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他居心不良 卷一》 第01章 【正文开始】 谢初芙差点又一命呜呼了。 逃过一劫,她快步走在喧闹的街上,连正午烈阳都暖热不了浑身的冰凉,刚才那幕叫她心有余悸。 方才有小贼牵了她的钱袋,她追了前去,将人追进一个死胡同,结果一只手就掐了过来。 那手的主人是个看着瘦弱的公子,手劲却大得可以。 回想刚才的危机,谢初芙不自觉伸手去捂还火辣辣作疼的脖子,脑海里闪过行凶之人那双凤目。 似不见底的深潭,眸光又锐利如鹰,即便逆光,内中的冷漠无情都无法遮盖在暗色下。 谢初芙见过各类人,就连宫中那九五之尊也常见,可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一双眼,有种攫人的怵惧。 她想着,又摸了把自己纤细脆弱的脖子,指尖划过柔软的领口时动作为之一顿。 那个瘦弱公子松开她前手指也这样动了动,而她现在指尖下的位置是人的喉结之处,她是女子,这里当然是平整无凸感。 所以……是因为这点救了自己一命吗? 她作着男装打扮,却被那个公子发现是名女子,并在那小贼身上找到她说的钱袋,觉得她没说谎也不会有威胁? 她被放离开前,有听到那个公子淡声吩咐身边人一句‘处理一下’,她也是听到那句后撒腿就跑,生怕自己也被处理一下。 谢初芙越想心头就跳得越厉害,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希望用市井喧闹声来叫自己冷静冷静。 一只手突然落在她肩头,她一个激灵,险些要挥拳过去,是熟悉的声音让她在瞬放松下来。 「言兄,好久不见!」 「——许兄,人吓人会吓死人的。」谢初芙转身,蔫蔫地看向着宝蓝色素面绸缎直裰的少年。 这少年是她作男装时在茶楼结识的,家中经商,生活富盈,如今正苦读准备科举。 许廷之也发现他脸色极不好,清秀眉宇间带着惶惶,抱歉一笑:「许久未见你到静竹斋,街上偶遇有些激动了。你……这是身体不适?」 「估计是昨儿吹了风,这会子头疼。」 谢初芙随口胡绉,许廷之倒十分关切,又面露可惜:「那言兄你快些家去歇着吧,本还说请你去尝尝静竹斋的新茶,李兄他们也去的,如今看只能改日了。」 「先谢过了。」 谢初芙朝人一揖,许廷之忙还礼,等直起腰想问要不要送他家去,发现那中等个儿的人已经挤在人群中找不着了。 「走这么快,应该没事吧。」许廷之喃喃,想着这位总是弱不经风的言兄,确实如表面一样。风吹吹就能病倒。 两人一南一北,背道而驰,皆没有留意寥寥几句话已尽落他人耳中。 谢初芙一路走,在街尾的时候聘了辆马车继续往南去,走到南城另一条街上,再又闲逛一刻钟才再另找了辆马车,终于一路回到熟悉的胡同口。 她跳下车,低头快步走过威严耸立的府门,余光瞥了眼在太阳下闪着光的卫国公府牌匾,绕到紧挨院墙的小道,从那边一个不起眼的小门直接进了府。 「姑娘!」 刚溜进门,一个压低的声音就在她身后响起。 「苏叶,你想要吓死我!」冷不丁被人喊一声,谢初芙觉得自己心脏真要不堪重负了,今儿没被掐死也得被吓死。 名唤苏叶的丫鬟瞪圆了眼,拉住她就往里走:「您再不回来就要兜不住了,二夫人半时辰前说要见您,奴婢说您不适睡下了,现在又派人来催了!苏木在那里挡着呢,您快跟奴婢回去换衣裳。」 苏叶嘴里一长串说下来气都不喘,脚下也麻利,拉着谢初芙在府里几条小道间穿梭,很快就看到两人都熟悉的屋檐。 苏叶正要松口气,却是听到有脚步声,忙的扯着谢初芙就蹲下,借着灌木丛遮住身影。 有浅黄和浅绿的裙摆就在她们眼前晃过,还有带着嫌弃地话儿。 「大姑娘还当自己是原来吗?太后娘娘宠着,皇后娘娘宠着?她现在就是个不祥人,是夫人可怜她,怕在外头听那些人说三道四要难过,接了回府来,结果一请二请,还要三请吗?累死我了!」 「你少说两句,左右就是走两趟,被大姑娘的人听见了,仔细你的皮!」 方才不满的声音再度响起,还拔高了两度:「听见又怎么样!如今府里当家作主的是二老爷,是二夫人!如今我们老爷才是卫国公,我们夫人才是卫国公夫人,还怕她一个自命清高的落魄孤女!下回我非要拿捏那个苏木,瞧她刚才那些怪腔怪调!」 「行了行了,先给夫人回话吧。」 「好像你没受气一样,就数你是烂好人……」 两个丫鬟说话的声音渐渐不可闻,身影也越来越远,在花池边上拐个弯就不见了。 苏叶这才将谢初芙扶了起来,给她拍袍子上沾着的草屑,小心翼翼窥她神色。见她微垂着眸,唇线抿着,心里就‘咯噔’一下。 「姑娘,你不要理那两个死蹄子,她们就是想躲懒。睿王爷出事是意外,战场上刀枪无眼的……明明是姑娘您才是那个委屈的。这前脚赐婚圣旨才下,后脚睿王爷战死的消息就送到京城,那信是八百里加急的,明明是在给您和睿王赐婚前,睿王爷就……」 「苏叶,我没事。」 谢初芙淡淡地打断了丫鬟绞尽脑汁的安慰,苏叶听着她不带情绪的声音,闭上嘴沉默扶着她进院子。 姑娘这怕还想起了同是战死的父兄了。 苏叶偷偷瞄了几眼不过十六岁的少女,为她小小年纪就承担各种变故而心疼。别人家这个年纪的姑娘,哪个不是被父母家人捧在手心中疼的,老天真是不公平。 谢初芙确实是想起了这个时代的父母兄长。 她原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是另一个时空的孤儿,好不容易自立努力读完大学考了研,就遇到一场意外就莫名奇妙投胎到这儿了。成了这个时代一位妇人的腹中胎儿。 在这里,谢初芙生出生于一个极贵的人家,父亲是卫国公,母亲是正妻卫国公夫人,还有一位年少有为的兄长。 只是卫国公夫人当年生临产前滑了一跤,导致难产丧命,撒手人寰。好不容易得来父母缘的她只能无力接受失去一位血亲的命运。好在有父兄疼爱,无忧无虑长大,亦渐渐脱离了丧母之痛。 可好景不长,她十一岁那年敌国汹汹来犯,当今陛下力排众议要亲征,身为卫国公的父亲自然是跟随,兄长亦随驾护驾。结果交战一年后,猛然传来父兄为保陛下,在一场战事中捐躯的噩耗,连尸首都寻不回来。 谢初芙的天就垮了,比在自己发生意外时更绝望。 第02章 悲痛中,当朝陛下大胜回朝,怜其无依,父兄又是忠君良将,就让太后接了进宫,放在她身边养着。进宫后的谢初芙因打击险些一场大病死去,她前生本是法医学专业,还好基础医学知识扎实,在坚定的求生意中,费了大劲才把这自己从医疗落后的古代给救活。 因为家中连变,外边就有传言说她是克亲之人,连袭了父亲爵位的嫡亲二叔都不愿多见她。 她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于这些封建思想说辞自是不往心中去。后来她发现太后身体有隐疾,便为其慢慢调理,太后身子一天比一天硬朗,又偶然救下危症的皇后,这些传言才渐渐没了。 在她十三岁那年随太后去上昭国寺上香,被高僧批了个贵重的命格。她是学医者,身边但凡有人生病都因她得治,她渐渐就真被传为是有福和命格贵重之人。 当今陛下也极喜欢她,甚至为她指婚,嫁给皇后嫡出的二子睿王,便是当今太子的弟弟。哪知才一日,又是天翻地覆,睿王传来战死的消息,这门赐婚并着以前她克亲的流言再度传开。 不足半日,京中大街小巷无人不议论。 帝后失亲子打击颇重,太后也因此而病倒,宫中众人都惶惶谨慎。而她几乎只有年节才见上一面的二叔父,担心她这个时候触了天家霉头,就将她从女学那处直接接回家。拘禁在府里。 其实就是怕她被贵人嫌弃碍眼,连累到卫国公府。 谢初芙经历连续失去至亲的痛苦,对冷血势利的二叔一家是寒心,当然也是恼怒的。 主仆俩这才进屋,刚掩了门,就听到有杂乱的脚步声冲进院子。然后是趾高气扬的声音:「大姐姐,妹妹来亲自请您到荣安居去。」 谢初芙听着外头叫嚣的话,径直到妆台前坐下,准备解头发。苏木也在屋里伺候,转身去柜子里取衣裳,苏叶却有些着急,说:「姑娘,我先去外头堵一下,莫叫二姑娘冲进来了。」 苏木抱着衣裳过来,圆脸上露出狡诈的笑:「不用,我刚才把元宝放院子里头了。」 元宝? 谢初芙梳头的手一顿,脑海里浮现起那个慢悠悠的小宠物身姿。 下刻,院子里就响起一声惨叫,是谢初芙的二堂妹谢梓带恐惧的叫喊。 「快啊,你们快把这东西给我拨开,啊!!它咬我脚了,你们还不来救我!!」 元宝是一只乌龟,一只珍珠龟,成年后背甲每一片都有墨渍状斑块,也俗称为花龟。在谢初芙三岁的时候就陪着她了。 珍珠龟性子是比较温和的,只是元宝在谢初芙的饲养下似乎也染了富贵人家的‘娇病’,对待外人向来是嚣张跋扈。 已成年的元宝长到了有半尺,背甲深栗,趴在谢梓芙脚面上井然是只庞然大物。又咬住了她绣花鞋的鞋面,吓得她花容失色,乱跳乱叫也甩不出去。 院子里顿时就乱了一团,两边的小丫鬟都只围着谢梓芙尖叫打转,完全没有用处。 初芙的人都不敢招惹元宝的,因为它不咬人还好,一但咬上就不松嘴。谢梓芙的人更不敢招惹它,因为元宝还得皇帝太后等人青睐。 有时初芙去女学上课了,太后会将元宝要到宫里去解闷。众人都暗地里说太后娘娘待谢家大姑娘如嫡亲孙女,是喜欢极了她,人不在身边的时候就‘睹龟思人’。简直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完美诠释。 就凭这点那些小丫鬟们哪里敢去碰它,碰花背壳估计都得被狠罚一顿。 院子里愈发拔高的哭腔传进里屋,谢初芙已经换好外裳,苏叶也麻利给她挽了个髻,只用了一玉簪子固定。毕竟她是刚刚睡起的样子,一切简单最不引人怀疑。 苏木在给她整理襟口的时候却见到脖间的瘀痕,吓得手一抖,惊道:「姑娘,您这怎么伤着了!」 那样的痕迹,分辨之下竟是手指印儿! 谢初芙被堂妹的到来打了个岔,暂时忘记了这事,面对两个丫鬟惊怕的视线,她有些头疼。解释道:「是遇见个贼儿牵了我的钱袋,我追了过去,抢夺中扭打了起来,被掐了下。」 「什么贼人那么大胆,光天化日下还有王法吗!」 苏叶恨恨骂了起来,苏木听得心有余悸:「姑娘,您到底是姑娘家,您不能仗着自己力气大一些就贸然行事!这万一真出事了,您叫奴婢们怎么去见国公爷!」 国公爷临出征前可是千交待万嘱咐的,一定要照顾好姑娘,如今国公爷不在了,她们唯有更加小心伺候。 却不想出门一趟就伤着了! 「以后不能让姑娘您再自个出去了!」苏木后怕中红了眼眶,「而且不过是一个钱袋子,姑娘您又不缺那几两银子花,以后一人可不能再冲动行事。」 谢初芙忆起巷子里的事也是后怕的,那双凌厉的凤目再度在脑海里闪过,手背上瞬间都激起鸡皮疙瘩。 她忙安抚两人:「我省得,下回不会再这样了。」说着,视线落在妆台那的浅绿钱袋上。 若里头装的只是几两银子,她也不会那么莽撞去追,那可是她好不容易买到的最后一盒胭脂,是要用来作证用的重要东西。 为了不负人所托,她为这合胭脂真是拼老命了。 那个掐她的凤眼公子还钱袋前也打开看过,来判断她是不是说谎,好在是有惊无险。 苏木苏叶这才缓了缓情绪,收拾她换下的男装。苏叶要帮她把妆台上的钱袋子收起来,谢初芙见着忙伸手拿了过来,放进袖中。 「这个还是我随身带着吧。」 苏叶被她快速地动作唬了一下,幽怨地看了过去,她们家姑娘什么时候那么爱财了,就生怕要少了似的。 外头院子的动静越闹越大,谢初芙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这钱袋子里的东西重要,收到婢女的目光,只当默认自己是爱财了。其实谁又不爱白花花的银子。 她收好钱袋,径直出了屋。 菱形纹的门扇随着她的动作被打开,谢梓芙又一阵尖叫直冲耳膜。 谢初芙皱了皱眉。放眼看去,她那带着狗属性的大乌龟还咬着人鞋子不放,这种时候,她真觉得自己应该是养了只恶犬。 「元宝,松嘴。」谢初芙快步上前。 出屋前她还顺手抄了桌上的小琉璃杯,里面养了几只鲜活的虾。她一壁说着一壁将小琉璃杯放在地上。 谢梓芙脸都哭花了,这时哪还有刚才叫门时的汹汹气势,见到她出现,宛如见到救命稻草,几乎是扑上去。 谢初芙被她尖锐的叫喊和哭声闹得头疼,元宝这时还不松嘴,她只能弯着腰伸手在它背上敲了两下。 谢梓芙哭得一抽一抽,腿绷得都快要抽筋,元宝终于松了嘴。 只见它一缩头,身子吧嗒一声掉到地上,然后再懒懒伸出脑袋和四肢,慢悠悠地爬。 苏木见它爬过来,熟练的将琉璃杯里的虾都倒出来。元宝并不看那些活蹦乱跳的虾,而是朝着谢初芙爬去,蹭到她绣花鞋上。 那样子像是在找安抚一样。 第03章 谢初芙弯腰本想抱它起来的,它却是突然一张嘴,从嘴里滚出个溜圆的珍珠。有小母指指甲大小。 躲到一边的谢梓芙眼尖瞧见,又是尖叫一声:「我鞋子上刚镶好的珠子!」这双是新鞋,她求了好几回娘亲,才将珍珠给了她,装饰到鞋上的。 苏木苏叶两人暗中就笑了,这小东西的名字还真取对了,聚财又识货,给她们姑娘咬下了好东西。 谢梓芙这边叫着就推小丫鬟上前要把珍珠再拾回来,小丫鬟才一动,元宝就伸长了脖子看过去,还张了张嘴,仿佛是在示威。那丫鬟被吓得当即缩了回来—— 惊恐地想,这东西是成精了吧! 「你这个废物!你怕它一个小畜生做甚!」谢梓芙快要被气死了,胡乱用袖子抹了把脸。 她本来是要找谢初芙麻烦,也是想要炫耀她这身刚刚新裁剪的衣裳。 这身衣裳的料子谢初芙也有的,是太后赏的云锦,宫里也就只进贡了几匹,她一眼就看中了,可谢初芙却不给她。她馋了许久,终于说动娘亲给寻得一模一样的,做了衣裳。就是想告诉谢初芙她如今才是卫国公嫡女,想要的东西自然就能有,一点也不比她差! 哪知进门就被一只乌龟吓得狼狈万分,面子里子都丢得一干二净,本该要受到刁难的人如今却面带浅笑立在她面前。简简单单的衣着装扮,和自己惊慌间弄得皱巴巴的一身相比,谢初芙就如锦服披身,光彩照人。 其实谢初芙相貌只是中等偏上,清秀一词足已配她,偏生她有双十分漂亮的眼睛。那是一双杏眼,圆而亮,眼尾又如同一片桃花瓣,带着上扬的弧度,笑时仿佛星辰碎落,皆坠在其中,漂亮灵动得叫人足于忽略其它。 现在初芙就正是在谢梓芙气急败坏中得体的微笑,盈盈眸光,明媚逼人。谢梓芙看着,觉得自己的一切在她眼中就成了笑话。 谢梓芙再也经受不住,憋屈得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落,终于一跺脚:「你等着,我非得告诉娘亲,让她炖了这只小畜生!」放下狠话就跑走了。 跟着谢梓芙的丫鬟婆子脸色有些发白,忙朝立在原地的谢初芙福一礼,嘴里惊慌喊着二姑娘您慢些,哗啦啦追了前去。 一时间,挤在庭院里的人走得七七八八,苏叶挥挥手让自己人也散了,询问道:「姑娘是就这样过去见二夫人,还是……」 谢初芙弯腰先把元宝抱起来,看它凌空挥着爪子,走到院子南边的小池,把放它了进去。 「你在家中好好呆着,别吓人了。」 元宝仿佛听懂了,咕咚一下就缩到水里,悠哉地往池中间用石头砌的歇息地去。谢初芙又看了它几眼,这才转身笑笑说:「就这样去吧,二婶娘不是着急得派了好几波人来催。晚了……谢梓芙还不知道要怎么含血喷人和含血喷龟。」 苏叶被含血喷龟四字逗得扑哧一笑,向来稳重的苏木也扯了扯嘴角。 荣安居是卫国公府的正院,原本这处是谢初芙父母在住着的,只是人死灯灭,谢家二房袭了爵位后就成了二房夫妻的地方了。 谢初芙沿着抄手游廊不急不缓往那走,在经过正院门口的玉簪花丛边又停足站了小片刻。 如火的八月正是玉簪的花期,翠绿枝叶间绽放着云似的花儿,雪魄冰姿。 她父亲说,娘亲最喜欢的就是这玉簪,正院门口这片花丛是她娘亲当年亲手种下的。如今却是花树仍在,夺艳盛放,故人都不在了。 谢初芙静静看了会,眼底藏着感伤,拾步进了正院。院里早被重新整修过,她幼年记忆中的事物都不可寻迹。 走到二进,在通报声中,她才到抱厦就听到堂妹谢梓芙带着哭腔的怨恨话儿。 「您快将她轰出去,她就是个害人精!她才回来几天,祖母今儿就头疼得未能起身,她在这里,我们都没有好日子过!」 谢二夫人的声音也紧接着传了出来:「就是要让她走,也得见着她再说,这会子你就先别闹脾气了。」 居然是默认了女儿要赶人的话。 谢初芙在抱厦听得柳眉微微挑起。明明就听到小丫鬟的通报,却还是不遮掩地就说了出来,声调都不压一下,她这二婶娘如今连面上的功夫都懒得装了。 她身后的苏木苏叶闻言脸色当即变得十分难看,愤愤又担忧去看主子的神情,却见她只是唇角扬着清浅的笑,在小丫鬟们投来的微妙目光中走了进去。 谢初芙裙摆逶逶扫过地上罗铺的大红织金地毯,来到正说话的母女跟前,淡淡喊了声二婶娘。 谢二夫人拍了拍瞬间瞪圆眼的女儿,脸上挤出笑来看过去。 十六岁的少女亭亭玉立,一袭浅黄的衣裙,在色泽浓艳的红毯之上显得极为素雅娴静,让人视线免不得在她身上多转了两圈。 似乎看够了,谢二夫人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初芙来了,快坐。」 谢初芙笑笑,直接走到边上的空位坐下。谢二夫人眼角就一抽。 这死丫头还真不客气啊,居然就在这上座坐定,与自己平起平坐。 还当现在是以前,仗着宫里贵人宠爱,他们还得捧着她?! 谢二夫人吸了口气,笑不出来了:「初芙啊,不是婶娘说你,已经是十六岁的姑娘了,总该要懂礼仪尊卑。」 谢初芙诧异地看了过去,似乎听到什么不可思议地事,「婶娘说什么?是婶娘叫我坐的,以前不是一惯都坐您身边的,今儿坐下怎么就成了不懂礼仪尊卑了。」 这堂屋高座是张填漆罗汉床,中间放了矮几,隔出了一左一右的位置。以前二房夫妻虽不常接她回府,但只要回来了,为捧着和讨好她,只要二老爷不在,她都是坐这右侧的位置。 谢二夫人被她一句一惯坐这里噎了一下,显得自己像足了逢高踩低的小人。 谢梓芙见她敢顶撞自家娘亲,一抬手指着她高声道:「谢初芙,你以为你现在还是以前!你现在就是人人厌弃的……」 「梓芙!」 谢二夫人听女儿开口就知不好,忙呵一声打断话。叫女儿说下去,她真要坐实缝高踩底的作派,再是暗中不喜谢初芙,她也还要点脸的。 谢梓芙到嘴边丧家之犬被呵得咽了回去,气得脸通红。心里辩驳着:明明就是这样,为什么不叫她说! 谢二夫人也不好再揪着先前话说了,露着讪讪地笑道:「今儿叫你来是这样的。你家来也有几天了,你这几年不是在宫中便是在女学,我们都是聚少离多。其实你舅舅那边是,一年到头见不到你几回,我想着女学近来放假,你也该到你舅舅家去去。」 「经婶娘一说,我确实许久不见舅舅了。」谢初芙感慨似的叹一声,「可舅舅身为大理寺卿,听说前阵子京中又出了几起案子,估计也没空见我。」 「话哪能这么说。」谢二夫人听着心里就有警惕,这怎么听都像是要赖在家里的推脱之词,「你舅舅事务繁忙,你这个时候就正该去。左右学院没说什么时候恢复上课,你就到那先住几天,总能见到舅老爷不忙的时候,你去给他问问安,这份关切他定然要十分高兴的。」 京中学院因为睿王战死一事都停了课,酒楼和百姓人家也都不敢摆宴,睿王遗体正送回京城,确实不知该什么时候会恢复如常。 谢二夫人这话其实就是在戳她的痛处,谢初芙听得明白,却仍朝着谢二夫人就笑了,眼眸弯弯,容光逼人。 「婶娘说得也很对。」 谢二夫人也跟着笑,心里只当她难受在强撑,想着那就快滚吧,带着你的那些衰气快滚。 「那我就叫人帮你收拾收拾,套了马车,一会就出门吧。」 第04章 谢初芙站起来,福了一礼:「那就劳烦婶娘了。舅舅喜欢喝绍兴酒,府里为了中秋刚好采买了;听说前阵子舅母风寒,那就劳烦婶娘再让人准备些滋补药材吧,表哥那里……表哥那里我也好久没送过什么东西了,既然去了要是没带礼物,别人还以为我们卫国公那么小气。婶娘准备两匹蜀锦好了,我记得前儿管事也买了,正好做秋衣。」 她说了一连串,笑得明媚:「舅舅家其它两房有添丁,表弟表妹也不少,就劳烦婶娘给我准备些打成各式样的小金裸子好了。」 谢二夫人听得慢慢张大了嘴,面有急色站了起来:「你这是要搬了国公府过去吗?」 而且没说要给她准备这些! 「噫,我们国公府如今落魄到就些都拿不出来了?可不是明明都是现成的?」谢初芙不谎不忙笑着说,「侄女这回一趟外祖家,什么都不带,不也显得二婶娘您这当家主母太没面子了。」 要她走可以,但不叫吐点血,她是不会走的。是他们怕她不祥,她可不怕自己。 谢二夫人被她一副无赖样气得真要吐血了,这些东西加起来少说一两百两银子。 谢家二房是从长房那袭了爵位,但两房先前就分割过财产,即便袭爵位也就是空个头衔。而且两房并没有分家,袭爵的时候二老爷又当着皇帝的面许过诺,会待兄长遗孤如已出,一应用度人情往来都从公中出。 二老爷这么些年还是在兵马司混着个五品武职,日子并不多富裕,这一两百两银子下来,就跟在谢二夫人身上剜了块肉没两样。 「你……你……」谢二夫人嘴里那句你这要得也太多了,憋了半天憋不出来。 她确实是个死要面子的人。 这边还僵持着,府里门房那头的管事跑得气喘吁吁来禀。 「夫人,陆家、陆舅老爷家的大公子来了,说好久不见大姑娘,来看看大姑娘。」 谢初芙眼底就闪过精光,笑吟吟朝怔了怔的妇人道:「大表哥来了,正好我也不用过府了。二婶娘也就不必要费心准备这些。」 谢二夫人一听心里别提多着急了。 什么时候不来,偏生这个时候来,她可不能再让这丧门精留在家里! 谢二夫人狠狠瞪了眼来得不合时宜的管事,去拉了侄女的手,暗里都快要恨得磨牙,面上却得笑成朵花。 「你大表哥来了才好,你正好跟着他一块儿家去,最重要的是叫你舅舅知道你的一片孝心。婶娘这就准备你说的东西的。」说罢,一扭头,那张假笑的脸狰狞得吓人,吩咐着她的心腹婆子,「大姑娘说的都记下了吗,快去准备,记得还要套好车!」 这个丧门星快走,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 谢初芙自然听出了她语气里的难受,笑容更加灿烂:「那我再去给祖母请安,顺带说一声。」 「别!你祖母这会子难受,你别去了,也怕给你过了病气。」谢二夫人忙的拦下,要是叫这丧门星去了,她得平白挨一顿数落。 老太太多恨这孙女,她清楚明白的。 谢初芙面有可惜,又说了几句劳烦婶娘照顾祖母云云,才在对方赶瘟神一样的焦急神色中施施然离开。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沉默许久的谢梓芙望堂姐远去的背影却有些出神,手紧紧攥着—— 陆家表哥来了。 谢初芙出了正房院门,面上还是舒心的笑意。苏叶苏木却是为她难过,气得唇都抿得发白,谢二夫人说的那些话,还刺耳着。 苏叶到底气不过,扶着她手说:「姑娘您就是太好说话了,他们就是明着要赶姑娘您走。您怎么就能应下!这就是您的家!」 「在这憋着连出个门都要偷偷摸摸的,不若到了舅舅家自在,那里没有人将我当瘟神赶。」 少女一脸不在乎,对这种家人,她也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苏叶还是难受,苏木怕她说得再多,真的惹姑娘伤感,便道:「其实姑娘是算好了的,不然昨儿哪里会叫我们送信给表公子,不就是要表公子接姑娘去陆家的。」 谢初芙就喜欢苏木通透的性子,她确实昨天就算好了,准备今日就去陆家小住几日,所以她表哥才会来得这么巧。 正好叫抠门又爱面子的婶娘出点血,那些东西,就能叫对方三天睡不好觉。 她安抚自己爱炸毛的婢女道:「苏木说得是,苏叶你也没说错,这里是我的家。谁还能阻止我回来不成?」 她去散散心,再来回碍碍他们的眼,气得他们鸡飞狗跳的,这日子岂不快哉。 做主子的心宽,她们做丫鬟的自然也没啥好操心的了。两人扶着她一路再院子,准备收拾收拾,到陆家小住去。 才回到院门,三人远远就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影站在门口处,似乎在等人。 果然,对方见到走来的主扑,直接迎了上去。 「可有被为难了?」陆承泽一袭身蓝色直裰,满脸急切。 这就是谢初芙的大表哥,昨儿收到她来信,就明白这个命运多舛的表妹在家中过得不好。他禀明了父亲,今日就匆匆来了。 谢初芙自小懂事,后又连招变故,他们陆家早就想将她接回府去的,只是后来皇帝有话要她进了宫。他们才作罢。 这才几年,以为她终于要苦尽甘来,却又再猛遭变故。如今睿王战死,赐婚的旨意还在那放着也没有个说法,正是尴尬受非议之时,谢家二房那几个又冷血薄情的,不能怪他上来就觉得人受了委屈。 谢初芙见少年着急的样子,抿唇一笑,心里烫贴不已。她让丫鬟们松了手,走上前与他并肩:「我是那么好被为难的,表哥站了许久吧,进屋先歇歇脚。」 陆承泽见她眉宇舒展,不似作假,总算放下心来,跟着她一块进院子。 才跨过门槛,谢初芙就从袖子里拿了那浅绿色的钱袋子出来,在少年眼前晃了下:「表哥你看。」 陆承泽看着钱袋子不解,少女朝他笑:「你托我去找的东西。」 他面上一喜,伸手要去接。 谢初芙此时却将钱袋子又收回袖中,陆承泽看得直瞪眼,听到她不急不缓地说:「表哥先前答应的,有空时要带我出去透透风。」 陆承泽就知她会有下文,迟疑了会说:「但眼下京城在准备睿王丧礼,你这外出透风……被人看到怕要不好。等睿王的事过些日子,你要上哪都成。」 谢初芙听明白这是有顾及了。 她哦了一声,侧头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只管进了堂屋坐下,吩咐苏叶:「你去把泡在井水里的翡翠瓜抱来,表公子可在太阳下晒了许久。解解渴。」 苏叶应声而去,陆承泽却被她刚才那一笑闹得头皮发麻。但谢初芙客客气地请他坐下,丝毫没有什么不对。 「表妹……快把东西给我瞧瞧。」陆承泽将心头那阵诡异感压下去,着急想要东西。 第05章 这时苏叶去而复返,怀里抱着翠绿的瓜回来。 翡翠瓜其实就是西瓜,谢初芙瞧见,又是抿唇一笑,示意苏叶把瓜放在桌上,站起来掏了手帕擦擦手。说道:「表哥先吃瓜。」 「吃什么瓜,一会……」 陆承泽的话一半还在嘴里,下刻就看到他娇娇俏俏的表妹手刀一抬一落,翠绿大圆瓜啪一声——裂成几瓣。 红色汁水飞溅,有一滴还飞到了他唇角。 陆承泽:「……」 谢初芙瞥了眼顺着指尖滴落的西瓜汁,朝傻傻看着自己的表哥说:「妹妹千辛万苦寻了解表哥燃眉之急的东西,表哥却想出尔反尔……」她可差点被人掐死。 陆承泽猛然闭眼,有些头晕。 这个人前端庄人后怪力的破表妹,又拿他的晕血症来恐吓他。但刚才瓜炸裂的画面实在太过冲击叫人联想,他咬了咬牙,心头瑟缩着无力屈服道:「……表妹想上哪和为兄说一声就是。」 谁叫他欠了一堆还不清的人情债。 谢初芙并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她知道自己在家里并不会呆太久,从女学回来后除了日常用具和衣裳开了箱笼,其它的都还好好锁着,去陆府不过就是拾几身衣裳。 带着元宝,吩咐父亲留下的护卫守好院子,便和一脸上了她贼船愤愤不平的表哥登上马车。 她没有去给谢二夫人告别,谢二夫人也不想再多见她,可谢梓芙却是在正房又闹起来了。 「——说什么要去送那个丧门星,你就是想找了借口去见陆承泽,你是个姑娘家,你怎么就那么不知羞呢!」 谢二夫人恨铁不成钢的数落女儿,为她的不矜持气得眼角发红。 原来,谢梓芙在早年见到陆承泽就芳心暗许,十分爱慕这个隔房表哥。 陆承泽今年十七,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又是京中出了名的有才学,十六岁就考中了进士。自小被人称神童。 更何况长得一副好相貌,剑眉星目,俊俏潇洒。去年高中游街的时候险些就要被姑娘们丢的帕子香包给淹了。 陆家是清贵,如今当家的陆大老爷任大理寺卿,位于九卿之一,儿子的亲事又迟迟未定。京中许多人家都盯着陆家想要做亲家。 这样的门第,这样品貌双全的男子,谢梓芙心动是正常的。谢二夫人却是看不上陆家。 她见女儿被斥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又语重心长道:「梓芙,你听娘亲的。你如今贵为国公的嫡女,配谁配不上。」 「陆承泽虽然才名在外,就是十六岁当了官又如何,如今也不过是在大理寺混个七品。还是皇上看在他父亲的面上,让父子同衙,说白了不就是嫌弃年纪轻不稳重,让他打下手磨练的。」 「永安伯世子,或是武平侯世子,哪一个不比他好。武平侯世子是更加不要说的,人是你爹爹上峰的嫡子,你若是能嫁上他,就是世子夫人。武平侯府还世袭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一职,那才是前途无量!」 这些哪个不比陆承泽好。 谢二夫人越说心里越发嫌弃陆承泽,一双狭长的眼闪动着刻薄的光芒。 谢梓芙是越听越伤心。少年慕艾,哪里允许自己心上人被如此看轻,眼泪哗哗地掉下不说,在离开前朝娘亲喊道:「你们要巴结就去巴结,送我去凑别人的冷脸做什么!」 说罢,哭着跑了出去。 谢二夫人险些要被女儿尖锐的话气个倒仰。因为确实是他们夫妻想将女儿贴上去,一厢情愿,现在外边都在传武平侯夫人有意让儿子与娘家侄女定亲。 她感觉被女儿甩了个巴掌似的,面上火辣辣,厉声让婆子丫鬟都去寻人,怕女儿不听教训还是追着人去了。 那她这张脸才真是没处放! 谢初芙那并不知二房母女因为陆承泽闹红了脸,她端坐在车内,照进来的阳光在她面容上流转着,不时映在那双漂亮的眼眸中。 端庄温婉,与刚才徒手劈瓜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陆承泽看着这假像在心里翻白眼,还得小心翼翼地讨好:「表妹……东西可以给我了吧,我真没有反悔的意思。」 谢初芙瞅他一眼,见他一副受磋磨的小媳妇样儿,终于把钱袋子给他丢了过去。 五天前京城出了桩凶杀案,发生在一家名为怡翠院的楚楼里。 本来这些风尘女子横死,楚楼东家一般都遮掩就过去了。偏这烟云不同,她在死前已有恩客要给她赎身,是南边来的一位富商,还是和宫中司礼监那些公公扯有关系。于是司礼监的人就向大理寺施压要尽快结案,她这倒霉表哥天天为这案子奔波。 而她在小时候无意间帮舅舅破了条线索,让案情有了大进展,倒霉表哥自此把她当神童,只要他打听到有什么新案件就迈着短腿来找她说。 她对小时候总是挂两行鼻涕的表哥都快要出心理阴影了,好在长大了倒是人模人样,但找她说案情的习惯就改不了。 近来大理寺忙得打转,压力颇大,所以陆承泽才会请她帮忙去找一条线索,线索就在那盒胭脂上。 陆承泽接过钱袋子,打开看到胭脂眼前一亮,不过那艳如血色的膏状物让他微微不舒服,、啪一声又合上了。 「谢表妹了!」他笑着,有信心能这两日就结案了。 谢初芙嗯一声:「这是最后一盒了,就是烟云生前让特制的,丢的那盒是另外一个男人买走的。关键就在那个面生的男人身上。」 陆承泽一下子就握紧了手中的胭脂盒,答案呼出欲出,低头又将案件前后联系。谢初芙见此也并不打扰,静静坐着听马蹄在石板地踏起的嘚嘚声。 良久,陆承泽才从新的线索中回神,见对坐的少女闷坐着,有些不好意思:「一时想入神了。」 说着撩了帘子一角往外看,竟是快要到家了,街口那家他爱吃的馄饨铺子就在眼前。 在热闹的叫卖声中,他想起有重要事与她说:「睿王府已经设灵三日了,连一直在外养病的齐王都回了京来,父亲说赐婚一事你先别忧心,会找合适的时候向陛下提一提,看看陛下究竟是什么个态度。」 「要劳烦舅舅了,其实没什么关系的,陛下英明,必然不会听信外头那些流言蜚语。我等着就好。」 提到与自己没夫妻缘的睿王,谢初芙面上倒是淡淡的。其实她与睿王也不相熟,在宫中这几年只见过不到十回,印象中是个冷淡严肃的人,皇帝会给她赐婚也是吓了一跳。 陆承泽见她无悲无喜的样子,一时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他这表妹向来就是个冷静的人,只能是在心中叹气,骂一声贼老天弄人,叫一个小姑娘受尽这种死离死别的苦难。 马车很快就进了陆府所在的胡同,车子进了府,谢初芙扶着苏木在影壁前下了车。人还没站好,陆府早候着的管事就上前和陆承泽低语几句。 「怎么会这个时候过来了,没人跟着?要见表姑娘?」 管事朝诧异的少年点头,陆承泽神色郑重挥了挥手,朝谢初芙走去。 第06章 与此同时,一道消息也送到了齐王府。 「太子出宫没有先到城门准备接……三哥遗体,而是不知了去向?」 前来禀报的侍卫垂着头应是,鼻尖有着淡淡的冷香味,似松似竹。好一会都没听到坐上的人再说话,忍不住大胆抬头窥探一眼。 太师椅中的少年凤眸温润清澈,眉长入鬓,因有弱症长年居于室内,肤白胜雪。边上的鎏金三足仙鹤镂空香炉薄烟袅袅,朦胧了那张带着病态的俊美面容,恍眼间少年像极了俊雅无瑕的谪仙。 那侍卫打量了一眼,很快再敛眸垂头。 良久,齐王才淡淡开了口:「本王知道了。」 侍卫便道:「殿下也该出发到城门去了。」 这回齐王倒是很快就接了话:「是啊,该去城门接三哥回京了……」 少年声音很轻,特别是三哥两字之后,几乎快要不可辨。 侍卫抱拳道这就下去准备,却为他刚才那样的语调感到怪异,听着像是在感慨什么。转身时没忍住用再度偷偷看了高座上的一人眼,恰好扫到他唇角带着抹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 身为齐王心腹近卫头领,他总感觉,回了京城的殿下哪里不太对……却又说不上来。 是因为睿王的事吗? 想到有关睿王战死的种种,侍卫心中一凛,面无表情出了院子,吩咐准备仪驾方便主子出城。 陆府前院,院中的大榕树枝繁叶茂,有鸟儿在枝间扑翅跳跃欢叫,偶有风吹响的沙沙声。一派与往前无差的平和之景。 然而若是细心的人就会发现,以前廊下立着等派遣的小厮们都换成了府兵,严肃有序立在院中各处。谢初芙一进院子便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肃穆。 她脚下不停,沿着游廊快步走,裙摆翩然间心中尽是疑惑。 ——太子怎么会这个时候来了陆家,居然还点了名要见她。难道是为因为睿王之事,圣上有什么话要借太子之口来说? 与她并行的陆承泽亦同所思,在通报声中敛神,齐齐进了厅堂。 「微臣\臣女,见过皇太子殿下。」 表兄妹二人朝着高座上的青年曲膝跪地。 正坐在悬‘清正仁义’四字牌匾下的太子赵晏安站了起身,上前虚扶让起:「不必多礼。」 两人顺势而起,面有惶色,慎微底着头谢恩。 太子视线便在有些日未见的少女身上掠过,那目光若拂过湖面的风,一瞬便叫人抓不到痕迹。 他让二人坐下,转身回到座位,声音温和:「是我来得贸然,你们不必如此拘束。」 表兄妹二人闻声抬头瞅了眼下手坐着的陆大老爷,在长辈点头中紧绷的神经松了松。 太子这才继续说道:「我此来未惊动过多人,但也不少人盯着,而来此比直接去卫国公府更有理由。」 谢初芙听着这话像是解释,而且像是在跟她解释一样,她便朝太子那边看去,果然对上他带笑的双眸。 她心里就更加犯嘀咕了,太子这究竟是要做什么。疑惑中,她索性大胆地问:「臣女愚笨,还请殿下明示。」 太子其实与她也并不相熟。在宫中,谢初芙禀彻低调谨慎的精神,能躲着这些皇子们就躲着,每每太子或者它皇子到太后宫里问安,她都会找借口避开。 所以太子来陆家,而且是绕了个圈要见她,她实在琢磨不透原由在哪里。 太子闻言眼中笑意更甚,倒是陆大老爷神色变得郑重,有什么想说却强压着。 「谢姑娘若是愚笨,那京中可没有什么聪慧的女子了。」 太子一顶高冒就盖了下来。谢初芙暗中嘴角一抽,心中警惕。 这肯定没啥好事! 这头才浮起不好的预感,连谦虚都没来得及出口就听太子又说道:「我想请谢姑娘为三弟守灵一夜。」 谢初芙惊讶间抬头,为睿王守灵? 什么意思?! 这瞬间,她甚至想到了冥婚。 陆承泽听着这古怪又有点强人所难的要求,神色亦是几变,偷偷看向父亲,却见他只是微微摇头。 太子正一错不错看着她,将她表情看在眼里,知道她有些想差了,解释道:「谢姑娘不要多想,是我另有事拜托。」 谢初芙闻言双眸微垂,视线扫过他刺绣繁复精美的袖袍,双手在袖中慢慢攥紧,静听下文。 太子见她情绪转变极快,不过片刻就恢复如常,可见是个沉稳的性子。他笑了笑,笑过后神色渐渐化作沉重。 「我收到睿王亲信的一封信,说睿王的战死有蹊跷。」太子用叫人震撼的一句话做了开场白,「三弟当日中计被敌军围攻,身边一众亲兵拼死相护,在快要突围时却突然身中一刀。那一刀是因为亲兵不支被破了口子,被敌人涌了近身,也是那一刀致的命,叫他命断沙场。」 「而在先前,三弟亦已身负伤,那一刀如此致命,是因为武器抹了毒。亲兵发现他受伤,悲急中护着他终于冲出包围,却已经晚了,等支援赶到三弟气息全无。在验伤的时候,才发现最后那刀是带毒的。」 「战场中兵器染毒是常有的事,众人也没有多想,敛尸报丧。给我来信的亲兵却觉得伤口有异,说回想当时情况,伤口不应该出现在左侧。因三弟已入敛,他不敢不敬私自再开棺,也怕坏了冰镇着的尸身,才致信于我。希望我再查明是否有误。」 太子说到这里就停下了,谢初芙也听明白了。 ——这是暗道睿王的人中出了内奸,睿王是被自己人给杀了! 她震惊,却仍是不明白此事与要她守灵一晚有什么关系。 太子仍看着她,对上她因震惊微缩的瞳孔:「我是可以在重新入敛的时候让太医或是刑部或是大理寺的人亲验尸身,但这样一来,我怕打草惊蛇。所以我才希望请谢姑娘替我三弟守灵一晚,为陆寺卿争取避人耳目的机会再查看伤口。」 谢初芙明白了,转而看向一直沉默的舅舅。 陆大老爷依旧坐在椅中一言不发,半垂着眼睑,叫人猜不到他此时在想什么。 太子随着她的视线也看了眼陆大老爷,继续与初芙道:「谢姑娘,你可是觉得害怕。」 第07章 「臣女……」谢初芙眸光闪动了两下,只说了两字就抿唇。 她在外人眼里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听到死人,该是吓得敬而远之。何况那还是她的未婚夫,她去守了灵,接下来恐怕还得面对别的问题。 未出阁的姑娘去替未婚夫守灵,怎么听着都觉得荒谬,她如若立即应下,也会很奇怪吧。 太子见此自然是当她害怕和有顾虑不敢应,轻叹道:「我知道这个请求太过唐突,但也确实是没有再好办法。如若我三弟身边人有问题,我身边人亦也可能有问题。还求谢姑娘看在差些与三弟结为夫妻的份上,帮帮我,若他真是含冤而去,叫他英魂如何能安息!」 说罢,太子居然是站起身,拱手要朝她拜下。 谢初芙被吓得站了起来,椅子都险些要被带倒。陆大老爷也慌乱着站起来去扶住太子,说:「殿下不能如此,这不是要折煞初儿。」 太子被他紧紧托着手臂,神色已一改先前的平静,激动道:「陆寺卿!我不敢信别人!三弟他一心卫国,自请缨,热血洒沙场!他离京曾与我说,已做好马革裹尸的准备,如若有那日,他让我不要伤心。因为男儿自当保家卫国,不怕挥剑血染衣,孤魂赴九霄!」 「可如今他却是被歹人害死!这让他一腔忠国之心情何以堪,叫他九泉之下如何安稳!若此事为真,那是有人要动摇朝纲,毁坏社稷,其心可诛!」 说到最后,太子双目赤红,胸口起伏不定,声哑悲痛。手亦死死抓住陆大老爷的胳膊,手背一条条的青筋狰狞突起。 谢初芙亦为那句不怕挥剑血染衣,孤魂赴九霄而撼得心尖都在剧烈颤动。 她记忆中那个冷淡清贵的男子,内里有着一颗怀有天下大义、火热的心。太子那句充满苦涩的‘我不敢信别人’也打消了她的疑虑。 换了她是在太子的立场,一母同胞的弟弟竟疑似被人害死,那种悲痛足于让她也怀疑所有人。 却因陆家是出了名的清贵,只忠君,从不站党派。她父兄又是为国战死的忠臣良将,她受着皇帝庇佑,被赐婚给睿王,确实是能让太子认为可信。 陆大老爷在边上安抚太子,视线落在眉宇间染了凝重的少女面容上,在她闪着微光的双眸中读出了什么。 下刻,谢初芙就在他注视中开口问道:「殿下是否已有了章程,臣女请求为睿王殿下守灵一夜的事陛下可会应?」 陆承泽一听有些焦急地暗中扯了扯她的袖子,她却是又跟太子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问题。 陆大老爷就看到了她的眸光不再闪动,如清泉似的眼眸中是意决,他便半垂了眼,心中暗叹一声。 他就知道这个外甥生女会应下的。 太子此时已敛了敛情绪,眼中的赤红慢慢褪去,深吸口气道:「我已经想好说辞,你与三弟有赐婚,陛下那里你不必要担忧。我能安排你单独在灵堂,当日也会让陆寺卿以你为借口留在王府,只要伤口有问题,我才能跟父皇亲禀。其余的事你都不必担忧。」 果然是一切都拿好了章程,先探真假,再禀皇帝。可以说慎之又慎。 谢初芙缓缓点头,太子又道:「守灵后的事你不必有所烦忧,也不用担心父皇与我母后那边。他们两位如今只是在悲痛之中,并没有听信坊间流言而要怪责于你,等事过后,我必然会再给你说法。」 这意思是会为初芙打算后面的事。 谢初芙抿了抿唇,看向自己的舅舅,只见他神色平静。其实舅舅已经知道太子事后会给到她帮助,而他已是默认要助太子此事,所以他才一直沉默着,只等她听过后决定。 她心间微动。 听完太子一番话后,即便不能得来太子的感激,只为睿王那满腔大义,她也会应。 其实她并不太意别人眼中极看重的闺誉,左右已是孑然一身。 谢初芙没有再犹豫,对着太子郑重点头说好。 太子并不能久留,得到谢初芙肯定的答复后就离去。这个时候众人才知睿王遗体已达京城,只是皇帝并未召文武百官去迎,而是与皇后到睿王府,最后再见亲子一面。 连让外人在旁都不愿,可见帝后二人是悲痛至极。 谢初芙在太子离去许久心湖都未平静,陆大老爷父子亦是在前厅坐着出神。 他们心里都明白,若是睿王尸身上的伤真有问题,那朝中又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舅舅,应下太子这事,您以后在朝中会不会暗里就得罪人了。」 良久,少女才叹息一声开口。面容严肃的陆大老爷闻声倒是扯着嘴角露了抹笑:「你不必担心,舅舅心里有数。自古邪不侵正,人生在世,不过求一个无愧。」 谢初芙站起身,朝他恭敬福一礼:「初芙受教。」 陆大老爷也站起来,抬手拍拍她肩头:「你舅母说要给你做|爱吃的,这会估计就在厨房里。」 谢初芙眯了眼笑,照入厅堂的阳光仿佛都涌聚在了她双眸中,眸光明亮璀璨。陆承泽挤了过来说:「有我爱吃的吗?我要吃里脊肉。」 陆大老爷一眼斜了过去:「你滚回衙门去,衙门没你这口饭吃?司礼监又派人来问楚楼案子的进展,你还有心思吃里脊肉?」说罢拉着外甥女往外走,末了又丢一下句,「早上空班,扣月俸。」 陆承泽:「……」我是您破案时顺手捡的吧。 陆大夫人石氏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大家闺秀出身,还为了夫君孩子习得一手好厨艺。三不五时为父子俩下厨,吃叼了他们的嘴。 谢初芙到厨房时,石氏正掌勺在做爆炒仔鸡,辣椒被爆香的气味浓郁,直冲鼻子。 「舅母。」她上前,甜甜喊一声。 石氏手下不停,侧头瞅她一眼:「这会正呛人,快出去。」 「我来帮忙。」 谢初芙笑着转身去拿干净的碟子,当即有机灵的仆妇给递了上来,朝她讨好地笑。 锅里的鸡肉已经炒至金黄色,发出刺啦刺啦地声音,肉香诱得人要直咽唾沫。谢初芙把碟子放到灶台上,鸡肉又一阵翻炒就出锅了。 鸡肉皮酥肉嫩,伴着辣子鲜艳颜色,一道菜完工。 石氏执了筷子,夹起鸡肉吹了吹,往谢初芙嘴边凑:「乖乖,尝一口,有些日子不做了。」 谢初芙张嘴,满口辣香味,好吃得直眯眼:「好吃,舅母手艺是绝顶的好。」 她有些理解那句‘抓住男人的心,要先抓住他的胃’,她若是男儿,也喜欢这样的。 一句话把石氏哄得眉开眼笑,亲昵地用手指点了点她鼻子:「你再等会儿,还有一道汤就齐了。」说着已经转身去灶上看汤羹。 谢初芙看到妇人嘴角的笑,是对生活的满足。她最喜欢舅舅家这种温馨,即便仆妇成群,舅母仍会亲自下厨,舅舅再忙也恋家,满心里都是媳妇孩子炕头热。 也只有这里才让她感觉到现实。 第08章 石氏还在灶上忙碌看火候,谢初芙叫来婆子,让她们准备食盒,自己再去拿了碗碟。 「这是做什么呢?」石氏一转头就见她在忙着。 谢初芙说:「我把菜给表哥拨些,让人送到衙门去。这个点回到衙门也没什么剩的了。」 「就能饿着他这一顿不成。」 石氏睨她一眼,眼中笑意更盛,谢初芙也跟着笑:「不一样啊,这是舅母您做的。」 陆承泽几乎是前脚到衙门,家里的饭菜后脚就送到了。 送饭的小厮笑吟吟地说:「夫人说饿不着您的,是表姑娘说她少吃两口,匀一份出来,就让小的给送来了。」 陆承泽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看到饭菜那一瞬的感动全都没了,破表妹做回好事都得扎他的心,他真是爹娘在外头捡的吧。 少年郁郁地接过食盒,拎着进了衙门,也不去班房,随便在庭院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就那么蹲着开吃。 那吃相丝毫没有身为寺卿之子的觉悟,边吃还空出左手,捡了树枝在地上划拉着。 等他把饭菜都吃完,身边那片沙土地也面目全非。他却十分满足的拍拍手,盯着地上写的身有异味、面生、买胭脂三处傻乐,然后将碗碟收好,拎着食盒快步去找上峰。 一刻钟后,他就又离开衙门,带着十余名衙役分四个方向出了城。 谢初芙用过午饭,就被石氏送到一直给她留着的小院,让歇个午。她心里也存了一堆事儿,顺从地听话。 这个院子就在陆家正房东侧,院子是一进,不大,却收拾得十分精致。庭院里种有竹子,也砌了个小池子,放着一块湖石,挨着院墙处还种有合欢花。已经过了花季,但绿叶葱葱,为这小院添了一片明媚鲜活。 谢初芙每回来陆家都是住在这里,每回来这里都不曾变过一分,有人精心收拾打扫。 自从父兄离世后,只有这里才有家的归属感。 她把元宝放到水池里,看它咕咚冒了两个泡沉水里,就转身去书房。 小书房是西厢房改的,小小的两间全打通,中间用带月洞门的八宝阁隔开,里面做了小小的暖阁。 京城到了冬日滴水成冰,这小暖阁就成了谢初芙最爱呆的地方。 她走到书案后坐下,让苏叶去开了放书的箱笼,准备做女学的功课。 这个时空有些像宋明朝的结合,对女子倒不算严苛,官宦人家的女子多上学堂。有朝堂专设的,也有特批的私塾,她所在的就是被归在国子监统管的昭德女学,里头都是皇亲国戚外加权臣家孩子。说白了就是现代的贵族学校。 这样的学院谢初芙感到压抑,毕竟这是古代,官大一级压死人,处事总要处处谨慎。 女学因为睿王战死一事放了假,功课却没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开学,功课肯定是不能落下的。不然夫子一检查,少不得又是一顿批。 她现在还正处到敏感话题的浪尖上,认命做好学生本份吧。 苏叶为她研墨,她打开课本,对着慢慢抄写。写写停停,个间又总会想起太子,还有睿王,心里就莫名觉得不安。 此时睿王的遗体已经送回睿王府,是太子率着一众皇子亲迎到王府。王府里,明宣帝与刘皇后早等着,在睿王遗体进门的时候,两人都眼角泛红,在棺椁放到灵堂中央的时候,刘皇后终于忍不住扑在棺前痛哭。 太子忙上前去扶起她,声音沙哑,语气隐忍:「母后节哀,要保重凤体。」 明宣帝眼中亦起了雾气,沉默地盯着太监们在烧纸钱。他有五子三女,睿王是他最得意的一个儿子,亦是最俏他的,却不想一场战事就天人永隔。 哀伤在明宣帝心头萦绕,耳边是发妻一声比一声悲切的哭声,为了维持帝王的威严,只能闭了眼掩盖内中的泪意。 齐王跟其它皇子站在一起,他盯着棺椁看了会,视线落在牌位上。供案烧着香,轻烟薄雾,将牌位上赵晏清三字都显得模糊,看着看着,他凤眸里闪过一丝茫然和恍惚。 这样的场景于他来说不知道算是什么。 他还活在人间,却在参加自己的葬礼,躺在棺椁里的确确实实是他,而他的魂魄却装在他的四弟身上。 那日沙场的厮杀还历历在目,战马踏得尘土扬天,眼前除了血色就是敌人。他被算计包围,受了几刀,最后的意识是腰上一阵剧烈疼痛,耳边是亲兵哑声嘶喊,再睁眼时,他就成了齐王—— 自小体弱,在五位皇子中最不显眼的四弟。 可偏生这么一个看似无害的人满身藏着秘密,与他的死有着关系。 眼下生母悲伤,他却连安慰的资格都排不上,生父哀恸他亦不敢异动。 赵晏清望着灵堂,望着生身父母,恍惚间胸腔生闷。 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种匪夷所思的事。 「四弟……四弟。」 出神中,几声轻唤传来,赵晏清猛然反应过来这是在喊他。 他现在是齐王! 「二哥……」赵晏清抬头,见到喊自己的二皇兄毅王已经走到棺椁前,手里捏着香。 这是要上香了。 他忙敛了所有思绪,接过内侍来的香紧紧攥住,压抑住早翻江倒海的情绪,依序祭拜。 也许是灵堂烟火气过盛,他喉咙猛然间一阵发痒,止不住就咳嗽起来。 毅王投来关切的目光说:「四弟可是身子又不适了。」 当即,太子的视线也看了过来,十分冷漠。赵晏清眸光闪了闪,心中苦叹,原本他与太子兄友弟恭,如今却要受到排挤和恶意。 是有些难于接受的。 而且皇家最忌讳巫蛊和鬼神说辞,他根本无法解释自己死而复生,再说,解释了可能别人也不信。估计被安上失心疯一症还是小事,就怕直接定他个大逆不道,妄图混淆皇家嫡系血脉的大罪。 赵晏清咳嗽间轻摆手,示意自己无事。可越想停下来,这俱身子却一点也不听他的,直咳嗽得满堂侧目。 刘皇后冰冷的目光也落在他身上:「齐王既然身子不适,就别在这儿了。」 赵晏清真是有苦难言,也察觉到明宣帝看过来的目光,只能咳得断断续续地向帝后告罪,在明宣帝的示意下先去了偏殿候着。 第09章 离开的时候,他听到刘皇后冷淡地说了句‘陈贵妃这儿子实在是太娇气了’。 陈贵妃就是齐王的生母,与刘皇后是宿敌。赵晏清感到头疼。一朝至亲不得相认,还得成为生母和兄长的眼中盯。 不知该感慨老天爷厚待他还是在戏耍他。 刘皇后的哭声仍在若有若无传来,赵晏清站在一墙之隔的侧殿心情复杂,时不时抵拳咳嗽两声。 不知这样站了多久,有人从灵堂过来。 是毅王。 毅王见他面色还不太好,抬手轻轻拍了拍他肩头,说:「父皇与皇后娘娘正难过。」 赵晏清对这样的安慰心中平静,但面上已先一步挂着齐王独有温润笑容,完全是这身体的一项本能。 齐王就是那么一个人,人前总是温润儒雅,像晴空间柔和的一片云彩,没有任何威胁的气息。 倒也省得他怕显出异样,还要去特意模仿了。 赵晏清点点头,毅王突然朝他走近一些,低声说:「刚才我听到太子今晚要让卫国公府的谢大姑娘守灵半晚。你方才灵堂的表现,被太子说是失仪,让四弟你守下半夜。父皇已经应下了。」 说罢就退开,恢复正常语调:「我们送父皇与皇后娘娘回宫吧。」 赵晏清神色一顿,脑海里闪过一双受惊的杏眸。 ——谢大姑娘,他那个未婚妻子? 太子怎么会要让她替自己守灵? 赵晏清下意识是觉得事情蹊跷,不符合常理,可又大概能理解太子的用意,是一种出于对兄弟的爱护吧。怜兄弟未有子嗣就离世了。 毕竟两人有着赐婚的旨意。 至于让齐王守灵。赵晏清眸光在闪烁间微幽,这只是一个施威的手段罢了。 守灵一事,是赵晏清在离宫前,太子才告知的。 赵晏清神色平静地领命,等太子越过自己才慢慢转身,看着他拾阶而下。 已过了正午时分,太阳微微偏西,光正好照在太子过肩的那四爪金龙上。金龙头角嶙峋,龙目大睁,狰狞不可侵。 赵晏清闭了闭眼,太子刚才微抬下巴,睥睨间带着凌厉的眼神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在他还是睿王的时候就总听这嫡亲的哥哥说,陈贵妃母子心存有异,决计不是面上那样简单。 他总觉得是兄长立于高位,疑心过重。 直到魂归齐王身上,记忆里都是齐王的谋划,如何在他身边埋了死士,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将他毙命于战场。他才确认所言非虚。 而更可怕的是,这样一件事,不动声色谋划多年,才在战场上找到最不引人怀疑的时机下手。 神不知鬼不觉。 赵晏清不得不佩服齐王的忍功。 也正因为齐王存了异心,杀死了自己,如今他才更不清楚该如何自处。 要保住现在的自己,就得再继续和太子周旋,错一步,怕真要去阎罗殿报道了。 赵晏清想得直皱眉,太阳穴都在隐隐作疼。再睁开眼,太子的身影已经不见,一位还算熟悉的内侍正喘着气朝他奔来。 「齐王殿下。」内侍停在三步之外,朝他行礼。 赵晏清颔首:「苗公公。」 「殿下。」苗公公脸上当即就笑开花,殷殷地说,「娘娘知道您进宫来了,差奴婢来看看您。」 这位苗公公正是齐王生母陈贵妃的心腹。赵晏清成了齐王后回京,进宫见了陈贵妃一回,这对母子每年几乎就见那么一两面,在齐王心里,对陈贵妃这生母的感情也十分复杂。 赵晏清虽然未能有齐王的所有记忆,最清晰的就只得布局杀人那部份,但还是能品到齐王心里对陈贵妃的抵触。 那种抵触都化作本能一样,提到陈贵妃第一反应是厌烦,就跟齐王练就的,人前总能笑得温润无害本领一样。 母子间的关系算不得融洽。 苗公公见赵晏清一时没说话,笑里就带了几分小心翼翼,轻声唤道:「殿下?」 赵晏清这才抬着眼皮淡淡地笑:「劳烦娘娘记挂了。」 「嗳,奴婢会原话转告娘娘的。娘娘还请殿下您注重身体,要按时服药,莫要太劳累了。」苗公公再度灿烂地笑,说完便弯着腰行礼告退。 赵晏清抬了步子要先离开,苗公公突然又疾行到跟前,压低了声说:「殿下,您一定要理解娘娘的苦心。那么些年,娘娘受的苦都憋在心里头,若不是为了保全,娘娘如何忍心。而且娘娘从没想过逼迫您做什么,只一心想着殿下您平平安安。」 赵晏清却脚下未停,没有再理会。 苗公公看着他笔挺的身姿远去,还能看到他时不时抵拳低咳两声,眼里都是忧色。 殿下怎么又咳嗽了。 赵晏清从西华门出了宫,上车前侍卫永湛听他仍是低刻,不由得皱眉说:「殿下怎么从睿王府出来就一直咳嗽不止。」 赵晏清摆摆手,示意不紧,催促道:「走吧。晚些还要再到睿王府去。」 永湛眉头皱得更紧了,不是祭拜过了吗?应该明天才会要再与文武百官一同到睿王府才对吧。 赵宴清这头才离了宫,后脚就有人给太子禀报。 「陈贵妃派人去见了齐王,只是嘱咐了两句要齐王注意身体。」 太子面无表情听着,没有应声。他身边的内侍见侍卫还傻站着,忙挥手让人先下去。 自打睿王去世,齐王回京,太子心里就一直不好。偏这东宫当差的,越是厉害时候越是没机灵劲。 第10章 内侍心里骂着都是些木头,去端了茶奉给太子。 太子也没伸手接,只是下巴一抬,示意放在桌案上。案上还有道翻看了一半的折子,上面用馆阁体工整写着生辰八字,对应的名字——谢氏女初芙与睿王名讳赵晏清。 谢初芙得到晚上到睿王府的消息时正喂着元宝。 带消息回来的陆大老爷还穿着官服,跟她一块儿蹲在水池边,捏了只虾往元宝嘴里送。 「太子殿下以你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为由,跟陛下说让我也一同到睿王府,免得你害怕。」 倒是好理由。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去给未婚夫守灵,当然是害怕的。何况这姑娘身份又是烈士之后。 「舅舅想好怎么验伤了吗?」谢初芙看着元宝大快朵颐,摸了摸它的背。 陆大老爷沉默了一下,说:「入葬前都不会封棺,这点倒是方便。太子说灵堂周围不会留太多人,灵堂里的人想个办法再遣走。为了不让人起疑,太子还让齐王守下半夜,时间还是仓促。」 「所以还是要快。」谢初芙大概知道章程了,又皱了皱眉,「齐王不是身体不好吗?怎么会要他守灵。」 陆大老爷老神在在:「说是齐王在灵堂拜祭的时候有失仪,太子就顺势以守灵当借口罚了。」 真是因为失仪吗? 谢初芙在宫里呆的时候间不算短,皇子们间的八卦没少听。 她对这说辞只是微微一笑,元宝这时打了个嗝,双眼还翻了翻,仿佛是一脸鄙视。 谢初芙直接就乐了,瞧她家元宝多通透。 陆大老爷捏着虾的手也一抖,用十分深沉地眼神打量它。 ——真要成精了! 到了傍晚时分,谢初芙随便用了些,换一身素色的衣裳准备和陆大老爷出门到睿王府。 刚回家的陆承泽风一般冲到了两人跟前,开心得手舞足蹈比划着说:「找到了!能破案了!」 陆大老爷不动声色挡在外甥女跟前,沉着开口:「你掉泥坑里了还是去猪圈了,站直了,没见衣袖上的泥点乱飞?」 陆承泽被父亲的脸色唬得一激灵,当即立正,抬头挺胸地道:「是!禀报寺卿大人,楚楼案重要嫌疑犯已经找到。」 「嗯,那明日就升堂审了吧。」 陆大老爷还是淡定无比,拉着谢初芙绕过他,往外去。谢初芙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眼神,挥挥手。 陆承泽满腔话要说呢,两人居然就那么走了,一时憋得脸通红。石氏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头:「又要破案了啊,还没用晚饭吧,先去洗洗,我让人给你热菜。」 「嗳,还是娘亲疼儿子。」陆承泽当即感动得转头,却正好见石氏拿出帕子擦手。 一脸嫌弃的样子。 陆承泽:「……不是母不嫌子丑吗?」 石氏:「没有说母不嫌子脏。」 他委屈巴巴看着石氏把帕子扔给丫鬟,说:「那娘亲……您不听听儿子说破案关键吗?」 「嗯嗯,听着呢。」边说,人已经抬脚飞快往屋里去。 陆府门外,太子早遣了马车在候着。 谢初芙和陆大老爷上车后只短暂对视一眼,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太子曾暗示过睿王身边可能有眼线,他身边也极大可能有,所以两人对派来的人都保持 着警惕。 他们现在要完成的任务就是暗中验伤,其它一切,等看过了伤再说。 傍晚时分,京城炊烟袅袅,街上空空荡荡的,马蹄声传出许远。 一路顺利,马车到了王府影壁前停稳。 谢初芙下车来,看到早有内侍与宫女候着,其中领头的宫女她还认识。是太后宫里的,名唤画屏,她在宫中的起居都由她照顾着。 内侍是东宫来的,朝两人行礼后就跟陆大老爷说守灵的详细,画屏也前来与初芙见礼。 「姑娘,太后娘娘听说您要为睿王殿下守灵,派奴婢来,怕有不长眼的人冲撞了您。」 谢初芙忙朝皇宫方向福一礼,说道:「劳烦娘娘费心,是我的不是了。」 太后会派人来,确实是让谢初芙意外,但这说明太后没有听信那些传言。当然,这里头还有没有太子的作用,暂时不清楚。 这时内侍要领着两人到今晚休息客院,虽然是守灵半晚,但还是得留宿的。画屏就亲亲热热的搀扶上谢初芙,边走边低声说:「娘娘这几天都念着您呢,胃口也不好,奴婢们见着都心急。」 「娘娘素来胃寒,这些天让御膳房多做些牛肉或羊肉一类的,滋补温中,散寒醒胃。你们每回劝着娘娘用一些,会好一些的。」 「奴婢看啊,劝这事只有姑娘能行。这么些年来,娘娘也就听您的劝。」 这话是捧着谢初芙,当然也有深意,她便从善如流地接过话说:「等这两天,我给娘娘递牌子,娘娘得闲,我就厚着脸皮去烦她老人。」 画屏当即就笑开了:「那您得早些。」 谢初芙笑着点头。这时正经过一个小小的荷花池,走到池边的时候,谢初芙余光到有什么一晃,掉进了湖里。 水面发出卟咚一声响,溅起细小水花。 那么一瞬,谢初芙看清了水里小小的黑影,想到什么,走远了还回头再瞅。 在谢初芙一众往客院去的时候,不远处的游廊有一行人顿足在拐角。 赵晏清比谢初芙早些到的睿王府,他本是这里的主人,即便知道自己现在不能有异动,也免不得顺着自己心情走走看看。 不想就碰到要往客院去的谢初芙。 第11章 永湛眼力好,在主子停下脚步的时候还疑惑,结果一眼就扫到谢初芙,吃惊道:「殿下,那是那天在巷子遇到的……那个小公子?!」 他们家殿下一下就把人掐着了。 赵晏清点点头,永湛又道:「有太子的人跟着,不会是今晚要守灵的谢家大姑娘吧?」前头还有个穿绯红官服,身形是和大理寺卿无差了。 说着,永湛又觉得哪里不对,压低了声说:「殿下,那天您是不是认出谢家大姑娘,所以才放了她?」 越晏清没说话,永湛就当是默认了,皱着眉头:「殿下,谢家大姑娘与您照面,你们相遇,她会认出来吗?」 如果认出来……会不会给他们带来什么麻烦,永湛想得握住了刀柄。 赵晏清仍没说话,抬头看向天边,最后一丝霞光渐渐被暗色吞没。 ——放人当时,他没有想那么多,只知道自己差点把未婚妻掐死了。 夜幕低垂,睿王府里的白色灵幡在夜风中轻扬。 谢初芙与陆大老爷被内侍领到灵堂。灵堂正中是摆放装着睿王遗体的棺椁,正对着朝北的灵位,几个睿王府的下人满面哀色,哭得抽抽搭搭地跪在边上在烧纸钱。 灵堂的烟火气和香燃烧后的淡淡味道散之不去。 内侍看了眼谢初芙,低声说:「谢大姑娘,什么时辰烧纸自会有人来提醒,您不必担忧太多。边上的椅子都可以歇歇脚。」 皇家丧事,也是颇多规矩,一切都定好的,内侍后一句的提醒是她不必真全程跪在棺椁前。谢初芙朝他点头,说了句有劳公公了。 那内侍又和陆大老爷行一礼,这才转身出了灵堂。 谢初芙听到他用尖细的声音在吩咐灵堂周边的守卫,当值要用心云云。声音有些模糊不清,应了太子所说的,会尽量不让守卫接近灵堂。 灵堂里烧纸钱的几名下人站起来朝舅甥俩行一礼后,就继续跪在边上。 陆大老爷去取了香,给了初芙三柱,两人恭敬给睿王上了香,随后坐到一边守着。 谢初芙坐下后双眼就四周打量。 大殿内灯火通明,不必怕光线问题,只要找机会遣了跟前的下人就可以了。 正好这时当中一位内侍抬头,与她目光接了个正,她索性朝人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内侍犹豫了会,爬起来弯着腰上前:「姑娘有什么吩咐?」 「我听方才的公公说烧纸的时辰什么的,你知道是隔多长时间吗?」 「回姑娘的话,每隔半时辰。」 内侍哑着嗓子如实回答,她点点头,又问:「是会有人来提醒对吗?」 那内侍再点头应是,她就把人放了,让他再回去自己的位置上。 陆大老爷侧头,与她交换了个眼神。 刚才他们进来的时候下人们都在烧纸,所以下回就是半个时辰之后。 两人不动声色继续正襟危坐,都准备等半个时辰后再看看情况。 夜里安静,守在灵前的下人们不时就要发出几声呜咽,那声音从灵堂传出,再飘散在风中。听久了不由得就心底发荒,毛骨悚然。 陆大老爷一开始还担心谢初芙受不了,几次回头都见她神色平静,眉毛都没动一分,倒有些佩服她的大胆了。 很快半个时辰过去,走廊上果然传来脚步声,是太子内侍和另外一个未见过的公公。 谢初芙在人进来的时候,捏了帕子往眼角抹了抹,陆大老爷余光扫过去,就见她眼角微红站起身来。 陆大老爷嘴角一抽,他这外甥女有点机灵。 帕子里估计有什么刺激眼睛的东西。 内侍前来果然是提醒到灵前烧纸的。哭灵的下人当即来扶谢初芙到灵前跪下,开始放声痛哭,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一批穿素衣的下人,皆跪在灵堂外哀哭。 一时间,谢初芙耳朵里就全是哭声,哭得她都跟着心神恍惚。脑海里一会是太子握着舅舅手臂的悲痛神色,一会是不知什么时候在宫里远远瞥到的睿王身姿。 交错间,孤魂赴九霄五字又直撞到她心头上,仿佛雷鸣。谢初芙往铜盆里放纸钱的手一顿,被火舌撩了下,撩得生疼。 她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依旧动作不停,继续往火盆里添纸钱,杏眸里却有情绪随着火焰在翻动—— 如若你真有冤,我一定给你鸣冤。 灵堂的哭声和着夜风在睿王府上空传开。赵晏清此时正披着披风坐在庑廊下,哭声若隐若现传入耳中,凄凄切切,让他也觉得悲伤。 永湛见他坐在这儿许久了,免不得劝道:「殿下,您还是回屋歇会吧,下半夜怕是没有合眼的时间。」 赵晏清没有说话。他倒是不困的,在打仗的时候,一天一夜不合眼都是常事。 永湛见他沉默着,眉宇平和,完全猜不透是在想什么。有些心焦,有些气馁。 这位主子爷回京后是越来越不爱说话,有时一出神就半天,怎么劝也不管用,白天还咳嗽得那么厉害。 就在永湛急得要挠腮的时候,赵晏清终于站了起来,脚下的方向是要回屋。才迈出一步,他却猛然顿住,朝空空的院子喊了声:「谁?」 永湛也察觉到了异常,眯着眼,眼神锐利扫向院墙那边。 一个黑影好像从那闪过。 赵晏清一声也惊动了其它侍卫,纷纷从廊下出来,将他围圈在中央。 夜风轻拂、枝叶摩挲,除这些外,竟是再没有别的动静。 「睿王府里还有人装神弄鬼不成?」 永湛跑到院墙那里转了圈,没什么发现。 赵晏清皱了皱眉,刚才肯定是人影。 第12章 这时又是一阵哭声,哭声高高低低,听起来就时远时近。本要回屋的赵晏清伸手拨开侍卫,竟是往外走。 永湛一惊,忙跟上:「殿下,您这是上哪?」 赵晏清说:「到灵堂去看看。」 灵堂里哭了一场,人很快就散去了。 谢初芙被扶着起来,陆大老爷挺心疼她的。为了给睿王验伤,折腾她一未出阁的小姑娘,那蒲团还薄,看着膝盖都难受。 谢初芙有所觉,轻轻朝他摇头,说:「睿王为国捐躯,跪这点,不算什么。」 话是这样说,但谁家孩子谁心疼,陆大老爷没有接话。 谢初芙趁着这会两人靠得近,压低声了极快地说:「舅舅,半时辰一回,我们在这顶多能呆两到三个时辰。是不是宜早不宜晚。」 陆大老爷心里头也琢磨这事。太子说过外头值守的侍卫是两个时辰一换,他想过拖时间到守卫疲惫时,那时他们肯定放松警惕,估计就不会那么专注听动静。 但要是中间有意外,可能就会耽搁重来的一次机会。 值守侍卫新换一批,那专注力就又回来了。 确实不如早行动,若有意外,还能再等下次机会,比全压在一处强。 陆大老爷有了决定,轻轻一点头。 谢初芙早想好说辞,方才被气氛渲染,眼角还见着泪,再收拾收拾表情,松开和陆大老爷相互搀扶着的手。 她突然转身,走到棺椁前,淡淡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到侧殿去。」 几个下人闻言面面相觑,没敢动。 谢初芙重新回到蒲团前跪下,再度说道:「去吧,不会有人怪你们的,把门关上。我和睿王殿下说几句话。」 满目素白的灵堂,一个姑娘家说要跟死人说几句话,叫那几个下人心里头一个激灵,鸡皮疙瘩布满了手臂。 陆大老爷这时叹气上前:「我知你心里头难过……」说着又无可奈何一样,朝那几人说,「你们就先回避吧。」 下人又都对视一眼,再看到谢初芙眼里的哀色,挺同情她的,终于慢慢爬起来。一步步往外走。 可不是让人同情,本来该要享王妃尊荣的,结果睿王死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还被安排来守灵。 外头人的要怎么说,以后怕也没人敢娶了。 随着人离开,灵堂大开的四扇门也被轻轻遮上,当然他们是不敢将门关死,留了条透光的缝隙。 谢初芙此时蹭一下就站起来,往门缝窥外头,听着确定没有侍卫走动的声音,朝陆大老爷比划了个手势。 陆大老爷这才神色一正,去掀了棺椁上盖着的布。 他朝着睿王遗容说:「殿下,得罪了。若是您有冤,下官一定不会让您枉死!」 谢初芙闻声回头看了眼,就见他已经动手去翻动遗体。她还守在门边,轻声问:「舅舅,要搭把手吗?」 陆大老爷忙摇头,哪里能让她来搭把手,这可是尸体! 被拒绝,谢初芙也不敢乱动,心头怦怦跳着,就怕这个时候有什么人要撞上来。 灵堂有轻微的布料声响,谢初芙还听到玉佩撞击的声音,遗体应该是被侧起来了。 要避人耳目看伤,时间有限,脱衣服是不可能的。那就只能半侧着,将袍子直接撸到腰间露出伤口,这样最快,也最方便应对突发情况。 陆大老爷入朝为官就一直在大理寺,对验伤这样的事十分熟悉,动作麻利,不一会就看到伤口。 腰部的伤口确实有些奇怪,左右伤痕数量一比对,左边那唯一一道刀伤就十分显异。 那伤切面宽度小,是直接被利器扎入,而且极深,伤及内脏。一击后抽出,还造成了大出血,即便没染毒,睿王在战场上也未必能有命突围。 而睿王亲兵说当时他们都护在左侧,这伤只是依位置来看,就是有问题! 有这些信息就可以了! 陆大老爷忙将整理衣袍,准备将一切归位。 谢初芙不时回头看情况,紧张得身子都要绷成一根弦。陆大老爷忙得满额是汗,口也发干,知道外甥女着急不安,低声安抚道:「看清楚了,马上就好。」 谢初芙听着还没松口气,外头突然响起一阵问安声,侍卫们口中喊着见过齐王殿下。 陆大老爷猛然抬头,谢初芙亦是手一抖。 赵晏清的声音已传进来:「怎么灵堂的门关着?」 这时侍卫才纷纷走到院子中,果然看到灵堂门关上了。 在侧殿的几个下人听到请安声,慌乱跑出来恭迎。赵晏清看着关上的门疑惑重重,想到刚才他落脚的院子里的人影,再想到灵堂里头是被赐婚他的未婚妻,脚一抬,快步往殿里去。 谢初芙在门缝里看到人影绰绰,还有往这来的,猛咽了口唾沫,余光看到舅舅还在手忙脚乱要去拾地上的布。 要来不急了! 她几乎是朝陆大老爷冲了过去,嘴里高喊着:「殿下!!您这去了,留初芙飘零在人间,情何以堪啊!」 陆大老爷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再听她哀喊的话,手狠狠一抖。 就这须弥间,殿门已被推开,赵晏清要迈进灵堂的脚步也被这一声嚎惊得生生止住。 谢初芙趴在棺椁边,嘤嘤哭泣,陆大老爷反应也快,忙去拉扯她起来。陪她演一场苦情戏。 却不想谢初芙站起来后,竟又要冲过去再把头往棺椁上磕! 「初芙!」陆大老爷被她吓得心脏都差点停跳了,伸手要把人捞住。 一个身影亦快速走向舅甥二人,在谢初芙撞上去时挡在了棺椁前。 第13章 谢初芙只感觉脑门一疼,后退了两步。赵晏清是被冲撞力震得胸口一疼,闷哼着退一步,撞到了棺椁。 棺椁被撞得晃了晃,灵堂里一片寂静。 谢初芙那一撞是实打实的,撞得头发晕。 她本意是要撞到棺椁上去,想趁乱推一下,即便让人看到遗体有不什么妥的,能以此为借口遮掩一下。 她当然也不会真拿头撞,是算好角度做样子,近了就改用肩头借力,哪知就被堵肉墙顶了脑袋! 谢初芙扶着舅舅的手,好大会才缓过来。赵晏清被她也撞得不轻,又碰到棺椁,这会胸前腰上都疼。 永湛看得脸都变了色,冲上前去扶他,连声询问。 「没事……」赵晏清暗咬着牙吸气。 听到说话声,谢初芙就抬眼。明亮的烛火下,一对凤眸凝视着她,让她心里猛然一个激灵—— 是他?! 出于自我保护的意识,她往后退了一步,瞳孔微缩着,带着惊疑不定。 那日被人掐住的恐惧还盘恒在心头,人在恐惧中会对事物有更深的印象,所以她肯定自己没有认错。 即便现在这人站在明光之下,气质清贵儒雅,与那日的凶相相差十万八千里,但那天在巷子里掐她的一定是这个人! 「殿下,是初芙一时情绪失控,冲撞了殿下。」 陆大老爷还在戏要做全套的情绪中,拉着谢初芙朝赵晏清行礼赔罪。 这一拉,他才发现刚才几乎要假戏真做的外甥女有异,侧目瞅见她神思恍惚,双眼直愣愣盯着齐王。 怎么了这是? 陆大老爷暗中掐她手,谢初芙有些吃疼回神,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把手放到了喉咙处。她指尖微不可见轻抖,忙将手往上再抬,顺势去抹了把眼角的泪,低头继续啜泣。 灵堂里就回响着她高低不一的哭声,陆大老爷余光去扫被撞歪的棺椁,默默走过去先把半搭在上面的布扯好,随后跪在棺前磕了个头。 赵晏清此时也明白谢初芙认出自己了,在她往后退一步,又抬手摸脖子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只是她后续反应让他有些意外,居然是低头继续哭? 是认为自己没看穿她男扮女装,还是害怕用哭在掩饰? 不管哪一个,反正是他身份是穿帮了。 也许他不该进来,可胸前隐隐作疼,又在提醒他刚才谢初芙撞过来时有多用力。 「谢姑娘。」赵晏清唇角微抿,喊了一声。 谢初芙闻声却是哇的一声,哭得更大声了。陆大老爷忙回到原位,扶住她,她顺势倚倒在舅舅身上,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赵晏清凤眸紧紧盯着她,见她一直伏在陆大老爷手臂上不肯抬头,良久才又说道:「谢姑娘节哀,傻事莫要再做了。」 说罢,他一招手,带着永湛等侍卫退了出去。 他走出许远,身后还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平和的眉峰慢慢拧紧,是为那哭声动容。 在出院子的时候,他习惯性去撩袍摆,却发现腰间有一块与衣裳不一的浅色。 低头去看,居然是块素色手帕挂在了玉带上。 赵晏清伸手取下,白绸帕子被刮了丝,皱了一角。 帕子除了锁边,什么花纹都没有。他心念一动,抓着在鼻尖轻嗅,下刻却是猛然打了个喷嚏。 永湛被他吓一跳:「殿下?这是着凉了吗?」 赵晏清呼吸间还遗留着帕子上呛人的辛辣味道,眉头紧紧锁在一块,摇头示意无事。 这帕子上还带着淡淡的一缕幽香,女子用的无误。 他刚才见过的女子,只有谢初芙一人。 赵晏清不动声色将帕子收入袖中,回想到她梨花带雨的面容,心情有些复杂。 永湛这时在他耳边轻声说:「殿下,陆寺卿刚才去盖灵布的时候,属下好像看到睿王遗体衣着有些凌乱。」 赵晏清步子一顿,很快又继续走:「看清楚了?」 「也没有看很清楚。」永湛迟疑着说,「但总觉得谢姑娘和陆寺卿在灵堂内,又关着门,让人不得不多心。」 赵晏清说:「兴许是多心了,刚才谢姑娘是真要寻死,估计把我胸前都撞出瘀伤了。」 永湛一听,全副心思就又跑到主子身上的伤去了。赵晏清神色淡淡,只说回去再看看伤处,拢在袖子里的手却摩挲着那方帕子,眸光微幽。 一个真要寻死的人,不会在帕子上做手脚来催泪的,刚才撞棺那一幕,恐怕是为了掩盖什么。 他认同谢初芙和她舅舅动了遗体的这个猜想。 赵晏清视线落在矮灌木丛上,绿翠的叶子在月色反射出黯淡幽光,思索着两人为什么要去动遗体。 片刻,他心头一跳,想到谢初芙守灵是太子提议的。 ——是太子察觉他的死因有异,暗中让陆文柏来验尸,谢初芙只是个幌子,能让陆文柏出现在灵堂的正当借口。 如果真当如此……那他们有没有发现?刚才谢初芙的一撞,在灵堂里他是以为真的,他对自己这未婚妻又多个不同的认知,那就是跟他父皇的那些妃子一样戏好、敢拼。 ——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一团事! 赵晏清分析出可能性,有些心浮气躁。回了客院后,重新换过一身衣裳,坐在案后出神。 他的处境似乎越来越艰难了。 第14章 而永湛抱着主子刚由里到外都换过的衣裳一件件折好。什么时候开始,他家主子喜欢出去一趟回来就必换衣裳,连里衣都换,前些天还新裁了一堆的里衣,说旧的穿得不舒服了。 说那话的时候,语气里还有几分嫌弃,好像嫌自己衣服脏似的。 灵堂,陆大老爷看着哭到打嗝的外甥女心疼又想笑。 这实在太过卖力了些。 谢初芙哭肿了一双眼,眼晴都有些睁不开,拿着袖子一点点按眼角。 刚才一场混乱后,她的帕子找不到了。 她一边按着眼角,一边低声说话:「齐王那关是过了吗?」 陆大老爷也不敢确定:「走时面色无异,兴许是蒙混过去了。」 谢初芙抿了抿唇,看着脚下的地砖沉默。 灵堂的事蒙混了过去,那她有没有蒙混过去。齐王有没有认出她就是之前闯进巷子的人,她直觉应该是认出来了。 那天她除了画浓了眉毛,并没有做过多变装。 当时两人离那么近,又知道她是女子身份,一照面应该就能认出来。 她这几年从未见过齐王,哪怕见过一面,她今晚也会有所警惕,想办法再遮掩。 若是事情最坏的结果是齐王认出了她,还察觉他们在灵堂有异,齐王会怎么做? 应该不能再来掐死她吧,那天她其实不清楚齐王在巷子里究竟做什么。 谢初芙想得心尖发颤,伸手摸着脖子暗暗咧牙,这事还是得知会舅舅。 陆大老爷看清楚了伤口,接下来的守灵两人自然不会再有动作,只是侍卫和睿王府的下人看谢初芙的眼神都充满了同情。 谢初芙默默承受着众人的目光,心想明天她又要成为京中众人的谈资了,一个要撞棺的贞烈主人公。 她自己想着竟觉得牙酸。 再无意外守完上半夜的灵,太子内侍就领着舅甥俩回客院,由赵晏清来替换下半夜。 谢初芙多番猜测后也没有畏畏缩缩避着赵晏清。上回齐王能放了她,如今照了面,应该更不会再动手才是,毕竟她也不是寻常百姓的身份。 所以她坦荡得很,还落落大方朝赵晏清赔礼与道谢,她的坦荡反倒让赵晏清才成了心情复杂那个。 ——他这未婚妻有种满身是胆的气势。 回到客院,谢初芙和陆大老爷依旧不多交流,两人各回各屋,关门睡觉。 次日,文武百官和太子早朝后会一同前来悼祭。谢初芙要先行离开,几乎是天蒙蒙亮就起了,她梳洗出了屋,见到陆大老爷的房门还关着。 想了想,便不去扰他。 这个时辰离商议好的离府时间还有些早,谢初芙在院子走了圈,目光穿过院门,想起昨夜经过的荷花池。 她略一犹豫,提着裙子走出院子,顺着记忆来到荷花池边。 如今的月份正是花期,一池粉碧相连,荷叶上还有晶莹露珠滚动。 她在池边走走看看,然后选定位置蹲下身,竟是伸手在往搭着荷叶的一块石头探去。 谢初芙白皙的手渐渐没入水中,很快又从水里抽了出来,手里竟是多了只小乌龟。 她摸出了小乌龟,唇角微微翘起,眼中闪动着笑意。 昨夜她就看到这个小东西了。她路过时跳进了水里,然后就在石头附近不动弹,今儿她想碰碰运气的,结果是运气还不赖。 谢初芙看着四肢和头都缩起来的小东西,轻声说:「小东西,你主人不在了,你就跟我走吧。」然后就拿出块帕子将它包在里头。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想捡了这只乌龟回家,昨夜经过时就有这个想法,左右家里有元宝,正好它们俩做伴。 谢初芙用帕子包着乌龟脚步轻松回客院,却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早被人看了个清楚。 赵晏清还是停在游廊那个拐角,他刚从灵堂出来,准备回客院,结果呢。 看到他的未婚妻‘偷’他家的乌龟? 不过她带笑的样子,还是蛮漂亮的。 只是她总会有给人意外的举动。穿男装追贼,一出苦肉戏,现在是‘偷’乌龟,完全跟他印象里的端庄温婉差之千里。 永湛却是觉得谢初芙有点阴魂不散,走哪哪都能遇上,撇了撇嘴说:「这谢家大姑娘真和传言一样啊,爱龟如命,在睿王府见到都还要顺走一只。」 赵晏清一手负在身后,淡声诉道:「你倒有空闲时间打听谁喜好什么。」 明宣帝痛失爱子,这些天都无心朝务。大臣们最会察言观色,今日早朝没有拿烦心事再惹明宣帝不痛快,早朝草草结束,由太子领着文武百官往睿王府去悼祭。 赵晏清昨夜未宿,匆匆换过一身衣裳就到睿王府影壁前候着,等着迎太子一众。 永湛跟在他身边,为面容憔悴的主子心疼。 本来就体弱,被折腾一夜,不眠不休的,现在又站在风口上等太子。越想心里头就越不忿。 赵晏清这时又咳嗽两声,声音被压抑着,沉闷得很。 「殿下,属下去给您找个坐地,您先歇歇。」永湛有些忍不下去了,说话的时候还瞪了太子内侍一眼。 那内侍垂着头看脚尖,纹丝不动,跟个木头一样,根本不表态。 永湛看得牙痒痒,眼底戾气翻涌。赵晏清摆摆手,拿帕子捂着嘴又咳嗽两声,继续迎风站着。 早朝散得再早,赵晏清在影壁前也站足了快一个时辰,见到太子的时候,腿都在发麻。 毅王见他面如纸色,眼底乌青,暗中同情地拍了拍他肩膀。赵晏清对这好意笑得云淡风轻,继续演他温润无害的齐王。 第15章 再度来到灵堂里,太子领着众人上香,香火气撩在赵晏清呼吸间,他没忍住再侧头咳嗽。这咳嗽来得又急又剧烈,咳得他微微弯了腰。 太子冷眼扫了过来,毅王见此也面有异色,大臣们都如噤声的蝉。知道齐王被罚守灵,想他估计熬一晚,这病又熬重了。 赵晏清收到太子直飚寒意的目光,心里也无奈。他兄长肯定认为是故意的,为引起大臣同情,显出太子待兄弟不仁。 他暗暗叹气,梁子越结越大了。 也许太子也顾忌着大臣暗中多猜想,并没有再朝赵晏清发难。 顺顺利利走完流程,各官员就按着礼部的安排,该回衙门的回衙门,该留下守灵的留下。陆大老爷在这个时候才有机会靠近太子,在告退的时候暗中朝太子点了点头。 太子那双幽深的眼眸一下就迸出锐利光芒,不动声色颔首。 陆大老爷见自己的示意太子明了,再施一礼后就离开。这里不是说话地方,太子会再来找他的。 官员逐个离去,赵晏清却还没得到太子让走的准话,只能继续睁着双熬红的眼呆在灵堂。 刚才他看到了陆大老爷点头的动作,仿佛在暗示什么。其实昨夜在灵堂的时候,他就一直在回想,自己身上哪里会有让人起疑的问题。 思来想去,就只得记忆里最后左腰处的痛,那个时候,护着他的亲卫都是在左侧的。左侧才是最不可能留下伤口的地方。 这暗杀,还是出了纰漏。 赵晏清猜到问题所在,却是不慌的,那个死士已经不在世上了。即便查到伤口有问题,也极难查到他身上,何况当时混乱,连他自己都记不清谁在身边。战场上死的亲兵没有几十也有一百,尸首怕都找不全。 根本就是无头案,所以齐王才会大胆下手。 赵晏清继续老神在在呆在灵堂一侧,他现在要做的只能以静制动。陆文柏究竟查到什么,过几天就会知道了。 陆府,谢初芙早已梳洗好,用过热乎乎的早饭。一碗红枣桂圆粥,一小笼的包子,再有半个酥饼,吃得肚子滚圆。 石氏看着她眼底淡淡的乌青,直心疼:「这半夜就熬得脸色蜡黄,一会快去歇着吧。」 「不歇了,我还是想去看表哥升堂。」谢初芙懒懒靠在椅子里,「表哥早上去衙门前还让您转告升堂的事,他还是希望我去的。」 「你理他做甚,就是想显摆他的本事,破个小案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 石氏毫不留情狠批儿子,谢初芙听得直乐,真是知子莫若母。虽然她表哥有那么些爱卖弄和臭美,但该捧个人场还是得去捧的,而且她舅舅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权当出去散心了。 得了石氏允许,谢初芙就回屋换了套男装,戴上淡黄幞巾。她照了照镜子,又往脸上再扑了些黄粉,遮掩太过白皙的肤色。 这朝代都以男子阴柔为美,她穿男装是有些娘气,但再娘也娘不过大街上扑粉的那些男人,那才是妖娆一枝花! 穿戴好,谢初芙带上苏木出门,先去了小池边,看到元宝正伸着脖子,而她从睿王府捡回来的小乌龟正颤颤巍巍往它背上爬。 元宝看到她,不停眨眼,还扭着脖子去拱新来的小家伙,有点不耐烦的样子。 谢初芙伸手去拍拍它背壳,顺手把小乌龟捏起来放它背上:「不能欺负金子啊,你们要相亲相爱。」 苏木在边上听得嘴角一抽,对自家姑娘的起名能力不敢苟同。元宝、金子,真庆幸当年她们是国公爷取的名,不然她现在估计是叫铜板了。 那头,元宝四肢一瘫,像极了是在自暴自弃。谢初芙又逗了它一会,这才把手中扇子一展,大摇大摆出府了。 到了大理寺审刑司门口的时候,那里已围满了百姓。平时升堂并没有那么热闹的,也许是因为这回出事的是个楚楼女子,那富商要为情人捉拿凶手一事被当爱情故事传扬,这些都是少见又为人乐道的事,调动起了百姓的好奇心。 谢初芙走到人群后踮脚,发现要挤进去有些难,而且里头已经开堂了,隐约传来一句盈柳你再说说你当日去见死者烟云的情况。 谢初芙心里就嘀咕着这个名字—— 盈柳,死了楚楼女子烟云的好姐妹,还有个挺特别的身份,她现在是那个要为烟云赎身的富商的小妾。 陆承泽的信里写着,是盈柳说动让富商为烟云赎身。 她想着,又继续侧耳去听。只是人多嘴杂,时不时有人低声说话,夹杂在一快就跟蜜蜂似的嗡嗡在耳边作响。 谢初芙就想往里头挤,苏木忙劝她:「公子,小心被人踩到了,我们就在这里听听。」 可这里听不清啊,谢初芙摇头,看准一个缝隙准备撸袖子上。突然人群里转过一个脑袋,朝她大喊着挥手:「言兄,言兄!真的是你啊。」 谢初芙闻声看去,居然是许廷之,还真巧。上回没被齐王掐死,险些被他再吓出毛病来。 她应声:「许兄,你也来凑热闹啊。」 许挺之面上很高兴正要说话,侧边又一人转头,笑道:「哟,言兄,快来这里!」 谢初芙见他们位置是在中间,挺好的,当即点点头。苏木见她真往人群里挤,急得想跺脚。 虽然边上也有妇人小孩的,但中间全是些男人啊! 但初芙已快速挤过去了,人群有人发出不满,苏木只能咬牙也瞬势挤进去,然后就那么护在她一侧。 许廷之见她居然带着丫鬟,那丫鬟还不善地瞪着他们,有些奇怪:「言兄你今儿怎么带丫鬟出门?」 谢初芙把苏木往身边拉了拉,免得她真被人踩到,说:「出门采买些东西,一个人拿不下。」 大家也就没多问了,正好惊堂木啪一下砸在案上,大堂里响起一了阵回声,众人注意力再度集中到堂上。 审案的是大理寺寺丞黄大人,陆承泽查案查得辛苦,其实现在就只能当小助理的角色。 寺丞似是怒了,大声斥道:「盈柳!有人见到你和另一位死者贾老烟有过接触,然后贾老烟第二日就去了楚楼点名要烟云,他是个乞丐,怎么会有钱去楚楼?还让要赎身的烟云再接待他!而且他被城外十里沟被发现的时候,身上还有一支簪子,那簪子经查实是你所有之物!」 「你要怎么解释!」 寺丞说出个陌生的人来,谢初芙有一瞬疑惑,随即就想起来了。这应该就是那个买胭脂的面生男人,楚楼老鸨说那个男人身上有股味儿。 如果身份是乞丐,即便清洗过,长年累月积累的味道不是说能散就散的。 盈柳这时却是大声喊冤,谢初芙就听到一声极神气的喝斥声。 「铁证面前,没有你喊冤的道理!」 那声音中气十足,比寺丞刚才说话洪亮多了,谢初芙听得嘴角一抽,她表哥要开始耍威风了。 第16章 果然,陆承泽就开始一条一条说证据,每说一条,人群里就会发出惊讶的低呼。仿佛在附和,原来如此。 但谢初芙听到一半,就扯了扯还警惕得跟老母鸡一样的丫鬟,示意出去。 她不用听后面的也知道盈柳杀人手法了。 许廷之离她最近,见她居然要走,忙问:「言兄,你不听了?还没审完呢。」 谢初芙摇头笑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这里挤得也有些难受。」 另一个公子说:「言兄知道了?那我们听言兄说吧,确实挤得慌。以前言兄也和我们说过案子,结果都和最后审的差不多,不挤了不挤了。」 许廷之觉得也有道理,而且本来就是看个热闹。他当下同意,跟着谢初芙一起挤出来:「那我们去静竹斋喝茶吧。林兄上回尝了那新茶,说不错!」 被点名,刚刚挤出来的公子笑得温润,点头道:「确实,那日我听许兄说你不舒服,还道可惜呢。」 谢初芙无所谓,反正是出来转转的。正要抬脚走,又想到什么,跟苏木交待几句,这才跟着两人往另外一条街走去。 许廷之看到她留下丫鬟,问:「言兄你不买东西了?」 「还约了人的,让她在这儿等会。」 林砚在边上笑:「言兄,你家丫鬟舍不得你走呢。」语气里带着些打趣的意思。 谢初芙侧头,果然看到苏木殷殷望着自己身影,像个小怨妇。她嘴角一抽,转移话题。 许廷之却只当她害羞了,拍她肩膀很正色地说:「言兄,红袖添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谁不是这样,林兄屋里光丫鬟就四五个呢!」 谢初芙无言,男人果然都喜欢这样的话题么? 正说着话,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声。谢初芙往后看,竟是皇子的仪仗从别一头走来,忙往街檐下退。退得急,还险些要绊倒,是许廷之眼明手快扶了她一把。 金漆华盖马车徐徐在众人面前驶过,车檐下坠着的金铃留下一串清灵的节奏。 谢初芙看清仪仗上的名牌,竟是齐王,这会才刚从睿王府出来? 好像马车经过的时候,帘子动了动。 齐王不会是又看到她了吧。莫名的,她头皮一阵发麻。 赵晏清确实是看到她了,在许廷之扶她的那个时候,她还朝人笑得灿烂。 马车里,赵晏清双手倒插在宽袖里,半敛着一双凤眼,回想刚才看到的那幕,唇角微微抿直—— 她赐婚的夫君尸骨还没入土呢。 赵晏清是被唤醒的。 他睁开眼,凤眸里还带着几许迷朦,看清唤自己的人是永湛时,眼神有一瞬变得十分锐利。 永湛被他目光看得脊背发寒,一种猛然压下来的气场使之当即垂眸逃避,心跳有些快。 「我睡着了?」 赵晏清问话,声音十分温和。永湛这时才忐忑着微微抬眼,见到他面上是熟悉的浅笑,刚才的一切仿佛是错觉。 永湛回道:「是的,殿下太过劳累了。」 赵晏清站起身,下了马车,脚踩在地上像踩在一团棉花上无力。还是这身子的事,连一晚上都熬不住,这么点路程就睡着了,还睡得对外界毫无知觉。 他站在马车边上缓了会。 阳光正好,万里晴空,明亮得刺眼。他就那么抬头眺望瓦顶之上的蓝空,良久,才往齐王府正院走去。 齐王并不常在京中,常年都在京效外的华清寺里养病,那里有专门为他僻的客院。走在这府里,感觉是十分陌生的。 赵晏清回了房,还没坐下又开始咳嗽。永湛算了算时辰,转身往多宝阁去取了个小玉瓶,重新回到他身边,说:「殿下,先服药吧。」 赵晏清接过玉瓶,只在手中转动着。永湛看着他的举动有些疑惑,下刻就见他把玉瓶再给丢了回来,说:「不用了。」 「殿下?!」 永湛被他的话一惊,赵晏清还是那句:「不用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把左先生请来。」 他态度坚决,永湛也不好再说什么,更何况刚才还被他的眼神震慑了,这会实在没有什么胆气和他抗衡。 永湛捏着玉瓶应喏,转身出了屋。 出了院子,他就打开玉瓶将里头的药都倒了出来,在掌心中数了数。里面还有九颗。 一个玉瓶装的是三天的量,一日三粒,这是昨天新送来的,所以说从昨日起他们殿下就没有服药。 怪不得昨儿今儿都一直在咳嗽。 永湛捏着药瓶,不知道该说什么,主子那么任性,他一个伺候的也没有办法。想着,永湛快步走向离正院不远的一个院落,去见了左先生。 这位左先生就是为赵晏清调理的医者,是自小就在他身边,与陈贵妃娘家有着极深的渊源,家乡在蜀中。 左先生听了永湛简单说明事情经过,皱着眉头赶到正院去,心想齐王多少年没闹过性子,怎么又说不用药的话。 左先生已是知命之年,下巴留着一摄山羊胡子,说话的时候总是一翘一翘。 赵晏清见人来了,并没让对方先开口说话,而是直接说:「左先生,给我拔毒吧。」 「殿下?!」左先生大惊,「这个时候拔毒?是不是操之过急了,大局也未到对我们有利的时候,若是被来请脉的太医察觉……」 「你是觉得操之过急,还是担心贵妃那里不好交待?」 赵晏清抬着下巴打断,若有似无地朝他笑了笑。左先生脸色就有几分难看。 第17章 齐王从出生就被说体弱,后来皇帝听了华清观住持一言,说观里有利养病,齐王在五岁时就被放到观里。直到成年,封了王,也没有离开。 身为有封号的王爷,再是病弱,身上也不能一直没有差事,皇帝就让齐王兼管鸿胪寺。 鸿胪寺掌朝会、外吏朝觐、诸蕃入贡、吉凶仪礼之事,设有寺卿。齐王就是挂个名,每月听寺卿汇报也尽是些可有可无的事,根本没有政务要处理。 而齐王为了谨慎小心谋大业,身边也从来没有幕僚之类的人,左先生是暗中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以医者的名义留在齐王身边,一边用不威胁性命的毒来让齐王‘多病’,一边帮着齐王谋算。 所以赵晏清一句担心不好交待,暗指左先生并不完全忠于自己,还在忌惮着宫中的陈贵妃和陈家,才使之变了脸色。 左先生很快跪了下来,声音都在发抖,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紧张的。 「殿下!您这样不若叫属下直接一头撞死来得干净!这毒用了十几年,您近来又空了药,说拔毒就拔毒,这身子骨受不了的!属下即便是因此不被您信任,也不敢冒着会伤了殿下元气的危险受命行事。」 说到激动处,左先生胡子都不断抖动。 「殿下,这事您还是再听先生的。」永湛也加入劝说的行列,「若不您让先生拿出个不伤身的章程可好。」 赵晏清看着跪地的两人,沉默着。 他不说话,屋里气氛就变得十分压抑。 许久,他突然轻笑一声,扶着椅子把手站起身:「那你就拿个章程吧。」说罢转身进了里屋。 左先生这才被永湛扶了起来,揉了揉发疼的膝盖,叹气:「殿下又跟娘娘生气了?」 永湛摇头示意并不清楚:「殿下进宫,我也没能跟在身边。也许殿下是有了别的打算,先生还是再问问。」 左先生看了眼里屋,说:「我先去给殿下号脉,这长年用毒,我也怕真对殿下身体有损伤。」 永湛目送左先生进了里屋,等了有半个时辰,才见再他出来,说赵晏清连午饭都不愿意用就睡下了。多的也没有说,而是匆匆离开,回屋里写了一封信,揣进怀里出了府。 「——言兄,那个盈柳究竟是怎么行的凶,她那时根本就不在楚楼,有丫鬟为证。」 静竹斋里,谢初芙与两人坐在有屏风隔挡的角落,林砚手里剥着水煮花生,不停发问。 谢初芙老神在在,凝视着手边冒热气的青瓷茶杯,慢悠悠地说道:「盈柳是在去看烟云时就下毒了。烟云出事那天,她房里的胭脂都用空了,而烟云为人挑剔,用的胭脂颜色都是专门定制的。她身边的小丫头柳儿前一天去问,那家店的老板说胭脂还未凝膏,等明儿来。这事盈柳知道了,所以盈柳带着事先下了毒的胭脂到楚楼去。」 「白天楚楼不开门,烟云见好姐妹,怎么也得捯饬捯饬。盈柳就是那个时候,把胭脂借给了烟云,看着她把胭脂在嘴上。」 「所以烟云是早在那时候就中毒了!」许廷之双眼一亮,「乞丐去楚楼,哪见过那等长得仙女一样的人,乞丐也验出中了毒,其实是吃了烟云嘴上的胭脂!」 那头,林砚又接话了:「可乞丐是死在外头的,若是中毒不是应该和烟云死在一起,而且烟云都要赎身了,为什么会接乞丐这个生客?!」 这就是问到要点上了,谢初芙答道:「因为烟云有什么把柄被人拿着了吧,那个乞丐是用这个威胁她就犯了。」 「至于为什么没有死在楚楼里,这世上有很多慢性的毒药,并不是所有毒都同鹤毒那样,见血封喉。」 「乞丐从楚楼出来不久应该就毒发了,死的地方是十里沟,那里离他落脚的破庙很近。被盈柳推下去也有可能,毒发失足也有可能。」 许廷之想了想,还有觉得有哪儿不对:「不是说烟云毒发的时候并没在唇上的胭脂验到毒吗?」 「那是因为她后来用了乞丐送的那盒胭脂,当然查不到毒,那盒胭脂是在烟云常用的铺子买的。」 林砚听完似有感慨:「天啊,一个女子居然有如此慎密的心思,那盈柳为什么要杀她,不是说盈柳与她情同姐妹,说动南方富商帮她赎身的。」 「——因为盈柳近来染上了赌,欠了债不敢和富商说,跑去和惜日姐妹借银子。烟云就用这个威胁盈柳,让想办法叫富商也为她赎身。」 一道清朗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紧接着是穿着天青色直裰身影出现在众人跟前,后边还着跟个娇小的身影,朝着谢初芙喊了声公子。 「表哥你忙完了。」谢初芙站起来,给来人挪了个位。 陆承泽意气风发,一拍胸脯说:「表哥我厉不厉害!」 谢初芙就没见过脸皮那么厚的,扯了扯嘴角,没接话。许廷之和林砚也疑惑看着他,觉得有些面熟。 「这是我陆家的表哥,现在在大理寺当差。」谢初芙只能给两人介绍。 此话一出,两人明白哪里见过他了,当年陆承泽高中游街的时候,他们还围观过! 「居然是陆大人,失敬失敬!」 两人忙站起来朝他见礼,心中诧异文文弱弱的谢初芙居然还有这么个表哥。 陆承泽笑着让两人不要客气,自己就伸手倒茶,自来熟地继续跟两人说刚才的案子。说得唾沫横飞,眉飞色舞。 谢初芙望着被他唬得一愣一愣,满脸崇拜的两人无语。 他们倒是合得来,而且陆承泽这算不算抢她风头啊,她刚才跟人说得好好的呢。 大理寺终于结了楚楼凶杀一案,在陆大老爷盖了大印后,司礼监的人后脚就来过问,并转达了司礼监的谢意。 陆大老爷这才知道那个南方富商先前有个妹妹在刘皇后身边伺候,只是早没了。后宫里没个人很正常,恐怕那富商妹妹是帮过刘皇后,所以这里头也许还有刘皇后过问。 送走司礼监的人,陆大老爷还没坐下,就听到衙役说明宣帝身边的德公公来了。 他垂眼思索,心里咯噔一下,德公公已经进来,朝他拱手:「陆大人,奴婢来传陛下的旨意,陛下要大人立即进宫。」 立即进宫。 陆大老爷亦朝他拱手:「劳烦德公公走这一趟了,本官这就进宫。」说着,看了眼德公公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异样。 两人并肩走出大理寺衙门的时候,德公公突然小声朝他说:「太子殿下在圣前。」 陆大老爷心神一凛,暗道果然。 太子已经向明宣帝禀了睿王死因有异的事。 陆大老爷抿着唇上轿,心想太子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居然没有先来找他商量,而是直接到了御前。 明宣帝下朝后就回到了乾清宫。 陆大老爷走进大殿,见到太子眼角泛红站在龙案边,显然是哭过。 第18章 他心中微动,敛神垂手,穿过金龙腾云红柱,跪倒龙案台阶下高呼万岁。 明宣帝目有哀色,却面容严肃,朝他抬了抬手说:「爱卿快起,我听太子说了,你再细细与朕说说,究竟何处有异!」 帝王话末隐了戾,尾音高而浑厚。陆大老爷起身拱手,回道:「睿王殿下左侧腰伤有异。当时亲卫拥左而护,左侧腰伤是由人从后用利器刺入,只是下官未能看出是哪种凶器。再有利器染毒,皮肉乌黑,伤入内脏,比失血更致命。初步判断行凶人是混在亲兵中,要一刀了结睿王殿下的性命。」 明宣帝听着这些话,心脏仿佛也被刀子扎了一下,隐隐作疼。他深吸一口气说:「若朕命你去查,你能否查清何人行的凶!」 陆大老爷神色凝重,他早就想过这样的问题,不急不缓地说:「回陛下。睿王殿下是在战场被人杀害,第一案发现场已经无法查到线索。下官以为,眼下只能从刀伤、当日陪同睿王殿下的亲兵这两方面下手。至于……」 他说着顿了顿,一撩官袍下摆重新跪在地上:「至于能否查清行凶之人,微臣不敢断言。」话落,他就听有什么东西被摔落在地面上。 明宣帝一手拂倒了御案上的奏折与笔架,盯着下方臣子的双目通红:「不敢断言?!什么叫不敢断言!」 「陛下,微臣明白陛下的心情。可断案必须先要查实疑点,从而推断出相关可疑人物,臣如今只是见过睿王殿下的伤,所以臣不敢断言。」 「那要是深查之后呢?!」 明宣帝再度逼问,陆大老爷神色平静,依旧回道:「微臣只能尽力去查,不放过任何细微的疑点,但最后怎么样,微臣现在仍是无法答复陛下。」 「父皇。」一直沉默地太子朝明宣帝一揖,声音沉痛,「陆大人身为大理寺卿,查案断案这方面,自然是最清楚明白的。陆大人嫉恶如仇,为了帮儿子暗中去验伤,才有的让谢大姑娘守灵一事。」 「父皇,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儿子与三弟还该谢谢陆大人与谢姑娘。」 太子所言叫明宣帝侧目,帝王深沉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你的意思是,安排谢丫头守灵的事,并不是你的意思,而是文柏的提议?」 陆大老爷听着父子间的对话,仍纹丝不动。太子立即应是,一并跪了下来:「儿子不想三弟含冤而死,应了这掩人耳目的验伤办法,才向父皇进的言。」 明宣帝再看陆大老爷的视线就变得柔和了许多,良久才与太子说:「倒是委屈谢丫头了,这事你做得是对,又不对。」 说着,顿了片刻又道:「只让大理寺去查,确实有着诸多困难,朕命锦衣卫指挥使与你一同调查真相……暂时还是先暗查。」 此事最终做了定案,陆大老爷叩头领旨,心中总算松口气。 谁也不敢凭一身正气和忠肝义胆,就断言能抓到杀死睿王的真凶,这一关他应下太子的时候就有想过,眼下算是闯过来了。 很快锦衣卫指挥使万鸿羽被召见,听完明宣帝的旨意后,与陆大老爷一同离了宫。 两人离去,殿内就又剩下天家父子俩,明宣帝望着侧边的一只金鹤。 金鹤嘴叼莲花灯台,鹤首微屈,臣服恭敬之态。 明宣帝看着,却是来了无名火,语气森然道:「是谁想要反了这天吗!」 太子沉默着,双肩微垮,咬牙再咬牙,才颓然回道:「是儿子无德无能……」 明宣帝的目光霎时又多了几分凌厉。 静竹斋里,陆承泽还在眉飞色舞,谢初芙在边上都快要瞌睡了,再也忍不住用手肘去捅他。 「表哥,我还要去买东西呢。你陪不陪我去。」 「再一会,还没说呢。」 陆承泽不满地回了句,双眼又亮亮地要和许廷之两人讲先前的无头尸案。谢初芙微微一笑,桌下的脚抬起,狠狠踩到他脚面上。 「表哥,真的不走啊?」 陆承泽吃疼,脸色都变了,霎时改了口:「走走!时间不早了,表弟我们走!」 许廷之和林砚都一怔,不舍着站起身:「陆大人这就要走了啊。」 谢初芙对这两人也没啥辄,能被她这表哥哄得一愣一愣的,她都要怀疑能不能考上举人。她扯住陆承泽的衣袖,省得他反悔,边扯边往外走,转着头跟两人抱歉笑道:「许兄林兄,下回再让表哥跟你们细说。」 两人只能依依不舍,末了林砚感慨一句:「不想陆大人居然如此健谈,一点架子也没有,外头都传他持才傲物,可见传言不实。」 「是啊,陆大人才是我等真正要学习的青年才俊。」许廷之接了句。 落在最后的苏木听得嘴角一扯。今天他们家表公子完全是因为破案了兴奋的,也只有说起案子时才会神采飞扬,平时确实是不怎么理人,特别是对那些套近乎的。 这两人好像被假像一时蒙蔽了。 出了静竹斋,谢初芙才松开手,没好气睨他:「你怎么一说起案子就犯老毛病,跟谁都能说一天。」 陆承泽还有些意犹未尽,委屈巴巴地说:「你们都不听我说,我难得说一回过瘾的。」 谢初芙实在是对他无语了,不怪她舅舅舅母一听他要讲案子,就宁可没有这个亲儿子。 她头疼,肚子也饿。 刚才在茶寮里是用了些点心,但现在都正午了,就建议道:「我们去吃馄饨吧,四喜街角那一家。」 陆承泽点头:「好,表哥请你!」 陆承泽俸禄微薄,但好歹是一府少爷,谢初芙没有和他客气,在去四喜街的路上还买了不少小吃都抱在怀里。跟在边上的苏木在想,姑娘护食的坏毛病又暴露了。 三人到了那家馄饨店,正是吃饭的时辰,小小的店里都坐满了。 谢初芙抱着吃的在门口探头,正在竹棚下煮面的老板见着两人,脸上堆着笑招呼:「两位公子来了,里头坐满了,要不我给你们还在巷子里摆个桌。」 两人常结伴来,老板都认得,在巷子摆个桌将就的事儿两人也没少干。 陆承泽应了声好,还给搬桌子的老板娘搭了把手,谢初芙要了三大碗馄饨,陆承泽那碗不要葱花。 这边坐下,就听到巷子里有开门的声音,谢初芙好奇张望了两眼,看到一群家仆围着个中年男人走出来。 中年男人微胖,一身绫罗绸缎,腰带上镶着颗红宝石,富态极了。 气质看着像是商人一流。 中年男人走过两人坐的桌边,还皱了皱眉,加快速度。谢初芙没有错过他不屑的眼神,心想这人肯定为富不仁。 一点也不和善。 第19章 等那人走过了,陆承泽突然挨近了些,跟她低声道:「这就是那个南方富商!」 谢初芙错愕:「那个给盈柳烟云赎身的富商?」 「对!是不是觉得其实挺面目可憎的,也许是靠着司礼监,他对我们大理寺的人也不算太客气。」 「居然是这么个人。」 谢初芙突然觉得盈柳最后为了独霸这么个人的宠爱杀人,有点亏得慌。 这样的人,估计也不会长情吧。 兄妹俩不约而同在心里鄙视富商,那头老板娘已在用木托盘端着馄饨过来。 刚出锅的馄饨圆润饱满,汤底用的是熬了一晚的鸡汤,调味放了胡椒粉,出锅后再撒上香芹和青葱。光是看就叫人食指大动。 谢初芙伸手去拿了筷子和汤匙,陆承泽却是直接舀着吹吹就往嘴巴里塞。 「表哥,你有没有觉得这富商面相眼熟?」谢初芙正要张嘴去咬馄饨,动作又顿一了下,发问间歪头见到她家表哥被烫得直张嘴呼气。 这人……吃东西从来都不文雅。 陆承泽呼了半天气,舌头都烫麻了,囫囵咽下说:「他?没有啊,富商不都这长相。胖胖的,见到有关于钱的东西才会眯着眼笑。」 好像也是,所谓的大众脸。谢初芙点点头,埋头跟碗里的馄饨拼劲,吃了会,再又拆开油纸包,把在路上买的炸尖角、水煮毛豆分给陆承泽和苏木各一小份,自己将剩余的一扫而光。 陆承泽默默看着,腹诽道:怪力表妹胃口就是好。 吃过馄饨,谢初芙本来还想再逛逛的,权当消食,哪知没走几步看到一辆马车。当即就打消了念头。 苏木也瞧见那马车,轻声道:「姑娘,那好像是您的同窗,是万家姑娘吧。父兄都在锦衣卫当差那个。」 谢初芙点头:「我们换条路走吧。」 这万姑娘在女学里,没少为几个公主跟自己亲近而使绊子,让看到男装不妥。又是睿王设灵的这个节骨眼。 三人只好从胡同穿到另一条街上,雇了辆马车打道回府。 陆大老爷一直到炊烟升起时都没有家来。这个时辰,睡了整个下午的赵晏清也才刚刚清醒,终于恢复了些精神。 永湛听到动静忙唤上小内侍前去伺候穿衣,赵晏清让喊了热水沐浴,从净房出来后眼神清明带着锐光。 「去把左先生请来,这么个下午了,章程也该拿出来了。」 永湛一听,他们家王爷是做了决定要拔毒,还是担心他的身子:「殿下,若是不宜此时拔毒,您还是听着些左先生的,身子为重。」 「你什么时候变成跟妇人一样啰嗦了。」赵晏清在罗汉床坐下,往青缎面的大迎枕一靠,「去喊人吧,顺便问问他,今儿是不是又给那边送信去了。」 那边……永湛心头一惊:「您是说……娘娘那儿,还是蜀中陈家?」 赵晏清唇角微微一勾,难得用凌厉的语气说道:「你问他不就知道了,这毒由不得他不拔!」 他的强势仿佛形成一股无形的压力,永湛连大气都不敢喘,快速转身离开。 赵晏清就继续靠着迎枕闭目养神。 他不是齐王,不会让无关的人束缚手脚,永远处于被动,何况还有太子那头在盯着。 现在除了让企图控制他的人闭嘴,还要先放低太子对自己的戒心。思索着,他睁开眼,一双清杳的眸子盯着挂在墙上的舆图看…… 谢初芙等到舅舅的时候,外头已敲响了一更的梆鼓,声音隐隐传来,再被夜风吹散。 石氏忙着给陆大老爷递湿帕子净手净面,谢初芙去端了新茶,瞅好时机送到舅舅手上。倒是陆承泽站在那里看两人忙活,磕着手上那把瓜子。 「怎么还没去歇着。」陆大老爷坐下喝了两口茶,紧绷一天的神经放松不少。 真是哪里都不顶家里舒服。 谢初芙善茶言观色,一瞧就知舅舅今儿应该是遇上棘手事了,她到下手坐好,说:「等您呢,听小厮说您跟万指挥使出去了,一天没在衙内,心里不安。」 说到这里,陆承泽的耳朵也坚了起来。 陆大老爷叹气道:「太子今儿没能沉住气,先去给陛下禀了伤口有异的事……命锦衣卫协调大理寺暗查。」 谢初芙微微诧异,没想到太子居然会直接先告诉明宣帝,而且既然暗查,她舅舅也不太可能再让大理寺的别人经手。 是事事要亲力亲为了。 「你看看,知道你就等这东西了。」陆大老爷从衣袖里取了张折好的纸递过去,「只能在这儿看看。」 谢初芙心念一动,连忙接过,打开一看是人体上肩到下腰的图,上面有着好几道伤口。左腰那块标得最为明显。 是睿王身上的伤痕分布。 「您又去了睿王府?」 「嗯,有陛下的旨意暗查,当然要再看伤。万指挥使说,左腰那道刀伤是匕首造成,但是瓦剌人惯用的那种匕首。」 瓦剌的匕首尖端带着弧度,不像本朝的匕首多为锐角。 谢初芙看着伤口图皱眉,用瓦剌的武器也是为了掩人耳目吧,当时睿王就是跟瓦剌打仗。 她再看了几眼图纸,递还,见舅舅将东西收好,问道:「这要再查很困难吧,当时那么乱。」 陆大老爷一点头:「锦衣卫的人把睿王亲兵暗中都关起来了。」 谢初芙听着就打了个冷颤。 锦衣卫审人,那些亲兵怕要受苦了,里头多是无辜的,有命没命从锦衣卫手里出来都说不清。 陆大老爷把话说到这儿也就不多说,毕竟是朝政,牵扯也大,转而说:「太子那头和陛下说了情,将去查伤的功劳归于我们,陛下那里应该很快会有说法。你且再安心等两天。」 「我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第20章 谢初芙莞尔一笑,对赐婚一事结果如何,是真无所谓。 没有赐婚一事,她还真没考虑过嫁人。 陆承泽这会终于把瓜子撒回盘子里,拍拍手说:「嫁不出去表哥养你。」 一直没作声的石氏就瞪他:「你又嘴上没把门,什么话都胡说!」 陆大老爷倒想到什么,看了眼儿子,再看了眼外甥女。 两人被他打转的视线盯得发毛,听到他突然叹了口气:「这小子不争气,不然就那个皮肉相还能配一配你的。初芙放心,不到无路可走,舅舅不会让你受这个委屈的。」 谢初芙险些要被自己口水呛到,陆承泽直接就跳了起,嚷嚷:「不是!不是!您二老误会了!不是我要娶表妹!不是!」 他还没活够呢! 一个不小心惹到这怪力表妹生气,不把他脑袋当西瓜劈了! 石氏冷笑:「你就是想娶,我也不会同意!做什么美梦呢。」 解释不听,还被彻底嫌弃,陆承泽一张俊脸气成青色。他肯定是捡的! 谢初芙在边上用袖子掩面,笑得花枝乱颤——舅舅舅母怕她这好白菜被他们的猪儿子给拱了。 陆承泽觉得这个家一点也不温暖,要呆不下去了,瞪了眼还在幸灾乐祸的怪力表妹,转身要走。 却又被陆大老爷喊住:「昨儿五城兵马司的巡防,在双柳街一巷子里发现男尸,手筋被挑断,舌头被割了,脖子也被割断了。尸体还放在大理寺没人来认领,最近大家都忙,这事儿你明儿接手查查。」 双柳街。 谢初芙听到这名字心头一惊,吞吞吐吐问道:「那人是不是二十出头,穿着靛蓝的棉布上衣。」 陆大老爷惊奇看向外甥女:「你怎么知道?」看到她伸手摸了摸脖子,好看的双眼里闪动着后怕。 谢初芙神色慎重地说:「那是个偷儿,偷了我的钱袋子,我追他到一个巷子。然后……遇到了齐王。」 这事本来就是要说的,但听到那个偷儿死了,被齐王差点掐死的恐惧就又被勾了出来。 她断断续续把事情前后都说清楚,石氏忙将她拉进屋,看了脖子的淤痕。 「怎么下手那狠!这真是要人命啊!」 石氏眼皮直跳从里屋出来,谢初芙跟在后头抿唇。 陆大老爷看妻子神色就知道伤得重,而且是齐王掐的,「齐王不是病弱吗?怎么有那么大手劲?!」 「再病弱的男子,手劲自然也比姑娘家大的,要掐死一个人应该不难。」陆承泽接嘴一句。 陆大老爷当即狠狠瞪了过去:「你还有脸说这种话,不是你让初芙去找什么线索,她会遇到偷儿,再险些被掐死!」 陆承泽被骂得直缩脑袋,确实和他有间接关系,他也内疚的。 屋里静了静,陆大老爷又说:「这么说齐王是认出你来了?不然怎么会放过你?!」 杀了谢初芙,不比杀个偷儿,毕竟身份在那。 陆大老爷觉得齐王是因为这样才放过外甥女的,还有是……「齐王既然动手杀了偷儿,有可能偷儿听到什么,或看到什么。」 他十分不安看向外甥女,说:「初芙,你还有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吗?」 那天在睿王府灵堂,齐王也突然过来,是不是知道外甥女在,所以才特意来试探。 谢初芙摇头:「我脚才迈进巷子就被掐住了,什么都没看到,也没有听到。」 陆大老爷坐不住了,站起来在堂屋里踱步,石氏看得眼晕,焦急问道:「老爷,这要怎么办。齐王会不会还对初芙不利。」 「这事……我明儿去探探齐王口风。」陆大老爷脚步一顿,面有沉色说,「实在不行,我就直接言明,如若齐王真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他自然也就不多追究。若是没有,他更加不会在意。」 都杀人了,齐王可能干净吗?谢初芙心里嘀咕一声,说:「舅舅,这事您先当不知道吧。守灵那晚,齐王的举动算是要救我吧,若是他还想杀我,肯定不会挡那一下。」 陆大老爷沉吟,觉得这个猜想也成立,但还是心有不安:「我先探探口风再说。承泽,明儿你还是将双柳街死人的事散播出去,看看齐王那头会不会有反应。初芙你近些天就呆在府里,别再乱跑,身边不要缺人。」 「是,初芙知道了。」 谢初芙乖巧应声,虽然心里直觉齐王是放过她了,但也不想长辈过多担忧。 次日,本想老实窝在家里的谢初芙却被太后召了进宫。 她本想着这两天再递牌子的,结果老人家先找来了。 谢初芙差苏叶去跟石氏汇报一声,换了身宫裙,抱上元宝坐着马车离开陆府。 马车一路疾驰,谢初芙在车里逗弄元宝,元宝好像精神有蔫,耷拉着个脑袋半天不睁眼。 怎么了这是? 谢初芙伸手去碰碰它,一回两回不理,第三次的时候直接用爪子要去扒拉她手,是不耐烦了。她一下就笑了。 刚才在池边的时候,就看到它是这样不耐烦金子的,是被新来的小家伙闹的? 看来金子精力充沛啊,龟也有不得不认老的时候吧。 谢初芙很没同情心的心情大好,继续跟闹脾气的小宠物玩闹。 到了宫门的时候,却不想也遇到齐王的车驾,同样是要进宫的。她的车子让了路,跟在后面。 赵晏清是被陈贵妃喊来的,这么些年来,难得陈贵妃会差人来说想见儿子。估计是被他逼急了。 昨儿他直接就让人架着姓左的在庭院里打了一顿,也就是打给陈贵妃看的。难得一次杖责属下,看得齐王府的人个个都如噤声的秋蝉,今日就没一个人敢在他跟前抬头说话。 赵晏清不太能理解齐王为什么会被陈家和陈贵妃牵制这么久,觉得齐王即便有野心,本性还是怯弱的。 进了宫门,赵晏清下马车来,侧头一看竟是见着谢初芙就在后头,正扶着宫女的手也下马车。 第21章 永湛在半途收到一个消息,趁这机会先跟他低声禀报:「殿下,前天在巷子的那偷儿死了。大理寺发了布告认尸,还定为凶杀在查。」 「死了?」赵晏清从穿浅绿宫装的少女身影收回视线,拧了拧眉。 他目光锐利,仿佛是在责问什么,永湛心里打颤,只能如实禀道:「那日殿下说处理后,属下只是让他口不能言,手不能书。但还是怕意外……」 说到最后,竟是不敢再说了。赵晏清凤眸里闪过明了,微微一笑:「所以你又让人给去杀了。做得不错,让大理寺的人有机会来找本王麻烦。」 怪不得这个永湛认出谢初芙的时候,几回都欲言又止。 永湛不敢吭声,垂头颓败地站着。 赵晏清现在也没空先理会这事,准备先见过陈贵妃再说。 谢初芙这时已走到他们这一行边上,出于礼法,她只能停下,去给赵晏清问安。 她暗中打量了他几眼,发现他脸色似乎比昨天还难看,阳光一照,肌肤白得发透。一点血色也没有。 听着她清脆的声音,赵晏清抬了抬手,说了声请起。 他的客气倒叫谢初芙诧异,再瞥到他神色温和,根本没有一丝敌意,心中又淡定几分。 她觉得赵晏清是放过自己了。 这边抬脚要走,却突闻远处一声惊呼:「快躲开。」 谢初芙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耳边有风声,一个黑影掠过她头顶。赵晏清那边的侍卫都也惊喊着殿下快躲。 嘭的一声。 赵晏清被侍卫扑到另一边,就有什么砸在马车上。 众人定晴一看,居然是颗圆滚滚的皮球。 不远处有穿着宫装的女子提裙跑过来,身后跟着一群宫女内侍。 谢初芙看看跑来的人,又看看地上球,和凝眉的赵晏清。心里想,这算不算天降正义啊,皇子杀个人应该遮掩一下就过去了,不会有什么惩罚,所以老天爷派使者来了。 被这砸到脑袋,齐王那身板估计得躺倒吧。 赵晏清正好这时看了过去,心想她倒镇定,不料就看到她那双清撤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怎么看着有点在幸灾乐祸? 赵晏清遥遥打量谢初芙的神色,很快就被她察觉到了。 只见她眸光一闪,杏眼内就变成平静的湖面,什么情绪都没有了,还若无其事侧头与他对视。 赵晏清莫名就想到睿王府里常出现的那只猫。有一回下人没看见,偷溜进了他的书房,打翻了他的笔架,还踩了一桌的脚印子。 被人抓到送到他跟前来的时候,就是那么大睁着眼,一点也没有被抓到要害怕的意思。 谢初芙现在的表现,就跟那只猫一样。 胆量确实不小。 不过她若是胆小,又怎么会敢去守灵,替太子暗中办事。赵晏清就微微一笑,说:「刚才那皮球还真险,谢姑娘没伤着吧。」 谢初芙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句,猛然间怔了下,才回于微笑说道:「谢殿下关心,臣女很好。」 他是故意的吧,因为看到自己幸灾乐祸了,故意拿话点她。 但她偏要继续装傻,朝他笑得温婉无辜。 说话间,提着宫裙的少女已经跑到跟前,先给赵晏清福了一礼:「四哥,难得你进宫来了。」不等他回话,就又笑吟吟看向初芙:「居然会在这儿遇上初芙姐姐,是要去皇祖母那吗?我也给皇祖母请安去。」 来人是五公主赵如萱,生母是林妃,还未到及笄的年纪,跟初芙一样被塞进女学上课。两人是前后桌,关系一直挺不错的。 赵晏清见她说着就要走,弯腰捡起球喊停她:「球不要了?这个时候踢球,传到父皇那里,怕要说你一顿。」 五公主闻言才想起刚才差点闯了祸,讨好地和少见的皇兄说:「四哥千万不要告诉父皇,我是这几天闷得难受,才跑西华门来踢球的。」 西华门远离后宫和内廷,但宫中哪里没有眼线。赵晏清知道这个五妹向来单纯,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左右是个公主,不会真有人拿这点小事为难。 五公主接过球,拉着谢初芙往慈宁宫去。初芙朝赵晏清施一礼告退,两人手挽手往前走,余光扫到赵晏清取了帕子在擦手,擦完直接把帕子就甩给身边的侍卫了。 她抿抿唇收回视线,这人有洁癖么? 一般人不会擦了手连帕子都扔了的。 赵晏清等两人身影不见了,抵拳咳嗽了两声,对刚才的事有些感慨,他的五妹知道身边有只会伪装的小狐狸吗? 倒是永湛见他不适,担忧地问:「殿下,您今儿也没用药,真不打紧吗?」内宫他不能跟随,总觉得不放心。 赵晏清摆摆手,示意无碍,自己一个人慢慢踱步往前走。 陈贵妃住在永寿宫,是离帝后住所最近的一处的宫殿,足于彰显出她宠妃的位置。 赵晏清来到宫门前,就见到陈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在侯着,再进了宫门,陈贵妃捏着帕子迎了上前。 「一路来累了吧,快进屋歇歇。」 陈贵妃言语都是关切,是慈母的作派。 赵晏清不动声色避开了她要伸来扶自己的手,进了殿,落在后头的陈贵妃神色一僵,眼里闪过恼怒。 这真是在闹脾气。想着,扶了宫女的手也快步跟上。 赵晏清随意寻了个坐处,陈贵妃张罗着让人奉茶,还亲手端了碟糕点放到他手边:「这是我让御膳房才做的白玉糕,入口既化,也十分好克化。」 「出门前用过早膳了。」 赵晏清淡淡回了句,眼皮都没抬。陈贵妃就有些悻悻地在边上空位落坐,也不再嘘寒问暖的那一套,示意心腹宫女清场。 人都退出去了,她才挤出抹笑说:「我知道你气左先生相劝的事,确实是为你身子着想,而且不也怕被太医院那查出什么来……」 第22章 「是为我身体好,当年就不会想出这么个有损伤的法子。」赵晏清突然抬头,凤眸盯着面前雍容的妇人,「究竟是怕太医院,还是怕我有自己的主意?」 齐王的记忆断断续续,直至昨天下午一觉睡醒,他脑海里多了齐王下令杀自己时的片段。而下令前,是齐王和那个左庆之的争执,是陈家来信说时机已到,左庆之用颇带威胁的语气让他为陈家和陈贵妃设想。 赵晏清才恍然,齐王对陈贵妃的不满里,更多又是来源陈家。 他话落,果然就见到陈贵妃的笑僵在脸上,是诧异是不敢置信。 毕竟都十余年了,齐王即便对生母再有不满,都没有这样直白点破过。 陈贵妃如被当头一棍,当然受不住。 赵晏清也不管她怎么想,微笑着,修长的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指尖轻点。 「你一面让我装作身子弱,好规避皇后太子对我的注意,一面却又不告诫陈家,仍让他们在蜀中大肆揽权,排除异已。我这儿是显得没有威胁,但陈家有,别人明面上不对我做什么,但对陈家呢?」 「有句话叫月满则亏,水满则溢,陈家的权势到达一定的时候,身为外戚的下场是什么?」 外戚的下场什么?陈贵妃被他云淡风轻的语气激得打了个寒颤,看着那张温润的面容,竟是觉得这个儿子十分陌生。 「哪里有什么外戚的下场!」陈贵妃脸色发白,手里死死攥着帕子,「你怎么就说胡话了,那是外祖家,一直在帮着我们母子……何况……」 陈贵妃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但不妨碍赵晏清明白她的意思。 他笑笑,帮她说完:「何况现在睿王死了,是吗?」 陈贵妃当即再打了个激灵,慌乱往外看。 宫人都远远站在庭院里,廊下也没有一个人,这样的场景仿佛让她安心了些,沉声道:「只要你愿意,这不就是得到好结果了吗?」 赵晏清又笑了,那笑落在陈贵妃眼中似是有什么意味,她觉得今日的齐王真是太过奇怪了,还隐隐有种强势。 强势到让她招架不住。 就在陈贵妃琢磨儿子反常的时候,赵晏清突然道:「睿王是死了不假,但太子已经怀疑睿王死因了,估计连父皇都怀疑了吧。你们还沾沾自喜吗?觉得大计已成?」 「什、什么怀疑?!」 陈贵妃大惊,险些失态到要站起来,心头霎时乱成一锅粥。 赵晏清看着陈贵妃大惊失色,竟觉得有些痛快,继续残忍地说:「经过此事,太子就会有所防备,也许哪天还真就查到陈家、查到我头上、你这也脱不了干系。你拿着陈家和我,用来抗衡皇后,当作你争宠的筹码,甚至作梦入主中宫,但就真没想过会有事发那天吗?」 「贵妃娘娘,说到底,什么为我好的话,都是在成就你的野心。我已经不想奉陪了,今儿来,只是告知你一声,不想死,以后就老老实实当你的宠妃。」 话到这儿,也没有必要再多说下去,赵晏清起身弹了弹袖袍,抬步离开。才跨出一步,又想到什么,回头看了眼已面无人色的陈贵妃说:「陈家那儿,我会让左庆之去说,他们若不收敛,那我也不必费心思去替他们惜命。」 「……等、等等!」 陈贵妃双手颤抖站起来追了前去,却因为刚才那些话太过震撼,脚下根本站不住。等追到门口的时候,赵晏清已快步出了永寿宫宫门,连个背影都看不见了。 ——太子怎么会起疑的?! 怎么会! 陈贵妃脑袋里一片空白,耳朵也嗡嗡作响,除了恐惧似乎都不会思考了。 太子起疑了,所以……他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想要做什么? 怎么听起来竟是带着一股残忍无情,难道他还想把陈家推出去抵罪不成! 陈贵妃软软倚着门框,好像有什么从她的掌控中挣脱了,那种不安杂着恐慌,压得她气得都喘不过来。 赵晏清从永寿宫出来,心里琢磨着大理寺为那偷儿发布告的事。谢初芙肯定会告诉陆文柏遇到自己的事,但是还是将当日的事宣扬了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是要试探他还是敲打他。 赵晏清思索着一路往西华门去,不想经过慈宁宫宫墙时,竟是看到谢初芙扶着两鬓发白的太后正垮了门槛出来。 他与在慈宁宫门口的一众打了个照面,只能拐了个弯,前去给祖母问安。 太后喜静,皇子们也不常打搅,更别说一直在宫外养病的齐王。 太后见着他是有些诧异的,很快面上就露出喜色:「老四,快过来给哀家瞧瞧。」 赵晏清快步上前,跪下给她请安。 老人刚失去一个孙子,见到齐王免不了念起心酸,对同是孙辈的齐王也多了几分亲切,忙让他免礼站起来。 五公主与谢初芙也向他行礼,五公主笑着说:「四哥是去见过贵妃娘娘了?这要回去了吗?」 太后望着面容越发成熟俊美的孙儿,嗔怪道:「怎么去见贵妃也不来看看哀家这老婆子。」 赵晏清朝她拱手,正欲回话,却不想喉咙猛然发痒,只能抬袖遮面侧头咳嗽。 太后听着他来得剧烈的咳嗽声,微微变色。赵晏清压了压从胸腔涌起的不适,放下宽袖要和老人告罪,下刻却是眼前一黑,身体也往前栽倒。 众人被突变都吓怔在场,唯独谢初芙是下意识要上前去扶人,因此忽略了成年男性的体重,直接被压得跌坐在地……臀部传来一阵钝疼。 「老四在慈宁宫晕倒了?」 明宣帝声音在安静的乾清宫大殿内掀起一阵回音。太子闻声从侧边的桌案后抬头,见到张德在他父皇耳边又低语什么。 他离得不算近,只听到一个谢字。 明宣帝那头双眉已皱在了一起。 ——居然带着谢家丫头摔了,还把人压着了。 张德汇报后暗中打量帝王神色,看到明宣帝最后是放松了神色,无奈似地笑了笑,像是没把后面的事儿往心里去。 太子犹豫着要不要过问一两句,就见明宣帝丢了批朱的笔,站起来理袖子说:「朕去慈宁宫看看。贵妃难得和老四相处一回,怎么还闹出这事来。」 昨天下午他去了陈贵妃宫里,知道齐王今儿会进宫来,是听说了这些天身体一直不太好。 第23章 太子也忙搁下笔:「儿子也随您去看看四弟。」 哪知明宣帝一抬手:「你在这吧,一会兵部就得来报四川剿匪士兵的伤亡,你顺便喊户部的来,一同核算清楚要发下去的抚恤。」 太子只能躬身相送,沉默地看着明宣帝大步离开。 四川前阵子剿匪立功,这功劳有身为四川提督的陈家一份。上回他父皇在睿王府爽快应了罚齐王失仪守灵,平常对着齐王也不算太亲近,但他心里明白,只要陈家势力一日还在。他父皇都不会对陈贵妃母子差到哪里去。 其实齐王在观里养病那么些年,珍贵的药材没少往里送,这就足于证明,那对母子在他父皇心里还是有一席之地。罚守灵一事,说到底还是因为帝王正值伤心,心情不佳才促成。 太子拢了拢袖子,重新到坐到案后,不知怎么又想到还在停灵待葬睿王,盯着眼前的折子,却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慈宁宫内,赵晏清早就清醒了,在他把谢初芙半压在地上的时候,他就恢复了意识。当时身下是温软的触感,还有馨香萦绕在鼻端……那一瞬他觉得自己好像又没清醒,竟是就那么靠了她一会。 后来……他被她直接拉架了起来,力气大得超出他对姑娘家纤弱的印象。 赵晏清半靠在椅子里,任太医给自己号脉,视线时不时朝坐在对面的少女看过去。 谢初芙这时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一点也没有刚才扶他时的热心,把他完全无视了。 这时外头高唱皇帝驾到,太后站了起来,太医与宫人都忙转身要叩迎。谢初芙自然也要站起来的,赵晏清却发现她动作有些怪,是慢慢抬着身子起来,跪下时还用手揉了揉……腰? 赵晏清疑惑着随众人跪下,明宣帝踏进殿来,走到跟前扶了他一把:「免礼了,听说你晕过去了?」 明宣帝关切一声,看到太后要下台阶来,忙继续向前走两步扶住老人,在她耳边问安。 太后拍拍他的手说:「当时可把哀家吓着了,好好的,说倒就倒。」说着压低了些声音,「要不是芙丫头反应快,老四估计得摔个跟头。」 明宣帝面上带着笑说:「谢家丫头一向是机灵的。」话落视线在殿内扫了圈,见到谢初芙正垂头站在一边,发现五公主居然也在。 今儿的慈宁宫倒是热闹。 太后带着皇帝重新来到赵晏清面前,太医趁这时向两人汇报:「齐王殿下脉像絮乱无力,唇色红中带了些紫,像是……中毒之症。」 此话可谓是言惊四座,太后瞪大了眼,声调带了厉:「什么叫像是中毒之症!」 众人惊疑不定,五公主还害怕似的往初芙身边靠了靠,身为当事人的赵晏清也不好表现太过淡然,适时调整自已面部表情。 明宣帝已厉声道:「讲清楚!」 他一个儿子刚在战场身亡,如今另一个儿子居然中了毒! 哪里有那么巧的事!而且四川才平了一场匪乱,传到陈家耳朵里,不得乱了人心。 太医被两尊大佛的气势压得直冒虚汗,忙道:「微臣说像,是因为脉象并不明显,只是唇上颜色有异。如若是毒,也是轻微的,不足至命,但有损元气。且这毒多半是口服摄入的。」 三言两语,基本说得差不多。赵晏清在太医说出毒字来,就知道瞒不过去,但也正好合了他心思,起码他父皇要怀疑起皇子里头手足相残,也不会第一个怀疑到他头上来。 毕竟这个时候他中毒了。 太后在边上听得心惊肉跳,明宣帝则是眼有狞色,冷冷下令:「给朕查,你到齐王府去,看看老四这些日子用的东西有没有问题!还有这毒要怎么解,把太医正喊来,跟你一块去!」 太医擦汗应喏,告退先回太医院汇报此事。 明宣帝又看了眼大殿,想起一个人来:「怎么贵妃没过来?」 永寿宫跟慈宁宫相隔并不远,消息传到他耳中了,肯定也到陈贵妃那里了。 赵晏清此时总算能插上话,说:「儿子从永寿宫出来的时候,贵妃娘娘身子也不太舒适……」 明宣帝见他还站着,抬手朝他示意:「坐下说话。」转头也扶着太后到了上座。 刚被叨念的陈贵妃这会倒是来了,在门口看到御驾,回想起儿子那句太子起疑,眉心跳了跳,敛了所有神色进殿。 太后免了她的礼,有些不高兴地说:「老四进宫来,你这做娘的居然也没看出他难受,若不是见着我,怕得晕倒在路上。」 陈贵妃哪里知道儿子前脚放狠话,后脚就会出意外,低垂着眼一直说是自己疏忽了,还频频看向赵晏清。 明宣帝知道这事也怪不到陈贵妃身上,让她也坐,谢初芙和五公主借机会跟她见礼。 赵晏清也站起来一礼,又神色淡淡坐下了。谢初芙就有些奇怪看他一眼,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太过淡然了? 刚才说中毒的时候,他似乎也只是诧异一下,明宣帝发话去查,也没有吭声。 谢初芙暗自生奇,却不知道,其实齐王在皇帝面前一直就是这个样子。 身体羸弱、不多话,正是这样的性格,又长年孤身呆在观里,即便明宣帝身为帝王要拿捏制衡之术,防备陈家势力坐大。他还是觉得这个儿子自小就比健康的皇子多受委屈。 而且除去陈家多年劳苦有功的原因,他对陈贵妃确实也是有喜欢的,陈贵妃是在他身为太子的时候,自己选的侧妃。 明宣帝这会已跟陈贵妃说赵晏清中毒的事。陈贵妃刚坐下,又站了起来,显然是受到了惊吓,看向赵晏清的目光不断闪烁着,欲言又止。 「朕已命太医院去查老四这些日子的吃食,既然中毒不深,应该就是这几天的事。你们母子也不要太担忧。」 赵晏清闻言朝明宣帝拱手说:「有父皇为儿子作主,儿子哪里还来的担忧。」 陈贵妃听着扯出抹笑附和,但那笑一看就十分勉强。明宣帝只当她是吓的,也没多想。 很快,太医正匆忙再前来求见,带了半个太医院的人,又开始轮番为赵晏清把脉。最后结论就是中毒,但是还没查清是何种毒,只能斗胆请示明宣帝,说要与赵晏清一同回齐王府。准备到了齐王府再配解毒的方子。 太医正再三保证不是烈毒,几天内都不会有大问题,明宣帝这才放人,让抬了辇一直将赵晏清送到西华门。 随着赵晏清离开,陈贵妃也告退,明宣帝倒没有要走的意思,边和太后说话边打量谢初芙。把她看得直心里发毛。 皇帝老子一这样看人,她直觉没有好事。 不一会,五公主就被太后找借口遣走了,初芙心里头的不安愈发剧烈。 「芙丫头。」明宣帝看着她喊了声,谢初芙忙应是,就听他说道,「先前的事,太子和我说了,你和老三的事本是天作之合。是老三没有这个福气。」 这话谢初芙哪里当得,当即站起身跪下,「陛下要折煞臣女了,臣女惶恐。」 「这有什么好惶恐的,朕是实话实说罢了。你父兄是我朝忠臣良将,朝廷多亏了他们……」明宣帝说着顿了顿,似乎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妥转而说道,「你与老三的婚事,朕会再下旨意解除,不该耽搁你。」 第24章 「臣女一切听陛下的。」谢初芙叩首,抬头的时候,发现明宣帝目光还在自己身上打转。 仿佛血液倒流,她头皮都在发麻,总感觉明宣帝还有什么想说的。 而皇帝也没有喊她起来,就像是在印证她的猜想,安静的大殿内再度响起帝王地问话:「听说是你及时扶了老四一把,才免了老四还要受皮肉之苦?」 谢初芙心头咯噔一下,猛然往下沉,提这事是什么意思? 但明宣帝说完这话,也没等她回答,又道:「怎么还跪着,快起来。既然你进宫来了,就多陪太后几天。」说着已跟太后告退,走得十分潇洒。 明宣帝的身影都看不到了,谢初芙才稍稍回神,一握拳头,发现手心里汗津津的。 太后被闹了那么一出,有些受惊吓,也没有精神再去逛园子。谢初芙见她精神不济,就陪着她进了寝殿,让她躺下,在边上打扇候着她入睡。 没过一会,画屏悄声进来,说有太医来找。 谢初芙奇怪为什么会点名找她,低头一见太后已闭着眼睡着,正发出微微的鼾声,便把扇子给了画屏。 她直接出了大殿,太医就在廊下候着,是最开始为齐王趁脉那个。这人不是跟着齐王出宫去了吗? 太医见着她,拱拱手低声说:「谢姑娘,齐王殿下说姑娘摔着了,似乎是伤着腰,特命我前来给姑娘看伤。」 谢初芙:「……」 齐王怎么知道她摔伤了。但她伤的不是腰……是屁股,所以,是要怎么给太医看? 齐王中毒一事出动了半个太医院,后宫的妃嫔也很快收到了消息。 太子陪在明宣帝跟前议完四川的事,要出宫去睿王府。睿王停灵七天下葬,这七天,身为太子又是兄长的他,每日都会到睿王府,不想才出了乾清宫却见到刘皇后的人候在外头。 太子见到刘皇后的时候,她坐在主位上抹泪,自打睿王战死,每回见她几乎都是在哭。 刘皇后看到他进来,焦急着站起身,不想脚下无力,又坐倒在凤座里。宫女忙去搀扶,才算助她站起身。 昔日雍容威严的皇后,如今神色憔悴,华贵的凤袍反倒衬得她面如蜡色,整个人都没有了光彩。 太子上前,扶着她胳膊在边上轻声说:「母后快些坐下。」 刘皇后猛然就去抓住他手,说:「本宫听到说齐王中毒了,你父皇还亲自去看他,惊动了半个太医院?!」 兴许是长时间伤心饮泣,刘皇后声音沙哑难听。 太子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到她带泪的眼中是恨意,遂敛眉回道:「是,四弟在皇祖母那里昏过去了。」 「你三弟尸骨未寒,陈贵妃和她的儿子就要开始在陛下搏眼球了吗?!」 太子闻言忙道:「母后慎言,四弟也是父皇的儿子,皇子中毒,不是小事。」 刘皇后唰一下就抬头看他,抓着他的手不断用力,手指骨节发白。太子微微皱眉,她压低了声音,但却藏不住里头的恨意:「一个妾的儿子中毒闹得人尽皆知,嫡嫡亲的儿子被人害死,却隐瞒不宣。连太后那儿都瞒着!」 「暗查?暗查什么?!你父皇这心还是偏的!」 「母后!」太子实在是被她的话惊着,又急又快地唤她一声。 宫女们此时都离得远远的,太子扫了眼四周,在她身边坐下,语气里带了哀求:「母后,三弟已经没了,您不能每日只沉溺在悲痛中。您说的这些若是传到父皇耳中,父皇要对您怎么想,不也伤了父皇的心,您这样只会让仇者快亲者痛!」 「亲者痛?!」 刘皇后盯着太子的脸,眼里又蓄满了泪水,目光呆滞,竟是有几分恍惚的样子。 太子见她如此悲痛,也沉默了下去。 良久,坤宁宫大殿里响起了刘皇后悲恸的哭声,太子怎么劝也劝不停,最终神色颓然离开。刘皇后的心腹宫女听得心酸,跪在边上想为她擦泪,却不料刘皇后猛然抬头,红肿的双眼内布满血丝。 宫女跟她视线撞了个正,被她眼中的狞色惊得坐倒,额间霎时就见了冷汗。 刘皇后抬起头,却只是盯着厚重的殿门,目光仿佛落在安静的庭院中,又或者更远。沉默着,连挂在眼角的那颗泪珠都跟凝固了般,久久没有落下。 宫女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只觉得这样的刘皇后跟犯了失心疯一样叫人害怕,僵跪地在上不敢动,恍惚间好像听到了一句低喃。 「……我的清儿死了。」 谢初芙把太医打发走了,太医离开前那尴尬的神色闹得她也不自在。 姑娘家摔到那个地方确实不太雅,不过学医者,不拘这种小节不是。 但一想到太医可能会回禀齐王,她心里还是很在意这种小节,只道近来自己遇上齐王就要倒霉。 也许她跟齐王才是八字相克,而且齐王这算什么,差点掐死她,这会又献殷勤吗?上回他突然现在灵堂也很奇怪。 正想着,她嗓子突然有些痒痒,忙停下要进殿的脚步,在门口咳了两声。又停了会,那股痒痒劲过去,喉咙里又没啥异样感了,她这才疑惑着转身往里走。 是太干了吗,从离府进宫到现在,她就没喝过一口茶。 回到太后寝殿,太后还睡着,守在边上的画屏正在放帐子。放好帐子,小声吩咐小宫女守着,就轻声和初芙道:「谢姑娘,您也歇会吧,奴婢帮您看看身上。奴婢方才见您坐到地上了,可别伤着了。」 谢初芙听着沉默,刚刚才甩开的不自在,又回来了。 此时的齐王府,太医正领着一群太医就差没把齐王府的厨房翻个底朝天,对他所用过的用具,还有寝室也没放过。 赵晏清坐在太师椅内任那些太医翻,左右是不可能翻出东西来的。 左庆之给他用的毒是一种潜伏型的,须要毒发时要用引子做为诱发,以前是每十日太医到观里来请脉,会诱发一次。再服药三日压下去。 另外就是回京见明宣帝的时候,为的就是保持体弱这个假像。 他回京前诱发过一次,但这几天他并未服药压制,才叫太医诊出毒来。 而这毒并不须要短时间重复服用,只须三年一回,齐王府里当然找不出来毒源。 太医正找不出毒源,只能暂时先配一般的解毒方子,要看赵晏清服药后的效果再调整用药。 永湛在边上听着暗自焦急,就怕太医配的药与主子身上的毒有冲突。药煎好后,赵晏清居然也不理会他的暗示,竟就直接把药喝了。 第25章 太医正为了谨慎起见,让人留守在齐王府,好能及时观察病症,自己就先回宫和明宣帝汇报情况。 永湛将太医送走,回正院的路上看到一个人被扶着艰难往前去,定晴一看,不正是昨天被打了板子的左庆之。 「左先生!」永湛上前扶住他,见他面色惨白,关切道,「您怎么不躺着,这要去哪里?」 左庆之白着脸说:「去见殿下,我听说殿下被查出中毒……」 此话一出,永湛就明白他的意思了。是因为宫里知道了他们家殿下中毒,担心查出更多,而且这个时候,不拔毒也不行了。 不然才会引起怀疑。 左庆之来到时,赵晏清这时拿了本书倚在罗汉床上翻阅,见到来人也没抬眼。一抹阳光透进窗照在他清俊的面容上,显出清晰明了的淡漠。 左庆之先是一番告罪,他根本没理会那套虚伪的说辞,只在请示要号脉的时候伸了手。 对方低眉顺眼上前,一点也没有他在齐王记忆里见过的那种有持无恐。人啊,果然是要知道痛,才会知道要怕。 屋里安静极了,更漏这时滴答两声,号脉的左庆之暗暗打量他的神色。 不知道什时候开始,齐王就显露出从所未有的强势,明明还是那一张脸,左庆之看久了竟有些怵惧。 赵晏清察觉到视线,凤眸慢慢抬起,光线在他眼中明暗不定,盯着人看瞳孔幽深仿佛有凶兽蛰伏在内中。左庆之被他看得一惊,当即垂眸,松开手恭敬地道:「殿下,压制的药还是要照常服用三日,将毒性压一压,属下再开始施针放血清毒。」 赵晏清闻言淡淡一笑,早这么听话不就免了那些皮肉之苦。他颔首,将视线继续落在书页上:「那就着手办吧。」 左庆之躬身应是,犹豫了一下,有些话还是问了出来:「殿下,您下步是要怎么打算?」 话落,屋里变得更加安静,永湛听着这话都替他着急,用眼神示意让他别问了。 「打算……」赵晏清却出乎意料的接了话,「事情出了纰漏,我下步要请求离京。」 离京? 左庆之怔愣,显然没琢磨透意思,赵晏清却不想多说了,示意永湛将人带出去。 永湛默默拉了人离开,左庆之走出正院,被风一吹,好像明白过来。 ——离京,齐王这是要请求去封地?! 本朝皇子及冠到封地,也有不受宠的在大婚后被早早丢到封地去,像二皇子毅王已定今年及冠礼后离京。但现在齐王既没定下王妃,离及冠也还有两年,他要怎么请求去封地。 而且去了封地,那京城呢?!暂先放弃? 这是以退为进,想为睿王的事避避,还是真的打了退堂鼓? 左庆之反倒想得心里更没谱了,暗中咬了咬牙。那么多年了,才算砍掉太子一个助力,这个时候退,那早先就定下的后手计划就此搁浅?! 明明现在就是实施余下计划的最好时机,他怎么想都不太甘心。 赵晏清此时也在想着差不多的问题,要去封地,起码要大婚。但现在他原身还没下葬不说,更有个重要问题,他的王妃要怎么办。 谢初芙和他原身的婚事到现在也没有说法,即便有了说法,也曾是他如今名义上的……皇嫂。 是夜,陆大老爷忙碌一天,托着沉重的脚步回了府。 石氏跟他说初芙估计要留在宫里几天,陆大老爷点点头,这都是常事,也没有什么担心的。就是想到今儿听到说齐王中毒的事,当时齐王就在慈宁宫,不知道这里头有没有什么关系。 陆承泽也跑了一天,查到那被齐王杀了的偷儿是惯偷,早没了亲人了,在京城鱼龙混杂的渡口打点零工。 他来找父亲把这情况说了,问道:「您看这事要怎么办,直接上齐王府拿人吗?」那样怪力表妹就得成证人了吧。 陆大老爷皱眉:「齐王府没有一点反应吗?」 陆承泽摇头,陆大老爷就说道:「明天齐王还要去睿王府祭拜的,我找个机会见了他再说。」齐王应该知道了偷儿的事,也明白这是试探,但没有反应,陆大老爷知道这一趟还得他去。 说着,他突然咳嗽两声,石氏听着咳嗽声有点重,惊了惊:「老爷您着凉了?」 陆大老爷摇摇头,「应该是有些累,没事。」说罢摆摆手,站起身负手往外走,「我去书房。」 走着又咳嗽了两声,脑海里全是睿王被杀一案,审的那些睿王亲兵没有任何进展,这就更加没有头绪了。 京城昨夜突然起了风,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开始飘起小雨,大街小巷都模糊在这场秋雨中。 初芙清早起身的时候推开窗,被迎面扑来的寒意吹得打了个哆嗦,侧头咳嗽两声。 秋风起,天渐凉,一场秋雨猛然把温度就拉低了。 画屏领着宫人脚下无声进来,见她穿得单薄站在窗子前,忙去把窗关了。 「姑娘又咳嗽了,还敢站窗边呢。」 说话间,宫人已将手上梳洗用物都依次放好,谢初芙上前,宫人们当即围上前利落伺候。 她这才和画屏说:「娘娘那儿添衣裳了吗?」 画屏点头:「一早青柳姑姑就让宫人找出来熨烫了。这天说冷就冷,不过再有几日就十五了,也该是要冷的时候了。」 不提日子,谢初芙都要忘记临近中秋,但今年宫中这个中秋肯定不会热闹。宫女给她扣襟扣,她一抬头就见画屏盯着自己打量,笑道:「可能是前两天天气干噪,就咳了几声,你不要太紧张。」 画屏细想昨儿到现在,拢共是只咳了几声,但还是有些担心:「要不姑娘还是请太医看看吧。」 谢初芙好笑地摆摆手:「可别,小题大做了,还得让娘娘跟着操心。」 在宫里能不添麻烦就不添,而且她除了偶尔咳嗽两声,身上没有别的地方难受。 画屏见她坚持也不好再说什么,转而说起太后膳食的事:「御膳房的刚才派了人来,说娘娘早上叫宫人说要喝甜粥,姑娘您这边说是让御膳房这些天不要给娘娘做甜食,他们就跑了一趟。」 只要谢初芙进宫,太后的膳食多都是她操心着,御膳房这样做其实也是给她卖面子。 她想了想,让取披风:「我去御膳房看看吧,不然东西端上来了不合娘娘胃口,他们也不好做。」 画屏应一声,见雨并不大,就抱着蓑衣帮她打伞,两人结伴往御膳房走。 第26章 陆大老爷那头也起了个大早,穿好官服就坐了轿子到睿王府去。 小雨将地面打得湿哒哒,睿王府里外值守的锦衣卫都披着蓑笠,一早就有哭灵声隐约传出。 陆大老爷直奔灵堂,在半路就见到锦衣卫指挥使万鸿羽,神色冷酷,眼里有戾气。一看就知道审讯还是没有进展。 两人对视一眼,相互问了个好,什么都没有再说。到了灵堂,陆大老爷发现赵晏清已经在了。 他见到人怔了怔,上前问安后接过内侍递来的香,祭拜间余光扫了一眼。 赵晏清神色淡淡立在一边,衰服下套了件白色宽袖袍,脸色比守灵那晚见到时还白上两分,安静的身影看着十分单薄。 昨天中了毒,今天还到那么早。陆大老爷觉得当皇子也不容易。 万鸿羽在灵堂祭拜后就不见人了,陆大爷想他可能去了关押睿王亲兵的地方。睿王亲兵人数不少,关诏狱太过打眼,他们才索性就在睿王府里暗中行事。 不想这个时候,陆大老爷见到赵晏清就那么来到自己身侧,听他低声道:「寺卿大人借一步说话。」 他倒是先找上来了。 陆大老爷朝他拱手,两人很自然的往庑廊下去。 雨水细细的从屋檐滴落,形成断断续续的水帘,赵晏清抬头,视线落在对面的屋顶,淡声说:「人是我府上的人杀的,寺卿只管报上去,我自会给父皇解释和交待。」 陆大老爷闻言瞳孔一缩。 他想过齐王会辩解,或是索性不认,又或者拿外甥女来威胁,但就没想过他会认得那么痛快。 陆大老爷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又听他说道:「只是寺卿将谢姑娘摘出来就好,省得她还要到御前解释上街的事。」 陆大老爷完全懵了,这齐王到底什么意思啊?自己认杀人,还顺手把外甥女摘出事外,完全叫人看不懂。 赵晏清久久没听到回应,不由得侧目,就见面带威严的中年男人正出神盯着自己看,好像他做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说得很明白了吧,就是不打算让人知道谢初芙扮男装的事,这有什么不好懂的吗? 陆大老爷怔呆片刻,察觉到自己失态,垂了眸道:「下官不是很懂殿下的意思。」 是真的不懂吗?赵晏清闻言凤眸微眯,陆大老爷心里也在嘀咕,齐王这个卖好是什么意思? 第一回遇到初芙放了她,第二回在灵堂救了她,虽然那次初芙是做戏,但这第三回又是帮着遮掩在睿王丧礼其间上街的事。 怎么想怎么奇怪。 而且齐王两回出现,地点和时间都透着诡异,一个王爷怎么会从巷子里钻出来,守灵当晚又在不该出现的时辰跑到灵堂。 他一开始是觉得齐王知道初芙守灵,想来试探。但转念一想,当时初芙都没认出他来,他主动出现肯定会被认出来,所以正常情况下,应该更要躲着才是。 所以怎么想,齐王行事章法都很让人疑惑。 陆大老爷在大理寺打滚那么久,见过的案子数不清,习惯了遇事就各种分析。眼下的齐王,让他越想越多,思绪跟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不管怎么理头绪和疑点,现在他眼里的齐王脑门上就刻着不合常理四字。 赵晏清发现陆大老爷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古怪,到最后竟是半眯着,从瞳孔里迸射出一阵阵锐利的光芒。 这……怎么有种被当犯人审视一样的错觉,是他有什么地方要被猜疑的? 赵晏清微微皱眉,不动声色转过脸,准备忽略这种已带着不敬的目光,却看到雨中有金吾卫打扮的侍卫快步前来。 「——寺卿大人!」 侍卫见到陆大老爷的身影直接小跑到庑廊下,发现赵晏清也在,忙朝他一礼,焦急地就凑到陆大老爷身边。 「谢姑娘在宫中不见了!」 陆大老爷先是怔了一下,旋即一阵气血就由足底往头上涌,惊得几乎都要失声:「什么叫不见了!」 话落,胸腔发闷,没忍住捂嘴咳嗽起来。咳嗽间又想到什么,猛然抬头大睁着眼看向赵晏清。 赵晏清没听到侍卫说什么,但陆大老爷带着震惊的一句却听得分明,一转头,发现自己又被人瞪着看。 ——陆文柏是有什么毛病? 他脾气再好,也被看得有些不耐,神色冷了下去。 陆大老爷那头已顾不上咳嗽,收回视线的双眸依旧带着厉色,一把拽住侍卫的胳膊:「我进宫看看!」 宫里不见了人,陆大老爷想都不敢去想结果,抓着侍卫的手抖得非常厉害。 赵晏清看着两人身影消失在雨幕中,又沉默地扫了眼睿王府里的锦衣卫。 王府原本的侍卫,他的那些亲兵果然都不见了,永湛来汇报消息的时候,他还琢磨着不太可能会动他原先的亲兵。 现在看是想要从那批亲兵中找突破了。 那些都是陪他出生入死的,落在锦衣卫手里……赵晏清负手在身后,慢慢将手掌握成了拳。 ——恐怕没几个能活着出来。 赵晏清立在原地,心里不太平静,守在外边的永湛穿过庭院前来,小声和他汇报:「殿下,宫里出了件怪事,谢姑娘在宫里不见了。属下刚见大理寺卿跟着金吾卫走了,想来应该是真的。」 赵晏清淡淡的面容上有一瞬变色,想到了陆大爷离去前看自己的那一眼,沉默着往外走。 永湛忙跟上:「殿下要去哪里?」 「进宫,可能要出事。」 出事? 永湛莫名,谢姑娘不见了,能出什么事牵扯到他们。 赵晏清走在细雨中,心头像是被雨水浇透,一片冰凉。 第27章 他刚刚才和陆文柏说了要摘出谢初芙来,结果谢初芙就出事了,陆文柏恐怕第一个就得怀疑是他干的。而且不是恐怕,是可能就怀疑上他了! 刚才那个带厉的眼神,还有他之前就险些把谢初芙掐死的事。 赵晏清脚步极快,心里隐隐不安。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谢初芙会在宫里不见了……会不会真遇到了什么危险。 ……那个皇宫,一惯是吃人地。 细雨朦胧,连绵的宫殿在雨幕下被冲刷着,像伏在地面上的庞然大物。 陆大老爷一路进了宫,由金吾卫领着到乾清宫面见明宣帝。 殿里站着太子,几个内侍和宫人跪在地上,正微微发抖。 陆大老爷跪下行礼,明宣帝让他起身说话:「爱卿听说了吧。」 「是,微臣一路来听了经过。」陆大老爷面上沉稳,袖中的手指还在轻抖。 明宣帝面露沉色,安抚道:「朕已经让人在御膳房里外搜寻,宫中各处也发动了人去找,你先不要太过紧张。」 不见了的是他外甥女,亲的,能不紧张吗?!陆大老爷都急得在心里纳喊,面上却只能朝明宣帝拱手道:「陛下,臣想去御膳房看看。」 「去吧。」明宣帝点头,扫了眼跪在地上的那些宫人,「这些是御膳房里的人,还有跟着谢丫头去御膳房的画屏,让他们一并跟着你,还有金吾卫。」 陆大老爷谢恩,领着人和一队金吾卫匆匆往御膳房走。 画屏还红着眼晴,主动上前跟陆大老爷说明情况:「奴婢离开姑娘一刻钟都不到,再进去灶房找姑娘,结果所有人都说姑娘不在灶房里了。」 陆大老爷来的时候已经听说了这点,他抬头看画屏,肩头被雨水打湿,额发也湿漉漉地搭着。 他就问道:「前前后后不超过一刻钟?」 画屏回想了一下,肯定地点头。 陆大老爷就又回身,看向那些个内侍和宫女。在宫里当差的哪个没有眼色,当即都挣先要和他说明情况。 听他们嗡嗡地说完,陆大老爷心里确定了下整件事情经过。 初芙去御膳房,进了灶房,画屏被管事太监喊去看今日给慈宁宫准备的食材,再回初芙就不见了。 七个太监和宫女就在灶上的,其中三个太监是掌勺的,剩余的和宫女是打下手的,但都没注意到初芙是什么时候离开了灶房。 再结合御膳房的人都说没再见过初芙,人就是这么凭空消失的。 可人不可能会凭空消失,而案发到现在还没到半个时辰。 若不是谢初芙是在太后身边,又是大将遗孤,恐怕不见了一天也不会有人发现! 陆大老爷来到御膳房,果然见金吾卫还在御膳房搜寻着。金吾卫千户长认得他,快速和汇报的人说了两声,便前来拱手道:「寺卿大人。」 「吴千户。」陆大老爷朝他点点头,吴千户就说道:「人应该是不在御膳房了,内外都搜寻了三编,没有发现。」 陆大老爷闻言心头又是一阵跳动,说要去看看灶房。 出事的时候是清晨,灶房里的十二个灶并未全部用上,现在点有明火的也只得五个。陆大老爷看了眼灶间,大通的一个屋子,挨墙边放着各类木制的柜子,朝院墙的地方开了四扇大窗。窗柩装得很底,只到成年人的腰间。 陆大老爷看着就直直往窗户那边去,朝外头看了眼,是在雨中摇曳的矮灌木丛和红宫墙。灌木丛很齐整,没有人过往或被压塌的痕迹。 人不是从窗子出去的,那只能是走的门,没有人听到任何呼救或异常,应该是自己走出去的。 陆大老爷站在窗边往门看,目光微凝,抬步出了灶房。 吴千户那里又收到在皇宫东面搜寻的金吾卫传来消息,东面也没见到人影,水井各种都有找过。 吴千户点点头,见到陆大老爷走出来,把这消息转告他。 陆大老爷神色凝重,没有消息,或者是好消息,但又害怕。 半个时辰,要真出事,恐怕就真出事了。他脑子里十分混乱,尽量让自己不要多想,但面对什么线索都没有的情况下又泄气不已,抬手重重砸了下跟前的红柱,喉咙又发痒连带着咳嗽起来。 吴千户见他脸色难看,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话安慰,只能把视线转到还在飘雨的庭院。 乾清宫里,明宣帝亦一脸沉色,坐在下手的太子抬头几回,都见他正转动着手中的珠串。手指每碾动一下都十分用力,手背上的青筋亦随着动作一现一隐。 这是明宣帝动怒着急时才有的举动,看得出来谢初芙在他心里有一定地位。 太子默默低下头,先前谢初芙毫无预兆被赐婚自己三弟,他就没懂明宣帝的想法,现在更加不懂明宣帝此刻的怒意。在他想来,即便是大将遗孤也不能让帝王如此震怒在才是。 父子俩都沉默着,一声齐王求见打破了大殿内的寂静,内侍尖细的声音在空气中回响着。明宣帝微微皱眉,喊了声宣。 赵晏清大步踏内大殿,向明宣帝行跪礼。 「快起来坐,身体好些了吗,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赵晏清走得急,肩头上已湿了一片,只是衰服颜色浅并不明显。张德上前扶了他一把,将他引到右边的椅子。 赵晏清朝着太子又一礼才坐下,向明宣帝拱手回道:「劳父皇记挂,儿子一切都好。是在王府听到金吾卫和寺卿大人说谢姑娘出了些意外,儿子那日得谢姑娘施手,还未给她道谢,所以听到消息就来了。」 「是个有心的。」 明宣帝看了他一眼,还在转着串珠,「金吾卫和文柏都在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消息。」 赵晏清就想着找个理由也到御膳房去看看,外头高唱太后驾到,明宣帝当即站了起来走下台阶,太子和赵晏清亦起身相迎。 「人呢,找到了吗?!」 太后扶着宫女的手,脚下着急,远远看到明宣帝就高声询问。明宣帝忙去扶她,安抚老人:「母后这还下雨,想问话只管召儿子前去就是。谢丫头还在找,发动了人在皇宫各院都找,您不要着急。」 「不要着急!人是哀家喊进宫来的,又是替哀家去做事,如今不见了,叫哀家怎么不着急!」太后抓着明宣帝的手,声音都激动得在抖,「怎么好好的人,就不见了!」 明宣帝也想知道,张了张嘴,实在没办法回。 太后在殿内看了一眼,只看到两个向自己请安的孙儿,脸色又一变:「人在后宫丢的,皇后呢,怎么不见皇后,这宫里她是怎么管的!」 第28章 太子一听这话就是迁怒了,忙上前解释,已经踏出一步的赵晏清默默收回脚。 他现在是齐王…… 不想太后听过解释更怒了。 「伤心过度,谁人不伤心?!可伤心就自此要不问事务了吗?要是她不想问,那就换别人来问!」 太子闻声变色,只能朝明宣帝投去求助的眼神,赵晏清知道自己没有立场说任何话,索性趁机会禀道:「父皇,儿子也去御膳房那里看看。」 明宣帝这会正头疼亲娘的咄咄逼人,随便一挥手就允了。他其实比任何都着急,谢初芙在宫里丢了,他这当皇帝也不好向人交待,老三都还没下葬呢!谁知道会被传成什么样。 明宣帝扶着太后让她坐下,脑海里闪过什么,猛然抬头看向太子。 太子这会正为难太后的迁怒,一眨眼就看到父皇用一种审视的眼神看向自己,心头咯噔一下。 他父皇是在想什么? 明宣帝高声朝外喊:「去请皇后过来。」神色异常严肃。 赵晏清匆匆来到御膳房,陆大老爷跟着吴千户去了别处搜查,御膳房的金吾卫还没有撤走,宫人们都在灶房不敢乱动。 他视线在庭院里搜寻一圈,御膳房是一排的矮房子,几乎是一眼就看尽了整个地形。 他喊了个侍卫问情况,那侍卫奇怪怎么齐王会来过问,但还是一字不漏将事情前后都说了。赵晏清听完后看向太后专用的那个灶房,抬脚就进了屋。 屋里还残留着食物的香气,有淡淡的甜香。他打量灶房一眼,也是一眼就看尽,转头去问跟来的侍卫:「这屋子里都找过了?」 「是,这屋子里也不能藏人,离近宫墙那也看过了,都没有痕迹。寺卿大人和千户大人都认为人应该是离开了屋子。」 确实是没有藏人的地方。 赵晏清转身抬脚要出去,离着屋门最近的灶炉被风吹得火光闪动,正好晃了他眼晴一下。他抬出屋的步子就一顿,侧头去看明火摇曳的炉子。 这炉子是在炖着汤品,一个灶上又分了小灶,他看着,视线又落在其它的炉灶上。 有分灶的,有单灶的,并成长形的两排。几个单灶上架着大小不一的锅,最大那口锅下边烧柴的地方空间看着不小。 他凤眸微微一眯,问侍卫:「有人看到谢姑娘走出去吗?」 侍卫摇头,要是有人看到,就有找的方向了,怎么还会满皇宫搜寻。 赵晏清又问:「确定这个屋子都找过了?」 「回殿下,确是找过了,而且不止一回。」这通屋就那么几个柜子米缸水缸的,怎么可能会遗漏。 赵晏清却是脚下转了方向,直直往没有生火的几个炉子去:「这些地方都找过了?」 侍卫一怔,炉灶? 赵晏清已经蹲下身,但是放柴火的洞口就在地面上,他只能再跪下来,心头怦怦地跳。 待卫见他这样,神色几变,上前轻声喊道:「殿下?」难不成人还能在里头不成? 赵晏清抿着唇,没有应他,腰又弯了些,看到洞里堆着烧了一半的木柴。 他看了眼,直起腰,又看灶台的体积。似乎比他看到要再深一些。 他心念一动,重新弯下腰用手去把柴火捡出来。 才捡出来两块半焦的木柴,好像看到后头什么,他手一抖,紧接着用单手变成双手,把里头杂乱的木柴全划拉出来。手一下就摸到了半软的东西……这是。 绣花鞋! 「殿下?」侍卫见他身子都快要探进烧火洞,不由得又喊一声。 下刻,赵晏清真的探头进洞,在侍卫震惊中抱拉出来半个身子! 侍卫惊得直张嘴,想要去帮忙,结果手还没有伸过去,就被他喝了声:「退开!」 话落,他脱下衰衣和外袍,极费力气的把灶炉里头的人完全挪出来。在看清谢初芙的面容后,他把外袍往她身上一盖,连脸都挡住了,然后探手在她脉搏上。 身体是热的,脉搏在跳! 赵晏清紧绷的精神一松,还好,还好! 他在侍卫的震惊中将人横抱起来,厉色道:「去喊太医,去通知陆寺卿!快去!」 侍卫被他吼得一个激灵,转身就跑。 找到了!人在灶炉里找到了! 在要出灶房的时候,赵晏清又回头冷冷扫了那几个白着脸的宫人,朝已经围拢过来的侍卫道:「看好了,一个都不能少!」 谢初芙被塞在灶里,不可能是外头的人进来干的! 究竟是谁要害她性命,是来不及将人转移,还是准备……如果到了中午这炉灶都点了火。 赵晏清根本不敢想后果。 谢初芙被找到一事很快就传到乾清宫和陆大老爷那里。 陆大老爷听到是在灶炉下找到人时十分震惊。他们都先入为主,觉得无声无息的只能是先离开了灶房。 而且他们是成年男子,都要比初芙高一个头,完全没想到灶炉下刚好能容纳小姑娘的身量。 陆大老爷为自己犯的重大疏忽懊恼,如若是等到灶里生了火才发现人呢? 那个场景让他只要想就毛骨悚然。 谢初芙昏迷着,赵晏清也没敢乱走,直接就把她抱到御膳房的值房里。屋里虽然简陋,但好歹能将人放平,太医院离这儿也近,能以最快的速度到达。 陆大老爷来到时,就看到两名太医挤在屋里,赵晏清都被挤到墙角,但他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微拧着眉头在看太医诊脉。 第29章 看到他,陆大老爷也皱眉,一路上还想了许多。 人是赵晏清找的不假的,但有着先前对他的各种猜测,根本无法对他生出感激之情,反倒猜忌更多了。 为什么齐王会进宫来,就那么巧在灶炉下找到人,类似这样的问题一直在他脑海里不断徘徊。导致他见到赵晏清面上也做不出来表情,连看人的眼神都带着警惕。 赵晏清是敏感的,面上无异,心里明白陆大老爷是将自己怀疑个彻底了,并且因为谢初芙的这次出事可能联想更多。 他也刚发现自己和谢初芙相遇还有出事都存在几分巧合。 小巷子里,睿王府灵堂,现在又在金吾卫翻了三遍都没找到人的灶房救出人。 换了他是陆文柏,他也觉得过于巧合。 两人未曾交谈一句,却神交似的把彼此思维都归到同一点上。 给初芙把脉的李太医面有沉色,间中抬头看了陆大老爷和赵晏清两眼,随后又让同来的许太医换着号脉,两人一阵小声嘀咕。 这样的情形让陆大老爷竖起耳朵,却什么也听不见。 李太医终于呵呵笑着说:「劳烦两位避一避,下官好给谢姑娘施针,看能不能让她先清醒过来。」 赵晏清颔首,走出屋子,屋外细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还带着湿意的风迎面吹来。 他身后响起脚步声,夹着许太医和陆大老爷的低声细语,两人往旁边的值放去。 赵晏清回头看了眼,只看到陆大老爷绷紧的背,显出他在紧张。 还有什么事吗? 他默默收回视线,不过一会,就又听到陆大老爷又急又惊的一声: 「——怎么可能!」 就此一句,说话声音就低了下去,再不可辨。 赵晏清微微皱眉,果然还有什么不好的事?与谢初芙有关吗? 他负在身后的手就慢慢握成拳。 很快,许太医和陆大老爷两人出来,陆大老爷眼神古怪地看了眼赵晏清,似乎是在琢磨什么。李太医带喜的高喊声传来:「谢姑娘醒来了。」 陆大老爷终于面上有了喜色,慌忙要进屋,赵晏清这时转身,两人视线就对了个正。他被陆大老爷带警惕的目光看得怔了怔,迈出的脚步收了回去。 陆文柏那种眼神……果然还是把他当成杀人的嫌疑人了。赵晏清就觉得吹在身上的风有点发凉,站在原地沉默着。 谢初芙被塞进灶炉里,脸上沾了不少黑灰,在看到舅舅出现在自己跟前时,神思还有些恍惚。 ……她这是在哪里? 陆大老爷看她目光茫然,想挣扎着坐起身,忙阻止:「初芙不要动,身上有哪里不舒服。」 不舒服?她动了动胳膊:「好像全身都酸疼,也没有什么力气。」 「还有呢?」 谢初芙摇摇头。 李太医见她神智还算清晰,起了针:「许大人都和寺卿大人说了吧,如此您先谢姑娘说说话,下官和许大人商量下去毒的法子。」 陆大老爷说了句有劳,谢初芙听得不太明白,问道:「舅舅,谁中毒了。」 见外甥女一概不知情,陆大老爷不知该喜该忧,但事情还是要说的:「太医诊出,你和我都中毒了。」接着就把她如何失踪和如何被找到,又诊出有毒的事情一一说来。 谢初芙先是吃惊,后是脊背生寒,一个激灵,连唇色都褪去了。 她中了毒,还有人将她藏在炉子里,是要把她活活烧死吗? 昏迷中恐怕就只有这么一个死法吧。 她后怕又震惊,反倒把那种命悬一线的恐惧冲淡了,听到自己极平静地说了句:「为什么要杀我,还给我们下毒,是我们查睿王的事被发现了吗?」 陆大老爷也满脑子疑问,被她这么一说,事情似乎合理。他惊疑不定看着说完后也怔愣的外甥女,有些困难地咽了咽唾沫。 「你为什么这样想?」 谢初芙长长的睫毛轻颤着,压低了声说:「因为我们都中了同一种毒。」 以这个结轮来看,确实像是被凶手发现要灭口的动机。 陆大老爷大脑快速转动着,初芙又说:「但凶手是怎么发现我们在查睿王的事?」 「这……」陆大老爷沉吟,不由得就先从在灵堂验尸的事回想。 他瞳孔猛然一缩,脑海里是不合时宜到灵堂的齐王。 齐王那天出现的时机……确实有问题。 谢初芙也在此时回想到了那天的意外,眼中闪着震惊抬头,与同样目露震惊的舅舅视线撞一块。 齐王的各种举止是带着怪异。 谢初芙手慢慢抓住了微潮的被面,声线在颤抖:「您都没想到我会在灶炉里,齐王为什么会想到。或者换个说法,他为什么会关注我,听到我出事还进宫来找我,还在灶炉里找到我。」 「是不是因为失踪的事情传得过快,他心里没有谱了,所以才来一出相救。」 换了是谁,也不会相信救人的人想杀人吧。 陆大老爷为这个设想不平静,站了起身在屋里踱步,想到什么又停下来说:「听着是合情理,但也有不合理的地方。如若他真是心中有鬼,在下毒的时候就能致我们死地,不必再来这样一出。」 谢初芙闻言沉默了下去,确实下毒的时候就能致他们死地,没必要这样再为自己找麻烦。可齐王那些过于注意她的举动呢,还是解释不清。 「但肯定是暴露了吧?」暗查的事。 谢初芙思来想去,觉得这事应该还是被知道了。 第30章 陆大老爷也觉得可能性极大,毕竟睿王府突然换了锦衣卫把守,如果凶手关注,应该会对此很敏感。 两人心头都有些沉重,这时响起了敲门声,是在外头站了有一会的赵晏清。 「寺卿大人,谢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他清润的声音传来,叫两人眉心又一跳。 陆大老爷敛神,说了声殿下请进,把谢初芙从床榻上扶坐起来。 赵晏清见两人面色都不太好,他进来的时候还看到谢初芙眸光波动,就像平静的水面砸落石子。可当他与她视线对上的时候,她明显在避开自己,垂眸抿紧了唇。 抿得唇线发白,他先前见过的红润色泽被苍白替代。 还是受惊了吧。 陆大老爷见他盯着外甥女看,心跳得有些快,忙拱手道:「殿下是有什么吩咐。」 赵晏清看向陆大老爷,在他紧张中轻声道:「只是来看看谢姑娘。」 「劳殿下挂心了。」 陆大老爷不动声色,脚步往床榻挪了挪,正好把初芙身影挡住。赵晏清察觉,微微皱眉。 陆文柏果然一副防贼的样子,警惕极了。 赵晏清就有些头疼。被怀疑应该是要解释比较好吧,但解释了,对方会不会又认为自己是太过特意,他的一些举止确实也解释不清。 他视线就在舅甥间来回穿梭,最后定格在谢初芙露出的小半张脸上:「我有几句话想和谢姑娘说说,寺卿大人可否行个方便。」 陆大老爷闻言脸色变了变,这是要单独说话,可是…… 赵晏清看出他的犹豫,更看到他紧张到连脸上肌肉都绷紧。他微微一笑,轻声说:「寺卿大人不必担心什么,我和谢姑娘说几句话,若是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也在责难逃。不是吗?」 他的话可算是直白,算是点破了两人对他的忌惮。陆大老爷不知猜测他是胆大,还真是无辜,被怀疑杀人就那么赤|裸裸点出来了。 话明白到这地步,陆大老爷也不好再说什么,而且这话也对。 齐王再是皇子,难道还能当他面杀人不成! 陆大老爷朝初芙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眸光有几许锐利再看赵晏清一眼,越过他出了屋。 谢初芙手掐在被面上,赵晏清走到床榻前径直坐下,与她挨得很近,目光清亮看着她。 谢初芙亦微抬着头,没有退缩地和他对视,片刻,她眼里闪过诧异。瞳孔里映着赵晏清的柔柔一笑。 那双曾让人感觉到怵惧的凤眸温和,被他那样看着,仿佛三月春风拂面,连眸光都带了暖暖的温度。 他……这样笑是什么意思。 谢初芙头皮有一瞬的发麻,下刻她手也被人握住了,暖暖的体温包融着她,让她心头怦地猛然跳动。 她想缩手,他却握得更力一些,凝视着她说:「我从来没有动过要杀你的心思,你怎么怀疑都可以,但我不可能去杀你。」 他这是在解释吗? 谢初芙有些惊讶,又要用力去抽手,他却更加握紧,突然身子往前倾。她只感觉眼前光线变暗,他清俊的面容轮廓在眼前放大,连挺翘都睫毛都根根分明。旋即是陌生的气息,缠着她的呼吸,唇就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轻轻柔柔的,像是羽毛拂过。 那样的触感带着侵略性,又令人酥麻,同时又叫她震惊。 可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唇就离开了。身子还是往前倾着,离她很近,彼此呼吸仍纠缠在这一小片的空间里,显得亲密和无比的暧昧。 谢初芙眨了眨眼,他的面容清晰俊朗,他又笑了一下,说话声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你……明白了吗?」 明白他其实是想护着她,在知道让她背负克夫的名声,又见她愿意冒着危险为自己验伤,他就觉得该做些什么。 不管验伤是对他冤死有同情还是别的,她还是赐婚给他的妻子,昭告了天下,身为男人,自然是要保护妻子。 所以他觉得起码要让她明白自己的想法。 然而不明所以的谢初芙一脸懵,脑海里是大大的疑惑,她该明白什么?下刻猛地回神,杏眸大睁,想也没想,用尽全身力气一拳就甩过了去。 ——她明白他大爷! ——她被他占便宜了! 她突然的动作叫人措不及防。赵晏清眼前一黑,脸颊疼痛,等再看清眼前景像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了地上。而谢初芙捏着拳头护在身前,人已退到紧贴着墙,白着脸喘息着,盯着他的眼神又惊又不敢置信,还带着几分凶狠。 赵晏清懵了一下,外边有尖细的声音划破御膳房上空。 「——皇上驾到。」 赵晏清在尖细的唱道声中回神,他看了眼缩在榻角的谢初芙,慢慢撑着地面站起来,单纯的起身动作又把她惊得捏紧拳头。 他知道自己把澄清的事情搞砸了,但这明明最简单直接的,他亲近她,肯定不会杀她。 怎么就能搞砸了呢。 然而时间容不得他多想,他站起来轻轻拂去沾在衣袍上的灰尘,杂乱的脚步声已经来到门口。 他忙往外去,见到明宣帝被簇拥而来,陆大老爷和两位太医已经在廊下叩迎。他一撩袍摆也要跪下,明宣帝已走到跟前,伸手托了他一把。 明宣帝正准备说话,落在他脸上的视线却是一顿:「……你脸这是怎么了?」 赵晏清抬着头,也被问得一怔,想要说话,哪知牵动嘴角,一阵钝疼。 他咝地轻抽口气。 谢初芙刚才那一拳,正好打在他颧骨下。 赵晏清对上明宣帝疑惑的眼神,面不红心不跳地说:「应该是方才儿子救人时,在灶炉那边撞着了。」 第31章 谢初芙在屋里听到天家父子对话,眼一闭,快速躺回榻上。 她刚才打人是下意识的防卫,打完人才反应过来这是皇权至上的地方,而她一拳打倒了一个皇子。 即便那个皇子耍流氓,她这样要是被追究也得有罪。但齐王却是撒谎,把这件事直接遮了过去,是因为被女人打了丢脸,还是良心发现认识错误? 不管哪个,她现在只想装得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那是她两世为人的初吻! 谢初芙闭上眼,心里还是在意和愤愤手,最后咬了牙终于心一横—— 就当自己是被狗舔了一下。 还是条居心叵测的狼狗! 外头明宣帝显然对撞了一下的说法有疑惑,但也没再问,他的臣子还跪在跟前呢。 陆大老爷被明宣帝也虚扶一把平身,见帝王要进屋,忙侧身相让。 明宣帝进了屋,见谢初芙闭着眼,打量了几眼她沾着黑灰的面庞,转身就又退出去。 陆大老爷紧跟着,赵晏清亦安安静静跟随在侧。 明宣帝说:「人还没醒?」 陆大老爷抿抿唇,直觉里面应该发生过什么事,齐王刚才脸上没有伤的。但他现在也只能回道:「醒了一会,估计药效没散……」 齐王究竟是对他们家初芙说了什么,那脸上的伤,不会是初芙那丫头打的吧。 陆大老爷心里咯噔一下,暗中抬头看了赵晏清一眼,视线才落在他脸颊上,猛然怔愣。 赵晏清在恰好的时机接上话:「是的,儿子本还想问谢姑娘失踪前遇到的事,谢姑娘说了两句话就又睡着了。」 明宣帝视线就又在儿子面上转了圈,拢了袖子:「既然如此,也先别挪动了。」说着指了赵晏清,「把找人的事情前后说一说。」 赵晏清忙应喏,见父皇走出走廊,只能跟着前去,垂手到他身侧将经过细细说来。说到在灶炉里找到人的惊险,明宣帝亦是心里发毛。 设计的人只能用丧心病狂来形容。 明宣帝眼神有些冷,朝候在一边的张德说:「请陆寺卿和两位太医过来。」 张德应声往廊下的三人那去,明宣帝这时突然说:「嘴角,擦擦。」 赵晏清猛然一怔,抬眼就看到父皇目光明亮盯着自己的脸,他心头急跳,抬手用指腹在两边嘴角都轻轻一抹。再低头看去,指尖上沾有颜色浅浅的黑灰。 这瞬间,他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就都往上涌,耳根发烫。 明宣帝视线扫过儿子红得能滴出血的耳垂,嘴角扯了扯,似乎是有些生气:「这事晚些你再跟朕说明白。」 赵晏清知道自己做的事被看穿了,不安也不敢辩驳一句,垂着头一礼应喏。 他这在父皇心里,是对未下葬的兄长大不敬,或者还被想成觊觎皇嫂。 风从庭院里穿过,吹得赵晏清一个透心凉,陆大老爷和太医都说了些什么,根本一个字也没往耳朵里听。 直到明宣帝留下太医和张德,让陆大老爷和他先回乾清宫,他才神思慢慢回归,敛目跟随御驾。 乾清宫里,刘皇后一脸木然坐在大殿里,太子面带急色地在相劝:「母后,您好歹分辩一句,父皇明显是误会了。」 刚才明宣帝要宣刘皇后前,太子就觉得父皇看自己的那一眼有问题,结果他母后来了,父皇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说说谢家丫头在哪里。 当时连太后都愣住了,大殿里安静了许久,众人才反应过来明宣帝那句话竟是意止谢初芙的失踪和皇后有关。 太子当时就跪倒高呼母后根本不可能知情,明宣帝却是说曾听到宫人在私下议论,皇后说过要把谢初芙殉葬的事。 刘皇后也不解释,只定定盯着明宣帝看,然后极冷淡地说:「陛下既然要怀疑臣妾,臣妾百口也莫辩,只能说我们夫妻间的感情淡了,抵不过宫人几句,臣妾的儿子也比不过旁人的儿子。」 这话意指明宣帝心里早没了她这正妻,偏宠其它宫妃,叫明宣帝当场震怒,把手里的珠串都摔了。正好有人禀报谢初芙找到了,当即拂袖而去。 太后见明宣帝动了真怒,惊疑不定间连问刘皇后,但刘皇后都一句话不说,太后又气又心乱,就犯了心绞痛被宫人先送回了慈宁宫。 眼下过了不短时间,太子一再相劝,皇后亦不为所动。 这个时候外边传来明宣帝回宫的声音,太子更加焦急,直接跪倒在皇后跟前,哀声道:「母后!您若是没做的事,您为什么就不解释呢?那些嚼舌根的宫人又是谁,您得去查,好跟父皇说明白啊。」 太子的话悉数都落在大步走来的明宣帝耳中,他眼神锐利扫了刘皇后一眼,有些不耐地说:「你把送你母后回宫,朕这儿还有要事。」 太子脸色铁青,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明宣帝一个眼神又给压下了去。只能去扶起木头一样的刘皇后,慢慢往殿外走。 走出大殿的时候,刘皇后脚下停顿了下,她回头,鬓边的凤凰衔珠步摇轻晃。她目光似乎是在大殿里停留了一会,太子听到她低喃:「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清儿一个人在下头该多孤独。」 一句话,让太子遍体生寒,再也不敢让她停留,忙扶着她离开。 大殿里,明宣帝一撩袍子在龙椅里坐下,高声喊来在外头候着的吴千户:「你去让他们把灶房那几个人都带来,朕来问!」 明宣帝要亲自过问,有些出乎陆大老爷的意外,帝王能对一个将领遗孤关心至此,心中是感激的。 吴千户应喏快步离开亲自去押人,在再传回来消息之前,明宣帝一直闭眼不言,站在下方的赵晏清和陆大老爷也沉默着。 吴千户去而复返,脚步声从远而近传入大殿,明显带着急迫。只见他走至帝王跟前,单膝跪下一抱拳高声禀道:「陛下!在带那几个宫人前来的时候,有一人已服毒自杀!」 入定一样的明宣帝当即睁开了眼,眸底有戾气涌动。 「服毒自杀?!查!是什么时候进的宫,怎么到的太后专用灶上的,给朕查!」 陆大老爷听着亦心中一凛,当即抱拳道:「陛下,容臣前去看看。」 「准。」 陆大老爷施礼,和吴千户一起脚步匆忙离去,赵晏清听到吴千户在说:「人才出了御膳房,怕其它还有要自尽的,所以全留在那捆了和塞住嘴……」 赵晏清还在侧耳听着,头顶传来明宣帝淡淡地声音:「你现在说吧,怎么回事。」 第32章 帝王兴许心情就不好,这一句话听着颇严肃,赵晏清忙敛神。 在来的路上,他就知道怎么解释都不对,他现在是齐王,对谢初芙有所关心就是对准皇嫂有不轨之心。 他索性直接跪了下来,沉默着一言不发。 大殿里因为他的举动更加安静,空气似乎凝固了一般,他能感觉到明宣帝带着探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 良久,明宣帝才沉沉地开口。赵晏清仍跪在那,目光看着倒映出自己身影的金砖,那里面还倒映着雕画五彩|金龙的梁栋,龙目大睁,眼神狰狞,仿佛也在那儿窥探他的心神。 他这样的举动落在明宣帝眼中是默认,又带着犯了错的倔强。明宣帝瞳孔颜色渐深,微微眯了眼,最后却是叹气一声。 这一声叹息,仿佛是当父亲对儿子的无奈。 「什么时候的事,是朕给老三赐婚前?」 明宣帝的话使得赵晏清终于抬了头,但大脑还是有些没转过来。明宣帝看着他,又问:「你究竟是什么时候也看上谢家那丫头了,朕记得你们几乎连面也没怎么见过。」 赵晏清总算听明白‘什么时候的事’是指什么了,心头微动,已经知道自己的出路在哪里了。他磕下头,轻声回道:「儿子也记不清什么时候见过谢姑娘。」 「你倒是能沉得住气,一句也没提过。那你今日怎么回事,欺负人姑娘了?!你可知她现在是什么身份?!」 「儿子知道。」他头贴着地,一动不动,「儿子之前没敢肖想,是谢姑娘出了事,又是在灶炉里找到的,儿子后怕……情绪不能自控……」 「你是情绪不能自控,还是情不自禁,去把人姑娘欺负了!然后还被人打一拳,跟朕撒慌!」 真是偷吃也不知道抹嘴! 唇角还沾着人姑娘脸上的灰,估计陆文柏也看出来问题来,这是要他这做爹怎么去交待! 明宣帝顺着话就戳破他的谎言,赵晏清从来都没有像此时窘迫过,便是有心理准备,耳根还是红了。 他是贵为皇嫡子,但与女子亲近这样的事,确实是第一回。也许是受他母后的影响,总是严格把关他身边的宫女,而他自打习武后整日在卫所摸爬打滚,也没精力去对女子上心。 明宣帝高坐龙椅,远远地将他的窘样都看在眼里,连露出来的那小半截脖子都红了。一个皇子,就这出息! 明宣帝说:「起来吧。」 赵晏清还是没敢动,摸不太准这是什么意思。 明宣帝终于骂了声:「出息!」 若是老三还在,他知道了老四也对谢家丫头有心思,那肯定得发怒,这传出去他们皇家的脸面也不用要了。 即便是现在,也是有怒的。 但如今老三不在了,谢初芙又出了险些被烧死在灶炉里的事,他对人也缺个交待。不管这事是不是皇后所为,老三和她的婚事,都不能再这样没个说法拖着,不然明天那些言官就要造反给他看。 被言官笔墨诛伐要让大将遗孤为皇子殉葬,他这皇帝的脸还要不要了,朝臣能不寒心?! 想到还含冤待诉的嫡次子,想到事情越闹越烈,明宣帝黯然伤心和恼怒。他沉默着,脸色也跟着沉了下去。 赵晏清被骂后,好半会没有再听到明宣帝说话,暗中抬头往龙椅那里打量,见到帝王冷了脸,眸底含霜。他还未完全放松的神经又紧绷起来。 正是气氛紧张之时,有人通报大同有战报传回。 明宣帝眼里的哀伤全都收敛,让人传上战报,面容严肃。 赵晏清看到山海纹的袍摆在眼前扫过,绣纹精致,带着和百官及其它卫队不一样的颜色。这是锦衣卫独有的用色。 怎么大同的战报会是由锦衣卫的人来传? 他心中起了疑惑,一般战报都是由兵送呈才是。但大同战事也是他成了齐王后一直记挂着的,不知道他突围后,战事如何,那日其实敌军已退了十里。 他就坚着耳朵听帝王的动静。 只是锦衣卫送呈战报后跪在一边再没有说话,龙椅之上亦是一片安静,偶尔有翻动纸张的声音,在大殿轻响。 好大会,明宣帝高兴地喊了声好。 赵晏清眸光闪了闪,这是传来好消息了。 紧接着,他就听到明宣帝磨墨的声音,再抬头一看,果然见他是要起笔写信。也不喊人伺候,铺了纸,稳稳落笔。 在书写间,赵晏清还发现明宣帝抬头看了自己几眼,他窥探不清那几眼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但直觉信里的内容会和他……有关? 一封往战场送信的内容,为什么会和他有关?! 赵晏清心里发毛,想到锦衣卫,难道锦衣卫的人已经在战场上又找到什么新的证据?但很快,他又冷静下来。 因为时间不对。 从陆文柏暗查死因开始,到现在不过是一日余的时间,这个时间连信都送不到大同,更不要说查出来什么再传信回京。 锦衣卫再能耐也插不上翅膀飞! 赵晏清就继续不动声色跪着,明宣帝那里也搁下笔,吩咐来送信的锦衣卫再将信直接送到大同,连兵部的人都没有见。 赵晏清更加疑惑了。 战事紧要,即便是明宣帝,也不会在这上面独|裁才是。 这时,他听到明宣帝又交待一句:「转告朕的意思,一定会有个交待。」 锦衣卫应喏,脚步声消失在殿外。 处理完一件事务,明宣帝明显精神好了不少,神色有所缓和,朝还跪着的儿子说:「你这是打算一直跪下去?起来吧,朕知道了,你救谢丫头是功……暂先抵了过。」 赵晏清心里还在琢磨父皇那句会有个交待,疑惑这是要跟谁交待什么,就听到他一直等的结果。 他这才慢慢从地上起来,仍低着头,把一个犯错的人演得逼真。 第33章 明宣帝见此嘴里啧了一声,仿佛十分看不上他的作态。这么些年久病,这儿子连带养病把胆气也养没了?哪里有一丝皇子威仪! 「人也找到了,若没有别的事,你就出宫去吧。」 赵晏清默默承受着父皇的嫌弃,一礼后退出大殿。 太阳已经升到高处,强烈的光线一照,让他眯了眯眼,心里的不安终于在阳光下慢慢褪去。 不管他现在在父皇心里是个什么形像,这事不会再牵扯到谢初芙身上,让她连带着也被误会。 这样就是最好的结果。 赵晏清下了阶梯,站了一会,收拾收心情出宫。 他现在确实不好再留在宫里,等回去让永湛再打听事情,谢初芙应该今天就会被送出宫。发生害怕的事,没查清之前,他父皇估计都不会让她再进宫了。 赵晏清这头才出了宫,陆大老爷跟吴千户已查到那位身亡的掌勺太监来历。 这太监名叫陈来喜,是十岁进宫,最早就被皇后挑中分到御膳房,拜了为太子掌勺的太监管事为师,自此专伺候太子的膳食。三年前做的一道菜偶然得了太后赏识,太子就顺势将人给了太后,去年升的掌勺。 陆大老爷和吴千户都被这份记档惊了惊,太子的人? 明宣帝在怀疑皇是不是皇后要让人殉葬,就查出来了这样的证据指向,两人相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顺着自尽太监的线索查到太子身上,陆大老爷和吴千户都懵了一下,而且那太监还经过刘皇后之手。两人下意识还是将事情把殉葬联系上。 陆大老爷将记档收好,与吴千户相视一眼,说:「我们再审审那些宫人,再看看那些宫人的记档。」 吴千户点点头:「寺卿大人言之有理。」 两人都心照不宣,没把心中怀疑直白说出来,当然也不敢轻易就断定,那是皇帝老婆和儿子! 两人一前一后,开始让人挨个把捆着的宫人送到跟前。 一轮审讯之后,吴千户对陆大老爷这大理寺寺卿只有一个想法,果然是审讯出身的,三言两语把好几个宫人都吓失禁了。 所有宫人都被审过,再扫记档,确实没有可疑之处。审讯后,也从众人一些相同的口供还原了谢初芙出事的情形。 ——谢初芙进灶房后,陈来喜亲手给她倒了茶喝。 之后陈来喜一直跟谢初芙讨论太后早膳,他们就继续埋头忙碌,不关注,后面就自然没有印象谢初芙去了哪里。 在这些之后又有一个细节。陈来喜曾经蹲在藏人灶炉那里拾柴火,还把昨夜当差的小太监喊来骂了一顿,理由是那小太监没有打扫好灶房。按宫人们回忆,他们早来的时候,确实也看到几个灶炉外圈都是黑灰,还埋怨过当值的人偷懒。 从这里推断,那茶有问题,可能是迷药一类的。陈来喜先前就做了布置,把灶炉外故意弄得都脏兮兮,在谢初芙药效发作的时候,直接就将人塞到里面了。所以才造成没有人知道谢初芙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其实人已经在灶炉里了。 而经过御膳房总管事确认,也是陈来喜跟他说过太后今日要吃甜腻的东西,总管事才差人到慈宁宫告诉谢初芙。 这一步步都是精密计算好,就是要置人死地。 审讯之后,证据仍指向太子和刘皇后,陆大老爷和吴千户心里都不轻松。 陆大老爷在心里嘀咕怎么可能就那么巧,皇帝怀疑什么,就查到什么,是不是这里头又有什么妖魔鬼怪。但肯定是要如实禀的。 明宣帝得知查实的行凶者居然是太子那边的,陷入沉思,下意识去摸腕上的手串,才想起来刚才被他摔散了。 心里被这些不平静的事惹得生了烦燥,脸色也变得难看,明宣帝冷声让吴千户去把太子请来。 很快,太子从坤宁赶来,路上已经听说了详情,然后他一人被请进了大殿,吴千户垂头顿足在殿外。 太子走进大殿,看到陆大老爷还在,敛了敛神。沉重的殿门却在这时就被关上,声音在轻轻在他耳边回响震动,让他眉心直跳。 门被关上,殿里光线暗了下去,太子疾步走到明宣帝跟前跪下行礼。帝王面容模糊在黯淡的光影中,淡淡开口:「听说了?」 「儿子已经听说了。」太子如实回道,同时磕下头,「儿子冤枉,母后亦是冤枉。」 明宣帝手交握着,表情冷静又带着些许冷漠,视线一下子就落到陆大老爷身上:「文柏,你来说说,你当了那么多年大理寺卿,这种情况,究竟谁嫌疑最大。」 陆大老爷就嫌疑人这事上有过许多猜测。 一开始他觉得是行为诡异的齐王,但因为他和外甥女还有齐王中了相同的毒一事上看,怀疑齐王的理由又似乎不能成立,再来是眼下证据的指向。 他说不上来。 陆大老爷拱手如实禀道:「回禀陛下,微臣现在无法给到陛下答案。」事情很乱,就打了结的线团,根本牵不出完整的一条线。 明宣帝闻言哦了一声。短促的一声,让陆大老爷倍感压力,手心里都出了汗。 外甥女遇到这种可怕的事情,他其实比谁都想揪出真凶。 此时,跪在地上的太子情绪涌动,再度重重磕下头说:「父皇,儿臣有话要说!儿臣觉得这是有人蓄意在引导,引导大家视线都到儿子和母后身上!」 太子额头贴地,语速又急又快:「父皇,三弟被害身死,那么巧又有一切证据指向母后要将谢姑娘殉葬。儿子以为,是查三弟身死的事情泄露了,那个凶手现在就想搅乱圣听!」 「如若真要谢姑娘殉葬,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宫里那么大,废井那么多,哪处不是更好杀人的地方!那些地方,要人死根本不须要半个时辰,也更隐秘,不会让人顺势查到行凶者!」 「凶手废那么大的功夫把谢姑娘藏在灶炉里,就是利用所谓的殉葬借口,引人往母后身上查,甚至是儿子也会成为帮凶,还能因此除去知道三弟死因有异样的一人!只是那人没有想到谢姑娘没有死就被找出来了。」 太子说着,跪着向前爬了两步,再度磕下头,声音如悲鸣:「父皇,是有人居心叵测啊!」 明宣帝听到太子的陈情,面有动容之色。 陆大老爷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沉声道:「陛下,太子殿下言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还容陛下再给微臣一些时间,将事情前后都再重新捋捋。」 明宣帝闻言沉默着,太子跪在地上,红着眼,脸色苍白。 良久,帝王的声音才在大殿里响起:「既然如此,你就回去好好捋捋,一定要捉拿出真凶。」 陆大老爷神色郑重:「臣遵旨。」 明宣帝颔首,似乎有些疲惫地靠着椅子说:「让万鸿羽继续助你,以后你和谢丫头出行,让锦衣卫相护。谢丫头若醒了,你就先带她回府吧,好好安抚,是皇家连累她了。」 陆大老爷忙跪下,「陛下严重,这都是臣子该做的本分,没有受累一说。」 第34章 明宣帝摆摆手,陆大老爷这才退了出去。转身前看到太子苍白的脸,眼神隐忍,他默默叹息一声,这事牵扯是够大的。 「你也回去吧,你母后看着身子也不太好,这两日,你先好好照顾她。」 明宣帝扶着扶手站起身,吩咐一句就往内殿去。 太子脸上血色尽褪,明白父皇要他近些日子不要过问朝事了。明宣帝身影不见了许久,他才缓缓再磕头,缓缓起身,挪着跪疼的膝盖慢慢离开乾清宫。 太子近侍李清发现他面色极不好,走路的姿势一看就是久跪,忙上前要搀扶他。 不想却被猛地推开,李清心惊胆颤,一抬眼就对上太子冷若冰霜的目光,吓得忙又哆嗦着垂头。再也不敢有任何动作,紧紧跟在他身后。 谢初芙在被太医说可以下地走动时,才发现自己有多狼狈。 画屏给她捧着镜子,铜镜里的人脸上黑了好几块,连嘴唇都沾着黑灰。 她看着镜子里的人像一阵无语,忙接过宫人递来的湿帕子一通抹,才算露出原本的白皙来。在擦嘴的时候,她突然动作一顿—— 她脸都这个样了,那丧心病狂的齐王是怎么能亲下来的! 想到自己被人啃了一口,她擦嘴的力气又大了几分,画屏在边上看得心惊胆颤:「姑娘,您要把嘴皮都给擦下来一层了。」 谢初芙就是恨不得擦掉那层皮,不过那到底是身上的肉,会疼,她才停下手没有再蹂|躏自己。 画屏给她重新梳头,衣裳也得换。 画屏在帮更衣的时候,发现床榻边上还有一件宽大的袍子,拿到手上看了看,发现是男款的。上面还有金线暗纹。 「姑娘,这衣裳恐怕是齐王殿下的。」画屏回忆先前的一切,将袍子递给她看。 谢初芙瞅了两眼,面无表情地说:「那就先收起来吧,还得送回给齐王才是。」 画屏嗳一声,帮她整理腰带。 一番捯饬下来,陆大老爷也回到值房,敲开门,见外甥女精神还不错,心头一宽。 「陛下说让你先出宫回府,我们得去给太后娘娘那说一声。」 谢初芙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呆在这座皇宫里,一天内发生的糟心事不是丁点,自然是小命要紧。 她就跟着舅舅一块儿往慈宁宫。 太后被这惊险的事情一闹,再被皇后气着,脸色不太好。谢初芙来到的时候,她正有一下没一下逗着元宝。 元宝也好像没有什么心情,懒懒趴在桌案上,离它平时爱拱的小玉球远远的。 太后看到谢初芙好好的回来,心疼地摸着她头发说话,也有自责,倒叫谢初芙心里有些不过去。 其实太后一直待她很好,她怕太后神思多虑,只能在边上温言相劝,足足说了两刻钟的体已话才从慈宁宫出来。 重新坐在马车上,皇宫庞大的建筑群被甩到身后,朱红宫墙亦渐渐淡出视线,至此她才有种死里逃生的后怕。 陆大老爷一路上倒没再说什么,怕给外甥女添加压力,想着他先把事情前后再捋捋,也好省得她跟着费神思。 一路顺利回到陆府,谢初芙才发现一直有锦衣卫护行。 「陛下隆恩,让查出真凶前,都由锦衣卫护行。」 陆大老爷轻声为她解答,她指尖狠狠一抖,眼中闪过凝重:「真的是暗查的事情被察觉了?」 这问题,陆大老爷还是答不上来,只宽她心道:「你在宫中出了那么大事,外头肯定会传得沸沸扬扬,陛下动用锦衣卫相护,也是对动心思的人一种震慑。未必就真被人察觉什么,你先睡一觉,晚些我再跟你说详细。」 谢初芙这时确实也疲惫,但又觉得明宣帝这样的做法,似乎太过紧张了。她觉得自己孤女的身份,不应该享受到这般郑重的待遇。 可转念一想,回到安全的地方,府里又会有锦衣卫当值,她更不用多去担心。挺好的。 她依言回了自己的小院,把元宝要再放到池子里,但元宝一爪子就扒着她,不安似的直伸脖子。 谢初芙看得心尖柔软:「差点就要再见不到你了。」想了想,元宝是要缠着她的意思,就将它带回卧房,把它放到卧房里大瓷缸中。 缸里也垫了石头,里头植有几朵荷花,除了比小池空间窄些,元宝在里头还能有个歇脚的地。 将元宝放到缸里,它终于没有再扒着衣袖,谢初芙就看它潜到水里,不一会又冒出来拿小眼瞅她。仿佛是在告诉她,要她放心一样。 谢初芙这才笑笑,转身躺到床上。 本来她还准备回忆一下事情经过的细节,却不知道就睡了过去。 陆大老爷特意吩咐了苏叶苏木,告诉她们宫里发生了大事,要注意看好自家姑娘。两人见她一下就睡着了,一人就去把从太医院拿的解毒方子再煎一贴,一人就那么坐到脚榻上守着。 石氏听说了经过,吓得一直双手合十念佛号,又亲自去看火熬解毒的药。 谢初芙一睡就是整个下午,在她还没醒来的时候,明宣帝的一封圣旨就到了陆府,解除了她与睿王的婚约。 宣旨的人是张德,这说明明宣帝十分注重这事,居然派了他这司礼监提督前来。 陆大老爷要着人去把初芙喊来接旨,张德拦下说:「陛下谢姑娘身子不适,有寺卿大人代为接旨亦可。」 陆大老爷朝着皇城方向叩谢,张德扶他起身,听到他轻轻咳嗽两句,眉宇间带着忧虑:「寺卿大人也要保重身体,陛下那头还等您解疑呢。」 说罢,又倚前来轻声道:「太子殿下为此事算是被陛下罚了,恐怕几日不能上朝,不然也堵不住言官的口。殿下这心里估计也委屈。」 陆大老爷闻言怔了怔,旋即说道:「还请公公替为转告陛下,臣一定尽力。」 张德就看了他几眼,笑了笑,转身离开。 谢初芙醒来的时候,发现天都黑了。 苏木过来打起帐幔,苏叶把一直热着的药先端了上来,说:「姑娘,太医说在用饭前先把药喝了,以后每日三服。」 谢初芙看着黑乎乎的药汁皱了皱眉,然后还是一端起来试了试,温度正好,就一口闷了。 陆承泽正好过来,在内间槅扇处探头,见到她纤细的身影被烛火映在屏风上,豪气的……干了一碗药。 第35章 连喝药都喝得那么爽利,怪力表妹果然厉害。 应该也恢复些精神了吧。 他想着就咳嗽两声,朝里喊:「表妹,我能进来吗?给你带了好吃的。」 苏木已经给她披了外袍,她下床走出屏声应了声进来,陆承泽高大的身影前来,把一边的烛火都挡着了。 他将手里拎着的食盒直接打开,里面是两个晶莹剔透的糕点,放在粉彩的瓷碟里,就像是花瓣上的一滴露珠。 「哪里来的,做得真精致。」谢初芙不由得赞一声。 陆承泽把糕点拿出来,递到她跟前,微微一笑:「还记得那个南方富商么。他今儿离京,给大理寺的人都送了糕点,说是家里厨子做的,京城没有,我把我这份就留着给你了。」 南边的点心确实是以精致出名。 谢初芙也不跟他客气,捏过一块就咬了口,正好去她嘴里的药味。 陆承泽见她还能吃下东西,而且十分不客气,眸光亮了些。 他来之前都听父亲说了,怪力表妹被人塞到灶炉里差点烧了,听得他都吓出一身冷汗。好在是有惊无险,化险为夷。 「好吃吗?」陆承泽见她又一咬,转身去给她倒了水来。 苏木苏叶此时已默默退到一边,表兄妹俩相处,她们还是离些的好。 谢初芙咬着有弹性的糕点,眯着眼回了句:「不错。」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想着,自己倒是一怔。 再一次死里逃生后,她发现自己比想像中更淡然,居然还在想这点心是怎么做的,为什么那么好吃? 她默默佩服了自己一把,暗地里给自己鼓劲说谢初芙你是好样的,然后就把手上的小半块都塞到嘴里。说起来,她有两顿没吃饭。 陆承泽真怕噎着她了,忙把水递过去,看她喝了小半杯,有些犹豫又把小碟子递到她跟前。 「还吃吗?」 「吃啊。」谢初芙手一伸,捏起最后一个再往嘴边放。 她才咬了小口,就听到咕噜一声。 她动作顿住,转头就看到眼睛盯着她手里糕点,面有尴尬的陆承泽。 ——他……他是见她吃得香,又还用晚饭,也觉得饿了。 谢初芙无语,那刚才还问得那么轻松,饿了就直说,她还能亏他一口吃嘛? 她在陆承泽的注视下将糕点掰了一半:「表哥吃吧,不用谢。」 陆承泽接过,心想这表妹还是很贴心的,当低头咬了一口后反应过来。这点心是他带的啊! 他谢什么谢,不应该是她道谢才对吗? ——破表妹又坑他! 陆承泽心里才升起的感动霎时烟消云散。 苏叶苏木站在边上,看着一副恍然大悟、敢怒不敢言、暗磨牙的表公子,默默同情他一把。果然她们家姑娘总能时刻发挥欺负表公子的实力。 这时,外头响起了丫鬟给陆大老爷夫妻的问安声。 谢初芙拿帕子擦擦手,要去迎两人,不想夫妻俩脚步快,已经直接到了内间来。 陆承泽见父母来了,就把手里的糕点全塞嘴里,朝两人拱手行礼。 石氏:「你怎么跟几天没吃饭似的,吃个东西的样多寒碜人。」 一上来就被嫌弃的陆承泽:「……」 谢初芙上前去扶了石氏,让她到椅子那坐:「表哥刚才都饿得肚子在打鼓了。」 陆大老爷睨了儿子一眼,仿佛无声在训斥他没点用,不就是比平时晚了些时候用饭嘛。 陆承泽简直比窦娥还冤,一板脸,沉默站到边儿去。 陆大老爷就跟外甥女说明宣帝来了旨意的事,把圣旨交给她。 谢初芙双手接过,慢慢展开,突然抬了头说:「表哥,你让一让,好像有点挡到光了。」 陆承泽:「……」得,他到外头去! 他在这家里真没地位! 谢初芙展开圣旨,看清了上面确实写的是收回先前赐婚一事,倒是松了口气。 「按理这旨意应该是等睿王下葬后再发的,现在提前拿出来,也是陛下对你的爱重。」 陆大老爷看着摇摆的烛光,轻叹着说了句,谢初芙把圣旨卷好,点头道:「陛下隆恩。」 不管如何,她又恢复自由身了。 石氏见舅甥俩有要开始说话的兆头,忙道:「好了,别的都先不说了,我们先用饭吧。我让他们传菜到这儿,初芙也饿一天了。」两人一说起来,估计这顿也不要吃了。 陆大老爷打起精神,将下午捋顺一些的事情又压回去,准备吃完饭后再说。 外间圆桌上都是谢初芙爱吃的菜,石氏不断给她夹菜,眼底藏着担忧,但面上一直都在笑着。陆大老爷也故作轻松,其间只闲聊,还顺带说些趣事。 谢初芙一看两人就知知道怎么回事,她舅舅平时吃饭都不说话的,现在这是在照顾她呢。 她心中感动,侧头看到木着脸扒饭的陆承泽,抬筷子去给他夹了里脊肉。他惯来爱吃这个。 陆承泽看到肉到碗里的时候,还是木着脸,一声不吭。谢初芙就又给他夹了一块,他顿了顿,再见初芙居然还把她小碟子里的菜拨给他一半。 嘴角终于忍不住翘了翘。 第36章 怪力表妹给他分食呢,平时多护食的一个人,果然还是要拿出些身为兄长的威仪来。 谢初芙没错过他的小动作,也抿唇一笑。瞧,男人就是好哄,不过她表哥是受委屈了,该哄的。 给她带回来了好吃的呢。 用过喝,众人坐下喝了一回茶,石氏知道他们有话要说的,就先带着丫鬟离开,腾出空间。 陆承泽已经很熟练的先去隔壁小书房取来厚厚的一沓纸,还有笔墨,坐下就开始先磨墨。 陆大老爷坐在圆桌边,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面,在整理思路。 谢初芙也不着急,伸手取了一只笔,慢条斯理铺好纸,陆大老爷终于沉吟着开口。 他先把陈来喜作案的详细,太子所说的那些话一一述来,然后按时间来列条理:「第一是我们都在想的,你被行凶的人盯上,是因为参与了睿王一案。睿王一案可能已经被凶手所察觉。」 「第二是我们身上中了毒,这个毒,太医没查明来源,但有一点太医已经肯定了。我们和齐王身上中的毒是一样的,所以中毒的时候,可能齐王就和我们在一起。我们和齐王同在的场合只有守灵那晚,这是不是可以从中毒来排除齐王并不是下毒之人,也可以排除齐王知情我们在暗查睿王死因一事。」 说到这里的时候,陆大老爷顿了顿,谢初芙听到齐王二字时,手也顿了顿。因为想起不愉快的事,下笔写齐王二字时,力度都重了些。 「第三……」陆大老爷停顿片刻后,继续说道,「第三和第二有冲突,齐王那晚来灵堂的时机还是存在着诡异和过于巧合,他肯定是有原因才来的灵堂。也可能是心虚觉得我们在灵堂起了警惕,所以第二和第三矛盾。」 谢初芙和陆承泽都在这两条后尾做了记号。 陆大老说第四条:「再来就是初芙出事前,齐王先提了巷子杀人的事,让我把初芙摘出来禀报陛下。齐王认了杀偷儿的事,紧接着就是初芙在宫中出事,齐王又是做出过度关注的举动,进了宫,还去了御膳房,找到初芙。」 「初芙,我险些忘记问了。」陆大老爷再度停下,「你在屋里怎么把齐王打了,他对你做了什么?那一拳是你打的吧。」 外甥女有点小力气的事,他是知道的。但对一个皇子动手,以外甥女的性格,肯定是对方做了什么她不能忍受的事,才失了冷静。 谢初芙正写得好好的,被猛然一问,笔尖歪了下,工整的一个字糊了。 陆承泽也朝她看了过来,眼里写着八卦二字,她甚至看到他眼里有小火焰在跳跃。 她握紧了笔杆,想男人果然不能对他太好,容易得意忘形,这就要看她热闹了。 「我……」她抿抿唇,冷着脸说,「他突然靠得很近,我死里逃生,一紧张就揍他了。」 她自然不能当着舅舅和表哥的面说自己被人亲了。 那样,她舅舅可能会去齐王要说法,就会闹得沸沸扬扬。她身上麻烦够多了,不想再生事。 陆大老爷闻言哦了一声:「是这样。」果然齐王是欺负他们家初芙了,他那时看到了齐王唇角沾着黑灰,白白净净的一张脸,就唇角沾了黑灰。 王八蛋! 简直禽兽! 齐王居然欺负外甥女,但理由呢,当时外甥女还是他名义上皇嫂。但他也不能问,因为知道现在问了,外甥女也不会说。 她刚刚就回避了。 「表妹威武,你连皇子都敢打,天下第一人了吧。」 陆承泽啧了声,打心眼里佩服。 陆大老爷见儿子没点正形,睃了他一眼,打算把这事再放到后头。 「左右这事齐王也遮掩过去了,我们还是回到案子上吧。」 谢初芙巴不得跳过得,继续作洗耳恭听之态。 陆大老爷就再接上面没完话的说:「齐王救出初芙后,陛下要亲审,结果陈来喜咽了藏好的毒,自杀了。再顺着一查,查出了此人与皇后和太子都有关联,背后指使的行人就指向了皇后太子。而皇后确实也有杀人动机,那就是殉葬。」 「这第四条疑点有二。一是齐王找到初芙,为什么第一判定就是初芙在灶炉里,让人不得不起疑。二是指向太子的证据也查得十分轻易,会不会就如太子所喊冤的情况,是有人故意引导。」 陆承泽刷刷写完,抬头说:「这两条一结合,齐王不就是有可能是那个引导人。藏了表妹,找到表妹,已示清白,混淆视听。然后就嫁祸给皇后,正好皇后有动机,顺带把太子也阴一把。」 他说着,嘴里还啧了两声,皇家惊天争权八卦啊。 这话说得极直白,也是陆大老爷捋了一下午觉得最大的可能。 因为齐王本身的行为就很多不符合常理。 谢初芙也写好所有线索和疑点,说到嫁祸的时候,她脑海里又涌现出在值房的时候,齐王对着自己那温和的笑。 如果真是嫁祸,他亲自己的行为是不是也能算到是对方的算计里? 如果真是这样,他得多丧心病狂和禽兽,明明有洁癖,还能对着满脸黑灰的她下嘴。 陆大老爷沉默了半会,是认同儿子想法的:「眼下来看,确实还是齐王指使的可能最大,可能齐王并不清楚睿王的事,只是借机在暗算太子。正好初芙又是能利用到帮他洗脱嫌疑……所以才会有卖好和救人的行为。」 皇家争权啊……相杀都是常事,何况小小的算计。 「不。」谢初芙却在这个时候猛然抬头打断,「齐王不可能是指使者。」 她再三思索,齐王有洁癖,洁癖到沾了个皮球都要拿帕子擦手,然后再把帕子丢了。这是高度洁癖,都到变态的程度了。 这种人,不可能会为了算计会委屈自己,对满脸黑灰的她下嘴。 所以当时齐王说的,他绝对不会杀她,这应该是真的。但转换过来的说法就是……他亲她是主动愿意接近,甚至忽略了她满脸灰。 谢初芙想得直接打了激灵。他有病啊,这说明什么,他喜欢她?! 他第一回见她就差点掐死她好不好! 谢初芙一下子就睁大了眼,满脸不敢置信,陆大老爷不明所以,问道:「初芙你为什么那么肯定,齐王不可能是指使者。」 「对啊,表妹为什么那么肯定呢?他一开始不还差点掐死你吗?」 陆承泽也疑惑,逻辑上讲,确实是齐王大嫌疑。 面对两人的询问,谢初芙回过神来,有些懊恼。她干嘛一时嘴快,说了这些话,万一齐王就变态到能忍着高度洁癖症,来亲她博取信任呢。 第37章 但她又不能把自己先前的话给吞回去,她脑子一转,倒是想到另外一个可能性:「我们现在都在顺着一个方向去想,包括太子的喊冤,若是反过来想呢?反过来想,齐王真的是无意救了我,那这事不就成了太子自己设计自己,把我们引入通常的想法,把齐王列为怀疑目标。」 「初芙。」陆大老爷喊了她一声,「太子自己设计自己,这是吃饱撑着才找麻烦。你若是死在那里,再一查,还是顺势查到皇后和太子头上,而且谁能知道齐王会找到你。齐王是自己进宫来的。」 谢初芙在说完后,自己都愣了愣。 对啊,她在瞎掰什么啊。 最后她要是死了,查到的还是皇后太子。 现在所有的事情齐王还是最大嫌疑人,包括他出现在灵堂的时机。 这样看,是不是说明齐王果然是知道了睿王的事,也能合理怀疑,齐王杀了睿王而心虚。那个杀睿王的亲兵,是齐王的人。 谢初芙想着,又忆起首回见到齐王,他那双冷漠至极的凤眸。这人绝对不是面上看着那样温和的。 在场不但初芙这样合理怀疑着,陆大老爷和陆承泽都也跟着陷入沉默。 要真说是齐王,他们其实也没有证据,没有证据,怎么复命。不可能跑去跟明宣帝说,我就是在怀疑齐王,他就是一切的幕后主使者。 这时,谢初芙嗓子又有些不舒服,侧着身咳嗽了两声。 喝了太医的药,怎么还咳嗽,是因为药效太慢,去毒效果不佳? 陆大老爷给她倒了杯茶,「药喝了吗?」 她接过谢道,点头:「喝过了。对了舅舅……」说起毒来,她脑海里又闪过那个未解的疑点。 「舅舅,我们和齐王都是中了一样的毒,这个毒在哪里沾的。齐王晕过去了,发现中毒,我却是因为被救出来,太医号脉才发现中毒。我们只在灵堂时有三人一块儿待过吧,但这毒的作用是什么?有人要害齐王,还是害我们?如果有人要害齐王,那齐王又成受害者了。」 他平时都得养在观里不见人,中点毒,会死得更快吧。 说起这个,陆大老爷说:「我已经拜托万指挥使去检查灵堂,如果真是灵堂有问题,应该还能查到蛛丝马迹。」 「那舅舅接下来怎么做,要禀报陛下吗?」谢初芙又问道。 三人就刚才的事情一步步理下来,指向齐王最可疑,也有合理动机。 陆大老爷又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在两人殷殷的目光中说:「这事还不能禀,太子是皇子,齐王也是皇子,在没有证据之前,也没法禀。」 现在所有都是猜测,即便齐王真是凶手,也拿他没有办法,还可能打草惊蛇。但现在不把嫌疑犯揪出来审,皇后太子身上就得一直背着罪名。 陆大老爷是真的犯难了。 谢初芙见他不语,不知为何还是觉得齐王真和杀她没有关系。 她握着笔,无意识地在理好的条目上游离,把第二条和第三条怀疑与洗清齐王的矛盾点画了个圈。 毒不是齐王下的,但齐王有杀她的理由,然后在空白处又加了条自己刚才胡诌的话:有人故意引导怀疑齐王。 最后,她又写下,齐王最大嫌疑人。 但看着齐王二字,她莫名有些心烦,就在那名字上划了个大叉。看着齐王二字上大大的叉,她心情仿佛又好受了些,就好像那个叉画在了齐王脑门上。 最后索性丢了笔靠到椅里,一脸颓废。 不管是谁,这人不抓出来,她或者舅舅还是性命堪忧! 谁知道凶手下一步又要做什么。 陆承泽还在那里写写画画,整张纸密密麻麻,他突然抬头道:「会不会我们都多虑了,凶手其实就是证据指向的第一人。不是太子,不是齐王,就是皇后。她其实也是动机最足的人。」 谢初芙翻了个白眼,她不信一国之后那么蠢,留下那么大的漏洞。陆大老爷还是沉默着。 如果没有齐王行事诡异,他也觉得就是皇后。 在谢初芙三人思绪凌乱的时候,赵晏清那也收到了取消她赐婚的消息。 他一直记挂着这事要怎么了,如今算是有结果了,心情又有些复杂。 这就真的和他没啥关系了。 「殿下。」 永湛敲门,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眸光一闪,淡淡地道:「进来吧。」 「殿下。」永湛入内,朝他拱手禀报,「左先生这两日都没有与他人接触,事情不可能是他安排的,而且那个死的陈来喜,确认不是我们的人。」 赵晏清面无表情听着,心里一点也不平静。 谢初芙在宫里出事,后来查到证据指向皇后太子,他第一反应就是齐王这边的人作妖。 齐王的人被左庆之带着,伙同陈贵妃任意妄为不是一回两回,结果并不是他所想的。 「殿下。」永湛见他不言不笑,忐忑地说,「殿下您进宫正好救了谢家姑娘,恐怕也卷进是非中,让人连带着怀疑。」 这话不用永湛提起,他也知道的。陆文柏看他的眼神,都恨不得要他当场服诛。 真是比窦娥都冤。 谢初芙还没有听信他的解释,估计误会更深了。 不能这么让她放任误会才是,而且,他还想知道到底查得怎么样了。 他想着,看向永湛。永湛正思索究竟是谁干的事,冷不丁被他一盯,打心底发寒,咽着唾沫问:「殿……殿下是有什么吩咐?」 「能让我顺利进陆府吗?」 陆、陆府? 永湛睁大了眼,进去干嘛? 第38章 是夜,月亮被云层遮挡,整片天地黯淡无光。 陆府的人早早已经歇下,府兵七人一组在各院外值守,两道矫健的黑影躲在视觉死角,悄无声息翻过了一道墙。 「殿下,应该就是这个院了。」 永湛穿着夜行衣,在昏暗中辨别出方向。赵晏清亦同样的打扮,点了点头,猫着身子微微喘息着要往有微光的朝南屋子去。 不过才翻了几堵墙,他居然就喘了。 「殿下?」 永湛忙跟上,被他一抬手制止:「你就在这里接应,没我命令不许靠近。」 ……可是! 永湛不放心,但被赵晏清一个冷眼扫过去,当即噤声。心头哆嗦地想着,最近他们殿下越来越不爱笑了,就算都是甩眼刀子,他还是喜欢以前殿下的笑里藏刀,起码是给了个笑脸啊。 赵晏清平复着呼吸,慢慢靠近。 屋里静悄悄的,但里寝室的窗户还有映有微弱的烛火,这是有亮着灯睡觉的习惯? 他琢磨了下,去试了试紧闭的门,并没有落栅。 从推开的门缝间扫到外间并没有人,他把门再推开一些,闪身进去。靠近内间槅扇的时候,手心莫名就有了汗。 堂堂王爷,居然还有做出宵小一样举动的一日。 赵晏清再三确认内间也没动静,犹豫了会,还是悄声入内。不想才走了两步,就看到墙壁上有个斜斜的影子,他神经骤然紧绷,正要退出去,余光却扫到挨窗的炕床有身影。 他定了定神,偷偷打量,那人正是谢初芙。 背对着他,趴在小炕几上,上面还放着已经烧得只有火光黄豆大小的烛台,散着几张纸。 那个斜影是因为烛台的位置,把影子往屋里投了,所以窗户上一点也没显映出来。 她似乎是睡着了。 赵晏清想着还是走了过去,步子很轻,来到她身后时,第一眼就看到被她压着的纸上有一个大叉。而那个叉下头竟是齐王两个大字。 这写的是什么? 赵晏清又靠近一些,本想看纸张上的内容,但大半都被她手压着了。这时他却看清她的睡颜。 柔橘的烛光下,她肌肤白净无暇,睫毛长而翘,鸦羽一般。她似乎睡得不怎么踏实,睫毛在轻颤,光晕便沾在上边,似水纹一样流动着。 这样看是一个长相秀气的姑娘,但赵晏清知道,她有一双漂亮的眼眸,盈盈望着你时会让人惊艳。 ……这样睡着会不会着凉,她身边伺候的人呢? 赵晏清扫视了一眼这内室,被屏分一为二,还算一目了然。他想着,是叫醒她,还是给她找个东西披一下御寒? 他打量间,没注意自己的影子在投射在炕桌上,被火光照得晃动。也正是这个时候,睡梦中的谢初芙察觉到什么,猛然睁开眼,眼前高大的身形让她第一反应是后退。 但她一动,赵晏清也察觉到,当即转过头。 四目相对,都看到彼此的惊色。 谢初芙看清来人,睁大眼张嘴就要喊,赵晏清知道她要做什么,直接就箭步上前,赶在她发出声音的时候就捂住了她的嘴。 谢初芙本是用手肘撑着身体,被他扑上来一捂,吃不用重量,咚一声被压倒在炕上。 她撞到后脑勺,疼得当即眼角泛红。赵晏清捂着她嘴急忙解释:「不要怕,我不是来杀你的!」完全没留意自己把人压着了。 谢初芙被压制得下意识是动腿,想挣扎,哪知他反应也快,长腿一夹,完全把她整个人都覆在身下了。 她感觉自己就成了被人捆住的棕子。 ——这齐王到底是做什么! 谢初芙心里在抓狂,但见齐王只是一脸紧张捂着自己,还继续解释:「谢姑娘,你不要动,我来此真没有歹意。」 没有歹意你还压着我! 谢初芙呜呜两声,赵晏清心里也着急,但发现她好像不挣扎了,只是想说什么。他犹豫……是不是可以松手了。 谢初芙这时又是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一双杏眸带怒带急地瞪着他。 你到底要压到什么时候,快要被压断气了! 赵晏清这下终于确定了,慢慢地松开手,身子也跟着跪坐起来。谢初芙得了自由,先是大大吸了口气,旋即整个人就往后缩,想也没想一抬腿就踢了过去。 赵晏清这回是时刻注意着她的举动,在她抬腿一瞬间快速抱住了。 ——她怎么又朝他招呼。 谢初芙偷袭不成,还被抱了腿,姿势十分不雅,一瞬间涨红了脸,气得直抖。 「你松开!」 「我们好好说话,我真没有不轨之心,否则刚才我就能不惊动你,你也见不到我。」 赵晏清头疼,再度解释。她看着柔柔弱弱的,动起粗来却是毫不含糊,他脸上现在还淤青着呢。 「要说话,先松开!」 谢初芙咬牙切齿。 赵晏清还是没敢动,两人就那么对峙了会,他到底还是松了手,当即也退了一步下了炕。两人间有了个安全的距离。 谢初芙将脚收回到裙下,警惕盯着他,吃惊和害怕的情绪已经过去了,此刻再冷静过不。她冷声道:「齐王殿下,你究竟是要做什么?!」 赵晏清见她眼神跟刺猬似的扎人,眸光闪动着,「我来找你,一来是说明,二来是想问问进展。」他说话间,把刚才捂她的那只手背到身后,掌心里还遗留有她唇柔软的触感。 第39章 进展?谢初芙看向他的目光越发锐利,什么进展。 「我知道你们怀疑……」 「姑娘估计都等急了。」 赵晏清刚开口,就听到有说话从廊下传来,他一个激灵,见到有影子从窗户晃过。谢初芙也听见了,是苏叶苏木去厨房做夜宵回来。 她视线看向赵晏清,见他已神色一变,调转头就往屏风后去。 ——那是她的床! 谢初芙爬下炕,想跟过去看,结果已听到推门声,她只能停下脚步。他是去躲起来了?不怕她这时喊了人来抓他? 抓住他,就可以把他谋杀的罪名坐实了吧。 谢初芙抿了抿唇,觉得一个王爷不该那么没有警惕,还送上门来当证据。但他的举动又十分奇怪,这样转身躲而不是逃走的举动,算是在信任她吗? 这齐王莫不是个傻的吧,他们之间何来的信任?! 在她思索间,两丫鬟已经抬脚进来,见她就站在屏风前有些奇怪。 「姑娘久等了,给姑娘做了面,废了些时间。」 谢初芙正要说话,外头又转来一阵声音,是守门的婆子喊声:「姑娘,姑娘,老爷过来了。」 ——舅舅?! 谢初芙又下意识往屏风后看了眼,抬脚出屋,两个丫鬟只能把食盒放下,也跟着出去。 陆大老爷脚下声风,面有沉色进来,见外间灯是灭的,但外甥女已站在槅扇前。他也没有时间让再点灯了,急急地说:「我要进宫一趟,太子出事了。」 太子出事了?! 谢初芙一怔,陆大老爷喘了口气,声音低了几分:「皇后疯了,居然半夜传了陈贵妃刚才坤宁宫,扎了陈贵妃一刀。宫人报给了陛下和太子,皇后居然举刀又要扎陛下,是太子扑过去挡了一下。太医却查出皇后发疯可能有药物或毒物所致,陛下震怒,命万指挥使跟我速进宫。」 一连串的事变让谢初芙更加思考不过来。 陆大老爷见她还怔着,吩咐道:「你哪儿都不要去,在我回来前就呆在家里!」 说罢转身焦急走了。 谢初芙这才想起来齐王就在她屋里,想要喊停陆大老爷,但她又迟疑了片刻。这点时间,陆大老爷已带着人离开了院子。 随着离去的脚步声,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谢初芙转头看向自己的房间,然后抬步往里走。两个丫鬟也一并跟上,她却说:「你们留一人值夜就好,在西次间歇着吧,把主屋的门栅上。」 丫鬟俩见她似乎是有事要做,她想事情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呆着,倒也没有生疑。两人商量了一下,苏木值夜,苏叶出了屋,听着身后落了门栅这才往后边的住处去。 谢初芙也回到了房里,关上槅扇,绕到屏风后看了圈。 她床上的被褥好好的,没有人动。 他人呢? 走了? 她正疑惑着,低头一看,架子床下隐约有个影子。 ——堂堂王爷躲床底下了?! 她嘴角抽了抽,咳嗽一声说:「殿下出来吧,没别人了。」 赵晏清坐在炕上,烛火摇曳,他映在墙上的身影被晃得明忽暗,室内一片沉默。 谢初芙坐在另一边,一直打量着这从床底下出来就不言不语的齐王。 她停留的目光让赵晏清恨不得自己消失,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他刚才为什么会选择躲到床底下,又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在她注视下出来的。 他微微恍惚,不知何时候掏出了帕子,正有一下没一下擦着沾了灰的手心。 谢初芙视线又在他身上转了圈,映着烛光的杏眸内荡起一丝犹豫,下刻还是站起身来。 她的动作让赵晏清回过神,看到她往屋子东面去,探头再一看,发现那里有个小门。随着她身影消失,门后的屋子响起了轻微的水声。 不一会,赵晏清听到她回到屋里的脚步声,下意识是垂眸,没和她视线有接触。 她来到他身前,有什么东西就被放到小几上。 「只有凉水了,殿下将就着些吧。」 谢初芙把盛了清水的铜盘搁下,把搭在上边的干净细棉布也递了过去。 赵晏清看到棉布明显怔愣,抬头就对上她正看过来的清亮眼眸,与他相视,她还点了点下巴把布又递前了些。 「知道殿下喜洁,这是没用过的。」 都已经让人留在这了,她好奇心也被勾起,就先这么暂且相信自己的判断,听听他到底怎么辩解。 赵晏清终于伸手去接过,心情有些复杂,在把棉布浸在水里时突然眉心一跳,再次抬头看她。 「你怎么知道我喜洁。」 他语气惊讶,谢初芙重新坐回到边上,淡淡地说:「上回在宫里见你沾了皮球都要擦手。」还把帕子给扔了,洁癖得太过明显,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 赵晏清听过后先是松一口气,又莫名感到失落。他刚才有期待什么吗? 他道谢:「有劳了。」 话落后,屋里便又只剩下他净手的水声,安静中,水滴坠落的动静异常好听。 谢初芙就回头朝铜盆里瞥了眼,他泡在水中的双手修长白皙,根根分明的手指线条十分优美。她不由得就顺着往上看,他夜行衣下的胳膊随着动作会把布料绷紧,手臂和肩头的连接点上十分明显。 第40章 这衣裳下倒是有副好身材,让她看着就有种想拿刀子划开他的衣服,再仔细看个真切的冲。顺便研究他肢体的骨骼是否和双手一样线条优美,毕竟她以前那么痴迷法医人类学。 赵晏清似乎有所察觉,一抬眼就对上她微眯的杏眸,内中有细碎光华在流转,明亮璀璨却又让人脊背发凉。 赵晏清:「……」 这种眼神是什么意思,好像被她用目光剥了皮一样。 谢初芙却突然觉得,刚才没喊人来抓他是对的,虽然他举动不符合常理。 她也庆幸自己的判断是在正确的方向,不然后果是不能设想吧。 在赵晏清拿了帕子擦手的时候,谢初芙终于反应过来姑娘家不该直直盯着人看,与他对视中微微一笑,然后视线就落在烛光上。 她嘴角勾起的弧度很轻,仿佛是被微风拂过的湖面,一眨眼就不见了,但被风撩起的涟漪却还在他心头荡漾。 赵晏清捏着帕子的手就紧了紧,想起那天她唇上的柔软触感。 「齐王殿下,时候也不早了,你有什么说就快说吧。」谢初芙终于切入正题。 赵晏清听着她淡淡的声音,心湖一瞬间就变得平静。 他把帕子放回铜盆里,说:「我来,还是想跟谢姑娘说,我从没起过要杀你的心思,不是我在暗害你。」 「理由呢?」 谢初芙平静的目光霎时就落在他身上,赵晏清苦笑了下:「可能说了你也不会信,你就当我对你别的企图吧。」 「企图?是指用来掩饰你指使人行凶吗?」 「谢姑娘,确实不是我指使。」 赵晏清没想过她会那么直白点出怀疑,苦笑变成了无奈。 谢初芙说:「那你要怎么证明你的清白?不要告诉我,你看上了我,在这之前,我们可没有见过。而且我曾被指婚睿王殿下,所以这个理由会显得很荒谬,我若信了也会显得很蠢。」 赵晏清闻言嘴角微动,怎么感觉那个蠢字是在骂他。 「谢姑娘,你要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但事实就是,你在我心里……有特殊,所以白天才会有冒犯,本意是想让你明白不必要担心过多。」 提到白天,谢初芙原本温和的表情瞬间变得凶狠:「你要认蠢不要拖上我,齐王殿下请回吧,这事自然会有查明的那个时候!」 他还有脸提白天?! 她说变脸就变脸,好像下刻就会扑来撕了他一样,赵晏清瞬间把对她印象里的戏好两字划掉,换成了彪悍。 他忙道:「谢姑娘先不要动气,我定然会对你负责,绝不是那起占便宜的小人。」 他还想负责? 齐王真不是个傻子吧,药吃多撑着脑子了? 谢初芙冷冷盯着他:「你要负责还得看我乐不乐意!齐王殿下请离开吧,你若真是清白,自有昭雪那天。」 她开口又是赶人,赵晏清抿了抿唇,神色微敛,温润的面容显出几分沉色。 谢初芙余光瞥了眼,心中起了警惕,他该不会是被戳穿心思,想发作吧,同时不动声色往上边挪了挪。若是他有什么异动,她能第一时间跑开和呼救。 「谢姑娘,你还记得灵堂那晚吗?」 灵堂? 为什么提灵堂? 「齐王殿下究竟想说什么。」 准备再往边上挪一些的谢初芙动作顿住,不明所以看向他。 赵晏清没错过她生警惕的小动作,本还犹豫地话脱口而出:「在睿王守灵那晚,我是在客院里看到可疑的黑影才会去了灵堂。」 谢初芙眼中就升起了诧异:「黑影?」 「对,当时还惊动了睿王府的管事,谢姑娘若不相信,可以找管事一问。叫许顺那个。」 赵晏清把这事说出来后,整个人似都放松不少,坐姿也没有那僵硬了。其实他说不说,可能舅甥俩都已经对他那日行迹怀疑什么,经过白日宫里事,所有事情仿佛也在指向他。 他已经是嫌疑最大那个,也隐隐觉得不对。 好像自己被人针对了。 反正事情不能再坏,怀疑就怀疑了,这些有异样的事情还是得说。起码,他要去努力一把,不是他该背的怀疑,他不背。 谢初芙听过后就沉默着,打量他的目光闪动,在判断他这话是真是假。 很快,她站起身来,绕过屏风走到妆台抓起刚才放起来的那沓纸,又顺便把笔墨一起捧着出来。 赵晏清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默默帮着把铜盆挪到地上,看着她把木托盘上的笔架砚台放好,然后开始翻那沓纸,抽出密密麻麻写满字的那张。 在她把余下的纸搁在桌上的时候,他又看到了被画上大大一个叉的齐王二字。 谢初芙察觉到他的视线,手一抬,把沾了墨的笔在那个叉上一阵涂,把齐王二字涂得只剩下一团黑墨。 她见他还盯着看,说道:「没别的意思,怕你看见了多想。」 赵晏清:「……」你涂掉我就不多想了吗? 她已经低下头,在写着字的纸空白处小心翼翼添加了一行小字。 然后抬头说道:「这样可以解释你出现在灵堂的原因,但你也没有抓到那个黑影,我姑且先猜测是有人故意引你出来,甚至引你到灵堂。但他的动机是什么?」 赵晏清听着一怔,谢初芙把纸上的墨吹干,也没有给他看的意思,自己低头盯着继续研究。 这张纸上写的正是她和陆大老爷先前理出来的一些线索和疑点。 第41章 这上面写了两点,一点是他们三人中毒的猜测,还有是齐王到灵堂,是因为心虚来刺探军情的怀疑。也正是这一条,让他们怀疑到齐王是杀睿王的凶手。 但现在齐王来找她说那晚上有黑影惊动了他,然后他到了灵堂。 这样的事情,让她只能想到是有人故意引齐王到灵堂,那么动机就只能是……让他们把睿王的死怀疑到齐王身上。 谢初芙猛地又抬头看赵晏清,看到他面上还露着困惑的神色。 应该是在困惑为什么那人要引他到灵堂吧,看样子他是真不知道暗查睿王死因的事?谢初芙心头放松一下,又重新整理思路。 如果有人引齐王到灵堂成立的话,那有人引他们去怀疑齐王的猜测也就成立,在这两条成立的情况,齐王确实不可能要杀她。 把齐王从嫌疑人里去掉,那就只剩下皇后和太子,也符合已有证据的指向。 谢初芙想得眉头拧在了一起。她想得入神,如果现在抬头,就会发现赵晏清面上困惑的神色已变作震惊,她觉得非常好看的双手已紧紧攥成拳。 赵晏清突然站了起来,谢初芙被他惊动,奇怪抬头看他。 屋里烛光已不足于照亮他的面庞,有一半侧脸隐在昏色中,谢初芙就看不太真切他的神色。 「谢姑娘,近来你不要进宫了。」赵晏清一手负在身后,手背上青筋暴起。 「近来我应该是不会进宫的。」谢初芙想到自己的猜测,轻轻回了句。 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赵晏清此时思绪还有些凌乱,那些一闪而过的猜测让他心惊,他低头去看她。她白净的脸庞在烛光下莹然生辉。 他说:「我会帮你找出凶手的。」 嗯?谢初芙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却走到她跟前,一手轻轻放在她肩头上,十分郑重地说:「不管是谁,我一定会帮你找出凶手。」 谢初芙:「……」她有些替齐王的智商堪忧了,他现在还是被怀疑的对象,何来的勇气说要给自己找出凶手。 如果她刚才猜测都成立的话,那么凶手下步肯定还得让他继续卷在这是非中。 就比如……她猛然想起舅舅离开前说的话,也站了起来。 她站起来得让人措不及防,赵晏清还没只感觉眼前的光暗了些,下巴就传来一阵钝痛,谢初芙是头顶一阵钝痛。 她起来得太快,撞到他下巴了。 两人一人摸下巴,一人捂头,连带着把映在墙上的影子显出十分滑稽的姿势。 「你没事吧。」赵晏清到底是个男人,痛缓一下也就过去了,担忧地去看还捂头的少女。 谢初芙疼得眼框发红。 下刻,她手背上就覆有暖意,听到轻柔地声音在耳边响起:「撞到头不能揉,越揉包会鼓得越大。」 然后她手就被人从痛处拉走,有热热的气息扫过她的额发。 「吹一吹,痛痛就会飞走。」 谢初芙被这种哄小孩子的话哄傻眼了,呆呆愣愣地抬头去看赵晏清,只见他凤眸里都是温柔。唇角微微翘着,露出温润地笑:「小时候我跌倒了,母后都是这样说的。」 母、母后? 不应该是母妃吗? 谢初芙疑惑,却见到他似想到什么,眼眸中的光亮如同熄灭的烛火,一下就黯淡了。 ——是小时候刘皇后这样哄过他吗? 只是现在长大了,刘皇后疏离了他,似乎皇子们小时候每日都要去给皇后问安的,那个时候刘皇后应该待他还好。所以他感伤了? 「我不疼了。」谢初芙觉得,果然皇子也不好当。 而且齐王五岁开始就被送去观里了。 这一瞬,她对赵晏清充满了同情。 赵晏清从身死、至亲又不得认的感伤中回神,垂眸就对上了谢初芙像老母亲怜惜儿子一样的目光。 赵晏清:「……」 为什么要这样看着他? 谢初芙忙把慈爱的目光收了,敛神说:「我舅舅刚才说要进宫去,说宫里又出事了。」 赵晏清刚才在床底下是听到了进宫二字。回忆起都是灰尘的床底,他身上好像在发痒,忙把脊背挺直了些。 「你……」 他欲言又止,谢初芙疑惑看他。他想问她为什么会告诉她这些,不是对他很警惕的吗? 到底是没问出来,转而问:「是案件有新近展了吗?」 「不能算吧。」她看了他一眼,视线转移到窗户那里,夜黑而寂静,「是皇后娘娘那出了些事,扎了贵妃娘娘一刀,还差点伤了后来过去的陛下,是太子殿下扑上前挡了一刀。」 赵晏清闻言瞳孔一缩,胸口因紧张剧烈跳动着:「陆寺卿是这么说的?!」 「对。但我想陈贵妃应该是伤得不是太重,你也不要太过担心。」 「母……不是,那皇后?!」 为什么会半夜扎伤陈贵妃,还会要伤他父皇!! 谢初芙说:「皇后娘娘,听说是有些神智不清。我觉得想杀我的,应该也不是皇后娘娘才是。」 「不可是她的!」 赵晏清无比肯定回了一句,脑里却极乱,他觉得事情更加复杂了。 第42章 他母后神智不清,甚至刺杀帝王? 果然是有人在后头引导什么。 他的笃定终于引得初芙疑惑,那样的语气带着几分维护,不应该是先紧张自己的生母吗? 齐王真是个奇怪的人。 赵晏清这会已经无法再安心和她说话,抬脚就要往外走。 谢初芙见他要走忙一把拽住他,拽得他脚步踉跄。 她指了指窗户:「门落栅了,你走出去会惊动我的丫鬟,从这儿出去吧。」 挨着炕的窗映在赵晏清凤眸深处,他瞳孔猛然一缩? 她要他爬窗?! 他堂堂王爷爬窗?! 谢初芙没理会内心拒绝的赵晏清,已经伸手去推开了窗,还探头看了看。 「殿下走吧,外头没有人。」 他能不从这走吗?赵晏清闭了闭眼,还是踩上了炕,在谢初芙的注视下还算优雅翻窗而出。 床底都爬进去了,也不少这一扇窗! 谢初芙看着他轻盈落地的身姿,心里暗道一句果然。齐王虽是病弱,但身上还是有点功夫的,上回掐她的力气就挺大,还有肱二头肌,都说明着他平时有锻炼。如若不是夜行服收身,她也发现不了。 赵晏清从窗户出去后,皇子的骄傲让他没脸回头,迈开步子就离开。 却听到她在身后说:「殿下应该庆幸今天我选择相信你,以后行事还是三思而后行,不然再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的。」 迈开步子的赵晏清回身,却只看见缓缓合关上的窗户,佳人的身影被隔挡,窈窕倩影似迎风轻摆的柳枝。 她刚才那算是关心他吗? 赵晏清伸手摸了摸胸口,刚才翻涌的紧张情绪似乎被什么替代了,虽然心跳仍很急促。 窗后的谢初芙听着他离开的动静,在想:她委婉提醒他以后行事多动脑子,不知道他听懂没有。 原来帝王家也会出傻儿子的。 她微微一笑,觉得齐王那些话还是有可信度的,只要让舅舅再去王府查查那个叫刘顺的。 她想着,重新坐下,取了新的纸开始重新整理线索。 最终结果是皇后要她殉葬的嫌疑最大,太子可能是帮凶,顺带陷害齐王? 顺带陷害齐王? 初芙就想起自己曾经胡诌的话:要是太子自己设计自己,齐王不就成受害者了。 她神色变了变,有想起什么,开始在纸张上写下。 太子知道睿王身死有异,太子拜托她守灵当天,以齐王失仪罚了齐王守灵,再后来是……齐王被黑影引到灵堂。 然后齐王就理所当然成了他们怀疑的对象。 齐王进宫呢,会不会有人引导? 如果这些都成立,那就是太子估计让他们怀疑齐王,为的是顺带叫齐王失去帝心? 她就想起自己被塞进炉灶里的事,不由得打了个激灵,背后都是冷汗。 也许根本就没想让她死在炉灶里,其实就是部好的计? 所以太子是帮凶? 皇后是因为事发,经受不住压力才失去理智? 丧子,事败,确实可能会压垮一个人。 她被自己的猜测惊得连笔什么时候脱手都知道,秀丽的字迹被画上了一笔浓墨。 此时的陆大老爷已经在走了一半的路程,半路就遇到同要进宫的万鸿羽,他请了对方进马车。 万鸿羽第一句话就是:「下毒的地方找到了,确是在灵堂,而且是在香炉的灰里验出问题。」 陆大老爷一怔,很快就明白了:「毒下在香里头了?」 「对,当晚在灵堂的王府下人都病了,一直咳嗽,大家以为是累的。太医发现,也是中毒了。」 「管香烛纸钱的人呢?查过了吗?」 万鸿羽这锦衣卫指挥使也不是白当的,点点头说:「宫里派去的,皇后点的人居多,其余的没有什么问题。」 皇后? 陆大老爷一凛,脑海里许多的信息串到一起,神色沉了下去。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皇后…… 万鸿羽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闭了眼没有再说话,一切等进宫看看情况再说。 此时的坤宁宫里,明宣帝脸色铁青坐在大殿里,他下头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其中三个被打得奄奄一息。 殿里回荡着痛苦的呻|吟声。 「给朕说!东西哪里来的,为什么坤宁宫里会有这些肮脏的东西!」 太医认为皇后可能吃用了什么至幻的东西,就在殿里翻查,结果至幻的药没有找到,却发现了几包毒粉。正是和初芙三人身上的毒一样。 第43章 太医惶恐地禀了,明宣帝就把皇后的心腹都拖出来打,要她们招认。 手臂受了伤的太子,神色冰冷的坐在一边,死死盯着那个宫人。 陆大老爷被带到坤宁宫的时候,明宣帝脸色铁青在殿内踱步,殿里的四脚瑞兽香炉有轻烟袅袅,陆大老爷还有闻到了未散去的血腥味。 他进殿前在庭院看到几个奄奄一息的宫人,地上有拖拽的血痕,看来是在这殿里受了刑才被拉出去的。 是什么样的情况能叫明宣帝如此震怒,一国君主,居然让人在眼前行刑。 陆大老爷只打量了一眼帝王神色,便垂眸行跪拜礼,万鸿羽也神色淡然一同问安。 太子倒是一直站着,只是面有灰败之色,浑身绷都得紧紧的,两人进殿来,像块石头一样连眉毛也没有动一分。 明宣帝让两人站起身,突然一声厉叫震人耳膜,伴随而来的咒骂声在大殿中回响着。 「——都是贱人!都去陪我的儿子!他们都该死!!」 声音尖且厉,然后又是一声尖叫,紧接着是癫狂的大笑。 「死了,都死了!烧死她,扎死她!通通都死了!」 那笑声最后像是破了洞的风箱,歇斯底里,细听下叫人毛骨悚然。 陆大老爷认出了那声音,正是刘皇后。 所以,刘皇后是真的疯了?! 虽然来的时候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往日端庄雍容的妇人落得如今的疯狂,他心中滋味莫名。 有种人生浮华一瞬的感慨与惋惜。 明宣帝听到刘皇后的叫喊,神色越发难看,看着寝殿的双眼大睁着,眼里都是血丝。 太子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屏蔽了外界的一切,那样尖锐刺耳的叫感丝毫没有影响到他。 倒是万鸿羽若无奇事,一拱手禀道:「禀陛下,微臣在陆寺卿与谢姑娘中毒一事上有所发现。」 陆大老爷不得不佩服锦衣卫这些煞神心理素质,真正的泰山绷于眼前不变色啊,刘皇后都疯成那样了,一点影响也没有。 明宣帝的注意终于被拉了过来,一抬手,到椅子里坐定。万鸿羽把在灵堂的发现说来,刚坐下的明宣帝又阴沉着脸站了起来,一个什么东西就摔到了太子跟前。 太子垂着眸看那在脚下碎裂的玉佩,那是刘皇后在去岁送给明宣帝的万寿礼,明宣帝就一直在身上戴着。 如今那代表着刘皇后这妻子情谊的礼物,被帝王摔得支离破碎,永不复当初。 陆大老爷被明宣帝的火气惊了惊,正欲想说明案情还有疑点,就见听到明宣帝冷冷地说:「你还要帮着她遮掩吗?她做下这样的恶事,即便是你是母亲,你还要再帮她遮掩?!」 明宣帝语气冰冷,盯着太子的眼神又有着失望:「如今证据都摆在眼前,宫人也都招认了,你还要怎么替她辩解?老三不在了,谁不心痛,但她就可以这样去算计别人的女儿?要置人女儿死地?!好给老三殉葬?!这是为人母,能做出的丧尽天良的事吗?」 太子听着斥责,闭了闭眼,仍旧一言不发。 明宣帝见他这样,气极:「太子,你告诉朕!朕就是这么教的你是非不分的?!」 陆大老爷听着皇帝已下定论,想说话几句,却又听到明宣帝朝太子厉吼一声:「究竟是不是!」 帝王暴怒的声音在大殿震响,叫人心惊胆颤。而太子似乎也承受不住了,膝盖一弯,‘咚’一声跪倒在地上,双肩似乎在抖动着。 他跪倒在地上,缓缓闭上眼,磕下头,用一种无悲无喜地声音说:「一切都是儿子的错,父皇要罚就罚儿子吧,儿子自会去给谢姑娘一个交待。」 本是平静的声线,到最后一句竟带了丝咽呜,明宣帝所有的怒意在这一刻仿佛都停止了沸腾。 他面上的怒容变成怔然,好不容易安静下去寝殿内又传来一阵悲切的哭声,刘皇后在一边哭一边喊儿。 那一声声的哀意,就像撞钟的圆柱,一下下撞击着明宣帝的心,让他动容不可自抑地颤抖着双手。 本来被喊来要调查和禀事的陆大老爷与万鸿羽,就成了两块布影板,两人完全插不上话,而且万鸿羽还在陆大老爷想说什么的时候去扯了下他的袖袍。 陆大老爷侧头,见到他微不可动的摇摇头。 眼下的证据确实都指向刘皇后,他和万鸿羽也是猜疑着刘皇后,但齐王呢?如果连宫人都招认,又搜出毒来,从刘皇后那些句句要人命的疯话来看,已是罪证确凿。 他也没有别的证据来为刘皇后辩解,更重要的是,太子替母亲认罪了。 兴许真是他多想了,把事情想复杂了,外甥女被塞灶炉里一事,与别的事情都没有关联。只是单纯要她死了殉葬。 「起来吧。」良久,帝王恢复冷静的声音响起。他走到太子跟前,一把掐着他手臂将他拉了起来,「不是你的错,即便那是你生母,也不该你来交待什么。」 「陆寺卿,是朕让谢丫头受委屈了。这事,朕会记在心里,但皇后这里……」想到刘皇后是他两个儿子的生母,一国之后,如今又因悲痛失了神智,他终究不能将人交出去的。 不然,太子要受牵连,言官会借踢发挥,朝局势必也要引出一阵混乱。 眼下边关还在打仗,朝堂里不能再起风浪。 明宣帝言语中表达着有愧,陆大老爷听明白了,看了看沉默不言的太子,明白帝王的心思。 朝中还有两位成年皇子、两位将满十六的皇子,睿王死因不明,皇帝连明查都不敢,怕放出消息影响边关,怕引起军心不稳。 睿王是被敌人设计包围再被刺杀身亡,这一消息出来,免不得让人联想到军中有人通敌。 陆大老爷想到这里,朝帝王拱手道:「陛下,初芙不会觉得委屈的。」 陆大老爷就听到明宣帝一声轻叹,跟太子说:「你还伤着,回去休息吧,余下的事情不必你过问了。」 太子也没有了先前表现的倔强及执拗,朝父皇施一礼,转身离开。 陆大老爷默默目送,心中感慨好在明宣帝是位睿智的君主,并没让太子因此一事多受牵连。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而且他还是觉得齐王那头还有问题,对皇后要人殉葬一事还存着疑虑,只是证据下那点存疑不足于成立。 陆大老爷看着太子的背影思绪纷纷,可当他想到齐王的时候,脑海里却莫名想起外甥女胡诌的那句,若是太子自己设计自己呢。 ——那齐王就成了受害者吧。 第44章 齐王被怀疑,皇后疯了,太子未受牵连,不辛中的万幸——太子自己设计自己! 成了唯一一个全身而退的人?! 陆大老爷脑海里嗡的一下。 太子自己计设自己是成立的,因为齐王现在还在他的怀疑里,因为太子是唯一不管结果如何,都能度之事外的人。 这才是真相。 太子其实是在借他们暗查睿王死因的事,利用这一切再来设计齐王,齐王当日被罚守灵就是太子主张的。眼下线索清晰了,细节便联系起来了,太子目的是要让齐王彻底失去帝心? 明宣帝对陈贵妃的宠爱,确实能让身为皇储又失去一个得力亲兄弟的太子忌惮。 可是为了稳固储君之位,太子连生母都算计到里面了……这得是多冷硬的心肠!连明宣袖都不曾对他起疑一分。 「陆爱卿……」 「陆大人?」 陆大老爷在恍惚间听到叫唤声,一个激灵当即回神,在抱拳拱手听帝王吩咐的时候,发现手心里已是湿漉一片。 是夜,陆大老爷和万鸿羽被留宿宫中,次日,他以大理寺寺卿的身份结了这一案。 案件陈述是和明宣帝商定的,把陈来喜归到睿王与他有恩,陈来喜听信外边初芙克死睿王的说法,要把初芙给睿王殉葬报恩。 至于刘皇后,一个失子悲痛病倒的理由,不让任何人去打搅刘皇后养病,将疯病遮掩了过去。陈贵妃那里当然也被明宣帝下了禁口令,让她不敢透露刘皇后疯病,昨晚知道真相的宫人除了太医,全都被暗中杖毙。 陆大老爷下朝离开皇城的时候,脚下浮虚,却见养伤的太子就站在西华门不远处。 太子的伤被明宣帝说成是烛台倒下,替他挡了一道才致伤,救驾这功仍是在太子身上。 陆大老爷看着阳光下那明黄的身影,勉力稳神,朝他见礼。 太子笑着说:「陆寺卿,我想见见谢姑娘,与她说一声。如若谢姑娘愿意,我想等三弟身后事处理完,与父皇请旨,娶她为良娣。」 在他的笑容中,陆大老爷额间有冷汗滴落。 守到天明散朝才得以进宫的赵晏清正好经过,他撩着帘子,看到太子与陆大老爷正说着什么。远远望着昔日熟悉的面容,他竟生了陌生感,他沉默着又看了几眼才敛神,下车前去问安。 而谢初芙此时正在陆府和石氏打络子,猛然间打一了个激灵,脊背发寒。 她回头看了眼大开的门,外边风和日丽,艳阳高照。只是舅舅怎么还没有回来,她有新发现要和他说呢,太子可能有问题。 赵晏清来到太子面前的时候,隐约听到了陆大老爷一句:「殿下这是要折煞初芙了。」 太子面上是温和的笑,没有储君的威严,显得十分亲昵。 初芙的名字让赵晏清心头微跳,想起昨晚她轻柔的关切声音,对太子这谈到那位姑娘时的温柔表情莫名烦躁。 他兄长是在夸谢初芙吗,不然陆文柏何来一句折煞。 容不及他多想,太子已经的视线已经看了过来。赵晏清朝昔日亲密的兄长一礼,微笑着问安:「弟弟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扫了他一眼:「陆大人,我和四弟说几句。」 陆大老爷手里汗津津的,避到了一边,离两人有十步余。 赵晏清侧头看去,陆大老爷已经站在宫墙之下,朱红的宫墙在光影间深暗不一,把他脸衬得有些苍白。 似乎精神不太好。 「四弟最近进宫倒是勤快。」 太子声音明显冷了许多,赵晏清垂眸,回道:「是弟弟犯了错,前来给父皇请罪的。」昨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把那被杀的偷儿一事都忘记了。 今天来探听情况,正好用来当借口。 太子仿佛听到什么笑话,嘴角弯了弯:「四弟做了错事?还真难得啊,我还以为四弟是进宫探望贵妃的。」 一句真难得像极了在讽刺,至于什么探望贵妃,赵晏清自然不会承认。那不就说明他时刻关注宫里,昨夜的事可没有到王府里禀报。 他微微一笑:「弟弟前些天已探望过娘娘。」 他耳边就响起一声嗤笑,仿佛是在为他的谎言发笑。赵晏清的心就沉了沉,又听到太子说:「四弟既然有要事,我也就不耽搁你了,你三哥后天就要出殡了,父皇恐怕心情不太好。莫再气着他了。」 他说着挥了挥手,赵晏清沉默着告退。 在走了几步后,他又回头看,见到太子和陆大老爷又在说话。 太子并没有绑吊着胳膊,昨天的伤应该不是太重,但他面色如常的说话,昨夜里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处理的? 这时才刚散了早朝,布告并未贴出街,赵晏清打了个时间差,无从而知案子草草结了。 他一路思索着,脑海里都是昨夜跟着初芙一起理出来的头绪,他后来又想了一夜,手悄悄握紧。 母后疯了,他的兄长在他面前依旧云淡风轻,甚至试探他有没有得到消息。一个人,至亲出事,掩藏得再好,也该会有情绪泄露吧。 赵晏清抬头,看到飞檐之上的四方天空,落满在瓦片上的阳光灼疼着他的双目。 记忆里那个会拍着他肩膀笑,会和他说三弟今儿母后又伤神了的兄长渐渐模糊,转而取代的是他推断出来的那些冰冷算计。 是啊,能做到这些又不引旁人起疑的,也只能是他了。 昨夜就想明白了,不过是抱着一丝侥幸不肯承认罢了。 可究竟为什么,难道皇权就能将人变得如此冷漠无情吗? 赵晏清一开始觉得自己身死也好,虽然现在变成自己杀了自己,担心着这把火随时会吞了他。但起码他的身死能给到兄长警示,能让兄长起警惕,可现在却不这么想了。 对权力的执着与追逐,已经让人失了理智。 赵晏清心头微凉,加快脚步往乾清宫去,却得知明宣帝正在阁老们、兵部尚书中朝议事。他想了想,转而去了陈贵妃那里。 第45章 昨天夜里的事,他还是打听清楚的。 陈贵妃似乎是受了惊吓,惨白的面色与满屋的奢华精致形成强烈对比,躺在锦褥里,像一朵开败了花。 赵晏清站在床边上沉默,思索要从哪里问起,陈贵妃看见他似乎是看见了救命稻草,一把爬起身要拽他的袖子。可她伤了肩膀,还没爬起来又倒下,额间都是冷汗。 她虚弱地看着帐顶,语气惶恐:「刘皇后疯了,她要我去陪她儿子。」 赵晏清听着依旧面无表情,说:「昨夜究竟怎么回事。」 陈贵妃就抖了一下,眼前是生死一线的血光,接着是明宣帝警告地眼神。她扫了眼空空荡荡的寝殿,即便是只有他们母子,她却还觉得四周有看不见的眼晴和耳朵在盯着她。 她对帝王是有畏惧的。 陈贵妃合上眼眸,昨夜帝王冷漠地表情更加在脑海里深刻。 赵晏清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下文,正准备要离开的时候,陈贵妃又睁开了眼,面有恨色地说:「皇后疯了,你只要记住皇后真的疯了!」 他对上她充满恨意的双眼,明白母亲的失心疯跟这个女人没有任何关系。如果有,此时她该得意,而不是又恨又怕。 看来他父皇对她也说过什么,才让她三缄其口。 赵晏清再没有犹豫,转身离开。殿外阳光明媚,他却浑身冰冷,在下阶梯时还险些踩空,直至走出来永寿宫宫门,他伸手去扶墙,重重咳嗽两声。 真相和他想一样,他的兄长,为了稳固权势连生母都不顾了。 赵晏清在宫墙外站了许久,才迈动酸麻的腿再回到乾清宫。 明宣帝这时已经议完事,他正好和退出来的阁老及兵部侍郎迎面。众人朝他行礼,在回礼间他看到兵部侍郎面有恍惚,似乎是走神了,再一看其它人,面上也是带着几分古怪的神色。 是战事有什么变吗? 他以前常接触兵部侍郎,知道对方是个极沉稳的人。 他心里有些着急,在被召见后就大步踏入殿中 「老四来了。」明宣帝见到他,面有喜色。 赵晏清快速窥探一眼,觉得这喜色不是因他来,难道不是战事有变? 父皇这个表情不像边关出事。 他敛了敛神思,跪下说:「儿子犯了错,特来向父皇领罚。」 明宣帝就诧异看了他一眼,他不急不缓把王府侍卫杀了偷儿的事报上去,再说明大理寺已经贴了布告要捉拿杀|人凶手。 帝王听着神色倒没有变多少,却仍斥道:「你手下的人倒是厉害,虽是因那偷儿冲撞护主,但也不能私下就取人性命!让言官知道,参你折子怕是要在朕案上成堆了!」 「儿子知错。」 明宣帝看他低头认错的样子,缓了缓语气:「朕知道了,你把那侍卫交到大理寺去,怎么判由大理寺去定夺。你御下不力,罚俸半年。」 赵晏清磕头领罚,这惩罚对皇子而言,真的没有什么力度,就是为了堵言官的嘴。 明宣帝让他起来,在他准备告退的时候又说:「明儿起,你从鸿胪寺卸任,转调工部。该上朝的时候上朝,真身体不适,再给朕告假。」 突如其来的调任让赵晏清一怔,「父、皇?」 他的诧异让明宣帝笑了笑:「即便体弱,也该理理事,不然日后去了封地,闹的一团糟,朕可不给你收拾烂摊子。也太损朕的颜面。」 封地……赵晏清一凛:「儿子谨记父皇教导。」 明宣帝听着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温和,又问了几句他身体状况,才让他出宫。 再度来到西华门的时候,太子和陆大老爷都不在了。赵晏清扫了一眼侍卫林立的宫门,登上马车,直接去了大理寺。 他把那名侍卫送到大理寺衙门,永湛一脸愧疚,和那侍卫说:「那个本就是个偷儿,有殿下在,你不要有太大负担。」 那个侍卫倒是一脸置生死度外的样子,朝赵晏清拱手:「殿下不要为小的而担罪名,没有殿下,小的早就死在城外。」 说罢直接大步踏入衙门,十分的有情义。 永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赵晏清,见到主子下巴轻抬,是要自己跟进去说明情况。 永湛当即跟进去,赵晏清转身回马车,听到有路过的百姓在讨论。 「那个谢姑娘也是无妄之灾,王妃没当成,差点还被人害了。」 「听说她命里带煞,父母兄长,未婚夫,都被克死了。」 当即有人嘘一声,紧张地阻止:「不要脑袋了,这里是什么地方,那谢姑娘的舅舅可是大理寺卿!」 那人不服:「说怎么了,难道大理寺卿就能把我抓起来……」 那人正说着,感觉一道凌厉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抬头一看,头戴玉冠气质不凡的一位公子正冷冷看着自己。 他的眸光仿佛化作刀子,下刻就能让他血溅三尺。 他吓得一哆嗦,缩着脖子走得飞快。 似乎真的会祸从口出,这个人眼神好可怕,身份一看也是自己得罪不起的。 等说三道四的几人离开,赵晏清侧头看向还围着人的告示榜,抬脚走了过去,侍卫忙开道表明身份高喊让路。 百姓们当即跪了一地,遇到当朝王爷,心惊又兴奋,都暗中抬头偷看。 赵晏清没理会围观自己的百姓,快速把告示看了一遍。 谢初芙失踪一案就那么草草了结。 没有皇后的事,没有太子的事。但是他母后已经被关在坤宁宫了,成了这个事件最终的受害者。 她疯了,不能为自己辩解,策划了一切的却是她亲生骨肉。 第46章 他兄长究竟是怀着什么心情推了母亲出来顶罪,下步又要做什么! 为了稳固储君之位,肯定不会放过他吧,他现在又要被重用。 赵晏清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双手已经握成拳,指骨咔嚓作响。 永湛被大理寺官员客气送出来的时候,发现赵晏清已经回到马车等他,他正要请示是否回府,就听见淡淡一句:「上车来。」 上去? 最近变得喜洁的主子让他上车,他默默爬上车辕,把鞋脱了,然后才弯腰进去。 赵晏清闭着眼,听到动静睁开,凤眸里不染一丝情绪:「晚上你去睿王府,点火烧北苑。」 永湛眉心一跳,紧张地问:「王爷要把睿王亲兵都解决了?」 「你点了火,找到他们叫沈凌的侍卫长,告诉他,趁乱带着人藏起来,再伺机离开。他们要是不愿意走,告诉他们,留得青山在,才可能有机会帮他们主子报仇。」 赵晏清不急不缓说出完全相反的吩咐,永湛都听傻了。 他们家王爷这是挖坑往下跳吗?然后他在边上给再捧把土,帮他们家王爷埋实些? 永湛打了个激灵回神:「王爷!」这是自寻死路。 赵晏清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人他必须救,撇去和他出生入死不说。不救,极可能还会被他兄长利用。 那才真是要他的命。 「我自有我的理由和计划,一定要让他们逃脱,别让他们看见你的脸,不许带其他人。就你一个,记得带上银票。」 这是失败就提头见吧,永湛欲哭无泪,默默转身。他这就去给他家王爷捧土,啊呸……去做救人计划。 永湛离开,赵晏清吩咐回王府。谢初芙等了许久的陆大老爷也终于回到家。 她跟在石氏身后殷勤递帕子给他净手。 陆大老爷被太子吓得脚都发软,看着外甥女素净秀气的脸庞,心情复杂。 他暂时把太子要见外甥女的事情压住了,理由是他先回家知会一声,怕外甥女在太子面前失仪。 太子没有犹豫的应下,那样的态度反倒叫他更琢磨不清。 太子肯定是在试探他,可能还不清楚他看透真相,他那样的说辞,又会不会引起太子的猜忌。 外甥女怎么办,似乎不嫁,就一定会坐实太子对自己猜忌。可是嫁了,那样一个人。 陆大老爷在有些闷热的屋里打了个寒颤。 初芙嫁过去了,会不会被太子再暗中下毒手。 似乎怎么都是死局。 谢初芙发现了舅舅脸色不对,关切道:「舅舅昨夜怕是没睡吧,您喝些热粥,舅母特意熬着等您回来。」 说着就要去喊丫鬟把粥端来,陆大老爷心里发急,喊住她:「初芙,先不忙。」 石氏一看他就是有话要说的样子,不动声色带着丫鬟离开。初芙就在他下手坐定,陆大老爷眸光闪烁间,缓缓地开口:「初芙,案子定了,皇后是凶手,是我们搞复杂了。」 「舅舅?」 谢初芙下意识是不相信的,因为赵晏清的到来,让她知道,这事根本不可能是皇后。 可她却看到舅舅抬手在虚空压了压:「在皇后那里找到了给我们下的毒,管睿王府的香烛的几乎是皇后的人,已经结案了,你不要再管了。」 他不想让她再去追查真相了,不管太子那里怎么样,不让她知道,是一种保护。即便她再遇上太子,太子试探,她也只是懵懂不知。 这就够了。 至于亲事,实在不行,他就顶着太子忌惮推了吧。他不能让外甥女跳到火坑里去。 现在他还在查睿王的事,太子一时半会还用得上他。 暂时应该不会有事。 谢初芙却站了起来,拒绝去相信这个消息:「舅舅,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吗?皇后娘娘究竟怎么疯的,不是说可能是药物所致,是没有查到?!为什么正好毒又从皇后娘娘那里搜了出来……」 「初芙!」陆大老爷沉声唤她,面容严肃,「定案的公告已经发出去了,陛下念及与皇后娘娘的夫妻之情,并没有昭告天下,帮着遮掩了。所以,此案已结,你不用再多想,人证物证都在,谁也推翻不了。」 谢初芙站在那里,对上舅舅严厉的目光,在他眼里也找不出一丝别的情绪。 真的是这样吗? 良久,她朝他福一礼:「初芙知道了,舅舅肯定累了吧,舅舅先歇息吧。」 说罢,转身出了屋。陆大老爷没有再喊停她,就这样吧,什么都不知道对她最好。 初芙离开后,陆大老爷突然觉得有什么爬到他脚面上,低头一看,元宝居然被落在这儿了。他弯腰把它捞起来,看着它憨憨地缩头缩脑,扯了抹苦笑:「马上就让人送你回去,好好哄她,她估计心里不痛快。」 外甥女什么样的性子,他最了解不过,刚才转身就走,显然是负气了。是对他这舅舅失望了吧,身为大理寺卿,他却不能把真相昭告天下,甚至还要帮着隐瞒。 陆大老爷视线落在庭院里,那里落满阳光,草木翠绿,一派和平美好。他微微出神,所有和平美好下,其实藏了比恶鬼还丑陋的面目。 弘扬正义……陆大老爷突然自嘲地笑了笑,唤来人,把元宝送了回去。 谢初芙确实是有些生气,不是气别人,是气自己。如果她昨天就坚持自己所想,今日是否就不会这样草草定案。 皇后疯了,为什么疯,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去忽略皇后可能被害的情况,只看所谓的证据! 以前她一直认为人证物证就是定下一件案子的定海神针,但经过这事,她不再那么认为了。因为明明那些都是人为的,是伪证! 她心里憋得难受,回到屋里嘭就把门甩上了,一个人静静坐在炕上,炕几上还放着她昨夜整理出来的条条线索。 可这些还有什么用! 第47章 她抓起那些纸张,泄恨似地撕碎,扬得满地都是。 末了,她又看着那些碎纸失神,蹲下身,去一点点拾起来,铺开在炕床上拼凑好。 只是怎么拼,都会有缺失。 她闭了闭眼,转身绕到屏风后,就那么和衣躺倒在架子床上。一夜几乎没歇,她也有些晕了,就那么模模糊糊睡了过去。 睡梦间,她听到有人进来过,然后为她盖了被子。她没有理会,听到一声叹息,似乎是他舅舅的声音,她别过脸抱着被子继续睡。 再有意识的时候,她似乎听到有人靠近,然后那个人就站在床边,一动不动的注视她。那种感觉十分真切,她一个激灵,完全清醒,侧头一看果然有个黑影就在她床前。 身形高大,把本就昏暗的光线挡得干干净净。 谢初芙翻坐起身张了嘴,下刻就被|干燥温热的手给捂住嘴吧,听到还算熟悉的声音:「别喊,是我。」 谢初芙:「……」齐子这傻子怎么又来了,能不能不要每回都捂她! 她点点头,赵晏清很快就松开,昏暗的光线里,他一双凤眸极亮,看着让她莫名有种会被灼伤的错觉。 「你怎么……」 「表妹,初芙表妹,不要睡了。再睡下去,你又要饿得吃个三碗饭,暴饮暴食对胃不好。」 谢初芙一句你怎么又来了还没说完,外头就响起陆承泽的高喊,两人都一怔。 谢初芙有些慌乱地看向赵晏清,赵晏清对上她的视线,默默弯了腰,再度躲进了床底下。 谢初芙:「……」她想让他躲去净房的。 谢初芙开了门,看到外头已经全黑了。 天边挂着几颗明星,云层如纱,在夜风中缓缓轻移,大声喊话的陆承泽正站笑吟吟站在院子中。她的两个丫鬟噤声站在廊下。 她回头看了眼黑乎乎的屋子,吩咐:「外间掌灯吧。」 苏木苏叶应声而入,陆承泽大步上台阶来,直接就拉了她进屋。 「刚睡醒不要站这儿吹风,我让人送饭过来,我今儿就在你这蹭蹭了。」 谢初芙脚步一顿,他还要留在这儿用饭,那床底下的齐王呢? 陆承泽却已大刺刺地撩了袍子坐在椅子里,朝丫鬟喊道:「苏木,去给表公子我泡杯茶啊,要上回喝的那种花茶。」 得,混吃还蹭喝。谢初芙一言不发也坐下,侧头看眼神晶晶亮的表哥,看出了他的兴奋。她下意识是要先开口说话,结果陆承泽已经抢先开口了。 「表妹啊,我跟你说啊,今儿齐王送那个杀了偷儿的凶手来了!啧啧啧,那侍卫真是条好汉,最后判了仗打二十,一声没哼!而且表哥我把案情推敲严密严谨,上回我忘记和你说了,那个偷儿是早盯上了你了,在他身上找到一张写了你衣饰特征的字条。这偷儿肯定是有组织的,我今天结案后还去了五城兵马司衙门,给他们提供线索……」 「要踹了这偷儿窝。」谢初芙头疼的接口,「然后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大人狠狠把你夸了一顿。」 「噫,表妹怎么知道的?」陆承泽吃惊,眉角眼梢上都染着笑。 谢初芙快被他噎死了。怎么知道的你心里没点数吗,你说这些不就是要炫耀么,自小你就喜欢和我炫耀被人各种夸。 陆承泽还不知道自己小小的心思又被识破了,眯着眼笑,再要说起今儿有关于她的那桩定案。谢初芙见他一张嘴就有些头皮发麻,她可不是许廷,喜欢听他唾沫横飞的吹嘘案情,正好有厨房的婆子送吃食过来。 她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这倒霉表哥一破完案就兴奋得让人招架不住! 厨房送来了一大盆的米,六菜一汤,十分丰盛。 陆承泽就要抓了筷子下手的时候,她想到什么,让苏叶拿了干净的碗碟,另盛米和每样菜都拨了一点。 「表妹你这做什么?」 谢初芙面无表情:「拨一些,晚点当宵夜,就不要再麻烦厨房了。」 陆承泽‘哦’一声,撩着眼皮看那些被拨出去的菜,暗中却是嘟囔,明明是护食的毛病又犯了吧。 不过身为兄长,就是要大度,他不在意。 谢初芙把菜拨好,转身就准备要放到食盒里盖好,结果一双筷子就伸了过来。她想也没想,一巴掌就啪下去了。 没好气道:「——什么毛病,桌上有还偷夹这个!」 陆承泽被她打得直吸气,梗着脖子扒碗里的饭。果然是护食的毛病犯了,怪力表妹,要嫁不出去吧。 初芙把食盒到另一边的小几上,才回到圆桌边开始用饭。又结一桩案的陆承泽也慢慢平复了情绪,想到今天下午遇到的人,说:「表妹,今天我遇到许廷了,说想给你约个时间再到茶楼去。听说他们得了个什么珍本的。」 许廷。 谢初芙说:「再说吧,近来不太想出门。」 「也是,等睿王出殡了再说吧。哦对了,书院已经定了重新开课的日子,在睿王出殡后的第四天,正好是过了中秋,十六。」 这几天接连出事,谢初芙听到书院有些恍惚,她的日子一切又要回到正轨了吧。 她说:「嗯,那我等睿王出殡后就回家了。」 中秋不能在陆家过。 陆承泽抬头看她一眼:「别回去了,多糟心,我还得时刻担心你受委屈。」 「没事,你担心他们比较好。」 陆承泽就嗤的笑一声,眼神有些冷,也不知道是在笑初芙哄他,还是在讥讽谢家人。 表兄妹俩沉默地用过饭,陆承泽喝过茶后,一脸满足,站起身要走。 「初芙,父亲说结案了,那就结案了,你不要再多想。」他走到门口,突然回身,月光落在他侧脸上,神色担忧。 正想着齐王还有没有躲在床下的初芙回神,抬头就对上他带着关切的眸子,微微一笑:「表哥我知道了,你快回吧。」 陆承泽极少喊她的名字,只有气极或是担心她的时候,这个时候,他才有点兄长的样儿。 第48章 她心头微暖。 陆承泽点点头,说句回了,潇洒挥挥手走远。 苏叶苏木跟着小丫鬟在收拾桌子,谢初芙先跑到院子外的小池边上,把元宝抱了出来。看到金子也跟着浮出水面,又将小家伙也捞起来,放到元宝背上,一起带回屋。 苏木刚才说元宝是舅舅送来的,应该是她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那时她正在生闷气。舅舅肯定担心她。 初芙换着元宝回到屋内,腾开手去拿了个烛台,苏叶要来帮忙,被她拒绝了:「你们拾完就回去歇着吧,这里不要人了,我今天不小心把有用的东西撕错了,正拼着。里屋今儿也不要拾了。」 苏叶动作顿住,下午进过房间,是看到炕上那一堆碎纸片。回道:「那姑娘您若是要梳洗了,您再唤奴婢。」在熄灯前都会有小丫鬟候在院里,倒不怕她要用人时找不到。 谢初芙点点头,把元宝抱到屋里的大瓷缸里去,出来净了手,把食盒也拎了进去。 一应丫鬟收拾好,明间留了一盏灯,就都退了出去关好门。 听着脚步声离开,谢初芙才捧着灯绕到屏风后,却发现床下并没有人了。 人呢? 走了? 她还给他留了饭呢。 谢初芙皱眉转身,却险些撞上一个人影,吓得她差点没叫出声。 赵晏清一个箭步要上前,她连连后退,制止道:「不要捂,我没想喊!」 「蜡烛要倒了。」 他的手轻轻扶了一下歪着的蜡烛,谢初芙眼前的光就亮了些,烛火正好映入她眼中,一双还带着警惕的眸子熠熠生辉。 赵晏清离她不过一拳距离,抬眼就对上她仿佛坠了万千星辰的双眸,灼得他有些眼晕,却又舍不得移开视线。 这一瞬,就有什么狠狠在他心头上撞了一下。 谢初芙见是自己误会,有些不好意思,也怪他走路没有声音,跟只猫一样。她把烛台放到床边的高几上:「你在这儿,不要动,出了屏风会有影子照到窗户上。」 外边还有小丫头呢,多出个影子来,怕要被吓死。 赵晏清当真安静的立在原地,看着她居然是把炕上的小几搬了过来,轻轻松松搁到床上。他还来不及感叹她挺有力气,又见她走了出去,把食盒也拎了过来。 她把食盒放在床间的小几上,把盛了饭菜的碗碟都取出来,一一摆好。抬头一看,赵晏清还站着不动,想起什么,又用手拍了拍下边的被褥:「殿下莫要嫌弃了,不会不干净的。」 不干净?赵晏清知道她误会了,抬步上前,坐到床沿上:「我没有嫌弃你什么。」 嗯?初芙闻言看了过来,他不是洁癖吗? 她将信将疑的眼神叫赵晏清也发现自己异常,若是换了别人的床铺,他还真不一定会不会坐。但是她的,他似乎没有什么抗拒。 这时安静的屋里响起几声轻微的水声,谢初芙直直看了过去,却被屏风挡住了视线。她要出去看看,觉得是元宝在捣蛋,边走边说:「殿下肯定没用饭吧,都是干净的,碗筷都是,你将就吃一些。可能有些凉了。」 赵晏清盯着那些菜沉默,他不说是了根本没觉得她这里有什么不干净的。 只是她身影已经不见了,只能看到投在屏风的淡淡暗影,听着她嘴里在念叨:「元宝,不要欺负金子,趴你背上一会又压不着你。」 不一会,她就又回来了,他忙伸手去取了筷子,瞎夹了一筷子的豆腐。 谢初芙回来见到这幕,也没发现异常,挨着另一边的床沿坐下,疑惑问他:「殿下怎么又来了。」 赵晏清缓缓把豆腐吃了,搁下筷子说:「我说要给你找出凶手的……」 谢初芙眼眸中就闪过什么,脑海里是下午舅舅的话,莫名觉得眼眶发涩。她默了一会,突然扬了笑:「已经结案了啊,凶手找到了,就是那个陈来喜。我也没有想到居然是他。」 并不是!赵晏清望着她的笑颜,心里那句不是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手不自觉慢慢握成了拳头。 谢初芙继续笑着说:「劳烦殿下挂心了,以后殿下不要再来找我了,于礼不合。」而且你嫌疑也不算清了,她心里还记着呢。 「是吗。」赵晏清也微微一笑,眼底却藏了只有他知道的情绪。 他淡淡一声的反问倒让初芙怔了怔,敏感察觉到他在不高兴。 不高兴什么,赶他走,还是她顺应着案子已结的事,忽略他这个和刘皇后一样的受害者? 谢初芙才压下去的那股酸涩意又翻涌起来,她忙眨了眨眼,她其实已经想明白舅舅这么做肯定有原因,而且很大一部份可能是为了她。 她依旧面带着笑回道:「是的,结案了。」 「我回去了。」赵晏清站起身,站起身来那一瞬,他气息似乎变了许多了。好像冷漠了许多。 谢初芙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也跟着站起身。 赵晏清抬步离开,她默默看着,他快走到屏风的时候却又停了下来。初芙听到他压抑着什么的声音说:「对不起。」 他失信了,他说不出来凶手是他的兄长。 谢初芙怔了怔,回道:「殿下不用道歉。」 赵晏清再度抬起步子,握拳的手背青筋突起。谢初芙看着他挺直的背,不知道为什么追了两步,压制不住地说了句:「皇后娘娘屋里找出了和我们身上一样的毒,殿下以后小心些。」 不管你现在是不是有嫌疑,但肯定有人要对你不利。 她不该说这些的,但是那一句对不起触动了她,她知道他为失信道歉,其实他也猜到凶手了吧。只是他选择了不说,有点奇怪,但又有种和她舅舅一样,是在守护什么的那种感觉。 很微妙,所以她脱口而出。 不料这一句却让赵晏清猛然地回身,清俊的面容上都是诧异。 ——皇后屋里有着他们三人身上的毒? 他三两步又赶回到她跟前,似乎失控了,抓住了她的肩头,一字一顿地问:「皇后屋里有毒?你和陆文柏中了和我身上一样的毒?!你先前为什么都没有提起?!」 谢初芙被他突然的用力抓得有些吃疼,睁着一双眼:「我以为殿下知道。」 第49章 他什么时候知道了? 谢初芙说:「我出事那天,殿下不是和陛下还有太医一起吗?殿下没有听说吗?这毒是后来锦衣卫查到,是在灵堂的香炉里有散落的一些。」 这么激动是做什么。 赵晏清恍惚了一下,那天……那天他被父皇说擦嘴角,后面,似乎是有太医到跟前来说了什么。 「灵堂……可怎么又会在皇后那里查出来有。」他喃喃一句,心里头就跟沸腾了的水一样。 和他身上一样的毒,只有左庆之有,连陈贵妃都没有,就怕藏在宫里会被人发现。为什么会在皇后那里,左庆之根本不可能进宫,而且还是在灵堂中的毒……他想得一个激灵,脸色铁青。 布置温馨的房间内烛火摇曳,相对而立的影子被投到墙上交叠着,屋内十分安静,安静到影子在晃动间都带着一股凝重。 谢初芙抬头望着还抓住她肩头的齐王,对他凤眸中一闪而过的惊怵不解,被人控制着的感觉也不好。 她拧着精致的眉,轻声道:「殿下,你手劲有些大。」 赵晏清在她清脆的声音中回神,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忙松了手。 「抱歉,是不是伤着你了。」 谢初芙摇头:「倒也没有。」她听出他语气里还是带有一些的慌乱。 这是怎么了,那个毒有什么问题吗? 能让他突然失态的话,她也只能是联想到这点。 赵晏清默默退后一步,问道:「这事还有别人知道吗?」他神色凝重,声音清冷。 「太医知道,陛下知道,舅舅和我知道,锦衣卫指挥使也知道,如今还有你。」 他似就在思索什么,沉默了下去,眼里有光不断不闪烁着。 很快,他又恢复了她印象中的样子,面上露出轻柔的微笑,再一次赔礼:「抱歉,吓着你了。」 她打量着他的神色,迟疑地说:「你是想到了什么?」 「是一时惊讶。」他几乎是没有思索地回了句,说完却又一顿,脸上的笑也跟着碎裂。 因为谢初芙在用根本不相信的目光在看着他,探究着。 他的谎言太过蹩脚。 赵晏清莫名地心虚,也首回对一人感到愧疚,让他想转身就走。但是他的脚跟灌铅了一样,挪不动。 他想起了刚才她朝自己说的话—— 殿下以后小心些。 其实她心里也明白凶手不可能是陈来喜,凶手是别人,但她只是在逼迫自己去相信案情就那样。 她有疑惑,同时也猜出来了真凶。 然后才会提醒自己。 明明自己的怀疑在她心里还没有消去,但她还是说出不适合的话来。 这算是一种变相的信任吧,就像上回一样,没喊来陆文柏抓住他。他那个时候躲而不是逃,也是莫名就觉得她会帮自己隐瞒。 「太子有问题。」他低头对上她的视线,没有再做任何的闪躲,「太子有问题,这个毒的来源有问题,你以后能不进宫就不要进宫。你舅舅可能会被太子针对或猜忌,你再遇上太子,一定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她似乎很会用外表的假像来迷惑别人,上回在灵堂他就险些中招,告诉她,她才会更警惕而好避开太子。 初芙被他突如其来的实话说得怔懵,为舅舅可能会被猜忌针对心惊。 「凶手果然是……太子。」所以她舅舅回到家里后,不让她再过问,「可是为什么,就为了嫁祸你?皇后娘娘呢,为什么他连生母都不顾?!」 「我也想知道。」赵晏清视线落在烛火上,谢初芙就看到火光在他眼底跳跃着,就像他眼里升起了簇火焰。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兄长连生母都不顾,甚至还可能参于了别的。 「我有事,该走了。你记住,千万不要离太子过近,我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心思。」说着抬脚真要走。谢初芙想起什么,喊住他:「殿下稍等,我看看院里的小丫鬟在哪儿。」 她就先到了窗前,见到西厢廊下站着个身影,被灯笼照得有些模糊。她喊了小丫鬟过来,支开她到后院去,趁这个机会让赵晏清直接走了门出去。 赵晏清在临出门的时候又回头:「初芙,我说过会给你找到真凶,会让你知道真相。这承诺……不会变。」 谢初芙从他郑重的话回神后,发现门口早空无一人,微凉的夜风吹进屋,吹得她有些冷。 她抱住了手臂,轻轻摩挲着。刚才他喊她什么? 初芙?! 她为这种莫名奇妙的亲密起了鸡皮疙瘩,她和他没有那么熟! 自来熟的赵晏清一路借着夜色遮掩离开陆府,又变装成普通的车夫后,他急急赶回了齐王府。 永湛出去了,正院里立着齐王名下的亲兵,灯火通明。 他看着那些林立在院里的亲兵,心情越发沉重。 齐王用来造成身体病弱的毒流露了出去,齐王身边绝对出了问题。 毒被用来下在灵堂里,还是守灵的那晚,导致陆文柏舅甥中毒,而他本身就有中毒根本就没注意。 毒是谢初芙被他救出来后,太医查到的,再后来引得陆文柏怀疑,锦衣卫去查。最后在皇后那里又查了出来。 这分明就是故意在陷害他母后。 这个时候,他母后也顺利被父皇落实是凶手了,而陈贵妃在那个时候是没有机会嫁祸他母后,能不动声色在他母后身边藏毒的,也只得太子一人! 太子究竟是要做什么! 第50章 怎么看都是在要让生母没有翻身的余地。 而且这毒明明来自陈家,来自齐王,如今太子手上却有。 赵晏清想着,背后都在发凉。他回到屋里换过衣裳,让人去喊左庆之过来,然后在厅堂里坐下。 不知道是陈家还是齐王身边人的出了问题,这里头肯定藏有了太子的人。而这个毒恐怕也不止是陷害皇后那么简单。 在左庆之来到之前,赵晏清又想了许多,包括那天他正好被太子罚守灵,晚间又遇上可疑的人影。 他就去了灵堂,从而又引起正在查伤的谢初芙两人怀疑。 就好像他送上门去,把齐王就是杀睿王凶手的事暴露了。 齐王杀睿王的事暴露了?! 赵晏清心中一凛,一条线似乎就清晰了。 ——太子从一开始就知道齐王杀了睿王,知道齐王杀了他的亲弟弟?! 可是太子却转身托陆文柏查这事,再引得陆文柏来怀疑他,好查到他身上。既然太子的人在齐王身边,为什么太子不直接揭发。 所谓的细思极恐,赵晏清的指尖都冰冷。 「殿下。」左庆之在这个时候来了,低眉顺眼的跪下行礼,「殿下唤属下来是有什么吩咐。」 他一个激灵,目光沉沉地问道:「我用的毒可是只在你手里有?陈家那里呢?」 左庆之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个,疑惑着回道:「只在属下手里有。」 赵晏清就盯着眼前的人看,这话是没有思索就回答了,且目光清亮,左庆之没有撒谎。 他语气又一沉,有几分森然:「但这毒却流出去了。」 左庆之被他这话吓得脸霎时就白了,旋即想到什么,猛地磕下头:「殿下!这毒就只在属下手中,属下从来不敢让人接触,就怕生了事!殿下明鉴!」 毒流出去了,那么左庆之就是最大嫌疑人,这简直要把他心脏都给吓停了。 何况近来他又被主子厌弃。 左庆之一身冷汗,浑身冰冷,如坠入冰窟。除了不断禀明忠心,脑海里已空白一片。 「给你一天时间,你自己查,查不出来,我也不能留你了。」 赵晏清冷冷一挥手,不耐他在跟前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 想要证明清白,那就拿出本事来! 「——殿下!」左庆之哀哀喊了声,却被喊进来的侍卫给拖了下去。 赵晏清面无表情听着哀喊声远去,脑海里都是刚才的问题。 他的兄长知道杀自己的凶手,为什么不亲自揭发,明明就有混进来的探子不是吗? 他思绪有些乱,一时是自己在战场上发现军情被泄露,反被围攻之事。一时是自己身死前那剧烈的痛楚,再后来是他睁眼,就变成了奄奄一息的齐王。 他在齐王身上复生了,那齐王呢,是死了?怎么死的?! 屋子里突然响起了‘咚’一声,把发现自己一直忽略了问题的赵晏清惊动,他站起身来,直直走进内室。 就看到身上沾着血迹的永湛以极丑的姿势趴在地上。 永湛看到停在眼前绣着暗纹的皂靴,吸了口气慢慢站起来,朝他拱手说道:「属下,幸不辱命。」 说完,眼前一黑栽倒,意识完全模糊之时,发现自己栽在主子身上了。心里哀呼一声:殿下估计要嫌弃地把他扔地上了。 赵晏清盯着靠在自己肩头上的人,皱了皱眉,伸了手把他扶到了外间。看着他手臂和背上的刀伤,沉默着转身回到内室拿来止血的药和白棉布,没有惊动任何人,一点点替他清理伤口。 齐王身边的内鬼,可以再排除去一个。 深夜,万鸿羽面色铁青进了宫。明宣帝才刚刚歇下,听到他有急报,只能再披了衣裳起身。 万鸿羽跪在御前,低垂着头禀道:「陛下,关押睿王亲兵的地方走了水,有一部份人逃了出去。只是火势极大,里头烧死不少锦衣卫的人,根本分辩不出有多少人逃出去了。」 「走水?!」明宣帝神色一沉,「好好的怎么可能会走水?!」 万鸿羽低着头答不上来,心里明白就是有人放的火,好趁乱逃脱。 「京城戒严了吗?」 「戒严了,但恐怕睿王死因有异的事,要瞒不住了。」 明宣帝听着,闭了闭眼。瞒不住了,人心会乱吧……他扶了桌案,沉默着。 「——报!」 殿外又响起一声急报,明宣帝盯着殿门,召了人进来,死死盯着满得风尘的士兵。 那士兵跪下,一路来赶路赶得嗓子干哑,缓了会才说:「瓦剌已退兵,并提出歇战谈和。」 明宣帝神色终于一松,那士兵又递上蜡封的密信,张德忙去取来呈到御前。 明宣帝一眼就扫到熟悉的笔迹,拆开一看,神色由愤怒又转为冷静。他把信直接就甩给了万鸿羽,说:「睿王的事不必瞒了,已经在军中捉住了凶手。」 万鸿羽接过信,一目十行,视线最后落在落款处,看完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 这……怎么可能?! 「陛下?!」 万鸿羽视线在密信落款处的谢英乾三字上飘忽不定,惶惶地喊了声。 第51章 且不说这个快在记忆里褪去的名字让他震惊,这信上也并不真是擒拿到真凶的内容,而是一份劝君书与请罪书。 ——臣惶恐,无颜愧对英魂。且思瓦剌兴战近六载,边关百姓无定所,烈士魂归天而尸未还,今呈书圣上。 查实军中有勾结敌军党羽,已控诛,瓦剌退败五十余里,以交逆党为表谈和之心。逆党查为陈王旧部,皇子殇未查实因否。臣呈书,首为告罪,二为劝君三思下之言。 君要臣匿息五载,却仍苦无攻退敌军之计,今一鼓作气,得幸战至瓦剌愿鸣金收兵。我朝天威重展,军中士气如焰冲天,若因皇子殇而再起惶乱,得知同室操戈,则边陲军心再陷惶恐。凝聚之沙会因水浪击溃,瓦剌若有知皇子殇有异而攻,我军已沙提决于洪而散,边陲势必二陷危机。且一战六载,兵疲马惫,民赋重担,国库之重担。臣斗胆向上言,今于瓦剌谈和以蓄精锐,告天下,皇子殇为昔日逆王旧部暗计,逆王余党悉数伏诛。 军心稳则民心安则国安,罪臣悲愧于皇子英魂,大胆妄言,听悉圣发落。 这一封密信解开了明宣帝为何十分注重谢初芙这个孤女,这哪里是孤女,分明是她父兄忍辱负重多年,潜伏在边关。而信里是要明宣帝趁机与瓦剌谈和,止战休养生息。 当年明宣帝登基前,陈王兴乱被诛,其旧党军在叛乱后逃不知踪影,此事一直是明宣帝的心病,如今却军中抓出了泄军情导致睿王被围攻的陈王旧部。 只是谢英乾也不敢断定睿王的死就是陈王旧部所为,但为了苦守边疆六载数十万大军,他要明宣帝将睿王的死归到逆王旧部,以稳军心,不能叫瓦剌知道我朝朝局动荡。也怕瓦剌利用动荡的局势再势起强攻,已经长年久战的边陲将士未必再能抵挡。 这封信,就是劝明宣帝以大局为重。 万鸿羽跪在地上,思之而恐。 已死的谢英乾是明宣帝派在边陲蛰伏的,这说明边关早就出了问题,恐怕明宣帝也早查到陈王旧部混在了军中和瓦剌里应外合。所以才会有谢英乾再现身,瓦剌交陈王旧部来谈和的举动。 换而言之,如若不是睿王战死,让边关的将士哀痛奋战,眼下战事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万鸿羽是锦衣卫,只管皇帝身边安危,现在得知本朝曾一度陷入被冲破边防的危机,自然是心惊的。 明宣帝丢了信后,就一直沉默着,万鸿羽还是拿捏不准帝王的意思,久久没有回应就抬了头窥天子面容。 却是看到明宣帝眼角发红,隐有泪光,帝王的威仪褪去,只是芸芸众生相中一个为子哀伤的父亲。 万鸿羽心中一惊,忙低下头。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明宣帝终于回到御案后坐下,跟一直候在边上的张德吩咐道:「召兵部尚书和侍郎进宫。」 张德应声而去,明宣帝又说:「睿王余下的亲兵只有四十余人了吧。」 万鸿羽恍惚一了会,才反应明宣帝是在问自己,忙回道:「先前关押在王府北院的有四十三人。」 「在战场上牺牲了一半啊。」 明宣帝似叹息,又道:「你审了那么些天了,没有审出问题来,这里头不会有乱党。有乱党逆臣,早就供出一些能把朝堂搅个天翻地覆的话来。」 「陛下?」 万鸿羽有些不解这是要做什么。 「不用抓他们了,随他们去吧,若真有乱党,朕就在这宫中等着他们。」 「陛下,这样放任会留隐患。」 万鸿羽惊皇帝的心软,虽然这种分析是有道理,但万一呢?谁敢担保万一?! 明宣帝却是意已决,朝他挥了挥手:「就这样吧,这也是朕现在唯一能给老三做的事了。」真凶未能查清,那又都是他一手培养的部下,若是死于非命,老三在地下有知恐怕真要怪他了。 万鸿羽闻言唯有应喏,再一次请示道:「那睿王殿下的事。」 「信你看了,查到什么都先停下,一切等朕召英乾回京再说。英乾的事也暂时不要外漏,你锦衣卫的人没能送信回京,应该是他控制着,如今还有内阁和兵部侍郎知道他这回领军的事。你派人严密监视着这些人。」 这吩咐让万鸿羽心中一凛,谢英乾会回京,他还活着的事肯定是要召告天下的。但明宣帝却现在还不让说,反而让他监控内阁们和兵部。 帝王是对什么有起疑? 而且这也是对大理寺卿也瞒着的意思。 万鸿羽从乾清宫退了出来,远空繁星闪动,暗蓝的天空深邃不可接触,帝王心思与之无差。 他敛敛神,快步出了宫,回到睿王府去收拾那一堆烂摊子。 是夜,兵部尚书和侍郎匆忙进宫,在天明之时才离宫。太子晨起,当即有心腹内侍上前低语几句。 「果然还活着?」 内侍眼神恍惚,点了点头,显然是还未从震惊的消息中回神。 太子就坐在床沿沉默,眸光不断闪烁着。 谢英乾没死一事,他之前就有些怀疑,在谢初芙被赐婚他的三弟前就在怀疑,如今知道真相,也不算太震惊。 但是他最好的时机过去了,同时也庆幸。庆幸他没有因为老四突然救了谢初芙打乱所有计划,冲动的去找父皇把谢初芙再赐婚给他,那样他估计要惹上父皇的猜疑。 但是这样一来,就棘手了,谢初芙总要嫁人的,他父皇肯定还要为她指婚。 就是不知道会指给谁。 太子脑海闪过一个身影,想到齐王居然碰巧救了谢初芙,眼神冷了下去。 他站起身,也不要人伺候,自己穿上外袍:「齐王府怎么样了。」 「齐王府现在还不知道情况。」 「废物!」太子突然回身,一巴掌就甩到了那内侍脸上。 内侍被甩得坐倒,又慌忙爬起来跪在地上,听到太子阴冷地说:「安插了那么久的人,那病秧子居然没死成,还让他回了京,如今马上又要兼任工部的差事。一桩一桩的事都出了差错!」 内侍吓得混身发抖,连连磕头,半句话都不敢辩。 太子居高临下盯着如噤声秋蝉的内侍,好半晌才把怒意压下去,面上又恢复平日的温和沉稳。 「起来吧,你今天就呆在宫里,别让人看到你的脸。」 内侍如懵大赦,低头恨不得把脑袋缩到衣服里,退了出去。太子这时才唤人来更衣,发现刚才动气伤口裂开,又传了太医来包扎,再遣人去给明宣帝告假。 第52章 明宣帝彻夜未眠,听到说太子伤口又裂开了,揉了揉眉心:「让太医就守在东宫,一群废物,连个伤口都看不好!」 张德忙差人去太医院传旨,宫里不过半日,就知道明宣帝因为太子的伤斥了太医院众人。 当日早朝散后,大臣们脸上都或多或少带了些喜色。 兵部的在早朝上呈表瓦剌要谈和之事,明宣帝已下旨允了瓦剌使团,边关亦会有一名大将随同使团回京。 打了近六年的仗,终于要歇歇了。 虽然朝中多为文臣,却也是为之喜悦的。近些年兴战,国库几乎空虚,百姓赋税极重,又有天灾匪祸的。总是有百姓生怨,地方官员难做,如今战事停了,他们身上的压力其实也就少了。 心里头当然是高兴的。 陆大老爷也随着众人要从金銮殿退出来,准备去找万鸿羽,他刚知道睿王府着火的事,还有齐王明日起要到工部兼任一事。 他思索着,走到门槛的时候,发现他不知道什么越过了迈开腿出大殿的许阁老。他忙收回脚,朝许阁老笑笑,拱手相让。 许阁老兼任兵部尚书,在朝中极有地位,即便他位列九卿之一,也不能与人言比。 不想许阁老却是收回脚,乐呵呵朝他笑:「寺卿先请。」 陆大老爷为他的亲昵和谦让心中发颤,脊背阵阵寒意,忙又退了两步:「阁老客气,阁老先请。」 内阁这些老狐狸,居然让他先行,光是想就觉得恐怖,他没得罪人的地方吧。 许阁老对他的避之不急怔了怔,旋即也察觉自己表现是失常,又笑了笑,若无其事先离开。 陆大老爷见人没说什么走了,也松一口气,缠开许阁老要走的方向,默默出了宫。 陆大老爷见到万鸿羽的时候,发现礼部的人已经在睿王府准备出殡的事宜,睿王府仍是有锦衣卫把守,但万鸿羽脸色显然比前两天好看了不少。 「寺卿大人来了。」他看到陆大老爷,主动交谈,来到庭院中间,「军营已传来消息,寻到睿王殿下死因真相,只是今日应该还没公告。明日可能就会有消息了。」 陆大老爷闻言一惊,怎么一夜间,就有破案了? 他想问,万鸿羽却又先开了口:「此事涉及军机,陛下有旨,寺卿大人暂不再过问此事。若有别的旨意,陛下会再找寺卿大人。」 说罢,根本不管陆大老爷还要问什么,拱拱手,直接离开。 陆大老爷看着逃也似的锦衣卫指使挥,满脑子疑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好的,说拆伙就拆伙了?! 陆大老爷傍晚下衙的时候还在恍惚,原本紧张的案子一下就放开了,总觉得心里少了点什么。连在用晚饭的时候都神不守舍。 谢初芙发现舅舅神思恍惚,关切了好几回,但陆大老爷都因为万鸿羽口中的军机二字,没有跟外甥女说睿王案也要结案了。 用过饭不久,让人送信回家说有事耽搁的陆承泽踩着夜色归来,他身边的小厮匆匆来找谢初芙,说他在巷子里捡了个重伤的乞丐,已经请郎中,但她的倒霉表哥把人拖进府后就因为晕血不醒人事。想要她先去瞧一瞧。 谢初芙有些无语,这人晕血还救人,是多高估自己?! 齐王府,赵晏清守了一整日,永湛的高烧才退。 他详细问清了昨晚的情况,再结合今日对外只声称睿王府失火的消息,有些困惑。 京城昨晚有戒严,但早上就一切如常了。 好像锦衣卫没有再追查睿王亲兵逃脱的样子,不正常的叫人心生不安。 但永湛的话是确定大部份人都离开了,受了重刑的几个选择拖延,估计都葬身火海,其中沈凌这侍卫长是一个。 赵晏清只能再留意着外头的消息,心中有惋惜。 始终还是没能让人都活下来。 左庆之那里,查了一天也没查出头绪,倒是陈家暗中来了人,是收到赵晏清先前发的信。齐王外祖那头特派来问情况的。 左庆之仿佛见到了救星,跟着陈家来人一同去见赵晏清。 陈家来人被领着到了正院,从一条笔直的大甬路穿过,进了院子,隐约就看到一个玄色身影。 堂屋之中,赵晏清身着玄色银线绣暗纹衣袍,一手端着茶碗,正坐在紫檀的太师椅中。他身前的四足瑞兽铜香炉有轻烟袅袅,未及半空就飘散无踪。 那样冷暗的颜色,让面容温润的他生出与人极疏离的气质。 陈家来人暗中打量了一眼,有些心惊。 不过两个月未见,齐王殿下怎么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但天家威仪,也让他不可能联想更多,又有先前赵晏清来信陈家中的字字告戒,他只当齐王是这回生了大气。 不然也没有他暗中来京的事。 陈家来人匍匐跪在铜炉之后,左庆之也哆嗦着跪下。 「所来何事。」 赵晏清凤眸微垂,打量到陈家来人的时候,他认不出来这人是谁,记忆里一片空白。在听到他自称陈仲,且对自己没有陌生感,才判断这是齐王舅舅的心腹之一。 齐王的记忆还是不全。 陈仲这才敢抬头,禀明来意:「将军派属下前来,要属下听传殿下吩咐,因事关紧要,才未再书信联系。」 「先前去信已说得很明白,让陈家安于蜀中,没我指令不得再生事。而且,你是将军的属下,并不是我的。」 陈仲被这冷厉的语气惊得瞳孔微缩,看到赵晏清面上是若有似无的冷笑,忙得磕下头:「殿下,是小的失言。将军不明此意,所以再让小的斗胆前来听从殿下亲令。」 赵晏清真要被气笑了。 一口一句小的,一声一个斗胆,听着卑微,合一起却是那么咄咄逼人。 第53章 他直接将手中的茶碗就砸到地上,碎片因力道飞溅,正好划过陈仲左侧脸,血丝就那么跟着渗了出来。 赵晏清缓缓起身:「听我亲令,你还不够资格。他要听,就让他亲自到我跟前来,滚!」 随着他一声喝,当即有亲兵涌近来,二话不说把陈仲拖了出去。 陈仲面容煞白,不敢再有一丝违逆和挣扎,左庆之见赵晏清说翻脸就翻脸,有种小命休矣的恐惧。 毒是怎么泄露的都没有查到,齐王如今连舅舅的心腹都不给面子,恐怕真只有死路一条了。 果然,左庆之就察觉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吓得直打哆嗦,惶恐地喊了声:「殿下。」 「结果呢。」 赵晏清语气淡淡的,倒不见先前的激怒。左庆之咽了咽唾沫,只能如实禀来:「殿下,属下思来想去,唯有一个可能,就是每年给殿下再种下毒的时候,都会有人试药。那个时候,药房除了属下,就还有一个试药人,也只有那个时候毒才可有落到外人手里。」 「嗯,所以你就是告诉我,试药的人也不在这世上了。你还是不知道这落到外人这个外人是谁?」 左庆之被问得冷汗直落,重重磕下头去:「殿下!属下真的没有包藏祸心!说句大不敬的话,属下若真要作乱,何必那么麻烦,可能这么些年早就没了殿下您了。」 「你倒是敢说。」赵晏清闻言冷冷看过去。 但这话是对的。 左庆之要做什么,齐王早死了,根本不必要他兄长再废心思。 可还是有问题的,他重新坐回太师椅中,问道:「我在回京前毒发了一回,然后没了意识,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这前他一直忽略了齐王是死了,自己才附到齐王身上一事,这个死是怎么死的。 提起这事,左庆之心中越发不安,磕头回道:「殿下先前染了风寒,但解药有一味是和风寒的药相冲的,属下再三提醒过殿下要分开时辰用药。但那天殿下却误算错了时间,这才诱发了毒性,殿下本就体虚,一下未能承受住。」 误算错时间? 齐王怎么会出这样的纰漏,然后把自己毒死了?! 怎么可能。 「我服药的时候,谁在我身边?」 左庆之回忆着,摇了摇头:「那日殿下心情并不好,无人在跟前伺候,连永湛都被殿下赶出来了。」因为陈家还是坚持对睿王对动了手,那天永湛跟他担忧地唠叨了半天。 只是这事后来也没追究,怎么又提起来了。 左庆之想到什么,惊恐抬头看向赵晏清:「殿下,那天是有人进了屋,让你提前用了解药?」 赵晏清根本没有这段记忆,要是知道,他就不问了。 他木着脸:「肯定还是有人要暗害。」齐王不可能自己就吞下了那解药,反倒成了要命的毒|药。 左庆之就打了个激灵,虽然已经明白齐王身边有内鬼,但这会却觉得不寒而栗。 「殿、殿下。属下总觉得,那个潜伏的人应该还不是被殿下重用的,不然太子起疑是殿下动的手,就能直接呈上罪证了。」 他们派出去军营的是死士,联系也没有书信,都是口传。要出事,在口口传信的时候,就能把他们抓住再顺藤摸瓜,睿王就不可能死,他们这连陈家都会被连根拔起。 所以对方的人其实还没有真正渗透到他们身边。 赵晏清听到太了二字,呼吸一滞,眼中光芒有几许黯淡。不管太子的人有没有渗透齐王府,但太子绝对知道齐王要杀他的事。 「我知道了,你去继续假意和太医研究拔毒的办法,然后让太医来动手清毒。」 他似有些疲惫地站起身,揉着眉心吩咐一句,转身往内室去。 左庆之看着他身影消失,有种劫后余生的幸运,险些瘫倒爬不起来,后怕地去找了还守在府里的太医。只要主子不要他的命,让他学狗取乐他都愿意! 在生死面前,左庆之发现自己的骨头软得很。 赵晏清回到内室,就看到永湛在炕上要爬起来,他抬手制止了,自己不作声到了案后坐下。 永湛伤的这两天都被留在屋里,还睡了他们王爷炕,实在是心惊胆颤又感动。他们王爷最近越来越喜洁,愿意让给炕他睡,说明他们王爷还是很关心他的。 赵晏清坐在书案后沉默了会,发现永湛感激的目光。他面无表情看着一脸‘我给您做牛做马的心腹’,淡声说:「过了明天,把炕上的东西全换新的,还有你那晚趴在上面的地毯。」 一脸感动的永湛表情碎裂,打脸不要那么快。 次日,赵晏清天蒙蒙亮就起了身。 身上已恢复力气的永湛哪着爬起来,带伤劳作,伺候他更换朝服。 今天是赵晏清以齐王身份第一次上朝,今天起,他就到工部兼任。 当他迈进久违的金銮殿,身姿笔值站到太子身后的时候,所有大臣的目光都落到他身上。有探究、有善意、也有淡淡的,带着局外人看戏的心情。 这些目光似锋芒,他却巍然不动,面上无悲无喜,向神色温和的太子躬身行一礼。 「以后四弟要费心了。」 太子看着他缓缓直起的腰,唇边带笑,目光却毫无温度地落在他面容上。 赵晏清微微一笑,照入大殿的阳光暖暖映在他侧颜,眼里亦没有情绪,凤眸深杳沉静。他说:「弟弟谨遵太子皇兄之言。」 在兄弟短暂的交谈中,内侍尖细的声音响起,帝王临朝。 太子深深看他一眼,转身跟着百官一同跪下,赵晏清亦缓缓跪下,叩首的时候看到自己冷漠的面容就清晰应在金砖之上。 齐王上朝第一天,就有惊天消息把大臣们炸得许久不曾回神。 明宣帝让兵部与万鸿羽当朝说明了睿王身死有异,牵涉逆臣陈王旧党,追封睿王为睿亲王,明日以亲王仪制下葬。 此事让朝臣哗嘫。 第54章 赵晏清一直担心被查到身上来的事急转而下,不知该庆幸自己运气还是别的,心情复杂的垂眸听着大臣们低声议论和愤慨,余光又扫到太子半隐在袖袍下的双手慢慢攥紧成拳。 他心里的情绪在这瞬间却化作了平静,脊背越发挺直,却未曾察觉自己袖中的手,也慢慢握成了拳。 睿王死因有异要暗查一事,仿佛是一个沉重的石头落进湖面,然后激起了大片浪花,最终却又缓缓平静沉没。 陆大老爷听到消息的时候,就是这么一个心情,好像先前查的所有一切都成了笑话,全被推翻了。 其实刘皇后抵罪一事,也是这样的。 他站在朝堂之中,是面色最为沉静的一个。 而在陆家听到睿王是被陈王旧部谋害消息的谢初芙也是同样的心情,复杂又带着失落。 她听到消息后就取出自己重新拼粘好的纸张,看着被自己涂成一块墨迹的齐王二字,转身把这些纸都收到了一个木盒里,然后上了锁。 自刘皇后一事后,她知道有些东西,也许不该要有真相。尽管她心有不甘。 「姑娘。」 她刚收好东西,苏木前来禀道:「姑娘,表公子捡回来的乞丐醒了。但他不能说话了,好像是嘴里受过伤,福顺问这要怎么办,表公子去了衙门,他也没主意了。」 谢初芙将不起眼的木盒收到柜中,转身走到白瓷大缸前,捞起了元宝说:「我去看看再说。」 她的倒霉表哥真是,以前捡些小猫小狗,这回捡个乞丐,那么一个大活人要怎么办。 而且那个乞丐脸上还受了伤,看着就吓人,总不好再把他丢出去吧,现在发现还是个哑巴。 谢初芙还在陆家头疼着,捡了人还丢脸晕血的陆承泽却听到一个消息。 明宣帝并未因睿王战死的事制止今年中秋的灯会,大肆庆祝肯定是不可能的,但街上应该还会挂出来花灯的。 他觉得那天可以带怪力表妹上街看灯。 捡回来的乞丐被安置在下人住的倒座房里。 谢初芙来到的时候,他正挣扎着要下床,福顺在边上相劝着,那人肩膀上包扎的绷带染着鲜红的血迹。 伤口开裂了。 苏木对屋里的药味和一股怪味皱眉,朝床边两人说:「姑娘来了。」 福顺仿佛就看到了星救,忙跑上前:「姑娘,这人要走。还发着热呢,这一走,不就白搭公子好心救他一命嘛,出去了估计又得晕死在哪个角落。」 那人少了阻碍,终于下来床,哪知脚才沾地就直接跪倒。 谢初芙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来到他跟前,打量了他几眼,说:「你站都站不起来,要走吗?」 可是人并没有回答她,即便跪着,都要拖着腿往门口去,用行动在表明的他的意图。 苏木看着就有些生气,觉得他不知好歹。 也就他们表公子心善,换做别家人,任他死在外头,臭了也不管。 谢初芙见苏木想上前说什么,伸手拦了她,然后蹲下身把元宝放在地上。 元宝伸了脖子,眼前陌生,很快就又把脖子缩回去大半,只往谢初芙脚边爬。谢初芙就在那蹲着,再细细去看这个人的面容。 其实昨天她见到这人身上一些伤口时有些疑惑,只是陆承泽不让她多留,她只撇了一眼。不是很清晰,但看到的是烙伤。 不规则的烙伤,伤口结痂没多久,有些地方甚至没结痂。 那样的伤多为刑讯所致,一个乞丐不太可能受到这样的对待。 陆承泽让她离开时眼神闪躲,现在一看这人的身形,肌肉结实,身上有旧刀伤。分明是个习武之人。 而且这人有十分强大的毅力,目光清亮,有着正气,不像是宵小或犯事的奸恶之徒。面相由心生这话大多数情况都是对的。 所以谢初芙更加判断出这人不是什么乞丐,但极可能是从牢狱一类的地方逃出来的,可是打量着又不像是犯事的犯人。 陆承泽身为大理寺的人,也不可能窝藏犯人的,他就一个脑袋,不敢知法犯法。 所以她越看越困惑。 那个人此时已经爬过她,她就站起来,把元宝抱着放到和他同一起跑线。 「你爬给他看。」 她摸了摸元宝背壳,手指头点了点前边的地。 元宝懂了,这是初芙经常跟它玩的游戏,是要它往前走。当即四肢腿一撑地,脚掌一划一划跩啊跩往前跑。 原本和元宝齐平的男人居然就被它甩身后了。 沉默不言的男人动作明显顿了顿,然后又继续往前挪,元宝却已爬到苏木跟前,苏木后头就是门。 谢初芙这时侧头看那个人,淡淡地说:「你看,你连一只乌龟的速度都比不过,你真要离开这里?即便你要走,你也该跟救了你的人说一声。」 话音刚落,初芙就听到咚的一声,她定晴一看,那人倒在了地上。 这是听劝,放弃了? 福顺跑到跟前一瞧,焦急地说:「表姑娘,他……他晕过去了。」不会是因为爬不嬴一只乌龟,气晕的吧。 谢初芙:「……」还以为说开窍了。 「晕过去了就抬回床上吧,应该是还虚弱,也不要给他喊郎中。他都不惜命,我们就不必要为他操心,我表哥那点俸禄,不够郎中跑一趟的。」 谢初芙转身,不再多留。这人身上疑点重重,就让他晕着吧,省得醒了还要乱跑,一切等陆承泽回来再说。 她将元宝重新抱回怀里往外走,摸着它背壳夸道:「我们家元宝真棒。」 第55章 元宝就跟只雄鸡似的赳赳仰着头,一副胜利者的傲娇样儿,福顺吃力挪动的男人睫毛在这时重重颤了下。 直至到陆承泽回来的时候,福顺没再来汇报那男人的情况。苏叶被初芙派到大门口堵人,陆承泽听到说他怪力表妹让专程等他的,居然下意识想跑。 苏叶淡定按自家姑娘吩咐地话朝他喊:「表公子,您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姑娘说这连元宝都知道的道理,您一定不会不懂。」 走了两步的陆承泽生生收回脚步,然后梗着脖子说:「我什么时候说不去了,不过是想换身衣裳,今儿去了牢里,怕熏着你们姑娘了。」 破表妹居然拿乌龟做例子来教训他! 苏叶还是一脸淡定,给他递了台阶:「姑娘什么时候嫌弃过表公子您,您这样见外,姑娘知道了要伤心的。」 陆承泽厚着脸皮就顺着台阶滚下来了,抬了下巴说:「你说的对,走走,见你们家姑娘去。」 说罢,脚尖一转,直接朝谢初芙院子去了。苏叶跟在他身后,一脸同情。 被她们家姑娘吃得死死的,就不要试图反抗了嘛,这强装气势的样子她瞅着都觉得可怜。 初芙这时正看着元宝吃食。 秋天到了,每到这个时候元宝都特别能吃,鱼虾肉不拒绝,为过冬积蓄好冬眠。 陆承泽见她又在宝贝她的乌龟,暗中撇了撇嘴,他常常错觉自己不如那只龟。 「表哥下衙门了啊。」谢初芙听到脚步声,头也没有回。 果然是人不如龟,看不都不看他一眼。陆承泽抿着唇坐到她正对面:「表妹找我?」 初芙就朝屋里苏叶苏木了看眼,两人自觉下去,然后关上房门。 这时还未到点灯的时候,门一关上,漫天的霞光也被挡在外头。陆承泽坐在昏暗的屋里,有种他要被刑讯的不安感。 谢初芙在这个时候终于抬头了,问道:「那个乞丐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就那么回事啊。」 陆承泽被她异常明亮的双眸看得一阵气虚,将脸慢慢撇到一边。 他一脸‘我就是在心虚的样子’把谢初芙气乐了,一拍桌子:「你要不实话说,我就去找舅舅!」 元宝就在桌面上抖了抖,陆承泽却看清楚它是被震得腾空了,他嘴角抽抽。 怪力表妹这真是要逼供啊。 但是要去找他父亲……他想到父亲昨天的交待,又硬气起来:「找我爹也没有用,这人以后就留在府里当下人了,他就是个乞丐。」 昨天郎中来后,他就觉得人身份不对,身上有被用过刑的伤口不说,背后还有烧伤。他怕是越狱的重犯,赶走初芙就去请了父亲来,哪知他父亲端详了那有着好几道刀伤的面容后,震惊地把他拉出去。 他就知道了睿王府失火,睿王亲兵逃脱的事,也知道锦衣卫有陛下的旨意说不追查这些人了。 他父亲再三思索,跟他说若是人愿意留下来,就让留下。不愿意,随人去哪里。但这人是睿王亲兵的身份不要再和人提起。 他原本也觉得由人选择去留,可今天听说睿王是死于逆臣旧部之手,他就觉得这人不能走! 他要说服那人留下,毕竟也无处可去了。 谢初芙听到要自己又装聋作哑地话,脸色一沉,已经意识到这人可能跟什么有牵连。而且这事,她舅舅是知情的。 陆承泽看到她沉了脸,知道是要生气。他放柔了声音说:「表妹,他就是我随手捡来的乞丐,我们不说他了。睿王殿下就出殡了,但是陛下没禁中秋花灯,中秋那天我到谢家接你出来赏灯去?」 可是话说出去半天,谢初芙都板着脸没有搭腔。 陆承泽也没辄,只当她沉默就是应了,站起身拍了拍身上青色的官袍:「我这身上还脏着,先回去换衣裳。对了,明儿二叔会回家来,说给你带了南边新奇的玩意。」 陆家二老爷不是读书的料,最终管了家里庶务。陆家是随本朝早前的迁都到了北边,在南边还有些祖产的生意,陆二老爷也就成年南北来回跑。 谢初芙深吸了一口气,也站了起来,面色已如常:「我送你。」 陆承泽侧头打量她几眼,默默点头,姑娘家嘛,生一会气也就好了。 翌日,天刚亮,皇子、朝中四品以上官员、公主、命妇都到了睿王府大门外,沉重的气氛在蔓延着。 而睿王府外的街道上也挤满了自发前来‘举哀’送行的百姓。在明宣帝召告天下睿王是为逆臣所害才身陷敌军陷阱,最后仍拖住敌军以身献国,百姓人心中都为之气氛又钦佩,为之送行的百姓都面染哀伤齐刷刷跪倒。 太子领着队列走出胡同,长街沿途皆是跪倒的百姓,明明挤满了人却鸦雀无声,百姓们的神色是肃穆、沉痛、哀伤。 赵晏清跟在侧边看着这一幕,心中感动,却不觉得自己有此德,能受百姓这种拥护。在收回视线中,他余光却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纤细,一身素白,发间只簪了一支珍珠珠钗,低着头。她混在百姓中并不算显眼,但他却是一眼就认出她来。 他心中微动,她怎么来了,明明赐婚已经收回了。只是队列的速度让他不能多看她,很快就失去她的身影。 赵晏清看见的正是初芙。她身上没有诰命,自然是不可能到睿王府的,如今也只能跟着百姓一块儿在街上送行。 谢初芙也说不上自己为什么要来。当初答应太子要验伤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该为一个守家国的英雄做点什么,但如今睿王案结了,她却是心中有愧。 她觉得这不太可能是真相,就如同刘皇后的事一样,但她又不知道真相是什么。也许是因为这一份愧,她跪在了这里,但她想,即便没有睿王案。她应该也会来为睿王送行,毕竟这位是心中有大义的人,这样的人,值得钦佩。 送葬仪阵越走越远,直至看不见队尾,百姓们才慢慢起身。谢初芙也被苏叶苏木扶着站起身,她在渐散的人群中又站了会,目光中尽是缟素,心头有哀恸涌动。她无声叹息,回到马车上回了陆府。 马上要中秋了,她回到陆家后就跟着两个丫鬟开始收拾一些用物,准备明天就回谢家去。前些天的紧张就跟虚幻一样。 所有的事情都完结了,她又回归到最普通的位置上,过普通的生活。 其实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谢初芙挑捡着妆奁首饰的时候,却是突然怔住,旋即有些自嘲地笑。是啊,这没有什么不好的。 刘皇后的案结了,睿王的案也结了,太子是不是故意引导他们怀疑齐王的事也不重要了。一切都结束了,她舅舅随着睿王案了结,太子估计也再没有由头要去针对他。 一切都结束了! 第56章 她面无表情把明天要用的簪子放在桌台上,起身去柜子里拿出被她锁着的盒子,让苏叶放到箱笼最底层。 陆大老爷随行送葬,又在大理寺忙到晚上才回府来。陆二老爷已经回府,陆家人难得热闹地聚在了前厅,谢初芙笑着谢过小舅舅送的礼物,是一个带着机关的木雕小狗。转动机关,小狗会在地上跑两步。 这东西在古代来说确实是新奇的,谢初芙不得不感慨,其实古人的科技一点也不差。 陆家二房的姑娘们倒不羡慕这个,她们得了南边带来的珍珠和衣裳,觉得比一只木头小狗漂亮多了。 谢初芙对表妹投来炫耀目光只是微微一笑,二房的兄弟姐妹其实也不太爱和她来往,可能和她二舅母迷信有关吧,就跟陆承泽一块儿研究那木头小狗。 在众人散去前,她才提出说要回谢家去的事。陆大老爷听着沉默片刻同意了,说等过了中秋,再去接她家来。 这是长辈的关切和心意,她即便不想多打扰也是先点头应下。左右过了中秋,她就要回女学去,七日休息一日,到时再说吧。 此时的齐王府,赵晏清也拖着一身疲惫才和工部回来,廊下的灯笼将他身影拉得长长的。孤零零的映在地上,显出几分寂寥。 永湛伤已经不会再开裂了,见他面有倦色,忙前忙后的伺候。 「属下还以为殿下送行后就会回府。」 赵晏清端过他递上来的茶,温度刚刚好,抿了两口:「在工部看了看过往的卷宗。」 涉及到政务,永湛当即识趣闭嘴,转而说起别的:「殿下您看府里的中秋要怎么办。」 赵晏清就托着茶杯微微出神,还有三天就中秋了。 「府里什么都不要动,宫里今年中秋连家宴都不举行。」他父皇心情并没有好转多少,他也没心情过什么中秋。 「属下知道了,会让管事的吩咐下去。」说着,永湛想起一事,「但陛下没禁花灯,听说礼部已经请示过了,民间还是允许挂灯的,街上也还和往年一样挂花灯。只是猜灯迷这样的热闹不办了。」 花灯……赵晏清眼前就闪过今早见到的纤细身影。 她会去吗? 他放下茶碗,想着去陆府看看谢初芙,也想问问,为什么今天她会去送行。想到她出现在街上的事,似乎连疲惫都消去不少,四肢有暖意流淌。 不想左庆之领着太医前来,是要为他请脉,然后商议拔毒之事。 此事事关重大,去陆府的打算只能是打消了。 到了第二天的晚上,翻过几堵墙还没止喘的赵晏清却傻眼了。 不过短短两三日,此来已人去楼空,伊人不在。 人呢? 赵晏清在空空的屋里又找了一圈,发现屋里床铺都收起来了。 他猛然想起来,谢初芙不是姓陆,快要中秋了,她可能是回谢家了。 他慢慢走到炕前坐下,轻轻咳嗽两声,回想起第一回来这的时候,他就和她坐在这里说话。那时她绵里藏针,还大胆的骂他蠢。 他微微一笑,可不是挺蠢的,连人姓什么都忘记了。 赵晏清在空空的屋里又坐了会,从怀里取出带着他体温的一方素帕,这是在睿王府时捡到的那条,她用来假哭的那条。 还说把这帕子还她呢,今天是不能了。 至于谢家,谢英乾虽是去世多年,但有留下的心腹侍卫守着的,恐怕没那么好进去吧。 赵晏清悄无声息回到王府,永湛等得一头汗,迎上前还没说上话,就听到他问:「你去把谢家的地形图找来。」 永湛:「……」他们家王爷又要做什么?! 然而谢家的地形图比赵晏清想像的还难得到,永湛次日带伤亲自去探了个半晚上也没成功潜入内宅,谢家的布防简直毫无死角。 赵晏清得知后十分嫌弃看他一眼,若是换做以前,哪里还要人探路。他自己就轻而易举就潜去了,赵晏清就有些怀念自己还是睿王的时候了。 谢府那里不能轻易进去,赵晏清也不敢贸然再行动,最后只能让永湛变装去给谢初芙送信。信上也不敢留齐王之名,思来想去落了个‘幕’字,内容也只是说中秋夜在长街上一家酒家见面。 但赵晏清不知道,这封信并没有送到谢初芙手里,而是被送进了谢家二夫人手中。 谢二夫人正心烦谢初芙说回来就回来,也不知道着人送个信,让她连阻止这丧门精回府都来不急。 再一看信的内容,气得直骂:「这个死不要脸的蹄子,这又在哪里勾搭了人,居然还要私会!!她不要脸,难道还要带着我们谢家的姑娘不要脸吗!」 骂完将信撕得粉碎。 谢梓芙听着一脸不屑,没作声。谢初芙克死了睿王,也差点在宫中出了事,可见就是个命薄的,谁看上她真是嫌命长。 等到了中秋那天,赵晏清也没有收到回信,不由得心中一阵烦燥。这日他跟着工部的人到御前禀事,明宣帝又留下他单独关切了几句,他才离宫。 快到宫门的时候,正好遇上从内阁来的二皇子毅王,免不得又是一阵见礼。 毅王见他面色不错,拍着他肩头就邀约:「今晚四弟到我府上坐坐?」 今日宫中无宴,各自安排。 赵晏清挂念着谢初芙没有回信的事,淡笑婉拒:「弟弟身子不适,就不去叨唠二哥了。」 毅王见他这样也不多劝,只道:「如今你身监工部,要注意休息。离我成亲也还有两个月,还有时间兄弟再聚聚,只是以后到了封地,这机会也就没有了。」 本就亲情淡薄皇家人突然来一声这种感慨,赵晏清心中知道假得很,面上是不失礼貌地笑。两人并肩往西华门去,在要分手的时候,毅王突然又凑前了些说:「四弟到现在也没定亲,要早些准备着才是,连庆嫔都在为十三岁的五弟考虑开了。而且我听说太子前阵子还有想纳良娣的事。」 他兄长,要纳良娣?赵晏清神色微微一顿,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三弟出事前,在御前听父皇提起太子妃多年只育一女,问太子怎么个想法。太子就提了纳良娣的事。」 太子妃嫁给太子四年,太子身边也有别的侍妾,但都和太子妃一样只生了女儿。对于储君来说,确实是有压力的。不过赵晏清并不知道,兄长已经动了纳良娣的心思。 良娣不同于一般侍妾,地位仅在太子妃之下,前朝也有太子良娣在太子登基为帝的时候成了皇后的事。 第57章 如果太子要纳良娣,那么太子妃肯定也有压力,特别是无子的情况下。 赵晏清一时没说话,毅王又道:「我这思来想去,倒是想到了父皇也许会指婚的人来。四弟你上回不是无意中救了谢家姑娘?」 「二哥这是什么意思?」 赵晏清猛然抬头。 毅王眯了眼,分析道:「谢家姑娘一直得父皇和太后娘娘看重,虽是丧父丧母,但还是赐婚过三弟。如今三弟不在了,赐婚自然不能作数。父皇不也收回了旨意,但先前有过赐婚,父皇不可能就这样对谢姑娘不闻不问,不然言官又该有闲话说。搞不好谢姑娘会被指婚给太子当良娣啊。」 「父皇不会的。」赵晏清淡淡说了声,在毅王错愕中告辞,转身上了马车远去。 皇宫已经远离,但毅王的话一直在赵晏清脑海里徘徊。 父皇会把谢初芙指给太子吗? 上回他已经顺势表明过心迹的,但当时他父皇什么都没有说,赵晏清也不敢自信这样的事不会发生。 因为明宣帝什么都没有表示。 回到王府,他第一时间又问永湛:「谢姑娘还是没有回信吗?」 永湛摇头,不过倒另一个消息:「有消息送来,太子今晚会微服出宫,跟陛下请的是太子妃思亲,会回娘家走一趟,也带太子妃到宫外走走。太子妃思亲召人进宫就是,这回娘家是不是有其它的事。」 其它的事? 赵晏清不由得就想到毅王说的那些话。 太子妃是要回娘家说太子欲纳良娣的事吗? 他心里就有些乱,沉了脸半天没说话,陈仲借口替陈家送节礼来也没有见。到了红霞满天的时分,他却是换了便装,跟永湛说:「到谢家所在的胡同口去。」 永湛:「……」他们家王爷这是要做什么,堵人?堵谢姑娘? 他们家王爷好像对谢姑娘有什么,可是为什么? 于是,在天色暗下的时候,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就那么停在国公府胡同口。 谢初芙跟着谢家人用了一餐沉默的中秋团圆饭,下人就来报陆家表公子来接她出门。她还没有说什么,倒是谢梓芙激动得先站了起来。 谢二夫人脸色一变,将她扯坐回位置,冷声说:「一会你兄长带你出门,还有别家的公子姑娘们,一块儿人多热闹些。」 谢初芙不动声色打量了眼,跟祖母告退,才出了厅堂就听到身后有摔东西的声音,谢梓芙居然追上了她。 只是看过来的眼神并不友善,强忍着什么说:「昨儿有封信要给你的,但错送到我娘亲那里了。是一个署名‘幕’的人,说今晚要在长街的庆安酒楼等你!」 说完,谢二夫人派来的丫鬟也来到,将人强行拉了回去。 谢初芙回身望着乱哄哄的一片,有些莫名。她有认识名姓里带‘幕’字的人吗? 而胡同口的永湛看到陆家马车经过,想了想,给赵晏清禀报说:「可能是陆家的公子,应该是来接谢姑娘的?」 陆家其它人一般不到国公府来。 赵晏清闭着的眼睁开,不一会就听到有马车驶出的胡口的声音,他撩着帘子看,确实是陆家马车。 是因为今晚和表哥出门,所以没给他回信吗? 他放下帘子,淡淡地吩咐一声:「跟上。」 长街上早就有不少百姓出门来,带着夫人牵着孩子,虽是没有了以前举办猜灯谜那样热闹,也没有耍把式的,但街上百姓的欢笑声仍不断。 谢初芙和陆承泽到了街口就下来马车,本来就是逛街,坐马车里哪会有意思。 她刚站定,就看到夜晚的长街仿佛成了星河一般。点着烛火的花灯沿街高挂,连绵间光影摇曳,抬头就有种星光与花灯融为一体的错沉,连天空都变得伸手可触。 极美。 她就眯了眼笑,眸光璀璨。 跟来的赵晏清就看到陆承泽扶着她下了马车,她朝人眯着眼笑,伸手指了一个人口聚集的地方。那里不少人带了面具,好像是个卖面具的摊子。 长街的灯影他也无心多看,下车来慢慢跟了上去,永湛只能亦步亦趋地紧跟着他,生怕他被人冲撞了。 挤在人流中,免不得会有碰撞,陆承泽见谢初芙非要去买面具,也只能充当护花使者。 被踩了好几脚后,他内心苦不堪言在后悔,为什么要陪怪力表妹来逛花灯,还不如在家睡大头觉! 赵晏清看见的却是两人几乎要贴在一块儿,紧跟了几步,永湛在身后突然拉了他一下,引得他不悦侧头。 那冷冷的眼神似乎在说,没重要的事你就死定了。 永湛心里头一个哆嗦,忙指了谢初芙不远处的方向:「殿下,那、那似乎是太子殿下一行。」 太子? 赵晏清猛然再看过去,果然看到他熟悉的兄长,穿着便服,身边还有太子妃,由侍卫开着道往那小摊挤去。 马上就要和谢初芙照面了。 他心头一紧,那句太子要纳良娣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为什么他兄长那么巧出现在这里? 他在永湛紧张的神色中又迈步直直往众人方向去,这时他听到人群突然惊呼一声,下意识看过去,是紧临谢初芙那个方有火光闪现。 火光?! 为什么有火光? 赵晏清还没想明白,那火光就像条火龙一样直接冲过众人头头顶,挂在上边的花灯瞬间被吞没。 第58章 有人就高喊:「快跑!柱子着火了!」 人群霎时就乱了,像是没了方向的蚂蚁,四处乱窜,赵晏清被冲撞得退了好几步。 这时还响起高喊护驾的声音,他再看谢初芙那里,她和陆承泽就在一片火光中。那个面具摊也着火了,灯笼落下来,砸在两边上,燃起更大的火光。 火焰映亮了她有些惊慌的面容。 几乎是没有思考,赵晏清逆着人群冲了过去,而他也清楚看到太子在这刻也带着人往她那里冲去。 这一瞬,有什么在他脑海里炸响,心里跳出来的念头是不能让他兄长接近初芙! 永湛从来没见过他家王爷那样神勇过,腾空跃起,踩了好几个人的肩头扑进了火海。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家王爷已经抱着一个人就地滚了出来。 他心惊冲上去,这时候百姓都远离了这个地方,阻力小了许多。看到陆承泽也正往外冲,顺手就跩了他一把。 永湛跳出火圈,以为是有惊无险了,回身找自家主子,却是看到带着火焰的檐梁和柱子笔直朝外砸下。 谢初芙被突然冲出来的赵晏清抱得死死的,还没松口气,被他身后一阵明亮的火光灼疼了眼,惊喊:「殿下快躲!」 赵晏清也发现身后有异,侧头一看却是已经来不急,只感觉后背一疼,身上多了重重击下的力度。他脚下踉跄,但怀里的温度提醒着他有要护着的人,在气血震荡中被压得膝盖一弯,即便是在跪倒那一刻仍死死将她护在怀中。 跪倒在地,他背后灼热的剧痛,眼前也发黑。可他第一时间是去确定怀里的人有没有受伤,见她好好的只是神色惊慌,嘴角就扬了弧度轻柔地说:「……没事了。」 突来的危急险像让所有人都吃一惊,永湛更是被吓得面无血色,飞身上前就要去搬开柱子。 着火的柱子却比他想像的更重,双手被火灼得都起了泡,也能完全将柱子从赵晏清肩头上挪开。 太子站在不远处脸色铁青,眸光微闪,像是在隐忍什么,到底还是吩咐侍卫去帮忙。 这时,一道身影不知从哪儿窜出来落下,在众目睽睽脱了外裳包在还起火的柱子上,居然以一人之力就把柱子从赵晏清身上挪开了。 永湛松口气,双脚一软跪倒在赵晏清身边,连声喊殿下。 赵晏清却没有应答。 「……他晕过去了。」谢初芙冷静不少的声音传来。 她整个人还被他一手抱在怀里,昏迷中的人,一手还直直撑着地面,防止她被压到。 永湛脸色变了变,嘴里喊着殿下要去将人架起来,哪知道连带着谢初芙也被拉跩了起来。 谢初芙:「……」她挣不开他的手臂,只能跟着站起来。 在场的人都看得神色微妙,那个将火柱移开的人又前来,在永湛来不及阻止下,一把掐了赵晏清的手。谢初芙感觉到松动,忙矮身从他胳膊里钻了出来。 「四弟怎么样了?」 太子与太子妃来到跟前,打量了眼紧闭着眼的赵晏清。 永湛也说不好,但肯不会好到哪里去。 「还是快将齐王殿下送医比较好。」谢初芙担忧地说一声,太子看了她一眼,吩咐侍卫去最近的地方请郎中。 陆承泽这时终于回过神来,发现赵晏清衣裳都被火灼烂了,背后有烧伤。 「齐王殿下被烧着了。」 「——啊!!」 「有人着火了,烧起来了!!」 「救人啊!」 众人正是要去打量的时候,一声凄厉的喊叫划破长街上空。 那声音因痛苦而尖锐,叫人听着都毛骨悚然。 一团人形火球就在街上翻滚着,不停嘶叫着,有百姓脱了外裳去扑也扑不灭火,反倒要被火苗灼到。渐渐的也没人再敢靠近。 火球一样的人在街上痛苦翻滚,嘴里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然后就以一个极扭曲的姿势永远定格。 空气里有难闻的烧焦气味,整个长街都鸦雀无声,死一样的寂静。 夜风拂过,不知是哪个胆小的女子先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谢初芙紧跟着一个激灵从骇人的画面中回神。 有人被活活烧死了! 这样恐怖的一暮连永湛都看怔了,还是初芙提醒的他快将找地方将赵晏清放下,衣裳也得除了。 不然烧伤的伤口会黏到衣裳上。 永湛急急忙忙把自家殿下背着往马车的方向跑,谢初芙跟着跑了两步,想起什么,要跟抬柱子救人的男子道谢。 哪知四处一看,那名男子不见了身影,细细回响,那人脸上还带着面具。看身形和穿着,应该是个年轻公子。 什么时候走的。 谢初芙疑惑着,再扫了眼发现自家表哥也不见了,而他的声音在前边传来:「你们谁认识他,有人看到他是怎么烧起来的吗?」 她嘴角一抽,他这是要调查去了,希望别被尸首再吓晕过去。她前世专业虽是对尸体不陌生,但刚才的景像回想起来还是心里发毛,不由自主抱了胳膊。 「谢姑娘。」太子温和地喊了她一声,「谢姑娘也受了惊吓,我让人先送谢姑娘回府吧。」 他身边的太子妃听到这话时,脸色有一瞬的怪异,但也跟着附和:「香绫,你跟着送谢姑娘回府。」 谢初芙这才反应过来这里还有对尊贵的人,忙朝两人一礼,婉拒道:「臣女谢过太子殿下与太子妃,但齐王殿下因臣女而受伤,臣女现在离去必然心不安。臣女等郎中来。」 「……这样。」太子笑了笑,把握拳的手负到身后。谢初芙又是一礼,「失陪了。」 转身提了裙摆往赵晏清的马车去。 第59章 马车是普通的楠木马车,内里空间不大,永湛也挤在里头,就更显小了。 谢初芙来到时,永湛正手忙脚按着赵晏清的人中,她看到忙喊:「你将他翻过来,脱掉衣服,后背伤不能压。轻一些,不要再震到他了。」 人估计是被震晕过去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内脏。 永湛才恍惚的反应过来,忙去要把人翻身,谢初芙见他一个人忙不过来,踩着车辕上了马车,也钻进去帮忙。 太子妃远远看着,侧头去看身边的人,见到太子脸色异常难看。有些担忧地喊了声:「殿下。」 「你们送太子妃回宫。」 太子一抬手,制止她多说。太子妃抿了抿唇,再看了眼马车那里,福礼告退,由一半侍卫护着离开。 太子抿着唇,带着另一半侍卫走到马车前,正好看到谢初芙又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两人迎面视线撞个正,谢初芙以为他是来看伤势的,很自然地说:「齐王殿下背后被火烫伤一小片,人也醒过来了。」 她居然还看了齐王背后的伤? 太子眸光一闪,想说什么:「谢姑娘,可否……」 「永湛,送谢姑娘回府!」 车厢里,赵晏清突然高声吩咐,声音透着虚弱,明显的是故意强撑着。 谢初芙回头看了眼车厢,正好余光扫到陆承泽满头是汗的跑过来:「表妹,我先送你回府,这儿出了命案,马上要封锁街道。」 要说话的太子直接就被忽视了,眼底隐了厉色。谢初芙还是有点担心赵晏清,但太子也在这,她似乎也不太好多留。 她下了马车,朝露了半个身子出来的永湛说:「不劳烦永侍卫了,我跟表哥家去。」说罢,朝着车厢福了一礼,真诚道:「谢殿下相救,臣女改日再向殿下正式道谢。」 末了,还得再跟太子行礼说造退。 谢初芙和陆承泽远离了这些皇子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皇家规矩就是多,万恶的君主制度。 但心里还是挂念赵晏清的伤,他在那种时候以身相护,怎么可能会不感动。在蹬上陆家马车前,她回头看到郎中来了,微微松了口气。 实在不行,她明儿去齐王府一趟吧。道谢加探伤,理由也算正当,再请她舅舅陪同着。 谢初芙打定主意,和陆承泽当即就说了想法。陆承泽坐在马车双眼亮得发光,点头说:「我回去会和父亲说,让他明天抽空。对了,表妹,你觉得刚才那人是怎么回事,是失事,还是凶杀?失事的话,在场好像没有人认识他的,凶杀的话,也许凶手早跑了。你说怎么好端端着火了。」 他们当时没看清火势是怎么起的,但有一家临街的店被烧了大半。 谢初芙在看到他跟小太阳一样又亮又带着热度的目光时,就知道他遇见案件的兴奋毛病又犯了。 她选择了沉默。 她什么也不知道,拒绝交流! 谢初芙走后,郎中确定了赵晏清右肩幸运地没被砸骨裂,严重一些的是背部的烧伤,至于晕倒。郎中看不出来,但赵晏清自己知道,当时气血翻涌,是强行用武力救人导致的。身上的毒还没清,经不住他那样神勇的用蛮力。 太子听过后温和地让他先回府处理伤势,赵晏清闭着眼谢过,脑海里却有了初芙先前在宫里被藏灶炉里新的推断。 太子根本就没真要谢初芙的性命,而是把人藏起来,制造成失踪,然后再人亲自救出来。 ……他的兄长,动了要娶谢初芙的心思。 只是那日他进了宫,碰巧把谢初芙找到了,应该是打乱了他兄长的计划。至于他母后……确实就是被兄长一开始就算计成抵罪的。 赵晏清心中生怒,不知道兄长是什么时候看上了谢初芙,也想不明白兄长为什么能狠到连生母都算计,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气血又开始翻涌。侧头咳嗽两声,吐了一口暗红的血出来。 看着手掌心的血迹,他拿了帕子,面无表情地一点点擦拭干净。 回到王府太医包扎过后,赵晏清让左庆之留了下来,淡淡地吩咐道:「现在就帮我拔毒,不再等了。」 左庆之一惊,看着极虚弱的主子,犹豫不决,最终还是在他冷冷扫来的眼神中屈服了。让永湛帮着第一轮拔毒要用的东西,两人整夜都在正房,未再踏出一步。 当夜,明宣帝就知道了赵晏清以身救了谢初芙的事,他听着锦衣卫的禀报还错愕一了阵,旋即伸手拿了放在御案上有些天的一道圣旨。 「倒也算是天定了。」 锦衣卫千户不明所以,只看到明宣帝展了圣旨,让张德研墨,执笔在圣旨上写了几个字。 明宣帝看着齐王赵晏熙五字,吹干了墨迹,点了点桌案说:「张德,明日上朝带着这个。」 张德见到圣旨上的内容瞳孔微缩,很快又低眸面上展着笑道:「恭喜陛下。」 「你倒是恭喜朕,就没见过你这样卖乖的。」明宣帝被他另类的拍马屁逗乐了,张德一张脸又笑开了花,「明日早朝散过后,奴婢就到齐王府去。」 「嗯……就辛苦你走这一趟了。现在先跟我去一趟太后那。」 张德应喏,扶着明宣帝上了御辇。 当夜,太子宫里一对半人高的青花瓷瓶被摔得粉碎。 翌日早朝,朝臣就又被惊人的一个消息震着了。 明宣帝居然把曾经指给睿王的谢初芙赐婚给齐王了! 睿王才下葬不久,谢初芙就又成了齐王妃,众臣不知道该为睿王感到同情,还是该说谢初芙前世积了功德。一个孤女,居然两次赐婚给皇子。 在朝上的陆大老爷也傻眼了,离开金銮殿被众大臣们说恭喜的时候都还没能回过神来。 谢初芙早早起来穿戴,准备等舅舅前来带她到齐王探病,结果也被一道赐婚的圣旨搅得手忙脚乱。 她跪在地上半天也回不过神要去接旨。 谢家人都不敢置信,脸上神色比五颜六色的染缸还好看。 然而,觉得自己给功臣之女又找到好归宿,终于能对人有交待的明宣帝却收到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第60章 值守在齐王府的太医慌张到御前禀报道:「陛下,齐王殿下从半夜到现在,一直昏迷不醒!」 谢初芙是怀着极复杂的心情到了齐王府,陆大老爷也没好哪里去,满腹思绪。 赐婚来得太出乎意料,先前还有太子曾跟他说要纳外甥女为良娣的事,现在外甥女就成了准齐王妃。他心里总有种微妙感。 两人被视为上宾,由王府总管事引着从笔直中路走过,直穿正院。 谢初芙不经意间扫到齐王府斜飞的冲天屋脊,上边瑞兽口衔玉石,威严而富贵。 皇子……她又被赐婚给一个皇子,而且听说了齐王昏迷整夜,至今未醒。 她都要迷信自己真的克夫了。 谢初芙跟着舅舅到了正院,他们被领进院子,就看到屋檐下林立的侍卫,院里气氛肃穆。永湛前来迎两人,一路进了二院起居处。 堂屋的门大开着,西厢的门也开着,谢初芙看到有四五位太医面有焦急在商量什么。她收回神线,发现永湛眼底也是一片乌青,就忍不住问:「殿下还没清醒吗?」 永湛缓缓点头,神色严肃。 她和陆大老爷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不轻松。 齐王昏迷一事满朝都知道了,估计这会连外边百姓都该知道了。 谢初芙抿唇,没有再说话。进了堂屋,还来不及打量王府的富贵,又看到有人躬身站在边上,朝她行礼。 她听到永湛喊他左先生:「殿下如何了?」 左庆之回道:「还不见醒来,按理不该的……」 似乎是有疑惑,语气里有明显的惶惶。 陆大老爷此时说:「殿下还未醒,我等就在此候着吧。」 「我能进去看看吗?」 谢初芙却是另提了要求,让陆大老爷轻轻喊了她一声,示意她这样失礼了。 即便是赐了婚,也不该进到寝室去。 谢初芙故意忽略了舅舅的不赞同,心里腹诽着,齐王都钻了她闺房两回了,她进去一回算是讨利息。 而且人是为了救她才受伤,即便心里是有些抗拒这个赐婚,但还是想亲眼看看他的情况。 永湛也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领了她进去,陆大老爷不好跟,急得想跺脚。 万一齐王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外甥女进去了他寝室,流言会不会又被添油加醋。 内间装饰比谢初芙想像的要简单很多,不同于外边的精致奢华。临南的窗子下是一张炕,上面放着石青色绣蟒龙的坐垫和大迎枕,临北的墙放置着八宝格,前面还设了桌案。看样子是他平时还喜欢在这里写东西。 再往里走才是寝室,绘山水嵌大理石的八扇紫檀木屏风挡住了床,永湛就站在屏风前止步,朝她比了个请的手势。 谢初芙收回打量的视线绕过屏风,挂着藏蓝金银线锁边帐子的千工床便映入她眼中,床上的人趴着,苍白的脸朝外,凤眸紧闭。 看到这个面容,她就想到昨晚他护着她说没事了,心里似乎有什么轻淌而过,还来不及品咂滋味就消逝无踪了。 她轻声走近,锦被下露出半边肩膀,右肩上还缠着纱布。 他背后受了伤,也只能这样趴着睡了。 谢初芙就伸手去将被子再往下拉一些。烫伤不能捂着,虽然天开始凉了,但已经缠了层纱布…… 永湛耳尖,听到细细的布料摩挲声,探头就朝屏风后看了眼,正好看到谢初芙在拽他们家殿下的被子。 他忙制止:「谢姑娘!」他们殿下会着凉的。 而且哪里会有姑娘家去拉男人的被子,那男人还没穿上衣! 谢初芙被他吓一跳,手里的被子都掉了。 她侧头就看到永湛一言难尽地表情,嘴角动了动,知道自己可能被人当登徒子了。 她是不是该解释一下? 这会,屋里突然响起了几声剧烈的咳嗽。 还在四目相对的两人视线同时移到床榻之上,是赵晏清在咳嗽。 「殿下!!」 永湛惊喜着第一时间就冲了过去,没注意自己过于激动,把人家姑娘都挤到了一边。 谢初芙:「……」她好像是打扰他们了? 她听着咳嗽声,在永湛又高喊‘左先生’的拔高音调中默默退了出去,走到炕上放有茶水的小几前,伸手去探了探水壶壁的温度。 还温着的。 她倒好一杯水,重新回到屏风后,就看到左庆之在给赵晏清把脉,赵晏清在看到她的时候目光有一瞬迷茫。 左庆之把着脉相,舒一口气:「殿下有些伤了元气,近些日子要静养了。」 「初芙?」 赵晏清却是忽略了他的话,不确定地喊了声。 纤细的身姿,像是一株白玉兰绽放在他眼中。 谢初芙沉默了会,到底还是应一声,上前把水送到他唇边:「殿下喝些润润嗓子。」 「你怎么来了。」 第61章 永湛睁大眼看他们家殿下居然就着人姑娘的手就喝水,平时他碰杯子都要被嫌弃的,莫名有种被遗弃的错觉。 永湛咳嗽一声,无法直视地说:「殿下,在您昏迷的时候,陛下给您和谢姑娘赐婚了。谢姑娘现在是您的准王妃,这是来探望您的。」 准……准王妃?赵晏清都要怀疑自己没睡醒,从床上坐起来,谢初芙就把水放下,把枕头垫到他腰后。 动作利落,还将滑下的被子再搭回在他胸膛上。 就那么一瞬的时间,谢初芙看到了她先前想看的。宽肩窄腰,好身材,而且胳膊也十分修长匀称。 她看得直眯了眼,根本没发现自己那略带痴迷的眼神被身子的主人看得分明。赵晏清莫名地就心里发毛……那种眼神,似乎是在什么时候见过。 他缓了缓神,发现谢初芙没有反驳永湛的话,这肯定就是真的了。 他迟疑着说:「我不知道赐婚了。」 谢初芙这时心情不错,在床边上的绣墩坐下,朝他微微一笑:「毕竟你昏迷了。」 她笑起来杏眸弯弯,眸光柔软明净,仿佛一抹阳光照在赵晏清的心堂间,暖意轻荡。 他也笑了,欢喜由内心深处流露,柔声说道:「真好。」她又成了他的妻子。 他倾塌的人生中,重新拥有了她。 谢初芙却是被这一句真好说得怔愣半天,再看向他时,对上了他清亮带着喜悦的凤眸。那种明亮,似晨曦在地平线升起。 她不太明白他的这种感情,但又被这种情绪感染,好像连手心都变温暖了。 永湛和左庆之被两人直接无视了,再看他们家殿下已经大刺刺去握住了人家姑娘的手,再也呆不下去,悄无声息退到屏风后。 谢初芙很快发现自己是被人握住了手,暖意自他手心里传来,她不习惯地轻轻一挣。 他又握紧,还用了些许力气一拽。完全没有防备的初芙被他拽得往前扑去,温暖的气息就在她鼻息间,唇上是陌生的温软触感。 她耳朵里嗡一声,下意识是想叫喊制止,不想更方便了他突如其来的掠夺。 温热柔软的唇舌,从未有过的亲密相触,谢初芙听到他的呼吸声,也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仿佛一切都乱了。 她被他半扣着,一手在她腰后一只手托在她脑后,让她能更贴近自己,几乎是逼着她半跪在床榻上。 谢初芙膝盖被床沿硌着,并不太舒服,他却还不满足,堵了唇就跟狼一样还叼了她舌头。让她的反抗都成了闷闷的哼声。 谢初芙有些恍惚,身体不由自主的因亲近而发热,有晕眩的感觉。他的这种强势好像回到了两人第一回相遇。 他掌控着她,根本没有她反抗的余地。 安静的屋里有急促的呼吸声回荡,屏风后的永湛听出了什么来,一张脸涨得通红。左庆之恨不得消失,他们在这里是不是太碍事了? 不知怎么的,谢初芙一脚踢到了绣墩,翻倒的绣墩发出咚一下闷响声,还滚着撞到了屏风。 突来的动静终于让赵晏清放过了她的唇,谢初芙有些缺氧,双唇发麻,脸颊也红彤彤的。 赵晏清这才发现她跪坐在床沿,手扣在她腰上轻轻将她往床里带了些,似乎还没尝够她的味道,有些不舍地又在她红肿的唇上轻啄。 他没亲近过女人,但亲近后的发展似乎就都成了本能,男人的本能,让他更不想放开她。 谢初芙缓了好大会才从人生第一次激烈的亲吻中回神,脸颊烫得她神情带着几分恍惚,这种懵懵懂懂的样子更加诱人。 赵晏清低头再想偷香,唇才碰到她嫣红的脸颊,下刻却是腰间一痛,他温润的脸就起了褶皱。 「初芙……」他痛苦地低喊一声。 谢初芙趁机会跳下地,呼吸凌乱地瞪着他。 这人也太危险了,跟上回一样,一不小心就被占了便宜。 她是在生气,赵晏清却是被她飞过来的眼神瞪得心尖发酥,只觉得她是怒似嗔,别有风情。不眨眼地看她。 他专注的眼神叫谢初芙真是气笑了,也有不自在,脸颊烧得她口干。 她忍气福一礼:「殿下既然醒来了,臣女就告退了。」 说罢也不管他在身后的呼喊,径直往外走。转过屏风,谢初芙看到两个杵在这里的身影,脑子里轰一声,知道刚才的事肯定被听见了。 她忍住转身去把赵晏清暴揍一顿的冲动,冷冷扫了眼两人。 永湛和左庆之同时打了个激灵,刚才准王妃看自己的眼神好恐怖。 陆大老爷在外头焦急等了半天,终于见外甥女出来,忙问:「我好像听见齐王殿下醒来了?」 谢初芙头也不回往外走,咬牙切齿地说:「他要死了。」 陆大老爷被她吓得手抖了抖,「殿下真伤得那么重?」 已经走到庭院的谢初芙反应过来自己说了气话,回头见舅舅面无人色,不知怎么就回想起赵晏清刚才苍白的面容。 她用手背轻轻碰了下还在发麻的唇,唇角微微翘起了个弧度。 算了,就当他相救的谢礼吧。 她和忐忑的舅舅说:「这回我没有克死人。」 陆大老爷一怔,琢磨了会才明白是齐王没事的意思。永湛这会跟出来送两人出府,谢初芙将齐王府正院甩在身后,望着低矮的青翠灌木丛想—— 这次没有意外,她真的要嫁人了吧。 永湛送人折返,听到左庆之在汇报拔毒之事:「殿下的情况看,要修养一个月,再进行第二次拔毒。」 赵晏清点点头,知道急不得,这次就是冒着险。他抬头看到永湛回来,问道:「府里昨晚有什么异动?」 永湛神色就有些严肃:「是有鼠辈,已经控制住了。」 第62章 赵晏清嘴角微扬,「先看管好。」说罢又吩咐,「拿着我的腰牌到宫里去报信。」 此时的勤政殿,明宣帝才刚刚中朝议完事,太子见他面有忧色,捧了茶到跟前。 「父皇喝茶,是在担忧四弟吗,一定会有好消息的。」 明宣帝端了茶,抿两口,毅王站在远处沉默着。 这时太子又说:「四弟若不早些醒来,外头的传言也要让谢姑娘难堪。总是那么巧合……」 「流言止于智者。」 明宣帝缓缓吐出一口气。刚才就有锦衣卫禀报,大家都在说是谢初芙又克了齐王。 不过一夜,传得满城皆知! 明宣帝眼神就有些冷。 太子听着他对谢初芙的维护,默默闭嘴。 这时内侍来禀齐王府来人了,明宣帝当即召见。 永湛跪在御前,高声禀报:「陛下,殿下在王妃前到府里探望后清醒,殿下告罪,未能前来给陛下谢恩。殿下还说,王妃福相,想为王妃请赏。」 明宣帝面上当即露出喜色,一抬手道:「赏,该赏。」 毅王当即前来道恭喜,刚才还说过初芙被传克夫的太子脸上一片火辣辣,好像被人兜头狠狠地甩了一巴掌。 马车徐徐驶过闹市,早间还未开的一些铺子已经在招揽生意。 陆大老爷见外甥女上马车后就一直看着外边,余光瞥到一家茶楼,就敲了车壁示意停下:「我们到里头坐坐?」 初芙闻言抬头,就看到静竹斋三字。 原来从齐王府到谢家会经过这里,她先前居然没有注意。 「好。」谢初芙点点头,正好也不太想回谢家。 马车很快就停到茶楼跟前,舅甥俩一前一后往里去,堂倌热情上来招呼。见到陆大老爷正三品的官服,脸上的笑堆得连眼晴都眯成了缝隙。 两人到了二楼包厢,从楼上能往下看到中空的大堂,一张书案放在正中。只是客人还少,说书人也不在。 以前她和许廷几人倒是常常在这里听说书。 那说书的是中年男人,瘦得跟竹竿似的,是个屡屡落榜的秀才,最后为了生计不得不混迹在这茶楼里。讲天南地北的故事。 谢初芙坐下后直接点了静竹斋的新茶,陆大老爷见她如此熟悉,奇道:「你之前来过?」 她扮男装出门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陆大老爷听了后笑笑,旋即叹气说道:「你再被赐婚齐王,往后可不能再扮男装出门了,被识破了身份不好。」 说起赐婚,谢初芙原以为自己还会有反抗情绪,却发现自己出奇平静地说:「知道的,女学那里是不是也要停了?舅舅知道婚期吗?」 陆大老爷沉吟着:「我朝所有王妃在出嫁前都要在家学习皇家的礼仪,女学一般都停了。至于这个婚期……皇子大婚,起码要半年以上的准备,再有睿王的事才过。你倒不要想太多。」 外甥女今年十六了,先前守孝,一直没提亲事。但本朝大多数姑娘都是十五及笄就出嫁,十六岁,他也不确定天家怎么想。 但大概不会推到明年,齐王是今年九月满十八。 一般皇子都是十七八岁成亲,二十及冠去封地。 谢初芙倒也没想太多,就是有些恍惚,嫁人的事居然就又被提上日程。还是那个傻傻钻了两回自己床底下的齐王。 她正回忆着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就和齐王扯一块儿的事,陆大老爷又说道:「你既然已经赐婚给他,想必不会再对你有什么不利的行为。总比当了太子良娣好,虽是份位只在太子妃之下,但那到底不是正妻,要委屈得多。」 等太子登基,后宫的争宠,想想都要不寒而颤。 初芙却是一惊:「太子良娣?舅舅你在说什么?」 陆大老爷这才把藏了许多天的事情道来,听得谢初芙毛骨悚然—— 为什么太子会起这个心思,难道是要将她拿捏到身边,好威胁控制着她舅舅吗? 「事情已经过了,后来太子也没有再提,你就被赐婚了。也算不幸中的大幸运。」 谢初芙这时突然抬头,清澈的杏眸里有一种执着。她问:「舅舅,您跟我说实话,其实您也觉得齐王是被算计的那个对不对!齐王……曾给我说过,在灵堂那晚上,他看到了黑影才会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旧案再提,陆大老爷眸光闪烁,但面对外甥女带着的恳求。他到底还是说了实话:「定案后,我又去了睿王府,我找了睿王府的管事问,守灵当晚有没有什么异动。管事回忆齐王有说遇到古怪人影的事……初芙,齐王可能是被算计了,但是这事,你往后也不要再提了。」 「即便是齐王面前。」 他查到这事,所以在对外甥女赐婚给齐王后,反倒觉得松了口气。 起码她不会面对像太子那样心思深沉可怕的人。 说罢,陆大老爷又想到什么:「齐王什么时候跟你说这事的。」 谢初芙一噎,捧着茶碗喝茶。茶肆里也起风么,她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 「今日且说昨夜长街凶案!」 正是她想怎么蒙混过去的时候,大堂突然响起清脆的惊堂木啪击声,中气十足的男声就在大堂里回荡。 舅甥俩都被这声音吸引了注意,侧头从窗子往下看,是那个中年秀才已登场。这么会功夫,堂下空闲的位置已经坐了不少人。 谢初芙就眯了眼,盯着中年秀才一张一闭的嘴唇。 昨夜长街凶案? 花灯着火烧死人的事吗? 已经传开来了? 第63章 果然,中年秀才已绘声绘色开始说来:「昨夜长街突然天降异火,把花灯点燃成了火龙……」可才说了两句,堂下就有人起哄了。 「不要说烧死人的事了,大家都知道呢,说说齐王殿下如何英雄救美,成了佳话的事啊!」 陆大老爷闻言就去看了对面的被救的‘美’,谢初芙嘴角一抽,敢情这事也满京城都知道了? 一句半带哄笑的声音响起:「这是英雄救美,还是英雄救霉啊。听说早上陛下才给救美的齐王殿下赐婚,结果齐王殿下如今还未清醒过来,这美可是大名鼎鼎的谢家大姑娘!」 「说书的,你不如说说谢家大姑娘的传奇吧,听说她出生就克母,后又克父兄。这些比凶杀案有趣多了。」 堂下果然不少人就开始附和,说什么凶杀案去大理寺听开堂审理就好了。 百姓们对高门大户的私密事还有皇家才叫关心。 说书的秀才被这些人起哄得脸上阵青阵红,嘴唇嚅嚅,一时没了声音。 陆大老爷也气得脸色铁青,站起了身就要拿茶碗往下砸去。谢初芙忙拉住了他的手,他手都在发抖:「无知刁民!!你松手!」 谢初芙神色平静,甚至还慢慢扬了个笑:「我的意思是,我自己来。」 话落,不但是桌上茶碗,连同装了花生和瓜子的小碟都被她直接从窗子里丢了下去。 闹哄哄的大堂就有人大喊:「哎哟,谁泼的茶!谁泼的!给老子下来!」 还有被瓜子花生劈头砸一脑袋的,碎裂的瓷片溅到桌上地上。 谢初芙就那么倚在窗子前,也不避讳那些望上来的视线,清脆的声音从二楼传遍整个大厅:「要不让我这本人来给众位讲讲传奇?」 刚才还叫嚣地大厅一瞬间寂静无声,起哄的几个人头皮发麻,已是全身冷汗。他们看见了窗边还有一个绯红的身影,带着梁冠,那是朝中起码三品以上的大员装扮。 一个姑娘家声称本人,身边还有位威严的大臣,闹得最凶的几个人当即脚一软跪了下来。 店家也没想到居然会那么凑巧,就遇上本尊,这简直就是两尊大佛啊! 店家忙噔噔噔跑上楼去,不料有人比他更快,将他挤到一边,高声喊着:「老爷,表姑娘……宫中有赏,宫中有赏要表姑娘接赏!」 来人正是为两人驾车的车夫,是谢家想去齐王府找人的下人看到陆家马车停在茶楼,算是半路把人截着了,要初芙回家中接赏。 宫中有赏一般都会先派人到府里通知一声,送赏的会晚小半个时辰,让人有时间摆香案和更衣。 陆大老爷皱眉,问急吼吼地车夫:「知道是怎么原因?」 车夫咽着唾沫说:「是说表姑娘去了王府,齐王殿下就清醒了,殿下派人去了宫里禀报,陛下就下了赏。说……说姑娘是受福泽的人。」 这话说得谢初芙都怔了怔,很快就又明白了。 这八成是赵晏清去请的赏吧,他是怕自己又被说成了克夫? 她抿抿唇,嘴角却是止不住上扬,眼底已有了笑。陆大老爷也听出来内情了,心情有些复杂,但一想这也算是齐王在护着外甥女,心里又无比轻松。 他就带着她下楼,楼下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齐王醒来了,皇帝还说谢家姑娘是有福之人,就好像是在说齐王的醒是谢姑娘的功劳。 外甥俩已经离开了茶楼许久,茶楼里还是一片鸦雀无声,跪在地上的那几个人浑身都在发抖。 他们这算是逃过一劫吗? 几人也不知道是谁先站起来了,下刻是夺门而出。 然而有一个身影已经尾随其后,在几人刚出了门,就被人一顿拳脚招呼,直打得哭爹喊娘。等那人一通暴揍完也没完全看清揍他们的人脸,因为那个人带了个猪八戒的面具,打完直接扬长而去。 跑到茶楼外围观的人都悄悄捂紧了嘴,有句话叫祸从口出!! 谢初芙并不知道自己走后还有人伸张了正义,匆忙更衣后,跟着舅舅还有谢家人等候赏赐。跪在地上听旨意时,谢初芙才发现福慧双修这词还能用来把人夸上天,听着都替自己臊得慌。 赏赐也是十分丰富,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不知道的人还以这是齐王府来下聘了。 陆大老爷看着那一堆的赏赐,再看谢家人一脸茫然的神色,下巴就高高抬起,十分的解气。心中觉得齐王似乎也不错。 谢初芙得了皇帝夸福慧双修这话很快就又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陆承泽下午的时候特意又去了护国公府找她,告诉她今儿许廷前来找他,说静竹斋里说书的把她也夸成了福星再世。 谢初芙听完后一言难尽。 陆承泽把消息带到,就匆忙要离开,说是昨夜里烧死人的案子还没头绪,他准备再带着人去义庄一趟。 谢初芙就听到他叨念了几句,什么那人初断是中年人,身形微胖,但没有人认识。起火的原因已经查明,那家铺子是客栈,那人极大可能是喝多撞到烛台起的火。客栈小二那里只知道人姓李,是刚进京城来的。 再有是那天晚上的花灯起火源并不是由客栈引出来的,是一盏灯自燃才引起了火灾。 念来念去,一头雾水。 谢初芙在他碎碎念不完中将人丢出了府,不然,她耳根就没得清静了。 到了次日,初芙暂时没有收到不用到女学去的消息,还是一大早乘了马车出门,到南城外的学堂去。 今日出城的几乎都是贵女,一路上都有五城兵马司的人来回巡防,南城门早早也都排起了队。马车一辆接一辆往外去。 谢初芙在察觉到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听到有人娇滴滴说话的声音:「兄长快回衙门吧,陛下跟前怕还有事呢,有那么多人护着,你不用担心的。」 这说话声不小,带着几分炫耀似的,引得路人和前后等车的贵女都去探究。 初芙却是一下子就听出声音来了。 这不就是万家的姑娘嘛,兄长是锦衣卫千户,爹爹是锦衣卫指挥使万鸿羽那个万家姑娘。 谢初芙抿抿唇,这算不算冤家路窄啊。 她就继续坐在车上不动声色,不想又听到一句:「那不是护国公府的马车,是谢姑娘吗?」 谢初芙直接翻了个白眼,反正她坐马车里也没人看得见,嘴上应好一声:「正是,有些日子不见,万姑娘好。」 第64章 正要离去的万钧云就勒停了马,听着妹妹和人隔空喊话:「托谢姑娘的福,一切都好。对了,还没有恭喜谢姑娘呢,谢姑娘这福气也是没人能比的了。」 恭喜的话说得那么阴阳怪气的,初芙也挺佩服她的,又是不失礼貌道了声谢。 探头在外边见谢初芙说了这么几句都不露脸,万霜云脸色就冷了不少,心里冷哼一声。什么有福之人,也就是皇家人给她作脸,齐王病歪歪的,就受了重伤,醒了也不知道是个怎么回事。 谢初芙这就给她摆王妃的谱了?! 她冷哼一声,缩回了车里。在外头就怕妹妹口无遮拦的万钧云见此松口气,准备离开,却见后头的马车纷纷让道,有一个侍卫带队。 他凝眸,看清了侍卫后边簇围着一位身穿华服的男子,那衣裳上有着用金银线走针的绣纹,他心头一惊。 这是…… 在他翻身下马要请安的时候,一行人已经来到初芙的马车前。谢初芙听到马蹄声,正疑惑,就听到赵晏清隔着车窗的清润声音:「初芙。」 「你怎么来了?」 听到声音,谢初芙怔愣了一会才撩开帘子,一袭玄衣的俊美公子就在窗外,正丢了鞭翻身下马。 动作间,阳光落满他衣袍,银色暗纹似水轻淌,流光微转。 他走到马车前,没有理会跪地请安的众人,朝她微微一笑:「得知你今日要上学。」说罢,居然还转身蹬了车,直接钻了进来。 众目睽睽之下,他就一点儿也不避讳。 谢初芙杏眸睁圆了些,见他还走到自己边上挨着坐。她下意识是要往里挪,他头却先枕在了她肩头,轻轻咳嗽了两声。 「昨天在茶楼的事我知道了。」 所以呢? 她侧过头,看到他带锋凌的剑眉,凤眼闭着,脸上没什么血色。 「所以你就不顾身体跑来要给我造势吗?」 看他这个样子,骑马一路来就消耗了所有体力。 赵晏清似乎不太情愿地嗯了声,谢初芙就哭笑不得。 谁要他造这个势了,谁还能再说她什么吗?都讨了赏了,再想说闲话的是觉得自己脑袋长得结实,还是智商低,毕竟皇帝都要把她夸上天了。 外头,被无视了的万钧云缓缓起身,就听到自家妹妹连连打了几个喷嚏。着凉了吗? 马车终于动了动,谢初芙见他还靠在自己肩上,伸手去够一边的大迎枕:「垫这个吧,软一些。」 「你也很软。」 他喃喃一声,她听见简直想把他推一边去。 他们间其实还没有亲昵到可以让他说流氓话的程度吧。 手是抬了起来,但又见他咳嗽两声,她到底还是把手放了下去。看着这因为十分靠近而显得深邃的面容轮廓,脸颊有些发热。 上回他靠近自己,还挨了一拳头,现在自己居然连推开的举动都没有了。别人说女人心海底针,她自己也觉得。 这个时候,她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不推开他。 是因为他那晚上又救了她? 谢初芙移开视线,落在有光束照进来的窗上,看到浮尘在飘扬,鼻尖隐隐有暗香浮动。 她又侧头看他,发现是他身上的,似乎是沉水香。这个时候他也缓缓睁开了眼,两人的视就那么撞到一块,她在他眼中看到了柔柔的笑意,荡在那双凤眸中,无端叫人心跳加速。 赵晏清终于坐直了,发现她视线还在自己身上,又是转过脸微微一笑,眸光很亮。方才那种虚弱的样子褪去不少。 谢初芙有些不自在,身子往后挪,哪知他突然凑近,下巴被他轻轻抬了一下。温软的唇印在她唇上。 似有羽毛轻拂而过,心湖也被拂得泛起了涟漪。 她一个激灵,快速后退贴紧着车壁,他却还在笑着看她,轻声说:「刚用了药不久,嘴里还都是苦味。」 什、什么意思? 要跟她讨糖吃吗?! 他在她警惕中低笑出声,笑着笑着又咳嗽起来。谢初芙没有一点同情心的看热闹,脑海里都是他又占一回便宜,她是不是这个时候趁他病要他命的好? 赵晏清好不容易止了咳,白皙的脸上染着红晕,但他看她的眸光还是那么亮。谢初芙就听到他说:「嘴里还有药味,不好亲你。」 她想也没想,一个迎枕就丢了过去,直砸得他也往后仰。她从他第一回闯闺房的时候就该看出他流氓成性! 不要脸的话一句比一句顺溜。 她生气,他反倒又是笑了起来。其实他看出来了,她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显出真性情来,比平时那种温婉的样子鲜活多了。 就是略微彪悍。 他自顾发笑,初芙恨得牙痒痒,好半会才又听到他说:「那天晚上不是意外。」 他笑意慢慢敛起,整个人变得严肃。谢初芙靠着车壁,心头猛然一阵跳动:「是失火?」 「对,花灯着火不可能燃得那么快,一瞬间吞了整条的绳索,甚至烧倒了那个柱子。」赵晏清说,「我让永湛后来再看了眼柱子,烧毁的尾端比柱身细很多,是有人先做了手脚,而柱子烧得那么快也有异常。只是查不出来这上头做了什么。」 木质的东西要烧得快,浇一些火油还是很简单做到的。谢初芙下意识是想到这些,但他们离开后,柱子估计都烧得面目全非,能查到柱尾有问题就是幸运了。 她说:「为什么要做这个手脚?针对我的吗?」 又是火,就那么执着把她烧死? 赵晏清没有说话,只定定看着她,看得她心里发毛。这一瞬,她想到了在场的太子,又想到了舅舅说太子曾想纳她为良娣。 第65章 她脊背一阵凉意窜起。 「太……太子?」 「他想纳你当良娣。」 赵晏清没有像上回那样避而不言,谢初芙在震惊他也知道良娣一事中喃喃:「为什么?」 他视线终于从她身上离开,落在随着颠簸晃动的帘子上:「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兄长是什么时候看上她的,不知道兄长为什么连带着会算计上生母,甚至不知道兄长在他身死一事上是什么样的立场。 齐王府有太子的人,太子知道齐王要杀他。 所有的事情连成了缠绕着他的线,思不透,且不能理解。 谢初芙顺着他的话也想到了一个问题,声音都颤了一下:「那日如果不是你进宫找到了我,找到我的会不会是太子。」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先前对赵晏清怀疑的那个假设,正正好才是符合太子。 ——谁会去怀疑一个救人的人。 太子一开始要设计的是有她,却不是要她的命,可能只是想来一出英雄救美再顺势请旨赐婚。另外一个遭到设计的就是刘皇后! 但这是为什么?! 谢初芙越想越震惊,她一个孤女有什么好让太子这样大费周章,而且刘皇后倒台对他有什么帮助,那是他生母! 「皇后……皇后娘娘是不是有什么事让太子不满了?」她听到自己因心惊而颤得厉害的声音。 赵晏清一下就看了过来,脸色微变。 但他什么都没说,而是抿直了唇。 车厢内一时就陷入了寂静,只有马蹄嘚嘚的声响回荡在两人耳边。 赵晏清将紧绷的身子也靠在车避上,轻轻吐出口浊气道:「初芙,我若是要再往下查这件事呢。」 谢初芙心里发紧,是不太能理解他这句话,毕竟他是齐王,是陈贵妃的儿子。说出要查太子有关的事,确实是有那么几分诡异。 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他靠着车壁侧头去看她,对她有着慎重的神色淡淡一笑:「我从来没对那个位置有兴趣,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要针对她。」 「我一早就想着请旨早些去封地,只是还没有大婚,即便是二哥,也因为太子无子婚期被压到了现在。」 「二哥今年就及冠了,他成婚后会直接去封地。我九月底满十八,这样相比能定下亲事已经父皇恩典。」 「父皇心中的储君人选从未变过,我也无心去争,所以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话说到最后,谢初芙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字理行间又没有什么错处。可能唯一奇怪的还是因为他是齐王吧。 她思索着说:「为什么你会想去查这个呢,皇后娘娘以前对你很好吗?」 心情沉重又愤怒的赵晏清霎时清醒了许多,对上她带疑惑的目光,心里微苦:「是啊。皇后娘娘以前对我不错,有些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即便你想查,也可能无从查起。」 谢初芙沉重地说。 赵晏清明白,他笑笑:「没事,我是有些执着了。我再慢慢去查,你也不用担心,我不会铤而走险的。我要成家了,不能再让你受委屈。」 谢初芙对他突转的话题无语,睨了他一眼,就不能正正经经地继续说别的? 一句话,似乎连空气都成了暧昧。 他又是笑,去拉了她的手,还不让她挣开:「初芙,我说如果我想早些把你娶过门,你会不会觉得委屈。可能会有些仓促。」 「早些……」她莫名紧张,「早些是指早到什么时候?」 「我现在还不知道,我得探探父皇的意思。你是不是同意了?」 谢初芙倒想不同意,但圣旨已下,总是要嫁过去的。在皇权之下,她有骨气也反抗不得,何况她还有不能连累的舅舅的一家,她还是比较惜命的。 她没有回答,赵晏清知道这是同意了,轻声说:「谢谢你。」 她就觉得齐王真的很奇怪,对她其实挺霸道的,动不动就亲上来足以表明,但他又总会有让人出乎意料的温柔一面。 她总结来总结去,只能想到自己应该真是遇到皇帝家的傻儿子了,皇家中能有这样的性情,估计也挺难的。 谢初芙就有种挖到宝的喜悦,对他回于一笑,也许是天下掉馅饼这说法比较靠谱。 赵晏清亲自送谢初芙到女学的一事很快就在学院里传开了。 连夫子都前来接迎,谢初芙一下子就成了风云人物,贵女们对这事津津乐道,多是羡慕的。唯独万霜霜窥到传说中病弱的四皇子居然有天人之姿,看起来也没有想像那种不经风吹的病态,脸上一阵火辣辣。 谢初芙究竟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三公主听到自家四皇兄亲自现身在学院,也惊得嘴巴都合不上,抱住她胳膊一劲要她‘如实招来’。 谢初芙哭笑不得,要她招什么啊,等到终于把人打发走,谢初芙把赵晏清离开前给的牛皮信封拆开。一看,吃了一惊,居在是静竹斋的房契和茶楼转卖的契约,落的都是她的名字。 他这是把人茶楼给买下来了? 她有一瞬的想捂脸,昨天陆承泽才告诉自己静竹斋说书那秀才,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今天她就成了静竹斋的主人。 那她是不是就成了王婆,自卖自夸了? 谢初芙决定要把这两份契约书藏得再不见天日! 从书院离开的赵晏清是骑着马一路慢慢回了王府,永湛看着他死要面子活受罪,连想给个同情心都给不了。 才进了府,左庆之就来求见,禀报:「殿下,您让属下去义庄查的那俱焦尸有些眉目了。」 第66章 「有眉目了?」 赵晏清展开胳膊,永湛在帮他把外袍换了下来。 左庆之听着布料摩挲的声响,跪在地上禀道:「那个人住店登记的身份叫李双财这人在前一个月前就离了家,至今未归,从家人形容的身形来看不会有错。」 「怎么会那么快打听到死者家里去。」 「李双财家就在离京不远的县城,是位商人,家里还算殷实,很好打听。」 赵晏清穿上轻便的衣裳,刚要拢袖子又想到什么:「换朝服吧,我要进宫去。」 永湛只能转身去吩咐几个内侍净手焚香,重新给他穿戴。 赵晏清在等待过程中又问了几个问题,那个死者似乎都没有异常,他就说道:「既然是离家一个月,离家原因呢,其间又去了什么地方?一一打听出来。」 左庆之就面有难色。 他懂谋略和医术,但不懂调查,让他去义庄验尸已经是杀鸡用牛刀了。而且不就烧死一个人,为什么要查那么明白。 他委屈巴巴地朝永湛投去求助目光,永湛眼珠转了转,请示道:「殿下,若不让属下去查吧,属下在行。」 赵晏清唇角往上扬了扬,似笑非笑,直让两人背后一身冷汗。 最后还是永湛揽活儿,在跟随进宫的时候,赵晏清淡声再交待一件事:「既然查了,顺带去京郊一个处地。」他说了一个地址,「去看看他们在不在。」 「殿下?您怎么会觉得他们会躲到这处。」 「这不是要让你去确认?」 赵晏清面无表情,永湛知道自己问了白痴话,默默低头上马,跟在马车边上不再发一言。最近殿下似乎对他们越来越严厉了,常常一个眼神一句话都带着凌厉。 不过身边出了内鬼,是他也得心情不好,还是他们疏忽了。 等赵晏清进了宫门的时候,永湛突然想起来有要事没禀,陈家人离京回蜀中了。 明宣帝听到病歪歪的儿子前来谢恩,诧异了一下。 太子、二皇子毅王和礼部的人都在,直接让宣见他进来。 赵晏清叩首谢恩后,明宣帝指着礼部尚书说:「礼部正跟朕请示婚期,选了几个日子,你看看。」 一份折子被张德送到他手里,他凤眸微垂,快速看上面内容。婚期最近的日子是十一月二十八,正好是他原身下葬后的三个月后,再往后是到了明年六月和十月。 他抿抿唇,视线在十一月二十八日上打转,明宣帝这会又说:「朕看了看,老二的亲事没选到吉日,拖了那么久,拖到今年十月。你十一月底似乎有些仓促。」 太子听着眸光闪了闪,双唇动了动,赵晏清已经一拱手禀道:「父皇,就十一月吧,谢姑娘先前守孝,如今已经十六。时间是有些仓促,但儿子定然会把事情办得没有疏漏,不会叫谢姑娘觉得匆忙委屈。」 明宣帝挑了挑眉,扫了他身的边二儿子一眼,毅王正满脸的一言难尽。他王妃等了三年,今年成十八的老姑娘了,你的王妃才十六而已,倒是猴急猴急的。 太子没能说上话,就又闭了嘴,微垂的眼眸中有情绪掠过。 「十一月。」明宣帝问礼部尚书,「你们办得妥吗?」 皇帝有令,即便皇子们是要明天大婚,他们也得办得妥当! 礼部尚书面色一凛,回道:「礼部上下一定全力以赴。」 「瓦剌使团什么时候能到京?」 明宣帝又问了句,太子早上才和鸿胪寺卿、还有礼部确定此事,接话回道:「禀父皇,快则九月底。」 「十月底。」明宣帝似乎就在思虑什么,赵晏清却觉得这个话题转得有些快。 他娶亲跟使团有什么关系。 明宣帝倒又有了决定:「老四婚期就定在十一月吧,礼部的人到谢家还有陆家说一声,再有使团进京。老四,你先前就担着鸿胪寺,各项接见使团的礼制也熟悉,使团的事你再辛苦一些,跟太子一同分担吧。」 赵晏清被又指派一样事务,他有些怔懵,父皇难道忘记他现在身体还不适吗,这事有太子何必再将他揽进去。但再怎么疑惑和犯嘀咕,也只能领命应喏,毅王上前来道恭喜,他笑着拱手余光就扫到太子脸色铁青。 从勤政殿退出来的时候,赵晏清算是松口气,起码他想将婚期提早的事落定了。 明宣帝末了让他去永寿宫也跟陈贵妃说一声,他迎着阳光轻拢袖袍,轻轻咳嗽两声才再迈开步子。 下了阶梯,却发现太子站在拐角处,双手负在身后,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赵晏清脚步顿了顿,到底还是上前一步朝他行礼。 太子身姿笔直,黄袍肩上的龙头正双目大睁对着他,仿佛是在替太子这主人宣威。 「刚才还没恭喜四弟呢。」太子并没有转头看他,而是盯着远处的巍峨宫墙。 赵晏清敛敛神,淡声道:「弟弟谢过太子殿下。」 他就听到太子嗤笑一声,正琢磨这声笑代表什么意思,户部侍郎快步朝他们走来。太子说:「就不和四弟多闲话了,我到内阁去。」 原来是在等户部侍郎的? 赵晏清躬身相送,等太子走远,心里还是觉得不太对劲。那一声笑……总叫人不那么安心。 再见陈贵妃,她精神好了许多,又恢复了以往那个华贵娇媚的宠妃样子。 只是见到赵晏清前来,神色并不好。 永寿宫的宫人都退到了庭院,陈贵妃打量面带疲色的儿子,声音微冷:「你去救那谢初芙做什么?你这要让我怎么跟你舅舅交待?」 赵晏清仿佛听到什么笑话:「我救谁人还得跟陈元正请示?」 陈贵妃被他的态度噎了一下,眼底已有了恼意:「那是你舅舅,怎么可以直呼他名!之前就说过的,你要娶你舅舅嫡女为正妃的,现在却要娶了个丧父丧母的晦气丫头!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怎么打算没必要知会你们任何一人。」赵晏清为她对谢初芙带有的恶意和嫌弃不满,刚刚才坐下,这会就站了起身,「我只是前来告诉一声,父皇已将婚期定到十一月二十八,她从赐婚那日起就是我的王妃,我的妻子。」 第67章 本就是话不投机,眼下真是半句都觉得多。赵晏清转身就走,根本不理会陈贵妃的惊呼留步声,他居然不知道,陈家和齐王还有这样的约定。 齐王真娶了陈家女,恐怕就只能在陈家人手中受着牵制了。 陈家的野心昭然若揭,他父皇真的一点也没察觉吗? 赵晏清心情不怎么愉快的出了宫,永湛终于把心里叨念的陈家人离京一事禀了,结果就看到自家主子脸色更加难看。 赵晏清进宫一趟就把婚期定下来了,谢初芙那儿上了半天的课,听夫子念书念得脑仁疼。到临近用晚饭的时辰,三公主来寻她到用餐的地方去,结果有书院的女侍领着位内侍来寻她。 三公主一见那内侍身上的衣裳就乐了,那不是她四哥王府的内侍吗? 谢初芙也看到内侍衣裳上的齐王府徽记,只是来人两手空空,她看了一圈也不像是送东西的。 内侍恭敬地朝她磕头行礼,一口一句王妃喊得十分顺溜:「殿下派奴才来帮王妃收拾东西,礼部已经定了婚期,王妃从明儿起只要府里熟悉王府规矩与宫廷事宜就可。殿下已经亲自去和祭酒说明说,一会就前来接迎王妃回府去。」 内侍的话让初芙听得柳眉微挑,这话再含糊一些,都要听成她要回的是齐王府了。 三公主在边上吃惊又不舍,去挽了初芙的胳膊:「初芙姐姐这就要离开学院了,那我们今儿说的诗社怎么办?」 原来今日三公主突起了雅兴,要办一个什么诗社,初芙被她缠得不行,只能答应也加入进去。年底学院还有诗社间的对决。 其实她一点也不会作诗。 谢初芙听到这话反倒是暗中庆幸了,虽然有点不仗义,她说:「只能是公主再邀请她人了,本来我也不擅长作诗的。」 三公主闷闷不乐的扁嘴,初芙没办法,凑前到她耳边说:「我改明儿让人偷偷把新话本给公主送来。」 一句话就小姑娘弯了眼,也不缠她了,高高兴兴去用饭,还半打趣地说:「那我就不送姐姐,哦不,该喊四皇嫂,帮我给四哥问个安。」 小姑娘就是好哄,谢初芙朝她挥挥手,在内侍的帮忙下将刚收拾好的东西装箱笼。等走出书院住处小院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几颗星星挂在夜空中。 「初芙,好了吗?」 赵晏清披着玄色的披风,几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那双凤眸却亮得似天边辰星。 他看她时,总是双眸明亮,专注异常。 谢初芙要给他见礼,手却被他先一步握到掌中,暖意就从他手心传到她肌肤上。 他轻柔笑着:「父皇今天定下了婚期,在十一月二十八,可能有些仓促。」 上来就耍流氓,初芙轻轻挣了挣手,他反倒握得更紧。她没有办法,无奈中回一句:「我知道了。」 她就听到他轻快地声音:「我期待我们大婚那天。」 谢初芙闻声脸发烫,这有什么好期待的。 马车嘚嘚走在官道上,车厢里已点了灯。鎏金镂空的灯罩被固定在方几间,烛火在初芙眼里化作流光般转淌。 赵晏清坐在她对面,安安静静地看着,胸膛那颗心跳得有些快。 以前他极本就不会去留意一个姑娘的面容,即便是他的那些妹妹,也从来没有亲近或细看过。他到此时才知道,原来一个姑娘家的眉眼可以柔得似水一般。 自上车后他就视线就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初芙心理素质再强也难免不自在起来。 她抬眉,就见他眸光灼灼,专注得仿佛她就是整个世界。 齐王式的专注,总是那么赤|裸和理直气壮的,理直气壮到她都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让他移开视线。 她抿了抿唇,犹豫着怎么打破这种已逐渐向暧昧发展的气氛。 「初芙。」反倒是他先开了口,「我之前有提过吗?」 提过什么? 谢初芙不明所以看向他,漂亮的杏眸仿佛带着勾子,直勾得赵晏清有一瞬的心神恍惚。 他就笑了,耳根微热,到嘴边那句你很漂亮到底没说出来,而是说了另一件事。 「你知道睿王亲兵逃脱的事吗?」 「不是被锦衣卫控制着?」她疑惑地回道,「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赵晏清唇边的笑就落了下去,凤眼里是沉色:「睿王府着了一回火,那些亲兵从锦衣卫手里逃出来了,我让永湛去查中秋那晚烧死的那个人,正巧打探到那些亲兵现在就在京效一处。」 谢初芙一副你果然在往下查的神色,说道:「你查到了些什么?这跟睿王亲兵又有什么关系。」 「那个人的事一会再说。睿王亲兵的事锦衣卫似乎不再追查了,虽然我不太清楚内中发生什么,但他们那些人受了伤不说,有些人家里还有妻小的。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以你的名义,你派人去那些人家中看看,帮我送些银子过去。」 给睿王亲兵的家眷送银子。 谢初芙发现自己真的不太能理解他的这些举动。 「送去自然是没问题,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赵晏清被她直白的话问得无法回答,眸光闪了闪,笑道:「就当我替……三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吧。」 「那些人藏身的地方在哪里?我再请郎中去看看?」 他摇摇头,「你让郎中过去反倒会叫他们有戒备心,这个时候照顾他们家里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好的。」 谢初芙想想也是,她思索了会说:「送东西前我再跟表哥打听打听,也许他知道些什么。」 她想起了那个被陆承泽捡回府的男人。 睿王府着过火,那人身上也有烧伤,她一直觉得那个人可能跟睿王案有什么关联,兴许这就是其实中一个逃脱的。 她表哥敢留下人来,说明朝廷应该没有再追责。 第68章 赵晏清没想到她会主动再去帮忙,十分感激地谢过。谢初芙听着他的道谢,觉得身为皇子的他其实十分亲民,不会让人有高高在上的冷漠感。 爽朗、是非分明的性格。 跟他相处越多,谢初芙就会发现在他跟前会越放松。 她就笑了,娇俏动人:「我们之间不必这种客气了吧。」 赵晏清闻言眼中也溢满笑意,伸手在方几底下探过来去,去握她手。谢初芙没防备,被他一下握个正着,没忍住拿眼睃他,却见他眼中笑意更深。 她手指动了动,也就由着他握着,心想这人脸皮越来越厚,各种小动作也越来越熟练利落。 赵晏清就那么握着她,继续和她说事:「那个烧死的人总让人觉得诡异。身份没有错,行踪也没有错,就连去那客栈的事和他来往的人都知道,但我总觉得巧合。」 自从发现太子心机摸不透之后,他也觉得自己犯疑心病了。 「永湛查他的行踪,发现他就是到京城来做生意的,他跟别人也是这么说,还说马上他就要飞黄腾达。还定下了北城的一处四合院,给了人定金,说这个月底就能给清余款。」 「那院子虽然只有一进,但京城的院子再便宜也要近百两,他在县城只能说是富足,还不到能搬进京的程度。可见他确实是要发财,然而他就那么被烧死了。」 谢初芙知道他为什么会执着的去查,是因为那晚太子在算计她,引得他多心。听完这些话后,她沉吟道:「那会不会是仇杀呢?为了生意上的事,正巧被杀害了,并不是别的。」 赵晏清摇摇头,继续道:「我下午又让左庆之再去偷偷验了那尸骨,发现了一个别的异样。那个人的左手在被烧前似乎受过伤,左手骨指骨都碎了。」 左庆之昨晚去看时未注意,今天再溜进去义庄才发现问题。 手骨碎了。 谢初芙抿唇:「但这也不能判断出什么,还是可能是凶杀。」她想了想,又说,「你府里那个左先生能画出那人左手的图来吗?」 她不看到尸体也不可能凭空判断,或者她该去一趟义庄,陆承泽就在查这个事。 但她没想好要不要和赵晏清说,毕竟一个姑娘家要求去义庄,胆大得奇怪。 赵晏清闻言倒起了兴趣,吃惊地问她:「画出图来,难道你能依此判断出什么吗?」 自打从知道她帮着陆文柏验他遗体,赵晏清就知道胆大,如今听她这样一说,觉得她可能还有别的本事? 也有可能的,她舅舅是大理寺卿,她那个陆家表哥又总爱找她说话。 想到陆承泽,他握住她的手就微微用力。谢初芙被他正问得怔愣,也没有察觉,最后含糊不清抬了陆承泽出来:「我要是看不出来,还有我表哥啊,他对这些也有研究的。」 陆承泽? 赵晏清不想画那种图了,只模棱两可说了声原来如此,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这话题会让他想到让心情不愉悦的人。 谢初芙发现了他在故意转移话题,倒是松口气,没被追问就成。 赵晏清把人送回谢府的时候,连谢老夫人都被折腾着出来相迎。 谢老夫人前些日子偏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这两日才见好些,脸上还是没什么血色,石榴红的抹额都衬出不来精神。 谢初芙见老人脸色不好,就上前扶着她,对于这个祖母,她是一心想亲近的。结果老人不动声色就移开了她的手,转而去扶了二儿媳妇的手,就好像在父兄的灵堂之上那次,老人也是这样毫不留恋将她甩在一边。 庭院里的灯笼幽幽,风吹过一个个打着转儿,晃动的烛光将她影子映在地上摇曳。她收回落空的手,微垂着眸看自己被拉长的影子。 那头赵晏清已免了众人的礼,见原本上前的初芙反倒孤零零一个,心中微动,仿佛也有什么扎了他一下。 他知道谢初芙自打父兄离世后在谢家过得不算好,从他身死,谢家却把她丢到陆家去也能看得明白。 他朝她喊:「初芙,怎么站在那。」 谢家人闻声有些慌乱侧头,少女纤细的身形孤独,与满院的热闹格格不入。谢老夫人心里一惊,旋即脸色更加难看了。 初芙抬眸,就看到立在灯笼的他朝自己伸了手,烛光柔和,将他眼眸映得格外温柔。 这一瞬间有暖意就注入她心头。 她往前走了几步,首次没有抗拒地把手放在他掌心中。 谢家一众人看着他们的亲近神色微变,谢二夫人眸光闪烁,心里已经在骂她这是故意的。故意显出那副可怜的样子,让齐王好误会什么。 谢二夫人就强挤出体贴的笑来,跟初芙说道:「你早早就起床赶到学院,这又来回折腾的一日跑两回,恐怕也倦了。晚饭也没用过吧,我这就让厨房给你做|爱吃的。」 经此一提,谢初芙才想起来路上只用了些糕点垫着,他也没有用的。 她索性也不客气,谢一声,转头跟赵晏清说:「殿下也没用吧,在这儿将就用一些?」 能跟她多呆些时间,赵晏清自然不会拒绝。谢家人见他应承,诚惶诚恐,谢二老爷还要亲自去厨房看着。 皇子吃食,可是一点也马虎不得。 不料赵晏清只是淡淡地说:「也不必太麻烦,初芙用什么,我用什么就是。」末了又侧头问她,「你院子在哪里?」 竟是拒绝了谢二老爷要设宴的意思。 谢二老爷当即脸上阵红阵白,不太明白赵晏清是不是在为刚才初芙被忽视生气。他还没太想明白,又听到赵晏清说:「初芙是我的王妃,本王见不得她受一丁点的委屈。」 一句自称,瞬间就跟谢家人拉开了距离,十分明显的表达出不满,就是要给初芙找场子。 就差没直白地说:你们忽略她,老子也不想理你们。 谢初芙被他险些要逗得笑出声,余光扫到二叔已僵硬成石头一样,那脸都白了,心里也舒爽不已。 这间又有些恍惚,这么些年,除了舅舅一家,就只有他在谢家人面前护着她。 带着他走往自己院落的小道上,她眼角微湿。她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这会却是一劲的止不住眼眶发酸。 赵晏清发现她比刚才沉默,更加用力握紧她的手,轻声说:「初芙,以后都有我。」 先前是他让她受委屈了,世人对女子都苛刻,那些日子她心里肯定不好过。 第69章 他醒来发现自己变成齐王的时候,也觉得自己好像在这世间被遗弃了一样,她的难受,他感同身受。 谢初芙闻言就用力眨了眨眼,还是有一滴滚烫的泪落下,在黑夜中不可循迹。偏他发现了,几乎是同步将她轻轻揽到了怀里,温热的唇印在她眼角。 她心间一片安宁。 虽然赵晏清是有话说不要麻烦,等吃食送到初芙院子时,还是摆满了一桌,碟子都往上摞。 赵晏清看着丰盛的菜肴,微微皱眉:「你们家用个晚饭比我在王府都丰盛。」 上菜的管事险些脚软跪倒在地。 为了拍马屁讨好,他们都忘记了本朝一向从俭,简便是明宣帝用餐,也不过四五样菜肴。这马屁是拍到马腿上了吧。 听到管事回话的谢二老爷满身是冷汗,就差没急晕过去,他明天起来是不是就要被言官参上一把了! 待赵晏清走后,谢二老爷难得一回来到初芙院子,冷汗津津要她在齐王面前解释自己是个廉洁的官员。 初芙面无表情,没说应也说不应,有些心烦的将他打发走了。 不是她胳膊往外拐,她觉得二房就该受些教训,这回吓一吓唬他们也无所谓。不然二房再这样奢侈的过日子,国公府的名声真要被他们败光。 而赵晏清走了这一趟,除了光明正大去了初芙闺房,还有就是探清了国公府的地形,回到府里当即就画了下来。 永湛看着自家殿下心情极好的吹干墨迹,大约猜到了他想做什么,这夜窗深闺的事,他们殿下恐怕是要继续下去了。 这夜初芙一夜好眠,连梦都没有,只是清晨醒来后,发现中裤有些怪异。她忙下床一看,果然是小日子来了。 她看着污迹恍然。就说昨晚怎么好好的那么感伤,原来是小日子的前兆。 莫名就有种骗了齐王温柔的负罪感。 谢初芙去沐浴,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苏木撇着嘴进来请她去用早饭。 「姑娘,那些人真是……有事相求就嘴脸都不一样了。」苏木在她疑惑中说,「早上天蒙蒙亮就开始打听姑娘要用什么早饭。」 谢初芙莞尔,走到厅堂一看,桌上有着灌汤包和碧梗米鸡粥,还有两碟的酱菜。若是换了以前,估计只有一碗米粥和酱菜吧。 她多在女学,伙食自然是比家里好的,偶尔喝喝白粥就当清肠胃了。不过今天……她看着桌上精致的吃食,下了个艰难的决定:「送回厨房去。」 苏叶诧异:「姑娘,真送回去啊?」 她们姑娘对美食向来没有抵抗的。 「送回去吧,我们出府。」 谢初芙坚定点点头,吃人嘴软,昨天她二叔还在求让说好话,她一点儿也不想受二房这种好。 她自己上街买去! 谢初芙坐上马车,拿着沉甸甸的钱袋子,感慨不管什么时代,要想独立就离不开银子。好在她还算个小富婆。 初芙出了府,谢二夫人那里听到她居然将东西退回了厨房,气得直拍桌了:「那可是让人一早就出府去排队买的杨记汤包,一个就得三钱银子,她还矫情拿捏起来了!」 谢梓芙早听说府里买了杨记灌汤包,知道她娘亲气的也不是那几钱银子,而是杨记灌汤包有限量的卖。排一回队只给买五个,两个给了谢初芙,两个送给了谢老夫人,谢二老爷得一个,她们母女连个包子皮都没尝到。 她撇撇嘴,也觉得谢初芙就是在假清高:「娘亲,她不用正好我们用。」说着就让人去厨房拿包子过来。 谢二夫人气得哪里还用得下早饭,一甩帕子去找管事对帐去了。 然而谢梓芙还是没能吃上包子,去取包子的人发现前刻还在食盒里的包子,下刻就不见了! 厨房里顿时又是响起了叫骂声,是谢梓芙说厨房里的人偷偷吃了,还敢说谎,要扭了一众人去见谢二夫人。 厨房乱成一团,就离这处不远的一颗大榕树上,一位身穿玄色劲装的青年就正吃着包子。他坐粗壮的树杆上,搭着二郎腿,脸上的猪八戒面具推在头顶,灌汤包的汁沾湿了他的唇。在阳光下油光蹭亮。 谢初芙那里直接到了四合街的另一家包子铺,隔壁是卖豆浆的,远远就能闻到肉包的香味和豆香。 她让苏叶下车去买了十二个包子,还打了五碗豆浆。给两人和车夫各分了两个,然后又留下两个用油纸包好,坐在车里慢慢就着豆浆把余下包子全塞进了肚子里。 吃饱喝足,马车也到了大理寺衙门。 谢初芙让车夫去请陆承泽出来,不一会,果然见到眼底有着乌青的倒霉表哥哈欠连天,身上的青色官服也皱皱巴巴的。 一看就是在衙门过的夜。 陆承泽一到有案子的时候,常就睡在衙门,谢初芙算得没落差。 他登了车,车厢里都是肉包子的香味,直接就咽了咽唾沫。谢初芙好笑,把两个包子给他递过去,再把用竹筒装着的豆汁也一并给他。 陆承泽感动得双眼都要见了泪光,狼吞虎咽的,一口一个包子,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表妹怎么在城里,不是要上学的吗?」 「以后都不要去了,要在家里学规矩。」 陆承泽恍然,想起她还是要嫁皇子的事。又问到:「那你怎么来了。」 「想让表哥帮个忙。」谢初芙笑笑,在陆承泽往后缩的警惕中说,「表哥是不是还在查那个烧死的人?能不能跟我说说什么情况,还有,我想见你上回捡回来的人,我知道他是谁。」 好在这会陆承泽已经把包子吃了,不然听了她最后一句能被噎死。 他紧张得都结巴了:「你、你怎么就知道了?」 谢初芙就露出高深莫测的神色:「我开天眼了呢。废话少说,再晚会齐王府就来人教学,你把那死者的事都跟我说一说,那个人你有空带他到府里来。」 陆承泽抿了抿唇,唇齿间还是肉包子的香味,莫名悔恨。他就不该吃那肉包子的,才吃个半饱更馋嘴不说,还吃人嘴软! 他吱唔半天,先把查到的异样说来。这两天,他本来就真要按意外往上报的,结果昨晚上研究一晚,还是发现有问题。 陆承泽双眼迸出光芒:「表妹,我一开始查到那个烧死的人是个姓李的商人,就住在这附近的县城里。但后发现这人可能不是姓李的。那个烧死的人左手有问题,死前受了伤,是用重物生生砸碎了骨头,我一直奇怪为什么要砸他手。一开始觉得是斗欧受伤,或是去了赌馆一类的,被人伤的。」 也只有输了赌没银子,才常出现伤手的事。 第70章 「但那是左手啊,赌馆多喜欢伤右手才是。我就是觉得不对,又去查看他的左手,发现那人可能是六指!」 六指?! 初芙吃惊:「你怎么确定就是六指?」 尸体都烧糊了,根本看不到断指的伤口。 陆承泽十分得意地道:「这就叫青出于胜于蓝了,我忍着恶心,把那些烂肉去掉,把手指骨重拼了一回。多得表妹以前给我画了个人体骨骼图,对的时候发现掌骨上多了块分支,所以断定了是六指。」 「我查到的李姓商人,只有五根手指头,六指的人本来就少见。」 谢初芙听着视线就落在他双手上,那双手刚才拿过包子。她想一个问题:「表哥,你昨晚没沐浴吧,你就洗了洗手?刚才你没用筷子就吃了包子。」 此话一出,陆承泽当即脸色急变,然后冲下马车,扶墙一阵狂吐。 初芙听着外头的声音,不忍心地闭上眼,她不该多嘴的……陆承泽吐得脚下都飘虚,苏叶捂着鼻子给他递上水,好一会他才再回到马车上来,面色惨白。 「表妹,我肯定是前世欠了你的。」 谢初芙点点头:「那你这辈子给我鞍前马后吧。」 陆承泽嘴角一抽,她怎么能脸皮那么厚呢?缓了缓神,才把最后的猜测给说出来:「六指的人十分少,那样微胖身形的就更少了。也可能是我多想,但是这个人曾经接触过一个富商,那个富商说起来你也知道的。」 富商? 谢初芙被他卖关子卖得面无表情,陆承泽见此才满意地解迷底:「就是那个楚楼案的富商!我接触过他,他是六指,身形也像!我就等父亲来了和他说这事呢。」 初芙眉头就紧紧皱起来,那个富商不是离京很久了?为什么又会出现在客栈里,还登基的姓李的名字。 她觉得这事有些玄幻。 死者身份有异,另有其人。不但是谢初芙觉得怪异,陆承泽也觉得不可思议,特别是他清楚那个南边的富商是大摇大摆出京的。 如果那个南边的富商死了,富商家里头也会有消息,毕竟是能和司礼监扯上关系的人。 只不过陆承泽现在品级太低,就是想查也得往上头报,利用亲情来行职务之便的事他也没少干。所以只等陆大老爷到衙门了,禀报后让派人到富商家看看。 谢初芙听完他的推断后倒是沉默了良久,是苏叶提醒该回府了,齐王府教礼仪的人差不多也该到谢家。 「表哥,那你查到什么就跟我说。」 谢初芙跟陆承泽道别,陆承泽双眼唰一样就亮了:「表妹你终于又要听我说案情了吗?」 「……」初芙嘴角抽了抽,「你就这么想吧,对了,你捡回来那个人为什么锦衣卫不查了。」 差点就忘记了重要的事。 陆承泽一听她又提起,连锦衣卫先前在查都知道,晓得蒙混不过去了,不情不愿地回道:「我听父亲说是陛下下令不查了。」 谢初芙就怔了怔。 陛下不查了? 她猛然想起睿王的死归于逆臣作乱中,是因为这样,睿王亲兵才逃过一劫? 「谢谢表哥。」她道谢,正下马车的陆承泽被吓得险些一个踉跄要摔倒。 他的怪力表妹什么时候跟自己会客气了。 然而初芙思绪已转到别处,没见到他惶恐的神色。 马车一路疾驰回到国公府,谢初芙才回到院子,齐王府的人就到了。 她第一眼就瞥到来人手上抱着厚厚册子,等放下了一看,是齐王府的府规和宫廷礼仪,还有王妃相关权利的说明。这就是一整套的职能手册。 她看得眉心直跳。 好不容易不用上女学,结果又整来这么一堆的东西? 齐王府派来的是一个位内侍管事,两位嬷嬷。内侍叫常义,嬷嬷一个姓叶一个姓林,都是齐王府的老人。 常义见她摸着书皮一言难尽地表情,十分体贴地道:「王妃,殿下说了,这些您过一眼就可以。只要记住时节相关的一些就可以。」 谢初芙在太后身边也有几年,宫廷礼仪还算熟悉,主要记的是一些皇家每个节日相关的仪制礼法。这大面上不出差错,一般都不会有错处了。 听到常义的安慰,初芙知道这算是赵晏清给自己开后门了。 心中虽是感激,可往那堆册瞥一眼,还是很难过。 于是初芙就开启了在家学习之路,除了看背规矩条例,就是听着嬷嬷在耳边指点日常礼仪。简直就成了个牵线木偶。 一日下来,初芙骨头都僵了,连逗元宝和金子的力气都没有,就差没和两只龟一下软软趴着。 到了晚上,初芙早早洗漱,然后就上|床准备睡觉。明天她还得这样被人折腾一天,或者说在出嫁前都要这样被人折腾。 这么一想,她心肝脾肺都在难受。 做皇家媳妇真难!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王爷他居心不良》卷一 作者:百媚生 02、《王爷他居心不良》卷二 作者:百媚生 03、《王爷他居心不良》卷三 作者:百媚生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