子,邀她于三日后午时,到凤仙茶馆听邹先生的书会。 唐妍这几日也派人打听了,京中根本没有所谓邹先生的书会。邹先生的名气甚大,这几年虽隐退了,但文学江湖上仍留有他的传说,若是他举办书会,京中一定会甚传才是。 所以此刻唐妍拽着手中的帖子有些举棋不定,有派人去凤仙茶馆打听了一番,这次,那茶小二却说,三日后确实有人要来茶馆开茶会,却支支吾吾说不出开茶会的是谁。 饶是唐妍不愿多想,也知里头有诈。但三日后,她不知着了什么魔,竟是在午时前赶到了凤仙茶馆,此时茶馆门外已是人声鼎沸,无数书友排在茶馆外,只盼着轮到他们时,茶馆的席位还没定光。 唐妍身边的沅儿找了个人打听,才让唐妍确信里头竟真是邹先生的书会。 眼神一转,唐妍便瞧见站在台阶上高举两张票子的慕贺,他今日穿得人模人样,配上那痞笑,竟让唐妍的心倏地一动,让她不禁摇摇头,想甩开这种感觉。 走近了一瞧,唐妍便突然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笑,谁能告诉她,慕贺额头上的大包是谁打得,简直是为民除害。 说起这包,慕贺可太委屈了。本以为一个屈屈小女子,他即使只出三分力也能赢过她,却没想到邹先生这样的文人墨客竟然养出了一个力大如牛的女儿,还酷爱找男子比拼,他一时不备,便被打了个大残。好在邹大娘子信守承诺,替他请来了邹老先生。 当然,在美人面前,这话可不能说,不然实在是太没脸了。 “多谢慕公子寄来的请帖。”唐妍福了一福,礼貌性地打招呼,又出于礼节询问道,“慕公子的伤瞧着有些渗人,可要紧?” 慕贺故作自然,一手撑着圆柱,一手捏着票子,潇洒地甩了甩头,道:“没事,前几日去郊野狩猎的时候碰到了狼群,我孤身陷阵,受了些轻伤,不过都是小事,男人受点伤不算什么。” 慕贺的小厮听到自家公子这么能吹,差点没憋笑憋死,好歹说些过得去的,这京中一连几日的大雨,您去邹府坐得可都是马车,难不成你是冒雨涉猎? 另一边听着的唐妍愣是没有想起这几日下雨这一茬,竟是信以为真,待日后回过味来,才觉自己是入了狼坑。 “那我们先进去吧,邹先生一会儿就要开讲了。”慕贺也怕再说下去会露馅,忙道。 唐妍笑着点头,随慕贺一起进了茶馆。 台上的邹先生瞥见第一排的席位来了人,见那小子是带着姑娘来的,气得吹胡子瞪眼。要不是他老来得女,天生命里有这么个魔星。他用得着一大把年纪了还替自家女儿擦屁股嘛,这小子也是没用,一个高壮的男子竟然打不过他那娇小玲珑的女儿,真真是丢人呐。 不过他身边那小丫头生得是真清丽,出淤泥而不染,比他府上那闺女可是好太多了。什么时候要是两人能多接触接触,让这个文静的小丫头熏陶一下他那不成器的女儿,说不定他家的门槛真的能被踏破哩! 说来邹先生就气,他那闺女竟然塞了银子给门房,让她对仅剩的那些来求亲的男儿郎使花头,若非这小子临走告了一状,他还被瞒着呢。 这书会的前一刻钟,众位书友只观赏到了邹老先生吹胡子瞪眼的本事。不过待邹老先生回过神来,这书会的精妙之处便体现出来了。 第一百八十章 万寿 万寿临近,前后三日,前来贺寿的使节踏遍京城的城门,人员繁杂,京中也开始戒备。 圣人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年前的大病虽然消散,却没康复,但身为一国之君,他在所有人面前都是威严庄重的。 今年的万寿没有大办,但令人奇怪的是,宫里却突然多了个八皇子,生母不详。 说来他与众位贵女颇有渊源,几年前的荷花宴上他可谓是“出尽风头”,连着后几年的荷花宴都换成了别的行宫。只是那之后,他便又销声匿迹了。 荣安王府除了老王爷和老王妃,并世子郡主夫妇需出席,其余人等并不用进宫。 万寿前一晚,叶盼香睡得迷糊,隐约感受到枕边人起身的动静,手往一旁探去,果然空了。 “焕表哥?” 唐焕边系盘扣,边倒了杯温热的水,走至榻边,扶叶盼香起身。 叶盼香喉咙干涸,润了润喉才道:“这么晚了,有急事要处理吗?” 这并非唐焕第一次半夜出门办事,叶盼香并没有细想,在唐焕的安抚下又沉沉困去。 只是睡梦里,她抚着硕大的肚腹,站在城门上看着远处的紫禁城。 明明相隔甚远,紫禁城各个宫殿却极为清晰,宫女太监走动,侍卫巡逻,仿佛离她只有一尺之远。 今日的紫禁城在有序地繁忙中,总管原德江平静的神情里带着几不可察的紧张。 叶盼香恍然大悟,今日是圣人的万寿。每逢万寿,紫禁城守备加强,巡逻列队多了两倍有余。 画面一转,血染宴席,那持剑的蒙面男子一人击退禁卫,他在混乱之中劫持了齐斟,锋利的剑堪堪划破了他的脖子,齐斟拼命地往后仰头。 叶盼香觉得奇怪,太子等人也在他近边,那黑衣男子为何挟持了生母不详的八皇子,是情急之下还是蓄谋。 场面暂时稳定了下来,齐斟向圣人求救,圣人却下令放箭。 叶盼香看到了隐在暗处放箭之人的面孔。 是唐焕。 醒来后,叶盼香出了一身湿汗,由宝心宝漪伺候着沐浴更衣后,并未觉得缓过来了,反倒是更加心悸。 “你去前院瞧瞧,昌鑫可跟着公子外出了。” 宝心正替叶盼香摇扇,听闻道:“欸,少奶奶可是有事吩咐?” 叶盼香蹙眉,总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可到底还是忍不住嘱咐了宝心一句。 “......就说是我魇着了,只让他注意些便是。” 宝心笑了笑,打趣道:“少奶奶果真心系公子,一个梦也能放在心上。” 叶盼香抚着肚子,好笑地睨了宝心一眼,见她传信去了,心里才好受些。 “老一辈总说怀孕的女子做梦灵验,我虽不全信,但总是存了份心思。” 消息经过数人才传到唐焕耳朵里,彼时他正派遣暗卫守备,乍一听只觉得叶盼香是多虑了,不说宫里的禁卫军,便是他手里的这些精兵也不是吃素的。 即便如此,叶盼香派人传的话还是影响了唐焕的策略,每个地点守备的暗卫多了一半人手。 唐焕回到竹坞居已是两日之后,难得的疲惫之态,与叶盼香说了几句话便匆匆睡下了,连饭也没来得及用。这一睡便是从日出睡到日落,连带着叶盼香也靠在唐焕身边睡了个香甜的午觉。 醒来时唐焕已是疲倦全扫,正爱不释手地抚着叶盼香隆起的腹部,见小姑娘醒了,他也没收回手,只好奇地问道:“才几日没细细瞧你,怎得它长大了好些。” 叶盼香倦倦地伸了个懒腰,眼眸水亮,瓮声瓮气道:“兴许是你从前日日瞧着不觉得,到了这月份,我只觉得肚子每日都大些,今早换衣裳时,我已经看不见自己的脚了。” 唐焕帮着揉捏小姑娘浮肿的脚丫,瞧她瞥着他一脸好奇的模样,不由得轻笑出声。 两人眼对眼,都憋着没出声。 果不其然,不出半刻钟,叶盼香便忍不住了,好奇道:“万寿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又为何会进宫呢?” 唐焕按着叶盼香小腿上的穴位,疼得她只蹙眉,“欸,欸”地喊轻点。 “什么也没发生,顺利得很。” 唐焕如是道。 叶盼香略带些失望地“啊”了一声,道:“原来真不能迷信,老祖宗传下来的也不定是真的。” 这话说得牛头不对马嘴,饶是唐焕也愣了,直到小姑娘在他耳边嘀咕两句,他才失笑出声。 “倒也不全是迷信,那日确实有人擅闯皇宫,只不过在第一时间被抓住了。” “然后呢,查出来是谁派的了吗?” 唐焕拍了拍叶盼香的背,哄孩子似的,道:“正在查,其他的你就不用担心了。” 党派之争何其惨烈,今有圣上圣体欠安,便有人想趁机谋权,若非唐焕听了叶盼香传的信,加了一倍人手,只怕会让小人钻了空档,虽不至于抓住他,但却不能让他躲进皇宫。 唐焕这几日确实很忙,对于那日刺客的身份还有待追踪,那刺客嘴巴严密,几日酷刑也不能从他嘴里吐出一二字,唐焕只能根据现有的线索找寻。 唐焕行事也没全然瞒着叶盼香,她即便怀了孩子,反应慢了些,也不至于全然无知。 某日用过午膳,叶盼香便拉着正准备去书房的唐焕,问道:“你是为他所用吗?” 唐焕知道小姑娘聪明,也没想将这事瞒着,时局不稳,叶盼香越早知道这事便越利于她准备。 “哪个他?”唐焕故意逗小姑娘。 叶盼香皱了皱鼻子,还真的在思考怎么形容那个人,虽是在竹坞居,还是担心隔墙有耳,只得小声道:“就是着黄蟒的。” 唐焕抚了抚叶盼香的脊背,点了点头,道:“别多操心了,好生休息,我过会儿来陪你。” 唐焕去书房后,余叶盼香一人吃惊。大家都以为唐焕不学无术,却不知他在此年纪便为圣人所用,何其不易。叶盼香甚至觉得唐焕表现给世人所看到的只是他的掩藏,不在乎名声,有谋算的男人,对他的对手而言,是件多可怖的事。 第一百八十二章 黏人 朝堂纷争阴谋,每方势力都有不少谋士,其智力武力突出者比比皆是。唐焕在圣上授权下的第一次行动,虽不至于暴露身份,但有心人还是寻到了蛛丝马迹。 太子近年来并不得宠,从前圣上立皇储时确实存了将江山传给太子的心思。可太子随着年纪增长的除了知识还有不可忽视的野心,利己于利他人前,并非心怀天下之人。况从太子经手的西浒水患,北肃地动,便可看出他处理国事的手段。这样的人,实难委以重任。 但太子值得庆幸的是他背后的孟家及东宫官员。孟家在历经几代朝堂,屹立不倒,早已像颗盘踞的大树。太子现任太傅桃李满天下,为他储备了不少力量。况有太傅指点,太子处事虽有不妥,却没有犯下过能被罢黜的过错。 此事处理完后,唐焕却是突然闲暇了,全身心投入在小姑娘和孩子身上。叶盼香已有近八个月的身孕,连起床都得人扶着才不吃力,更遑论沐浴更衣。 唐焕得了空闲,每件事都亲力亲为,便是沐浴,也不让其他人伺候,而是亲自帮小姑娘擦背,涂澡露。这在下人眼里是少爷疼爱少奶奶,可在叶盼香的眼里,便是那饿狼借着帮她的名义揩油。 自怀孕后,叶盼香圆润了不少,加之她皮肤白皙,活像是可口的水晶丸子,也难怪唐焕爱在给小姑娘擦背时时不时揉捏一番。 “......都说了多少次了,我不用你帮我洗,有宝心宝漪伺候就够了。” 唐焕懒懒地歪在榻上,衣衫半开,方才被小姑娘气急泼了一瓢水,便干脆跟着进去洗了澡,现在两人皆是湿发未干,唐焕拿过熏发的小香炉,招手唤叶盼香过来。 “她们伺候哪有为夫伺候得周到。”见小姑娘不为所动,依旧坐在椅子上,唐焕起身一把将小姑娘打抱起来,轻笑道:“还闹小脾气?再不把头发烘干,小心染风寒。” 叶盼香惊魂不定,捧着肚子乖坐在榻上,被唐焕这么一忽悠,沐浴时发生的事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下次别突然这样,还有孩子呢。” 唐焕嘴角微翘,点头应声,一边拍了拍自己的腿,示意叶盼香靠着他躺好。 小姑娘捧着肚子乖乖地躺下,虽然她不喜欢唐焕帮她搓澡,但她还是挺享受唐焕替她烘头发的,尤其喜欢他手指穿过她发丝,轻柔地按摩她的头皮。 这待遇,除了成婚前有过一两次,便是怀孕才能享受到了。叶盼香暗暗握紧小拳头,想着要是生完福宝以后,他指不定就不给她烘头发了,便更加享受现在的待遇。难怪老一辈总说怀孕时的女子最精贵,果不其然。 烘发到一半,小姑娘便已经昏昏欲睡了,唐焕轻轻地拍了两下她的背,她便快速地进入了梦乡。 唐焕给小姑娘掖好被子,便独自去了前院书房。唐焕这段时日虽然空闲了下来,心却更加得慌,比起处理暗卫任务的得心应手,再照顾妻子和孩子上,他自问做得不够。 小姑娘月份已逾八个月,昏睡之症已在逐渐消减,这也证明胎囊里的蛊毒也在逐渐苏醒。 骨夫那里对于转移到胎囊的毒已经有了解决之法,却不是最妥当的。唐焕趁着小姑娘睡觉的时间,便在书房里翻阅医书古籍,他于药理小有所成,有望在孩子出生前思索出解决之法。 自唐妍上次在人前差点暴露了唐焕的小名起,便有一段时间不敢轻易走动竹坞居,素日里都是和唐璟一起结伴去看叶盼香。 从前她是竹坞居书房的常客,现如今书都看完了,也不敢往竹坞居溜达。借这次得罪兄长的功夫,唐妍深刻认识到拥有自己的书房是件多么重要的事,只可惜少了兄长帮她寻孤本了。 就在唐妍准备去书馆挑书时,门房捧了一个沉重的紫檀箱子来,足足三个门房才将它捧起来。 “谁送来的?”唐妍好奇道,一面命侍女将箱子打开。 其中一门房应道:“回六娘子,是慕府大公子命人送来的,已经禀明总管,总管吩咐小的几个送来。” 唐妍一时吃惊,倒是不曾想慕贺这般明目张胆送礼来,对她好得像是有事相求。 待唐妍看清楚箱子里装着的一摞孤本古籍时,便更加确信心中所想,若非有事相求,何必送她这一摞堪比黄金贵重的礼物。 可唐妍不禁自问,她有什么是慕贺需要用到的,思索半响,她还是毫无头绪,并未像以往见到孤本古籍时那般兴奋,甚至都没细看。 “送东西的人还在外面吗?” 门房道:“回六娘子,幕府派来的人还候在外头,您可是有东西要传。” 唐妍快速地写了一张纸条,让门房递出去,还特意补充了一句:“不用避着总管。” 门房眼色稍变,却没泄露。他本以为这是六娘子的倾慕者送来的,若六娘子给他塞了银子便证明两人心意相通。可若是不必避开总管...... 门房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看来这慕大公子并不得六娘子的心。 慕府这边,自箱子往外送出去后,慕贺便有些坐不住了。自从那日书会过后,他和唐妍便没有在单独会面过了。 慕贺年少游走花丛,见识过的女人不少,他算不上极花心的人,但也并非单纯懵懂之人。但在明白自己心意后,他发现从前使在其他人身上的小花样,在唐妍这里完全行不通。她似乎对女子钟爱的首饰衣裳都无太大兴致,而是欢喜书籍。 他思索了许久,才想出送孤本这法子讨唐妍欢心,虽然里头不少孤本都是从云长那儿得来的。 箱子送出后,他期待着唐妍的回信,可当真正看到的时候,被唐妍的迟钝呕得心痛。 信上草草一句“有何事相求”? 他能有什么目的,不就是想追求她吗?若非怕唐妍怪罪他,他直接喊父亲大人去王府提亲了。 虽然其中也有云长的原因,云长对他的妹妹极为疼爱,而云长又知道他所有底细。慕贺也是借着唐焕这段时日忙碌,才敢明目张胆地送东西去。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东窗事发 消息没从门房传到竹坞居,却从唐妍的嘴里传到了叶盼香的耳朵里,虽然唐妍三令五申不要嫂嫂告诉四哥,可惜叶盼香自怀孕后,各方面反应都慢了些,一有不对劲就被唐焕看出了端倪,三下两下便套出了话。 叶盼香轻声解释完,心里默念对不住阿妍了,眼见唐焕的脸越来越黑,不禁有些胆怂,扶着肚子起身准备慢慢退到里屋去。 唐焕正生闷气呢,瞥见小姑娘的动作,不禁失笑,无奈地揉了揉额,道:“又没对你做什么,到里面去做甚?” 叶盼香讪讪一笑,打了个哈欠,道:“没甚,就是有些困了,想睡罢了。” 唐焕指了指椅子,道:“刚用完膳,坐一会再歇息,正好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叶盼香见逃避无果,顿了几秒,才无奈道:“你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唐焕脸色稍霁,问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有的交集。” 叶盼香道:“我们成亲不久,早前我便知阿妍在看散金文人的书,却不知这散金文人是慕贺。直到那日你告诉我,我才幡然醒悟,原想着赶紧和阿妍说,她那日赶着去看慕贺的诗会,这才撞上了......” 叶盼香顿了顿,脸有些红,小声嘀咕:“说来还是你的错,若非你那日非得拉我去赏荷,我也不会拖到第二天早上与她说了。” 听到这话,唐焕不但没有羞愧,甚至于想起那日美人风姿,还有几分愉悦。 他将小姑娘打抱起,让她坐在榻上,替她摘掉头上的钗环,让她好生歇息。 叶盼香拉着唐焕的袖子,小声道:“你别怪阿妍,她还懵懂着,说太白了她面子上过不去。” 唐焕勾了勾她的小鼻子,替她掖了掖被子,道:“你这做嫂子的该操心不操心,不该操心的瞎操心。” 叶盼香讪笑,想了想又拉住唐焕的袖子,腆着脸问道:“能让人搬些冰块进来吗,实在是热得慌。” 唐焕严肃地摇头,为了叶盼香的身子,他们屋里已经许久没摆放过冰鉴。 “那你将我的冰蚕丝寝衣拿来给我换上总可以了吧。”叶盼香没好气道,她近来翻脸比翻书还快些,天知道这盛夏时节的热气,能叫人恨不得一梦回到冬日去。 唐焕这才同意,取了寝衣来亲自替她换上,当然,途中也欣赏了会儿小姑娘日渐丰满的身躯,若非他克制力好,怕是要恶狼上身了。 叶盼香提出这要求何尝不是刁难唐焕,她还抛了个风情十足的媚眼,配上那身如雪的肌肤,恍如妲己附体。 唐焕闭了闭眼,掐了掐小姑娘身前的软肉,再睁眼时,眼里已有丝红肿,嗓音也嘶哑了几分,“你真当我拿你没法是吗?” 叶盼香是笃定唐焕在意她,不敢在这个月份对她动手动脚,才有恃无恐。 “诶呀,好困呐,我要睡了,你出去吧。”叶盼香撩完就跑,没心没肺极了。 唐焕低下身,吻上她娇嫩的唇,反复吮吸,勾得小姑娘眼泛水雾,才堪堪克制住。 唐焕爱怜又带着惩罚意味地咬了咬她的耳垂,道:“等福宝出生,我带你去京郊住一段时日。” 叶盼香眸光水亮,乖乖应声。 这厢唐妍还不知自己被嫂嫂出卖了,正准备让人将那箱子原路送回幕府,箱子前脚送了出去,娘亲房里的嬷嬷就来了。 这种事自然不会让唐焕这个做兄长的出面,顶多是隐晦地在母亲那里提上一句,让她做决断。 再者,此事与唐妍并未太大关系,多是慕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唐焕并不反对府上安排妹妹与自己的好友定亲,但慕贺除外。他太了解慕贺的性子了,他喜爱追求美丽的物或人,往往得手后不久便抛之脑后。他够义气,也够聪明,但做朋友好,做妹夫可就未必了。 这事就在唐焕眼皮子底下发酵,唐焕毫无觉察,难免觉得有些恼,等着慕贺的,只有一顿胖揍。 慕贺听到门房说唐焕来时,便知晓事情暴露了,极速狂奔到后门,准备溜走,天知道云长这人下手有多狠。儿时因为欺负唐妍被他胖揍的事,至今让他难以忘怀。 长大后两人虽也有交手过,但都不至于像儿时得在府上修养一月可怖。可惜唐焕太了解他了,他早已安排了人在后门逮慕贺。 一见到唐焕,慕贺就泄气了,颇有些破罐破摔,“你最近不是忙着吗?怎么还有闲情逸致操心我的事。” 唐焕只道:“这次认真了?” 说实话这问题连慕贺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曾几何时他也以为自己喜欢一个人,可得到后却很快失去了兴致。 慕贺不由得自嘲,云长不愧是最了解他的人,一句话就让他无言以对。 唐焕道:“连这个都不能确定,你就别再见她。” 慕贺心一痛,没想到他和唐妍之间第一个阻碍竟然是他的至交好友,前路难走呐! 慕贺自暴自弃,甚至道:“咱俩打一架说不定我脑袋就清楚了。” “急什么?”唐焕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道,“今天来就是揍你的。” 两人酣畅淋漓地打了一架,慕贺伤得不轻,唐焕使了五分力,没下狠手,也受了点伤。 慕贺答应唐焕,想清楚前不会再去打扰唐妍,也不会再去王府。 这厢唐妍因为慕贺无缘无故受了一番教,心里委屈极了,回到院子就蒙在被子里哭了一顿,连晚膳都没用,这消息传到竹坞居里,叶盼香可真是愧疚极了,命宝心备了些膳食,准备去瞧她。 可她还没出门,便差点被消食回来的雪竹给撞倒,吓得笙若这样素日淡定的都魂不附体,忙跪下请罪。 雪竹似乎也感受到自己犯错了,委屈地呜咽一声,慢步到女主人身边舔她的裙摆,湛蓝的大眼直勾勾地盯着叶盼香,将她的心都看化了。 叶盼香揉了揉它脑袋上的毛发,解释道:“我肚子里有孩子,不能扑过来哦。” 雪竹迅速点了点脑袋,吼了两声,乖乖地走回笙若旁边。 第一百九十章 芳心暗许 恰是雪竹绊了叶盼香一些时间,唐璟才与她碰上,否则又是多跑一趟了。 “怎么回事啊?”唐璟不明所以,只知绿儿传来唐妍被娘亲训斥的消息。就是不知其究竟何故。 叶盼香挺着肚子,附耳说了几句,瞧见唐璟与她兄长是一个反应时,竟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笑,但到底还是忍住了。 “你就别去了,路上磕着碰着了,四哥可要发狂了的。”唐璟说得夸张,实则是想让叶盼香少操些心。 叶盼香可不愿,这次害唐妍伤心的,她也有过错。再者她闷在竹坞居都快闷傻了,唐焕在竹坞居时不允许她出门,顶多搀她到院子里走上两圈。 唐璟无法,可惜叶盼香的想法还是落空了,前院的昌鑫传信来,说四公子马上回来。 以免唐焕瞧不见叶盼香“发狂”,她只能乖乖地待在竹坞居。 唐萱近日准备女学的结业考,日日头昏脑胀,今日央了祖母,借着采购香料的名义才能出去透透气。 西南角的马车已经备好,唐萱乘上马车才舒适地叹了口气,掀开竹帘,即便是望着街角,心情都松快了许多。 侍女坐在一旁,有些担忧道:“五娘子,您回头怎么和四娘子解释呀。” 唐萱蹙眉,弹了弹侍女的额头,道:“能别这么扫兴吗,好不容易出去一趟......被发现了,顶多被训斥一顿呗。” 唐萱掀开竹帘的手还没放下,她转头望去时,突然觉得呼吸有些停滞。男人冷峻惊艳的面容一闪而过,这惊鸿一瞥,让她觉得自己内心缺失的一块突然补齐了。 今日,唐萱终于能明白话本中的一见钟情了,无关时间,无关地点,那个人出现,身体和灵魂就像是有了感应。 “让车夫绕回去。” 侍女以为五娘子想通了,忙应声,掀开帘布嘱咐车夫。百花井街上只有一处住处,便是王府,唐萱见那公子的马便是往百花井街上去,说不定是来拜见祖父的。 只这样风骨绰约的男子,她从前并未见过,真真是遗憾。 亲眼看着那男子被引进王府,唐萱的心都激动地颤了起来,面上却还是若无其事,云淡风轻的样子。 “去,问问刚刚进府的是何人?” 唐萱淡定地差侍女去问门房,实际上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那男子是谁了。 侍女并未察觉到不对劲,问完之后便回道:“回五娘子,门房说是来寻四公子的,四公子身边的昌鑫将人带进去了。” 唐萱点了点头,搀着侍女的手往里走,心绪万千。过了许久,才故作不经意地解释道:“想来想去,四姐也是为我好,就快结业考了,我还是收收心好好温习。” 侍女松了口气,道:“娘子能明白四娘子的良苦用心就好。” 骨夫此行是来寻唐焕夫妇的,他钻研出了一味药,对抑制蛊虫苏醒有着显着的作用。他被昌鑫引到了前院的书房,唐焕手里也有了抑制蛊虫,且不伤害叶盼香的方法。 “来了。”唐焕道,“正好替我瞧瞧这法子。” 骨夫接过纸张,细细看了一番,竟有些迫不及待地将自己钻研的方子拿出来,“你这针灸法子甚好,配上我这位药,说不定能事半功倍。” 唐焕还紧绷着,带骨夫进了密室。 书房里的密室格局不大,推开屏风却有一处通往地底的暗室。密道一打开,就能闻到一股腥臭味,待看清底下的境况,骨夫只觉得好友是爱惨了他的妻子。 “这些人是从哪儿来的?” 骨夫望着暗室里被铁链捆绑的数十人,他们残破的衣物遮挡不住血肉里被蛊虫侵犯翻滚的可怖之相,有两人脸色已然铁青,呼吸微弱。 唐焕并不是无法无天,杀人不手软的人,他从小接受的教导无不是君子之道。但面对失去妻子孩子的可能,他无法无动于衷。 “都是死刑犯,在大齐,他们早就是死人了。”唐焕道。 骨夫边替其中一个看上去还算正常的人把脉,边道:“既然都是死人,那得处理好了。” 唐焕挑了挑眉。 骨夫连着把了三四个人的脉,才从中选取了一个男子,道:“就他吧,你先用针灸,我去煮药。” 密道这下,里面男人惊恐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但无一丝传出书房外。 一个时辰后,男人面上的青紫悉数退下,蛊虫自背后用匕首挖开的血肉往外流淌,待绑好伤口之后,男人除了有些虚弱,身体已无大恙。 唐焕此刻才真正有了些放松的笑意。 骨夫拍了拍唐焕的肩,两人的脸上都有些许不加掩饰的愉悦。 待唐焕回到竹坞居,叶盼香对于他摸着自己肚子傻笑的举动有些摸不着头脑。 叶盼香孕期的身体本就敏感,被唐焕这样抱着抚摸,整个人都有些不适。 叶盼香挪开唐焕的手,颤颤巍巍地起身,没好气道:“摸够了吧,孩子出生可别让乳娘带了,劳夫君您亲力亲为便是。” 唐焕轻笑,见小姑娘双颊泛红,将人拉了回来,贴着她的耳道:“想了?” 叶盼香早不似从前被唐焕一逗就羞得满脸通红的小姑娘了,她媚眼如丝,睨了唐焕一眼,反问道:“你不想?” 唐焕笑意不减,将小姑娘发间的簪子取下,带着茉莉汁子的清香扑鼻而来,唐焕细细地嗅了会儿, 第一百九十一章 少女情怀 唐焕难得规矩,止步于此。他的妻子为他辛劳怀胎,他光是亲亲她的发丝,心便犹如泡在泉中畅快。 叶盼香月份大了,不便去朔风堂请安,老祖宗竟是不放心,往竹坞居去了好几趟,日日都得请脉的医女和刘嬷嬷来告知情况才能安下心。 便是静香郡主这样一心扑在风花雪月上的婆婆,也分出了不少心思给她即将出生的孙子。 大房三房的夫人少奶奶也甚是关心,而二房的陈夫人除了做好表面功夫,其余更多心思都在操心自己膝下两女的婚事。 陈夫人虽是商户出身,却是见多识广有谋略的。二爷是庶子,即便自小养在王妃膝下,到底还是差了些。陈夫人当初费尽心思嫁进王府,为的就是过好日子,不得不说,她管理二房后,王府里二爷的地位早比从前高了许多,有钱能使鬼推磨,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可惜儿子并非拔尖之辈,自唐佑执意要娶于他前程无帮助的姜家之女后,陈夫人便释然了,将更多的心思放在了两个待嫁之年的女儿。 上午发生的事,不过午时便传到了二房主院。 陈夫人得到消息便来到唐萱院中,见她并非安生复习女学的课业,而是屏退了下人,独自倚在窗台前握着一册书傻笑发呆。 “看什么呢?”陈夫人进屋,吩咐嬷嬷将刚熬好的百合绿豆汤奉上。 唐萱闻声竟是吓了一跳,将药理书往后头的柜子一藏,后娇嗔道:“娘亲,你吓到我了,进来怎么也不出声?” 陈夫人勾了勾唇,眉眼间自带风情,不难看出唐萱与唐灵的姣好面容是从哪儿来的。 “这不是怕吵到你温习。” 唐萱这才明白娘亲是来算账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道:“温习太累了,偶尔也得给女儿喘气的时间才是。” 陈夫人点了点唐萱的额头,道:“还不说实话?” 唐萱的脸蛋霎时通红。 陈夫人笑道:“我差人去门房问过了,京中骨家,你倒是挺会给自己挑人的。” 唐萱回想起那男子的风姿,便越发地面红耳赤。 “骨家行医也主政,在京中名望颇高,你若是嫁进去了,无婆家立规矩蹉跎,日子还不是顺风顺水。” 唐萱别过脸来,道:“我可不是冲他的家室去的,我是真心仰慕他这个人的。” 陈夫人笑道:“还真心仰慕,为娘的还能不知道你啊。不过才见了一面,怕是贪人家郎君的容貌才是。” 唐萱被娘亲拆穿了,有些羞赧,半响才嚅嗫道:“可我听闻他与四哥年岁相差不大,怎得到了这年纪都没定亲......” 陈夫人抚了抚唐萱的小脸,道:“这些为娘都能替你查好,你只需先将眼前的结业考过了,这结业考的成绩可是至关重要的。等下你就收拾收拾,去你四姐那儿,你四姐去年可是全壹等结得业,你可得向她学习。” 一听到这话,唐萱的少女心思立刻歇下来大半,喏喏道:“知道了。” 又教导了几句,直到唐萱都乖乖应声,陈夫人才满意离去,去了二女儿的屋中。 唐灵自小不多话,却是应了其名,分外机灵,无论是学业还是女红,都让人挑不出话来。陈夫人这才将心思多匀了几分给小女儿。 前段时日吏部尚书左家夫人来王府拜访王妃,陈夫人本不便出席,后却是刘嬷嬷来请了她去朔风堂,两位夫人相对,才知今日会面之本意。 左家大儿子左沅生瞧上了唐家四女,在诗会上一见倾心,这传到左家大夫人耳里,仔细评估了一番,才来探探王府的意思。 左家对上唐家,算是高攀了。但嫡房长子对上庶房嫡女倒般配。以防王府已为四女择好夫家,左家夫人才冒昧前来一问。王府考虑了半月,才传信给左家,这亲事就算上了章程。 陈夫人可谓是春风得意,长女嫁给王妃的娘家,二女又要加入京中名望颇高的左家,待小女与骨家的亲事成了,她便算是彻底放下心了。 不止唐萱近来有少女心思,一向随心所欲的唐馨似乎也动了些心思。她早就在女学结业了,近年来却还是常往女学跑,美其名曰偿破坏了夫宴先生琴的罪,可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瞧出,是她自个儿巴巴地赶着去。 几个姐妹一道去竹坞居瞧叶盼香时,大家都不约而同提到了唐馨和夫宴先生。 齐朝并不倡导师生成婚,但夫宴先生出自名门,若是与唐馨情投意合,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一提到夫宴先生,唐馨便好似被踩了尾巴的小猫,立刻坐不住了,绕着桌椅快步走了几圈,惹得众人忍俊不禁,也就不逗她了。 叶盼香怀孕八个月近九个月的时候,胎动明显频繁了起来,大多时候都是躺在榻上休息。唐焕彻底放下手头的事,专心陪着小姑娘,生怕她在这个时候磕着碰着。所有的产婆都安排好了,就在竹坞居的偏院候着。 就在这事,京城爆出一件大事,闹得人心惶惶。京中近来有盗贼猖獗,已经被发现有十余人无故惨死街头,行凶者手法凌厉残忍,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杀手。圣上大怒,命五皇子齐轩监管,协助衙门严办此事。 此事本不该交由五皇子管制,但凑巧得是,被杀十余人中有两人是萧府负责采买的下人。圣上本就疑心此事,齐朝有能力圈养兵马的家族屈指可数,萧家作为五皇子生母的娘家受害,无异于替五皇子洗脱了嫌疑。接下来便是看矛头指向谁。 出了这事,唐焕注定闲散不了,好在他有一心二用的本领,每日尽量在竹坞居处理公务,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出门。 第一百八十五章 意外 即便如此,叶盼香发动时,唐焕还是没能第一时间陪在她身边。 昨夜京城又发生相似的案子,杀人手法之残忍,与之前一般无二。唐焕接到消息第一时间便派了暗卫队追踪,又派人守在京中的城门和各个码头。 天光微亮,无一处地点搜索到了可以人物,基本可以排除外乡人作案的可能。那贼人此刻便有可能藏匿于某处人家中,唐焕派了暗卫到之前排查的有主谋嫌疑的府及他们在京中的别府勘探。 这样周密的审查,总算让暗卫查到了蛛丝马迹。就在唐焕准备亲自上阵时,府里传来了消息,说是少奶奶今晨就发动了,到了午时还没一丝动静。 唐焕无法形容当下的心情,待他快速交代了暗卫余下的追捕行动,便赶回了王府。 未进王府,便瞧见昌鑫焦急地候在侧门,见到了主子才算是吃下了半颗定心丸。 “少爷,您可回来了。” 唐焕翻身下马,快步走在前面,“祖母和母亲可陪在少奶奶身边?骨夫此刻在哪儿?” 昌鑫加快脚步,一一应道,“回少爷,王妃和郡主一接到消息就去竹坞居坐镇了,两位生养过的少奶奶也都在产房陪着呢。骨少爷早就派人去请了,比您早一刻到的。” 还好,万事俱备,唐焕不得不这样安慰自己。回到竹坞居,他先是快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便是马不停蹄地去了侧院的产房。 方才听宝漪来报,说是少奶奶卯时一刻就腹疼了,迷迷糊糊又睡到了辰时才起身的。 产房外已聚满了人,王府长房嫡孙即将出世,这是多少人都期待的事。王爷,世子等人下了朝也都赶了过来。 王爷一见到唐焕,便露出了难得的笑意,道:“好小子,快来坐着,要当父亲了。” 唐焕此刻心情复杂,无暇顾及坐与不坐的问题。他侧耳听着,产房内竟无一丝声响,他不曾多想就向祖父行了一礼,快步踏入产房。 “诶,云长!”世子喊了儿子的小字,却也没拦住他。 “诶呦,四少爷怎么往里头来了,外头候着便是了,等着四少奶奶给您生个胖乎乎的儿子。” 郡主身边的嬷嬷说道,唐焕无暇顾及,拂开那嬷嬷拦着他的手,快步至布帘处,却又王妃和郡主拦下了。 “该着家不着家。今日晨起去哪儿了?” 王妃颇为恼火,一想到刘嬷嬷晨起来报说是少奶奶夜里腹疼,过了三两个时辰才请稳婆和医女来瞧。 郡主和几位夫人都在场,忙劝王妃莫要动怒。 唐焕着急,没来得及多解释,里头正熬过一阵宫缩的叶盼香却是听到了夫君的声音,喊了一声。 唐焕行礼后便立马掀了帘子,见着小姑娘状态还算平缓,心才稍稍放松些。 “阿香,可还疼?” 叶盼香抚着肚腹靠在榻边,稳婆让她多走走,说等会羊水破了好生些。 “我都还好,疼一会儿能歇好一阵子,夫君用过午膳了吗?” 原本在屋里的颜蔚和姜窈见状都掀了帘子离开,被帘布圈起来的这块地方,只剩稳婆与这对夫妻。 唐焕替小姑娘擦了擦汗,道:“我不饿,你缓一缓攒些力气。” 叶盼香这会子不痛了,竟也有精力撒娇,她嗔道:“我却还没用午膳,刘嬷嬷熬了鸡汤面,咱们一起用吧。” 唐焕将小姑娘揽在怀中,柔声道:“好,等用过午膳,我让骨夫进来替你把脉。” 鸡汤面用了一半,叶盼香便又开始腹痛,比之前两次来得都更为强烈。她手中的筷子一下就掉了,整个人疼得都说不出话。 不止腹疼,还有拉扯似的腿疼,叶盼香疼得连呻吟也难,豆大滴汗顺着发丝往脸上流。 唐焕只觉得无能为力到了极点,这一生都没有如此心疼又不能作为的时候。他只能揽着小姑娘,轻轻抚着她的背脊。 那一声泄出的痛吟也传到了帘外用膳的王妃等人耳里,王妃胃口本就不好,用了点粳米粥便落筷了,听着帘子里孙儿低声地哄着香姐儿,只叹规矩此刻都不重要了,若是小四在里头陪着,兴许香姐儿心里还能舒服些。 郡主却是极放心的,当年她难产时妙手回春的葛太医今日也在府中,顶多是受些生产之苦,历来每位女子都需经历的。 稳婆来检查开宫口的情况时,骨夫已经到了帘外,正与唐焕低声商定孩子出生后该如何替他解毒。 叶盼香咬着唇忍着稳婆检查时的不适,好在稳婆说了个好消息,“回少奶奶,已经开了六指了,估摸着一两个时辰就能生了。” 此时,叶盼香却感受到了腹部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与阵痛不同,这股痛意像是有东西在她血肉里钻跑,撕咬,她立即便泄出了几声痛喊。 唐焕听闻心都颤了,立马掀了帘子进去。 “怎么回事?” 那稳婆也觉得意外,这离上一次宫缩不过一会儿,不该疼得这么密呀。 “奴婢也,也不知。”稳婆这才有些后怕,她接生过不少达官贵人的孩子,每一位都顺顺利利的,可若是万分里有一分意外,她真是赔死都不够的。 “你先出去候着。”唐焕道。 骨夫上前把脉,与唐焕对视一眼,立刻取出了银针。 叶盼香疼得迷糊,仿佛又回到了那日在宓族宫殿中被下了蛊毒后的痛不欲生。 眼前被银光闪过,叶盼香抓住唐焕的袖子,声音有些颤抖:“蛊毒根本没有解掉是吗?孩,孩子会有事吗?” 唐焕握紧小姑娘的手,道:“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骨夫将银针递给唐焕,两人快速沟通穴位和力度,由唐焕下针,不过几息,肚腹里剧烈的疼痛就缓解了不少,叶盼香像是从水里出来,深深地呼吸了几口。 “汗湿了,换身衣裳。” 骨夫收起银针就先去帘子外了。 宝心宝漪带了干净的衣裳来,唐焕亲自替小姑娘换上。 宝心宝漪方才在外盯着催产汤熬煮,以免此刻有居心不良的人动手脚。她们也都还是没出嫁的姑娘,不方便见血,故叶盼香并未让她们在产房里陪她。 第一百八十六章 解毒 针灸带来的副作用也是极为明显的,宫缩期间叶盼香昏昏沉沉的想睡,催产汤喝下后间隙短了许多,唐焕扶着叶盼香下地走了会儿,羊水竟破了。 可叶盼香心里慌极了,比起难耐的疼痛,她更心慌的是全身无力,只有疼痛能刺激她短暂的清醒。 真正的疼痛来临时,叶盼香连跟唐焕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好在福宝前头虽折腾人了些,可真正生产时极为顺利,不过半个时辰就露头了。 “见着头了,少奶奶再使劲儿。” 叶盼香痛得低声啜泣,握着唐焕的手快抓出了血印子,仰头使劲儿。 孩子出生时,叶盼香没了精神,竟是一下脱力晕了过去,当下将唐焕吓得不轻,直到把脉后才放下了心。 这头的稳婆却吓了个半死,这刚出生的孩子,怎么不哭?唐焕留下一位有经验的稳婆,替小姑娘处理生产后的血污,自己抱着孩子去了帘外。 稳婆都候在帘外被人看着,外头的人只以为孩子还没出生。 唐焕和骨夫按照原定的计划将孩子抱入了地下室,将孩子身上的血污擦干净后,唐焕竟生出一股浓浓的缱绻之情。 这是他的小姑娘为他生的孩子,可这个孩子刚出生就受尽了苦楚。此刻他沉睡着,像是还在娘亲的肚子里,不谙世事。 待夕阳夕下,外头等候的人才听到第一声啼哭,像是划破了天际一般响亮清脆。 稳婆抱着孩子出来贺喜,若是仔细一点瞧,兴许还能发现她脸上神色的不寻常。可众人都沉浸在新生的喜悦。 “恭喜王爷,王妃,四少奶奶生了位小公子,重七斤二两。” 唐璟和唐妍也围了上来,看着新出生的小侄子, “四少奶奶呢?还好吗。” 稳婆笑道:“回王妃,一切顺利平安,四少奶奶现正歇息呢。” 王爷笑道:“好,好,全部有重赏!” 稳婆等身后人立马跪地道谢,贺喜的话更是不要银子似的往外露。 这般情形倒也没惹得大房与二房媳妇艳羡,即便王爷与王妃心中有偏颇,但面上都是一碗水端平的。 只是姜窈心中终归有些不得劲,依她与香姐儿的交情,她心中自然是为她喜悦的。可想到自家屋里的两个小丫头,又想到唐佑是二房唯一的男脉,少不免有些头疼。孕中种种实在难熬,姜窈巴不得生完一胎就罢休。 叶盼香沉沉睡去,醒来时已是天半亮了。她习惯性地抚上隆起的肚腹,却发现肚腹虽还有些微隆,但已是塌陷了大半,立刻就挣扎着想起身。 唐焕倦极,靠在榻上歇息,被这番动作惊醒,第一时间就将小姑娘抱在怀里安慰。 “阿香,怎么了?” 叶盼香忆起生产时的事,隐约记得产婆说生出的是个小少爷,可是她没有听到孩子的啼哭声,眼下四周都没有孩子的身影,她焦急道:“福宝呢?他在哪儿。” 唐焕揽着小姑娘轻声哄着:“你放心,他好着呢,眼下就在隔壁,由乳娘照顾着。” 叶盼香抓着唐焕的袖子,道:“你没骗我?我要见他。” 唐焕隐瞒了中间坎坷,解毒时福宝好几次呼吸不畅,好在眼下雨过天晴,他无意让小姑娘知道这些事。 “你先吃点东西,我等会就让人将孩子抱来。” 叶盼香着急想见孩子,可也知晓自己四肢无力,由唐焕喂着喝了些米粥,便催促唐焕去将孩子抱来。 十月怀胎,每日无距离地相伴,叶盼香感受着孩子在自己肚子里长大,日日抚摸都能感受到无数温情。但当真正见到福宝时,叶盼香忍不住泪目,未先开口,眼睛就被泪水覆盖。 唐焕将孩子放进小姑娘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以示安慰,“莫哭了,都是当娘的人。” 叶盼香吸了吸鼻子,与唐焕相望,又将目光放在襁褓里睡得香甜的福宝,轻轻地碰了碰他娇嫩的脸蛋。 “祖父赐名,颐,取祥和安平之意。” 叶盼香道:“颐,唐颐,颐儿。” 福宝闭着眼哼唧了一声,这才让叶盼香真正破涕为笑。她靠在唐焕怀中,此时心才完全安稳了。 “谢谢你,焕表哥。” 不必多言,其实自怀孕以来,唐焕才是为她们母子付出最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