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骄》 序章 栖山峡谷之围 东黎王朝正元二十九年,成帝病重,时临春夏之交,姚河泛滥,民乱四起,成帝命太子治洪平乱。 太子携骠骑大将军霍寻云及其二子率领八千大军奔赴姚泛区,不料刚至姚泛区不久京中突然来报,四皇子萧玚举兵逼宫,南衙府军与四皇子军队混战不下,太子当即下令拔营回京! 八千将士,铁骑飞扬,烟尘四起!八百里急行军班师回朝,支援南衙府军! 三日不眠不休,霍清然策马追随太子和父兄,直逼京城,至栖山峡谷,距京城不过百里,八皇子萧玦率军堵住出口,两边和后方也遭围堵,南衙府军早已叛变,太子八千将士在栖山峡谷遭遇埋伏,恶战一触即发! 只是一瞬,风景秀美的栖山峡谷沦为血淌尸积的阿鼻地狱。 到处是断肢!是鲜血!是新尸! 八千疲惫不堪的将士遭遇六万埋伏已久的官兵——这不是战争,这是屠杀! “保护太子!”骠骑大将军大吼。 霍清然砍倒面前的两个人,窜到太子身边,手里剑影缭乱,瞬间解决周围数人。 六万对八千,太过悬殊的差距,太子一方被一边倒地压制,没有任何胜利的希望。 不断地杀人!然而又有更多的人涌上来!杀之不尽! 霍清然满脸鲜血,连手里的寒鸣剑都有些钝了,力气渐渐流失,身上至少带了五六处伤! 霍清然用尽全力刺穿一人胸膛,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太子的惨呼—— 拔剑!转身! 一支金翎箭稳稳穿透太子的脖颈,太子抓着脖子痛苦地倒在地上抽搐。 霍清然猛的转头,朝箭来的方向望去——八皇子萧玦跨骑马背,还保持着放箭的姿势,脸上挂着残忍放肆的笑。 “太子殿下!”霍寻云悲愤怒吼,欲冲杀过来! 不料身后一名南衙府军一剑劈在霍寻云背后! 霍清然瞳孔瞬间放大,提剑欲冲过去,左手突然被人撅住,一扯,右边砍来的刀锋堪堪错开脖颈,划过肩膀! 霍清然顾不得伤势急忙看向父亲,却正好瞧见一把剑穿透了霍寻云的胸膛—— 世界突然寂静! 连呼吸都停止! 一切的短兵相接惨呼怒号全都失声。 霍清然认得那个人,原本南衙府军的一个小副将,半年前有一次南衙府军和禁军神威卫发生冲突,导致了一场小规模的械斗,这个人因为是参与冲突的主要成员,被撤了副将的职。 霍清然看着霍寻云跪倒,看着霍寻云盯着自己,张嘴无声道—— 快走! “爹——”。 霍清然拼命挣扎想要冲过去救霍寻云,手臂却被人紧紧攥住,往相反的方向拉去。 “哥,放手!去救爹!“霍清然看着拉着他的霍青岚哭道,泪水把脸上的血迹冲刷了大半。 霍青岚抿唇,不发一语,一行清泪无声划过他刚毅的脸。 “走!”掷地有声的一个字,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周围数十人相助,一路向反军防卫最薄弱的西南方向拼杀过去,无论霍清然如何挣扎反抗,他都不再吐一字,一脸冷峻地替霍清然挡下劈来的刀剑。 不断有人倒下,他们冲出了包围圈,身边已经仅剩数人,几人一路奔逃,身后数百人围追。 逃到泗水河畔,只剩下霍青岚和霍清然二人,又都是身负重伤,尤其是霍青岚,替霍清然挡了几刀,两人搀扶着跌跌撞撞地沿着泗水河畔没跑多远,霍青岚便再也支撑不住,脚下一软,已然力竭。 “哥!”霍清然赶紧扶住他,半拖着他艰难前行。 霍青岚回头看了看越追越近的官兵,再看霍清然满是血污的脸,他闭了闭眼,只给自己一瞬间的软弱,尔后,睁眼! “活下去,一定要救娘和小弟。”霍青岚低声道。 霍青岚突然鼓足气力把霍清然推开,后者只觉眼前一闪,霍青岚的利剑——显然这是一把名剑——已经划破她身上的战甲。 “哥,你做什么?” 话音未落,身体突然被大力一推——跌出了数丈高的河岸。 下面是涌流的泗水。 眼前的一切仿佛被放慢,霍青岚的微笑仿佛凝结在脸上。 霍清然胡乱伸手一捞,却只扯下了霍青岚腰间挂着的玉佩,她甚至把玉佩上的花纹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一块圆形镂雕羊脂白玉麒麟佩,本来只有皇家才能佩戴麒麟玉佩,但是父亲因为战功卓着,成帝特赐一块麒麟玉佩,后来在哥哥十五岁第一次凯旋时,父亲又把这块玉佩给了他,祝他长胜,哥哥就一直带到了现在,从不离身。 彼时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清晰地浮现。 霍清然看着自家哥哥的脸越来越远,空有一身好轻功,但坠落在半空,却只能无力。 追兵赶了上来,霍青岚收笑,执剑转身,浴血奋战。 沾着鲜血的碎发飘动—— “哥——” 扑通——河水争抢着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将霍清然裹挟。 挣脱身上沉重的战甲,努力上浮,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块麒麟佩。 待到霍清然重新冒出水面,已经里坠落点二十丈远,霍青岚在艰难抵抗,身上的伤更重几分,已经是强弩之末。 一把枪突然刺中他的胸口,霍青岚一滞,一剑把持枪人挑飞,喷出一口鲜血,又有三把枪刺进他的身体—— “哥——”痛苦近乎凄厉地呼声。 霍清然满脸的泪水和着河水,分辨不清。 数十支箭蜂拥而至,一支箭扎进霍清然胸口,她被箭力冲得向后一倒,沉入了水里。 世界只余沉闷的水流声。 挣扎,沉浮! 上游,沉沦! 胸中的气息不断化作气泡逸散。 眼前渐渐模糊,脑海中却清晰地、一遍遍闪过父亲和哥哥被利刃贯穿的画面,鲜血流泻一地;恍惚间又变成他们一家五口在将军府里,父亲母亲在喝茶,哥哥宠溺地看着她和小弟在树下追逐打闹,五个人笑得欢声阵阵。 母亲……弟弟…… 她还不能倒下!她不能! 她伸手,一把拔了右胸的箭,伤口在水底拉出一条长长的血线。 被水流冲得晕头转向,她拼尽全力往上,也不知挣扎了多久,终于在她快晕过去的时候一头冒出水面。 追兵完全看不到了,她抹一把面上的水——也或许是泪。 一番折腾下来,力气都耗尽了,根本无力再游回岸边。 水流的速度却越来越快,隐隐传来水流从高处砸落的声音,霍清然一惊——瀑布! 当下拼命奋力往回游,然而只是徒劳,本就已经力竭,眼下更是无法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迅速靠近悬崖,然后猛然下坠! 惊呼淹没在瀑布砸落的震天巨响里。 咚——霍清然一头砸进无边黑暗中。 第一章 初入深宫 深夜,天空中不见一颗星子,一弯上弦月孤零零高悬,夜空仿佛被一片深蓝幕布覆盖。四下里不见半个人影,寂静,针落可闻。 巍巍城楼上似乎挂着几个藤球,随着如水凉风轻轻晃动,她瞧着诧异,遂爬上城楼走进一瞧,登时吓得一捂嘴连退两步,一个趔趄险些摔倒——那竟是几颗新鲜的头颅! 待她稍整,欲去瞧瞧是谁,一只手突然攀上她的手臂—— “阿聆!醒醒!” 秦千聆猛然睁开眼睛,入目的是林绘锦带着担忧的脸。 “阿聆,是不是又做噩梦了?”一块手帕擦过秦千聆的额头,林绘锦看着帕子道:“出了一头冷汗的。” 秦千聆从床上坐起来,摸了摸额头,果然触手湿润滑腻,点点头:“被梦魇住了。” “快起来吧,刘公公怕是快来了,今日我们就要被分到各位主子的宫里伺候了。” 秦千聆环顾周围,同屋的女孩子们差不多都起了,她赶紧起床收拾起来,今日可不能迟到的。 不久前一批宫女满了年纪,被放出宫去了,现在各宫都或多或少地缺人,三个月前宫中特地从民间挑选了些清白人家的年轻女子进宫,教导一番,都是要分到各宫里伺候贵人们的。 不多时,掌事的刘公公到了。 秦林二人随着其他人来到院中,周围站满了各宫里来领人的宫女。 林绘锦看了眼秦千聆,后者回以安心的目光,前些日子两人已经偷偷塞了银钱给刘公公,让他把她们二人分到一个宫里。 “放心。”秦千聆低声道。 林绘锦点头:“嗯。” 语罢,秦千聆站到了倒数第二排,林绘锦站在她前三排。众人低着头,静静听着刘公公训话。 一把略有些尖细的男声响起:“姑娘们,今天可算是你们站在这疏落院里最后一遭了,今后各位入了各宫,有了主子,可都得忠忠心心、谨谨慎慎的,这宫里的主子们呀都是最最尊贵的人物,不比在这疏落院里对着杂家和诸位姑姑,伺候好了,自然是有得福享,伺候差了,可就不是有罪受那么简单了,杂家也不多说了,从今以后啊,我也管不着你们了,大家就自个儿看顾着自个儿吧。” “多谢公公。”众人齐齐福身。 刘公公满意地笑了笑,打开了手里的薄册子,大声念道:“于碧矜、程宁,大吉殿伺候——” 尖细的尾音拖得长长的,两个宫女站出来,冲刘公公福了福身,跟着大吉殿的宫女走了。 “陈曼文、李香涵,延嘉殿伺候——” “尔兰,百福殿伺候——” …… 念了一会儿,人走了近半,估摸着快到自己了,林绘锦忍不住悄悄回首,欲看一眼秦千聆,刚刚动了动脑袋,门口突然有太监唱道:“徐婕妤到——” 林绘锦下意识扭头,却见门口一位年轻宫装美人盈盈而立,一名侍女随侍在侧。 众人齐齐冲徐婕妤行礼:“参见徐婕妤。” 徐婕妤抬手让众人起身,刘公公赶忙迎上去:“不知徐婕妤到这儿是要做什么来?” 徐婕妤边往院里走边道:“我这珠镜殿里的人我想自己来挑选。” 刘公公紧跟一旁:“哪敢劳烦徐婕妤您哪,这些个事情让老奴来办就行了。” “话倒不是这么说。”徐婕妤停在众人面前:“自己宫里的人当然是自己亲自挑选的才比较称心,况且若是以后不满意,倒也怪不到公公身上来,公公说是不是?” “徐婕妤,老奴可不是这个意思啊。”刘公公赶紧低头诺诺,婕妤位分虽然不算高,只是这徐婕妤却是最近受宠的,他可开罪不起:“徐婕妤看上哪个便挑去吧,能去珠镜殿伺候也是她们的福气。” 徐婕妤微微一笑,便开始一排排看过来,几次停下,又略显不满地离去,渐渐靠近后几排。 秦千聆看着徐婕妤,再瞧恭恭谨谨的林绘锦,内心正忧虑,却仿佛应验一般,徐婕妤果然停在了林绘锦面前。 “阿锦!”秦千聆心中低唤。 徐婕妤抬起林绘锦的下巴,眼里闪现出一丝惊艳,不过很快被敛下去,她又拉起林绘锦的手,上下看了看她。样子不像是在挑宫女,倒像是挑秀女。 “就你了,你叫什么名字?”徐婕妤轻声问道。 林绘锦一怔,诧异的目光投向昨日还保证说一定把她和秦千聆分到一个宫中的刘公公, 刘公公似乎完全没想起来那茬儿,正色道:“徐婕妤问你话呢!” 林绘锦赶紧低头:“奴婢林绘锦。” 刘公公翻了翻手里的册子,堆笑道:“徐婕妤,这新来的奴婢,规矩还不是很熟,望徐婕妤莫要怪罪,老奴这就把她调到您宫里去。” “有劳公公了。”徐婕妤满意地瞧了刘公公一眼,转身:“走吧。” “快走。”徐婕妤身边的侍女冲林绘锦抛下两个字,就赶紧跟上徐婕妤。 林绘锦回头,忧心忡忡地望向秦千聆。 秦千聆几不可察地冲她摇摇头,用口型说道:“放心。” “还不快去!”刘公公轻推林绘锦。 林绘锦只得速速转身,顺从地跟着徐婕妤出了疏落院。 刘公公这才去看秦千聆,只一眼,秦千聆就明白,看来那银钱是要不回来了,不过这也不怪刘公公,谁知道徐婕妤会突然来这一遭呢?只是阿锦不跟自己在一个宫里,便不能相互照应,不过这究竟是福是祸,恐怕现在还说不准。 分配事宜很快结束了,秦千聆被人领着往杜昭容的杜衡殿去。听说前两年杜昭容得宠,因着她姓杜,皇上还特地把她当时居住鹤羽殿更名为杜衡殿,由皇上亲自写就,制成匾额挂上去的,只是杜昭容失宠已久,从前便骄纵,失宠后性子暴躁起来,常常打骂下人,这杜衡殿里是人人自危,怕是不好待的。 刚走进杜衡殿院内就听到里间传来哗啦一声——花瓶碎了一个。 “贱人!一个小小婕妤,竟敢嘲讽于我!成日就知道勾引陛下,该死的狐狸精!”杜昭容尖厉的咒骂声传来。 门口的小太监弓着身,吓得一颤一颤的,看到领秦千聆来的侍女绿盈走到门口,小太监立刻跑过来,轻声说道:“绿盈姐姐先别进去吧,昨夜陛下又宿在了徐婕妤殿里,昭容刚刚在外面遇到徐婕妤,眼下正大发脾气呢。” “知道了,谢谢成公公,这是新来的妹妹,名叫千聆。”绿盈指了指秦千聆。 秦千聆微笑致意,却见成公公一脸的怜悯之色,又有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味道。 看来那些传言都是真的了。 少顷,待里间安静了些,绿盈引着秦千聆进去。 屋内一名年岁二十左右的女子,身着桃红海棠纹凤尾裙,头梳瑶台髻,一只金蝶振翅金步摇微微晃动,秀眉微蹙,双目怒睁,嫉妒之色毫无遮掩,正是杜昭容。 旁边立着一名面容还算秀气的宫女,一个太监正在打扫花瓶碎片。 “昭容,这是今日内侍省新调的宫女,名叫千聆。”绿盈指着秦千聆道 “千聆参见杜昭容。”秦千聆盈盈拜下,良久,杜昭容并不发话,秦千聆忍不住抬头。 瞧见秦千聆容貌,杜昭容脸色陡然一变,抓起手边一个白釉牡丹纹茶杯就朝秦千聆脸上掷来:“大胆奴才,我叫你抬头了吗?” 秦千聆下意识一躲,心里却瞬间暗道一声,不好! 茶杯哗啦一声碎在她身后。 “竟敢躲?”杜昭容当下大怒得秀美面容都带上些狰狞之色,怒道:“秀绫,给我掌她的嘴!” “是。”杜昭容身边的秀绫应一声,面无表情地走到秦千聆面前,扬起手正欲朝她脸上扇去,然秦千聆猛地抬头,直直地盯着秀绫,双目中寒光隐现,后者立刻感觉到一股肃杀之气,被那双带着杀气的眼吓得一震,手臂顿在半空,竟是不敢下手,脸上露出一丝退缩之意。 杜昭容见秀绫迟迟不动,气愤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 秀绫咬咬牙,手用力一挥,没想到落在秦千聆脸上的前一瞬,望着她那冷得骇人的双眼,手劲忽地一消,最后竟似轻轻抚摸了一下秦千聆的脸一样。 “昭容恕罪!”秀绫意识到自己恐怕惹恼了昭容,立刻转身冲杜昭容跪下磕头,心里却一阵后悔,自己真是鬼迷了心窍了,不过一个新来的宫女竟不敢下手。 “没用的奴才!”杜昭容怒瞪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秀绫,又抓起另一个茶杯再次朝秦千聆扔去。 咚一声,秦千聆分毫未动,只觉得额头一阵尖锐的疼痛,热乎乎的血就顺着眉梢眼角流了下来,却也不抬手去擦。 杜昭容走到秦千聆面前,一耳光狠狠扇后者脸上。 尔后伸手抬起秦千聆的下巴,冷笑道:“你这双眼睛这么会瞪,小心我给你挖出来!” 周围数人吓得噤声,绿盈轻声说道:“昭容,她是新进宫的,怕是规矩还不太熟。” 杜昭容手一松,直起腰来看着秦千聆道:“规矩不熟,就给我跪到熟为止,今天晚上不许吃饭,不许睡觉,给我在这儿好好跪着,没有我的话不准起来。” 杜昭容说完又问绿盈:“谁把她分到我殿里来的?” “回昭容的话,是内侍省的刘公公。” “哼,好个刘志,调个这样的狐狸精过来,在陛下面前晃悠,莫不是想跟我争?”杜昭容咬牙切齿地说着,出了屋子。 绿盈赶紧跟着:“怕他还没这个胆……” 声音渐渐远了,打扫的人迅速收拾好,同情地看了看秦千聆,什么也没说就端着花瓶碎片走了,秀绫也被杜昭容叫了出去,转眼间屋子里只剩下秦千聆一人。 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额头传来阵阵钝痛,只是这痛对秦千聆而言却不算什么,她甚至没有皱一下眉头,她曾经受过很多伤,比这个重十倍百倍。 她得忍,忍到无需再忍的那一天。 只是她不知道,那一天还有多久。 第二章 夜遇齐王 血不再流了,血渍干涸了。 天黑了,天亮了。 秦千聆整整跪了一天一夜,她腰背挺直,仿佛一个叩拜帝王的将军。 杜昭容梳洗完毕走进耳房,一见秦千聆还跪得挺直,面露惊讶,没见秦千聆如想象中痛苦倒地,心下却忍不住生气,恨不得立刻把这秀挺的背影踹倒,只是碍于身份,她自然不能亲自做这样粗鄙之事。 “还在这儿跪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滚到后院去做事,不许到前面来!”杜昭容怒道。 “是,昭容。”秦千聆说着,准备站起来,只是她跪了太久,膝盖早已麻木淤青,稍一动就钻心的疼,秦千聆撑着地,强忍着疼痛站起来,腿一弯,赶紧扶住一旁的柱子,险些摔倒。 杜昭容嘴角微扬,终于觉得有些解气。 秦千聆一瘸一拐地往后院走去,杜昭容面前,自然是没有一个人敢伸手相扶。 秦千聆被安排住进了杂物房,里面阴暗低窄,平时用来放些不要的东西和小厨房的柴禾,总之不是用来住人的。 秦千聆刚刚清洗了一下自己,尚未歇息片刻,已经有宫女过来安排她做事,打水、劈柴、打扫庭院,连衣服也不送到浣衣局,而是交给她洗,活儿排了一大堆,秦千聆当然知道是杜昭容在为难她,只是她现在也没办法反抗。 秦千聆忙了一天,回到小小的杂物房就睡了过去。 一连好几天,秦千聆没歇似的干活儿,还都是些脏活儿累活儿,杜昭容虽对她不闻不问,却是一点也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皇上很久没来过他亲自赐名的杜衡殿了,杜昭容自然是不会突然兴起就善待宫人们。 膝盖好得差不多了,秦千聆打算去找找林绘锦,她还不知道自己在哪个殿里。不知她怎么样了,希望别像自己这般。 夜深,秦千聆悄悄溜出杜衡殿。 这东黎皇宫她并不熟,想了想看过的地图,却因为根本没留意过珠镜殿,所以完全想不起来怎么走。看来只能慢慢找了,秦千聆叹了口气,借着十五的月色小心翼翼地在皇宫里穿行。 突然有两个作太监打扮的人朝她这边走来,秦千聆赶紧闪身到一旁的树后躲起来。 “小心着点儿,皇上在御书房批了好几日奏折,眼下正需要这醒神汤呢,你要是给洒了,小心你的小命!”一名稍年长的手提灯笼的太监骂道。 “是,李公公,小的知道了。”年轻的太监提着食盒诺诺称是。 难道是御前伺候的公公?秦千聆欲悄悄跟上去,可转念一想,不成,现在还不是时候,眼下还是先找到阿锦才好,以后,还有机会。 秦千聆看着那两个太监走远,目光沉沉,此时突然听得后面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 “什么人?” 声音离得很近,秦千聆心神一怔,她刚刚太过专注于那两个御前太监,竟连有人靠她这么近她都没发现! 感觉到那人伸出手来,秦千聆猛然转身,速度之快,身后人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秦千聆一把拿住那人手腕,一拧、一推,那人瞬间被推出一丈开外。 秦千聆不做丝毫停留,扭身欲跑,心道,凭自己的轻功,此人定然追不上。 不料那少年还未落地,一张嘴就喊:“抓刺——” “客”字还未出口,秦千聆已然捂住了少年的嘴,少年直接被扑倒在地,一切只发生在转瞬之间,他甚至都没看清楚,自己已经被人捂着嘴按在了地上。 “住嘴!”秦千聆抬头看向那两个太监去的方向,已经不见了人影,应该没听见,这皇宫大内非同小可,若是被误以为是刺客,凭她的武功也是没有可能逃出去的:“不许喊,我不是刺客。” 少年连连点头,秦千聆半信半疑地缓缓松手。 少年果然没喊,两人都站了起来,少年正色道:“你不是刺客那你在这儿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秦千聆借着大好的月色上下打量他一番,此人一身华贵服饰,虽然细节看不清,但是从手感来看,是上好的丝绸,定然不是太监,看他年纪在十五岁左右,敢大摇大摆在宫里行走,定然也不是外臣,当今皇上年轻,刚刚登基四年,尚无子嗣,他自然也不会是皇子,只是皇帝有两位兄弟如今仍住在宫中,一位是先帝七皇子,当今……晋王,只是晋王已经及冠,因为身患重疾,皇上念及兄弟之情,特地把他留在宫中养病,他也不是晋王,那就只能是皇上的幼弟,先帝十皇子,如今还未满十六的齐王——萧玧(yun三声)。 秦千聆猜出她的身份,面上却不动声色,反问道:“你又是谁?我看你才是鬼鬼祟祟的模样?” “我可是堂堂……当今陛下身边的红人李公公,竟敢说我鬼鬼祟祟?” “你说是李公公就是李公公?我还是皇后身边的红人秀姑姑呢!”秦千聆回道。 萧玧急急反驳道:“胡说,秀姑姑年纪已经三十多了,哪像你这么年轻,你会功夫,又半夜三更地出现在这里,我瞧着多半是刺客,快说你到底是谁,不然我叫侍卫抓你了。” “等等,”秦千聆道:“我其实是新进宫的宫女,对宫里不熟,迷了路才走到这里的。” 萧玧偏过头,面露怀疑,前后打量起秦千聆来:“你既是宫女,又怎么会半夜出来?” “我……其实是来找东西的,白日里在路上掉了我家传玉佩,特地出来找,没想到找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也迷了路了,你瞧,这就是我找的玉佩。”秦千聆取下腰间的玉佩,递到萧玧面前。 “呀!这玉摔碎啦!”萧玧看着秦千聆手里断成两半的镂雕羊脂白玉,一时连图形也看不出来。 秦千聆捧着玉,故作痛心道:“是啊,找到的时候已经碎了。” 萧玧见她泫然欲泣,心有不忍,想起自己刚才咄咄逼人,心下有些愧疚,也没有注意到那碎了的玉是用两根线系着的,不像一般断了的玉,最多只有一半有线。 萧玴语气别扭地说道:“既然证明不是刺客就好了,你是哪个宫中的宫女?” “我是珠镜殿的,”秦千聆将玉佩收好:“我看李公公是个好人,不知可不可以送我回珠镜殿,我实在是找不着路,若是天亮还没回去的话,恐怕会被主子责罚的。” “要我送你回珠镜殿倒也可以,但是——”萧玧捡起一包被压得扁扁的东西,打开,碎渣纷纷而落,香甜气息溢了出来,萧玧幽怨地看着秦千聆,愤愤说道:“你先赔我的芙蓉玉露糕!好饿——半夜觅食可真是不易。” 第三章 珠镜殿前 “嗯~好香啊,好了没有好了没有啊?我早闻到香味了。”萧玧急得直勾勾地盯着蒸笼,口水都快滴出来了。 “好了!”秦千聆笑着摸了摸蒸笼,然后一把提起来,揭开,浓郁的糯米混着鸡肉的香味就飘散开来,还夹杂着荷叶的清香。 “快点快点,我都快饿死了,饿死了小李公公可没人送你回珠镜殿了啊。”萧玧急吼吼地那好了碗筷,守着蒸笼,双眼直冒光。 秦千聆撕开包裹的荷叶,露出带着诱人酱色的糯米,切开糯米,里面是软嫩的鸡肉,萧玧早已等不及了,就差直接上手了。 “这个叫什么呀,太好吃了,怎么我从来没吃过?”萧玧嘴里塞满了鸡肉,还不忘抽空问秦千聆。 秦千聆尝了一口,神色淡。 多久没再吃过了?似乎是四年了。 远没有记忆中的味道好呢,虽然那个时候没有荷叶,没有糯米,鸡肉是偶然打到的山鸡,连灶台也是临时架的,但是为什么印象当中比现在的更加美味呢。 那是怎样的场景呢? 寂静的夜,跳动的篝火,还有……明媚的……少年。 秦千聆摇了摇头,驱散突然闯入脑海的画面,低声说道:“这个叫荷香糯米鸡,是我在民间学的,宫里应当是没有的。” “唔哦。”萧玧风卷残云,一会儿就把整份荷香糯米鸡吃完了,拍拍肚皮,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没想到你做菜还挺厉害,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比芙蓉玉露糕还好吃。”萧玧舔舔嘴唇,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我只会这一样而已。”秦千聆把东西起身收拾东西,这可是御膳房,虽然有齐王挡着,倒也不能太过放肆:“现在可以送我回珠镜殿了吧。” 萧玧豪气地拍拍胸脯,道:“那当然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跟我走吧,这宫里我李公公熟得很。” “多谢李公公了。” “对了,你这个小宫女叫什么名字啊?我以后还去珠镜殿找你帮我做这个什么鸡。”萧玧兴冲冲地边走边问。 拜托你可千万别来了! “我叫秀厢。”休想! “秀厢啊,你倒是个有趣的人,我们以后可以经常一起玩。” 这就不必了吧。 “以后我去珠镜殿找你要不要定个暗号啊?” 不如你学狗叫? “诶秀厢,你是哪里人?怎么入宫来做了宫女啊?” 这些就不用问了吧。 “你今年几岁啦?功夫在哪儿学的?” 王爷管得也太宽了吧? …… “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还有多久到啊李公公?”秦千聆不答反问。 “喏,前面就是了。”萧玧指着不远处的一处朱红大门:“我刚刚问你那么多你……” 秦千聆赶紧打断萧玧谨防他又抛出一大堆问题:“李公公,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不然这天都亮了,我自己过去就好,就不送李公公了。”说完,迅速转身跑向珠镜殿。 萧玧话未说完,眨眼之间秦千聆的背影都已经远了,想着夜确实深了,只得先回自己宫里去。 秦千聆回头,看见萧玧已经走了,长舒一口气。 折腾半日,天都快亮了,得赶紧进去找找阿锦。秦千聆沿着墙根儿走,正想着找个地方翻墙进去,不料走到大门口,却见一个身着宫女装的少女坐在门口,倚着墙打盹儿,再仔细一瞧,不是林绘锦是谁? “阿锦?”秦千聆走进轻声唤她。 林绘锦猛地醒过来,抬头看着眼前的人影,惊喜地站起身,道:“阿聆,你来了。” “你怎么在这儿?”秦千聆目露疑问。 林绘锦拉起秦千聆的手,笑道:“我这几天每晚都在门口等你啊,怕你来了找不到我。” 秦千聆心下感动,笑了笑,复又皱眉:“那你这样岂不是几天都没办法好好休息,白日里会不会出差错?那个徐婕妤对你怎么样?有没有为难你?” 林绘锦道:“没有没有,徐婕妤对我可好了,一点也没为难我,倒是你,最近怎么样?在哪个宫里?这几天都不见你来找我,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我也很好啊,我在杜昭容的杜衡殿里……” “你这里怎么受伤了?”林绘锦抬手抚上秦千聆的额头,半指长的伤口已经结了黑色地痂,借着月光也能看的很清楚,斜在秦千聆光洁的额头上,显得有些狰狞。 秦千聆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过是不小心磕破而已,现下都已经结痂了。” 林绘锦狐疑道:“真的?” “当然啦,我功夫这么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谁能伤得了我?”秦千聆解释道。 林绘锦一想,点点头道:“这倒也是,只是你这伤在脸上,万一留下疤痕怎么办?” “这个我倒不介意,留了便留了。” 林绘锦正色道:“这可不行,留个这么丑的疤痕在这儿损了我们阿聆如花似玉的小脸蛋儿可就不好了。这样吧,你记得疏落院后面、冷宫的旁边那条巷子吗?你知道的,冷宫无人居住,那里一向没人,我明日想办法向婕妤讨来舒痕膏,然后放到那巷子里的壁洞里,你找个时间过去拿来用。” 秦千聆向来知道林绘锦关心自己,心里更添几分感动,自己也不能拂了她的好意,遂答道:“好,只是徐婕妤会给你吗?那日我看着她虽不坏,但也不是多好的人啊。” “你放心,徐婕妤待我很好,我这几日在珠镜殿就没做过什么活儿,最多也就是到徐婕妤跟前伺候一下,她也没有难为我,反而处处指点我,甚至经常送我些贵重的东西,只是……” “只是什么?”秦千聆追问。 “只是,我怕徐婕妤对我太好了,她还教我跳《凌波舞》,听说……”林绘锦抿了抿唇,秀眉微蹙:“是当今皇上最喜欢的舞蹈。” 秦千聆惊道:“难道徐婕妤想把你献给皇帝?可是眼下她正当宠,怎么会把你推出去来分自己的宠爱呢?” “徐婕妤好像是怀孕了,只是尚未公开。” “怀孕了?”秦千聆皱眉,声音低沉:“怪不得,当今皇帝最是喜新厌旧,她是怕自己公布怀孕的消息后,自己不能侍寝,失了圣宠,才想把你献给皇上,帮她固宠。” “恐怕正是如此,阿聆,我该怎么办?”林绘锦语气变得焦虑:“入宫以前我们说过的,深宫大内,帝王之家,最是冷血无情,我们不求在这里谋得大富大贵,只求平平安安地活着,直到我们出宫那天,我不想留在这吃人的深宫里,勾心斗角,消磨一生。” “不会的,阿锦,我有办法。”秦千聆郑重道。 “什么办法?” 秦千聆想了想:“我想办法帮杜昭容争宠,让皇帝到杜衡殿来,不去你们珠镜殿,而你,学舞的时候就故意表现得笨一点,短时间内不要学会,这样应该可以先拖延一些时间,以后我们再慢慢想法子。” “也只能先这样了。” “只是你要是学得慢,不知是否会受罚……” “比起被献给皇上,受罚算什么,我不怕的。”林绘锦笑着让秦千聆安心。 秦千聆看着林绘锦,这个笑得明媚的女子,曾经两次救过自己的命,无条件地对自己好,从未要求回报,她此生最好的朋友。她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她一定,一定要护她周全。 “只是,我们俩的关系万不可让旁人知道了,以后若是在人前见了,你便当不认识我。”秦千聆道。 “这是为何?”林绘锦惑然。 “别问原由,总之你这样做定是好的,你放心,阿锦,”秦千聆抱住林绘锦,缓慢而坚定地说道:“我们一定会平安出宫的。” 我们一定会平安出宫的。 两个少女在朱红的殿门前紧紧相拥,远东的天空,泛起一点将明的光,无声笼罩着天地。 第四章 冷宫之畔 林绘锦在床上躺了没多久天就亮了,赶紧起床收拾,过会儿就得去伺候徐婕妤起身梳洗了。 林绘锦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拿出自己昨晚在院子里捡的一块小石块,握在手里,对着额头比划了几下,闭紧了双眼,咬咬牙,突然就朝着额头猛地砸下—— “呃~”林绘锦压抑着自己的痛呼,秀美的面容皱成一团。 好疼——林绘锦忍不住张嘴咝咝吸着凉气——果然是比想象的疼啊。 温热的血液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林绘锦伸手沾了些血抹在门槛上,刚抹好就听到隔壁传来开门的声音,她赶紧把手里的石块扔到床底下,趴在地上,突然啊地大叫一声。 隔壁的韵怡听到林绘锦的惊呼赶紧跑过来,却见林绘锦从地上站起来,一手捂着额角,鲜血从手底下流了下来。 “哎呀,这是怎么了?”韵怡有些惊慌地去扶林绘锦。 “韵怡姐姐,我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到门槛上了。”林绘锦痛得脸色有些发白,还是强忍着痛意说:“这可怎么办?恐怕不能去伺候婕妤了。” 韵怡是徐婕妤从娘家带来的丫头,自小跟着伺候的,深的徐婕妤信任,林绘锦新进珠镜殿,自然该唤她一声姐姐。 “没事,我带你去找婕妤说说,婕妤这么宠你,肯定不会怪罪的,说不定还会赐你些金创药呢。”韵怡说着扶着林绘锦就往徐婕妤屋里走。 “多谢韵怡姐姐了。” “不必客气,咱们同在殿里伺候婕妤,理应互相照应才是。”韵怡笑着说道。 二人来到徐婕妤寝屋,徐婕妤已经起身,披散着一头秀发坐在镜前,看到林绘锦捂着头一脸血的,吓了一跳,起身问道:“怎么回事?” 林绘锦忍痛行礼,道:“婕妤,奴婢方才不小心摔了一跤,磕破头了,今天早上恐怕不能伺候您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徐婕妤走过去细看了看:“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 “不用不用,多谢婕妤美意,只是奴婢地位低贱,这点小伤自己包扎一下便可,不敢劳烦太医。”林绘锦恭敬低头。 徐婕妤思索道:“只是你这要是留了疤就不好了。” 林绘锦道:“奴婢只是小小宫女,不怕留下疤痕。” 徐婕妤温和地笑了笑,道:“那怎么行,女孩子家家的,脸上留个疤多不好看。也罢,你今日便好好休息吧,不用到我跟前伺候了,韵怡,去拿一盒金疮药给绘锦用,哦对了,顺便把上个月陛下赐的那盒舒痕膏也拿来。”吩咐完,又对着林绘锦说道:“好好打理,万不可留下疤痕,自己的脸,自己可得好好爱惜,知道吗?” 林绘锦感激地欠身行礼道:“绘锦知道了,多谢婕妤赏赐。” “下去吧。”徐婕妤转身坐回镜前,拿起一把玉梳梳起头来。 “是。” 徐婕妤带着韵怡去清宁宫给皇后请安去了,林绘锦趁着这个时间出了珠镜殿,往她跟秦千聆约好的地方去。 宫内东边的长街靠近冷宫,平时也没什么人走动,林绘锦担心徐婕妤提前回去了,自己回晚了不好交代去了哪儿,于是在长街上飞跑起来,到中间一转弯就到冷宫旁边了,林绘锦只顾着埋头跑,没成想在拐角处撞了一个人,那人倒没事,林绘锦自己反被撞得跌坐在地,头上又是一阵钝痛,手里的舒痕膏摔到了地上,咕噜咕噜滚出好远。 不会又出血了吧?林绘锦抬手摸了摸白布包扎的额头,干的,还好。 “何人在此莽撞失礼?” 头顶传来一声威严压抑着怒气的质问,低沉有力。 林绘锦皱着眉抬头,面前站着一身黑色镶金云纹袍服的男子,发髻高束,五官大气俊美,带着不怒自威的威仪。 男子在看清林绘锦的脸的刹那,神色突然一震,目光凝在林绘锦脸上,仿佛穿透世代的光阴,瞬间的迷离,然而只是一瞬,林绘锦尚未看清,男子已经恢复如常,似乎刚才的震惊从来没有发生过。 “你又是什么人?”林绘锦站起来,上下打量面前的男子。 那男子审视林绘锦,目光竟让她有些害怕想要闪躲,什么人竟有这等威仪? “不回我的话,倒敢反过来问我?胆子倒是不小。”男子目光沉了沉。 此人身着便服,不是太监不是侍卫,又有如此威势,难不成是皇上?虽然皇上来过几次珠镜殿,只是自己每次都不到跟前伺候,因此到现在还没见过皇上。林绘锦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冲撞了皇上可是大罪啊,只是,皇上这个时间应该不会出现在这里啊,这儿可是冷宫! 不对,应该不是皇上。听说晋王母妃的寝宫在这儿附近,虽然太妃逝世好几年了,但是晋王因为身患痼疾,皇上怜惜晋王,所以把他留在宫中养病,晋王也就经常来太妃生前居住的宫中祭拜追忆太妃,那这个人极有可能是,晋王。 “阁下难道是晋王殿下?”林绘锦小心翼翼地探问。 男子并不回话,只是神色间隐隐有默认的意思。 林绘锦赶紧跪下道:“奴婢参见晋王殿下,奴婢刚刚入宫,不识得晋王殿下,望殿下恕罪。” “起来吧。”男子目光凝在林绘锦身上,墨色琉璃般的眼眸里似有风云涌动,莫名生出一股寒意来:“你叫什么?是哪个宫里的?怎么在此处横冲直撞的?” “回晋王的话,奴婢林绘锦,是新进宫的宫女,在珠镜殿伺候,奴婢来这里是因为……”林绘锦把掉在地上的舒痕膏捡起来,伸手展示给男子看:“是因为奴婢先前在疏落院受教的时候,在这边结交了一个好友,她最近受了点伤,我特地给她送药来的。” “怎么她受了伤,你头上却裹着纱布呢?”男子跨前一步,高大颀长的身影立时笼罩了林绘锦,奇异的香味萦绕在鼻间,低沉的声音听在林绘锦耳里却仿佛炸开在头顶,凌人的威压让她耗费极大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至于颤抖起来。 无暇顾及其他,她只能实话实说:“回晋王的话,奴婢只是个宫女,地位低下,没有什么好药,只能弄伤了自己,祈求主子怜惜,赏赐给奴婢些药物。” “哼。”面前的男子轻笑一声,那无形的威势瞬间消散大半:“你倒是个重情义的,只是你就不怕我把此事告诉徐婕妤?你自残来欺骗于她,倒不知她会怎么想,你说呢?” 林绘锦抬头,近在咫尺的脸笑得有些戏谑,这距离,太近,她赶紧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这才回道:“奴婢的事哪里值得金尊玉贵的晋王殿下如此劳烦,况且奴婢听说晋王殿下最是大度温和,想来也不会为难我一个小小宫女吧?” “是吗?你听说我最是大度温和?”男子眯了眯眼,笑里似乎带上了些危险的气息。 林绘锦咽了口唾沫:“是啊,晋王殿下大人大量,不会跟奴婢计较吧。” “是吗?”男子再次上前,微微弯腰,抬手,在林绘锦脸颊间游移,却并未触碰到她。 林绘锦感觉到男子指尖隔着薄薄的空气传来的温度,心口一滞,登时跪了下去,低头轻呼:“殿下!” 面前的男子突然轻笑一声,那灼人的目光似乎停留在她身上,良久眼前一亮,男子移步离去。 林绘锦抬头,看着他的背影在长街上越行越远,终于转过拐角不见了,这才敢站起来。 这个晋王,跟她听说的似乎不太一样…… 第五章 献计昭容 杜昭容早晨去给皇后请安后回来,心情似乎又不好,正在殿里发脾气,伺候的小宫女沁书正好撞到她气头上,被罚了掌嘴,现在脸都肿得没法见人了,躲在后院里哭呢。 秦千聆放下手里的水桶,递了块手帕给沁书,沁书抬起头看了看她,又赶紧捂住脸,跑回了房间,并未接她的手帕。 秦千聆并不在意,转身进了正殿,杜昭容满面怒容,正不知骂着哪宫哪殿的妃嫔。 见秦千聆入内,登时怒道:“谁让你进来的。” “回昭容,奴婢自己进来的。”秦千聆只是欠身行了个礼。 “好你个奴婢,竟敢如此大胆,绿盈,把她这个不知好歹的拖下去,掌嘴。”杜昭容一拍桌,涂着丹蔻的纤指直指秦千聆。 绿盈正欲上前,秦千聆突然开口道:“昭容,奴婢进来其实是有话要说,奴婢有办法帮助昭容重获圣宠。” “你说什么?”杜昭容一愣。 绿盈脚步顿住。 “我说,奴婢有办法助昭容重获圣宠。”秦千聆不卑不亢地说道。 “你说的可是真的?”杜昭容目光中半是怀疑,半是希冀。她失宠已经一年有余,试过了各种办法都没能重获圣宠,现在也只能病急乱投医了,如若从前,一个不起眼的宫女口出如此狂言她只会罚她更重,根本不会听她胡言乱语。 “自然是真的,奴婢怎么敢欺骗昭容?” 杜昭容思索片刻,道:“那倒也是,是什么办法,你且说来听听。” 秦千聆取出一张纸,对着杜昭容展开道:“昭容只需把这上面所列的食材和药材都找来,就可以了。” 杜昭容示意绿盈把秦千聆手里的纸呈给自己,她凝神看了看,上面规规矩矩用簪花小楷书写着的不过是些普通的食材和药材,再看秦千聆时,目光中已经带了大半的怀疑。 “你确定只要这些东西就可以了?”杜昭容质问。 秦千聆点头道:“是的。” “简直是胡说八道!来人,把她给我拖下去掌嘴!” “昭容何不试试?”霍清然声音高了八度:“昭容要处置我随时都可以,要重获圣宠却极难,昭容便试一试,就算没有重获圣宠,也没什么损失不是吗?” 杜昭容抬着的手顿住了,片刻之后她缓缓放下手,道:“好,我暂且相信你一次,但是如果陛下不来的话,我就将你——”杜昭容话锋一转,变得尖利起来:“赐死。” “陛下若是不来,奴婢甘愿受死,只是,此计不是一两日便可见效,还请杜昭容耐心等候。” “好,我等着。但是你先说说你用这些东西要做什么?”杜昭容再看了一遍纸上的簪花小楷,还是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 “奴婢听说陛下近来忧心国事,连日劳累,恐怕无法全神处理公务,所以奴婢要用它们熬一碗定神汤,帮助陛下凝神静气。” “只是一碗定神汤?” “没错。” “呵,当今陛下可是堂堂天子,要喝什么汤没有,就凭你这个,就能吸引陛下?况且这太医院有天下最好的大夫,他们配的醒神汤还比不上你一个小小宫女的?”杜昭容有些不屑。 秦千聆微微一笑,道:“陛下自然是要喝什么汤都有,只是我这一碗汤,他却没喝过。” 杜昭容拂袖:“哼,大言不惭,到时候陛下不来,可有你好受的。” “该奴婢受的,奴婢自然受着。” “就怕你受不住。” “昭容说笑了,奴婢就是受不住,也得受着的。” ——此汤须得文火熬上两个时辰,每次只出一碗。 秦千聆熬好了汤,盛装好。 ——昭容最好在每日申时送到御书房去。 绿盈端上定神汤,跟着杜昭容往御书房走去。 ——昭容一定要说是自己亲手熬的,打点一下主管太监,让陛下一定要喝这碗汤,就算不喝,也要闻到。 “李公公,这可是我亲手熬了两个时辰才熬好的,最能帮助陛下凝神静气,还请李公公帮帮忙,让陛下尝一口,也好缓解陛下劳累啊。”杜昭容悄悄塞了鼓鼓一袋银子到李公公手里。 “杜昭容真是有心了,陛下感念昭容这份心,想必也不会辜负了您的。”李公公笑着,收下了钱袋。 ——把汤交给主管太监送进去即可,自己不要提一个字要进去的话。 “还请李公公替我转告陛下,注意休息,不要太过劳累,我就不进去打扰陛下了。” “昭容的话,老奴一定带到。” 杜昭容带着绿盈,聘聘婷婷地离开了御书房。 第六章 被迫收徒 翌日 秦千聆想起和林绘锦的约定,趁着杜昭容去给皇帝送定神汤的时候出殿往冷宫的方向去。 无人的路上传来一阵微弱的鸟叫,秦千聆走过去一看,原来是新生的喜鹊雏鸟从巢里掉下来了。 秦千聆小心翼翼地捧起小鸟,前后扫了一眼,确定没人之后,脚下用力,一下子跃上树枝,轻轻把雏鸟放回巢里,里面还有两只雏鸟,都望着她吱吱喳喳,她瞧着可爱,忍不住伸手轻抚三只小鸟,脸上露出温暖的笑容。 路上突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秦千聆笑容一滞,从枝叶缝隙间望出去,瞧见一名宫女服饰的年约十四五的少女轻手轻脚地朝这边走来。 秦千聆不动声色。 却见那少女停在了树下。 “你快下来,我都看到你上去了,你还要在上面待到什么时候啊?”那少女突然脆生生开口。 秦千聆一惊,竟然被发现了。 当下无法,只得跳了下去,刚一落地,那少女陡然发难,横掌劈来,秦千聆探手格挡,一把抓住少女的手腕,瞬间把力卸去,同时手上一拧,一个旋身把她的手腕别到背后,左手绕过肩膀,作爪状卡在少女的脖子上。 “哎哟疼疼疼!放手放手放手!”少女拧眉尖叫。 “你是什么人?”秦千聆低声问道。 “我就是个宫女,我没有恶意的,我就是想试试你的功夫而已嘛,你快放手,疼死我了,我的胳膊——”少女急切解释道。 就她这个身手,确实也不像是能表示什么恶意的样子,只是此人突然来试她功夫倒不知为何,算了,想来自己的身份也没有暴露,便不管她了,免得倒给自己惹上什么麻烦。 秦千聆松手,也不再管她,自己转身就走。 “等等!”少女在背后揉着胳膊喊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宫里的?” 秦千聆并未理她,脚下分毫未歇。 少女一跺脚,跑到秦千聆面前张臂拦住秦千聆去路。 “我叫你等一下!你可知我是谁?”少女挑眉,有些得意洋洋地准备等秦千聆问。 秦千聆看都没看她一眼,径自绕开她离去。 少女登时一怒,再次跑到秦千聆面前拦住她的脚步,气鼓鼓地喝道:“大胆!我可是敬武公主……身边最得宠的一等宫女净心,我看你不过是个最低等的宫女,我问你话你竟敢不答?” 秦千聆打量了面前的少女一眼,突然欠身行礼道:“参见敬武公主,奴婢无意冒犯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不要怪罪。” 敬武公主萧晗吓了一跳,张开的双臂收拢交叠在胸前,惊讶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是敬武公主的?可是我哪里扮得不好?” 秦千聆直起身子,目光在萧晗身上游移,萧晗也低头随着她的目光面带诧异地打量自己。 目光停在萧晗的鞋上。 “公主的鞋子上绣的是鸾鸟纹,这可不是宫女敢穿的花样。”秦千聆恭敬回道。 萧晗瞧瞧自己的鞋尖,恍然大悟:“哎呀,原来如此,你竟如此细心,看来下次我得更加注意才是了。” “公主若是无事,奴婢还有主子交代的急事要办,不能在此久留,公主大人大量,放奴婢离去吧。” “等等,谁说本公主无事了,本公主还有事儿呢,你功夫这么好,不如你教教我,你做我的师傅吧。”传说中醉心武学因此封号都叫敬武的长公主萧晗睁着闪亮亮的圆眼充满希冀地望着秦千聆。 “奴婢只是个宫女,哪敢做公主的师傅,师傅就不要开奴婢的玩笑了。”秦千聆没想到这敬武公主竟这般爱玩,看来着实麻烦得紧,得赶紧开溜啊:“奴婢着实有急事要办,必须得先走了,公主殿下还是另拜名师吧。” 萧晗见秦千聆转身想走,当即扑过去趴在地上抱住秦千聆一条腿,喊道:“不行不行,我就觉得你厉害,从小到大父皇给我请了很多名师,我学了那么多,人人都说我很厉害,但是在你手里连一招也走不过,我看你比从前我父皇给请的那些师傅都厉害,我就要拜你为师,师傅,你就收了徒儿吧。” “不可,公主殿下,这样于礼不合的,你还是快起来吧,被人看见奴婢是得受罚的。”秦千聆吓了一跳,堂堂敬武公主竟完全不顾身份地扑在地上,她用力拔腿,没想到萧晗抱得倒紧,拔不出来,倒是可以踢开她,但她又不能青天白日地就对公主动武,一时无法,忍不住头疼扶额 “不!我不起来!除非师傅答应收我为徒,否则我就不起来!”萧晗拿头蹭了蹭秦千聆的小腿,竟然撒起娇来:“师傅,你就收了我为徒吧,我真的好想跟你学功夫啊,真的特别想。” 秦千聆艰难前进两步,萧晗抱得稳稳地被拖行两步,丝毫没有松手的迹象,秦千聆咬牙切齿道:“公主,咱们能不能先起来说话。” 萧晗摇头,坚定答道:“不能不能,除非师傅收我为徒,教我武功,否则我绝不起来!” 秦千聆低头研究从哪个角度把脚抽出来比较可行,突然隐隐听到一阵脚步声,似乎有几个人正向这边走来,眼下这个样子可万不能让别人看见,否则冒犯长公主的罪名她一个末等宫女可担不起。 “好好好,我收你为徒,你快起来。” “真的?”萧晗惊喜仰头。 第七章 公主之争 秦千聆听着耳边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忙点头:“真的,快起来吧。” “多谢师傅。”萧晗大喜过望,当即松手起身,顺手拉起秦千聆腰间的宫牌看了看:“师傅原来你叫千聆啊,杜衡殿的,那以后我就去杜衡殿找你啦。” 萧晗刚一站起来,转角处就走过来两名太监,见她二人站在路旁,以为是普通宫女,便也没管,径直赶着走了。 待那两名太监走远霍清然才看着萧晗正色道:“公主,你千万别再叫奴婢师傅了,奴婢只是小小宫女,实在当不起,这要是被人听见,奴婢还得受罚。” 萧晗笑盈盈地拍拍身上的尘土,歪头想了想道:“也对,那这样吧师傅,没人的时候呢我就叫你师傅,你呢也别自称奴婢,更别叫我公主了,你就叫我萧晗吧,叫我晗儿也成,我们暂时抛了这尊卑关系,从前父皇给我指派的老师全都恭恭敬敬的,教我武功也不尽心,生怕我磕着碰着了的,师傅你说这习武之人哪有不受伤的?一个个整天就知道巴结我拍马屁,结果害得我学了这么些年也没学出什么名堂,这次我们可千万不能这样了。” 秦千聆有些无语,这个公主还真不是一般的不拘小节,让人汗颜。 “这可不成,公主,这样吧,我们各退一步,我以后不再自称奴婢,但还是叫你公主,我若直呼公主大名,被人听了去可是大不敬之罪,你可饶了我吧。” 萧晗撅了撅小嘴,有点不情愿地妥协:“好吧。” “还有,”秦千聆抬手伸出食指强调:“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会武功的事情,也别让人知道我教你武功。” “师傅我发誓,绝不让人知道。”萧晗重新绽开笑容,拉着秦千聆手臂左右摇晃:“师傅,那你什么时候教我武功啊,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现在吧,就你方才一下子把我拿住的那招擒拿,或者你轻易就上树下树的那个轻功,现在就教我吧,师傅,你……” 秦千聆被萧晗左一句师傅右一句师傅地叫得头疼,当下赶紧打断萧晗的长篇大论:“公主,我还有事,今日恐怕没办法教你了,不如改日吧。” “改日是哪日?不能让别人知道你会武功,我就不能光明正大地去找你,那你什么时候才能教我啊?”萧晗皱眉思索。 秦千聆想了想道:“就明日这个时辰吧,你来杜衡殿外等我,到时找一个没人的隐秘地点,我秘密传授你,记住,切莫让任何人看见。” 萧晗迅速点头,咧嘴一笑:“徒儿遵命!” “我还有事便先走了。”秦千聆说罢转身。 萧晗跟上去:“师傅你去做什么?恰巧我眼下无事,不如我陪你去可好?” “不用,公主还是回去吧,你我这关系可不能让别人发现。” “眼下我刚拜师,还想同师傅多待一会呢……” 两人正说着,绕过一处小花园,迎面走来一名同萧晗差不多大的少女,一身锦绣华府,长裙曳地,珠翠晶莹,身后跟着两名宫女。 萧晗脸上笑容顿敛,拉着秦千聆就要绕走。 秦千聆心道此人身份不低,却不知是谁,来不及行礼便被萧晗拉走,那少女却快步上前在二人面前驻足挡住去路,神色高傲,面带嘲讽道:“十一姐去哪儿?又扮宫女玩儿呢?我看十一姐也不用扮了,本就像极了宫女了。” 萧晗一挑眉,冷冷笑道:“我今日心情好,不跟你计较,你少惹我。” 萧晗说着,拉着秦千聆准备走,面前的少女突然冲她厉声喝到:“大胆!看见本公主竟敢不行礼!来人,给我掌她的嘴!” “是。”少女身后的两个宫女应声,挽起袖子准备过来拉秦千聆。 “谁敢动手?”萧晗一下挡到秦千聆面前,怒视那两个上前的宫女:“本公主看她时活腻了!” 两个宫女被吓到,都停下了脚步,求助地望向少女。 少女气冲冲地推开宫女:“没用的东西,本公主亲自动手。” 萧晗瞪着少女愤愤道:“萧浅,你敢!” 原来是先皇十二女,乐清公主萧浅,看来这乐清公主同敬武公主可是很不对付。 “不过教训个奴婢,你看本公主敢不敢!”萧浅扬手便想秦千聆扇来。 萧晗一把抓住萧浅的手腕,咬牙威胁道:“论封号你我同级,论年纪我是你十一姐,你见到我不但不问好,还敢对我不敬,我看我倒是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什么叫做长幼有序!” “你敢!” “你再找麻烦,你看我敢不敢!”萧晗手上用力,一下将萧浅甩了出去。 两个宫女赶紧上前扶住萧浅,萧浅气得猛地将宫女推开,反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一个宫女脸上:“没用的东西!” 那宫女登时吓得蒙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跪下,战战兢兢道:“公主恕罪。” 萧晗唇角微钩,面带不屑,拉过秦千聆道:“告诉你,这个宫女是本公主的人,你要是敢动她本公主绝不轻饶!”说罢拉着秦千聆在萧浅咬牙切齿的恨不得一刀杀了她们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转身离去。 秦千聆忍不住扶额,这个萧晗是真傻还是假傻?她不说这句话还好,说了这句不就完全把她放在她们两个公主的战争中心了吗,萧浅对付不了萧晗,恐怕把怒火全都转移到她身上了,真是被萧晗害惨了。 真是莫名其妙就收了个傻徒弟,还要让师傅背锅。 “师傅别怕!”待走远,萧晗状似安抚地拍拍秦千聆的肩膀:“萧浅一向跟我犯冲,不过我已警告她了,她不敢拿你如何的。” 秦千聆看着她信心满满的微笑,几次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口,最终无奈摇头。 算我倒霉…… 第八章 圣宠再临 秦千聆偷溜出去教完萧晗武功后刚回到杜衡殿没多久,杜昭容就从御书房回来了,脸色似乎不是很好,看到秦千聆就喝道:“千聆你给我过来!” 秦千聆欠身行礼,神色平静:“昭容何事?” “你不是说皇上一定会来吗,这都几日了,皇上还是没来,你该当何罪!”杜昭容厉色质问。 “奴婢说过,此计不是轻易便见效的,眼下不过五日,昭容还需耐心等候。”秦千聆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哼!”杜昭容冷笑:“皇上要是一直不来我是不是就得一直等下去?你这么说我还没法儿处置你了?” “昭容可问过李公公,皇上是否尝过这汤?”秦千聆问。 杜昭容想了想道:“李公公说皇上每日都喝,只是对此只字未评。” 秦千聆笑了笑:“昭容,奴婢保证,三日之内皇上一定驾临杜衡殿。” 杜昭容面色一凝,道:“若是陛下不来呢?” “奴婢任凭昭容处置。”秦千聆敛眉道。 “好!”杜昭容唇角一斜,冷笑一声,狠狠盯了秦千聆一眼,转身进了正殿。 绿盈待杜昭容进殿后才凑到秦千聆跟前低声道:“你不必说得如此死的。” “劳绿盈姐姐关心,我有分寸。” 绿盈叹了口气,摇摇头,进屋伺候杜昭容去了。 两日后,皇上依旧没来杜衡殿。 杜衡殿众人看霍清然的眼色都不自觉的带上了一抹若有似无的同情,绿盈也不再说什么了,因为她知道此时再说什么也无用了,愿上天保佑这个丫头吧。 第三日,秦千聆把熬汤的时间推后了一个时辰,并告诉杜昭容,一个时辰之内陛下若是没来,昭容再送去御书房。 一个时辰后,杜昭容正欲对秦千聆发脾气,一名小太监突然兴冲冲地跑进来,语带惊喜地说道:“昭容,皇上来了!” “你说什么?”杜昭容一怔,似乎有点恍惚。 那太监兴奋地回道:“皇上来了,眼下都快到殿门口了。” 杜昭容脸上霎时绽开一个极欢喜的笑,甚至有点要喜极而泣的样子,皇上已经一年多未再踏入杜衡殿一步了,今日竟真的来了,杜昭容是真的高兴得有些恍然了,当下赶紧摸摸自己的脸和发髻,紧张地问:“绿盈,我的妆容怎么样?头发呢,乱不乱?” 绿盈笑答:“昭容,您今日很美,陛下定会喜欢的,赶紧出去迎接陛下吧。” “对,快去迎接陛下。”杜昭容点点头,正欲转身往外走,突然想起秦千聆还在,想到秦千聆生得是极美,万万不能被陛下瞧见,遂正色道:“你赶紧去后院,无论如何绝不要出来。” 秦千聆欠身:“是,昭容。” 说罢,自行退到小厨房,守着那罐温着的定神汤,隐隐听得前屋传来男人的话语声和朗笑声,原本她内力不错,只要提气凝神,前殿的话定能听清,只是想着不过是些男女的虚伪调笑,听了也是污了耳朵,倒不如不听,她也从来不需要听那人的声音。 不多时,绿盈过来盛了一碗定神汤端去前殿。 秦千聆看着那满满一碗汤,嘴角翘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一切都要慢慢来,放心,现在的她什么也没有,除了耐心。 那日之后皇上一连三日宿在杜衡殿,杜昭容重获圣宠的消息长了翅膀一般火速传遍整个宫闱,这后宫之中,左右不过这种事情传得最快。 各宫的人都上赶着巴结,昔日冷落的门庭现在已经成了整个后宫最热闹的所在,各宫后妃,内官奴才都卯着劲往杜衡殿道贺送礼。 秦千聆因此大受杜昭容宠爱,分了她杜衡殿上好的一间屋子给她住,之前给她安排的活全都撤了,每日只让秦千聆负责熬汤一事,又捡了不少皇上新赐的东西赏给她,只是还是防着秦千聆,从不让她到陛下跟前伺候。 秦千聆一下子就闲了下来,如此一来倒让萧晗大为受益,好像她从早到晚地守在杜衡殿门口似的,只要秦千聆一出去就缠着她教自己功夫,导致秦千聆一度不敢出门,总觉得门口来来往的一个二个都像萧晗。 这日晚上,秦千聆和林绘锦约在冷宫旁的巷子里见面。 日子刚过十五,这几日天气正好,月色还很明亮,只是偶尔隐入云层,透出点点暗光,仿佛藏在暗处悄悄窥伺整个人间的一只眼。 冷宫里尚未有一人居住,是以连个守卫都不见,附近也是半个人影也无,只有夜风偶尔吹过,触及肌肤凉凉的,裙角微微摇曳,拂过久未有人途经的朱红宫墙。 林绘锦提着一盏八角宫灯出现时,秦千聆已经等她良久了。 一月未见,两人都有些担心对方。 “阿锦,你最近可还好?”秦千聆迎上去笑问道。 林绘锦柔柔展笑:“杜昭容得宠后的这些日子皇上都没来珠镜殿了,徐婕妤虽然心情不好,但对我倒还好,皇上不来我心里也宽松许多。” “那就好,徐婕妤可有什么新的动作?” 林绘锦摇摇头:“这倒没有,只是徐婕妤恐怕这几日就会宣布怀孕的消息了,阿聆,要是婕妤趁陛下来看她就把我献出去可如何是好?” 秦千聆微微蹙眉:“她应当不会立时就推你出来,毕竟她要是自己还受宠就定然不会想让她人取而代之,你最近还在学凌波舞吗?” “还学着呢,只是我故意表现得笨手笨脚的,好多次惹得徐婕妤生气了呢,可是,只怕这样也不是个长久的办法,徐婕妤一旦公布怀孕的消息,皇上定是要来探望她的,等时日一久,我又该如何是好?” “放心,我不会让他有这个机会的。”秦千聆双眸微眯,目色迷蒙,状似温言抚慰林绘锦,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语气里带着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一丝狠厉。 “不让谁有机会?”林绘锦对秦千聆突然的变化有些疑惑,正打算细问,却见秦千聆忽然抬手制止了她的话。 “有人过来了。”秦千聆低声道。 林绘锦屏气凝神,却是什么也没听见,她不会武功,只有普通人的耳力,自然是听不见的。但看着秦千聆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只好跟着她一起默不作声。 少顷,突然听得巷子外传来一阵特属于少年的爽朗笑声。 人未现,声已至。 “竟然被发现了,七哥你瞧,这就是我同你讲过的那个有趣的宫女。” 第九章 故人重逢 两名年轻男子出现在巷子口,个子较矮的那个少年提着一盏灯笼,正笑呵呵地瞧着她们,正是一月前秦千聆偶然遇到过的齐王萧玧。 萧玧身旁那名男子年纪稍大,约摸二十出头的样子,身形修长,玉冠锦袍,剑眉星目,鼻挺唇薄,连下颌的角度都完美得刚刚好,仿佛经过最精密的计算,真真是俊极近妖,却丝毫不媚,只让人觉得英气勃发,浩然激荡。 那男子看见秦千聆,忽地一怔,双眸犹如一片深潭,表面泛着粼粼光芒,内里却似暗潮涌动,百转千回,让人捉摸不透。 他只是站在那里,竟好像穿过了千百岁月。 秦千聆只觉得心口一痛仿佛被一双手紧紧攫住,撕扯、挣扎,快被拉入深渊,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明明她一直都是知道的,在这深宫里,早晚会遇到,为什么还是会这样? 面上还分毫未动,萧玧已经大大咧咧地走过来,道:“好个丫头,我查过了杜衡殿根本就没有什么秀厢?你竟敢骗我。” 秦千聆回过神来,语气似乎有些微不可查的隐怒:“我看御书房也没有长你这样儿的公公,咱们彼此彼此。” “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们认识?”林绘锦一头雾水。 仍旧站在巷子口的男子目光死死锁在秦千聆身上,从他目光落在秦千聆身上的那一瞬起,就没再挪过分毫。 萧玧表情一顿,透露着一种干坏事被人当场抓包的窘迫感,别扭道:“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又大半夜在外鬼鬼祟祟的作甚?” “你难道不也是半夜在这儿鬼鬼祟祟形迹可疑?你又是作甚?” 萧玧再次吃瘪,一时无法反驳,只好结结巴巴道:“你这……你能跟我一样吗?我可是有正经事的,况且,你怎么能跟我比,你可知我是谁?”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秦千聆似乎完全平静下来,冷漠地回了一句,拉着一脸迷茫的林绘锦就往巷子口疾步走去。 秦千聆速度迅疾,萧玧一时发愣,她们就已经绕开了他的阻挡。 “诶你怎么说着说着就走了,是不是没法解释想逃跑了?七哥你快拦住她们!”萧玧叫喊着追上来。 巷口的男子目光追随着秦千聆,身形却是未动,秦千聆也丝毫未停留地出了巷子,头也不回地离去,连衣角也没有触碰到他毫厘。 萧玧不服气地追上去,不料反被男子拦住。 “七哥你怎么回事儿,我叫你拦她们,你拦我作甚?莫不是……光线太暗没看清楚?” 两人脚步加快,跑得远了,身后的声音渐渐微不可闻。 林绘锦边走边微喘着气问道:“阿聆,这是怎么回事?你认识他们?” 秦千聆说道:“算认识吧。” “他们看起来不像普通人,恐怕是哪位王爷,我们这般不敬会不会有事?” “不会,他们不知道我们是哪个宫里的。”秦千聆强忍下心中酸楚,挤出笑脸。 秦千聆把林绘锦拉到路口,说道:“我们俩一块若再被人看见怕是真的不好解释,便在此分路走吧。” 林绘锦点点头:“你自己小心些。” “嗯,你快走吧。”秦千聆轻轻推了推林绘锦,后者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秦千聆看着林绘锦手里那盏八角宫灯的灯火渐渐远了,身后的脚步声却逐渐近了,她耳力甚好,隔着老远便听见了,想了想便转身朝着与回杜衡殿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身后那人静静跟着她,不紧不慢,秦千聆提气疾行,速度快若奔马,却似踏雪无痕,不留任何印记,她的轻功一向是很好的,极少有人可以匹敌,但身后那人却分毫不落,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宫中的侍卫却完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秦千聆一路奔行至皇宫西南角的竹林,传说这里曾闹过鬼,是以最是冷清,便是青天白日也不会有半个人影,她毫不犹豫进了竹林,身后那人也紧跟着进去。 月亮钻出云层,月光大盛,只是竹林里疏影横斜,却也不是看得完全清楚。 追进去的自然是方才萧玧称七哥的男子,忽然失去秦千聆的踪迹,他站在竹林间四下打量。 突然左侧一根竹子微微一晃,只一瞬,秦千聆激射而出直扑向男子,手里的竹枝爆发出利剑般地威势,直取脖颈!如奔雷!似疾电! 就在竹子微晃的刹那,男子身形如猎豹般敏捷后退,速度之快,落叶纷纷随之翻卷而起! 竹枝顶端离男子脖颈不足两寸,男子倒压韧性十足的新竹,侧身凌空翻卷,先前被压倒的新竹猛力回弹,秦千聆身形一歪,稳稳躲过。 脚下却是毫厘未歇,男子堪堪落地,竹枝再次直逼,小小竹枝却似包含万钧之势,锐不可当! 男子再退! 右手拂过翠竹,顺手折下竹枝。 两根纤细竹枝此时却似两柄出鞘的利剑,纠缠在一处!剑势凛冽! 秦千聆招招狠厉不留一丝退路,男子剑剑格挡化解每一次攻击!剑气激荡,竹枝上的竹叶尽数化作飞灰。 太快!转瞬间两人已走过数十招,招式大开大合,却又毫无花俏,周围翠竹尽断,一丈方圆之地不留一张完整的竹叶! 而二人手里的竹枝,依旧完好如初,仿佛只是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摘下叶片。 “清然!”男子突然急喝一声。 他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是在遂扬的城楼上,城楼外,是战场。 那年他第一次临阵观战,地点是在一座名叫遂扬的边塞小城,登上城楼时看到的第一个出战的人就是当时刚满十三岁的霍清然。 那少年一身银色战甲,跨马而去,意气风发,一剑直指敌军将领,声音清脆像山泉滴落青石板,又铿锵如瀑布砸落深潭:“霍家军霍清然前来应战!” 第十章 竹林激斗 清然—— 这一声仿佛一道惊天霹雳,将秦千聆原本决绝冷漠的脸陡然劈裂! 这个几乎被人遗忘的名字,恍如隔世。 她剑招微顿——那几乎是肉眼不可见的变化,武功稍低微一些便看不出分毫差别,但男子与她势均力敌,高手过招,又如何能不发现这决定胜负的一顿——男子竹枝急颤,一道劲气激荡,登时将秦千聆手里的竹枝挑飞。 秦千聆愣在原地,目光又似冷漠又似悲痛。 男子并未攻击,收起竹枝,看着秦千聆眼底极致地悲痛,却似感同身受。 他踏步上前,将秦千聆拥进怀里。 当年战场上的少年,只用了三招,就将敌将挑落马去。 那一战霍家军完胜,明朗飞扬的少年凯旋,登上城楼看到初到战场的七皇子,用带着稚气的声音朗声笑道:“听说你是皇子,你功夫如何,不如我们比一场?” 彼时,他还不知道,眼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原是个英气勃发的少女。 “清然,你还活着。”压抑的极致的欢喜,仿佛寻回丢失多年的珍宝,连声音都忍不住颤抖。 多少个夜里梦中出现的人儿,此刻竟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他甚至一开始害怕,不过又一场美梦罢了,没有人明白他的内心翻起过多么汹涌的浪潮,直到这一刻,他仍旧无法平静,这一切都是真的,仿佛是神的恩赐。 “不要叫我清然,你不配。”冷若冰霜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男子猛地一怔,然而他却更紧的抱住怀里的人,生怕她转眼便消失,像在梦里的每一次一样:“清然,事情不是……” “住口!”秦千聆——不!应该说是——霍清然,一把推开男子。 男子不意,竟被推得踉跄,身形狼狈。 他看着眼前女子的脸,有冷漠,有悲痛,有愤恨,却绝无欢喜——她见到自己并不欢喜。 “清然你为何……” 霍清然怒目而视,眼眸氤氲一层薄雾:“当年太子殿下受困栖山,你身为殿下重倚却不来援,是为不忠;先皇受贼子逼宫,你身为人子却不反抗,是为不孝;枉顾天下百姓,苟且偷生于弑父杀兄的贼人麾下,是为不仁;于你有活命之恩的骠骑大将军全家被诛你却分毫不顾,是为不义!”字字血泪,掷地有声:“萧玴!对你这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只顾自己苟且偷生的无耻之徒,我没什么好说的!” 尾音陡然上扬,话未说完,霍清然身形暴起,瞬时拳头已至眼前,萧玴速度不落半毫,双手抬起交叠挡下—— “清然,当年事发突然,我人在平州,相隔千里之遥,等我赶到时太子早已遇害,连天下都已易主,我不是不援,而是来不及支援!” 霍清然脚下用力一点,一跃而起,身体在空中扭转,右腿激烈横扫,直劈萧玴左脸! 萧玴(yi四声)顺势右弯,再向后划过半圆,右手撑地,一翻身重新直面霍清然—— “萧玚掌握重兵,控制整个京城,父皇病重,几日便惊怒而逝,我手中无兵,孤身一人,便是硬拼,也不过枉送性命,却无半点作用!” “借口!”霍清然略带哭腔地声嘶力竭,不待萧玴身稳,一掌直取面门。 萧玚提气疾退—— “我偷生萧玚手下,不是为着自己偷生,而是隐忍蓄力,待有朝一日能推到萧玚,以正太子和霍家清白之名!” “虚伪!”霍清然身形再变,一连串凌厉掌法如群星齐坠,叫人眼花缭乱。 萧玴躲避不成,硬接霍清然数十掌,双手带出一串残影—— “我赶到栖山,霍大将军和霍小将军头颅尽皆被砍,只余身躯,我只能将他们身体殓葬,那时我已发誓必为霍家报灭门之仇!” “我不信!”霍清然旋身、回转,以手肘为武器,狠狠撞过去。 萧玴凌空后翻,霍清然顺势而上,萧玴双手抓住霍清然右手,猛地一拉,两人间的距离猛地拉近,呼吸相闻! 静止! “清然,我一直在找你,这四年来我从来没有停止过。”萧玴低头,目光直直地锁定霍清然。 “你不要再假惺惺的了!”霍清然抬头看他,恨恨说道。 “清然,我说的全都是真的,若有一句假话,便叫我不得好死!” “既然你一直在找我,那这四年来我一直在京城,以你的能力又怎会找不到?”霍清然质问。 萧玴有些泄气,脸上是无尽的自责和愧疚:“这四年来萧玚一直想寻机杀我,我不敢暴露,只能暗中派人找你,我得知你坠入泗水,便沿着泗水打探,我没想到你会在京城,更没想到你竟会入宫,离我这么近,清然,是我太笨了,没有早些找到你,你便是千万分怨怪我,也是应当的。” “萧玴如今已做了皇帝,他若是真的想杀你,你还能安然在此?” “这件事情说来复杂,日后我定会向你说明……” “你还想骗我,叛徒!你背叛先帝、背叛太子、背叛千万将士!你背叛我!”眼泪终于隐藏不住,痛苦、愤怒、怨恨!一股脑地喷涌而出! 霍清然手上爆发出莫大的力量,挣脱萧玴的钳制,一掌击向后者的胸口,距离,太近!速度,太快!萧玴来不急躲避,也不想躲避,但他本可顺势卸力,也不过会受点轻伤,可他全无躲避的打算,生生受了这一掌。 连退十数步,直到撞到一棵粗壮的竹子才停下来,萧玴一低头,喷出一口鲜血。 霍清然一惊,没料到他竟不躲开,当下愣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却不知是痛快多还是悲苦多。 “清然,当年的错已无法挽回,我不求你能原谅我,只求你给我个机会,让我证明,我没有背叛任何人,更没有,背叛你。”萧玴站得笔直,除了嘴角残余的血迹,好似刚才那一掌他从未受过。 他的语气近乎哀求,霍清然突然想起多年前那个萧玴,那个清朗骄傲,永不低头的少年,心弦忽颤。 霍清然一动不动,看着他,眼里倒映着斑驳的月色,叫人辨别不清。 良久—— “别再来找我。” 她转身向竹林外走去,不疾亦不徐,背影孤寂而凄楚,映着惨白月色,让人忍不住心疼。 待她的背影终于消失不见,方才还一副全然无事的样子的萧玴好像忽地被抽去了灵魂,猛地单膝跪低,一手扶着竹身,更多的鲜血从他口中冒了出来。 他低着头,嘴角却是一抹欢喜的笑意。 你还活着,真好。 第十一章 我会杀你 霍清然又回到那个梦里,黑夜如墨浓重。 四颗人头高高挂在城楼上,晃动。 她不用再上去,她知道那是谁的。 她的父亲、母亲、长兄和幼弟。 正元二十九年,春夏之交,太子带兵进京,意图不轨,骠骑大将军霍寻云统领大军,欲拥太子谋反,特夺其爵位、诛灭九族,悬挂霍寻云及其夫人裴氏、其子霍青岚、霍青寒四人头颅于丹凤门城楼之上七七四十九日,以示天下! 她看到的那一日,天气很好,没有下雨,更没有飘雪,青天白日,将一切罪恶和冤屈掩藏在阴影的最深处。 霍清然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没人叫她,毕竟她现在悠闲得很,但她也不能太过随意,还是得去跟杜昭容告罪的。 她起身简单梳洗一下便出去了,正殿里内务府的人来送今秋的新衣和布料等等,管事的太监上赶着巴结杜昭容,所有东西都是挑的最好的。 霍清然在门外后者,准备等内务府的人出来了再进去。 “听说了吗,晋王殿下旧疾又犯了,陛下今早还亲自去探望他了呢。”一个小宫女走进院子里,小声同身旁的一名太监说到。 “真的啊?这晋王殿下病养了好几年了也不见好,你说不会压根儿就没得治吧?”小太监问道。 宫女立刻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瞪着眼低骂道:“别瞎说,你不要命了?” 太监赶紧轻轻抽了一下自己的嘴,堆笑道:“是是是,你瞧我这张嘴,多谢姐姐提醒,不过,咱们皇上对晋王还真是特别关照,晋王患病这些年,都一直把他留在宫中照顾。” “是啊。”宫女点点头,还欲再说些什么,突然看到站在院子角落里的霍清然,赶紧停了话头,冲霍清然微笑:“千聆姐姐。” 小太监显然吓得不轻,赶紧赔笑着也叫一声姐姐,一脸地担忧刚才自己说的话被霍清然听了去。 二人不再停留,匆匆赶去偏殿做事去了。 他旧疾犯了?怕是因为自己昨天那一掌伤得不轻吧。 当今晋王,也就是萧玴,先帝七子,霍清然四年来一直在京城,自然知道萧玴因为身患重疾而被皇上萧玚留在宫中治病的事,眼下萧玚还亲自探望,他们兄弟二人,竟是这般交好么? 呵!萧玴,昨夜你说的那些话,究竟有几句真? 霍清然心中冷笑,转念又觉悲痛,此时内务府的人告退出来了,她默默平复了一下心情,若无其事地走进殿内,向杜昭容请罪,杜昭容被内务府那些人精似的宦官好一顿吹嘘拍马,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意料之中没有怪罪霍清然,只叫她去准备熬汤的材料。 霍清然退出来,也不着急,不紧不慢地准备着。 定神汤熬了一个时辰,霍清然如往常一样从袖袋里取出一小包东西,打开,是绿色的粉末,她挑了一点洒进罐子里,绿色粉末遇水便融,转瞬便消失无踪,她用勺子搅了搅,重新扣起来,继续神色如常地熬汤。 皇帝萧玚一般是天色擦黑的时候来,但是今日,杜昭容等到天都黑透了萧玚都没来。 杜昭容有些不喜,于是叫小太监刘亭去打听一下萧玚去了哪儿,没过多久,刘亭就匆匆跑回来了。 原来今日上午徐婕妤不适,请太医诊脉,结果竟发现徐婕妤已有近三个月的身孕,萧玚大喜,因此午时便去看徐婕妤,一直到晚上都留在珠镜殿。 萧玚登基四年,只有一位公主,去岁曾得一位皇子,却不过五月便夭折,是以此次徐婕妤怀孕萧玚十分重视。 霍清然心下了然,看来徐婕妤是耐不住了。 杜昭容得知此事后大发脾气,但也无法,萧玚今夜是不会来了。杜昭容刚刚重获圣宠,这才没过多久就又有了失去的可能,当晚又是气愤,又是担心,竟失眠了,好几次拉着霍清然问萧玚还会不会来,霍清然再三肯定回复她,折腾了半夜,才勉强睡去。 第二日,霍清然熬好定神汤再次让杜昭容送去御书房,让她告诉皇上,他昨日没来,怕他劳累,所以特意送来的。然而这次杜昭容却叫霍清然陪她一块去,大概是怕有什么事情,想让她帮自己拿主意吧。 二人一路走到御书房门口,杜昭容本想让李公公把汤端给皇上,不料皇上竟叫她进御书房说话,杜昭容大喜过望,让霍清然等在殿外,自己一个人进去了。 杜昭容刚一进殿,一名身材高大、着武将服饰的男子走了出来,那人四方大脸,眉粗眼小,鼻直口阔,看起来有些凶。 霍清然站在路边,一眼便看见那人出来,门口的李公公笑眯眯地跟他寒暄两声。 那人阔步向前,走出没多远,突然觉得旁侧一道灼人的目光紧紧跟着自己,他转头一看,只见一名宫女静立在路旁对自己怒目而视,目光如炬,仿若其中燃烧着熊熊怒火,那神色,竟叫他堂堂神威营统领背脊发凉。那双眼中闪烁出地光芒,好像一头看见猎物的雄狮,而他,就是那只猎物! 他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盯着霍清然厉声喝到:“大胆宫女,见到本官竟不下跪!” 他怒目圆睁,浑身威势尽数爆发,他也是从战场上一路拼杀上来的,一身血腥暴戾之气任谁见了都畏惧三分,此时雷霆之怒,全部压向那个宫女,终于,那宫女眼里的寒芒徐徐收敛,转而低头,不再看他,膝盖缓缓弯曲,最终轻声落在石板上,声音沉重:“奴婢,参见大人。” 他终于满意,看了那卑微地跪在地上的宫女两眼,转身离去。 直到走出去好远,他才突然反应过来,不过是个小小宫女,自己竟会有那样被威胁窥伺之感,简直荒谬至极,想起刚才那个宫女,突然觉得似乎有些眼熟,再想却又完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转念一想,怕是自己看岔了罢,他忍不住摇摇头,很快便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霍清然跪在地上的刹那,只觉得双腿似有千斤重,砸在地上那声似有震天响,内心浪潮汹涌,这个人,这张脸,她永远不会忘,当年在栖山峡谷亲手偷袭杀了霍寻云的人,她如何能忘! 你活得这样好,也好,这样你才有机会尝试,从云端跌落的滋味。 她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张嘴无声道:“我会杀你!” 她刚一站起来,李公公便急急走过来,劈头盖脸地训斥:“你这个没规矩的奴才,你可知方才那是谁?” 霍清然摇头。 “那可是神威营统领范持,哪是你一个宫女能开罪得起的……” “李公公。”杜昭容的声音突然传来:“莫不是我殿里的人有什么错处?” 李公公脸色瞬间转变,挂上恭敬的笑,道:“这倒没有,我只是看昭容这个宫女长得倒是机灵,所以同她说两句话罢了。” 杜昭容脸色一变:“那倒是多谢公公,不麻烦公公了,我先回杜衡殿了。” “昭容慢走。”李公公笑呵呵道。 霍清然跟着杜昭容走了没多远,杜昭容突然驻足回头,看着霍清然,心道,这张脸果真是狐媚得紧,看来不能再带她来御书房了,若是李德把她荐给陛下,我倒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了。道:“下次就不用你同我来了,你只需仔细着把定神汤熬好便成。” “是。” 十二章 帮我杀一个人 秋意渐渐深了,一场秋雨毫无预兆地到来,天气愈发冷了。 连着几日萧玚都没再来杜衡殿,杜昭容担忧之下夜夜失眠,加上这天气骤凉,竟染上了风寒。 给杜昭容诊病的太医换了人,从前一直是陈太医负责给杜昭容请脉,这次不知怎的换成了魏太医。 魏太医诊了病,开了方子,随手指了霍清然随他去太医署拿药。 太医署霍清然倒是没来过。 魏太医领着她进了一间屋子道:“你且先在此处等候,我抓好药会给你送来。” “有劳魏太医。” 语罢,魏太医转身出了屋子,霍清然环顾一周,正想找个地方坐下,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门口。 魏太医竟这般快?霍清然诧异地望过去,神色顿时一凝——萧玴。 萧玴跨步进来,而后将门合拢。 霍清然反应过来,怪不得陈太医换成了魏太医,原来是有人从中斡旋。 “清然。”似乎是近乡情更怯,面对霍清然,萧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不知晋王殿下找我何事?”霍清然面上一派清朗,仿佛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宫女。 一声晋王殿下让萧玴呼吸一滞,那么冷漠疏离的称呼。 “清然,今日我找你来,只是想将那日未说完的话都告诉你,至于最后你信或不信,我都无怨言。”萧玴缓步走近。 霍清然冷漠一笑:“我不记得我和晋王殿下之间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萧玴驻足,抬手将一把剑递到霍清然面前:“你看看这是什么。” 霍清然脸上的冷笑瞬间冻结,她看着那把锈迹斑斑的剑,剑鞘的花纹已经腐蚀得完全看不出原貌,但她却一眼认出这把剑——它曾助她杀伐四方,直取敌寇之首,她曾带它驰骋疆场,立下赫赫战功——寒鸣剑,曾经属于霍小将军的贴身宝剑。 从她拿到它的那一刻起便从不离身,直到四年前栖山峡谷之围,剑鞘掉落在峡谷内,剑身随她坠落泗水,从此无踪。 然而此刻,它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霍清然接过剑,拔出,摩擦的声音嘶哑难听——不再如当年,利剑出鞘,威震三军——这是她的剑。 剑身比剑鞘腐蚀得更加厉害,她忍不住轻抚她曾经最亲密的战友,仿佛拂过她自己锈迹斑斑的灵魂。 剑鞘在栖山峡谷,那里有上万的尸体,数万柄残剑,血与火的侵蚀,如何才能找到这小小一把剑鞘? 剑身沉落泗水,激流涌动,不知被冲向何方,或许坠落深潭,又如何找寻? 原来,他真的在找她,甚至不放过每一寸土壤。 霍清然抬头望向萧玴。 “什么时候找到的?” “剑鞘是那年冬天找到的,剑身前年才找回,本想找工匠修复,但找了好多人都说锈得太厉害了,已经无法复原了。” “再怎么修复,都不是原来的样子了。”心已经千疮百孔,如何修补?家已经零落成泥,如何复原? “清然……”萧玴觉得有些难受,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这些年,他埋葬了自己所有的感情——他以为不需要感情,他只需要隐忍、筹谋、争权夺利,如暗中窥伺的毒蛇,只等出洞的一日,飞身化龙。 他背负了太多仇恨,他以为他已经麻木——直到他看到霍清然的那一刻,他才发现,原来并不是。 “我一直,都在找你。”萧玴道。 霍清然还剑入鞘,眸中露出尖锐的讽刺:“那又如何,晋王殿下不是依旧锦衣玉食,在仇人手底下苟且偷生吗!” “清然,”萧玴走近,语气沉痛道:“萧玚母子将我母妃折磨致死,灭我外公满门,屠尽跟我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五千近卫,我何尝不跟你一样痛,一样恨!” “既然你这么恨他,为什么不杀了他,反而还好好做你的晋王,踩着无数人的鲜血和尸体,锦衣华服,富贵盈天!” “不!清然,”萧玴双手按上霍清然肩膀,面容平静却狠绝地道:“我不光要杀了他,我还要毁了他,他不就是想要这江山吗,我就让他眼睁睁看这江山旁落,让他受万民所指,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霍清然一怔,伸手推开萧玴,冷笑道:“说什么要毁了他,你若跟他没有勾结,为何萧玚偏偏不杀你?” “那是因为我手里有父皇传位给皇兄的圣旨,萧玚怕圣旨流传出去,所以才一直不敢杀我。” “传位圣旨?”霍清然皱眉。 “没错,当年父皇重病垂危时我母妃陪侍在侧,但是萧玚带兵逼宫,父皇身边的人都被萧玚控制,父皇便把圣旨交由母妃保管,也因此,萧玚母子为逼问圣旨下落,将我母妃折磨致死。”萧玴深潭一般的双目中痛与恨交织。 “那这圣旨又如何到了你手里,难不成是端妃娘娘自己跑来给你的?”霍清然仍是不信。 “当年母妃将圣旨藏在殿里的蒲团之下,德妃派人去搜殿,只不过德妃身边有一个宫女曾受母妃一恩,母妃向她求助,她便偷偷将圣旨藏了起来,后来德妃怕有遗漏再次派人搜殿,那宫女又借机将圣旨和一封说明事情始末的信一起放回了蒲团里,并找机会告诉了我,我才得到圣旨。” 霍清然默然片刻,复而问道:“那圣旨现在何处?” 萧玴道:“我自然不能带在身上,也不在宫里,我将它放在一个极安全的所在,只是现在暂时无法给你看。” 霍清然道:“晋王殿下,无凭无据的,就凭你一人之言,叫我如何能信你?” “清然,我已暗中筹谋四年,现如今只差一点我就可以覆灭萧玚的天下,如今无论你信我与否,你都得停下你现在的所有行动。”萧玴神色严肃。 “我自有我的方式复仇,与你何干!”霍清然转身欲走。 萧玴一把拉住霍清然的手,道:“我听说,杜昭容凭借一碗定神汤重新获得萧玚的宠爱,那碗定神汤是不是你熬的?” 霍清然回头,冷冷道:“放手!” 萧玴似没听见她的话,继续说道:“你在汤里加了什么?神仙草,嗯?” 霍清然一惊,时隔四年,他还是那么了解她。 神仙草不过是路边一种不起眼的野草,然而它的根却有大用,打仗时,如果兵困马乏,只需挖些神仙草,熬出汤汁来,给人和马按量服下,哪怕粮草断绝,急行军数日,也可消解一切人马的疲惫,打起仗来更是狠勇,不死不休,然而这种东西对身体的伤害非常大,药效过后,身强力壮的也会连老弱妇孺都打不过,而身体稍弱的,则很有可能精力衰竭而死,因此神仙草极少有人使用,除非生死存亡关头。但若是剂量用得极小,它就是一种慢性毒药,它会让人的精神日日饱满,连用三四月,浑身血气翻腾,心境稍有起伏就极可能浑身血管爆裂而亡。 霍清然猛地一挣,一掌拍出,萧玴侧头退步,拿住霍清然手腕,收手! 二人距离再度拉近! “你必须马上停下,你这样是杀不了他的,现在时日尚短,无人发现异常,再过一段时间太医就会诊出有异,难道太医会不知道神仙草?你只会把自己赔进去。”萧玴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霍清然。 霍清然手肘撞击过去,萧玴却不躲,生生受了她这一击,依然紧紧箍着她。 “那又如何?难道要我像你这般苟且偷生,置血海深仇于不顾吗?” “你若死了,你的仇如何能报?清然,你先收手,很快我就可以带你出宫,我们一起,毁了他的江山,手刃萧玚,让他尝尝百倍千倍的痛苦。” 霍清然一掌推出,将两人距离拉开,平静地看着萧玴道:“好,想让我收手可以,除非你能让我信你。” “你要如何才能信我?” “帮我杀一个人。” “谁?” “萧玚的亲信,神威营大统领,范持。” 十三章 湖边受罚 紫云阁南边有一湖,名曰栖翠湖,大小不过数亩,最深处约摸有一丈余,湖正中央种有一丛荷花,距离岸边也有些距离,栽种之时取的是荷花出淤泥而不染,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意境。 眼下天已入秋,湖里的荷花都谢了,只留下片片硕圆的荷叶静静漂浮。 栖翠湖旁边靠着小花园,花园中有一块空地,此时几名豆蔻少女正在园中空地上踢毽子玩,为首的正是乐清公主萧浅,因着此处挨着萧浅的紫云阁,是以她常在此处玩耍。 身边几名她宫中的宫女小心翼翼地配合着她,既不让她输,也不让她觉得无聊,技巧拿捏得恰到好处。 少女们玩得兴起,一名宫女却不小心将毽子踢到了萧浅身上。 啪——一记耳光狠狠扇在那个宫女脸上。 “不长眼的奴才。”萧浅愤愤骂道。 那宫女登时吓得跪地连连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公主恕罪……” 萧浅还欲打骂,余光却瞟见栖翠湖边来了个宫女,手里提着几袋包得整整齐齐的药材,大概是刚从太医署过来。 萧浅转头一看,不正是那日敬武公主萧晗一直回护的宫女么。 萧浅伸手,旁边一名宫女立刻将毽子放到她手里,萧浅勾了勾唇角,把手里的毽子轻轻一抛,抬脚用力踢向霍清然—— 那由五彩稚鸡尾羽制成的毽子划过霍清然面前,扑通一声落进了湖里,瞬间便沉了下去,只留下几圈涟漪缓缓荡漾开去。 霍清然并不理睬,自顾自继续往前走。 萧浅气势汹汹地带着宫女太监们拦住霍清然去路,道:“你!竟敢将本公主的毽子踢到湖里!” 霍清然欠身行礼,虽是不愿搭理萧浅的,但毕竟此时自己身在皇宫,身份不能暴露,也不得不向萧浅行礼:“奴婢并没有碰过公主的毽子,公主怕是看错了吧,奴婢还得赶回去为杜昭容煎药,便告退了,望公主见谅。”说完,便转身欲走。 “站住!”萧浅喊道,身后的宫女立刻结成人墙拦住霍清然挡住去路。 萧浅得意地笑着说道:“本公主没叫你走你敢走!” “不知公主还有何吩咐?” 萧浅微微仰头,带着一个王朝公主的倨傲,扬起嘴角,故作大度道:“本公主一向是宽宏,你这奴婢虽冒犯于我,我便不罚你了,只是你将我的毽子打落湖中,却是不能随意便饶你,如此,我也不多责罚你,你只需下水去将我的毽子捞起来便可。” 霍清然瞧了瞧平静无波的湖面,那毽子早已消失得没影了,栖翠湖说深不深,但说浅也不浅,要在湖底找到一只毽子却也不是一件易事,怕是有人故意要让她淹死在里面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宫里偶尔淹死一两个宫女,就像吃饭睡觉一般平常。 “公主明鉴,奴婢方才只是恰巧经过,并未碰到公主的毽子,而且,奴婢并不会凫水,恐怕没办法为公主打捞毽子了。”霍清然回道。 “你是说本公主冤枉你咯?”萧浅说着,环顾了一下身边伺候着的宫女太监们,“你们说说方才看没看到是何人将我的毽子打落水中的?” “是她!就是她打落的!”周围的人纷纷应和,生怕晚了一点声音小了一点公主就感受不到自己的诚意。 刚才还因为无意将毽子踢到萧浅身上而吓得跪地求饶的宫女此时已经一脸坚定愤慨地看着霍清然,纤细的食指直指霍清然,仿佛霍清然欠了她五百两银子似的,大声道:“公主,奴婢看得真真的,就是她把公主的毽子打落水的!” 萧浅满意地一笑:“本公主宽宏大量,只是叫你把毽子捡回来弥补过失,你竟敢抗命?” “奴婢虽只是一名宫女,却也不能被人随意栽赃,”霍清然说着,不着痕迹地缓缓挪到了栖霞湖岸的边缘,只需再踏出一步,就会跌落湖中:“不如容奴婢去请敬武公主来,敬武公主一定会还奴婢一个清白。” 萧浅笑容一凝,脸色顿时垮了下来:“你以为我会怕萧晗,就算她现在就在这儿,你今天也一样非得给我下去不可!” 萧浅怒气冲冲地跨步去推霍清然,霍清然似乎被吓到,脚歪了歪,向旁边倾倒,同时却悄无声息地踢中一块石块,萧浅去势急,刚巧一脚踩到石块上,脚一扭,身子立刻不受控制向湖中倒去,她不自主地伸手抓向身旁的霍清然,后者却似要跌倒时想保持平衡一般,手迅速向后一划,恰巧躲过了她的手。 霍清然踉跄两步,稳住了身形,与此同时—— “啊!”短促的惊呼过后,萧浅扑通一声摔进湖中 周围的人立刻炸了锅,尖叫声此起彼伏—— “公主!” “公主落水了!快救公主!” 萧浅不会凫水,此刻只能在水里拼命挣扎。 霍清然在一旁看着,她此时却是不能走的,毕竟公主落水,自己一个宫女不但不救,还趁乱离开,实在不是一个小罪,萧浅必定会趁机报复。 两个太监踢掉靴子就往水里跳,其他宫女则在岸边努力探手欲拉他们上来,周围乱成一锅粥,不断有宫女太监奔过来,终于手忙脚乱地把萧浅救上来。 萧浅浑身湿透,原本精心挽好的发髻凌乱地耷拉下来,水珠顺着她的衣角和发丝滴落,她被宫女们搀扶着,一阵猛烈咳嗽,吐了不少水,一时狼狈至极。 待萧浅勉强回过神来,后怕不已地她抬手指向霍清然,狠狠道:“来人!把她给我拿下!” 刚把萧浅从湖中救上来的两个太监迅速扣押住霍清然。 “不知奴婢犯了什么错?”霍清然问道。 “这个奴婢不尊本公主懿旨,害本公主落水,”萧浅似乎眼神怨恨,想动手给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婢一巴掌,无奈在水中一番挣扎,此时力气都耗尽了,若不是宫女搀着,怕是站也站不稳:“给我重打三十大板!” “公主你无意落水,与奴婢有何干系?” “若不是你违抗本公主懿旨,我如何会靠近这栖霞湖?又如何会落水?” 霍清然冷笑,自己害人不成反害己,竟还能将此当做罪名安在她身上。 霍清然被人按在专用行杖刑的条凳上,三十杖一下下落在她身上。 “用力打,给我狠狠地打!”萧浅厉声道。 行刑的太监又加了几分力气。 霍清然从小习武,内外功夫都不弱,军营里的廷杖都受过,这些太监的三十杖对她来说不会有多大的伤,但她此时身份只是个小宫女,对于一个柔弱宫女而言,三十杖已经是几乎危及性命的刑罚,霍清然咬唇不吭声,面上则故意做出痛苦神色,脸上冷汗涟涟,仿佛真的快死掉一般。 打完三十杖,萧浅却还不解气:“你给我在这儿跪五个时辰,陈添,看着她,跪不足五个时辰就立刻乱棍打死扔出宫去!” “是,公主。”名叫陈添的太监应声,和另一人一起把霍清然从刑凳上拖下,让她跪在一旁。 重责三十又罚跪五个时辰,霍清然若真的只是个普通宫女,怕真的就在这儿丢了性命了。 萧浅微勾唇角,俯视狼狈不堪的霍清然:“给我好好在这儿跪着,看萧晗能不能救你!”语罢,见霍清然面露不服怨愤,终于满意地带着人回紫云阁去了,她方才落了水甚是狼狈,且这天气,浑身湿透了,冷得紧,得赶紧回去换身衣裳。 其他宫女太监们在周围或看好戏、或面露同情,对着霍清然议论了一阵都渐渐散了,不多时,原本热闹的栖霞湖边就只剩下被罚跪的霍清然和监督她的太监陈添了。 约摸过了大半个时辰,秋雨飘洒起来,时大时小,但绵延不绝,监视霍清然的太监陈添跑到不远处的亭子里躲雨,坐在围栏上盯着她。 深秋的雨带着寒气丝丝渗透进身体。 不知何时雨又下大了,在天地之间织出一张网帘。 雨水一股股顺着霍清然的发缕流下来,她跪立在大雨中,浑身都是冰冷的。 疯狂砸落在身上的雨突然消失了,一双在雨中沾染了一点泥泞的白靴出现在身侧,霍清然抬头,身旁一袭白衣的好看的少年撑着伞为她挡住了暴雨,一把伞几乎都用来遮霍清然,少年大半个身子转瞬就湿透了。 十四章 国公府世子 少年面上有些诧异又带着些怜悯,道:“你这个小宫女犯了什么错?怎么在这里罚跪?” “陆世子,”陈添匆忙冒雨跑过来道:“不可啊陆世子,我家公主罚她在这里跪着,您可不能帮她呀。” 陆世子?听闻乐清公主一直爱慕的陆国公家的世子名叫陆临,难道是他?可是他怎么会这个时候一个人出现在后宫里? 陆临闻言皱眉,道:“乐清公主又随意处罚宫人,她罚这个宫女在此跪多久,你跟她说,我把人带走了。” “万万不可,陆世子,我家公主罚她是有原因的,这个宫女不知礼节,不尊公主懿旨,冒犯公主殿下,才受罚的。”太监慌忙解释道。 陆世子不满地看了一眼太监:“公主是什么性子,我怎会不知?”语罢又低头对霍清然道,“你且起来吧,不必在此罚跪了。” “这可不行这可不行啊,公主要是知道了会打死奴才的,陆世子您别再难为奴才了。”陈添急得声音都带了点哭腔。 “世子,您要是真想帮帮奴婢便不要理会我,奴婢跪足了时辰自然可以离开。”霍清然跪着,并不抬头看他。 “你这丫头,竟是不领情。” “不,正是因为奴婢领世子的情,才不能起来。” 陆世子愣了愣,反应过来,自己这次虽能救她,但若乐清公主因此更加生气,自己倒是没事,只怕吃苦的还是这小宫女,自己不能常在宫中,自然不能次次帮她,若她因此殒命,只怕自己没法不内疚,她这样做,既是救她自己,也是为他着想。 陆世子无奈地笑着摇摇头:“你倒是很聪明,只是乐清……” “陆世子——”远处一名宫女撑着伞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对陆世子说道:“陆世子,原来您这儿,娘娘问着您呢,说您怎么还没到,特意打发我来找您的。” 当今贵妃陆羡是陆国公最小的妹妹,也就是陆临的小姑姑,那陆临出现在这里就没什么意外了。 陆临看了看霍清然,道:“我会向乐清公主……” “公子最好什么都别说,”霍清然打断陆临的话:“贵妃娘娘怕是等急了,公子还不去吗?” “是啊,公子,娘娘还在等着呢,怕真是等急了,您快跟我走吧。”贵妃身边的宫女面色焦急地接茬道。 陆临想了想,拉过陈添,把手里的伞塞他手上,道:“你在这儿给她撑着伞,听到没有?” 陈添面露难色:“这……恐怕……” 陆临面色一厉,挑眉:“你敢不从?” 自家公主素来爱慕陆临,若是惹他不高兴了,他在公主面前说两句,公主立刻就可以把他乱棍打死,他可不敢违抗,陈添立刻缩了缩肩膀,瑟瑟道:“是是是,陆世子放心,奴才一定在这儿给她撑伞。” 陆临这才满意地罢手,转身往贵妃的含象殿走,那宫女立刻跟上去用手中的伞为陆临撑好,道:“公子您慢点,这雨大,您别淋着了。” 陆临远去的背影,渐渐在雨帘中越来越模糊。 等到完全看不见人了,憋了一口气的陈添立刻把伞移开,冲霍清然狠狠啐了一口口水,道:“你这贱女人,也配让本公公撑伞?” 霍清然抬头,冰冷地目光如剑一般刺向他。 陈添被这目光吓到,瑟缩了一下,想到她还被公主罚着,自己是来监视她的,她还敢以这样威胁的目光看自己,顿时更加怒火中烧。 “你还想反不成?”陈添说着抬手准备给霍清然一巴掌。 霍清然正欲抬手格挡,一声暴喝突然传来:“住手!” 陈添下意识循声望去,刚转过头还没看清楚人,已经被那人一脚踹翻在地上,翻滚两圈,顿时浑身都是泥水,他气得发抖,叫骂道:“哪个贱婢,敢打本公公!” 他爬起身来准备看看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欧的敢对他这个乐清公主身边的红人动手,定叫她连后悔都喊不出来。 然而他还没抹干净脸上的泥水,就听到那人骂道:“狗奴才,她也是你能动的?” 陈添不用看就能听出这个声音,这声音他太熟悉了,正是自己主子乐清公主的死对头——敬武公主萧晗。 陈添立刻吓得普通一声跪在泥水坑里,脸也来不及抹,呼呼地磕头道:“敬武公主,奴才有眼不识泰山,没看清是公主,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啊……” “师父,快起来,”萧晗把霍清然拉起来,紧张地上下检查一番:“你没怎么样?萧浅打了你三十杖?你伤得重吗?” “我没事,只是一点小伤。”霍清然示意萧晗放心。 “三十杖怎么可能是小事,师傅,你跟我走,我马上找太医来为你诊治……” “不必了,公主,我没什么大碍,这样不合规矩,我更不想因此被太多人注意到。”霍清然拉住萧晗。 “那你至少得跟我回去换身干净衣服,你受了伤,又淋这么长时间雨,病倒了怎么办!”萧晗拉着霍清然欲走,一晃又看到跪在一旁的陈添,表情立刻变得跟看见什么恶心至极的垃圾一样,又是一脚把他踹倒,喝骂道:“狗奴才!” 陈添迅速爬起身重新跪好:“是是是,公主骂得是!” “我告诉你,以后你再敢对她动手,我拆了你的骨头!”萧晗语气不带一点温度地说道。 “奴才再也不敢了,奴才再也不敢了……”陈添一个劲儿磕头道。 “师傅,我们走!” 第十五章 戏耍萧浅 雨渐渐小了,细细丝雨飘飘洒洒。 陈添还在磕着头,耳边突然传来萧浅的询问声:“陈添,你在做什么?” 陈添立刻停止了动作,扑到萧浅身边,但自己一身污泥,又不敢碰到萧浅。 “公主殿下,您可来了……” 不等陈添哭诉完求她做主,萧浅略有些急又带着期待地问道:“陆临哥哥方才来过是吗?” 陈添的悲惨哭诉被打断,但也不敢有丝毫怨言,赶紧站起来答道:“是,陆世子方才还在这儿呢,只是去贵妃娘娘那儿了。” “我要去找陆临哥哥。”萧浅开心得翘起嘴角,正欲往含象殿走,眼光无意瞥到一旁掉在泥淖里的伞,她认得,那是陆临的伞。 萧浅心疼地跑过去捡起伞,问道:“这是陆临哥哥的伞,怎么掉在这儿?” 陈添一愣,想到今日被霍清然害得祸事接二连三,此时是个好机会,正好让她也尝尝苦头,于是愤愤不平道:“公主殿下,您有所不知,您罚跪的那个野丫头,下贱得紧,见到陆世子经过就敢装可怜勾引陆世子,强行要陆世子的伞,您也知道陆世子一向心善,便把伞给了她,谁知她又不知好歹,把陆世子的一番好意随意作贱了,陆世子神仙般的人物,用的伞自然也是神仙的伞,但是您瞧瞧这把伞,现在有脏又破的,都是那野丫头弄的。” “那个贱婢人呢?”霍清然听着,恨得牙痒痒,竟敢勾引陆临哥哥,她非扒了这贱人的皮不可。 萧浅面上的点点羞怯欢喜渐渐消散,方才只顾着询问陆临的事,都没注意到秦千聆不见了:“那贱婢人呢?” 陈添暗自窃喜,表情却是跟萧浅同仇敌忾:“跟敬武公主走了,公主,奴才尽全力阻止她们了,奴才说公主罚她在这儿跪五个时辰呢,可她不听,丝毫不把公主的话放在眼里,奴才拦住她,那贱婢仗着敬武公主在身边还敢打奴才,也不看看奴才是公主您的人,打狗也要看主人呐您说是不是,公主,那小贱蹄子如此胆大妄为,您可一定不能姑息了她呀!” 萧浅脸色更黑:“什么时候走的?” “才刚走没多久,往那条路去了,估计是回凤阳阁了……” “走!”萧浅顺着陈添指的方向走去,身后撑伞的宫女亦步亦趋地紧跟着她,小心翼翼地不让她淋到一丝雨。 陈添也赶紧跟在萧浅身后,一脸得意洋洋的样子,心里愉快地盘算着待会如何整治霍清然。 园子小路的转角处是种着最新进贡的上品兰花,但这在皇宫里并不是什么稀罕物,转角对面是一座假山,是先皇方年寻得举国最厉害的工匠制成,假山虽小,却透着一股壮阔雄奇,山峰带着凛冽嶙峋之意,是天下难寻的精绝之作,但在这偌大的皇宫里也不过是最寻常的一隅。 萧浅走到转角处,突然“啊”地痛叫一声,扑倒鹅卵石铺就的曲径上,猛烈地撞击让她痛得战栗,一时蜷缩在地上起不来。 一颗无人注意的小石子滚落一旁。 “公主!” “公主殿下,您怎么样?没事吧?” 陈添和撑伞的宫女立刻惊慌地冲过去搀扶萧浅。 一身华贵罗裙沾染了尘泥,萧浅痛得眼泪直冒,这时候看起来才像是一个年纪不到十五的小姑娘。 “是谁?刚刚是谁打了我一下?”萧浅面带历色,眉毛紧皱。 “什么!竟有人敢打公主殿下?”陈添面带震惊地问道,仿佛听到普天之下最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这里除了我们就没有别人了呀。”宫女有些害怕。 萧浅被二人扶着站起来,刚一站稳,左肩突然又是一痛,不等她叫出声,又一颗石子重重击打在她的右肩,接着是手臂、胸口、腹部、小腿……一连数颗小石子打在她身上的各个部位,萧浅登时疼得连尖叫都发不出,站立不稳,只能靠宫女和陈添搀着。 “有刺客!有刺客!保护公主!”陈添高声喊。 一粒小石子猛然击中陈添的鼻梁,顿时鲜血直流,痛得太监在地上翻滚,哀嚎连连。 只是此处位置偏僻,鲜有人至,几人闹出这翻动静,竟也没有人过来查看。 “公主,我们快走吧,这里邪门得很,不安全。”宫女面带惊惧,战战兢兢地说道:“快扶公主走啊。” 陈添只能忍痛从地上爬起来,二人扶着萧浅往回走。 刚走了两步,却看见萧晗携着霍清然走近。 萧晗看见萧浅狼狈形容,表情诧异得有些夸张:“哎呀,十二妹,你怎么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真可怜啊我的十二妹妹。” 萧浅咬牙:“萧晗你这个卑鄙小人,你暗算我!” 萧晗摊手,惋惜道:“我倒是想呢,可惜我没那个能力,不知是哪位神仙出的手,我真要好好谢谢他为民除害。”说着,萧晗笑盈盈地抬手向虚空作揖。 “我杀了你!”萧浅突然推开扶着她的二人,向萧晗冲过来。 “呃——”脚踝穴位再次被击中,萧浅立刻软倒。 “呀!神仙又出手了,多谢多谢啊!”萧晗一脸幸灾乐祸,就差抚掌大笑了。 “公主,公主,我看这事邪门儿,我们快走吧,这里不宜久留啊。”宫女说着,和太监陈添一起扶起萧浅迅速离开。 因为穴位被击中而浑身软麻的萧浅目光狠厉地盯着萧晗,当然还包括她身旁那个一言不发却泰然自若的宫女,霍清然,直到二人消失在视野里。 “太好了,师傅,”萧晗见萧浅三人消失不见,立刻大笑起来:“今天总算收拾了萧浅,平日里她嚣张跋扈惯了,看她吃点苦头真是大快人心!” 霍清然莞尔,伸出一直隐藏在袖中的右手,摊开,一粒小石子躺在手心。 “还剩一颗。”霍清然道。 “这颗给我做个纪念,以后心情要是不好,只要看到这颗石头啊,我就能乐半天了。”萧晗接过小石头,在手里把玩一会儿,突然笑眯眯地望着霍清然道:“不过师傅啊,你这手功夫好厉害,什么时候能教教我啊,我要是学会了就不用你出手了,我自己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收拾萧浅了。” “这指上功夫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你根基不足,暂时还学不了。”霍清然无奈摇头道,这个萧晗怎么看到什么武功都想学,以后少在她面前用武功,否则她得学到何年何月呀。 萧晗心痛哀嚎,唉天叹地。 二人笑闹着渐行渐远。 只留下一行新鲜的脚印,蜿蜒至那做精妙绝伦的假山后,似乎在诉说着这里刚才上演了怎样的一幕戏剧。 十六章 夜探杜衡殿 三十杖虽没有对霍清然造成太大的伤害,但毕竟是三十杖,不是挠痒痒,加上受了杖刑之后又淋了那么长时间雨,深秋雨寒,霍清然也染了风寒。 杜昭容让霍清然好好休息,还安排了太医为她诊治,在宫女而言,这可是个过于恩宠的待遇了。 因着霍清然帮杜昭容重获圣宠,近来杜昭容对她很是倚重,样样都给她最好的,住的地方也是配置得精致,在杜衡殿中仅次于杜昭容的寝殿,俨然成为了杜昭容身边的大红人。 霍清然在房间里休息了一天,觉得有些闷得慌,遂欲打开窗户透透气,刚一推开窗,正巧当初领她进杜衡殿的宫女绿盈进来看她。 绿盈个性温和,对谁都心善,在霍清然刚来杜衡殿时也帮她说过话,绿盈见天气这么凉,霍清患了风寒还敢开窗,怕她病情加重,赶紧过去关上窗户,又把霍清然扶上床,嗔怪道:“这么冷的天,你还开窗,别忘了你还病着呢,仔细病得愈发严重了。” 霍清然笑道:“我只是觉得有些闷,想透透气罢了。” “透气也不行,外头天凉,等明日见了日头再透也不迟啊。” “多谢绿盈姐姐关心。” “说到关心你啊,还是咱们昭容对你好,”绿盈在床边坐下,说道:“知道吗,今早上昭容去给太后娘娘请安,特意说起你的事,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指责乐清公主任意欺辱我们杜衡殿的人呢。” 霍清然笑了笑,内心却一声叹息,杜昭容这个人没什么心眼,喜欢谁就对谁好,不喜欢谁就找谁麻烦,虽说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倒也不是心狠手辣的大恶人,只是她这种性子,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怕是走不远的。 绿盈接着说道:“乐清公主还想污蔑你推她入水,昭容带了两个当时在场的宫女作证,当场就拆穿了她的谎话,最后,太后让乐清公主给咱们昭容端茶赔罪,还罚她去佛堂礼佛三日,也算是替你出了一口恶气了。” “那两个作证的怎么找到的?”霍清然问。 绿盈道:“是她们自己主动来找的昭容,和昭容说了这件事。” 霍清然蹙眉,谁让她们去的?难道是萧玴? “你没瞧见,乐清公主当时脸都黑了,还是得给昭容端茶,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乐清公主好像腿脚不好似的,走路都有点跛,”言及此处,绿盈忍不住咯咯笑起来,泄愤道:“你都不知道,乐清公主平日最是自傲,对宫人们尤其不好,动不动就处罚宫人,甚至打杀了好几个宫女太监呢,宫里的下人们都很怕她,今天看她这样还真是大快人心。” 萧浅虽然胡闹招人恨,但霍清然现在其实不太想理会她,小小教训一下便可,她不想把过多的精力从自己真正要做的事情上转移开,此时听绿盈说起这些也并未很开心,只是礼貌地抿唇一笑。 绿盈却以为她病着没有精神,又和她说了些话,担心她精力不足,嘱咐她好生休息后便自己离开了。 将近亥时,萧玚今晚没来杜衡殿,宫人们伺候着心情不佳的杜昭容歇下了,主子一歇息,整座杜衡殿很快便陷入了寂静。 霍清然在房间里待了一整日,大多数时间都在休息,此时反倒是精神了,一丝睡意也无。 门外突然传来一丝细微的响动,似乎有人轻扣了一下门,但又止住了,透过门缝隐隐看到一个身影在徘徊,看起来不像杜衡殿的人。 霍清然悄无声息地靠近门口,拉开门一手抓向门口那人,那人反应丝毫不慢,扣住霍清然的手腕竟直接把她推进了房间,左手一拂轻轻带上了门。 “是我。”萧玴压低声音道。 霍清然抬头借着烛光看清了萧玴的脸,迅速收手,后退数步,道:“你怎么来了?你可知这是何处?” 他一个王爷,竟私闯后妃寝殿!这被发现了可是一不小心便是个秽乱宫闱之罪,他是不是疯了? “听说你病了,我只是想来看看你。”萧玴道。 “那你看到了,我很好,不劳王爷挂心。”霍清然冷冷道。 萧玴自嘲似的勾了勾唇:“你还是不愿信我。” “王爷不必如此,”霍清然直视他:“我们不是已谈好了条件?此时恐怕不是说此事的时候,时辰已晚,王爷没什么事的话就请回吧。” 语罢,霍清然转过身,不再面对萧玴。 少顷,听得轻细的脚步声走到门边:“你没事,我便放心了。” “等等!”霍清然突然开口:“那两个人是你派去的吗?” 那方沉默了一会儿,并未回答她的问题:“你不会等太久。” 门被拉开,再合上。 霍清然转身,房间一片空旷,门好好掩着,好像一开始就没被打开过。 片刻沉默,霍清然走过去打开门向外一看,月色昏暗,空无一人。 合上门转身,一眼看见桌上多出了一只黑底金线祥云纹锦袋,锦袋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霍清然走过去打开锦袋,里面是满满的腌渍金丝蜜饯。 这只锦袋霍清然是认得的。 从前的霍清然霍小将军行军打仗,不怕苦不怕累,就连战场上受刀伤箭伤都不怕,却偏偏怕苦,每次生病或是受伤都不好好喝药,非要有金丝蜜饯吃才肯喝那些苦涩的汤药,但是常年在外征战,经常粮草枯竭,连饭都没得吃,哪有什么蜜饯。 那年萧玴十六岁,第一次随军,霍清然受伤,军医开了不少汤药给她,她嫌苦不肯喝,萧玴独自一人连夜穿越敌军驻守战线,跑去30里外的镇上买了蜜饯带给霍清然,回来的路上被敌军探马发现,险些丧命,一个第一次离开京城走上战场的皇子,独自杀了敌方数十探马,在山里躲避敌军一天一夜,直到第二日傍晚才逃回己方营地,身受重伤的他笑着将蜜饯交给霍清然,当时只有十三岁的霍清然看到几乎成了一个血人的萧玴时,震惊得难言一语。 整个营地因为七皇子的失踪大乱,四处搜寻,萧玴返回后,霍寻云因霍清然任性妄为险些害死皇子而大怒,欲罚她脊杖,萧玴硬是撑着让霍寻云不处罚霍清然才晕过去。 从那以后萧玴每次出战都会随身携带一袋金丝蜜饯,每一次也都是用的这只锦袋, 霍清然拿起一颗蜜饯放入口中,甜丝丝的,似乎跟以前一样的味道,又似乎并不一样,她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想哭,却又不知为何哭。 她把锦袋系好,藏进了柜子的最深处。 已经四年了,她喝药不再畏苦了。 十七章 圜丘祭天(一) 过了十数日便到了冬至,每年冬至皇家都会在南郊圜丘举行祭天大典,以求国顺民安,天降甘雨,百姓五谷丰登。 往年本都是不带后妃的,但今年徐婕妤怀孕,因皇家子嗣单薄,为求皇子顺利降生,皇家子嗣兴盛,萧玚遂决定让徐婕妤等一众后妃都跟着去祭天,其中自然也包括最近正得宠的杜昭容。 日出前七刻,斋宫鸣太和钟,此时正是一天中最黑的时候,但祭天的队伍需此刻从皇宫出发。 杜昭容被安排在队伍的中后段,霍清然随行。 徐婕妤最近恩宠未失,因此还是把林绘锦藏得死死的,这次也没带她来。 虽是日出前七刻才出发,但杜昭容几个时辰前便起身沐浴焚香,梳妆打扮,穿上最为繁复的祭典礼服,一晚上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休息,所以此时在马车里,又饿又累的杜昭容头顶着不轻的礼冠坐着也睡着了,霍清然和绿盈在一旁扶着她,谨防乱了头饰。 队伍行出京城时天已经亮了,日出东方,彩霞万里。 南郊的路本是崎岖的,因着此次祭天大典贵人出行,尤其徐婕妤又有孕在身,工部提前派人把通往圜丘的道路修缮一新,倒是比城内道路不差太多。 出城没走多久,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和马蹄声,紧接着杜昭容的马车猛地一震,抖得马车内的人尽数失去平衡,尤其是睡着的杜昭容,整个人直接向左前方扑过去,幸好霍清然迅速反应,一把将她护住。 杜昭容一时受惊,花容失色,礼冠也有些歪了,吩咐霍清然下去看看发生了何事,绿盈留在车上为她整理礼冠。 后面还有不短的队伍,杜昭容的车驾不能堵在这儿,只能先驾走。 霍清然下了马车,看到有几名禁军聚在路边,遂问一旁跟着马车的太监道:“昭容问,方才发生了何事。” 小太监赶紧答道:“方才范持将军巡逻,驱赶路中央的小兽,不小心冲撞了一下昭容的车驾,你也知道,今日祭天大典,除了祭祀三牲是不能杀生的,只能驱赶。” 范持这个名字在霍清然脑中炸开。 小太监话音刚落,神威将军范持已经驾马走近,他高坐马背,一身青黑战甲,那股战场上带下来的带着血腥的戾气毫无遮掩,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范某奉命行事,无意冲撞昭容车驾,你替我转告一下我的歉意。” 虽是说着道歉,却盛气凌人,又言奉命行事,语气里实是一分歉意也无。 当初萧玚逼宫谋反,他的功劳不小,此时才敢这般目中无人。 霍清然抬头,目光如炬。 范持一愣,想起这是那天在御书房门口遇见的那个宫女,想起那天自己奇怪的反应,忍不住又细看了几眼霍清然。 霍清然攥拳,低头,道声是,转身往马车那边走去,范持看着她的背影,有一次,他觉得有些熟悉,但思索一番却一点头绪也没有,摇摇头,策马继续巡视去了。 霍清然听到马蹄远去的声音,驻足转身,看着范持驾马走远,神色阴沉。 身后有人策马而来,靠近,下马,一掌拍上霍清然的肩膀。霍清然本能反应本是抓住肩上的手回身一拧将那人拿下,但是伸手的瞬间她便意识到自己的所在,刚抬起的手硬生生地放下了。 身旁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秦千聆!” 霍清然转头,齐王萧玧带着怒气又含着得意的脸在眼前放大——霍清然一惊,连忙后退。 “小李公公,你怎么在这儿。”霍清然丝毫没有暴露。 少年齐王双手环胸,挑眉道:“总算是逮到你了,秦千聆,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骗我!还说什么名叫秀厢,住在珠镜殿,原来全是假的,要不是乐清那件事,我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你可真是无法无天!” 霍清然上下打量萧玧,道:“齐王殿下不也骗了奴婢吗?” 本来一副兴师问罪架势的齐王顿时气势泄了一半,眼神飘忽,底气不足:“你既然知道我是齐王,还敢骗我?” 霍清然道:“齐王当时可跟奴婢说您是小李公公,奴婢新进宫,哪知道您是齐王,可怪不得奴婢。” 萧玧顿时气势全无,但还是垂死挣扎道:“反正你欺骗齐王就是有罪,本王要罚你,以后多陪本王玩,给本王做你那个荷香糯米鸡!” “奴婢有主子要伺候,恐怕是没有那么多时间去陪王爷。” “那我就去向杜昭容讨了你到我宫里,你看怎么样?”萧玧喜滋滋地盘算道。 “不怎么样——”一道声音从旁边的护卫队伍里传出来,比霍清然还着急。 两人齐齐循声望去,见到一身护卫服装的敬武公主萧晗从护卫队伍里冲出来,拦在霍清然面前,冲萧玧道:“不行,千聆是我的朋友,要去也是去我宫里,哪轮得到十哥你。” 萧玧讶异:“晗儿?你怎么在这儿?还穿成这个样子?” 萧晗撅唇,不满道:“十哥你们都来了,昭容婕妤她们都来了,千聆也来了,为什么就我不能来?我也要来玩。” 萧玧道:“你这样不合礼法,皇上要是知道了会生气的。” “杜昭容她们来也是不合礼法的呀,还不是皇帝哥哥说能来就能,况且我故意扮成护卫,你们不说,皇帝哥哥不会发现的,十哥,你可不能说啊。”萧晗嬉笑道。 萧玧思索一番:“那你待会儿跟着我,堂堂一个长公主穿成这个样子混在一堆护卫里像什么样子!” 萧晗冲他吐舌头扮鬼脸,萧玧瞪了她一眼,目光转向霍清然。 “你……” “不许欺负我家千聆!”萧晗立刻跟护犊子一样护住霍清然。 “我哪有欺负她?”萧玧喊冤。 “也不许让她去给你当厨子,馋鬼!” 萧玧负手,抬头望天,眼神飘忽道:“我……我有这个意思吗?” “你说他有这个意思吗,千聆。”萧晗问。 霍清然道:“公主,齐王,你们快别闹了,奴婢还得去伺候昭容,就先告辞了。” “等等,千聆,我还想跟你多玩一会儿呢。”萧晗拉住霍清然。 萧玧道:“我听说不久前乐清那件事就是你去帮的秦千聆,乐清不知何故受了伤,母后似乎有些不高兴,我看你还是少缠着人家,免得倒给人带来麻烦。” “萧浅欺负千聆,自作自受,还敢去母后面前哭诉,恶人先告状,合该她被罚。”萧晗愤愤道。 “乐清毕竟还小,我们自该让着她些。” “她多小?会说话了吧?欺负人还有理了?”萧晗撇嘴。 “你不理会她便是。” “她欺负千聆我怎能不理会?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手段,千聆被她害死了怎么办?” 萧玧沉思一番,想起那些被萧浅打杀的宫女太监,觉得萧晗说得有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此时,萧玴策马而来,在三人面前停下。 萧晗迅速拉过萧玧挡住自己。 “不要在此耽搁了,走吧。”萧玴对萧玧道,面色沉静,不知是何情绪:“敬武,你也来。” “哦。”暴露无遗的萧晗委屈巴巴地走出来。 萧玧在一旁幸灾乐祸,笑容满面地对霍清然道:“等我有空再来找你,你可得给我做上次那个鸡,不许再赖了。” “别给这个馋鬼做,馋死他!”萧晗得意地道。 萧玧又瞪她一眼:“走啦!” 说罢,要了队伍里骑马护卫的马给萧晗,又对问霍清然:“也给你一匹马吧,你会骑么?我看杜昭容的马车去得远了,走路怕是很难赶上了。” 霍清然笑道:“多谢齐王美意,只是奴婢一介宫女,在此处骑马不合规矩,齐王便去吧,奴婢自能赶上。” 二人翻身上马,从头到尾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霍清然的萧玴在调转马头的刹那看向霍清然,张嘴,无声吐出两个字。 尔后,三人驾马离去。 霍清然仔细辨别那两个字,发现萧玴说的是“很快”。 难道他打算在这里动手? 平日,他们二人都被困在宫里,她更是基本只能在后宫行走,实难有机会接近范持。 这一次,确实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只是,他要怎么动手?祭天大典他全程都得跟在萧玚身侧,而自己,也没有理由长时间离开杜昭容。 他会怎么做? 十八章 圜丘祭天(二) “范将军,不好了,曾何他们几个在后面跟神策营的人打起来了!”一名神威卫急冲冲地跑到范持马前禀报。 范持脸色一变,怒道一声“蠢材”,随即策马奔至队伍的最后,看到神威营的八九个人跟神策营负责队伍最后断后押运的十几个人打成一片,路上尘土飞扬。 “住手!全都给我住手!”范持怒喝,他本来嗓门就大,加上一身战场上带下来的戾气,平日积威已久,众人一听他的声音,都乖乖停了下来,只是神策营那些人不是很服气,吊儿郎当地站在那儿,一副老子难道会怕的表情,一群人脸上多少都有些挂彩。 范持气得要冒烟,吼道:“你们知不知道今天他娘的是个什么日子?祭天大典!都疯了吗?脑袋是不是都不想要了?” 一身威势压得众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只有平日最得范持器重的大个子曾何辩解道:“将军,是他们神策营的几个小子不配合我们巡视,给我们使绊子,我们忍无可忍才……” “住口!”范持直接打断曾何的话:“忍无可忍你们就能在这里大打出手吗?你当这是哪里?有没有纪律有没有王法!陛下派你们来巡视,保证整个祭天大典的安全,你们却带头闹事,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 神威卫听得都低下了头,神策营的人还有些不以为意,神威神策两营素来积怨,一直对着干,隔三差五都会打几次,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这几年范持一直很得萧玚器重,神策营大将军陈渠一直被范持压一头,神策营也因此受神威营欺压,免不了要闹几次。 范持目光扫向神策营的人,扯着大嗓门继续吼:“还有你们!我们神威营奉命巡视队伍,你们为什么不配合,违抗圣命吗?是不是要让陛下把你们都拖出去砍了?!” 听到范持骂神策营,神威卫门立即扬眉吐气,趾高气扬地冲神策卫甩眼色。 范持话一转,又回到曾何几人身上:“闹他娘的闹,你们几个兔崽子祭天大典结束后回去给我关禁闭,每人三天!” 几人一听,顿时纷纷苦了脸,这关禁闭可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把人关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小黑屋里,每天只给一碗水一碗饭,还不会定时给,人在里面不知一切事物,没有任何人交流,没有任何声音,也看不到任何东西,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不知时间流逝,也因此不知何时才能结束,又好像永无结束之日,关十天半月后崩溃发疯的例子不在少数。 曾何道:“将军,你不如打我五十杖吧,我不想关禁闭。” 范持走过去一脚踹在曾何屁股上,把曾何踹倒在地,道:“娘的!要求还真多,你以为这是菜市场,还能由你随便选?” 曾何揉着屁股爬起来,闷不吭声地站到一旁了。 神策营的人正大笑,范持又指着他们道:“住口!你们几个,关禁闭每人五天!陈渠不好好管束你们,老子替他管了!” 曾何几人顿时大乐,范持一个眼神扫过来,几人顿时噤声。 “愣着干什么,当大爷吗?都给我干活儿去!” 一群鼻青脸肿的人散了。 当兵的是最容易被煽动的一群人,只需一件小事和一个领头人就可以掀起一场混乱。 范持想起六年前的自己,那时他还只是南衙府军的一名小小的兵曹参事,有一次同神威营的人发生了冲突,具体原因是什么他已经忘了,只记得那次闹得有些大,自己险些被踢出南衙府军,自己家中赤贫,因为极大的运气才得以进南衙府军,如果被踢出去家中很有可能无以为继,幸好那次骠骑大将军霍寻云偶然带着两个儿子来南衙府军参学,开口替他求情,让他最后只是被杖责一百降为普通神威卫。 这样说起来霍寻云还对他有恩,只是,有时候,一点点恩情不能当饭吃,更不能当命使,不过他还得谢谢霍大将军,要不是他,他范持也没机会混到今天。 他还记得霍寻云的那两个儿子,长子叫霍青岚,次子霍清然当时只有十二岁,剑法不俗,但长相却是十分秀气,他想起那个少年的脸,后来在栖山峡谷里,他杀死霍寻云时又远远见过一次—— 忽然间,范持身体猛地一颤,他好像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那个宫女眼熟了,原来,竟似乎和霍清然长得十分相似! 三年前栖山峡谷一战,据手下报,霍清然重伤坠河,应当是尸骨无存,但其实也有可能他并没有死! 算算年纪,基本也可以对上,但那人是个宫女,霍清然就算没死也不可能变成一个女人啊! 这个想法太可笑了,范持刚冒出这个想法就被自己立刻否决了。 但她究竟是谁? 他一定要弄清楚。 在马车里又颠了两个多时辰,总算是到了圜丘,众位常年待在宫中养尊处优的宫妃们皆是疲惫不堪,只是此时却不能有丝毫抱怨,在此地就连大声喧哗也是对祭典不敬,是要受罚的。 皇帝萧玚皇帝去昭享门外东南侧具服台更换祭服,杜昭容等人因为本不在祭祀之列,只能在圜丘外行宫内暂候,等到最后才能进圜丘最外围参祭。 祭典没过多久,圜丘内突然传来一阵喧闹,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 杜昭容面容憔悴,吩咐道:“千聆,你去看看又有何事。” 霍清然应声是便出门去,跨出行宫大门就见到一名小太监急冲冲地跑过来,霍清然拦下他问道:“发生了何事?” “秦姐姐,方才进牲之时,祭坛突然塌了。”小太监答道。 “祭坛塌了?”霍清然疑惑,一年一度的圜丘祭天大典向来是大事,工部的人怎敢不提前检查修缮,竟让祭坛在祭天之日塌了? “是呀,”小太监说道:“最上层祭台从辰陛开始塌了一半,听说是前不久那几场大雨给冲的,这祭台有上百年历史了,大雨一冲,可不就容易塌么,幸好上去的是抬三牲的,要是陛下在上面,那可更是不得了了。” “那现在如何了?祭典还继续吗?” “祭典暂停了,工部尚书谢大人正紧急派人修缮祭台呢,说是最快也得一个时辰后才能修好,陛下盛怒,谢大人这次可惨咯。” 霍清然问完便让小太监走了,她想了想,转身往右边的巷子走去,忽然她感觉似乎有人在暗中窥伺自己,那人呼吸毫无遮掩,但并不是不会武之人,习的应当是外家功夫。 她不动声色,继续往前走去,走出巷子口,忽见一华服男子从一旁走来,路边的两名宫女俯身行礼道:“参见楚王。” 霍清然一惊,细看去,果真又是一位老熟人,哦,不对,是老仇人。 先帝八子,当年栖山峡谷射杀太子亲手弑兄的大逆不道之人,现在萧玚的亲信,楚王萧玦。 萧玦感觉到霍清然的目光,一眼扫过来,霍清然顺势低眉敛目,冲他行了一礼。 萧玦并未把眼前的小宫女放在心上,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往圜丘内走去。 —————————————————分割线——————————————————— 霍清然走出巷子口后,身后拐角处出现一个人,赫然就是神威大将军——范持。 范持看着霍清然逐渐走远,发觉这个宫女走路步履缓慢,步幅却大,但却几乎没有一点脚步声,不像是个普通人,倒像是会武功的,甚至有可能内力不浅! 是不是有可能霍清然并没有死,而是男扮女装混入宫里意图报仇? 范持摇摇头,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可能,宫里的人检查甚是严格,男扮女装想蒙混过关基本是不可能的。 仔细回想了一番当年那少年秀气的长相,范持突然有一个令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想法,面上露出震惊的表情——难道霍清然本身就是女子? 其实他记不太清楚霍清然的长相,毕竟他也只有那两次无意地一瞥。 从前霍小将军甚少在人前露面,常年待在战场上,只有受封宣威将军时进过一次宫,并且据说那次他因为面上受伤,怕惊了圣驾,遂戴面具入宫,宫里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实相貌,而他自己唯一一次清楚地看到他时,霍清然还只有十二岁,是个孩童,几年过去究竟会长成什么样子也无从知晓,只是,那个宫女的眼神,让他感觉甚是可怖,让他不得不沿着这条在旁人看来十分可笑的推断想下去。 他想,那宫女绝非寻常。无论她是不是霍清然,此事都必须告诉皇上,宁可杀错,也决不能放过! 霍清然,哪怕你是冤鬼托身,老子也能让你再死一次! 范持露出狞笑,他本就生得粗犷,又是一身戾气,此刻的表情,甚是骇人。 他转身,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名男子,一身清贵,神色漠然。 “范将军。”那人说。 范持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那是他在战场上练就的对危险的敏锐嗅觉,几乎从未错过…… 霍清然回过神来,忽然发觉背后那道窥伺的目光消失不见了,她转身返回巷子里,那里已经空无一人,却赫然多出一把匕首,带着一张纸条插在墙壁上。 霍清然拔下匕首,打开纸条,上书:半个时辰后,南山南侧,梅花初绽。 她认得这个字体,很熟悉,是萧玴的字。 十九章 圜丘祭天(三) 霍清然说完祭坛塌陷的事,杜昭容有些不快,道:“这得耽搁到什么时辰了。” 霍清然答:“听说至少也得一个时辰才能修缮完毕。” “没想到这圜丘祭天大典竟是这般苦累,明年我可不来了。”杜昭容皱眉抱怨。 霍清然算了算时辰,说道:“昭容,方才我在外间听人说,南山上的梅花开了,那边地势高,天气冷,是以梅花早绽,怕是今年建邺开得最早的梅花了。” “是吗?”杜昭容素来喜欢梅花,本来疲惫的她听霍清然一说,一时来了兴致,道:“你带我去瞧瞧去。” 一旁的绿盈插话道:“昭容不可,这南山路陡,您去了怕有危险,况且,若是陛下随时有诏,您可不能不在。” 杜昭容迟疑片刻道:“若是不能去,便去折几支带回宫里插瓶也好,你可知梅花开在何处?” 霍清然道:“奴婢知道昭容喜欢梅花,是以专门问了一下位置,过去的路大概是知道的。” “那便由你去替我折几支梅花。”杜昭容道。 霍清然应声是,便转身出去。 杜昭容又嘱咐道:“记得折那含苞的梅花,别折开得正艳的,带回去也不长久。” 霍清然往圜丘旁边的南山走去,所有人都集中在圜丘和行宫内,这附近也一向是无人居住的,一路上也没遇到其他人。 霍清然上了南山便去南侧寻梅花开处,萧玴应该就在那个地方等她。 走了没多久,前面突然出现一名男子,那男子跑过来喊道:“霍小将军。” “封陌?”霍清然脱口而出,此人乃萧玴亲信,从小就跟在萧玴身边。 封陌有些羞涩地挠挠头,道:“霍小将军,您还记得我啊,王爷叫我来找您,您跟我走吧。” 霍清然点点头。 封陌带她到了一处山洞,萧玴正等在那儿,地上躺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正是范持。 “清然,”萧玴看着她:“人在这儿,由你自己动手。” 霍清然不语,走近踢了踢范持,地上的人毫无动静,她道:“把他弄醒。” “是。”封陌走过去一耳光猛地扇在范持脸上,后者顿时有了动静,马上就要醒过来的样子。 范持只记得自己在跟踪霍清然时,晋王萧玴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紧接着晋王出手,速度之快,他还没来得及作任何反应就觉得后脑一痛,便晕了过去,此时半醒不醒,忽地又是一耳光扇来,他猛地完全清醒了。 一睁眼就看钱那个宫女站在身旁俯视自己,不远处还有晋王和他的随从。 霍清然蹲下身。 范持怒喝:“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动本将军!” “认不得我了吗?我们见过的。”霍清然冷冷道。 “是你,真的是你,霍清然,反贼,你竟然还没死!”范持震惊,忽然抬手向霍清然袭来。 萧玴留在墙上那把匕首不知何时又出现在霍清然手里,只见她动作迅如闪电,一刀划过,范持的手还未完全抬起,便已被挑了手筋。 范持惨叫一声,另一只手又挥过来,霍清然反手又是一刀挑断手筋,范持顿时两手都失去战力,他用手肘撑着身体往后撤,同时右腿横扫过来。 霍清然猛然一刀把范持的腿钉在地上,而后迅速横切拔出,鲜血随着匕首喷溅出来,霍清然侧身躲过,范持惨呼,痛得浑身颤抖,竭力冲萧玴喊道:“晋王,这个人是反贼霍清然,快把此人拿下啊!” 萧玴根本没看他,而是对霍清然道:“小心不要让血脏了衣裳。” 范持浑身血汗相融,强忍着痛冷笑一声:“萧玴,你竟敢窝藏反贼,皇上说得对,你萧玴包藏祸心,意图谋反,我要把证据禀明皇上,治你死罪!” “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再见到狗贼萧玚?”封陌道。 “到底谁是反贼你还不清楚吗?”霍清然道。 “我乃……堂堂神威大将军,你们这群反贼,你们敢伤我一根毫毛,陛下一定会将你们斩尽杀绝!”范持继续挣扎着后退,还不忘出口威胁。 “我不想伤你的毫毛,我是要你的命!”话音未落,霍清然一刀下去又扎进范持的另一条腿。 “啊——”范持向后一仰靠在山壁上,四肢无力地瘫软,鲜血犹如四股涓流无声流淌,漫延一地。 “范持!”匕首横在范持颈上,霍清然眼中一片猩红杀意,狠狠咬牙:“当初你南衙府军背叛太子,栖山峡谷亲手杀了我父之时,可曾想过还有今日?” 范持被霍清然杀意震慑,登时表情一变,委顿下来,哭求道:“霍小将军,求求你饶了我吧,别杀我,霍小将军,当初我都是被逼的,是楚王,楚王要南衙府军叛变,皇上要南衙府军埋伏太子的,不关我的事,我只是个小人物,我是被逼的呀……” “你是被逼的,那你杀霍寻云霍将军也是被逼的吗?!”匕首已经微微陷入范持的皮肤:“当年我的父亲在南衙府军曾经救过你,如果没有他你早就被打断腿扔出军营了!恩将仇报,你不配为人!” “我错了,我错了,霍小将军你大人有大量,你饶了我吧……”范持痛哭流涕,好像真的一副知错悔过的样子。 “你去问问我的父亲,看他能不能饶了你!”霍清然眼中杀意如潮,手下正要用力,范持却突然发难,凭借自己身材的优势向距离自己极近的霍清然撞去—— “老子要死也要拉你垫背!”范持猖狂大笑。 霍清然急速后退,同时一脚踹在范持头上,在范持倒地的瞬间一记匕首已经狠狠插入他的喉咙! 拔出!后撤! 鲜血就像地底冒出的山泉,咕嘟咕嘟直冒,范持浑身抽搐,目眦尽裂,不过片刻就不再动弹了。 萧玴此时走近道:“你先走,这里我会处理。” 霍清然还愣在那儿,看着范持的尸体。 萧玴拉起她的手,拿走带血的匕首。 霍清然扭头看他:“萧玴……” 萧玴微微一笑:“走吧,下山的时候要是看到萧玦,不要有任何反常。” 霍清然疑惑:“萧玦会来?” 萧玴点点头:“萧玦最近想要插手北方军事,对我往镇北军安插自己的人颇有阻碍,这个黑锅让他来背,暂时分散一下他的注意。” “镇北军是当年我爹麾下大军。” “没错,当年萧玚登位后血洗镇北军,把所有反抗者全都杀了,换上了新人,他当时羽翼未丰,还受褚丞相压制,这些年镇北军一直被丞相一党握在手里,四年来我一直暗中往镇北军送人,现在萧玚似乎有把军权从丞相手中拿回的打算,正好,我只需借此机会再插入最后一枚棋子,我们就能拿回镇北军。” “萧玴……”霍清然面上露出愧色。 萧玴安慰地笑着揉揉她的头发,道:“清然,不要以身涉险,你只需等着我。” “可是,听方才范持的话,萧玚似乎对你很不信任。”霍清然有些担忧。 萧玴冷冷道:“他对我从无信任,不过是想要我手里的传位圣旨罢了,你放心,他暂时还不敢动我。快走吧,否则时间来不及了,祭台修葺至多不过一个半时辰。” 霍清然点头,走出山洞,折了几支含苞待放的梅花。 走到半山腰处,果然看见楚王萧玦正往山上走,霍清然不露声色地俯身行礼:“参见楚王。” 萧玦目露疑色:“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霍清然依然低着头道:“奴婢杜衡殿中宫人,我家昭容听说这山上的梅花开了,遂命我上山折几支带回皇宫。” 语罢,抬了抬自己手里的梅花示意。 霍清然话一说完,突然发现自己的裙角沾了一点血迹,此时已无处可藏,她冷静地抬头,直视萧玦,目光中带着点怯意,真真是一个羞怯的小宫女。 萧玦本在上下打量面前的宫女,见她竟敢抬头直视自己,一时被她的目光吸引了去。 “你叫什么名字?”萧玦问。 “奴婢名叫秦千聆。” “你在山上可曾见到什么人?” 霍清然摇摇头道:“奴婢并未见到人。” 萧玦没有任何怀疑,挥手道:“你走吧。” “是。”霍清然躬身后退两步后转身下山。 等待萧玦人影已分毫不见,霍清然停下脚步,将沾血的裙角撕去,扔进路旁的树丛之中。 走到山下,竟又见到一名神威卫走来,那人面上带着伤,鼻青脸肿的,似乎刚打过架,正是范持手下的曾何。 曾何见霍清然走来,遂叫住她道:“等等,你从山上下来?” 霍清然道:“是。” 曾何一听,有些开心,遂问:“正好,你可曾见过范持将军?” “没有。” 曾何面露失望,又问:“那你在山上可见过其他人?” 霍清然故作思考状,尔后答:“方才见到楚王上山去了。” “楚王?”曾何的脑容量似乎有些不够用了:“楚王上去做什么?难道将军还叫了楚王?” 曾何不在理会霍清然,自言自语着往山上走去。 范持叫他上去?看来萧玴也是萧玴的安排。 他先是提前让人在祭坛上动手脚,然后趁乱绑走范持,再骗萧玦和神威卫上山,最后应该会让那个神威卫发现萧玦和范持的尸体,近来朝中传闻说范持与萧玦不和,看那神威卫的样子就是个头脑简单的傻大个,定然以为是萧玦因为过节而杀了范持,萧玦虽是楚王,但范持地位不低,也颇得萧玚宠信,这次萧玦怎么着也得背上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说不定连范持和萧玦二人不和的消息都是萧玴提前放出来的。 杀了范持替霍寻云报了仇,又嫁祸萧玦为自己往镇北军按插棋子清了路,同时还能离间一下萧玚萧玦二人,自古叛国篡位之人都免不了多疑的性格,萧玚若是对萧玦不是那么信任,萧玴就能更好的筹谋,一石三鸟,萧玴不可谓不深谋远虑。 第二十章 圜丘祭天(四) 霍清然回到行宫,刚进杜昭容所在的院子,就被守在门口的绿盈拦下。 “陛下来了,和昭容在里边休息,你先不要进去。”绿盈道。 霍清然点点头。 “这里的梅花果然是开了呢,真好看。”绿盈笑着看霍清然手里的梅花,无意间注意到霍清然撕掉的裙角:“诶,你的裙角怎么破了?” “兴许是折梅花的时候不小心刮破了吧。” “你没受伤吧?”绿盈关心道。 霍清然淡淡一笑:“没有,放心吧。” 两人在院子里站了一阵,御前的李公公从外面进来,直奔萧玚所在的正厅。 “估摸着是祭台修葺好了吧。”绿盈往里面看了看。 果然,不过片刻萧玚便从屋内出来,绿盈拉了拉霍清然,低声说道:“低头。” 霍清然俯身低头行礼,只见一片明黄的龙袍出现在自己面前,驻足——萧玚就这么站在她面前。 有那么一瞬间霍清然想要突然发难杀了萧玚,但她并没有这样做,现在她已经不再是孤军奋战,她有了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要的不只是萧玚的命,她要的是为霍家忠烈满门洗刷冤屈,让天下人知道谁才是贼! 明黄颜色停留在她面前,头顶传来萧玚的声音:“这梅花哪来的。” “陛下,臣妾听说南山的梅花开了,所以特意命人去折了几支。”杜昭容语带笑意。 “是吗?”萧玚轻声一笑:“你倒是有这闲情逸致。” “陛下。”杜昭容柔声婉转。 眼前明黄颜色消失了,霍清然抬起头来,看到萧玚渐渐远去的背影,那背影挺拔,孤寒,所到之处人人俯首。 “千聆,梅花枝断了!”绿盈惊呼。 霍清然低头一看,果然花枝尾部被自己捏断了,赶紧松手。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将梅花枝攥得太紧了。 ——————————分割线—————————— “你说的那猫冬的熊瞎子在哪儿?怎的找了这么半天也没找到。”南山之上,身着墨蓝色华服的少年驻足,颇有些不喜地质疑道。 身边着鹅黄色宫装的少女眼神飘忽,底气不足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啊,只是老早就听说南山上有熊瞎子猫冬,所以想来找找看嘛。” 少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我说你啊,下次能不能打听清楚了再叫我来?再在此处浪费时间,我怕祭典都要开始了,我要是不出现,皇兄会生气的,我下山了。” 说罢,少年转身就走。 少女追上去,噘嘴道:“我打听了,可是没有人知道具体位置啊,南山这般大,找不到也是很正常的。” 二人匆匆走了一阵,那少年突然停下。 “十哥,怎么了?”少女问道。 少年指着远处树林间隐约的人影道:“那边有人。” 少女上前看了看道:“真的有个人,好像是……” “是八哥!” “八哥怎会在这儿?我们过去看看。” “等等,地上好像还有个人……” ——————————分割线—————————— 祭天大典开始时,晋王和楚王还有神威大将军都没出现,本身此次祭天时辰就已经耽搁,现在又有人敢不来参加大典,萧玚怒火更盛,但碍于祭天大典不能再耽搁,只能先完成祭天,之后再找他们问罪。 祭天大典进行到后半段,杜昭容等后妃也加入了祭典,霍清然身为宫女只能站在圜丘最外围等候。 这时,一人突然闯进祭典,背上还背着一名男子,那人身材高大,身着神威卫盔甲,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迅速穿过底下的百官,意图登上祭台。 所有人顿时乱起来,纷纷大呼“刺客”。 禁卫冲出来欲将那人拦下。 那人却忽然跪倒在地,高喊:“皇上,楚王杀了范将军,您一定要还范将军一个公道啊皇上!” 众人这才看清,此人正是范持的得力部下曾何,而他背着的正是范持的尸体。 范持的尸体躺在祭台之下,面目狰狞,死不瞑目,浑身的血都流干了,脖子上一道深深的伤口皮肉翻起,周围的大臣吓得纷纷后退,转瞬便留出一片空地来。 “混账!”萧玚盛怒:“把他给朕拖下去,祭天大典岂容亵渎!” 禁卫过去拉曾何,奈何曾何人高马大力气不小,又是行伍人,外家功夫不错,几名禁卫根本奈何不了他,几下就被他挣脱了去。 曾何武力不弱,头脑却不算聪明,最重要的是他忠心耿耿,又冲动易怒,一定会把事情闹大,而绝不会想到会有什么后果,这就是萧玴选择曾何的原因。 曾何人高马大,长得又粗犷,此时流下眼泪,显得有些震撼,他叩首再呼:“皇上,范将军死得冤啊您下一定要为范将军做主!” 这时萧玦也赶了过来,直奔祭台底下跪下:“皇上,臣没有杀范将军,臣去的时候范将军就已经死了,臣是被冤枉的。” 曾何喊道:“范将军武功高强,除了楚王您,谁能随意取了将军性命?齐王和敬武公主也都在场看见了!” 萧玧和萧晗匆匆赶来,站在祭坛下,表情有些懵。 “什么?”萧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祭典被强行打断,萧玚步下祭坛,浑身散发着盛怒的气息,周围文武百官不无一人敢出声。 “你是何人?”萧玚指着曾何问道。 曾何抱拳行礼:“回皇上,卑职是神威营中候曾何,范将军部下。” 萧玚说道:“范持是怎么死的?你且说一说。” “两个时辰前卑职看到范将军留的字条,说他有事去南山上,若未时三刻他尚未回来,就让卑职去南山寻他,过了未时三刻,范将军还未出现,卑职就照字条所言上山寻将军,没想到,在南山山顶找到将军的尸体,而当时只有楚王一个人在那儿,卑职将将赶到,齐王和公主也来了,他们可以作证,楚王杀了范将军……” 楚王怒极,打断道:“皇上,臣没有杀范将军,臣去的时候范将军就已经死了。” 萧玧说道:“我跟公主确实看到楚王和范将军的尸体在一处,但并没有看到楚王杀范将军,此事我看还不能这么轻易就决断吧。” 萧晗道:“对,十哥说得对!我们去得晚了,并没有看到谁杀了范将军。” 萧玚一看萧晗,更是烦躁三分:“敬武你怎么也来了,你们又怎么会去山上?” 萧晗往后靠了靠,一半身子躲在萧玧身后,小声道:“我只是好奇所以就过来了,去山上是因为听人说山上有猫冬的熊瞎子,便想去看看……” 萧玚一拂手,此时也没工夫去理会萧晗。 曾何此时又道:“那楚王你为何上山?当时正是祭天大典,你怎会出现在山上?” 楚王道:“是范将军留字条说有事让我上山去的!字条在这里。” 楚王取出字条,展开给众人看,只见那字条上并不怎么美观的字体写着:楚王,范持有要事相商,半个时辰后南山顶相见,务至。 曾何凑过去一看,便道:“这根本不是范将军的字迹,范将军的字迹我是认得的,这才是范将军亲笔所写——”他也取出一张字条,展开,上面依旧是并不美观但同楚王字条上的不同的字体写着:未时三刻,若我未归,速至南山寻我。 “这是范将军留给我的字条,你那个根本就是伪造的,定是你把将军骗至南山,杀害了将军。” 楚王辩驳道:“如果人真的是我杀的,我又怎会傻到将假的字条给诸位看?我不认识范将军的字迹,所以才被人骗了,是有人想要陷害我!” 曾何冷笑:“我看你是贼喊捉贼,故意弄假的来让别人以为你是被陷害的!大家都知道近来你跟将军不和,除了你谁会杀将军?况且将军武艺高强,除了同样武艺高强的你,谁又能杀得了将军?” “我并没有跟范将军不和,我也不知是谁传的谣言,这天下武艺高强的人多了去,难不成人人都有嫌疑?” “即使你跟将军并无不和,恐怕也无甚交情,怎会将军一张字条就将你引到了山上呢?”曾何咄咄相逼,认定萧玦就是凶手。 萧玦急于辩解,一时脱口而出:“那是因为我以为他是要跟我说镇北军……” “住口!”萧玚断喝,打断了楚王萧玦的话,天威逼人,在场之人皆是一震。 站在萧玚身后的丞相褚徵眸子一抬,若有所思地望向萧玚。 萧玴注意到褚丞相的变化,神色微动。 镇北军…… 萧玚沉了沉气,脸色有些黑:“此事只听你二人片面之词也未可决断,晋王,此事你怎么看?” 萧玚突然看向萧玴,后者一脸沉静,淡淡开口道:“回皇上,臣以为,此事确有许多疑点,若真是楚王所为,他确实没有理由拿出假的字条引火上身,有可能是遭人陷害,但众多证据都指向楚王,他也有可能故意制造假的字条来误人视听,范将军无故被害是事实,但谁是凶手恐怕还不能过早下定论,臣认为,此案应交由大理寺彻查审理,才能得见真相。” 萧玦乃是萧玚最重要的亲信,当年为萧玚夺位立下汗马功劳,就算真是萧玦杀了范持,萧玚也绝不会拿萧玦如何,范持对他而言,远没有萧玦来得有用,来得重要,所以,萧玴并不是要借此机会除掉萧玦,他要的只是萧玚碍于文武百官的压力不得不“审理”此事,不得不让萧玦离开朝堂一段时间,一旦萧玚失去萧玦这个在军政上最得力的助手,萧玴就有了更高的把握插足镇北军。 而且,褚丞相注意到萧玚意图拿回镇北军军权,绝不会坐以待毙,褚丞相把持朝政军权多年丞相党遍布朝野,而萧玚也建立起自己的势力,他们二人鹬蚌相争,萧玴就只需坐收渔翁之利便可。 霍清然想得还不够完整,萧玴此计,是一石四鸟! 萧玚眼睑微敛,似是要看透萧玴。 祭坛之下片刻沉寂。 萧玚收回目光,重新望向跪着的二人,道:“晋王说得有理,此事交由大理寺审理,查出凶手,严惩不贷!在这期间,楚王暂时不得参与朝政,留在王府随时等候大理寺审查,曾何肆意扰乱祭天大典,玷污圣地,先收押大理寺狱,待查明此事,再行定夺。” 祭天大典一波三折,最终草草收尾。 第二十一章 隔岸观火 冬至过后天气愈寒,往年这个时候一整月不见雨水都是常事,今年却反常的雨水颇多,冬至刚过去两日就天降大雨。 大雨整整下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却有不好的消息传来——建邺西边的佛塔塌了。 几个月前,建邺为迎真佛舍利,请高僧弘扬佛法,保东黎举国平安,萧玚大伤国库地在西城建九九八十一座佛塔,内塑二百四十三座真佛金身,数月来香火鼎盛,成为东黎一道盛景。 不料昨夜一场暴雨,二十三座佛塔垮塌,此事以极快的速度传入皇宫,传入萧玚耳中,快得好像前一天就已经有人知道佛塔要垮塌提前做好了禀明圣上的准备一般。 因为萧玚知晓得太快,户部工部两部之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也来不及遮掩,户部尚书陈植、工部尚书魏青鹤还在小妾软玉温香的被窝里,京兆尹已经带着逮捕文书把完全懵逼的二人从床上直接抓进御史台大狱。 二部尚书之下参与当初佛塔督造的大小官员悉数被逮捕,一切发生得太快,几乎没有一个人来得及反应,许多不在抓捕名单只是与佛塔建造有一点关系的人收到消息都收拾细软逃出建邺避风头,一时间朝堂之上人心惶惶,凡是与佛塔沾边的都人人自危。 而此时,后宫也并不平静,一天夜里身怀六甲的徐婕妤无意在自己殿内摔了一跤,萧玚下令给珠镜殿加强守卫,似愈发疼惜徐婕妤几分,杜昭容心里妒忌得很。 前些日子杜昭容重获圣宠,萧玚几乎夜夜宿在杜衡殿,现在也是隔三差五地来,但杜昭容的肚子就是不见反应,为了早日受孕,杜昭容特召太医为自己开了一帖调理身子的药,有助孕之效。 第二日,杜昭容命霍清然去太医院为她取药。 提着药盒路过含光殿外的一处狭长深巷,却正好瞧见乐清公主萧浅从角门处出来。 狭路相逢,霍清然是不想理会她的,估摸着萧浅上次受了罚,这次应当收敛些。 不过霍清然却想错了,萧浅是丝毫不想收敛,看到她便当即怒气冲冲地走近将她拦下。 “秦千聆!” 霍清然无意与她纠缠,绕开她便欲离开。 萧浅的两名熟脸贴身宫女齐齐拦住她的去路。 萧浅道:“秦千聆,本公主本也不想跟你计较,不过你一个小小宫女太过目中无人,如此,你跪下跟我磕三个头赔罪,我就原谅你前几日冒犯之过。” 霍清然眨了眨透着无辜的双眸,轻笑道:“若我没记错的话,前些日子是公主,你,受了太后的责罚,我并未做错什么,又何需赔罪?” “大胆!公主面前竟敢不自称奴婢!”一名宫女喝道。 霍清然眼色冷厉,扫过说话的宫女,那宫女竟被吓得瑟缩了一下,不敢再说话。 “那件事你不要以为本公主不知道是你跟萧晗做的,你以为我不敢动你?本公主取你的贱命易如反掌!” “我是杜衡殿里的人,就算要打要杀,怎么也得看杜昭容不是?我现在要去替昭容取药,公主你在此处拦着,耽搁了昭容的身子,莫不是又想让太后责罚于你?”霍清然随着话语步步逼近,萧浅被她那冷冽如冰的眼神惊到,竟无意后退了两步。 萧浅意识到自己的后退,赶紧站住脚步,道:“你别以为杜昭容得了我皇兄一二分宠爱就护得了你,杜昭容又如何,本公主偏不让你如意!” 说着,萧浅突然伸手就去抢霍清然手里的药盒,霍清然不能暴露功夫,于是假装柔弱地与她争夺,旁边两个宫女一齐上前帮萧浅,霍清然手忽地一松,那两层的红木药盒哐啷一声摔到了地上,打翻了盖子,好在药盒质量不错,并未摔坏。 “公主如此阻拦我为杜昭容拿药,不知是何居心,恐怕闹到皇上那儿,公主也不好解释吧?” “哼,想拿皇兄压我?好,”她说着往一旁伸手,两名宫女立刻把地上的药盒收拾起来,放到她手里。萧浅将药盒递到霍清然面前,冷笑:“你便拿去,等你替杜昭容取完了药,我再收拾你!” 霍清然接过药盒,转身便走,不再多看萧浅一眼。 待她走远,一名宫女笑着对萧浅道:“公主,东西已经放进去了。” “很好,去把母妃叫来,贱婢,敢勾引陆临哥哥,这次我看她怎么办!”萧浅看着霍清然的背影,脸上带着与她年龄不符的狠毒。 “是。”宫女福了福身,往角门去了。 霍清然来到太医院,魏太医照例引她到后院西厢一间小屋,萧玴已经静候多时了。 “你常往这太医院跑,萧玚不会起疑吗?”霍清然有些担忧地说道。 萧玴轻轻一笑,道:“我去哪里他都可能起疑,唯独太医院他不会,三年前我以重伤为由放权,萧玚便借着为我治伤留我在宫中,派太医每日为我行诊,实际却是想把我留在宫中监视,在汤药中下慢性毒药,我一个三年来日日离不开汤药的药罐子,往太医院跑自然是再正常不过了。” “下毒?那你……” “放心,”萧玴给霍清然一个安心的眼神,淡淡开口:“我已将太医换成了我的人,毒药自然早已未服。” 虽说得淡然,但其实萧玴曾经也断断续续服过半年的药。 彼时太医还没能换成自己的人,他几乎没有任何势力,不得不服下那一碗碗带毒的药,身体也因此受到极大的伤害,一日比一日过得艰难痛苦。 时间长了,毒性常常发作,他便一人躲在房间,独自忍受,封陌守在门口,每次屋内几乎没有一点动静。 有一次萧玴毒性发作,在房间内待了数个时辰,好不容易挨过去之后,封陌进去后,发现桌上的所有茶杯都碎了,桌上满是干涸的茶水和血渍,但他之前却一点动静都未曾听到,他才明白那些茶杯都不是被摔碎的,而是被萧玴一只只捏碎的,捏碎之后再轻轻放在桌上,不发出一点声音,这是怎样的痛苦,又是怎样的忍耐。 但是这些,霍清然都不必知道。 她只要看到现在,就好。 霍清然刚要放下心来,突然又想到:“可是你若是没中毒,萧玚岂不是就会发现?” “我自然是装作身体越来越弱,魏太医也会替我蒙混过去,而且,萧玚现在也不会杀我,圣旨还在我手上,他只要一日想拿到圣旨,就一日不敢杀我。” “如此便好。” “当初萧玚弑兄篡位,几乎杀尽手足,如今假借为我治病,倒给自己安个爱护手足之名,”萧玴言及此,眼中充斥着讽刺。 霍清然攥拳,想起当年种种,恨不得立刻就将萧玚千刀万剐了去。 “你可知昨日佛塔垮塌一事?”萧玴说着,倒了两杯茶,示意霍清然喝。 霍清然走到桌边坐下,道:“略有耳闻,户工二部尚书都入了御史台狱。” “没错,但你可知这二位尚书是谁的人?” 霍清然摇摇头:“不知。” 萧玴饮了一口茶,道:“户部尚书陈植,工部尚书魏青鹤,他们都是丞相褚徵一党,这次萧玚动作太快,褚徵都甚至都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位尚书入狱,萧玚已经开始对褚丞相出手了,我们只需隔岸观火,便可坐收渔利。” “那镇北军军权的事,你如何安排?” “如今镇北军在镇远大将军齐晟手里,齐晟是褚徵侄女婿,所以镇北军军权实际尚在褚徵手中,萧玚定会先设法除掉齐晟,换人执掌镇北军,到时萧玚决计不会用褚徵的人,褚徵也绝不会让萧玚用自己的人,两人僵持之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扶植一个两边都不占的新人,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霍清然看到萧玴握着茶杯的手,拇指似不自觉的来回摩擦着杯沿,不知他何时有了这样一个习惯。 萧玴似想起什么,突然问道:“清然,你给萧玚定神汤里的神仙草可停了?” “从圜丘回来我便开始减少用量,前几日已完全停了。” “清然,”萧玴望着霍清然,那目光灼灼好似在害怕失而复得的珍宝再次消散,他道:“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要以身犯险。” 霍清然愣了愣,嘴唇微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她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低语一声:“好。” 少顷,魏太医就拿好了药过来。 霍清然知道时间再长便该让有心之人怀疑了,遂拿了药便回去。 待送走霍清然,魏太医重新回到西厢小屋,看着萧玴道:“你的毒尚未完全解之事,你还是没有告诉她。” 萧玴望向门外,霍清然离去的方向,淡淡道:“有些事情,她不必知道。” 是,他的毒仍未完全解,偶尔毒发便痛如锥心蚀骨,神志模糊,其实,这种毒歹毒非常,也许永远也解不了。 魏太医摇摇头,叹了口气,痛心又无奈:“你瞒得了一时,难道还瞒得了一世?她终究会知道的。” 萧玴道:“哪怕多瞒她一刻,也是一刻。” 第二十二章 栽赃嫁祸(一) 霍清然出了太医院,独自往杜衡殿走,心下思绪重重。 四年前萧玴带兵平定南境之乱,萧玚却突然逼宫篡位,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谁能想到那个一向不怎么喜欢争权夺势的四皇子萧玚竟会做出弑父弑兄的大逆不道之事,他伪装得实在太好,等到萧玴知道消息,带兵千里奔袭而归,事情已成定局,南衙府军叛变,先帝驾崩,太子身死,霍家灭门,镇北军被血洗,尘埃落定,萧玴孤掌难鸣,母亲端妃又在萧玚手中,他只得束手就擒。 所谓战场受伤其实也是他自己制造的伤,当年他到底对自己下了多狠的手才骗过了萧玚,霍清然根本不敢想。 那时他被夺了权,身边除了封陌都是萧玚派来监视他的人,方才他虽说毒药早已不喝了,但是霍清然清楚,在那之前他一定也没少喝,也许一个月,也许两个月,明知是毒药却也只能喝下去,霍清然无法去想象,当时的萧玴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喝下那些毒药的。 她想起最初自己怎样的误会他,顿觉内心愧疚犹如深海,将她裹挟,让她窒息。 霍清然失神地走在路上,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她,她茫然回头,见到林绘锦从后面赶上来。 “阿锦,你怎么在这儿?”霍清然问。 林绘锦晃了晃手里的食盒,道:“今晨徐婕妤突然想吃酸的,可是珠镜殿里又没有,所以叫我去御膳房取了山楂糕来,你呢,为何在这儿?” 霍清然笑了笑:“去太医院为杜昭容取药,阿锦,你近来可好?徐婕妤可有什么动作?” 林绘锦开心笑道:“近来倒是无事的,皇上最近还是挺恩宠婕妤的,她似乎并没有要想起我的意思。” “那便好。” 二人并排走着,两名太监路过,瞧了她们二人一眼,霍清然顿了顿,想到一事,突然说道:“阿锦,你我不能走在一块,你走到前面去吧,我在后面远远跟着,你还记得吗,我说过的,不能让别人知道你我相识,这样他日若是出了什么事,另一方还能有个照应。” 林绘锦点头,道:“嗯,阿聆,你自己要多小心。” “快去吧。”霍清然轻轻把林绘锦往前推了推,自己则放慢了脚步。 望着林绘锦有些不舍的背影,霍清然神色有些愧疚。 四年前林绘锦于瀑布边救她一命,当时她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想要独自冲进宫报仇,林绘锦于宫门前拦截她再次救她一命,带她回家,给她片瓦遮头,又在她要进宫时不放心她独自一人而执意陪她一起入宫,她欠她的,一辈子也还不清,而她唯一能做的却只是让她远离自己,这样,若有朝一日,无论她起势生变还是身首异处,都不会累及她。 因着珠镜殿和杜衡殿大致在一个方位,二人便一前一后,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行至含象殿旁的狭巷处,看见乐清公主萧浅和她的一名贴身宫女还在方才那处。 霍清然径直走过去,目不斜视,但果然还是被萧浅拦下。 乐清公主微仰着头:“秦千聆!” 霍清然沉声道:“我还赶着给昭容送药,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走在前面的闻声林绘锦回头,她自然也早听说乐清公主不好相与,此时只怕霍清然有麻烦,便想回转来帮她,霍清然向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过来,林绘锦蹙眉,还是想过去,霍清然抿唇,神色严肃的微微摇头,林绘锦这才止住脚步,但她并未离开,而是走到拐角处,偷偷望着她们,其实她也知道,自己只是小小宫女,若是乐清公主真要拿霍清然怎么着,她也无法,只是若有人要伤她,她能替她挡住片刻也是好的。 萧浅冷笑:“哼,你想回去?我偏不让,我们的帐还没算完呢。” “我从小没读过什么书,算账这种事情,我不在行,公主若是要算账,还是去找账房先生吧。”霍清然说完绕过她们二人便走。 “站住?”萧浅追上去,一把抓住霍清然手里的药盒,道:“不许跑,你偷了本公主的玉佩就想跑?” 霍清然皱眉,道:“奴婢何曾偷过公主的玉佩。” 此时,一阵脚步声从角门外传来,渐行渐近,少顷,太后踏入这条狭巷,身后跟着于太妃和敬武公主萧晗。 萧晗看到霍清然,偷偷向她眨了眨眼睛,样子甚是俏皮。 霍清然跪下行礼:“奴婢参见太后娘娘,太妃娘娘,敬武公主。” 太后并未瞧她,也未叫她起身。 太后虽然四十好几,但是保养得宜,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一身装扮精致入微,指尖涂着上好的丹蔻,庄重而不轻佻,甚是雍容华贵。 一旁的于太妃不过三十出头,看起来倒似没有三十似的。 萧浅心下一喜,自己本只想叫母妃来,不想现在太后也来了,正好,看秦千聆这个贱婢还能不能拿杜昭容说事,太后可不会把一个杜昭容放在眼里。 “母后,”萧浅冲太后行了一礼,一脸委屈地说道:“这个没规矩的宫女偷了儿臣的玉佩,她还不承认。” 太后几不可见地蹙眉,久居上位者居高临下的口气道:“还有这等事,这是哪个殿里的贼奴,连堂堂公主的玉佩都敢偷。” “现在这宫里新进的,都是些什么下人,手脚如此不干净。”太妃懒洋洋地说了一句。 身后的萧晗一听,顿时有些急了,站出来道:“不可能,她不可能偷你的东西!” “晗儿。”太后轻喊一声,语气中的威严却不容抗拒。 萧晗不情愿地低下了头。 “太后,奴婢并没有偷乐清公主的玉佩,公主怕是弄错了。”霍清然说道。 太后这才看了她一眼,惊异于这个宫女的冷静,看起来似是真没偷过东西的样子,但她却太过冷静,倒不像是一个小宫女见到太后的反应。 太后眉头蹙得紧了些。 “你怎么没偷,本公主都瞧见了,”萧浅提起霍清然的药盒,道:“你把它藏在这药盒里。” “打开看看。”太后拂手。 第二十三章 栽赃嫁祸(二) 萧浅看了看一脸气愤的萧晗,得意一笑。 “奴婢真的没有偷公主的玉佩。”霍清然辩解道。 “偷没偷看看不就知道了。”萧浅直接打开药盒第二层,把药拨向一边,在专用来放一些不好打理的药材的小暗格里拿出一块彩色玉佩。 仿佛是在预料之中的样子,萧浅举起玉佩展示给众人看,冷笑道:“还说没偷!这是什么?”说着又泪眼汪汪的望着太后,委屈道:“母后,这可是父皇当年赐给我的彩鸾佩,是只有皇室后人才能佩戴的东西,这个奴婢竟连父皇所赐之物也敢偷,胆子也太大了,也太不把父皇、不把我们皇室放在眼里了。” 太后抬了抬眼,淡淡开口道:“委实是个胆大包天的,先皇御赐之物岂能被尔玷污?来人,把她押下去,赐她贴加官。” 贴加官,以高丽纸沾水,层层糊在人的口鼻之上,使其窒息而死。 不远处的林绘锦脸色一白,正要冲过去,敬武公主已经先她一步拦在了霍清然身前,太后的两个下人一时无法靠近霍清然。 “不可能!”萧晗面露震惊:“她不可能偷玉佩的,定是萧浅陷害于她。” “我如何陷害他,药盒在她自己手里,难不成我还要先向她要了盒子,藏进去,再还给她吗?”萧浅语带嘲讽。 “怎么没可能?母后,她不会偷萧浅的玉佩的,此事定是受人陷害,您一定要差问清楚啊。”萧晗哭求道。 太后面色一沉,似要发怒,道:“人赃并获,还有何可查?晗儿,快让开!” 萧晗咬着唇摇头。 太后怒道:“这个奴婢,不光敢偷先皇御赐彩鸾佩,还敢迷惑敬武公主,快把她给我押下去,立刻处决!” 得到太后示意,那两个太监走过去欲把萧晗拉开,萧晗到底会些功夫,两个太监抓不住她,但她在太后面前又不敢太放肆,也不敢对那两名太监大打出手。 “母后,不要啊,母后,您放过她吧……” 萧浅在一旁大乐:“十一姐,怎的你一直要包庇这个贱奴呢?难不成是你指使的?” 林绘锦见此情景,再也顾不得什么,冲过去跪下,哭着说道:“太后娘娘明鉴,奴婢方才瞧见了,她并未偷乐清公主的玉佩。” 霍清然见她跑出来,忍不住皱眉,不想让她被牵连。 “又是哪里跑出来的奴婢,这里岂有你插嘴的份?”太妃道:“还不快滚。” 太后一个眼神示意,身后的太监宫女全都上去拉萧晗,萧晗双拳难敌四手,被几个人合力制住,剩下的人欲架霍清然走,林绘锦扑上去抱住霍清然,大喊道:“太后娘娘,不要!” “母后——” 这时,一片混乱的众人没有发现两道人影从不远处走来。 霍清然一脸镇定地开口说道:“太后娘娘,奴婢确实没有偷乐清公主的玉佩!” “人赃并获,你还敢狡辩?”萧浅得意地笑道。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大家都在这儿?”一个轻快明朗的少年声音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是萧玧走来,身边还有一脸淡漠的萧玴。 “奴婢拜见晋王、齐王。”众宫女太监俯身行礼。 萧晗似看见救星,喊道:“七哥十哥,千聆被人陷害偷了萧浅的彩鸾佩,你们快帮帮她,证明她的清白啊。” “偷彩鸾佩?应当不会吧,这个丫头我倒是见过几次,不像是手脚不干净的呀。”萧玧道。 霍清然依然冷静沉着地辩解道:“请太后娘娘明鉴,奴婢着实未曾偷过乐清公主的玉佩,那块玉佩是奴婢自己的。” “你可真敢说,这是父皇御赐的彩鸾佩,你怎会有?”萧浅嗤笑。 “奴婢确实没有彩鸾佩,但这块并不是彩鸾佩,而是奴婢进宫前在集市路边买的,不过几十个铜板,实在不敢与公主的彩鸾佩并论。” “什么?”萧浅细看自己手中的玉佩,方才她太过胸有成竹,太过高兴了,根本没有仔细看这块玉佩,现下一看,脸色突然一变。 “浅儿,可是你的彩鸾佩?”太妃见萧浅脸色不对,立刻问道。 萧浅想收起玉佩,萧晗趁人不备猛地挣脱控制,冲过去夺过玉佩,看了看,大笑道:“这根本不是彩鸾佩。” 萧浅一急,欲夺回玉佩,喊道:“胡说,你想包庇她!” 萧晗把玉佩抛向萧玴,道:“七哥向来不偏私,且也不识得她,便让七哥认一认这是不是彩鸾佩,总不会有假了吧。” 萧浅咬牙,恨恨看着萧晗。 萧玴接住玉佩,翻看了看道:“彩鸾佩由顶级岫玉制成,玉中自带数种色彩,天下名匠雕刻鸾鸟于其上,雕工精湛,栩栩如生,乍看如彩鸾振翅欲飞,世所罕见,而此枚玉佩,玉质粗糙,雕工粗劣,所雕也并非鸾鸟,只是寻常喜鹊,上面的颜色也是人为染制,并非内蕴,这自然不是彩鸾佩。” 萧玧惊喜道:“这么说,这丫头还真是被冤枉的了。” “母后,您看,这真的不是彩鸾佩,她真真是被冤枉的。”萧晗大喜过望。 太后伸手轻按额角,似是有些累神,道:“罢了,既是被冤枉的,便放了她吧。” 众人立即退后。 “姐姐可是乏了,不如妹妹送您回宫歇息吧。”于太妃道。 “等等——”萧晗笑得有些奸诈,事情还没完就想跑?她道:“既然玉佩不是她偷的,那为何有的人非要一口咬定就是千聆偷了呢?” 萧浅脸色涨红,没好气道:“我玉佩丢了,当时又只有她在,我自然是怀疑是她偷的,怎的,怀疑也不可吗?” “浅儿不过是怀疑一个宫女,也无甚大事,此事便罢了。”太妃开口维护萧浅,毕竟是萧浅的生母,此时自然基于维护女儿。 “怀疑当然可以,只是……”萧晗顿了顿,突然凑近萧浅,音调陡升:“方才我怎么瞧见你搜药盒的时候直接就奔着放玉佩的地方去了呢?那地方这么隐蔽,莫不是你自己把玉佩放在那儿,想嫁祸于她,所以才这么清楚!” 第二十四章 栽赃嫁祸(三) 萧浅被惊得连退两步,辩解道:“我没有,我只是猜到她若是偷了彩鸾佩定会找个隐蔽的所在藏起来,所以才直接去看那处的。” “可是平日我们的药盒上层也有暗格,你怎的不看上层,直接去看下层?按理来说搜查定是从上层开始搜,可你却看也不看上层,这你该怎么解释?” “我……那是因为我……”萧浅支吾着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对,晗儿说得确有几分道理。”萧玧摸了摸下巴,说道。 “那是因为你一开始就知道玉佩在那里,是你把玉佩偷偷放在那里想要诬陷她!”萧晗突然声色俱厉。 萧浅焦虑之中,眼眶竟有些湿润了。 太妃冷冷一笑,道:“若是浅儿诬陷她,那药盒里又怎会没有彩鸾佩,难不成被这奴婢藏起来了,那她仍是偷了彩鸾佩。” 萧晗忍不住白眼:“谁知道萧浅是不是想诬陷结果自己忘了放呢?” 太妃又道:“那既然如此,不如搜搜身,看看玉佩到底在谁身上。” “对!没错!搜身!”萧浅突然来了兴致,玉佩不在这里,但难保不在她身上。 萧晗忍不住望向霍清然,见霍清然对她微微点头,这才朗声道:“搜自然可以,但也不能只搜她一人的身,也得搜搜你还有你的贴身宫女!” “本公主的身子岂能让这些下贱奴才碰!”萧浅怒道。 萧晗道:“我搜你的,怎的,不敢搜,难不成有鬼?” “哼!搜就搜!母后,您可得看着,还儿臣一个清白。”萧浅说着,心道,彩鸾佩明明放进去了,定是被这贱婢拿了藏身上。 “好,”太后示意身边的几个年纪大些的宫女姑姑:“去搜身。” 三个姑姑分别去搜霍清然和萧浅的两个贴身宫女。 萧晗去搜萧浅的身,一番细细搜查下来,萧晗神色疑惑,竟是真的没有。 萧浅讥笑道:“怎么?还想诬赖我不成?” 这时,一名姑姑突然说道:“找到了,太后娘娘,真的有彩鸾佩。” 众人一看,竟是在萧浅的一名贴身宫女身上搜出来的。 萧浅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瓦解。 “这是怎么回事?”太后沉声问道。 那宫女吓得立刻跪倒在地:“奴婢不知道,奴婢也不知道这玉佩为什么会在身上,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太妃道:“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竟是你偷了浅儿的彩鸾佩。” 太后道:“押下去,处死。” 那宫女浑身颤抖,哭道:“不是奴婢!真的不是奴婢!公主,公主您救救奴婢,公主——”她膝行过去,拉着萧浅的裙角。 萧浅用力拉出裙子,几步躲开,神色慌张道:“没想到竟是你偷了本公主的玉佩,害本公主险些被冤,你叫我怎么帮你?” “公主,不是的,我明明放进她的药盒了呀,”那宫女指着另一名宫女道:“我都是照您说的做的呀,英疏和我一起放的,我们真的放进去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在我身上……” 那名宫女立刻吓得疯狂摇头:“没有,我没有做过!” “住嘴!胡说八道!还不快押下去!”萧浅见她把事情败露,立即喊道,意图打断她的话。 “慢着!”萧晗将人拦下,道:“原来真的是你诬陷千聆,你的贴身婢女都招了,你还想狡辩什么?” “乐清,你这样做委实不对。”萧玧摇摇头。 “她诬陷我!快把这个贱婢拉下去处死!敢诬陷本公主!”萧浅见事情暴露,情急之下不禁大喊,想要杀人灭口。 萧晗说道:“你是她的主子,现在只有你能救她,她又怎会蠢到去诬陷你?现在事情大家都清楚了,是你指使她们偷偷把彩鸾佩放进秦千聆的药盒里,意图栽赃陷害,只是这个宫女一时见财起意,自己把玉佩藏了起来,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我……”萧浅泫然欲泣,忍不住向太妃投去求助的目光:“母妃……” 太妃欲说些什么,然而萧晗已先她一步开口:“母后,事情现在已经明了,还请母后您定夺,母后执掌后宫,眼下七哥十哥也在场,相信母后定会给大家一个公允的。” 太后疲倦地摇头,道:“罢了,你这丫头,真真是伶牙俐齿,浅儿今日所为实是令哀家失望,今日起,罚你闭门思过。” 萧浅咬着唇,恨不能将萧晗和秦千聆千刀万剐。 太后接着说道:“至于这个宫女,知情不报,教坏主子,私藏彩鸾佩,杖责一百,关入暴室。” 这几乎就等于死刑了,那宫女一听,登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哀家也乏了,回宫吧。”太后说完,转身往寝宫去了。 “儿臣恭送母后。” “恭送太后娘娘,太妃娘娘。” 一行人皆跟着离去,萧浅也不得不回宫接受禁闭。 萧晗有些不情愿地跟着太后走了。 霍清然扶着林绘锦站起来。 “你这丫头,可还真是麻烦呐。”萧玧看着霍清然道。 沉默许久的萧玴突然开口:“走吧。”说完自己先走了。 萧玧解释道:“皇上找我跟七哥,我们先走啦。” 萧玧赶着去追萧玴,霍清然收拾了一下药盒,欲叫林绘锦走,却见林绘锦看着萧玴和萧玧的背影,愣在原地。 “阿锦,你怎么了?”霍清然问。 林绘锦猛地反应过来,笑了笑道:“没什么。” “下次你可不能再这样不管不顾地就冲出来了,若我当真有事,你也不能把自己搭进来。” “是是是,阿聆说得是。” 林绘锦笑着,心里却是心绪起伏,从她见到萧玴开始,她便发现那日在冷宫外见到的人,原来不是晋王,那他又是谁? 她想起他的声音,那日觉得有些耳熟,后来,她在珠镜殿又听到过相似的声音,彼时未做联想,此时细细想来,才突然明白,那是皇上的声音! 那日她无意撞见的人,竟是皇上! 第二十五章 婕妤小产 自从萧浅被罚了禁足,霍清然有好些日子没看到她,没了她找事,这几日过得甚是平静。 约摸是停了神仙草的缘故,萧玚近来往杜衡殿走动得少了些,杜昭容日日发脾气。 这日上午,杜昭容百无聊赖,倚着贵妃榻有一眼没一眼地选着内务府送来的最新的花样子,准备做几身新衣裳,萧玚连着几日没来,她此时也没什么兴致。 勉强选了两个样子便让小宫女沁书把花样送去内务府,杜昭容选得有些昏昏欲睡,正打算回榻上歇息一会儿,突然殿里的太监在门口禀报有事要说,杜昭容不想理会,只打发绿盈去听,若是无甚要事就无需打扰。 绿盈问明了缘由,突然兴冲冲地跑进来,对杜昭容说道:“不好了,昭容,听说,方才徐婕妤小产了。”嘴上说着不好了,脸上却是笑盈盈的。 “你说什么?”杜昭容愣了一瞬,接着露出一丝惊喜:“你说的可是真的?” “是啊,听说,陛下和皇后都去珠镜殿看徐婕妤了。” 杜昭容原本阴郁的眼神登时明亮起来,人也来了精神,高兴道:“徐妹妹小产了,我这个做姐姐的怎能不去看看她呢?快替我梳妆,我也去关心一下徐妹妹。” 这些日子她恩宠渐衰,徐婕妤却凭借有孕一直颇得萧玚宠爱,今日听到这个消息,不可谓不快。 “是。”绿盈笑着前去替她梳妆,霍清然也静静地在一旁,偶尔帮忙。 随着杜昭容去了珠镜殿,这还是霍清然第一次走进珠镜殿,里面已经站了不少人,各宫嫔妃到了不少,徐婕妤一身素衫斜倚在床上,仍在伤心悲泣,眼睛都哭得有些肿了,一名太医在为她把脉检查。 皇帝萧玚坐在一旁,皇后侧身站在他身旁,淑妃也站在厅中,旁边跟着自己的心腹姑姑。 林绘锦在床边伺候着徐婕妤,听到门口的动静,她转头望向霍清然,目光之中隐隐流露出一丝不安,霍清然目光沉着,示意她放心。 林绘锦转头,目光扫过不远处的萧玚,发现萧玚似在看着自己,目光灼人。 方才见到萧玚,林绘锦才证实,那日冷宫外那人确实是皇上,她那日冲撞了圣驾,只是萧玚当日既没有追究,眼下应当也不会再计较,况且她不过是个小宫女,他也当不会记得自己才是,怎的此刻却觉得他似是认出了她,目光中还有些别的深意呢? 林绘锦下意识望向萧玚,发现他原来是望着徐婕妤,目光平静,平静得有些过了头,甚至带着些冷漠和不耐。 杜昭容是个心大的,实是做不来假意关心惺惺作态那一套,向萧玚和皇后行了礼就站在一旁,也就不像其她妃子那般上前宽慰一番,再抬起手轻轻拭去两滴眼泪了,能不当场欢喜得笑出声已经是她最大的忍耐了。 太医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便徐婕妤的身体,向萧玚说道:“皇上,臣以为,婕妤此次小产恐怕另有隐情。” “是何隐情?”萧玚问。 “依臣看,婕妤前些日子虽摔倒过,但婕妤本身身子骨不错,再加上近来保养得宜,是没有什么影响的,婕妤小产怕是由于服用了不当的药物。” “你可知是何药物?”萧玚问。 “这……臣目前还看不出来,得查查婕妤日常饮食,才能看看是否有此类药物。”太医回道。 萧玚突然对着林绘锦问道:“婕妤日常吃食汤药可有剩余?” 林绘锦低头答道:“回陛下,有的,婕妤近来吐得厉害,总是吃不下太多,今日的吃食几乎都没怎么动,都剩下了,放在小厨房里,还没来得及处理,安胎药婕妤本是日日都强忍着喝的,只是今日刚喝了两口便直吐,也还在桌上呢。” “都拿出来,让太医,验一验。”萧玚道。 “是。”林绘锦应道,招呼另外一名宫女和她一起去拿东西了。 “徐婕妤自怀孕以来,各处都小心注意,日日都有安胎汤药,怎会服用不当药物?王太医,你可得仔细查验。”皇后微蹙着眉,忧心切切。 “臣自当尽心竭力。”王太医回道。 “是啊,若是有人加害龙种,定要查出来。”一旁的淑妃看着皇后,似意有所指地说道。 皇后是当朝丞相之女,凭借着这层身份才坐上后位,而淑妃向来是比皇后受宠的,只因家族势力不及皇后才只得了个妃位,因此二人一直是明里暗里较劲。 皇后神色未变,似是毫不在意地说道:“这究竟是何原因都不知道,淑妃妹妹便直接归咎于有人谋害了,莫不是淑妃妹妹本就知道?” 淑妃嘴角一垂,手里的娟子紧了紧,但转瞬又平静下来:“皇后娘娘这是何意,臣妾只是方才听王太医说,徐婕妤身子骨是不错的,娘娘您又说徐婕妤自怀孕以来处处都是小心留意的,那定不是徐婕妤自己不小心滑的胎,臣妾愚见,这才觉得是有人谋害。” “皇后娘娘,您这么着急指着淑妃娘娘又是做甚?”杜昭容忍不住插嘴道。 “放肆!”皇后目光凌厉:“本宫何曾指着淑妃,你这么说是想诬陷本宫不成!” “臣妾绝无此意。”杜昭容说着,脸上却毫无敬畏神色:“究竟是何原由太医自会查验出来,臣妾又怎敢诬陷皇后娘娘?” “你分明……” “好了,别再吵闹了!”萧玚突然开口打断了皇后的话。 皇后咬咬牙,强压下怒气,沉声应道:“是,皇上。” 少顷,王太医查验完食物和药,说道:“陛下,这些食物都没有什么异常,只是这药里边似乎有些异样。” “有何异样?”萧玚问。 “里边掺有不少马钱子,马钱子本是治疗跌打损伤的良药,对风湿也有大用,只是对孕妇却危害极大,一旦过量,很容易就会造成滑胎,这一碗汤药的量倒是绝不会影响胎象,依臣之见,恐怕徐婕妤是因为长期服食了汤药里的马钱子才导致小产的。这马钱子绝不应该出现在安胎药里,臣以为,必是有人故意加在其中。” 原本已经静下来的徐婕妤陡然又爆发出一阵悲痛的哭喊:“皇上,臣妾的孩儿……臣妾的孩儿,是被人害死的,皇上,你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 皇后大惊,说道:“竟真有人如此大胆,连皇嗣都敢谋害!” 萧玚说道:“你可查验清楚了,确定有马钱子?” 王太医说道:“回陛下,臣确实在汤药里发现了马钱子。” 一时间,周围的人都静了下来,偌大的房间里挤满了人,却只有徐婕妤悲痛嘶哑的哭声,众人的目光中露着明晃晃的震惊,霍清然抬头扫过众人,这震惊之下的一张张脸孔,有的是窃喜,是冷漠,是幸灾乐祸,唯独没有一张是真正的痛心惋惜。 第二十六章 凶手是谁 萧玚又道:“查一查最近几个月都有哪些人开过马钱子,平日里又有谁能接触到徐婕妤的汤药。” “是。”萧玚身边的李公公应声,接着便吩咐人去太医院药事局查看宫内用药记录,又差人查了汤药熬制流程。 很快太监们领着药事主簿回来了,那名年轻的药事主簿依次向众人行礼。按理说他这种职位一般也很难做到太医,基本上一辈子也没有机会面见天颜,此刻突然见到皇上皇后和后宫众妃,都是以往他想都不敢想的天人,一时有些惊惧,伏在地上颤抖。 萧玚问道:“最近几个月都有谁开过马钱子这味药?” 药事主簿战战兢兢地答道:“回皇上的话,最近三个月有七个人开过马钱子,但是其中六人取的量都很少,属于正常用量,只有云瑞姑姑上个月取了足足半斤马钱子去,这是药事记录簿,微臣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可以随时查验。” 萧玚只看了一眼那簿子,也没交人查,转头望向淑妃那边:“这是怎么回事?” 此时淑妃亦是震惊地望着身边的云瑞姑姑。 云瑞姑姑众人都是知道的,是淑妃的奶娘,跟着淑妃进了宫,是淑妃最为宠信的宫女,因着年纪大些,宫里的人才尊称她一声姑姑。 萧玚目光一滞,云瑞当即扑通跪地,颤抖着道:“皇上,奴婢要这么多马钱子是为了治跌伤和风湿的。上个月奴婢在台阶上跌了一跤,淑妃娘娘念在奴婢多年伺候的份上,让太医给奴婢瞧病,奴婢听闻马钱子不光能治跌伤,对风湿也能有效,奴婢多年来一直有风湿病,最近愈发严重了,担心时常病发疼痛便不能好生伺候娘娘,这才求着太医多开了些马钱子,奴婢绝对没有用马钱子去毒害皇嗣啊,奴婢一个下人,字也不识,连马钱子可以使人小产都不知道的,皇上明鉴。” 王太医道:“陛下,若是治跌伤和风湿,一个多月是用不了半斤马钱子的,每副药中马钱子用量较少,半斤马钱子应当还余一半。” “云瑞,你剩余的马钱子呢,快拿出来!”淑妃着急道。 “这……”云瑞目光闪躲,支支吾吾道:“奴婢……前两日无意间把剩余的马钱子都打翻了,所以……所以已经没有剩的了。” “一派胡言!”萧玚音量陡然拔高:“怎么这般巧,偏你就这两日打翻了马钱子。” 云瑞匍匐在地,身子抖得跟筛子似的。 萧玚接着道:“说吧,是谁指使你的。” “皇上,奴婢冤枉啊,奴婢真的没有害婕妤……” 皇后道:“好你个云瑞,竟敢加害徐婕妤,谋杀皇嗣,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你若乖乖招出幕后主使,陛下还能给你个从轻发落,你若冥顽不灵,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云瑞咚咚咚往地上磕头:“皇上皇后娘娘,奴婢句句属实,奴婢是冤枉的,请皇上皇后娘娘明察呀。” 萧玚似有些不耐烦道:“来人,把她拉下去,严刑拷打,查处幕后主使,若抵死不说,诛其九族!” 话音一落,云瑞猛地抬起头,吓得脸白如纸。 侍卫进来欲押走云瑞,淑妃赶紧拦住,道:“皇上,云瑞陪伴臣妾多年,臣妾了解她,她是绝无胆量做出这等事的,臣妾认为,云瑞真的是被冤枉的,望皇上明察。” “淑妃妹妹的意思是皇上冤枉这个恶奴了吗?”皇后道。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本宫看你就是这个意思!”皇后目光凌厉:“皇上明察秋毫,恶奴以马钱子粉谋害皇嗣,淑妃你却在此为她辩解,这云瑞是你的人,难不成这幕后主使是……” “不是!”淑妃吓得脸色泛白,猛然打断皇后的话:“不是臣妾,臣妾什么都不知道,连云瑞去太医院开了马钱子也是不知,皇后不要冤枉臣妾。” “既是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多言,还不快把这恶奴拉下去!” 淑妃战战兢兢地挪开,不料云瑞见她不再护着自己便扑过去拉住淑妃的裙子,哭喊道:“娘娘,救救奴婢,奴婢伺候您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救救奴婢吧。” 淑妃扯了扯裙子,却扯不出来,伸手去拨云瑞的手,不敢看她:“云瑞,你且先随他们去,若你真是被冤枉的,皇上和皇后定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云瑞仍是哭着不肯松手:“娘娘,您不能这样对奴婢啊,奴婢这一去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救救奴婢啊娘娘……” 淑妃冲侍卫怒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把她给本宫拖走!” 两个侍卫赶紧上去把云瑞拉开,架起来往外拖,不料云瑞猛烈挣扎,挣脱了钳制,又扑过来,所幸半路被侍卫截住,淑妃连连后退才没被她碰到。 云瑞大喊:“淑妃娘娘,您不能这样对奴婢,奴婢都是为了您,奴婢都是为您做事呀娘娘……” “慢着!”皇后高声道:“你方才说什么?” 云瑞瑟缩着答道:“奴婢是……是为……淑妃娘娘做事的。” “你胡说!”淑妃大惊:“云瑞,你好大的胆子,你怎敢污蔑本宫,本宫何时让你谋害徐婕妤了!” 沉默良久的萧玚这时才开口道:“这么说你是承认你谋害徐婕妤了?” 云瑞哆哆嗦嗦地答道:“是……是淑妃娘娘指使奴婢做的,奴婢也不想的,可是淑妃娘娘逼迫奴婢,奴婢只是个下人,都是被娘娘逼的。” “胡说八道!”淑妃一脸震惊,看着跟在自己身边二十年、陪伴自己长大的云瑞好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似乎她从未认清过这个人:“好个云瑞,你竟敢污蔑本宫。” “娘娘,您不念旧情要害奴婢被诛九族,奴婢……奴婢也不得不这么做了!您指使奴婢给徐婕妤的汤药里下马钱子,让徐婕妤滑胎,可那也是皇嗣啊,奴婢内心一直是惶恐的,只是碍于您是奴婢的主子,奴婢不敢有违,现下为了皇上为了皇后娘娘,奴婢也不得不说了!” “你住口,你还在说谎,本宫撕烂你的嘴!”淑妃走过去欲一巴掌扇向云瑞。 “拦住她。”萧玚冷冷道。 “皇上,云瑞污蔑臣妾,臣妾绝没有做过此事啊,皇上,你要相信臣妾!”淑妃跪地,幽幽哭泣。 “云瑞,你是如何用马钱子加害徐婕妤的,还不招供明白!”萧玚道。 云瑞颤抖着答道:“回皇上的话,奴婢只是拿了马钱子,下药的人不是奴婢,淑妃娘娘命奴婢把马钱子给了别人……” “云瑞!你胡说,本宫何曾让你做过这等勾当,你为什么要冤枉我?你好狠的心!”淑妃直勾勾瞪着云瑞,欲冲她爬过去,身边的侍卫立即将她死死按住,淑妃挣扎中着,恨毒的眼神盯着云瑞。 “给了谁?”皇后追问。 “给了她。”云瑞抬起头来,畏畏缩缩地伸手指向徐婕妤床边立着的人——林绘锦。 第二十七章 出乎意料 云瑞接着说道:“徐婕妤的药都是经她手送的,药都是她下的。” 林绘锦突然被点名,登时呆住,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与她同时震惊的,还有霍清然。 “是你……”徐婕妤带泪的杏眼恨恨地望向林绘锦。 “把她给我拿下!”皇后立刻说道。 又有侍卫进来,将林绘锦押着跪地 林绘锦这才反应过来,慌忙道:“奴婢没有做过,奴婢根本不认识这个人,更没有拿过什么马钱子,请皇上明鉴。” 萧玚似乎也有些惊讶,那丝讶色在他眸中一闪而过,转而换成捉摸不透的深意。 霍清然一时间脑海里有些空白,双手攥紧了拳头。 “竟连皇嗣也敢谋害,简直无法无天,快说,是谁指使的你。”皇后审问林绘锦。 林绘锦连连摇头:“奴婢真的没有,皇后娘娘明察。” “皇上,依臣妾之见眼下整件事情已经明了,这两个奴婢谋害皇嗣,应该立即处死,至于淑妃……” “皇后这么着急做什么?”萧玚目光扫过皇后:“她不是在说没做过吗?” “臣妾是看云瑞既已承认,也指认了她,定不会有假……” “那也得等她认罪,朕看云瑞这奴才连多年的主家也能出卖,那她自知死期将至,随意攀咬他人也不是不可能。”萧玚语带皇威。 皇后顿了顿,道:“皇上考虑得是。” 皇后目光扫过四周,正欲继续说话,突然一名宫女大着胆子走上前跪下道:“皇上,皇后娘娘,奴婢可以作证。” 萧玚看向那宫女,目光中竟带着隐怒,那宫女吓得想立刻匍匐在地,待再看去,那抹隐怒却又消失不见。 “皇上,这是安美人的贴身婢女。”皇后道。 “说。”萧玚道。 宫女说道:“奴婢曾经见过她和云瑞姑姑私下接触。” “你在哪儿看见的?” “在虔恩门外,大概一个月前,奴婢曾看见云瑞姑姑和她在一处交谈。” “你胡说,我何曾与她交谈过,我不认识她,也没见过你!”林绘锦辩驳道。 “你自然见不到我,皇上,皇后娘娘,当时奴婢只是路过虔恩门,无意间看到她们二人鬼鬼祟祟地在说话,当时云瑞姑姑是面对奴婢的方向,而她是背对奴婢的,所以自然看不见我,奴婢还瞧见云瑞姑姑给了她一包东西,现在想来,恐怕就是马钱子。” “好个奴婢,你还说你不认识云瑞,现在又有人证,你怎么解释?”皇后道:“皇上,现在已经证据确凿,就是这三人谋害皇嗣,请皇上定夺,为婕妤妹妹为皇嗣讨回一个公道。” “奴婢真的没做过……皇后娘娘,婕妤……”林绘锦哭着,眼神绕过霍清然,转向徐婕妤。 啪——徐婕妤挣扎着探身给了林绘锦一耳光,尔后力竭地倒在床上。 萧玚目光一凝,正欲开口,霍清然突然猛地跪下:“皇上,皇后娘娘,奴婢可以作证,林绘锦没有做过此事。” 一直在看好戏地杜昭容被她吓了一跳。 皇后道:“你又是哪宫的奴才?你证明?你拿什么证明?” 杜昭容赶紧伸手拽了拽她,低声道:“你做什么,赶紧起来。” 霍清然并不理会,接着说道:“奴婢能证明,因为下毒的人是我,不是林绘锦!” 霍清然语出突然,话音一落,本已凌乱的场面更加混乱不看,杜昭容惊得身形微晃,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是杜昭容身边的人,哪儿来的机会毒害徐婕妤?”皇后说道。 “对呀对呀,皇上皇后娘娘,这是臣妾宫里的,她根本没机会接近徐婕妤的,近日臣妾看她脑子有些不清楚,净说瞎话,她的话当不得真的。”杜昭容慌忙道。 “奴婢没有瞎说,奴婢很清楚,其实那日,她看到得虔恩门外跟云瑞姑姑在一起的人不是林绘锦,而是奴婢,只是因为我跟林绘锦身形有些相似,所以她看错了。” 众人看了看两人,身形确有些相似,倒是有可能看错。 “云瑞都说了是林绘锦,别人看错了,难道云瑞也找错人了吗?你不是瞎说是什么?我看你是发起了失心疯,来人,把她拉下去,免得这疯奴婢伤到皇上和皇后娘娘。”杜昭容打断霍清然的话。 皇后道:“慢着,杜昭容,你这么着急要把她带下去,莫不是心虚了?” 杜昭容登时跪倒,说道:“娘娘明察,臣妾绝没做过此事啊。” 皇后道:“本宫有说什么了吗?先听她的供词,云瑞说是林绘锦你没听到吗?既然你说是你做的,你如何有机会毒害徐婕妤?” 霍清然说:“奴婢不清楚为什么云瑞姑姑突然改口说是林绘锦,但是一直以来确实是奴婢在跟她接触,奴婢跟林绘锦在宫外就相识,关系不错,所以经常在她去端药回来的路上去找她,然后找机会偷偷下药,她对我向来不设防,是以几乎每次都成功……” 皇后目光掠过云瑞,云瑞抬头,尔后又战战兢兢地低下头道:“是,确实是她,刚刚奴婢是故意栽赃给林绘锦的。” 皇后对杜昭容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娘娘,有人会谋害皇嗣还自己承认的吗?”杜昭容问道。 霍清道:“在宫外时,林绘锦曾有恩于我,奴婢这条命是她救回来的,是奴婢愚笨,没想到这件事会牵连到她,她是奴婢的救命恩人,奴婢不能她替奴婢担了这杀头的大罪。” “不是的,她胡说的,不是这样的!”林绘锦挣扎着解释。 “你也知道这是杀头的大罪,还敢去犯,本宫看你一个奴婢也没有理由会做出这种事,定是有人指使,说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是谁指使你的?”皇后蹙眉愠怒,目光扫过杜昭容。 杜昭容吓得身子一软,差点跪不直,一同跪下的绿盈赶紧扶住她。 “奴婢这样做是为了钱,奴婢从小家境贫寒,日子过得十分清苦,家里的人都在饥荒中饿死了,是林绘锦给了奴婢一口饭吃,我才侥幸活下来,我已经受够穷了,我想在宫里多攒些钱,以后出了宫就再也不用受穷挨饿了。至于指使我的人,我是不会说的,反正都是一死,奴婢既然敢为了救命恩人站出来承认,就不会怕死。” 皇后道:“好个奴婢,没想到还有几分硬气,你是杜昭容身边的,那么指使你的人恐怕多半是杜昭容,是不是?” “娘娘明察,臣妾没有做过,臣妾也不知道这奴婢今日是发了什么疯,说出这些胡话来,但是这件事跟臣妾真的没有关系啊。”杜昭容花容失色,大声争辩。 “你还敢狡辩,这宫女新进宫不久,又是你身边的人,别人怎么会找上她,除了你还有谁?” 杜昭容见皇后有心把这盆脏水泼到自己头上,自己无论如何也辩驳不了,于是赶紧转向萧玚,泪眼涟涟哀求道:“皇上,真的不是臣妾做的,臣妾看,此事关系皇嗣,十分重大,现在各方又各执一词,这个云瑞几番易词,根本就不可信,疑点重重,最好先把人关押起来仔细再查,决不能轻率定夺啊皇上。” 林绘锦趁押住自己的侍卫不备,猛然挣脱,冲过去挡在霍清然面前,哭道:“皇上,不是她做的,绝不会是她做的,是有人故意陷害,如果她是为了钱,那她现在又怎么会连命也不要了?皇上明察,皇后娘娘明察。” 萧玚目光落在林绘锦身上,眸色暗沉。 两个侍卫赶紧过去拉林绘锦,萧玚突然抬手,示意他们退下:“昭容说得有几分道理,皇后,此事确实颇多疑点,就按昭容说的做吧,把这些人都关押起来,淑妃和昭容就先禁足,此事由你来查,一定要查明真相,给朕的小皇子,一个公道。”萧玚随手指了指云瑞和霍清然,接着又看向林绘锦:“她就留下来照顾徐婕妤,朕看她确是被冤枉的,婕妤刚刚小产,身子弱,需要一个熟悉的人在身边伺候。” “是,臣妾遵命。”皇后福了福身。 “好好休息,朕改日再来看你。”萧玚冷冷地对徐婕妤说完又转向林绘锦,道:“好好伺候你家婕妤,别再出什么岔子。” 语罢,萧玚起身出了珠镜殿。 杜昭容一泄气,几乎要瘫软在地,还好被一旁的绿盈撑着,才勉强支起身子,转头狠狠剜了霍清然一眼。 皇后命人来收押霍清然,霍清然突然凑近林绘锦,拽下身上的碎成两半的麒麟佩偷偷塞到林绘锦手里,同时低声道:“找晋王,救我。” 林绘锦攥紧了玉佩,几不可查地冲她点点头。 第二十八章 身陷天牢 清思殿萧玴书房 “什么?清然下狱?多久了?”萧玴惊问,满面忧急之色。 封陌答道:“大概半个时辰前,罪名是谋害皇嗣,还是她自己承认的,是为了救徐婕妤身边一个叫林绘锦的宫女。萧玚让皇后审查此事,淑妃和杜昭容已经被禁足。” “立刻让天牢里我们的人关照清然,务必要保她安全!”萧玴皱着眉头,思维飞速运转。 “是!” “弄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要清楚所有细节,还有,去查林绘锦的来历。” “是,王爷!” 封陌转身出了书房。 萧玴低头看着手里看了一半的关于北方军事的密信,突然没了耐心,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五指收拢,紧攥,密信在手里变形。 *********************** 外间天色已经暗下来,不过天牢里却是感受不出的。 霍清然枯坐在勉强铺了几根杂草的冰凉石板地上,四周一片昏暗,只隐隐约约看得到其他牢房里的囚犯的影子,耳边是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滴水声,滴答——滴答——给这阴森压抑的天牢更添几分渗人的幽寂。 霍清然想着自己白日里的举动,着实有些冲动了,但是那样的情况她若是不冲出来,说不定现在林绘锦已经死了,好在她刻意说的那些错漏百出的证词还是起了点效果,至少没有立刻处死她,至少她还有机会,等萧玴来救她。 霍清然心沉了沉,不知道萧玴能不能救出她,她不怕死,尤其是为了林绘锦而死,因为她的命就是林绘锦救的,四年前,她重伤掉下瀑布,是林绘锦把她救回去,为她治伤,她被仇恨蒙蔽失去理智,想要冲进皇宫杀了萧玚报仇,是林绘锦及时在宫门前冒死把她拉了回来,如果没有林绘锦,她早就死了;只是,没办法为父母、为兄长小弟,还有霍家数万忠勇将士报仇了。 爹娘,原谅女儿,思及此处,霍清然埋首于膝间,脑海中浮现萧玚的脸,她咬咬牙,心道,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直接杀了萧玚。 但过了这么久,霍清然冷静下来,清楚的知道,即使当日自己不收手也杀不了萧玚,如果不是萧玴强行要她停手,恐怕过不了几日自己的手段就会被发现,到那时不过枉送性命罢了,她太冲动了,哪怕沉默了四年,她不能再这样冲动了,霍清然告诉自己。 “公主殿下,您要找的人在这儿。” 霍清然正想着,耳边突然传来狱卒的声音和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在原本幽深寂静的天牢里显得异常突兀。 霍清然抬头,看见萧浅看好戏似的站在牢房外。 “秦千聆,别来无恙啊?”萧浅痛快地笑道:“想不到啊,前不久你还伙同萧晗那贱人陷害我,今日就成为阶下囚了吧?” 霍清然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丝毫不想搭理。 萧浅被她的无视气得不轻,但是很快又按下怒气,对旁边的狱卒道:“把她给我带出来,本公主今日就要为了我那没能出生的小皇侄好好审审这个胆大包天的罪奴!” 狱卒把询问的目光投向狱长,狱长犹豫了一下:“这……” “怎么?本公主的话你敢不听?”萧浅目光一狞。 “小的不敢,小的这就把她带出来,”狱长示意狱吏打开牢门,转头又一脸讨好地笑着对萧浅道:“公主,只是这个犯人身上事儿大,是皇后娘娘要审的,您可得悠着点,别让小的们不好交差啊。” 萧浅斜了他一眼,毫不理会。 另一边,霍清然已经被绑上了刑架。 萧浅站在霍清然面前,上下打量一番,笑道:“我们就从最轻的开始上吧,审问么,就是要慢慢来,才有意思嘛。” “公主说得是。”萧浅身边的宫女也跟着笑嘻嘻地说道。 “拿鞭子来。”萧浅道:“你,抽她,使劲抽,我不喊停不许停!” 狱卒拿了鞭子过来,那鞭子呈暗红色,暗得有些发黑,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血才能染成这样可怖的颜色。 啪!狠狠一鞭抽在霍清然身上,从左肩到胸膛。 霍清然一声不吭。 萧浅对这个效果很不满意,骂那狱卒道:“本公主让你使劲儿抽你没听到是不是,给我用力抽!” 狱卒连连点头,又加了几分力道,连续几鞭抽下去,萧浅一边看一边说道:“再用力,狠狠地抽,你听不懂本公主的话吗?小心本公主砍了你的脑袋!” 狱卒一鞭接一鞭不停,生怕一慢下来就惹乐清公主不快,也不知抽了多少鞭,他一个多年来抽惯了人鞭子的狱卒都累得手酸无力了,刑架上的少女竟然一声没吭,见惯体型壮硕的汉子在邢架上挨上十几鞭也忍不住哀嚎连连的狱卒,也不由吓了一跳。 “停。”萧浅走到霍清然面前,见她满身血痕,下嘴唇被咬得血肉模糊,脸色惨白如鬼魅,本来见秦千聆跟木头一样没反应,她正觉得没什么意思,现下一看,不由心情舒畅,乐开了花,笑道:“你知道为什么现在是你,在这刑架上吗?” 霍清然挣扎着挤出一点力气抬头,死死瞪着萧浅,不发一语。 那目光似炼狱幽魂,充满血腥和杀气,好像无数的血与火堆砌而成,萧浅不禁后退了半步,她晃了晃神,重新盯着眼前邢架上奄奄一息的霍清然,仿佛气愤刚才自己竟有一瞬间的害怕,道:“因为你只是贱奴,而我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本公主就是将你随便碾死,也没有人能拿我怎么样。” 霍清然冷笑一声,撇过头去。 “把她头拧过来,”萧浅道:“本公主可不想自己动手,免得脏了我的手。” 宫女上前抓住霍清然头发强迫她面对萧浅。 “你不是很有手段吗?一个低贱的奴婢,也敢勾引陆临哥哥,也敢陷害本公主,你现在怎么不反抗了,你不是很聪明吗?” “呸!”霍清然冷冷地冲萧浅身上啐了一口。 萧浅大怒,一巴掌甩到霍清然脸上。 “把你们这儿所有的刑具全都拿出来,本公主要让她一样一样,全都尝尝!” 霍清然抬起头看着萧浅,狠狠说道:“负责审理此案的是皇后,你没有资格。” 萧浅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哈哈一笑,说道:“今日我就让你看看我究竟有没有资格。” “现在我还没被定罪,我若是死了,你也跑不了。”霍清然说道。 萧浅看着她像看着一个可怜虫,一脸不好意思地说道:“你还不明白吗?我若是杀了你,最多也就被职责几句而已,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种话不过是骗骗小孩子的,你还当真了呀?” 萧浅说完便收起假作抱歉的神色,面露狠厉:“刑具呢?” 一名狱卒将一根连在天花板上,穿过以一个铁扣的绳子呈至萧浅面前。 萧浅问道:“这个怎么用的?” 狱卒答道:“回公主,这个绳子是用来给人勒颈子用的,这头这个结套在犯人脖子上,另一头穿过上面的铁扣,拿在手里,然后用力拉,让犯人闭气。” 萧浅立刻笑起来,眼中放出光芒,说道:“这个好这个好,就用这个,你来给她用刑,我没叫停不许停!” 狱卒应声是,然后上前将绳子套上霍清然的脖子,自己攥着另一头用力往下拉。 霍清然登时便无法呼吸,脖子传来剧痛,可她全身被牢牢缚在刑架上,根本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那绳子夺取自己的呼吸。 不消片刻人就已经一脸青紫,命悬一线。 然而萧浅还未叫停,那狱卒怕了,手悄悄松了松,不料被萧浅发现:“本公主让你松手了吗?继续!” 狱卒哭丧着脸说道:“公主,再继续她就没命了。” 萧浅骂道:“她没命又不是你没命,哭什么哭。” 在萧浅的叫骂声中,霍清然终于晕了过去。 狱长冲过去夺过狱卒手里的绳子,甩了出去,霍清然的脖子登时一松,一大股气体猛烈地涌进她的肺部,她不禁咳嗽起来。 “大胆!”萧浅身边的宫女直喝狱长。 狱长愁眉苦脸地说道:“公主,犯人死了就真的不好交代了。” 萧浅想了想说道:“好,不急,还有那么多刑具没玩儿呢,怎么能让她死了呢?那多没意思呀。” “就是。”宫女附和道。 “换其他刑具,”萧浅看着奄奄一息的霍清然,嘴角微微一勾,带起狠辣的微笑,说道:“我要一样一样慢慢跟她玩儿。” 第二十九章 设法搭救 清思殿萧玴书房 “王爷,刚刚乐清公主去了天牢。”封陌将刚刚得知的消息禀告给萧玴。 萧玴手中的笔被狠狠拍到桌上,他猛地起身往屋外走去:“不能再等了,立刻去天牢,把清然救出来。” “王爷,不可!”封陌赶紧拦住萧玴 萧玴推开封陌:“萧浅一向是个心狠记仇的,她跟清然不对付,现在不去,难道要我看着清然死在她手上吗?” 封陌劝道:“您现在去我们多年的谋划就全都功亏一篑了!” 萧玴冷冷地看着封陌,沉声说道:“没有清然,这些年来所有的事情,对我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 萧玴阴沉而带着恐惧的脸色——封陌跟在他身边四年多——上一次见到还是四年前兵乱他听说霍家满门被诛的时候。这四年来萧玴对情绪的控制和隐藏已经到了令人可怖的境地,他从不表露自己的真实情绪,他永远活在假面之下,而现在,因为霍清然,他彻底将自己的情绪袒露出来,仿佛一直以来那个深不可测的晋王都是幻觉。 “王爷!您听属下一句,霍小姐进宫是为了什么您是最清楚的,您现在放弃一切去救她,那她想做的事就永远没办法完成,就算您现在救出她,她会怎么想?她会原谅您吗?” 有些事情,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萧玴的脚步慢下来,面露犹豫,其实他最怕的不是她不原谅他,他最怕的是她不原谅她自己。 封陌见萧玴稍微冷静,接着道:“王爷您放心,这个狱长是我们的人,他一定会保霍小姐性命的,况且,皇后还没来审问,乐清公主不敢太过分。” 萧玴终于顿住,渐渐平静下来,那个永远活在假面之下的晋王似乎回来了,他沉声道:“立刻派人把萧浅去了天牢的消息透露给萧晗,再让人把林绘锦带到我面前来,用最快的速度,记住,要悄无声息。” “是!”封陌领命下去。 清然,你绝对不能有事!绝对不能! 如果霍清然这次出了什么事,那他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 那种恐惧的感觉,就像是四年前,他远在平川与莫赫交战,却听到霍家满门被诛,太子和霍骠骑全军覆没于栖山峡谷的时候一样。 这种恐惧仿佛泥沼里伸出的青藤,将他缠绕、拽入,无论如何挣扎都只能越陷越深。 过了没多久,封陌又回到了书房,面带喜色道:“王爷,那个林绘锦,她主动来找您了,您看这个——”封陌伸手把手里破碎的麒麟玉递给萧玴。 萧玴接过:“这是,霍大将军的麒麟玉!把她带到暗室。” “是。” “另外再派些人去检查一下有没有人跟着她。” “是。” 清思殿至今还有不少萧玚的人,虽然四年来慢慢都被萧玴边缘化了,平日里如果不是他有意泄露,让萧玚放松些警惕,这些人都接触不到他的任何信息,但在这殿里,他也不能完全光明正大。 清思殿暗室 “晋王呢?我要见晋王!”暗室里,林绘锦一被摘下蒙在眼上的黑色布条就焦急发问,一双眼睛四处寻找。 封陌问道:“是谁派你来找晋王的?” 林绘锦突然跪下道:“是阿聆让我来的。” 阿聆?霍小将军化名秦千聆,封陌联系上了,然后拿出破碎的麒麟佩,问道:“这个,你从哪儿来的?” 林绘锦看了看玉佩,焦急地答道:“这个玉佩也是阿聆给我的,求求你让我见见晋王。” “你找晋王做什么?” “救救阿聆,阿聆为了我被冤枉谋害皇嗣,再不去救她她就要没命了,求求你,让我见见晋王吧,阿聆说来找晋王,可以救她的……” “你来清思殿这事,可有其他人知晓?” 林绘锦摇头:“没有,我一个人来的,其他没有人知道!” 话音刚落,萧玴从一盏屏风后出来。 林绘锦看见他,愣了愣,尔后便立刻跪倒在地,膝行过去,朝他磕了个头道:“晋王殿下,求求你,救救阿聆!” “你曾救过她性命?”萧玴问。 “嗯。”林绘锦点点头。 “是在哪儿?泗水?” “是,那时阿聆掉下瀑布,我正巧在瀑布边,便救了她,当时她受了很重的伤,差点救不回来。” 听着林绘锦说到四年前霍清然的种种经历,坠落瀑布、重伤、差点救不回来,彼时霍家上下惨死,只余她一人徘徊在生死边缘,身边却没有一个亲人朋友,该是多么痛苦多么无助,哪怕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但是萧玴还是禁不住一阵阵揪心的疼。 萧玴强忍下心脏传来的刺痛,说道:“起来吧。” “晋王殿下您一定要救救阿聆,您不答应救她我不会起来的。” 他怎会不救她呢?天下没有人比他更想救她,没有人比他更想她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萧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林绘锦,她的样子和身形看起来隐约有些眼熟,好像一个人。 “抬头,看着我。”萧玴说道。 林绘锦懵懂抬头,眼睛里泪珠欲坠不坠,笑脸煞白煞白,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萧玴目光有些深沉,端详她的脸片刻,似乎确认了什么事情,尔后说道:“我有办法救她,但是需要你的配合,你可愿意?” 林绘锦毫不犹豫地点头:“只要能救阿聆,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萧玴说道:“好,你只需听我的安排。” 林绘锦赶紧点头,好像生怕他反悔似的,答道:“好我什么都听你的。” 第三十章 一道软肋 萧晗赶到天牢的时候,狱长正拼了老命似的带着一班狱卒在地上跪成一排,拦着萧浅继续对已经人事不知的霍清然施刑。 “公主,您不能再给她用刑了,您再用刑,她怕是撑不住了,这可是皇后娘娘要审的人,关系到皇嗣,她要是死了,我们这些人可都别活了。”狱长一脸哭相,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泪了,带着身边的狱卒也都开始戚戚哭着哀求。 狱长接着说道:“公主,她要是真死了,皇后娘娘问起来您也没法儿交代啊。” “公主,他说得有几分道理。”萧浅身边的贴身宫女凑近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哼!”萧浅一挥手,思虑片刻,明白今日确实不能弄死了秦千聆,遂说道:“本公主今日也尽兴了,就不陪你们玩儿了。” 萧晗看见刑架上的霍清然已然生死不明,心里顿时气血翻涌,一个箭步就向萧浅冲过去:“萧浅,混蛋,你还是不是人!” “保护公主!”萧浅身边的几个宫女赶紧拦在萧浅前面。 奈何萧晗习过武,冲劲大,监牢里地方又窄,她一气儿把几个宫女都推翻踹倒,宫女们向后一倒,把萧浅也撞倒在地。 萧晗身边的贴身宫女玉茭赶紧上前拦住萧晗,劝道:“公主,万万不可在此地与乐清公主起冲突,若是传到太后和皇后耳中,对您,对秦姑娘都不好,说不定还把您卷到这次事件当中,您就不能来照应秦姑娘了。” 萧晗强压下心中怒火,愤愤踢了几脚萧浅的宫女几脚,道:“快滚快滚!萧浅,不要让我看见你再来这里,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萧浅被宫女搀扶着站起来,气得跺脚,道:“你这个疯婆子,真是疯了!” “你滚不滚!”萧晗眼睛一瞪,又欲冲过去。 萧浅惧她会武,赶紧躲到宫女身后,由几个宫女环绕护着往长廊走去,边走边道:“你等着吧,她就是今日不死,迟早也是要被砍头的,哼!” “滚!”萧晗提起拳头就冲向她,几个宫女惊叫起来连忙扶着萧浅匆匆拐进狭窄的长廊跑了。 萧晗转头对狱卒道:“还不快把她放下来!” “是是是!” 手上的锁链刚一松开,霍清然就瘫软下来,萧晗一个箭步上去把她接住,腿弯下去,跪坐在地上将霍清然抱在怀里。 看着她浑身浴血,脸色惨白如纸,只余微弱呼吸,全身似无一处安好,忍不住流下泪来,哭道:“快去找太医来,快去!” “是。”玉茭应声,吩咐另一名小宫女去请太医。 “狱长,这恐怕……”一名狱卒面露难色地望向狱长,示意他请太医来给囚犯看诊怕是不太合适。 狱长抬手打断他的话,把他拉到一旁低声道:“两位长公主的事,我们这班做奴才的哪有资格管,别瞎掺和,公主说什么就做什么。” 狱卒赶紧点头。 萧晗指挥狱卒把霍清然送回牢房里,又让玉茭去置办了些柔软被褥送到狱里来,好好安置霍清然,等着太医来为霍清然诊治,还亲自监督着医女为霍清然处理伤口,见她伤得如此沉重,萧晗忍不住流下泪来,满面忧心地看着。 做完这一切霍清然依旧没醒。 狱长忍不住提醒萧晗夜已经深了,公主不宜再在监狱逗留。 “公主,该回去了,今日事情闹得有些大,恐怕明日太后和皇后那边会过问了,咱们还是先回宫吧。”玉茭道。 萧晗也觉得再待下去不妥,只得吩咐狱长好好照顾霍清然,不许再出任何差错,否则就拿他是问,狱长再三保证一定照看好霍清然后,她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 深夜,清思殿。 萧玴书房内,烛火明亮,门开了,带动点点烛火微微摇曳。 封陌来到萧玴面前,恭敬地禀报:“王爷,天牢那边传来消息,方才敬武公主已救下霍小姐,也请了太医和医女为霍小姐诊治过了,暂时无虞。”。 “伤得重吗?”萧玴几乎有些颤抖着问出这句话,手指又不自觉地来回摩擦着茶杯边缘。 萧浅从小就飞扬跋扈心狠手辣,他是知道的,萧浅的母妃于妃当年就没少陷害他的母妃端妃,后来萧玚逼宫夺位,于太妃也没少出力,如今才能靠着萧玚母子在宫里活得愈发放肆。 封陌侧头,犹豫了一下,似在斟酌词句,然后答道:“不轻,但是性命已经无虞。” 不轻?那就是很重的意思了。 好,好个性命已经无虞,萧玴啊萧玴,你口口声声要保她平安,要为她报仇,你让她一忍再忍,你胸有成竹,你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却不想,这么快,她就在你眼皮底下差点死掉,竟只剩一丝性命了吗? 萧玴唇角尽是对自己的嘲讽。 所有伤她之人,都要付出代价。这一切,一定要更快才行! 他急了,明明从未急过的,现在却急了。 萧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去想霍清然究竟伤得如何,把满脑子的担心忧虑扫开,沉声问道:“萧玚明日的安排确定了吗?” 封陌答道:“已经确定了。” “林绘锦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已经准备妥当,只等明晚。只是,王爷,您确定她可以吗?”封陌有些疑惑地问道。 萧玚看着桌上摇曳的烛火,说道:“萧玚此人阴诡难以捉摸,换做其他任何人我都不确定,唯独她我很确定。” 封陌说道:“若是明晚成功,那不仅能救出霍小姐,那林绘锦以后还会成为我们的一大助力。” 萧玴摇头,目光放空,有些迷茫地说道:“清然甘愿为她连命都不顾,她那么看重她,我怎么能还想利用她,等清然出来知道了这件事,我只求她不会恨我……” 说道此处,萧玴自嘲似地笑了笑,说道:“不,她一定会恨我的。” 但是他没办法,为了救她,她要恨他便恨吧,只要她好好活着,恨他也无妨。 封陌心中忍不住叹气,当年封陌自平州战场上跟着萧玴回到建邺,看着萧玴当年是如何境地,四面楚歌声,,身州虎狼环伺,无一人可求援,他都一一熬过来,暗中筹谋,隐忍至今,而如今素来杀伐果决运筹帷幄的王爷,也有了一道软肋。 是软肋,也是逆鳞。 第三十一章 河畔一舞 翌日,因敬武和乐清两位长公主大闹天牢,被太后命令禁止靠近天牢,皇后欲去天牢提审霍清然,但因霍清然仍未清醒而未成行。 傍晚,萧玚去太后宫中叙话,安抚太后痛失皇长孙的悲思,在太后宫中用过晚饭之后才起驾回长生殿。 天老早就黑了,帝辇路过御花园外的宫河,河面上飘过几盏花灯,各色花样拢着幽幽烛火,顺着宫河静静漂流,仿佛一颗颗星子坠在墨玉般的夜空中,迷离闪烁,煞是好看。 萧玚莫名起了些兴致,吩咐道:“这个时节,谁放的花灯?李德,去捞上来给朕看看。” “是,陛下。”李德应声,领着两个太监就去捞了两盏花灯上来,取出里边的纸条,递给萧玚。 只见一张纸条上书:魂安如寝,另一张上书:转世安好。 萧玚皱眉,将纸条随手扔给李德,李德赶紧接住,看见上面的几个字,登时吓到,扯着尖利的嗓音骂道:“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在宫里做这种晦气东西?你们几个快去找找是谁放的花灯。” 一边说,一边用余光关注着萧玚的反应,见萧玚目光远望,似在看着什么。 “等等。”萧玚抬手。 “陛下,现在是要……”李德大着胆子上前问道。 萧玚指了指左前方花丛掩映处:“去那边看看。” 李德顺着萧玚所指方向看去,见那方影影绰绰似有点点光亮。 “是。” 帝辇重新起驾,顺着幽深小路前去,行至豁然开朗处,只见一名身段窈窕的女子在宫河边青石板上翩翩起舞,这夜月色正好,银光洒落,河面波光粼粼,女子一袭白衣,在月下翩跹舞蹈,水袖柔柔环绕,身形柔若无骨,似月中仙子下凡,美如一场幻境。 几名御前太监都看痴了去。 萧玚也定定看着那身影,那张在月色下忽明忽暗,似隐似现的脸,恍惚之间似回到多年前的一场梦境,他还是当年的四皇子,而那人,也从未离开过。 李德最先醒悟过来,见那女子舞得专致,并未发现他们,欲出声制止,不想萧玚一抬手将他按下,并不希望他打扰了沉醉于舞蹈的女子。 女子独自舞完一曲,又捧起一盏花灯,向月而跪,口中念念道:“信女林绘锦,诚心供奉,愿徐婕妤身体康健,小皇子来世,再投婕妤膝下。” 林绘锦三拜之后,将花灯放入宫河,起身回转,却看见身后小径口有好几人影伫立,登时吓得后退两步,而此刻,她正站在宫河之畔,这两小步一退,便踩到了边沿上,身子一歪,就向河中倒去。 “啊——” 众太监纷纷惊呼。 突然,一道迅捷地身影自帝辇起,眨眼便来到林绘锦身旁,一手拉住她在空中无力挣扎的纤纤玉臂,往前一扯,一手顺势揽住她的无骨细腰,将她稳稳地搂进怀中。 林绘锦吓得脸色煞白,一瞬间便出了一身冷汗。 她贴着极近的距离仰头看着面前搂着自己的男子,一脸迷茫之色。 众太监脸上的惊惧之色还凝固在脸上,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唯有李德到底是跟在萧玚身边多年,年纪又最长,自然是沉稳些,最先回过神来,见面前的情形,赶紧大喝道:“大胆宫女,见到陛下在此还不下跪!” 林绘锦震惊得张了张嘴,随之踉跄着后退数步才稳住身形,赶紧跪地说道:“奴婢不知圣驾降临,望陛下恕罪。” 萧玚怀中一空,似有些不喜地蹙了蹙眉,看着地上的人并不发话。 李德见萧玚并无反应,于是接着问道:“你是哪宫宫女,在此地鬼鬼祟祟地作甚?” 林绘锦依旧低着头,答道:“奴婢珠镜殿林绘锦,在此地是……是为我家婕妤和小皇子祈福。” “你可知宫中禁止私下治丧?”萧玚说着,缓步向林绘锦走近。 林绘锦埋首,凄凄切切道:“皇上,奴婢知罪了,只是……只是奴婢见我家婕妤身子不好,又日日忧思郁结,心中实是不忍,所以才斗胆,按家乡之法在此地为婕妤和小皇子祈福,奴婢自知,知法犯法,罪该万死,不敢妄求原谅,只求陛下不要怪罪我家婕妤,她并不知道我今日所为,奴婢愿受陛下责罚。” 萧玚行至林绘锦面前,淡漠说道:“抬起头来。” 林绘锦缓缓抬头,眸中泪光点点,闪烁着冷月的光芒。 紧跟在萧玚身后的李德看清林绘锦的脸,登时呼吸一滞,原本细细的眼睛竟睁得圆了三分,似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但他不敢发出一丝声音,以免惊到面前的萧玚,只是表情和双手轻微的颤抖将他的震惊展露无遗。 一旁的小太监注意到他的变化,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李德微微侧头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可乱动。 小太监赶紧规规矩矩地低头。 萧玚蹲下身子,抬手轻托她的下巴,让她直视自己。 身后众太监见萧玚蹲低,立刻齐齐跪下匍匐在地,不敢比他高出分毫。 李德心中震惊,陛下竟与这宫女齐身,他跟随萧玚多年,却从未见萧玚曾与哪位娘娘齐身过。 李德揣摩上意的能力是炉火纯青,心道,恐怕这后宫要有巨变了。 ****************** 翌日,上书房。 萧玚刚刚退朝,刚刚解了王府禁制,但仍旧身负杀害神威大将军之嫌的楚王萧玦随他来到上书房。 萧玚摒退左右,上书房中只余他们兄弟二人。 “皇兄有何吩咐?”萧玦问道。 萧玚说道:“去查清楚,是谁泄露了朕的行踪安排。” 萧玦面露惊讶:“皇兄是说……” 萧玚说道:“没错,那个人出现在那里,绝不是巧合,查一查幕后主使是谁。” “竟然有人敢送人到皇兄身边,这胆子是大得捅破了天去!” 萧玚说道:“朕的天下,觊觎者不知几何,有些人怕是坐不住了,既是朕的天下,那些人就不该伸手。” 萧玦面带跃跃欲试的激动神色:“皇兄准备收网了?” 萧玚冷冷一笑,那目光似吐信的毒蛇,一旦落在谁的身上,谁就命在须臾:“四年了,这些待错了位置的手,该砍去了。” “臣弟愿为皇兄效鞍马之劳,那些不干净的手,由臣弟来为皇兄斩去!” 第三十二章 祸水东引 接连两日,霍清然醒过几次,期间多处于昏睡状态。 萧晗不能来监狱里照顾她,皇后也不准太医再过来诊治,加之监狱里阴暗潮湿,实是不适合养伤,两日之后,她身上的伤比之前反而更加恶化,发起了高烧,整个人恍恍惚惚,不知年月。 萧玧来看她的时候,恰巧是她为数不多的清醒状态,只是身子太弱,躺在牢里几乎不能动弹。 “晗儿那丫头托我来照看你,没想到乐清这么没轻重,竟将你伤得这样重。”萧玧看着重伤的霍清然也有些不忍,从前多么有趣又鲜活的姑娘,眼下却只剩一口气吊着,委实让人心痛。 霍清然躺在杂草铺就的床上,脸色一改前两日的苍白,红润了不少,只是这红润却像是着火似的,红得不正常。 “替我谢谢她。”霍清然有气无力地对萧玧说。 萧玧伸手探了探霍清然额头,烫得惊人,心道不好,浑身是伤,又烧得这般厉害,再这样下去怕是不成了,想了想,遂吩咐身边的太监:“呈夙,把东西拿出来。” 呈夙小心翼翼地托起一只精致的四方锦盒,打开,里面一颗小小的墨色药丸,在昏暗的烛光下泛着暗沉的色彩。 “这是今日晌午七哥送我的一粒还魂丹,说是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奇效,我估摸着就算没这么神奇的效果,保你一刻性命应当是足够了,你快把它服下。”萧玧对霍清然说完,转身又命呈夙打水来喂霍清然服下。 呈夙看起来十二三岁的样子,此时听萧玧这样说,噘着嘴一脸不舍地说道:“王爷,这可是晋王将将才送您的,普天之下总共没有几丸,您就这么给她啦!” 萧玧拍了他脑袋一下,道:“让你去你就去,你家王爷是这么小气的人吗?会舍不得小小一粒药丸?” “是是是,王爷您最是大方了。”呈夙揉揉脑袋,虽有些心疼这难得的药丸,但也老老实实去端了碗热水来。 呈夙帮着霍清然服下药,霍清然费力张嘴,缓缓道了一声谢。 “你要谢还是谢谢七哥吧,若不是他正巧把这药送与了我,我也拿不出来,算是借花献佛吧,你可千万不能死啊,我还等着你给我做好吃的呢,这次欠我这么大个人情,不能再拒绝我了吧。”萧玧笑嘻嘻地说道。 霍清然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微弱地道:“恐怕……我想还你这个人情也还不了了,这次事情这么大……估摸着我是出不去了,你的这粒还魂丹,怕是要……白白浪费了去。我看你还是……早些离去吧,免得遭了牵连。” 萧玧摇摇头:“此事你别担心,我听说这案子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很快就能还你清白,你也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已经查出真凶了?”霍清然面露疑惑地问道。 萧玧道:“约摸是,我也不是很清楚,等你出去你就知道了,此次我也是悄悄来的,不能久留,你且好好休息,勿再多说话。” ******************* 未时一刻,晋王与上在御花园弈棋,不料晋王突发旧疾,吐血晕倒,上深感悲痛,一面将晋王送回清思殿,一面召集众位太医全力救治,最后终于险之又险地将晋王性命由鬼门关抢回,起居舍人赶紧在起居注上记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史官们也纷纷提笔赞颂,以彰今上爱重手足之心。 萧玚和太医们都退去了,方才还热闹嘈杂的清思殿很快就清净下来。 与往常的清思殿别无二致。 唯萧玴还躺在床榻上,气息微弱,脸色惨白无一丝血色,乍一看甚至会让人以为这是个死人。 封陌守在床前,看着奄奄一息的萧玴,竟忍不住流下泪来。 封陌身长八尺,生得是人高马大,又常年习武,虽不是虎背熊腰,倒也龙精虎猛,这一流泪,与他的外形形成鲜明反差。 萧玴微微咳嗽两声,悠悠转醒。 封陌见状,赶紧伸手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欣喜地凑近说道:“王爷,您醒了?” 萧玴注意到封陌脸上的泪痕,勉力牵起嘴角笑了笑,声音微弱无力:“你都多大了,还哭?” 封陌表情凝了凝,漏出些许尴尬。 “王爷,您渴了吧?属下去给你倒杯茶润润嗓子。” 说完便一阵风似的冲到桌边倒了一杯茶,用手贴着茶杯外侧试了试温度,然后又再抹了一遍泪痕,才转身将茶送到萧玴床边。 “别哭了,我没事。”萧玴安慰他道。 萧玴这话一出,配合着他跟死人没什么差别的苍白脸色,封陌刚压下去的眼泪一下子又涌了出来。 “王爷,您何必对自己如此心狠,将自己弄成这样子,险些都没命了!”封陌极力忍住眼泪,忍得鼻子酸痛得紧。 萧玴说道:“我若不对自己下此狠手,萧玴会放过我吗?他已经怀疑上我了,若非我警惕,提前服下药,恐怕多年来的筹谋,危矣。” “那也不必下这么重的手吧,您差点就真的死了您知道吗?”封陌哭丧着脸说道。 萧玴说道:“我有分寸,不会有事的。行了,都快二十岁的大男人了,还哭,像什么样子?” 萧玴的话让封陌臊得脸通红。 “还愣着干什么?你家王爷醒了这么久连口水还没喝上。” 封陌闻言,赶紧一手扶起萧玴,一手将手中茶水喂到萧玴唇边。 封陌一个武人,何曾做过这等细致的事,自然是笨手笨脚,顾上不顾下,顾左不顾右,将茶水洒了不少到萧玴脖子和胸口,萧玴胸前衣襟湿了一小片。 封陌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赶紧说道:“王爷,属下这就叫侍女进来,属下手脚太笨,做不来这些细活儿,反而让王爷受罪了。” 萧玴摆摆手,说道:“不必了,你先别走,本王有事要交代给你。” 封陌将茶杯放下,跪在床侧,说道:“王爷您吩咐。” “从现在开始,我们放在萧玚身边的暗子,弃了,不要再有任何联系。” 封陌急了:“王爷,那可是我们花了这么多年才安插进去的……” 萧玴淡淡说道:“已经都是废棋了,再联系只会暴露我们。” 封陌强忍着心疼,说道:“是!” 天知道为了在萧玚身边安插眼线萧玴费了多大力气,眼下就这么废了,封陌能不心疼吗? “其他各方的联系也都暂时中断,消息先汇集到清越坊,近段日子我都不出宫,若有紧急事宜,让哑七暂代本王处理。”萧玴说得有些累了,顿了顿才接着说道:“让我们镇北军的人注意,这次萧玚打消了对我的怀疑,势必会怀疑褚徵,朝局和军部恐怕很快就有变化,替褚徵准备些礼物,让我们的人假扮褚徵的人,留下一些和林绘锦联系的蛛丝马迹,这次的火必须要烧到他身上。” “那林绘锦那边需不需要做些什么?”封陌问道。 萧玴说道:“不必,不要让她知道任何事,从今以后不要再跟这个人有任何联系。” 虽然萧玴肯定萧玚即使怀疑林绘锦是丞相的人也绝不会杀她,但是,霍清然想让她置身事外,眼下他已经将手伸得离林绘锦太近,不能再进行下去了。 “属下明白!” “不要耽搁,立刻去办。” “是!” 第三十三章 再次疏离 第二日,萧玚身边伺候的宫人们,除了内侍总管李德,全都被秘密处死,长生殿、上书房里里外外四十多名内侍和宫女,一夜之间全都殒命。 这一天,宫里运送尸体的老汉跑了很多趟,一直到深夜才将所有尸体都送出宫扔到了乱葬岗,累得他腰疾都复发了。 那天夜里,老汉在乱葬岗点燃了三炷香,祈求冤魂安息,就算不安也不要来找他,他只是负责送尸体的小老头,跟他没关系。 但那三炷香没能燃尽,仿佛冥冥之中,有人不愿接受。 三日后,圣旨下,证实霍清然的清白,赦她无罪。 依然昏昏然的霍清然被接回了杜衡殿,彼时霍清然境况已经十分危急,杜昭容请了数名太医和医女忙碌整整一夜才将她救回来。 此后霍清然又昏睡了三日,终于在第四日才醒来。 萧玴收到霍清然已经清醒的消息时心中的一块巨石总算是落地,但他此时却并不能完全轻松。 “王爷,霍小姐现在已经没有大碍,您别再担忧了,好好休息吧,您放心,只要有任何异动,属下一定第一时间向您禀报。”手里拿着狐球赶过去给屋檐下的萧玴披上后,封陌才劝道。 这几日来他不知苦口婆心劝多少次了,王爷偏是不听,拖着重病初愈的身子都时时忧心,几日下来,萧玴整个人好像不但没见好,反而愈发憔悴不堪了。 “是该休息休息了,今晚才有力气去看她。”萧玴低声道,似在自言自语。 封陌一惊:“王爷,您今晚还要去杜衡殿?林昭仪的事您……” 萧玴苦笑一声,清然已经清醒,想必定是知道了林绘锦的事,自己便是今日不去面对她,日后终是要面对的,只怕今日一去,她以后都不愿再见自己了。 那日林绘锦在宫河边祈福遇萧玚,当夜便得临幸,第二日被封为昭仪,一个宫女,一夜宠幸便晋升昭仪,不说本朝,就是再往前数几朝,都是从未出现过的。 林绘锦趁机以替她的旧主徐婕妤做些事为由,向萧玚请命辅佐皇后审理毒害皇嗣一案,萧玚念她顾念旧主,便准了。 紧接着林绘锦便提议,将云瑞和指认见过她和云瑞私下谋划的宫女分开审问,再以假证词套话,很快查出两人都是在说谎,本意是想陷害徐婕妤自导自演,自己不慎流产,却想把此事嫁祸他人,但不料中途杀出个秦千聆扰乱了计划,不得已之下转而又想陷害杜昭容,才闹了这么一出,虽然这两人还不愿招认背后指使是谁,不过霍清然已得证清白。 而这一切,都是萧玴安排的。 为了救霍清然,他不得不把林绘锦送到萧玚身边,但他知晓霍清然定是不想林绘锦成为帝妃,更不希望她卷入这场纷争,他更知晓,霍清然知道此事后,或许不会恨他,只会恨她自己,但这件事也许会永远是横亘再他们之间的一道深壑。 刚刚醒来的霍清然也从绿盈那里得知是杜昭容请了太医救了自己一命。 按理说她这次捅了这么大个篓子,平白无故把杜昭容拉到争宠下毒谋害皇嗣的案子里来,害得她被禁足,甚至差点这辈子都被毁了,依杜昭容的性子不把她处死已经是最大恩赐了,怎么会还这么照顾她? 多番打听才知道是新晋的林昭仪多次上门,委托杜昭容好生照看于她,杜昭容不得不给她这个面子。 霍清然这才得知林绘锦已经成了萧玚的昭仪。 待她了解来龙去脉,想通个中关节,自然明白这些都是萧玴的安排,而当初,正是她让林绘锦去找的萧玴,登时她便说不出话来,只觉胸口痛苦难当,似一口血要喷出来。 她知林绘锦只想着日后到了年纪便出宫,过简简单单的日子,决计不想做什么帝妃,霍清然千般防范,万般小心,却不想还是让林绘锦卷入这趟浑水。 林绘锦多次救她性命,待她如亲姐妹,现如今,却是她累了林绘锦。 思及往日种种,想到今后林绘锦独自在这深宫纠缠,她便痛心难耐。 该怪谁呢?萧玴? 可是萧玴有什么错,明明是她让他救自己的,明明这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 她无法原谅自己。 时已至深夜,霍清然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正想着日后杀了萧玚,定要带林绘锦出宫,窗外突然传来细微动静。 “是谁?”霍清然警觉地半支起身子,屏息侧耳静听。 窗户吱呀一声开了,一道人影翻窗而入。 “是我。” 入耳的是萧玴的声音。 霍清然愣了愣:“你来……做什么?” 萧玴慢慢走近,房中未点烛火,但还有些窗外漏入的微光,照得人隐隐约约,不甚真切。 “来看看你,怎么样了?伤口还疼吗?”萧玴想点上灯,想看着她,但此时,他却不敢,他有些怕见到她的目光。 “好多了,多谢你救我。”霍清然说着,喉咙似有些生涩。 这么疏离的话语,前不久才让她重新回到自己身边,眼下,似又被他推远了。 但是,只要她好好活着就好,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你我之间,还用这个谢字吗?”萧玴来到霍清然床前。 “萧玴……” “嗯?” “林绘锦的事,是不是……” “是我。”萧玴惨然一笑,黑暗之中,没有人看见。 霍清然苦笑:“呵!如果早知是这样的结果,我宁愿你没有救我。” “清然,于我而言,没有任何事情比你活着更重要,虽然我早知是这样的结果,但若重来一次,我还是会救你,你恨我罢。” 黑暗中,霍清然红了眼睛:“我怎会恨你,我只恨我自己无用,若我当初直接杀了萧玚,也不会有这诸多事情。” 萧玴道:“萧玚那厮怎么值得你拿命去拼,再忍一时,萧玚不会再在那个位置上坐太久。” “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萧玴知道现在不是同她说这些的时候,只得道:“好,你好好养伤,我改日……再来看你。” 也不知这个改日要改到什么时候了。 霍清然听着黑暗中那人离去的声音,陷入了沉思。 第三十四章 盛贵妃 “阿聆,你怎么样了,身子可好些了?”林绘锦一进霍清然房间就匆忙问道。 霍清然斜倚在床栏,看着一身绮罗的林绘锦,却说不出话来。 “阿聆,你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儿不舒服?我再叫太医来替你瞧瞧……”林绘锦走近,坐在床边,拉起霍清然的手,关切道。 霍清然道:“阿锦,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可知你以后再也出不了这宫墙了?” 林绘锦轻笑道:“那又如何,总归我俩的性命都保全下来,出不去就出不去吧。” 霍清然蹙眉,道:“可我们说好的,要一起出去,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这样。” “你不用怪自己,明明你就是为了我才去顶罪的,难不成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死掉而不去救你吗?” “可你以后……怎么办?” “以后在这宫里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下半辈子有了着落,我虽并不喜欢锦衣玉食,但是不用忧心衣食也不错,只是少点自由,能救你,我觉得值得。”林绘锦说着,摒退左右,房里只剩她们姐妹二人,接着道:“阿聆,不要再怪你自己,也别再怪任何人,所有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当初我不该让你去找晋王……” “你平日这般聪颖,怎么现在你就是不明白呢,这件事没有谁有错,你不用怪自己,更别怪晋王,因为,你知道,无论如何,我都会救你,我知道所有的后果,我不傻,但我要的唯一结果,就是救你,你这般想法,难道是要怪我不成?就许你为我顶罪,不许我为你做点事吗?你还当不当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我的想法你难道不知道吗?” 霍清然急忙摇头,道:“不,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只是一时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林绘锦道:“你什么都不用去办,你只需赶快养好身子,现在你伤尤未好,不宜迁动,待过几日好些了,我就去求皇上让他把你指到我身边,也好方便我照顾你。” “不行,我不能去你那儿,而且,以后你不能再跟我有联系。” 林绘锦疑惑:“这是为何,你在这杜衡殿里,哪有在我身边安全。” 霍清然面色凝重,道:“跟我再有联系只会给你带来更多麻烦,想必你也奇怪我如何与晋王相识,但个中缘由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你只需记得,离我尽量远一些,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我与晋王的事你万不能说出去,你把这一切都忘了。” 眼下林绘锦已经一只脚迈进这淌浑水了,霍清然只能尽量阻止,免她完全陷进来。 林绘锦犹豫片刻,道:“好,我听你的,但你也要听我的,万万保重自己,别再以身犯险。” 林绘锦心中其实早已看出霍清然过去定不简单,四年前她就曾想闯入皇宫,那时新帝登基不久,她刚从濒死熬过来,整个人仿佛被一间狭窄的牢笼圈禁起来,每日不发一语,阴沉得可怕,连林绘锦靠近都觉得她的心冷得刺骨,辗转回了都城建邺,她却直往皇宫走,她浑身杀气,脸色狰狞得可怖,一直走,走到宫门口,她想要冲进去,最后关头林绘锦拦住了她,那时林绘锦便猜测,这宫里,也许有她的仇人。 如今霍清然还是进了宫,又发生这些事情,林绘锦更加肯定霍清然来这宫里目的决不简单,但她既不能告诉自己,自己便也不问,她要自己忘了,自己便忘了吧,霍清然要做的事,她总是支持的,无论如何,她俩总是在一条战线。 “阿锦,有朝一日,我会带你出宫。”霍清然郑重说道。 “嗯。”林绘锦点头。 “你先走吧,我已无大碍,以后,你也别再来看我了,若是有事,还像咱们以前那样,在冷宫旁的小巷子里见。” “好,”林绘锦欲离开,刚一起身又回转来,低声道:“阿聆,别再怪晋王,他为了你,也吃了很多苦,差点带人冲进天牢去救你,甚至吐了血,听说情况万分危急,险些就丢了性命。你昏迷这些日子,他每晚都来陪着你照顾你,他万事只望你好,这些事情明知后果他还是要去做,你可知他心里的痛苦才是最大的?这些,都是晋王身边的封大人告诉我的,他让我帮着劝劝你,我知道你一定明白的,是吗?” “吐血?”霍清然大惊,眉头紧蹙,猛地坐直了身子,问道:“他怎么会吐血?严不严重,现在如何了?” 林绘锦赶紧安抚道:“你先别急,他现在已无大碍了。” 霍清然松了口气。 林绘锦接着说:“至于为何会吐血,我也不清楚,或许是太过担心你了吧,当日情况是很严重的,不过还好太医们医术高明,已经救治回来了。” 严重?多严重? 他应当不是因为担心而吐血,这般情况下,他当是更清楚保重身体的重要性,若是连他都倒下了,也就没有人能救霍清然了。 恐怕其中另有原由。 霍清然轻轻说道:“那便好。” 林绘锦说道:“你勿再多想,千万要好好养伤。” “好。”霍清然冲她一笑。 林绘锦轻拍了拍霍清然的手背,说道:“那我走了。” “好。”霍清然点头。 林绘锦这才转身离去了。 林绘锦前脚刚一走,杜昭容后脚就来找霍清然。 “想不到以前我还是小瞧了你,你一个杜衡殿的宫女,日日在我眼皮子底下,竟也能攀上敬武公主和齐王,眼下你这宫外的好友也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你小小宫女,倚仗还真不少。”杜昭容道。 “不管奴婢攀附上谁,还是要承蒙昭容相救。” 杜昭容不屑道:“你以为我想救你,还不是看在那几人的份上,这次你差点害死我,我还真是恨不得杀了你。”杜昭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最后一句话。 霍清然笑了笑,似是完全不受杜昭容恐吓:“昭容你不会杀奴婢,奴婢在这儿还有用处,您的圣宠奴婢还能帮您挣回来。” 杜昭容哼一声:“若是命都没了还要什么圣宠?” “昭容放心,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你会这么好心,不去帮你的好友林昭仪,倒来帮我?” “她不过是在宫外救过我一回,这次我救了她,算是还清她的人情债了,以后我跟她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杜昭容突然嘲讽似的笑了,道:“那你可真是不走运,这一位与其他人可不同,她以后说不准才是真的大有前途。” “她如何与别人不同?”霍清然问道。 “她一个卑贱宫女,不过被宠幸了一次就封了昭仪,与我同位分,这可不是偶然,三年前我刚入宫时,宫里有一位盛贵妃最受宠爱,后来有一次不知怎的竟刺伤了皇上,皇上便把盛贵妃扁入冷宫,没成想,盛贵妃在冷宫里自尽了,从此以后皇上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去后宫,而且至今也没有再去过皇后那儿。”杜昭容不咸不淡地说着。 “这跟林昭仪又有什么关系?”霍清然接着问。 杜昭容白了她一眼:“三年前我无意见过那深居简出的盛贵妃一次,现在的林昭仪跟她少说有八分相似。” 这么说这次事情是有人故意冲着林绘锦去的,因为被人发现她跟盛贵妃长得相似,所以想要借机除去她,霍清然心道,万幸自己顶替了她,否则她一定会死在牢里,而且会死得不明不白。 看来,萧玴一定也知道这一茬,否则他不会安排林绘锦去萧玚身边。 “昭容为何跟奴婢说这些?” “经过这次事情,我已经看清了,争不争宠都是其次,自己性命才是最重要的,饶是三年前盛贵妃圣宠至极,也是说没就没,你要是留在这里帮我,我也不拦着,但你要是跟了林绘锦去,我倒乐得丢了个烫手山芋,谁知道你哪天又给我搞出个什么幺蛾子来。” 杜昭容这个人虽然不是特别聪明,性子也骄纵,但胜在不糊涂且心大,不会太钻牛角尖,之前对圣宠看得那么重,现下经过了一次危机,险些丢了性命之后,虽则不是看得透透的,至少也算是明白了两分。 只是不知她这份看清能维持多久,指不定哪天被其他哪个得宠的帝妃一激便又斗志昂扬了。 “昭容放心,从今以后奴婢只会帮你,绝不会给你带来任何麻烦。” 第三十五章 再探杜衡 霍清然又养了半月的伤,身子爽利了些,已能勉强下地了。 她本是习武之人,身子骨好,加之用了不少萧晗和林绘锦送来的上等伤药和补品,便好得快些,若是寻常女子受了这么重的伤,能不能熬过来还另说,即便能熬过来,少说也得卧床数月的。 萧玴再次出现是在这一日夜里。 霍清然平日里是躺着的时候多,白天睡得不少,到了晚上反而很难睡着了。 三更时分,霍清然仍无睡意,正坐在桌边想着什么,就见到堂堂晋王再次做贼一般翻窗而入,不过那身姿倒是比一般的贼要俊俏三分。 萧玴见霍清然倚桌而做,不敢走近,只远远地站着:“清然,你可还怪我?” 霍清然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从未怪过你。” “那你可是还怨你自己?” “怨过,只是现在事情都已成定局,我再如何怨也是无用,只想着早日报仇才是。” 萧玴心中总算松了口气,连忙走近。 霍清然替他倒了一杯茶。 “你可知这些日子都发生了些什么?”萧玴面对着霍清然坐下。 霍清然不答反问:“听说你吐血了,是怎么回事?” 萧玴浅浅一笑,说道:“你听谁说我吐血了?不过是呕了些血丝,哪有吐血那么严重,以前受的伤落下的病根罢了,无甚大碍。” 霍清然的表情明显是不信的。 萧玴笑道:“你看我来去自如,翻你们杜衡殿的墙和窗都游刃有余,像是病入膏肓的样子吗?” 霍清然一想,觉得他说得颇有些道理,难道只是阿锦受封陌之托,想缓和她与萧玴的关系才故意夸大其词? 萧玴见她表情似信了三分,便赶紧转移话题,说道:“方才问你可知最近朝堂上都发生了些什么。” 霍清然摇头,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养病,对外间事分毫不知。 萧玴接着道:“我已将人安插进镇北军……” 霍清然出狱头两日,禁军大统领陈靖与慧昭媛在宫里偷欢,不料被人撞破,陈靖当场便被萧玚一剑刺死,慧昭媛也被赐了毒酒。 而这禁军大统领,乃是丞相褚徵的二女婿,是褚徵在建邺最强的权力来源。 陈靖淫乱宫闱,给皇帝戴绿帽子,萧玚一剑将他刺死,褚徵也不好说什么。 几日后,丞相的小儿子褚裕在外与监察御史的儿子赵乾书起了冲突,被打伤了,本想去寻仇,没想到监察御史家偷偷把赵乾书送出了城,褚裕气不过,便偷了丞相印鉴私带了一百神威卫出城追赵乾书,将人追到给活活打死了。 监察御史将此事上报萧玚,褚裕私动直属皇帝的神威卫,藐视天威,僭越皇权,萧玚即刻将褚裕下狱,并派人搜查相府,没想到竟搜出丞相私制的龙袍,萧玚以谋反罪判丞相府满门抄斩。 紧接着,云瑞和那个小宫女也招认这次下毒害徐婕妤是由皇后指使,皇后被废后,幽禁凝荫阁,丞相府满门抄斩之日,皇后也在凝荫阁中自缢而亡。 镇北军之前一直在丞相手中,只是这次事件发生得太快,前后不过十来日,镇北军那边恐怕才刚刚收到消息,根本来不及反应,相府就已经被灭门。 加上丞相在朝中和禁军中的势力先前已被萧玚拔除大半,镇北军也是孤掌难鸣,萧玚已经着手将镇北军大换血。 楚王萧玦将杀害神威将军范持的罪名推到了禁军大统领的身上,说是范持早知道统领和慧昭媛的事,大统领才下手杀人灭口的。 至于那日禁军大统领怎么有机会杀范持,又有谁会管呢?反正墙倒众人推,谁管这堵墙的想法? 丞相一党现在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谁也不怕去多踩两脚,巴着楚王才是正事。 萧玴趁此机会往镇北军安插了不少他多年来暗中培植的势力,现下北方军权已有大半掌握在萧玴手中。 霍清然听他说起连日来的种种,不由震惊,她病卧不过十数日,后宫连着庙堂竟已发生如此巨变。 “眼下北方军权大部分在我手里,我们只需等一个最佳时机,离开京城,由我亲自出面彻底清洗镇北军。” 丞相一党四年来权倾朝野何等辉煌,然,覆灭也不过须臾之间,霍清然不由想到当年的太子和霍家,又何尝不是如此,思及此处,复仇之心不由迫切几分。 “只是如何平安离京却是难题,萧玚绝不会轻易放你离去。”霍清然皱眉。 萧玴安抚霍清然似的轻轻一笑:“机会总会有的,况且现在北方局势未定,不可操之过急,还得再等些时日。” 萧玚如今对他是愈发没了耐心,杀心越来越重,已经几次三番试探于他,也开始怀疑他暗中培植势力了。 不过,也许他可以利用这一点,借萧玚的手,让他亲自把自己送到镇北军去。 霍清然点头,深知此事绝非儿戏,自不能轻率。只是此事拖得越久,萧玴便越危险,看来她得做些什么,这些责任和危险绝不能让萧玴一人承担。 “好,我们等,只是你一定要注意防范萧玚,我怕他会对你下手。”霍清然道。 萧玴道:“我自是知道,放心,圣旨还在我手里,萧玚拿不到是不会对我如何的。” “怕只怕他不要那圣旨也要灭口。”霍清然说道。 “他可以不要圣旨,但不是现在,丞相一党虽然覆灭,但其实还有很多暗爪,这天下萧玚还没有彻底稳固,一旦我出事,圣旨就会公诸于天下,现在他还不敢冒这个险。” 只是这一天恐怕快了,他们一定要在萧玚江山稳固前回到镇北军! 第三十六章 好戏将起 萧玚寿辰将至,宫中将举办寿宴,只是今年寿宴与往年不同,大凉使节将至建邺,为萧玚贺寿。 当今天下三分,东黎南部和东南部接壤大凉,西边接壤于越,三足鼎立,本是十分平衡的局面,然大凉南境外是羌人,近年来南羌之地天象甚好、雨露充沛,水草丰美,南羌因此实力大涨,最近时常进犯大凉边境,大凉此次派出使节,明面上是与萧玚祝寿,实际上却极有可能是为了与东黎结盟而来。 萧玚寿宴在即,宫中上上下下忙成一团。 霍清然已经大好,萧玚寿宴她也得跟着杜昭容去。 出乎霍清然意料的是,林绘锦并没有太受宠,萧玚只偶尔去她的蓬莱殿,倒也不至于冷落,霍清然反而更安心些,至少林绘锦不会因为圣宠隆盛而被后宫中的人妒忌,于她也安全些。 皇帝寿辰,也是东黎的圣寿节,当晚,整个建邺从万寿门到贯通南北的建邺中心丹凤大街张灯结彩、华盖蔽月,街上行人摩肩接踵,老老少少彩衣华服,当街欢歌。 萧玚登上城楼点燃万寿灯,百官叩首,万民跪拜。 如一卷浓墨重彩的盛世华章,迤逦铺陈开来。 尔后萧玚携百官返回含元殿正式开宴。 含元殿素来是帝王举办大型朝贺典礼之地,殿基高于坡下十五米,主殿面阔十一间,进深四间,殿前方左右分峙翔鸾、栖凤二阁,殿两侧为钟鼓二楼,殿、阁、楼之间有飞廊相连,成“凹”字形,气势恢宏磅礴。 杜昭容这种品级是不能随萧玚去点万寿灯的,只得在紫宸殿和一众后妃们候着,等到内侍来报准备开宴,才全都婷婷袅袅地起身往含元殿去。 行至含元殿外,杜昭容无意间抬手拂过云鬓,突然发现今晚特地戴的御赐的凤戏牡丹绞丝金钗不见了,霍清然主动提出去为杜昭容找回金钗。 杜昭容等了一阵,眼看着快开宴了,杜昭容来不及等,便先入了含元殿。 霍清然沿着来时的路,慢吞吞地往紫宸殿找过去,想到是给萧玚贺寿,她还真是不想去的,萧玚那张脸,她一看见便想出手杀了他。 金钗果真是落在了紫宸殿,正好好地躺在右侧大圆柱边上。 霍清然俯身去捡那支金钗,忽然听得外间有些响动,她保持着蹲低的姿势不动,侧耳倾听。 只听一少女带着些傲气和笑意的声音说道:“都说这东黎的女子就是比我大凉的热情爽朗,会武功的也不在少数,今日我倒要看看,有多厉害。” “殿……姑娘,这恐怕不妥吧,您这次是悄悄来的,不宜暴露身份。”一名中年男子的声音回答道。 “有什么不妥的?我不管,今日我就是要试试,你不许拦我!否则要你好看。” “这……” “别在这啰嗦了,要开宴了,赶紧带我去。” “是。” 一阵逐渐远去的脚步声传来,霍清然自柱子后现身,看见一名身形纤细的女子和几名男子一齐远去的背影。 大凉人?难不成想闹事? 管他呢,让萧玚收拾去,膈应一下他也好。 霍清然举步往殿外走去,,却见殿门口有人影晃动,霍清然赶紧一闪身躲到了门后,从门缝里看见两个作内侍打扮的人,从右侧走来,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两把剑。 二人环顾四周,见紫宸殿没人,便躲了进来。 其中一人说道:“东西都准备好了?” 另一人答道:“准备好了,这两柄是软剑,可将之缠在腰上。” 另一人点点头,两人便动手将软剑缠在腰上,然后系上腰带挡住,那软剑薄而窄,恰巧能被腰带挡个彻底。 两人处理好后,一同走出紫宸殿,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霍清然跨过高高的门槛,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看来今夜有好戏看了。 霍清然拿着金钗慢悠悠地往含元殿走。 一路上想着近来发生的事,思绪有些混乱,又想到萧玚正好好在含元殿里,高坐龙椅,接受万民朝拜,而整个将军府却早已覆灭,胸臆之中不由生起一团火,烧得她心口疼,这团火只有萧玚的血才能浇灭,她越走越快,脚下生风,眼里蒙上一层阴翳。 到含元殿外的走廊转角处,不意竟猛地撞上一人,手中的金钗由于失神并未握紧,一下子就脱手坠地。 “你没事吧?”有些耳熟的声音传来。 霍清然眼睛瞬间恢复清明,她抬头,看见一名少年疑惑地看着她。 是陆临,那日在在雨中为她撑伞的少年,陆国公的儿子。 不过他看起来似乎已经不记得她了。 “没事。”霍清然低声道,低头找金钗。 陆临笑了笑,捡起金钗递给霍清然,道:“在这儿,看看有没有摔坏。” 霍清然摇摇头,道:“多谢。” 说罢欲绕过陆临离开,不想突然传来萧浅的一声怒喝:“你在做什么!” 霍清然循声望去,却见萧浅已经快步冲过来,扬手便扇向霍清然:“贱婢!” 霍清然本想侧身躲了这一巴掌,不料她还没动,陆临已经一把截住了萧浅的手,甩开。 “乐清公主,还请注意仪态。”陆临语气冷漠。 萧浅一跺脚,道:“这个贱婢,她又想来勾引你!陆临哥哥,你别上了她的当了。” “临不过是还钗子给她,公主多想了。”陆临眉目中流露出一丝不耐。 “陆临哥哥,不是这样的,这个奴婢真的是诡计多端,我是怕你被她骗了……” “公主、世子,奴婢先告退了。”霍清然并不想听他们对话,福了福身就要离开。 萧浅一把抓住霍清然:“你休想跑。” 霍清然看了一眼被萧浅抓住的衣袖,抬头对萧浅说道:“公主,奴婢着急给昭容送东西。” “公主,你别再胡闹了!”陆临冷冷道。 “我没有胡闹,贱婢三番五次害我,现在还想勾引你,本公主今日就是打杀了她又怎样!” “住手!”萧晗的声音突然闯进来。 霍清然就看见萧晗急冲冲跑过来,一把推开萧浅,道:“萧浅,你个疯婆子,又在此地发疯作甚?” “你——”萧浅气得跺脚,却畏惧萧晗武力不敢上前,萧晗也不理她,只对霍清然道:“师傅,别理这个疯婆子,快随我来。” 说罢,萧晗拉起霍清然就往含元殿里跑,边跑还边回头对陆临大声道:“陆临,我看你也别理那疯婆子了,趁早离她远些!” “萧晗!”萧浅的怒喝被远远甩在身后。 第三十七章 殿上比武(一) 霍清然问:“你这么急做什么?” 萧晗道:“去看看你就知道了,快!” 霍清然一头雾水地被萧晗拉进了含元殿,一进去就发现殿内气氛似有些不对,本应是丝竹绕耳,水袖摇曳的大殿内,似乎环绕着一股莫名压抑着的怒气。 大殿中央站着一名着大凉服饰的少女,约摸十五六岁的样子,甚是秀美可爱。 那少女秀眉微挑,凤眼流光,自傲和不屑尽现眼底。 一旁一名跌在地上的东黎少女似乎受了伤,正被人扶起来。 高坐皇位的萧玚脸色似有些不好看。 坐在萧玚左下方席位上的萧玴心中闪过一股不祥的预感,萧晗想做什么? 他望着霍清然,霍清然也一眼看见他,二人目光在场中交汇,霍清然瞬时便明白他目光中带着的隐忧。 然而众人都还来不及反应,萧晗已经把她拉到场中,冲那大凉女子道:“你一个小侍女,我们东黎定远将军家的大小姐只是不屑跟你比,刚才那场,不过是让着你,你信不信,本公主随手拉一个宫女,你都打不过!” “好啊,那就来比试比试,我倒要看看你们东黎的女子有多厉害。”大凉少女轻蔑道。 这少女的声音听来颇有些耳熟,不正是方才在紫宸殿遇到的女子吗! “敬武,休要胡闹!”萧玚沉声道。 萧晗遂转身冲上位的萧玚一眨眼,狡黠一笑,说道:“皇兄,定远将军家的周小姐身份尊贵,哪能跟她一个大凉丫鬟比,我就随便找了一个宫女,让她来代我们东黎跟她比,我们东黎泱泱大国,人杰地灵,都不用挑选,随便一个就够了,免得大凉说我们作为东道主没有待客之道,用将军小姐欺负他们一个丫鬟。” 大凉少女不屑地哼了一声:“明明是你们将军府的小姐武功低微,不敌我才败下阵来,被你说得跟她故意让我似的,你们东黎这般输不起么?” 萧晗厚脸皮地不管大凉少女对她颠倒黑白的指责,说道:“林菀,你就说你敢不敢跟她比吧!” 被唤作林菀的少女上下打量了一番霍清然,不过是个普通宫女,便说道:“我有什么不敢的?” 说完,林菀回头看了一眼使节团的方向。 “陛下,我们也想见识见识东黎女子的功夫,不知陛下能否满足我们这个小小的愿望?”大凉使团的持节使说道。 “皇兄,你就答应吧。”萧晗道。 萧玚蹙眉,但大凉持节使都开口了,这么点小事,加上方才东黎输了一局,他若是驳了,倒显得他东黎怯懦不敢应战似的,遂道:“好,剩下两场,便由她替定远将军之女比吧。” “多谢皇兄。”萧晗兴奋地转身,对霍清然低声说道:“师傅,这个大凉女子想挑战我们东黎女子,刚刚周家小姐已经输了一场,剩下两场,你可一定要赢啊,方才比的是赤手空拳过招,第二场是比鞭子,第三场是比射箭。” 萧晗一招先斩后奏,一切发生得太快,霍清然根本没有机会拒绝,况且她一被拉进大殿便已骑虎难下,也没有资格说不。 等她搞清楚来龙去脉,她已经站在场中央,所有的目光都汇聚于她一身。 内侍捧着鞭子上来,霍清然接过,心想,这女子身姿神色如此高傲,哪像个侍女,一个眼神就能让使团行事,方才在紫宸殿听见大凉使臣又对她唯唯诺诺,身份地位必定不低,自己若是伤她重了,怕是反而有祸,且自己也不能露出自己真实的武功,否则才更是引火上身。 大凉少女林菀伸手,大凉使团立刻有人送上一根上好的浸墨牛皮鞭。 鞭体乌黑发亮,鞭柄金线环绕,顶部镶着东珠,一瞧就知道价值不菲,看来是她的专用鞭子。 这女子也忒高调了,既然都扮侍女了,就不能扮得像些吗? 林菀甩鞭猛地凌空一挥,啪的一声脆响,响彻含元殿上方,周围的女眷纷纷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林菀似是很满意地轻勾唇角,突然抬手一鞭向霍清然挥来。 霍清然闪身,作出险险躲过的样子,林菀反手又是一鞭,霍清然再躲,连续几次,霍清然一直处于不断躲闪的防御位。 周围的人都有些急了,萧玚脸上的神色也越来越难看。 这个林菀不知跟谁学的鞭法,一鞭鞭挥得倒是好看,可动作太过花哨无用,一挥鞭子次次空门大开,霍清然只需一招就可将她击败,只是她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实力,只能做出武功不佳的样子,艰难躲闪。 待躲了几次后,霍清然才挥鞭还击,预料之中被林菀躲过,两人你来我往打得难分难舍,却是没有任何进展,看不出来胜负走势。 众人本被调动得有些紧张的情绪此刻都被消磨得有些无趣了。 霍清然估摸着差不多了,便故意漏出个破绽,让自己背上挨了林菀一鞭,这一鞭看似很重,但实际大半力道都被霍清然以巧劲卸去,落到她身上已经没有什么力道了。 席上的萧玴自是看得出来,心里却还是不由得一紧,看着霍清然在自己面前受伤,果然是他无论什么时候也无法坦然的。 林菀一击得手,心下大喜,正欲乘胜追击,放松了防守,霍清然做出突然发现她的破绽的样子,一鞭回去缠住了林菀的右脚脚踝,用力一拉,林菀脚下不稳,竟猛地被霍清然拽得劈出个一字马。 周围传来一阵窃窃的笑声,林菀恼羞成怒之下毫无章法一个劲儿地朝霍清然猛挥,霍清然一把抓住她的鞭子,从她身侧翻过,手中的鞭子再缠住她一只手臂,再返回,又缠在了林菀脖子上,她轻轻一拉,林菀立刻手脚收拢,喘不上气来。 一旁的大凉使团纷纷起身惊叫道:“住手!快住手!” 在大凉使团的人都冲过来之前,霍清然松开手,站在场中,冲林菀行了一抱拳礼道:“承让了!” “好!好!”萧晗在一旁抚掌大笑,得意洋洋地冲林菀挑了一眼。 陆临和萧浅进来时刚巧看到霍清然赢了这一幕,陆临虽不太明白到底是什么情况,但他平日里也爱习武,不料这小小宫女也懂些武艺,虽是有点三脚猫了,但看起来倒也有些趣味。一时不察便站在原地多看了几眼。 萧浅一路缠着陆临,陆临根本不理自己,却在这儿看这些个粗鲁下人,不由得又暗自生了一顿闷气。 此时林菀又羞又恼,扯下缠绕在身上的鞭子,一挥手就向霍清然砸过来。 霍清然一侧身闪过,萧晗立刻大喊道:“诶诶诶!你们大凉人输不起是不是?气度怎如此之小,羞煞人也!我看第三场也不必比了,你们直接认输吧。” 萧晗大笑着将林菀方才说东黎输不起的话还给了她。 林菀把鞭子一掷,怒道:“谁说不比?第三场比射箭!” 第三十八章 殿上比武(二) 射箭的比试方法是用箭射灭蜡烛。 蜡烛每三支一组,每组里的三支箭远近不同,尽数点燃,蜡烛后各放一个箭靶,林菀道:“每人三支箭,要把各自眼前的三支蜡烛射灭,但是不能把蜡烛射倒,同时还要射中后面的箭靶。” 萧玴唇角不自觉一勾,顺手端起茶杯假装饮茶遮掩住那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霍小将军百步穿杨,曾于战场之中一箭取敌将首级,这比箭选得好,只是,霍清然此时实不宜出风头,方才赢了一局,这局,最好打平,如此一来东黎和大凉就算是打平,霍清然便可无功无过。 萧玴眉目微敛,眼角余光无意间瞟到抬上靶架的几个太监神色有些奇怪,目光在靶架和萧玚之间转了几个来回,尔后不动声色地扫过四周,发现好几个值守在周围的太监似乎都有些鬼祟之色。 看来是冲萧玚来的,萧玴放下茶杯,并不理会。 场中比赛已经开场。 林菀搭箭拉弓,对准一簇烛火,她素来自认箭术过人,此时自然信心满满,手一松,一支箭激射而出,刚好从火心中穿过,一下就熄灭了烛火,蜡烛微晃但并未倒下,同时一声钝响,箭镞没入箭靶, 一名内侍上前查看后唱道:“正中红心!” “好!”大凉使团众人纷纷拍手称快。 萧晗愣了愣,没想到这个林菀箭术果然了得,但是她相信她的师傅,肯定能赢她,是以道:“得意什么!我们还没出手呢,待会儿有你好看的!” “我看你也就嘴上功夫厉害。”林菀不屑地瞟了萧晗一眼。 “你说什么?”萧晗一下子从位置上跳了起来,就要往场中去。 “乐清。”萧玚喝了一声,示意她收敛。 萧晗噘着嘴,有些不喜地顿住脚步。 整个殿中的人此时目光都聚集在了萧晗这儿,萧晗道:“千聆,给她点颜色瞧瞧,要她知道我们东黎女子不是好惹的!” 霍清然抽出三支箭,同时搭在弓上,众人见她这架势皆是有些惊讶,莫非她想同时射三箭?这如何能射中? 萧玴环顾四周,有人开始蠢蠢欲动了。 霍清然拉开弓。 她吸引住了大殿内全部的目光,连萧玚都饶有兴致地盯着她,好奇她到底能不能射中。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弓已经拉到最大,大到那弓弦似乎都在微微发出嗡鸣! 突然! 方才抬靶子上来的几个内侍趁人不备从靶子和烛台底下抽出剑来,将身边的人砍倒,直奔萧玚而去。周围也有不少内侍响应,从桌下抽出藏匿的剑上前支援。 “有刺客!有刺客!”内侍尖利的声音划破了原本鸦雀无声的含元殿。 顿时满场的人纷纷惊起,四下奔走逃命。 “保护皇上!快保护皇上!保护太后!” “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兵刃相接之声铿锵刺耳,场面一片混乱。 殿外又赶来不少刺客。 侍卫们纷纷拔剑与刺客拼斗在一处。 刺客看来完全是冲萧玚来的,其他人也不管,但若有人当道,直接就砍杀了去,一发难便杀了不少人,鲜血四溅。 萧玴就着手里的茶杯扔出去,便将冲到他身旁的一名刺客撞晕了去,,他在这宫中素来是假装身体重伤后落疾,武功早已废得差不多的,此时也不能露馅,便不再出手,任由身旁的下人们护着,一心只望着霍清然。 霍清然下意识地就望向林绘锦的位置,还好,她因为品级不高,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此时刺客根本没去理会她,宫女太监们也护着她往后退去。 恰好林绘锦也朝她望来,张着嘴焦急地冲她喊话,殿内一片混乱,各种尖叫、惨呼和刀兵相接之声不断,霍清然根本听不见林绘锦在喊什么,但看她口型,应当是“小心”。 霍清然放下心来,因着她在场中央,刺客都是从四周上去的,眼下她站在原地都没有刺客来动她,只有奔走的人从她身边经过,她还维持着拉弓的姿势,只是此时,箭所指的方向却变了。 她的箭直指萧玚! 眼下,是个绝佳的机会,她可以趁乱直接射杀萧玚,根本没人注意到她,所有人都乱成一锅粥,只要她放箭,凭她的箭法,萧玚必死。 她瞄准了萧玚,那个被侍卫们护在身后的萧玚,只要她放箭,她就能报仇! 她的手心沁出了汗,滑腻腻的,像一手鲜血那样滑。 一下子把她的思绪拉回到很多年前,父亲的血,哥哥的血,还有,母亲和幼弟悬挂在城楼上的头颅滴落在地的血,仿佛蒙住了她的眼睛,世界变成了血红色。 清然!萧玴想去阻止霍清然,但他看见霍清然眼角似有泪光闪烁,他的脚步没有迈出去。 你若要杀,便杀吧。 萧玴身边的侍卫越来越少,眼见着快支撑不住了。 再不出手,萧玚就要被别人杀了! 霍清然的手,松了! 三支箭破空而去,只一瞬就到了萧玚面前! 三声箭镞入肉的闷响! 三名冲到萧玚面前的刺客尽数倒下。 萧玚顺着箭来的方向望去,就见霍清然飞身而上,空手夺过一名刺客手里的剑,挡在他身前。 萧玴看着这一幕,一颗心沉了沉,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心疼? 第三十九章 起居舍人 “啊——”那大凉少女林菀惊叫一声,混乱之中有刺客想要杀她,估计看她是大凉使节,想杀了她给萧玚和大凉之间制造些麻烦。 林菀虽热衷武术,又闹着比武,实际功夫着实一般,眼见支撑不住要毙于刺客剑下。 不知怎的跌跌撞撞逃到萧玴面前,喊道:“救救我!” 萧玴本不想理会她,不想她竟扑到萧玴身上,萧玴左手一把将她扯开,右手伸出,一招空手夺白刃抢下刺客手中的剑,只一招,就将面前的两名刺客诛杀。 一回头,见后面又来一名刺客,举刀欲杀林菀,萧玴皱眉,有些不耐烦地拉过林菀,同时手里的剑似是随手一掷,直接将那刺客钉死在墙上。 林菀被他拉得没站稳,踉跄两步顺势倚进萧玴臂弯,萧玴杀了那名刺客后,见林菀半靠在自己身上,再次不悦地蹙眉,衣袖一抚,抚灰一般把林菀推出去好几步,便不再理会她,继续关注着霍清然的情形。 萧玚身边的侍卫全都倒下了,他面前只有霍清然一个人,刺客冲上来,霍清然挥剑拼杀,但即便是此刻,她也不打算露出全部实力,故意受了两处刀伤。 萧玚手握天子之剑,并未出手,只是看着面前奋力拼杀的女子,眸色似乎深了。 抵抗了一阵,大批侍卫赶到,刺客再无还手之力,没被当场诛杀的都被拿下。 大殿内到处是尸体和血肉,血腥气弥漫,胆小些的女子们都胆战心惊,几欲作恶。 “胆敢刺杀皇上,说,谁派你们来的!”楚王萧玦指着一名跪在面前的刺客逼问。 那刺客狞笑着,高声喊道:“狗皇帝杀害褚丞相满门,你早晚要付出代价的,我们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狗皇帝!”本已伏低的刺客突然暴起,向冲萧玚冲过去,堪堪奔出两步,萧玦一剑洞穿他胸口,刺客当场毙命。 “皇上,这些人如何处置?”萧玦问道。 萧玚看也未曾看地上的尸体一眼,道:“丞相乱党贼子,意图行刺,全部处死!” “是!”萧玦一挥手:“全部押下去。” “天佑陛下,陛下安然无恙!乱臣贼子绝不会得逞。”一名大臣喊道。 其余众人也都跟着喊:“天佑陛下。” 高呼声此起彼伏,回荡在大厅里。 和着这刺耳的高呼的,是刺鼻的血腥味儿,萦绕在霍清然胸口,挥散不去。 看着那高位上享受山呼的人,霍清然更是胸口郁结,他本该死了! “你,叫什么名字?”萧玚的声音突然响起,霍清然回过神来,周围的呼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所有人都顺着萧玚的目光看向自己。 霍清然手上和腰上各挨了一刀,虽然不深,但也染了些血迹,她本身衣服颜色浅,一出血便十分清楚,染了一大片,看起来倒像是受了重伤一般。 “奴婢杜衡殿秦千聆。”霍清然跪答。 “快传太医来,为她治伤。”萧玚吩咐道。 太监应了声是,匆匆出去了。 “你,”萧玚看着霍清然,道:“小小宫女,哪学的一身功夫?” “回皇上的话,家父是武行的,奴婢从小便跟着家父学习拳脚功夫。” 萧玚点点头道:“你救驾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霍清然想了想,道:“奴婢斗胆,想请陛下准许奴婢入御林军执戟。” 入了御林军,对萧玴说不定有些帮助。 “你可知,我朝从未有女子参军的先例,你为何想入御林军。”萧玚目光幽深起来,似一条毒蛇的目光,游移在霍清然身上。 “奴婢从小习武,也从小爱武,大凉女子都可以为将,我东黎女子并不比大凉差,奴婢也想为皇上效忠。”霍清然道。 “呵,”萧玚轻笑一声,似乎有些意思,接着道:“抬起头来。” 霍清然抬头,直视萧玚,脸色平静如水。 楚王萧玦一惊,方才太过混乱未曾注意,此时再看,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面熟,似是在哪儿见过,一时忍不住打量了霍清然几眼。 一旁的太后一身华服拽地,头戴金丝镂空镶宝石明珠凤冠,威仪非凡,开口说道:“这丫头虽救了皇帝,但女子进军营,到底是不合规矩。” “你可知效忠于朕还有其他方式?”萧玚眼神停留在霍清然身上,目光中隐隐透着摄人之威。 一旁的萧玴一听此言,面色忽的沉了。 霍清然重新匍匐在地,道:“奴婢愚钝。” “你可识字?”萧玚问。 “略微识得几个字。”霍清然有些迟疑地答道,不知萧玚到底要做什么,难不成想纳了她,不行,绝不可以! 可是纳妾也没有识字的要求。 萧玚说道:“封秦千聆为起居舍人,明日起,到御书房听差。” 众人尽皆讶异,四下议论起来,这起居舍人一职是从七品上,可比御林军执戟高了两个品级,但却与御林军执戟截然不同,是一个文职。 且起居舍人每日在皇帝身边听差,记录皇帝的一言一行,起居日常,可以说是皇上的贴身文官了,皇上竟封她此职,难不成是对此女有意?但她一个小宫女而已,若是有意,何不直接收入后宫? 皇上此举,究竟是何意? 众人揣度之间,霍清然暗自长舒一口气,还好,事情还没有到绝地,否则就真实得不偿失了。 萧玴也暗中稍稍放下了悬着的心。 怕萧玚再改了主意,霍清然虽不想当这劳什子起居舍人,但也不得不赶紧应承:“奴婢,谢主隆恩。” 第四十章 御书房交锋 翌日,辰时,御书房。 霍清然是第一次来御书房。 萧玚正在写字。 霍清然跪在下方,远远的,不知道萧玚在写些什么。 良久,萧玚放下笔,似是这时才想起霍清然这个人。 “平身。” “谢陛下。”霍清然起身。 “秦千聆?” “是。” 萧玚一步步缓缓走近她,道:“功夫,哪里学的?” “回皇上的话,家父是武行的,微臣从小便跟着家父学习拳脚功夫。”霍清然答。 “你父亲在哪儿?”萧玚又走近了些,如毒蛇一般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带着威压。 “家父四年前过世了,微臣流落街头,被建邺录事陈大人收留,才得以活命。”林绘锦的父亲是陈录事家的教书先生,当初林绘锦在瀑布下救了她,带她回了建邺,她曾去皇宫意图报仇,幸亏及时被林绘锦拉回去,到了陈家,只说是路边捡的无父无母的孩子,才在陈家留下来,这些想必萧玚早就查到了,她与林绘锦的关系也瞒不住了,不如实话实说。 “你只是一个录事家的下人,谁给你的资格进宫?”萧玚已经走到她面前,一双眼睛盯着她,似淬了毒一般,声音未曾高一分,却带着一股逼人的威势。 霍清然猛地跪下,道:“臣有罪,臣本是陈府家奴,此次本应由陈家小姐入宫,因陈家小姐体弱多病,不宜入宫,臣为报陈家救命之恩,遂自请替陈家小姐入宫,不关陈大人的事!” “你可知,此乃欺君之罪?”萧玚的声音冷冷的,似毒蛇吐信,一屋子的太监宫女都吓得连呼吸都不敢了。 “臣知罪,但臣想请陛下给臣一个机会,让臣将功赎罪!”霍清然一动不动。 “欺君之罪,是要诛九族的!” “留下臣,陛下绝不会亏。” 萧玚哂笑,似听到多么荒诞的话:“敢跟朕做买卖,你还是第一个,难不成,你将朕比作低贱商贾?” “并非如此,臣的意思是,陛下料事如神,物尽其才,人尽其用。” “你且说说,你对朕,有何用处?” “陛下不妨等等看,看看臣下有何用处,如无甚用处,再杀不迟。” “好!”萧玚转身回了御桌前,那股淬毒的威压一下子消散了:“朕就看看你到底有何用,如若无用,如你所言,再杀不迟。” “谢陛下!”霍清然朗声道,她自然知道萧玚不会杀她,至少,现在不会杀她,昨夜她才救驾有功,又特封了起居舍人,若今日便杀了,岂不是笑话,萧玚阴险狠辣,但也不想让自己成为笑话。 “起来。” “是。”霍清然起身,见萧玚已经坐下了,提起笔,自顾自写着。 “你已身居起居舍人之职,不宜再居宫中,出去开府吧,自行去选府邸,选好再来回禀!”萧玚并未抬头。 “陛下,”霍清然顿了顿,有些尴尬地道:“微臣宫女出身,身无长物,实是无钱开府。” 萧玚手下一顿,一个字稍稍偏了一笔,似是觉得有些好笑,抬头道:“从国库支,朕念你护驾有功,先……借给你。” 霍清然忍不住想翻个白眼,我救你一命,你就借我点钱?这算哪门子回报? “谢……陛下。”霍清然强忍着郁闷道。 “退下吧。”萧玚提着笔,忍不住笑了。 “是。”霍清然退了几步,转身离去。 只留下身后一屋子太监宫女强行憋着笑,看看萧玚,竟也带着微不可查的笑意,陛下这些年来,笑过几次? 众人也不知,霍清然走出御书房的刹那,脸上的郁闷瞬间便消散,只剩冷漠,和充满恨意的眼神。 萧玚,你高兴不了多久。 走了没几步,迎面撞见楚王萧玦。 御书房门前宽得很,本想当没看见就走了,谁知,萧玦不给她这个机会,大路不走,偏偏要挡她的道。 “楚王这是何意?”霍清然冷冷地问。 “那日圜丘祭天,本王曾在南山上遇到一名宫女,昨晚,本王想了很久,这才想起来,那人原来就是你。”萧玦道。 “楚王记性可真好,当时下官不过是个宫女,楚王竟还能记得。”霍清然笑道,她的笑不带任何情绪,就好像只是带了一张笑脸面具。 “你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宫女,说,那日你去南山所为何事,范持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萧玦逼问。 霍清然道:“微臣刚刚才夸了楚王记性好,怎么这就忘了,那日,臣曾告诉过楚王,臣是去替昭容折梅的。” 萧玚记得那日她确实是这样说的,手里也确实有梅花,但他总觉得她不会这么简单:“是吗?你觉得我会信?” 霍清然冷冷一笑:“楚王不信,臣也无法,臣还有要事在身,就不陪楚王了,告辞。” 霍清然转身要走,萧玚横手将她拦住:“想走?哪有这么简单?” “楚王还想如何?” 萧玦哼笑:“昨夜,本王见你剑术不错,不知道拳法如何,本王是个武人,好功夫,不知起居舍人可否陪本王切磋切磋——” 最后一个字还未吐得干净利落,拳脚倒是干净利落地来了,霍清然双拳交叉,将他拳腿挡了回去,萧玦攻势又上,转瞬间两人已战在一处,几个起落便过了数招,挥拳扫腿之间劲风瑟瑟,旁边的内侍们赶紧退得远远的,生怕被波及。 一名太监跌跌撞撞地跑进御书房向萧玚禀告去了。 “住手!”萧玚喝道。 霍清然一腿横扫直击萧玦太阳穴,萧玦竖手挡住,但这一腿的力道还是逼得他横跨了几步才稳住。 “成何体统!” 话音未落,刚刚还在交锋的两个人同时跪地。 “皇兄恕罪,臣弟昨夜见秦大人功夫了得,一时忍不住和秦大人切磋一下。”萧玦说着,转头不屑地看着霍清然。 “楚王说得没错,臣与楚王,只是切磋一下武艺。”霍清然不甘示弱地瞪着萧玦,道。 萧玚骂道:“胡闹!这里是切磋武艺的地方吗?” “臣弟知错!” “微臣知错!” 回应的声音跟排练过似的齐刷刷的,两人同时侧目,目光正好在半空相接。 萧玦充满挑衅和杀意的目光,遇上霍清然淡漠的眼神。 “如有再犯,朕决不轻饶!”见二人再对峙上,萧玚再开口打断。 二人同时向萧玚低头。 “是。” “是。” “秦大人,改天挑个合适的地方,本王与你好好切磋一番武艺。”萧玦冷笑道。 霍清然回道:“这声大人微臣可不敢当,王爷,微臣随时奉陪。” “微臣告退。”霍清然冲萧玚行了一礼,后退几步,而后转身离去。 不知何时,连她也学会了在仇人面前虚以逶迤,演戏作假。 第四十一章 帝王挽髻 霍清然离开后,萧玦跟着萧玚走进御书房:“皇兄,臣弟觉得这个秦千聆有问题。” 萧玚说道:“朕已经查了她的来历,极其普通。” 萧玦说道:“臣弟曾在圜丘南山上见过她,当时倒没什么印象,现在想来却觉得十分可疑。” 萧玚皱眉:“她去南山做什么?” 萧玦回想那日的情景:“臣弟记得,那日她说是去给杜昭容折梅,但臣弟总觉得此事不简单,说不定范持的事就与她有关!” 萧玚想了想,说道:“再查。” 萧玦答:“是。” *************************** 昨夜,萧玚宿在蓬莱殿,林绘锦宫中,近来萧玚临幸林绘锦的次数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个月有半数日子都在她这儿。 清晨,林绘锦起得很早,她坐在镜子前梳头,梳头的宫女手很巧,往日总能为她盘一个漂亮的发髻,正在问她今日要梳个什么发髻,突然听到萧玚的声音。 “今日怎么起得这般早?”萧玚问道。 林绘锦赶紧起身行礼,说道:“许是近来闲着无事休息得多了,便也睡不着了。” 萧玚起身,林绘锦上前去欲为他更衣,宫女也赶紧去打水来伺候萧玚洗漱。 林绘锦头发梳到一半,一头墨发倾泻而下,披散在身后,萧玚突然伸手拂过她的秀发,顺着发丝往下轻抚。 “过来,”萧玚拉着林绘锦手腕,来到她的梳妆台,让她坐下,说道:“今日,让朕为你梳头。” “臣妾不敢……”林绘锦欲起身。 萧玚不由分说将她按下做回凳子上,笑道:“别动,免得扯疼了你。” 轻轻梳了几下,将一头青丝理顺,萧玚弯下腰,看着镜子里的林绘锦,眼神有些恍惚,思绪不知飘飞到何处。 良久,见萧玚没反应,林绘锦说道:“皇上?” 萧玚回过神来,温柔地笑着说道:“你今日很美,连朕都看痴了。” “皇上说笑了。”林绘锦答道。 “你梳灵蛇髻会更好看。”萧玚说道。 林绘锦问道:“皇上会梳灵蛇髻吗?” 萧玚说道:“朕只会梳灵蛇髻。” “皇上……是从前为其她女子梳过吗?” 萧玚顿了顿,答道:“朕曾经为一个女人梳过。” “那个女人梳灵蛇髻好看吗?”林绘锦试探着问。 萧玚手上的梳子继续动起来,略有些生疏的为她盘起灵蛇髻,边梳边说道:“很好看,和你一样好看。” “那,那位女子现在在哪儿呢?臣妾可曾见过?” 萧玚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了,一下子周围似乎冷得如坠冰窟。 林绘锦赶紧赔罪道:“臣妾失言了。” 萧玚没有说话,良久,他似乎平静下来,恢复了冷漠神色,只是手上的动作还是没有停下。 萧玚说道:“你和起居舍人是怎么认识的?” 林绘锦答道:“四年前,阿聆的父母都因为受灾去世了,那个时候阿聆很痛苦,相随父母一起去,她就跳河自尽了,碰巧我在河边浣衣,便救了她,后来我看她无依无靠就带她回了陈府,陈大人也是好人,收留了她。” “阿聆?”萧玚说道:“看来你们关系很好。” 阿聆说过不能让别人知道她们的关系,林绘锦笑了笑,说道:“毕竟是一个府里出来的,在这深宫里无依无靠的,只能相互扶持了。” 萧玚终于挽好了一个灵蛇髻,看起来有些粗糙,不似宫女挽得那么好看,但他可是皇帝,能为女子挽发,已经可以惊掉全宫上下的下巴了,相信这个消息用不了多久就会传遍全宫上下,到时候人人都会知道,林绘锦现在是如何恩宠深重。 萧玚看着镜子里的女子,说道:“太久没挽过发了,生疏了。” “皇上挽得很好。” “是吗?”萧玚自嘲似的笑了笑,用极地的近似自言自语的声音说道:“她以前从不满意的。” 她?是谁?林绘锦这次很乖巧地选择了不问,有些事情萧玚想说便会说,他若不想说,别人却问了,那就是罪。 萧玚准备上朝,林绘锦送他到蓬莱殿门口,看着他走远。 为什么皇上那日会出现在冷宫?为什么会替自己梳头? 萧玚,你究竟把我当做谁? 蓬莱殿离听政的太极殿颇有些距离。 其间经过一处花园,小径蜿蜒,正值初春,偶尔有几朵早开的花,凌春寒独自盛放摇曳,无人争艳。 萧玚坐在帝辇上,经过花园,走在侧前方的一名约摸十四五岁的内侍突然惊呼:“蛇!有蛇!” 小内侍一边惊呼,一边后退,后面抬着帝辇的和跟在后方不明情况的都被吓了一跳,帝辇也晃了晃。 帝辇上的萧玚一震,握着扶手的双手猛然收紧,双目平视前方,似没有任何反应。 “住嘴!咋呼什么!”李德当即开口喝骂道。 小太监赶紧闭嘴,战战兢兢地指着小径边缘,有些害怕地说道:“那儿有蛇。” 只见那处若隐似现地似有一条蛇,只是一动不动地停在原地。 初春时节,冬眠的蛇都该出洞了,宫里的花园里确实是有可能有蛇。 李德大着胆子捡了根棍子,去掏了掏那蛇,见蛇还是没有动静,李德胆子大了些,再靠近,掀开花丛,却见原来是一根绳子不知被谁扔在花丛里了。 李德捡起那根绳子,呈到萧玚面前,说道:“皇上,不是蛇,不知是谁把绳子扔这儿了,他是看走眼了。” 原来是根绳子啊,那小内侍松了口气,刚想跟萧玚告罪,却听见头顶上传来萧玚冷漠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杖毙。” 小内侍整个人如烂泥一般软倒在地,连求饶都不会了。 李德看看萧玚,再看看瘫软在地的小内侍,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走吧,别耽误了陛下上朝。” 余下的宫人们纷纷胆战心惊地赶往太极殿,两名侍卫留下带走那名小内侍。 小内侍这才反应过来,哭天抢地地喊道:“皇上饶了奴才吧!皇上饶命!皇上——” 远去的帝辇上的人已听不见他绝望的呼喊。 李德悄悄抬头,看见萧玚额头似有细密的汗珠反射着阳光,而后不着痕迹地低头,不敢再看。 小顺儿,对不住了,干爹也救不了你的命了,谁让你这么不懂事呢,在皇上身边伺候,不懂事是会死的。 李德暗自摇摇头,将脑海中那个年轻内侍的脸挥散去。 第四十二章 建邺杀手 大凉使节要游览建邺,萧玧被萧玚派去给使节团当导游去了,虽说是大凉使节入东黎为客,可到底不是多么尊贵的任务,萧玚竟然派东黎齐王去当这个导游,未免也太过高看这大凉使节了,霍清然总觉得有些奇怪。 不光霍清然奇怪,萧玧更是奇怪,大凉使节团里那个叫林菀的侍女,嚣张跋扈得很,一点也不想什么正经侍女。逛个建邺,一会儿要去东城逛集市,一会儿要去西城吃东西,饭没吃完又要去泛舟,说好了去佛寺,去了竟嫌山不够雄奇!这里是建邺国寺,又不是名山大川! 萧玧累得够呛,气得半死,只带了一天就罢工了,称病闭门不出,让使节团自己跑建邺玩儿去。 刺杀一事后,晋王萧玴受了惊,旧疾复发,连着两日没上朝了,一直在宫中修养,萧玚曾前去探望,见他顽疾不愈,连一局棋也没精力下完,特别批准萧玴休息半月,临行还嘱咐晋王万不可操劳,言官们将此兄友弟恭的一幕浓墨重彩地记在了起居注上,半日就传遍朝野。 霍清然这两日都没找到合适的宅子,今日又继续她的找房大业。 建邺,从小在这里长大,虽说后来去军营待了几年,但最近这四年也是一直待在这儿,霍清然对这座东黎天都是熟得不能再熟了,找房子对她来说其实很容易,只是…… 只是今日,萧玴该有机会出来了吧。 霍清然想着,又随意逛了逛,偶尔找家房子看看,不满意,再接着看。 逛着逛着,由最热闹的街渐渐逛到了偏僻之处,她没有停,继续往深处去,转过街角,霍清然轻轻巧巧爬上了一旁的围墙,坐在墙头,看到一名男子从转角处探出头来,见跟踪的人不见了踪影,那人一着急跑了出来,后面还跟了两人。 三人沿着街道要追去,霍清然掰下墙头碎裂的瓦,攥在手里。 “喂——”霍清然开口喊道:“你们几个,是在找我吗?” 三名男子闻声回头,发现自己暴露,但并没有慌张,多年的杀手生涯,教会了他们最基本的道理,镇定,是可以救命的。 噌——整齐划一地声音,三人拔出刀。 霍清然突然笑了,抬手如闪电般,三块碎瓦砾激射而出,正中三人手腕,三把刀同时脱手。 在碎瓦砾出手的那一瞬,霍清然已经动了,踩着墙面,几乎和那三块碎瓦砾同时来到三名刺客面前,刺客刀堪堪脱手,霍清然在墙面一蹬,身体借力弹射出去,抬腿横扫,将三人踢倒在地。 落地!勾起地上的刀!入手! 三名刺客刚倒下,霍清然的刀已经指着三人了! 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三名刺客都不是赖手,但他们失了先机,有时候失了先机,只需要一瞬,就注定要失败,尤其是当他们面对一个从战场上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这样的人最清楚,如何用最快最简单的方法打败敌人,绝不浪费一招,一式。 “谁派你们来的!” 杀手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当的,杀手自然有他们的素养,比如说绝不出卖雇主!出卖雇主的杀手接不到活儿,更活不长。 所以霍清然白问了,没有人回答。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听得出来人很多,但声音很轻,像猫的脚步声,猫不会带着杀气向着霍清然而来,很明显,是杀手的脚步声。 霍清然手里的刀一转,划过三人的脖颈,刺客应声倒地,下一瞬,一队十几名刺客已然出现在转角。 两把刀交错在一起,一把是霍清然的,一把是杀手们的,一群杀手当然不可能只用一把刀,杀手本身,就是刀。 霍清然一刀砍下,冲在最前头的刺客没能接下这一刀,霍清然的刀压着他的刀直接砍到他身上。 倒了一个,霍清然默数。 一群人与她瞬间战成一团。 挥刀!砍!劈! 横刀!横扫! 招招致命! 五个! 霍清然杀出重围,沿着街道另一头奔去,剩下的杀手,紧紧跟上。还未跑到街角,另一群杀手又堵住了她的去路。 霍清然立刻转向翻墙,从小路遁走,没想到小路上也有杀手堵截。再回头,另外两路人马已经追了上来。 紧紧攥了攥手里的刀,没有意思犹豫便扑向面前的人群。 究竟是谁,竟然花这么大代价,在建邺就敢出手,而且似乎是不取她性命就不罢手的意思。 瞬息之间,又有几人倒下了,然而人实在太多了,杀了一个,另一个又补上;杀了一双,另一对又冲上来,好像在战场上,无数的敌人,一个接一个,怎么杀也杀不完。 好像那年泗水河畔,那么多人,怎么也杀不尽,救不了爹,救不了哥哥。 救不了自己。 满地满身的鲜血,刺目,刺鼻,同那日一般无二。 呃——肩膀中了一刀,还好她避得及时,不深。 另一刀又要劈将下来,霍清然抬腿将那人踢倒,同时撞在身后几名刺客身上,另一边又挥刀拼杀。 人太多,团团围着她,根本没有机会逃走。 大仇未报,难道我霍清然竟要殒命在此? 突然,另一群人出现了,加入了战局,幸运的是,这群人似乎不是来杀她的。 两方人马交锋,人数相当,但一方有霍清然这样的高手,刺客很快被压制,落了下风,死了过半,剩下二十多人纷纷遁逃。 救她的人她没见过,待刺客逃了个干净,为首之人递了一张纸条给霍清然便带着所有人迅速离去了。 纸条上的字迹很熟悉:“东羊巷四十七号。” 霍清然挑了条小路,一路躲着人走,她现在满身是血的样子可不宜见人。 东羊巷四十七号的门上挂着“此屋出售”的牌子。 敲了敲门。 门开了,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开的。 “可是来看房子的。”老人对她满身鲜血没有丝毫的诧异或恐惧。 “是。”霍清然点头。 “进来吧。”老者让出一条路。 霍清然进门,入目即是前院,不大,但胜在干净整洁。 老者没有停留,一直往后院走去,两进的小院子,霍清然跟着老者走到主人书房。 书架上摆满了书,从上往下第二排,从右往左第十二本书,用力推入,一阵轻微的轰隆声,书架自动移开,露出后面的暗道。 “姑娘,请。”老者伸手作“请”状。 霍清然想老者点头行了一礼,道:“多谢。” 进了暗道,后面的书架就合上了,暗道名为暗道,确实有些暗,沿路只有微弱的烛光照亮,不过对霍清然而言足够了。 弯弯拐拐走了一阵,到了一处阶梯,霍清然拾级而上,已无路可走,她轻敲了敲面前的墙壁,原本的墙壁缓缓移动,露出了出口,出口处一名男子长身玉立。 第四十三章 清越坊 萧玴看到浑身浴血的霍清然,眉头登时拧了起来,脸上的笑容立刻变得既忧且怒。 “怎么伤得这般严重?他们没有保护好你?”萧玴怒道。 “不是我的血。”霍清然扯了扯衣服,道:“都是那些刺客的,你的人来得很及时。” “受伤了吗?”萧玴有些不信,上下打量霍清然。 “大概……没有吧。”霍清然咧嘴一笑。 “大概?”萧玴蹙眉,带着些宠溺的责备,道:“你总是这般,对自己的身体怎的一点也不在意。来人——” 两名侍女应声进了房间,一名着青衣,一名着紫衣,她们的名字很好记,着青衣的叫青衣,着紫衣的便叫紫衣。 “带小姐去梳洗,换身干净衣裳,检查有没有受伤。”萧玴吩咐道。 “是。”两名侍女恭敬答着,来到霍清然面前,道:“小姐请随我们来。” 霍清然被引导者进了浴房,沐浴,更衣,肩上有一处伤口,有些长,但好在不深,已经没有流血了,但伤口还翻卷着,细细擦拭干净后,泛着白。 紫衣出去拿金创药了,片刻后,身后传来一声:“出去。”声线低沉,属于萧玴。 两名侍女行了一礼便退下了,霍清然一转身就要把衣服拉起来,此时她衣服已经穿好,只是左肩伤处敞着。 萧玴一把按住她的手,道:“我替你上药。” “萧玴,让……侍女来就好。”霍清然有点结巴。 “她们做不好,只有我做得最好,你忘了吗?那年我第一次独自带兵侦查,被敌军围困,你赶来救我,我们在山里待了五天,杀了很多人,也受了很多伤,你背上的伤都是我处理的,你背上的伤疤有几条,我现在还记得。”萧玴说着,拉下霍清然的手,小心翼翼地将金疮药洒在伤口处,语气里带着心疼,继续说道:“一个女孩子,哪有这样的,身上那么多伤疤,新的,旧的,新的叠着旧的,为什么总是不在意自己的身体。” 涂完药,取过干净的白布,轻轻缠上,系好。 “清然,我不想再见你受伤了。” 霍清然拉上衣服,笑嘻嘻地说道:“只是小伤而已,从前我行军打仗,哪有不受伤的,你是皇子呢,不也受过很多伤吗?” 萧玴摇头:“你不懂。”沉默了片刻,接着道:“你可知这次是谁动的手?” 霍清然思虑少顷,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的身份除了你没人知道,这段日子我也应当没与谁结仇,真的想不出来会是谁,还如此大胆,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在建邺出手。” 萧玴起身,边往外间走去,边说道:“有两种可能,一,这个人不是建邺的人,对建邺根本不熟悉,二,这个人急着离开建邺,没有时间了,所以选择这个时候出手,并且一出手就带着必杀的信念。若不是我一直派人跟着你,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霍清然跟着走了出去,笑道:“建邺的势力想必你一定清楚得很,那些杀手,抓几个活口应当不难吧?” 萧玴道:“你说得没错,封陌已经去查了,很快就会有结果。” 桌上放着刚泡好的热茶,霍清然这才觉得自己又饿又渴,正要去取茶壶,手还没伸出,萧玴已经提起茶壶替她斟好,霍清然一口牛饮而尽,空杯放回桌面,萧玴又斟一杯,如是喝了四杯,霍清然才停止,道:“好饿,你这儿有没有好吃的,赶紧拿点上来,方才打了一场架,委实累得紧。” 萧玴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朗声道:“来人。” 青衣女在门外高声应道:“公子有何吩咐。” 萧玴道:“准备些好吃的送上来,要快。” “是。” “这两日你在御书房,可还好?”萧玴问。 萧玚其人,不仅阴狠毒辣,行事也非常诡异,此番突然让霍清然去御书房挡当差,让他忍不住担忧。 “挺好的,只是每日面对萧玚那张脸,都让我忍不住有想杀了他的冲动。”霍清然提起萧玚仍旧是恨得牙痒痒。 “待在萧玚身边变数太多,终究危险,不若你便隐去吧,眼下北边势力已经可以收网,离我们北去之日已经很近了,你完全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霍清然道:“不,我不走,隐在哪里都不如隐在萧玚身边好,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况且,这个节骨眼上容不得出一点差错,有我在萧玚身边,可以时时监视,打探情报,我不光要留在御书房,我还有尽全力去获得萧玚的信任,北去之路艰险难测,萧玚的信任或可助我们一臂之力。” “但我不想你再以身犯险。” “现在除了你和你的亲信整个建邺没有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不会有危险的,就算有,我相信你会护着我的。”霍清然以坚定的目光望着萧玴。 看到霍清然的目光,萧玴知道,无论她要去做什么,他都只能,也只会支持她,帮她,陪她,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萧玴道:“我已经让人给你安排了一个假身份,虽然你来建邺前的事没人知道,但没有一点消息,萧玚反而会生疑,记住,你是临川人氏,父亲是武行的,名叫秦山,母亲秦张氏,本是商家女,四年前临川遭了洪水,你父母都死了,你独自一人逃难上的建邺。” 霍清然点点头:“嗯。” 说着,侍女端着精致的饭菜上来了,摆了满满一桌,色香味俱全。霍清然闻着味儿就受不了了,提起筷子就狼吞虎咽起来。 “你慢点。”萧玴给霍清然添满茶,接着又给她夹了些菜。 “真好吃。这是什么地方,饭食这般好吃?”霍清然问道。 “清越坊。” 霍清然一顿,震惊道:“那个全东黎最有名的歌舞坊清越坊?” 萧玴点头。 “是你的?”继续震惊。 萧玴再点头。 第四十四章 杀无赦 霍清然眼睛瞪得老大,嘴里的菜渣差点喷出来。 “你……你的?你知道吗,当年,清越坊有一支舞特别有名,名字我忘了,当时全建邺的人都以能进清越坊赏舞为荣,那时候阿锦也想看,我们来了好多次,因为连这里一杯最便宜的白水都买不起,根本没机会进来。”霍清然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太坑了,清越坊一杯白水要一两银子,完全是光明正大的抢啊,关键还有那么多人上赶着求人抢。 萧玴笑偷,玩笑道:“以后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你可以喝白水喝个够。” 霍清然郁闷道:“我才不要喝白水,我要喝酒,我要喝这里最好最贵的酒!” “好好好,这里的酒也是你的,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霍清然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了,你知道的,从前在战场上,有张干饼吃就不错了。” 萧玴道:“好吃也别吃这么快,小心噎着。” “那干饼硬得像石头都噎不着我,这些东西能噎着我吗?咳咳咳……” 萧玴叹气,赶紧递一杯茶水给霍清然,轻轻替她拍拍后背。 “咳咳咳——咳咳咳——”霍清然咳得气竭才缓过来,喝了口茶水,感叹道:“看来干饼兄台待我不薄。” “你就别在这儿怀念你的干饼兄了,以后你有的是机会吃干饼。”萧玴笑了笑:“现在京城还有些事务要处理,之后我们只需要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一个可以让我离开建邺,去镇北军的机会。” “如何才能有这个机会?” “一场战事,一场北方的战事,”萧玴看着霍清然:“萧玚私下已经对我不止一次出手,北方若有战事,那么,让我死在战场上一定是个最不麻烦的办法,匈奴很快将会挑起战事,萧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我要他亲手送我去北方。” 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开始还很小,接着便大了起来,一片闹哄哄的,似乎有人在打架。 “外面发生了何事?”萧玴提高声音问。 “回公子,有人闹事,打起来了,一方似乎是大凉人。”门外的青衣答道。 “出去看看。”霍清然道。 两人起身出门,刚踏出房间,就见走廊上一名少年背越过二楼栏杆摔了下去,下面一群人赶紧一窝蜂上前将他接住,幸亏二楼不高他才没伤着。 周围另一方的人都向他出手,看来他就是那些人的目标。 宾客们全都躲了起来,地上已经横七竖八倒了不少人,到处血迹斑斑。 二楼走廊的几个人打到二人面前了,霍清然正欲出手,一直侍立在两旁的两名侍女青衣和紫衣抢了先,一拳一腿,将厮打在一块的敌对双方都踢下了楼。 两个人摔下去砸在桌上、地上,咚咚的响声实诚得很,听得人肉疼。 “公子。”两名侍女请示。 萧玴微微点头,两名侍女直接跃下一楼,二人功夫了得,一番拳脚下来,闹事双方被她们像收拾垃圾一般一个接一个地收拾到一旁,然后被赶来的护院拿住。 霍清然突然察觉到一丝杀气似是冲自己而来,她循着气息望去,看见刚才从二楼跌落的少年望着自己,那目光很奇怪,带着浓烈的杀气,还有更加浓烈的,仿佛看见一个本该死了的人又出现的震惊。 这个人十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进来吧。”萧玴拉起沉思中的霍清然的手腕,进了房间,全然没有注意到那名少年眼中更加汹涌的杀意。 不,那个人根本不是男子,而是个少女!霍清然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是她!” “什么?”萧玴有些不明所以。 “刚刚那个少年,原来是林菀!”霍清然看着萧玴道。 林菀?萧玴蹙眉,这个名字从来没进过他的脑海,一时间完全想不起来是谁。 “萧玚寿宴上和我比武的大凉少女!”霍清然想起方才林菀的眼神,道:“我想我知道今天要杀我的人是谁了。” “是她?” “应该没错,那天我赢了她,恐怕她一直怀恨在心。” 想起那天寿宴上林菀的表现,萧玴道:“这个人恐怕不是侍女这么简单。” “不好!”霍清然惊道:“方才她定是认出我们了,若是她将此事告诉萧玚就大事不妙了,杀了她!” 两人立刻反身出门,却见那少女早已不见了身影。 萧玴唤回一名侍女,问:“怎么回事?刚才那些大凉人呢?” 侍女青衣来到萧玴面前,恭敬答道:“方才突然来了一群人将那几人带走,奴婢二人没能拦住。” “哑七去哪儿了?”萧玴问道。 哑七正是清越坊名义上的主人。 “七先生去查杀手的事情了,还没有回来。”青衣答道。 萧玴道:“立刻派人去追,追上之后格杀勿论,再派人去皇宫外埋伏,决不能让那几些人进宫!” “是!”青衣领命去了。 “如若追不上怎么办?”霍清然还是有些担心。 “今晚我们就入鸿胪客馆暗杀,总之决不能让他们有机会将此事传入皇宫。” “好!”霍清然点点头。 萧玴的人没有追上林菀,皇宫外埋伏的人也没有截到她,前者是因为追错了方向,后者是因为林菀根本没去皇宫。 大凉使臣一行不但没去皇宫,就连鸿胪客馆都没回,直接启程回了大凉,两队人马都扑了空,等萧玴的人查到消息时,大凉使臣一行早已出了建邺,隐入茫茫人海。 他们的行踪太过怪异,以至于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当晚,霍清然接到消息,林菀一行已经离开建邺,萧玴派了三路人马前去拦截,但并没有找到,不过林菀似乎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萧玚的意思,毕竟萧家兄弟的事她并不知道,这一点让霍清然放心不少。 同时接到的还有另外一个消息,林菀是大凉太子赫连昀的胞妹,丹棱公主赫连菀。 大凉为解南羌之乱,欲与东黎和于越其中之一结盟,结盟的条件是丹棱公主赫连菀和亲。 此次赫连菀隐瞒身份来到东黎估计是来挑选驸马的,萧玚定是早就知道了此事,所以才派萧玧来当这个导游,想必是想让萧玧娶这大凉公主。 至于她此次匆忙回大凉,是因为在建邺遭到刺杀,萧玴认为,刺杀她的人应该是大凉二皇子赫连廷,大凉皇帝病重,皇位之争已经渐渐挑上明面,赫连菀乃是太子胞妹,为了阻止赫连菀和东黎和亲,赫连廷才会派人暗杀赫连菀。 第四十五章 相党余孽 建邺有一家书院,名叫问学书院,是全东黎,乃至中原三国最有名的一间书院。 学,为治学;问,为求本心,为学而来,可以致仕;为问而来,可得本心。 这是书院院长,同时也是东黎大学士程颐之言,求学者,应以本心为上,先求问再求学,是以书院名为“问学”。 问学书院宣扬求本心,是以又称书院为本心学派,书院的本心,便是以传道授业,广播知识为己任,所以,书院学子少有致仕者,而更多学子选择传道授业。 问学书院有教无类,无论出身、无论国别,均可求考书院,问学书院广招天下学子,由此广为流传,东黎上下无有不知者,几乎每一州的首府都有一家问学书院,为建邺问学书院弟子所设,连大凉和于越都有几家。 每年问学书院招考,建邺都人满为患,挤满四方学子,甚至曾有过匈奴和南羌少年曾来考过问学书院,足见问学书院之广博胸襟。 程颐者,书院之院长,东黎之大学士,三朝元老,两朝太子太傅,德高望重,学富五车,天下无出其右者。在学问一道上,受天下学子推崇,学子们视其为活的老祖宗。 大学士是个闲差,没有实权,程颐平日里大部分心思都在书院里,之所以还保留着大学士的职衔,没有告老,只是因为他深知萧玚为人,想要有生之年以一己之力尽力匡扶朝政。 程颐告病在家已经三个月了,今天终于还朝,还朝的原因是,丞相逆党的刺客经过十余日的严刑拷打,昨日供出丞相一党还有余孽,而余孽就是陆国公。 刺客招供当晚,国公府上下一百三十七口,连扫地的仆妇都没放过,全都被押入了天牢。 程颐与陆国公相交并不算深,但他却十分清楚陆国公的为人,谨小慎微,清正廉洁,深受百姓爱戴,绝不会有谋反之心,且国公府世子陆临为问学书院学子,且为其中佼佼者,礼乐射御书数六艺皆过同龄人,为人更是清正,程颐向来疼爱此子,又对他十分了解,若是潜心究学,将来或可接他衣钵。 而现在,陆国公举家下狱,满门忠良即将遭受屠戮,程颐觉得自己该病愈了。 “陆国公伙同褚徵密谋造反,证据确凿,判陆家所有男丁无论年龄一概论斩,女子二十二岁以上者削籍为奴,永不可脱奴籍,未满二十二岁者充作官妓。”朝堂之上,萧玚说出了他对陆家的判处。 话音刚落,其余人等纷纷噤声,只有大学士程颐站出来说道:“皇上,臣有异议,陆国公为官清正廉明,治地有方,深得民心,绝不会有谋反之心,请皇上明察,切不可听信污蔑之言,此事还需细查。” “你是说朕错了?”萧玚淬毒的眼神扫向程颐,语气中带着威胁。 大臣们纷纷屏息,需知这皇帝动辄将人下狱,随意便将人满门抄斩,实是位杀神,杀神的胡须碰不得,哪怕是呼出的气息碰到也不行。 程颐却高声对上位者道:“臣并无此意,臣只是担心陛下为恶人所蒙蔽,错杀忠良,恐会寒了满朝忠臣良将的心啊。” “褚徵已死,那刺客有何原因会污蔑陆国公?陆家表面忠良,实则包藏祸心,谋逆之罪,朕未将他满门抄斩已属网开一面,陆家,朕杀定了!” 程颐又道:“皇上三思,切莫让忠良寒心啊。” “皇上三思!”有三两个程颐的门生站出来附和。 “寒心?谁寒心了?你们谁,寒心了?”萧玴目光扫过大殿,所及之处朝臣纷纷低头不敢直视,也不敢发一语,“朕看只有大学士你一人寒心吧!” “皇上……” “住口!”萧玚猛地一拍龙椅,周围的人吓得抖了三抖。 萧玚怒道:“不要再说了,朕意已决,退朝!” 说罢,萧玚起身拂袖而去。 太监高声喊着,退朝—— 程颐深深叹了一口气,扫视了一番周围的同僚,最终一语不发独自离去了。 萧玚连帝辇都没坐,一路走回御书房,脸色阴沉,似马上要狂风骤雨一般。他走得很快,御前内侍们一个个小心翼翼地小跑追着他。 萧玚猛地把桌上的纸墨笔砚和奏折掀了满地。 御书房的内侍和宫女纷纷跪下,战战兢兢地匍匐在地。 “玚儿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脾气?”太后走进御书房,看着满地狼藉,和一屋子跪地的内侍宫女,问道。 “程颐这个老贼,从朕登基以来就处处与朕作对!没有一件事情是他不反对的!朕真想砍了他的脑袋!”萧玚怒道。 太后道:“玚儿不必动怒,他说便让他去说,他又怎么阻碍得了你的决定?只是程颐身为三朝老臣,又在天下士子心中地位崇高,杀了他对你皇位不利,眼下是决不能杀他的。” 萧玚低声说道:“儿子听母后的。” “记住,你的皇位得来不易,决不能让任何人动摇它,忍一时不代表要忍一世,再过几年,你的皇位更加稳固了,尤其是萧玴手里的圣旨,若是拿到了,要杀一个程颐还不简单吗?” “母后说得有理。”方才还怒火中烧的萧玚转瞬就冷静下来,只是眼里的杀意仍旧不减。 太后看着萧玚冷静下来,满意地点点头,接着道:“程颐既然反对,无非就是觉得证据不足,那我们便给他些证据,陆国公已是板上鱼肉,证据还不是想有就有吗?” “儿子知道了。” “李德,把这里收拾了吧,”太后看着李德吩咐道。 “是,太后。”李德起身,安排宫女太监们收拾起凌乱的御书房。 “来,”太后抬手招过身边端着食盘的宫女:“玚儿,把这碗莲子羹喝了,败败火,免得气坏了身子。” “谢母后。”萧玚说罢,端起莲子羹正准备尝一口,突然听到御书房外传来一阵喧闹。 “不可以……公主殿下,没有陛下允许,您不能进御书房!”守门侍卫的声音传进御书房。 “何人在外面吵闹?”萧玚皱了皱眉,有些不喜。 侍卫进门跪下答道:“禀陛下,是乐清公主,她非要进来。” “让她进来吧。”萧玚吩咐完接着喝了口莲子羹。 “皇兄!”乐清公主萧浅冲进御书房,见到萧玚便跪下说道:“皇兄,陆家谋反绝对无关陆临哥哥,求皇兄饶了陆临哥哥吧,他是被陆国公牵连的!” “胡闹!朝堂之事岂是你可以干预的?赶紧退下!”太后怒道。 “母后,母后求求您,让皇兄饶了陆临哥哥吧,母后,求求您了!”萧浅哭着膝行到太后面前,扬起满面泪痕的脸哀求。 “你身为公主,不顾外臣犯的谋逆大罪,还敢为其求情,成何体统!”太后怒喝,表情中带着怒气和厌恶。 “母后,浅儿求求您了,母后……” “住口!”萧玚怒道,本就心情烦躁,经萧浅这么一闹,就更是气恼。 萧玚的一句话满是天子之怒,连萧浅都被吓得不敢再说话,哭也忘了哭。 “把乐清公主带下去,没有朕的允许不准出寝宫。”萧玚道。 “是!”侍卫答毕,上前将萧浅架着便往外走。 萧浅这才反应过来,哭着挣扎:“皇兄不要,浅儿求您了,不要杀了陆临哥哥,皇兄——” 萧浅用力挣扎,但她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如何有力气对抗御前侍卫,她拼尽全力,云鬓凌乱、步摇倾斜,但最终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带离御书房。 她没有办法了,她知道这样来求萧玚是不会有结果的,但她真的没办法了,她求了母妃,母妃也帮不了她,所以她只能来找萧玚。 虽然明知道不会成功,但是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总会想着,也许呢,万一呢? 但事实也总是没有也许,也没有万一。 她什么也做不了。 第四十六章 自请监斩 陆国公府被抄家了,萧玦在陆国公府查出了陆国公和丞相褚徵的往来书信,彻底证实了陆国公谋反的事。 朝堂和民间均是一片哗然,街头巷尾无不议论纷纷。 对于陆国公是否真的谋反这事,民间却还没定论,众说纷纭。陆家平日积德行善,遇灾施粥,遇疾义诊,平日对百姓和下人都十分宽容温和,事实上百姓们是不愿相信陆国公谋反的。 因为民间反对之声四起,加之朝堂之上程颐也极力反对草率定案,眼下竟没人愿意监斩陆家,有监斩资格的大臣们纷纷称病不朝,监斩一事决不能草率,若是草率了,反而更容易引人议论,但若是让萧玦出面监斩却又不太合适,还会更显得他萧玚找不到人了。 因为此事萧玚几度发怒,现在刚下了朝,还在气头上。 御书房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霍清然在一旁伺候萧玚批奏折,萧玚却是看不进去奏折的,胡乱批复一本就扔到一旁,霍清然将那本奏折收起来摆放好,接着又翻开一本递到萧玚面前。 萧玚伸手拿奏折,无意间抓住了霍清然的手指,纤细白皙,带着些凉意的手指,似乎突然浇灭了胸中的不少怒火。 霍清然触电般猛地缩手。 萧玚抬头,眼神染上炽热。 萧玚这人向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现在又身为皇帝,普天之下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霍清然自任起居舍人以来,一日中有大半时辰与他在一处,霍清然暗忖他莫不是对自己有了什么想法。 “皇上可是为没有监斩陆国公的合适人选这事烦恼?”霍清然突然开口,打破了僵局,也将御书房内的诡异氛围带向了另一个方向。 提及此事只一瞬间,萧玚目光便恢复了清明,道:“你可有什么推荐?” 霍清然说道:“微臣确实有一人可以推荐。” “何人?” “臣自己。”霍清然淡定答道。 “你可知你自己在说什么?监斩一事何时轮得到一个起居舍人来做。”萧玚目光微斜。 霍清然跪地,说道:“陆国公谋反一事,案情重大,牵连甚广,监斩之事决计不可草率,必须绝对彰显天子之威,让天下人明白,皇权巍峨,不可动摇,若是让平日的监斩官监斩,反而没有这种效果,如若让楚王屈尊监斩又显得太过隆重,不若让微臣出面,微臣虽品阶不高,但却为陛下近臣,没有哪位大人能比微臣更能展现天子威严,更重要的是,千夫所指,臣不惧,所以,微臣以为,微臣可以胜任监斩官一职。” 霍清然话音一落,萧玚突然仰头畅笑,道:“好,有意思,千夫所指不惧?那朕就要看看你是如何地不惧,如何地适合。” “谢皇上。”霍清然说罢便起身。 萧玚却突然语气低沉,带着些若有似无的威胁说道:“朕叫你起来了吗?” 霍清然还未站直,听此一言,腿一弯便要跪下去,不料萧玚突然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阻止了她跪下。 霍清然抬头,萧玚离她那么近,霍清然下意识地便推了他一下,萧玚身后抵着巨大而厚重的书桌,纹丝不动,反而是霍清然后退了两步。 一站稳便重新跪下,头顶是一片安静,片刻后传来萧玚的轻笑声,明黄的靴子出现在霍清然低垂的视线中。 “记住你自己的话,这件事朕就交给你,若是办不好,你便不用再做什么起居舍人,有更适合的位置在等着你。” “微臣遵旨。” “起来吧,替朕拟旨。”萧玚唤道:“着令起居舍人秦千聆为监斩官,监斩陆家满门逆贼,三日后处斩。” “是。”霍清然答。 霍清然离开御书房后不久,萧玦就到了。 萧玦来到萧玚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说道:“皇兄,您要臣弟查的事情,臣弟已经查清楚了。” 萧玚淡淡说道:“说。” “这个秦千聆乃是临川人氏,父亲确实是武行出身,名叫秦山,母亲秦张氏,本是当地一商家女,四年前临川遭了洪水,她的父母都死了,她是逃难上的建邺,之后就一直在建邺一个叫陈留的录事家里做丫鬟,前段时间才进的宫。” 萧玚点点头,似乎并不是如何在意,接着问:“圜丘之事查得如何了?” “臣弟盘查了那日杜昭容身边的人,都证实那日确实是杜昭容派她去南山折梅的。可能先前是臣弟多虑了。”萧玦道。 萧玚目光有些放空:“多虑了吗?有时候就是要多虑,背景来历太过普通,普通得天衣无缝,有时候并不代表没有异常,再看着她,现在还不能完全放心。” “臣弟受教了,”萧玦顿了顿,接着问道:“只是臣弟不明白,为何皇兄会让她做监斩官,她只是个起居舍人,与监斩一事好不沾边,恐怕会招人非议吧。” “没人愿意做这个监斩官,她去做了,那帮顽固老头就不会说什么,就算想说什么,也不敢说出口,最多在家里关起门来犬吠两声,朕难道还会怕几条狗吗?”萧玚嘴角微扬,带着些轻蔑地冷笑。 “可是皇兄既然不是特别信任她,怎么会让她去监斩?” “既然她想当朕的狗,那朕就要看看这条狗有没有看家的本事,一条狗而已,只需要会替朕咬人,她从哪里来,朕信不信任,都没有任何影响。”萧玚说道。 萧玦道:“皇兄说得是。” 萧玚望向方才霍清然离去的方向,那里似乎又出现那个女人的背影,那个女人真的很不一样,很……有趣。 第四十七章 我要救他 是夜,清越坊,二楼。 “我要救陆临。” “好。”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吗?”霍清然问,她从密道一出来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要救陆临,但萧玴却一个字也不问就答应了。 “你要做的,去做便是,原因是什么不重要。” 虽然萧玴说不重要,但霍清然还是接着说:“他曾经帮过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只是,救了他,这世间又多了一个像我一样的人,一个永远不见天日,为了复仇而活着的人。” “那你想活着吗?”萧玴问。 霍清然坚定地点点头,目光中流露出蚀骨的恨意:“我要活着,我要亲眼看着那些人堕入地狱。” “做你想做的事。”萧玴亦是坚定地望着她:“你想怎么救他?” 霍清然道:“劫囚是下下策,我想找一个人将他换出来,我现在是监斩官,要进天牢很容易,只是我还没有想到合适的人。” “还有三天时间,我会替你找到这个人。”萧玴说着吩咐一旁的封陌道:“封陌,此事交给你去办,一定要在三日之内找到这个人。” “是!”封陌抱拳应道,答完便转身出了房间。 霍清然皱了皱眉,说道:“只是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萧玚一定要动陆国公,陆国公并无谋逆之心,平日也未听说何时得罪过萧玚,反而是听闻国公为官清廉,颇得百姓爱戴。” 萧玴道:“正因为如此,萧玚才会对陆国公下杀手。” 霍清然诧异道:“你是说……陆家不该如此受百姓爱戴?” 萧玴点头:“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四年前,萧玚当时明面上装作毫无夺嫡之心,但私底下已经招揽了不少支持者,否则他不会那么容易就成功夺位,自他登基以来,太子一派短时间内就被清洗,而陆国公当年是中立派,不支持太子但也没支持萧玚,但以萧玚多疑的性格,他素来不信陆国公中立,一直怀疑他是太子一党,再加上陆国公受百姓爱戴,这样一个潜在的威胁,萧玚是绝对不会放过,恐怕他四年前就想灭国公府,只是碍于朝政多把持在褚徵手中,怕褚徵看出他的计划,所以才一直隐忍,如今褚徵已死,朝中大权尽落他手,自然不再隐忍,陆国公,说到底,也不过是萧玚手底下又一冤魂。” 霍清然听着萧玴叙说,想起四年前将军府满门被诛杀的种种,拳头不由渐渐攥紧,恨不得立时便手刃仇敌。 “杀了萧玚!”霍清然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们会杀了他!”萧玴道。 霍清然抬头望向萧玴,冲他坚定地点点头。 萧玴道:“只是如今监斩陆国公府一事,却不是那么容易,你恐怕会背上骂名,甚至被死士暗杀。” 霍清然道:“我接下这个烫手山芋绝非一时冲动,在那之前我考虑过,这对我来说是个绝佳的机会,一来我可以救陆临,二来,我可以博得萧玚的信任,虽然我在御书房当差,但若是没有萧玚的信任,那就没有任何用处,反而置己身于险境,所以这次我必须这样做。” 萧玴道:“也好,大凉的赫连菀极有可能与东黎和亲,你或许可以寻机阻止此事,决不能让东黎和大凉结盟,否则对我们来说是极大的阻碍。” 霍清然应道:“没错。” 萧玴说道:“只是你现在这般处境,我委实是放心不下。” 霍清然一笑:“你不相信我的实力吗?” “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但不放心也是真的,”说完,萧玴高声唤道:“青衣紫衣。” “公子有何吩咐。”门外传来两名侍女的声音。 “进来。”萧玴道。 二人推门而入,又轻轻关上门后,来到萧玴身边。 她们走得不慢,裙摆微扬,脚下沉稳,却没有一点脚步声,可见二人武功之深。 萧玴对霍清然说道:“青衣和紫衣跟随我多年,是我的暗棋,她们二人武功上乘,且青衣擅易容之术,从今以后让她们跟着你,这样一来我也放心些。” “你二人从今以后便是霍清然的死士,尽全力护她周全,如若她出事,你们也不必再来见我。”萧玴转头对二人吩咐道。 青衣和紫衣对视一眼,同时答道:“谨遵公子吩咐。” 说罢,二人齐齐朝霍清然跪下,青衣道:“青衣誓死为姑娘效忠!” “紫衣誓死为姑娘效忠!” “快起来,”霍清然将她们拉起来,又对萧玴说道:“好,就让她们进我的秦府吧,不然我那府中就我一个人也委实不正常了些。” 萧玴轻笑道:“只有两个侍女也是不正常的,我已经替你安排了几个可靠的下人,过两天你去人牙行,自会有人替你把他们挑选出来,你只管带回去,他们是绝对可靠的。” “好啊,也省得我天天晚上去巷口的摊子上吃面条,虽然那家的酸菜肉丝面味道着实不错,可吃多了总会有腻的一天。” 半个时辰后,东羊巷口。 “老板,来三碗酸菜肉丝面。”少女熟门熟路地坐在了老旧的长条凳上。 头发花白的老板搓搓手,揭开锅,挑起面边下锅边笑道:“姑娘今日带了两个朋友来呀?” “是呀。”霍清然笑着答道。 “奴婢等不敢与姑娘同桌。”青衣道。 “坐下。”霍清然道。 “请姑娘不要为难奴婢。”紫衣垂首说道。 “坐。”霍清然道:“不是说誓死效忠吗?现在我只是让你们坐下吃碗面就不听了?” 紫衣为难地看向青衣,青衣冲她点点头,道:“多谢姑娘。” 说罢两人在两边坐下了。 不多时,三碗酸菜肉丝面就端上来了,老板递上筷子,道:“小姑娘,今天特地为你多加了肉丝。” “多谢老板。” 三个人坐在东羊巷口的面摊上,呼噜噜吃着热腾腾的酸菜肉丝面。 夜渐渐深了,整个建邺都暗了下去。 秦府的主人刚刚回家,清越坊的灯光还在荧荧亮着。 第四十八章 探狱救人(一) 陆国公府被贴上封条,门前一片萧索,偶尔有风吹过,卷起枯草和落叶,翻卷几下便就落下了。 封陌派人在这里守了两天。 还没有等到合适的人,确实,这样的人很难等,如若实在不行,也只能去市井里找亡命之徒,或者是活得不耐烦了想死死看的人,花足够的钱就能解决,只是这样的人很难保障在最后一刻不反悔,所以,是下下之选。 但是如果真的找不到最合适的人,也只有选择下下之选了,将嗓子毒哑,再易容,想来不出意外都能蒙混过去。 直到第二天晚上,国公府后门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鬼鬼祟祟的人。 *************************** 明日,陆国公满门男丁将被处斩,女子二十二岁以上者削籍为奴,未满二十二岁者充作官妓。 监斩官秦千聆深夜带着三名护卫来到天牢。 典狱长在天牢门口迎接来人。 “秦大人,不知深夜来天牢所为何事呀?”典狱长缩着脖子弓着背,一脸谄媚地问道。这秦大人最近可是皇上身边儿的红人儿,得好生巴结巴结。 “明日就要押犯人处斩了,本官是第一回监斩,怕出乱子,所以今晚先来查验一下犯人。”霍清然道。 典狱长赶紧应和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秦大人跟下官来,下官带大人去看看犯人。” 典狱长做了个请的姿势,请霍清然先行,自己跟在一旁,边往里走边说道:“这些个逆贼都好好的,跑不了,这里是死囚牢,外边儿官兵多着呢,明儿铁定没问题,秦大人出马,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吗?” 天牢里阴沉压抑,一点点灯光也是昏暗得可以当做没有,地面泛着漆黑的色彩,不知是太脏还是陈年血迹,冰冷潮湿,一进门就感觉阴森森的,似乎飘荡着不少冤魂的样子。 两名狱卒坐在漆黑肮脏的凳子上,打着瞌睡守夜。这天了外面守卫森严,但是里面值夜班的人却是不多。 典狱长看见狱卒在打瞌睡,赶紧呵斥道:“你们两个小兔崽子,秦大人来了还不快来接待!小心老子办了你们!”边说还边偷瞄霍清然,生怕她一不高兴到时候告自己一个渎职罪,自己可没地儿哭去。 “参见秦大人,小的们不知大人驾到,望大人恕罪。”两个狱卒赶紧跪地认错。 “起来吧。”霍清然淡淡说道,看起来并未生气的样子。 典狱长大喜,赶紧说道:“还不快谢谢秦大人!” “谢谢秦大人。” “谢谢秦大人。” “秦大人小心地滑,您当心这点儿。”典狱长指指地上。正提醒霍清然呢,突然自己腿一弯扑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额头撞在凹凸不平的石砖上,登时便流出血来。 “老大!”两个狱卒赶紧过去扶起典狱长,没有人注意到霍清然身后那名侍卫悄悄收回的手。 这一跤委实摔得狠了些,额头摔了个大豁口,血流得满脸都是。 典狱长哎哟哎哟地呼痛。 霍清然皱了皱眉:“赶紧带你们大人去包扎,这伤得可不轻。” 典狱长捂着额头,痛得龇牙咧嘴地指着一个狱卒说道:“老三你带我去就行了,老四你带秦大人去看犯人,别耽搁了秦大人的大事,哎哟,疼死我了。” “是。”老四喏喏答道。 老三扶着典狱长去了外间。老四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霍清然往里走:“秦大人跟奴才来,这牢里边阴气重得狠,您小心着点,别脏了鞋子。” 老四一边说,一边还有点担忧地瞟了瞟典狱长出去的方向。 霍清然道:“我看你还是去帮着给典狱长包扎吧,那一个人估计也忙不过来,到时候典狱长出了什么事,你怕是脱不了干系吧。” 老四眼珠子一转,道:“秦大人说得是,只是……” “你把犯人名册给我,我自己先进去看看,你们处理好了再来找我。” 老四赶紧点头哈腰道:“好累好累,多谢秦大人,大人您自便,奴才会尽快赶回来的。” 霍清然点点头,那老四把犯人名册递到一名侍卫手里,转身就往外间跑去,刚跑出两步,不知怎的脚下一滑就向前扑去,霍清然身边一名身材瘦弱的侍卫伸手一把将他扶住,这才免于摔个头破血流。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老四赶紧拜谢,然后才起身出去,只是这次下脚小心翼翼了不少,边走还边想着,今晚的地怎么好像比平日滑了不少啊? 待老四出去了,那瘦弱侍卫抬手,手上赫然便是方才狱卒腰间的牢房钥匙。 这侍卫便是紫衣假扮的,青衣和紫衣脸上都做了简单的易容,除非是非常熟悉的人,否则乍一看根本看不出本是女子。 而最后一名侍卫则一直低着头,帽子压得很低,跟在霍清然身后一语不发,牢房里光线昏暗,他的脸看不真切。 “去找陆临。”霍清然,这死囚牢里的狱长不是萧玴的人,否则也不必如此麻烦,眼下还得快些,若是那几个狱卒提前回来了便不妙了。 扮成侍卫的青衣翻了翻手里的名册,找到陆临的名字,道:“十三号牢房。” 十三号牢房很好找,狱卒休息处不过十步便是一号牢房,按着顺序数下去,很快便找到十三号牢房。 牢房里边没有掌灯,黑漆漆一片,青衣提着灯笼只照亮眼前的方寸之地,到了十三号牢房,青衣和紫衣把牢房门口的灯点燃,灯火微晃,燃得不高,但足以让人勉强看清这间牢房。 牢房里一名身着囚服的少年男子背靠墙而坐,虽然夜深了,牢房里漆黑一片,但男子依旧直挺挺地坐着,仿佛不是身在天牢而在高堂,浑身上下透露着与这污秽阴暗的天牢格格不入的清贵气质,确实是陆临。 这么晚了还没睡,也对,明日就要被处斩了,换谁都睡不着。 紫衣找出钥匙打开牢门,霍清然带着第三名侍卫来到陆临面前。 青衣和紫衣则在门口注意着牢房里的动向,以防有人进来。 往日里金尊玉贵的少年,此刻身上囚带着大片脏污,但是他穿得很整齐,头发虽然披散着却不蓬乱,脸上也干干净净,见有人进来,头也不抬,仍是一动不动地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霍清然半蹲在陆临面前压低声音:“陆临,我是来救你的,跟我走。” 陆临仍旧没动弹。 “听到没有!我是来救你的!”霍清然按住他的肩膀低声重复道。 陆临半抬眼皮,冷冷一笑:“是你啊,小宫女,哦不对,是监斩官秦大人。” 霍清然见他有了反应,对一旁的侍卫说道:“赶紧跟他换衣服,时间不多,动作快!” 那侍卫点点头,来到陆临面前,陆临看到他竟跟自己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自然是青衣的杰作。 “你……你是何人?”陆临诧异道。 “世子,是我呀!”侍卫道。 “庆宝,你怎么会……”陆临愣了愣,认出他的声音,有些愕然。 第四十九章 探狱救人(二) 刘庆宝,京郊人士,五年前因家中母亲病重无钱医治,只能出去行窃,没想到被人抓住了差点被打死,幸得国公府世子陆临所救才得以活命。 陆临救了他,并请名医治好了刘庆宝母亲的病,而且还将刘庆宝收入国公府做事,更是把刘庆宝母亲接到国公府来与刘庆宝同住,帮她颐养天年。 几天前刘庆宝的母亲年老逝世,刘庆宝便带母亲尸骨回乡安葬,没想到等他料理完母亲后事之后再回来,国公府已经满门下狱等待处斩了。 刘庆宝一个下人,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不见了。 他不知该怎么办,只能回国公府看看,便遇到了封陌的人。 “世子,奴才来救您了,您快跟奴才换身衣服吧。”刘庆宝说着就脱下了侍卫外衣,里面赫然是一件脏兮兮的囚服。 陆临凄然一笑:“不必了,我出去有什么用,我陆家所有人都在这里,都活不了,我何必一人苟活,你走吧。” 霍清然揪住陆临的衣襟一把将他半提起来,沉声道:“你给我清醒一点!苟活?你若是死了谁来替陆家报仇?谁来替陆家洗冤?满门身陷泥淖的妇孺谁来救?你难道不想替陆家报仇吗?这是狗屁苟活,你要活下去,杀了萧玚!” 刘庆宝抱着衣服跪下,带着哭腔说道:“世子,您就听秦大人的吧。” 霍清然接着说:“我告诉你,你若是死了,整个国公府就永远是逆贼,你若不想报仇,不愿替国公府摘去乱臣贼子之名,那你就继续在这儿等死,继续做你的窝囊废,我绝不拦你!” 霍清然说罢,将陆临一扔,陆临便跌坐回去。 他死水般的眼镜泛起丝丝涟漪,生无可恋的脸上有了光芒。 他看张刘庆宝,道:“可是你……” “世子,奴才和娘的命都是您救的,是您让我们多活了五年,还是五年好日子,如今娘也去世了,奴才再无任何牵挂,是时候给少爷报恩了,这五年,奴才赚了!”刘庆宝笑了,他笑得很开心,只是顶着人皮面具,他的笑容显得有些僵:“奴才只求少爷大仇得报那天能想起奴才,也给奴才说一声,国公府的仇报了,那奴才就心满意足了。” 刘庆宝说完,将手里的衣服递给了陆临。 陆临的手颤了颤,接过衣服。 “动作快,没时间给你磨叽!”霍清然愤愤道。 陆临穿上侍卫服,带上帽子,把帽檐压低,乍一看就是方才的侍卫,只是他身材高大不少,幸好天牢里光线暗不容易看清楚,走路时多躬着点身子便好。 “走!”霍清然率先出了牢房。 回头却见陆临冲刘庆宝跪下,连磕了三个头。刘庆宝也赶紧跪下磕回去。 “庆宝,你才是国公府的恩人。” “世子,保重” 陆临出了牢房,青衣和紫衣灭了门口的灯。 紫衣道:“陆国公在二十一号牢房。” 霍清然道:“带你去见国公。” 四人继续往天牢深处走去。青衣手里的灯笼如一点青森鬼火在天牢里飘荡。 牢里的人几乎都醒着,因为这些人都是明日要处斩的陆家人,对面牢房的人看着霍清然的一出狸猫换太子,但他没说话,也不打算说话,因为他也是陆家人,他的目光从漆黑的牢狱里透出来,落在陆临的身上,落在整个陆氏的希望身上。 两边牢房也有无数隐藏在黑暗中的目光落在那点行走的灯火上,但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求救,他们只是祈祷着,这夜可以再长一点,再长一点。 四人一路开到最深处的牢房,陆国公是主犯,是以关押得最深,最严。 牢里的老人头发全白了,霍清然前不久才在朝堂上见过他,头发只是花白而已,是个看起来十分温和的老者,如今不过几天就仿佛苍老了十岁,但他的背依然挺得直直的,坐在草堆上抬头望着高处的小窗里洒下的一点月光,岿然不动。 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陆国公回头看到了霍清然一行,只一眼,他就认出了那个身着侍卫服,微微驼着背的男子。 “临儿。”陆国公站了起来,张嘴,无声呼喊。 陆临冲到二十一号牢房门口,抓住牢房的柱子,看着苍老的陆国公,带着哭腔低声喊道:“爹。” 陆国公走近,抓住陆临的手:“临儿,你怎么……” 陆临回头,看向逐渐走近的霍清然。 陆国公也看向霍清然,她是……皇上新近封的起居舍人,当朝唯一的女官,他陆家的监斩官,原来,她竟是来救临儿的。 霍清然三人走近,紫衣找出钥匙正欲打开牢门。 走在最后面的青衣突然道:“不好,有人来了。” 紫衣立刻收起了钥匙。 “爹!” “临儿,救你的母亲和姐姐妹妹们,救她们,一定要救她们!”陆国公赶紧嘱咐道。 “回来陆临!”霍清然过去拉陆临。 陆临却紧紧握着柱子不撒手,眼泪夺眶而出。 “快点,他们过来了!”青衣加快了语速。 “走,临儿!走!”陆国公掰开陆临的手指,尔后后退一步,冲着霍清然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 霍清然一把拉住陆临将他拖离牢房。 刚走出两步,两名狱卒已经出现在狭长的走廊那头。 青衣手里的灯笼只能照亮方寸之地,陆临再回头,却已经看不清隐匿于黑暗中的陆国公了。 “不想连我也连累就给我好好安分待着。”霍清然低声道。 狱卒走近了,狱卒老三一脸奉承讨好地笑着说道:“秦大人看得怎么样了?” “都检查过了,没有问题。”霍清然边说边向外走去。 “那就好那就好!”两名狱卒赶紧殷勤地提着灯笼弯着腰给霍清然照亮:“大人小心脚下。” “陆家的妇孺都关押在哪儿,我也想去看看。”霍清然突然道。 身后低着头的陆临脚下颤了颤,悄悄抬头,望着霍清然的背影,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眼光。 “这……陆家妇孺明日又不处斩,大人何必管她们呢。”狱卒老三答道,显然是有点嫌麻烦。 “都是陆家的犯人,虽不用我监斩,于我也有些责任,赶紧带我去看看!”霍清然露出些怒气。 老三吓了一跳,赶紧道:“是是是,小的们现在就带大人过去,这边是死囚牢,他们都关押在另一座牢房里,不在这儿,大人随我们来吧。” 狱卒领着霍清然走出死囚牢,来到了另一边的牢房,这牢房里的犯人相对多些,环境看起来也不似死囚牢那样阴森可怖。 进了牢房,里面另外两名狱卒正在打盹,老三过去一巴掌拍在二人后脑勺上,两人头一滑,同时撞到桌面上,咚咚两声,紧接着便响起狱卒的咒骂声。 两名狱卒骂骂咧咧地抬起头来,老三立刻骂道:“住口,秦大人来审查犯人,还不赶紧去掌灯带路,秦大人要看陆家犯人。” “秦大人?哪个秦大人?”狱卒脑袋似乎还有点晕。 “蠢货,监斩官秦大人!” 第五十章 陆家妇孺 两名狱卒一下子清醒过来,这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得好生伺候着。 “秦大人,这边请这边请。”一名狱卒笑眯眯地缩着头,伸手作请的姿势。 另一名狱卒跑到前面去点灯,依次把牢里的灯都燃起了。 两边牢房里的犯人基本都睡着,少有被吵醒的,看起来这里的氛围同死囚牢确实是不一样的。 狱卒边引路边说道:“陆家的这些犯人啊,都是要犯,关得深,还请秦大人见谅。” 几人跟着狱卒一路向前,七弯八拐的走了片刻,引路狱卒说道:“快到了,就在前面。” 突然,前面点灯的狱卒大叫一声,整个人后退数步,尔后跌坐在地,惊恐地看着右前方,手里的火折子咕噜噜滚落在一旁。。 “你干什么呢?”引路不耐地狱卒喊道。 发生了什么事? 几人赶紧跑过去,刚跑到狱卒旁边就看到左边的几间牢房里满当当地飘着数十条白晃晃的东西,在昏暗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吓人。 霍清然定睛一看,那竟是几十个上吊的人挂在房梁上!白色的囚服整齐划一,每一人身上都有一个鲜红的“冤”字,似幽灵一般漂浮在牢房中。 数十人同时自缢,那是何等震撼而恐怖的场面! 身边的人均是被镇住。 引路狱卒也吓得腿软,喊道:“陆家人全上吊了!” 霍清然呼吸猛地一滞,震惊地回头,就看见陆临如石化一般呆立在原地,面色惨白得吓人,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全身的血液。 他仰着头,看着那几间牢房里的白色人影,双目圆睁,目眦欲裂。 “这可如何是好,她们可是明日要充奴和充官妓的呀,这下我们拿什么交差!”点灯 “秦大人,你要替小的们作证,这些犯妇都是自杀的,不关我们的事,不管我们的事啊。”引路狱卒跪地膝行至霍清然面前抓住她的衣角,哭丧着脸求道。 霍清然蹬开他,说道:“快去看看还有没有人活着。” 霍清然知道不可能有人还活着了,自缢,片刻便会气绝,而现在这些人不知道已自缢多久了,但霍清然还是想给陆临一个希望。 引路狱卒赶紧爬起来,颤抖着掏出钥匙,试了好几次才打开牢门,爬上脏兮兮的桌子把一人抱下,那人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头发散开露出脸来,是一位十五六岁的清秀少女,只是此刻已经脸色发青,一看就知道已死去多时了。 掌灯狱卒爬过去碰了碰,颤声说道:“人都……僵了。” 身后的人有了动静,他退了两步,然后,还想接着后退,青衣紫衣不动声色地及时将他拉住,看着向三个人站得很近。 人恐惧和悲痛到几点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逃避,不敢面对现实,陆临此时就处于这样的状态。 他极力想要逃走,逃离这人间地狱,那些人都不是真的,不是他的家人,不是他的母亲,不是他的姐姐,不是他的妹妹,他的家人不在这里,而是在温暖而美好的国公府等着他,等着他回去团聚。 他要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然而陆临根本不是武功高强的青衣和紫衣的对手,被她们二人拉住,分毫不能后退。 陆临处在崩溃的边缘,那种痛苦,好像把人千刀万剐了千百遍还不放过,无处躲避,无处逃,身体所有的水分都变成血液流淌,连眼泪也没有了。 他张嘴,忍不住嘶吼,只发出一丝声音,就立刻被青衣抬手捂住了嘴。只能看见他狰狞的上半张脸。 几名狱卒完全被陆家妇孺自杀的场景吓到,又忙着求霍清然,便没人注意到陆临的异常。 然而陆临挣扎得越发厉害,好像用尽生命,一瞬间爆发出远超平常的力量,连青衣和紫衣都快压制不住了。 青衣紫衣望向霍清然,皱眉,示意再这样下去就要露馅了,霍清然抿唇,几不可查地点头。 紫衣一抬手猛地击在陆临后脖颈,陆临立刻软倒在地。 狱卒目光被引了过来。 “不中用的东西,这都能被吓晕!”霍清然骂道。 骂完又对几名狱卒说道:“赶紧叫些人来把她们都弄下来吧,死者为大,便不要让她们再受着这自绞之苦了。” “秦大人说得是,”老三说完又对老四说道:“咱们赶紧通知典狱长,多叫些人来。” 说完便和老四急冲冲地往外跑去。 剩下的两名狱卒赶紧爬起来,一起去卸那些尸体。 明日,陆家男丁都要被处斩了,陆家女子如此烈性,早早就先去黄泉探路了。 数十具尸体就那么飘着,有五六十岁的老妪,也有青春少艾的少女,甚至,霍清然看到一名约摸七八岁的小女孩儿,小小的身体无助地挂在白布上,她刚好在那扇高高的小窗面前,月光洒落,将她小小的身体投影在地面,霍清然心口有一丝痛楚。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四年前建邺城楼下,仰头望着城楼上高悬的四颗头颅,父母、哥哥和幼弟,那一年,幼弟才十岁,然而他永远也到不了十一岁了。 数十具尸体在空中轻轻地晃动,已经僵硬的少女们乌黑的发还在飘动,仿佛微风温柔地拂过少女的脸颊。 这里,也起风了呀。 霍清然转身,道:“把这个没用的东西拖出去。” “是!”青衣紫衣齐声答道。 两人拖着陆临跟在霍清然身后,牢房里的犯人们都被吵醒了,全都把脸紧贴着柱子的缝隙,想要看看那边发生了什么。 来的时候寂静无声的监狱,刺客已经一片嘈杂。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刚被吵醒的犯人问同牢的狱友。 “好像是陆家的人都自杀了。”趴在柱子上的狱友答道。 “不会吧?全都自杀了?”犯人也一起趴柱子上朝那头看。 “是啊,我记得还有个小姑娘才八岁吧,啧啧啧,陆家太惨了。” “难道是因为那几个狱卒污辱了陆家的小姐?” “这些个没人性的贱畜,怎么死的不是他们!比起这些贱畜来,老子梁上君子也高尚得多。” 霍清然从嘈杂声中听到了这段对话,她不动声色,连脚步也没顿一顿,径直走出了监狱。 “青衣,明日去查一查陆家小姐在监狱受辱的事。” “是,姑娘。” 第五十一章 监斩 菜市口,日未后(将近黄昏)。 霍清然坐在高台之上,台下,是陆国公府七十九口男丁反缚着手跪在地上。 十名刽子手提着斩首刀站在第一排。 四周先是站满全副武装的官兵,官兵外面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民众,他们是来看砍头的——不对,或许是来送陆国公的,所有人都是表情肃穆悲愤和不忍。然而他们无可奈何,官兵们把他们拦在不远处,不让离刑台太近。 监斩书吏提醒道:“秦大人,时辰差不多了。” 霍清然抬头,天色将近黄昏,是亡魂最好托生的时候。 霍清然点了点头,展开圣旨宣读陆国公罪状,无非是些谋朝篡位,证据确凿之言,宣读之时,陆国公笑了,仿佛听到一件极好笑的事情。 百姓们是最容易被煽动的,尤其是当很多百姓被聚集在一起时,以往每次宣读犯人罪状,百姓总是被挑拨得群情激奋,纷纷附和着要杀犯人的头,比如上次褚丞相被斩首时,百姓们就酣畅淋漓地骂了一场褚老贼。 但是这一次却不同,没有一个百姓附和起哄,整个场面只有霍清然的宣读之声,那些百姓们仰头望着高位的霍清然,眼神似恨不得杀了她。 霍清然宣读完毕,合上圣旨,说道:“陆国公,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吗?” 陆国公冷笑三声,慷慨说道:“天子不仁!天道不公!” “大胆陆贼,都要死了还敢口出狂言!”监斩书吏喝骂道,骂完有些得意洋洋地想,老爷我什么场面没见过,上次褚丞相满门抄斩,一百多口子都是老爷我看着砍的,你个国公横什么横。 霍清然斜睨了监斩书吏一眼,仿佛看到多恶心的垃圾的眼神。 时辰到了,霍清然拿起斩立决令,抬头就见陆国公看着她,目光中充满感激的笑意。 霍清然轻轻点头。 陆国公笑着闭上眼睛。 “斩!”斩立决令啪的一声摔到地上。 台下的小孩都被捂住了眼睛,胆小的女子们也都赶紧背过身不看。 刽子手们手起,刀落,伴随着可怖的利刃入肉和骨肉分离的声音,十颗人头当场落地,鲜血喷出二尺高,但是刽子手们都是经验十足,轻轻松松就躲开了喷出的血柱。 后面的陆家人被吓得开始哭天喊地,挣扎着想要逃跑,奈何被绑着手脚,又有官兵押着,根本站不起来,只能惊恐地扭动身子。 但还是抵挡不住刽子手的屠刀。 “天子不仁!天道不公!”陆家人纷纷高呼。 但慢慢的,呼喊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最后终于没了声音,人头滚落的咕噜声不绝于耳,热腾腾的鲜血满地横流,天地仿佛都变成了血色,充斥着刺鼻的血腥气。 百姓中不少人默默流下泪来。 “天子不仁!天道不公!”百姓中有人喊起来,紧接着所有百姓都跟着喊起来了。 声如浪潮此起彼伏。 霍清然提气,使出内力高声道:“谁再敢妄议天子,立诛不赦!” 百姓的声音陡然小了不少,然后便越来越小,最后终于听不见了。 霍清然起身离开了高座,侍卫为她在团团相围的百姓中开出一条道来,霍清然行走在百姓之间,被千百道憎恨的目光洗礼。 你们不该恨我,你们该恨的人是萧玚,然而绝大多数人双眼都是被蒙蔽的,只看得见眼前三寸之地,再远,就与他们无甚关系了。 *************************** 紫云阁,天色渐晚,日头西斜。 神色凄惶的少女斜倚在贵妃榻上,衣着单薄,冷风从店门口灌进来,吹起了她单薄的衣衫。 “公主,天快黑了,是否要传膳?”宫女问道。 少女颤了颤,尔后下了贵妃榻,赤着脚才在地板上,摇摇晃晃地往殿外走去。 太阳渐渐即将西沉,赤霞布满天空。 “黄昏了,陆临哥哥,黄昏了。”萧浅站在殿门口,抬头望着夕阳,眼泪簌簌落下。 萧浅扶着门框,百般痛苦的神色中带上几份痛恨:“秦千聆,为什么又是你?你杀了陆临哥哥,我早晚会替他报仇,我要替陆临哥哥报仇!” 泪水似珠串不断滴落在地板上。 六岁那年,陆临哥哥你说要保护我,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你不再来保护晗儿了? 你回来,陆临哥哥,晗儿不能没有你。 没有你,晗儿恐怕已经死在六岁那年了,没有你,这一生还有什么意义? “陆临哥哥——”撕心裂肺的哭喊自少女口中传出,紫云阁满殿宫女尽屏声。 突然萧浅手一松,晕倒在冰冷的地面。 “公主!” “公主——” 第五十二章 你清醒一点 陆临大醉了三天三夜了。 这三天以来他醉生梦死,不省人事,快把霍清然府里的酒都喝光了,这些酒都是萧玴特意留在府中的好酒,霍清然说,好酒是不能浪费的,知道一罐多贵吗? 霍清然来到秦府密室——除了密道,这也是萧玴建这间房子时的杰作。 陆临醉倒在地上,密室本就在地下,潮湿得紧,他就这么在这儿待了三天三夜, 霍清然走过去,蹲低,推了推他:“陆临,醒醒!” 陆临听见声音醒了过来,但眼睛却不睁,迷迷糊糊地就抱起怀里的一罐子酒就欲往嘴里倒。 他这哪是喝酒,分明是冲马桶! 霍清然一把将他拦住,夺过酒罐就往后猛地一扔。 青衣一个飞身稳稳地接住了酒罐子,一滴酒也没撒出来,姑娘说过,好酒不能浪费。 陆临皱眉,极不痛快的样子,伸手就去捞另一罐酒。 那罐酒早就被他喝干了,仰头往嘴里倒,就几滴残酒滴落下来,陆临不放弃,接着摸酒罐子,霍清然抬脚就把那空罐子踢开了。 再摸,再踢,霍清然将他周围的酒罐全都踢得远远的,陆临周围空了。 陆临似乎放弃了,径直倒下就要接着睡觉,回到他国公府其乐融融的美梦当中。 “去提一桶冷水来。”霍清然说道。 “是。” 紫衣提来一桶凉水,交到霍清然手上。 哗啦一声,霍清然直接泼在陆临头上。 陆临吓了一跳,睁开眼睛看发生了什么。 “你清醒一点!国公府已经没了!”霍清然吼道。 陆临突然紧张起来,好像遇到多么可怕的事情,一个劲儿地往后缩,想要尽量离霍清然远一点,这个人是个疯子,她说的都是假的,什么国公府没了,大家明明都好好地,父亲母亲好好的,长姐和妹妹们也都好好的,我们一家其乐融融,尽享天伦,只要睡一觉,睡一觉就可以回去了。 霍清然上前,居高临下:“国公府没了,你还要这样醉生梦死下去吗?” 陆临开始摇头,越摇越快。他不想听,一个字也不想听。 霍清然蹲下,双手卡住陆临的头,缓缓说道:“振作起来,去报仇!去杀了他们!不要在这里当个懦夫!孬种!” “没有,爹还活着,娘也活着,国公府的人都好好的,你胡说!”陆临还想继续躲! “没了!”霍清然手上更加用力,陆临一动也不能动:“国公府没了,我看着他们死的!陆临,你醒醒!国公府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如果你不为他们报仇,国公府的人,你的爹娘,你的亲人,将永远死不瞑目!” 陆临迷茫地睁大眼睛,看着霍清然,但又好像没有看她,只是目光被迫对着她的方向,穿过她,不知道落在哪里。然后他伸手,想要推开霍清然,潜意识告诉他,面前这个人很可怕,这个人要说出一些他最不想听到的话,带他到最不想去的地方。 “你应该出去看看这个世界!”霍清然提着陆临的衣领就把他往外面拖去,虽然陆临极力挣扎,但他武功远不如霍清然,且醉了三天,手脚无力,这点挣扎对霍清然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影响。 “看看这个世界,杀了你全家的仇人,还高高在上逍遥快活!而你,却像阴沟里的老鼠,肮脏、恶心,只敢躲在暗处自我麻痹!” 青衣和紫衣打开了密室的门,阳光照了进来,陆临三天没见过这么强烈的光芒了,一时无法适应地眯眼。 满脸的颓废和憔悴,在阳光下暴露无遗。 霍清然把他扔在地上,继续说道:“我冒着被杀头的危险去救你,刘庆宝用命把你换回来!你别让我们后悔救了你!想要继续当阴沟里的老鼠,还是拿起刀,杀回去,由你自己来选择。” 似乎是被这强光刺激到,陆临的目光渐渐清明起来。 “爹,娘……”陆临喃喃道。 “他们都死了。”霍清然说道。 “爹,娘……婷儿,素儿……”两行热泪划过脸颊,陆临终于哭了出来。 霍清然松了一口气,这个人三天都没落一滴泪,再这样下去他就要废了,现在终于哭出来了,霍清然觉得,他能活过来了。 陆临流泪,却没有哭声,但如果你能看到他的脸,一定能感受到那种绝望的悲痛。 “为什么要救我,你不是萧玚的走狗吗?”陆临低声问道。 “有这么说自己的救命恩人的吗?”霍清然皱眉不爽地说道。 陆临冷眼看着她,他的眼泪止住了,但泪痕还挂在颊上。 霍清然想了想说道:“为什么救你?为了报你的一伞之恩。” “为你撑把伞就能让你背叛萧玚?” “你想知道吗?” 陆临抬头看着霍清然,缓慢而坚定地点点头。 “你想知道就振作起来,拿出个人样给我看,我再决定你有没有知道的资格。” 陆临看着她,不说话,眼神中带着恨,但霍清然清楚那恨不是对她。 霍清然说道:“现在,我告诉你一件事,要不要去做,你自己想清楚。” 陆临的眼中没有犹豫和怀疑,只有痛和恨,他在等着霍清然接下来的话。 “陆家的三小姐和四小姐,也就是你的三妹和四妹,在牢里被几个狱卒侮辱过,侮辱她们的那几个人我已经查到了,你想不想知道都有谁?” 陆临眼中的悲痛和怒火随着霍清然的话语喷薄而出,浑身都颤抖起来。 他站起身,大醉三日的身体还有些绵软,控制不住地晃了几下,眼中杀意凛然,然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我会杀了他们。” 不是想知道,不是想杀,是会杀,一定会杀! 第五十三章 人要一个一个杀 张进宝今日喝醉了,酒是在来凤楼喝的,不便宜,当然,更不便宜的是那里的姑娘,一个个大胸大屁股的,手感十足的好,想到这里原本郁闷地心情便开朗了不少。 他本是天牢的一名狱卒,平日里靠着些许俸禄和犯人家属的贿赂,家里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偶尔还能和兄弟们出去喝个花酒。 但是前段时间姓陆的那一家子在牢里自杀了,这些人可都不是死刑,他娘的结果责任都落他们哥几个身上了,这不,没几天就被革了职,只能回家喝西北风了,本来心情就不好,家里的婆娘还天天吵吵闹闹,指桑骂槐地骂他没出息,气得他上去就是两耳光,然后拿了家里一个月的开销出来找乐子。 眼下天已经黑了,爽够了的张进宝打算回家,婆娘要是再敢吭声直接狠揍就行,败家娘们儿,看着她老子都倒胃口,还是来凤楼的姑娘漂亮,看着就来劲啊。 想起刚才来凤楼的艳娘,脸上露出意犹未尽的淫笑,不过这青楼姑娘到底是接惯了客的,要说真极品,还是得陆家的千金小姐,那滋味儿,当这回狱卒值了! 张进宝摇摇晃晃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还在回味,突然前方出现一个人挡住了去路,那人怀抱一柄长剑,站在街中央,今晚月色极好,张进宝看得很清楚,那是个年轻男子,带着半面银制的面具,只漏出薄薄的唇,那男子正看着他。 “给本大爷……滚开!别挡着道儿!”张进宝喊道。 看着张进宝逐渐走近,男子拔出剑,执剑拖地而行,剑尖在地面摩擦出火花和刺耳的声音,在原本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突兀。 这声音让张进宝一下子清醒了不少,看到男子向自己走来,瞬间意识到不对劲,转身就跑。 男子飞身而至,一剑刺出,但张进宝似乎也会些功夫,看到男子的影子靠近,立刻矮身就地翻滚出去,男子刺了个空,但他丝毫没有停留,继续一剑冲张进宝劈下,张进宝抬手硬生生接住男子的剑,男子劈不下去,转而将剑抽出,带出一串血水。 接着猛地一剑递出,先是穿过了张进宝的手掌,接着穿过了他的喉咙。 男子拔出剑,在张进宝的尸体上擦干净血迹,收剑入鞘,随后看也不看委顿在地的尸体一眼,径自转身离去了。 这场刺杀没有惊动任何人,除了街道旁那家酒肆二楼窗口坐着的两人。 一男一女,正是萧玴和霍清然。 桌上摆着几盘原封未动的小菜,手里是一杯温酒。 “出剑太慢、力量太小,功夫太差了。”萧玴看着下方逐渐走远的男子说道。 “国公府的世子,习武不过是锦上添花,自然不可能太好,意料之中。”霍清然说道。 “但现在,他的武功不够了,不成长起来,他就没资格谈复仇。” 陆临转过街角看不见了,霍清然转头看着萧玴说道:“我会教他。” 萧玴笑道:“霍小将军麾下从无弱兵。”萧玴说着,眼里流露出一点异常神色,什么时候,清然竟对他如此上心了? 霍清然完全没注意到萧玴淡淡的醋味,低眉敛目,然后缓缓说道:“他让我想起四年前的我。” 血海深仇,孑然一身。 ***************************** “老板,给我切一块五花肉。” “没有了没有了,卖完了。”卖猪肉的赵大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里的斩骨刀说道。 那顾客不干了:“你这明明还有呢,怎么就卖完了!” 赵大山把菜刀咚地一声砍进菜板里:“老子说卖完了就卖完了,明天再来!” 赵大山长得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样子,又拿着锋利无比的斩骨刀,顾客登时怂了,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好低声咒骂着走了。 赵大山收了摊子,走进后院,站在大水缸旁舀起一大瓢水就咕嘟咕嘟灌起来。 他本是天牢里的狱卒,因为陆家妇孺集体上吊一事被革职了,本来在天牢里每日只用跟兄弟几个吃吃喝喝,偶尔收收贿赂,日子过得别提多快活,虽然狱卒不是多好的差事,但是好歹也是吃皇家饭的,最重要的是有钱收,这下好了,只能回来接老爹的班儿卖猪肉,想着就火气大。 赵大山火气一上来,手里的水瓢举起来就往缸里砸,溅起一圈水花。 然后他转身,看见一名戴着面具的男子竟站在自己身后。 “哪儿来的小兔崽子,竟敢跑到……呃——” 赵大山话还没骂完,陆临手里的剑已经洞穿了他的胸口,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男子拔出剑,然后他就倒下了,视线最终停留在一片碧蓝的天空。 ************************** 朱广全最近疑神疑鬼的,不敢出门,天天要把窗户和门检查一百八十遍,确认有没有关好,连院子里的狗洞都要让爹娘反复检查,一定要严丝合缝儿地堵好,家里人和邻居都说他疯了。 陆家人自杀那天不是他当值,所以他只是被罚了五十大板,现在在家里养伤,等伤好了他还可以回去当差。 只是这两天不太平,张进宝和赵大山都死了,这两位曾经是他的同僚,他现在很紧张。 当然他不是因为同僚死了就紧张,而是因为他很清楚很有可能是因为这两个人都强暴过陆家的小姐,可能是陆家人的鬼魂回来报仇了,很不幸的,强暴陆家小姐的人也有他。 现在他根本不敢出门,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爹妈都不让随便进,只准他们在送饭和倒夜壶的时候进来。 今天中午,朱广全的娘刚把午饭剩下的碗给端出去,还不忘再骂他几句。 朱广全细心检查了一遍门窗,确认都关好了,才回到床上趴着,他屁股上的伤还没好,只能继续趴着。 片刻之后,他隐约听到一点动静,然后,就看见了这辈子最不想看见的画面——一名怀抱着一柄剑的男子向他走近。 那一瞬间他想他终于知道张进宝和赵大山是怎么死的了,但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第五十四章 萧浅受罚 在陆临忙着杀人时,霍清然还要继续进宫做她的起居舍人。 清晨的皇宫早已经开始忙碌起来,光明而辉煌的皇宫,不知道哪里又在暗暗开出腐朽的花。 萧玚即将退朝,霍清然赶着去御书房听差。 狭长的宫街,三三两两的宫女太监行走其间,看到霍清然纷纷行礼。 前面转角处突然出现一架步辇,被四名太监抬着走过来。 在这宫里能乘步辇的,不是皇帝就是后妃或者公主皇子,无论哪一个霍清然见着都得退避,霍清然不想惹麻烦,自行退治高墙之下,垂首而立。 步辇渐渐近了,然后停在了她面前。 有人下了步辇,紧接着霍清然便听到拔剑之声,她抬头,正看见萧浅挥剑向她刺来! 周围人惊呼:“公主!” 霍清然闪身避过,萧浅一剑刺上墙壁,然后转身继续向霍清然砍去。 萧浅没有一点武功,手里虽握着锋利无匹的好剑,却一点也不会使用,自然是伤不到霍清然分毫,但她似乎铁了心要杀霍清然,霍清然又不能伤她,便只能任由她提着剑东劈西砍。 “把她给我拿下!本公主今日要杀了她!”萧浅见伤不到霍清然,气喘吁吁地停下吩咐宫人们。 一群宫女太监蜂拥而上将霍清然围住。 “公主,她现在是起居舍人,您可不能随便杀她。”萧浅身边的宫女为难地提醒道。 萧浅一个眼神,吓得宫女赶紧低头,不敢再说一句话,萧浅提剑向人群中的霍清然一步步走近,近乎癫狂地笑着说道:“秦千聆,我现在就杀了你,为陆临哥哥报仇!” 萧浅双手紧握剑柄拼尽全力向霍清然刺去,霍清然避过她的剑,拳脚轻松一出,周围的宫人们便都倒了一地,哀声遍地。 萧浅发疯似的握着剑疯狂地找霍清然拼命。 霍清然躲过毫无章法的一剑,轻轻一捏萧浅手腕,利剑便脱手,然后将她的双手反锁在后背,拉近距离,霍清然凑在萧浅耳边以只有她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真正杀了陆临的人是谁,你跟我都很清楚,你敢去报仇吗?” 萧浅当然知道那人是谁,但她不敢去报仇,连想也不敢想,只能不断麻痹自己,欺骗自己,霍清然就是罪魁祸首,她明明已经将自己骗过去了,而霍清然却生生撕破她的伪装,接开这血淋淋的真相,一个人隐藏在最深处充满虚伪和罪恶的真相被人赤裸裸地揭露出来,这才是最让人痛恨的! 萧浅侧着头看霍清然,那眼神,恨不得将她活剐了去! 霍清然双手往前一推,萧浅便向前踉跄了两步,扑倒在地。 萧浅咬着唇,连呼吸都颤了颤,这个人,该死!然后她抓起地上的长剑,爬起来就向霍清然刺去。 “皇上驾到——”一把太监特有的间隙嗓音传来。 霍清然转身便跪下,道:“微臣参见陛下。” 周围的宫人们赶紧爬起来跪下。 萧浅顿了顿,但只顿了一下,并未停下,然后带着决绝的表情重新刺向霍清然空门大开的后心。 “住手!”萧玚带着愠怒的声音传来,帝辇已经到了面前。 剑尖离霍清然后背只有不到一寸,萧浅停下了,仿佛经过了天人的挣扎,萧浅最终用力地扔掉剑,跪下行礼:“乐清参见皇兄。” 帝辇在霍清然面前停下,萧玚怒道:“乐清,朕看你是愈发胆子大了,堂堂公主公然刺杀朝臣,成何体统!” “乐清,知错了。”一听便是及其违心的语气。 “哼!”萧玚说道:“你知错?我看你是毫无知错之心,前面几次朕就是罚你太少,才让你愈发放肆!今日去清凉台跪两个时辰,跪完回去抄写清心经,抄到你清醒为止!” “乐清知错了,求皇兄恕罪……” “再多言就多跪一个时辰!” 萧浅登时不敢再求情,脸色极难看地行了一礼说道:“是,乐清领罚。” “你,”萧玚似乎这时才想起一直跪在地上的霍清然,看着她说道:“跟朕去御书房。” “臣遵旨。” “起驾——”李德高呼一声,帝辇开始往御书房行去。 霍清然起身,恭敬地跟在帝辇后面离开了。 在御书房批了一阵奏折,霍清然在一旁做朱批,萧玚突然问责道:“秦千聆,你可知罪?” 霍清然跪下答道:“微臣愚钝,请皇上明示。” 萧玚有些无语地笑了笑,说道:“你以为朕看不出来吗?你明明看到朕过来了,还故意引诱乐清动手,朕治你个欺瞒圣上,构陷公主之罪不为过吧!” “微臣冤枉啊,臣一进宫乐清公主就拿着剑要杀臣,皇上也看见了,臣何曾欺瞒皇上,何曾构陷公主?公主若是不想杀臣,臣又怎么能让公主拿剑指着臣呢?况且,臣如今已不是后宫的奴婢,而是皇上的臣子,臣的生杀之权全在皇上一人手里,公主无论如何也不能随意砍杀,否则,便是对皇上的大不敬。”霍清然分辩道。 “好个伶牙俐齿,你这点心思,还敢在朕面前卖弄,若不是看你这次监斩完成得不错,你以为朕会这么容易放过你?”萧玚说道。 “皇上英明神武,臣该赏该罚您自然会公允处置。”霍清然虽说着拍马屁的话,却是一副“拍马屁只是随便说说,赏赐我才是正经事”的傲气表情。 “这么说朕不但不该罚你,反而该赏你了是吧?”萧玚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 “赏罚之事自然由陛下决断。”霍清然答道。 “好,朕决断,你此次功过相抵,不罚不赏。”萧玚说道。 霍清然一动不动地跪着。 萧玚顿了顿,俯下身,挑起霍清然的下巴,见她一副不服气的表情,嘴角一牵,似微微叹了口气,深深地看着霍清然说道:“你这性子,真的很像她。” 她?是那个人吗?霍清然暗暗想。 “起来吧。”萧玚并没有做过多停留,松手,移开了目光,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现在已经巳时过半了。”李德答道。 “去御花园。”萧玚吩咐完,又对霍清然说道:“你随我同去。” “是。” 第五十五章 棋盘暗潮 此时正是初春时节,御花园的草和树刚吐了嫩芽,花也没开几朵,显得有些冷清萧瑟。 萧玚去了登望亭,登望亭是御花园最高的亭子,登高可以望远,是以叫登望亭,只有皇帝才能上登望亭,其余人若没有皇帝的允许擅自登上亭台,是死罪。 萧玴在登望亭下等候萧玚,见萧玚驾临便跪下行礼:“臣弟参见皇上。” “七弟免礼,”萧玚道:“可是等候多时了?” 目光扫过萧玚身后,便见到了默默跟着的霍清然,萧玴不动声色,尔后笑道:“臣弟也是刚到。” “七弟近来身子可好些了?”萧玚边问边拾阶而上。 萧玴跟随在一旁说道:“劳烦皇上挂心,臣弟近来好多了。” “那便好,七弟你缠绵病榻多年,朕身为皇兄也着实为你担忧啊。” “谢皇上关心。” 一行人上了登望亭,萧玚站在围栏前,御花园景致尽收眼底:“御花园的景色,还是要在登望亭里欣赏才能得见其精髓,七弟你说是吗?” 萧玴站在萧玚身边稍靠后的地方,答道:“臣弟以为,登望亭景致虽美,但未免过于盛气凌人,臣弟觉得在御花园里近处欣赏这些花花草草也别有一番风味。” 萧玚大笑道:“好好好,赏景而已,觉得怎么美便怎么赏,确实不用拘泥于一法。” “皇上说得是。”萧玴答道。 “秦爱卿,不知你喜欢如何赏景?”萧玚突然问道。 霍清然本在后面走神,突然被点到,想也没想便答道:“微臣喜欢把好看的花摘回家慢慢欣赏。” 萧玚一愣,接着笑道:“你们女子就是小气得紧,只喜欢看花,殊不知这花园就是要千红竞艳,郁郁葱葱才美妙。” “皇上不是问的臣的喜好么,臣就喜欢把花摘回家欣赏,与皇上不同也有错吗?” 萧玚突然正色道:“与朕不同没有错,但若朕要你与朕相同,你仍然不同,便是有罪!” “那皇上是希望臣的喜好与您不同还是相同?”周围的宫人皆被萧玚突然的威压吓得大气不敢出,霍清然却泰然无虞。 萧玚突然大笑几声,说道:“这次,朕恕你无罪。” 威压消散,众人松了一口气,连萧玴也放松下来,方才他委实是担心霍清然的。 萧玚对萧玴说道:“今日天气甚好,我们兄弟俩好久没有摆过棋局了,不如趁着这大好春光对弈一局。” “皇上有此兴致,臣弟自然乐意之至。”萧玴做了个请的姿势。 二人入座,宫人们将棋盘和旗子备好,棋盘是进贡沉香木所制,棋子是上好的白玉和墨玉打磨而成,一副棋便价值连城。 萧玚执黑子先行。 几枚棋子落下,晶莹剔透的黑白玉落在棋盘上,煞是好看。 “如果朕没记错的话,七弟已经二十二岁了吧?”萧玚落下一子。 萧玴紧跟着落子:“皇上没记错。” 萧玚接着说道:“我朝男子年十五岁便可娶妻纳妾,你身为王爷,却是二十二岁了仍没有一个房中人,不如朕替你牵线,寻一个正妻,我朝哪位千金,只要你看上的,朕都为你指婚。” 霍清然一愣,目光迅速飘向萧玴。 萧玴似未注意到霍清然的目光,答道:“皇上您也知道臣弟这身上的顽疾,久病不愈,拖着病体也不好去耽搁人家姑娘,臣弟还是先想着把病治好吧。” 霍清然似松了口气。 萧玚怒道:“你这病都四年多了还治不好,朕看那些太医一个个都是废物!” 萧玴答道:“也不能怪太医们,他们也尽力了,只是臣弟这病大概着实难治。” 登望亭上一阵凉风吹过,萧玴顺势咳了几声。 萧玚似是有些不忍地说道:“朕见七弟身患顽疾,身为兄长委实心疼,”接着吩咐一旁的李德说道:“朕看这些太医都是没用的,换新的太医重新替七弟诊治。” “是,皇上。”李德答道。 萧玴推辞说道:“臣弟的身子臣弟自己明白,这几年换了这么多太医,都没有效果,臣弟看就不必麻烦皇兄了吧。” 萧玚拈着棋子的手摆了摆,有些严厉地正色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没效果呢,七弟疾病缠身,朕身为皇兄自然是担忧,难道七弟不给皇兄一个照拂弟弟的机会吗?” 萧玴不好在推辞,说道:“那臣弟就多谢皇上了。” 棋盘上的棋子渐渐多了起来,一黑一白各自割据着自己的领地。 “不过七弟你这选妻之事确实不能再耽搁了,这样吧,朕替你做主,选一位官家千金做你的王妃。”萧玚说道。 “皇上,臣弟现在还不想……” 萧玚抬手打断他:“勿再多言,朕已经决定了,你若是再不娶妻,恐怕父皇在世都会怪朕照顾不好自家弟弟的!你就等朕为你择一户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吧!” “那臣弟就先谢过皇上了。”萧玴答道。 霍清然有些怔然。 “秦爱卿觉得,我朝哪位千金能配得上朕的七弟?”萧玚突然问一直站在后面莫不做声的霍清然。 霍清然恍惚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说道:“回皇上,臣为官不久,朝中的大臣识得的都不多,怎么会知道诸位千金小姐们呢?恐怕微臣无法回答皇上这个问题了。” 萧玚点点头,说道:“你说得倒对,朕也是急七弟的婚事急糊涂了,竟想着问你,朕还是自己慢慢挑选吧。” 霍清然说道:“皇上爱护弟弟,是东黎之福,百姓之福。” “哈哈哈——”萧玚大笑。 周围的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自己想不想笑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笑了,自己就一定得跟着笑。 唯有萧玴低着头,似在琢磨着这盘棋局,但他却清晰地感受到落在头顶的来自霍清然的目光。 第五十六章 陆临已死 皇宫,紫云阁。 在清凉台跪完两个时辰回来,萧浅躺在床上,宫女刚替她的膝盖擦完药。 两个时辰时间不算长,但是萧浅是公主,从小便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种罪,虽然只有两个时辰,膝盖却早已经青紫充血,肿了一大片,疼得她眼泪直流,腿根本无法挪动,膝盖也无法弯曲,只能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萧浅望着天花板,心中咒骂霍清然。 没多久,于太妃便来了。 “母妃。”萧浅眼含泪水,委屈地唤道。 于太妃掀开被子,看她的膝盖,脸上一阵揪心的疼。 “你呀!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冲动!你就是不听,非要吃了苦头才明白吗?”于太妃恨铁不成钢地说。 萧浅悲痛地说道:“可是,她杀了陆临哥哥,我如何还能冷静,我满眼满心就只想杀了她,为陆临哥哥报仇!” “陆临陆临,你整天就知道陆临,他现在是个已经被砍头了的反贼,你还说他做什么?” 萧浅眼泪簌簌落下,说道:“正是因为陆临哥哥死了,所以我才要为他报仇啊,如果我都不为他报仇,那谁还会?她杀了陆临哥哥,她该死!”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又痴又蠢的女儿?”于太妃尤其又心疼地看着萧浅,当年她因为后宫争斗成为牺牲品,被先皇打入冷宫,冷宫那地方,多少人进去便再也没有出来,去时红颜,走时枯骨,自己在百般筹谋之下,历尽千辛才从冷宫里出来,在这个吃人的后宫活下来,而且活得好、活得久,自己如此手段,这个女儿怎么就半分没有学到呢?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年少时何尝不是像这傻女儿一般鲁莽冲动,没有脑子,否则又怎么会把自己折腾到冷宫那不知累叠了多少层血肉和白骨的地方呢? 她不想让萧浅吃自己吃过的那份苦,从来都是溺爱于她,这才造成了如今她这样的性格。 儿女自有儿女的路要走,自己无法永远护着她,再这样下去,以后不知道还要吃多少亏,思及此处,于太妃叹了口气。 然后,她挨着床沿坐下,目光凌厉地盯着萧浅,说道:“女儿,记住,报仇决不能心急,在你还没有能力对付你的敌人的时候,你唯一能做的就是隐忍!让自己一天一天强大起来,然后在某一天,给敌人致命的一击。鲁莽冲动,不但报不了仇,还把自己搭进去,你明白吗?” 萧浅看着神色如此凌厉地母妃,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愣愣地盯着她。 于太妃扳过萧浅双肩,凑近,一字一顿地说道:“明白了吗?” 萧浅神色有些懵懂茫然,又有些肃立地点点头:“明白了。” “告诉母妃,你该怎么做。” 萧浅答道:“隐忍着,让自己强大起来,然后给敌人致命的一击!” “没错!千万不要再冲动了,你要为陆临报仇,母妃不阻拦你,但是你要明白,陆临这个名字在你皇兄那儿从此是个禁忌,永远永远都不要再提起,这份仇恨你只能藏在心底,一直藏到你报仇的那一天,懂了吗?” 萧浅点头:“懂了,母妃。” 于太妃神色稍霁,柔声说道:“秦千聆这个人你现在动不了她,母妃也还没想出万全之策,但你需记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要伺机而动。” 萧浅说道:“好,儿臣都听母妃的。” 强大起来,给敌人致命的一击,才能为陆临哥哥报仇! 可是十年太长了,母妃,我真的等不了十年! **************************************** 陆临回到秦府的时候,霍清然正在院子里等他。 “人都杀完了?”霍清然问。 “那些不是人,只是畜牲。”陆临冷冷地答道。 “不管是人是畜牲,该死的人死了,就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霍清然轻笑一声:“报仇的感觉怎么样?” 陆临答道:“这只是个开始,我的仇还没有报,还有很多人等着我去杀。” “你杀得了他们吗?” 霍清然陡然拉进二人间的距离,然后出手,快如闪电,陆临根本来不及反应,手里的剑刚刚动了动,霍清然的并指为掌,以指尖触到陆临胸口,然后化掌为拳,霎那间以寸劲将陆临击得倒飞出两丈有余,脸上的半面面具摔落在一旁,露出他俊美的脸。 就在陆临倒飞出去的同时,霍清然又动了,跟着他一起向前,陆临刚一触地便想起身,几乎同时霍清然已经来到他面前,单膝跪地,俯视着以手肘撑地的陆临。 一系列动作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陆临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半撑着躺在地上,不敢动弹分毫。 这个女人,强得可怕! 霍清然这一拳看似很重,但其实她出拳时用内力护住了陆临的脏器和心脉,陆临只受了些轻伤。 “你太弱了,弱到连站在我身边的资格都没有,何谈报仇?你杀不了他们?”霍清然直视陆临,说道。 “杀不了也要杀!”陆临咬牙,恨恨说道。 霍清然说道:“很好!勇气可嘉!但是你这不过是莽夫之勇,到头来,仇报不了,还会把你自己搭进去!报仇是聪明人干的事情,傻子就不要想着报仇了,哪凉快哪儿待着去!” 陆临沉默了,他当然不是傻子,但他明白以他现在的实力想要报仇,比登天还难。 霍清然说道:“从今天开始,我会亲自教你武功!以后每个月我会考教你一次,当然,你也可以随时向我挑战,直到我满意的那一天!你跟别人不一样,你不能再五岁学武十岁入门,你没有十年的时间,如果你跟不上,我不会等你!我要看到你的进步,以最快的速度!你要付出别人十倍百倍的努力,你能做到吗?!” 陆临毫不犹豫地坚定点头,说道:“我能做到!” “好!”霍清然说道:“从今以后你不再是陆临,陆国公府世子已经死了,你叫暗影,在大仇得报之前你只能做一个影子,一个暗人!” “好!我是影!”暗影答道。 霍清然拾起一旁的半面面具,覆在暗影面上,遮住了他的眼鼻,只露出薄薄的嘴唇,他的唇形很好看,清贵公子的感觉。 “面具不要再拿下来,拿下来你会死的。”霍清然说完便起身离开。 “你究竟是谁?”暗影一手支起上半身,一手摘下欲滑落的面具,看着霍清然的背影问道。 霍清然顿住脚步,但并未回头,说道:“你现在还没有资格知道我是谁,等到你有资格的那一天,我会告诉你。” 语罢,霍清然提步离去,未再停留。 暗影起身,胸口还在钝痛,但他无暇顾及,手里的面具覆上面颊。 建邺再也没有陆临,但有了暗影。 霍清然每日都会抽时间教暗影武功,并且规定他每日必须练到亥时才能休息。 但是暗影每日都独自练到丑时才停下,如果不是霍清然怕他还没报仇就被自己累死,规定他丑时之前必须安歇,恐怕他恨不得不休息,一下子把别人十年的功夫全练了。 然后每日刚到辰时他便起身,继续练武,日日如此,从未有一日懈怠,连霍清然都忍不住感叹这是个铁人。 仇恨的力量有时候是惊人的,爱也许过个几年或者十几年就会慢慢消逝,但仇恨,却可以压在心头一辈子。 第五十七章 我必须去 最近建邺城里流传着一个消息,据说晋王萧玴这么多年来一直缠绕在身的痼疾乃是不举之症,否则怎么会这么多年都不娶妻? 如今皇上准备替晋王选王妃了,不知道有谁把这个消息透露了出来,官场和民间都传得风生水起,还编成了一曲儿歌:官老爷,择佳婿;晋王爷,不能举…… 儿歌传遍大街小巷,哪家女儿大娘听了都要马上两句不知羞,如此一来,还有哪个爹娘敢把自己女儿送过去守活寡? 皇上这回替晋王选王妃看来是悬了。 秦府院子里,暗影手握着剑趴在地上,对面霍清然负手而立,施施然看着地上狼狈的面具少年,仿佛方才将人打飞的不是她,她不过是正巧路过,要去打瓶酱油。 今日是暗影这个月第三次挑战霍清然,结局很明显,他又输了,而且输得很彻底,在霍清然手底下仍旧连三招都没走过。 “你就这点水平,也有脸来挑战我?”霍清然说道。 暗影,已剑尖支地,缓缓站起来,然后提剑向霍清然冲来。 剑尖爆发出一股杀伐之势,霍清然知道自己只需两根手指就能捏住他的剑,阻止他的攻势,而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霍清然伸出两根手指,然而就在要触到那剑身时,剑突然翻转——暗影以自身翻转,带动长剑翻转,剑尖指向由霍清然的胸口变为了左肩。 霍清然向后一仰,顺势以手撑地,腿向上倒立扫踢,暗影一下子便被踢了出去。 霍清然手上用力,一下站直身体,看着倒地的暗影,拍了拍手上的尘土。 许是这个动作刺激到暗影,他又重新站起来冲向霍清然,只是结果依旧是被打飞,如此反复多次,终于暗影花光了力气,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只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霍清然看着地上的少年说道:“我希望下次你给我看的不只是这些。” 霍清然转身进了房,绕进东厢书房,一名男子坐在她的书桌前写字。 “你来了。”霍清然轻笑道。 那男子正是萧玴,萧玴又写了两个字,然后停笔,起身说道:“嗯,暗影在你手上还是走不过三招?” 霍清然点头:“嗯。” “他这些日子没有进步吗?”萧玴问。 霍清然摇头,缓缓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院子里躺倒在地的身影,说道:“这次的三招跟其两次的三招不一样。” 萧玴走到她身旁,望着霍清然问道:“怎么个不一样法?” 霍清然说道:“第一次他倒下之后没有再爬起来,第二次,他爬起来了两次,现在这是第三次,他爬起来八次,倒下了九次,这才过了不到一个月而已,我相信下一次他一定能撑到第四招。” “那如此看来,他也不完全是个无用之人。”萧玴说道。 “他会给我惊喜,”霍清然说着,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着萧玴问道:“最近坊间传闻可是你自己传出去的?” “坊间什么传闻?”萧玴似乎在明知故问。 “就是……就是说你……”霍清然目光一转,不敢看萧玴,吞吞吐吐说道:“你知道的,还问我?” 萧玴忍不住笑道:“皇上要给我赐婚,我只好想个法子来自保了。” 窗外地上的少年缓缓站起来了,他动作很慢,但看得出来很用力,手握着剑,练起了剑招。 霍清然移开视线,说道:“大凉要为公主赫连菀比武招亲的事你可知道?” 今日,大凉发出盟帖,欲以大公主赫连菀和亲,与其中一国结盟。 当今天下中土之地分东黎、大凉、于越三国,三足鼎立本是极稳定的局面,但如今南羌进犯大凉,大凉势必派兵清剿,如此一来大凉就没有足够兵力对抗其余两国,三足鼎立局面极有可能打破,大凉会势微,只有与其中任意一国结盟才有出路。 前段时间大凉不只派出使节来东黎,同时也派了使节去于越,现在,大凉发出盟帖,邀请两国能者去大凉参加赫连菀的比武招亲,胜者便可娶得大公主赫连菀,与大凉修得永世之好,同时,大凉会以三座城池做公主陪嫁。 此帖一出,整个中土都沸腾了,东黎也不例外,但其实萧玚早就料到此事,是以他很快就做出了安排,便是让萧玧前去大凉求取赫连菀。 “知道,萧玚有意派老十去,但这次我们决不能让东黎和大凉结盟,大凉近来虽频受南羌人骚扰,但是毕竟是一个强国,不是周边小国,如果让东黎和大凉结盟,那萧玚就相当于有了一个强大的伙伴,这对我们极为不利。”萧玴说道。 霍清然来到书桌前,打开三国舆图,说道:“你说得没错,我也是这样想的。” 萧玴指着舆图上的东黎说道:“不止如此,现在我东黎疆土最广,但三面被大凉和于越包围,北面又受匈奴侵扰,我们也决不能让大凉和于越结盟,否则我们一旦起事则我东黎很有可能被其余两国趁机谋取。” “所以,三国,必须维持现在分势而居的样子!”霍清然的目光从舆图上转移向身边的萧玴,继续说道:“所以,我要去阻止这场结盟!” “你要去?”萧玴皱眉。 “对,我要随使节去大凉。” 萧玴说道:“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霍清然说道:“你又不能出建邺,除了我还有谁能完成这个任务?这场结盟我们必须阻止,所以我必须去。” “不行,你不能去!”萧玴说道。 “我从前带兵打仗,在千军万马中来去,经历过多少生死险境,都扛过来了,如今你连这点事情也不相信我吗?我在你眼里已经柔弱到做什么事情都是危险的了吗?”霍清然有些郁气地问道。 十三岁就独自带着五百轻骑脱离主力,逐击千里平原,斩突厥两千余众,俘虏突厥王叔等一干贵戚,也因此一战成名的霍清然。 十四岁带兵在大漠抗击匈奴,来去斩敌三万,受匈奴四部之降,获封宣威大将军的霍清然。 在他眼里已经无用至此了吗? 萧玴被她一连串的反问问得哑口无言,看着她沉默良久,然后突然伸手将她拥住,说道:“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怕了。” 从来没有怕过任何东西的晋王萧玴,说他怕了。 “自从四年前得知栖山峡谷那场战事之后我就怕了,我怕你会死,我不敢再让你冒险,我害怕四年前的事会重演。” “萧玴,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我?”霍清然闷闷地问道。 不等萧玴回答,霍清然接着说道:“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永远安全地待在你的视线范围内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萧玴愣了愣,不答。 霍清然推开他,直视着萧玴的眼睛,说道:“如果你要的是一个温婉贤淑,每日练字绣花的我,那么抱歉,那个人从来不是我。” “只要是你,我都要!”萧玴说道:“对不起,清然,我想我是疯了,才会对你如此不放心,你去吧,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解决这件事情,因为你是霍小将军,霍清然。” 霍清然一直是一只鹰,她只适合搏击长空,翱翔千里,但他只因她折过一次翅膀,便以为她变成了燕雀,只有日日躲在最安全的鸟笼里,他才放心,他忘了她明明有搏击长空的能力。 但他只是怕了,当霍家尽数伏诛的消息传来时,驰骋疆场的晋王萧玴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以为自己永远失去她了。 但他又失而复得,这种失而复得,让他更加珍惜,甚至失去了理智。 霍清然从来不能被禁锢。 苍鹰注定翱翔,霍清然注定战斗。 他要重新开始学会放手,学会看她去翱翔,去战斗。 还真是艰难的过程啊。 “清然,我会在建邺等着你的凯旋之音。” “好。” 两个人相视而笑。 第五十八章 一场马球(一) 皇宫,蓬莱殿。 萧玚刚刚走到蓬莱殿的院子,突然拔出一名太监双手捧着的天子之剑,噌的一声,众人吓了一跳,站在原地瑟瑟发抖。 剑身反射出阵阵寒芒,萧玚持剑一顿劈砍,将院子里的花草砍倒一片,石桌被砍得火花四溅,他的剑看似无招,实则每一次出剑都是带着浓烈的杀气。 霍清然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林绘锦闻声出来,站在门口扶着门框看萧玚,然后她又看见不远处的霍清然,身着官服,一脸漠然,霍清然也望着她,她们已经有段日子没见过了,此时见对方都安好,都露出微笑。 周围的人都吓得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萧玚似乎砍得累了,动作慢慢停下来。 “皇上……”林绘锦轻声喊。 萧玚望向她,将手里的剑随手一抛,便向她走去。 侍剑太监慌忙接剑,不小心被锋利的剑刃割破了手,那剑刃没有一丝缺口,依旧锋利无比,太监不敢表示,忍着痛将剑归鞘。 “皇上怎么了,发这么大脾气?”林绘锦问道。 “朕一定要杀了程颐这个老匹夫!处处与朕作对,简直没把朕放在眼里!” 萧玚欲在建邺东郊修一所避暑行宫,好在夏日前去避暑纳凉,今日刚在朝上宣布此事,程颐就站出来反对,说最近北方不少州郡都遭了旱灾,百姓食不果腹,流离失所,国库此时应全力拨款治灾而不应该在浪费奢靡修建行宫,萧玚不同意,仍要修建行宫,程颐却依旧要阻止,还说什么愿意死谏,否则无言面对先皇,拿出先皇来压他!萧玚气得差点当场拔剑杀了他。能到这里才爆发,已经是隐忍多时了。 萧玚说着,眼里迸射出浓烈的杀意,林绘锦露出怯意,这样的萧玚确实让她很害怕。 萧玚注意到林绘锦眼里的怯意,不禁皱了皱眉。 从前霜儿住在蓬莱殿,自己便日日在蓬莱殿,后来蓬莱殿无人居住了,便少来了,今日被程颐气昏了头,竟又直接来了这儿,霜儿从来不会害怕朕,甚至见朕舞剑泄愤还会上前与朕过两招,然则林绘锦长得同她再像,终究不是她。 萧玚驻足,说道:“朕还有很多奏折没批,只是来看看你,不在这里久留,朕回去了。” “是。”林绘锦答。 萧玚转身往外走,到了蓬莱殿大门口,林绘锦停下行礼:“臣妾恭送皇上。” 目送萧玚和霍清然渐行渐远,林绘锦折回寝殿,心道:“这样也好。” “皇上,您现在要去哪儿呀?”李德问道。 萧玚想了想说道:“去马球场,打马球。” 好久没活动筋骨了,今日便把这马球当做程颐的脑袋,好好活动活动。 “那叫哪些人来打马球呢?”李德问。 “不用了,”萧玚看着霍清然说道:“今日便由起居舍人陪朕打一局,朕见起居舍人武功过人,想必马上功夫也不会差,起居舍人陪朕打一局马球想必不会拒绝吧?” 霍清然道:“臣不敢。” 换上骑装,挑选自己的马,马场里有很多马,霍清然选了一匹跟自己从前的战马很像的。 从前在军中,无聊时常会和将士们一起打马球,不用说,每次都是霍小将军所在的一方获胜,除非骠骑将军霍寻云出马才能胜她,后来七皇子萧玴来了军中,霍清然评价他武功倒还看得过去,就是玩马球啰里啰嗦,规矩多得很,毫无乐趣,最开始几次萧玴都是直接被霍清然用球从马背上砸下来,后来萧玴学会了当兵的流氓玩法才终止了被砸下马的悲惨命运,渐渐能和霍清然平分秋色了,是以每次两人都是在敌对方,作为对方队伍的首领出赛,若是两人在一方那就没什么好比的了,肯定是他们赢啦,所以将士们决不允许他们二人在一队。 只是如今,已经四年多没碰过马球了。 霍清然牵着马来到球场边,一身劲装的萧玚已经在那里热身了,打马球前一定要热身不然很容易拉伤筋骨。 萧玚看到霍清然身着大红色的骑装,英姿飒爽,一副巾帼之姿,恍惚间脑海中又掠过霜儿的身影。 “秦爱卿可曾玩过马球?”萧玚做着扭身的动作问。 霍清然也活动起来答道:“很久以前玩过,不过近几年来没再碰过了,恐怕打不好。” 阳光有些刺眼,萧玚眯了眯眼,说道:“秦爱卿谦虚了,武功像你这么好的人,马球都不会打得太差。” “微臣只求待会儿球术不好皇上可别罚微臣。”霍清然笑着说。 萧玚笑了笑,踩着太监的背上了马背:“秦爱卿可准备好了。” 霍清然没有踩太监,轻巧地翻上马背,道:“准备好了。” 两名太监作守门员,站在各自的球门前。 萧玚和霍清然驾马并立在场中。 乐人正要击鼓,突然传来一声呼喊:“等等!” 众人循声望去,看见敬武公主萧晗急匆匆跑来,后边还跟着齐王萧玧,再后面就是两人的贴身宫女和内侍,玉茭和呈夙。 萧晗跑近,双手撑着膝盖弯着腰大口喘气,全无一点公主的样子,气喘吁吁地说道:“皇兄,你们偷偷玩马球怎么能不叫我?” 萧玚有些无奈地看着萧晗,说道:“堂堂长公主没有一点公主样子!” “快去把我的大黑子牵来,还有十哥的马也一并牵来。”萧晗吩咐一旁的太监,然后接着说:“还不是因为你们不叫我,我不管,这次我也要玩,还有十哥。” 萧晗拉着后面赶来的萧玧。 萧玧也是累得不行,方才正准备回寝宫,不料半路被萧晗拉了过来,不过打马球嘛,他也喜欢,那就一起打咯。 “对呀皇兄,你也太不厚道了。”萧玧帮腔道。 萧玚还没发话,萧晗已经自顾自说起来:“不过四个人玩可没什么意思,我们再叫些人来吧。” 萧玧赶紧点头道:“对对对,叫上八哥,八哥马球打得可好了。” 萧晗说道:“还有韩才人,她也会打……” 在两人兴奋的商讨中,这场本来是两人的马球赛变成了一场皇上王爷公主后妃和朝臣混合的二十人球赛! 第五十九章 一场马球(二) 双方人马在球场上列队,各自的领队分别是萧玚和霍清然。 萧玦跟在萧玚身后,萧玧和霍清然跟在霍清然身后。 乐人高举鼓槌,猛地落下——咚! 场上的人齐刷刷地动了起来。 霍清然抢到第一杆,一杆将球扫飞出去,同时自己策马追赶着球奔去。 萧玚一瞬间有点愣了,这个起居舍人竟然敢跟皇上抢第一个球!不知该说她是不畏皇权还是该说她不怕死。 萧玚忍不住有点想笑,但是现在不是笑的时候,一刻都不能耽搁,策马追赶霍清然。 对方十个人全都来拦自己,当先的是楚王萧玦,身后还有萧玚追赶。 眼见离萧玦越来越近了,霍清然用球杆一挑,将球挑到半空中,往斜前方飞去,然后策马追赶,萧玦胯下马神骏非常,竟跟她几乎同时追至,霍清然先一步将球向后扫去,本是扫向萧玧,谁知半路被萧玚截了胡。 场边围观群众齐声叫好,连鼓乐之声都激昂了不少。 萧玚冲霍清然挑眉,然后带着球便向她们的球门冲去。 “拦住他!”霍清然冲队友喊。 “没问题!”萧晗策马拦截。 萧玚轻松地躲过了萧晗的拦截,萧玧想去抢球,也被萧玚躲过,后面的人根本就不敢拦萧玚,假装拦一拦,实则完全在放水。 萧晗大喊:“快拦住皇兄啊!不行,你们作假!” 萧玚猛地一挥杆,球就直接冲向球门,眼见马上就要进球,众人的欢呼已经到嘴边了,忽然似天边飞来一根球杆将球撞偏了,擦着球门飞了出去! 众人脸上的表情集体凝固——这是什么魔鬼打法? 大家朝着球杆的来源望去,只见霍清然还保持着扔球杆的姿势。 “师傅太厉害了!师傅好样儿的!”萧晗大声欢呼。 “秦大人法规了吧?”萧玦朗声说道。 “对呀,犯规了!”萧玚方队员纷纷附和。 “我又没有用手击球,只是球杆不小心脱手而已,犯了哪条规了?”霍清然一脸严肃地答道。 众人黑线,球杆脱手能脱十几丈远吗? “强词夺理!”萧玦怒骂道。 “皇上可要替微臣做主啊!”霍清然冲萧玚说道。 萧玚看着霍清然,切齿道:“秦爱卿确实没有犯规,不过,下此次可不许再把球杆脱手这么远了!” “微臣遵旨!”霍清然答道。 萧晗勾起霍清然的球杆,递还给她,说道:“师傅,你太厉害了,不愧是我师傅。” 重新发球。 这次霍清然没有往前击球,而是向后将球传给了萧玧,自己则策马向对方球门奔去。 萧玧刚接到球萧玚就到面前了,这时听到萧晗说:“传给我。”慌乱之间就直接传给萧晗,萧晗看着球飞向自己,心里正高兴,打算以一个最帅的姿势带着球跑一段,结果还没碰到球就被萧玦抢走了,萧玦带了两段球便传给了萧玚,其他人纷纷为他保驾护航。 霍清然策马拦截,萧玚将球传给了另一名队友——神策营大将军陈渠。 萧玚一方的人配合得极好,几次传球都躲过了霍清然的抢断,身后九个战斗能力几乎为零的队友,霍清然戴起来也是着实吃力。 萧玚将球挑至半空,从霍清然头顶传向萧玦,围堵萧玦的萧玧自然是没什么用处了,眼见萧玦离球门越来越近,即将射门,霍清然将手里的球杆又一次飞了出去,咚地一声将一直专注在飞向自己的球的萧玦击下马去。 萧玦翻身而起,愤怒地盯着霍清然,憎得身子微微抖动,强自压下怒火,高声道:“皇兄,姓秦的又犯规!” “不好意思,球杆又脱手了,兴许是汗出多了,手滑。”霍清然无辜地笑道:“这次脱手的距离不远吧,皇上?” 萧玚又好气又好笑,但面上却强行严肃道:“你的球杆不许再脱手了!再近都不行!再脱手就算你们输!” “微臣知道了。”霍清然低头,余光却瞟着场中的萧玦,欣赏着他恨不得杀了自己却无可奈何的精彩表情。 再次发球,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宫女太监们围在球场边缘,后妃们则坐在观赏亭子里,目不转睛地关注着球场上的动向。 双方很快混战在一起,霍清然和萧玚策马并排夺球,你争我抢地跑出好远,离萧玚队的球门越来越近,萧玦半路冲出,三根球杆撞击在一起,也不知道谁击中了球,只见球以一个极诡异的路线飞了出去,正好飞向萧晗。 机会终于来了!萧晗大喜,击球策马,见萧玚和萧玦都在对面,不敢往那边去,带着球就往回跑,她一个人在最远处,没人拦她,一路畅通无碍地到了球门前。 萧玧边策马边高呼:“停下!晗儿!停下!那是——” “公主,不要啊——”场边的玉茭和呈夙同时大喊。 一击射门——连守门员都蒙了,根本没反应过来扑球。 “中了中了!我射中了!”萧晗激动地举起双手高呼连连。 “我们的球门……”萧玧的声音渐渐委顿下来。 敌队爆发出一阵欢呼,萧晗策马跑着跑着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我方队员全都愤愤地看着她,敌方却欢呼雀跃。 萧晗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一眼球门,暗道不好,好像打进自家球门了。 萧玧驾马而至,用力点了一下慢慢缩下脖子的萧晗的额头,道:“你个猪脑子!” “对不起嘛。”萧晗低声道。 霍清然扭头叹了口气,民间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 萧玚看着霍清然郁闷的表情,大笑道:“好好好!敬武做得极好!” 众人纷纷大笑。 第二局比赛很快开场了,这次萧晗被派到了队伍的最后,虽然一脸不快,但是她也不敢说一句话,否则恐怕大家都会举起球杆揍她。 对方有萧玚、萧玦和陈渠三个高手在,自己这方只有萧玧勉强帮得上手,还有个猪队友要随时注意,免得又把球打进自家球门,要想获胜委实太难了些! 群马奔腾,球场上惊起一片烟尘,马蹄声轰隆作响,场边观众都被吊足了胃口。 霍清然的队友抢到球,传球给了萧玧,球在萧玧手里打了个照面,瞬间就被萧玦抢走了,萧玧一脸郁闷地愣在马背上。 霍清然欲抢球,还没靠近萧玦,对方就警惕地将球传给了陈渠,这个时候萧玚离球门最近,陈渠便将球传向萧玚。 霍清然早就注意到这一点,直奔萧玚而去,插入萧玚和陈渠中间,球飞得有些高,球杆够不着。 霍清然一蹬脚蹬,飞身而起,所有力气灌注在手上,用力一挥,那球登时改变了方向,嗖地一声飞跃大半个马球场,撞到对方守门员身上,竟然连球带人一起撞进了球门里! 众人震惊了,连萧晗都没有及时发出赞叹。 这是什么神仙操作? 萧玦第一个反应过来,说道:“犯规!人不能离开马匹!” “我没有离开马匹,我的脚尖一直在马背上!”霍清然面不改色地说道。 萧玦等着霍清然:“你!” 事实上霍清然的脚尖并没有留在马背上,只是当时那个情景,全场包括观赛人员都没有一个人去注意她的脚尖,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球上,是以她说脚尖没有离开过马背萧玦还真就信了,毕竟在皇上面前谁敢说谎,那就是欺君!相信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欺君。 “无话可说了吧!”萧晗嬉笑道。 萧玧附和道:“对呀,八哥,别输不起哦!” 萧玦甩手,说道:“还有一场,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第六十章 自请出使 第三局很快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出现了七八人抢一个球的盛景,有两人都在争抢中摔下了马,被候场的内侍们抬了下去,由太医紧急救治。 很不幸的,倒下的这两个人都是霍清然一方的,这下只有八对十了。 萧玚击球,球在空中还没落地,又是一击,球连续飞行,直奔球门。 霍清然在球门前拦截,反击,想把球扫向自己的队友,不料萧玚突然手抓缰绳,脚勾马镫,整个人横着探出身子,拦截了霍清然的球,然后控制着球稳稳坐回马背。 围观群众爆发出山呼,纷纷叫着“万岁”。 萧玚将球传给萧玦,萧玧上前夺球,萧玦轻松避过,紧接着萧晗也去拦截,萧玦直接将球击向萧晗身后的陈渠,萧晗以为那球砸向自己面颊,下意识地躲避,但马的速度太快,萧晗身子一歪就要摔下马去,速度这么快,摔下去恐怕会重伤,甚至可能残废! “晗儿——”萧玧惊呼,手里的缰绳猛力一挥,向萧晗冲了过去。 “公主——”周围传来阵阵惊叫。 霍清然本身策马飞奔,见此状况瞬间起身借势而上,脚蹬马头,借着本身的速度和轻功瞬间赶至,一把抱住萧晗,以背着地,以内力化去大部分冲撞之势,两个人在地上连续翻滚,周围的人紧急勒马,马儿们高高扬起前蹄,两人从马蹄下滚过,才避免了马踏之险。 而另一边陈渠已经一击射门,赢了! 但球场上一片寂静,没有人欢呼,人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萧玧下马直奔过去,周围准备着急救的内侍也风一样冲进球场,萧晗和霍清然却自行站了起来,看起来并未受严重的伤。 只是萧晗还有些后怕,抚着胸口连连喘气,小脸煞白煞白的。 “晗儿你怎么样?没事吧?”萧玧惊得一头冷汗,冲过去拉着萧晗反反复复地上下扫视,不知道的还以为跌下马的是他。 萧晗还有些懵:“应该没事吧。” “敬武,你可有受伤?”萧玚策马靠近,居高临下地问。 萧晗摇摇头,说道:“好像没有。” “秦爱卿你呢?”萧玚问。 霍清然答道:“回皇上,臣并未受伤。” “好!”萧玚爽朗一笑,说道:“起居舍人秦千聆,救护长公主有功,赏银百两!” “谢皇上!”霍清然跪地道。 这场突然的比赛就此突然地结束了,贵人们都换回了常服,萧晗回寝殿去休息,萧玚命太医去替她诊脉。 围观的后妃宫人们也散去了,只是对这场马球赛还津津乐道,尤其是起居舍人最后千钧一发之际救下敬武公主的画面,宫人们反复讲述,很快就传遍了全宫,没能到场的宫人们无不扼腕叹息,感叹错过了精彩画面。 萧玚返回长生殿沐浴更衣,霍清然身为起居舍人,没有萧玚的允许自然还不能走,跟着去了长生殿。 沐浴完的萧玚披散着湿漉漉的黑发,身着单衣到了浴房外间,他五官如刀刻,凌厉锋锐,目光阴骘如毒蛇,此时配合着披散的湿发和白色单衣,倒显得温和了几分。 两名宫女上前替他更衣。 霍清然在一旁记录着帝王起居事宜,萧玚突然对宫女道:“下去。” “是。”宫女应声退下。 萧玚看着霍清然说道:“来为朕更衣。” 霍清然愣住了,握着毛笔的手紧了紧,站在原地未动。 萧玚说道:“还不过来。” 霍清然将纸笔交给李德,自己走过去给萧玚更衣。只是霍小将军从来是个粗人,没给人更过衣,再加上此时还是给恨不得杀之后快的仇人更衣,自然手脚笨拙,怎么也做不好。 霍清然绕到萧玚面前,低头替他系腰带,歪歪扭扭地系了个结。 萧玚突然向前一步,霍清然一惊,连连后退,谁知萧玚并未停下,继续向前,几步之后,霍清然背抵上冰冷的墙面,萧玚的一只手按上墙壁,低头看着无路可退的霍清然,带着戏谑的笑。 李德使了个眼色,周围的宫女太监们都恭恭敬敬地退出了浴房。 “陛下请自重。”霍清然沉声说道。 萧玚说道:“你从前不是宫女吗?怎么连更衣这种小事都做不好?” 霍清然侧着头,不看萧玚,说道:“臣现在是起居舍人,不是宫女,已经不会做更衣之事了。” “秦大人忘本忘得还真是快啊。”萧玚讽刺。 霍清然说道:“微臣不是忘本,只是记性不太好。” “哦?是吗?”萧玚戏谑一笑:“那朕给你个机会好好温习温习,从今往后都替朕更衣如何?” 霍清然抬头说道:“臣觉得不如何,皇上难道不觉得臣在朝堂上比在后宫里对皇上而言更有用处吗?” 萧玚皱眉,从来没有人敢拒绝他。 萧玚说道::“是吗?有什么用?” “臣可成为皇上的一把利剑!”霍清答道。 萧玚不屑地笑了笑,说道:“你以为朕的利剑是那么好当的?你凭什么能做朕的利剑。” 霍清然说道:“凭臣一身武艺,凭臣无党无派,只忠心于陛下!” “你如何向朕证明?”萧玚说道。 霍清然就地跪下,逼得萧玚后退了几步,霍清然接着说道:“臣自请为使节,出使大凉,为陛下结盟大凉!” 萧玚说道:“很多人都可以做这个使节,朕凭什么选你?” 霍清然说道:“臣可为陛下盗取大凉边境兵防图!” 萧玚神色一沉,顿时变得肃杀威严起来,他慢慢说道:“你让朕如何相信你能偷到这兵防图?” 霍清然咬咬牙说道:“若臣拿不回兵防图,臣愿以死谢罪。” “不是你死就可以解决的,万一你图没偷到,反而暴露了,那东黎大凉两国自然是结盟无望,到时候大凉和于越联合起来,朕岂不是要吃大亏?”萧玚说道,“你的能力,朕现在还不相信。” “那么皇上要如何才能相信?”霍清然抬头,坚定地望着萧玚。 萧玚思虑片刻,说道:“朕给你一个考验,若是通过考验朕便允你所求。” “什么考验?” “杀一个人。” “谁?” “程颐。” 大学士程颐! 程颐,乃是建邺问学书院院长,德高望重,天下学子的活祖宗,还是三朝元老、当朝大学士!萧玚要杀他很难,一旦他杀了他就将失去天下学子之心,但他早就想杀了这个老匹夫了,便把这件事交给她,杀成了,算是解了他心头一个大恨,杀不成,也无妨,总之这火烧不到他身上来。 霍清然怔住了,程颐她是知道的,他的地位她也是知道的,更重要的是,她幼时还曾受教于程大学时,知道程颐毕生之愿是开启民智,让读书认字不再只属于贵族,这样大德之辈她如何能杀? 霍清然犹豫了。 萧玚见她犹豫,遂说道:“怎么?不敢?” 霍清然咬咬牙,说道:“臣愿替皇上分忧!” 萧玚说道:“好,三日之内,朕要看到程颐的人头。” “臣遵旨!” 第六十一章 无人安宁 清思殿,萧玴寝宫 夜幕降临,天空中挂上繁星,闪闪烁烁。 萧玴正在看镇北军的密报,刚看完,随手用桌上的烛台点燃,看着密报在指尖渐渐化为灰烬。 有人敲门,萧玴道:“进。” 来人是封陌,此时正乐呵呵的。 “何事如此开心?”萧玴问。 封陌道:“末将听说今日霍小将军和萧玚打了场马球。” 萧玴眉头微皱,说道:“结果如何?” 封陌说道:“霍小将军输了,不过却大展神威了,霍小将军隔半个球场用击球棍击落了萧玚的球,以脚尖踏马空中拦球,还从己方半场直接把球打进了对方的球门,最后还千钧一发地救了敬武公主,正是因为救敬武公主才输了比赛,不然末将觉得,霍小将军肯定能赢。” 萧玴眉头散开,有些哭笑不得,这确实是清然的作风,不过她还收敛了很多。 从前在军营里打的都是野路子马球,什么扔棍击球,离马击球都是最简单的,更恐怖的是出黑棍,参赛者都是直接抡着棍子打人,谁被打下马谁就孬,凡是和霍清然打过马球的将士,除了她爹霍训云大将军,没有没被打下马去过的,他刚去军营那会儿,还只是个本本分分的皇子,平日里都有礼有节,自然不会也没听说过这些流氓打法,每次都被打得鼻青脸肿,这哪是打球,分明是打人! 幸亏他天分甚高,没多久便被当时还只是个不着调的小前锋的霍清然带跑偏了,也学会了这种流氓打法,在军队里打习惯了,后来有一次回建邺过新年,和兄弟朋友们打马球,差点没控制住,险些一球杖挥在太子脸上。 忆起这段往事,萧玴忍不住笑了笑。 “今天霍小将军可真威风,全宫里都传遍了,人人都道起居舍人神勇过人!”封陌夸赞道。 萧玴似沉浸在回忆中,不发一语。 “末将真想和霍小将军赛一场。”封陌道。 萧玴看了他一眼,眼中似有些不明的意味:“以后本王安排你跟她比一场。” 封陌眼中神采飞扬,道:“真的吗,王爷?” 萧玴笑中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同情,道:“本王既说了,自然是真的。” 封陌大喜道:“多谢王爷。” 只是王爷的表情怎么有些怪异?封陌略带疑惑,但思来想去也想不透,干脆不想了,说道:“末将真是迫不及待等着这一天到来了。” 萧玴沉默,半晌笑道:“我也是。” ********************* 霍清然回到秦府,立刻写了一封信,书曰:欲出使大凉,需以程颐人头做保,程颐可杀否? 霍清然将信交给青衣,嘱咐道:“以最快的速度传给晋王。” “是。”青衣领命而去。 霍清然这才放松下来,今日她从马上飞身就萧晗并非全未受伤,当时背上就一阵锐痛,定是被擦伤不少,霍清然唤来紫衣为自己上药。 衣衫褪下,满背的青紫和血液已经干涸的伤痕。 紫衣面不改色地为她上药,她虽是女子,但却是训练有素的刺客,这些伤痕寻常闺阁女子见了必定受惊吓,但在紫衣眼里却太寻常不过,而且她也很清楚,这些伤痕虽可怖,但其实都是最浅的擦伤,并无大碍。 霍清然突然说道:“此事不要让晋王知道。” 紫衣顿了一下,自己和青衣经常将霍清然的情况汇报给晋王的事看来她是知道的,只是一直没说,虽然她与晋王是一体,但她们现在终究是她的奴,还事事向晋王禀报,确实不妥。 思及霍清然一直以来明明都清楚却没说过什么,紫衣不禁觉得有些愧疚,神色一黯,低声答道:“是。” 上完药,霍清然来到后院,看见仍在练剑的暗影,入墨的夜里,他似乎如影子一般融入了夜色中。 暗影看了霍清然一眼,只一眼,他便重新将目光凝聚在自己的剑尖,仿佛院子里从来没有过霍清然这个人。 霍清然看了片刻,也没打算打扰他,转身便离去。 深夜,霍清然收到萧玴的回信,上面写着:程颐可杀…… ******************** 建邺,楚王府。 整个王府上下仿佛笼罩在一片肃杀氛围之中,让人大气不敢出一口。 “这个秦千聆,简直该死,竟敢伤本王!”萧玦一怒之下将最宠爱的侍妾端来的精致饭食尽数扫翻在地,各种珍贵瓷器碎了一地,侍妾立刻匍匐在地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想到今日球场上霍清然的种种,萧玦神色愤极,似要吃人一般,瞪了地上的侍妾一眼:“滚下去!” “是,王爷。”侍妾战战兢兢地答完便逃也似的冲出了房间,脱离了此时整个王府最压抑的暴风圈。 一旁,萧玦的心腹侍卫周安面带厉色说道:“王爷,要不要属下将她——”说着做了个割颈的动作。 萧玦抬手制止:“不可,以她的身手,你那几个喽啰想杀她,没点动静能成功吗?此人现在颇受皇兄恩宠,不好下手,” 周成皱眉说道:“那该如何是好,难不成就这样任她逍遥?” 萧玦双手按住桌面,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派人安插在秦府周围,给我死盯着她,本王就不信她没有问题!”萧玦吩咐道。 周成行礼恭敬答道:“属下遵命!” “此人武功不弱于本王,派去的人一定要千万分谨慎小心,决不能被她察觉!” “是,属下明白了!”周成答道。 “到时候抓住她的把柄,本王要她——死无葬身之地!” “王爷英明!” 第六十二章 暗杀程颐 亥时二刻,程府的人都歇下了,只有大学士程颐还醒着。 程颐独自坐在书房,面前书桌上平铺着宣纸,手里提着的毛笔蘸足了墨,鼻尖离宣纸只有半寸,却半晌未落笔。 近来,他得到消息,这次北方至少有十二个州都遭了灾,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民不聊生,大批灾民正向建邺涌来,此时更应该举国家之力赈灾,而萧玚却想用国库银子来修避暑行宫,置百姓于不顾! 今日朝堂上,程颐又一次进谏求皇上勿修行宫,而是将银子用在赈济灾民上,被皇上驳回了,退朝之后程颐又在御书房门口跪了几个时辰,直到被萧玚的内侍逐出宫。 程颐一个人在书房思考了很久,他决定死谏萧玚! 无论如何,一定要救百姓们,否则,东黎将哀鸿遍野,国祚难安! 程颐看了看手里淬墨的笔,摇了摇头,将笔搭着砚台边缘搁下,取过茶杯,将里边的茶水倒尽,然后用匕首割破了左手手掌,猩红浓稠的血渗透出来,汇成一股细流,涓涓流入茶杯。 程颐拿起一只新笔,蘸满还温热的血,在宣纸上落笔:启奏上听,臣程颐,近闻西北天降大旱,接连十二州蒙受天灾,百姓食不果腹,流离失所,西北十二州饿殍遍野,惨象寰生…… 刚写到一半,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响动,程颐抬头,看见一位黑衣蒙面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书房内,站在窗前看着他。 程颐一阵惊讶,但并不害怕,问道:“年轻人是来找老夫的?” 那黑衣蒙面人正是霍清然,霍清然答道:“是。” “来杀老夫?”程颐一脸平静地问,仿佛他不是在问面前的人是不是来杀自己,而是在问对方吃了晚饭没。 霍清然点点头。 程颐说道:“可否等老夫片刻,待我将此表写完再动手,老夫本来也是打算自尽的。” “等多久?” 程颐算了算,说道:“一刻钟。” 霍清然不禁有些动容,说道:“好,我等你。” “多谢你了。”程颐说罢,不再看霍清然,全神贯注于自己的奏折。 一名打算死谏的老臣,一名即将杀死老臣的刺客,共处一室,无人出声,竟有种别样的祥和与宁静。 良久,程颐搁笔。 霍清然道:“写完了?” 程颐苍老的脸上露出笑容,答道:“写完了。” 霍清然拔出剑,瞬间来到老人面前。 程颐没看清她是怎么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但只是一眨眼,她就确实出现在了这里,略有些浑浊的眼眸里反射出一道映着烛火的利剑寒光。 是夜,大学士府起了一场大火。 第二日,大学士府遭遇火灾的消息传遍建邺,火源在大学士书房,而大学士当时就在书房,许是夜半着书不小心睡着了,撞倒了烛台引起了火灾,当时已是深夜,府里的人都没来得及去救大学士,而大学士年纪老迈,腿脚不便,没能逃出来,最后葬身火海。 消息传过之处,无不哗然,尤其是天下学子,无不痛哭流涕,悲恸非常,更有甚者食不知味,寝不能寐,哀叹宗师不再,数日便形销骨立。 程颐之死,天下文人皆震动。但在那之前,霍清然带着程颐的死谏血书独自进了皇宫复命。 身着睡衣,外批龙袍的萧玚将手里的血书用力掼在地上,狠狠踩上一脚,用力研磨。 萧玚看着自己脚下的血书怒道:“好你个程颐,写血书,死谏!你究竟要将朕置于何地?死了还不忘跟朕作对!你死得好死得好!哈哈哈,死得好!” 萧玚骂着骂着,忍不住大笑起来。 程颐用鲜血书就的奏表零落,破碎。 萧玚再看跪在地上的霍清然,说道:“程颐的人头,你为什么没有带回来。” 霍清然答道:“臣之所以不带回大学士的头颅,乃是因为臣为陛下着想。” “哦?为朕着想?”萧玚微微侧头,问道。 霍清然答道:“没错,微臣本可以带大学士的头颅回来,但臣没有这样做,因为大学士的头颅若是丢失,那么天下人都会知道大学士是被人谋杀的,想必皇上也很清楚大学士的声望,若此事为人所知,必定掀起风浪,甚至,这浪有可能打到皇上身上来。” 萧玚眼眶微一用力,透露出危险的气息。 霍清然接着说:“霍清然答道特意烧了程府书房,做出程大人无意间葬身火海的假象,如此一来,天下人都会以为大学士是死于火灾,而这火绝不会烧到皇上身边来,为了保证大学士尸骨的完整,臣这才擅作主张,未将他头颅带回。” “既然知道程颐老贼德隆望尊,你还敢去杀他,若是暴露了,你就不怕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人吗?”萧玚的声音带着阴诡之气。 霍清然不卑不亢,答道:“微臣既然想做皇上的利剑,那就要有成为利剑的能力,若是微臣没有这个能力,那也没有活着的必要。” 萧玚忽然笑了:“很好,朕的利剑,起来。” “谢皇上。”霍清然起身。 萧玚说道:“你要的,朕给你,现在朕就封你为东黎使节,赐你三品符节,此次出使,你以三品大员的身份带领使团,助齐王赢娶大凉公主!” “臣遵旨!” 萧玚低声道:“你要的东西朕已经给你了,朕要的东西,你可千万别让朕失望,朕的利剑。” “臣绝不辜负皇上期望!” ************************** 楚王府,周成正在向萧玦汇报霍清然的行踪。 “兴化坊?秦千聆不是住在永宁坊东羊巷吗?这么晚了她去兴化坊做什么?”萧玦一听,有些疑惑地问周成。 周成答道:“王爷,这个秦千聆机警敏锐得很,我们的人稍微一靠近她就会被她发现,白日里已经被她发现过几次了,这次我们根本不敢离她太近,都是远远的跟着,只看到她进了兴化坊,不知道她去了哪儿,做了什么。” 萧玦骂道:“没用的废物,连个女人都跟不住!” 但其实萧玦自己也清楚秦千聆的实力,连自己恐怕跟她都难分胜负,下面的人想要跟她确实不太可能,所以他也就是骂一骂,并未打算处罚周成。 “不过,秦千聆进了兴化坊以后不久,大学士府就起火了,我们的人赶到的时候程大学士已经被烧死了,属下怀疑,此事恐怕与秦千聆有关。”周成说道。 “可有在大学士府见到过秦千聆?”萧玦追问。 周成答道:“未曾见到,属下只是怀疑。” 萧玦皱眉,陷入思虑,以秦千聆的身手,如果要彻底摆脱已经暴露过的他的人想必不难,但她却没这样做,难道她是故意的?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是我的人? 程颐恐怕真的是她杀的,否则哪有这么巧,她前脚去兴化坊,后脚程颐就死了? 本王现在就将此事禀报皇兄,治她谋杀重臣之罪,萧玦想到这儿,内心一喜,转身就欲出门,刚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心道,不对,她为什么要杀程颐?没有理由,难道是皇兄派她去的? 这个念头一起,萧玦登时出了一身冷汗,自己若冒然将此事禀报皇兄,恐怕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现在想来秦千聆之所以不躲避他的人,很有可能是想诱他向皇兄告密,如此一来皇兄定然将自己视作蠢材,说不定以后倒更器重她了! 幸好想到这一层,萧玦暗自庆幸,只是皇兄如今竟然将如此机密的任务交给秦千聆,想来已经非常信任她,自己想要寻机动她,恐怕更难了。 第六十三章 萧玴病发 霍清然回到秦府立刻便进了密道,赶往清越坊,萧玴会在那里等着她亲口将好消息告诉他。 快要到清越坊时,霍清然遇到了匆忙赶来的封陌。 封陌看到她先是一愣,接着便说道:“霍小将军,我家王爷让我来告诉您一声,他今夜有事,不能赶来清越坊了,让您不必过去了。” 霍清然有些失望地说道:“好,那你帮我告诉他,萧玚已经同意让我出使大凉了。” 封陌悄悄舒了口气,抱拳答道:“好。” “那我先回去了。”霍清然说完便转身返回。 走了几步,觉得有些不对领,霍清然心道,就算萧玴不来也绝不会这么晚才通知我,而且是派封陌来通知,封陌一向是跟在萧玴身边的,不可能只为通知这件小事就派他来,方才听封陌的语气,似乎有些慌乱,难道,发生什么事了? “等等!”霍清然叫住封陌。 封陌脚步顿住,暗道一声不好,转身恢复平静的语调:“不知霍小将军还有何吩咐?” 霍清然走近他,说道:“我有点想念清越坊的美酒了,今天很开心,想去喝点酒。” 封陌说道:“霍小将军,这……恐怕不太好吧,这三更半夜的,清越坊的人都歇下了,您现在去恐怕不太方便。” “我只是去喝点酒,又不影响其他人,怎么不方便了。”霍清然直接从封陌旁边经过,脚步并未停下。 封陌追上去说道:“诶……这个嘛,您喝酒总不能没点小菜吧,这干喝酒多没意思啊,现在没人能给您做小菜。” “我这个人就是喜欢干喝酒,不喜欢配菜,怎么?不可以吗?” 封陌慌忙说道:“可以是可以,但是这不是怕怠慢了您王爷会责罚我吗?您就当可怜可怜我,要不明天再去吧!” 霍清然说道:“我了解萧玴,他不会因为此事为难你的。” 二人已经来到了台阶前,霍清然正要迈上去,封陌突然挡在了她面前,拦住了去路。 “霍小将军,您真的不可以去!”封陌有些急了。 霍清然神情严肃起来,问道:“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封陌撇过眼神,不敢看她,闷声闷气地说道:“没有,王爷能出什么事。” 封陌是个无人,没有什么花花肠子,说谎这件事他不擅长。 “让开!”霍清然说道。 封陌不动。 霍清然推开他径直上了楼梯,打开暗门,房间里空无一人。 封陌追上来,看见房里没人,也愣了一下,紧接着便反应过来,说道:“您看,王爷真的不在。” 霍清然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全无一点相信,然后便进屋。 “萧玴!我知道你在这儿,你出来!”霍清然查看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封陌跟在她身边,自己也是有些惊讶,眉目之间还透着担忧。 霍清然正色道:“萧玴是不是出事了?你再这样拖下去,若真拖出什么事来,你如何承担。” 封陌着实很担心萧玴,但萧玴吩咐了他决不能让霍清然见到他,所以一时间封陌内心天人交战。 霍清然说道:“萧玴究竟在哪儿?” 终于对萧玴的担忧还是战胜了萧玴的命令,封陌道:“我也不知道,我走之前他还在这里,恐怕是听到我们的声音所以躲起来了。” 霍清然讶然:“躲起来?他为什么要躲起来?” 说着霍清然出了房间,到处找萧玴。 封陌说道:“王爷的毒……又发作了。” “毒?他怎么会中毒?难道是……” 封陌答道:“是这几年来萧玚给王爷下的毒,萧玚给王爷下了好几种毒,这些毒没能及时解,以至于清除不干净,汇集在一起便形成了这种无名之毒,这毒没办法完全解,时常会发作。” “你为什么不早说!” “王爷不让我告诉你!” “你往左边,我往右边,先把二楼找一遍。”霍清然说完,脚下加快了速度,每一间房间都打开了进去找。 到第三间房,霍清然听到一点细微的呼吸声,然后她就在屏风后面看到了背靠墙壁坐着的萧玴,他脸色惨白如纸,没有一点血色,像个死人一般,额上冷汗涔涔。 他听到了霍清然和封陌的声音就想要躲起来,但是他毒性发作,身体虚弱到极点,根本跑不远,只来到得及躲到这里。 “萧玴,你怎么了?”霍清然震惊地在他面前蹲下。 萧玴用力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我没事。” 连声音都在颤抖。 封陌闻声赶来,叫道:“王爷!” “封陌,我怎么……交代你的?”萧玴责问。 封陌跪下道:“请王爷责罚。” “现在该怎么办,怎么才能救他?”霍清然喊道。 封陌悲痛答道:“救不了,这种毒一旦发作,痛如五脏俱焚,少则一两个时辰,多则四五个时辰,只能自己扛过去。” “别听他的……没那么痛,只是……一点点……而已。”萧玴安慰霍清然。 霍清然眼眶湿润了,双膝跪地拥住萧玴,说道:“什么没事,你这个骗子,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萧玴回抱住霍清然,很用力很用力,箍得霍清然都有些疼了。 但她没说话,任由他抱着自己,萧玴似乎清醒了点,意识到自己太过用力,他猛地放松,只是轻轻的搂着怀里的人。 霍清然感觉到环抱自己的手没再用力,而抱着的人却开始颤抖,他把力气都用到了自己身上,极力在忍受痛苦,以至于身体都开始颤抖,而他自己,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在颤抖。 强大如萧玴都忍受不了的痛苦,是多痛?霍清然不敢去想,她紧紧抱住萧玴,很用力很用力,也许这样能稍微缓解一点他的痛苦。 “你可以用力的,你可以喊出来。”霍清然声音染上哭腔,但她极力隐忍,忍得鼻尖酸痛。 耳边传来萧玴颤抖的声音:“我不疼,别哭。” 他的语气带着笑意。 霍清然的眼泪终于从眼眶中滑落。 整整过了近三个时辰,萧玴才慢慢平静下来,天已经大亮了,萧玴松开霍清然,看着她,笑着说道:“我真的没事了。” 霍清然悬在胸口的巨石终于落了地,看着萧玴温暖的笑容,突然觉得鼻子一酸。 她努力压下这股酸楚,回萧玴一个笑容:“能起来吗?” 霍清然说着,就要站起来,但她跪了三个时辰,腿早就麻木失去知觉了,还没站稳就要跌倒,萧玴欲接住她,却是一分力气也没有,幸好封陌即使伸手扶住霍清然,扶着她活动了一会儿,腿脚慢慢有了直觉,霍清然忍着膝盖传来的疼痛去扶萧玴。 霍清然将萧玴扶到椅子上坐下,又吩咐封陌道:“你去准备些粥饭,要清淡的,尽快端过来。” “好。”封陌应声出去了。 霍清然对萧玴说道:“以后再也不要一个人扛了。” 萧玴笑着看着霍清然答道:“好。” “你的毒不能就这么放弃,我们还可以再找大夫治,天下那么多大夫,总会有人能治好你的。” “好。” 霍清然胸口的巨石落地后,整个人松懈了不少,这时才注意到窗外似有恸哭之声传来。 “你有没有听到外面的哭声?”霍清然面露疑惑。 萧玴点点头。 两人起身,来到窗边,推开窗户,只见下面的街道上有很多身着丧服的人在恸哭前行,这些人或三两一行,或独自一人,街上的其他人见此情境都自觉地站到街道两旁,注视着这些人缓缓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那是,兴化坊的方向。 这些人是建邺学子,是去吊唁大学士的。 建邺丹凤大街被悲哭声笼罩。 学子们向着兴化坊的方向前进,同时还不断有新的丧服学子从无数的巷子中出来,汇集到主街人流中。 而另一头,一直绵延到看不见的城门口,着丧服进程的学子越来越多。 天下学子,为大学士哀悼。 第六十四章 夺命毒蛇(一) 大学士程颐身死,天下学子无不悲痛者。 但萧玚很高兴。 萧玚来到了冷宫,冷宫里干净整洁,陈设虽朴素却纤尘不染,一看便知道有人每日打扫。 这里是霜儿最后生活过的地方,今天是四月二十一,是她的忌日。 霜儿,盛飞霜,陪伴曾经的魏王、如今的皇帝萧玚长大的贴身侍女,后来的盛贵妃,她明媚、骄矜、倔强、自我,她一人宠冠六宫,她一人冷宫身死。 正德二年,盛贵妃因故被打入冷宫,同年,自尽于冷宫。 一名宫女正在擦拭一只微微破了口的白瓷瓶子,这是冷宫里唯一一只花瓶,贵妃曾将院子里的野花插入瓶中,成为冷宫里唯一一点装饰。 她本应昨日来打扫,只是昨日事情太多忙得脱不开身,只得推到了今日,听打扫冷宫的前辈说,一定要在四月二十一日前打扫完,否则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但因为她新进宫不久,被殿里的老人欺负,让她把所有活都做完了,否则不让她出殿门,一直到现在才有时间来冷宫打扫。她只想快些打扫干净离开这里,免得真的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宫女不知道萧玚的到来。 在擦拭花瓶的时候,她听到响动,回头一看一名锦衣华服的男子愠怒地看着自己,竟是当今圣上! 小宫女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后退一步撞到了桌角,桌沿上的花瓶一晃便摔落在地,哗啦一声碎了满地。 萧玚看着满地碎片,脸色瞬间变得极难看。 小宫女立刻惶恐地跪下,哀求道:“皇上恕罪——” 萧玚看着满地的花瓶碎片,冷冷说道:“来人。” 宫门口的李德听到声音赶紧带着人进来。 萧玚看着花瓶碎片,似有些心痛,说道:“带下去,杖毙。” 这里除了他就,就只剩小宫女一人,自然说的是她。 小宫女一听,当即吓得面色如土,惊恐而绝望地喊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婢是不小心的,皇上——” 李德身后的太监将疯狂呼喊求饶的宫女强行拖了出去,萧玚看也没看一眼,自己亲手将冷宫重新打扫了一遍,然后掩上门离开。 萧玚走进蓬莱殿时,林绘锦正在和宫女踢毽子,阳光正好,美丽的少女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几分,恍然间,似乎就是那个明媚的女子。 萧玚径直向林绘锦走去,周围的人这才发现他的到来,纷纷跪下呼万岁。 林绘锦看见他,慌忙要行礼,萧玚却大步跨至她面前,在她蹲低之前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紧紧拥着。 林绘锦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两只手无处着落,就那么张着。 “皇上?”林绘锦试探着问。 然后林绘锦听见那个人在自己耳边说:“我爱你。” 她的手慢慢落下了,落在面前男子的身上。 “皇上,您这是怎么了?”林绘锦柔声问道。 萧玚缓缓放开她,双手仍拢着她的肩膀,看着她说道:“朕想来看看你。” 一旁林绘锦的贴身宫女迢迢笑说道:“皇上这是想咱们昭仪了呢。” 周围的宫人们也都跟着笑起来。 林绘锦脸上一红,呵责道:“不许胡乱说话。” “她说得没错。”萧玚仍旧盯着她,严肃而正经地开口。 林绘锦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说道:“皇上渴了吗?进去喝杯茶吧。” “好。”萧玚答道。 “迢迢,快去沏茶。”林绘锦吩咐道。 迢迢开心地应了声好,便飞也似地跑去沏茶了。 萧玚牵起林绘锦的手往正殿走去,行至殿前阶下,突然一条半丈长满身花纹的蛇从一旁花坛里蜿蜒游出。 “啊——有蛇!”林绘锦登时吓得尖叫着扑进萧玚怀里。 周围的宫人们纷纷尖叫起来。 “有毒蛇!” “快打蛇,别让蛇伤了皇上和昭仪!” “快点!” 那条尖头花斑蛇被周围的尖叫声惊吓,注意到停留在面前的萧玚和林绘锦,高高扬起半截身子,伸着尖尖的脑袋,毒信吐出,发出渗人的嘶嘶声。 萧玚双手环绕在林绘锦腰间,将她紧紧搂住。 “皇上您千万别动,奴才马上就将蛇抓走!”李德惊慌地喊道。 林绘锦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双手力度有些大,都勒得她有些疼了,萧玚紧贴着自己的身体也传来微微的颤抖,林绘锦仰头,看见萧玚脸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额头青筋毕现,嘴角似在抽搐,表情很不对劲。 萧玚怎么比自己还害怕,而且他的表情很奇怪,那种强行压抑却又隐隐透露的恐惧,甚至会让人以为他遇到了生命中最可怕的梦魇。 “快去把蛇抓了,还愣着干什么?”李德焦急地说着,抓着一名内侍就将他推到了毒蛇与萧玚和林绘锦中间。 毒蛇受了惊吓,嘴巴张得巨大似要吞象一般,一口咬向那名内侍。 “啊——”林绘锦吓得惊叫起来。 内侍惨叫一声摔倒在地,脸色青白地抱着被咬的腿在地上翻来滚去。 其他人见状立刻举着刚找来的棍子石头等工具扑上去一顿疯狂打砸。 片刻后,一名内侍提着已经被打得稀烂的蛇的尾巴,说道:“皇上,毒蛇已经打死了。” 李德赶紧说道:“皇上,您先进屋歇息一下,奴才这就把这儿清理干净。” 萧玚不语,抬脚向殿内走去,只是他的脚步却似灌了铅似的,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林绘锦扶着他走进房间,刚一进去萧玚便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连着扶着他的林绘锦也一起跌下去。 “皇上——” 萧玚紧紧抱着林绘锦,力气之大,林绘锦痛得眼眶里都有了眼泪。 “皇上,您怎么了?”林绘锦强忍着疼痛问道。 “霜儿,抱紧我。”萧玚声音中带着颤抖。 第六十五章 夺命毒蛇(二) 他说“我”,而不是“朕”! 霜儿?霜儿是谁? “皇上!昭仪!”闻声赶来的迢迢将茶壶随手一搁,赶紧冲过去,忧心忡忡地对一旁的内侍道:“赶紧去请太医,皇上和昭仪受了惊吓!” “不许去!”萧玚断喝一声。 内侍和迢迢都吓得跪倒在地。 “霜儿?你怎么进来了?”萧玚声音又低了下去,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地说道。 “臣妾跟您一起进来的呀。”林绘锦答道。 “你终于可以来陪着我了。”萧玚语气中带着心满意足的笑。 “臣妾一直陪着皇上的。” 萧玚不再说话,两人就这么拥抱着。 霜儿到底是谁?是那个你为她挽灵蛇髻的女子吗? 为什么你又会这么害怕?萧玚,你曾经究竟经历过什么? 林绘锦无论如何也想不透,但她想,萧玚应该很爱这个霜儿。 但他爱不爱自己?她不知道,虽然这个男人方才才说过“我爱你”。 过了许久,萧玚渐渐冷静下来,人似乎也清醒了。 萧玚松开林绘锦,站起身,看着跪倒一片的宫女和内侍,目光陡然如毒蛇般尖锐,他扫过满地宫人,说道:“李德。” 李德赶紧应声:“奴才在。” 萧玚声音冰冷地开口:“今日在场的所有宫人,全部,赐死。” 仿佛一道晴天霹雳,劈裂了蓬莱殿的上空!周围的宫人们全都大惊失色,如遭灭顶之灾,片刻的震惊失言后,全都哀哭起来。 “皇上饶命!” “皇上,饶了奴才们吧。” “皇上!” 迢迢瞪大了双眼,惊恐地看着林绘锦,神色惊惶地哭喊道:“昭仪,救救奴婢,昭仪!” 林绘锦也不知道萧玚为何突然要处死所有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看见自己最喜爱的贴身宫女迢迢惊恐哀求,赶紧说道:“皇上不要,他们并无过错,为何要处死他们?” 萧玚看了看她,说道:“蓬莱殿出现毒蛇,险些伤了你性命,他们不该死吗?” “可这不是他们的错,谁也不知道毒蛇会出现在那儿,况且我也没受伤。” “李德,立刻将这些人带下去!”萧玚丝毫不为所动地开口。 李德赶紧跑出去叫了一队侍卫进来,将吓软了脚的宫人们一一拖出去。 “皇上不要!”林绘锦慌忙哀求。 迢迢一把抱住林绘锦的小腿,撕心裂肺地哭着喊道:“昭仪,救救奴婢,求您了,奴婢不想死!” 侍卫来松迢迢的手,林绘锦将侍卫推开,蹲下身抱住迢迢,不让侍卫来拉她,仰着头,悲泣着对萧玚说道:“皇上,臣妾求您了,饶了她吧。” “你不该为一个奴婢求情,你是昭仪。”萧玚依旧面不改色。 侍卫上前将主仆二人拉开,拖着哭天抢地的迢迢向外走去。 “皇上!臣妾求求您!”林绘锦哀哭着想去拉迢迢,萧玚却伸手一把将她捞起,搂在怀里。 “朕不会放过任何人。” “昭仪!救救奴婢!”周围蓬莱殿的宫女们都苦苦求着她,那些摧心剖肝的哭喊仿佛一把利刃,真的在摧她的心剖她的肝。 但林绘锦被萧玚紧紧禁锢在怀里,根本不能动弹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身边的人被带走。 “为什么?为什么!”林绘锦哭着质问,挣扎着想要挣脱萧玚的钳制。 然而她那点力气在萧玚面前聊胜于无。 萧玚将她不安分的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感受到她的热泪湿了肩头衣衫。 “只是一些奴才,朕会给你更好的。” “我不要更好的,我只要她们!为什么你要这样做!为什么!”林绘锦哭得声音嘶哑。 “今日之事不许告诉任何人,否则,知道此事的人都得死。”萧玚冷冷地在林绘锦耳边说道。 林绘锦依旧兀自空茫地哭着。 萧玚不再说话,只是紧紧抱着怀里的女子,直到她哭累了,无力了,不再挣扎了。 月挂高空,蓬莱殿凄清如野。 而皇宫不知名的一个小角门处,十几具新鲜的尸体类叠着被板车运出了宫门,推板车的老汉见怪不怪,这宫里哪天不会吞噬掉许多年轻的生命? 这皇宫是吃人的老虎,外面修得漂漂亮亮的,里面不知道隐藏了多少阴暗污秽,今晚又得燃香了,家里的香好像用完了吧,得叫婆娘赶紧去买些了。 老汉一边想着,一边推着板车走出宫门。 乱葬岗多了十几具无名尸体,他们或许是谁家心爱的儿子女儿,谁敬爱的哥哥,谁温柔的姐姐,谁可爱的弟弟妹妹,谁痴心等待的未婚妻,谁全家人填饱肚子的希望…… 他们进了皇宫,然后失去了生命。 翌日,圣旨下,晋封林昭仪为妃,封号淑,是为林淑妃,书言: 治本齐家、茂衍六宫之庆。职宜佐内、备资四德之贤。恪恭久效于闺闱,升序用光以纶綍。咨尔昭仪林氏,柔嘉成性,淑慎持躬。动谐珩佩之和、克娴于礼,敬凛夙宵之节、靡懈于勤。是用册曰淑妃。往钦哉,无或居上而骄,无或处贵而逸,降情以逮下,诚事以防微。洁其粢盛,服其汗濯,敬循礼节,以率嫔御。 膺兹嘉命,可不慎欤! 钦哉。 蓬莱殿仪制大增,内外宫人尽数更换,殿内新象融和,景气喜乐。 六宫之内无不称羡,道贺之人云合景从,踏破门槛。 然新晋的林淑妃却闭门谢客,终日不出殿门,道贺者无一部失望而归。 第六十六章 临行纪事 “起居舍人秦大人,为大学士进香——”大学士丧礼上的丧仪官高声唱呼。 霍清然点燃三支香,四指并拢,拇指横按,双手交叠,捏住三支香,站立在大学士灵堂下。灵堂两边是大学士的家人,身着丧服,头戴丧帽,凄然恸哭。 “一拜——”丧仪官唱呼。 霍清然一拜。 “再拜——”丧仪官再唱。 霍清然再拜。 “三拜——”丧仪官三唱。 霍清然三拜。 “进香——”丧仪官唱呼。 霍清然上前,将香插进香炉。 “亲属答谢——” 大学士一家披麻戴孝切切哀哭的老小向霍清然行了一礼,霍清然回礼,尔后退出了灵堂。 院子里,萧玴迎面走来,二人目不斜视,交错而过。 身后传来丧仪官的唱呼:“晋王殿下,为大学士进香——” 霍清然走出大学士府,府门外白茫茫一片都是跪着的着丧服的学子们,对着大学士府齐声悲泣,此起彼伏,连绵不绝,不少学子哭晕了过去,被守候在一旁的程府下人抬走救治。 霍清然从中间隔出的道路离去,她看见还不断有赶来的学子加入哀悼大军,几乎快将兴化坊塞满。 ************************ 秦府,后院,站着两个人。 男人,和女人。 暗影,和霍清然。 霍清然负手而立,暗影脸上青紫一片,躬着身子,以剑做拐杖,一步一顿地挪向霍清然,很久之后,终于来到霍清然面前,他艰难地举起剑挥向霍清然,霍清然随意地一侧身,暗影就连人带剑扑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青衣和紫衣站在屋檐下,冷静地看着这场绝对碾压的比试。 霍清然看着趴在地上的暗影,笑道:“很好,这次你的进步超过了我的预期,不但过了四招,还能站起来两次,但是这还远远不够,你要变得更强,才有留在我身边的资格。” 地上的人再动了动,似乎是对她的话的回应。 “明日我就要去大凉,也许一去数月,这几个月我不能教你了,青衣紫衣。”霍清然唤道。 青衣和紫衣两人来到霍清然面前。 “我不在的这几个月,由青衣你来教暗影武功,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成为一名合格的杀手。”霍清然吩咐道。 “是。”青衣答道:“青衣定不负姑娘所托。” 霍清然点点头,再对紫衣说道:“紫衣,你便随我去大凉。” “是。”紫衣恭敬地答道。 ********************* 建邺的天空刚蒙蒙亮,五百多人的使节队伍已经聚集在宫门口准备出发了,领队的是齐王萧玧和三品特使秦千聆。 使节团整装待发,敬武公主萧晗匆匆赶来送霍清然和萧玧,宫女玉茭在后面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下一刻就要晕过去。 “公主,您等等奴婢。” 萧晗赶到萧玧面前一脸不舍地看着他,似要哭出来似的:“十哥,你要走了……” 萧玧摸摸萧晗的小脑袋,笑着安慰道:“没事儿,最多三个月就回来了,等着十哥啊!” 萧晗突然脸色一变,换上一副笑脸,拉着霍清然对萧玧说道:“十哥,我是舍不得我师傅,你再晚点回来也没关系。” 萧玧抬手作势要打:“你个死丫头。” 萧晗立刻躲到霍清然身后,大声喊道:“师傅救命!” “有了师傅忘了哥哥!”萧玧气哼哼地骂道。 玉茭和萧玧的贴身内侍呈夙两个人在一旁捂着嘴咯咯直笑。 萧玧一记爆栗敲在呈夙头顶:“你还敢笑。” 呈夙哎哟一声,抱着脑袋委屈地看着萧玧,再看看笑得更大声了的玉茭,于是便愈发委屈了。 萧晗从霍清然肩头探出个脑袋来,冲萧玧吐吐舌头。 霍清然无奈地笑道:“好了,你们俩别闹了,我们要出发了。” 萧晗绕到霍清然面前,噘着嘴说道:“师傅,我会想你的。” “是想我回来教你武功吧?” 萧晗摇头,说道:“不,就是想你,师傅,等你回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霍清然问道。 “整个建邺最美的地方!”萧晗故作神秘地说道。 萧玧说道:“整个建邺?你出过皇宫吗?就敢说整个建邺?” 萧晗不服气地说道:“我怎么没出过了,四年前明明偷偷溜出去过,逛遍了建邺的大街小巷,还给一个快饿死了的小乞儿买了两个包子呢!” 萧玧一愣,似想起什么,然后说道:“好啊,你竟然敢偷溜出宫!” 萧晗立刻捂住嘴,瓮声瓮气地说道:“我什么都没说!” 霍清然笑了,说道:“我作证她没有说过她四年前偷溜出过宫的事!” “嗯。”萧晗用力点点头。 萧玧噗嗤一声笑开花:“傻丫头。” 萧玧有些无语地问道:“但是为什么你会记得给小乞儿买两个包子这种事?这是重点吗?” 萧晗回忆了一番答道:“因为那个小乞儿长得好看呀。” 萧玧粲然一笑:“是吗?我还看还是他好看?” 萧晗闻言仔细端详了一遍萧玧俊秀的脸庞,假装一本正经地说道:“虽然我已经忘了那个小乞儿长什么样子了,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更好看。” “你!”萧玧气得又要打萧晗,萧晗赶紧躲回霍清然身后。 时辰差不多到了,使节团该出发了。 萧晗看着渐行渐远的二人,大喊:“十哥,我也会想你的。” 萧玧回头,深深地看着萧晗,笑着回答道:“知道啦。” 萧玧说完,有些不舍地转回视线,他略微低头,几不可查地勾起唇角,似乎回忆起一些很久远的往事。 在使节团身后,新晋的淑妃林绘锦在晋封后第一次迈出蓬莱殿,登上丹凤门城楼,望着使节团走远。 千聆,要早日平安回来。 使节团缓缓行过贯通南北宽数十丈的丹凤大街,走向建邺城门。 霍清然在建邺城门口回望,清越坊所在的方向,她知道有个人此时一定在那里,注视着她远去。 第一章 英雄救美少年人 半个多月后,东黎使节团来到了东黎东南边陲的一个名叫城关的小县城,东南边陲素来人烟稀少,方圆五百里就这一个较为繁华的地方,是以此地却是东南边陲最热闹的所在。 霍清然和萧玧坐在马车里,行驶在城关县的大街上。马车外除了随侍使节团以外还有从城五十里就等着来接他们的城关县县令,此时正带着衙役捕快们给萧玧开道。 萧玧本该骑马的,但是他也就从宫门口到建邺城门这段路骑了马,后来是打死也不骑马了,就要挤霍清然的马车,骑马多累呀,还是在马车里躺着舒服。 况且秦特使武功这么好都不骑马,我一个会些三脚猫功夫的王爷骑什么马呀?齐王萧玧是这样想的。 天色接近晌午,使节团正在慢慢往城关县县令府去,应县令极其热情的邀请,萧玧准备今晚先在城关县歇息一晚。 萧玧懒洋洋地躺在马车里,正在吃着城关县县令献上的葡萄,葡萄不是什么稀罕物,只是这边陲之地的葡萄,倒是比较罕见。 “齐王,你真的愿意娶大凉公主吗?”一旁的霍清然看他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完全不像是要去求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的人,倒像是要去游山玩水的。 萧玧扔了一颗葡萄进嘴里,嚼了两口,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弥漫开,萧玧将葡萄籽吐到专用的碟子里,笑道:“这有什么愿不愿意的,反正不愿意还不是得娶吗?那就娶呗。” 霍清然说道:“可你从未见过她,也不了解她。” 萧玧仍旧是无所谓的语气:“皇家的人就是这样,王爷之位不是白当的,总得付出点什么不是吗?况且……”萧玧顿了顿,接着笑道:“反正我也没有心仪的女子,娶谁不是娶?只要这位公主不是个剽悍丑女便成。” 霍清然摇摇头,叹了口气,这人还真是个心大的。 萧玧突然坐直身子,看着霍清然问:“那你想过要嫁什么样的人吗?” 霍清然有些被问住了,顿了顿,答道:“我还没有想过这种事。” “不会吧?”萧玧诧异道:“你不会是真的想在我皇兄身边效力一辈子吧?你一个女子,我看你还是早些找个人嫁了才是,朝堂上的脏事太多了,不适合女子,会脏了你的手。” 这个萧玧,平日都是一副天真少年的样子,没想到朝堂的事他却看得这么明白,终归是皇家长大的少年,绝不是寻常人能比的,只不过他自己不愿意去掺和那些事情罢了。 队伍突然停了下来,前方传来一阵喧闹,霍清然挑起窗帘,往外望去,看见四周挤着不少百姓,见到大队官家人马过来,靠近队伍这边的人都赶紧往旁边躲,但是人挤人的,街道也不能立刻清理出来。 “紫衣,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霍清然吩咐一直跟在马车旁的紫衣。 “是。”紫衣应声离去。 少顷,紫衣返回,说道:“姑娘,那边有几个混混想要当街强抢良家妇女,那名年轻男子出面阻止,所以双方打起来了。” “那良家妇女在哪儿呢?是不是特别漂亮呀?”萧玧一听,来了兴致,凑到窗边来问道。 紫衣答道:“好像是已经逃走了。” 萧玧撇撇嘴说道:“这跟话本子里的英雄救美戏码怎么不一样啊,这英雄还在打架呢,美人怎么就跑了,委实太没良心了些,那位救美的兄弟看来人不错,不如咱们也下去瞧瞧热闹!” 萧玧说完提溜着一串葡萄便拉着霍清然兴冲冲地下马车,对县令吩咐道:“本王要去瞧瞧热闹,你先别管此事。” 县令赶紧行礼说道:“是,微臣遵命。” 萧玧拉着霍清然往人群中挤去,紫衣和呈夙赶紧给他们二人开道,硬生生在拥挤的人潮中开出一条血路,挤到了前排。 场中一名少年在跟好几个人打架,少年看起来会些功夫,只是略微三脚猫了些,面对七八个完全不会武功的粗人也手忙脚乱的应付不过来,还时不时脸上挨一拳头,屁股上挨一脚,痛得表情都有些扭曲了,直按揉被揍的地方,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但那少年还是没逃,眼看就要被打趴下了,依然还敢往上冲,不知该说是勇敢,还是该说傻。 萧玧一边吃葡萄,一边笑嘻嘻地评价道:“此人功夫这么差还敢学人英雄救美,真乃神人也,我若是那美人我也跑了,一看这人就赢不了嘛。” 霍清然不说话,直接抢了萧玧手里的葡萄。 “诶,我的葡萄!” 霍清然摘下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 少年一拳直取一人面门,霍清然手里的葡萄同时激射而出,少年的拳头刚碰到那人鼻子,那人就翻倒在地,脸挤作一团地直哼哼。 少年一脸震惊地看看地上的人,再一脸震惊地看看自己的拳头,仿佛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的拳头。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叫好之声。 身后另一人又冲了上来,少年再出拳,一颗葡萄再击中那人胸口,那人应声倒地。 少年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拳头,然后神色变成狂喜,哈哈大笑起来,直接举着拳头冲向另外几个人,那几人见状显然有些忌惮他了,少年一脸得意地挑衅他们,那几人被他一激又冲了上去。 少年挥拳,拳头所过之处,众人纷纷倒地,最后就剩两个人,不敢再上前,连滚带爬地跑了,刚跑出人群便被县令大人截了个正着,一个个五花大绑地被押到县衙去了。 “哈哈,我成功了!我练成神功了!”少年举着拳头高兴地跳起来,大声嚷嚷。 萧玧捧着霍清然还给他的一串空葡萄枝,哭丧着脸说道:“好你个秦千聆,你还我葡萄!” “喏……”霍清然以眼神示意地上被踩扁了的葡萄。 萧玧不禁想起了几个月前的芙蓉玉露糕,骂道:“本王的东西到了你手里就是个被糟蹋的命。” 围观群众慢慢散去,各自回到自己的轨道上,英雄救美的少年也隐入人群中不见了身影。 萧玧和霍清然沿着街道散步,县令和使节团都在后面跟着。 第二章 一脸冷酷的男孩 走了一阵,遇到街边一群小孩扭打在一起。 那些孩子不过十岁左右,最大的看起来也不到十二岁,浑身脏兮兮,头发也凌乱不堪,都是面黄肌瘦的,看来是街边流浪的孤儿。 几个流浪儿围着一个小男孩,嘴里嚷着:“快把馒头交出来!” “你那个妹妹要死了!馒头给她吃也没用!” “打他!” 中间的小男孩脸上虽然布满脏污,眼神却很清亮,如一头小狼一般直勾勾地瞪着其他小孩,手里紧紧抓着馒头。 小男孩很快被打倒在地,几个人上去扒他的手,他却无论如何也不松手,蜷缩着身子任由他们踢打也要护住手里的馒头。 “住手!”萧玧冲过去喊道。 几个小孩见一群大人走过来,还各个锦衣华服的,知道是不好惹的,哄然一声四散逃走了。 地上鼻青脸肿的小男孩站起身,面无表情地向萧玧鞠了一躬,说道:“谢谢。” 然后他转身便飞奔而去,萧玧立刻拔腿跟上,见小男孩来到一处小巷子里,巷子边上有一处茅草屋,但是他并没有进去,而是来到茅草屋边上墙角。 那里铺着些杂草,一个衣着单薄的小女孩躺在其上。 小女孩儿看起来六七岁的样子,只是过于营养不良显得头大身子小,头发枯黄,脸色也蜡黄蜡黄的,但是笑脸却干干净净的,看得出来男孩把她照顾得很好。 “喜儿,哥哥给你带馒头回来了,快来吃吧。”小男孩一见到小女孩就露出开心地笑容,他小心翼翼地将小女孩扶坐起来,献宝似的把馒头送到小女孩面前。 小女孩有气无力地冲他甜甜一笑,说道:“哥哥,你回来啦。” 小男孩重重点头,说道:“我回来了,我们有馒头吃了。” 说着,小男孩撕下一小片馒头,送到小女孩嘴边,小女孩张嘴含住,却无力咀嚼下咽。 “你快吃呀,喜儿。”小男孩焦急地说。 小女孩嘴巴动了动,却依旧没咽下去。 “喜儿,你怎么不吃?” 小女孩虚弱地笑了笑,然后闭上了眼睛,那片馒头还在她微微张着的小嘴里。 “喜儿!喜儿——”小男孩哭着叫小女孩的名字,但小女孩却没有了反应。 萧玧缓步上前,在草席边蹲下,小男孩儿立刻抱紧小女孩戒备地看着他。 “让我来看看她。”萧玧柔声说道。 小男孩想到方才此人救了自己,便慢慢放下戒备,让小女孩倚靠在自己身上,面对萧玧。 萧玧伸手探了探小女孩的鼻息,他的手却是在微微地颤抖,良久,他感受到指端细微的呼吸,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孩童般天真欢快的笑容说道:“她还活着。” 一直一脸冷酷的小男孩终于也跟着笑了起来,接着就听见萧玧说:“但是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小男孩的脸立刻垮下来,放下小女孩,给萧玧磕头说道:“大哥哥,求您救救我妹妹,我愿意为你当牛做马,一辈子报答您。” 萧玧面带温柔地看着昏迷的小女孩,问道:“她叫喜儿?” 小男孩说道:“是的。” “是欢喜的喜吗?”萧玧的声音颤了颤,似有些激动。 小男孩迷茫地看着他说:“我不知道,我不识字。” 萧玧了然,说道:“原来如此,你叫什么?” “我叫源儿。” 萧玧起身唤道:“县令。” 城关县县令立刻恭恭敬敬地走过去,答道:“王爷您吩咐。” “你是王爷?”小男孩张大了嘴,虽然他也不知道王爷十个什么官,但是肯定是很大很大的官了。 “立刻把这个小女孩带回县衙,给她找全城最好的大夫,本王要她活着。”萧玧说道。 县令立刻诺诺答道:“微臣遵命。”说完便转身对一干衙役说道:“你,过来把她被毁县衙,你立刻去找大夫,要西街的张大夫,让他去县衙等着。” “是。”县衙们齐声应道。 一名县衙转身飞奔去找大夫,另一名上前来背小女孩,小男孩扶着小女孩放到衙役背上。 衙役背上小女孩便回县衙去了。 小男孩给萧玧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说道:“谢谢恩公。” 萧玧说道:“从今以后你就跟着我,我保你们吃穿无忧。” 小男孩一时间有些震惊,想象不出来吃穿无忧是什么样的情况,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真的吗?” 萧玧点点头郑重地说道:“真的。” “每天都会有一个馒头吗?”小男孩露出笑容,高兴地问道。 呈夙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说道:“别说一个馒头,就是十个百个馒头都有。” 小男孩想了一下一百个馒头有多少,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只知道是很多很多馒头,好像一辈子都吃不完那么多,喜儿就再也不用挨饿了。 “那我可以把我的分给我妹妹吗?她还小,要多吃点,我已经长大了,只吃一点点就够了。”小男孩试探性地问道。 呈夙又一次被他逗乐了,说道:“不用你分,饿不着她的。” 小男孩看着萧玧,萧玧郑重地答道:“可以。” 小男孩嘴角咧得大大的,露出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嗓音稚嫩地说道:“源儿愿为恩公当牛做马,源儿力气很大的,什么都能帮恩公做。” 萧玧说道:“从今以后你不要叫源儿了,你叫乾儿,好不好?” 王爷给人赐名这是多大的福分,王爷竟然还要征求他的意见,一旁的呈夙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俩。 小男孩问道:“乾儿是好名字吗?” 王爷给你赐名你还敢嫌?呈夙瞪了小男孩一眼。 萧玧说道:“也许不那么好。” 小男孩想了想,认真地回答道:“好,我以后就叫乾儿。” 旁边茅草屋里方才想要抢夺乾儿馒头的小孩子们探出头来,纷纷羡慕地看着他。 霍清然对县令说道:“县令,好好安顿这些孩子,别让他们再流浪了,皇上若是知道城关镇有这么多流浪孩子吃不饱饭,怕是要摘了你的官帽!” 县令赶紧低头赔笑道:“是是是,微臣这就去办。” 县令带人去安排那些小孩了,萧玧说道:“走吧,我们先去县衙看看喜儿怎么样了。” “好!”应声跟在萧玧身后。 霍清然问道:“你为什么要救这两兄妹?” 萧玧冲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一口白牙在阳光下明晃晃的,晃得人眼花,萧玧说道:“我看他长得好看啊。” 然后萧玧侧头,在霍清然看不到他的脸的方向,笑容瞬间消失,沉重的思绪和莫名的悲伤涌了上来。 第三章 杀手夜袭 喜儿被救了回来。 想到这一路去大凉风餐露宿,两个小孩都营养不良瘦弱不堪,自然是不妥。 萧玧便将乾儿和喜儿留在城关县县令府,命令县令好生照顾,并向他们许诺,自己会回来接他们。 十日后,东黎使节团距离大凉都城汴安只剩十里,十里处有一间驿馆,名字就叫十里驿馆,是大凉皇帝特别安排给东黎使节暂歇的地方。 三国之中,大凉兵力不算强,但大凉最为富饶繁华,即使是汴安十里外的驿馆也修建得精致繁复,似一处小行宫。 东黎使节团今夜会在此地稍事休整,明日再进入汴安,大凉太子会亲自在城门口迎接使节团。 霍清然一行赶了近一个月的路,风尘仆仆,疲惫不堪,眼下到了这么个华贵舒适的地方都忍不住要好好休整一番,明日进入素来以繁华着称的汴安不至于太过狼狈,以致堕了东黎威名。 用过一顿精致地晚膳后,大家都回到自己的房间打算好好休息一晚,霍清然叫人准备了热水打算沐浴,本来驿馆的驿长欲命人伺候霍清然沐浴,但霍清然自小在军营长大,哪习惯洗澡还要人伺候,便让人都退下了,连紫衣也没留,独自一人在房间里泡澡。 好久没有这么舒服地泡过澡了,霍清然惬意地打起了呵欠。 这时,突然听到一丝细微的脚步声,鞋底摩擦地上的沙粒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在内力深厚的霍清然耳朵里清晰无比。 霍清然登时警醒,睡意顿消。 透过浴桶旁半透明的屏风,霍清然看到一个人影出现在房间里,霍清然大惊,难道自己方才太过松懈?还是此人武功高强,人都已经进到房间了自己竟然才发现。 霍清然凝神静气,一边缓缓伸手摸向浴桶边的台子上,那里躺着一把极轻巧锋利的匕首,这把匕首本来是一直贴肉绑在右腿小腿外侧的,只有洗澡才卸下来。 此次霍清然出使大凉,萧玴送给霍清然三样东西,其中一样就是这把精钢打造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的匕首。 霍清然摸到匕首,指尖灌注内力,猛地向那人影掷出,匕首穿透屏风,暴至那人身前,那人在霍清然投射出匕首的瞬间已经开始躲避,但匕首来势太快太猛,那人还是被割破左上臂外侧,匕首继续向前,砰地一声,深深没入木头柱子里。 在掷出匕首的瞬间,霍清然已经拍水而起,一手抓起浴桶边的衣服随手往身上套好,便向那人追去。 但那人委实是个高手,在匕首划破左臂的瞬间已经动身翻出了窗外!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霍清然已经提剑追出房间! 那人身着夜行衣,攀上房顶,霍清然同样攀上房顶,紧紧跟在黑衣人身后。 霍清然脚踢屋顶上的瓦片,以瓦片为武器,攻向黑衣人,黑衣人回身抵挡,下一瞬霍清然追至眼前,两人短兵相接,片刻间已走过数十招。 黑人先前受了伤,眼见即将不敌,拼尽全力一剑直指霍清然面门,霍清然抬剑格挡,同时身形后掠,不料黑衣人猛然收势,转身遁走,毫不恋战。 如此强的剑招竟然说收就收,此人哪儿学的这么邪门的功夫? 霍清然哪儿肯放过他,继续紧追不舍。 黑衣人跃下房顶,穿梭在设计繁复的屋宇间,似乎对这里很熟悉的样子,几个弯拐便甩脱了霍清然,遁入黑暗之中,不见了踪影。 此处驿馆建筑复杂,霍清然又是初来乍到,对这里毫不熟悉,没多久便将黑衣人跟丢了。 两人一番打斗惊动了驿馆的人,紫衣第一个赶至霍清然身边,见她没事便放下心来。 驿长也立刻带人前来查看,这次接待的可是东黎使节,他可没胆子怠慢。 “秦大人,发生什么事了?”驿长带着大队人马过来,一剑霍清然便问。 霍清然答道:“方才有刺客潜入驿馆被我发现,所以追了出来。” 驿长一惊,赶紧问:“那刺客人呢?” 霍清然答:“跑了,刺客似乎对这里的布局十分熟悉,我跟丢了。” 驿长手一挥,高声吩咐道:“赶紧去搜,把驿馆搜个底儿掉也要把刺客给我找出来!” “是!”驿馆侍卫们齐声答道,然后便分成几个小队搜查驿馆去了。 驿长看着霍清然问道:“秦大人可还好?有没有受伤?” 霍清然说道:“没有。” 驿长舒了一口气,谄媚笑道:“那还请秦大人先回去歇息,待我擒到刺客便立刻通知秦大人。” 霍清然对他会抓住刺客这话是全然不信的,这刺客武艺高强,又对这里十分熟悉,连自己都抓不到,就凭这几个虾兵蟹将,恐怕连对方影子都找不到。 “这里既然有刺客出现,秦某认为,大人应该多派些人手去保护我们王爷的安全,大人觉得呢?”霍清然问。 驿长赶紧点头赔笑道:“秦大人说得对,齐王金尊玉贵,确实是我疏忽了,我这就增派人手保护王爷安全。” 这时,一名下人忽然急匆匆跑过来,喊道:“不好了,走水了!” “什么?”驿长一惊,问道:“哪儿走水了?” 那人喘着气答道:“栖……栖露馆。” 霍清然猛地回头望向栖露馆的方向,那里果然升起一片火光。 不好!那是萧玧住的地方! 霍清然脚下发力,将轻功使到极致,直奔栖露馆,紫衣也赶紧追过去。 驿长看着两人转瞬便消失,愣了愣神,半晌才回过神来,看着周围地人骂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救火呀!” 紫衣赶到栖露馆时,上百人提着水桶来往奔走在灭火,霍清然抢过一人手里的水桶,从头浇落,将自己完全淋湿,然后就欲冲进火场。 紫衣赶紧冲过去拦在霍清然面前,说道:“姑娘,您不能去。” “让开,他死了,你我都活不了!”一股股水流顺着霍清然发端坠落。 “要去也是我去!”紫衣说着抢过一桶水,就要往自己头上浇。 霍清然一把将紫衣的手按住,说道:“你那功夫,还不够格!在这里等着接应我,这是命令!” “紫衣宁愿抗命,也绝不让姑娘进去!”紫衣说罢扔下水桶便欲往火场冲。 “站住!”霍清然猛力拉回已经半个身子进入火场的紫衣,只是一瞬间,紫衣的头发就被烤焦了一层。 “你们……在干嘛?”明朗的带着疑惑的少年音传来。 第四章 梳发 两人循声望去,当即愣成木头,只见萧玧毫发无损地出现在面前,面上还憋着笑,一副快要忍不住的样子。 “看到二位姑娘争先恐后不顾性命地要救本王,本王真是太感动了。”萧玧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你怎么没事儿?”霍清然诧异地问道。 萧玧答道:“方才我听到外面有些奇怪的动静就出来看看,回来的时候这里就已经着火了。”说着,眨着星星眼望向霍清然,说道:“千聆,你这么关心我,我可真是太感动了,不枉本王在宫里照顾你一番……” 霍清然扶了扶额,抬手打断萧玧的煽情:“好了,没事就好,你今晚就去我那边院子里住吧,我守着你安全些。” “更感动了……”萧玧忍不住想冲过来抱住霍清然,霍清然一个闪身避开。 萧玧一脸受挫地道:“千聆你也太冷漠了。” “快走吧,别在这里挡着别人救火。”霍清然说罢当先往回走去。 “好冷漠。”萧玧委屈巴巴地跟在霍清然身后,边走边抱怨。 紫衣默默跟着二人。 ************************ 紫衣住在霍清然房间的耳房,霍清然不让她伺候,自己反而拉着她去了耳房。 一进房间,霍清然便将一心想让她回房休息的紫衣按在梳妆台前的凳子上。 “坐好,不许起来,这是命令。”霍清然道。 紫衣直挺挺地坐在凳子上,看起来有些别扭,但又不敢动弹分毫。 霍清然在抽屉里找了一把篦梳和一把剪刀,为紫衣梳起头来。 紫衣慌忙道:“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奴婢怎敢让姑娘梳头。” 紫衣说着便要起身。 霍清然双手落在她肩头将她按坐在凳子上,不让她起身,道:“别动,都说了不许起来了,不听我的话吗?” “奴婢不是……” “不是就听我的,别动!”霍清然轻轻梳着紫衣的长发,最上面一层好多都被火给烤焦了,卷了起来,尾部黑魆魆的,扭成一团一团地,甚是难看。 梳是梳不动了,霍清然操起剪刀便将被烤焦的头发剪了去。 “下次不许再这么鲁莽了。” “奴婢不能让姑娘涉险。” “我不能涉险,你就能了吗?” “奴婢就是为了保护姑娘而活的……” “不!你不是为了任何人而活,你只为了你自己!命,可以牺牲,但要牺牲得有价值,没有价值的牺牲是浪费生命,好的东西不应该被浪费。”霍清然剪完了烧焦的头发,又拿起梳子重新给她梳头。 紫衣愣在那儿,一时间有些迷茫,不知该作何回答。 姑娘梳头的动作那般轻柔,似乎是怕扯疼了她,紫衣有些乱了。 她从小便是孤儿,不到六岁便家破人亡,成为杀手的路上永远是腥风血雨,没有一刻平静,记忆中从来没有哪个人这样为她梳过头。 不知道为什么,紫衣觉得这一刻好平静,让她忍不住有些眷恋了。 而霍清然说的话她却不懂,从她记事起便被训练成为一名顶级杀手,十几年如一日地训练,所学的只有杀人和忠诚两件事,跟这两件事相比,生命是可以随时为了主人献出的。一名杀手眼里只有主人的生命,自己的和敌人的都可被收割。 为了自己?可以为了自己吗?她从未听说过杀手可以为了自己而活, “下次一定要听我的,不许再鲁莽行事。” 见紫衣没有回话,似在出神,霍清然就着手里的篦梳轻轻拍了一下紫衣的额头。 “啊。”紫衣吓了一跳。 霍清然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你真是愈发长进了,都不听我说话了?” “姑娘恕罪,姑娘方才说什么?”紫衣忙道。 霍清然道:“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一定要听我的,不可以在鲁莽行事,明白吗?” 紫衣看着镜子里自己身后的霍清然,缓缓道:“好,我以后,都听姑娘的。” 霍清然粲然一笑。 紫衣看着她,也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嘴角。 替紫衣整理好头发,霍清然才回到房间。 那把匕首还插在柱子上,霍清然将匕首拔下,找了块手帕轻轻抹净刀身的血迹,然后小心谨慎地将匕首绑回右腿小腿外侧。 这是萧玴特别为霍清然打造的武器,由黑色玄铁打造,外表古朴,入手沉重,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平日里用不到,但或可在关键时刻救她一命。 霍清然临行前,萧玴送给她三件礼物,这把匕首便是其中之一。 今晚这刺客,究竟是什么人?霍清然心想着。 看样子是冲着她和萧玧来的,难道是萧玦的人?不对,结盟一事并非等闲,萧玦绝不敢来破坏,况且就算他敢针对自己,也不会针对萧玧的。 同时针对他们二人,又是在大凉的地界,她一时还真猜不出是谁。难道是于越的人?想杀掉萧玧,然后自己和大凉结盟? 可是于越的使节都还没到,难不成刺客先到了? 不管刺客是谁,看来在大凉这段时间她都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了,还得想办法破坏东黎、于越任何一方和大凉的结盟。这些事可没有哪一件是简单的。 第五章 救人 翌日,驿长带着侍卫护送使节团前往十里外的汴安。 汴安城门大开着,城门内外两边士兵整齐列队,大凉太子赫连昀亲自在城门口迎接。 那赫连昀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生得是风姿卓秀,身着杏黄色四爪团龙纹袍,腰缠玉带,肃肃萧萧,龙章凤姿,气质卓然,身后簇拥着一群官员和侍卫,整个人如明月被众星环绕,熠熠夺目。 霍清然看着这太子的身影莫名觉得有些眼熟,仔细打量一番,想了想,摇摇头,心道,自己着实未曾见过大凉太子,怎会有熟悉之感? 萧玧带着使节团走近,赫连昀迎上前,朗声笑道:“齐王,你终于来了,本宫已等你多时了。” 萧玧笑着作了一揖,笑道:“太子,久仰久仰,是本王来迟了,让太子久等。” 赫连昀目光扫过萧玧身后的霍清然,未做任何停留,接着看着萧玧说道:“无妨无妨,本宫看齐王一路风尘,恐是疲累了,先随本宫去都亭驿稍事休息,父皇为众位准备了接风宴,今晚便与众位接风洗尘。” “有劳太子了。”萧玧答道。 “请。”赫连昀做了个请的姿势。身后的人自动往两边分开,让出一条宽阔的路来。 萧玧也向他做请的姿势:“太子请。” 两人笑着往城内走去,霍清然一行紧随其上。 大凉国土偏南,汴安地处江南富饶沃土,都城汴安热闹繁华,一进城便见两边围满了百姓,被侍卫拦着也不减热情,见到赫连昀和东黎使节便欢呼如潮。 街上建筑鳞次栉比,门扉窗户都精心雕琢,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市列珠玑、户盈罗绮。 百姓川流不息,路边集市叫卖声声,偶尔有杂耍卖艺的摊位,引起阵阵欢呼,文人雅士在酒楼茶棚举杯对饮,垂髫稚子穿梭在大街小巷,看起来百姓安居乐业,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 霍清然忍不住暗自惊叹,大凉将汴安治理得如此之好。 赫连昀带着众人穿过热闹长街,偶尔还会为萧玧介绍一番汴安的标志景致。 行至一半,可能是由于前来凑热闹的人太多,一名女子的坐骑突然受了惊,冲进街道中央就开始狂奔。 “救命啊——救我——”那女子看起来骑术并不好,只能骑在马背上惊恐大叫,手用力拉着缰绳,身子歪来倒去,拼命控制着不让自己坠马。 惊马一路横冲直撞,周围的人纷纷避让,生怕避让不及便被殃及。 道路前方几个小孩正蹲在路中间玩耍,眼看惊马即将撞上去,众人吓得纷纷惊呼。 霍清然见状猛然施展轻功飞身上前,速度快如惊雷闪电,眨眼间便跃上马背,伸手将那名女子抱起往后一扔,大喊:“齐王,接住她!” “啊——”女子的惊呼划破长空。 萧玧登时瞪大眼睛,一脸震惊和懵然地答道:“你有没有搞错?我怎么可能接得住?!” 一边喊着,一边手忙脚乱地准备冲上去接。 接不下也得接啊,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 秦千聆你是不是以为天下人武功都跟你一样好? 其余人还没反应过来,落在后面的紫衣也赶之不及,电光火石之间,赫连昀越过萧玧,飞身一把接住倒飞出来的女子,尔后稳稳落回地面。 另一边,霍清然用力勒住缰绳,惊马被她勒得马蹄高高扬起,马儿嘶鸣之声响彻整条街道。 那马整个马背都竖立起来,周围传来整齐划一的惊呼。 然后马蹄落下,正落在孩童们身前数寸之地,马停了。 孩童们还有些懵懵懂懂地仰头看着马背上的霍清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人群中几名妇人和男子抢身而出,抱住自己的孩子就给霍清然跪下磕头,后怕地哭着道:“多谢恩公。” 霍清然点点头,驾着马转身回到赫连昀面前,下马。 那女子和她赶来的家丁和婢女们正跪着对赫连昀千恩万谢。 赫连昀并未看地上的女子,而是看着霍清然,眼中带着不明的笑意。 霍清然看着地上的女子说道:“你的马。” 赫连昀依旧看着霍清然,却是对地上的女子说道:“平身吧。” 女子起身,家丁接过霍清然手里的马绳,女子对霍清然福了福身,柔柔说道:“多谢。” 霍清然微微点头,那女子便带着人退下了。 霍清然看向一直盯着自己的赫连昀。 赫连昀说道:“这位姑娘身手了得!” “太子过誉了。” 萧玧笑嘻嘻地说道:“这是我东黎三品特使,秦千聆。” “哦,”赫连昀微微挑眉,说道:“原来是特使大人,想不到东黎如此卧虎藏龙,秦大人身为女子却有如此身手,真是巾帼!” 霍清然拱手:“不敢当,太子才是武艺高强。” 赫连昀说道:“秦大人在如此惊险时刻不顾个人安危救我大凉子民于生死边缘,本宫替大凉子民多谢秦大人。” 周围的百姓听到太子说谢,纷纷跪下,高声呼道:“多谢秦大人。” “太子客气了。”霍清然面无表情地答道。 赫连昀嘴角微微勾了勾,说道:“走吧,都亭驿就在前面。” “太子请。”萧玧说道。 一路行至光化坊的都亭驿, 都亭驿是大凉专用来接待外国来使的驿馆,飞檐斗拱,富丽堂皇,比昨日城外的十里驿馆不知奢华几十倍。 赫连昀将他们交给都亭驿驿长,自己则返身回皇宫。 刚刚离开光化坊,身旁的贴身侍卫流风突然开口说道:“殿下,您受伤了。” 赫连昀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左肩,那里被渗出的血迹染红了一小片。 “属下现在就赶去叫太医到宫里等候。”流风说道。 赫连昀抬手示意他停下,说道:“不必。” 流风急道:“可是您的伤……” 赫连昀淡淡答道:“一点小伤,不必声张。” 流风低头答道:“是。” 都亭驿里,霍清然一行安顿下来,接着便开始收拾风尘,准备参加今晚的接风宴。 第六章 接风之宴 大凉皇宫,大庆殿。 大庆殿乃是大凉举行盛典之所在,内含九开间,殿前左右长廊六十间,东西挟殿各五间,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殿庭广阔,可容数万人。 此次接风之宴便设在大庆殿内,宽阔的宴会大厅此时百列之席,人头攒动,各在其位。 霍清然和萧玧并排列席,席面上摆满了各色喷香雅致的菜式和点心,素手纤纤的宫女们替他们斟好醇香美酒,大殿之中酒香四溢。 紫衣则跪坐在霍清然身后。 大凉皇帝高坐龙椅,脸色看起来似乎不是很好,有些病恹恹的,偶尔咳嗽几声,看来大凉皇帝身体抱恙一事是真的。 凉皇虽是一脸病容,但是皇威不减分毫,只是坐在那里,便自有一股威势。 凉皇举起一杯酒,对萧玧说道:“东黎使节齐王不远千里来到我大凉,一路辛苦,朕敬你一杯。” 说罢,皇帝便仰头饮尽杯中酒。 萧玧高举酒杯,说道:“谢凉皇陛下。” 萧玧也一口饮尽杯中佳酿,饮完还赞一声:“好酒!” 到底是皇家子弟,虽然平日大大咧咧,但在这种场合仍是应付得体。 “齐王眼光不错,这是我大凉一品花雕。”凉皇笑道。 萧玧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笑着说:“难怪,原来是名扬天下的一品花雕,那我今日定要多喝几杯才行!” 坐在凉皇右下首的太子赫连昀头束玉冠,身着大袖锦袍,腰系博带,尽显一身贵气,。 赫连昀举起酒杯说道:“父皇,今日在城里东黎这次的特使秦大人不顾个人安危救了我大凉子民,儿臣也敬齐王和秦大人一杯。” 凉皇笑了笑说道:“朕也听说了,秦特使巾帼不让须眉,让朕也非常欣赏。” 周围的大凉大臣们也纷纷点头,投来赞许钦佩之色。 一旁的宫女为霍清然斟满酒,霍清然举杯,说道:“谢凉皇陛下,谢太子。” 说罢,和赫连昀一同仰头饮尽。 虽是仰头痛饮,但赫连昀做来却自带华贵优雅之气。 这时,大厅里突然传来一阵掌声,霍清然循声望去,鼓掌之人是坐在凉皇左下首的大凉三皇子赫连廷。 大凉皇帝子嗣单薄,只得三位皇子,其中大皇子正是太子赫连昀,乃是先皇后所生,二皇子幼年早夭,三皇子便是这赫连廷,睿王,是大凉现任皇后之子,其外公乃是大凉第一异姓王长平王,掌长平军,势力不容小觑,是赫连廷在这场皇位之争里最强的依靠。 而赫连昀母后早已逝世,外公曾是丞相,但已归老还乡,手上并无任何权柄,其舅舅是当朝兵部尚书,但兵部尚书只负责统管军事行政,其实并无实际军权,可以说他这个太子之位实是在风雨中飘摇,究竟最后谁登上那把龙椅还未可知,大凉朝堂之上也隐有分成两派之势。 “秦特使果然是不一般,”赫连廷笑着,目光转向赫连昀:“只是今日本王听说,昨夜齐王和秦特使在十里驿馆遭遇刺杀,齐王险些葬身火海,皇兄负责接待东黎来使,竟然发生这等事情,本王也向齐王敬一杯酒,替我皇兄赔个不是。” “遭遇刺杀?这是怎么回事?齐王可有受伤?”凉皇问。 萧玧朗声笑道:“谢凉皇陛下挂怀,本王并未受伤。” 赫连廷说道:“儿臣也是今日接到汇报,东黎使节昨夜在驿馆遭遇刺客,现在这刺客还没查出来呢。” 赫连昀说道:“禀父皇,刺客一事儿臣正在加紧查办,相信不日便会有结果。” “嗯。”凉皇点点头。 赫连昀看着赫连廷说道:“本宫的事由本宫自己解决,这赔罪自然也不用麻烦二弟代劳,本宫自罚一杯,定会给齐王和秦特使一个交代。” 赫连昀说罢又喝了一杯。 赫连廷笑了笑,说道:“那皇兄可千万别往齐王和秦特使等太久了。” 听说大凉两位皇子明里暗里皇位之争都很激烈,尤其是眼下凉皇身体抱恙,争夺愈发激烈,凉皇估摸着也不想看自己两个儿子在东黎使节面前你来我往,便说道:“好了,今日为齐王和特使接风洗尘,就不要再说这些了。” “是。”两位皇子齐声答道。 凉皇说道:“传歌舞吧。” 身旁的太监高声唱呼道:“传歌舞。” 语罢,便有十数名舞姬鱼贯而入,丝竹之声顿起,身姿妖娆的舞姬们随着音乐翩翩起舞。 霍清然品尝着美酒和美食,欣赏歌舞,突然察觉到一道凌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来自一名坐在赫连昀身旁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一身华服,珠翠满头,妆容精致,正一脸愤恨地望着霍清然,不是别人,正是林菀,不对,应该说是大凉大公主赫连菀。 赫连菀看到霍清然注意到自己,露出一个带着些阴狠的笑。 然后赫连菀站起身,对凉皇说道:“父皇,儿臣还曾见过这位秦特使呢。” “哦?”凉皇表示疑问。 丝竹之声渐渐小了。 赫连菀说道:“儿臣数月前出使东黎,曾在东黎皇宫中见过秦特使,当时秦特使还只是一位普通的宫女,没想到这么快就变成三品特使了,儿臣好生佩服。” 宫女二字一处,四下里便传来一阵窃窃私语,方才还赞许钦佩的官员们纷纷露出鄙夷之色。 “原来是个宫女。” “对啊,我也没想到。” “一个宫女出身的竟然还敢坐在这里。” “这东黎怎么派个宫女做特使,难不成是有意侮辱我大凉不成。” 官员们纷纷交头接耳、低声议论,大凉是一个十分重视血统的国家,眼下知道霍清然不过是宫女出身,根本没有贵族血统,是以纷纷表现出不屑。 四下议论声不绝于耳。 赫连菀接着对凉皇说道:“父皇,儿臣当日还与秦特使比过武,只是因为后来有刺客出现,是以最终也没有分出胜负,儿臣一直引以为憾,今日见到秦特使,儿臣便想将当日未完成的比武比试完,请父皇成全。” 凉皇正色道:“菀菀,特使远来是客,不得无礼,就算是要比试也得客人自己同意才可。” 赫连菀挑衅地望向霍清然,说道:“秦特使,你敢与我比完那日未完的比武吗?” 第七章 洗尘之剑 霍清然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再慢悠悠地牵起嘴角,似有些不屑地笑道:“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而是想不想的问题,秦某现在不想与公主比试,公主可明白?” “你!”赫连菀登时大怒,还从来没有谁敢如此折辱她:“放肆!” 一旁的赫连昀默默饮了一口酒,看着对面的霍清然,唇角微扬,露出一个充满期待的微笑。 你还能给我什么惊喜呢?真让人期待。 “菀菀,不得无礼!”凉皇缓缓开口。 赫连菀咬住下唇,气得直哆嗦,那眼神,恨不得当场杀了霍清然。 霍清然看着她还作一脸无辜状,好似纯洁无瑕的小白兔,方才根本不是她给了赫连菀难看似的。 萧玧看不下去了,身子往霍清然那边探出,低声道:“你看看人家都生气了,再这么玩下去,我可要娶不成王妃了。” “你想娶她做王妃吗?”霍清然依旧笑意盈盈地看着赫连菀,却是低声对萧玧说。 萧玧说道:“这个嘛……老实说我不太想,哈哈。” 萧玧说完还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那我再帮你一把。” “你这是帮倒忙吧,我虽然不想但这可是皇兄给我的任务,完不成是要受罚的!”萧玧无奈说道。 霍清然并未回答他,而是对赫连菀说道:“方才我想了想,又想接受公主的提议了,好,那便比吧!” “好,这可是你说的!”赫连菀脸色立刻回道,脸色稍霁,心道,只要你答应跟我比,就不怕收拾不了你!思及此处,赫连菀接着说:“但是当日本公主在东黎是扮作侍女与你比的,今日我已恢复大凉公主的身份,再与你比试便不合适了,本公主便派出我身边的贴身婢女织帘代替本公主与你比试一场。” 织帘赫连昀自然是知道的,是赫连昀的女师傅,跟在赫连菀身边多年了,她的功夫确实不错,不过,比起这个秦特使来却是差得太远了,就连自己都不一定能胜得了秦特使,这个织帘在她手底下根本过不了五招。 只是菀菀以一宫女来折辱她,她又会如何应对呢? 赫连昀一边想着,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霍清然。 “呵。”霍清然似听到一件趣事般笑出声来,说道:“小女子不才恬为东黎三品特使,公主却说你的婢女适合与我比试,莫不是公主对特使二字有什么误解?还是对你的婢女有什么误解?” 一旁的萧玧赶紧转头假装欣赏殿内景致,尽量抑制住自己不笑出声来,但是他轻微抖动的肩膀还是出卖了他。 这个秦千聆尽添乱,他还有任务在身呢,不能把嘲笑表现得太明显。 “你!”赫连菀再次被噎住。 霍清然说道:“也罢,跟她比也可以,但是我想知道她要是输了怎么办?” 赫连菀说道:“本公主的人怎么会输给你?” 霍清然说道:“还没比呢公主怎么知道不会输?说罢,输了怎么办?” 赫连菀不屑地说道:“你且先说你输了如何?” 霍清然说道:“我若是输了,公主要如何便如何。” “好!”赫连菀大喜说道:“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可千万别后悔!” “你输了就由你自己再跟我比一场,你敢吗?”霍清然盯着赫连菀,肃然问道。 赫连菀虽然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对手,但是因为上次在东黎霍清然隐藏了实力,她并不知道自己了解的并不是霍清然的真实实力,是以她对织帘非常有信心,认为她绝不会输,所以现在就算答应了她也不怕,因为她根本没机会对自己出手。 赫连菀扬了扬下巴,说道:“有什么不敢的?我答应你便是,到时候你别跪地求饶便是。” “同样的话,还赠给你。”霍清然说道。 然后她的眼神扫向一直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好戏的赫连昀,二人目光在空中相遇、交锋。 两人的目光,一人似天空中的猎鹰,一人似地面狡猾的狐狸,猎鹰目光中充斥着警惕和愠怒,狐狸却丝毫没有偷偷窥伺被人发现的羞耻之心,依旧带着温润如玉的笑容直视那道目光的主人。 此人看好戏也忒明目张胆了些,霍清然心中不满。 接下来的好戏,我很期待,赫连昀笑着饮酒。 丝竹之声已停,翩舞的少女们也都退下了,大庆殿中央成为了比武场,观赛者是大凉皇族、满朝文武和东黎使节。 一身利落装扮的霍清然手持长剑立于场中,对面是赫连菀的贴身宫女,织帘。 织帘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面容线条比较冷峻,带着些男相的英气,走路轻而稳,呼吸浅而足,看来武功确实比赫连菀好不少。 凉皇在上位宣布道:“此次比武重在切磋,点到即止,勿伤两国之友好,开始吧!” 太监高声宣布:“比武开始!” 织帘当先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赫连菀看得十分满意,一脸笑意地看着场中二人。 这招式太过花哨了,花哨得不像是用来比武的,倒像是搞杂耍地,在霍清然眼里,武功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表演的,最重要的就是快而简,用最少的力气取敌人的性命,而不是把招式耍得这么好看,还没攻击到敌人自己先力竭了。 难道敌人会因为你剑耍得好就放过你吗?又不是看耍猴。 霍清然岿然不动。 织帘迅速逼近,一剑横扫。 霍清然后仰避过,织帘剑招回环,霍清然竖剑格挡。 织帘全程大开大合,极尽招式华美之能事,霍清然全程脚下不动如山,只用手和上半身做最小幅度的动作,稍微懂些武功的人都能看出来,这完全一副逗弄之姿。 赫连昀失望地摇摇头,看来期待过头了,这样压倒性的差距委实毫无看点。 一旁的赫连菀见织帘一直进攻,霍清然只有抵挡的份儿,倒是高兴得紧。 耍了几个回合,霍清然也觉得没什么意思,见织帘一剑刺来,霍清然长剑轻挽,绕住织帘的剑,使出一股巧劲便轻易将她手里的剑夺下,同时一脚踢出,正中织帘胸口,直踢得她倒飞出去,倒地不起。 第八章 偷袭 赫连菀脸上的笑容瞬间如被冰冻,然后一点点消散,变为震惊,愤怒。 周围传来大臣们的一阵倒吸凉气之声,仿佛那一脚是踹在自己身上,胸口有隐隐作痛之感。 “好!”萧玧起身鼓掌。 这声好一出,满堂大凉君臣本来就不怎么好的脸色就变得更加有趣了。 唯有赫连昀一副泰然处之的神色,而赫连廷见赫连昀的胞妹出了丑,自然是痛快,只是凉皇就在殿上他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 霍清然将织帘的剑随手一扔,说道:“承让了。” 凉皇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了,但是身为皇帝自然不可能跟东黎的小辈过不去,况且此事还是自己的女儿挑起的,只得强挤出一丝笑意说道:“秦特使果然巾帼不让须眉!没让朕失望啊。” 霍清然双手握剑向凉皇弯腰行礼,说道:“凉皇陛下,不才只是险胜。” 此话一出饶是赫连昀一贯修养良好也差点喷了酒,好个险胜,真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赫连菀几乎要喷出一口血来,一双眼死死盯着地上的织帘,以眼神示意她偷袭霍清然。 织帘本已受伤,痛苦不堪,但多年来心中对赫连菀一直恐惧,此刻看着赫连菀恨毒的眼神不由心尖一颤,闭眼咬了咬牙,使出最后几分力气迅速拾起地上的剑便向侧背对着自己的霍清然刺去。 叮地一声颤响,两剑相击,织帘手里的剑脱手而去,霍清然手里剑光连闪。 殿中响起一阵惨叫,眨眼间霍清然收手,织帘已经躺倒在地不断抽搐,口中发出凄厉的呼嚎,而她的双手手腕和双脚脚腕处血流如注,淌了满地。 竟是被霍清然挑断了手筋脚筋,从此以后别说练武,就是正常吃饭行走也不能够了。 赫连菀登时被吓得往后倒去,幸亏被身后的宫女扶着,才不致太过狼狈。 菀菀,看来你惹到一尊杀神了!赫连菀心道。 众人皆一阵震惊,原本一片肃穆紧张气氛的殿中立时便热闹了起来,大臣们纷纷又气又怒,一个个带着凛然之色,低低的呵责之声不绝于耳。 “放肆!太过放肆!” “如此没规没矩,大殿之上陛下面前岂容你亵渎!” “宫女出身就是这般粗人作态!” “委实是欺辱我大凉!” 萧玧一脸无语,明明是这人输了还想偷袭,怎么倒成了我们欺辱你们了? 霍清然握着带血的剑一脸愤怒地对凉皇说道:“凉皇陛下,秦某以为大凉素有古之礼仪,乃是大国之表率,今日却让秦某大失所望,依赛前约定,秦某已经获胜,而此人却行偷袭之卑鄙行径,欲取秦某性命于陛下眼前,若非秦某时时警惕,恐怕早已一命呜呼,陛下是否该给秦某、给东黎一个交代?!” 凉皇面露尴尬,冲织帘喝道:“大胆奴才,竟敢刺杀友国之使,实乃罪不可恕,来人,立刻拖出去斩首!” “是!”殿中侍卫应声上前。 织帘惊闻凉皇之言,顿时恐惧万分,想向赫连菀求救,但她一触到赫连菀充满威胁和阴狠的目光,本已到嘴边的求救之声便生生被自己忍下,她清楚地明白,赫连菀绝不会救自己,而自己若是开口说一个求饶的字,等待她的将是比斩首更可怕的折磨。 织帘满面泪痕,忍着剧痛不发一语,被侍卫架出了大庆殿,只有她留下的一地新鲜血水还记录着她曾经的存在。 “秦特使对朕的处置可还满意?”凉皇笑着问道,不愧是一国之主,这样的情况下竟还能忍得住。 霍清然不卑不亢地说道:“凉皇陛下严重了,方才秦某与公主立下赌约,若是秦某得胜,公主便需与秦某一战,”霍清然转身,看着赫连菀,冷冷说道:“公主,秦某候你多时了。” 赫连菀大惊,立刻向凉皇投去求助的目光,委屈地说道:“父皇……” 凉皇瞪了她一眼,似是责备。 赫连昀突然起身,看着霍清然说道:“秦特使,舍妹年幼顽劣不懂事,方才实是无心之言,还请秦特使给本宫一个面子,便不与舍妹稚子一般计较,本宫在此敬特使一杯!” 语罢,赫连昀接过宫女递过来的酒杯,饮就。 霍清然说道:“秦某看公主殿下也不小了,还不懂事,是不是该回去学学如何懂事?” 赫连昀道:“特使若是执意执着于这场比试,不如就由本宫这个做兄长的替舍妹与特使比试一场如何?” 霍清然看着赫连昀,笑道:“不必了,既然公主还小,秦某又如何能做出以大欺小的卑劣之事。” 那神色分明是在说你们以多欺少行事卑劣至极。 “太子爱护幼妹,秦某好生感动,秦某也敬太子一杯。” 赫连昀闻言立刻示意宫女呈了一杯酒到霍清然面前,霍清然端起酒杯轻轻向赫连昀一推,然后举杯饮就,须臾倾杯,滴酒未余。 将酒杯放回宫女的酒托之中,宫女退到一旁。 凉皇大笑道:“好好好,东黎有秦特使这等英雄豪杰,若我大凉有幸和东黎结为秦晋,定是我大凉之福啊,菀菀,还不多谢秦特使大度。” 赫连菀咬着唇,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多谢秦特使。” 嘴上在谢霍清然,眼神却一直看着地面,根本不瞧霍清然。 凉皇正色训斥道:“下次不可再如此无礼!” “是,女儿知道了。”赫连菀低眉敛目,语气忿忿地答道。 凉皇说道:“秦特使入座吧” “多谢凉皇陛下。”霍清然行了一礼,尔后反悔了自己的座位。 边上的萧玧笑着冲她眨了眨眼。 宫人们迅速将殿中央打扫干净,方才的血迹一点踪影也不见了,丝竹之声再起,舞姬们又重新扭动起柔软的腰肢,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第九章 出宫 宴会散场时已到深夜。 霍清然和萧玧走出大庆殿,其他官员们都离他们二人远远的,给二人身边留出好大一片空地来。 萧玧边走边丧着脸说道:“这下惨了,刚到大凉就把凉皇太子和公主都给得罪了,这还怎么结盟啊?” 霍清然问道:“今晚过得痛快吗?” 萧玧咧嘴一笑,说道:“痛快!原来这个公主之前假扮成侍女混去我朝,也太不尊重我东黎了,今日看你教训她的样子真是十分解气。” 萧玧说着说着嘴角又耷拉下来:“可是任务还是得完成呀,这次要是不能娶这公主,回去我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霍清然不以为意地笑道:“两国联姻都是为了利益,如果只因为小儿意气便不顾国之利益,那未免也太儿戏了,放心,今晚对凉皇的决定不会有影响的,至于赫连菀,她的想法根本不重要。” 正说着,突然后面传来赫连菀地一声顿喝:“站住!” 二人驻足回首,见赫连菀气势汹汹地走来。 萧玧道:“我可不想跟她面对面,我先走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便溜之大吉,其余侍卫和侍女都跟着走了,只余霍清然和紫衣还在原地。 霍清然无奈地摇摇头,心道,放心好了,你没机会娶她。 赫连菀快步行至霍清然面前,一脸怒火,紫衣伸手拦住她不让她靠近霍清然。 “大胆奴婢,竟敢阻拦阻拦公主銮驾!”赫连菀身边的宫女喝骂道。 “让开!”赫连菀推了一把紫衣,没成想紫衣却是岿然不动。 赫连菀大怒,正欲叫人来拿下紫衣,霍清然开口问道:“公主可还有事?莫不是仍想与秦某切磋一番?” 紫衣闻声自行退到了一旁。 “你——”赫连菀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为什么来的人是他不是晋王?是不是你搞的鬼?” 明明无论从年纪还是气度来看都是萧玴更符合和亲人选! 霍清然嗤笑一声,说道:“哪位王爷来和亲自然是我们皇帝陛下的决定,我不过是个臣子,如何能影响皇上的决策?公主莫不是在说笑话?” 赫连菀说道:“你与晋王究竟是什么关系?” 那日见到她与萧玴竟然举止亲密,难不成这个女人使了什么媚术迷惑了萧玴? 霍清然说道:“我与晋王是什么关系想必都与公主没有任何关系吧?公主如无要事的话,秦某便先告辞了。” 霍清然转身便要走,赫连菀冲过去欲拦住她:“站住!秦千聆,今日你不跟本公主说清楚,我就杀了你!” “不得无礼。”赫连昀的声音传来。 紧接着赫连昀便出现在二人面前,神色肃立地对赫连菀说道:“你看你现在,还有没有一点公主的样子?赶紧回宫去!莫再胡闹了!” “我没有胡闹!”赫连菀不满地回答。 赫连昀凑近她,低沉着嗓音说道:“即刻回宫!” 赫连昀并非声色俱厉,反而声音自有一股淡漠,却内蕴威仪,让人不自觉地便不敢忤逆。 赫连菀跺了跺脚,愤然离去。 赫连菀刚一离开,赫连昀已然换上淡淡笑意,对霍清然说道:“秦特使可是要出宫?” 霍清然说道:“正是,秦某便不叨扰太子了,先行告退。” “特使且慢,大内楼台林立,行路复杂,特使初来乍到尚不明了,不如本宫送特使到宫门。” 这一顿耽搁,萧玧已经带着人不见了踪影,大部分官员也都已经远去了,但还是小部分官员仍旧不疾不徐地向宫门口走去,霍清然环顾四周,回绝道:“秦某不敢劳烦太子,自行跟随众位大人出宫即可。” 赫连昀却似并未听见霍清然的话,让了一步做了个请的姿势,说道:“特使,请。” 霍清然连忙回一个请的姿势:“不敢当,太子先请。” 赫连昀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两人一同迈步向前。 “本宫方才见特使功夫干净利落,不似寻常女子,特使可曾入过军伍?”赫连昀边走变边问,刚才在殿上他便察觉异样了,此人伤敌只伤最致命之处,行剑只用最少之力,一招一式无不像战场上搏杀下来的人。 霍清然心中大惊,不想这大凉太子竟有如此洞察之力,此人绝不容小觑,倒是自己,到了大凉之后放松了警惕,丢掉了伪装,看来决不可再轻慢了。 霍清然一笑,说道:“不过是些市井小民平日打架斗殴的歪门邪道,太子殿下可是高看秦某了,秦某宫女出身,怎会有机会入军伍?” “原来如此,”赫连昀表现出一副了然的样子:“那你们东黎的市井小民倒是花了很多心思于打架斗殴一事咯?” 霍清然神色一滞,差点被自己口水噎住,这些日子以来人前应付,谎话说了不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会拆台的,那语气完全是心底清楚得跟明镜似的,嘴上还要顺着你的话再气你一气。 东黎的市井小民整天就是研究打架斗殴吗?跟这种人聊天真是很容易将天聊死啊! 霍清然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兴许是吧,市井小民嘛,总是跟太子您这般天潢贵胄想法不太一样,不是吗?” “哦?是吗?秦特使既然曾是市井小民,那是否可与本宫讲讲是如何不一样?本宫委实好奇。”赫连昀不依不饶继续追问道。 你这真的是想将天聊死的节奏啊! 霍清然想扔给他一记白眼,偏她还不能,谁让这是她自己撒的谎,自己挖的坑,对方只是递了她一把铲子而已。 霍清然嘴角颤了颤,哈哈干笑两声:“这个嘛……” 赫连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略带笑意,一副悉心请教的样子,表情似乎在说:你说,我听着呢。 在霍清然眼里他的表情却是:你接着编,看你还能编出什么花儿来。 霍清然正在一边绞尽脑汁思考市井小民究竟哪根筋没搭对才会天天只想着打打架斗斗殴,一边感叹这大凉皇宫怎么这般大,这会子还不到宫门口。 “大哥,秦特使。”正在霍清然纠结万分的时候,赫连廷的声音突然插入进来。 第十章 暗潮涌动 你来得正好!霍清然暗暗窃喜。 两人同时循声望去,赫连廷迎面走来,面带微笑,只是那笑意却未进入眼睛,只停留在嘴角,给人皮笑肉不笑的阴险之感。 “不知大哥和秦特使这是要去何处?”赫连廷走近,问道。 赫连昀泰然自若地笑道:“秦特使初来乍到,对大内道路不甚熟悉,本宫送她出宫。” 赫连廷摆摆手,说道:“哎,这哪用得着大哥亲自送?弟弟这正要出宫回王府呢,就由弟弟代劳吧,大哥大可先回东宫休息。” 赫连昀说道:“既然本宫答应了特使要送她出宫,自然没有半途折返的道理,既然三弟也要出宫,那不如就同为兄一道送送秦特使吧。” 霍清然在一旁有些无语,什么叫答应我?我有要你送过吗? “东宫路途还有些远,待到了宫门口大哥再回去,恐怕就太晚了吧。”赫连廷面露关切,在太监们手中的灯笼里闪烁的暗黄色光芒的衬托下显得有些阴森气。 赫连昀哈哈一笑,拍了拍赫连廷的肩膀,说道:“多谢三弟关心,只是回去得再晚,这东宫总是在那儿,决计不会跑了去,三弟说,对不对?” 赫连廷也爽朗大笑:“大哥说得对,我可是糊涂了,东宫又不会跑,回去得晚回去得早又有何妨?” 这两兄弟,方才殿上剑拔弩张,现在又上演兄弟情深,只是这说的话嘛,就各有深意了,一个说东宫不会跑,不就是说太子之位绝不会易主吗?另一个说去东宫早或晚都无妨,不就是说入主东宫,晚了又何妨? 表面兄弟情深、其乐融融,底下却是暗潮涌动,这大凉朝堂也是一趟浑水。 看来她得早些完成任务,全身而退,决不能被卷进这淌浑水里。 赫连廷接着说:“那就由我跟大哥一起送秦特使出宫好了。” 赫连昀微微摇头,说道:“三弟此言差矣,既然你也是要出宫回府,那就应当是由为兄送你们二人才是。” 赫连廷愣了愣,脸上一抹怒色一闪而逝,然后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道:“皇兄说得对,我糊涂了,那咱这就走吧,再耽搁下去,秦特使回去可就晚了,女人家的一个人在外面毕竟不安全不是?” 霍清然深夜在外,恐怕得是歹人不安全吧? 赫连昀说道:“三弟说得有理,秦特使请吧。” 霍清然在一旁听他二人打哑谜听得都困了,这两个人总算想起来她还要出宫了。 霍清然伸手作请之姿,说道:“太子请,睿王请。” “请吧。”赫连廷笑道。 三人一起向宫门口走去。 两兄弟一路上有说有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二人多么兄友弟恭,景象和谐。 到了大凉皇宫正门丽正门,赫连昀说道:“想必秦特使的人已经在宫门口等候了,本宫便不送了。” 霍清然说道:“多谢太子相送。” “三弟,为兄就送到这里了,三弟没有什么意见吧?” “大哥哪里的话,弟弟也是从小在这皇宫里长大的,哪儿还需得着麻烦大哥。” “秦某告辞。”霍清然抱拳。 赫连昀回敬一礼。 霍清然转身便走向宫门外,刚出门口,赫连廷跟上来,和霍清然并行,边走边说道:“秦特使昨夜在十里驿遇袭,我大哥至今没有查出凶手,秦特使可千万要小心,免得又有哪些不长眼的暗地里搅弄风云,伤了我们两国之谊。” 这难道是在暗示霍清然,昨夜十里驿的刺客是赫连昀的人?但是此次和亲的是赫连昀的妹妹,一旦与其中任意一国结盟,对赫连昀之势是一大助力,刺杀萧玧,这无异于自毁长城,赫连昀根本没有理由这样做。 霍清然一往这方向想,便突然惊异地发现,昨夜出现在她房中那名刺客,似乎确实与赫连昀身形有些相似。 但其实也不能排除是赫连廷故意找与赫连昀身形相似之人冒充刺客,以迷惑霍清然,好暗中破坏两国结盟的可能,毕竟他才是最不想赫连莞和亲成功的人。 如此看来,赫连廷倒是与她有共同的目标。 “多谢睿王关心,秦某会小心的。”霍清然似全然不知他语中深意似的,自顾自笑着感谢。 “那本王便不送了。” 霍清然道:“王爷请。” 赫连廷笑了笑,转身往自己的马车走去。 踩着奴才的背上了马车,赫连廷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透着一丝狠厉的漠然。 马车上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者坐在一侧,脸上皱纹如沟壑纵横,尽是岁月雕琢的痕迹。 见赫连廷登车,老者便为他倒了一杯茶。 车夫一挥鞭,马车沿着宫门口的主街出发了,后面还跟着一大批侍卫,周围的官员车驾纷纷避让。 “这个秦特使究竟是真听不懂,还是装不懂?”赫连廷冷漠地问道。 老者说道:“老夫倒是希望她是真不懂,太聪明的人,不好操控,不懂的人,才更能为我们所用。” “云师说得有理。” “切不可操之过急,这一次或可成为我们的机会。” 赫连廷点点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被唤作云师的老者微微一笑,脸上的皱纹愈发密集深邃了。 霍清然走向自己的马车,回想起方才的事情,暗道一声不好,方才自己委实不该惹怒赫连莞,既然她喜欢萧玴,那不妨利用这一点,以她的性子,定然不想嫁给萧玧或是于越使臣任意一方,自己只需从旁推波助澜,想必此次和亲便有极大的可能会落空。 下次得寻个机会私下和赫连莞来往,只是得牺牲一下萧玴得美色了,在此先跟你道个歉咯。 至于赫连昀和赫连廷这两个人,想拿她当棋子,也得问问她这颗棋子愿不愿意上他们的棋盘。 霍清然正向马车走去,赫连昀身边的一名内侍赶上来,说道:“秦特使,我家殿下差我来问问您,明日汴安有投壶小戏,颇有些意趣,想邀请您一同前去,您可否赏光?” 霍清然想也不想便答道:“秦某舟车劳顿,明日恐怕无力成行,请你替秦某给太子回话,望太子莫见怪。” “是。”内侍收到回答便告辞回去复命了。 马车里的萧玧听见响动撩开窗帘,探出头去对悠然走来的霍清然说道:“你可算来了,知不知道我都等你多时了。” 霍清然登上马车,说道:“你还好意思说,方才是谁丢下我跑了?难道那些人不用我应付?” 萧玧脸色顿时尴尬起来,不好意思的侧过头,不敢看霍清然:“方才我就是口渴了,想先过来喝口水罢了。” “可喝饱了?” “喝饱了喝饱了!”萧玧赶紧赔笑。 车轮转动,滚滚而去,只留下雄奇辉煌的丽正门百年不变地沉默伫立。 一名博带禁袍的男子登上城楼,望着下方两辆一前一后离去的马车,若有所思地不发一语。 深夜的凉风吹起了他鬓间碎发和袍服衣袂,如神子凌风,天人降世。 第十一章 春风楼投壶(一) 第二日清早,萧玧就拉着霍清然去游览汴安,说是体验一下汴安之风土人情。 两人轻装简从,只带了紫衣和呈夙,扮作普通公子小姐上街游玩。 如果把东黎建邺比作一把出鞘的利剑,那汴安就是一副展开的画,锦绣华章。 大街上各种商铺林立,行人如织,少女们穿着各色石榴长裙,腰间多系“玉环绶”,清风徐来,裙裾轻扬,系腰而垂的“玉环绶”欲压弥张,满目鲜妍,当铺掌事们黑衫角带东坡巾;香囊铺香人,顶着小帽披褙子,士人学子们则一身皂罗衫,不分场合不分地点,引经据典,高谈阔论。 偶尔有卖艺杂耍的,周围满满围着一圈人看热闹,喷火时齐刷刷叫声好,叠罗汉也叫好,一派热闹气象。 萧玧看得是心驰神往,欢欢喜喜。 走街串巷间买了不少小玩意儿,说着要带回去给晗儿作礼物。 唯有一间书院,门上挂着白灯笼和白幡,在微风中飘摇,显得格外凄清,这间书院名叫“问学书院”,是建邺问学书院的分支,由到建邺问学书院求学归来的汴安学子所设。 几人停在问学书院门口。 几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经过书院门口,其中一人面带惋惜地说道:“程颐先生是当世大师,我也特别钦佩,可惜还没来得及去建邺一听先生教诲,以后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对呀,委实可惜,程先生这样的大家,怎么这东黎的皇帝也不好好护着,他可是国之瑰宝啊!”另一人说道。 萧玧啧啧说道:“程大学士真是美名远扬,连汴安都有问学书院为他致哀。” 霍清然不说话,只默默看着白幡。 萧玧抬头看看天,说道:“天色不早了,该用午膳了吧,我们赶紧找个地方品尝一下汴安美食吧!听说汴安的东坡肉是最好吃的了。” 那几名学子听到他们的对话,有些好奇地凑过来,一人问道:“几位不是汴安人吧?” 萧玧答道:“对呀,几位朋友可否告知汴安哪家酒楼餐食最好吃,我们正想找家酒楼用午膳呢。” 一名瘦高个儿学子笑道:那你们可算是问对人了,这汴安美食我最熟悉了,说到汴安,那第一个得尝的就是东坡肉了,但是汴安的东坡肉各家也不同,要说最好吃的,还数汴安第一楼——春风楼!” “春风楼还有一月一度的投壶礼可以看呢,正好今日就有!这可是汴安文人勋贵绝对不能错过的盛事啊!”另外一名学子插话道。 “投壶?我也喜欢玩,有趣有趣,我们就去这春风楼。”萧玧乐呵呵地说道。 瘦高个儿学子又说道:“好啊,那你们就随我们一道去吧,正好我们也想去看看今日是谁会拔得头筹。” “那便麻烦各位引路了。”萧玧说道。 “诶,哪里的话,不麻烦,诸位请随我们来吧。” 一行人跟着那几人来到了春风楼,春风楼共三层高,五楼相向,中间空出大片院落,各楼高低起伏、参差错落、楼与楼之间,各用飞桥栏槛相连,甚是独特瑰丽。 几人谢过引路的学子,吩咐店小二开一间三楼雅间。 店小二说道:“几位客官来得可真是时候,三楼就只剩下最后一间雅间了,几位请吧。” 刚一上楼梯就听见后面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什么?雅间没有了?” 店小二答道:“姑娘,实在是不好意思,您也知道,今日午时有投壶礼,所以这雅间俏得很,您看给您安排二楼雅间如何?二楼还有两间。” “放肆!二楼雅间哪配得上我家小姐!不行,我们必须要三楼雅间!” “哎哟,这三楼的最后一间都被刚才那位公子定走了,您看,正要上去呢,真是没有了。” 霍清然和萧玧闻声回头,见到竟是赫连莞带着几名下人在那儿。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店小二问道:“姑娘,要不您问问这几位客官能否把最后一间雅间让出来给您?” “让出来说得多生分,不如我们就共用一间雅间如何?”霍清然笑着说道。 萧玧用手肘捅捅霍清然,低声说道:“你是不是疯了?” “大胆!就凭你们还想跟公……林小姐共用雅间!”赫连莞身边一名锦衣华服的少女说道,这少女乃是大凉太傅之女、赫连莞的闺中密友周芸。 “那就不好意思了,这个雅间我们是不会让出来的,先告辞了。”霍清然说完,转身便上了楼。 身后传来赫连莞暴怒的声音:“我出三倍钱买一间,立刻去给我问,不行就五倍十倍,我就不信没人愿意让!” “好嘞,客官您稍等,小的这就去问。” 三楼全都是雅间,清净雅致,不似一楼那般嘈杂,装潢优雅中不失华贵,简约中暗含奢靡,怪不得一室难求。 几人进了雅间,萧玧将春风楼招牌菜式都点了一遍。 第一道上的菜是开胃汤,螃蟹羹,螃蟹羹是汴安最风靡的开胃汤,蟹膏丰腴,口感细腻爽滑,入口即化,甚是美味。 接着上的春风楼招牌东坡肉,原本东坡肉甚是油腻,吃两口便发腻,但这里的东坡肉却好不油腻,鲜嫩爽滑,吃起来倒叫人停不下来。 菜上到一半,突闻五座楼阁环绕的中间院子里传来三声响亮的锣声,接着是一阵有节奏的鼓喧之声。 只听得外间传来一男子响亮的声音:“投壶礼,开场!请诸公下筹码!” 接着便有人敲门,在门外问道:“客官请问您下多少筹码?” 方才在来时路上已经听那几位学子说了这投壶礼的玩法,所有客人都可以下筹码,每五十两银子可以获得一支箭,有箭即可参与投壶,在所有投壶的人中,投中距离最远的人获胜,这些筹码每次最低也有数千两,春风楼抽两成提成,剩余的都是获胜者的。 萧玧说道:“我们下一百五十两。” 呈夙打开门,拿了一百五十两的银票给小二,小二笑眯眯地递上三支尾部缠着红绸的箭,说道:“祝客官筹立三马。” “三支箭两支给我玩玩,剩下一支你去把本王的钱都赚回来如何?”萧玧笑嘻嘻地望着霍清然。 霍清然饮了一口茶说道:“你未免对我过于有信心了些,汴安如此之大,我可不一定能赢。” “我不管,你要是输了,得还我一百五十两。” 霍清然眉头一皱:“这可是你自己买的,关我何事。” 她可是个穷人,哪有一百五十两? “我是为了你买的,你难道不想赢几千两银子吗?”萧玧以利相诱。 霍清然想了想,自己这么穷,确实可以趁此机会赢点银子,回去还可以多吃几碗酸菜肉丝面呢。 “好,我投!”霍清然说道。 萧玧高兴地说道:“这就对了嘛。” 这时,窗外再次响起先前那男子司仪的声音:“本局筹码共五千三百五十两。” 五千三百五十两,除去两成给春风楼还有四千二百八十两! 这笔买卖不亏! 萧玧冲霍清然眨眨眼睛说道:“赢了我们五五分成。” 第十二章 春风楼投壶(二) 窗外又传来声音:“临江仙苏公子首投——” 临江仙乃是雅间名字,霍清然所在的这一间,名叫云松令。 萧玧命呈夙打开窗,几人向下看去,只见一名素袍学子装扮的年轻男子手持红绸箭隔着两丈远投壶。 一投,未中,学子的友人们纷纷扼腕叹息。 二投,仍旧未中,他只有两支箭,另一人上前,他只有一支箭,仔细地瞄了瞄那细细的壶口,然后手腕向前一送,中了! 友人们一齐欢呼起来。 司仪高声宣布:“临江仙陈公子,两丈,中壶!” 几人高高兴兴的返回雅间去了,虽然两丈远肯定不可能获胜,但是在这样一个场合投中,都是一大雅事。 司仪接着说道:“小重山韩公子投壶——” 这次距离直接拉远到了四丈,那位韩公子连投五支箭都没投中,憾然下场。 萧玧啧啧嘴说道:“这人也忒托大了,四丈投不了就不要选四丈嘛,这下可丢脸了。” “虞美人陈姑娘投壶——” “玉壶冰方公子投壶——” “西溪子江公子投壶——” …… 几轮下来最远投中距离已经拉长到了八丈,又有好几人投了,均未能超过八丈。 “浣溪沙林姑娘投壶——” 司仪话音一落,便看到一个熟悉的少女出现在场中,正是化名林菀的赫连莞。 “是她,看来她换到三楼雅间了,你觉得她能投中吗?”萧玧聚精会神地看着场中,嘴里却问着霍清然。 霍清然说道:“赫连莞箭术倒是不错,想必投壶也不在话下,至少八丈肯定是能破的。” 正说着,就见到赫连莞站在十丈处,周围传来不少惊呼声,想必都是惊讶一个女子竟然敢挑战十丈,不少人都认为她不过是博人眼球罢了,不可能投中。 赫连莞笑了笑,不理会那些惊呼,站定,举起红绸箭,瞄准那远得快看不清的壶口。 良久,手腕轻轻向前一推——咚的一声脆响,中了! “浣溪沙林姑娘,十丈,中壶!” “小姐好厉害!”侍女们发出欢呼,周围雅间里传来比方才更大的惊呼声,赫连莞骄傲地仰起头,扫视过四周雅间窗户。 雅间清平调中,一名男子身着黑衣,一身贵气浑然天成,举手投足无不优雅到极致。 男子望着场中女子,皱了皱眉。 侍者说道:“是公主殿下。” 一名年轻侍卫推门而入,对那金尊玉贵的黑衣男子恭敬回禀道:“公子,一切如您所料,三公子和那边来的人见面了。” 黑衣男子玉颜俊美无铸,凤目微敛,看着下方投壶的情况,并不答话。 侍卫问道:“公子,我们可还投壶?” 男子拈起一支红绸箭,修长如玉铸的十指细细把玩。 “既然都买了箭了,为什么不投呢?”男子凤目中寒光一闪:“蛇在洞中,不吓他一吓,他怎么有胆子出洞?” 雅间云松令中,萧玧有些尴尬地看着霍清然:“千聆,十丈,你没问题吧?” 霍清然说道:“待会儿你不就知道了。” 接下来又是一批人投壶,但并无一人超过十丈,待到再也无人上场,司仪朗声问道:“可还有人要投壶?” “你不去吗?”霍清然看着萧玧道。 萧玧连连摆手摇头:“我可不敢去了,要是被赫连莞看见了我超不过她的十丈不是颜面扫地吗?还是你去吧,再不去四千多两白花花的银子就没了呀。” 霍清然拈起一支红绸箭,来到洞开的窗户前。 楼下的司仪又问了一遍:“可还有人要投壶?” 依旧没人答话。 雅间浣溪沙中,周芸谄媚地说道:“公主,看来这次的头筹非你莫属了,公主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我朝女中豪杰呀!” 赫连莞满面笑容地说道:“投壶而已,不过如此嘛,是这些人都太没用了。” “公主说得是,那些个男子,还没有公主厉害!”周芸说道。 赫连莞呵呵笑着,等待司仪宣布她的胜利。 “本次投壶最终胜者是——” 司仪话未说完,突然三楼右侧雅间中嗖的一声飞出一支红绸箭,一声脆响问问落入场中的玉壶中。 司仪当场愣住了。 就在那红绸箭刚刚飞出时,另一侧的窗户中紧接着也飞出一支箭,紧随着第一支箭落入玉壶中。 两支箭都完全没有擦碰到玉壶的任何一处,直直地击中正中心。 片刻寂静过后,周围爆发出一阵惊呼。 “这……这有多远啊?” “不知道,总之不只十丈吧!” “这两位神仙是谁啊?” “这也忒远了。” “厉害!” “从楼上直接投,春风楼还从来没有过吧?” 周芸愣在原地:“公主……这……这个……” 赫连莞猛地站起身,将手里的茶杯猛然摔在地上。来到窗前望向斜对面那间雅间投壶之人,正好瞧见站在窗前的霍清然。 “又是她!”赫连莞怒火中烧:“如此阴魂不散!本公主绝不饶她!” 周芸赶紧说道:“这不合规矩,哪有人直接从楼上投壶的!” 赫连莞身边的一名小侍女说道:“可春风楼也没规定不能在楼上投呀。” 周芸瞪了侍女一眼,小侍女声音越说越弱下去。 赫连莞咬着牙瞪了一眼侍女,侍女登时吓得赶紧跪下说道:“公主恕罪,奴婢胡说八道了!” “掌嘴!”赫连昀说道。 侍女颤颤巍巍地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 周芸道:“你擦胭脂吗?这么小力气!” 侍女加重了力道猛地再扇了自己一巴掌,立刻便疼得哭了出来。 “继续!”赫连莞说道。 侍女不敢停下,一声声脆响响彻浣溪沙雅间。 “我们走!”赫连莞说着就气冲冲地往外走去。 周芸问道:“公主,这就走了吗?” 赫连莞狠狠地瞪着她说道:“不走还留在这儿等着丢脸吗?” “是是是!”周芸赶紧跟着赫连莞离开了雅间。 萧玧震惊地看着壶里的两支箭,气呼呼地说道:“谁呀,谁抢我们的四千两?!” 司仪有些乱了,赶紧叫来小二们找来最长的尺子,一个在上一个在下拉起尺子量距离。 小二们量完距离后,小声地告诉给司仪。 司仪听完,当即宣布道:“清平调林公子、云松令秦姑娘,十八丈,中壶!” 又问了三遍是否还有人要投壶,雅间的客人们纷纷说道:“别问了,哪还有人敢投啊?” 司仪终于宣布道:“本次投壶最终胜者是清平调林公子和云松令秦姑娘!” 霍清然站在窗口,看着对面窗前的黑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大凉太子赫连昀! “是他。”霍清然自言自语道。 二人隔着宽阔的庭院对视,有风灌进雅间,吹得两人发丝飞舞。 赫连昀勾起唇角,轻声道:“有意思。” 小二送来了此次赢得的筹码,一共两千一百四十两白银银票。 萧玧捏着银票叹道:“哎,本来有四千二百八十两的,现在砍了一半,太心疼了!” 霍清然关上窗户,不再看那人,回身对萧玧说道:“你一个王爷又不缺钱花,该心疼的是我吧?” 萧玧道:“怎么不缺钱了?我马上要出宫开府了,没银子怎么养活这一大家子人呐?” “王爷,您不是有俸禄和封地赋税吗?”呈夙疑惑地问。 萧玧道:“笨啊你,有人会嫌钱多的吗?” 呈夙挠挠头,憨憨地笑着说:“王爷说得有道理。” 几人笑着出了雅间,却见到赫连昀从走廊那头向他们走来。 第十三章 春风楼投壶(三) 待行至跟前,赫连昀看着霍清然笑道:“秦特使,昨夜不是说不来吗?怎么现在又来了?” 霍清然一愣,这才想起来昨夜他曾派内侍问她是否要一起参加今日的投壶,她当时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这下被抓了正着,尴尬了。 霍清然面露尴尬之色。 赫连昀说道:“难道秦特使只是不愿与昀一道?” “哪里的话,秦某今日只是恰巧路过此地罢了,本来是不打算来了,事出突然,还没来得及知会太子呢。”霍清然笑道。 “哦?”赫连昀走近,距离霍清然只剩一步之遥:“秦特使的意思是,会派人来知会昀咯?” 霍清然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是呀,没想到这么巧,太子也在这里,秦某便也不必忙活了。” 赫连昀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说道:“是吗?既然这么巧,那下次我们可以同行。” “好啊!”霍清然答道,鬼知道哪有什么下次,答应了也无妨。 赫连昀道:“好,秦特使的话昀记住了。” 霍清然看着他狐狸一般的笑容,感觉后背有点发凉,有股不祥的预感,怎么觉得自己好像掉进圈套了? 霍清然强行咧嘴笑了笑。 “秦特使也要走?不若与昀一道?”赫连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等她的答复。 霍清然嘴角抽了抽,刚刚才大言不惭地答应人家,眼下哪还有脸拒绝,遂哈哈一笑,说道:“那是自然!” “齐王,秦特使,请。” “太子您请。” 几人相携下楼,刚刚准备离开,春风楼掌柜突然叫住他们。 “几位请留步!”掌柜是个略微有些福相的中年男子,笑眯眯地叫住他们。 几人回头,掌柜小心地做了个揖,这几位看样子都是泼天富贵人家的,千万不能得罪了呀,掌柜心里想着,乐呵呵地说道:“几位适才破了我这春风楼投壶的记录,不知几位可否赏光,替敝楼签个名,留作纪念,也好让后来者观摩瞻仰。” “好啊!”萧玧来了兴致,说道:“千聆你就留个到此一游,随手夺魁岂不快哉?哈哈哈!” 周围的人闻及此言,无不汗颜,随手夺魁?你让那些苦练多年却从未夺过魁之人情何以堪? “不知秦姑娘可有兴趣?”赫连昀在众人面前改了称呼,不再称霍清然为特使。 “那便签好了。”霍清然爽快一笑。 掌柜大喜过望,立刻吩咐身后捧着笔墨纸砚的小厮上前,华美的玉制托盘之上,上等宣纸已铺陈开,两支上好狼毫已蘸饱了墨。 赫连昀和霍清然同时提笔,“林昀”和“秦千聆”跃然纸上,一个龙飞凤舞,一个大气磅礴,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更巧的是,两人都是化名。 萧玧看着两人并列的名字,一脸羡艳之色。 “多谢二位!今日二位的这顿,我请了。”掌柜吩咐小厮道:“去把二位的饭钱领回来还给二位。” 说罢,掌柜捧着两个假名欢天喜地地离开了。 赫连廷从对面的楼梯下来,看见大厅中的赫连昀,当下一惊,正准备返身上楼,不料被赫连昀看个正着。 “三弟。”赫连昀朗声道,引得周围来往之人纷纷侧目。 赫连廷脸色一僵,往楼上看了看,然后冲赫连昀哈哈一笑,大大方方地走过来,说道:“大哥,你也来凑春风楼投壶礼的热闹?哟,齐王和秦特使也在呢?” 身后须发花白的老者恭敬地跟着,老者身形微微佝偻,看起来羸弱不堪,不发一语,目光却精锐非凡。 “是啊,三弟也是?”赫连昀问道。 赫连廷笑道:“那可不是吗?这种盛会弟弟怎么会错过呢?只是手气不佳,并未投中好成绩。”说着,赫连廷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不知大哥和两位战果如何?听说最后拔得头筹的是一位林公子和一位秦姑娘,两位都没露面,该不会就是——” 霍清然客气地颔首,表示默认了。 赫连廷哈哈一笑,说道:“厉害厉害,大哥自不必说,秦特使当真是女中豪杰,昨日赢了我大凉公主不说,今日又夺魁春风楼投壶礼,廷委实佩服!” “三皇子客气了。”霍清然道。 “大哥,我还有事,若无旁的,便先告退了。”赫连廷对赫连昀说道。 赫连昀说道:“正巧我们也要走,不妨一路。” 赫连廷道:“甚好甚好!” 几人结伴走出春风楼,在大门处各自分散离去,赫连昀回东宫,赫连廷回王府,而霍清然则被萧玧缠着继续逛汴安去了。 一辆华贵的六驾马车停在王府门口,从马车上下来的赫连廷全无方才的笑意,一脸阴云密布。 赫连廷快步向王府内走去,两侧下人侍卫尽数俯首行礼。 赫连廷边走边问:“赫连昀为什么会去春风楼,难道他察觉了什么?” 身边的老人云师看起来年老羸弱,但跟上赫连廷的步伐却显得毫不费力! “恐怕是的。”云师答道。 赫连昀怒道:“我们肯定没有走漏风声,他怎么会知道,会不会只是巧合?” 云师摇摇头,说道:“不,他肯定有所察觉,太子绝非等闲,王爷切不可放松了对他的警惕!” 赫连昀接着说:“那我们下一步应当如何?是否应该趁其不备,出其不意?” 云师再摇头:“不,我们应该静观其变,徐徐图之,那边,王爷先不要再联系过于紧密,只需派我们的暗线与之联系即可,待此番拿下比武招亲之后,再做打算。” “再做打算再做打算?究竟还要做多久的打算?老头子眼看快要不行了,再等下去恐怕皇位就是赫连昀的了!”赫连廷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 云师依旧一副不疾不徐地语气:“王爷,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好东西要慢慢来才能得到,既然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又何必急在一时?您放心,赫连昀他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赫连廷看着云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慢慢冷静下来,强行压抑着冲动和怒气,说道:“好,我听云师的。” 云师满意地看着赫连廷,缓缓点头。 第十四章 太子猎虎 几日后,于越使节到达汴安。 这次于越来使是于越的二皇子,赵虔,但是这个赵虔却不是来为他自己求亲的,而是为于越皇帝求亲。 于越皇后去年因病薨逝,后位一直空悬至今,此次赵虔出使大凉,是为了替其父迎娶大凉公主赫连莞为后,以彰两国结盟之诚意。 于越以后位为聘,而东黎却只能拿出齐王王妃之位,如此一来,于越着实筹码更重,但是三国之中,以东黎国力最为强盛,最后结果如何,还未可知。 霍清然却是高兴,赫连莞喜欢萧玴,不愿意嫁给萧玧,若选择于越还得嫁给一个四十多岁妻妾儿女都成群的老头子当续弦,恐怕这赫连莞是更不乐意了。 大凉春猎即将到来,凉皇便将比武招亲场地设置在大凉皇家猎场中,借着春猎之便,进行比武。 比武分为三项,分别是:武、御、射,即武术、骑术和箭术。 萧玧素来爱打马球,是以骑术练得还不错,只是这武术和箭术嘛,马马虎虎,耍一耍还可以,要拿出来比试却是不够看了。 只是不知这于越二皇子功夫如何,但想必于越皇帝定不会蠢到选择一个柔弱皇子来参加比武招亲,况且那二皇子一身的肌肉,虎背熊腰,袍服都挡不住,一看就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萧玧想获胜,难了。 “你觉得我有几成胜算?”萧玧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看着对面虎背熊腰的赵虔,有些怯场地咽了口唾沫,小声问道。 高台之上,赫连昀身着太子狩猎服,头戴高冠,高坐其上,正在主持春猎开猎大典。 近来凉皇身体愈发不好了,此次春猎也无法来参加,便命赫连昀代为主持。 坐在萧玧旁边的霍清然压低声音说道:“你应该问我有没有胜算,而不是问有几成胜算。” “那……我有没有胜算?” 霍清然想也没想就郑重答道:“没有。” “你……”萧玧气得横眉竖眼地看着霍清然,这时,对面的赵虔似注意到他们二人正在暗中窥伺他,他举起桌上酒杯,挑衅般地挑挑眉,然后一饮而尽。 萧玧举起酒杯,隔空跟他碰了个杯,然后趁着赵虔仰头喝酒之际把杯子里的酒往后一倾,倒了个干净,抬手,倾杯,示意赵虔滴酒未余。 “不行,皇兄交给我的任务必须得完成,看来我得找个捷径了。”萧玧说道。 “什么捷径?”霍清然一边问,一边眼神往四周扫了扫,见赫连莞正一脸敌意地瞪着她,而赫连廷也时不时地往这边瞟。 这个赫连廷,想做什么? “你觉得我给公主送些小礼物如何,你们女孩子不都喜欢这种把戏吗?”萧玧问道。 霍清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打扮,一身男子劲装,头发也未挽髻,一头乌丝只在头顶扎了个高高的马尾,为了行事方便,霍清然平时都做此打扮,全然没有一点女子样儿。 萧玧顺着她的目光也打量了她一番,接着嫌弃地说道:“算了,问你我不如问呈夙。” “诸位,与本宫一起,驰骋猎场,大杀四方!”赫连昀明朗地声音传来。 下方的人纷纷起身,侍卫们早已牵来了骏马。凡会骑马射箭者都有一匹。 赫连昀英姿勃发,翻身上马,那匹神清骨俊的黑色骏马放声长嘶,嘶鸣声划破长空,周围骏马无不瑟瑟低头,俯首称臣。 真是匹好马! 赫连昀策马进入猎场,众人纷纷上马,争先恐后地跟上赫连昀,欲一睹太子射出春猎第一箭的骁勇之姿。 一时间万马奔腾,马蹄声震如山响,尘土飞扬迷人眼。 赫连昀当先进入猎场,林中各色刚出洞的动物无不惊恐四蹿,狼奔豕突。 这春猎第一箭应由皇上来射,但凉皇因身体抱恙不能出席,便自然由太子赫连昀代为行使。 然赫连昀一路奔驰,路上大小动物不少,他却并无举弓之意,直到来到山林深处,一头吊睛白额猛虎,身长半丈有余,比一般十岁稚子还高,真真是一头猛虎。 那猛虎注意到动静,目露凶光,直视领头的赫连昀。 王对王,谁输谁赢? 众人见状纷纷勒马惊呼,赫连昀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终于举起了手中的御弓,御弓长约五尺,弓身桃木制成,两头牛角,缠金丝镶明珠,镌刻云纹于其上,弓弦以牛筋制。 赫连昀从流风怀抱的箭篓里抽出三支御箭,同时搭弦。 挽弓!弓满如圆月! 那老虎似也察觉出危险的气息,调转身子,雄壮有力的后腿猛地一蹬,便如闪电般奔跑而去。 赫连昀地箭尖随着老虎的奔跑而移动。 众人无不屏息凝神,目光也随着赫连昀地箭尖移动。 突然!弓弦一松,三支箭破空而去,带起一道尖利刺耳的破空之声,如追风逐电之速瞬时便追至猛虎身后,三支箭同时刺破虎皮,没入虎身! 一支在脖颈,一支在侧肋骨,一支在后腿。 好箭法!这个太子不容小觑!霍清然暗道一声。 老虎去势过猛,一中箭便猛地扑倒,飞身出去十丈之地,沿途灌木尽数被压倒。 老虎发出一声惨呼,倒在地上抽搐起来。 众人一片哗然,接着便纷纷喊道:“太子威震八方!太子威震八方……” “太子殿下猎得猛虎,天佑我大凉!” “天佑大凉!” “天佑大凉!” 呐喊之声响彻深林,百鸟振翅,巨木摇晃,百兽奔走。 赫连昀高高横举手中御弓,朗声道:“让本宫看看你们的本事!众位爱卿,尽情驰骋,大杀四方!” “太子威震八方!”众人又是一阵欢呼,然后各自策马散去,追逐自己的猎物去了。 第十五章 狭路相逢 霍清然和萧玧策马在林间优哉游哉地晃悠,身后跟着紫衣、呈夙和一队侍卫。 两人晃悠得有些远了,周围一个狩猎的人都没有,只有威风拂过山林,鸟儿婉转低鸣之声,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别人来春猎都是来打猎的,也就他俩是来踏青的。 “此时要是能打一只兔子就地烤了,想必也别有一番风味呀。”萧玧啧啧叹道。 “你还在想着吃兔子,待会儿还要去比武,你未免也太悠闲了吧?”霍清然说道。 “我有什么办法?现在练武也来不及呀。这场看来是输定了,只看接下来两场,走走捷径,说不定还能赢!”萧玧答道。 霍清然正欲发话,突然感觉到一阵肃杀之意,接着一声破空之声响起。 霍清然下意识地往后一仰,倚着马背躺倒,一支肃杀之箭贴面而过,砰地一声撞进后面的树干上。 “小心!”萧玧惊呼。 又有几支箭接踵而至,霍清然躺倒之际,紫衣已经踢马飞身而上,长剑出鞘,素手轻挽,几声利器撞击之声,箭矢尽数被击落。 “姑娘小心!”紫衣站在霍清然马前,手握长剑,随时准备视机而动。 赫连莞垂手握着长弓,策马缓步而至,身后跟着的侍卫带了不少猎物,看来收获颇丰。 赫连莞一身公主狩猎服,甚是清爽,下巴微扬,略带嘲讽地说道:“秦千聆,你不是武功了得吗?怎么过了半日,却是一只猎物也没猎到?” 霍清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箭挽弓,放箭! 嗖——一支劲箭贴着赫连莞颊侧飞过。 速度之快,赫连莞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待箭已经落地,赫连莞脸颊边的一缕秀发断裂,飘落。 赫连莞登时怒火中烧,大声喝道:“大胆秦千聆,敢伤本公主!来人!把这个刺客给我拿下!” 侍卫闻声而动,紫衣上前准备抵挡。 “公主且慢!”霍清然说道,“秦某并非行刺公主,秦某不过是狩猎而已。” 霍清然说着,眼神示意紫衣,紫衣心领神会,往方才箭去的地方去,很快便捡了一只中箭的兔子回来,拔下深深没入的箭,将兔子呈给霍清然。 霍清然提起已经气绝身亡的兔子,看着赫连莞,微微一笑:“这是秦某送给丹棱公主的礼物。” 话音未落,霍清然将手中兔子一抛,便抛到了赫连莞身上。 “啊——”赫连莞连连尖叫着,飞快将那兔子尸体甩落。 然兔血已经沾染了她鹅黄的公主猎服。 赫连莞气得目带狠色,似要生吞活剐了霍清然去:“给本公主杀了这个大胆狂徒!” “莞莞,不得无礼!”赫连昀的声音远远传来。 侍卫们闻声纷纷驻足,不敢再上前。 赫连昀策马上前,皱眉对赫连莞说道:“秦特使乃是东黎使节,不得无礼,快给秦特使道歉。” 赫连莞咬唇,愤然道:“凭什么要我给她道歉?她箭指本公主,又以污秽之物弄脏本公主猎服,应当是她向我道歉!” 赫连昀听完,转而看着霍清然,似向她求证赫连莞之言的真伪。 霍清然淡淡道:“确实该是秦某给公主道歉,方才公主恐是追击猎物,所以无意间把数箭射向秦某,秦某一时受惊,又想快些狩得猎物,这才在猎兔时不小心吓到了公主,委实是秦某不对,秦某想将猎物给公主作赔礼,不料公主没接住,脏了公主猎服,秦某给公主道歉。” 一番言辞下来,她还哪里有错,错的不全是赫连莞吗? 赫连莞越听脸色越难看,到得后来气得是小脸都涨红了。 萧玧本想出面作证,这下倒好,他只需要在后面躲着偷笑就行了。 赫连昀听完自然明白霍清然言语中的把戏,但也清楚,她说的赫连莞的所作所为必定属实。 “给秦特使赔礼道歉。”赫连昀看着赫连莞不怒自威地说道。 “皇兄,明明是她……”赫连莞的声音在赫连昀威慑的目光中渐渐小下去,最后终于没了声音,低着头也不看霍清然,闷闷地说道:“丹棱给秦特使赔罪。” “公主说什么?秦某没听清,林子里有点吵闹。”霍清然微微一笑,那表情,似是真的没听清一般无辜。 赫连莞愤然抬头,咬牙切齿道:“给秦特使赔罪。”说完猛地一挥鞭子,胯下骏马飞奔而去。 “秦特使可满意?”赫连昀看着霍清然,带着莫名的兴致。 “太子何出此言?”霍清然继续装傻充楞。 赫连昀勾唇,说道:“马上到了比武的时辰了,齐王还不回吗?” 萧玧一惊,说道:“对!本王差点忘了!” 萧玧策马就要往回赶,一边对霍清然说道:“千聆,快走!” 霍清然对太子抱拳行了一礼,说道:“秦某告退。” 说罢,几人策马离去。 流风移马至赫连昀身侧,说道:“殿下,此人方才对公主是否过于不敬?” 赫连昀望着霍清然远去的背影,说道:“此人很有趣,也很危险,派人留意她,一旦有异动,立刻回禀。” “是。”流风颔首答道。 赫连昀道:“记住,远远留意便可,不可过于接近,不可跟踪,否则会被她发现。” “属下明白。” 第十六章 密谋 夜,猎场,萧玧营帐中。 “啊……轻……轻点!”萧玧躺在床上直哼哼,呈夙正在为他青紫的脸上药。 宽大的袍服之下,腰上也缠着白布,地上还扔着刚换下来的染血的白布。 这些伤都是昨日与赵乾比武时受的,其中以腰上的伤最重,今日比试骑术又将伤口撕裂了,眼下刚重新包扎了一遍,随行太医退下了,呈夙正在为萧玧脸上的伤上药。 好在骑术是萧玧的强项,险胜了赵乾,现在是一比一平局。 萧玧一叫,呈夙吓得手一抖,直接戳在了萧玧脸上。 “呈夙!你想戳死你家王爷是不是!” “对不起,王爷。”呈夙满脸歉疚地说道。 一旁的霍清然说道:“明日就是最后一场比赛了,你可想好了怎么取胜?” 萧玧愁眉苦脸地说道:“我那箭法连赫连菀都赢不了,拿什么赢赵乾那个大块头!不行,我得想想办法!” 萧玧猛然起身,将呈夙推开,一脸的紫色药膏在烛光下闪着诡异的光芒。 霍清然和呈夙都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紫衣也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萧玧。 “你们还笑?”萧玧气呼呼地敲了蹲在一旁的呈夙一记爆栗。 呈夙捂住脑袋委屈巴巴地看着萧玧:“明明她们都笑了,为什么王爷只打我?” 萧玧道:“我那不是够不着他们吗?快去,把那东西给本王拿出来。” 呈夙揉着脑袋起身,去旁边屏风后取出一件叠得整整齐齐地衣裳。 “打开。”萧玧吩咐道。 呈夙将衣裳打开,一件火红狐裘披风出现在眼前,毛色红似焰火,通身无一丝杂质,莹莹反射着烛光,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萧玧说道:“这件火狐裘披风用十张极品火狐皮拼接而成,全天下也找不出几件这样品质的狐裘,是皇兄从国库里拿出来给我用作聘礼的,我专门从聘礼里扒拉出来,本来准备送给晗儿,现在只能便宜赫连菀了。” 萧玧说着,万分不舍地摸了摸火狐裘柔顺的皮毛,说道:“千聆,你帮我把这件狐裘拿去给赫连菀,就说是本王送的,顺便再暗示她一下本王心中十分倾慕于她,凭借本王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英姿,她一定会疯狂地爱上本王的,名日的比赛肯定就没问题了。” 帐中三人无不有翻白眼的冲动。 萧玧怒道:“我跟于越那五十多的老头比,她只要不是瞎子,肯定会选我吧!不对,瞎子都会选择我!” 霍清然说道:“干嘛要我去送,你自己去不是更好?” 萧玧挺了挺腰杆,再指了指自己满脸的紫色膏药,郁闷地说道:“你看本王现在的样子,合适吗?” “好,我去。” 呈夙用锦盒将狐裘装好,递给紫衣。 霍清然带着紫衣出了大帐,此时夜色已深,营地里只剩些夜巡的侍卫还在走动,霍清然带着紫衣往赫连菀所在的帐篷走去。 还没到赫连菀处,突然看见了赵乾。 赵乾环顾四周,似是怕人看到他,霍清然赶紧闪身躲起来。 再出来时只见到赵乾进帐的背影,而他进入的那顶帐篷,乃是赫连廷的营帐! “去看看怎么回事。”霍清然低声对紫衣说道。 紫衣点点头,两人都是武功高强的好手,遂避过巡逻侍卫,绕到赫连廷营帐后方,悄悄靠近,贴帐倾听,并未惊动任何人。 “瑞王,这东黎齐王我看也不若传闻中那般弱,胜败只在明日一战,我们要不要先下手为强?”赵乾一改白日里粗犷豪迈之气,声音透着一股冰冷的杀意。 赫连廷竟与于越皇子有勾结,还想杀了萧玧,看来十里驿的刺客定是他们二人的杰作了。 “二皇子且慢,云师叫我们不可妄动自然有他的道理,现在云师言军队有问题,亲自去了我祖父封地商谈,恐需一月才能返转,在这期间,我们最好按兵不动,静待云师返回。”赫连廷说道。 “明日胜负难料,若真让那小子赢了,你大哥的胞妹嫁给东黎,不就是东黎与赫连昀站在同一阵线了,等你的云师回来,局势已定,还有何用?”赵乾气急败坏地说道。 “这……”赫连廷似有些犹豫。 “要我说,我们就应该攻其不备,打他个措手不及!” “现在出手恐怕会着了赫连昀的道。” 赵乾嘲讽地一笑:“赫连昀有何可惧,我看你是在你大哥底下待了太久,怕了他了吧?” 赫连廷怒哼一声:“我何曾惧过他!” 赵乾道:“好!那我们一不做二不休,杀了那姓萧的小子,嫁祸给赫连昀,如此一来你大哥与东黎势必结盟无望,我于越助你夺得皇位。” 赫连廷冷冷道:“你是希望将来我助你夺得于越皇位吧?” 赵乾道:“我们各取所需,有何不妥?到了那日,瓜分东黎,这天下就是你我兄弟二人的。” 帐中两人大笑起来。 帐外两人相顾面露讶色。 “那廷就与赵兄共谋天下了。”赫连廷带着爽朗笑意的声音穿出。 “谁在那儿?!”巡逻侍卫突然喊道。 帐内两人同时一惊:“什么人!” 霍清然和紫衣同时如狡兔蹿身至两名侍卫面前,在动身的同时霍清然已伸手按在长袍下小腿外侧绑着的匕首上,接近!拔刀!横刃! 利刃瞬间割破一名侍卫的脖子,鲜血喷涌而出时霍清然已经来到另一名被紫衣钳制住的侍卫面前,手从侍卫脖子上抹过。 鲜血喷出!收刀入鞘! 两人一击得手,不作丝毫停留,速度之快,两名侍卫尸体倒地时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赫连廷帐前守卫闻声追来。 赫连廷追出王帐,看见倒在地上的两名侍卫,道:“有刺客!立刻给我追!” “是!”侍卫们齐声应道。 赫连廷四周扫视一遍,确认没人以后进帐。 赵乾面露狠厉之色,道:“何人在外?” 赫连廷道:“不知,被他逃了!” 赵乾道:“不能再等了,否则事情败露你和我于越都将大难临头!” 赫连廷一脸凝重地道:“此事交给我来安排,赵兄立刻回营帐,免得赫连昀有所察觉!” “好。”赵乾迅速披上大衣,步出赫连廷营帐,在亲信的护卫下悄悄返回了营帐。 第十七章 太聪明的人不好骗,太愚笨的人不好用 原本安静的营地被惊醒了! 侍卫们纷纷出动,大肆搜查刺客。 霍清然和紫衣刚刚甩脱追兵,霍清然便道:“紫衣,立刻回去保护萧玧!” “是!”紫衣道:“姑娘,千万小心!” 霍清然点点头,接过紫衣手上的锦盒。 两人就此分别,紫衣隐入夜色之中,霍清然整理了一下衣衫,捧着锦盒大方走在营地里。 一队侍卫追过来,领队的人拦下霍清然问道:“大人,可有看见不明人物经过?” 霍清然迷茫地睁大眼睛,问道:“什么不明人物?男的女的?作何打扮?” 领队一下子被问住了,总共只有两个人看到不明人物的样貌,但那两人已经死了,他哪知道不明人物男的女的作何打扮。 “这个……属下也不知。” “这个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我有没有看到你要找的不明人物?”霍清然问。 领队挠挠脑袋,觉得她说得有理,自己也不知道作何解释,上面只让他搜不明人物啊! 领队吞吞吐吐了半天才道:“就是……就是您觉得鬼鬼祟祟的人,有看到过吗?” “你们几个算吗?”霍清然问。 领队一阵无语,终于选择放弃了,说道:“那不打扰大人了,大人若是看到什么不明人物,还请知会小的一声。”领队抱拳行了一礼后,对自己的人喊道:“继续搜!” 霍清然收起无辜的表情,漠然地走向赫连莞的营帐。 门口的侍卫伸手拦住霍清然去路:“什么人?” “东黎特使秦千聆求见丹棱公主,还请通报一声。”霍清然说道。 两名侍卫对视一眼,一人转身对着营帐里大声道:“公主,东黎特使秦大人求见。” 少顷,里面传来侍女的声音:“让她进来。” 侍卫让出路,霍清然撩起营帐门帘,刚一进去就感觉到一股劲风扑面,霍清然敏锐地侧身躲避,一把剑擦着鼻尖飞过,没入后面营帐柱子里。 赫连莞紧随着剑冲到霍清然面前,冷笑道:“你还敢来见我?!” “公主稍安勿躁,秦某来见你自然是有原因的,公主难道不想知道吗?”霍清然说道。 赫连莞伸手拔出剑,砍向霍清然头顶:“本公主不想知道!” “关于我朝晋王殿下的事,公主不想知道吗?”霍清然不疾不徐地说道。 果然,头顶的剑应声而止。 赫连莞顿了顿,愤然收手:“说!” 霍清然慢悠悠地理了理鬓边碎发,才缓缓说道:“公主上次不是问秦某与晋王的关系吗?” “你跟他什么关系?” 霍清然道:“实不相瞒,秦某与晋王乃是故友关系。” 赫连莞冷冷一笑,说道:“故友?就凭你也有资格做晋王的故友?” 霍清然并不为所动,依旧保持着平缓的语调,说道:“公主不信也无妨,只是晋王有一言托我告诉公主,不知公主想不想听?” 赫连莞脸色微动,朱唇轻启,贝齿轻咬下唇,似在天人交战,女人就是如此,哪怕前一刻还不相信霍清然与晋王的关系,但是后一刻听说她有话带给自己便动摇了,内心仿佛有一个声音再说:万一她说的是真的呢? 赫连莞下巴微扬,高傲地说道:“什么话?” 霍清然道:“晋王让我告诉大凉的丹棱公主,他对公主有意,本想自请来求娶公主,然东黎皇帝与他颇有嫌隙,不愿让他出使,他想问一问公主是否愿意嫁他,若公主愿意,他愿放弃一切,来大凉与公主结为连理。” 萧玴对不起了,我出卖一下你的美色想必你不会介意的吧? 赫连莞听得面颊绯红,满脸喜悦之色挡也挡不住,但转念又有些冷静下来,发现有些不对,强自压抑着喜悦说道:“晋王并不识得我,他怎么会说这样的话?你想骗我?” “秦某怎么敢骗公主?晋王怎会不识公主呢?公主难道忘了,那夜我朝皇帝寿宴之上,公主力败我朝将军小姐,晋王从那时便注意到公主了。” 赫连莞喜悦之情又添三分,是了是了,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晋王,想必晋王也是对她有意,后来才在混乱中救了她,晋王连他们的皇帝都不救,偏偏就只救她,原来他早对她有意啊。 赫连莞内心喜不自胜,却还是有一点怀疑,问道:“那本公主在建邺时他为什么不向我表明心迹?” 霍清然颇为惋惜地说道:“公主当时走得太快,晋王根本没有机会跟公主说呀。” 赫连莞点点头,觉得此人说得有礼,自己那时因为遭到赫连廷刺杀,所以匆忙就离开了东黎,他确实没有机会跟自己说。 霍清然又道:“晋王还说……” 赫连莞焦急追问:“还说什么?” 霍清然似有些无奈地说道:“晋王说,若襄王有意,神女无心,从此以后他便只当公主是他的弟妹,或是命中注定你们无缘。” 如此哀婉凄切之言,想到出自那天人一般的男子口中,赫连莞哪里还招架得住,面上似悲伤难忍,几乎要落下泪来。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厉色问道:“你怎么会这般好心告诉我这些?” 霍清然道:“我本来也不想说,只是我若再不说,公主恐怕就要嫁给于越那个五十岁的老头子了,到时我回了大凉不好与晋王交代。” 霍清然趁热打铁,打开手中的锦盒说道:“这是晋王托我带给公主的礼物,火狐裘披风,用了十几张极品火狐皮拼接而成,全天下只此一件,晋王说神女若是有意,就收下此礼,若是无意,就……” “就如何?”赫连莞一脸急切地看着霍清然。 赫连莞不是不聪明,她多次强行将自己从无边喜悦中逼出来,抓住霍清然话语中的漏洞和毛病,足见她颇有定力,但是,陷入爱情的女人,总是会变得不那么聪明了。 霍清然道:“就当是他给公主的嫁妆。” 此言一出,赫连莞当即扔了手里的剑,取出锦盒中的披风,火一般的颜色似乎照亮了整个营帐。 萧玧对不起了,我再出卖一下你的礼物,想必你会原谅我的吧? 赫连莞将火狐裘披在身上,在胸前系了个蝴蝶结,翩翩转了一圈,开心地问一旁的侍女:“好看吗?” 侍女们连连点头,笑道:“好看!” “公主穿上好看极了。” 赫连莞面带酡红,笑道:“他送的,自然是最好看的。” 霍清然作揖道:“晋王的话我都已经带到,秦某先告退了。” “等等!”赫连莞叫住霍清然,高傲地说道:“你替我告诉他,他的礼物我收下了,我就当这是他给我的聘礼,赵虔和萧玧我都不会嫁,明日我会帮萧玧,等东黎赢了,我会请求父皇和你们东黎皇帝让我嫁给他!” 很好,赫连莞总算还有点聪明,不用自己提点就知道该怎么办,不过更好的是,她还不算太聪明,太聪明的人不好骗,太愚笨的人不好用,就这样,刚刚好。 “好,秦某会把公主的话带到!” 第十八章 有一人出手 霍清然退出营帐,心情颇有些愉悦地走在回去的路上。 到时赫连莞要嫁给萧玴,萧玚定不会答应,如此一来赫连莞也不会善罢甘休,于越又受辱于大凉,短期内三国任意两国联盟都不可能了。 任务算是完成了一半,剩下一半就是替萧玚偷大凉舆图,这舆图多半在御书房,委实不好偷,只能等萧玴赢了比赛,到时若有机会进大凉皇宫,再去探探,若是能偷到凉皇印鉴伪造一份舆图也可。 霍清然正盘算着,赫连昀从一旁的一顶帐后走来,步履从容如闲庭信步。 “秦特使何事如此开心?”赫连昀笑问? 霍清然驻足,伸手摸摸自己的脸,确定自己并没有任何表情,更没有笑,他是如何看出自己开心的? 霍清然望着赫连昀狐狸一样闪烁着狡黠光芒的眼睛,这个人比他妹妹聪明太多,不可过多纠缠。 “太子殿下,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霍清然不答反问? 赫连昀走近,说道:“这不是听说有刺客吗,昀出来看看,若是两国来使出了什么事,昀不好向父皇交代。” 霍清然道:“原来如此,太子可找到刺客了?” 赫连昀看着霍清然,目光似无意间下移,只一瞬便移开了视线,说道:“或许快找到了,外面更深露重,又有刺客出没,恐怕不太安全,秦特使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多谢太子提醒,秦某便不打扰太子查案了。”霍清然说完抬脚欲离开,突然想到什么,又回身。 赫连昀仍在原地,饶有兴致地问:“秦特使还有何事?” 霍清然笑了笑,说道:“太子殿下,秦某以为刺客也许不是那么可怕,有时候身边之人才最危险,因为刺客少有,而亲近之人则常在,太子您说呢?” 赫连昀看着她,神色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他风度翩翩地回道:“秦特使说得有理,昀多谢秦特使提醒。昀也还赠特使一句,刺客神出鬼没,特使也当多留意自己帐中安全。” 霍清然微微颔首:“那就祝太子早日抓获刺客。” “借特使吉言。” 霍清然转身离开,心道自己的提醒他定是明白了,希望他能出手,不要让赫连廷带来过多麻烦。 转过几顶营帐,确定赫连昀看不见自己了,霍清然这才低头,方才赫连昀极微不可查地瞥了一眼她的脖子,她得检查一下。 霍清然一低头,拉起衣领,便见到一滴暗红色的血迹印在藏青色的衣领上,不细看根本不会察觉。 但是霍清然很肯定赫连昀看到了! 难怪他说或许快找到了! 但是,为什么不戳穿她? ——刺客神出鬼没,特使也当多留意自己帐中安全。 脑海中回响起这句话,霍清然脸色陡然一变——不好!难道萧玧那边出了什么事? 思及此处,霍清然加快了脚步,一路飞奔到萧玧营帐,却见营帐外空无一人。 “萧玧,紫衣!”霍清然撩开营帐厚重的门帘,钻进去。 里面哪里还有萧玧和紫衣的身影,但呈夙却倒在一旁。 霍清然赶到呈夙身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好,还有气。 但是他们去哪儿了? 霍清然起身,欲出去,脚下无意间撞到一旁的铁桶,里面有些燃尽的纸灰,显然是刚刚燃尽没多久,还保持着一张纸的形状。 这张纸条上写了什么?来自哪里?萧玧为什么要烧了它? 算了,没时间想这些,得先找到他们才行! 霍清然随手提起剑,操起一盏灯笼来到营帐外,借着烛光仔细查验地面,有一些不太明显的新鲜脚印,沿着营地外去了。 霍清然提着灯笼一路追去营地门口,大门口的十几名侍卫竟然全都重伤倒毙,这些人没有丝毫挣扎,都是一刀毙命! 这说明射箭的绝不止三五人,而且这些人都是好手! 霍清然蹲下伸手探了探尸体的体温,还有些温度,血也没干,刚走不久。 赫连廷这么快就出手了?! 萧玧和紫衣有危险! 霍清然迅速冲出大门,一头扎进隐没在无边黑暗中的丛林。 手里的灯笼只能照亮方寸之地,好在今晚夜色正明,纵使丛林茂密,也有些许月光漏下来,也不至于全然看不见。 林中传来阵阵虫鸣鸟叫,还有些小动物被惊醒逃窜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霍清然四处奔走,一边找一边喊:“萧玧!紫衣!” 没有回音。 脚下突然被不明物体绊了一下,提着灯笼一照,是一具黑衣尸体! 一定就在附近! “你们在哪儿——” 霍清然越寻越远,路上又碰到好几具尸体。 突然,嘈杂的虫鸣鸟叫声中,似乎隐隐传来兵刃相接的声音。 霍清然驻足,侧耳倾听,确实是兵刃之声。 顺着声音悄悄摸过去,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然后,霍清然就看见密林之中有十几名黑衣人正在缠斗。 其中有两人被这十几人围攻,虽然看不真切,但是霍清然肯定那就是萧玧和紫衣。 霍清然扔了灯笼,拔出剑,以最快的速度奔袭至黑衣人面前。 横剑,抹脖! 挥剑,劈胸! 出剑,穿心! 眨眼间,黑衣人还没反应过来,三人毙命! 霍清然冲入中心,见到萧玧和紫衣,两人都身受重伤,尤其是紫衣,原本一身紫衣,现在看起来完全是一身黑色,不知流了多少血。 “姑娘!” “紫衣!萧玧!” 三人背靠着背,呈放射状面对围成一圈的黑衣人,黑衣人见突然有武功高强之人杀入,一时有些拿不准,不敢逼近,双方在肃杀之中对峙。 “你们怎么样?”霍清然背对着两人问,目光未从面前的敌人身上移动分毫。 “我还好,”紫衣强忍着伤痛,说道:“只是齐王受了重伤,恐怕不能再拖下去了。” 声音中能听出她的虚弱。 紫衣这样训练有素的杀手,如果不是到了极点、真的支撑不了隐藏不住的时候,绝不会暴露自己的虚弱。 萧玧强撑着道:“你一个女人都没事,我能有什么事?我还能再战!” “紫衣,我来拖住他们,你带萧玧走!”霍清然道。 “不可,姑娘,这些人绝非等闲,你一人在此危险!”紫衣道。 “你们现在都受了重伤,再待下去只会拖累我!带他走,回去搬救兵来救我!否则我们谁也活不成!” “我不走,萧玧堂堂七尺男儿怎么会扔下你一个人在这里!”萧玧道。 “带他走!”霍清然大吼一声,与此同时突然发难,一剑扫退面前的人,强行在围攻之中开出一条路来。 紫衣一把抓住萧玧将他往外拖。 霍清然在后面一脚将萧玧踹了出去。 另外一名黑衣人绕到前面去遇将他们拦住,霍清然情急之下不顾身后逼来的黑衣人,将手中长剑掷出,一剑穿透那人背心。 “快走!” 此时,黑衣人的剑也刺进霍清然左肩。 霍清然猛地向前冲出,让刺入的剑脱离,一个翻身至那名倒下的黑衣人身旁,拔出他背心的剑,横剑于前,将所有人挡住。 “姑娘!” “秦千聆!” “快走!”霍清然怒吼。 黑衣人上前,霍清然提剑挡住。 紫衣扶着萧玧飞快向营地的方向跑去。 “秦千聆,你千万别死,你死了,我怎么跟晗儿交代!”萧玧的声音渐渐远了。 第十九章 有一人相救 紫衣带着萧玧跌跌撞撞地奔走在林间。 快些!再快些!快一步,姑娘就早一步得救! 林中突然出现一人,紫衣和萧玧驻足,看着那人。 两人同时攥紧了手里的剑,目光紧紧追随着逐渐走近的人。 “齐王?”那人问道。 待那人走近,萧玧借着夜色看清,是赫连昀。 “太子,你怎么在这儿?”萧玧问道。 “本宫看到营地大门守卫全部身亡,一路追着刺客痕迹过来的。”赫连昀道:“齐王怎么伤得这般重?刺客呢?” 紫衣知道刺客定是赫连廷的人,而赫连昀是赫连廷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个人可以信任。 “太子殿下,我家姑娘被三皇子派来的刺客围攻,望太子送我们齐王回营地救治,紫衣需回去救我家姑娘!”紫衣请求道。 赫连昀惊道:“什么?秦特使被刺客围攻?你立刻带齐王回营地治伤,顺便搬救兵,本宫去救秦特使!” “不敢劳烦太子,还是让紫衣去吧。” 赫连昀道:“你自己也身受重伤,去了也没用,只会拖累秦特使,况且本宫是太子,你即刻回去,就说本宫遇刺,救兵一定来得更快些,你们快回去,我先去救秦特使。” 赫连昀说完根本不等紫衣再说话,直接往他们过来的方向追了去。 紫衣无法,只得扶着萧玧继续往营地赶去。 霍清然且战且退,连杀了近十人,只剩下七个人了。 很好,只剩七个人! 霍清然弓着身子——这样做可以随时如压缩的弹簧一般爆发出最快的速度。 一副破了好几处,而里面是翻卷的血肉。 眼睛直勾勾盯着围住自己的七个人,目如鹰隼! 七名刺客也紧紧盯着她,不敢松懈分毫。 双方对峙之下,气氛剑拔弩张! 霍清然身后的刺客最先出手,他很快!但霍清然更快,收剑沿着腰侧往后猛刺,刺入那名刺客腹部,然后迅速拔出,带起一串温热的血。 一个! 面前有人逼近,挡!绞!劈! 两个! 剩余五个人同时后撤,看着霍清然如看着一樽杀神,不敢再轻易靠近,他们已经折损了大半好手,竟然都折在这个女人手里。 这个女人,必死! 黑衣人互相递了个眼色,再次围攻上去,但还没到霍清然面前,突然一人从后面窜出,寒光连闪,三人瞬间毙命,另外两人恍神之际,霍清然揉身上前,趁其不备轻松解决。 几乎就发生在眨眼之间,五个人尽数倒下。 霍清然抬头望向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赫连昀。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霍清然问。 赫连昀道:“在营地外碰到你的侍女了,特意赶来救你的。” 霍清然道:“为什么会来救我?” 赫连昀轻声笑道:“就算是为了谢谢你的提醒吧。你怎么样,还能走吗?” 赫连昀欲上前扶霍清然,霍清然抬手表示拒绝,道:“我没事,走吧。” 两人走出不远,却见前方又一大队黑衣人围拢过来。 两人立刻持剑并肩,作备战状。 霍清然小声问:“这些人是你的救兵?” 赫连昀有些好笑地说道:“很明显并不是。” “那还等什么?跑!”霍清然说完率先拔腿便逃。 赫连昀迅速跟上,后面的黑衣人也追了上去,二人逃了一阵,另一队黑衣人从前方包抄过来。 “你还能打吗?”赫连昀与霍清然背靠着背问道。 “当然能。”霍清然道。 “还能杀多少?”赫连昀问。 “来多少,我杀多少——”话音未落,霍清然如撑开的弹簧一般迸射出去,双手高举着剑,由上至下,一间刺穿当先第一人的脖子。 拔剑!再战! 两个人对数十人! “好!今日就杀个痛快!”赫连昀拔出剑,说道。 面前的人摇晃着倒下,更多的人又悍不畏死地冲上来,一时间鲜血与断肢横飞,刀光与剑影交映。 有黑衣人一刀砍向霍清然,霍清然被身前数人拖住,并未注意到,赫连昀闪身而至,那人一刀砍在赫连昀腰侧。 “呃——” 霍清然翻身右手递出剑将那人洞穿,左手将赫连昀搀扶。 “你没事吧?” “没事!再战!” “人太多了,我们不要在跟他们硬碰硬了,找机会撤!” 两人对视,双方眼中的意思都很明了。 同时向一个方向发力,刺客虽多却不能全围上来,硬生生让二人杀出一条血路,遁逃出去。 “追!” 刺客追赶上去,两人边逃边战,也不知奔出多远,来到一处峡谷,与对面山峰只有一条险之又险的索道相连,山谷中间根本看不清有多深。 两人上桥,快速往对面奔去。 追赶而来的刺客见状,领头之人抬手制止了其余人继续追上去的脚步,举起刀砍绳索,其余人见状纷纷效仿,那绳索虽粗如儿童小臂,但在数人刀砍之下也没几下就松了。。 “抓住绳子!”赫连昀大喊,二人同时扔了剑伸手紧紧抱住绳索。 绳索断裂,急速坠落的索桥带着二人撞向对面山壁。 风如刀刮过脸颊! “小心!”霍清然大喊,声音消散在狂风中。 两人曲腿蹬山壁,使出浑身内力,依旧重重撞上,胸口一阵腥甜之气。 “你……没事吧?”赫连昀问。 “我还好,你呢?”霍清然。 “我自然没事。”赫连昀笑着侧头看霍清然。 山谷之中了无遮拦,月光明晃晃的倾泻而下,赫连昀玉颜无俦。 二人借着月光将对方唇上的血迹看得一清二楚。 这人竟然还笑得出来,该说他疯了还是撞傻了? 两人挂在山壁上,不料刺客在对面山崖上数十箭齐发。 箭雨转瞬即至,二人抓紧绳索蹬腿在山壁上奔跑躲避箭雨。 “小心!”赫连昀惊道,晃动绳子挡在霍清然背后,噗的一声,箭镞入肉,赫连昀右肩背处中了一箭。 绳子又晃了回去,赫连昀右手松了,只余左手抓住绳子。 “抓紧!”霍清然道。 箭雨停了,霍清然四处看,万幸之中,她看见赫连昀那边的斜下方不远处有一处石台,在绳子上吊着会成为对方的活靶子,终究过于被动,而且赫连昀肩上中箭,再悬挂在此不是长久之计,必须到那块平台上去! “太子,你看,你的左下方有一块石台,你晃动绳子,把自己荡过去,吊在这此处不是长久之计,快,他们又要射箭了!” 赫连昀看了看那块石台,说是很近,但也是相对于峡谷的宽度而言,事实上也有数丈之远,赫连昀有些虚弱地说道:“昀恐怕过去不去了,你自己过去吧,不用管我。” 难道箭上有毒? 霍清然又道:“你抓紧,我来你这边。” 赫连昀点点头,道:“好。” 霍清然晃动绳子沿着山壁行走,到赫连昀旁边,脚下用力,手上松开绳子,借力跳过去抓住赫连昀的绳子。 绳子剧烈晃动,赫连昀险些脱手。 第二十章 三件礼物 霍清然慢慢下滑至与赫连昀齐身。 “搂着我,我带你一起荡过去。”霍清然道。 “你承受得住我?” “少废话,快点!”霍清然斥道。 赫连昀勾起唇角,抱住霍清然,少女身体的温度隔着衣衫传来,和着温热的血。 “我替你把箭拔了,你忍住!”否则不好落地。 霍清然刚落,伸手贴着赫连昀背握住箭,猛地拔起,。 感受到紧紧抱着自己的人似乎颤抖了一下,但却一声未吭。 又一波箭雨袭来。 没空躲避了,只能听天由命了! 霍清然抓紧绳子,在山壁上来回奔跑,绳子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还不够,毕竟一百多斤的重量挂在自己身上,确实不轻,决不能掉以轻心。 霍清然施展内力,跑到最高点,然后收腿,绳子以极快的速度坠落,然后横荡—— 嗖——一支箭正好射中霍清然高高挽成马尾的发,将发带射断,一头青丝在风中散开,在月光下泛着粼粼的光。 赫连昀几乎是面贴面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秀发飞扬,目光如炬。 “抱紧我!”霍清然大喊一声,松手,两个人呈抛物线坠落。 风在耳边呼啸,发在身后张扬,如一樽神只,自月中降临。 下一刻,两人坠落在平台上,相拥着翻滚了数圈,终于险之又险地停在了石台边缘。 霍清然的一只手已经伸出了石台外。 赫连昀似乎已经不能动弹,趴在霍清然身上一动不动。 霍清然将赫连昀推下去,爬起身来。 箭雨追随而至,霍清然挥袖扫落,环顾四周,见石台尽头是一处山洞。 霍清然大喜,立刻将赫连昀拖进山洞,箭雨无法再追及。 对面山头上,领头人见二人消失在洞口,抬手示意其余人停止射箭。 “任务完成,撤!” 很快,黑衣人尽数消失不见。 只有空荡荡的山头和刀痕遍布的索道木桩似乎还在讲述着方才发生的事。 霍清然把赫连昀一拖进去,刺客再无法追至,稍微放下心来,自己也仰面躺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你怎么样了?”霍清然问。 “我没事。”赫连昀有气无力地勉强答道。 听他的声音,命都快没了,还说没事?那他要怎样才算有事?是不是进棺材了都还要爬起来说一句“我没事”再缓缓躺倒徐徐去世? 少顷,估摸着赫连昀的伤不能再拖下去了,霍清然又强作精神起身。 山洞中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没法治伤。 霍清然听得外间似乎有一阵没了声响,悄悄探出头去,见对面山头已经没有刺客了,霍清然当即返回,拉着赫连昀的双肩将他拖到来洞外石台上。 扶着赫连昀坐起来,撕破箭伤处的衣裳,露出一个拇指粗的血洞,血洞周围已经开始发黑了。 想了想,霍清然掏出一只小盒子,盒子里静静躺在一颗乌黑的药丸,约摸小拇指指尖那么大。 “张嘴。” 赫连昀乖乖张嘴,霍清然将药丸放进他嘴里,看着赫连昀咽了下去。 “这是什么东西?” “毒药。”霍清然冷冷答道。 霍清然临行时,萧玴给了他三件东西,第一件是绑在腿上削铁如泥的匕首,第二件就是这颗解百毒的药丸,当然,所谓解百毒只是能能解一些常见的毒,对那些世间奇毒自然是没有用的,希望赫连昀中的毒不是难解的奇毒。 “那昀多谢秦特使的毒药了。”赫连昀道。 霍清然视线转回赫连昀的箭伤伤,毫不犹豫地凑上去,唇贴着伤口用力吮吸。 “你……”赫连昀大惊。 霍清然吸出一口血,向旁边吐出,说道:“不想死就别说话,留点力气跟余毒斗吧。” 霍清然再次凑近,接连吸了数口毒血出来,看到血还是有些发黑。,这样看来还不够! 霍清然拔出腿上的匕首,对着赫连昀的伤口道:“我要切开你的伤口,以便放出更多毒血,你忍着点。” “随你。”赫连昀低声道。 “随我?自己的身体自己都浑不在意,我要是一刀杀了你是不是也随我?”霍清然道。 赫连昀勉强一笑:“随你。” “这种时候你还笑得出来?”霍清然问。 “我笑你。” “我有什么好笑的?”霍清然问。 “你……呃~”赫连昀一声闷哼,是身后的人用刀迅速在他的伤口上划了一个十字。 赫连昀只顿了一下,便似若无其事的接着说道:“你很有趣。” 跟他说这么多只是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好下手割伤口,免得他承受不住,事实说明霍清然多虑了,这个人忍耐力强到变态,这样的情况下还能谈笑风生,哪里需要她分散注意力? 霍清然也不再理会他,手上用力推挤,将他的毒血尽量多挤出来。 挤得差不多冒出来的血都是红的了,霍清然再取出一瓶金疮药——这是萧玴给她的第三件东西,对止血有奇效。 三件都是助她危急关头活命之物,眼下全都用在眼前这人身上了。 上完金疮药,撕下赫连昀一片衣角替他包扎。 这是她在行军打仗中学会的方法,战场上受了伤,往往来不及看大夫,只能自己先简单处理,提高活命的几率。 “说书人讲的故事里都是女子撕下自己的衣裳给英雄包扎,到你这儿怎么变成撕我的了?”赫连昀有些哭笑不得。 霍清然平静答道:“太子的衣服面料好,质地柔软适合包扎,我的衣裳布料粗,硌伤口。” 霍清然替赫连昀包扎完,见他还没有反应,绕到面前一看,原来已经晕了过去,霍清然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好,虽然微弱,但还在。 扶着赫连昀就地躺下,霍清然也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但她还不能睡。 撕开赫连昀腰间伤口处的衣裳,那道刀伤袒露在霍清然眼前,深入数寸,皮肉翻卷。 这么重的伤他竟然一路一声不吭!这人真的是个疯子! 霍清然赶紧在伤口处洒上药,再撕赫连昀衣角包扎好,然后再检查了一下赫连昀身上,确认没有其他大的伤口,那些小伤就不必管了,免得浪费伤药。 接着霍清然又给自己身上的几处伤上了药,自己能够得着能包扎的都处理好,至于背上的只能胡乱洒些药粉了。 好在伤口都不深,是以她身上伤口虽多,但并不怎么影响行动。 做完这些霍清然便再也支撑不住,往后一躺,挨着赫连昀昏睡了过去。 第二十一章 凿壁穿山 霍清然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赫连昀还晕着,霍清然过去探探他的鼻息,确认他还活着。 霍清然知道赫连昀伤得很重,但没想到伤得这么重,此时阳光普照之下,霍清然才看清楚,他几乎浑身都是血,而石台上也到处是血迹,唯独赫连昀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流了这么多血还活着,这人是什么怪胎? 担心黑衣人回来察验,霍清然将赫连昀拖到了洞口内部。 安置好他后,霍清然又到石台上四周检查,这块石台刚好在半山腰,上够不着顶,下看不见底,昨晚被砍断的索道的绳子离这里太远,已经够不着了,其他又没有可以借力过去的地方,看来走不了了。 霍清然返回洞内,想看看有没有出路,顺便给赫连昀找点水或者吃的,他失血过多,不补充些水分和食物恐怕也是命不久矣。 洞不宽,也就最多能让两人并排,高度也不高,霍清然都没办法完全站直身子。 她向洞内探索,越走越黑,但似乎越来越宽敞了,人也可以站直了。 霍清然听到有水滴落在石头上的声音,滴答——滴答—— 顺着声音找过去,摸到一侧山壁湿漉漉的,有小股水流流下来。 霍清然伸出舌头舔了几口,冰冰凉凉,还带着若有似无的回甘,看来是山泉。 这水流太细,没法用手接,霍清然想了想,撕下一片衣角,用那片衣角截住水流。 布料一点一点吸饱了水,霍清然小心地捧着布料来到赫连昀身边。 扶起赫连昀的上半身,让他枕在自己的大腿上。 先用湿布沾了沾他的嘴唇,他的唇都干裂泛白了。 霍清然正在努力弄开赫连昀的嘴巴的时候,赫连昀醒了,睁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霍清然,感受到肩和头传来的少女大腿柔软的触感。 两人都是一愣,怔怔地看着对方。 霍清然抬头拉远二人距离,说道:“你醒了正好,张嘴,给你弄了点水。” 赫连昀听话地张嘴,霍清然拧了拧湿布,将里面的水分尽力多拧出来,落入赫连昀的嘴里。 “你拿什么接的水?”赫连昀脸色有点发黑,用气声问道。 “我的衣服咯,太子这个时候难道还嫌脏?”霍清然一脸无所谓地答道。 赫连昀脸色更黑了,似乎还有点想吐,侧过头不看霍清然。 不会还生气了吧?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这么多要求? 霍清然懒得理他,他爱喝就喝,不爱喝,掰开他的嘴也让他喝下去。 霍清然起身往山洞里走去,赫连昀扭头看着她的背影,少女背上的衣衫破了两处,露出里面还很新鲜的伤口。 赫连昀舔了舔嘴唇,唇上还有些残余的湿润,突然觉得也不是那么脏了。 霍清然来到有山泉的地方,自己凑上去舔了些水,觉得不渴了才继续往洞内摸索,没多远,看到那头有一丝光线透过来,霍清然大喜,飞奔过去,看到那光线来自洞底部一条细细的缝里。 霍清然试了试,那缝隙只能伸过一只手臂,想过人却是不行。但是这块突出的石头却并不厚,也许能把缝隙砸宽一点。 霍清然想到这点,说干就干,找了一块手掌大的石头,用力往缝隙处砸去。 咚——咚——咚—— 声音传到了洞口,赫连昀有些疑惑地听着这略带些节奏的响声。 她不会出什么事了在求救吧? 赫连昀强撑着,用最大声音喊道:“喂——你没事吧?” 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已经哑得根本没法大声说话,方才用气声说话竟没发现。 果然洞内并没有传来回应,咚咚咚的声音还是有节奏地不断回响,看来确实是没听到自己的声音。 赫连昀用手撑着地面一点一点往里面挪动。 那个强悍的女人能出什么事,谁遇到她谁才该出事。赫连昀一边挪一边想。 想加快速度,手上却没有过多的力气了。 霍清然敲了一阵,缝隙果然大了不少,更多的阳光漏进来,照亮了一方天地。 伸手试了试,已经能伸到肩膀处,霍清然大喜,手里的石头磨得小了不少,扔了石头,重新找了块大的。 洞里的声音突然消失了,赫连昀一愣,喊道:“喂——你怎么样了?” 没有回应,这家伙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赫连昀伸手扒着岩壁努力拖动自己的身体。 霍清然刚挑选了一块趁手的石头,突然好像听到什么声音,再仔细一听,却又没有声响,恐怕是自己听错了,霍清然摇摇头,起身继续砸那条缝。 咚咚咚的声音再次传了出来,赫连昀松了口气。 这个女人到底在干什么?故意的吗? 霍清然砸了一阵,接连换了好几块石头,看着石缝越来越大,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 最后,也不知机械地砸了多久,霍清然都快力竭了,估摸着差不多够了,剩下的石壁也越来越厚,愈发不好砸了,霍清然扔了石头侧着身子往石缝那边挤。 石缝很窄,霍清然被卡在了中间,她努力吐气,吸着小腹,背上的伤口在粗粝的石壁上摩擦,疼得她额上出了一层冷汗。 终于,胸前的压力陡然一松,她过去了,豁然开朗。 这一边仍是一个山洞,但却比来的那边宽敞了数倍,洞也不深,一眼便望到出口,洞里阳光充沛,很是明亮。 而那头的赫连昀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那声音再次想起,当下急了,难道这次真出了什么问题? 赫连昀拼了全力向山洞深处挪动。 霍清然三两步跑到洞口,见洞口处有一个巨大的鸟巢,呈圆形,直径近一丈。 这么大的鸟巢,恐怕是鹰的巢穴。 鸟巢周围有不少散落的新旧不一的动物尸骨,鸟巢内静静地躺着两颗鸟蛋,呈椭圆形,青灰白色,不规则地分布着红褐色斑点和斑纹,一只蛋足有四五颗鸡蛋那么大。 太好了,正愁没有吃的,这东西定是大补之物! 又往洞外望了望,发现洞外崖壁上挂满了粗大的藤条,一直延伸到崖底,或许可以沿着藤条下去。 想到此处,霍清然惊喜地捡起蛋,转身往回走。 来到石缝处,忽听得那头传来一把嘶哑的声音:“秦特使,你怎么样了?” 是赫连昀,他竟然自己来到了这里,看来伤势也不是太重。 “我没事。” 霍清然透过缝隙看到赫连昀坐在缝隙前,单手撑地斜倚着石壁,气息不匀,看起来好像很累的样子。 可能是饿了,霍清然想。 “我在这边找到几个鸟蛋,你先吃了补充些体力。”霍清然说着将手里的两只蛋递了过去。 赫连昀伸手接过,借着缝隙透过来的光芒细看了一番手里的蛋。 “都给我了你吃什么?”赫连昀问道。 霍清然说道:“谁说我都给你了,这边还有好多呢。” “是吗?”赫连昀道:“你给我看看。” 第二十二章 金雕还巢(一) 霍清然眼神飘忽不定,不耐烦地说道:“我都吃完了哪有东西给你看?” 赫连昀举起手中的蛋轻笑说道:“这是金雕蛋,通常一次只产两颗,你哪儿来的很多?” 霍清然被人拆穿,有些没好气地说道:“我说有就有,啰嗦!” 赫连昀仰头靠着石壁,勾起唇角。抬手将一颗蛋从石缝中扔了过去:“这蛋太大了,我吃不下,你不吃就扔了。” 霍清然一惊赶紧接住蛋,狠狠地瞪了一眼赫连昀,扔的时候提前说一声行不行,摔碎了怎么办! “赶紧吃,吃完过来,这边可以下去。”霍清然道。 赫连昀道:“你注意点,小心那大金雕回来了。” “所以你快些,别浪费时间,趁它还没回巢我们赶紧走。”霍清然几大口喝完了那颗蛋,捡了块石头继续扩大那条缝隙,现在缝隙还是太小了,赫连昀肯定过不来。 赫连昀看着他忍不住低笑起来,现在他知道适才那些咚咚咚的声音是怎么回事了。 霍清然看了他一眼,懒得理会他。 砸了一阵,缝隙又大了些,霍清然停下说道:“你能站起来吗?快来试试能不能过来。” 赫连昀吃了一只金雕蛋,体力恢复了不少,扶着石壁站起身,侧着身子挤进石缝。 霍清然在那头拉着他的手臂使劲儿拽。 突然力道一松,赫连昀压着霍清然摔到了地上。 霍清然见赫连昀头上冒出细密的汗,脸色又有些青白,赶紧推开他起身检查他的伤势。 果然,背上箭伤又裂开了,布条上都沁出了血,这人还是一声不吭地忍者。 “你别动,我给你把伤口重新包扎一遍。”霍清然揭开染血的布条,看见那伤口又狰狞的翻卷开了,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金疮药已经用完了,只能直接包扎了。 挑着赫连昀袍服下方没染血的衣服撕下一条,重新把伤口包起来。 “你就不能把这缝隙弄宽点吗?”赫连昀说道。 霍清然包扎好一把推开他:“你以为我们是还有好几天的时间吗?” 赫连昀啊地痛叫一声,霍清然白了他一眼:“方才伤口裂成那样都不吭声,现在在这儿装什么柔弱?” “真的很疼。”赫连昀有些委屈地望着霍清然,狐狸般的凤眸闪着狡黠的光芒。 霍清然扶额,过去拉赫连昀,说道:“还能动吗?我们还要顺着外面的藤条爬下去,没力气可不行。” 赫连昀试了试,力撑着站起来说道:“我没事,赶紧走吧,一会儿金雕回来就走不了了。” 霍清然点点头,扶着他往洞口走去。 刚刚走到洞口,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鸣啸,天边出现一个黑点,那黑点极速放大,是金雕回来了! “快退!”赫连昀大喊一声,伸手把霍清然往后拦。 霍清然架着赫连昀迅速后退,那硕大无朋的金雕已至眼前,那金雕身长如一个十岁孩童之高,展翼足有长余!头顶至尾部呈暗褐色渐变赤褐色,羽毛尖长,呈柳叶状,羽端泛着赤金色。 灰白色的锋利前爪如电般撕裂洞口的虚空,带起一阵尖啸声! 两人同时往后躺倒,仰面摔倒在地,皆是一阵痛苦的闷哼,堪堪躲过金雕的一击。 在倒下的瞬间,霍清然已经探手拔出匕首,一跃而起,曲腿躬身挡在赫连昀身前。 赫连昀躺在地上看着那个逆光的背影,凤目微敛,神色莫名的捉摸不定。 金雕看见巢中的金雕卵不见了,当即似是极为痛苦地尖啸两声飞上高空,然后又落下在洞口周围盘旋。 栗褐色的眼珠子如钩子一般盯着霍清然。这只鸟很聪明,知道霍清然在洞中,它进洞施展不开,便只堵住洞口,不进去也不离开。 双方僵持良久 霍清然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赫连昀道:“金雕不但凶猛,还最是聪明和记仇,恐怕即使我们不出去,它也会在这儿守上十天半月。” 霍清然侧头说道:“它总要吃东西。” 赫连昀道:“你说是它能坚持得久还是我们能坚持更久?” 霍清然转回视线盯着金雕,冷漠而决绝地说道:“那就杀了它!” “你想怎么杀?”赫连昀问道。 洞外是金雕的天下,出去拼只有死路一条,继续僵持下去身受重伤的两个人也是死路一条,只有在洞内才有一搏之力,但是金雕不会自己进来,那就—— “诱它进来!” “诱它进来!”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再聪明的畜牲也不可能有人聪明。”霍清然道。 说完,她一步步向洞口走去,手机紧紧攥着匕首,无论如何这把匕首都绝不能丢! 金雕看见她来到洞口,当即直冲过去,尖锐的黑色的喙向霍清然钉来! 霍清然直勾勾盯着极速逼近的金雕,毫无怯意,待那金雕冲近,霍清然猛地蹬地弹跳至洞顶,然后以脚蹬洞顶,以追风逐电之势下落,一脚踢在金雕刚刚伸进来的头上。 金雕猝不及防被这沉重的一脚踹得横撞在山壁上,刚劲有力的爪子在山洞里疯狂蹬推,迅速退出了洞,高飞出去。 在地面上留下数道抓痕。 霍清然稳稳落地,依旧现在洞口,作备战姿势。 欲埋伏敌人,必先激怒敌人。 敌鸟应该也差不多。 金雕盘旋两圈,再次飞近,这次它保守了许多,直接停在洞口处以爪子抓霍清然,霍清然手持匕首与它一战,纠缠之下一刀划在金雕的爪子上,金雕尖啸一声飞远。 然后疯狂向霍清然俯冲而来,栗褐色的瞳仁带着憎恨。 利爪以千钧之势横抓向霍清然,那一爪似乎要将霍清然拦腰截断般。 霍清然不敢硬接,迅速转身飞扑向一侧,抓住洞口的藤蔓,双脚在空中划过一个圆弧尔后摔向山壁。 与此同时,金雕灌注千钧之力的一爪猛地抓在霍清然方才站过的地方,硬生生将地面划出六道深深的划痕。 金雕巨翅一扫,带起一阵猎猎狂风后飞远。绕了一圈似在蓄力,接着继续向挂在山壁上毫无遮拦的霍清然冲来。 摸到洞口的赫连昀趁它注意力全在霍清然身上,捡起一块小石头,待金雕到了差不多的距离,以指弹石,指尖灌注全部力量,石子激射而出,咚的一声击在金雕一只眼睛上! 天空中传来一阵惨烈的尖啸,金雕在空中挣扎着坠落,落了一段距离又重新飞起来,右眼已经一片血红,而左眼中透出的恨意更加浓重了,似墨一般郁结,无论如何也化不开。 金雕不管霍清然,对着赫连昀径直冲来! 第二十三章 金雕还巢(二) 来势之快,赫连昀只来得及连退两步,便猛地向后倒去,金雕的利爪几乎贴着赫连昀的头顶扫过,一爪抓在洞口边缘,抓得山石飞溅,簌簌零落。 金雕一击未中,再次飞走。 赫连昀连忙爬过去,在洞口伸出手,对霍清然道:“快上来!快!” 金雕在空中打了个旋又飞回来,这次速度似乎比上次更快,直冲霍清然,它似乎明白了要先解决这个容易的。 “快!”赫连昀喊道。 霍清然迅速向上攀爬,手搭上赫连昀的手,二人同时发力,霍清然一跃而起,跃上山洞,片刻不留地直接往洞内冲去。 然而金雕来势之快已到洞口,撕金裂玉的一爪带着罡风横扫,刺进霍清然后背的衣服,接着划破皮肤,撕裂皮肉,一串血水顺着利爪喷出—— 霍清然被这一抓和带起的劲风扫得猛地向前扑去,压着赫连昀倒在地上,二人登时一动不动了。 金雕在洞外盘旋了几圈,见洞里的人确实没了动静,才再次飞回洞口,轻轻地落在洞内地面上,似是担心吵醒洞里的人。 金雕一步步往前,逐渐靠近二人,伸长了尖利的喙部准备去叼霍清然,就在它的喙端即将碰到地上的人时,那人动了,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霍清然翻身而起,底下的赫连昀一露面便猛然睁开双眼,同时抬手一颗石子如箭般脱手,直击金雕完好的左眼。 噗的一声金雕左眼被击中,金雕刚劲有力的爪子在地上疯狂挣扎后退。 同一时刻,一侧的霍清然以脚蹬地高高跃起,双手握着匕首高举过头顶,灌注浑身力量带起一阵破空之声猛然劈下,几乎劈断了金雕的半边脖子。 兵刃入肉的声音传来,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两耳同时侧身抬手挡住喷洒的鲜血。 金雕退势不减,挣扎之中退到洞口,跌落了深渊。 两人放下手,劫后余生地相视一笑。 尔后长长出了一口气,倒在地上不再动弹,只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两人身上的伤都不轻,尤其是赫连昀,还中了毒,现在一松懈下来,浑身跟散了架似的,躺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 片刻后,赫连昀起身挪到霍清然身边,问道:“你怎么样了?” 霍清然咬咬牙道:“还好,还死不了。” “让我看看你背上的伤。”赫连昀伸手触碰霍清然。 霍清然闪躲了一下,说道:“不必了,伤口不深。” 赫连昀道:“你想失血而亡吗?让我为你包扎一下伤口,免得你死在这儿,我一个人也活不了。” 霍清然想了想,坐起身背对着赫连昀,赫连昀看到那道伤口,确实不深,但却很长,几乎横贯整个背部,看上去甚是骇人。 “现在没有药,只能先包扎起来,尽量止血。”赫连昀说着,撕下自己的外袍长长的一条内衬,小心翼翼地覆在霍清然背上的伤口上,从她双臂下绕过,绕至胸前,那双五指修长匀称的手停下来,似不知该放在哪里。 赫连昀顿了顿,看着霍清然的后脑勺,脸似乎有点发烫。 霍清然从赫连昀手中夺过布头,自己随手打了个结,然后起身说道:“赶紧走吧,若是再来一只金雕我可没力气杀了。” 赫连昀仰头望着霍清然说道:“我起不来了。” 霍清然强自压下怒火,没好气地伸手扶起赫连昀。 赫连昀笑了笑,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搀扶。 来到洞口,霍清然用匕首割断一条藤蔓,然后将一端绕过赫连昀双臂缠绕在他胸口,系紧,另一端则系在自己腰上。 “待会儿你若是支撑不住了,这绳子还能救你一命。”霍清然说道。 两人试了试外面藤条的韧性,确认可以承受一个人的重量,遂一人选了一条藤条,拉着往谷底降去。 两人都有些体力不支,尤其是赫连昀,幸好山壁上凹凸不平,偶尔有突出的岩石可以给二人踩踏休息。 下降了近百丈,赫连昀手里的藤条突然断裂,猛地向下坠去,瞬间拉直了两人身上绑着的藤条,霍清然一时不查也被扯得猛然下坠。 “啊——”霍清然惊叫一声。 两人迅速伸手捞藤蔓,忙乱之中捞中一条,然而两人下坠之势太猛,刚一抓住,藤条再次断折。 二人慌乱之下伸手抓住一片细藤蔓,藤蔓断折之声如鞭炮般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接着霍清然和赫连昀噗的一声掉到了铺着厚厚一层落叶的地面上。 “呃~”两人闷哼一声,躺在地上。 霍清然坐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发现自己竟然一点事儿都没有。 原来二人落下来的地方并不高,且此地久无人至,落叶经年累月地堆叠腐烂再堆叠,积聚成了厚厚的一层,二人落在上面就像是落在厚厚的棉花堆里似的,完全没受伤。 “你怎么样?”霍清然问一旁的赫连昀。 赫连昀以手撑地坐起来说道:“想来是没有大碍。” 霍清然拔出匕首将两人身上绑成死结的藤条割断,然后站起身问道:“还能走吗?” 赫连昀点点头,霍清然冲他伸出手,赫连昀看了她一眼,然后搭上她的手借力站起来。 霍清然搀扶着赫连昀往前走去。 这片森林常年无人涉足,到处都是参天古木,遮天蔽日。 霍清然寻了一棵较为顺眼的大树让赫连昀依靠着坐下,说道:“你的伤口又裂开了,我去找些草药处理一下,在这儿等我。” 赫连昀本想和她一起去,但是自己试了试发现自己仍是虚弱无力,只好笑了笑答道:“好。” 霍清然点点头自己到处去找草药,当过兵的一般都要认识一些常见的草药,尤其是止血之类的药,关键时刻是可以救命的。 霍清然自然也认识,这片森林人迹罕至,草木生长得尤其茂盛,种类繁多郁郁葱葱。 霍清然很容易就找到了一种草药,可以止血和帮助伤口愈合,另外还看到一些似乎比较罕见的草药,只是霍清然只是个门外汉,就认识军医教过的那几种,是以她也不确定究竟有没有认错,保险起见还是选择了最常见的那种。 这种草药常常生长在水分充足的地方,这附近一定有水源! 霍清然来了劲头,打起精神四处找水源,果然在不远处找到一条小河,流水潺潺,静静地穿行在茂密的山林里。 霍清然来到河边捧起冰凉沁人的喝水连喝了几口,心满意足地感叹出声。 然后浇水洗了把脸,将脸上的灰尘和血迹都洗净,登时感觉无比的干净清爽,心情舒畅。真是恨不得钻到河里去洗个凉水澡! 不过在凉水的刺激下霍清然总算还有几分清醒,想起那边还有个重病号在等着自己,强行放下了下去洗澡的想法,将采到的草药洗净,用河边的鹅卵石碾碎,装进洗干净的大叶子里,起身原路返回。 路上不经意间余光瞥见侧方掩映的灌木丛中有个奇怪的东西,霍清然拨开灌木一看,发现竟然是方才那只金雕的尸体! 太好了,正愁没东西吃,刚才还在疑惑这只大鸟掉哪儿了呢,原来藏在这儿。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霍清然穿过灌木丛沿原路返回,回到刚才安置赫连昀的那棵大树下,却不见赫连昀的身影。 大树下空空如也,仿佛那里从来没有人出现过。 第二十四章 野外生存技能 霍清然冲过去,绕着树转了一周,面露忧色。 这家伙不会出什么事了吧!这深山野林的各种猛兽定然不少,那家伙不会被猛兽叼走了吧? 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似乎真的有可能啊! 可是这里并没有打斗的痕迹,就算有野兽,那家伙比狐狸还狡猾,也不至于一点反抗的能力也没有啊! “赫连昀!”霍清然大喊,惊起林中的鸟儿,却没有赫连昀的回应。 “赫连昀——”霍清然大声喊着四处找,却还是没有人影,那家伙受了重伤,自己也走不远,人到底去哪儿了? 霍清然忧心忡忡地转身,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双手环胸,倚靠着不远处的一棵树,带着笑看着她,见她看过来,那人立刻忍住笑,但还是有止不住扬起嘴角。 霍清然怒道:“你跑到哪儿去了?!为什么躲起来?!” 她这么辛苦为他找草药,这家伙还在这儿开玩笑! 赫连昀一脸无辜,哭笑不得地说道:“我可没有躲起来。” 霍清然咬牙忿忿道:“你没躲起来,怎么跑到那里去的!很好玩吗?” 赫连昀压着笑低声说道:“不是这棵树。” “什么?”霍清然有些没听清。 “不是这棵树,刚才我是在那边,”赫连昀指了指后方,“我听到你的声音才过来的,你可能……走错路了。” 霍清然愣了愣,脸上瞬间爬上一抹可疑的红晕,尴尬的气息在她周围环绕。 不敢直视赫连昀,眼神只敢左右摇摆,片刻后,霍清然兀自强作镇定,一边走向赫连昀,一边生硬地转移话题道:“草药我找回来了,你赶紧坐下,我给你换药。” 然而她一脸的尴尬却出卖了她的真实想法。 赫连昀笑着答道:“好。” 笑笑笑!笑什么笑!没见过路痴吗? 赫连昀刚一坐下,霍清然就粗暴地掰过他的背,解下包扎的布条,将草药敷上去,敷的时候还刻意用力按了按,赫连昀疼得闷哼一声,却还是忍不住笑意。 还笑! 霍清然没好脸色地瞪着赫连昀的背影。 “没想到特使还认识草药,不知是师从何人?”赫连昀问道。 霍清然反问道:“太子家是住在海边的吗?” 赫连昀面露疑惑,问道:“不是,特使问这个做什么?” 霍清然没好气地答道:“那你就不要管这么宽!” 赫连昀当即有些无语,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这个秦特使的脑筋是不是天生异于常人? 替赫连昀包扎好,霍清然立即起身,远离此人,自己可没心情跟这种老奸巨猾的狐狸闲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带坑里了。 赫连昀道:“你背上的伤也需要上药。” 霍清然道:“不必了,一点小伤而已。” “必须上药。”赫连昀一改方才的笑意,目光中带着坚定,不容动摇。 霍清然看了他一眼说道:“我说不用就不用,走了,那边有条河,过去喝些水吧。” 赫连昀却坐在地上一动不动,锐利的眼神紧紧锁着霍清然,启唇道:“你的伤必须要上药。” 霍清然怒道:“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 见他还是没有一点要动身的意思,霍清然一甩手,愤然往前走去。 不走算了,让他在这里被野兽叼走分食吧! 走出了一会儿,身后还是没传来一点动静,霍清然脚步不由慢下来,最后终于停驻,转身,茂密的灌木杂草已经阻隔了她的视线,她拨开灌木丛,看见那名瘦削俊美的男子坐在树下,目光紧紧追随着她,带着倔强不妥协的固执。 固执! 霍清然极不乐意地走回去,不发一语地在赫连昀面前蹲下,解开在胸前系着的布条。 布条沾着凝固的血与背上的伤口粘连在一起,撕下来的瞬间引得霍清然低哼一声。 横贯背部的伤口露了出来,伤口处的肉泛着白,周围又带着青紫,赫连昀替霍清然上好药,脸色终于缓和了些。 霍清然自己夺过布头系好,然后起身走了两步,觉得有些不对劲,回头看见赫连昀用那双狐狸眼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 霍清然真的很想给他一拳,但是她的拳头到了那人面前变成了展开的手掌,穿过那人臂弯把他扶起来。 霍清然扶着赫连昀向河流走去。 两人来到河边,痛快地喝饱了水。 赫连昀洗净了脸,露出他蒙尘已久的俊颜,总算是找回几分太子的风姿,只是那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却像个流浪的疯子。 太子殿下却浑不在意似的,自在得很,管他身着绫罗锦缎还是破布烂裳,却自有一股出尘脱俗的贵气,纵使满身污秽的时候,也是举止优雅华贵。 除了耍无赖扮无辜的时候,霍清然心想,谁让他为自己挡了刀还挡了毒呢?又是为了救自己才落入这险境,堂堂太子在山里像个野人一样活,还险些丢了性命,霍清然纵使再怒也不绝不会丢下他不管,甚至是要她的命,她也只当是自己赔给他的。 霍清然休息了一会儿,又返回去找到金雕尸体,把尸体拖到河边,割下一些肉来,就着清澈的河水清洗干净,然后又用钻木取火的方式生气了火,搭上架子开始烤金雕肉。 两个人伤得这么重,又消耗了巨大的体力,再不吃些东西怕是要累死了。 赫连昀看着她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也不由得有些惊讶,这个女人难道是野外长大的不成? 其实说霍清然是野外长大的也差不多,十岁开始就跟着骠骑大将军霍寻云在战场上来去,经常急行军在野外驻扎,没有火种是常有的事,士兵们打也为烧烤更是再平常不过。 这些事对她来说根本不在话下,是以做来行云流水,根本没注意到赫连昀的讶异,也从来没有思考过会这些有什么特别。 赫连昀咬了一口霍清然刚烤好的金雕肉,肉很老,也没有任何调料,腥味还很重,不似宫里的食物,样样都精致可口,连形状都精心雕饰。 但是眼下这口又腥又老的金雕肉,却有一番别样的美味,究竟是什么样的美味赫连昀也说不出来,只是他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太子一口接一口不停地,将一大块金雕肉吃完了,还有些意犹未尽。 霍清然见状又撕下一块给他,赫连昀吃了一口,细嚼慢咽,这太子殿下的吃东西的矜贵气还在。 “虽然我家不是住在海边,但是我还是想问问,为何堂堂东黎特使会这些事情?怎么看这些求生技能都不像是一个朝廷重臣应该会的。” 霍清然白了他一眼说道:“既然太子都知道自己家不住海边了,还管这么多?” 大凉太子谦虚地一笑说道:“但是整个大凉都是我家的,包括东南沿海。” “呵,太子殿下可真威风,可惜,我不是大凉人。” “秦特使虽不是大凉人,但此时却站在大凉的土地上。” “我虽站在大凉的土地上,但此时太子殿下的命却在我手心里。”霍清然晃了晃手里的匕首。 “秦特使会杀昀吗?”赫连昀突然一本正经地问。 第二十五章 重病 霍清然愣了愣,有些尴尬地收回匕首,轻轻咳嗽两声,说道:“太子还是快吃吧,吃完了我们还要赶路呢,顺着这条河走,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人家了。” 赫连昀见她并不想说,便也不再追问,说道:“能不能找到人家不一定,遇到刚猫完冬出来喝水的熊瞎子到时极有可能。” 这里还没有一点有人来过的痕迹,想必也不会有人住在这么深山里,确实很难遇到人。 霍清然道:“熊来了更好,正好我好久没吃过熊肉了。” “熊肉可不好吃,又老又硬,不过熊掌口感尚可。”赫连昀道。 霍清然道:“赶快吃你的金雕肉吧,有得吃就不错了,还挑?” 关键现在还没熊肉吃他就挑上了,谁给这家伙的自信? “你不是要杀熊吗?昀等秦特使杀。”赫连昀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等真有熊来了,你看我杀是不杀!” “那昀就等着吃熊掌了。” 不过赫连昀倒让霍清然想起了一点,这深山野林的,猛兽应当不少,应当注意些。 二人吃完了金雕肉,熄灭了火堆,就开始沿着河流边赶路。 霍清然割了些金雕肉用叶子包好带走,万一路上找不到吃的,还可以应应急 夜晚,山林里确实不安全,霍清然找了些藤条,把赫连昀背到树上去,让他坐在树上,用藤条把他缠绕在树干上,以免夜里睡着了掉下来,霍清然也在另一棵树上如法炮制,自己也用藤条绑在树上睡觉。 一夜无话,耳边只有各种野兽的嚎叫声,虫鸣鸟叫声,和风刮过森林,树叶不断摩擦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下暴雨。 霍清然夜里断断续续醒了多次,这样子睡觉委实是不舒服,赫连昀又伤得那般重,想必绝不会好过。 只是夜里没听到他传来什么声音,想必这点痛苦对他这种有神仙一样的忍耐力的人应当不在话下。 第二日清晨,霍清然醒来,解开了藤条之后从树枝上一跃而下,来到赫连昀所在的那棵树下,看到枝叶繁茂的大树枝叶掩映之间的身影,静静地倚靠着树干,没有动静。 “喂,你醒了没有?”霍清然喊了一声。 树上没有回应。 “喂,别睡了。” 树上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不对劲,霍清然蹙眉,身手矫健地攀上树,来到赫连昀身边,一看赫连昀半眯着眼睛,脑袋无力地枕着树干,脸上还有些不正常的红晕,整个人晕乎乎的。 霍清然伸手探了探赫连昀额头的温度,热得像着了火似的。 他竟然发了热病!难道是伤口恶化了? 霍清然收回手,解开赫连昀身上的藤条,抱着他跳下树,让他坐下倚靠着树干,检查了一下他背上和腰上的伤口。 腰上的伤没什么大问题,但背上的箭伤却已经化脓,霍清然手不小心碰到,便流出些黄色的脓血。 这样的情况,恐怕不妙,若是不赶紧找大夫医治,恐怕会死。 可是这深山野林的哪来的大夫? 若是要等他们走出去,恐怕赫连昀孟婆汤都干了三大碗了。 这种伤口霍清然见军医治过很多次,大概知道该怎么做,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 赫连昀,你这条命现在是真的在我手心里了。 霍清然安置好赫连昀,起身离开,将自己身上的衣服撕下一块布条,用河水洗净,然后去四周又找了很多草药回来,包括她昨日不敢确定的草药。 回来之后霍清然立刻生火,将匕首在火堆上来回烧灼,听军医说这样处理过的刀再割腐肉士兵的存活率大大提高。 解开赫连昀背后包扎的布条,霍清然道:“会很疼的,你忍着点。” 说完便去割伤口周围的腐肉,刀刃入肉,脓水都冒了出来,霍清然动作极快,因为她知道动作越慢,赫连昀受的痛苦就越大。 赫连昀似乎疼得有些清醒了,霍清然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战栗,背上一下子便冒出一层冷汗。 霍清然将他伤口周围的腐肉清除干净,然后将准备好的草药敷在伤口上,最后用烤干了的布条将伤口包裹起来。 处理好了之后,赫连昀又再次昏睡了过去,霍清然再探了探他的额头,还是一如既往地烫。 他背上有伤不能躺着,霍清然还是让他靠着树干休息,但这次,赫连昀似乎真的到了极点,连靠着树也坐不住了,霍清然一松手他便歪倒。 尝试了几次之后霍清然放弃了,自己靠树坐下,将赫连昀的脑袋枕在自己腿上,肩背处的伤口悬空。 过了许久,霍清然腿都麻了,她轻轻将赫连昀的脑袋抬起,活动了一下腿,又重新让他枕着。 “母后……”赫连昀突然唤道,声音带着沙哑。 霍清然低头看着他,赫连昀凤眼半睁着看着她,恍恍惚惚地半醒未醒,但他紧紧皱着的眉头和含烟的眸子,充满了忧伤。 母后?是大凉的先皇后魏皇后?都已经薨了十多年了。 看来他真是烧糊涂了,竟将她当做他的母后了。 “别等了,父皇不会来了。”赫连昀哑着嗓子说道。 听说当年魏皇后在生下赫连莞后不到一年就病逝了,当年她经常等着凉皇吗? 自古帝王多薄情,那个不是三宫六院,多少女子从天黑等到天亮,从乌丝等到白发,连堂堂一国皇后也不例外。 “母后……”赫连昀颤巍巍地伸手想去触碰霍清然的脸。 霍清然抬手想将他的手拂开,赫连昀却直接抓住了她的手,握着她的手缓缓搁在自己脸上。 他的脸依旧烫得惊人。 霍清然想要抽手,不料赫连昀却攥得极紧,连她一时也抽不出来。 “我可不是你母后。”霍清然说道。 “母后,看看昀儿好不好?昀儿这次功课又得了第一。”赫连昀脑子糊里糊涂的,完全不知道霍清然在说什么。 霍清然败下阵来,语气温柔带着哄劝地说道:“好好好,我这就看。” 赫连昀眉头散开了,露出孩童般的笑容。 “先松开手好不好,不如我没法看呐。”霍清然继续循循善诱。 赫连昀摇摇头,说道:“不松,昀儿松了母后就走了。” “放心,我不会走的。” 赫连昀仍是摇头:“昀儿好想母后。” “我也想你呀,你累了,先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不要,昀儿一睡着母后又要走了。”赫连昀似乎有些着急。 霍清然轻轻拍了拍他的头顶,说道:“我不会走的,你睡吧,睡醒了我还在这儿。” 赫连昀心满意足地笑了,闭上眼睛,再次陷入了昏迷。 霍清然再次抽手,发现竟然还是抽不出来。 这家伙究竟是真晕还是假晕? 手上的温度告诉她,是真晕了。 看来这个大凉太子有个不怎么快乐的童年,大概是有一个常年不去看他们的父皇和一个一心等着丈夫而忽略了儿女的母亲吧。 霍清然试了好几次都抽不出手,索性也就作罢,任由他攥着,反正他现在是个重病号,能不能活还是个问题,姑且先将就一下他。 第二十六章 论太子的脸皮 赫连昀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一幅画面。 少女倚树而坐,脑袋微微倾斜,几缕碎发飘落在脸颊上,阳光透过茂密枝叶间的缝隙洒落在少女白皙的脸上。 而少女的手,在自己手里。自己身上缠伤口的布条是少女衣服上撕下的。 他突然有点不想叫醒她。 多年以前他也曾在一个人怀里睡着和醒来。 那时他才六岁,父皇和母后感情甚笃,母后也常和他嬉戏玩耍,玩得累了他便常常枕着母后的腿入睡。 母后总是不叫醒他,也不让宫女把他抱回去,就让他一直枕着,直到醒来,每次醒来总能看到母后温暖的笑容。 只是后来,那个女人出现了,这一切便都不存在了。 父皇开始很久很久也不来母后宫里,母后就在殿外的一处亭子里,望着父皇过来的必经之路,天天等着父皇。 一直等一直等…… 等得天黑了,天又亮了…… 她再也不陪着他了,莞莞才一岁,她也不再管了。 她说她一定能等到他,但她最终还是错了。 她终是生病了,郁郁而逝,而那个男人只在她薨逝的那一天来看了她的尸体一眼,赐予她贞静惠昭皇后的谥号。 一阵微风吹来,少女脸颊的碎发调皮地飘到了唇角,赫连昀忍不住伸手替她将碎发撩到耳后。 动作很轻,但少女还是被惊醒了。 她睡眠一向很浅的。 少女的脑袋动了动,眼睛睁开了,低头看着赫连昀:“你醒了。” 霍清然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探赫连昀的额头,已经不似方才那么烫手了,看来他命大,还是活了下来。 霍清然正想着,突然注意到赫连昀眼神似乎有些怪异,她才想起来自己的手还在被他握在手里,而他还枕在自己腿上。 霍清然有些尴尬地抽手——这次很容易就抽出来了。 赫连昀顿时觉得自己手中一空,有些不喜。 霍清然道:“既然醒了,就起来吧,我腿都麻了。” 说着,霍清然拖着赫连昀的背让他坐起来。 自己的腿早就麻木了,一点知觉也没有,霍清然赶紧伸手揉腿。 赫连昀看着她突然说道:“你,很像一个人。” “谁?”霍清然道。 赫连昀笑了笑,换了个话题说道:“我觉得我的伤还挺严重的,我现在还不能久坐,你能不能……” “不能!”霍清然直接打断了赫连昀的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赫连昀有些委屈巴巴地看着她,跟只受伤的小狐狸似的。 这家伙鬼门关走一遭回来之后怎么愈发脸皮厚了? 霍清然赶紧起身打算远离此人,不料腿麻木了使不上劲儿,起到一半又摔坐了下来,赫连昀赶紧伸手去抚她。 霍清然后背撞上树干,赫连昀慌乱之中撑在树干上的手一滑,身子向前扑去,凉凉的薄唇落在了霍清然左颊。 两个人都是一愣,霍清然立刻反应过来,一翻身滚了出去。 回头却见赫连昀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霍清然赶紧说道:“刚才都是不小心的,你赶紧把这事都忘了!” “好,我会忘了的。”赫连昀笑着说,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完全没有要忘掉此事的打算。 霍清然没好气地说道:“我看你的伤是好得差不多了,还在这儿待着干什么?赶紧走!” 谁知赫连昀却作出一副痛苦地表情说道:“我伤还重得很,一点儿没好,走不动,还是你扶我吧。” 霍清然抛给他一个白眼,对他的浮夸演技表示嘲讽,然后转身自己走了。 “诶!秦千聆,你真的不扶我吗?”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霍清然走得更快了。 “呃~”身后传来一声低呼,霍清然转头,看见赫连昀跌坐在地上,又尝试着扶着树起来,又再次跌回去。 霍清然没理他自己走了。 素来从容有度的太子都有些急了,喊道:“秦千聆你这个女人真的不扶一下我?” 见霍清然头也不回地走了,赫连昀摇摇头双手扶着树勉力站起来,其实他的热退了之后伤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需要些时间来恢复,但他鬼门关走了一遭,大病初愈,身体被掏空,又长时间未进食,实是腹中也空空,是以才会四肢无力,无法起身。 赫连昀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突然冷静下来,很明显这个女人绝不会丢下他一人,他只需在这儿好好等着便是,她一定会回来,但自己方才竟然慌了,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何时变得如此蠢笨,如此没有定力了? 赫连昀思及此处,忍不住自嘲似的摇摇头。 这时,霍清然捧着几颗野果回来了,看到赫连昀站在那儿,不禁哂笑道:“太子不是起不来吗?现在难道是我出现了幻觉?” 赫连昀此时已冷静下来,泰然自若地答道:“没错,你确实出现幻觉了。” 霍清然哑然,此人脸皮怎么有越来越厚的趋势? 霍清然懒得理会他,自己去河边把手里的野果洗净,然后来到赫连昀身边。 “幻觉,自己回去坐着吧。”霍清然嘲讽地说道。 赫连昀道:“幻觉有些走不动了。” 霍清然无语地叹了口气,手肘向上抬起,赫连昀极为自觉地扶着她的手肘,又回到方才的树下坐好。 霍清然将野果扔给他,说道:“太子多吃点,免得我又出现幻觉。” 赫连昀接过野果,凑到唇边啃了一口,果子很甜,水嫩水嫩的,像少女的脸颊,赫连昀吃着吃着便微微笑起来。 吃完水果又休息了一阵,赫连昀总算有了些力气,二人起身开始赶路。 因为赫连昀睡了很久,醒来时已是下午,又耽搁了一阵,是以二人没走多少路天便黑了。 按照昨夜的方法,二人又在树上睡了一夜。 第二日,两人找了些东西吃,又接着赶路,这次赫连昀已经能正常走路了,只是还没法走得太快。 午间,霍清然没找到什么果子,也没看到可以打猎的动物,她本可以出去打猎回来,只是她不能离开赫连昀太久,赫连昀现在是手无缚鸡之力,在这片密林里处处是危机,她若是离开太久,回来恐怕得替这位大凉太子收尸了。 虽然赫连昀跟狐狸似的狡猾得很,又是个命大的,想来不会那么容易就丢了性命,但是这种险还是不要冒的好。 幸亏两人一直沿着河流走,可以就地取材,在河里抓几条鱼来果腹。 让赫连昀原地休息,霍清然临时用树枝削了个鱼叉,跑去叉鱼。 一下水觉得河水冰凉宜人,实是舒服至极,而自己好几日没洗澡了,身上又是泥又是血的,脏得紧,不如趁此机会先洗个澡,反正赫连昀离岸边还有一段距离,又有这么多参天巨木和灌木挡着,他根本看不到。 想到这里,霍清然说干就干,当即脱了衣袍放在岸边,整个人扑进河水里,痛痛快快地洗起了澡。 一身污秽冲洗干净实是最美好的事情了,霍清然忍不住一头钻进水里潜起水来,这河水流平缓,是个潜水的好地方,从前行军打仗,每次将士们下河洗澡她都去不了,只能一个人夜里悄悄去。 过了好半天,哗啦一声,霍清然冒出头来,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河水,睁开眼,却看见赫连昀从灌木丛中钻出来,正好看见自己。 第二十七章 搏熊 “啊——”霍清然尖叫一声,然后猛地埋头进水里。那声音之响亮,连山里的鸟都被惊飞了,林中小兽都惊得四下奔走。 赫连昀忍不住勾唇一笑,这女人也有这么失态的一面,还以为她永远都是比男人还冷酷的样子,这样一看确实还是个女人。 过了好一会儿霍清然小心翼翼地从水里冒出个头来,看赫连昀走了没有,却见赫连昀却仍是站在原地,一副优哉游哉地样子,欣赏风景似的,这家伙是疯了吗? “叫你快走啊!”霍清然喊道。 赫连昀这才转身,泰然自若地离开了。 霍清然还不放心地喊了一句:“不许转身,不许过来!” “好。”那边传来赫连昀带着低笑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确定赫连昀走远了,霍清然这才出水,匆忙穿好了衣服,怒气冲冲地向赫连昀走去,说道:“谁让你过来的?!” 赫连昀无辜地道:“我只是见你这么久没回来怕你出事,才去看看而已。” 霍清然拔出匕首直接抵上赫连昀的脖子:“你都……看到什么了?” 赫连昀道:“没有,什么都没看到。” 霍清然眼神中还带着怀疑和愤怒。 赫连昀又道:“真的什么都没看到,况且……” “况且什么?” 赫连昀有些狡黠地一笑,看着霍清然的眼睛说道:“况且我若是要看,早就看了,也不用等到现在。” 霍清然愣了愣:“你什么意思?” 赫连昀道:“你在十里驿遇刺那天晚上,是不是在洗澡?” 霍清然脸色一变:“那刺客果真是你!” 赫连昀道:“那天那个人是我,但我可不是刺客,真正的刺客是我三弟的人,那日我就是知道他一定会搞鬼,所以才前去探查一番,谁知刚去就遇到了你,我不得不离开,让赫连廷的阴谋得以进行,幸好你们齐王命大,才免遭一死。” 原来是赫连廷的人,也对,赫连廷和赵虔勾结,本就想杀了萧玧。 只是眼前这家伙也不能原谅!自己怎么这么倒霉,总是在洗澡的时候被他遇到! 霍清然收刀抬手就要给赫连昀一巴掌,赫连昀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说道:“都说了我什么都没看到,而且我也不是故意的,你这女人还要动手?” 霍清然挣脱他的钳制,一掌向他劈去。 赫连昀倒退踉跄几步勉强躲开,说道:“你是不是应该讲点道理?” “拳头硬就是道理!你要是觉得我不讲道理,拿你的拳头来跟我说话!”霍清然说着就向赫连昀出拳。 这女人就是看他还伤着没有还手之力才这样说,赫连昀此时哪有力气接她的拳,打算认命挨她一拳,让她出出气,毕竟此事关系到一个女子的名节,她勉强也算是个女人吧。 岂料霍清然的拳头并未落到他身上,刚一到他面前便换成了掌,落在他手臂上将他往一旁拉去。 身后传来动静,赫连昀回头一看,竟然是一头一人多高的黑熊从灌木丛中冒出头来,黝黑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两人,就像是盯着一顿美餐。 霍清然立刻把他拉到身后,手握匕首挡在赫连昀前面,作警备姿势。 “熊瞎子来了,你没问题吧?”赫连昀在霍清然耳边低声说道。 霍清然冷冷道:“你滚开些别打扰我我就没问题!” 这女人胆子也太大了,这么吼堂堂大凉太子,但是他竟然有点习惯了是怎么一回事? 黑熊大吼一声,迈着沉重却灵活的步子向他们冲了过来。 黑熊横冲直撞,两人轻松便躲过了。 “你躲远点!”霍清然抽空吼赫连昀。 黑熊似乎看出来赫连昀比较虚弱,转了个方向便向他扑去,霍清然一惊,脚下用力,如电般奔出,来到黑熊背后一刀刺入—— 黑熊痛得仰头大吼一声,转身一掌带着千钧之力向霍清然拍来。 霍清然侧身翻出,躲过黑熊一击,黑熊虽然壮,但是动作却并不慢,尤其是现在被霍清然激怒,动作更快了三分,一击不中,紧接着上前又是一掌冲着霍清然头顶拍下。 霍清然脚尖点地,连续后退,黑熊紧随而上,左右掌不断拍出,每一掌都带着巨大的力量,只要中了一掌就是非死即残。 赫连昀站在原地饶有兴致地看着一人一熊搏斗,这个女人这么彪悍,对付一头熊应该是完全不在话下,自己只需坐等吃熊掌就好了。 黑熊嘶吼着冲向霍清然,霍清然踏着树干奔上,黑熊追至,霍清然一个空翻从黑熊头顶翻到它身后,与此同时黑熊粗黑厚实的熊掌拍上树干,一阵刺啦声,树干生生被扣下一个坑! 霍清然趁机一刀刺进黑熊后背,横向划开背部。 黑熊惨嚎,转身疯狂地向霍清然扑去。 霍清然灵巧地躲避,奔跑,然后霍清然纵身跃上树,黑熊在树下嘶吼着也要跟着爬上去,黑熊是会爬树的,不过霍清然不会给它这个机会。 霍清然飞身而下,双手握紧匕首,直冲黑熊天灵盖刺下——匕首刺入,直没刀柄! 干脆地拔出匕首,同时脚在黑熊身上一蹬,倒飞出去。 黑熊轰然倒下,沉重的身躯震得地似乎都抖了三抖。 黑熊在地上挣扎了一阵,终于渐渐不动了。 一旁的赫连昀鼓起掌来:“好,秦特使可真是好身手,没让昀失望,不知道秦特使厨艺怎么样呢?” 霍清然扔给他一个白眼让他自己体会,自己转身走向河边。 熊掌虽是好物,但是其烹饪难度也随之走高,且不说此地没有器皿可用,就熊掌皮糙肉厚,极难煮熟,就是烤也不知道要烤多久,等他们吃上熊掌,再出去估计萧玚的儿子都继位了。 “可惜可惜。”赫连昀极其惋惜地看了一眼黑熊便跟着霍清然走去。 霍清然来到河边,小心地清洗干净匕首,收到入鞘。 幸亏萧玴给了她这把匕首,削铁如泥坚不可摧,否则这头熊就不那么好对付了,她这次还真的很难逃出生天。 二人喝了些水,修整了一会儿,霍清然继续方才未完成的事,叉了几条鱼。 烤了鱼吃饱,二人又继续开始赶路了。 第二十八章 抗旨 霍清然在大凉不知名的深山里寻找出路时,萧玴在建邺难以入眠。 几个月前,萧玚曾说要为他指一位王妃,数月来一直没有动静,但如今,王妃人选已定,礼部尚书之女,杜雨涵,只待明日朝上,萧玚将下旨赐婚。 说是为萧玴娶妻,其实不过是借着由头再往他身边安插一个贴身的眼线罢了。 清思殿中萧玚的耳目不少,其实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只是娶妻却是不能的,哪怕只是假娶也不能。 究竟该如何推脱? 萧玴坐在书桌前,眉头微拧,思虑片刻,然后铺开一张空白奏表,提笔写道: 臣弟玴言,臣以险衅,夙遭闵凶,未及冠即重伤落疾,多年就医不治,常以伤痛难眠,年虽轻,身已老,臣弟恐,不久之年将归黄泉,是不敢婚娶,唯恐误人千金,承上爱怜,诏书特下,择臣弟良配,然弟不堪为…… 写完一篇言辞委婉、有理有据的拒绝指婚的奏表,萧玴搁笔,将奏表合拢,递给封陌。 “将此表呈到御书房,此事很重要,不要假手他人。”萧玴道。 封陌并未立刻答是,而是问道:“王爷,您要拒婚?” 萧玴点头。 封陌急道:“可是,王爷现在如此强硬地拒绝,萧玚必定会怀疑……” “就算他要怀疑,这个妻我也不能娶。” “可是,只是假娶糊弄一下萧玚那贼子而已,为什么要冒这么大风险拒绝?霍小将军也会理解的!” “正是因为她能理解,我才更不能这样做!她会理解,但不代表不会难过,我不能再仗着她的理解行伤害她的事。” 况且,多年前,他曾说过,今生只娶她一人。 那一年在战场上,他们二人被困在山里,整片山林都是敌军的人,他们躲藏了整整五天! 霍清然问他:“我们会死在这儿吗?” 萧玴答她:“不会!” “你怎么如此肯定?” “因为……我还没有娶你,怎么舍得死掉?” “谁说要嫁给你了?” “你不嫁给我还想嫁给谁?” “我谁也不嫁,你们男子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的,我才不要成为谁后院里的一个,不如在战场上来得痛快。” “清然,这辈子我只会娶你一个人。” “真的吗?” “我萧玴,对天发誓,今生今世只娶霍清然一个人。” “那好,我也对天发誓,今生今世,我霍清然只嫁萧玴一个人。” 萧玴从回忆中醒过来,吩咐封陌道:“去吧。” 封陌仍是有些不愿,说道:“王爷,您三思。” 萧玴目光凌厉地看了封陌一眼,封陌赶紧敛目低头,听到萧玴说道:“快去!” 不容拒绝和挑战的语气,封陌知道他逾越了,纵使心中再是不愿,但王爷的话他必须听。 封陌告退,拿着奏表去往御书房。 第二日,萧玴称病不朝,但指婚的圣旨却直接递到了清思殿。 萧玴拿着圣旨,直接来到御书房外求见萧玚,李德进去禀报,很快便出来,很抱歉地对萧玴说道:“晋王殿下,陛下忙于朝政,没空见您,您还是请回吧。” 话音一落,萧玴突然撩起袍子便在御书房门口跪下,封陌大惊,立刻也跟着他跪下,面上却忧道:“王爷,您这样会激怒皇上的。” 萧玴却根本没听他的话,朗声对着御书房大门说道:“臣弟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李德看了眼御书房,那里没有任何回应,又对萧玴说道:“王爷,陛下不会见你的,您回去吧。” “若皇上不见我,我就一直跪在这里。”萧玴道。 封陌急道:“王爷,您……” “闭嘴!”萧玴呵责封陌。 封陌当即乖乖闭嘴,劝说王爷是一事,但无条件地忠诚于王爷是决不能动摇的。 “王爷您怎么就是不听劝呢,您这样做,让杂家也不好交代啊。”李德似有些叹息无奈地说道。 萧玴目不斜视,道:“李公公不必担忧,玴是自己要跪在此处的,与李公公无关。” 李德摇摇头,退到一旁,不再说话。 整整两个时辰,萧玚也没有召见萧玴。 跪在萧玴身后的封陌内心却是极不痛快,他跪倒没什么,只是王爷却要跪萧玚贼子跪这么久,他如何忍心? 天色渐渐晚了,太阳西沉,落日余晖洒满长空,将整个建邺笼罩在其下。 御书房的大门终于开了。 一人缓缓步出,来到萧玴面前。 萧玴举起那道圣旨,说道:“臣弟恭请皇上收回成命。” “七弟,你可知你这是抗旨?”那人的声音带着威胁。 萧玴脸色平静无波,说道:“皇上,臣弟身体日益衰残,实不堪娶妻,臣弟不愿祸害了杜家小姐。” “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吗?”萧玚道。 萧玴低头,说道:“是。” “朕赐的婚你也敢拒?你可知朕的圣旨都下了,君无戏言,你是要朕食言?” “请皇上收回成命。” “住嘴!这亲你不结也得结!”萧玚有些发火道。 萧玴仍是语调没有起伏地说道:“请皇上收回成命。” “大胆!萧玴,你这是抗旨不尊!”萧玚怒喝。 萧玴匍匐在地,仍是那句话,声音却大了一个度:“请皇上收回成命。” 萧玚看着匍匐在面前的人,怒火中烧却又压了下去,冷冷说道:“来人,晋王萧玴抗旨不尊,立刻打入大理寺狱!” “皇上恕罪!我家王爷身体羸弱,实在进不得监狱。”封陌立刻说道。 萧玚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这奴才有什么资格跟朕讨价还价,来人,一起押下去。” 御前侍卫上前将二人押起来,就要带走。 萧玚突然说道:“慢着。” 御前侍卫停住,萧玚走近萧玴,看着他说道:“朕再问你一遍,娶是不娶?” 萧玴低着头,道:“不娶。” “好,”萧玚冷冷地笑了,下一刻脸上转为肃杀:“带下去!” 第二十九章 太后之仪 大理寺狱里,杂草铺地,萧玴倚墙静坐于其上,闭目养神。 他一袭白衣不染纤尘,容颜俊美如玉,平静如水,与周围环境极强烈的维和,仿佛尘泥之中晶莹的碧玉,但幽静若深潭之下平静而从容的气质却又与这幽深静谧的监狱融为一体。 “王爷,眼下我们该如何是好?”封陌有些焦急地小声问道。 萧玴淡淡说道:“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可是,如果萧玚狗急跳墙,对您下手怎么办?”封陌还是担忧。 萧玴道:“他或许会,但太后绝不会,所以,不必急。” 封陌稍微放下些心来,又道:“可这事总归会让萧玚怀疑,对我们不利。” 萧玴道:“依萧玚的性子,若是一味顺从他反而会肯定我心有异,若是不顾一切强硬反抗,他反而会犹豫,不能轻率下结论,所以此事不会使他加深对我们的怀疑,而是会减少。” 封陌颔首,道:“属下听王爷的。” 萧玴刚刚被押入大理寺狱不久,天完全黑了。 御书房里,萧玚叫来李德,说道:“立刻派人去搜查清思殿。” “是,”李德刚回答完,觉得有些不对,又问:“皇上,是要搜查什么呀?” 萧玚道:“圣旨。” 李德又有些疑惑了,这些年皇上给晋王下了不少圣旨,这有什么好搜的,只是他自然不敢说这些,便问道:“所有圣旨都要搜来吗?” “对,清思殿的每一个角落,朕要你们都翻遍。”萧玚道。 “是,奴才这就去。”李德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萧玚坐在龙椅上,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他想去见一个人,每当心情烦躁难以平静时他总想去见她。 萧玚起身,正欲吩咐摆驾,却听得御书房外传来“太后到”的声音。 太后走进御书房。 “母后,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萧玚过去问道。 太后语带责备地说道:“哀家若是不来,恐怕皇帝你就要闯出大祸了!” “母后知道了?”萧玚问道。 “这么大的事哀家能不知道吗?”太后道:“玚儿啊玚儿,你怎么这般沉不住气,你忘了他手里有什么了?” “儿子没忘,只是何须惧他?儿子已经忍了够久了,便是杀了他又能如何?”萧玚道。 太后皱眉,怒道:“我们如何能不惧?玚儿,你不要忘了,你手里的江山还不稳,那东西如果被昭告于天下,多少人会借此名义起事?整个东黎将动荡不安,如今褚徵的势力不过刚刚锏除,底下还有多少隐藏的势力还未可知,到时候,你的皇位还坐得稳吗?” 萧玚不答话。 太后接着说道:“总之,萧玴现在还不能杀,除非我们拿到那件东西!听说你派人去搜清思殿了?” 萧玚道:“是。” 太后疲惫地叹了一口气:“把人撤回来吧,你搜不到的,萧玴此人绝不简单,哀家虽不知道他这次抗旨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但玚儿你千万不能被他蒙蔽了双眼,即使他敢明目张胆地抗旨,也不代表他没有心眼,决计不要轻视了他。” 萧玚有些不甘地说道:“朕已经是皇帝,却还要受他威胁,那件东西就像是一把剑,日日悬在朕的龙椅上,朕忍得太久了!” 太后道:“玚儿,母后知道你忍得久了,但是母后总归不会害你,为了帮你夺得这江山,母后做了多少事情?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 萧玚颔首,说道:“儿子忍耐了太久,今日只是一时冲动。” 太后看着萧玚,面色肃立说道:“身为皇帝,你必须时时刻刻都清醒警惕,那些贼人才夺不走你的位子!这样的冲动,哀家希望以后不要再有了。” “儿子明白!”萧玚道。 “你明白就好。”太后说道:“把人撤回来吧,把你七弟也放了。” “是,母后。” 太后说道:“哀家也乏了,先回宫歇息了,皇帝把事情处理完了也早些歇息吧。” “儿子送母后。” 太后被身边的宫女搀扶着转身,摆摆手说道:“不必了,皇帝还是先去处理政务吧。” 萧玚驻足,说道:“儿子恭送母后。” 太后离去后,萧玚并未立即命搜查清思殿的人撤回,过了大半个时辰,李德带着人回到了御书房。 同时他还带回了清思殿所有的圣旨。 小内侍低着头端着托盘,托盘里是一小摞圣旨,李德示意小内侍将圣旨呈上,说道:“皇上,这些都是是奴才在清思殿搜出来的圣旨。” 萧玚抬眸看着那一摞明黄绢布圣旨,不带什么表情,让人猜不透他的心绪,片刻后说道:“送回清思殿,放回原位。” 李德有点懵了,头一回有点摸不透萧玚的想法,但是摸不透就摸不透吧,他们做奴才的只要遵命就行,皇上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至于原因本也不是他该知道的。 况且,在这宫里,有的时候并不是知道得越多越好,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 李德应道:“是。” 说完示意端着圣旨的内侍退出御书房,交代他返回清思殿,将圣旨放回原位,当然,只是大概的位置,至于这些圣旨原本排的什么顺序,具体放在哪个点,谁也不记得了不是? 李德在门口交代了一半儿,萧玚走出了御书房,李德赶紧说完便立刻跑过去问道:“皇上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萧玚道:“蓬莱殿。” 李德高声喊道:“摆驾蓬莱殿。” 帝辇经过距离蓬莱殿不远处的承玉门,是连通内外宫的一处小角门,平日里萧玚都不太注意,但这一次却发觉有些异常。 淑妃林绘锦竟然在角门处,和一名守门侍卫说话,话语间脸上还带着盈盈笑意,似聊得极开心的样子。 自从那次毒蛇的事情过后,林绘锦就不大出殿门了,甚至对萧玚也从无好脸色,每次都冷着脸,如冰窖一般,萧玚已经多日没见到她笑过了,但现在她却在这里和一个侍卫说笑。 本就烦闷的萧玚不由觉得内心一股怒火升腾而起,直冲天灵,林绘锦的笑容在他眼里那般刺眼,让他忍不住想要毁掉。 李德正欲喊皇上驾到,萧玚抬手示意他噤声。 承玉门的那名侍卫约摸十八九岁的样子,看起来眉眼甚是稚嫩,五官并不如何出众,反而很普通,扔在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那种。 萧玚在不远处看着那两个人,一双凌厉地眸仿佛变成那日的毒蛇,凝视着自己的猎物,那抹狠厉之色连李德都吓了一跳。 帝辇落地,萧玚走下帝辇,大步流星地迈向承玉门。 内饰们着急忙活地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喊:“皇上,您小心着点。” 承玉门的人这才注意到萧玚,赶紧跪下行礼。 萧玚并不说话,径直走向林绘锦,一把将她捞起来,搂着她的腰让她和自己贴在一处。 林绘锦侧着头,似不愿意面对他,方才的笑容早已荡然无存,仿佛只是萧玚的一场幻觉。 “为什么不笑了?就这么讨厌朕吗?”萧玚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 林绘锦不发一语。 “看着朕!”萧玚伸手捏住林绘锦的下巴强行扳过她的脸,让她直视自己,道:“对着朕就这么难?却跟如此卑贱的侍卫说笑?林绘锦!你把朕当什么了?” 林绘锦冷冷地开口道:“皇上,您多想了。” “朕多想了?”萧玚冷笑:“你是朕的淑妃,你想做什么?” 林绘锦不说话。 萧玚脸上的冷笑也消失不见,只剩下狠厉,说道:“朕今日就让你明白,你自己的身份,来人!” “奴才在。”李德答道。 “把这个人拖出去,砍了!”萧玚目光对着跪在地上的年轻侍卫。 第三十章 承玉门侍卫 守门侍卫一脸震惊的猛地抬头,看到萧玚毒蛇般的目光对着自己,当即吓得又匍匐在地,恐惧而惊慌地大喊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林绘锦震惊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萧玚一来就要杀了他,惶急道:“不要,皇上,不要杀他!” 萧玚身后的御前侍卫上前要带走那年轻的守门侍卫。 林绘锦突然挣脱萧玚的钳制,张开手挡在年轻侍卫的面前,急切说道:“皇上,臣妾求求你不要杀他,他根本就没做错什么!” 萧玚缓步行至林绘锦面前,抬手挑起她的下巴,说道:“你对他笑,为他急,就是他最大的错。” “皇上!”林绘锦猛地跪下,眼中流出泪来,哭着哀求道:“他是陈录事的儿子,与臣妾是旧识,臣妾只不过是与他叙旧罢了,皇上千万莫要误会。” 从前在陈府时,她只是个下人,但是陈少爷为人和善,对她与霍清然都很好,是以林绘锦心中对他感激,这次陈录事送他进宫当侍卫是想谋个好前程,前几日她无意间遇到他在承玉门当差,便时常来与他叙话,说说从前的旧事,是她生活中唯一的一点乐事了。 “对对对,奴才与淑妃娘娘是宫外旧识,淑妃娘娘只是念旧情才与奴才说了两句话而已。”年轻侍卫赶紧答道。 “只是遇到旧识你就如此开心吗?见到朕你为什么不开心?”萧玚道:“抬起来看着朕。” 林绘锦努力忍住眼泪,抬头看着萧玚。 “对朕笑。”萧玚开口。 林绘锦脸上还带着泪,听到萧玚的话,嘴唇轻颤,强自压下惊慌,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却是比哭还难看。 萧玚神色却更添几分厉色,道:“为了他你竟能做到如此。” 萧玚闭了闭眼,睁眼后语气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拖下去,即刻处死。” “皇上不要!”林绘锦欲冲过去阻拦御前侍卫,萧玚却一伸手将她扯进自己怀里,轻松便将她禁锢。 “皇上饶命!皇上,饶了奴才吧,奴才再也不敢了,皇上——”十八九岁地少年吓得腿软,被御前侍卫往外拖去,只能惨烈哭嚎。 “不要杀他!不要!”林绘锦绝望地看着年轻侍卫被拖走,泪如雨下。 萧玚一只手抚上她的脸,林绘锦却直摇头躲避着他的触碰。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为什么!”林绘锦哭着,眼里透出对萧玚的憎恨。 “你恨朕?你不该恨朕,你是朕的淑妃,你不该对别人那样笑,你只能对朕笑,你只属于朕。”萧玚看着她说道。 林绘锦被泪水模糊了双眼,双手捶打着萧玚,说道:“你是个疯子,放开我!放开!” 萧玚一把将她打横抱起,直接往蓬莱殿走去。 一众内侍宫女赶紧爬起来小跑着跟上。 “放开我!”林绘锦依旧是挣扎:“你要做什么!” “既是淑妃就要做些淑妃该做的事。”萧玚冷冷道。 抱着林绘锦一路来到蓬莱殿,走进卧房,内侍和宫女们纷纷停驻,不再跟进。 萧玚将林绘锦直接抛到了床上,接着便欺身而上。 “放开我!”林绘锦拼命挣扎,但她那几分力气在萧玚面前约等于无。 萧玚伸手抓住她的外袍,大手一挥便轻易撕裂。 “啊——”林绘锦大惊,双手用力推拒萧玚。 轻松地就抓住她胡乱挥舞的两只手,并拢,萧玚一只手便握住她两只纤细的手腕,压在头顶,让她动弹不得。 又是一声裂帛之声,林绘锦里衣也被撕破,露出娇嫩白皙的肌肤。 “萧玚!你混蛋!”林绘锦哭骂道。 “朕的淑妃,朕对你的容忍是不是让你以为朕的底线是可以随便触碰的?”萧玚倾身,嘴唇凑近林绘锦的脸颊,呼出的热气抚在她脸上。 “放开我,求求你,放手……”林绘锦哀哭道。 萧玚伸手爱怜地抚去她脸上的泪水,柔声说道:“现在求饶,太晚了。” 他的声音、他的语气,仿佛说着世间最冷漠又最柔软的情话:“朕永远不会放手。” ***************** 夜,长安殿,太后寝宫。 太后坐在梳妆镜前,正由宫女在替她拆发髻。 “嘶——”太后微微吸了口凉气,原是宫女不小心扯疼了她。 “太后恕罪。”宫女立刻跪倒求情。 太后并未转身,而是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自己的头发,缓缓说道:“无妨,起来吧,哀家不怪你。” 宫女松了口气,赶紧起身,这次越发小心翼翼的。 婉嘉是太后身边的老姑姑了,深得太后宠爱和信任。 她走进房间,来到太后身后,示意梳妆宫女将篦梳递给自己,宫女交了篦梳,轻轻退到了一旁。 婉嘉姑姑拿着篦梳替太后拆髻,梳发。 “还是婉嘉的手最巧,别的人梳哀家都不喜欢。”太后轻声笑道。 婉嘉姑姑笑道:“太后您真是仁慈。” “哀家吃斋念佛这么多年,又怎么能整日喊打喊杀罚这个罚那个呢?不过是些年轻人偶尔犯点小错,哀家这把岁数了,自然该多给她们一些机会。” “太后说得是,不能让这些婢子扰了您的修行。”婉嘉道。 太后满意地嗯了一声,又问:“玚儿那边怎么样了?” 婉嘉道:“回太后的话,皇上为了淑妃打杀了承玉门的侍卫,然后去了蓬莱殿,现在还没出来,今晚约摸是宿在那儿了。” 太后问道:“为何打杀侍卫?” 婉嘉道:“是因为淑妃和承玉门的那名侍卫多说了几句话,听说那侍卫与淑妃在宫外是旧识。” 太后叹了口气,似是十分无奈地说道:“好不容易走了一个盛丫头,如今又来一个林丫头,哀家这儿子看来是一辈子飞不出盛丫头的手掌心了。” 婉嘉将手里的一缕头发一梳到底,说道:“咱们皇上英明神武,又怎会为一个女人所绊?” 太后似有些感慨地说道:“或许是哀家的错,当初哀家就不应该把盛丫头送到他身边,当年让他进那笼子便是想让他磨炼得无畏无惧,可哀家却没算到这盛丫头却有这般本事,蛊惑了我的玚儿。若早知如此,哀家会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杀了她,绝不给她蛊惑吾儿的机会。阿弥陀佛。” 说完,太后诚心诚意地双手合十,虔诚闭眼,仿佛刚才从未说过什么杀人之言。 婉嘉道:“太后,要不要咱们把淑妃……” “不必了,”太后睁开眼,打断婉嘉的话,依旧是轻柔慈祥的声音:“暂时不必,当初盛丫头那事让玚儿差点发了癫,就让这林丫头再陪他些时日吧。” “是。” 第三十一章 兄友弟恭 李德走进阴森昏暗的大理寺狱,在狱卒的带领下来到那间牢房,见到了那个妗贵的男子。 李德一脚踹在一旁勾首弓腰的狱卒屁股上,骂道:“还不赶紧打开牢门,请晋王出来!你这要死的崽子,还敢让晋王在里边受苦?” 狱卒被踹了个趔趄,不怒反笑道:“是是是,小的这就打开。” 狱卒打开牢门,李德立刻进去,笑眯眯地说道:“皇上口谕,晋王可以回清思殿了。” 封陌心里一喜,道王爷果真神机妙算,面上却不动声色,一脸严肃地去扶萧玴。 萧玴平静地答道:“多谢皇上。” 李德又道:“皇上还说,晋王受苦了,赶紧回清思殿好好休息,免得发了旧疾。” “玴多谢皇上垂爱。”萧玴微微弯腰。 李德赶紧去扶萧玴,说道:“王爷快走吧,这牢里湿气重,对您身体可不好。” 李德将萧玴送回清思殿便回去复命了。 李德刚离开清思殿,萧玴便道:“封陌,立刻叫人去请魏太医,就说我旧疾复发。” 封陌应声是便去吩咐人请魏太医去了。 萧玴迅速沐浴更衣后在塌上躺下,这时魏太医才匆匆赶来。 还没说上话就听见外面喊:“皇上驾到——” 萧玴深深看了魏太医一眼,魏太医心下明了,所谓的晋王的旧疾从来便没有,又何来复发一说? 萧玚走进萧玴卧房,魏太医等人立刻下跪行礼,萧玴也欲从塌上起身行礼。 萧玚立刻赶过去,关切地说道:“七弟不必行礼,你身子不好,便好生休息吧。” 说完萧玚又转身对众人道:“都起来吧,魏太医,还不赶紧替晋王诊治!” “是。”魏太医起身来到萧玴塌边,望闻问切细细诊治一番,良久后,神色凝重地对萧玚说道:“皇上,晋王这是由于受了惊,再加上劳心劳力才导致旧疾复发,不过还好没有拖太久,医治得及时,臣给晋王带了几副药,待会儿便熬一副来服下,休息几日便可恢复。” “还不快拿出来。”萧玚道。 “是。”魏太医应道,从医药箱里取出几副包好的药,封陌立刻安排人去熬药。 魏太医嘱咐完便告退了。 萧玚看着虚弱地萧玴痛心道:“七弟,是皇兄对不住你,让你受苦了。” 萧玴忙道:“皇上言重了,皇兄也只是因公行事,实是臣弟的不该。” 萧玚叹了口气,说道:“想当年我们十数兄弟,如今也只剩下四人,朕身为兄长,若不将七弟照顾好,将来下了黄泉也无颜面对父皇。朕思虑良久,看到七弟给朕的奏折,才发觉朕的糊涂,七弟一心为人,甘愿孤身一人,朕身为一国之君却不明白,朕已经想通了,你如今身体委实不好,需要静养,这婚事便作罢,待他日你的身体大好了,朕再为你择一门良配。” “臣弟多谢皇上关爱。”萧玴激动得咳嗽两声,连忙说道。 “朕既是兄长,那自是应该,七弟好生休养,朕便不打扰了,改日再来看你。”萧玚道。 “臣弟恭送皇上。” 萧玚抬手制止正欲起身的萧玴:“都说了不必行礼了,七弟再如此朕可就要生气了。” 萧玴感动地浅笑,说道:“臣弟遵旨。” 萧玚满意地笑了笑,转身离去。 刚一走出清思殿,萧玚脸上的笑容和关切便消失不见,仿佛被风吹散的烟,一丝存在过的痕迹也不见。 而殿内塌上的萧玴,也恢复了冷漠。 让室内丫鬟们都退下,封陌忿忿骂道:“这人当真无耻,还有脸说起先皇和诸位皇子!” 当年他萧玚弑兄逼父,后又以各种名目将皇子们屠戮几尽,若不是娘娘给王爷留下了保命的传位遗诏,王爷恐怕早就死了! 难为王爷了,还要陪他演一出兄友弟恭的戏。 萧玴起身,封陌立即取下木施上的外袍替萧玴披上。 萧玴穿上外袍,说道:“她还有多久回来?” 声音低沉,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在问封陌。 “恐怕至少也需月余罢。”封陌答道。 良久,萧玴轻轻说了句:“最近便安静些,等她回来吧。” “是。” 第三十二章 娘子莫羞 霍清然和赫连昀沿着河岸走了数日,仍是没有遇见人,河流却到了一处瀑布,二人不得不绕行。 “你不是说沿着河走就能遇到人家么?都这么些天了,人在哪儿?”赫连昀道。 霍清然嘲讽道;“我那是说的可能,太子是书读得不多听不懂吗?况且,也没见你想出什么好主意来。” 赫连昀笑道:“你也知道我是太子,怎么可能有野外生存的经验?” 霍清然道:“我还是女子呢,该有野外生存的经验吗?” 赫连昀道:“是吗?” 霍清然狠狠瞪了他一眼,懒得跟这个无赖多说话。 赫连昀坦然地接受了她的瞪眼,下一瞬,好整以暇的微笑陡然一凝:“有声音。” 霍清然也凝重起来,侧耳倾听,听到一阵极速靠近的动物在林中穿梭之声。 两人对视一眼。 一只狼脑袋从灌木中钻了出来,接着数十头狼从四面八方冒出头来,嘴里发出吭吭低鸣,将二人团团围住。 两人脚下移动,呈抵背之势,警惕地望着周围的狼群。 “赫连昀,你的伤好多了吧,对付这几头狼想必没问题吧?”霍清然低声问道。 赫连昀道:“你想试试狼肉吗?” 二人同时勾唇一笑。 一头身材明显比其他狼要高大壮实不少的狼迈着轻巧的步子走出来,看来是头狼了。 头狼冲着二人嚎叫一声,周围的群狼振奋,如风似电般向二人扑将过来。 狼群眨眼即至眼前,二人伺机而动,霍清然斜身而出,一过手匕首刺穿一头狼的脖子,同时抬脚横扫,将一头狼横踹出去,撞翻身后冲过来的好几头狼。 赫连昀双手抓住冲上来的第一头狼的脖子,用力一拧,咔嚓一声断骨之声,下一刻便将手中的狼尸摔了出去,撞倒一片。 两人拳脚交替不断攻击,不多时,身边便倒下了十几具狼尸,霍清然和赫连昀本想杀了头狼,可惜那头狼有些聪明,总是躲在狼群后面,若见他们二人攻向它,便立即逃开,二人被狼群环绕,一时无法奈何它。 霍清然被面前两头狼缠住,未曾注意到身后又有一头狼扑来,赫连昀飞身扑过去抓住狼身在地上滚了两圈,才拧断狼的脖子,霍清然这才注意到,对赫连昀道:“多谢。” 赫连昀并未回答她,忙着对付身边的其他狼。 狼群被二人的攻势吓到,全部停在原地,虎视眈眈地望着二人,不再攻向前。 二人变回初时抵背之势,喘着气警惕地注视着狼群。这些日子以来二人奔波劳累,身上的伤又都未好,这一战便觉脱力,若这狼群不退,恐怕二人也无力再战。 头狼似乎看出二人体力不支,高声嚎叫一声,狼群再次围攻上来,霍清然攥了攥匕首,赫连昀脚下用力,随时准备一搏。 嗖——一声箭鸣,一支箭激射而至,横着洞穿了头狼的脖子,头狼侧摔出去,倒在地上嗷嗷惨嚎抽搐。 群狼见到头狼毙命,纷纷嚎叫着逃窜,不消片刻便逃了个干净。 两人警惕地顺着箭来得方向望去,见到一名精瘦的中年男子自树木掩映间步出,那人一副典型的猎户打扮,手里握着粗糙的弓,箭伤背着箭篓和装猎物的背篓,肤色偏黑,脸上满是岁月的痕迹,看起来十分淳朴憨厚的样子。 “你是何人?”霍清然问。 二人依旧保持着准备动手的姿势。 男子边走近边说道:“我?我是这山里的猎户啊,你们两个年轻人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山里猛兽多可危险咧。” 霍清然一喜,看了眼赫连昀,说道:“有猎户,说明这里离村子不远了。” 见她笑,赫连昀也忍不住笑了笑。 猎户看到满地的狼尸,惊讶道:“你们两个好厉害的功夫,竟然杀了这么多狼,啧啧啧,这拿去卖了得赚多少银子啊。” 猎户感叹着,却没动地上的狼尸,而是走向他射死的头狼尸体。 霍清然道:“大叔,我们二人在山里迷路了,找不到路出去,你要是能带我们出去,这些狼就都给你,成吗?” 猎户道:“迷路了?那怪不得,这里可不是玩儿的地方,你们遇到我算是遇对人了,我在这片林子里打猎几十年了,这么深的地方在我们村也就我一个人敢来,待会儿你们跟着我走吧,保证把你们带出去,狼就不用了,你们自个儿拿去卖吧,这狼皮值不少钱呢,你们俩年轻,别被人骗了。” 霍清然喜道:“多谢大叔。” 猎户挠挠头,笑道:“不必客气,乡里乡亲的,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嘛。” 说着,背篓搁地,拔了头狼身上的箭,把尸体搬进背篓里,头狼极为高大,一下就把宽口的大背篓给塞得满满当当的,看得猎户喜不自胜。 “大叔,这些狼我们是真的不用,我们住得远,还得赶路呢,这些狼就当我们送给你的,你拿去卖吧。”霍清然道。 猎户认真地想了想,道:“那这样吧,既然你们不便带着,就由我先给你们处置了,卖了的银钱给你们留着,等你们回了家再派人来取也行。” 霍清然笑道:“好,那便多谢大叔了。” “你这丫头真有礼貌。”猎户爽朗地笑着,又指着赫连昀说道:“那个小子,过来跟我一起把这些狼搬到休息处,这样放在外面会被其他野兽吃个干净的。” 赫连昀皱眉,是在说他? “小子,还不快去。”霍清然觉着有些好笑得推了推赫连昀,堂堂大凉太子被山野猎户支使,有趣有趣。 “还愣着干什么?难不成要你娘子来搬?”猎户又扯着嗓子说道。 霍清然一愣,忙道:“我可不是……” “好,我这就来。”赫连昀朗声打断了霍清然的话头,调笑地看了一眼一脸懵然的霍清然便乐呵呵地跑过去搬狼尸去了。 霍清然追过去说道:“我可不是他娘子,大叔你别误会。” 猎户一脸了然,憨笑着说道:“丫头是不是害羞了,这深山野林的,不是夫妻两个年轻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不用不好意思,你大叔我可是过来人。” 霍清然一脸郁闷,说道:“我这不是害羞,我是……” “她是真的害羞,大叔你别说了,再说她更不好意思了。”赫连昀笑着说道。 猎户那眼神和赫连昀对上,表示十分明白地点点头:“好嘞,大叔懂了,懂了,哈哈哈——” 赫连昀看着霍清然,笑道:“娘子,大叔不说了,你别羞了。” “你……”霍清然指着赫连昀,被这个无赖气得说不出话来,又指着自己:“我……” 最后终于放弃了挣扎了,此人哪是什么太子,分明是市井无赖,关键她还辩驳不了,只会越描越黑,干脆不与他计较,让他一个人唱戏去。 第三十三章 村中一日 二人和猎户大叔一起把狼尸都搬到小木屋里之后便跟着猎户一起返回他所在的村子。 虽然遇到了猎户,但是所处的地方还是很深,几人到达猎户家时已经是傍晚。 几人走进围着藩篱的简陋小院,屋里的人正在做饭,似听到动静,一名中年大娘,举着锅铲就出来了,看来是猎户的妻子。 看到猎户这么快回来,大娘有些惊讶,问道:“他爹,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们是……” 大叔走到一旁,放下背上背着的头狼尸体,赫连昀走过去帮他。 “我进山就遇到这对小夫妻,在山里边儿迷路了,我就先把他们带回来了,等明儿送他们进城,我再进山打猎,反正也不差这两天。”大叔放下狼尸,说道。 赫连昀听到大叔的话,低笑一声,霍清然瞪了他一眼。 大娘笑得淳朴:“这样啊。” 大娘走近,看了看二人,二人在山里待了几天,又浑身是伤,此时身上的衣服都有些破烂,看上去也脏兮兮的,大娘遂道:“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想必吃了不少苦头吧?来,快跟大娘进来,大娘去给你俩找两件儿干净衣裳换上。” 大娘说着过来拉起霍清然的手,同时示意赫连昀跟她一块儿,将他们带进了屋内。 屋子很小,拢共就两间房,不过在大娘的照料下,倒是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 大娘将二人带进一间房间,让他们稍等,便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大娘拿着两套干净的粗布衣裳返回,将一套鹅黄色女装递给霍清然,笑道:“这是我女儿以前在家时穿的,三个月前她嫁人了,这衣服也就没人穿了,我看你跟我女儿年纪差不多,穿这件应该也很好看。” “多谢大娘。”霍清然礼貌地接过。 大娘接着又将剩下的一件灰色男装递给赫连昀,道:“家里没有儿子,只好把你大叔的衣服先给你穿了,老气是老气了些,但是还算干净,小伙子不会嫌弃吧?” 赫连昀接过衣服,说道:“怎会嫌弃呢?多谢大娘。” “好了,我先出去做饭了,你们就在这儿换吧,换完出来吃饭啊。”大娘笑着说完便转身出了房间,临走还不忘把门掩上。 留下房间内的霍清然无语地站在原地,赫连昀还在这里让她怎么换衣服? 赫连昀笑着看着她。 霍清然道:“我先出去,你换完我再进来。” 赫连昀拦住她,悄声说道:“我们俩现在可是夫妻,夫妻之间哪里还有换身衣服都要避着对方的道理,你这一出去,恐怕就要露馅了。” 霍清然停下脚步,道:“那现在怎么办?” 赫连昀笑着,悠悠说道:“我倒是不介意……” “我介意!”霍清然冲口而出。 赫连昀道:“我是说,我不介意你转过身去我换,既然娘子如此介意,那便看着为夫换好了,为夫不介意。” 说着竟然动手开始解腰带。 被耍了一道,霍清然气得脸泛红,赶紧背过身去,听得身后一阵衣料摩擦之声,少顷,声音没有了,便听得赫连昀带着调笑的声音:“娘子,为夫换完了,该你了。” 霍清然正欲说话,却听得脚步声渐远,木门吱呀吱呀两声。她回头,见赫连昀已经出去了。霍清然松了一口气,赶紧把衣裳换上,然后捧着脏衣服出去。 大娘还在灶台上忙碌着,见霍清然走过来,便一边忙一边说道:“丫头换完了?把脏衣服放那边桌上吧,待会儿大娘处理,你相公想必是去院子里了,你也休息一下吧,待会儿饭好了大娘叫你们啊。” “好,谢谢大娘。”霍清然放下衣裳,来到院子里。 赫连昀正在帮着大叔给头狼尸体剥皮,大叔不愧是老猎户,经验丰富,剥起皮来干净利落,游刃有余,赫连昀本想帮忙,却发现根本帮不上忙。 他身形高大,大叔个子一般,是以大叔的衣服穿在赫连昀身上总是短了一截,但他穿起来不但不怪,甚至还有些莫名的好看,只是第一次见太子穿这种粗布麻衣,霍清然倒觉得有些有趣。 “你这孩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吧,这种事情你干不来,去去去,一边儿待着,看大叔剥就行了。” 一出来就看到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吃了个瘪,霍清然不由心情大好。 赫连昀见她出来,道:“大叔,你看你这么说,我娘子该瞧不起他相公了。” 霍清然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大叔乐呵呵地看着霍清然,见她似真有些不开心似的,赶紧道:“丫头别生气,你相公年纪小,他要是愿意学,以后肯定比大叔厉害。” 霍清然更郁闷,但是又不得不扯出一个笑掩饰。 赫连昀在大叔身后笑着看她,霍清然趁大叔低头剥狼皮,回瞪了赫连昀一眼。 过了一会儿,大叔将狼皮剥好,洗净,正打算挂起来晾干,大娘从屋里出来,喊道:“饭好了,他爹,赶紧带两个孩子进来吃饭了。” 大叔将狼皮晾好,叫上两人便进屋去,大娘摆好了饭食碗筷,见几人进屋,笑得一脸和蔼地看着二人,想起自己刚刚出嫁的女儿便越看越忍不住笑意,仿佛看到自家女儿和丈夫恩恩爱爱,满脸地慈爱和欣慰。 赫连昀也对着大娘笑得温润如玉,倒真像个乖女婿。 霍清然抬脚踩了赫连昀一脚。 赫连昀吃痛,一皱眉。 大娘赶紧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赫连昀笑道:“没事,可能被猪踩了一脚。” “猪?”大娘疑惑。 “这哪儿来的猪?”大叔环顾四周问道:“你这孩子莫不是饿傻了,赶紧来尝尝你大娘的手艺吧。” “好,这就来。”赫连昀应道,看着一旁对他怒目而视的霍清然,却似根本没看到她眼中的怒火似的,笑道:“吃饭了,娘子。” 娘子这两个字咬得尤其重。 “我看太子殿下可真是越来越没有太子样子了。”霍清然压低声音悄悄说道。 赫连昀却泰然自若地答道:“这里可没有太子,只有娘子的相公。” 霍清然无语。 赫连昀道:“快来吃饭了,娘子,为夫可都饿了。” 第三十四章 同室而眠 猎户家里就两间房,空的一间还是从前女儿的房间,此时霍清然和赫连昀二人就在猎户家女儿房里,看着一张床各有所思。 “娘子,怎么还愣在这里,夜深了,还不休息吗?”赫连昀坐在床沿,拍拍旁边的位置说道。 霍清然看着他道:“太子殿下如此恐怕不妥吧,不如今晚我睡床,太子睡地上?” “你见过睡地上的太子吗?”赫连昀道。 霍清然道:“之前没见过,但是今晚就可以见到了。” 赫连昀突然伸手将霍清然拉了过来,霍清然一时不查,被他拉到了床上,天旋地转后整个人已经躺在床上,而赫连昀双手撑在她两侧,俯视着她道:“身为妻子,难道不该陪丈夫睡觉吗?” 霍清然一反应过来,抬脚欲踹,谁知赫连昀早料到她这一招,抬腿将她的腿压住。 “我们还是睡觉吧,娘子。” 霍清然切齿,直接出掌推向赫连昀,赫连昀抬手格挡,霍清然又出另一掌,距离极近,赫连昀只能向后一仰躲过一击,霍清然趁机抽腿横扫,将赫连昀踹下床去。 “呃——”赫连昀摔倒在地,痛苦地呻吟。 霍清然坐起身道:“喂,太子不会一脚就伤了吧?” 赫连昀却不答话,只是痛苦地皱着脸,手捂着腰部的伤口。 他腰间伤口极深,不会是伤口又裂开了吧,虽然白日里他表现得跟个没事人似的,但是霍清然很清楚,这才过了几天而已,他腰间和肩膀的伤其实还远未恢复。 “喂——”霍清然又喊了一声,见他仍旧没反应,怕他伤口当着破裂,赶紧蹲下身去查看:“赫连昀,你没事吧?” 赫连昀却突然伸手将她拉到地上,一翻身再次将她压住,邪肆地一笑道:“娘子这么关心为夫吗?” 霍清然气极:“你——” 霍清然正欲出手,却见赫连昀表情似有些不对,低头一看,见赫连昀腰间竟真的沁出血迹。 霍清然赶紧推开他,道:“你是不是疯了,伤口都裂开了,还玩?” 赫连昀坐在地上,心满意足地笑道:“娘子果然很关心为夫啊。” 霍清然无语地起身出去,找大娘要了些干净的布料回来,扔给赫连昀道:“自己赶紧把伤口包扎一下。” 赫连昀委屈巴巴地看着霍清然道:“娘子不替为夫包扎吗?” 霍清然白了他一眼:“你自己有手有脚,又没晕倒,又不是自己包扎不了。” 赫连昀当下明了,往后一躺便作晕倒状。 片刻后,睁开一只眼睛,却见霍清然好整以暇地躺上了床准备睡觉了。 “为夫都晕倒了,娘子还不替为夫包扎吗?” “晕倒了还能说话吗?” 赫连昀起身,躺到床上,道:“娘子若是不替为夫包扎,今晚为夫就睡在这儿了。” 霍清然起身,取过白布,气闷道:“起来。” 赫连昀乐呵呵地起身,自觉地撩起衣服下摆,露出腰间的伤口,新结的痂又裂开了,流了不少血。 都这样了,这个人还在胡闹,完全不关心自己的身体吗? 霍清然熟练地替他包扎好,接着便起身准备下床:“今夜你睡床上吧。” “那你睡哪儿?”赫连昀问道。 霍清然道:“凳子上。” “娘子还是和为夫一起睡吧。”赫连昀眨眨眼说道。 霍清然白了他一眼,欲绕过他下床,谁知赫连昀却先她一步下了床,调笑道:“还是娘子睡床上吧,做相公的怎么能让娘子受苦呢?” “你身上有伤,还是谁床上合适。”霍清然道。 赫连昀一笑:“有娘子的关心就够了。” 说完将早就看到的屋子角落里绳子提起来,绑在柱子上,横贯整间屋子。 霍清然疑惑地看着他,不知他是要闹哪出。 只见赫连昀系好绳子,而后跃身上绳,稳稳躺倒,竟是在绳子上睡下了。 霍清然一脸震惊,这也可以! 赫连昀抬手轻轻一弹,以指风熄了烛火,而后顺势将手枕在脑后,道:“歇息吧娘子。” 烛光一熄,月光便洒落,映衬着赫连昀,仿佛他是直接漂浮在空中似的,虽身着粗布麻衣,也看不清面容,却难掩贵气,身子如玉,让人不能将目光移开。 夜,如此的静谧。 霍清然已经好久没在床上睡过觉了,是以这一觉睡得极为舒适,到了早上她竟有些舍不得起床。 习武之人都是闻鸡起舞,霍清然自然一向都起得很早,像这般情况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用过早饭,大叔便带着二人去城里了,或许是因为想到刚刚出嫁的女儿,虽只相处了短短一个晚上,大娘竟还有些不舍。 离村子最近的一座城乃是樊城,说是最近的,但由于村子过于偏远,三人走了一整日才到达。 天已经黑了,平日天一黑就是宵禁,集市关门,所有人都不得在街上随意行动,否则就会以犯夜罪被抓如大牢,但今日,天已经黑了,樊城却灯火通明,热闹非凡,街上到处是游玩的男女老少,商铺尽开,各色花灯燃着烛火,美妙非常,哪里有点宵禁的样子。 原来今日是樊城的春神祭,春神祭本是用来祭祀春神,祈求一年风调雨顺的,但后来渐渐演变为花灯会,也是年轻男女们互许心意的日子,此时樊城的大街小巷都满是少年少女,衣袂飘摇,笑颜如花,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风景。 二人辞别了猎户大叔便进了城,刚一进城,就有不少女子频频朝他们二人望来,明目张胆地送秋波,不用说,自然是在看赫连昀了。 “你可知这里离汴安多远?”霍清然问赫连昀。 赫连昀边走边答道:“约摸三百来里吧。” “三百里?我们竟然走了这么远!”霍清然讶然。 赫连昀并未回答她的话,而是笑道:“你想不想放花灯?” 霍清然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放花灯?想想该怎么尽快回汴安才是最重要的吧!” 赫连昀抓住霍清然的手,道:“跟我来。” 霍清然用力挣了挣,竟然没能挣开,被他强行拉着到了小河边,河里飘着各式各样的漂亮花灯,灯火闪烁,整个河面如繁星灿烂的星河。两边围满了放花灯的少女。 少女们将花灯放进小河,对着花灯许下心愿,祈愿上苍赐自己一个如意郎君,然后欢快地挥挥手,让花灯漂得更远,更远。 “你干嘛?松手!”霍清然蹙眉道。 感觉到手上力道微松,霍清然立刻挣脱了手。 赫连昀并未在意,说道:“在这里放盏花灯如何?” 第三十五章 一盏花灯 霍清然无语,现在不急着回汴安,他放什么花灯,再这样拖下去,恐怕他弟弟赫连廷都要即位了,就算这太子不想要皇位,她还有任务没完成呢,已经耽搁了这么久,谁知道汴安现在是什么情况,她只想立刻回汴安去,如若大凉和于越结盟,对她和萧玴也是极为不利的。 赫连昀环顾四周,来到一个花灯摊子前,摊子上各色花灯挤在一处,而有一只花灯却独自被置放在架子上,那花灯以二十三瓣莲为座,座上一名身姿窈窕的神女正在翩翩起舞,许是出自名家之手,无论莲花底座还是翩舞神女无一不是栩栩如生。 花灯中的蜡烛被点燃,摇摇晃晃,明明灭灭,映衬得座上神女似真的在舞动一般,仿佛下一瞬便要羽化而去。 赫连昀露出满意地笑容,对着一旁的小贩说道:“这盏花灯多少钱?” 小贩做书生打扮,看起来有点文气,见此人一身粗布麻衣,还是不合身的粗布麻衣,一看就是个既没钱又没文化的乡下傻小子,便有些懒得理会他,懒懒散散地不耐烦道:“这灯不要钱,只要能解这盘棋局就可以拿走。” 赫连昀无论身姿长相都十分出众,刚过来便引起不少少女的注意,还有女孩偷偷一路从城门口追过来的,现下注意到他的人越来越多,不知不觉便向这边围了过来。 赫连昀走过去看了看那盘残局,白子被黑子侵吞大半江山,几乎没有翻身的可能了,这是个死局。 书生小贩道:“你别在这儿瞎看,再看你也不会!这可是古书上的残局,至今无人能解,你一个向下人……” 书生小贩还在啰嗦,赫连昀却想也没想,执起白子,随手落子。 轻轻的啪嗒一声。 “诶诶诶,你做什么,别破坏了我的棋局!”书生小贩赶紧凑过去,这局棋已经困扰他好几年了,一直解不开,到处找人指点,也依旧无人能解开,他今日在此卖花灯便想趁机摆下这一擂台,看看能不能遇到奇人解开这死局,但本来就不抱什么希望,城里的举人老爷都解不开,哪那么容颜就遇到解开的人,眼前这个乡野小子还敢动他的棋局,要是动坏了,他非收拾他不可。 “解开了,这花灯是我的了吧?”赫连昀径自取下花灯。 书生小贩正欲骂人,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那盘棋局,再也出不来。 良久,周围围观的人都不耐烦了,纷纷开口问道:“到底解开了没有啊?” “喂!他解开了吗?” 书生小贩突然欣喜若狂地大叫道:“妙啊!妙啊!我怎么就想不到呢?活了,白子活了!这一步真的太神了!” 周围的人纷纷霍然,接着便是一阵欢呼和称赞,凑在一块儿议论纷纷。 赫连昀却早已拿着那盏花灯来到霍清然面前,道:“今天是花神祭,入乡随俗,放盏花灯吧。” 霍清然并不接花灯,道:“你很无聊吗?我没那闲情逸致,我现在只想快些去汴安!” 说罢,霍清然转身欲走,赫连昀道:“你现在要怎么走?天都黑了,又没有马,况且,你……”赫连昀憋着笑,接着道:“你还不识路,也不辨方向的,怎么走回汴安。” 霍清然气结,她是路痴这事能别再提了吗? 赫连昀赶上去拦住她道:“不必着急,我自有办法快速返回汴安。” “什么办法?” 赫连昀勾唇一笑,道:“你先放了这盏花灯,我再告诉你。” 霍清然想了想,接过花灯:“好,我希望你说话算话。” 拿着花灯来到河边,霍清然随手将花灯扔进河里,溅起一圈小水花,摇摇晃晃打了几个旋,幸亏那花灯自身平衡性不错,才免于一入水便翻船的惨剧。 “好了,放完了。”霍清然拍拍手说道。 赫连昀哑然片刻,无奈道:“还没许愿呢,放花灯都要许愿,你看其他人,快闭上眼睛。” 霍清然强压下想打人的冲动,闭上眼,许了个尽快回汴安的愿望。 就在她闭眼的时候,赫连昀望着她的脸,一改素来嬉笑无形的神色,一脸肃色,启唇,无声地说了句“对不起”,但此时的霍清然自然看不见。 一睁眼,却发现赫连昀带着邪肆的笑的脸近在咫尺,呼吸相闻。 “啊!”霍清然大惊之下猛地向后一倒,赫连昀猛地伸手拉住她,霍清然挣脱,借势向后翻身,站稳身子。 赫连昀收回手,昏暗的灯光掩去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失落。 这时一名大胆的女子来到赫连昀面前,一脸羞赧地望着他,半晌嗫嚅问道:“请问公子姓甚名谁,可有婚配?” 赫连昀抬头望向她身后的霍清然,道:“娘子,她问我可曾婚配,我该怎么回答啊?” 霍清然咬牙瞪了他一眼,甩手而去。 那女子却满脸心痛,抚着胸口,似有些呼吸困难。 赫连昀一脸无辜地道:“我娘子生气了,她向来不喜我与旁的女子多说话。” 说完赫连昀便绕过女子,去追霍清然了。 徒留那女子捂着胸口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娘子方才许了什么愿望?”赫连昀追上去问。 霍清然道:“许了希望你马上消失在我面前的愿望!” “为夫若是消失了,娘子该怎么回汴安?毕竟我可记得娘子没什么方向感啊。”赫连昀感叹道:“娘子这么离不开我,我怎么能消失呢?” 霍清然一脸冷漠,自顾自往前走,不再理会他。 赫连昀紧紧跟上,道:“娘子走得这般急做甚?莫非娘子知道该怎么回汴安了?” 霍清然不答。 赫连昀又道:“好不容易遇上春神祭,娘子不打算多逛逛吗?” “听说花神祭是与情人相会的日子,娘子不觉得我们很应景吗?” “娘子你再不看紧我,为夫就要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女子给抢走了。” “娘子你这么冷漠,为夫真的很心痛啊。” “娘子,你走错方向了,这边不是出城的路。” 霍清然终于忍无可忍,停下脚步对赫连昀低声道:“太子殿下,请你自重些,别忘了你的身份!” 赫连昀笑道:“我不就是娘子的相公的身份么?” “赫连昀!” 霍清然气得青筋直跳,这个人怎么就是油盐不进呢?明明是尊贵的太子,现在却一副无赖做派,霍清然当然清楚赫连昀绝不是真把自己当娘子,只是为何他要这样做? 说是装疯卖傻,却也没有理由,难道真的只是恶作剧而已吗? 闹市之中,有两名男子从霍清然身后悄悄接近,赫连昀注意到那两个人,神色突然一黯,伸手想将霍清然脸上的发丝拂到耳后,霍清然警觉地向后一退,躲过了他的触碰,赫连昀手停在半空中,空攥了攥,而后收回。 那两名男子已然走近,绕过霍清然来到赫连昀身侧,欣喜地说道:“公子,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霍清然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个人,有些疑惑地皱眉。 这些人怎么会这么快就找到他? 赫连昀神色一黯,说不清是喜是怒,看着她道:“走吧,很快就可以回汴安了。” 第三十六章 交易 霍清然跟着赫连昀到了樊城的一座府邸,赫连昀一进府邸便不断有人来见他,整整两天,赫连昀都在书房里理事,霍清然没有再见到他,但是她知道了很多事情。 自从她和赫连昀失踪以后,赫连廷就一边派人搜查整个皇家猎场,一边放出谣言说赫连昀已经遇刺身亡,本就病重的凉皇受了刺激更是病入膏肓,一时间朝局动荡,天下哗然! 赫连廷外有外公长平王拥兵相助,内有皇后掌握内宫,已经开始把持朝政,暗中安排朝中数十大臣联名上奏立赫连廷为太子,圣旨已下,七日后就会举行盛大的册封仪式昭告天下,封赫连廷为太子。 不知道赫连昀在搞什么鬼,赫连廷都快取代他成为太子,把持着朝政,说不定不日就能继位,他竟然还不现身,躲在这小小的樊城里。 如果赫连廷继位,那大凉和于越定是要联姻,如此一来对东黎便十分不利。而且现在,萧玧处境如何也尚不清楚,霍清然必须想办法让赫连昀尽快出面,阻止赫连廷夺位。 为什么赫连昀不急着回汴安?难道是时局已定,他斗不过赫连廷? 不对,霍清然很清楚赫连昀这家伙平日放浪形骸的形状不过都是装出来的,内心里却是老谋深算。他绝不可能坐以待毙,但是眼看距离赫连廷册封仪式只有不到五日,她不能再等了,就算赫连昀有什么谋算,她也不敢冒这个险,今日她必须去找赫连昀说清楚! 霍清然想到此处,当下便动身,谁知刚推开门,却看见赫连昀正在门口,二人猝不及防地对视。 赫连昀此时玉冠高束,身着黑色绣金云纹长袍,腰缠玉带,一身华贵气质,彷如浊世偏偏佳公子。 赫连昀勾唇道:“娘子,两日不见,可是想为夫了?” “不知太子来找我有何事?”霍清然自动忽略他的称呼。 “自然是思念娘子得紧,所以来看看啊。”赫连昀说着抬脚欲进房间。 霍清然直接将门合上,赫连昀伸手抵住,不让她关门。 “娘子当真如此冷漠?” “好,既然太子来了,那倒省了我去找你的功夫。” “哦?莫非娘子也是想为夫了?我就知道娘子不可能如此冷漠。” “不知道太子殿下究竟打算何时回汴安?”霍清然问道。 “这个,恐怕还有一段时间。” 霍清然道:“太子的位置都快被三皇子抢走了,太子竟还不急吗?” 赫连昀道:“娘子这是在关心为夫吗?” 他竟还有心思玩笑? “太子若是不打算现身,那我恐怕就不能在此处等太子了。”霍清然道,赫连昀定是不想她现身在天下人面前,否则他恐怕也隐藏不住,霍清然这样说,自然是逼他表态。 “是吗?为夫还在这里,娘子欲上何处?”赫连昀手上突然用力,逼得霍清然连退数步,赫连昀顺势进入房间,同时将身后的门合上。 霍清然道:“自然是去汴安。” 赫连昀点点头,从善如流地问道:“去汴安所为何事?” 霍清然道:“如今,大凉的人都知道,赫连廷即将继位,若是赫连廷继位必定是和于越结盟,我身为东黎使节,身负重任,自然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凉越结盟,况且我东黎齐王现在仍在虎狼之穴,我自然要赶去护他周全,若是齐王有事,你觉得我还能无恙吗?” 赫连昀轻笑,似听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般,说道:“娘子是在说笑吗?” 霍清然侧目道:“太子觉得我像在说笑吗?” 赫连昀作思考状,之后摇头道:“不太像。” 霍清然道:“所以,太子仍不打算现身吗?” “第一,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即将继位这事我觉得你可能猜错了,而且,就算没错,你去了也于事无补,反而会将自己置于险境,能阻止他的,整个大凉只有我一人;第二,赫连廷想刺杀东黎齐王,不过也是为了皇位,如今他自认皇位已唾手可得,自然不会再费力气去杀齐王,在登基前先给自己树一强敌,我那弟弟虽蠢,却也还没有蠢到如此地步,所以,你不必急着去保护齐王;第三,”赫连昀神色有些变化,虽然仍旧带着笑,只是那笑容却多了三分肃穆:“我不让你走,你走不了。” 霍清然嗤笑道:“太子便这么有把握吗?” 赫连昀缓步走近,道:“秦特使,走还不走,你选吧?” 霍清然道:“太子这是给了我一个没得选的选择是吗?” “不,”赫连昀道:“你可以选择生,或者死。” “太子会杀我吗?” 赫连昀皱眉道:“想想还真是舍不得。” 既然如此,那不就是要谈条件的意思?霍清然道:“要让我不坏你的计划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赫连昀有些玩味地看着霍清然道:“你觉得你现在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霍清然似没听到他的话,接着说道:“等你继位,不要和于越结盟。” “和东黎结盟?” 霍清然看着他,道:“不,也不和东黎结盟,我要你不和任意一家结盟,让三国继续分立!” 赫连昀缓缓收起笑容,神色有些捉摸不定,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秦特使你是东黎使节,代表东黎来和大凉结盟的。” 霍清然道:“原因如何你不用管。” “如果你们东黎是想和与越结盟攻打我大凉怎么办?我该怎么相信你?” “如果我东黎是这个打算,那直接和太子结盟,出兵于越不是更方便,何必绕这么大个圈子费这么大事?太子难道想不明白?” “你怎么想的,我怎会知晓?” “太这般聪明怎会猜不出真假?我现在无法给你证明,但是我相信以太子的智谋定有办法断绝东黎和于越结盟的可能。” 赫连昀微微挑眉,似无奈道:“你可真会给我带高帽,不过,你拿什么和我谈条件?” “你只需答应我这一个条件,我不但不会坏你计划,相反,我还会助你成事。我想,太子总会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吧。” 赫连昀沉吟片刻后说道:“好,我答应你。” “多谢太子。”霍清然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人,赫连昀绝不简单,虽然他现在仍旧蛰伏在樊城,但是霍清然就是莫名地相信,有他在,赫连廷成不了事。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真的要走,只是为了逼赫连昀和她谈条件,而且赫连昀的确是她唯一的机会,如果不抓住这次机会,那她这次来大凉的任务就不可能完成,她和萧玴的计划也会因此受阻。 “我可是看在你是我娘子的份儿上才答应你的,换了别人可没这待遇,为夫进来这么久,娘子都不倒杯茶吗?”赫连昀说着自己去桌上倒了杯茶,正欲饮一口,手中却突然一空。 霍清然夺了赫连昀的茶杯,将他推到门口,开门,将人直接推了出去:“想必太子还有诸多家国大事要忙,我就不耽搁太子的时间了,太子请回吧。” 话音一落,不等赫连昀有任何说话的机会,霍清然便将门一关,把他关在了外面。 “娘子如此冷漠,为夫实是伤心至极。”赫连昀感叹两声便提步离去了。 刚一转身,赫连昀脸上的笑容便消散。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杀了这个女人。 所谓的条件,答应她又何妨,哪怕知道她一开始便抱着这个打算。 赫连昀越来越看不懂自己了。 算了,就当是给她赔罪吧。 只是秦千聆,你似乎并不简单。 第三十七章 晨晖门之变(一) 又过了五日,距离赫连廷受封太子只剩一日,赫连昀终于有了动作,第六日,赫连昀赶回汴安,一入汴安便高调宣布太子回归,昭告天下赫连廷谋害太子和东黎特使,并派人在汴安无孔不入地宣传这一消息,而后一路直奔皇宫,进呈赫连廷谋害太子和东黎特使的证据。 由于赫连昀动作太快,赫连廷根本还没收到消息,他就已经入了皇宫呈递了证据。 凉皇虽病重,但还有几分清醒,大概是看到太子平安还朝,心中有了些许底气和倚仗,当即下令明日赫连廷和赫连昀共同进宫,细查此事。 东宫早已被赫连廷掌控,赫连昀自然不能回,只能选择出宫。 赫连昀拿着圣旨出宫时,正在饮酒作乐、毫无防备的赫连廷才得到他入宫的消息,当即派人拦截,然赫连昀早已在众目睽睽之下住进汴安的一处府邸,称太子行宫。 由于赫连昀安排了大批人马满城散布消息,是以全汴安的人此时都知道太子住在行宫,若是赫连廷欲行不轨,那便是在天下人面前公然谋害太子,他自然不敢这么做。 而凉皇的圣旨已经送到了睿王府,召他明日辰时进宫与赫连昀对峙。 此时,睿王府前厅一片狼藉,地上满是赫连廷杂碎杯碟留下的琉璃碎片,厅中两旁杯盘狼藉,不难想象出方才众人言笑晏晏举杯同乐的盛景,空气中还飘散着醉人的馨香,是酒香和女人脂粉香气的混合。 哗啦——又是一盏琉璃杯碎了满地。 “赫连昀,竟然没死!”赫连廷攥着拳头怒道。 “立刻派人去请云师过来!”赫连廷又急又怒地喊道。 一名仆役应了声是,还未跑出去,就见到另一名仆役已经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跪地说道:“王爷,云先生已经来了。” 赫连廷立刻向门口走去,只见一须发花白的老者同时脚步略有些急促地赶了进来。 “王爷。”云师道。 “云师,没想到赫连昀命这么大,竟然还没死,我们要不要趁今晚直接杀了他?”赫连廷一走近便问道。 云师摆手道:“不可,王爷不可鲁莽行事,眼下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在行宫,若是此时动手只会引火上身。” “虽然他此时回来,但天下和朝局都已在本王手中,本王也根本不惧他!杀了他又如何?谁敢说什么?”赫连廷眼中迸发出一阵杀意。 “王爷,天下人悠悠之口,不可不慎重啊,而且太子绝不简单,此事,说不定是他的阴谋,若是我们贸然出手,恐怕会着了他的道!”云师道。 那日他接到一些消息,恐太子对长平军会有动作,是以亲自赶去见长平王,但却无功而返,回来时却发现睿王出手,太子已经坠崖失踪,而睿王把持了朝政,他深知赫连昀城府极深,绝不是睿王能对付得了的,早已叫睿王不要轻举妄动,但终究还是没能阻止他,既然如此,只得及时补救,希望亡羊补牢,犹未为晚。 从他回来起便暗中侦查安排,就是担心太子会有诡计,如今太子赶在睿王受封前一日现身,其中必定有诈,想在行宫杀他是绝无可能。 赫连廷压着怒气道:“那我们该如何?那不成眼睁睁看着他重登太子之位?眼看父皇时日无多,我们再等下去,恐怕他就真的继位了,到时他名正言顺,本王要再夺位,机会岂不更加渺茫?” 云师不急不缓地说道:“王爷勿急,我说需慎重,但不是说不出手。” 赫连廷问道:“该如何出手?” “事到如今,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太子必须死!”云师羸弱的身躯,却似乎包含着汹涌的狂潮,一句话说得轻飘飘,却似有千钧之力,杀伐之气,叫听者都为之一颤。 赫连廷大喜,只要云师说能杀,那定然能杀! “如何杀?”赫连廷问。 “在宫里杀!” 赫连廷皱眉:“在宫里杀,岂不是更易被天下人知晓?” 云师微微一笑,脸上的沟壑更深了:“就是要天下人都知晓。” 赫连廷似乎突然想通了,眉头一舒,道:“云师的意思是说……” “太子陷害睿王,欲行逼宫不轨之事,谋朝篡位,睿王当场诛杀太子实乃不得已而为之。” 赫连廷大笑道:“好好好,云师好计谋,如此一来,本王便可光明正大地取他性命,天下人能奈我何?” 云师缓缓道:“王爷也不可太过轻敌,太子绝非等闲之辈,此事我们还得好生筹谋,眼下最要紧的是先做好安排,明日等太子一入宫便斩杀他于当场!” 赫连廷素来倚重云师,此刻听他一说,便也沉下心来,问道:“云师以为,该如何安排最为妥当?” 云师道:“以皇上的身体状况,明日的对峙必然不会在朝堂,而是在延福宫,今晚我们在延福宫各大门,尤其是必经的晨晖门设下埋伏,等明日太子一到便立即诛杀,不给他逃脱反击的机会,禁军中羽林卫是我们的人,如今已掌控了内宫,我会指定几名得力的人进行埋伏。” “那城中京军卫是否需要调遣?万一赫连昀城内有埋伏或者城外有接应怎么办?”赫连廷问。 云师说道:“京军卫主司外宫和汴安,从前京军卫只效忠陛下,不站任何一派,近来见大局已定才归效王爷,但毕竟不是亲信,这次不能用京军卫,不但不能用,还不能让京军卫知道任何消息,以防他们坏了王爷的事,至于防太子的埋伏,明日安排王府亲卫队在城中进行搜查,发现可疑人物杀无赦,同时,现在马上派人八百里加急通知长平王,让他立刻派兵来支援,就说收到消息,太子有谋反之心,特赶来清君侧。再安排部分王府亲卫守在行宫周围,待太子匐诛,便立刻抄没行宫,不给他任何翻身之机,再向天下人宣布太子谋逆,王爷为救皇上不得已杀之。” 赫连廷越听越开心,似乎一场胜仗已经唾手可得,道:“妙计!不愧是云师!本王这就安排亲卫队,再派人通知外公,宫里的埋伏就请云师费心了。” 云师轻拂了拂花白的胡须,平静说道:“上一次太子大难不死,这次他不会再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他早就该死了,能活到现在也算他的运气!”赫连廷露出带着狠厉地笑容。 “这天下终归是王爷的。”云师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赫连廷畅快大笑,笑声直回荡在高阔的厅中,弥久不消。 只待明日,便让赫连昀变成一具尸体! 第三十八章 晨晖门之变(二) 翌日,卯时三刻,天色刚凉,天边绽出红霞,如血一般铺满整片天空。 皇宫正门丽正门门前足有百人并行之宽的丽正门大街上,策马而行赫连廷带着上百亲卫赶至,他不需带太多人马,因为宫中数千羽林卫全是他的人,只需他一声令下,便能将整个皇宫掌握在手中。 云师骑马跟在赫连廷身侧,今日如此重要的时刻,他必须随侍。 丽正门守卫森严,一如往常,赫连廷携兵器和亲卫进宫,此事虽有违宫规,但如今整个皇宫都被赫连廷控制在手,侍卫们自然不敢说什么,只能乖乖打开宫门。 赫连廷一路行至晨晖门,晨晖门的侍卫都已经换成了埋伏刺杀赫连昀的人,赫连昀还未到,赫连昀给侍卫头使了个眼神,并吩咐亲卫全都去四周埋伏起来,身边只留下云师和两名贴身侍卫。 赫连廷准备在此等候赫连昀,没想到刚停下,便见赫连昀远远策马而来,而他身边只跟着东黎特使秦千聆和贴身侍卫流风二人。 还带着东黎特使来,看来是来作证的,不过恐怕她没机会给你作证了。 赫连廷看着马背上渐渐靠近的人,露出一个嗜血的微笑,赫连昀,你马上就要变成一具尸体,一具尸体还如何做太子?今日的太子受封大典,会照常举行! “皇兄来得可是有些晚了。”赫连廷朗声笑道。 赫连昀在晨晖门外勒马,全然没有察觉周围的异常,依旧如往日一般带着假面般的微笑,道:“是三弟太急了吧。” 身侧的霍清然面无表情,眼神放空,似乎在走神似的,浑身散发出冷漠如寒冰的气息。 赫连廷道:“不是皇兄要求对峙的吗?父皇正在殿内等着我们呢,皇兄快些进来吧。” 赫连昀夹了夹马腹,马儿哒哒地向晨晖门内走去。 “三弟如此急切,难不成想在此地刺杀本宫?”赫连昀语气平淡的问。 赫连廷却是一噎,脸色憋得极为难看。 赫连昀看看穿过晨晖门,云师见势不对,猛地一挥手,道:“关门!” 侍卫立刻关上了殿门。 赫连廷阴狠地笑道:“太子逼宫!动手!清君侧!” 话音未落,赫连廷身边的两名亲卫突然举箭射向赫连廷和霍清然,而霍清然早已做好准备,两箭搭弓,与对方同时出箭,箭矢激射而出,势如破竹,直接将对方的两支箭击落,同时去势不减,以奔雷之势直击两名亲卫! 两名亲卫同时中箭落马。 “杀太子,清君侧——”赫连廷喊道。 晨晖门的侍卫应声而起,拔刀冲向赫连昀,与此同时,晨晖门周围埋伏好的羽林卫和王府亲卫冲了出来,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赫连昀。 霍清然和流风拔剑,翻身下马,剑光闪过,八名侍卫血溅当场。 霍清然侧目,目光对准马背上的赫连廷。 赫连廷注意到这一目光,不禁为之一颤,莫名地有些恐惧,手里勒着缰绳后退了两步。 数百埋伏的羽林卫和王府亲卫疯狂地冲向赫连昀,而赫连昀却一脸平静地坐在马背上,淡笑着看着赫连廷,似乎此时不是在数百敌人的围堵之中,而是在闲庭信步。 云师眼角微颤,看着赫连昀,再环顾四周,突然脸色大变,惊喊道:“不好!有诈!保护王爷——” 话还没说完,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一阵密密麻麻的箭雨! “保护王爷!”云师高喊一声,同时拉住赫连廷就一旁倒去。 那些冲向赫连昀的羽林卫和亲卫还没能冲到赫连昀马前便被上千支箭穿了个透心凉,仿佛正在被收割的麦田,从前到后,随着箭雨落点的移动,成片成片地了下去,霎时间鲜血横流,哀嚎遍起。 云师拉着赫连廷摔下马,两人躲在马下,那马几乎被扎成了刺猬! 混乱之中所有人都在逃命,根本没有人保护赫连廷,随着马倒下,赫连廷大腿中了一箭,他捂着大腿倒地惨呼。 “王爷!啊——”云师惊呼,来不及去护住赫连廷,自己腰上也中了一箭。 箭雨停了,有些侥幸没有被箭雨射中的人,还来不及逃,霍清然的剑已经到了眼前! 清理完最后几个人,周围所有赫连廷的人都已经倒下,遍地是鲜血,倒插着的箭矢如芦苇一样郁郁葱葱,只是,它们的土地是仍旧淌着热血的尸体。 上千弓箭手从周遭出现,涌向晨晖门,将遍地尸体和尸体中央的赫连廷团团围住。 而赫连昀自始至终都高坐在马背上,淡笑着看着这场杀戮,甚至他胯下的马从停步起便再也没有移动过分毫。 那个男子的笑容清明又温润,跨坐在马背,高贵而从容,仿佛这场杀戮从来与他无关。 一切只发生在短短的数息之间,局势便已天旋地转,猎人变成了猎物,猎物成了真正的猎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是这黄雀是以自己为诱饵。 云师环顾周围的人,不可置信地道:“京……京军卫?京军卫是你的人?!” 他还以为京军卫效忠的是陛下,却原来,竟是太子的人!千算万算,却是万万没有算到这一层! “云师,我们该怎么办?”赫连廷慌乱地爬向云师。 赫连昀并不理会他,道:“睿王,弑兄、囚父、逼宫、谋逆!当斩!” “不可!你们不能杀了王爷,赫连昀,长平王就要到了,长平军就要兵临汴安,你若敢杀睿王,长平王定不会饶你!”云师虽慌,但还尽力保持着大家风范。 赫连廷一听,似抓到救命稻草,说道:“没错!我外公就要到了,你敢将本王如何?” 赫连昀讽刺道:“本宫不杀你们,长平王就不会杀本宫吗?” 赫连廷有些怕了,道:“皇兄,别杀我,你饶了我,我会让我外公放过你的。” “王爷勿惧,他不敢杀你的!”云师拉着赫连廷,阻止他继续哀求,道:“赫连昀,若你还有几分聪明,你应该知道,杀了我们,不如用我们做人质,你还有条活路!” 赫连昀冷冷道:“聒噪。” 霍清然穿越尸山血海,来到场中二人面前。 “你想做什么?”云师颤抖着质问。 “你不能杀我,我是睿王!是大凉的三皇子!我的母后是皇后,外公是长平王,你不能——” 噗嗤——长剑洞穿了身体,拔出! 第三十九章 晨晖门之变(三) 云师苍老的面容上悲怆的神色定格,身体向后重重地倒了下去,抽搐了几下之后便不再动弹。 “云师!云师——”赫连廷惊恐地喊了两声,再看着面前的霍清然,拼命地向后退。 赫连昀策马,缓缓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赫连廷说道:“忘了告诉你们,长平王恐怕是来不了了,他现在估计正忙着对付羌人呢。” “你……你说什么?你和羌人勾结……”赫连廷震惊地看着赫连昀。 赫连昀道:“我只是给羌人送了个信,说长平军内忧外患,正是最虚弱地时候而已,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他们,帮了我一个大忙。” “你……勾结羌人,这是通敌叛国!”赫连廷看着周围的京军卫,喊道:“赫连昀通敌叛国,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杀了他,否则你们都是反贼,都要连坐诛九族!” 京军卫一动不动,似乎完全没听到他的话。 赫连昀道:“勾结羌人说不上,最多只能算利用,西北联军很快就能赶到南境,羌人翻不起大浪来。” 原来这些日子赫连昀都在忙着安排京军卫和大凉西北联军,等安排好了才不疾不徐地掐着点出场,一出场便给了赫连廷致命的一击! 霍清然抬头看了看马背上风姿卓绝的大凉太子,这个人心机太重,坠崖重伤,从深山一出来就能立刻调动天下人马,从容地将本已掌握大局的赫连廷击落马去,若不是亲眼看着赫连昀重伤濒死,她甚至都要忍不住怀疑连坠崖、中毒这些事情是不是都是他一手安排的。 “秦特使……”赫连昀示意霍清然。 霍清然曾答应赫连昀助他成事,此时也只能听他的,她提着剑,走向赫连廷。 赫连廷拖着伤腿后退,看着霍清然仿佛看着一尊死神,强作镇定道:“本王乃是大凉三皇子,当朝睿王!你敢杀我?你不能杀我!” 霍清然举起了剑,脚步并未停留一分,面上也没有丝毫动容。 “别杀我!皇兄别杀我,我求求你,饶了我吧!我知道错了!”赫连廷见威胁无用,便冲着赫连昀讨饶起来。 赫连昀漠然地笑着看着他,并不说话。 霍清然还在靠近! 赫连廷爬起身跪在地上冲着赫连昀磕头:“皇兄饶了我,求求皇兄,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什么都不要了,皇兄!” “廷儿!让开!”不远处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那华服女子疯狂地推攘开守卫,跌跌撞撞地从延福宫冲出来,冲向赫连廷。 “母后!母后救救我!”赫连廷似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般喊道。 京军卫并未阻拦皇后,她冲进了人群,来到赫连廷身边。 赫连廷一看到皇后当下便痛苦出来,唤道:“母后救我,赫连昀要杀我!” 皇后顿了顿,云鬓凌乱,脸色苍白,看着地上的赫连廷,目光由心痛转为愤怒,冲过去,赫连廷仰着头正欲迎接母后的拯救,却被皇后一耳光打到晃了神,直愣愣地顿在原地。 “糊涂!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等错事?!”皇后骂道。 赫连廷道:“母后,你这是做什么?是赫连昀他……” 啪——皇后左手又一耳光扇在赫连廷右脸,赫连廷被打得歪了头。 “住口!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你年纪虽小,却不是三岁小儿了,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母后……” 皇后不看赫连廷,而是对赫连昀说道:“昀儿,你弟弟今日实是大错特错了!本宫这个做母后的,绝不会包庇,今日,便由本宫亲自将这谋反的不孝子就地正法!” 皇后说完,直接拔下了赫连廷大腿上的箭,赫连廷登时疼得嗷嗷惨呼。 皇后冲着赫连廷,双手举起箭,眼神狠厉。 赫连廷恐惧地看着皇后,颤抖着往后缩:“母……母后,你要做什么?” “廷儿,母后从小教你的,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你别怕,就一下,一下就过去了,不会很痛的,别害怕。”皇后柔声安慰道。 “不要啊,母后不要……”赫连廷惊恐地摇头。 皇后猛地向赫连廷扑过去,赫连廷翻身便爬,皇后一箭刺在了赫连廷屁股上。 “啊——”赫连廷惨呼。 皇后将箭拔了出来,赫连廷一只手捂着屁股上的箭伤,一只手撑着地拖着身子后退。 “母后别杀我!” 皇后心疼地说道:“对不起廷儿,方才母后没刺准,这次,这次一定不会错了。” 赫连昀好整以暇地看着下面上演的大戏,勾着唇,似乎看到什么好笑地戏剧,不发一语。 皇后攥紧了箭,再次向赫连廷刺去。 “住手。”赫连昀这才悠悠说道。 皇后去势很急,似乎真的打算刺死赫连廷似的,根本停不下来。 “啊——”赫连廷尖叫。 噌的一声兵刃相接之声响起,皇后手里的箭在离赫连廷不过三寸之地被霍清然一剑挑飞,皇后一个不稳也被带倒在地,额头撞到地面,蹭出一片血痕,皇后倒在地上,没有力气起身。 赫连廷瞪大了眼睛,一时间连呼吸也忘了,等他回过神来,一口气顿时松懈下来,整个人无力地瘫倒在地,只剩喘息的气力。 “来人,把睿王押下去,打入天牢,听候发落。”赫连昀冷声道:“请皇后回延福宫休息,父皇还需要你的照顾,扶皇后回去。” “是!” 当日,皇宫羽林卫遭到大清洗,高层将领尽数被杀,士兵凡不肯屈服者当场诛杀! 太子行宫外的王府亲卫没有等到抄没行宫的命令,等来的事京军卫和府兵的围剿,全军覆没于行宫外。 睿王府被抄没,全府下狱听候处罚。 汴安城门关闭,不许任何人进出。 长平军被羌人牵制,根本无暇分心支援汴安。 前几日还把握朝局的睿王转眼便成了阶下囚,整个大凉动荡不安。 大凉史称这次宫变为,“晨晖门之变”。 第四十章 狭路 “晨晖门之变”后,赫连廷入狱,大凉皇后被幽禁仁明殿,羽林卫遭遇血洗,睿王府倒台,睿王一系的官员或被处决或被下狱,无一幸免。 长平军和羌人陷入胶着,而长平王所不知道的是,西北联军正在赶往大凉南境,迎接他的将是毫无悬念的碾压。 于越二皇子赵虔在事变第二日便匆匆离开汴安赶回于越,连招呼也不敢跟赫连昀打。 凉皇病情更重了,赫连昀重新搬进东宫,处理事变遗患,整日忙得头不沾枕。 但这些都跟霍清然没有关系了,那日之后霍清然得知萧玧一直在皇家猎场找她,没有出来,他和紫衣身上的伤都没顾上好好处理,也正因为如此他完全没有卷入这场宫变。 看到霍清然没事的时候萧玧几乎快哭了,原本以为霍清然很有可能已经死了,没想到却还好好活着,一方面,他拿霍清然当好朋友,自然不想她死,另一方面,想到萧晗对霍清然的感情,若是这趟霍清然回不去,还指不定萧晗会如何伤心。 “我就知道你这种逆天的家伙没这么容易死!”萧玧有惊又喜地看着霍清然说道。 霍清然笑了笑,道:“你都还活着呢,我怎么敢死?” 紫衣压抑着酸楚,强自保持着一个杀手的本分:“姑娘,可有受什么伤?奴婢去叫太医来为姑娘瞧伤。” 霍清然道:“我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倒是你们,听说你们都没出过猎场,赶紧回汴安让太医好好诊治一番。” 萧玧凑上来充满期待地问道:“千聆,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呀?快跟我讲讲,是不是非常惊险刺激?” 霍清然道:“想听说书找说书先生去,找我做什么?” “说书先生说得那都是添油加醋弄虚作假的,哪有你的经历来得真实有趣!不如就在回汴安的路上你给我仔细讲讲,如何?” “……” 萧玧这才回了汴安,经过数日的调养,他和紫衣身上的伤都慢慢开始恢复了,只是因赫连昀过于忙碌,和亲之事还未定下来,他们也不能即刻返回东黎,只得在汴安都亭驿等待。 又是数日,赫连昀似乎仍旧没有处理和亲一事的打算,霍清然决定进宫去找他问个清楚,尽快把此事解决,也好启程回东黎。 带着紫衣入大凉皇宫,还没见到赫连昀,倒是先遇到了赫连莞。 赫连莞怒气冲冲地带着大批侍卫将霍清然拦下,来者不善! 霍清然听萧玧说,她刚刚失踪时,赫连莞曾去找过他,本是想和他一起找霍清然,毕竟关系到萧玴和赫连昀,只是没想到那日她穿了那件红狐裘,遇到萧玧,两人三言两语的一顿交流下来,便把霍清然的谎给破了,赫连莞当场大发脾气,摔门而去。 眼下恐怕是得知霍清然进宫的消息特地带人来堵她,赫连廷把持朝政的这段日子,她这个太子胞妹自然没有好果子吃,被赫连廷囚禁在宫里,想必受了不少气,现在恐怕一腔怒火能把霍清然烧个干净。 霍清然眼珠子一转,心下有了计较,沉声对身后的紫衣说道:“去通知赫连昀。” 紫衣道了声是,便转身离去了。 紫衣刚走,赫连莞的人便已到了跟前,将霍清然团团围住。 “不知丹棱公主这是要作甚?”霍清然装傻道。 赫连莞似乎清瘦了几分,原本圆润的脸颊有了若有似无的棱角。 “秦千聆,你竟敢骗我!本公主从来没被人如此戏耍过!你简直是找死!”天晓得当她知道那件红狐裘其实是萧玧送的的时候有多愤懑,当日这个秦千聆在她面前信誓旦旦地说着晋王对她的情意,自己竟然蠢到信了她的话!听到那些话时自己有多欢喜,那时便有多愤怒,便是当场剁了秦千聆也不够泄愤! 知道这件事后她当场就把红狐裘脱了下来,掼之于地,狠狠踩踏一番,还不解气,让宫女将红狐裘烧了才算完。 眼下秦千聆自己送上门来,就别怪她不客气! 赫连莞说完不给霍清然任何开口的机会,指着她示意左右道:“把她给本公主拿下!” 一大批侍卫冲了上来,一下子便将霍清然淹没在了人潮之中。 然后就是拳脚相接的声音,霍清然进宫不能带兵刃,赫连莞的侍卫们也不能随便带兵刃,不断有人惨呼倒下或是被霍清然踹飞出来,但是对方人多,一个倒下了另一个又及时补上,打了半天似乎人也没见少。 虽然如此,但这些人自然还是拦不住霍清然的,不过她另有计较,还需与他们周旋。 赫连莞在一旁冷眼看着。 霍清然盘算着赫连昀差不多快到了,便收了些力,假意挨了几拳,被打倒在地。 不料在她倒下时,竟有人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迷烟,意图将她迷晕,霍清然一时不查,吸了不少迷烟,霍清然挣扎着起身,当下便觉得头晕眼花,脚步虚浮。 赫连莞侍卫们自觉让出一条路,赫连莞冷笑着走进来,看着霍清然说道:“你不是很厉害吗?还厉害得起来吗?” 霍清然甩甩头想让自己保持清醒,但却似乎愈发不清醒了,连思绪都混乱了。 “押着她,跟本公主走!”赫连莞冷笑道。 侍卫们围上来,霍清然跌跌撞撞地去推,却是一点力气也没有,眼看着被侍卫架住。 “姑娘!”突然,似乎传来紫衣的呼喊声。 侍卫群中一阵骚乱,然后所有人都齐刷刷地跪下了,连原本架着霍清然的侍卫也松开她跪倒在地,不过这一松霍清然却已完全站不稳了,脚下似踩在云里雾里,立时便要倒下。 却不料身子一歪倒进一人的臂弯,那男子一用力轻轻松松便将她捞起,另一只手伸出,将她打横抱起。 霍清然眼前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是何人,耳朵里最后的声音是“参见太子”。 最后便彻底陷入了黑暗与寂静。 第四十一章 太子吩咐过了 霍清然在一张陌生的床上醒来,床很宽大,被褥散发着阵阵清香,看得出来是用花瓣细细沁染过的,床上的黑色罗帷,带着压抑的贵气,房间里的装潢颜色暗沉,不是多么富丽堂皇,却无处不透着华贵。 比人还高的红珊瑚,皇家特供的紫檀木桌椅,出自名家之手的屏风…… 看到这些,再联想到自己最后听到的那声“太子”,不难猜出,自己此刻就是身在东宫了。 外间天色很好,只是不知现在是何时辰了。 霍清然欲起身,不料身子却还有些软,一下竟没能起身成功,手一软又跌回床上。 不知赫连莞用的是什么药,药效这般浓烈。 这点动静惊动了门外的宫人,两名一身青色宫女装的女子推门而入,见霍清然睁着眼睛了,一名宫女说道:“秦姑娘,你醒了。需不需要婢子伺候您洗漱?” “现在什么时辰了?”霍清然问。 “回姑娘,现在是辰时一刻。” 霍清然愣了愣,自己是巳时入的宫,现在却到了辰时,看来自己昏睡了一天一夜。 霍清然努力撑着身子坐起来,宫女立刻过去搀扶。 “你们太子呢?” “太子入宫议事去了,尚未回来。” 赫连昀去了皇宫,上朝和朝后议事,估计一时半会回不来。 太子府应该有大凉的边防图吧,何况现在凉皇病危,赫连昀已经是大凉实际上的掌权人了。 霍清然本想偷偷潜入御书房偷边防图,现在看来,不如就趁此机会偷东宫的! 思及此处,霍清然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想出去透透气。” 宫女答道:“太子吩咐过了,秦姑娘在东宫可以随意行走,不必拘泥,让奴婢们为您洗漱吧。” 霍清然点点头,两名宫女一起退了出去。 霍清然在床上扭了扭脖子伸伸腿活动筋骨,不多时,一名宫女呈了一套大红色宫装过来,还带了一名新宫女,欲替霍清然换衣服。 霍清然赶紧拒绝道:“不必了,我穿我之前的衣服就好。” 她自己的衣服是改良过的女装,基本近似男装,形制简单,行走坐卧都很方便,这套宫装如此繁复,她若是穿起来怕是像套了个龟壳在身上,干什么都不便,想想都觉得可怕。 宫女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机械的笑容,仿佛练习过千万遍,说道:“太子吩咐过了,要给秦姑娘穿这套衣裳,您的衣裳脏了,已经扔掉了。” “扔了?”霍清然讶然,脏了就扔了?就不能洗洗吗?赫连昀这家伙分明是故意的!霍清然蹙眉道:“能不能换一套简单的?男装也可以。” 宫女面上波澜不惊,笑容依旧纹丝不变:“太子吩咐过了,只能是这套呢。” 霍清然强忍下骂人的心情,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假笑,咬着牙道:“那我真是谢谢太子了!” 罢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一刻便少一刻时间! 霍清然伸手抓过衣裳,道:“行,我自己穿,你们出去吧。” 宫女道:“不行,太子吩咐过了,要我们伺候姑娘穿戴。” 霍清然扶额:“我自己可以穿。” 笑话,她向来粗糙惯了的人,哪受得了让人伺候着穿衣?又不是没手! 宫女依旧带着一成不变的笑容,道:“姑娘,太子吩咐过了,让我们一定要伺候您穿戴,您就体谅一下我们吧,不然我们会受罚的。” 受罚你还笑得出来? “好了好了,来吧!别浪费时间了!”霍清然视死如归。 宫女们心满意足地扶起霍清然,仔细替她穿上里里外外起码有三层的繁复宫装,霍清然本就中了迷药还没完全恢复,手脚发软,这下更软了,她觉得自己移动起来简直比乌龟还要慢。 刚穿上衣服,另两名宫女端着清水,捧着毛巾进来了,这次霍清然很识相地没有反抗,任由她们给自己洗漱。 温热的清水细细清洗之下,霍清然觉得自己似乎恢复了些力气。 洗漱完后,宫女们将她扶到梳妆台前坐下,又有新的宫女进来替她梳头和装扮。 “等等!你拿什么东西抹我脸上?”霍清然瞪大眼睛,看着宫女手中装着红色粉末的盒子。 宫女笑着答道:“回姑娘,这是胭脂啊。” “我知道是胭脂,但是你为什么要把它抹在我脸上?!” “奴婢在为您装扮啊,抹上它姑娘您会更美的。”宫女欢喜地笑着。 “我不需要,拿走拿走。”霍清然推开宫女的手,转头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脸上红红的一块,赶紧伸手擦了擦脸:“这什么鬼,跟猴子似的。” “诶,姑娘,您别乱擦,会擦得到处都是的,那就不美了。”宫女制止她道。 “我不擦这个,赶紧把它给我弄掉!”霍清然郁闷地说道。 梳妆宫女道:“太子吩咐过了,一定要给秦姑娘好好打扮,可不能擦掉的。” 霍清然深吸一口气,道:“你们太子怎么这么多事?” 宫女带着统一的笑容,说道:“这个,奴婢也不清楚呢,建议您自己去问太子呢。” “好好好,你画吧!”霍清然再次妥协。 谁让东宫是人家的呢,要不是想要边防图,她才不会在这儿任人摆布! 也不知过了多久,霍清然催了多少遍“快些”,终于算是装扮好了,霍清然急忙起身,准备出去:“好了,我可以出去透透气了吧?” 宫女们齐齐将她拦下。 霍清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又怎么了?” “太子吩咐过了,姑娘睡了一天一夜,定是饿了,得先用完膳才可以出去。” “我不饿,不需要用膳,你们让让,我太闷了,就想出去走走。” 宫女道:“太子……” “太子吩咐过了,一定要吃是不是?”霍清然无奈地抢话。 宫女们脸上齐齐挂上“您说得极对”的表情。 霍清然认命地坐到桌边,手肘搁在桌上,有气无力地撑着下巴。 宫女们满意地唤人来传膳,一道道精致的菜式被摆上桌面,十三道菜和一道粥,都是极清淡养身的吃食,刚好适合她这个“病号”。 霍清然端起碗匆匆扒了两口就准备放下碗走人,再这么拖下去,赫连昀都该回来用晚膳了!还偷什么边防图,回家洗洗睡吧! “不可,秦姑娘饿了一日一夜,得多吃些。”一名宫女上前,替霍清然布菜。 “不必了,我已经吃饱了,我胃口小。”霍清然说着,准备起身,方才伺候过她的一群宫女统统围拢来,笑着拦住她的去路。 第四十二章 太子书房 “太……” 霍清然一屁股坐回去:“太子吩咐过了,我懂,来吧!” 宫女满意地替霍清然布菜,动作娴熟,行动轻柔,姿态优美,但是你能不能快一点!你们东宫的人吃饭都这么慢的吗?按你这速度,用完早膳就该用午膳,用完午膳就到点用晚膳了! 霍清然在心中呐喊。 赫连昀,太恶毒了,故意拿这些条条框框的规矩来恶心人! 待每样菜都夹了三遍,宫女终于停下筷子,问道:“秦姑娘还想再用点什么吗?” “不用了,什么都不用了。”霍清然赶紧道:“现在可以出去了吧。” 一名宫女递上一杯绿茶,霍清然想也没想便接过一口吞下,刚咽到一半,突然发现宫女端了个喷子递到她面前,她愣了愣,才意识到这茶是用来漱口的。 噗嗤——剩下的半口水被霍清然喷了出来,呛到了,咳得停不下来。 宫女们赶紧送上手帕为她小心翼翼地擦拭嘴角,同时又有人在为她抚背顺气。 “秦姑娘,您没事吧?” 霍清然摆摆手:“我没事我没事,我……出去透透气就好。” 宫女们让开一条道,霍清然顺着道在宫女们的包围下踏出房间,为什么突然觉得外间的阳光比往常的要明媚,空气比往常的要清新呢? “秦姑娘……” 霍清然抖了抖,道:“太子又吩咐了什么?” 宫女笑道:“没有,您需不需要婢子们陪您。” 霍清然松了口气,道:“不必了,我自己一个人就好。” “东宫甚大,您初来乍到,怕您迷了路就不好了。” “没关系,我若是迷了路,自会找人问路的。” 虽然很想问问太子书房在哪儿,但是实是问不得,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去了书房,免得到时候东西一丢,一下就知道是她了。 霍清然战战兢兢地告别了宫女们,走出了院子,深怕赫连昀还有什么吩咐,幸好,她走出院子后,宫女们都没有追上来,看来赫连昀却是是没有吩咐了。 吃饱了之后,力气总算是回来了不少,伸手估计比之前差远了,但现在好歹也算是行动自如。 出门就遇到两条路,霍清然靠着第六感随便选了一条路走,不知道书房在哪儿,先到处找找吧,东宫再大应该也不会有多大的,又不是皇宫。 半个时辰后…… 霍清然打算收回那个“东宫再大应该也不会有多大的”的念头,事实证明,东宫真的很大,以她现在的体力都快累趴下了,还没找到赫连昀这家伙的书房在哪儿! 不行,再这么转下去不是办法,估计快没多少时间了。 赫连昀的书房应该离他的寝殿不远吧? 霍清然想着,随手拉了个小太监,问道:“你知道太子的寝殿在哪儿吗?” 小太监愣了愣,听说昨日太子殿下带了个女人回来,估计就是这个女人吧,想到这儿,赶紧答道:“就……就在您身后呀。” 霍清然回头一看,果然见后面的宫殿确实要比其他地方看起来恢弘不少。 “您还有什么吩咐?”小太监哈着腰问道。 “没有了,你去忙吧。” “是。” 待小太监走远,霍清然才抬头仔细打量了一下太子寝殿,书房应该就在附近。 霍清然赶紧在周围巡视起来,转了一圈之后发现一处守卫比别处要森严些的殿宇,她走近看看,见书典阁几个大字匾额挂在门框顶上,果真在这儿! 霍清然大喜。 只是守卫有些森严,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呢? 霍清然绕着书房走了一圈,发现书房后面有几扇窗户没关牢,从这儿应该能进去! 只是周围不时有巡逻的卫队经过,以她现在的身手,她不敢保证自己能轻易躲过这些人的视线翻窗进去。 斟酌了一番,霍清然在角落里藏下,观察着卫队巡逻的规律,几个来回下来,她发现每次第三队卫队巡逻过后间隔时间最长,足够她偷偷溜进去了。 数着第三队卫队刚巡逻经过,她便立即冲了出去,小心翼翼地贴着墙壁走向窗户,目光扫过四周,确认没人看见,便轻轻推开窗,一翻身,从窗上滚落进去,窗户咚地一声撞上窗沿。 “什么声音?”窗外巡逻经过的第四队卫队刚好到达,听见响动,卫队长立刻警觉地问道。 侍卫们纷纷停下脚步四处观察。 卫队长估摸着声音来的方向,向霍清然翻入的那扇窗户靠近,霍清然紧贴着墙壁躺在窗户下,屏住呼吸,听着脚步声一点点靠近。 如果他发现了自己该怎么办?霍清然思量着。 这时,一阵风吹来,吹得几扇窗户都轻轻摇了摇,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卫队长停下脚步,回身对侍卫们道:“嗨!原来是风吹窗户的声音,不用管了,继续巡逻!” 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霍清然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这身衣服委实太碍事了,要不是这衣服太过不便,她也不会弱到翻个窗户都要摔倒的地步。 现在也没时间处理衣服了,霍清然赶紧去干正事。 赫连昀的书房也是不小,书桌后方是整面的书架,上面满满都是各种书籍、资料,房中还以书架为屏风,隔断前后。 霍清然觉得从书桌开始找,桌面上收拾得整整齐齐,都是这几日的公文奏折,若不是赶时间她会拿起来看看,只是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也没工夫看这些了。 将书桌里里外外仔细找了一遍,没有找到边防图,霍清然迅速从书桌后的壁上书架上开始搜索,出人意料的是竟然很快就被她找到了,《边疆兵防布置》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就被赫连昀随意置在书架上! 霍清然取出其中的舆图,正欲一辩真假,不料刚刚打开就听得外间传来响动。 “参见殿下。” 不好,赫连昀回来了!都怪之前耽搁了太多时间! 霍清然赶紧将舆图折叠好藏进袖袋中,闪身,躲到了一旁的窗帷后面。 书房大门洞开,明晃晃的阳光散落了一地,将原本有些昏暗的书房照了个透亮。 霍清然屏息凝神,听得一阵脚步声一点点向书桌靠近,那人在书桌前坐下了。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打开了奏折。 “流风,你先下去。”赫连昀熟悉的声音。 “是。”流风应声退下,还顺带关上了门。 窗户就在霍清然对面,眼下门关了,她可以偷偷穿过去,也不怕门外的侍卫看见了! 只是赫连昀还在书房中,要躲过这只狐狸的视线貌似有些不容易。 霍清然听到赫连昀起身的声音,轻微的脚步声左右移动。 难道在书架上找东西? 霍清然大着胆子悄悄探头,看见赫连昀果然正背对着自己在书桌后的书架上找东西。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第四十三章 猫鼠游戏 霍清然迅捷地一蹿,躲到了书架屏风后面,正欲一鼓作气直接冲到窗边逃走,不料赫连昀突然转身向她藏身的书架走来。 霍清然心脏似乎有些加速,紧张地微微蹲低身子,透过窄窄的缝隙,霍清然看到赫连昀就站在自己面前,隔着一层书架的距离! 这下是彻底不敢呼吸了,如此近的距离,怕是蚊子的呼吸声这家伙都能听到! 好在书架上书籍典藏密布,赫连昀不注意的话应当看不到她。 赫连昀修长的手指划过一册册典籍。 他脚步向右一步。 她脚步向左一步。 他向左两步! 她向右两步! 这家伙到底再找什么?自己的书房里的东西用得着找这么久吗? 就在霍清然脸都快憋紫的时候,赫连昀突然大步向她这面绕来! 霍清然赶紧贴着书架绕到另一面,两人位置对调。谁知赫连昀依旧未停步,继续从另一面又绕过来,霍清然闪绕行不及,只得飞身滚地,滚到了书桌后面,敏捷地钻到了书桌底下。 赫连昀这才从书架上拿下一本册子,笑道:“原来你在这儿,找你好久了。” 语罢,赫连昀拿着册子回到桌边坐下,翻开册子开始批阅起来。 书房里,一个悠闲自在地翻阅着书册,一个神经高度紧张地极力将呼吸声压到最低,蜷缩在桌底。 赫连昀黑色的太子仪制靴子就在霍清然面前,只要再稍微往前伸一点点,就会碰到她身子! 好在赫连昀礼仪应该学得不错,坐起来也算有坐相,坐了许久也未挪动分毫。 也不知过了多久,霍清然半边身子都麻了,赫连昀还坐在那儿。 霍清然忍不住想稍微活动活动手脚,谁知刚动了动手指,面前的一双脚突然便动了!惊得霍清然手指都僵住了。 赫连昀起身向书房外走去,霍清然总算松了口气。 接着便听到书房大门开启又合上的声音,知道房间里再没有一点声音,霍清然才小心翼翼地从书桌下钻出来。 手脚都麻了,实在是非常有碍行动。 霍清然手脚有些不利索地转身,登时便整个人都呆住——那双臂环胸悠闲自得地倚着书架,微微笑着看着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赫连昀! 看来自己功夫委实没恢复多少,竟被他给骗了! 霍清然大惊之下不自主地后撤两步,却因为方才蹲得太久手脚麻木,站立不稳,咚的一声撞到了书架上! “小心!”赫连昀陡然脸色一变,倏地闪身来到霍清然面前,双手撑在书架上,护住霍清然。 书架上部几本不知多少年月的厚厚的珍藏典籍砸落下来,狠狠撞在赫连昀背上! 霍清然抬头,赫连昀棱角分明的脸近在咫尺!她猛地伸手,一把将他推开。 赫连昀被她出其不意的一推推得踉跄了几步,皱眉说道:“你这女人,好狠的心!我救了你你却这般对我。” 霍清然靠着书架说道:“我倒不知太子殿下武功何时变得如此之差了,几本书都扫不开,竟要用自己的身子挡?” 赫连昀眉头舒展开来,有些失望地笑了笑:“被你看出来了啊,你可真是没有一点女人该有的心思,这种情况下还想这么多?不应该被本宫迷得神魂颠倒然后哭着喊着以身相许吗?” 霍清然无语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智障。 “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我在这里?”霍清然想到自己可能刚才一直被他当猴子一样耍,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了。 赫连昀颇觉有趣,笑道:“也不是一直,至少,在我进来之前就不知道。” 霍清然咬牙,攥拳,确实被此人当猴耍了! “好了,秦特使,情意绵绵的话叙完了,现在该跟我说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书房了?”赫连昀拉过椅子坐下,端起桌上的茶饮了一口,脸上笑容转眼即逝,换上一脸肃色,目光如狼般锁住霍清然。 谁跟你情意绵绵了??? 太子书房守卫森严,自己突然出现在这里确实过于突兀,这大凉太子又甚是狡猾,想来什么借口都骗不了他,倒不如直接承认! “来偷东西。”霍清然眼神飘忽,还是有些做贼心虚的。 赫连昀一愣,接着差点笑出声,险些毁了他刚建立起来的肃杀之气。 还从没见做贼的这么简单直接的。 赫连昀道:“你是如何做到连做贼都这般理直气壮的?” 霍清然看向其他地方,沉默不语。 “偷了什么?” “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偷。”霍清然道。 “那你想偷什么?” 霍清然不答。 赫连昀又道:“娘子莫不是想来偷为夫的心?” 霍清然一阵恶寒,怒道:“少废话!既然被你抓住了,那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赫连昀起身:“你这做贼的怎么比我这做主人的脾气还大?你是不是吃准了我不会杀你?” 赫连昀一步步靠近霍清然,霍清然欲后退,但身后就是书架,退无可退,又欲向一旁挪动,赫连昀却伸手按在她耳边的架子上,阻断了她的退路。 “你想干嘛?”霍清然攥拳,随时准备反击。 赫连昀摇摇头,有些失望地说道:“娘子你还真是不会说谎。” 说着,赫连昀伸出右手,取下书架上的一本册子拿到霍清然面前,赫然便是那本《边疆兵防布置》! 霍清然惊愕瞪眼,原来方才这家伙是在书架上找丢了什么东西! “娘子,为夫丢了一幅舆图,不知是否在你那儿?”赫连昀垂眸盯着霍清然,笑容中带着危险的信号。 霍清然满脸通红地掏出舆图,扔到桌上。 说谎当场被识破,任谁都会觉得难堪。 赫连昀拾起桌上的舆图,捏在手中,突然对霍清然粲然一笑,道:“其实不过是一幅舆图,娘子若想要为夫大可以送给你。你只需告诉我一件事。” 一国之边防布置,最大的机密,岂能说送人就送人?霍清然有些疑惑和防备地盯着他:“何事?” “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第四十四章 又是交易 “我是东黎特使秦千聆,太子殿下莫不是忘了?” “我要听真话。秦千聆?怕是个假名字吧?”赫连昀品了品这个名字,似乎并不满意。 霍清然必须要拿到这幅舆图,否则她回去无法向萧玚复命!赫连昀已经知道她不是来替萧玚办事的,想来就算知道她是谁应该也不会如何。 但是,这个“应该”本身就是很大的风险,她冒不起这个险,若是赫连昀以此为凭与萧玚结盟,到时候她和萧玴恐怕会死得很惨,更别提什么报仇了。 如果拿不到边防图,大不了伪造一份,就算被识破也还能争取时间撤出建邺,若实在无法也可以在回建邺的路上直接改道直奔北疆。 但若是让赫连昀抓住了这个把柄,那么一切的主动权都将不在她和萧玴的手里! 不过一呼吸的功夫,霍清然已经在脑海里过了千百个念头,做了千百次推演,最后都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不能告诉他! “我只能告诉你,我是一个已死之人。”霍清然道。 母族姓秦的已死之人?到底是谁? “你是说,我现在在跟一个女鬼说话?”赫连昀微挑眉。 “秦是我母族的姓。” 赫连昀看着她,似想从她脸上看出她是谁来。 “太子,一个已死之人是不能暴露在阳光下的,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告诉你我是谁,但你终究会有知道的一天。” 赫连昀追问:“我现在就想知道。” 霍清然道:“那么,恕我无法如实相告,太子的舆图,看来秦某要不起。” 赫连昀低声道:“连舆图都不要了,看来真的是很大的秘密啊,这可如何是好?你更加引起本宫的兴趣了。” 沉默少顷,赫连昀又问道:“千聆这个名字是?” “是我幼时乳名。”小时候的乳名,除了最亲近的几个人都不会有人知道,告诉他也无妨。 “秦千聆果然是个假名字啊,叫人假名不是我的作风,看来以后我还是只能唤你娘子咯。” 等等!重点好像不在这里吧?霍清然有些懵,狐狸的思维果然不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 “既然都是我的娘子了,那么不过是幅舆图,为夫便送你好了,不过你还是得答应我一个要求。”赫连昀眼角眉梢都挂上狡黠。 “什么要求?”霍清然疑虑。 “一个小要求而已,娘子不必紧张,以后我唤你娘子,你得应我。”赫连昀一脸无邪地笑道。 霍清然本来已经不麻了的腿没有来的一软,险些原地摔跤,幸亏她紧紧抓着书架,才勉强让自己站稳。 心道,这家伙想法委实清奇,这算什么奇怪的要求? “娘子莫非连这个小小要求都不答应?我大凉的边防图连这个小要求都换不来?”赫连昀失望地叹气。 “好!我答应你!”反正拿了边防图估计以后也没机会再见了,先硬着头皮答应吧。 赫连昀又扬起一个笑容,慷慨地将边防图扔给霍清然,道:“拿去。” 这只狐狸变脸比翻书还快,霍清然觉得自己怎么有种上当的感觉?这么重要的边防图,一国之命脉,就算知道她不是萧玚的人也不会这么轻易就给她吧。 “你放心,我会进行修改的,不会把真的给萧玚。”霍清然一边说着一边打开边防图。 “不必,你直接给谁都行!” 霍清然打开一看,赫然入目便是“元康十二年”几个大字,元康是凉皇的年号,现在是元康二十三年! 这是十一年前的边防图! 霍清然登时气得面色发紫!又被耍了一道! 怪不得随处乱放呢,十一年前的边防布置,十一年来早就换了几轮的吧! “娘子莫气,找人把上面的日期改一改,估摸着还是能用的。”赫连昀火上浇油地说道。 “赫连昀!”霍清然怒喝一声。 书房大门猛地被人推开,流风冲了进来,大喊道:“何人敢在此放肆?!” 赫连昀神色一厉,如箭般横扫过去:“退下!” “是!”流风见书房不知何时多了个女子,太子声色俱厉,不敢多扰,赶紧退下,还贴心地为太子关上了门。 太子殿下什么时候带女人进书房的?他一直跟着太子,怎的毫不知情?而且太子对那女子似乎与往常的不太一样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霍清然向来以爽利男装示人,现在是头一回着如此华贵的女装,流风惊鸿一瞥,竟是没认出她来。 流风正一头雾水,一旁的侍卫们已经凑了上来,问道:“流风将军,太子书房里怎么会有女子的声音,还敢直呼太子名讳,到底是何人啊?” “可能是……未来太子妃吧?”流风结巴道。 几名侍卫露出一脸八卦的神情:“太子妃~” 流风回过神来,惊觉不妥,厉色道:“吵什么吵!太子的事情岂是我等可以议论的?都给我站好,好好守着!放只蚊子进去打扰到太子,你们都别想好过!” “是!” 书房内,见流风关上门,赫连昀转瞬收起厉色,看着霍清然道:“娘子今日穿的这身衣裳,甚美矣,昀眼光可好?” 霍清然抬手就是一拳挥过去,奈何力气尚未完全恢复,拳头无力,穿着又碍手碍脚,轻易便被赫连昀扣住手腕制住。 “娘子武功差的样子,更像个女人了,甚美矣。” “放手!”霍清然用力挣扎,赫连昀松手,刚得解脱,她转身就往书房外走。 打不过我还不能走吗?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帐我们改日再算。 “娘子,你的舆图……” 走了几步,又退回去,抓起桌上的舆图,大步往门口冲去。 在流风和侍卫们震惊的目光中,霍清然怒气冲冲地跨出了书房。 第四十五章 赫连昀即位 霍清然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就不准备再在东宫多做停留,回了都亭驿。 准备收拾行囊动身返回东黎,不料两日后,大凉丧钟敲响九九八十一声,响彻整个汴安! 皇帝驾崩,大凉举国哀痛。 霍清然等人身为东黎使臣自然得出席凉皇殡礼,不好这时候离开。 待先凉皇入了帝陵,太子赫连昀即继位,成为新任大凉天子。 继位大典上,赫连昀宣布大凉国丧,大长公主赫连莞仁孝,自请为先皇守孝一年,故大凉与东黎和亲一事推迟一年。 继位大典结束后,霍清然在宫里遇到了一身素缟的赫连莞,说实话,赫连莞这般素雅的样子比之前可娇俏惹人怜得多。 只是有的人不适合说话,因为一说话就容易破功,变得一点也不娇俏惹人怜了。 赫连莞走近霍清然,有些傲慢和得意地指着萧玧说道:“想让我嫁给他,你们是绝不会得逞的。” 萧玧仿佛听到一个笑话一般,怒冲冲地甩手挑衅道:“你以为谁想娶你吗?” 赫连莞看了他一眼,嗤笑一声,没理他。 “嘿你——”萧玧气得差点冲上去。 “王爷!”呈夙赶紧扑过去拉住萧玧,抬手替他顺着气道:“王爷息怒,王爷息怒啊。” 萧玧咬牙切齿地哼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去。 呈夙连忙小跑着跟上去。 “秦千聆,无论你有什么奸计都不会得逞,这辈子本公主除了萧玴,谁也不嫁!”赫连莞勾唇,自信地说道。 霍清然轻笑:“你就这么肯定我们晋王会娶呢?” “他不娶我还能娶谁?除了我还有谁能配得上晋王殿下?”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不妨告诉你,晋王绝不会娶你,劝你还是趁早死了心!”霍清然扔下一句话便欲离去。 “你以为你又是什么好东西?!”赫连莞冷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勾引我皇兄,还在东宫过了一夜,简直不知廉耻!” 今日在大凉皇宫,不好发作,霍清然忍着气,不想搭理她,抬步欲走,赫连莞却赶上来拦住她。 紫衣见状警戒地紧护着霍清然。 “你不过是个东黎的下贱宫女,别以为穿上一身官服就是贵族,宫女永远是宫女,卑贱者永远卑贱,因为你们身上的血永远是卑贱的!就算你嫁到我大凉,也只能做个最低等的妾!你……” “住口!”霍清然忍无可忍,脚下突然一蹬,猛地向前逼近赫连莞,带起一阵罡风!右手作爪状,掐上赫连莞脖子,但并未用力,表情带着狠厉和杀气,声音如冬日寒风般凛冽:“赫连莞,你三翻四次谋害于我,今日又咄咄相逼,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赫连莞被她一身杀气吓了一跳,连腿也不自觉地发软,但身为公主的傲气还支撑着她,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敢!” “公主!保护公主!有刺——啊——”赫连莞身旁带的两名宫女惊声尖叫起来,企图叫人来帮忙,但紫衣不会给她们这个机会,出手如电,转瞬便将两名宫女打晕。 霍清然看也不看那两个宫女一眼,有紫衣在,她根本不担心。 “我不敢?我有何不敢?论武功你远不如我,论计谋,我看你从来没带过脑子!你信不信现在我只需动动手指头就可以取你性命?” 赫连莞见自己的贴身宫女被攻击,还是在这皇宫大内,当即花容失色:“你想干什么?这是皇宫!你还敢杀本公主不成?!你若敢动我分毫,我皇兄一定会杀了你,会挑起战事,要你们整个东黎为我陪葬!” “先前我动了你,赫连昀对我如何了?我现在不是好好地从东宫出来了?”霍清然冷笑,手上开始一点点使力。 赫连莞恐惧过度,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你不敢!你不敢!这里是大凉皇宫,不是东黎!你不敢的!” 霍清然手上加了些力,赫连莞已经感觉到疼痛和呼吸困难,双手艰难地扒着霍清然的手,企图将她手扒开,但只是徒劳——两人武功差距过于悬殊,此举只如蚍蜉撼树。 霍清然猛地将赫连莞推出,赫连莞一下被甩到地上,脖子上的力道松了,她大口地喘着气,额上冷汗涔涔。 “以后安分点,别再有下次,否则我绝不再对你手下留情!”霍清然冷冷说罢,一甩手转身离去,紫衣也跟了上去。 赫连莞跌坐在地,还有些后怕,但汹涌的恨意已经涌了上来,如浪潮一般将她淹没。 她盯着霍清然渐行渐远的背影,满心满眼只想杀了这个人! “秦千聆,今日之辱,我一定加倍奉还!我一定会杀了你!千刀万剐也难消我今日之恨!” 第四十六章 燃烧的运河 贺完赫连昀登基之后,霍清然已不能再拖,使节团第二日便启程返回东黎。 出发那日,新帝赫连昀亲自送东黎使节团出城,使节团在汴安城门口拜别赫连昀。 若画面在此时静止,便与初至汴安那日别无二致。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陛下不必再送。”萧玧在城门前驻足,向赫连昀拱手作别。使节团随之一齐向赫连昀弯腰行礼。 “好,齐王,朕可就等着你来迎娶朕的妹妹了。”赫连昀朗声笑道。 萧玧脸上客套的笑容也忍不住僵了僵,道:“是……是,那是自然。玧告辞了。” 众人转身欲行之际,赫连昀突然点名霍清然,道:“秦特使就没什么话要对朕说的吗?” 霍清然本不想说什么,这下被点名也不好驳了赫连昀的面子,只好说道:“秦某多谢陛下盛情款待,东黎与大凉愿结永世之好。” 赫连昀对她的冠冕之词似乎不是很满意,隐隐有些失望,但仔细一看,脸上笑容未改,似乎并无不同。 “秦特使,后会有期。”赫连昀看着她道。 霍清然道:“后会有期。” 出了汴安城,萧玧想到来时一路颠簸,甚是疲累,便闹着非要乘船走,整个使节团里他最大,自然他说了算,于是便改走水路。 乘船走大凉京梧运河,可以从汴安城外一直行至大凉边境,虽则速度要稍慢一些,但却舒适许多,还可欣赏沿路风景。 霍清然倒没发现景色有什么特别,从小混迹于战场,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荒野深山、雄奇险峰……什么景色都看得差不多了。 不过萧玧这个从小在皇宫里圈养长大的皇子倒是很稀罕,时常跑到甲板上赏美景,吟诗作对,假装个文人墨客,虽然没有一首是他自己作的,都是把皇子学堂里背的诗词挑拣些还记得的背出来应应景,霍清然对此嗤之以鼻,只有呈夙一个人孜孜不倦地表示对萧玧文豪潜力的崇拜之情,也算是不虚此行。 在水上走了半月,距离承州不远了,承州乃是大凉境内的一座小城,既非要塞,也不富庶,实在是没什么特别需要说明的,只是今日恰巧到了承州城外,萧玧和霍清然对弈又一次惨败,悲痛之下又开始背诵诗词,以表达自己怀才不遇的愤懑之情。 霍清然委实受不了,决定回舱房休息,并命紫衣守在甲板,等萧玧发疯完毕再去叫她出来透透气。 刚走下甲板,霍清然发现地上有些水渍,断断续续蜿蜒向船底仓库,其实船上有水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但不正常的是空气中有一些奇怪的味道。 霍清然蹲低,伸手抹了点地上的水渍,摸上去有些黏腻,并不是普通的水,她将手凑近鼻尖问了问,是一股浓重的火油味儿。 为什么这时候在这里会有火油? 霍清然皱眉,起身沿着火油痕迹走去,来到一处通往仓库的狭窄楼梯,还有少许火油滴在楼梯上,底下传来些声响。 沿着楼梯悄悄下行,刚一进仓库便见到有几个人在搬着一桶桶东西,霍清然赶紧缩回头,背紧贴着墙壁,侧耳倾听那些人的声音。 “都搬完了吗?”一个男人粗犷的声音问。 “搬完了,全都在这儿了。”另一个有些油滑的声音答道。 “我们也都搬完了。” “搬完了。”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都注意着点,别大意了,这可是火油不是水,出了差错咱的命都得交代在这儿!”那个粗犷的你又说道。 “明白明白。”众人三三两两的答道。 里面还在搬动着一桶桶火油,脚步声有些凌乱,混杂着费力的喘气声和木桶在地面摩擦的声音。 “老大,什么时候动手啊?” “今晚子时,等那些人都睡着了我们再来点火,到时候保证他们一睡不醒,炸得连骨头都找不着。” “哈哈哈——” 霍清然心惊不已,这些人是谁?竟然敢谋害东黎使节! 霍清然不动声色,继续偷听,希望能听出些其他消息来。 “六子,把引线接长一点。” “好嘞!” “到时候你们可得机灵点,一点火立刻就跳水往远处游,能游多远游多远,可别被烤熟了!” “放心吧,咱哥几个这水性,那不是一个倒栽葱下去再上来都十丈外了。” “就是啊。” “对啊。” “等干成了这一票,长公主的赏赐肯定少不了,咱们下半辈子恐怕都够花的了。” 想到丰厚赏赐,其余人都嘿嘿笑起来。 长公主?这偌大的大凉霍清然能想到的想置她于死地的长公主也就只有赫连莞了。 没想到她还不死心,竟然把手伸到了这里,今日若不是这些人办事不牢靠,让她无意间发现了此事,恐怕今晚全船的人都要死。 手段实是狠毒。 针对她一人还说得过去,现在却想把整船的人都拉下水! 要知道这可是东黎使节的船,上面还有东黎齐王,是两国友好的关键所在,如果在大凉的地界上齐王殒命、使节团覆灭,不论是否能查到她身上,等待两国的都只有战争!赫连菀身为一国公主不可能不懂其中利害,现在竟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也不想想这会给赫连昀带来多大的烂摊子! 这女人是有多恨她? “替长公主办事,只要办得好,荣华富贵少不了,要是办不好,这脑袋恐怕也保不了,这票无论如何都得成,他们不死,我们就得死了!” “对!” 此刻她还不能现身,若是惊了这些人,逼得他们狗急跳墙点了火就不好了,看来她得先不动声色,等这些人都上去了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思及此处,霍清然打算先悄悄退回去。 “什么人?!” 刚一转身就见一名脸色黝黑的瘦小男子提着一桶火油站在楼梯上震惊地大呼。 不好! 霍清然立刻飞身而上一脚蹬在那男子腿上,将那男子蹬得向楼梯下前翻出去,在空中翻了个跟头才从楼梯上滚下去,咚的一声撞在墙壁上晕了过去。 那桶火油摔到楼梯上碎了桶,转眼便流得满地都是。 刺鼻的火油味儿充斥着鼻腔。 “谁在外面?” “不好!” “有人!” 里面的有两人冲了出来,就见上方的霍清然飞扑下来—— “是秦特使!” 霍清然一把抓住最前面那人的脖子将他猛地撞向墙壁,撞得人登时便委顿在地,同时一脚踢在另一人胸口,将那人踢得倒飞出去,撞翻了身后好几人。 “来不及了!点火!” “点火!” “快跳水!” 抓着引线的六子打开火折子就点了火,离霍清然太远,中间又隔着好几个人,仓库狭窄不便行动,霍清然根本来不及阻止! 眼见着那人点燃了长长的引线,然后舱底的人全都从气窗往外跳。 来不及了! 霍清然转身冲上楼,远远地冲着甲板上的萧玧紫衣他们喊道:“跳河!快跳!” “怎么回事啊?”萧玧诧异地喊道。 “快跳河——” 紫衣一听,没有做人和思考——她绝对的信任并服从霍清然的任何指令——一手抓起不明所以的萧玧,一手提着懵懵懂懂的呈夙,直接往甲板外扔了出去!同时自己也飞身翻向河里。 霍清然在紫衣行动的那一瞬间已经动身往河里跳,刚刚跳出船,突然—— 轰隆—— 一声震天巨响,伴随着冲天火光,在承州城外京梧运河上炸裂开来! 运河仿佛燃烧起来,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第四十七章 神秘妇人 不知名的小村外,河道边,一群妇人正在浣衣,阵阵捣衣声此起彼伏。 “诶诶,听说了吗?”一名扎着花头巾的中年妇人一边把洗过的衣裳放在清水里搅弄,一边神秘兮兮地对旁边的人说道。 “什么事啊?”另一名年轻妇人拧着衣裳问道。 花头巾中年妇人压低了声音道:“老李头家的傻儿子要娶媳妇了!” 周围的人发出一阵低呼,纷纷表示不敢相信。 “不会吧,方圆十里谁不知道老李家那儿子是个傻子,哪家人会把好好的姑娘嫁到他们家去啊!” “就是啊,他儿子傻,别人的闺女又不傻。” 就知道她们不信,花头巾妇人撇撇嘴得意地传递自己的情报:“老李头家那口子,前天在这边洗衣服救了个落水的姑娘,带回家养着呢,听说就是要给儿子做老婆的。” “哟,那这姑娘可真倒霉,嫁给那傻子下半辈子算是毁了,还不如淹死算了呢。” 年轻妇人拧干了衣服扔进篮子里,说道:“说不定这姑娘的家里人会找上门来把人要回去呢。” 花头巾妇人道:“可不就是怕这个老李家那口子才没到处说嘛!怕是打算悄悄给儿子圆了房再说,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了,姑娘家里人找上门来也没办法。” “这李大娘可真做得出来呀!” “他们家那傻儿子知道什么叫圆房吗?” “哈哈哈……” 说着一群人哈哈笑了起来。 霍清然在一间昏暗潮湿的屋子里醒来,床榻极硬,被子有些潮湿,还带着点霉味儿。 霍清然有片刻的恍惚,脑袋来一片混沌,不知身在何方,她用力晃了晃脑袋,那片混沌才渐渐散开,拨云见日。 她最后记得的是萧玧和呈夙被紫衣扔进了河里,而自己,由于靠爆炸源太近,没来得及跳进河里,被震得晕了过去。 然后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这是哪儿?自己怎么会在这儿? 萧玧和紫衣他们怎么样了?爆炸之时他们离爆炸源都较远,又及时躲进河里,想来应该没事吧? 是谁救了自己? 霍清然思索着,一边起身,想来是爆炸时脑部受了震,现在还有些不清明,手脚也是不大听使唤似的。 霍清然一下地腿便发软,身子晃了晃,赶忙扶住一旁的床柱子才稳住身形。 萧玧他们现在生死未知,她得赶快去找他们。 霍清然甩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些许,原地活动了一下手脚,找回了一点控制的感觉,便立即松开手跌跌撞撞地向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霍清然伸手欲开门。 门突然从外打开了,霍清然伸出的手没了借力,又无力收势,整个人便扑了出去。 来人是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妇人,脸色黑黄,身体粗壮,一看便是常年劳作的,妇人一把接住了霍清然,和蔼地说道:“姑娘,你醒啦?” 霍清然是个武人,对未知的事物抱有本能的排斥,在接触到妇人的那一刻便下意识的出掌,下一瞬又看清了来人,便立刻收掌,只是距离太近,加上又没什么力气,收势不全,一掌出去,将妇人推得仰面摔倒,自己也被反冲得跌坐在地。 “哎哟——”妇人痛呼一声。 好在她此时乏力得很,妇人倒没受到伤害。 霍清然想着这人恐怕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心下大愧,忙道:“大娘,您没事吧?” 妇人起身揉揉屁股,朴实地笑了笑,凑近霍清然道:“我没事,姑娘你怎么样?没事吧?” 说着,妇人搀扶着霍清然起身,扶着她走到桌子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关切地说道:“你怎么醒了也不说一声,自己就下床了,我看你呀身体还没好利索呢,还是再好好休息一下吧。” “是您救了我?”霍清然问。 妇人说道:“前日我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看到你趴在河岸边便把你带回来了,我这儿也请不起好大夫抓不起好药,本以为你活不成了呢,幸好老天保佑,姑娘你活了下来。” 霍清然道:“多谢大娘救命之恩,大娘那日可还曾见到其他坠河的人?” 妇人眼珠子转了转,惊疑不定道:“其他人?没见到其他人,就姑娘你一个。” “那您可知道运河上有船爆炸的事?官府派人去搜救了吗?”霍清然追问。 妇人摆摆手:“船爆炸了?这个老妇人就不知道了,我就是个乡下老太太哪能知道官府的事情。” “那前日有没有听到什么声响?” 妇人想了想,似乎想起来什么,茅塞顿开地笑说道:“这倒是有,前日天气晴得好好的,突然打了一声雷,村里的人都说是雷神爷喝醉了酒,乱敲锣咧!哎哟那声闷雷,你是没听见,可把老身吓了一跳。” 能听见爆炸的声音,声音还不小,说明这里离爆炸源不算远。 霍清然松了口气接着问道:“这里离承州有多远?” 妇人愣了愣,表情有些怪异,片刻后才一脸浮夸地说道:“远!可远了,足有百多里呢,都是山路,又不好走,我们这儿的人啊都很少去承州的。” 霍清然蹙眉,感觉有些不对劲,船是在承州城外不远处爆炸的,这里还能听到爆炸声,按理说不可能离承州太远,百多里的山路那还能听到爆炸声? 这个人在说谎! 只是她为什么会在此事上说谎? 霍清然心下起了些戒备,不动声色地打量起眼前的妇人。 可怎么看都是个普通乡下老妇,没有任何异常,绝不可能是赫连菀派来的,若是她得人只会在河岸上发现她的时候就立刻杀了她,哪会救她回来! 妇人换了脸色,有些僵硬地笑着说道:“姑娘身子还未大好,再休息休息,现在可不能出去,老妇人去给你端点吃的来,睡了这么久想必饿了吧?” 说完也不等霍清然反应,迅速转身出去了,出去之后还锁上了门。 为什么锁门?是怕她跑了吗?此人到底是谁?霍清然看着紧闭的低矮木门,心中合计,不管她是谁派来的,先与她周旋一番,待自己恢复了武功就立刻离开这里。 萧玧,紫衣,你们再等等我,千万不能有事! 第四十八章 脱身 过了一会儿,霍清然听到一阵有些拖滞的脚步声行来,突然另一个沉重的脚步快速跑了过来。 “娘,我也要吃饭,我也要吃!”一个男子的声音想起,听声音是个成年男子,语气却似三岁小孩一样,让人一听便知是个智力低下的痴儿。 “别动,娘待会儿给你做好吃的,这是给里面那个姑娘准备吃的。”妇人有些宠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痴儿一听,立刻拍起手来,憨声憨气地大喊道:“姑娘吃的,是娘子,我要看娘子我要看娘子……” “不行不行,现在不准看,你自己到外面玩去。” “不要嘛,我就要看我就要看!娘子好看!” “你不听娘的话娘不给你饭吃!”妇人冷声威胁道。 痴儿一听,登时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两条腿还在地上使劲儿乱蹬:“娘不给我饭吃,娘不要我了……” “他爹——还不快来把儿子带出去!”妇人扯着嗓子喊道。 远远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略带沙哑的声音:“你自己生的傻子,你自己管,都说了多少次了别叫我管!” “你个挨千刀的老李,这不是你儿子啊?我一个人生得出来吗?!” 男人不说话了,妇人一个人语速很快地骂着脏话,痴儿还在地上嚎啕。 妇人骂了一会儿没人回应,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了,哄着痴儿道:“自己去外面玩,待会儿娘给你做好吃的,吃饱了再来看娘子,啊乖。” 痴儿渐渐停止了哭泣,站起身高高兴兴地跑了。 片刻后,妇人才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些吃食,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仿佛刚才在门外破口大骂的人不是她。 霍清然当做什么都没听到,对妇人回以一个微笑。 妇人将一大碗白粥、一碟咸菜和一碗鱼汤放在桌上,对霍清然道:“家里也没什么好的,只有这些,姑娘你就将就些,这鱼是家里老头子在河里打的,补身体。” “多谢大娘。”霍清然没有推辞,拿起碗筷开始吃饭,她现在急需补充体力,不然没有力气去找人。 “吃饱了再好好休息,别急着走,在大娘家里住上一段时间,等身体好全了再走也不迟。”妇人道。 霍清然冲她笑了笑,继续喝着粥,并不说话。 妇人以为她不说话便是默认了,放心地笑着道:“你先吃着,大娘先去忙了啊。” 说完,妇人转身出了房间,走时还不忘将房门锁上。 霍清然迅速将妇人送来的饭菜全部吃完,然后坐在床上开始运功调息。 好在她跳船及时,没有被炸伤,但受爆炸气浪的冲击太大,筋脉有些受损,气息不调,脑袋疼得发晕。 调息了一个多时辰,霍清然感觉自己好多了,只是脑袋还是疼。 但她没有时间等身体完全恢复了。 霍清然起身来到狭小的窗户边,想看看有没有人,这扇锁上的门自是挡不住她,只是这房子太过破旧,仿佛风一吹就要垮掉,又好像她拆个门整座屋子都会倾塌似的,她委实下不去手破坏半分。 “有人吗?”霍清然在窗口喊道。 一名矮矮胖胖的男子突然出现在窗前,脸上带着各种不知从哪里沾上的污垢,嘴角流涎,一脸憨态地看着她,嘿嘿笑着道:“娘子在这里,娘子在这里!” 是那个痴儿。 霍清然安抚地笑了笑,道:“你娘在哪儿?能帮我叫一下她吗?” “娘子……”痴儿似没听到她的话。 霍清然遂放弃求助于他的想法,自己又喊了两声:“有人在吗?” 妇人听到声音跑近院子里,见状走过来推开痴儿问道:“姑娘何事啊?” 痴儿不乐意了,硬要凑过来看,妇人推攘了他几次都不走,气得扬起了手在他身上抽了一巴掌,不过看起来似乎并没有抽疼他,仍是傻兮兮地笑着。 “大娘,我想出去,麻烦您开开门。”霍清然道。 妇人有些警惕道:“姑娘你身子还没好,出去作甚,不如就在房里好好休息吧,我锁着门是怕我家这孩子进去打扰到你,没有恶意的。” 霍清然道:“我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在此地耽搁,还请大娘开门放行,您的救命之恩,待我做完事情定会回来报答。” 妇人不乐意了:“不行,你不能走。” “大娘,多谢您的好意,但我今天必须得走。” “不行!实话告诉你吧,我救你回来是为了给我儿子当媳妇儿的,今日你绝不能离开。”妇人已改方才的亲和笑容,换上一脸尖刻。 “娘子——”痴儿听到媳妇儿两个字,眼睛又亮了起来。 “大娘,你今日若是不放我走,我也走得了,只是要对不住了。” 妇人急忙道:“等等!” 说完转身便出去了,霍清然一头雾水地立在原地。 等了一会儿,见妇人还没有回来,霍清然打算直接踹门。 这时,妇人带着好几名男子反转来,对那几个人说道:“就是这屋子里的,帮我守着,今晚就让我儿子跟她圆了房,守一晚上,钱明天一早就给你们。” “哟,李大娘,你今儿为了儿子娶个媳妇二真是下血本了呀,怕是藏了几十年的嫁妆都得拿出来了吧。”其中一名三十出头的男子调侃道。 周围的男子都哈哈笑了起来,起哄道:“李大娘可真大方,你这儿子有你这样一个娘还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就是啊。” “哈哈哈……” 霍清然心中大恼,没想到她打的主意这般坏!本还想与她讲理,现在看来不必了! 轰隆——院子里的人正笑着,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李大娘家屋子的门飞了出来,撞到了院子另一头的土墙上碎成了几块。 李大娘吓了一跳,但还想着给儿子娶媳妇儿好传宗接代的事,赶紧喊道:“快拦住她!别让她跑了,我给你们加钱!” 几名男子一听加钱便来了劲,冲上去将霍清然团团围住。 “李大娘,今日我非走不可!原本念着你救我一命,不想毁了你家屋子,没想到你竟有这般歹心,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霍清然看着李大娘道。 妇人见着嗓子,手指指着霍清然直哆嗦:“你这贱皮子,知道我救了你一命,还不想着报答,还毁我家房子!今天你非得留下跟我儿子成亲不可!快抓住她!” 几名男子一拥而上,想将霍清然按住。 “我会报答你救命之恩,但并非如此报答!”霍清然一边说着,一边抬脚将面前的男子踹倒在地,足尖点上他的背,回旋横扫,将剩下无名男子齐齐扫得倒飞出去。 其中一人撞在妇人身上,将她撞得摔了个四脚朝天,疼得哎哟哎哟得直叫唤。 “娘子好厉害!”痴儿在一旁大声地鼓掌欢呼起来。 霍清然看了地上躺着的哀嚎一片的人一眼,而后转身施展轻功,踏着藩篱跃出院落,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 几名男子见她飘然而去,登时吓了一大跳。 “仙子娘娘!”一人大喊道。 其余人赶紧爬起来对着霍清然离去的方向瑟瑟叩首,大呼:“仙子娘娘!” “我们不是有意冒犯,仙子娘娘一定要恕罪啊!” 待完全看不见霍清然的身影,几名男子才战战兢兢地起身,拉着吓傻了的妇人,怒道:“你这老女人!竟然叫我们加害仙子娘娘,你是要害死我们啊!” “她冒犯仙子娘娘,应该把她抓去祠堂,请长老们处罚!” “对,带她去!” “现在就带她去!” 第四十九章 进城 汴安,春风楼,仍是一如既往的宾客盈门。 一袭黑衣的年轻男子带着随侍经过春风楼瑰丽的大门。 男子驻足,向楼内望去。 约摸停了两息的功夫,男子提步走进,大堂满座,还不断有小二领着人往楼上去,有三三两两的文人,也有三五成群的纨绔。 今日又到了春风楼一月一度的投壶礼。 大堂正中,赫连昀和霍清然留下的签名用金框裱了挂起来,熠熠生辉,偶尔有经过的人驻足观看,或发出赞叹,或表示不屑。 男子看了一会儿,走向柜台,对正在记账的账房先生道:“若哪日有人破了这投壶的记录,便把这块扁送到东十四巷贺府去。” 账房先生见此人气度不凡,不敢开罪,赶紧恭恭敬敬地道:“是,小生记下了。” 男子点了点头,转身出了春风楼。 “公子不去投壶吗?”随侍问道。 男子垂眸笑了笑,道:“一个人投有甚趣味?” 随侍陷入迷茫,这明明少说也有上百人参加的盛事,怎么到公子这里就只有他一人了? 不过他不打算问出来,公子的话自有他的道理,他只需听着就是了。 男子又道:“流风,去查查东黎建邺没落权贵中有没有谁的夫人姓秦的。” 随侍拱手道:“是。” 男子自嘲似的弯唇,摇摇头,心道:你既已经离去,本不打算再去查探,只是终究没忍住,仍是想知道,你究竟是谁。 男子大步向前,渐渐隐没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 承州,城外,准备进城的人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门吏检查完通关文牒放行了几名年轻人。 “下一个!”一名门吏高声道。 一个略有些驼背的小老头挑着一担子青菜上前,看来是打算进城卖菜的。 老头呵呵笑着,道:“官爷,行个方便,老头子还是跟往常一样进城卖个菜。” 谁知门吏一脸冷漠地问道:“有文牒吗?” 老头疑惑:“那是什么东西?” “带户籍了吗?”门吏又程式化地问。 老头笑眯眯地道:“忘带那玩意儿了,还请几位官爷通融通融吧。” “没有文牒没有户籍,抓起来!”门吏道。 几名守卫立刻上前将老头的菜担子卸下,将他控制起来。 老头惊慌喊道:“官爷这是做什么,小老儿平日里不也经常没带吗?怎的今日便要抓起来了?” 门吏瞟了他一眼:“今日不带就是要抓起来,没有原因,下一个!” 老头子登时嚷起来:“官爷,我不进城了,官爷放了老头子吧!” 然而几名守卫根本不听他的呼喊,将他提起来就往城里拖,准备送到牢里去。 长长的队伍里起了一阵不小的骚乱,有不少人见势不妙都赶紧折返了,其中就包括霍清然。 霍清然不动声色地退出队伍,转身往后走。 她出了村子一打听才知道承州根本就不愿,不过几里路的距离,便来到这儿打算进城,没想到现在守城门吏如此严格,她没有文牒也没有户籍,铁定是进不去的。 只是听这些人的争执,她猜测承州也是这两日审查才变严格的,至于为何,也许是为了查船爆炸的事,又或许有其他猫腻也说不定,还是先打探一下情况,不要直接现身的好。 走到官道上,一队富贵人家的牛车缓缓行来,大概有三十多人,霍清然审视了一下周围环境,后面路上暂时没人来,前面的人都往城门口赶,不会注意这儿。 霍清然随手捡了一块小石头,以之为武器弹射出去,正中最后那头壮实的黄牛的前蹄,黄牛痛苦的嗥叫一声,打了个拐,连带着马车也剧烈地晃了晃。 “啊——”马车里传来一名女子的惊呼,周围的随从赶紧围拢过去,好几人在牵牛,以防牛发狂,几名侍女撩开车帘关心车中女子有没有受伤。 霍清然趁机从后方滑进牛车车底,勾住车底的横栏。 牛车队伍有一阵骚乱,不过很快稳定下来,重新往城门口驶去。 门吏仔细核对了人数后才予以放行。 车队进了承州城,到处是来来往往的行人,现在承州戒严,霍清然不敢随便出去,只能挂在车底缓行在街道上,心底有些焦急。 过了一阵,牛车队停在了一处府邸前,车上的人在侍女的扶持下下了车,一行人进了府。 有下人来牵牛,牵着牛车转进了一旁没什么人的小巷子里,霍清然正准备悄悄离开,突然听到有人过来说道:“小樊,你们可算回来啦。” 牵牛的一人答道:“是啊,这趟出去好几个月了,总算回来了。” 一名年轻小子有些夸张地说:“可惜你们回来晚了两天,没看到前两日运河上有船炸了,那场面,可壮观咧!” “是吗?那可惜了!” “是啊,在西门那边炸的,当时我就在西门,看着那船炸的嘛。那声音,比炸雷还响!” “好好的船为什么炸了?死人了吗?” “这我哪儿知道啊,死了不少人呢,不过官府还是救起来几个人,现在全城都在戒严,要抓那个炸船的强人!” “这强人连船都敢炸,我们可得小心点,这几天别出门了……” 几人交谈着牵着牛车从侧门进了府。 小巷青石路上,钻出车底的霍清然迅速往巷外走去。 赫连菀的这次设计让霍清然警惕起来,现在毕竟还在大凉的地界,还在赫连菀可以伸手的范围内,她不得不保持十二分警惕,因此她不打算直接去找承州刺史,而是选择先去城西看看。 第五十章 打擂台 西门的进出审查亦是十分严格。霍清然自然出不了城门。 “官兵大哥,”霍清然靠近一名守卫,问道:“请问前日运河上官船爆炸之后可有救上什么人来没?” “没有没有!”那守卫粗鲁地一把将霍清然推攘开,凶神恶煞地道:“哪儿来的疯女人,这种事情岂是你能管的!” 霍清然立刻做出一副凄凄切切的样子道:“官兵大哥,我家小弟在船上务事,您行行好,跟我说说有没有年轻男子被救起来的。” 守卫想了想,大喝道:“说了没有就是没有,快滚!再不管把你抓到大牢里去!” 霍清然作惊惧状,瑟缩着后退两步离开了,一转身,方才害怕的神色便烟消云散。 方才那户人家牵马的小厮说亲眼看见救了几个人上来,这守卫却一口咬定没有,究竟是谁在说谎? 按理说小厮没理由说谎,这守卫说谎的可能性更大些! 还是小心些吧。 霍清然一路问询找到了刺史府,找了个人烟稀少的方位偷偷翻上墙去,却见府内守卫甚是森严。 怎的大白天的,一个刺史府守卫比皇宫还要森严?事出反常必有妖! 眼下青天白日,实在不好偷溜进去,看来只能等天黑了再来 霍清然悄无声息地退了回来。 正边走边思考着天黑后如何进刺史府,霍清然突然闻到一阵香味,她顺着香味传来的方向望去,原来是个面摊。 “姑娘,来碗面吗?”卖面的大娘见一名女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面摊,便热情地招揽起来。 和老板的招呼声交相辉映的是霍清然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从前日坠河以来,她就只在今日上午喝了碗粥,叫她如何不饿? 可她坠河被救后,一身衣服都被那大娘换了,现在自己是一身粗布麻衣,身无分文,哪里买得起面? 霍清然咽了口唾沫,揉了揉肚子,心道,得想办法填饱肚子,不然哪有力气夜探刺史府啊? 思及此处,霍清然冲老板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转身离去。 正思考着如何填饱肚子之时,一阵敲锣打鼓之声传了过来,她抬头,看见不远处有一处高台,高台下围了满满一圈人,一名马尾高束的年轻男子抱着剑站在台上,一副的趾高气扬。 这身影怎么瞧着似乎有点眼熟?霍清然心道。 那男子身旁几个小厮拖着另一个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男子扔下了台。 高台右侧似乎有一队锣鼓队正在敲锣打鼓,热闹非凡。 “还有人敢上来吗?”台上的男子嚣张地高声问。 霍清然走过去看了看,见高台两边还贴着对联,上联曰:拳打东黎懦夫;下联曰:脚踢大凉狗熊,横批:于越无人。 一副对仗不工的对联倒是把三国的人全给骂了,此人也太过嚣张了吧,这不是诚心找打吗? “诶诶,大叔,这里是在做什么呀?”霍清然随便逮了个人便问。 那中年男子道:“这个不知哪儿来的黄口小儿,在这里摆擂台,说要挑战三国好手,创下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名头,现在是第一站……” 霍清然忍不住有些想笑,哪儿来的小朋友竟然有如此豪情壮志,她倒想见识见识。 “这擂台赏金白银百两,只要谁赢了他便可以拿走一百两银子,这不,好几个人都上去了,结果这小子身手倒是不赖,都给赢了,只是口气太过狂妄,太欠揍了,要是我会点功夫早就想上去揍他了!”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霍清然猛然抬手打断他的话。 “我想上去揍这小子!”男子瞪着眼睛气呼呼地道。 “不是,我说前一句。” 大叔愣了愣,道:“这小子赢了好几个人了。” “不是,再前一句!” “赏金百两……” “真的吗?”霍清然一脸狂喜地问道。 大叔点点头,猜到她想干嘛之后语重心长地劝道:“姑娘,这小子身手不赖,你一个弱女子打不过他的,别上去受那不必要的拳脚了。” 霍清然抬头望去,看清那男子的脸,突然想起来,原来他就是那日在城关县见义勇为的少年啊! 就他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敢摆擂台?还敢打遍天下?我看是被天下打扁还差不多。 看来这孩子的梦想就要折损在打遍天下的第一站了! 霍清然勾唇,这一百两银子真是来得太及时了! “多谢大叔。”霍清然冲中年男子抱了一下拳便挤进人群向高台走去。 “诶,姑娘,别去呀,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我来!”霍清然高声应道。 周围的人听到声音纷纷后退开来,给她留出了一条通道。 “怎么是个姑娘?” “这姑娘好大的胆子。” 霍清然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台前。 少年挑眉,挠挠脑袋,有点犹豫地问道:“你确定要上来?” 霍清然脚下一点,飞身而起,稳稳的落在擂台上,负手而立。 “拳脚无眼,别以为你是女孩子我就会让着你,待会儿要是输了可别哭鼻子。”少年道。 “千万别让着我。”霍清然道。 “好!”少年道:“选一样趁手的兵器吧!”少年指了指擂台两边整齐排放的各色兵器。 “我不用兵器。” 台下传来一阵低呼,众人议论纷纷,有看好戏的,也要满脸担忧的。 少年郁闷道:“你这样大家会说我欺负你的!” “不会的,我练的功夫就是不用兵器的,算不得欺负。”霍清然道。 少年将剑一抛,慷慨道:“男子汉大丈夫怎可欺负弱女子,你不用兵器,我也不用兵器!” 霍清然笑了笑,礼貌地伸手:“请。” 少年二话不说向霍清然冲了过来,一拳直冲她面门,霍清然迅速侧身避开。 少年回身又是一拳,然后双拳连出,瞬息间连出数拳,拳拳生风!拳风带起霍清然额角的碎发。 霍清然连连躲闪,身形游走如水中之鱼般灵活,让少年的每一拳都落了空。 “好俊的身手!”台下有人大声喝彩。 “好!”其余人也跟着大喊起来,为她加油鼓劲。 少年拳脚并用,霍清然展臂后撤。 眼前这少年比起两月前功夫倒是进益不少嘛。 “你怎么不出手?”少年诧异问道。 霍清然右腿后撤,用力踏地,停住后撤的脚步,猛地抬眸,看着追至眼前的少年。 右手五指收拢成拳,以闪电般的速度猛然挥出,一拳打在少年左颊。 “拳打什么?”霍清然大声问道。 台下的人纷纷大声附和道:“懦夫——” “哈哈哈……”众人答完欢笑起来。 少年被一拳打得摔了出去,嘴角渗出血迹,刚一起身,霍清然的一脚已经来到胸口。 “脚踢什么?”霍清然再问。 “狗熊——”台下众人再齐声回答。 少年胸口中了霍清然一脚,整个人向后倒去,在擂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第五十一章 少年唐突 “少爷!少爷!” 一群小厮冲上擂台,慌慌张张地去扶少年。 “好!”台下的人拊掌欢呼。 “姑娘好样的!” 霍清然拍拍手上的灰尘,走向少年,少年被扶着坐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不停地揉着胸口。 霍清然只是稍微用了点力道,完全没用内力,而且处处避开他的要害,所以他只是疼了些,并没受什么伤。 小厮们见霍清然走近,一个个跟见到女魔头似的,近十名护卫挡在少年身前,其余则一个劲儿地拖着他们家少爷往后退。 霍清然蹲在少年面前,故作温柔地笑了笑,伸手道:“银子呢?” 本以为她还要打人的少年松了口气,赶紧道:“快给她!” 一个小厮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盘白花花的银子轻手轻脚地走近霍清然,将盘子往地上一搁,正欲飞奔到后面躲起来,霍清然突然抬手道:“等等——” 小厮吓了一跳,扑通一声摔倒了擂台上,瑟瑟发抖地看着霍清然:“干……干嘛?” 霍清然道:“给我个钱袋子,不然我不好拿银子啊。” 一个钱袋子从后面被扔了过来,霍清然一把接住,见里面还有些碎银子,便将碎银子倒出来放到擂台上,再装好自己的几锭银子,而后起身道:“谢了,告辞!” 霍清然说罢转身便走。 “等等!” 下一瞬,一个重物抱住了霍清然的左脚,生生遏制了她的脚步。 “你干嘛?”霍清然低头,看着抱着自己左脚的少年:“想反悔啊?” “师傅!带徒儿一起走!” 霍清然一脸问号:“什么?谁是你师傅?” “你啊。”少年仰着头傻笑道。 霍清然皱眉:“我何时成你师傅了。” “方才啊。”少年面露无辜。 小厮抱着一块牌匾走近,只见牌匾上“胜者赏银一百两”几个烫金大字小面有几个不仔细看都看不清的白色小字:“并收唐突为徒”。 霍清然表情有些凝固:“这个唐突是……你?” “我。”少年激动地点点头。 霍清然嘴角抽了抽,用力想抽出脚,不料这唐突抱得倒挺紧,除非踹他两脚,不然抽不出脚来。 霍清然告诉自己冷静,然后抬脚拖着唐突走,看他能坚持得了多久。 刚走了几步便走不动了,回头一看,一堆小厮抱着唐突的腿排了一长串! 霍清然扶额,打架容易,赚钱不易,且赚且珍惜啊! “你再不松手我动手了!”霍清然威胁道。 “不松!打死也不松!除非师傅允许我跟着并教我武功!”唐突抱得愈发紧了。 “我不收徒!不教武功!忙!没空!”霍清然道。 “不管,反正你赢了我,根据条约你已经是我师傅了!” “你那是什么霸王条款?能作数吗?” “能!” 霍清然蹲低,一指点在唐突手臂穴位上,唐突登时感觉手臂一阵软麻,不由自主便松了手。 霍清然趁机抽脚,拔腿便跑。 “呃~”唐突低哼一声。 “少爷!” “保护少爷!” 一群小厮簇拥上去团团围住唐突。 “快追!快追我师父,别让我师父跑了!”唐突大喊着爬起来,带着一群小厮风风火火地追了过去。 “师傅,等等我——”唐突边追边喊。 霍清然哪里会等他,她巴不得跑得越快越好! 只是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实在有碍她发挥自己全部逃跑实力。 跑了许久,绕了好几个弯子才把唐突甩脱了。 本来就没什么力气,这一通跑下来,霍清然都累得半死,刚好她又绕回了最开始那家面摊,霍清然欣喜地坐下,喊道:“老板娘,来碗酸菜肉丝面,不,来三碗!” “好嘞,客官您稍等。”老板娘喜滋滋地下面去了。 这天就快要黑了,得赶紧补充些体力才是。 霍清然搓着手看着老板娘把面端上来,碗刚一被搁下便操起筷子呼哧呼哧大吃起来。 待吃到第二碗,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师傅!原来你在这儿啊!” 霍清然抬头,看见唐突带着他的小厮大军杀将过来。 还没来得及动作,嘴里还叼着一根面条,就听得唐突有气无力地道:“师傅别跑了,我跑不动了。” 霍清然也不想跑了,当下便不管他,继续吃面去。 一群人有气无力地挪着步子过来,唐突坐到霍清然旁边的空位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其他人则把面摊的几张桌子全给占完了,还有不少人没位置坐,只好跟其他人挤挤,一条凳子上坐三四个人,在小面摊里挤得密密麻麻的。 “老板娘,来碗酸辣面片汤!每人一碗!”唐突喊道。 “好嘞,客官稍等!”老板娘一脸雀跃,这可是大客户啊。 霍清然吃完第二碗,又开始动第三碗。 “师傅,你吃这么多啊?”唐突看着面前的三个碗问道。 霍清然抬眸看了他一眼,继续吃面。 唐突捧着脸,满眼崇拜地道:“师傅不愧是武林高手,连饭都吃得比别人多!” “咳咳咳——”霍清然差点喷出来,连这都能吹? “师傅您慢点吃,小心呛着。” 霍清然迅速吃完三碗面,起身结账,吃面吃到一半的唐突赶紧将她拦下道:“弟子在这儿呢,怎么会让您老人家掏钱,让弟子来付。” 说着示意一旁还在吃面的小厮,一名小厮起身掏出一锭银子扔给老板娘道:“不用找了。” 老板娘摸了摸一大锭银子,放到嘴边咬了一口,确认是真银子,她可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银子! 老板娘立刻欣喜若狂地道:“谢谢客官!谢谢客官!” 霍清然收了银子,施施然地走了。 唐突赶紧追上去,道:“师傅要去哪儿啊?弟子给您开路。” “这里路这么宽,还用你开吗?”霍清然看着面前宽阔的马路道。 “要不,弟子给您买辆马车?”唐突又道。 “你叫什么?”霍清然问。 “弟子叫唐突,因为我爹希望我才高八斗鹤立鸡群特别突出,又觉得唐才高唐八斗唐鹤立唐立群这些名字太普通,所以给我取名唐突。” “说唐突就行了,后面的废话就不用说了。” “师傅说得有道理。” “唐突,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你别再跟着我,否则坏了我的大事我饶不了你!” “什么大事啊?有没有用得着弟子的地方?”唐突问道。 “有!” 唐突目光发亮:“需要弟子干什么?” 霍清然冷漠地道:“需要你离我远一点!” 唐突委屈地小声答道:“好,弟子谨遵师命。” 五十二章 夜探刺史府 夜,月上中天。 霍清然探向刺史府,全城的人似乎都已经入睡,除了……她身后不远处猫着手脚跟着的几十号人。 霍清然冲墙壁锤了一拳,折身回去。 唐突欣喜地道:“师傅,事情办完了?” “你说呢?”霍清然切齿道。 这家伙一直离自己不过两丈远,办没办完事他不知道吗?! “师傅有什么吩咐?”唐突问。 霍清然道:“你们就在此地不要走动,别再跟着我!” “不行啊师傅,你跑了怎么办?”唐突认真地问道。 “我管你怎么办!别跟着我!” “不行,除非师傅答应教我武功!” 带着这么多拖油瓶还怎么办事?算了,先答应他吧,日后再想办法解决此事! “好我答应你行了吧!”霍清然道。 唐突喜道:“师傅江湖中人一定义薄云天言出必行,弟子在此地等师傅回来,绝不离开!” “随便你随便你。”霍清然摆摆手,转身向刺史府走去。 唐突果然没再跟来,霍清然放下心,攀上刺史府墙头,本想趁光线不好偷溜进去,不料里面守卫竟然更多了! 三步一岗五步一卫! 比白天还要森严数倍,根本没有缝隙给她不被发现地溜进去。 这承州刺史是把全承州的兵都调到自己府里了吗?! 这可如何是好? 得想办法把这些人都引开! 霍清然突然心生一计,反身回到方才和唐突分别的地方。 唐突和他的小厮们正靠着墙根打盹儿。 “喂,醒醒。”霍清然拍拍唐突的脸。 唐突迷迷糊糊地睁眼,看见霍清然便道:“师傅,你这么快就办完事啦?” “还没有,你帮我个忙吧。”霍清然道。 “师傅要弟子帮什么忙?弟子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去刺史府找刺史告状。” “告状?现在?告什么状?” “告状说今天有人偷了你师傅一百两银子。” 唐突一脸诧异地道:“啊?现在去告这个?师傅,要不咱明天去衙门告吧。” 霍清然道:“不行,必须现在去告,还要闹大,不然师傅的一百两银子要不回来。” “不就一百两银子吗,弟子给您一千两一万两都可以,那一百两就当送乞丐了呗。”唐突道,心想为了一百两干这种事也太丢面子了,一百两在他眼里连钱都算不上啊,要被他那帮哥们儿知道他为了一百两深夜告到人家刺史府去,岂不是要笑掉大牙? “你告不告?不告不收你为徒,不教你武功!”霍清然威胁道。 “告告告!弟子现在就去告!”不管会不会被嘲笑了,难得有个替师傅办事的机会,错过这个村没这个店,现在不办更待何时?豁出去了! 花钱容易,拜师不易,且拜且珍惜啊! 咚咚咚——刺史府门前的登闻鼓被敲响! 整个刺史府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是什么妖魔鬼怪这大半夜的来敲登闻鼓? “什么人?!”门口的守卫纷纷围了过去,意图制止唐突。 然而唐突的几十个跟班可不是吃素的,将守卫们远远地挡开。 咚咚咚—— “我有冤屈,快叫刺史大人出来,我要鸣冤!”唐突一边敲一边说。 “别敲了!住手!”守卫们大喊。 “快去叫人来!” “是!” 霍清然趴在后院墙头,听到大门传来的动静,少顷,一队守卫被调到了府门去,刺史府铁桶般的守卫终于空了一角。 太好了!霍清然赶紧飞身而下,摸进刺史府。 门口的闹剧似乎愈演愈烈,更多守卫被调往府门增援,霍清然行事愈发方便。 险之又险地躲过几队守卫,霍清然查了几间屋子,却均无任何发现。 探进第三进院落,里面守卫尤其森严,比之前面有过之而无不及。 霍清然退回,偷袭一名守卫将他敲晕,然后换上他的盔甲,走进第三进院落,压低了声线道:“刺史有令,去府门处增援,闹事的人有点多!” “这……”守卫们互相交换了眼色,有些犹豫不决,这院子里的人十分紧要,刺史吩咐过不能随便离开。 霍清然怒道:“还不快点,那些人在门口闹事,吵得大人们都睡不着!再不快些都等着被处置吧!” “是!”守卫们不敢怠慢,留了两名守卫在原地之后便都赶了出去。 霍清然走向剩下的两人。 其中一人察觉有些不对,警惕地问道:“你怎么不去?” 霍清然道:“我来接你们的班。” 下一瞬,她已经闪身至守卫身前,伸手如电,连点两人身上数处大穴,让二人动弹不得,也不能说话,如木头人一般立在原地。 霍清然推门而入。 见床上躺着一个人,正是萧玧。 “齐王?”霍清然轻轻唤了一声,见萧玧并无反应便又靠近些,推了推他的肩膀,仍是没有任何反应。 霍清然心下一惊,赶紧伸手探他颈下脉搏,还好,脉搏还在,而且很平稳,看起来不像受了重伤,但却叫不醒。 房间装饰甚是奢华,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儿,倒像是个病人的房间。 霍清然出门,一只手掐住一名守卫的脖子,低声道:“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若有任何异动,我便立刻拧断你的脖子。” 说完,霍清然伸手解了守卫的哑穴。 霍清然问道:“屋里的人怎么回事?” 那守卫不敢轻举妄动,只好老老实实地答道:“里面的人是东黎齐王,前日坐的官船不知为何突然爆炸了,他受了重伤,被刺史大人救回来,现在还没醒过来。” 承州刺史救萧玧?难道是她多虑了,承州刺史不是赫连菀的人? “还有没有救起来其他人?”霍清然又问。 守卫答道:“有,还有几个人,也都受了伤,被安置在其他房间。” “刺史既救起了东黎齐王,为何对外隐瞒此事?”霍清然问。 侍卫顿了顿,道:“这个,我不能说。” “说!”霍清然手上用力,守卫立刻便无法呼吸,然而被点了穴道他分毫反抗不得。 “我说我说!”守卫哑着嗓子道。 霍清然手劲儿松了些,守卫喘了几口气,道:“炸船的匪徒还没有抓到,大人担心匪徒知道齐王没死还要来刺杀,所以不敢声张,打算抓了匪徒处置了再公布此事,且齐王身受重伤昏迷不醒,需要静养。” 原来如此,看来自己太过草木皆兵了,承州刺史好歹是一州之长,怎会跟着赫连莞不知轻重地胡来。 霍清然刚刚有些松懈,方才被骗去府门处的守卫们发现事情不对已经匆匆赶回! 第五十三章 化解 “什么人?!”走在最前面的守卫大喝一声,后面的一队人马全都冲了出来,将霍清然包围起来。 承州刺史刘世清就跟在后方。 “深夜擅闯刺史府,给我拿下!千万不要让她伤到齐王!”刘世清一挥手,守卫全都冲了上来。 霍清然高声道:“住手!我乃东黎特使秦千聆!” 众守卫停下脚步,有些犹豫不决。 “大胆贼人,还敢冒充特使,立刻杀了她!”刘世清命令道。 守卫再也没有丝毫顾虑,纷纷冲了上来,霍清然迅速拔出身旁守卫的剑,一把将他推开,与此同时横剑挡住冲上来的第一个人刺过来的长剑,右脚直踹那人胸口,将那人踹得连带身后数人都倒飞出去! 位置一空,其他人立刻补了上来,逼近霍清然。 霍清然侧手一探,割伤一人右臂,那人长剑脱手,霍清然用剑尖顺势一带,那剑便飞出去洞入另一人的肩膀! 霍清然长剑在手,挽成一团剑花,不消片刻地上便躺了不少人。 但她念在刘世清并非有意,便并未下死手,招招都只是让这些人暂时失去战斗能力罢了。 “我真的是东黎特使秦千聆,还请刺史收兵听我一言!”霍清然一边应敌一边高声道。 然而刘世清根本不理会,反而调了更多守卫过来。 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自己双拳难敌四手,早晚会体力不支败下阵来。 霍清然不目光投向刘世清,剑招大开大合暂时逼退近处的守卫,下一瞬飞身而起,足尖踏着面前的人递出的剑,借力向前,连踏数人头顶,急速冲向刘世清! “保护大人!”守卫们高声叫着挡在刘世清身前。 刘世清大惊之下连连后退。 霍清然收势出腿,直击刘世清身前数人面门,将他们尽数踹倒,而后落地,一把擒住刘世清,横剑于其颈项。 “全都住手!”霍清然大喊。 守卫们纷纷停下,但依旧团团围住她,不留一丝缝隙。 “不必管本官,杀了歹人,保护齐王要紧!”刘世清大义凛然地道。 没想到刘世清如此大义,霍清然心中便高看他几分。 “刺史大人,我没打算伤您,眼下委屈刺史只不过是望您能听我一言。”霍清然道:“我真的是秦千聆,并非歹人,此番来刺史府只是为了找我们齐王,无意与刺史争执,还望刺史收手。” 刘世清道:“你说你是秦特使便是秦特使?有何证据?” 霍清然道:“当日我危急之下落水,万险才得保性命,印鉴文牒之类的东西早就落在京梧运河里不知所踪了。” “既然没有证据,你叫老夫如何相信?”刘世清道。 霍清然道:“方才您的人将我围在齐王房间门前,若我真是歹人,早便进去挟持齐王了,何必与你们斗到现在?” 刘世清犹豫片刻,道:“你当真是秦特使?” “没错,大人若还是不信,可等齐王醒来,一问便知。大人一心护我齐王,甚至不顾生死,我实在不愿与大人再动兵戈。” 刘世清突然爽朗一笑,道:“素闻秦特使女中豪杰,不仅武功了得,为人也是豪爽大气,姑娘这般身手,这般豪气,天下除了秦特使又能有几人?老夫信姑娘所言,不必等到齐王醒来。” 霍清然高兴地说道:“刺史当真相信?” 刘世清点点头,道:“相信!” 霍清然收了剑,拱手道:“方才多有冒犯,望刺史别见怪。” 刘世清还礼道:“哪里的话,特使也是无奈之举,老夫又怎会介意?” 说完,刘世清对其他人吩咐道:“来人,快给秦特使备间房,让秦特使好生休息。” “是。” “多谢刺史。”霍清然颔首道:“晚辈还有一事,请大人应允。” “何事?” 霍清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方才门外闹事的人怎么样了?” 刘世清笑了笑道:“那几个小毛贼,自然是被老夫关进大牢里了。” 霍清然赶紧说道:“那些人其实是晚辈的朋友,说来惭愧,先前晚辈误会了刺史,以为刺史意图对齐王不轨,所以才让那些人去引开护卫,以便我来救齐王,实是对不住刺史了。” 刘世清愣了愣,不禁觉得好笑,道:“原来如此,那明日我便差人放了他们,眼下已是深夜,请特使先去歇息吧。” “特使,请。”被叫来的侍女前来为霍清然引路。 “等等,还有一事!”霍清然道。 “特使还有何事?”刘世清问。 霍清然道:“我想先见见刺史救回来的其他人,不看一眼我今夜恐怕睡不着。” 刘世清笑道:“原来如此,那请特使随我来,老夫带你去。” “多谢刺史!” 刘世清带着霍清然去了其他房间,见到了被救回来另外一些人,被救起的人不多,总共只有十数人,除了紫衣和呈夙,还有一些随行的东黎臣子,只是一个个都伤得不轻,昏睡不醒。 全都昏迷不醒?霍清然心下有些怀疑,但仔细一想,脑袋受了巨震着实有可能如此,连自己都昏迷了一天一夜,何况这些人? 霍清然见的最后一个人,是紫衣。 “紫衣,醒醒。”后情人推了推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紫衣,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特使,这位姑娘受了重伤,可经不得摇晃。”刘世清提醒道。 霍清然点点头道:“多谢刺史提醒,晚辈鲁莽了。” 紫衣不是一般人,当时她坠河出离爆炸源比自己远得多,看她的样子不像有其他外伤,以她的身手怎会昏迷至今? 霍清然疑惑地皱眉。 “特使都见完了,这下放心了吧?更深露重,此时还是早些去休息吧,免得着了凉。”刘世清劝道。 霍清然一时也没有头绪,只好应道:“好。” 说完便欲离开,突然感觉一只手轻轻捏了捏自己的手,霍清然目光向下瞥去,见紫衣的手依旧好好搁在床边,并未有任何变化。 “特使怎么了?”刘世清问道。 霍清然转开视线,冲刘世清一笑,道:“无事,刺史,咱们走吧。” 同刘世清一起走出房间,侍卫们关上了门。 刘世清吩咐一旁的侍女道:“快带特使去歇息,好好伺候特使,千万不能怠慢。” “是。”侍女应了一声,对霍清然道:“特使您的房间已经备好,这边请。” “那晚辈便先去了。”霍清然对刘世清颔首行礼。 “特使好生歇息,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便是。”刘世清道。 “刺史忙了一晚,也请好生歇息。” 第五十四章 惊闻 霍清然跟着侍女到了房里,在侍女的伺候下洗漱更衣后边让侍女退下了,待人都离去,霍清然立刻从窗户翻出,来到了紫衣所在之处。 时值后半夜,守卫松懈不少,霍清然轻而易举地便翻窗进了房间。 紫衣依旧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未动,但方才,明明就是她捏了捏霍清然的手,一定是想对她说什么! “紫衣。”霍清然走近,压低了声音喊道。 紫衣微微动了动,半睁开眼睛,显得有气无力的样子。 “姑娘……”紫衣的声音绵软无力,全然不似平常中气十足的练家子样。 “紫衣,你醒了!太好了!”霍清然笑道。 紫衣声音细弱地开口:“这个刺史……有问题,小心。” 霍清然眉头一拧,问道:“怎么回事?” 紫衣道:“我本早该……好了……但他们……用迷烟,让我昏睡。” 霍清然心中一阵震惊,这么说来萧玧和其他人应该也是如此了,刘世清为何要这样做? 霍清然轻声道:“紫衣,你继续装昏迷,别让他们发现,我去查探一番。” 紫衣拉住霍清然的手道:“姑娘,你千万要……小心。” 霍清然拍拍她的手,道:“我会的。” 说罢,霍清然悄悄潜出房间,在刺史府找了一阵,看见一间房里仍亮着灯,便悄悄靠近,从窗缝里偷偷望去,里间正是刘世清,还有另一个长相清秀的青年男子,不知是谁,两人似乎交谈甚欢的样子。 霍清然正欲附耳倾听,一队守卫巡逻过来,霍清然一个翻身上了屋顶,悄无声息地在屋顶趴下,揭开一片瓦望下去。 “刘刺史方才真是好生大义,看得小弟我实在是佩服。”青年男子拱手笑道,声音纤细,乍一听像个女子的声音,仔细一听又不是。 刘世清摆摆手,道:“贤弟哪里的话,我方才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其实我早猜出那女人是秦千聆了,本想趁乱直接杀了她,也算给长公主出口恶气,可惜此人功夫着实厉害,我们这么多人都拿不下她,还差点着了她的道!幸亏我机变,我越是大义凛然,她越是不会杀我,演了这么一出,博取了她的信任。” 青年拍拍手,道:“刘刺史真是好计谋!长公主殿下果然没有看错人,那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刘世清道:“待会儿我安排人去她房间放迷烟,将她迷晕,然后直接杀了她,到时候东黎那个小子王爷醒来我们便称没捞到秦千聆的尸体即可,他们决计不会怀疑。” 青年男子语气阴狠地道:“杀了她之后把她的头砍下来,我带回去给长公主殿下。” 刘世清谄媚地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青年男子看着刘世清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刘刺史如此忠心,长公主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刘世清赶紧点头道:“为长公主分忧自然是下官应该做的。那下官那不成器的儿子犯下的事……” 青年男子满意地笑道:“放心,长公主会替你瞒着的,你那儿子不会有事的。” 刘世清松了一口,道:“多谢长公主洪恩,我这就派人去动手。” 屋顶上听得气极的霍清然起身跃下,猛然推门而入,道:“不用去了,我来了!” 屋内二人大惊,齐齐后退,意图远离霍清然,然房间只有这么大能躲到哪里去? “来人……” 霍清然一挥手拂上门,脚下用力,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二人身前,迅速封住二人周身大穴,刘世清的喊声刚一出口便被阻断。 二人神色惊恐地看着霍清然。 只是由于外间守卫森严,刘世清方才那声短促的喊声还是惊动了几个人。 一队守卫靠近门口,问道:“大人,发生了何事?” 霍清然将二人搬到椅子上坐下,打开茶杯盖,而后行至门口,开门,道:“刺史有要事与我商量,命你们都远些巡逻,无事不要随便靠近此地。” 领头的守卫眼神不太相信,够着脖子往里面瞧了瞧,见刺史坐在太师椅上,双目圆睁,似有些发怒地瞪着他。 守卫赶紧缩回脖子,低头道:“是,属下这就去。” 说罢赶紧带着其他人离开。 霍清然合上门,转身,见二人依旧瞪大了眼睛,只是细看之下那眼中流露的似乎不是生气,而是求救和恐惧。 霍清然抽出绑在小腿外侧的精钢匕首,走近刘世清,横刀在他颈上。 “刘刺史,我问你几句话,如果你敢叫嚷,或是不认真作答,我的匕首就会掀开你的脖子,明白吗?”霍清然语气冰冷地威胁道,神色也如贴着刘世清脖子的匕首,寒气逼人。 刘世清不能动弹,无法做出回应。 霍清然解了他的哑穴,刘世清知道人都已经被她调远,此刻呼救已经来不及了,只一脸清高地说道:“你敢杀我?这里是刺史府!杀了我你也活不了!” 第五十五章 一封书信入汴安 “是吗?”霍清然冷笑:“你这刺史府看来守卫还不够,我在这里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刘刺史连东黎特使都敢杀,连东黎齐王都敢下毒,我怎么就不敢杀个大凉特使了?刚好手痒,杀一个来玩玩!” 霍清然说完,手中稍一用力,锋利的匕首便嵌入刘世清脖子。 “呃啊——”刘世清痛呼,知道方才的话都被她听了去,不会再上自己的当,怕她真的下手杀自己,赶紧道:“住手!你要问什么?我说我说!” “这个人是不是赫连莞的人?”霍清然以眼神示意一旁的青年。 “是。”刘事情答道。 “赫连莞要你做什么?”霍清然又问。 刘世清犹豫了一下,说道:“长公主要我取你的……你的项上人头。” 赫连莞要杀她,她自然知道,只是为何还要对萧玧下手? “既然只是要取我的命,那你为何对我国齐王下迷药?” 刘世清眼珠子一转,辩解道:“我没有,我怎敢对齐王下毒,有碍两国邦交的事情……” “说实话!”霍清然手上又加了几分力气,刘世清脖颈处有鲜血渗透出来。 刘世清痛得抖了抖,哀声道:“我说我说……我知道东黎齐王不能动,为了瞒过他只好先将他迷倒,等杀了你,再把他唤醒,如此一来齐王只会以为他是坠河受了重伤之后晕倒的,不会起疑,也不会知道是我们杀的你。” “哼,你倒是耍得一手好阴谋。”霍清然轻蔑道。 “我都说了,你别杀我,我……我也是被逼的,长公主拿我儿子威胁我,我也是没办法呀,不然我跟你无冤无仇,怎么会想杀你?我都是被逼的。”刘世清道。 霍清然道:“按我说的做,我可以考虑不杀你。” “做什么?”刘世清问。 霍清然不答,撤下匕首,转身走到书桌边,铺好宣纸,提笔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写了下来。 刘世清见霍清然专心于纸笔,想趁此机会呼救,谁知刚一张嘴,噌的一声,那把匕首以雷电之势激射过来,割破他脖子右侧,嘭——猛地没入身后的墙面。 刘世清吓得浑身一僵,连脖子上的伤痛都感觉不出来,只直勾勾地盯着霍清然。 霍清然将写好的信折好,放进信封里,仔细地封装完毕,然后起身,走到刘世清身边,拔出匕首,道:“再敢妄动,下一刀就要你的狗命!” 刘世清胆战心惊地咽了口唾沫,道:“好好,我不妄动,绝不妄动。” 霍清然伸手解了他的穴道,一把揪住他的后衣领便将他提起来,拖到书桌边,道:“在这封奏表上写你的名字,盖上你的章。” “好……好,我写。”刘世清提笔,手抖得跟筛子似的。 “别抖!”霍清然怒道,这么抖,写出来成什么样子。 刘世清左手将右手手腕握住,极力控制右手,好一会儿才不怎么发抖,落笔签下名,盖上印章,然后推给霍清然道:“写好了。” 霍清然看了一眼,道:“拿着它,起来。” 刘世清听话地拿起信封,站起身。 霍清然将他的衣领提了提,挡住脖子上的伤痕,道:“去叫人来把这封奏表八百里加急送到赫连昀那儿去,还有,在汴安回信之前,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扰,食物和水都送到门口。” 说罢,霍清然扯着刘世清来到门口,推门,同时将匕首紧紧抵在他的后心。 “叫人。”霍清然命令道。 “来人呐!”刘世清唤道。 “大声点!”霍清然手中匕首往前刺了刺,穿透了刘世清的官服和内里的皮肤。 刘世清赶紧提高音量:“来人!人都去哪儿了!” 高喊了好几声才有人听到,一名小厮匆匆赶来,道:“老爷有何吩咐。” 刘世清将信递出去,道:“这封奏表立刻给我安排八百里加急送到汴安,交给陛下。” 小厮接了信,道:“是,小的这就去办。” “在陛下批复没有下来之前,任何人都不许来打扰我,食物和水都送到门口。” 小厮听得有些发懵,但是刺史的话他不敢不听,也没资格质疑,只好懵懵地道:“是。” 刘世清嘴唇轻轻颤了颤,做了个“救我”的口型,奈何小厮一直低着头听吩咐,不敢直视刺史,没注意到他的异常。 霍清然见他有异动,匕首又往前递了两分,刺了进去! “呃……”刘世清忍不住打了个颤。 “老爷还有何吩咐?”小厮问道。 刘世清咬咬牙,极不情愿地说道:“没有了,快去办。” “是。”小厮恭敬地倒退几步后离开了。 见小厮匆匆跑远得背影,刘世清一阵悲痛。 霍清然关上门,将他拖回椅子上,重新封住他的穴道。 “你要干什么?你说过不杀我的!”刘世清惊恐地看着霍清然。 “聒噪。”霍清然说罢,便又点了他的哑穴。 世界总算是清净了。 而后她自己到塌上躺下,和衣而眠,奔波了一晚,头又开始疼了,看来得好好休息一下。 赫连昀,我将赫连莞所作所为都一一陈述给你,你会怎么处置这件事? 我只等三天的时间,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满意地答复…… 第五十六章 圣驾临 霍清然将刘世清和赫连莞的人关在房里三日,期间,刺史府守卫队的卫长多次前来询问,霍清然都挟持刘世清应对蒙混过关,但随着刘世清闭门不出的时间不断拉长,其他人也越来越起疑。 第三日傍晚,卫长方通再次带人敲响了刘世清的房门。 “大人,到底发生了何事?已经三天了,您为何一直闭门不出?您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方通在门外问道。 霍清然解开刘世清的哑穴,示意他应答。 “无事!你们走远些,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再过来。”刘世清回道。 方通又道:“大人!如今府内事务繁多,您再这样闭门不出恐有不妥啊!” “放肆!何时轮到你来指责本史?赶紧退下!否则本史决不轻饶!”刘世清苦着脸大声道。 “大人,属下等实在担心您的安全,您可否出来让属下一见,确保大人无虞,属下便立刻退下。”方通答道。 刘世清看了看霍清然,想看她要他如何应对。 霍清然之这个卫长与一般守卫或是小厮不同,绝不会那么好骗,是以她不能让刘世清出去。 “让他滚。”霍清然低声道。 刘世清便道:“连本史的话都不听了吗?成何体统?都给我滚!” 刘世清一边说着让方通滚,一边却充满希冀地望着房门,希望他能破门而入。 方通仍是不愿退下,这几日来,刺史每次都是如此回复,他总觉得事情不对,大人从来没有如此异常过,恐怕是有事发生,这次他也要一探究竟!若是有事,他可捞一功,若是无事,大不了被大人责罚一顿板子。 “大人,属下不能走,哪怕您要责罚属下,今日我也要进来,一切都是为了大人您的安全着想,还请大人见谅,冒犯了!”方通说完突然撞开房门,带着一群守卫冲了进来。 霍清然一把抓住刘世清,匕首紧紧贴着他的脖子。 方通见状惊呼:“什么人?快放了大人!” 果然有异!这几日来他竟然都没有任何察觉! 霍清然道:“别过来,否则我立刻杀了他。” “别过来,都别过来!”刘世清惊慌喊道。 方通怒道:“大胆狂徒,竟敢劫持刺史,我看你是不想活了,现在放了大人,我还能留你个全尸!” 霍清然冷笑:“按我说的做,否则,立刻让你们大人身首异处!” “你敢!”方通断喝。 霍清然手上轻轻用力,刘世清这几日刚刚愈合的伤口一下子又给割开了,鲜血汩汩流淌。 刘世清大叫:“你敢!赶紧按秦特使的话去做!” “大人——住手!好,你要我做什么?”方通探手,示意霍清然停手。 “立刻放了三天前夜里在前门鸣冤的人。”霍清然道。 “好。”方通应了一声后吩咐身旁的人道:“赶紧去把那小子放了。” “是。”一名守卫应声退了出去。 “准备几辆马车,把东黎的使节全部带上马车。” “好,立刻去准备。”方通吩咐道。 “是。”另一名守卫应了一声,刚准备退下,突然被方通抓住。 “等等!”方通对霍清然说道:“你放了我们大人,否则我就杀了东黎的人。” 霍清然冷哼一声,道:“杀了东黎的王爷,你们整个刺史府的人都要陪葬!” 方通道:“我们不杀齐王,不过其他人就不敢保证了。” 霍清然稍一犹豫了一下,方通突然将他手中的剑向霍清然掷来,霍清然想着还要留刘世清做证人,没打算现在杀他,便扔下他躲了开去。 方通抓住机会和守卫们一齐冲了过来,霍清然提起方通掷过来的那把剑与他们混战在一处。 一番拼杀,霍清然冲出房间,打算伺机逃走,正当双方争斗不休时,院门口突然传来一声高呼:“皇上驾到——” 众人大惊,却又不太敢相信,激斗之下一时无法停手去查看。 “皇上驾到——”那声音又近了。 “都给朕住手!”一声怒喝声传来。 众人这才纷纷停手,见一队金吾卫已经将院里的人团团围住,一名气度不凡的男子从院门处跨入,面带怒色,裹挟着一股逼人之势前来,让人一见便不由自主地想要臣服。 但这些刺史府守卫们未曾面见天颜,一时也不敢确定他究竟是不是皇帝,一个个都愣着不动。 刘世清被人扶着从房间里出来,见到那男子便哆哆嗦嗦地跪下:“微臣参见陛下——” 其余人见刺史如此,立刻跪下:“参见陛下——” 庭院中央,唯有霍清然一人长身玉立,看着赫连昀。 还有他身后满面怒色、不情不愿的赫连莞。 没想到他竟然亲自带着赫连莞来了! 赫连昀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忽的,怒容消散,微微一笑。 四周跪伏一片,“万岁”之声山呼不止。 两人遥遥相望。 赫连昀向她走来,行至她面前,对她说道:“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原以为此生再无相见之期。 “皇上!快抓住这个妖女,她擅闯微臣府中,意图对东黎的齐王殿下行不轨啊!”刘世清容情悲怆地高声呼喊。 “哦?是吗?”赫连昀居高临下,看着匍匐在跟前的刘世清。 刘世清悲痛地哭道:“千真万确啊,皇上,微臣为了保护齐王,被这妖女劫持三天三夜不得脱身,险些身死,但微臣个人性命事小,齐王安危、两国邦交事大呀!皇上,决不能轻饶此人!” 刘世清说着,声音逐渐高亢,语气逐渐悲壮愤慨,义愤填膺。 赫连昀现在远处,看着刘世清,恨不得冲过去将他的嘴给缝上。 愚蠢!皇兄难道会不认识东黎特使吗?! 赫连昀认真地问道:“既然如此,依爱卿只见当如何处理?” 刘世清喜不自胜,抬起头来,道:“依微臣之见,当枭首示众,九族之内皆充为奴,流放千里!永不得归!” “好。”赫连昀满意地点点头,对刘世清道:“爱卿提议甚合朕意,朕正愁不知该如何处置。” “谢皇上。”刘世清欢喜地笑道。 “来人。”赫连昀微微笑着道:“承州刺史刘世清,谋害东黎使节在先,陷害秦特使在后,有损两国邦交,此乃两国万民所不容之恶,特,赐刘世清斩首示众,九族之内发配为奴,流放千里,永不得脱奴籍!” 刘世清脸上的笑容随着赫连昀的话一点一点凝固,消散,不敢置信,最后变成痛苦流涕。 “微臣冤枉啊皇上!冤枉!”刘世清猛地以头抢地,重重磕头。 “还不快带下去!”赫连昀敛了笑,冷冷道。 两名金吾卫上前将挣扎不断的刘世清拖了出去。 周围跪地的守卫们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一口。 赫连昀朗声道:“两国邦交,绝非儿戏!不容任何人任何人破坏,将这府中所有人全部拿下,一一盘查,凡知晓、参与此事者,严惩不贷,绝不容情!” “是!”一众金吾卫齐声回答。 声若洪钟,威震八方! 第五十七章 任她处置 大厅之中,三人对立,另有一名青年男子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人我给你带来了,说吧,你想怎么处置?”赫连昀对霍清然道。 霍清然手里攥着一把剑,看了看地上的人,对赫连昀道:“我杀了此人,想必皇上不会介意吧?” 赫连昀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霍清然提剑走向地上的男子。 男子闻声抬头,惊恐地后退,求救的目光投向赫连菀:“长公主,救救奴才!” 赫连菀咬着唇,恨恨地盯着霍清然,但并未出声。 “公主救我!”男子喊道:“不要杀我,奴才知道错了!饶了奴才吧!” 赫连菀仍旧不发一语。 男子见求救无望,爬起身就想跑,霍清然将手中的剑猛然掷出,噗嗤一声,穿透男子背心。 那男子向前扑倒,痛苦地呻吟着挣扎了几下便再不动弹了。 霍清然回头,目光扫向赫连菀,冷冷开口:“该你了。” 赫连菀怒道:“你敢!” 霍清然道不答,冷漠地走向她。 赫连菀惊慌地躲到赫连昀身后,道:“皇兄,她好大的胆子,敢对我动手,快把她抓起来!” 赫连昀叹了口气,对霍清然道:“你想如何处置?” 赫连菀大惊失色,惊恐地拉着赫连昀道:“皇兄,不要……” 霍清然道:“丹棱公主,从建邺开始,你就几次三番派人刺杀我,若不是我命大,恐怕早就死在你手里了。” 赫连菀咬咬牙道:“那是你自找的,本公主杀你一个下贱奴才又如何?!” “既然你能杀别人那就应该明白,别人也能杀你!”霍清然斜睨了她一眼。 “我可是堂堂大凉长公主!”赫连莞怒道:“谁敢动我!” “大凉长公主,谋害东黎使臣,致使东黎使节损伤过半,东黎齐王险些殒命,严重损害了两国之谊!若我将此事上达东黎天听,致使两国联合破裂,战乱四起,你能负得起这个责任吗?”霍清然逼问。 赫连莞气哼哼地道:“打仗就打仗,难道我大凉泱泱大国,会怕你们东黎不成,皇兄,我们……” “住口!”赫连昀大喝一声。 赫连莞被吓得呆了呆,嘴唇微微发抖,委屈地望着赫连昀。 “事关两国邦交,岂容你儿戏?”赫连昀肃色道。 赫连莞两滴眼泪挂在睫毛上,吸着鼻子委屈道:“皇兄,从小到大,你都没有这样凶过我,是不是你现在也被这个女人给迷惑了?” 赫连昀强压下怒气,呼出一口气,放低了声音道:“从小到大,朕就是太惯着你,才导致你今日这般飞扬跋扈的性格,闯下如此祸端!战事岂能轻起?你可知战乱一起,大凉多少好男儿会殒命?多少家庭会破碎,多少女子、老人和孩子会身死?” 赫连莞仍旧不服输,道:“那又如何,平时养着那么多军队,不就是用来打仗的吗?我们大凉那么多人,死几个又能怎么样?他们为国而死,是光荣,是……” “闭嘴!别再说了!”赫连昀声音再度拔高,怒气虽盛,其中的失望却也难掩。 “为什么不能说?我就要说!” “秦特使,朕的妹妹犯了错,一样要受罚,朕,就交给你处置。”赫连昀转头对霍清然说道。 霍清然道:“皇上这么说,我要怎么处置都可以咯?” 赫连莞登时便怕了,赶紧躲回赫连昀身后,拉着他的衣角道:“不要啊皇兄,她会杀了我的,不要……” 霍清然拔出匕首,一步步走近赫连莞,道:“赫连莞,在建邺你曾派人暗杀我,我没有说过什么,到了汴安,你又多次暗杀,今日,是不是该一并还回来了。” 赫连莞摇晃着赫连昀,惊慌道:“皇兄救我,救救我,皇兄!” 赫连昀从她手中扯出衣角,把她拉出来,面对霍清然,自己退到一旁,背过身去。 赫连莞哭着跑过去拉住他:“皇兄,不要……不要把莞莞交给她,莞莞是你的亲妹妹啊,你怎么忍心看着莞莞去死,你说过的,母后不在了,你要护着莞莞一辈子的,皇兄……为什么……” 赫连昀攥了攥拳头,顿了顿,终究还是抽手,冷冷道:“你做的错事太多了,现在,朕也帮不了你。” “皇兄!你是皇帝怎么会帮不了我呢?你快杀了她,你杀了她呀!”赫连莞哑着嗓子哭喊。 霍清然一步步逼近,赫连昀却完全看也不再看她。 眼看着霍清然快到跟前了,赫连莞踉跄着后退,好几次险些绊倒。 “皇兄……你为什么这么狠心,皇兄——”赫连莞凄厉的呼喊声声入耳,赫连昀负手而立,看似没有任何反应,但拳头却是越攥越紧。 终于退无可退,霍清然一把抓住赫连莞的手腕将她拖向自己。 赫连莞拼命挣扎,却无法撼动霍清然分毫。 “我是大凉长公主,你不敢杀我!你若杀了我,你!你们!全都会死!”赫连莞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霍清然,那眼神,仿佛立刻便要把她扒皮抽筋。 “长公主,先顾好你自己的性命,再去管别人的吧。”霍清然冷哼,拖着赫连莞走向一旁的书桌。 “你想干什么?你放开我!” 霍清然回头狞笑着看赫连莞一眼,道:“砍在你是大凉长公主的份上,我不杀你,我只砍掉你两只手,反正公主这一辈子都是靠别人伺候过活,有没有手都一样。” 仿佛一声惊雷在赫连莞脑子里炸开,她张着嘴,颤抖着,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你……敢!” 霍清然拖着她来到书桌前,随手撕扯下一条一旁的帷幕,将赫连莞双手绑在一处,按到桌上。 赫连莞终于再也硬气不起来,大声哭嚷道:“皇兄,救救我,这个妖女她要砍了莞莞的双手,皇兄救我……” 霍清然左手按住赫连莞不让她动弹,右手举起匕首至眼前,疑惑地皱眉,仔细观摩:“不知道这把刀够不够利呢?如果不够锋利的话,可能一刀砍不断,那这样的话——”霍清然话音稍稍拉长,一顿,抱歉地对赫连莞一笑,道:“那这样的话,我就要多砍你几刀才行了,毕竟说了要把手砍下来的,如果只砍一半,剩下一半挂在胳膊上,多难看呀,公主说是不是?” 赫连莞牙齿打颤,传来细细的“咯咯”声,她看着霍清然,说不出话来。 “不如我还是先试试吧。”霍清然说着举起匕首冲着桌上的砚台一刀劈下去—— 嘭的一声,那石头做的砚台竟生生被劈成了两半。 赫连莞登时脸色发青,那“咯咯咯”的声音愈发大了。 霍清然满意地点点头,道:“看来锋利度是够了,只是人的骨头也是很硬的,公主,我尽量大力一点,争取只砍三刀以下。” “不要~~~”赫连莞挣扎着颤抖着说出两个字,不复方才的威胁恐吓,只剩恐惧,潮水一般的恐惧,遮天蔽日地冲了过来,让她仿佛置身地狱,而眼前这个女人,就是地狱里最可怕的魔鬼。 “只是我该砍哪里呢?”霍清然再次思考起来,拿着匕首在赫连莞手腕和手肘间比划着。 匕首停留在手腕。 “砍这里?不行,砍得太短了,你暗杀我那么多次,又害死我们那么多人,就算你是公主,可也不够还。” “不要,别砍我的手……不要……”赫连莞哭得抽噎不止。 匕首往上移了些,到了小臂中间。 “这里?也不行,还是不够长啊。”霍清然微微摇头,自言自语。 “我求求你别砍我的手,我求你了……我再也不动你了,你放过我吧……”赫连莞哭着疯狂摇头,已经哭嚎得有些声嘶力竭,嗓子哑上三分。 匕首继续上行,停在了手肘处。 “这里?就这里吧,再往上就不好砍了。”霍清然对自己的选择很满意,忍不住笑了笑,点点头。 然后,她高高举起了匕首。 “别……”赫连莞双目瞪如牛眼,目眦欲裂,惊恐地看着霍清然手里的匕首,连呼吸都忘了,大喊道:“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霍清然猛地挥手,匕首如电般劈下! “不要——” 嘭——一声巨响。 守在门口的金吾卫忍不住颤了颤,和旁边的人交换了个眼色,方才那声“不要”,太过凄厉,太过绝望,连刀头舔血的金吾卫都背冒冷汗,听得心里发毛。 随着那声巨响,赫连莞两眼一翻,倒在书桌上,晕了过去。 赫连昀猛地转身,看见赫连莞晕倒在书桌上,霍清然的匕首深深没入紫檀木桌面,只留一个刀柄在外面,而赫连莞的双手完好无损,那把刀就插在离赫连莞指尖半寸处。 赫连昀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了原位。 霍清然面无表情地松手,赫连莞便要往地上滑去,赫连昀迅速奔了过去,将赫连莞接住,搂在怀里。 赫连昀微微勾唇,低声道:“多谢。” 霍清然冷冷道:“叫她别再有下次。” “这次带她回去我会罚她禁足一年,直到她嫁入东黎。” 霍清然不答,自顾自猛地一拍桌面震出匕首,稳稳接住,转身走出房间。 赫连昀满手湿意,是赫连莞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一身衣衫仿佛能拧出水来。 看来这丫头着实吓得不轻。 不过吓吓她也好,希望能让她收敛些,免得她日后再惹出更大的乱子来。 赫连昀看着赫连莞紧闭的双眼,叹了口气,抬手为她拭去额头的冷汗。 “来人!” “在。” “去带公主的侍女来,送公主去休息,再传太医,为公主诊治。” “是。” 第五十八章 玉堂春,喝一壶 停了迷药之后,萧玧紫衣等人没多久便醒了,只是接触迷药时间过长,就算一时停了也还是手脚发软,暂时还无法完全恢复行动力。 白日里,霍清然特意去了那日将她从河中救起的李大娘家,留下一百两银子,作为报答。 她来去无声,无人发现她。 是夜,微风轻拂面,月色凉如水。 霍清然已经好久没有过如此宁静的夜晚,她一时兴起,登上屋顶,遥望承州夜色。 时值初夏,夜里虫鸣鸟叫不绝,却并不觉吵闹,反而更加映衬出夏夜的静谧来。 不多时,下方传来动静,霍清然回头,见一道颀长人影出现在屋顶。 那人走近,手中握着两只晶莹剔透精致小巧的玉壶。 “既然要赏月,没有酒怎么行?”赫连昀将一只玉壶扔了过来。 霍清然一把接住,拔了瓶塞,仰头豪饮一口。 赫连昀在霍清然身旁坐下,与她并肩。 “汴安的玉堂春,是用来细细品尝的,你这般牛饮,如何品尝其中滋味?”赫连昀笑道。 霍清然瞟了他一眼,又大喝一口。 那眼神,便是对他说,我爱怎么喝怎么喝,你管得着吗? 赫连昀微微蹙眉,自己也仰头豪饮一大口,咽下,火辣的玉堂春刮过嗓子,入口微苦,带来轻微的不适,后劲却甘冽清甜,回味不绝。 赫连昀品了品,微微挑眉,点点头道:“貌似也别有一番滋味。” 霍清然眺望远方,并不答话。 明亮的月光之下,远山现出朦胧的轮廓,逶迤向前绵延不断。 “还以为我们再也没机会相见,没想到这么快便又见面了。”赫连昀道。 霍清然道:“我也没想到,你会亲自来承州。” 赫连昀笑得狡黠,道:“还不是为了见我的娘子,一般人可没这福分,是不是受宠若惊?” 霍清然道:“那这样说来我还得谢谢令妹了?” 笑容凝固,如烟消散,赫连昀道:“我这个妹妹幼年丧母,我身为哥哥自然是多护着她些,只是没想到过于娇惯了她,才养成了她如今无法无天的性子,闯下大祸,说起来,是我这个当哥哥的不是。” “既然如此疼爱妹妹,你怎舍得把她交给我处置?”霍清然随口一问。 赫连昀看着霍清然,一双好看的眸子在夜里似乎也散发着夺目的光彩,道:“因为……我知道娘子看在我的面子上一定不会那她怎样,况且她的性子也该磨一磨了,日后总要出嫁,我不在她身边,总有护不了的时候。” 霍清然饮了一口玉堂春,道:“赫连昀,若再有下次,可能连你的面子也救不了她了。” 赫连昀道:“放心,我不会再让她胡来。” 霍清然不答,四下里只余虫鸣鸟叫之声,月色无边。 赫连昀突然从袖袋里取出一块绢布,递给霍清然。 霍清然有些疑惑地接过来,展开,借着夜色查看——是大凉边防图,而且是伪造过的最新的,不用她再去作伪。 霍清然抬眸,看着赫连昀。 赫连昀一笑,道:“为夫猜娘子需要的东西多半丢在河里了,所以重新为娘子准备了一份,娘子可还满意?” 霍清然收起绢布,道:“多谢你。” 她的那幅图确实落在运河里了,本打算回去之后以此为由凭着记忆画一份给萧玚,现下看来不用了。 “秦千聆,能交到你这个朋友,值了,只是,你真的不打算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吗?”赫连昀饮了一口酒。 霍清然转头看了看他,浅浅一笑,并不回答。 “今晚的夜色,很美。”赫连昀低笑。 翌日,清晨,霍清然被院子里的喧闹吵醒。 霍清然出门,见赫连菀披散着头发穿着睡衣在院子里闹腾,几名宫女太监围着她团团转。 “我的手,我的手没有了……”赫连菀伸出双手,两只手明明完好无损,她却似看不见似的,直嚷嚷着手没了。 “长公主,您的手还在,您看呀,都好好的。”宫女道。 赫连菀一脸惊惧地哭道:“你胡说,我的手明明被妖女砍掉了,没有了,我没有手了,怎么办……” 赫连菀一边哭一边推攘着,行走之间摇摇欲坠,众宫女内侍都围拢上去护着她,生怕她磕着碰着。 “皇兄,快去叫我皇兄来救我,别告诉别人,我的手被砍掉了,不许告诉别人,嘘——”赫连菀竖起食指轻贴双唇,冲周围的人转了一圈,一回头却看见霍清然站在对面,一脸冷峻地看着她。 “啊——”赫连菀突兀地尖叫一声,声音中充满恐惧,将身旁小心翼翼地宫女内侍们吓了一跳。 “妖女来了!快救救我!救救我——妖女要砍我的手,皇兄救救我——”她的神色突然变得惊恐,仿佛看见最可怕的东西,转身便逃,也不管面前有没有人便直接撞上去,冲劲儿之大把面前的内侍都撞到了两个。 “长公主小心啊!” “公主——” 一群宫女内侍赶忙上前拉住她,但赫连菀此时发了狂似的,不让任何人碰她,只没头苍蝇似的疯狂逃窜,只想立刻远离霍清然。 “皇上驾到——” 赫连菀见到赫连昀出现,立刻跟见到救命稻草似的冲过去扑进他怀里,哭得抽抽噎噎地道:“皇兄,救救我,妖女砍我的双手,还要杀我……” 赫连昀一愣,抬手轻抚赫连菀有些蓬乱的头发。 见她脸色有些发红,手转而落在额头上,一落上去眉头便皱了起来。 “长公主烧得这么厉害,怎么还没传太医?” 宫女内侍们齐齐下跪。 “怎么回事?”赫连昀厉色问道。 “皇上,长公主今日一醒来便这样了,不愿意梳洗,也不愿用膳,一直说着有人砍了她的手,奴婢们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妖女……妖女来了!”赫连菀紧紧抱住赫连昀,只有在这里她才有一点点的安全感。 赫连昀抬头,看见不远处漠然的霍清然,尔后轻声对赫连菀道:“没事了菀菀,有皇兄在,饿了吗?” 赫连菀在他的安抚下,勉强平静了些,委委屈屈地点点头道:“饿,菀菀饿。” “让宫女们先帮你梳洗,再和皇兄一起去用膳可好?”赫连昀道。 赫连菀赶紧摇头:“不要,我要跟皇兄在一起,皇兄不在,妖女要来砍我的手……” 赫连昀循循善诱:“皇兄陪着你梳洗,不用害怕。” 赫连菀咬着嘴唇点点头:“好,皇兄陪着菀菀。” 哄得赫连莞安分下来,赫连昀吩咐道:“传太医。” “是。” 赫连菀被赫连昀哄回了房去。 霍清然正欲离开,流风突然过来叫住她,问道:“陛下问特使打算何时离去。” 霍清然道:“即刻启程。” 流风道:“陛下说,待会儿不能亲自送特使,还请特使多多保重。” 霍清然点点头:“嗯。” 第五十九章 收了个师弟 霍清然和萧玧走出刺史府,其他人已准备停当,全都在府门外候着他们二人。 赫连昀对外宣称使节团在承州外遭遇匪徒,为向东黎表示歉意,处置了承州自刺史向下一众官员,并派遣军队护送东黎使节团直到大凉边境。 是以刺史府门处,除了东黎使节人马外,还有赫连昀派来的千人军队,密密麻麻地整齐列队在府门外。 “姑娘。”紫衣向霍清然行礼。 紫衣已经恢复了,但萧玧尚未完全恢复,其他人也有不少带着伤。 除了霍清然和紫衣,其他人对承州之事全不知情,只当真的是遇到了不要命的匪徒罢了。 萧玧被人搀扶上马车,道:“走吧。” “出发——”传令者高呼。 队伍声势浩大地出发了。 那人从府中缓缓步出,望着渐行渐远地队伍,不发一语。 似乎有些失神。 “陛下。”流风道:“此处风大,您还是进去吧。” “流风。”赫连昀突然唤道。 “微臣在。” 赫连昀却并未说话,流风等了一会儿,微微抬眼看他。 赫连昀笑了笑,眼神中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失落,道:“无事。” 说完,他转身走进府中。 府门紧闭。 “去准备一下,尽快回宫。” “是!” 承州城外,东黎使节团浩荡前行。 “听说赫连菀得了失心疯,难道要我一年以后娶一个疯婆子回家?”萧玧皱着眉,有些郁闷地说道。 霍清然道:“她疯了不是更好,若是不疯,指不定给你那王府搅出什么花儿来。” 萧玧思索片刻,道:“说得也对,但……我堂堂齐王,娶一个疯女人做王妃也太没面子了吧。你说这赫连菀好好的,怎么说疯就疯了呢? 霍清然道:“兴许是坏事做多了,遭了报应。 萧玧当即满脸痛心地捶腿道:“竟然要娶一个嚣张跋扈的疯女人为妻,我这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呀!” 霍清然正欲说话,马车外突然传来紫衣的声音:“姑娘,金吾卫来报,有个男子自称是您的弟子,想见你,不知道是不是刺客。” “弟子?”霍清然愣了愣,前几日赫连昀刚至承州她便让他放了唐突,按理来说早该走了,怎么现在出现在这里? 霍清然道:“等等,带我去见他。” “你什么时候又多出个弟子了?”萧玚一脸震惊地问道。 “此事你不用管,就在车上好好休息。”霍清然说完,下了马车。 萧玚追了出来:“不行,晗儿什么时候多了个师弟,我得替她把把关,看这个师弟靠不靠谱。” 跟着来报的金吾卫来到后方,见到了灰头土脸的唐突,被金吾卫紧紧反押着双手,动弹不得,看来刚刚经过一番不小的挣扎。 而且他孤身一人,不见他的那些随从。 “师傅——师傅你可算来了!”唐突抬头激动地喊道。 “特使,这个人一直鬼鬼祟祟跟在后面,恐怕有不轨之心。”一名金吾卫道。 “他是我的朋友,放了他。”霍清然道。 “是。” 金吾卫刚一松手,唐突就冲霍清然扑了过来,霍清然赶紧往后一撤,唐突直接扑倒在霍清然面前,一把抱住她的双腿,哭喊道:“师傅,弟子等你等得好苦啊——” 周围众人皆是一震。 “你起来。”霍清然一脸无语地道。 “师傅,弟子在牢里待了几天,出来之后又等了你几天,你可不能再抛下弟子了。” “你先松手,起来说话。”霍清然扶额。 跟在后面的萧玧笑得前仰后合。 唐突抱得越发紧了些,道:“不松手,除非师傅答应教我武功。” “紫衣。”霍清然给了紫衣一个眼神。 紫衣当下会意,伸手点上唐突手腕穴道,唐突手一松,紫衣趁机抓住他的后衣领将他提起来扔开了去。 唐突兴奋地看着紫衣,心道,师傅果然是高人,连身边的丫鬟都这般厉害! “你起来好好说话。”霍清然道。 唐突起身,捏捏清瘦的脸道:“师傅,弟子在牢里天天吃糠咽菜的,你看看弟子都饿瘦了!” 本来他进去第一天就可以亮明身份,到时候承州刺史不敢不放他出来,可是不知怎么回事,这承州刺史迟迟不出现,害得他被那几个狱卒误以为是骗子,这才在里面耽搁了几天。 不过这次进监狱让他甩掉了一直跟着自己的随从们,想想自己堂堂唐大侠行走江湖仗剑天涯,天天带着一帮家仆成什么样子,早就想甩掉他们了。 唐突心中窃喜。 一直在看好戏的萧玧这时才发现此人颇有些眼熟,皱眉道:“他不是那日我们在城关县……” “是他。”霍清然道。 霍清然心下感激他的帮忙,遂走近,紫衣还拦在二人中间,摆好架势随时准备动手,霍清然轻轻拍拍她肩膀示意她退下。 紫衣收势,退到一旁。 霍清然道:“你为何非要拜我为师?” 唐突想也没想便道:“师傅武功高强,弟子当然要跟你学。” “学了之后呢?” “学成之后,浪迹天涯,行侠仗义,成为一代大侠!”唐突脸上露出憧憬的神色。 “所以你摆那个擂台是为了……” “当然是为了拜师啊!”唐突哈哈笑起来。 霍清然道:“想必你也知道,我是东黎朝廷中人,眼下我们正赶路回东黎建邺,不便教你武功。” “无妨,反正我也是东黎人,也正想去建邺看看,我就跟你们一块去建邺好了。”唐突笑嘻嘻地说道。 霍清然想了想,唐突的武功招数倒是不错,只是内里太弱,是以功夫差,遂说道:“即便是回到建邺,我也是没有时间的,但你也是为了帮我才进的监狱,这个恩情我不会不报,我给你一套武功心法,你自行修炼,若有不懂可以来问我,但你我并非师徒关系。” 唐突皱眉,一些疑惑地道:“那我们是什么关系?” 霍清然想了想道:“这套心法乃是我的师傅传授与我的,今天我又将它给了你,其实是代师收徒,你便做我的师弟吧。” “师弟?和师傅的师傅学武功,将来一定能跟师傅一样厉害!好,那我就做你的师弟!”唐突喜滋滋地说道。 本来听到霍清然不收他为徒时还在乐呵呵地看好戏的萧玧不料转瞬间情况就变成了这样,当即大声道:“不行!他做了你的师弟,岂不是晗儿的师叔?我不能允许晗儿有个这么蠢的师叔!” “你是何人?”唐突看着萧玧问道。 “本王乃是东黎齐王,既然你是东黎人,那本王命令你,不许做她的师弟。”萧玧道。 唐突不屑道:“齐王有何了不起,就算是皇上来了也管不了我拜谁为师!” “你好大的胆子!”萧玧说着挽了挽衣袖就要冲过来。 唐突也挽起衣袖,道:“打架吗?谁怕谁?” 眼看两人就要动上手,霍清然赶紧拉住萧玧,紫衣拉住唐突,强行将二人分开,二人还不消停,隔空手舞足蹈的,战况激烈。 “你给本王过来!” “有本事你过来!” “有本事你过来!” 霍清然:“……” 紫衣:“……” 第六十章 归来 霍清然将武功心法默了一遍,想起一些从前和哥哥一起学武的往事。 霍清然五岁那年,父亲找了名师来教霍青岚武功,她从小同哥哥亲近,总是哥哥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是以每次霍晴岚习武,霍清然总是喜欢去跟着去,一块儿学着玩儿。彼时她还不知道什么是武功,不过是觉得好玩罢了。 师傅教了几日却发现霍清然天赋更高,便也收了她为徒,从那时起,霍清然的人生便改变了。 霍清然默出心法,交给了唐突。 使节团几乎是一刻不停地赶路,唐突也跟着他们赶向建邺,时常拿着心法来像霍清然请教,更加时常和萧玧斗嘴吵架,没完没了。 萧玧去城关县接回了乾儿和喜儿,两个小家伙比起当日,身体都养得强健了不少,个个面色红润精神饱满。 十八日后,使节团终于回到了建邺,出城相迎的,是楚王,萧玦。 “七哥。”萧玧笑着行了一礼。 他与萧玦交往不深,一向生分,也没有太深的兄弟之情,虽然他此去三月未见,二人也客客气气,并没有多热络。 “十弟,辛苦了。”萧玦素来冷酷,一身杀伐之气,哪怕此时笑着,也让人感觉背脊一凉。 “为了东黎,辛苦些又何妨?”萧玧客套地笑道。 萧玦木管转向一旁的霍清然,笑道:“听闻你们在大凉京梧运河上遭遇匪徒,官船被炸了,秦大人全身而归,看来运气不错。” 霍清然拱手道:“哪里,托楚王的福。” 萧玦哈哈一笑,道:“是吗?秦大人在大凉都能托上本王的福分了?本王竟有如此面子?” 霍清然道:“楚王铁骑所向披靡,面子自然大,普天之下,哪里不看楚王您三分薄面?” 萧玦一听这话不对,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道:“秦大人这是什么话,天下人哪用给本王三分薄面,你说的怕是皇上吧。” 霍清然的话太大了,他今日若是应了这话,传到萧玚耳朵里,岂不会觉得他有谋反之心? 这个秦千聆还真是处处跟他对着干! 霍清然和萧玦目光在空中相撞,谁也不让分毫,气氛剑拔弩张。 离二人最近的萧玧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了,当下赶紧搭上萧玦的肩膀,笑道:“七哥还等什么?还不带弟弟进京吗?” 肃杀之气瞬间消解,萧玧呼吸终于恢复了顺畅,只是背上境出了一层冷汗。 这两个人的杀气,太可怕了。 萧玦心中不快,但大庭广众之下,周围都是朝中重臣,只能继续保持笑脸,道:“十弟和秦特使连日奔波,想必十分疲惫,我们快迎他们进京,好好休息一番吧。” 周围众人道:“是啊,齐王,秦大人,快进京吧。” “有劳各位大人了。”霍清然冲四周拱手。 众人纷纷还礼,而后跨上马,一起走进建邺。 秦府许久未曾打开过的正门被推开,第一个出现在霍清然视线中的人是萧玴,紧随其后的是暗影、青衣和其他下人。 兴许是许久未见,一向清冷的青衣也露出了一丝笑容,暗影身形似乎结实了不少,只是仍旧带着银色的面具,面无表情。 萧玴站在最前面,正中央,暖暖地笑着望着她,冲她伸出手。 霍清然站在门外,有片刻的失神,仿佛做梦一般的,他就这么出现在她眼前。 “清然。”萧玴唤她的名字。 霍清然懵懵地走进去,伸出手,搭上萧玴的,两人靠近。 霍清然望着萧玴,见他整个人消瘦不少,脸色也苍白得紧,像病得严重似的。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脸色也这般不好。”霍清然蹙眉。担忧地问道。 萧玴宽慰地笑了笑,道:“不过是做给萧玚看的,哪有什么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来。” 霍清然点点头,和萧玴一起走进后院,来到书房。 “清然,这三个多月来,你可还好?”萧玴关切问道。 听说她坠崖,又遇到爆炸,想必一路定是千难万险,凶险异常,好几次他都想抛下一切去大凉找她,但想到他们当初的约定,他冷静下来,他知道她一定会平安回来,现在她真的完完整整地站在了自己面前。 霍清然道:“想必我若说一路顺利你也不会相信,诚然,一路上确实有几次危险,但好在最终我都平安渡过了,而且还把任务都完成了。” 萧玴看着霍清然的笑容,心却愈发痛了,短短一句平安渡过,背后又隐藏着多大的凶险? 霍清然还在说着:“东黎和大凉的结盟推迟到了一年以后,这一年里我们可以做很多事情,还有,我拿到了大凉的边防图。” 霍清然取出边防图,交给萧玴。 萧玴接过,展开看了一眼,道:“这是假的。” 霍清然讶然:“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这幅图,太真了。” “既然真,你为何又说它是假的?”霍清然问道。 “如果东黎丢了边防图会怎么样?”萧玴反问。 霍清然想了想道:“立刻调动边关将士,变更边防布置,同时立刻安排调查边防图失窃一事,所有与此图有过接触的人全部抓起来,直到查明真相为止。” “没错,但是大凉的边防图丢了,大凉却没有任何异动,还大大方方地放你们回来,你猜萧玚会怎么想?” 霍清然豁然道:“他也一定能看出来这是假的,可我马上要进宫去……” 霍清然神色有些犹疑。 萧玴唤道:“青衣,进来。” 守在门外的青衣应声推门而入,道:“公子,有何吩咐?” 萧玴将边防图递给她,道:“立刻拿这图去找哑七安排做一份拓本,要快,一个时辰之内务必送回来。” “是。”青衣接过图,转身迅速离去。 青衣刚一离去,萧玴突然抑制不住地咳嗽了两声。 霍清然担忧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毒又复发了?” 萧玴道:“无妨,方才不是跟你说了吗,做给萧玚看的而已,他现在对我的杀心越来越重,我不在自己身上做点手脚瞒不过他。” “那你也不能每次都伤害自己,如此下去,你的病愈发严重了怎么办?” “不,这是最后一次。” 霍清然目光一亮:“你是说?” 萧玴点点头,道:“北境已经安排妥当,时机已经成熟,现在只需一个机会,让萧玚亲手放我去北境。” “你打算怎么做?”霍清然问道。 萧玴道:“听说最近匈奴有骚扰北境的迹象,萧玚既然这么想杀我,那我们不妨给他个好建议。” 霍清然看着他,萧玴也回望过来,书房内寂静无声,两人相视一笑。 第六十一章 机会 霍清然换好朝服,走进东黎皇宫,走进萧玚的御书房。 数月未曾踏足,但这里却是分毫未改,宽敞的书房内,充斥着冰冷地气息,叫人足底发凉。 “微臣参见皇上。”霍清然跪地行礼。 萧玚居高临下,望着地上的人。 霍清然不喜欢这种感觉,被他盯着,仿佛被一条毒蛇盯上,他的血是冷的,眼神是淬了毒的。 “朕交给你的任务呢?”萧玚走近她,问道。 霍清然取出那幅边防图,递给萧玚,仍旧跪在地上。 萧玚接过,看了看,是拓印本,盖着新近驾崩的大凉皇帝和太子的印章,地形和城池都与东黎探到的信息相符。 “怎么得到它的?”萧玚问道。 霍清然道:“想必皇上一定听说过,微臣在大凉曾与当初的太子,也就是今日的大凉皇帝一同遭遇刺客,坠落山崖,微臣那时候救过他一命,也因此受了重伤,回到汴安之后,他为了报答微臣,便把微臣接到了东宫修养,微臣便趁机偷了图,做了拓本,是以大凉的人并不知道,微臣才能幸不辱命。” 七分真三分假的谎话才是最易让人相信的谎。 一向谨慎多疑的萧玚也没抓住她什么破绽,想来是相信了她的话,霍清然偷偷舒了口气,幸好萧玴谨慎。 萧玚收起边防图,扔到桌上,又道:“图是拿回来了,但两国结盟一事你是不是该给朕一个交代?” 霍清然不卑不亢,冷静地说出早已想好的说辞:“皇上,此次大凉皇帝突然驾崩,实属意料之外,我们谁也没想到,但是即便如此,东黎和大凉仍是定下了结为秦晋的盟约,虽说一年之后丹棱公主才能出嫁,但此次大凉睿王与于越勾结,谋反事败,大凉与于越再无结盟可能,东黎与大凉虽说盟约未成,但却已是板上钉钉,不过再等一年时间而已,且于越与大凉交恶,反倒是我东黎的机会,让我们掌握主动,东黎会成为两国争相结交之所在,到时是否真的需要与大凉结盟,决定权全在我东黎手里。微臣以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此事实际上对东黎只有利无害。” “几月不见,朕瞧着你的嘴是越发伶俐了,照你这么说,你不但没罪,反而有功是吗?”萧玚冷声道。 霍清然道:“微臣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哼,你倒是知道谦逊,一年时间,会有多少变数,你说得清吗?” “即使两国结为秦晋,一年仍有变数,现下虽结亲未成,但主动权在我们手里,东黎便立于不败之地,皇上您明明清楚,秦晋之好不好两国友好的保证,利益才是!”霍清然抬头,直视萧玚。 萧玚垂眸看着她,面无表情,也不知是喜是怒。 半晌,萧玚走近她,在她面前蹲下,霍清然见状,赶紧低下头。 谁知萧玚却伸出手,掐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直面自己。 他的眼睛里少见地露出了一丝疑惑,一丝探寻:“秦千聆,你到底想做什么?” 霍清然冷静地答道:“微臣曾经说过,只想做皇上的一把利剑,一把最锋利的剑。” 萧玚道:“再锋利的剑,也有用钝的一天,你知道一把钝掉的剑会怎么样吗?” 霍清然顿了顿,道:“只要陛下想,微臣这把剑永远锋利。” 萧玚冷哼:“这世界上没有永远锋利的剑,朕能给你更好的选择。” “皇上,最锋利的剑只有一把,微臣只想做唯一,不想,成为许许多多中的一个。”霍清然坚定道。 萧玚突然轻轻一笑,笑容里带着不屑,也充满了兴趣,道:“秦千聆,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心太大了,成为朕的唯一?你这辈子都不够格。” 霍清然道:“皇上,不试试怎么知道,一辈子那么长,皇上还有很多时间去验证,微臣到底有没有资格。” “一辈子?”萧玚喃喃道,有些恍神。 “一辈子!”霍清然道。 ——霜儿别走,别丢下我,我很害怕。 ——殿下别怕,霜儿不会走,霜儿会一直陪着您。 ——真的?一直陪着我? ——真的,霜儿会一直陪着殿下,一辈子陪着殿下。 ——一辈子…… ——一辈子! 萧玚突脸脸色变得隐怒,甩开霍清然的脸,起身给了李德一个颜色。 李德会意,带着内侍宫女们全都退了出去,关上大门。 萧玚道:“既然你想做朕的剑,那朕就给你这把剑用武之地,这次任务你完成得不错,但只是个开始,接下来朕要你再去杀一个人。” “何人?” “朕的七弟!” “皇上要杀晋王?” “没错,一定要让他死得合情合理,不能有任何破绽,同时,在他死之前,不能让他同身边的人有太多接触。”萧玚道。 机会来得这般快,她本以为此事还得等些日子,甚至万不得已得自己暗示,想不到萧玚竟真的如此心急,倒让她省了好大一番功夫。 霍清然思考片刻,道:“既然如此,微臣倒有一计……” 萧玚狠厉的眼神略过霍清然,道:“说!” “微臣听闻近来北方匈奴时有异动,匈奴与我军交战在即,微臣以为,一个人死在战场上是最合情合理不过……”霍清然说着,观察着萧玚的神色。 萧玚道:“接着说。” 霍清然的:“匈奴滋扰边境,晋王代上出征,讨伐匈奴,扬我国威,为国殉身,身边亲信为救晋王,全部战死,不知皇上觉得这个结果可还满意?” 萧玚缓缓勾起唇角:“很好,很好,秦舍人不愧是朕的利剑。” “谢皇上。”霍清然叩首。 萧玚道:“朕的剑很多,你能不能成为最锋利的那把,朕拭目以待。” 霍清然伏在地上,在萧玚看不到的地方,露出冷漠嗜血的微笑,声音却仍旧如一潭死水:“微臣从不让皇上失望。” “起来吧。”萧玚道。 “谢皇上。”霍清然起身。 “朕在延嘉殿为你设了接风宴,快开宴了,随朕一起过去。”萧玚看了她一眼,便向门外走去。 霍清然默默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跨出御书房。 第六十二章 兵部郎中 霍清然刚走到延嘉殿外,许久未见的萧晗便飞奔过来一把搂住她。 “师傅,你可回来了,我好想你。” 萧玧幽幽地飘过来,酸气十足地道:“你十哥回来都没见你这么开心。” 霍清然低笑:“有人吃醋了。” 萧晗松开霍清然,回头对萧玧做了个鬼脸。 萧玧在一旁摩拳擦掌,萧晗又问霍清然道:“师傅,听说你给我新收了个师叔,在哪儿呢?我想见见。” 霍清然道:“他自然是不能进宫的,我们进了建邺之后就分开了。” 萧晗有些失望:“这样啊,那看来是没机会见了。” 萧玧默默收起了拳脚,道:“你那师叔不见也罢,就是个傻小子,一点分寸也没有的。” 萧晗一脸惊恐:“你难道在说你自己?” 萧玧怒道:“好你个萧晗,连兄长都不放在眼里了是吧?” 两个人斗嘴间,萧浅缓缓走近,面无表情,眼神划过众人,却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甚至她的目光扫过霍清然时都没有任何变化,也没做任何停留。 走到萧玧身边还规规矩矩向他行了个礼,唤了声“皇兄”才施施然进去。 本来还在跟萧晗大脑的萧玧仿佛石化一般僵在原地,半晌才道:“乐清这是怎么了?” 萧晗撇撇嘴道:“自从她抄完佛经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我猜兴许是佛祖显灵了。” 萧玧道:“乐清这般模样,我都有些不适应了。” “总之她安分了,不跟我和师傅做对,也是好事。” 霍清然看着萧浅的背影,想到她方才划过自己的眼神,平静之下涌动的暗潮,不知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走进延嘉殿,酒香四溢,歌舞升平。 霍清然望向往日萧玴的位置,但这次他却不在,为了瞒过萧玚,萧玴不敢掉以轻心,是以这次便称病不出席。 身边不少大臣同她招呼,不似之前一个个都是一副不屑的模样,毕竟霍清然女子为官,又是宫女出身,自然不受待见。 落座不久,礼官宣布开宴。 歌舞暂时被撤去,萧玚端起酒杯,道:“诸位爱卿,齐王、秦爱卿,为两国结盟之事奔波数月,旅途劳顿,想必十分辛苦,诸卿与朕同敬二位爱卿一杯。” 萧玧端起酒杯道:“臣弟为皇上奔走,从不觉得辛苦。” 众朝臣纷纷端起酒杯对二人高举,道:“敬齐王,敬秦舍人。” 霍清然见似乎自己没什么说话的资格,便也默默举起酒杯回敬一杯。 萧玚饮尽杯中酒,又道:“今日朕要特别嘉赏的一个人,秦爱卿,秦爱卿以一己之力救了大凉太子,助太子夺回皇位,同时也破除了大凉睿王和于越的勾结,才使我东黎与大凉成功缔结盟约,朕听闻秦爱卿为此坠落悬崖,身受重伤,朕敬爱卿一杯。” 一旁的宫女替萧玚斟满酒,萧玚冲霍清然举杯。 霍清然亦举杯道:“谢皇上。” 萧玚饮完酒,接着说道:“秦爱卿立下大功,朕今日就封爱卿为——兵部郎中!” 萧玚一句话仿佛一颗炸弹在殿中炸开,文武百官一阵哗然。 从起居舍人到兵部郎中,自从七品上越居五品上,连晋六级,开朝以来从未有过! 连霍清然都愣了愣。 “秦爱卿,还不谢恩吗?”萧玚隐隐有些笑意。 霍清然这才回过神来,起身到大殿中央,跪地道:“微臣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萧玚道。 “这秦舍人虽立了功,但连升六级是不是封赏过重了?” “是啊,开朝以来还从未有过。” “一个女子做兵部郎中,有辱祖宗法制啊。” “不妥,实在不妥。” 文武百官议论纷纷,尤其是几个老臣,但萧玚积威已久,他们也只敢小声议论,不敢反驳。 “众爱卿可有他见?”萧玚听着四周的议论之声,面上不喜,语气严肃地问道。 百官们互相望了一望,终是不敢言语,只得道:“臣等不敢。” “那还不祝贺秦郎中。”萧玚冷眼道。 “贺秦郎中。”百官纷纷道,只是有几位脸色却不是那么好看,坐在位置上,并不动作。 霍清然向百官作揖:“多谢诸位大人。” 歌舞重新回到殿中,延嘉殿内一片祥和。 不断有官员端着酒杯过来道贺,心里有异议的人定然不在少数,但真正敢表现出来的人却是不多,朝堂之上更多的是见风使舵,云合景从,不会见风使舵之人不是已经死了,就是被扁到荒僻之地,波云诡谲的建邺,容不下这样的人。 到了后来,霍清然喝了太多酒,以致连她这样在军营里练出来的酒量都有些支撑不住了,只得装醉先行告退。 谁知,这宫里的酒初饮不醉人,后劲却不小,不知是什么酒,出宫路上后劲上来,霍清然竟真的有些醉了。 霍清然晕乎乎的,在紫衣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回到秦府。 “姑娘,小心脚下!”眼见霍清然要绊倒在自家门口,紫衣赶紧伸手将霍清然捞起来,扶稳。 “脚下?脚下怎么了?”霍清然抬起右脚,弯腰认真地查看了一番自己的脚底。 紫衣扑哧一声笑了,道:“没事,脚下没事,姑娘,咱们赶快进去吧。” 夜已经深了,整个建邺都睡着了,但秦府的大门还敞开着,在等待它的主人归来。 第六十三章 醉酒 “清然。”萧玴出现在门口,见情况有些不对便问道:“怎么回事?” “公子,姑娘喝醉了。”紫衣答道。 萧玴大步行至霍清然面前,将她打横抱起,径直走进府内。 “我没有喝醉,”霍清然胡乱挥了挥手,伸出一根手指:“萧玴,我还能再喝一坛!” 刚说完,自己摇了摇头,又小心翼翼地加了一根手指,道:“不对,是两坛。” 萧玴隐没在黑暗中的唇角微微翘起。 抱着霍清然来到她的卧室,将她轻轻放到床上,吩咐青衣紫衣道:“去煮碗解酒汤来,再打盆温水。” “是。”二人领命出去。 “萧玴!你这家伙跑哪儿去了!快跟我一起把霍青岚喝趴下,快点!酒呢?我的酒呢?”霍清然刚一躺下就坐起来,到处找酒。 霍青岚……萧玴眉目低敛,抬手极轻柔地将霍清然脸颊上的碎发拂开。 也许只有喝醉的时候,霍清然才能重新回到那段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清然,酒都被你喝光了,霍将军也被你喝趴下了,我们不喝了,该休息了。”萧玴柔声道。 霍清然被酒熏得微红的脸颊挂上笑容,道:“真的吗?总算……总算赢了大哥一次了,太好了……” “公子,水来了,让奴婢来为姑娘清洗吧。”青衣端着热水走进房间。 “不用,我来。”萧玴接过毛巾,浸湿,拧干,细细擦拭霍清然的脸。 毛巾在脸上划过,萧玴虽动作轻柔,但霍清然仍旧觉得不舒服,歪了歪脸,不想洗。 “清然,别动。”萧玴一手托着她不安分的脑袋。 霍清然脸一歪,眼睛从毛巾下露出来,愣愣地盯着近在咫尺的萧玴,突然往上一凑,蜻蜓点水似的在他唇上亲了一记。 带着一股醉人的酒气。 萧玴怔住了,仿佛有一股电流从唇上划过,一双深潭般的眸子深深地望着霍清然。 霍清然偷袭得逞,有些不好意思,正要退回去,萧玴的手突然摁住了她的后脑勺,下一瞬,他的唇便压了下来。 在霍清然的唇上,辗转,厮磨,却还嫌不够,趁着她不注意,分开她的唇撬开她的齿关,溜了进去,一步步加深这个吻。 青衣见状,默默退了出去,顺带关上房门。 好一会儿,萧玴才放开面前的少女,望着她。 霍清然此时也清醒了不少,愣愣地盯着萧玴看了一会儿,伸手捞过一旁的被子将自己从头到尾裹住。 萧玴忍不住微微一笑。 “青衣,怎么在外面?姑娘睡了吗?”门口传来紫衣的声音。 “先别进去。”青衣拦住她。 “为什么?”紫衣诧异道。 青衣的脸可疑地红了红,道:“总之先别进去。” “进来。”萧玴道。 “是。”紫衣端了醒酒汤来。 萧玴接过醒酒汤,自己试了试,确认不烫才隔着被子拍了拍霍清然道:“清然,快把醒酒汤喝了。” 那床被子没啥动静。 萧玴伸手掀开被子,见霍清然的脸红得似要滴血。 紫衣诧异地看了眼青衣,希望她能给自己解释一下现在是怎么回事。 谁知青衣明明看到她的眼神了,却目不斜视装作没看见。 “把醒酒汤喝了,不然你会很难受的。” “我自己来吧。”霍清然已经清醒了一半,不敢看萧玴,只自己赶紧接过醒酒汤,一股脑地喝了。 “好了,喝完了,我要休息了,你先回去吧。”霍清然将空碗递回去,匆忙说道。 萧玴笑了笑,将碗递给紫衣,却并不急着走,说道:“听说萧玚封你为兵部郎中了?” “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霍清然脑子还没完全清醒,还有些迟钝的样子。 萧玴道:“今日他跟你说了什么?” 霍清然想了想:“他果然对你起了杀心,他要我杀你,我已经向他提了送你去北方战场的事,他没有怀疑。” “果然如此,他封你做兵部侍郎不过是为此做准备,到时好给你个名头让你名正言顺地随我去北方,好让你在北边动手杀我。” “他上当了。”霍清然嘻嘻笑起来,还有些醉醺醺的。 萧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笑容,近乎痴迷,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无拘无束地笑过了,现在却只有喝醉的时候才能这样真正开怀地笑。 萧玴伸手搂她入怀,紧紧抱着。 “萧玴,你怎么了?”霍清然有些茫然地问。 “清然,我们的机会要来了,以后你每天都能这样笑。” 过了一会儿,耳边传来少女均匀的呼吸声,萧玴知道她已经睡着了。 将霍清然轻轻放倒在床上,萧玴替她擦完脸,又洗干净了脚才吩咐紫衣青衣替她换了身干净衣裳。 萧玴坐在床边看着沉睡的霍清然,看了很久很久,也想了很多很多,想起从前在镇北军畅快淋漓的生活,想起得知霍家满门被灭时的锥心之痛,想起寻找她四年的绝望,想起重逢时失而复得的狂喜,仿佛用尽了一生得好运气,有时候他都会害怕,一切只是一个梦,醒来霍清然就不见了,他依旧重复着无望的找寻。 直到公鸡都叫了第一遍,天边隐隐泛白,萧玴才起身从暗道离去。 而霍清然,依旧沉沉的睡着,这一夜,她睡得很沉,很好,无梦。 第六十四章 宣威将军是个女人? 是夜,皇宫,蓬莱殿。 林绘锦已经梳洗好了,一头秀丽乌发披散着,半干未干,映衬着雪一般的肌肤。 夜虽已经深了,她还没什么睡意,一个人斜倚在贵妃椅上。 一名宫女突然走进了,道:“娘娘,皇上来了,还请您去迎接一下。” 林绘锦并不理会。 宫女又道:“娘娘,皇上喝醉了,您真的不去迎接吗?” 这时,外间传来动静,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林绘锦!你在哪儿?!”萧玚带着醉意的声音在院子里咆哮。 “皇上小心!快扶着皇上。” 紧接着,萧玚出现在门口。 林绘锦冷漠地起身,想要出去,萧玚喝醉了,谁知道他又要发什么疯。 可见萧玚堵住了门口,林绘锦不好过去,便站在原地冷冷地瞧着萧玚。 萧玚走到她面前,伸手,她退了两步想要躲开,但萧玚动作突然加快,一把攥住她的手臂,将她扯了过来。 “朕的淑妃,你要去哪儿?” 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他究竟喝了多少酒?林绘锦忍不住皱眉,别过头。 萧玚伸手掐着她的下颌,强行扳过她的脸,怒道:“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朕?” 她的眼里只有冷漠。 萧玚端详了她片刻,低头用力吻上她的嘴唇。 林绘锦挣扎,萧玚加大了力气紧紧箍着她,厉声道:“林绘锦!你甩脸色给谁看?你知不知道其他女人敢这样看朕,朕早就杀了她了?” “那你杀了我!” “你想死?朕偏不如你的意,你的人是朕的,你的生死只有朕能决定!” 林绘锦咬着牙愤恨地盯着眼前这个男人。 萧玚看着她的双眸,专心致志,仿佛要沉溺进去,然后再一次吻下去,他吻得那般用力,以至于两人牙齿磕碰,疼得林绘锦倒抽一口凉气,而眼前这个男人却跟没事人似的。 “呃~”萧玚低哼一声,松开林绘锦,嘴唇上渗出血。 林绘锦唇上也沾着血,不过是萧玚的,她咬了他。 萧玚脸色变得难看,怒气在房间里弥漫。 他却没有发作,而是说道:“秦千聆回来了,你想去见她吗?” 林绘锦眼神动了动,没说话。 萧玚冷哼一声,道:“她受了重伤。” 林绘锦露出震惊的神色,她已经被禁足在飞霜殿两个多月,身边都是萧玚的人,这两个多月来,她是瞎的,聋的,对外界一切事情全然不知,眼下听见萧玚提到秦千聆,本想听她的话装作不熟,但听说她重伤,她再也隐藏不住。想到她此去大凉着实危险重重,便对萧玚的话深信不疑。 林绘锦忧急道:“她怎么样了?” “快死了。” “什么?!”林绘锦登时便流下泪来,心急如焚:“她在哪儿?我要去看她!” 萧玚冷笑着看着她表情的变化。 林绘锦道:“求求你,让我去看看她……” “这么想见她?” 林绘锦一个劲儿地点头。 萧玚的手抚上她梨花带雨的脸颊,一点点游移,从脸颊,到嘴唇,到双眸,嗓音有些沙哑地道:“乖乖听朕的话,安心做朕的淑妃,朕会让你去见她的。” 林绘锦泪眼朦胧地点点头。 “陪着朕,一辈子。” 林绘锦咬着唇,不说话。 萧玚怒道:“说你会陪着朕一辈子!” “我会陪着皇上……一辈子。” 萧玚似乎有些满意了,脸色露出笑容,只是那笑容却莫名让人觉得恐惧。 他一伸手将林绘锦打横抱起,走向床榻。 飞霜殿的灯火一簇簇熄灭。 ****************************** 翌日清晨,霍清然醒来时脑袋还有些昏沉,她已经很久没这么醉过了,这突然一醉,倒有些吃不消。 “紫衣。”霍清然叫了一声。 外间没有反应。 霍清然起身,揉着脑袋向门口走去:“紫衣。” “姑娘,何事?”紫衣匆匆赶来。 霍清然道:“去给我打盆凉水来。” “是。” 霍清然回身坐到凳子上,手肘撑在桌面,按揉着两边太阳穴。 紫衣端着水进来,道:“姑娘可是头疼,用凉水可不好,奴婢给您打了温水。” “还有,公子特意给您准备了膏药,说您早上起来若是头疼擦一擦便好。”紫衣说着,放下水盆,取出一只小圆盒子拧开,用食指蘸取少量乳白色的膏体:“让奴婢来为您擦吧。” “萧玴?”霍清然晃了下神,脑海中闪过昨夜的片段,登时耳朵根便红了,见紫衣走近,二话不说便将她推出门去,嘭的一声关上门,自己背靠着门。 紫衣初时有些茫然,在门口怔了片刻,想起霍清然发红的耳根,便偷笑了笑,道:“姑娘,这膏药您得擦了吧,别辜负了公子的一片心意。” 门被打开了一条小缝,一只纤细的手臂伸出来夺了紫衣手上的膏药。 “那奴婢先告退了。”紫衣笑着离开了。 霍清然看着手里的膏药,那片红从耳根一直蔓延到双颊。 用温水洗了把脸,感觉自己冷静了许多,脸也没那么红了,擦了膏药,头果然也不怎么晕了,霍清然等自己完全平静下来才拉开门。 一开门便见到带着银质面具面无表情的暗影,怀抱着两柄木剑站在院子里,直勾勾地盯着她。 “来!”暗影手一抬,一柄木剑飞向霍清然面门。 霍清然伸手接住,微微勾唇:“好,让我看看三个多月,你进步了多少。” 霍清然说罢,脚下用力飞身入场中,与暗影相对而立。 暗影举剑,身随意动,剑花一挽,竟是连发三招,直取霍清然面门,三招虽分先后,但他速度极快,竟似同时使出似的。 霍清然心下满意,看似不疾不徐地闪避,格挡,身法却是快如急电,轻描淡写地便卸去暗影三招。 暗影一击未中并不气馁,连刺带击接连数招攻至,霍清然见招拆招,两人身形灵动你来我往,木剑撞击之声在院中不断回响。 尘土飞扬,被震落的树叶卷集着,似被一双无形的手托着翻飞不断。 紫衣和青衣走进院子,站在一旁观看。 “看来你教得不错。”紫衣笑着道。 青衣道:“他本身天赋不错。” “可他前面荒废了十多年,根基不好。”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练得有多拼命。” 两人连拆了数十招,霍清然道:“小心了!” 霍清然身若游龙,剑若鬼魅,左突右击,直攻得暗影花了眼,节节败退,连脚步都有些失了章法。 不出十招,暗影手中木剑被挑飞,扑哧一声插入地面,剑身横拍他胸口,暗影连退数步,刚稳住身形,抬头,霍清然的剑尖已经稳稳停留在他脖子前半寸处。 若她手里的是真剑,只需轻轻往前一递,他便会血溅当场。 “不错,进步得比我预料中要多一点,”霍清然收剑,淡淡道:“不过也只多一点点。” 暗影盯着霍清然不发一语。 霍清然道:“不找我拼命了?前几次不都是拼到起不来才罢手?” 暗影依旧不说话。 霍清然又道:“好,看来你清楚了,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拼命不会有任何用处。” 霍清然将剑抛给暗影,转身便走。 暗影接住剑,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了吗?” 霍清然驻足:“你觉得你现在有资格知道了?” “难道我一辈子赢不了你你就一辈子不告诉我?” “你觉得你会一辈子赢不了我?”霍清然转身。 暗影道:“我算过了,起码十年之内我赢不了!” 霍清然微微一笑:“十年?你对自己很有信心嘛。” “可我要报仇!我等不了十年!别跟我说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想报仇,越快越好!”暗影一向平静如一潭死水的双眸燃起了恨意。 只有仇恨才能调动他的心绪,对其他事情,他都像是木头,与世隔绝,听不到,看不到。 “你到底是谁?你跟晋王是什么关系?”暗影急切地问。 “好,昨夜我刚封了兵部郎中,心情很好,那我就告诉你,”霍清然走近他:“我姓霍,我叫霍清然。” 暗影眉头拧起,有一瞬间的茫然,下一瞬他便想起来,霍清然,一个尘封了四年多的名字! 宣威将军霍清然!被灭门的霍家的二公子霍清然! 原来他没死,可……可秦千聆是个女人! 声名远播的霍小将军霍清然是个女人?! 暗影被这个消息震得一时间呆住了。 霍清然好整以暇地欣赏他震惊地脸,这张脸已经太久没有表情了,再这样下去要面摊了,她不介意帮他运动运动脸部肌肉。 暗影抬头,见霍清然一副“没错,事实就是如此”的表情。 “可你跟晋王……” “我跟晋王的事说来话长,懒得说了,总之你要清楚,想要报仇的不止你一个人,着急的也不止你一个人,我已经等了四年多的时间了,你才等了几个月,急什么?” 暗影还欲发问,却见霍清然已经远去,只留下一个纤弱的背影。 她怎么会跟晋王有关联? 是了,大约五六年前晋王去过镇北军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可能从那时候他们便认识了,况且听父亲说晋王一向与先太子交好,太子之死想必晋王也是有恨的吧。 无论如何,有晋王在,复仇的希望又大了几分。 暗影看着霍清然的背影,拧着眉,但是当年名震朝野的最年轻的宣威将军竟然是个女人? 这事他还得消化消化! 第六十五章 朝堂 萧玚给了霍清然三日休沐,但这三日她却是根本没有一刻休息过,不断有官员上门贺喜,她忙于应酬接待,不得清闲,硬是将三日休沐过得比在朝还累。到了最后便称病闭门谢客,让道贺来迟了的官员们吃了闭门羹,才偷得半日闲暇。 让管家打发走了刚来的京兆尹,霍清然松了口气,赶紧溜到后院。 “姑娘,公子来了。”紫衣指了指凉亭的方向。 霍清然想到三天前的事,脸又有些发烫,见紫衣在偷笑,便故作生气地瞪了她一眼,紫衣赶紧跑开了。 霍清然拍了拍脸,晃晃脑袋便向凉亭走去。 凉亭中央的石桌上摆着一套一套完整的紫砂茶具,萧玴正在冲茶,封陌侍立在一侧。 茶艺程序复杂,却最是助人修身养性。 萧玴动作轻缓却不失力度,将刚与柔完美地结合在一处。 霍清然看了一会儿才走进凉亭,恰巧萧玴已经冲好了第二杯茶,推到霍清然面前,笑道:“看够了?尝尝。” 霍清然感觉脸又有些热,赶紧端起那小得看上去只装得下一口茶的杯子仰头饮尽。 萧玴笑了笑,又给她添了一杯,霍清然又端起来喝了个干净。 “你很渴吗?”萧玴问道。 “没……没有啊……”霍清然将空杯子递出去,萧玴从善如流地再替她满上。 萧玴放下茶壶,道:“清然,镇北军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近期就会与匈奴有一战,届时萧玚一定会派我们去北方。” “那这府里的人怎么办?”到时候他们走了,萧玚绝不会放过秦府的人。 萧玴道:“放心,我已经安排好,等我们一离开建邺,府中之人都会离开,他们都是无根之人,萧玚找不到他们,只是青衣不能跟我们一起走,我需要她留在建邺,留在清越坊,建邺的据点很多,需要她协助哑七管理。” “好。”青衣在建邺她也会放心些。 终于要离开建邺了吗?镇北军,暌违四年多的镇北军,我真的要回去了! 又过了几日,北境传来消息,匈奴不再只是滋扰边关,而是与镇北军有了小范围的交战,由于匈奴突袭,镇北军着了道,败了一仗。 消息传回建邺,朝野震动,武官们纷纷上书请与匈奴开战,文官们虽不主张战事,却对如今的局面也颇为不满。 今日早朝,萧玚提议此事,便有三位将军奏禀驱除鞑虏。 “匈奴蛮人,扰我边境,我东黎泱泱大国,岂容蛮人折辱。”怀化中郎将道。 “没错,匈奴人在边境烧杀抢掠已不是一两日,今又主动挑起战火,皇上,我们不能再纵容匈奴人了,应当立即宣战,扬我国威。” 待诸位大臣都说完,朝堂上一时有些群情激愤,气势高昂,似乎一点就着,萧玚才声威具厉道:“诸位爱卿说得有理,这匈奴人着实是不把我东黎放在眼里,这次我们不仅要宣战,还要让他们知道我东黎大国国威,让他们滚回荒漠去,永不敢再来犯!” “皇上,既要扬我国威,震慑匈奴,臣有一计,不如皇上御驾亲征。”兵部侍郎说道。 霍清然站在兵部侍郎身后,并不参与众大臣的议论,微微低着头,心道,原来兵部侍郎刘大人是萧玚的人。 “不妥,”礼部尚书陈大人道:“刘大人,皇上若御驾亲征那朝堂上的事谁来做主,如今皇上年轻,又没有太子,若龙体有损怎么办,你可担待得起?” “这……”刘大人有些退缩了。 陈大人道:“臣以为,不如派一位王爷代陛下出征,既可不乱朝野,使天子不涉险境,又能鼓舞士气,扬我国威。” 其余大臣一听纷纷应和道:“陈大人说得有理。” 萧玚皱着眉头思索一番,道:“陈爱卿说得不无道理,那依爱卿之见派谁去比较合适?” 陈大人道:“自然是楚王最合适,只是……” 户部上书林大人道:“只是楚王最近病得严重,听说连床都下不了,恐怕没个月余恢复不了。” 萧玦倒是病得很及时,霍清然心想。 “对啊,这可如何是好?” 兵部侍郎刘大人道:“不如派晋王去,晋王以前就在镇北军待过,对北境定然也熟悉,派他去最合适。” “可晋王向来身体不好,如何能上战场?” 萧玴本来上朝也只是做做样子,也经常称病不朝,今日来了也不过站在一旁听大臣们商讨,见话题终于转到自己身上,便装作来了些精神的样子,仔细听起来。 刘大人道:“晋王养了这几年,得皇上照顾,听说病已经好了许多,况且虽是去北境,但也只需坐镇中军,并不需要真的去前线,当是无甚大碍的。” “刘大人说得也有理。” “齐王年岁尚浅,又从未带过兵打过仗,自是不合适,如此一来也就只有晋王最为合适了。”其余人小声道。 “诸位爱卿说得不无道理,只是朕这七弟身子有碍多年,朕也不忍让他替朕再冒险了。”萧玚于心不忍地说道。 “皇上,方才刘大人也说了,晋王去了也是坐镇中军,在后方指挥,不必上前线,不会有危险,但鼓舞我军士气,对我军战胜匈奴却是大有助益啊,望陛下三思。”户部尚书林大人说着便跪了下来。 其余人见户部尚书跪了,也有不少跟着请命道:“望陛下三思。” 萧玚面露难色地望向萧玴:“这……” 中人也都顺着他的视线转向萧玴。 萧玴犹疑了一下,便道:“既然是为皇上办事,臣弟自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臣弟愿意前往。” 萧玚有些心痛道:“可七弟你的身子……” “无妨,臣弟的身体已经比以前好多了,不过是去后方指挥,臣弟无碍的。”萧玴道。 见萧玚仍是犹豫,忠臣纷纷请命:“皇上!” “皇上!” 萧玚终于叹了口气,道:“也罢,既然七弟也愿往之,朕也不好伤了他拳拳爱国之心,朕便允了,赐晋王辅国大将军头衔,代朕亲征!只是七弟一人前去朕还是有些不放心,朕便派兵部郎中秦千聆为监军,随晋王同去,保护晋王安全,不可让晋王伤到一丝一毫,秦千聆,你可明白?” 霍清然行了一礼,道:“微臣领命,微臣定誓死保护晋王安全!” “臣弟多谢皇上。”萧玴道。 众人高呼:“皇上圣明!” 第六十六章 风起云涌 朝会之后,霍清然被召入御书房。 霍清然一边往御书房去,一边想着,怎么不做起居舍人了还是老往萧玚的御书房跑? 走到御书房门口,正欲进去,却反常地被侍卫拦下,内侍道:“还请秦大人稍后,皇上正在议事。” 议事?与谁议事?霍清然正思索着,里面就传来萧玦的声音:“皇兄,不能派那个姓秦的去,这个人身上疑点重重,不能轻易相信!” 萧玦自小爱武,后又带兵多年,性子相对其他王爷要粗犷些,连嗓门也要大一些,是以霍清然在门口便听见他的声音。 兴许是萧玦声音大,萧玚为了盖过他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朕知道你与她有过节,但此事关系重大,你给朕把你的私人恩怨收起来,别坏了朕的事!” “皇兄,你派她去不如派我去!” “你去?你去了还要你七哥去做什么?!”萧玚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以为朕叫你装病是为了好玩吗?” “臣弟知道,可臣弟就是信不过那个秦千聆……” “好了别说了!你先回去,这段日子都待在府里别出来!” 里面寂静了一会儿,终于传来萧玦略有不甘的声音:“是,臣弟告退!” 萧玦一出来便遇到等在门口的霍清然。 他看了眼霍清然,眼神十分不友善。 霍清然道:“听闻楚王病重,下不了床,倒是不料好得这般快,恭喜恭喜了。” “秦千聆,你别得意得太早,若是你敢有任何异动,本王绝不饶你!” 霍清然恭恭敬敬地答道:“王爷放心,下官一定不会让王爷失望。” 一定异动给你看! “还不快回去!”萧玚的声音传来。 萧玦一拂袖,怒气冲冲地离去。 “进来。” 霍清然走进御书房,向萧玚行礼。 “起来吧。” “谢皇上。” “秦千聆,五日之后你便随晋王去镇北军,到时朕会派十二飞骑跟去,名义上是保护萧玴,但实际上供你差遣,助你成事。” 十二飞骑?是从御林军里精心挑选出来的,只负责保护萧玚的安全,现在他竟然把十二飞骑调给霍清然,恐怕用意不只在助她,更是要监视她吧。 “微臣多谢皇上。” 萧玚道:“这次事情若是完成,你不但不会受到奖赏,反而会被处罚,甚至,是不轻的处罚,你拼命得来的兵部郎中的位置也保不住。” “微臣知道。”霍清然答道。 萧玚看着她的眼睛,似要看穿她的想法,道:“既然知道,你还愿意去做?” 霍清然回视萧玚道:“微臣要的不是兵部郎中的位置,微臣说过,要做皇上最锋利的一把剑,既然是最锋利的,自然不是那么容易做的,虽然这次会收到处罚,但微臣相信皇上绝不会亏待微臣。” 萧玚道:“你倒是算得精。” “谢皇上夸奖。” “朕是在夸奖你吗?” 霍清然眨了眨眼,装傻。 “八弟说得没错,你这个女人确实疑点重重,明明有天下女人都梦寐以求的路不选,偏要拿命去拼。”萧玚转身,斜睨了霍清然一眼,眼神中似乎是探究,又似乎是叹息,意味不明。 “皇上,龙生九子尚且不同,普天之下那么多女人,又怎会都一样?你就当微臣是个异类吧。” “那就告诉朕你究竟还有多少用处,否则,若成不了朕的利剑,那就只能成为朕的女人中的一个。” “微臣一定不会让皇上失望。” 很快就来取你的人头!霍清然心中冷笑,面上不动声色。 “下去吧,好好准备,五日后就要出发了。” “是,微臣告退。” 霍清然退出御书房,向宫门走去,宫门处,她回首,望了一眼蓬莱殿的方向。 ******************** 五日的时间,风平浪静的建邺,暗处却有人在迅速动作。 萧玴与建邺各个消息据点的联系全部暂时中断,有些人、有些东西被秘密送出了建邺。 秦府的下人尽数被萧玴撤走,青衣去了清越坊,暗道被封闭,即使萧玚将秦府翻个底朝天也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明日就要出征,秦府的下人都被撤走,现在只剩下霍清然、紫衣和暗影三个人而已。 秦府本不大,平日里人多些显得热闹些,现在人都走了,反倒显得空旷起来。 暗影还在院中练武,身着黑衣的他隐没在黑暗中,剑破空之声不断响起。 霍清然看了一会儿,道:“明日便要去北境,你也早些休息吧。” 明日他会扮作萧玴护卫,随军出发。 暗影没有停止,霍清然也不多言,自己回了房。 翌日,天刚蒙蒙亮,霍清然和萧玴已经在建邺东城门汇合。 萧玚亲自带领文武百官送萧玴出城十里。 老百姓们天不亮就挤满了朱雀大街两侧,争相目睹难得一见的盛况。 浩荡的队伍在建邺东郊十里停止,萧玴带领所有出征将士向萧玚跪拜。 萧玚赶紧上前扶起萧玴,有些不舍地道:“七弟,此去北境路途遥远,战场上又危险环绕,皇兄本是不想让你去冒险的,可为了东黎,皇兄也不得不初次下策。” 萧玴道:“皇兄哪里的话,这次代皇兄出征,臣弟荣幸之至,且臣弟身为东黎的王爷,自当为黎明百姓尽一份心力,怎能让皇兄一人劳累。” 萧玚爽朗地笑了笑,拍拍萧玴的肩膀道:“不愧是朕的弟弟!你有这份儿为国为民的心,朕心里甚是宽慰,待你凯旋,朕定亲自迎你,大宴三日,以彰七弟之功!” 身边的文武百官也都跟着笑起来。 萧玴道:“多谢皇上,臣弟定不辱命。” 萧玚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霍清然,肃然道:“秦爱卿,朕的七弟的安全就交在你手里了,人完完整整地出去,朕要你把他平平安安带回来,若是出了任何问题,朕拿你是问!” “微臣明白!”霍清然答道。 萧玚又关心嘱咐萧玴几句,终于让萧玴离开。 建邺东郊十里,萧玴和霍清然带着五百护卫离开,十二飞骑环绕在侧,时刻保护着东黎晋王的安全。 萧玚领着文武百官还朝。 双方背向而行,越行越远,终于都消失在地平线上。 平静已久东黎和中原,终将风起云涌! 第六十七章 十二飞骑 连续赶了十日的路,萧玴和霍清然到了辽水,再有不过一日的路程便到了北方边境遂阴山,正式此次匈奴偷袭之地。 事实是匈奴虽偶尔骚扰边境,却并未真正挑起过战事,此次遭遇偷袭战败一事不过是萧玴安排的假消息,待他一至遂阴山便会接管镇北军,包括北境诸城守军,都会掌握在他的手里,到时带着镇北军揭竿而起,将萧玚的罪行公布天下。 连日来十二飞骑一直环绕在侧,密切关注着萧玴的动向,萧玴本欲到得遂阴山之后再一举将十二飞骑除掉,但霍清然却另有打算。 十二飞骑不能留到遂阴山,她还有一件事情必须去做!而十二飞骑在对她是一个很大的阻碍! 傍晚,萧玴一行在辽水畔扎营,霍清然诱十二飞骑设下埋伏,欲在辽水畔的林中诱杀萧玴,然后伪装成流窜的匈奴之手,毕竟到了遂阴山,入了军队,反而更难神不知鬼不觉地动手。 由于十二飞骑在,霍清然一直不好与萧玴单独接触,便写了封信找机会给了封陌,在信中将此事提前告知萧玴。 傍晚,霍清然带着一名飞骑以林中发现匈奴踪迹为由请萧玴亲自前往查看,由于只是一些痕迹,并无危险,萧玴便只带了封陌便去了。 到了埋伏之地,霍清然向萧玴使了个眼色,便道:“好像匈奴踪迹就在前面。” 萧玴心下了然,道:“是吗?那本王过去看看。” 萧玴说完带着封陌向前走去,刚一走进包围圈,早已埋伏好的飞骑便从厚重的落叶底下飞身而起,将四人团团围住。 “什么人?!”封陌拔剑高声道:“保护王爷!” 十一名乔装打扮面戴黑纱埋伏好的飞骑一拥而上,瞬间便是短兵相接,十一对二,十一名飞骑都是御林军中千挑万选出来的强者,而晋王身患重疾武功全失,身边不过一个封陌,在飞骑眼中,胜负在一开始就已经注定。 刺耳的兵刃交接之声在林中响起,枯叶在剑气刀风之下漫天飞舞! 跟在霍清然身边的那名飞骑高声道:“王爷,属下立刻去搬救兵!” 说是去搬救兵,其实不过是去望风,防止有人听到动静过来。 那人说完转身欲遁走,霍清然一把按住他的肩膀道:“不用了,救兵已经来了。” 飞骑不明霍清然的意思,疑惑道:“在哪儿?!” 噗嗤——霍清然手中的剑穿透了他的腹部,他的瞳孔瞬间放大,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霍清然,颤抖地手按住那把剑:“你……你……” “在这里。”霍清然冷声道,抽出剑,那名飞骑晃了晃,直直地向后倒去,双眼圆睁,抽搐了几下便没有了呼吸。 而另一边,飞骑完全没有料到萧玴武功非但没废,反而出人意料的强,一把剑使得出神入化,一时没有防备,几息之间已有三人被取了性命。 那方战况激烈,霍清然这边的动静无人顾及,她提着剑破空而至,以迅疾的脚步配合刚烈的剑招,一剑抹了一人的脖子,人还没有反应,第二剑已经没入另一人的胸膛,待剩下的人反应过来,那两人已经倒下。 有人迅速向霍清然攻来,霍清然连忙拔剑接招。 一时间,树林里兵刃争鸣,刀光剑影。 方才几名飞骑对萧玴没有防备,又遭霍清然偷袭损兵折将,但其实飞骑乃是于万千御林军中精挑细选而来,功夫都是不弱的,眼下有了警惕,双方一时斗得难分难舍。 一番缠斗下来,封陌身上带了不少伤。 只剩下三名飞骑,但也已身负重伤无力再战 三人心知斗不过,见势不对便退散开来,其中一名飞骑眼色一变,多年来培养出的默契让其余人一看便知,撤!秦千聆叛变!立刻将消息传回建邺! 萧玴注意到那人眼色不对,立刻道:“拦住他们!” 决不能让飞骑任何一个人逃出去,否则对他们极为不利! 三名飞骑兵分三路遁走!此时背后空门大开,萧玴将手中的剑掷出穿透一人背心,同时脚上勾起侍卫的剑,踏叶而行,追至另一名飞骑背后。 这几名飞骑为传递消息,自杀式地逃跑,全然不顾防守,且本身受了伤,也没有多少防守之力,只尽全力逃走,萧玴到了那人背后,那人才转身与他对了两剑,但其心在逃不在战,只几招便倒在萧玴剑下。 另一边霍清然也追上一人,亦是同样的情况,几个回合便杀了那人。 “这件事隐瞒不了多久,明日一早我们便立刻拔营赶往遂阴山。”萧玴道,只有那里才是最安全的。 霍清然神色有些恍惚,似乎没有听到萧玴的话。 萧玴担忧道:“清然你怎么了?可是受了伤?” 霍清然这才反应过来,摇摇头道:“我没事。” 萧玴放下心来,又去看封陌。 封陌忍着疼痛道:“王爷,属下没事。” “我们先回去吧。”霍清然道。 萧玴看了看她,感觉到她的一丝异常,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三人离开了树林,回到营地。 就在三人刚刚走后不久,地上的一具黑衣“尸体”动了动,然后那具“尸体”翻了个身,艰难地撑着身子爬了起来。 他伸手扯下脸上的黑纱,由于血渍干了,使得黑纱和血块凝结在一起,他一扯便牵动着脸颊的伤口,但他似乎全然不知道疼痛,随手将黑纱扔到一旁,爬到一具尸体旁:“老大!” 他摇晃地上的人,没有任何动静,再探探脉搏,一片沉寂,他五指收拢,握成拳头。 他转身又去看另一人,探了探那人的脉搏,心中一寒,抱着那人脑袋哽咽道:“小六!” 等他把所有人都检查了个遍,确认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刚毅的脸上血迹已经和泪水混合。 怎么会这样?明明昨夜他们兄弟十二人还在一起豪饮,今日便只剩下他一人而已! “我会……为你们报仇的!” 他起身,跌跌撞撞地往与营地相反的方向走去。 晋王和兵部郎中谋反,他必须把这个消息传回建邺。 第六十八章 再回建邺 是夜,中军帐里,灯火通明,萧玴坐于案前,桌面上是一幅展开的舆图,上面有各种标志,标识出各处城池、人口、军力、粮草、地形等,北方情形一览无余,然,萧玴此时却没有耐心看下去。 白日里,霍清然的表现有些反常,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杀掉十二飞骑?萧玴隐约觉得她有些事情瞒着他。 思及此处,萧玴坐不住了,起身便往外走。 封陌赶紧取了萧玴的外袍跟上去,越往北天气也越冷,虽是夏日,但此地夜里也有些凉了,晋王身上余毒未消,封陌总是替他多注意些。 “王爷是要去找霍小将军吗?”封陌替萧玴披上外袍,跟在后面道。 “嗯。”萧玴道。 一路穿过营地,值夜的将士见到萧玴纷纷驻足行礼,终于来到霍清然帐外。 没有十二飞骑的监视,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来见她。 霍清然大帐灯火已然熄灭,里面一片寂静。 萧玴驻足,看着帐门。 “或许,霍小将军已经歇息了。”封陌说道。 萧玴眼神闪了闪,冲帐里道:“清然。” 没有一丝回应。 封陌道:“要不要末将……王爷——” 封陌话还没说完,萧玴神色一变,猛地撩开帐帘大步跨了进去。 霍清然常年习武,耳力过人,且警觉性极高,就算睡着了,也是一点动静就能惊醒她,此刻还没有任何反应,委实不正常。 封陌跟进去,点燃了蜡烛,只见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霍清然早已不知去向。 桌面上静躺着一封信,封面未着一墨,萧玴拾起信,打开: 萧玴,林绘锦乃我至交好友,亦于我有活命之恩,我曾与她一诺,他日定当救她出宫,今时机已至,我不能留她一人,自当回建邺践诺,你当继续北上,整顿三军,不必忧我,若你再陷建邺,恐无活命之机,多年筹谋,毁于一旦,我亦懊悔终身,但有一事需你相助,在我救得阿锦之前,不可揭竿于天下,待我救出挚友,自当北上与你汇合。霍清然,亲笔。 萧玴目光迅速在纸面略过,越看眉头越是紧皱,最后终于把信纸拍回桌面,手掌紧紧按在纸上,浑身紧绷。 他没想到,林绘锦,对她来说是这么重要的存在。 片刻之后,萧玴叹了口气,道:“封陌,立刻派人赶回建邺,通知青衣,集合建邺全部力量保护她,无论如何,决不能让她有任何闪失。” 封陌顿了顿,道:“全部吗?” 包括从未动用的暗线,包括隐藏在皇宫的力量! “全部!时刻待命!”萧玴沉声道。 “是!”封陌应道。 萧玴走出霍清然营帐,对一旁的将士道:“通知全军,拔营!” 立刻赶往镇北军,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整顿镇北军,然后,他才能脱身,亲自去接她回来。 “是!” 原本一片宁静的营地再次喧嚣起来。 而此时,霍清然正在溶溶夜色里快马加鞭,赶往建邺。 借着点点月光,马蹄如疾风般飞奔在官道上! 马蹄声清脆又沉重。 十二飞骑死了,即使军中还有萧玚的人,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把消息传回建邺,她要趁这段时间赶回去,救出林绘锦。 整整两夜一日,霍清然不眠不休地赶路,每到一个驿站便换一匹马,终于在第三日清晨,她赶到了建邺郊外,来到了乱葬岗。 四年多前她曾来过这里,来寻找她的母亲和弟弟的尸体,然而,那时的尸体堆积如山,她拼尽了全力,也没能找到,从那时起,她下定决心,要活下去,要报仇,要让她的仇人也体会一下这种痛彻心扉的滋味! 霍清然走上乱葬岗,在臭气熏天的尸体堆里找到了一具脸部轮廓和萧玴有些相似的尸体,尸体已经腐烂了大半,基本看不清原来长什么样了。 霍清然挥刀斩下那名男子的头颅,将本就凌乱的头发弄得更蓬乱,遮了一半脸,然后装进路上买的锦盒。 霍清然在乱葬岗旁忘了一个坑,将男子的尸身下葬,并立了一块无字碑,心中道:“对不起,毁了你的尸体,若我能活着归来,定年年为你焚香祈福,若我也活不了,便去阴间跟你道歉。” 做完这些事,霍清然提着锦盒走进建邺,走进阔别多日的皇宫。 而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那唯一一名幸存的飞骑,已经来到了建邺城外,正向着同样的目的地赶来。 霍清然来到长生殿外,李德远远看见她便迎上来,却见她手里提着一只沉甸甸的盒子疾步走近,一身肃杀之气,脸上杀气凛然。衣裳看起来有些脏了,额上的头发也因为汗水粘在脸上,浑身还散发着一股臭味,叫人几欲作呕。 李德脚步顿了顿,被吓了一跳,一方面是因为霍清然一身的杀气,一方面也是因为那一股难以名状的恶臭。 李德掩住口鼻,道:“秦大人这是作甚?您这般去见陛下,可是殿前失仪,实属重罪啊!我看您还是先回去清洗一番,换上官服再来吧!” “我现在就要见陛下,请李公公通报,就说,秦千聆前来复命。”霍清然冷声道。 李德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盒子上,那半裹在布巾里的盒子,四四方方,不大不小,似乎将将好能够装下一颗,头颅! 李德心里咯噔一下,脸色白了白,莫非…… 只是一瞬间,李德强迫自己恢复了平静,帝王家的事,可不是他能掺和的,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在这深宫里,皇帝身边,除了皇帝的饮食起居事宜以外,做个瞎子,做个哑巴,才是最好的选择。 “秦大人稍候,奴才这就去通报皇上。”李德笑眯眯地转身,走进长生殿。 片刻后,他又出现在门口,高声道:“宣兵部郎中秦千聆觐见——” 霍清然在门外行了一礼便走进了长生殿。 所过之处,内侍宫女们纷纷偷偷屏住呼吸。 萧玚刚刚下完朝回到长生殿,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便吩咐御膳房做了点莲子羹,不过刚吃了两口,便闻到一股恶臭扑鼻,差点吐了出来。 周围伺候的宫女们纷纷露出惊恐的神色。 萧玚紧皱着眉,放下了莲子羹,还没发话便见到霍清然迈入大殿。 那人走近他,跪地行礼:“微臣秦千聆,参见陛下!” 第六十九章 殿上周旋 一旁的宫女正欲上前替萧玚送上丝巾,萧玚突然厉声道:“全都退下!” 宫女顿住,吓了一跳,萧玚看着桌上的餐食又道:“等等,把这些东西也带走。” “是。”宫女们赶紧上前收拾好餐食退了出去,霍清然分明听到她们退出大殿时都隐隐约约地松了口气。 众人退出大殿,殿门合上,殿内便只余君臣二人。 萧玚目光落在霍清然身侧的盒子上,掩着鼻的手缓缓放了下来,道:“秦千聆,你好大的胆子!身为监军,朕为召你,怎敢还朝?” 霍清然道:“微臣是来向皇上复命的。” 说着,她将身侧的盒子推到了面前。 萧玚高扬着头,眼眸微微一缩,道:“打开。” “皇上,此物已经腐烂,恶臭难当,此时打开恐会污了您的长生殿。”霍清然道。 萧玚一时忍不住又是惊讶又是好笑,道:“你都已经将朕的长生殿污得没一处好地方了,现在才想起来吗?晚了,朕定要治你个辱上之罪!” 霍清然道:“那微臣不敢打开。” “打开!”萧玚道:“朕命令你,打开!” “臣遵命!”霍清然伸手,解开布巾,打开盒子,一股更加浓烈的臭气四散开来,似乎充斥了整座长生殿! 一颗腐烂的头颅被端端正正地放置在中央。 萧玚此刻似乎反而不觉得恶臭难当了似的,放下手,走近盒子,看着里面的头颅,虽然腐烂得几乎看不清眉眼,但是还是能看出,是那个人的样子! “皇上,微臣虽日夜兼程赶回建邺,但现在正值盛夏,酷暑之下,尸身仍旧难以保存,仅仅几日便已经腐烂了不少。”霍清然说着,取出一块玉佩,是萧玴经常随身的玉佩,前几日她趁萧玴不注意悄悄顺走的,她把玉佩双手奉给萧玚,道:“这是微臣在晋王身上找到的玉佩,请皇上过目!” 萧玚结果玉佩看了看,想起来确实曾不止一次见萧玴佩戴过。 “朕不是叫你等他上了战场才下手吗,怎么这么快就动手了?”萧玚怒道。 先帝传位圣旨还在他身上,若是走漏风声,让圣旨现世,对他来说也是个不小的麻烦! “回皇上,微臣随军到达北境之地后,想到两军交战之时,晋王坐镇后方,身边的亲信更加警惕,又有不少镇北军的将士追随在侧,不易下手,而在到达战场之前,此时众人尚不够警惕,反而更容易得手,加之北方现在偶尔有匈奴流窜,烧杀抢掠,便借着这个名头,假装匈奴流窜杀了晋王,皇上放心,微臣已将事情处理干净,没有一个活口,此事绝不会泄露!” 萧玚稍微消了点气,道:“怎么一个人回来,朕派给你的十二飞骑呢?” 霍清然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敢说,看到萧玚示意她继续说的眼神,才接着说道:“禀皇上,十二飞骑死伤惨重,活下来的不过五人,且都受了重伤,不宜赶路,微臣为了及时把晋王的尸首带回,只好一个人先赶回来。” 萧玚道:“你几时变得这般胆小,不过几个侍卫而已,死了便死了。倒是你,主帅身亡,你却当了逃兵,你让朕还怎么保你一命?” 萧玚看着她,有些看好戏的意味,想看看她要怎么为自己开脱。 霍清然道:“这一点,微臣已经考虑妥当,因为晋王身亡一事尚未昭告天下,知道的人也都已经被灭口,陛下只须宣布有急事将微臣召回,而晋王则是在微臣返回之后才遇刺的,那便与微臣无关。” 萧玚冷笑道:“你倒是打好了如意算盘,推朕出来给你挡刀,整个朝堂上下,敢这样做的,也就只你一人。” 霍清然道:“皇上虽没能护好晋王,但实属意外,谁也不能责怪皇上,皇上牺牲小小的一点名声,便能保住微臣这把剑,让微臣得以继续为皇上效力,对皇上来说,不是亏本买卖吧!” “你把朕当贩夫走卒吗?还敢跟朕谈起买卖来了!” “皇上恕罪。” “还不快退下,把自己收拾干净再来领罪,朕非治你个殿前失仪之罪不可!”虽说着要治罪,语气里却听不出一点怒气,反而透露着一丝丝愉悦。 “微臣遵旨!”霍清然说着,便去将装有头颅的盒子盖好,重新打包,道:“这东西太脏,污了圣殿,微臣这就将它处理了。” “慢着!”萧玚突然道:“放下,朕自会处理。” “是。”霍清然放下盒子,又行了一礼:“微臣告退。” 待霍清然离去,萧玚捏着手里那块玉佩,看着地上的盒子。 七弟啊七弟,你用一张圣旨威胁了朕这么久,你可知朕等这一天等得有多苦? 终于这天下,没有人是朕的威胁了! 你也算,死得其所。 萧玚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 霍清然远离了长生殿,在太玄门出遇到了萧玦,后者本是得到她入宫的消息,特地进宫来一探虚实的,没想到在路上便遇到了她。 还没走近便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一股臭味,萧玦伸手在面前扇了扇,嘲讽道:“秦大人莫不是掉到茅坑里了,这般恶臭,还敢在宫里任意行走,简直是有辱天颜!” 霍清然带着一身臭味走近他,微微一笑,道:“实不相瞒,下官实是为皇上办事才染了这一身气味,齐王倒应该多闻闻,反正,您也没有机会染上我这么一身气味,现在沾沾味道也是好的,您说呢?” “你!”萧玦气得脸色发青,却知道她现在是萧玚眼中的红人,不敢拿她如何,只好忍着,压着怒火道:“别得意得太早,秦大人,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湿了鞋子的那天,就是你的死期!” 霍清然笑道:“多谢齐王提醒,下官会注意远离河岸的。” 说完,霍清然与萧玦擦肩而过,留给他一个逐渐远去的背影。 霍清然走了一阵,却并不是出宫的路,而是绕了个弯向后宫走去。 时间不多了,她必须尽快带走林绘锦,想来现在萧玚享受着胜利的果实,正是他最为松懈的时候,也是她带走林绘锦最好的时机! 因为霍清然曾经是后宫的人,又与敬武公主和杜昭容交好,还是当今圣上身边的红人,虽是前朝官员,却到底是女眷,众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小算盘,谁知道这位秦郎中会不会哪天就搬到后宫来住了呢,现在不搞好关系还等什么时候? 是以霍清出入后宫也没人拦着,反而处处方便,一路顺顺利利便来到了蓬莱殿。 第七十章 带她出宫 前些日子,林绘锦一直被禁足,最近几日才刚刚解禁。 不过她向来也不爱出门,虽是解了禁,其实她至今仍没有再踏出过蓬莱殿一步。 她不知道,走出这道门,要去见谁,说什么话,做什么事。 似乎已经没有任何事需要她走出这道大门。 霍清然来的时候,她正坐在床边,撑着脑袋望天空,和从前相比,那是同一片天空,却再也不是一样的天空。 有时候,她连想也不知道想什么,脑子混混沌沌的,总是爱睡觉,也是,醒着反而痛苦,不如睡着。 直到她看到霍清然出现在院子里,一瞬间,林绘锦有些不敢置信,直到霍清然开口唤她,她才意识到这是真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提着裙摆匆匆跑出来。 虽然霍清然一路走来,身上的味道已经散了大半,但还是有些难闻,周围的宫女内侍闻着霍清然身上的味道都纷纷远避,而她却似闻不到一般,冲过去便将霍清然抱住。 “你没事,太好了!”林绘锦笑着笑着,流下了眼泪。 霍清然道:“我没事,我来带你去个地方。” “好。”不用问去哪儿,也不用问去做什么。 几名宫女欲跟上前,林绘锦道:“我出去走走,你们不必跟着。” 一名宫女道:“陛下吩咐过要奴婢们保护您的安全。” “在宫里能有什么不安全的?” 霍清然道:“皇上命本官来请淑妃娘娘去长生殿一趟,你们不必跟。” 宫女们有些犹豫:“这……” “怎么,本官的话也敢不信?”霍清然厉色道。 众人都知道霍清然在皇上面前当红,当下也不敢说别的,只好道:“奴婢们不敢。” “走。”霍清然拉着林绘锦走出蓬莱殿,见四下没人,便低声对林绘锦道:“阿锦,你听我说,时间不多,我是来带你出宫的,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林绘锦一愣,问道:“现在?” 霍清然点头:“没错。” 见她神色坚定,绝不是玩笑话,林绘锦不再多想,也不多问,道:“好,我们一起走。” 霍清然道:“若是成功,我们从此便能离开皇宫,若是失败……” “若是失败,我们一起死,我不怕!”林绘锦看着霍清然,笑着说道。 霍清然也笑了笑,道:“好,跟着我!” 二人一同往宫外走去,路过一条小径,霍清然打晕了一名宫女,让林绘锦换上了她的宫装,放下发髻,又用灰泥涂抹在林绘锦脸上,简单地变了一下装,若是她低着头,也不勉强不太容易让人认出来。 谎称林绘锦是皇上点名要见的宫女,将她带出了后宫,却在前朝遇到一个人,一个她永远也想不到的人! 那名幸存的飞骑! 他没死,反而强撑着一路赶回了建邺,此刻虽已奄奄一息,却仍吊着一口气,由内侍搀扶着往御书房走去。 霍清然远远地看见那人离开,心中知道时间已经不多,必须立刻出宫,而面上却不动声色,不想让林绘锦担心。 此地在皇宫西侧,距离西北方向的角门凌端门较近,那里只有十二个侍卫把守,是整个皇宫中守卫最为薄弱的门之一,平日里都是给出宫办事的宫女太监们进出用的。 如果从凌端门出,还可顺路从建邺西城门出城,只要速度够快,在建邺的整个军力系统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就能成功出城,到时萧玚想抓到她们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心下迅速一合计,霍清然便带着林绘锦往凌端门走去。 为了不引起怀疑,两人并未走的很快,而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走了一会儿,遇到一名侍卫。 “去凌祈门,有人接应。”那名侍卫与霍清然擦身时,迅速低声说道。 话音刚落,两人便错身而过。 霍清然心中惊讶,面上却不动声色,脚步也没有改变,心道,此人她未曾见过,难道是萧玴的人? 当下心中明了,也不再多想,转了个方向直接往凌祈门去,凌祈门是位于西南的角门,与凌端门相对应,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只是稍微远了一点,但是那边有人接应,想来比这边出去要容易些。 而另一边,玚让李德把那只盒子连着里面的东西一起埋在了长生殿的院子里,后来因为嫌弃长生殿的气味,便来到了御书房休息,打算一个月都不再回长生殿。 谁知刚到御书房没多久,那名奄奄一息的飞骑,便到了。 “来人!立刻捉拿捉拿秦千聆,生死勿论!” ************************** 霍林二人来到凌祈门,十二名侍卫在此把守,偶尔有巡逻的羽林军经过,不过因为此地不过是一处无人问津的角门,侍卫们也都不怎么上心。 霍清然走到门口,最前面的两名侍卫伸手将她拦下,一人问道:“什么人?” 霍清然面露不喜地道:“大胆!连本官也敢拦!” 几名侍卫迟疑了一下,一个女人出现在宫门口,还敢自称“本官”,莫非是最近皇上身边那个最得宠的红人? 可是不对呀,兵部侍郎半个月前不是已经去了北境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众人有些怀疑地看着霍清然,她取出腰牌,扔了过去。 一名侍卫看起来是他们的头,他一把接住腰牌看了一眼,赶紧站出来,恭谨地双手奉还,赔笑道:“原来是兵部郎中秦大人,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差点没认出来,实在是对不住,对不住。秦大人从未来过凌祈门,小的们不识得秦大人也是情理之中,还请请大人见谅。” 霍清然冷冷地“嗯”了一声,接过腰牌收好。 想着这新晋的兵部郎中在皇上面前当红,这好不容易来一趟凌祈门,不如趁此机会套套近乎,那侍卫头又道:“秦大人怎么这次从凌祈门出宫?” 霍清然脸色变得不耐烦,道:“本官刚好去西市有些事情,想着这边近些而已,你勿再废话,速速开门。” “好嘞好嘞。”侍卫赶紧点头,又转身指着靠近大门的几个人喊道:“你们几个,把门打开!” 虽是皇宫角门,但也比一般的门大上不少,由两个人卸下门栓,另外两人推开了凌祈门。 “秦大人,请。”侍卫头做了个请的姿势。 霍清然点点头,目不斜视,刚走出两步,突然,那侍卫头喊道:“慢着!” 霍清然不耐烦地回头。 侍卫头盯着紧随霍清然之后的林绘锦,目露疑色,道:“这位是……” 第七十一章 亡命建邺 林绘锦双手交叠在小腹,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不发一语,但霍清然却能明显感觉到她一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霍清然手心沁出一层薄薄的汗水,心道,门已经大开,她只需出其不意,就能带林绘锦冲出去,可是这样一来也会引起周围羽林军的注意,这样近的距离,不容易摆脱,恐怕不好出城。 “她是……” 霍清然脑子里飞速转动,欲找一个借口蒙混过关,突然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 “秦大人!秦大人,您这走得也太快了些,奴才都追不上您!” 众人齐齐看过去,却见一内侍急匆匆地跑过来。 霍清然微微皱了皱眉,只得试探着问道:“这位公公……” 那内侍走近了笑着道:“陛下怕您带着她出不去,特地遣奴才来给您叫门呢!” 霍清然当下了然,拱手道:“多谢公公了。” “谢奴才作甚,您呀还是当面谢谢陛下吧。”内侍说着,取出腰牌给侍卫头看,捏着一把嗓子说道:“秦大人此次回京奔波劳累,以致腰酸背痛,皇上体恤秦大人,特别差宫里专替陛下和娘娘们按摩的女师随秦大人回府替秦大人松松筋骨,你们几个,连大人也敢拦着,杂家瞧着,是不要命了!” 内侍们赶紧低下头道:“不敢不敢!” 内侍头谄媚地笑着道:“秦大人,您请,您请……” 霍清然微微颔首,而后转身,一步步走进深深的门洞,走向凌祈门的另一端。 夏季的风裹挟着热腾腾的气息,刮过。 在门洞里,风声尤盛,卷起二人的衣袍,翻飞。 鞋底与地面碎石摩擦的声音,嘎吱作响,在空旷狭长的门洞里显得尤为清晰。 光线由明转暗,再次逐渐转明。 眼见着只剩几步就要迈出皇宫,突然,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传来! 几人猛地回头,只见楚王萧玦带领着一队羽林军向凌祈门冲来。 侍卫们还来不及思考,为何往日无人问津的凌祈门今日这般热闹,就听见萧玦大喊:“速速拿下反贼秦千聆——” 这一刻,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就在霍清然看见萧玦的那一瞬,她便一把拉住林绘锦,将身边的侍卫打倒,迅速抽身向门外扑去。 然而门口还有数名侍卫把守,若是与他们周旋,时间势必会被耽搁,而霍清然还没来得及犹豫,身后一股力量落在她和林绘锦背上,将她们二人直接推了出去。 霍清然回头,见那名内侍还保持着双手前推的姿势,而胸口却被两把长枪洞穿! “快走!”那名内侍高喊道,右手颤抖着指着前方,不远处,树下有一匹马,马背上还挂着一把剑。 侍卫手中的长枪收回,内侍口中喷涌出大量的鲜血,身体抽搐着倒了下去! “啊——”林绘锦吓得大叫起来,脸色瞬间煞白。 霍清然咬着牙不再去看身后的场景,拖着林绘锦的手飞身而起,一齐落在马背。 双脚一夹马腹,手中缰绳挥动,那匹马长嘶一声,拔腿便狂奔起来。 “抓紧我!”霍清然大声对林绘锦喊道。 林绘锦双手紧紧搂住霍清然的腰。 “驾——”霍清然策马直奔建邺西北处的开远门! 萧玦追至凌祈门,见霍林二人已骑马逃走,当下大怒,喝道:“废物!传令下去,立刻封闭所有城门,调动神武营神策营追截反贼,决不能让她们逃了!” “是!” 霍林二人策马在城中疾驰,然而毕竟是繁华的建邺,人口众多,又临近西市,行人更盛,霍清然一路避让,速度不得已慢了下来。 不久,萧玦带着人马追了上来,霍清然不得已只好策马狂奔起来,街上一片人仰马翻,突然,一名老态龙钟的老妪牵着一个垂髫稚子从街中经过,霍清然猛地勒马,强行停了下来。 正欲绕开她们再走,前方却出现了一队巡逻卫,后方的萧玦冲在队伍最前面,高声喊道:“拦下反贼!” 巡逻队闻声,迅速围了过来。 “怎么办?”林绘锦焦急地说道。 “走!”霍清然拉着她翻身下马,转身隐入一旁的窄巷里。 几乎同时,巡逻卫也追至身后! “啊——”林绘锦却不小心摔了一跤。 霍清然回身去扶,此时一个人已经冲了果来。 霍清然一把将林绘锦提了起来掩到自己身后,同时提剑击退冲上来的人。 然而这一顿,巡逻卫的人尽数冲到了面前,好在巷子狭窄,后面的人无法前进,霍清然且战且退。 “阿锦,你快走!”霍清然接下一剑,头也不回地喊道。 林绘锦用力摇头:“不!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正当双方激战之际,一群黑衣蒙面人从另一边迎上来,加入战局,和巡逻卫及羽林军缠斗起来。 霍清然被人从人群中拽了出来! “什么人?” “姑娘,快走!”一名蒙面女子说道 “青衣!你怎么在这儿!”霍清然一眼便认出她来。 “是公子的安排!别说了,趁现在城门还没来得及关,快走吧!”青衣道。 “好,阿锦,我们走!” 三人从窄巷另一端退出,直奔开远门。 “秦千聆!你逃不掉的!”萧玦跃上墙头,带着几个得力的手下紧追不舍。 三人一路奔至开远门,开远门的守卫正在关城门,霍清然当下长剑脱手,激射而出,将一名正在关门的守卫钉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一名守卫突然发难,将周遭仍在震惊之中的守卫尽数打倒。 三人还没来得及冲到城门处,两边却涌出了大批神策营和神武营的人! “快——”青衣喊道。 三人拼命狂奔之际,神策神武两营的人也在城门口聚拢,将三人合围在只距开远门大门一步之遥之地。 霍清然和青衣将林绘锦夹在中间,和涌上来的神策神武军正面交战! “姑娘,我断后,你赶紧带人走!”青衣砍倒两人,热血溅了一脸。 “不行!我们一起走!”霍清然一脚踢出将一人踹得倒飞出去,连带着身后数人都被撞到,她趁机夺了一把剑,将齐齐劈来的另外几把剑尽数挡了回去。 “走不了的!你们走,再不走来不及了!” “一起走!”霍清然抹了一把脸上溅上的鲜血,大声吼道。 青衣逼退面前的人,退到霍清然面前,拉着她将她和林绘锦往城门处推。 此时一名士兵抢至首位,趁青衣不备,一剑刺中了她左臂。 “呃~” 霍清然回身一剑便洞穿了他的胸膛,伸手扶住青衣:“你没事吧?” “没事,快走!” 然而,她们走不了! 开远门前尸体遍地,但还有更多人踩着尸体再次扑将上来。 第七十二章 出城 千钧一发之际,四面八方突然涌现数百名手持各式武器的做平民打扮的人,和神策神武军对峙。 “七爷来了!”青衣大喜。 “哑七?”霍清然问道。 哑七,清越坊明面上的掌事人,也是萧玴在建邺最得力的手下之一,掌握着整个建邺的地下情报,这次,连他也亲自出面了。 一名蓄着短胡茬的中年男子且战且行,来到霍清然身旁。 “姑娘,这里有我们,你快走吧!”哑七道。 霍清然点头道:“好!阿锦,我们走!” 说着,霍清然带着林绘锦往门外退去。 这时,几名萧玦的亲信赶了过来,哑七和青衣抢身而上,护住霍林二人。 二人正欲退出开远门,突然,一阵劲风扑面而来,说时迟,那时快,霍清然一把推开林绘锦,一柄五尺多长的钢枪贴面而过,嘭的一声巨响,钢枪插入城门,将半掩的城门撞了开去! 霍清然侧首,见萧玦踩着一个个的头顶飞身而至,便迅速将林绘锦推出门外,道:“躲在外面别进来!” 说完刚一回身,萧玦的腿已经袭向面门! 霍清然双手接住他的腿,身形后撤,手上用劲顺势往前卸力,将萧玦全力的一腿推了出去。 萧玦上前猛地将钢枪拔出,猛地向霍清然刺来,后者却灵活地侧翻身躲避过去。 萧玦横举着长枪,冷哼道:“秦千聆,今日就是你死期!” “是吗?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话音刚落,萧玦已经提枪奔至,两人一剑一枪缠斗在一处。 枪尖划破空气,发出呜呜的泣诉之声,剑身略过虚空,如狂风呼啸! 猛然间枪剑相接——叮—— 金属猛烈碰撞的声音在混乱的战场中也震得人头皮发麻。 霍清然虎口一阵钝痛,手里的剑险些脱手。 这个萧玦,力大如牛,一枪下来,连她接起来也很吃力。 “哈哈哈,秦千聆,你果然有几分本事,堪与本王一战!”萧玦似乎被激起了求胜欲,似乎愈战愈勇。 “我与你正好相反,看来你没什么本事,没资格做我的对手。”霍清然冷声道。 “你说什么?!”萧玦一怒,再次冲了过来。 很好,要的就是你发怒,人一旦失去冷静,就会暴露很多致命的疏忽,尤其是在这生死一瞬的战场之中,一个小小的疏忽,就是生死之间! 霍清然扭身,灵活如蛇般,也不知是什么步法,顺着枪身就来到了萧玦面前,左手出掌,一掌击在萧玦胸前,将他震得连连后退,同时,右手的剑递出,直取萧玦心脏! 萧玦赶紧使出一个千斤坠,陡然间如秤砣般飞速向后倒去,霍清然的剑只划破了他胸前的衣裳。 萧玦起身欲躲,霍清然直追上去,一剑刺中萧玦又肩,正欲乘胜追击,解决萧玦,也算是解决了萧玴的一个麻烦,不料刚追了两步,几只箭从对面楼房上射到了她面前,逼得她连连后退。 几息之间,萧玦的人已经围拢过来,护住萧玦。 青衣和哑七也退了回来。 青衣道:“快!再不走来不及了!” 三人一齐退出开远门,紧接着,其他人也都跟着涌出城门。 霍清然拽着林绘锦便往外跑去,谁知城楼上也有弓箭手,一阵箭雨从头顶落下,霍清然将手中长剑挽成剑花,把箭尽数挡去! 更多萧玦的人追了出来,双方在城门内外战成一片。 青衣将霍清然推远,自己去解决追来的敌人,对霍清然喊道:“姑娘快走!别管这里了!” 霍清然点点头,她不走,其他人也走不了! 思及此处,便和林绘锦一起往郊野跑去,刚跑出几步,却听到青衣的呼声,霍清然回头,见青衣腹中中了一箭! “青衣——”霍清然当下便欲回转。 谁知青衣却伸出手制止她:“快走——走啊——” 霍清然停下脚步,在原地犹豫不决。 哑七抢上前来,扶着倒下的青衣对敌,一边还不忘回头冲霍清然喊道:“走——快走——” 眼见着青衣倒在哑七怀里,失去了动静,当下便欲返转,林绘锦见状,痛心地拉着霍清然往外走:“走吧,我们若是不走,他们也全都要死在这儿!” 哑七拦下意图靠近霍清然这方的人,嘴里仍喊着:“走——” 霍清然木然站在原地,神情恍惚,被林绘锦拽着一步步远离。 城门的交战没有停止,但霍林二人才是萧玦的真正目标,如今将霍清然置于死地这么好的机会,他可无从未打算放弃。 就在霍林二人离开后不久,萧玦带着几名亲信突出重围紧追上去。 二人逐渐远离了开远门,一路在密林中奔走,也不知跑了多久,林绘锦有些支撑不住了,松开霍清然摔倒在地。 “阿锦,你怎么样?”霍清然蹲下扶着林绘锦,却见她脸色煞白,冷汗涔涔,手死死的按着肚子。 “好像受了点伤,不过还好,我还挺得住。”林绘锦露出一个疲惫地笑容,手从肚子上移开,转而捂着右肩处,那里已经被血染透了。 该死!她竟然没注意到林绘锦被流矢伤到了,还流了这么多血! 霍清然查看了一下她的伤口,虽不是深可见骨,但也不浅,林绘锦弱质女流,从未习过武,这伤口对她来说也是极为难熬。 身上没带任何伤药,霍清然还能从外袍上撕下一截布条,将她肩上的伤口包裹起来,以免她继续失血,但这只是权宜之计,还是得想办法带她去看大夫才行。 “再忍一忍,等我们彻底摆脱了追兵,就去看大夫。”霍清然抿了抿干涸的嘴唇,沉声道。 “你身上也都是伤口。” 霍清然道:“无妨,都是小伤而已。” 林绘锦看了看霍清然身上的伤,有些担忧地说道:“我们赶紧走吧,免得他们又追上来了。” “嗯。” 霍清然点头,正欲扶着林绘锦站起来,后面却传来一阵杂乱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迅速离开。 只是两人都受了伤,尤其是林绘锦,本就没什么体力,走着走着,追兵越来越近。 二人来到树林边缘,走上官道,打算换条路,看能不能找到地方躲起来,却不想,见到官道上有一大队人马,徐徐推进。 “什么人,胆敢冲撞太后?!” 第七十三章 人质 霍清然定睛一看,面前竟是太后仪驾! 林二人赶紧跪倒,低头叩首。 霍清然把剑藏在身后,对面前的侍卫说道:“草民只是路过,不知太后在此,并无冒犯之意。” 另一名侍卫上前说道:“这两个人行踪鬼祟,身上还带着血,莫不是刺客?” “官爷误会了,小女子二人方才在林中迷了路,身上的伤都是被树枝划破的,可不是什么刺客。” 一名队正见状,走过来:“管她是怎么受的伤,冲撞太后仪驾就是重罪,先带回去!” “是!” 几名侍卫准备把二人押下,霍清然手在背后紧紧握着剑柄,身子微微前倾,正欲发难,萧玦突然出现在来时的路上,喘着气朗声道:“她是反贼秦千聆,速速拿下她!” 侍卫们一愣,霍清然陡然暴起,瞬间解决面前的几人,拉着林绘锦就跑。 “拦住她们!” “快!” 听到外面的动静,一顶顶华丽的轿子都落了轿,公主后妃们纷纷探出头了,其中有两个走下轿子的,正是敬武公主萧晗和乐清公主萧浅。 两人听到萧玦的呼声,俱是大惊,赶紧下轿,就见到霍清然带着林绘锦被侍卫围攻。 萧晗来不及多想,当即冲了过去,装作欲拿下反贼,与霍清然交手。 混乱之中,霍萧二人对上招,萧晗将霍清然拉近,以自己的身子挡住了身后的侍卫。 “师傅,怎么回事?”萧晗低声问道。 “你让开,此事不用你管。”霍清然说着就要推开萧晗。 谁知萧晗却死死地攥住她,又急切地说道:“你疯了吗?谋反,还带走淑妃娘娘,这是死罪!你会死的!” “你快让开!” “我不让!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八哥误会你了是不是?他一向冲动的,你现在收手,我去跟皇帝哥哥理论,他会明白的,你也会没事的,你现在走了就是死罪!师傅……” “没有误会!”霍清然抬眸,冷静地看着萧晗,手上一用力,将她推了出去。 萧晗被推了个趔趄,跌坐在地,想到霍清然那句“没有误会”,脑海里登时一片空白! 没有误会……是真的……谋反吗? 怎么可能? 怎么会? 不可能的啊! “公主!” “还不把敬武带过来!” 周围响起惊呼。 有人去搀扶还在地上发愣的萧晗。 萧晗却一把推开了侍卫,起身指着林绘锦喊道:“那是淑妃娘娘,你们小心,不要伤到淑妃娘娘!” 她看出来了,霍清然又要御敌,又要保护林绘锦,根本应接不暇,她还是想……帮帮她。 围拢的侍卫们一听,有了顾忌,不敢伤林绘锦,霍清然一下子轻松了很多,心中对萧晗升起一阵歉意和感激。 一旁的萧浅却是惊喜交加,当下指挥身边的侍卫全都过去助阵,意图把霍清然拿下。 秦千聆,没想到,你倒自己送上门来! “你们全都过去,拿下反贼,皇上定重重有赏!” “淑妃也是反贼的同伙,绝不能姑息!” “杀了她们!” 眼见霍清然独木难支屡屡受伤败退,几乎撑不了多久了,萧浅痛快地笑了起来。 刺史,萧玦已经带着人追到了面前。 霍清然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将周围的人击退,伸手搂住林绘锦飞身上了轿顶,引得轿子里的贵人惊叫连连。 兔起鹘落之间,已经来到萧浅身旁,一把将萧浅制在手里,长剑横在她莹白纤弱的脖子上。 方才还笑着的萧浅一下子瞪大了双眼,不敢动弹。 “你……你想干什么?!快放了本公主!” “乐清——你这反贼休伤公主!”于太妃冲出轿子,焦急地喊道。 “秦千聆,你敢伤本公主,本公主叫你碎尸万段!” “少啰嗦!”霍清然稍稍用力,锋利的剑刃便划破皮肤,割进幼嫩的脖子:“全都退下,否则我就杀了她!” “啊呃~”萧浅痛呼。 “不要!”于太妃惊呼:“快退下,不要靠近!” “母妃救我!”萧浅惊恐地喊道。 萧晗也开口道:“都退下,不要伤到乐清公主。” 众侍卫顿足,不敢靠近。 “休伤吾儿,我放你们走,”于太妃道:“还愣着干什么?快退下!” 侍卫们闻言,缓缓后退。 萧玦冲上前来,怒道:“不许退!决不能让反贼逃走。” 侍卫们又停在原地,互相瞧了瞧,一时间进退两难。 于太妃道:“楚王,你妹妹在她手上!你想让她死吗?” “本王当然不想,但反贼也决不能放走!” 于太妃转向太后求情:“姐姐,救救乐清。” 一旁的太后由人搀扶着,显然也是受了惊,道:“放她们走吧,救乐清要紧。” 萧玦道:“可是,反贼……” “一个女人能反出什么花来,眼下还是乐清比较重要。”太后说着,目光却落在霍清然身后的林绘锦身上,心道,这个女人走了也好,倒不用自己再出手。 “母后!不可!”萧玦道。 “别再说了,”太后一抬手:“都退下吧,让她们走。” 于太妃说道:“我们放你们走,但你决不能伤害公主,否则,本宫不会饶了你!” 侍卫们闻言纷纷后退,霍清然便架着萧浅往向方向退去,待离得足够远了,才转身,迅速遁去,终于,远远消失在又一片密林里。 萧玦愤懑地将手中长枪狠狠插入地面:“来人,立刻派人去追!” “是!” 萧晗脑子还有些混乱,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不过短短半月未见,怎么突然便成了这般! 反贼? 师傅怎么会是反贼呢? 为什么会这样? 萧晗呆呆地望着霍清然离去的方向,良久无言。 霍清然扣押着萧浅,也不知走了多久,确认暂时没有追兵之后才在树林里停了下来。 三人俱是累得脱力,尤其是萧浅,身为公主,金尊玉贵,走哪儿都有镶金绣玉的华丽软轿,几时走过这般远的路,当下累得扶着树干直喘气,想说两句话威胁霍清然都没力气,若不是身为公主的骄傲和礼仪还在,她早就想坐地上休息了。 突然,霍清然手中的长剑指向萧浅咽喉,距离不过寸余,只需稍稍往前,就能取她性命。 萧浅惊怒交加,道:“都已经放了你了,你……你还想做什么?” “你说呢?”霍清然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你敢!我乃堂堂乐清公主,你敢杀我,你就死定了!”萧浅紧盯着那闪着寒光的剑尖,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 “我连反都敢造,杀一个公主有何不敢?” “你……你不敢……”萧浅没了底气,却仍不愿认输。 “你当初打算杀我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今日?”霍清然问。 萧浅咬咬牙,恨恨道:“你不过是个下作宫女,怎么跟我比?!” “是吗?不知道公主死的时候跟宫女比起来有什么区别,我想看看。”霍清然说着,微微收手,突然,猛地刺出! “淑妃娘娘救我!啊——”萧浅疯狂地后退,左脚绊上右脚,跌坐在地。 一阵尖叫过后,预想中的疼痛迟迟没有袭来,萧浅小心翼翼地抬头。 锋利剑尖就落在她面前,而剑的主人,居高临下,面无表情。 “阿聆……”林绘锦道。 “我终究不是你。”霍清然收起剑,转身对林绘锦道:“我们走。” 第七十四章 蚀骨之恨 直到霍林二人完全消失在视线中,萧浅才突兀地喘起气来,原来,方才她竟忘了呼吸,四肢也发软,一时站不起来。 秦千聆! 萧浅的脑海里只有霍清然的化名,一遍又一遍盘旋。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纤纤玉手狠狠砸向粗糙的树干。 她缓缓起身,向着来时的路走去。 被霍清然挟持着一路走来,由于过于紧张,萧浅并没有刻意去识路,且平日养尊处优,从未想过要认路辨别方向一事,眼下在树林里走了一阵,发现哪儿哪儿都一个样,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 “这到底是哪儿啊?”又不知在树林里转了几圈,萧浅擦了擦汗,气愤地环顾四周:“来人啊!有没有人啊!本公主在这里!来人——” 心中又将霍清然凌迟了一遍,正准备走,几个人突然从一旁的树丛中钻了出来。 是几个普通村夫,都是二三十岁的样子,听到声音便过来看看,没想到竟见到一位仙子般的女人。 这个女人太美了,他们从未见过,甚至未曾听说过这世界上有这么漂亮的女人。 几个人登时来了兴趣。 有人,太好了!萧浅高兴地走过去,仰着头,高傲地说道:“喂,我要出这片林子,你们几个给我带路。” “好啊,小娘子,哥哥们这就来给你带路来了……”为首的男子搓着手,笑眯眯地走近。 饶是萧浅再高傲再迟钝,此时也不可能感觉不到危险的气息,她一下子紧张起来,后退了两步,道:“你们想做什么?我是当今乐清公主,你们敢动我就死定了!” 为首那人哈哈一笑:“小娘子你要是公主,那我就是皇帝了!” 其他人跟着大笑起来。 “说自己是公主。” “怎么不说自己是太后?” “哈哈哈哈……” 为首那人几步跨上前,一把将转身欲逃走的萧浅抓住,猥琐地说道:“皇帝配公主,正好相配。” 这些人乃是附近的乡民,平日里游手好闲的几个,一辈子见得到的官不过就是乡长里长什么的,顶了天能见到一次县太爷,从未想过什么皇帝公主,此时自然不会相信。 “放开我!”萧浅挣扎:“你们想干什么!” “哥哥们什么都不想干,只是想跟你玩玩儿。” “对,玩玩儿嘛。” “走开!走开——” *************************** 霍清然和林绘锦来到了一座小村子,用身上的配饰向村子里的妇人换了两件粗布衣裳,二人换了干净衣裳,趁着天还没黑,二人打算去镇上找大夫医治一下身上的伤。 接下来还有很多路要走,伤口如果不尽早处理,恐怕会化脓,甚至危及生命,到时候就不好处理了。 按着妇人的指引,二人来到了最近的镇子上,打算找大夫。 还没找到医馆,就见到一大群人围在街边上。 “这次赏金可真高,足足千两白银呢!” “可不是,一千两白银得多少?想都不敢想,这两个通缉犯竟然这么值钱,给个线索都有百两赏银。” “你说我俩要是能撞见就好了。” “那可是通缉犯,撞见了你活得了?” “不过是两个女人而已,能有多厉害?” 两个刚看完通缉令出来的人闲聊着从霍清然面前经过。 霍林二人一听,俱是露出震惊地神色,对视一眼,霍清然道:“你在此处等会儿,我去看看。” 霍清然低着头,挤进人群,看到了墙上新贴的通缉令,上面两个面容姣好的少女,不正是她们是谁? 她退了出去,面色凝重地对林绘锦微微一点头,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 “嗯。” 刚一转身,却见到两个捕快迎面走来,正好看见她们,露出探寻的神色。 两人赶紧低下头,转身疾步离开。 “站住!你们两个!” “别跑!” 不等捕快走近,二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同时撒腿就跑,捕快也赶紧追了上去。 “站住!” 一头扎进闹事,趁乱躲进一家无人的院子。 蹲在角落里看着捕快走远后,两个人又望向对方,突兀地,同时想起了当年偷了别人一个胡瓜结果被追了整整五条街的事儿,两人皆是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胡瓜!”异口同声。 笑完,霍清然脸色又沉重起来:“没想到萧玚动作如此之快。” “该怎么办?”林绘锦也是担忧地问道。 霍清然道:“我们先出镇子吧,这里是不能留了。” 林绘锦打起精神笑了笑,道:“好,偌大的中原,要找到我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嗯。” 傍晚,天空中残阳似血,印红了半边天,但尽是参天巨木的密林里,却阴森昏暗,犹如一座恐怖的巨大宫殿。 衣衫破碎的少女仰面躺在密林里,满脸尽是干涸的泪痕和污迹。美丽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内里却了无生气,空洞。 空气中还弥漫着情欲的味道。 绝望地气息,如即将降临的黑夜一般,强势不可抵挡。 一只乌鸦哇哇叫着从空中飞掠而过。 少女仿佛被惊醒,她张了张嘴,发出微不可闻的破碎的声音。 嘴唇颤了颤,仿佛经历了极大地挣扎,一声疯狂的,撕心裂肺的哀嚎响彻夜幕降临前寂静的森林。 “呃啊——” 天空中一道惨白的闪电划过,映衬着少女惨白的脸,巨雷在头顶炸裂开来。 眼泪再一次决堤,将之前的泪痕淹没,少女精致的五官因为痛苦而扭曲。 轰——又是一声巨响。 疾风骤雨转瞬袭来,豆大的雨点从天幕中砸落。 顺着树叶,砸落在少女的身上。 陆临哥哥,你在哪儿? 救救我。 救救浅儿。 脑海中仿佛有个声音在说,站起来,萧浅! 站起来!去报仇! 去杀了他们! 去杀了她! 去杀光那些毁掉你的人! 让他们尝尝,被毁灭的痛苦! 蚀骨的仇恨在她脸上浮现,她挣扎着,站了起来。 牙关咬碎了下唇,却不觉得疼,这一刻,碎裂的不是嘴唇,而是曾经骄横却天真的岁月。 她一步一步向前,每走一步便抛下一段过去。 终于,隐没于大雨滂沱的黑暗之中。 第七十五章 有孕 霍清然和林绘锦二人在农户家住了一夜,第二日清晨,饮过两碗薄粥,正准备继续向北。 主家妇人突然带着一位中年男子过来,对二人说道:“姑娘,昨日你们不是问附近哪有答复吗?瞧,我把咱们这一带的郎中给请来了,他可好不容易才来村子里一趟,今儿算是让你们赶上了。” 林绘锦笑道:“多谢姐姐,大夫,快请进。” “替她看看身上的伤口。”霍清然解开林绘锦左肩处新缠的绷带,露出箭伤,经过了一个晚上,并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有些恶化了。 郎中皱了皱眉,摇着头说道:“幸亏你们找我找得及时,否则……” 霍清然急道:“否则如何,很严重吗?” “否则这伤再拖两天定会化脓,到时候,恐怕就得割肉了!我说你们两个小姑娘,自己受了伤怎么这么不上心?” “那现在怎么办?”霍清然问道。 郎中摸了摸胡子,得意地说道:“现在嘛,只需用我的独门金疮药,敷上几天,自然便好了。” “那还请大夫速速开药。”霍清然道。 郎中打开自己的药箱子,取出两盒药膏,递给霍清然,笑眯眯地说道:“我瞧着你手上也有些伤口,不妨也用用,好得快好得快呀!” “你这伤口深,一盒可不够用的,”郎中又转向林绘锦,也塞给她两盒药膏,说道:“拿去多用点。” 两人拿着药膏,面面相觑。 郎中一看不乐意地说道:“这可是好东西,怎么?不想要啊?” 主家妇人笑着说道:“姑娘,这药确实有效,去年我家那口气耕地被牛给顶伤了,就是用他的药擦好的。” “不要还给我。”郎中说着要来抢。 林绘锦赶紧说道:“要的,大夫,多少钱?” 郎中道:“二钱银子。” 林绘锦取下一只玉镯,递给郎中,道:“我们出门走得急,没带银子,你看这只镯子,能不能抵了药钱。” 郎中接过玉镯一看,登时心下大喜,这镯子恐怕卖二十两也卖便宜了吧,遂高兴地说道:“能抵能抵。” “那就多谢大夫了,大夫请回吧。” “等等,”郎中收了贵重的首饰,打算大发慈悲:“我瞧你脸色不是太好,不如让我给你号号脉吧。” “不必了,我没事。”林绘锦有些闪躲地说道。 霍清然拉着林绘锦道:“让他看看吧,你身子一向弱。” 郎中探上林绘锦脉门,少顷,恍然大悟地说道:“姑娘,你怀有身孕怎么不早告诉我?” 轰——仿佛一声炸雷同时在二人脑海中炸开。 “你……你说什么?我怀孕了?”林绘锦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她怀孕了?” “你不知道吗?大概有两三个月了吧,脉象有些虚弱,最近是不是过于操劳?胎像不稳,恐有滑胎之兆啊。”郎中再仔细切了切脉,而后松手,从药箱里取出一副药,说道:“这是一副安胎药,本来是给前个村子里怀孕那家备的,谁知她们买不起,你们拿去煎服了吧。” 霍清然接过安胎药,怀疑道:“大夫你说的是真的吗?不是为了卖这包……?” 郎中立时便吹胡子瞪眼,气冲冲说道:“你们把我当什么人了?医者父母心,堂堂大夫,我能坑病人吗?能吗?” 霍林二人扫视了一遍各自手里的药膏,再看向郎中,那眼神分明在说:能! 郎中老脸微红,说道:“别随便污辱老夫的名声!这包安胎药不要钱,送给你们,我再给你们开个安胎药方子,自己去抓药,每日一副煎服,少奔波操劳,方可保胎象安稳。” “多谢大夫。” 送走了游方郎中,霍清然和林绘锦在房中良久相顾无言。 “你……早就知道此事了?”霍清然问道。 林绘锦轻抚着小腹,摇摇头:“不,我不知道,我只是怀疑……仔细想来,月信确实有两月没来了,这两日也时常觉得腹痛不已,可我……可我只想着,也许是太累了,也许得了胃疾……” 霍清然拉着林绘锦的手,说道:“没关系的。” 林绘锦抬头,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其实,我也知道,在我跟你走之前便知道,有可能,可我总是不愿意去想,总是怀有侥幸,可没想到,终究是真的。” 霍清然替她抹去眼泪,说道:“不用害怕,有我在,孩子不会有事的” “可是……” “没有可是!”霍清然打断她的话,继续说道:“只是,恐怕我们不能急着赶路了,得找个更偏僻的地方,让你把胎养好了再走。” 林绘锦咬咬唇,道:“我没那么虚弱,还是赶紧走吧,眼下朝堂发了海捕文书,拖得越久我们便越难走。” 霍清然笑了笑道:“等风头过了,说不定就没人抓我们了呢,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替你把安胎药煎了。” “阿聆……” 霍清然示意她无不用担心,便拿着药转身走出房间,可刚一出房间,勉强的笑容便沉了下来。 其实她们方才一直在避开一个话题,那就是,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萧玚。 可是林绘锦什么都没说,霍清然便明白,她想把孩子留下来。 那就,帮她把孩子留下来! 只是北上之路,恐怕难了。 中年郎中出了村子便往镇上去,打算去当铺里问问新得的镯子到底值多少钱。 发财喽发财喽,郎中心情畅快,破天荒地花了两文钱搭了辆驴车,哼着小曲乐乐呵呵地到了镇上。 刚进小镇,便听到不少人在议论通缉犯的事儿,说什么有一千两的赏银。 郎中便凑上去问:“什么通缉犯?这么值钱?” “这你还不知道呢?”那人跟看见乡巴佬似的眼神看着郎中。 郎中道:“不知道啊,哪儿呢?” 那人指了指不远处的通告栏:“那儿不是吗,通缉令,贴得到处都是。” 郎中颠颠儿地跑过去瞧。 通缉令上是两个女人,两个有些眼熟的女人,这么漂亮的女人,只要见过了就不会忘,何况他才刚刚见过。 郎中一时间有些晕眩,仿佛看到无数白花花的银子向自己砸过来,强自镇定下来,在周围人的惊呼中,他撕下了通缉令,走向衙门。 第七十六章 断崖生死 处理好了伤口,也煎好了安胎药让林绘锦服下。 打算让林绘锦再休息一下便离开,今日见过她们的人有些多,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这时,小屋外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和着脚步声,霍清然心道不好,一把抓起剑便对林绘锦道:“有人来了,我们赶紧走!” 两人刚走出屋子,便见到不远处的大队人马,估摸着至少有联三百人。 方才离去的游方郎中,正指着她们对身旁的人说道:“在那儿,就是她们!” 二人脸色一变,立刻转身,从小屋后门逃了出去。 还没跑出多远,剧烈的马蹄声已经越来越接近。 霍清然拔出剑,将林绘锦推了出去:“你先走!” 林绘锦嗯了一声,转身便跑。 林绘锦清楚,此时她若是不走,只会成为累赘。 眨眼之间,群马袭来,一起来的,还有一把把利刃。 一把长刀横切而来,霍清然腰肢柔软向后一仰,倒立起来,双脚勾住那人的手,单手往地上一拍,连续转动,将那人手中利刃躲过,一翻身握在手里,接着又飞身而上,将那人砍下马去,电光火石之间,自己已经替代他坐在了马背上。 动作快如闪电,一气呵成,当真巧捷万端! 后面的人策马袭来,霍清然一刀一剑同时出手,一时间刀光剑影,闪烁不息! 噗嗤!噗嗤! 刀剑刺破血肉,鲜血洒了满地,马儿嘶鸣不止,不断有人从马背栽倒。 只几息之间霍清然便已浑身染血,当中有别人的,也有她的。 逼退最前面的几人,霍清然不再恋战,策马向前,追到林绘锦,一把将她捞上马来。 “我们走!” 马蹄踏过羊肠小道,慌不择路地往后山奔去。 后面的马蹄声如雷般轰隆作响。 山林里地势险峻,道路复杂,没跑多久,便不再适合骑马了,二人只好下马。 “呃~”霍清然脚下被石头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幸亏林绘锦及时扶住了她。 “阿聆!你没事吧?”林绘锦担忧道,目光落在她背上的一道伤口上:“你又受伤了!” “我没事,快走!”霍清然咬着牙把林绘锦往前推。 身后的追兵声音越来越近,林绘锦不敢再耽搁,扶着霍清然便往前跑去。 也不知要跑去哪里,早就没有了方向,只是一直向前,一直向前! 终于,慌不择路之下,两人来到了山顶,一处断崖,崖下深不见底。 追兵近在眼前,走投无路! 霍清然摔倒在断崖前。 “阿聆!”林绘锦慌忙把她扶起来,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和一身鲜血,忍不住流下泪来,哭道:“阿聆,你怎么样?你别吓我。” 霍清然环顾四周,没有路了。 退,死在追兵手里;进,亡于断崖之下。 霍清然回头,向林绘锦报以一个微笑。 “阿锦,你怀了龙胎,只要告诉他们,他们不敢动你的,就算回到皇宫里,萧玚也不会杀你,你还有机会……” 林绘锦一脸震惊:“你在说什么?” “你能活下去……” “你别说了!”林绘锦大吼道:“我不想听!” “你听我说!没时间了!”霍清然用更大的声音吼回去,接着按住她的双肩,让她面对自己,如连珠炮般快速说道:“阿锦,对不起,一直以来我都骗了你,我不叫秦千聆,我叫霍清然,是当年骠骑大将军霍寻云的女儿,萧玚灭了我霍家满门,唯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被你救了,我是回来复仇的,我进皇宫只是为了杀萧玚,可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要跟着我一起来?是我害了你,阿锦,所以我不能再害你了。” 林绘锦又是震惊又是难过,眼泪簌簌而下,泣不成声:“阿聆……阿聆……” 两三百名官兵越来越近了。 霍清然接着说道:“你要回去,哪怕回到皇宫里,至少能活着,晋王萧玴,是我的朋友,他现在已经去了玉泉关接掌镇北军!萧玚是个魔鬼,他杀了太子一家,杀了那么多皇子,杀了萧玴的母妃和母族所有人,杀了我霍家一百二十四口人!萧玴不会放过他的,他日,定会兵临建邺城下,取了萧玚项上人头,到时,你就能得救,就能自由了!” “阿聆,我们一起走……” “我不能,我不能冒这个险,哪怕是我的尸体,都不能落到他们手里,因为,连我的尸体也一定会成为萧玴的阻碍,我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不能让我们多年筹谋毁于一旦,我只恨,只恨不能亲手杀了萧玚!” 林绘锦露出惊恐的神色,道:“阿聆,你想做什么?” 霍清然转头瞟了一眼,追兵已经近在眼前。 “阿锦,按我说的做,好好活着,不用替我报仇,”霍清然突然对她露出一个淡淡的,平静的笑容:“我永远是你的阿聆,原谅我……” 然后,她推开她,转身,头也不回地扑向了断崖之外。 “阿聆——”凄厉的哭喊响彻青空。 群鸟振翅,扑簌簌地飞远。 连官兵也都被这一声哭喊惊得头皮发麻。 林绘锦扑倒在断崖边,看着霍清然急速下坠,转瞬便消失不见,手中,只余下她的一片衣角,在山顶料峭的寒风中颤抖。 官兵扑了过来,将林绘锦按在地上,将她往回拉。 “阿聆!阿聆——”林绘锦拼尽全力挣扎,眼泪如决堤的洪水,想要再过去,再过去看她一眼。 胸口的地方,好痛,好像被什么东西撕裂了,无法呼吸。 肚子也好痛,宝宝,你也感受到娘的悲伤了吗? 娘好想随你阿聆姑姑而去,可是,可是你还在娘肚子里,娘不能,不能…… 几名官兵去断崖边检查了一下。 “这么高,都看不到底。” “定是死了。” “没有人从这儿跳下去了还能活下来。” ——没有人从这儿跳下去了还能活下来。 ——没有人从这儿跳下去了还能活下来。 声音传进林绘锦的耳朵里,顿时让她心如死灰。 官兵统帅道:“派几路人马找找看有没有下去的路,把尸体带回去交差也好。” “是!” “那她怎么办?”一名官兵的声音在林绘锦头顶响起。 统帅说道:“上头说了不能杀了淑妃娘娘,还是带回去送进宫里让皇上处置吧,这皇家的事可不是你我能掺和的。” “是!” 林绘锦面无表情,不发一语,也不再挣扎,任凭官兵们把自己押下山去。 她看着那个断崖,在自己的视线中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终于,失去了痕迹。 第七十七章 多事之夏 永熹四年,东黎的史官们记下这样一段话:东黎永熹四年夏,六月,晋王玴勾结镇北军,举二十万大军于玉泉关谋反,举世震惊!兵部郎中秦千聆亦勾结叛军,掳淑妃而走,初七,坠于崖,亡。 而他们没有记录也不敢记录的是,晋王萧玴,持先皇遗诏,于玉泉关立旗,诏告天下萧玚四大罪行,罪一,逼宫夺位;罪二,杀兄害弟;罪三,屠戮三军;罪四,罔故天下人! 镇北军的第一场仗,招降玉泉关守城军,兵不血刃,大获全胜。 东黎苦萧玚已久,各地都有不少人相应萧玴号召,云集影从,纷纷前往北方,投奔镇北军。 东黎各地,尤其是在靠近玉泉关的不少地区,零零散散发生不少小型战役,多数被官府镇压,但也偶尔有几支势力成功到达玉泉关,会师镇北军。 东黎内乱,周围各国势力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初九日,东黎皇宫,蓬莱殿。 啪—— 狠狠的一耳光,将林绘锦扇得摔倒在地。 再抬头,嘴角已经带着清晰的血迹,脸颊泛红。 林绘锦狠狠地瞪着萧玚。 哗啦一声,萧玚将桌面的花瓶茶壶掀了开去,各式精美瓷器碎了一地,可是依旧没能消去一点怒火。 如一头暴怒的狮子,喘着粗气。 “为什么要跟她走?为什么,要背叛朕?!”萧玚冲着林绘锦怒吼道。 林绘锦笑了,说道:“背叛?背叛的前提是相互信任,我们从未有过信任,何来背叛一说?” 萧玚蹲下身子,一把揪住林绘锦的衣领,“别再挑战我的底线,告诉我,秦千聆到底是谁?” 林绘锦冷冷地道:“我不知道。” “告诉朕!”萧玚高扬了声音。 “就算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的。”林绘锦冷冷一笑。 “你别以为仗着朕宠爱你就可以无法无天,如果,如果不是你这张脸,你早就死了!”萧玚切齿道。 “那你就杀了我!反正,你宠的,你爱的,根本就不是我!她叫霜儿是吗?我叫林绘锦,不叫霜儿,你看清楚,我不是任何人的替身!你看清楚!你这个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只会寻求替代品的懦夫!”林绘锦怒道。 萧玚的手向上,环住林绘锦的脖子:“住口!别以为朕不敢!” “杀了我!”林绘锦吼道。 萧玚双手猛地合拢,用力,林绘锦一下子便无法呼吸,脸色涨得通红,眼珠无法控制地向上翻。 萧玚手上的力道还在增加,她逐渐地不再挣扎,仿佛下一刻就会死在他手上。 突然,一阵浓烈的血腥气传进萧玚鼻腔,他转头,看见林绘锦染尽鲜血的衣袍。 手上的力道倏地一松。 大量空气涌入鼻腔,林绘锦疯狂的喘了几口气,神智逐渐清明起来。 “你怎么了?”萧玚震惊地看着林绘锦裙子上的血迹。 她笑了笑,道:“你杀了我,让我带着你的孩子一起去死!” “你怀了朕的孩子?”萧玚有些不敢相信。 “怎么?舍不得了吗?”林绘锦的眼神由笑转恨:“你杀了那么多人,我身边的每一个人,你都杀尽了,如今,竟会舍不得杀一个未成形的孩子吗?” 萧玚将她打横抱起,喊道:“来人,传太医!快传太医!” “萧玚,你何必这么假?后宫中这么多女人排着队要为你生子,你何必假惺惺地在乎这个!” “不,不是因为孩子。” 整个蓬莱殿,都忙碌并喧闹起来。 唯有林绘锦和萧玚,安静下来。 倾天殿外的悬廊上,昔日明媚的少女趴在围栏上,极目远眺,整个皇宫和建邺雄城尽收眼底。 这里是倾天殿,是整个皇宫,乃至整个建邺最高的一座宫殿,在这里,可以看见整个建邺,看见属于一个公主的天尽头。 倾天殿是萧晗最喜欢的地方,因为在这里,天变低了,世界变大了,目之所及,都是她的世界。 连这里的鸟儿,似乎都比宫里别处的鸟飞得更高,更远。 在霍清然前往大凉之前,她曾说过要带她来这里,可是她回到建邺后,一直忙于政务,根本没有时间,没过多久,便又要前去玉泉关做监军。 没想到,才不过半月,她竟成了叛贼。 而今天,她得到消息,她的师傅,秦千聆,坠崖身亡。 尤记得与师傅初次相见的时候,那时,她就发现,这个人身上有与其他人不一样的味道,与整个皇宫都不一样的味道,那是自由的味道。 所以她便那么喜欢她,仿佛透过她,能触碰到整个世界。 华丽的皇宫,是一座华丽的囚笼。 只有师傅是不一样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谋反?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要抛下她? “师傅……”萧晗喃喃道。 眼角有点点泪珠无声滑落。 身旁传来浅浅的脚步声,萧玧来到她身旁,望向围栏外,极目远眺。 “这里的风景真的很不错,难怪你喜欢。” 萧晗抹了抹泪,认真问道:“他们说,七哥和师傅谋反,你相信吗?” 萧玧正色道:“无论我们信不信,这都是事实,七哥已经在玉泉关起事了。” “我听人说,七哥有父皇的传位遗诏,说皇帝哥哥是篡嗯——” 萧玧猛地一把捂住萧晗的嘴,低声道:“别说了,这可不是你我能说的话。” 萧晗看着他,点点头,萧玧才放开手。 “可是,师傅死了。” 萧玧叹息道:“她虽是你师父,也是我的朋友,可……终究是谋了反,我们与她本就殊途,本就对立,或许只有这样,我们才不用去想,将来要如何面对,就连……就连七哥,如果再见到他,我们也只能是敌人了。” 萧晗泪眼汪汪地看着他说道:“为什么大家都要离开?父皇死了,太子哥哥死了,七哥抛下了我们,现在师傅也死了,连萧浅都不见了。” 平日里她那么讨厌的人,虽然知道师傅不会伤害她,可想到她现在还不知身在何处,竟还有些担心。 “晗儿,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每一个人终究都要离开的,过几天我也要离开了。” “你要去哪儿?” “齐王府已经建好,过几日我就要出去开府了,其实早就该离开皇宫了,幸好皇兄多留我住了几年,才能多陪你这几年。”萧玧笑着,眼底确实深深的不舍。 萧晗突然扑过去抱住他,抽噎着说道:“我不要你走。” 萧玧的手抬了抬,却不知该落在哪里,任她抱着自己哭了一会儿,才推开她,看着她满脸的泪痕,想伸手去擦掉,终究只是手指颤了颤,转而取出一张丝帕递给萧晗,道:“这么大的姑娘了,成什么样子?每个人都会离开,你长大了,要不了多久你也会离开,去嫁人。” 萧晗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鼻涕,听到萧玧的话又停了下来,倔强地说道:“我不嫁。” 自古公主的婚姻,不是和亲就是被用于笼络臣子,没有几个幸福的,她才不要嫁人。 “难不成你想当老姑娘吗?”萧玧笑道。 “我宁愿当一辈子老姑娘,也不要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萧晗斩钉截铁地说道。 “女孩子长大了都要嫁人的。” 萧晗生气地说道:“我不信,谁规定女孩子一定要嫁人的?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一辈子不成亲的姑娘!” “我可从没听说过。”萧玧无奈道。 “一定有的,我会找到的!”萧晗抛下这句话,转身便下了倾天殿,向藏书阁的方向跑去。 唯余萧玧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慢慢消失,脸色渐渐沉下来,终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第七十八章 天不亡我 霍清然再次醒来的时候悬挂在半空中,寒风阵阵吹在身上,原本一片混沌的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她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发现自己被悬崖下大片杂乱生长的藤蔓救了一命,无数粗细不一的藤蔓缠绕着她,将她悬挂。 竟然没死。 呵~她笑了,这是老天的安排,老天爷要给她一个机会,亲手杀了仇人! 她动了动,顿时感觉四肢百骸都传来剧烈的疼痛,感觉到自己身上各式各样的伤,有刀伤,擦伤,撞伤,还断了不少骨头,方才动了一下,便各种钝痛刺痛轮番袭来。 断了两根肋骨,右腿和左臂也都断了,其他或许还有些不知道的伤。 霍清然抽了一口凉气,迫使自己从剧烈的疼痛中冷静下来。 她伸出勉强完好的右手,努力向下,去够一直绑在右腿上的那把匕首,正是去大凉前萧玚送给她的那把! 藤蔓绊住了身子,她弯不下身,够不着。 忍着剧痛将身上的藤蔓扯了几把,总算扯松了点,努力往下够,好几次都碰到刀柄,但就是握不住。 霍清然紧咬牙关,常常吐了一口气,猛地向下,剧烈的疼痛山呼海啸而来,席卷全身。 身周的藤蔓不断晃动,借着藤蔓晃动的力道探了下去,一把抓住了匕首,抽了出来! 拿到匕首,已经浑身冒了一层冷汗, 霍清然稍微喘息了片刻便开始割身上的藤蔓,先割断几条较细的,留较粗的承受自己的体重。 拼着气力割断了四五根,正割第六根,突然啪的一声,一根藤蔓断了。 霍清然暗叫一声不好! 紧接着,啪啪啪啪——藤蔓断裂的声音不断响起,下一刻霍清然一下子掉了下去,在藤蔓丛中迅速下坠,仿佛刚掉下来时一样。 下坠!撞击!缠绕! 终于,又停了下来。 “呃~啊~”霍清然痛得嘴角溢出两声沉沉的哀嚎,脸上已经找不到一丝血色,浑身都在不住地颤抖、抽搐,仿佛下一秒就要痛得死去。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就这样死掉! 好不容易活下来! 还没有报仇! 我霍清然,绝不会就这样死掉! 身上的藤蔓似乎比方才更多了,霍清然挣扎着抬起右手,继续割。 好在这把神兵利器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否则她恐怕连割断藤蔓都做不到。 即便如此,也是费尽气力。 经过多次休息,总算又割断了几根,然后那恐怖的让人头皮发麻的藤蔓断裂的声音再次传来。 “啊——” 霍清然又开始坠落,腾不出手,只好用左脚去勾,但脚上似帮着千斤秤砣似的,根本不听使唤。 一丛丛藤蔓被她砸断,突然,噗的一声,霍清然撞到了地上,地上铺着厚厚一层腐叶,并不是很硬,但还是剧烈的撞击还是使霍清然喉头一甜,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吐完血,她仰躺在地面,看着雾蒙蒙的天空,突然咧开猩红的唇,笑了起来。 那笑声起初很弱,接着便不断变强,最后变成了大笑! 哈哈哈—— “咳咳咳……”笑了几声,被回流的血呛得咳嗽不止,胸口传来一阵阵钝痛。 事实上,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反而痛得麻木了,生出了一种不真实的飘飘然的感觉。 天不亡我!霍清然想,那我就要好好活着! 她努力坐起身,看着手中的匕首,虚弱地笑道:“你又救了我一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霍清然拿着匕首转了转,说道:“以后,你就叫浮屠。” 说完,霍清然将浮屠插回绑在腿上的刀鞘里,捡了根木棍为杖,撑着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去。 每走一步,浑身便剧痛无比,每一步,都像走在针尖上。 但她不能停下,只能向前。 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之景越来越模糊,脚步也越来越虚浮。 腹中饥饿,口干舌燥。 隐隐听到前方传来流水淙淙之声,抬头望去,只见一条宽阔平缓的江流横亘在眼前,霍清然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脸上露出笑容,跌跌撞撞地向江边走去。 “水……水……” 霍清然来到江边,却已经支撑不住,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伸出的手刚好拍进江水,溅起一片水花。 然后,便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过了许久,一条大船从江上经过,几个船员站在甲板上收拾锚绳,一人搬得累了,直起腰来扭了扭,忽然停了下来,指着岸边说道:“你们看那儿,是不是有个人?” 其余人闻言都抬起头来望去,一人说道:“还真是。” “看起来还是个女人。” “那可得跟红姐说说。” ********************* 马蹄声轰隆作响,一小队人马踏着落叶枯枝出现在断崖之下。 领头的年轻贵公子锦冠玉面,器宇不凡,只是容色憔悴,下巴上青色的胡茬也未及修理,面色凝重,隐隐担忧,问道:“确定是这里吗?” 身后一人答道:“属下确定。” 已经转了几圈了,还是没找到人。 “姑娘会不会还活着?”紫衣惊喜地问道。 “有可能!”身后的人也都露出喜色。 唯有一名面戴银质面具的男子薄唇紧珉,一言不发。 萧玴细细观察周围环境,而后下了马,向前走去。 其余人赶紧跟了上去。 面前是一丛繁茂的藤蔓,从山脚一直向上蔓延到半空中,而藤蔓边缘,有被什么东西压断的痕迹,那痕迹从高处一直延续到底部,最下面的落叶有被压扁的痕迹! 萧玴靠近,检查藤蔓,发现了一处清晰的割痕,眼里露出点点光芒,这藤蔓是被割断的!割痕还很新鲜,应该就是几天前的。 检查完又蹲到地上,查看那处凹陷,几片干枯的叶子上有些干涸发黑的血迹。 而从这处向外,有一条一深一浅的脚印! 她自己割断了藤蔓下来,又自己步行离开了,她还活着! 萧玴大喜,原本阴沉的脸换发出一丝容光,急匆匆跨上马背,追着那行脚印而去。 身边的人见萧玴面露喜色,顿时也觉得精神大好,赶紧策马跟了上去。 然而那行脚印到了乌伯江便消失了,萧玴策马在原地转了几圈都没有找到去向。 难道掉到江里了? 不可能!绝不可能! 当年那般绝境她都能活下来,这次也一定能! 不会有事的! 天知道当他听到她跳崖自尽时有多害怕,四年前的痛苦绝望又重演了一次,他什么也顾不了了,留下封陌处理事务,带了几个人便疯狂地往这里赶,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终于赶到这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证明霍清然还活着,那一刻他有多快乐,现在就有多绝望。 清然,你到底在哪儿?! 紫衣看着平静的江面,脸色苍白,努力压下自己心中不好的猜测。 “公子,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紫衣问道。 “沿江找,说不定被什么人救走了。”萧玴调转马头,沿着江流的方向奔去。 第七十九章 红姐 “诶,瞧见那新来的女人了吗?美得跟仙女似的。”一个有些公鸭嗓的男子的声音响起。 另一个尖细嗓子的男子答道:“看见了,那身段,那脸蛋,比徽香楼的红牌还漂亮,难怪都晕了五天了,红姐还给治着呢。” “你说救得回来吗?”公鸭嗓问。 “这我哪儿知道,咱就是个干粗活儿的,又不是大夫,不过这么漂亮的女的,要是死了倒可惜。”尖细嗓说道。 “这么漂亮的女人却没咱俩的份儿,那不更可惜。”公鸭嗓道。 “就你?还敢想那些呢?知道这种都什么价吗?就她一个,咱这趟都能回本儿,还是白捡来的。”尖细嗓子语带嘲讽。 “你们两个在这儿闲聊什么呢?”一名丫鬟打扮的年轻姑娘端着一碗药出现,骂道:“还不快干活儿去!” “诶是是是。” “我们这就走。” 丫鬟见两个人消失在视线中了,才走进旁边一间房,房间有些狭小,陈设也极简单,但还算干净整洁。 床上躺着一名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只是脸色不是很好,看得出来不是生着病,便是受过伤。 丫鬟见那人仍旧沉睡着,心中有些不喜,自言自语道:“还没醒,又要我来喂药。” 没办法,谁让红姐点明了要好好医治她呢。 丫鬟有些不情愿地端着黑乎乎的汤药来到床边,正准备扶起床上的姑娘,手刚碰到她,那姑娘突然猛地睁开眼睛瞪着她,同时一把抓住她伸过来的手,逼问道:“谁?” “啊——”丫鬟吓了一跳,手一抖,药碗脱手,汤药洒了一地。 丫鬟一边拼命抽手一边惊恐地说道:“我们看到你在江边晕倒了,救你上来的。” “是你救的我?” 丫鬟摇头道:“不……不是,是我家主子救的,我是来照顾你的,给你送药的。” 丫鬟指指地上的打翻的汤药。 霍清然嗅到汤药苦涩的味道,心中松了口气,也顿时没了力气,手一松,垂了下来。 丫鬟得了自由赶紧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霍清然方才不过是靠着自我保护的本能才爆发出的力气,实际上脑袋现在还有些晕乎,浑身酸痛,一点力气也没了。 调整了一下呼吸,慢慢清醒过来,想到自己最后的记忆似乎是来到了一条江边。 身下的床有种轻微的晃动敢,环顾整个房间,都是木制的,各种家具器物都固定在墙上或者地上,这种装饰一般都出现在马车上或者船上,很明显这里不是马车,那就只能是在船上了。 看来运气不错,被路过的船救了。 过了一会儿,两个人走进了房间,为首的是一名手握一把白色羽毛团扇、身着红衣的青年女子,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腰肢纤细,媚眼如丝,浑身上下充满成熟韵味。 后面跟着的则是方才跑出去的丫鬟,那丫鬟现在还有些后怕,小心翼翼地躲在红衣女子身后。 “呀,姑娘,你真的醒了!”红衣女子一脸惊喜,见霍清然睁着眼睛,神色清明,赶紧双手合十,道:“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你是?”霍清然有些戒备地看着她。 红衣女子走近,笑道:“就是我救的你,那日正巧见你晕倒在乌伯江边,我这个人呀没什么优点,就是好管闲事,所以就把你救上来了。” 霍清然微微一笑,道:“多谢你了。” 红衣女子摇摇羽毛团扇,爽快地说道:“什么你呀我呀的,我跟姑娘投缘,你就叫我一声红姐吧,姑娘怎么称呼?” 霍清然想了想,道:“我叫……清然。” “清然,你觉着身子如何,可有哪里还痛?”红姐关切地问道。 霍清然道:“好多了,红姐,我想知道我晕了多久了。” 红姐伸出左手,夸张地道:“五天,整整五天了!你福气可真大,受了那么重的伤,我都以为要就不回来了呢,没想到你都挺过来了,还好啊我们都没放弃。” 竟然五天了,不知道萧玴那边怎么样了。 他是不是以为我死了? “清然,你这伤得这么重,是怎么伤的呀?”红姐问道。 霍清然道:“我……我去山上采草药,不小心从悬崖上摔下来了。”霍清然答道。 “哎哟,那可太不小心了,以后可别再去危险的地方采草药了。”红姐摇着团扇,皱着眉。 “我们现在是在哪儿啊?”霍清然问。 红姐道:“现在我没记错的话,正在宣阳的地界。” 宣阳?她记得她是在丰陵镇附近掉的崖,这宣阳比丰陵要更靠北,看来这艘船是在向北走,那她不用急着下船,等伤养得差不多了再走吧,船上的人长时间与外界隔绝,应该也没看过海捕文书,她暂时待在这里反而更安全。 见霍清然似乎发起了呆,红姐以为她刚醒,身体恐怕撑不住,便道:“清然,好妹妹,你才刚醒,便别说那么多话了,好好休息,红姐叫大夫来给你瞧瞧。” 红姐说道便欲转身,霍清然叫住她道:“等等,红姐。” “什么事?”红姐问。 霍清然脸上升起一朵可疑的红晕,低声道:“我肚子有些饿,可否给我准备些吃食?” 刚说完,似乎是为了证明她的话,肚子便咕咕叫了两声。 红姐噗嗤一笑,道:“瞧我,高兴得把这事儿都忘了,你睡了五天了,醒来肯定得饿了,等会儿,红姐这就叫人去给你准备去。” “多谢红姐。”霍清然道。 “跟谁客气都别跟红姐客气。”红姐扇着团扇,转身对身后的丫鬟道:“快去叫厨房给清然准备些清淡的粥,她刚醒,胃还受不得刺激,再叫大夫来瞧瞧。” “是。”丫鬟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红姐回头道:“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先去忙了啊。” “嗯。”霍清然点点头。 红姐一笑,摇着团扇袅袅娜娜地出去了。 身上断掉的骨头都被接起来了,手上腿上都绑着模板,保护断骨,大大小小的伤口也都包扎得很好,看来自己这几天得到了很好的照顾,霍清然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脚,得出这样的结论。 不过现在还下不了床,看来得养好一阵子伤了。 第八十章 船舱之下 霍清然从小习武,又有内力护体,身体好于常人,恢复能力也要好一些,又几日,已能下地行走。 船上的人无不啧啧惊叹,竟然恢复得这般快。 船舱狭窄气闷,长久待在舱内也不太好,霍清然便常到甲板上走走,吹吹风、透透气。 这日午间,霍清然由丫鬟云绣陪着正在甲板上透气,正看见几个船员提着几桶吃食往船舱底下走去。 一时有些好奇,便问旁边的丫鬟道:“他们提这么多吃食去船舱底下作甚?” “这……”云绣似乎被问住了,眼神四处乱飞,有些紧张地支支吾吾道:“他们……他们是……” “他们是把东西搬下去给船员们吃,甲板上风大,他们呀一个个都嫌风里有鱼腥味儿呢。”红姐带着笑意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霍清然循声望去,便见那千种风情的红衣女子摇着团扇走近,边走边道:“你也知道的,常年跑船的人别的不多,就是鱼多,这吃鱼吃多了是会腻的,问着鱼味儿就想吐,所以他们就都跑到下面去吃了。” 看见云绣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霍清然心中有了怀疑,但并不表露,面上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如此,是我孤陋寡闻了。” 红姐挡在云绣面前,道:“你又没跑过船,怎么会知道呢?算不得孤陋寡闻,这甲板上风大,你还有伤在身,还是回船舱里休息吧。” 霍清然点点头,微笑道:“也好,谢谢红姐。” 红姐伸出团扇在她身上轻轻一拍,道:“还这么客气呢?云绣,快扶清然回去休息。” “是。”云绣应声,过来扶霍清然回船舱。 霍清然也不多说话,顺从地回了船舱。 心中却想着,那些人提的饭菜足够几十个人吃的了,但船上根本没有那么多船员,红姐在撒谎。 况且,云绣也是一副紧张地模样,似乎很怕被她发现下面是什么的样子。 想来,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算了,现在不是她管这些闲事的时候,况且,以她现在的身体,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哪有能力管别人的闲事。 当务之急还是先养好身体。 霍清然这样想着,强行让自己把这个小插曲抛到脑后,静下心来。 是夜,本来已经睡着的霍清然突然被一声重物落水的“噗通”声惊醒。 霍清然猛地睁开眼,隐约记得方才好像听到什么声音。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来到窗边,这是个开在房间左边的小窗,窗外就是船舷,用来透气。 “又死了一个。”一个公鸭嗓的男子说道。 “第三个了都,这个是三天前上的船,当时路上想逃跑,被一个老兄敲了脑袋,没想到敲狠了,这不,待在下面没多久就死了。”尖细嗓子的男子拍着手答道。 “哪个憨货敲的,这么没轻重?”公鸭嗓骂道。 “得了,反正这个质量不怎么样,值不了几个钱,快回吧,晦气!”尖细嗓子又噗噗地往身上拍。 “对对对,赶紧走!” 两人说完匆匆离开了。 霍清然背贴着墙壁,心中震惊,难道下面关的是人?他们都是人贩子? 那个红姐怕是人贩头子。 怪不得对她这般好,恐怕是存了心思要将她卖掉! 以她现在的能力,若是真的将她卖了,她恐怕逃不了。 不过,她伤得这么重,那个红姐应该不会急着出手,自己还有时间。 现在什么都管不了,等养好伤再行打算吧。 霍清然渐渐平静下来,回到床上继续睡觉,只是这次怎么也睡不着了,一直想着迷迷糊糊听到的那声响声。 不知道是哪个可怜人,葬身于这茫茫江水之中。 为了不被怀疑,也为了让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霍清然便不怎么出舱门了。 红姐也乐得她这样做,还常来看她,有说有笑,关切非常,不知道的还真会以为她是霍清然亲姐姐,要不是无意间发现这些事,霍清然也绝不会想到她是个人贩头子。 不过做这行买卖的,还是个女人,定然是舌灿莲花、长袖善舞的。 舱房里没人时,霍清然便运功疗伤,争取让身体好得快些。 约摸过了十日,船在一处港口停靠了,霍清然想着去看看到了哪里,便出了舱门。 刚出去,便看见有脚夫搬着一个个沉重的大箱子往底下货仓去,那些箱子放下一个人完全没问题。 不知道这次又抓了多少无辜的人上来。 霍清然心底泛起一阵怒火,面上却平静地移开视线,心道,这些事不是她能管得了的。 看了看港口和四周环境,都是陌生的,也不知道在哪儿,霍清然有些失望,看来只能问问红姐了,只是不知道她说的会不会是真话。 正想着,红姐便出现了。 “你们几个别磨蹭,快点搬!” “小心着点别摔了,摔了红姐的货你们可赔不起!” 红姐指挥了几句便向霍清然走过来,笑着说道:“好妹妹,你怎么出来了,他们这儿搬货呢,灰大。” 霍清然道:“我就是想看看到哪儿了。” 红姐道:“这儿啊?到随州了。” 随州?从乌伯江支流往南走了,难道不去北边了? “不知道我们到底是要哪儿?”霍清然问道。 红姐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跑船的哪儿都去,不过红姐一定会把你送回去的,你就安心养伤吧,你红姐还会骗你不成。” “原来如此,”霍清然感激地笑了笑,说道:“多谢红姐。” 红姐挑眉,假装不喜道:“又来跟红姐客气,外面灰大,快进去休息吧,等船离岸了再出来看看。” 霍清然道:“好。” 也不去看那些“货”,转身正准备回去,走到一半,底下突然传来一阵喧闹,一名船员突然从搬货的楼梯口摔了出来。 接着一个年轻姑娘出现在楼梯口,身后跟着一群脏兮兮的姑娘。 “大家快跑!”那姑娘高声喊道。 姑娘们全往甲板上冲。 红姐赶紧喊道:“来人!快把她们全都拿下!快!” “起锚,立刻起锚!” 一群船员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和那些姑娘扭打在一起,最前面的姑娘有几分功夫,那些船夫都不是她的对手,这时,几名黑衣打手出现在甲板上,一看便知功夫不低,其余人都被镇压下了,带头的姑娘也是双拳难敌四手,被打倒在地。 暴乱转瞬便被镇压住了,红姐松了口气,才想起霍清然还在甲板上,赶紧说道:“这些都是各地的奴隶,你不用管,这里乱得很,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是吗?”霍清然攥了攥拳头,道:“好。” 不是管闲事的时候! 霍清然不断在心中重复,迫使自己不去看那些姑娘,转身就要往回走。 这时,刚被打倒的领头姑娘咬牙切齿地喊道:“你们贩卖良家妇女!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甲板上十几名年轻女子,或躺着痛苦地哀嚎,或被押着一脸惊恐地哭泣。 “还不快带下去!”红姐朗声吩咐。 “来人啊!这里有人口贩子!救命啊——” “救命啊——” “救命啊——” 在领头女子的带领下,所有姑娘都开始大声呼喊起来,整个甲板上喧闹非常。 然而船已经起锚离岸,岸上的人已经听不太清这边的动静。 霍清然停下了脚步。 红姐脸色变了。 第八十一章 少女朔映 “呃~”一名黑衣打手踩着领头女子的背,狠狠一脚将她踩到甲板上。 其余的女子也遭遇了船员的拳打脚踢,纷纷摔倒在地。 领头女子见状想要反抗,却被人死死踩在地上,旁边另一人蹲下身去,抓着她的头发将她的脑袋往甲板上狠狠撞去。 女子顿时头眼发昏,无力反抗,那人见她还没晕,正想再撞一次,突然一道人影闪过,下巴中了一脚,整个人登时便倒飞出去,重重摔在甲板上。 众人一看,竟是霍清然突然发难。 “全都住手!”霍清然高声喊道。 原本一再告诉自己不要多管闲事,可最后还是忍不下去了,霍清然心中无奈。 原本踩着领头女子的人立刻向霍清然袭来,霍清然抓住他的手腕一拧,同时膝盖提起,狠狠撞在他的腹部,带他落了地,也是一脚踩到他背上。 一瞬间干净利落地完成几个动作,其实已经花去她大部分力气,外伤都已经愈合,但断骨还未好全,不过是强撑着完成了一击,但是表面上还是维持着镇定。 希望能吓住他们,霍清然心想。 一切发生得太快,众人都是一愣,一时间都没想起来动作。 红姐最先反应过来,冷笑道:“好啊,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 “放了她们。”霍清然对红姐说道。 “这么说你是一定要管了?”红姐冷静下来,要着团扇,淡淡道。 霍清然说道:“得红姐相救,清然自是十分感激,但是这下作勾当,清然无法无视。” 红姐风情款款地走近两步,道:“亏我觉得跟你投缘,还把你当妹妹,你不知道道上规矩,断人财路不得好死吗?” 霍清然道:“若是正经财路,我自然不会管,可这行当,怕是不断才会不得好死!红姐,放她们走,我们可以不把此事外传。” 此时势单力薄哦,只能试着谈判了。 “干了我们这行当,哪有中途收手的道理,你若是现在乖乖回舱房,红姐可以饶你一回,你若是不听,就别怪红姐不客气。” 霍清然猛地一脚将脚下欲爬起来的人狠狠踩回地面,说道:“恕难从命。” 红姐脸一沉,换上一副狠厉面孔,抬手一挥,道:“全都给我抓起来。” 船员们立刻围拢上来,其余人都已受了伤,只留了少数几个远看管,其他船员都向霍清然逼来。 “别伤着她的脸,红姐我还要拿去卖个好价钱呢!”红姐懒洋洋地说道。 江上的风带着湿意,混合着方才打斗留下的血腥气,铺面而来。 霍清然和一众船员缠斗在一起,甲板之上拳脚撞击身体的声音不断响起。 普通船员还好对付,但那几个打手却难对付,一番抵抗下来,身上传来一阵阵剧烈的阵痛,手脚也渐渐没了力气。 背上中了一掌,霍清然向前扑去,前面一人一拳袭向她的小腹,霍清然立刻伸手扣住那人手腕,不及反击,肩上又被人狠狠踹了一脚,斜摔到地上。 忍着痛正欲起身,方才那人又一脚踹到她肚子上,叫她登时向后滑去,蜷缩在地,无力反抗。 四肢百骸都传来剧痛,浑身出了一层冷汗。 红色的裙摆出现在眼前,红姐在她身边蹲下。 “这又是何必呢?”似乎是嘲笑她的自不量力,带着些假惺惺地惋惜。 “啊——”领头的姑娘见状怒吼着想爬起来拼命。 一旁的打手又是一脚将她踹得滚出去老远,嘭的一声撞到船舷上。 呃~她呕出一口血来。 周围的姑娘都吓得噤了声,不敢再动弹。 红姐起身,看了一眼领头女子,道:“把她带过来!” 领头姑娘被人带到了中央,反剪着手跪在地上,她还想反抗,但被按得死死的,动也动弹不得。 红姐面带讥诮:“带头造反是吧?拧了她的脖子,扔到乌伯江喂鱼!你们全都给我看着,再想跑,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住手!”霍清然咬着牙想爬过去。 身旁的打手一脚踩到她伸出的手背上,用力碾压。 “呃~” 红姐道:“我的好妹妹,都这样了还想着别人呢?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动手!” “是!” 一名打手上前,手按上女子的脑袋,正欲动手。 女子抬头,恨恨地盯着他。 一名船员突然跑过来对红姐道:“不好,那边有船来了。” 红姐脸色沉下来,肃色道:“先别动手,把她们全带下去,扔到货仓里。” 霍清然和其他十几名女子一起被带到了底下货仓,原来里面还有二三十人方才没跑出去。 这些女子大的不过二十一二,小的看起来才十岁左右,全都是脏兮兮的,头发乱蓬蓬。 货仓低矮昏暗,正常人在里面根本无法站立,只能弯腰行走。没有窗户,只有些透气的缝隙,里面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臭味,不是某种臭味,而是各种臭味的结合,霍清然一进去便险些吐了出来。 见回来的同伴们都是浑身的伤,货仓里的女子都恐惧地哭了起来。 “都给我老实待着,再想跑,就不是受点皮肉之苦了,把你们全扔进江里喂鱼!这两天都别吃饭了!”那人说完,退出去将仓门锁了起来。 “姐姐,你怎么样了?”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二三的小丫头爬到方才那领头女子的身旁,哭着担忧地问道。 女子面上写满虚弱,却挤出一丝笑容,道:“我没事,小丫别怕。” 船舱里突然有人呜咽着指责领头女子道:“都怪你,如果不是你我们不会受伤,也不会没饭吃!” 受了煽动,加上一直以来神经紧绷,眼下有了发泄口,其他人纷纷跟着指责起来。 “对,都怪你!是你煽动我们反抗的,现在大家都受了伤,你说怎么办!” “说不定他们会杀了我们!” “都是你这个女人的错!” “你为什么要害我们?!为什么!” 越说越是激动,一群女人围了过来,肆意撕扯领头女子的头发和衣服,捶打着她。 领头女子一把抱住小丫,护在怀里,任由她们厮打自己。 霍清然忍着痛过去把那些人拉开,道:“住手!你们疯了吗?她也是为了大家好,你们有本事去对外面那些人动手,别动自己人!” 围拢的人一个个被拉开。 “现在我们是一条战线,连我们自己人都打起来,以后就更没机会逃走了,你们想就这么被卖掉吗?想去青楼当妓女?还是想去给人家当奴隶?”霍清然怒道。 众人闻言,渐渐平静下来,蜷缩在黑暗中低低啜泣。 哭声传染了整个货仓。 霍清然冷冷地退到角落,靠着船舱壁闭目养神。 领头女子爬到她身边,低声道:“谢谢你。” 霍清然瞟了她一眼,沉声道:“不用谢我,我什么忙也没帮上。” 女子又道:“对不起,把你拉下水了,你还好吗?” “嗯,还好。” “你别怪她们,她们吓怕了罢了。”女子说道:“我叫朔映,你叫什么?” 霍清然不说话,缝隙中的光漏进来,落在她脸上,明一道暗一道。 朔映并不气她的无礼,自顾自在她身边坐下,同她一样倚靠着舱壁。 “你是怎么被带到这里来的?”霍清然问道,这里这么多人,同一时间段失踪,各地官府竟然都没反应,这可不正常。 原本饶有兴致的朔映突然安静下来,少顷,缓缓道:“被我爹卖到这儿的。” 霍清然震惊地看着她。 “去年关中大旱,粮食颗粒无收,很多人饿死了,在逃难的路上,我爹……”朔映本是淡淡的语气,说到此处却微微哽咽了一下,但下一瞬又恢复了正常:“我爹把我卖给了人贩子。” 原来去年的旱情这么严重。 霍清然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 朔映轻轻笑了笑,环顾四周啜泣的女子,道:“她们中很多人都一样,被家里人用五斗面的价格卖过来,或者被一碗饭骗过来,都是可怜人。” 似乎是在相应朔映的话,周围的哭声更大了。 “你为什么会武功?”霍清然岔开话题道。 朔映道:“小时候跟游历的武夫学的,还以为只要会武就会不一样呢,我想做一些不一样的事,不想像其他女人一样,一辈子只能嫁人生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相夫教子,可是现在,连嫁人生子这样的事情也做不到了,我真不甘心。” 朔映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归于寂静。 霍清然转头看她,轻声道:“建邺也没什么好的,如果你能逃出去,可以去玉泉关找一个叫霍清然的人,或许她能带你做些不一样的事。” “什么样的事?”朔映问道。 霍清然道:“与相夫教子无关的事。” 朔映笑道:“好,就这么说定了,如果我能逃出去,我就去找那个叫……霍清然的人。” 第八十二章 兜兜转转 几个商人打扮的人出现在断崖之下。 这些人骑着高头大马,身形稳如泰山,目光凌厉过人,懂行的人一看便知不是真正的商人,而是训练有素的高手。 他们来到霍清然坠崖的地方,也看到了那些断掉的藤条和刀割的痕迹。 “看来可能没死。”为首的人说道。 扒开地上的落叶,找到残余的少量血迹,顺着血迹追过去,到了落叶不那么厚的地方开始出现了一些和马蹄印,因为这地方偏僻,常年无人涉足,所以印痕都还保留着,但明显马蹄印比那行脚印要新鲜,说明骑马的那些人是后来的。 脚印到了乌伯江便消失了,而马蹄印却顺流而下。 “看来多半是死了。”为首的人说道。 “有没有可能被人救走了?”另一人蹲在地上,研究了一下马蹄印,问道。 “不太可能,马蹄印比脚印新鲜很多,应该是晚了好几天才来的,掉下悬崖就算有藤蔓缓冲,侥幸没死,也定是重伤,一个人在这里撑不了几天,后来的人可能找到的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老大,我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立刻回去禀报陛下?” “不,还是先沿江打听,确认了消息再回去。” “是。” 说完,几人翻身上马,沿着萧玴一行留下的马蹄印而去。 ******************** 由于知道霍清然和朔映会武功,红姐怕她们挑事,于是便在她们的饭菜里下了软筋散,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二人便总是四肢酸软,脑袋也时常昏沉。 船舱之外明了又暗,也不知过了多久,船停靠在一处港口,深夜,所有被拐卖来的女子都被人装在布袋子里给带走了。 霍清然再醒来时躺在一张绯红帐幔的床上,四周似乎有几个人。 “这丫头会点功夫,你们得小心着点,软筋散不能停了,免得她又搅事。” 虽然脑子还很茫然,但是霍清然仍旧听出了这是红姐的声音。 “放心吧,我你还不相信吗?就一小丫头片子,我还斗不过她?”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响起。 “也对,哪有你齐妈妈搞不定的丫头呢。”红姐声音中载着满满的笑意。 那齐妈妈也跟着笑了起来,中气十足地说道:“这些个丫头,哪个来的时候不是三贞九烈的,别管她多贞洁烈女,到了这儿,只要给她开了苞,也就认了命。” “还是你有手段,只是这回这个可是极品,花了这么大价钱买的,可别随便浪费了着雏儿身子。” “放心吧红姐,我还能不知道吗?多谢你提醒了。” 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出去,几缕颜色鲜艳的窈窕身姿跟在后面,合上了门。 霍清然努力想睁开眼睛,双手按在床沿,却怎么也使不出力,挣扎了一番,脑袋愈发混乱,渐渐地再次睡了过去。 直到两天后,霍清然才知道她被卖到了徽香楼,而徽香楼的名号在建邺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正是建邺第一青楼。 绕了半天竟然又回到了建邺! 霍清然得知这个消息时差点没被气晕过去,好在她已经晕乎了太久,眼下是想晕也晕不了。 齐妈妈减了她的药量,脑袋总算是清明不少,只是四肢依旧酸软无力,走路也得扶着墙,不然定是站不稳的。 一直待在青楼里可不是办法,现在她伤虽好多了,但是总是被强迫吞下软筋散,更加没了反抗之力。 得想个办法逃出去。 约摸是知道她身中软筋散必然逃不了,是以齐妈妈似乎也没怎么监视她,只是安排了人偶尔来看看。 这日夜里,正是徽香楼里最忙碌的时候,没人有功夫来监视她,霍清然下了床,扶着椅子和墙壁缓慢地挪到窗边。 房间在二楼,窗外还有一层倾斜的琉璃瓦制屋顶,若是平日里,这点高度和倾斜度霍清然根本不放在眼里,只是现在却显得难度有些大了。 就从这儿跳下去,摸到隔壁去求救,她方才听到隔壁有人,估计是哪个恩客。 若是不小心摔下去,那便是摔死了也比被污辱强。 霍清然定了主意,便想爬出去,哪知这到腰的窗户她试了几次也翻不出去,最后从其上倒栽葱翻了出去,摔在楼房顶,好在这屋顶质量不错,没有垮掉,再加上整个徽香楼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也没人注意到她这点声音。 霍清然手死死扣住屋顶上部,努力往隔壁房间爬去,等到了隔壁窗外,已经累得只有喘气的余地,便躺在窗外休息。 头顶上的窗户半开着,里面男人的调笑女人的娇羞一字不落地全落在她耳朵里,顿时脸红到了耳根子。 待休息得差不多了,摘了一片瓦,正准备敲敲墙壁,却在瓦片碰到墙壁前猛地停了下来。 “再过一段时间本将军可就要带领十万兵马去玉泉关讨伐逆贼萧玴了,在那之前,本将军可不得好好享受享受吗哈哈哈~” 一把掐着嗓子似的柔媚女声道:“林将军,那您可太会享受了。” 男人在女人脸上亲了一口,发出吧唧的声音,接着说道:“那是当然。” “那反贼难对付吗?怎么皇上还不出兵?我可听说晋王以前是个病秧子,有什么好怕的。” “胡说!皇上这是诱敌之计,先让他尝点甜头掉以轻心,然后再攻其不备,现在皇上已经在部署三路人马,到时就是三面合围,定是一举拿下,你们这些女人懂个屁!” “好嘛好嘛,我不懂,那我们就不说这个了,我们玩点别的好不好呀?” “你这个小妖精,想玩什么?” “别急嘛……” 霍清然认真听着里面的谈话,心道,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得想办法把这消息告诉萧玴才行! 一边思索着,手上便忘了使劲儿,身子顺着倾斜的瓦制屋顶便滑了下去。 “啊~”霍清然重重的滚落下去,一时只有躺着痛呼的份儿。 这么矮,倒是摔不死,就是摔得很痛。 这次的响动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齐妈妈赶紧带着人来把霍清然带走。 不远处几个贵公子打扮的纨绔子弟听到动静兴冲冲地过来凑热闹,却只见到霍清然被人抗走的侧影。 其中一名俊朗少年突然脸色一变,想追上去,其余人却拉住了他,道:“诶,唐兄这是要去哪儿啊?” “不会是要急着走吧?” 少年把人推开,再回去看,却已经找不到霍清然的身影。 难道是我看错了?他心中自语。 少年回身对同伴说道:“我仔细想了一下,这里还是挺好玩的,不如我们再多玩两天如何?” 同行的纨绔们纷纷打趣道:“哎哟,我们的唐兄这是突然开了窍了不成?” “是不是看上哪个姑娘舍不得走了?” 少年脸顿时染上一层红晕,道:“你们瞎说什么?我不过是觉得这里新鲜罢了。” “好,不打趣唐兄了,”另一人上前挽着唐兄,道:“再待几日也无妨,反正后天这里还有好戏上演呢!” “什么好戏?”少年茫然问道。 “这你就别管了,到时候就知道,还是先去玩吧,那边听琴姑娘可是马上就要出来弹琴了!” 几个人一听,当即来了兴致,拉着少年便往正厅去。 匆忙之中,少年回头,往霍清然离去的方向又望了一眼,才皱着眉随众人离开了。 八十三章 拍卖 这回霍清然被绑在了床上,还多了个丫鬟时时监视着她。 “这丫头果然是个会搅事的。”齐妈妈走的时候如是说。 徽香楼,作为一座青楼,深夜总是灯火通明歌舞升平,上午总是寂静,楼里的姑娘都是睡到午间才起床。 第三天下午,几个人突然将霍清然被带去沐浴更衣,换上了华丽的大红色袍服,有人为她描眉化妆,精心打扮,云鬓高悬,珠翠摇曳。 美得像一幅画。 霍清然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未这般女人过。 只觉得身上的袍服繁杂无比,甚是影响行动,头上云鬓珠钗亦是沉重得紧,压得她快抬不起头来,想把这些全都摘掉,奈何被一群人监视着,根本动弹不得。 是夜,徽香楼里欢呼阵阵,不绝于耳,扰得人心烦气躁。 过了许久,有人进来,吩咐把霍清然带出去,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头上便被罩上一层轻薄的红纱,被两名丫鬟一左一右搀扶着,缓缓走向二楼回廊。 在回廊围栏边站定,大厅中的灯光较暗,面前却有好几盏灯,把她身周映得透亮,霍清然透过红纱只能隐约看到底下平日里宽阔的大厅站满了人。 厅中有些吵闹,似乎都在对楼上盛装打扮的女子品头论足。 齐妈妈放声道:“大家安静,安静,现在到了我们的压轴环节了,我身边的这位,就是咱们徽香楼里新晋的花魁,云溪姑娘。” 厅中渐渐安静下来。 “把头纱揭开我们看看!” “对呀,快揭开。” 下面有几名男子喊道。 齐妈妈笑道:“客官别着急,这好东西要慢慢来嘛,今日最后我们要来一场拍卖,拍卖的便是我们云溪姑娘的,初夜,起拍价是,一千两白银!” 仿若一道闷雷在心中炸裂,霍清然惊得身子一颤,两名丫鬟注意到她的变化,将她抓得更紧了。 霍清然一时怒火中烧,呼吸急促起来,这帮人真真是无耻至极! 大厅中传来一阵欢呼。 有人道:“你也真是会狮子开口,一千两?够买多少个姑娘了?今日便只能买一个花魁的一夜?” 齐妈妈得意洋洋地说道:“你们买多少个姑娘也比不上这一个。” 说着,齐妈妈伸手,猛地揭开了霍清然头上的薄纱。 霍清然本就生得貌美,从前从不装扮,在后宫之中也不比萧玚的那些妃子差,此时精心打扮之下更显容色非凡,美貌逼人,加之中了软筋散,脸上有些病态的苍白,又添几分往日没有的娇柔之美。 一时之间大厅中的众人被惊得呆了,全都安静下来,直勾勾地只望着她。 霍清然心中万分羞愤,怒得浑身发抖。 直到一人突然喊到:“我出一千一百两!” 犹如一滴水落入了一锅滚油之中,整个大厅之中立时炸开了锅! “我出一千二百两!” “一千三百两!” “一千五百两!” 不过几息功夫,叫价已经来到了惊人的两千五百两。 齐妈妈乐得嘴都合不拢了,说道:“张公子两千五百两,还有人更高的吗?” 众人渐渐沉寂下去,两千五百两买青楼女子的一夜,这可算是天价了,就算各个是不缺钱的主,也不是这么花的。 沉寂不过一息,一个油光满面脑满肠肥的胖子一拍桌子道:“我出三千两!” “林老爷出三千两,还有人比三千两更高的吗?”齐妈妈喊道。 大厅再一次沉寂,静得仿佛一根针落在地上也能听见。 众人纷纷摇头,只有林老爷一人得意洋洋地环顾四周。 这时,一名少年从内堂走进大厅,同伴们赶紧把他拉过来,道:“唐兄,你怎么才来?最精彩的环节险些错过了!” “什么环节?”少年一脸茫然地被拉到人群前面。 一人道:“拍卖花魁的初夜呢,瞧,那个肥猪出了三千两买花魁陪他一夜,啧啧啧,这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就要被这头猪给糟蹋了。” “连我都看不下去了。”少年身边另一名纨绔叹息道。 “可惜呀,最近家中管得严,给的月例银子不多,实在是爱莫能助。”又一人说道。 少年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见到回廊上容色无双的女子,怔住了。 见众人没有反应,齐妈妈倒也不急着下定论,说不定还能再赚多些呢,笑眯眯地问道:“真的没有人出更高了吗?那我们云溪姑娘今日就……” “等一下!”少年跨前两部,高声道:“我出一千两!” 场中再度归于寂静,接着便爆发出一阵山洪般的笑声。 “小子,人家出了三千两呢,你现在才来出起拍价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对呀,三千两!” 少年身边的纨绔们忍不住纷纷扶额,打算把他拉走。 少年一愣,嘴角抽了抽:“刚……刚才没说清楚,我是说一千两,黄金!” 这声音,似乎有点耳熟,霍清然努力向下方望去,无奈自己周围太亮,下方大厅又太暗,无论如何也看不真切,只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众人顿时愣在原地,良久,齐妈妈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激动地问道:“这位公子说的,可当真?” 那少年意气风发地叉腰道:“自然是真的。” “恭喜这位公子以一千两黄金赢得了我们云溪姑娘!”齐妈妈也不再叫价了,这样的价格已经远远超出预期,再高也不现实了。 “唐兄,千金买笑,果然豪爽啊!” “佩服!佩服!” 少年赶紧谦虚道:“哪里哪里,我这个人什么也没有,就是钱多,钱多……” 霍清然被带回了房间。 丫鬟们把窗户关死了,扶她躺在床上便离去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两只蜡烛缓缓燃烧,散发出幽幽地昏黄光芒。 过了一阵,门被打开,又合上。 有一人悄无声息地走近。 霍清然暗自攥紧了拳头,心道,跟他拼了。 待那人来到床边俯下身来,霍清然拼尽全身力气猛地挥出拳头。 “是我!别动手!”少年知道她的厉害,被下了一跳,向后踉跄了两步撞到桌沿,将桌上一支蜡烛挥到了地上,摔灭了。 霍清然重重摔回床上,怒道:“你是谁?” 少年捡起蜡烛重新点燃,来到霍清然身侧,将蜡烛举到自己脸侧,一副受伤的表情道:“师傅,你这么快就忘了弟子了?弟子真是万分难过。” 八十四章 以牙还牙 “唐突?”霍清然震惊道,满脸的不可置信。 方才还准备拼命,现在危机竟然已经全部解除了,这人生真是,大起大落。 “师傅,你还记得我呀?当初你一回建邺就把弟子抛下了,弟子可在建邺等了你这么久!” “你怎会在这儿?”霍清然诧异道。 唐突感慨道:“建邺居,大不易啊,为了在打入建邺的豪门圈子,不得已结交了全建邺的贵公子们,所以就被带到这里来了,我还想问师傅呢,你怎么会在这儿?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 霍清然道:“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吧。”唐突笑嘻嘻地看着她。 真是被你打败,霍清然汗颜。 “我受了点伤,被人下了药,之后便被卖到了这徽香楼。”霍清然剪短地说道。 “这不说得挺短的吗?”唐突呵呵笑道:“师傅,你现在怎么样了?” 霍清然道:“我中了软筋散,动不了,你可否帮我去取解药?” “解药在何处?” “想来那个齐妈妈那里应该有,你去问她要,她定会给你的。”霍清然道。 “好,我这便去。” 唐突将蜡烛搁下,起身离开,一会儿便带着解药和一脸可疑的红晕回来了,好在房里灯光昏暗,霍清然没看清,不会猜到他被那老鸨调笑了一番。 霍清然服下一粒小小的药丸,只是她中毒已久,药性在体内积累,一时半刻也解不了,恐怕至少得到天亮才能恢复了。 唐突又燃了几支蜡烛,房间里顿时明亮不少。 “为什么还要帮我?难道你不知道我的事吗?”霍清然试探着问。 唐突在桌边坐下,喝了口水,吃着桌上的点心道:“何事?你谋反的事?” 这家伙把谋反说得这般轻巧。 “这事我倒是略有耳闻,不过,那是皇帝老儿的事,关我何事?我爹向来瞧不上当今皇上,说他的皇位本就是偷来的,我就更不管这些了,谁爱造反谁造反,只要别阻碍我当大侠便成。” 唐突将一块点心扔进嘴里,惬意地品尝起来:“这徽香楼的点心倒是不错,虽然不如我家厨子,但是在建邺已属难得了。” 霍清然向来知道他心宽,却没想到宽到这种地步,不过这样一来她倒安全些,又问道:“怎的那些全不认识我?难道建邺没发海捕文书吗?” 唐突停下动作认真思考了一下:“海捕文书?这我倒真没见过。” 想来是看到她已经逃出建邺,定不会再回来,所以便不浪费精力在建邺了吧,怪不得没有一个人认识她。 “说起来,师傅你是被人卖到青楼的,不如我们现在就去把人贩子揪出来,为民除害吧!”唐突说到此处突然兴奋地摩拳擦掌起来:“好久没有行侠仗义了。” 霍清然道:“现在可不成,得等到明日我功力恢复。” 唐突叹了口气,道:“好吧,本大侠就再忍一晚!” 霍清然轻声笑了笑。 清晨,是徽香楼最宁静的时候,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沉睡。 霍清然和唐突大摇大摆地来到了老鸨齐妈妈的房间。 嘭的一声,唐突一脚便将房门踹开了。 正在呼呼大睡的齐妈妈立刻便被惊醒,正准备开骂,定睛一看竟是昨夜那位财神爷,当下换上一副笑脸,道:“唐公子啊,您怎么这么早来找我是要做什么?” 唐突爽朗一笑:“来找你算算账。” “算账?唐公子真会说笑,这账昨日不都算清楚了吗?”齐妈妈赔笑道。 霍清然手一挥将门拂上,走过去便一把将齐妈妈从床上拖下来仍在地上。 “哎哟——”齐妈妈吃疼,痛呼一声,怒骂道:“云溪!你这是造反不成!” 霍清然掐着齐妈妈的脖子,冷声道:“说,红姐在哪儿?” “你……你们两个是一伙儿的!”齐妈妈这才变了脸色,看出不对劲来。 “现在才看出来呐?”唐突乐呵呵地说道。 “快说!” 齐妈妈手猛地挥向霍清然,大喊道:“来人!来人呐——啊——” 霍清然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向下一拧,咔嚓一声,拧断了她的腕骨,登时便疼得她哇哇叫起来。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不说?”霍清然捏着她断掉的手腕沉声道。 齐妈妈冷汗和眼泪齐下,不住地点头:“我说我说,昌明坊李府——疼疼疼,快松手,疼死我了——” 霍清然松了手,正欲离开,却突然停了下来,一丝狡黠在明亮的眸中闪过,又回身抓住齐妈妈的手腕,问道:“你们给我服的软筋散在哪儿?” 刚松了口气的齐妈妈又如杀猪般叫了起来,痛呼道:“在柜子里——” “哪个柜子?”霍清然手上用力。 “左边柜子第三格!” 唐突过去打开抽屉一看,道:“这里有好多,这些人用这东西可没少干坏事。” 唐突拿了两瓷瓶,霍清然招手示意他扔给自己。 唐突会意,霍清然接过瓷瓶,拔了塞子,掐着齐妈妈的两颊迫使她长大嘴巴,将两瓶软筋一股脑倒了进去,道:“你自己不妨也好好尝尝这滋味!” “以牙还牙,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个有趣,有趣!”唐突兴奋地取了桌上的茶壶,将水灌进齐妈妈的嘴里,看着她把所有药都咽了下去才停下。 齐妈妈鼓着肚子痛苦地躺在地上,眼泪鼻涕流了一身。 “我的刀放哪儿了?”霍清然继续问道,前几日醒来时发现随身携带的浮屠竟不见了,想来定是这人拿走了。 “什么刀?”齐妈妈茫然问道:“我不知道啊。” “还不说实话!”霍清然扣住齐妈妈另一只手,又是咔嚓一声拧断了腕骨。 “啊——”房间里传出一阵鬼哭狼嚎,齐妈妈痛哭道:“我真的不知道,你来徽香楼的时候身上就没有刀啊。” 那把刀虽造价不菲,但它颜色黯淡无光,刀柄又并未镶金嵌玉,不懂的人根本看不出它的价值,齐妈妈这样的人定然不会为了这把刀连命都不要了,看来是真的不在她这儿,如此一来,就只有一种可能——被红姐拿走了! 思及此处,霍清然也不再找她要浮屠,又道:“以后再干这些害人勾当,断的就不是你的手,而是你的脖子!” 齐妈妈赶紧爬起身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磕头道:“明白了明白了,我明白了。” 霍清然解气地起身,对唐突笑道:“好戏还在后头呢!走吧,是时候去好好拜访一下昌明坊李府了。” “走咯,看好戏咯!”唐突又揣了几瓶子软筋散在身上,将剩下的都摔碎毁掉,雀跃地跟着霍清然离开。 待二人离开,齐妈妈强忍着痛,欲起身叫人,谁知软筋散起了效果,刚站起来,腿一软,又摔了下去,渐渐地四肢失去了力气,脑袋也模糊起来,扭曲地摔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八十五章 上头的人 昌明坊李府,大清早的便有人上门了。 管家有些不乐意地带人开了门,便见到一对年轻男女。 女子一身红衣,面色冷峻;男子一袭青色长袍,满面笑容。 “你们是……”管家略一思索,想到府上似乎并未曾结交过这两个人。 “特来拜见红姐。”霍清然道。 “何人清早在外喧闹?”听到响动的红姐出来查看。 管家正欲答话,一道红色的身影倏地从眼前闪过,下一瞬,红姐便看到霍清然直奔自己而来,当下大惊失色,高喊道:“来人!拦住她!快拦住她!” 周围几个家丁听到声音纷纷扑了上去,只听得噗噗几声,几人便朝四面八方倒飞了出去,而来者威势不减分毫。 红姐转身想逃,霍清然一脚踹在她后心,将她踹出数丈远,摔进了宽阔的前厅,噗地吐出一口血来。 羽毛团扇零落了一地,红姐摔趴在地上痛嚎。 周围丫鬟吓得四散奔逃,五名打手闻声赶来,将霍清然包围。 红姐撑着身子,浑身狼狈不堪,往日万种风情尽数消散,咬牙切齿地道:“给我杀了她!” 五名打手立刻围了上去。 “就凭你们?”霍清然冷笑。 五道剑影逼来,霍清然赤手空拳,游走于其间。 唐突搓着拳头冲过去,道:“慢着慢着,给我留一个!” 几名打手迅速被打倒,还不等唐突逼近,最后一名打手也被霍清然一掌震得晕了过去,霍清然将那名打手往唐突身上一推,唐突往那已经晕过去的人脸上就是一拳。 “都让你给我留一个了,干嘛这么小气嘛!”唐突郁闷道。 管家见状就要往外跑去,唐突将他抓了回来,竖手为刀将他劈晕了过去。 几名丫鬟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惊恐地看着二人。 唐突挑眉,指着地上的管家道:“嘘——别吵,谁发出一点声音,就是这个后果。” 丫鬟们吓得紧闭着嘴只知道摇头了。 红姐慌乱地想要逃跑,霍清然在她腰间踹了一脚,将她踹得连连翻滚,最后狠狠撞上桌子腿才停了下来。 霍清然走近,居高临下。 红姐仰头,怒目而视,啐了一口血,道:“我倒是低估了你。” “她就是那人贩头子?”唐突跟进来问道。 霍清然点点头。 红姐喘着气道:“你别忘了,你的命是我救的,没有我你早死在乌伯江里了!” “所以我才没有立刻便杀了你。”霍清然面带讥诮。 “你敢杀我?你可知道我头上的人是谁?”红姐冷哼道。 霍清然淡漠说道:“我没兴趣知道。” “诶,别,我有兴趣,说说看,你头上的人是谁呀?”唐突在红姐身旁蹲下,眼中闪着光芒,好奇地问道。 “我可是楚王的人!你敢杀我,楚王定会诛你九族,叫你全家死无葬身之地!”红姐耀武扬威道。 唐突眼中神采顿失,失望地说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萧玦,连当今圣上她都不怕,还怕什么楚王,你这人真真是好笑。” 红姐没想到这两人如此胆大,竟然连楚王也不放在眼里,心中有些忧虑,面上却发狠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冒犯楚王!” “你没听到我说吗?连皇上她都不怕的,还怕什么冒犯萧玦?”唐突啧啧两声,摇摇头:“还以为人贩头子是个多厉害的角色,没想到脑子都不太清楚,听不懂话。” 红姐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这你就不用管了,”唐突取出带来的软筋散,雀跃地说道:“我们还是来试试这个吧!” 霍清然表示赞同,掐着红姐的脸颊强行让她张嘴,唐突愉快地将软筋散全倒了进去,又提了壶茶,如刚才对齐妈妈那般,如法炮制了一遍。 待药都咽下去了,霍清然松了手,红姐立刻俯身吐出了不少水。 唐突嫌弃地退开几步。 “你们死定了!你们……” 霍清然随手拿了桌上的杯子,啪的一声砸碎,捏着陶瓷碎片凑近红扔不说话姐的脖颈:“我的刀在哪儿?” 红姐并不答话,而是冷笑着威胁道:“你敢杀我?我是楚王的人。” 唐突摇摇头,惊叹于她的愚蠢。 霍清然道:“你不说,我杀了你再自己找也是一样。” 说着,手上用力,碎瓷片嵌进脖子里。 红姐疼得闷哼一声,仍不说话。 霍清然猛地向前一推,瓷片刺入不少。 “呃~住手!我说!”红姐眼中终于露出惊恐神色,道:“在我房间里。” “你房间在哪儿?”霍清然问。 “我可以带你们过去。”红姐说道。 “不用,”霍清然指了指角落里的丫鬟,道:“让她们去取来。” “你,快去!”唐突随手指了个丫鬟。 那丫鬟不敢耽搁,赶紧起身去取了匕首来,正是霍清然的那把浮屠。 霍清然接过浮屠,出鞘,久违的冰凉的触感,仿佛感觉到它在手中呼吸。 唐突注意到霍清然的变化,看了眼浮屠,伸手过去触碰刀刃:“这把刀看起来平平无奇,啊~” 指尖划破,冒出一串血珠。 唐突露出震惊神色。 “小心。”霍清然低声道,说完,将浮屠靠近红姐的脖子。 “你,你想做什么?”红姐惊慌道,软筋散已经开始发作,声音听上去有些无力。 霍清然道:“我本以为,萧玦就算本性为恶,但武功卓绝、胆识过人,好歹勉强算个枭雄,但没想到,他竟然做这样下作的事,我真是高看了他。” 红姐渐渐没了力气,撑不住身子,躺了下去。 霍清然收刀起身,对唐突说道:“我有件行侠仗义为民除害的事要交给你。” “什么事?”唐突来了兴致。 霍清然道:“去报官,叫上你的公子哥朋友们一起,把人贩子的事闹得越大越好。” “事情一闹大了,萧玦这厮肯定没那么容易抽身。”唐突接着霍清然的话道。 霍清然点头:“没错,还能把那些被拐卖的可怜女子都救出来,算不算得行侠仗义为民除害的大事?” “当然算!我这就去!”唐突说完便走,刚迈出两步又转身道:“那师傅你怎么办?” 霍清然的:“我现在的身份不宜露面,此事只能由你一人去做。” “放心,这件事交给我!” 八十六章 独闯法场 那边唐突去召集他的贵公子大军,这边霍清然赶着去把萧玚意图三面埋伏玉泉关的消息传给萧玴。 建邺的联络点她知道几个,其中最大的一个便是清越坊,但这次,等她来到清越坊才发现,这里已经被官府查封,看来是上次哑七和青衣来就她的时候暴露了。 想到青衣,霍清然心中泛起一阵愧疚,不知道青衣怎么样了。 没有时间多想,霍清然接着去找另一个联络点,一连跑了好几处,都是关门的关门,查封的查封。 从又一家被查封的联络点门前离开,霍清然只得赶往所知的最后一个联络点。 路过告示栏,见上面贴着皇榜,霍清然心中有些不放心,便走过去瞧,却见到上面竟是林绘锦的画像,快速扫过文字,几个大字引入眼帘——反贼林绘锦七月十八午时菜市口处斩! 仿佛一记重锤猛地锤道霍清然心上,一瞬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霍清然仿佛被冰冻在原地,动弹不得。 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随手抓住一个从身旁路过的人,目光死死钉在皇榜上,眼神却空洞失魂地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那人愣了愣,一脸迷茫地道:“七月十七啊,你谁啊?” 有如重获新生的狂喜涌上心头,霍清然倏地松了口气,同时也松开手,转身离开。 只余身后那人骂骂咧咧道:“什么人啊这是,神经病!” 太好了,阿锦还活着!霍清然心中欢喜地想,但转念又有些沉重,只余一天了,她来不及找援手,建邺的各处联络点也因为她而覆灭大半,她不能再连累更多人了。 可是无论如何,一定要救阿锦!就算是拼了这条性命! 连自己的妃子和骨肉都可以随意抛弃,还真是符合萧玚的为人,冷血无情! 霍清然思绪飘散,不知不觉间便来到了最后一处联络点——廖记裁缝铺。 而这家裁缝铺还开着,霍清然大喜过望,走进去随便看了几眼布匹,便对掌柜道:“掌柜的,我想买布。” 花白胡子的掌柜把视线从账目上抬起来,道:“姑娘想要什么样的布?” “一匹白色的黑布,一匹素色的彩布,掌柜可有?” 掌柜皱了皱眉,道:“姑娘说的这两匹布不常见,不如随老身到后堂来瞧瞧,看看有没有姑娘要找的。” “劳烦掌柜了。”霍清然微微颔首,随着掌柜来到后堂。 一到后堂,掌柜便问道:“请问姑娘是?” 霍清然取出一封信递给掌柜道:“掌柜的,我是谁不重要,请掌柜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将此信传给晋王,里面的消息关系非常重要。” 掌柜接过信:“姑娘放心,老夫定不辱命。” 霍清然抱拳道:“多谢,东西带到了,我便不打扰了。” “姑娘,如今建邺联络点留存不多,还请姑娘千万要小心行事。” 霍清然淡淡一笑:“我知道。” 二人客客气气地从后堂出来,店里还有几位顾客在挑布。 掌柜笑道:“对不住了姑娘,蔽店看来是没有你想要的布。” 霍清然道:“无妨,我再去其他店里找找吧。 “姑娘慢走。” 离开廖记裁缝铺,霍清然去了马市,买了一匹良驹,又去黑市买了两把剑。 然后,她去了菜市口,摸清楚地形,选好了最佳的逃跑路线。 等把这些事情都做完时,天已经黑了,霍清然就近找了一家客栈住下,从红姐府里顺走了不少银子,做完这些事情还有不少剩的,可以做盘缠,如果还能用上的话。 原本与唐突约好去他在建邺新置的府邸,但眼下她却只能食言了,明知自己明日九死一生,又怎能拖他下水? 一夜无眠。 翌日,中午。 菜市口早早地便被围得水泄不通,好像整个建邺的百姓都聚集在这里,来看皇妃斩首。 近些年建邺的百姓看斩首倒是看得腻了,什么将军府、国公府、丞相府之流的都不屑看了,没甚趣味,但这皇帝的妃子斩首嘛,倒是头一遭,人人都想来看个新鲜。 霍清然背着两把剑,挤在人群之中。 林绘锦跪在刑台之上,低垂着头,头发凌乱的散着,叫人看不清楚她的神情,身着略有些脏乱的囚服,双手反剪着,背上插着一块明梏,上面一个大大的“斩”字夺人眼球。 似乎是等得久了,监斩官有些瞌睡,打了哈欠,懒洋洋地看了眼天空,道:“午时已到,斩——” 刽子手得令,伸手摘了犯人身后的明梏,搓了搓手,高举起了利刃。 刀身反射出刺眼的阳光,众人不禁纷纷扭头避开。 突然一道人影凌空而起。 一声冷兵器激烈碰撞的声音划破长空,众人再一回头,却见刽子手被踹倒在地,刀也被掀落,插进地面。 一片哗然之中,霍清然伸手去拉林绘锦,然而周围的官兵却似早就有预料一般,没有丝毫停顿便围了上来。 霍清然被团团围住,不得已放下林绘锦抽身抵挡。 刀光与剑影,混乱喧嚣与兵器划破血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仿佛形成了一支独特的乐曲。 鲜血洒了满地,断肢不时可见。 围观的百姓疯狂的往四面八方退去,由于人流量过大,不时有人在慌乱中被撞倒,被踩踏。 霍清然再拔一剑,手持双剑抵挡,眼看着要杀出一条血路,此时,却有更多兵马从四周涌来! “斩反贼!不要停下!”监斩官大喊。 霍清然大惊回头,却见她已经被官兵们裹挟着远离了林绘锦,见刽子手重新拿起刀向她走去,霍清然拼命飞身而上,踩着众人的头顶来到林绘锦身边,一脚横扫在刽子手脸上,将他连人带刀扫飞出去。 “走!”一落地便去扶林绘锦,但另一边的官兵又追了过来,霍清然一时不查,左臂中了一刀,手中的剑险些脱手! 举剑抵挡之时,背上又再次被划破,霍清然无力地向前扑去。 林绘锦转眼便被人带走。 “快斩了她!”监斩官仍不死心地命令道。 本已力竭的霍清然拼命地向林绘锦冲去,长枪向她迎面刺来,她不得不暂避。 而就是这一瞬,噗的一声利刃划过血肉的声音响起,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曾经她监斩陆国公府时已听了太多次。 她茫然而绝望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便见到林绘锦的头颅滚落在地,鲜血溅起三尺之高! 时间仿佛静止了,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眼前只有那颗滚落在地的头颅。 “啊——”一声凄厉的痛呼不可控制地从她嗓中溢出。 八十七章 我来了 霍清然疯狂地砍杀面前的官兵,向林绘锦冲去,身后的长枪刺进了她的肩膀,刀剑在她身上留下一处又一处伤痕,她也如感觉不到一般。 只想去她身边!只想带她离开! “阿锦——”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混合着热腾腾的鲜血。 刺进肩膀的长枪拔了出来。 脑海中仿佛山崩海啸! 霍清然脚步骤停,有些无力地踉跄了两步,向后倒去—— 忽然,一群人从一方杀了过来,这群人动作迅捷身手过人,所过之处横尸一片。 一道颀长身影从官兵头顶极速划过,一阵剑气逼来,周围官兵无不倾倒,霍清然向后摔落的身子落入那人怀里。 “萧玴……” “我来了。” 霍清然泪痕满面,看着近在咫尺的熟悉的脸,晕了过去。 萧玴一把揽住霍清然,一手持剑与官兵相对,剑招快如疾风,瞬息之间便将面前的人解决。 其余众人也杀了进来,护住二人。 带着银质面具的少年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方,强行从官兵的围堵之中撕出一道通路。 众人迅速脱离重围,跃上马背,向着建邺正门明德门奔去。 马蹄轰隆,霍清然被萧玴护在怀里,从朱雀大街上呼啸而过,转瞬便来到明德门前。 明德门守卫见有不明人物冲来,立刻安置路障。 暗影带人当先冲去,翻身下马,接着强大的冲劲向前,手起刀落,须臾之间将城门守卫打倒在地。 几人推开路障,后方紧跟的奔马飞掠而过,唯留几道残影。 待所有人马都出了城,暗影几人才上马离去。 ******************* 楚王萧玦纵下贩卖良家妇女一案在建邺闹得沸沸扬扬,大理寺公堂之上,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御史中丞三司会审萧玦。 相关证人红姐,齐妈妈和唐突都在堂下,而他其余的公子哥朋友们后来发现此事与萧玦牵连,纷纷避走,拒不承认参与状告此事。 萧玦高坐公堂之上,神色不耐,时时注意外间响动,毫不在意堂上的三位审判。 本来也就是走个过场,有何可在意的? 萧玦正想着,一名下属从大理寺外一路狂奔而来,直奔萧玦身边跪下道:“报!王爷,有反贼前来劫法场!” 萧玦面露喜色,道:“果然来了,现在何处?” “正在菜市口,我们的人已将她拖住!” 萧玦猛地起身往外走。 大理寺卿拦上来道:“不可,楚王,现在案子还未审理清楚,你还不能走!” 萧玦一把揪住大理寺卿的衣领,将他瘦弱的身躯直接提了起来,道:“反贼重要还是案子重要?放跑了反贼你们谁来负责?” 三位审判同时噤声。 萧玦忿忿地扔下大理寺卿,头也不回地冲出大理寺,原本一直静候在大理寺外的兵马也随他离去。 然而待他来到菜市口,却已不见霍清然身影。 “怎么回事?”萧玦怒问。 监斩官赶紧过来回道:“回王爷,方才我们本已快将反贼拿下,可有一伙人突然出现,救走了反贼,微臣看为首之人似乎是……” “是谁?” 监斩官战战兢兢道:“好像是晋王。” “萧玴!没想到你还敢回来!追!”萧玦调转马头,沿朱雀大街追去。 明德门处一片狼藉,只余几名守城将在收拾残局。 萧玦愤然勒马。 又让他们逃了。 萧玦望着明德门外的官道,上面还有大队人马奔行的痕迹,侧身对身旁的近卫周成道:“立刻派人去追,另外通知各州各郡紧急戒备,一旦发现可疑人物不问缘由立刻拿下!” 周成道:“是!” 萧玦调转马头直奔大理寺。 唐突仍在公堂上向大理寺卿等人叙说证词。 一柄长枪陡然激射而来,唐突察觉不对劲,毫不犹豫地向一侧翻滚避开。 嘭!那柄长枪擦过唐突身侧,贴着大理寺卿面颊深深没入身后的墙壁。 不等唐突起身,萧玦一掌逼来,将他震得倒飞出去,撞到大理寺卿面前的堂案之上。 大理寺卿惊得连连后退,见萧玦已经来到堂下,大喊道:“快拦住楚王!” 周围的府兵这才想起来上前挡住萧玦去路。 “全都让开!今日本王非杀了他不可!”萧玦怒道。 唐突起身擦了擦嘴角的血丝,道:“王爷这是想要刺杀证人吗?” 萧玦出手将府兵们打倒,转瞬逼近唐突,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唐突近来得霍清然指导,功夫虽有长进,但在萧玦这样的顶尖高手面前仍是没有丝毫反击之力。 “楚王,使不得!使不得啊!”刑部尚书上前劝阻。 “楚王三思!”御史中丞和大理寺卿也出声相劝。 眼见唐突脸色由涨红到发白,挣扎渐渐减弱。 “皇上驾到——” “住手!”萧玚的声音逐渐堂外靠近:“朕叫你住手!” “参见皇上。” 萧玦狠狠地瞪了唐突一眼,不甘心地松了手,转身跪下:“参见皇上。” 萧玦走近,看着倒在地上的唐突,道:“快把他待下去,让御医医治。” “是。” 两名御前侍卫上前,将唐突带走。 萧玦不甘地说道:“皇上!今日反贼萧玴和秦千聆果然前来劫法场,若不是他,微臣早已布好天罗地网将他们拿下!决不能轻饶了他!” 大理寺卿已是两朝元老,大着胆子道:“皇上,此案本是秉公处理,唐突并无过错。” “这么说是本王的错?”萧玦侧目冷声道。 萧玚神色不耐地说道:“好了,都别说了!你们全都退下,楚王一人留下。” “臣等遵旨。” 公堂中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唯留萧玦一人。 “起来吧。” “皇上!那小子说不定是跟他们一伙儿的!”萧玦起身道。 “愚蠢!你可知他是谁?”萧玚目光如刀,沉声骂道。 萧玦气势低了下去,有些气馁地道:“淮南王的儿子。” 萧玚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道:“你倒清楚!淮南王乃是父皇亲封世袭爵位,当初为了防他势大,父皇夺了他的实权,只给他爵位,但他虽无实权,却富可敌国,你可知这代表什么?” 萧玦道:“可为皇上所用。” “去年关中大旱,国库空虚,战事将起,处处都需要钱粮,淮南王就这一个儿子,把他留在建邺,他会替朕充盈国库的。” 萧玦逐渐冷静下来,垂首道:“还是皇上想得周到。” “朕倒是有一点没想到,萧玴也来了建邺,看来朕这个弟弟对兵部郎中感情颇深。”萧玚有些戏谑地说道。 “臣弟已经派人去追了,而且通知了各州各郡戒严,绝不让萧玴逃回玉泉关。” 萧玚摇摇头道:“他不是我们想象的那般简单,你抓不住他的,不过,既然他不在玉泉关,朕刚好可以趁此机会提前出击。” “皇上英明!” 萧玚道:“至于你贩卖人口一事……” 萧玦立刻满含怨怒地争辩道:“臣弟从未参与此事,不过是手下的人借着我的名头罢了!臣弟堂堂王爷怎会行如此不入流的勾当!” 萧玚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那你也逃不了治下不严的失察之罪!自行回去把这些事情处理干净。” “臣弟遵旨!” 朕的兵部郎中,原来你果真没死。 倒是没叫朕失望。 萧玚转身,目光投向远方,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八十八章 一约既定 “不要!阿锦!” 霍清然猛地睁开眼睛,额头冷汗涔涔,喘息不止。 眼前林绘锦被斩首的一幕不断闪现,霍清然浑身颤抖。 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入眼是萧玴满是担忧的脸。 “清然,没事了,没事了。”萧玴柔声安慰道。 然而那一幕却仿佛扎根在脑海深处一般,叫她挣不开,逃不脱。 霍清然猛地起身,推开萧玴便要向外走去。 “清然,你冷静些!”萧玴拉住她。 “我要杀了萧玚!我现在就要杀了他!”霍清然抽手,双目如燃气熊熊火焰,她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只有仇恨和痛苦煎熬着她。 萧玴上前将她抱住。 “我早就该杀了他!如果我杀了他,阿锦就不会死!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霍清然在萧玴怀里挣扎,混乱之中一掌拍在萧玴胸口。 萧玴毫无防备地中掌,连连退步,撞到身后的桌沿,茶杯哗啦啦碎了一地。 霍清然眼神有一瞬的清明,她顿了顿,仍旧转身离去。 “林绘锦还没死!”萧玴朗声道。 霍清然猛然怔住,折身问道:“你说什么?” 萧玴走近她,道:“林绘锦没死,这是萧玚设的陷阱,不过是为了引你出现。” 霍清然仍是怀疑地望着他。 萧玴解释道:“你仔细想想,法场之上你可曾确切见过林绘锦的正脸?” 霍清然渐渐冷静下来,略一回忆便发现,当时阿锦头发凌乱,头又一直低垂着,她确实并未看见她的正脸,可是:“可是她的身形,我不会认错!” “如果就是有人专门为了让你认错呢?是以特意找了与林绘锦身形极其相似的人,你再想想,她可曾回应你?可曾说过话?” 霍清然愣了愣,道:“没有,都没有。” 心下了然,如果真的是阿锦,不可能不理自己,依她的性子,定会叫她走,不会让她涉险去救自己的。 那时法场之上,她太想救林绘锦了,关心则乱,根本没有想这么多。 “可是,在萧玚眼里我应该已经死了,他怎么还会设局?”霍清然疑惑道。 萧玴道:“萧玚其人,生性多疑,不亲眼看到你的尸体他是不会相信你已经死了的。” “萧玚坏事做尽,阿锦在他身边,终究是危险。”霍清然担忧道。 萧玴摇摇头,道:“不,正好相反,林绘锦在他身边很安全。” 见霍清然有些不信,萧玴接着道:“你可曾听过萧玚曾有一个宠妃,盛贵妃?” 霍清然稍加思索,道:“听说过,不过似乎两三年前便薨了。” 萧玴点点头道:“说起来是宫中的一件旧事,当年萧玚的皇后妒忌盛飞霜受宠,设计使自己流产并嫁祸给盛飞霜,萧玚迫于太后的压力,只得将盛飞霜打入冷宫,却没想到,没出几日她便在冷宫中自缢了。” “萧玚憎恶皇后,是这个原因?” “没错。” “可这与阿锦有什么关系?” 萧玴顿了顿,道:“林绘锦十分肖似盛飞霜,她住的蓬莱殿也是当年盛飞霜的住所。” 霍清然眉头紧皱,震惊道:“所以萧玚把阿锦当做了盛飞霜的代替品?” 萧玴看着她,眼神中透露出肯定。 霍清然又道:“所以当初你为了救我让阿锦去勾引萧玚是因为……” “是因为我知道她长相与盛飞霜酷似,萧玚一定会纳她为妃。”萧玴沉声接过霍清然未尽之言:“对不起,清然。” 霍清然身子晃了晃,险些摔倒,方才神经一直紧绷着,支撑着她,眼下慢慢清醒之后,浑身的伤痛便一阵接一阵地袭来,反倒支撑不住了。 萧玴一把扶住她,趁势将她拦腰横抱,道:“你身上的伤还没好,需要多休息。” 萧玴将她抱回床上躺下,自己则在床头蹲下,拭去她额上的汗珠。 “你不用说对不起,错不在你,而在我,当时我太冲动。”霍清然自责道。 “你没有错,当日谁也不会料到事情会如此。” 霍清然冷静下来,想起自己方才打了萧玴一掌,内疚问道:“方才我伤了你,你怎么样?” 萧玴微微一笑道:“无事。” “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建邺?” 萧玴道:“我听见你坠崖的消息,便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了,可是在悬崖之下没有找到你,便去了建邺,昨日我收到了你传到裁缝铺的密信,知道你到了建邺必定会去救林绘锦,所以立刻便赶了过去,只是我去得太晚,害你受了伤,若是我能早些去联络点,便能早些收到你的密信,也不至让你孤身涉险……” 萧玴越说越是后怕,若自己再晚些,他面前的人就将真正地不复存在。 霍清然笑道:“你来了就够了。” “我没保护好你。”萧玴自责道。 霍清然道:“萧玴,我能自己保护自己,从来都能,你知道的。” “我知道,但我更希望,我能护你周全。”萧玴看着她郑重说道。 霍清然一时有些怔然不知如何应对,避开他炽热的目光道:“我睡了多久了?我们现在何处?” “一天一夜,我们现在在桑宁郡,这是我们在桑宁的一处据点,十分隐蔽,萧玚的人不会发现的。”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何时回玉泉关?” 萧玴道:“你现在身负重伤不宜舟车劳顿,我想在此地待一段时间,等你伤好一些之后再回去。” 霍清然蹙眉道:“不可,你没看我给你的密信吗?” “看了。” “看了你就应该知道玉泉关现在岌岌可危,如今萧玚定已知道你回了建邺,只怕他会趁你不在提前发兵,到时玉泉关没有你坐镇,恐怕危矣,所以你不能在此地久留。”霍清然急道。 “无妨,我不能再丢下你。”萧玴定定地望着她。 “无妨?萧玴,你怎可将此事说得如此随意?如果玉泉关失守,那我们就彻底没有得胜之机,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个笑话,我们所受的伤也都将毫无意义,这样,也无妨吗?” 萧玴一时被她说得哑口无言,他何尝不知其中的不妥,但他却不想再丢下她一人,让她独自面对所有艰险。 “你必须回玉泉关,立刻便启程!” “可我不放心留你一人在此。” 霍清然道:“你才是萧玚的眼中钉,我顶多算个无关紧要的小卒,你在此地我恐怕反而要不安全些,你且回玉泉关去,留一个人保护我便成,我在此地养好伤再背上去与你汇合。” 萧玴仍是由于,正欲说话,霍清然抢话道:“不许不答应,一个大男人怎么这般优柔寡断?” 萧玴噗嗤笑出了声:“我优柔寡断还不是因为你,你三天两头以身犯险,我怎能不担心?你还说我?” 霍清然笑着竖起四根手指,道:“好,那我答应你以后处处小心,以保住小命为第一要律,绝不再随意拼命了,这样总可以了吧。” 萧玴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如此,那我留几个人保护你。” “不必,留下暗影一人便成,我这是逃亡又不是踏青,要那么多人作甚?人多了反倒惹人注目。”霍清然道。 昨日在法场看暗影的身手,似乎又有精进了。 萧玴犹豫了一下,道:“好,我会把萧玚的人都引开,你自己万事小心。” “你也是,万事小心。” 八十九章 关中所见 永熹四年八月初,东黎东黎出兵十万进攻玉泉关,晋王萧玴带领五万八千将士死守,十日之内,激战三场,双方各有损伤,但史书记载,萧玴取得了此次攻防战的胜利。 东黎军队将领万将军,才去人海战术意图攻破千年要关玉泉关,最终没能攻下,反而损兵两万余,受伤近三万,而萧玴据玉泉关之势拒敌于外,死伤不过八千。 此一战之后东黎军队暂时休整,万将军因战术错误被革职,三日后被斩首。 东黎军队混乱之际,萧玴带兵夜袭玉泉关内最近的重城通辽城,一举夺下通辽,将东黎军队向南逼退。 东黎北境动荡不堪,关中亦是飘摇。 自去年大旱以来,朝廷赈灾不力,关中千里沃土如今已是十室九空,南境以北,一路都是南下逃荒的灾民。 路边尽是饿死的骸骨,山中悍匪与日俱增,各地都处在动荡不安之中。 烈日之下,一辆灰扑扑的马车行走在官道上,看起来便是风尘仆仆的样子。 马车车夫带着一块银质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薄薄的唇和瘦削的下颌角。 道路两旁都是连成长队的南下逃荒者,有大人,有小孩,只是老人较为少见。 见有马车过来,无不驻足凝视,目光中充满了羡艳和祈求。 马车窗帘被撩开了一脚,一名素衣少女望出去。 几个小孩子在大人的鼓动下围了上来,跟着马车跑,边跑边把手伸到窗口,口中嚷嚷道:“姐姐,给点吃的吧,我饿了。” “我好饿。” “姐姐,求求姐姐……” 马车内的少女把干粮掰碎了塞进那一只只小手里,直到全都送出去了,却还有人没有得到,眼巴巴地望着她。 “停车。” 带着面具的车夫应声勒马。 “暗影,把我们的钱粮都分出去吧,只留必需的便可。” 暗影在外间道:“昨日你才这么做了,现在我们已经没剩多少银子了。” 霍清然道:“大不了我们再省一些。” 暗影眉头微澜,声音却冷冷清清地说道:“受灾的人太多,你救不了几个。” 虽是这么说,但却接过霍清然递出去的银子,分给那些小孩子。 周围的大人见状也都围了上来,伸着脏兮兮的手想要分一点。 昨日刚换的铜板,一人两个分了出去,碎银子不敢给,难民群中,谁手上有多的钱都活不长久。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直到分完了最后一枚铜板,暗影抖了抖钱袋子,示意已经空了。 没拿到的人见他脸覆面具,目光冰冷,加之身材高大,也就不敢造次,悻悻地离开了。 暗影重新驱动马车,渐渐远离。 霍清然何尝不知道她帮不了几个人,但在这样的情景下,她无法坐视不理。 能帮一个是一个吧。 傍晚,二人堪堪进去广安郡境内,关中腹地,正是受灾最为严重的一个郡。 天色已晚,来不及进城,好在官道边有一家客栈可以歇息一晚。 客栈简陋破旧,一看便知是多年前的老建筑了,似乎风一吹就能给吹跑似的。 客栈内就一个小二,正撑着脑袋在桌上打瞌睡,一个掌柜,趴在柜台上打盹儿,除此之外无一个客人。。 虽然行人很多,但现如今却没几个人能住得起客栈,哪怕是这样一看便知道很便宜的客栈。 逃荒的人都是宿在野外,随便找个能遮风的地方,若是半夜被豺狼虎豹叼了去,也只能怪运气不好。 这样的时候,任命最不值钱。 咚咚咚——暗影敲了敲门。 小二受了惊,脑袋从手上滑了下去,嘭的一声磕在陈旧的染着一层黑垢的桌面上,痛得龇牙咧嘴地抬起头来,看见有客人到了还愣了愣,估摸着是许久没人来了。 “二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小二赶紧小跑过来,点头哈腰地将二人引向座位。 掌柜也被吵醒了,抬起头来见是两位客人,立刻喜上眉梢。 暗影冷声道:“开两间干净的房间,再做几个菜。” “好嘞,客观想吃点什么?”小二欢喜地问道。 霍清然道:“随意,快些便好。” “好嘞,您二位稍等。”小二说完便匆匆向厨房跑去。 “我们还剩多少银子?”霍清然问道。 暗影道:“省吃俭用大概够我们到玉泉关。” 霍清然笑了笑:“你这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知道怎么省吃俭用吗?” 暗影瞥了她一眼,道:“你这个锦衣玉食的大将军知道吗?” 二人同时沉默了,霍清然有点后悔自己开了这个玩笑,本想活跃一下气氛,这一路所见所闻都太过压抑,只是这句话却勾起了太多惨痛的回忆。 委实不适合用作笑谈。 两人一直沉默到用完晚饭,回到各自房间。 夜里,暗影突然听到一阵响动,他瞬间便清醒了,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落下了睡眠浅的毛病,但凡一丁点的响动都会让他惊醒。 他向声音传来呃方向望去,借着淡淡的月光,看到一根管子伸了进来,管口有屡屡白烟冒出来。 迷烟?这是家黑店! “你小心点,别把人吵醒了。”门外传来掌柜小声的责骂。 暗影立时屏住呼吸,起身夺门而出。 掌柜和小二见状吓得丢下迷烟转身便跑。 暗影迅速追上,一掌拍出,正中掌柜背心。 掌柜立时飞扑出去,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小二吓得腿软,扑通一声冲暗影跪下,哭嚷着道:“别杀我别杀我!我都是被掌柜的逼的,不关我的事!” 暗影走近,二话不说将小二劈晕过去。 关中灾重,开客栈的自然也没饭吃,人被逼急了,总会做出些不得已的事情,最近关中多悍匪,也是这个原因,若是家家都能吃饱饭,又有谁愿意当落草为寇呢? 如此大的响动,霍清然不应该听不到,她没现身,只能说明她中了迷烟,昏迷了。 这几日旅途奔波,加之她新伤叠旧伤,还未痊愈,便有些嗜睡,原本她才是睡眠最浅的人,这次竟然着了道。 暗影将霍清然从充满迷烟的地方抱了出来,带到自己房间休息。 眼下正值深夜,天还太黑,是不适宜赶路的。 暗影双手环胸,抱剑而立,守在门口。 九十章 路遇山贼 待天边微微泛白,暗影把霍清然抱上马车,继续赶路。 这一带灾民渐渐少了,能逃的基本都逃了,行人少了,路上的杂草便深了,走着走着,天色渐渐大亮。 霍清然醒过来,神智倒是清明,只是这迷烟后劲大,身子还无力。 “怎么回事?”霍清然问道。 暗影一边御马一边声音毫无起伏地答道:“那家店是黑店,半夜放迷烟,被我发现了。” “你怎么样?”霍清然关心道。 暗影顿了片刻才道:“无事,我没中迷烟。” 霍清然愤然道:“萧玚根本就没想过要好好治理关中大旱,国库银子宁愿用去修建佛塔、行宫,也不愿拨款赈灾,少量的赈灾银子估计也都被层层剥削殆尽,这样的东黎,迟早会亡,关中想再太平,难了。” 正说着,前方道路上出现一棵倒下的巨木,横亘在马路中央,拦住了二人去路。 四周很静,微风拂过干枯的野草,沙沙作响。 二人感觉有些不对劲。 突然,一阵呼喊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前方十几个人从林子里钻出来,拦住了去路。 暗影立刻打算调转马头退走,然而后方山上也有不少人呼啸着冲下来,阻断了退路。 这些人身着褴褛,形容粗犷,全都对道路中唯一一辆马车虎视眈眈。 拉车的马被惊得嘶鸣连连,马蹄噔噔地慌乱地踏着地面。 “怎么回事?”霍清然在马车里问。 “山贼。” 为首的山贼有张大盘子脸,络腮胡子,头发胡乱束着,一身破旧的麻衣,手里提着一把砍柴刀,嘭地一声砍进路上的巨木里,高声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四周的山贼纷纷吼叫起来。 说完开场白,众山贼静下来,山贼头目又道:“银子和马车留下,可以放你走。” 暗影伸手按上腰间的剑,杀气骤起。 霍清然探出半个身子来,伸手按住暗影肩膀,示意他冷静,观察了一下四周,低声道:“别冲动,他们人多,我现在功力不足,你一个人不是对手。” 山贼一见车里还有个女人,立刻来了兴趣,哈哈笑着改口道:“车里还有个细皮嫩肉的女人呐?朋友,把这女人也留下,我们可以留你一命。” “留下!留下!留下……”众山贼振臂高呼。 暗影有些被触怒,立刻边想下马杀过去,霍清然拉住他道:“你想就这么死在这里吗?” 暗影怔了怔,霍清然又道:“还想报仇,就要先学会忍耐!” 说完不管暗影,扬声对山贼头目道:“这位大哥你们不是求财吗?我可以给你们很多钱,只求你们能放我们走。” 山贼头目道:“小娘子,老子读书少你别诓老子,今儿就算不放你们走,你们的银子也都是我们的!” “这银子不在我们身上。”霍清然道。 山贼们愣住了,头目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霍清然道:“我本是建邺富商之女,回老家去养疾,只要你们保证不伤害我们,我便去信建邺让家父送一千两银子来赎我,我家里很有钱,你们可以得到很多银子。” 山贼们四下里议论起来,头目皱着眉头抓着脑袋思索了一番,道:“你还是唬老子读书少呢?你这信一去恐怕你家里人就带官兵来了吧,少废话,把银子都交出来!” 头目说着,众山贼都向二人走近。 暗影握紧了刀柄,随时准备暴起。 霍清然笑道:“这位山贼大哥你误会了,我们也想活命不是?信你可以看着我写,只说我在关中滞留,需要银子便成,绝不会提你们。” 山贼思索了一番,没想出什么问题。 霍清然趁热打铁道:“你看我从小便是个病秧子,如今粮食紧缺,你们掳我去也无甚用处,反倒耗费口粮,我看各位大哥的样子,寨中定也不宽裕,想来是极需要银子的。” 似乎说得有些道理,众山贼互相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我还可以让家父送辆车粮食来,以解大家燃眉之急。”、 山贼头目终于有些动摇了,问道:“你是建邺哪家的?” “建邺永乐坊唐府,你可以派人带信去问问,若是有,便把信送过去,若是没有,我们也跑不掉不是?” 唐突对不起了,再请你帮个忙,霍清然心中默念。 对如今的关中而言,粮食就是命,对这个山寨的人而言,即将断粮才是真正的燃眉之急,如今有钱粮送上门来,他们不可能不动心。 “好,老子今儿信你一回,要是你敢骗老子,老子死也要扒了你的皮!”山贼头目说完,对众山贼道:“兄弟们,把他们带上山去。” 马车行李都被夺了去,连暗影的剑也被山贼头目抢过去把玩,二人被赶下马车,霍清然身上中的迷烟还未化解完全,手脚无力,暗影一路搀着她向山上走去。 这座山山脚坡道平缓易行,到了山腰地势却陡然陡峭,据天然之险,实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霍清然心道:这些山贼倒会选地方,不过怎么看也不像是这帮大老粗能想到的。 到了山顶,寨子大门是木头搭的,结构倒还稳健,寨子里不少木质房子和茅草屋,看起来不堪一击,风一吹便会倒下似的。 山贼头目一进寨子就有不少人过来围观,欢呼不已。 “二当家的,这次收获不赖嘛!”有人对山贼头目道。 “二当家的威武!” “二当家二当家!” 原来这人是二当家,看来还有个大当家了? 二当家志得意满,大摇大摆地行走在人群中。 走了一会儿,霍清然突然发现路边站着一个青袍男子。 他与旁人皆不一样,二十多岁的样子,头发束得整整齐齐,面容白净,神情淡漠,又带着些英气,虽做书生打扮,腰间却又不合时宜地别着一把粗陋的剑。 一身青色长袍虽然陈旧,但收拾得很干净很整洁,叫人一看便觉清爽,与周围人是那样格格不入,让人一眼便注意到他。 他并未过来围观,甚至看也没看这方一眼,径自从一侧小径离开。 这样的人为何会出现在山贼窝里?霍清然有一瞬的疑惑,但念头一闪而过,随着那人淡出视线,便也抛到了脑后。 九十一章 夜半箫声 二人被带进了一处茅草房,暗影被结结实实地五花大绑在柱子上,估计是看霍清然一介女流,又是个病秧子,便没绑她。 “老实点!”二当家说完,指挥手下把门锁上,离去了。 两个山贼守在门口。 霍清然见暗影被绑得跟个粽子似的,有点忍俊不禁。 一向冰山冷漠脸的暗影见她此时还有心情幸灾乐祸,忍不住斜了她一眼,扭开头去不再看她。 霍清然靠近暗影,坐在茅草对上,低声道:“放心,从这儿到建邺一个来回,少不了三五天,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等明日身上的迷烟药性退了,我们便杀出去,没人拦得住。” 过了一阵,突然有人来带走霍清然,暗影使劲挣扎想脱身,无奈他们绑得太结实,他用尽全力也没能挣脱,只能眼睁睁看着霍清然被带走。 “放心,不会有事的。”霍清然说完,便被人带着离开。 一路在破旧的寨子里穿行,来到一处颇具规模的木楼前,楼内大厅中,一人高坐正前,一人端坐右手,一人立于中央。 正前那人四方脸,眼神凌厉,鼻高口阔,不怒自凶。 右首那人面容沉着,眉头微皱,一身纤尘不染的青衣长袍,正是方才霍清然在寨中看见的那个怪人。 中央的人则是截道的二当家。 三人神情都有些忧虑,似乎才经过了一场激烈的辩驳。 二当家一见霍清然便对正前那人道:“大哥,她来了。” 看来这个人就是大当家了。 大当家神色凝重地打量霍清然一番,道:“你叫什么?” 霍清然柔柔弱弱地答道:“小女子唐千聆。” 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大当家终究只是点点头,道:“写吧。” 二当家扯着霍清然来到青衣书生旁,桌面上摆着纸和笔,霍清然提起笔,手还有些不稳,书生隔着衣袖握了握她的手腕,助她稳笔。 霍清然抬眸轻声道:“多谢。” 落笔是簪花小楷,寥寥数十言,道出原委,只说她见关中多饿死,心中怜悯,便将盘缠尽数赠与灾民,如今困在广安郡,请父亲速送白银千两和粮食两车至广安,为关中尽绵薄之力,落款是千聆。 写完搁笔,一直守在一旁的二当家迫不及待地抄起信便瞧,瞧了两眼,悻悻地将纸递给书生,挠挠脑袋道:“老三,你看看写的什么,这些字都认识老子,就是老子不认识它们。” 老三?原来他是三当家。 书生接过纸,一眼扫过,道:“没什么问题,可以送出去了。” “好,老三说没问题就没问题。”二当家乐呵呵地说道。 两人看向大当家,大当家道:“派人送去吧。” 二当家赶紧把信装好,吩咐了一个手下让他送去建邺。 见人走了,二当家回过身来威胁霍清然道:“你要是敢骗我们,老子定会扒了你的皮。” 霍清然低眉敛目:“小女子不敢。” “好了,老二,带她下去。”大当家道。 二当家这才招呼人来又把霍清然送了回去。 大堂之中,二当家问道:“这一去建邺要多久才能回来?” 书生道:“快则三日,慢则五日。” “寨中粮食还能撑多久?”大当家沉声问道。 书生道:“至多三日。” 两人说完便是一阵沉默,二当家赶紧道:“这不是还有三天吗,还有希望,就算他五天后才回来,饿两天又饿不死,咱又不是没挨过饿。” 大当家依旧神色沉重,眉头拧得愈发紧了,道:“怕只怕……五日之后也没有粮食。” 二当家哑然。 暗影见霍清然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松了口气。 “你怎么样?”暗影问道,即便是在关心人,语气也冷漠得没有一丝温度似的。 霍清然摇摇头,道:“没事。” 过了一会儿,霍清然突然道:“其实他们也不算坏人。” 方才在路上看到的那些个个都面黄肌瘦,虽说是山贼,其实也是普通农夫的样子,还有不少妇孺,要知道这样一个山贼窝里,在路由饿死骨的关中,女人和孩子要活下来,太难了,但这里却有,这只能说明,这些山贼供养着她们。 明日两人离开后,她也希望唐突能真的送钱和粮食来,也许可以救一些人。 “是好人就不会我们就不会被打劫。”暗影语调平静地嘲讽。 “不过是为了活下来,如今的关中就是地狱,况且,其实他们也没伤害我们不是吗?” “我怀疑你告诉我的身世是不是真的,”暗影讥诮道:“百万尸骨中来去的战士,竟然这么悲天悯人?” 霍清然摇摇头,字字清晰而有力地说道:“正是因为见了百万尸骨,才知生命的可贵。” 一句话说得暗影哑口无言,沉默下去,若有所思。 “他们也许都是被逼无奈……” “对,我们都是被逼的。”门外传来一个山贼激动的声音。 “你做什么?别理他们,他们不是好人。”另一个山贼阻止前者道。 两个看门的山贼其实都还是孩子,第一个忍不住开口说话的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大的那个也不会超过十五岁,都是瘦得皮包骨的样子。 得,现在他们俩倒不是好人了,霍清然无奈地想到。 “为什么不能说?你听见她的话了吗,她说我们是好人,她知道我们是被逼迫的,”年龄小的孩子争辩道。 “二当家说的,他们不是好人。”大孩子道。 小孩子仍是不听,对霍清然道:“姐姐,你会给我们带粮食来吗?” 霍清然走到门口,隔着柴门道:“会的。” 小孩子喜道:“你看,我说她是好人吧。” 大孩子不说话了。 霍清然问道:“你们这小,为什么做山贼?你们的父母呢?” 小孩子说道:“我们的父母都饿死了,大家都没饭吃,才到山上了当山贼的,当家的都是好人,没有他们,这里的人就都饿死了。” 说到这里,语气中带着的天真和难过,让人忍不住心中一酸。 但霍清然好像什么也做不了,等到她和萧玴攻入关中,这些孩子恐怕早就死了。 “你们叫什么名字?”霍清然问道。 小孩子道:“我叫陈小圆,他叫虎子。” 大孩子赶紧道:“才不是呢,虎子只是小名,我叫张虎。” 陈小圆道:“在这里有吃的,还不用被官兵欺负,三当家还会教我们识字,三当家可厉害了,他认识好多好多字!我还会写自己的名字呢!” 陈小圆说着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张虎也不甘示弱地捡起棍子跟着写,道:“我也会写。” 陈小圆道:“我的名字比你多一个字。” 张虎道:“我的名字笔画比你多,难写多了。” 两个孩子在门外拿着树枝嬉闹,一派天真模样,似乎全然不知山寨的危机。 天色渐渐暗下来,夜里,寨子里响起一串萧声,箫声之中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叫人一听也忍不住难过起来。 “谁在吹箫?”霍清然问道。 小圆道:“三当家又在吹箫了。” 霍清然道:“他经常吹吗?” 小圆道:“有时候吹,是不是很好听?” 两个孩子不懂乐,自然听不出箫声中的情绪,只觉得好听罢了。 霍清然轻轻一笑,道:“好听。” “我也觉得好听。”张虎雀跃地说道。 九十二章 联手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霍清然被一阵震耳欲聋的鼓声惊醒。 霍清然凑到狭窄的窗户往外一看,只见许多山贼都惊慌地拿着武器都往寨子外面赶。 说是武器,但其实有刀的也只是少数,大多数人都拿着削尖的木棍之类的原始武器。 霍清然来到门口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小圆慌忙说道:“官兵打上来!” 张虎道:“我们快去帮忙。” 小圆道:“好!” “别去!”霍清然喊道,他们两个孩子,身子那么瘦弱,没有经过训练,也没有武器,去了有什么用! 只是两个孩子已经匆匆忙忙地和大家一起往寨子外跑去,根本没工夫听霍清然的话。 男人都出去了,整个寨子里静悄悄的。 暗影道:“我们走吧。” 按理说现在确实是他们离开的最好时机。 但她突然有些不想走了。 “再等等吧,看看什么情况,若是我们下去遇到官兵也不好。”霍清然随便找了个理由。 暗影看出她不想走,也不再说什么,要等便陪她等吧。 下午,寨子里重新喧闹起来,他们回来了! 只是多了许多哀嚎和痛哭声。 陈小圆一个人哭着回到茅屋,在门外坐下。 “你没事吧?”霍清然关切地问道:“小虎呢?” 陈小圆哭得抽抽噎噎地说道:“虎子哥……虎子哥死了,被官兵杀死了。” 想到昨晚那个很听二当家话的小孩,霍清然突然觉得脑袋有些胀痛。 “死了好多人,当家的说官兵明天还会来,姐姐,我们是不是都要死了?”小圆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为什么官兵要杀我们?我们没有杀过人。”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霍清然道。 说完,霍清然拔出腿上的浮屠,割断暗影身上的绳子,道:“我想帮帮他们,你跟不跟我来?” 暗影以一种“还用问吗”的眼神望着她。 霍清然微微一笑,走到门口,道:“小圆,你让开。” “做什么?”小圆一边问一边乖乖起身躲开。 轰隆一声,霍清然踹开了本就不怎么结实的柴门,走出来。 小圆被吓得目瞪口呆:“你……” 霍清然道:“小圆,你想活着吗?” 小圆点点头:“我想活着,我想大家都活着。” “那你带我去见你们当家的,我会帮你们!”霍清然道。 小圆横拳擦了把眼泪,懵懵懂懂地点头道:“好。” 两人跟着小圆来到昨日霍清然来过的木楼,一路上都是些伤兵,山寨里气氛沉重。 大堂之中,几个人正在商讨对策。 门口守着的山贼见到二人,均是一愣,冲小圆道:“你怎么把他们放出来了?” 堂中几人听到动静,纷纷回身望来,个个都挂了不少彩。 二当家暴躁道:“你把他们放出来做什么?” 嗓门之大,吓了小圆一跳,怯生生道:“是……是他们自己出来的。” 霍清然走近道:“我是来帮你们的。” 二当家不耐烦地挥挥手道:“把他们两个带下去,都绑起来。” “是。”几个山贼靠近想抓二人。 二人目不斜视,干净利落地把几个山贼打倒在地。 二当家震惊地看着她,大当家和书生神色也重视起来,警惕地打量着二人。 二当家提着刀便毫无章法地冲上去,霍清然动作迅捷随手出招,夺了二当家的柴刀,一掌将他推出,猛地撞到墙上。 霍清然倒没怎么用力,只是二当家自己在墙上撞得头晕眼花。 “你到底是什么人?”大当家握住武器问道。 “只是个过路人罢了。”霍清然道。 二人走进大堂之中。 “你们想做什么?”大当家又问。 霍清然说道:“我说了,我们是来帮你们的,听闻明日官兵还会来,我可以帮你们逼退官兵。” “就凭你?”大当家不屑道。 霍清然陡然闪身而至,挥刀相向,大当家和书生早已做好一战的准备,同时提剑相迎。 堂内兵戈之声不止,暗影则守在门口,一旦有其他山贼过来他便把人打趴在地上,让他们都不能打扰霍清然。 不过六弹指的功夫,霍清然已经将书生打倒在地,手中柴刀也横在大当家脖子上。 “就凭我!”霍清然道。 “没想到姑娘一直深藏不露,看来是我们眼拙了。”书生撑着起身,自讽地笑道。 “难道你是官府的人?”大当家问道。 “不,”书生道:“她若是官府的人,现在就可以杀了我们,根本不用这么麻烦。” “你究竟要做什么?”大当家横眉竖目道。 霍清然道:“官府也是我的敌人,大家有共同的敌人,不如联手,明日我可以帮你们抵挡住官兵。” 书生思索片刻,道:“你想要什么?” 霍清然道:“我什么也不要,但抵抗官兵一事你们得听我安排,我知道你们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横竖都是一死,不如试试听我的,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两人沉默了,少顷,书生看着霍清然道:“好,我们信你一次。” 大当家也下定了决心,道:“要我们怎么做?” 霍清然松开大当家,胸有成竹地说道:“很简单,诱敌,埋伏,先下手!” 霍清然让他们带自己熟悉了寨中形势和周边地形,这座山叫做燕子山,由于这里地势险要,只有两条路可以上山,山东面的坡道较缓,南面的路较陡,行走不易,于是便安排人将缓坡的树砍倒,横在路中,又搬来许多巨石拦路。 虽说此路较缓,但也是相对于另一条路而言,其实也很逼仄陡峭,如此一来这条路便不能再通行。官兵们想攻上山只能走另一条路。 另外一条路上,事先准备好许多圆石作为反攻武器。 道路周围埋伏弓箭手,寨子里的弓总共十七把,还有几十把土制弓,杀伤力没那么大,但也全部沿路埋伏。 寨中能够参战的大约有五百人,分两百五十人于山脚缓坡处埋伏。 所有山贼按照霍清然的安排连夜准备,到半夜才完成布置。 霍清然疲惫地回到山寨。 今晚是十五,月亮如银盘般高挂深蓝夜空之中,银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不远处斜坡之上,有一人独坐。 月下独酌。 九十三章 燕子军,杀他一杀 霍清然走近,在他身旁坐下,道:“三当家好兴致,这时候还有心情举杯邀明月。” 书生名叫云清儒,叫人一听便觉是个儒雅男子。 云清儒道:“人生有酒需尽欢。” “不请我喝一杯?” 云清儒举起陶制的坛子饮了一口,淡淡道:“农家米酒,味浊,你不会喜欢的。” 霍清然只是随口一问,并未曾真的想喝,便问道:“你好像跟大家不一样。” “凡胎肉体,都一样。” “为什么会做山贼?” 酒已经到了嘴边,云清儒却顿住了,放下酒坛,冷声道:“若是有口饱饭吃,谁愿意当山贼?若这世道太平安居乐业,谁愿意落草为寇?” “是,太平盛世安居乐业,没人愿意做山贼。” 云清儒喝完了酒,扔了坛子,道:“你到底是谁?” 霍清然道:“一个过路人。” “不,你不是,”云清儒终于转头,看着霍清然,眼神中一瞬间似乎划过千百种情绪,怀疑、挣扎、反驳再怀疑,最后终于归于平静,似乎所有的情绪都没有出现过,冷静地说道:“你是秦千聆,海捕文书上的秦千聆。” 霍清然道:“你说是便是吧,但秦千聆从来不是秦千聆。” “我见过通缉令,初时直觉得你有些相似,直到你在信上落款千聆我才起疑,后又见你武功高强,与朝廷为敌,所以我肯定,你就是秦千聆。”云清儒笃定地说道。 “怎么,要送我去官府吗?或许能换得官府饶你一命。” 云清儒不屑地笑了,豪迈万千地道:“官家之地,恶臭难闻,我云清儒怎会与他们为伍?明日,便去杀他一杀!” “好,”霍清然抚掌而笑:“明日,便去杀他一杀!” 霍清然回到茅屋时,小圆还没休息,本来不用他再看守,只是他还是不愿意走,便也在茅屋里住下了。 “明天我们真的能赢吗?”小圆仰着头问道。 霍清然笑着揉揉他的脑袋,道:“会的,不过明天你可不能去,太危险了。” “为什么我不能去,我也是男子汉了,我能保护大家。”小圆有些不开心地问道。 霍清然道:“因为寨子里还有许多女子和小孩需要你的保护,所以你的任务就是保护好她们,好吗?” 小圆想了想,道:“好吧,我会完成任务的。” 霍清然想到方才的云清儒,便问:“你知道三当家为什么会来这里吗?” 小圆道:“因为三当家的妹妹死了。” “他的妹妹怎么死的?” 小圆气愤地说道:“被官兵杀死的,三当家是读书人呢,可是那些官兵太坏了,欺负三当家……” 从小圆不怎么有逻辑的断断续续的叙述中,霍清然渐渐得知了云清儒的过去。 云清儒出生于家道中落的书香门第,但家中传统未变,仍旧读书识礼,习武助人,与人为善,去年赶上大旱,家中双亲都饿死了,只留下他和一个妹妹,一日云清儒外出,一队官兵路过他家,见家中小妹年轻貌美,便生了歹意,官兵头目想掳她回去做小妾,妹妹抵死不从,挣扎之中触柱而亡。 云清儒回到家中却见唯一的亲人横尸于前,心中悲痛万分,得知真相后冲进官府杀了那些官兵,后来逃了出来,成了通缉犯,便来到了这里,落草为寇。 黑暗之中,霍清然沉默。 原不过都是可怜之人。 “这世界上可怜之人太多,你不必叹息,连你我也是其中之一。”一直在一旁靠柱而坐的暗影道。 “是,”霍清然走过去,在他身侧坐下,微微仰着头,眼神放空,道:“但你知道吗,暗影,我更希望你能永葆悲悯之心,不然,我们与萧玚之流便没有区别,我亦是如此,这几年来我时时提醒自己,不要成为一架只知复仇的机器。” 暗影怔然,心中霎时思绪万千,张了张嘴,却最终不知道说些什么,低头沉默。 夜,宁静如未起一澜的湖面,但不过是山雨将至前的平静,待到破晓,刀兵会划破这片宁静,撕裂静好的假象。 天还未亮,霍清然和暗影已经来到那条陡峭的通路上方,静候。 不多时,派出去巡山的人匆忙来报:“官兵已至山脚,大约两千兵马!” 霍清然居高临下,身边站着暗影和云清儒。 她闻言,举起剑,高声道:“所有人,记住,这是战争,不是儿戏,必须听我指挥,绝不可私自行动!各就各位,全部隐蔽!” 话音一落,众人各自慢悠悠地按照之前的安排隐蔽起来,显得有些散漫,似乎也并不怎么信服霍清然。 这些人最大的问题就是未经训练,无组织无纪律,难以拧成一股绳,此时聚合在一起也不过是乌合之众,虽据天险,却也不是稳操胜券。 霍清然心思有些沉重,此时骑虎难下,已没有再后退的余地。 一个时辰后,官兵出现在路口。 整条险径高度倾斜,狭窄,两边均是参天巨木和茂密的灌木丛,山风拂过,树叶摩擦沙沙作响,鸟儿在头顶鸣叫。 寂静山野,似乎空无一人。 官兵们估计登山也都累了,一个个脸色都有些臭,费劲地往上行进,逐渐深入埋伏圈。 “该行动了吧?”二当家有些急切地小声问道。 然而他天生大嗓门,虽然刻意压低声音,但在这空旷无声的森林之中,仍然传了出去。 走在前面的官兵脸色一变,察觉到不对劲,正欲说话,霍清然当下果断现身,高呼道:“动手——” 二当家也站了起来,跟着喊道:“动手!” 激烈的呼喊声瞬间响彻整座燕子山,众官兵还在震惊之际,无数巨大的石头已如雨点般砸落,轰隆隆地在山间道路上翻滚。 走在最前面的官兵首当其冲,当场被撞飞,身后的官兵也好不到哪去,躲避不及的全都被巨石砸中,鲜血喷射,脑浆四溅而出。 山贼喊杀声此起彼伏,和官兵的惨叫交相辉映,震颤着整座山林。 此时后方回过神来的官兵们纷纷往旁边树后躲去。 “弓箭手,就位!”霍清然高呼道。 早已埋伏在两边树上的数十名弓箭手从枝繁叶茂的树冠上探出头来,弯弓射箭,凡是躲开了巨石攻击的官兵,迎接他们的就是阵阵箭雨。 不过这些人箭术都不怎么好,近了还能射中,远了便只能吓唬吓唬人,但好歹吓得这些官兵不敢往两侧跑。 “有埋伏!快撤!”官兵中有人大声喊道。 不过片刻功夫,官兵死伤大半,剩下的人听到指挥纷纷迅速地往山下逃去。 霍清然猛地拔剑,高声吼道:“所有人拿起武器!跟我一起,杀下去!” “杀!杀!杀!” 云清儒脸上露出酣畅淋漓的笑容,举剑高呼:“杀——” 话音一落,所有山贼都冲了下去,沿途捡起官兵掉落的武器,冲上前去,落后的官兵很快便遭遇围攻,死于乱枪之下! 狼奔豕突的官兵慌乱冲下山去,到了山脚缓坡,将将可以歇一口气,突然一群早已埋伏好的山贼在大当家的带领下冲了出来。 “兄弟们,杀——”大当家手中柴刀猛烈向前挥去。 两百多名山贼呼喊着截断官兵的去路,血战顿时拉开序幕! 少顷,霍清然已经带着人追了下来,将官兵包围。 兵戈四起! 霍清然一马当先,奋力拼杀! 急着逃命的官兵,被杀得措手不及,应接不暇。一时间军心涣散,无力抵抗,四散奔逃! 没过多久,两千官兵竟被尽数歼灭,而山贼死伤仅数十人。 此时,所有人都杀红了眼,意气风发、慷慨激昂,他们从未这般扬眉吐气! 霎时间,这群散兵游勇身上迸发出几乎是正规军才有的磅礴气势! 霍清然环顾四周,慷慨激昂地朗声道:“与其在这里等着官府再来围剿,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众山贼无不振臂高呼:“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兄弟们——跟着我!杀出去!”霍清然剑指西北,正是广安郡之所在。 “杀出去!” 五百山贼夺了官兵的武器和马匹,以前所未有的气势和勇气,追随着霍清然,冲向广安郡。 而此时广安郡的郡军和太守府仍不知道任何消息,只当今日两千郡军定能一举剿灭燕子山上的山贼,到时上报朝廷,又是大功一件。 五百山贼就这样毫无阻碍的冲进了广安郡,首先直捣郡军军营,由于大部分郡兵已经折损在燕子山,此时的军营里还不到一千人,这些人喝酒的喝酒、睡觉的睡觉、赌博的赌博,还有不少外出寻花问柳,毫无军纪,当山贼杀到,他们仍旧没有反应过来,很快便尽数变成刀下亡魂。 紧接着陷落的是太守府,正软玉温香在怀的太守死在了自家华贵的楠木床上。 不过一日时间,在所有人都没意识到的时候,霍清然已经带着山贼攻下了广安郡。 攻下广安郡当晚,燕子山留守者均转移到广安郡,霍清然立即下令开仓放粮,将太守府和军营里贪污的粮食全都分发给了平民,周边得到消息的平民全都往广安郡赶,广安郡街头显现了前所未有的深夜万人排队领粮食的场面。 许多百姓深受鼓舞,成群结队地加入霍清然的队伍。 两日之间,霍清然的队伍扩充到三千人! 史书记载,永熹四年八月,霍将军于广安郡聚五百之众,不费吹灰之力占领广安,开仓放粮赈济天下,广受爱戴,收三千兵马。因军队出于燕子山,故名燕子军!军旗为黑色燕子旗! 三日,霍将军率三千兵马撤离广安,向北方进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下三城! 所过之处第一件事便是开仓放粮,然后毫不恋功,弃城而去。 九月,燕子军在关中之地疯狂奔驰,来去无阻,军队扩充至两万人! 往往等关中军队到达被燕子军攻下的城池时,燕子军早已人去楼空。 这种雷霆打法,被后世称为燕子戏法! 九十四章 兵不厌诈 九月中,镇北军进攻湛河郡。 湛河城背靠地势险峻的猫头山,北方主河湛河在此地分流,三水环绕,前面道路四通八达,陆路水路无一不通,进可攻,退可守,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湛河作为阻拦镇北军南下的第一道天然屏障,有重兵把守,且拥有险要地形,易守难攻,镇北军久攻不下。 而此时,燕子军刚刚占领关中最北方的信阳县。 由于军队急速扩张,且都是未经训练的百姓,军中出现了诸多问题,管理无序,秩序混乱。 霍清然只能简单地以会战中歼敌数量为标准,十人为伍,设伍长;百人为队,设队正;五百人为营,设营长长,千人为团,设校尉;五团为师,设都尉;五师即为军,层层分治。 每下一城便紧急训练,在极尽苛刻的条件下,尽力打造一支正规军队。 好在燕子军每到一处便将官府劫掠一空,武器粮食并不短缺。 临时设立的将军府内,传信兵前来汇报了镇北军的最新战况。 霍清然摒退左右,只留暗影一人,写下一封信,小心翼翼地封好,递给暗影,道:“暗影,我有件事情要交给你,这封信,你替我加急送去给萧玴。” 暗影拒绝道:“不行,我得留在你身边。” 霍清然道:“你听我说,此事非常重要,除了你其他人我都不放心,只有你能做!” 暗影犹豫了。 霍清然道:“我不会有事的,相信我,但这封信,你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送去,亲手交给萧玴!” “好。”看着霍清然郑重的表情,暗影选择了妥协,他接过信,转身便离开。 演武场上,两万将士整整齐齐地分阵而立,霍清然身着盔甲,站在正前方高台之上。 霍清然举起手,运起内力高声道:“燕子军的将士们!听我号令!” 哈——两万人齐声一吼,仿佛震得大地都在颤动,天空中的飞鸟也被惊得迅速飞掠而过,一刻也不想停留。 “朝廷腐败不仁,置我关中百姓于水深火热,让我们的父母、妻儿、兄弟、姐妹饿死路边,白骨遍野!今日,到了我们反抗的时候!我霍清然宣誓,定要带领将士们,推翻朝廷,重振东黎!” “推翻朝廷!重振东黎!”众将士喊道。 “将士们,跟随我!杀!” “杀!杀!杀!” 震天的喊声中,两万大军开拔,杀往北境。 这一次,霍清然换了打法,避走各大城池,两万人隐于野,常在夜里行军,神出鬼没,偶尔遇到围追堵截的东黎军队便战,只是也不恋战,得到机会便遁去。 燕子军以雷霆万钧之势,经历零星会战,迅速转移至北境,深夜偷袭乌兰郡,一举夺下乌兰。 乌兰郡名不见经传,但出现在天下人口中却是以“离湛河郡最近的郡”之名,霍清然攻下乌兰郡后,只留一千兵力守城,其余人稍作休整便连夜赶往湛河郡。 由于燕子军一路劫掠东黎各郡而北上,所有军用物资全都是抢来的,大家的盔甲也都是东黎各个郡军的盔甲,让东黎军队市场分辨不出敌我,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让燕子军得以以最少的伤亡,顺利地赶往北境。 往常在战场上为了便于区分自己人,燕子军总是会在左臂上绑一条黑色布条,但今夜,他们将布条绑在了脖子上,并藏在衣领内,燕子军的黑色燕子旗被收了起来,挂出了范阳节度使的军旗。 燕子军赶到湛河郡时,天色将亮未亮,光线还有些昏暗。 为首的是大当家郭奇,霍清然做副将打扮,紧随其后。 高高的城楼之上,重兵把守,有人警惕地问道:“楼下何人?” 郭奇高声答道:“范阳节度使援军!”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身后范阳节度使的军旗高高飘扬。 “援军来了?” “援军来了!” 城楼上的将士们纷纷面露喜色。 “多少人?” “一万八千将士。” 城楼上的人疑惑道:“不是说三万援军吗?” 郭奇顿了顿,身旁的云清儒策马上前道:“我们先头军一万八千人先来助阵,余下一万两千人带着粮草辎重随后就到!” “好!太好了!”城楼上的人激动地说道:“稍候,待末将前去请示将军。” 过了一阵,天色大亮了,城内突然有人高呼道:“开城门——” 轰隆声中,厚重的城门缓缓洞开。 郭奇带领着燕子军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进湛河郡。 湛河郡郡军将领带领着众将士垂首恭候,将军道:“太好了,节度使大人,你们终于来了。” 郭奇下马向他走去,那将军抬起头来,突然皱眉道:“你不是节度使,你是谁?” 郭奇哈哈一笑道:“我是节度使手下郭奇。” 将军思索片刻,怀疑道:“从未听说过有这号人物,呃——” 将军话未说完,郭奇猛然逼近,拔剑!穿透了他的胸膛! 周围湛河郡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皆是一愣。 将军颤抖着伸手握住剑身:“你……到底……是谁……” 郭奇用力拔出剑,高举而起,道:“杀!” “不好,是反军!”湛河郡军呼喊道。 燕子军齐刷刷扯出脖子上的黑布条,战争一触即发! “关城门!关城门!” 前方战况激烈,后方还有一半的燕子军没入城,见郡军欲关城门,立刻围拢上去杀了守城兵。 余下燕子军畅通无阻地攻入了城内。 湛河郡军被杀了个措手不及,节节败退! 战况激烈持续,湛河郡军拼死抵抗,燕子军以缓慢的速度向北推进。 原本平静地湛河城内顿时硝烟弥漫,喊杀声震天,鲜血染红了主街道,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 霍清然策马飞掠,手中长剑不断取走鲜活的性命。 猛然拔出剑,又一人倒下,她举剑高呼:“杀——” “杀!”燕子军士气再涨! 就在此时,后方三束烟花呼啸着冲上天空,轰然炸开!爆炸声向四面八方远远传去,传到北面早已整装待发的镇北军中! 霍清然在信中写道:以三束烟花为信,见到烟花燃放,便代表她已经攻入湛河。 萧玴唇角勾起一抹淡笑,高声道:“镇北军听令!全军出击!” “杀!”镇北军整齐划一地高呼,四万脚步震颤着大地,以锐不可当之势直逼湛河。 九十五章 燕北合围 数人齐齐砍向马腿,霍清然立刻飞身落马,挥剑横扫,剑锋所过,无不倒地。 霍清然一马当先,冲入战场最深处,被多人围攻,忽然,郭奇拼杀而至,一刀砍了背后偷袭者。 霍清然微微侧目,额角的汗水融进血水,顺着脸颊滴落,迅速说了声多谢。 郭奇上前与她背靠背,抵抗身周的敌人,豪迈地一笑,道:“一起杀个痛快!” 霍清然一剑御敌,朗声道:“好!杀个痛快!” “哈哈哈呃~”郭奇笑声突然中断,变成隐忍的痛嚎。 霍清然猛然回头,便见到一支箭插在郭奇胸口,顺着箭尾的方向望去,看见的是侧方楼房二楼环廊上弓箭手已然就位。 郭奇踉跄着后退,霍清然立刻接住他,此时,一大片箭雨迎面袭来,郭奇猛地拔出胸口的箭,转身站在霍清然面前张开双臂—— 噗嗤——噗嗤——噗嗤—— 七八支利箭没入他的后背! “大哥——”不远处的二当家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 郭奇向前倒去,霍清然震惊地接住了他,混乱之中,只听得他在耳边说道:“谢谢你,救了……燕子……山……的……人……” 有一瞬间霍清然几乎要忘了自己在战场上,但理智将她拖了回来,浓重的血腥气将她拖回了战场。 眼看弓箭手再一次放箭,二当家却丝毫没有注意到,霍清然立刻大喊道:“小心——” 挥剑将箭矢击落,再回首,二当家已经身中数箭,倒在地上口吐鲜血。 “大哥……”二当家颤抖着伸出手。 霍清然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嗡地一声炸开。 “大哥二哥!”云清儒赶了过来,悲痛万状。 将郭奇推给云清儒,霍清然飞身而起,神色冷峻地扑向楼上的弓箭手。 弓箭手见状纷纷把箭头对准了她。 嗖嗖嗖——数十支箭矢齐刷刷奔至。 霍清然挽剑成花,在身前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防线,将箭矢尽数击落,之后左手一挥,卷起数支箭,向正在换箭的弓箭手们猛烈掷出。 几支箭如疾风骤雨转瞬而至,将数名弓箭手击落二楼。 与此同时霍清然已经来到了环廊,剑走龙蛇,疯狂地杀过去,不断有人从环廊上摔下,剩下的少数几人见势不妙便逃,霍清然立刻追了上去,如阎罗般斩尽杀绝。 此时,北方三束烟火升空,在湛河城北城门上方猛烈炸开。 他来了!霍清然站在环廊之上,望向那三束烟花。 她亦在信中说,等他到达北城门,亦燃放三束烟花为信,到时他们里应外合,攻克湛河! 现在,他来了。 霍清然飞身而下,落在一匹无主之马背上,剑指北城门方向,吼道:“冲!” “冲——”四面八方爆发出燕子军恢弘的呼喊。 黑色燕子旗迎风飘扬,猎猎作响。 霍清然一夹马腹,马儿立刻飞奔起来。 轰隆——轰隆——攻城车撞击在湛河郡北城门上,撞得城门不断猛烈震动开合,似乎下一瞬便要被攻破。 北城门的兵力已被紧急抽调到南城门对付燕子军,此时的北城门已无人抵抗。 轰然一声巨响,北城门猛然被撞开,镇北军的喊杀声传来,震颤了整座湛河城! “啊——” 镇北军杀了进来! 北城门洞开,一人一马当先抢入,马蹄飞驰,一路向南! 如有雷霆万钧之势,所过之处无人敢阻! 直到看到前方霍清然策马而来。 两人同时勒马,于千万人、于千万硝烟之中遥遥相望。 萧玴微微一笑,然后换上肃色,高声道:“我乃晋王萧玴!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霍清然高声重复。 四周的镇北军和燕子军也纷纷呼喊起来。 “降者不杀!” 这呼喊以萧玴和霍清然为中心,如池中涟漪一般向四周扩散开去,此起彼伏、绵绵不绝,一直传递到南北城门。 有人放下了武器,接着,更多的郡军放下了武器。 战场上逐渐安静下来,唯有冷兵器撞击地面的声音向四面八方传递开去。 湛河郡郡军茫然四顾。 整个湛河城已然一片狼藉,鲜血、尸体、残垣断壁!无不诉说着刚才在这里发生的一场惨烈的战争,而此时,这里是寂静的。 血与汗的交融,与这片寂静,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却又那么相得益彰! **************** 将太守府作为临时据点,萧玴带着手下众将领一起商议战后事宜,而霍清然却不知在什么时候睡着了。 直到所有人都散了去,她仍靠着椅背,沉沉睡着。 太累了,这段时间。 从燕子山,到信阳县;从五百人,到两万人,然后又带着两万兵力千里奔袭至北境,偷袭乌兰,攻克湛河! 其间不知多少次的大小战役、深夜行军,怎能不累?就算是铁人也累倒了。 在见到萧玴的那一瞬间,她脑海中的那根紧绷的弦便松了,但一直撑到太守府才睡着。 萧玴看着靠在椅背上耷拉着脑袋沉睡的霍清然。 一旁的封陌道:“若是紫衣没留在建邺便好了,至少有个人可以照顾霍小将军。” 萧玴轻声道:“不用。” 他将她打横抱起,带回房间,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稳着她的身子替她脱去盔甲。 霍清然睡梦中被人打扰,有些不耐烦地呓语两句便想向后倒去。 萧玴赶紧扶稳她,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让她靠着自己的身体,又弯腰替她除去战靴,才让她放心躺下,自己则为她盖好了被子。 即使在睡梦中,霍清然的眉头仍然微微皱着,时刻都在担心的样子,萧玴伸手轻按她眉心,抚平褶皱。 做完这些他仍未停下,命人打来温水,亲自替霍清然擦脸。 脸上脖子上,手脚上,凡是露在外面的地方全都沾满了血汗和灰尘,让人难以想象这是一位少女。 温热的毛巾在脸上划过,睡梦中的霍清然不耐地拍开萧玴的手,嗫嚅道:“不要打扰我睡觉。” 萧玴按住她不安分的手道:“擦干净再睡,不然会很难受,听话。” 似乎是萧玴的声音让她松弛下来,不再动弹,萧玴又为她擦净手和脚,才重新盖上被子。 萧玴坐在霍清然床边看着她,许久,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够。 终于,老天爷又将她完好地送回了他手中。 九十六章 融入起义军 永熹四年十月初七,燕子军千里奔袭,兵不厌诈打入湛河,与镇北军里应外合,仅以极小的战损便攻克了湛河这一战争堡垒,这一场荡气回肠的战役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了三国,甚至塞北、南羌! 史书称此次战役为燕北合围! 霍清然的名字也随之传遍天下,那些人此刻才知道,秦千聆原来就是霍清然,就是当年那个小小年纪便获封宣威大将军并且英年早逝的霍清然! 更令人震惊的是,霍清然竟然是个女子!若不是此事真真切切地发生了,恐怕说书先生都不敢这么编! 她回来了,涅盘重生,浴火而归! 霍家威名再度横扫八方! 而此时的霍清然,正在湛河城太守府沉睡,这一觉整整睡了二十四个时辰,醒来时已经是第三天下午。 刚睡醒时,仿佛浑身的骨头都被拆了又重组了一遍,既酸痛无比,又异常舒爽,两种奇异的感觉结合在一起。 沐浴梳洗过后,洗去了一身尘土和战火气,霍清然换上便服。 进入十月,北方天气便早早地寒冷起来,萧玴替她准备好了火狐裘披风,下人们呈了上来,火一样的红色,叫人一看便觉温暖,霍清然披上狐裘,走出房间。 暗影早已在院子里等候着她。 “还是这么冷酷。”霍清然笑了笑,轻松地说道。 暗影一副不是很想理她的样子。 两人来到书房。 萧玴正在里面与手下诸将领商议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门口的守卫并不识得霍清然,见她到来,伸手将她拦下,问道:“来者何人?” “我是霍清然,麻烦通秉一声。” 守卫一听,见暗影也跟在身后,便不多怀疑,恭恭敬敬地道:“王爷吩咐了,霍将军来便直接进去,无需通秉。” 说完,一名守卫敲了两下门示意,接着便推开门。 书房正中央有一个临时建立起来的沙盘,上面插满各种旗帜做标志,标识出东黎及周边的各个地形、城池、兵力部署等。萧玴站在正中,两边分立着六七位将领。 见霍清然出现在门口,萧玴笑着大步行来,拉着她的手便走进去,站在正中央,对众将领道:“本王向大家郑重介绍一下,我身边这位,便是此次攻克湛河的最大功臣,燕子军统领,也是当年骠骑大将军霍寻云的女儿,霍清然霍将军!” 房间里的众人纷纷露出震惊神色, 霍清然创立燕子军,攻占关中,千里奔袭联攻湛河的事迹已是天下皆知,他们作为亲历者,自然知道得更加清楚,此时真正见到这位名震天下的霍将军,不仅是个女子,看起来甚至有些瘦弱,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无不震撼。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想起来拱手道:“久仰久仰。” 其余人也赶紧拱手,跟着道:“久仰久仰。” 霍清然还礼道:“不敢当。” “清然,”萧玴指着他右手边第一位将领道:“这位是镇北军第一起义军的统领,苏和苏将军。” 苏和看上去五十多岁,头发花白了,但是精神矍铄,毫无老态,面相有些和蔼,若不是身上带着几十年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血腥气,倒容易叫人觉得是个亲切的老爷爷。 “苏将军曾是滇西平乱军的统领,当年本王从镇北军回来后曾去滇西跟着苏将军一段时间,苏将军有勇有谋,熟悉兵法,是几十年的老将了,给了本王不少帮助,后来萧玚大清洗时他隐忍不发,趁机来到了镇北军,成了本王在镇北军的第一根线。” “苏将军。”霍清然向他行一抱拳礼。 苏和还了一礼,道:“霍将军。” 说完,萧玴又望向苏和身旁的一位三十出头的中年将领,此人脸方眼圆,与苏将军不同,自带一股威慑之气,而这个人倒是霍清然的熟人了。 “这位想必你是知道的,林谦林将军,当年在你父亲骠骑大将军手下做校尉,大清洗期间假意投靠萧玚,得以重入镇北军,对我们重掌镇北军功不可没!现在是镇北军第二起义军的统领。”萧玴介绍道。 没错,这个人霍清然很熟,是当年父亲极为看重的年轻人,常常跟在父亲左右,自己自上战场起便与他熟识,还常在一块儿切磋武艺,后来萧玴来了镇北军,又经常拉上萧玴一起溜出去打野味搞烧烤,有一次战前偷溜出去烤兔子,被父亲发现了,三个人都被打了板子,林谦最惨,还被降了级,当了一段时间副校尉。 “林大哥,好久不见。”霍清然粲然一笑,得见故人,尤其是早已覆灭的前镇北军的故人,她心中十分欢喜。 “小然,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女子,你可骗了林大哥好多年!”林谦爽朗地哈哈大笑。 霍清然道:“清然也是没办法,朝廷不许女子从军,只好以男儿身示人,并非刻意欺瞒林大哥。” “好,待会儿我们定要好好叙叙旧。”林谦道,知道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便主动切断了话题。 “这位是赵肖林赵将军,第三起义军的统领。” “赵将军。” “霍将军,久仰久仰。” 萧玴又将其他人介绍给霍清然,霍清然一一认人行礼。 待房间内所有人都介绍完毕,萧玴看了看霍清然,笑道:“今后燕子军就编制为第六起义军,但不归属镇北军,有独立番号和军旗,仍由霍将军统领。” 房间内众人脸上的笑容几乎同时凝固了,嘴角慢慢回落,眉间的褶皱不知何时已经堆起。 老将苏和率先打破了寂静,道:“这个,恐有不妥。” “是啊,王爷还是再考虑一下。” 霍清然自然知道他们担心什么,既然此次起义最高领导人为萧玴,那么军队的最高掌权人自然也应该是萧玴,此时有一支军队特立独行,军权旁落,两军容易不和不说,在关键时刻两军首领决策可能会相左,甚至将领还有可能窝里反水,实乃一大隐患。 萧玴正欲说话,霍清然抢话道:“末将也觉得此事不妥,请王爷收回成命。” 萧玴道:“诸位无需多想,燕子军虽不归属镇北军,但仍旧归属起义军,燕子军从敌腹中诞生,杀出,又为攻下湛河立下汗马功劳,是以本王保留燕子军独立番号和军旗,是对燕子军的将士们的犒赏。” 这么一说,最高统领仍是萧玴,众人总算松了口气,纷纷道:“那确实是应当。” “此次能攻下湛河全靠燕子军。” 霍清然笑道:“哪里,燕子军不过尽绵薄之力,真正压垮湛河郡军的是镇北军,镇北军才当受这汗马功劳。” 见霍清然态度恭敬,并未居功自傲,几位将军心中满意了些。 “双方都功不可没,无需再谦让,”萧玴朗声道,说完对霍清然道:“方才本王与几位将军正在商议接下来的作战路线,你来看看,可有什么意见。” 众人来到沙盘旁,湛河郡所在地被一支巨大的晋字旗标识出来,湛河以北都已是起义军的天下,而湛河郡以南,最近的便是乌兰郡,现在已重新落回朝廷手中,由范阳节度使韩琳镇守,韩琳麾下八万大军,今已有五万驻扎在乌兰城,其余三万仍在向乌兰及周边城镇集结,是目前南下最大的敌人。 而在西南方向上是乌句尔丽沙漠,乌句尔丽沙漠广袤无垠,常年刮着大风暴,有时候风暴猛烈了,甚至乌兰和湛河也会遭遇沙尘暴,那时便是遮天蔽日地黄沙滚滚袭来,仿佛世界即将毁灭一般,这个沙漠被称为“魔鬼之地”,沙漠里的风暴被称为“魔鬼风暴”,常有商队驼队进入乌句尔丽沙漠而不知所踪的事件发生,连从小长在沙漠边缘的当地人也不敢走得太深。 霍清然仔细看了沙盘上的局势,思索了一下道:“这段时间为了攻克湛河,起义军折损不少,眼下五万精兵驻守乌兰,强攻定是行不通,不过好在如今换我们据湛河城之天险,韩琳也不敢随意进攻,他向来是个保守派,我们可以从西南方向的沙漠突破。” 霍清然说着指了指乌句尔丽沙漠:“分兵从沙漠边缘绕行,攻打乌兰旁边的平卢镇,到时候吸引韩琳带兵营救平卢,然后我们趁机偷袭乌兰,虽然乌兰驻兵依旧不少,但是乌兰城城墙老旧,地势平坦,无遮无拦,防御力低极为低下,攻城难度并不高,如此一来还是有希望攻下乌兰。” 萧玴听完抚掌而笑,眼中流露出欣赏和隐隐的自豪,道:“很好,我们方才也是这样计划的,只是有一点,韩琳此人虽保守,但狡猾,他也极有可能会借道乌句尔丽偷袭湛河,现在起义军元气未复,不宜进行大型会战,得修养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内我们派人深入乌句尔丽,一方面打探敌情,另一方面熟悉地形,开辟出一条可以直通平卢的路线来。” “但是目前,我军人数与萧玚差距太多,过段时间各个节度使带兵汇合,甚至可能加上萧玦的南军,朝廷可以调到北境的军队可多达三十万,”萧玴说着,眉头微微隆起:“而如今我们各地军队加起来还不到十万,我们需要招兵买马。” 霍清然道:“燕子军从东黎劫掠了大批军备,他们从关中到湛河沿线的粮草基本都被我们洗劫一空,虽然很多发放给了平民,但是征入军中的依然不少,足够我们短期内的兵马扩张。而且由于沿线军备被我们抢走,包括乌兰,补给没有到位,他们暂时还不敢轻举妄动,我们还有时间。” 萧玴目不转睛地看着霍清然,然后转向众人,扬声道:“好,从今日起,起义军放榜征兵!” 霍清然笑着回望他。 “王爷英明!”众将领纷纷冲萧玴行军礼。 “王爷英明!”霍清然见状,也随大家一起向萧玴抱拳。 第九十七章 墓前对饮 十月的北境,温度骤降,树木的叶子开始落了,寒风卷集着落叶和尘土,显得有些凄凉。 太阳明晃晃地挂在空中,却似乎没有带来多少温暖,前不久还在暖和的关中,现在便到了北境,霍清然一时有些不习惯。 提着一壶酒和祭祀用品,霍清然带着手捧披风的陈小圆出了湛河城,来到郊外。 两座新坟安静地矗立野地里,一名青衣长袍男子靠着砌坟的白石,举着酒壶有一口没一口地饮着,神色淡漠,不知是喜是忧,眼神放空了似的,目光投向不知名的远方。 霍清然的到来并没有打扰到青袍男子,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仍旧自顾自喝着酒。 霍清然在两座坟前都上了香,又拔了酒壶的塞子,将酒倾倒在坟前,口中道:“两位当家,清然……请你们喝酒。” 小圆站在一旁,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酒壶里还剩了几口,霍清然走到云清儒身边,也靠着白石坐下,道:“又一个人喝酒,这次我可以和你一起喝了。” 说完霍清然仰头饮了一口残酒。 云清儒却停了下来。 “你恨我吗?”霍清然突然问。 云清儒答非所问:“其实我一直在想,你到底为何而来。” “你心中有答案吗?”霍清然问道。 “难道一开始就是为了利用?” “你知道不是。” “我知道!可是这一切太巧了,我也知道事情发展成今天的局面是谁也无法控制的,可我不知道的是,燕子山的人遇见你究竟是喜是悲。”云清儒又饮了一口酒,道:“如果你从来未曾出现过,也许我们已经死在燕子山,可你出现了,我们来到了北境,但大哥二哥还是死了,燕子山的兄弟们大半……都死了。” 霍清然哑声道:“我对不起大当家和二当家。” ——谢谢你救了燕子山的人。 霍清然耳边回响起郭奇死之前的那句话,心中霎时一阵痉挛似的疼痛。 我真的救了燕子山的人吗? 不过是把他们从一个火坑,带入另一个火坑罢了。 如果说一开始她确实一心为了帮助这些可怜的人,可是后来在广安郡,她明明能及时叫停这一切,可她有了私心,那时她隐隐觉得这样一支队伍能做成一些事情,所以她给了自己一个理由,她告诉自己,局势已经控制不住了,此时让大家散走,也终究逃不过东黎的追剿,骑虎难下,只能一往无前了。 可借口终究是借口,她还是欺骗不了自己。 “你没有对不起他们,没有你,他们也不会丢下大家独活。甚至你让他们站上了人生的最高点,成为了将军,一个山贼变成了将军,”云清儒自嘲似的笑了笑:“你还有什么对不起他们?唯有我对不起他们,对不起死去的所有燕子山的人,在你显露身份的那一刻起,我就应该明白,这是一条不归路。” 霍清然沉默了一阵,说道:“如果你想离开,你可以走。” 一旁的小圆听到霍清然让云清儒走,便哭着过来道:“三当家你要去哪儿?小圆跟你一起走。” 云清儒温润一笑,揉了揉小圆毛茸茸的脑袋,道:“兄弟们还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除非燕子山的人都死光了。” 小圆泪眼朦胧地摇头:“燕子山的人不会再死了,我们都能好好活着的。” “是,我们都能好好活着。” 霍清然没有察觉到自己松了口气,云清儒是一个很好的将领,他遍览群书,熟读兵法,却并不是一个纸上谈兵的书呆子,反而有勇有谋、胆识过人,燕子军需要这样的人。 小圆破涕为笑道:“对,燕子山的人不会死了,我已经长大了,现在我也能保护大家。” 霍清然露出苦涩的笑容,道:“小圆,快把狐裘给三当家。” 云清儒收敛了笑容,语气有些冷:“不必了,天色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吧。” “你呢,不回去吗?”霍清然问。 云清儒道:“我还想再陪大哥二哥一会儿。” 小圆道:“三当家,我和你一起,我也想陪大当家和二当家。” “好,我们一起。” 不知道萧玴何时来的,霍清然离开的时候看见他骑在马背,遥遥候着她。 “你怎么来了?”霍清然走过去问道。 萧玴向她伸出一只手来,道:“来接你回家。” 霍清然笑了笑,伸手搭上他的手:“好,我们回家。” 萧玴一笑,轻松将她拉上马坐在自己怀里,调转马头,往湛河城走去。 “他是燕子山的人?”萧玴驾马慢悠悠地向前。 霍清然道:“是。” “需不需要我帮忙?”萧玴问。 霍清然摇摇头:“不用了,我跟燕子山的纠葛就让我自己解决吧,我欠他们的。” 萧玴正色道:“你不欠他们,你救了他们。” “说了要救他们,可是还是让大多数人都死了,许下的诺我没能做到。” “但如果没有你,他们也许全都会死。” “那不一样,如果我从来没有许过诺,便与我无关,可现在,是我失信了。”霍清然心情沉重。 萧玴轻轻吻在她的发上,霍清然被吓了一跳,登时一动不敢动。 “清然,你知道吗?我喜欢你的善良,可我也害怕,这样的善良会害了你。” “不会的,我会有分寸的。”霍清然安慰似的笑了笑。 “那你要答应我,永远要记得保全自己。” 霍清然顿了顿,道:“好,我答应你。” 两人一骑,行走在静谧的郊外小径,没过多久,便到了湛河。 封陌带人等在城门口。 霍清然在城门口换乘了另外一匹马,两人并肩踏入湛河城。 虽然起义军已经尽力恢复湛河街道的原貌,但是两旁被损毁的建筑暂时还都维持着原样,来不及修缮,街道上青砖缝隙里偶尔还能看到未冲刷干净的黑色血迹。 湛河的居民见新来的军队既没有屠城,又没有打家劫舍,甚至还把自己门前的脏东西冲洗掉,还说过几天会来修被撞坏的门,从未见过这样奇葩的军队,百姓们奔走相告,无不欣然接纳了起义军。 加上萧玴安排了人全城宣讲萧玚恶行,将起义军标榜为正义之师,百姓们不但接纳了起义军,甚至短时间内便刮起了一股人人爱戴晋王之风。 萧玴策马走在大街上,不少人在道路旁围观,封陌指挥侍卫一路维持着秩序。 “霍清然——” 似乎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霍清然疑惑地四处张望,见到一队士兵正在疯狂围堵一个不断试图突破防线的少女。 “霍将军的名讳岂是你可以叫的?!”侍卫呵斥道。 “你认识?”萧玴问道。 霍清然摇摇头:“不知道,看不清。” 说完,她调转马头驱马上前,却见那发髻有些凌乱的倩丽少女惊喜地望着她:“霍清然,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你就是霍清然!” 第九十八章 重逢 “朔映?”霍清然震惊地脱口而出。 “对,你还记得我呐?”少女欢喜道。 “快让开,”霍清然对侍卫说道,自己侧身下马走过去。 朔映一没了阻拦便冲了过来,擦着额头的汗对霍清然道:“霍清然,我来了!” 霍清然有些惊喜地笑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啊,不是你说的吗?”朔映道。 “你什么时候到的?” “昨日,本来昨日我就去将军府找你了,可是他们不让我进去,还说我是骗子。”朔映噘嘴,示意周围的侍卫。 侍卫赶紧解释道:“霍将军,我们并不知道此事。” “可能……是其他人吧。”朔映尴尬地说道。 霍清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萧玴下马走近,问道:“清然,她是?” 霍清然道:“她是我在船上认识的朋友,朔映,朔映,这位是晋王。” 朔映下巴差点掉到地上:“晋……晋……晋王?” “你怎么突然结巴了?”霍清然打趣道。 朔映赶紧跪下道:“草民……草民参见晋王。” “起来吧,不必多礼。”萧玴淡淡道,又转向霍清然问道:“什么船上,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从我们见面到现在还没一刻消停的,自然没机会跟你说了,我这一路也是颇多曲折。”霍清然神神秘秘地说道。 “那你得从头到尾好好地跟我讲讲。”萧玴笑道。 “好啊,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我慢慢跟你讲。”霍清然说道:“朔映,你先跟我回将军府吧。” “好。”朔映小鸡啄米似的快速点头。 三人一起回到将军府,霍清然便带朔映先去梳洗更衣,她一路风尘仆仆,浑身都脏兮兮的。 走进院子里,暗影正在练剑,剑招凌厉,剑气如虹,较之大半年前已有长足的进步。 霍清然瞧了一眼便打算走,迈出两步却见朔映还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霍清然于是折身问道:“你还打算看多久?” 朔映脸一红,道:“他是谁?” “一个爱练剑的人。”霍清然道。 朔映饶有兴致地问:“他为什么带着面具?” 霍清然道:“不知道,大概是因为生得丑吧。” 朔映打了个激灵,讪讪道:“那他还是带着面具吧。” 剑舞得那么好看,若是配上一张丑陋的脸那得多煞风景啊! “走吧。”霍清然笑道。 朔映赶紧跟上她去。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霍清然问道。 朔映道:“红姐被人揭发了,有个姓唐的公子带官兵来救的我,还有其他姐妹,也都被救出来了,出来以后我想着反正没地方去,干脆来找你了。” “你知不知道在这儿你会面对些什么?”霍清然突然严肃地说道。 朔映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天真地说道:“我知道,但其实方才我还在担心你愿不愿意收我进军队,毕竟我是女子。” 霍清然道:“我也是女子。” “那不一样,我听说你是当年霍将军的女儿。”朔映有些自卑:“可我却什么都不是。” 霍清然驻足回首,郑重道:“你是朔映,你不必是其他的任何人。” 朔映沉默地看着她。 霍清然道:“你可以加入燕子军。” 朔映眼中霎时绽放出光芒:“真的吗?” 霍清然点点头:“但是,你只能从最低的军卒做起。” “好,没问题。” “朔映,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打仗不是儿戏,你很可能会死。”霍清然叹道。 朔映认真地道:“我怕死,可我更怕一生庸碌,做一个悲惨的女人。” “好,从今天起,你就是燕子军第五师第五团第二营五队十伍的军卒!” “是,将军!”朔映铿锵有力地答道。 ********************** 朔映成了燕子军的一名军卒,也成了整个起义军的第二女兵,第一个自然是霍清然。 刚开始同伍的人都不太服气,朔映身为女子却加入军队,不过后来,就都被打服了。 朔映因此声名远播,常有其他队伍的人来找她挑战,不过朔映从小习武,功夫自是不错,而燕子军的军人们都是半路出家,绝大多数之前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农民,从不会什么功夫,自然不是朔映的对手,是以她至今还未尝一败。 于是,现在队伍中的男人们都管这个小姑娘叫大哥。 霍清然对燕子军的训练也加紧提上了日程,为燕子军制定了详细的训练计划,誓要将燕子军训练成当年的霍家军一样的精锐之师! 一日,刚过未时三刻,霍清然在演武场上巡视燕子军的训练情况,朔映突然急急忙忙地跑过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将军,不好了,云都尉带着我们的人和第一军的起冲突了,快打起来了。” 霍清然脸色一变,立刻道:“在哪儿?” 朔映指着一个方向:“那边。” 霍清然一个闪身便冲了过去。 朔映缓了口气,赶紧跟着追过去。 远远看见云清儒带着一帮人和第一军的人对峙着,怒发冲冠,下一瞬,云清儒便要扑上去,霍清然当即断喝一声:“住手!” 对峙的两方人马停了下来,看向霍清然。 霍清然气势汹汹地走过去,怒道:“你们在干什么?疯了吗?这里是军营!不是戏院!” 云清儒身后的全都是燕子山上下来的人,个个表情愤怒,青筋暴起,被霍清然骂了一顿,都攥着拳头垂首不语。 只有云清儒仍怒视着第一军的人。 第一军十几个人,有些吊儿郎当地站着,看上去有些不屑霍清然的愤怒。 “你!”霍清然指着第一军为首的人掷地有声地说道:“叫什么?哪个军的?” 那人不屑地哼了口气,懒洋洋答道:“霍将军,我是第一起义军第三师二团五营十一队队正,吴山。” “吴山是吧,我记住了,”霍清然说完,又问云清儒道:“为什么冲突?” 云清儒咬牙不答,只愤怒地盯着吴山。 “为什么冲突?!”霍清然猛然抬高了音量。 云清儒依旧不答,其余人也都低着头。 “可能他们心情不好发什么疯吧。”吴山嘲讽地调侃道。 燕子军众人登时便抬起头来,死瞪着吴山等人。 “我问你了吗?!”霍清然冲吴山怒吼。 吴山悻悻地闭了嘴。 霍清然看着燕子军众人,气极反笑,道:“好,都不说是吧,那全都给我受罚!就在这儿扎马步,扎到天黑!” “还有你们!”霍清然指了指正要幸灾乐祸的吴山等人:“全都过来扎!” 吴山急道:“我们是第一军……” 霍清然厉声打断他的话:“就算是苏将军来了,你们一样要受罚!全都给站好!” 燕子军的人冷哼着,站成一排,扎好马步。 吴山等人被霍清然气势压制,不敢再反抗,只得也过去站好。 霍清然道:“很喜欢斗是吧?过来面对面站着!” 吴山被霍清然拉到云清儒对面,剩下的人也都过来排好队,扎马步。 霍清然拿着教鞭,在一旁冷声道:“有时间好勇斗狠,不如多练练马步,上了战场下盘还能稳点,全都给我好好扎,谁要是扎不稳,教鞭伺候!” 那日演武场上二三十号人面对面扎马步的画面成了枯燥军营里的一道风景线,不少人趁着休息跑过来围观。 只要有人晃了晃,霍清然手中的教鞭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地一声抽到小腿肚子上,紧接着演武场上便响起一声惨叫,围观群众纷纷跟着哎哟起来,表情还有些不忍,跟那一教鞭抽自己腿上似的。 刚开始这声音倒没怎么响起,到了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便不行了,惨叫声此起彼伏,仿佛一支鬼哭狼嚎的乐曲。 唯有云清儒一人马步扎得稳如泰山,还没受过一鞭子。 太阳一落山,二十多个汉子便全都如被抽干了力气似的躺在了地上,再也不想挪动分毫。 霍清然教鞭的威名由此传遍了整个起义军,一时传为惊恐之谈。以至于后来起义军的人都有个毛病,一看见霍清然拿着教鞭,就觉得腿肚子隐隐作痛。 九十九章 冲突 灼灼烈日远挂在高空,投下炽热的光芒。 滚烫的黄沙在马蹄之下沙沙作响。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裹着沙子,像刀一样刮过脸颊。 霍清然带着一支百人骑兵小队行走在乌句尔丽沙漠。 昨日有斥候军回来汇报,在沙漠发现敌情,霍清然便带了一队燕子军来勘探,光操练不实战可不行,沙漠里极端的气候正是最好的试炼场所。 不过乌句尔丽沙漠占地广阔,无边无际,就算敌军派出万人大军,要遇到也是不易,霍清然带着人马转了一天也没遇见半个敌人,天色渐晚,打算打道回府。 百人小队并未深入腹地,加上带了向导,回去也不会迷路。 霍清然正准备宣布收兵,开路的探路兵突然回来禀报前方出现敌情,大约两百人骑兵。 “过去看看,都小心着点,不要惊动敌人。” 霍清然说完一招手,云清儒和身后的人都跟着她摸到了沙丘边缘。 “所有人在此地下马。”霍清然说着当先落马。 其余人也跟着下来,悄无声息地攀上沙丘,在边缘处趴下,看到沙丘之下约摸两百敌军正在匀速向右前方行去。 其中两匹马身上系着绳子,远远拖着两个人,也不知是死是活。 对方两百人马,己方只有一百,虽然占据沙丘高地,但是这里地势开阔,偷袭胜算不大,霍清然观察地形,迅速在心中得出结论。 此时云清儒却脸色猛地一沉,迅速折身上马。 霍清然压低声音道:“云都尉,你想做什么?” 云清儒却不理会她,策马便冲出去。 “云清儒!”霍清然怒喝:“不要轻举妄动,违抗军令是死罪!” 云清儒仍是不管不顾,径直策马从众人中间飞掠而过,冲下沙丘。 霍清然当即喝道:“所有人立刻上马,冲!” 众人听令迅速上马向敌军冲去,百骑人马风暴似的冲下沙丘。 敌军在云清儒出现时便已发现敌情,高声呼喊着:“发现敌情!戒备!戒备!” 云清儒借着战马狂奔的冲劲儿一下冲入敌军之中,长剑猛然穿透敌人的身体,然后将那人从马背上带离,冲势仍然未减,剑尖又没入另一人的胸膛,迅速击杀! 敌军迅速围拢过来,此时霍清然带着人已然杀到,敌我双方霎时陷入混战。 由于燕子军众人从沙丘冲下,这股冲劲儿发挥了力量,在首次接手时无不取得压倒性胜利,但这股势力一过,双方便陷入苦战。 云清儒一人遭遇数人围攻,眼见将要不敌,霍清然弃马飞身而至,委身横扫,砍断敌军马腿,敌军不少人摔下马,其余人便向霍清然围攻过去。 有霍清然和云清儒这样以一当十的悍将在,敌军首领自知不敌,没过多久便带着人马逃走。 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和伤兵,有一百多是敌军的,但也有不少是燕子军的,这次虽然赶跑了敌人,但是燕子军死伤近半,仍是惨重的。 霍清然冷着脸提剑走到云清儒面前,啪——生猛的一耳光抽得云清儒摔倒在地,眼冒金星。 “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发疯,害死了多少人!”霍清然一把提起他的衣领把他拖到尸体堆中,怒道:“你看看!看看有多少自己的兄弟死在这儿!你看清楚!” 霍清然猛地将他掼到地上:“你是一个军人!一个将领!不是山野莽夫,你身后有千千万万的兄弟!” 云清儒嘴角微微抽搐,脸上流露出悲痛,却依旧倔强。 他咬着牙爬到不远处那两个之前被敌军拖行的人身边,早就变成了尸体的两个人。 将一人的脑袋抱在怀里,云清儒有些颤抖地擦去他脸上的污迹和黄沙,但是满脸的伤痕和泛黑的淤青却擦拭不去,只勉强能看出原本的样子。 擦干净之后,又去替另一人擦拭,直到两个人的脸都露出来,云清儒终于抱着他们流下眼泪。 此情此景,众人无不为之动容。 霍清然鼻头一酸,险些跟着落泪,但总算是忍住了,走过去疾声道:“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失去兄弟,这里的每一个人,谁没失去过?但你凭什么为了一己之私拖上他们陪你送死?!” “都尉云清儒,降职为校尉,以作惩戒!若有再犯,军法处置!”霍清然冷然道:“其他人以此为戒,谁敢再犯,斩立决!” “明白!” 将牺牲者的尸体绑在马背上带回去,霍清然下了命令谁也不许将今日内情外传,她第一次寻了私。 战场之上违抗军令是应该斩立决的,但她只是把云清儒降了一级。 其实她明白,如果云清儒依然不清醒的话,他就不再适合在军队里待下去了,否则迟早会出大乱子。 或许她应该再罚他重些,逐出军队。 终究是没能忍心。 虽然下了死命令不许透露任何事情,但是由于此次出兵回来死伤近半,而唯云清儒被降了职,大家都清楚问题自然出在他身上。 萧玴并没有过问她的决断,但是军中却出现了一些风言风语,大家在揣测云清儒到底犯了什么错。 霍清然的隐忧终究是没错,云清儒到底是出事了。 一日带兵操练时,突然得到消息,说云校尉和第一军的人打起来了。 霍清然匆匆赶至,见双方数十人正在校场上打得不可开交。 萧玴已经先一步到了。 “全都住手!”萧玴怒气冲冲地断喝一声。 围观者见萧玴到来,赶紧跪下行礼,而打成一片的人仍未来得及停下。 萧玴神色极冷:“把他们都拉开!” 封陌带人进去拉开两帮人马,这时,他们才发现萧玴来了,赶紧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 个个都是鼻青脸肿的,不少人鼻血横飞,还有的牙齿也被打掉几颗。 霍清然赶到,才发现参与斗殴的都是燕子山的人,而另一方则是上次的吴山等人。 “都反了吗?”萧玴厉声问道:“把军营当儿戏吗?你们的长官没教过你们军营的规矩?” 众人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这时,苏和将军也来了,但并未插话。 萧玴又问:“谁先动的手?” 吴山立刻说到:“是他们燕子军的先动的手!” “对,他们先动的手!”其余众人也跟着附和。 “是他们出言挑衅侮辱我们在先!”燕子军的人立刻不服气地高声反驳。 “他们说什么了?”萧玴肃色问。 “他们说我们是乡野村夫,是山贼,没资格当兵。” “还说我们就该先去送死,活着就是镇北军的耻辱,只会给镇北军蒙羞。” “还说大当家二当家死得好,说他们早该死了!”抹了把脸上的鼻血:“侮辱我们可以,侮辱大当家二当家,侮辱我们燕子山死去的兄弟不行!我们不能忍!” “对,我们不能忍!”燕子军群情激奋。 云清儒跪在最前面,紧抿着唇,额头青筋暴起,不发一语。 吴山等人有些慌了,故作轻松地辩驳道:“我们……我们那只是开玩笑的,谁知道你们还当真了。” “就是啊,我们开玩笑而已。” 苏和将军脸色越来越臭,终于挂不住了,骂道:“住口!一帮小兔崽子,反了天了,敢在王爷面前放肆!” “末将不敢!”吴山道。 萧玴声音冷冽地说道:“聚众斗殴,无视军纪,凡参与此次殴斗的燕子军,每人罚五十军杖!云都尉身为长官带头乱纪,罚一百军杖!” 第一军的人脸上纷纷露出轻蔑而得意的神色。 “慢着!”霍清然抢身而出,挡在云清儒面前,冲萧玴单膝跪下道:“我才是他们的最高长官,云都尉的一百杖,其中五十杖应该是我的!另外,我御下不严,导致他们扰乱军纪,请王爷加罚五十杖!霍清然自请受罚一百军杖!” 云清儒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面前的霍清然,眼角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颤动。 “将军!不可!”燕子军慌忙喊道。 “清然,你做什么?快起来。”萧玴蹙眉,伸手便去扶霍清然。 霍清然将他推开,直直地望着他,缓慢而坚定地说道:“请王爷责罚!” 萧玴怔了片刻,闭上眼睛轻叹一口气,道:“好,就按霍将军说的,罚!” “谢王爷!”霍清然垂首。 吴山等人正在幸灾乐祸,萧玴突然看着他道:“你叫什么?哪个军的?” 吴山愣了一下,赶紧道:“属下是第一起义军第三师二团五营十一队队正,吴山。” “吴山,恶意挑起内讧,试图引起两军不和,实乃对起义军联盟的背叛,这样的人我们起义军留不得,斩立决!”萧玴冰冷的宣判从唇齿尖溢出。 吴山登时脸色惨白,吓得连连磕头,喊道:“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属下只是开个玩笑,属下绝无背叛之心啊!王爷——” 萧玴并不理会他的求饶,接着道:“其余人等,凡有军职者全部扁为马前卒,所有人,每人罚一百军杖!” 众人胆战心惊地跪在地上听罚,不敢再多说一句。 吴山又冲苏和将军喊道:“苏将军,您要为属下做主,属下真的没有背叛起义军呐!” 萧玴看了看苏和,淡淡问道:“这是第一军的事,苏将军觉得本王处理得是否合理?” 苏和颔首道:“王爷的处置自然合理。” 听到苏和这样说,吴山登时绝望,起身便想逃走,但周围全是兵,哪有他逃的份儿,一下子便被制住了,犹自疯狂地无谓挣扎。 “记住,无论是镇北军,还是燕子军,都是起义军!不分什么你军我军!你身边的每一个人,无论是将军,还是兵卒,都是你的兄弟,都是你的战友!我们只允许团结一心!有谁胆敢再次挑起纷乱,全部军法论处,绝不容情!明白吗?”萧玴掷地有声地高声说道。 “明白!”所有人异口同声。 “全部带下去领罚。”萧玴道。 “是!” 第100章 天下大势 天气愈发寒冷起来,湛河虽是北境偏南的城市,但也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将整个天地银装素裹。 “啊,疼疼疼——”霍清然扭了下,整个人趴回床上,脸都快皱成一团了。 萧玴赶紧过来,想伸手,又怕碰到她伤口,双手无助地伸出一半,只能关切道:“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庸医,一个杖伤都处理不好,我立刻派人把那庸医赶出去,再换个军医再过来检查……” “别别别……”霍清然一把拉住正欲转身的萧玴,苦着脸道:“没那么严重,也与军医无关,只是我自己不小心扯了一下伤口。” 军营里原是没有女军医的,霍清然受了军杖后,萧玴立刻找了一位女军医来,美其名曰,军中现有两位女兵,确实需要一位女军医,其实是因霍清然伤在背上,他不愿让其他男子看见她的背,哪怕是大夫也不行。 好在军营里还有个朔映,还能替他照顾她。 萧玴松了口气,坐回床沿,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地道:“叫你要逞强,如今可知厉害了?下次看你还敢不敢强出头。” 霍清然哭丧着脸道:“不敢了不敢了,可再不敢了。” 萧玴无奈地摇摇头:“你说的话我还敢信吗?” 前不久还刚答应他无论如何要保全自己,没两天就跳出来自己给自己请一百军杖。 一百军杖下去,身强力壮的男子都有可能送了命,即使霍清然有内力护体,这也不是轻伤,没有一个月是好不了的。 她这个人对他人允诺永远是一言九鼎言出必行,但对最亲的人常常是没个谱,从前调皮捣蛋被她哥哥霍青岚收拾,打又打不过,只好说“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可哪次不是照旧,现在跟萧玴保证了多少次要保全自己,绝不再冒险,仍是依旧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中。 想到这些,萧玴不禁有些脑仁儿疼,恨不得把她天天拴在身边时时刻刻看着才好。 “我可是将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怎么不能信了?”霍清然趴着乐呵道。 “你这个将军对属下尽心尽力命都不要了,什么时候能对我有一半上心?” 霍清然忍不住扑哧一声,道:“我对王爷可是十分上心。” “满分可是一百分?” 霍清然想了想,笑道:“满分是一分。” 萧玴怔了怔,这时,门外传来守卫的声音:“王爷在里面,你现在不能进去。” “那好,我晚些时候再来。”云清儒有些低沉的声音传来。 霍清然望向萧玴,萧玴顿时明了,无可奈何地吐了口气,起身打开门,对正欲离开的云清儒道:“进去吧。” 这个女人方才口口声声说着对他十分上心,转眼就为了下属把他踢走,女人的话可真是信不得。 萧玴边走边无奈地笑了。 云清儒拄着一支木棍,缓缓走进来。 他只受了五十杖,比霍清然的伤轻得多,这才过了几日便已能下地行走了。 云清儒站在房中,不敢看霍清然,还有些手足无措。 趴在床上的霍清然以一种委实不怎么好看的姿势扭头看他,道:“你想说什么?” 云清儒突然扔了木棍,扑通一声跪下。 霍清然一愣,道:“你这是做什么?” 云清儒道:“我为我这段时间以来的错,道歉,请霍将军原谅。” “终于知道错了?”霍清然淡淡地问道。 “是,末将知道错了。” “你知道吗,我曾经一度在想,是不是我错了?或许我不该把你带进军营,你这样的人似乎更适合做一个自由自我的侠客,而不是一个军人,甚至继续做山贼,可能都比做军人更适合你。” 云清儒终于抬头看霍清然:“既然我选择了这条路,就不会退。” “既然你这么说,我便信你,原本甚至想把你和燕子山的人都放出去做普通人,现在看来不用了,燕子山的兄弟,还有更多燕子军的战友,他们的性命都托付在你手里,其实你对不起的不是我,而是他们,从今以后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做将领,保护好你的每一个兄弟,逝去的我们永远还念,但身边的人才是最重要的。我也相信以你的武功才智,定能做好一个将领。” “末将明白,从今往后,不会再冲动,也不会再只顾自己而不计后果!” “那便好,”霍清然话头一转,道:“你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云清儒道:“我已无甚大碍,只是连累了你……” “没办法,谁让我是你的长官,这个责我不负谁负?”霍清然云淡风轻地说道。 云清儒有些羞愧地低下头:“以后再也不会了。” “好了,起来吧,一个大男人这么扭扭捏捏的成什么样子?” 云清儒耳根子登时泛红,伸手捡回木棍,支撑着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但仍旧试图维持往日的高冷形象。 “谢谢你,霍清然。”他嗓音低沉地道。 霍清然笑道:“快走快走,我可是挨了一百杖,伤重得很,需要静养。” 云清儒总算是露出了浅浅的笑容,道:“末将告退。” *************************** 十月的汴安,天气十分宜人,恰到好处的暖,只着轻便的薄衫,不会热得人流汗,也不会觉得冷。 汴安也依旧如往常般繁华,商铺林立,行人往来如织,少女们流连于脂粉摊子,连街上吹来的风都带着淡淡的香气。 皇宫中,大凉皇帝赫连昀拿着一本奏折,正站在御书房的窗前远眺,思绪早不知道飘到何方去了。 流风进来通秉说礼部侍郎前来求见。 赫连昀思绪被拉了回来,道:“宣。” 礼部侍郎最是推崇古礼,凡事讲究慢而有序、缓而有节,是以他缓缓走进,再缓缓行了个大礼。 等他行完礼,赫连昀偷偷打了个呵欠,不敢明着打,容易被他指责“有失天子威仪”。 “爱卿何事?”赫连昀迅速说道。 礼部侍郎取出一封东黎国书缓缓道:“回陛下,东黎皇帝传来国书,求娶长公主,希望两国能结为同盟。” “东黎这个时候来结盟不是明摆着想让朕出兵帮他打萧玴吗。”赫连昀不屑地说道。 礼部侍郎面容沉静,依旧缓缓说道:“皇上,依您看……” 不等他说完,赫连昀迅速说道:“当初我大凉欲与东黎结盟,是希望能借此制衡南羌,现在南羌已不足为惧,东黎却来求朕帮忙,若朕出兵,一来恐怕南羌会有异动,二来现在东黎形势并不明朗,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我们不必过早站队,说不定哪天这天下就是萧玴的了呢,朕还是挺看好他的,你说呢?” 礼部侍郎依旧缓缓道:“陛下英明,臣也深以为然,只是……” “你便替朕也写封国书去告诉东黎,大凉国丧未满一年,连朕都未纳妃,长公主自然也不能成亲,一切等一年后再说罢。” “可是……” “无妨,东黎现在内乱都处理不完,不会对大凉造成威胁。”赫连昀再次抢话。 “臣遵旨,臣告退。”礼部侍郎问题都没问出一个,却全都被解答了,不过倒也不失仪,缓缓说完便又缓缓退出了御书房。 赫连昀长舒一口气,同这礼部侍郎说话委实累得慌。 收回思绪,落在另一人身上。 霍清然,没想到你又给我一个惊喜。 从秦千聆变成了霍清然,从东黎兵部郎中变成了反贼,从宫女变成了将军。 本以为你死了,没想到又活着,不但活着,还建立了自己的军队,甚至攻下湛河! 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要带给我? 我会一直看着你。 赫连昀轻生一笑,低头,发现自己手中的奏折拿反了,调整了一下,淡然地开始从第一个字看起。 东黎与大凉结盟不成,转而向于越联盟。 以乐清公主嫁于于越为后为条件,于越最终答应了东黎的提议。 永熹四年十一月初一,乐清长公主仓促出嫁,这位刚刚及笄的东黎长公主,在简单的仪式过后便远赴于越,嫁给了一位年近花甲的皇帝,成为了一国之后。 据传,此次联姻原本定的是敬武长公主,但最终,乐清公主主动请命代替敬武公主去和亲。 长公主出嫁当日,于太妃痛哭流涕,万分不舍,而长公主却由始至终未曾流下一滴眼泪。 东黎于越的结盟,随着乐清公主的仪驾离开建邺,最终达成。 第101章 恶魔风暴 自从霍清然在乌句尔丽沙漠里遇到敌军之后,萧玴便更加重视乌句尔丽,担心范阳节度使韩琳会从乌句尔丽偷袭,便增派斥候军进沙漠打探敌情。 朔映来到燕子军以后还未曾亲历战场,霍清然有心想让朔映历练一番,是以派她随队进沙漠勘察,又不太放心,便让暗影带二十人的斥候小队进乌句尔丽。 烈日当空,炙烤得眼前的世界似乎都有些扭曲。 起伏不定的黄色沙丘连绵不绝,即使站在最高处也望不到边。 暗影一行二十一人已经进沙漠大半日了,但勿说敌军,连活物也未曾遇见一个。 一行人人困马乏,暗影便让大家原地休整一番,再继续侦查。 众人下了马,取下马背上的水壶,仰头痛饮起来。 一向孤僻的暗影默默往一旁走去,没走多远,一大片马蹄印突然映入眼帘,脸上登时变色! 要知道这沙漠里沙子的流动性极大,就算大队人马经过,留下的痕迹也会很快被风沙抹灭,但现在,这些马蹄印还很清晰,那只能说明,有一队不在少数的人马刚刚经过! 暗影猛然转身往回奔去,这时,身旁的沙丘另一侧传来阵阵轰鸣,一人骑着马已经从沙丘的丘峰上冒了出来! “全部上马,有敌情!”暗影大喊着往回冲,然而沙地里一脚便深陷,奔跑不易,待他奔近,大队敌军转瞬便从山丘上冲了下来! 当先几人抽出剑借势向众人劈来,最边缘的朔映来不及上马,一名敌军的剑啸声却已在耳边响起! 暗影飞扑而至,猛然将朔映扑倒在地,那把携势而下的剑堪堪贴着朔映面门劈过,倏地砍飞了她的头盔! 两人从斜坡上翻滚而下,再起身时周围已是一片修罗场,而他们正被单方面地屠杀! “快走!”暗影大声喊道。 此刻不是拼命的时候,对方接近两百人马,己方只有二十一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赢,留下来只会白白送命,必须立刻撤离。 两人弹簧般从地上弹起,顾不得满嘴的黄沙,跨上马背便向前飞奔而去,只一瞬间,二十一人小队便只剩下九人! 九人策马飞奔,身后敌军紧追不舍。 突然己方一名斥候痛嚎一声,一头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朔映回头,却见他背上插着一支利剑,下一瞬,箭雨纷至沓来! “小心,他们放箭!”朔映慌忙高声喊道,然而话音刚落又有三人坠马。 几支箭争先恐后地向她激射而来,朔映侧身挥剑击落,然后整个身体匍匐在马背上,奋力向前。 又是一阵箭雨袭来—— 暗影正试图探手去拉前面落马的同伴,然而那人已无力回应,暗影收身不及,顾不得身后的箭雨。 “小心箭!”朔映见暗影没有回头,惊急之下,一踏马背飞跃而起,落到暗影背后,挽剑抵挡,一支箭猛地插进她的小腿。 “呃~”朔映痛呼。 “驾——”暗影无暇顾及她的伤情,再次催马。 又一阵箭雨追至,射在马腿上,暗影抓起朔映便飞身而下,避免了坠马的危机。 这时,天色忽然暗沉下来,不少沙子凌乱地飞舞着,刮过裸露的脸颊。 身后穷追不舍的敌军突然放慢了速度。 “不好,恶魔风暴要来了,快走!”敌军将领高声道。 将领话一说完,众人全都露出惊恐的神色,纷纷调转马头,弃暗影他们而去。 此时天空愈发昏暗,耳边呼啸的风声越来越大,沙子猛烈地拍打在脸上。 暗影道:“大风暴要来了,快找地方躲起来!” 身边除了朔映,仅剩下两个战友,四人拼命往前奔去。 “左前方有巨石,躲到那后面去!快走!”暗影高声说道,一张嘴便进了满嘴的沙子,他俯身替朔映将半截箭尾撅断,扶着她,迅速向着那块巨石奔去。 此时整个天地都充斥着黄沙,大风如利刃般呼啸而过,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很快,能见度变得极低,前方的巨石失去了踪迹,身边的人也不见踪影,暗影拖着朔映顺着记忆中的方向摸去。 狂风席卷了天地,如恶魔在耳边嘶吼,连眼睛也挣不开,两人齐齐被风暴刮倒,被卷集着向前翻滚。 直至撞上了一个坚硬的物体,停了下来,暗影摸了摸,心中大喜,应该正是方才看到的巨石。 赶紧挣扎着起身,将朔映拖到巨石背后,暗影伸手将朔映的外衣扯起来,挡住脑袋,自己也如是做,两人紧紧挨在一处。 天地间万事万物消弭于眼前,只余漫天狂沙,仿佛炼狱。 过了一阵,风暴渐渐远去,天地逐渐恢复了清明,待狂风完全消散,世界又平静得似乎从未遭遇肆虐。 只是无尽的沙丘在不为人知的时候又变换了形态。 暗影探出头来,见自己和朔映已经半个身子被沙埋住。 抖落了满头满身的黄沙,他将埋住下半身的沙子刨开,起身。 “朔映。”他叫她,却没得到任何回应,拉下罩在她头上的外衣,见朔映紧闭双眼,一动不动,暗影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感受到那股气息,松了口气。 将朔映身上的沙子都刨开,他摇了摇她的身子,道:“朔映,醒醒。” 朔映有些痛苦地睁开眼睛,看清眼前银质面具的男子,茫然道:“我还活着?” “是,你还活着。” “其他人呢?” 两人向四周望去,目光所及之处,空无一人。 两人同时沉默了。 “你的伤口需要处理一下。”暗影说完,把她裤腿撕裂,被撅断半截的箭深深插进朔映小腿。 暗影伸手猛然将箭拔出,鲜血顿时汩汩流出,染红了底下的黄沙,朔映痛呼出声,瞬间冒出一身冷汗。 暗影愣了愣,低声道:“对不起。” 朔映强忍疼痛,挤出一丝比哭还丑的笑容,咬牙道:“无妨。” 暗影撕了里衣布条做绷带替她包扎伤口,或许不能说包扎,只是简单地缠绕起来,希望能起到止血的作用。 只是这次暗影动作要轻柔得多,虽然剧痛无比,但朔映还是咬牙强忍着不出声。 “试试还能走吗。”暗影包扎完,说道。 朔映撑着巨石站起来,动了动腿,道:“能,咱们走吧,天要黑了,再不走更回不去了。” 暗影点点头,扶着朔映,一步一拐地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第102章 沙漠徒步 “已经快三天了,人还没有回来!”霍清然拄着拐杖,焦急地说道。 萧玴安慰道:“已经派出十队人马去找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的,你别急。” “不够!十队不够!再加派人手!”霍清然眉头紧皱。 “好,再加派人手,封陌,立刻去办!” “是,王爷!” “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别太忧虑了,他们定会无恙的。”萧玴去扶霍清然。 “他们活下来的几率,能有多大?”霍清然安静下来,冷静问道。 萧玴顿了顿,终是沉声道:“不到三成。” 一望无垠的沙漠中,一名少年背着受伤的少女艰难前行,他们的身后留下了长长的,望不到头的孤独的脚印。 少女右侧小腿大片的乌青,伤口处已经溃烂,缠绕着伤口的白色布条早已被染成了黑红色。 她伏在少年背上,浑身发烫,眼睛半睁未睁。 “我们还有多久才能走出去?”朔映声音微弱地问道。 “快了,很快就能出去了。”暗影咬着牙用力答道。 在少年看不到的地方,朔映无力地笑了笑,道:“你骗我,两日前你也是这么说的。” 暗影沉默,他听得出少女声音中的虚弱,可他没有任何办法,一种无能为力的痛苦在身体里蔓延、流窜。 “原来当兵真的很危险,打仗真的会死,霍将军没有危言耸听。”朔映说道:“可我不后悔,哪怕今天,我就要死了。” “你不会死。”暗影道。 “谢谢你,还愿意安慰我,”朔映微微勾起唇角:“暗影,你为何叫暗影呢?” “因为想做暗夜里的一道影子。” “可是暗夜里没有影子,你应该在阳光下。” 暗影神思恍惚了一下。 “暗影,你为何一直戴着面具?”朔映又问。 “因为……长得难看。”暗影想到那天听见霍清然对朔映说的话。 朔映轻轻摇了摇头:“不,我相信你一定不难看,真想看看,你到底生得什么样子。” 暗影不答。 朔映又道:“你知道为什么我叫朔映吗?” “不知道。” “其实我不姓朔,但我不想随父亲姓,便把姓给去掉了,可我也不想随母亲姓,从小我便没有了母亲,五岁那年,她跟人通奸,被父亲发现了,便抛下我走了,不过,她在的那五年我也没感受到过所谓的母爱,而我的父亲从小便对我又打又骂,从没有一日对我好过,后来关中大旱,家中断粮,他便将我卖给了人贩子,呵,你说可笑不可笑?什么亲情,根本就是骗鬼的!所以我只叫朔映,我只做朔映。”朔映说着,声音中带着些酸楚,但她强行压下这份儿酸楚,换上开心的语气,道:“不过我倒该多谢他,若不是他,我就不会遇见霍将军了。” “如果不遇见她,你现在也许还好好的。”暗影委实不懂该如何安慰人,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 “那我宁愿死在这里。” 青楼可不是她愿意待的地方。 “暗影,若我当真死了,你一定要记得我,别忘了我,其实我也没那么勇敢,其实……我挺怕死的,”朔映自嘲似的笑了笑:“我怕被忘记,我怕所有人都忘了朔映曾经来过。” “你不会死。”暗影说道。 “暗影,我好口渴。” “那就少说话。” “可我现在不说,怕是以后都没机会了,你放下我,自己走吧。” “你说什么胡话。”暗影有些生气地说道,他这个人一向冷漠,情绪永远不会有变化,此刻却有些生气了。 “我没有说胡话,你带着我,我们两个都走不出去,放下我,你还有机会。”朔映喃喃道。 “休想,哪怕你死了,我也会背你出去。” 朔映无声地笑了。 “所以你不能死,不然就浪费了我背你这么久。”暗影往沙丘上攀爬,极是费劲地说道。 “好想喝酒,好想吃红烧肉。” “坚持下去,你一定能吃到。” 暗影爬上山丘,深重地喘了口气,刚提步,被沙坑轻轻绊了一下,整个人便摔了下去,朔映从他背上滑落,暗影扑过去搂住她,两人相拥着滚下山丘,翻起滚滚沙尘。 “朔映,你怎么样?”暗影迅速起身检查朔映的状况,却见朔映毫无反应,慌忙用手拍她的脸:“朔映,醒醒!快醒醒!” 摇晃拍打了一阵,朔映猛地咳嗽起来,喷了暗影一脸黄沙,顾不得清理,暗影松了口气。 “你……拍得我好疼。”朔映皱着眉头道。 暗影嘴角露出一丝几不可查的笑容:“对不起。” “起来,我们继续走。”暗影伸手去扶朔映。 朔映道:“我想休息一下,我好累……” “不行,不准休息!前面就是出路了,回去再休息。”暗影扶起她,重新将她驼到背上。 “你累吗?”朔映的声音细弱蚊吟。 “我不累。” 其实方才摔下时,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不想起来了,就这样躺下,好舒服。 可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仍是一刻不停地起了身,还有那么多事等着他去做,他不能倒在这里! “骗子,你背着我走了这么久,怎么可能不累。” “我不累,你也不许累。” “你这个人,可真不讲理。” “我以长官的身份命令你,不许累。” “蛮不讲理。” “马上,我们就有酒喝,有红烧肉吃了,再坚持一下。” “我先。” “好,你先,全都给你。” “好。” 朔映渐渐地不再说话了,好在她微弱地呼吸就扑在暗影的脖子上,让他确认,她还活着,这茫茫大漠里,他不是一个人。 她不说话,他便同她说,一直吵着她,不让她安心睡觉。 “朔映,可能他们已经把酒温好了,在等着我们。” “朔映,我们又走了十丈了,离走出沙漠又进了一步。” “朔映,我们又翻过了一座沙丘,这次总算没摔倒。” “朔映……” 他已许久未曾说过这么多话了。 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少个十丈,翻过多少座沙丘,暗影眼前已经是一片混乱,似乎世界都披上了薄雾,他看不清,他看不透。 然后,前方出现了一队人马,不知是敌是友。 但无论是敌是友,他都不想再管了,他想,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他倒下,朔映摔倒在他身旁,一动不动。 朦胧之中,有一队人马靠近,在他们身旁停下,他听不清他们的言语,只感觉到温热的水灌进他的口中。 整个世界陷入了无边黑寂。 第103章 紧急军报 暗影猛然睁开眼睛,丝绸制的玄色帐幔映入眼帘,他坐起身,观察四周,发现身处湛河城中自己的房间里。 来不及多想,他立刻便要起身,刚一落地,双腿便无力地瘫软,费了好大力气才站起来,摸到桌边,端起茶壶灌了几口水。 不知道自己晕了几天,大概是因为太久没有进食,身体无力得仅,休息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出门去。 刚一推门便遇到同样脚步有些虚浮的霍清然。 霍清然愣了愣,才笑道:“你醒啦?要去哪儿?” 暗影抿了抿唇,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朔映,在哪儿?” 一个人一旦陷入绝境,便总是会把希望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有时候甚至不是一个人,也许是一只动物,甚至是一件物品,唯有承载希望的人活着,自己也才能活着,否则精神便会崩塌,虽然朔映受的伤更重,只能依靠暗影,但其实,她才是他希望的承载者。 霍清然了然,有些狡黠地说道:“她没事,你放心吧。” 暗影仍是直愣愣地杵在原地。 “你还是回去休息一下吧,刚醒来就别到处乱跑了。”霍清然道。 “我想去见朔映。” 霍清然想了想,道:“好吧,跟我来,能走吗?” 暗影点点头,两个人极缓慢地迈着步子,来到朔映的房间。 暗影昏睡了三日,朔映比暗影要先醒,暗影是由于身体过于疲惫才会陷入昏睡,一旦醒过来,除了需要补充养分以外,并没有其他问题。 而朔映,虽是先醒,但腿上的伤受到感染,几乎要了她的命,好在军医医术高明,剜去了她腿上的腐肉,又用了灵药,勉强保住一条性命,现在仍只能虚弱地躺在床上,不过腿上以后会留一个碗口大的疤痕了。 “你醒了!”朔映见暗影出现,赶紧撑着身子坐起来,提起精神欢喜地说道。 暗影看见她还活着,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位,方才脸上还隐隐有些忧虑,此刻又变回了以前冷漠地模样,平静地点点头。 霍清然示意暗影坐下,然后对朔映说道:“他刚醒,非要来看看你。” 朔映脸上飞上一朵红霞,低声道:“你还好吗?” 暗影不说话。 朔映又道:“谢谢你救了我。” 暗影有些生硬地说道:“不用谢我,你腿上的伤本也是为我挡的。” 霍清然挑挑眉:“看来在沙漠里那几天你们两个之间也发生了许多故事嘛,要不要,给我讲讲啊?” 朔映突兀地咳了两声,道:“他刚醒,想必还没吃东西,定是饿了吧。” 话音刚落,跟应召似的,暗影的肚子便叫嚣起来,他的胃这时候才醒。 暗影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也对,”霍清然问道:“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做点。” 暗影望了望朔映,朔映又望向霍清然,霍清然无奈道:“你不会也想吃红烧肉吧?” 两人齐齐点头。 霍清然表示拒绝:“你好几日没吃饭了,第一顿怎么能吃红烧肉?等你身体养好了再说,在那之前门都没有,先喝点白粥吧。” 朔映用猫咪似的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霍清然。 霍清然不为所惑,坚定地道:“你也是,伤好之前,军医让吃什么吃什么,别的一概没有。” 她还想吃红烧肉呢,某些人也不让! 萧玴派出了数十队人马寻找暗影他们,没想到歪打正着,开辟出了一条绕行平卢的道路。 这段时间镇北军人马扩张,有足够的人手分出去攻打平卢,于是萧玴便这么办了。 镇北军派出八千兵马从沙漠绕行直攻平卢。 而平卢的守军不过才一千之数,轻而易举便被镇北军攻克。 正在乌兰筹谋反攻湛河的韩琳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担心镇北军从平卢借道,前后夹击湛河,于是亲自带了一万兵马前往平卢。 萧玴一得到消息,便立即带着主力部队前往乌兰偷袭。 而杖伤仍未恢复的霍清然,虽然极力辩驳称自己伤好得差不多了,但仍被无情地留在了湛河,继续养伤。 当然,陪着他的还有同为病号的几个人,以及云清儒帐下的五千燕子军。 然而,就在萧玴带兵出征的第三日,从遥远的玉泉关之外的东黎最北端城市云中城传来了一封加急军报:匈奴趁机偷袭云中,云中守军伤亡大半,即将失守! 云中乃东黎最北端城市,尤在玉泉关之外,由于与匈奴接壤,时常受到匈奴骚扰,是以云中一直守卫较重,而这次,军报中却说伤亡大半,即将失守,看来匈奴是有备而来,想趁乱掠夺东黎城池。 而云中往南的下一个重要关口便是天下四大雄关之一的玉泉关,但这次萧玴把大部分兵力全都调去攻打乌兰了,云中此时根本没有能力分兵云中。 等军报传到乌兰,再待萧玴带兵赶往云中,恐怕云中早已落入匈奴之手,到时腹背受敌,实乃兵家大忌! 起义军危矣! 是以霍清然在接到军报时便决定,自己先带湛河城中的五千燕子军驰援云中,尽全力支撑云中到萧玴前来救援! 当日,霍清然重披战甲,带领五千燕子军直奔云中。 越往北走,天气便越发寒冷,成片的松树上挂满了冰棱子,不少还被被大雪压断,路面变成了冻土,被重物压过之后变得十分滑溜,无论是人行还是骑马都十分困难,极大地拖慢了行军速度。 经过三日三夜艰难的急行军,终于在第四日上午,燕子军到达云中。 等到了云中,连额头上的汗水都冻成了冰珠子。 这样恶劣的环境之下,云中的百姓根本无法撤离,一旦离开城市,面对辽阔无际的冻土,没有强大势力的护卫,只会变成路边的一具具骸骨。 听说有援兵要来,云中百姓从数日前便开始从南城门处铲雪,铲出了一小段可通行无碍的道路。 云中南城门打开,五千兵马轰然飞驰而入! 第104章 云中首战 霍清然没有休息,直接带着兵马飞奔至北城门。 在城墙脚下下了马,阔步向城楼上走去,暗影和云清儒紧随其后。 云中郡军王都尉赶至,跟在霍清然身旁。 “现在战况如何?”霍清然冷静地边疾步向前。 王都尉焦虑但有序地回答道:“匈奴集结各部八万大军,几日来我军杀敌约有一万,然守城军只余不足千人,箭矢已经耗尽,投石车完好的有十台,但石弹所余不多。” 早已料到云中会军备紧缺,所以霍清然带了三万支箭,湛河大部分军备已经被镇北军带走,她能调配的并不多,三万支箭已是极限,但估计仍是坚持不了多久。 正在这时,城楼之上传来一阵急促的战鼓声,一声声呼喊接踵而至:“敌袭——” “敌袭——” 霍清然在阶梯上猛然发足向上奔去,一边跑一边高声命令道:“云校尉,立刻整军,登楼御敌!” “是!”云清儒领命而去。 霍清然、暗影和王都尉冲上城楼,向城外望去,黑压压的匈奴兵马正在迅速靠近,野兽似的低沉的嘶吼声从城楼下传来,镇得脚下的城楼似乎都在颤动! 城楼之上士兵正在迅速调动,站位,每三步一人,配有石弹和长枪,十台中型投石车均匀排布,面向城外,每车有四名士兵操作,两名装弹,两名投石。 “所有人注意!”王都尉喊道:“准备防御!” “是!”守城军齐声喊道。 云清儒带着两千兵马登上城楼,由于城楼上空间不足,其余三千人在城楼之下随时准备替换。 这时,匈奴已经进入射击范围,霍清然命令道:“弓箭手准备!放箭——” 嗖嗖嗖——上千支箭形成一阵密集的箭雨,向匈奴飞去。 而打头阵的匈奴数十人为一队,举着盾牌结成了防御阵,一旦有人中箭倒下,周围人立刻围拢靠紧,再次形成完整的防御,几番箭雨下来,匈奴死伤并不严重。 王都尉指挥着守城军:“投石车准备!投射——” 轰隆隆,投石车投出石弹,砸在地上如雷般震响,一次便将防御阵轰得七零八落。 但投石车准头不是很好,并不是每次都能击中匈奴。 而匈奴的巨型投石车也推了过来,开始向城楼上投石,轰隆轰隆的砸在石壁上,砸得石壁碎屑飞散,加上之前留下的痕迹,此时云中城楼外壁已是千疮百孔。 云中城墙并不是很高,偶尔还有石弹飞砸到城楼之上,将周围的士兵砸得血肉横飞。 “放箭——” 虽然箭雨和投石车不停攻击,但匈奴大军人数充足,有人倒下,空缺也立刻会被填补,很快便有人攻到了城墙之下,攻城梯搭了起来,匈奴兵如蚂蚁一般源源不断地往上爬。 几人指挥者士兵往攀城墙的匈奴兵投石弹,将他们砸落。 霍清然注意到匈奴只有一架攻城车能够打到城墙上来,便疾声喊道:“王都尉、暗影,云校尉,你们指挥弓箭手和守城兵!” “是!” 霍清然奔至投石车旁边,朗声道:“所有投石车听我指挥,全力攻击右前方第二辆投石车!” 一时间所有投石车都瞄准了那辆匈奴的投石车。 十颗石弹携千钧之势激射而去,剧烈的轰隆声中,将匈奴投石车周围砸得坑坑洼洼,而那辆投石车依旧完好,一颗巨石被投上城楼,正中霍清然不远处,数名士兵被击飞,在楼道上砸出一个巨大的坑,溅起的碎屑击打在霍清然身上。 她一把推开投石兵,自己站过去,道:“装填!” 石弹一装填好,她便对准目标发射,不料却远远落在旁边。 这些投石车年久失修,准头早就出现偏差了。 “再装!” 轰隆——又是一颗石弹投偏。 接着试了几颗,大概摸清楚了投石车准头的偏向,按照偏向再次瞄准,这次正击中目标,轰然一声,匈奴最大的投石车被砸得七零八落。 众人松了口气,继续抵抗其他匈奴。 突然,匈奴后方吹响了号角,震耳欲聋的嗡嗡声中,匈奴大军呼喊着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地狼藉! 一场突如其来又戛然而止的战事结束了,但没有一个人敢掉以轻心。 “检查战损!”霍清然命令道。 王都尉愤慨道:“这帮野人,他们就是想耗死我们,每次都强攻一阵便退去,他们想耗光我们的军备,再耗死我们!” “他们这样多少次了?”霍清然问道。 王都尉道:“总共进攻十二次,有时一天便要攻两次,初时以为他们同往常一样不过骚扰一下,没想到此次坚持了这么久!” 城楼上士兵来回奔走,处理伤兵和尸体,清理城楼上的碎石。 霍清然一边在城楼上巡视,看见伤兵便驻足抚慰,边走边道:“看来他们是想耗尽我们的兵器和人马,最终必会攻城。” “霍将军,属下见您只带了五千兵力,恐怕无法击退匈奴。”王都尉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霍清然面色凝重地道:“主力军先前被调去攻打乌兰,还没来得及返回,我先带人马来守城,只要再坚持几日,王爷定会带援兵来解围!” “那,需要几日?”王都有些迟疑地尉问。 霍清然想也没想,道:“快则三日,慢则五日。” 王都尉喜道:“五日,按目前情势,有您带来的兵马和兵器,当是无虞,可若匈奴发起强攻,恐怕仍是危险。” 霍清然拧着眉头,道:“无论如何要撑过这五日!” 云清儒清点完战损,迅速奔来汇报:“启禀将军,死亡二百七十八人,受伤三百六十人,箭矢损耗八千八百支,石弹损耗三百二十二,投石车损耗两辆,目前箭矢余两万一千支,石弹仅余五十二。” 听完汇报,霍清然脸色愈发沉重,按如此损耗,匈奴只需再攻几次,她们便再无抵抗之力,以云中城墙本身的防御力,根本阻挡不了匈奴,到时云中必然陷落! “这可如何是好?”王都尉焦虑道。 霍清然目光直视他,沉着道:“王都尉,谨言慎行。” 此时王都尉作为守城军统领,若是他自乱阵脚,那军队士气必然大败。 王都尉自知失了分寸,赶紧单膝跪下行军礼:“末将失言,请将军责罚!” 霍清然道:“无妨,起来,我们得想办法。先收兵,燕子军连夜赶路,三日未曾休息,现在是强撑着应战,眼下天色将黑,匈奴当不会去而复返,让兄弟们去休息。” “是!”王都尉和云清儒得令去安排。 暗影随霍清然走下城楼。 云中城街道上,不少百姓守在两旁围观燕子军大队经过,眼中燃起希冀的火花。 若是匈奴攻入城中,等待百姓的必然是一场惨烈的屠城,而现在燕子军来了,就代表着云中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霍清然从长街上经过,看着百姓希冀的目光,心中愈发沉重,也愈发坚定。 第105章 水攻 翌日,清晨,霍清然早早便醒了。 简单清洗过后,她换上了盔甲,眼下匈奴随时可能来袭,必须时刻准备应战。 霍清然大步迈出,行至屋檐下,脚下突然一滑,她眼疾手快地抱住一旁的廊柱,避免了摔倒。 门口的守卫立刻跑过来道:“将军您怎么样?” 霍清然道:“无妨。” 守卫跪下道:“将军恕罪,此处久无人居住,昨日我们临时清理,大概是边缝的雪未清理干净,属下立刻处理。” 霍清然脑海中倏地闪过一道光,看着跪在地上守卫:“你方才说什么?” “属下罪该万死,属下立刻处理。”守卫以为她要责备,战战兢兢地告饶。 “不,前一句,雪未清理干净,未清理干净的雪,经过人一踩便压实,然后就会变成光滑的冰面,若不穿特制的钉鞋,是根本站不稳的!”霍清然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已然容光焕发。 守卫震惊地看着她,不知道她到底是何意,结巴道:“将军,属下……属下……” “你干得很好,非常好!从今日起,你不用做守卫了,做伍长。”霍清然高兴地说道,说完便冲了出去。 留下守卫一人愣愣地看着她迅速远去的背影,脑海中回响着她最后一句话,整个人震惊得目瞪口呆。 霍清然着急众将领开紧急会议。 众人聚集在前厅。 “霍将军,你找我们来有何事?”王都尉本在城楼上巡视,此时是被紧急召回来的。 霍清然道:“我有办法抵御匈奴了!” “什么办法?”众人皆是一喜,齐声问道。 霍清然笑道:“我们忘了,我们还有一样兵器,而且取之不尽的兵器。” 众人皱眉,有些疑惑。 霍清然也不卖关子了,道:“雪!雪就是我们的武器!或者说,水!” 云中郡兵诸将领仍旧有些疑惑,云清儒和暗影却已经第一个反应过来。 云清儒惊喜地说道:“你的意思是,以雪化水,再以水为兵器,云中天气寒冷,水很快会结冰,冰湿且滑,若以此铺路,匈奴不攻自破!” 霍清然赞许地点点头,接着道:“就算他们继续使用攻城云梯,我们可将水烧沸,泼下御敌,一方面可以击退攀登的敌军,另一方面,可以泼湿云梯,使云梯结冰变滑,他们不处理便很难爬上来!” 众人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老夫竟没想到,实是愚钝!” “妙啊!妙啊!” “可是就算我们泼水为冰铺路,匈奴也很快能铲去,到时不也一样吗?”一名大个子青年校尉问道。 王都尉骂道:“你这憨货,你说是我们泼得快,还是他们铲得快?” 那青年校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憨货,就会打架,脑袋就是个摆设!”王都尉道。 青年校尉被说得无地自容,挠着脑袋低下头。 “多说无益,我们立刻准备,匈奴随时可能再来!”霍清然道:“此事交给王都尉和云校尉主理。” “是!将军!”众人纷纷行礼,之后便迅速退去。 整个北城门上上下下都是一派忙碌景象,数十口大锅被搬上城楼,绑在投石车上,其余则隔五部便立起一口大锅。 不断有雪被抬上城楼,扔进大锅,锅底下火焰熊熊燃烧,雪水一化便舀进攻城车上的大锅里,以水为弹泼洒出去。 将城门前的空地全部浇湿,严寒天气之下,很快便结成冻土,但冻层较薄,还不牢固,所以这场浇冰之行还未结束,而此时,匈奴的哨兵注意到云中的奇异举动,返回禀报,很快,匈奴再次举兵来袭! 城楼上战鼓再响,震耳之声传遍整个云中,胆战心惊的百姓们全部躲进家里,将门死死插上,父母抱着年幼的子女,老人躺在床上,躲进被子里,年轻的夫妻紧紧相拥,无家可归的乞丐、孤儿聚集在偏僻的屋檐下,紧紧倚靠着彼此。 每一个人都向上苍祈祷,赢,一定要赢! 匈奴从远处的密林中如蝗虫般涌出,在还没到达投石车射程的地方健步如飞地冲过来。 “投石车全部隐蔽!”霍清然命令道。 投石车是他们最大的胜算,不能再有损毁了! “弓箭手准备——”霍清然再下命令。 “弓箭手准备——” “弓箭手准备——” 众将领将命令传播开去。 此时匈奴到达投石车射程范围,也是结冰的范围,然而匈奴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已然结成防御阵,继续前进。 刚冲上冰冻路面,整个防御阵便向前滑去,一下子散开了。 前锋纷纷大喊“撤退。” 而身后大批匈奴冲势极快,他们根本不知道前方的情况,仍旧继续向前冲去,不断有人在冰面摔倒,防御阵四分五裂,不少人在冰面上被挤得只能向前滑去,根本没有机会站起来,像一群仰面翻到的乌龟,无助地挣扎却没有效果。 “放箭——” 箭雨袭向毫无防御的匈奴士兵,最前面的一批人瞬间变成了刺猬。 “放箭——” 更多人躺在冰面上不再动弹。 几轮箭雨下来,匈奴中军才知道前方不妙,立刻指挥匈奴撤退,后方军队迅速撤走,而前方还在冰面上的则没那么好运了。 虽然没了后方军队推挤,但是由于紧张和恐惧,四肢失去控制,冰面上仍是一团糟。 守军停止了箭雨攻势,而是瞄准目标一个个点射,毕竟箭矢储量告急,不能在这一次用完。 霍清然也取来弓箭,挽弓如满月,百步穿杨,无一落空。 由于冰面不够厚,而人太多,时间一长冰便被捂化了,最后,匈奴的先头部队也有少数人得以逃离。 城楼之上响起震天动地的欢呼声,军中凯旋号角吹响。 不费一兵一卒便击退匈奴,歼敌初步估计在五千以上,怎能不叫人满心激动,热血沸腾! 霍清然环顾四周,看着将士们冻得红彤彤的脸上挂着的灿烂笑容,不由得也咧开了嘴。 不知是谁带的头,有人大喊:“霍将军!霍将军!” 接着越来越多人跟着欢呼起来:“霍将军!霍将军!霍将军!” 最后,整个北城门上下数千将士无不举着拳头高声欢呼:“霍将军!霍将军!霍将军!” 这些欢呼和号角传遍了全城,凯旋之音响彻,有一个百姓走出了家门,接着越来越多的人走出家门,走上街道,望着北城门,露出灿烂的笑容。 他们赢了! 第106章 死守云中 先前多次反攻城,虽保下云中不破,但从未吹响过凯旋之音,是以云中百姓知道,这一次同前几次都不一样,这一次是真正的胜利。 霍清然下城楼,走上街头,到处是欢庆的百姓,他们或三两聚拢,或五六成群,欢呼尖叫,抱柱捶墙,喜极而泣。 百姓们充满崇拜和感激的目光如浪潮般投向燕子军。 看着这一切,霍清然心思却有些沉重起来,此次虽重创匈奴,但区区五千人马,并未损耗匈奴元气,他们知道此时云中渐入绝境,绝不会就此放弃。 不过照此发展,云中再坚持五日定是无虞,到时镇北军来援必能解围,思及此处,霍清然总算放松了些,露出笑容。 是夜,云中百姓燃起篝火欢庆胜利,欢歌笑语不绝。 霍清然走上街头,看着百姓们庆祝,独自在角落里。 暗影从黑暗中行来,停在霍清然身旁,道:“匈奴之围未解,如此欢庆,只怕会落空。” 霍清然白了他一眼,道:“有你这么长他人志气的吗?” “我说的不过是事实。”暗影平静道,大半张脸隐于面具之下,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霍清然道:“我明白你的顾虑,但至多再三日,萧玴一定会来,到时匈奴便不足为惧。” 暗影道:“三日之内他一定会来吗?” 霍清然顿了顿,她从未思考过三日之内他会不会来的问题,因为她从未将此事视作一个问题,她心中只有一个答案,会! 他会来! “一定会来。” 暗影扭头看她,语气平淡:“可是至今,云中没有收到任何镇北军的消息。” 霍清然正欲说话,朔映的声音传来:“原来你们躲在这儿!” 朔映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近。 霍清然本想让她留在湛河养伤,但她非是不听,一定要跟着来,甚至说什么同生共死不能苟活的话,当时霍清然急于出兵,无暇与她多言,便让她跟着了,不过她暂时还去不了前线,每日只能在后方等候。 “霍将军,怎么不去与民同乐?”朔映笑道。 霍清然摇摇头:“我只是来看看,待会儿还要回去商议接下来的作战计划,你们……” 朔映突然狡黠一笑,松了拐杖一把将霍清然推了出去,同时大声欢呼道:“霍将军在这里——霍将军!霍将军!” 周围百姓早就知道霍将军的丰功伟绩,此时一听有人欢呼,立刻也跟着欢呼起来。 “霍将军!霍将军!霍将军!” 百姓们把霍清然连推带拉地带到篝火堆旁,围着她跳舞,欢呼。 周围的人涌过来,撞到朔映。 朔映没了拐杖的支撑,一下子便被撞得向前扑去。 暗影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了回来。 朔映抚着胸口惊魂未定地说道:“谢谢你。” 暗影捡起地上的拐杖递给她,转身离开了。 朔映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抿唇一笑,拄着拐杖追上去。 “霍将军!霍将军!霍将军!”百姓们齐声的欢呼响彻云中。 ***************************** 原本以为匈奴受此大挫,短期内当不会再来,不料第二日一大早,战鼓便疯狂地擂了起来,匈奴再次发动了进攻! 匈奴军队分成好几支,每次只有其中一支进攻,无论这支军队战况如何,都不会影响其他军队,是以如此快速地卷土重来。 当霍清然赶到北城门时才发现,她们造的冻土竟被匈奴连夜铲了干净,此时投石车虽仍在泼水,但在千军万马的攻势下,少量的水根本来不及结成冰。 眼见匈奴前锋即将冲出箭阵,霍清然立刻高喊:“所有人,将水烧开!往下泼!” 更多的柴被填进临时搭建的炉灶里,雪水迅速沸腾。 此时匈奴再次搭起了攻城云梯。 城楼上的将士们纷纷将沸水往下泼去,被泼中的匈奴无不惨嚎着跌落。 匈奴的投石车发起了攻击,城楼上轰隆响声不断。 也不知过了多久,匈奴终于退去。 众人环顾四周,早已是一片狼藉,城楼到处是残损,燕子军死伤数百人,箭矢告罄,投石车毁坏过半。 士兵飞奔着抢救伤员。 昨日的欢快气氛一下子消散无踪,整个北城门都弥漫着压抑。 天空中飘起了密集的鹅毛大雪,落在脸上,化开,冰凉刺骨,一直凉到心里。 “死守云中——”霍清然突然举剑大喊。 一声灌注内力的呼啸由她单薄的胸腔散发出去,震彻了所有人。 “死守云中!”云清儒抹了把脸上的血污跟着高呼。 “死守云中!”更多人喊了起来。 起初是单薄的,凌乱的,接着便变得整齐划一,铿锵有力!厚重得似乎震得城楼都在颤动。 这里的每一个人,无不抱着殊死的决心,决定将生命献给云中! 从今日起,燕子军,便与云中共存亡! 接下来的两日,匈奴又发起数次进攻,霍清然带兵誓死抵抗,每一次浴血奋战之下,终将匈奴逼退,然而燕子军的死伤数也越来越多,每一次反抗时间越来越长,兵力不断消耗。 而两日中,萧玴的援军仍旧没有到来。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两日不停,城中到处都积起了厚厚的雪,燕子军的将士多来自关中,从未经历如此极寒天气,军中不少人都病倒了。 到第三日,仍旧没有援军到来,甚至也没有任何关于援军的消息传来,云中仿佛被人遗忘的孤城。 为了不再坐以待毙,霍清然挑选了一队精兵从南城门出,回湛河求援,然而精兵三十人出城后不久便有一人逃了回来,给燕子军带回了一个噩耗——匈奴已经包围了云中,小队已经全军覆没! 也许是受大雪的影响,匈奴也不便再进攻,加上他们确认不会再有援军赶来,便改变了策略,打算不费一兵一卒,困死云中。 没有援军、没有补给,云中城坚持不了一个月。 整座城市的气氛跌到了谷底,绝望如黑压压的阴云密布在上方,压得全城的人都喘不过气来。 百姓们开始求拜神佛,祈求上苍保佑云中逃脱此劫。 城外,是虎视眈眈的匈奴大军,城内,是云中十几万百姓。 云中,不能破! 因为云中一破,便是十数万性命,便是血流漂杵! 霍清然心中仍旧相信,萧玴一定会来,虽然不知道镇北军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无论如何,她始终相信! 只要云中再坚持多一天,便多一个机会。 死守云中! 第107章 困局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半个月转瞬即逝,援军依旧没有来。 由于整个云中与世隔绝,城里的人也得不到任何消息。 云中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长时间的封闭,云中渐渐开始出现问题,最先出现的不是粮食短缺,而是柴火不足的问题。 由于云中居北境之北,冬日天气极寒,所以家家户户都会生碳火取暖,寻常百姓家的碳是由未燃尽的木柴制成,云中百姓家中炭火通常会备十日到一月之需不等,若是用尽,便会向城中的碳商或者柴夫购买,而此时,由于军队多次使用柴火烧雪水攻击,消耗了大量储备柴火,而云中遭到包围,柴夫不能再去山里打柴,外地炭火商贩也进不来,不过半月,城中便出现了炭火短缺。 为了御寒,百姓们不得不将家中的桌椅板凳,甚至床板都做柴火烧掉取暖,然而这些只是杯水车薪,很快,大部分家庭都被烧得只剩一个空壳。 最开始冻死的,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者,接着是贫困百姓家的老人,孩子,每天都有人被冻死。 每天城中各处都会传出恸哭之声。 为了让更多的人活下来,霍清然下令,让部分百姓迁居至另一部分百姓家中,空下来的房屋全部拆掉,用作木柴,其间再三向民众保证一旦解围定会为他们重建房屋,此计才得以实施。 成千上万的百姓聚集在将军府门前,希望军队能给他们一个说法。 霍清然在嘈杂的喧嚣中现身,站在府门前。 “霍将军,匈奴什么时候才走?” “为什么不出兵?” “快把匈奴赶走!” “赶走匈奴!” 百姓们见霍清然现身,群情激动,纷纷高喊,白色的热气在将军府门前升腾。 霍清然抬手:“安静,大家安静,大家听我说!” 重复了好几遍,人群才渐渐安静下来。 霍清然坚定地说道:“现在的局势我们燕子军无法进攻,因为我们兵力不足,一旦打开城门,匈奴就会乘势而入……” “那该怎么办?” “那我们不是死定了?” “你们当兵的连个云中都保护不了吗?” 百姓们又是害怕又是愤怒地说道。 “大家请听我说完,”霍清然朗声道:“无需太久,我们的援军就会到来,到时候定能解围,只需大家再坚持一下,援军很快就来了!” 有人问道:“援军还有多久能到?” 其他人附和道:“对呀,多久到?” 霍清然顿了顿,道:“十天!请各位再等十天的时间!十天之后,援军一定能到!” 众人沉默了,十天,整个云中又有多少人会死去?他们不知道,但至少有了个盼头,有了个希望,这不就是他们想要的吗?如此,他们便觉得自己还能再坚持一下,坚持下去,总会有希望的。 霍清然又道:“外面天寒地冻,请各位回家,做好御寒措施,静静等待,燕子军一定会救大家的!” “请大家回去吧!外面太冷了。”云清儒恳切地开口道:“十天,请各位再等十天!” 有人转身离开了,慢慢地,更多人离开,没多久,将军府门前便空了。 王都尉迟疑地问道:“霍将军,援军十天之内真的能来吗?” 霍清然望着百姓离去的方向,沉重地说道:“我也不知道。” “那……”王都尉犹豫道。 “他们只是想要一个盼头,我便给他们一个盼头,如果没有这个盼头,也许很多人更活不下去。” 她也需要一个盼头,燕子军也需要一个盼头。 十天,萧玴,你会来吗? 我快支撑不住了。 霍清然环顾四周,白皑皑一片,街对面屋檐下一个角落里,有几个衣衫褴褛的人相互拥抱蜷缩着,隐于积雪间。 霍清然提步向那几人走去,走近才发现,是一个女子抱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一动不动地蜷缩着。 霍清然心中一顿,走过去蹲下,抬手颤了颤,轻轻触碰,感觉到指尖冰冷僵硬的触感。 他们已经死了,在这冰天雪地中冻饿而死。 死在将军府门口。 霍清然探手摸了摸两个孩子僵硬的脸,一瞬间,眼眶中涌上热泪。 她强忍下眼泪,哽咽道:“把尸体处理了吧。” 尸体留在此处,容易引起百姓的恐慌。 只是如今连好好安葬也做不到,只能暂时放在一处乱葬岗,那里已经堆了许多尸体,好在天气极寒,尸体不会腐烂,也不会引起瘟疫。 跟在她身后的众人无不沉痛,朔映在一旁流下眼泪,她默默扭头,将眼泪擦掉。 当日,霍清然下令,所有将领两至五人一室,如此便可节约一点炭火,虽不多,但能省一些是一些吧。 十日后,援军依旧,杳无音信。 而云中的食物也开始出现短缺。 云中乃沟通两国的边塞城市,以商业为主,北境土地不肥,粮食总是不足的,每年冬日都会有粮商入城,而这次,不会有粮商来了。 有人被饿死了。 小儿饿得嘤嘤啼哭,百姓们无不迅速消瘦下去。 从云中被围的第三日起,霍清然便下令除伤员外全军补给减半,以节省粮食。 云中陆陆续续出现了好几起抢粮案,甚至有人为了一口饭而杀人。 由于过了十日援军仍旧未到,将军府也遭遇了围堵,饥饿的百姓群起暴乱。 饥饿的人眼里是没有法度的,连吃也吃不饱,谁还会考虑其他? 好在霍清然早做好了准备,应对最坏的状况。 她命令将犯案人员抓捕归案,杀人者当众处斩,派出军队镇压暴乱,同时将城中富户家中粮食征收,再加上军队粮草,在县衙设立粥棚布施。 粥棚每日早晚各施粥一次,每人每次可领一碗粥,每三日可领一次薄饼。 每日两碗粥,连肚子也填不饱,但至少能维持生存,不至于饿死。 以五千人军队的粮草和城中少量富户的存粮供养云中十几万人自然不是长久之计,只望能坚持一天是一天。 清晨,领粥的百姓排起了好几队长龙,占满了府衙前的整条街道。 面黄肌瘦的士兵忙碌地舀着粥。 一名士兵累得有些晕眩,忙乱之中,一碗粥不小心被打翻在地,一个小儿立刻趴到地上将粥舔了个干净,满足地抬起头,笑了笑。 霍清然走过去。 士兵们纷纷行礼道:“霍将军。” 霍清然接过那士兵手里的粥勺和碗,道:“你去休息,我来。” 那士兵赶紧拒绝道:“将军,您怎么能……” “我命令你去休息!”霍清然肃色道。 士兵赶紧行了军礼,道:“是!” 云清儒和暗影见状,也上前替换了其他士兵,和霍清然一起施粥。 “谢谢你,将军。”方才趴在地上舔粥的小儿快乐地接过霍清然递给他的粥。 霍清然微微一笑。 第108章 深入敌营(一) 又数日,百姓渐渐对援军到来失去了希望,每日便只如行尸走肉一般,领粥,喝粥,所有人的双眼都失去了神采,他们的眼中只透露出两个字,绝望。 粥也越来越稀薄,坚持不了多久了,到时,连军中都会断粮。 伤兵营里,由于药物短缺,受伤的士兵迟迟得不到救治,尤其是重伤兵,伤情不断加重。 加上粮食不足,如今,连伤兵粮食供给也减了三分之一。 伤兵营里不少士兵手指、脚趾和鼻子都被冻得坏死了,只能切除掉。 霍清然来到伤兵营,士兵们纷纷喊着“霍将军”,想下床行礼。 霍清然示意大家继续休息,不必行礼,自己则和军医一起,把那些士兵被冻坏的手指脚趾等切掉。 由于早就坏死僵硬,其实士兵们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然而霍清然每切下一根手指,一根脚趾或是一只鼻子、耳朵时,心中总是一阵钝痛,仿佛是在切自己身上的肉一般。 处理完一名士兵被冻坏的小拇指和无名指,霍清然来到下一张床前。 这张床上是一个重伤员,他被匈奴投石车砸出的碎石砾击中了。 当时,他离石弹极近,一瞬间数十块大小不一的碎石砾向他射来,他躲避不及,瞬间便被击晕。 他的眼睛瞎了一只,右眼框空荡荡的。半边脸被一块巴掌大的碎石刮过,将脸上的肉几乎都刮没了,露出底下的骨头,左腿自膝盖以下没有了,浑身上下断了十几根骨头,全身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 一般人受这样重的伤早就死了,但他还活着,像个奇迹。 此刻,他身上缠满了绷带,由于伤口发炎,溃烂,绷带全都被染成了黑红色,散发出阵阵腐烂的恶臭,很难想象这样腐尸般的恶臭来自于一个活人。 从他勉强还算完好的另外半张脸可以看出,他还很年轻,十七八岁的样子。 那只正常的眼睛半睁着,感觉到有人来到自己身边,他睁开眼睛,看到霍清然。 “霍将军。”他有些艰难地说道。 霍清然蹲下身,想要抚慰他,但她抬起手,却不知该落在何处,他的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霍清然眼眶瞬间有些湿润了。 她想问,你还好吗?你怎么样? 可她开不了口。 因为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不好,很不好,他快死了。 “将军,我……是不是要死了?”年轻士兵虚弱地问。 霍清然很想说,不,你不会死,可她终究只是低下头,压抑着胸中酸楚,和眸中的眼泪。 满营的伤兵,都沉默地看着他们。 年轻士兵又道:“我想……” 声音细弱蚊吟,霍清然没能听清,于是凑近耳朵追问道:“你想要什么?” “我想……娘亲……娘亲……”士兵微微张嘴,喃喃道。 霍清然双唇止不住地颤抖,不少人默默地抹了抹眼泪。 “你的娘亲在哪儿?”霍清然问。 “在……天上……” “我会……见到她……吗?” 霍清然抽了下鼻子,忍着泪,微微一笑道:“你会,你会见到她的。” 年轻士兵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道:“那……就好,我……想她了……” 然后,归于寂静,年轻士兵嘴角的笑容永远凝固。 伤兵营里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过了好一会儿,霍清然伸手理了理他额角沾着血污的发,眼中含着的泪落了下来,道:“你会见到她的。” 几日后,剩下的粮食连百姓最低的生存需求也要满足不了了,云中即将断粮。 霍清然攀上城楼,眺望匈奴的包围线。 “暗影,你愿随我走一趟吗?” “愿。” “可我还没说去做什么。” “无论何事,都愿。” **************************** 八万匈奴营连绵起伏如山脉,一眼望不到头。 身着戎装的匈奴士兵戒备森严。 霍清然和暗影出现在匈奴营地大门口。 “什么人?”守卫紧张地质问。 周围的匈奴士兵纷纷围拢过来,将武器对准二人。 霍清然道:“我乃燕子军统领霍清然,前来投降。” 士兵们有些拿不准,互相用匈奴语商讨着,几个人去请来了一名将领,那将领道:“你来投降?” “没错!”霍清然道。 将领不屑地笑道:“我们需要接受你的投降?很快我们就可以拿下云中了!” “很快是多快?一个月?两个月?你能保证在我们援军来之前攻进云中吗?”霍清然冷笑着反问。 将领一时语塞。 霍清然不给他思考的机会,接着道:“这种事情不是你能决定的,我,燕子军霍清然,要见你们单于!” 霍清然的大名他们早有耳闻,此时一听,那将领果然有些拿不定主意,道:“把他们包围起来,我去禀告单于。” 过了一阵,那名将领返回,道:“押他们随我去见单于。” 匈奴士兵欲上前押解二人,霍清然和暗影几下拳脚将人打翻,霍清然道:“我们自己走。” 说完,两人扔出武器,抬步向里走去。 到了单于大帐前,二人又被收了身,确认没带兵器后才被放进去。 头曼单于四十多岁,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头上缠着各种饰物,满脸大胡子,处处透露着粗犷和勇猛。 见霍清然走进来,立刻哈哈大笑,明知故问道:“霍将军,有何贵干?” 帐中左右还有两名大将,方才门口的将领也跟着进来 明明早就知道她来做什么,却还是要故意问一问,以折辱她一番。 霍清然冷冷道:“你不是知道吗?” “我想听霍将军亲口说。”头曼单于单手撑在扶手上,身子微微前倾,笑看着霍清然。 霍清然道:“我,霍清然,前来投降。” “我想,我并不需要你的投降,云中城早晚是我们的。”单于胸有成竹地说道。 其余几员大将也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霍清然道:“早晚?多早?多晚?” 单于斜了斜嘴角,道:“无论多早多晚,都是我的,而你,我现在便可杀了,根本不用你的投降。” 霍清然嗤笑一声。 单于问道:“你笑什么?” 霍清然道:“今日我若回不去,马上就会有人一把火便云中烧成灰烬,到时我们同归于尽,你什么也得不到。” 第109章 深入敌营(二) “你!”单于有些发怒,不过很快隐忍下来,笑道:“好,你说说,你想要什么?” 霍清然道:“我所求很简单,云中城可以拱手送给你,但你得留我云中百姓的性命。” “好。”单于一口答应,留性命嘛,现在答应了,到时进城再杀,谁能拦他。 霍清然道:“那你今日便将南城门外的人马撤走,让我们将百姓送走,再放你们进来!” 单于没料到她打的是这样的如意算盘,一时没想到应对之法,想了一会儿才道:“我看是你想趁机逃走吧,我凭什么相信你?” 霍清然冷静说道:“我可以留在这里,直到云中百姓撤走,再亲自带你们入城!” 单于伸手搓了搓下巴上的胡子,如狼盯着猎物一样盯着霍清然。 “单于,别相信她,反正云中马上就是我们的,先杀了她再说!”右边那名将领,伸手按上腰间的弯刀,身子斜倾,想冲过来。 单于抬手制止,对霍清然道:“你,过来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就答应你。” 帐中几员大将皆痛快地大笑起来,他们都知道要一名将军对敌人下跪磕头是多大的折辱,大多数人是宁愿选择自尽也不会受此侮辱。 若她真心来降,那她一定会跪! 霍清然抬眼看着单于,沉默了一阵,终于脚步向前轻挪。 暗影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摇摇头:“将军。” 霍清然扭头,看了眼暗影,伸手将他的手扯下。 脚步仿佛沉重如山,在单于和几员大将饶有兴味和期待地目光中,霍清然缓缓前进几步,来到单于座前五步的位置。 她站定,然后右脚后撤,双腿慢慢弯曲。 暗影来到她右后方,落后半步的位置,刚好挡住她后撤半步的右腿。 随着身体渐渐弯曲,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她满布屈辱的脸上。 而霍清然的右手已经在不经意间,悄悄摸到右边小腿外侧贴身绑着的浮屠。 就在膝盖即将触地的瞬间,霍清然猛然间弹射而起,如一颗炮弹势不可挡地冲向单于! 与此同时,暗影扑向右边的大将,由于距离极近,那人来不及做出反应时暗影已经抽出了他腰间的弯刀,抹了他的脖子,大量鲜血喷涌而出,溅起三尺高。 在鲜血喷溅前,暗影已经转身扑向另一名将领,而这次,那名将领已经抽出武器,暗影高举着弯刀迎头砍下,将领横刀在头顶抵挡,一声刺耳的铮鸣之声,将领被巨大的力量压得躺倒在地。 暗影来不及解决他,另外一人已经逼上来。 暗影正欲迎击,大帐中突然传来一声:“住手!” 众人回头,却见霍清然手中利刃已经架在单于脖子上。 一切不过发生在须臾之间,甚至没有人能来得及说出一个字! “全都住手,否则我杀了他。”霍清然威胁道。 两名大将赶紧停了手,暗影一个闪身来到霍清然身旁。 这时,听到动静的匈奴兵冲了进来,全副武装的近百人,即使单于大帐地方宽敞,也被填得满满的。 单于并不慌张,气定神闲地笑了笑道:“你以为你这样就出得去吗?” 霍清然冷笑道:“既然我来了,就没想过出不出得去。” 单于脸色微微一变,霍清然的事迹他不是没听过,这是一个东黎皇宫都敢单枪匹马闯,关中腹地也敢带头造反的疯女人。 没错,疯女人,他们这么称呼她。 女人已经是很可怕的生物了,何况是发疯的女人? 霍清然又道:“我杀了你,你这军中的人我至少还能再杀百十个,重要的是有你这个单于陪葬,我死了也赚了,到时我天黑不归城,我的人就会放火烧城,你们,什么也得不到。” “你!”单于额角青筋暴起。 霍清然淡淡一笑:“为了云中,你们怕是损了两万兵力了吧,可惜了,两万兵力和一个单于,只能换来一片焦土,而且很快便会被东黎夺回,不过……”霍清然凑近单于耳边,低声道:“也许对单于来说最重要的不是云中,也不是那两万士兵,而是,你自己吧。” “单于,劳烦你先走一步了,我替你挑选几个兵将下黄泉来陪你,放心,在阴间你还可以做你的单于。”霍清然笑着说完,嘴角下沉,笑容陡然消失,手上的力道突然加大。 “住手!”头曼单于突然大喊一声,同时身体猛地向后仰。 “单于!”匈奴将士纷纷惊呼。 霍清然手中的浮屠已经大力拉过,恰巧单于向后躲避,浮屠只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鲜血转瞬汩汩流出。 头曼单于保住一命,一时愤怒惊慌不止,这个疯女人是真的想杀他! 霍清然见一击不中,抬手第二刀又要落下来,单于来不及思考,立刻大喊道:“我放你们走!” 浮屠刀尖堪堪停在单于脖子上,未再深入。 单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珠子向下死死盯着那把一看便知锋利无比的匕首,生怕它再移动分毫。 霍清然将他提起来,挡在自己身前,冷然道:“然他们退下。” 单于对帐中将士道:“退下!” 一名大将道:“单于,不能上了她的当!” 单于怒道:“哈图,你想谋反不成?” 哈图赶紧道:“不敢。” 单于接着道:“都退下!” 匈奴将士纷纷退出大帐。 “别耍花招,一旦有任何异动,我都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你。”霍清然声音冷如杀神,让他明白,这个女人一定能说到做到。 霍清然押着单于一步步向帐外走去,暗影提着一把匈奴弯刀紧随在侧。 大帐外是无边无际的人潮,黑压压的一片,人数不知几何。 “全都退下!”单于命令道。 士兵们纷纷退开,手持武器,警惕地盯着霍清然和暗影。 二人押着单于,仿佛一条蹿进人海的毒蛇,所过之处无不闪避,行过之后,人群又在身后汇合,如海的人潮中,留出一个一丈方圆的空地,空地中央只有三个人。 这块小小的空地,如汪洋大海中的一座孤岛,缓缓地,缓缓地移动。 由单于大帐至营地大门,他们整整走了一个多时辰,最后终于冲出营地。 霍清然给暗影递了个眼色,暗影取下腰带,将单于双手反绑住。 霍清然一掌将单于打晕,提起扔上早已备好的马背,二人策马而去。 匈奴数万大军紧随其后。 两匹骏马飞驰而过,没过多久便来到北城门外,马蹄声急促,劲风呼啸,冰冷如刀,黑发在风中狂舞,映衬着纯白的雪。 “开城门——”霍清然远远地冲城楼上一声长啸。 早已守在城楼上的云清儒看到二人急速策马而来,立刻激动地命令道:“开城门!速开城门!” 高大厚重的城门被打开了小小一条缝隙,两匹马一前一后轰然驰入。 “关城门——” 第110章 敌退否? “将军!” “将军!” 云清儒和众将领围拢上来。 霍清然脸色沉着,一把将单于拉下马来,道:“所有人戒备,带上他,随我上城楼! “是!” 单于身形高大,两名身体强健的士兵把他架着跟在众将身后,登上城楼。 远远望见匈奴黑压压的一片在迅速逼近,如黑色蚁潮。 众人无不面露震惊,匈奴还从未一次派出这么多兵力过。 “把他泼醒。”霍清然指着躺在地上的单于道。 一名士兵提了一桶雪水过来,哗啦一声泼在单于脸上,冰冷刺骨的雪水一下次将他冻醒。 单于一时还有些茫然,少顷,注意到自己身处何地,立刻紧张起来。 “霍将军,你的目的达到了,是不是该放我出城?”单于隐藏起紧张,坦然地笑了笑。 霍清然抓着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来,道:“现在你更没有资本跟我谈条件。” “霍将军,既然你回来了,那就说明你有所求,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做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但现在你我脚上都穿着鞋了,你以为我还会怕你吗?” “试试?”霍清然眉眼微微抬了抬。 “你若敢杀了我,我的八万大军就会踏平整个云中。”单于威胁道。 “八万吗?不是只剩六万了?”霍清然讥诮。 单于顿了顿,有些吃瘪,接着道:“六万大军照样把你们全杀光。” 这时,匈奴已经兵临城下,霍清然拖着单于来到城墙边缘,将他大半个身子推出垛堞口外。 单于惊得立即将手死死扣在垛堞上。 “你想做什么?”单于紧张问道。 霍清然道:“让你的人退兵,并且解除封锁线。” 单于冷冷一笑,道:“你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当吗?” 霍清然道:“若不是你上了我的当,你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你,”单于脸色发青:“你敢杀我,云中就完了。” “不杀你云中就不会完吗?”霍清然厉声道:“头曼单于,有件事情你错了,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而你却还有,所以,只有你一个人有鞋穿。” 匈奴大军在城楼下停止,哈图将军遥遥喊道:“快放了单于!” “集合匈奴十部中的六部想必不易,你若死了,其他人就要坐收渔翁之利了。”霍清然不疾不徐地说道。 单于眼珠快速的转动,似乎举棋不定。 “想好了吗?时间不多了,是选择活,还是选择和云中同归于尽?放心,就算你死了,其他各部的首领还是会率匈奴南下的,只不过是霸着你的女人,占着你的位置,领着你的军队……而已。” 霍清然说完手上猛地用力,将单于往下按去,单于死死扣着垛堞边缘,霍清然给暗影使了个眼色,暗影立即上前,抽刀便砍,单于慌忙缩手,仍是被暗影砍下一段几截手指,鲜血如线射出。 “啊——”单于惨叫一声,原本偏黑的肤色都白了几分,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霍清然抓着他的衣领,将他上半身倒悬在半空中,只剩他的腿勾在垛堞上。 “单于!”匈奴将士纷纷大喊。 “放了单于,否则屠尽云中!”哈图将军在底下吼道。 “想好了吗?”霍清然道。 头曼单于被吓得紧张不已,浑身颤抖,张了张嘴仍不出话来。 霍清然见他不答,对暗影道:“暗影,砍了他的腿扔下去!” “是!” “我答应!我答应你的要求!”单于大喊起来。 “确定吗?”霍清然问。 单于不住地点头:“确定,确定!” 周围众将领皆松了口气,霍清然一把将他拉起来,单于刚一回到地面便双腿发软摔倒在地,冰天雪地里,他出了一头密密麻麻的汗珠,惊魂未定地大口喘息。 霍清然把他拉起来,推到城墙边缘,道:“说!” 头曼单于咽了口唾沫,道:“撤兵!” “大声点!”霍清然厉声道。 头曼单于立刻加大了音量:“所有人,撤兵——” 城墙外的匈奴将士无不震惊,哈图将军道:“单于,不要上了他们的当,我们马上攻进去,他们死定了!” 单于怒道:“我说撤兵!哈图,你想叛变吗?” 哈图一脸不甘地道:“不敢。” “立刻撤兵,并且撤出封锁线!” “单于,不可!” “听我的!快撤!”单于大怒。 “后撤三百里。”霍清然道。 “后撤三百里!”单于命令道。 哈图将军愤恨而不甘心地望着城楼上的人,在单于冷厉的目光中,最后终于低下头去:“是。” 匈奴大军缓缓退去,紧接着,封锁线也如约撤下,云中迎来一线生机,全城军民无不欢欣雀跃,奔走相告。 当夜,霍清然和众将领商议,立即安排出五支二百人小队往南撤离百姓,由于兵力有限,每次能够撤离的百姓也有限,撤离的人选便采取抓阄的方式。 同样由于兵力的原因,不能将百姓撤入玉泉关内,只能暂时撤离至较近的镇上或者村庄,余下的路只能由他们自己走。 在撤离完成返回云中时,军队便顺便在当地购买一些粮食带回,以解云中断粮之危。 然而这样的速度还是太慢,整整五日,才撤离了两万人,而云中至少还有十二万人等着撤离。 霍清然心中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匈奴也许很快会卷土重来。 她的担忧果真应验了。 第六日,匈奴再次包围了云中,一支正在执行撤离任务的小队正好遇到了匈奴,两百士兵和一千名平民尽数被杀,无一幸免。 匈奴六万大军集结于北城门下,为首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那人身材魁梧,黑发浓密,带着灰色狼皮帽,眉骨前突,压下深深的眼眶,一双眼睛如鹰隼般犀利,鼻梁高挺,着一身狼皮大衣,背上背着一把巨大的弓,箭篓里有五支异于寻常的箭。 他策马立于千军万马之前,身周围着十几名大将,嘴角噙着讥诮,望着城楼上的霍清然。 两名士兵挟持着头曼单于,站在城墙边,霍清然站在一侧,和那年轻男子遥遥相望。 冷风在城楼上呼呼刮过,苍鹰在天边盘旋。 两军对阵,城楼之上,三千将士,而城楼之下,六万大军! 第111章 最后一战 “是他!”一旁的王都尉惊讶地说道。 霍清然眉头微锁:“他是谁?” 王都尉道:“他是头曼单于的长子,挛鞮冒顿,也是匈奴太子,我只见过一次,但听说此人心狠手辣,是个狠角色。” 霍清然想了想,道:“王都尉,云校尉,最高戒备!” “是!”二人立即领命去排兵布阵。 霍清然抽出剑,横在单于脖子上,冲底下喊道:“你们的单于在我手上,若想他不死,立即退兵!” 挛鞮冒顿嘴角咧开,道:“我匈奴伟大的统领,单于!天神之子!荒原之王!匈奴百万儿郎最最勇敢者,绝不会受你威胁!” 一语如雷,激起匈奴将士胸中百万波涛,六万匈奴将士蠢蠢欲动。 霍清然压低声音,对单于道:“快叫他们退兵。” 单于上次已被霍清然吓破了胆,现下全然不敢反抗,立刻道:“冒顿,立刻退兵!” “父亲,伟大的匈奴之王,决不能屈于汉人之下!”挛鞮冒顿答道,并无丝毫退兵之意。 单于怒道:“连我的话都不听吗?我命令你退兵!哈图,退兵!” 哈图将军静静地看着单于,无动于衷。 单于一时怒火中烧,心中又隐隐害怕,怒吼道:“你们想造反吗?” 挛鞮冒顿突然取箭挽弓,直指霍清然,身边数十人也紧随着他箭指霍清然。 “小心。”暗影拔剑,随时准备御敌,同时命令道:“弓箭手!” 城楼上的弓箭手立刻拉开了弓,对准城楼下的人。 在撤离平民的时候,除了粮食,还收购了一些箭矢,但是由于只能在附近镇上收购,量并不大,只能解一下燃眉之急。 霍清然看着挛鞮冒顿,恰巧,后者也在回望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接,杀气冲撞。 突然,挛鞮冒顿的箭转了个方向指向头曼单于,然后毫不留情地放了箭,一声穿透云霄的鸣响从箭身啸出!几乎与此同时,他身边数十人也一齐放箭,直指单于。 “放箭!”暗影大喊一声! 霍清然只来得及一把拉住旁边的一名士兵往后侧方扑去。 噗嗤噗嗤——一阵箭矢入肉的声音接连响起,城楼上传来几声惨叫。 众人回过头来,只见头曼单于身上插着十几支箭,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已然暴毙! 众人皆是一震,挛鞮冒顿果然心狠手辣,杀起自己的父亲也如此毫不留情。 “伟大的单于,为了整个匈奴的使命,选择献出自己的生命,让我们一起杀进去,为单于报仇!”挛鞮冒顿笑着大喊。 哈图将军痛快地笑道:“杀!” 身后六万将士纷纷应和:“杀——” 六万杀气冲天而起!向着孤立无援的云中冲了过来! “所有人!守住云中!”霍清然高声喊道。 “是!”数千将士齐声高呼。 “弓箭手,投石车,攻击!” 城楼之上再次燃起一簇簇烈火,烧起了雪水。 匈奴大军喊杀声震天,箭雨往来,石弹轰隆作响,滚烫的开水从城楼上泼洒而下,偶尔有爬上来的敌军,霍清然亲率众人拔剑砍杀。 云中最惨烈的一场战争就此打响,匈奴没有什么战术,就是靠人堆起来,靠武器硬攻,然而即使是这样毫无战术的攻打,弹尽粮绝的燕子军也要招架不住了。 箭很快用完了,石弹也耗尽,烧水的柴火也没有了,战士们拿起枪拿起剑守在城墙边缘,一枪一剑抵挡匈奴的进攻! 霍清然看着这一切,自知一切已到了最后关头。 她走下城楼,来到街上,暗影和朔映紧跟着她。 百姓们聚集在中央大街,不少人跪在地上,向上苍祈祷。 满街的百姓都殷切地望着霍清然,期盼着她再一次给他们一个希望。 然而这一次,霍清然看着面前无数双期盼的眼睛,万分沉重地说道:“将士们快守不住了,请大家快回家去,躲藏起来吧!” 可躲起来又有何用,大家都知道,一旦城破,匈奴必然屠城,躲得了一两日,躲不过三五日。 云中,完了。 一时间,绝望的悲泣声从四周传出,在众人耳边盘旋,挥散不去。 没有人说话,北城门是喧嚣的战争,此处是压抑的沉静。 “我们一定会战至最后一刻,哪怕只剩一兵一卒,也绝不会放弃,为大家争取更多的时间!”霍清然说道:“云中的男儿们,如果你也愿意,你也希望保卫云中,保卫我们的亲人,请你拿起武器,和我们一起,抵抗外族!” 数万百姓,却沉默得好像一个人也没有。 霍清然明白了,她沉默地调转马头,奔向北城门。 “王都尉,领一千人守城楼,云校尉,率两千人随我守城门!”霍清然高声命令。 很快两千人在城门前站定,霍清然立于阵前,云清儒、暗影分立左右,腿伤刚刚好的朔映也跟在她身后。 高大厚重的城门此时被破门车撞得轰隆作响,似乎下一瞬便要被撞开。 几名士兵艰难地想抵挡,却一次次被震倒。 “退回来,拿起武器。”霍清然命令道。 几名士兵放弃了推门,捡起武器来到后方,严阵以待。 一声又一声的巨响,城门马上便要支撑不住,和门外数万人的喊声相较,城内两千沉默地将士显得那样渺小。 两千人,两千个视死如归的决心! 没有一人说话,却无一人不知,他们誓死保卫云中的决心。 就在这时,几名男子拿着家中的柴刀,来到了燕子军后方,同那两千人一样,神色坚定。 霍清然听到响动,回头,见到那几个人,接着,更多人从后方出现,他们大多数都拿着磨得锃亮的柴刀,少数拿着剑和长枪,不断向燕子军涌来,加入。 越来越多的人在聚集。 他们,都是云中百姓。 他们也愿为保卫家园,拼死一搏! 暗影、朔映和云清儒皆是相视一笑,霍清然转回头,嘴角微微勾起,她高举起手中的剑,道:“将士们,跟随我,誓死保卫云中!杀!” “杀——”军民齐声高呼。 而此时,轰隆一声巨响,北城门被破,匈奴如蚁潮般疯狂地涌了进来。 霍清然一马当先,头也不回地冲进匈奴队伍之中,手中的剑如嗜血之魔,所过之处,鲜血遍地。 双方在北城门处激战。 由于城门狭窄,匈奴人数虽众,却一时无法尽数涌入,霍清然带人将他们堵在门口,短期内竟能分庭抗礼,并未被完全压制。 劈!砍!刺! 手中的剑已失去了任何招数,只捡最简单的方法,每一次出手,必有一人殒命。 没过多久,北城门内已经积起了厚厚的一层尸体,鲜血染得地面看不到一丝其他颜色,触目尽是猩红,然而,仍有无数匈奴士兵源源不断地冲进来。 怎么杀也杀不尽。 燕子军加平民,不过三四千人,无论如何骁勇善战,终究抵不过六万大军。 所有人都已杀得精疲力竭,然而却不过消耗匈奴兵力的冰山一角。 杀戮,没有尽头! 不断有人倒下,再也没有起来。 鲜血溅入眼眸,霍清然满目猩红。 每一剑,麻木地刺出,身上也不断添上伤痕,血迹,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结束了,终于要结束了。 只可惜,还是没能亲手杀了萧玚。 真是,可惜。 萧玴,接下来的路,只能你一个人走了。 霍清然身边堆积着不知几何的尸体,她站在尸体中央,浑身浴血,如自地狱归来。 周围的匈奴士兵被她杀得怕了,一时不敢上前,只将她团团围住,警惕地盯着她。 霍清然仰头长啸一声,忽然笑了笑,疲惫的手举起了剑,周围的匈奴士兵登时群起而攻之。 霍清然恍然出剑,然而那剑还未碰到敌人,一把长枪携雷电之势轰然刺入,将三个匈奴士兵如串糖葫芦一般串了起来,冲飞出去。 其余人皆是一惊。 霍清然猛地回头,见一人策马飞奔而来,到了近处,飞身而起,身形如燕般踏着一颗颗脑袋转瞬来到霍清然身边,一把搂住摇摇欲坠的她,长剑出鞘,剑气如虹,轰然间斩尽敌寇! 轰隆的马蹄声和喊杀声自南边传来,起义军将大街塞得水泄不通,迅速加入战场,原本完全被单方面压制的局面一下子被扭转。 “援军来了!”众人无不兴奋地大喊,原本筋疲力尽的燕子军此时也精神大振,心中再度燃起了希望之火。 霍清然看着近在咫尺的萧玴,他形容有些憔悴,下巴上的青色的胡茬冒出了头也没来得及清理,深深凝望她的眼神充满歉疚和心疼。 “对不起,我来迟了。” 霍清然笑了笑,眼角有莹莹泪光闪烁,她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他若再不来,她便真的坚持不下去了,所幸,他终于来了!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身旁有敌军冲过来,萧玴搂着霍清然一转身,手上三尺青锋递出。 敌人围拢过来,霍清然从萧玴怀里出来,提剑杀过去,疲惫已极的身体中再次焕发出无尽的力量。 第112章 对弈 这场仗在起义军赶到后不久便结束了,挛鞮冒顿自知不敌,撤了兵。 云中,得救了。 这次是真的得救了。 两个月来一直笼罩在云中上空的阴云终于消散。 连续数月陷入战火的云中也终于平静下来,开始了战后重建。 时值开春,但由于云中地处北端,天气依旧寒冷,积雪也未融化,好在有起义军开道,外地的粮商、碳商涌入云中,重新焕发了云中商贸的生机。 由于当初为了取暖,拆了许多房屋,当时霍清然曾向百姓保证会为他们重建,起义军兑现了承诺,在城中四处修建房屋。 无家可归的百姓有了新的居所,饥寒交迫的人们有了食物和炭火,一切慢慢重回正轨。 女军医为霍清然换药,待她换完药之后,萧玴才进房间。 “她的伤怎么样了?”萧玴问道。 女军医恭敬地答道:“将军受的都是皮外伤,再过几日便能痊愈了。” 萧玴点点头,挥了挥手道:“你先下去吧。” “是。”女军医应了声便退下了。 他着一身便服,玉冠高束,脸上的胡茬也消失不见,又变回了往日干净果决的模样,只是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并未完全放心。 “清然,对不起,我又害你受伤了。”萧玴走近,在床沿坐下。 斜倚着床靠坐着的霍清然无奈地笑说道:“好了,这些天你都道过多少次歉了?你不嫌烦,我听得都烦了,我又不会怪你。” 当日萧玴发兵乌兰,没过几日便成功攻克了乌兰,但没想到萧玦带领南军赶了过来,将他包围在乌兰,没过多久,韩琳也带兵赶回,他便被围困在乌兰,这一困就是两个月,最后他以一招声东击西才终于冲出重围,这时候他才知道云中被围一事。 没有人知道,当他得知霍清然被困在云中两个月时的心情,他不眠不休,疯了一般赶到云中,无数次在心中安慰自己,她会没事的,又无数次推翻,万一她有事他该如何自处? 万幸,终是在最后时刻赶上了。 “你来了便足够了。”霍清然郑重说道。 萧玴倾身抱住她:“清然,这次多亏了你,才能保住云中,否则,云中陷落,后果不堪设想。” 云中若是陷落,他们就会遭到东黎和匈奴的夹击,到时两线作战,对起义军将是灭顶之灾。 想到匈奴的事,霍清然有些担忧地道:“匈奴还会不会再回来?” 萧玴松开她,微微一笑,道:“放心,匈奴暂时不会再回来了,匈奴十部,此次归降于头曼单于麾下的不过六部,其他几个部落首领对头曼单于并不服气,如今头曼单于已死,他的儿子挛鞮冒顿即位,这些人更不会服气,我只派了几个人去,挑拨了一下,便立刻挑起了他们的夺权之意,匈奴各部现在也忙着打仗,暂时没工夫来对付我们。” 霍清然仍是有些不放心地道:“我看那个挛鞮冒顿不像是个会轻易放弃大好机会的人。” 现在东黎内乱,确实是匈奴南下掠夺的最好时机。 萧玴道:“挛鞮冒顿确实是个枭雄,我倒是相信匈奴内乱迟早会被他解决,只是凭他的能力短时间内想要平息内乱也不可能,况且就算他能平息内乱,还有东胡在旁虎视眈眈,他不敢轻举妄动。” “那便好,”霍清然松了口气:“但现在局势对我们仍是很不利。” 乌兰重新落入萧玚手里,萧玦又增兵乌兰,他们想要再南下怕是难了。 “此事不急,湛河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它的防御能力你是知晓的,我们退守湛河,还有时间重整兵马。” “虽是不急,可也缓不得,东黎于越结盟,难保于越不会出兵相助。” 萧玴点点头,道:“我们也正在想办法,不过这几日你便不用想这些了,你得好好休息,赶快把伤养好才是。” 霍清然歪了歪脑袋,笑道:“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不只是这点伤,你身上新伤叠旧伤,都不知多少伤了你不知道吗?”萧玴轻轻点了点霍清然的脑袋:“必须要好好养伤,否则将来你老了怎么办?” 霍清然想了想,道:“我老了,有你啊。” “可是即使有我,你身上的伤我也替代不了,”萧玴叹气:“所以你一定要把身体养好,我可不希望将来我身边有个病恹恹的老婆子。” 霍清然抬手指他,撇嘴:“好啊,我病了你就不要我了吗?” 萧玴一把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看着她道:“我不愿见你受伤的样子,我只希望你一直好好的。” 霍清然静下来,道:“刚刚军医都说了,只是皮外伤而已,过几日就好了。” “过几日,可没说今日。” “我闷了几日了,委实无聊得紧,不如去军营里看看。”霍清然巧笑倩兮。 萧玴正色道:“不行,你还得再休息一段时间。” 霍清然嘴角沉下,道:“可我闷得头顶都快长蘑菇了。” “蘑菇?在哪儿?我看看,”萧玴说着,按着霍清然的脑袋看:“在哪儿呢?没看到啊。” 霍清然噗嗤一笑,羞红了脸,握拳捶了几下萧玴的肩膀:“你这个人委实讨厌。” 她可以是战士,是将军,是长官,为了救朋友孤身入皇宫,为了救云中舍身闯敌营,她似乎永远铁血,永远坚定,永远不会倒下,但只有在他面前,是一个娇艳明媚的少女。 萧玴任她不轻不重地捶打了几下,抓着她的手笑道:“闷吗?不如我陪你下棋。” 霍清然脸上的笑容登时凝固了,立刻疯狂摇头道:“下棋?我不要,我拒绝!” 她从小便喜欢舞刀弄枪,从不喜欢下棋这么文雅的活动,当初为了给她培养一点大家闺秀的文雅气质,霍寻云特地让萧玴教她下棋,教了一个多月,当时正值霍清然拉萧玴打马球,萧玴被虐了好几次,为了给她点颜色瞧瞧,于是便在棋盘上血虐了霍清然一个多月,是以给她留下了深厚的阴影,再也不愿跟他下棋了。 “你嫌闷,又不愿下棋,难不成想去舞剑?” 霍清然立刻点头:“好啊好啊好啊!” 萧玴极温柔地笑了笑:“不行。” 霍清然一下子蔫了。 “或者你想抚琴?练字?作画?还是……” 霍清然猛地抬起头来,嘴角高高地翘起,只是那笑意却没到眼里,装作欢快的语气说道:“还是下棋吧,我最喜欢下棋了。” 萧玴满意地点点头,冲门外唤道:“来人,备棋。” 第113章 萧玚死士 霍清然在战场上可以攻城略地,但在棋盘上就只有节节败退的份儿了,都说打仗就像下棋,她看是一点也不像。 几日来每次都被萧玴杀得片甲不留,后来暗影、朔映,甚至封陌全都加入了霍清然的阵营,和萧玴对峙,无奈仍是凄凉败北。 萧玴自小便学这些东西,又是个头脑聪慧过人的,自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从小只爱舞刀弄枪的霍清然,弹琴是一概不通,书画勉强算是中游荡荡,下棋还是后来跟萧玴学的,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更可气的是他竟然也不让着她,霍清然感觉自己心情十分抑郁。 萧玴表示:“我们棋力差距过于悬殊,我委实不知道怎样才能不动声色地输给你。若是让得太明显,岂不是堕了你霍将军的威名?” “难道每次都都被杀得片甲不留就不堕威名了吗?” 霍清然于是决定以后再也不下棋了,谁再叫她下棋她就锤爆谁的脑袋。 不过由于这几日都在静养下棋,身子倒是修养得不错,正是萧玴想要的结果。 半个多月没出府了,霍清然自觉身体好得差不多了,便要和萧玴一起去军营里看看,萧玴见思忖着她在房间里闷了太久,也该出去透透气了,便也没有阻拦。 刚走到外院,便见王都尉带着一众将领走来,冲她跪下。 王都尉道:“末将特来谢霍将军舍命保云中之恩。” 霍清然赶紧过去想把王都尉拉起来:“这有何可谢的,都是我应该做的,快起来吧。” 王都尉并不起身,接着道:“若不是霍将军,云中早就陷落了,您不光救了我们,更是救了云中十几万百姓,自然该谢,霍将军,请受我们一拜。” 说着,众人便向霍清然拜下,她本想去拉王都尉,萧玴拦住了她,道:“便让他们谢吧,否则他们也不安心。” 霍清然停了手,看着众人在自己面前拜完,才道:“你们的谢我领了,快起来吧。” “起来吧。”萧玴道。 “谢将军,谢王爷。” 众人这才起了身。 二人去军营里巡视了一圈,霍清然久未活动筋骨了,逮到机会便和一名士兵切磋了一番,还嫌不过瘾,再想来个第二场第三场,无奈被萧玴阻止,只好作罢。 到傍晚时二人才返回。 虽已至仲春了,但云中仍旧黑得早,两人回府时天已经有些昏暗了。 霍清然刚一在府门前下马车,便听到有人激动地喊道:“那不就是霍将军吗?霍将军!” 二人循声望去,见一男一女两位老人站在大门一侧,手里各提着一只竹篮子,看到她便开心激动地喊起来,不过被守卫拦着,无法靠近。 “怎么回事?”霍清然问。 一名守卫过来答道:“回将军,这两位老人家一早便来这里等着,说要谢谢将军您。” 霍清然疑惑道:“谢我?谢我什么?” 守卫答道:“说是想谢谢您保卫云中,救了他们的女儿。” “今日是怎么了,人人都要谢我,”霍清然笑了笑道:“让他们过来吧,别伤着他们。” “看来你在云中很受欢迎。”萧玴笑道。 霍清然得以地挑眉:“也许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吧。” 两人边说边向前走去,那对老夫妻迎上来便跪下,老婆婆感激地说道:“霍将军,谢谢您救了我们的女儿,我们就这一个女儿,要不是您,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啊,您真是大仙人,活菩萨。” 老头也道:“是啊,老身真是太感谢霍将军了。” 说着两人将手中的篮子提起来,老婆婆道:“这是我们自己做的一点土产,老身家中也没什么东西可以给您,您要是不介意,可以拿去尝尝。” 萧玴眉头微微一皱,心中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一时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有些狐疑地盯着面前的两个老人。 霍清然赶紧上前抬手道:“你们快起来,不必如此。” 两位老人托着篮子,老婆婆又道:“那怎么行,我们一定要谢谢霍将军您。” 霍清然又靠近一步伸手去扶:“你们好意我心领了,快起来吧。” 说话间,两人托着篮子底部的手悄悄向后撤了撤,萧玴察觉到这一细微动作,登时疾声道:“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话音未落,他已经迅疾地扑了上去,猛地把霍清然往后拉,同时一掌推出,击在老头胸口,将老头击飞出去,那老头手中悄悄从篮子底部抽出的匕首脱手飞出,然而这一拉一推之间,萧玴身前空门大开,那老婆婆已然抽出匕首,猛然向萧玴刺去,由于距离实在太近,萧玴躲避不及,只来得及稍稍侧了下身子,那匕首便齐根没入萧玴的左肩。 “萧玴!”霍清然费力稳住身体,一抬头便见到这一幕。 “王爷!”封陌惊呼。 萧玴抓住匕首,同时一掌拍在老人身上,将她也击倒。 两名老者痛苦地躺在地上呻吟。 霍清然冲上去扶着萧玴,紧张问道:“你怎么样了?萧玴,你怎么样了?” “快传军医,快!”封陌立刻吩咐道。 变故发生得太快,这时周围的守卫们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把两名老者包围起来。 “我没事,”萧玴忍着疼对霍清然笑了笑,然后对守卫道:“留活口。” 霍清然扶着萧玴来到两名老者面前。 “谁派你们来的?”萧玴问道。 那老头嘴角挂着血,仰天一笑,道:“谋逆者死!” 是萧玚的人!霍清然震惊,没想到萧玚的死士竟然来到了这里。 那老婆婆也跟着笑起来。 突然两人停了下来,看着萧玴。 “快拦住他们!”萧玴疾声道。 封陌立刻扑了上去,然而已然来不及,两人皆是咬破了口中事先藏好的毒丸,毒发身亡。 而此时,萧玴竟也晕了过去。 霍清然没心情再管那两人的情况,立刻道:“快扶王爷进府,军医到了吗?” “马上就到!”封陌焦急道。 “快些!再派人去催!”霍清然急迫道。 “是!” 萧玴躺在床榻上,脸色发白,额上不断冒出冷汗,那把匕首仍插在他左肩上。 霍清然伸手为他擦去额上的冷汗,急道:“军医还没来吗?!” “来了来了!”门外的守卫应道,领着军医匆忙赶来。 霍清然一把将军医拉到萧玴床前,道:“快看看王爷怎么样了!快呀!” 军医吓了一跳,赶紧去瞧,用剪刀剪开了伤处的衣服,见那匕首齐根没入,只留一个刀柄在外面了,而伤口周围竟然开始发黑。 霍清然看得心惊肉跳,心中登时便有不好的预感。 军医脸色一变,道:“王爷这……” “怎么了?是怎么回事?”霍清然急问道。 军医检查一番,又诊了脉,沉痛说道:“王爷这是,中毒之兆啊!” 轰——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在众人头顶炸开。 中毒?怎么会中毒呢? 霍清然身子晃了晃,封陌赶紧伸手扶了一把。 军医道:“我需要立即把刀拔出来,再为王爷解毒。” 第114章 一线生机 “将军,王爷身上的毒猛烈至极,属下恐怕……”军医战战兢兢地对霍清然说道。 霍清然慌忙追问:“恐怕什么?” 那军医看了眼霍清然因担忧而满是焦虑的脸,赶紧低下头道:“属下恐怕无能为力。” 霍清然胸中似乎抽了一下,猛然一阵钝痛,她闭上眼睛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此刻她绝不能乱! 军医所长在外伤,对毒可能并未有什么研究,解不了也正常,还有希望,还有希望的。 霍清然在心中安慰自己,逼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封陌,去把城里有名的大夫都请来,尤其打探一下有没有精于解毒之道的大夫,记住,要快,而且要隐蔽,绝不能走漏了风声。”霍清然吩咐道。 “好,属下这就去!”封陌转身飞奔出去。 “暗影,把周围不相干的人全部派离,只留亲信服侍,王爷中毒一事不许任何人外传,违者立即处死!”霍清然对一旁的暗影道。 暗影点点头,下去安排。 霍清然才对一旁的军医道:“你先下去吧,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明白吧?” 军医赶紧弯腰点头道:“属下明白属下明白。” “下去吧。” “是。” 屏退了左右,偌大的房间很快变得空空荡荡,只余他们二人。 霍清然在床沿坐下,握着萧玴的手,眼泪无声地淌了下来。 “对不起……” 都怪她太没有警惕心,才让贼人有机可乘。 看着他昏迷中仍旧皱着眉头,脸色灰败,霍清然感觉仿佛有一双手攥住了自己的心脏,向无尽的深渊撕扯,疼痛一阵阵从心脏传递到四肢百骸,无论如何压抑也止不住。 “你千万不能有事,一定要活着,萧玴,活着!别扔下我,别再扔下我独自一人。” 已经有太多人离她而去,她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痛苦。 她靠近他,眼泪落在他的脸上,他的嘴唇轻轻颤了颤。 她捕捉到他细微的动作,立刻凑过去,焦急地喊道:“萧玴?” 萧玴半睁开眼睛,微微启唇道:“别怕……我……不会……” 霍清然探手拂开他脸上汗湿的发丝,从额头道脸颊,细细摩挲,泪眼婆娑地道:“别说了,一定要撑住,大夫马上就来了,你一定会没事的。” 萧玴艰难地笑了笑,再次合上眼眸。 不久,封陌带着六名大夫返回。 “快为他诊治!” 然而一个个诊治过后皆是无力地摇头叹气。 “能救吗?”明明已经预料到结果,但霍清然仍是不死心,一定要问一问。众人皆是垂首沉默。 霍清然攥着拳头,哑着嗓子问道:“还有没有其他大夫,要更好的!” 封陌道:“还有一位,据说是城中研究解毒之道多年的大夫。” “人呢?!”霍清然控制不住地大吼一声,把房间内其余几位大夫都吓了一跳,纷纷哆嗦不止。 “来了来了!崔大夫来了!”一名萧玴亲卫扶着一位须发花白的老人奔进来。 霍清然立刻上前把他拉到萧玴床前道:“大夫,你一定要救救他!” 崔大夫一路赶得急,在马背上一把老骨头都快颠得散架了,被霍清然一拉忍不住晃了晃。 “勿急勿急,老夫这便瞧。”崔大夫说完便去把脉,又检查萧玴的伤口,好一会儿,对提着自己医药箱的士兵快速说道:“把我的医药箱给我。” 霍清然大喜,如此看来是有救了! “把他扶起来,再取个盆来。”崔大夫目光一直集中在萧玴身上。 “快去!”霍清然吩咐完,自己便去扶起萧玴,让他倚在自己身上。 “其他人全部退下。”霍清然命令。 封陌和侍卫立即把其余大夫都请了出去,在门外交代他们不能走漏风声。 崔大夫打开医药箱,取出一把匕首,在萧玴的伤口处切开一个十字,挤出脓血,黑色的血不断地顺着萧玴的肩膀淌下,滴落进铜盆里。 挤出一大碗的量,血才慢慢变成红色,崔大夫立刻给他上药包扎,然后又取出一枚药丸,给萧玴服下。 从始至终,萧玴都紧闭着双眼,没有任何反应。 “怎么样了?”霍清然焦急问道。 崔大夫道:“此毒毒性猛烈,连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何毒,只能暂时压制毒性,延续他的性命。” 霍清然刚刚燃起的希望陡然间又沉了下去:“崔大夫,你再想想办法,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可以,只要能救他。” 崔大夫思索了片刻,道:“或许有一个人能救他。” “谁?”霍清然如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急匆匆问道。 崔大夫道:“医圣,杜白。” “杜白?” 此人霍清然曾有耳闻,医圣杜白医术超群,江湖传言能活死人肉白骨,只是她还从未见过,况且:“可我听闻他几年前便归隐山林了,如今根本没人知道他在何处。” 崔大夫道:“老夫知道。” “还请崔大夫告知。”霍清然惊喜地说道。 崔大夫犹豫了一下,道:“医圣隐居在苍霞峰。” 苍霞峰在于越境内,要去苍霞峰,最快的路线是南下穿过东黎萧玚的地界,再转入于越,如此一来便危险重重。 霍清然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带他去!” “此去苍霞峰少说得一个半月的路程,若是带着病人,恐怕需要两个月,我最多只能将他的毒性压制一个月,恐怕……” “一个月够了!”霍清然肃色道。 崔大夫叹了口气,不忍再打击霍清然,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给王爷开一副药,每日煎服三次,你每十日为他放毒血一次,另外,最好有内力高强者能每日为他压制毒性,可得事半功倍之效。” 霍清然道:“多谢崔大夫,还请大夫速速开药,我们今夜便动身。” “好。”崔大夫立即取出纸笔写下药方。 霍清然嘱咐崔大夫不能泄露此事,之后立即派人去抓药,备足三十日的量,另外命封陌去准备一辆马车和生活必需品。 霍清然连夜通知云清儒、苏和、林谦等人入府,将此事告知几位将领,并将起义军事务交托给他们,为了掩人耳目,决定自己带着萧玴即刻赶往苍霞峰,只暗影一人随行。 众将领领命。 霍清然不敢多耽搁,立刻准备启程。 “霍小将军,属下也想随王爷一起去!”马车旁,封陌恳切地说道。 霍清然压低声音说道:“不行,你得留下来,你是王爷亲信,军中还有很多事物需要你处理,苏将军林将军等人虽然可靠,但终究不是王爷贴身之人,我不希望萧玴回来看到军中出现任何变故,你明白吗?” 封陌只好答道:“属下明白。” 霍清然点点头,转身上马。 暗影早已做好准备,待霍清然一上马便立刻驾车而去。 封陌等人面向马车的方向跪下,心中默默祈祷。 听到风声的朔映匆忙赶来,却只见到马车远去的背影。 第115章 千里求医 已经出来十日了,即将穿过边境进入于越。 虽然极尽低调和小心谨慎,但霍清然仍然暴露了行踪,数月前她的通缉令遍布东黎上下,总有记性好的人仍旧记得。 由于战乱,东黎各个关卡要塞守卫十分森严,三人便是在过一处关卡时被官兵认了出来。 马车飞速向前,车身颠簸不止。 萧玴醒了过来,这些日子他总是时醒时睡。 “清然。”他轻声唤她。 霍清然立刻扑过去,关切道:“我在,你怎么样了?难受吗?” 萧玴伸手抚平她因焦虑而隆起的眉头,笑道:“我好多了,不必紧张。我们到哪儿了?” 霍清然眉头舒展开来,强打起笑脸,道:“刚刚甩开追兵,马上就到于越了,等到了于越想必就会轻松许多。” 萧玴道:“到了于越也不能松懈,如今萧玚已经和于越结盟,恐怕于越也处处是他的爪牙。” 霍清然点点头:“我会小心的。” 萧玴看着她,有些心疼,但终是没力气再多说话。 今日该替他放毒血,如今天气还很寒冷,必须得找个干净温暖的地方才好。 自从几日前暴露了行踪,几人多绕城而行,但进入于越,要绕开两国边境的逢城需要很多时间,然而他们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绕路了。 霍清然打算冒险进城。 由于带着病人,架着马车,他们不便走小路,只能走大路。 霍清然稍稍变了下装,用灰抹脸,将肤色变暗,换上男装,扮作童子模样。 或许是接到了他们在边境流窜的消息,逢城守卫严格,进城都是一个一个察验。 “车上是什么人?”守卫拦停马车问道。 暗影答道:“我家公子染了疾,进城来找大夫的。” “染疾?”那守卫狐疑道:“染了什么疾,出来看看。” “这恐怕不太好,郎中说这病会传染的。”暗影说道。 那守卫更是怀疑,霍清然撩起车门帘,探出头来,道:“官爷,您要是不放心便进来瞧瞧吧,我家公子病得重出不来。” 守卫有些迟疑了,不过身边的人都看着,他不敢放水,只好大着胆子钻进马车,一进去便见一名男子躺在车里一动不动,稍稍凑近,看见他脸上全是黑斑,守卫吓了一跳,惊叫着退出马车。 “快走快走!晦气!”守卫抬手在面前扇了扇,似乎想把方才看到的画面扇走似的。 “多谢官爷。”暗影道了谢,驾车进城。 还好早料到进城不易,霍清然特地找了些黑泥糊在萧玴脸上,马车里光线昏暗,那守卫又不敢近看,这才蒙混过关。 暗影找了一家客栈,把萧玴背进房间,之后自己便去熬药。 霍清然替萧玴放血,再次在他已经结痂的伤口上划了一个深深的十字。 “呃~”萧玴有了反应,幽幽转醒。 “疼吗?”霍清然心疼地问道,问完便觉得自己傻,伤口一次次生生切开,能不疼吗? 萧玴摇头:“不疼。” 她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我们现在在哪儿?”萧玴问道。 “刚到逢城。”霍清然一边给萧玴挤毒血,一边答道。 挤完血,取出准备好的药和绷带重新替他包扎好。 他好像感觉不到疼了似的,只有最开始醒来时低哼了一声,之后便一直笑着看着她忙碌,眉头也不皱一下。 处理完毕后,霍清然找来暗影,自己以内力为萧玴压制毒性。 这个过程绝不能被打扰也不能突然停止,否则霍清然就会遭到反噬,因此疗伤时必须有人在一旁护法。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霍清然疗完伤,萧玴毒性暂时被压制下去,看起来脸上也多了些血色,只是霍清然累得紧,看上去倒像她受的伤更重似的。 汤药也熬好了,暗影端了来,霍清然接过药碗,略显疲惫地说道:“我来吧。” “我自己来,你休息一下。”萧玴倚着床靠坐着,伸手想接碗。 霍清然躲开他的手,顽固地坐在床沿,用勺子舀了一勺汤药,放在唇边轻轻吹凉再送到萧玴嘴边:“喝。” 萧玴无奈却满心欢喜地笑了,乖乖张嘴喝下。 喝完了药,萧玴又有些昏沉,便躺下了。 霍清然和暗影取出于越舆图查看路线。 抄最近的路到苍霞峰,沿路的城池能避则避,但仍有两座避不开,若是绕路就会耽搁时间,如今他们最不能耽搁的便是时间。 “我们时间不多,还剩不到二十天,绕路定然赶不及,只能铤而走险了。”霍清然指着图上的两处城池道。 暗影点头表示同意。 这时,霍清然察觉到外间传来一阵细微响动,她眼神示意,暗影也警觉起来,起身出去查看。 少顷,暗影折身回来,推门便道:“有追兵,快走!” 霍清然脸色一沉,来不及考虑行踪为何会暴露,扶起萧玴,让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转身便从窗户跳了下去。 由于方才为他疗伤功力仍未完全恢复,这一下竟没能站稳,摔到了地上,霍清然迅速扭了扭身让自己的身体垫在萧玴身下。 “清然。”萧玴心疼道,声音虚弱。 霍清然扶着他起身,向前奔去:“我没事。” 暗影在身后赶了上来,而不远处,大队人马紧随其后。 霍清然扶着萧玴行动不便,追兵很快便追了上来。 暗影道:“你们先走,我断后!” 霍清然回头看他,道:“你小心。” 暗影单剑独立,挡在追兵面前,很快便战作一处,拼尽全力不让任何一人越过他的防线。 而霍清然扶着萧玴没走多远,两边有更多的追兵围拢过来。 霍清然拔剑,一群人涌了上来,转瞬便将他们淹没。 宵禁的街头,原本应当寂静无声,此刻却到处是激烈的打斗。 霍清然一连杀了十几人,但仍没能冲出重围,忽的,一人一刀划破她的手臂,她手一颤,萧玴没了支撑立刻摔倒在地。 “萧玴!”霍清然大喊一声,想回身去扶,一人的刀已经劈了过来,她不得已躲避开去,身后却有人一刀砍在她背上。 霍清然扑倒,更多的刀剑向她劈来。 突然有人大声道:“慢着,娘娘说了,留活口!” 那些向霍清然招呼来的利刃纷纷停了下来,紧接着便有一顿拳脚落在她身上,她不管不顾,只爬到萧玴身边,想护着他。 “萧玴……” 他没有反应,已然晕过去了。 霍清然的手正要碰到萧玴,突然被人一掌劈在后脖颈,迷迷糊糊中被人拉了起来,架走。 接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116章 于越皇后 深夜,逢城,一座荒废的破庙。 萧玴被反手绑在一根柱子上,昏迷不醒。 霍清然就在他对面,双手被连在两边柱子上的铁链绑着,瘫倒在地。 一盆凉水哗啦一声兜头浇来,霍清然幽幽转醒。 “醒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 霍清然循声望去,见到一个许久未见的熟人——一身紫色华服的萧浅,头上戴着明晃晃的轻盈的金步摇,脸上描画着精致的妆容,轻蔑地笑着,看着她。 原来那声“娘娘”,指的就是她。 “秦千聆,”萧浅摇摇头:“不对,应该叫你,霍清然。” 霍清然眼光只在她身上停了一下,便迅速转移开,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环境。 周围有不少士兵把守着,然后她便看到对面的萧玴,她猛地清醒过来,心中一痛,挣扎起来:“萧玴!萧玴!” 然而手上绑着铁链,无论她如何挣扎也挣脱不开,无法向他靠近一步。 萧浅走近她,抓着她的头发,啪——一耳光将她扇得趴到地上。 “你知不知道我最恨你什么?”萧浅冷笑。 霍清然回头,嘴角溢出鲜血,眼里却仍旧只有萧玴。 萧浅指着她,厉声道:“就是你这副冷傲的样子!好像谁都看不上,你凭什么!凭什么连本宫也敢藐视?你不过是个低贱的宫女!” 霍清然突然笑了。 萧浅怒道:“你笑什么?” “因为你可笑!”霍清然道。 “你说什么?”萧浅愣了愣,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谈似的,气得发笑。 霍清然看着她,缓缓说道:“你可笑,你在乎的那点东西我从未放在眼里,你在意的人你也从来保护不了,只会把愤怒转嫁到他人身上,你根本就是个可笑的女人!” 萧浅狠狠一脚踹到霍清然身上,拔出侍卫手里的剑,指着她:“笑啊,你接着笑!我现在就杀了你!” 霍清然愤然看着她。 萧浅突然收起剑,在她面前蹲下,道:“我不会让你死得这么轻松的。” “杀了我可以,但你不可以伤害萧玴。”霍清然道。 “我为什么不可以伤害他?”萧浅不屑道。 “他是你哥哥。” “哥哥?”萧浅笑了:“他若当我是妹妹就不会跟你混在一块儿!在我眼里,他只是个反贼。” 霍清然咬牙道:“你我的恩怨我们两个算,不要牵连其他人。” “你欠我的,你一个人怎么还得清?你杀了陆临哥哥,你还……”萧浅说到此处,神色大变,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即将霍清然碎尸万段的模样:“你还把我丢在荒郊野外,你知道我遭受了什么吗?你知道我经历了多少艰难才回到皇宫!你欠我的,你一条命哪够还!” 霍清然心中迷茫,不知当日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是不是后悔了?后悔当初没杀我?”萧浅放缓了语气,她就是想看她后悔,看她怨恨却无能为力的样子,她受了如此多的折磨,她甚至主动请缨嫁给于越皇帝那个糟老头子,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为了看她匍匐在自己脚下,生杀大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为了看她像狗一样向自己摇尾乞怜,可她凭什么还是这样一副高傲的贱人模样?她不甘心!她要的绝不只是让她死这么简单! “是,我后悔,后悔当初没杀了你,可我说过,我终究不是你。”霍清然冷然道。 萧浅仰天一笑:“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有多久?我会把你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十倍、百倍、千倍地奉还给你!” 说完,萧浅叫了几个侍卫过来,道:“把她交给你们了,给我好好地伺候伺候她。” “多谢娘娘赏赐。”侍卫头目露出淫邪的笑容,几个人向霍清然靠近。 “你想做什么?萧浅!”霍清然慌了,立刻警惕道。 “让你也体验一下,什么是真正的绝望啊,”萧浅笑着来到萧玴身边:“我的哥哥他就在这里看着,看着你是怎么被其他男人污辱的,我的好哥哥,你快醒醒啊,再不醒来可就看不到这出好戏了呢,那可就真是,可惜了。” 霍清然心中大惊,那几个士兵已经扑了上来,霍清抬腿便踢,将当先的两个人踹了出去:“滚开!滚!” “没用的东西,连个女人都制不住!”萧浅怒骂。 几个士兵赶紧爬起来扑过去,一人按住霍清然一条腿,有人凑近想撕她的衣服,霍清然猛地向前撞去,将那人撞得脑袋发晕,摔了下去。 另外的人又替换上去,撕扯她的外衣。 霍清然双手被铁链缚住,双腿被人压着,一时动弹不得。 “住手!滚开!” 萧浅命人提了凉水浇在萧玴身上,萧玴仍是未醒。 “哥哥,好戏还没看呢,你可别现在死了。”萧浅有些失望地道。 刺啦一声,霍清然的外衣被撕裂开来。 “啊——”她尖叫一声。 这一声似乎惊动了萧玴,他微微睁眼:“清然……” 那几人围在霍清然身边,无论她如何抵抗,身上的衣物仍旧一片片被撕碎,她听到萧玴的声音,心中万分绝望,怎么能让他看见这样的她,怎么能? 绝望的泪水簌簌而下。 “哥哥,你醒了,真好,看来这场好戏你不会错过了。”萧浅淡淡地一笑。 “清然!”萧玴看清楚面前的一切,没有血色的脸顿时惊怒万状,然而他却没有一点力气,人被绑在柱子上,丝毫动弹不得。 “萧浅,你……快放了她。”萧玴虚弱地说道。 “放了她?我为什么要放了她,我做这么多事情就是为了这一天,怎么能放了她呢?哥哥,这可是一出好戏,你好好看着吧。”萧浅欢快地说道:“你瞧,她哭了,真叫人心疼,是不是就是她这假惺惺的模样迷惑你的?” “萧浅!”萧玴咬牙怒道。 霍清然调动浑身内力,猛地一震,将围在她身边的人尽数震开。 那几个士兵被霍清然内力震伤,躺在地上哀嚎。 “没用的东西,你们几个去。”萧浅指了指一边的另外几人。 几名侍卫不敢抗命,立刻围上去。 萧浅压下怒气,调整心态,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着急,她有的是时间,有的是人,看霍清然能耗多久! 几番抵抗下来,霍清然已无力再反抗,萧玴疯狂地挣扎起来,脑袋一下下撞击在身后坚硬的柱子上。 萧浅越看越是露出欢快的笑容,就是要这样一点一点、一丝一毫的折磨,才能解她心头之恨。 不!还不够!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从门外闯了进来,那人一身黑衣,银色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住手!”暗影断喝一声。 萧浅怔了怔,这声音,怎么如此熟悉。 暗影冲了过去,将那几名士兵打倒在地,把霍清然护在身后。 “来人!快来人!”萧浅大声惊呼。 一队士兵从屋外赶了进来,将他包围起来。 暗影也受了重伤,此刻不过强撑着。 “你是什么人?”萧浅质问。 “不认识我了吗?”暗影反问。 萧浅双目陡然放大,微微张唇,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是他吗?真的是他吗?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陆……陆临哥哥?” 第117章 陆临哥哥 暗影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她日思夜想的脸。 他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她的陆临哥哥还活着。 眼泪一下子便涌了出来,萧浅又惊又喜,立刻便想向他冲过去。 暗影举起剑,制止了她前进的脚步。 萧浅驻足,一点也不生气,仍是笑着关切道:“陆临哥哥,你还活着,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怕皇兄知道是不是?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他的。” 暗影冷漠地看着她:“早就应该死去的人却还活着,就总有他必须活下去的理由。” 萧浅愣了愣,心中隐隐作痛,泪眼婆娑道:“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暗影道:“放了他们。” 萧浅愣了愣:“他们是反贼,怎么能放了呢,陆临哥哥,我们别管他们了,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跟你回去?去哪儿?你的皇后寝宫吗?” 萧浅心中悲戚,急忙解释道:“陆临哥哥,我也是身不由己,我不喜欢那个于越老皇帝,我还是只喜欢你的。” “你放了他们,我跟你走。”暗影道。 萧浅顿了顿,怒道:“为什么连你也要护着她!她到底哪里好?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护着她!我不会放了她,我会杀了她,我要她不得好死!” “那你就连我一起杀了吧。” 萧浅慌忙摇头:“怎么会呢?我不会杀你的。” 暗影收剑,横在自己脖子上,道:“若不放了他们,我便跟他们一起赴死。” “不要!”萧浅伸手想要阻止暗影:“不要啊,陆临哥哥。” 两人对峙着,萧浅似是既不甘心,脸上的神情一变再变,时而愤怒,时而不甘,时而又欣喜,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像是极艰难地下定了决心道:“好,你不要伤害自己,我放他们走。” 说完,她吩咐侍卫道:“放了他们。” 没关系,这次杀不了他们,还有下次,霍清然迟早会死在她手里。 侍卫应声上前,解开了两人身上的束缚。 霍清然立即冲过去扶起萧玴,她抬头看了眼暗影,见他冲自己微微点头,便也不再停留,立刻带着萧玴离开。 只能先将暗影留在此处了,萧浅为了他连仇都可以不报,想来定不会伤害他的。 眼下最重要的是萧玴,她必须立刻带他走。 萧玴再度陷入了昏迷,这一次来得比往常都要凶险。 霍清然背着他,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看见门便去拍:“有人吗?有没有人?” “有人在吗?” 她一扇扇门拍打过去,却没有一人回应。 她身上的伤也不轻,浑身都是鲜血,可无论如何,她得撑住,她若是撑不下来,萧玴也活不了。 她脚步虚浮,踉跄前行。 “萧玴,你千万别有事,我求求你醒过来!”霍清然哀声道。 “有没有大夫?”她拍打着门:“开开门。” 仍是无人回应。 她孤独而绝望地行走在街上,眼前的道路似乎都晃动了起来,使劲摇摇头,甩出几滴汗水,坚持住! 迷糊中看见前面有个招牌,写着逢城医馆,她大喜,奋力奔过去,敲打着门喊道:“有人吗?大夫,开开门,救命啊,大夫!” 连续拍了好一阵,里面有烛光亮起,一个年轻男子不耐烦的声音传来:“谁啊,大晚上的不睡觉,医馆打烊了,明儿再来吧。” “等等,大夫,等不到明天了,求大夫救命!救救我们吧!” 那人听霍清然声音哀切,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门,便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背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 “快进来,我去叫师傅。”那人受了惊,一下子清醒了,赶紧把他们引进医馆,关上门,帮着霍清然扶萧玴躺下,然后转身进了后堂。 不一会儿,一名披着外衣的老者被请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老者看到两人也是一惊。 霍清然道:“他中毒了,拜托大夫快看看。” 老者赶紧过去,先看了眼霍清然,毕竟她看起来似乎伤得更重的样子。 霍清然急道:“您先看看他吧,我只是皮外伤。” “去叫你师娘,给她处理下伤口。”老者对年轻男子说道。 “好。”男子赶紧回到后堂。 老者去看萧玴,一把脉,眉头便皱起来。 “他怎么样?”霍清然问道。 老者道:“这毒恐怕要深入肺腑了。” 霍清然慌了,立刻道:“您救救他,求求您救救他!” “我只能暂时抑制毒性的入侵,要真正解毒,以老夫之力还办不到。” “没关系,只要能压住就好!” 这时,年轻男子带着一位老妪出来。 老者道:“老婆子,你替这位姑娘处理一下伤口,小四,你去把我的银针拿来。” 老妪对霍清然道:“姑娘随我来后堂吧,老身给你治伤。” 霍清然不放心地看着萧玴道:“我得陪着他……” 老妪抓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道:“放心,我家老头子会为他疗伤的,况且他要施针,你在此处也不方便。” 霍清然犹豫了一下,依依不舍地随老妪去了。 在后堂处理了伤口,霍清然又换上老妪年轻时的朴素衣裙,之后便一刻不停地赶去看萧玴。 出来便见到萧玴裸着上身,躺在床上,身上插满了银针,他浑身都是细密的汗珠,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烁着。 霍清然也来不及多想便冲过去问道:“大夫,他怎么样了?” “嘘——”小四在嘴上竖起一根手指,道:“别打扰师傅施针,若走错一步可就不妙了。” 霍清然立刻闭嘴,点点头,安静地守在一旁。 过了许久,老者取下萧玴身上的银针,命小四把他的衣服穿上。 霍清然立刻问道:“大夫,怎么样了?” 老者捋了捋胡须,说道:“暂时压制住了,不过也坚持不了多久,你平日有替他放血服药对不对?” 霍清然点头。 老者又道:“你可以继续按之前的方法做,不过我估摸着也不是长久之计,只能延续一刻性命,你们还是尽早安排后事吧。” 老者只有些唏嘘,并无多少感伤,想来是见惯了这种生死之事。 霍清然问道:“还能坚持多久?” 老者道:“最多半月。” 霍清然道:“多谢大夫。” 半个月,来得及,一定来得及的! 第118章 山中人家 不知道是不是暗影的原因,霍清然连日赶路竟没有再遇到任何追兵,一路惊险但又顺利地来到了苍霞峰。 苍霞峰地势偏北,虽是到了三月,仍旧有些寒冷,山脚下的雪刚刚开始化,正是最冷的时候。 人称苍霞峰有万丈之高,直破霞光,虽是有些夸张,但苍霞峰确实高耸入云,山顶之上更是常年积雪不化。 也因此,苍霞峰人迹罕至,是个三不管地带,各种法外之徒常在此处聚集,不知医圣为何会选这样一个地方隐居。 赶了十几日的路,霍清然背着萧玴,终于来到苍霞峰脚下。 幸亏为了应对突发状况,她在三人的衣服里都塞了银子和银票,才有盘缠支撑她来到此地。 此地马车是行不通了,只能她一步步背他上去。 可是苍霞峰如此之大,她还不知道医圣到底居住在何处,看来得找人问问,想来医圣之名,这里的人不会不知道。 霍清然背着萧玴一步步艰难地往山上去,到了半山腰,遇到一位提着篮子的姑娘,那姑娘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样子,眼睛圆圆的,脸也圆圆的,脑袋后面绑着根大粗鞭子,显得十分清纯可人。 “姑娘。”霍清然叫住她。 那姑娘回头,见到一名瘦弱的女子背着一个高大却瘦削的男子,赶紧迎上去,道:“这是怎么了?” “我家,”霍清然顿了顿,道:“相公生病了,特意来找医生求医,请问你可知道医圣在何处?” “医圣?”姑娘略一思索:“没听说过,不过我们这儿确实有为医术高超的老爷爷。” 霍清然喜道:“是叫杜白吗?” 姑娘道:“倒是姓杜,不过叫不叫杜白我就不知道了。” 那应该是就是了,霍清然急忙问道:“你可知道他现在何处?” 姑娘说道:“我知道他住在哪儿,不过他出去采药去了,听说要明日才会回来。” 明日,再等一天而已,还来得及。 姑娘又道:“我瞧你家相公病得厉害,这天色也晚了,不如今日便去我家住一晚吧,明日我带你们去找神医。” 霍清然感激地说道:“好,谢谢你。” “你跟我来吧,还背得动吗?”姑娘关切地问道。 霍清然道:“嗯,背得动。” “你叫什么名字啊?”姑娘又问。 “我叫清然。” “我叫赵芊羽,你可以叫我小羽。” “好,小羽。” 霍清然跟随赵芊羽来到她家——位于半山腰的一处小院落。 还没到院子门口,赵芊羽便高声叫道:“哥哥,爹,快出来帮忙。” 一名二十岁左右的憨厚男子跑出来,问道:“什么事啊?” 赵芊羽道:“哥,这里有位公子受伤了,你快来帮忙背一下。” “哟,这是怎么了?”男子跑过来,对霍清然道:“姑娘,让我来吧,我力气大。” 霍清然摇头:“不必了,我背得动。” 赵芊羽笑道:“你就让我哥哥帮忙吧,他正愁有力气没地儿使呢。” 不等霍清然反应,男子直接将萧玴接了过去,背到自己背上,带他进了一间小木屋。 几人帮衬着让萧玴躺下,赵芊羽这才看到萧玴的样子,一时竟红了脸,她还从未见过这么英俊的男子,虽然看起来十分虚弱地样子,可是还真是好看呀。 想到他是清然的相公,赵芊羽赶忙转开了视线,心道,别看了别看了,脸上却还悄悄发烫。 “谢谢你们。”霍清然感激地说道。 “这位公子这是怎么了?”男子问道。 “受了点伤,来求医的。”霍清然淡淡笑了笑道。 “小羽,你怎么不说话?”男子疑惑地看着一旁低着头的赵芊羽。 赵芊羽立马道:“我……我看他伤得挺重的,有点害怕。哥,他们来找杜大夫看病,今晚在我们家住一晚,明日我再带他们去找杜大夫。” 男子道:“那可不行。” 赵芊羽撅起嘴:“哥你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男子被冤枉,慌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明日我送他们去,最近山上常有山贼出没,不太安全,你还是乖乖待在家里吧。” “没关系啊,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嘛。” “好了,别在这儿吵着这位公子休息,出去闹。”男子说着就把赵芊羽往外推。 赵芊羽不情不愿地被推出去,男子回头对霍清然说道:“你们好好休息,待会儿晚饭做好了我叫你们,有什么事就说,别客气。” “多谢。”霍清然笑了笑,冲他微微颔首。 男子笑着挠了挠脑袋,合上门拉着妹妹离开了。 霍清然安顿了萧玴,便出去煎药。 虽说明日就能找到神医,但这些事情仍是不能掉以轻心。 赵芊羽热络地忙前忙后,帮她煎药。 晚间,主人家备好了饭菜,热情地叫霍清然去用晚饭,虽是粗茶淡饭,但主家四人都是善良热心之人,加之想到明日便能找到神医,她连日来的提心吊着胆终于松懈了三分,一顿饭吃得竟觉得前所未有的舒心。 “清然姑娘,”赵芊羽母亲叫住霍清然,给她端来一碗粥,和蔼地笑道:“姑娘,你家相公虽病着,但也要用些食物,吃饱了,才有力气对抗病魔不是?我们家虽然没有好东西,一碗粥是有的,这碗粥你拿去给你家相公填填肚子吧。” 霍清然接过粥,道:“多谢。” 霍清然端着粥回到房间,试着叫萧玴,没想到他竟清醒过来,霍清然惊喜万分,事情一点点好转,她心中也安心多了。 “吃点东西吧,”自他中毒以来,只有偶尔清醒时才能吃些东西,才不到一个月,整个人便迅速消瘦下去,现在都瘦得快只剩一把骨架了,叫霍清然心疼不已。 她舀了一勺粥,小心地吹凉才递到萧玴唇边。 萧玴吃了一口,微微一笑道:“这边天气这么冷,粥早就不烫了,还吹?” 霍清然大窘,道:“你还吃不吃了,不吃我可吃光了啊。” “我可是伤员,一碗白粥你都要跟我抢?”萧玴道。 霍清然说着要吃光,却根本没往自己这边挪一分,仍是一勺勺小心地喂萧玴。 原本萧玴吃了几口便吃不下了,被霍清然威逼利诱着吃了大半碗才作罢。 “明日我们就能见到医圣了,你很快就会没事了。”霍清然欢喜地说道。 赵芊羽将熬好的药送来,带走了粥碗,临走时小心翼翼地偷看了萧玴一眼,才红着脸离开了。 “你呀,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这么招蜂引蝶。”霍清然揶揄道。 萧玴无辜道:“这可不是我的错,要不要我去告诉她,我已经有娘子了?” 霍清然自己闹了个大红脸,闷声道:“哪有什么娘子。” “不就在我面前吗?”萧玴笑道。 “你想得美。” 第119章 突逢变故 两人说说闹闹间,霍清然喂他服下了药,过了一会儿,萧玴又有些体力不支。 霍清然锁好了门,调动内力开始替萧玴压制毒性。 没过多久,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响动,隐隐有一阵马蹄声传来,还有些人的喧嚣声。 霍清然胸中一阵堵闷,不敢再去关注,全身心为萧玴疗伤。 “你们是什么人?” 一队山贼闯进了原本宁静安详的小小院落。 啪——一个嘴角带疤的红衣女人一鞭子抽在赵芊羽哥哥身上,将他抽得摔倒在地连连翻滚。 那女人哈哈大笑几声:“把家里的银钱都交出来!” 赵家娘亲哭着跪下:“各位大爷,我们家没钱,真的没钱啊。” 另一名山贼狰狞地笑着:“没钱?那就要留下命!” 赵家哥哥挣扎着爬起来,拦在家人面前喊道:“爹娘,小羽你们快走,快呃——” “儿子!” “哥哥!” 一名带着黑狐裘帽子的山贼抽出穿透了赵家哥哥胸膛的刀,带起半人高的血柱,然而他丝毫不以为意,吐了口唾沫,道:“不自量力。” 两位老人冲了上去:“我跟你们拼了!” 然而下一刻,他们也变成了两具尸体。 “爹娘——” 一声凄厉的哭喊刺破了原本还算宁静的夜晚,如一道惊雷击中了霍清然的心脏,霍清然额头冒出冷汗,按在萧玴背心的手不断地颤抖。 外面山贼们的欢呼嚎叫和少女凄厉的哭喊,无不争先恐后地闯入她的耳朵,叫她无论如何也无法静下心来。 她应该出去杀了那些人,可她不能!疗伤贸然中断,她受到反噬事小,萧玴却怕经受不住! 况且,她若受到反噬,恐怕也不是那些人的对手,出去也没有任何作用。 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霍清然紧闭着双眼,内心万分煎熬,犹如无数只蚂蚁在她心上啃咬撕扯,如此的锥心之痛! 冲出去!杀了他们!杀光他们! 可是心中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呼喊,别出去,你一动,萧玴就完了! 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就好了! 可他们呢?主家的人那么善良,那么热情,她怎么能置他们于不顾! 为什么要让她经受这样的折磨! 霍清然胸中气血翻涌,感觉到萧玴筋脉已经有些不稳,她再也顾不得其他,立即强行收心为他疗伤! “我看这娘们儿不错,带回去玩几天再杀,正好给明天的比赛加点添头。”一名山贼乐呵呵地说道。 “我跟你们拼了!”赵芊羽向几人冲了过去。 啪——又是一鞭狠狠抽在她身上,赵芊羽滚落在地,痛苦地呻吟。 身边亲人的鲜血流了一地,她正好摔到那些新鲜的血液之中,粘稠的血液沾了满身,这些,都是她的爹娘和哥哥的血啊,少女绝望地哭嚎。 她艰难地扭动身子,向那个山贼爬去,一旁的小喽啰上前一脚将她踹了开去。 “兄弟们,好好给我搜搜,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都拿走!” 三四十名山贼欢呼着冲进各个房间翻找起来。 赵芊羽挣扎着爬到父母身边,伏在她们身上,痛哭起来,喉头突然一阵腥甜,一张嘴,当即喷出一口血来。 “爹——娘——哥哥——” 那些人搜索着,很快便靠近霍清然所在的房间,有人推门,没推开,那人当即喊道:“这门锁着,里面可能还有人!” 霍清然心知不妙,可却无法动弹,只能听着那些人撞开了门,蝗虫一般冲了进来。 “果然还有人!” “哟,这是在疗伤呢!”一鞭子呼啸而来,啪地抽在霍清然身上。 霍清然当下向一旁倒去,内力陡然中断,血气在筋脉中逆行,张嘴哇地一声吐出一口浓稠的鲜血。 萧玴也吐出血来,摇摇欲坠,霍清然回身接住他,两人从床榻上摔到了地上。 “萧玴,萧玴你怎么样?”霍清然慌忙问道,见萧玴再次晕了过去,她慌忙探了探他鼻息,确认他还活着,勉强松了口气,再去摸脉门,已经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那红衣女山贼和旁边的几个男人却是同时看直了眼。 “这男人长得好生俊俏!”红衣女子眼睛发光地道。 旁边的黑帽子山贼调侃道:“老三,这次可捡着宝了。” 红衣女山贼道:“我看你这个也不错啊。” 黑帽子山贼色眯眯地道:“没想到今日运气这般好,虽然银子没抢到多少,女人倒是一个比一个美,明日赛场上我们可要好好享用,哈哈哈……” 霍清然抬眼,咬着牙,恨毒地望着山贼,这一刻,她多想扑上去,哪怕明知身受重伤不是敌手,但她也想拼了这条命,杀了这些贼子! 可她不是一个人,她身边还有萧玴,重伤的萧玴,如果没了她,他必死无疑! 她怎么能留下他一个人,受这样的侮辱? 不能! 她决不能! “看什么看!”女山贼的鞭子轰然抽在霍清然面前的地上,带起一阵劲风和碎屑,拂乱了霍清然额间的发,碎屑划过脸颊,留下细细的血口。 女山贼走过来蹲下,伸手欲去触碰萧玴的脸。 “滚开!”霍清然调动仅剩的力气,猛地一掌向她推去。 女山贼没防备,一下子被推翻在地。 黑帽子山贼乐得哈哈大笑起来:“老三,这么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儿你都打不过,还想跟我争?” 女山贼怒气冲冲地起身,毫不留情地一鞭抽向霍清然,然而手挥出一半却无法动弹,回头一看,是黑帽子山贼死死扯住了她的鞭子。 “干什么?”黑帽子山贼怒道:“你小心着点,别毁了美人儿漂亮的小脸蛋儿,否则你这俊俏的公子我也给你毁了去。” “哼!”女山贼怒哼一声,手上用力一下子抽回了鞭子。 黑帽子山贼走近,黑乎乎的手摸上霍清然的脸颊:“这皮肤,可真嫩,真水灵啊!” 霍清然不甘地一拳挥在他身上。 红衣女山贼立刻夸张地笑起来,道:“老二,这么急做什么,明天不都是你的?天不早了,该回去了吧。” 黑帽子山贼顿时觉得脸上无光,抓住霍清然的头发将她猛地往地上一撞,嘭的一声,霍清然立即晕眩起来。 “臭娘们儿,敬酒不吃吃罚酒!全都给老子带回去,明天有你们好受的!”黑帽子山贼大手一挥,一群小喽啰围了上去,把霍清然和萧玴架起来拖了出去。 院子里,赵芊羽趴在爹娘身上哭得抽搐不已,见山贼拖着霍萧二人出来,心中更是悲痛万分。 完了,什么都完了! 山贼把赵芊羽也架上,呼啸着走出小院。 黑暗中,山贼们举着火把,在周围厚厚的白雪的映照下,到处都亮堂堂的。 身后的小院燃起了熊熊烈火,火光冲天,渐渐地,一切都化为了灰烬。 第120章 猎杀游戏 三个人被带到了一处山洞,里面原本便已经关了一大群人,黑压压的一片,挤在逼仄的山洞之中,由于人多,虽然外面天寒地冻,里面倒也不算太冷。 洞门一开,里面的人纷纷哭嚷起来,哭喊着往外冲,借着洞外透进的微光,霍清然发现山洞里都是些平民百姓。 门口的山贼拿着鞭子胡乱往里抽了一通,靠近门口的人惧怕地往回挤去,前后相互拥挤,中间不少人摔倒被踩踏,哭喊声惊呼声嘈杂不绝于耳。 三人被硬塞了进去。 “都给我老实点!”说完,山贼关上洞门。 说是门,其实不过是个封顶的栅栏,冷风呼呼地往里刮,门口的人冻得快僵了,深处还有些潮湿闷热。 四下里哭泣声源源不绝。 霍清然撑着萧玴,和赵芊羽躲到角落里。 她小心翼翼地搂着萧玴,生怕他再受到任何伤害,另一只手护着赵芊羽。 赵芊羽抱着腿缩成小小一团,嘤嘤哭泣。 “清然姐,我们该怎么办?”赵芊羽抽泣着问道,方才哭得累了,眼下连哭的力气也没有了。 “我也不知道。”霍清然心中茫然,她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只好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害怕。”赵芊羽抽抽噎噎地说道。 霍清然轻轻拍她的背,安慰道:“别怕,也许明天我们就有机会逃出去,我听他们说,明天有什么比赛,你先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天才有力气逃走。” 赵芊羽点点头:“嗯。” 霍清然盘膝而坐,运起内力给自己疗伤,一运功便觉得奇经八脉都在刺痛,内力根本使不出来,体内真气一催动便四处乱窜,若是强行运功,反而会造成更大的伤害。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霍清然颓然地停下来,拥着萧玴,闭上眼睛,仰面无声叹息。 第二日一大早,山洞洞门便被打开了,几个山贼走进来,拿着鞭子见人便抽。 “起来起来!快起来了!” “还睡!当自己是大爷吗?” “给老子起来!” 鞭子抽得啪啪作响,众人被山贼赶出了山洞,洞外几十名山贼手里拿着武器包围着他们。 “快走!” “再不走老子抽死你们!” 山贼们骂骂咧咧地把百姓们往前赶去,不一会儿他们便被赶到了一处开阔处。 宽阔的还算平坦的地面,积雪已经被铲除了,而对面便是积雪极厚的山丘,灰黑的松树上也积满了雪,树干都被压弯了腰。 周围至少有两百名山贼,身后十个骑马的山贼缓缓策马而来,一看便是这山寨的头目,其中便有昨晚那名红衣女山贼和黑帽子山贼。 周围的山贼纷纷欢呼起来。 最中间的那名山贼身形魁梧,脸上有条长长的伤疤,从右眉斜向下划过鼻梁,一直延伸到左脸颊,伤疤狰狞地扭曲着,甚是可怖,他抬了抬手,山贼们便渐渐静了下来。 “兄弟们,咱们黑风寨一年一度的夺位赛又要开始了,兄弟们都把本事给老子拿出来,十大当家的位置,等你们来抢!” 说完,山贼们再次沸腾起来,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看着场中央的百姓们,就好像看着笼中的猎物一般,手中的冷兵器都仿佛在蠢蠢欲动。 不明情况的老百姓惊恐地挤在一起。 刀疤山贼又道:“今年还是老规矩,按猎物的数量排序!死的活的都算,到天黑为止!” 红衣女山贼对身边的黑帽子山贼笑道:“老二,今年你这位置就是老娘的了,好好感受一下作为二当家的最后一天吧!” 黑帽子山贼哈哈一笑:“好啊老三,我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周围的几个人也都跟着笑起来。 刀疤山贼吼道:“兄弟们,有没有信心?” “有!”数百名山贼齐声答道。 “放猎物——” 几十名山贼围过来,拿着鞭子把百姓们往山上赶,众人哭天抢地地躲避着。 “清然姐,我们要去哪儿?”赵芊羽害怕地问道。 霍清然背着萧玴,小心地环顾四周,道:“别怕,跟着我。” 赵芊羽咬着下嘴唇,抓住霍清然的衣角,点点头。 黑帽子山贼兴奋地喊道:“还不跑,跑得慢的待会儿先把头砍下来!” 山贼们哄然大笑,百姓们一听顿时不敢再畏缩,个个争先恐后地拔腿便往山上跑去,估摸着有两百人。 挤在一处的两百多人疯了似的往前方冲去,霍清然本就身负内伤,又背着重伤的萧玴,被人一冲,便无法时刻照顾到赵芊羽,只一息之间,两人便被冲散了。 “小羽!”霍清然被人流挤着身不由己地往前,一边四处张望寻找赵芊羽的身影。 看来这群山贼是拿活人当猎物,通过猎杀猎物数量来排座次,赵芊羽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女,若是落了单,必死无疑! “清然姐!” 混乱之中霍清然听到赵芊羽的声音,可是当她循声望去,满目只有奔流的人潮,根本找不见赵芊羽。 “小羽!”她大声喊着,一边喊一边随着人群向前冲去。 不多时,百姓们便冲上了山坡,山坡上积雪未经处理,深及膝盖,行动起来十分不便。 人群一入山林便四处奔逃开去,霍清然仍旧未找到赵芊羽的身影,这时,后方却传来山贼们的呼声,她扭头一看,见山贼们已经在空地上排开,只等一声令下便会冲上山来猎杀百姓。 她不敢再停留,背着萧玴拼命向前跑去。 好在她虽受了内伤,内力使不出,外功还在,背着萧玴还能继续前进。 不停歇地跑了许久,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了,但霍清然依旧不敢休息,继续往前赶去。 及膝的积雪之中委实不好行路,一路上她都跌了好几跤,好在雪地柔软,并未造成什么伤害,但她也快要筋疲力尽。 登上一座小山丘,霍清然回身望去,见到山丘之下一名中年男子被一个山贼追上,那山贼手里拿着锋利的弯刀,一刀便将那男子砍倒在地,然后便踩上他的身体,提刀砍向他的脖子,直砍了好几刀才将他的头颅砍下来,鲜血四溅,将周围的白雪都染了个透红。 那山贼把那颗新鲜的头颅提起来,抽出腰间的绳子绑着头颅上的头发,仔细拴紧。 这时,另一侧一名女子看到这一幕,吓得尖叫起来,吸引了山贼的注意,山贼朗声大笑,冲那女子追去。 霍清然心中凛然,知道此地不能久留,便立刻打起精神继续向前奔去。 这些山贼如此残忍,若是小羽被抓住,后果不堪设想! 小羽,你千万不要有事! 活着!一定要活着! 第121章 痛苦抉择 也不知跑了多久,霍清然再一次摔倒在雪地里。 她只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已用尽,只想躺在这里,好好的休息,再也不想动弹分毫。 可是想归想,她还是不敢让自己休息,她害怕自己一旦松懈,便再也爬不起来。 刚一倒下,霍清然便立刻起身去检查萧玴的情况,习惯性地去探他鼻息,摸他脉门。 感受到他微弱地呼吸和脉搏,她再次松了口气,咬着牙伸手去拉萧玴,拉起一半便没了力气,反而被他的重量带着摔到了他身上。 “萧玴。”霍清然喘了两口气,艰难地撑起身子,伸手抚上萧玴毫无生气的脸,哽咽道:“我快撑不住了,我……好累。” 这时,后方传来动静,是女人地尖叫声和山贼嬉笑追赶的声音。 霍清然脑海中警铃大作,立刻挣扎着起身。 现在跑定是来不及了,得找个地方藏起来! 旁边就是一棵巨大的青松,上面积雪很厚,若是小心躲上去,一定不会被发现。 可以她现在的能力根本没办法把萧玴带上去,怎么办!那些追赶的声音越来越近,霍清然慌忙环顾四周,发现右边不远处有个小斜坡,她立即背上萧玴来到背坡处,这里的雪还十分松软,她迅速刨出一个可容纳一人的雪洞,将萧玴放进去。 想再刨另一个雪洞决计来不及,霍清然胡乱将雪往里一堆,勉强遮住萧玴,此处是背坡处,只要山贼不刻意来这边看,是不会发现他的。 她起身来到松树下,小心翼翼地爬上去,虽然动作已经十分轻缓,但还是震落了不少雪,不过那些新雪坠落下去,也刚好遮盖了她留下的脚印。 霍清然小心地缩在松树枝中,透过缝隙看到一个女子向这边跑来,身后两名山贼紧追不舍。 当那名女子走近,霍清然才看清,竟然是赵芊羽! 小羽! 霍清然的心紧紧的揪了起来! 她死死地盯着赵芊羽和两名山贼,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就在离她藏身的松树面前,赵芊羽一头摔了下去,两名山贼追上来,把她按在雪地里。 “这小娘们倒是挺能跑的!”一名山贼吐了口唾沫,喘着气道。 “害老子追了好久,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不可!”另一名山贼说着,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 前者也领会了他的意思,跟着笑起来,两个人似乎一拍即合,拖着赵芊羽便往松树下来。 赵芊羽拼命挣扎着:“放开我!放手!” 赵芊羽被扔到了松树下,她立即想起身逃跑,但一名山贼已经欺身而上,将她压住。 “放开我!”赵芊羽拼命地捶打着两名山贼,但并未对他们造成任何伤害。 “放了你?先让哥俩好好爽一爽再说!”山贼说道。 “爹,娘,哥哥,救我!”少女无力的悲呼,拳头猛地砸向山贼的脑袋。 那山贼吃痛,挥手一耳光扇得赵芊羽双眼发黑,挣扎也没了力气。 眼见山贼已经伸手去撕赵芊羽的衣服,霍清然的手死死攥着松树树干,以她现在的功力对付两名带着兵器的山贼恐怕还是很勉强,若是她出了事,萧玴便也活不下去了。 少女的外衣已经被撕开,露出里衣,无论她怎么挣扎哭喊,都不能阻止山贼的侵犯。 霍清然咬咬牙,她若趁现在山贼们不备,突然偷袭,胜算还是很大的,她盘算了一下,下定了决心,为了小羽拼一拼。 伸手摸上绑在腿上的浮屠,正准备跳下去,突然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你们两个小子在这儿爽呢!” 霍清然抬头望去,见那黑帽子山贼也追了过来,他功夫不错,脚步踏在雪地上并未深陷,速度极快地追了过来。 霍清然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此人功夫不差,如此一来她便毫无胜算。 她按在浮屠上的手在颤抖。 “二当家。”两个山贼赶紧笑嘻嘻地起身。 黑帽子山贼一把把两人推开,粗声粗气道:“这可是老子昨个儿捡回来的猎物,能让你们两个崽子先爽了?” 两个山贼赶紧说道:“当然是二当家您先了。” “二当家,这丫头想跑!” 黑帽子山贼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一把抓住赵芊羽的脚踝便拉回了松树底下。 “放开我!”赵芊羽用力踢踹,黑帽子直接压了上去,她便立刻动弹不得。 黑帽子大手一挥,赵芊羽的里衣也被撕裂开来,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少女娇嫩的肌肤被寒冷的天气一激,顿时有些泛红,看上去更加诱人。 黑帽子立即扑上去啃咬起来。 霍清然低头,透过缝隙看着树下山贼对赵芊羽的侵犯,她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脑海之中天人交战! 怎么选择!到底该怎么选择! 冲下去跟他们拼了,虽然救不了小羽,也救不了自己,但能保住她作为人的尊严和骄傲,可是萧玴也注定死去! 不下去,就要眼睁睁看着少女被侵犯,哪怕她活下来,良心的谴责也会跟随她一辈子。 可是…… 萧玴…… 小羽…… 我到底该怎么选择? 霍清然从未如此刻这般无力过,满腔汹涌的愤怒、怨恨,还有,愧疚。 赵芊羽,她是那样善良美好的女孩,就在昨日,她们一家才帮了她! 可现在,可现在她在做什么? 她就这么看着她一帮肮脏的山贼污辱! 她不配为人! 霍清然死死捂住嘴,她害怕自己一松手,便会忍不住哀哭出声来。 掌中的浮屠仿佛有了心跳,一下一下在她手心炽热地跳动着,仿佛在说着,去杀!去杀了这些肮脏的山贼! 可是,她没有动! 她悄悄地缩在积雪和树枝之间,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少女的衣服被剥光,看着少女被侵犯,被污辱,看着她哭喊、尖叫、破碎。 然后,少女渐渐静下来,表情冷漠,眼神绝望而空洞,她不再做任何反抗,任由山贼在自己身上肆虐,她就那样仰面躺着,像一具尸体,有着完整的身体,却仿佛被撕成了碎片。 突然,她的眼中闪出一点点光芒,她看到松树上有一个人,虽然看不真切,但她认出了那人的衣服,那样熟悉的衣服,是那个人的衣服,她就在上面。 第122章 绝境煎熬 少女空洞的眼神闪了闪,颤抖着张开嘴,最后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眼中的希望一下子磨灭了,她明白了,这个人躲在这里,却始终不出现,她明明就在那里!却不出现,原因是什么,她能不明白吗? 空洞的眼神变成了怨恨,恨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她依旧一动不动,但却死死盯着树上的那抹衣角,怨毒地死死盯着,仿佛要将那衣角,将那隐蔽在积雪和树枝后的人盯出一个洞来。 霍清然微微仰起头,闭上眼睛。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可她没有办法,她没有办法抛下萧玴不管! 此时此刻,霍清然觉得自己好像也变成了山贼的一份子,变成了一个畜生,做着世界上最狼心狗肺最泯灭人性的恶事。 煎熬,真正像被放在油锅里煎熬! 她甚至恨不得当场杀了自己! 树下的少女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如刀子一样刺入霍清然的心脏。 好疼,好疼! 过了许久,三个山贼都发泄完了,穿好了衣服,似乎是品尝不够少女美好的身体,他们没有杀她,将她绑起来,拉着往回走去。 霍清然感觉自己瞎了,聋了,看不见任何事务,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脑海之中只有少女最后泣血的笑,绝望的笑,憎恨的笑。 她感觉脑袋晕了晕,手上无力,一头从树上栽了下来。 轰隆一声,大片的积雪也坠落下来,将她埋住。 霍清然从松软的积雪下钻出来,四肢撑开,在树下躺下了,就躺在方才少女受辱的地方,从这里正好能看见她的藏身之所,她一动不动地望着那处,感受着少女的绝望和怨恨。 突然,她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紧接着四五个巴掌连连扇在自己脸上,白皙的脸一下子红了,渐渐肿起来。 “霍清然,你猪狗不如!”她痛苦地吼道。 她真想就这么躺在这里,就这么死在这里,可……她还有萧玴要顾。 她起身,如行首走肉一般,来到萧玴的藏身处,扒开雪,把萧玴拉出来,天寒地冻的,他已经被冻得失了血色,看上去真的和死人一般无二。 霍清然使劲搓他的脸和手,努力想让他温暖起来:“萧玴,活着,一定要活着,否则我做的这一切就没有任何意义!” 霍清然的眼泪突然决了堤,她扑倒萧玴身上紧紧地抱着他:“萧玴,我求求你活下来!我求求你!” 她从未有过的难受和凄惶裹挟了她,犹如一股洪流,将她淹没,她无法挣扎,她无法呼吸。 “我求求你帮帮我!”她凄厉地哭喊着。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呻吟,霍清然怔住了,眼泪更加汹涌泛滥,心中却终于有了一丝希望,她张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捧着萧玴的脸,嘴角弯起,泪水流进嘴里,咸咸的,涩涩的。 她将雪全部刨开,再一次背起了萧玴,一步一步,艰难却坚定地往斜坡下走去。 每一步,都深深陷进雪里,然后再艰难地拔出来。 不知摔了多少跤,又多少次爬起来,她仿佛变成了一架只知向前的机器。 不能停下,无论如何不能停下。 一旦停下,她害怕自己再也起不来。 前方出现了一个山贼,他也一眼发现了霍清然,拔出弯刀向她靠近。 霍清然蹲低,放下萧玴,拔出浮屠藏在身后,她面无表情地向那山贼走去。 山贼走进,见是个美貌女子,当即大喜,扔了弯刀便扑向霍清然,然而他的手还没能碰到她,双目却陡然圆睁,瞳孔瞬间放大! 霍清然毫不留情地转动了一下刀柄,搅烂他的内脏,然后猛地抽出! 山贼大口喷出鲜血,倒了下去,躺在雪地里不住地抽搐。 霍清然将浮屠在他身上擦了擦,收起来。 整个过程,她都没有任何表情,双眼空洞无神,她那样平静,仿佛不是杀了一个人,而是刚刚割了一根挡路的杂草。 她回身,再次背起萧玴,行尸走肉一般向前走去。 身后,留下一长串蜿蜒曲折的深陷的脚印,一直延伸到密林深处。 茫然地走了许久,来到了一处蜿蜒的山间小径,她的脚步愈发虚浮踉跄,几乎是靠着一点信念跌跌撞撞地向前。 似乎有层迷雾,蒙住了她的眼眸,让她看不真切。 世界都在颤抖。 曲折的小径,两个人影出现在转角。 她茫然地向前,有人迎了上来,霍清然不管不顾地抓住那人,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砾石割裂过一般:“救他,一定要救他……” “救谁?” “找大夫。” “我就是大夫。” 霍清然脑海中似乎有根绷到极致的弦,突然间断了,她倒了下去,仰面躺着,努力地想要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眼前模糊的面孔,到底是谁,然而她试了几次,终究没了力气。 天黑了,让我好好休息。 “姑娘!姑娘?” 第123章 医圣杜白 “萧玴!萧玴——小羽!” 霍清然陡然睁开双眼,眼前是一张放大的脸,震惊之下她一拳挥了出去—— “啊!”传来一个少年的痛呼声。 霍清然撑起身子望去,见一名身着青色厚棉袄的少年摔坐在地上,那少年十五六岁的样子,捂着左眼,清秀的脸因疼痛皱成一团。 “你是何人?”霍清然警惕问道。 少年怒气冲冲地放下手,露出一个乌青的眼圈,愤然道:“我是谁?我可是救你回来的人,没想到你竟然恩将仇报,偷袭你的恩人,疼死我了!” “你救了我?”霍清然问道,她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并不宽敞,却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的房间里,两个火盆儿里炭火烧得正旺,四周弥漫着一股药味儿。 “当然,”清秀少年起身,一边拍自己身上的尘土,一边没好气地说道:“不然你倒在路边是谁把你带到这儿来的。” “你刚刚靠我那么近作甚?”霍清然仍不放心。 少年被人抓包,表情有些不自然地道:“我是看你一直在那儿说梦话,不过就想听听你在说什么而已嘛。” 偷听人隐私果然没好下场,大不了下次他不听了嘛。 少年转身端起桌上一个白瓷碗,递到霍清然面前:“喏,这是今天的药,既然你醒了便自己喝吧,我可懒得再喂你,免得你又打我。” 霍清然并不理他,而是有些焦急地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萧玴呢?他在哪儿?” “诶诶诶,你等等,你干嘛去?”少年慌忙将药丸放下。 霍清然一落地,腿一软,竟直接趴到了地上。 少年赶紧过来扶她:“你躺了这么久,现在哪有力气啊,还是再休息一下吧。” “我晕了多久?”霍清然问。 “五天。” “五天?萧玴怎么样了?”霍清然撑着起身,往门外走去:“萧玴在哪儿?他在哪儿?” 少年跟上去拉着她道:“萧玴?你是说跟你一起的那个男子吗?他没事,师傅在给他治伤呢。” “他在哪儿?我要去见他!”霍清然仍放心不下。 “你放心好了,有我师傅在他死不了!外面冷得紧,你就这样跑出去想被冻死吗?”少年没好气地说道,把她往房间里拉。 “你师父是谁?”霍清然问。 少年嘴角挂上笑容,得意地说道:“我师父可是堂堂医圣!” “杜白?”霍清然惊喜地脱口而出。 “没错。”少年一副算你有点见识的模样:“你先过来把药喝了,我再带你去见那个萧什么的。” 得知萧玴为杜白所救,霍清然一下子松了口气,这才冷静下来,随少年来到桌边坐下。 少年把药推到她面前:“快喝了。” 说着,自己挤了挤左眼,又伸手去碰,刚一碰到便疼得连连吸气。 霍清然端起药碗,抱歉地说道:“对不起。” 少年一脸郁闷,张嘴想说话,又自己压下去怒气,故作大方地道:“算了,我好男不跟女斗。” 霍清然仰头将一碗药一饮而尽,末了,还打了个饱嗝。 “你这是喝药还是喝汤呢?” 霍清然笑了笑,道:“现在可以带我去见他了吗?” “好吧好吧,”少年自木施上取下一件披风,扔给霍清然,道:“披上它,跟我来吧。” “多谢。”霍清然接过披风披上,起身随少年出门,慢慢适应脚踏实地的感觉,总算是不找回了些力气,腿没那么软了。 随着少年从西厢房出,小小的院落里积雪被往两边扫开,留出一条窄径,雪在道路两旁堆积成一排连绵起伏的小山丘,沿着小径穿过院落,来到东厢房。 “师傅。”少年推开门便喊。 霍清然跟进去,看见房间里有一个大大的浴桶,桶中是青黑色的热气腾腾的水,水中装满了各色药材,而萧玴正赤身坐在木桶中,他紧闭着眼,一动不动,头上插着好几根细长的银针。 霍清然愣了愣,猛地转过身,脸上如旁边的炭火盆似的,烧得发烫。 “你看,叫你不要急着来吧,非要来。”少年有些幸灾乐祸地道。 一名看上去四十出头的男子正站在浴桶边,他一身白衣,身形瘦削,有些风道骨的气质,正慢慢往桶里添加药材。 少年叫他师傅,想来,便是传说中的医圣杜白了,只是霍清然原本以为医圣是个白胡子老头呢,没想到这么年轻。 “钰儿,又胡闹。”杜白有些严肃地责备道。 少年立刻自证清白:“她自己非要来看的,可不怪我。” “姑娘,你还是先去歇息吧,我正在为他祛毒,晚些时候你再来吧。”杜白说道。 霍清然保持着背对他们的姿势,点点头道:“嗯……好。” 说完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背后传来少年得逞的笑声。 第124章 山中药炉 东厢房内,萧玴躺在床上,仍旧昏迷不醒。 医圣杜白正在为他检查身体。 霍清然安静地站在一旁,知道看见杜白停手,才开口问道:“先生,他的毒可解了?” 杜白随手将萧玴的手塞进被子里盖好,施施然转身道:“他这是中了剧毒,又不是擦破了皮,况且又拖得久了,哪有那么容易好?” 霍清然的心立刻揪起来:“那他……” “放心,有我在,死不了。”杜白径自收拾自己医药箱子去了,看也不看霍清然。 “我师父可是医圣,这世上还没有他解不了的毒呢,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你家夫君不会有事的。”韩钰自豪地说道。 霍清然冲杜白抱拳道:“多谢先生。” 话音刚落觉得有些不对劲,又别扭地福了福身。 韩钰在一旁看着她别扭的样子,乐得哈哈大笑起来。 “钰儿,不可胡闹。”杜白沉声道。 韩钰立刻乖乖站好,跑过去和师傅一起收拾东西。 霍清然抿唇一笑,韩钰偷偷转过脸来,冲她做了个鬼脸。 “先生,当日为了赶来向您求医,走得匆忙,身上银钱并未带足,您的诊费我过些日子再给可行?”霍清然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虽然他们一直未提诊费的事,她却是不能装傻的。 收拾好东西,杜白抬起头看她,道:“不必。” 说完,杜白便离开了,韩钰也抱着东西跟在他师傅身后要出去,见霍清然一脸惊讶地站在原地,扭头伸长了脖子道:“师傅说了,他中的毒十分罕见,就当给师傅做个试验品,诊费不用给了。” 韩钰说完赶紧溜出去,三步并作两步跟上杜白。 霍清然来到萧玴身边坐下。 他的脸依旧虚弱疲惫,但却不似前几日那样毫无血色了,他活下来了。 她看着他,看着看着便笑了。 笑着笑着,便有泪划过脸颊。 “萧玴,你活着,真好。” 这段时间以来,她的恐惧,她的惊慌,她的痛苦挣扎和绝望愧疚,无不像毒蛇一样撕咬她的内心,像一座座大山倾轧在她身上。 但她从未想过放弃,她要他活着,只靠这一个念头,无论多大的痛苦她都能承受,这一个念头,支撑着她走到今天。 所幸,他活着,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药炉里,韩钰正在忙着煎药,霍清然走进去打算帮忙。 韩钰面前三炉药,都是他一个人看,想来定是有些忙不及,霍清然便道:“我来替你看着这炉药吧。” 韩钰瞟了她一眼,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道:“好啊,这炉药就是你那个萧什么的,你看着吧,记着一刻钟之后加二钱八角莲,两刻钟之后加半钱硼砂和一钱炉甘石,半个时辰后加一勺松香粉、半钱枫香脂和半钱山菅兰,一个时辰后再加……” “一刻钟后加二钱八角莲,两刻钟之后加半钱硼砂和一钱炉甘石,半个时辰后加一勺松香粉、半钱枫香脂和半钱山菅兰……”霍清然小声念着背诵。 医圣开的药都这么复杂吗?不愧是医圣!霍清然心想。 韩钰一气说完,道:“记住了吗?” 霍清然道:“嗯,记住了。” “好,你来看吧。”韩钰让了点位置出来。 “等等,哪个是八角莲?”霍清然看着案台上一大堆各式各样,很多她连见也没见过的药材皱着眉头问道。 “硼砂是哪个?炉甘石是什么?”韩钰问道。 霍清然一脸迷茫地摇头。 “松香粉呢?” 霍清然扫视了一圈,有些迟疑地指着一堆白色粉末,然后向韩钰抛出询问的眼神。 韩钰笑眯眯地看着她:“还看炉子吗?” 霍清然收回手,迅速摇头,然后往旁边一挪,把位置还给了韩钰。 “这炉药是谁的?”霍清然指着中间那只炉子问道。 韩钰道:“你的啊,你的内伤虽好了,但还需巩固一下,这几日不宜运行真气。” “那这炉呢?”霍清然好奇地指着第三炉药问道。 韩钰一脸平静地说道:“我的啊。” 霍清然有些惊讶地说道:“你生病了?” “一点旧疾而已。”韩钰毫不在意地撇撇嘴。 “什么旧疾是杜先生这么多年都治不好的?”霍清然有点不敢相信。 韩钰道:“没什么,也不严重。” 看他面色红润,身体灵活,确实不像是身患重疾之人,既然他无心说,霍清然也不好再追问,便只在一旁陪着他煎药,看着他在三个炉子中间游刃有余。 因为想要帮忙煎药,便向韩钰学着认识草药,几日下来常用的草药都认得熟悉了,也能自己为萧玴煎一炉药。 萧玴仍旧每日泡药浴,由杜白亲自为他针灸,喝着一碗碗她看不懂的药,虽然一直未苏醒,但是看起来已经好多了。 终于,所有事情都开始一步步向好的方向发展。 而霍清然却丝毫没有放松,她还有一件事情没做。 *************************** 苍霞峰的雪许久没下了,但积雪却经久不化。 高大挺拔的雪松重重叠叠,交相掩映,如最忠诚的侍卫,百年如一日地守护着这座孤峰。 雪松掩映的深处,有一处聚居点,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山上是极为少见的。 聚居点的大门,是由雪松木搭成的,上面写着“黑风寨”三个字。 几个身穿毛皮外衣的年轻男子,手握粗糙单刀,靠在大门柱子上有说有笑。 一名少女穿过交错的雪松,踏雪而来。 “哟,这儿还有这么漂亮的娘们儿!”有一名山贼注意到她,语气轻薄地说道。 其余人一听,赶忙望去,一见少女纷纷笑起来。 霍清然在大门外三步处站定,目光落在面前五步之地,并未看那些人。 “小姑娘是不是迷路了?来,哥哥帮帮你。” 几个山贼互相递了个眼色,迫不及待地向她靠近。当先一人来到霍清然面前,正欲伸出手去碰她,突然—— “啊——”一声惨叫从那人口中传出。 他的手腕被霍清然生生掰断。 那人愤怒地左手持刀向霍清然砍来,然而众人还未看清楚怎么一回事,他的刀已经到了霍清然手里,刀尖穿透了他的身体。 她抽刀,手在那人肩头轻轻一推,他便倒了下去。 其余几个人这才反应过来情况不对,立刻后退数步,举起刀紧张地防备着霍清然。 “你是谁?” 第125章 孤身直入(一) 霍清然不答,提步向前,几个人慌忙后退。 “你来做什么?”有人问。 霍清然抬头,带着杀气目光扫过几人的脸,冷声道:“来取你们的命。” 几个人互相递了个眼色,表情一狞,向霍清然扑了上来。 几声冷兵器碰撞的声音响起,几簇火花在兵刃交接时迸裂,下一瞬,几个人便已经躺在了地上,鲜血喷洒了满地,热气腾腾。 虽是山野悍匪,这几人却完全不会武功,就靠着一身蛮力,自然全然不是霍清然的对手。 山寨内有人听到动静过来查看,见守门的几人尽数被杀,吓得转身边跑,边跑边喊:“有人闯寨!有人闯寨!” 霍清然飞身上前,抓住那人的后脖颈,单刀横在他脖子上:“赵芊羽在哪儿?” 那人吓得两股战战不止,脸色煞白,嘴唇颤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女……女侠饶命!” “赵芊羽在哪儿?”霍清然加重了语气。 “赵……赵芊羽……是谁?我不认识这个人。”那人惊恐地说道。 “前些日子你们抓来的平民百姓。”霍清然又问。 “男人都杀了,女的还有几个活着的,在……就在那边的柴房里,不知道有没有女侠要找的人。”那人说着战战兢兢地指向前方。 已经有不少听到动静的人过来查看,见势不妙便立刻回去搬救兵去了。 霍清然并不理会他们。 “女侠,我都说了,你饶了……呃——” 那人话未说完,一股血线便从他的脖子处喷涌出来,霍清然松手,他便软软倒地抽搐。 这个人的脸,她还记得,正是那日污辱赵芊羽的人之一。 一个一个来,她会把他们全都杀个干净! 她捡起这名山贼掉落一旁的单刀,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一眼,提着两柄刀,径自向方才山贼所指的方向走去。 大批山贼向她冲过来,当先一人单刀直劈,霍清然左手一刀将山贼手中单刀震飞,右手一刀由下至上将那山贼劈倒在地。 脚步毫不停留,一下子迎上呼喊着赶来的山贼,双刀在手,横扫!直劈!竖砍! 每一招都干净利落,直取要害,绝无一丝一毫多余的招数。 战场上下来的人总是知道什么是最省力的打法,因为他们明白,前面还有更多敌人在等待着他们。 一路拼杀向前,短短十丈的距离已经躺了慢慢一路的尸体。 然而她仍未停下,她还要继续向前! 这哪是人?分明是一尊杀神! 剩余的山贼被吓得怕了,手持武器围着霍清然,相互拥挤却不敢上前。 她向前走一步,前面的人便向两边散开去,多留出一步的路来,生怕与她正面撞上。 一名红衣女人从前面山贼群里走出来,正是前几日去赵家打劫的那名红衣女山贼! 山贼们纷纷让道,女人来到最前方,面对霍清然,看着她皱着眉想了想,似乎想起她是谁:“原来是你!” 女人看看霍清然身后一路的尸体,怒道:“敢杀我们这么多兄弟,我看你是活腻了!” 话音未落,一声刺耳的破空之声响起,女人的牛皮鞭已经携劲风袭来! 霍清然旋身而上,直撄其锋。 女人鞭子甩得虎虎生风,一下子缠住了霍清然的右手刀,女人勾唇一笑:“你死定了!” 霍清然抬眸看她一眼,手上用力猛地将女人扯了过来,女人意识到不妙立刻松手,然而霍清然已闪电般袭身而上,下一瞬,左手单刀直刺女人的腹部。 女人猛地睁大眼睛,然后瞳孔散开,双眼迅速失去了神采。 霍清然将女人推开,女人身子扭曲地瘫倒在地,周围山贼吓得再次后退了数步。 “三当家!”山贼们惊呼起来。 “让开!”霍清然声音低沉但却掷地有声。 众山贼立刻跟避鬼一样接连后退,不对,这些悍匪,连鬼都是不怕的,但此刻,他们却怕了,怕这一个比鬼更可怕的女人。 “柴房在哪儿?”霍清然又问。 一群山贼迅速让出一条路来,道路的尽头就是柴房。 霍清然提步向前,她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走向那座破旧的柴房,终于,她来到柴房门口。 嘭——一脚踹开了门。 一个头发凌乱、衣不蔽体的女人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那女子扬起头,小鹿般圆圆的眼睛望向门口。 霍清然正好想那边望去,便与她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她第一次见到这双眼睛的时候,眼里含着笑意,闪出单纯懵懂和善意的光芒,而现在,却只有黯然、痛苦和绝望的灰败。 她望向霍清然的那个眼神,从痛苦绝望到愤怒怨恨,像刀子一样的眼神,一刀一刀剐在霍清然身上。 饶是她已在心中愧疚自责过千百遍,饶是她已经在心中凌迟自己千万遍,但只在少女的这一个眼神之下,她才知什么是真正的痛。 霍清然张了张嘴,勉强找到自己的声音:“小羽,我来救你了。” 赵芊羽的眼中却没有解脱的欢快,仍是充满痛恨,她缓缓起身,雪白的肌肤裸露出来,上面星星点点布满了红痕,甚至伤口。 那些痕迹那样刺眼,直刺得霍清然眼睛疼痛不止。 她单手握住两把刀,扯下自己的外套,套在赵芊羽身上,然后伸手攥住她的手腕。 然而就在霍清然碰到她的一刹那,少女的身子痛苦地抖了抖,霍清然看着她,她也回望她,良久,并未挣脱。 “我们走。”霍清然拉着她转身走出柴房。 山贼仍旧守在周围,没有人带头出谁,谁也不愿做那个出头鸟往刀口上撞,却也不敢就这样散开,任她在山寨里来去自如,否则当家的问起来,谁也不好交代。 霍清然上前,他们便后退,却紧咬不放。 这时几个头目赶来,山贼们纷纷让路,几人来到最前面,当先一人正是那日的黑帽子山贼。 黑帽子一出现,霍清然便感觉身边的赵芊羽登时浑身紧绷,她充满恐惧又满腔仇恨,瘦弱的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脖子梗着,像一头发怒的小兽。 那山贼一见霍清然便有些惊喜地道:“小美人儿原来在这儿,那日害得我好找!” 第126章 孤身直入(二) 旁边的山贼赶紧道:“二当家,她……她杀了我们好多兄弟,还杀了三当家。” 黑帽子山贼神色一凝,本来就沟壑深陷的眉头隆得更高了,略显遗憾地说道:“杀我兄弟的人,绝不能留,可惜小美人儿你这漂亮的脸蛋儿了,我对尸体可不感兴趣。” 霍清然松开赵芊羽,双手持刀,把她护在身后。 “哟,”黑帽子伸出大拇指抹了把下嘴唇,嘿嘿笑道:“美人儿这是要动手啊。” 话音未落,霍清然已闪身而上,周围数人拔刀迎上。 “当家的小心!这女人不简单!”有人开口提醒道。 霍清然如游龙入海,来去自如,双刀龙蛇翻飞,身形快若惊雷闪电。 激战之下,不过几个来回,几个山贼头目便相继命丧刀下。 众山贼看得胆战心惊,不经意间又不自觉地后退了数步。 “啊——” “二当家!” 黑帽子山贼呕出一口血,捂着胸口痛苦地躺在地上,而他身边的人已经尽数变成了尸体。 霍清然手握双刀,向他走近。 “等等!”一直未发一语的赵芊羽突然叫住霍清然。 她来到霍清然身边,看着她,咬牙切齿道:“我要亲手杀了他!” 霍清然递出一把刀,赵芊羽接过,充斥着仇恨的目光落在黑帽子山贼身上,她一手提着染满鲜血的刀,一步步向他逼近。 黑帽子山贼露出恐惧神色,慌忙后退,一边惊慌喊道:“拦住她!快拦住她!” 周围的山贼欲上前截杀赵芊羽,霍清然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一旦有人异动,她的刀便眨眼而至。 手动了就斩断手,脚动了就砍断脚。 当几个人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嚎叫之后,便再没有人敢上前分毫。 “你们去哪儿?回来!给老子回来!拦住这两个疯女人!”黑帽子山贼怒道。 赵芊羽缓步来到黑帽子山贼面前,他额头青筋暴起,怒喊道:“你想干什么?臭娘们,敢动老子,老子宰了你!” 赵芊羽举起刀,黑帽子山贼的瞳孔倒影出少女冷漠决绝的脸。 “别杀我,别杀我!”黑帽子山贼终于是怕了,一边惊慌地开口求饶,一边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周围:“别杀我!救我!快救救我!” 然而他的求饶没有任何作用,他的求救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一群亡命之徒,视人命如草芥,平日再称兄道弟,到了生死关头也不过各自保命要紧,谁会救他?没有人。 “啊——”赵芊羽双手握刀,痛哭着扑上去,刀刃猛然没入黑帽子山贼胸膛,拔出,一柱鲜血喷涌而出,喷了赵芊羽满脸。 她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看着染血的掌心,笑了。 “我们走。”霍清然上前,拉着赵芊羽,径自向山寨门口走去。 两人所过之处,众山贼见鬼一样退避三舍。 很快便走出黑风寨,霍清然在前,赵芊羽在后亦步亦趋,皆是无言,只余鞋底踏上积雪的嘎吱声。 偶尔有一两只乌鸦,嘶哑鸣皋着飞过。 霍清然静静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心中思绪万千,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 她甚至不敢回头看赵芊羽一眼。 紧随其后的脚步声突然停了,霍清然疑惑地转身。 刚一转身便见赵芊羽举着单刀,尖叫着埋头向她刺来。 赵芊羽弱质纤纤,动作简单而缓慢,即使隔霍清然很近,仍不能对她造成什么威胁,但霍清然没有躲开。 她只稍微侧了侧身子,避开要害。 噗嗤——刀锋刺破霍清然左肩,她咬牙忍受。 赵芊羽抬头,有些诧异地看着霍清然,她本以为这一刀刺不中。 “为什么不躲?” “对不起。” “你以为这样就能还得清了吗?”赵芊羽愤怒地嘶声喊道,同时猛地将单刀拔了出来。 霍清然身子晃了晃,尖锐的疼痛从肩膀处席卷全身,浪潮一样一阵又一阵地扑来。 她迅速伸手封住身上两处大穴以止血。 赵芊羽仇恨的眼神落在霍清然身上,颤声道:“你的功夫这般好,可为什么,山贼来的时候,你躲在房间里!你看着我的父母、哥哥惨死在山贼刀下!你看着我……看着我受辱!你都不出手,为什么?!我自问,我赵家没有亏待过你!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赵芊羽渐渐泣不成声。 “对不起,”霍清然闭目,深深吐出一口气,试图压下心中一阵一阵猛烈的疼痛:“我……有苦衷……” “什么苦衷比我们一家的性命还重要?!”赵芊羽声嘶力竭地喊道。 霍清然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你不应该救我,你应该一刀杀了我,让我去跟我爹娘和哥哥团聚,”赵芊羽冷声道:“我不会感激你,永远不会。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为他们报仇。” 霍清然道:“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赵芊羽讥诮地一笑:“你是不是笃定我杀不了你,这般假惺惺地做给谁看?” “小羽……” “别叫我名字,我嫌脏。”赵芊羽嘶声道。 霍清然顿了顿,道:“我愿意用一辈子来补偿你。” 赵芊羽觉着可笑地摇头:“补偿?你补偿不了,你千刀万剐也补偿不了!” 说完,她转身,摇摇晃晃地离开。 霍清然追上去拉住她道:“小羽,你跟我回去,这边太危险了,你身上的伤也需要大夫给你医治。” “跟你回去?我这么一个想杀你的人在你身边,你不怕吗?”赵芊羽语带嘲讽。 “我说过,我愿意用一辈子来补偿。” 赵芊羽将她的手扯开:“你补偿不了。” 霍清然再次拦住她的去路:“你不是想杀我吗?你现在走了,死在野外,就再也没有机会报仇了!” 赵芊羽顿了顿:“不用你管。” 赵芊羽半垂的眼帘抬起,看了眼霍清然。 曾经小鹿般人畜无害的圆眸,只剩荒凉。 从前的赵芊羽已经死去,活着的,不过是一缕充满仇恨的执念。 她绕开面前的人,正欲离去,后脖颈上突然一痛,意识迅速消散,倒了下去,落入霍清然臂弯之中。 赵芊羽虽不愿与霍清然一起,但霍清然却不能就此丢下她不管,此处地势偏僻,环境恶劣,她一个带着伤的弱女子是活不下去的。 无论你有多恨我,我也希望你活着。 转个身将赵芊羽背到背上,往杜白药庐的方向走去。 第127章 药庐变数 “韩钰,快开门。” “来了来了,”韩钰匆匆赶到药庐门口,取下门栓,拉开门:“你跑去哪儿了,这么晚——你……你怎么了?怎么身上都是血呀?” 韩钰话一咕噜说到一半才注意到霍清然身上的血迹和她背上的人。 “你,不会去了黑风寨吧?”韩钰一脸震惊。 昨日霍清然向他询问黑风寨的位置,说是以后回去怕遇到山贼,要避着点走,他便同她说了,没想到今日一大早人就不见了,到现在,带着一身血渍和一个昏迷的女人突然回来。 霍清然不回答,急匆匆向院内走去。 “你杀人了?”韩钰见她一身的血,不像是她一个人流的。 “是救人。”霍清然道。 “你独自去黑风寨救人?还给救出来了?”韩钰惊嘴巴里能塞进一个鸡蛋。 “快来帮我,她受了不少伤。”霍清然一边急匆匆往房间里走,一边说道。 “你这背的是谁呀?”韩钰小跑着跟着问。 “一个朋友。”霍清然将赵芊羽放到床上:“先生呢?先生在哪儿?我想请他给我朋友治一下伤。” “师傅出去了,晚些时候才会回来。” “那怎么办?”霍清然有些焦虑。 “咳咳——你没看见你面前有个韩大夫么?”韩钰咳嗽两声,装作不经意地说道。 “那你快给她治疗一下。”霍清然道。 “我看你也受伤了……”韩钰看到她肩膀处的伤口。 “一点皮外伤而已,不要紧,先给她看看吧。”霍清然对韩钰说道。 其实赵芊羽那一刀刺出来的时候,霍清然不动声色的卸了不少力,那样恶劣的环境,山贼又极有可能追来,霍清然当然不敢让自己重伤在那儿,到时两个人都是死,只不过这口气得先让赵芊羽发泄出来,加上赵芊羽身材瘦小,又浑身是伤,根本没什么力气,那一刀委实刺得并不深,没过多久便自行止了血,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韩钰无奈地轻叹一口气,嫌弃道:“好好,先给她看,你这人怎么老往这儿带病患啊,我们药庐又不是善堂,没钱还得给你治,不行,你可欠着我的啊。” 霍清然迅速道:“行行行,欠你的,要多少钱都给你,快给治疗一下吧,韩大夫,医者仁心呐。” “看着呢,”韩大夫傲娇地甩了一下头,又低下去检查赵芊羽的伤势,看了一会儿,皱起眉头道:“她这伤才都是皮外伤,一些抓痕、刀痕,还有不少鞭痕,幸好着山上温度低,这些伤口才没有溃烂,不过也引起了不少冻伤……” 赵芊羽身上不少伤口未能及时处理,皮肉都翻卷起来,干涸的血液沾着衣裳,一撕便会带下一块皮肉,看上去甚是可怖。 “这些贼匪,真是丧尽天良!”韩钰骂道。 不敢再随便碰赵芊羽的衣裳,他找来剪刀,小心翼翼地将皮肉粘连的地方剪开,取下,然后上药,包扎。 赵芊羽的伤遍布全身,即使韩钰是大夫,有些地方也不便处理,处理好了部分伤口,剩下的只好让霍清然代劳。 好在霍清然虽然不会医术,包扎倒是不手生。 待处理好赵芊羽的伤,才将自己肩膀的伤口简单上药包扎。 霍清然替赵芊羽换上了赶紧衣裳,在床边看着她的脸,心中却有些茫然,等她醒来以后,自己又改如何面对她? 如若在从前,她愿意赔她一命,可现在,她大仇未报,怎么甘心就这样离开,可若是报了仇……霍清然脑中一阵钝痛,如今,即便是报了仇,她却再割舍不下萧玴了,这么多年,兜兜转转,两人好不容易走到现在,她愿意放弃他吗? 脑海中隐隐浮现出一个答案,霍清然心中愈发迷茫,只觉得眼前也是一片混沌,脚下有些虚浮地晃了晃,她落荒而逃一般冲出了房间。 霍清然合上门,背靠在门上。 外间的寒冷让她的神志恢复了些清明。 这时,杜白向她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韩钰。 “先生。”霍清然向前一步,微微颔首施礼。 杜白不似往常淡漠,神色似乎有些急,霍清然觉得自己可能看错了,杜先生平日里都是谪仙人似的,不食人间烟火,焦急这样的情绪似乎与他不太搭配。 再一看去,杜白却面无表情,一如平常的风轻云淡,霍清然觉得,确实是自己看错了。 杜白阔步走近道:“你一个人去了黑风寨?” 霍清然有些歉疚道:“是,我去救一位朋友,不过您放心,我一路都很小心,痕迹都处理了,黑风寨的人不会追到这里的。” 杜白似乎并不在意她的解释,接着问:“人救回来了?” “救回来了,一个姑娘,浑身是伤的,我瞧着都疼。”一旁的韩钰抢答道。 杜白扫了一眼她身上,并没有任何重伤的痕迹,神色不便,语气稍稍带了些惊异:“那种地方,你一个人,竟能完好无损地回来。” “可不是?”韩钰接话:“她可真不是一般女人,一个人在强人窝里来去自如,简直可以说是强人中的强人。” “也并非来去自如,不过是运气好罢了。”霍清然摆摆手。 韩钰斜着眼:“那你……运气可真不是一般的好。” “你随我来吧。”杜白说完,转身离去。 霍清然皱了皱眉,茫然地跟了上去。 “怎么了?不会出什么事了吧?”韩钰走在霍清然身侧,小声问道,神情有些八卦。 霍清然皱了皱眉:“你就不能想点好的吗?” 韩钰眼神飘走,装聋作哑。 到了萧玴所在房间的门口,韩钰跟在最后准备进去,杜白却转身将他挡在门外。 韩钰疑惑道:“师傅,干嘛不让我进去?” 杜白道:“此事你不用管,去煎药吧。” 说完,将门一合,从里边栓上了。 韩钰吃了个闭门羹,脸色有些懵,发生了什么? 他伸手挠了挠脑袋,转身去煎药了。 “可是萧玴出了什么事?”霍清然感觉有些不对劲,立刻去看萧玴,见他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头上插着几根银针。 杜白走过,霍清然赶紧让位。 杜白将萧玴头上的银针拧动,摘下,渐渐地,萧玴脸色开始发青,原本平静的呼吸也逐渐躁动起来,喘息声越来越重。 霍清然慌忙道:“先生,他这是怎么了?” 霍清然扑过去俯下身,慌张地伸手去擦萧玴额头不断渗出的冷汗,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颤抖,心也跟着痛苦地颤抖起来。 “清然……”萧玴口中含含糊糊地喊道。 “我在,我在这儿。”霍清然紧紧抓住他的手:“先生,您快看看他怎么了!” 杜白道:“是我低估了他的毒,他中毒已深入肺腑,按常规的方法只能清除表面的毒素,压制肺腑之毒,却无法完全根除,长此以往,他还是难逃一死。” 第128章 烈火冰莲 “难逃一死”这四个字,彷如一声惊雷在霍清然脑海里炸开。 “他……还有救吗?”即使极力保持镇静,她的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她想知道答案,却又害怕知道答案,害怕这个答案不是她想要的。 “要救他也不是绝无可能,只是……”独白迟疑了一下。 霍清然提到嗓子眼的一口气一下子松了下来:“能救便可,就算要上刀山下油锅,我都不在乎,只要您能救他。” 杜白看着霍清然坚毅的眼神,道:“好,要彻清除他体内余毒,只需一剂药,但这剂药还差一味药材。” “什么药材?”霍清然问。 “烈火冰莲。” 霍清然皱眉,疑惑道:“好像听说过,传说这烈火冰莲有生死人肉白骨之功效,难道是真的吗?” 杜白摇摇头:“传说之流自是夸张,不过此药性烈,确实称得上一味奇药,得此药必能解他之毒。” 霍清然急忙问道:“那这味药何处可寻?我去取来。” 想必,这药定是不好取得,但无论多难得,她都要拿到,哪怕豁出性命! 杜白道:“此药常生长于冰川之巅,但花瓣却红艳似火,是以名烈火冰莲,这药非常少见,举世难寻其踪,但据我所知,这苍霞峰便有一株。” “在哪儿?”霍清然惊喜地追问道。 杜白接着道:“烈火冰莲以花蕊和花瓣入药,但一株冰莲三十年才开一次花,一次只得一朵,据我所知,苍霞峰这株已经在九年前开过了。” “也就是说,还要再等二十一年?”霍清然神情顿时委顿下来,萧玴自然等不了二十一年,也许他等二十一日都很艰难,霍清然不死心地问道:“那,还有没有其他地方有这味药?” “没有。” 霍清然脚忽然软了一下,伸手抓住了床栏,脸色有些发白。 “九年前,苍霞峰上的烈火冰莲被当地官员采走,并进献给了朝廷,据我所知,迄今为止,这味药还没有被使用,所以应该还在皇宫,如果你能拿到它,他就有救。”杜白不疾不徐地说道。 “在皇宫?”霍清然按下欣喜之情,问道。 杜白点头:“没错,只看你敢不敢闯。” 霍清然内心的绝望逐渐消散,神色也迅速平静下来,只要能让萧玴活下来,别说只是于越皇宫,就是地狱她也敢闯,她唯一怕的,就是救不了萧玴。 “我去取!”霍清然道。 从此地赶去于越皇宫,若是不眠不休,来回十日应当够了,但人若是要十日不眠不休地赶路定是不可能,时间必定会长一些,再加上她并不知道那味药到底在何处,要从守卫森严的皇宫里偷出一味药材,也不是一两日能完成的,不知道萧玴还能撑多久。 “他还能撑多久?”霍清然问。 杜白道:“最多一个月。” 霍清然毫不犹豫地说道:“好,我一定在一个月内赶回来!” 杜白转身来到书桌旁,取出纸笔,画了一幅简图,递给霍清然:“这是烈火冰莲的样子,你可按图索寻。” 霍清然接过图,仔细看了看,然后小心翼翼地叠好,收起来。 “事不宜迟,我即刻便出发。” 杜白看着她点了点头。 霍清然回头看了眼萧玴,良久,微微一笑,转身便推门而出。 刚一出门,却见到韩钰倒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韩钰!”霍清然一声惊呼,冲了过去,扶起他的身子,只见他脸上一丝血色也无,白如这片雪地,浑身冰冷,甚至有些僵硬,霍清然迅速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气息虽在,却微弱异常,随时会断掉似的,霍清然唤道:“韩钰,你怎么了?” 屋里的杜白闻声而出,慌忙赶至韩钰身边,抓起他的手一探,神色登时变了,接又扒开他的眼皮瞧了瞧,摸了摸颈边脉搏,接着便将他一把抱起,转身便往屋里去。 “杜先生,他怎么样了?”霍清然追着问。 杜白头也不回地道:“你不用管,快去寻你的药,尽早回来,越早越好。” 霍清然驻足,看着杜白抱着韩钰钻进房间,她还从未见过杜白如此失态。 看来韩钰的旧疾绝不像他说得那样轻,连医圣杜白都这般紧张。 此处有杜先生在,她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速去于越皇宫寻药吧,希望韩钰没事。 萧玴,等我回来。 ******************************* 于越都城端黎,地处西南,不似建邺冷峻城墙巍峨,处处森严;也不似汴安繁华,风帘翠幕,十里烟波。这里天空高而远,群山连绵,四处环绕着浓重的湿气,这里的人喜食辣,似乎街头巷尾都漂浮着辣味儿,较之建邺,又有别样风情。 当然,无论哪一国,都城总是繁华所在,只是于越不如东黎强盛,也不如大凉富饶,城墙稍微低矮些,守卫稍微宽松些,路上行人装扮逊色不少,路边的乞丐也比其他两地多。 霍清然赶了六日的路,风尘仆仆地,终于来到了端黎。 她从未来过这里,待混进了端黎反而有些迷茫了,接下来该往何处去? 皇宫的位置自是很好找,随便一问便知,想着皇宫都会有人出宫采买,按礼教,采买的宫人通常会从西侧角门出入,不过霍清然没有于越皇宫的舆图,不清楚西边都有些什么门,只好先去皇宫西侧逛逛,打算找机会问一问。 一路打听之下来到了西市,此时方过正午,恰是热闹的时候,西市里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叫卖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霍清然逛了一圈,进了一间生意并不旺的卖梳子的小铺子,铺子里就两位女子结伴在选梳子。 刚一进去就有小厮过来招呼道:“姑娘,买梳子吗?” 霍清然抿唇一笑,并不答话,自顾自地看起来。 小厮倒也不气,仍是笑着说:“姑娘您看着,看上了哪把知会小的一声便成。” 说完,识趣地退下了。 少顷,两名女子各选了一把,结了账,欢欢喜喜地离开了,霍清然这才随意挑选了一把,来到柜前。 事实上,她方才并无一丝一毫选梳子的心情,不过随手一拿罢了。 付了钱,账房记着帐的时候,霍清然才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先生可知宫里的人是否会到此处采买?” 账房先生抬起头来,看了看她。 霍清然笑了笑,解释道:“我家妹子前几月进了宫做活,如今家里出了些事,我想托人帮我给她带个话,可又不认识什么人,只好来这里问问了。” 账房先生清了清嗓子,问道:“听口音,姑娘不是本地人吧?” 霍清然道:“先生好耳力,实不相瞒,我家本是北边的,逃荒来的端黎,这不,为了生计,家妹才进的宫。” “这样啊,”账房先生似乎有些唏嘘,同情地说道:“宫里的人常来西市采买,你可来得巧了,今日便是采买的日子,不过不常来我们这些小店里,你可以去北边那些大铺子里碰碰运气。” 说着,账房把梳子用油纸仔细包好,递给了霍清然。 霍清然接过梳子,道了声谢,转身便走,刚到门口,账房先生却突然叫住她。 霍清然有些紧张地回头,问道:“何事?” 账房先生和蔼地道:“宫里的人心气儿高,不好相与,姑娘千万要小心些。” 霍清然心中忽然有些暖,感激地一笑,施了一礼,道:“多谢先生。” 第129章 借裳 人来人往的西市,一名粉色宫装打扮的少女驻足在一家包子铺门口,一双眼尾略微上翘的丹凤眼,直愣愣盯着刚出炉还热腾腾冒着烟的包子,嗓子眼一紧,咕嘟一声咽了口口水。 “老板,给我来俩……” 话刚说到一半,便被另一个夹杂着怒气的声音打断了:“翠玉!你怎么又在买吃食?主子的胭脂还没买呢,再耽搁下去,待会儿宫门都落钥了,看你怎么办?还不快走!” 翠玉赶紧追过去道:“对不起香玉姐,我这就来。” “姑娘,包子不要啦?”包子铺老板追问道。 翠玉回头,摆摆手,有些遗憾地道:“不要了。” “怎的还是这般贪食?下次不能再带你出来了,若是耽搁了事,你非被主子打折了腿不可。”香玉愠怒道。 翠玉慌忙拉住香玉的手腕,摇了摇,哀求道:“香玉姐您大人有大量,便饶了我这次吧,我再也不敢了,您可千万别不带我,我发誓,我再也不在外面偷吃了。” 香玉斜了她一眼,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快走吧,别再耽搁了。” 这话便是答应了的意思,翠玉立时笑了起来,点点头信誓旦旦道:“我肯定不耽搁。” 两人提了不少东西从胭脂铺出来,香玉把东西都递给了翠玉,道:“我去李记点心买点主子爱吃的糕饼,你在此地等我,勿要随意走动,明白吗?” “我们一起去吧。”翠玉期待地说道。 香玉神色严肃道:“你去?等你吃饱了再出来吗?不许去,就在此地等我!” 翠玉噘嘴,低头嗫嚅道:“好吧。” “可别再去买吃食了。”香玉又叮嘱了一句才转身离开。 翠玉站在原地,望着香玉的背影,百无聊赖,忍不住四处张望起来。 这家包子,那家面条,还有一家烧饼,一家蜜饯……好多好吃的,都在跟她招手似的,直勾得她肚子咕咕叫,馋虫都要跑出来了。 她们做下人的,平日在宫里哪有机会吃到这些,可真是馋死她了,但是一想到香玉的话,若是香玉当真禀明主子,下次不带自己出来了,岂不是永远吃不到了?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次一定要忍住。 坚定了想法,翠玉赶紧低下头,只盯着自己的脚尖,不去看也不去想。 突然,不知什么东西猛地撞了过来,撞得翠玉一个不稳摔倒在地。 “哎哟。”翠玉痛呼一声:“谁啊?这么不长眼睛!连我也敢撞!”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贵人息怒。”一名年轻女子惊慌的声音传来。 一声贵人叫得翠玉身心舒畅,立刻便不叫唤了,端着姿态伸出手。 那女子从善如流地将她扶起来,又弯下腰捡起散落的东西,整理好递到她手上。 “你匆匆忙忙地作甚?撞伤了本小姐,你有命陪吗?!没规没矩,乡下人。”翠玉拿捏着姿态,恐吓道。 那女子一直怯懦地低着头,战战兢兢道:“贵人,我当真不是故意的,请贵人千万饶了我,这是我刚买的板栗饼,给贵人您当赔罪了。” 说着,女子双手捧着一只油纸袋子伸过来,袋口微微敞着,板栗饼的香味便从这小小的袋口跑出来,争先恐后地钻进了翠玉的鼻腔,撩拨着她的嗅觉。 翠玉顿时大喜,香玉只说不让她去买吃食,可没说不让她吃别人送的呀。 “行吧,算你识趣,这次便饶了你,”翠玉伸手接过那袋板栗饼,尽管极力隐忍,动作却还是透露出一丝丝急切:“快滚吧!” “是是是,多谢贵人,我这就走。”那女子连连点头,转身拔腿便跑,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翠玉哪有心情理她,见她一走便已忍不住了,取出板栗饼大快朵颐起来,越吃越觉美味,直是撒不开手来,没过多久,四五个板栗饼就都下了肚。 远远瞧见香玉回来,翠玉赶紧咽下最后一口,胡乱抹了抹嘴边的碎屑,提起东西走过去道:“香玉姐,你买好了?” 香玉见她没乱跑,倒是有些满意,点头道:“嗯,快走吧,小顺子他们都回去了,我们再不走该晚了。” “好。” 二人匆匆忙忙往宫门赶去。 没走多久,翠玉的肚子突然不争气地闹了起来。 “哎哟。”翠玉弯下腰,捂着肚子唤道。 “你怎么了?”香玉问道。 “没……没事。”翠玉费力地扯出一个笑脸,打算忍一忍,没想到这腹泻来得过于猛烈,下一瞬她便忍不住了,皱着眉头强忍着不适说道:“我好像吃坏肚子了,我得……去个茅房。” “让你随便乱吃东西,这下可好?这儿哪有茅房,我们还是快些回宫,你再忍忍。”香玉嫌弃道。 翠玉将手里东西往香玉身上一塞:“好姐姐,我真是忍不住了,我去借用一下那边铺子里的茅房,你先回去吧,我会赶回来的。” 话音一落,翠玉便逃也似的夹着腿一扭一扭地冲向了一旁的铺子。 “你自己快点啊!”香玉抱着一堆东西冲着翠玉的背影喊道。 “知道了。”翠玉头也不回地回道。 香玉怒气冲冲地抱着一堆东西,只觉得甚是丢脸,生着闷气走向宫门,边走边想着,下次绝不再带翠玉出来了。 这厢翠玉直拉了五六次肚子才撑着从茅房出来,腿都拉得软了,想着自己今日也没吃什么,多半便是那板栗饼惹的祸,可恶的乡下人,竟敢拿坏掉的饼害她!若是再遇到那乡下人,非得狠狠收拾她才行。 翠玉扶着墙慢慢向宫门走去,没走多远,见一名女子站在一侧巷子口看着她,那身装扮,不是方才给自己板栗饼的乡下女人是谁? 只是那女子一改方才的怯懦委顿,背挺得直直的,杏目修眉,容貌姝丽,眉目间却又饱含英气,不是别人,正是霍清然。 她一早便注意到香玉和翠玉二人,瞧准了翠玉贪吃,这才找到破绽下手。 翠玉此时自然没心情去管那乡下人的变化,只想着狠狠收拾她一顿,好报这一仇。 强撑着进了巷子,指着霍清然便骂道:“好你个乡下女人,竟敢害……” 霍清然一个手刀劈在她后脖颈,喝骂声便戛然而止。 “不好意思,借你的东西一用。” 霍清然将翠玉带到隐蔽的角落,与她换了身衣裳,又取了她的腰牌,收拾好头发,再出现在正街上时,已是完完全全的宫人打扮。 第130章 潜入灵相宫 方才已偷偷跟着香玉探清楚了宫人们进出的宫门所在,霍清然一路赶着过去,刚到宫门口就见到侍卫正准备下钥,霍清然赶紧跑过去,道:“侍卫大哥,等等我,先别关门。” “怎么现在才回?哪个宫的?”侍卫头子声色俱厉地问道。 “玉泉宫的,”霍清然一边说着,一边递出腰牌:“实在是抱歉,一时贪玩,忘了时间了,还请侍卫大哥通融一次吧,我今日若是回不去,定是要受罚的。” 侍卫头子检查了一下腰牌,递还给她,侧身让出条路,道:“下次不可再迟了。” 霍清然福身施礼,感激道:“一定一定,下次定不会再迟了,多谢。” 说完便迅速进了宫。 宫中道路自是一概不知,只能硬着头皮随意走,大概是因为没人认识她,无人与她搭话,倒也一路顺畅,没露馅。 只是霍清然也明白,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需得早做打算,否则早晚会暴露的。 既然入了宫,便先去找暗影吧。 萧浅带走了他,不知她有没有把暗影带进宫里,带个男人进后宫,难度不小,不过无论如何还是要去看看,如此,便先去皇后寝宫。 霍清然定了心思,抬头四处张望,她知道于越皇后寝宫是灵相宫,只是,全然不知在何处,就这么边走边找,估计还没找到就已经暴露了。 得想想办法。 正想着,不知不觉来到了浣衣署门口,霍清然看着“浣衣署”三个字,心下有了计较。 这种地方素来没什么守卫,霍清然轻而易举便潜了进去,偷了两件浣洗干净的衣裳出来。 她捧着衣裳,随便选了条路便走,没走多久,遇见两个小内侍,霍清然上前施礼道:“两位管事,请问灵相宫怎么走啊?” 两个内侍狐疑地打量了她一番,其中一人见她手里捧着贵人的衣物,便问道:“你是浣衣署的?” 霍清然点头如捣蒜,温声软语道:“是,她们让我给皇后娘娘送浣洗好的衣裳,可我才进宫不过数日,哪知道灵相宫在哪儿呢,这再晚就迟了了,还请两位管事指点一下,翠玉感激不尽。” 霍清然生得美貌,又一口一个管事地奉承,两个内侍一听,早就飘飘然了,另一人殷勤地笑着道:“原来如此,那可得快些了,我给你指个近路,你往这边一直向前走,走到听琴阁之后左拐,绕过碧湖,再右拐,向前走约摸十丈便是了,可记下了?” 霍清然笑道:“记下了,多谢两位管事了。” “不必客气,快去吧。” 霍清然辞别两名内侍,匆匆向灵相宫赶去。 没过多久便找到了灵相宫,远远看去,殿门高耸,碧玉装点,倒真有几分灵相。 天色渐渐晚了,光线变暗了不少,对霍清然来说是件好事,更有助于她隐藏自己。 灵相宫大门紧闭着,她自然不能敲门进去,面不改色的从宫门口走过,一队内侍宫女迎面走来,霍清然靠边,默默走过,倒也各不相干。 绕到了灵相宫背后,这边倒比较清静,没什么人经过,霍清然四下里看了看,确定没人之后,将手中的衣物找了个草丛藏起来,接着脚下发力,踩着一旁的树干,跃上了灵相宫围墙。 灵相宫内一名宫女正匆匆向外走去,待人不见了踪迹,霍清然才轻手轻脚地从围墙上下来。 一边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四周情况,一边悄无声息地往前面摸去,刚踏进回廊便听见一阵脚步声和谈话声从转角处传来,霍清然当即闪身回到屋后,随意找了个窗子翻了进去。 屏息凝神片刻,确认屋内无人,屋外的人也已走过,霍清然才起身走动。 房间宽敞大气,布置十分精美,各色珍贵瓷器摆放得一丝不苟,一看便出自名家之手的屏风,精雕细琢的檀香木桌椅,流光溢彩的火红珊瑚树,无一不彰显着殿主人的贵气。 这么巧?一来便进了萧浅的房间!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不如趁现在看看能否找到些线索。 霍清然四处瞧了瞧,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处,只有一面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花鸟图,看着有些奇怪,一般女子的房里倒不会挂这么大的画。 正思考着,屋外有人语声逐渐逼近,霍清然赶紧一个猛蹿,抓住房梁倒翻上去,蹲在房梁上一动不动。 一名华服女子在宫女的搀扶下走进来,从霍清然的角度看去,只看到她高耸的云鬓和若隐若现的脸,不过女子一进门她便认出来了,正是许久未见的萧浅,她身边搀着她的是她从东黎带来的陪嫁宫女,卉月。 后面还有两名宫女紧紧跟着,一人手里提着一只精美的食盒。 进了房间,卉月接过身后宫女手中的食盒,道:“先退下吧,娘娘累了,无传唤任何人不得打扰。” “是。”两名宫女恭谨地退下。 卉月过去将门关上,还落了栓,才来到萧浅面前。 两个人不知使了什么眼色,霍清然只见到萧浅点了点头,二人便来到那幅巨大的花鸟图面前。 难道这幅图有什么问题? 霍清然正思考着,卉月突然伸手转动了一旁珍宝架上的一只碧玉净瓶,只听得一阵细微的轰隆声,那幅花鸟图竟连带着背后的墙壁转动起来,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入口。 灵相宫竟然有密道?也许暗影就在里面。 主仆二人十分默契地保持安静,一前一后消失在了暗道里。 等两人进去了片刻,霍清然才谨慎地下来,悄无声息地跟了进去。 入口便是一条向下的阶梯,两边的烛火已经被点燃了,暗淡的光芒之下,眼前的路勉强看得清楚。 霍清然拾级而下,十分小心。 暗道并不深,没几步便到了底,绕过拐角,霍清然便听到了里面的响动,她屏息凝神,凑过去,紧贴着墙壁,静听。 “怎么能不吃东西呢,饿坏了身子怎么办?”萧浅声音里满是心疼,还带着些小女儿的嗔怪。 “每次都这样,”萧浅有些不开心:“我亲自喂你可好?” 突然哗啦一声,瓷器碎了满地的声音。 “公主小心!”卉月惊呼。 “陆临哥哥,你怎么就不能明白我的心意呢?”萧浅声音带着哭腔。 第131章 暗室之密 真的是他! 霍清然悄悄探出头去,看见暗影四肢皆被铁链锁住,紧贴着墙壁,原本时时刻刻戴着的面具不见了踪影,脸色十分难看。 萧浅站在他面前,伸手抚上他的脸,深深凝望着他。 “陆临哥哥,我爱你呀,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明明你也是爱我的。你是不是嫌弃我?嫌弃我跟于越皇帝那个糟老头子……” “我不爱你。”暗影冷漠地打断她的话。 萧浅摇摇头:“不!你是爱我的,你忘了吗,我六岁那年,母妃被打入冷宫,我被奶娘欺负,是你救了我呀,你还说,别怕,你会保护我,你都忘了吗?” “换做是别人,我一样会救。” 原来他跟萧浅有这样一段渊源,霍清然回忆了一下,从前的他确实是个乐于助人的好少年,看见一个宫女在路边罚跪都要去帮忙撑伞,帮助过萧浅也就不那么奇怪了。 “我不相信!我爱你,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想要和你生生世世在一起。”萧浅泫然欲泣,一双美目泪花闪烁,嘴唇凑上去想要吻暗影。 暗影仍旧是面无表情,迅速侧过头,萧浅地唇落在他的脸上。 咚咚咚——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霍清然离入口近,是第一个听到的,她立刻缩回身子,闪电似的窜出暗道,重新躲回了房梁上,一串动作行云流水,悄无声息。 “皇后娘娘。”门口的宫女一声高过一声。 很快,萧浅和卉月便听见了。 两人匆匆出了暗道,卉月赶紧为萧浅整理了一下仪容。 萧浅到桌边坐下,卉月才换上不耐烦的神色,打开门道:“叫这么大声做什么?不是说了任何事都不要来打扰吗?吵着娘娘有你好受的。” 说着,食指用力点了点宫女的脑袋。 小宫女委屈地低下头咬咬唇,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道:“是韩王爷派人来说有事要见娘娘,娘娘不是说了吗,韩王爷的人来一定要来通报。” 卉月也拿捏不定,转头望向萧浅。 韩王是当今于越皇帝的胞弟,不过年纪倒不大,先太后老来再得一子,是以老皇帝年将花甲,而韩王才将将三十岁。 当年于越国先帝后十分宠爱这个小儿子,死后也给他留下了大片封地和能臣,再加上这韩王青年才俊,又善谋略,到如今,已经有了不可小觑的地位,在朝中却权力甚重,连老皇帝都要忌惮三分,萧浅自然也是得罪他不起的。 椅子上的萧浅眼睑低垂,似陷入了沉思。 当初她千里迢迢嫁入于越,前来接亲的正是这位韩王,说起来二人倒有几分缘分。 入了宫之后,韩王身为前朝重臣,自是没有资格进入后宫,萧浅本想着二人以后除了逢年过节的家宴,定再无相见之机,便把此事抛诸脑后,但没想到韩王却时常暗中派人请她去相见。 萧浅一开始本不愿与他多纠缠,但后来逐渐了解到于越看似平静的朝廷底下的暗潮之后,她的想法开始变了。 老皇帝毕竟年纪大了,身体也并不好,恐怕时日并不多了,几个儿子都是不争气的,朝中人人为韩王驱使,到时候或许韩王会成为她的另一条出路,她决定抓住这个机会。 萧浅想着,站起身道:“王爷定是有要事与本宫相商,快带本宫过去。” “是。” 萧浅竟然敢私见外臣,霍清然暗叹。 三人很快便离开了,临走前卉月还贴心地合上了门。 正合我意!霍清然心道。 三人一走,她便重新打开了暗道。 “是你?”暗影见到霍清然的时候,许久没有表情的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几分惊讶,虽只有几分,但霍清然觉得于他而言已是一个不小的奇迹了。 小小的暗室里装饰倒十分温馨,各种家具用品一应俱全,看上去倒像是个正经卧房似的,还是间豪华卧房。 “我还以为你已经丧失了做表情的能力了呢,原来没有啊?”霍清然盯着他的脸打趣道,暗影戴了许久的面具,乍一看他摘了面具的样子,霍清然都有些不习惯了。 暗影脸色沉下来,那几分讶异如平静的水面偶尔漾起的一缕波纹,转瞬便消散了,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你怎么进来的?” “萧浅带我来的。” “什么?”暗影皱了皱眉。 “当然不是啦,我偷偷进来的,无意间发现了这个地方。” “萧浅不知道何时回来,你先去把入口关上,免得她发现。”暗影说道。 霍清然问:“从里面可以关上?” “对,门口的第一个烛台向右转动就可以关上。” “好,”霍清然应声,迅速出去关上了门才重新进来,一进来却发现锁着暗影的铁链竟然变长了,他可以在房间自由行动了。 霍清然有些惊讶:“这是什么机关?” 暗影道:“墙壁里有个机括,只要门关上铁链就会伸出来。” “原来如此。”霍清然走近,翻看锁住他的铁链,这铁链根根都比拇指还粗,看来没有钥匙定是打不开的:“你还好吗?” “还好。”暗影沉声道:“晋王怎么样了?” 霍清然的心沉了下来,脸色也跟着阴云密布,眉头几乎拧成川字。 暗影看出不妙,问道:“连医圣都解不了他的毒吗?” “也不是完全解不了。”霍清然声音仍然有些沉重。 暗影疑惑道:“到底怎么回事?” “还差一味药,这味药只有于越皇宫有,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带回去,他才有生还之机,”霍清然伸手试着从各个角度拉扯铁链,然而这铁链都纹丝不动:“看来确实弄不断。” “什么药?”暗影问。 霍清然把目光从铁链上转移到暗影身上,道:“烈火冰莲。” 暗影思索了一下,道:“可知道具体在哪儿?” 霍清然有点泄气地摇头。 “先不管烈火冰莲了,我得先想办法把你这铁链打开。”霍清然道。 “打不开的,这是玄铁打造,任何兵器都劈不开,只有用钥匙,钥匙在萧浅那儿。” 霍清然眼帘半合,陷入思考,半晌,对暗影道:“或许,我们可以利用一下萧浅。” “怎么做?” “你看过戏吗?” 暗影:“……” 第132章 仇人相见 约摸过了快一个时辰,萧浅才返回灵相宫,第一件事便是匆匆来到暗室找暗影。 “对不起陆临哥哥,刚才有些事耽搁了,饿着了吧。”萧浅浅笑倩兮,招招手,示意卉月把新的吃食拿过来,取出热腾腾的饭,夹了些新做的菜,来到暗影面前,道:“方才的饭菜冷了,我命人重新做了些,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暗影紧闭着唇,看也不看她。 “尝尝嘛。”萧浅有些委屈地软语哀求。 暗影这才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终于妥协了似的,微微张嘴。 萧浅大喜,一张妆容精致的小脸挂上许久未见的灿烂笑容,一口一口饭菜喂给暗影吃下。 一旁的卉月也不禁松了口气,露出笑容来,道:“陆世子,您跟公主就是要这般才好的呀。” 萧浅也高兴,见陆临唇边沾了一滴油,取出手帕,为他细细擦去。 “陆临哥哥,我们以后都这样可好?再也不吵了。”萧浅说着,又是一勺菜递到暗影唇边,暗影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直咳得肺都要震碎了似的。 萧浅慌了,忙将碗勺递给卉月,伸手抚着暗影胸口为他顺气,道:“怎么了?怎么突然咳得这般紧?” 咳了好一会儿,暗影才停下来,有些疲惫地喘气,脸色泛红,额角青筋隐现。 “没事,一点旧疾。”暗影嗓音已有些哑了。 萧浅担忧问道:“旧疾?你何时患了疾,怎的我不知道?” “前段日子在森林里迷了路,中了瘴毒。”暗影淡然道。 萧浅却急了:“瘴毒?怎么会中瘴毒呢?可看了大夫?大夫如何说的?” 暗影道:“已找了大夫了,只是大夫说,这毒伤及肺腑,会留些后遗症,难以痊愈,除非……” “除非什么?”萧浅追问。 “除非有一味药。” “什么药?” “好像是叫烈火红莲。” “这药……”萧浅话刚一出口,便戛然而止,神色由忧心忡忡逐渐转变为怀疑,直勾勾盯着暗影。 暗影垂下眼睫,并不与她对视。 “陆临哥哥这是怎么了?往日都不理我,也不与我说话,今日却突然这般话多,”萧浅慢慢后退,她已感觉到一丝不对劲,接着道:“这些天也没见你有过瘴毒之症,今日怎么突然又说中了瘴毒?” “发生了什么?”萧浅问道。 暗影道:“没什么,你既不愿助我解毒,便无需多言。” 萧浅有些不忍,又因误会而委屈,道:“若是你中毒,我便是死也愿救你,怎会不愿助你?但……但我也不是傻子,不能轻易被你戏耍。” 萧浅环顾四周,这小小的一间房,一览无余,没有可以藏身之处,唯有右后方的那间净手室,十分可疑。 但此处密室十分隐蔽,除了卉月,知道的人都已被她处理干净,应当不会有人潜进来。 但无论如何,小心为上。 萧浅冲卉月使了个眼色,卉月了然,尽管有些害怕,但她也不敢不听萧浅的命令,只好硬着头皮缓缓靠近那间净手室。 到了门口,卉月却不敢去看。 “快去!”萧浅厉声道。 卉月吓得瑟缩了一下,咬着牙探身去瞧。 “啊——”刚一动便是一声尖叫。 一只手卡住了卉月的脖子。 “何人!”萧浅惊怒一喝。 那人推着卉月慢慢走出,逐渐暴露在烛光之中,赫然便是霍清然。 萧浅当即立断,转身便跑。 霍清然一劈手,劈晕了卉月,一闪身便追上了萧浅,将她拖了回来,摔在地上。 “呃——”萧浅低声痛呼,稍稍挣扎了一下,伸手扶着椅子站起来,咬牙切齿地盯着面前的女人:“贱人!又是你!上次没杀你,这次你倒自己送上门来。” “是吗?”霍清然反问:“你或许应该搞清楚,现在是你的命在我手上!” 萧浅冷笑:“敢杀本宫?你以为你杀了我还出得了这皇宫吗?” “我都能来到这儿,你说我出不出得去?”霍清然走近,掐住她的脖子:“上次的仇我还没报呢。” 说完,霍清然手上用力收紧,萧浅渐渐无法呼吸,脸憋得通红,双手拼命抓着霍清然的手,却不能撼动她分毫。 眼看着几乎就要彻底窒息,霍清然的手突然松了,空气如潮水一般重新涌入萧浅的肺。 萧浅失去了支撑,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所以刚才,是你们联合演的一出戏,对吗?”萧浅抬头,失望地看着暗影,声音喑哑:“为了烈火冰莲?” “没错,烈火冰莲在哪儿?告诉我。”霍清然道。 萧浅突然笑了,眼中带着决绝:“让我猜猜你找烈火冰莲做什么,救我七哥对不对?看来,他要死了。” 霍清然知道隐瞒不了,坦然承认,道:“那是你哥哥。” 萧浅神色突然狠厉:“哥哥?他的眼里何曾有过我这个妹妹?他死了我只会开心,因为他死了,你想要的便全落空是不是?你什么也得不到了,没有他你什么都不是,我就要看着你,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为何要救他,七哥若是死,也算死得值了。” 萧浅说完,畅快地哈哈大笑起来。 “不说?”霍清然在她面前蹲下,取出一枚黑漆漆的丸子:“我早有准备,这是碎心丸,吃下它,一个时辰内不服下连火冰莲就会心脉爆裂而亡,我让你去为萧玴陪葬。” 萧浅看了看那枚被她捏在指尖的药丸,冷笑道:“你以为我会怕吗?就算我交出烈火冰莲你就不会杀我,横竖是死,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有七哥一起,黄泉路上也不孤单,而且我相信,很快你也会下来陪我的,对吗?” “好,很好,”霍清然声音有些冷厉:“你倒真是长进了不少,连死也不怕了,那你怕不怕,他死?” 话音刚落,霍清然便起身迅速来到暗影身边。 萧浅神色大变:“不要!” 然而话才出口,那枚药丸已被霍清然塞进暗影嘴里,手在他下巴上用了巧劲轻轻一抬,还来不及反应的暗影便咽了下去。 “陆临哥哥!”萧浅担忧地惊呼。 “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你慢慢考虑。”霍清然回头。 “霍清然!我杀了你!”萧浅撑着桌椅站起来,向霍清然扑去。 第133章 分外眼红 霍清然抬脚轻而易举便将她踹倒,道:“如果你能拿出烈火冰莲,我会分出一半先救他,无论如何他也算我的朋友,若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愿他死。” 萧浅抬头看着暗影,再看看霍清然,逐渐冷静下来,思忖了一会儿,道:“霍清然,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吗?我看那根本不是什么药丸,想从我这里骗出烈火冰莲?你做梦!别说我没有,就算我有,也决不会给你。” 萧浅忍着痛起身,整理了一下衣着,然后稳稳地坐下了,还自顾自倒了一杯茶细酌起来,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努力维持着一国之母的威仪。 这时,暗影突然低哼一声,表情十分痛苦。 萧浅闻声望去,神态紧张了一下,但还是很快恢复平静,道:“陆临哥哥,你别想再骗我。” “呃~”陆临一张嘴,猛地吐出一口血来,脸上也迅速褪去血色,嘴唇止不住地颤抖。 苍白的唇,殷红的血。 萧浅愣了愣,终于有些慌了,手中的茶杯跌落到桌面,咕噜噜地转。 她慌忙来到暗影身边,手忙脚乱地为他擦去唇边的血,颤声道:“你怎么样?别吓我。” 霍清然在一旁冷着脸道:“为了萧玴,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对不起了,陆临。” 萧浅回头怒目而视:“你这个狠毒的女人!” “呃~”陆临再次呕出一口血。 萧浅大惊失色,呜咽道:“陆临哥哥……” 霍清然一把抓住萧浅的头发,将她拉开,看着她道:“我再问你一次,烈火冰莲在哪儿?” 萧浅狠狠地瞪着霍清然,突然:“呸” 堂堂皇后之尊竟向霍清然吐了口口水,霍清然猛地抬手一挡,另一只手已将她推了出去。 萧浅后腰撞到桌沿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 此时的她已是衣衫不整,钗环凌乱,几缕发丝随意地散在脸颊边,她痛苦地看着暗影道:“陆临哥哥,你看看,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根本不在意你的死活!为什么你要帮她?当初,还是她杀了你们国公府满门啊!” 暗影有气无力地道:“杀人的,不是她,是你的兄长,萧玚。” 暗影说出的,是萧浅一直以来都在逃避的真相,她不愿意接受,是皇兄屠了陆家满门,只能不断麻痹自己,凶手是霍清然,时间久了,竟连她自己也骗过去了,真的把一切的错都归结到霍清然身上。 “不!”萧浅痛苦地摇着头,嘶声道:“是她!都是她的错!” 霍清然不耐烦地道:“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等得起,他可等不起。” 萧浅回过神来,暗影已然晕了过去。 似是想通了,她没有再痴狂,反而冷静了三分,道:“好,我可以给你烈火冰莲,但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我要陆临哥哥留下,你不能带走他。” 霍清然看了眼昏迷的暗影,平静地道:“好,我答应你,对我而言,他并没有那么重要。” 萧浅闻言,冷冷一笑:“烈火冰莲在我的珍宝库里,是当初皇上给我的聘礼之一,我派人去给你取来。” “不必!”霍清然道:“我自己去取。” “你不知道在哪儿。”萧浅道:“你想做什么?” 霍清然走近,迅速点了萧浅的穴道,令她动弹不得,然后来到卉月身边,掐她人中将她唤醒。 卉月悠悠转醒,一睁眼便吓了一跳。 “什……什么人?” 霍清然起身,示意萧浅,萧浅不甘却又没有任何办法,说道:“卉月,你带她去珍宝库,取烈火冰莲来。” “公主,我……” “快去!不许走漏风声。”萧浅怒声道。 卉月吓得一抖,道:“是。” 霍清然又点了萧浅的哑穴,对卉月道:“带路。” 卉月又是一抖,战战兢兢地往外走,路过萧浅面前,萧浅拼命向她使了几个眼色,也不知她看没看到。 二人出了暗道,霍清然紧贴着卉月,在她耳边道:“千万别想耍花样,否则我会立刻拧断你的脖子。” 卉月一怔,一时间连呼吸也忘了,直点头:“别……我不会的。” “镇定一点,别让人看出破绽。” “是……是。”卉月如芒刺在背一般,一举一动如履薄冰。 关上暗道入口,二人走出门,周围的宫女内侍看见卉月都恭敬地行礼道:“卉月姐姐。” “卉月姐姐,她是?”见卉月身边多了个陌生人,有人有些疑惑地问道。 卉月道:“娘娘的人,这不是你该问的。” “是。”几个宫女内侍赶紧散了去,不敢再问。 卉月带着霍清然来到库房,门口守门的内侍见到卉月便殷勤道:“卉月姐,您来啦,这次要来为娘娘取些什么呀?” 卉月并不理会他的殷勤,不咸不淡地道:“烈火冰莲,立刻给我取来。” 内侍点头哈腰道:“是,小的这就去取。” 不一会儿,那内侍就捧了一只锦盒出来,递给卉月。 待卉月接过,霍清然对她低声耳语道:“打开看看。” 卉月赶紧打开盒子,因为手有些抖,不小心把盖子掀到了地上,下意识就要蹲下去捡,一旁的内侍赶紧抢先蹲下捡起,道:“您小心,小的来。” 霍清然一看,锦盒里的确实是烈火冰莲,没再说什么。 卉月接过盖子盖好,转身离开。 “您慢走。”内侍笑眯眯地说道。 进了房间,霍清然立刻取出冰莲,用手绢包起来,收好,又逼问出解开铁链的钥匙所在,拿到了钥匙才挟着卉月返回密室,刚一进密室,霍清然便再次打晕了卉月。 看见霍清然用钥匙去开铁链的锁,萧浅怒不可遏,却奈何一动也不能动,话也说不出,只剩一双眼睛,如淬了毒的刀子一般,钉在霍清然身上。 霍清然解开了锁,暗影却没有倒下,反而是好端端地站着,原来方才他是装晕的。 萧浅怒目圆睁,怒喘连连。 “你没事吧?”霍清然问道。 方才为了骗萧浅,暗影咬破了舌头假装吐血。 暗影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接着道:“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霍清然咳嗽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心虚,道:“地上随便抠的,黑泥……” 暗影脸色登时有些难看。 二人原本约定的只有最开始暗影装病骗萧浅,没想到萧浅不上当,这才有了后面临时上演的一出,好在两人配合默契,虽费了些周折,但总算结果是满意的。 一旁的萧浅气得几乎七窍生烟。 霍清然来到她面前,迎接着萧浅满是愤恨的目光。 “多谢你的冰莲。”霍清然露出胜利者的微笑,接着,不给萧浅任何反应的机会,一个手刀下去,将她也劈晕过去。 第134章 搅起一滩浑水 “走吧。”暗影道。 “等等,”霍清然看着萧浅,却陷入了思考。 “怎么了?”暗影问。 霍清然道:“你可知献王是何人?” “献王?”暗影略一思索便道:“萧浅曾在我面前提到过这个人,他是于越皇帝的亲弟弟,如今在于越权柄甚重,似乎萧浅和他关系不简单。” 霍清然豁然道:“原来如此,我倒是听说过献王此人,于越先帝后老来得子,名为赵穆,传言中十分溺爱,不过我未曾深究,你可知,方才萧浅离开就是去见这位献王了,也许,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 “你想怎么做?” “如今东黎和于越结盟,有了于越援军的支持,我们镇北军很是被动,不如趁此机会,给于越留点麻烦。” “你的意思是……” 霍清然略一思索道:“把萧浅和献王私下接触的事宣扬出去。两国结盟之事想来不是萧浅能影响的,但是听你说这献王权势不小,这于越皇帝不可能不防备着他,此事若是传扬出去,皇后与朝中重臣勾结,皇帝和献王双方之间势必水深火热。” 暗影道:“你打算怎么做?” 霍清然抬眸,有些狡黠地一笑:“跟我来。” 不一会儿,二人已经出现在了灵相宫背后的宫道上,暗影也已换上了一身内侍的装扮。 此时早已入夜,四处点燃了宫灯,不过蜡烛的光亮终究是太弱,到处都是一片昏暗,人形树影看不真切。 来往的人较白日里少了许多,但偶尔也有一些人经过,这不,不远处便有三名宫女提着灯笼相携而来,三人渐行渐近,霍清然和暗影二人站在路边,背对着她们。 “听说了吗,皇后娘娘刚刚去见了献王。”霍清然假意压低声音对暗影道。 暗影有些不习惯假扮内侍,有些别扭,不过也勉强继续按着霍清然的编的词儿说:“是吗?方才我好像是瞧见王府的人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而且不止这一次,已经来过好几次了。” “皇后娘娘跟献王见面,这不太合适吧?” “咳咳——”走过来的宫女故意咳嗽了两声。 霍清然和暗影装作才发现有人来的样子,吓了一跳,赶紧逃之夭夭。 然后,同样的场景不断在皇宫的各个角落上演,听到的人没有上百也有八十,而这些话,也如长上翅膀一般,很快便传遍了皇宫的每一个角落,自然也传到了皇帝耳中。 第二日,刚刚听闻流言的于越皇帝来到灵相宫,萧浅仍昏迷在暗道里,霍清然临走时,自是很贴心地没有关门,暗道的秘密自然也就暴露在皇帝眼前。 萧浅只晕了一夜,再醒来时,所有事情都已经超出了她的掌控。 于越老皇帝为了不损两国之盟,隐瞒了此事,只是从此把萧浅禁足在灵相宫,而灵相宫的所有宫女内侍,都在那一天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灵相宫成了一座孤岛。 朝堂之上,皇帝和献王的势力冲突也渐渐浮出水面。 而霍清然和暗影则在第二天清晨事发之前,便借着皇后宫中令牌成功混出了宫,只留下一滩浑水,给整个于越。 …… 苍霞峰,药庐。 门从里面打开,杜白跨步而出,对守在门口的霍清然和暗影道:“毒已经解了,他现在没有大碍了。” 这一句话,直如天籁一般钻进霍清然的耳朵。 “多谢先生救命之恩。”霍清然激动地说道。 杜白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霍清然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眼里却有些湿润,这一天她等了太久太久,也经历了太多让她痛不欲生的瞬间,但这一刻,她觉得一切的痛都值得了。 她笑着,看了看身旁的暗影。 他已经重新戴上了那副面具,是霍清然从萧浅房间里找到的,霍清然本想让他别再戴了,毕竟如今他已不用藏在面具之下了,暗影却道,已经戴习惯了,便仍是坚持戴着。 霍清然进了房间,来到萧玴床边。 萧玴已经醒了,只是仍十分虚弱,看见霍清然,有些费力地勾起嘴角,露出笑容。 她在床沿坐下,俯视着萧玴,眼神充满欣喜。 “怎么哭了?”萧玴声音低弱地问道。 霍清然摇头:“是开心。” “我没事了,别担心。”他伸出手来,霍清然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温热的,鲜活的。 霍清然点头:“嗯。” 暗影站在门口,看着霍清然的背影,突然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 三日后。 时间转眼来到了初夏,气候逐渐温暖起来,苍霞峰的积雪也渐渐开始消融。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山下已过了春花烂漫的时候,这里好像才刚刚进入初春似的,若再往高处去,苍霞峰峰顶,那里的积雪是终年不化的。 “小心点。”霍清然扶着萧玴走出房门。 才过了三天而已,萧玴就已能下床走动了,不得不说他的恢复速度之快是霍清然意料之外的惊喜。 “没事,我能走,不用这么紧张。”萧玴笑道。 “你躺了这么久,这才第一次下床走动,我怎么能不紧张?” “不相信我?你现在放手的话,我还能跑呢。”萧玴打趣道。 霍清然立刻有扶得紧了些:“不行不行,还不能跑,我不放。” 萧玴失笑,任由霍清然扶着在院子里慢慢走动。 若不是杜白说他在房间里躺了太久,出来走动有助于他身体恢复,霍清然恨不得把他绑床上。 虽说是入夏了,但这里到底还是十分寒冷,思及此处,霍清然便道:“就走一会儿我们就回房间吧,外面太冷了,我怕你吃不消。” “你现在很像一个人。”萧玴突然停下脚步,看着她道。 “谁啊?”霍清然茫然问道。 “我母妃。”萧玴憋着笑。 “好啊你,竟然说我像端妃娘娘,是不是嫌我啰嗦了?”霍清然有些好笑又有些赌气似的轻轻捶了下萧玴胸口。 “咳咳咳咳……”萧玴突然咳嗽起来。 霍清然立即住了手,紧张上下检查他的胸口,问道:“你没事吧?是不是我手太重弄伤你了?” 萧玴趁势抓住她的双手,按在自己胸口,轻笑一声,道:“我没事我没事,别怕,我不是嫌你啰嗦,我只是想说,清然,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霍清然对上他深情凝望的眼神,脸一红,道:“不辛苦,只要你没事,做什么我都愿意。” “傻瓜。”萧玴语气宠溺地低声道。 这时,杜白突然出现在院子里,霍清然一眼便看见了他,惊得她立刻推开了萧玴,不料力气太大,推得萧玴险些摔倒,霍清然又赶紧倾身去扶。 杜白并未走近,站在屋檐下看着她道:“霍姑娘,杜某有事要与你说,可否随我来?” 霍清然有些犹豫地看了眼萧玴。 萧玴道:“我没事,去吧。” 霍清然也不好拒绝杜白,只好道:“好,你等等我,我马上回来。” 说完便小心翼翼地放开萧玴,确认他自己站得稳了以后,才转身随杜白进了屋。 第135章 医圣一诺 这是韩钰的房间,此时韩钰仍旧昏迷着。 霍清然见他虚弱地躺在床上,有些不忍,问道:“先生,韩钰他怎么样了?” 杜白道:“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霍清然松了口气,微笑道:“那便好,您找我有何事?” “我正打算与你说一说韩钰的事。”杜白道。 霍清然有些疑惑:“韩钰的什么事?” “他的命是你救的。” “我?”霍清然更加不解了。 “有件事我想跟你说声抱歉,我骗了你,烈火冰莲这味药其实不是用来解你那位朋友的毒的,而是,解韩钰的毒。”杜白诚挚地看着霍清然。 “什么?”霍清然一时惊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过杜白似乎也没有打算现在给她说话的机会,接着道:“萧公子的毒其实在你去皇宫的时候便已经解了,我骗你去取烈火冰莲,是为了韩钰。” 难怪,萧玴恢复得这么快,原来已经解了毒这么久了。 “实不相瞒,韩钰是我捡来的孩子,出身便带有极重的胎毒,连我也束手无策,我归隐苍霞峰,也是为了那株烈火冰莲,可惜,九年前没能拿到,而韩钰却已等不了二十一年了,那日见你独闯黑风寨,毫发无伤地回来,我便知你身手不凡,所以编了这个谎骗了你,让你去取烈火冰莲。” “原来……是这样。”得知了事情的真相,霍清然咋舌,有些难以置信。 杜白对霍清然微微弯腰,双手抱拳施礼,说道:“我替小徒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霍清然哪会受他的礼,赶紧回礼,腰弯得比他更低,道:“不不不,没有您,萧玴他已经死了,就算您直接让我去取这药,我也会毫不犹豫便去的,我本就该为先生赴汤蹈火,您无需谢我。” “我欠你一条命,从今往后有任何用得着杜某的地方,你可以随时来找我。”杜白并不理会她的话,自顾自许下诺言。 “先生不必如此。” “这是我对你的承诺,绝对不会改变。”杜白面上风轻云淡的样子,语气却是不容置喙。 霍清然不好再反驳或是推辞,只好道:“好,多谢先生。” 杜白这才满意地微微点头,道:“萧公子已无大碍,这几日你们便可以离开了,我看得出来,你们不是普通人,想必也不会在此久留。” 霍清然愣了下,道:“多谢先生。” …… 霍清然有些如释重负地走出房间,医圣的一诺啊,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难道自己比较走运吗? 刚一出来,抬头便见到赵芊羽拿着一件外套正为萧玴披上。 “公子,外面风大,要不我扶您进去休息。”赵芊羽柔声道。 “不必,我就在此处。”萧玴语气淡淡的。 杜白也走了出来,见此情景,轻声对霍清然道:“萧公子十日前便醒了,这些天都是这位赵姑娘在照顾他。” 说完,谪仙似的悠然离去。 但霍清然怎么觉得他这话里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呢?听错了? 杜白这样的人会幸灾乐祸吗? 定是听错了! 这次回来之后见到赵芊羽,她既没有要杀她,也没有要自尽,甚至都没提要离开的事,霍清然本还不知到底是怎么了,眼下恐怕是找到原因了。 霍清然走过去,自然地搀扶着萧玴,道:“先生说你已经没有大碍了,这几日我们便可离开了,后日便走如何?” 萧玴摇头,道:“明日便出发,那边的事恐怕不能再耽搁了。” “公子,可你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赵芊羽抢先问了出来。 萧玴却是对霍清然说道:“既然杜先生都说了无碍,那定是真的无碍了,况且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都已经好了,明日便走。” 霍清然点点头,这些日子不是在山上,就是在奔波,根本没时间打听前线的事,着实让人忧心。 霍清然对赵芊羽说道:“小羽,你是随我们一起走,还是留在此地?若你要留在此地,方才我已拜托了先生照顾……” 未等她说完,赵芊羽便道:“我跟你们走。” 霍清然有些惊讶,愣了愣,原以为她会选择留下的。 霍清然你到底在期待什么?霍清然在心底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面上却温柔地笑着对赵芊羽道:“好,那你去收拾一下吧,明日一早我们便走。” 赵芊羽没再说话,自己静静地回了房。 虽说要带她一起走,但到底该怎么面对她,霍清然自己心里也没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想着这些,一时有些出神。 “怎么了?”萧玴打断了她的思绪。 霍清然回过神来,笑了笑:“没事。” “若是带着她恐怕不太方便,到时回了军营,也没人能照顾她。”萧玴道。 “既然小羽想跟着便让她跟着吧,如今她的父母兄长都没了,她孤身一人,又能去哪儿呢?” “好,你若想带着她便带着。” …… 第二日一早霍清然便收拾好了,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什么东西都没有,就只有两件衣裳,还是从于越皇宫回来的路上,用杜白的银子买的,买的时候也是想着给赵芊羽穿,她自己穿男装倒没什么,就怕赵芊羽不习惯。 霍清然一出房间便去看萧玴,她脚步匆忙地跑过去,刚到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杜白的声音。 “你既已决定我便不多说了。” 霍清然脚下没刹住,一下子冲了进去,停在了门口,屋内两人闻声回头,霍清然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萧玴冲她一笑,带着些宠溺,又收回眼神对杜白道:“好,多谢先生。” 杜白起身走到门口,对霍清然微微示意便离开了。 霍清然这才进屋问道:“方才先生说你做了什么决定?” 萧玴笑了笑,道:“他问我是否决定要娶你为妻。” 霍清然猛地一惊,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一阵阵地咳嗽起来。 萧玴慌忙起身为她轻拍背部。 “你……你瞎说什么呀?”霍清然嗔怪道。 “好了,都收拾好了吗,走吧。”萧玴笑着,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不用去跟先生辞行吗?” “不必了,方才我已经辞过行了。” “好,暗影已经在……”霍清然说着转过身便见到站在门口的赵芊羽,话说了一半便顿住了,冲她笑了笑:“小羽。” 赵芊羽没说话,转身走开了。 几人收拾好行装,走出了药庐,霍清然回首,望着大门上“药庐”二字,想到刚来时的情景,不禁觉得恍如隔世。 其实住在这里也不错,简单又清静,世外桃源一般,等哪天她报了仇,也许能再回到这里,过上与世无争的日子。 “怎么了?”萧玴见她发愣,顺着她的目光,望向“药庐”二字。 “没什么,走吧。”霍清然收回视线,看着他道。 萧玴自然地拉起她的手,道:“好。” 第136章 退守通辽 半个月后,四人跨过边境线,来到了东黎萧玚的地盘。 一路上,他们们断断续续打听到了现在的战况,于越援军已和萧玚的军队汇合,三十五万大军攻城拔寨,逼得镇北军连丢数城,已退回凉州,再往北便是通辽,而通辽身后便到了玉泉关。 镇北军在凉州守了十数日,如今也快守不住了。 得知此消息的三人俱是十分震惊,虽已料到镇北军会落下风,但委实没想到境况已到了这样紧张的地步,若玉泉关失守,那镇北军再想反攻,便难了。 必须立即赶回军中!三人达成了共识。 一路快马加鞭,风雨兼程、披星戴月地赶路,能不休息便尽量不休息。 但这样赶路他们吃得消,不会武功的赵芊羽却是受不了的,她看得出一路上气氛有些沉重,也不多说话,只尽量跟上三人的步伐,不过终究还是拖慢了些速度,等几人赶到凉州时,凉州已然陷落,镇北军退回了通辽。 若通辽再败,则玉泉关,危矣。 由于凉州陷落,凉州通辽一段因此十分混乱,又两日,一行人得以趁乱混入通辽。 一进城,几人便打听了战时临时指挥府,没有片刻停留,直奔指挥府。 等到了指挥府门前,众人已是风尘仆仆。 萧玴毫不停留,立即打算进府,没想到竟被府门口的守卫拦住:“站住!何人胆敢擅闯指挥府?” “你们……哎哟!”那守卫还想说什么,另一名守卫已经一脚将他踹到了一旁,赶紧跪下道:“没眼力见儿的!这是王爷!属下参见王爷、霍将军!” 那名新来的守卫愣了愣:“王……王爷?王爷不是在府中养病吗?” 萧玴中毒外出求医之事被封锁了起来,对外一直称他在府中养病,闭门不出,因着总是跟随萧玴寸步不离的封陌仍守在指挥府,是以其他人也便没有过多怀疑,只有几位亲信知道真相。 而此时,比他更加震惊的,是赵芊羽。 萧公子是王爷?她,是将军? 赵芊羽脑海里轰然一声巨响,接着便是一片空白,愣在原地,一时间做不出任何反应。 萧玴没理会二人,阔步走进指挥府。 霍清然紧跟着走了两步才发现赵芊羽仍怔怔地留在原地,回头喊道:“小羽,快进来。” 赵芊羽意识仍有些迷茫,听见有人叫自己,条件反射地跟了进去。 几人刚一进府便见到一名亲信从院里出来,那人见了萧玴,也是一怔,紧接着便一阵狂喜,抱拳行礼道:“王爷您回来了!” “封陌呢?”萧玴脚步未停,边走边问。 亲信道:“属下立刻去叫封将军!” 亲信说完转身一溜烟儿跑了,一边跑一边兴奋地喊着:“王爷回来了!王爷回来了!” “什么?王爷在哪儿?霍将军有……”听到声音的朔映从拐角处冲出来,话说到一半便瞧见了他们,一阵惊喜后跪下道:“属下参见王爷,霍将军!” “起来吧。”萧玴从她身边经过。 “是!”朔映欢欢喜喜地起身,跟在霍清然身旁,小声问道:“霍将军,您还好吗?” “我很好,”霍清然笑了笑,示意了一下身侧的暗影:“或许你更想问问某些人好不好。” 朔映耳根有些发热,拿眼神偷瞄了暗影一眼,见他没反应,突然想到,自己怎么这般扭扭捏捏,一点也不爽快,思及此处,当下展颜一笑,大方地拍拍暗影的肩道:“暗影,你怎么样?我看你好像瘦了,还好吗?” 暗影微微一点头,声音淡若水:“很好。” “王爷!”封陌匆匆迎了上来,脸上接连战败的阴云一扫而空,换上了久违的欣喜。 萧玴神色冷峻:“立刻传苏将军、林将军,议事厅紧急会议。” “是!”封陌领命而去。 另一名亲信引着几人进入临时搭建的议事厅。 朔映停下了脚步,望着几人离去的背影发了会儿呆。 不多时,苏和、林谦及云清儒等人匆匆赶来,众人还来不及为萧玴平安归来感到高兴,便一头扎进会议厅,这一议事便从午间议到了深夜。 萧玦的南军,范阳节度使韩琳守军加上于越十万援军,整整三十五万大军集结在凉州,而通辽的镇北军和燕子军,总共只有十二万兵力,敌我实力悬殊,这一仗,难!险! 从紧急军务,到每场战役的战况,至守城策略,一直商讨到凌晨丑时,这次紧急会议才暂告一段落。 众将领离开后,霍清然走出议事厅。 天空中一轮明月高挂,清辉直泻而下,将发了新芽的树木勾勒出嶙峋的身影。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朔映还守在议事厅门口,见霍清然出来便跟了上去。 霍清然这才想起来自己似乎把赵芊羽给忘了,赶紧问道:“朔映,你可见到今日午时随我同行的女子?” 朔映道:“将军是说赵姑娘吗?” “对,她在哪儿?” 朔映笑了笑,道:“将军无需紧张,属下已为她安排了房间,现在想必已经歇下了。” 霍清然松了口气,道:“在何处?带我去。” “随我来。” 霍清然随朔映来到西侧一处厢房,里面的灯自然早已熄灭了,想来定是早早歇下了。 也对,赶了大半个月的路,定是累着了。 霍清然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压低声音对朔映道:“明日去找个丫鬟,以后负责伺候赵姑娘的起居,切记,万不可怠慢。” 朔映道:“是。” 霍清然点点头,转身离开。 朔映跟着问道:“将军,这位赵姑娘到底是何人?为何会随您和王爷回来?” 霍清然想了想,道:“是我和王爷的恩人。” 朔映眼中露出讶异之色:“属下瞧着她弱不经风的样子,没想到竟有恩于您和王爷,真是人不可貌相。” 霍清然也无心多说,只道:“无论如何,照顾好她便是。” “放心吧将军,包在我身上。”朔映拍拍胸口保证。 霍清然道:“你先去歇息吧,我还有些事要同王爷商量。” “不用,我就在门外守着。” 霍清然道:“不必,门口自有守卫,你去歇息,这是命令。” 朔映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道:“是,属下这就去休息。” 屋内,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的赵芊羽,听着霍清然和朔映渐行渐远的声音,却愈发睡不着了。 她眨了眨眼睛,两滴清泪,在黑暗中,无声流淌。 …… 虽说答应了霍清然去休息,但朔映怎么睡得着,如今军情如此紧张,纵然她只是个小小的队正,也无法不忧心。 一个人走着,不知不觉竟来到了暗影房外,房间里的灯还亮着。 原来他也没睡,朔映浅浅一笑。 这次回来,他真的瘦了很多,想必一路上绝不轻松。 站了好一会儿,朔映转身,准备离开,身后的房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朔映欣喜地回头。 暗影见到她,愣了愣,向她走来。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朔映问道。 暗影嗓音沉稳:“睡不着,出来练会儿剑。” 朔映笑道:“那我陪你。” 暗影从她身边经过,道:“随你。” 朔映心中欢喜,蹦蹦跳跳地跟了上去。 第137章 程颐出山 丑时三刻,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沉寂。 军情室的灯仍亮着。霍清然手里拿着一件黑色披风来到门口,守卫准备行礼,霍清然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 推门而入,便看见萧玴看着插满萧玚旗帜的沙盘出神,连霍清然进去了都没注意。 封陌安静地随候在侧。 霍清然走近,轻轻将披风替萧玴披上。 萧玴这才回神,伸手按在霍清然手背上,有些疲惫地笑了笑,接过她手中的披风带子,自己系上。 霍清然道:“你身体刚恢复,别着凉了。” 虽已快入仲夏,但北方的深夜,更深露重,仍是寒凉。 “我受得住。”萧玴道:“现在的局势,你怎么看?” 霍清然站在他身侧,看着巨大的沙盘,道:“恐怕只能背水一战。” “背水一战恐怕也难。”萧玴摇摇头。 其实方才在会议上她便有个想法,只是一直没提,眼下只有萧玴在,霍清然想也没想,便道:“或可向大凉求援。” 萧玴道:“大凉边境受南羌滋扰,自顾尚且不暇,如何能助我们?” 霍清然想起那个城府深重的男子,想起他胸有成竹又狡黠的笑容,道:“据我的了解,南羌对大凉而言,根本不算威胁。” “可赫连昀恐怕不会答应。” 霍清然道:“无论如何,可以试一试,上次大凉之行,我与赫连昀有些交情,况且大凉也没与萧玚结盟,我们应当还有机会。” 萧玴仍是眉头深锁:“即便大凉答应结盟,就我们目前的状况,很难撑到援军支援。” 霍清然一颗心沉了沉,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萧玴道:“有一个人,也许可以帮我们。” “谁?”霍清然下意识地问道,然而当她对上萧玴的眼神,下一瞬便了然于胸。 烛火在她的眼瞳中跳动,一股热血在胸膛沸腾。 两人异口同声道:“大学士,程颐。” …… 大学士程颐没死!而且正在通辽讲学! 此消息一出,很快便传遍东黎,举国震惊! 各地学子先是惊讶,再是不敢置信,接着,由于越来越多的人都开始传扬程大学士没死,众学子无不喜不自胜,奔走相告,击缶为贺,更有甚者,痛饮达旦,欢歌不止。 各个问学书院无不举院沸腾。 接着便有传言,当初圣上为一己之私谋害程颐,是晋王以一己之力救下他,并将大学士暗中送往通辽。 在这个通讯极不发达的时代,这些消息却如瘟疫一般,在极短的时间内扩散到三国的每一个角落。 引得天下学子群情激愤,书院学府之中隐隐传出对当今天子的口诛笔伐。 更有不少学子,为有生之年能够聆听程颐教诲,纷纷收拾行囊,踏入北上之路。 无数人,不辞千里之遥,涌向通辽。 这些消息自然是萧玴放出去的,他派出数十路人马,日夜兼程,不断向南传播,是以,程颐的消息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遍布东黎。 原来,当日霍清然并没有杀程颐,而是与萧玴顺水推舟,假意杀了程颐,其实暗中将他护送到了玉泉关,这一年来,程颐便一直在玉泉关隐姓埋名。 几日前,萧玴和霍清然一同来到玉泉关,请求程颐出山相助。 程颐应允了。 …… 而此时的东黎皇宫,朝堂之上。 “混账!”高作皇椅之上的萧玚一声怒喝!右手攥拳,狠狠一拳落在扶手上。 “皇上息怒。”文武百官跪倒一片,头一个比一个埋得低,生怕自己稍微高了点就会引起萧玚的注意。 萧玚此时心中却连声叫好!好你个霍清然,原来早跟萧玴联合,恐怕和大凉的盟约亦是你搞的鬼!看来大凉那边的动向得更加注意才是。 很好,从来没有哪个女人敢这般戏弄朕。 希望你不要有落在朕手里的一天,否则…… 萧玚抬头,环视整个大殿,看着那些战战兢兢跪伏在地的人,想起连日来四起的留言,让他更加心烦气躁。 “刘爱卿。”萧玚声音隐含怒气。 接了褚相班的刘相略有些胆寒地道:“微臣在。” 想到褚相的下场,他如何能不胆战心惊,生怕不小心便惹怒了上位的杀神。 “传令下去,若再有人议论程颐之事,无论是谁,诛九族。”那人语气冰冷,如凝霜结冰之刃,直叫每一个听到这话的人浑身如堕冰窟,战栗不已。 “这……”刘相犹豫了一下。 要知道,议论程颐之事的人为举国上下之儒师学子,这些人,都是国家之根本,使他们源源不断地向整个官僚体系输送养分,若只伤表面还好,但如今无人不在议论此事,这一杀起来,伏尸百万,血流漂杵,恐怕,将有损国本。 然而,萧玚只一个眼神,刘相便将未出口之言尽数咽回腹中,只字不提,只恭恭敬敬地领命道:“臣遵旨。” 萧玚神色不豫,有些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 一旁的李公公自然立刻意会,高声道:“退朝——” “恭送陛下。”文武百官齐声高呼。 …… 半个月前,萧玚下了令,凡是议论程颐之事者均诛九族,整个东黎陷入了一场不小的动荡,到处都有人因议论此事下狱,被诛。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似有一股黑色气压盘旋在整个东黎上空。 重罚之下,程颐一事的热度迅速降了下来,但在那些看不到的地方,民怨却渐渐升起。 霍清然和萧玴二人从通辽城里新落成的问学书院走了出来。 方才,二人在书院里聆听程颐讲学,与他们共同听讲的还有不少来自附近城镇的儒师学子,他们皆是听闻程颐在通辽才匆匆赶来的。 其实不只是附近城镇,普天之下的学子们都在朝着通辽行进,只因这些人离得较近,是以先到了罢。 这半个月,他们也时常收到学子被诛九族的消息,几日前,萧玦更是在通辽城外拉起了警戒线,将所有赶来通辽的学子们拦截在外。 然而学子们也并不放弃,纷纷选择在警戒线外静坐,几乎无人离开,如今怕是已有上千学子守候在城外了,再这样下去,还会越来越多。 虽已料到程颐的影响力不小,但却没想到这么大,着实令萧玴和霍清然吃了一惊。 二人出了问学书院便一路向通辽南城门走去。 这些日子,萧玚带兵攻城数次未能取胜,这几日倒是消停了些,才在城外拉起了警戒线。 但其实,这几仗镇北军打得也十分不易,双方各有折损,再如此下去,通辽也撑不了多久了。 第138章 十人一炷香 霍清然和萧玴刚走了一会儿,突然有士兵前来通报南城门有紧急军情。 二人匆匆赶到南城门,登上城楼,却见原本设置在五里外的封锁线转移到了城楼之下,不过数十丈的距离,恰好在箭矢射程之外。 上千名学子静坐在封锁线外。 放眼望去,至少数万大军守在城外,那处遥远的地平线,似乎还有军队源源不断地涌来。 霍清然皱着眉,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萧玦想做什么?” “恐怕是想以这些人为威胁。”萧玴说完,立刻对一旁的封陌吩咐道:“立刻派人去请程夫子来。” 封陌正欲安排,萧玴又叫住他道:“不,你亲自去。” “是,属下这就去。”封陌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匆忙折返。 “程夫子来了又能有什么用?”霍清然心中不忍。 萧玴道:“至少能传出消息去,让那些在路上的人远离此地。” “王爷,镇北军已部署完毕,随时可以调动。”苏和将军等人也赶了过来。 城楼之下,萧玦轻夹马腹,悠闲地向前几步,冲城楼上的萧玴道:“萧玴,打开城门,否则,每隔一柱香时间,我便会杀掉十个人!” 说完,他手一挥,一名士兵当真点燃了一炷香,插在正前方的地面上。 一缕青烟袅袅娜娜地升起,转瞬便飘散,不见了踪影。 “混账!竖子卑劣!以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为质!”苏和右手握拳,狠狠一拳捶在坚硬的城楼垛堞之上。 “萧玦!”霍清然口中嚼碎了这两个字。 萧玴站在城楼边,与城楼之下的萧玦遥遥相望,目光在空中交汇,仿若一场无声无形的厮杀。 城楼下的人缓缓勾起唇角,成竹在胸。 细细的火星沿着那支香一路下行,很快便燃尽了。 萧玦有些懒洋洋地抬起手,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杀!” 十名士兵向前,推出十名学子,押着他们跪在地上,另外十名士兵举起屠刀毫不犹豫地落下,十名学子血溅当场。 原本鲜活的生命,转瞬化作尸体,倒在冰冷的地面。 其余人见状纷纷惊恐地尖叫逃窜起来,然而,上千学子冲击训练有素的数万大军,犹如螳臂当车、蚍蜉撼树,根本不能撼动分毫。 他们挣扎着、嘶吼着,惊恐的喊叫声不断响起,不断传入城楼上众人的耳朵里。 萧玦一挥手,又一炷香被点燃了。 “怎么办?”霍清然焦虑道。 看着城楼下的惨象,她恨不能立刻打开城门冲出去和萧玦战个你死我活,但理智却拉住了她,因为这门一开,他们必将面临的,是更加残忍的尸山血海。 很快——似乎比上一炷香更快地——这一炷香燃到了尽头,只留下一小节香灰歪歪斜斜地挂在香芯上。 又有十个人被拖走,无论他们如何挣扎,最终仍是十道鲜血喷溅在城楼之下。 “竖子萧玦!”苏和将军愤怒地冲着萧玦怒吼。 “将军!我们开城门吧!出去跟他战个你死我活!难道我们还怕他萧玦不成?!”云清儒暴怒道。 林谦立刻反驳道:“不可!萧玦就是想以此激我们开城门,如今敌我力量悬殊,开城门于我们十分不利!绝对不能中了萧玦小儿之计!” 云清儒不甘道:“可那些人……” “那些人重要还是通辽重要!”林谦高声打断云清儒的话。 云清儒陡然沉默下去,通辽,他们丢不起! 一支点燃的香被插到地上,袅袅的青烟,无声宣示着最无情的酷刑。 城楼之下哭喊声一片,学子们徒劳无功地挣扎着,想要摆脱那柄悬在头顶摇摇欲坠的利刃。 众人皆是不忍再看,城楼之上,出奇的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沃野千里,城门之内、城墙之外,数十万人,无一点声音,只余下那千余人的痛哭、惊呼和哀嚎。 仿若世间最哀切的声音,一声声传来,让人逃不掉,躲不开。 因为那声音,不是敲响耳朵,而是在一次次惨烈地叩击心灵。 香又燃尽了。 香又燃起了。 有学子开始反抗,换来的是更快的屠杀。 很快,城门外便留下一地的尸体和血水。 这些人抱着最虔诚的心来到通辽,只为最纯粹的学术之道,而如今,他们死在通辽门外。 “我要杀了萧玦!我现在就要杀了萧玦!”霍清然怒不可遏地暴喝。 手落在剑柄上,在颤抖,连带着佩剑也在嗡鸣不断,仿佛也在渴求一战! “萧玴!我们不能再等了!”霍清然疾声道。 云清儒立即应声道:“将军,燕子军随时待命,愿拼死一战!” 萧玴转头,霍清然这才看到他眼中嗜血的光芒。 萧玴正欲发话,暗影和封陌带着程颐在这时赶到了城楼。 “夫子。”众人纷纷向他行礼。 程颐脚步有些急,一刻也不愿停留似的,来到城楼边缘,低头一看,便是遍地的尸体与鲜血。 那些死去的,曾经一腔热血献给学术,一身热爱献给诗文,一颗热忱之心忧国忧民,愿为天下身先士卒,而如今,他们都躺在着冰冷地土地上。 他们来到通辽,只为能够见到天下学子共同的夫子,程颐。 这叫他如何能不心痛?如何能不悲哀? 又有十名学子血溅当场。 程颐悲愤交加之下,怒急攻心,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程夫子!”众人皆欲上前。 程颐抬手,示意不必。 城楼之下众学子见程颐到来,纷纷向他跪下,口中呼喊着:“夫子。” 萧玦在一旁好整以暇,眼带讥诮,看好戏一样看着这一切。 “孩子们,孩子们,我对不起你们。”程颐苍老的脸上流下两行浊泪。 “夫子,不是您的错。”众学子纷纷高呼。 程颐接着道:“学者,识字、明心、辨是非、晓事理。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方才惊狂哀嚎的学子们渐渐安静了下来,他们昂首望着程颐,就如往常认真聆听老师教诲一般。 “上指青天,下扣黄泉,赤诚之心献于庙堂,献于野。去岁,萧玚确实曾派人杀我,晋王救下了我,我本欲归隐,然今日却不得不出来。孩子们,你们什么都没有做错,然今圣上萧玚,以一己之私,残杀学子,屠戮子民!寒天下人之心!从此以往,上行不端,下行不正,国将不国!” “国将不国!国将不国……”学子们痛心疾首地重复着程颐的话。 第139章 情势逆转 萧玦听得面色发黑,怒夺了身侧士兵的弓箭,抬手就向程颐射来。 几乎与此同时,萧玴亦挽弓射箭,两支箭如两道闪电,在空中撞击,火花迸射,坠落。 “萧玚,要杀的人是我,不是你们,而我,亦辜负了先帝嘱托,未能扶持先太子,令狼子夺位;未能匡扶朝政,令东黎陷于危难;未能弘扬问学之道,令学子被屠戮,今,唯有一死,以谢天下!” 话音刚落,程颐便毫不犹豫地向外一扑,一头栽了下去。 城楼上萧玴几人在程颐刚一动身的瞬间便扑了上去,然而,方才程颐不许他们靠近,眼下一个个都离得甚远,即使反应够快,却还是来不及。 城墙上下,众人无不双目圆睁,目眦尽裂,一时间连呼吸也忘了,这一方天地,有一瞬间的死寂。 刹那过后,众人才反应过来,惊呼骤起。 “夫子——” 暗影趴在垛堞之上向下望去:“老师——” 他曾是建邺问学书院的学生,受教于程颐,前些日子得知程颐没死,甚是高兴,这段时间一直跟在程颐身边。 暗影痛苦地转身,拔出剑便往城楼下走。 “你想干什么?”霍清然问道。 “我去杀了他们!”暗影目露凶光。 云清儒跟上去:“我随你一起!” “我也去!”霍清然也跟着拔出剑。 “站住!”萧玴的声音传来。 几人驻足回首,只见萧玴面色冷酷地说道:“传令下去,出城反击!” “王爷,不可!”林谦仍是坚持制止。 萧玴看着他道:“这是军令!” 林谦愣了愣,低下头:“属下,遵命!” 众人大喜,发疯一般冲下去。 “反击——” “反击——” 而与此同时,众学子见到程颐惨死在面前,无不捶胸顿足,痛哭流涕,朗声喝骂。 城楼之下一片混乱。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他们逼死夫子,残杀我等,我等怎可再引颈受戮,我们与他们拼了!” 众学子无不呼应:“拼了!” 说罢,趁将士不备,冲上去抢夺武器,拼死一搏。 正在这时,号角长鸣,战鼓擂响,通辽城门洞开,无数将士如泄洪的大坝里涌出的潮水,喷薄而出! 下一瞬,两军相接,战火四起! 程颐一番慷慨陈词,直指萧玚篡位、暴政,枉顾天下人,引得镇北军的将士们慷慨激昂、义愤填膺!最后壮烈赴死,激起将士心中万丈怒火,此时的镇北军正是士气最高涨的时候,一身杀气,热血沸腾。 而萧玦的南军却与之完全相反,在程颐的痛骂之中,无不感觉羞愧难当,士气不断遭受打击,最后在程颐跌落巍峨城墙时到达了最低谷,连展开冲击的学子们都没能第一时间镇压住。 而他们还在与学子纠缠时,镇北军已经冲到了面前。 镇北军锐不可当,所向披靡,摧枯拉朽一般赢得了这场战役的胜利。 …… 随着这场战役的结束,战场之上所发生的一切也都传了开去。 萧玦阵前残杀学子,程颐跳下城楼殉道,后来的战争中,那一千多名学子几乎死伤殆尽。 举国上下无不震惊,各地自发举办起了程颐和众学子的哀思会。 再加上近来萧玚肆意屠杀全国儒师学子之举,引发众怒,尤其是关中地区,自去岁以来,关中大旱,伏尸百万、哀殍遍野,却得不到朝廷救济,百姓早已对朝廷彻底寒了心,这些怨怒之气压抑已久,只要有人稍一牵头,便喷薄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有些人开始暗中走动,或组织民兵,或煽动各地豢养私兵者,对朝廷的统治发起了第一波冲击! 东黎内地暴乱四起。 由于朝廷兵力大多集中在通辽,剩余的也多在各处边境驻扎,以防别国趁火打劫,是以中原地区官府的兵力十分紧缺,各个驻地几乎都是空壳子,内部各地的叛乱一起,除了部分十分孱弱的势力,官府几乎都无力镇压,朝廷不得已抽调前线兵力镇压各地叛乱,通辽的压力一下子缓解了不少,暂时解了城破之忧。 不过这不是个长久之计,镇北军虽有了恢复的时间,但萧玚兵力始终远胜镇北军,等朝廷缓过来,等待镇北军的将又是一场生死之战。 向大凉借兵一事看来势在必行! 霍清然下定了决心,立刻便去找萧玴商议。 近来有不少小股的游散兵力前来投效,萧玴忙于接见之务,自通辽大战之后尚未好好休息过一晚。 为了让萧玴不被累倒,后来再有势力较小的起义军前来投效,霍清然都安排苏和等人前去接见,但今日一支近五千人马的起义军来到了通辽,萧玴不得不亲自去。 霍清然等了好一阵,终于见到萧玴脚步匆忙地回房。 原本面色疲惫,剑眉紧蹙,一见到霍清然眉头便舒展开来,挂上笑容。 “清然,今日镇北军吸纳这五千兵力,如今,我军兵力已达十四万之数,相信很快我们便能反攻湛河。”萧玴难得的有些高兴地说道。 萧玴的笑是否是真正高兴,霍清然一眼便能瞧出来,今日,萧玴是真的有些高兴的,毕竟这五千兵力便如雪中送炭。 只是他的笑容底下依旧隐藏着忧虑和疲惫,十四万,还是太少,况且新入编的近两万人均是散兵游勇,没有长期系统的训练,战斗力是非常低下的。 此外,镇北军还面临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那便是粮草短缺。 随着兵力越来越强盛,每日消耗也水涨船高,北地向来清苦,每月税收不多,如今又连失数座富饶的城市,粮草迅速陷入紧缺。 霍清然跟随他的步伐,步入房间:“累了吧?我叫人给你准备些吃的。” 萧玴道:“不必,我现在不饿,况且晚上还有接风宴要准备,就不要去打扰厨房的事物了,不过方才话说得不少,喉咙倒是有些干。” 霍清然笑了笑,道:“王爷,不若属下为您冲杯新茶?” 说完就欲去冲茶,萧玴一把抓住她,将她拉到自己面前,两人贴得那般近,呼吸相闻。 “不必,”萧玴的气息扑在霍清然额头:“让封陌去。” 封陌立即识趣地笑着离开了。 霍清然抬头对他道:“我有事跟你说。” “何事?”萧玴放开她,问道。 “我打算去大凉一趟,和赫连昀结盟。” 第140章 再入大凉 萧玴略一思索,道:“你有几分把握?” “至少八分。”霍清然毫不犹豫地道:“我与赫连昀有些交情,对他有几分了解,最重要的是,他没有答应与萧玚结盟,只凭这一点,我们就有很大的机会。” “可我们手上似乎没有什么筹码,赫连昀凭什么与我们结盟?”萧玴仍有些踟蹰。 “大凉如今已于萧玚交恶,而萧玚又与于越联盟,若是我们战败,他日两国兵马必直指大凉,赫连昀是个聪明人,他定然明白其中利害。” 萧玴点点头:“如此,不失为一个办法。” “或许我还可以跟赫连昀借些粮草……” “不必,就算他赫连昀肯借,从大凉运送粮草也不是明智之举。我已有了打算,粮草之事你不必操心,”萧玴道:“你打算怎么去?恐怕,只有借道于越。” 大凉与东黎南境接壤,若要去大凉,最近的路线,需得深入东黎腹地,那里此时正被萧玦层层封锁。 霍清然点头道:“于越虽是萧玚盟国,但毕竟国内无战事,封锁不严,从那边借道虽远了些,但我若抓紧赶路,想必慢不了多少时日,我打算只带暗影和朔映一道,人多了恐引人注意。” 萧玴道:“好,我只给你两个月的时间,就算结盟不成,也无需恋战,准时返回。” 霍清然望着萧玴,神色坚定:“好。” 这时,封陌带着泡好的新茶回来了。 霍清然道:“如此,我便立即去准备,尽早出发。” 萧玴微微点头。 霍清然便欲离去,刚一转身,手却被一只大手拉住,她回头,见萧玴目光灼灼,环绕着她,道:“清然,我等你回来。” 霍清然唇角微翘,反手握住萧玴的手,道:“好。” 说罢,便转身离去。 出了房间没走几步,房里突然传来一声茶盏碎裂之声。 霍清然有些诧异地折身,见萧玴若无其事地坐在桌边,地上一地瓷杯碎片。 “怎么了?”霍清然问道。 萧玴浅浅一笑,语气带着些安抚:“方才茶太烫了,一不小心摔了杯子。” 霍清然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多大的人了还能被茶烫着?就这般口渴么?” “谁规定大人就不能口渴了?”萧玴接过封陌新倒的一杯茶,递向霍清然:“要不要也来一杯?” “不要,”霍清然道:“我得去准备了,你慢慢品尝。” 语毕,仍是笑意盈盈地负手离去。 萧玴手中那盏茶却始终没有喝下,等到霍清然去得远了,全然听不见这方动静,手中的茶杯突兀地落到桌上,咕噜噜滚到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萧玴的手猛地按住胸口,一张嘴,一口血喷到桌面,混合着刚洒了的茶水,流泻一地。 “王爷!”封陌惊慌地冲过去搀扶他,道:“属下立刻去传军医!” “不许去!” 封陌的脚步猛然凝滞。 “我没事,关门!此事……不要……让她知道。”萧玴费力地说出这句话,嘴角又一次淌出血色。 …… 霍清然打点好行装,来到赵芊羽屋外。 自回来这段时间一直忙于战事,她都没能来看她几次,不知她住得如何,是否习惯。 想着赵芊羽自小便住在苍霞峰上,倒不怕冷,只是怕她不习惯北地的风沙,就算是城中,有时风吹起来,沙子刮过脸颊,也跟刀子刮过一样生疼。 霍清然过去时,赵芊羽正坐在廊中檐下,就着天光绣一张手帕,那花色,一看便知是给男子的。 见霍清然过来,赵芊羽也没理会,仍是自顾自忙着手中绣工。 安排照顾赵芊羽的丫鬟小隋见霍清然来了,忙道:“霍将军,我去给您搬张椅子。” 霍清然抬手制止:“不用了,我说几句话便走。” “小羽,你最近怎么样?还习惯吗?我近日忙于战事,没能得空来看你。”霍清然小心翼翼地问道。 赵芊羽头也不抬,手中针线活也没停下。 得不到回应,霍清然也不气馁,接着道:“我有些军务要处理,得出一趟远门,明日便走,恐怕得月余才能回来。” 赵芊羽手中针线顿了顿。 “这段日子若你有什么需要,可去找封陌将军,就是萧玴身边的那位,他都可以帮你解决,若是需要银子便去账房支,记在我的军饷里。只是最好不要外出走动,如今外面乱着,不是很安全。” 赵芊羽慢条斯理地收起针线,起身,看也不看霍清然,语带嘲讽:“知道了,多谢霍将军关心。” 说完便转身进了房。 这些日子小隋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有些尴尬地看着霍清然:“霍将军,赵姑娘可能……今日……心情不太好。” 霍清然道:“照顾好她,若是有什么事,立即去找封陌将军。” “是。”小隋应道。 霍清然又看了屋里一眼,终于转身离开了。 …… 寻求大凉结盟一事属于军中机密,是以萧玴和霍清然并未声张,知道的人极少,第二日一早,霍清然便和暗影、朔映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通辽。 借道于越,对于刚从于越回来没多久的霍清然和暗影而言已是轻车熟路了,很快便到了于越境内,然后一路南下,直奔大凉。 朔映第一次离开东黎国土,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一路东瞧瞧西看看,一会儿问问这,一会儿又摸摸那儿,虽然赶路赶得急,到哪里都步履匆忙,但她却一点也不觉得累,永远精力充沛,暗影时常被她缠得头疼。 半个月后,三人已经进入大凉境内,于越对他们来说虽不似东黎那般危机重重,但毕竟是东黎盟国,在于越境内终是有些顾虑,但如今到了大凉,总算可以放下心来,见到赫连昀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此时的大凉皇宫内,年轻的皇帝赫连昀刚下了朝,走在回寝宫的路上,突然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一旁的内侍立刻问道:“陛下,可需要传太医?” 赫连昀抬手,示意不用,然后对流风说道:“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说罢,心情愉悦地笑了笑,提步离去。 流风一脸茫然地愣在原地,既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陛下怎么还这么高兴? 赫连昀招招手,道:“跟上。” 流风赶紧小跑两步追上,但心中的疑惑始终没有得到答案,仍是一副沉思纠结的表情。 赫连昀见他一根筋的样子,又笑了一下。 于是流风便陷入了漫长的自我怀疑当中。 第141章 跟踪者 三人快马加鞭,每日天不亮,一睁眼便开始赶路,风雨无阻,没过几日,已经来到宣城。 此地是距离汴安最近的一座城市,以他们的速度,不出意外,再需一日的时间他们便可以赶到汴安。 “这里就是宣城了?”朔映一进城便开始不停地四处张望,眼里闪着光芒似的,看什么都充满了新鲜感:“这个地方我还从没听说过呢,但是竟然这么繁华,是大凉顶有名的城市吗?” 霍清然有些宠溺地笑了笑,道:“顶有名你又怎么会没听说过呢?只是个很普通的城市。” 她已经想不起自己已经多久没再像朔映这样,一颗心欢欣鼓舞,对什么事情都充满好奇,一个极小的玩意儿,都能让她开心许久。 曾经的她也是这样的,简单而快乐,所以,她总是对朔映有不一样的感情,她想要保护这个女孩,保护她简单的快乐,就像保护从前的自己一样。 朔映还有些像萧晗,不知她怎么样了,想到萧晗,霍清然又止不住地想到林绘锦,自从五年前她们结识,就从未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去年断崖边的诀别之后,她们再也没有见过,甚至她连林绘锦一丝的消息也没有,她真的还活着吗?如果是,过得好不好? 霍清然情绪有些低落。 朔映没有发现霍清然心绪的变化,瞪大了眼睛,震惊道:“只是普通的城市便这般繁华,那汴安得多热闹啊。” “快到汴安了,你可以自己去瞧瞧。”霍清然道, 朔映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眼睛弯得像两弯新月:“太好了,那我们快……” 朔映的声音突兀地停止,方才一路放空自己的暗影也转过头来,见朔映目不转睛地盯着街边一个画糖画的老人家,眼中的光芒暗淡下去,透露出几分希冀,又小心翼翼地不敢靠近。 “怎么了?”霍清然问。 “小的时候,隔壁的孩子,父母出门总是给他带一只糖画回来,我也很想吃一个糖画,可是我的父亲从来没有给我买过,有一次,我见到邻居家的小孩又有糖画吃,我可馋可馋了,便又去找他,希望他也能给我买一只糖画,”朔映突然笑了笑,带着淡淡的苦涩,让人心疼:“可是他骂了我一顿,我很生气,一怒之下便抢了邻居的糖画,可是还一口没吃到呢,他就追了出来,把我狠狠地打了一顿,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向他要过任何东西,但是,那个时候我总是在想,如果这辈子我能吃到一只糖画,那我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说完,朔映收回视线,不再去看那个画糖画的老伯,若无其事地道:“走吧,别再耽搁了。” 霍清然看着那方没动,朔映扭头一看,便看见暗影径直走向那个卖糖画的老伯,买了一只最复杂的龙形糖画,然后走过来,面无表情地递给朔映。 带着最冷酷地表情做最温暖的事,他一贯如此。 霍清然暗暗发笑。 朔映仰着头,愣愣地接住他塞进手里的糖画,一时忘了说话。 “走啦,发什么呆?”霍清然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朔映这才回过神来,暗影已经渐渐走远了。 朔映低头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化开,让她的心情一瞬间便好了起来。 其实,方才她撒了谎,那次她抢到了糖画,是尝到了一口的,但紧接着便被赶来的父亲狠狠地殴打,那一次,她被酒醉的父亲打得半死,许许多多的泪水混合着咬破嘴唇涌出的血水流进她嘴里,她只记得那种咸涩的,带着锈腥的味道,从此在她的记忆中,那便是糖画的味道。 但方才,她才知道,原来糖画真的,是甜的。 朔映迅速追了上去。 没走多远,三人路过一家酒楼,霍清然和暗影交换了眼色,道:“进去吃点东西再走吧。” 暗影点点头,朔映却疑惑:“方才在城外不是才吃了干粮吗?怎么……” “有人跟踪,不要多说。”霍清然面不改色,迅速在朔映耳边低语。 朔映当下明了,立刻大声道:“对,我也累了,进去休息一下吧。” 三人走进酒楼,立刻有小二上来招呼,引她们到一处空桌坐下。 此时正是午间,这家酒楼生意不错,食客往来不断,堂内多数桌子都已坐满了人。 三人刚一坐下,点了几个菜,便有两个脚夫打扮的人走了进来,选了一桌坐下。 这几人外表看上去虽是寻常脚夫,但脚步如风,却轻盈无声,虽然极力扮演着普通脚夫的神态动作,但一身功夫却不声不响地出卖了他们的身份。 由于霍清然特地选了一张周围都满员的空桌,这桌后来的客人便只能挑选边角处的空桌,离三人有些距离。 朔映压低声音道:“到底是什么人在跟踪我们?” 霍清然饮了一口茶,用茶杯遮住口型,道:“不知道,小心为上。” 按理说,他们在大凉应该是安全的,可现在却着实有人跟踪,并且看样子来者不善,到底是谁的人,霍清然也猜不出来。 少顷,又有五六人结伴进来,进门时不动声色地往霍清然她们这方瞟了一眼,若不是三人早有注意,他们的这一瞟便不会被发现。 “这些人功力不弱,一开始连我也没有察觉,恐怕是从我们进城开始便跟着了。”霍清然低声道。 “我们该怎么办?”朔映问道。 暗影道:“想办法脱身。” 这时,小二端着刚出锅的热菜上来了,刚一放桌上,霍清然突然一拍桌子,气愤地朗声道:“诶你们这儿菜里怎么虫子?是不是没洗干净?” 整个大堂的人都听见了她的声音,纷纷够着脖子往他们这边看来。 店小二被她的声音下了一跳,磕磕巴巴道:“我……我们这儿菜怎……怎么会有虫子呢?” 朔映将筷子啪地一声拍到桌上,扯着嗓子道:“大家快来看看这是什么黑心店,菜里竟然还有虫子,都别吃了,这么恶心的菜怎么能吃呢?” 周围离得近的人率先围了过来,霍清然手中筷子飞快地搅了两下盘子,搅得众人眼花,看不清里边是不是真的有虫子。 远处的人一看动静也都跟着过来凑热闹,这方一眨眼便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这时,霍清然猛地将盘子掀到了地上,哗啦一声,碎瓷片四溅开来,围观群众慌忙躲开,三人趁乱迅速猫着身子挤了出去,钻进酒楼后堂。 几个上菜的小二险些撞上猛冲出来的三人,吓得菜盘子打翻了一地,场面更加混乱。 那几个跟踪的人费力地挤进人群当中,却见哪里还有他们踪影,拔腿便想去追,小二却拉住了他们道:“客官,几位客官,你们还没付钱呢。” 几人不欲与小二纠缠,一人随手扔了一锭银子,便一起向后堂追去,但霍清然三人早已不知去向。 第142章 一路波折 三人一口气跑出几条街,确认甩掉了跟踪者才放慢脚步。 川流不息的街道上,霍清然四处观望,确认有没有其他可疑之人。 暗影问道:“我们此次来大凉应该没有其他人知道,到底是什么人?” 霍清然仔细思索了一会儿,也想不出到底是谁。 “难道是劫匪?见我们是外地人,所以盯上我们?”朔映猜测。 霍清然微微摇头:“不是,看得出来他们身手不凡而且训练有素,绝不是一般劫匪能做到的。” 恐怕是哪方势力,可霍清然思前想后也想不出,明明一路上都很顺利,就算有人跟踪,想来应该早有动作,不会拖到今日。 到底谁会派人在宣城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里跟踪他们? 他们是什么人,又有什么目的,霍清然到现在仍一无所知。 霍清然道:“无论如何我们先离开这里,尽快赶去汴安。” “好。”达成共识。 三人先去马市买了三匹好马,接着便马不停蹄地出了宣城。 不料一出宣城竟再次被人盯上,大约有七八人策马紧随其后。 一追一逃,马蹄交错,片刻不停,很快便飞奔出数十里路,身后的追兵突然向空中放出信号,连放数次。 “小心前方有埋伏!”霍清然提醒道。 没过多时,前方另一处小道上果然赶来一队人马,估摸着有近十人。 三人被前后包围,此时断没有退路,霍清然拔出剑来,速度丝毫不减地冲了上去,手中利刃寒光闪烁。 由于几人冲势过快,对方一时应接不暇,三人连将数人劈下马后冲了出去。 这时,几支利箭激射而来,射中马腿,三匹马同时扑倒,三人踏着马头借势飞身而下。 待稳下身来,敌人已经追到眼前,霍清然一回头便挥剑斩向敌方马腿,弯着身子,像一只灵活的兔子一般盘旋在敌方脚下,手中长剑连劈带砍,转瞬斩断数条马腿。 来者身手亦是非凡,翻身下马毫不慌乱,顷刻便短兵相接。 霍清然连消带打,一路向前猛冲,但对方人数占优,且都是高手,一时竟被拖住,脱不得身。 三人抵着背,随时注意着环绕在周围的敌人的动作。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朔映厉声问道。 一人道:“与你无关。” 杀你,与你无关。 话音未落,那些人便再次冲了上来。 朔映武功最弱,不一会儿便落了下风,眼看一刀向她身侧劈来,她疲于应付另一人,无暇顾及,千钧一发之际,暗影闪身而至,刀剑相交,溅起一串火花。 朔映来不及道谢,新的敌人又扑了上来。 不多时,两方人马已战了几十个回合,地上躺了好几具尸体,而霍清然三人身上也或多或少带了伤。 对人少了几人,渐渐露出破绽,霍清然找准时机,突破重围,带着暗影和朔映两人冲了出去。 三人一脱身便施展轻功飞奔而去。 而与此同时,后方又是数支利箭追来,三人不得不停下抵挡。 此时,又一队敌人从后方追上来,那些人远远地便搭弓射箭,一阵箭雨转瞬而至。 一支箭冲破了朔映的防御,暗影分神抵御,不料另一只箭射中了他的手腕,他手中长剑陡然落地,此时又是一阵箭雨袭来,避无可避! “小心!”说时迟,那时快,朔映飞身扑去,挡在暗影面前。 噗嗤—— 噗嗤—— 两支箭穿透了朔映背部,登时便卸去了她浑身的力气,软倒在暗影怀里。 “朔映!”暗影惊呼着支撑住她的身体。 “朔映!”霍清然亦是一阵惊呼,惊怒之下,一勾腿顺势勾起几支箭,回手猛然掷出,敌方当先三人齐齐中箭。 “你先带她走,我断后!”霍清然疾声道。 暗影当下也无半分踟蹰,拔出自己腕上的箭,再掰断朔映背部露出的箭身,抱起她便走。 霍清然拼命拦住追来的人马,连杀数人,然后夺过弓箭,又伤了几人,勉强阻挡住他们的攻势,而混乱之中,她也受了几处刀伤。 没有片刻喘息,霍清然转身遁走,追赶了好一会儿终于追上暗影。 “朔映怎么样了?”霍清然问道。 朔映喘着气道:“我没事。” “他们是萧玚的死士,那些人的武功路数我很熟悉。”霍清然道。 暗影问道:“萧玚?他怎么会知道我们在此?” 霍清然道:“恐怕是料到我回来找大凉求援,所以派人在此守株待兔,他们特意守在汴安周围城市的城门处,等我们自己上钩,所以我们进出城门时才会这么快便被跟上。” “萧玚!”暗影怒极,咬牙切齿道。 “若我没料错,此时汴安也定有人埋伏,”霍清然语速很快:“他们快追上来了,此去汴安也不安全,我们分头走,你带朔映先躲起来,我直奔汴安。” 暗影犹豫:“可你一个人……” 霍清然当机立断:“我一个人更容易冲出去,现在朔映伤得很重,绝对没有力气再战,护好她,快走!” 暗影不再多想,一点头,背起朔映朝另一个方向奔去。 霍清然回头,见敌人渐渐追了上来,当下提起精神继续赶往汴安。 身上的伤口没办法处理,鲜血将青色衣袍染作斑驳的绯红,远远望去,犹如几抹红霞。 …… 官道上,一名马夫正牵着一匹马优哉游哉地往汴安去,打算去拉趟货。 突然,一名红霞花色青衣女子从天而降似的,直接落在了他的马背上,只听得一声“借你的马一用”,再定睛一看,那名女子已经策马奔出数十丈外。 马夫正欲发火,一块硬邦邦的东西突然砸到了他头上,摔落在地,马夫捡起来一看,竟是一定银子,他可从未见过这么大一锭银子! 赶紧送到嘴边咬了一口,有牙印,当真是银子!够买好几匹他的马了。 马夫立时欢喜得手舞足蹈起来,刚升起来的火气仿佛一下子被一盆冰水兜头浇灭,半点怒气也没剩。 霍清然夺了马,飞奔向前。 此去汴安虽不远,但要靠双脚走,到底还是要费些时间的,可就算她等得了,朔映恐怕也等不了了。 不知他们现在如何了,她若能搬到救兵,还能立刻赶回来救他们。 霍清然一路飞驰,距离汴安越来越近。 第143章 汴安寻人 烈日炎炎,汴安城门处正大排长龙,官兵在查看户籍和路引,需得有其中一样才能入城。 一人一骑飞掠而过,直接来到了城门口。 “什么人胆敢擅闯汴安城!”官兵们举起手中长枪对准霍清然。 霍清然亮出一块明黄令牌,道:“我要进城!” 这块令牌是当日在承州时,赫连昀亲手交给她的,说只要拿着这块令牌,便随时可以来找他。 官兵头子一看,不敢得罪,立即命手下人放行。 霍清然策马入城,直奔皇宫。 霍清然猜测汴安城门处定也有萧玚的耳目,但她入城速度太快,他们估计没法迅速反应,再加上此地毕竟是大凉都城,萧玚的人也不敢太过张扬,是以霍清然一路畅通。 途经春风楼,一晃眼似乎看到一个略有些眼熟的背影,不过她飞驰而过,根本来不及看清便一闪而逝,很快就来到宫门口。 勒马,翻身而下,霍清然再次取出那块令牌,一边走近一边道:“我要见皇上!” 宫门守卫一看便认出这是赫连昀的亲赐令牌。 “还请姑娘进来等候,小的立即去禀报。”一名守卫接了令牌,将霍清然引进皇宫,让她在内宫宫门处等候,自己进去通报。 …… 暗影背着朔映一头扎进了密林之中。 这片林子鲜有人来,草木横生,郁郁葱葱,茂密的参天大树遮天蔽日,让林子里光线有些昏沉。 暗影背着朔映飞快地在林中奔行,横生的枝节,成片的荆棘划破他的脸颊,撕烂他的衣袍,血痕留在锋利的草叶和树枝边缘。 他没有停下,也不敢停下。 然而,他本有伤在身,又带着重伤的朔映,速度自然被拖慢,两人不断流出的血又在林中留下踪迹,没过多久,暗影便察觉有人追了上来。 看来他们一个都不想放过! 又全力奔逃了一阵,来到一处茂密的灌木丛,暗影小心翼翼但动作迅速地将朔映藏进灌木丛中,拢好灌木,将她的身体完全遮掩住,然后清除自己留下的痕迹。 伸手拨草的时候,一只染血的手倏地从灌木中伸出来,抓住了他的手。 暗影动作凝滞了,感受到那只手上传来的力度,不断地颤抖。 他按上那只手,沉声道:“你在这里藏好,不要动,我把他们引开就立刻回来。” “一定……要回来。”朔映声音微弱。 暗影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一定回来。” 说完,暗影将她的手塞进灌木丛中,倒退着清理完踪迹,然后便迅速朝另一个方向离开。 …… 霍清然在焦急中等了足足大半个时辰,守卫才返回,对她道:“陛下现在不方便见你,你再等等吧。” 霍清然急道:“还要等多久?” 守卫犹豫道:“这个……小的也不知道。” 霍清然原本便等得十分焦虑,一听他的话,更是气极,猛地推开他道:“我自己去找他。” 守卫慌忙拦住她,她手中有赫连昀亲赐金牌,他不敢得罪,只好道:“陛下现在不在宫里,你去了也没用!” 霍清然顿足:“什么?” “说是今晨便出去了。” “去哪儿了?”霍清然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疾声问。 “陛下的行踪小的哪儿有资格知道?总之不在宫里。” 霍清然脑海中浮现方才在春风楼外一闪而逝的身影,问道:“今日几号?” 守卫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下意识便答道:“初一。” 初一,春风楼投壶的日子,难道那个人真的是赫连昀? 霍清然松开守卫,一个箭步便抢出宫城,上马直奔春风楼。 到了春风楼便径直冲了进去,到柜台问道:“今日可有一位赫……名为林昀的公子来投壶。” 想起上次赫连昀留的名字,霍清然赶紧改了口。 账房抬头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不知道。” 霍清然不死心追问:“他一定在这里,在哪间厢房?” 账房道:“对不起姑娘,我们店里有规定不能透露客人的信息。” 霍清然一语不发地转身,向楼上奔去。 账房先生猛地站起来,大声道:“姑娘,你不能上去!快拦住她!” 楼上都是开罪不起的贵客,可不能被她冲撞了。 周围听到动静的几名小二赶紧追了上去。 霍清然上了二楼,径自推开一间房,霍清然一看,没有赫连昀,便一刻不停地去推下一间房。 房里的人正在窗边看人投壶,听到声音纷纷转身,门口却一个人也没有,正欲发火,就有小二跑过来点头哈腰地赔笑脸道:“客官对不住,我们不是故意的,小的这就给你把门关上。” 说完便合上门。 这几息之间,霍清然已经连查了十数间房,没有一间有赫连昀。 不少人受到惊扰,已经派下人出房间来查看情况。 霍清然飞快地推开一间间房门。 没有! 没有! 还是没有! “林昀,出来!”霍清然高声喊道。 后面一串店小二追着她。 这时,一队私扈赶了上来,店里管事怒气冲冲地指着霍清然道:“快把她给我抓起来!快啊!” 霍清然翻遍了二楼厢房,都没有找到赫连昀,又继续奔上三楼。 私扈追上楼梯,霍清然一顿拳脚将人全踹了下去,马不停蹄地上去,继续重复推门找人的动作。 一边击退追上来的私扈,一边找人。 不少出来查看情况的人被急冲冲地一群人撞得人仰马翻。 “小心!” “什么人?” “快退后!” “有刺客!” “林昀!” “……” 管事跟在后面,气得捶胸顿足,这可如何是好?哪里来的阎王,这是要毁了春风楼啊! 霍清然找遍三楼的厢房,直到她忐忑地闯进最后一间房,依旧不见赫连昀的踪影。 不在这里?他不在这里! 难道我当真看错了? 霍清然犹如被一盆凉水兜头浇来,浑身凉了个透。 赫连昀,你到底在哪儿? 她转身,泄气地往回走。 原本追着她的私扈方才都被她揍得鼻青脸肿的,突见此状反而不敢上前,纷纷贴着墙壁避让,一脸惊恐之色。 跑得气喘吁吁的管事冲出转角险些撞到霍清然,吓得他猛地撞到墙壁上,一动不敢动。 垂头丧气的霍清然走了几步,视线中突然出现一双绣工精致的靴子,她抬头,见赫连昀摇着一把折扇,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颇觉有些趣味地一笑,微微启唇:“是在找我吗?” 霍清然愣住了。 第144章 你的模样 方才赫连昀确实在这春风楼,待了一会儿之后觉得无趣便离开了,没想到在路上遇到策马奔过的女子,与霍清然十分相似,便跟回来一看,不料只是晚到了一会儿,她便已把春风楼闹得人仰马翻。 “赫连昀,请你帮我。”霍清然上前。 赫连昀?那不是当今圣上的名号吗?这女人疯了,敢直呼圣上名号? 再看前面一身贵气的男子,难道是圣上? 自是没有人相信。 管事这时方回过神来,挽起衣袖,指着二人怒道:“好你个女子,竟敢污辱圣上名讳,还有你,胆敢假冒圣上?今日我非好好收拾你们不可!” 管事看着私扈们:“还愣着干什么?把他们给我拿下!扭送官府!” 私扈们不敢再避,纷纷围拢过来。 流风一个闪身挡在二人面前,一顿拳脚将冲在最前面的人打得落花流水,然后冷着脸掏出一面金牌,道:“陛下在此,不得放肆!” 管事和私扈等人哪里认识什么金牌,只当他是假冒的。 管事一时倒是气得乐了:“好啊,还不死心,来人,去请官府的人来……” 闻言,赫连昀不耐烦扫了他一眼,目光凌厉如刀,管事立刻便觉万钧之力压在头顶,双腿发软,不自觉地便跪了下去。 厢房里听闻动静赶出来的人,不少是达官显贵,不说见过赫连昀,但令牌是识得的,一弄清楚情况便慌忙跪下呼道:“参见陛下。”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跪了下去,春风楼内山呼万岁,管事和私扈们这才相信此人当真是圣上,吓得匍匐在地,颤抖连连。 赫连昀无心理会这些人,他注意到霍清然身上的血迹,脸上的笑容不着痕迹地收敛了,声音中压抑着忧心和愤怒:“怎么回事?” 霍清然道:“城外有萧玚的细作,我被埋伏了。” “萧玚的人?”赫连昀凝目。 “我的朋友受了很重的伤,请你立刻出兵助我搭救。”霍清然说着便要跪下。 赫连昀一把将她拦住,拉起来,对流风道:“立刻叫京兆尹调人马来,随朕出城。” 他什么都不再多问,只凭她一句话,便够了。 “是!”。 三人正欲离开,霍清然回头对管事说道:“这里的损失我会赔偿,但我有要事在身,必须先行离去。” 管事战战兢兢道:“您……您……不用赔偿,大人事情要紧,不……不必管我们。” 霍清然交代完,不再停留,紧随赫连昀下楼离去。 …… 天色突然暗下来,阴云密布,狂风吹得密林树尖叶浪翻滚,夏日的雨总是来得突兀。 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有枝繁叶茂的掩蔽,密林里雨势不大。 大约是知晓暗影和朔映战力不济,只有三个人追过来。 暗影心中明白自己身上有伤,甩不开追兵,况且暴雨要来了,到时踪迹会被大雨冲刷干净,密林之中方向难辨,他若跑远了,恐怕找不到返回的路。 跑了一会儿,暗影停了下来,观察四周,选了一棵地势较高的树爬上去,躲在重重叠叠的枝叶里,拔出贴身藏好的匕首,紧紧攥在手中。。 不一会儿便听到一阵响动,三道人影从树木掩映间追来。 几人从树下冲过,突然停了下来。 “痕迹不见了。”一人道。 三人立刻警惕起来,互换了眼色,分散开来,四处探查踪迹。 叶子上有一滴新粘上的血,粘稠的,一人伸指沾了点,在指尖捻了捻,缓缓走向暗影藏身的树。 他来到树下,查看了一番,渐渐抬头望向树上,而他的右手悄然按上剑柄。 哗啦——一道闪电般的人影从树上扑了下来,如野兽一般扑到那人身上,在他剑还没拔出时,一刀抹上他的脖子,鲜血喷涌而出。 几乎与此同时,另外两人已经反应过来,举剑迎来。 暗影滚地躲开一剑,顺手抓起一把湿润的泥土腐叶便向另一人扔去,那人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手中的剑歪了几寸,割破暗影的腰侧,下一瞬,暗影手中的匕首已经切开了他的胸膛。 扔了匕首,暗影抓起那人跌落的剑,正欲转身抵挡,身后一剑已经刺中他的背。 那人拔剑,暗影颤颤巍巍地转身,晃了晃,吐出一口血来,扑倒在地。 那人见暗影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稍稍放下心来,但也不敢大意,正准备再去补一剑,突然地上的人一个旋身,撞上他的小腿,将他放倒在地。 他瞪大的双眼,涣散的瞳孔,记录下那把剑砍向他脖子的完整经过。 雨越下越大,茂密的枝叶也抵挡不了那么多的雨水,于是毫不客气地将它们所承受的倾泻而下,仿佛泛滥的河流。 暗影喘着气,直挺挺躺在地上,眯着眼,迎接着肆无忌惮的瓢泼大雨。 只躺了一会儿,他用剑撑着身子站起来,努力往回走去。 而他方才躺过的地方,一滩血水渐渐被雨水冲淡,由棕红,变为浅红,最后终于干干净净。 暗影以剑为杖,跌跌撞撞地往回赶。 他浑身湿透,雨水在他头顶汇聚成股,再顺着脸流下,湿漉漉的黑发紧贴着头皮和脸颊,冲刷干净了血色,脸上的伤痕更加明显。 一路赶回到朔映藏身之所,脚下被树枝一绊,暗影无力地摔倒在泥泞里。 “朔映……朔映!” 没有回应。 他喘了两口气,强撑着爬起来,拨开灌木,看到昏迷着的朔映。 他跪地搂起她的身子,拍拍她湿漉漉的脸:“朔映,我回来了,醒醒。” 朔映迷迷糊糊地醒来,半睁着眼看到他,唇角微微勾了勾:“你回来了,真好,不然……我以为,我又要被……被抛下了。” “我说过我会回来,你再也不会被抛下了,永远不会。”暗影拨开她凌乱的发,抚去她脸上的泥沙树叶。 “我们走,我们现在就走。”暗影抱起她,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 “呃~”朔映一歪头,吐出一口血。 暗影慌忙擦去她嘴角的血迹,似乎看不到血,她就没有伤。 “你怎……怎么样?”朔映气若游丝。 “我没事,”暗影声音在喉咙处微微哽住,他费力地咽下去:“你也会没事。” “痛吗?是不是……很痛?”朔映问。 暗影摇头。 “我可以……看看……你吗?”朔映问道。 曾经无数次,她这样问。 ——暗影,你长什么样?可以摘下面具让我看看吗? ——我好想知道你长什么样子? ——你到底长什么样子? ——真的不能给我看看吗? 每一次,他都没有答应。 这一次,他却伸手,缓缓摘下面具。 倾盆的大雨,昏暗的光线,朔映睁开眼,笑了。 她艰难地抬起手,试图去触碰暗影的脸。 “我就知道,你生得……好看。” 她冰凉的指尖,触上他同样冰凉的脸。 只轻轻的一触,那指尖便失去了力气,无力地垂了下去。 暗影猛地抓住那只下垂的手,紧紧攥住,似乎只要他不放下,她就不会离开。 他低头,她的脑袋微微歪在他的怀里,眼睛轻轻闭着,嘴角有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豆大的雨点砸落在她的脸上。 暴雨不会因为一个女孩睡去就变得温柔。 或许也有泪水滴落。 但此时,再也没有人能分得清了。 第145章 两相成盟 赫连昀下令封锁汴安,派京兆尹搜查细作,之后便带着一队人马随霍清然出城救人。 霍清然刚出汴安不久便下起了暴雨,雨水会冲刷掉踪迹,她担心会找不到暗影和朔映,便加紧赶路,上百骑在雨幕中飞奔,回到了不久前三人分开的地方。 暴雨之下,所有痕迹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霍清然只能顺着暗影离开的方向去追。 夏日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没过多久,雨停了,乌云消散,阳光再一次洒落下来,仿佛天亮一般。 若不是地上的积水为证,怕是会以为,天从未黑过,雨也从未下过。 霍清然来到密林边,想到暗影带着朔映行走不便,走大路定会很容易被追上,若是躲进林中说不定能避开追兵,是以他们应当进了密林。 霍清然弃了马,带着人钻进密林之中。 雨后的树林,散发出一阵阵草木和泥土的芳香,地面满是泥泞,湿滑难行。 蓄积在树叶中的雨水慢慢汇集,偶尔砸落在头顶。 “暗影——朔映——”霍清然也顾不得会不会惊扰萧玚的死士了,她必须尽快找到他们,朔映伤得极重,再等下去恐怕有危险。 其他人也都跟着她满山喊起来。 一会儿,有人拿着一小片碎布过来向赫连昀禀报。 “启禀陛下,属下发现了这个。”士兵双手捧起那片碎布片。 赫连昀接过来,递给霍清。 她一眼便认出来那是暗影身上的布料,捏着那片布料急问:“在哪儿发现的。” 士兵指了指右前方:“那边。” 霍清然转身便往那方向追去,沿着这方向找到一些植物被压倒的痕迹,想来定是这个方向了。 顺着那些痕迹一路找去,不多时,灌木丛边出现两个人,一名女子横躺在男子怀里,那男子紧紧抱着怀中女子,低着头,一动不动,仿若雕塑。 一只银色面具,一半掩在泥淖之中。 周围都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 许是因为雨后山路泥泞多,霍清然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身侧的赫连昀赶紧伸手搀扶。 他看着她,眉头深锁,隐隐透露出心疼。 霍清然接着赫连昀的力勉强站稳,一步步走近那两个人。 她在他们身后停下,手抬起,又放下,手指微微颤抖,无所适从似的,尔后终于轻轻探手碰了碰那人的肩膀。 “暗影?” 暗影的身体应声而倒,连着怀中的朔映一起滚落在泥泞中。 “暗影!朔映!”霍清然跪倒在地,伸手去拉暗影和朔映。 “呃~”暗影痛苦地低哼一声。 霍清然万分惊喜:“快来人!他还活着!快救救他。” …… 深夜,大凉,皇宫,清平殿。 医女为霍清然处理好伤之后,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便离开了。 就见到赫连昀在门口,立刻便欲跪下,一旁的流风伸手托住她,示意她不要惊动里面的人,跟自己来。 医女心领神会,默默跟在赫连昀身后。 待走得远了,赫连昀才问道:“她伤得怎么样?” 医女垂着头恭谨答道:“回陛下的话,都是些皮外伤,养些日子便可大好。” 赫连昀神色松快了些,又问:“这些日子可有什么需要忌口?” 医女道:“只需注意不可食辣,不可饮酒,伤口不可沾水,三日后奴婢会来替姑娘换药。” 赫连昀微微点头,拂了拂袖。 医女行了礼退下。 赫连昀这才走进房间。 屋内宫女纷纷跪下行礼。 “都起来吧。”赫连昀来到霍清然身边:“可还好?” 霍清然坐在床上,背倚着柔软的靠枕,身上缠了不少绷带,脸上也有两处涂了药水,但看得出还有些淤血。 “谢谢你。”霍清然道。 赫连昀笑了笑,看着她脸上的伤口:“可是破相了?这个萧玴这般没用吗?你跟着他成日的受伤,要不要考虑一下投入朕的怀抱?” 霍清然此时心情十分沉重,无心玩笑,道:“我有话想跟你说。” 赫连昀知她心里难过,收起了笑脸,屏退左右,屋里只剩他们二人。 “说吧,什么事?” 霍清然欲下床,赫连昀把她按了回去:“就在床上说。” 霍清然抬头看着他道:“你应该知道我这次来是为了什么。” 赫连昀淡淡道:“想让我出兵?” 霍清然没有注意到,周围没了下人,他便把“朕”换成了“我”。 “是结盟。”霍清然道。 “你知道结盟是什么意思吗?是各取所需,你能给我什么?”赫连昀目不转睛。 “也是齐心协力。”霍清然道:“大凉如今已于萧玚交恶,然萧玚又与于越联盟,若是我们战败,他日两国兵马必直指大凉,与其等他们逐个歼灭,不如我们联合起来,共同御敌,况且,萧玚的地界刚好在你我夹缝之中,若我们联手,萧玚无路可逃,我们胜券在握。” “若我打算与人结盟,当初就不会拒绝萧玚。” “可你已经拒绝了,萧玚也转而选择了于越,你没有退路了。” “我因何而拒绝?” 霍清然沉默。 “我们是朋友吗?”赫连昀突然问。 霍清然愣了愣,点点头:“是。” “那我答应你。” 霍清然道:“赫连昀,国与国之间的结盟,我不希望用我们的交情来联结,这也不是两个人之间的情谊能够承担的,我希望这次结盟是大凉与东黎晋王势力的结盟,而不是,你和我的,所以,此次结盟,若我们胜了萧玚,我愿以南方三城十年税赋为礼。” 赫连昀道:“我不需要你的税赋。” “那你想要什么?”霍清然问。 “你觉得我想要的是什么?” 赫连昀眼神似乎有些炽热,落在她身上,让霍清然下意识便想要逃避。 两人目光相遇,房间里出奇的安静,针落可闻。 霍清然移开了视线。 “我们之间只有交易吗?”赫连昀的眼中有一刹那闪过一丝悲伤。 霍清然下意识地摇头。 “我什么都不要。” 霍清然再看向他,发现他目光又归于平静,脸上带着让她熟悉的玩世不恭的笑,掩藏起了他心中所思的一切,让人看不穿,猜不透。 赫连昀又道:“这算我欠你的。” “不,”霍清然摇头:“你不欠我什么。” “我欠你。”赫连昀正色道。 霍清然疑惑:“你欠我什么” 赫连昀手中折扇落在她的脑门上,啪地一记,道:“我说欠你就是欠你,总之我答应结盟。” 霍清然鼻子皱了皱,气愤道:“我现在可是伤患,谁许你动手的?” “我动手了吗?我可没动手。” “你方才明明动手了!” “是吗?有证人吗?谁看到了?” 霍清然:“……” 第146章 癫疯如旧 “我应该告诉她吗?”回寝宫的路上,赫连昀突然问。 流风知道他在问自己,也知道他说的人是谁,只是他感觉自己脑子可能不太聪明,想不到陛下说的到底是哪件事,便道:“告诉她什么?” “当初那件事。” 去年春猎上,那些刺杀,那次坠崖,都是他安排好的。 他欠她的,是一颗真心。 还不起的。 流风想起来了,可哪里有他发表意见的份?陛下也并不是真的在问他,而是在问自己。 “属下不知。”流风道。 赫连昀闭上眼,微微摇头。 …… 第二日,暗影醒了。 朔映的尸体存放在汴安一处宅子里,因为尸体不能带入宫中。 暗影挣扎着来到那里,看见那具棺木,上好的金丝楠木棺,赫连昀亲自吩咐准备的。 他在棺前站了很久,一言不发,看上去很平静。 天快黑了,暗影突然对霍清然道:“烧了吧。” 霍清然讶异,看了暗影许久,烧掉尸体,那意味着死去都得不到安宁。 但她没说什么,找来人,架起了火,朔映安静地躺在高高的火架上,她很宁静,像睡着了一般,连火焰也无法惊醒她。 暗影和霍清然站在那熊熊燃烧的烈火边,火焰将两人的脸映成跳动的红。 暗影突然道:“她不想留在这里,我们带她回家。” 霍清然哽咽道:“好,带她回家。” 那个历经苦难却依旧美好的女孩,在烈焰之中化为了灰烬,被装进一只小小的白瓷坛子里。 从此以往,碧落黄泉,再也没有一个叫朔映的女子。 暗影变了,变得更加寡言少语,更加面若冰霜,但他却再也没有戴过面具。 两人回宫时,天已经黑了。 因暗影是男子,不能入后宫,是以赫连昀安排他住在太医院,正好也方便太医为他疗伤。 暗影伤得重,又劳累了一日,霍清然不放心,将他送回了太医院才返回。 一路上,想起认识朔映以来的种种,心中一阵一阵地生疼。 她不知道,朔映遇到自己究竟是喜是悲。 走过长亭,绕过回廊,前方有女子迎面而来。 天色晦暗,纵使打着灯笼也看不真切,走近了才发现,那人原是赫连莞。 赫连莞亦是走近才认出她,原本看上去与常人无异的她突然瞪大了双眼,惊恐万状,跳起来躲到宫女身后,害怕地大声喊道:“妖女回来了,妖女要来抓我了!快救救我!救救我!” 宫女们被她突然的变化吓到,赶紧上前:“公主你怎么了?公主……” “妖女!不要砍我的手,我的手不好吃的。” 霍清然看见她的眼睛,充满慌乱和恐惧,在灯笼的映衬下闪烁着泪光。 究竟是真的,还是假装的? “公主,你别吓奴婢啊。” 宫女们欲安抚她,然而她们的手一碰到赫连莞,她便如受惊的兔子似的蹦起来,飞快地逃走了。 “啊——” “公主——”宫女们赶紧追了上去。 “快去通知皇上。”霍清然对身边的人道。 说完便追了上去,赫连莞若出了事,她对赫连昀也不好交代。 赫连莞一路飞奔,这位长公主跑起来倒挺快,一堆宫女内侍都追不上她。 到了湖边,赫连莞驻足回头,见霍清然追了过来,当下大叫一声,扑通一声直接跳进了湖里。 “公主——” “公主跳湖了!” 一群人顿时惊慌失措,六神无主。 “这可如何是好?” “公主!” 要是公主出了什么事,他们可就完了。 此时正是夜里,湖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一时没人敢贸然跳下去救人,都围在湖边提着灯笼往里面瞧。 霍清然一惊,拨开人群挤进去,借着众人的灯笼勉强见到赫连莞从湖里冒出来,不断地扑腾。 当下没有多想,径直跳进了湖里。 “啊——”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霍清然看准了赫连莞的方向,游过去搂住她,将她带到了岸边,往上推。 岸边的内侍赶紧伸手去拉。 赫连莞的脚踩在霍清然肩上,毕竟是怕了,慌乱之中一个劲儿往上蹿,将霍清然都踩进了水里好几次。 等到赫连莞被拉上去,众人才来拉霍清然。 好在她水性好,只喝了几口湖水,没受什么伤。 由于她救得及时,赫连莞也无事,只是受了惊吓。 “莞莞!”闻讯而来的赫连昀这时方到了,见到落汤鸡似的赫连莞,立刻心疼道:“怎么样了?” 霍清然坐在湖边,低着头喘气儿,前面隔着不少宫女内侍,加上天色又暗,所有灯笼都围在赫连莞身边,赫连昀一时竟没看见她。 赫连昀轻声安抚赫连莞,又愤怒地质问她身边的宫女道:“怎么回事?公主怎么落的水。” 众人纷纷跪下,一人道:“公主是自己跳下去的。” 赫连昀眉头紧锁,正欲说话,赫连莞突然大叫起来:“皇兄救救我,我要回去,回去。” 赫连昀语气放软,道:“好,皇兄带你回去。” 又厉色对众人道:“公主身边伺候的,每人自去领二十大板。” 几个人不敢多说,只匍匐在地,道:“是。” 万幸,只有二十大板,若是公主真有事,她们的命都不够赔的。 赫连昀说完,带着赫连莞便离去了。 霍清然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道,没想到赫连莞是真的仍有些疯癫,自己那一次吓她竟给她留下了这么深的阴影,如今还没好。 霍清然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赫连昀。 伺候她的宫女将她扶起来,道:“姑娘,我们先回去吧,您身上都湿了,小心着凉。” 霍清然刚一到清平殿,还没来得及换身干净衣服,从宫女那儿得知整个经过的赫连昀便赶了过来。 赫连昀少见地脚步有些急促,来到霍清然面前,见她还穿着一身湿衣,眉头微微一皱,吩咐旁边的宫女道:“你快去帮她换身衣服,你立刻传医女来。” “是。”一名宫女应声去请医女了。 霍清然的:“不必,我没事。” 赫连昀肃色道:“医女说你伤口不能沾水,快去换了。” 说完不等霍清然反应,立刻示意宫女:“快去。” “是,姑娘快些吧。”宫女赶紧恭恭敬敬地请霍清然进屋。 霍清然也不多说,进去换了身干净衣服,不多时医女也来了,为她换了药,新缠了绷带,走时嘱咐道:“没什么大碍了,切记不可再沾水了,否则伤口容易化脓,不易好的。” “好,多谢。”霍清然道。 医女赶紧福了福身,道:“不敢当,奴婢告退。” 第147章 清晨别话 赫连昀松了口气,问道:“方才,你在湖边?” 霍清然点头。 “方才天色暗,我……没看见你。”赫连昀有些歉疚,但这种情绪从来不属于他,是以听起来语气别扭。 “我看见你了。”霍清然心里乐不可支,面上却不动声色。 “是……是吗?那你怎么不叫我?”赫连昀心虚,说着话眼神便不自觉地飘走了。 “赫连莞还好吗?”霍清然问。 “还好,”赫连昀面色变得沉重,不欲多言,话音便转:“下次不可再这么鲁莽了。” “无妨,我水性好。” “你不能碰水。” “我只是……”霍清然顿了顿,片刻后声音微弱:“对不起。” 赫连昀道:“不怪你,莞莞性子骄纵,她做了那些事,若不吃点亏,以后也不好过。” “她平日也如此吗?”霍清然想起赫连莞方才有些疯癫的样子,倒不是对她愧疚,只是她终究是赫连昀的妹妹,她对他愧疚。 “平日里倒无事。” “那便好。”霍清然道,想来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见面的机会了:“我以后不会再见她。” “嗯。”赫连昀点头。 …… 与萧玴结盟之事在前朝遭遇了极大的阻力。 当初赫连昀拒绝东黎的结盟请求,本已遭到众肱股之臣的反对,如今东黎于越结盟,萧玴势力微弱,败局已定,只是时间问题,此时再与萧玴结盟,无疑是自讨苦吃,将自己放在东黎和于越联盟的对立面。 大臣们都不愿大凉此时和萧玴结盟,哪怕独善其身,及早准备,将来东黎和于越若攻来,也有倚仗。 此时卷入这趟浑水,若不能力挽狂澜,便是自损实力,将来更是处于弱势。 赫连昀顶着极大的压力抗下此事,利用皇权敲定结盟,无论百官如何进言都不理会。 这些事他自然没有告诉霍清然,只是霍清然见他连日略显疲惫也猜出了一二,心中不免对他有万分感慨。 他的这份恩情,她该如何回报? 结盟之事一定下来,霍清然自然是想立即便出发,只是暗影重伤未愈,不宜赶路,赫连昀调动兵马也需要时间,是以还要再等几日。 调兵遣将绝非儿戏,必须耐心。 五日后,赫连昀调动十万兵力,御驾亲征,前往东黎边境。 霍清然考虑了很久,决定不让大凉正面参战,只需带十万兵马集结在东黎边境进行威慑便可,到时,萧玚不可能放任不管,必定会调兵支援。 有大凉的牵制,萧玚放在通辽兵力定会大减,剩下的部分兵力中有于越的十万,但毕竟是于越的人,怎会尽心尽力帮萧玚?平日里游移在战场边缘,进行一些小型会战,绝不会进入核心战场,一旦出现不利的情况,第一个跑的就是这些人,实际算起来,战力远低于十万。 萧玴和大凉结盟一事很快传扬开来,随着此消息的传播,大凉十万兵马开拔一事也不胫而走。 一月之后,大凉十万兵马出现在东黎与大凉接壤的南边境线外,对东黎南境虎视眈眈。 没过多久,萧玚从北方战场抽调十万兵力支援南境,双方在两国边境处遥遥相望,互为掣肘。 经此变故,北方战场仅余不到二十三万兵力,其中十万来自于越,实际能贡献的战力最多只相当于五万兵马,如此一来,通辽便只相当于面对不到二十万的兵力。 …… 此间事情稳定了,霍清然也打算返程,想起走之前还答应萧玴两个月之内回去,霍清然有些心虚,眼下已经快三个月了 赫连昀特意派了一队人马护送,只有她和暗影两人他实是不放心。 来的时候借道于越的事想必萧玚定是知晓了,再走于越说不定会更危险。 这次霍清然打算兵行险着,直接从萧玚的地盘过。 中秋将至,天气已经开始转冷,尤其是清晨,路边草木都挂上了露珠,透着阵阵寒气。 一只马蹄踏碎了路边野草,密集的马蹄声接踵而至。 霍清然和赫连昀策马并肩缓行。 熹微晨光洒落在两人身上,如为他们镀上一层金光,拉出长而细的身影。 “就这么走了?”赫连昀道。 霍清然眺望着道路的尽头,道:“不然呢,在这儿住下吗?” 赫连昀扭头看她,挑眉做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道:“倒不失为一个好想法。” 霍清然失笑。 赫连昀也笑了,道:“我可是认真的,你看你跟着萧玴那小子,又是坠崖又是失联,隔三差五受伤,哪有在我大凉好?这两个月你瞧瞧你自己,都胖了。” “有吗?胖了吗?”霍清然伸手捏了捏自己脸上的肉,感觉跟之前似乎差不多的手感。 赫连昀道:“哪日萧玴要是不要你了,就来大凉,大凉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霍清然望向他:“当真。” “朕可是皇帝,自然一言九鼎。”赫连昀得意洋洋地保证。 “好,”霍清然迎着朝霞粲然一笑:“我记住你的话了。” 赫连昀有一瞬的失神,片刻后,神色微敛,挂上极淡的笑容,若是不注意,都看不出来他到底是否笑过。 良久,他勒马,语气带着淡淡的笑意:“就送到这里吧,再往前走我这个大凉皇帝就要跑到东黎去了。” 霍清然跟着勒马,回头望去:“好,多谢相送,我走了。” 赫连昀点点头。 霍清然调了调马头,正欲离开,赫连昀突然叫住了她;“清然。” “嗯?”霍清然回头。 “别再受伤了。”赫连昀道,霍清然正有些感动,只见他脸上挂上不怀好意的笑容:“我好不容易养起来的猪,可不能被别人割了肉去。” 霍清然登时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将自己手中的马鞭向他扔了过去。 赫连昀轻松接住她的马鞭,笑得幸灾乐祸:“马鞭都不要了,难不成真想留在朕的身边?” 说完,又将马鞭扔了回去。 霍清然探手接住,道:“想得倒美,本将军走了!” 话音一落,霍清然便转身,手中的马鞭啪地一声击空:“驾!” 胯下骏马受了惊,拔腿飞奔出去,如离弦之箭,眨眼便远了。 暗影和一队人马跟着追了上去,马蹄声阵阵从赫连昀左右经过,追向那个远去的身影。 赫连昀低头笑了笑。 待他再抬头时,已恢复了属于帝王的肃色。 调转马头,向着与她完全相反的方向,策马离去。 大队人马掉头,紧紧跟随。 第148章 丰陵镇遇故人 霍清然一行人打扮成东黎南境来的商队,一路北上。 许是由于萧玚如今所有的精力都已放在南北两处战场上,又许是因为他也想不到霍清然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情势下还敢从东黎南境过,所以霍清然一路上都很顺利。 没过多久,在路上听到了萧玴重夺湛河一事,霍清然甚是欢喜。 半个月后,一行人来到了丰陵镇。 丰陵镇便是当初霍清然坠崖之地,此地在建邺东北方向,离建邺不远,山水秀美,景色宜人,若不是有那次不好的经历,霍清然定会喜欢。 一行人平日里都在赶路,基本不会进城,只是今日打算补充些食物饮水,这才来到风陵镇。 战乱时期,镇上的出入检查也比较严,霍清然一行人扮的商队也得排队检查,须有路引才能进城。 路引这些东西赫连昀自然早便为她准备好了,是以一路上十分顺利。 霍清然作为女子,为不引起怀疑,一路上都乘着马车。 排了一会儿队,想知道还有多久,霍清然撩起车窗布帘往外瞧,看了看队伍,忽见队伍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着黑色长衫,时而被队伍里的人挡住,身形时隐时现。 霍清然震惊不已,伸着脖子往那处看。 那男子似乎回头对身后的人说了些什么,霍清然瞧见他的侧脸,心道:“真的是他,萧玧!” 他怎会在此地?而且还在排队入城,这可不是一个王爷会做的事。 霍清然招了人来,道:“去帮我打听打听东黎齐王发生了什么事。” “是。”那人领命离去。 暗影策马靠近,问道:“何事?” 他背上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裹,里面只放着一只瓷白的小坛子。 霍清然道:“方才我好像看到萧玧了。” 暗影面不改色,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看见了排在前面的萧玧,道:“前两日我听说他被贬为了庶人。” “贬为庶人?” …… 丰陵镇街上,行人往来。 呈夙正在排队买干粮,萧玧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等,催促道:“呈夙你快些,再不来,你家公子都快饿死了。” 呈夙好不容易排上队,赶紧道:“马上马上!老板,来两个烧饼。” “好嘞。”老板麻利儿地捡了两个热腾腾的烧饼装好,递给呈夙。 呈夙付了两个铜板,接过烧饼,献宝似的递给萧玧,乐呵呵地道:“王……” “王什么王?”萧玧瞪了他一眼。 呈夙委屈地瘪嘴,道:“公子,快吃吧,热着呢。” 萧玧接过烧饼,主仆俩就在街边边走边啃起烧饼来。 刚吃了两口,一名小工打扮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对萧玧道:“这位公子,我家主子有请。” 说着,指了指旁边的酒楼。 “请我?”萧玧咽了口烧饼,问道。 “是的。”男子答道。 “你家主子是谁?请我作甚?” 男子答道:“我家主子说您去了一看便知。” 一旁的呈夙悄悄拉了拉萧玧的衣角,低着头,声音充满期待,仔细听,似乎还有咽口水的声音:“去吧,说不定是要请咱吃饭呢。” 萧玧一想,有道理,当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大大咧咧道:“快带我去。” 男子带着二人来到酒楼二楼一间厢房,呈夙被拦在门口,只有萧玧一人进去。 一进去便见到一桌丰盛的酒菜,一名女子背对着他。 故作神秘,萧玧心道,但还是配合地象征性地咳嗽两声,示意自己来了。 却见那女子没什么反应,便又重重咳嗽了两声,见她仍是没反应,想来也不好再咳嗽了,便问道:“敢问姑娘是谁?” 那女子这才转过身,恶作剧得逞似的笑着。 萧玧当即便愣住了,仿若一尊石像,片刻后才磕磕巴巴道:“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倒想问你,你为何在这里?”霍清然在桌边坐下,伸手示意他坐。 “原以为是哪家姑娘看上我了,打算与我倾诉衷肠呢。”萧玧口气中不无失望。 霍清然脸上笑容一垮,无语地看着他。 萧玧没事人似的在她对面坐下,道:“你知不知道这里很危险。” “你会揭发我?”霍清然问道。 萧玧无所谓地挑挑眉:“那倒不会。” “你还没说你怎么会在这儿?”霍清然道:“听说你被贬为了庶人。” 萧玧捡起筷子自顾自地吃起来,边吃边道:“也没什么,这段日子……三哥杀了很多人,我看不下去,所以想劝劝他,没想到和他吵了起来,他一怒之下便贬我为庶人,也好,我也不想再看他杀人了,从此以后就当个寄情山水的江湖人也不错。” “我看你饭都快吃不上了,还怎么寄情山水?”霍清然不禁觉得好笑。 萧玧豪迈地拍拍胸脯:“江湖中人都是有上顿没下顿,这没什么,早晚要习惯。” “那以后你打算去哪儿?” 萧玧道:“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霍清然道:“随我去湛河吧,你七哥在那儿,你们许久未见了。” 萧玧顿了顿,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道:“好,不过我不打算久留,你们战争之事我不想参与。” “好。”霍清然点头,见他专心用饭,又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可知林绘锦最近可好?” 萧玧喝了口茶,道:“挺好的啊,她是贵妃,能有何不好?” 霍清然一颗心终于放下来,她还好好活着便好。 “那萧晗呢?”霍清然又问。 萧玧缓缓搁下筷子,神色不豫,语气带着一丝无奈:“一个月前我离开时,皇兄正打算将她嫁给淮南王之子,想必她定是不愿意的,不知现在如何了。” 霍清然也跟着沉默下来。 此时,门开了,暗影进来,道:“东西都准备好了,走吧。” 萧玧回头,看见暗影,又是一阵惊讶:“陆……陆临?你没死?” 暗影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转身出去了。 萧玧震惊地转向霍清然。 霍清然一摊手:“如你所见。” “你们当初到底瞒了我多少事?”萧玧郁闷地说道。 霍清然起身:“好了,快走吧。” 第149章 淮南王 此时的建邺,时值深秋,秋风起,黄叶落,寒意开始丝丝缕缕地渗透。 唐突已经被拘禁在建邺一年多了,最近几月更是连门也不能出。 再这样下去,他感觉自己迟早会疯掉,而他也不知道这种拘禁会持续到何时。 萧玚将他拘禁在建邺,便是为了以他为要挟,向他父亲索要粮草,以支撑这场战争,战事若一日不停,他便一日出不了建邺。 也不是没有想过逃跑,可惜萧玚看他看得委实太紧,跑了几次没跑掉,反而惹怒了萧玚,这不,三个月前便将他的拘禁范围由建邺缩小到了唐府。 这唐府再大,终究比不过广阔天地,唐突整日被关在里面,纵使锦衣玉食,家仆成群,但自觉跟坐牢别无二致。 天色将夜,无聊至极的一天又将过去,唐突哪里也没去,却觉得十分劳累,但若要睡觉却又是睡不着的。 趴在书桌上,例行每日的书画任务——画一只王八,并在上面写上萧玚二字。 咚咚——有人轻轻叩门,丫鬟小心翼翼的声音从外间传来:“少爷,该用晚膳了。” 唐突气愤道:“不吃不吃!全都拿走!” 意料之中的回答,丫鬟无法,只得在门口放下晚膳,离开了。 唐突心情十分不佳,怒气冲冲地扔了笔,刚打算出去,走了几步,脚下突然传来一阵扣响。 唐突愣了愣,屏息凝神,又是一阵轻轻的扣动砖石的声音。 他退了两步,接着便见到方才脚下那块地砖动了动,尔后,一人将那块砖顶了起来,那人双手扣着地砖边缘,将地砖放在一旁。 唐突看见那人抬起头来,登时目瞪口呆:“紫衣姑娘?” …… 湛河营地训练场上,燕子军的将士们正挥汗如雨,加紧训练。 整齐的队列,矫健的身手,充满杀气的口号,与一年多前那伙山贼组成的野路子临时军已截然不同。 霍清然回到湛河第二日便开始亲自操练起了军队。 “劈!” 第三师第一团千余将士以手中长枪为刀,迎头劈下。 “刺!” 收枪,疾刺,破空声骤起! 霍清然来到一名士兵身旁,抬了抬他的手臂,道:“枪要平,腰要直,目视前方,耳听六路!” “是!”士兵扯着嗓子中气十足地应道。 “继续操练!”霍清然朗声命令。 “是!”千余人整齐划一地答道。 霍清然冲校尉招了招手,道:“校尉,你带他们练。” “是!” 霍清然走到一旁,叫来云清儒,问道:“我看将士们精神都不太好,动作也无力,是怎么回事?” 云清儒看了看正在拼命操练的将士们,有些焦虑地道:“最近军中粮草有些紧张,将士们吃食都减了一半,无论行军打仗还是日常操练都是体力活儿,吃得不够,自然就没力气了。” 霍清然眉头微蹙,道:“军中短粮已经这般严重了吗?” 云清儒无奈地点头:“北境粮食本就短缺,赋税也不多,这些日子军中在编人数飞涨,粮草自然无法支撑,再这样下去恐怕战事堪忧,我们不能让将士们饿着肚子去拼命啊。” 萧玴说过他能解决粮草一事,看来得去问问他了。 思及此处,霍清然对云清儒道:“放心,此事我们会想办法解决,你定要安抚好将士们的情绪,我会尽快给大家一个交代。” “是。”云清儒应道。 霍清然离开训练场,来到萧玴书房,他正在看最新情报,见霍清然到来,顺手在看到的地方做了标记便放下了书折,起身对霍清然道:“怎么不好好休息两日?” 他见她穿着一身战甲,便知她去了训练场。 “我没事,”霍清然来到他身边,直奔主题:“粮草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萧玴露出笑容,示意她不必担忧,道:“我怕你累着,本想过两日再与你说,既然今日问起,我便提前告诉你,粮草的事我已有了解决办法,只是还在等一个人,若不出意外,这两日便能到了。” “谁?” 萧玴道:“淮南王。” 霍清然疑惑道:“淮南王?他不是效忠萧玚吗?萧玚国库空虚,我听闻这一年多来都是他一直在为萧玦的南军提供粮草。” 萧玴道:“没错,但据我所知,他并不是效忠萧玚,而是被迫效忠萧玚。” “被迫?” “淮南王世子被萧玚扣押在建邺为质,是以他不得不效忠萧玚,前段时间我派哑七暗中营救,现在已经世子救出,送回了王府。” “你打算拉拢淮南王?” 萧玴道:“没错,哑七已带去了我的口信,大概这两日他们就会带着淮南王来湛河。” 霍清然喜道:“淮南王府富可敌国,若是有了他的支持,粮草之危定然迎刃而解。” 萧玴点点头,道:“说起来他的儿子你是认识的。” “我认识?”霍清然一时也想不出她怎么会认识淮南王的儿子:“是谁?” 萧玴正欲答话,封陌突然兴冲冲地跑进来禀报:“王爷,淮南王已经快到指挥府了。” “来得正好,”萧玴对霍清然道:“随我同去,你一见便知。” 霍清然大惑不解,又有些好奇地随着萧玴走出去。 来到府门前,大队人马正好赶到,当先的竟是霍清然许久未见的哑七。 见到萧玴,哑七跪下道:“王爷,哑七幸不辱命,已将淮南王及世子迎回!” 萧玴点点头。 “晋王,好久不见,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呐!”随着一阵爽朗地低哑嗓音传来,一名中年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中年男子,身长七尺由于,微微发福,面蓄一簇胡须,神态从容,一身青黑圆领袍衫,脚蹬云纹造革靴,不似军人冷面冷神,却自有一派威仪,一见便知是久居上位者,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淮南王,唐肃。 萧玴一见淮南王,远远便朗声笑道:“不敢当,唐伯伯才是英气勃发一如当年。” 唐肃跨步上前:“说起来我上次见你,你还只有十几岁,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先帝也……” 唐肃说着说着语气渐渐沉下来,说到最后竟有些哽咽。 霍清然在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这戏比她可足多了。 “父皇若是知道唐伯伯如此挂念他,想必九泉之下也会欣慰。”萧玴降低了音量,得体地微微笑着。 突然一名年轻男子抢身而出,径直冲到了落后半步的霍清然面前,语气震惊,夹杂着不敢置信的欢喜:“师傅!你没死?” 第150章 宴上之舞(一) 霍清然被突然冲到自己面前的唐突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你?” 原来淮南王之子就是你! 唐突欢喜地抓住霍清然双臂道:“师傅,去年我接到你托人带来的信了,但是当时我出不了建邺,我还以为你被山贼给杀了,你知不知道我担心了好久,没想到你……” 唐突正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表达着他的惊喜之情,萧玴却皮笑肉不笑地扒开他的手,不动声色地挡在了他和霍清然面前。 唐突眼里只看着霍清然,见有人把自己推开,不悦道:“你挡着我作甚?” “突儿,不得无礼!”唐肃神色严肃道:“还不快向晋王赔罪。” 唐突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举动有些逾越,想起临行前父亲嘱咐的万不可冒犯晋王,只得乖乖退下,笑呵呵道:“不好意思啊晋王,我方才没太注意。” “没上没下,成何体统!”唐肃怒骂:“这次多亏了晋王救了你,否则你还在建邺关着呢!” “无妨,唐伯伯不必生气,”萧玴抬手制止,接着看了看霍清然,道:“正好我给唐伯伯介绍一下,这位便是霍寻云将军的女儿,现在是燕子军统领,霍清然霍将军。” 唐肃当即恍然大悟似的,十分高兴地大笑道:“原来当年震惊朝野的霍将军次子霍宣威竟当真是个女子!早有耳闻,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久仰久仰。” 霍清然也跟着微笑,颔首道:“王爷过奖。” “说起来我与霍将军也有些交情,可惜了,苦了你了。”唐肃又感叹道。 霍清然道:“多谢王爷关心,清然很好。” 萧玴道:“此间风急,想来唐伯伯一路赶来也累了,不如诸位随我进府,我已为诸位安排好了房间休息,请。” 说完,萧玴做出请的姿势。 “请。”唐肃恢复了笑容,二人客客气气地当先进了府。 这时,唐肃身后一名女子也跟着走进去。 这人方才一直安静地站着,尚未引人注意,此时跟着唐肃走进指挥府,众人才见她一身鹅黄色彩蝶穿花对襟衫,外罩大红重瓣莲花纹披肩,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眉如远山,唇若点朱,肌肤细腻如玉,真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看上去年纪不过十七八,想来当是唐肃的女儿。 唐肃此番带着女儿来作甚? 霍清然正想着,一旁的唐突得了机会,跟在霍清然身边,边走边道:“师傅,你怎么会在这儿?” 霍清然正想说话,唐突又自顾自道:“你竟然是霍将军的女儿!师傅你可太不厚道了,也不告诉我。” 霍清然:“你……” “霍将军满门都被当今圣上害死了,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霍清然:“我……” “你和晋王是什么关系?” 霍清然决定用问题反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唐突再度张嘴前反问:“听说你被萧玚拘禁在建邺,怎么会在此地?” 唐突兴奋地道:“晋王的人救的我,那位七爷和紫衣姑娘花了四个多月的时间,直接从城外挖了一条密道至唐府,要不是这密道我还真逃不出啦。” 霍清然心道,竟然需要挖这么长的密道救人,看来萧玚定是看人看得极紧。 “你一失踪,萧玚应当会派人拦截你们,怎么会现在还没有动静?” 唐突神秘兮兮地一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们派了一个与我十分肖似的人顶替我的位置,现在皇上恐怕还以为我仍好好待在建邺呢,那人无论容貌还是声音,甚至是动作神态,无一不与我相似,连我自己看了都要怀疑是不是镜子里的我跑出来了,他们哪儿能分得出来呀。” 霍清然心道,定是青衣的易容术。 到了后院,萧玴对唐肃道:“唐伯伯可先去休息,晚上我为诸位准备了接风宴,到时唐伯伯可与我痛饮畅聊。” “还是晋王安排周到。”唐肃道。 萧玴笑着对封陌使了个眼色,封陌立即示意府里下人上前,引着唐肃等人回房休息。 唐突还欲再和霍清然说话,被唐肃瞪了一眼,只好乖乖地跟着离去了。 待送走了淮南王府的人,萧玴才换来哑七,问道:“建邺的事可都安排好了?” 哑七道:“回王爷的话,都已安排妥当,顶替世子的人经过了半年的训练,非异常亲近之人决计看不出破绽。” “很好,记着若有异动随时禀报。” “是。” …… 入夜,指挥府内摆起了接风宴,只是此宴却与昔日宫中宴会不同,既无歌舞又无丝竹,好在地方不大,人一多,倒也不显凄清。 正位的萧玴冲唐肃举起酒杯,道:“酒饭粗陋,还望唐伯伯不要介怀。” 唐肃也遥遥举杯,爽朗道:“晋王哪里的话,唐某多谢晋王的款待。” 一众淮南王府的人也跟着举杯,齐声道:“多谢晋王。” 霍清然等人自然也随萧玴举杯,遥遥相祝,而后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便有士兵跟着添酒,士兵的手自然不如女子轻柔,倒酒时难免洒漏几滴,淮南王倒也不气,仍是笑着,看起来心情颇好:“晋王,我瞧着这里无乐无舞,未免冷清。” 萧玴道:“唐伯伯有所不知,此处虽是指挥府,却也是军营重地,自然没有歌姬舞娘,若是唐伯伯觉得无趣,不如我叫些将士来舞剑助兴?” 萧玧坐在霍清然隔壁偷笑:“七哥是不是想气死淮南王,人家想看美女跳舞,谁想看大糙汉子使剑?” 霍清然白了他一眼:“吃的喝的还堵不上你的嘴。” 唐肃摆摆手道:“这我自是知道,不必劳烦众将士,小女唐烟倒是能歌善舞,不如今日便让她跳支舞,为晋王解解乏?” 萧玴道:“这恐怕不太合适,唐小姐千金之躯,若是献舞岂不委屈?” “哪里的话?”唐肃忙道:“小女能为王爷献舞是她的荣幸。” 萧玴仍是拒绝:“可此处也没有乐者。” 唐肃道:“无妨,我自己带了乐者来。” 说罢,不等萧玴答话,唐肃拍了拍手,便有几个乐者带着丝竹管弦鱼贯而入,在侧边停下。 一名白衣女子款款来到场间,向着萧玴盈盈施礼:“小女子唐烟,见过王爷。” 此女不是别人,正是霍清白日所见女子。 第151章 宴上之舞(二) 萧玴微微点头致意。 丝竹之声渐起,女子扭动腰肢,长袖翻飞,如一只蝶翩翩起舞,惊若翩鸿,婉若游龙。 白的裳,黑的发,形成强烈的对比,一举一动,一颦一蹙无不夺人心魄。 萧玧瞟了霍清然一眼,有些幸灾乐祸地道:“这淮南王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这哪是让女儿给七哥献舞,分明是要把女儿献给七哥。” 霍清然淡然地端起酒杯,饮了一口,目不转睛地欣赏着唐烟的舞蹈,倒比场中男子看得还要认真几分,声音轻快:“舞得不错。” 唐突悄悄凑过来,一脸骄傲:“怎么样?我姐姐是不是很好看?” “咳咳咳……”饮酒饮到一般的萧玧突然被呛到,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引来淮南王不悦的眼神。 “公子,公子,您没事吧?”呈夙赶紧替他拍拍背。 却见萧玧咳着咳着捂着嘴偷笑起来。 这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竟然去向霍清然炫耀,难道是在求夸奖吗? 霍清然懒得理会萧玧,淡淡地对唐突道:“好看。” “我姐姐可是淮南第一美人。”唐突洋洋得意地炫耀。 “咳咳咳咳咳——”刚顺过气来的萧玧又一次低头猛烈咳嗽起来。 呈夙急道:“公子你是不是生病了呀,怎么今日总是咳嗽。” 霍清然皮笑肉不笑:“对,他病了,病入膏肓。” 就在呈夙急得快哭的时候,萧玧抬起头来,咧嘴一笑:“无事,你家公子身体好着呢,哪那么容易病?”又对唐突比了个大拇指,语气夸张:“你,姐姐很漂亮。” 唐突如遇知音,点点头冲萧玧使了个眼色,似乎在说:有眼光。 这时,唐烟裙摆飞扬,转得像朵盛开的百合。 奏乐声戛然而止,百合收起了花瓣。 少女立于场中央,一动不动,唯有依旧在轻晃的发端和她脸上薄薄的香汗,还在讲述着方才绝美的一舞。 场间众人方从惊鸿一舞中回过神来,纷纷抚掌,赞叹不止。 唐肃高兴地笑着,对唐烟道:“烟儿,还不敬晋王一杯?” 一名侍者将小小一杯酒送到唐烟手中,她素手接过,上前几步,对座上萧玴娇柔一笑,举起酒杯,声音婉转道:“唐烟敬王爷一杯。” 语罢,细细饮尽杯中酒。 萧玴淡淡一笑,同样举起杯,一饮而尽:“唐小姐舞艺超群。” “王爷谬赞。”唐烟落落大方地回道。 萧玴道:“想必唐小姐也累了,不如回座好好休息一番,本王让人舞剑助兴。” “七哥还没忘了舞剑这事呢。”萧玧偷笑。 唐烟一时有些尴尬,面颊微红。 唐肃道:“烟儿,还不快谢谢晋王体恤。” 唐烟赶紧向萧玴施礼,道:“多谢王爷。” 说罢便回到了座位。 一时间场中之人神色各异,各有所思。 霍清然又饮了杯酒,桌上饭菜却一口未动。 夜色渐深,不久,丝竹声歇,宴席散去。 苏和与林谦跟着萧玴到了书房。 “王爷,此事您作何打算?”苏和问道。 桌上宣纸平铺,狼毫饱蘸,萧玴挥笔而书,或是因为喝了些酒,他的字迹比往日要张扬不少,龙飞凤舞,仿佛要挣脱纸面。 萧玴边写边道:“何事?” 苏和见他心不在焉,焦急中带着不喜,道:“自是拉拢唐肃一事,今日席上显而易见,唐肃欲将其女嫁与王爷。” “是吗?”萧玴漫不经心。 “唐肃有心加入我们的阵营,只不过需要一些保障,便是与王爷结为姻亲。这于我们而言其实是个大好的消息,若是得唐肃相助,此战必胜!想必王爷请唐肃千里迢迢地来便是正有此意吧?”苏和道。 萧玴的笔触顿住了,抬头道:“苏将军说得有理,拉拢唐肃确实必行,但,不是通过这样的方式。” 苏和忙道:“如今军中粮草短缺,不出一月必将断粮,到时我们拿什么打仗?拿什么去跟萧玚拼?还请王爷慎重考虑,若是淮南王倒戈,我们要再想取胜,难了!况,末将瞧着唐肃的女儿品貌一流,气质卓群,又素有淮南第一美人之美名,与王爷实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末将认为,王爷当娶此女,林将军,你说是不是?” 说着,苏和悄悄弯起手肘捅了捅林谦的肚子。 林谦突然被点到名,又看到苏和的眼色,自然明白,其实他本也是这般考量的,但他也知道萧玴心中放不下的究竟是什么,便道:“哦……苏将军说得是,王爷若是不喜欢这唐家女儿也无妨,将来问鼎中原,立唐烟为后,再另行纳妃也无不可,眼下情势危急,我们断不可因此错失良机啊。” 苏和赶紧应和道:“对对对,王爷若是钟意其他女子,再另行纳娶便成,不必急在一时。” 两人说了半天,口干舌燥,满心期待萧玴的答复,却见他淡然道:“两位将军一心记挂军情本王自然明白,也很是感动,但此事本王另有考量,两位无需再多言。” “王爷,您……” “此事本王定会给两位将军一个满意的答复,夜深了,两位将军请回吧。” 萧玴下令赶客,二人自然不好再留。 苏和还想说些什么,林谦冲他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先走。 苏和将话咽回腹中,有些恨铁不成钢似的叹了口气,跟着林谦离开了。 人虽离开了,心思却没放下,不过想着今日劝不通,过几日王爷没了办法,自然便会想通了,也不是全无希望,便也就此离去了。 待二人离开,萧玴笔走龙蛇,又写了几行,而后搁笔,拿起那幅字。 只见龙飞凤舞的字迹写着: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少顷,封陌轻叩门扉,道:“王爷,淮南王求见。” 萧玴搁下宣纸,道:“快请进来。” 唐肃一进来便爽朗地笑起来,道:“晋王,深夜打扰,不会见怪吧?” “唐伯伯说笑了,深夜来此,可是有事?”萧玴绕过书桌向前迎去,指引着唐肃来到座椅边,道:“请坐。” 二人一左一右坐下,封陌为他们各斟了一杯茶。 唐肃道:“晋王,唐某也就不拐弯抹角了,直说吧,我知晋王替我救出犬子,又邀我过府,是想得到淮南王府的支持,其实我也正有此意,是以此番特地带了小女唐烟,便是有意与晋王结一门亲,从今往后,我们两家便是一家,淮南王府的东西自然也就是晋王的东西,不知晋王对小女可有意?” 第152章 皓月之下 他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但萧玴知道,他没醉。 萧玴慨然一笑,说道:“唐伯伯果真爽快,我也正有此意,但实不相瞒,我已心有所属,若是迎娶唐小姐,恐怕是害了她。” 唐肃似听了个笑话,说道:“大丈夫当以建功立业为先,儿女情长又何足挂齿?况晋王身居高位,肩负万千重担,自然知道孰轻孰重,想必不会如此囿于儿女情长吧?” “我猜唐伯伯所求不过是一个保障,但此物却并非定要通过结亲来取得,唐伯伯你以为呢?”萧玴道。 唐肃面上笑容微敛,并不答话。 萧玴右手轻轻捏着茶杯,手指无意地摩挲杯身,说道:“若是唐伯伯愿襄助于我,我愿许诺唐伯伯将来爵位世袭罔替,子子孙孙福泽无尽,又岂是一次联姻可以比拟的?” 唐肃笑得有些勉强:“晋王,恕唐某无礼,仅一个承诺是毫无用处的,将来若是晋王反悔,我淮南王府又何处说理去?” 萧玴摇头:“此言差矣,承诺是否有用因人而异,联姻亦是如此,就算萧玚愿娶令媛为后,你可敢嫁?萧玚其人,逼父、弑兄,杀弟,揭发皇后惨死冷宫,便是结了亲又如何?联姻究竟是否可靠?唐伯伯心里当明白,背信者不会因承诺的方式改变便不背信。” 唐肃的笑容完全消散了,神色肃穆,声音低沉:“晋王莫不是拿我当三岁小儿?仅凭几句话便想得淮南王府鼎力相助,未免想得太容易,王爷心里也当明白,有得必有失,鱼与熊掌不可得兼。” 萧玴脸上又挂上淡淡地的微笑,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说道:“唐伯伯说得有理,但请唐伯伯考虑一下如今淮南王府的处境,若是不入起义军,唯有效忠萧玚一条路可走,不知唐伯伯可还记得当年助萧玚登基的大功臣褚相,皇后的外戚?是何下场?声名在外的陆国公府又是何下场?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个道理,唐伯伯不会不明白吧?” 唐肃目光微凝,眉头紧皱,气势陡然跌了大半,垂着眼似在思考。 “我乃是真心招揽唐伯伯,否则也不会花如此精力救出世子,今日萧玴便可立下文书,将我对唐伯伯的承诺尽书其上,将来自然有了依凭,难道唐伯伯还感受不到我的诚意?” 唐肃面色又凝重了几分。 萧玴接着说道:“唐伯伯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世子,为令媛慎重决定吧?该说的话我已说尽,余下的便需唐伯伯自己决断了。” 语毕,端起手中还冒着些许热气的茶,杯身墨线勾勒的花鸟跃然于他指尖。 …… 正值十六,都言十五的月儿十六圆,果真不假。 一轮硕大的玉盘凌空高悬,宛如一块镶嵌在深蓝绸带中的白玉,荧光熠熠。 这轮明月这般大,又这般近,近得好似一伸手便能触着一样,躺在屋顶斜坡上的霍清然左臂枕在脑后,右手冲着月亮伸出,在空中虚浮地一抓,从她的角度望去好似真的抓住了月亮。 “摘一捧月色,正好下酒。”霍清然笑着,捞过一旁红泥小酒坛,凑到唇边豪饮了一口。 “你倒是好兴致,当真一点也不担心?”一旁坐着的萧玧也饮了一口。 霍清然右腿搭在微微屈起的左腿上,足尖悠闲地轻轻晃动,说道:“我是否担心可会影响事情的结果?” 萧玧想了想,道:“不会。” “所以我又何必担心?”霍清然道:“等着我担心的事情太多,我可不想浪费精力在不必要的担心上。” 方才在宴席上喝酒也喝不尽兴,此情此景,才真真是饮酒的好时候。 萧玧深以为然,又乐呵呵地道:“听起来不大对劲,但又觉颇有道理,只是七哥若是听了恐怕笑不出来。” 霍清然笑了,自顾自饮酒。 萧玧兴致勃勃地又问道:“若是七哥当真娶了这唐烟,你会如何?” 手中的酒坛在唇边顿了顿,霍清然搁下酒,坐起身道:“我会离开。” 萧玧微惊。 “但不是现在,”霍清然转头对他道:“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你想去何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二人闻声回头,便见萧玴长身玉立,以墨蓝的绸缎为背景,潋滟的月光勾勒出他的玉树身姿,卓然风采。 萧玧当下便是一副看好戏的姿态:“七哥你来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了。” 说完便顺着屋面向下,到了边缘处一跃而下。 “哎哟——”底下传来萧玧的一声哀嚎。 霍清然噗嗤一笑,放下酒,起身,站在屋脊上,姿态淡然地望着萧玴:“你来做什么?” 萧玴走近,又问:“你想去何处?” 霍清然目光左右一晃:“万千世界,大好河山,我哪里都能去。” 萧玴探手抓住她的手腕轻轻将她一带,扯入自己怀中。 霍清然脚下刚好踩着一块松动的瓦片,身子一歪,那片瓦便被她蹬了出去。 “啊——”底下又传来一声短促的痛呼和瓦片砸中什么东西的沉闷响声。 霍清然不受控制地扑到萧玴怀里。 他低头,灼热的气息扑在她耳边:“这辈子,除了我的身旁,你哪儿也不能去。” 霍清然不服道:“脚长在我自己身上,我哪里去不得?” 萧玴搂着她不松手:“事情我都已经解决了,不用多想。” “我何曾多想?” 萧玴妥协地笑道:“是,你不担心,一直是我在多想。” 霍清然也笑了,伸手环住他的腰,月光落在二人头顶,氤氲出淡淡的银色光芒。 ……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呈夙一开门便见萧玧额头顶着个大包,一瘸一拐地走来。 “公子,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有刺客!”呈夙惊惧喊道:“有刺客!有唔……” 萧玧赶紧把呈夙嘴捂上道:“你想让所有人都看到你家公子这副模样是不是?” 呈夙可怜巴巴地摇摇头。 萧玧放开他:“我……我就是方才走夜路摔了一跤,无妨无妨。” 呈夙略显怀疑地看着他:“真的吗?能摔得这么严重吗?” 萧玧:“你想不想试试?” “不想不想不想……” 第153章 攻守之势 淮南王府加入了起义军的阵营,但淮南地势偏南,仍在萧玚所控范围内,如何把粮草运来仍是个难题。 好在唐突被救走一事尚未暴露,萧玚没有任何怀疑,让萧玴动作方便许多。 于是便让唐肃假意为萧玦运送大批粮草,萧玚自然高兴,大喜之下不会有任何防备。 等到淮南王府的粮草快运送到萧玦大营时,萧玴便带举全军之力突袭,萧玦不得不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战役中去。 霍清然和林谦便带兵接应唐肃,将粮草运至湛河。 此次淮南王府几乎是举家搬迁,将全副身家都搬了过来 待接到事成的消息,萧玴又立刻退兵,引得萧玦云里雾里。 等萧玚发现事情的真相,派人赶去淮南王府时才发现那里已经人去楼空,连一粒米都没给他留,气得立即下令处死了淮南的不少地方官员。 而起义军得了淮南王府的粮草,一下子便解了断粮之危,军中情势重回正轨,实力大涨。 将士们士气高涨,萧玴也趁此机会一举夺下了乌兰。 萧玚失去了淮南王府的粮草支持,军中后继无力,于是下令增加赋税,以供养军队,东黎南境愈发民不聊生。 萧玚踩着百姓的尸体勉强支撑起了战事,两军在乌兰对峙,陷入胶着,这一对峙便长达三个月。 三个月后,于越传来消息,皇后萧浅诞下一子,没过多久,于越皇帝突然下令撤兵,十万援军很快便被撤走。 于越一撤兵,南军兵力骤减,士气衰落,萧玴趁此机会急攻,连下三城,进入关中地区。 萧玚紧急扩充兵马,终于在关中勉强遏制住了萧玴进攻的势头。 萧玦退守照州,攻守之势彻底逆转。 而此时,于越皇宫,灵相宫中。 刚刚生子不久的萧浅收到了萧玚的信件,信上命她立刻想办法让老皇帝出兵。 萧浅看完信,将信纸紧紧攥在手中,丹蔻精致的指甲刺破了信纸。 她神色淡漠,眼中却透露出狠厉的光芒。 自上次被霍清然陷害,让她被禁足在灵相宫中,她便明白,无论她是公主,还是皇后,自己的命运永远捏在别人掌心,她不甘!她要做那个能掌握自己的命,也能掌控别人的命的人! 多少个日日夜夜,整个灵相宫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寒得彻骨。 她无数次在脑海中,在睡梦里,重复着霍清然的名字,她的脸,她的声音,无一不是她想要撕碎的。 她不甘心,也不能就此沉寂在灵相宫中。 仿佛上天也感受到她的不甘,竟让她怀了孕,在灵相宫中整整八个多月的时间,终于诞下麟儿,老皇帝也因此松口解了她的禁足。 可她想要的远不止于此! 她要让那些伤害她的人承受百倍千倍的痛苦,要让那些凌驾于她头顶的人跌落尘泥。 她知道献王赵穆对她有几分心思,在怀孕的后几个月开始,便想方设法与他联系,诞下皇子后,更是与他频繁接触,她要把赵穆牢牢捏在手中,让他为己所用。 赵穆因此有了动作,老皇帝也不是蠢人,察觉到他的异动,于是便迅速调回了援军,准备随时应对。 霍清然,她自然想将她碎尸万段,但此时却不是最好的时候。 萧浅缓慢而冷漠地将那封信揉作一团。 皇兄,我被囚禁在灵相宫时,你又在何处? 皇兄,你的忙我不是不想帮,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你自己,保重吧。 …… 天朗气清,晴空万里。 苍鹰展翅,凌空搏击;树端摇曳,随风起浪。 这片天空看上去如此平静,而这片平静地天空之下,数万人兵戎相见,鏖战正急。 霍清然带领着燕子军进攻照州。 从前总是萧玦领兵进攻,今日攻守调转,霍清然站在千军万马之中感觉还有些不真切。 今日与其说是来攻城的,不如说是来探底的,她想知道照州如今的兵力何如,好为下一步做打算。 现下探知得差不多了,正打算鸣金收兵,城楼上却突然出现一抹略有些眼熟的身影。 那人身着将军战甲,手持一柄长剑,站在城楼边缘,手扶着垛堞,与她遥遥相望。 萧晗! 仿佛一道闪电击中她的脑海,让她有片刻的失神。 纵使相隔甚远,但她依然一眼便认出那人便是萧晗。 她为何会在此处? 萧玚疯了吗?竟让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上战场! 萧玚究竟想做什么?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涌进她的脑海,争论不休。 萧晗的目光穿越千军万马来到她的面前,此时,仿佛万籁俱寂。 霍清然看不清她的表情,也猜不透她此刻所想。 为何要来到这里? 你我身份有别,本以为就算做不成至交好友,至少不用兵戎相见,如今看来,亦是奢求。 原本我们的立场便从未相同过。 两人相对许久,霍清然缓缓抬起手:“收兵——” …… 起义军营地在照州城北方三十里外,一背山处,一座山成为了营地最好的天然屏障。 夕阳沉入山下下,只余少许晚霞勾勒着山的形状,描摹着树影和远处的人形。 萧玴从演练场上回到营地,厚重的军靴踩在粗粝的砂石上,咯吱作响。 刚到中军帐外,便见到赵芊羽等在那里,身后跟着的小隋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汤。 萧玴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 军营重地本不应该让她来,可她提出随军的要求,霍清然根本无法拒绝,萧玴也只好答应了她。 霍清然一直未曾对他提起她们之间经历了什么,他虽是曲中人,却不知曲中事。 见萧玴回来,赵芊羽缓步上前,面色虽缓和,却也并无笑意,声音柔软:“王爷,小羽见您十分辛苦,特地为您熬了参汤,您趁热喝点吧。” 萧玴眼神淡漠,未有半分停留,径直从她身边行过,道:“不必,此处风大,你回帐吧。” 身后封陌等人一一从她身边绕过,随着萧玴进入大帐。 赵芊羽也不恼,在帐门口站了片刻,正欲回去,一只橘色斑纹的小猫突然灵活地向她跑过来。 那只猫在她脚边停下,赵芊羽想起从前自家养的猫,有些触动,蹲下身,伸手去抚摸那只猫,露出久违的浅笑。 小猫倒也温顺,怯怯地趴在地上任她抚摸,赵芊羽和它戏耍了一会儿,心中喜欢,便将它抱了起来。 第154章 帐中计 那只猫在她脚边停下,赵芊羽想起从前自家养的猫,有些触动,蹲下身,伸手去抚摸那只猫,露出久违的浅笑。 小猫倒也温顺,怯怯地趴在地上任她抚摸,赵芊羽和它戏耍了一会儿,心中喜欢,便将它抱了起来。 手指轻轻顺着怀中小猫背上菊白相间的软毛,赵芊羽刚走了两步便见到匆匆赶来的霍清然。 此时的霍清然刚从战场上回来,身着铠甲,一身杀气,单手抱着头盔,身上脸上都染着血迹。 赵芊羽脸上的笑容瞬间烟消云散。 “哪里来的猫?”霍清然脱口而出。 军营里怎么会有一只猫? 赵芊羽搂着小猫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语气戒备:“我养的。”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霍清然望着她逃也似的背影,心道,我这般可怕?又不会吃了这猫。 也没时间多想,径直走进萧玴帐中。 萧玴听到动静抬头一看,见她脸上不少血污,登时一阵紧张,忙道:“可是受伤了?” 霍清然笑着微微摇头:“没有。” 萧玴来到她面前,伸手擦了擦她脸上的血污,确认脸上没有伤口才松了口气,唤道:“封陌,派人打盆水过来。” “属下这就去。” “照州情势如何?”萧玴这才问道。 霍清然随他来到一个微缩的沙盘边,沙盘中,照州城处插着萧玦的军旗。 照州周边多山地,十分不利于大军进攻,是以起义军便被阻拒在外,若想尽快攻下关中,必须得攻克照州。 “萧玦兵力不弱,若是强攻风险很大,恐怕是吃力不讨好,且照州城外多山地,易守难攻,十分不利于我们行军。”霍清然指着沙盘中的微缩照州,语气凝重。 萧玴顺着她所指,目光落在照州城门上,说道:“你想怎么做?” “唯有一个方法,引蛇出洞,请君入瓮。”霍清然说道。 萧玴观察了一番周边地形,指着照州北城门外不远处的一处峡谷道:“你的意思是,在此处设伏。” 霍清然点头:“没错,回来的一路上我都在观察,只有此地最适合埋伏,只不过为了引大蛇出洞,我们得多付出些代价。” 萧玴说道:“如此,我去做饵。” 霍清然摇头说道:“不可,萧玦不是等闲之辈,你是主帅,又带着主力军,怎么会那么容易战败,若是你去他必定谨慎更添三分,反而不会上当,只能我去,想必萧玦杀我之心不比对你的少,他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的,到时你带着镇北军埋伏在峡谷处,便可将他们一网打尽。” 此时,帐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两人同时神色一凝:“什么人?” 霍清然和萧玴互相交换了个眼色,提起剑正欲冲出去,外间响起一声猫叫。 “喵~” “原来是猫。”霍清然脚步猛地一滞,缓缓驻足,松了口气。 萧玴紧锁着眉头,面带怀疑,并不松懈,一个箭步冲出帐来,却见大帐边上真有一只橘白相间的小猫可怜兮兮地蜷缩着。 此时天已完全黑了,小猫蜷缩在昏暗的火把的光线中,让人看不真切,萧玴抬眸环顾四周,入目都是些军帐和举着火把巡逻的士兵,再无其他。 “这里怎么会有只猫?”萧玴问一旁值守的士兵。 那士兵看见猫也是一脸惊讶,道:“回王爷,属下也不知,未曾见过军中有猫。” 霍清然紧随其后跟了出来,看到那只橘色斑纹的白猫,霍然说道:“萧玴,这是小羽的猫。” “赵芊羽?”萧玴想起方才看见她之时,她的身边并没有猫,况且行军路上匆忙,此时又驻扎在野外,她哪里来的猫? “七哥,清然,你们在这儿做什么呢?”这时,一个满是好奇地声音传来。 二人转头便见萧玧悠闲地晃悠过来,走近才注意到地上有只猫,笑嘻嘻地说道:“这儿怎么有只猫?瞧着倒是挺可爱的,不如我带回去玩玩。” 说着,萧玧蹲下身去,刚探出手,那只猫便自己蹿到了他身边,萧玧抱起猫抚摸着它柔顺的毛,轻轻挠它痒痒逗得猫儿喵喵直叫。 萧玧抬头,笑呵呵地说道:“你们瞧,它还挺喜欢我的。” 霍清然说道:“这是小羽的猫,刚好你替我给她送过去吧。” 萧玧颇有些惋惜:“我说这猫哪里来的呢,你俩也不像这么有爱心的人啊,原是有主的猫啊?好吧,我便勉为其难地帮你送过去好了。” 说完便抱着猫,一边逗弄着一边离开了。 霍清然转身进帐,却见萧玴仍站在原地,注视着萧玧的背影,眉头轻锁,眼里一半探究,一半怀疑。 霍清然疑惑地唤道:“怎么了?” 萧玴收回视线,回身走向她,微微一笑:“无事。” 二人走进帐中,刚巧打水的士兵端着一盆热水回来。 萧玴拧了把热毛巾,伸手去擦霍清然脸上的血污。 霍清然下意识地一避,萧玴一把将她拉了回来,单手按住她的右肩说,声音温柔:“别动,我给你擦擦。” 温热的毛巾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血污和尘泥,一点点露出一张白皙干净的脸。 他粗粝的指腹划过她的脸颊,霍清然脸色微红,轻轻咳嗽了两声,掩饰自己内心的颤动,待他将毛巾放回水里,便迫不及待地拉着他又回到沙盘边。 “三日之后,我带燕子军前去照州诱敌,你带镇北军在此处峡谷埋伏,到时我将萧玦引入山谷,我们便将南军一举歼灭于此,你觉得如何?”霍清然说道。 萧玴慎重说道:“萧玦虽鲁莽些,但也不蠢,我们需得留好退路,为免生变,我们多派几队斥候出去探查,若有情况,我会立刻派人通知你,一旦接到撤退的命令,不要有任何犹豫,立刻返回,知道吗?” “好。”霍清然点头 萧玴却突然话音一转:“等等。” “怎么了?”霍清然询问。 萧玴看着沙盘,陷入了思考,良久后才道:“此计虽好,但终究不能保证一举夺下照州,若是萧玦留有后招,并未带出主力,我们便有些得不偿失了。” 霍清然想了想,明白他的意思,说道:“那你觉得应当如何?” 萧玴看着她,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我有个更好的计策。” 第155章 好好活着 三日后,起义军中已安排好军力,只等入夜后,趁着夜色悄悄埋伏,便可布下天罗地网。 斥候军不断进进出出,汇报最新军情。 霍清然心中终是有些放不下,自己出了营地策马巡视。 营地外到处都是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没有人能料到这里有一天会成为两军交战之处,无数年轻的将士流尽鲜血,埋骨于此。 想到明日的布置,霍清然不知不觉便来到了那处峡谷。 却见峡谷外有一人牵着马伫立。 她轻夹马腹,渐渐走近,不多时她便看清楚,站在那里的人,是萧晗。 霍清然愣了半晌。 终于,哒哒的马蹄声逐渐靠近,霍清然在萧晗面前停下。 萧晗仰着头,脸上挂着纯真的笑容,说道:“师傅,好久不见。” ——师傅。 霍清然已经快忘了究竟有多久没听到她这般唤自己了,仔细算算,该有两年了吧? 她已经出落成十八岁的大姑娘了,简单的束着马尾,一身男装,与霍清然平日的打扮如此相似。 若是寻常公主,早该嫁了人,过上平淡却美好的日子。 霍清然记得从前的她眼中总是有光的,笑起来灿烂得耀眼,而此时的她,纵然笑容满面,却难掩眼中的暗淡。 萧晗从马背上的包袱里取出两壶酒,扔了一壶给霍清然:“师傅,陪我喝一壶可好?” 霍清然稳稳接住那壶酒,下马,接过她手中的酒:“何时学会喝酒了?” 萧晗淡淡道:“前不久。” 二人在斜坡草地上坐下,拔了酒塞,霎时间酒香四溢,沁人心脾,夹杂着微风送来的青草香气,别有一番风味。 “我原本以为我们不会再见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萧晗轻声说道,似有些感慨。 “你为何在此处?”霍清然问。 这个时间,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萧晗仰头饮了口酒,目光追逐着白云,语调轻快:“我在这里等你啊。” “等我?” 萧晗点头。 “你如何知道我会来?” “这几日我每日都在这里,我总觉得,你一定会来,你瞧,你果真来了。”萧晗笑道:“你呢,为何会来?” 霍清然笑了笑:“我也不知道,突然便想来这里看看。” “也许是上天安排我们相见。”萧晗调皮地指了指天上。 “为何来这里?”霍清然问。 萧晗说道:“方才不是说了吗?” “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 萧晗沉默了片刻,接着神秘地一笑:“是我自己要来的。” “为何?萧玚疯了吗,怎会让你来战场?”霍清然声音略急。 “他没疯,我也没疯。”萧晗平静地转头看着霍清然:“我跟他说,我是你的徒弟,我对你十分了解,只要我来这里,必定能想到办法打败你。” 霍清然神色一滞,仿佛面对一个顽皮的孩子,问道:“他信了?” “他自然不信,但我以死相逼。我是他手上的一块筹码,虽然淮南王世子逃走了,但还有其他人需要用我去笼络呢,”萧晗语带讽刺:“他如何舍得我死?” 酒壶翻转,她连饮了三大口,有些畅快地抹了抹唇边的残酒:“他只给我一个月的时间。” “你不该来。”霍清然道。 “有一个月也多一个月的自由不是吗?你也在此地,我为何不能来?” 霍清然叹了口气:“这里并不好玩。” 萧晗正色道:“我不是来玩的,我是,来打败你的。” 霍清然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都这样说了,你就不怕我在酒里下毒?”萧晗问道。 霍清然淡定地又喝了一口:“我不怕,你不会。” 我不怕,因为我知道你不会。 萧晗再次露出灿烂的笑容,迟疑了一会儿:“十哥还好吗?” 霍清然道:“挺好的,不过前两日他同我讲过些日子他便要离开了,也不知会去哪里。” 萧晗顿了顿,没再追问,又道:“七哥呢?我听闻他中了毒。” “已经解了。” “是吗?皇兄还说那毒解不了呢,怪不得他那般生气。”萧晗窃笑。 两人谈天说地,酒兴大发,不知不觉便已各喝光了两壶酒,萧晗还欲再取酒来,霍清然忙拉住她道:“够了,别喝了,你这是带了多少酒出来?” 萧晗身子晃了晃,攀在马身上,手还在包袱里掏来掏去,掏了半天愣是没掏出来。 “等等,我还有,我还能喝。”话语声含糊不清。。 “别喝了,你已经醉了,”霍清然把她的手强行拉出来:“就你这酒量,还学人喝什么酒?” 萧晗脸颊两处酡红,猛地摇头:“我没醉,师傅,我才没醉。” 霍清然引她上马,道:“时候不早了,快回去吧,你再醉下去,我可不能送你。” 萧晗趴在马背上,勉强拉着缰绳,霍清然见她坐稳了,轻轻拍了拍马臀,马儿嘶鸣一声便小跑着向照州而去。 萧晗的身形在马背上左右晃悠,看得霍清然心惊胆战,高声道:“小心!” 终究是没有摔下去,霍清然放下心来,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身影,心中道:“萧晗,好好活着。” 半晌,霍清然翻身上马,与萧晗背道而驰,迅速远去。 而此时,方才还醉醺醺地萧晗却勒了马,掉转头,看着她的背影,脸上一片清明,哪里还有半分醉酒的样子。 “师傅,”她微微启唇,近乎呓语:“一定要好好活着。” …… 后半夜,正是万籁俱寂,人与动物陷入深眠时,弯月时而隐藏在云层之后,时而又洒下郎朗月光。 夜色之中,霍清然带领三万燕子军穿越峡谷,他们没有打火把,脚底缠着布,除了窸窸窣窣的与脚底草叶摩擦的声音外,几乎没有其他声响。 但森林之中敏感的生物仍旧感觉到了不速之客的到来。 不知名的动物在夜色中逃也似的远遁,群鸟振翅,哗啦啦地穿过枝叶。 站岗的哨兵打了个盹儿,问候他的是一只冷箭。 尸体从高高的哨台上跌落,砸进厚厚的草丛,无声无息。 三万燕子军来到了照州城外,如鬼魅一般。直到快到了城楼下,城楼上的守卫才发现他们。 “敌袭!敌袭——”一声接一声惊呼划破了原本宁静的夜空。 值夜的士兵没料到敌军会在这个时候偷袭,号角急鸣,战鼓雷动,无数将士从梦中惊醒,惊慌失措地拿起武器赶往城楼。 一场激战在黑暗中打响。 第156章 被困峡谷 黑暗中的战争与白日里最大的区别在于,人会看不清血与尸体,由此变得更加无畏。 耳边尽是冲锋声,喊杀声,所有人便只会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因为若是有人慢了一步,便会极有可能被身后的兄弟踩成肉泥。 这场战争来得比往日还要惨烈,连月亮也不忍目睹,躲进了云层之后。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不出意外的,霍清然败了。 撤退的号角一声急过一声,响彻整片战场。 城楼上的萧玦意气风发,当即命令道:“开城门,追击!” 身边的副将劝阻道:“将军,不可,此时情势尚不明了,不可随意出城,以免有埋伏。” 萧玦望着霍清然仓皇而逃的背影,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我从未像现在这般确认情势明了!追击!” 城门洞开,全城兵马几乎倾巢出动,追击燕子军。 …… 林谦带着一队斥候在双方守地之间探查敌情,原本他想与萧玴一起出兵,但萧玴言今日情况特殊,斥候必须有一个首领可以随时汇报军情,是以派他亲自带领一支斥候小队。 从昨日入夜开始,林谦便带着一队斥候出发,此时距离天亮仍有一段时间,他来到了峡谷外围,镇北军的人正埋伏在这里。 为了避免泄露埋伏,林谦本不想随意靠近,但心中总有些放不下,便悄悄靠近查探。 没走多远,果然看见大队人马向峡谷两峰处靠近。 时间尚早,天色也暗,远处的人马看不太清楚,但林谦自幼习武,耳聪目明,目力较常人要好些,看了一眼便发现似乎有些不对。 为了不打草惊蛇,林谦命手下士兵原地待命,注意隐蔽,而自己则悄悄潜到那方人马近处。 到了那方人马背后不过十丈的距离,蹲在树丛中的林谦心中大惊,这些人根本不是镇北军,而是萧玦手下的南军,而且看对方绵延不尽的兵马,兵力绝对在镇北军埋伏人马之上! 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本应当是苏和将军带着镇北军的第一起义军在此埋伏,南军怎么会反而绕到镇北军之后呢?军中消息究竟是何人泄露出去的? 萧玴原本的计划是霍清带着三万燕子军前去攻城,假意战败后逃走,诱萧玦带兵出城追击,苏和将军带领两万人马在峡谷两边埋伏,估摸着萧玦定不会带着全部兵力追击,最多也就五至七万人马,起义军凭借地形和突发优势可以将其困在峡谷之中。 而此计真正的目的则是,萧玴带着十万大军绕道至乌兰西边发动突袭,趁着萧玦主力在外攻下乌兰。 而此时计谋泄露,那王爷岂不是危险? 苏和与霍清然也将陷入险境! 不行,需立即通知王爷带兵返回支援! 林谦思及此处,心上如遭一记重锤,当下便转身欲立刻赶去通知萧玴。 可刚一动身,突然又发觉有些不对。 这里反埋伏第一起义军的南军兵力恐怕不会低于五万,再加上萧玦带出来的兵力,恐怕总兵力不会低于十万,如此一来大部分兵力都投入到北边战场,乌兰岂不是几乎没有了防御之力,到时萧玴的十万大军攻占乌兰岂不如探囊取物? 按理说,萧玦绝不会犯这样大的错误!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们的计策只泄露了一半,萧玦只知道起义军会在此地埋伏,而不知萧玴会绕 一起义军和燕子军换久攻不下的乌兰,值不值? 林谦蹲在树丛道突袭乌兰! 若继续按原计划执行,萧玴便可一举攻下乌兰,到时再轻松反攻,萧玦将一败涂地! 而苏和麾下第一起义军和霍清然麾下燕子军,却将遭受重创! 用第中,浓重的夜色里完全与身边的景致融合为一体,他悄无声息,脑海里却天人交战。 如果,他不通知萧玴,霍清然与苏和将会以五万兵力拖住萧玦十余万大军,而萧玴将轻易入主乌兰。 如果,他将此事藏于心底深处,将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他曾经发现了这个秘密。 他到底该不该隐瞒此事…… …… 太阳终于跃出了地平线,天光大盛。 霍清然带着燕子军终于逃到了峡谷。 此处有苏将军接应,他们里应外合,定能大败萧玦于此,而此时的萧玴应当也快赶到乌兰了吧。 就在燕子军进入峡谷时,两边却响起了喊杀声,声音之烈,震彻长空! 不对!萧玦的人马还没有进入埋伏圈,苏将军为何先将自己暴露了! 下一瞬,霍清然便意识到情况不对,然而已来不及,数万南军从外围冲上两峰,原本埋伏在山头的起义军没料到背后突然杀出个程咬金,惊疑之下方寸大乱,纷纷冲进了峡谷之中。 数万南军占领了两侧高地,不少兵力从前方围过来,而身后,是萧玦的追兵! 他们反被包围了! “苏将军!”霍清然飞驰到苏和身边,语气急迫:“怎么回事?” 苏和道:“我们的计策泄露了,我们反被萧玦埋伏了!” 猎人与猎物的位置交换了! 霍清然如遭雷劈,然而还来不及分析其中因果利弊,两侧箭雨呼啸而至! 霎时间,数不清的士兵和战马倒在峡谷之中。 霍清然击落无数冲向她的箭矢,忽而有些恍然,仿佛回到了七年前的栖山峡谷,刀光剑影,血色迷离。 太子,父亲,兄长,全都在那场埋伏中殒命。 无数的鲜血,无数的尸体。 也让她无数次在睡梦中惊醒。 她好像又做梦了,梦见萧玦骑在马背弯弓射箭的样子,梦见他脸上嗜血的笑意。 霍清然猛地摇了摇头,看见萧玦飞驰而来,此时箭雨又至,她来不及细看,疲于抵抗。 萧玦远远地一眼便看见霍清然,他笑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霍清然,我们之间的账,今日一并算! 这片从未经过战火洗礼的峡谷,此时彻底变成了人间炼狱。 必须想办法立刻撤退! “云清儒!”霍清然冲到云清儒身边:“带主力军冲击峡谷口,突围!” “是!”云清儒高声应道,立刻组织主力往峡谷口冲杀过去。 几阵箭雨攻势后,两侧的南军呼嚎着冲下山坡,瞬时间,两军交融,更加残酷的拼杀上演。 云清儒也被大量南军阻截了去路。 他们彻底被困在了峡谷之中。 第157章 忠义难全 霍清然抵挡住大批人马的攻击,奋力对苏和道:“苏将军,可否派人斜侧方突围?” 苏和老当益壮,不落下风,激战之中仍回道:“已经安排了,可对方人太多,冲不出去!” “和燕子军主力合力冲击!”霍清然道。 “好!”苏和几乎是拼命吼出来的声音。 霍清然向云清儒所在杀去,但却被南军大潮所阻,对方兵力远胜他们,她深陷腹地,举步维艰。 这时,战场外围一骑如电冲了进来,一深入便由于人多不得不放慢速度。 萧玦察觉到动静顺势望去,见萧晗跟着追过来,当下十分不满,拦住她的去路道:“你来做什么?” 萧晗道:“自然是来助我军一臂之力!” 萧玦面露不耐之色,道:“不要在此添乱,立刻回去!” 萧晗倔强地看了他一眼,猝不及防地翻身下马,汇入了人海之中。 萧玦立时大声指挥周围的人道:“保护公主!快保护公主!” 周围的士兵立刻围拢过去将萧晗围在保护圈中。 “公主小心!” 萧晗怒道:“让开!全都让开!” “公主不可,此地危险,请公主速速返回!” 萧晗大怒,挥剑向他们劈去,周围的士兵慌忙躲开,萧晗趁此机会冲向更深处。 “萧晗!”萧玦当即下马追去,她可不能出事,皇兄还有地方要用到她! 处处添乱!等赢了此战,必须将她尽快送回建邺! 将士们一个个奋勇无畏地冲向敌军,一个人倒下了,另一个又迅速顶上去,鲜血在那些热烈的身躯上盛开一朵又一朵花。 喷出来的血是热的,洒下的汗是热的,而这片战场确实冷的。 冷得彻骨,冷得锥心! 无数的尸体堆叠着尸体,断臂残肢横飞,一声声壮烈的口号交混着一次次痛苦的嚎叫,像一个魔咒盘旋在上空,似乎永不止息! 没有飞沙走石,没有昏天暗地,相反的,这是阳光明媚的一天,日头升到了半空,万里无云,碧蓝如洗。 而明净的天空之下,是血色交织的人间炼狱。 霍清然杀得几近麻木,而敌人却像永远杀不完似的,仍旧不断扑上来。 暗影守在她身边,与她并肩作战。 却在这时,萧晗闯入了霍清然的。 霍清然当下震惊,萧玦疯了吗?竟然让她来这里! 但出乎霍清然意料的是,萧晗的功夫较两年前有了很大的进步,她一连砍倒了数人,来到了霍清然对面! 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萧晗一抬眼便看见霍清然,她愣了愣,旁边有人扑上来,她身边的士兵立刻拦截过去,使她免于受伤。 “你来这里做什么!发什么疯!”霍清然厉声喊道。 手中的剑杀得卷了刃,霍清然随手扔掉,抢过敌人的剑。 “霍将军!你顾好你自己吧!”萧晗说罢又一次冲出了保护圈。 “快回去!”霍清然吼。 “不!”萧晗驻足,面对着霍清然。 她看着她,眼神在刀光剑影中明明灭灭,时而一簇火,时而一块冰。 一队燕子军注意到她身份特殊,偷偷向她那边靠近,趁乱和她身边的守卫纠缠。 “小心——”霍清然脚下猛然发力,飞速冲向萧晗。 “呃!”萧晗突然短促痛呼一声,脚下踉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表情惊异而迷茫。 “公主!” “公主——” 霍清然身形迅猛如电,一把接住萧晗。 萧晗扑入霍清然怀中,左背上赫然一支白翎羽箭深深没入。 霍清然震惊抬眼,只见不远处一名己方小卒还保持着放箭之势,面露狂喜,沉浸在击杀敌方将领的巨大喜悦中。 一名敌方士兵趁其不备,一刀狠狠贯穿小卒身体,那小卒猛地一颤,不敢置信地缓缓低头看着从自己肚子里刺出来的刀锋——那刀锋一转,又利落地抽了出去。 小卒仿佛被抽了线的木偶,轰然倾倒,在尘泥之中阵阵抽搐,敌人奔上前去,一道划破了他的后来,结束了他无望的痛苦。 他年轻的脸上还挂着先前狂喜的表情,掺杂着点点疑惑,双眼圆睁,目眦欲裂,却已毫无生气。 “萧晗?”霍清然颤声,低头去看她。 “师傅……”萧晗语带痛苦。 霍清然劈手把萧晗背后的箭折断大半,将她一翻身横抱起来就往营地方向冲:“别怕,我会救你的,我现在就带你去看大夫。” 萧晗面色苍白似雪,头上渗出大颗冷汗,血汗和着泥土在她秀美的脸上纠缠,分毫不见往日莹白精致的妆容,眉头因为痛苦紧皱,她费力睁眼,虚弱道:“师傅,我好疼。” “没事,我带你去找大夫,很快就不疼了,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师傅,我好冷,又疼……又冷。”一股鲜血突然从萧晗嘴里冒出来,她一偏头,尽数呕出,痛苦地咳嗽。 霍清然手上加力将萧晗紧紧抱住,费力忍住酸涩的双眸中泛起的泪水。 周围的南军将士纷纷嚷着“公主”,举着刀向她围追过来。 然而霍清然丝毫不顾,她抱着萧晗,脚下急奔,毫不停留。 萧晗抬手抓住霍清然衣襟:“师傅……放下我吧。” 霍清然咬唇,摇头。 一名敌军士兵从前方奔至,举刀向霍清然砍下,突然眼前精光一闪,两支劲箭激射而至——一箭正射在刀锋之上,溅起一串火花,一箭射在那士兵身上,连人带刀向左边横飞出去丈许,接着数箭齐至,周围动力士兵尽皆中箭倒地。 暗影奔到霍清然身边,将她护住。 “我恐怕要……死了。” “不会的,你不会有事的,我会救你,我一定,会救你!”目光直视前方,奋力奔行,但战场上万人拼杀,刀兵乱舞,尸首横陈,饶是她霍清然轻功了得,此刻速度也不得不慢下来。 “师傅,对不起,我皇兄为帝,于天下我身负重责,你的情义,我只能先欠着了,来世,我还做你的徒弟,敬你爱你,以报今世师恩。”萧晗很想笑一笑,但她好疼,疼得想哭,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年幼时从楼梯上跌下来,磕破了头,她足足哭了半个时辰。 长大以后,连哭也成了奢侈。 “没有什么来世!”霍清然怒声道:“只有今生,只有当下,只要当下你活着!” 第158章 我心伤悲(一) 不断有人围拢过来,云清儒也赶至,带着将士奋力厮杀,为霍清然清出一条道路。 热血飞溅,几度迷了霍清然的双眼。 “我恐怕,做不到了,师傅啊,你一定要……原谅我。”鲜血从口里涌出,顺着脸颊滴落焦土。 “我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自由,但奈何,身为公主,金车玉缳,万民叩拜,注定要付出……一些东西。自由,一个公主,最不能也最不该有的,就是自由,要么远嫁和亲,背井离乡,要么为帝王笼络臣子,终老深院,哪一个都不是……都不是我想要的。”萧晗手上突然用力,青筋暴起,将霍清然衣襟紧攥,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眼前忽然出现她七岁那年第一次爬上倾天殿楼顶时的情景,俯瞰整个建邺的景色,天那么高,地那么远,她看不到边。 一只停在檐角的鸟儿扑棱着翅膀飞起来,绕着倾天殿盘旋一圈,尔后飞上青天,她看着它,看着它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终于消失不见。 “倒不如,倒不如现在这般,披甲上阵,战死沙场,至少……至少我终于拥有了,一个自由的……灵魂。”她松开霍清然衣襟,朝着虚无的空中探手,沾满鲜血的纤指无力地颤抖,五指渐合,虚虚一握,仿佛终于抓住了那年倾天殿上的飞鸟,嘴角扬起一个满足的微笑。 右手陡然垂落。 自古忠义难两全,这样,很好。 霍清然一眨眼,苦苦忍住的眼泪终于无声垂落。 然而她却并不停下,依旧固执地奔向峡谷口。 直到脚下踢中层层累叠的尸体,她翻身,倒下,紧紧护住萧晗的身体。 霍清然跌坐在地,将萧晗揽在怀中,下巴抵着她的额头,满面泪痕。 无边的战场,血火灼烧的焦土,数万人厮杀,断肢与尸体的丛林。 喊杀声、重逢生、哀嚎声、刀剑拼搏入肉的声音,不绝于耳。 霍清然揽着萧晗,静坐其间。 “起来,师傅教你武功好不好?” 而怀中的人却再也不会回应。 “将军,快起来,危险!”云清儒一边抵挡敌军,一边喊道。 霍清然却似入定似的,抱着萧晗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神空洞。 萧玦一路追了过来,看见此情此景,当下万般怒气直冲天灵,闪身而至,直击霍清然。 叮——一声金石撞击之声穿透耳膜。 那只劲箭破空而来,直接将萧玦的剑击落,震得他连退了数步。 云清儒回头,见萧玴一人单骑如一把利剑从万军之中撕出一道裂缝,直奔而来。 而他的身后,是刚刚赶回来的林谦和十万大军! 林谦终究是选择了向萧玴汇报此事,无论最后是何选择,都应当由萧玴来决定。 已经快到达乌兰城西的萧玴接到紧急消息当下便带兵折返。 气势磅礴的喊杀声由峡谷北口响起,迅速汇入峡谷之中,萧玦见势不妙立即折身,鸣金收兵。 虽然萧玦当机立断选择撤退,但由于战事胶着,南军根本无法立即脱身,镇北军主力一汇入战场,整个起义军便获得了压倒性优势,全面压制南军。 南军遭到起义军围追堵截,无数人丢盔弃甲,狼奔豕突。 千军万马之中,霍清然紧紧抱着萧晗,冲到战场后方,大声喊道:“军医!军医何在?” “在这里!”一人闻声赶来。 “快帮我救救她!”霍清然将萧晗放到地面,动作轻柔,生怕她摔疼了似的。 军医一见是敌军将领,有些犹疑,霍清然厉声命令:“快救!” 军医顾不得其他,赶紧去看,但很快便摇头,对霍清然道:“没救了,她已经死了。” “不可能!”霍清然推开军医:“滚开,庸医!再找其他人来!快啊!” 萧玴拉住霍清然:“清然你冷静点!她已经死了!” 霍清然挣扎,换来萧玴更用力的拥抱:“她已经死了。” 霍清然的力气一点一点消散,最后终于无力地任由萧玴搂着自己,隐忍许久的眼泪陡然决堤。 东黎永熹七年,敬武长公主,薨,时年,十八岁。 …… 大军还营。 此战最后虽是起义军大胜,但燕子军却死伤惨重。 萧晗的身体被放在辎重运送车辆上,霍清然和萧玴紧跟在侧。 封陌从营地方向匆匆赶来,向萧玴道:“王爷,属下等找遍了全营都没有找到齐王,想必是逃走了。” 沉浸在悲痛之中的霍清然脑袋仍有些空,不太明白封陌话中之意,便问道:“逃走?什么意思?” 萧玴神色亦十分沉重:“这次泄露我们计划的人,是他。” 霍清然惊道:“怎么会是他?” 萧玴道:“三日前在我帐外的不是猫,而是他,其实我早有怀疑,以我对萧玚的了解,他若真对老十出手,绝不会只是贬他为庶人,他是萧玚安插过来的一条眼线,你与他中途遇到也到也不全是巧合,想必就算你遇不到他,他也会来找你,我早该有所防备,是我疏忽了。” 霍清然道:“可他与你不是一向亲厚?萧玚弑兄杀弟之事他不可能不清楚,怎会再为萧玚卖命?” 况且萧玧素来心善又单纯,人生也没有什么高远追求,只想当个闲散王爷逍遥一生,到底为什么要来冒这个险? “爱与恨是与非本就不是界限分明的,他定有他的原因,我们不得而知。” 二人俱是沉默无言,良久,萧玴道:“罢了,此次萧玦也没能讨得好,既然他已经离开,此事便揭过,从此,就当我再没有这个十弟。” 然而就在二人回到军营中时,原本已经离开的萧玧却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神色惊惶,脚步凌乱,就这样无遮无拦地冲到二人面前,口中喃喃:“晗儿在哪里?晗儿!” “萧玧!”霍清然惊怒交加,她如此地信任他,而他却害得燕子军损失惨重,叫她怎能不怒?怎能不恨? 萧玧却似没有看见她似的,四处张望,最后目光定格在一边辎重运送车上,刚刚死去的萧晗正安静地躺着,神色安详,脸上的血污已被霍清然擦去,乍一看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他当下癫狂一般冲了过去。 “你想做什么?”霍清然挡在他面前,岂料萧玧没有丝毫踟蹰便出手,招招凌厉,仅仅三招便将霍清然击退。 “呃~”霍清然中掌连连后退,萧玴伸手揽住她,同时右手出掌直取萧玧,不料萧玧竟生生接下一掌,不过退了五步。 二人皆是被他震惊,虽然霍清然大战之后有些虚脱,加上防备不足,但也绝不是萧玧三招便可击退的!更不必说他又硬接下萧玴一掌! 要知道萧玧的功夫不过是花拳绣腿,但眼下看,实力恐怕不在霍清然之下!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从前他一直将自己的实力藏了起来!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突然之间,这个他们从前熟悉的齐王身上似乎笼罩了许许多多的秘密,他一直躲在这些秘密背后,看着他们,伺机而动! 第159章 我心伤悲(二) 萧玧稳住身形之后并不理会他们径直扑到萧晗身边,他停了下来,脸上满是恐惧。 “晗儿,你醒来,十哥在这里,”萧玧伸手捧着萧晗惨白而冰凉的脸,仿佛捧着最珍爱的瓷器,哽咽着柔声呼唤:“醒来,十哥带你走。” 眼泪滴落下来,砸在萧晗的脸上,而她,早已无知无觉。 “萧玧你想干什么?”霍清然道。 “别睡了,这里这么冷,会着凉的。”萧玧仍对着萧晗自说自话。 萧玴和霍清然对视一眼,察觉此时情况有些不对,萧玧对萧晗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一个可怕的念头同时在两人脑海中浮现。 “你清醒一点,萧玧!那是萧晗!” “那又如何!”萧玧如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般:“我爱她!” 二人趁机向他靠近。 萧玧猛地偏头,目光如刀凌厉,厉声道:“别过来!” 萧玴命令道:“把他拿下!” 周围蓄势待发的士兵便冲了上去。 萧玧拔出剑,疯了一般胡乱劈砍,毫无招式,口中嚷嚷道:“滚!都滚开!” 见他如此,萧玴上前示意士兵暂时退下,众人将萧玧团团围住,而他却毫不在意,竟随手扔了剑,急切地来到萧晗身边,伸手抚开她脸上凌乱的发丝,目光痴迷:“不要吵着晗儿,她睡着了。” “她已经死了!”霍清然声音里亦是不可抑制的悲痛。 “没有!”萧玧狂怒:“她没死!她只是睡着了。” 萧玧的声音渐渐温柔下来:“她只是睡着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萧玴沉声问道。 萧玧的手微微一颤,脸上表情由柔情转为茫然,又变成痛苦,转瞬间,仿若千万种思绪从他眼中闪过。 他缓缓直起身,面对着萧玴,神色茫然,似在思考:“我?我是萧玧,我是……东黎的十皇子啊。” 不等二人说话,萧玧表情突然变得痛苦,五官狰狞纠结:“不,我不是萧玧!我不是!我已经做了七年多的萧玧了!可我,可我终究不是萧玧!” “你说什么?”萧玴追问。 “哈哈哈哈哈……”萧玧仰天长啸,面色悲决:“晗儿死了,我披着这身皮囊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突然,他伸出右手至左耳后,猛地一撕—— “呃——啊~”伴随着低沉而痛苦的嘶吼,皮肉撕裂,萧玧硬生生揭下了自己的面皮,露出一张血腥满布的残破的脸。 那是一张人皮面具,因为戴得太久几乎已同原本的脸长在了一起,这一撕便皮肉分离,鲜血淋漓,几乎就与撕下了自己的脸一般,别无二致! 周围所有人无不惊魂失色,目瞪口呆! 连一向沉稳的萧玴也讶然失色。 一时间,所有人连呼吸也忘了,屏息凝神,直愣愣地看着萧玧,那张脸骇人耳目。 鲜血如流,瞬而打湿了胸前衣襟,萧玧却不管不顾,自嘲似的说道:“原来面具戴久了,真的很难再摘下,看到了吗?这才是真的我,我不是萧玧。” “你究竟是谁?”萧玴回过神来:“真正的萧玧在哪儿?” 萧玧开怀一笑,似乎是对萧玴的嘲讽:“真正的萧玧早在七年前就死了!被萧玚杀了!而我,只是他的替身。” “你到底是谁?”霍清然追问。 “我?我原本只是街边流浪的孤儿,从小我父母便死了,我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样子……也忘了,一直以来都和我妹妹在街边乞讨,我是谁?我只记得我叫乾儿,究竟是哪个乾字也无从知晓,我还有个妹妹,叫喜儿。”说到此处,萧玧痛苦地流下泪来,泪水和血水交织融合,触目惊心:“可是她死了,四岁便死了。” 血肉模糊的脸上依然可以看出他的痛苦。 所以那个时候在城关县他遇到那个叫喜儿的女孩才会那般失色!霍清然回忆起那日的情景,原来他给男孩取名叫乾儿是因为真正的乾儿是他。 也许他也曾为了抢一个馒头给妹妹而被人踢打,为了抢一口饭被人踩在脚下,寒冷的冬日街头有多冷,无人比他更清楚,人心有多冷漠,也无人比他更明白。 一个四岁的女孩饿死在街头,又有谁会在意? 所以,那个时候他会救那两兄妹,只是因为,他想给乾儿和喜儿一个美好的结局。 可这个乾儿和喜儿,终究不是曾经的乾儿和喜儿。 “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个人,”萧玧接着道:“那个人说只要我跟他走就可以让我吃饱穿暖。我随他走了,从那以后我加入了一个训练死士的暗营,那个营地里有三十二个人,全部都是被选来竞争萧玧替身的人,整整四年生不如死的训练,到最后,我赢了,其他人都死了,然后我就戴上了这块人皮面具,再也没摘下来过。” 萧玴心中大惊,他模仿萧玧如此之像,以致连他从来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难怪当年萧玚杀尽了兄弟却偏偏没有杀他,萧玴虽曾怀疑过,却从未想到这一层。 “我成了萧玚的一步暗棋,一步埋得最深的暗棋,甚至若他一生都不用我,那我一生都只会是齐王!”鲜血在他脚下汇集成小小一洼,倒映出他的身形。他将手中的人皮面具扔到地上,仿佛多年来压在身上最沉重的担子也被抛下:“从今往后,我不再是萧玧,我是乾儿。” 萧玧俯身看着萧晗:“我终于,可以爱你了。” 他的眼神温柔如水,但脸上的伤痕却狰狞可怖,即使他揭下了面具,却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乾儿的样子。 他脸上的血滴到萧晗身上,萧玧慌忙伸手抹去,生怕污了她的衣裳:“对不起,晗儿,对不起。” 众人震惊得久久无法言语。 “从我来到这里开始,我便没打算给萧玚传递真实消息,因为,”萧玧抬眸望着萧玴和霍清然,说道:“我不想害你们,可是晗儿来了,我不能让她陷入险境,我不得不这样做,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萧玧搂着萧晗,悲痛欲绝。 霍萧二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却见萧玧突然抱起了萧晗。 “你想做什么?”霍清然急忙道。 萧玧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能阻止我们在一起,我和晗儿会永远在一起。” 他抱着萧晗,转身离开。 围拢的士兵没有得到命令不敢上前,纷纷退让开来。 “萧晗!”霍清然欲上前。 萧玴却拉住了她,冲她摇摇头。 萧玧一步步走出大营,最终,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霍清然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她抬头看着身边的萧玴,眼中泪光闪烁。 萧玴回望他,千言万语,只在这一个眼神之中。 良久,二人回身,见到赵芊羽站在不远处,她身形瘦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见他们二人转身,赵芊羽一语不发地离开了,神色淡漠,不辨悲喜。 第160章 两心疏离 这一仗,南军死伤惨重,萧玦元气大伤,再也无力抵抗起义军。 半个月后,起义军一举夺下了乌兰,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攻城拔寨,所向披靡,三个月后,兵临建邺! 建邺乃是东黎都城,雄踞一方,建立之日起便极度注重防御,是以建邺城墙高而厚重,防御力极高,难以突破。 霍清然也不知他们何时能杀进建邺,杀进皇宫,站在那个人面前,让他亲眼看着,他们是如何夺走他的一切;用他的鲜血,祭奠无数惨死的亡灵;让他为所有的罪孽付出代价! 她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但那些仇恨却丝毫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浅淡,它们积压在她内心深处,成为必须被救赎的重担。 有时候,霍清然在梦里也梦见这样的场景,可她总是看不清梦中的萧玚到底是何表情,她想,她会亲眼看到,这一天,不远了! 起义军主力驻扎在建邺以北不远的桐城。 清晨,晨练归来的霍清然听闻萧玴还没用早膳,便想赶过去找他,可刚一动又有些犹豫,近些日子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萧玴对她似乎冷淡了些,眼下去不去看他,她都有些犹豫了。 想了想,摇摇头,心道定是自己多想了。 萧玴早膳不用,近来晨练也去得少了,就算是攻到了建邺也不可如此懈怠,非得好好说他一番才行。 没有让人通禀,霍清然径直走进了萧玴房间,一进去却见他正在吃药。 桌上一个做工精致的锦盒里,放着几粒圆溜溜的黑色药丸。 霍清然走近,关切道:“可是病了?怎么在吃药?” 萧玴淡淡抬眸看了她一眼道:“怎么不让人说一声就过来了。” 霍清然愣了愣,压下异样的感觉,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萧玴慢条斯理地合上锦盒,将之收好,安抚道:“别紧张,只是军医说我近日有些劳累,特意为我炼了几枚解乏的药丸罢了。” 霍清然怀疑道:“只是因为劳累?” 萧玴说道:“自然,不信你可以去问王大夫,你也知我从前中过毒,虽是解了,但身体毕竟受了损伤,这几个月战事不停,想来确实是操劳了些,不必担心。” 霍清然怎能不担心,说道:“那你这几日好好休息,有何事务便交给我。” 萧玴摇摇头:“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建邺近在眼前,我们必须快刀斩乱麻,尽快攻下建邺,以免横生枝节。” “可你的身体……” “有军医的药,我没事的。”萧玴笑着抬手晃了晃手中的锦盒。 “战事虽要紧,但你也不能再太过操劳了。”霍清然说道,原以为他进来有些懈怠,没想到是带着病体行军打仗,看来自己平日对他多有忽略,连他操劳过度都不知道,霍清然心中有些懊恼。 萧玴语气微凉:“我自己会注意的,你就不用管这些了。” “你的事情我为何不能管?你是三军主帅,若是你出了事,将士们怎么办?我……我怎么办?”霍清然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已低得近乎蚊吟。 萧玴顿了顿,脸色微变,道:“放心,我无甚大碍。” 霍清然抬头看他,他却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视线,说道:“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先回去吧。” 霍清然见他躲避自己的视线,情绪一下便跌了下来,语气淡淡却又忍不住关心:“好,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好。”萧玴道。 …… 霍清然心事重重地离开了萧玴房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去找云清儒商议了一下燕子军的事务,没过多久便返回。 回廊转角处,她与萧玴不期而遇,而他身边却多了一个女子。 一个美貌逼人的少女,唐烟。 是了,前些日子一进桐城便听说淮南王的女儿唐烟跟着来了,没想到会在指挥府里见到她。 霍清然心中突兀的猛地一痛,仿佛心跳漏掉一拍。 为何她会在指挥府? 为何,他们会在一起? 霍清然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在萧玴隐隐带着闪躲地目光中缓缓走近,对萧玴道:“要去做什么?” 一边的唐烟笑意盈盈,明媚如春日阳光:“霍将军,王爷刚要带我去听戏,霍将军若是得闲可随我们一道去。” “听戏?”霍清然望着萧玴,眼神中充满了怀疑和探寻,她在寻找,亦是期待,期待他的一个解释。 他不是说军医说他太过操劳了吗?不是说有事情要处理?这么急着赶我走,却原来,是要陪唐家小姐去听戏? 萧玴沉默片刻,说道:“是。” 霍清然愣了一会儿,怒极反笑:“原来,王爷方才说的事务便是陪唐小姐去听戏啊,看来,倒是我自作多情了,军医说王爷操劳过度,我看倒完全不像。” 唐烟惊讶道:“王爷,那我不去听戏了,您还是回去休息吧,别为了我损了身体。” “不必,我没事。”萧玴轻声安抚,又对霍清然道:“清然,你不要多想。” “多想?”霍清然极力压制住内心的痛苦和怒火,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逡巡:“我还能多想什么?” 说完,她收敛了笑意,神色冷漠地绕过他们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身后传来唐烟有些害怕的声音:“王爷,霍将军怎么了?生气了吗?” “她没事,我们走吧。”萧玴道。 “哦,好。” 霍清然只觉得,似有一个人拿着一把刀,一次次切割她的心脏,难以名状又无法捉摸的疼痛一阵又一阵地蔓延开来。 如果说前些日子她只是隐隐感觉到萧玴的冷淡,而今日她便是彻彻底底地体会到他的绝情。 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他会突然变成这样? 霍清然不相信,更不愿相信。 萧玴绝不会如此对她,可他又真真切切地伤了她。 不,萧玴绝不是这样的人,霍清然咬着牙使自己平复下来,一定有什么原因,他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不得不这样做。 要相信他,他们曾经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生死瞬间,是互相托付生命的人,她怎么能不信他呢? 可无论霍清然怎么想,都想不出来到底会是什么原因会让他如此。 淮南王早已归顺,有大凉相助,于越退出了战场,而他们已经兵临建邺,很快便可打败萧玚,究竟还有什么原因,能让他在这个时候那样做? 第161章 噬心蛊 淮南王早已归顺,有大凉相助,于越退出了战场,而他们已经兵临建邺,很快便可打败萧玚,究竟还有什么原因,能让他在这个时候那样做? 霍清然心中千头万绪理不清楚,最后索性不想了,对自己道,等时机到了,她自然便知道了。 总之她要对萧玴有信心才是。 霍清然渐渐冷静下来,打算去演武场上操练燕子军,自上次燕子军元气大伤以后,实力骤降,她得再抓紧训练。 此时,一名传信兵小跑到她面前:“霍将军,门口有一位女子找您。” “女子?”霍清然疑惑道:“是谁?” 传信兵道:“属下不知,她只说她姓林,还说将军听了一定会……将军您去哪儿?” 传信兵的话还没说完,霍清然已经冲了出去,一路飞奔。 是她吗?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陡然浮现,盘桓,挥之不去。 霍清然来到府门口,果真看见那个女子正站在门外,她孑然一身,孤独地立在那处,见霍清然来了,她望向她,带笑的双眸里满是沧桑。 当初二人在悬崖边上诀别,都以为那就是永别,未料今日还有再见之期。 两年多未见,却好像过了一辈子似的。 一人在门内,一人在门外,两相凝望,久久不能言语。 她们都已不再是多年前的懵懂少女,但这份赤城之心却似乎从未改变。 终于,霍清然缓缓提步,穿越那道门,来到她身边,道:“你……怎么来了?” 林绘锦浅浅一笑:“我来找你。” 两人望着对方,都傻傻地笑了起来。 好一会儿霍清然才回过神,想起当初的种种,忧心忡忡地问道:“你还好吗?萧玚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林绘锦柔声道:“我没事,他没拿我怎样,我好好的,你瞧,不是吗?” 说着,林绘锦张开双臂,还玩心大发,转了个圈,裙摆画出一个好看的圆圈,仿佛秋日池塘里荡漾开的涟漪。 “随我进去。”霍清然高兴地拉着她,不由分说地便带着她走进指挥府。 二人刚进府没几步,林绘锦却突然驻足,霍清然诧异回头。 林绘锦道:“你先听我说我此行的目的。” 霍清然噤声,脸上的笑仿佛被冰冻住一般。 是,目的。 她为何能出宫?为何能来到此处?难道是她自己逃出来的?当然不可能。 在见到她的那一瞬,这些念头便已百转千回,但她却不愿去细想,不愿去深究,她来到这里就够了,她好好活着就够了,别的什么她都不想过问。 林绘锦松开手,仍旧淡淡笑着:“萧玚派我来,做细作。” 霍清然笑容破冰,紧张问道:“他对你做了什么?” 若不是受到威胁,她相信林绘锦断然不会背叛她,若她当真答应萧玚来此,其中定有原由。 无论如何霍清然都是相信她的。 “没什么,我不过是顺势而为,答应他,我就可以出来,我就可以来见你了。”林绘锦微微侧头,避过霍清然追问的眼神。 霍清然摇头:“不可能,萧玚清楚你我的关系,怎么可能轻易相信你?到底他拿什么威胁你?” “真的没有,”林绘锦说道:“这次我来了,便不打算再回去了,我不会传递任何一个消息给萧玚的。” “阿锦,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就告诉我真相,否则,”霍清然脸色冷下来:“我没办法相信你。” 林绘锦神色凄然,她脸上带着笑,眼中却含着泪,声音依旧坚定:“没有就是没有,这两年多来我在他面前十分恭顺,所以他才会信我。” “不可能,”霍清然语气坚决:“萧玚这个人难道我不了解?在他那里,根本没有绝对的信任,怎么会信你?” “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说了,事实就是如此。”林绘锦转身,语气决然。 霍清然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微微举高,林绘锦却突然略显惊慌地试图缩手:“放手!” 霍清然察觉到不对,扭头一看,便见她手腕上有一道黑线,笔直地钻进衣袖里。 霍清然疑心骤起,翻下她的手腕,一把撩起衣袖,只见那条黑线自她的掌心起,一直蔓延到臂弯处。 “放手,阿聆!”林绘锦语气带着愠怒,神色张皇失措。 霍清然抬头质问道:“这是什么?” 林绘锦猛地挣脱霍清然的钳制,扯下衣袖紧紧掩住,眼神闪躲:“没什么,我自己画的。” “画的?”霍清然气极忧极,毫不留情地拆穿她:“画在血肉里吗?” 林绘锦不断逃避她的逼问,霍清然知道事情的真相绝非如此。 “是不是萧玚给你下毒?” “不是,总之你不用管。”林绘锦冷硬说道。 “好,就算你不说我也能查到,我现在便去问大夫,总有人知道!”霍清然说完便欲离开。 衣袖被人扯住,霍清然回头,林绘锦的眼泪终于淌出,蜿蜒而下,她沉默不语。 霍清然道:“告诉我。” 林绘锦喉头哽咽,声音干涩:“噬心蛊。” 霍清然眉头深锁:“什么?” “噬心蛊是一种毒药,萧玚给我种了噬心蛊。” “中毒者会如何?”霍清然急问。 “噬心蛊,没有解药,只有一种可以暂时压制毒性的药,我得每三日吃一次药才能压制毒性。“林绘锦渐渐平复下来,认真地对霍清然道:萧玚为了让我给他传递消息,派了人与我接应,需得我提供消息才可换药。” 霍清然因为害怕而声音微微颤抖:“没有药,会如何?” 林绘锦道:“若是连续十次不用药,中毒者,就会死。” 十次,一个月的时间。 “萧玚!”霍清然咬牙切齿,似乎要将这个人撕碎一般,她攥紧了拳头,未来得及修剪的指甲嵌进了掌心的皮肉,丝丝缕缕的鲜血从指缝中渗透出来,她看着林绘锦,悲怆而郑重地说道:“还有一个月,我一定会在这一个月之内杀进建邺,为你找到解药!然后,亲手杀了萧玚!” 林绘锦与她对视着,露出笑容,重重点头:“好。” “阿锦,你放心,我就算拼了命也会救你的。”霍清然说道。 “我知道,”林绘锦拉起霍清然的手,说道:“我等你。” 第162章 彻骨心寒 霍清然带林绘锦去自己房中休息,自己去替她安排房间,都打点好之后,她又来到了军医处。 虽然林绘锦对她说了许多,但霍清然清楚那些并不是全部,她怕林绘锦会为了不让她担心而刻意隐瞒某些事实,所以她必须找人求证。 “噬心蛊?”王大夫一听霍清然的描述便露出凝重的表情,抚了抚胡子,语气沉重:“我怎会不知?它可是天下医者皆知的歹毒之物。这噬心蛊虽名为蛊,却实为毒,中此毒者右手手心皆会有一黑线,随着毒性变重而逐渐向上蔓延,当此线经由手臂蔓延至胸口之时,便是毒发身亡之日,毒发时心脏尽裂,会有万剑剖心之痛,中毒者在尝尽摧心之痛后方才死去,可谓世上最恶毒的毒药之一。” 原来这毒竟然会让人这般痛苦,想到林绘锦可能会遭受这般痛楚,霍清然便觉心痛如割,勉强遏制住自己的痛心,问道:“中毒者若是不服药,能坚持多久?” 王大夫说道:“一般人能坚持半月左右,活上二十日已是极限。” 霍清然当下便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了。 她还骗自己有一个月的时间! 这个傻子!为什么这么傻? 一个月,霍清然还有信心可以夺下建邺,但半个月,连她也觉得几乎不可能,可如今,无论如何,为了阿锦,她都得拼一次! 霍清然抱着最后的希望,试探着问:“王大夫你是否可解此毒?” 王大夫当下便气馁地摇头:“此毒除了炼制之人,无人可解,因为噬心蛊虽为毒,但却有蛊的结对性,毒与解药是相对的,是以才被称为蛊,这种毒药除了一味主药以外,还有多味辅药,而这些辅药都不是固定的,多种毒药掺杂在一处,除了炼毒者,无人可知其中有哪几味毒,自然也就解不了,老夫也无计可施。” 一个又一个令人绝望的消息传入她的耳朵,霍清然不禁痛心疾首,而眼下,她却不能做任何事,她只能告诉自己,夺下建邺,进入皇宫,必须尽快,就算拼了这条命也得杀进去! 静默良久,霍清然方稳定心神,对王大夫说道:“多谢王大夫。” 说完,霍清然欲离去,王大夫却突然叫住她:“霍将军,还有一事我得告诉您。” “何事?” “噬心蛊常常会伴随一些副作用,便是它的副毒性。” “何为副毒性?”霍清然问道。 王大夫说道:“因着噬心蛊由多种毒药混制而成,其中某些毒药常会发挥自己的特性,给中毒者带来更多一层的伤害。” “何种伤害?” 王大夫摇头:“这,老夫也不知,因为所用毒药不同,毒性自然也不同,它是千变万化的,但也不是所有噬心蛊都有这种情况。” 霍清然心脏紧紧揪起,仿佛自己中了那噬心之毒一般,恍恍惚惚地走出了房。 天色已经晚了,灿烂的晚霞将天空绘成烈火。 她脚步虚浮,几次险些摔倒。 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见到萧玴突然出现,向她走来。 此时的霍清然多想扑到他身上,放声痛哭,可她却看见他的眉目间分明含着怒气,当他看见她时,那怒气也未曾消散半分。 她停下了脚步,尽量让自看起来冷静沉着。 萧玴在她面前驻足,声音冷冽:“你把林绘锦带进了府里?” 霍清然道:“是。” “你不应该带她来,她是萧玚的贵妃,你不会不知。”萧玴愠怒,但听得出来他在尽力克制自己的怒火。 他的声音那般冷,直冷进了霍清然心里,冷透了她的四肢百骸。 “我知。”霍清然亦冷漠地回望他。 萧玴似乎不太满意她的态度,说道:“这个时候她出现在这里,其间必定不简单,她不能留下。” “她必须留下,”霍清然坚定道:“萧玚给她下了毒,为了控制她传递消息,但她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了我,她不会泄露任何消息的。” 萧玴声色俱厉:“你忘了萧玧了吗?前车之鉴历历在目,你难道还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萧玧的事难道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当初我带他回来,你可曾说过什么?”霍清然反诘。 萧玴并不理会她的反问,神色不豫,厉声斥责:“你身为燕子军统领,军中最高指挥官,应当时刻以军队为先,以战事为先!你从小便知道的道理,难道忘了吗?你必须时刻记住你身为将军的职责!” 霍清然闭了闭眼,咬咬牙,说道:“我会派人看着她,她不会武,没有机会探听消息,也传递不出去。” “不行!” “她除了我这里已经无路可走了!”霍清然近乎咆哮。 萧玴分毫不为所动,与她的崩溃截然相反,他沉着冷漠,神色高高在上,命令道:“她必须离开,否则我会亲自将她驱逐。” 下完最后通牒,萧玴转身便走。 霍清然向前冲出两步,疾声喊道:“萧玴,站住!” 他的脚步应声而停,却并未转身。 霍清然面色凄然,声音哽咽:“萧玴,你真的……一点情分也不念吗?” 萧玴并未立即答复,良久,才转身:“本王就是念着你我的情分,才没有杀了她。” 这一句,真真如刀子一般插在霍清然心口。 枉她白日里还在替他找借口,猜他也许有苦衷,以为他是迫不得已。 原来,倒是自己错了。 萧玴,无他,只是变了而已。 他只是,变了而已。 而她也只是,终于看到了另一面的他而已。 人心的改变,便是这般突然,又让人这般无望。 霍清然痴痴笑起来,摇着头,对萧玴作揖:“好!好个晋王!我霍清然真是,谢谢晋王垂怜了,我们,立刻便离开,绝不多留一刻。” 霍清然放下手,脚下微晃。 她勉力站直,昂着头,一步一步离开,缓慢而又决绝。 夕阳将她的身影拉长,投射在萧玴脚边。 晚霞将她的身形勾勒出火红的轮廓。 …… 霍清然回到房间时,天完全黑了。 今夜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整个世界漆黑一片。 林绘锦见她神态悲怆,便问道:“怎么了?” 霍清然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脸,道:“没什么,这里不能待了,我们走吧。” “去哪儿?”林绘锦诧异地问道。 霍清然道:“我们今晚先去客栈,明日我会安排好住处的。” 林绘锦面露担忧:“到底怎么了?” 霍清然神思不属,恍惚了一会儿,猛地回过神来:“什么?你方才说什么?” 林绘锦心下些许明了,道:“是不是晋王不高兴。” 霍清然低头沉默了一会儿,道:“不必理会他,我们走。” 林绘锦被她拉着走了几步,又问道:“你们是不是因为我吵架了?” 霍清然猛地顿住,冷冷道:“不是因为你,是他……” 林绘锦道:“我知道我不该来,他若是生气也是应当。” 霍清然冷笑:“若是你不来,我又怎么会知道,他的心如此善变,如此冷漠,你不必自责,这些事都与你无关,阿锦,无论如何,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霍清然脑海中响起王大夫的种种话语,不禁悲从中来,面上还若无其事道:“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着,好吗?” 林绘锦微微一笑:“我答应你。” 第163章 陈年旧事 东黎,皇宫。 萧玚脚步迅疾,一路小跑,最后几乎是冲进了长安殿。 李德领着一班内侍和宫女紧紧追随,边跑边道:“陛下,您小心,小心些——” “皇上驾到——”长安殿门口的内侍慌忙喊道。 萧玚一把将他推开,高声喊道:“母后!出来!母后!” 他四处奔走,一刻也不停留,最后,在他快要冲进太后寝间时,太后才在婉嘉的搀扶下缓缓步出,她的发髻纹丝不乱,身形优雅,神色淡然却隐隐透着威严,与萧玚满头大汗,服发凌乱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 一见萧玚,太后便隐怒道:“身为皇帝还这般冒失,成何体统!” 萧玚冲到她面前,质问道:“是您让贵妃去了萧玴军中?” 太后面色沉郁,似是失望,道:“没错。” 萧玚神色悲痛,声音微颤:“为何?” “哀家听闻贵妃与那霍家贼子是故友,关系非同寻常,想着她也许能帮上些忙,便派她去了。”太后语速缓慢,高高在上,冷漠而毫不在意。 “可她什么都不会,她给不了你想要的!”萧玚声音陡然拔高:“你会害死她!” 太后怒而挥袖:“如今国难当头,她身为贵妃,为国献身乃是她的福分,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有何不可?”萧玚声音悲切:“不可!朕不许她死!” 太后怒道:“你身为一国之君,当以国事为先,怎能沉迷美色,醉心后宫?实话告诉你,哀家这次便是有意让她死,所以,哀家给她下了噬心蛊。” “噬心蛊?”一道惊雷在萧玚到海中炸响,木头一样直愣愣戳在那儿,半晌,他的身子踉跄了一下,道:“母后,你好狠的心,她到底哪里错了?” “皇上……”婉嘉见他遥遥欲跌,心疼地欲上前搀扶,她虽是个下人,但萧玚毕竟是她看着长大的,多少都有些感情。 “婉嘉,回来!”太后疾言厉色:“不必扶他,她错就错在惑乱君心!你的恩宠,就是她最大的错!” 萧玚脚下猛地一软,跌坐在地。 “自从她入了后宫,你便失了君心,你的心思都在她身上,可还管过这天下,这朝政?”太后说得痛心疾首,满是失望:“哀家最后悔的,就是没尽早将她也杀了!” 萧玚猛然抬头,望着太后:“也?你还杀了谁?” 太后微微一顿,侧身,不去理会他的疑问。 “你还杀了谁!”萧玚由伤痛转为愤怒,眉目纠结,五官狰狞:“霜儿是不是?霜儿也是你杀的!” 太后冷冷道:“是又如何?” 事到如今,她还有何好隐瞒的? “哀家的儿子,是一国之君,是天子!容不得狐媚子霍乱!” 萧玚近乎癫狂地笑起来,一声凄厉过一声,吓得所有宫人无不胆战心惊,匍匐在地不敢挪动分毫,连呼吸都屏住。 他挣扎着站起身,指着他的母后,声声控诉:“一国之君?天子?这么多年来你可曾有一次明白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六岁,为了锻炼我的心智,你便将我关入满是毒蛇的密室!对一个六岁的孩童,何其残忍?” 太后被他气得头有些晕眩,按着额角,晃了晃,婉嘉赶紧上前搀扶着她。 “那些不过都是拔了牙的蛇。”太后解释道。 “拔了牙?”萧玚笑了,声音凄厉:“拔不拔牙又有何区别?你可知道,深夜里,那些蛇从身上一遍遍爬过的感觉,贴着你的皮肤,蠕动的感觉。吐信的声音就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徘徊,无论躲到哪里,都逃不掉、挣不开!你可知道,我有多少次从梦中惊醒,梦里,我的身上缠满了毒蛇!你可知道这对一个孩子来说代表着什么?你可曾想过我的感受?我是否愿意?” 太后辩道:“哀家这样做都是为了你,要成为天子,必须斩断一切情欲!没有那些历练,你如何能坐上天子宝座?” “为我好?”萧玚摇头:“你只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自己的野心!我已经很努力成为一个你想要的儿子,我心狠手辣,我逼死父皇,杀死兄弟,你以为我天生就是逼父弑兄杀弟的逆子,天生就是没有感情的毒蛇吗?” “可你还不满足,一再相逼!你的心里根本从未有过我这个儿子!无数个与毒蛇为伴的夜晚,唯有霜儿在门外陪着我,她的声音是我一生唯一的光,那扇门隔着我唯一的温暖。每一个夜晚,我都紧紧贴着那扇门,汲取那唯一的一点温暖,可你,也杀了她!亲手扼杀了我的一切!” 太后脑袋愈发疼痛,气得太阳穴直跳动,喘着气:“当年哀家下令任何人不许靠近,盛飞霜这狐媚子,那么小就敢违抗哀家命令,勾引你,哀家只恨当初将她亲手送到了你身边,没有尽早杀了她,才害得你陷入这无用的儿女情长!” 萧玚已完全不再理会她的言语,疯疯癫癫道:“到如今,你也不放过林绘锦,连她你也要从我身边夺走,你夺走了我的一切!五年前你杀死了霜儿,也杀死了我,你根本不配为一个母亲!” 萧玚一声决然的控诉,击碎了太后一直以来苦苦维持的最后防线,她当下气急攻心,口中只喊道:“你……你……” 紧接着便呕出一口血来,翻了个白眼,直挺挺倒了下去。 “太后!”婉嘉慌忙扶着太后,对一屋子宫女内侍喊道:“快宣太医!快啊!” 几个内侍匆匆忙忙爬起来,跑去请太医,一屋子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萧玚没了力气笑,也没了力气控诉,癫狂过后之剩令人窒息的平静。 他一步一顿,颓然后退,呆滞而冷漠地看着太后:“要这皇位又有何用?到今日我才明白,我真正想要的从来不是皇位。” 太后半依靠在婉嘉身上,颤颤巍巍地向萧玚伸出手:“皇儿,母后……是爱你的……皇儿……你相信……母后……” 萧玚只是摇头,后退,终于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大殿。 太后看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眼角渗出两行浊泪,眼一闭,晕了过去。 “太后——” 第164章 凭栏独立 整整两日的时间,霍清然都在思考,到底如何才能在半个月的时间内攻下建邺?她勘察地形,推演战事,一遍又一遍地寻找突破口,制定计划,却一遍又一遍地被自己否决。 两日后,她知道这是一个靠自己,绝不能完成的任务,她需要萧玴的帮助。 霍清然决定去找他。 但她已经两日没有见过他了,而这期间,他也未曾找过她,突兀的,萧玴这个人似乎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了。 可他的冷漠,他的话语,无时无刻不在她的脑海中盘旋,刺痛她的心神。 原以为感情坚不可摧的两个人之间一旦出现了裂痕,原是这般难以回还。 霍清然来到指挥府,在院中遇到脚步匆忙的封陌。 封陌见到她先是一愣,接着表情有些紧张的样子,问道:“霍小将军您怎么来了?” 霍清然说道:“我来找萧玴,他在何处?” 封陌道:“王爷他……他有事出去了。” “去了哪儿?” 封陌显得有些慌张,眼神躲闪,支支吾吾道:“属下……也……也不知。” 霍清然面露疑色,正欲追问,府门外传来守卫的声音:“王爷。” 霍清然循声望去,便见萧玴携着唐烟有说有笑地走进了府门。 萧玴见到霍清然,脸上的笑容瞬间沉了下来。 霍清然面无表情,目光冷冽。 想到林绘锦还等着她搭救,她强压下心中的愤怒,一步步走向萧玴。 “霍将军,你也在这儿?”唐烟见到她,高兴地说道。 这时,几个力工搬着几个精致的箱子进了府,其中一人问道:“大人,这些东西搬到哪儿去呀?” 那几个箱子做工极是精致,均匀细致的红色漆面,精雕细琢牡丹缠枝纹,无不透露着,它不菲的价值和主人的地位。 萧玴的一名亲信说道:“跟我来。” 几人应了一声,搬着箱子随着他离开了。 霍清然刚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下去,转而说道:“这是做什么?” 萧玴不语,唐烟说道:“王爷让我搬进府里,我想着,家父已同意让我嫁给王爷,反正早晚也是要随王爷一起的,便答应了,还请霍将军莫怪。” “嫁给他?”霍清然直勾勾地盯着萧玴,霎时间,眼中便泛起一层泪光,模糊了视线。 封陌在一旁急得快要跳起来,萧玴却无动于衷,他回望着霍清然,眼里一片坦然。 霍清然妄图在他的眼睛里,找到哪怕一丝丝的愧疚,可是没有,那里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无澜。 她明白了,微微勾起唇角,眼里却丝毫没有笑意:“如此,我便恭喜王爷了,祝二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霍将军,你怎么了?”唐烟注意到她的失态,有些担忧地问道。 霍清然并不答话,转身一步一步走出了指挥府,她的背挺得笔直,就好像她从未上心,从未在意,从未输过,可她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她输了,输得彻底。 她的心摔被萧玴到了地上,被践踏,被碾压,零落成泥!被毫不留情的摧毁,一遍又一遍,循环往复,不知疲倦。 萧玴亲手执刀,将她的心凌迟,那样的疼痛锥心蚀骨。 萧玧曾经问过他,若萧玴娶了唐嫣,她会如何? 那时,霍清然说她会离开,天地之大,四海广阔,何处不能去?她说的那般洒脱,那般肆意,仿佛毫不在意,连她自己也信了。 可真到了这日,她才知道,那有多痛!痛得她无法呼吸,痛得她每一步都像行走在刀尖之上。 她走过的路只有一片鲜血淋漓。 可他明明说过,她哪里也不能去,除了他的身边。 原来都是谎话,都是笑话! 可笑,太可笑了! 她原以为他是不一样的,可原来,都一样。 或许从一开始她便错了,她便不该信他。 如果从来没有信任过,就不会被背叛;如果从来没有拥有过,就不会失去。 没有背叛就不会伤心,没有失去就不会痛苦。 无论怎样隐忍,忍到鼻发酸、眼发痛,泪水却依然无声滑落。 仿佛是对曾经的埋葬和祭奠,她将眼泪留在那条路上,也将心杀死在那里。 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去了,霍清然跌跌撞撞地来到城楼上。 城楼上的风带着丝丝凉意,拂过她的发丝,让她清醒了三分,那种痛却愈发深刻。 她扶着城楼上的垛堞远眺,冷风吹干了她眼角的泪痕。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转身,看见赵芊羽独自一人缓步行来。 平日里总是跟着她的小隋没有出现。 赵芊羽看着她,脸色似喜非喜,似怒非怒。 “你怎么来了?”霍清然微微偏头,生怕她察觉到自己脸上的泪痕:“此处风大,快回去吧。” “你很痛吗?”赵芊羽问道:“可你的痛却不及我痛的万分之一,你知道我有多痛吗?你体会到了吗?” “小羽……”霍清然面色悲戚。 赵芊羽来到垛堞边,与霍清然隔了一段距离。 她遥望远方,淡淡说道:“你可知为何我一定要随你一起?” 霍清然无话,看着她,良久答道:“为了报仇。” “是,一开始我是想杀了你,可我也清楚我做不到,杀不了你。”赵芊羽唇角带着讥诮,她在嘲讽自己的不自量力:“后来我便想着,让你也体会一番我的痛苦也不错。看得出来你很爱他,所以我便想着勾引他,让他爱上我,抛弃你,那时你该何等痛苦?你不在的那些日子,我日日陪着他,照顾他,我妄图让他爱上我,可他却正眼也不瞧我一眼!我便知道,我又输给了你。可不知是不是连老天爷也帮着我,竟来了个唐家小姐。那个人是我或不是我,我根本不在意,我在意的,只是他爱上别人,将你弃如敝履。” 赵芊羽说着开怀地笑了起来,自从那些事情发生以后,霍清然便再也没有见她笑过,今日是头一遭。 “是,你成功了。”霍清然自嘲道。 “可我好像还是不开心。”赵芊羽眨眼便收敛了笑容:“或许这还不够,不够使我痛快。我想杀了你,可当我越了解你,越接近你,我便越杀不了你,你对我越好,我便越痛恨你,也越痛恨我自己,我痛恨我自己因为你的好逐渐将仇恨淡忘,可我怎能忘掉!” 霍清然沉默,她知道自己一万句歉疚,也弥补不了她一分的伤痛。 第165章 纵身一跃 “我不能忘了这恨!”赵芊羽低哑的嗓音中透露出挣扎的痛苦,她摇头,对霍清然说道:“你知道你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吗?” “是什么?”霍清然问道。 “太重感情。”赵芊羽说道:“明知萧晗是公主,是你的敌人,你却为她的死而痛苦;明知那个林绘锦是贵妃,是萧玚派来的细作,你却无论如何也要将她留下;明知我要杀你,却还固执地将我留在身边。” 霍清然面露讶色。 赵芊羽突然又笑了笑,似乎很是快慰,她的手扶上垛堞,声音纯粹,眼神明净:“我虽杀不了你,却能让你痛苦一生。” 霍清然察觉到她笑容和声音中的不对劲,当下面色一变,猛地冲了过去。 然而却也来不及。 赵芊羽话音一落便翻身跃下城楼,霍清然拼尽全力如闪电一般冲到那处,伸手一把抓住了堪堪下坠的赵芊羽的手。 “小羽,我拉你上来!别怕!”霍清然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一手死死按在垛堞上借力,一手攥住赵芊羽手腕,拼命往上拉。 赵芊羽仰着头露出微笑,她缓缓摇头,说道:“若没有那些事,我和你,一定会成为朋友。” 说完她伸手去掰霍清然的手指,一个一个将它们掰开,脸上却依然挂着平静的笑容,那笑容如此残忍。 霍清然发疯了一般摇着头,口中声嘶力竭地喊道:“不要!不要——” 压抑已久的泪水,陡然决堤,她痛哭:“小羽,不要!” 终于,掰开了她的手。 赵芊羽像一片羽毛,轻盈却也不可挽回地缓缓朝着大地坠落,她的衣裳在风中翻飞,猎猎作响,像一只美丽的蝶,下一瞬便要振翅飞去。 她的笑容像一幅凝固的画,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终于,那副画跌落在地,鲜红的血液从身下渗出,逐渐蔓延,将她包裹其中。 铺陈开来的衣裳被染成了鲜艳的红,若一朵盛开的花,浓墨重彩,令人心惊。 “啊——”一声痛彻心扉的呼嚎自霍清然口中溢出,犹如野兽发出的绝望的嘶吼。 然后破碎,零落。 闻者无不心中一颤,似乎也感受到那声音中传来的无尽的痛苦。 霍清然颓然跌坐,她把脸埋在双手之中,泪水横流,肆意地从指缝中挤出。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许久以后,霍清然头倚靠在垛堞侧面,半仰着斜望天空,眼中只余空洞和无助。 ——我虽杀不了你,却能让你痛苦一生。 小羽,终究还是你赢了。 你用你的生命赢了我。 这边的声响惊动了许多人,但值守的士兵不能擅自离岗,只有几个长官过来查探,见是霍清然,赶紧上前问道:“霍将军,发生了何事?” 霍清然眼神空洞地摇摇头。 她扶着墙面缓缓起身,抬头看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萧玴。 可她觉得他们之间隔得好远好远,遥不可及,远到她无论如何张大眼睛,也看不清他的样子。 这个时候,不去陪着他的唐烟,来这里作甚? 猫哭耗子?还是来嘲笑她的狼狈和无助? 霍清然眼中一片空白,脑海也一片空茫。 她一步一顿地向阶梯走去,心,已经痛得几近麻木。 一眼也没有再看萧玴,她与他擦肩而过,而他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一个眼神,也没有一句安慰。 两人之间距离逐渐缩短,然后又无法阻止的远离。 就像他们之间的关系,曾经那么近过,近得同为一体,如今却又那么遥远,远得如隔天堑。 霍清然收敛了赵芊羽的尸体,直到夜里,她才返回住处。 两日前她便安排人准备了住处,是临时赁来的一处院子,她便从指挥府里搬了出来。 院子很小,但住她和林绘锦二人足以。 林绘锦房间里的灯已经熄灭了,此时天色已晚,想必她早已睡下了。 也好,她也不想她看见自己这么失魂落魄的样子,惹她担心。 正想自己回房间,突然听到林绘锦房里传来一阵极压抑的呻吟和咚的一声撞击声。 霍清然心中担忧,便走到门口轻轻扣了扣门扉:“阿锦,你睡了吗?” 里面原本就极轻的呻吟陡然消散,悄无声息,寂静的夜里,只有四下里的虫鸣鸟叫。 霍清然愈发不放心,又敲了敲门:“阿锦?” 里面仍是寂静。 “阿锦,我进来了。”霍清然推门而入,借着月光点燃了桌上的烛台,一转身见林绘锦侧躺在床上,背对着她。 霍清然松了口气:“阿锦,我叫你怎么不说话?” 她走近她,却发现她的身子控制不住地狠狠颤抖,霍清然慌忙伸手去,触手却满手濡湿——汗水已将林绘锦的外衣湿透。 “阿锦,你怎么了?”霍清然掰过林绘锦的身子,看见她面色煞白,额头上一团血渍——方才那声响便是她的头猛烈撞击墙壁造成的——而她的嘴唇已被自己咬得血肉模糊。 霍清然大惊失色。 林绘锦这时终于张嘴痛呼出声:“呃啊~” 这声音如此凄厉,直教人心胆俱裂,她所有的疼痛都藏在这压抑已久痛呼之中。 霍清然惊慌失措,一时碰她也不是,不碰也不是,焦急道:“阿锦……阿锦……你别吓我。” 林绘锦在床上疯狂的来回翻滚,身体上的剧痛已经完全夺去了她思考的能力,她已经不能对霍清然的话做出任何回应。 整个身体,整副心神只剩下疼痛,仿佛将她全身每一根骨头都打断再生长,将她每一寸血肉都剥离再重组一般的疼痛。 痛得她只想立刻死去。 “杀了我!”林绘锦咬着牙痛苦地喊:“杀了我!” 林绘锦近乎癫狂地翻滚中,咚地一声摔到了地上,霍清然立刻扑上去,将她死死抱在怀里。 “不,”霍清然摇头,声泪俱下:“不要,阿锦,你到底怎么了?你不能有事!” “啊——”平日里手无缚鸡之力的林绘锦这时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挣扎之间踹了霍清然好几脚,竟将霍清然踹得翻滚出去。 她挣扎着坐起来,背靠着床柱,疯狂地将后脑勺往床柱子上撞击,转瞬便连撞了十数次。 一声声沉重的撞击声,就像一记记重拳锤击在霍清然心口。 第166章 恩断义绝 她扑过去抱住林绘锦,伸出手垫在她脑后,她的一次次拼命的撞击都撞在她的掌心。 似乎是感受到霍清然的动作,林绘锦浑身颤抖着停止了撞击,低头狠狠一口咬在自己手背上。 “别,别咬!”霍清然使劲拉开她的手,可林绘锦此时已看不清眼前的事物,抓住霍清然的手便如狼一般咬下去。 “呃~”霍清然咬着牙低低呻吟了一声。 脑海中陡然闪过王大夫的话: ——噬心蛊常常会伴随一些副作用,便是它的副毒性。 难道这就是阿锦噬心蛊之毒的副毒性? 这般惨烈,这般痛苦。 萧玚,没想到,你比我所想的还要歹毒,还要心狠! 她可是你的贵妃!曾经还怀过你的孩子!你怎可如此残忍! 剧烈的疼痛从手腕处蔓延开来,一阵又一阵刺激着她的神识,但她知道这点疼痛与林绘锦此时所承受的,不值一提。 鲜血自林绘锦嘴角流出,顺着霍清然的手指滴落在她身上,浸透了一片裙面。 霍清然死命抱着她,眼神恨得毒了,似要滴出血来。 阿锦,我一定会救你,我不会让你死的。 该死的人只有一个,便是萧玚! 时间在此刻漫长得可怕,一瞬间便好似被拆开城千万个瞬间一样,许久许久之后,月上中天,又逐步下沉。 怀里的林绘锦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最后,归于寂静,她呼吸平稳,歪着脑袋沉睡在霍清然肩头。 此时的林绘锦仿佛从水里刚捞出来似的,浑身湿透了。 霍清然撩起林绘锦右手的衣袖,那条毒蛇一样的黑线已由手肘弯处生长到了上臂中间,她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霍清然艰难地挪动身体,将林绘锦抱到床上,替她换了一身衣裳,又为她额头、嘴唇和手腕上的伤口上了药,终于拖着疲惫不堪地身子离开了。 而在她离开之后,床上原本沉沉睡去的可怜女子,在黑暗之中缓缓睁开了双眸,她静静地仰面躺着。 一双善睐的明眸隐藏在墨一般浓重的夜色里,无处找寻光明。 等了许久,她起身下床,双足却在堪堪落地时好无力气,她一下便向前扑倒。 林绘锦喘了两口气,找回些力气,勉力爬起来,翻出一把匕首,一步步缓慢而坚定地走了出去,来到霍清然屋外。 无力没有一丝光亮,霍清然早已进入深眠,今日的她实在太过疲惫。 林绘锦在门口定定地站了一会儿,这时,却有一人披星戴月而来。 “萧玴,你来了。”林绘锦看着渐渐走近那人。 月光之中,萧玴依旧芝兰玉树,但脸上却带了几分疲惫。 “你想做什么?”萧玴压低了声音,警觉地看着林绘锦。 林绘锦笑了笑:“你呢?你来做什么?” 萧玴闭口不答。 “何必呢?”林绘锦自嘲似的笑了笑。 霍清然今日委实太过劳累,此时他们二人在她房门口说话,她竟都未醒来,若是往日,丝毫的风吹草动都会使她惊醒。 林绘锦动了动,拔出匕首,靠近那扇门。 萧玴迅速拔剑,剑锋直指林绘锦脖颈。 林绘锦微微后仰着头,一动不动,她清楚,在萧玴面前,自己的任何动作都是枉然。 “不要想对她不利,”萧玴如一头护食的雄狮,充满了危险:“否则……” “否则如何?”林绘锦道:“会杀了我吗?” 萧玴不回答,自是默认。 林绘锦偏了偏头,难过地笑着,提高了音量:“我怎会对她不利?我比任何人都更不希望她受到伤害。” 里间的霍清然猛地醒了过来。 萧玴紧张地望了房内一眼,而此时,林绘锦注意到他的失神,突然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将自己脆弱的脖子送上了他吹毛断发的刀锋。 萧玴猛地后撤,却以来不及,剑锋带起一串血水,喷涌而出。 林绘锦一个旋身,无力地倒地。 与此同时,房门打开,萧玴震惊地抬头,恰与霍清然四目相对! 霍清然低头看了眼地上的林绘锦,再抬头望着萧玴,那双清眸死死瞪着,蓄满了泪水。 “阿锦——”撕心裂肺的痛呼。 霍清然脚下一绊,扑倒在地,她不顾一切地膝行至林绘锦身边,搂起她。 林绘锦的脖子破了一个豁口,鲜血如开闸的洪水不断涌流而出,霍清然伸手捂住她脖子上的伤口,绝望而无助地哭喊:“阿锦……你别吓我了,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要死!不要离开我!” 林绘锦已无法给她任何回答,她在霍清然怀中狠狠地抽搐,最后,一切都归于平静。 “啊——” 霍清然抬头,满目荒凉、绝望和痛恨。 萧玴心口一滞,好像有一块地方突然被人剜了去,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你满意了?”霍清然充满仇恨的目光直逼萧玴,嘶声吼道:“你满意了!她死了!” “我……”萧玴闭了闭眼,强自压下那处直透肺腑的疼痛。 她呜咽恸哭:“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值得你堂堂晋王追到此地也要杀了她?你便如此容不下她吗?” 萧玴再睁眼时,方才萦绕在周身的痛苦和压抑已消失了大半,眼里只余绝情和冷漠。 “她不该来这里,既然她来了,就该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萧玴的声音寒凉得让霍清然觉得可怕。 这个人真的是萧玴吗? 为什么她觉得他如此陌生? 好像她从未认识过他一样。 陌生得让她心痛。 “所以,为了你的皇位,为了你的天下,你就要杀了她?” 萧玴顿了顿,微微侧过身去,避过霍清然质问的眼神:“我要做的事,不能容许任何人破坏。” 他手中那把剑上满是林绘锦的鲜血,此时就赤裸裸地呈现在霍清然眼前。 “你究竟知不知道阿锦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你究竟懂不懂……”她满手的鲜血,满腔的痛与恨:“阿锦是我此生最好的朋友?” 萧玴声音冷硬:“我说了,任何人都不可以阻拦。” “如果是我呢?”霍清然问道。 萧玴默不作声,月光拉长了他的影子,笼罩着霍清然。 良久,霍清然突然笑了,近乎疯癫的笑着,张了张嘴,嘴唇轻颤,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晋王殿下,我祝你,早日夺下皇权,执掌……天下!” 霍清然费力地抱起林绘锦,对萧玴道:“从今往后,我们……恩断,义绝!” 第167章 各自天涯 说完,她抱着林绘锦走出了院子,她一步一步,孤寂而决绝。 在她离开之后,萧玴便仿佛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颓然地跌下去,撞击在墙上,他撑着墙壁借力,使自己不至于完全倒地。 一直守在门口的封陌看见霍清然抱着林绘锦离去,便冲进院中,他在门口看见了一切。 见萧玴无力地倚靠着墙,封陌慌忙过去搀扶:“王爷!” 萧玴却将他推开,直起身子,脚步踉跄地向外走去。 哐啷一声,那把剑被扔到了地上,那上面满是干涸的血迹。 天刚刚蒙蒙亮,萧玴回到指挥府。 唐烟似在他房外等着他,见他脚步虚浮,面色憔悴地回来,笑着说道:“你回来啦?” 萧玴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打算回房。 唐烟却懒洋洋地说道:“何必呢?明知如此痛苦,又为何要气走她?不如……”唐烟狡黠一笑:“我去帮你把霍将军请回来?” 萧玴猛地转头,目光如两支冷箭直射向唐烟,哪里还有平日里半分柔情和欢喜,吓得唐烟有一瞬间的恐惧。 “你若敢提半个字,我必杀了你!”萧玴语气冰冷。 唐烟赶紧后撤两步以保安全,接着耸耸肩,无所谓道:“好,你们俩的事我可不敢瞎掺和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说罢,唐烟仍是欢欢喜喜地离开了。 …… 太阳缓缓升起,温暖的阳光照耀的大地,它永远不会理会,在它的照耀之下,仍有多少黑暗和冰冷。 霍清然牵了那匹追随她多年的战马,一路向南。 等她到了城门口,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霍将军——” 霍清然紧急勒马,回头见到云清儒和暗影策马飞奔而至。 “将军,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你要离开?”云清儒焦急地问道。 “此事与你无关,”霍清然平静却也略显绝望:“我要走了,云清儒,以后燕子军交由你掌管,好好对将士们,让他们都好好的。” “将军……”云清儒感受到她声音中的决然和生无可恋,也不敢再追问。 霍清然道:“别让我失望。” 云清儒沉默片刻,终于抱拳道:“属下明白!绝不辜负将军期望。” 霍清然看向暗影。 暗影表情依旧疏离,但霍清然知道他的心里是拿自己当至交好友的。 他道:“去哪儿?” 霍清然道:“不知,天大地大,任意而行。” 只要离开这里,只要离开萧玴,她哪里都可以去。 霍清然道:“一定要连我那份仇一起报了。” 暗影点点头:“不送了。” “好。”霍清然勉强笑了笑,转身策马而去。 她的背上也如曾经的暗影一般,背着一只包裹,里面有一只小小的瓷坛。 …… 东黎,建邺城外,无数将士如潮水般涌来。 脚步声和喊杀声似乎震得这座千古雄城也在颤抖,在嘶鸣。 无惧漫天箭雨和石弹,将士们疯狂地向前冲去,一个人倒下了,另一个又补上去,他们无所畏惧,也不知疲倦。 这是萧玴第三次进攻建邺,也是最为猛烈地一次。 攻城车撞击着古老而厚重的城门,咚——咚——、 一声接一声,仿佛这座城市心跳的声音。 终于,古老的城门经受不住这开天裂地的撞击,疲惫不堪地敞开了大门。 将士们挥舞着长枪大刀冲了进去,与城内的敌人短兵相接。 萧玚最大的倚仗只剩建邺本身的防御之力,而城一破,很快便溃不成军。 瞬时,城内外满是累累尸体。 萧玴随着部下一同冲进建邺,他高高举起手中之剑,喊道:“将士们,随我,杀——” “杀!” 万千将士震天怒吼,三军士气高涨,热血沸腾。 南军和府兵节节败退,而其中一人却逆流而上,向起义军冲去。 他手持红缨长枪,身手了得,所向披靡,无人可挡,硬生生杀出一条路来。 突然,一支金翎剑激射而来,直透他的胸口,他举起的手顿住了,身体无力地向后踉跄两步,抬头望去,千军万马之中的萧玴又一次挽弓,第二只金翎箭在他的瞳孔中迅速放大! 噗嗤—— 手中长枪哐啷坠地,他仰面倒下,正是世界倒转,脑海中浮现多年前栖山峡谷中,他挽弓,一箭,亲手杀死了自己的长兄,太子,而今日,他也被自己的七哥,萧玴,亲手了结。 几乎一模一样的场面,但倒下的人换成了他。 萧玚躺在地上,身上插着两支箭,他的双眼直勾勾地瞪着苍白的天空,却再无一丝神采。 他不甘…… 敌军之中有人扔下了兵器,哐啷——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声音传来,这声音呈扇形向城内扩散开去,并且越来越快,越来越广,终于,战场之上鸦雀无声。 敌军,降了。 萧玴带着大队人马沿着主街畅通无阻地飞奔而去,一路上家家门户紧闭,整座城市无限凄清。 大军没有一丝阻力便冲进了皇宫。 不久前太后殡天,此时的皇宫到处都是白幡,混乱之中,侍卫、宫女、内侍甚至后妃无不慌乱逃离,曾经的金迷纸醉,鼎铛玉石不见了踪影,唯余一片衰败残象。 阔别多年,萧玴再一次踏足这座他从小生长的宫殿,却觉得如此陌生。 手下在冷宫之中找到了那人。 这里是冷宫,也是当年盛飞霜被太后逼迫自缢的地方。 萧玚端坐在椅子上,正对着大门,他着一身常服,玉冠束得一丝不苟,似等候了许久,见萧玴向他走来,脸上露出笑容。 萧玴迈过门槛,走进房间。 在堂中站定。 “你终于来了。”萧玚笑着,像和久别重逢的兄弟寒暄一样的口气:“几年不见,七弟别来无恙?” 萧玴看着他,眼里只剩冷漠。 太多的恨已堆积了太久,天长日久,这些仇仿佛成了身体的一部分,这些恨仿佛成了本能,早已不会时时流露,但却并未消减半分。 “七弟今日来报仇,要跟我清算一下吗?我都杀了哪些人?”萧玚声音平静:“父皇,太子,兄弟,端妃娘娘,你的外公,你的五千近卫,哦,对了,还有霍寻云大将军,霍清然呢?怎么没来?” “闭嘴!”萧玴身上升腾起怒气:“你不配提她的名字。” “秦千聆,朕的兵部侍郎,骗得朕好苦。”萧玚自嘲地笑了笑。 第168章 覆灭 “闭嘴!”萧玴身上升腾起怒气:“你不配提她的名字。” “秦千聆,朕的兵部侍郎,骗得朕好苦。”萧玚自嘲地笑了笑。 这时,封陌带着一个八九岁,面容清秀的小男孩走了进来,将他交到萧玴手中。 萧玴牵着小男孩,看着萧玚问道:“知道他是谁吗?” 萧玚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那个孩子,他的眉目之间隐隐有故去多年的太子的影子。 他笑着摇摇头:“不知道。” 萧玴语气冷厉:“他是,太子的遗腹子,萧甚。” 当年,东宫内一名宫女找到了他,告诉他自己怀了太子的孩子,萧玴拼尽全力将她护下,让她隐姓埋名生活在建邺。 最开始的那两年,他也无法照顾他们,好在萧甚似乎得到了仙人佑护,总是能逢凶化吉,那宫女含辛茹苦地将他养活了。 大隐隐于市,这些年来,他也一直留在建邺,平平安安长大,成为了偌大建邺万千孩子中最普通的一个。 为了保护他,萧玴自举兵以来便没再跟他有任何联系,这次萧玴破城而入,才将他带进宫来。 “是吗?”萧玚毫不惊讶:“原来太子还留了个遗腹子,这么多年来,你将他保护得很好。” “七叔,他是谁?”萧甚诧异地问道。 萧玴蹲下身来,对他说道:“他是你的三叔,也是杀死你父亲的人。” 萧甚皱着眉头,不甚理解:“三叔为什么要杀死父亲?” 萧玴说道:“因为权力。” “权力是什么?”萧甚还是不明白。 “权力,是世间最毒的毒药,”萧玴郑重地萧甚说道:“甚儿,你一定要记住,永远不要被权力迷惑,否则,你将万劫不复。” 萧甚神色懵懂,但还是乖巧地点点头,童声童气地说道:“七叔,甚儿记住了。” 萧玴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权力是世间最毒的毒药,”萧玚喃喃:“你说得没错,权力确实是世间最毒的毒药,甚儿,你千万……千万不要学三叔。” “我才不会学你呢,你是个坏叔叔!”萧甚喊道。 萧玚微微一笑,目光中似乎有一丝温暖闪过:“甚儿真乖。” 他骂了他,为什么他还要夸自己乖呢?小小的萧甚无法明白,纯真的双眼中露出疑惑,眉头皱着,他盯着萧玚,似乎想要从他身上找到答案。 这时,一名年轻男子缓缓走了进来:“还记得我吗?皇,上。” “皇上”二字如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 萧玚愣了愣,看着眼前略有些熟悉的脸,思索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笑道:“陆临,原来你没死。” “是,我没死,还没杀了你,我如何敢死?”暗影拔出剑,一步一顿地走向萧玚:“萧玚,我陆家满门一百四十七条性命,还有霍家二百零三条性命,今日,该你偿还了。” 萧玚淡淡说道:“可惜,这仇,恐怕你报不了了。” 说完,在暗影不解的目光中,他近乎释然地一笑,紧接着便闭上了眼,一缕鲜血自他的嘴角溢出,蜿蜒而下。 他仍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好像只是突然累了,打了个盹。 暗影神色一凝,立刻冲了上去,伸手一推,萧玚便倒了下去。 萧玴捂住了萧甚的眼睛,不想让他看到这一幕。 暗影伸手去探萧玚的鼻息,发现他已气绝身亡。 他在口中藏了烈性毒药,在暗影上前时便已悄悄咬破。 这么多年,暗影隐忍、搏命,只为了亲手杀了他为陆家报仇,可没想到萧玚却在他动手之前自尽而亡! 暗影攥紧双拳,浑身紧绷,终于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啊——” …… 起义军已将宫中所有人都控制了起来,许久之后,萧玴走出了冷宫,独自一人穿行在荒凉萧条的大内。 一名士兵跑过来禀报:“启禀王爷,有个宫女说奉贵妃之命想见您一面。” 贵妃?林绘锦?她怎么会给他留话? “带她过来。” “是!” 不一会儿,一名宫女被带到萧玴面前,看得出来那宫女十分害怕,但她却还是忠诚地来履行主子的遗命。 她胆战心惊地跪下,结巴道:“王……王爷,贵妃娘娘有一封信,让奴婢……一定要交给霍将军,可霍将军不在,奴婢只好交……交给您,请您转交给霍……将军。” 说完,宫女将一只信封双手呈过头顶。 这封信曾被她捏得皱皱巴巴,之后又小心抚平,但终是留下了无法抹灭的痕迹。 萧玴接过信件,封皮上写着:阿聆,亲启。 他想了想,还是撕开了信封: 阿聆,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想必你已得胜而归,而我,定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想我得跟你道一声歉,太后逼我服下噬心蛊,让我背叛你,若只是我孤身一人,哪怕是死,我也不会答应,可是,她以我儿的性命相逼,我不得不这样做。 我有了一个儿子,你还不知道吧?他叫萧子涟,已经快三岁了,你和他曾经见过的,断崖之上,那时,他还在我的肚子里呢。我总是告诉他,他的霍小姨是个威风八面的大将军,很快就会来接我们,走出这些高高的围墙。 可惜,我等不到那日了。 我不想害死我的子涟,也不想害你,在我答应太后的那一瞬间,我便已经打定了主意,只有我死,才能保你们都平平安安。 可太后仍不放过我,为了保子涟一命,我决定设计离间你和萧玴,如果太后得知你们之间出现问题,想必也会记我一功,不会对子涟怎么样吧,这是我这个痴笨女子所能想到的能同时保全你们的最好办法了。 我不知道最后我是否成功,但终究我曾有过这个想法,我终是对不起你 阿聆,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替我好好照顾子涟,可以吗? 我知道你一定会的。 阿聆,来生,我们一定……一定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好吗? 阿锦,绝笔。 萧玴望着这封信,沉默良久,终于,他小心地折好信纸,塞进信封里,又问宫女道:“萧子涟在何处?” 宫女转身指了指后方,答道:“在那儿。” 远处,另一名宫女,怀里抱着个两岁多的孩童,那孩子吮吸着手指,黑珍珠一般的眼眸朝他望来。 残破的白幡拖出长长的尾巴,在冷风中翻飞,一遍又一遍,似乎永远不会停息。 第169章 于越朝纲 自霍清然离开那日起,时间已经过去了四个多月,如今,她已身处大凉境内。 那日离开桐城之后,霍清然先去了泗水,找到了当年她坠落的那处瀑布,她将林绘锦的骨灰埋葬在了泗水边,那是她们初次相遇的地方。 也许阿锦想要留在这里,这里的景色极美,阿锦会开心吧? 她在那里住了将近半月,之后便离开了,可她已经心灰意冷,也不知该去何方,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一个多月之后,她听闻了建邺城破的消息。 之后她便一路南下,又过了月余,她到了大凉,在大凉境内待了半月,突然听闻赫连昀病了,久治不愈,她决定去汴安看看他。 一路上,她又听说于越的老皇帝驾崩了,萧浅尚不满一岁的儿子登基为帝,于越献王为摄政王。 可这些都已与她无关,如今的她已彻彻底底成了一个闲散游民,四海为家,无牵无挂。 国仇、家恨都已化作一缕青烟,消散无踪。 …… 于越,朝堂之上。 “皇上驾到——”内侍拖长了尾音,尖声喊道。 “臣等恭迎圣上,恭迎太后。”文武百官齐声高呼。纷纷伏地叩首。 萧浅抱着不足一岁的幼子登上了高高的皇位:“众爱卿平身。” “谢皇上,谢太后。” 于越的皇帝此时正吮吸着右手大拇指,琉璃般的眼瞳好奇地望着下方跪着群臣。 而一旁一名黑衣青年男子端坐在一把雕刻着三爪金龙的,宽阔得几乎与皇位相媲美的纯金太师椅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一双狭长的眼,鼻梁挺直,鼻尖微微向下弯曲,如鹰钩,硬朗的脸上平添几分狠绝。年纪不过三十上下,却是一身王者之气,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于越摄政王,赵穆。 萧浅,高坐在皇椅之上,扫视过下方无不臣服的文武百官,露出满足的笑容。 终于,她坐上了这个位置;终于,再也没有人踩在她的头顶;终于,再也无人能够掌控她的命运! 即使是下方那个黑衣男子,强大和高傲如他,也完全臣服在她的脚下,他为她杀了老皇帝,扫平一切阻碍,纵使大权在握,门下谋士纷纷劝谏他自立为王,也依然力排众议,将她萧浅的儿子奉为新皇。 而现在这些还不是她要的全部,很快,她就会将她所失去的,一件件讨回来,将她所承受的,加倍地还回去。 让那个人加倍地体会到她所承受过的痛苦! 霍清然,等着吧,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昨日所提出兵东黎一事,诸位爱卿以为如何?”萧晗肃色,环视下方的文武百官。 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无人敢发表意见。 萧浅看向下首的赵穆,说道:“摄政王以为呢?” 赵穆并未起身,直接说道:“萧玚在位时,我们与之结盟,曾出兵相助,共同对抗萧玴,与萧玴之间早有仇怨,如今萧玴夺权,入主东黎,将来定会与我于越为敌,两国之间必有一战!如今他元气未复,自然不敢动作,但若等他重整兵马,想必便是与于越开战之时,况太后乃是东黎废帝萧玚之妹,自家兄长为乱臣贼子所杀,太后复仇心切,微臣十分理解,不如便趁东黎积弱,起而攻之,于我于越并非无利,是以,臣以为此战势在必行!” 说罢,群臣无不响应。 “摄政王说得有理。” “微臣也觉得此战必行。” “臣附议。” 四下里皆是嘈杂地附和声。 如今赵穆大权在握,先帝那几个不争气的儿子们早被他杀的杀,赶的赶,踪迹全无,而他与萧浅的那些勾当,也早已是宫里路人皆知的秘密。 整个朝廷,虽名义上奉萧浅之子为帝,但实际上却以赵穆为尊,他的话谁敢忤逆?至少这朝堂之上里没有,那些敢忤逆的早已化作一缕孤魂,不知何处去了。 赵穆满意地点点头,望向萧浅。 萧浅眼中透出笑意,说道:“既然诸位爱卿都无异议,那哀家便代皇上下令,出兵东黎,由摄政王任主帅,全力支持战事!” “臣等明白。” “哀家和皇上都乏了,若无其他事便退朝吧。”萧浅揉了揉额角,语气疲惫地说道。 众臣跪地高呼:“臣等恭送皇上,恭送太后!” 萧浅抱着小皇帝下了朝,回到属于于越皇帝的起居殿——朝乾殿。 “致儿,致儿,看看娘亲,”萧浅心情大好,回了殿仍抱着儿子逗弄不停,手里拿着拨浪鼓摇得叮叮当当响,说道:“致儿,笑一个,给娘亲笑一个好不好?” 年幼的皇帝想必是早已见惯了拨浪鼓,丝毫不为所动,探出身子想让奶娘抱。 萧浅有些不喜,放下拨浪鼓,抱紧了致儿,故意板着脸说道:“致儿不乖,看娘亲这里。” 正说着,一名宫女进来说道:“太后,摄政王求见。” “请他进来。”萧浅让奶娘将致儿抱走,命其他人都退下。 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萧浅起身迎上去。 那人刚进门便拉过迎来的萧浅,脸凑上去,面贴着面。 萧浅吃吃笑着躲开,娇嗔道:“做什么?” “该怎么报答我?嗯?”赵穆问道。 萧浅用手指作双腿模样,从他的臂弯,沿着手臂一步一步缓缓向上,来到肩膀处,声线诱惑:“你希望我怎样报答你?” 赵穆哈哈一笑,将萧浅打横抱起,疾步来到龙床边,将她扔了上去。 萧浅顺势在宽大柔软的龙床上翻了个身,右手撑着脑袋侧躺着,媚眼如丝:“王爷,你这可是对太后的大不敬啊。” “哦?是吗?”赵穆说道:“那太后打算如何惩罚微臣?” 萧浅转了转眼珠子,娇俏地笑道:“哀家要罚你今生今世都只能忠于哀家一人。” 赵穆心情大悦,单腿跪上去,膝行至她身边,双手俯撑在萧浅两侧:“好,微臣答应,今生今世只忠于太后一人。” 第170章 三日醉梦 算起来,这已经是霍清然第三次来到汴安这座繁华的都城了。 第一次来时,她在城外十里驿和黑衣人赫连昀打了一场,第二次来她把春风楼闹得鸡飞狗跳才见到赫连昀,而这第三次,她很顺利地便来到了宫门口,守卫一见她的金牌便客客气气地将她带进宫里。 东南五郡遭遇内涝,奏折成堆地递上来,堆积如山,赫连昀熬了一个通宵,刚刚处理完所有折子,打算出去透透气。 近来他身体时好时坏,已好久没熬这么久的夜批奏折了,这两日似乎有了好转,才赶紧处理了积压的奏折。 刚走出殿外便见到有人来通报霍清然来了,赫连昀很是惊讶。 前段日子萧玴攻入建邺,萧玚已经殡天,按理说她此时应当在东黎皇宫才是,原以为她将要成为那人的皇后了,没想到竟然出现在于越皇宫。 赫连昀匆匆赶去,见霍清然被内侍引着向自己走来,他停下脚步,露出笑容。 “你怎么来了?”赫连昀问道。 霍清然来到他身边,说道:“正巧在大凉境内,听闻你病了,便来看看,你可还好?” 两人语气轻松写意,不像是久别重逢,倒像是日日相见,今日不过如往常一样,随意聊天而已。 “你听谁说的?”赫连昀笑问。 “民间到处都在传,我想不是空穴来风吧?”霍清然说道。 赫连昀无可奈何地揉了揉太阳穴,说道:“想来最近委实没什么皇室八卦,百姓们定是无聊得紧,总得找点话题寒暄寒暄。都是谣言罢了,不必听信,你看我,看起来可有半分生病的样子?” 霍清然上下打量他一番,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异样,难道真是谣言? “当真没事?”这只狐狸城府极深,最善伪装自己,她可不敢轻易相信。 “当真,昨夜我还熬了通宵批奏折,哪个病人能动不动就熬通宵达旦的?”赫连昀语气似乎颇为自豪。 霍清然这才放松下来,笑了笑道:“是是是,皇上乃是天子,自然异于常人,生病是不可能生病的。” 赫连昀摆摆手,歪着头凑到霍清然身边,故作神秘地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别太张扬。” 霍清然也遮着口风悄悄道:“明白。” 说完,两人皆是哈哈笑起来。 赫连昀说道:“一路赶来定是饿了吧,我已命人备了饭菜,随我去尝尝,就当为你接风洗尘了。” 霍清然与他并肩而行,边走边道:“堂堂大凉皇帝竟这般小气么?随随便便一顿饭就打发我了?” “说得倒是,”赫连昀似在认真思考:“那再加一壶玉堂春如何?” 霍清然笑道:“可。” 二人不禁粲然一笑。 待笑声渐消,赫连昀才问道:“为何突然来大凉?我听闻你们已经打了胜仗,怎么不在东黎?” 霍清然瞬时沉默,周身萦绕着一股难以名状的痛苦和悲伤。 赫连昀感受到她的痛苦和悲伤,便知自己不该问。 良久,霍清然淡淡一笑,情绪却低落:“没什么,只是打仗累了,想四处走走,散散心。” 他能感觉到,她和萧玴定是出了什么事,但她既不想说,他便也不问,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那你可来对地方了,我大凉疆域辽阔,风景如画,正是散心的好去处,你先休息休息,过两日等我忙完了,亲自陪你去散心。” 霍清然打趣道:“陛下日理万机,小女子怎敢叨扰?” “你可是大将军,不是什么小女子,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霍清然认真地想了想:“不敢吃炸蝎子。” “这个……我也不敢。” “这可不是天子做派。” “谁规定天子要吃炸蝎子了?” “天子异于常人,自然也敢食常人不敢吃之物。” “歪理,胡诌!” 那天晚上,霍清然喝了好多好多玉堂春,她酣畅淋漓地大醉了一场,这一醉,便醉了整整三日三夜。 三日后的清晨,霍清然才满足地醒来,一问,她竟睡了这么久,连自己也不敢相信。 不过咕咕直叫的肚子可不会欺骗人。 霍清然沐浴更衣,用完早膳,时间已经快到晌午,似乎又该吃午饭了吧? 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 过去八年来,她承受了太多的压力和重担,直到今日才算真正卸了下来,然后她发现,当一只米虫的日子竟然这般轻松快乐。 她开始认真考虑,要不以后就过这种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吧。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便被她自己否决了,去哪儿过这样的日子呢?总不能一直待在人家家里吧?很快她就会离开了,到时浪迹天涯,又要重回风餐露宿的日子了。 不行,得趁这几日替赫连昀多吃一点,反正这么多好吃的,他一个皇帝,这辈子也吃不完。 残羹冷炙刚刚被撤下,突然有宫女进来道:“霍姑娘,娴妃娘娘,宸妃娘娘和玉昭媛求见。” 霍清然愣了愣:“谁?” 宫女又道:“二位娘娘和昭媛已经连着三日来看您了,今日您醒了,可要见她们?” 霍清然想了想:“不见。” 她又不认识这几人,况且过不了几天她就会离开了,见她们作甚? 可这几人那会这么容易被打发,前几日来这霍清然都在睡觉,今日好不容易醒了,怎能错过这个机会? 一年前,皇上好不容易在百官的劝谏下纳了她们几个入宫,没想到一年也进不了几次后宫,让她们整年整年地独守空房,三个人在一块瓜子都磕了几大桶了,一日比一日无聊,今日好不容易有人送上门来,怎能放过? 听说这女子与皇上关系非同一般,皇上对她十分重视,她们倒要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妹妹好大的威风啊,这还没入后宫呢便这般做派,等他日封了品级岂不更加目中无人?”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三人硬闯进来,宫女们也不敢拦,当先一名绿色宫装女子,身后还有一名蓝衣女子和一名粉衣女子,几个人都是十六七上下的年纪,当真如花一般,凑在一处,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第171章 畅游汴安 绿衣看到霍清然,顿了顿,掩嘴笑道:“怕不是妹妹,原是个姐姐啊。” 身后两人也跟着呵呵笑起来。 算起来霍清然也快二十有二了,确实比她们大了不少,二十二岁仍未婚配的女子甚是少见,难怪她们嘲讽。 一瞬间霍清然脑海中闪过两条路,第一条将她们赶出去,第二条和她们处好关系! 若是将她们赶出去,想必她们定会大闹一场,肯定还会闹到赫连昀那儿去,到时平白给他添了许多麻烦,若是和她们处好关系,怎么感觉,似乎有些不对劲? 两个想法一瞬间在霍清然脑海里斗争了千百遍,绿衣见她站在原地发呆,不理自己,当下明显流露出怒意:“来者是客,姐姐就是这般待客的吗?” “姐姐”二字再次被她加了重音。 霍清然回过神来,脱口而出:“或许,你们想嗑瓜子吗?” 三人俱是一愣,后厅里捧着一大盒瓜子刚出来的宫女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听到消息的赫连昀匆匆赶来时,见到的是这样一幅画面—— 一张矮几上一大盆瓜子已空了一半,桌上到处是瓜子壳,三名花枝招展的小妃子围绕着矮几跪坐着,一边嗑瓜子一边聚精会神地盯着站在正首,一只脚踩在矮几上的霍清然。 霍清然伸手直指前方,朗声道:“说时迟那时快,那将军弯弓射箭,一箭将当先一人射倒在地,口里喊到,燕子山的兄弟们,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三个人完全沉浸在霍清然的讲述中,瓜子塞在嘴边都忘了磕。 霍清然定睛向前一看,看见站在门口的赫连昀一脸震惊,嘴角似乎还在微微抽搐。 霍清然下意识问道:“你怎么来了?” 三名妃子惊醒过来,慌忙起身对赫连昀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赫连昀走近道:“起来吧。” “谢皇上。” 三个人战战兢兢地起身。 虽说赫连昀常以笑脸示人,但她们一年也见不了他几次,这次,距离上次见他已过了好几个月,对他仍是有些既敬又惧的。 赫连昀又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年龄最小的粉衣女子玉昭媛抢答道:“我们在听霍姑娘说书呢,正说到精彩的时刻,霍姑娘说得可太好了!” “说书?”赫连昀看了看霍清然:“说的哪本书?” 霍清然摆摆手:“说的最新出的一本,东黎很是风行的,不过你肯定没听说过了。” 绿衣的娴妃见赫连昀如此亲和,并未因她们的失仪而生气,胆子稍大了些,便也兴致勃勃地说道:“说的是一个女将军的故事,这里面的女将军武功高强,胆识过人,飞檐走壁无所不能!” “哦?是吗?”赫连昀瞟了眼霍清然,憋着笑。 霍清然尴尬地笑着:“其实也没有那么厉害啦,夸张了夸张了。” “我倒觉得就是这么厉害,”蓝衣宸妃激动地说道:“后来那位将军如何了?霍姑娘你快给我们讲讲吧。” 赫连昀一本正经地附和道:“是啊,那位将军如何了?朕也很想知道。” “这个……就不……不必了吧”霍清然继续尴尬地笑着:“哦,我有些累了,我们下次再说吧。” 赫连昀偷偷弯了弯嘴角,肃色道:“她刚刚醒,身体还没恢复,你们便别为难她了,先回去吧,下次再来。” 三名妃子脸上满是失望,但也无法,值得行礼道:是,臣妾告退。 在三人离去,赫连昀才打趣道:“霍将军何时转行做说书先生了?” 霍清然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肩膀和手臂,说道:“我这不是看陛下您熬夜批奏折,累得紧,怕给您多事吗?” 赫连昀笑道:“所以,那位将军后来到底如何了呀?” 霍清然手上动作一顿,情绪一下子便低落下去,勉强笑了笑,不说话了。 赫连昀知她想起了不好的回忆,便不再追问,转而问道:“随我出去走走吧,你不是来散心吗?我带你去汴安逛一逛如何?” 霍清然想了想,说了出来散心,整日闷在房间里也不太好,便道:“好。” 赫连昀换了身平民服饰,和霍清然一同出了宫。 二人先到春风楼里用了顿午膳,虽说上次春风楼被霍清然搅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但有赫连昀的照顾,自然没人敢怎么样,这次来,生意反倒比上次更好了几分。 东兴集市十里繁华,风帘翠幕,烟柳画桥! 好像无时无刻不是热闹非凡似的,各色店铺林立,商品琳琅满目,直令人眼花缭乱,行人、小贩、脚夫等等往来不断,摩肩接踵。 叫卖声、欢笑声、脚步声、高语声不绝于耳,人欢马叫。 路边有卖艺的人表演杂技,一口火轰然一声喷得老高,引得围观群众赞叹连连,旁边就是代人写信的先生,提笔疾书,丝毫不受打扰,买玩具的小贩叮叮当当地摇着拨浪鼓逗引路边的小孩,几个年轻女子在卖小兔子的摊子前迈不动步…… 二人边走边逛,这边凑凑热闹,那边听听八卦,逛各种有趣的店铺,买了一大包蜜饯送给小孩,和耍猴戏的人学逗猴子险些被猴子抓伤,在路边和老头下下象棋,结果霍清然被杀得片甲不留,靠着赫连昀勉强找回些面子。 不知不觉,天渐渐黑了,华灯初上,皓月当空。 入夜的汴安依旧热闹非凡,到处是明亮的造型各异的灯笼,映照得夜晚的集市别有一番风情。 两人还在感叹方才卖艺人表演的叠罗汉多么惊险,令人大饱眼福,前方传来戏曲声,过去一看,原来是有戏班子在演皮影戏。 不怎么宽敞的戏台上,打了光的白色幕布后,几个小人正热热闹闹地表演着,演的是大家耳熟能详的《白蛇传》。 底下几乎坐满了观众,演到高潮情节纷纷配合地大声叫好。 霍清然来了兴致,交了两个铜板也去看皮影戏。 上一次看皮影戏恐怕得追溯到十年前的上元节了吧,霍清然自己也记不清了。 演到白娘子水漫金山寺,两人跟着观众们一起拍手称快,高声喝彩。 看到白娘子被镇压在雷峰塔下,又纷纷扼腕叹息。一场戏终了,观众们都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一起喊着再来一场。 霍清然玩性大发,调皮地指了指戏台对赫连昀道:“想不想去玩一下?” 第172章 台前幕后(一) 这样鲜活灵动的霍清然,赫连昀从未见过,他看见的她总是沉着冷静或是淡漠,纵使是笑着,也笑得那样浅那样淡,笑意浮于表面,从未深入到眼睛里。 这样的她,让他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一时间有些恍然。 霍清然见他没有反应,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说道:“你怎么啦?” 赫连昀看着她浅浅一笑,说道:“跟我来!” 说着,拉着霍清然来到戏幕后,诚恳地对一个看起来便像是班主的中年男子说道:“班主,我们特别喜欢您戏班表演的戏,可否让我们也试试?” 班主看他态度诚恳,爽快地说道:“当然可以!这出《拾玉镯》看过吗?” 《拾玉镯》是一支极有名气的戏,赫连昀自然知道,但霍清然很少看戏,也几乎从未关注过,是以并未听说过《拾玉镯》,听班主这么一说便摇了摇头。 班主哈哈一笑:“无妨,听我们的指挥就行了。” 霍清然立即高兴地点了点头。 班主走到台前道:“诸位客官,方才有两个喜欢皮影戏的年轻人也想学一下皮影戏,我们给他们这个机会好不好?” 台下观众纷纷抚掌道:“好。” “好嘞,”班主说道:“那咱就来一出《拾玉镯》!” “来来来!”台下观众热情高涨。 霍清然和赫连昀各操控着一只皮影,准备就绪。 灯光亮起,第一幕,是一个叫孙玉姣的少女正在门前绣花。 旁白唱道:愁锁双眉头,终日里,闷闷悠悠~ 又有人念:“闲中习刺绣,寂寞困春愁。心事难出口,见人面带羞。” “我,孙玉姣。不幸爹爹去世,饲养雄鸡为生。母亲好善,今早往普陀寺听经去了。家中剩我一人,心中烦闷,不免针黹散闷便了。” 霍清然念出刚背下的台词,手上操控着纸人,让“孙玉姣”取针线笸箩,穿针引线,刺绣手帕,可奈何新手上道,纵使有师傅从旁指导,也舞得一塌糊涂,险些把纸人搅成一团,引得底下观众哄堂大笑。 赫连昀看她笨手笨脚、手忙脚乱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霍清然好笑地冲他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待会儿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霍清然堂堂将军,拉得了弓,舞得了剑,千军之中取过敌首,万马之中斩过贼寇,但偏偏奈何不了这个小小的“孙玉姣”。 不一会儿,轮到赫连昀上场了,他操控着纸人“付鹏”从孙家门前过,这动作简单,赫连昀丝毫未出错,不禁得意洋洋地挑衅了霍清然一眼。 。 “散步儿打从这孙家门过。” 霍清然不服气,你这动作太简单,拉着“孙玉姣”抬头,和那“付鹏”两相对望。 付鹏:“哎呀且住!看那旁有位大姐,生得十分美貌。此处乃是孙妈妈的门首,想必好就是孙妈妈之女。本当与她交言,怎奈不好启齿,这……便怎么处?” “付鹏”假借买鸡与孙玉姣搭上话,二人芳心暗许,临走时,“付鹏”灵机一动,故意遗落了玉镯一只,“孙玉姣”羞涩万分,几度拾起玉镯又放下,终于拾起,不料却被邻居“刘婆”瞧见,看出了二人的心思,最终成功地撮合了他们二人的喜事。 两人时常将皮影舞得一塌糊涂,每次都需要一旁的师傅救场,好在虽笑料百出,但也磕磕绊绊地演完了这场《拾玉镯》。 二人谢过班主,心满意足地正准备离开时,一群年轻男子突然闯进了后台。 其中一个长着一脸络腮胡的男子凶神恶煞地对班主道:“陈班主,这个月的月钱怎么还不孝敬?” 班主面露惧色,哀求道:“再宽限两天吧,我们这小本生意,又有一大班的人要养,实在是凑不出一两银子了,我这里只有两贯钱,要不您先收着,余下的我迟些日子再补上。” 说着掏出两贯钱,小心翼翼地递给男子。 “两贯钱?你打发叫花子呢?”男子将钱收起来,一把推开班主,怒道:“今儿老子一定要看到一两银子,一个子儿都不能少!否则老子就砸了你这台子!” 戏班子里的几个人赶紧上前扶着班主,一人怒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男子哈哈一笑,猛地一把将那瘦弱的小生推到了地上:“老子就欺负你们怎么样?没有银子,谁也别想跑!” 班主苦苦哀求道:“真的没有银子,求求您再宽限宽限吧。” “没有是吧?”男子嘴角一歪,懒洋洋地说道:“兄弟们,给我砸!” 说着,他一抬脚正准备踹上班主胸口,腿刚一抬起来,腰间猛地一痛,紧接着整个人便横摔了出去,趴在地上按着腰部,痛得直叫唤:“哪个不长眼的小兔崽子!” 一群正准备冲上去的小混混均是一愣。 “谁都不许动!”霍清然收腿,看着众人。 地上男子痛得五官拧成一团,骂道:“还愣着干什么,都他娘的给老子上啊!把那女的抓起来!敢打老子,老子让你知道厉害!” 一群小混混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冲向霍清然。 “这可如何是好?”霍清然笑着问赫连昀。 赫连昀一摊手,似是十分勉强:“只好松松筋骨了。” 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转瞬冲入混混群中,两人毫不留情地一顿拳打脚踢,闹得鸡飞狗跳。 不一会儿,一群十几个小混混就全都躺在地上哀嚎了。 霍清然来到那头目身边,一脚踩在他胸口,笑道:“不是要让我知道厉害吗?” 那混混痛得嗷嗷直叫,喊道:“痛痛痛——你厉害你厉害!” “我告诉你,以后这里归我管,你要是敢再来捣乱,我会让你死的很难看,明白吗?”霍清然说着,脚下用力碾了碾。 混混头目痛得差点背过气去,梗着脖子道:“不来了……再……再也不来了,我保证!快松腿吧姑奶奶。” 霍清然这才撤了腿,刚一转身,一群官兵围了过来,将众人团团包围。 “何人在此聚众殴斗?”巡检使走上前,厉声喝问。 地上的混混头目立刻爬起来跪下,道:“大人,我们几个路过此地进来看看皮影戏,可这两个人不由分说地便将我们打一顿,此二人十分可疑,大人得为我等做主啊!” 第173章 台前幕后(二) 霍清然这才撤了腿,刚一转身,一群官兵围了过来,将众人团团包围。 “何人在此聚众殴斗?”巡检使走上前,厉声喝问。 地上的混混头目立刻爬起来跪下,呼道:“大人,我们几个路过此地进来看看皮影戏,可这两个人不由分说地便将我们打一顿,此二人十分可疑,大人得为我等做主啊!” 其余小混混也赶紧附和道:“是啊,大人为我们做主啊。” “你胡说!分明是你们过来强行收保护费,还打人砸东西。”霍清然怒道。 “是吗?”巡检使冷声质问。 班主赶紧领着一众社员上前作揖,说道:“是啊,这位姑娘说的是真的,请大人明察。” 这时,巡检使看向地上的混混头目,那头目也抬起头来,二人悄悄交换了眼色,巡检使接着说道:“本官看到的明明是他们两个在打人,可没看到这些人打他们。” 霍清然怒不可遏,大声说道:“闹事的是他们,我们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大人,这女人分明是污蔑,大人您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混混头目做出一副凄惨的模样,撩起袖子展示自己身上的青青紫紫的伤痕:“您看我们身上全是他们打的,他们不是恶霸谁是?” “不必担心,本使一定还你们一个公道。”巡检使一挥手,大气说道:“来人,把他们都给我拿下,押回衙门受审!” 这时,一些围观群众也看不下去了,纷纷叫道:“我们都看见了,就是他们几个收保护费,人家姑娘和公子是日行一善!不能抓他们!” “对,抓错人了!” “不能抓他们!” 赫连昀看着巡检使道:“这么多证人在,巡检使大人难道还要听他的一面之词吗?” 巡检使一见他英气非凡,不怒自威,心中有些打鼓:此人看起来不一般,不会是哪家大人的公子吧?不对不对,巡检使又在心中否定,京城里的公子哥哪个他不认识?可还从未见过这人,况他身边一个随从都没有,看来最多只是个富商子弟而已,抓了他回去又能做个人情,又能捞点油水。 思及此处,巡检使神色严肃道:“本官怎么做还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把他们拿下!” 官兵们上前将霍清然和赫连昀押起来,赫连昀毫不慌乱,淡淡提醒道:“大人,恐怕你会后悔的。” 巡检使冷笑,语气阴冷:“等你到了大狱里看还有没有这么嘴硬,带走!” “是!”官兵们押着二人往衙门走去,巡检使回头对几个混混说道:“你们几个随本官去作证吧!” 混混们幸灾乐祸地点头哈腰道:“得嘞,多谢大人!” 巡检使明显和混混勾结,戏班子和围观群众愤愤不平,纷纷闹着跟着官兵们往衙门去,打算在庭上给霍清然和赫连昀二人作证。 二人被押到公堂之上。 主簿上前问巡检使道:“这二人犯了何事?” 巡检使说道:“他们人聚众殴斗,扰乱集市秩序,还伤人,快去请少尹大人来。” “原来如此,真是胆大包天,汴安国都,天子脚下,竟敢如此猖狂!”主簿义愤填膺,吩咐下人道:“来人,速去请少尹大人!” “是。”一名官兵领命迅速离去。 混混们都在后面跪下了,巡检使一回头,见霍清然和赫连昀仍旧大喇喇地站着,立刻怒骂道:“大胆,公堂之上敢不下跪!” 赫连昀冷冷一笑,说道:“这天下还没有能让我跪下的人。” “好大的胆子,少尹大人马上就来了,还敢不跪!”主簿说道:“来人,让他们跪下!” “住手!”霍清然朗声道:“你们可知他是谁?” 众人愣了愣,巡检使不屑地随口问道:“谁?” 这大凉国都汴安,个个非富即贵,三步就是一个官家子,达官显贵遍地走,王府世子不算大,你最多也就是个富家子,在别的地方还能有点地位,一张门匾掉下来能砸死三五个。 霍清然说道:“这位乃是当今圣上!谁敢让陛下下跪?” 霎时间,公堂之上一片寂静,片刻后爆发出一阵阵洪亮的笑声,一群混混笑得更是前仰后合,连大门外围观的群众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莫不是吓傻了?” “人倒是好人,可惜脑子有点问题。” 班主急得险些跳脚:“这可如何是好?假冒皇上可是重罪啊。” “他是皇上,你们听到了吗?他是皇上诶,谁信?”混混头目大笑着问:“有人信吗?” 混混们纷纷笑道:“怕是个傻子吧。” “哈哈哈哈……” 巡检使呵斥道:“天子脚下,胆敢冒充陛下,罪加一等!” “对,罪加一等!”混混头目幸灾乐祸道。 主簿气得吹胡子瞪眼,对几个官兵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他腿打断!今儿非得让他们跪下不可!” 霍清然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好好说他们偏不听,这些人脑子怕是有坑,得重新投胎才行。 霍清然与赫连昀并肩而立,正准备动手,突然传来一声:“少尹大人到——” 匆匆赶来的少尹有些不耐烦,本来好好在家休息,中途被找回来加班,换谁都不乐意。 “大人,您可算来了,这两个无知狂徒竟敢漠视公堂!就是漠视大人您啊。”主簿赶紧上前迎接。 少尹没好脸色,看也不看他一眼。 他走近,见背对自己的那名男子气度不凡,身影似乎有些眼熟,问道:“闹事的是何人?” 混混头目趁机道:“大人,就是他,他还敢假冒圣上!” 此话一出,少尹心里咯噔一下,这下他知道为何自己会觉得那人身影眼熟了。 还来不及反应,就见赫连昀转过身来,眼神凌厉:“少尹大人好大的做派,是不是还要朕亲自去迎接啊?” 少尹神色大变,腿一软登时扑倒,几乎五体投地道:“皇上,微臣来迟,让他们惊扰圣驾,微臣该死!请皇上息怒!请皇上息怒!” 一时间,场上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众人眼瞪如牛,脑中空空,怔怔地看着赫连昀,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来。 下一瞬,众人扑通扑通地跪倒一片。 第174章 隐瞒 少尹神色大变,腿一软登时扑倒,几乎五体投地道:“皇上,微臣来迟,让他们惊扰圣驾,微臣该死!请皇上息怒!请皇上息怒!” 一时间,场上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众人眼瞪如牛,脑中空空,怔怔地看着赫连昀,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来。 下一瞬,众人扑通扑通地跪倒一片。 “真……真是皇上啊?”主簿话音刚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皇上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是皇上,皇上饶命啊!”巡检使战战兢兢地求道。想起自己方才的种种行为,不禁觉得天都黑了,险些也跟主簿一起晕过去。 只怪自己平时身体太好,要晕倒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皇……皇上……”混混们趴在地上股战连连,口齿不清,一举连贯的话也说不出来。 赫连昀冷冷地对少尹道:“今日之所见真是叫朕大开眼界,东兴市上一群恶霸收刮民脂民膏,巡检司里官贼勾结,到底还有多少是朕不知道的!” 少尹战战兢兢道:“微臣治下不严,微臣罪该万死!” “是,你是该死,别告诉朕此事你丝毫不知情。”赫连昀道。 少尹当即大呼冤枉,道:“陛下明察,此事微臣确实失察,但微臣绝没有参与,微臣怎敢压榨百姓,怎敢欺瞒陛下啊?陛下就是借微臣几个单子,微臣也是不敢的。” 赫连昀道:“敢不敢不是你说了算,查了才知道。” “是,陛下英明。”少尹奉承道。 虽然失职也是重罪,可想必官贼勾结搜刮民脂民膏而言还是要轻许多,至少还能勉强保个一官半职。 “命府尹彻查此事,明日日落之前必须给朕一个交代,否则朕一个都饶不了。” 少尹赶紧答道:“是。” “至于这个人,”赫连昀看了眼巡检使,道:“勾结贼子,压榨百姓,拖下去砍了!” “是,”少尹挥挥手,招来几个人:“还不快拖下去。” 巡检使登时发疯一般手脚并用爬向赫连昀,哭求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小的不敢了!皇上饶了我这一次吧……” 少尹大呼道:“快把他拉住,不可惊扰了陛下!快!” 巡检使刚爬了两步便被官兵们抓住拖了出去。 “皇上饶了小的吧,皇上——” 巡检使哭喊求饶的声音久久回荡。 少尹又看了看一群混混,问道:“皇上,那这几个人怎么处置?” 赫连昀看也不看那几人,道:“待查明他们犯了多少事,再行处置。” “微臣遵旨。” 赫连昀一甩手,向门外走去,霍清然跟了上去。 到了门口,百姓们纷纷激动地跪地高呼道:“皇上万岁!” 皮影戏班主膝行两步,道:“草民不知圣上驾到,多有怠慢,还请圣上恕罪。” 赫连昀上前扶起他,态度温和地笑了笑:“无妨,今日朕还要多谢班主让朕也演了一次皮影戏,班主的皮影戏很好看,朕很喜欢。” 班主感激涕零道:“圣上言重了,陛下喜欢便好,草民从小便学皮影戏,至今已有四十载,今日能得陛下夸奖,真是草民三世修来的福气。” 赫连昀道:“班主,若再有贼人前来闹事,可直接去向府尹奏禀,朕亲自给你做主。” 陈班主大喜过望,又跪地连连磕头道:“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赫连昀抬起头对众人道:“朕此次微服出宫已久,也该回去了。” “草民恭送圣上——” “让微臣派人送皇上回宫吧。”少尹道。 “不必了。”赫连昀拒绝,说罢,与霍清然一同离去了。 这时,众人突然闻到一股尿骚味,定睛一看,原是那混混头目已吓得尿了一地。 二人渐行渐远,霍清然笑道:“今日皇上为民除害,好生厉害呀!” 赫连昀却并不开心,皱着眉道:“没想到汴安还有这种事,是我疏忽了。” 霍清然安慰道:“大凉这么大,你一个人哪能都顾得过来?不必如此自责。” “我……”赫连昀话音刚起,眼前突然一阵发黑,脚步微微一晃,他赶紧伸手按着太阳穴,努力睁大眼睛,眼前的黑暗才慢慢消失。 霍清然脸色一变,忙问道:“怎么了?” 赫连昀垂手,笑了笑道:“无妨,恐是这几日有些累。” 霍清然责怪道:“既然这么累为何还陪我出来?我们赶紧回宫休息吧。” “嗯。” 两人回到宫里,仍旧有说有笑地聊着今日遇到的各种趣事,身后跟着流风和一众宫女内侍。 走着走着,赫连昀毫无预兆地又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皇上!”流风闪身上前搀扶。 霍清然蹙眉,察觉到有些不对劲,问道:“怎么回事?” 赫连昀有些无力地说道:“没事。” 他推开流风,示意自己能走,笑着对霍清然道:“真的没事,别担心。” 可话音刚落,他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一头栽倒下去。 霍清然大惊失色,慌忙抢步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快传太医!”流风疾声喊道。 霍清然震惊地问流风:“他到底怎么了?” 流风犹豫了一下,说道:“陛下不让我说。”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瞒我吗?”霍清然质问:“你要看着他死吗?” 流风咬咬牙,下了很大决心,第一次违背了赫连昀的命令,说道:“陛下病了一个多月了,一直没好,虽然一直在医治,但是这几日情况反而越来越严重。” 霍清然登时呆在原地,原来那些不是谣言,赫连昀病了,是真的! 他刻意瞒着自己,只是不想让自己担心罢了。 一群人惊慌失措,流风背起赫连昀便往寝宫奔去,霍清然在一旁紧紧跟着。 兵荒马乱。 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名女子从黑暗中缓缓走近,看着他们的背影,目光狠厉,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本已疯了的赫连莞。 赫连莞本也不是全然疯了,只是每每见到霍清然时便神志不清,万分恐惧,而此时,她隐没在黑暗中,望着霍清然的背影,眼里只剩狠意,哪有半分疯癫和恐惧? 第175章 唯一所爱 东黎,夜色浓重,皇宫,清思殿内一灯如豆。 灯影下,桌边坐着一人,桌上近十壶酒,多半都是空了的。 萧玴举起酒杯一口饮尽,似乎意犹未尽,提起一壶酒正欲倒酒,发现酒壶已空,他将那酒壶随手一搁,空酒壶立得不稳,被他的手一绊,连着旁边的好几个空酒壶都丁零当啷地齐齐砸到了地上。 萧玴还是找到了一壶酒,倒了满满一杯,饮尽。 脑海中不断闪现出那日霍清然悲痛绝望的神色,她冷漠的眼神,她决绝的话语,像一把把锋利的匕首,一刀一刀划破他的心脏。 萧玴,你有什么可心痛的?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他近乎绝望地笑起来,推开酒杯,直接提着酒壶喝起酒来。 恍惚间,脑海中似乎又闪过从前的种种,他第一次看到霍清然的时候。 她完胜归来,一身儿郎打扮,束着高高的马尾,登上城楼,用带着稚气的声音朗声笑着对他说道:“听说你是皇子,你功夫如何,不如我们比一场?” 那时他想,多爽朗的少年,他们一定能成为朋友。 然后突然又来到了正元二十九年,他从平州赶回建邺的路上,探子前来汇报:“霍小将军坠泗水而亡!” 那一次,他吐出一口血,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接着又到了冷宫旁边,他与她再次相逢的时候。 失而复得的快乐如此清晰,历历在目。 然后是苍霞峰上,他隐隐听到她的哭声,她叫自己一定要活着,不要扔下她一个人。 那时他多想拥抱她,告诉她,他会永远陪着她,永远不让她一个人。 可如今,他没能做到。 霍清然最后的那个眼神,一遍又一遍的闪过,她最后的那句话,一次又一次地回响。 ——晋王殿下,我祝你,早日夺下皇权,执掌……天下! 酒壶中的最后一滴酒也没了,萧玴随手扔了,又去找酒,手上动作却逐渐慢下来,萧玴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这时,外间传来一阵声音。 “参见皇上。” 门被打开了,一个小孩走了进来,来到他身边。 “清然……清然……” 小孩小心地推了推他,喊道:“七叔,七叔?” 萧玴迷迷糊糊地醒来,凝目一看,原是萧甚。 “甚儿,你怎么来了?”萧玴笑了笑。 萧甚说道:“我睡不着,我想和七叔说说话。” 萧玴摸摸他的头,道:“想说什么?” 萧甚想了想,道:“清然,是谁呀?” 萧玴笑道:“是我今生唯一所爱之人。” “那她也爱七叔吗?” “爱,她也爱七叔。” “那她现在在哪儿呢?为什么不和七叔一起?” “因为七叔把她气走了,七叔很坏。” “不,七叔不坏,七叔是世上最好的人,她自己走了,她才坏呢!” “甚儿,你还太小,你不懂,这世上最毒的毒药除了权力,还有一个情字。” 萧甚面露茫然:“情是什么?” “情是什么?”萧玴突然间也有些迷茫,他想着,想了许久也想不透,终于又一次睡了过去,口中仍呢喃:“清然……” 翌日,朝会散后,哑七来到宫中。 探入湖心的凉亭之中,萧玴负手而立,左右尽被摒退,唯余封陌一人尔。 “王爷,七爷来了。”封陌看见哑七向湖心亭走来,便道。 萧玴转过身,哑七来到他面前,伏低道:“哑七参见王爷。” “起来回话。” “是。” 萧玴问道:“于越那边如何了?” 哑七恭谨地答道:“据暗探来报,赵穆已集结二十万大军准备进攻我东黎。” 萧玴说道:“是时候动用那步暗棋了,你去安排吧,尽快解决此事。” “属下遵旨。” …… 于越,摄政王府,赵穆刚刚回府,走到一处庭院,见府内一名谋士站在院中,似在等候。 此人名为王渠,追随他已有七年之久,他的意见曾多次对他助益甚大,是以赵穆素来对此人有几分看重。 “先生可是在等本王?”赵穆一边走近,一边朗声笑道。 王渠作揖,恭敬道:“正是。” 赵穆来到他面前,说道:“先生可是有事?” 王渠又道:“正是。” 此人一向寡言少语,一本正经,赵穆也习以为常了,见他这般表现,似乎有什么要事,便屏退左右,道:“请讲。” 王渠见人都退下了,才说道:“王爷可知今天下是何局势?” 赵穆说道:“先生何意?” 王渠神色肃穆:“今天下三分,于越、东黎、大凉,东黎内乱方休,幼帝即位,晋王萧玴摄政,萧玴此人虽不简单,但东黎此时积弱,要想恢复到战前东方雄狮的地位恐怕需要些时日。” 赵穆道:“不错,正因如此,本王才打算出兵。” 王渠又道:“而大凉,常年受南羌滋扰,虽不惧南羌,但始终有此一隐患,而近日,渠得到消息,大凉皇帝病重,已有月余,赫连昀此人尚无子嗣,若是他一病不起,大凉必将大乱。” 赵穆眉目微凝:“你的意思是……” “再看我于越,上下一心,兵力未损,王爷治国有方,国力渐增,眼看已是三国之首,此时,乃是我于越大放异彩,开疆拓土之最佳时机!” 听到此处,赵穆颇为受用,面露傲色。 王渠却突然话音一转,痛心疾首:“然呱呱幼子为帝,难成大事,待他长成,时机早已不再!纵使王爷纵横疆场,辟土千里,终究是为他人做嫁衣裳。是以,渠恳请王爷废幼帝,登帝位!” “好了,别说了。”赵穆沉声道,王渠不是第一个让他称帝的人,想必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早在他杀了先帝那日,身边亲信无不以为他将要称帝,却没想到,一转身他将帝位拱手让给了刚出生的小皇子,亲信、谋士无不一再劝谏,均被他驳回。 他不是没想过称帝,但为了那个女人,他愿意放弃。 既然早已做好了决定,今日便不会再反悔。 “王爷!”王渠猛然拔高声线:“这可是一统天下的大好时机,若您成就如此霸业,必将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千古留名啊!王爷断不可为了儿女私情而弃此良机于不顾!” 一统天下,千古霸业,他又如何能不心动?赵穆沉默了。 第176章 一杯毒酒 一统天下,千古霸业,他又如何能不心动?赵穆沉默了。 “王爷如今一心为了皇上,他日等皇上长大,难道会念着王爷的好吗?只怕羽翼一丰,第一个要除的便是王爷您啊!”王渠声声泣血:“王爷这是在以身饲虎啊!请王爷三思!” 以身饲虎?他又何尝不知?他赵穆纵横一生,拼下王图霸业,难道年老之后要死在那个现在还不满一岁的稚子手里? 他犹豫了。 院门外,一片红色裙角一闪而逝,赵穆背对着那处,毫无察觉,而这一切,被王渠看在眼里。 “此事不必再提,本王自有决断。”赵穆终是选择了那个女人。 江山和美人,怎么选?想必都会选前者,可他赵穆绝不是一般人,纵使他选了美人,江山一样在他手中,他不信,这个小儿能在他手里翻出什么浪来。 “王爷!”王渠猛地跪下,苦劝道:“请王爷慎重考虑,失此良机,将再无回桓余地!” 赵穆却不再回答,径直离去。 翌日,天色将夜,赵穆接到萧浅的传信,让他入宫一叙。 赵穆来到朝乾殿时,萧浅已摆好了一桌酒菜,她抱着致儿正等着他。 见他来了,萧浅抱着致儿迎上去:“你来啦,致儿,快看谁来了,是小叔啊,快叫小叔。” 萧浅抓着致儿的小手挥舞着,她自然知道致儿还不会说话,不过听他咿咿呀呀两句也觉得十分有趣。 赵穆看起来心情也不错,捏了捏致儿伸过来的小手,笑道:“致儿,我是小叔。” 致儿被逗得咯咯直笑。 萧浅也跟着开心地笑起来。 赵穆问道:“这么晚了叫我来,可是有事?” 萧浅将致儿递给奶娘,众人退去,房间只余萧浅和赵穆二人。 萧浅拉着赵穆来到桌边坐下:“过几日便是致儿的周岁生辰了,虽说会有生辰宴,但那样的场合你我毕竟疏远,是以今日我特地提前摆了一桌酒菜,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想替致儿好好谢谢你这个小叔,若不是你,我们母子俩还不知是何光景。” 萧浅端起一杯酒,娇媚一笑:“我先敬你一杯。” 正欲饮酒,赵穆却一把按住她的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道:“你知道,我不是为了致儿。” 萧浅顿了顿,说道:“我知,你是为了我,所以我更要敬你一杯。” 说着,她举了举手里的酒杯,示意赵穆举杯。 赵穆松开她的手,端起了酒杯。 “我萧浅何德何能,能得王爷如此对待,萧浅真是,万分感激,”说完,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敬王爷。” 他看着她,面带笑意,手上就久久不动。 萧浅面色微变,笑容中透出一丝不安:“王爷不愿受萧浅这杯酒?” 赵穆将酒杯凑到唇边,目光却一直落在萧浅脸上,而她的目光则仅仅追随着那杯酒。 酒盏停在唇边,迟迟未见动作。 “怎么了?”萧浅问道,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又赶紧道:“若是不想喝酒,那我们先尝尝这些菜吧,这些都是我精心挑选的,都是你爱吃的,快尝尝,不然待会儿就凉了。” 萧浅笑着为赵穆夹菜。 赵穆放下酒杯,突然道:“昨日,你去过王府,对吗?” 昨日她一走,府里下人便已向他报过了。 萧浅夹菜的手一僵,刚夹起来的一块排骨咚一声掉回了盘里,她微微偏过头,笑道:“是啊,但我一去便想起来还有些事,所以还没来得及见你便走了。” “何事?”赵穆问。 萧浅说道:“致儿的事,小事而已,我们还是喝酒吧,我都喝了一杯了,你怎么还不喝?要不我再敬你一杯?” 说着萧浅又去斟酒,她的手微微颤抖,以致几滴残酒洒了出来,赵穆看在眼里。 见萧浅又端起酒杯,赵穆却突然端起自己那杯酒,声音满是失望,说道:“酒里,有什么?” 萧浅愣住了。 “毒药,对吗?” 萧浅手中的酒杯忽然坠落,酒液洒了满桌,毁却一桌好菜。 赵穆将酒尽数倾倒在桌上,酒液四溢,从边缘滴落。 滴答! 滴答! 滴答! 极微小的声音,却像一记记重锤同时砸在两人的心口。 萧浅张了张嘴,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没有。” 赵穆摇摇头,痛彻心扉,说道:“我赵穆待你萧浅如何?天地可鉴!可你便这般回报我吗?” 萧浅目光空茫,两滴泪坠落下来。 “你就这般不信我吗?为了你,我亲手杀了我的兄长!我将我的侄儿们赶尽杀绝!为了你我甚至,我甚至连皇位也不要,萧浅,你还有良心吗?”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此时,赵穆的眼里却有一点点泪花在闪烁。 “为了你的儿子,就要杀了我?为了那一点可能性,就要杀我,萧浅,你的心当真是铁石做的吗?” “对不起,”萧浅哽咽:“可我没办法,我只是一个弱女子,我还能为致儿做什么?” “你能为他做什么?你能为他杀我,还有什么是你不能做的?”赵穆冷声道。 萧浅痛哭出声。 他起身来到她身边,俯身,捧着她的脸,抹去她的泪水:“这眼泪,怕也是假的。” 萧浅摇头:“不,不是……” 赵穆突然笑了,满是自嘲:“可明知是假的,我还是不顾一切,明知你的心是冷的,我还是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你。” 说完,他放开她,转身决然离去。 “赵穆!”萧浅猛地起身,想要拉住他,却扑倒在地,眼睁睁看着他离去。 突然之间,她很害怕,害怕他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 “赵穆!”她唤他,却没有回应。 赵穆回到王府时已是深夜,他走得太急,以致脚步都有些不稳,跌跌撞撞地冲进了王府,一进府,便见到王渠带着一众谋士跪在他面前。 早已静候多时。 “你们这是做什么?”赵穆道。 王渠双手抱拳,匍匐下去,朗声说道:“吾等请王爷废帝,即位!” 其余人也同样匍匐在地,齐声道:“请王爷废帝,即位!” 赵穆看着眼前众人,想起今日宫中种种,不禁悲从中来,良久,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179章 主仆重逢 热闹的市集里,一群男人似乎在找什么人,步履匆忙地奔过,引得路上行人纷纷闪避。 一个卖斗笠的小摊前,霍清然压了压头上的斗笠,眼角余光追随着那群刚刚从她身边经过的人。 这是一群杀手,从她离开汴安起便一直跟着她,已经断断续续交过三次手,让她受了点伤,也拖慢了她的速度,以致近半月的时间过去了,她还没能出大凉的属地。 可连她也不清楚他们是谁的人。 “姑娘,这斗笠你还买吗?”摊贩见她戴着自家帽子一动不动发半天呆了。 霍清然回过神来,说道:“买,我买了。” 她掏出几个铜板扔给摊贩,然后戴着斗笠便离开了。 摊贩接过铜板,面露喜色:“得嘞,客官您慢走。” 霍清然买了匹马,牵着马往城门走,不一会儿,遇见几个官兵。 “让开让开!”几个官兵嘴里喝道。 路上行人赶紧避让开来。 几个官兵来到通告栏处,将几张文书贴上去,行人们见状纷纷好奇地围了上去。 有人问道:“官爷,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啊?” 一个官兵大声答道:“通缉令,陛下昏迷不醒,长公主代政,查出陛下乃是中了毒,凶手是个东黎女子霍清然,目前正在附近逃窜,若是有人能提供线索,赏银千两!” 围观群众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霍清然一惊,原来赫连莞没疯,这么久以来一直在演戏而已,看来自出汴安起就一直跟踪自己的人也是她的杰作了! 好啊,好个赫连莞! 她竟然完全被她蒙骗了过去。 刚刚那官兵说赫连昀已经陷入昏迷,看来病情又加重了,但无论如何,只要活着就还有望。 她得加快速度,尽快赶到苍霞峰! 霍清然微微低头,牵着马疾步向城门走去。 赶了大半日的路,到了一处官道边上的茶驿,霍清然自是想继续赶路,可奈何马累了,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毕竟只是在马市临时买的,比不得战马,长时间赶路有些难度。 已经到了边境了,马上就能进入于越的地界,便稍事休息一下吧。 霍清然下马,将马拴在茶驿边树上,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小二乐呵呵地跑过来问道:“客官请坐,要点什么?” 霍清然道:“一碗白粥,二两卤肉。” “好嘞,客官稍等。” 不一会儿,粥和肉都端上来了。 霍清然吃了一会儿,方才那群杀手也追到了此处,下了马,让小二端些吃的上来。 霍清然微微偏头,头上斗笠挡住了那几人坐下的方向。 迅速吃完,霍清然放下碗,搁了碎银子在桌上便欲离开。 突然,有一人站起身拦住她的去路,问道:“站住!把帽子摘了。” 霍清然不理会,打算绕过他,其余几人也站了起来,将她包围。 “让开。”霍清然压低了嗓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雌雄莫辨。 另一人道:“我们正在找人,兄台行个方便让我们看看,若不是我们要找的人自然放你走。” 霍清然扫了一眼周围的人,伸手去摘斗笠,就在几人以为她要摘下斗笠时,她突然一个扫堂腿将面前的三人踹倒,飞身跃上马背,长剑出鞘砍断绳索。 “驾——”霍清然一抽马臀,马儿便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奔出去。 “追!”几个杀手赶紧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官道上行人不少,霍清然大喊道:“让开,全都让开!” 身后杀手喊道:“奉命捉拿刺客,全部闪开!” 霍清然见势不妙,转向冲进了小路。 没过多久,追赶之中霍清然已冲出数十里,可她的马毕竟不是良马,无论是速度还是耐久力都比不上那几个杀手的,纵使她骑术高朝又占了先机,但慢慢地也快要被几人追上了。 身后劲风袭来,霍清然猛地躺倒,转了身,重新坐起来,倒骑着马。 她摘下斗笠甩了出去,那斗笠高速旋转着将当先一人击下马去。 身后数人追了上来,刀光剑影! 对方来势汹汹,分毫不让。 这些人功夫了得,看来赫连莞为了杀她还真是准备了不少。 兔起鹘落之间,众人下了马,霍清然身形灵动,剑走偏锋,一时间落英缤纷,石走沙飞。 忽然几人同时攻来,霍清然招架不及,被人一剑割中右臂,手中长剑应声而落。 霍清然展臂后退,杀手追了上来,她双拳难敌四手,正被围困之中,一群蒙面人突然从后方冲了过来。 霍清然本以为又是赫连莞派来的杀手,心下一阵绝望,却见那些人冲过来直击杀手——竟是来帮她的。 局势一下子逆转! 最后一名杀手被霍清然一剑穿心,倒了下去。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不少尸体。 霍清然这才回头去看那些人:“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会帮我?” 一名女子来到她面前,撤下蒙面黑纱,露出一张久违的脸。 “紫衣?”霍清然目瞪口呆。 紫衣跪下行礼:“紫衣来迟,请姑娘责罚。” 霍清然托她起身:“你怎么会在这儿?” 紫衣说道:“是王爷派我来的。” 霍清然面色一僵,沉声说道:“他怎知我在这里?” 紫衣说道:“其实,王爷一直派人暗中保护姑娘。” “他会如此好心吗?”霍清然冷声说道:“况且你们若是跟着我,我怎会不知?” 紫衣解释道:“我们并未跟着姑娘,只是一路上都安插人手,一旦有人发现姑娘行踪便立即汇报,因此我们才能找到姑娘,但也正因如此,我们来得不够及时,害姑娘遇险。” 霍清然知道不该对紫衣发脾气,便平静下来,说道:“无需自责,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罢,你们不必跟着了。” “王爷让我们跟着你。” “不必,我不需要。” 紫衣目光闪烁,想了想,说道:“姑娘跟王爷或许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她亲眼看着那些事,他亲口说的那些话,是误会吗? 太可笑了。 霍清然当真笑了起来,带着嘲讽和痛心的笑容:“你回去告诉萧玴,让他不必如此,既然做了选择,就别再拖泥带水。” 紫衣不好再说什么,转了个话题问道:“姑娘可是去找医圣?” 紫衣知道医圣,自然是萧玴告诉她的,霍清然也不奇怪,说道:“没错。” 紫衣说道:“姑娘不必去了,医圣正在附近。” 霍清然面露疑色。 紫衣道:“一个多月前,王爷听闻大凉国主病重,便派我去请了医圣,我也是刚到此地,医圣被我藏在城中,姑娘请随我同去吧。” 第180章 其心可诛(一) 方才有人来报,又找到一名民间大夫,医术高明,也许能医治赫连昀,虽然已经失败了很多次,但流风依旧不愿意放弃任何一点希望。 他带着太医院院正去见那位大夫,却发现那人完全是虚有其名,根本名不副实,更不用指望他能医治赫连昀了。 流风失望地返回,到了赫连昀寝殿外却发现四周空无一人。 原本当有宫人时刻守候的,这些人竟对皇上也敢懈怠吗? 流风气愤地走近,刚到门口却停下了,他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他凑上前,透过门缝望进去,见赫连莞正守在皇上床前。 赫连昀安静地睡着,一动不动。 她手里拿着一把龙纹白玉梳,撩起赫连昀的一缕头发,轻轻地梳顺。 兴许是躺了太久,连他的头发也显得有些干枯了。 “皇兄,你还好吗?”赫连莞换了另一缕头发,细细梳理,边说道:“你别怪莞莞,我也是逼不得已。” 门外的流风大惊失色,长公主说这话究竟是何意? 赫连莞并未发现门口有人,仍继续对不省人事的赫连昀絮絮说着:“霍清然,她如此对我,你可知我究竟有多恨她?可你,可你不但不为我报仇,还对她那么好,我怎能不气?我怎能?” 说着说着,赫连莞生气起来,手上不自觉地加了力道,将赫连昀的头发扯下了几根,而床上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赫连莞低头,捻起那几根发丝,口气淡漠:“皇兄对不起,莞莞不小心拔掉了你的头发,你不会怪莞莞吧?” 她将几根头发随手扔掉,又道:“你知道我装疯装得多辛苦吗?多少次,我都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你知道吗!” “既然你不愿帮我,我只好自己动手了,可皇兄,我知道只要有你在,我就动不了她,所以我只好让你睡一睡了。” 流风如遭雷击,久久不能反应! 原来下毒的人竟是,长公主。 前段时间,长公主下令捉拿霍清然,他甚至信以为然,以为当真是霍清然毒害皇上,没想到真正的凶手竟然是长公主! 赫连莞仍在慢慢给赫连昀梳头。 “再过一段时间,等我杀了那个女人,我再想办法让皇兄醒来,皇兄别急,再等等莞莞,好吗?” 流风强忍下推门而入的冲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如今赫连莞大权在握,就算他得知了真相也救不了赫连昀,他必须想个万全之策。 …… 涉及到赫连昀的病情,霍清然自然不会再置气,当下便随紫衣去了城中,果真见到了杜白。 霍清然喜出望外,立刻便带杜白赶往汴安。 几年前青衣重伤之后武功尽废,紫衣留在了建邺帮哑七处理事务,其间也和青衣学了点易容术,眼下派上了用场。 虽然技艺不如青衣高超,但要避人耳目还是够的,毕竟那些通缉令上的画像与霍清然也不过五分相似,再加上易容,几乎已全然不同,陌生人便是拿着画像在霍清然旁边比对着也不见得能认出来。 但若遇上熟人,这易容便无用了。 好在认识霍清然的人不多,一行人一路小心谨慎,总算顺利地回到了汴安。 但此时,进入皇宫却是个难题。 赫连莞满世界抓她,她自然不能再用那块金牌去自投罗网,唯一一个办法,便是自荐! 霍清然让杜白去自荐可以医治赫连昀,自己和紫衣则扮作杜白的药童。 凭杜白的医术,自然轻易地通过了太医的核查,成功入了宫。 没想到刚进宫不久便遇到了她最不想遇到的人——赫连莞! 几人在内侍的带领下退至路边,垂首行礼。 待赫连莞走过,他们正欲离开,不料赫连莞又回过头来,道:“站住!” 赫连莞来到他们面前,霍清然和紫衣躲在内侍和杜白身后,低垂着头,表现出一副谦恭而惧怕的样子。 “长公主有何吩咐?”内侍问道。 赫连莞扫了他们几人一眼,道:“他们是何人?” 内侍答道:“回长公主的话,这位是新找来的大夫,来为陛下诊治的。” “是吗?”赫连莞微微抬眉,打量了杜白几眼,挥挥手说道:“去吧。” 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霍清然顿时暗暗松了一口气。 “杜大夫请随我来。”内侍客客气气地对杜白说道。 “有劳了。”杜白说道。 “杜大夫客气了。” 没多久,几人来到了赫连昀寝殿。 安静躺着的赫连昀已是形销骨立,两颊和眼窝都深深凹陷,脸色病态的苍白,毫无血色,也毫无生气。 霍清然心中大恸,却不能有任何反应,静静地跟在杜白身后。 这时,流风走进房间屏退了左右,房里只剩下他们几人。 “你怎么还敢来宫里?长公主到处在抓你。”流风焦急地皱着眉。 方才他在殿门外见到霍清然,因她易过容,一时竟没认出来,只觉得十分眼熟,直到进门之后才肯定是她。 霍清然说道:“我知道,可我必须回来救他!” 霍清然的目光投向赫连昀。 流风说道:“你可有把握?” 霍清然点点头,对流风说道:“这位是医圣杜先生,医术卓绝,他一定能救他!” 杜白正在为赫连昀检查身体,流风看着他诧异道:“医圣?我略有耳闻,可我听说医圣早已隐居?怎么会在此地?” 霍清然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总之我们当务之急是救赫连昀,能不能救便在此一举了。” 杜白停下了动作,霍清然忙上前问道:“先生,他怎么样了?” 杜白神色凝重,说道:“难,但不是全然不能救,还有一线希望。” 几人均是面露喜色,流风激动地说道:“先生需要什么尽管吩咐。” 他等这句“一线希望”已经等了太久了,久到连他也快绝望了。 “先生可知他得的是什么病?”霍清然问道。 杜白摇摇头:“不是病,是毒。” “毒?”霍清然震惊道:“怎么会?” 杜白神色凝重地点点头,说道:“此毒是一种慢性毒药,会使人四肢无力,时常疲乏,长期服用还会嗜睡、神志不清,到了最后会完全陷入昏迷,便如他现在这样,若是得不到救治,最终便会永远沉睡,至死方休。” 第181章 其心可诛(二) 霍清然恍然大悟,说道:“所以赫连莞才诬陷我给他下毒!可她怎么会知道赫连昀是中了毒?连太医都没查出来。” 她转头看着流风,解释道:“我从未给赫连昀下过毒,你信我吗?” 流风登时悲怒交加,说道:“下毒的人,是长公主。” “什么?”霍清然瞠目结舌:“你怎么知道的?” “长公主亲口所言,被我无意间撞见。”流风想起那日的情景仍旧痛恨不已。 “这个赫连莞竟歹毒至此!连自己的亲哥哥也下得去手!”紫衣气愤地骂道。 霍清然大惊失色,她也万万没想到给赫连昀下毒的竟是他的亲妹妹! 也对,除了她还有谁能轻易给赫连昀下毒? 赫连昀尚有意识之时,赫连莞便常去伺候他服药,想必那不是解药,是毒药! 每一次在赫连昀床前,她总是一副悲痛的样子,原来竟都是装的! 赫连莞,你好狠的心,连自己的同胞兄长也要杀! 可她有什么理由毒杀赫连昀?霍清然不用多想便能猜到,是为了报复自己,原来,到底是自己害了他。 霍清然,你是灾星吗?你究竟还要害死多少人? 她不禁悲从中来,可想到赫连昀此时仍在危难之际,容不得她耽搁,强自压下悲痛,问杜白道:“先生,此毒何解?” 杜白答道:“其实要解此毒并不难,只是需要多费些时间,这毒来得慢,解毒自然也慢。” “要多久?”霍清然问道。 “快则三月,慢则五月。” 霍清然抱拳向杜白行礼,说道:“那就辛苦先生了。” 杜白抬手制止道:“本就是我欠你的。” 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那脚步声渐行渐近,凌乱嘈杂,一听便知是大队人马。 几人面色同时一变,心道不妙。 紫衣凑近门缝望了望外间,转头惊道:“是赫连莞,带了大批人马包围了我们!” 霍清然立刻对流风说道:“你快带杜先生躲起来!一定要保杜先生安全,只有杜先生才能救他了!” 流风担忧道:“一起走!” “霍清然,本宫知道你在里面,乖乖出来吧!你逃不掉的。” 门外传来赫连莞的威胁。 “他们过来了!”紫衣注意着屋外情况。 霍清然说道:“赫连莞就是冲我来的,我若是走了她必定翻遍整座皇宫也要找到我,反而会害了杜先生,你也没有机会救赫连昀了!快从后面窗户走,等赫连莞连后面也封锁起来,我们就都逃不掉了!” 流风当下便明白孰轻孰重,赶紧带着杜白翻窗离开。 两人堪堪离开,大门便被人撞了开来,有几个人冲进了房间,紧接着又纷纷被霍清然和紫衣扔了出去。 二人走出房间,赫连莞站在正中央,面对着她们,身后有数百禁军正严阵以待。 赫连莞冷冷一笑:“终于肯出来了?霍,清,然。” 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叫出霍清然的名字。 “是不是很惊讶?自己是怎么暴露的?”赫连莞笑着,说道:“哪怕只有一个背影,本宫也能一眼就认出你,你的易容根本毫无用处,方才看到你的第一眼,本宫便知就是你。” 霍清然冷漠说道:“看来你长进了不少。” 赫连莞说道:“难道你以为我还是从前那个赫连莞吗?我还得多谢谢你,拜你所赐,本宫才有今天!” 霍清然不愿与她多言,赫连莞只觉得气都撒在了枕头上,毫无反应,心中大怒,命令道:“这两个刺客意图行刺陛下,立刻将她们拿下!” 说完她退出了包围圈,站得远远的,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们。 禁卫得了令,立刻喊杀着冲了上来。 霍清然和紫衣知道必将有一场恶战,早已做好了准备。 第一时间抢了禁卫的剑,两人杀入了人群中。 冷兵器激烈地碰撞,发出刺耳的寒鸣,火花四溅。 比火花更加鲜艳的是鲜血,每一刀每一剑,砍在肉体之上,鲜血便迸射而出。 霍清然和紫衣杀红了眼,涌上来的禁军一群又一群的倒下,鲜血将地面染红,尸体层层累叠。 浓重的血腥味充斥着每一个人的鼻腔。 两个人浑身浴血,已经看不出身上衣袍原本的色彩。 可那些禁军却像永远也杀不完似的,一个人倒下了,又有另一个顶替上来,无穷无尽。 可霍清然和紫衣却力有穷时。 连手中的剑也换了三次,两人几乎耗尽了力气,她们动作慢下来,力气渐小。 自己的鲜血裹着别人的鲜血,她们早已分不清。 血红的双眼之中只有杀戮! “啊——”紫衣一声惨呼,混乱之中,她的右手被人砍了下来。 那只手上还紧紧握着剑,飞到了霍清然身边。 “紫衣!”霍清然痛呼,冲到紫衣面前,想要护住她。 身后有人一剑刺进了她的腰部。 “姑娘,小心!”紫衣惊声叫道,想扑向霍清然。 突然,又是一刀劈在紫衣背上。 她踉跄了两步,左手拾起一把剑,拼命将面前的人砍倒。 又一剑刺入她的腿上,她不得已跪了下去,左手的剑撑在地上,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紫衣——”霍清然心中悲痛,双目模糊,她伸手去拉紫衣:“起来,我们走!” 紫衣艰难地抬头看着她,忽而,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她扑到了霍清然身上,身后有一人,一剑从她背部刺进了她的胸膛——她替霍清然挡了这一剑。 紫衣一大口鲜血呕在霍清然肩上。 “姑娘,对不起……紫衣……无用……” 那一瞬间,霍清然神色恍然。 “紫衣!”她大喊着拉着紫衣,一剑递出,将那人刺了对穿。 有剑刺在她手上,长剑不由自主地脱了手。 刀剑劈她的腿,刺入她的肩。 不知多少利器向她刺来,皮开肉绽,鲜血直流,痛得几乎麻木了。 终于,她无力地倒了下去,连带着紫衣。 刚一躺下,她便咬着牙翻身将紫衣护在身下。 就在那些利剑即将穿透她的身体时,外面突然传来赫连莞的声音:“住手!” 禁卫们闻声收了剑。 “紫衣……紫衣……”霍清然颤声唤着紫衣,却没有任何回应。 第182章 血溅寒星 就在那些利剑即将穿透她的身体时,外面突然传来赫连莞的声音:“住手!” 禁卫们闻声收了剑。 “紫衣……紫衣……”霍清然颤声唤着紫衣,却没有任何回应。 霍清然颤巍巍地伸手去探紫衣的鼻息。 “紫衣……”痛苦的泪水滴落下来。 她无力地侧躺在紫衣身边,浑身因剧痛而战栗不止。 这种痛来自于满身遍布的伤口,更来自于心中的悲痛。 可她无能为力。 赫连莞穿过禁卫军,来到霍清然身边,看着地上伤痕累累,完完全全一个血人模样的霍清然,赫连莞露出浅浅的微笑。 “我突然想到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赫连莞看着命悬一线的霍清然,饶有兴致地说道:“本宫留你一命,你说,萧玴会来救你吗?” 霍清然已经痛得神志不清,她看着赫连莞朱唇开合不断,却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但“萧玴”二字还是钻进了她的耳朵。 迷茫之中露出一个绝望的笑,呢喃着:“萧玴……” 赫连莞蹲下身,掐着霍清然两颊,冷冷道:“如此情真意切吗?好,本宫便等着,两个月的时间,看他会不会来救你!” 她话音未落,霍清然已然晕了过去。 …… 赫连莞留了霍清然一命。 然后,她向萧玴放出了消息,让他在两个月内前来汴安,否则,便会杀了霍清然。 今日,是两月之期的最后一日。 宽阔的广场,四周环绕着各式建筑。 寒星广场,原本是逢年过节,汴安百姓集会所用,而眼前,寒星广场的中央,霍清然被用铁链绑在一根白色石柱上。 除此之外,空无一人。 明晃晃的日光投射在雪白的大理石地面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更加显得天地空阔。 时间缓缓流逝,赫连莞要等的人仍未出现。 她站在一处楼阁之上,遥遥望着广场中央的霍清然。 突然,她冷冽一笑,自言自语道:“原来你对她的感情也不过如此,那你为何又要那般对我?” 赫连莞抬头望了望天空,马上就要到正午了,看来他是不会来了。 萧玴,你对我不屑一顾,原以为你对她奉若珍宝,可如今,似乎并非如此,她要死了,你也不出现,我究竟该开心还是该难过? 终于,时间来到了正午,广场之上仍是只有霍清然一人独立。 “杀了她吧。”赫连莞平静地下了命令,转身离开。 一旁的禁军得了命令,立刻弯弓搭箭,瞄准了霍清然,松弦! 嗖—— 那支箭激射而出。 与此同时,又一支箭从另一个方向射来,那支箭速度更快,来势更猛,叮的一声将禁卫的箭击落在地。 而那支箭的威势仍然未歇,憾然向前,生生钉入了一根石柱之中。 赫连莞的脚步顿住了,她旋身,来到围栏边,看见有一人一骑飞一般冲向了广场中央,直奔霍清然—— 是他!他还是来了。 霍清然震惊地看着迅速奔向自己的萧玴。 他怎么会来?不是早就恩断义绝了吗?还来做什么? 她的死活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要为她涉险? 为什么? 有太多的为什么充斥着她的脑海,一个也得不到解答。 紫衣已经死了,你还来送死做什么? 她真的不想再有人因她而死了,究竟要让她身上背负多少罪孽才会停止! 萧玴身后,约摸两百人的队伍紧紧跟了上来,他此次远离东黎,深入大凉,带不了多少人手,况且他走得匆忙,也来不及多准备。 赫连莞看着那个身影奔向霍清然,只觉得如钉子扎眼一样难受。 她的心中一阵一阵的绞痛。 我赫连莞这一生,只爱过你一人,可你却连正眼也不看我一眼! 这个女人,凭什么能得到你不顾一切地爱? 你又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我,将我弃如敝履?凭什么! 没有人有资格这样对我! 你萧玴也不可以! 她抬起了手,轻轻一招,声音短而轻,冷如寒冰:“放箭。” 霎时间,无数利箭从四面八方飞向广场中央。 萧玴迅速拔剑下马,飞身而至,挡在霍清然面前,挽剑成花,将箭矢尽数击落。 “你还来做什么?”霍清然吼道:“我不要你救,你走!你快走啊!” 即便他们早已恩断义绝,她也不愿他为自己涉险。 赫连莞是个疯子,她连赫连昀都敢下毒,连大凉她都不管不顾,又怎么会理会杀了萧玴会对两个之谊造成什么影响呢? 萧玴并不理会霍清然的言语,回身用剑使劲砍绑着她的铁链。 火花四溅。 还未来得及砍断,新一轮的箭雨又包围过来! 萧玴不得不停下来抵挡。 此时,封陌带着护卫赶了过来,为他们抵挡箭雨。 萧玴停下来,一剑又一剑劈在铁链上。 “我叫你走啊!”霍清然怒吼:“我们早就恩断义绝,我就是死也不要你救!” 萧玴仍旧自顾自砍着铁链,铮然一声,铁链断了一根,他又专心致志地去劈另一根。 “萧玴,你是聋子吗?我叫你滚!” “滚啊!” “我不需要你的假好心!” 萧玴突然怒声道:“闭嘴!” 霍清然愣住了。 “我不会走,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走!”萧玴语气平静:“要活我们一起活着,要死,我陪你死。” 霍清然顿了顿,终于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睛。 叮——又一声脆响,第二条铁链也被劈开了,霍清然自由了。 萧玴递了一把剑给她。 霍清然看着他的眼睛,接过。 箭雨停歇,萧玴的护卫已经损伤不少。 赫连莞的禁卫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冲向广场中央。 “王爷,快走!”封陌喊道。 一群人迅速向东南角奔去。 但很快便被重重叠叠的禁军包围,战斗在一瞬间打响。 禁军人数至少有五千,而萧玴他们只有两百人。 两百对五千,怎么打? 这注定是一场惨烈的战斗、无情的厮杀。 冷兵器与冷兵器的碰撞,肉体和肉体的决战! 没有你来我往的挑衅,没有心机和谋划,甚至没有丝毫的缓冲,战斗一下子进入了白热化。 鲜血四溅,断肢残臂随处可见。 人好像变成了没有感情的机器,只知道前进,只知道拼命地杀!来不及思考,来不及后退,对上了便是你死我活!甚至来不及感觉到痛苦,生命就在一瞬间流逝! 所谓哀兵必胜,萧玴的护卫虽只有两百人,但这是抱着拼死一搏的决心的两百人。 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这两百护卫便是不要命的两百人,在这走投无路之时,这两百人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强劲战力。 唯有拼死一战,才有一线生机。 无数的禁卫冲了上去,又倒了下来,尸体在他们经过的路上铺了厚厚一层。 惨烈的战斗中,所有人已经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霍清然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再也没有起来。 只剩下不到一百护卫,然而这场杀戮却似乎依然没有尽头。 “王爷小心!” “保护王爷!” “冲出去!” 他们依然没有放弃。 萧玴举着剑,高声道:“随我杀!” 数十护卫却爆发出轰天裂地的吼声:“杀——” 禁卫们还在不断涌上来,却觉得这区区两百人好像怎么杀也杀不完似的,他们即使倒下了,也要用最后一分力气,砍断敌人的腿,即使双手被砍去,也要咬上敌人的脖子,扒都扒不开。 有人开始怕了,有人开始退了。 进攻的势头缓了下来。 “清然,你怎么样?”萧玴扶着已经脱力的霍清然。 她上次的伤没有得到好的医治,仍未痊愈,眼下又经历如此高强度的战斗,自然吃不消。 霍清然强撑着身体,摇摇头:“我没事。” 赫连莞看到禁卫开始后退,当下大怒,下了楼,来到禁卫后方,对禁卫长说道:“这些都是谋害皇上的贼子的同党,必须全都给本宫杀光,杀光他们!谁敢后退,杀无赦!” 刚好有人惊惧地退了出来,赫连莞夺过禁卫长手中的刀,一刀刺穿了那人的胸膛。 其余人纷纷恐惧地后退。 “后退者死!”赫连莞厉声喊道。 禁卫长接回刀,跟着大声喊道:“杀!后退者死!” 一时之间,无人再敢后退,纷纷向前涌去,刚刚喘息片刻的护卫们又一次陷入了苦战。 这一次,禁卫们也没有了退路。 两军交汇,勇者胜。 当双方都没有退路时,战争将更加惨绝人寰。 终于,护卫们一个又一个倒下了,许久许久之后,只剩封陌一人,还挡在萧玴面前。 整个广场沦为了尸山血海。 他们几乎已经用尽了最后一分力气,连提起手中的剑的力量都没有了。 禁卫们端着长枪冲了过来,封陌站在萧玴面前,毅然决然地迎了上去,一杆长枪刺进了他的腹部,拔出! 封陌手中举起的剑终究没能刺出去,跌落下来。 他瘫倒在尸体堆上,一动不动。 禁卫军分开一条道路,赫连莞走了进来,看着那个让她爱又让她痛的男人,即使在这样的情境下,他依然身如青松,气质卓然。剑眉入鬓,眉目深邃,鼻梁英挺,可他那迷人的双眼,却只看着霍清然! 她恨不得把那双眼睛挖出来!让它们从此以后只能看着自己! 赫连莞伸出右手,食指指向萧玴:“杀了他!” 几名禁卫应声上前,萧玴勉力抵抗,可终究已是油尽灯枯,接连中了数剑。 “不!”霍清然想要冲过去:“住手!” “拦住她!”赫连莞冷酷地下了命令。 禁卫上前将霍清然押下。 赫连莞笑得嗜血而残忍:“我要你亲眼看着他死!这就是他爱你的代价!” 霍清然痛哭流涕,拼命挣扎:“不要!萧玴——” 又是一剑刺在他左臂,萧玴艰难地转头,看着霍清然,她痛苦的模样映入他的眼帘,他微微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赫连莞怒火中烧,抢了一把剑,冲过去一剑刺入了萧玴的胸膛! 赫连莞拔出剑,萧玴的身子晃了晃,终于,如大厦般轰然倾倒。 “不——”一声撕心裂肺地呼喊,那种害怕到绝望的钻心之痛遍布了霍清然全身。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从禁卫手上挣脱了去,冲向萧玴。 身后有刀剑追至她身上,她的身子晃了晃,没有扑倒,只是慢了下来,但她仍旧一步一顿,缓慢而坚定地走向萧玴。 “都给朕住手!”一声略有些虚弱,却满是威势的怒喝传来。 众禁卫冲那声音来的方向望去,见到赫连昀在流风地搀扶下疾步走来,身后跟着大队羽林军。 众禁卫立刻冲他跪下,齐声高呼:“参见陛下。” 赫连莞面色大变,立刻提起剑扑向霍清然—— “住手!”赫连昀怒喝一声。 一旁的禁卫立刻冲上去阻止,然而已来不及,刚刚拉住赫连莞时,她已经一剑划破了霍清然胸膛。 赫连莞被拉开,霍清然倒下了。 她匍匐在地,一点点地爬向萧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她伸长的手握住了他的,霍清然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闭上了眼睛。 “清然!”赫连昀匆匆赶至,看见那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地血人,一阵绝望的寒意涌上心头。 若不是流风搀扶,他几乎当场便要倒下。 “快救人!” 赫连莞慌忙扔了剑,笑着说道:“皇兄,你醒啦?莞莞担心了你好久。” 他转头望着赫连莞,满眼失望。 究竟是何时,她变成了这个样子?连他也不知道。 “来人,把长公主押入大牢,听候发落。”赫连昀说道。 羽林军立刻上前扣押赫连莞。 “皇兄,你这是做什么?”赫连莞挣扎着,可怎么也挣脱不开:“放开我!” 赫连昀声色俱厉:“你自己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 赫连莞眼里涌出泪水,委屈道:“我做了什么?这个霍清然是刺客,萧玴趁你昏迷带兵进入我大凉国土,我杀了他们有错吗?” “好了,不要说了!”赫连昀怒极,只觉得一阵头昏脑涨,斥道:“立刻押她下去。” “皇兄……皇兄——” 第183章 必将踏平大凉 霍清然远远地看见萧玴站在寒星广场上,她心中大喜,想要奔向他,可刚一提步便犹豫了。 为了权力,他与她决裂,他要娶的人是唐烟,甚至,他还杀了阿锦,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她如何还能去他身边? 她不能过去。 霍清然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忽而,萧玴身上涌出大量的鲜血,转瞬便浸透了他的一身白衣,可那些鲜血仍旧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倾泻在地,不断地满眼,蚕食着寒星广场。 霍清然大惊失色,慌忙向他奔去,可刚跑出几步,脚下的坦途突然变成了河流,河水漫过膝盖,她举步维艰。 可她不能停下,她一步一步艰难前行,奔向萧玴。 河水还在不断涨高,没过多久,已经漫至她的胸口,她一低头,发现这是一条血河,暗红的、粘稠的,裹挟了她的脚步,每一步都充满阻力,鼻端的血腥味缠绕着,久久不散。 她颤抖着伸出双手,一双满是血污的手映入眼帘,四周陡然一片黑暗,唯有远处的萧玴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她不顾一切,想要奔向他,可突然间,滔天血浪袭来,轰然将她淹没。 萧玴—— 忽然间,她又置身于一片虚无缥缈的至暗空间,没有光、没有人、也没有声音。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有一个带着暖意的指尖触上她的脸颊,她什么也看不见,可她能感觉到柔软的触感和一丝温暖。 那温暖在她脸上游移,温柔似水。 一声叹息在头顶响起,成了这至暗空间中的唯一声响。 是谁?谁在叹息? 紧接着,那丝温暖忽然消失了,她慌忙地想要贴上去,她挣扎,却无法动弹,她嘶吼,却没有声音。 不要走! 不要走! 停下! 萧玴—— “萧玴!”霍清然浑身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 入目是熟悉的碧罗帷帐,雕花木。 “霍姑娘醒了,快去叫皇上。”旁边传来的人生缥缈虚无。 她怔了一会儿,忽然翻身下床,可刚一落地身体便不可控地瘫倒,浑身犹如被撕裂一般刺痛。 “霍姑娘,小心!”宫女匆匆过来搀扶,将她扶回床上:“您的伤还没好,不宜乱动。” 霍清然抓住一个人的手,问道:“萧玴呢?萧玴在哪儿?” 宫女面露困惑:“萧?奴婢不知。” 霍清然甩开手,又要起身,她推开围过来的宫女们,一步一晃地向门口走去。 思想渐渐恢复清明,她想起了寒星广场上的最后一幕,萧玴就在她面前,倒在血泊之中,生死不知。 浑身的剧痛好像感觉不到,她只想见到他,一刻也不愿多留。 赫连昀走进房间,立刻上去搀扶她:“你要去哪儿?赶紧回去休息。” 霍清然抓着赫连昀的衣袖,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问道:“萧玴呢?他怎么样了?” 她望着他,既期待答案,也害怕答案。 赫连昀顿了顿,面露难色。 霍清然急问道:“他到底怎么了?” “他走了。” “你说什么?”霍清然松开了手,腿一软,当场便倒了下去。 赫连昀立刻搂住她,免她摔倒,说道:“你别激动,听我说完,他还活着,只是已经回东黎了。” 霍清然醒过神来,满是期待地问道:“当真?” 赫连昀叹了口气,说道:“自然是真的,你不相信我,还不相信杜先生吗?是他救了你们,要是没有他,你的小命也没了。” 霍清然怔然。 “快回去好好休息。”赫连昀说着,搀扶着霍清然往床榻走去。 霍清然在床沿坐下,问道:“他的伤可好了?怎么走得这般急?” 便这么不想与我待在一处吗?既然如此,还来救我作甚?萧玴,你究竟是何意? 赫连昀说道:“听闻于越有意出兵,他想是赶回去应对吧。” “于越为何突然要对东黎出兵?”霍清然疑惑道。 难道是因为萧浅? 赫连昀说道:“恐怕你还不知道,于越摄政王赵穆夺权了,封了东黎乐清长公主为后,东黎的这位公主有些手段,两任皇帝,她都能坐上后位,我猜测出兵东黎之事也是她的要求。” 果然是她!没想到她竟有这般机缘,经历了这么多,还能当上皇后。 看来她还没有放下自己的心魔,只是萧浅恐怕还不知她与萧玴已经决裂,如今她出兵东黎也没有任何作用了。 “清然?” 霍清然回过神来,问道:“怎么了?” 赫连昀笑了笑,说道:“无事,你先好好休息吧养伤要紧。” 萧玴当时伤得那么重,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自然是好的,一醒便迫不及待地离开,哪里需要自己操心? 霍清然脸色上表情忽而担忧,忽而变得悲戚,忽而又转为自嘲,赫连昀看在眼里,自然知道她想着谁,沉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说道:“我还有些事务要处理,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霍清然抬头:“啊?嗯……好,你去忙吧,不必管我。” “好好休息,”赫连昀说道,转身吩咐一旁的宫女道:“好好伺候霍姑娘。” “是。”宫女应道。 赫连昀又回头看了看霍清然,冲她淡淡一笑,这才离去。 走出房间,他脚步顿了顿,想起前几日萧玴离开时的情景。 宫门口,那人身体仍旧十分虚弱,坐在马车里,下属将马车门帘撩起一半,他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中若隐若现。 “不等她醒来吗?”赫连昀语气淡漠疏离。 马车里的男子声音虚弱却气势非凡:“好好照顾她,别再让她受伤。” 赫连昀说道:“放心,不用你提醒,朕也会护她周全,倒是你,别再让她受伤。” 他说的受伤,是心伤。 萧玴并未理会他的诘责,说道:“若你伤了她,我东黎将士必将踏平大凉。” 萧玴的马车渐行渐远,而赫连昀却在宫门口站了许久。他看得出来萧玴心中有霍清然,他对她的重视甚至超过了自己的生命,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孤身涉险来汴安救她,可他们为何会决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无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他都不想理会,他只知道萧玴让她痛苦,而自己,会让她平安喜乐。 可此时,赫连昀犹豫了,他真的能让她余生安好吗?时间真的能洗刷一切痛苦吗?让她留下来究竟是对是错? 一封信从宽阔的大袖中探出头来,赫连昀低头看了看。 这封信,到底该不该给她? 第184章 真相 虽然在霍清然醒来以前,杜白便因故离开了汴安,但当时他已将她从鬼门关带了回来,后续只需太医照看便可慢慢恢复。 时间点滴流逝,霍清然的伤也逐渐好转,可她却总是把自己闷在房间里,终日郁郁寡欢,脸上难见半点真心的笑容。 赫连昀与她说话时,她也时常走神,常常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 娴妃、宸妃和玉昭媛欢欢喜喜地带着瓜子来探望她,让她再接着讲那个女将军的故事。 可霍清然只是摇摇头,说:“我也不记得了那位女将军后来如何了,许是死在了战场上吧。” 三个少女怎么都不能让她开心起来,只能泄气地告辞。 赫连昀站在院子里,看着她们三人一脸沮丧地出来便知是什么结果了。 “皇上,臣妾尽力了。”娴妃无奈地说道。 “是啊,霍姐姐怎么都高兴不起来,连瓜子也不磕了。”玉昭媛难过地摇摇头。 宸妃也是垂头丧气。 赫连昀说道:“朕知道,你们先回去吧。” “是,臣妾告退。”三人行了礼便离开了。 赫连昀笑着走进房里,见霍清然斜躺在贵妃榻上,闭着眼睛。 他知道她没睡。 “今日是初一,随我去春风楼投壶玩可好?”赫连昀语气轻快地问道。 霍清然缓缓睁开眼睛。 赫连昀不等她拒绝,立刻说道:“我也病了这大半年,许久没出去透过气了,你便当陪我好了。” 霍清然只好点了点头:“好。” 汴安仍是一如既往的繁华,可她的心却一次比一次萧条。 穿行在人群中,却只觉得空旷而孤寂。 春风楼三楼的厢房里,霍清然静静坐着,面前是一桌丰盛的菜肴,碗里的饭菜却一口未动。 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她,她下意识应道:“啊?” 赫连昀说道:“在想什么呢?到我们了,快来。” 霍清然起身来到窗边。 赫连昀递给她一支箭,笑着说道:“这么点距离想必难不倒你吧?” 霍清然随手将手中的箭投了出去,没想到刚过半途便已着了地,周围厢房里似乎隐约传来一阵低笑声。 霍清然冲赫连昀抱歉地一笑。 赫连昀说道:“想是你伤还没好全的缘故,这投壶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我们去东兴市集看皮影戏,自从上次以后我们还没有再去过。” “好。”霍清然轻声答道。 二人来到东兴集市,那个皮影戏班还在,正演着一出《丝鸾带》,时间还早,客人并不多。 两人在台下坐下了,安静地看完了这出《丝鸾带》。 戏终人散,两人沿着东兴市缓缓前行,街边斗鸡走狗,舞刀杂耍,热闹非凡,霍清然却仍平静地走着,丝毫不为所动。 她整个人虽身处闹市,却好像游离于世界之外。 也不知逛了多久,赫连昀突然停了下来,霍清然尤为注意,低头向前走了几步才发现赫连昀并未跟上来,她回头看他:“怎么不走了?” 赫连昀看着她,突然柔柔一笑,他提步来到她面前,从大袖中摸出一封信,递给她。 “这是谁的信?”霍清然疑惑地接过信封。 赫连昀说道:“是他身边的那个侍卫留给你的。” 纵然他并没有说是谁,可霍清然还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封陌?” 赫连昀点点头。 “他怎么会……” “他说,只要你看了这封信,你和他之间的结便都会解开。”赫连昀平静地说道。 曾经,他不想他们之间的结就此解开,所以他悄悄藏下了这封信,可这一个多月来,他逐渐发现,有些事无论如何也强求不得。 既然强求不得,便放手让她去吧。 霍清然眉头微蹙,顿了顿,撕开了信封,展信。 然后,她双瞳陡然放大,心神激荡,愣在当场。 “霍小将军,我是背着王爷偷偷写下的这封信,可即便王爷要罚我,我也不得不说出事情的真相,王爷从未负过您,王爷不会娶唐家小姐,那些事只是他在您面前演的戏。 王爷也没有杀林贵妃,当日,是林贵妃自己扑到王爷剑上自尽,王爷之所以承认,是因为他想让您离开,所以他不得不这么做。 因为王爷知道,那时,他只剩下不到三年的寿命……” 不到三年的寿命!这几个字映入眼帘,霍清然便觉得脑袋一阵剧痛,双手不可抑制地缠斗起来,她强迫自己继续看下去。 “我向杜先生亲口求证了此事,四年前,王爷中毒,您带着他去苍霞峰求医,虽然解了毒,可前些年,王爷被萧玚下毒,身患痼疾,难以痊愈,又中奇毒,身体里百毒交汇,已彻底损了根基,杜先生告诉他,最多只能活六年,如今四年过去,王爷也只剩下两年的寿命,所以他才设计了这些事,逼走您。 封陌愚笨,却也知道,王爷最需要的便是您,今封陌大难不死,必是上天要我将此事告诉您,无论将来受何责罚,我都无怨无悔。” 霍清然猛地喘了口气,信纸脱手而去,晃晃悠悠地落到了地上。 忽而,天旋地转,世界有一瞬间的黑暗。 霍清然倒了下去。 “清然!”赫连昀将她搂紧怀里,低头,却见她已泪流满面。 霍清然奋力支撑着身子,站稳了脚,可此时,她的脑海却混乱一片,仿佛有人在其中翻腾搅拌,无休无止。 两年的寿命?怎么会这样? 萧玴,若不是封陌告诉我,你是不是打算瞒我到你死的那日?然后让我一辈子活在对你的痛恨当中? 傻瓜!全天下还有比你更傻的傻瓜吗? 如果没有你,我又怎能安然地活下去? 一阵又一阵汹涌的疼痛漫上心头,无法克制地战栗,仿佛心脏被凿了个透,连带着呼吸都痛得震人心魄。 “萧玴……”霍清然哽咽呢喃,她抬头看着赫连昀,坚定地说道:“我要离开。” 早就料到的结果,赫连昀并不意外,但终究是不放心,说道:“你的伤尚未痊愈,过些日子再走吧。” 霍清然艰难地摇头:“不,我不能再等了,谢谢你,赫连昀,但我必须离开了。” 赫连昀惨然一笑,说道:“好,我们回宫,收拾行装,明日便送你走。” 霍清然点了点头。 她拾起那封信,小心地叠好,放回信封里。 “清然。”赫连昀柔声唤她。 她向他望去。 赫连昀笑道:“没什么,祝你幸福。” 霍清然怔怔地看着他,流下泪来。 第185章 与君重逢(一) 一年多前,霍清然从桐城离开,这一年多一来,除却寒星广场上短暂的一次会面,她与萧玴再没有过其他交集。 她离开桐城之时,心灰意冷,只想与他此生不复相见,而此刻,她只想立刻回到他身边,亲口向他求证这一切。 一个半月以后,霍清然站在建邺城门外,面对这座阔别已久的雄城,如今,它已经换了主人。 上次离开这里时,面对着腥风血雨,而再次进入这座城市,这里却平静得像春日的清风,秋日的暖阳。 她在这里出生长大,也在这里家破人亡,在这里隐忍四年,也将仇恨终结于此,如今她什么也不想再理会,她只想陪着萧玴好好活下去。 宫门口的守卫不识得她,将她拦下了,两个守卫一边拿眼角余光瞄她,一边窃窃私语。 “霍清然?是霍将军吧?” “是,封将军说如果霍将军回来就立刻通禀他。” “可现在封将军不在,如何是好?” “要不通禀皇上吧?” “也好,免得封将军回来责罚。” 霍清然正暗暗嘲讽自己想见他一面也这么难,正准备离开,另想办法,一名守卫叫住她说道:“你先在此等候,我们前去通禀。” 霍清然驻足,轻声说道:“多谢。” 仲春之际,地势靠北的建邺仍是料峭春寒,霍清然穿得单薄,冷风一过,不禁打了个喷嚏。 守卫匆匆跑出来,恭恭敬敬地对她说道:“皇上宣您入宫,请随我来。” 皇上?是了,都这么久了,萧玴自然早已登基为帝了。 霍清然随侍卫入了宫,来到了湖心亭。 亭中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穿着龙袍,左右内侍弯着腰在旁伺候。 侍卫见了那小孩,跪下道:“皇上,人已带到。” 小孩说道:“退下吧。” “是。”侍卫应声离去。 霍清然看着这小孩,有些迟疑,他是皇上,那萧玴呢? 一名内侍厉声斥责道:“大胆!见到皇上敢不下跪!” 霍清然将信将疑地跪下了:“参见皇上。” “你就是清然?”男孩奶声奶气地问道。 “你认识我?”霍清然抬头:“你是谁?” 男孩招招手,内侍立即将一卷画在他面前展开,男孩看了看画,又瞧了瞧霍清然,点点头自言自语道:“真的是你。” 霍清然满头疑惑,问道:“你究竟是谁?萧玴呢?” “大胆!摄政王的名号岂是你可以直呼的?”内侍又一次呵责。 男孩不喜地白了那名内侍一眼,对霍清然说道:“你先起来吧,我……朕的名字萧甚。” 霍清然死神,在脑海里迅速搜寻这个名字,仍旧无果。 萧甚见她仍旧一头雾水的样子,气鼓鼓地解释道:“我的父亲是先太子,萧玴是我的七叔。” 话音刚落,霍清然便可愣在当场,先太子的儿子?太子殿下竟然还有血脉流传,她怎么从未听萧玴说过?他是皇上,萧玴没有称帝,那之前所谓的为了权利而辜负她,为了权利而杀了阿锦,果真都是骗她的! 是了,寒星广场之上,她也曾听到封陌唤萧玴“王爷”,只是当时她来不及多想,现在总算是明白了个中原因。 萧玴啊萧玴,你骗得我好苦! “你,怎么会认识我?”霍清然问道。 萧甚示意内侍将画递给霍清然,霍清然接过,展开,画上一个明眸皓齿,又有三分英气的女子正对着画外人笑得灿烂。 这画中人不是别人,正是霍清然。 画中女子的神态惟妙惟肖,刻画得入木三分,直逼其神韵,只是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般肆无忌惮地笑过了。 霍清然看着画,久久无言,一会儿面露悲戚,一会儿又露出微笑,一会儿又变成难过和自责,直如那唱戏变脸的一般。 萧甚悄悄摇摇头,大人一样叹了口气,心道,怎么七叔喜欢的人是傻子吗? 霍清然视线从画上转移到萧甚身上,犹豫道:“这是……” 萧甚立即将画抢了过来,小心地收好,紧紧护着,防贼一样看着霍清然,说道:“这是七叔画的,可不能送给你,他一向紧张这些画,我也是悄悄拿出来的,一会儿还得还回去呢。” 霍清然无奈地一笑:“我没有要你送给我。” 萧甚仍就防备:“那你想做什么?” “他同你说过我?” 萧甚的小脑袋点了点:“七叔说你是他此生唯一所爱之人。” 霍清然怔然片刻,又问道:“还有呢?” 萧甚想了想,说道:“还说情字也是世间最毒的毒药。” 情是世间最毒的毒药,可他却甘之如饴,宁死不悔。 霍清然忽然觉得眼前能上了一层迷雾,鼻尖一阵酸楚,她蹲下身,笑着问萧甚:“你七叔现在在何处?” “你要去找他吗?” 霍清然笑了笑,目光坚定:“是,我要去找他。” 萧甚笑了起来,突然似乎想到什么,又忧心忡忡地说道:“于越要来攻打我们,七叔带兵出战去了,现在正在边境呢。” 霍清然眉头紧锁,说道:“哪里?” 他身体这么弱,还要带兵上阵,如何吃得消? “西赫郡。” …… “吁——”霍清然在营地外勒马,由于跑得太急,紧急勒马,有些停不下来,马蹄高高扬起,后蹄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 霍清然翻身下马。 她已赶了七日的路,今日终于到了西赫郡。 营地门前的守卫正是燕子军的人,见了霍清然立即大喜,激动地喊道:“霍将军,您回来了!” 霍清然疾步走进营地,无人敢拦,边走边问道:“王爷呢?” 一名守卫跟上去说道:“王爷在帐中休息。” “快带我去。”霍清然道。 “是,将军请随属下来。”守卫在一旁引路,高兴地说道:“王爷若是知道将军回来了定会高兴的。” 霍清然来到中军帐外,门口的封陌见到她,先是愣了愣,接着露出笑容:“霍小将军,可是看了末将的信?” 霍清然点头。 封陌又是激动又是开心,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说道:“王爷昨日染了风寒,在里面休息。” 霍清然轻声道:“好,我去看看他。” 第185章 与君重逢(二) 封陌替她撩起帐帘,霍清然缓缓步入,萧玴身披白色狐裘,正在沙盘前推演战况,听到响动,他有些生气地回头:“说了谁也不许进来。” 话音刚落,他便顿住了,看着霍清然,脸上的怒气先是凝固,接着一点一点消散,换上一副冷漠神色:“你来做什么?” 还是这幅冷漠地样子,你究竟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霍清然心中赌气,没好气地说道:“我不能来吗?摄,政,王。” 摄政王三个字,她咬得极重。 萧玴丝毫不为所动,说道:“你走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霍清然走近,边走边道:“为什么是摄政王,不是皇上?不是为了权力什么都不顾了吗?怎么到了最后却把皇位拱手让人?” 萧玴侧过头,不去看她,似乎在躲避她质询的目光,依旧语气冰冷地说道:“本王作何选择与你无关。” “那唐烟呢?为什么也没有娶她?”霍清然质问。 萧玴突然咳嗽起来,霍清然立刻想要上前,却被他抬手制止:“一个女人而已,凭我的权势,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难道非她不可?” “你撒谎!”霍清然突然拔高了声音,怒道:“你还要骗我到何时?” 萧玴声音微微一顿,笑了笑,不屑道:“我骗你做什么?你又有何物值得我骗?” “你还爱我。” 萧玴嗤笑一声,摇摇头,似是无语。 霍清然说道:“如果你不爱我,为何冒死来汴安救我?” 萧玴说道:“毕竟你为起义军贡献良多,我只是不想让将士们以为我是个冷血的主子。” “你只剩两年寿命了对不对?”霍清然痛心地问道。 萧玴猛地一怔,一直以来苦苦维持的冷漠终究是崩塌了。 良久,他缓缓转身,对上霍清然闪这泪光的眼,仍是嘴硬道:“没有的事,哪里来的谣言?” 霍清然冲了上去,一把抓住他胸前的狐裘的绳结,哽咽道:“我都知道了,你没有要娶唐烟,你也没有杀阿锦,你做这一切只是为了逼走我,因为你知道你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对不对?你究竟还要瞒我多久?瞒到你死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悲切,越来越急躁,最后几乎是痛苦地喊了出来。 萧玴望着她,久久无言,那眼神好似要望进她心里去,充满了不舍,好一会儿,他却掰开她的手,拉开两人间的距离,说道:“不对,你……” 话刚一出口,便停在了喉咙,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 他看见霍清然取出了一幅画,展开,画上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霍清然,而落款,是他。 萧玴哑然。 “还想狡辩吗?”霍清然平静地说道:“你以为自己要死了,怕我难过便将我赶走,你可知,离开你我更加难过、更加绝望?你可知我愿意陪你赴刀山火海,又何惧生死?你可知若你死去之后我才知道真相,我会有多痛苦?若将死之人是我,你会离开吗?” 萧玴张了张嘴,喉结微微一动,却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 霍清然声泪俱下:“萧玴,你骗得我好苦……” “对不起,清然。”萧玴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无数次,他看到她流泪之时都想如此将她揽入怀中,肖想了这一年多,今日他终于再次拥她入怀。 他轻轻吻了吻她的发,沉声道:“对不起。” 既然她都已知道了真相,他便也没什么好再隐瞒的了,因为以他对霍清然的了解,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离开,与其两人各自痛苦,不如好好珍惜所剩不多的时光。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知不知道这一年多我有多难过?萧玴,你混蛋!”霍清然抬起手狠狠捶了几下他的胸口。 萧玴忍不住咳嗽起来,霍清然想起封陌说他还染着风寒,当即晃了神,想推开他看看他怎么样了。 可萧玴却不想放手,仍旧紧紧搂着她,说道:“清然,我没事,我没事。” 霍清然咬着唇,抬头看他,他们之间的距离这般近,呼吸相闻。 萧玴低头便吻了上去,唇舌纠缠。 少顷,他放开她。 霍清然红着脸,一双眼睛水汪汪的,说道:“萧玴,我们去找杜先生好不好,他肯定有办法救你的。” 萧玴摇了摇头,说道:“杜先生若是有办法,也不会有这六年之期了。” 霍清然急道:“可我们还有两年的时间,杜先生医术高明,他总会有办法的。” 萧玴说道:“不行,甚儿初登地位,他年岁小,又没有根基,若没有我的辅佐他坐不稳这江山,况且此刻于越大军就在对面,我若走了,谁来替甚儿守住偌大的东黎?” “可若你不走,两年后又有谁能来辅佐他?我们去找神医搭救,若是得救,日后你还可以助他良多,何必急在一时?况且朝中你的心腹不少,难道没有你,他们当真辅佐不了甚儿吗?” 萧玴没有答话。 霍清然又道:“至于这于越,他们赶来,我们便将他们打回去再走。” 萧玴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伸手拂了拂她脸上凌乱的发丝,说道:“清然,你总是这般脾气,此次于越举兵二十万,又岂是那么容易被击退的?恐怕明日便将有一场血战。” 霍清然神情倔强,说道:“你病还没好,明日我替你出征便可,你只需好好休息便可。” 萧玴说道:“临阵换帅怎么行,你毕竟久不带兵,军中许多人已不识得你,不会轻易听你指挥的。” 霍清然说道:“那好,你坐镇中军,我做前锋,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冒险。” 萧玴还欲说什么,霍清然抢先说道:“这次必须听我的,否则我会很生气!” 萧玴哭笑不得,只得点头道:“好,听你的。” 霍清然得寸进尺地凑上去,威胁道:“以后什么都得听我的,这就是你骗了我一年多的代价,战事结束之后必须立即放下所有事物随我去苍霞峰。” 萧玴揉了揉她的脑袋,又一次将她搂进怀里:“好,以后都听你的。” 失而复得,才知什么是真正珍贵的。 与你一起,即便只剩下两年时光,也足矣。 第186章 戛然而止 翌日,西赫郡外,于越二十万大军集结在西赫营地十里之外,随时可能会进攻。 霍清然披上了久违的战甲,带领燕子军为前锋,萧玴坐镇中军,统领全军。 两军遥遥相望,战争,将一触即发。 此时,于越王帐之中,萧浅穿上了铠甲,手中一把银柄匕首,刀刃锃亮,反射出阵阵寒光,刀柄是纯银的,雕刻着精致的火凤缠丝纹,。 萧浅收刀入鞘,将匕首藏在腰间。 霍清然,我们马上就将再次相见,一切的一切,也都将在今日有个了断。 门帘被撩起,有人走进来,行走间,铠甲摩擦作响,是赵穆。 赵穆见她一身铠甲,问道:“浅浅,你想做什么?” 萧浅冷声答道:“我要随你出战。” 赵穆登基以后,不顾百官的反对,执意立萧浅为后,还答应她出兵东黎的要求,她随军的要求他也答应了,他甚至陪她御驾亲征,他对她几乎惟命是从,可她还是不开心,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见过她的笑容了。 似乎从他杀死致儿那天起,她就失去了笑的能力,无论面对谁,总是一副冷漠的表情,好像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来,就连如今要去面对她的宿世之敌,也不见她半分激动。 赵穆皱了皱眉,说道:“刀剑无眼,战场上十分危险,你不能去!” “我来此地就是为了杀了她,别拦着我。”萧浅说完,径直向外走去。 赵穆站在她面前挡住去路:“朕不许你去。” 萧浅抬头看他,面无表情。 赵穆伸手拦住她的腰,柔声道:“听朕的话,在这里乖乖等着,朕去帮你把她的人头取来,呃……” 赵穆猛然一顿,一阵剧烈的尖锐疼痛从他胸口传来,他缓缓低头,看见萧浅手握一把银柄匕首,正刺在他胸口。 赵穆面露痛色,不敢置信地望着萧浅:“浅浅,你……” 萧浅道:“今日,一切都得有个了断。” “为什么?” 萧浅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摇着头说道:“你不该,杀死我的致儿。” 说完,她用力去推赵穆,可赵穆不但不松手,反而更用了几分力,将她更紧地箍在怀里。 “我没想到,你连我也要杀。”赵穆痛苦得说道。 “没错!我要杀了你!你该死!”萧浅脸上的冷漠散去,浮上痛恨的神色,她迅速拔出匕首,又一刀猛地刺了进去:“啊——” “呃……” 萧浅用力一推,这一次赵穆再也没有力气抵挡,被她推得连连后退,撞到身后地桌沿,桌上茶水文件和烛台等哗啦哗啦地滑了下去。 赵穆身体微晃两下,坐倒在地,背抵着桌腿。 他抬头,望着萧浅。 萧浅痛苦地说道:“为什么要杀我的致儿,你该死!你该死!” “浅浅,别去……战场……很危险。”赵穆喘着气,艰难地说道。 萧浅突然愣住了,她望着他,呆若木鸡。 为什么此时此刻他还要关心她?还要对她好?这个人是疯子吗? 赵穆又道:“浅浅,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别害怕,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疯子!这个人一定是疯子!他疯了! 萧浅用力地要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我要杀你,你应该立刻叫人进来杀了我!难道你疯了吗?”萧浅厉声道。 赵穆突然笑了,笑得那般温柔:“我怎么……舍得你死?浅浅,我爱你,我的命在……你手上,从来都是……” 萧浅目瞪口呆,一阵猛烈的疼痛涌上心头,她从未体会过的心痛,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为什么会这么痛?她对赵穆明明只是利用,她从来没有爱过他,为什么此时此刻,这里这么痛? 她扔了匕首,抚上胸口,心脏的位置,好痛,痛得她想把心剖出来看看,到底怎么了。她拼命地抓着胸口,这痛却不能缓解分毫。 赵穆一阵抽搐,呕出一口血,淌了满胸襟。 “致儿的……事情,对不起,我不得……不这样做,可我对你的心……是真的。” “浅浅,你快……走吧,别让他们……呃……发现你杀了我,否则……你会死的。” 有什么冰冷的液体划过脸颊,萧浅探手一摸,满手湿润。 “赵穆,你混蛋!” “浅浅,我爱你。” 话音刚落,赵穆的头便无力地歪下去,他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 萧浅忽然腿一软,失魂落魄地跪了下去,她膝行到赵穆身边,抓着他的衣襟,嘴里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哭嚎。 “为什么……”头抵在他胸口,痛苦地质问。 为什么要杀了致儿?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为什么不杀她? 为什么……要爱她? 为什么要让她痛苦? …… 太多的为什么,以至于连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问哪一个。 可无论哪一个,眼前的人都已不能再给她任何答复。 好痛,赵穆,我的心好痛。 痛得快要发疯,痛得快要死掉! “赵穆,我恨你!”萧浅一张嘴,一口血喷了出来。 …… 集结在营地门口多时的二十万大军没有等来于越的皇帝赵穆,只等来了皇后萧浅。 她头戴白色长缨头盔,一身将军铠甲,腰间别着天子长剑,面色冷峻,策马来到众将士面前。 “皇后娘娘,您怎么来了,皇上呢?”赵穆的亲信邓玄问道。 邓玄,当初正是他带头力劝赵穆杀了致儿。 萧浅冷眼看着他,说道:“陛下身体不适,命本宫代他出征,陛下需要休息,谁都不能打扰,这是手谕。” 萧浅取出手谕,扔给了邓玄,邓玄打开,几名将领也都凑了上去,看见那明晃晃的天子印章——当真是陛下手谕! 邓玄仍是不信,他向来对这个新皇后毫无信任:”陛下得了何症?请娘娘示下。“ 萧浅声色俱厉道:“陛下的身体岂是你可以过问的?本宫已宣随军太医前去,不劳邓将军了。” 邓玄只好低头道:“属下不敢。” 萧浅冷睨了他一眼,策马向前,来到副将身边,问道:“军队可整肃清点完毕?” 副将恭恭敬敬地答道:“启禀娘娘,已整肃清点完毕,二十万大军随时可以向东黎发起冲锋。” 萧浅点点头,抬头面对千军万马,高声喊道:“全军出击——” 周围的众副将也跟着喊起来——全军出击—— 远处有人接道:“全军出击——” 一环一环传递出去,声浪一阵一阵蔓延,覆盖了整整二十万大军,声音回荡在天地间,久久不消。 而萧浅身后的邓玄却悄悄退了出去,悄声对另外几个赵穆心腹说道:“陛下怎么命娘娘代为出征,娘娘一介女流,也不会武,陛下绝不会如此草率,此事有些蹊跷。” 一人道:“我也这样以为。” 另一人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邓玄神色凝重,说道:“你们先拖住娘娘,我立刻回营查探。” “若娘娘说的是真的,你违抗军令,私自脱离大军,是逃兵,是死罪啊!”一人说道。 邓玄道:“管不了这么多了,我必须回去看看,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说完他悄悄后退,脱离了人群,然后转身飞奔而去。 二十万大军依次开拔,声势浩荡,向着西赫郡进发。 漫天的灰尘扬起,飞舞,脚步震得大地颤动不已。 旌旗翻飞,猎猎作响。 忽有一骑狂奔而至,骑上之人怒呼:“站住——” 众将领回头,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方才悄悄离去的邓玄。 邓玄策马奔至众人面前,悲痛道:“皇后杀了皇上!陛下已经驾崩!” “什么?” “这怎么回事?” 众人大惊失色。 萧浅神色一顿,怒道:“大胆邓玄,胆敢污蔑本宫!” 邓玄怒火中烧,看着萧浅,似要把她吃了一般:“方才本将军察觉有异,特意回营查探,却发现陛下已死在王帐之中!杀死陛下的正是皇后娘娘,这把匕首便是证据!” 说完,邓玄将那把火凤缠丝纹的银柄匕首猛地掷地,哐啷一声,带血的匕首映入众人眼帘! “杀了这个妖女,替陛下报仇!” 邓玄举剑,面容狰狞怒吼,冲了上去,其余几个亲信也纷纷拔剑。 “邓玄,你想造反不成?”萧浅惊慌质问。 而下一瞬,邓玄的剑已经毫不留情的刺入她的胸膛。 萧浅无力地摔下马去。 其余几名将领还未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何事,一群人已蜂拥而上,口中高呼:“杀死妖女!” “杀了她!” 无数张脸从眼前走马灯似的飘过,父皇、母妃、皇兄、萧晗、陆临、霍清然、致儿……最后,是赵穆。 无数把剑像雨一样落在了萧浅身上。 世界陡然黑暗…… 史书言,天载一年,后弑帝于中军帐,万军诛之。 第187章 同归苍霞(终章) 霍清然带领大军刚刚出发,却忽然收到于越撤兵的消息,起初她是不相信的,可又等了半日,所有前去查探的斥候带回来的消息都是于越已经退兵。 一场大战还未打响便戛然而止。 连霍清然都有些摸不准状况。 而第二日,萧玴收到了于越送来的休战书,二十万于越大军开始撤离两国边境线。 一切变故发生得太快,没有人知道原由。 多方刺探之下,才知道原来于越帝后同时殡天。 “看来于越将有一场大乱了。”萧玴叹道。 赵穆膝下几个儿子,最大的也不超过十岁,赵穆一死,当是他们各自母家各显神通的时候了,夺嫡之战必将在于越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甚儿安全了。”霍清然笑道。 于越一旦内乱,将再无精力对东黎虎视眈眈,东黎将获得足够的时间休养生息,萧甚也能有足够的时间成长起来。 “你也必须随我去苍霞峰找杜先生了,”霍清然道:“这次再没有任何借口了。” 萧玴笑了笑,搂着霍清然,道:“好,等我回建邺安排好一切事务,便随你去苍霞峰。” “好。”霍清然露出满足的笑容。 五日之后,于越大军已完全撤离,萧玴也将拔营还都。 营地门口,冷风萧瑟,全然没有了几日前的紧张分为。 脱下铠甲,一身常服的暗影长身玉立,身后一匹黑马,马背上系着一只行囊。 “真的不留在军中吗?” 霍清然马尾高束,黑发黑衣,淡淡问道。 暗影道:“大仇已报,于越撤兵,你的燕子军已不再需要我,我也没有牵挂,不留了。” 风撩起他的发,愈发凄清孤傲。 “打算去哪儿?” “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既然如此我就不送你了。”霍清然笑了笑。 暗影点点头,转身上马,调转马头。 “我们还会再见吗?”霍清然又问道。 暗影回头,淡淡一笑:“也许会。” 那笑容,那身影,仿佛一下次回到多年前,那个无忧无虑的陆国公府小世子,陆临。 “驾——” 黑马飞奔而去,带着那人越跑越远,终于,消失在苍茫的天地间。 霍清然站了许久,转身看见身后的云清儒,她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道:“云都尉,我很快也要离开了,一定要带着燕子军的兄弟们好好活下去。” 云清儒愣了愣,问道:“要去何处?” 霍清然眨眨眼睛,狡黠一笑:“秘密。” …… 一个月后,东黎,建邺,皇宫。 蓬莱殿中,一名宫女牵着一个四岁多的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儿出现在霍清然视野里。 霍清然看了看身旁的霍清然,有些紧张。 萧玴冲她笑了笑,牵着她的手又紧了些,仿佛在告诉她,我在。 小男孩有些怯生生的,到了霍清然面前又抱着宫女大腿躲在后面,不愿出来。 宫女慌忙将他拉了出来,推出去,自己跪下道:“奴婢参见王爷,霍将军。” 霍清然蹲下身,伸出手,语气温柔似水:“子涟,我是霍小姨啊,到小姨这儿来好不好?” “霍……小姨?”萧子涟奶声奶气地问道,仍是有些害怕,不愿上前。 可他还记得霍小姨,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母妃常常跟他讲起霍小姨,原来这个人就是霍小姨啊。 霍清然点点头:“对,我就是子涟的霍小姨呀,来小姨抱抱好不好?” 子涟犹豫了一下,勉强迈开步子,来到霍清然面前。 霍清然看着他粉雕玉琢的小脸,大大圆圆的眼睛,和林绘锦如出一辙,一时间悲从中来,鼻头发酸,她搂过萧子涟,下巴搁在他肩头,泪水模糊了视线。 “我就是霍小姨,子涟,别怕。”她声音有些哽咽。 “小姨,你哭了吗?”子涟疑惑地问道:“小姨不喜欢子涟吗?” 霍清然擦了擦眼泪,放开子涟,看着他道:“不是的,小姨最喜欢子涟了,小姨太高兴了,可以看见子涟,子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孩子。” 子涟终于笑了起来,声音稚嫩:“小姨也很漂亮啊。” 霍清然破涕为笑,点了点萧子涟肉乎乎的小鼻子:“子涟真乖。” 霍清然取出一包蜜饯,递给萧子涟,道:“小姨给子涟买了好吃的蜜饯,喜欢吗?” 萧子涟立刻高兴地接过蜜饯,重重地点头说道:“嗯,子涟很喜欢。” 说完便抱着蜜饯香喷喷地吃起来,开心得满院子乱跑,像一只快乐的小兔子。 霍清然起身,便要去追萧子涟:“子涟小心点,别摔着。” 萧玴拉着她道:“别怕,有宫女和奶娘看着呢,我有个东西要给你看看。” “什么东西?”霍清然诧异地问道。 萧玴没有说话,只将一封信递给了霍清然。 霍清然接过,看见信封上几个熟悉的字迹,“阿聆亲启”。 她顿了顿,一时间手有些颤抖,她取出信纸,逐字逐句看完这短短一封绝笔信,刚刚才止住的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傻瓜,阿锦这个大傻瓜!”霍清然伤心道。 萧玴将她揽入怀中,任她在自己肩头哭泣。 良久,霍清然渐渐平静下来,带着些鼻音道:“萧玴,我们带子涟一块儿去苍霞峰好不好?” 萧玴犹豫了一下,道:“苍霞峰地势高天气寒冷,环境恶劣,子涟还小,恐怕不太适合。” 霍清然道:“可他一人在这深宫之中,孤独地长大,会多难过?” “你放心,我会让甚儿好好照顾他的。” 霍清然离开萧玴的怀抱,摇头,坚定道:“不,甚儿就算对他再好,也不会像亲兄长那样,他终究是皇帝,哪里顾得上子涟,子涟随我们一起,至少还有我这个小姨疼他,我不想子涟一个人,没有关爱地长大。” 萧玴想了想,道:“好。” 霍清然抽了抽鼻子,笑起来。 萧子涟撒够了欢儿,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拉拉霍清然的裙角,问道:“小姨又哭了吗?” 霍清然道:“没有啊,子涟想不想跟小姨在一起啊?” 萧子涟嘟着嘴点点头:“子涟想跟小姨永远在一起。” 霍清然牵起他的小手,道:“好,小姨跟子涟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 半个月后,一日清晨,天尚未亮,整个建邺都还在睡梦之中。 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出了皇宫,驶出了建邺,驶向遥远的苍霞峰。 霞彩初绽,天光渐盛,建邺的大街小巷又一次热闹起来,行人穿梭,人流如织。 如千百年来每一个普通的早晨一样。 建邺百姓们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全文完。 完本了,几句心里话 终于结束了,虽然一直单机到结尾,但是也没随便烂尾,还是按照预想中的情节一步步推进。 中间因为成绩太差心态崩了而断更了两次,特别对不起有几个一直给我投票的小可爱,断更的时候什么也没说,一断就断三个月,是因为我这人鸵鸟心态,以为不去看这本书,这惨淡成绩就不存在,现在想想追悔莫及,就算断更还是应该发单章说明一下,因为虽然我断更,但其实我心里从没想过太监,一直很坚定地告诉自己,会写完,但是却没有及时告诉仅有的几个小可爱读者,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下次一定吸取教训! 怎么说呢,单机完本也算感动了自己吧,如果有一天有人看完了这本书,也请你小小投一下推荐票,或者留言告诉我你看完之后的一点小小感言,就足以慰藉水壶君一颗受伤的心啦~~~ 咱们下本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