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生道歌》 第一章 林中弃婴 寒冬腊月大雪封山,地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老道士身上背着刚去县里买来的柴火和米面,健步如飞地走在林中小道上,正准备返回道观。 这路走到一半,正瞧见前面一片雪白中出现了一块绛红色,走上前去定睛一看竟是个包裹着婴儿的襁褓。 老道赶忙从雪地中抱起这婴儿细细察看,这婴儿身处冰天雪地中早已被冻得满面煞白,隐隐透露出青紫之色,脸上还带着两道泪霜。老道伸手探了探他鼻息,气息倒是平稳,想来是哭累了,此时已是沉沉睡去。 这婴儿全身上下除了襁褓,便再无其他物件。四周更无脚印,兴许是被雪掩盖了,想要去寻那将婴儿放于此处的人更是无从谈起。 老道士抱着这孩子呆立良久,长叹口气,心道:这兴许也是天意。便将婴儿抱于怀中,用自己身体来温暖这婴儿。而后提气运功,继续往观中赶路,比起之前在林中穿行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到了观内,老道把婴儿放在他的床铺之上,走到道观的庖屋之中,开始烧火煮粥,准备喂给这婴儿。 期间这婴儿也醒了过来,但与一般的婴儿大不相同,并未大声哭号,而是就那么安安稳稳地躺在老道士的床上,甚至还扭了扭身子让自己更舒适些。 老道在庖屋忙活完回到自己房中时,便看到这婴儿安静地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房顶。 老道心中稍奇,将这婴儿抱起轻轻掂了掂,对他说道:“苦命的孩子哦,从今天起你便要和老道士我在这山里相依为命了。” 这不满一岁的婴儿好似真听懂了老道士说的话,对老道点了点头,而后又伸手指了指床铺,似是想要回到床上。 老道士心中不由感叹这孩子的聪慧和镇定,将这婴儿轻轻放到床上,又听得婴儿咿呀作语,手正指着床边的道经。 这下是真惊到了老道,活了六十余年,少时读书习武,到后来闯荡江湖,见惯了奇人异事,从未听说过有婴儿能如此聪慧,举止之间真情流露也不像是被人用阴阳家的邪法夺舍。 他心神震荡之下,便将这道经伸手拿过,打开放到了床铺之上,全然不顾是不是小孩子天性使然,只想拿着道经撕扯把玩。 而这婴儿也当真爬到了那道经面前,伸出短短的手指在道经上点来点去。老道心下仍是震惊,但也并未再过多关注这孩子。又去藏书库内取来一本杂家着作,细细研读。 等心中估摸着粥已煮好的时候,老道放下道经起身再看,发现婴儿不知何时又趴在道经上沉沉睡去,不由哑然失笑道:“毕竟还是个婴儿。” 自这天起,和云观中又多了一个小道童。老道姓李,婴儿被遗弃之时身无外物,全然不知父母亲族,便也让他随了老道的姓氏。名则是他两岁那年自己取的无为二字。老道士自己名讳却从未跟李无为提起过,李无为平日里只称其师父。 寒来暑往,五年的时光转瞬即逝。和云观中的生活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乡野道观平日难得有人上门烧香拜神。更何况永安县里便有一座远近闻名的须弥寺,又怎会有人舍近求远跑到山上这无名道观来。 这五年当中,李无为只是随着老道每日研习道经打坐修行,用过晚膳之后便去道观的藏书库内看书,老道虽然被他的悟性和学习的速度而震惊,但想到他当时捡到李无为后他的惊人之举便也不甚在意。 李无为心中明白老道士藏着秘密,一个外表穷酸的道观地下,不应该有着堪称巨大的藏书阁,更不会在没有福主上门的情况下,仿佛拥有花不完的银两一般。不过老道不和他说,他也同样不去问。 在和老道一同去镇上采买米面之时,李无为通过镇上客栈里的说书人也听到了众多江湖上声名鹊起的少侠行侠仗义,让人心向往之的故事。心下明白这世界广阔而精彩,但他从未向老道提过习武。 他心中知晓老道不教他习武肯定是有自己的考虑。 老道也确实并不打算让李无为踏入江湖,只是让他日日研读道经,不要怠慢功课。希望自己死后和云观的道统不绝。至于那一身武学传承,断绝了倒也无妨。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李无为应该会在老道士死后继承和云观还有老道闯荡江湖时攒下的大笔钱财,继续过着平静得如同死水般的生活。 他和江湖距离最近的时候,约莫就是去镇上客栈喝茶,听说书的讲哪个门派又出了哪位少侠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李无为脸蛋圆圆的,一双大眼睛灵动清澈,长得讨喜,打小在观中研读道经再加上一身鹤白的道服,平添了一股出尘的气质。 因此每次去镇上买东西总会有乡里乡亲白送零嘴或是新奇的小玩意给他。他也并不客气,得到老道首肯收下之后,便会作揖道谢。 这一日,又到了老道带着李无为下山去镇上买东西的日子。 李无为和老道一同到了油盐店,买完东西之后本来应是直接返回观中。但这日镇上刚好有集市,老道士便也打算再带着李无为在这集市上逛逛,以免他平日里久居山中不通人情世故。 永安县地处交通要道,虽然名义上是县,实际上已堪比一座小城了。永安县的集市更是堪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沿路人声喧闹,到处能听见各类叫卖的声音。 对于李无为来说这样的景象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了,但仍可以称得上是十分新奇。他拉着老道东走西逛,又走到了以往每次来镇上都会去的卖糖人的摊子。 但今日却与以往不同,那摊子却变成了一个卖瓜的,而摊主也从原本那个笑容憨厚的汉子变成了另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老道领着李无为上前问道:“敢问这位居士,原本那卖糖人的摊子和摊主现在何处?” 壮汉赶忙站起身来回道:“道长不必如此客气,您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四方宗的少主出行,王家汉子,哦,就是之前的摊主走在路上,撞上了人家的车马,幸好人家的马匹无事,但他当时被撞翻在地后又被马匹踏过,当场便死了。” 李无为听完这番话,歪头不解地问道:“哪有人好端端走在路上撞了车马这种事?难道不是那驾车的人不对吗?” 壮汉赶忙扭头看了看四周,见来往行人无人注意到这里,松了一口气,焦急地回道:“小道长可不敢这么说。人家县衙可都判完案了,是王家汉子无故冲撞了车马。 好在人家四方宗的马匹无事,四方宗少主又心善,看在王家汉子死后,他家孤儿寡母没有依靠的份上,又给了他妻子五两银子。” 老道看见李无为面色不忿还欲辩驳,侧身挡住了李无为,打了个稽首说道:“原来是这般缘由,倒是多谢这位居士解惑了。” 壮汉连声说不敢不敢。老道领着李无为又逛了逛,发现他无论到了哪里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便准备带着他返回道观。 在道观中用过晚饭后,到了李无为去大殿上对着祖师爷打坐冥想做功课的时间,他却来到了老道的屋内,对老道说道:“师父,我想习武。” 老道把手上的道经放到了桌上,叹了口气问道:“可是因为今日之事心有所感?” 李无为点头应是。 老道伸手示意李无为坐到他对面,又问道:“那你又为何要习武呢?” 李无为坐到桌前,当即说道:“那自然是为了行侠仗义,不让别人也如同王家大哥一般。” 行侠仗义啊。老道听见这句话似是想起了什么,微微叹了口气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那今日的事情,若是你身怀一身武艺,你要如何行侠仗义呢?” 李无为答道:“当然是前去那四方宗向那少主讨要说法。” “这件事官府不是已给了一个说法。” “这天下岂会有一条人命不过五两银子的说法!” “可那不是王家汉子咎由自取吗?你也听了那摊主说的话,县令已经判过案了。” 李无为听了这话惊讶地瞪大眼睛问道:“四方宗平日里横行霸道,您带我去县里时也是看见过的。这分明就是那少主出行撞死了人,而后串通官府脱罪罢了。” 老道摇了摇头,又抿了口茶水:“官府已经判完案了,无论这结果是否公正,这案子都已结束了。你打上门去官府也不可能翻案,还会遭到四方宗的报复。” 见李无为低头不语,老道又继续说道:“那王家汉子是有家室的,你打上门去,帮他报仇杀了那少主。若是四方宗要报复,你扛得住,牵连到他妻子和孩子又如何?他给了那孤儿寡母五两银子,足够他们生活很长时间了。” 李无为出言反驳道:“即便如此,他的所作所为也还是不义之举。” “可无论官府还是那个卖瓜的汉子,都认为他是无罪的。你没听到那个卖瓜的汉子还夸那四方宗少主心善吗?” 李无为越听心中越气,站起身来,眼含泪水地质问道:“难道您也认为他是对的吗?” 老道士肃然道:“我只是在告诉你行侠仗义这件事不是那么容易的,你要想到的不仅是恶人,还有你要救的人。为恶容易,行善事难,行侠仗义说着轻巧,实则是天下最难。藏书库里的书你看了不少,一入江湖,身不由己的道理你应该也是懂的。” 李无为跪下叩首不起:“我就是想习武,您今天若是不允许,我便不起来了。” 老道士叹了口气,起身将李无为扶起:“好了好了,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你现在六岁,刚好也是打基础的年纪,我之前的确是考虑不周,即便不让你踏入江湖,练武也好自保。从明天开始,你便跟我习武吧,只是不得怠慢了功课。至于四方宗的事情,为师会处理的,你安心在这观中习武,待到学有所成再出山行走江湖。” 自那之后,李无为每日的功课便多了一项习武。老道一如既往地会带他去县里买东西。李无为也在茶馆的说书人那里听到了道门少侠林过云夜闯四方宗,三剑荡平山门的故事,心中对老道的出身也多出几分猜测。 至于四方宗自然是解散了,上门的可是道门年轻一代最出名的少侠,报复的心思更是半分都不敢有,只以为是平日里作恶太多引来了道门真人。 十分讽刺的是,李无为之后又见到过一次当初那个卖瓜的汉子,那时的他正痛骂着平日间鱼肉乡里的四方宗,对为民除害的林少侠赞不绝口,并为死去的王家汉子叫起了冤。 第二章 观内来人 山中无岁月,转眼李无为便到了舞象之年,而这十年之中,每日只是读书打坐冥想习武,和云观中的生活一如既往的平静。 老道也没有如众多话本故事那般再为李无为找一个小师妹,闯荡江湖的故事都是波澜壮阔的,但习武的日子是枯燥且乏味的。 值得一提的只有老道教李无为习武时,发现这孩子的天赋正如他在其他方面所展现的一样惊人,甚至犹有过之,其中以剑法为最。 很快李无为便吃透了老道教给他的所有剑法精要,以至于在李无为十岁之后的剑法修行都是他一个人自己舞剑玩,尝试领悟传说中虚无缥缈的剑意。 这一日,正当李无为结束了剑法和内功的日常修行,准备前往大殿打坐调息时。正走在观里,却忽然发觉灯火照耀之下,老道的窗上映出两个人影。李无为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便运起轻功上了房顶,移开了一片瓦片,开始暗中观察。 而正与老道士交谈的这人也是大有来头。 话说天朝立国之初,开国皇帝赵苍淼一手创办了亭曈卫和宵晖卫,自那之后代代相传。 亭曈卫护卫宫中,只听令于天子,人数不过三千,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修炼的功法都是军中最好的,选拔严格至极,每一人若是放到边疆都可直接作百夫长领兵作战。 亭曈卫内部的制度并无人知,江湖上有不少传言说亭曈卫内部并无首领,也不设多余军职,三千人尽数听命于天子。 至于宵晖卫,则是负责探查武林中人的动向。若是有武林门派忽然想举办什么天下第一武道会或是少年英雄会之类的大型聚众斗殴活动,都要先向当地的官府通报,至于华山论剑一类的私人聚会倒是不用。 有能力和财力举办这类活动的门派,官府自然不会不允许。朝廷不仅支持,还会出资负担一部分活动的花销,当地的官员更是会在行事上予以方便。 这负责与当地门派接洽,并将消息送到其他各个门派的人,正是宵晖卫,承办活动的门派也都会留一个评审的席位给宵晖卫中人。 江湖恩怨江湖了,比武私斗,两个门派之间争斗这类事情自是与宵晖卫无关。 不过如之前四方宗那件事,四方宗少主出行撞死了人,便必须去官府解决,以势压人也好,用钱封嘴也罢。只要这事了结,那宵晖卫便不会出动。 不过若是县令公正执法,判了那四方宗少主秋后问斩,有人劫法场,或是四方宗少主畏罪潜逃,不去衙门参加审判,那就到了宵晖卫出动以示天威的时候了。不信邪的宗门多的是,但宵晖卫创立以来挂到各地衙门门前天威柱上的头颅更多。 至于宵晖卫的选拔远不如亭曈卫一般严格,大多都是从前闯荡江湖的游侠儿和犯了小罪后戴罪立功的前武林中人现朝廷鹰犬。 朝廷会负担各类比武大会的部分资金原因也在于此,很多宵晖卫都是从这类活动中招收到的。 宵晖卫的制度也广为人知,上品的麒麟卫,中品的狴犴卫和末尾的鱼鳞卫。这次来找老道士的,正是七名麒麟卫之一。 李无为所在的位置看不见老道士的神情,却刚好能看见那正与老道交谈的人。此人长相独特,面似猿猴,给人精明油滑之感却又不惹人生厌,此时正陪着笑给老道士倒茶。 他们二人谈论的内容影影绰绰难以听清。李无为想起老道某日在闲谈时告诉他的技巧,将内力运至双耳,原本细微的谈话声转瞬间变得清晰可闻。 只听得那面如猿猴的男子开口说道:“李道长,我这躺来也是身负天家的任务,实属无奈,我们宵晖卫也明白您金盆洗手,不问江湖事,我这是坏了规矩。可您也知道这徐州之地实是贫寒。武道衰弱,那些江湖门派也都不干人事儿,无人愿意出手。这次贸然上门实在是……” 话还没说完就已被老道士抬手打断:“贫道是绝不会趟这趟浑水的,烦劳阁下来这一趟了,请回吧。” 男子急得站起身来说道:“道长啊,我们这不是急得没辙了嘛,您就通融一下。不劳驾您出手,只是盼着您写封书信让道门来人参加这次讨贼,徐州这些门派自然不会像现在这般出工不出力。” 李无为听到这里,心中明了这男子此次前来所为的是前些日子徐州府发起的讨贼令。 这要讨的贼乃是在翠微山起家的十六路巨匪。 这类案子本应是宵晖卫内部职责,远不用发布讨贼令寻求武林中人的帮助,可这十六路巨匪中大当家照夜明大有来头,并非庸碌之辈。 他曾经跟随南拳圣乌元武修行,在门下学有小成之后意图弑师,败给乌元武身负重伤逃入深山,后来伤养好了就四处上门踢馆夺人功法。 待到后来乌元武垂垂老矣,早年积累下的暗伤发作,照夜明又回到武馆杀了乌元武,夺了乌家的拳谱和功法,之后在翠微山自立门户,收留那些流寇。 十六路巨匪算不上什么好手,若是麒麟卫六人齐出,不足为虑。可麒麟卫被钦天监调去了四位,另外两人一位在追杀前段时间被剿灭的五仙教余孽,还有一位常年驻守京城,唯独剩下这位猴面男子。 这猴脸男子也是一名奇人,名叫董和,出身于永州的武学世家,早年却混迹于市井之间,做过贩夫走卒也当过账房伙夫,还在茶馆说过书,也曾出海到过那扶桑,后来被奸人所害,因一场赌局散尽家财,身负巨债。被徐州一名富商之女所救,替他还清了债务。 后来董和靠着混迹市井所积累的人脉和家传武学报了仇,受了朝廷的招揽后,上门向那位徐州巨贾提亲,八抬大轿明媒正娶那名富商之女,也传为一时佳话。 董和能成为麒麟卫也并非因为他的武艺,其他六名麒麟卫的武功在整个江湖中都称得上顶尖,坐镇京城的那位更是公认的神拳无敌,董和的武艺虽然也勉强称得上是一流高手,却比不得另外那六位。 朝廷招揽他是因为他的人脉和他过人的交涉能力,自从他入了宵晖卫,与那些武林门派交涉就都成了他和他下属的工作。他才发布讨贼令,联合徐州的宗门一同讨伐翠微山。 徐州之地武道衰弱,不然如四方宗这种小门派又怎么可能独占一个富庶县城横行霸道。这些武林门派虽然明面上支持讨贼令,却都怕自家出了力,最后好处被别家不出力的捡了去。 再加上翠微山那十六路匪贼只掠夺那些小村小镇,与他们无关,自是没人会乐意去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一个个口上说着支持,派来的要么是宗门里深谙中庸之道的老油条,要么是入门多年也无甚成就的弟子。 这样的一支队伍自然是不可能去讨伐翠微山的,若是真领着这支队伍去了,与送死没什么区别。董和不得不再想个破局之法,费了一番功夫之后还真找到一个,就是找隐居山林的老道士,看看能不能请来道门的援助。 李无为心中一番计较过后,自房顶上下来,推门进了屋中,对老道说道:“师父,不如让我跟着这位大哥一同前去讨贼。” 董和不知老道还有李无为这个徒弟,此时已站起身来,面对李无为,手已然握在随手携带的一根乌黑短棒之上。老道斜眼看了看李无为,说道:“怎么不在房顶上多听一会儿?” 李无为讪讪地笑了笑,说道:“我这不是看见观中来人,担心师父您的安危嘛,”而后又正色说道:“讨伐那翠微山匪贼乃是顺应天意之事,再说我也已经学有所成,该出关了。” 董和听了这话,不由喜上眉梢,悄悄将手上的短棒放回怀中说道:“哎呀,这可是李道长门下的高徒?想必如李道长一般武艺高强,又有此等侠义之心,当真是一表人才啊。” 老道士端起茶杯说道:“天色已晚,我们观内并无客房,若是天再暗些,想必董壮士回县里的客栈也不方便,不妨明日再来。” 董和听到老道这话,心中大定,知道这趟没有白来,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说道:“那在下便先行告退,明日再来叨扰。”站起身来对老道和李无为抱拳行礼,这便离去。 老道仍是端坐在桌前,李无为从未做过这般有江湖气的动作。心中觉得新奇,同样抱拳回礼,只觉得自己同样也算得上是江湖中人了。 第三章 出山 董和走后,李无为坐到老道士对面,拿了个新茶杯为自己倒了半杯茶水,微微抿了一口,和老道士相对无言。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李无为实在难以忍受这无言的寂静,心中惴惴开口问道:“我之前说要和那董大哥一同前去参加讨匪,可是惹您不快了?” 老道士叹了口气:“有你这个徒弟,我高兴还来不及,但你可知我为什么说这是一滩浑水?” 李无为回答道:“照夜明五年前上门打死乌元武的时候,拳脚功夫便已臻至化境,如今谁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迈出那一步,又到了什么境界。 徐州各个门派都在拖时间,等到另外几位麒麟卫能赶来支援徐州的时候,他们自然会出手。到那时他们不仅不会受什么损失,还能拿到朝廷的赏赐。” 老道士又问道:“那你可知晓出山的后果?” 李无为回道:“这些武林门派本事不大胃口不小,都想着靠这一回扬名立威称霸徐州之地。我若是出山,他们就会觉得是您要参上一脚。至于消息更灵通些的,八成会觉得是道门想掌控徐州的江湖势力,进一步扩张势力。 他们不敢明面上对我动手,背地里恐怕少不了下作手段。我在讨贼路上表现得越好,对他们的威胁越大,他们也就越想杀我。 即便最后讨贼功成,这些门派的损伤也会更惨重,届时就会把气都撒到我身上。再加上那些聪明人把我当作道门入徐州的排头兵,更要想方设法针对我,最好是让我成为公认的武林败类,只毁我声誉,不伤性命,最后黯然离开徐州。” 老道士看着眼前侃侃而谈,平淡中三言两语点明了徐州大势的少年,恍惚间看到了当年那个眼含泪光,高声质问他的幼童,闭目笑道:“好,好啊。老道我空活六十余年,一事无成。没成想到了这快入土的年纪,倒是养出了你这个徒弟,此生足矣啊。” “师父您这说的是什么丧气话,道门内功中正平和,养生延年之效远胜过其他功法。以您的功夫活过百年自是不成问题。” 老道笑着摇了摇头,又问道:“你此去可有把握胜过那照夜明?至于徐州门派你倒不必担心,他们若是真敢动手,自会有人收拾他们。”话至末尾,语气凛然中带着豪气。 李无为答道:“若是照夜明拳法在五年里不过稍有进境,三招之内我就能杀他。” “若是他靠着乌家的拳谱踏出了那一步呢?” “他走不过十招。” 老道闻言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明日董和上门,你便与他同去,先回房休息吧。” 李无为点头应是,这便回房去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刚用过早饭不久,便听得有人敲响了道观大门。李无为打开大门,来人正是董和。 李无为拱手行礼,笑着问道:“董大哥这么早便来了?” 董和回道:“这不是急着上门求援吗?这翠微山贼寇一日不除,对我们徐州府来说便如鲠在喉,实在是寝食难安。不知李道长此时在何处?” 李无为答道:“师父此时正在大殿中打坐修行,我这便带你去见他。” 到了大殿之中,董和见了老道士便作揖行礼:“李道长,这讨贼之事拖不得啊,倒不是我董和等不起,是翠微山下的百姓们等不起,只求道长修书一封。” 老道士从蒲团上站起身来,对董和说道:“老道我已是金盆洗手,实难从命。但我这劣徒,”说到此处,老道看了一眼李无为,眼中尽是笑意和欣慰,“还可堪一用,还望董壮士一路上能对他多加照拂。” 董和闻言大喜过望,说道:“李道长言重了,我看他形神俱足,俗话说名师出高徒,想必这位……”话说到这儿,董和才想起自己还未问过李无为的名姓。 李无为原本只是站在一旁,听着老道与董和的交谈,此时见董和神情窘迫,上前一步说道:“我姓李,名无为。董大哥若是不嫌弃,与我兄弟相称便是。” 董和赶忙说道:“想必李贤弟的武功不弱,哪用得着我特意看护,倒是要请贤弟多包涵那些徐州门派的酒囊饭袋,却不知道长可曾传书,请道门来援?” 老道笑了笑摇头说道:“有我这徒儿在,便不用再找援手了。” 董和听了这话,面露难色,又看了看李无为:“道长您久居深山有所不知,那照夜明的武功高绝,我亦有所不如。李贤弟尚且年少,若是再过十年,定能胜过那照夜明。可是现如今还是得请道门高人出面,这事儿才好解决些。” 李无为如今不过舞象之年,即便他从小习武,满打满算不过十余年,且不谈与人搏杀的经验和对自己招式技艺的磨砺,单论真气便要比那照夜明差了二十余年。若要说他能杀死照夜明,整个江湖九成九的人听了都会觉得是无稽之谈。 李无为闻言说道:“那不妨我与董大哥切磋一番,也好让董大哥心中有个底。” 董和微微一怔,只当是李无为少年心气,听了他的话后心有不甘,便觉得切磋一番也好,挫挫李无为的锐气,不然以他的心性,讨贼的路上恐怕也会横生事端。李无为落败之后,也好给老道士一个写信求援的台阶下。 董和心中主意已定,这便说道:“那我定要向贤弟讨教一番。”说罢,摆了个请的手势,脚尖在地上轻点两下,便到了大殿前的空地上,手上也已握住了那乌黑短棒。 李无为只是不紧不慢地走着,但却并未比董和慢上半分,两人几乎同时来到了空地之上,相对而立。董和见状不由赞了一句:“好俊的轻功。”昨日李无为上房顶未发出丝毫声响,他便已知晓李无为轻功不俗,但此时明白还是低估了李无为。 李无为负手而立,眼带笑意说道:“董大哥谬赞了,不知大哥擅用什么兵刃?我久居深山没见过世面,从未听闻过如大哥手上这短棒一般的武器。” 董和激活手中短棒的机括,只见那短棒延伸变长,又有亮银枪头冒出:“这是鲁班坊的试作品,并非什么上等兵刃,不过我倒是很喜欢,图个方便,贤弟不用兵刃?” 李无为答道:“师父他老人家教了我不少,但我私心偏好拳掌和剑法,剑此时在我屋内与行李放在一处,也不劳烦董大哥再等这一段时间了。” 董和只当他年轻气盛,也不再劝他:“好,那我们这便开始吧。” 二人相对而立,董和双手持枪,枪头下压,人已半蹲,李无为仍是负手,身形松散。 过了片刻,董和气机锁住李无为周身,见李无为仍不作防备之态,不由得出言提醒道:“此乃我家传绝学八宝亮银枪,贤弟小心了!” 长枪直刺,势若迅雷,亮银枪尖在空中闪过,仅这一记直刺,便能看得出董和武学根基扎实,丝毫不像半路习武之人。若换了木杆长枪,此时已能看见长枪闪动之间枪花乍现。 李无为在枪尖即将临身之际,身形转瞬间由松散变为紧绷,侧身闪过这一枪,动作之险不由让人暗捏一把冷汗。 董和欲变招侧挑,但真气运至枪身只觉如泥牛入海,不见踪影。李无为右手又已然搭在了枪身之上,变招之举自是无从谈起。 此时李无为欺身上前,左手并指作刀,随枪身而上。董和心知他要夺枪,右手死握住枪柄,抬起左手,提起真气出掌向李无为打来。 李无为同样左手抬起,两人对上一掌,董和只觉李无为真气宛若海潮连绵不绝,心中大惊,一股沛然巨力袭来,右手不由得松开了枪身,倒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 再看李无为正持枪立于场中,董和摇头苦笑道:“没想到贤弟武功如此之高,之前出言不逊,倒是愚兄孟浪了。” 李无为说道:“董大哥何出此言,若非大哥出言提醒,泄了一口气,露了破绽,我也未必能够取胜。”说着将手上长枪递回给董和。 董和心里明白李无为此言不过是给他台阶下,但仍不由得面露喜色道:“贤弟过谦,过谦啦。”接过长枪问道:“不知我们何时启程?” 李无为答道:“我这就去向师傅辞行,取了行李便出发。” 董和心想师徒二人离别之际,想必有诸多话要说,自己一个外人自是不便在场。这便开口说道:“那我便在道馆门口等着,来时早已差人备好快马。” 老道士此时仍在大殿中打坐,听到脚步声,并未回头,开口问道:“赢了?” “赢了。” “可有所收获?” “可惜,若是枪再快上一分兴许就够了。” “不必遗憾,此行艰险,想来不会让你一无所获。” “那徒儿这便去了,您千万保重身体。”李无为自打被老道士捡到,还从未离开道观独自远行过,此时不免有些担忧。 老道转过身来看见李无为脸上的担忧之色,楞了一下笑骂道:“去去去,我身体硬朗着呢,哪用得着你来担心,倒是你多加小心,注意那些门派的人。” 李无为点了点头说道:“徒儿知道了。” 老道眼中含笑看着李无为,良久之后说道:“等讨贼结束,不必急着回来,先去道门走一遭罢。” 李无为应了一声,便回屋拿上行李出门去找董和了。到了观外,董和早已牵马在门前等候多时,见到李无为出来,这便翻身上马。 李无为倒是未曾骑过马,提起轻功掠上马背。马儿受惊,前蹄扬起,不住地嘶鸣。李无为靠着功夫倒并未被马儿甩下,只是一时不知所措。 董和见状哈哈一笑引马上前,安抚好这匹受惊之马,又指点了李无为骑马的姿势,二人这便出发往徐州府去了。 第四章 来者不善 董和带来的马虽然算是好马,但距离传说中的赤兔马那种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地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到了徐州府已是两天之后的事情了。这一路上,李无为也从董和那里了解到不少关于翠微山贼寇和那些徐州门派的情报。 进了徐州府衙门之中,便有一身鱼鳞卫上前,与董和耳语了几句。董和听罢点了点头,眉头紧锁,挥了挥手让那鱼鳞卫退下,对李无为说道:“那些徐州门派的人闹着要出发讨贼,没空为贤弟接风洗尘了,咱们放下行李,就得去酒楼里跟他们扯皮。” 此时正在酒楼当中闹着要出发的,自然不是被派出来当混子的那批人,他们心中清楚这支队伍的斤两,更不可能吵着要去寻死。他们的任务主要是观察,若是情况有变,便通知门派把那些真正的精锐派来。 那些被门派认定没什么天赋的弟子,才是这次骚动的发起者。他们大部分人都是习武多年,固然有所成就,不过前路无望,此时被派出来当作了炮灰。 其中有不少人把这作为了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只要他们能在这次讨贼中立功,回到门派中日子必然会好过不少。最起码不会像这次一样再被当作炮灰。 因此他们急着出发的原因也就在于此,那些门里的精锐若是来了,那功劳自然落不到他们头上,至于讨贼成功或是失败,那是宵晖卫和百姓需要担心的事情。他们只要确保两件事,一件是在讨贼路上获取功劳,另一件就是活着回去。况且无论是死是活,他们都不用再面对同辈鄙夷的眼光,并被当作教育后辈的反面例子了。 李无为与董和到了酒楼,还未进门便见到大堂内各个门派的人都已经落座,只留了一个主座给董和。以这些徐州门派的势力,自然是不会不知道李无为的到来,但无论是那些老油子还是那些满脑子想着拿功劳的莽夫,都不介意给他一个下马威。 董和见状,暗中传音对李无为说道:“你去坐那个位置。” 李无为同样传音回道:“哪有让晚辈坐主座的道理,我站在一旁好了,董大哥你坐在主座,和他们商议也方便些。” 董和微微点了点头,二人迈步进了大堂。原本各个门派的人相互之间寒暄闲聊,好不热闹,两人进了门后,喧闹的大堂中转瞬间变得针落可闻,李无为将这番景象收入眼底后,心底暗生疑窦。 众人默默注视着这两人走到桌旁,见到董和落座,而李无为站在一旁后,大多都嗤笑一声移开了目光。 “哎呀,没想到董麒卫还带了一位援兵来,”说这话的人名叫陈瑞,出身百林派,其人长相不俗,奈何气质阴柔,令人生厌,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说道,“我们实在不知,原来徐州还有这等草莽英豪,客栈中又刚好没有多余的凳子,要劳烦这位道长站着了。” “欸,陈瑞你这话说的可不对,人家出身可是与道门有关的,武功不知高出我们这些泥腿子多少。哪能让人家道长站着,道长若是不嫌弃,我这位子便让与道长,我老吴习武三十年,这点苦还是吃得起的!” 说话中这面相粗豪的男子已站起身来,此人名为吴定,出身虎刀门,人长得五大三粗貌似豪迈,实则擅于钻营,也正因此即便资质天分不高,也混成了虎刀门的领队。 这二位一开口,就知道是老阴阳人了,欲捧杀李无为。此时李无为已被这二人的话头给架住。若他真占了这位置,那是不尊前辈,德行有亏。若是他不坐,那他谈话之中气势上矮一头。至于这二人敢说这番话的原因很简单,百林派和虎刀门是徐州这些门派中的矮子将军,作为地头蛇自然有这底气。 董和正欲开口,却看见李无为暗地里给他作了个手势,让他不必出手。只见李无为缓步走到吴定的身旁,左手搭在他的肩上。 李无为比吴定矮上一头,因而这画面看上去也十分滑稽。桌边坐着的众人有的已是面带冷笑,准备看李无为的笑话。 李无为朗声说道:“在座的各位都是我的前辈,我出身不过乡野道观,更无声名,哪敢在这群豪宴上落座。” 听到这里,众人心中不屑,面上仍是不露声色地说些哪里哪里之类的客气话,又听得他继续说道:“这位前辈让座于我实是受之有愧,还请前辈落座。”说着左手发力,按着吴定的肩头把他整个人按回了座位上。 吴定落座之后已是满脸冷汗,刚刚李无为把手搭在他肩膀上之时,他便试过发力将李无为的手给震开,但用的力仿佛打在了一团棉花上。后来李无为发力下压之时,他脚下扎了个马步,想要让李无为当众出一个丑,却只觉浑身上下无处发力,就这么软绵绵地被李无为按了下来。 周围众人没看出门道来,只觉得吴定未免有些虎头蛇尾,李无为不过说了句好话便顺着坐了下来。但李无为既然服了软,下马威达到了效果,那也可以开始商议讨贼之事了,毕竟比起李无为这个小插曲,这才是真正的大事。 正当这一行人临时推出来的话事人陈瑞准备开口的时候,李无为闪身到了一黑衣男子的身边,这男子大惊失色,起身拔出手边长刀,不料长刀刚出鞘半截,人头已高高飞起,“咚”的一声砸落在众人围坐的桌上,尸体也倒回了座椅上。 坐在那黑衣男子两旁的人愣了片刻后,惊慌失措地起身远离这具无头尸体和李无为,也为躲开从这具尸体脖颈上喷射而出的鲜血。 众人除了董和从愣神中恢复后都站起身来,握住兵刃,怒视着李无为。其中与那黑衣男子同门之人,更是大喝道:“我看这小子乃是翠微山派来的,诸位同道,何不一同把他格杀在此。”不过在场的人都看见了刚才那一剑,无人敢贸然上前。 董和这一路上与李无为相谈甚欢,已把他当作了自己人,相信李无为这么做必有缘由,不过他乃是官府的人,不便为李无为辩解。 李无为并未多言,只是把那无头尸体自椅子上推下,真气外放将地面和桌子上的血污全部抹去后,这才坐到椅上。 众人看了这一套动作后就更不敢上前了,大家都是习武之人,自然看得出刚刚李无为轻描淡写之间所做的事有多惊世骇俗,且不说只抹去血污而不伤桌案,单单这一手真气外放很多在场的人都做不到,要么是因为修习的功法不行,要么是自身修为不足。 李无为落座后长出一口气说道:“现在座位便够了,”抬眼看了看周围手持各类武器,紧张戒备的众人说道,“各位前辈何必如此惊慌?不妨看看这男子可是那翠微山十六路贼寇当中的百面鬼何魁?” 第五章 百面鬼 听到这话,众人便把目光放到了陈瑞的身上,陈瑞心道你们这群夯货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怪不得当时说要推举一个话事人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躲得快。 这种多个门派合作的活动中,若是能成为话事人,把事情漂漂亮亮地完成,那自然是非常给门派长脸的一件事。可这次的情况有所不同,因而各门派的人都不想担这个烂摊子,这才轮到陈瑞这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陈瑞此时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让人把那头颅给他,头颅在桌上划过,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他也顾不得头颅上的血污和脖颈处滴落的血滴,伸手在这头颅后耳处一搓,果然揭下一张完整的人皮面具来。 董和看了看这揭下人皮面具后的头颅面貌,沉吟一会儿后说道:“这百面鬼在入翠微山前声名不显,好似凭空出现的一个人物,宵晖卫当中不知他本貌。不过想来会在这个时候混入讨贼队伍当中的,也只有他了。” 众人此时俱是大惊,其中与这黑衣人同门的男子更是惊呼:“这,这不可能啊,我们这一路上同食同寝,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李无为说道:“若是有心,那自然能找到机会,我想几位虽然师出同门,但也没到连出恭都会一起的地步吧?” 那惊呼的男子闻言涨红了脸,又想到这些时日那黑衣男子的行为确实有蹊跷之处,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陈瑞脑海中刹那间灵光乍现,冷笑道:“多谢阁下为我们除去这祸害,不过我还有一问。” 李无为问道:“有何指教?” 陈瑞说道:“这位同道与那被替换了身份之人皆是来自铁衣门,尚且不能识破那吴魁的伪装。不知阁下这才刚进客栈,与他一句话都未曾说过,究竟是如何看出他的破绽?莫非你才是那百面鬼,找了人与你里应外合,想要骗取我们的信任。”说完这话,面上一副自矜之色,心中认定自己识破了李无为的计谋。 众人听了此言,却并未出言附和,只是神色古怪,欲言又止。李无为听完这番话也是露出一副见了鬼的神情,问道:“我是与董大哥一道从我师父那里来的,您这番话是在质疑一位麒麟卫?” 董和也起身说道:“没错,我一路上与无为一同赶来徐州府,一路上都在聊讨贼之事。若是那百面鬼替了无为的身份,前后言语必有不妥之处。” 陈瑞心底一惊回过神来,也想明白了自己刚刚的发言有多离谱,但还是强撑着嘴硬道:“正如此人先前所说,想必二位刚刚相识,必然不会时刻同行,那百面鬼若是一路尾随,那自然也都知道你们谈了些什么。” 说罢,他又环顾四周问道,“诸位同道,我所说的可有道理?”其他人大多都只是作壁上观,唯有稀稀落落的几声附和。 董和欲再辩驳,却被李无为止住,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告诉阁下为何我能看得穿这百面鬼的伪装。” 陈瑞听到这话,止住了原本的慌乱,自是不信这眼前这少年能说出什么门道来,冷笑着答道:“愿闻其详。” 李无为指尖轻敲桌面,缓缓说道:“我和董大哥步入客栈之前,诸位相互之间都在寒暄,这人身处同门之中却一言不发,只是低头作深思状。 在我和董大哥进入酒楼之后,诸位立时停下了寒暄,并把目光都集中在了我们二人身上。这何魁几乎是瞬间便察觉周围人停下交谈,完全不像一个在深思的人,他抬起头来却并未看向我们,而是先紧张地环顾四周,发觉所有人都在往门口看后,才松了口气看向我们,但也只是看了一眼便又挪开了目光,诸位却都是一直看到董大哥落座。” 陈瑞又追问道:“仅凭这两点,你就能如此肯定?” 李无为淡然道:“那自然不是,还有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他的武功。” 说到这里,李无为抬眼环视四周,又接着说道,“恕在下无礼,我若是想杀掉在座各位,除了董大哥之外,恐怕各位连拿起武器的机会都没有。更何况铁衣门立门之本乃是横练功夫,可看此人手上老茧分明是常年练刀之人。” 众人听了这话,却都觉得这小子未免太不客气了些,正欲驳斥又想起刚刚那一闪而过的剑光,皆是闭口不言。 唯独陈瑞不甘心地说道:“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我看你年龄未过双十之数,如何能有这一身高强的武艺?” 此话一出,就连原本死撑着支持他的同门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只盼着他能少说两句,别再丢人现眼,而其他门派的人则是乐得见他继续出丑。 李无为听了这话,也半是好笑半是讥讽地回道:“那我还想问问阁下比我年长,武功为何还如此之低呢?” 董和看见这个情形也是开始打圆场:“好了好了,各位如今来此都是怀着侠义之心讨贼,如今还未出征便已杀死了一名贼寇乃是大喜事,也差不多到了午饭之时,不妨先另寻一酒楼用午饭,也把并未来此的众位同道叫上,刚好也去去血腥之气。” 众人闻言自无不可,定下之后在城中最大的虹雨楼门前汇合,都各自回下榻的客栈叫人去了,就连陈瑞也被同门捂住嘴给拉走。 董和在众人散去之后,又招来了一直在暗中待命的宵晖卫吩咐先把地上的死尸处理掉,再去跟虹雨楼的掌柜知会一声。做完这些安排之后,才扭头对正端坐在椅上的李无为说道:“无为当真是心思细腻,若不是你,我们这一群人恐怕都要给这何魁给蒙在鼓里。” 李无为笑了笑,回道:“且不提若不是宵晖卫的情报,我不可能看破这何魁。这何魁漏洞百出,这群臭鱼烂虾看不穿,再过几日想必也会被宵晖卫给识破。” 董和摇头说道:“无为你过谦了,不过你现在可是把那陈瑞给得罪死了,他们这一路上恐怕会处处针对你。” 李无为故作诧异地问道:“董大哥莫非觉得我不得罪他,他们便不会针对我了吗?” 董和闻言楞了一下,大笑道:“确实如此,走走走,我们先回衙门去,这刚到徐州府,东西都还没收拾就过来跟介帮老娘们儿扯皮了。” 第六章 虚与委蛇 这边一行人回了各自下榻的客栈也都把刚刚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本以为即便这群莽夫去闹事,董和也不会赶着送死的老油条立刻就开始慌了,各自写信告知门派后,急忙赶往虹雨楼。 虹雨楼门前站着迎客的小二,门旁摆着一个巨大的酒坛子,其中并没有酒,只作观赏之用。门前挂着四尺对联,上联适意琴三弄,下联抒怀酒一杯。大堂当中桌椅齐备,而又不使人觉得拥挤,干净敞亮。 一群人到了虹雨楼聚在一起,见董和跟李无为还没到,便进去准备先商讨接下来该如何应付这二人。 宵晖卫早已请走了所有的客人,这些门派的人进了大堂后的座位也有讲究。 这一楼坐的大多是那些被当作炮灰的可怜人,同门之间坐在一桌。 那些宗门真正主事的人都上了二楼,这二楼便与一楼不同,一眼便能看出不同的圈子,多是各门派间相熟的人混坐。而最大的圆桌则是六个大门派的代表坐着,还留了两个位置给李无为与董和。 这六大门派的代表分别是虎刀门的吴定,百林派的韩斌,北辰宗的余薇,灵鹿宗的孙慕泓,须弥寺的同尘和兴云派的郑澜。 至于陈瑞,他在那些只想着拿功劳的莽夫当中尚且算不得最优,又如何能当得起百林派的代表,再加上他的所作所为此时已经传开了,他压根儿连这酒楼都没来。 这六人当中,同尘是真的怀有侠义之心想要去讨贼的,而他和孙慕泓在这群平均年龄都过了而立奔着不惑去的人中,更是极少数的年轻人,比李无为大不了几岁。 须弥寺会让同尘作为代表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强,他的武功是除了李无为之外这一行人当中最强的。不过他自幼长在寺中,还未曾与人交过手,所以真要生死搏杀,也未必能胜过董和就是了。 至于孙慕泓可以代表灵鹿宗的原因就更简单了,她父亲是灵鹿宗的当代掌门。 这一行人落座之后,最先开口的是吴定,他仍是摆出一副豪气的样子,对另外几人说道:“咱们在座的都代表着各自门派,也就相当于大半个徐州武林,坐在这桌,我老吴是服气的。董麒卫是出了名的急公好义,又是发起人,坐在这桌也是应当。 可那李无为不过区区少年,即便他武功高强,岂能坐在这一桌?” “你刚刚在那酒楼当中,怎么不像现在这么硬气?在座的都不是傻子,吴老狗你就别装那一副令人作呕的样子了。”郑澜环顾一周又看着吴定嗤笑道。 他叫吴定吴老狗的起因是两人在年少时的一次外出历练中相识,同行的还有一个姑娘,吴定一路上都对那姑娘多加照顾,就连自己拿到的功劳都分润给了她,结果姑娘一回到门派便和那一代最出名的弟子订下了婚约。郑澜得知这件事后,在门派里取笑吴定像条狗一样。这事儿却不知如何传到了吴定的耳中,自那以后二人便结上了仇。 “那李无为的武功高绝再加上董麒卫对他多加回护,那自然能与我们平起平坐,什么时候这江湖也成了排资论辈的地方了?”韩斌又接道。 吴定这时面上已然有些挂不住了,慌忙开口:“那李无为可是打了你们百林派的脸,你就不想报复他?” 韩斌斜睨了吴定一眼,又说道:“那是陈瑞自己的事,行走江湖出言不逊,早晚要吃大亏,与我百林派有何关系?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余薇眼见气氛僵住,造作地扭了扭腰肢,开口自带一股媚意,说道:“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何必如此针锋相对。还不如先商量出个应对的办法来。” “这需要什么解决办法,既然他们要去讨贼,那去就是了,我们来难道不是为了讨贼的吗?你说是不是啊,小师傅。”能说出这话的自然是孙慕泓。 “阿弥陀佛,小僧我人微言轻,各位前辈商议便好。”同尘低眉顺眼,只管转自己手中的佛珠,来前寺里的主持已经告诉过他这局面的错综复杂,因此他也不想多说什么,只等讨贼之时尽自己最大的力。 此时本就是秋季,酒楼边上的窗户还开着,秋风吹来平添了几分萧瑟。这一行人各怀鬼胎,貌合神离,又勉强聊了几句便无以为继。只等李无为跟董和到了,便开始宴席。 这边李无为跟董和安置好了行李,又把沾满风尘的衣裳换下,才赶来虹雨楼。来前已有鱼鳞卫通报过,是以二人进门便上了二楼。 这六人听见脚步声打破了这尴尬地氛围,都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向楼梯口,只见先上来那人,高近六尺,头戴鹅帽,身着麒麟服,威风凛凛,英气堂堂,乃是董和。后上来的少年郎,身披青霓,腰悬长剑,美如冠玉,好似天仙下凡,正是李无为。 几人都起身抱拳行礼,董和跟李无为回了一礼之后,众人再次落座后饭桌上的氛围便轻松了许多,吹进酒楼中的微风也。 “来前我已吩咐下去,酒菜马上就到,还请诸位稍安勿躁。”董和说罢,又伸手往李无为处一引,“这位是李无为李少侠,也是刚才在客栈中识破那何魁之人。” “来之前听我百林派的同门提起李少侠,无不赞叹。现在一见本人,当真是英雄出少年。我韩斌便以茶代酒,敬李少侠一杯。”说着,韩斌便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此话一出,其他几人皆是腹诽道你那同门提起他来咬牙切齿还差不多,哪来的赞叹,真是脸都不要了。 李无为端起茶杯虚敬了一下韩斌,随后轻抿一口淡然道:“阁下过誉了。” 吴定见了这番情景,同样端起茶杯故作敞亮地说道:“老吴我这心中对李少侠同样也是佩服得紧,我也敬你一杯。”说罢,端起茶杯全喝了下去,还亮了亮杯底。 这次李无为还没回话,孙慕泓倒先开了口:“你这人倒是当真有趣,在人面前一套,背后又换了一副面相。” 吴定心中已是破口大骂,表面上只能尴尬地笑笑,却再做不出豪迈之态。这时恰好小二把饭菜端了上来,吴定赶忙拿起筷子说道:“来来来,大家先吃菜。”众人停了一瞬也一同拿起筷子夹菜,却是为他解了一时之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席间年长的几位各自说了些闯荡江湖时遇上的轶事,同尘和孙慕泓从未出门历练过自是听得津津有味,至于李无为自始至终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神色,唯有众人皆是大笑的时候才会跟着微笑。 众人酒足饭饱之后,董和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今日有劳各位在此相聚,是想定下这出发讨贼的日子。”话音未落,几人夹菜的手顿了一下,抬起头来对视了一眼,知道接下来才是重头戏,饭局的气氛已然转变。 停顿了片刻后,韩斌先开口说道:“我们这些江湖门派,自然是遵从董麒卫的号令,只是不知董麒卫认为何日出发较为妥当?” “那自然是越快越好。” “我们这些人常年在江湖上漂泊,如同无根浮萍,死了也就死了。可董麒卫和李少侠一位功成名就,一位少年英豪,何故赶着去送死呢?”余薇说话间,又给李无为抛了个风情万种的媚眼。 李无为并未理会,只是自顾自说道:“他们的头领照夜明交给我,诸位只要拦住另外十四个贼寇和那寨中二百余名山贼一时三刻便好。” 郑澜当即出言反驳:“你说你能胜过那照夜明可有证据?若是我们拦住了剩下的人,结果你被那照夜明给杀了,我们岂不是要遭殃?董麒卫,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便要出发讨贼,恕难从命。” 吴定见有人出头,立刻开口附和,想给这浑水里再填上一把泥:“确实如此,不是我惜命,我带来的可都是门内精锐,若是死了影响的可是整个虎刀门。” 韩斌和郑澜也都点头附和。 孙慕泓在旁边笑着看这场闹剧,同尘双掌合十,低头不语。 场面一时又陷入了僵局。 第七章 不欢而散 李无为看着眼前众人,用温和的语气说道:“我知道各位大多不是真心想来讨贼的,各位想必也都已经修书告知了门派我下山一事。” 众人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心中却都已开始打起了算盘。恰巧一阵风吹过,窗户嘎吱作响,坐在窗边的门派弟子赶紧将窗关上。 李无为又接着说道:“说实话,那所谓的十六路贼寇,我并不认为算得上什么大事。就如那何魁,我实在难以想象得到在场这么多武林前辈竟然能让他混进讨贼队伍。 在我来之前各位已经聚集于此有半月时间了,大家都知晓翠微山当中百面鬼精通易容,竟然没有一人想到要排查讨贼队伍看是不是混进了内奸。” 众人听了这话面上多少有些不豫之色,吴定不耐烦道:“这件事上确实是我们有所疏忽,你要说什么便快些说,何必揪着这一件事大嚼舌根。” 李无为讽刺地笑了笑:“我只是想告诉各位这支‘讨贼’队伍有多么可笑。同时我也希望各位能明白,”说罢环视众人,又继续说道:“我知道各位心中的算计,也清楚各位不太看得起我,或是把我当作来抢占本应属于你们的功劳的敌人。” “但是,我仍是想去讨贼的,而且与各位不同,我是有这个能力的。” 吴定听完这话,手往桌上一拍,还未来得及撤走的碗筷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愤怒地站起身来,破口大骂道:“你这小毛孩子在这里说的是些什么胡话,你们要还想坐在这儿受他一个黄口小儿的侮辱,那便在这里继续待着吧。我吴定闯荡江湖二十余载,还从未受过如此屈辱,在下不奉陪了!” 说完这话他扭头便走,其他虎刀门的人也都纷纷起身跟随,带起了一片木椅划过地面的刺耳声音。 吴定到了楼梯口时,却只听见耳边‘倏’的一声,面前正对的柱子已然插上了一根入木三分的筷子。 “我劝阁下还是回来坐好,听我把话说完。”李无为的语气也不再如之前那般和煦,倒似塞外的凛冽寒风。 吴定暴怒,转身拔出手上的刀对着李无为大喝道:“竖子敢尔?!” 他身旁其他虎刀门的门徒也都拔出刀来,怒视着李无为。 郑澜眼见老对头吃瘪,自是乐得看戏。韩斌手中端茶,眯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余薇此时也不再故作媚态,正色端坐于椅上。 孙慕泓倒是越看越开心,就只差拿把瓜子边磕边看。同尘与董和本打算劝上两句,但看见眼前这情景,也只得闭口不言继续看下去。 李无为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吴定面前,每一步都好似踏在吴定的心口上,吴定不由得又回想起了之前在酒楼中那一闪而逝的剑光,怒气逐渐消散之后,恐惧涌上心头。 他不住地思考若是李无为出剑他该怎么挡,又挡不挡得下,一滴冷汗从他额前滑落。就当李无为再迈上一步,他便要压抑不住自己挥刀砍向李无为的时候,李无为却忽然停步了。 瞧见李无为停下脚步,吴定心神一松,却只见李无为扬起手中剑鞘,未见他出手,在他身边所有虎刀门的人连同他自己手上的兵刃都已被打落到了地上,而出鞘的长剑也已经指向他喉间。 吴定喉头滚了滚,咽下一口唾沫,张了张嘴又说不出一句话来。 之前关上窗的弟子只觉这氛围压得人胸闷,又悄悄地将那窗户给打开了,窗外的喧闹冲垮了酒楼中的死寂。 “我早便说,大家都是怀着侠义之心共商讨贼大事,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聊呢,何必妄动刀兵伤了和气。”韩斌放下茶碗说道,“还请李少侠给在下一个面子,收起剑来。吴定,你还不快回来坐下。” 李无为看了一眼韩斌,没有说话,仍是盯着吴定。 吴定此时脸上的表情活像个打翻了的油盐铺子百味掺杂,硬挤出来一个难看的笑容对李无为说道:“还…还请李少侠收剑,我这便回去坐下。”又后撤半步扭头对其他众人喊道:“都给我回去坐下,今天不定下出发的日子谁都别想走。” 李无为这才收起剑来,重新挂上温和的笑容,对吴定说道:“那便请前辈落座吧。” 吴定满面堆笑地说道:“您先请,您先请。”说着便捡起地上的长刀收回鞘中,跟在李无为身后半步,回到了桌前坐下。 虎刀门的众人也都有样学样,捡起长刀后重新回座。 二人重新落座之后,李无为又接着之前的话说道:“我希望各位能明白,讨贼这件事,你们并非不可或缺,我一个人同样可以破掉翠微山寨。不过仅凭宵晖卫和我,难免会有漏网之鱼殃及无辜百姓,所以希望各位可以鼎力相助。” 六人闻言皆是默然不语,此时开口打破僵局的,却是余薇:“那还请李少侠与董麒卫明言,我们何时出发?” 董和接过了话茬:“那翠微山贼在两日前下山劫掠了一次,若无意外,十日之内,他们都不会再下山劫掠,希望各位通报宗门之后,能让他们再添些人手,尤其是精锐。”董和特意在精锐二字上加了重音,“这些人也不必来徐州府,我们在翠微山脚下集合,想来刨去传书的时间,他们会在三四日内陆续到达,那我们便定在六日后,上山讨贼如何?” 众人都点头应是,这顿午宴虽然稍有波折,但也算达到了董和与李无为的预期。只是对那些徐州门派来说这结果就颇不尽人意了,不过他们也无可奈何,只能接受。 这一日的晚些时候,韩斌正在下榻的客栈中休息,却听得“笃笃”两声有人敲门,来者是吴定和余薇二人。 二人进了房门,韩斌又探头出门左右看了看客栈的过道上并无人影,这才重新把门关上,把门栓也给拴上。 这三人坐到桌前,点上蜡烛,此时天已彻底黑了下来,时不时传来秋虫鸣叫再加上风吹草木的窸窣声,直叫人心生惊悸之感。 韩斌开口问道:“你们这一路上没被人跟踪吧?” 余薇娇俏地翻了个白眼,回道:“那自然是没有,我们是来讨贼又不是做贼,宵晖卫哪有防着我们的道理。你们都把今日之事上报给宗门了吗?” 吴定此时也不再像白天那般装出一副莽夫的样子,阴着脸说道:“那当然,我们现在又没有手段再去制衡那董和,人家搬来的救兵可是道门传人。” 韩斌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哼,屁的道门传人,一个无名老道士的徒弟,还真当我们怕了他了。” 吴定仍是阴着脸像头欲择人而噬的恶虎,冷哼一声说道:“今日午宴之时倒是不见你说这些鸟话。我们一直没摸清那老道的根底,鬼知道他跟道门到底有几分联系。 当初四方宗怎么没的你们可别忘了,我们在这徐州地界上是地头蛇,人家道门可是过江的猛龙。 去之前还说让我胡搅蛮缠一番,打破今天的饭局,再拖延上几天,结果呢?我这张脸都要被他给扇烂了!” “强龙难压地头蛇,现在的问题是五日之后就到了剿匪的日子了,那李无为又武功高超,你们恐怕也不想只混个功劳便回去吧?”余薇眼见这两人又要内讧,赶忙接过话头,“无论我们当中哪一门拿到头功,最起码都是徐州本地的宗门。若是让那李无为拿走,那今后这徐州可就要变天了。” 桌上的烛火闪烁间照得韩斌面色晦暗不定,不似常人:“这有何难,那李无为武功再高,又能比那照夜明高出多少?到时候趁他们两败俱伤之际,我们渔翁得利,就说那照夜明和他同归于尽不就好了?” 余薇睁大眼睛,惊讶地问道:“那可是道门传人,这事儿传出去我们死无葬身之地,你有几分把握?” 韩斌犹豫一番后,自怀中取出一个白玉瓶来,说道:“这里面乃是我百林派第五代掌门机缘巧合之下得来的云鹤散,一直流传至今都没舍得用,你们压箱底的东西不拿出来亮亮?” 吴定想到今天所受的屈辱,面露阴狠之色道:“我带了阴阳家的秘法符箓,可摄人心神,你们北辰宗的呢?” 余薇娇笑一声答道:“我们北辰宗不过草创,不像二位的门派家大业大,不过小女子倒是把那蟾宫舞给练至圆满了,想来与那秘法符箓相配合定当万无一失。” 韩斌颔首说道:“既是如此,那我们便通力合作,等到时候找机会杀了那李无为,再各凭手段,可说定了?” 另外二人齐声说道:“一言为定。” 第八章 翠微山寨 翠微山不算什么高山,因山上树林密布,整座山皆是一片苍翠之色而得名。不过此时的翠微山上不复先前盛景,被砍了大片的树木,还多了座山寨。 翠微山下已然集结了徐州各大门派的精锐,还有数十名宵晖卫,加起来浩浩荡荡百余人。那些徐州门派在这几日当中再没什么动静,也没再派人与董和争抢队伍指挥大权,如同真准备息事宁人,安心讨贼一般。 这些日子当中,李无为跟董和也已经草草拟定了讨贼的计划,与韩斌等人商议的时候,他们也都是一副全然配合的模样。董和原本为了防备他们的一番布置也全都落到了空处,倒是让他颇有些郁闷。 翠微山寨的议事厅内两边座椅依次排开,边上都点着灯火,尽头的主座上披着被照夜明猎到的黑熊皮,远远看去便能感到一股暴戾之气。 坐着十四名头领,坐在主座的汉子,面相威严,身披墨黑大氅,正是照夜明。到了时辰,见人未到齐,照夜明问道:“老五跟小十四在哪?” 六当家张丹云回答道:“五哥待在他屋中念经,说他会负责挡住须弥寺的人。十四偶有所悟,已经闭关五天了,我们也不好打扰她。” 照业明闻言说道:“既是如此那便算了,若到了明日小十四还未出关,便直接破门把她叫出来。那宵晖卫连同徐州门派如今已至山下,我们如何应对?” 只听得一个沙哑刺耳的声音答道:“不过是些乌合之众,那些徐州门派中,并未如大当家这般的高手,只需将老朽驯养的那些毒物放于林中,便可叫他们有来无回。” 说话者是三当家毒傀徐顺,身形佝偻,浑身散发着一股腻人的香气,他是在逃的五仙教余孽之一,不过与其他人不同,他直接转投了翠微山,凭着一身毒功当上了三当家。 “那董和又不蠢,若无十分把握,又怎会带人前来?莫非是宋浩然腾出手来或者那个坐镇京城的家伙亲自来了?”此时开口的男子一身白衣,手持折扇,一双丹凤眼中精光闪烁,乃是二当家赵妄,“只可惜老七和十六这么久未有消息传来,生死不知。” “哼,他们既然敢来,就叫他们有来无回,大当家武功盖世,即便是麒麟卫来了又能如何?二哥你多虑了,倒不如让我直接带兄弟们杀到山下,他们这群江湖中人又怎敌得过军阵之围。”说这话的是四当家兵家弃徒程北帅,此人身披坚甲,魁梧健硕,周身血气四溢。 只听见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他身旁传来,“就你那只学成了半套的军阵?算了吧,要是真的得靠你破敌,我看大当家不如归顺朝廷,受了招安,还有条活路。” 程北帅听见这话直戳他心中痛处,站起身来怒喝道:“东方旻!你这江湖骗子,大当家让你入这翠微山当头领那是看得起你,你还真以为我不敢生劈了你不成?” 东方旻举起手晃动了一下手上的镣铐:“这是翠微山头领的待遇?还是陨灵铁打造的镣铐,只是不知大当家是从何处得到这军中才有的禁物。跟狗主人说话的时候,乱叫的狗要被宰了吃肉的。” 程北帅抄起桌上的茶碗便向东方旻砸去,见他侧头躲过之后,直接起身冲了过去挥拳欲打,却被照夜明给叫住,“老四,休得无礼,快给东方先生道歉。” 他抬头看了看照夜明,又看了看此时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的东方旻,咬牙说道:“大当家,是他欺人太甚!” “我让你道歉。” 程北帅惊诧地扭头看见照夜明平静的眼神,浑身一颤,低头对东方旻说道:“是在下无礼,还请东方先生原谅。” “四哥,东方先生在江湖上可是有名的神算子,远不是那些江湖道士可以比得了的,你这话是有些过分了。”说这风凉话的是九当家朱景明。 程北帅从牙缝当中挤出两个字:“滚蛋。” 八当家公孙千棠舌尖舔了舔嘴唇,笑道:“四哥火气这么大,不如今晚来奴家房间过夜,奴家可是眼馋四哥这一身血气很久了呢。” 赵妄眼含鄙夷地扫了公孙千棠一眼,开口说道:“好了,都给我安静,宵晖卫都已经兵临城下了,还像现在这般吵闹像什么样子? 刘助和刘央你们兄弟二人轻功好,便下山去时刻注意那讨贼队伍的动静,若是有变速速回报,若是有机会,溜进他们营地当中打探一下有没有老七和小十六的消息。 其他人都开始备战,眼下这次讨贼既是祸事,也是我们的机会,明白没有?” 众人除了东方旻齐声应是,照夜明说道:“既是如此,就先都回去吧,想来明日他们便会上山,回去告诉小的们,今晚开宴席,谁也不准喝酒,不过肉管饱。吃饱了再回你们各自驻守的关口。” 众统领闻言皆是高声欢呼,唯有东方旻仍是冷眼旁观。 照夜明待到众人都已退下,又开口叫住了东方旻:“还请东方先生留步。” 东方旻脚下止步,并未回头:“大当家还有何事?” 不料照夜明抛来一串钥匙:“想来打退了徐州门派和宵晖卫之后,便会有人来接先生去别处。” 东方旻回头接住这一串钥匙眯起眼问道:“别处是何处?” 照夜明答道:“那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我有个不情之请,世人皆道先生铁口直断,从无差错,还请先生打开镣铐为我算上一卦,这一劫能不能度过去。” 东方旻闻言大笑不止,照夜明脸上现出愠怒之色,问道:“我这番话有何可笑之处?” 东方旻并未理会,过了好一会儿才收起笑声,摇头答道:“我没想到,大当家武功高绝,现如今会来问我一个江湖骗子,”抬起头目光灼灼直刺向照夜明,“这一卦,不摘下这副镣铐我也能算。你行走江湖,废人武功,夺人功法,为取拳谱而弑师,现如今又劫掠百姓,导致方圆数十里的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这次劫难……” 东方旻猛然一顿,用手点了点照夜明,举手间镣铐叮当脆响,无端生出一股凉意:“你必死无疑。” 言罢,把那镣铐的钥匙往地上一丢,转身出了议事厅,只留下端坐厅中面色阴晴不定的照夜明。 第九章 鬼门关 晚上的翠微山脚十分安静,各门派的营地相互间离得很近,宵晖卫负责警戒,因而离翠微山更近一些,与那些门派之间的距离稍远。 刘助和刘央两兄弟此时已经摸到了宵晖卫的营地边上,正准备找机会潜伏进去。 两人原本的名字叫刘猪刘羊,名字是他们父亲取的,寄托了一个农民最朴实的期望。家里贫苦,因此两人未曾上过私塾,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帮家里人干农活。恶劣的生活环境磨练了这两兄弟的意志,同时也使他们拥有了超乎常人的对于财富的渴望。 出淤泥而不染的人很多,但更多的是深陷于泥潭当中不可自拔的人。他们的父亲曾经带他们去过一次附近的县里,想把家中老得快死的牛给卖掉。那一路上他们所见到的情景,在酒楼中推杯换盏,放肆大笑的江湖游侠,在街边四处给人磕头的乞丐,在赌场外苦苦哀求的赌徒和旁边青楼门前揽客的烟花女子,这一切都更加重了他们心底的那份渴望。 但他们二人实在是没有什么经商的才干或者考取功名的头脑,低微的出身更是雪上加霜。他们每一天都渴望着出人头地,但每天都仍旧过着平凡卑微的生活。在他们十四岁那年,他们的父亲因病去世之后,两兄弟坚守的底线也随之消失了。 他们开始赌博,偷盗,乃至抢劫那些和他们一样贫苦的人,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部当掉之后就开始四处借钱,借完钱就跑路。杀人放火金腰带,伤天害理的事情总是比安安稳稳种地来钱快多了。 直到那个大雨倾盆的夜晚,他们在路边捡到了一个浑身是伤的男人。他们并不在乎这个男人是为什么受的伤,又为什么会倒在路边。他们在乎的是那个男人包裹里的大额银票,还有三本武功秘籍。两兄弟把这个男人拖回了自己暂住的山神庙,他们的田地还有破败的屋子早已被无处讨债的人给占了。 两兄弟坐在面目狰狞的神像前,盯着那个昏迷不醒的男人,时不时扭头看一眼那个包裹。惊雷闪过,两兄弟抬起头看见神情扭曲的对方,古怪地笑了起来。第二天,山神庙外多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这两人很快地就挥霍完了银两,但那三本武功秘籍他们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不识字,当铺更不会收这种东西。 不过那三本秘籍中一本是内功心法,一本是拳法,还有一本却是轻功的图解,他们也靠着这本书半蒙半猜地练起了武功。可能是上天都不肯收他们,还真给他们练成了这门轻功,这兄弟二人也开始做起了贼。 在一开始,他们也曾经被六扇门的人抓住过,然后扔进大牢里,但他们当时的轻功实在是太弱了,因此没有被移交给宵晖卫。偷盗并非重罪,他们又只对平民下手,打了一顿板子之后关押了几天就被放了出来。这次入狱并没有使他们改过自新,只教会了他们要更加小心,更加狡猾。 在他们武功逐渐变高之后,他们绑了个教书师傅一字一句地教他们那另外两本书的内容,也是在这个时候,他们把原本的名字改成了刘助和刘央。 因为已经有了一定的武功根基,他们倒也不怕那个教书师傅骗他们,等他们确定另外两本书都学全了之后,也就把那个教书师傅给杀了。 很快,江湖上就多了两个有名的飞贼,宵晖卫也开始尝试抓捕他们二人。恰好照夜明在翠微山收拢流寇,他们两人也就投奔了照夜明。 在对周围各个村子的劫掠当中,他们是出力最大的,并没有对那些跟他们出身相同的人怀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同情。倒不如说,正因为那些贫民和他们出身一样,反倒使他们更加享受折磨那些可怜人与劫掠所带来的快乐。 正因为他们的武功不强,所以他们对于照夜明抱有一种盲目的信任,因此他们并不觉得眼前这只队伍能够剿灭翠微山寨。 但无论结果如何,最起码他们是看不到了。 在这两人尝试寻找机会进了营寨之时,他们就已被暗中盯梢的鱼鳞卫给发现了。只不过他们的轻功不俗,所以没有打草惊蛇,而是先去准备了一份给他们的大礼。 他们两人进了营寨,各自躲在暗处,相互照应,等了许久只听见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正当两人沉不住气,打算起身的时候。一队巡逻的鱼鳞卫从旁路过,两人赶忙重新躲回角落。 只听得其中一人开口问道:“这么晚了,老大叫我们集合是为了什么?” 另外一人答道:“好像是和李少侠重新布置了明天上山行进时的队伍,有些地方要交代清楚。” 刘央和刘助对视一眼,难以压抑心中的紧张和兴奋,起身远远地吊在这只队伍后面。看见他们进了营帐之后,也悄悄摸到了营帐边上。 营帐边的两人上听了半天,却并未听见任何交谈的声音。刘央心生怀疑,伸手掀起营帐的帐帘,只见营帐当中空无一人,大喊道:“快走。”刘助闻言一惊,并未迟疑,施展轻功腾空而起。 就在此时,一张锁链大网批头盖脸从空中落下,正好把两人给罩在了当中,四名鱼鳞卫各执一角,围着正中央旋转,二人被裹成一团,活像被蛛网缠住的猎物。 很快,在中军帐中的李无为与董和便见到了这一团黑色“蚕茧”,把这两人押送过来的鱼鳞卫,也稍微松了松锁链,让这两人能够露出头来。 刘央看见李无为与董和的时候,已经是心如死灰,他虽然从未见过李无为,不过董和他是认识的,但面上仍旧是强装镇定。刘助则已经陷入一种半疯癫的状态,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脏话。 董和走到两人面前,蹲下来俯视着两人,问道:“你们二人可知罪?” 刘助破口大骂:“爷爷我有什么罪?那些废物没本事,没机遇就活该死在我手下,他们的钱财也理应属于我。要不是我出身低,你现在就是我手下的狗。”说完朝着董和吐了口唾沫,却被躲过。 刘央在一旁面色阴沉,并未言语。 董和伸手拍了拍刘助的脸,说道:“嘛意思弟弟,嗦话别骂街啊。我劝你们还是乖乖开口,把另外十三位头领的情报都给交代清楚。免得临死前还要受皮肉之苦。” 李无为原本只是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此时忽然开口说道:“我倒是有个办法。” 刘助见李无为不过少年模样,讥笑道:“爷爷我跑江湖的时候,你还在撒尿和泥玩呢。过会爷爷死的时候记得离远点,免得晚上被吓得尿裤子。”说完之后哈哈大笑,神色疯癫。 李无为并未气恼,淡然道:“我自小在道观中长大,观里有很多书,其中一本提到过把水放于掌心,用阴寒内气使其凝结成冰,这冰片打到人的穴道上便可使中招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因而被人称作生死符。” 刘助和刘央两人面带嗤笑,只觉得这是少年幻想出来的疯话,不然他们二人行走江湖十余年,怎会从未听过这一法门。 “我试了很久,但我自小修行的都是道门内功中正平和,自然是没法练就这一绝学。但我也从中悟到了另一个法门。” 说罢,李无为伸出手来,掌中真气凝结成一薄片。 刘助刘央二人武功低微,只以轻功见长,自是看不透这平淡无奇的一手中所蕴含的难度。董和在一旁已是暗暗心惊,暗道自己从前还是低估了李无为的实力,又想到他的年龄,不由在心中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 李无为将这薄片放到刘助眉心之上,刘助头颅猛然胀大了一圈,先是毫无知觉,下一刻只感觉自己仿佛已经人头落地,全然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神智也渐渐消失,沉浸到一片黑暗当中。 片刻之后,刘助睁大眼睛,心有余悸地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涕泪四流,张口说道:“我招,我什么都肯招,只求二位留小人一条生路。” 刘央在一旁看见自己兄长前后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大惊失色,惊恐地看着李无为问道:“你施了什么妖法?” 李无为答道:“此法名为鬼门关,并无对敌之用。不过生死间有大恐怖,你们二人若是视死如归,自然无惧,可惜终究不过是贪生怕死之徒罢了。” 此时的刘助已经听不见李无为和刘央之间的对话了,只顾着痛哭流涕,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董和挥了挥手,让鱼鳞卫把这两人带下去,稍后他们二人便会被交给一名专司看管和审问的狴犴卫。 待到众人离开,董和对李无为叮嘱道:“你这一招千万别在那些徐州门派的人面前显露出来,若是让那帮丧门老娘们儿看见一定会说你走火入魔练这种邪门歪道。” 李无为点头说道:“多谢董大哥的提醒,我心里有数的。” 董和知他心中有分寸,又问道:“你怎么知道那鬼门关的效果?” “当时年幼无知,对自己用过一次。”李无为随口说道,“董大哥明日可是要对上兵家的人,还是军势厮杀,不知可有必胜的把握。” 董和听了这话,眉飞色舞道:“我跟你嗦啊弟弟,我不是吹,我在当宵晖卫前是领兵打过仗的,手底下好几百人,明儿个你就瞧好吧。” 李无为叹了口气道:“董大哥。” 董和正说得兴起却被李无为打断,疑惑地看向他。 李无为笑道:“一个人说完我不是吹之后,他就要开始吹牛了。” 第十章 各方动向 第二日一早,董和听了昨晚狴犴卫审问出的情报,与之前所掌握的有所出入,便打算先与李无为商议之后再召集众人上山讨贼。 李无为正在房中打坐练功,听见董和推门而入的声音,停了真气运转,开口说道:“董大哥可是打算召集队伍上山讨贼了?” 董和没有回答,走到桌前倒了杯茶水。 “昨日那二人说他们二当家派了两人下山混入讨贼队伍,一个是那百面鬼何魁,另一人名为张夜,这两人都是此前在江湖上声名不显,宵晖卫当中也没这二人的容貌。 不过,那张夜擅使刀法,他们所形容的张夜面貌也与你杀的那人近乎一致,想必你杀的是张夜,何魁还没死。” 李无为点头说道:“我知道啊。” 董和当时就惊了:“那你为何不跟我说?” “我以为你知道啊。”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后,李无为叹了口气说道:“那何魁既然敢自称百面鬼,想必常常易容成他人,那一日在酒楼当中又怎会因为紧张露出如此多的破绽。 我杀那人后说何魁已死,只是为了使他放松警惕,行事露出破绽。可这些日子里那些宗门当中无人放飞信鸽,更没有人偷偷溜走通风报信,我也不知那何魁究竟在作何打算。” “可惜除了赵妄还有照夜明,其他人从未见过何魁,只不过是知道有这人存在。” 李无为眼珠一转,想起先前与董和商议是的情形,又问道:“那我在出发来翠微山前跟你说我们得等到最后一天上山之时,再跟那些门派讲明计划,你答应得那么爽快是为什么?” 董和一时被茶水呛到咳嗦了两声,转移话题道:“那刘助也说这些日子,这何魁从未报信回去。我个人建议我们今日仍旧按照原本的打算上山,即便那何魁找到机会去通风报信,也已经来不及了。” 李无为将长剑负于身后,起身说道:“我也是如此打算的,只希望那些门派能安心听从指挥吧。” 很快,中军帐中便聚集了那六大门派的代表。 董和见人到齐,手点在宵晖卫连夜绘制的地图上说道:“喊各位来是为了今日上山讨贼之事。这上山有四条路,每条路上都有人驻守。这第一条,驻守的乃是邪僧无缺,还有蚀骨妖公孙千棠,还请兴云派和百林派的二位一同前往。” 韩斌见这第一条路蜿蜒险峻,心中暗暗思忖若是走这一条路,恐怕难以找到机会抽身离开队伍,正欲说话。倒是须弥寺的同尘先开了口:“阿弥陀佛,这无缺乃是佛门叛逆,希望董麒卫让晚辈率须弥寺众僧前去。” 韩斌闻言大喜过望,抢先说道:“那我百林派便成人之美,还请董麒卫另作安排。” 郑澜同样不想走这蜿蜒长路,但韩斌已经抢先一步把话说完,也只得作罢。 董和点头说道:“那便有劳小师傅了。这第二条路由毒傀徐顺,鬼画匠朱景明驻守,要穿林而过,恐怕那毒傀徐顺会将毒物藏于林中,还请灵鹿宗与北辰宗的二位前去。灵鹿宗多饲养灵物,北辰宗诸多秘法玄妙,想必这两人不是问题。” 孙慕泓仍是那副无忧无虑的样子,笑嘻嘻地点了点头。余薇虽然心中不喜孙慕泓,但一时间也找不到理由,只能应下。 “至于这第三路关口前地势开阔,由那兵家弃徒程北帅和毒蜂剑张丹云一同驻守。这一路由我率鱼鳞卫破敌。” 韩斌开口问道:“那程北帅手下百人,又懂得军阵。董麒卫手下不过鱼鳞卫五十余人,不如我带百林派众人与董麒卫一同前去?” “多谢阁下好意,不过江湖中人不识军阵变化,若是真的前来反而不妥。” 韩斌闻言也并未坚持,董和又继续说道:“这最后一路,驻守的是饮血刀田运,花娘子何然还有勾魂手范承基,这三人没什么稀奇,行走江湖靠的不过是武艺,有劳百林派与虎刀门的二位前去。” “李少侠可是跟董麒卫一道?”问这话的人是余薇。 若是李无为跟董和一起走第三路,那他们必然是一同到达山寨的,而这并不是密谋的三人想看到的局面,因为这就意味着他们没法在讨贼这个最好的时间点杀死李无为。 董和答道:“那自然不是,到时候他会自山崖上一条险路直奔山寨,不过那条小路太过险峻,仅容一人通过。” 几人交口称赞,嘴上说些漂亮话,正在心中暗喜之时,却听得同尘问道:“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李少侠独闯山寨会不会有些不妥?” 李无为惊讶地看了一眼同尘,说道:“不必为我担心,那照夜明不会做出围攻我这种蠢事的。” 同尘闻言也不再多说什么,双掌合十默默为李无为祈福。 那三人在心中大骂同尘多管闲事,庆幸李无为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 董和见众人都不再有异议,站起身来,抱拳说道:“此战乃是为了饱受这翠微山寨之苦的百姓,还请各位千万注意别放走任何一个贼首,至于那些无名小卒,还请尽量莫下杀手,他们当中有不少人都是被掳上山去被逼无奈成了盗匪。此战功成之后,朝廷定会论功行赏。我董某人也先在此谢过各位了。” 众人也都站起身来回礼。 不管他们心中万般算计,主动或者被动,至少现在他们所做的事的确是在行侠仗义,也当得起这一谢。 至于那些小门派,自然是跟着他们平日里依靠的六大门派一同,其中跟随者最多的是百林派,最少的须弥寺因为无心争权夺势,一个跟随的门派都没有。 与此同时的翠微山寨当中,赵妄见刘央和刘助兄弟二人彻夜未归,心中知晓他们二人恐怕是回不来了。他随手招来身边从村庄抓来的侍女,让她吩咐底下的人去告诉各关口的守将加强戒备。而后起身前往山寨当中的练武场找照夜明。 此时照夜明正在练武场当中随意地挥拳,一招一式看不出半分招式套路,如同花开叶落,日升月降一般自然。 赵妄来到练武场边,静静地看着照夜明打拳,等到他收起架势,长出一口气,说道:“难以想象一个杀人无数双手沾满鲜血的人能打出这么纯粹的拳法。” “这是乌家的拳法,不是我的。” 赵妄不置可否地笑笑,他不曾习武,在他眼中这两者并无分别,照夜明会打这套拳,而且很强,这就足够了。 “刘央和刘助应该是被抓住了。” “我本以为他们不会这么废物的,原本也不过是要交出去的筹码,无关大局。” 翠微山上这十六人虽然平日里兄弟姐妹相称,实则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自然没什么情感。唯二例外的就是赵妄,程北帅这两人。程北帅当初被兵家革出门墙之时是被照夜明所收留,对于这个粗豪的汉子来说,照夜明的命令就是一切,如果照夜明让他去死,他不会有丝毫犹豫。 而赵妄是照夜明的发小,在照夜明被乌元武打成重伤遁逃之后和他武功还并没有像现在这么高超,上门踢馆往往都是惨胜的时候都是在赵妄那里养伤。在照夜明当了山贼之后,赵妄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自己的生意,并且靠钱财买来了搭建山寨的物资与劳力,随后又上山做了照夜明的狗头军师。 “等到这次打退了宵晖卫和那些武林门派的联军,受了朝廷的招安,到时候我就去钦天监里谋个职位。” “为什么?” “若是不去的话,我们始终不过是别人手上的刀,我想看看朝廷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照夜明站在比武场当中,看着立于场外的发小,在他印象里,从未见过从小放荡不羁的赵妄如此坚决的神情,沉默地点了点头。 赵妄畅然笑道:“今日要靠你了,无论来的是京城的那个怪物还是宋浩然,只要你能赢,哪怕其他人全都死了,我们就能活下去,而且活得很好。” 照夜明又重新开始打起那套不像拳法的拳。 赵妄转身离开。 第十一章 苦战 宵晖卫一路疾行,再加上这路相比其他几人所选择的要平坦许多,他们到关口的速度要稍快于其他三个队伍,也就成了第一个接敌的队伍。 程北帅早已列好了军阵,手中提着一人高的巨斧,站在队伍的最前方。张丹云并未和他一同出现,隐于暗处准备伺机刺杀董和。 宵晖卫大部分都是被招揽的江湖中人,原本应该跟那些门派当中的人一样,不识军阵,难以成军。但董和手下的这批宵晖卫不同,都是当年他游走于市井之间时投奔他的游侠儿,也正是因此,这五十五人可以说是令行禁止,相互之间又有着经年累月磨砺出的默契。面对军阵远胜于寻常江湖中人。 董和本人也长于用兵,虽然并非兵家门徒,但他对诸多阵法都颇有了解。再配合上这群一直跟随他的游侠儿,即便是同等人数的亭曈卫都可以一战。 宵晖卫众人身负功夫,鱼鳞服内还都穿着内甲。而程北帅手下百人大多都是从附近村庄掳来的壮丁,哪怕赵妄尽力收集武器装备,仍旧难以做到让这百人都身披护甲,手持兵刃。很多人手上拿着的都只是把一头削尖的木棍。满打满算训练了不过两月,勉强能让程北帅发挥出军阵的效果罢了。 在两只队伍的主将见面的那一刻起,战斗就已经开始了。 程北帅带着身后的百人直直撞进了宵晖卫当中,把宵晖卫的阵型撕开了一个口子,直奔董和而去。 宵晖卫主动散开给他的队伍让开了道路,在身处队伍首段的程北帅和他身后装备最好最精锐的十余人冲过去之后又重新合拢,穿插入那几十人的队伍当中,开始绞杀身边的敌人。 程北帅冲到董和身前之后,狞笑着举起巨斧直劈下去。而董和手上拿的也并非之前与李无为交手之时所用的乌枪,而是一把纯钢打造的长枪,董和后退半步,枪尖直刺磕在巨斧之上,那巨斧下落轨迹自然也偏了一线,董和又向右横移半步,躲过了这一招力劈华山。 二人交手不过一合,周围的厮杀已然是宵晖卫占了上分,那些装备不精的壮丁完全不是对手。董和心中稍安,知道他只要拖住程北帅,不给那仍潜伏于暗中的张丹云可乘之机,便能稳稳拿下胜局。 程北帅却好似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部队已经落入下风,只顾着缠住董和,让他难以分心注意战局。他天生巨力,即便武艺和内气都不如董和,但仍旧可以做到不落下风,也使董和脱不开身。 两人鏖战数十合,未分胜负,但程北帅竟愈战愈勇,在一开始董和还能稍占上风,但随着战斗时间拉长,程北帅现在的力气却比原本长了近乎半倍。董和也逐渐被压制,幸好程北帅武艺不精,被董和抓了个可乘之机,拉开距离,重新审视战况。 这一看,董和才发现原本完全压制住敌人,随意绞杀着周围山贼的宵晖卫都陷入了苦战,若不是几名狴犴卫以一敌多,此时战线早已崩溃。 董和大惊之时,那程北帅又冲上前来,巨斧斜劈,董和将将拦下这一招,心中暗道要糟。那已混在乱军当中等待多时的张丹云长剑刺出,直取董和咽喉。 此时另一边兴云派和须弥寺这一队,也已见到了公孙千棠与无缺二人。 这两人所驻守的关口除了他们之外再无一人,一是因为这两人武艺高超,无需那些杂鱼助阵,二是因为他们真动起手来,说不定自己人先死绝了。 无缺从前是在须弥寺当中出家的,他虽然在武学上的天分并不高,但是在佛学之上却堪比某位西天取经的唐长老。在他二十岁之后,为众人讲经就成为了他的职责,他也早早就被师兄弟们视作了下一任须弥寺的方丈。 一天的清晨,师兄弟们起床做早课的时候却发现方丈死在了佛像前,而无缺正坐在一旁为方丈超度。众人都十分惊讶,愤怒地问无缺是谁杀了方丈,无缺只是轻描淡写地指了指自己,并若无其事地开始讲起了佛经。 而当其他僧人来到佛堂当中的时候,所见到的只剩一地死尸,每个人都是自绝经脉而死,脸上却挂着笑容,如登极乐,唯独无缺不知所踪。 虽然较为年长的僧人们并未出事,但是须弥寺的传承断代,徐州最强的门派也就此变为了百林派。 而这次须弥寺派出来的人数也是六个大门派当中最多的,便是为了活捉无缺,了解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公孙千棠在江湖上成名已久,至于她蚀骨妖这一名号的由来,是因为那些被她吸干精气而死的人,往往骨头都是酥的,一掰就碎。 公孙千棠所擅长的是早已消失在江湖上的血莲宗的诸多秘法,血莲宗这一门的诸多秘法和武功的根基并非真气,而是血气。 血气最充足的地方莫过于战场,最适合修习这类秘法的莫过于战场上的将军,这一门早已被朝廷剿灭,功法和秘法被改良后作为了军队统一的修行法门。 公孙千棠在无意间得到这些秘法之后同样进行了改进,不过并非如朝廷一般降低了血气的副作用以及修行门槛。她将这些秘法和她本身的合欢宗功法底子结合,无需与人享鱼水之欢就可吸人精气,使其成为了与人搏杀的法门。 兴云派众人原本一同围住公孙千棠,可她将手中长鞭舞得水泼不入,兴云派的众人活像老虎见刺猬无处下嘴,有些功夫稍弱的弟子身上更是填了许多伤口。 原以为她体力总有耗尽之时,但随着精气被吸收,公孙千棠越战越勇,倒是那些身上带伤的难以为继,纷纷倒地,接下来等着他们的往往是一击重鞭,头颅如同被大锤砸下的西瓜般爆开,血光四溅。 郑澜见势不妙赶紧让众人全部离开,只留下他一人和公孙千棠对峙。 而那边的须弥寺众人此时也不再想着活捉无缺,现在的他们都已明白了此前那些死在佛堂中的众人是为何而死。无缺盘坐在地上,持咒念经,地生黑莲。他口中所述皆是离经叛道之言,曲解佛经真意,却使人不由自主沉浸其中。 此时那些佛法修为高深的僧人尚且还能出言反驳,不过寥寥数语就被无缺驳斥得哑口无言,而稍差一些的已逐渐沉迷于无缺的言论当中,面上恍然大悟或是若有所思,更有甚者面带微笑,如登极乐。 第十二章 毒与画 与两只队伍陷入苦战的情景不同,灵鹿宗和北辰宗这一路很轻松的就冲过了蛊虫密布的山林,那毒傀徐顺所饲养的毒物很快就被灵鹿宗众人所饲养的灵兽吞了个干净,虽然也有些损伤,也大多都是饲养的灵兽被剧毒的蛊虫咬伤,无人伤亡便到了关前。 这一路上孙慕泓从未出过手,也未曾放出自己饲养的灵兽,一直被众人护在中心处。余薇在一旁心中暗嘲不愧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不过她自己也并未让北辰宗的人出手相助。 到了关前,却不见那鬼画匠与徐顺二人的身影,正当众人疑惑之时,四周凭空浮现出诸多墨迹,化为了一个个人形黑影,手中拿着各类兵刃冲向人群,之前隐藏在密林当中的山贼手上也拿着墨水化作的武器冲向人群开始厮杀。 那些人形黑影看起来凶神恶煞,但在受到攻击之后便化作一滩墨水洒落在地上,众人心中诧异之时,却发觉自己手脚无力,御使的灵兽或是昏昏睡去或是狂躁无比不听号令,那些山贼趁势斩杀了不少人。 众人慌乱当中忽听得孙慕泓高声指挥道:“这些墨水人形当中裹挟着毒气,闭气冲出这些人的包围。” 孙慕泓的指挥无疑是正确的,众人若是再待上一时三刻,等到毒气扩散开来,效力发挥之时,那便回天乏术了。 那些山贼说到底不过是些普通人,即便手上兵器有异,可以杀伤武者,却也并非什么能使他们实力大增的神兵,很快便被闭气突围的武者尽数剿灭,但也有不少人就这么倒在了毒气中,再也起不来了。 此前过树林之时,便是灵鹿宗的人散在外围抵御蛊虫,再加上离了灵兽之后灵鹿宗弟子一身修为便要废掉一半,所以此时灵鹿宗的损失远大于北辰宗。在突围之后,北辰宗的人也自发地将灵鹿宗门人护在中心。 此时的他们才刚刚见到朱景明和徐顺这两人,那朱景明手中拿着巨大的画笔,正不断凭空书写,墨迹留存在空中一明一暗地吞吐着周围的灵气。再看那毒傀徐顺脚下正踩着一只数丈长的蜈蚣,数百只步足都是金灿灿的,足尖泛着摄人的金绿色。 徐顺身旁众多毒虫飞舞,每一只都有拳头大小,聚作一团好似黑云一般。未见那徐顺有什么动作,那些毒虫便直扑向众人。 余薇轻声与身旁的北辰宗弟子交代了几句,便飞身冲向了徐顺,身边霞光环绕之下,那些毒虫竟无视了她,继续向仍在戒备的众人飞去。至于孙慕泓,仍是牢牢地被护在众人中心不为所动。 北辰宗的众人此时都燃烧起自身的灵力来催动秘法,引赤乌之火护体,那些毒虫冲上前来尽皆化为灰烬,可是那大片的黑云仿佛无穷无尽一般烧之不绝。 偶有几只冲进人群当中,即使众人应对神速,转瞬间就将它们打成飞灰,剧毒灌注下中招者不死也残。 更为致命的是朱景明书写的灵符,混在虫群当中难以发觉,每一个都能带走一条人命。 此时灵鹿宗的门人中仍有一战之力的也都把自己饲养的灵兽放了出来,其中最为神骏的乃是灵鹿宗长老张灏驰所饲养的一只白狐,而这位长老也是真正负责统筹灵鹿宗队伍的人,孙慕泓尚不成熟,此行更多还是为了让她开拓眼界。 那只白狐现身之后并不和其他的灵兽一同抵挡那些毒虫,而是独自冲向了朱景明,所有拦路的毒虫在它经过之后都掉落在地上,逐渐蜷缩起身子后死去,如同寒冬已至。 朱景明并未在意那只奔向他的狐狸,仍旧在挥舞着那巨大的画笔,动作豪放不羁,笔墨洒落在空中,变为一个个奇异的字符。 当白狐的利爪马上就能触及到朱景明的时候,却被此前留存于空中的墨水拦住了,那些墨水如同屏障一般护住了朱景明。 但下一刻,那白狐伸出爪子随意地点在了那墨水构成的屏障之上,那屏障上兴起的涟漪忽然凝滞,掉落在了地上,也不像那些墨水人一般重新化为墨水,而是碎裂成一块块黑色的冰块。 朱景明急忙变招,那些灵符化作刀剑斧钺,转瞬间笼罩了白狐,封锁了一切闪转腾挪的路线。眼见着那白狐便要被斩成几段,这些墨水化作的刀剑斧钺又都掉落到了地上,化作一地碎冰,白狐轻巧地落在地上,眼中人性化地闪过一抹不屑。 见到自己得意的术法竟然被一只狐狸轻而易举地破解,朱景明心中大惊,不过他也并非只会术法,那巨大的画笔直刺向那只白狐。 只见那白狐身形逐渐淡化,而后出现在朱景明身前的正是张灏弛,白狐的身形则出现在了人群中,与众人一同对付蛊虫。只见张灏弛侧身躲过笔锋,一手架住笔杆,出拳直奔朱景明前心而去。 这就是灵鹿宗的立身之本,诸多与灵兽相配合的术法和称得上一流的武学传承,二者配合起来远超一般门派的武学。 不过灵兽难寻,大部分灵鹿宗弟子所饲养的不过寻常野兽,靠着真气温养。真正能和术士一般吞吐灵气的灵兽少之又少,也正因此灵鹿宗始终难以昌盛。 而这位张灏弛所饲养的白狐便是一只真正的灵兽,狐族本就聪颖,再加上吸收灵气启发灵智,这白狐与其他的灵兽不同,体魄并不算强,但是天生便精通术法,尤擅冰雪之能,寻常的术士都比不过它。 这边朱景明眼见那拳头便要落到自己身上,弃笔而去,身形急退。张灏弛见自己追之不及,又重新与白狐换了位置,那白狐虽然体魄比不得其他那些灵兽,但在速度上并不逊色。 不过那仍在空中的画笔好似受到牵引一般直奔朱景明而去,他手上有一根极细的墨线连接着笔的末端,这也是为何他此前毫不犹豫地弃笔脱身。 重新拿到画笔之后,朱景明随手挥洒出几个墨团,将那白狐围住。 白狐止步轻轻叫了一声,这几个墨团仍是被冻住落地碎成冰渣,不过也为朱景明拖延了宝贵的时间。就在这短短数秒内,他已画出了一头吊睛白额虎,独独缺了眼睛。 看见这白狐又直奔他而来,赶紧加快动作,咬破舌尖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了画笔,为这老虎点上了眼睛。 这老虎从空中落地猛扑上前,却被这白狐灵巧地躲过。这黑虎虽然仍是墨水所作,但有那朱景明的精血点睛,灵智已成,自是不会像那些刀剑一般被冻住。这白狐眼见不敌转而与之周旋。 朱景明松了口气,正当他强提精神打算继续书写各类字符来斩杀那些被毒虫围住的众人之时,却发现那些原本被毒虫团团围住的众人已然奔他而来。 他心中一片慌乱,扭头看向徐顺的位置,却只见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金足蜈蚣和一具无头尸体。 朱景明心中大骂这老贼不靠谱,自己这边打得有来有回,他居然已经死在了那婆娘手上。手上却不敢停下动作,笔锋舞动之间画出了好几只鸟儿,正欲让它们抓着自己起飞,却被灵鹿宗众人放出的飞禽给啄破抓破。朱景明也就此被追上来的联军给生擒。 那徐顺能当上三当家武功一身毒功自然不弱,可他实力全在蛊虫上,前面放于林中消耗众人实力的那批毒虫倒是影响不大。在关口前放出那批如同黑云一般的毒虫和他脚下那只金足蜈蚣都是他用心血培养出来的。 那一群铺天盖地的毒虫离开他身边之后,他实力便已弱上三分。不过即便如此他与脚下的那只巨型蜈蚣配合仍旧不弱,外加那一身诡异莫测的毒功,寻常的一流高手来了也要死在他手上。 可惜他遇见的是余薇,蟾宫舞乃是北辰宗最为困难的几个秘法之一,而余薇能将其练至圆满,并不是天资不凡。若是李无为或者无缺来练蟾宫舞,即便这秘法不适合男性,这两人也能在五年之内便将其练到圆满,甚至还能推衍出更高的境界。 余薇出生前的那晚她母亲梦见满月入腹中,从她出生开始,每逢满月的日子这孩子身上都会带着一层月辉。 在一开始,她父母也并未发觉,直到某天晚上,老爷子起夜发现这孩子大半夜跟个灯笼似的。第二天,两口子一合计,干脆把这孩子送到了北辰宗。 北辰宗的人听了这两口子的描述之后,便收下了余薇,专门让她习练与月有关的术法。到了她二十五岁那年,才开始研习蟾宫舞,北辰宗的秘法都依赖于天象,但余薇不同,她不仅修炼那些和月有关的术法事半功倍,即使在白天金乌高悬之时,她所用的蟾宫舞也与在月夜当中无异。 蟾宫舞既是步法也是术法,余薇也正是依靠蟾宫舞从毒虫群中穿过。到了那徐顺面前之后,那只金足蜈蚣也如同看不见她一般。无论徐顺怎么号令,那蜈蚣也只是在焦躁地打转,不知道主人命令当中的敌人在哪。 余薇手持一对满月圆环,舞动之间层层残影幻化而出。徐顺一身实力去了大半,只能勉力支撑,不过即便如此一时三刻余薇也杀不了徐顺。但很快,蟾宫舞的最强之处便发挥了出来,在厮杀中越是专注于蟾宫舞的使用者,越容易被其魅力所俘获。最终徐顺有了一刹那的失神,而这一刹那已经足够余薇把他的脑袋削下来了。 在杀死徐顺之后,余薇吞下一颗丹药恢复,未作停留,直接冲向山寨,准备和吴定韩斌汇合来杀死李无为。 在生擒了朱景明之后,北辰宗的人都席地而坐开始调息,有他们带头,灵鹿宗的众人自然也是如此,这也是之前余薇交代的,让他们拖住灵鹿宗众人不要急着前往山寨。 孙慕泓见状对张灏弛说道:“此行多谢长老照拂,我便跟余薇一同先行前往山寨。” 这位张长老本想拦住孙慕泓,担心她的安危,但正欲说话之时却愣了愣神,点头之后便回到了队伍当中。 孙慕泓不紧不慢地走向山寨,周围那些奉命要拖延住灵鹿宗的北辰宗门人都如同看不见她一般,就这么放她走了过去。 第十三章 众即是一 百林派和虎刀门两个队伍讨贼的过程最为平淡,吴定和韩斌二人早早地便一同脱离了队伍绕过关口直奔山寨。他们二人武功虽然不弱,但在这两个宗门当中也算不上强,这队伍多他们不多,少他们不少。 至于为什么不率领他们门派的人一同去山寨里围攻李无为和照夜明二人,原因就在于他们宗门当中那些初出茅庐被带出来见世面的晚辈,都还是怀着一颗侠义之心的。而且即便他们去了,也只是平添死伤罢了。 这三人能成为各自宗门领队的原因就在于他们最优先考虑的是宗门的利益,而非所谓的名声和道德。 而那三个守关之人更加乏善可陈,他们行走江湖靠的不过是一身武艺和并不存在的底线。 花娘子何然平生最好靠着一副好皮囊勾引富贵人家的公子,与人春宵一度之后拿走银两把人杀死。 饮血刀田运喜欢四处踢馆,不过和寻找强者磨炼自身武艺的照夜明不同,他只挑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赢了之后就屠人满门。 也不是没有行侠仗义的侠客找上他,但他磕头下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饶,并且再三发誓自己绝不再犯之后,就被放过了。至于悔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范承基的名号由来并非是因为他的武功,而是因为他偷窃的本领高强,号称自己能把别人的三魂六魄都给窃走。在他靠着暗中偷袭杀了一名狴犴卫后名声大振,因此得了一个勾魂手的名号。 这三人带着几十山贼远远比不上百林派和虎刀门的队伍,但也杀伤了不少人。而三人中唯一活下来的便是范承基,因为来前董和曾经关照过,如果可以的话尽力留他活口,把他交给宵晖卫必有重谢。 解决了这三人之后,百林派和虎刀门的队伍也遵照两位领队的吩咐,就此止步歇息,一炷香后再前往山寨大营。 这边的战斗都已结束,宵晖卫还处于苦战当中。 程北帅那一百人此时只剩下了六十余人,但是这剩下的都是山贼当中装备最优良的,这些人和五十名宵晖卫达成了微妙的平衡,双方一时之间都奈何不了对方。 这百人面对配合默契的宵晖卫再加上董和的指挥原本很快就会溃败,但程北帅压制住了董和,再加上暗中潜伏的张丹云,让他无暇分心战局。 至于那六十余人和宵晖卫之间的硬实力、意志力和配合的差距,被军阵填补了。程北帅所擅长的军阵只是最为基础的血气阵,不过他将这军阵的潜能发挥到了极致。 那些战死的士兵的血气会加持在仍活着的人身上,百人的队伍若是只剩最后十人,那每一个都会成为能够以一敌十的猛士。 不过这军阵并不是没有缺点的,程北帅若是死了,在血气加持下被提升起来的意志会瞬间崩塌,整个队伍直接溃败。即便赢了,那些山贼的下半生也废了,会成为满脑子只有杀戮的疯子。 最关键的一点在于,那些山贼们在战斗中的意识是被抹去的,只留下了杀戮的本能。 一只正统军队所形成的军阵靠的是他们每个人的信念,东方旻讥讽程北帅只会半个军阵的原因便在于此,他率领的部队没有自己的信念。 程北帅被逐出兵家就是因为兵家的长老们认为他走向了邪道。 他的血气阵若是放在正统的军队当中使用,军队的意志会抵抗他的意志,得不偿失。即使靠这血气阵以弱胜强,结果也绝对算不上好,毕竟活下来一群疯子说不定比全军覆没的结局还要更差一些。 不过对于眼下这般情况倒是合用得很,毕竟他并不在乎这些被抓来的壮丁的命,而且随着战局的推进,宵晖卫早晚会因为疲惫露出破绽,只要有一个人倒下,战局的均衡就会被打破。 而此时的董和面对张丹云自乱军丛中杀出的一记直刺,正处于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时,无从躲闪。张丹云面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色,单凭他杀了麒麟卫,日后在山寨中的地位必会大大提升,等到招安之时待遇也会更好。 不过董和眼中丝毫不见慌乱,就在那剑锋即将触及他咽喉之时,忽然有另一杆长枪自斜刺里探出,正点在剑脊之上。 就在这一刻,整个战局的氛围改变了,原本被分割开只能单打独斗的宵晖卫们打破了僵局,而在刚刚拦下张丹云那一剑的是一位原本正被好几名山贼围攻的狴犴卫。 程北帅瞪大眼睛,怒吼道:“不可能,所有人都应该被缠住了,凭什么?”重新冲上前想要和张丹云一同尽快杀掉董和。 但很可惜,战局在宵晖卫联结在一起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 那名狴犴卫可以出手援助董和的原因很简单,在那一刻,周围的宵晖卫帮他拦下了那些正与他交战的敌人。他们相互扶持,一如他们多年以来经历过的所有战斗。 董和听见程北帅的怒吼,嘿嘿一笑,扭头对他说道:“学去吧弟弟。” 此时的董和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被程北帅所压制,哪怕现在的他需要同时面对张丹云和程北帅两人。 他同样会援护那些在他身边的宵晖卫,每次出手都会有一个山贼死去,那道亮银色的枪影往往会点在那些山贼的眉心或是心口处,带起一蓬蓬的血雾洒落在地。 程北帅应该庆幸那些山贼正处于无意识的状态,否则他们的士气早不足以支撑这场战斗了。所有他们的进攻都被挡了下来,不仅是眼前的敌人,更多的是被周围原本在和其他人纠缠的敌人挡下的。 明明有着人数优势,但对方硬是靠着这种浑如一体的默契拦下了所有攻击,同时稳定地杀伤着他们的队伍。 他们是彼此最坚固的盾牌,也是最锋利的长矛。 很快程北帅的队伍就被压缩到只剩十余人,此时的他们每个人单打独斗都能在十招内杀死一名鱼鳞卫。程北帅的力量已经比一开始要强上一倍了,他的巨斧每次砸落在地上都会产生一个巨坑,但他所能做到的也仅仅只有砸地面了。 张丹云早已死在了狴犴卫与董和的合击之下,他所擅长的是刺杀,正如蜜蜂一般,那一剑已经是他的巅峰,凝聚了他所有的精气神,正面作战他实力远不如董和。 程北帅心知大势已去,在他心生败意的那一刻,这些山贼的意志便垮塌了。还活着的寥寥几人七窍流血哀嚎着倒在地上,不过没多久,宵晖卫便终结了他们的痛苦。 程北帅看着董和,心中回想起了被逐出兵家之时,兵家长老斥责他的话语:为将不仁,成阵不智,治军不严,只凭一腔孤勇,难成大器。他一直嗤之以鼻的这番话,此刻成了对他最大的讽刺。 周围的鱼鳞卫上前,各类兵刃加身,他眼前逐渐昏暗,血气的副作用开始反噬。 不,我还不能死,最起码要把董和杀了,不能让这只可怕的队伍去围杀大哥。程北帅想到这里,强撑着仰天怒吼一声,恍若晴空霹雳。 他的眼中密布着血丝,此刻除却眼前的一片血色,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凭借脑海中最后的印象,不顾身上的伤口和挂在他身上的兵器猛冲向董和。 正当周围的狴犴卫想和之前一样护卫住董和的时候却被制止。董和默默地提起枪来,程北帅压榨出自己浑身上下最后一分气力,抡起巨斧砸向董和。 只见空中枪影连闪,巨斧下落的声势也不断减缓,直到最后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同时倒地的还有程北帅的尸体。 第十四章 邪僧 须弥寺和兴云派情况就没这么轻松了,无缺一人压制了须弥寺的僧人,这边兴云派的人同样被公孙千棠拦住难以出手支援。 郑澜屏息凝神,手持软剑,恰似毒蛇伏地,静待时机。另一边公孙千棠见那些武功没那么强的杂鱼都退开,只留下郑澜一人与她对峙,媚笑道:“各位侠士不必怜惜小女子,一同上前便是。” 众人闻言气血上涌,只觉心中一阵瘙痒,便要上前,郑澜眼见这群不争气的弟子被迷了心神,准备上来送死,大吼道:“都给我退出十丈之外,违者叛门处置。”直冲向公孙千棠。 他倒也不是怕那些弟子受伤,这次讨贼本就是是为了历练他们,至于那些炮灰就更无所谓了。只是公孙千棠这功法实在怪异,这群人上前来再让她继续吸收精气,自己未必能胜过她。 郑澜平日在门派当中负责奖惩弟子,颇具威名,他这话一出口,百林派的弟子便猛然清醒过来。 有些小门派的弟子仍沉迷于公孙千棠的魅惑之术,刚刚冲出没几步,头颅就都被鞭子抽碎,红白之物洒了一地。 公孙千棠掠过这些尸体之后,尸体皮囊都干瘪下去,她的速度也比之前还要快上一分。 不过此时郑澜也已然追上了她,手中软剑直指心口。公孙千棠眼见众人都已退开,瞪着郑澜不屑地切了一声,随手挥舞长鞭想打退郑澜,继续向众人所在的地方掠去。 郑澜岂能如她所愿,软剑一转拦住长鞭,两者交缠在一起。公孙千棠不擅拳脚,只得放弃追击,长袖甩出直击郑澜面门。 软剑划过长鞭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公孙千棠正欲抽身,却发现长鞭另一头已被郑澜死死握在手中,郑澜挥动软剑,剑光闪动之间斩断了公孙千棠衣袖,又欺身而上直刺向公孙千棠。 远处观战的兴云派弟子不由感叹:“师叔这连云剑当真如天上流云一般,不知我们何时才能达到这境界。” 旁边的弟子嗤笑道:“等到你能像郑师叔那样每日寅时便起来练剑再说吧。” 见到郑澜占了上风,公孙千棠节节败退,这边兴云派的队伍当中爆发出阵阵欢呼之声。 公孙千棠此刻已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郑澜招招直逼她要害。她已经被迫在地上打过两回滚了,更让她气恼的是那些兴云派弟子每次见到自己被逼着滚地躲闪便会高声欢呼。 郑澜手中剑招连绵不绝,一招一式如羚羊挂角,不见丝毫匠气,皆是杀人技。 公孙千棠长鞭被郑澜牢牢抓在手中,只能被动闪躲,若非此前她吸收的精气,此时已然败下阵来。即便如此,她身上也多了不少伤口,不过她功法异于常人,这些皮外伤倒是不打紧。 就在二人纠缠之际,那边须弥寺的众僧人却是要撑不住了。 大部分的僧人都已沉进无缺所述,面露喜色,恨不能顶礼膜拜,又害怕扰了无缺的讲经。但仍有一人自始至终未受影响,这个人正是同尘。 如果说无缺对佛经的领悟如同三藏法师,那同尘就恰如花和尚鲁智深。 他之所以会出家不过是因为家里穷困潦倒,他是第四个孩子,实在是养不起了。须弥寺的湛恒禅师路过他们村庄之时,恰好见到他父母丢弃这孩子,就把他带回了寺里,寺里众僧问他来历,他也只说是与佛有缘,便带了回来。 同尘自小在庙里长大,听惯了梵音佛语,却未曾有过礼佛之心。不过他倒也不好酒肉,毕竟不占荤腥,平日里只好跟着僧人一同习练武艺,虽然随着年岁增长,湛恒收他为徒,剃度出家。到了众人念经之时,他便偷偷跑去练武。他前来讨贼并非是菩萨心肠,怜悯那些村民,而是金刚怒目,想要斩尽世间诸恶。 来之前那些僧人叮嘱过他,如果无缺不先出手,那他也别忙着动手。他们这次来是为了把无缺带回寺中,问清当年之事,了断因果。 同尘在一开始看几位比他辈分还高的长辈在跟无缺探讨佛经,便并未出手,而是一同坐在地上听着无缺所述,不过他心中只觉得和平日里寺中的讲经没什么不同,都使他昏昏欲睡。 不过此刻同尘已感到情况不对,不少僧人身形摇摇欲坠。心中暗道,糟了,莫非诸位师傅中了这家伙的妖法了。这便起身攻向无缺,手中所使正是大须弥寺的绝学之一,罗汉降龙掌。 无缺见到此时竟然还能有人毫不动摇起身攻向他,眼中流露出一丝讶异,但也并未起身,口中诵经不断,背后显出一佛陀相,这佛陀相貌与无缺有七分相似,面带邪笑,一手作拈花状,另一手持骷髅碗,内里一片漆黑。伸出碗来,碗口正迎向同尘那一记降龙掌。 同尘虽然不知这骷髅碗有何作用,仍是戒备万分,想要收回这一掌。可这骷髅碗上的骷髅忽然张开了嘴,口诵梵音,强行将同尘的手给吸了进去,同尘的真气源源不断流入这碗中,不由大惊,可无论怎么发力都难以挣脱。 就在他焦急之时,无缺忽然停止了诵经,那些仍在支撑着的须弥寺僧人一瞬间便昏迷了过去,其余人都仍旧沉浸在无缺所说的邪理当中,若有所悟。 无缺收回身后的佛陀相,对着同尘点了点头,说道:“日后你可以来崇州找我。”站起身来,带着那些被他所吸引的僧人们进入林中,穿林离开。 此时的同尘体内真气已然空空如也,不留分毫,知晓自己是被那无缺饶了一命,心中烦闷无比,却又做不出背后偷袭之事。只能对着无缺背影大喊:“待到下次见面,你我定要分个胜负。”跑去扶起那些倒地的僧人,查看脉相。 说回郑澜与公孙千棠那边,这二人此时已经鏖战五十余合,仍是未分胜负,不过公孙千棠久居下风,已露败相。 她眼见无缺离去,心中知晓待须弥寺众人恢复之后她必然寡不敌众,须弥寺底蕴深厚,此刻留下来的众僧更是武功高强。 她躲过郑澜一式杀招之后,趁着招式已老,跪地喊道:“我伏法,我伏法。” 郑澜闻言并未留手,把那软剑架在公孙千棠脖颈之上,见她并未再反抗,才让那些兴云派的弟子上前来用锁链捆住她,准备交给董和处置。 须弥寺众僧悠悠转醒,虽然身体无恙,但是内心却仍处于天人交战当中。兴云派众人则负责清理那些尸体,经过这一番大战,双方元气大伤,都打算暂且休憩一番再去山寨。 第十五章 拳意 此时整个山寨中就只剩下照夜明,东方旻和赵妄这三人,所有的山贼都被派出去守关了。赵妄也曾问过照夜明要不要留下一些人,被照夜明拒绝了,到了这个境界之后,人数已经没有意义了。 这三人此时正坐在山寨议事厅当中,赵妄和照夜明正在闲聊,东方旻手上戴着镣铐独自在一旁闭目养神。 赵妄摇着折扇,漫不经心地向照夜明问道:“若是宋浩然来了,你有几分把握胜他?” 照夜明沉思许久,开口答道:“三十招之内,他胜不过我,那就是我赢了。” “那若是那个常年坐镇京城的怪物呢?” “他不会来的。” 赵妄闻言来了兴趣,接着问道:“你为何如此肯定?徐州就在永州边上,他要是想来花不了多久便能到。” 照夜明看了一眼赵妄,摆手说道:“你不懂。” 赵妄收拢折扇,轻敲扇骨,说道:“又是你那所谓的武者的直觉?” 照夜明见赵妄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漠然答道:“他不屑于来跟我动手。比起我们,镇守京城这个职责重要得多。” 赵妄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又接着说道:“算了吧,京城八千城防兵,宫中三千亭曈卫,天底下没有别的地方比京城更安全了,会缺他一个人?堂堂大宗师,画地为牢自囚于京城,不知所谓。” 照夜明看着眼前狂傲不羁的发小,皱眉道:“慎言。” 赵妄并未理会,继续说道:“若是那宋浩然与那些宗门一同杀上来,你能赢吗?” “即便是董和,在我眼中也与那些壮丁无异。他们若是让那些宗门一同上前围杀我,用处不大,还会坏了规矩。” 赵妄开扇说道:“那也就是说,今日必定有一人会沿着那小路来与你一战咯?” 东方旻插话道:“赵公子此言差矣。” 赵妄听见东方旻忽然开口,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不知东方先生有何指教?” 东方旻冷笑道:“不是与他一战,是来取他狗命。” 赵妄听了这话拍案大笑,笑得自己喘不上气来之后,才对照夜明说道:“听见了吗?你马上人头落地了。” 照夜明知晓这是自己这发小从小的毛病,越是紧张,越会做出各种在常人看来疯癫的举止,对他说道:“你先回房即可,免得一会儿开打波及到你。” 正在此时却听见一人说道:“倒也不必了。” 三人望向大门处,正瞧见一翩翩少年郎迈步进门,来者不是旁人,正是李无为。 照夜明眯起眼睛,沉声问道:“你是何人?”语气中杀气四溢。 李无为泰然应道:“来杀你的人。” 赵妄眼见李无为不过双十之数,不由得放肆大笑:“看来朝廷果真是看不起我们这帮山贼,居然让你这么个黄口小儿来这里送死。” 话音未落,照夜明瞳孔一缩,对着赵妄吼道:“闪开。” 赵妄闻言扭头疑惑地看了照夜明一眼,而后感到自己喉间一抹凉意,伸手一摸,发现自己满手血腥。 他扭头愕然地看向李无为,正对上那双漠然的眸子。心中万般困惑,他为何敢杀我?又为何能杀我?不过下一刻诸多念头消散,倒地不起,身下蔓延出一滩鲜血。 “我还以为,为虎作伥之人,血会是黑的。” 照夜明握紧双拳,死死盯着李无为,心中知晓赵妄已是神仙难救,但他仍不敢先出手,因为刚刚李无为杀赵妄的那一招他看不透。 李无为仍旧站在门口一动不动,问道:“你不出手为他报仇吗?” 照夜明起身冲向李无为,挥拳便打。李无为剑未出鞘,拦下这一击之后便倒退几步出了议事厅,到了一片空地之上。 照夜明也跟着他到了殿外,两人已然交手数回,李无为长剑始终没有出鞘,只是一味地闪躲或是用拳掌拦下。 两人站定之后,照夜明开口问道:“为何只用剑鞘?” “我想见识一下你的拳法。” 这话言下之意就是我这剑出鞘了,那你也就死了。照夜明听了这话勃然大怒,杀气森然道:“那就请赐教了。” 李无为并未回话,拱手一礼。 照夜明屏息凝神,一拳轰出直取李无为心口,猎猎拳风涌动如刀。李无为手中剑鞘点出,正打在照夜明手腕之上,照夜明只觉自己拳势被断,气血翻涌,一股腥气涌上舌尖,又被他强压了下去。 “如果你的拳不过如此,那你还是自尽吧。这不是能杀乌元武的拳,对吗?”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不屑意味。 照夜明闻言,重新摆好架势,原本狂暴的杀意渐渐消失,仿佛整个人都融入了周围的环境当中,给人无处不在,无从下手之感。这次他并未急着出手,不断调息,等着自己拳势达到巅峰的那一刻。 李无为手中长剑仍未出鞘,只是改变了原本随意的站姿,神情凝重。 这次照夜明一拳打出后毫无波澜,风声不起,杀意不现,明明是杀招,却给人平和之感,仿佛李无为被这拳打中是天经地义一般。 李无为想要闪身躲开,只觉自己被那拳意困在了原地,仿佛周身的天地都在排斥自己,无处可去。这便抛下长剑,左手握住攻来的这一拳,右手搭在照夜明前臂上,卸去了这一拳的劲力,但这一拳仍打在了李无为的身上,其中所蕴含的真气窜入李无为经脉当中,马上被平和的道家真气所化解。 照夜明一击建功,收拳蓄势,左拳直取李无为眉心。李无为右手上抬,攻向照夜明手腕,真气涌动之下,拳上附着了乳白色的罡气。 照夜明并未理会,他自信李无为真气不足以打破这拳意,这一拳最终还是会点在李无为眉心,想以一只手的伤势来换李无为的性命。 却不料,李无为这拳打在照夜明手腕处,并未伤他半分,真气绵延全然化解了他的真气和拳意,又向旁边一引,破了这原本必杀的一招。 照夜明重重踏前一步,地面上尘土飞扬,右臂一甩,又转而攻向了李无为的左臂,李无为身形下压,乍然上提,左肩正迎向这一拳。二人对完这招,各退了半步。 照夜明自是不愿给李无为调息之机,强运真气挥拳直捣李无为中庭,拳上附着血色罡气,拳意牢牢锁死了李无为,这一拳却与之前不同,分明杀意斐然,仍是不兴波澜,好似这一方天地都随着这一拳攻来,欲取李无为性命,而李无为也只能站在原地受这一拳。 这一拳,是照夜明多年搏杀之后才练就的,将自身的杀意和乌家自然温润的拳意融于一体,也正是在练成这一拳后,他才回到乌家的武馆,杀了乌元武。 照夜明见李无为摆好架势,不闪不避,心中叹惋李无为年少轻狂,若是他不弃剑用拳,自己说不得今日便会死在这里。自是笃定一拳过后,李无为断无活下来的可能。 就在拳锋临身的那一刹那,李无为忽然后撤了半步。 这半步不仅躲开了这一拳,更躲开了那份“天要亡你”的杀意。 原本天经地义合该落在他身上的那一拳, ——落了个空! 照夜明虎目圆瞪,骇然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李无为一言不发,上前一步,手已然附在了照夜明身上,真气迸发之下,照夜明连退数步,仰面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第十六章 杀意 照夜明倒在地上,挣扎一番才站起身来,李无为并没有趁他狼狈不堪之时斩杀他,只是站在一旁等着他起身。 照夜明起身之后,又咳出一口淤血,面色逐渐恢复平静,开口问道:“你为何能躲过那一拳?” 李无为皱了皱眉,伸手抚平自己衣物上的褶皱:“那不是你的拳,你不该那么用的。” 照夜明听着这句似曾相识的话,回想起多年之前的乌家武馆当中,乌元武已经年老,身上又带着早年间积累下的暗伤,但他的拳意并未衰弱半分,反而随着岁月的磨砺臻至化境,自己只能硬抗下每一拳。等到那个年迈的老人气力衰竭之时,找到那个最完美的时机出拳。 他挥出这一拳前,那个老人眼中带着夺目的光彩却又转瞬间黯淡。他看着老人缓缓倒地,弥留之际满眼都是遗憾地对他说道:“你不该那么打的,你要打自己的拳,不是乌家的拳。” 他一直不明白这话的含义,他明明早已将乌家拳法中的拳意吃透了,那份多年与人生死搏杀才悟出的杀意再加上浩荡宏大的拳意,他确信这就是自己的拳路。 但这句话一直卡在他心头,自那之后,他尝试过各种方法来突破瓶颈。但无论怎么尝试,这一拳都是他所能抵达的巅峰,乌家拳意和他多年搏杀的技艺完美结合在了一起。 他不再在乎老人临终前的遗言,因为他自信没人能躲过这一拳,毕竟就连曾经的南拳圣乌元武都死在了他手上。 直到今天,一个不到双十之数的少年仅仅只是后退半步,便将那份拳意破了个干干净净。 照夜明回过神来,重整架势,他心中知晓今日已是凶多吉少。不过多年搏杀之下,他更明白不到最后一刻,胜负始终未定。 李无为见他摆出的还是跟之前一样的起手式,摇了摇头,也摆了个一模一样的架势。 两人同时出手,照夜明想临时变招,以拳化掌,挡下李无为这一拳,再以右拳直击李无为胸腹。可就在他变招之时,却发觉自己已经被周围天地锁住,恍惚间此时在他面前的不是那少年,而是老而弥坚的乌元武。 不同的是,自己并不纯粹的拳意被那浩瀚的拳意一点点磨灭,剩下的杀意又太过无力。 一招过后,李无为仍在原地,照夜明连退三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在他站稳之后,立刻开口问道:“你是乌家的人?” “不是。” “那你为什么会乌家的拳意?” “我是天才。” 照夜明被这话噎了一下,但看着神色平淡的李无为,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李无为又重新摆好架势,对着照夜明说道:“来吧,你难道想一辈子都用别人的拳意吗?” 照夜明脚下发力,借着前冲之势,连着强攻数拳。拳与拳交击之间,李无为将他每一招所蕴含的乌家拳意尽数磨灭,只留下照夜明自己的杀意。 十招过后,照夜明每一拳挥出都不再带有乌家拳意,仅仅剩下磅礴杀意,一招胜过一招的凶险。李无为也不得不从对拳转为见招拆招。 照夜明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只靠着心中灵觉和耳功来与李无为交手。此时的他感觉自己回到了乌家武馆当中,正在与自己交手的并不是李无为,而是正值壮年的乌元武。 他明白了自己多年来自以为完美无缺的那一拳有多可笑,他根本不需要乌家的拳意。他终于懂了为什么乌元武看见他摆出那个离经叛道的起手式时,面上带着欣慰的神色,但在见到自己打出那一拳后,眼神又再度黯淡下来。 他如同一个坐拥宝山而不自知的傻子,直到今天,才被一个少年点醒。 他拳上所带的杀意越来越重,如同实质一般附在他拳罡之上,还未临身,便使人生出如受刀割之感。 直到最后一记直拳打出之时,那个在他脑海当中的乌元武身影轰然破碎,他双手上附着粘稠如血的罡气,杀意混着罡气如同燃着火一般,直指李无为咽喉。 李无为放弃了还不纯熟的乌家拳意,第一次爆发了自己的真气,月白色罡气弥漫在他周身,照夜明的拳每进一分,在其上的罡气和杀意就被磨灭一分,到了李无为面前已是强弩之末,被他轻易地格开。 这一拳打出后,二人各退两步,又重新拉开了距离。 李无为真气一引,将之前弃置不用的长剑取回手中,对照夜明说道:“我还有一事不明,还请阁下解惑。” “我定当知无不言。” “那让你在翠微山起事之人是谁?” 照夜明摇头拒绝:“那人同样于我有恩。” “既是如此,我也不为难你。他是江湖中人,还是朝廷的人?” 照夜明还是摇头,李无为只当他不愿多说,手中长剑出鞘。 照夜明早已摆好了架势,不过与之前不同,他现在的起手式更为凶狠,身形犹如正盼着撕开猎物咽喉的恶狼。 在悟透这皆杀拳意前,照夜明自觉虽然比不过李无为,但仍可以一战。直到此刻,他才彻底明白自己和李无为之间的差距。 他只有一招的机会,这一招若是没能靠着之前累积下来的拳势和皆杀拳意的霸道杀了李无为,那他必死无疑。 照夜明深吸一口气,身如狼形直扑向李无为,拳上燃着暗色的杀意,似凶狼利齿,只待饮血,拳锋洞穿了浓厚的月白色罡气。 凶厉的杀机将李无为手中长剑染作绯红,剑光在空中惊鸿一现。 剑与拳的交击声如杜鹃啼血,又如哀狼悲鸣,拳上浓厚的杀意散去了。 剑光点在照夜明的心口。 血与剑交相辉映,如漫天樱落。 照夜明仰面倒下,胸口上好似开出了一株血色樱花。 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向李无为问道:“这是什么剑法?” 李无为收起染血的长剑:“这是你的拳法。” 照夜明闻言大笑不止,笑声回荡在山寨当中,越来越微弱,最后没了声息。 第十七章 百面鬼 紫禁城内,钦天监。 “看星图,又有人进阶大宗师了。” “什么星象?” “七杀。” “近些年有望大宗师的人,又是七杀星象。莫非是照夜明?董和前日来信说最迟三日之内便会出发讨贼,那岂不是?快,快让人去开天机罗盘。” “等等,星象又灭了。” 谈话的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我们先等董和的消息?” “可那照夜明若是真成了大宗师,董和只怕是……” “衍星仪从未出过差错,应该是董和请了高人相助。天机罗盘消耗过大,不能擅用,还是先等他的消息吧。” 而此时的山寨当中,照夜明已然气绝。 李无为随手在地上斩出一道裂隙,把他尸首放入其中,又再度将他掩埋。 一双眸子正在暗处注视着他这番动作。 做完了这些,他迈步回到议事厅当中,坐到了东方旻对面,扫了一眼赵妄的尸首,用真气将其打作飞灰,对东方旻说道:“阁下可是翠微山十当家东方旻?” 东方旻举起双手,让李无为看见了自己手上的镣铐:“不过是这照夜明的阶下囚罢了。” 李无为挥剑斩断镣铐,东方旻长出一口气,只觉自己神清目明,原本被这镣铐锁死的灵气也重新开始流动,开口说道:“李少侠当真是年少有为,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将照夜明斩杀,今日多谢少侠了。” 李无为疑惑地问道:“你知道我?” 东方旻指了指地上的镣铐说道:“我也是刚刚才知晓。” 李无为心中了然,拱手道:“久闻先生神算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东方旻摆了摆手:“什么神算,还不是沦为了一介匪类的阶下囚,今日若不是李少侠,恐怕我已经凶多吉少了。” 说完这话,他站起身来,对李无为长揖一礼。 李无为也并未推脱,坦然受了这一礼:“不知先生接下来作何打算?” 东方旻理了理衣冠:“李少侠接下来还有几人要见,我在此处耽搁的时日也有些久了,还请容我先行告退。徐州诸多门派不足为虑,只是还请少侠多多当心照夜明背后之人。”说完这番话之后,东方旻又躬身一礼便离开了。 李无为仍旧坐在议事厅当中,东方旻刚刚离开山寨,便有一道人影进了山寨,直奔议事厅而来,没有丝毫犹豫。 来者并非最先解决战斗的余薇,也不是绕过关口直奔山寨的吴定与韩斌,而是在余薇之后才出发的孙慕泓。此时的那三人不过刚刚在山腰处汇合,她已然到了山寨当中。 在她踏入议事厅之后,李无为面露讶异,孙慕泓见状面露羞意,柔声道:“怎么?李少侠好像很是惊讶?我心系少侠安危,便离队赶来,不知那照夜明与赵妄二人现在何处?” 李无为懊恼道:“我早该想到的,何魁为何不能是女性呢?” “孙慕泓”听见这话,也不再伪装,轻言浅笑道:“在下苏鹤葵,多谢少侠替我除去杀父仇人。” “你是乌元武的女儿?” 苏鹤葵颔首道:“正是。” “那你为何要入这翠微山当头领,照夜明又怎会认不得你?” 苏鹤葵坐在方才东方旻的位置,直视着李无为的双眼:“当年照夜明杀了我父亲之后,带着我离开了乌家武馆,而后他在翠微山起事,我也就这么成了翠微山的头领之一。” 李无为与她对视一会儿,见她眼中恨意不似作伪,便挪开了目光,指尖轻点桌案:“我看照夜明的气度做派并非弑师的阴险小人,若他真是那种人,又怎会照顾自己仇人之女?” 苏鹤葵并未理会,自顾自说道:“如今我已无容身之处,还请李少侠为我作保,让我加入宵晖卫,谋个出路。” 李无为闻言蹙眉道:“你不打算回乌家武馆吗?” 苏鹤葵低头不语,李无为也不再劝她,话锋一转说道:“既然你想要让我为你作保,那最起码得让我知道你的面貌吧。” 苏鹤葵抬起头来,摘下脸上的人皮面具,明眸皓齿,顾盼生辉,开口说道:“百面鬼一脉的绝学不仅是易容,还有术法。若是少侠想学,我可以教您,也好以此报答您的恩情。” 李无为又好奇地问道:“那真正的孙慕泓此时在何处?” 苏鹤葵柔声道:“她此时还在山下的营地中,这些日子里我能混在讨贼的队伍中,也是因为她照看着我。” 在李无为与董和相识前,苏鹤葵就已经和张夜一同混入了讨贼队伍,张夜潜入了铁衣门,而苏鹤葵则是混入了灵鹿宗,两人依靠的便是苏鹤葵的术法和易容。 苏鹤葵并未继承她父亲的武道,而是跟随她母亲修行术法和易容,百面鬼实际上是个一脉相承的名号。至于为什么宵晖卫都并不知晓百面鬼的来历。 一是因为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凭着易容和欺骗人感知的幻术来行走江湖的传承怎么可能会声名远扬,偶有流传也大多都是些假名。 二是因为这一门对于心性的要求极高,在入门前便要经受诸多直指本心的考验,全部通过之后才能开始学习,且每次学习更高深的术法,也要经历新的考验。 这一门并非全是侠义之士,但绝没有奸恶之徒。 宵晖卫是负责办案的,自然不可能留有世代良民的百面鬼的底子。倒是江湖上流传久远的门派还有一些捕风捉影的记载。 在苏鹤葵潜入了灵鹿宗之后,也并未直接去对孙慕泓和盘托出,而是先通过术法知晓了孙慕泓的秉性后,才告知她自己的身份。 至于张夜,即便他没有死在李无为手上,也迟早要死在灵鹿宗某只无故发起疯来的灵兽手中,最后成为一场意外当中的牺牲者。 至于孙慕泓为何那么轻易地相信苏鹤葵,则是和她天赋有关。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洞察一个人的善恶,除了修为高深之人可以瞒过这份洞察力之外,别无他法。也正是因此,她还未成宗主便能和镇派灵兽青霁鹿共鸣,早早被选为了下任宗主。 就在这两人交谈的时候,那三位打算暗杀李无为的宗门代表才姗姗来迟,刚刚进入山寨当中,四处搜寻着李无为和照夜明的踪迹。 此时正在议事厅内的两人自是不知,仍在交谈。李无为沉吟道:“那你为何不加入灵鹿宗,做个客卿,想来以你的本领,灵鹿宗的宗主断然不会拒绝。” 苏鹤葵眉目低垂,黯然道:“我现在乃是罪人之身,这些日子里孙姑娘她收留我已经坏了徐州武林的规矩,我又岂能再给她添麻烦。我若是能入宵晖卫,也好洗清这身上污名。” 就在这时,李无为忽然运起轻功掠至苏鹤葵的身边,拉起她之后,脚尖连点,纵身飞出了议事厅。 此时吴定和余薇两人,恰巧正站在刚刚李无为与照夜明交手的地方,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第十八章 规矩 李无为等到苏鹤葵站定之后,松开她的手对着吴定和余薇说道:“二位当真好手段,只是不知两位如此行事,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吗?” 余薇莲步轻移,朝着李无为走了几步,见他手放在剑柄之上,眼中闪过一抹戒备,娇笑道:“李少侠此言差矣,我们此行前来,所为的不就是讨贼吗?我们放毒也是为了斩杀这百面鬼,还望少侠见谅。” 苏鹤葵听见这话,神情黯然,心中只觉自己牵连了李无为,不敢多言。 李无为寒声道:“她现在是我的俘虏,我自会跟董麒卫讲明,不用二位操心。倒是两位所用的毒,不一般啊。” 李无为在议事厅当中察觉到自己中毒,是因为真气流转逐渐减缓。这点即使他在察觉后立刻出了议事厅也未见好转,体内真气仍是一片死寂之像,就连外放的罡气都无法维持。 余薇捂嘴笑道:“为了这一行万无一失,我们可都是倾家荡产呢。少侠总不能让我们白白浪费了这云鹤散吧,说不定这百面鬼是假意投诚,然后伺机易容逃脱,趁现在杀了她方为上策。” 这云鹤散乃是唐门最惊才绝艳的第八代门主唐兴颐所调配的,它的功效只有一个,便是封住他人真气,而且无色无味,在中毒之前难以察觉。 吴定则是阴惴惴地开口威胁道:“若是李少侠执迷不悟,那我们可要怀疑你是不是因为美人计,投靠这翠微山寨了。”吴定色眯眯地上下扫了扫苏鹤葵,“更何况直到此刻,我们都还未曾见过照夜明和赵妄这两人。莫非是有人通风报信,让他们跑了?” 李无为往前踏了半步,侧身挡在苏鹤葵身前,说道:“照夜明和赵妄已经死在我手上了,这云鹤散不用在照夜明身上,用在何处不都是浪费了?” 余薇听完这话,面色阴沉下来:“没想到少侠如此不识趣,那我丑话说在前,你把这百面鬼交给我们,那今日仍是皆大欢喜。若是不交,那我们两人就要得罪了,少侠现在无法动用真气,若是出手重了,伤了少侠,还望勿怪。” 这话自然是假的,今天他们来为的就是杀死李无为,眼见李无为中毒,又怎么可能放虎归山。云鹤散只能封住真气,这二人是怕苏鹤葵跑了,再生事端。 苏鹤葵此前委曲求全待在翠微山寨中苟活,只是为了伺机刺杀照夜明。在照夜明死后,她想入宵晖卫,则是为了向李无为和孙慕泓报恩。如今眼见恩人要因自己而受伤,她只盼能牺牲自己保全李无为。心中唯一挂念的也只剩下孙慕泓的那份恩情,她只能来世再报了。 正当她准备上前赴死之时,却被李无为给拦下了。 李无为冷然道:“二位今日既然是为了杀我而来,直言便是。何必为难一个女子?”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吴定早已暗中将那秘法符箓藏于手中,以真气启灵,此时陡然使出,李无为一时不察,虽然并未被摄去神魂,心神巨震之下仍是受伤,眼神空洞,神情萎靡。 余薇蟾宫舞起,双轮握于手中,便欲割下李无为项上人头。李无为心神失守,面露沉迷之色,已被蟾宫舞俘获。此时一直隐于暗处的韩斌也同时出手,直冲向苏鹤葵,想趁此机会,将这两人一同斩杀。 可余薇到了李无为面前才发现他神色淡然,哪有半分虚弱的模样,更不必说被蟾宫舞所俘获之后的痴态。心中警铃大作,正欲后撤,眼前一黑,就这么扑倒在了地上,气息断绝。 在韩斌眼中却是另一番情形,余薇自李无为身旁掠过,大好人头飞起,鲜血自脖颈间喷薄而出。 韩斌不由得心中大喜,只待自己长剑洞穿苏鹤葵后心,今日之事功成,等回了宗门,自己地位又能更上一层,还愁自己那第七房小妾的彩礼钱吗? 他整个人却从苏鹤葵身影当中穿过,面上狂喜的神情刹那间凝固又化作错愕,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喉间一凉,就此失去了意识。 吴定抛下了那还闪烁着灵光的符箓,跪倒在地,对着李无为惨笑道:“宗师境,年不过二十的宗师?苍天何其不公!” 李无为走到他身前,正欲了结他,却听见吴定说道:“少侠且慢。” 长剑停在他喉前,再进一分便能取他性命,吴定咽了口唾沫,颤声道:“今日之事是我们活该,可是您若是就这么杀了我们,那想来徐州门派定会找您讨要说法。您又想保下这位姑娘,难免会落人口舌。 何不留我一条性命?我可以保证,只要您留我一条性命,那些徐州门派绝不敢多一句嘴。我虎刀门从此以后唯您马首是瞻,百面鬼和照夜明都已伏诛,这位姑娘我从未见过。” 李无为点了点地上的两具尸体,问道:“那这二人?” 吴定见李无为有所动摇,赶忙说道:“余薇和韩斌两人以命相搏,照夜明临死反扑杀了他们,实在是可悲可叹。”说完这话,抬起头来又打算再一表忠心,却只看见了一道剑光。 苏鹤葵好奇道:“此人的确言之有理,为什么不放了他呢?” 李无为摇头答道:“他现在这么说罢了,如果他回了队伍当中,振臂一呼,说我和你这个百面鬼沆瀣一气。杀了余薇和韩斌二人,还想加害于他,那我们可就成了这徐州武林的公敌了。不过,刚刚还是要多谢你了。” 方才余薇吴定眼中所见景像,皆是苏鹤葵的幻术。至于韩斌,刚出议事厅两人都已察觉了他的存在,他也是三人当中最先中幻术的那个。 “少侠可是宗师境,哪怕我不出手,那道符箓也会被剑意破解,少侠何必谢我。” “我还未成宗师。” “刚刚少侠杀那两人时所用的不是剑意吗?” “我只是会用,而且用得好罢了。” 苏鹤葵也不再执着,指了指地上的三具尸体:“那这三人的尸体我们如何处理。” 李无为感受到自己体内真气重新开始流动,便将这三人的尸首和赵妄一样打作飞灰,对苏鹤葵说道:“他们三人心系徐州武林,与照夜明以命相搏,实在是可悲可叹。”说话语气和跪地求饶时的吴定如出一辙。 苏鹤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正色道:“那若是徐州门派非要讨个说法呢?” 李无为肃然道:“那我现在教你江湖上最大的规矩。” “少侠请讲。”苏鹤葵眼睛弯成月牙状,注视着李无为。 “只有拳头大的人才有资格找别人要说法。”李无为指了指自己,“而我,现在是这徐州拳头最大的。” 第十九章 问罪 很快,各路讨贼的队伍便一同汇合进了山寨,李无为回到了宵晖卫的队伍当中,把几人的死讯都告知董和。苏鹤葵则是又易容成了孙慕泓的样子,回到了灵鹿宗一行人中。 此时虎刀门,百林派和北辰宗的人已经在四处询问可曾有人见到过自己门派的领队。董和听李无为把来龙去脉讲清之后,拍案而起:“这些徐州门派当真是欺人太甚,讨贼不出力,内斗倒是又显出他们来了。当真欺我宵晖卫无人不成?” 李无为看董和这就打算冲去找那三个宗门问罪,赶紧起身拦住董和,说道:“董大哥不可,那些门派当中多数人都仍是怀着侠义之心,不知此事。而且苏姑娘身份敏感,我们不妨就说他们三人是和照夜明同归于尽。” “你可想好,那你斩杀照夜明的功劳可就要分给那三个门派了,这次朝廷下发的奖赏可都是江湖中人很难拿到的。” 李无为不以为意道:“此行我已经得到了最大的收获,那些东西拿不到也无妨。” “好,那就委屈你了。这徐州武林是该好好整治一番了,我实在是没想到,这些武林门派阳奉阴违也就罢了,居然还想着对你下毒,要下杀手。还好你没事,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李道长交代。” 李无为听了这话,心中明白等到其他几名麒麟卫有了空闲,必然会往那三个宗门一行。徐州一地武道衰落,这三个宗门当中的最强者虎刀门掌门何威也不过是和自己一般的伪宗师罢了,自是不可能胜过早已成就宗师境界的麒麟卫。 “不过这苏鹤葵想入宵晖卫一事,还需从长计议。” “宵晖卫不是专收江湖奇人异士吗?董大哥你不也是从江湖游侠被选上的?” “哎,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宵晖卫收人也是有讲究的,苏姑娘这戴罪之身虽然能进宵晖卫,只是她的待遇要比那些招收来的游侠儿要差上许多。 而且她所擅长的又是易容和幻术这种,我介话可能不太好听啊,大多数人眼里的歪门邪道,她加入宵晖卫后一定会被加以限制。我个人建议,还是先从长计议为好。” 李无为此前从未想过这些,董和跟他讲明利害之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董和见他正在心中权衡,就起身去寻那三个门派的人,准备宣布三人的死讯,统计各队的死伤,取走俘虏,再带着讨贼的队伍下山。 虎刀门与北辰宗都没再多说什么,也是因为接替领队这一职责的两人心中有数,自己那两位领队去干的不是能放的上台面的事儿。 可到了这百林派的时候,却又突生事端。这百林派的新任领队,倒也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在酒楼当中大放厥词,因此被当作了笑柄的陈瑞。 这陈瑞是徐州本地一豪商的独生子,毕竟家里贫穷的人也很难供得起孩子习武。自小在蜜罐中泡着长大的,自打进了宗门,更是一路银两开道,也正是因此,即使他成了众人一时的笑柄,也还是继任了百林派的领队。 只不过他在习武方面的天赋实在是算不上出众,甚至称之为平庸都有些勉强,因此他对李无为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他听董和说了这三人的死因之后,就不阴不阳地说了句:“这李少侠当真是好本领,四个人围剿照夜明却恰好被他捡了漏子。” 董和虽然被这话激起了火气,但也不好直言,冷哼一声便走了。 陈瑞心中更加不是滋味,你董和对着李无为是笑脸相待,我如今是百林派领队,不看僧面看佛面,你这么给我甩脸色,未免太过分了吧。 不过他虽然心中恼火,却也不敢发作。 此间事了,众人便下山回了营地当中,只等明天便各自回门派。 但很快李无为只是捡了漏,那三人与照夜明两败俱伤之后才出手乃至于是李无为故意害死三人想独吞功劳的流言便开始在营地里四处流传。 这谣言的来源自不必说,正是陈瑞。 这些流言在讨贼队伍当中很快就传开了,后来的各宗精锐都未曾见过李无为出手,自然不肯相信一个少年能有多高的武功。再加上没人见到过那三人和照夜明的尸骨,更加深了众人的怀疑。 第二天早上,不出意外的,徐州这些武林门派在百林派的带领下,围住了宵晖卫的营地。 灵鹿宗的人和须弥寺众僧并未加入到这行列当中,而是留在自家的营地当中,不过孙慕泓拉着苏鹤葵一起跑来准备看热闹。虽然兴云派与这件事无关,但郑澜抱着有机会就分一杯羹的想法掺了一脚。 很快,李无为与董和便知道了这些武林门派营地外叫嚣,想要李无为出去认罪的事。董和当即拍案而起,“这群武林中人当真是无法无天了,还真以为我宵晖卫怕了他们了?” “他们觉得自己是正义之士,自然无所畏惧。只要让他们相信我武功能胜过照夜明,谣言不攻自破,届时他们自会散去。” 两人到了营门前,便看见几名宵晖卫正拦着陈瑞和他身边百林派众人,不让他们闯进营地当中。双方寸步不让,眼看着就要动起手来。 董和上前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 原本正在对峙的双方看见董和来了,都各自退后几步。 看见李无为现身,陈瑞面带冷笑道:“自酒楼一别,李少侠倒是威风不减,让我们好等啊。” 李无为疑惑地看了眼陈瑞,面露不解地问道:“不知阁下是?” 陈瑞听见这话血气翻涌,艰难地压下自己动手的冲动,但他也不能说他就是在酒楼当中丢人现眼的那个话事人,只能咬牙说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今日前来,为的就是向李少侠讨个公道。宵晖卫向来秉公执法,董麒卫应该做不出偏帮之事吧?” 董和冷着脸说道:“你将你那所谓的公道说出来,我相信在座各位自有分辨。” 陈瑞阴鸷地笑道:“这可是董麒卫亲口所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又怨毒地扫了一眼李无为,转身面对众人却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说道:“我们三宗领队都是成名已久的侠士,虽然不敌那照夜明,但想也不会弱上太多。若是没有小人暗中作梗,绝不可能死于照夜明之手,不知大家是否认同?” 见众人大都点头应是,陈瑞满意地笑了笑,又继续说道:“更奇怪的是,‘侥幸’活下来的李少侠,不说受伤,身上连一点灰尘都没有,根本不像是经历过一场恶战的样子。 我今日来此,不为其他,只求李少侠给我们一个解释,否则我陈瑞甘愿当场自绝于此,以死明志。” 这一番话荡气回肠,侠肝义胆,围观的众人纷纷叫好,交口称赞。这一番话之后,将李无为看作欺世盗名之徒的人就更多了,那些初入江湖心怀侠义的少年少女们更是死死瞪着李无为,视他为仇敌。 孙慕泓混在人群当中,她早从苏鹤葵口中知晓了事情的经过,心中觉得这陈瑞虽然是个小人,但口才着实不错,也笑着叫了声好,若非身边没有碎银子,此时便要撒上一把。 扭头瞧见苏鹤葵眉头微皱,赶紧伸手抚平苏鹤葵的眉头,笑道:“好姐姐,我就凑个热闹,不气不气。” 陈瑞这番话说完,志得意满地回头对着李无为说道:“那还请李少侠显露一番自己的武功,来自证清白。”心中打定主意,武功这种东西,靠表演是很难显露出高低的,只要自己咬死不松口,那李无为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身上的冤屈。 李无为出了营门,到了众人面前拱手一礼,朗声道:“那在下便多有得罪了。” 背后长剑仿若有灵,跳入李无为手中。 秋风起,剑意落。 集结在营门前的众人动弹不得,被死死压制在原地,唯有寥寥几人能动动手指。 苏鹤葵美眸当中满是震撼,心中思忖道:这分明是父亲的拳意,却又更加超然。 眼见众人束手,李无为收剑道:“这就是我的交代。” 第二十章 侠义 徐州各大门派的队伍此时一片死寂,谁都没想到李无为会是宗师。 陈瑞站在李无为背后,脸上火辣辣的生疼,心中的妒火几乎快把他给吞没了。 尤其是在见到众人脸上的义愤填膺之色,转为惊讶,恐惧,乃至对李无为的敬仰之后,他只觉胸口当中有一股怨气,不吐不快。 “李少侠既然是宗师,为何没救下那三人?少侠从小路上山,直取山寨,无人阻拦,难道会比那三人到的还晚?照夜明武功虽高,也不过同为宗师,又怎么可能当着少侠的面取走那三人的性命?莫非少侠为了独吞这功劳,眼睁睁看着那三人死在自己面前不成?” 众人听了这话,心头略微思索,都觉得不无道理。只是李无为剑意余威仍在,无人敢出言附和。 李无为并没有因为这无端的指责而愤怒,淡然道:“我与照夜明交手,一时不察露了破绽,三位同道为了救我,才被照夜明所杀。” 董和与苏鹤葵二人知道真相,此时听见李无为这话都是大惊,苏鹤葵更是一手捂住嘴,才压抑住自己替李无为辩驳的冲动。 陈瑞听了这话,冷笑道:“那也就是说,是我们三宗的领队救下了李少侠。这次讨贼的首功,应当归属于死去的这三位领队,归我徐州武林,对不对?” 其余众人对视过后,仍是不敢出声,直到场中有一个细微的声音响起。 “是啊,宗师就可以不讲理了吗?” 众人看向声音的来源,是一个不知名的兴云派少女,瞧见众人都望向她不由得面露惊慌,但仍是强撑着颤声道:“宗师就可以忘恩负义,夺人功劳吗?” 众人只觉心中一团火起,纷纷出言声讨李无为。 “若非三位义士,你现在就是个死人了!” “若是没这三位义士,今日讨贼成功与否还是两说。” “要不是为了救他,三位侠士兴许就不用死了。” 转瞬间剑意又起,众人不由得一窒,安静下来。 李无为上前一步,开口说道:“讨贼一事,我自然不敢居功,我愿放弃朝廷的奖赏,来弥补这三位侠士。朝廷也会为这三位侠士的事迹立碑,告慰那三位同道在天之灵,还望诸位海涵。”说罢,长揖及地。 陈瑞还想落井下石,却只见自己被一股杀机锁定,浑身打了个寒颤,不敢再说。 那些徐州门派眼见李无为一介宗师,却肯放低姿态,对众人行礼。再加上宵晖卫和朝廷会对那三人弥补,也都不再多言,各自散去回了营地当中,准备收拾行李返回门派,只有百林派的人还留在原地。 陈瑞见其他宗门的人都已散去,知道这次难以让李无为身败名裂,不过能把李无为的功劳抢走,也同样达成了他一半目的。 他心中虽然觉得可惜,仍故作大度地对李无为说道:“少侠不必介怀,我们徐州门派向来侠义为先,少侠又如此深明大义,这三位泉下有知,想来也定会含笑九泉的。” 李无为却并未理他,转身回房收拾行李去了。 陈瑞只当这是败者无力的反抗,倒也不以为意,呵呵一笑扭头招呼着百林派的众人离去。 百林派众人知道他此行立了大功,回到宗门里地位今非昔比,大多都围在他身边巴结。 正当他沉浸于同门恭维中洋洋自得之时,忽然有一个从未见过的美貌女子上前来,羞涩道:“小女乃是虎刀门中人,难得能出门派,所以与同伴相约在不远处镇子上的客栈里留宿一夜,明日赏景游玩,不知少侠今夜可否来小女闺中一叙。”眼眸中美波流转,直把陈瑞看得痴了。 这女子说完这番话,将手中的布帛塞到了陈瑞手中,掩面跑开。 其余人调笑一番后都识趣地散开,陈瑞打开手中的布帛,看见上面所写的客栈位置,脸上笑得如同开出了一朵花儿,甚至连走路都飘飘然了起来。 而在另一边,那美貌女子走到无人处,便摘下了人皮面具,正是苏鹤葵。此时孙慕泓已经和其他门派弟子一起回了营地,只留她一人在此。片刻之后,她又回到营门前,无视了门前守着的宵晖卫,光明正大地走了进去。 李无为与董和此时正在中军帐中,董和怒气冲冲拍案道:“那陈瑞如此咄咄逼人,你不如直接将真相公之于众,有我为你作保,这群江湖人断不敢多说什么。” “董大哥,你觉得那些徐州门派来的人当中,是抢功的人多,还是心怀侠义的人多?” “虽然那陈瑞是个卑鄙小人,但其余人大多都是受他挑拨,才对你口诛笔伐,想来还是侠义之人更多。而且那个兴云派的小姑娘居然敢面斥宗师,实在是,除了初生牛犊不怕虎,我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好了。”董和厉色渐缓,苦笑道。 “是啊,侠义之士更多不是吗?他们都是初入江湖心怀侠义,何必那么早就让他们知道阴暗的那一面呢?” “那声名还有朝廷的奖赏就这么白送给他们?这可是名扬天下的机会。” “我早晚会名扬天下的,何必急于一时。”李无为悠然道。 董和还欲再劝,忽然有一名鱼鳞卫走进来,将一封密信递给了董和,董和看见信上的辉鸟印神情凝重,李无为见状起身说道:“那我就先回房了。” 董和摇头说道:“想来应该是朝廷来问讨贼的进展了,你还是留在这里吧,毕竟照夜明是你杀的。” 李无为也不推脱,坐回原位,又再往自己杯中添了些茶水。 董和打开密信,看完之后神色古怪地问道:“照夜明在死前晋级大宗师了?” 李无为点了点头,开口说道:“他跟我交手时好像忽有所悟,拳意圆满无漏,想来应该是晋级大宗师了。” 董和看着李无为坦然的神情,一时有些语塞,只想掐着他脖子大吼,那可是一名大宗师,就这么被你杀了,你怎么说的像杀了只鸡一样平凡。 最终董和还是没有动手,只是在感慨之余,想通了为什么李无为毫不在乎那些赏赐与声名。能够在武道搏杀中胜过大宗师,他早晚会名扬天下的。 “对了,这立碑一事我擅作主张,还望董大哥勿怪。” “那原本就是你的功劳,你都不在意,我有什么可怪的。可你为什么一定要给那三个小人立碑?” “董大哥你知道偶像吗?” “藕象?可是什么精怪,这我倒是未曾听闻过。” “这是我从前偶然在书中看到的,偶像就是一个人心目中敬仰的对象,每个人都会学习模仿自己的偶像。就比如西北的刀狂莫悲虹,正是因为他一刀断天渊,五万狄戎败逃,才引得西北之地人人佩刀,与中原以剑为尊截然不同。 董大哥觉得是一个斩杀了大宗师的少年能激励他人还是三个不畏强敌,为了百姓安危不惜一死的侠士,更能激励他人行侠仗义?” “那自然是那三个侠士。” “那不就好了,”李无为端起茶杯悠然地喝了一口,“反正我早晚会扬名天下,这份声名让与他们又何妨?” “你就不怕那些徐州门派仗着这份功劳变本加厉?” “我更相信等其他几名麒麟卫腾出空来,这徐州门派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董和叹息道:“若非你是道门中人,我真想把你给拉进宵晖卫。好了,我得先写给朝廷述职的信了,你也别在我这儿混茶水了,我这茶叶可是先皇御赐的,就快被你喝光了。”说这话时,董和面上皱作一团,满是心疼之色。 李无为出了营帐,便准备回房给老道士写信报平安,再问问关于去道门的事情。 第二十一章 本心 李无为刚刚回到自己房里,就听见有人敲门,来人正是苏鹤葵。她此前虽然进了宵晖卫营地,但只是在四处兜圈子,不知该去哪里找李无为。恰好看见他从中军帐中出来,赶忙跟着他一路回到了住处。 李无为开门见到苏鹤葵,微微有些惊讶:“这宵晖卫营地当中十步一岗,五步一哨,你怎么进来的?” 苏鹤葵敛衽一礼,笑道:“少侠莫非忘了我除了易容,更擅长幻术。”说话间便有一队巡逻的宵晖卫走过,目不斜视,好似李无为面前空无一人。 李无为闪身为苏鹤葵让开道路进门,心中不由得赞叹这幻术的高明,苏鹤葵坐到桌边,李无为关上门后,回身说道:“这可是宵晖卫的营地,你就这么闯进来,要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我们百面鬼一脉的幻术非宗师境不可破,这营地当中只有少侠能看得见我。”苏鹤葵一手撑着下巴,笑意盈盈地看着李无为坐到她对面。 “你不会也要问我为什么将声名拱手让人吧?” “也?”苏鹤葵歪了歪头,不解地问道,“先前还有人问这个?” 李无为便将之前与董和所说的又都告诉了她,苏鹤葵听完后问道:“可少侠此前不是跟我说,江湖的规矩是谁拳头大才有资格要说法吗?” 李无为没想到苏鹤葵会把他之前一时妄言的话说出来,支吾道:“这,嗯,我们做事情呢,总是要讲道理的。” 苏鹤葵第一次见到李无为显露出窘迫的神色来,眉宇之间尽是笑意,又接着问道:“那陈瑞算是讲道理的人吗?” 李无为见她不再追问,也逐渐恢复了镇定,苏鹤葵微微有些失望,只听他说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那不妨先告诉我假话。” “当然是讲道理的,虽然他有些强词夺理,而且过于贪功了。” “那真话呢?” “他哪可能讲道理,他的智力恐怕很难明白世上的道理。即便今日我找了别的理由,他也会硬给我按上一个罪名,来把功劳抢走。这种人就算处处躲着他,他早晚也会因为我不恭维他而跑来找麻烦的。” “那你不生气吗?那些功劳原本可都是属于你的。那可是朝廷的赏赐啊,千年底蕴积累下来,随便一点东西,”苏鹤葵随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都够寻常江湖人奔波半生了。” “好了,可以了,打住。”李无为面无表情地说道。 “怎么了?” “再说我就后悔了啊,那我就得去杀了那陈瑞,再到徐州所有的门派挨个逛一圈,杀得他们血流成河。” “那不是很帅气吗?”苏鹤葵说这话时,眼睛又笑得眯了起来,如同狡黠的狐狸一般。 “太麻烦了。” “什么?” “太麻烦了,我想过平静的生活,做个普普通通的侠客,而不是魔头。” “侠客跟平静的生活一点也不搭啊,”苏鹤葵的眼中满是憧憬,“行侠仗义不就是做那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吗?” “我没那么大的追求,我就想做一个可以给没钱的小孩子买糖葫芦的侠客。” “那你不想杀了陈瑞吗?”苏鹤葵这话甫一出口,似乎有一阵微风吹过,桌上的杯中生出一点涟漪。 李无为抬起头凝视苏鹤葵的双眼,又移开目光说道:“为什么要问这个?” 苏鹤葵轻声道:“你当时很想一剑把陈瑞给杀了对吧,我们百面鬼一脉要经历很多直指本心的幻境,久而久之就都有了洞察人心的能力,你那时心中满是杀意。” 李无为沉吟片刻答道:“是啊,我当时很想杀了他。” 苏鹤葵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近乎细不可闻:“那为什么不呢?就因为你之前说的那些原因吗?这样对整个徐州更有益处?” “因为他不配。” 苏鹤葵听见这话猛地瞪大眼睛,此时李无为脸上不再是以往那样平淡的神色,语气中满是傲气。 “他怎么配死在我剑下?”李无为又重复了一遍,加重了语气。 苏鹤葵若是再早到山寨一些,就会发现李无为现在的神情还有语气,与跟照夜明交手时一模一样,狂气且傲慢。 “他只是个小人,他无能且无力,他唯一超过常人的就只有他那可悲的自尊,就这种渣滓,凭什么死在我剑下?” 苏鹤葵看着李无为挂着轻蔑的笑容地说出这番话后,长出一口气,又回到了他一直保持着的那种温润的神情,对她说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杀他。不是因为那些冠冕堂皇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不配罢了。我为什么要为这么个小人毁了我自己的名声呢?” 苏鹤葵渐渐回过神来,对李无为说道:“那今日多谢少侠解惑了,我还与孙慕泓约了去镇上游乐,便不再叨扰了。” 苏鹤葵起身便要离开,李无为忽然想起她此前提到过入宵晖卫一事,赶紧叫住她说道:“你想入宵晖卫还有些麻烦。” 苏鹤葵正准备推门离去,回头笑道:“不必了,我找到比宵晖卫更好的去处了。” 李无为心中只当如今她百面鬼的身份未被揭露,打算就此加入灵鹿宗当个客卿。 陈瑞人逢喜事精神爽,干脆带着百林派的众人包了一桌酒席。推杯换盏之下,到了深夜他才想起自己和佳人有约,赶忙跑到那客栈,却发觉这客栈门已经关上了。 他有心砸门,却又怕唐突佳人。眼睛一转,看见二楼有一扇窗还开着,又点着烛火。心中想道,这恐怕就是那小娘子给我留的门吧。赶忙提起轻功,打算顺着窗爬进去。 他刚刚把头探进窗里,便见到一把柳叶刀直刺向他眉心,他无处闪避,慌忙后退一脚踏空正欲再运轻功,却只觉自己并非从客栈二楼摔下,而是掉下万丈悬崖粉身碎骨,就这么死了。 第二日,陈瑞的尸体在客栈边上被发现了。可奇怪的是,他好像是失足从客栈二楼摔落而死的,这情形对一个武者来说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出现的。更奇怪的是,他好像是偷偷溜进客栈当中的,因为店家在打烊之前从没见过他进门。 百林派的队伍此时都已经在回门派的路上了,只有陈瑞一人留下,也无人能替他收尸。宵晖卫便把他草草下葬,修书一封告知了百林派。 李无为与董和带着宵晖卫众人准备先回京城,也就准备在这翠微山脚别过。董和知晓李无为要先去道门,再回徐州,特地送了他一匹好马,通体乌黑,四蹄雪白,灵性非凡。 二人相识虽然不久,却关系深厚,相约下次李无为去京城时,一定要让董和一尽地主之谊。就在二人寒暄之时,苏鹤葵却忽然出现,走到了李无为身边,对着董和敛衽一礼,说道:“小女苏鹤葵,拜见董麒卫。” 李无为心中微微一紧,董和知晓苏鹤葵的身份,自然能想到陈瑞的死是她出手。苏鹤葵就这么出现在董和面前,难说董和会不会出手擒住她,这便暗中运气,准备若是形势不对就带着她溜走。 董和同样拱手一礼道:“苏姑娘何必多礼,不知姑娘可是来投奔我宵晖卫的?” “我是想与李少侠一同,”说话间,苏鹤葵扭头看向了李无为,“就是不知道李少侠愿不愿意了。” 董和看着面前两人,促狭一笑,赶忙替李无为说道:“这有什么不愿意的。”又差遣不远处的鱼鳞卫再去弄一匹好马来,自己也走到一旁。 李无为看着近在眼前忽闪忽闪的那双眸子,心底微微一颤,扭过头去不敢再看,开口说道:“去灵鹿宗做个客卿不是比跟着我强多了。” 苏鹤葵看见他扭过头去,脸上绽放出笑意,好似三月春光洒下:“虽然对灵鹿宗颇多好奇,但我还是更想跟着某位普通的侠客一同闯荡江湖。” 李无为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见旁边董和重重咳嗦一声,牵来一匹白马,将手上的缰绳递给了苏鹤葵,这白马见了苏鹤葵便十分亲昵的上去凑到她身边,蹭着苏鹤葵的发丝。 见苏鹤葵正开心地逗弄着白马,李无为借机向董和问到陈瑞一事。董和看见李无为眼中忧色,开口说道:“杀那陈瑞的是百面鬼,与苏姑娘有何关系?” 李无为一怔之后,对着董和躬身一礼,郑重道:“多谢董大哥。” 董和赶忙把他扶起说道:“可使不得,你这可就生分了啊弟弟。” 两人不再多言,李无为与苏鹤葵骑上马后与董和挥手作别,便朝着道门所在的元州而去了。 在收到告知陈瑞死讯的信件之后,百林宗掌门也回信求徐州府的宵晖卫统领彻查此事,不过宵晖卫只说这是江湖恩怨与他们无关。久而久之,也就这么成了件无头悬案。 第二十二章 吴城 董和给两人的马都是好马,两人一路疾驰,半天时间便到了徐州的边界。 李无为原本心中还有些担心苏鹤葵不会骑马,但见到她一踩脚蹬翻身利落地上马,一拽缰绳,两腿一夹马腹之后那白马顺从地小跑起来后,也就放弃了这无谓的担忧。 天色逐渐昏暗下来,残阳映射下的晚霞如鲜血般殷红,不时的有乌鸦落到树枝上,发出嘶哑的叫声。两人见天色已晚,刚好又到了徐州边界处的吴城,便准备随便找个客栈落脚,好好休整一番后,第二天早起赶路。 城门前正站着两列士兵,排头的两人正在排查过路的百姓,说是检查实则就是搜身加上强征钱财,也不用多,几枚铜板就够了。 偶有不想被搜身的江湖人便会递上几枚碎银,那士兵将银子放到怀中之后也就放人过去了。 见到李无为还有苏鹤葵两人骑着马便准备进城,并不打算下马搜身之后,面相年轻的士兵面露不虞,便打算上前拦住两人。 他刚迈出一步就被边上年迈的士兵给拉住,年迈的士兵怒目道:“想钱想疯了?”看着李无为和苏鹤葵进了城门里,才松开死死拉住他的手,低声道:“下次再见到这种骑着好马,身上衣着不凡的人就直接放过去,做我们这行的,油水什么时候都能捞,重要的是把招子放亮点。” 刚一进城,两人就感觉到城内氛围似乎有些过于热闹了,虽然此时太阳还未完全落山,但天色也已逐渐昏暗。可路边的商贩都完全没有收摊的意思,街上的游人也异乎寻常的多,甚至有不少人。 两人牵着马刚走到客栈门前,正站在店门口的小二眼前一亮,将抹布往肩上一搭就迎了上来,谄媚地笑道:“二位远道而来,想必一定累了,我们店里刚好还剩两间上房,随时都有热水给您二位备着,十两银子就够,您看?” 李无为从怀中取出银子,放到小二手中,调侃道:“住一夜就十两银子,你们店可够黑的啊。” 小二见李无为毫不犹豫就把钱付了,心里知道这是个大客户,满面堆笑道:“我们这价钱已经是整条街上最低的了,您二位是赶巧了,刚好碰上最后两间房。”又扭头对着门里喊道:“上品厢房两间。” 他顺手接过两人手中的缰绳,交给来牵马的马夫,用两人恰好能听到的音量低声道:“这两匹马须得用上好的草料,不能轻慢了。” 苏鹤葵回想起一路上车水马龙,街边叫卖声络绎不绝的景象,对小二问道:“今日这城里可是有什么喜事?怎得这般热闹?” 小二赶忙答道:“您二位远道而来可能不清楚,这明日是我们吴城的大节日,自从十四年前,新县令来了以后,每年的这几天都是这样,不设宵禁。您二位小心着台阶。至于这节日是干什么的,还请您二位容我卖个关子,到了明日酉时,二位自然知晓。” 很快,二人就在小二的引领下到了房间,李无为又扔了枚碎银子给他,小二赶忙接住,脸上乐开了花,谢过李无为,用抹布擦了擦这银子,小心翼翼地收到了怀里。 此时两间房里都已经给二人备好了解乏用的热水,浴桶上直冒热气。李无为洗漱过后,便开始打坐修炼真气,自从被云鹤散锁死体内真气之后,他就隐隐悟到了些什么,却一直抓不住那一闪而逝的灵光。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李无为心神逐渐沉入自己真气当中,周身月白色罡气的颜色逐渐淡化,就在即将化为雪白的时候,外面街上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李无为睁开眼,那罡气顷刻间又回归了原本的月白色。 李无为无奈地笑了笑,站起身正准备打开窗户看看街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听见敲门声响起。 此时的苏鹤葵换了一身素雪绢裙,加之兰花点缀,好似皎洁月光,清澈淡雅。见李无为开门后,微笑道:“难得遇见这般盛景,我想去街上游玩,不知少侠可否赏光同去?” 李无为欣然应允,两人出了客栈,正瞧见一群人围在一起,不时爆发出叫好声。两人都有些好奇,便从人群中挤了进去。 正被围在当中的,是两个戴着面具的杂耍艺人。 这两个杂耍艺人可大有来头,他们的真实身份无人知晓,每次表演一定戴着花纹繁复且精妙的面具,而且每次表演时说话的声音也都不同。不过他们的名号在徐州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避役是也。 这两人可是曾经被徐州太守给叫到家中给太守女儿表演过的,也正是自那以后,这两人名声大噪,常有人重金请他们上门表演,只是他们最爱的还是在徐州四处游荡,在街边表演。 而他们的表演并非如寻常杂耍艺人那般,吐火吞刀,身首分离,胸口碎大石之类的。他们的演出只有一种,那就是画糖人。 这两人的表演,可以说是糖画和皮影戏的结合体。与一般的路边的糖人铺子不同,他们从来不画单个的糖人,也并非在桌上作画,而是画在一个竖着的板子上,画成之后,那些画中的糖人便如同活了一般,演出一幕幕剧集。 此时的两人刚刚画完了一副糖画,之前李无为听见的叫好声,大多便是因为周围的人随着这些被画在板子上的小糖人的演出而发出的赞叹。 这幅糖画演的是前些日子,麒麟卫宋浩然与道门宗主林过云大破五仙教的故事,画里那些铺天盖地的蛊虫正向两人扑去,宋浩然身边正气护体,无一虫豸能近身。林过云剑气横扫之下,那些蛊虫纷纷碎裂。 这些用于描绘蛊虫的糖在被打破之后,并未滑落纸面,而是逐渐聚拢形成其他的角色,颇为神异。 那两人中戴狐狸面具的负责作画,另一个戴着兔子面具的负责熬制糖浆。而在一幕结束之后,糖人也不再动了,此时负责作画那人便会将糖人取下,卖给周围的人。 李无为与苏鹤葵对这二人同样早有耳闻,不过他们还从未见过这两人的表演。没想到居然能无意中在吴城见到,两人看得津津有味,直到一幕结束后才觉腹中饥饿,打算起身去找家饭馆。 苏鹤葵也付钱买下了一个糖人,林过云与宋浩然的糖人都是被人高价给买走的,所以她就买了只样貌丑陋的蛊虫,一口咬掉面目狰狞的虫子头颅,只觉这糖的滋味倒是和路边小摊无甚不同。 此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路两边都挂起了灯笼或是花灯,两人随着人群走动,不时地停下买些小吃或是看两眼路边商铺里卖的新鲜玩意儿,原本寻个好酒楼吃上一顿的念头也因路边小吃填满的肚子而打消了。 直到月挂中天,路上的行人也逐渐稀少,欢闹的氛围逐渐沉寂下来,两人才开始返回客栈。 到了客栈门前,刚刚的小二正守着门,见到两人之后赶紧把大门打开,李无为又递给他一块碎银,小二嘴上推说分内之事,面上喜笑颜开,赶紧伸出手来接过这银子。 到了二楼,李无为打开房门,正欲和苏鹤葵道别,却看见苏鹤葵很自然地进了房门,点亮桌案上的蜡烛,坐下之后看着仍呆站在门口的李无为,疑惑道:“你怎么不进来?” 李无为愣了一下,也坐到桌边,问道:“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苏鹤葵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这城里有古怪。 第二十三章 乱象 苏鹤葵这话出口,不知是两人心理因素还是夜里风凉,房中的温度忽然转冷,李无为倒了杯茶水问道:“是不是因为明天节日,所以城里太热闹了。” 苏鹤葵咬住下唇,凝思片刻后微微摇头:“并非如此,你可还记得我能感知到别人内心?” 李无为点头答道:“自然记得。” 苏鹤葵柳眉紧皱道:“我进城之时就觉得这城里的行人有些不对劲,直到刚刚才想明白,你有没有觉得城里的人都过于兴奋了?” 李无为回想一路上见到的行人,全都是面带笑容,街上其乐融融,一团和气,即便是路边的乞丐都一副知足常乐的样子,顿了顿道:“你也听小二说了,明天是这城里的大日子,又不设宵禁,所以城里的人才会这么高兴吧。” 苏鹤葵否定道:“并非如此,我所感知到的情绪太纯粹了,这街上所有人内心都只有喜悦这一种情感。就好像你现在心中的感受就同时有惊讶,喜悦和疑惑。 即便是过节,也不可能所有人都只感到快乐,没有丝毫忧虑。最可疑的是,这整座城中的灵气实在是过于浓厚了。” “那你是怀疑有人在用术法作怪?”李无为眯起眼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对,而且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就是避役。”苏鹤葵右手撑着脸颊稍稍歪头思索。 “避役?你是说他们的糖画?”李无为想起之前想从人群中挤出来时,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透风的人群,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不,是糖人。”苏鹤葵猛地坐正,撑颊的手握拳敲了下左手掌心,“吃了糖人的人,好像解开了那个奇怪的术法一般,他们心里的情感不再只剩喜悦,而是多样的。” “即便是术法作怪,路上的行人的喜悦都是真实的,能布下覆盖整座城的术法,只凭一个人绝对无法做到,也许是官府的人为了炒热节日的氛围?” “不,这种规模的术法需要的已经不是灵力了,而是某些更独特的东西,为了一个当地独有的节日,不值得这么布置啊。”想不通问题所在,苏鹤葵泄气般的往桌上一趴,脑袋抵在手臂上左摇右晃。 两人一时无言,屋内一片寂静,只有一盏烛灯独自跳跃着。李无为无意识地啜着已经凉透的茶水,半晌才将茶杯放下,杯底在桌上轻轻一磕,唤醒了沉寂的思绪:“就这么干想也想不出来,不如我们明天再留一天,如果真有人要作恶,那想必也是要靠这节日来实施。” 苏鹤葵颔首道:“也只有如此了。”起身出房门时,又回身幽怨地对李无为说道:“少侠当真没什么别的话要对我说吗?” 李无为认认真真地想了一下,回道:“晚安。” 苏鹤葵叹了口气,转了一圈,裙上兰花飞舞,美不胜收,对李无为问道:“少侠不打算称赞一番吗?” 李无为这才反应过来,强自镇定道:“没人是因为会飞而赞美凤凰的,不是吗?” 苏鹤葵又露出那种她独有的狡黠的笑容:“我还是更希望少侠下次可以直接夸我。”说完不给李无为回话的机会就关上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里。 第二天一早,二人在客栈当中解决了早饭之后,决定再去街上逛逛,也好确认是不是整座城中的人都中了术法。 此时街上的热闹程度比起昨晚有过之而无不及,两人出了客栈之后就只能顺着人流一起漫无目的地走动,鲜少有能停下来的机会。 这一路上李无为几次用目光向苏鹤葵问询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苏鹤葵都一一否定了。不过他也同样发现了人们似乎的确兴奋过头了,随着时间的推移甚至近乎病态。 小巷子口衣衫褴褛的乞丐不断发出从喉咙里挤出干涩古怪的笑声,路过他的人却好像习以为常一般,有的人还会随手扔下两枚铜板在他面前。 两人见继续下去也只是徒劳,找了个机会从人流中冲进了路边的一家茶馆,此时的茶馆当中,说书人神情激动一叠声地叫着些什么,如同睡梦中的呓语一般。可那些正在喝茶吃着瓜果的听众一无所觉,甚至还鼓掌叫好。 进了茶馆之后,却不见有小二上来招呼,定眼一瞧才发现这小二正在说书人身边听得开心,有客人说要续茶也不加理会。那些被冷落的客人也不恼,笑眯眯地把茶钱放到桌上,就起身出门,混入了那不息的人流当中。 两人看着这城中疯魔般的场景,只觉得自己仍在梦中,李无为苦笑道:“能做出这种手笔的,恐怕只有官府中人了,只是不知他的目的是什么。” “这一路上所有人的内心中都只有喜悦的情绪,我刚刚见到了两个昨天吃了糖人的,他们的心中也已经只剩下喜悦了。”苏鹤葵颇为沮丧,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李无为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往好的地方想,最起码我们两个人还没有被这术法感染不是吗?可吴城每年都会有这样的节日,即便是此地县令设下的法术,朝廷也应该早就发现了才对。” “也许从前都只是正常的节日,直到今年才设下术法,也好降低人们的防备。十几年来都是如此,即便有人觉得不对劲,也不会想到术法上。” 李无为捏了捏自己眉心:“要是能找到避役的话,兴许情报会更多些,最起码他们的糖人可以破解这术法。” “那我们现在去衙门找那县令当庭对峙?” 李无为起身道:“也没别的办法了,总比和之前一样在街上闲逛好。” 两人到了衙门口发现大门紧闭,李无为让苏鹤葵用幻术隐去两人的身形之后,直接用轻功翻墙进了衙门内院。 不过刚刚落地,苏鹤葵就附在他耳边说道:“有高手。”说完指了指一个不起眼的小屋子。 两人并未靠近那个屋子,在院中四处转了转,苏鹤葵不解地说道:“这院子里除了那小屋子一个人都没有。” 李无为屏息运气,对她说道:“你先待在这里等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苏鹤葵见他直直走向那小屋,焦急地拉住他的手,紧张道:“你当心,那小屋里的人灵力远超过我。” 李无为回头看见她担忧的神色,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放心,这世上没人能胜过我的。”话里话外满是傲气。苏鹤葵听了这没来由的蛮横的话,却如同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忽然便心安了,松开了手,轻轻嗯了一声。 李无为一步步走向那小屋子长剑握在手中,并未出鞘。到了门口,这屋内仍旧没有丝毫动静,剑气纵横之下斩碎了那房门,等到看清房中的人之后,李无为面露讶异,起身进了房里。 没过多久,李无为出来的时候,手中正提着两个约莫八九岁正昏睡着的孩子的衣领。对着见没什么危险,已经凑到了门前的苏鹤葵说道:“这就是高手?” 第二十四章 糖稀和糖画 苏鹤葵听到这话也愣住了,重新感知了一番,吞吞吐吐道:“这,应该,就是他们。不对,应该是这个小姑娘。” 李无为将小男孩放下,抱起小姑娘仔细看了看:“这孩子恐怕不超过十岁吧?” 苏鹤葵满面羞红,嗔怒道:“那她就是灵力比我还强,我怎么知道是这么小的孩子,人家天赋异禀不可以吗?” 李无为伸手握住女童的手腕,查探脉相笑道:“可以,女侠息怒。只是这两个孩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渡过一口真气,却被一股阴寒真气所止,心中明了正是这真气让小姑娘陷入昏睡当中。 即便是一流高手来了,面对这阴寒真气也难免感到棘手,若是直接凭着内力冲破,难免会伤到这小姑娘。如果要慢慢化解,那就得花上大量的真气,如果之后要对敌,先天便弱了三分。 但对于李无为来说就算不上什么难事,如渊如海般的真气直接将盘踞在小姑娘体内的阴寒真气全部化解。见这小姑娘还没有醒来的迹象,将她递给苏鹤葵抱在怀里,又抱起那个男孩,同样化解掉如同蛛网一般密布在他体内的阴寒真气。 苏鹤葵抱在怀中的小姑娘此时恰好悠悠转醒,发现自己正被苏鹤葵抱着,眼中泪光闪烁,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苏鹤葵手足无措,赶紧把她轻轻放到地上,矮下身与小姑娘平视。从怀里取出手帕拂去她脸上不知何时沾上的灰尘,另一只手背在身后,使了个安神的术法,柔声问道:“你是谁呀,小妹妹?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小姑娘一语不发,慌了神地四处张望,看见正在李无为怀里睡着的小男孩才安心。她看着苏鹤葵,心中觉得这姐姐这么好看,一定不是坏人,怯生生地开口说道:“我叫糖稀…我…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到这儿的,这是哪儿呀姐姐?”说着说着就瘪了嘴,眼泪从眼眶中滚下来。 苏鹤葵握住她的手,小声安抚,等她的情绪平复一些才接着问道:“有没有看清是谁抓的你?” 糖稀小声呜咽道:“我不知道,我和糖画今天早上穿好装扮打算出城。忽然有一个穿着绿衣裳的叔叔冲了进来,然后糖画挡在我前面,被他打晕了。他拍了我头一下,然后我就感觉自己好冷,也晕过去了。” 糖画此时也醒了过来,睁眼看到李无为之后并没有惊慌,轻巧地从李无为怀里挣脱,跳到了地上,拉住糖稀的手,回身警惕地看向李无为:“你是什么人?糖画,不要跟他们说话。” 糖稀一手被苏鹤葵握着,另一只手被糖画握着,她扭头左右看了看,轻轻摇晃着拉着糖画的手,很认真地对糖画点了点头:“糖画你别怕,我觉得哥哥姐姐是好人,就是他们救出我们的。” 糖画并未理会,直接强行从苏鹤葵手中夺过了糖稀,拉着她就准备跑,被李无为拦下后目露凶光:“不想死就给我让开。”暗运真气,一拳打出。 李无为往右让开了路,伸脚一绊,糖画摔了个狗吃屎,而糖稀则是被李无为给扶稳了身形,不过她站住之后赶紧跑过去把糖画给扶了起来。 糖画起身后,只觉一股寒意深入骨髓,李无为低头俯视着他:“这可不是连徐州太守都查不出身份的避役该有的作为。” 糖画面无表情躬身说道:“我只是想带着糖稀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还请尊驾原谅小的失礼。” “为什么你们的糖人不同?” “这是师傅教给我们的诀窍,糖稀熬出来的糖配上我画出来的画会有独特的效果,所以能解除这术法。”糖稀听见这话张了张嘴,却被糖画的眼神给制止住了,满脸委屈地闭上了嘴。 “抓你们来的是什么人?” “我也不知,我昨晚收摊时感觉到城中的氛围有些不对,打算带着糖稀今天早上就离开这里。我很感激尊驾能救下我们,但还请让我们离去,我们只是两个孩童,难以担得起救人之责。”说完这话,糖画正欲下跪,却被无形真气托起。 李无为蹲下身子,直视着糖画的眼睛:“既然想走,那就走呗,何必行如此大礼。最后一个问题,我明明问的是你们的糖人为什么不同,你怎么会想到解除术法呢?” 糖画如遭雷击,愣在了原地,只觉得自己浑身发凉,脑海中一片空白,半晌才回过神来,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李无为,转过身对糖稀说道:“你先去找那个姐姐玩好不好?” 糖稀不知道他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谜,但看见苏鹤葵正笑着向她招手,赶紧跑了过去,扑进苏鹤葵怀里。 糖画往门外走去,示意李无为跟上他,两人一路出了内院,一直走到衙门口,糖画才停下脚步:“到这儿就行了,你想知道些什么?” “你到底是什么人,或者说,是什么东西?”李无为倚靠在大门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路过衙门口,脸上都挂着腻人的笑容。 “我的确叫糖画,自从我出现在这个世上就是现在这幅样子,一直没变过。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也许是什么鬼怪也不一定。糖稀是我捡来的,她什么都不知道。”糖画看着路上的行人,眼中一片漠然。 “你师傅是什么人?” “那是我随口瞎编的,没什么技巧。我画出来的糖人就是特殊的,能解除这术法只是碰巧我昨天画了宋浩然,浩然正气术法自破。我若是画了别人就不会有这效果。” “你和这施术人有什么关系?” “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要是早知道他会在这个时候发疯,我绝对不会带着糖稀来这里。我明明就只想做个普通人罢了。”糖画握紧了拳头砸在身旁的大门上发出一声轰然巨响,又无力地垂下。 “这些人最后会怎么样?” “再过上一个时辰,他们就会变得生不如死,化作那个人的食粮。你快带着那个女人跑吧,趁他现在还没成功。”糖画双手垂在身边,那只砸门的手上鲜血淋漓,不断滴落在地上,也不再去看路上的行人,只是低头盯着脚尖。 “你不带着糖稀逃跑吗?” “他知道我们,我是跑不掉的,跑了过不了多久也会被抓回来。你们不一样,现在逃说不定还能活下去。” 李无为看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蹲下身用真气将他的左手治好,,另一只手轻轻摸着他的头,糖画一动不动任由他施为:“那个人现在在哪?” “整座城的中心。” “去带着糖稀走就是了,他很快就死了。” “你不懂他现在有多强,只有大宗师才能勉强和他抗衡,等到他彻底吞噬了这座城里的人,即便是大宗师亲至也没用了。” 李无为伸出双手,捏住糖画两边脸颊向外拉开:“你说巧不巧,大宗师我前不久刚刚杀了一个。” 糖画听见这话眼睛一亮,又重新黯淡下去:“你才几岁?斩杀大宗师,算了吧。” 李无为闻言面上笑容不减,手上力气又重了三分,糖画一时吃痛,伸手拍了他两下:“快给我松开。” 这话一出,李无为的确没再继续捏着他的脸,只不过手的位置从脸颊换到了嘴角,强行让他摆了个笑脸:“现在带着糖稀走就是了,我骗你又没有好处。”说罢,站起身来带着他回到了衙门内院中。 苏鹤葵此时正抱着糖稀坐在内院池塘边的亭子里,怀里的糖稀看见两人回来,赶紧跳了下来,跑到糖画身边,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了看李无为的神色。 苏鹤葵也跟着她一起走了过来,踮起脚凑到李无为耳边低声道:“糖稀什么都不知道。” 李无为点了点头,对着糖画说道:“放心好了,不会出事的。” 糖画犹豫了一会儿,最后下定决心抬起头来说道:“糖稀走就好了,我可以留下来帮你削弱他的实力,他的实力就来源于这些中了术法的人,他抓我应该也是因为这个。” 旁边的糖稀听见这话,泪眼朦胧地看着李无为,想不明白为什么糖画跟这个大哥哥出去了一会儿就打算把自己给扔掉。 李无为叹了口气,俯下身捏住他的脸颊左摇右晃,旁边的苏鹤葵投来羡慕的目光:“走就是了,你看看糖稀都快哭了,我还没到需要小孩子帮助的地步。” 糖画含混不清地嘟囔了几句,拍开李无为的手之后,伸出小拇指,认真地说道:“那我们约好了,你得活着来吃我的糖人。” 李无为也一样伸出手来,“拉钩上吊,一千年不许变。” 约定完之后,糖画拉着糖稀的手,转身离开。 苏鹤葵也伸手握住李无为的手,李无为打了个激灵:“怎么了?” 苏鹤葵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并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知道糖稀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不知道,想知道。” “是糖画捡到她的那天给她取的,他说糖稀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而且没有糖稀就不会有糖画,所以就给她取名叫糖稀。” “那他取名水平是真差,这名字实在不好听。你打我干嘛?”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第二十五章 玉蟾翁 吴城的正中心是一条宽阔的大街,名为引霖街。 前朝皇帝微服私访经过吴城,忽逢天降大雨,一行人身上都没带伞,慌忙中跑到酒楼中避雨时,却发现整座城中竟只有这一条街在下雨。难得出宫一次能见此奇景,先皇龙颜大悦,大笔一挥,这条街的名字也就此改为了引霖街,而原本的名字已经没人记得了。 这条街往常都是整座吴城最热闹的地方,此时却是空旷无人。两边的店铺都关着门,与其他街上纵情狂欢的景象截然不同。时不时有风吹过街道,发出如同怨灵哀嚎一般的声音,直叫人毛骨悚然。 在这大街的正中央,正坐着一个绿衣男子,此人矮胖身材面貌奇丑,眼角上扬,嘴唇肥大,鼻粱塌了下去,偏偏鼻尖又突了出来,活像个挂在他脸上的土豆,脸上还留着两撇长须,远远看去活像个鲶鱼。 这丑人正坐在摇椅上,旁边摆着张圆桌,在圆桌上是一个样式精美的茶壶,只可惜这茶壶上画着他的相貌,将原本的美感破坏得淋漓尽致,偏偏他自己不以为意。每当杯中茶水喝完之后就要端起这茶壶认真赏玩一番,摇头努嘴啧啧赞叹一番后才给自己续茶。 李无为来到这大街时,见到的就是这般光景,他倒也不以为意,一路走到了这绿衣丑男的身前。这丑男仍旧躺在摇椅之上闭目休憩,并未起身:“来啦?” 李无为长剑直刺向他喉间,却被浮现出的翠绿色罡气挡住。猩红杀意附在长剑之上,翠绿罡气全部消散,再往前探去,却被这人两指夹住。 他夹住剑的手左摇右晃,一点也不在意这是柄杀人的利器,仿佛手上夹了片绢布一般随意。 “你何必杀意这么重,我不会派人去追杀那位乌家大小姐的,只要我们谈妥的话。” 李无为略作思索,笑了笑把长剑收回鞘中:“你想谈什么?” 丑男睁开眼睛,这人瞳孔也是翠绿的,眼睛又小,活像两粒绿豆,再配上他那鼻子,说不出的喜感。他猛然坐起身来,身下的摇椅不堪重负,吱嘎一声。见李无为离他还有段距离,皱了皱眉,伸手招呼道:“你离我那么远干嘛,过来过来。” 李无为从善如流,又上前一步半蹲下来,一手搭在摇椅之上。那人见李无为如此识趣,满意地笑了,开口说道:“我是代表主上来招揽你的,你可以叫我玉蟾翁。” “玉蟾翁在吴城搞出这么大阵仗,不可能只是为了招揽我吧?”李无为随手从圆桌上抓了一把瓜子。 “那当然不是,你已经见过糖画了吧?”玉蟾翁两只小眼睛死死盯着李无为。 “嗯,我懂了。可我要是不去道门,不经过吴城呢?”李无为磕着顺来的瓜子,随口答道。 听见这句话之后,玉蟾翁脸上的满意之色愈发浓厚:“那也会有别人找上你,不过你既然要从我这儿走,那刚好由我办这事儿就够了。” “那我没来见您,今天一大早直接就出城了或者压根儿没管这一城人,跟糖画他们一起跑了呢?” “那不是更好,”玉蟾翁笑了起来,脸上的长须不停颤动,“那更要招揽你了,不过是其他人去,我还得留在这吴城应付追查的宵晖卫。不过若是你有心查清这城中之事,却连去衙门都没想到,那你今天就得死在这儿了。哎,瓜子皮往哪吐呢?我这衣服可是上好的料子。”玉蟾翁脸色一变,眉头紧锁,大袖一挥把沾到衣服下摆的瓜子皮全部扫掉。 “那我不接受这招揽呢?”这话出口,空中惊雷乍响,一滴雨水掉到了桌上的茶杯中,惊起一道波澜。 玉蟾翁面上笑容不减,眯缝起他的小眼,语气中暗含威胁:“你是个聪明人,肯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对吧?” 李无为并未回话,仍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磕着瓜子。 “你要是接受,不说别的,我们这儿可是有着不少孤本的道门典籍还有功法秘术,你这个年纪就能斩杀照夜明,若是博览前人之智,前途不可限量啊。” 落下的雨滴逐渐变得细密,瞬息之间就从原本的小雨变成了倾盆大雨。路上狂欢的氛围却并未因此而减弱,人群反而因为这难得的大雨更加疯癫。嘈杂的雨声混着人群的尖叫和大笑,整座吴城都沉浸在疯狂之中。 这玉蟾翁抬头看了看天空上的阴云,碧绿色罡气重新浮现,形成了一个数丈方圆的罩子,拦下了从天而降的雨滴:“考虑好了没有,我对你可是很看好的,别让我失望啊。” “无论我接受与否,都保不住这一城人,是吗?” “废话,这可是我多年苦心经营,不知瞒过了明里暗里多少查探的宵晖卫,苦苦哀求主上相助才得来的机会。你也别太难过,虽然从此之后他们就成了废人,不过他们能成就我这名史无前例的大宗师,也算是值了。”玉蟾翁说这话时,手拈着自己鲶鱼般的长须,显出十分得意的样子。 “拿一城人换一位大宗师,不太合适吧?” “嗐,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得习惯。江湖本来就是人吃人的,无非就是我做的更直接一些。再说了,他们现在不也是这般碌碌无为地活着吗?”玉蟾翁摆了摆手,又伸手拿起那茶壶赏玩。 “我们这些干大事的人,可以把这些普通人当作好用的工具,当作钱财,当作庄稼,唯独不能当成人!要想干大事,你就不能把人当人看,这道理你早晚会明白的。”见李无为半天没有回话,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李无为的肩膀。 “那咱们准备办的是什么大事啊?”李无为听见这话,把瓜子放回桌上的小盘里,又拍了拍手把自己手上沾着的瓜子屑抖掉。 “怎么?套话啊?”这玉蟾翁似笑非笑地扫了眼李无为,“只要你接受招揽,等你见着主上,那自然就知道了。” 李无为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长街尽头,又开口问道:“那我要是现在杀了您,这一城人的命是不是就保住了。” 这玉蟾翁听了这话倒也不恼,反而是开始狂笑,脸上的肥肉因为他那癫狂的表情不住地颤抖:“好,好啊,没错,只要你在一个时辰内杀了我,那这一城人的命自然是保下了。可是你救了这一城的人之后呢?” 还没等李无为回话,他就继续说道:“你就是刺杀我这吴城县令的大罪人了,明天宵晖卫就会开始通缉你,你的名字和画像不出三天就会传遍大江南北。我自打当上这县令,从未做过恶事,更不曾有贪腐之举,整个徐州,谁不知道我朱亨清正廉洁,秉公执法? 你也别想着这群人狂欢之后总会留下痕迹,到时候你与宵晖卫对质一番自证清白这种事儿了。主上都已经安排好了,即便是今日失败,也绝不会留下半分证据。 我劝你啊,还是莫要做傻事。更何况,你压根儿杀不了我,年轻人有傲气是好事儿,但也别太锋芒毕露了,我和照夜明那个连自己前路都看不清楚的蠢货可不同。” 说着玉蟾翁伸手指了指正为两人挡着风雨的翠绿罡气,“看见了吗?这一城人闹得有多欢,我的真气就有多强,你拿什么杀我?我知道你身怀剑意,但是你得明白,武学的根基还得是真气,而不是虚无缥缈的意象。” 这玉蟾翁说出来的话虽然狂妄,但却不无道理,即便是彻悟皆杀拳意的照夜明来了,想胜过如今的他也是难如登天,再加上玉蟾翁此时占着地利,再拖上一时三刻,他只论真气能入天下三甲,想杀照夜明更是易如反掌。 第二十六章 术士的战斗 此时苏鹤葵并非如玉蟾翁所想的那般逃出了吴城,仍旧留在城中。只是她待在衙门内院,并未和李无为一同前往引霖街,为的就是找到这玉蟾翁的罪证。 可是无论衙门内院的书房中,还是他平日处理公务的地方,都没能找到任何与今日之事相关的书信笔记。 苏鹤葵也想过会不会有密室或是暗门,不过要是真有这类机关,仔细查探房屋的结构很容易就能辨别出来,这衙门内院里的房子皆是寻常样式。 再者说这类机关得是在房屋还未建成时提前设计,这吴城的衙门可是数十年前翻新的,那时候玉蟾翁还没到吴城呢。若是私自让工匠重新修建衙门内院,大兴土木又怎可能瞒得过宵晖卫? 不过就在苏鹤葵一筹莫展之时,却感知到有一人顺着正门进了这衙门内院,便用术法遮住自己身形之后便出了门,准备看看这位不速之客准备做些什么。 这来人尖嘴猴腮,贼眉鼠眼,长得一副标准的贼人面相,是走在路上都会被捕快盘问的那种人。不过这人的身份和本事,可不是蟊贼能比的。 此人名叫浦权,他就是玉蟾翁口中主上的安排。即便是玉蟾翁也只是知晓有这么个人存在,假如他失败了,这个人就会消除一切罪证,但对这个人的相貌身份全然不知。 这人也正是布下了这覆盖了整座吴城的阵法,让吴城当中所有人沉浸于狂欢当中的元凶。 如果最后这阵法被破,但是玉蟾翁并没有死于李无为之手,那他也会直接杀了这玉蟾翁,嫁祸给李无为。失败了的玉蟾翁的价值比起除掉李无为来说要低上太多了,即便他自身的实力勉强算得上是宗师境也是如此。 他此时前来,为的是糖稀与糖画他们,这两人的能力对于他们主上的大业并非必要,但他们要是没被李无为放走的话,顺手带走也不算难事。 这两人同样也是一个信号,如果他们已经被李无为给放走了,那他就得开始布置人手,去消减这城里狂欢之后留下的影响了,接下来就是静观人群变化再留下些能够让李无为百口莫辩的证据,这样即便李无为真的杀死玉蟾翁救了人也只会惹得一身骚。 不过就在他进门没多久,就感觉到还有人正在这内院当中窥视着他,只是被幻术遮掩了身形。他略微思索一番之后,心中忽生一计。 苏鹤葵站在书房门前,看着这人急匆匆地走到了那小屋前随便扫了一眼,又跑到别的屋里翻箱倒柜,搜寻财物,面上满是狂喜之色。 苏鹤葵只当他是被这城中氛围冲昏了头脑的蟊贼,看见衙门无人就打算富贵险中求。不过就在她打算趁此机会直接离开,去找李无为汇合之时,心中灵觉颤动,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身中术法,险些被这人瞒了过去。 在意识到了自己此前的认知有误后,浦权此前被术法所掩盖的破绽便都暴露了出来,他虽然形容猥琐,但是身着锦衣,面色红润,丝毫不像贼人。 最关键的一点在于虽然他表面上神态癫狂和被阵法所制的人如出一辙,但是他的内心中并无半分喜悦之情,反而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苏鹤葵心中不由得欢呼雀跃,若非浦权送上门来,她还不知该去哪寻找线索。体内灵气运转之下,转瞬间便布下了新的幻术。 而这时的浦权除了暗施术法掩盖自己身份之外,同样也开始不计消耗地挥霍着自己的灵气。他装作贼人,搜索的几个房间路线并非随意挑选的,通过不计代价地耗费灵气,他在这衙门内院中临时布下了一个新的阵法。 这阵法能沟通那覆盖了吴城的整座大阵,他未曾想过要靠着掩盖身份就此逃离,而是准备借助整座吴城阵法的力量,搜寻出苏鹤葵的身形,凭借阵法一击制敌。 就在他阵成之后,转瞬间就发现了靠着幻术隐去身形,此时正站在书房门前的苏鹤葵。但他心中并未放松警惕,反而是更加大了搜寻的力度。 不出他所料,很快他就在找到了另一个在庭院中站着的苏鹤葵,比起书房门前的那个,她遮掩身形的幻术要更加高超且繁复,若不是他借助阵法之力,根本就不可能发现苏鹤葵的身形。 这浦权表面上仍旧维持着狂喜的神色,假装并未发现苏鹤葵的身形,怀揣着一身的财物跑向大门,便欲离开。实则操控阵法全力运转,只等苏鹤葵上前露出破绽,再以阵法破敌。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冲到他身前的并非那站在庭院当中,距他不过几步之遥的苏鹤葵,而是书房前他认为的幻象。 浦权一时大惊,不知该如何是好,眼看着苏鹤葵便冲到了他身边,手上灵咒已起。浦权干脆心一横,运起汇集的灵力,使了个虚招对敌。 若这书房前的苏鹤葵是真身,那他这一招便要吃上个大亏。不过若这苏鹤葵是虚影,那他不仅没有损失,还能靠这虚招蓄势,争取一击建功。 不出浦权所料,这手捏灵咒的苏鹤葵的确只是个虚影,从他身上穿了过去。 此时庭院中的苏鹤葵也趁机出手,准备攻其不备,手掐灵诀如天光一现直击向浦权的阵法漏洞。 浦权心中大喜过望,趁势虚招化实,脚下阵法崩散,浩渺灵力溢散而出化作苍兽之形,煌煌奔向庭院当中趁势袭来的苏鹤葵。 可是就在这苍兽临身之际,苏鹤葵毫无惧色,面露微笑,身形破碎化作片片花瓣,如锁链般缠绕在浦权身上,锁住了他,浦权内心大惊,不知这是什么术法,只觉自身灵力运转不畅,已然落了下风。 这时又有一个苏鹤葵现身在了大门口,手中柳叶刀舞起,周身灵力化作百花护卫,直直杀向浦权。浦权强运灵力,靠着最后一线与大阵的联系,操控着那苍兽扭身再度迎向苏鹤葵。 但这次的苏鹤葵身影同样是一击即散,破碎成片片花影,连同着之前在身边飞舞的花瓣又往浦权身上扑了上去,浦权只觉自己灵力愈发难以运转,面上一片死灰之色。 不过他的术法也并非仅限于此,虽然体内灵力难以运转,但他在被这些花瓣缠身之时,假装踉跄着往后连退了三四步,这几步过后,他就踩在了之前已经构建好的阵图上。 只要拖延上片刻,即便灵力不畅,他也能重新构建出这阵图,只要苏鹤葵踏进半步,这斗法的胜负还是两说。 浦权此时也是恨得牙痒痒,他擅长的术法都与人的七情六欲相关,但是苏鹤葵到现在都未曾现过真身,那些幻术人形也是当真古怪,除了没有实体外和真人一模一样,完全感知不出分别。 到现在除了那只阵法所化的苍兽,他已经在暗中连续施展了四个能挑动人心绪,让人心烦意乱,乃至心灰意冷,只欲赴死的术法了,但全部都只应在了幻象上,无功而返。 不过这一点倒是他误判了,他所施展的术法并不是全部落空,只有一个是真的应在了苏鹤葵的身上,便是一开始在暗中试探的时候放到庭院中的苏鹤葵身上的。可惜那术法太过弱小,瞬息间就被化解。 在他运用阵法全力感知时,苏鹤葵的确是站在庭院中,只是与那个幻象完全重合罢了。而就在他开始奔向大门,假意离开伺机出手时。苏鹤葵离开了原本的位置,只留下了一道虚影。 就在这浦权脚踩着阵图,操控着仅存的还能动用的灵力重新构建阵法时,却见又一个苏鹤葵挥着柳叶刀冲了上来,他干脆不闪不避正面挨了这一刀,却发觉自己好像被当胸斩断,痛不欲生。 第二十七章 教科书般的幻术 这一刀过后,苏鹤葵的身影便随风消散,也并未再化作花影附在他身上。浦权低头看去,只见自己胸口上出现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心知这也是幻术所致,强忍着痛苦伸手拂过伤口,一点点破除这幻术。 让浦权暗自庆幸的是苏鹤葵大概此前接连使用幻术灵力消耗过多,没有趁此机会直接出手斩杀他。 虽然身上遭受着足以致人昏厥的痛苦,但浦权仍是强撑着构建完了整个阵法,感知到自己恢复了与大阵的联系,体内的灵力源源不断后,他不由得心神一松。可没过多久,浦权就发现自己身上的花影并未消散,即使体内的灵力充沛,但他能调遣的还是少得可怜。 不过他倒也并不担心,只要脚下阵法不散,那他就立于不败之地。只是这城中乱象愈演愈烈,再不动手压制。假如朱亨死了,那就瞒不过事后追责的宵晖卫了。 浦权心中自我安慰道:那朱亨好歹也是宗师,现在又有着阵法的加持,李无为不过初出茅庐,绝不可能胜过他,我只要破了眼前这苏鹤葵的术法就好。 就在这时,他身边两侧又同时出现了两个苏鹤葵的身影,手持柳叶刀向他冲来。浦权冷哼一声,运起阵法,灵力轰击之下两道身影全部消散,化作花影随风散去。 就在这时,又一个苏鹤葵手执柳叶刀,自花影中杀出,刹那间刀锋就到了浦权的眼前。浦权手中法诀变换,阵法变化之下困住了苏鹤葵,她闷哼一声,停在原地,手上的柳叶刀掉落在地,叮当作响。 浦权仍未放松警惕,仍疑心这是幻象。并未上前,而是靠着阵法之力来扑杀苏鹤葵。灵力又再度化作苍兽之形,不过比之前要小上一号,直扑向被那被阵法困死的苏鹤葵。 而这一次苏鹤葵的身影没有再消散,被这苍兽贯穿,倒在地上没了声息。浦权面露冷笑,心道这小娘皮终究是露了破绽。起身打算离开衙门和埋在城防军里的暗子联络,压制住城中的乱象。 可就在他出衙门口的那一刹那,眼前场景变换,一番天旋地转之后,他又回到了庭院当中,正站在他刚刚构建好的阵法前。 原本一直保持着冷静的浦权开始了压抑不住的慌乱。坚定的心态出现了裂痕,而后飞速地扩大。心中念头纷纷扰扰,嘈杂地在他脑海中响起。 “我是何时被拉入幻象的?出门的那一刻还是杀她的那一刻?难不成是我踏进庭院的时候就已经被拉进幻象了?有可能,不然她的灵力怎么会如同无穷无尽一般。不对,这阵法是真实的,我能感受到吴城中的大阵。那到底是什么时候?” 就在这时,地上那具苏鹤葵的尸体站了起来,身上那被苍兽破开的伤口还在淌着血,就这么直扑向他,手上被血染成一片红色的指甲长如利爪。 浦权更加难以抑制自己的慌张,双腿不住地抖动,想操控这阵法拦下这一击,可手却如同麻木了一般,死活摆不出灵咒来。 浦权就这么看着那具尸体双手扭曲地撕开了他的喉咙,他张开嘴想要大声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的痛楚无比真实,他心中已经分不清这究竟是幻象还是真实,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而真正的苏鹤葵自从交手开始之后,就坐在庭院中的亭子里,看着浦权一个人演独角戏。直到此刻看见他倒下,才走上前去用术法唤醒神情呆滞的浦权套取情报。 这场斗法,从头至尾都处于苏鹤葵的掌控当中,那些幻象破碎后附到浦权身上的花影实际上什么作用都没有,只是普通的幻象罢了。即便没有那些花影,浦权他强行崩散阵法后能动用的灵力也会减少。 这花影只是为了让浦权分心,顺势令他心生疑窦,限制灵力只是浦权自己的错觉罢了。苏鹤葵不计代价地使用幻术,为的就是让浦权的精神时刻紧绷。 而真正决定战局的,是浦权硬抗的那一刀。若是他暂时放弃布阵,先打碎那道虚影。未必能胜过苏鹤葵,但不会这么快就败下阵来。可他硬抗着那幻术构建阵法,对于本就紧张的精神无异于雪上加霜。 在构建完阵法,他自以为无事的那一刻,胜负已定。 原本紧绷的精神骤然松懈下来,心门大开,毫无防备。苏鹤葵等到了她最需要的机会。浦权在自认为最安全的时候,被拉进了幻境当中。 之后浦权见到的所有景象都只不过是他自己的臆想,这也是为什么阵成之后他仍旧觉得自己的灵力受限,他就像一头被锁链束缚着长大的象,即便拥有了能挣脱锁链的力量,也不会去尝试了。 在现实当中,他就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而已,直到精神不足以支撑,晕厥过去。 被苏鹤葵唤醒之后的浦权只是一副痴傻的样子,苏鹤葵也从他口中知道了整件事情的全貌,他负责设下了这个阵法,城防军中有两百人未被阵法影响,会听从他的号令,负责压制城中乱象,来确保即便失败也不会被宵晖卫察觉出城中之事。 即便宵晖卫发觉了城内曾经一片混乱,也只会认为是县令被人刺杀,导致城内人心惶惶。 城防军那两百余人并不知晓整个计划的全貌,只负责执行命令。就连玉蟾翁都不知道自己要是失败,难逃一死。他才是整个计划的主谋,抓糖稀糖画也是他设计的。 他虽然知晓苏鹤葵的存在,不过他可并不知晓苏鹤葵就是百面鬼,在他眼中苏鹤葵是乌元武的女儿,那自然是擅长家传的拳法,只会跟李无为一同前往引霖街与玉蟾翁对峙。他是真没想到苏鹤葵不仅擅长术法,还很强。 而这阵法的效果很简单,就是收取城中人们的情绪,只留下喜悦这一种。玉蟾翁自身修习的心法有异,再配上他独有的饕餮意象,就能不断吞噬被聚拢的情绪,化作自己的真气。 等城里的人们连喜悦都被夺走之后,这玉蟾翁就能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靠外物突破的大宗师。这一城人也会对他言听计从,完全失去自己思考的能力。 在那之后,这玉蟾翁仍旧会留在吴城当他的县令,也好掩盖住这吴城百姓的异样,只等他主上号令,便可趁势而起。 不过,在苏鹤葵问到他们主上的身份时,这浦权却一语不发。一开始苏鹤葵还以为是自己的术法失灵了,再三确认之后才发觉,是有人彻底抹去了浦权脑中关于那位主上的一切信息,只留下了那份忠诚和崇敬。 天底下只有阴阳家能对人心做出这么细致入微的操控 苏鹤葵又让浦权重新昏厥过去,把他扔到了之前关着糖画跟糖稀的小房间里,又担心他中途醒来,干脆直接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又去屋中找了块抹布堵住了他的嘴,出了这县衙直奔引霖街。 第二十八章 饕餮 此时的引霖街上,李无为与玉蟾翁仍在僵持。李无为是在等苏鹤葵的消息,而玉蟾翁倒也乐得维持这个局面,毕竟时间拖得越久,他就越强。 苏鹤葵出了衙门就直奔引霖街而去,远远地便看见乌云压顶,黑压压一片直叫人心慌意乱。 城中的人们都沉浸在狂欢的氛围当中,引霖街旁的人们都大笑着伸手去接雨水,然后捧到嘴边。甚至有人原本身处晴空之下,却毫不犹豫地扑进雨中,如同扑火的飞蛾一般。 不过自始至终都没有人敢踏进引霖街哪怕一步,在理智被情绪冲刷之后,作为生灵趋利避害的本能被无限放大了。 苏鹤葵本想用术法让人群让开道路,可她的术法对于这些已经沉浸在狂欢中的人们丝毫不起效果,只能硬从人群当中挤过。 李无为正站在玉蟾翁的身旁,手握长剑。而玉蟾翁却仍旧悠闲地躺在摇椅上,甚至闭上眼打起了瞌睡。 很快李无为就等到了他和苏鹤葵约定好的暗号,长街的尽头出现了一只仙鹤。 李无为看见仙鹤的下一刻,毫不犹豫地挥起长剑直刺向玉蟾翁喉间,杀意裹挟着月白色罡气,轻而易举地突破了翠绿的护体罡气。 玉蟾翁睁开了他的眼睛,轻轻挥了挥手,为两人遮蔽风雨的罡气罩回到了他身边。风雨打落,月白色罡气氤氲而起,拦下了如飞箭般洒落而下的雨滴。 所有触碰到剑上杀意的罡气都在瞬间消散,但这翠绿罡气实在是太多了,很快无穷无尽般的罡气就把剑上的杀意消磨得一干二净。 玉蟾翁端起桌上半凉的茶水,随口说道:“看在你天资不浅的份上,这是我最后的仁慈。现在收手还能给你一个投靠的机会。” 李无为收起长剑,闭上双眼默默调息。周身月白色的罡气随着他的呼吸开始一明一暗地闪烁,片刻之后,所有月白色的罡气都染上了猩红色,杀意喷薄而出。 玉蟾翁眼含嘲弄地看着他这番动作,他对于自己现在的实力有着绝对的自信,每一息都能感受到自己的真气在不断蜕变。原本摸不清头绪的饕餮意象在不断吞噬城中人们的情感之后,也有了突破的迹象。 李无为睁开双眼,眸中一片漠然:“今天日子刚好,像阁下这种大人物——就该去见阎王!” 玉蟾翁听见这话怒极反笑,一掌拍在了摇椅之上,飞身而起,摇椅碎裂后崩飞的碎块与木屑如同暗器般飞向李无为,但还没近身就被杀意统统绞碎。 玉蟾翁毫不意外这招会被拦下直接运起真气,隔空一掌拍向李无为,真气从穴窍源源不断地涌出混着翠绿罡气好似苍翠山岳一般压来,仅这一掌所动用的真气就已与寻常武者全部的真气相当。 绯红罡气如云雾般飘散开来,原本势如山岳的翠绿色真气此时却像羽毛一样被剑意斩灭。 看见眼前这一幕,玉蟾翁脸上又挂上了癫狂的笑容:“我今天倒要看看,你心中剑意能有几何,比我这饕餮意象何如!”说话间又横推一掌,翠绿色真气化作饕餮相,扑到了绯红罡气之间,不断撕咬着猩红罡气。 罡气中所蕴含的剑意不断绞杀这真气所化的饕餮,可那翠绿色真气源源不断,再加上这饕餮靠着吞掉的剑意和罡气也能恢复伤势,一时间倒也奈何不得它。 就在两者即将陷入僵持之时,凶戾剑光闪过,饕餮头颅掉落在地,残尸很快也被绯红罡气湮灭。这真气化作的饕餮并非实体,头颅被斩本应与寻常伤口无异,很快就会复原,此时却如同活物一般被宰杀。 这就是照夜明皆杀拳意的霸道之处,天下万象,一切虚实之物,无论有无形体,在这一拳之下唯有败亡一途。 李无为将其化作自己的剑意后,虽然比起当初照夜明临死前圆满无漏的拳意差了一线,但想斩杀这饕餮意象犹如探囊取物。 玉蟾翁看见自己的意象这么轻易就被斩杀之后,仍是维持着那让人恶心的笑容。毕竟主动权仍旧在他手中,他放出饕餮意象只是为了消耗李无为的真气和剑意罢了。只要拖到他彻底吞噬吴城百姓的情感,那最终胜利还是属于他的。 翠绿色真气不断翻涌,正当玉蟾翁打算故技重施,再放出饕餮意象时,却发觉不知何时猩红色罡气已经把他围在了当中,不断磨灭着他的护体罡气,而这次消散的速度远大于复原的速度。 剑意交织之下,李无为轻而易举便突破了玉蟾翁周身的翠绿罡气,如同闲庭信步一般到了他身前,长剑点向他的咽喉。 玉蟾翁看着这剑尖就这么一点点靠近他,自己却被周身那莫名的剑意牢牢锁死在原地,动弹不得,而这剑意与刚刚李无为斩杀那饕餮意象时所用的剑意完全不同。 他一时陷入迷惑当中,颇有几分魔怔,待剑尖又近了几分才想明白李无为身负不止一种剑意。下一瞬,嫉妒、不甘和滔天的恨意汹涌而来侵占了他那本就肮脏阴暗的内心。 凭什么我只能止步宗师?凭什么我这么多年日夜参悟都悟不透饕餮意象,就连想要动用都无比困难?凭什么你尚且年少就可以悟到剑意,还能轻而易举地将两种剑意融会贯通?凭什么我给人当狗才换来的机会要因为你这种天才而破灭? 说是巧合也好,说是必然也罢。 玉蟾翁在生死关头的压力之下,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境界。 他的内心因为恨意和嫉妒而熊熊燃烧,却又能平静地面对向自己一步步靠近的死神,再加上吴城大阵不断灌输到他内心当中的情感,最终换来的是这一刹那的顿悟。 “江湖是人吃人的地方,我不吃他们,他们早晚也会成为别人的食粮。” 他放开了囚禁着心中饕餮的锁链,吞噬了自己内心不断燃烧着的痛恨,恨天不公,恨己无能。 就在剑光临身的前一刻,玉蟾翁步入了大宗师。 周围将他死死锁在原地的剑意全部被他心中的饕餮吞噬殆尽,他不再需要依靠真气模拟饕餮之形来运用饕餮意象,他自己便是饕餮。 他一掌拍开眼前的长剑,瞪大血丝密布的眼睛,面上带着狰狞的狂笑,死死盯着李无为的脸,看着他面上显出讶异的神情,发出如同来自于幽冥深处的声音:“今天日子刚好,像你这种天才——就该化作我的食粮!” 第二十九章 决意 李无为被玉蟾翁逼退之后,周身剑意逐渐消散,罡气也重新变回了月白色。 归根究底,李无为还不是宗师境。正如他自己所说,他只是会用剑意,而且用得很好。意象是每个人独有的武道意志的升华,旁人想要学会,难度不亚于从头习练这人的武功直到他的境界。 因此每次运用剑意,尤其是皆杀剑意,对于李无为的精神都会造成极大的负担。玉蟾翁步入大宗师后,饕餮意象轻而易举就能吞掉他的剑意,此时再继续维持着剑意弊大于利。 这一番变化过后,两人各自退了一步,不动声色地调息。玉蟾翁生死关头骤然突破,以至于现在两人间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玉蟾翁静静体会着刚刚那一刹那顿悟后的余韵,想要以此再更进一步。刚刚他在生死关头爆发饕餮意象,强行吞掉两种剑意,虽然苟全了性命,却也使他心神受损。 李无为也同样默默调息,他同时动用两种剑意刺出那一剑已经是倾尽全力。若非玉蟾翁临阵突破,现在应该已经是个死人了。 天空中的乌云变得愈发厚实,原本稀稀落落穿过云层落下的阳光逐渐微弱,引霖街上几乎已经是漆黑一片。雨势急骤,如同打落在人心之上的鼓点。 苏鹤葵此时正在引霖街外,宗师境之间的战斗不是她所能参与的。幻术所能做到的不过是惑人心神,而武道意志凝为实质化作意象的宗师又怎么可能会被外物乱神。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二次如此痛恨自己的无力,上一次是在乌家武馆当中。 她现在能做的就只有默默祈祷李无为平安无事,正如那天午后,照夜明和父亲对决,自己只能在门外默默等待结果,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她之所以会跟着照夜明,加入翠微山,不过是为了给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赎罪。她想要为自己的父亲报仇,但是照夜明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强大了。在无数个独自一人的夜晚,她把自己蒙在被子中痛哭,又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被其他人发现,她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都没法完成复仇了。 直到看见李无为掩埋照夜明尸首的那一刻,她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所填充,又好似失去了一些东西,变得空落落的。 在那一整天里,她都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何去何从,孙慕泓再三邀请她去灵鹿宗当客卿,也都被她温和地拒绝。 “先就这么顺势加入宵晖卫,再找机会报恩好了。” 直到她看见李无为就那么忍着自己满心的杀意,把自己功劳和声名让给了想杀他的那三个小人,还被那个满心贪婪却又佯装大义凛然的小丑嘲讽。 她后来去问李无为的时候,其实很期待他能真的杀上那些宗门,一人压服整个徐州武林。反正有她在身边指明那些人的内心,李无为绝不会错杀任何一个好人,更不会漏过任何一个恶人。 在李无为说出那句他不配死在我剑下之后,她感受到了李无为心中那刺人的傲慢,他压根儿就不在乎那份声名还有朝廷的赏赐。 李无为不是为了回应任何人的期望而成为侠客的,他只想贯彻自己的侠义。 在感受到那份坚决后,她放弃了原先的想法,她感觉自己心中的空缺忽然被填满了。她找到了比宵晖卫更好的去处,她想见证李无为最后能走到什么地步,在他身边应该也能找到属于她自己的目标。 杀死陈瑞除了想帮李无为出气之外,也是为了斩断自己加入宵晖卫的路,逼李无为带上自己。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即便他看穿了也没法多说什么。自己这么好看,他又不亏。 至于陈瑞罪不至死这一点,自始至终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但现在她仍旧只能看着李无为一个人对敌,什么都做不到。她不是没想过让浦权解除覆盖了整座吴城的阵法,但是被术法控制后痴傻的浦权根本做不到这种精细的操作。 最终,她找到了独属于自己的目标,她要创造出能够胜过大宗师的幻术,她要成为有史以来最强的百面鬼。她默默啜饮着自己的无力,感受着那份悲伤,并一点点将它们化为自己的决心。 而此时引霖街中的两人还在僵持当中,李无为在寻觅能够致玉蟾翁于死地的胜机,只要有一线空隙,皆杀剑意就能贯穿玉蟾翁的要害。 但同样的,哪怕只是慢上一线,饕餮意象都能轻松地吞掉本应无物不破的皆杀剑意。而李无为就要被迫跟玉蟾翁比拼真气了,两人真气相差无几,但饕餮意象能吞食对手真气来补足玉蟾翁。 玉蟾翁已经完全掌握了饕餮意象,之前强行吞下两道剑意带来的暗伤也隐隐有所恢复,他猛地睁开双眼,一道精光闪过,这便打算抢先出手,也打破了这微妙的平衡。 玉蟾翁面带狞笑,踏步上前,街道上的青石板被踏过后都现出裂痕,碎石和水花四处飞溅。此时的玉蟾翁一改之前不断龟缩的守势,翠绿罡气化作饕餮形附在掌上,直奔李无为前心而来。 李无为不得不连退两步暂避锋芒,若是被这一掌拍中,即便破不了自己的护体罡气,真气也难免会被吞食,劣势只会越来越大。 玉蟾翁又怎可能轻易让他躲开,暴起发力,猛地一踏地面,脚下大块的青石板粉碎,飞出的碎块撞散了空中的雨滴。但李无为脚尖连点,蓬蓬水花绽放在街上,恰好比他快上一分,玉蟾翁看着眼前这一线距离被越拉越大,心中烦闷不已。 等到这一掌之力用尽,李无为趁机挥动长剑斩向玉蟾翁手腕,但玉蟾翁并未收掌来挡住这一剑,而是立刻挥出另一掌接上了攻势。 假如李无为执意斩断这玉蟾翁的手腕,那这一掌就会拍在他胸前,取走他的性命。但李无为即便收回这一剑,也来不及闪开,只能被动防守,那附在掌上的饕餮意象能轻易地吞食他的罡气,最后还是难免落败。 电光火石间诸多念头在李无为心湖中沉浮,最终被一道剑光斩灭。超然的剑意附着在剑上,长剑仍旧直直斩向玉蟾翁的腕处,甚至隐隐比之前更快了一分。 剑光闪动之间,划过半空,周围的雨滴统统被附着的剑意所斩碎,长剑周围带起了一蓬水雾。 玉蟾翁心中大惊,看见李无为眼中决意,知晓他绝不会收回这一剑。最终还是不舍得用自己的手掌来换李无为的命,反正此时他稳占上风,李无为早晚要死在他手上。 他赶紧收掌回防,拍开已经逼近手腕的长剑,虽然剑锋并未临身,但附着其上的剑意已经破开他的护体罡气,在他手腕上划出了不少伤口,不过都只是普通的皮肉伤,真气涌动之下,不过片刻伤口就都已复原。 第三十章 饕餮之死 玉蟾翁被迫收掌拦下这一剑后,心中怒火更甚,明明自己远强于李无为,却不得不受制于人,只觉自己受到了天大的侮辱一般。 李无为在破了困局之后,陷入思索当中,之前乌家剑意在空中带起一蓬水雾的情景涌上心头,但当他即将抓住那隐约闪过的灵光时,玉蟾翁又一次冲上前来。 这次李无为并没有选择继续退避,皆杀剑意再次攀附在长剑之上,原本弥漫在周身的月白色罡气全部散去,雨滴打湿了他身上的衣衫,只靠着手中的长剑来对敌。 玉蟾翁看见他一副放弃抵抗,准备坦然赴死的做派,反而开始感到不安。他吞了口唾沫,强行压下心悸之感,心中暗道:他不过宗师境,不可能胜过如今的我。这才稍感安定,罡气直把他双掌映得如同翠玉一般,一掌轰向李无为。 李无为长剑直刺,而这一次长剑周围的雨滴并未化作水雾,而是给人死气沉沉之感,落到地上也没有水花溅起,好像平静地融入了地面一般。 李无为看着这与之前动用乌家剑意时截然不同的景象,心中若有所悟。 此时皆杀剑意与饕餮意象已经开始了互相之间的厮杀,每一次拳剑交击,饕餮意象都会吞食剑意,皆杀剑意也会不断绞杀饕餮意象。即便二者都并非活物,也仍旧让人觉得无比惨烈。 可是在玉蟾翁无穷无尽般的真气催动之下,饕餮意象吞食的速度要远快于皆杀剑意绞杀的速度。玉蟾翁的双掌也不断逼近李无为,此时的李无为并无真气护身,只要中上一掌,免不了重伤倒地。 不过十招,皆杀剑意便被吞食殆尽,李无为的长剑被轻而易举地格开。饕餮意象虽然难掩虚弱,但仍有一战之力。玉蟾翁眼冒精光,手中一掌正打向李无为前心,打算一招毙命。 但是就在他准备轰出掌心劲力时,心头忽生警兆,本打算和之前一样强压下这份不安,却发觉自己肋下生疼,赶忙连退数步,仔细一看才发觉不知何时自己的衣物被剑意斩破,身上也划出了好几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可李无为和他交手时剑意分明全部被饕餮意象所吞食,不剩分毫,更不要说伤到他了。玉蟾翁心中愈发生疑,不敢再和之前一样贸然上前。 李无为却不如他所愿,手中长剑舞了个剑花,再度欺身上前,空中也随之现出了一朵漂亮的水花,又猛然散落化作一片水雾。玉蟾翁心中更加笃定有诈,疑心之下反而回到了一开始见招拆招,不敢出手的状态。 玉蟾翁畏首畏尾,难出全力,就如同在给李无为喂招一般。李无为只觉自己脑海中的灵光越发明晰,就只差一线。 这就苦了一心防守的玉蟾翁,李无为剑术并不比一开始强上多少,毕竟原本就已是臻至化境,而在他剑上所附加的剑意也并未强到自己的饕餮意象无法匹敌的地步,但自己周身的护体罡气总是莫名地被破开。 可自己明明已经靠着饕餮意象吞下了李无为的剑意,他也没动用一分一毫的真气。玉蟾翁心中满是不解,想不明白李无为究竟是靠什么打破了自己的护体真气。 转眼间双方就已经过了数十招,玉蟾翁越打越是心惊,在一开始还只是护体真气被破,又过了几招,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剑意就已经能触及到自己的衣衫了。 他一时慌神,求生的本能促使他只顾着当下的阻拦,双掌上挑格开了一记直刺后,才发觉自己空门大开,终是露了破绽。 长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又再度刺向玉蟾翁,直取中庭。玉蟾翁只觉自己又再度被那诡异剑意锁在原地,动弹不得。 玉蟾翁心中生出一股无名邪火,饕餮意象再一次破开将自己锁住的剑意,全力催动之下的翠绿真气和饕餮意象轻而易举地便将剑上的剑意化为乌有。 此时的他不打算再管李无为有什么阴谋算计了,他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取走李无为的命。取走这个一而再,再而三压制他,让他受尽屈辱的杂碎的命。 正打算冲上前拼尽全力斩杀李无为,哪怕是像之前那样需要断一只手也在所不惜时,玉蟾翁忽然愣住了,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落。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前鲜血淋漓,虽然仍旧不过是皮外伤,但难以言明的恐惧忽然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不明白为什么李无为可以伤到他,明明几十招前还只能靠着这手段破开他护体罡气,现在就已经可以伤到他了,那再过上几招呢?是不是就可以靠着这诡异手段轻易地斩下他的头颅。 他站在原地,额头上满是冷汗,脑海中一片混乱,不知自己是该就这么上前和李无为拼命,还是该转身逃跑。他毕竟是大宗师,如果一心想跑,李无为应该也没法杀他。 当他浑浑噩噩地抬起头时,却正对上李无为那双漠然的眸子,其中满是藐视之意。他看着这蔑视的眼神,眼前的李无为和另一个人的身影逐渐重合。 他又低下头去,泪水从那双小眼当中不断涌出,自干涩的喉咙当中挤出声音:“我要你们这些无能的天才,都成为我的踏脚石,该成为宗主的明明应该是我!” 说完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他浑身罡气再度收拢,周身的罡气如同一身翠玉铠甲一般披在了他的身上,再配上他的体型,正应了他的自称玉蟾翁。 他脚下发力,重重踏在地面之上,发出一声轰然巨响,地面上的积水猛地炸开,倒冲而上。双掌扬起,饕餮意象附着其上,直冲向李无为。此时的李无为仍是毫无防备的模样,只是扬起长剑在空中轻巧地舞了个剑花,周围雨滴随之绽放化作一片水幕。 玉蟾翁不管不顾,双掌齐齐打出,可饕餮意象在穿过水幕时被轻巧地斩灭,那凝成实质一般的罡气也全都被轻易地绞碎。 他哀嚎一声,从水幕当中把手再抽回来时,发觉自己手臂上衣衫尽碎,胳膊上满是深可见骨头伤痕。 李无为长剑舞动之下,漫天风雨倒卷,如同利箭一般直直刺向垂着双臂不住哀嚎的玉蟾翁。此时的他已经被吓破了胆,转身打算狼狈地逃跑。 可是整条引霖街上狂风大作,大雨滂沱,他能跑到哪呢? 雨滴落在他那碧绿的铠甲之上,破开了那外强中干的防护,一如他那脆弱的内心,他的一切自尊都来自于他的自卑,直到死他都没能走出自己的阴影。 他浑身血流如注地倒在了地上,临死前的他还妄图靠着饕餮意象苟活,眼泪混着雨水滴落在地,嘴里含混不清地向李无为求饶。 李无为并未理会,月白色真气再次涌出,混着雨水和剑意成了一片氤氲状,缓缓飘向了玉蟾翁。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玉蟾翁痛哭着求饶的样子,看着玉蟾翁消磨着自己最后的意志和真气来驱使着饕餮意象吞下那些足以致他于死地的真气和混在雨水中的剑意,直到那由他的武道意志所形成的饕餮再吞不下一丝一毫在空中轰然炸开,玉蟾翁在饕餮爆炸的同一刻断了气。 最终,饕餮死于暴食。 第三十一章 朱亨 没过多久,苏鹤葵就发现自己身边众人脸上现出迷茫的神色,一语不发地散开,各自回到了自己应该待的地方。商贩回到各自的摊位开始叫卖,语调毫无起伏,如同一潭死水般毫无起伏波澜。游人回到客栈,目不错珠地略过不停擦着桌子的小二。居民回到自家的屋子,女人洒扫房舍,男人挑食喂猪。所有的一切就像是在重复往日的动作,毫无变化,毫无生气。 苏鹤葵不顾大雨,直接飞奔进引霖街当中,没过多久,视线穿过了滂沱的大雨,看见李无为正站在街中,浑身衣衫尽湿,在他面前倒着的那具尸体身下不断渗出鲜血,血水夹着雨水慢慢扩散、稀释…… 她扑进李无为怀中,紧紧抱住了他。李无为浑身一颤,只觉自己浑身上下无比僵硬,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终他还是伸手搂住了苏鹤葵的腰肢,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低声安慰道:“好了好了,我不是和你说了吗?这世上没有人能胜过我的。”月白真气升腾,烘干了二人的衣裳。 两人就这么站在雨中,漫天雨滴下落,遍地水花飞溅,唯独他们身边一片安宁。 过了良久,苏鹤葵仍环抱着李无为,闷声道:“帮这玉蟾翁布阵之人已经被我抓住了,城防军当中虽然有他们留下的暗子,但并不知晓他们所做的勾当,只是奉命行事罢了。宵晖卫是干净的,我们可以信任他们。至于那幕后主使的身份,被人从他记忆当中强行删去了。” 李无为侧着头出神地看着街旁的紧闭大门的店铺,敷衍着随口应是。 苏鹤葵气鼓鼓地松开了抱着他的双手,扭身准备回到县衙当中,带上浦权去寻驻守吴城的宵晖卫。 李无为又瞥了眼地上玉蟾翁的尸首,紧赶两步到了苏鹤葵身旁才又放缓脚步。因为剑意相护,两人周身才风雨不侵。若是让她再走远些,又要被雨打湿。 这才是乌家拳意的真面目,照夜明那种简单粗暴的运用方法无异于买椟还珠,但是出奇地适合他。而李无为在彻底明悟了这份真意之后,心中出现了更深的疑惑,就是为什么乌元武会那么轻易地就死在照夜明手上。 虽然他对自己的根骨和悟性有着足够的自信,但他更加确信被尊为南拳圣的乌元武不可能在乌家拳意的运用和领悟上亚于自己。 能在江湖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和传说的,谁还不是个天才呢? 即便他身上有着多年积累下的暗伤,也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死在连自己的拳意都没有悟出,靠着并不圆满的乌家拳意对敌的照夜明手上,一定还有别的隐情。 他走在边上,几度打算开口,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些都只不过是自己的猜测罢了,即便说出来,除了让苏鹤葵心中徒增烦恼之外毫无用处。 “不过等到有机会的时候,还是去一次乌家武馆吧。”少年心中如此想道,等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的手又被苏鹤葵悄悄牵起。无奈地扭头看去却正迎上苏鹤葵的笑颜,在那一刻李无为忽然明白了所谓一笑倾城的样子。 两人就这么牵着手回到了衙门前,一路上的人群也逐渐恢复了正常的氛围,人们的互动不再僵硬,商贩们的叫卖也生动了许多。 此时衙门大门敞开,里面正乱作一团,县令无故失踪可不是什么小事,更何况在这衙门内院的柴房里还多了个昏迷中的大活人。 李无为和苏鹤葵干脆直接走了进去,一旁的捕快见状正打算上前阻拦,却被李无为随手扔出了一个令牌拦下。 他害怕是什么暗器,连退几步避开了这令牌,等这令牌摔在了地上,打眼一瞧,这才发觉这令牌上雕着一只彩羽飞雀,每根羽毛都无比清晰历历可数,正是宵晖卫的辉鸟令。 这捕快赶紧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捡起这令牌,抬头看见李无为似笑非笑的样子,一开口声音都打颤了:“小的有眼无珠,不知道二位是宵晖卫的贵客,不知两位有什么吩咐?” 李无为刚刚只是见他这番动作实在是有些滑稽,憋着笑而已。现在看他这么紧张,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还请这位老哥跑一趟宵晖卫,把吴城的宵晖卫统领叫来。” 这捕快听了这话,应了一声便跑着出了大门,李无为与苏鹤葵接着往衙门内院走,里面仆从丫鬟都急疯了,四处找不到自家老爷的身影。 苏鹤葵干脆施了个幻术,让这群人权且安定下来,浦权也已经被从柴房中带了出来,正躺在庭院当中的地上。 若是两人再晚到一步,这院里的众人就打算直接泼水扇巴掌弄醒浦权了,他们正处在慌乱当中,都觉得是浦权绑架了县令朱亨,完全不顾这想法是否合理。 吴城的宵晖卫统领在阵法消散后是最早恢复的几人之一,见到眼下乱象,正摸不着头脑。没过多久,就听见李无为派来的捕快拿着辉鸟令求见,赶忙带上十余名麒麟卫来到衙门当中。 两人把整件事的起末悉数告知后,统领先派人去了引霖街上,趁着县令的尸体还未引起什么大的骚动,赶紧把尸体收殓起来。之后又让人把浦权收押起来,过不了多久还得把他移交到徐州府去,毕竟这可是危及一城安危的要犯。 苏鹤葵心中觉得这样也好,毕竟宵晖卫当中卧虎藏龙,自己没法查明这幕后主使,兴许宵晖卫能做得到。 虽然两人身怀麒麟卫所赠的辉鸟令,口中所述足以解释这城中乱象,不似作伪。可一城县令之死毕竟不是小事,两人还得再留一晚,等宵晖卫从浦权嘴中撬出更多的信息,向徐州府确认过两人身份之后才好放人离开。 至于今晚的住处,那自然是由宵晖卫负责解决,这也是为了防备两人。如果遇见的是招摇撞骗的歹人,也好掌握行踪。 不过这宵晖卫统领见两人处事谈吐之间,自生侠义之气,心中知晓他们绝非奸恶之徒,如此年纪便可拿到辉鸟令更是前途不可限量,有心巴结之下,三人也是相谈甚欢。 两人也从这名统领的口中得知了更多关于这朱亨的事迹,直到今日之前,这城中一直无人知晓他身怀武艺。十五年前,朝廷一纸调令,便把他调到了这吴城当上了县令。 可是他并无功名在身,出身也是不明,如同天上凭空掉下来的一个人物一般。在一开始,这位统领也曾私自调查过他,只是毫无所获。 李无为和苏鹤葵听到这里时,相互对视一眼,心中对这幕后之人更多了几分猜测。 到了后来,这朱亨断案公正严明,平日里也爱民如子,前些年旱灾更是冒死开仓放粮。吴城的百姓提起他无不是交口称赞,甚至有人在家里给他立起了长生牌位。宵晖卫也就不再调查这位名副其实的青天大老爷,却不成想会出现这档子事儿。 这朱亨并无家眷,平日里也只住在衙门内院,并无私人的宅邸。曾经有不少豪商巨贾给他送上美妾金银,却都被他如数奉还,分文不取。 李无为和苏鹤葵听到这些之后也颇有些愕然,谁能想到一个想要以阵法将整座城中百姓化为自己食粮的疯子,居然会是一个全天下屈指可数的清官呢? 第三十二章 终了 第二日午后,这边宵晖卫事了,二人谢绝了那名统领的挽留后,便打马出城继续奔着道门而去了。这一路颇为遥远,两人要想到道门所在的元洲,还得先横穿过柳州才行。 不过好消息是柳州倒也并不算大,若非两人因为吴城之事耽搁了行程,此时应该已经到了元州才对。 这一路上苏鹤葵总是心神不宁,自徐州入柳州的路本就是崎岖不平的山路,一路上颠簸不断,她好几次都差点摔下马来。 李无为在一边看的是心惊胆战,最后干脆一夹马腹,乌骓马加快速度跑了几步,横到苏鹤葵前面拦下了她身下白马。 苏鹤葵却毫无所觉,仍在沉思当中,过了片刻才发觉马儿停了下来,抬起头来茫然地看了看四周,还以为是马儿饿了,下马从包裹里取出临行前带着的果子喂给了它。 这白马高兴地嘶鸣一声,低下头开心地吃起了果子。苏鹤葵坐在路边的树桩之上,左手捧着果子,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帮它顺着毛。 李无为身下的乌骓马看见白马吃果子吃得开心,晃了晃脑袋不满地打了个响鼻。李无为见状,也干脆下马从苏鹤葵包裹里拿了几枚果子,喂给乌骓马。 白马看见李无为抢走原本应当属于自己的果子,不满地嘶鸣起来,却被李无为瞪了一眼,不敢再出声,打了个响鼻,连退两步。 苏鹤葵看见自己白马受惊,不满地回头看向李无为:“你干嘛欺负白龙?” 这马的名字是她自己选的,原本李无为打算给这白马取名为夜照玉狮子,说是某位有名的将军坐骑,但她总因为那两字想起照夜明来。再加上她从小到大,从未听说过有哪位将军的坐骑是这么个古怪的名字,因此就被否决了。 至于白龙这名字,李无为又说是一位佛陀的坐骑之名,但她也从未听闻过。不过这白马颇具灵性,很是喜欢这威风凛凛的名字,她也就从善如流,给它取名白龙。 李无为也坐了下来,一边给乌骓马喂吃的,一边戏谑地应道:“不知我们苏姑娘今日满心都是哪家的公子呀?怎的冷落了小生,教我不禁心生幽怨之气。” 苏鹤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故意压着嗓子,装出一副粗豪的语气:“我这满心都是李家的小公子呀。这荒郊野岭,并无旁人,我正打算糟蹋这细皮嫩肉的李家公子呢。” 李无为听了这话不由得以手捂面,强撑着继续回道:“这使不得吧,李家公子毕竟出身道观,也算得上半个出家人。” 苏鹤葵扑闪着自己的大眼睛,认真道:“没关系,反正我不是出家人。” 李无为一时语塞,心中无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开这个口。 苏鹤葵见他哑然无语吃瘪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又正色说道:“我还是在担心那幕后主使,总觉得他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我们。” 李无为摇了摇头:“不,他不会再对我们动手了。” 苏鹤葵听他语气斩钉截铁,疑惑地问道:“为什么你能这么肯定?” 李无为伸出手想要摸摸乌骓马前额上十字状的白毛,换来了乌骓马一个鄙夷的眼神,不过四蹄还是往前踏了两步,轻轻蹭了蹭李无为的手。 “你父亲从未跟你提起过江湖上的规矩吗?” 苏鹤葵摇了摇头:“父亲他并不想让我行走江湖,很少跟我提起他当年闯荡江湖的事。他甚至从来不让我看他和人比武,就连他平日里练拳都要避开我,我偷看被他发现免不了一番训斥。若非如此,本来我应该是跟着父亲学习家传的拳法,而不是母亲的幻术。” 李无为听了这番话之后,心中某个朦胧的想法愈发明晰,暂且压下心中浮现出的念头,继续说道:“你想想看,能让宗师境心甘情愿地听他差遣,随意安插一地县令,这般权势这天下能有几个人?” 苏鹤葵不假思索地答道:“不出十人。” 李无为又继续说道:“照夜明不是蠢货,他知道自己这翠微山寨算不得什么大势力,但还是敢纵容自己手下四处劫掠触犯天威,肯定是幕后之人对他许下了承诺,能够保下他。那么这人必定是朝堂中人,或者说,是在朝堂上有自己势力的人。” 苏鹤葵沉吟片刻后答道:“那还剩四人,不,五人。” “最后,这玉蟾翁完成了自己计划后,还是会继续安心扮演那个青天大老爷,等时机到了,趁势而起大业可成。” 苏鹤葵惊讶地瞪大自己的双眼:“你是说?” 李无为点了点头:“你看,这不是很容易就能推断出的结果吗?” 苏鹤葵看他神色悠然,毫无紧张之意,焦急道:“那现在我们推断出了他的身份,还知道了他的计划,他岂不是更要把我们灭口了?” 乌骓马吃完了李无为拿来的所有果实,伸出舌头舔了舔李无为手上留下的汁水,便扭头去了一边。白龙也傻呵呵地跟着它一起,两匹马在山路上小步溜达着。二人并不担心它们就这么跑走,这两匹马又不傻,知道只要跟着他们两人可以一直吃到好吃的果子。 “他不敢那么做的,江湖归江湖,朝堂归朝堂。这是整个天朝默认的规矩,没人能违背这一条铁律。”李无为从包裹中拿出一块绢布,擦了擦手,“宵晖卫是维系江湖与朝堂联系的唯一途径,但即便是他们,也是更加偏向于朝堂而非同时兼顾两者。 我们两个人此前都还处在徐州境内,所以他能那么肆无忌惮地出手。毕竟这次徐州讨贼是宵晖卫所发起的,在我们离开徐州前,是被牵扯进了朝堂之事。但现在我们出了徐州,也就代表讨贼这件事已经彻底与我们无关,他再出手就是坏了规矩。” “那他就不担心我们把这件事宣扬出去吗?” “江湖归江湖,朝堂归朝堂。我们去四处宣扬这件事,那就是我们坏了规矩。且不说有没有人会相信我们两个毫无证据的推测,他既然敢这么肆无忌惮地行事,朝中想来有不少人在暗中支持他,那些人可不介意给我们的旅途添上些麻烦,让我们没空坏了他的大计。” 李无为说完这番话,站起身来,伸手拉起了苏鹤葵:“别再担心了,再不加紧赶路我们今天说不定都要到不了住宿的地方了。” 白龙见自己主人站起身来准备出发,欢快地嘶鸣了一声,一路小跑过来迎接苏鹤葵。乌骓马仍是不紧不慢地溜达着,颇有大将之风。 李无为上马以后,又忽然笑了起来,见苏鹤葵投来疑惑的目光,摇头说道:“我只是想到那位王爷这次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失去了两个忠心的手下,还自己送了我们一个把柄,不知会有多恼怒。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问问他。” 第三十三章 山中奇遇 两人骑着马穿行在林中,日头渐西,一轮残阳挂在山尖将天边的晚霞映得通红。 眼见天色逐渐昏暗,李无为皱眉看着地图:“按理来说,我们应该早就下山了才对,怎么都过了这么久都还在山里。” “是不是因为之前我停下来,耽搁了赶路?”苏鹤葵咬着下唇,微微有些自责。 “不是,这段山路并不长,即便是我们中途停下来过,想要出山最多也不过一个时辰,再过半个时辰就能到今晚要住的镇上。” “兴许是白龙和乌骓有些累了?白龙好像一直没什么精神。”苏鹤葵葱白指尖点在脸颊旁,歪了歪头。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一个岔路口,李无为低下头认真地重新审视了一遍地图,又细细回忆了一番,确认自己没带错路之后,将地图卷起放回了包裹当中。 “宵晖卫的地图居然会描绘有误,地图上没有这道岔路口。” “那我们该往哪走?” 李无为耸了耸肩,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钱,想要靠它来决定两人接下来该走哪条路。就在他准备抛起的时候,忽见白龙鼻翼翕动,前蹄在地上不耐烦地蹬了几下,向着左边的岔路试探性地迈了几步。 “看起来白龙想走这条呢。”苏鹤葵轻轻捋了捋白龙的马鬃,“你抛铜钱也是靠运气,不如跟着白龙好了。” “那行吧。”李无为缰绳一引,调转乌骓朝向左边那条小路奔去,苏鹤葵也拍马赶上。 就这样,两匹马一前一后沿着这小道一路飞奔。可是这道路却越来越窄,到了后来已经算不得路了,两侧的树木越发茂盛。李无为和苏鹤葵不得不伏在马背上,避免被树枝给打到。 即便如此,苏鹤葵侧颊仍是被划了一道小小的口子,她趴到白龙的耳边,小声安抚了一番,白龙才减缓了狂奔的速度。 又过了片刻,两人正准备叫停白龙、乌骓,掉头回到岔路口时,眼前突然开阔。乌骓长啸一声扬起前蹄,白龙跟着停下。 横在二人面前的是一条小溪,白龙正是嗅到了这里浓郁的湿润气息才会想要往这边走,此时两匹马正在河边低着头饮水。 苏鹤葵抚摸着白龙颈边的短毛,看着溪流正对面的宽阔大道和两边规规整整、郁郁葱葱的杏树顺着溪流绵延不绝,探头左右眺望也都望不到边界。 树枝上都挂着累累果实,甚至有不少杏子掉到了地上,却并未腐烂,散发出阵阵清香。她又看了看自己身后杂乱无章的各类树木,一时有些恍惚。转头看向李无为,他也罕见的语塞了。 “好了,现在不用纠结该选哪条路了。”李无为见苏鹤葵面露忧色,笑着开解道,“前方这一大片杏林肯定是有人特地种下的,就是不知道人家肯不肯让我们留宿了。” 等到马儿喝饱了水,两人又重新上马,穿过了溪流,顺着杏树林中的宽阔大道继续向前走去。 李无为与苏鹤葵两人坐在马上,时不时头顶会掠过几枝不堪果实重压的枝丫。苏鹤葵一时好奇,摘了一颗杏子咬了一口,味道鲜甜,毫无酸涩之感,吃完后唇齿留香,心念道过会儿一定要向这杏林的主人买上一些。 白龙和乌骓马早就经受不住这杏子香气的诱惑,每次经过枝丫,都会昂起头来咬下一颗杏子。 顺着这林中大道又走了一刻,两人远远地便瞧见一座村庄。 李无为又打开先前从宵晖卫那儿的得来的地图,再三确认了自己的确并未走错方向,心中想道这或许是不知何时迁来的村庄。 两人下马进了村子,发现村子中央有一棵巨大的杏树,所有房子都是围绕着这颗树修建的。 这杏树粗略看去有近三丈高,树干得有四五个人合抱那么粗。站在树下看去,树冠更是遮天蔽日,如同传说当中的建木神树一般。 不少老人都正在树荫下休憩,并未理会他们。 唯独有一位老人没有参与其他人的谈话,他原本坐在树下不知看着什么地方,眼神很散,但一看见他们进了镇子突然眼神一变,面露喜色,迎上前来:“你们总算来了,我等你们好久了。” 听到这话,两人俱是一愣,但又不能对老人家失了礼数,李无为上前一步,对着老人躬身一礼:“小子从未见过老先生,不知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误会?” 老人摇了摇头,大笑道:“没有,没有,哪里来的误会。等的就是你们,就是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李无为与苏鹤葵又对视一眼,面上疑惑之色更浓,“小子名叫李无为,不知长者姓氏?” “我不过是一糟老头子,你何必拘礼。小老儿姓黄,女娃娃你叫什么啊?”老人笑眯眯地看着两人,面上满是满意之色。 苏鹤葵敛衽一礼:“小女苏鹤葵,见过黄老先生。” 黄翁手捻长须,又对着二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好,太好了。” 苏鹤葵被这目光一扫,稍稍有些不自在,往李无为身后躲了躲,不过她能感到老人对他们的喜爱绝非作伪。 黄翁对这两人是越看越满意,过了片刻才一拍脑袋:“我真是老糊涂了,忘了你们应该是远道而来,来来来,这天色也已经晚了,你们今日就住在村子里,万莫推辞。” 说完这番话,老人杵着拐棍背过身去:“随我来,我带你们去给你们准备的房间。” 苏鹤葵附到李无为耳边说道:“这位老先生对我们并无恶意,也许是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忙。” 黄翁把两人带到了一座瓦房前,对着二人说道:“我们村子没有青壮劳力,没办法盖什么好房子,今晚要委屈你们了。” 两人赶忙推说不打紧,李无为开口问道:“老先生可是有事要让我们二人办?” 黄翁哈哈一笑:“小老儿确有一事相求,再过半个时辰,你们到村口红顶的那间屋子寻我便是,刚好也一同用晚饭。”说完这番话后,老人便转身离开。 两人被老人弄得云里雾里的,但最后还是秉承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把两匹马儿拴在了屋外的马厩当中,准备先进屋商议一番。 这瓦房虽然外表看着略微有些破旧,但屋中干净整洁,桌案和床几上也并未积灰,似乎是时常有人打扫。 两人坐到桌前,苏鹤葵率先开口说道:“老先生是好人。”她无意识地摩挲着斑驳的桌面,又补了一句,“他对我们很是喜爱,那种情感就好像……好像在看着自己的子女一般。” 两人又回想起进村时的场景,村子里只有老人坐在巨大的杏树之下对着杏树闲聊。哪怕一个孩童或是青壮年的身影都没见到,可村庄并未给人暮气沉沉之感,反而生气蓬勃。 “难不成老先生是想收我们当义子义女?”苏鹤葵本是随口调笑着说出这话,她觉得不会有人将两个素昧平生而且来历不明的人收作义子义女。 但说完这话,屋内霎时间安静了下来,气氛也逐渐奇怪。两人回想着刚刚黄翁的神态和言行,一时都有些不敢否定这个无厘头的猜测。 “那要是我们拒绝,会不会被老先生给扫地出门啊?”苏鹤葵微微有些紧张,“可我不想认义父啊。” 李无为宽慰道:“这就是个猜测而已,再说了,你看那位老先生像是不讲理的人吗?” 苏鹤葵点了点头,不过看她的样子显然是没听进去,两人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决定先把各自房间的床铺被褥都安置好,反正再过上半个时辰,就能真相大白。 第三十四章 晚饭 半个时辰后,两人遵照老人所说到了村口,这次路过那棵参天杏树时,已经见不到闲聊的老人了,想来应该是都回了家中。 两人找到村口红顶的瓦房,敲了敲门。出乎意料的是,来为两人开门的并不是那位和善的老人,而是一个面无表情的少女,她目光从二人脸上一扫而过,一语不发地转身回了屋中。 李无为和苏鹤葵都松了一口气,刚刚进到屋中便闻到一股饭菜的香气,令人食指大动。 黄翁看见两人进门,赶紧招呼他们坐下,李无为悄悄扫视了一番周围的景象,发觉这屋子空得吓人,一张方桌,两条长凳,一个床铺,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刚刚那个开门的少女此时已经回到了桌边,安静地坐在老人身旁。 两人坐到了对面的长椅上,桌上两荤两素,中间是一大碗不知用什么植物熬成的汤,只是闻到香气就让人精神一振。 黄翁看见两人落座,面上喜笑颜开:“这些菜都是我家鸢儿做的,来来来,你们多吃些,对身体有好处。”说着,用筷子夹起菜来,放到了两人的碗中。 两人赶紧道谢,低下头吃起饭来。这饭菜入口味道不过寻常,但到了胃中只觉一股暖流绵延到自己四肢百骸,让人不由得想伸个懒腰。 没过多久,两人发觉自己的灵力和真气变得更加活跃,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有了些许增长,不由得有些惊讶。光凭这一点,这少女做的一道菜卖出上百两银子的天价不是问题。 黄翁看见他们面露讶异,捋了捋自己的胡须,颇为自得:“我家鸢儿的手艺那可是非同一般,自打她学会做菜之后,我就再也没进过庖屋。” 少女用筷子敲了敲黄翁的饭碗:“快点吃饭,过会儿要凉了。”嗓音清冷若天山积雪。 黄翁倒也不恼,听话地端起饭碗赶紧扒了两口饭菜,少女站起身来给每人盛了一碗汤,放在了他们碗边。 这汤不知是用什么植物熬成的,丝毫不见浑浊之色,一眼便能看见碗底。两人端起碗来喝了一口,味道确实鲜美,但真要说有多好喝也谈不上,多半是占了食材之便。 不过和那些饭菜一样,这汤也同样有着加快修炼的效果。 就在李无为打算开口夸赞少女手艺高超的时候,却忽然陷入了顿悟的状态,脑海中对皆杀剑意和乌家拳意的把控愈发清晰,此前靠着乌家拳意驱使风雨化剑的诸多领悟熔于一炉,坐在他身旁的苏鹤葵只觉身边空气一窒。 屋中微风轻起,转瞬又归于平静。 李无为脱离那玄之又玄的状态,抬眼便看见黄翁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娃儿你倒是好悟性,这汤虽然有启人心智的作用,但喝一碗就能顿悟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苏鹤葵也喝了这汤,但只是觉得自己赶路之后疲惫的精神有所缓解,此时听见黄翁这番话不由得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一直面无表情的少女也同样有些惊讶,夹菜的手一顿,微微睁大了眼睛,仔细打量了李无为一番,不再把他当作路边的无名路人一般对待。 李无为心中苦笑不已,受了这么大的恩惠,过会儿若是黄翁所求之事自己做不到,那就要闹大笑话了,面上仍是正色道:“不过是侥幸罢了,这一碗汤便省却了我数月之功,不知老先生有什么事能吩咐我去做?我定当尽力而为。” 黄翁自然也听出了李无为话中之意,笑着宽慰他:“小老儿我可不是那种挟恩图报之人,你若是乐意帮忙就帮,若是不想帮这个忙的话,也不用为难,明天一早离村就是了。” 苏鹤葵接过话头说道:“我们两人无功不受禄,老先生有什么要求直言便是,只要在我们能力范围之内绝不推辞。” 李无为跟苏鹤葵两个人说的这番话都是有讲究的,一个是能力范围之内,一个是尽力而为。至于这个范围是多大,自己有几分力,归根结底还是要看他们。 “我希望你们可以带着这孩子一起走。”黄翁看向身边的少女,眼含不舍,但更多的是慈爱和欣慰,“这孩子自小就在这村子当中长大,跟着我们习练技艺,现如今也不好让她继续待在这里了。 希望你们可以在这里再待几日,等事情了结再带她一起走,这孩子一身技艺高绝,肯定能对你们有所帮助。” 少女一言不发,只顾低头吃着自己做的饭菜。 李无为沉吟一会儿后又问道:“可是村子遇上了什么祸事?老先生您尽管说,小子在武学上也算是小有成就,一般的贼人都不在话下。” 黄翁听见这话楞了一下,摇头失笑道:“不是不是,怎么会是祸事,是好事,天大的好事。这孩子再过几日学有所成,便能了却我们的一桩执念。只是年轻人总是要出去见见世面的,哪能一直待在山里。” 苏鹤葵听见这话又问道:“那鸢儿姑娘心中愿意离开村庄吗?” “那自然……” “那自然不愿”清冷的声音响起。 黄翁面上显露出惊讶之色,对着少女柔声道:“你还年轻,何必陪着我们这些腐朽之人一起待在这山中。” 少女默不作声地站起身来,推门离去。 黄翁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几度开口想要挽留,最后还是长叹一口气,皱皮苍老的手搁在桌上微微颤抖,像是不满自己的无力还有对少女的无可奈何。 桌上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最后还是李无为开口打破了这份寂静:“老先生,既然鸢儿姑娘不愿出山,您又何必强求呢。” 黄翁摇了摇头:“这孩子自幼长在山中,养成了现在这个性子。我就怕过些时日她钻牛角尖,最后一直待在这村中不走,她还年轻,不应该这么埋没自己。” 苏鹤葵又说道:“可您也看见了,鸢儿姑娘她不想离开,我们总不能直接把她绑了吧。” 黄翁杵了杵手上的拐杖,一时间也想不出办法来,又长叹了一口气:“小老儿实在是找不到别的办法了,只盼两位能多留几日,容我再劝一劝她,这孩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实在是不想让她年纪轻轻自囚于此。” 苏鹤葵悄悄拍了拍李无为,让他来做决定。 李无为点头说道:“我们并无要事,只希望村民们别嫌弃村子里多出两个闲人就是了。不过,老先生为什么对我们如此信任,不过初见就敢将鸢儿姑娘托付给我们?” 黄翁笑了起来:“你们要是恶人的话,是穿不过那片杏林的。” 苏鹤葵想起先前黄翁所说的话,好奇地问道:“老先生您之前说鸢儿姑娘自小就在这山中修行技艺,不知学的到底是什么技艺。” 黄翁听见这话神色一变,收起了笑容,无比肃穆地说道:“那孩子学的是屠龙之技。” 两人听了这话俱是一愣,心中颇为不解。黄翁又招呼两人继续吃饭,也不好继续追问下去。 这顿晚饭结束之后,天已经完全黑了,两人回到房中,只觉今日的经历实在过于玄奇,如堕梦中一般,再加上骑马赶路积累下来的疲倦,没过多久就都沉沉睡去。 第三十五章 屠龙技 第二日一早,苏鹤葵迷迷糊糊地醒来,穿好衣服出了房间发现李无为居然已经开始吃起了早饭。 桌上摆着碗杂粥,还有一盘糕点。苏鹤葵脚步虚浮飘到了桌边,拿起了一块糕点,放进嘴中,不出意外仍旧是平淡无奇的味道,但她明显感觉到自己昏昏沉沉的脑海为之一清,体内的灵力似乎在欢呼雀跃,奔流不息:“这饭菜是老先生送来的?” 李无为早已喝完了自己的那碗粥,正静静感受着自己体内真气在经脉中飞速运转,试图让自己时刻处于这种状态,不需要靠着吃东西来维持:“是鸢儿姑娘送来的。” 苏鹤葵眼神一变,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她来送食盒的时候,你有没有跟她聊天?” 李无为心神仍旧沉浸在感知自己体内脉络当中,下意识回道:“人家把食盒递给我之后转身就走了,我倒是有心想问问屠龙技到底是什么,哪有机会啊。” 苏鹤葵轻哼一声,开开心心地吃起了早饭,一边喝着粥一边含混不清地问道:“那你觉得这屠龙技到底是什么?” 李无为再三尝试之后仍旧一无所获,不过对这些食物为何能让人真气增长倒是摸到了些头绪,暂且收回心神:“莫非是某种独特的武学?” 苏鹤葵面露疑惑:“可按照那个典故所说的,这屠龙技即便练成又能如何?天底下根本就没有龙。” 李无为拿起一块糕点扔进嘴里:“那可是屠龙之技,必然是天下最顶尖的攻伐之术。不知道那些笑屠龙技无用的人有没有想过,能屠龙的剑技杀起人来岂不是更加便捷?” 苏鹤葵摇头说道:“的确有这个可能,但老先生不是说鸢儿姑娘会为村子当中的老人了却一桩执念吗?难不成这山中藏着一条恶龙?” “那要是这龙是虚指呢?”李无为若有所思地说道。 苏鹤葵停下了喝粥的动作,又拿起一块糕点放到嘴中:“那难不成指的是风水之术,此处是龙脉?” 说到这里,苏鹤葵脑海中浮现出鸢儿姑娘身穿道袍,手上拿着桃木剑装神弄鬼的样子,只觉得这未免也太过不搭了些,甩了甩头把这个情景甩出脑海。 两人一番商议过后,不止没理清思路,反而觉得脑海中诸多念头掺杂更加混乱了。 两人用完早饭不久便有敲门声响起,李无为起身开门,敲门的少女面色冷若冰霜:“我是来取食盒的。” 苏鹤葵此时已经收拾好了桌上的东西放回了食盒当中,提过来递给了鸢儿姑娘,笑意盈盈地问道:“不知鸢儿姑娘过会儿是否有空和我们聊聊?” 少女看见苏鹤葵的笑颜面色渐缓,纠结一番后说道:“等我完成了今日的修行之后,就来找你。” 苏鹤葵趁热打铁:“那我们可以跟着你一起吗?我想看看你是如何修行的。” 少女一时有些局促,似乎很不擅长应付苏鹤葵,微微点了点头,又扭头看向李无为警惕地说道:“他不可以看。” 苏鹤葵没想到她会对李无为这么排斥,无助地望向李无为。 李无为悄悄用真气对她传音道:“你跟她去就是了,我刚好也想逛逛这座村子,再去找黄翁聊聊天。” 苏鹤葵将手伸出,少女以为是想要握自己的手,浑身一僵,微微有些瑟缩,看见她最后只是握住了食盒的柄部才放下心来。 “我来帮你一起提着吧,这样就不会那么沉了。”苏鹤葵对少女展颜一笑。 少女微微有些愣神,踌躇片刻后回给苏鹤葵一个微笑,好似雪莲花开冰雪尽消。 苏鹤葵跟着少女一同回到了她的家中,一进门便发觉房间当中有着浓郁的药草味,地上铺满了各类草药。 少女面露羞赧之色,细声道:“这些都是我平日里修行要用的东西。” 苏鹤葵心中大惊,每日要消耗这么多的草药,那这修行的严酷程度可见一斑,又想起李无为所说的屠龙技必然是天下最顶尖的攻伐之术,不禁心有戚戚焉。 少女将食盒放回了庖屋当中,苏鹤葵则是在地面上不断寻找空隙,一步一步挪到了房里的凳子上,坐在上面看少女将地上的草药分门别类拿芦苇纸包好,再放到一旁。 地面上铺着的草药飞快地消失,苏鹤葵几度想要开口,但都怕打扰到少女,最终还是放弃。 很快,地面上的草药就全都被装进了芦苇纸袋中。少女站起身来,走进自己的房中,搬出一个浴桶来,从地上的草药中挑出几个倒进桶中,这时苏鹤葵才发觉一旁的炉灶上正烧着好几壶热水。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李无为走到了村庄正中那棵参天杏树下,闭眼静心感知着周围的环境。 这村庄中最为古怪的莫过于这棵树,它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完全不像一棵杏树。而且明明正是结果的季节,它却一个果实都不结,与围绕着村庄的杏林截然不同。 只是李无为一番探查之下却毫无所获,到最后他甚至动用了一丝乌家拳意,可所有的迹象都在表明眼前的树只不过是一株普通的杏树罢了。 “怎么?你好像对这棵杏树很是在意?”李无为扭头看向左边,才发觉黄翁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身边不远处,手正放在这杏树的树干上轻轻抚摸着。 “嗯,毕竟难得能见到这么庞大的杏树。”李无为并未隐瞒心中的困惑。 黄翁面露缅怀之色,沉浸在了对过去的回忆当中:“这树还是我们十七年前种下的,当时它还不过是株幼苗,没想到现在居然已经长得这么高了。” 李无为听完这话更加惊讶:“这树才不过十七岁?我还以为它有几百年树龄。” 黄翁大笑道:“这树的确只有十七岁,反倒是这围绕着村子的杏树林都是数百岁高龄了。” “那为何唯有它不结果?” 黄翁看着这参天巨树的眼中满是期盼之色,如同看着自己的子女一般:“只不过是时候未到罢了,等到它结果的时候,周围这一整片杏树林都会被它盖过去的,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第三十六章 药浴 苏鹤葵看着眼前的少女往浴桶里倒完了水,准备脱衣入浴,心中微微有些慌张,起身说道:“我我我,我先出去逛逛。” 少女疑惑地转头望向她,歪头不解地问道:“你不是说要看我修行吗?” 苏鹤葵被这么一问,一时有些错愕不知该如何回答,又坐回了凳子上,心中暗道我这不是没想到你修行之前还有药浴的环节吗? 少女十分坦然地在苏鹤葵面前脱光身上的衣服,放到了一旁的床铺之上。苏鹤葵满面通红,只觉得自己的脸烫得吓人,悄悄地瞥了一眼少女娇躯,冰肌玉骨晶莹剔透,如同发着光一般。 浴桶冒着腾腾热气,屋内药香弥漫。 少女整个人都沉到浴桶当中,只露出半个脑袋神色如常地看着苏鹤葵,心中不太明白为什么苏鹤葵满面通红,思索一番后恍然大悟自己刚刚烧完水,房里好像是有些热了。 苏鹤葵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番自己的心情,开口问道:“你每天修行之前都要泡药浴吗?” 少女原本正咕嘟咕嘟地在水中吹着泡泡,听见苏鹤葵问话,稍稍直起了身子:“不,现在就已经是在修行了,只是药效还没有开始而已。” 苏鹤葵环顾四周,少女的房间和黄翁的房间相差不多,都过于简朴,甚至到了简陋的地步,屋里什么装饰都没有,只有寥寥几样家具还能显出这并不是废弃无人的空房,身旁的桌案上叠放着几本不知名的古籍,似乎是时常被翻动的样子,书页已经有些破破烂烂了。 苏鹤葵一手撑着脑袋,呆呆地看着桌上已经燃尽了的烛台:“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少女不假思索地回道:“我叫卫鸢,护卫的卫,纸鸢的鸢。你呢?” 苏鹤葵这才想起自己和李无为也从未在卫鸢面前做过自我介绍,本以为黄翁已经告知了少女他们两人的名字,赶紧答道:“我叫苏鹤葵,屠苏的苏,仙鹤的鹤,葵花的葵。” 卫鸢轻轻点了点头:“很好听的名字,我很喜欢。” 苏鹤葵笑了起来,眼睛化作了一弯月牙:“你也是,我的同伴叫李无为,木子李,清静无为的无为。” 卫鸢细声道:“他怎么会叫这种名字?” 正趴在桌上把玩着烛台柄部的苏鹤葵听见这话愣了一下:“这名字不好听吗?” 卫鸢微微摇头,发梢的水滴落到水中,打沉了一片浮到水面上的药草:“他看上去就不像是甘于平凡的人,为什么要自称无为。” 苏鹤葵本想反驳说名字又不是自己取的,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过了半晌才说道:“兴许他是有什么自己的考量吧。” 话题就这么划下了句点。时间一点点流逝,屋里的药香愈发浓郁,甚至变得有些呛人,卫鸢开口说道:“药效开始了。” 苏鹤葵坐了起来,凝神看向卫鸢,她对于这屠龙之技实在是十分好奇。但卫鸢仅仅只是闭上了眼,就好像睡着了一般,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顷刻间,卫鸢身边凭空浮现出一只貌若喜鹊的鸟儿,身上的羽毛皆是淡青色,尾羽洁白无瑕,不见杂色,此鸟名为青耕。 这青耕鸟十分灵动,成型后不住鸣叫,跳到了卫鸢的头顶上,扇了扇翅膀兴起一股微风。屋中的药香全部被风卷起,最终融入了它的翅膀当中。这鸟儿的身形在吸收了这股药香后变得更加凝实了些。 苏鹤葵惊讶地看着发生的一切,眼前这鸟儿分明便是意象,但意象是武道意志所化,天下宗师想要提升自己的意象都得靠那玄之又玄的悟道,从未听闻过有能靠着药浴来增强的。 这桶药浴的效果传到江湖中的第二天这村子就会被踏平,之后就是一阵腥风血雨。天下江湖人能为了这药浴的配方把狗脑子都打出来,直到最后落在某个大门派手中变成“下落不明”或是“失传”的配方之一。 不过既然卫鸢能掌握意象,那也就是说她同样是宗师境。天底下宗师境什么时候这么不值钱了,李无为也就罢了,这个在地图上连名字都没留下的小镇居然都有一位宗师。 既然卫鸢是宗师,那黄翁又是什么境界?这村子中的老人,难不成全都是宗师境乃至于大宗师的高手隐退于此? 苏鹤葵心中思绪万千,只觉这村子当中的谜团越来越多了。 没过多久,青耕鸟长鸣一声,身影渐渐化作光点消散。浴盆当中不再散发出丝毫药香,卫鸢睁开眼睛站起身来,水滴沿着羊脂白玉般的身躯滑落,一滴滴落到盆中。 苏鹤葵慌慌张张地扭头看向一旁,直到卫鸢换上了之前那身衣服,才将自己的目光放回到她身上。 黄翁和李无为两人正相谈甚欢,多半是黄翁在给李无为讲述这村子当中发生的故事还有卫鸢小时候的趣事,李无为只是时不时地附和两句。对于孤独已久的老人来说,没有比一个安静的倾听者更好的交流对象了。 没过多久,其他的老人们几乎是同时打开了各自的家门,走向了中央这颗巨大的杏树。李无为稍稍有些好奇,扫视了一番却发觉这些老人们全都神情呆滞,走路的动作也都无比僵硬。 黄翁似乎对李无为探寻的目光有所察觉,微微挪了半步挡住了他的目光,对他说道:“既然娃儿你留在了村子当中,那小老儿斗胆再求你一件事。” 李无为笑道:“老先生直言便是,刚好我正愁没事情做。” 说话间,那些老人们已经走到了杏树旁,黄翁一手拉住李无为,转身走向昨日吃完饭的红顶瓦房:“你且随我进了房中再说。” 李无为并未反抗,就这么跟着黄翁走向了那红顶瓦房。他走在路上时回头望了一眼那棵杏树,心中隐隐觉得老人们似乎并不是在相互交谈,而是正在和那棵巨大的杏树说着什么。 正当他想要再仔细观察一番的时候,却听见黄翁说道:“你先进去吧。我还得先去把鸢儿给叫来。”他赶忙收回目光,对着转过身来的黄翁点了点头,推门走进了这瓦房当中。 第三十七章 争吵 在屋中坐了没多久,李无为就听见门外传来了苏鹤葵的笑声。不出意料的,她与卫鸢是一起来到这瓦房的。黄翁则是走在后面笑眯眯地看着她们两人并肩走在一起。 卫鸢进门看见李无为之后,咬了咬下唇,显出纠结的神色。苏鹤葵在一旁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对李无为使了个眼色,但李无为完全没有明白其中的含义。 苏鹤葵只能抢先几步走到他身边,鞋尖踢了踢他后跟,俯下身附到他耳旁说道:“你去和黄翁坐一起,我要和卫鸢姐姐一起。” 李无为人都懵了,这么点儿时间苏鹤葵怎么就好像快被卫鸢给拐走了。站起身来并未多言,只是神色复杂地看了苏鹤葵一眼,坐到了对面的凳子上。 苏鹤葵高高兴兴地坐下,拍了拍凳子:“鸢儿姐姐快来,我们俩坐一块儿。”卫鸢自无不可,坐到了苏鹤葵的身旁。 黄翁面带笑意地看着这一幕,心中颇有些感慨,卫鸢自小在这山中长大,除了少数几次有商队误入此地外从未与人交流过,也养成了她生人勿进的性子。即便是他也有很久没有看过卫鸢的笑容了。 他原本担心卫鸢一直孤身一人,步入江湖后难以与人交流。此时看见她与苏鹤葵相交甚欢,心中安稳了许多,打定主意要让她跟着苏鹤葵一同离开村子。 几人落座之后,黄翁双手杵着拐棍,面上带着慈祥的笑容,对卫鸢说道:“你要不要跟着他们一起出去闯荡江湖?江湖上奇人异事无数,比我们这个小村子可有趣多了。” 卫鸢仍是拒绝,任凭黄翁再怎么游说都不为所动。苏鹤葵与李无为两人对视一眼,都感受到了对方的无奈,这毕竟算是人家的家事,两人作为外人也不好开口帮着黄翁一同劝说。 黄翁见卫鸢一副铁了心要留在这村子当中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头痛,只得转向苏鹤葵说道:“小老儿实在是老得不中用了,这孩子从小到大从未和外人如苏姑娘一般亲近过,不如苏姑娘来试试。” 苏鹤葵听见这话先是一愣,下意识便想回绝,但看见老人脸上担忧的神色,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来,最终还是转头看向卫鸢:“鸢儿姐姐莫非是嫌弃我们两个吗?” 卫鸢摇头否定道:“我只是不想离开这个村子罢了。” 苏鹤葵握住卫鸢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道:“那你先与我们一同出山游历一番,就当做是外出游玩,之后再回村子当中就是了。” 卫鸢看着苏鹤葵眼中的期盼之情,稍有动摇,但最终还是坚定地摇头拒绝:“不行,我必须留在村子当中。” 苏鹤葵感受到了卫鸢此时的决心,绝不是会因为她三言两语而动摇的程度,只得放弃扭头求助李无为,李无为则是回了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苏鹤葵仍旧握着卫鸢的手,但也想不出还能怎样劝说她。 黄翁叹了口气,杵着拐杖的双手有些颤抖,对卫鸢说道:“你再好好想想吧,我们教你不是为了把你困在这村子里。你还记不记得我当初决定教你这身本领的时候说过什么?” 卫鸢面色冷了下来,语气凛冽:“我自幼长在这村子里,与世隔绝,为什么要去管天下人?” 黄翁呆呆地看着卫鸢,过了片刻才想明白卫鸢刚刚说出的话,气得浑身发抖,接连咳嗦了几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你…你既然身怀这身本领,入…入了这个门,那就必须心怀天下!” 苏鹤葵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卫鸢的手,卫鸢看见她担忧的神色,面色缓和了不少,但还是冷声说道:“那天下人可曾记得你们?” 黄翁咳嗽得更厉害了,气得浑身上下打着摆子,李无为赶紧帮他顺了顺气,又顺着老人的背部渡过一口真气。 黄翁止住了咳嗦,面色红润了不少,感激地对李无为点了点头,转头对卫鸢说道:“我们这门从来没出过贪图名利之人,行事只求问心无愧。天下人的感恩于我们又有何用?” 卫鸢还欲再辩驳,却被苏鹤葵小声止住:“鸢儿姐你先别说话了,你看老先生都气成这样了。” 等到黄翁缓过气来,李无为怕又要吵起来,抢先开口问道:“老先生刚刚说有件事要让我帮忙,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黄翁这才想起一开始把李无为叫来是有别的事要托付给他,不过看着卫鸢现在这幅样子,不禁有些犹豫该不该让他帮忙,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说道:“娃儿你是不是身怀意象?” 李无为坦然承认道:“机缘巧合之下能动用两种剑意而已,不知老先生有何吩咐?” 黄翁点了点头:“我希望你能教导这孩子该如何用意象对敌。” 李无为颇为惊讶:“卫姑娘居然是宗师?”一旁的卫鸢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黄翁嘴角含笑,点头应是:“这件事关乎到我们这一村人的执念,还望你万莫推辞。如果有人能教导她,那她意象大成也能更快一些,你们也好早日带她离开这里。”卫鸢听见这话又想辩驳,却被苏鹤葵所止,黄翁并未察觉到她们的动作,“她现在技艺已经纯熟至极,反而是意象拖累了她。” 李无为点头答应下来:“老先生既然信得过我,那我自然不敢推辞。只是我还未成宗师,对这两种剑意的运用还算不上纯熟,还请卫姑娘手下留情。” 一旁默默听着他们对话的苏鹤葵暗暗腹诽道,这家伙又在睁眼说瞎话。 卫鸢从李无为说话开始就一直盯着他,听完他说的话微微颔首,踌躇片刻后低声道:“多谢你了。” 黄翁见卫鸢这次并没有再表现出抗拒之意,松了口气,犹豫片刻后还是对她说道:“出村吧,我们不过是群腐朽之人……” 卫鸢的面色又冷了下来:“我要去准备午饭了。”说完便起身离开,苏鹤葵丢下一句我去帮忙,也跟着出了房门。 第三十八章 卫鸢身世 黄翁望着两人离开后敞开的房门,秋风灌入房内,大门吱呀作响。老人本就有些佝偻的身形,在秋风的裹挟中更显瑟缩。李无为有心想要安慰老人却不知该从何开口,两人一时无言,只余风声。 良久以后,黄翁失神的视线才重新归聚,长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含着几分落寞:“或许真的是我错了吧。当初我们在村子外发现她的时候,她就这么大一点。”黄翁一手握着拐杖稍稍倾斜,另一手弯曲着伸开些许,如同怀中正抱着当时的卫鸢一般,眼神中含着无尽的慈爱。 老人陷入了回忆当中,两手交叠撑在拐杖上,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的手背。李无为坐在一旁,一语不发地听着老人的叙述。 “我们当时都很惊讶,这杏林与世隔绝,很少有外人会无意间闯进来,更别说会无缘无故出现一个孩子了。” 李无为听到这里微微一愣,卫鸢的身世好像和老道当初告诉自己的身世差不多。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应该只不过是巧合,并未在意。 “这孩子那么小,又找不到她父母,我们不可能弃她不顾,让她自生自灭。所以就把她带了回来,只想着先把这孩子带大,教她读书写字——总不能因为她是捡来的就亏待她。原想着等她长大成人,有所学识后就送她离开这座村子。 没成想这孩子恰好可以继承我们的衣钵,一开始是老王头无意中发现了她的天分,说来也是好笑,我们这群人里竟然连个能跟她媲美的都没有。” 黄翁笑着摇了摇头,两手用力一撑站起身来,走到庖屋里端来了一盘杏子,放到李无为面前,怕他不吃还特地拿起一个用衣袖仔细擦了擦再递给他,又继续说道:“后来我们之中还大吵过一次,就是为了争论到底要不要传她我们的本领。” 话说到这里,黄翁又叹了口气:“老王他们觉得不能埋没了这孩子的天分,更何况她出现在这杏林当中被我们捡到,那就是天意,天意不可违。 老陈和老赵都觉得我们不该把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丢给一个孩子,这未免太不负责了些。更何况她从小就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哪忍心让她吃这份苦呢? 最后还是我下的决定,当时说先教她一些,如果她真的能够承担这份责任,就让她接替我们。如果不行,那她以后离开这里也好有个谋生的手段。 但出乎我们意料的是,她的天分远远比我们想象得还要高。她不仅仅能接替我们,甚至可以做得更好,完成我们的夙愿。 所以我们都倾囊相授,很快她就学全了我们所有人的本领。从那以后,她平日里就只研读古籍,渐渐的变成了现在这个性子。” 黄翁说到此处,眼中含着泪光,转头看向李无为,“娃儿你跟苏姑娘和她一般年纪,我已经老得不中用了,只盼着你们能让她回心转意,她不能被我们这群老不死给耽误了大好年华。” “有时候我也会后悔,我们当初是不是做错了,也许应该让她自己选择要走的路,也许不该教她这份本领。” 李无为刚刚吃完了手中的杏子,又再拿起了一个新的,正色道:“老先生何必自责,我觉得以卫姑娘的性格,即便是交给她来选,她也会选择现在这条路的。” “最让我后悔的是,我没想到她会说出那种话!”说到这里,黄翁回想起刚刚的场景,气得手微微发抖,拿住拐杖狠敲了几下地面,咳嗽伴着眼泪一起出来了。 李无为赶紧放下手上的第五个杏子,帮黄翁顺了顺气。 黄翁朝他摆了摆手,眼带期许地看着李无为:“我看得出娃儿你是个好人。我们当初只顾着教她本事,却忘了应该先教她仁德。她现在的性子太容易被带偏了,我希望你能把她引回正路上。” 李无为心中知晓老人这份信任的沉重,不忍心拒绝,沉吟一番后说道:“我不敢担保我能让卫姑娘回心转意离开村子。但我可以保证,在我们离开村子前绝对会尽我们所能劝说她。” 黄翁点了点头:“有你这句话,小老儿就放心了。”随即笑道,“你看看,人这一老就容易伤感,希望没坏了你的心情。” 李无为摇了摇头:“老先生这说的是什么话,希望老先生别嫌我这个听众一语不发,只顾着吃杏子太不称职才是。” 卫鸢跟苏鹤葵在两人交谈之际,已经做好了今天的午饭,正一起提着食盒向瓦房走去。走在路上时,苏鹤葵注意到卫鸢总是看向杏树边的老人们,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哀伤之色,自己不便询问,心中暗暗记下了这点,准备找机会旁敲侧击一番。 卫鸢进门以后,将食盒放在了桌上,从里面将菜肴取出和昨晚一样仍旧是两荤两素,只是少了汤。苏鹤葵在一旁帮着摆盘,李无为也站起身来帮着收拾碗筷。 这顿饭的气氛仍旧沉闷无比,黄翁每吃几口饭菜就会看一眼卫鸢,然后小声地叹上一口气,可饭桌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再小声另外三人也都听在耳中。 苏鹤葵几次开口想要打破这凝重的气氛,却都以失败告终。李无为则是安心地吃着自己的饭菜,苏鹤葵气呼呼地踢了他一下,朝着卫鸢和黄翁的方向微微摆了摆头。 李无为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暗中传音说道:“你放心好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哪里需要我们两个刚来的外人调解。” 没过多久,卫鸢便吃完了自己碗中的饭菜,抬起头来看见黄翁碗中还剩下大半的米饭,夹了一块肉放到了黄翁的碗中,对他说道:“快点儿吃,我过会还要带着鹤儿去逛这周围的杏树林。叹气会把福气叹走,这还是你告诉我的。” 桌上原本凝重的氛围瞬间就被一扫而空。黄翁高兴地应了一声,开始专心吃饭。 李无为听见这称呼心说你俩进展挺快啊,再过不久怕不是就准备谈婚论嫁了,转头看向苏鹤葵时她正面带笑意地看着自己,看见他投来目光后得意地眨了眨眼。 第三十九章 教导 几人用过午饭之后,苏鹤葵帮着卫鸢收起了桌上的碗碟放进食盒中,两人和来时一样一同提着食盒离开了瓦房。 李无为则是回到了他住的瓦房里,这段时间一直在外奔波,难得有空闲的时间修炼。 苏鹤葵和卫鸢放完食盒之后就带着白龙和乌骓去摘杏子吃了,白龙高兴地不住嘶鸣,乌骓则是一如既往地维持着庄重的样子。 李无为在房中盘腿打坐,静心感悟着乌家拳意,自从在跟玉蟾翁的搏杀中领悟到乌家拳真意后,他就觉得可以靠着这份感悟更进一步,只是诸事缠身所以一直压抑着突破的冲动。 月白色真气从李无为周身穴窍涌出,在他全力催动之下,乌家拳意一点点渗透进真气中。在拳意影响下,弥漫在他身边的真气不再像之前那般浓厚,而是如日出时飘荡在山间稀薄的云雾一般,月白色逐渐褪去,化作一片荼白。 现在的李无为只靠着这荼白真气便能轻松地破开玉蟾翁的护体罡气,不比几日前必须先凝神调息将皆杀剑意融入真气后才能勉强破解。 李无为睁开眼才发觉已是日沉之时,窗户中照进昏黄的光,斑驳地散落在地上如同太阳被山峰洞穿后洒出的鲜血。 他收回真气起身出了房间才发现苏鹤葵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房里,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他包裹里的书,看见他走出房间抬起头来问道:“你晋级宗师了?” 李无为摇了摇头:“哪有这么容易,我的剑意距离完成还差得很远。不过是在一些小事上有所领悟罢了。” 苏鹤葵站起身来走到他身前,轻轻环住他的腰,略微踮起脚尖将头枕在李无为的肩上:“没事,你已经是我心目中的天下第一了。” 苏鹤葵刚说完这话,就听见敲门声响起,松开了抱着李无为的手慌忙退开,羞恼得闭上了眼,转身回到了自己房间里。 来敲门的是卫鸢,她是来叫两人去吃饭的。看见开门的人是李无为后,卫鸢脸上的笑容刹那间消失,疑惑地问道:“鹤儿呢?” 李无为扫了眼苏鹤葵紧闭的房门,正色道:“可能是下午游玩太累了些,此时正在房里歇息。” 卫鸢点了点头,心中有些疑惑,回来的路上自己都有些疲倦了,苏鹤葵仍旧是精神奕奕的样子,怎么回来没过多久就累了。 “那等她休息好了,再叫她来吃饭吧。” 李无为又看了眼仍旧紧闭着的房门,稍稍提高了自己的音量:“不用,我觉得她就快休息好了。” 房门猛地打开,苏鹤葵平静地走到卫鸢身旁,牵起她的手说道:“鸢儿姐我们走。” 卫鸢歪了歪头,不解地问道:“你不用再休息会儿吗?” 苏鹤葵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并未露出破绽:“嗯,我现在只想吃鸢儿姐做的饭菜。”说完这话拉着卫鸢向外走去。 李无为笑着跟在她们两人身后,瓦房中的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和菜肴,这次晚饭倒是并没有横生事端,黄翁没再提起让卫鸢跟着两人离开的事情。 几人融洽和睦地吃完了这顿晚饭,虽然对李无为和苏鹤葵来说还只是刚到这村庄的第二天,却感受到了家一般的氛围。 晚饭过后,两人原本想要帮着卫鸢和黄翁一同收拾碗筷,却被他所阻止,说是他们远来是客,哪里有让客人帮着收拾东西的道理。 黄翁再三坚持之下,两人只能先行离开瓦房。此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月亮被挥之不散的乌云遮挡,唯有点点星光洒落,指引着两人回屋的道路。秋虫的鸣叫声混在沙沙作响的树叶中,使人心情莫名地平和下来。 李无为走在路上,回想起离开道馆之后经历的诸多变故,再想到道观里平静无波的生活,只觉得恍如隔世。 苏鹤葵此时倒真有些乏了,回到屋中没多久便回房睡觉去了。李无为点起蜡烛,正准备秉烛夜读时,又听见敲门声响起。 卫鸢心情忐忑地站在门外,李无为开门后看见是她,微微一怔:“她已经睡下了,你若是有事寻她不如明日再来。” 卫鸢稍有些气恼,冷声道:“你说过会教导我该如何用意象来对敌。” 李无为抬头看了看天上乌云遮月的景象:“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明天再开始吧。” 卫鸢认真地说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李无为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出门跟着卫鸢前往她定好的修炼场地,就在那棵参天杏树之下。 看见卫鸢召出青耕鸟,李无为不由得有些惊讶,他还未曾听说过有意象可以在不动用丝毫真气的情况下化作实质。 再者说青耕鸟并不算什么强大的异兽,更没有与龙相关的典故。李无为心中对这屠龙技愈发好奇,不知是怎样的技艺才会升华出这种意象。 他运起乌家拳意,虚空一握,空无所依的星光凝如实质直奔青耕鸟而去。青耕鸟高鸣一声,周围袭来的星光全部破碎,化作点点微尘般的光芒。 李无为指尖轻点,那些即将掉落在地的微光又重新奔向青耕鸟。比起之前那一击更为凶险,青耕鸟有些焦躁地扬首高鸣,这次却只有一部分星光被消去剑意,消散在空中。 李无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留手,漫天星光落下,尽皆化作利刃。青耕鸟振翅闪转腾挪,不住地鸣叫。星光化作的利刃不断炸散,但那些碎裂后再度奔向它的微光要更多更难躲过,但同样致命。 没过多久,青耕鸟便避无可避,被星光团团围住。卫鸢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唇,面色微微有些苍白,显出十分不甘的样子。 李无为收起乌家拳意,星光重新洒落在地上,点点微光消散在空中。他摇了摇头,对卫鸢说道:“你完全不懂该如何运用自己的意象,更不明白该怎样战斗。” 卫鸢并没有否认,咬牙说道:“再来。” 李无为并没有如她所愿再次出手,话锋一转:“屠龙技并非能用于与人搏杀的技艺,甚至根本就不是用于搏杀的技法,我说的对吗?” “的确如此。”卫鸢并未隐瞒,干脆地说道,“屠龙技是他们传给我的这一身医术,不过是为了屠龙的无用之技罢了。” 第四十章 杏林村 夜空中群星散落,静静地照耀着这座村落,星光穿过树影后支离破碎地散落在地,带着难以言明的冷冽。 卫鸢语气中带着不忿和悲凉,背靠在参天杏树上,仰起头来看着天上稀稀落落的星辰:“只不过是无用之技罢了。” 李无为走到她身旁和她一样靠在杏树上,凝视着地上斑驳的光影:“你可是第一个将医道推至宗师境的人,怎么会是无用之技。” “这不是我凝聚的意象,是这村子当中的老人们用毕生之力找出的办法。”卫鸢眼中带着点点泪光,声音微微颤抖,“所以他们现在才会是那副模样。” 李无为脑海中浮现出白天见到的情景,村里的老人们神情呆滞地对着杏树喃喃低语,如同某种禁忌的仪式一般。 卫鸢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心神,淡然道:“你知道五仙教吗?” “前些日子刚刚被朝廷剿灭,剩下的余孽也正被麒麟卫带队的宵晖卫追杀,怎么了?” 卫鸢轻轻叹了口气:“已经被剿灭了吗?真是讽刺。” 李无为并没有回话,一时间杏树下唯有清冷的声音流淌,将这座村落的来历娓娓道来。 五仙教曾出过一位天人之姿的天才,她养出的蛊虫无论毒性还是生命力都远远胜过同辈人养出来的蛊虫。 有人拿到了她的手记,丝毫不差地按照上面的记录养蛊,但养出来的蛊虫与废虫无异。即便用好上数倍的药草和蛊虫来替换她记录中的材料,也仍旧要差上一大截。 很快她就被奉为五仙教圣女,不出众人所料,很快五仙教在她的引领之下就一跃成为了武林魁首,甚至有一统江湖之势。 那段时间是五仙教最风光的时间,甚至有传言说朝堂上有一半人都身中五仙教的蛊毒,身不由己。这话最后传到了皇帝的耳中,龙颜震怒,命令太医严查朝中大臣。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不是一半人,除了皇帝外所有人都已身中蛊虫。不过好消息是,这些蛊对人身体无害,甚至会反哺宿主,让他们的身体更加健康。 这事的起因不过是那位圣女听说大内高手众多,宵晖卫藏龙卧虎,便想试试他们能不能破解自己的蛊术。 出乎她意料的是,被传得神乎其神,据说紫禁城中每五个人就有一个便衣的宵晖卫居然是一群酒囊饭袋,别说是破解她的蛊术了,就连能看穿朝中大臣都已经身中蛊术之人都没有。 但这仍旧触犯了皇帝的底线,这次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朝中大臣下蛊,下次她就能用蛊毒操控朝堂,那这天下到底是谁家的? 那是三千亭曈卫自从创立以来第一次出京城,也是多年征战以来最惨烈的一次。 九黎山周围的村落看见有黑云自山尖而起,遮天蔽日。山上爆发出一阵耀目的光芒煌煌赫赫,如金乌落地,黑云被一扫而空。 据说那一天五仙教所在的九黎山上遍地残肢断臂,还有散发着恶臭气味伤口处不断涌出漆黑血液的尸体和不计其数的虫尸。 三千亭曈卫最后只剩下五百人,五仙教近乎绝迹。 宵晖卫封山三年,三年后朝廷才派人收殓尸体,但仍旧没人敢用手触碰那些漆黑的尸骨。 当收尸的队伍到了山上的时候,他们看见了一个巨大的黑茧,无数的蛊虫四处飞舞搬来那些散落在山中的武者尸骨上的血肉塞到茧中。 那支收殓尸体的队伍怕极了,他们这才明白那些尸体的血肉都去了哪里。他们慌忙地跑下山,将消息告知朝堂。 皇帝在朝堂上破口大骂,但亭曈卫元气大伤。最后是三名麒麟卫主动请缨,前往九黎山一探,然后他们再也没有回来。 他们上山以后就如同消失了一般,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也没有任何声音从山中传出来。 朝堂上足足吵了半个月,最后还是决定派之前那只收殓尸体的队伍上山,他们沿着之前收殓尸体时走过的路行进。 这一路上他们都觉得好像九黎山中有什么地方不对,但一时也说不上来。直到他们走到临近山顶的位置,才发觉整座山一片死寂。 之前他们来收殓尸体的时候还能听见蛊虫振翅的嗡鸣声,吵得人心烦意乱,现在的九黎山中没有丝毫声响,静得让人心慌。 直到他们来到了山顶,他们看见了自己一生中从未想象过的可怖景象。那三名麒麟卫被无数只蛊虫死死按在那巨大的茧上,身体已经干瘪得不似人形,嘴里不断发出呻吟。 这十几人全部被吓得呆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三个麒麟卫断了气,那些蛊虫散开,尸体被风一吹便化作了飞灰。 他们看着那些蛊虫落到了地上大气都不敢出,直到一只只蛊虫被风吹的翻过身来才知道它们都已经死了。 就在这一行人惊疑不定的时候,那黑茧如莲花般绽放,一只巨大的蛊虫从中飞出,浑身沾满了带着奇异香气的粘液。 这黑色蛊虫落到了地上,生有六足,蛇尾虎形龙首,背上双翼皆有金色纹路点缀。一行人看着这蛊虫只觉自己忽然开始浑身瘙痒,用手一抓就抓下大块的血肉来。 可那深入骨髓的瘙痒并未因此缓解,反而愈发严重,最后他们活活把自己浑身上下的血肉全部都给剥了下来。 那只蛊虫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他们哪怕一眼,只是对着地上蛊虫们的尸体不住悲鸣。 这蛊虫是五仙教圣女的本命蛊所化,那位圣女临终前将她的毒龙意象全部灌输给了这只蛊虫。 后来天下盛传有异兽重现人间,见者不祥,天下大疫。 那位圣女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完成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杰作,蛊术的集大成者。 数十位医道名家都对这蛊虫散播的瘟疫束手无策,最终钦天监靠着天机罗盘,推衍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用特殊的术法将几十名医道名家和这蛊虫一同封印,靠着他们的医术来压制这蛊虫,代价就是这些医者会永远地被困在封印里,即便是研究出了如何治愈这种瘟疫,也不可能再重新回到世间。 这种特殊的术法能在根源上抹除蛊虫的影响,就像是它从未出现过一般,所有得了瘟疫的人都会不治而愈。 对于这些心怀天下的医者来说,拿自己的命来换取黎民百姓的安宁,没什么可犹豫的。术法封印化作的地方,便是这杏林村。 李无为的确没带错路,宵晖卫给的地图也没有错,只是杏林村难得显现于世,被他们二人给撞见了而已,就像那个误入桃花源的渔翁一般。 李无为听完卫鸢讲的故事,凝思片刻后回道:“可最近百年间,史书中未曾有过关于天下大疫的记载。” 卫鸢仍旧看着天上的星空,冷然道:“这是六百年前的故事,他们早已死在这村子中了。” 第四十一章 决意 这话倒是出乎李无为的预料,他飞快地将入村后自己的见闻在心中过了一遍,之前心中的诸多谜团消散,也明白了黄翁为何一直自称腐朽之人。 “杏林村和外界不同,他们虽然已经身死,但靠着一腔执念和周围的杏树护佑,勉力维持着魂魄不散,在这村中吃喝行动皆与常人无异。 那位圣女的确堪称天纵奇才。三十位医道名家花费了上百年的时光,才彻底将她留下的六足龙蛊研究透彻。他们虽然能遏制住这蛊虫带来的疫病,但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罢了。 想要治本,只有化解那蛊虫的毒龙意象。 那位圣女所凝聚的毒龙意象并非武道意志的升华,而是蛊道,她是天下第一个蛊术宗师。 六足龙蛊只有两种解法,在蛊术上胜过她或者成就天下第一位医道宗师。 天下人人向往习武,其次修法,再次才是医蛊这些小道。武道宗师易寻,术法大能好找,但医道宗师呢?他们能上哪去找一个在医道上天资不亚于那位圣女的人,更何况他们如今已被封在这杏林村中,永世不得离开。” 卫鸢说到这里猛地一顿,语气中带着浓浓寒意,她在替这些被世人抛弃,又被世人遗忘的医者鸣不平。 李无为在一旁默默地听着,直到此刻才开口发问:“卫姑娘不就是吗?黄翁一直说你可以完成他们的夙愿。” 卫鸢缓缓摇了摇头,冷声道:“一开始亚父和其他老人传我医术是为了让我来代替他们镇压这六足龙蛊。 他们靠着镇压龙蛊的执念在村中空活了数百年。将这份责任交给我以后,他们也就能安心离世了。我会接替他们直到下一个有资格并且愿意接替我的人出现在杏林中。 但在发现我医术进步的速度大大超出了他们的预料后,老人们又有了新的想法。 在杏林村中,心想事成并非一句空话,就比如外面那片杏树林,这杏林中有多少棵树,老人们就曾经医治过多少人。 老人们捡到我以后,才有了村子中间的这棵杏树,这棵树就是他们心中的我。正如那位圣女将自己的毒龙意象灌输给了那蛊虫,他们将支撑自己度过漫长岁月的执念灌输到了这棵杏树中。 这青耕鸟并不是我的医道升华,而是老人们执念所化的赝品。在支撑他们的执念化作这青耕鸟后,他们的魂魄就都消散了。 他们甚至没想过假如这个办法失败,我没能按照他们的期望凝结出意象,那他们就是白白牺牲自己,一切努力都会付诸东流,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现在看到的那些围着杏树的老人们,只是我留在记忆中的他们而已,那些身影每天都会出现在那棵杏树旁,重复着他们魂魄彻底消散于世那天告诫我的话,提醒我自己身上背负着他们最后的期望。” 说话间,有珠泪落地,碎作寒星。 “数百年的努力和执念造就了这华而不实的屠龙之技,为的只是破除一种根本不可能再重现人间的蛊术。 即便破了那龙蛊又能如何?天下人早就忘记了他们,在这漫长的岁月过后,就连他们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 卫鸢双手绞在一起,嘴中吐出的话语冷若寒霜:“他们跟我说医者要心怀天下,医者要悬壶济世,那这天下可有人记得他们?” 李无为并没有回答卫鸢的质问,递给她一块手绢,转而问道:“那黄翁的执念又是什么?” 李无为知道她心中明白黄翁的执念是看着她离开村子,开始新的生活。他本想借着这个由头再劝她几句。可见她拭去脸上泪痕后默然不语,只得叹了口气,又继续问道:“你为什么不愿离开这村子?” “杏林村存在的根本并非当初钦天监所用的术法,而是村中的人和那只蛊虫。我破了那蛊虫后,若是就此离开,那这村子就会如镜花水月一般彻底消散。 我留下的话,杏林村便能长存于世,也不会再有人误入村中。我自幼在这里长大,那不妨就留在这里了却余生。” 卫鸢抬起眼来凝视着李无为:“我知道亚父他是为了我好,但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里就这么消逝,这是他们曾经活过的唯一证据了。” “所以你打算永远一个人待在这村子中当个守陵人?” “有何不可?” “既然你心中已有决意,那自无不可,我这个外人又怎可能劝得动你?” 卫鸢没想到李无为居然这么干脆便放弃了对她的劝解,檀口微张,面露惊讶之色。不过下一刻就又变回了不食人间烟火的淡然神色:“那便多谢少侠了。”对李无为躬身一礼,便转身离去,单薄的身影逐渐被夜色吞没。 李无为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对着空无一人的空地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现身?” 苏鹤葵撤去了遮掩身形的幻术:“我们真的不再劝鸢儿姐离村了吗?” 李无为笑了笑,无奈地说道:“你应该比我更加了解她心中的决意,你觉得我们能劝得动她?” 苏鹤葵将目光投向卫鸢离去时的方向:“可按照鸢儿姐所说的话,她会永远一个人活在独自活在这杏林村中,那得有多孤独啊。” “每个人都对自己的决定抱有觉悟,即便我们不能理解,也应该尊重她的决定,快回去睡觉吧,你不是困了吗?” 苏鹤葵眨了眨眼,伸手抱住李无为,轻声道:“我相信你会拯救她的,就像当初拯救我一样。”过了良久才松开双手,转身回了房中。 又过了一会儿,黄翁杵着拐杖从树后走出,到了李无为身旁:“那孩子还真是什么都跟你说了,她是真的很喜欢你们两人。之前误入村中的商队可从未有人能让她说这么多话。” “小子无能,实在是劝不动卫姑娘,还请老先生恕罪。” 黄翁猛地抬手抓住了李无为的手腕,把他往自己这边拉,盯着他的眼睛肃然道:“你不明白!如果鸢儿真的留在村子里,那她就再也没法离开这村子了!她要经历几百上千年这种孤独无趣的日子!”说完这话,黄翁陡然像是被抽空了力气,手缓缓垂下。 第四十二章 医德 老人目光中含着追忆:“我们其实没有那孩子想的那么伟大。” 老人给李无为讲了一个和卫鸢所讲述的相差不多,但又差之甚远的故事。 时值天下大疫,医家所有可以独自出诊的弟子都被派了出去。 他其实远远称不上什么名家,论及资质在能人辈出的医家当中,也不过是中人之姿。只是早些开始行走天下,治病救人,所以略有名气罢了。 “我们当时都还年轻。”老先生呵呵笑道,“临行前还办了个劳什子誓师大会,我很早就开始行走江湖给人治病了,在我们那一批人年轻一辈就属我名气大,而且长得也好。娃儿我告诉你,我现在这是老了。年轻的时候,那可是有名的美男子。” 说到这里老人得意地笑了起来,李无为也跟着附和道:“老先生如今自有一番气度,未必逊于当年。” 老人笑着摇了摇头:“可比不得咯,当时誓师大会上,我们医家的魁首……”老人闭目思索了一番,最后轻轻叹了口气,“当真是老了,我已经记不得他的名字了。” 还没等李无为出言安慰,老人便又笑了起来:“无妨无妨,我当时啊,被那位魁首给叫到众人面前。我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大错,没想到是要我说些什么,给大家提提士气。 我当时知道要去抵御瘟疫其实心中怕得要死,当时都传言这瘟疫可是上古异兽带来的,哪里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治得了的嘛。 但是都被叫到众人面前了,那总不能把这真情实感说出来,我毕竟还是要面子的。所以我就慷慨激昂地讲了些大道理,什么此时正值天下危难之际,我们医家子弟,应当心怀天下,何惜这一条性命之类的。 没想到效果出乎我预料的好,我讲完那些话之后,众人都大声叫好,还有几个女弟子给我暗送秋波呢。其实啊,我心里就只想说,我贪生怕死,我想活着。 可是话都说出去了,我总不能临阵脱逃,最后就去了安州。当时没想到这蛊虫居然会在安州,要是早些知道,我绝对不会去安州,谁爱去谁去。 但是真到了安州,开始救治病人之后,来前的那些顾虑就都被抛到脑后了。每天光忙着救人了,哪里还有空担心自己的生死哦。 可我们前些天刚医治好的病人,过不了多久就又会复发,这么一来二去的,别说是病人了,我们这一行人里也有几个染上了这瘟疫。这时候,队伍就开始慌乱了。 后来啊,朝廷那边来消息说是钦天监动用了什么天机罗盘,玄乎得很。找到了根除这瘟疫的办法,说是派三十个人镇压这蛊虫,不论医术,不论资质,只论功绩,选救人最多的三十个人。 我当时也没想到我居然是安州十几支医家队伍里救人最多的一个,有时候想想也挺后悔的,我天资不高,又贪生怕死,非要逞这个英雄。现在好了,人家都平平安安回去了,留下我这个怕死的。 当时说的是,我们在这里待十年就够了,十年以后就会有人来接替我们。就这么过了十年压根儿就没有人来,我们出不了阵法,又没有外界的消息。就觉得可能出了什么事,要晚些才能派人接替我们。 就这么过了好多好多年,我们心里其实都明白没人会来了,但心里还是抱着那么一线希望,只想着万一呢?万一是有什么大事耽搁了呢? 直到一只商队误入到了这杏林当中,我们一打听才知道,说是那年天下大疫,三十名医道名家舍生取义,配合着术法大能布阵,拿自己救人得来的信力镇压了这蛊虫。 我们这才明白为什么是选救人最多而不是医术最好的三十个人,这周围漫山遍野的杏树便是我们当初救下的人的信力所化,就是它们镇压着地下的蛊虫。 之后我们也就明白了,根本不会有人来接替我们。我们当时痛苦极了,觉得自己受到了背叛。”老人轻描淡写地说着曾让他痛苦万分,甚至陷入绝望当中的事,仿佛这些不过是他听来的故事,“我们也曾经想过,既然朝廷不仁,那就别怪我们不义。” “我们打算直接离开这杏林村,至于这蛊虫,我们已经镇压了不知道几个十年了,也算是仁至义尽。可无论我们走出多远的距离,只要我们回头,总是能看见这村口。 我们这才彻底明白,我们根本没法摆脱这份责任。我们是世人口中舍生取义的医道名家,这些信力镇压着蛊虫,也同样镇压着我们。 当时我们全都陷入了消沉当中,还做了些错事。后来我觉得,反正我们在外面都已经是所谓的医道名家了,那不如就做些医道名家该做的事情——我们要破解这六足龙蛊。 凭什么你这蛊术就那么厉害?我们就是要用我们医家的手段来破了她的蛊术,我们三十个人难不成还比不过她一个人吗?我们就从地里把这六足龙蛊给挖了出来,反正有周围这片杏林在。 我们开始研究这蛊虫,但足足花了百年的时间才弄明白这蛊虫居然也是大宗师。我们当时就都泄了气。不过很快就又振作起了精神,反正我们是不会死的,熬也能熬成宗师吧。 可足足五百年过去了,一开始偶然闯入这杏林中的人还能对我们的事迹留有模糊的印象,逐渐也就变成了一无所知。我们都能感受到自己离所谓的宗师境就差一线,但这一线却犹如天渊。最后我们不得不承认,天资上的差距不是靠着努力和时间就能弥补的。 我们又再度陷入了绝望当中,当一个人拥有了悠久的寿命以后,怕的不是目标困难,而是没有目标。就在这时我们捡到了卫鸢,与其说是我们救下了被抛弃的她,倒不如说是她救了我们,给了我们新的活下去的目标。 之后你也知道了,我们教给了她这一身医术,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可是这孩子实在是太年轻了,假如再给她几年时间,她绝对能领悟出自己的意象成就宗师境,成为第一位医道宗师。 可我们已经没时间了,哪怕我们不把那份执念化作青耕意象,也已经撑不了多久了。鸢儿她未曾行医,没有信力来镇压蛊虫,这六足龙蛊又要出去为祸人间。所以我们干脆兵行险着,没想到还真成功了。 他们其实不止把破解六足龙蛊的执念化作了青耕意象,还把看着卫鸢成长起来,看着她离开这里的那份执念交给了我,所以我才能活下来,支撑着周围这片杏树林来镇压这蛊虫。 如果鸢儿破解完六足龙蛊不离开这村子的话,那她就会接替我成为承受这杏树林信力的人,到那时她会被永远困在这村子里。” 第四十三章 剑舞(上) 翌日,李无为从床上醒来,脑海中回荡着昨晚黄翁说的话,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起身一把捞过床头叠好的外衫,穿好衣裳轻巧地翻身落地出了房门,苏鹤葵的房门紧闭,想来是还在沉睡当中,他便独自一人走到了村中的参天杏树下。 他昨晚动用剑意时便已发觉杏林村的环境有些不对,剑意的效果在村中成倍地增长。 星光化剑已经是技至极境近乎法,若非杏林村的环境特殊,现在的他还难以做到这一点。 此刻的他是打算借助杏林村特殊的环境打磨自己的剑意,至于为什么选在杏树下,不过是为了少年心中难以割舍的仪式感。 李无为站定在杏树下,秋风扫过,树叶瑟瑟作响,似乎在向他倾诉着老人们的执念,李无为这才意识到他还从未如此认真地打量过这杏树。 眼前的树干遒劲挺拔,好似刀削斧凿也不能在其上留下半点痕迹一般。深褐色的枝丫如盘虬卧龙,不断向外延伸开去,一根树枝到了尽头末微初又会长出新的枝丫,好似代代传承,也是代代交替。清早的阳光尚还柔顺,艰难地从繁盛的枝叶中穿过,一缕一缕地落到地上。 乌家拳意卷起周围的落叶,汇聚到了李无为的手中,形成了一柄枯黄的长剑,他干脆顺着心中意气随手舞起手中长剑。这枯叶剑在空中飘散,又被剑意卷回,剑舞恣肆豪放,势若狂蟒。 杏树周围忽然泛起一种莫名的意境,一道道人影,一幕幕景象在李无为眼前闪过。 “哎,黄颐,别愁眉苦脸的。”浓眉大眼,嘴边一圈络腮胡的汉子大笑着拍了拍边上书生模样眉目清秀的青年,“只不过是在这里待上十年而已。” “你说得轻巧,这可是足足十年,我们一路坐马车来这里可是花了五天,他们也不跟我们说这村子到底在哪,这深山老林与世隔绝,万一出点什么事呢?”黄颐越说越忧心,忍不住叹了口气。 “好了,叹气会把福气叹走的,十年而已,拿十年换天下安定,百姓无忧不好吗?”一旁慈眉善目的老人接过话头。 “廖老说得有理,我们医家弟子,求的不就是世人无病?不过十年的时间,从阎王的手里抢回那么多人命,我们赚大发了!” 一行人闻言皆是大笑,那原本满面忧色的青年也不由被引得笑了起来。 “既是如此,那我们就速速收拾东西入村,这一路奔波,今晚总算可以睡个好觉了。” 村中忽生风吟,如泣如诉。李无为剑势更急,在空中闪出道道残影。 “这都快第十一年了,怎么还没人来?我们待在这村子这十年里一个人都没见过,进山的猎户,游历的侠客,过路的商队,一个都没有!”浓眉大眼的汉子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烦闷,在屋中来回走动。 “莫急,莫急。说不得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呢?”慈眉善目的老人安然地坐在床榻上,语调悠然。 “廖老您总这么说,能有什么大事会比我们脚下的这六足龙蛊更重要?”这汉子脚下的步伐愈发急促。 众人皆是出言附和。 “我天天都在想我儿子,也不知道他现在长什么样了,有没有考上进士。” “我闺女刚出生我就离家,我现在回去都不知道她还认不认识我。” “我也是,我身上这护身符还是临行前孩儿他娘给我织的,说我一定要平安回去,现在这算什么事儿啊?” 廖老心中颇有些无奈,他也不是圣人,他也想回去抱孙子颐养天年,但总不能就这么放着这六足龙蛊不管了。 黄颐见廖老面露难色,众人仍是喋喋不休,起身上前一步斥道:“好了!在这里吵能有什么用,都先回去吧。这些年都忍下来了,大不了再忍几年就是了。” 众人虽然心中仍是颇有微词,不过正如黄颐所说,继续吵下去除了发泄怨气之外没有任何意义,嘴中又嘟囔了几句就各自散去了。 廖老感激地对黄颐点了点头:“这次多谢娃儿你了,唉,人老了说话也不中听,遭人嫌了。当初大疫的时候,也是你救人最多,说话最能服众。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黄颐面上露出羞愧之色,一时有些慌乱以致手足无措:“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哪里比得上您老人家。我不过就是个……” 廖老伸手止住了他的话语:“你这娃儿什么都好,就是太谦虚了,娃儿我和你说,我这双眼睛看人很准的。” 村子里忽然狂风大作,风声如神鬼哀嚎一般。李无为剑势一转,极缓极重,似有万钧之力负于剑上。 村中众人聚集在空地上,几乎每个人手中都抱着一个酒坛子,不少人都已经醉倒在地不省人事,剩下那些还留有神智的,或是破口大骂,或是大声哭嚎。 空气中满是难闻的酒气,混着周围杏树林传来的香气叫人一阵阵反胃,但是已经没有人在意这些了。 “好了,现在好了。彻底不用想回去了,医道名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狗屁的医道名家!”粗豪的汉子大笑着抱起怀中的酒坛,不断往嘴里倒着酒液,眼泪混着酒水灌进嘴中。 黄颐面如死灰,背靠着一个不知被谁扔到地上的酒坛,仰面躺倒在地上,只是他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酗酒,而是担忧地看着廖老的房门,自从知道了消息以后,廖老就一直紧闭着房门。 “黄颐,来喝,喝啊。别管那个糟老头子了,我们现在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情管别人,你也是个宝,宝,宝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宝器,我们都是宝器,被人耍弄的宝器。”汉子一边笑着,一边哭嚎着,倒在地上睡着了。 黄颐抬起眼来,看着面前陷入酣睡的汉子,颤巍巍地伸出双手撑在地上,起身环顾四周仰面朝天倒在地上的人们,若不是他们胸口还有起伏与一地死尸无异,四处泼洒的酒液在月色中活像他们流出的鲜血。 他又重新倒回在了酒缸上,后背隐隐作痛,但他已经感受不到了。 他眼神呆滞地看着天上漫天的星辰,他从来没注意过这山中的星星,这么明亮的星星,但在他心中的星空已经熄灭了。 黄颐对自己低声说道:“若是有来世,再不学医了。” 第四十四章 剑舞(下) 苏鹤葵被窗外的风声吵醒,起身开门,正瞧见李无为正在杏树之下舞剑。 分明是狂放不羁,无招无试随心而动的剑舞,却直叫人心生悲恸,风中裹挟着被吹落的绿叶,伴着他手上的长剑舞动,好似苍翠青龙在他周身飞舞。 此时的李无为仍旧沉浸在那莫名的意境当中,他能感受到自己心中的剑意愈发圆满,这是村中的老人们给予他的机缘。 “我们打算离开这里了。”那向来粗豪的汉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黄颐愣了一下:“你们要去哪?” “不知道,但我们不想待在这里了,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不知道多久,也算是仁至义尽。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 廖老的房门猛然打开了,老人走出房门大喊道:“谁都不准走!你们要是走了,那六足龙蛊怎么办?你们就准备放它出去为祸苍生?你们学医之人的医德呢?” 那汉子抬头看了看老人,没有理会,又对黄颐问道:“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 黄颐看了看眼前神情冷漠的汉子,又扭头看了看气得浑身发抖的老人。他想起自己昨晚所立的誓言,咬了咬牙开口答道:“你们要走便走吧,我是不会走的。” 今生既为医,当护天下人。 如果有来世,再不学医了。 那汉子沉默着点了点头,带着身后的众人向来时的路走去,所有人面上的神情都维持着吓人的冷漠。 黄颐看着他们渐行渐远,只剩下很小的一片背影在天边连绵成一线。这最后一线背影应该很快就会彻底消失,但足足过了一个时辰,他还是能看见他们的背影残留在天边。 又过了两个时辰,他看着天边的人们走了回来,没有哭嚎,没有破口大骂,没有歇斯底里,就只是维持着那吓人的冷漠,走回了各自的屋中。 他看着众人就这么路过他的身边,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忽然感到无比的荒谬,让他想要放声大笑。但无尽的悲凉又涌上了他的心头,扼住了他的喉咙。 最后,他也和那些人一样,安安静静地走回了自己的房中。 李无为手中剑势又变,在他身旁飞舞的苍龙身上树叶化作的麟甲不住抖动,如同潜龙低吟。 昏暗的房间中酒气和饭菜馊掉的气味混在一起,形成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 黄颐看着眼前邋遢的汉子,言辞恳切地说道:“现在都已经这样了,那我们何不研究一番那蛊虫呢?” 那汉子默不作声,虽然眼睛好像正看着黄颐,但眼神却无比空洞,就像是穿过了他看向他背后的墙壁一样。 黄颐头皮不禁有些发麻,压抑住内心的慌乱,又对这汉子说道:“你想想看,我们是不会死的,我们现在有着无尽的时间,万一破解了这蛊术,我们就能离开了呢?” 那汉子听见“离开”二字,眼神微动,看向了黄颐的面孔。 黄颐心中大喜,赶紧趁热打铁道:“我们这里有三十个人,那个五仙教的妖妇天资再怎么高,还能胜过我们群策群力不成?”但那汉子仍旧只是眼神空洞地看着他。 黄颐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最后只得轻叹一声站起身来,打算就此离开:“我明日也还会再来的。” 当他走到门口打算推门时,却听见嘶哑的一声:“好。” 黄颐大喜过望,回头看向那汉子,此时的他眼睛中已经隐隐有了生气,看见黄颐回头,又嘶哑地说了一声:“好。” 那苍龙乘风而上直奔天际,却又复归于地,随着被狂风裹挟的树叶增多,这苍龙变得越来越富有生机。 “我们已经没机会了,你们还不清楚吗?这么多年下来,我们什么办法没试过?天资上的差距就是天资上的差距,这是没法弥补的!” 人群分成两派,一派领头的是那粗豪的汉子,而另一派则是由两个之前未曾露过面的年轻人带着。 “所以你就想让鸢儿来接替我们身上的责任?让她一个人和我们一样被困在这破村子几百年?姓王的你枉为人!” “你们懂个屁!鸢儿她天资高绝,能在被这该死的信力缠身之前就成宗师!这可是我们几百年的夙愿,老天爷好不容易给了我们一个机会,我们难道要就这么放过去吗?” “算了吧。你能保证鸢儿一定可以成就宗师吗?在场的有哪个人能保证吗?” “那不然呢,我们还能撑多久你们心里也有数。我们死之后这地下的鬼东西就又要出去为祸苍生。” “别跟我扯什么天下苍生,把我们困在这里的就是天下苍生!” “我不和你们争辩,让廖老和黄颐来下决断,你们还有谁有意见?” 众人相互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看向站在中间两不相帮的黄颐和廖老。 黄颐扭头看向廖老,老人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他环视众人,肃声道:“鸢儿既然有这份天资,那早晚都会走上这条路。不如我们来当她的引路人,这样她离开这村子也好有个谋生的手段。 至于要不要让她接替我们,等她长大后自己决定。若是她能成就宗师那是最好,破了这蛊术了却我们执念后她大可离开。如果她未成宗师,那就跟她陈明利害,若是她愿意留下就让她留下,不愿那就送她离开,如何?” 众人闻言俱是点头,未再多言。 村中狂风渐息,剑势亦缓,但那苍龙并未散作一地落叶,而是在剑意的引领下腾飞不绝犹如活物。 “鸢儿!鸢儿!快开门,我们这就要走了,你不打算见我们最后一面吗?” “算了算了,这孩子心里闹着别扭呢。别劝了,在屋外跟她说话她也能听见,有什么话还要嘱托的,在门外说就是了。” 黄颐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对话,微微有些恍惚,那汉子正在不远处跟之前同他吵架的两人说着些什么。 “你们两个到底有几分把握?” “我们是医家之人,只是略通术法而已,按我们的推算八成把握吧。” “那就好,那就好,我可不想白白送死。” “本来也活不了多久了,现在舍了这条性命,能再给黄颐他争取些时间,鸢儿也不用像我们一样被困在这村子里,这买卖不是赚大发了?” 很快众人就都在门外跟卫鸢说完了自己的嘱托,唯独剩下这粗豪的汉子。 “怎么?姓王的你没什么要和鸢儿说的?” “哼,这有什么好嘱托的,大男人婆婆妈妈的像什么样子。” “算了吧,我昨晚上还看见他一个人偷偷抹眼泪呢!” “你什么时候看见的?我不是关了门吗?”这汉子有些惊慌,看见说话的人开始窃笑才反应过来,“好啊!你诈我!” “行了行了,赶紧去吧,这有什么好硬气的。” 这汉子拗不过众人的推搡,被推到了卫鸢的门前。 黄颐笑着回过头来,并未再看那边的闹剧,“若非鸢儿还要人照顾,我这便与你们同去了。” 廖老面上带着洒脱的笑容,“你身上的责任可比我们重多了,这六百多年下来,我们也都已经累了。所以才把这最累的差事丢给了你,你可不能偷懒,千万不能让那孩子跟我们一样被困在这山里。” 黄颐低下头掩饰眼中的泪光:“我知道。” 此时那边的闹剧也差不多已经结束了,那面相粗豪的汉子反而是一行人中最婆妈的,絮絮叨叨了好久,周围的众人也都眼含泪光,这汉子最后郑重道:“你要记住,你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天下苍生这些事都与你无关!” 廖老摇了摇头低声道:“他又在给那孩子说些歪理。”又对着远处聚在卫鸢门前的人群喊道:“我们该走了。” 众人相互调笑着拭去了眼中的泪光,围着村中的杏树站着,那粗豪的汉子又拍了拍黄颐的肩膀:“你可千万要把那孩子照顾好。” 黄颐扯着嘴角笑了笑:“我知道,黄泉路上走慢点,等等我。” 那汉子回过头去,没再回话。 廖老站在众人之前,大笑着朗声道:“荒唐一梦六百载,今朝舍命保国安!诸位,我先行一步。”说罢,投身到了这杏树当中。 众人俱是大笑:“同去,同去!” 二十九人赴身于树,青耕鸟乃现。 第四十五章 仁德剑意 那落叶化作的苍龙直冲向杏树,盘绕在了苍劲的树干上,叶片好似龙鳞,剐蹭着树皮“瑟瑟”作响,龙头向着天空,状似未吟却偏有啸声。李无为手中枯叶剑散落在地上,静心立于树下,体悟着自己刚领悟到的仁德剑意。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 这是医者们残留下的最后一线执念对李无为的认可,也是他们最后留下的对他的嘱托,一定要把卫鸢从村子里带走,她还年轻,应当有着大好未来,而不是孤零零地当个守陵人。 仁德剑意与皆杀剑意截然不同,皆杀剑意是杀人剑,剑出分生死,神鬼皆辟易。仁德剑意是守御之剑,天河倒灌地摧崩,我自岿然不动。 苏鹤葵走到李无为身旁,看着树干上威武不凡的苍龙,之前观李无为舞剑在心中郁结的怨气都随着苍龙腾飞而消散:“你又领悟新的剑意了?” “离宗师境又近了一步。”李无为对着眼前的杏树躬身一礼,“多谢诸位前辈厚赐,小子必不负所望。” 村中忽生一阵清风,眼前杏树的枝丫轻轻晃动,似是在应和着李无为的话语。 两人听见开门声,抬眼望去卫鸢正提着食盒出门。苏鹤葵眼睛一亮,跑到她身旁伸手握住她提着食盒的那只手,两人一起提起食盒。 苏鹤葵喋喋不休地跟卫鸢说着她小时候听来的江湖故事,希望能借此引她改变主意。卫鸢只是默默听着,既没有对她所言表现出不耐烦,但也没表现出什么兴趣,只在苏鹤葵偶尔望向她时轻轻颔首。两人一同向黄翁的住处走去。 李无为又对着杏树一礼,便和她们一起走向村口黄翁的住处吃早饭。 卫鸢做的饭菜味道一如既往的平淡无奇,唯独糕点称得上美味。昨日她和苏鹤葵去杏树林游玩时,苏鹤葵夸赞了一番她做糕点的手艺,所以今天她特地多做了一些。 几人吃早饭的时候卫鸢一直关注着苏鹤葵的动作,每次苏鹤葵吃完一块糕点就会立刻再给她夹上一块放到碗中,弄得苏鹤葵哭笑不得。一旁的黄翁则是笑呵呵地看着两人,盼着卫鸢能因为苏鹤葵而改变主意,不再坚持留在村里。 四人用过早饭后,卫鸢一如往日回房以药浴修习青耕意象。苏鹤葵和李无为和黄翁道别之后也回了自己的住处。 李无为回到房中之后便开始打坐修行,巩固自己刚领悟的剑意。苏鹤葵先是给白龙和乌骓喂上草料,回到屋中后百无聊赖,开始把玩起桌上昨天和卫鸢一起去杏林中摘的杏子,剥开一个喂到李无为嘴边,亲眼看着他吃下才肯罢休。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卫鸢敲门来访,苏鹤葵开门把她迎了进来,卫鸢进门后没看苏鹤葵一眼,而是径直走向了李无为,寒声道:“你今天早上做了些什么?” 李无为此时恰好已巩固完仁德剑意,他现在掌握的三种剑意中仁德剑意对于他来说是领悟起来最困难的。与照夜明的搏杀中得来的两种剑意,皆杀剑意只需要与人生死搏杀,便能从杀意中得到提升。 乌家拳意的真意便在于顺其自然,无需刻意领悟。对于天资不够的人来说想要明悟乌家拳意难如登天,对于李无为却是易如反掌。 领悟仁德剑意的关键在于心境,只有心怀仁义或是心境修为过关之人才能真正发挥出仁德剑意的威力。 李无为心中并无济世救民,匡扶正义的大宏愿,只有他自己定下的侠义之道,所以他巩固这剑意才花费了如此多的时间。不过他心境修为不俗,真要动用这份剑意,效果绝不会逊于心怀仁义的大德之人。 一旁的苏鹤葵看着卫鸢语气不善,正欲上前劝解,却见李无为给她使了个眼色,这便作罢。她心中倒是有些好奇,李无为今早不过是在树下舞剑,为何卫鸢会特地来质问他。 李无为听卫鸢语气冷冽,毫不犹豫出言问道:“青耕意象如何了?” 卫鸢听见这话更加确定是李无为暗中做了些什么,面色冷若寒霜:“青耕鸟身上多出了许多奇怪的花纹,原本的药浴现在对它也不管用了。” “那你为何不试试青耕意象现在的效果呢?”李无为也不怵卫鸢的冷脸,反而笑着问道,伸手引向门外,“无论我做了什么,都一定是对你有益的。” 卫鸢听见这话面色稍缓,起身出了房门,苏鹤葵与李无为也跟着她一同来到昨夜两人切磋的位置。 正当两人站定准备出手时,一旁的苏鹤葵神情凝重,向李无为问道:“能不能让我来和鸢儿姐交手?” 李无为微微有些惊讶:“卫姑娘有青耕意象,能轻易破解你的幻术,你可想好了?” 苏鹤葵认真地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一旁的盘龙杏树:“我昨夜试过了,在这树下施展幻术的效果远胜于外界,我想借此找寻该如何让幻术更进一步,我要创造出能骗过大宗师的幻术。”说完这话又回头看向李无为,眼中露出期盼之色。 李无为没有回答,只是凝神看着她。苏鹤葵毫无惧色,神情坚定与他对视。李无为知道她心意已决,只得说道:“那你多加小心,别因为逞能受伤。” 苏鹤葵见他同意,面上绽出微笑。 “我才不会伤到鹤儿。”还没等她说话,一旁的卫鸢便已抢先回道,不难听出话中浓浓的不满之意 李无为听了这话,虚着眼看向卫鸢,开口问道:“你到现在都没有彻底掌握青耕意象,自从领悟青耕意象只与我切磋过一次,出手难知轻重,你说这话你自己心中有自信吗?” 卫鸢一时哑口无言,面上闪过一抹羞色,轻哼一声别过身去不再看李无为。 苏鹤葵瞪了李无为一眼:“你凶什么凶?我都还没说话,我相信鸢儿姐是不会伤到我的。” 李无为无奈地笑了起来,退后几步将自己的位置让给苏鹤葵:“是在下无礼了,那还请二位开始吧。” 第四十六章 切磋 苏鹤葵与卫鸢相对而立,苏鹤葵手背在身后踮了踮脚,一副雀跃的样子,向着卫鸢歪了歪头,微笑道:“我幻术学艺不精,还请鸢儿姐手下留情。” 李无为站在一旁的杏树下默默地看着,并不打算揭穿她,卫鸢倒是真信了苏鹤葵这句话,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我会尽力手下留情的。” 李无为不由得在心中暗道,她刚刚可是说要创造出能骗过大宗师的幻术,怎么可能学艺不精,你们还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卫鸢唤出青耕鸟,青耕高兴地不住鸣叫,环绕着她不断飞舞。卫鸢看着青耕鸟略感讶异,原本需要她操控的青耕鸟此时灵性十足,不再需要她分神关注。 青耕高鸣一声,直冲向苏鹤葵。卫鸢见苏鹤葵呆呆地站在原地,知晓那应是幻象,守在原地,戒备四周。 不过片刻,青耕鸟正撞上苏鹤葵的身形,这幻象散作一团云雾将青耕蒙在其中。青耕身处在云雾之中辨不明方位,哀啼几声身形摇晃便要落到地上。 卫鸢见状知晓青耕虽然比起之前更具灵性,但终究不是活物。心意一动,青耕振翅高鸣,云雾自散。 在这啼鸣之下,苏鹤葵的身形也显露在一旁,面露惊讶之色。青耕立刻转头扑向苏鹤葵,却又被一团云雾困住,再度高鸣一声,这云雾却并未散去,只是变得更加稀薄,青耕不住啼鸣,声音中流露出急躁之情。 卫鸢手中飞出一根银针,上牵一根近乎透明不知材质的细线,将青耕鸟从这云雾当中拉了出来。 青耕鸟摆脱云雾缠绕后飞回卫鸢身边,停在她肩膀上,蹭着她的脸颊愧疚地低鸣两声,卫鸢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在意,又引动鸟儿向上飞去,一声高鸣之下,数个原本苏鹤葵引而不发的幻象尽数显现出来,散作一团云雾。 苏鹤葵也被迫显出身形,卫鸢直接手中银针飞出直指苏鹤葵眉心处,瞥了一眼在一旁观战的李无为,在她心中对于自己运针的功夫比起运用青耕意象有自信多了,这也是黄颐等人教给她的医术中她学的最好的一项。 她自信可以在伤到苏鹤葵前,便把这针引回手中,绝不会伤她一根毫毛。可是她却没想到苏鹤葵一个踉跄,向前踏了两步,正撞上这银针,就此倒在了地上。 卫鸢一时慌乱之下失了分寸,正想走上前查看苏鹤葵有没有出事,就听见一旁的李无为对自己传音说道:“别忘了她是用幻术的。” 刚刚用幻术脱身的苏鹤葵看见卫鸢忽然停下脚步,知晓一定是李无为在暗中传音提醒,抿了抿嘴忿忿地看了一眼他。 青耕啼鸣之下,看见倒在地上的苏鹤葵同样散作云雾,安然无恙站在一旁,正想着等她自投罗网的苏鹤葵又再度显露出身形,卫鸢这才放下心来。 这次卫鸢干脆一次甩出十余根银针,封住了苏鹤葵所有能躲闪的空间,飞向苏鹤葵的那根针则是指向了能致她昏睡的穴位。 苏鹤葵强行运起灵力,将飞来的银针震飞。用完这招之后,她面色微微有些苍白,再度施展幻术隐去了自己的身形。 卫鸢自然不可能给她脱身的机会,青耕早已在一旁等待多时,只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这次苏鹤葵在青耕的啼鸣下并不是像之前一样显露出自己的身形,而是和那些虚假的幻象一般散作了一团云雾。 卫鸢心中讶异至极,一时有些不知所措,面露迷茫之色。李无为还未曾想过她居然也会露出这种神情,不由得笑了出来。青耕意象并非真正的宗师意象,虽然可破幻术,但还得卫鸢自己控制,所以她才会漏看了关键之处。 在苏鹤葵的幻象撞上银针倒地的时候,苏鹤葵在施展幻术掩去自己身形的同时还耗费了大量的灵力塑造了一个能以假乱真,在青耕啼鸣之下不会立刻消散的幻象,也就是此时散作云雾的这一个。 虽然这番运用之下,苏鹤葵体内灵力耗了大半,但的确是值得的, 卫鸢回过神来刚打算将青耕召回到自己身边,却感觉到一具温香软玉的身躯扑到了自己怀里,两只手臂也都被抱住。 卫鸢咬紧下唇,不甘地看着忽然出现在面前抱住自己的苏鹤葵,眼前温婉的少女笑颜如花:“鸢儿姐,是我赢了。” 卫鸢点了点头,想起一开始苏鹤葵说的话,眼神中略带怨气地问道:“你不是说自己幻术学艺不精吗?” 苏鹤葵狡黠地笑着:“好姐姐,我们当时可是对手,你怎么能相信自己对手说的话呢?不过我现在也已经耗空了自己的灵力,你要是破了这最后的幻术,我就只能束手就擒了。” 李无为散去了时刻准备着出手以免她们在切磋中受伤的仁德剑意,插话道:“你的幻术还不够好,卫姑娘她并非真正的宗师,所以才露了破绽,这幻术还不足以惑乱宗师心神。” 卫鸢瞥了他一眼并未理会,苏鹤葵则是看都没看他,拉起卫鸢的手说道:“鸢儿姐我们走,昨天你说要教我做糕点的,我们去你房间,懒得理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 只留下李无为一个人站在原地,一时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黄翁在远处看完了两人交手的过程,只不过他并不像李无为一样,能看透苏鹤葵的幻术,所以也就是看个乐呵。 见到两人分出胜负的时候,黄翁便在向这边走来,恰好听见了三人最后说的这几句话,黄翁笑着走到李无为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就又转身离开了。 李无为一时更加茫然了,最终还是放弃了去一问究竟的想法,打算回屋继续打磨仁德剑意。 卫鸢却又重新回到了他身前,对着李无为郑重一礼,难得露出羞怯的神情,踌躇道:“之前是我一时心急,错怪了你,对…对不起。虽然不知你做了些什么,但还是多谢你补足了青耕意象。”说到这里,卫鸢深吸一口气,坦然道:“我一定会回报这份恩情的。” 李无为笑道:“那不如和我一起出去闯荡江湖如何?” 卫鸢缓慢但坚定地摇头拒绝:“我绝不会让杏林村就此消逝。”说罢,回身走向正在不远处等着她的苏鹤葵。 第四十七章 报答 杏林村当中日子出人意料的快,数日时间一晃而过。苏鹤葵跟卫鸢两个人天天形影不离,几乎无话不谈,但每当苏鹤葵提起出村的事情,卫鸢就会顾左右而言他,用非常拙劣的方式转移话题。苏鹤葵知道卫鸢是在故意打岔,但也总是顺着她的心意不再多言。 卫鸢被劝了几次之后,反而开始化被动为主动,每次苏鹤葵想开口劝她的时候,就先劝他们两人赶紧离村,毕竟他们是要前往道门,继续留在这里也不过是在拖延他们赶路的进程罢了。 苏鹤葵被她这么一堵也是哑口无言,最后还是李无为借口说想见识一番这连宗师境都无可奈何的六足龙蛊,等卫鸢屠龙之后便离村,这才驳回了卫鸢。 至于李无为这段时间里倒是再也没劝过卫鸢半句,平日里不是在修炼真气,就是在继续磨砺自己的剑意,偶尔去和黄翁对弈几局。 很快,卫鸢屠龙的日子就要到了,之前定下的日子还要迟上数天,但原本需要靠药浴完善的青耕意象被李无为给补全了,卫鸢便打算早些了却此事,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哪怕再多留李无为与苏鹤葵数日,也不过是徒增离别时的伤感罢了。 当卫鸢在晚饭时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苏鹤葵和黄翁都颇为惊讶,唯独李无为神情淡然,不以为意。 苏鹤葵本来还打算最后劝上两句,拖延些时间,但是她能感受到就连前几日卫鸢在自己不断劝说之下,本来已经微微有些动摇的意志都已经化为决意。知道费再多口舌都不过是徒劳,最后只得同意这个决定,心中对这预期之外的离别有些伤感。 黄翁虽然同样惊讶,但是并未太过在意,反而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摆脱肩上的这份重担。李无为在跟他对弈之时已经承诺过,一定会把卫鸢从村中带走,他对李无为有着足够的信心。 用过晚饭之后,李无为本打算照旧与黄翁对弈几局就回屋睡觉,却听见卫鸢开口说道:“来我房里。” 他以为卫鸢是在对苏鹤葵说话,并没有理会,感觉到房中的气氛有些不对的时候,转头环顾四周才发觉,卫鸢是在对自己说话,面上仍是一贯清冷的神情,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所说的话有多惊人。 一旁的苏鹤葵却是眼含幽怨地看着他和卫鸢,黄翁异常惊讶地看着李无为,筷子夹的菜掉到了桌上都浑然不觉,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看,突然明了了什么,面露欣慰之色,难怪李无为能那么肯定地和自己说他绝对会把卫鸢给带离村子。 卫鸢见李无为只是面带惊讶地看着她,既不回话,也不起身,微微蹙眉,起身又催促了一局,说罢不等他就转身出了房门。 苏鹤葵见状眼神更加幽怨,李无为几乎都能感受到那凝成实质的怨气,但见到卫鸢这就已经出了门,赶紧跟着她一起走了出去。 苏鹤葵在李无为出门后就收起了之前满是怨气的表情,笑意盈盈地和黄翁道了别,便回到了两人住的房中。她能感受到李无为和卫鸢两人心中大致的思绪,自然不至于误会,之前摆出那副样子不过是想看李无为露出惊慌的神情罢了,只可惜并没有成功。 李无为与卫鸢漫步在夜色当中,卫鸢的屋子和黄翁刚好相对,路也是最远的,因为在她被医者们收养的时候,整个村子就只剩下这一间空屋子,原本是堆放药材还有一些别的东西的仓库。 这一路上两人俱是无言,天上明月高悬,微光洒在卫鸢的青衣之上,好似为她披上了一层月辉,也更添上一分仙气。卫鸢自幼在这山里长大养成了她淡漠和不通人情的性子,但也让她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言行举止间仙气自生。 李无为跟着卫鸢进了她的房中,卫鸢示意李无为先在圆桌边落座,自己进到一个小门当中,不久后就又拿着一份手稿走了出来,字迹娟秀,一丝不苟。 卫鸢坐到李无为对面,将这份手稿递给李无为,开口说道:“这是我每日用于修行意象的药浴配方,原本只能用于青耕鸟,我后来又把它改了改,应该会对你有所帮助。” 李无为想起苏鹤葵曾经和他说过,卫鸢每日泡的药浴可以直接提升意象的境界。他看着眼前这份价值不可估量的手稿,一时陷入了沉默当中。 卫鸢又继续说道:“这本是在这里的医者们研究出来的,他们卡死在宗师境前不得存入,因此想过很多不同的办法。 其中一种就是我现在所用的办法,靠着外物来模拟意象的存在,使人成为伪宗师。即便只是短暂地掌握意象,也能大幅降低之后想要突破宗师境时领悟意象的难度。 而这药浴便是研究得来的意外之喜,这是为了巩固伪造的意象而制作出来的。青耕鸟在刚出现的时候十分衰弱,身形也只是若有若无,不像现在这般凝实。 所以我就拿出了这份药浴的配方,以他们研究出的结果稍作修改,这才有了你们所见到的身形凝成实质的青耕鸟。” 李无为点头回道:“那你为什么要将这么重要的配方给我。” 卫鸢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回道:“我不是和你说过,我一定会回报你补全青耕鸟的恩情吗?你难道忘了?” 李无为又沉吟片刻,并没有收下这份手稿,而是把它放在了桌上,对卫鸢说道:“如果明日你还想把这份手稿给我的话,那我再收下它好了。”说完便起身开门离开了卫鸢的屋子。 卫鸢虽然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但也没太过在意,将手稿放回自己的房间里。召出青耕意象,准备试着最后再提升一番自己对青耕意象的操控度。 但每想到明日便要彻底了却这段纠缠了数百年的恩怨,卫鸢总会心神不宁,青耕意象也变得颇为萎靡。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打算等明日清晨再让李无为与自己切磋一番。 她刚打算脱衣睡下,就听见敲门声,开门发现是李无为去而复返,对着她神情凝重地问道:“你这儿还有糕点吗?” 卫鸢迷茫地摇了摇头:“没有,不过要现做也挺快的,用不了多长时间,要我现在做一份吗?” 李无为赶紧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第四十八章 再度交手 李无为回到屋前的时候,门窗紧闭,屋里一片漆黑,他轻轻敲了敲门说道:“我回来了。” 片刻之后,就听见苏鹤葵窸窸窣窣穿衣起床的声音,帮他打开门后眼含幽怨地说道:“哟,今晚不在鸢儿姐姐那儿过夜吗?” 苏鹤葵原本以为卫鸢和李无为不过是说上三两句话,很快便会回来,结果左等右等硬是没等到,虽然知道两人不可能发生那些喜闻乐见的事情,但心中还是颇有些怨气。 李无为笑着从背后拿出食盒,对苏鹤葵说道里面是刚刚让卫鸢帮忙做的糕点,苏鹤葵眼睛骤然亮了起来,转瞬间又怒气冲冲地问道:“你这么晚还劳烦鸢儿姐做糕点?” “那你要不要吃嘛?” “……吃。” 片刻之后,李无为和苏鹤葵两人一同坐在了桌前吃起了卫鸢刚做好的糕点。说是这么说,实则只有苏鹤葵一个人在不断吃着,连着往嘴里填了三四块糕点,吃得两腮鼓起,像只囤食的仓鼠一般。 李无为看着眼前少女娇憨的样子,面上挂起了无奈的笑容,对她说道:“你吃慢点,我又不会和你抢。” 苏鹤葵嘴里的糕点还没咽下,用手稍稍遮掩了一下,含混不清地开口问道:“卫鸢姐和你说了些什么?” 李无为探身拿过茶壶,给她倒了杯茶水放在她面前:“她给了我那个可以帮助修行意象的药浴配方,说是打算用这个来报答我补全青耕意象的恩情。” 苏鹤葵仰头抻了抻脖子,咽下口中的糕点,喝了口茶水,长出一口气,拍了拍胸口问道:“那你收下了吗?” 李无为摇了摇头:“我怎么可能收下,明天的事了结之后,她不恨我就不错了,我现在收下这份东西和从她手中骗来的有什么区别?” 苏鹤葵倏然警觉,睁大了眼睛问道:“你明天打算做什么?我警告你,我是站在卫鸢姐那边的,我可不会包庇你。” “无论我做了什么,都一定是对她有益的。”李无为道,“我对着这里的英烈们立过誓。” 苏鹤葵摇头说道:“你劝不动鸢儿姐的。” “我知道,所以我没打算劝她。” 苏鹤葵楞了一下,皱着眉偏了下头,略带警惕地看着李无为:“我是绝不会用术法帮你把鸢儿姐给骗出去的,更不会强行改变她的想法,我不是阴阳家的人,做不到这种事。” 李无为伸手戳了一下她的眉心:“你想什么呢?我是绝不会让你做这种事的。这么做和把责任丢在你身上有什么区别?” 苏鹤葵将最后一块糕点放到嘴中,眯起眼睛露出一副幸福的神情:“鸢儿姐做的糕点真好吃,我要去睡觉了,你不准备休息吗?” 李无为看着眼前如同一只懒洋洋晒着太阳的狐狸般的少女,畅然笑道:“嗯,我也这就睡了,明天起来还得先去把食盒还给卫鸢。” 第二日一早,李无为拿着食盒来到卫鸢房门前恰好撞见刚刚打开房门打算去找他的卫鸢,卫鸢自然地伸手接过了他手上的食盒,又对他说道:“你先在这里等一下。” 卫鸢把食盒放到了庖屋后,很快就又回到了门前,对他说道:“我希望能再和你切磋一次。” 李无为并没有立刻同意,而是问道:“你今日还要斩杀六足龙蛊,意象之争是很伤神的,你确定吗?” 卫鸢毅然道:“我已经决定了,我希望你这次不要留手,鹤儿说你曾经斩杀过一位大宗师,我想看看我距离大宗师还差多远。”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见识下真正由医者们的执念凝聚出的青耕意象吧。”李无为转身走到房前的空地之上。 两人分立两侧,卫鸢唤出青耕鸟,青耕身上赤金色的花纹比起前些日子要多了许多,翎羽也更加修长,显得英气十足。 李无为并指作剑,并不打算回房中取自己的长剑来,毕竟二人只是比拼意象,而不是切磋技艺。青耕高鸣一声,直奔李无为而来,他右手虚引,乌家真意化作天地浩然之力欲将这神骏鸟儿定在原地之时,却听见青耕低鸣一声,身形要比先前再快上几分,就这么逃出了剑意的封锁。 青耕还未飞至李无为身前,一股劲风已至,却被仁德剑意化解。皆杀剑意过于凶戾,若是出手难免会伤到青耕鸟,李无为不敢动用,乌家真意引微风化剑直奔向青耕鸟。 这次青耕高鸣一声,附着在风中的剑意全部散去。李无为略微有些惊讶,即便在这些日子当中卫鸢的青耕意象又有进境,但也不应该会如此之大,能把自己的剑意轻而易举地破除干净。 他又转念一想才明白过来,前些日子卫鸢与苏鹤葵交手的时候,居然真的并未动用全力,特地操控着青耕手下留情,才使得青耕的啼鸣显得难以破除苏鹤葵的幻术。 不然的话,纵使苏鹤葵幻术精湛,在这杏林村中又占着地利,也只有落败一途,毕竟卫鸢只需要让青耕鸟一直悬在她头顶高鸣便是。 在彻底了解现在的青耕意象今非昔比后,李无为毫不犹豫地动用了皆杀剑意,青耕鸟只觉周围的天地都如同山岳一般向自己压来,连续啼鸣几声却都化不去这无穷无尽一般的剑意,又只觉一股凶煞之气袭来,除了在原地不住地哀鸣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卫鸢眼见青耕便要陨落,难以抑制住自己心中的不甘之情,身后虚影一闪而过,青耕鸟猛地扬首嘶鸣,身上赤金色花纹如同燃烧起来一般,周围的剑意忽然全部散去,不过那凶煞剑意已经袭至身前,青耕眼看着便要被击中,这剑意又悄然散去。 李无为拱手说道:“承让。” 卫鸢也同样拱手回道:“多谢你手下留情。”虽然心中知晓李无为能斩杀大宗师,自然不是自己能胜过的,但还是有些不甘。 李无为则是在想着先前卫鸢背后一闪而过的虚影,在那道虚影闪过之后,青耕有如神助一般,自己全力催动的乌家真意居然都被化解。多年来读过的典籍一一在脑海中闪过,却并没有找到与眼下情景相符的,只得放弃,心说兴许是自己眼花了也不一定。 第四十九章 屠龙(上) 四人用过早饭后,就准备跟着卫鸢去斩杀六足龙蛊。毕竟李无为和苏鹤葵还要赶路,若是下午再出发,说不得两人又要在这村子里过上一夜。 到了杏树前,李无为与苏鹤葵皆是默然不语,黄翁手中拄着拐杖,看着这盘龙杏树的眼中含着化不去的缅怀。卫鸢跟在黄翁身后,对着这杏树恭敬地行了一礼。 黄翁轻声对李无为说道:“娃儿,鸢儿就交给你了。”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到这杏树旁,眼中含着泪光:“我带着鸢儿来看你们最后一面了。” “当初你们把鸢儿托付给我,说我要是没把她照顾好,那你们一定饶不了我,我当时说好,让你们在黄泉路上等等我,也不知道你们等了没。 今天我带着鸢儿来了却我们的执念了,这孩子比起我们当初要强得多。无论是医术还是意志,都不是当初的我们能比的,她是我们最优秀的弟子,是我们所有人的女儿。 她现在也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还有了喜欢的人,她会离开这里,去看看河山大川,去看看人世冷暖,去看那些我们唯有在梦中才能再见的景象。” 卫鸢听到这里眉头一皱,却并没有出言反驳,毕竟这些话是老人最后的遗言了。 老人的话语铿锵有力,凛然中带着豪气:“我们当初说过,要用我们医家的手段胜过那位圣女的蛊术,今日便是功成之日。 今日不为天下苍生,不为黎民百姓,就只是为了我们自己,为了这份困在深山六百年不得出的执念!” 老人嗫喏着吐露出最后的话语:“我来寻你们了。” 黄翁松开了手中从不离身的拐杖,木质的拐杖“啪嗒”一声倒在地上,激起细细的尘土。他缓缓走向眼前的杏树,每一步都迈得慢但很稳。 他看见一道道身影出现在他面前,面带着微笑对他伸出手来,耳边听见廖老一如既往悠然的声音:“我们等你很久了。”粗豪的汉子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走走走,今日当浮三大白!” 老人魂灵散去,杏树前的地上只剩下一截早已腐朽的杏树树心。 李无为真气一引,将这截树心抱在手中。村子周围的杏树林一点点消散,地下传来一种空灵神圣的声音,恰如龙吟。 李无为拉着苏鹤葵退到村子的房屋旁,才发觉就这连村子当中的瓦房都开始坍塌,如同这六百年来凝固的时光在此刻开始流逝,身边的砖墙转瞬间老化开裂化作尘埃。 卫鸢唤出青耕鸟,站在杏树下,静静等着这六足龙蛊的出现,此刻的青耕鸟比起早晨更显英武,直到此刻,三十位医者魂灵尽归于青耕鸟,展翅四海皆平,高鸣天下无疫。 三人都能听见那空灵神圣的龙吟声一点点靠近,最终破土而出。 这六足龙背生双翼,一片漆黑间带着繁复的金色纹路,看久了直叫人生出头晕目眩之感。身形似虎,身上毛发苍白如雪,不掺一点杂色。如蛇一般长着鳞片的尾巴在身后不断摇摆,龙首高高扬起,脚下六足落到地上,扬起一片灰尘。 这六足龙蛊面貌凶恶,却给人神圣之感,如同神灵下凡一般,见者心中自生俯首之意。但此刻它看着天上的青耕意象,蛇一般的竖瞳缩紧,流露出浓浓的忌惮之意,身边紫色毒龙若隐若现,这六足龙蛊已经不能说是蛊虫了,倒更像传说中的异兽。 在这异兽破土而出后,李无为只觉自己气血衰败,体内的真气也莫名开始消散,如同身患重疾,命不久矣。云雾般的真气涌出,将他和苏鹤葵一并裹在其中之后才有所好转。 青耕鸟高悬在卫鸢头顶,漠然地看着正站在地上的六足龙,一声啼鸣过后,龙蛊痛苦地嘶吼了一声倒在了地上。在一旁看着的李无为与苏鹤葵只觉身上一轻,衰败的气血恢复如常,这啼鸣解了他们身中的蛊毒。 青耕鸟身上翎羽飞出如万千飞箭般落向仍旧在地上不断翻滚,痛苦嘶吼着的龙蛊。这龙蛊见势不妙,展开双翼,扇出一阵狂风将飞来的翎羽吹飞,双翼上繁复的金纹灵光闪烁,身边的毒龙意象放出阵阵毒气。 卫鸢随手抛出一个香囊,紫色毒气还没有弥漫开就化为乌有,又接连抛出数根银针,全部刺中这百年间医者们研究出的这龙蛊的弱点。 这龙蛊脚下六足一软,再次倒在了地上。卫鸢步履轻捷,飞快地冲向了倒地的龙蛊。 青耕鸟同样从空中俯冲向它,锋锐的利爪划过,龙蛊双翼应声而断,但伤口处并未流出鲜血,而是不断涌出带着奇异香气的粘液重新构建出了双翼的骨架,一层薄膜覆盖到了这骨架之上,不过短短几秒,便开始生出血肉。 就在这时,卫鸢已经冲到了龙蛊的身前,龙蛊低吼一声,伸出两只前足拍向卫鸢,原本身上中的银针也都被它崩飞。 眼看这势大力沉的一击便要打在卫鸢身上,苏鹤葵忧心如焚,虽然她能感受到卫鸢心中毫不惊慌,但还是险些按捺不住自己帮她挡下这一击,就在她暗运灵力准备出手时却被李无为给按住。 “这是她的路,得让她自己走。”话是这么说,李无为早已用乌家真意将这龙蛊周围的天地之力化作己用,他相信卫鸢不会这么轻易落败,更相信这龙蛊不可能在自己的保护下伤到卫鸢。 就在这龙蛊的利爪临身之际,卫鸢忽然侧身轻挪了两步,这两步过后,这龙蛊一足落到地上,另一只前爪扭转方向,想要再次拍向卫鸢却难以发力,轻飘飘地探到了卫鸢的身前。仅仅触及到了她的衣衫,再难更近半分。 见卫鸢化险为夷,在一旁的两人都松了口气,但各自仍旧暗运着真气和灵力,担心再生出什么变故。 卫鸢手中针影闪动,弹指间十六根银针落在了龙蛊右足之上。这龙蛊发觉自己右足失去知觉,恼怒之下身旁的毒龙意象喷出一口恶臭毒气。卫鸢面不改色,只是将早已含在口中的解毒药给咽了下去。 龙蛊又再次抬起左爪,欲将卫鸢给拦腰撕裂。青耕扬首高鸣,霎时间龙蛊身旁的紫色毒龙身上便多出了许多伤痕。这龙蛊强撑着挥动利爪,却仍是有了刹那的停顿。卫鸢双手用力一扭,这龙蛊的右足应声而断,也趁着龙蛊吃痛之时,闪身避开了这袭来的一击。 第五十章 屠龙(下) 这龙蛊前足落地,伤口处又有奇异粘液涌出,却被卫鸢洒在伤口处的草药汁液止住,一滴滴粘液落在地上,腐蚀出深浅不一的坑洞。 边上观战的两人不由得在心中叫了声好,不敢出声喝彩,担心扰乱卫鸢的心神。 青耕双翅一振,再度从空中回还,尖锐的鸟喙啄向毒龙意象。这毒龙意象被镇压在这杏林村中六百年,早已是外强中干。若换到六百年前,方才的一口毒气绝非卫鸢仅仅靠着一颗解毒丹就能硬抗的。 这龙蛊慌乱地扑扇着新生的双翼,杏林村的信力在不断衰弱,已经难以再困住它。此时的龙蛊没了当初那位威压盖世的圣女指挥,不过是一只稍具灵性的蛊虫罢了。此刻的它能感受到卫鸢不好惹,而在一旁观战的李无为也同样给了它不小的压力。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被发挥到了极致,这龙蛊打算飞走,逃离这杏林村。 但无论它怎么扑扇背上那对翅膀都无法飞起,如同被什么东西给死死压住了一般,反而青耕已经趁此机会来到了它的身旁,一口啄在了毒龙意象的头上,将它龙首处的毒龙珠给吞了下去。 三人隐隐听见一声哀鸣,这毒龙意象萎靡下来一蹶不振,青耕的利爪又再度将龙蛊的两只翅膀都给斩断。卫鸢飞身而上,将自己备好的药膏抹在了这龙蛊背上的伤口处,避免它再度生出双翼,又对准它背部中心扎下数根长针。 龙蛊翻身打算将卫鸢压倒在地,却不知她在扎下这几针后就已跳离了它的背部。翻滚之下,不仅没伤到卫鸢,反而让那些长针全部没入了它的背里,不露分毫。 再打算起身之时,却只觉它剩下的五只步足都不听使唤,只能趴在地上,五只步足也从一开始还能动弹一下,变成了毫无知觉,如同这五只步足都已经被卫鸢给折断了一般。 一旁的苏鹤葵见到卫鸢占据上风,只觉心中高高悬起的心落在了地上。李无为反而神情更加凝重,这龙蛊此时已经彻底失去了逃走的希望,接下来恐怕会不顾一切地与卫鸢搏命,比起之前要更加凶险。 这龙蛊阖上双眼,再睁开的时候,蛇一般的竖瞳几乎消失不见,张开大嘴吐出了一个黑色的圆球。 三人定睛一看才发觉,这黑乎乎的圆球居然是由许许多多正在不断蠕动着的蛊虫组成的。苏鹤葵慌忙地转过头去,只觉有些反胃。 卫鸢仍是一副漠然的神情,自怀中拿出一瓶药水,洒在这圆球之上。蛊虫发出刺耳的叫声,猛然散开扑向卫鸢。青耕鸟高鸣一声,护在主人身前。 卫鸢没想到这些蛊虫的生命力会如此坚韧,又挥洒出大片的药粉,但却对这些蛊虫毫无作用。青耕鸟接连啼鸣几声,振翅扇出一股劲风,不少蛊虫掉落在了地上,化作了黑灰。 但还剩下数十只蛊虫扑到了青耕鸟的身上,李无为并没有出手挡下这些蛊虫,因为此时倒在地上的龙蛊胸口不再起伏,就连一旁的毒龙意象都已经消散,他知晓这些小蛊虫不过是这龙蛊的临死反扑,难成气候。 青耕身上挂满了蛊虫,并没有出声哀鸣,而是扛着这些蛊虫打算将它们带离卫鸢。卫鸢只觉自己心中有种从没感受过的情感涌出,她将自己身上全部的银针握在手中,只觉自己运针最多只能十六根的极限如同消失了一般。 她能够感受到自己内心的焦急,担忧和后怕,也能完全不受那些情感的影响,就好像自己只是一个旁观的局外人一般。她从某个更高处看见自己的手中不断飞出银针,每一根都扎在一只蛊虫的头部,绝无错漏。 但是青耕身上的蛊虫实在是太多了,无名的道韵替代了鲜血,在这些蛊虫不断的撕咬之下弥漫在青耕周围。卫鸢又再度感受到了自己早上与李无为交手时的那种无力,背后的虚影明暗不定。 李无为看着眼前这一幕,感受着卫鸢身边莫名出现的意境,一时有些哑然。苏鹤葵则是张开小口,不可置信道:“双意象的医道宗师?” “青耕是医者们凝聚出的意象,现在这个才是卫鸢自己的意象。现在的她才是真正的医道宗师。” 青耕鸟猛然扬起头来一声高鸣,趴在它身上撕咬的蛊虫全部掉落在地上,疯狂地摆动了一番触须后猛地僵住,生机彻底消散。 卫鸢背后的虚影也不再闪烁,凝成实质,龙头牛尾虎背熊腰,身披五彩鳞甲,正是瑞兽麒麟。 正趴在地上如同已经死尸一般的龙蛊猛然跃起,趁着青耕身上重伤冲向卫鸢。它背上此时正趴着众多微小的蛊虫,卫鸢扎入它身躯当中的长针便是被这些蛊虫给拔了出来。 这些蛊虫也全部飞起,一股脑地扑向卫鸢,但卫鸢背后的麒麟只是冷漠地看了它们一眼。四足踏地,一声低吟,这些蛊虫就全部落到了地上,散作一地黑灰。 至于那猛扑过来的六足龙蛊,在见到麒麟落地的那一瞬间就已经俯首在地,一动都不敢动。 青耕跌跌撞撞地飞到了卫鸢身边,打算落在麒麟的头上,麒麟虽然略微不喜,但在卫鸢的示意之下还是暂且忍了下来。 龙蛊在瑞兽的威压之下,浑身不断颤抖,最终青耕扬首高鸣,麒麟嘴中吐出一团如玉的光芒,将它彻底化作了一具尸体。没过多久就和那些极小的蛊虫一样化作了黑灰。 周围的杏树林不再消散,整座杏林村的时光又凝固在了眼下这一刻。卫鸢感受到无数温和的信力正在加诸到她身上,心中莫名生出了自己应当悬壶济世,心怀苍生的念头,不由得皱了皱眉。 卫鸢转身面向两人,虽然神情仍旧漠然,但语气中却含着浓浓的不舍:“你们出村吧。” 苏鹤葵沉默着点了点头,李无为将怀中那截腐朽树心递给了她:“不送我们出杏林吗?” 卫鸢并没有拒绝,李无为与苏鹤葵回房牵上了马。三人一路无言,沉默地走到了杏林外,李无为与苏鹤葵看到了来时的小溪,但卫鸢的眼前却仍旧是大片的杏林。 卫鸢和苏鹤葵对视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她率先说道:“后会无期。” 一旁的李无为却忽然拉住了她的手,猩红色混着皆杀剑意的真气喷薄而出,将这杏树林传来的信力全部斩灭。 这原本美丽,散发着香气的杏树林,还有它们传来的那温和信力在发觉李无为打算强行带走卫鸢之后,却忽然变得扭曲至极,无数杏树伸出枯槁的枝干抽向李无为,那原本温和的信力忽然变成了带着浓浓恶意的诅咒,却全部被皆杀剑意斩灭。 李无为拉着卫鸢飞身过了来时的小溪,卫鸢扭头看向杏林村,其中的杏树正在哭嚎着腐朽,化作尘土,杏林村当中的房屋也全部倒塌,变成了一片残垣断壁,最终化作点点光辉消散,自己的眼前只剩下了一片空地。 就连怀中的那截早已腐朽的杏树树心都化作了一片飞灰,卫鸢伸出手想要抓住随风飘散的灰烬,却什么都握不到。 第五十一章 侠义 李无为松开拉着卫鸢的手,退了两步站到了溪水旁的一块巨石上。苏鹤葵牵着乌骓和白龙过了这道溪流站在不远处,并不打算过来打扰两人接下来的对话。 卫鸢唤出麒麟青耕,麒麟怒目望向李无为,青耕利爪隐于双翼下蓄势待发。卫鸢抬起头冷眼看着李无为,两人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卫鸢寒声问道:“为什么?” 苏鹤葵牵着乌骓和白龙待在一旁,乌骓感受到气氛的凝重,打了个响鼻。一旁的白龙则是傻呵呵地看着对峙的两人,时不时低头啃上一口青草。 不时有风吹过树间,发出空灵缥缈的声音。 李无为看着眼前神色冰冷的少女,随口答道:“理由可多了去了,比如你难道就这么甘心被那些信力给困在这杏林村中?在斩杀了那龙蛊之后,你应该能感受到自己继承了黄翁他们身上的信力,在那之后你也会慢慢被扭转成天下苍生心中的医道名家。 从那之后,直到你的魂魄再也支撑不住为止,你会一直活在没能出山,没能将自己的一身医术用于悬壶济世的悔恨当中。你会原谅背叛了这些医者们的人,甚至会对他们感到愧疚,就像被困在这里的黄翁他们一样。” 李无为顿了顿,又重新将目光投向卫鸢,少女的眼中似有幽潭万丈,“我认识的卫鸢可不是怀有这种迂腐的善良的人。” 卫鸢的面色仍旧冷若冰霜,丝毫没有因为李无为的话语而动摇:“所以呢?你说的不过是你的推测罢了。” 李无为摇了摇头,挂上了讽刺的微笑,用蛊惑的语调说道:“那就换一个,比如你为什么只想着让杏林村保留在你自己的记忆当中,不惜把自己困在这山中。既然他们的故事已经被所有人忘却,那你为什么不出山让他们研究出的成果名扬天下,为他们正名,告诉全天下他们的故事。 难不成你是在逃避这件事?你害怕行走江湖,害怕见到不认识的人,害怕与人沟通,为此不惜把自己困在这山中,为自己随意找了个理由开脱,说自己不想让杏林村消散,不希望他们的故事彻底被人遗忘。 如果你真的不希望他们的故事被人遗忘,那就更应该出山去告诉这世界上的人杏林村里发生的一切。” 苏鹤葵在一旁听着李无为的话语,感觉到卫鸢心中已经开始有些动摇,悄悄握紧拳头晃了晃,为李无为加油鼓劲。 但卫鸢的语气仍旧冰冷如刺骨寒风:“你这不过是诡辩罢了,即便这天下人都知道了他们的故事又能如何?难道这里还能再出现一座杏林村?” 李无为摇了摇头,面上讥讽的笑意更甚:“你久居深山当中,不明白这世道。人们总是渴望着豪侠和圣贤的出现。你不明白杏林村这个故事对于世人来说代表了什么,三十名医道名家,甘愿守在山中六百余年,为的不过是世间太平。 只要这故事开始被人传诵,这天下会有不计其数的豪商巨贾想要在此重建杏林村,他们会很乐意按照你的吩咐,分毫不差地重建一座杏林村。自那之后的无数年,都会有人来此瞻仰黄翁他们,他们的姓名无人知晓,他们的功绩与世长存。 这样总好过你一个人独自守在这山中,守着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知晓的故事。” 李无为在心中补了一句:只不过没人会去想豪侠和圣贤同样也是人,也不会去想他们的所作所为是出于本心还是被受人所迫。 即便是卫鸢也只知道黄翁他们是“自愿”在此镇压了龙蛊六百年,没人知道他们心中曾经的怨恨和迷茫,当然更没人会去在意。唯独李无为通过某种奇异的共鸣,看到了这六百年中早已失了本貌的故事一角。 无论如何,此时李无为的这番话的确说动了卫鸢,她的面色也已经开始缓和,两只意象也都消散在原地。一旁的苏鹤葵能够感受到卫鸢已经不再像一开始内心中充斥着愤怒和恨意,开始冷静下来思考李无为的话语。 但接下来李无为口中吐出的话语却出乎了她们的预料。 “这些都只是我随口编的理由而已。” 苏鹤葵感受到卫鸢心中的怒火重燃,不由得扶额叹了口气,正打算上前打断李无为的话,却被剑意困在了原地,不由得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望向李无为。 远处巨石上的少年并没有因为她们的视线而有任何动摇,转头看向了已经彻底消散的杏林,继续说着如同这山间溪水般冰冷的话语,不带丝毫温度:“无论我找什么借口,都是不顾你的意愿强行把你从这村子当中带走,害得杏林村消散,我不会否认这一点。 至于原因,没那么多所谓‘为了你好’之类的理由,我只是为了一己私欲罢了,我不想看到有人像黄翁他们一样被困在这山中,我厌恶这片杏树林,尤其是寄托于其上的信力。” 秋风吹过林海,落叶纷飞,生出一股肃杀之气。 “这些人凭什么擅自将自己的期盼加诸于他人?甚至仅仅因为那些被自己托付了期望的人没有达成那份期盼,就将他们视若仇寇。而这可笑的转变,只是因为他们没能完成那些被强加在自己身上的,一文不值的期望。 离开杏树林前的景象你也看到了,这些杏树上的信力原本有多温和,在你想要离开的那一刻就有多恶毒,甚至更甚。在这些杏树眼中,你是背叛了它们的人。 我之所以要带你出村,不是为了黄翁的嘱托,更不是为了医者们的执念,只是为了我自己的私欲而已。我唾弃这片本不该存在于世的杏林,我不顾你的意愿强行把你带出了这座村子,就是为了看着这片扭曲腐朽的杏林消散。 这就是我的侠义,我不是为了回应任何人的期待而成为侠客的,我只是为了我自己。” 李无为说完这番话语停顿了一会儿,低下头与卫鸢对视:“我随时欢迎你为了已经消散的杏林村来向我复仇,倒不如说,我期盼着。” 第五十二章 医心之道 此时的卫鸢心中百味杂陈,对于未经世事的她来说,想要辨明自己此时心中所感受到的情感实在是有些过于困难了。即便是在一旁感受着她内心的苏鹤葵,也很难说清楚卫鸢此刻到底是在怨恨着李无为,还是在感激他,又或者二者皆有。 一旁的白龙见两人只是说些它听不懂的话语,并不打算打起来。卫鸢身边那两只好看的异兽也都消失不见了,颇感无趣,打了个响鼻蹭了蹭苏鹤葵的发梢,催着自己的主人赶紧上路,在村子里这些日子它和乌骓都快闲出病了。 一开始苏鹤葵还会和卫鸢一起带它们在周围的杏树林中逛一逛,到了后来苏鹤葵开始跟着卫鸢学习糕点,它们每天都只能待在马厩里。 哪怕是从前还在宵晖卫中时,它们都没受过这种委屈。最起码每天都会有鱼鳞卫带着它们和其他马儿一起去放风。 苏鹤葵轻轻捋了捋它额前被吹乱的毛发,低声说道:“再等等,我们马上就能出发了。” 白龙虽然听不懂人话,但它颇具灵性,所以也大致能理解苏鹤葵话中的意思,打了个响鼻低头继续吃草,时不时扭头望向对岸已经消散的树林,不明白那些好吃的杏子为什么忽然消失一空。 最终卫鸢放弃了理清楚自己心中的感受,抬起头来和李无为对视,眼中的决意丝毫不减:“杏林村中三十位医者各有所长,其中一位曾经和我说过,这世上万千病症,不止在身,更在于心。” 李无为皱起眉头,不知她说这番话的用意,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少女的话语伴着风声回荡在这林间:“他曾经教导过我所谓的医心之道,他说世人贪婪无度,怒火攻心,嫉贤妒能,偎慵堕懒都是因为心生了病。只要医治好他们心中的病,他们就会变成所谓的完人。 但其他的医者们都说这只不过是他的空想罢了,更何况这些玩弄人心的手段是阴阳家才会做的事。我倒是不这么觉得,也乐得学习这所谓的医心之道,但那位医者提出的医心之道只不过是一种理念罢了,并没有切实可行的医术。” 卫鸢说到此处,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我知道你先前所说的那番话是对的,正如那位医者所说,心是会生病的。在我眼里,杏林村当中的医者们不少人也同样生了病,他们心怀天下苍生,甘愿舍弃自己的性命,他们甚至忘记了自己的亲人和儿女,但仍旧记得所谓的天下苍生,这同样是一种病。 在我被杏树林传来的信力缠身时,我感受到自己的想法被这杏树林改变了,但那粗浅的医心之道却化解了这份扭曲。 但是除了我刚刚列举出的那些病症之外,我又发现了一种新的心病,得病的人会妄自尊大,一意孤行,不可一世,唯我独尊,只把自己的想法摆在第一位,不顾及他人的感受。” 苏鹤葵听见这番辛辣的话语不禁笑了出来。一阵滑稽之感涌上了李无为的心头,他眯起眼睛,歪头看向卫鸢:“也就是说,我也是这所谓‘心病’的患者。” 卫鸢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没错,而且你是我见过最为恶劣的患者。” 李无为心中暗嘲道:你这么些年下来就只待在杏林村里,大概就见过我这么一个患者,我不是最恶劣的就有鬼了。 表面上仍旧面不改色地问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 卫鸢冷漠地看着李无为,眼神和刚刚看着死去的龙蛊时如出一辙:“我会跟在你的身边,直到确保你的心病彻底被我医治好为止。” 李无为没有回话,两人就这么一直瞪着对方,好像两个小孩子置气,谁先眨眼就算输一般。 苏鹤葵骑在白龙上,牵着乌骓走到了两人中间,挡住了他们看向对方的视线,对着卫鸢柔声道:“既然如此,那卫鸢姐就先跟着我们一起好啦,刚好我还能继续跟你学该怎么做糕点。”又扭头对李无为说道:“这都快中午了,也该出发了吧,你难道想在山里过夜吗?” 见李无为一语不发翻身上了乌骓马,苏鹤葵转头对卫鸢说道:“鸢儿姐和我共乘白龙吧,前些日子白龙跟着我们出去玩的时候可喜欢你了。” 卫鸢摇了摇头,再度唤出了麒麟意象,麒麟与她心意相通,一出现就弯起前蹄,让卫鸢能轻松地坐在它背上。两人心中不由得都有些惊讶,他们之前都认为青耕和麒麟两个意象能如同实物一般只是因为杏林村当中的环境特殊。 毕竟天下武学修成的意象从来都是缥缈无形的,不然玉蟾翁也就不用靠着他的真气来模拟出饕餮的样子了,直接放出一只饕餮将李无为吞了就是。 李无为最终只能将这两种意象的独特之处归咎于卫鸢所修行的是医道,所以意象才会有所不同,仔细想来那位五仙教圣女的蛊道意志所化成的毒龙意象也同样如有实体一般,天下只有武道的意象才是虚无缥缈的也未可知。 三人就这么骑着各自的坐骑离开了这杏林村的遗迹,卫鸢这一路上都没有再回头看过一眼,杏林村已经被刻在了她的心中。正如李无为所说,她想要让这杏林村的故事传遍天下。到那时,再回来重建一座新的杏林村。 就在三人离去后不久,一道隐秘的身影却出现在了杏林村留下的遗迹中,他看着自己四周空无一物的场景,低声说道:“异景杏林已经消散,其中的六足龙蛊也已经彻底死去。” 这大片的空地之上一时只有风声,但他却如同在和什么人对话一般:“从异景当中出来的人有三个,乌元武的女儿苏鹤葵,前些日子董和提到过的李无为,还有一个小姑娘不知道是什么人。” 说完这段话他又听了一会儿,过了良久才又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京城了,不过,李无为身上似乎有些怪异,他好像被这杏树的怨力缠住了,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说完这番话之后,这人的身影渐渐化作沙尘,消散在了原地,一时不知是人是鬼。 第五十三章 贼祸 三人很快就出了山,到了宵晖卫地图上标注的村子,三人原本打算暂且在此歇息一会儿,买点吃食便出发。 但甫一进村,他们就发现了不对。原本在四处闲聊的村民们聚拢过来,将卫鸢围在中间,把另外两人给挤到了一边。村民们源源不断地涌来,人潮拥挤,但最前排的人不敢再靠近卫鸢半步,如同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她。 村民们似乎因为卫鸢骑着麒麟而来,把她当作了下凡的仙子。他们对着卫鸢不住地行礼,嘴中念念有词,逐渐演变成一片乱象,声音嘈杂吵闹。 卫鸢从来没见过这般架势,不由得向被村民挤到远处的两人投去求助的目光。麒麟感受到她内心的慌乱,也不由得有些暴躁,前蹄在地上不断摩擦。李无为见情况不对,传音让她先暂且散去意象。麒麟弯下前足,在卫鸢站定后便化作一团雾气消散在原地。 偌大一只麒麟刚刚还在眼前,现在突然就消失了,村民们哪里见过这般光景,纷纷惊呼出声,更加认定卫鸢是上天派来的神仙。不过他们对李无为与苏鹤葵的态度倒并不像对卫鸢这般热烈,甚至有不少人投来了愤恨的目光,大部分人都无视了他们两人,只顾着涌向卫鸢。 人群密密麻麻地挤作一团,李无为眼看着卫鸢与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就连他和苏鹤葵都被挤散了,混乱的人群甚至开始互相推搡,干脆直接动用了剑意。 拦在两人身前的村民只觉自己被一种可怖的杀意锁死在原地,呼吸为之一窒,一动都不敢动。李无为就这么一路穿过了人群,他身前的村民们自然地让开道路,在他走过之后才松一口气,但仍旧不敢发出丁点声音。 李无为一路走到卫鸢身边,杀意散去之后,村民们看着李无为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但也混杂着崇敬,天朝人人尚武,实力就是最好的通行证。 卫鸢看着李无为走到她身边,莫名感到了一阵安心感,镇定了下来。虽然此时剑意已经散去,但这些围住两人的村民们仍旧维持着寂静,人群忽然散开,四个壮汉簇拥着一位老人来到了两人的身前。 这位老人乃是这个村子的村长,他把周围看热闹的村民全部劝散之后,就带着三人来到了他的住处,诚恳地对三人道了个歉,也将村民们这般作为的原因和村子的情况悉数告知三人。 这村子名叫刘家村,原本生活平静无比,村民们安心种地养牛,偶尔去城里赶集,从没出过什么大事。 直到前些年附近的一个小山头上多了一伙山贼,要说他们身怀多高的武功,那自然不可能,不然宵晖卫早把他们给剿灭了,但这伙山贼手上有着数十把不知从何而来的兵刃。 仗着这些兵刃,他们平日里是鱼肉乡里,横行霸道。不止这刘家村的生活苦不堪言,附近几个小村子也都饱受其害。 这几个村庄也不是没尝试过联合起来反抗,但是人家山贼手上拿着的可都是精铁打造的兵刃,还会耍几式似模似样的招式。这些村子里的庄稼汉子虽然身材壮实,但手上拿的不过是锄头、斧子之流,也从没与人交过手。 最后反抗的结果也就只杀了一个山贼,这些山贼虽然恼火于这些村民们居然还敢反抗,但也不是傻子,知道把人杀光了他们也就没东西可抢了,所以只杀了几个动起手来最凶狠的壮汉杀鸡儆猴。 几个村子的村长也不是没有想过报官,但让人去了四五次,官府的人每次都说一定会派兵来剿匪,却从来没见过半个人影。 按理来说,这时候就该那些路见不平的江湖儿女们出手了。那么,这群山贼横行霸道了这么多年,从没有别的心怀侠义的少侠或者是女侠路过此处吗?那自然是不可能。 江湖上似乎有个默认的规矩,绝大多数初出茅庐的少侠和女侠刚刚离开门派开始行走江湖时,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剿灭附近的山贼,就好像天底下有无数的山贼在等着他们一般。 这些山贼没什么太高的武功,手上拿的兵刃在这些少侠的眼中与废铜烂铁无异。对于初涉江湖,从来没和人交过手的他们来说没什么比山贼更好的练手对象了。 那么就有一个问题出现了,为什么各个门派的少侠层出不穷,这些山贼也同样像是无穷无尽一般?天朝虽然算不得代代盛世,但是也没有糜烂到这个地步。 理由很简单,这些受村民所托前去剿灭山贼的少侠,没有把山贼都给杀死。杀人是件很困难的事情,不是每个刚出山的少侠都能像李无为一样杀人不眨眼的,和他们比起来李无为才是不正常的那一个。 在他们面前的是活生生的人,被砍伤会哭嚎,会对死亡感到恐惧,会涕泪四流地跪下不断磕头,哪怕头破血流也不会停下动作,只为了哀求他们放自己一条生路的人。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狠下杀手的人大多都能成为名镇一方的侠客,甚至可以说他们如果修炼魔道功法兴许会比修行现在的功法成就要更高一些。 在三人来到这村子前,所有接受了村民们委托的少侠都会在这些山贼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立誓改过自新后就下山告诉村民们说土匪已经被解决了,他们可以继续安心地生活。 在他们心里,这些山贼既然已经弃恶从善,那自然等同于已经被解决了。 村民们在一开始都很高兴地相信这些少侠们已经解决了危害着村子的山贼们,还会忍痛东拼西凑出一份不算优渥的报酬给予他们。不过很快养好了伤的山贼们就又开始为祸一方,甚至还要变本加厉。 久而久之,这些村民们也就麻木了,他们转而将自己的期望放到了虚无缥缈的神明身上,以此来聊以慰藉,支撑着他们活下去,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在见到卫鸢的时候会那么激动,在他们眼中卫鸢就是上天派来拯救他们的仙女。 至于李无为和苏鹤葵在他们眼中和那些初入江湖的少侠无异,直到李无为用剑意展现了自己的实力,这些村民才改变了对他的态度。 第五十四章 杀贼 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加上这伙山贼距离村子算不上远,乌骓要是全速奔跑的话只要一刻就能赶到这些山贼所在的地方后,李无为就打算独自骑着乌骓去一次他们的山寨,把这些山贼全部剿灭。 难道山贼们就不明白自己早晚有一天会被狠下杀手的侠客给斩杀?他们就没想过真的弃恶从善吗?对,他们的确不明白,弃恶从善这件事就更不可能了,这只不是他们求饶的借口罢了。 他们之所以落草为寇就是因为他们的愚蠢和懒惰,抢劫村里的人可比辛苦奔波要轻松多了,大不了就是在那些年轻的少侠找上门的时候磕几个头,哭嚎一番。尊严能值几个钱?买得到一张饼子吗? 但凡他们能意识到这样有今天没明天,浑浑噩噩的日子是没有意义的,但凡他们有一丝良知未泯,认真地考虑过弃恶从善这件事,他们都不会是现在这副模样。 这群山贼也算是有膀子力气,不缺胳膊少腿,他们总归能找到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作,运气好还能娶个媳妇传宗接代,生个大胖小子。 不说别的,钦天监在各个县城都设立了招收杂役的地方,只要有天朝的户籍,甚至不需要你出身清白,来的应征者从来都是照单全收。 这世界上的确有逼上梁山的可怜人,但是很少。绝大多数是像这些山贼们一样,非蠢即坏的可恨之人。 不过在李无为告诉了老人他的打算之后,这位老人却神色犹豫地看了看李无为,又转头看向卫鸢,转而向卫鸢求助。 老人信不过李无为的原因很简单,之前来的那些少侠也都是言之凿凿地说自己一定会彻底剿灭这群山贼。但村民们的生活却仍旧和过去一样,甚至还因为要付给那些少侠报酬而变得更贫寒了一些。 此刻的老人比起李无为,更乐意相信卫鸢一些,毕竟那么多人都看见了卫鸢骑着麒麟入村的景象,再加上卫鸢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在他们心中卫鸢就是上天派来拯救他们的神仙。 卫鸢看着老人无助的眼神,最终还是没办法狠心拒绝,点头答应了下来。 最终定下李无为和卫鸢一同前往这山寨当中,而苏鹤葵则是留在村子当中买些吃食,等两人回来就可以直接出发赶往驼城,也就是三人今晚要住的地方。 不过一刻,两人就已经到了这群山贼们的“山寨”,外面是一堆歪歪斜斜的圆木棍组成的围墙,里面是许多茅草屋子。 二人来的很巧,此时这山寨当中不只有这些山贼,还有把这些兵刃交给他们的人。 在远远瞧见李无为和卫鸢二人的时候,这村子里的山贼就已经做好了跪地求饶的准备。他们能在这里混这么久自然是有眼力的,乌骓马神骏非凡,他们虽然认不出麒麟,但也明白能骑这种看上去就不凡的异兽的人绝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他们关上了山寨的大门,准备暂且挡上一挡。 在一座不起眼的小屋当中,这些山贼的头领赔着笑对一位面相威严,留着两撇八字胡的中年男子说道:“不知是哪个门派的少侠又打算出山历练了?还请您跟各个门派都说上几句,我们这过的是刀尖舔血的日子,但也不想总是过这么惊险的日子。 前些日子来的那位少侠,一时下手太重,可是杀了我们三个兄弟。我们这招人也难,这还不出半月,就又来一位。” 正端坐在简陋的木椅上的中年男子皱了皱眉,斜睨了山贼头领一眼:“莫要忘了你的身份,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和我们谈条件?人不好招?笑话!” 这中年男子将自己手中的茶水泼到了这头领的脸上,这山贼头领一动不敢动,任由滚烫的茶水泼到自己脸上,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惨叫,茶叶黏在他的脸上,茶水沿着脸颊滑落,滴落到地上。 “我前些日子给了你十五把长刀,没过半月你就说用坏了七把,又要我再跑一趟。绿林道上倒是莫名其妙有七把精铁长刀开始流传,怎么?卖刀的钱不够你招几个人的? 一把刀就是十两银子,这可就是七十两银子!你还有脸跟我说什么人不好招?” 这头领仍是低着头,直到听见这中年男人仰身靠在了木椅的靠背之上,发出了“吱嘎”一声,才连忙抹去自己脸上的茶叶和茶水赔笑道:“我这实在是没办法,我手底下这群人您也不是不知道,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 他还想再辩驳一番却被这中年人给止住:“我懒得听你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刀我也给你了,等门外那不知道哪个门派的‘少侠’走了,我也就走了。” 此时两人已经听见了门派大门被真气轰破的声音,但都没有在意。之前他们交易的时候也出现过忽然有少侠来剿匪这种事儿,他们正待着的这房间本就不起眼,自是不会被发现。只不过这山贼的头领还得出去,不然外面的人乱作一团也不好收场。 而且他也是负责指挥山贼们开始跪地求饶的人,一般都是他先跪下,然后山贼们也都跟着跪下,开始各自哭嚎自己生活有多么不容易,做这抢劫的勾当也是逼不得已之类的话。等到这少侠有所动摇的时候,就开始磕头如捣蒜,再三发誓自己一定改过自新,绝不再犯。 反正这些少侠在他们宗门有意安排之下也就来这么一次,至于这些少侠走后,那自然还是该抢就抢,毕竟他们也是要生活的嘛。 只不过在这位头领出门之后才发觉,这次的情况好像有些不太对。正常来说此时的场景应该是他们一群山贼正围着那上门的少侠,进行有纪律的围攻,绝不同时出手,一定确保那位少侠有招架反击的余地。 最后在一番“苦战”之下,那位少侠成功胜过了这些山贼们,也就到了他们束手就擒,跪地求饶的时候了。 但这时门外的场景却是一个身着白色道袍的少年此时正手拿着长剑,毫不在乎地砍下那些跪在地上涕泪四流,浑身打着摆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山贼们的头颅。 而另一边一袭大红长裙的少女则是不断甩出银针,每根银针都会点在一个山贼的眉心,顺势带走他的性命。 第五十五章 执事长老 李无为和卫鸢两个人在轰破山寨大门之后,毫不犹豫地就开始了屠杀。 一开始那些山贼还打算上来围攻,不过在发觉靠近两人的山贼都在顷刻间毙命后,意识到了这两人好像和以前打上门来的少侠有所不同,也就不敢再上前。 但是李无为和卫鸢并没有停下他们的脚步,而是向着这些愣在原地的山贼们走来,随着李无为一步步靠近,他周身血红的杀气也愈发浓厚,被裹挟到杀气当中的山贼们喉间没多久就现出一道血痕,生机飞快地从这道伤口流逝。 卫鸢手中不断飞出银针精准而高效地收割着这些山贼们的生命,那些回身想要逃跑的山贼全部被她所杀。在她眼里这些山贼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只有把他们杀死才能从根本上治愈他们糜烂的心灵。 这些山贼看着眼前炼狱般的景象,很快就想起了自己的老本行,毫不犹豫地跪到了地上,只不过和之前不同,这次他们是真心实意想要求饶,眼中含着的泪水也绝无虚假,只不过此时的他们已经没胆子说话了。 跪在地上的山贼们都只顾着磕头,不敢抬头再看这两人哪怕一眼。浑身上下不断打着哆嗦,面对之前找上门来的那些少侠时嘴里的妙语如珠全都消失不见,只说得出“饶命”二字。 李无为在见到这些山贼跪地求饶之后,收起了自己周身的真气,脚步轻快地走到他们身旁,在他们以为自己逃过了一劫的惊喜眼神中,挥剑斩下了他们的头颅,他们错愕的神情永远凝固在了自己的脸上。 这就是那山贼头领看见的景象,他见到这番情景之后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下一刻就有一道银针洞穿了门板,差一点点刺中他眉心。下一刻这根针就被卫鸢给收回手中,她皱了下眉没太在意,继续专注于那些选择了逃跑的山贼。 这头领满头冷汗地回身对着那坐在木椅上闭着眼悠然品茶的中年男子说道:“元先生,这次上门的两位少侠好像有些凶狠,我外面的这些兄弟们都快死绝了。” 元先生听到这话挑了挑眉,猛地起身,面上显出惊喜之色:“此话当真?” 山贼头领急得直跳脚:“当真当真,真的不能再真了。您要不然出去劝劝?” 这元先生倒是并不急躁,反而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舒舒服服地躺回了木椅的靠背上:“那就让他们杀,外面这些人的死可是会成就一位未来的大侠。行走江湖一定要有杀心,现在外面这人杀的越多,打下的基础也就越好,以后和人动起手来也就不会瞻前顾后。” 元先生又抬起眼来瞥了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的山贼头领,嗤笑道:“我也是多余跟你这目光短浅的鼠辈说这些东西,你懂些什么?我会在外面这人面前保下你的,毕竟你办事还算机灵。” 山贼头领听了这话,暂且停下在房中来回踱步,心中想了想和外面正被屠杀的兄弟们一起度过的日子,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放弃他们,满面堆笑道:“那就有劳先生了。” 而这时外面也安静了下来,屋里的两人听见有两道脚步声逐渐靠近,山贼头领屏住呼吸,走到了元先生的身旁站定,就像是随侍的仆从一般。 李无为是在卫鸢的提醒之下才知道这山寨边缘的房子里还藏着一个人,看衣着还不是一般的山贼,两人就这么走向了这座不起眼的小房子。 两人到了门前之后,李无为毫不犹豫地挥出一道剑气轰碎了这破烂的门板,元先生在烟尘散去见到两人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生面孔,并非自己门派的人后不由得有些失望,还有些许疑惑,这些日子里他并未听说过附近哪家门派外出历练的弟子武功不凡且样貌出众。 不过他还是笑脸相迎:“我乃是庆渊派的执事长老元子铭,这次下山便是为了剿灭这伙山贼而来。刚刚少侠的英武身姿我都听我这下人说了,当真是英雄出少年。不知少侠出身是何门派?可愿转投我们庆渊派啊?” 李无为看着眼前笑眯眯的元子铭,同样挂上了微笑:“在下李无为,并非出身于柳州,乃是从徐州而来,奉家师之名前往道门。”卫鸢则是冷冷地看着元子铭和他身旁的山贼头领,并未出声。 这山贼头领在卫鸢的注视之下只觉自己如同被看穿了一般,冷汗不断从额角留下,却不敢伸手拂去。 元子铭看着李无为的笑容,心里总觉得有些别扭,但一时也说不上来问题在哪,在听到他的答复后笑着回道:“能教出李少侠这等少年英雄,想必一定是位不得了的真人。等得了空闲去徐州一定当面拜会。 少侠既是要去道门,那还请顺路来我们庆渊派一趟,让我一尽地主之谊,剿灭这伙山贼的报酬也一并奉上。不过如今这山贼都已经被少侠剿灭,我们二人就先行一步,” 他说这话时顺势站起身来,向着房门走去,话至尾声,他几乎已经走到了李无为的身旁。跟在他身后的这山贼头领见自己这么快就能逃出生天,努力地压抑住自己激动的内心,自以为不动声色,实则表情扭曲。 不过就在他即将走过李无为身边的时候却被一股杀意给锁在了原地,他只觉自己手脚冰凉动弹不得,额上又开始不断渗出冷汗。元子铭走出几步之后,才发觉山贼头领没有跟上他的步伐,不由得回过头来。 他看见这头领停在李无为的身旁一动不动,不由得有些讶异,眼中闪过一抹怒意:“敢问李少侠这是何意?” 卫鸢抢在李无为回话前,冷声道:“你自己蠢,难道认为别人都和你一般蠢?” 李无为的目光在卫鸢身上停了一瞬,惊讶于她居然也会说出这种话。元子铭听见这话之后满面怒容,李无为看着他愤慨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便装出一副疑惑的样子问道:“我怎么觉得元先生这侍从,看着有些像这山寨里的山贼呢?” 第五十六章 庆渊派 元子铭在听见李无为的问话愣了一下,他本以为李无为应该能明白他话里话外的暗示之意,转念一想才反应过来,李无为应该是第一次出山历练,又并非柳州人,自己还得把话挑明才是。 他自以为想通了其中的关隘之后朗声大笑,快步走到李无为身旁,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故作友善,低声道:“李少侠这就有所不知了,我这随从的确是这山寨中的山贼头领,我们本意只不过是想给门派弟子一个安全历练的地方。 不止我们庆渊派,这柳州有一定的实力的门派都会做同样的事情,其他州府或多或少也有宗门做类似的事情。我们柳州门派做这些事儿可都是得到了官府许可的,官府对我们也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虽然我这仆从算是这群山贼的头领,但从没做过什么恶事,大多都是手底下那帮泥腿子闹出来的。” 在一旁仍旧被杀意压制得一动不能动的山贼头领赶紧点了点头,露出希冀的神情看向李无为和卫鸢两人。 所以呢,还希望少侠你能够放他一马,也算是我欠了少侠你一个人情。等少侠路过我们庆渊派时,还请登门一叙,只要跟看门弟子说是我元子铭的恩人即可,我必有厚报。” 且不提听完这番话之后面上寒意更甚的卫鸢,李无为却是摆出了一副为难的神色:“啊呀,这倒是有些麻烦了。” 元子铭赶忙追问:“不知少侠有什么难处?我元子铭在这柳州一地也算是有些名声,少侠若有什么麻烦缠身直言便是,我定能帮你解决。” 李无为有些不好意思,吞吞吐吐地说道:“我同样也是欠了别人的人情,受人所托才来剿灭这山贼的。若是放走了这位头领,那就得辜负这份恩情了。” 元子铭听到这话心里冷笑道:屁的恩情,这小狐狸估计是怕报酬太少,想要以此抬价吧。不过面上却显露出一派义薄云天之色,不过手却是从李无为肩上挪了下来,还退了两步拉开了距离:“李少侠的恩人那就是我的恩人,我来报答这份恩情就是了。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这仆从对我而言也算不得什么重要的人,只是跟得久了,手脚又麻利也算是有一点感情。若是李少侠欠下的恩情实在太大,我也不为难李少侠,把我这仆从的人头拿去便是。只不过这样一来,李少侠和我们庆渊派之间,说不得就少了份交情。” 这话就是在明着告诉李无为,多要钱不是不行,但要的多了,那大家就一拍两散,庆渊派说不得还会在出柳州的路上给他们添点堵。 李无为听见这话显得更加为难了,又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山贼头领,咬了咬牙说道:“这份恩情实在重大,恐怕我是无福结交庆渊派的高人了。 我和我身旁这位姑娘在到柳州之前已经连续几天没吃过饭了,险些饿死街头,是路边一个小女孩儿递给了我们俩一串冰糖葫芦,两个人分而食之才捡回了这两条性命。救命之恩实在重大,我不得不报。” 李无为说话间始终直视着元子铭的双眼,神色诚恳,端的是言真意切, 卫鸢嫌弃地看了一眼李无为,心中思忖道:这漏洞百出的谎话也亏他说得出口。手中暗暗扣好了银针,只等李无为和元子铭撕破脸皮便下杀手。 她虽然不明白李无为耍弄这人的用意是什么,但她相信李无为绝对不会放过身旁这为祸一方的山贼头领和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小人,毫无缘由,毫无保留地信任着他。 元子铭听了这番话人都傻了,脑海中混乱地想道:眼前这人面色红润神完气足,哪里像是几天没吃饭的样子,再者说看他们两人身上的衣衫也不算贫寒,怎么会沦落到饿死街头的地步。不对,有这么高武功的人根本就不可能会饿死街头啊。 直到元子铭的目光重新凝聚在李无为脸上,见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耍弄自己,压下心头涌起的无名火,阴惴惴地对李无为说道:“我好言相劝,为何少侠却把我当作傻子一般耍弄?可是看不起我庆渊派?” 李无为摇了摇头,干脆放出了自己的剑意,看着元子铭脸上的怒气一点点消散,逐渐化作尴尬之色,差点笑出声来:“难道不是你先把我们两人当作傻子耍弄吗?这山贼头领没作过恶,你说这话自己恐怕都不信吧? 至于你背后的庆渊派,你觉得我需要看得起吗?” 元子铭感受到如刀般的杀意围绕着自己,只觉嘴里苦涩异常,但仍是强撑着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先前不知道阁下竟是宗师,无意冒犯,不过阁下最后这句话就有些过分了吧?我们庆渊派虽然没有大宗师坐镇,但也有足足五位宗师境。 我今日此行来这山寨也是向宗门报备过的,我劝阁下行事前还请三思,不要落得个吃力不讨好的下场才是。至于这山贼头领,当然是任由阁下处置,要是阁下觉得脏了自己的手,那由我代劳也是无妨。” 李无为点了点头:“那便劳烦你了,刚好我先前动用了太多真气,不便出手。”话音未落,这山贼头领已经被元子铭一掌拍死,倒毙当场。他倒在地上临死前还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惜还没来得及发出丁点声音,他身上的生机就已经彻底消散了。 李无为见元子铭动作如此迅速,脸上笑意更甚,开口问道:“不知庆渊门所在何处?” 元子铭在出手杀了这山贼头领之后就一直站在原地,只等李无为的号令,此时听见他问话赶忙回道:“少侠沿着去元州的路继续走便是,我们庆渊派就在去元州的必经之路上,少侠若是实在找不到,那随便找几个路边的行人问问就行。” 李无为沉吟片刻后,看见元子铭仍旧待在原地,对他说道:“既然这里的事儿都已经结束了,我和你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你走就是了。不过我去庆渊派寻你的时候,希望能吃上一顿酒席。” 不过他下一刻就对卫鸢使了个眼色,暗中传音告诉她斩草除根。元子铭克制着自己夺路而逃的冲动,一步步恭敬地退出这茅屋,就在他刚出这茅屋打算运起轻功时,已经有一根银针点在了他的后脑处。 第五十七章 驼城 很快李无为与卫鸢就回到了村子里,村民们刚刚听到口口相传山贼已死的消息时还不敢置信。直到卫鸢当着所有村民的面亲口说出这个消息,人群中才响起如雷般的欢呼声,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村中的气氛如同过节一般。 至于山寨里那一地尸体自然是由村民们去收拾,这些山贼洗劫完周围的几个村子还没来得及花费的银两和粮食也都留在了山寨中,只等物归原主。 村民们执意要送给卫鸢银两供奉,卫鸢看着他们身上打着不少补丁的破旧衣物,摇头拒绝。不过村民们在被卫鸢拒绝之后反而面露忐忑之色,就连欢庆的氛围都淡了几分。 李无为见状出言劝说道:“你若是不收下,他们只会觉得不安,害怕哪天会遭天谴。”卫鸢听了这话,又转头看向眼神殷切的村民,沉默了片刻从伸出手将村民们拿来的银两接过。 三人汇合之后便打算继续出发前往驼城,苏鹤葵也从李无为口中知道了在山寨中发生的事,不免有些气愤:“这庆渊派乃是柳州最大的几个门派之一,又有堂堂宗师坐镇,没想到还会用这种手段。 若是当真按照那人所说,岂不是大半个柳州的山贼背后都有这些门派撑腰?官府居然也坐视不管,怪不得柳州一地武道昌盛宗师辈出,但是百姓的生活却远远不如其他州府。” “徐州那么多宗门里能有宗师坐镇的也就五个,一个庆渊派的宗师数量就抵得过半个徐州了,寻常武者比起徐州多出不知凡几。”李无为骑在乌骓上,吃着苏鹤葵刚在村子里买的面饼,嘴中含混不清地说道。 “从前我也疑惑过,按理来说柳州地小,即便是崇尚武道的风气更加浓郁,也不该会有这么大的差距。”李无为咽下口中的面饼,嗤笑道,“现在看来反而觉得理所应当,不习武就要活不成了,武者要是比徐州少才会奇怪。” 卫鸢坐在麒麟上,呆呆地看着手中那一小包银两,这就是刚刚村民们强塞给她的供奉。这银两实在算不上太多,一村人凑出来的也不过是徐州寻常百姓家几日的开销罢了,卫鸢并不知晓这些,但她能感受到这银两当中所含的心意。 “我想帮帮柳州一地的百姓。”卫鸢忽然说道,她侧头看向正翻看着地图的李无为,“我能做些什么?” 苏鹤葵听见这话有些惊讶,不过也同样露出了会心的笑容:“我也是,我们既然身为江湖儿女,自当行侠仗义,总不能看着柳州百姓受苦吧?” “整个柳州的风气皆是如此,这份扭曲造就了柳州武道的昌盛。若是要从根本上改变,无异于跟整个柳州武林作对。而我们只是三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你们俩为什么会觉得只靠我们就能改变这整个柳州的风气呢?”李无为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地图放回了怀里。 苏鹤葵闻言笑着回道:“因为我相信你啊。”卫鸢并没有回答,只是在苏鹤葵说完这句话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李无为无奈地看了她们一眼:“我的确有个办法,至于有几分把握,那就得到了庆渊派才能知道。”他又顿了一下,摇了摇头,“不,兴许到了驼城就能知道了。” 两女听见这话都不再交谈,专心赶路。不过之前去山寨杀贼耽搁了一段时间,纵使三人马快,等到了驼城也已经是黄昏之时。 一进驼城,苏鹤葵就开始紧张地四处查探,在发现驼城中的百姓除却生活比起徐州的百姓更加贫困一些外,并没有什么别的特殊之处,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放下心来。自从跟着李无为一起,她就再也没遇见过什么寻常的事。 不过这也正是江湖的魅力所在,无数人投身到江湖中,盼望着成为一代大侠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姓名,为的不就是打破原本平淡乏味的生活吗? 三人随意找了间客栈住下,直接在客栈当中解决了晚饭,苏鹤葵和卫鸢两人聚在一起聊天,而李无为则是打算出去逛逛驼城看看是不是和他预想的一样。 李无为游走在街头,周围的人流虽然不少,却算不上热闹,人们的面上大多挂着愁苦之色。面上带着笑容的反而成了异类,这些面露喜色的行人从走路和吐息的方式来看竟无一不是武者。 在李无为预料之外的是驼城当中有着不少武馆,按理来说,武馆在一座城中不会出现太多才是,因为有能力负担自己孩子习武的家庭终归只是少数,大家都开武馆了,岂不是僧多粥少?不过想到柳州一地的风气,也就没那么难以理解了。 这武馆大多也是由高不成低不就的武林中人所开设的,因为他们没能力打下一片基业设立门派,真要是运气好得了一亩三分地也守不住,干脆就随意寻一座城池开设武馆,让自己的一身功夫不至于断了传承。 唯独乌元武是个例外,他不设立宗门的原因在于他不想费心经营势力,而非受限于自己的实力。他原本一心只想着追求武道的巅峰,不过出了一场意外后武道断绝,万般无奈之下才开设了武馆,希望能后继有人。 至于他“南拳圣”的称号也并非武林中人口口相传之后公认的名号,而是先皇御赐,至于个中缘由已不可考,只知与那场断绝了他武道的意外有关。 可惜的是,虽然乌元武在拳法上堪称惊才绝艳,但他并不擅长教人习武。因为在他眼中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对他那些弟子来说大多都是难如登天,整个武馆中只有照夜明在他眼里可以算资质尚可。 乌家武馆的弟子们大多都只得了乌家拳法的形,没有人真正领悟到乌家拳法的神,即便如此他们在江湖中也能算得上二流高手中的佼佼者了。 至于形神兼备的,照夜明这个被革出门墙的弃徒勉强算是半个。反倒是李无为这个与乌家武馆毫无干系的算得上乌元武真正的继承人。 第五十八章 争端 李无为就这么漫无目的地游走在街头,他已经在驼城中看到了他想要看到的情景。此时只不过是刚刚的晚饭没吃饱,打算找找路边的小店再吃些东西,也给苏鹤葵买些糕点回去。 不过就在他看好了一家专卖各类点心的小店时,不远处的人群当中却忽然爆发出了一阵骚乱。看热闹是所有人的天性,李无为毫不犹豫地收回了迈向小店的步伐,转而走向前方忽然骚乱的地方。 被围在人群当中的是一个壮汉,身上一身横肉将自己的衣衫撑得鼓鼓囊囊,周身血气凝儿不散,一看便知练的是一身上好的横练功夫。此时他手上正扯着一个身上衣衫不整,浑身上下都是酒气的青年人的衣领。 在发觉周围的人都停下了脚步,转而向他们二人投来目光后,这壮汉恶狠狠地扭头扫了一眼围观的人,大吼道:“看什么看,都给老子滚开,当心你们也跟这小子一个下场!” 周围的百姓都缩了缩脖子,露出畏惧之色,他们虽然不知道这壮汉的身份,不过看他样貌就知道绝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人们慌乱地重新迈开步伐,这两人就这么站在人流当中,如同一块巨石屹立在湍急的河流当中。 这壮汉看见人群散去之后露出满意的神色,似乎这种靠压迫带来的威严让他十分快意一般。至于李无为则是被人群给掩住了身形,这壮汉没能注意到此刻还有一人在默默地注视着他们。 青年人醉眼朦胧地抬起头来,对着壮汉打了个酒嗝。壮汉闻到这青年人呼出的酒气勃然大怒,高举着的拳头便要落到这青年人的脸上,却被从人群中唐突插入的一只手给握住。 出手拦下这一拳的不是旁人,正是李无为。他在一旁早已看出这青年人身无半点功夫,若是壮汉这一拳落在实处不死也残。 青年人在见到有人替自己挡下这一拳之后微微挑眉,眼中精光一闪。不过表面上仍是维持着醉酒的模样,对李无为断断续续地说道:“谢…谢…谢谢啊。”说话间酒气扑鼻,李无为不由得皱了皱眉。 而壮汉已是汗涔涔的样子,眼前拦下自己拳头的这只手如同铁钳一般,他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不过比起紧握着他拳头的这只手,还是李无为周围散发出的杀气给他造成的压力要更大一些。 李无为看见这壮汉似乎十分畏惧他,不由得有些讶异,他确定自己根本没有动用半分剑意,更不会出现气势外泄的情况,脑海中心思电转:“在这种情况下壮汉还能看穿自己的实力,若不是功法有异,便是提前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难不成是那位王爷的人?” 不过下一刻这念头就又被他自己给否决:“这青年的神情不似作伪,这两人并非在逢场作戏引我过来,应当只是眼前这壮汉的功法有异。” 这壮汉所学的确异于常人,和寻常内功修炼真气不同,更类似于军中流传的功法,主修血气,所以他对于杀气尤为敏感。此人名叫包越,在这柳州一地也算是颇有威名。 至于刚刚路上的行人认不出他的原因也很简单,武林中人在没有做出那种举世皆知的大事前,即便是有些名气也只是在江湖当中流传,更不会有什么画像能让寻常百姓都认得他的长相。 硬要说起来,说不定那些正被朝廷通缉的江洋大盗名气都比他要来的更大一些,毕竟那些盗匪的画像可都是张贴到各个州府下属的县城当中的。 那么问题就来了,这包越既然身为武林中人,也并非什么不入流的鼠辈。为什么会当街对着这从不曾习武的青年人恶语相向,还要动手打人呢? 自然是因为有人命令他这么做的。 那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能驱使他这个颇有威名的“江湖侠客”放下自己的脸面,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来当街行凶呢? 答案就连这包越也不知道。跟他交易的人自始至终都待在一个帘子后面,至于交易的地点也是有人把他迷晕之后才把他给带去的,就连那人说话的声音都能明显感受到是用特殊的功法扭曲过了。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个人不仅很有权势而且还很有钱,很有权势是因为那人轻而易举就把他给“请”到了两人交易的地点,而在帘子外时刻准备着侍奉他的仆人也都对他异常恭敬,哪怕是他根本没法透过这帘子看见外界的景象,这些仆人也始终维持着恭敬的神色。 而有钱这一点就是他在对自己要做什么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仍旧接受了这笔交易的原因,这神秘人给的银子实在是太多了。 而在他接受了这场交易后,那人就让一旁的仆人递给了他一张画像,交易的条件就是让包越当街羞辱这个画像上的人,最好是把他打到重伤,只要不打死就行。在包越点头答应之后,银票就都交给了他,这大笔的银两没过多久便被他给挥霍光了。 此刻包越汗如雨下不仅是因为李无为周身杀气给予他的压力,还有无法完成那神秘人要求带来的恐惧。既然那人可以豪掷千金只为了随意地羞辱一个无名小卒,那杀掉没能完成要求的他更非难事。 但是要让他对李无为动手,那他是决计不敢的,他毫不怀疑自己对李无为动杀心的下一刻,就会被这正握着他拳头的少年给杀死。 此时包越已经开始思考莫非是他行走江湖时结下的仇家请来了高人,眼下是想耍弄他一番再杀他泄恨。不然哪里会莫名其妙出现眼下这种天上掉馅饼,却发现饼里有毒的事情。 等到他回过神来,发觉李无为看着他的眼神已经隐隐有些不对,赶紧收回自己揪着青年衣领的手,颤声道:“我这都是受人之托,所,所以才,才来教训一下这小子,还请,高人勿怪,勿怪。” 李无为听到这话手上的力道更大了几分:“我看你刚刚出手的力道,不像是只打算教训一下的样子啊?” 包越感受着那几乎要把自己左拳捏碎的力道,心里不断咒骂着自己当初在接受那场交易之前为什么不多动动脑子,只想着贪那一千两银子,现在银子是花了,命也快没了。 那青年人却突然开口说道:“这事儿不怪他,让他走吧。” 李无为扭头看向这青年人,只见他神色清明,不复醉态。 第五十九章 浪荡子 大街上人来人往,在一开始的风波过后,没人会再驻足留意停在路当中的三人。 即使是身处在闹市当中,传入耳中的皆是嘈杂的市井民音,包越却只觉这些声音像是和他相隔万里,自己如坠冰窟当中,心神不断下沉,眼前逐渐昏暗,一滴滴冷汗从额角滑落,他面上一阵瘙痒却不敢伸手拂去。 李无为此刻仍旧死死捏着他的手,只是在青年那句话出口之后,不再加大手上的力度罢了。 这青年对着李无为躬身一礼,开口说道:“这件事情其中自有一番缘由,还请少侠放过此人。” 李无为面带微笑地看向这青年男子,眼中却毫无笑意:“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青年愣了一下,摇头回道:“不知少侠此言何意,还请明示。” 李无为松开了手中的拳头,包越赶紧收回自己的手,手上能明显看出一道通红的手印,即便是李无为放开了这只手也仍旧在隐隐作痛,但他已经不在乎这点小伤了。 他自以为李无为在这青年的劝说下打算放他一马,感恩地向这青年人投来一瞥便打算赶紧抽身离开这是非之地,回去想想办法怎么能还上那一大笔银子。不过就在他打算转身的时候,却又感觉到自己被一股杀意困在了原地。 本就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尽是凉意的包越面色愈发惨淡,他这功法本就对各类气机敏感。在他的记忆中倒也不是没有能在杀意上和眼前这少年媲美的,但那人可是封平,当世七名麒麟卫之一,血疯子封平。 他重新转过身来,李无为正站在原地看着他,显然是不准备让他轻易离开,一旁的青年人又劝道:“我现在毫发无损,少侠何必再为难这人,放他离去便是。” 李无为并没有转头看向那个青年,只是盯着包越,看他面色涨红似有悔意,这才答道:“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出手只是因为这个人打算当街行凶,与你有什么干系?” 包越看着李无为的双眼,只觉自己在他的眼中如同一只蝼蚁,浑身打了个寒颤低下了头,不敢再和他对视。李无为见包越低下了头,这才转而将目光放到了那青年男子的身上:“再者说我救了你这是对你有恩,为什么你反而觉得能随意驱使我?” 青年被李无为的目光一次,惊讶地看着这素味平生的少年,想要开口辩驳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只能向包越投去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在包越惊恐的注视下,李无为伸出一指点在了他的身上。包越只觉自己浑身无力,周身血气溃散,想要动用本就为数不多的真气却发觉自己丹田中空空如也,如同从来没修行过武道一般。 就在他万念俱灰之时,却听见李无为说道:“这三日内,除非你遭遇生死危机,否则一切都和常人无异。待到三日后,我用来封住你气血的真气消散,你的武功自然会恢复,你自去吧。” 包越大喜过望,知道自己捡回了一条小命,这点手段不过是小惩大诫,狠狠倒吸了一口气,只觉自己踏在鬼门关上的那只脚收了回来,恭恭敬敬地对着李无为行了个不伦不类的作揖礼后赶紧转身离开。 不过大概是他还并不习惯自己身体如此虚弱的缘故,踉跄着走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片刻之后就混入了人流当中,消失不见。 至于一旁的青年男子看见这一幕也是松了口气,再度对着李无为躬身一礼,起身的时候又装出了先前那副醉态,眼神迷离,从腰间拿出酒壶往自己嘴里猛灌上一口,不知有多少琼浆玉液从他嘴角溢出顺着他的面颊留下,他却不以为意。 他用衣袖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洒然一笑道:“他日若是有缘,那我定要请少侠喝上一杯。”手却隐秘地在两眼之间点了点,暗示李无为有人正在监视着他们两人。 李无为颇为惊讶,他没想到这看似寻常的街头冲突居然还会牵扯出别的事来,他忽然开始对这个青年男子的身份有些好奇了,点头回道:“那择日不如撞日?” 这青年摇了摇头,含混不清地说道:“我今日刚从醉风楼里出来,自打我到了这驼城,没有一天是不来这醉风楼喝酒的。尤其是他们家这三壁玉那可堪称人间绝品,即便是给我黄金万两,钟鼓馔玉无下箸处的日子,那也比不上喝一口这个啊。”说话间放声大笑,一副放浪形骸的登徒子模样。 他就这么疯癫地笑了一会儿,才眼角挂泪地收起狂态,对李无为说道:“少侠若是哪日得了空闲,来醉风楼寻我便是。”说完这番话之后,这青年便摇摆着身形离开了此地。 他就这么摇摇晃晃地走在路上,有时撞到了行人也不会道歉,只会抬起头来对着被他撞到的人笑笑,被撞的人也都不会同他一般见识,只当是自己倒霉没有注意,这才被一个醉鬼给撞个正着。 不出几步,街上的行人看着他这副做派,身上又一股酒气,都会特意避开他。若不是李无为先前看到过他眼神清明,毫无醉意,此刻也一定会觉得他是在酒楼中喝了个酩酊大醉才打道回府。 不过这一番纠葛过后,他先前想去的那家店铺也已经是大门紧闭,李无为倒也不以为意,抬头看见已是月上枝头,行人比起一开始也稀少了许多。他倒也乐得清闲,就这么慢悠悠地走在路上,不时有草木香伴着晚风飘过,颇有几分“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意境在。 这一路上行人越来越稀少,等到李无为回到客栈门前的时候,整条街上居然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倒也不以为意,正打算进门回房睡觉,却只听见“咚”的一声,一个带血的人头面目狰狞地落在了他的眼前。 这人头落地之后迸飞的鲜血斑斑点点洒落在了街上,将天上的明月映照成了支离破碎的血月,同样有不少血滴溅到了李无为脚下的布鞋之上。 第六十章 刘穷 李无为并没有低头看向那颗掉落在地的人头,而是抬起头来打算看看到底是谁把这颗人头给扔到了他的面前。这人头掠过他眼前时,他就已经看清了这人头的面貌,正是包越。 一个黑衣人正坐在客栈旁的树上,低头看着李无为,目光冰冷:“我的雇主想见你。”声音古怪至极,如同刀割琉璃,无比刺耳。 李无为轻轻叹了口气,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截枯枝,真气灌注之下,这枯枝上竟也闪烁起了凛冽寒光,如同神兵利器一般。 这黑衣人见李无为打算动手反抗,被面罩遮掩住的脸上显露出不屑之色,双手悄然握在了藏在衣袖中的两把弯刀之上,弓下身子只等李无为率先出手,借高处之势后发先至,一招制敌。 李无为身随剑动,运起轻功直飞向这黑衣人。这黑衣男子见李无为率先出手身在空中无处借力,面露冷笑之色,来之前他的那位雇主只说要让他把李无为给带过去聊聊,可没说要保证李无为毫发无伤。 他在空中侧身闪过那截枯枝,双手一甩,两把锋芒无匹的弯月刀便从衣袖中显露出来,映着空中洒落的月色,两道寒光乍现。血红罡气尽数化作刀芒附在弯月刃上,如同两轮血色弯月,直落向李无为臂膀。 可惜李无为周身云雾般淡薄的罡气轻巧地化解了弯月刀上看似无坚不摧的血红刀芒,两道弯月碎成满天微茫。李无为手中枯枝一甩,劈在了他的头顶上,这黑衣人只觉自己的脑中好像忽然炸开一般,一阵头晕目眩之下,仰面朝天摔到了地上。 李无为随之落地,枯枝直指向他的咽喉,收起真气。黑衣人调息一番缓过神来,但还是很难撑起自己的身形。李无为高声道:“你若是再不出来,那我可就要下杀手了。” “啪,啪,啪”鼓掌声回荡在无人的街道上,一个身着锦衣的中年人从一旁的小巷子里走了出来,一边走向刚刚打完的两人,一边出言赞叹:“好剑法,好真气,不愧是杀死了玉蟾翁和照夜明的李少侠。” 李无为看向这中年人,此人面相只能算得上普通,却让人无端生出亲近之感,如同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略微矮胖的身材却不显得猥琐,反倒是更平易近人了一些。 不过最引人瞩目的还是他全身上下的衣物,一看便知都是由上好的料子制成的,上绣春回大地,百花盛放之景。随着这人的走动,袍服上的花朵们也都轻轻摇曳,花上挂着的珍珠滚动犹如露水,更衬得百花栩栩如生。 这袍服的料子到底有多好呢?织成这袍服的布料最差的都可以直接用来进贡到宫里,其中最好的那些甚至可以直接用来缝制龙袍。原本除却倍受皇恩的官宦中人,寻常人家做一件袍服这么用料可是大不敬。但在有着足够的银两开路的情况下,也没人会来管这种事。 袍服上的图案是这天下最好的画匠陈诗芝所绘,至于织成这袍服的人,乃是请来天底下最好的十位织匠,每天都只选精神最足的一位聚精会神地编织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一过,这精神气散了,那还请回访歇息,这袍服暂且放着,明日继续。 等到成衣的那天,所见之人无不叹绝。这件袍服已经不能算作衣物的范畴了,应该作为艺术品供人欣赏才是。若是把这件袍服给卖了,足足够十户人家在永州安家落户,过上一辈子的富庶生活。 可就是这么一件尊贵无比的袍服,此时却被这中年人如寻常衣物一般穿在了身上,甚至有一部分下摆拖在了地上。 最重要的是他有四件这样的袍服,分别绣着百花醉春,碧波生夏,霜枫浸秋和松柏胜冬四景。他之所以会把这袍服当作寻常衣物一般,是因为这袍服对他来说算不上多贵重,真的就只不过是寻常衣物,只不过穿起来格外舒适罢了。 虽然李无为只是在读过一些书籍后对于织物略知一二,但也能看得出这人身上袍服的华贵,随手把那截枯枝抛到地上:“我与阁下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忽然来寻我的麻烦?” 这中年男人笑道:“李少侠此言差矣,我这哪里是寻麻烦,只不过是见这人当街和李少侠起了冲突,再加上他欠了我一笔不小的债款无力偿还,所以才特地用他人头来偿还这笔债务,也想和李少侠结个善缘。 在下刘穷,不过是一名寻常商贾。久闻少侠大名,厚颜来此希望能结交少侠。” 刘穷说完这番话之后,看着仍旧躺在地上的黑衣人,喝骂道:“没用的东西我让你来请李少侠,你现在就给我闹出这么个结果来?你还有脸躺在地上,还不赶紧起身给李少侠赔罪。”说话间常年身居上位的威势自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黑衣人赶紧强撑着身子站起来,不顾自己眼前仍旧是一片模糊,看不清景象,对着李无为躬身致歉道:“是我擅自揣摩雇主的心思,冒犯了少侠,多谢少侠手下留情。” 刘穷见黑衣人如此听话面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又看向李无为说道:“我这下仆实在是不懂事,不知少侠可否放过他这一次,我回去一定严加管教。”说话间拍了拍手,一道人影闪过后,他手上便多出了一个珍宝盒。 李无为虽然看清了这一闪而过的身影,但与没看清也没什么分别,这闪过的人影和在他身旁站着的黑衣人一模一样,全身上下都掩盖在了黑衣当中。 刘穷走上前来,将珍宝盒递给了李无为:“这里面是在下的一点小小心意,乃是对我手下冒犯少侠的补偿,此事也是因我管教不力而起,还望少侠收下。” 李无为看着刘穷手中小巧精致的珍宝盒,平淡道:“不过是些琐碎小事,阁下何必赠我如此重礼,我这人一向无功不受禄,烦请阁下收回这宝盒。” 刘穷哈哈笑道:“不不不,我这可不只是为了补偿少侠,也是真心想请少侠去我府上一叙,这宝盒当中是些寻常首饰,都是赠予少侠身边二位姑娘的,少侠不好越庖代俎吧?” 李无为听完这番话依旧没有伸手接过这珍宝盒,刘穷也就一直伸着手,场面一时陷入了僵持。 第六十一章 邀约 李无为没接这珍宝盒,刘穷也不恼,依然是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但那只并未收回的手却透着一股子坚定。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刘穷将自己姿态放得低,纵使李无为知道他先前所说的那番话都不过是为了给那黑衣人开脱,也不好再驳他的面子。况且,他那个想改变这柳州一地的风气的计划,说不定还得依靠刘穷这个“寻常商贾”。 一番思索过后,李无为还是伸手拿过了这珍宝盒,对刘穷道了声谢。 刘穷见李无为收下了这个珍宝盒放到了怀里,面上笑意更甚,瞪了一眼那黑衣人:“饭桶,还在这儿丢人现眼干什么,回去自己找顾先生领罚。” 这黑衣人听见顾先生三个字,身体微不可查的颤抖了一下,对着刘穷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开。刘穷又大笑道:“我这下仆实在是不争气,让少侠见笑了。我是真的诚心结交李少侠,不过天色已晚,想请少侠明日来寒舍一叙,不知少侠意下如何?” 没等李无为回答,刘穷就又给他铺了个台阶:“少侠不必现在回复,明日自会有马车来客栈门前迎接少侠,若是少侠肯给我这个面子,那这马车自然会把少侠带到我府上。若是少侠明日有什么别的要事不想来找我,那也无妨,只盼少侠下次来柳州的时候能与我小酌几杯就好。” 李无为沉吟片刻,开口问道:“你是王爷的人?” 刘穷微微一愣,苦笑道:“我倒是希望那位王爷能收我这个下属,不然我这生意的扩张也不会被卡死在柳州,奈何人家王爷手底下能人辈出,瞧不上我啊。” 李无为见刘穷神情真挚,不像是在说假话,点头应道:“那明日便叨扰了。” 刘穷大喜过望,欣然道:“明日我一定备好宴席,多谢少侠赏光。” 两人又寒暄几句,李无为便转身回了客栈当中。刘穷仍旧待在客栈门前,不一会长街上便有车辙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响起,庞大的黑影自长街尽头出现,几乎如同一座小楼一般高。 这阴影逐渐显露出本貌,竟是一辆马车,但与其说是马车倒更像是一座小型的房舍,只是在下面装了八对轮子,这庞大的马车前面由八匹马儿牵动,每一只都是能抵万金的骏马。若是让寻常江湖人看了,一定会痛心疾首说这是暴殄天物。 但凡这长街再窄上那么几寸,这马车都进不来。即便是现在勉强进来了,也总让人担忧这马车会不会剐蹭到边上的房屋。不过刘穷却笃定绝不会出这种事故,因为这整座驼城都是他重新修建过的,每条街都能容纳下这辆马车。 很快马车就停到了他的面前,刘穷随手一按车上的机括,便有踏板自车底伸出,让他可以轻松地走进马车当中。这马车乃是他特地请了鲁班坊的高人设计的,稍微改改就能直接上战场当战车了。至于造价,反正不亚于那四件衣服就是了。 刘穷到底是什么身份,居然能过这种奢靡至极的生活?那自然不可能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只不过是一介寻常商贾。 刘穷是这柳州最富有的人,也是最大的商贾,柳州所有的商行都是他开的,只要有人踏到了柳州的地界上就一定会跟他扯上关系。 李无为街边见到的店铺,十家有八家都是他名下的,剩下两家的店主也一定与这刘穷有什么关系,要么是他们欠了刘穷的债务,不止是金钱上的债务,更多的是人情债,要么他们就是刘穷的朋友亲人乃至于子女。 至于为什么他一个不会半点功夫的普通人居然能成为这崇尚武道的柳州的首富,而那些武林门派也不敢上门来,其中自有一番缘由,此处暂且按下不表。 马车的速度虽快却十分平稳,车中能闻见幽幽麝香,让人心神沉静,削去杂念。刘穷神色平淡心中正静静地分析着刚刚李无为的言行,想要以此来增加对他的理解。这是刘穷的习惯之一,在他经商的这些年里不止一次地帮助过他。 没过多久,马车就停在了他的家门前,和他吃穿用度的奢侈做派不同。这房子并不算大,和寻常人家并无不同。此时屋中一片寂静,灯火都已经熄灭了。 正有一个略微有些发福的中年女子等在门前,眉眼间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的美艳,看见马车之后面露笑容,上前迎了两步。 刘穷下了马车,瞧见这女子后皱起了眉头快步走到她的身旁,低声道:“我不都差人回来说了今日要晚些回来,你先睡下就是了,何必在这里等我。你等了多久?外面风凉,赶紧跟我进去。”说着牵起女子的手走回房中。 女子伸手抚平他的眉头:“我本已经睡下了,但你不在边上心里总不踏实。忽然醒过来,心里感觉应该是你要回来了,这才出门迎你。” 这女子名为戚华,乃是刘穷的结发之妻,在当初刘穷一穷二白的时候就不顾父母的反对跟了他。自他们两人成亲之后,无论刘穷在外待到多晚,回家的时候一定会有热菜热汤,永远有那么一盏灯等着他。 刘穷发迹之后,也并没有像那些话本故事当中所述的富人一样变心,甚至从来没有纳过妾,之所以两人现在还住着这座在刘穷眼中有些窄小的房子,也是因为戚华的喜好。 刘穷听了这话,才松开眉头,轻轻拍了拍戚华揽着他胳膊的手:“你和下人说一声,让他们请顾先生到书房来一趟。我和顾先生有事要谈,你先睡下就是了。” 戚华点了点头:“书房中的香燃尽了,我先去让下人点上。”说完便快步离开了刘穷的身旁。 刘穷看着一片寂静的庭院,只觉得心中一片安宁,但想起李无为还有下人报告给他的那起冲突的始末,心中又被忧虑填满,最终轻轻叹了口气,迈步走向书房。 第六十二章 书房密会 刘穷坐在书房中,随手翻看着一本杂书。他倒也不是真想读书,只不过是为了自己手上有事情做,不至于闲着罢了。只不过他越看越觉得自己心中杂念丛生,到了最后,书上的文字在他眼里都糊成了一团墨迹,他只是呆板地翻着书页罢了。 没过多久,他就听见开门声响起,他没有抬头去看来人是谁,因为没有必要,在这座宅邸中只有顾先生敢不敲门就进书房。 这位顾先生身形消瘦,面露憔悴之色,给人病弱之感。全身上下都穿着黑色的衣衫和李无为之前所见的那些黑衣人十分相似,只不过他没有戴着面具遮住自己的面貌。 进门之后,他先环顾了一遍书房,才坐到书桌对面早已为他备好的椅子上,落座的时候扫了一眼刘穷手中正拿着的杂书:“别看这书,不过是个痴迷于武道的疯子所说的一些妄言罢了。” 刘穷并没有接话,随手把这本杂书仍在桌上,抬起头凝视着这位顾先生的双眼,质问道:“你不是说能给我培养出大量的武林高手吗?”言语间威势自生。 坐在桌对面的顾先生身子本就虚弱,受这股气势所迫,不由得咳嗦了两下才缓过来,点头回道:“对啊,难道现在你手下的这些人还称不上高手吗?” 刘穷听了这话,气极反笑:“就这?那李无为用的是随手捡起的枯枝,他手上拿的可是我用一千两银子请绝刀山庄打造的弯刀,他甚至没在李无为手上撑过一招。” 顾先生摇了摇头:“他在寻常江湖人眼中已经能算得上是高手了。你也不想想,他的对手可是李无为,到现在为止他杀的两个人一个是只差一步就能晋级大宗师的照夜明,另一个是阵法布成后,身在吴城当中堪比大宗师的朱亨。” “这可不是靠着兵器之利就能弥补的差距,现在这天下能和他打平的也没多少。”顾先生又咳嗦了一下,直视着刘穷的双眼,坦然道:“我要是能大量培养出这个级别的高手,还来寻你干什么,不如去宵晖卫谋个官职。” 为自己辩解了一番之后,顾先生见刘穷面上怒色不减,心中想到现在的吃喝都是他在供着,又补充道:“现在这些只不过是第一批成果而已,还有改进的余地,等到彻底完成之后,应该可以媲美宗师境,三五人合围之下,纵使是大宗师也讨不了好。” 刘穷一时冲动过后怒气渐渐消散,他虽然不曾习武,但对江湖事也并非全然不知。心中也明白自己有些急功近利,对这位顾先生的要求太高了。但他想起今天发生的事,一番犹豫过后长叹一声:“前些日子,庆渊派的那个人你还记得吗?” 顾先生正仰头看着窗外皎洁的明月,月光射进屋中,却只照到他的前胸,他的面容隐于一片漆黑当中,看不分明:“记得,好像叫什么元子铭,你让他从我这里拿了一批药回去。” “他死了,就死在李无为的手上。” 顾先生瞳孔微缩,猛地低头将目光重新投在刘穷的脸上,神情凝重地问道:“那药追回来了吗?难不成李无为知道了什么?” 刘穷摇了摇头:“我派去的人搜过了,药已经不在那人的身上,不知道是被谁给拿去了。虽然那李无为不像是会擅自搜刮别人尸首,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明日会来这里,到时还得你来旁敲侧击一番。 这也是为什么我想要更强的药力。假如李无为真的知道了我们的计划,肯定会想方设法地阻止我们。到那时,”刘穷面露厉色,阴狠道,“我们必须立刻动手斩杀他,以绝后患。” 顾先生此时已不再像乍然听到这个消息时那么震惊,此时他心中又细细思量了一番,不由得有些疑惑:“即便是他真的发现了药,你也不必这么紧张吧?他又不知道这个药是我们研究出来的。而且我给元子铭的那批药的效果也只不过是提升修炼真气的速度而已,他总不可能仅靠着这药效就推断出我们的整个计划,他又不是什么能掐会算的半仙。” 刘穷双手叠在一起,放到桌上撑起自己的下巴,肃然道:“他今天还跟那个家伙有所接触,不止把我派去教训那家伙的人给打了回来,还在街上同他闲聊了一会儿。” 顾先生愣了一下,看见刘穷神色严肃,挺起了原本松散的身形,疑惑地问道:“那个家伙?” 刘穷见他神色迷茫,知道他应该是不明白自己指的是谁,低声道:“我从前跟你提起过的,章行健。六年之前,在经商上彻底胜过我的那人,我甚至毫无还手之力。” 顾先生听了这话更为讶异:“你还在害怕他?他现在不就是个自甘堕落的废人?你每天都派人监视他,已经看了他三年了,这三年里他除了酗酒之外什么都没做过。难道还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翻出什么风浪?” 刘穷听着顾先生的话语,心中的不安却丝毫没有衰减,反而愈发浓厚,如同大堆的阴云堆积在他胸口中,闷声道:“你不懂,他这种人不可能就这么自甘堕落,我总觉得他现在是装出这幅模样。他这三年里的确什么都没做过,就是因为他什么都没做过才最可疑。” 顾先生看见刘穷这幅模样,不由得叹息道:“你真是被他给吓怕了,你当年不如他,现在还能不如他?那些江湖人现在掌控着整个柳州,而我们掌握着他们。你有什么好怕的?” 刘穷听了这番话之后,心中的阴云仍旧没有散去,但一时也找不到症结所在,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闭起眼睛躺倒在木椅上:“你说得对,大概是我多虑了。明日李无为上门之时,我会差人去叫你的,你先歇息吧。” 顾先生看他神情仍旧烦闷无比,知道他压根儿就没听进去自己的话,也不打算再出言劝说,起身出了书房。 等他出了书房门,再回头看向刘穷的时候,刘穷仍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如同一座石雕。他暗自摇了摇头,迈步走回了自己的厢房。 第六十三章 巨贾 李无为在自己房中用过早饭之后,就听见窗外人声喧嚷,开窗便瞧见了一辆华贵的马车正停在客栈前,不少衣着贫寒的孩童正围着拉车的马儿,眼中满是喜爱之色,想要伸手摸摸这气派的高头大马却又不敢。 马车夫原本正坐在车上抽着旱烟,看见围在周围的孩童越聚越多,用手中的烟斗轻轻敲了敲木板,不耐烦地说道:“恁们这些娃娃咋子不懂事撒,都快些让开,过会儿马儿受惊咯,踢着你们我可不管。” 孩子们自然是不会轻易被这话就给吓跑,反而嬉笑了起来,互相撺掇着,终于有一个大胆的孩子伸出手摸了摸领头的马儿。这黑马打了个响鼻,嘶鸣一声扬起前蹄,孩童们当即作鸟兽散,躲得远远的继续看着这几匹马儿。 李无为关上了窗户,敲门声响起,苏鹤葵正拉着卫鸢站在门前,笑眼看着他:“我和鸢儿姐打算去城里逛逛,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李无为将刘穷昨晚送的珍宝盒递给了苏鹤葵:“我还有一些需要确定的事,你们去玩就是了。” 苏鹤葵疑惑地接过这珍宝盒,不知这是他从何处得来的。 卫鸢问道:“这柳州之事可有什么进展?需要我和你一起吗?” 李无为摇了摇头:“要想改变这柳州的风气不是朝夕之功就能完成的,我今天要办的事也是与此有关。若是需要你们帮忙的话,我会告诉你们的,今天就先休息一下吧。你刚刚出杏林村,多逛逛市井也好。” 苏鹤葵一番摆弄之下,终于打开了这珍宝盒的机关,打开一看里面正摆着一对碧玉手镯。苏鹤葵眼前一亮,拿起手镯套在了卫鸢的手上。卫鸢眼含笑意,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任由她施为。 给卫鸢戴好手镯之后,苏鹤葵又将另一个套在了自己的手腕上,把手伸到李无为的面前,得意地问道:“怎么样?好看吗?”卫鸢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伸手拢了拢自己耳边的发丝。 李无为看着少女的笑容,不由得也挂上了一丝微笑,点头应道:“自然是好看的,二位姑娘皆是天上下凡的仙子,纵使没有这些俗物,那也是好看的。” 苏鹤葵听见这话面色羞红,一旁的卫鸢冷哼一声:“油嘴滑舌。”说完就拖着苏鹤葵离开了客栈,不过绯红的耳垂暴露了她不平静的心情。 李无为看着她们出了客栈门之后,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他也考虑过带着苏鹤葵一起去见刘穷,毕竟她可以洞察人心,能够鉴别出刘穷有没有说谎,不过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毕竟他之前从未见过刘穷,完全不知道刘穷的底细。他根本就不相信刘穷昨晚的那番说辞,如果刘穷当真对他没有恶意,那个黑衣人怎么可能敢对他动手,无论是默认还是明示,既然那个黑衣人出手了,那就代表背后有刘穷的指使。 如果这是场鸿门宴,宴席过半刘穷摔杯为号,三百刀斧手把他们重重围住。他自己倒是容易脱身,但那些刀斧手要是个个都跟昨晚那般黑衣人一般修为,他很难护住苏鹤葵和卫鸢的周全。 不过这也是他多虑了,苏鹤葵现在的幻术已经今非昔比,只要她的灵力足够,那些黑衣人只会被困在她的幻阵里难以脱身。 这些修为全靠药物催化出来的黑衣人要是对卫鸢下手只会死得更快。青耕意象轻而易举就能废掉他们那被药物激发出来的虚浮真气,哪怕是李无为在对付这些黑衣人时,恐怕也比不过卫鸢。 但此刻正在前往刘穷宅邸路上的李无为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他最终还是独自去参加这场宴席。不过刘穷倒也没打算撕破脸直接动手,毕竟此时他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杀死李无为。 刘穷此时正坐在招待客人的正厅,只等李无为上门。他虽然有些紧张李无为和章行健两人联合,但他还没蠢到会认为两人只不过是在大街上见过一面,就能建立起什么深厚的交情。假如自己用力过猛,反而会适得其反,将李无为推向章行健那一边。 即便是两人真的联合起来也无妨,他们的同盟绝非牢不可破。他相信在这柳州的地界上没有东西是他买不到的,无非就是价格的高低罢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只要暂时瞒过李无为就好,只要他的计划完成,就可以彻底掌控柳州。 现在的他只是靠着利益捆绑起大多数人,维系着柳州各个门派之间微妙的平衡。他只是个普通人罢了,假如有一天那些门派和他撕破脸,想要谋取他的财产,他就只能任人宰割。即便是现在,也已经有不少门派有这个想法了。 但是等到那位顾先生彻底完善那独特的药物就不同了,他会拥有无穷无尽的宗师充作自己的下属。即便是大宗师又如何?他们也是人,总是可以靠人数堆死的。 到那时,他就是徐州真正的主人,不用像现在每年都要给官府大笔大笔的银两上下打点,还要和那些欲望如同无底洞一般永远无法填满的门派虚与委蛇。 他已经过够了穷苦的生活,他绝对不会让自己重新回到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每天入睡前都不知道自己明天该上哪去混一顿饱饭的生活。 只要能保住现在这奢靡的生活,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他都甘之若饴。 很快就有家仆来对他通报,马车快要到达宅邸了。 他站起身来打算出门迎接李无为。无论最后两人是否会兵戎相见,最起码现在他还是要表现出自己对李无为的重视和欣赏。哪怕他自己也知道,这不过是在逢场作戏罢了。 他为了走到今天这个地位所犯下的罪孽,但凡是个有良知的人知道了以后都不会放过他。更何况是李无为呢?李无为一出山就斩杀了照夜明,但和他比起来照夜明这个偶尔劫掠村子的山贼就像天真无邪的孩童一般。 虽然他心中对李无为满是忌惮和敌意,但当他来到门前,看见李无为迈步下马车的时候,仍旧挂上了他早已演练过上万遍,绝对不会出现丝毫破绽的和蔼笑容迎上前去:“今日多谢少侠能够赏光,我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第六十四章 宴席开幕 刘穷就这么一路引领着李无为走到正厅当中,这一路上他对李无为的态度都十分恭敬,甚至可以说是谦卑。引得庭院当中的仆人们纷纷侧目,暗地里猜测着李无为的身份。 到了正厅的时候,那位顾先生也已经坐在里面了,在刘穷出门迎接李无为的时候,就已经差人去叫过他了。刘穷走在前头,一手虚引向正坐在左位的顾先生:“来来来,让我给李少侠引荐一下,这位可以说是我的‘军师’,在我经商这些年里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少侠可以叫他顾先生。”说完便笑了起来。 顾先生站起身来,对李无为拱手说道:“在下顾城林,久闻李少侠的侠名心中仰慕已久,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李无为回礼道:“顾先生何必如此客气,我不过是初出茅庐,若要论到江湖资历,二位都是我的前辈。如今这般待我,实在让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无为在这番寒暄过后,心中却更为警惕,两人对他这么恭敬,不是心怀鬼胎,就是有求于他。若是后者还好说,他大可以师命难违,要速速赶去道门为由拒绝二人的要求。但要是前者,那他改正这柳州风气的计划,就得暂且搁置,另寻人选了。 顾先生摇了摇头,低下头显出失意落魄的样子,苦笑道:“我们两人哪里算得上是江湖中人,不过是一介商贾罢了。再者说,江湖中哪有什么排资论辈的规矩,李少侠武功高强,自然担得起这般待遇。” 刘穷在一旁也露出了大为赞同的神情,对李无为说道:“顾先生说得对,李少侠不必如此过谦。” 李无为看着两人一唱一和,心中越来越警惕,面上挂起笑容借以掩饰自己:“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坐到了右座,只等着宴席开始。 但刘穷可是在商场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主,怎么会看不出李无为的警惕之意,心中微微叹息,默默掐灭了最后一丝拉拢李无为的念头,坐回了主座之上。 刘穷落座之后轻轻拍了拍手,在一旁候着的贴身仆人瞧见,知晓这是要开席了。赶紧吩咐下去,整座府邸中的氛围瞬间紧张起来。 很快就有六位美貌侍女上来给几人端茶倒酒,还端来了新鲜的果盘,刘穷还特意问了李无为喝不喝酒,在得到了否定的回答之后又差人去他书房拿他珍藏的茶叶。 这茶叶自不必说,堪比之前李无为在董和那里混到的先皇御赐的茶叶。李无为也对刘穷在这柳州中的通天权势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刘穷看着李无为神色清明,似乎周围的侍女在他眼中都是红粉骷髅一般,心中不由赞叹。他不是没有宴请过柳州当地那些所谓侠客,他们在见到这些对他们无比恭敬顺从的如花美姬之后无不飘飘然,几杯酒下肚,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了。 不过李无为此时表现得越好,他心头的压力也就越重。只盼李无为没能察觉他们的计划,赶紧离开柳州。 这些美姬很快就退下,宴席也正式开始,此时还未到午饭的时间,所以三人也就是吃着这桌上的瓜果,看刘穷特地请来的驼城最好的戏班子唱戏。 正唱着的这出戏名叫六出花,讲的是永州一个贫寒子弟和人相约看雪,伸手接过一片雪花,这雪花中却冒出了一位仙人。在仙人相助之下,他以寒门之身一路平步青云,高居宰相之位。最终却因为心生贪念,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铡刀落下,他猛地惊醒,发觉这一切竟不过是场梦境,此时他手中正握着的那片雪花才刚刚开始融化。 这场戏堪称妙绝,这几位伶人无论是身段还是唱腔都是一等一的好。李无为也暂时放下了戒备,沉浸到了这出戏里。一场戏唱罢,在座的三人齐声叫好,刘穷更是吩咐下人带着这些伶人去账房,每人纹银百两。 可李无为却发觉刘穷好像并不喜欢这出戏,看戏的时候他无意间看了一眼刘穷,他的额头冷汗密布。这出戏唱罢更是显出如释重负的神情,这才叫了声好,不像自己和顾先生是真心赞叹这出戏唱得好。 他将这发现压在心底,并未出口询问。刘穷又拍了拍手,之前退下的美姬又重新来到正厅当中,手中端着后厨刚刚做好的菜肴,将一道道菜肴放到三人的桌案上。 这些菜肴自然也都不寻常,无论是用料还是负责烹饪的厨师都堪称万里挑一。不过李无为也尝不出来这些菜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只觉得这些菜肴都十分美味,比起昨晚在客栈当中吃的晚饭要好上不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刘穷轻轻咳嗦了一声,李无为知道整个饭局的重头戏就要开始了,侧身看向刘穷。没想到顾先生却率先发话,端起酒杯对他说道:“今日我和李少侠实在是一见如故,还请少侠同我满饮此杯,在下先干为敬。” 说完就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李无为端起自己的茶水笑道:“那顾先生未免也太吃亏了些,顾先生喝的是酒,而我这杯中不过是茶水。” 顾先生笑了笑:“无妨无妨,我敬酒为的是一片心意,哪怕少侠杯中是白水,我也要敬上这么一杯来表达我心中的敬仰之情。” 李无为看着顾先生神情殷切,不由得怀疑这杯中的茶水不寻常,可自己刚刚分明暗中查探过这茶水当中无毒。一番计较之下,还是选择端起茶杯同样一饮而尽,暗中却运起真气,打算将茶水给逼出体内。 这茶水当中的确下了药,不过并不是毒药,这要只不过会让喝了茶的人更加坦荡一些,药效持续时间也不长,所以顾先生才会特地敬酒让李无为在即将开始谈话的时候喝上一杯。 刘穷在宴请那些柳州侠客的时候,都会暗中在酒水中下这种药。他就是靠着这手段掌握了不少柳州武林的秘闻,这也是他能在各个实力当中斡旋的原因之一。 两人看见李无为喝下茶水不由得都松了口气,却不知李无为真气运作之下,这茶水中的药效都还没来得及发挥就已经被逼出体外。 第六十五章 洞察 李无为暗自调息,不管自己有没有中毒,先把自己能用的解毒之法都用上一遍再说。另外两人则是在想着该如何开口试探,双方各自静默,也没分心去揣摩对方的想法。 不过这两人没想到的是,李无为率先开口打破了表面的平静,并且问了一个直指他们软肋的关键问题。 “不知两位是如何看待当今柳州的?” 两人听见这话如遭雷击,愣在了当场。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底的惊涛骇浪,他们自家人知自家事,这柳州武道至上的风气几乎可以说是他们一手促成的,李无为现在问这话恐怕是看出了什么。 顾城林不由也在心中暗自嘀咕:难不成这李无为当真能掐会算,从那药里就算出来了我们两人的密谋? 不过他们两人都是人老成精,虽然心中惊骇,但并无露出异色。李无为并没有察觉到两人的异样,仍旧在等着刘穷的回答。 刘穷重重咳嗽了几声,将这个问题又踢给了李无为:“我们两人都是柳州人士,当局者迷,李少侠忽出此问,不知有何指教?” 李无为放下了手中的筷箸,正色道:“柳州一地武道昌盛至极,武者地位之高远胜过其他州府,二位并无武功,想必在这柳州一地经商时,也吃了不少苦头吧?” 刘穷听见这话,心里悬着的大石落地,知道是自己一时反应过度,笑着遮掩道:“这天下哪里有什么容易的事,我们两个人当初也没想过能成为柳州首富。这一路走来虽说遇到了不少艰难险阻,也许是老天保佑,大多都逢凶化吉,只是虚惊一场罢了。” 刘穷说着这话面露自得之色,一旁的顾城林也是笑眯眯地喝着酒,两人回想起这些年经历过的风风雨雨不由得有些感慨。他们发家的历程只能用“腥风血雨”四个字来形容,能走到现在也的确算得上运气使然。 李无为听见这话,心中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对,在这武道盛行之地经商,要是没有后台,最后只会是“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可刘穷言辞间表露出的却是他们只靠着自己就成为了这柳州的首富。 可那些武林门派呢?习武可是很耗费钱财的,他们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一块近在眼前的肥肉却不动口咬下。除非在刘穷刚刚发迹的时候,柳州的武林门派还不像现在这么猖獗,那这十几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无为略微思索过后,又对刘穷问道:“那二位就没想过改变这柳州尚武的风气吗?天下习武之人终究只是少数,二位要是扭转了这种风气,岂不是一桩美谈。百姓没了武者的压迫,也能变得更加富足,两位能赚到的银两恐怕也能翻上数倍。” 没成想刘穷和顾城林听见这话,却都大笑出声。刘穷瞧见李无为面露不解之色,嘴角含笑道:“李少侠是觉得我们两人在赚百姓的钱?” 李无为握紧了手中的茶杯,脑中万千思绪闪烁,分心回了一句:“难道不是吗?” 刘穷摇了摇头,嘴角的笑容兴许是维持了太久变得僵硬,反倒是有了几分寒意:“那自然不是,百姓都已经穷困到现在这般地步了,我们哪还能狠下心去赚百姓的钱。” 但这话在李无为耳中却化为了另一番意思。 ‘百姓已经是穷鬼了,没油水可榨了。’ “我们自然是在赚那些武林门派的钱,赚来的钱也有不少是用来救济了百姓,不然徐州的百姓早就没有活路了。”刘穷眼角含泪,面上一副悲天悯人之色。 ‘那些武林门派搜刮百姓的银两,我们再从他们手里赚走这些银两,最后那些穷人拿了本就是他们的钱,还得感恩戴德。民心可用,我们才是这柳州真正的主人。’ “至于现在这柳州的局势,我们只是一介商贾罢了。我也不瞒少侠,昨日那些黑衣人就是我用来看家护院的,不然我早就死在这家中了,这点家业恐怕也会被柳州的门派分割干净了。至于改变这柳州一地的风气,我们两人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这柳州的风气对我大有益处,我为什么要帮着你改正?那些柳州门派现在势大,打算反噬我这个恩人,所以我才培养了这些黑衣人护着我。不过我也知道这并非长久之计,所以……’ “李少侠?李少侠!” 李无为猛地回过神来,看见刘穷面露关切之色,轻轻呼出一口气,按捺住自己的杀意。此时杀死刘穷只会让这柳州一地大乱。刘穷这些年苦心经营之下营造出现在这种秩序,即便它是种烂到骨子里的秩序,也总好过没有秩序。 他原本改变柳州的计划关键就在于卫鸢和刘穷。 既然柳州一地这么崇尚武道,还有一个行业必然也会随之受益,那就是药铺。 他在驼城街头闲逛就是为了确定药铺的数量。不出他所料,这驼城里的药铺比起武馆只多不少。想来柳州各地都是如此,而刘穷身为柳州首富,那这柳州所有的药铺肯定都与他脱不了干系。三人就可以借他的手,来贩卖卫鸢制作的药物。 没有任何一个武者能拒绝可以加速修炼的药物,等到那些门派都试过了药效之后,就可以立下规矩,如果还想买药,得先派人把周围的山贼都给剿灭。 不过仅仅只靠这些手段还是不够,江湖上终归是要靠实力说话。李无为早已选好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正是庆渊派。那些武林门派即便是想动歪心思,在见到那五名宗师的人头后,也一定会乖乖收起自己的祸心。 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就是刘穷在暗地里推动柳州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原本的计划直接崩盘,新的疑问也随之出现:刘穷是靠什么来赚取柳州门派的钱财?又是怎么在柳州门派的制约下,招揽到这么一批高手的?等到他难以限制这些柳州门派后,又要怎样应对这些门派的反扑?那些黑衣人连宗师都对付不了,更别提大宗师了。 第六十六章 计划 李无为垂下眼帘,遮去眼中的杀意,再举杯时又回到了饭局其乐融融的状态当中。 他看着刘穷面上关切之色,轻叹一声回道:“昨夜睡得实在是有些晚了,刚刚一时走神,还望勿怪。” 刘穷看出了些许端倪,但只当他刚服下药物身体有些不适,端起酒杯浅酌一口,笑道:“这事是我考虑不周,昨晚已是半夜还差人去打扰李少侠休息。应该是我让少侠勿怪才是。” 李无为心思电转,开口问道:“二位既然是在和那些门派做生意,我这儿有个双赢的买卖,不知二位做是不做?” 刘穷先是看了只顾着吃菜喝酒,一语不发的顾城林一眼,看见他微微点头之后,面上显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对李无为问道:“不知少侠想要做什么生意?” “我的朋友会配置一种加快真气修炼的药物,我希望能借两位之手和那些门派进行交易。”李无为再三思量过后,最终还是决定暂且维持原本的方案。 只不过现在的计划在细节上稍微有些改变,原本他打算直接把药物的配方交给刘穷,这样就不用卫鸢自己配药,可以直接交给那些药铺来做。 现在他打算把配方掌控在他们自己手中,等到三人靠着这药在柳州积攒起足够的势力之后再联合那些门派杀死刘穷,靠着那些门派的力量来最快地镇压一切可能出现的混乱,到那时他们就取代了刘穷在柳州的地位,此乃李代桃僵之计。 不过这计划不是短时间内能完成的,刘穷多年经营之下得来的地位可不是轻易就能取代的。即便他们手中有着那些门派无法拒绝的条件,恐怕也得在这里耽搁上一年半载。 在他们彻底取代了刘穷之后,也会和现在的刘穷一样迎来柳州门派的反扑。即便瓦解了这些门派最后的抵抗,卫鸢还是有很大可能要就此留在柳州,监管这些武林门派。 这也是最大的缺陷,黄翁让他带着卫鸢出来是为了游历红尘,他把卫鸢给留在柳州岂不是辜负了老人的嘱托。 这计划无异于与虎谋皮,他甚至不知道刘穷的后手到底是什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顾城林自从武道根基被废之后,将半生的时间都花在了对真气的研究之上,这才研究出现在这种贩卖给柳州门派的药物,在他找到了当时生意只不过是稍有起色的刘穷之后,两人一拍即合,逐渐走到了今天的地位。 他自负这天下除他之外没人能比他对真气的了解更深,因为即便是大宗师也不可能像他一样,为了解析真气,不惜在这几十年里用数百名活人来做实验。 他听到李无为的话后内心的惊讶可想而知,他甚至失去了原本的沉着,抢在刘穷之前质问道:“你那药可以增进几个周天的运行?可有什么弊端?是激发人体的潜能,还是短暂拓宽经脉?” 不过这番话刚刚脱口而出,他就知道自己惹祸了,额头上不断冒出冷汗,无意间瞥见刘穷看向他的眼神冰冷无比,不由得低下头去,甚至不敢再看向李无为。 李无为眼睛一亮,得到的线索在此刻连成一线。 虽然在经商上有着出类拔萃的天分,但刘穷却没有能够撑起自己店铺的足够独一无二的商品。在得到了顾城林给他的药之后,他发家致富的速度远超常人的想象。 他一边赚钱,一边不断加深自己和柳州的几个大门派之间的关系。这些被世事艰难磨平了一身侠骨的江湖中人,有几个能够扛得住金钱的腐化?在他连绵不绝的金钱攻势之下,柳州门派的高层最起码有一半都是刘穷的“朋友”。 也正是因为这些可以加速修炼的药物,柳州的武道才会如此昌盛。 不过那些柳州门派的地位不断升高之下,已经开始对刘穷颇有微词,尤其是那些门派的掌门,我门派当中商议个事情,一半人都帮你刘穷说话。怎么?我这个掌门不要面子的?他们平日里外出,见到的平民百姓对他们全都是毕恭毕敬,哪受得了这种顶撞。 要不是刘穷这些年大把大把往宵晖卫里砸钱,恐怕早就被那些门派给暗杀了。 至于和那些山贼暗通款曲也是刘穷给那些门派出的主意。一来磨炼刚出山门的弟子,二来可以搜刮百姓们的银两来向刘穷买药,三来顾城林用来试验药物的那些人和现在护卫他们的黑衣人,也都是那些山贼给绑来的。 这些事李无为只推断出了八成,大概还原出了本貌,不过这也已经足够了,他想到了刘穷的后手。 在知道了这些线索后,轻而易举就能推算出来,那些黑衣人是靠着顾城林研究出的药物培养出来的,刘穷所谓的后手无非就是靠着药物进一步培养出几个宗师。 可惜对李无为来说,寻常宗师已经和普通人无异了。 至于靠药堆出大宗师只不过是天方夜谭,如果卫鸢交给他的那份药方也只是让人对意象的领悟加深,真正想让意象圆满只能靠自己。 这道关口卡死了无数人,悟性,天资还要加上一点点虚无缥缈的运气才能造就出大宗师。 既然知道了刘穷的后手不过如此,那他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大不了就先在柳州待上一年,老道士给他的回信也说了,让他不用急着去道门,三年内能到就行。 柳州总归有真正心怀侠义,不和那些下三滥同流合污的门派,只要把他们扶持起来,那柳州的风气自然会随之改变,也就不需要让卫鸢留下来了。 刘穷刚刚因为李无为不知道那药物的存在松了口气,结果顾城林一时失言,若不是这些年里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他恐怕已经开始破口大骂了。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尽力弥补:“说来惭愧,我们两人这些年费尽心思,也同样研究出一种可以加速修炼的药物,不知少侠可愿与我们交流一二?” 出乎他预料的是,李无为居然一口答应下来:“那我明日就带我那位朋友过来。” 一波三折之下,刘穷再难以维持住表面平淡的神情,不由得喜形于色。在他看来,李无为是被他给唬骗过去,所以并未看出他说辞中的漏洞。 原本熄灭的招揽李无为收为己用的想法也重新浮上心头,他手底下有了李无为这种顶尖高手,再加上不断培养出的宗师,若是再去投靠那位王爷肯定不会又遭到拒绝。本来只想着维持住现在的家业,现在看来想要在他有生之年更进一步,也并非全无可能。 刘穷想到这里,畅然一笑,端起酒杯对李无为说道:“既然如此,那我敬李少侠一杯,预祝我们合作顺利。” 李无为同样端起自己的茶杯:“请。” 两人的心中各怀心思,都觉得是自己赚了。 第六十七章 飞燕剑 另一边苏鹤葵还有卫鸢两人则是手牵着手在街上游荡,不时停下来逛逛路边的小店。 在卫鸢从未见过这般车水马龙的景象,她这半天之中见到的人,比她之前待在杏林村里十七年见过的人都多。 她走在街头耳中灌入的是喧闹的市井声,街边小贩的叫卖声,孩童嬉戏打闹的笑声,不知哪家传出来的婴儿啼哭声。眼中所见的每一寸景象对她来说都是新奇的,她几乎可以说是贪婪地欣赏着周围并不出奇的景象。 苏鹤葵看着卫鸢脸上露出孩童般天真无邪的神色,和她平日里的形象完全不同,总有一种自己在带孩子的感觉。 卫鸢似乎对各类水果情有独钟,除了杏子之外。两人出来游玩有一半的时间都花在了瓜果摊位上。没路过一个小摊,手上就多出一小袋“战利品”。 别家姑娘都买着胭脂水粉的时候,她们却是左手桃子右手杨梅,卫鸢嘴里还吃着苏鹤葵刚给他剥的荔枝。最后两人干脆找了个酒楼待着,苏鹤葵拿出刚刚在街上买来的龙眼和石榴,开始教卫鸢该怎么剥皮。 无巧不成书,这酒楼恰好就是李无为遇见那人所说的醉风楼。 至于这俩姑娘自打进了这醉风楼就只点壶茶水,小二会不会赶人,自是不必担心。 因为她们俩好看,有不少人就是跟着她们进的醉风楼,这些人自然不可能也只点茶水,小二被来回招呼脸上都乐开了花,这可是醉风楼出去开业那天生意最火爆的一次,他心里已经把这俩姑娘当作行走的摇钱树看待了,自然不会想着要赶走她们。 这期间倒不是没有自诩风流的少年青年乃至中年侠客想上前搭讪一番,但在发觉自己靠近到一定距离就一直在原地踏步,即便运起轻功来也没法再近半分之后,也就灰溜溜地打消了念头。 很快章行健就像过去三年间的每一天,按时出现在了醉风楼,不过乱发遮掩下的面容显出了一丝迷茫。醉风楼的生意一直是不温不火,怎么今天突然座无虚席?不过在他迈步进了酒楼之后,就不再奇怪了。 所有人桌上都摆着各类点心,一边吃一边看着正坐在大厅中央的两个姑娘剥石榴。他在看见苏鹤葵还有卫鸢的容貌之后不由得也感到惊艳,但却并未在意,只是像往常一样来到来到柜台边上,对着里面的伙计说道:“来一壶三点碧。”说着摆了几两碎银在台子上。 那伙计随手一拢,将银子划到自己的手里。抬头看了看那小二在大堂中奔走不停,几乎是脚不着地,绝了让他来帮忙倒酒的心思,自己转身拿酒葫芦给这人倒酒去了。 很快这小二就提着满满当当的酒葫芦回到了柜台前,递了出来,章行健伸出手去接这酒葫芦。这番寻常景象在这三年当中每日都会发生,不过这次却节外生枝,忽然从章行健身侧有一只手伸了出来,抢在他前面握住了这葫芦。 章行健不由得有些恼怒,转眼打量了一番这伸手抢夺之人。此人长相不俗,眉毛上挑、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嘴唇略薄。乍一看是个正人君子,却生了一双阴狠的狼眼,一身黑色短打,腰悬长剑,一看就是江湖中人。在瞧见章行健不善的目光后,反而恶人先告状,伸手推了他一把:“怎么?我庆渊派的人拿你一口酒喝,你还有什么不服?” 章行健身形瘦弱,这人又有心想让他当众出丑,这一掌也用上了真气。章行健连退三步,一个踉跄便要倒在地上,却被一阵微风托起。 出手的这人便是之前想要上前搭讪两女的几名江湖人当中的一位,卫鸢本就对他有所不喜,此时又见到他这番动作,就暗中唤出青耕来托住了章行健。 没成想这人瞧见章行健站稳之后,狞笑着说道:“没想到阁下竟也是武林中人,这轻功却是不俗。我一时技痒,想要对阁下讨教一二。”说着就伸手扼住了章行健的喉咙,把他向门外拖去,章行健面色涨红发紫,无力地敲打着他的手臂。 一旁的江湖中人大多都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面上带着看戏的笑容,没人出手制止。对他们来说,为了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得罪庆渊派的高徒实在是得不偿失。而在整个柳州这样的事情算不上多,但也绝不少见。 这人倒不像包越那般是刘穷给请来的,他只是仗着庆渊派的身份横行霸道惯了。之前被苏鹤葵的幻术给挡住心里本就憋着一股火气,此时想要趁势发泄一番。 正当他正拖着章行健向客栈外走去的时候,却感到自己手腕一痛,回身再看只见自己扼住章行健喉咙的那只手掉在了一片血泊当中,那空荡荡的手腕正不断喷出鲜血,不由得哀嚎出声,慌忙伸手想要止住自己喷涌的鲜血。 可就在他伸手握住自己手腕的时候,又发觉自己的左手完好无损地连在自己的手腕上。周围的人都错愕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何松开了章行健的喉咙还莫名其妙地开始哀嚎。 这人一时惊愕过后不由得更加恼怒,但却不敢再贸然对章行健动手,谨慎地看着章行健,寒声道:“在下张东,承蒙道上的兄弟们抬爱,得了个‘飞燕剑’的名号,没成想一时冲撞了前辈,还未请教?” 章行健正大口喘着粗气,同样有些迷茫,不知自己是被何人所救,并没有出言回答。 这张东眼神愈发不善,却听见一道凛冽如天山寒泉的声音传入耳中:“现在滚出这个客栈,或者死在这里。” 扭头看去却发觉那两个让他心中火热不已的小姑娘正冷眼看着他,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刚刚又被这两个小姑娘耍弄了一番。 张东只觉周围人投来的目光都隐隐含着讥笑,心中愈发羞恼。干脆暗暗提起真气,而后悍然出手,手中剑招如飞燕掠空直冲向两女。这乃是他的得意之技,也是他名号的由来,不过用在此时却是与偷袭无异。 第六十八章 弱者 在场的江湖中人看见这剑法都不由侧目,不少人看向张东的眼神中也露出了鄙夷之色。之前他两次吃瘪已经是贻笑大方,现在又出手偷袭,实在是无耻之尤。 不过众人在心中唾弃,面上却不会显露出来。以免也被这张东给记恨上,有些人已经偏过头去不忍再看,在他们眼中卫鸢和苏鹤葵两人能靠着术法摆脱搭讪之人的纠缠,是因为那些人还算有风度,并没有强行动手。 此时张东含恨出手,本就是杀招又更快上三分,这两个小姑娘的术法轻易就会被斩破。之后的景象他们想要阻止也是有心无力,不如偏过头去不看,就像不看这些事就从没发生过一半。 就像这些年里他们见过的所有有悖侠义之事一般,无论是因为利益,还是因为强权,甚至他们本人就是作恶之人,他们一如既往地选择了“不看”。 但他们听见的并非剑刃入肉的声音,而是一声凄惨的哀嚎。 惊愕地回过头来,出现在他们眼中的是浑身抽搐着倒在地上的张东还有碎落一地的铁剑,麒麟的爪子死死地卡住了张东的喉咙。张东看着眼前的龙首,压抑不住地发出惨烈的哀嚎声,在他眼里龙首逐渐扭曲化作一片虚影,又幻化成这些年里被他欺压过的人们的面貌。 他面无血色,惨白的嘴唇不断颤抖着,哀嚎从喉中溢出,一声比一声低沉,一声比一声虚弱,最后只能发出“嗬嗬”的气声。 周围的人们看着突然出现的麒麟意象,惊诧过后默默站起身来,对卫鸢和苏鹤葵躬身行礼,这是对宗师应有的尊重。 麒麟松开了卡在他喉咙处的爪子,不屑地呼出一口云气吐在张东的脸上。在麒麟制住他前,卫鸢飞出的银针就已经废去他一身武艺。 那些扭过头去的人没有看到在张东出手后,苏鹤葵脸上戏谑的笑意还有卫鸢冷漠得可怕的面色,比起李无为的浑然天成的剑法,张东的剑实在是太过死板,也太慢了。 张东浑身抽搐着,他已经完全丧失了感知,浑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神经都已不在他的控制范围内了。他无力地躺着,双眼失神,胸口微弱地欺负,眼角不断涌出泪水,嘴角抽动间有白沫溢出。 卫鸢又扔出几根银针暂时止住了他的抽搐,这也是大多数江湖人在武功被废后的常态。如果没人止住他身体的不断抽搐,他早晚会力竭而死。 他靠着武力获得了高人一等的身份,过了几十年欺男霸女的生活,最终也落得了现在这个下场,除了咎由自取之外,恐怕也没有更适合他的形容词了。 李无为的计划成功之后的确可以就此改变柳州,但这些年里犯下了无数罪孽的那些江湖中人又有几个会受到他们应得的惩罚呢?即便是惩罚了他们,这些年里的受害者遭到的伤害也已经无法弥补了。 但总好过维持现状——让这些罪孽继续扎根于柳州,用百姓的生命作为养分,长成覆盖住整个柳州的参天大树,彻底无法挽回。 这些罪孽终究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散在历史当中被所有人遗忘,历来如此。 说回眼前,卫鸢收回了那些银针过后,张东很快就察觉到他重新掌握了自己的身体,也发觉了他已经武功尽失。 他如一条濒死的鱼,张开干裂的嘴唇用力呼吸,手臂将自己撑起一个幅度,缓缓收回双腿,慢慢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又休息了一会儿才能站起来。 他落寞地站起身来,这时已经没有精神在意周围人的目光了,当然也没什么人还会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大部分人此时都在谈论着卫鸢还有苏鹤葵两人。少数完整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的人们正眉飞色舞地向同桌的朋友讲着那根银针有多快,又是如何精准地点在了张东的丹田处。 只有寥寥几人向张东投来幸灾乐祸的目光,不过就算在此刻也没人敢出言讽刺,因为他们并不知道张东已经武功全失。 至于张东回去找相熟的人来报复这种事情,就更加不可能发生了。以他的性子,当年在门内修行的时候就得罪了不少门派里的人,等到后来出了门派行走江湖,也是一个人闯荡。 他现在脑海中完全没有报仇的想法,只想着该怎么躲过这些年里他结下的仇家,往后又该怎么继续活下去。 苏鹤葵一手撑着自己的面颊,看着张东佝偻的身影一步步走出客栈,最终消失在人群当中,忽然对卫鸢问道:“鸢儿姐,你说这人算不算这柳州风气的受害者。” 卫鸢微微思量,回道:“他不是受害者,他只是被裹挟着的弱者罢了。他既没有改变这柳州风气的勇气,也没有这份能力。 但这都不是他自甘堕落的理由,他不应该成为加害者。弱者所要做的就是静心等待能够改变这柳州的强者来拯救自己,尽力不成为受害者,也尽力不去当加害者。 他只是个可恨的可怜人而已。” 卫鸢发觉苏鹤葵惊讶地看着她,困惑地歪了歪头,往嘴里又填了一个刚剥好的荔枝,脸上显出满足的神色:“怎么了?我说的有哪里不对吗?” 苏鹤葵笑了笑,摇头回道:“我只是觉得有些好笑。明明你长在深山里,从来没到过市井当中,却看得比这些混迹红尘的人都要透彻。” “正是因为我生活在深山里,所以才能看得透彻。”卫鸢看向门外过路的人群,面上露出柔和的神情,“如果我也和他们一样自小在市井中长大,恐怕也会和他们一样,被不知名的东西蒙眼。” 卫鸢回过头来,看见苏鹤葵正牢牢盯着她,微微蹙眉:“我说错了吗?” 苏鹤葵摇了摇头,扑到卫鸢怀里伸手环住她的腰,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鸢儿姐,我好喜欢你啊!” 卫鸢有些惊讶,但还是伸手搂住了苏鹤葵,本想轻轻拍打她的背部,但瞧见自己手上满是水果汁液,不敢把手放到她身上,只虚揽着她,侧腕轻敲她的背:“我知道了,你快点起来,你不是说要逛遍整个驼城吗?吃完这些水果,我们还要继续赶路呢。” 苏鹤葵听见这话,嘴瞬间瘪了下来,可怜兮兮地看向卫鸢:“鸢儿姐,我真的吃不下水果了,我们俩连午饭都没吃,光顾着吃水果了。” 卫鸢愣了一下,这才发觉整个桌上堆满了各类水果还有两人剥下来的果皮,一抹绯红飞上面颊,对苏鹤葵说道:“我,我也没说要继续逛水果摊嘛。”不过声音越来越微弱,毫无底气。 两人说说笑笑之间,章行健则是走到了她们身旁,开口说道:“多谢两位出手相助,不知二位可认识李少侠?” 第六十九章 请求 此时的章行健神情一转,原本耷拉的嘴角绷紧,眼中的颓废一扫而空,显得坚毅自信,完全看不出之前那懦弱无能之人的影子。 苏鹤葵微微皱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问道:“你是刚刚那人?” 章行健苦笑道:“是我是我,昨日我在街上被人纠缠,便是被李少侠所救。今日又被他的同伴救下,这恩情我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报答了。” 苏鹤葵听完他说的话,不假思索地答道:“我们不需要你的报答,你顾好自己别再被人给缠上就是了。” 李无为昨日刚和她们一起进城,眼前这人就已经知道了他们三人的身份。这人的身份绝不简单,之前恐怕是在故意卖惨想借此接近他们,这城里恐怕遍布着他的耳目。 章行健若是知道苏鹤葵的想法恐怕会叫起撞天屈,他绝没有卖惨的心思,他是担心这又是刘穷的试探,才没有让暗中保护他的人出手。如果两女不出手拦下张东,真到生死关头他也只能暴露出自己隐藏的势力了。 不过耳目这点苏鹤葵判断的倒是没错,即使这些年里刘穷时刻派人监视着章行健,他还是经营起了属于自己的势力,只不过并不像刘穷那般耳目布满整个柳州,仅限于驼城之内。 他能知道李无为出山后的事迹,只不过是巧合罢了。刘穷是直接从宵晖卫手上直接拿到了第一手的情报,他则是有一个身为宵晖卫的朋友。 章行健没想到苏鹤葵竟然会这么回复,想起昨天他也是被李无为给呛住,不由感叹道:“您和李少侠倒当真是般配得很,就连这说话的方式都一样让人捉摸不透。” 这时却又有一位姑娘自后厨走出,手中端着一碟蜜饯,快步走到了章行健的身旁,将手中的蜜饯放到桌上,对着两女一礼:“多谢两位出手相助。这桌的银子我已经让伙计给免去了,还附赠两位一份蜜饯。我们这寻常小店,实在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报酬,还望两位千万不要嫌弃。” 这姑娘相貌身材皆是平平无奇,身上穿着深色的条纹长裙,外面披着一件粉色的袍子。章行健见到她之后,面露尴尬之色:“你怎么出来了?” 这姑娘瞪了章行健一眼:“怎么?要不是小林子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又闹出了事情来。我还不能出来看看你有没有事了?” 章行健讪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没有,这是你的店,你想出来我自然没有意见。” 苏鹤葵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眼中闪着光芒,一旁的卫鸢仍旧在和桌上的水果们搏斗。苏鹤葵扭头看向她时颇有些无奈,卫鸢吃水果的时候胃就像无底洞一般,两人买来的水果大半都进了她的胃里。 苏鹤葵回首对着那粉袍姑娘笑了笑:“路见不平,出手相助乃是我们江湖中人的本分,姐姐不必如此客气。”她还特地在本分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这大厅当中听见这话的人大多都低下了头,也有不少以看惯世事的过来人自居的江湖人,听见苏鹤葵这带刺的话语,冷哼一声,但也没敢出言反击。 这位姑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了摇头小声说道:“这柳州哪里有行侠仗义之人哦,我后厨还有事情要忙,就先回去了。”转身回后厨前又瞪了章行健一眼。 章行健没再为自己出言辩解,他知道这姑娘心里跟明镜一般,知道他这是在故意冒险,也知道她是在气自己不顾及自己的安危,但他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在他回到柳州的第一天,就发觉柳州已经变了和他印象当中的柳州完全不一样。他原本想要找刘穷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毕竟刘穷在这物是人非的柳州,是少数他称得上熟悉的人了,不过在他调查了一番之后,才发觉刘穷竟然就是这柳州最大的幕后黑手。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和善待人的刘穷已经死了。还活在这个世上的只剩下将钱财视作一切,不择手段的阴谋家刘穷 在他眼里刘穷就是在玩火自焚,还要拖着柳州的百姓陪葬,他为了阻止刘穷已经忍耐了三年,绝不能在眼前倒下。 章行健对着苏鹤葵长揖及地:“在下章行健,恳求两位明日申时能带着李少侠一起来醉风楼,此事关乎整个徐州百姓的安危,还望两位万莫推辞。” 他想要从刘穷的手中解救柳州需要足够有力的援助,但此时几乎整个柳州都已陷入了刘穷的掌控当中。即便现在有几个大门派和刘穷已是貌合神离,可他们的利益是相同的,又怎么可能帮他来破坏自己的利益。 那些小门派就更不必说了,他要是敢上门游说,第二天那些小门派就会把他绑起来送到刘穷面前,想借此和刘穷搭上关系。 他很快就绝了在柳州内部寻求援助的心思,他这些年里混迹于各个酒馆当中,既是为了麻痹刘穷,让他放松警惕,也是为了寻找能帮助他的过路的江湖人。 可惜在李无为之前他所遇见的,要么已经被刘穷所拉拢,要么是实力不足。眼下柳州的门派对刘穷生出反叛之心,李无为又刚好路过柳州。这在他眼中是绝不能错过的天赐良机,这也是他肯冒着暴露的风险,向李无为发出邀约的原因。 说完这番话之后,他就快步离开了客栈当中,在走出客栈门的下一刻就装出了一幅步履蹒跚的样子,混在人群当中。 苏鹤葵耳中听着章行健所说的话语,始终关注着卫鸢面上的神情。她担心卫鸢听见这和黄翁常说的让她心怀天下大同小异的话语后,会唤起不好的回忆。 不过卫鸢从头至尾都只是维持着平静的神色,甚至在章行健说出让两人万莫推辞之后轻轻点了点头,完全不像之前在杏林村中愤世嫉俗的模样。 在察觉到苏鹤葵的目光之后,卫鸢对她展颜一笑:“在出山之后,我有些理解为什么亚父总让我心怀天下了。这世界上有很多善良的弱者,就像我们遇见的那些村民们。他们没有能力拯救自己,那就由我们来拯救他们。既然我们有足够的能力,那自当兼济天下,对吧?” 苏鹤葵伸出手摘去沾在卫鸢嘴角的一粒果肉,正色道:“如果不是鸢儿姐你嘴角的这粒果肉,我又要忍不住扑上来抱你了。” 她刚刚说完这话,就被卫鸢给嗔了一眼。两人嬉笑着吃完了最后的水果,起身离开这客栈,准备回到客栈当中,把今日发生的事告诉李无为,由他来决断明天到底要不要赴约。 第七十章 客栈里 李无为下午并没有急着回客栈,也谢绝了刘穷派人驾车送他回客栈的好意。他只是一个人漫步在驼城的街头。这一路上也算是多姿多彩,原本不出半个时辰的路程,他硬是走了一个时辰才回到客栈。 这一个时辰当中他教训了两个仗着武功抢劫钱财的混混,抓了一个轻功不俗的小偷还顺便用轻功飞上屋檐把路边嚎啕大哭的小姑娘断线的纸鸢给抓了回来。 至于另外两位姑娘则是又在街上逛了一阵就回到了客栈当中,比李无为要早上不少。三人一同用过晚饭,就都来到了李无为的房中,打算商议明日之事。 此时天色已是一片漆黑,客栈外的街道上空荡荡的。秋风吹落几片枯叶,店小二打着哈欠早早地将店门给关了起来。 李无为将自己这两天的经历全部告诉了两女,也顺势说出了自己的推断还有他和刘穷之间的约定,打算明日带着卫鸢去见刘穷。至于他擅自定下的计划也统统告诉了她们,一人智短,三人计长。 即使是他也不能保证自己的计划全无疏漏,把自己的计划全部告诉她们也能让他重新梳理一番,查漏补缺。而且那药乃是杏林村中医者们的心血,他擅自定下和刘穷的合作也算是越庖代俎。 不过卫鸢并没有责怪他,只是在得知他的决定后,微微颔首表示同意。在她看来将这药物用在救助百姓上,医者们若是泉下有知,应该也会觉得这是最好的用法了。 苏鹤葵也将她们今天在醉风楼中的遭遇悉数告知李无为,在得知章行健的请求之后,李无为思量片刻后回道:“我们对于这柳州来说只不过是外来人,这些谋划还都只是基于我的推断上。既然现在有一个足够了解这柳州情况的人找上门来,对我们来说也是一桩好事。” 苏鹤葵点头接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人言行之间比起那些江湖人更具侠气。我已经试探过他的内心,并没有想要加害我们的想法,应该可信。” 卫鸢只是默默地听着两人的交谈,安心地剥着下午她回客栈之前,硬拉着苏鹤葵绕路去买来的荔枝。很快晶莹的果肉就盛满了一整碗,果皮还有果核则是在桌上堆起了一座小山。 卫鸢看着这碗果肉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将它们轻轻推到了李无为的身前,对着他惊讶的眼神认真道:“这是对你当初把我拉出杏林村的谢礼。” 李无为稍稍有些讶异,但还是伸手拿起了一粒荔枝肉填进嘴中,一抹甜意在舌尖绽开。淡笑着对卫鸢说道:“那你现在还觉得我有心病吗?” 卫鸢没有丝毫迟疑,当即回到:“这只不过是感谢你带着我离开杏林村而已,我一定会治好你的心病。” 李无为叹了口气,只觉嘴中的荔枝刹那间变得索然无味。苏鹤葵看见他面色不虞,轻哼一声从他手上抢下一颗荔枝:“这可是鸢儿姐亲手剥的荔枝,我想吃都没得吃,你居然还敢嫌弃。” “那明日一早,我先带着卫鸢去寻刘穷还有顾先生,也好让卫鸢试试能不能从顾先生口中打探到消息,等到了申时再三人一同去醉风楼见一见那章行健如何?”李无为说着,又往嘴中抛了一颗果肉。 卫鸢点头答应后苏鹤葵拉着她的手,两人一起回了房间。 李无为则是开始打坐,静心打磨自己的心境,原本古井无波的心境在见到了柳州一地的景象后开始波澜不断,他之前与那黑衣人一战时就有所察觉。 因为心境上的波澜,他现在甚至难以动用仁德剑意。若非如此,他当时根本用不着爆发真气,就能把那黑衣人给打落在地。 但他无论怎么调息都难以回到原本古井无波般的心境,这些天里的见闻不断牵动着他的心绪,纷纷扰扰如一块块碎石砸入水面,生出阵阵波澜,到了后来如山呼海啸一般。 他最终只得放弃了打坐,起身来到窗边。仰起头看向窗外高悬中天不染凡俗的明月,喃喃自语道:“师傅你总说身处红尘滚滚炼心,求的是超然出世。可现在见了世事艰苦,我还怎么超然,我也不想出世。” 他脑海中闪过那些村民们见到卫鸢后激动的神情,又想起元子铭言之凿凿:“柳州的门派都是如此。”最终只得长叹了一口气。毕竟明日还要去见刘穷,权且放下了自己纷乱的心事,打算先行歇息。 翌日,李无为是在卫鸢的敲门声中醒来的。他抬眼看了看窗外天都还没亮,披上自己的外袍,开门便看见了已经穿戴整齐的卫鸢,苏鹤葵此时同样也是满脸无奈地看着她。 李无为不由得有些头疼,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虽然昨天我说的是一早,但也不用这么早吧?” 卫鸢歪了歪头,疑惑地问道:“这难道很早吗?我以前在村中学习医术的时候,也差不多是现在这个时辰起身。” 苏鹤葵和李无为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不过既然三人都已经起身了,也不打算再睡上个回笼觉。 趁着此时刘穷派来接两人去他府邸的马车都还没来,三人打算先下楼一同用了早饭。 客栈里跑堂的小二看见这么早就有人下楼也是颇为惊讶,将擦桌的抹布往肩上一搭,面向三人问道:“三位这么早下楼可是打算去街上四处逛逛?” 苏鹤葵摇了摇头:“我们是下来吃早饭的,过会儿还有别的事要做。不知客栈当中都有哪些伙食啊?” 没成想小二却是面露难色:“这,我们后厨的早饭还没做好,您嘞要不然先去街上逛逛,找找有没有什么开门早的面点铺子?出了这门左拐第一个巷子口那家的包子铺堪称一绝,不过我不知道这么早他们开门了没。” 苏鹤葵有些疑惑地问道:“可昨日我们也是这个时候下来吃早饭的,为何今日早饭还没做好?” 李无为这才知道为何他昨天敲门准备叫苏鹤葵起床时,她居然已经用过早饭了。想来应该也是被卫鸢给拉起来的。 此时的大厅当中只有他们四人,街道上也是空旷无人,但小二还是小心翼翼地往街上看了看,才凑上前来,尽力压低自己的声音:“这话您嘞可千万别宣扬出去。 我们客栈的饭菜平日里都是后厨大师傅做的,可昨天大师傅外出采买的时候胳膊被一个不认识的武者给打折了,那人说是想在他同伴面前表现一番自己的功夫,打完抛下了几枚铜钱就转身离开了。 今天是平常给大师傅打下手的徒弟掌勺,刚刚熬坏了一锅粥,所以才说没做好。唉,还不知道这些天里客人要走掉多少呢。”说着,店小二的脸上显出一片忧色。 三人听了这话只觉得身上泛起阵阵冷意,苏鹤葵勉力动了动嘴角:“倒是多谢小二哥解惑了,那我们就先去街上四处逛逛吧。” 第七十一章 配药 所幸店小二说的那家包子铺此时已经开了,这家店的包子味道倒也配得上小二的称赞。不过三人心中都在想着刚刚小二说的那番话,这包子吃在嘴中味同嚼蜡。 当三人返回客栈的时候,刘穷派来的马车也已经等在了门口。 华贵的马车停在路上,周围矮小的房屋显得愈发破旧,昨日那些小孩子们没有再来车旁,不知去了何处。路过的大人们和小孩子不同,他们并不在乎这辆马车,偶尔掠过的目光也只是空洞呆滞的。 眼神中没有羡慕或者是渴望,只有死水般的平静。 他们心中明白这马车不是他们能奢望的,只有那些武者才有资格过上优渥的生活,他们光是活着就已经拼尽全力了。 说来也好笑,明明习武应该早起练功才是,但这驼城当中的武馆却都还没开门。这路上走着的也都是些为了生计奔波的普通人,连武者的影子都见不着一个。 卫鸢看着眼前的景象,一种难言的愤怒涌上了她的心头,她觉得自己嗓子无比干涩,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苏鹤葵受到的冲击比起卫鸢要更大一些,她能感受到这些人心中毫无希望,就像是一具具行尸走肉,他们的心都已经死了,剩下的只不过是空荡荡的躯壳。 李无为身上的青色道服被风吹得袍角飞扬,他轻巧地上了马车,转身向卫鸢伸出手来:“走吧,让我们来终结柳州的乱象。” 卫鸢并没有回应,只是将自己的手搭在了他的手上,借着他的力上了马车。 马车驶向刘穷的府邸——柳州一切财富最终的汇集地,也是柳州一切罪恶的根源。 不过出乎两人预料的是,迎接他们的并不是刘穷,而是那位顾先生。顾城林见到二人之后就连声道歉,一边将两人引往正厅,一遍说明缘由。刘穷因为手下店铺的经营出了些问题,脱不开身,所以只能由他来招待两人。 他心中害怕自己言谈之间和上次宴席一样又露出什么破绽来,待到他们两人进了正厅之后,假意请二人喝茶,吃些点心水果,本意却是为了拖延到刘穷来。卫鸢却没那个心情和他浪费时间,单刀直入先是询问他的药方,又提了几个问题。 顾城林没想到卫鸢会直接进入正题,一时反应不过来,真就呆呆地把自己的药方和盘托出。再之后卫鸢问出的问题不过都是些基础的药理知识,但架不住她问的太多且杂乱。卫鸢心中又带着火气,语速也快了不少。顾城林直接懵在原地,脑中一片混乱,全无头绪,不知该从哪个先开始回答。 等他在心中梳理好自己的回答后,回过神来才发觉卫鸢看着他的眼神中隐隐有些鄙夷,似是在嘲讽他连这些基本的问题都要想上许久。顾城林最难以忍受的就是在药理方面被人轻视,一股怒气直冲脑门,连着咳嗽了好几下,心中想好的答案反倒是忘了小半。 顾城林磕磕绊绊地回答了几个问题,只觉自己笨嘴拙舌的,越来越急躁,可他一急想好的答案反而忘得更快,到了后来每回答完一个问题,他都得缓上许久才能再回答下一个。 卫鸢眼中的鄙夷也是越来越重,顾城林实在是气不过这小丫头居然敢瞧不起他,干脆带着两人去了他制药的地方,打算直接用自己研究出的药来说话,对比他和卫鸢制作出的药物效果。如果卫鸢还有什么问题,有实物为证也更方便他来回答。 他提出的这个方法正中两人下怀,他们来刘穷的府邸本就是为了搜寻情报而来。顾城林平日里研究药物的地方情报绝不会少。 在踏进顾城林居所地下的一个房间,也就是他平日里配药的地方后,李无为内心的杀意暴涨,卫鸢也同样皱起了眉头,手中暗暗扣好了银针,但想到此时出手只会坏了李无为的计划,又把这针收回了袖中。 这房间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似乎不常有人来打扫这里,周围的地上留有斑点状的血液干涸后留下的褐色印记。让李无为杀意激增的是地上的一个小小的血手印,这手印的主人应该只是个婴儿。 这些迹象都表明了这暗室当中发生过的罪孽,顾城林自己却不自知,他在研究药物的过程中已经毁掉了自己的嗅觉,也丧失了常人的思维和良知。再加上他常年处在这个环境当中,这些对他都不过是寻常景象罢了。 李无为再三思量,还是放弃了直接趁这个机会一剑杀了顾城林的想法。如果他在这时候杀死顾城林,刘穷囤积下来的药物消耗完,没有利用价值之后。那些门派会立刻动用一切手段把他杀死。刘穷知道这些年里所有门派干过的下作之事,有着几乎每个柳州门派的把柄。 在刘穷死后,各个门派就要开始相互攻伐,希望能取代刘穷的位置称霸柳州武林。他们杀伐不断,最后遭殃的仍旧是百姓。 就算最后真的有一个门派运气好,成功战胜了所有其他门派,得以称霸柳州,百姓的生活仍旧不会变好。他们不会舍得放弃这些年里他们得到的地位还有财富,他们只会继续剥削百姓,刘穷虽然死了,但新的刘穷层出不穷。 趁着顾城林还有卫鸢配药之际,李无为几乎暗中翻遍了整个房间,他很快就在靠墙的架子上找到了一张单子,上面写着最近几个月里要来取药的门派,他在心中暗暗记下了这些门派的名字后,将这张清单放回原处。 不过除去这张名单,他就再也没找到别的有用的情报了,其余的架子上大多都摆着药材。或许顾城林和卫鸢正在用的那张桌子抽屉中会有更多的记录。 可李无为又不是传说中的神偷,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别人眼前的东西,更何况还得先打开抽屉搜寻一番,所以也只能作罢。 这墙面和地上都黏黏糊糊,泛着腻人的油光。他环顾四周发觉除了卫鸢和顾城林正坐着的两个木凳之外也没有别的座椅,干脆就继续站在桌旁看着他们两人配药。 第七十二章 负罪感 刘穷在收到李无为已经来到府上的消息后,立刻动身准备返回自己家中,这一路上不断地催促车夫加快速度。车夫万般无奈之下不顾马儿已经开始口吐白沫,仍是不停挥鞭抽打它们,可这本就已是最快的速度,哪怕他再怎么用力抽打也无济于事。 刘穷看着窗外因为高速而模糊成一片的景象,右手拿着手帕不停擦拭脸上流下的汗水。他之所以这么早就派马车去接李无为只不过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他哪里想得到李无为还真这么早就去了他家里。 本来他安排马车去客站之后也是会待在家里等李无为上门的,偏偏驼城附近有个小门派又和自己手下的商铺起了冲突,这事儿却是耽误不得。 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那些大门派都会给他刘穷几分薄面,但这些横行一方的小门派却不一样,在他们眼里刘穷也就是个富一点的商人罢了,既然不是武者,那就要比他们矮上一头。 刘穷也跟他手底下的商铺都交代过,遇见这种事情就给些银两,满足这些小门派的要求就是了。可这次却有所不同,这小门派不是为了钱财而来,他们就是为了闹事来的,这才逼得刘穷不得不亲自出马。 这小门派的背后是有几个看刘穷不爽,却又不能现在和他撕破脸皮的大门派驱使的。闹事的领头人在见到刘穷之后,就说了几句“给你面子。”“这不是钱的事。”“我不是为了钱。”之类的话语,然后拿了大笔的银两离开了。 这件事也更加重了刘穷心里的紧迫感,他迫切地想要提升自己的实力,他心中也清楚这是那些大门派的警告。那个领头人之前从来没见过刘穷,要不是背后的指使者特地告诉他,又怎么会说出给刘穷面子这种话来。 可他刚解决了这件事回到店铺里,都还没来得及喝上口茶水歇息一番,就收到了李无为已经进他家的消息。他慌乱之下都没来得及安排手下去查清到底有几个门派参与此事,直接就让人安排马车准备先回家中。 刘穷和玉蟾翁是截然不同的,朱亨认定自己的所作所为乃是天经地义,他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没有错。刘穷不一样,他是有“良心”的,也时常会受到所谓“良心”的煎熬。 不过在他每月算自己又赚了多少银子的时候,他那饱受煎熬的“良心”总是会感到无与伦比的慰藉,对他来说这些许痛苦比起赚钱的快乐不值一提。他清楚地知道哪怕是千刀万剐也无法赎清他的罪孽,但他也乐得接受,比起死,贫穷更让他难受一些。 可他的死期不应该是今天,他还没享受够荣华富贵的日子。如果李无为知道了自己犯下的罪孽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斩杀。他其实很厌恶李无为,却也很羡慕他。谁心中没有过行侠仗义的梦想呢?可惜他当不了侠客,只能当早晚要被侠客斩杀的恶人。 至于顾城林则是把自己的全部心思都扑在了研究药物上,为了他的研究近乎于癫狂。刘穷不知道他过去究竟遭遇了什么,但从顾城林偶尔提及的只言片语中也能隐约猜出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可现在的问题在于,顾城林就是标准的做学问把自己做傻了的人。若是李无为有心试探,恐怕都用不着套话,顾城林就能把两人这些年做过的恶一五一十全部交代清楚。 刘穷坐在马车上,只觉自己脑壳嗡嗡作响,疼痛难忍。他生怕自己回到府上的时候见到的是一地死尸,而手中拿着长剑的李无为正站在门口等着他回来,剑上的血滴一点点掉落在地上,形成了一片小小的血泊。 他猛地一惊,清醒过来,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马车也逐渐慢了下来,他脚步虚浮地下了马车,发觉庭院内还是一如往常,没有像他梦中一样横尸遍地,庭院当中的池塘也并未化作一片血湖,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挥了挥手,招来一名仆从问道:“李少侠和顾先生如今正在何处?” 那仆人瞧见招自己过来的乃是刘穷,慌忙行了一礼。刘穷只盼这仆人能赶紧回答他的问题,可见他行礼的动作慢吞吞的,脚下不停踱步,焦躁之心显露无疑。全然忘记了这是他当初在所有仆从面前定下的规矩,行礼不正之人都要受到处罚。 这仆人慢吞吞地行完一礼,才抬起头来说道:“顾先生带着李少侠还有一个不知名的女子回了他的房中,还让人又送了些药材过去,说是要和那女子比药。” 刘穷一听这话,心里霎时凉了半截。这府上的仆人们都不知道顾城林房内暗室中的环境,他却是知道的。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找这三人的准备,不过去之前他也安排了十余名黑衣人到时候站在门外。 若是李无为含怒出手,那他也好牺牲这些人的生命来换取逃亡的机会。至于逃走之后该怎么生活,他这些年里也不是没有准备退路。 他特地在永州买了一座豪华山庄,这山庄里存放着的银子也足够他们一家人下半生的花销了。李无为想来还不至于杀他妻儿,寻个机会再把他们一并接去就是了。 再者说李无为并没有发觉这房间的异常,继续和他之间的合作也并非没有可能,虽然他也明白这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等他进了房门之后,看见了李无为他们所见的景象,闻到了那浓重的血腥味,而顾城林伏在桌上似是已经死去,李无为此时正负手站在房中,好像正等着他上门。刘穷只觉自己万念俱灰,闭上了双眼,彻底放弃了自己那不切实际的幻想,静静等着李无为的剑锋临身。 他心中的不甘和抱负全都消散一空,却也不再感到不安,只觉自己身上背负已久的枷锁如今即将脱落,有种解脱感。 但是等了半天,他却始终没有感到疼痛,耳边也没听见剑刃破风声。他将眼睛睁开了一道细缝,观察了一番李无为的面色似是有些古怪,却并没有杀意。刘穷不由得瞪大双眼,努力压抑住劫后余生的喜悦,让自己不至于出声大笑。 “刘兄为何进门之后一言不发,还摆出这幅姿态?” 听到这问话,刘穷面色一僵,这才反应过来为何李无为神色古怪的看着自己,随口胡诌道:“我这赶着来见李少侠一路奔波,进门时一口气没缓过来,刚刚是在顺气。” 第七十三章 谈话 刘穷瞧见李无为点了点头,似乎是接受了他的说法,不由得松了口气。他看房里没有椅子,就转身出门对正守在门口的黑衣人头领说道:“去,到正厅里去拿两个椅子过来。” 这等在门外的头领闻言神色呆滞片刻,迟疑地回道:“不进去打了吗?” 刘穷一听这话又想到自己刚刚的丑态,狠狠地剜了这头领一眼,恼怒道:“怎么?这么想让我死在这儿啊?还不赶快去,打什么打,满脑子打打杀杀。”说完这话拂袖回了屋中。 这黑衣人头领心中委屈万分,却也没处诉苦,恰好边上凑过来一个手下,低声问道:“头儿,雇主怎么说?不打了吗?” 黑衣人头领当时就来了精神,一挥手拍在凑到他身边的手下后背上,沉声道:“打什么打?满脑子打打杀杀,想让雇主死吗?”说完这番话,他本想学着刘穷拂袖离去,但身上穿的是紧身衣,没有袍袖。最后只能狠狠剜了这手下一眼,转身去书房搬椅子去了。 刘穷回到房中发现李无为仍旧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两人配药的动作,也学着他的样子站在一旁看着两人的动作。 可无论他怎么看都只觉两人的动作和寻常药铺中并无差别,只是要慢上一些,没什么可看的,倒是李无为带来的这姑娘容貌堪称惊艳。不过他担心自己一直凝视这姑娘会引得李无为心生怨气,略略扫了两眼就转头看向顾城林。 李无为此时已经快忍不住扶额叹息了,他之前传音给卫鸢,假如刘穷来了就再拖延些时间。这里的环境必然会给刘穷造成不小的压力,也更适合他来套取情报。 可他没想到的是卫鸢拖延时间的办法这么清新脱俗,就只是把自己的动作给放慢数倍,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她是在拖延时间。 不过顾城林并没有这么想,在他看来卫鸢既然放慢动作一定有她独特的用意在,可他却揣摩不出。卫鸢的用药在他的眼中如同为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他之前从没有想过可以通过药性相冲的草药来刺激经脉。 这药还没配完,他就已经知道自己不如卫鸢了。不过他并不知道这药是杏林村的医者们花了数百年研究出来的,卫鸢只是在他们的基础上做了一点小小的改进,他输得不冤。 他表面上在专心配药,实则在认真观摩着卫鸢的动作,希望能从中学到些技巧。在他看见卫鸢忽然放慢动作之后,误以为是某种特殊的他并不知道的抓药手法,所以他也开始放缓了自己手上的动作,想要效仿卫鸢的手法。 李无为发觉顾城林同样也放缓了手上抓药配药的速度后,一时陷入了困惑当中。不过这事儿对他来说也算有利,所以就没再多想。 至于刘穷进门以后,看见他们两人慢吞吞的动作,倒是不以为意。他曾看过一次顾城林配药,经年累月的经验积累之下,顾城林甚至不需要称量就能精准地取出自己所需的药量,一盏茶的时间就配好了五十余份药物。 不过此时既然是在和人比试,那自然是要聚精会神竭尽全力,动作慢上一些也正常。这番机缘巧合之下,倒是达成了李无为拖延时间的目的。 很快黑衣人统领就把椅子给送了过来,不过他停在门口踌躇一番,不知自己该不该踏进这房间。刘穷误以为他是不愿进门,走到门口亲自把椅子搬了进来,转身之前又狠狠剜了这统领一眼。 且不管门外黑衣人之间的闹剧,这刘穷把椅子搬回屋中之后就殷情地对李无为招呼道:“我看他们两人一时半会儿还结束不了,少侠不妨和我一同坐下观赏。” 李无为看着刘穷,并未作答。刘穷看着李无为眼神中的冷意,不由得又开始慌乱,尤其是在看见他右手有意无意地指向地面上那个血手印之后,额角又开始不断冒出冷汗。 李无为就这么凝视了他一会儿,忽然无故发笑,摇了摇头坐到了他刚刚搬来的木椅上。刘穷不知他是何意,一时不敢落座,双腿微微颤抖着。 分明是几个呼吸间的事情,却犹如过了百年一般漫长,刘穷忽然听见耳边响起李无为的声音:“刘兄坐下就是了,为何如此惧我?”刘穷慌忙地坐下,椅子在地上摩擦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声。 卫鸢本在聚精会神地抓药,此时乍然受扰,不满地瞥了一眼刘穷。刘穷在察觉到这目光过后,余光注意到李无为脸上又再显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动作更加慌乱。 他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轻轻地坐到了木椅上,生怕再发出丝毫声响。李无为看见他这番做派之后脸上笑意更浓,可刘穷在看向李无为的时候却只觉他眼神中满是寒意,不由得从怀中掏出手帕,哆哆嗦嗦地擦了擦自己脸上的冷汗。 李无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刘穷却只觉黑白无常已经手执脚镣手铐来到了自己的面前。他看着地上的血迹,又陷入了极度的恐惧当中,他听见李无为的声音在他轻轻响起:“这些不都是你自己犯下的罪孽吗?何必如此害怕?” 刘穷惊恐地瞪大双眼,手帕掉在了地上,心中狂吼道:“他果然知道了!他果然知道了!”他想要把门外的黑衣人喊进来护住他,可是却只能静静待在原地,听着李无为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这些罪孽不都是为了你的荣华富贵必要的牺牲吗?那你何必感到如此愧疚?” 刘穷听见这话之后脑中一片空白,如同停止思考了一般。 过了片刻,刘穷才在极度震惊之下问道:“什么?” 他的确清晰地听见了李无为的话语,却不敢置信自己刚刚听到的内容。心神乍然放松之下,浑身虚脱瘫倒在了椅子上,这才发觉自己浑身上下此时已经被冷汗给浸透了。 李无为轻轻叹了口气,将目光从卫鸢的身上转向刘穷,和蔼地说道:“你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犯下这些罪孽又有什么错误呢?人活在这世上,终究是为了自己的,我说的对吧?” 第七十四章 投诚 因为刘穷过度的震惊,两人并没有交谈很久。在这短暂的谈话当中,大部分时间都是李无为一个人在说话,刘穷只是默默地听着。 卫鸢在发觉两人已经沉浸到谈话当中以后,也随之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很快就把自己的药给配完。顾城林心中一紧,卫鸢最后几手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只能看见模糊一片的残影。他还以为是卫鸢发现了他在偷学,只得叹了口气,无奈地放弃了偷师的想法。 两人配好药物之后都和刘穷一样,在一旁静静听着李无为说出的话语。卫鸢在倾听的过程中几次皱眉,若不是她对李无为有着足够的信任,此时应该已经起了杀心。 李无为灌输给刘穷的大部分都是朱亨的思想,只是加了点他自己因地制宜的改编。 弱肉强食乃是自然之理,刘穷搜刮那些百姓的金钱并没有错,更何况他的确推动了柳州武道的发展,这是有益于整个柳州的大业。 归根结底一句话,刘穷的作为没有错,至于柳州百姓付出的小小牺牲只不过是为了更宏大的事业。 刘穷渐渐沉浸在了李无为的诡辩当中。他得到了自从踏上了商路之后,再也没感受过的安心感。他从没想过有人会在得知了他犯下的罪孽后仍旧理解他、包容他,他的心绪如同婴儿蜷缩在母亲的怀抱中那样安宁。 他逐渐接受了李无为给他灌输的这些扭曲的思想,并对它们甘之若饴。他最后的人性,也就是那些无关痛痒的负罪感也被他所抛弃,而他看向李无为的眼神悄然从恐惧转为了崇敬。在他眼中李无为就是上天派来点化他的圣人,引领他走向光明的未来。 他再度放弃了招揽李无为的想法,因为他明白这般人杰绝不是靠着金钱就能驱使的,但是他可以选择投身于李无为手下。他甚至忽略了李无为如今还只不过是个少年,而他已经人至中年的事实,在他看来自己这只良禽终于找到了属于他的建木。 他已经想好了如李无为这般的“枭雄”如果在他的帮助下建立门派,很快就能一统柳州江湖,有着源源不断的资金支持,还有那加快修炼的药物,甚至能一统武林。 这样一来,他的生意同样可以做到大江南北,他会成为天底下最有钱的商人,而不是现在这不上不下的柳州首富。既然朝堂这条路走不通,那转而投身于武林当中也不是不行。 至于之前情报中所表现出的李无为侠肝义胆,甘愿放弃名利之类的“假象”都已经被他给抛在了脑后,他不相信能面不改色说出刚刚这番话的人会心怀侠义。 在他眼中,李无为在徐州做出的决断刚好符合枭雄的身份,舍弃了朝廷的封赏和在百姓中的声名,换来的却是在宵晖卫中的声望还有朝廷的重视,天底下哪还有比这更赚的生意。 效忠李无为的念头在产生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地在他脑海中疯长,他也并没有压抑这个想法,而是直截了当地向李无为提出要成为他的下属。 刘穷并没有察觉到的是,他的情绪起伏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在进这个房间之前,哪怕是到了庭院,从下人口中知道顾城林把李无为带到了暗室里,他都还能维持镇定自若。 可自打进了这房门之后,李无为几个动作就让他心神不宁,陷入了恐惧和紧张当中。可在李无为说话的时候,又猛地松弛下来,之前的恐惧全部化为了安心感。 这配合着李无为在暗中引导他情绪的正是苏鹤葵。李无为伸手拉着卫鸢上马车,就是为了遮掩住苏鹤葵施展幻术的动作。那个和两人挥手作别,看着马车离开后回到客栈里的苏鹤葵只不过是个幻象,用来迷惑在暗中监视三人的黑衣人。 李无为其实并不知道刘穷到底有没有派人监视他,但小心驶得万年船。更何况刘穷能轻易认出他来,那对苏鹤葵也一定有所了解。他既然心中有鬼,一定会对苏鹤葵有所防备,不让李无为把她带进府邸。 在两人的掩护下,苏鹤葵就此混上了马车。三人一同进了刘穷的府邸来到正厅之后,顾城林会轻易被卫鸢给激怒除了他自己心高气傲之外,也有苏鹤葵暗中施法的原因在。 李无为跟卫鸢进了这暗室,是为了在暗室当中寻找线索。苏鹤葵则是仗着自己的幻术在刘穷家的庭院当中横行无忌,随意地翻找着他这些年里积累下来的罪证,可惜刘穷实在是太过谨慎,苏鹤葵竟然毫无所获。 唯一算得上收获的,也就只有听庭院中的仆人们闲聊时听到的“庆渊派表面上与刘穷合作的最为紧密,实则处处针对刘穷。”这一消息。 刘穷进门之后看见的场景是李无为聚精会神地在观赏两人配药,实际上李无为当时正在和用幻术遮掩了自己身形的苏鹤葵交流着各自的收获。 李无为听到刘穷说想要成为自己的手下后一时有些惊讶,看了看躲在一旁的苏鹤葵,以为是她的术法之效。苏鹤葵则是无辜地侧头看向他,眼神中同样有着难掩的讶异。 她精通的是幻术,对这挑动人情绪的术法运用却是粗浅得很,能施展成功也是靠幻术放大了这暗室环境的阴暗。即便有着环境之便,也只能对刘穷这种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产生效果,她也没想到配合上李无为的话术后效果会这么好。 苏鹤葵还有卫鸢立刻就想到假如接受刘穷的效忠对三人来说能省下不知多少功夫,不说别的,他们最起码不用再费心找人来接替他的位置。如果李无为同意,那刘穷一定会尽他全部的力来帮助三人对付柳州的门派,比起现在孤立无援的情况要好上太多。 可当她们想到刘穷身上背负着难以偿还的血债后,就都放弃了这个念头。迟来的正义或许不算正义,但报应从来没有早晚一说,刘穷必须付出代价。 最终她们都将目光放在了李无为的身上,毕竟这件事最终还是要由他来抉择。 第七十五章 惩罚 最终李无为还是拒绝了刘穷,只推说自己年少,打算先遵照师父之命行走江湖,并没有建立势力的打算。 身在暗处的苏鹤葵体会到刘穷在被拒绝后心中满溢着失望与落寞后,不禁对他生出些许怜悯之情。 不过刘穷很快也就看开了,并未显露出心中的失望,只说如果将来李无为打算建立自己的势力,一定要让他尽一份心力。他坚信李无为这种人不可能甘于寂寞,早晚会在江湖中掀起风浪,他所要做的就是静静等候那一天的到来。 至于已经完全不重要了的比试则是在顾城林干脆的认输后结束,在刘穷再三请求下,卫鸢还是把自己的配方留下供顾城林来研究。 不过代价则是这些药物在商铺出售的时候,必须注明配方是由卫鸢提供的。顾城林一心只想要研究出更好的药物,毫不犹豫地便同意了这个条件。刘穷虽然觉得此举稍有不妥,但心一横,干脆把这当作了自己对李无为的投名状,一口答应下来。 此间事了,刘穷便又派马车夫送“两人”回到客栈当中。总不能让苏鹤葵靠着幻术遮掩身形一路走回去,所以这次李无为并没有拒绝,刘穷心中大喜,觉得这是李无为开始对他有所认同的表现。 三人就这么回到了客栈,一同来到了李无为的房间里,卫鸢见苏鹤葵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轻轻握住了她的右手,低声问道:“怎么了?” 苏鹤葵抬起头来看见卫鸢眼中的忧色,伸手捋了捋自己的鬓角,展颜一笑道:“不是什么大事。”转而看向正坐在她对面的李无为,“刘穷是真心实意想要投靠你的。” 李无为一手把玩着桌上的茶杯,感受着那一份细腻和清凉,另一手撑着面颊:“这我知道。” 苏鹤葵又继续说道:“刘穷到现在为止也就派黑衣人出手试探过你一次,除此之外对我们一直是善待有加。反倒是我们一直在想着谋取人家的家业,就好像我们才是恶人一般。”她说着低声笑了起来,可面上愁云不减。 李无为轻轻点了点头,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正想伸手去拿茶壶,卫鸢已经帮他倒满了茶水,他轻轻道了声谢,浅抿了一口后回道:“我们可是侠义之士,怎么会是恶人呢?他的家产只不过是我们替天行道的报酬罢了。” 苏鹤葵不满地鼓起面颊,伸出左手轻轻拍了拍他面前的桌案:“好好说话。” 卫鸢晃了晃苏鹤葵的右手,等苏鹤葵扭头看向她才说道:“即便是他对我们再好,也是恶人。他之所以会对我们好只不过是因为我们有足够的价值,而李无为又有足够的实力,那刘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重的铜臭味,绝非善类。” 苏鹤葵看着卫鸢严肃无比的神色,心中烦闷无比,干脆把脸埋在了卫鸢胸口,闷声道:“我知道啊,可是他对我们的确很好,我们俩还戴着人家送的镯子呢。我不是说他不用受到惩罚,我只是觉得是不是可以不杀他。” 苏鹤葵受到的冲击远比两人要大得多,因为她全力感知之下,对刘穷几乎是感同身受。她能感受到刘穷一开始的不安和无助,还有在一番波折之后心中对李无为的崇敬和信赖,可李无为想的却是该如何彻底覆灭他的家业。 即便她心中明白他们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刘穷不值得被同情。也还是感觉自己的胸口发闷,喉咙也像是被粗糙的石头给堵住了。 卫鸢也同样搂住了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李无为不时地抿着杯中的茶水,叹了口气说道:“刘穷可以不死。” 苏鹤葵惊讶地从卫鸢怀中抬头看向李无为,卫鸢也同样向他投去目光,只不过在卫鸢的目光中反倒是多了一份质询,在她眼中刘穷百死难辞其咎。 她询问那些药性的时候特地留心了顾城林的回答,他对一些药性的理解异常的深,她可以肯定顾城林用活人做过实验,甚至在活人身上试验过有毒的药物,这是她所不能容忍的。 李无为仍旧在小口啜饮着茶水,平静地对两人说道:“柳州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刘穷难辞其咎。不过比起他来更该死的是那些门派。一个人的影响终究只是有限的,那些贪婪的门派才是罪魁祸首。 刘穷自以为能掌控那些门派,却不知自己在他们眼中微不足道,他不理解宗师境的强大。如果他选择帮助我们,那勉强算是戴罪立功,可以从轻发落。” 苏鹤葵若有所思,卫鸢则是反驳道:“无数家破人亡的惨案都是因为他而发生的,你现在想就这么放过他。那些因他而死的冤魂又如何?看着他继续过富庶无忧的生活?” 这话刚说完,一阵风猛地吹开了客栈的窗户,路上的行人都是惊慌莫名,不知这风到底是因何而起,好似真有冤魂在倾诉着他们的不甘。 李无为放下茶杯,伸出手来轻轻晃了晃食指:“我可没说他能因此而逃过惩罚,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不如问问鹤儿,刘穷到底怕不怕死?” 还没等卫鸢发问,苏鹤葵便摇了摇头,面色略显迟疑:“与其说他在害怕着死亡,倒不如说他是在害怕……害怕自己的财富会因此而失去。”苏鹤葵眼睛一亮,轻轻合掌一拍,“对,他是在害怕贫穷,而不是死亡。” 李无为赞许地点了点头,又重新端起了茶杯:“所以对他来说最残酷的惩罚并不是杀了他,而是让他过上一辈子清贫的日子而且永无翻身之日。” 卫鸢面色有所动摇,轻抚着苏鹤葵长发的动作一滞,又问道:“可这比起杀了他还要困难,假如我们不杀他,那在解决了那些门派后,柳州就是他一家独大,我们能去哪找一个足以在经商上和他媲美的人来? 即便是你接受他的投靠,我们也不可能常年留在柳州监视着他,更不可能找人来监视他,这柳州可都是他的势力。” 李无为一时也没有想到什么好的办法,屋中寂静无言。 第七十六章 探子 等到了申时,三人如约来到了醉风楼,打算听听这章行健到底有何说辞。 他们进门后便被小二引到了楼上的单间当中,大厅中有常来的熟客颇为好奇。他们几乎每日都会来,但还是第一次见有人上二楼。 在几个好事的酒客撺掇下,他们中最为年长的那位走到了刚从楼上下来的伙计身边,递了一杯酒:“哎,小张你可不厚道啊,我这几年这么照顾你们酒楼生意。上次我媳妇把我赶出家门,我跑来问楼上有没有能借宿的单间,你再三跟我说没有,害得我大半夜流落街头。那刚刚三位这上楼是打算干什么?” 这伙计后退半步避过了递来的酒,赶忙赔笑着答道:“嗐,我哪能骗您啊。刚刚上去这三位不是来住店的。” 说着这伙计又朝楼上望了一眼,低声道:“这三位是我们老板娘的朋友,来帮她试酒的。楼上是真没有住宿的单间,只有我们老板娘平日里住的房间。酒我就不喝您的了,喝了脑子晕乎乎的,这离关店还有段时间呢。” 这客人面上作恍然大悟状点了点头,转身又再度回到那些酒客们的边上,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几人又继续开始侃天说地,没人把这小插曲放在心上。 然而在他身边的酒友们没注意到的是他只轻轻抿了一口,借由衣袖作了个掩护,向他的右侧比了个奇怪的手势。暗处的探子们瞧见这手势后,都出了门到一边的小巷子里用轻功悄悄地上了屋顶。 他们是刘穷派来监视这醉风楼的,自然知道这客栈的老板娘跟李无为之前素昧平生,这伙计说的是谎话。此时上楼是想要查清李无为他们此行所为何事。 不过等他们来到客栈楼顶,正打算伸手移开屋顶的瓦片时,却只觉自己被一股剑意困在原地,身上如有万钧重压,脚下的瓦片也随之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声。 正在他们惊愕莫名之时,惊雷般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不想死的话就滚。” 这些探子的头领察觉到自己身上的压力有所放松,强撑着躬身施了一礼,毫不犹豫地转身跳下房顶。正当他想要调整身姿落地的时候,却又被那股剑意给牢牢锁住。 路边的行人惊讶地看着这酒楼的屋顶上忽然掉下来三个黑衣人,仰面朝天地摔在了地上,慌忙爬起身来飞身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 这些探子们逃离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以至于路边有不少行人揉了揉眼睛,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这本会在街头引发一场大笑的趣事也就这么无疾而终了。 此时正在屋中的李无为对刚刚被自己伸手打断了话语的章行健说道:“好了,现在可以说了。” 章行健不知李无为刚才为何要打断他,纠结了一番还是放弃发问,直言道:“还请三位勿要受那刘穷的蒙蔽,这柳州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与他脱不开干系。” 苏鹤葵本来兴致勃勃以为他会有什么惊世之言,听到这句猛地垮下肩膀,无趣地撇了撇嘴:“这我们都知道。” 章行健此前想过千百种回答,甚至想过如果李无为深受刘穷蒙骗,起身便走的可能,却唯独没想到眼下这种。 他转过头看向李无为还有卫鸢,瞧见两人俱是点头,神情淡然地看着他,一时有些默然。 一旁的老板娘发觉这气氛有些冷场,赶紧用肘尖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想催他趁热打铁。自己也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我去给你们拿些水果来。” 章行健轻呼了一口气,对三人说道:“我此前对过路的一些豪杰也说过这话,他们大多都把这当作无稽之谈,三位果然非同寻常。” 卫鸢皱起眉头,这人先前给她留下的感官就算不上好,现在又迟迟不说重点,冷然道:“你今日寻我们来,若只是为了夸赞我们,那就不必继续说下去了。” 章行健听见这话,只觉一股羞恼之意涌上心头。他自幼被一无名老者收为徒弟,远离家乡亲人,居于深山当中,钻研经商之道,出山后在商场上无往不利。他当年在柳州纵横睥睨之时,刘穷只不过是他的手下败将。 可惜柳州实在是太小了,他打算将柳州作为跳板,将自己在柳州的商铺尽数换作了银两。 可等他到了其他州府正欲大展宏图的时候,却被他师傅口中的那个怪才给轻易击溃。最终只能狼狈地回到柳州,此时却又发觉刘穷在他外出闯荡的这些年里已经彻底将柳州化作了自己的囊中之物,他纵使有通天手段也再无立足的余地。 他忍辱负重假装自己甘于堕落,借酒消愁足足三年之久。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了从刘穷手上夺回柳州的希望,却又被他所看重的援手三番五次的嫌弃。 章行健暗自压下心中的火气,可面色却仍是涨得通红:“既然三位已经知晓刘穷本性,那我也就直言了,我这里有一份足够完整的,可以将刘穷在这柳州的势力击垮的计划。” 此时正在书房中听顾城林描述药物研究进展的刘穷也已经收到了探子们的回报,他闭上眼睛沉思了片刻,轻轻晃了晃手中折扇,用扇骨敲了几下桌案,对那来报的探子说道:“从今天起,撤掉所有对李无为的监视。醉风楼那里只留一人。至于章行健嘛,一切照旧。” 传话的黑衣人得令离开,顾城林却有些不放心,对刘穷劝道:“你就不怕自己看走了眼?那李无为假如是装出来的,那我们两人可就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刘穷仰身躺倒在了摇椅上,舒舒服服地扭了扭身子:“你知道我这些年经商得来的最有用的教训是什么吗?” 顾城林自然不知,也知晓刘穷只不过是想找个话茬,配合地问道:“什么?” 刘穷缓缓展开自己手中的折扇,沉声道:“凡事下了判断,就不能再疑神疑鬼。那些想做好万全准备的,最终只会一无所获。” 第七十七章 计划 李无为听见章行健这话顿时来了兴趣,知晓现在开始才是章行健今日将三人喊来的关键,无论他所说的这个计划是否可行,都有着一听的价值。 此时客栈的老板娘也端着一盘橘子回了房间当中,卫鸢伸手拿起一个,兴致勃勃地剥了起来,然后将橘子分成两半,伸手递给了李无为和苏鹤葵。 自从苏鹤葵教会她如何剥各类水果的皮之后,她就喜欢上了这简单的工作,但却并不热衷于吃,剥好之后的水果大都便宜了另外两人。 李无为接过卫鸢手中的半个橘子,拆下一瓣填进嘴里:“不知阁下这计划是从何而来?” 章行健傲然道:“那自然是我自己所想出的,这偌大柳州除我之外,无人能再想出这般精妙的计划,也再无人能完成这个计划。” 正坐在一边,安心吃着橘子的苏鹤葵听见这话当即反驳道:“那你既然这么厉害,又怎么会整日在这酒楼当中徘徊,还受那些武者的欺辱。” 章行健听见这话呆了片刻,想到这些年里遭受的屈辱,也收起了桀骜的姿态,苦笑道:“当初年少轻狂,一步行差踏错,才成了现在这般模样。但只要李少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那我定能再胜过刘穷一次。” 说话间他直直地看着李无为,言辞当中满是恳求之意,“刘穷现在这般作为,早晚会拖着整个柳州陷入衰亡。” 李无为并没有被他三言两语就轻易打动,应承下他的请求,转而顺着他的话继续说道:“柳州现在可是武道昌盛,即便要衰亡那也是百年后的事情了。” 章行健听见这话,苦涩地摇头回道:“不,柳州现在的武道昌盛只不过是假象罢了。李少侠可知天下有多少大宗师?” 李无为又接过卫鸢递来的一半橘子,又止住了她伸手去拿下一个橘子的动作。卫鸢这才发觉自己在短短时间里几乎快把盘中的橘子都给剥完了,面色微微涨红,收回了自己被李无为握住的手。 老板娘眼角含笑看着卫鸢的动作,站起身来打算再去后厨拿上些橘子来,却被三人一同止住,也就重新坐回了椅上。 李无为干脆将最后半个橘子全部填到嘴里:“天下大宗师四十九位,无一不是踏足了武道巅峰之人,这我自然知道。” “李少侠可知这四十九位大宗师里,柳州出身的有几位?” “这我确是不知。” 章行健伸出两根指头,在李无为面前晃了晃:“这四十九位当中只有两位是出身于柳州,还都是成名已久的武林前辈。 这些年里,其他州府的各个门派都有着宗师突破成为大宗师的消息,甚至出现了不少如少侠一般不过双十之数便已至宗师境,开始打磨自己意象以图大宗师的天才。可柳州七十余名宗师却无一人突破,其中不乏混迹于宗师境界十余年的老人。” 卫鸢初涉江湖,此时只不过是惊叹于这天下原来有如此之多的强者。李无为和苏鹤葵则都意识到了章行健想要阐述的问题所在。 苏鹤葵轻轻将最后一瓣橘子塞到了李无为的嘴里,卫鸢给他们剥得实在是有些多,她是真的不想再吃了。 老板娘见状本想也给章行健剥上一个橘子,却被他所拒绝。她不由得显出失落的神色,但章行健并未发觉,仍旧神情严肃地看着李无为。 苏鹤葵向他问道:“那你的意思是刘穷的药有问题?” 章行健摇了摇头:“假如刘穷给那些门派的药有问题的话,那他早就已经家破人亡了。现在柳州能有这么多宗师与刘穷的药脱不开干系。” 李无为指尖轻轻敲了敲桌案:“是他们的心出了问题,整个柳州变成现在这样,哪还能找到诚于武道之人。恐怕他们的宗师境都只是靠真气硬顶上去的吧。” “正是如此。”章行健听到李无为的回答之后更加赞叹不已,“我特地找机会看过一次庆渊派的宗师出手,与其说他是在和人搏杀,倒不如说是在表演。” 李无为微微颔首,认可了章行健的确有合作的价值,这才问道:“那你的计划是什么?” 章行健喜出望外,知道李无为已经被他所说动,强自压抑住内心的喜悦不表露在外,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 可惜他的这个计划实在是太过详细,尤其是关于如何经营店铺的那部分内容。而他的口才又算不上很好,直听得卫鸢、苏鹤葵和一边的老板娘昏昏欲睡。唯独李无为因为看过一些书,所以勉强能听明白他所讲的经商之道。 简单来说就是李无为出手镇压整个柳州所有的武林门派,这样刘穷就会失去最大的资金来源和顾客。他则会通过商战一步步蚕食刘穷的势力,如此双管齐下,就能彻底击溃刘穷。 乍一听这个办法的确没有任何漏洞,可这计划的根基就在于章行健和李无为。 且不提章行健是从何而来的自信能在白手起家的情况下胜过刘穷,单单是李无为一个人要镇压柳州所有的武林门派这一点就难如登天。 这就相当于要李无为独自一人去打柳州所有门派七十余名宗师,甚至还有两名大宗师,光是打赢还不行,必须打得让他们不敢有半分怨言,更不敢瞒着李无为暗地里去继续向刘穷买药。 苏鹤葵虽然听不懂他前半段所说的关于经商的内容,但后半段还是能听懂的。在她发觉李无为神色有所意动之后,毫不犹豫地出言反对:“我不同意这个计划,你这上嘴皮搭下嘴皮说得轻巧。他却要一个人去与整个柳州武林为敌,谁知道哪些门派会用什么下作手段?” 章行健并没有理会苏鹤葵,他一口气说完了自己的计划后只觉自己口干舌燥,抄起腰间的酒葫芦往嘴里灌了几大口酒水,一旁的老板娘手放在他背上帮他顺气。 他喝完之后将酒葫芦重重放在了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随手用衣袖抹了抹嘴,仍旧定神凝视着李无为,等待着他的答复。 李无为也同样直视着章行健的双眼,看着他眼中的血丝在酒水感染下一点点燃烧起来,眯起眼问道:“你有几分把握能胜过刘穷?” 章行健笑了起来,露出如狼一般的利齿:“十成。不知少侠又有几成把握胜过那些冢中枯骨?” “十成。” 第七十八章 记事 柳州的百姓们度过了平平无奇的半个月,不过柳州的江湖就颇有些动荡了。卫鸢的名字随着刘穷的店铺开始贩卖新药,已经传遍了整个柳州武林。 几乎所有门派都开始寻找卫鸢,想要探明她的身份。可派出去的探子却全都无功而返,而那些另辟蹊径,想要向刘穷打听卫鸢的门派也都碰了一鼻子灰。 这份神秘也更为卫鸢增添了威严和声望,人们大多都觉得这是位隐世的医道大家,机缘巧合下开始行走江湖,各类传闻编的是有鼻子有眼,乍一听还真有点可信。 在柳州的这些门派眼中,刘穷已经不再像以往那么重要,卫大家才是他们最想要搭上关系的人。刘穷因为最近和各个门派之间的交涉越来越困难,所以也有所察觉,不过他并没有在意,毕竟能和卫鸢还有李无为联络的只有自己罢了。 “今天的庆渊派也是一如既往的和平。” 一天的早课结束过后,赵泊云正待在庆渊派弟子们平日里居住的厢房中,这是他在进了门派之后养成的习惯,每隔一段时间就在自己准备的本子上记下最近的生活。 “今天在演武场上早课的时候,又被教习师傅给骂了一顿,说从来没见过像我这么愚笨的,还说我再学不会渊鱼拳就要扣掉我一半真气丹,拿去给大师兄。” 赵泊云想起刚刚在练武场上,教习当着所有入门弟子的面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的场景,不由发自肺腑地叹了口气,轻轻晃了晃手中的毛笔,又继续落笔。 “教习说要拿去给大师兄也就给了吧,反正我是真的没有习武的天分。大师兄就不一样了,听师傅们说他若是再吃上些真气丹,就能达到宗师境了。大师兄跟我这种光是习练拳法就已经费尽功夫的废材不同,就好像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赵泊云并没有因为教习说要把他的真气丹交给大师兄而感到难过。毕竟大师兄平日里对他很好,若不是大师兄护着他,以他的修为在这门派当中难免要受人欺辱。 要不是劳碌了半生才凑足银子,把他送进门派的父母还在家乡盼着他学好武功之后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他早就想放弃习武,回家继承家里的田产了。 他不觉得习武就是唯一的出路,可是当他想要和父亲据理力争的时候,换来的却是结结实实的一个耳光。 他至今都忘不了父亲瞪着通红的双眼,用手恶狠狠地指着还在原地发懵的自己,怒吼着说自己什么都不懂,习武是唯一的出路。母亲也红着眼,眼中闪烁着泪光质问他,他们这些年的辛苦就是为了他能出人头地,他这般作为对得起他们吗? 可他真的不明白,习武真的就能出人头地吗?偌大的柳州,这么多的武者,他这种天赋根骨只能算得上普通的更是一抓一大把,入门到现在他体内的真气量连教习师傅所说的小湖泊都算不上,顶多是摊水渍。 “师兄弟们好像都很喜欢习武,之前徐师兄在外出回门后,比起以往还要更加努力。我去问他原因,他却不肯告诉我,反而是不耐烦地让我走开,不要打扰他修炼。 不过说来也奇怪,徐师兄出身寒门,家里没什么钱。从前在门派当中也从不敢大手大脚地花钱,甚至还把自己的真气丹卖给过别人。不过这次外出回门后,花销就开始大手大脚了起来,还从别的弟子们手上花钱买了不少真气丹,武功进境与日俱增。” 赵泊云发觉字迹开始有些淡了,用笔尖蘸了下砚台中早已磨好的笔墨,又在砚边撇去多余的墨汁,继续写道。 “可大师兄见到他这么大手大脚的开销之后,神情严肃地把他给叫到了自己的房中。我自从入了山门,还从未没有见过大师兄那么生气的神情。” 赵泊云想到当时大师兄铁青的面色,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我在门外听了听,大师兄好像很生气地质问徐师兄的钱财是从何而来,可是做了什么坏事。徐师兄并没有回答,大师兄就又问他是谁教他这么做的,徐师兄仍是不说话。然后我就听见房间里传来一阵砸东西的声音。 徐师兄似乎是看大师兄发了真火,这才肯开口,推说是好几位师兄一同告诉他的,不过仍旧不肯说出他们的姓名,还说什么其他门派的人也都这么做的,大师兄能管庆渊派,还能管得住整个柳州吗?说完就跑出了门,看见我在门外偷听还瞪了我一眼。 大师兄本就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自从和徐师兄聊过之后每天叹气的次数就更多了,还总是皱着眉头。 不少喜欢大师兄的师妹都来找我打听大师兄遇到了什么难题,所以我今天练拳的时候特地问了他在担忧些什么,但大师兄并没有把他担心的事情告诉我,只跟我说是些他无能为力的大事。 唉,像大师兄武功这么高的人都会有无能为力的事情。那习武到底要怎么出人头地呢?” 赵泊云暂且搁下了手中的毛笔,拿起本子吹了两下未干的墨迹才将它合上。马上就到大师兄教他习武的时间了。现在还不过是上午,剩下的内容等这一天过完临睡前再写也不迟。 可他没想到的是,大师兄并没有像以往那般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进门,开始悉心教导他该如何打拳,如何运气。反而是猛冲进来,拉起他的手就又重新奔向门外。 赵泊云一时没反应过来,被拉得踉跄着跑了四五步,险些摔倒在地上,大声呼喊道:“大师兄,发生啥事了你这么惊慌?我还没学会游鱼入渊呢,你慢一点。” 他话音刚落,大师兄猛地停下了脚步,他好不容易稳住的身形又一个踉跄撞在了大师兄的背后,揉了揉自己通红的鼻尖,眼角涌出点点泪水。 “出大事了,有人来上门拜山了。” “这些年里上门的人那么多,自然会有教习师傅们出手解决他们啊,大师兄你这么紧张干嘛?” 大师兄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神情,似乎是哀伤,又带着解脱后的轻松:“那人就用了一招,教习师傅们就全输了,长老们要亲自出手了。” 赵泊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既然那人能胜过教习师傅们,那武功应该很高。可长老们可都是宗师,在这柳州近乎无敌的宗师。既然长老们出手,那自然是手到擒来,十拿九稳。 可当他看见大师兄的神情后,原本的自信开始有些动摇。 大师兄又重新拉起他的手,低声道:“脚要稳,眼要快,记得注意我的步伐。”说完,又继续拉着他朝演武场奔去。 第七十九章 恶客上门 李无为此时正站在庆渊派的演武场正当中,演武场边上是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庆渊派弟子。至于那五位宗师则是正坐在高处能俯瞰整个演武场的位置上,这也是平日里庆渊派门内比武时裁判们坐的位置,五个人俱是冷笑,俯视着在演武场内的李无为。 其中最为年长的这位老者须发皆白,但眼睛并不浑浊,相反看着很有精神气,脊背挺得笔直。 这老者名为周齐,一手渊鱼拳打的是出神入化,拳势好似游鱼灵动无比,又如万丈深渊夺人心魄。早年间在江湖上闯荡的时候也是靠着一手拳法为当时逐渐式微的庆渊派打下了赫赫声名,这才使庆渊派能苟延残喘到重归巅峰。 他在闯荡江湖的十余年间,登临柳州各大门派拜山,同境界中从无一败。人至中年气血衰败之下,也有着以宗师身份与大宗师力战五十余合而不败的吓人战绩。不过最近十几年里再未曾有人见他出过手,他也是柳州武林中最为看好的能够成为第三位大宗师的人之一。 其中最为年轻的这位头发两边分开,自然垂下,生了一双天生笑眼,眼帘却一直低着,不喜看人,只斜斜地打量着李无为,颔骨线条锋利明朗,正是庆渊派的现任掌门吴辙。 周齐一双神拳打遍柳州救庆渊派于危亡当中,而他则是带领着庆渊派重归巅峰的人。自从他上任之后,庆渊派才开始为了门派的强盛而无所不用其极,最终在并无大宗师坐镇的情况下仍称得上是柳州的顶尖门派。 他和周齐专精拳法不同,庆渊派的腿法,拳掌,剑法甚至并不算出奇的指法都有所涉猎。甚至还把每一门都给练到了寻常人难以企及的境界。他并不算是在某方面天赋异禀的奇才,而是一个通才。 他能成就宗师也正是靠着几门同根同源的武学之间相互促进的作用,一法通百法皆通。平日比试他未必能胜过另外四人,可要论生死搏杀,他才是整个庆渊派中最强的那个人,因为他没有缺点。 坐在吴辙左侧的男子头顶盘了一个发髻,用一根木簪固定,眉毛浓黑,眼窝较深,鼻梁挺拔,端的是一副英雄相。他乃是庆渊派当中的执法长老戴安国,专司门内赏罚。不过他身为执法长老,最常做的事却是徇私舞弊。 他的那些小动作吴辙自然知晓,不过从未揭穿过他。因为自从这戴安国上任之后,门派当中其他的大小长老都不敢再破坏门规。虽然他贪,但他的能力也是不可替代的。 这人所擅长的乃是庆渊派的绝学寒渊剑法,剑出自带凛然寒意,对敌之时,对手的动作自然便会慢上一分。剑势深远,无穷无尽好比渊中寒潭深不可测。 不过他虽然比吴辙年长,成就宗师却要比吴辙来得晚。当时的庆渊派又已经复归柳州顶尖门派的行列了,自然不会轮到他这个宗师出手对敌,所以在庆渊派外声名不显。 这剩下两位乃是两兄弟一人头发用发冠高高竖起,剑眉星目,颧骨丰隆,方方正正的国字脸,瞧着公正大气,名为郭辰。 另一人长发在身后松松扎成一把,眉毛细长,眼角微微上翘,嘴唇半抿着,左颊上一个酒窝若隐若现,名叫郭浩。 这两人所修习的分别是腿法和指法,若是单打独斗不过寻常,但他们心意相通,合击之下即便是大宗师也难在两人手上讨得了好。不过这两人自恃身份,也从未做过以多欺少之事,是以在江湖上声名不显,只比戴安国强上半分。 吴辙看着演武场当中的李无为率先发话:“阁下瞧着面生,看着不像是我柳州本地之人啊。” 李无为负手立于场中:“在下李无为,乃是从徐州而来,往道门而去。庆渊派声名在外,柳州人士谈及庆渊派的功夫无不是交口称赞,此行特来上门讨教。” 吴辙听见这话,“哦”了一声,微微直起身子:“既然少侠有心想要见识一番本门武功,那我们也不好驳少侠的面子。万儿,你与少侠年岁相近,便由你来与少侠过招吧。以免传扬出去,害得我们庆渊派落得个以大欺小的名号。” 听见这话,周围的庆渊派弟子皆是哄堂大笑。万瑞,也就是庆渊派的大师兄,从人群中走出,来到了比武场当中,面上带着化不去的忧色,低声道:“还请少侠手下留情。” 李无为看了看他,微微侧首似是在听他耳边传过的风声:“你既然未曾行恶,还尝试着引人向善,我自然会放过你。至于他们,”他抬起头,视线漠然地扫过那五位宗师,“就不一定了。” 正坐在位置上的五人只觉李无为的目光刺得他们面颊生疼,不由得皱起眉头,吴辙高声道:“比试以一炷香为限,被打出演武场判负,无反抗之力判负。只分高下,不决生死,点到为止。比试开始!” 话音刚落,在场的庆渊派弟子还未来得及为万瑞加油助威,就瞧见李无为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一阵沙尘。 万瑞心中警铃大作,摆好架势向后急撤,准备伺机反击,却只觉自己脖间一阵冰凉,李无为手中的长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边。 庆渊派弟子们都愣了愣神,不少人都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敢置信自己看到的景象,演武场周围一片寂静。 万瑞低下头看了看搭在自己肩上的长剑,无奈地喊道:“我认输。”待到李无为撤去长剑,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下了演武台回到人群当中。 这时弟子们才开始逐渐骚动。身处后排的弟子在听见前面的弟子传来的消息后无不震惊,一时间人群中惊呼声此起彼伏。 李无为又重新把目光放回了那五位宗师身上:“还请几位下场与我一战,还是说刚刚这就已经是庆渊派武功的全部精要了?” 演武场边上观战的弟子们听见这轻视的话语群情激奋,大有单挑不过就准备围殴的意思。仍端坐椅上的吴辙看向李无为的目光中已经带上了杀意,只听见李无为又继续说道:“元子铭是我杀的。” 他楞了一下,刚打算转头看向左侧的周长老,就已听见耳边传来周齐的低吼:“你刚刚说什么?”磅礴的杀气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原本叫骂着的弟子们瞬间安静下来,面色微微有些苍白。 李无为的衣摆戛然顿在空中,不为所动地直视着周齐,看见他睚眦欲裂,满面怒容,嘴角缓缓扬起一个轻蔑的笑容,又再重复道:“元子铭是我杀的。” 第八十章 周齐身死 周齐暴怒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元子铭是他的私生子。 李无为刚刚从刘穷那儿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也不由咋舌,扶额叹息了一句:“这也太像那些话本小说当中的桥段了。” 不过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倒并不像那些话本小说当中所写的一般水火不容,或者互相利用。周齐是真心元子铭的母亲,对元子铭也是爱屋及乌,好得无以复加。 可惜他当时与元子铭母亲元氏相识之时,正是他四处为了门派上门拜山,与人结仇的时候。两人一见钟情,一番花前月下,海誓山盟过后他想把元氏给带回门派,却被她以牵挂家人为由拒绝。 周齐临走时也不知道元氏已经怀了他的孩子,故而只与元氏定下约定等他功成名就便来娶她。 后来等到庆渊派有所起色,他也算是闯出了自己的名号后再度回到那个小村子的时候,元氏却已不见了踪影。他几番打听之下得知元氏早在几年前就故去了。村里人说她是积劳成疾而死,因为元氏父母病重,又只有她一个独女,不得已只能由她一个人操持整个元氏。 十分讽刺的是这村子在周齐离开后,没过几年就被划归到了庆渊派势力范围之内。元氏的家境并不差,正是由于庆渊派无节制的剥削才会让元家二老重病不治,导致元氏日夜操劳才能勉力维持生计。 周齐自然是不知道这番缘由,在他眼中门派的作为都是正当合理的。至于那些被剥削的村民们早就像受惊的鹌鹑一样,一有风吹草动就惶恐不已,任劳任怨地供庆渊派榨取自己的油水,更别说胆大包天地跑到他面前来挑明。 他为元氏的死而悲痛欲绝,但也仅限于此。让他感到些许慰藉的是他在村中找到了元氏为自己生下的儿子,也就是元子铭。 元子铭那时尚且年幼,不明事理,并没有痛恨周齐,只把他当做寻常的陌生人来看待。 周齐就不一样了,他刚把元子铭带回门派就通告了整个门派元子铭是他的儿子。无论元子铭有什么要求,都会一一满足,简直是将他捧上了天。久而久之,元子铭感受到周齐对他的好,也就真心认可了他这个父亲,并把庆渊派当作了自己的归宿。 因为想要纪念元氏,周齐也并没有把元子铭的姓给改过来,只是让他随了母姓。 等到元子铭年岁渐长后,也逐渐猜到了当年他母亲的死因。但他并没有因此叛出庆渊派,反倒是主动开始接手各类门派杂事。 因为他习武的天资不高,周齐早已有让他成为门派执事的想法,毕竟油水多,而且也算不上辛苦,更不用和人交手。如今看他也有这想法,自然是大喜过望。 元子铭想成为门派执事的原因就是希望能让别人都感受他曾经遭遇过的不幸,每当有人被他逼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总会看着那人的惨状思考自己如果没有一个好父亲,会不会也沦落成这样,并从中得到乐趣。 在他不断努力剥削周围村庄的百姓之下,吴辙原本只给他个闲职打发周齐的想法也随之改变。给了他长老之位和更大的权力,周齐看见自己的儿子为门派添砖加瓦,不禁老怀甚慰,只觉自己这也算是另一种形式上的后继有人,反正都是为门派做贡献。 在元子铭行踪不明后,庆渊派为了找他,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掘地三尺。不过他当时去到的山寨并不在庆渊派的势力范围内,而是他临时起意在另一个大门派的势力范围内安排的暗子。 刘穷也有意遮掩了元子铭的死讯,毕竟庆渊派是最常找他麻烦的门派。即便这不能起到什么实际效果,能恶心一番庆渊派也是好的。 虽然心中早已知道元子铭恐怕是凶多吉少,但周齐始终还抱有一线希望。此时听到李无为的话语后,他心中的怒气可想而知。 裁判席上人影一闪,再现身时周齐已经来到了演武台上。吴辙没有出言阻拦,因为他知道自己拦不下周齐。更何况也没必要拦,这台上的少年功夫的确是不差,但也算不上强。刚刚胜过万瑞靠的无非就是那鬼魅般的轻功和一手勉强还算两眼的剑法。 可是在真正的实力面前,这些就像土鸡瓦狗一般随手可破。 周齐刚刚来到演武台上就悍然出手,完全没有给李无为反应的时间。不过刹那之间,周齐就已到了李无为的身前,拳锋已然临身。 他看着自己的拳罡一点点逼近李无为的心脏,马上就能大仇得报,面上不由得开始流露出喜色。 可下一秒拳势猛地停滞,周齐发觉自己胸口一痛,低头看去发现李无为手上的长剑已经贯穿了他的胸口。 李无为漠然地看着他,眼中带着一抹不屑:“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你连意象都不用也想杀我,有点太轻敌了吧。” 周齐半张着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拳上那浓厚的罡气消散一空,那几乎已经点在了李无为心口上的右拳无力地垂下,就连李无为的衣角都没有擦到。 李无为抽回自己的长剑,周齐的尸体没了支撑,慢慢地倒在了地上。 演武场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围观中的庆渊派弟子们几乎陷入了疯狂,觉得可能是自己早上没睡醒出现了幻觉。 裁判席上剩下的四人此时也都收起了轻视之意,刚刚李无为杀周齐所用的招式很简单,只不过是在周齐和他之间近到一定距离,抓住周齐绝对来不及躲闪或是变招的时候扬起了长剑。在旁人眼中就好像是周齐主动撞上了李无为的长剑一般。 这四人也都是宗师,自然不会看不穿其中的门道。李无为能这么轻易杀死周齐,固然有周齐轻敌,并未动用自己意象的原因,可李无为自始至终别说是意象,就连真气都还没动用过半分。 李无为手中的长剑指向剩下四人,轻轻点了点坐在中央的吴辙,淡然道:“敢问下一个送死的是哪一位?” 第八十一章 围攻 吴辙看着李无为,心中不断思考着与这找上门来的少年相配的身份。传话弟子通报的时候,只说有人上门拜山,轻而易举地胜过了所有教习师傅。 他原本只当是哪个门派的后起之秀想要来报当初周齐拜山时结下的仇冤,这种事在庆渊派还未崛起的那几年中时有发生。 可眼下这少年却并不像那些心高气傲地上门寻仇的少侠,出手就是杀招不见丝毫犹豫,就好像在他面前的不是人,而是如猪狗一般的牲畜。 难不成是别的门派请来援手的高人?这个想法刚刚冒头就被吴辙自己给否定,这种高手已经不是钱财能请来的了,更何况这可是要与他们庆渊派结仇的。那些门派在庆渊派的挤压之下,不可能具有这种财力。 就在他不断思索的时候,另外三人俱是眼观鼻鼻观心,低头不语。要论实力,硬桥硬马为庆渊派打出一条生路的周齐是他们五人当中最强的。周齐一招过后就倒在了地上,他们上去就和李无为所说的送死无异。 他们此时都在心中疯狂咒骂着,不知是谁惹来了演武台上站着的这个灾星。只盼着吴辙别让他们出手,至于武者的气节和尊严,那种东西比起命来一文不值。 吴辙看见这三人瑟缩的样子,不由得长叹一声。正打算开口先稳住围观弟子的时候,却被李无为突如其来的话语给打断:“既然四位不敢下场与我单打独斗,那一起出手也无妨啊。” 空荡荡的演武台上一时只有这句话的余音回荡。吴辙心道要遭,看向周围的庆渊派弟子们,不出他所料,此时那些弟子们已经是眼中无光,看向李无为的眼神也都带上了恐惧之意,更有甚者浑身都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他再看向另外三人的时候,竟发觉他们即便是被如此轻视,脸上仍是丝毫不见怒色,反倒是对李无为的提议有所意动。都一改之前缩头乌龟一般的模样,转而向他投来义愤填膺的目光。 吴辙不由得在心中暗骂这三个酒囊饭袋,若是他们真下去围攻李无为,无论最后是胜是败,这一代的庆渊派都已经完了。整个门派年轻一代的意志都被李无为给打垮了,一辈子宗师无望,那些心志不坚的更是再难有半分进境。 可就在他起身打算让另外三人切莫动手,由他亲自出马的时候,那三人却已飞身上了演武台。吴辙呻吟一声,痛苦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不敢再去看台下那些弟子们的神情。 这三人站上演武台后,先用真气从李无为身前把周齐的尸首给取了回来。戴安国把周齐的尸首交给了台下的几名执法弟子,让他们好生收殓。 他们站在演武台上,同仇敌忾望着李无为,只是心中颇有些疑惑,他们偶尔带着弟子们外出“讨贼”之时,若是有机会显露一番自己的武功,这些弟子们无不是欢呼雀跃,各种溢美之词不绝于口。 这招对他们自然是颇为受用,常常会挑出这些弟子当中夸奖得最卖力的指点上一招半式。久而久之,每当要看见他们出手的时候,弟子们总会高声呐喊各类赞美之词来迎接他们。 怎么此时三人难得要一同出手对付这上门的仇寇了,周围却是一片死寂,半点声音都无。 戴安国也是三人当中最为疑惑的,刚刚他把周齐的尸首递给执法弟子之时,那几名弟子眼中完全见不到往日的崇敬,只剩下一片漠然,听到他的命令后也只是平淡地应了一声,甚至都未曾施礼就转身离开了。 郭辰和郭浩用余光扫了一眼周围弟子的神情,只觉这些弟子眼神如同一潭死水。就好像他们不再是往日崇敬无比的宗师,而是路边随处可见的花草一般。 吴辙也已经来到了这演武台上,仅仅只是感受到那些落在他身上冷冷的目光,他就已经明白无论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庆渊派的未来已经被斩断了。 此时充斥在他内心当中的是无与伦比的悲凉和痛苦,他自从七岁开始就入了庆渊派,二十五岁继任掌门之位,一步步把庆渊派带到了从未想过的高度。 他本以为自己会为庆渊派带来复兴,却没成想只不过是回光返照。 他已经完全不在乎那些弟子们的想法了。李无为必须死,为庆渊派陪葬。 死在四名宗师的围攻之下,也能算是风光大葬了。 四人没有说哪怕一句话,就默契地把李无为给围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小的阵势,既能相互守望,也能给到李无为最大的压力。 他们师出同门相互之间对各自的武功知根知底,又有郭浩和郭辰这两兄弟在,自然是默契十足。 可就在他们精气神调息到了极致,正打算出手的时候,周围起雾了。 浓厚的云雾一般的真气充满了整个演武台,周围的弟子们只能隐约瞧见演武台当中的五个身影,却看不分明。 这是李无为在面对照夜明和玉蟾翁时都没有动用的后手,也是他当初敢去和玉蟾翁以命换伤的底气。 他的剑法或许不算天下最强的剑法,毕竟在读遍了和云观藏书库中所有的书籍之后,他对几乎所有武学都有所涉猎,而葬剑山上的那个剑痴却把自己全部的心血都付诸于剑道之上。 但他的真气一定是这天下最强的。 正小心戒备着的四人在见到这番神异景象过后,面上神情都更加凝重,将真气灌注于双眼当中,不过他们眼功俱是不凡,不会因这云雾真气而失了李无为的身形。 郭辰和郭浩正分别站在李无为前后两侧,两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率先出手。一人腿法迅猛直攻向李无为下部,另一人指法灵动刺向李无为面门。 吴辙和戴安国并没有急着出手,而是打算等李无为出手招架之时,拦下他手中长剑。 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李无为竟然不闪不避,硬生生站在原地受了这两人的合击。面上风轻云淡,似乎这两人来势汹汹的招式不过是清风拂面。 再看向郭辰和郭浩两人瞠目结舌,就好像是遇见了什么超出他们逻辑的事物一般。 第八十二章 围攻(下) 郭辰和郭浩两人面上带着惊恐万分的神情,跌跌撞撞地退回了出手前的位置。 吴辙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低声喝问道:“你们两个人最好别告诉我你们连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都对付不了!” 吴辙此时已不再维持平日在门派当中和善而又威严的掌门模样,而是显露出了他的本性,语气冷冽刺骨,嗓音也因为难以抑制的怒气而微微沙哑。 郭辰惊诧莫名地看向李无为,磕磕绊绊地说道:“我不知道啊,我明明已经打到他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没事。” 李无为挥动长剑在空中舞了个剑花,一步迈出便到了吴辙的身前,长剑直直刺向他的眉心。另外三人大为震惊,因为这次李无为的速度与刚刚不可同日而语。 他们每个人都能把万瑞是如何落败看得清清楚楚,万瑞还没反应过来李无为长剑架到了他的脖子上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知道万瑞要输了。 即便是杀周齐的时候,李无为表现出的也只是对时机的把握,而不是速度。 可现在他们居然看不见李无为的动作,就在刚刚李无为一步迈出之后,他们眼中都丢失了李无为的身影,直到他再度现身停在了吴辙的身前。 吴辙并没有像周齐一样轻敌,他没有选择贸然出手。至少在弄清楚李无为是靠什么化解了郭辰郭浩两人的招式之前,他绝不会选择硬拼。 只见他一个翻身躺倒在了地上,避开了袭来的剑锋。左掌运起真气一拍地面,只见演武台上霎时多出了一个不浅不深的坑洞,他也借着这股力又重新站了起来,小步跳走与李无为拉开了距离。 这番动作虽然狼狈且滑稽,但的确有效地化解了吴辙眼下的危机,让他能够撑到另外三人对他施以援手,李无为此时的处境比起刚刚被包围之时还要更差一些。 李无为轻轻挑了挑眉,他没想到吴辙居然会这么稳健。吴辙的抉择的确是对的,假如刚刚他选择以伤换伤,现在应该已经是个死人了。 不过另外三人就没他那么沉得住气了,瞧见李无为即便是在四人围攻之下还敢抢先出手,都觉得自己倍受轻视,也为了掩盖住自己刚刚没能捕捉到李无为动作的惊慌,一同冲上前来,想要让他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代价。 吴辙将真气运至双眼,死死地盯着李无为,想要看看他到底是用什么手段化解了三人的招式。 可李无为甚至都没有看向背后袭来的三人,只是继续欺身上前对吴辙步步紧逼。 这围攻的三人所出的本都是虚招,为的就是根据李无为的应对及时变招,此时见到他竟不管不顾继续抢攻,都不计消耗地将真气灌入进自己的招式当中。 四人所修习的内功都是庆渊派的心法,修炼出的内气也都一般无二,附于他们的招式之上化作一片蔚蓝。 演武场周围的弟子们已完全看不清演武台上的景象,只能看到三道蔚蓝色的罡气闪烁不定之间破开了周围的白色云雾。 万瑞此时也只能勉强看到云雾中的五道人影,他们的动作却也是影影绰绰看不分明,只能在心中默默期盼着掌门和三位长老无事。 回想起刚刚李无为那神鬼莫测的速度,吴辙干脆咬牙迎向李无为,他心知自己若是再退,李无为还是能跟得上他,可那三人的招式却都要落在空处。 他为了能跟上李无为的动作还特地用出了自己的意象,身形顿时又灵便了几分,这意象乃是他将庆渊派的所有武学融会贯通后武道意志升华所得。 从他手中打出的庆渊派武学,一定会比旁人强上几分,即便是相同的真气相同的出力也是如此。此时他所用的便是庆渊派的独门身法——游鱼入渊,主机变灵巧,擅闪转腾挪。 转瞬之间,吴辙就已在地面上连点八步,每次都会转换一个方向。可让他渐渐陷入绝望的是无论他再怎么变向,就算是变出朵花来,李无为的长剑还是锁在他眉心正中,他眉心处淡淡的刺痛感从未有过半分偏移。 李无为看着回过头来冲向自己的吴辙,眼中流露出赞许之色。自从这场搏杀开始,吴辙所做出的决断都是最优秀的,可惜这也仅仅只是稍微延缓了他们注定的败亡。 这场搏杀的胜负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吴辙为了躲过长剑,干脆矮下身形,想要再故技重施。可正当他半蹲下的时候,却被乌家剑意给死死困在了原地。 他原本打算用跃渊意象来冲破这剑意,可无论他怎么驱使自己的跃渊意象,这剑意都岿然不动,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劳无用功。 在感受到这浩瀚剑意后,吴辙不由面露骇然之色,只能眼睁睁看着这长剑一点点朝自己的眉心处探来。 在李无为身后的三人看见吴辙身处险境,心头焦急万分,这打出的招式竟比平时无端快上了三分,威力似乎也有所提升。 这三人面露喜色,这一战过后他们只要不死,必定能有所突破。不过还没等他们细细感受自己刚刚所得到的明悟,就发觉自己的招式和真气如泥牛入海般,未曾见到有半分回应。 郭辰的腿,郭浩的指还有戴安国的剑此刻都已点在了李无为的背后,可三人却没有触碰到李无为的实感。 若是有人在一旁细细观察便会发觉,此时这三人的招式与李无为之间还剩下一点细微的空隙,这毫厘之差却好似天渊一般,他们的招式根本就没有打在李无为的身上。 仁德剑意将他们招式中所附带的武道意志磨灭,附着在其上的蔚蓝色罡气也早已被周围那无穷无尽的云雾真气化解得一干二净,到最后他们的招式只剩下了一个空壳,还有这一番消磨过后残余的几分他们打出的力道。 可即便是这最后剩下的几分力道,也都被云雾真气挡下,没有半点落在李无为的身上。 吴辙身处险境之中,心神高度凝聚之下也看穿了这番变化,可这也让他陷入了更深的绝望,这是绝对实力的差距,是他无法通过别的手段来弥补的。 他看着那剑尖一点点探向他的眉心,心如死灰。 他心中是如此绝望,一如所有因庆渊派的崛起而家破人亡的无辜百姓。 第八十三章 庆渊派(完) 没有任何波澜,也不再有任何起伏,吴辙就这么平淡地死去了。 即便是贵为武道宗师,死亡时的样子也和普通人没有两样。 在李无为收回长剑之后,他的眉心出现了一滴血珠,缓缓从他的额上,沿着他的鼻梁滑落。 剑上所附带的真气顷刻间就将他体内的生机掠夺一空,他仰面朝天地倒在了地上,临死前的神情永远凝固在了他的脸上。 很难说清楚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神情,悔恨?痛苦?不甘?或许都不是,又或许兼而有之。 可他已经死了,所以那古怪的神情到底代表了他怎样的情感也就无关紧要了,也许今天之后庆渊派会就此灭亡,也许仍旧会有人扛起庆渊派这杆大旗,坚韧地活下去,但无论如何他和庆渊派最终都不会在世上留下半点痕迹。 可他们留给人们的伤痕是永远也无法磨灭的。 剩下那三人此时已经被李无为给吓破了胆,他们就像那些假意求饶的山贼一样,跪倒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嘴中阵阵有词地说着为自己辩解的话语。 不过和山贼们不同,他们是真心实意在求饶,希望李无为能大开慈悲放他们一马。 此时李无为在他们眼中就是仙神一般的人物,是上天派来惩罚他们这些为非作歹的恶人。 李无为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的丑态,眼中没有鄙夷,没有不屑,没有怜悯。 这三人可都是武道宗师啊,想要踏入宗师境界最重要的既不是根骨,也不是悟性,而是心境修为。 想要把自己的武道意志凝聚成为意象所需要的可不是每日的苦练,更不是灵光一闪的悟道,而是那份一往无前,舍我其谁的心境。 可眼下这三个小丑一样的角色真的是武道宗师吗?他们是凭借什么凝聚意象的?凭他们贪生怕死还是爱慕虚荣? 李无为自始至终都不愿承认自己心中的那个猜测,即便他也明白这猜测是最有可能正确的。 眼前跪地求饶的这三人曾经也和他一样踌躇满志,想要凭借自己手里的三尺青锋荡尽人间不平事,可他们最终还是放弃了,一身侠骨被凡尘俗事浸透。 他不愿承认的原因很简单,他不希望自己也沦为这般模样,可人既然活在这世上,在红尘当中摸爬滚打,又怎么可能超然出世。 他执拗地为这三人开脱着,又何尝不是在为自己开脱。 他心中感受到一阵阵滑稽,几乎要使他发笑,可最终还是维持着面上漠然的神色。 云雾般的真气渐渐被剑意染成猩红色,跪在地上的三个人自是不敢抬头,所以并未看见这番变化。 围观的庆渊派弟子们看着演武台上不祥的颜色,眼底最后一点光芒如同即将被狂风吹灭的烛火飘摇不定。 身处于剑意云雾中的三人死得很快也很体面,没有发出哀嚎声,也没再露出别的丑态,毕竟他们和吴辙一样没有感到任何痛苦就已经死去。 他们得到了一个配得上自己身份的死亡。 在见到演武台上的云雾真气一点点散去,而李无为的面前正躺着他们四人的尸首后,这些庆渊派弟子们眼中烛火般的微光彻底消散了。 庆渊派从这一刻起,只不过是名存实亡。 万瑞又再度从弟子们当中走出,一步步来到了演武台上。 那些弟子们就好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紧紧地看着他,眼中带着化不开的期盼。即便他们之前也都看见了万瑞并不是李无为的对手,可还是忍不住将自己的期望放在他的身上。 可惜他们所见到的情景又再度让他们大失所望,万瑞在来到李无为面前之后,并没有选择出手报自己师尊的仇,反而是对他长揖及地:“多谢阁下今日手下留情。” 这一句话乃是以退为进,彻底堵死了李无为斩尽杀绝的想法。 李无为没有回答,他也始终没有抬头,最终还是李无为伸手搭住他的肩膀将他扶起,又往他的身体里打了一道真气。 这真气在他的经脉当中游走了几个周天,飞快地壮大,最后融入到了他的丹田当中。这一道真气几乎就抵过了他五年苦修。 他又细细查验了一番才发觉这真气运行的轨迹竟是一种全新的内功心法,比起庆渊派原本的那本内功来说更是云泥之别。 万瑞抬起头来看向李无为,正对上那双不喜不悲的眸子,耳边的声音好似自天边传来缥缈而空灵:“从今天起,庆渊派就已经灭亡了,我不希望他们还有庆渊派弟子在江湖上为非作歹。” 就在这时,猛地有一人自人群中直冲到了演武台上,直直地撞向李无为,嘴中大喊道:“大师兄你快走,我来拦住他!” 李无为没有做出任何闪躲的动作,只是松开了原本搭着万瑞肩膀的手,淡然地看着这人直直地撞上来,并被仁德剑意给崩飞出去。 可这少年居然在空中稳住了自己的身形,轻巧地落在了地上,又再度冲向了李无为,又再次被崩飞。 这时万瑞才刚刚回过神来,面色惨淡地拉住他:“我这师弟也是一时护我心切,还请少侠看在他武功低微的份上饶过他这一回,我之后自当严加管教。” 这少年的身份自不必说,正是赵泊云,他假意被万瑞给拉住,实则轻声附在他耳边说道:“大师兄你快走,等你以后武功有成了再来替我报仇就是,我绝不会让他追上你的。” 他说完这话之后,猛地挣脱了万瑞的手,又再次冲向李无为。万瑞一时有些讶异,他刚刚可是已经动用了真气,不知赵泊云是如何挣脱的,再想伸手去拉住他的时候却抓了个空。 这次他倒是并未被崩飞,只不过是被乌家剑意给定在了原地,李无为走到他身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捏了捏他的胳膊。 万瑞只是静静地看着这番情景,并不打算上前制止,他也没资格制止。 演武台上骤然多出一股凶戾狂暴的杀意,将赵泊云淹没在了其中,他不由得面露惊恐之色,只觉自己下一刻就会横死当场,却仍是靠着自己的精神意志支撑住没让自己陷入昏厥当中。 李无为长剑划破自己的手背,引出几分血气来灌入赵泊云的体内。 正在杀意中苦苦支撑的赵泊云只觉自己浑身一轻,原本几乎要把自己压垮的杀意忽然变得没那么凶悍了,他处在当中并不觉得难受,反而是如鱼得水。 杀意渐渐消散,赵泊云反倒是觉得有些意犹未尽。他发觉自己体内的真气荡然无存,不过自己的身体却比从前强出不少,即便他从未修炼过血气也能感受到自己现在的血气雄浑。 之后他再看向李无为的眼神就颇有些复杂了,他并不痴傻,知道是李无为刚刚那番作为造就了现在的他。 李无为却没有再对他瞧上一眼,只是转过头开始向庆渊派的山门外走去:“你天生体质有异,修习真气是不会有结果的,不如去从军。” 第八十四章 七星剑 李无为独自一人漫步在下山的路上,苏鹤葵在他开始与五位宗师交手后就先行离开了。他带着苏鹤葵来庆渊派只是为了不误杀好人,可惜那五名宗师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不过万瑞这个掌门弟子居然能出淤泥而不染,这是李无为没有想到的,也是他给万瑞灌输真气的原因。 让原本就岌岌可危的柳州更加雪上加霜,所以庆渊派必须存在下去,用以制衡整个柳州的门派。万瑞本就是掌门弟子,名正言顺,又足够心善,刚好可以继承庆渊派。至于他这个小辈能不能服众,那就得看他能把李无为送给他的真气用出几分来。 山间的路上忽然扬起一阵微风,风中夹杂着一声微不可查的剑吟。 恰好有一片树叶在这微风的吹拂之下晃晃悠悠地离开了枝头,在空中不断盘旋着下落。这片落叶最终飘到了李无为的眼前,恰好挡住了他看路的目光,也挡住了那刺向他的剑光。 可就在这突如其来的长剑即将撕开这片树叶的瞬间,李无为霎时抬手,用两根手指夹住了这剑。 剑尖在他眉心前小幅晃动,落叶已经悠悠然飘到了地上。 李无为看着眼前暗中偷袭的老者,随口说道:“堂堂大宗师也会做出这种令人不齿的行为?” 这位趁着李无为心不在焉时出手偷袭的赫然便是柳州唯二的大宗师之一,人称“七星剑”的宋钏,此人生平最好为人打抱不平,主持公道,在柳州一地的江湖当中那可是有口皆碑,各路侠客提起他来无不叹服。 他之所以会这么受柳州武林中人的爱戴,自然是因为他的公道从来都是站在武林中人这一边的。柳州本地自然不可能没有名门望族,而他们可不像那些普通百姓一样,甘愿受武林门派的剥削。 那就到了这位“七星剑”出场的时候了,他作为一个“公正”且拥有足够实力的第三方来主持“公道”,肯定没有人敢多嘴多舌。 他和李无为本无冤仇,此时出手偷袭也是因为他前些日子受吴辙所托来主持公道,说是庆渊派前些日子又从别的门派手中夺了一座小城,其中恰好有一个不可小觑的家族。这家族已经付给过先前那门派一笔不小的银两,此时庆渊派想要再收自然不从。 两边谈了半天,谁也说不过谁,吴辙干脆就请来了宋钏,想要以此来彻底封住那个家族的嘴。可没成想那个家族的嘴还没被封死,他自己就已经再也说不了话了。 按理说,这类区区一个门派就敢堂而皇之将城镇和村落视为己有的事情,在宵晖卫眼下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但凡有门派敢露出这个苗头,宵晖卫就敢先斩后奏,直接把这个门派给斩尽杀绝。 可惜这里是柳州,宵晖卫在这些门派不断的暗中运作和刘穷大把大把的银两开路之下,礼义廉耻、道德法规都算不得什么,人心可被轻易动摇,也可被腐蚀殆尽。 宋钏在李无为杀掉了台上五人转身离开时才刚刚赶到庆渊派,他一进山门见到的景象便是庆渊派弟子在万瑞的指挥下默默地收敛着尸体。 而他在问明事情原由过后,也只能对万瑞说上一句节哀顺变。不过他毕竟已经收下了吴辙的银票,干脆一拍脑袋,问明李无为下山是走了哪条路,打算为他们五人报仇。 万瑞也是知道宋钏这些年当中的所作所为,在对他说明事情原由的时候特地对李无为的实力含糊其辞。这倒也不算说谎,毕竟他自始至终看到的都只不过是云雾真气里模糊的阴影,他是真的不知道李无为究竟有多强。 刚刚宋钏向李无为刺出的这一剑之所以会被李无为给轻易拦下,就是因为他这招只不过是想略作试探,甚至为了隐蔽都没在剑招中带上丝毫杀意。 即便如此,他见到李无为轻松将他这一式直刺拦下还是不免有些震惊,毕竟他也已经用了六成的实力。 不过他还是有着绝对的自信,毕竟他在大宗师境界打磨自己的时间比李无为练武的时间都长。只不过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成就大宗师后,就开始仗着这点功力四处上门去替人主持公道,鲜少抽出时间静下心来磨砺境界和技艺了。 宋钏微微一振手腕,力道传至剑尖。李无为本就没打算夺他兵刃,干脆直接松开了双指,任由他将长剑抽回。 宋钏眼神沉沉地看着李无为,并不真心感叹他有这般武功是如何卓越,只开口放话道:“好指法,好耳功。可惜如你这般的天纵奇才,今日却要埋骨于此了。” 李无为却并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直看得他心里发毛,这才听见李无为应声回道:“你多年苦修换来了如今这身武功,为什么不将它用于正道?” 宋钏微微一怔,心道又是个不谙世事的无知少年,收起长剑朗声说道:“那你说说什么是正道?匡扶正义,除暴安良?”他语气到这儿骤然上扬,似是质问又似嘲讽,“都是小孩子过家家罢了。你救济世人,谁来救济你呢?侠客这个名头就是那些百姓给你的感谢了,可你能拿这个名头换来一斗米还是一个馒头?” 似乎是因为李无为触动了他的过往,也可能是觉得眼前的少年不过是个将死之人,宋钏所说出的话语皆是肺腑之言,想要点醒李无为。 可惜李无为却并没有理会他所说的话语,仍旧在神游物外。他倒也并不急着出手,只是等着李无为回神。 可出乎他预料的是,李无为在一番思索过后,并未露出有所明悟的神色,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略带些许悲凉。 他看见这少年抬起头来看向他,眼中一片漠然:“原本我就要找个时间杀了阁下,不过今日有幸与阁下相遇。虽说这山郊野地作为大宗师的埋骨之地有些许寒酸,但还是希望阁下能将就一下。” 宋钏刚听到这番话不由得有些愣神,过上片刻才反应过来,好笑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说要杀我?” “宋钏,大宗师,擅长剑法。”李无为淡然道,略微思索片刻后又补了两个字。 “弱者。” 第八十五章 战宋钏(上) 宋钏并没有因为李无为所说出的话语而动怒,只是面带讥笑地看着他。 在他看来李无为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满脑子无用侠义的蠢货罢了,白白浪费了那一身天资。 不过即便他心中瞧不起李无为的觉悟,却并未小觑李无为的武功,毕竟李无为可是以一敌五还将五位宗师给全部斩杀,这事儿即便是换作他来也得费上一番功夫。 所以最终他还是选择了率先出手,而且甫一出手便用上了自己的连珠剑意,手中长剑撩向李无为的双眼,剑脊之上隐约闪烁着七颗明珠。 他手上这把剑名为七星剑,乃是他在成就大宗师后特地请神兵山庄的人为他量身打造的。 剑上的七颗明珠,乃是由七种不同的宝石打磨而成,在长剑尚未铸成之时就放入剑身,最终和长剑融为一体。神兵山庄的人还告诉他说若是在月夜对敌,这长剑还能为他接引星光之力,但却被他嗤之以鼻,只觉得是为了让他能心甘情愿多付些银两的说辞罢了。 但这柄长剑的锋利却是毋庸置疑,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再配合上他的剑法在与人争斗时无往不利。 李无为手臂一扬,挥剑点在了迎面刺来的剑脊上,拨开了这一招。刚想借机直刺向宋钏空门大开的胸腹,却见宋钏手腕运劲,剑上那七颗明珠一亮,转瞬间又再度续上了剑招。 李无为只得收剑招架,他不敢去赌仁德剑意能不能拦住宋钏的剑意,毕竟对方可是大宗师,一着不慎就有可能丢掉性命。 他倒也乐得和宋钏继续这么打下去,没想着速战速决。宋钏的剑法还是有着不少可取之处的,他正在默默地汲取那些可以化为己用的精粹,再摒弃其中一味为了剑招连贯而增添的技法。 宋钏的七星剑法最重剑势而非剑招,施展开来如天河倒灌滔滔不绝,所以能够保持剑招不断,剑势不绝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招式的威力与灵动反倒不在他的考量当中。 李无为年幼时刚刚跟着老道士习武时用的是道门的剑法,等到他长成之后,就开始自己摸索着自创剑法了,出山以后所用的也都是他自创的剑法,自然不会像七星剑法一昧地侧重于剑势之上。 李无为先前所说的那句弱者只是在讽刺宋钏,但现在却是真心实意地觉得宋钏是个弱者,他的意象不堪一击,他的剑势徒具其形。 他为了能让宋钏多展示些七星剑法的精要,只是维持着守势,未曾找过机会反击,在宋钏眼里就变成了李无为此时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能,不由得精神大振。 可两人足足交手了几十余合,他都没能打破李无为的守势,他的剑重上一分,李无为出力也就更重一分,每次都是刚刚好拦下他的剑招。 宋钏这才意识到情况好像有些不对劲,但却并未在意,只当是自己还没积蓄起剑势来,七星剑法本就擅长持久战。所以他倒也并没有因为久攻不下而急躁,反正他剑势积蓄之下,一剑胜过一剑,一招比一招凶险。李无为久守必失,早晚会被他给逮到破绽。 又过了十几招,宋钏猛地催动真气,连挥出三道剑罡,可李无为也几乎同时挥出了三道剑罡,空中六道刘光划过,碰撞在一起而后碎成点点微芒。 宋钏此时已失了先前的沉着,他发觉两人不像是在搏杀,反而像是李无为在给他喂招,再加上这一番交手过后,他已经打出了火气,干脆直接拼尽全力催动真气附于剑上,浑身血气涌动,挺剑再度迎向李无为。 两人又再过了几招,宋钏越打越是心惊,即便是现在他已经动用全力,都没能在李无为讨到半点好处。 不过这次他们交手的过程中,李无为也不再像先前那么悠然,是过几次险些受创的时刻,可最终总是能险之又险地把他的剑招给拦下,甚至还借此打断了他所积累下的剑势。 若是李无为的防守自始至终圆满无漏那还好说,可像眼下这般明明看得见胜利的希望,可是却总是差上那么一线,这才是最让宋钏窝火的。 树林中的风声愈发急促,不时有坚韧的树枝拍打在周围的树上,发出铿锵之声,好似擂响的战鼓一般,叫人心头热血沸腾。可宋钏已经无暇分心去注意周遭的环境了,他发觉李无为好像已经适应了他现在的剑势。 两人又回到了刚开始交手时的状态,李无为不断用恰好比他强上一分的真气和剑势来阻拦他,他先前所积蓄下的剑势尽皆化作无用功。 宋钏心知不妙,低吼一声,苍老的身躯浑身肌肉虬结,提起一口真气,将仅剩的所有剑势一次性轰出,周身穴窍涌出的玄青色真气化作七颗明星附于剑上,血气也随之喷薄而出,在这七颗星辰上晕染出一圈辉光。 这七颗星辰离剑之后不断增大,碾向李无为,如同从星河中坠落下了七颗庞然巨物,远远望去便叫人心生渺小卑微之感。 就在他打算抽身拉开距离,再寻时机的时候,却发觉李无为不顾他这最强的剑招欺身上前,只是用手中长剑虚引向那七颗浩渺星辰,剑上云雾般的真气缭绕。 他呆呆地立在原地,看着那七颗星辰砸落在李无为的长剑上,却并没有像以往他出手对敌时那样炸裂开来,反而是附到了李无为手中那般平凡无奇的铁剑剑脊上。 等李无为来到他面前,长剑斜斜斩向他胸腹之时,他才刚刚回过神来,赶忙挥剑抵挡。可是他此时心气尽失,脚下仓忙后退,反倒是露了不少破绽。 李无为并没有借此机会直接将他斩杀,反倒是收起剑来,给了他退开距离重整架势的机会,剑上那被云雾真气困住的七颗星辰也就此消散。 山中本就风凉,宋钏被这山风一吹才发觉自己的脸上已经挂满了汗珠,长出一口气,浑身上下发出闷雷般的声响,血气沸腾之下汗水升腾成一片白雾。 李无为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惊讶,刚刚交手之时他就已经发觉宋钏血气不俗,想来是真气和血气兼修,也无怪乎他分明已是老弱之躯却还能支撑着自己进行这种高强度的战斗。 第八十六章 战宋钏(下) 在宋钏重整完架势后,李无为再度挥剑上前,只是手中剑招与先前所用的截然不同。宋钏心头稍奇,提起剑来稳稳当当地接下了这一招,这才发觉李无为手中施展的竟是七星剑法。 不过他所运用的剑意和连珠剑意截然不同,也并未像宋钏一般只顾着打出疾风骤雨般的攻势来压制对手,却总能积蓄剑势,哪怕是宋钏及时回击也没法打破那起于微末的剑势,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剑势一步步壮大。 宋钏第一次在厮杀中产生了无力感,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李无为的剑势壮大,就好像那是天命所归的大势,无可违逆,无可阻挡。 脑海中一道模糊的想法闪过,惊出了宋钏的一身冷汗:李无为所使的七星剑法才是真正的七星剑法。 宋钏心中只觉自己多年苦修在李无为面前不值一提,手中的剑招支离破碎,脑海中浑浑噩噩,只靠着自己多年习武积累下的本能勉强支撑着自己和李无为交手,一时间错漏百出。 可又过了几招,他定下神来才发现李无为似乎没有要杀他的意思,只是将他那套截然不同的七星剑法一招招打出,就好像是在教导自己到底该如何使用七星剑法一般。 宋钏脑袋如同被重锤砸中,耳边嗡嗡作响,只觉自己受到了难以忍受的羞辱,内心是满溢的悲愤和屈辱。不过他转念一想,也找到了反败为胜的机会,他干脆将心神收拢,让自己不至于落入下风,暗中运劲静待机会的到来。 他自觉在搏杀上不敌李无为,但是论及对七星剑的理解,这天下无人能出其右。他知道七星剑有一个最为致命的弱点,却一直不知该如何弥补,只能强行以势压人,让人无暇反击。这也是为何他的七星剑法专注于剑势。 李无为只不过是刚刚从他这里把七星剑给学去,又怎么可能知道该如何弥补七星剑法的漏洞,这可是困扰了他数十年的问题。 很快他就等到了他想要的机会,这招七星剑法是威力最大的一招,招式却平淡无奇,只不过是一式直刺,他刚刚挥出那七颗浩渺星辰时所用的就是这招。 两把剑的剑尖撞在一起时,宋钏毫不犹豫松开了手中的长剑,飞起一脚踢向李无为的胸口。他看到李无为没来得及松开长剑,身体仍在随着剑势不断向前,耳边几乎已经听到了李无为骨头碎裂的声音,却仍旧不敢有半分放松。 这招是七星剑的杀招,将累积下的剑势汇聚在一点之上骤然爆发,可七星剑所积累下的剑势实在是太过强大,所以这一招出手之后,往往是剑势在引动持剑人,而不是持剑人在驱动剑势。 这也就导致了只要别人躲开这一招,再出手攻向任何一个要害都能轻松杀死出招者。至于为什么不干脆舍弃这一招,是因为这招的威力也足以轻易洞穿世上一切护体罡气,这一招出手之后,便要见生死。 可李无为那截然不同的剑意却在此时发挥了作用,原本浓重的剑势忽然散去。宋钏瞠目结舌地看着李无为手中的长剑拍向了自己即将点在他胸口的腿,把自己的腿给打了回来。他闷哼一声,半跪在地上,小腿一片青紫之色隐隐作痛。 他俯首半跪在地上,知道自己已是必死之局,他的七星剑已经被打飞出去,剑法也已经被李无为给彻底破解。 就在他垂头丧气,只等李无为将他斩杀之时,却听见李无为冷声道:“去捡起你的剑。” 宋钏的手在身体两侧微微颤抖,他哆嗦着狠狠一咬牙关:“你何必如此羞辱我?” 李无为只是丝毫不带感情地扫了他一眼:“我没空羞辱你,有些东西你应该知道,去捡回你的剑。” 宋钏木然地转过身,走到林中,在一片片枯叶悉悉索索的声音中,使力拔出先前被打飞出去插在树上的长剑。 他提着剑回到了原地,和李无为相对伫立半响,见他只是静静地立在原地,没有出手的意思,萧瑟地叹息一声,僵硬地抬起剑和先前一样率先出手。 此时的他已经彻底心灰意冷,剑招凌乱,只随自己的心意而动,可他没有发现的是,他杂乱无章的剑反倒现在开始在李无为的压制下起势,一点点微不可查地增长着。 李无为为了能让他看得更清楚,还特地放慢了自己的动作。好像在重演他落败的那一幕,不过这次他将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李无为的剑法和剑意上。 他既然能成就大宗师,那天赋才情自然都是天底下最顶尖的,他很快就看明白了他和李无为剑法之间的差距,也彻底明悟了自己为何会受限于自己的剑招。 他把自己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剑法之上,就连他那“圆满无缺”的意象都是为了弥补七星剑法的缺点而悟出的,他为自己独辟蹊径而沾沾自喜的时候,全然忘记了是人在运用剑法,就此踏上了一条歧路。 不过宋钏倒也没有辜负他自己这一身傲人的天资,硬是在这条歧路上狂奔不止,还成就了大宗师。 只可惜七星剑法是有极限的,所以他的连珠剑意也同样算不上什么强大的剑意,他只不过是个末流的大宗师。 可他就在自己即将脱胎换骨,从七星剑法中领悟出全新意象,与李无为分庭抗礼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被苦苦压制的时候,却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 他就这么突兀地收回了自己的长剑,李无为一时也来不及变招。长剑斩落在他身上,剑上附着的真气肆虐,他侧肋豁开了一个大洞,一片血肉模糊当中露出了森森白骨,隐约可见仍在运动着的脏器。 宋钏连退几步才彻底化去打在身上的剑势,站稳身形,一路上留下了斑驳血迹。 李无为收起剑来,略有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他所想的是为宋钏点明正确的道路,再借宋钏之手来领悟新生的连珠剑意,毕竟现在的连珠剑意在他眼中实在是太孱弱了。 这也是为了在宋钏死前让他明悟,俗话说:朝闻道,夕死可矣。这同样是李无为对于宋钏最后的敬意,他不想看着一个大宗师至死都没能明白自己走上了歧路。 宋钏强行燃烧起自己的血气压制住自己的伤势,就连从他身边吹过的风都沾染上了淡淡血色,他现在耗费的是他本就所剩无几的寿命。 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换来的是伤势的稳定,也即是说,宋钏还有最后一战之力。 他对着李无为双膝跪地,执弟子礼:“小老儿不才,半生执迷于歧路当中,多谢少侠今日搭救之恩。可我在此歧路之上,也算是小有所成,那还请少侠原谅在下最后这般执迷,赐我一个体面。” 李无为没有回话,宋钏也就一直没有抬头,直到他听见随风飘来的稍纵即逝的一声好,才撑着自己已经油尽灯枯的身体准备作最后一搏。 他最终选择的七星剑法,不是李无为那种正确的剑法,而是独属于他的撞破南墙不回头的歧路七星。 他浑身弥漫着散不去的血腥气,剑上的真气也开始有些淡薄,但他却第一次真正地压制了李无为,用这一生一次的剑法。 血气和真气交相缠绕在他的剑上,硬是将原本宽不过一寸的长剑化作了一把巨剑,这巨剑一次次轰然砸落,若不是李无为靠着技法之优化去了每一剑的力道,并没有硬碰硬地对拼,恐怕早就被打飞了出去。 宋钏的眼前逐渐昏暗,耳边的嗡鸣声越来越重,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却仍在不断压榨着自己每一分气血和真气,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经脉和骨骼的悲鸣声,不再有丝毫保留地燃烧着自己仅剩的生命。 他只是如疯魔般地压制着李无为,剑势不断累加之下,李无为甚至就连化去剑上的力道都有些困难了,云雾真气不断涌出和那血气相抵消,两者纠缠在一起,如它们的主人一般展开了厮杀。 宋钏眼前一片漆黑,再也看不见任何景象,耳边也霎时清净了,再也听不见丁点声响。他最终还是挥出了那一剑,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能够调动这强大无比的剑势。 七星剑上的七颗明珠尽碎,宋钏将自己的气血,真气和剑意统统灌注在了这一剑之上。随着这一剑出现的不是那七颗浩渺星辰,而是光是看到就让人心生不祥之感的一点猩红。 天生荧惑,见者不祥。 李无为脚下发力连退十余步,每退一步剑尖都会不偏不倚地点在在荧惑星上,削去一部分力道,每每与荧惑星交击之时,长剑都会不住地抖动,又被李无为给强行稳住。 李无为身旁弥漫着的云雾真气也在不断化去荧惑星上浓厚的血气,在血气彻底消散后也开始侵蚀起了这一点猩红,猩红当中逐渐夹杂了些许雾气。 直到退无可退,也是李无为觉得不必再退的时候,他才运起皆杀剑意,剑上的云雾真气眨眼间化作了一片猩红,正正迎向了那荧惑星。 分明只是两点间的碰撞,却发出了訇然巨响,交击处的地面也寸寸龟裂,但却并未僵持,荧惑星瞬间便烟消云散,而李无为自打练武以来就一直陪在身边的长剑也被彻底崩碎,只留下手中的剑柄和掉落一地的碎片。 宋钏此时已然气绝身亡,浑身上下再无半点血色,只剩下枯槁的皮囊手拄着七星剑半跪在地上,七星剑上那七个孔洞无比扎眼。 第八十七章 说书 路边的茶楼人影错落,说书人端坐在台上,台下的人群中不时爆发出阵阵喝彩声。 街上过路的行人听到茶馆里的吵嚷声,都会露出会心的笑容,显然这样的场景在这些天里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街上的这些行人,大多也都曾是茶馆中喝彩的一员。 此时茶楼里的说书人刚刚讲完了李无为不出半个时辰便斩杀五名宗师大败庆渊派,这也是人们喝彩的缘由,台下的人们都叫嚷着“再来一个”,“这个都听过好几回了”。 看了眼自己桌案上比起平日翻了几番的赏银,说书人笑的是嘴歪眼斜:“既然列位有心听,那我就再给您了讲个昨日刚出的故事。” 听到台下一片叫好声,说书人一拍惊堂木,台下霎时寂静下来,这便眉飞色舞地讲起了昨日李无为是如何一剑荡尽清影门的三千剑舞。 “怒气雄声出海门,舟人云是皤笙魂。天排雪浪晴雷吼,地拥银山万马奔。上应天轮分晦朔,下临宇宙定朝昏。征戎伐狄今何在?一曲渔歌过晚村。” 台下的人们俱是面带笑容,街上偶尔传来小孩子的笑闹声和以往茶馆当中愁云惨雾的景象完全相反。 “话说李少侠一袭白衣,就这么来到了清影门的山门前……” 李无为手中握着长剑稳稳地走在陡峭的阶梯上,刚刚到了空旷的平地上,就瞧见了在山门前已经列好剑阵“迎接”他的清影门门人,不由得哑然失笑:“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这领头列阵的紫衣女子傲然道:“对独自一人踏平了大半个柳州山门的李少侠来说,这排场只怕是还不够大,不过我清影门招收弟子向来是贵精不贵多,还请李少侠切莫介怀。” 李无为轻轻点了点头,随手舞了个剑法,右脚默默向后移了半步:“既然阁下已经知晓我已经踏遍了大半个柳州未尝一败,又何苦摆出这般架势,我提的要求也不算过分。” 这女子冷哼一声,言谈间流露出浓浓傲气:“我反倒是想劝李少侠就此离去,否则刀剑无眼,到时候不止声名扫地,一身武功被废可就不好办了。 至于少侠的那些要求我也都已尽数知悉,不就是不向周围的百姓收取银两嘛,只要少侠给我们门派八百十万两银子,我们也不是不能接受!” 周围成阵的弟子都哄然大笑,面露讥讽地看着李无为,他们既然敢如此嘲讽他自然是有着依仗。 这剑阵乃是清影门祖师所传,又经过代代改良,哪怕是大宗师入阵也会被轻易绞杀,这可不是没来由的推测,这剑阵在第十五代清影门掌门的操控之下,是真的杀死过两名大宗师。 李无为笑眯眯地听着这番话语,不时地点头应和:“那就是没得谈咯?” 还没等他的话说完,剑阵就把他给裹在当中,清影门上下八十余名弟子将自己的真气全部用于供给剑阵,紫衣女子,也就是清影门第十九代掌门陈落,则是剑阵的操控者。 李无为身处在这剑阵中,周身是一片死寂,上下左右皆是一片氤氲混沌的模样,他看着虚空中不断生出道道剑影,苦恼地说道:“既然想要反抗的话,好歹用些上得了台面的手段吧。” 他甚至没有动用手中的长剑,只是就这么站在原地不断地放出自己的真气,那些剑影就这么被云雾真气消弭于无形。 仍在外界维持着剑阵的清影门弟子们脸上的神色也从轻松写意变成了古怪万分,因为他们发觉这剑阵好像不再需要他们供给真气了,他们脚下的阵法纹路越来越亮,亮得有些刺眼。 很快他们就不再疑惑剑阵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阵法纹路忽然黯淡,他们引以为傲的剑阵消散一空,所有人都被蒙在了剑阵崩散后冲出的云雾真气中,慌乱中只听见李无为一步步靠近的脚步声和那如同阴曹地府中传来的索命之声。 “当初那位清影门掌门能靠着这阵法杀死两位大宗师是因为他本人也是离大宗师只差临门一脚的绝世天才,至于阁下,好像都还未曾成就宗师。” 陈落已经被吓傻了,呆呆地蹲坐在地上,看着李无为从云雾中现出身形,来到了她的面前:“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能靠这剑阵杀了我呢?” 陈落看见李无为仍是面带笑容,心中大定,调整了一番姿态后跪伏在地上:“少侠真乃当世豪杰,是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今后清影门定会听从少侠差遣,别无二话。” 陈落又抬起头来,对着李无为抛了个勾人的媚眼,“少侠若是对小女子有所欲求,小女子也不敢不从。”说这话时两腮微红,装出了羞涩做作的模样。 李无为饶有兴致地挑起了她的下巴,凝视着她的双眼:“清影门真的任我予取予求?”陈落心中大喜,扭捏地点了点头,可李无为接下来的话语却把她给打入了十八层地狱:“那假如我想要清影门就此灭门呢?” 还没等陈落从呆滞当中回过神来,李无为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卷宗,随意地翻看着,一字一顿地念出上面的内容:“清影门献完璧女子两名,上大喜,赏千金,三日后,不忍恩宠,于房中自缢而亡。 今日监察使欲往清影门一观,奈何天降暴雨,只得令清影门派舞姬十五名至县衙,有一女子高挑貌美,尤擅剑舞,监察使本欲施恩,奈何其不识大体,险些伤及监察使性命,杖毙。 清影门请来一良家子入柳州府衙为柳州牧抚琴,待到天色已晚本欲将其送回家中,奈何天降暴雨,只得留其夜宿柳州府衙,翌日归家。其夫婿大怒,目无法纪,扰乱公堂,杖毙。此女刚烈,撞死于公堂之上以示清白。” 陈落听着这些记录,浑身上下抖若筛糠。李无为将那卷宗放回怀中,蹲下身来与她平视:“我初入驼城之时还有些好奇,城中竟无烟柳之地。本以为驼城不过是个例,可这几日当中我几乎走遍了整个柳州,仍是未曾见过哪怕一座青楼。 我问过刘穷才知道,原来天底下除了合欢宗之外还有做这类生意的门派。合欢宗好歹做的还都是你情我愿的生意,你这正道门派,何故如此啊?” 陈落眼睁睁看着周围的云雾随着李无为的话语,一点点沾染上猩红的杀意,周围的云雾中不断传来哀嚎声,她余光已经瞥到了从身后弟子咽喉处喷洒到地上的血泊。 “整个门派从上到下,居然能连一个无辜者都找不到,你们也当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我刚上山时说的那句话是骗你的,无论你们肯不肯接受我的条件,哪怕是就此改邪归正,我也不打算放走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 话音落地之前,陈落就已经倒在了地上。 猩红色的雾气散去,山门前只留下一地尸体,还有尸体身下不断流出的鲜红血液。 “李少侠眼见那陈落要跑,大喝一声:‘妖妇还不受诛。’话音未落,飞剑出手,陈落已是身首异处,真真应了那句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这说书人一拍惊堂木,故事戛然而止,台下的听众又是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叫好声,不知有多少铜板碎银又被扔到了台前,说书人脸上是笑开了花。 他们这些说书的自然是没见过李无为出手,不过编总是会编的,所以李无为原本的一身道袍也就变成了一袭白衣,用真气冲破剑阵也变成了“一剑碎尽三千剑影,剑阵自破”。 至于结果早已传遍了整个柳州,清影门无一人存活,尽数死在了李无为手上,也不是没人抱怨这位少侠杀性太重,却都被人给驳斥回去。 这些天里他们柳州本地的说书人赚的那可是盆满钵满,李无为就是他们的财神爷。不过他没瞧见自己眼中的财神爷正坐在角落的桌旁,静静地听着那编得未免有些离谱的故事。 卫鸢坐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苏鹤葵则是趴在桌上,努力压抑住自己的笑声,从她不停抽动的肩膀不难看出她忍得有多辛苦。 李无为端起茶杯来,轻轻呼了口气抿上一口,无奈地看了苏鹤葵一眼:“你既然这么想笑,那就笑出来好了,我不会怪你的。” 苏鹤葵摇了摇头,满脸通红地抬起头来,压着嗓子说道:“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李少侠飞身避开暗中袭来的一剑,冷声道:‘我来就是为了除暴安良,还柳州一个太平!’,手中相传是上古仙神所赐的宝剑也闪烁起光芒,哈。” 说到这里苏鹤葵实在是压抑不住自己的笑声了,却又担心会打扰到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少侠夜闯百乘宗,智计百出破疑阵”的听众们,只能再度俯身趴到桌上,尽力想克制住自己不去想刚刚听到的故事。 可是那说书人的话语就像是有魔力一般,故事中的那个正义感十足的冷酷少侠李无为总是出现会在她耳边说些奇奇怪怪的台词,引她发笑。 卫鸢迷茫地看了苏鹤葵一眼,她不知道为什么苏鹤葵会觉得这么好笑,这说书人讲的故事还挺有意思的,尤其是对她这种从来没听过说书的人来说,情节引人入胜,语气和语调也都会配合着情节发展而改变,除了故事中的这个主角不太像李无为之外没什么不好的。 不过听到苏鹤葵最后那句话,她想起自己一直以来的困惑,刚好可以借此机会问清楚:“你手上新的这把剑好像也只不过是随便挑了个合眼缘的铁匠铺进去买的,你为什么不弄一把好剑呢?” 李无为故作高深地答道:“李探花的飞刀不过是大治铁匠用三个时辰打造出来的,但却能在兵器榜上排到第三名。兵器的强弱看的是它的主人,只要我足够强,那就算是草木作剑,甚至手中无剑又能如何?” 可他在说完这番话之后,发觉苏鹤葵的肩膀抖得更厉害了,过了一会儿才安定下来,她又猛地抬起头来,敲了敲桌子,学着李无为的样子肃然道:“即便是手中无剑又能如何?剑,岂是如此不便之物,哈哈哈哈……” 注意到边上的客人都向这里投来质询的目光,苏鹤葵不由得低下头去,李无为则是面带歉意地对着那几位客人点了点头,所幸几位客人在见到发出声响的是苏鹤葵这种讨人喜爱的小姑娘之后,也都宽容地笑笑,又将注意力放回了故事上。 卫鸢听完李无为的回答,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李无为原本只是信口胡说,没想到她真的信了,赶紧补充道:“我倒也不是不想弄一把好剑,我这不是才刚出山吗?无论是葬剑山还是神兵山庄都不会理会我这种无名之辈的,更何况师父说道门也不是没有好剑,就是不知道我是否有缘得到了。” 苏鹤葵往嘴里猛灌了两口茶水,这才镇定下来,又想起李无为刚刚那番话,微微一怔:“这天下读书人哪还有修行武道的,那位李探花是什么人?” 李无为摇头答道:“不过是我看过的一本小说当中的人物罢了,我当初还因为这本书痴迷过一阵飞刀。” 苏鹤葵摇头说道:“我自幼在家中也看过不少杂书,可我却从来没看见过你偶尔提及的那些人物,莫不是你自己编出来的吧。” 李无为心底不由得暗生疑窦,他自信那些在道观藏书库当中的小说无论情节还是人物都有着极大的魅力,全部都是脍炙人口的佳作。假如苏鹤葵真的读过很多杂书,不可能没读过这些书。假如她读过,更不可能对书中的人物没有印象。 可这疑惑一时也得不到解答,只能暂且搁下,否认道:“我哪有可能编得出这般人物,这天下书籍何止百万,你有些没读过不也正常吗?”他又转过头看向茶馆门口,“我们要等的人来了。” 第八十八章 常白安 进门的这人一双黑白分明的鹤眼,眼尾细长,鼻头圆厚,山根微突,唇薄而红润,嘴角自然上翘,给人憨厚和善之感。 他一进门就四处张望,瞧见李无为之后眼睛一亮,赶紧走到了桌旁,一时有些踌躇,不知该不该直接坐下。 李无为却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把凳子从桌底下踢了出来,恰好停在了来人的面前:“坐就是了,我又不是什么恶人,这么怕我干什么。” 来人心道:现在柳州的各个门派眼里,你可比恶人可怕多了。尴尬地扯着嘴角笑了笑,坐了下来:“多谢少侠赐座,我这次来是听说少侠有件事要吩咐我去做?” 卫鸢仍旧沉迷在说书人所讲的故事当中,苏鹤葵则是悄悄松了口气,她没想到来人居然会对李无为这么恭敬,原本还以为两人会当场打起来。 李无为点了点头,端起茶壶给来人倒茶:“这柳州门派现在群龙无首,我希望阁下能出面暂时统领柳州本地这些武林门派,毕竟阁下现在是柳州仅存的大宗师了。” 话说到这儿,这来人的身份也已经昭然若揭了,他便是柳州那另外一位大宗师常白安,这同样是一个奇人。 他早年间出身行伍,后来开始经商,可惜刚好被卷到了刘穷和章行健商斗的风波当中落得个血本无归,所幸他刚开始经商时也攒下了不少银两,日子并没有穷到揭不开锅。 既然经商这条路走不通,他干脆就又拾起了早年间在军队中学到的武艺,后来无意间得高人指点,习成了一门与他根骨相配的内功秘法,走了气血化真气的路子,一路高歌猛进,寥寥数年就成了大宗师。 常白安出身不同,自然不会同那些柳州门派同流合污,而且还庇护一方。在这乱象频生的柳州当中,就属他庇护下的百姓生活得最安稳也最富足。 李无为四处上门拜山的这些天里,也不是没人上门来找过常白安,希望他能出手教训一番李无为。毕竟这是在柳州的地界上,总不能让外人这么骑在头上屙屎屙尿的。 可惜常白安和他们压根不是一条心,还把上门求救的门派来使给打了出去。他心里对这些门派的行事风格早有不满,可惜他虽然身为大宗师,却也是形单影只,未曾建立过什么势力,也只能尽力护住家乡周围的百姓,难以影响这整个柳州的局势。 对于李无为的出现,他自然是毫无敌意,反而是乐得见到有这么一位杀星来教训一番柳州本地的门派。虽然在他看来,李无为的确有些杀性太重,缺少大侠风范。 在听到李无为想让他来暂时接管这柳州武林的时候,他不由得有些慌乱,生怕这是李无为对他的试探。可是一番察言观色过后,又觉得李无为面色不似作伪,一番计较过后还是摆手推辞道:“在下实在是难当大任,还望少侠另请……” 他刚想让李无为另请高明,却又一时语塞,忽然想到这柳州现在除了自己,好像还真没有能担得起这个责任的。几个大门派的掌门和长老都已经被李无为给杀完了。 卫鸢和苏鹤葵这些日子里也是跟着李无为东奔西跑,三人走遍了大半个柳州,既是让卫鸢开拓眼界,也是上门杀人。有苏鹤葵在,自然不怕会错杀无辜,他们的行动大多都是唯诛首恶,从者不究。毕竟真要是一个个追查下来,那可就是血洗柳州了。 可惜像是万瑞那样出淤泥而不染的人物终究只是少数,大多数门派现在的掌权者都只是慑于李无为的威势,而不是真心实意地打算改邪归正。 柳州现在缺少一个拥有足够高的武力且心地善良的人来配合李无为这个唱红脸,把柳州一地的风气给彻底扭转。 至于刘穷那边还没到开始收网的时候,现在每日仍旧有大批的银两从门派的手上流入刘穷开的钱庄当中,卫鸢现在依靠着售药的分红也已经成为了三人当中最富有的那一个。 关于为什么李无为杀了这么多人,作为这些门派靠山之一的宵晖卫却不追究他的责任,那就和李无为写给董和的密信有关,那些宵晖卫现在是自身难保,更别提来帮这些门派了。 杯中茶水已满,李无为也就放下了手上的茶壶:“若是阁下能在推举出一位能柳州出身且能服众的武林前辈,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常白安看着李无为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是笑里藏刀,灵光一闪有了主意,这便回道:“若要论及如今在柳州的名誉,又有谁能比得上少侠?少侠何不趁此机会入主柳州武林,这也是柳州百姓的福分啊。” 苏鹤葵信服地点了点头,她也觉得李无为借此机会掌控柳州武林才是最好的结果。 可李无为却讽刺地笑笑:“我现在哪还有什么名誉,我在民间的名声或许还能称得上不错,可是在这柳州武林中的名声应该不好听吧?” 常白安本欲出言反驳,可他一想到自己应约之前,那些第二次上门求救的门派来使们看自己的眼神,就好像是在看以身饲虎的圣人一般,只能讪讪地笑笑。 李无为并未在意常白安的神色,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假如那些门派知道了我想要入主柳州,只会不计一切代价地杀了我,暗杀、下毒、色诱。我倒是还受得起这番折腾,不过这柳州武林恐怕就未必了吧?” 常白安额头上沁出一层汗水,他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位可是个彻头彻尾的杀星。如果李无为是真心实意地让他来接管柳州,自己这么不给面子,怕不是也要落得和那些门派的掌门之流一般下场。 在察觉到常白安内心的慌张和恐惧之后,苏鹤葵轻轻拍了拍李无为的手背,暗示他注意自己的语气。 转头看见常白安面色仍是犹疑不定,李无为叹了口气,又再劝说道:“阁下不必如此紧张,拒绝也无妨。我也不是找不到足以替代阁下的人,只是阁下的身份实在是再合适不过,所以才冒昧相邀。” 常白安听到这里,一狠心一跺脚,对着李无为拱手道:“我常某虽然不算什么英雄豪杰,却也忝为大宗师,怎可失了气节。少侠这般盛情邀请,我又怎能拒绝。只是不知我接管柳州武林之后,究竟该做些什么?”说完这番话,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 李无为满意地笑了起来,又端起茶壶为常白安续上茶水:“倒也都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是盼着阁下能与我演一场戏罢了。” 第八十九章 演戏 自李无为和常白安茶馆一晤后已过去了三日,这三日里柳州武林可以说是风平浪静,各门派的探子都回报说李无为只是安心地住在刘穷安排的住所当中,不再像前几日一般四处上门拜山。 他在民间的声望却并没有因此而衰减,反倒是随着他造成的影响逐渐显露而节节攀升。 这三日里柳州本地的门派是战战兢兢,个个都缩在自己的龟壳里面,不敢再对百姓有半点欺压。不少江湖人和寻常百姓起了争执后,都是主动退让,再找不出半点以前横行霸道的嚣张模样。 柳州百姓积怨已久,之前不敢表露,如今一下翻了身,沉淀的愤懑之情随之爆发出来。不少店铺都明令禁止江湖人入内。尤其是那些常年赊账,乃至于吃霸王餐的江湖人士都是敢怒不敢言。如今他们即便是肯付账,也难找到一家乐意接待他们的店铺了。 其中也有不少门派因为百姓的抵触而开始反思以往的作为,不过终究只是少数。 虽然李无为这三日暂时消停了,可柳州门派的日子仍是不好过。原因就在于李无为同常白安定下了就在这三日之后,两人会在刘穷安排好的场地比试一番。 假如常白安能胜过李无为,那李无为立刻离开柳州,从今往后绝不再踏入柳州半步。假如是李无为赢了,那这柳州门派从今往后就要任他驱使。 这堆门派虽然心知常白安在比试中胜出的希望不大,毕竟李无为前几天刚把另一位大宗师宋钏给杀了,但还是抱着那么一丝希望。 这三天当中也都派人去常白安府上嘘寒问暖,送了大堆有助于修炼的药材和各种自家用不上的武功秘籍,说是触类旁通,希望常白安可以在这段时间里更进一步。 那些门派的新任掌门还纷纷捎去口信,表示他们都很相信常白安,柳州的未来就压在他身上了。更有人约了他打胜仗之后一块儿喝酒,听得常白安既是好笑又是为以前的自己心酸。 常白安在以往都是被这些门派边缘化处理,就连自己门派举办活动也不会叫上这位大宗师,此时反倒是争先恐后地上门。不过常白安毕竟是个老实人,对这些门派的热情有些无所适从,甚至受之有愧,毕竟这个比试不过是李无为和他之间演给这些柳州门派的一场戏。 这些柳州门派在面对过李无为之后,再见到常白安这样和善的人眼泪都快下来了,都觉得从前怎么就瞎了眼把这么一位舍生取义的大前辈给晾在一边。这也同样在李无为的计划当中,是为了常白安成为柳州的武林盟主做出的准备之一。 他准备的另一套计划就是让万瑞来统领柳州的这些门派,在那份计划当中自然不可能是让万瑞以领袖的身份出现。而准备是通过万瑞师尊被杀的受害者身份引发出柳州门派的共情,让他以复仇为由联合柳州门派来向李无为发起报复。 李无为如此信任万瑞能承担重任,不单单是因为他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人总是会变的,这世上有几人能保证自己初心不变。 他信任万瑞是因为万瑞通过了苏鹤葵的考核,也就是那个历代百面鬼都需要经历的对于本心的考验。当然,这考验是在万瑞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的。 最关键的是,万瑞对李无为的的确确是怀有憎恨之情的,所以他只需要本色出演就好。虽然他心中明白李无为是正确的一方,但也不会因此而舍弃向李无为报仇的想法。李无为可是杀了他师尊,还几乎毁了他从小生长的庆渊派。 这柳州局势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刘穷那边的生意反倒是变得更加红火了,毕竟那些有资本和他讨价还价的老狐狸都已经死在李无为手上,新上任的那些门派掌权者都还太过稚嫩了些,面对刘穷被耍的是团团转。 如今的刘穷心里已经笃定自己是李无为这一边的人了,宰起那些门派来也是丝毫不留情面,手下的几个商铺几乎可以说是日进斗金。 但是在这柳州境内,已经有两家商铺在悄然崛起,赚钱的速度丝毫不比刘穷手下的那些商铺慢。这两家商铺的持有者乃是醉风楼的那位老板娘,至于负责经营商铺的自然是章行健。 如果是在平日里,刘穷早就已经发觉自己眼中的那位死对头暗地里的小动作了。可惜他已经被每天赚到的银两蒙蔽的双眼,再加上几乎所有时间都花在了和那些门派来使谈生意上,自是无暇分心注意这些“小事”。 很快就到了李无为还有常白安比试的日子,两人表面上说是点到为止。在那些柳州门派的眼里就是生死相搏,两个人里总得死一个,死的自然不会是这几天里连战连捷,还斩杀了宋钏的李无为。 常白安在出发前看着那些送行之人的目光,总觉得他们不像是来为自己助威,更像是来见自己最后一面的。一个个都眼含泪光,就差给自己唱一首挽歌了。等到他转身赴约的时候,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气势。 在那些门派的想象中,两人生死相搏,肯定是地动山摇,惊天地泣鬼神,直打得日月无光。实际上两人只不过是坐在一起喝茶聊天,表情平淡,言辞寻常,顺带着聊了聊这几天里发生的事情。 为了掩人耳目,刘穷还特地斥巨资通过特殊渠道买了不少震天雷,营造出二人交手之后打坏场地的假象,为了演得更加逼真,两人也是真的搭了搭手,发出了一些声响。 在一番运作过后,几乎所有门派的探子都得到了一个“切实可靠”的消息,李无为和常白安两人大战百余合,双双力竭倒下。常白安伤势不明,李无为重伤,因为担心这些门派的报复被刘穷给藏了起来。 很快这消息也就传遍了整个柳州,不少百姓都在家中默默为李无为祈福,那些江湖中人则是弹冠相庆,不过他们一时弄不清楚李无为的伤势到底有多严重,也不敢再和以往那般为非作歹。 第九十章 请帖 常白安回到家中之后,最苦恼的莫过于怎么打发那些来看望他的人,毕竟他浑身上下一点伤都没受,甚至还因为李无为的指点而在武道之上小有进境。 最后实在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他干脆直接把门一关,对外宣称闭门静养。这些门派现在就差把他给供起来了,自然不敢再上门打扰。 李无为那边就不太一样了,不少门派都派出了自己的探子,想要找到刘穷把他藏起来的地点,探明他受伤到底有多严重。 如果李无为真的重伤濒死,那这些门派很乐意结束他的痛苦,送他到黄泉路上去陪那些死在他手下的掌门和长老们。李无为和他们之间用血海深仇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如果有机会能杀死李无为,他们一定会赌上一切来博这么一个机会。 这些门派联合起来形成了反李无为联盟,但也有很多门派干脆退出了这次的风波。其中为首的就是庆渊派,万瑞想杀死李无为的心情不比任何人差,但他一定会是堂堂正正地击败李无为报仇,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趁人之危。 至于其他门派,有的是因为李无为并没有找上门来,他们和李无为之间并无仇冤。也有的是因为新掌门见到了百姓的抵触后,开始反思门派过去的所作所为,尝试着改变门派风气。 他们也都被那些反李无为联盟的人视为了“柳州之耻”或者是“柳州的叛徒”。 在这次变故当中最难受的正是那些承担着父母期望被送到门派当中的平民武者,他们没有显赫的出身,习武的资质也只能算得上中人之姿。他们从来不曾行恶,却也要承担那些烂人们造就的恶果和骂名,甚至无颜回乡面见父母。 再说回李无为那边,为了让这出戏显得更加真实,刘穷还特地布下疑阵,设计了三个地点,每一个看上去都像是李无为的藏身之处。这也使那些门派更加确信李无为是真的身受重伤,甚至有可能命不久矣,加大了搜索的力度。 虽然有刘穷手下的那些黑衣人阻挠,但在一批又一批探子前赴后继,日夜无休地打探之下。李无为的藏身之处最终还是被找到了。让他们喜出望外的是,李无为真的就像情报当中所说的一般,每日只是躺在病床之上。 这些门派毫不犹豫地派出了他们门内的精锐,就在这些精锐们斩杀了作为看守的黑衣人,踏进房门之后,迎接他们的却是一道雷霆般的剑光,照亮了他们惊恐的眼神,还有李无为咳血挥剑的身影。 只有寥寥数人在这道剑光之下存活,并且将李无为未死,但是他身负重伤还强行出手,此时应该再无反抗之力的消息报回了门派当中。在得知这个消息后,这些门派都将棺材本给压上了。 他们心知自己已经彻底没了退路,假如现在不动手杀死李无为,那等李无为伤势康复,他们全都逃不了。甚至有几个门派连掌门都一起上阵,决意将李无为给斩杀于此。 只可惜他们所见到的景象不过是苏鹤葵的幻术罢了,真正的李无为仍旧完好无损地待在刘穷安排的另一处住所当中。 这只队伍和上一只之间并没有什么差异,仍旧是一道明快的剑光,却将他们给吓破了胆。仅存的几个活口在回到门派后一语不发,就像是行尸走肉一般,反李无为联盟就此解散。 随着这消息传遍柳州武林,那些剩下的门派不由得庆幸自己选择了正确的道路。与此同时,常白安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也被无限拉高了,毕竟这可是能和李无为拼到两败俱伤的狠人。 在反李无为联盟解散之后,柳州再度迎来了短暂的平静。不过这些门派也都清楚等李无为康复之后,就又将是一场疾风骤雨的到来。 毕竟他和常白安只不过是两败俱伤,赌约自然不会成立,他如果又开始和之前那样四处上门杀人,那谁遭得住啊。不过他们这也是多虑了,在李无为眼中需要清洗的门派,随着反李无为联盟烟消云散也已经都彻底解散了。 就在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氛围当中,李无为痊愈了。 他痊愈的速度比起这些门派预想的要快上许多,毕竟压根就没受伤。 让这些门派松了口气的是,常白安也不再闭门静养,重新开始正常招待客人,甚至还要比李无为早上一天。 这无疑大大提升了柳州门派的士气,常白安比李无为早一天养好伤也就说明常白安受伤更轻一些,李无为武功应该要比常白安弱。吃了这么一个大亏之后,他应该不敢再像之前那么放肆。 出乎他们预料的是,李无为痊愈后并没有急着先找回场子,也没有继续他四处拜山的旅程,反倒是让刘穷将几份请帖送到了柳州各个门派的手上,说是五日之后,在涌金楼等着他们大驾光临,有涉及整个柳州的要事相商。 这烫金的请帖送到可以说是给足了这些门派的面子,请帖所用的语气也并不张扬,反而是礼貌恳切。更何况哪怕李无为派人随便传个口信,他们难道就敢不去了?人家现在的威名可是货真价实打出来的。 这些门派在收到请帖之后相互合计了一番,洋洋洒洒写了封近乎万字的信件回复李无为,其中所表达的无非就是您能邀请我们,那真是我们的福分,我们柳州从前也是阔过的,您又是远方路过的客人,怎能让您来请客,还是我们安排宴会邀请您吧。 他们当然不是真心想要宴请李无为,而是担心这是场鸿门宴。假如他们去李无为安排的地点,等到觥筹交错,宾主尽欢的时候,李无为往地上一摔杯子,三百刀斧手鱼贯而入把他们全都杀了。 李无为在看到这些门派的回信之后面上挂起了笑容,不出他所料,这些柳州门派在他给出的压力之下,已经开始有了联合的趋势。之前反李无为联盟是如此,现在这封由各个门派共同署名的回信也是如此。 他所给的回信无比简短,但却如同让那些门派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一般。他在心里直接对他们的提议表示了赞同,说等到地点定下之后通知他便是。 这扭转整个柳州的计划,也终于到了收场的时候。 第九十一章 秘籍 这些门派最后合计了一番,干脆就把地点给定在了庆渊派。他们做出这决定倒也没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因为庆渊派当中的各类建筑最为豪华,最为气派。输人不输阵,哪怕是再怕再恨李无为,他们也要把这场面给撑足了。 庆渊派兴起于微末,颇有些暴发户的气势。人都是这样,越没什么越想补足什么,所以在吴辙的安排下,庆渊派门内建筑修建得都是金碧辉煌。用的木料和砖瓦未必是最好的,但一定是看上去最豪华的。 即便是庆渊派建筑里一个小小的装饰,也个顶个的闪人眼。想要以此来显露出庆渊派富足安乐,顶级门派的华丽门面。 他自认为这样就能显出庆渊派的底蕴,却不知道一个门派的底蕴不是看这些外在的东西,而是门派弟子行走江湖时的气度。 这堆门派现在真的是怕极了李无为,生怕他们的安排有半点不合李无为心意的地方,让他借机生事,又是一番焦头烂额的商量过后,干脆请常白安出面与李无为交涉,得到了他的答复后才开始着手准备宴席。 这些门派忙前忙后,先是请了这柳州最出名的酒楼的厨子,再是派人四处去寻有名的美酒。这些天里光是买酒试酒就已经花了上百两银子了。他们还特地向刘穷打探过李无为有什么爱吃的菜肴。 最终宴席的日子定在了九月初五,尚且还有五天。李无为在这些日子当中也没闲着,表面上每天只是带着卫鸢还有苏鹤葵四处游玩,暗地里却在做着一件涉及柳州未来的大事。 他每天都会把诸多不同的武功秘籍分发到柳州各处出身低微的孩童手上,这些秘籍无一例外都是他自创的,至于秘籍的来源,都是他在对决前还有“养伤”期间手抄的。 这些秘籍无一例外都是他在藏书阁看过那些话本小说过后,自己琢磨出来的似是而非的版本。至于秘籍的来源,都是他在对决前以及“养伤”期间,找了空余时间手抄的。 就比如小说中可以放出无形气剑的“六脉神剑”。他研究出来的版本却并非指法,而是一种内功,此法修炼出的真气更加凝实,也更加锋锐。如果能练到把这独门内功修炼出的真气外放,就可以轻易做到真气化剑。 苏鹤葵负责寻常那些天性善良的孩子,这次却不用挨个让他们经受考验,只要他们现在的初心是善良的就够了。 即便他们因为自己突然得到的机缘而膨胀也无所谓,李无为送出的秘籍可不止一两本,而是一次性在柳州各处找了数十名孩童。 如果他们当中有人走上歧路或者是因为童年遭受的欺压而性子偏执,恰好可以刺激这柳州武林,以免就此沦为一潭死水。这几十人总不可能全都走上邪路,总会有人来制止他们,无论是同样收到了李无为秘籍的孩童,还是那些门派弟子。 他费尽周折做这些事的原因就在于他不信任常白安,而且常白安的善良实在是有些迂腐,时间长了未必能压得住这些柳州门派。 柳州需要新鲜血液,除了那些门派弟子之外的新鲜血液。这些出身低微的孩童在李无为的计划里,会有不少人在将来成为柳州武林同盟中的一员,最终综合武功和品德来考校出最优秀的那个,接替常白安成为新任的武林盟主,不过这也都是后话了。 到了九月初四的中午,李无为几乎将手头所有的秘籍都给送了出去,只剩下了最后一本,可他看着手上的这本秘籍却难得露出了犹豫之色,苏鹤葵一连指了好几个心性上佳的孩子,可李无为却始终没有把这本秘籍给出去。 苏鹤葵在见到他纠结的神情后,轻轻拉住了他的手,低声问道:“这本秘籍有什么问题吗?” 李无为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又挥了挥手上的秘籍:“不,这秘籍可是我最得意的作品,怎么可能有问题。” 苏鹤葵葱白指尖在唇上轻轻点了点,迷茫地问道:“那你在犹豫什么?刚刚那几个孩子无论是心性还是天资都很不错,也不知道最后会被哪个门派给捡去。” 卫鸢听了这话也同样露出赞同的神色,向李无为投来不解的目光。苏鹤葵负责观察那些孩子的心性,她则是观察那些孩子的资质根骨,刚刚那些孩子当中甚至有一个堪称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李无为也同样有所动摇,可最终还是放弃了。 李无为抬头看了眼,日头高升已到了正午,干脆寻了间客栈。看见饭馆的老板站在门口,双掌抵在一起相互摩擦,低头哈腰地打招呼,伙计们在他身后排成一排,都一脸谄媚地迎接他们。 三人都有些讨厌这般排场,却也不好拂了别人的一片心意。李无为只能随意应付着饭馆老板,点上几道招牌菜。所幸这老板也是有眼力见的,让几个伙计继续去招待其他客人,自己在听完三人的要求后也就回了后厨。 李无为将那本秘籍放在了桌上,苏鹤葵瞥了眼封面上写着“北冥神功”四个大字,这字迹飘逸出尘,矫若惊龙,令人心中无端感到逍遥之意。她一时有些惊讶,可定神再看之时却又不再觉得这字迹有什么出奇之处。 她趁着还没上菜,伸手虚指了一下桌上的秘籍:“既然这是你最得意的作品,那为什么不传给刚刚那个奇才,也算不辜负你的一番心血。” 李无为想起自己当初一时异想天开做出的诸多尝试,还有最终研究出这份秘籍后的喜悦,轻轻摩挲着秘籍的封面:“你要是知道这功法的作用,那就不会说出这句话了。” 卫鸢不想再听两人在这里打机锋,直截了当地问道:“这功法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李无为本来还想故弄玄虚,卖个关子,此时也只能无奈地看了眼卫鸢,压低声音说道:“这功法修炼速度算不上快,修炼出的真气也只是中庸,它唯一的特殊之处就在于可以将别人的真气给化为己用。” 第九十二章 仇恨 李无为他们如今所在的这县城名叫燃峰城,说是这边上曾经有座高逾万丈的大山,这山上险恶至极,那叫一个瘴气弥漫,灌木丛生,时不时还有恶兽从这山中出来吃人。 当时这燃峰城还叫离渊城,这新上任的县长不忍看着治下的百姓受苦,干脆放火烧山。相传这火烧了三天三夜,明明是冬季,离渊城中却和夏天没什么分别。说来奇怪,等这火灭了,这山也消失了,就像是被火给烧没了一样。 城里的百姓一时都惊诧不已,不过除了这山被烧没之外,城里城外也再没出过什么奇闻异象,也就听之任之了。这城池的名字也就此改为了燃峰城。 这燃峰城里本来有这么一户人家,这家里的男主人是个穷书生,平日里靠着去书院教书勉强混个温饱。这女主人从前也是富贵人家出身,可后来家中出了变故,父亲一气之下生了重病,不治身亡,家里的钱财也都被些江湖人给掠夺一空。 两人成亲是因为媒人介绍,日子过得也还算是恩爱。两年之后顺利诞下一子,这男主人看着自己这半辈子过去了,恐怕也没什么希望能踏上仕途了,就给这孩子起了个名叫沈青云,希望他将来能平步青云。 这书生平日里去书院教书,女主人则是待在家里做做女红,赚些零碎银两补贴家用,日子并不富裕,但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也算是不错。可等到沈青云五岁这年,却又生出了一场变故。 这一日沈青云从私塾回到家中时,就看见家里的大门敞开。小孩子什么都不懂,自然不觉有异。可他进门后看见的却并非往常那热气腾腾的饭菜,而是自己父母冰冷的尸体,整个家中一片狼藉。 这事儿很快就在邻里间传开了,周围的街坊见到那被一掌拍断的门栓后,也都知道应该是身怀武功的人作案,也不敢贸然趟这趟浑水。 沈青云自幼早慧,心志坚毅,并没有因为突逢大变而自暴自弃,而是下定了决心要为自己的父母讨回公道。 只是他连仇人的面貌都不知道,这报仇自然也就成了无稽之谈。他只能日夜跪在县衙门前,他不奢望有人替他报仇,只求有人可以为他查清仇人的身份。 这种案件若是放在别处,自然是由宵晖卫来管的,只可惜这里是柳州。假如想请宵晖卫办案,那都是要钱的。最后还是县衙里那些普通的捕快衙役不忍,帮这孩子查了查这案子。 此时距离沈青云父母被人杀害已经过了几日,想要在他家中找到什么线索已经是不可能了。但沈青云父母的尸首还在,因为他没钱安葬父母。 说来也是凑巧,数九隆冬天气严寒,沈青云父母的尸首才得以保全。仵作简单地鉴定了一番,在征得沈青云同意过后,就将他父母的尸首给火化了。 杀沈青云父母的人倒也好认,因为此人用的是爪功,整个江湖中用爪功的人都只不过是少数,燃峰城里又恰好就有一个地痞以爪功出名,而且这地痞最近花钱大手大脚,显然是得了一笔横财。 地痞的武功虽然算不上高强,却也不是这些寻常衙役能比得过的。更何况人家背后也是有门派撑腰,也就是看上去沦落成地痞,实则暗中替门派做些脏活累活,过得不知有多滋润。 之所以他会杀沈青云的父母,也是因为沈青云的父亲前些日子在酒肆中见他喝酒不给钱,就抨击了他一番,让他颜面无光。而不是像衙役们所推断的求财,拿走沈家的钱财只不过是顺手为之。 衙役们不知内情,只将地痞的身份告知了沈青云,出乎他们预料的是,这个不过五岁的孩子只是静静地听完这一切,脸上带着一种闪烁着神采的坚毅神情,对他们认真行礼道谢过后平静地回了家中。 沈青云心中明白衙役大哥们帮他查明真凶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更何况他自始至终都没想过要把报仇这件事托诸于他人之手。 没人教他习武,他就自己爬树到武馆窗边偷学。没人教他读书,他就去私塾墙外偷听里面的读书声。 他不是靠着别人的怜悯而活下来的,他活下来靠的是自己的坚韧和不屈。 他常常被武馆的弟子发现,不得不四处逃窜,如果被抓到就是一顿羞辱和毒打。私塾的先生也常对他冷眼相待,连带着他曾经的同窗也都开始讥讽他。因为他父亲虽然没考上功名,学问却比这半瓶水晃荡的先生高多了。 他白天在外努力求生,晚上回在家里读那些并未受到波及的书本,逐渐开始靠着给人写信赚钱,街坊邻里也都乐意换成这种方式来接济他,生活也渐渐好了起来,他甚至可以偶尔给自己买上一点零嘴。 可是他最想做的事——练武,却始终没能成功,虽然他已经尽力模仿他所看到的动作,但该如何运气,有什么诀窍这些东西在没有师傅教导的情况下是一个人捉摸不透的。 不过他的努力也不是白费功夫,最起码他现在八岁,身体就已经跟十三四岁的少年没什么区别了,气血也比寻常人家的孩子更旺盛,只可惜始终没练出真气来。 在常年和那些武馆弟子的斗争当中,他自己摸索出了一套打架的方法,现在那些常来找他麻烦的弟子要是不动用真气,单打独斗已经不再是他的对手了。 毕竟真要是认真习武的,每天哪里能有那么多空找他麻烦。这些来打他的武馆弟子大多都是些纨绔子弟,自己也清楚他们未来不可能继承家业,顶多拿到一份差不多够养活自己的家产。对他们来说,习武也就是为了找乐子,显摆显摆自己的身份。 可是沈青云不同,对他来说习武是报仇的唯一希望。他付出了远超这些纨绔子弟的努力,可即便如此,在他们动用真气后,他也只能勉强撑上一段时间不被打飞罢了。 但这在沈青云的眼中已经足够了,那个地痞不算什么强者,打架和杀人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沈青云可以偷袭,可以有心算无心,可以用各种各样江湖人不屑于去用的手段。 他活着的目标只是为了报仇,习武只是工具,这孩子的心灵已经扭曲了,复仇的火焰在他胸膛中不断跳跃,早晚会烧尽他的仇人,或是先将他自己吞没。 这地痞每个月的初四都会去一家酒馆喝酒,直到酩酊大醉才会回家。沈青云若是想要报仇没什么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他怀里装的是这些年里他省吃俭用买下的匕首,还有一袋子石灰粉,这匕首自然不可能是什么神兵利器,但用来杀这么个地痞已经足够了。 一个蓬头垢面的乞儿,静静地蹲在路边,这是沈青云特地做出的伪装。没人注意到这乞儿眼中那冷冽锋利的目光,他按捺住自己剧烈波动的心情,静静等待着他的仇人经过。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他蹲守的这地方,恰好就在李无为他们正吃饭的饭馆门外。 第九十三章 复仇 陈旭,也就是那地痞,正满面怒容地走在回家路上,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些粗话,因为他今天不止没能喝到酒,还被那店家给奚落了一番。 正如前文所述,像他这种常年不付账的老赖,现在已经很难找到乐意让他进门的店铺了。他在心中默默咒骂着李无为,嘴上却只敢念叨刚刚那个店家。 自打李无为开始出名之后,他的日子就一天比一天不好过了。以前走在街头上,周围人都会向他投来敬畏的目光。可现在呢?那从前对他卑躬屈膝的小老头都敢奚落他几句!他心中是越想越窝火,抬眼看了看高悬在天上的太阳,又低下头咒骂了一声。 若不是他背后的门派传来口令,要是他最近要是惹事没人会保他,他刚刚就把那酒肆给砸了。 可这阴差阳错之间,却救了他一命,最起码在沈青云向他靠近的时候,他隐隐察觉到了一点杀意。 陈旭在发觉有人想对他下手之后,并没有四下张望,而是专注于那些来到自己身边的人,刻意放慢了自己的脚步。 很快沈青云就来到了他身边,不过他一时却也没能发觉这邋遢乞儿就是那要杀他的人。因为沈青云披散着的长发挡住了他探究的目光,而且沈青云的身高实在是有些矮了。 就在他扭头看向另一侧的时候,余光扫到那乞儿居然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包裹,劈头盖脸得砸到了他的脸上。 陈旭赶忙闭紧双眼向后退开,却并未惊慌,反而是松了口气。沈青云一出手他就知道这孩子不是什么专业的杀手。这石灰包看上去吓人,却只有包裹散开后随风飘荡的一点石灰落到他的脸上。 沈青云自是不知陈旭心中的算计,眼见仇人双眼紧闭,慌忙后退,赶紧欺身上前,手中的匕首直直捅向陈旭的腹部,眼中带着一闪而过的狠辣。 陈旭耳中听见匕首破空声,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细缝,辨明了这匕首的位置,运起真气,双手如勾,轻而易举地便将沈青云手中的匕首给格开。 沈青云在自己的攻势受阻后却并未就此放弃,甚至就连面色都未曾有过丝毫的动摇。他心中早已下定决心,今天若是陈旭未死,那他就死在这里。干脆就松开了匕首,扭身缠打上去,就像对付那些纨绔子弟一般。 可陈旭又岂是那些纨绔比得上的,沈青云很快就发现陈旭比他想象中的要强出许多,完全不像一个普通的地痞流氓。 他那一步步摸索出的拳脚虽然实用,却远比不上真正为了厮杀而磨练出的一身武艺,几招过后就被陈旭按在了地上。 即便如此,沈青云仍旧怒视着陈旭,不断挣扎着扭动自己的身体,不顾身体上与粗糙地面摩擦出的伤口,不断寻找机会想要挣脱束缚。 陈旭并没有理会,只是死死地压制住沈青云。周围的人群早已远远退开,有些冷眼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更多的则是视而不见地离开。这是在这十余年里柳州百姓的习惯,并没有因为这短短几天而改变。 李无为他们也同样注意到了街上爆发的冲突,苏鹤葵轻轻拉了拉李无为的衣袖:“这孩子心中满是怨恨和愤懑,似乎是有什么冤情。他面前那人的心已经彻底腐烂了,比起你杀的那些掌门都犹有过之。” 李无为听了这番话后没有急着出手,轻轻点了点头,看着沈青云的眼神却越来越亮。 陈旭此时也已经腾出手来,一脚踏在沈青云胸口:“臭小子,说!谁让你来的?敢对你爷爷我动手,找死!说出来我还能给你个痛快!” 卫鸢双眼一眯,手中已经扣好了银针,正准备出手的时候却被李无为给按下。 沈青云闷哼一声,压下了几乎脱口而出的痛呼声,默默地看着陈旭,积攒着自己剩余的气力。双眼死死地盯着陈旭,目光中的晦暗犹如暴雨前积压的雨云,只待一声惊雷。 陈旭狞笑着再度抬起脚来,正愁自己没地发泄一腔怨气,没想到刚好有一个玩物撞上门来。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抬脚的下一刻,沈青云竟然双手在地上用力一扒,就这么平移出去,躲开了落向自己胸口的一脚。 趁着陈旭还没来得及反应,他不顾指尖鲜血直流,握住了刚刚特地抛在身边的匕首。再度起身用力刺向陈旭,李无为在看到这逆转之后却叹了口气,松开了卫鸢的手:“出手轻些,别杀了他。” 陈旭虽然有了一瞬之间的愣神,在见到沈青云不仅没有逃走,反而是选择了继续刺杀自己后,脸上狰狞的神情更甚,一手向前拦下刺来的匕首,另一手成鹰爪状打算就此撕开沈青云的喉咙。 在他全力出手之下,沈青云攻来的匕首被直接打飞,人群为了避开这飞来横祸还散开了一条通路。可他另一只手却突然一痛,赶忙收回到身旁,强忍着呻吟声定眼一瞧,正有一根银针扎在他的手上。 陈旭这下才慌了神,贼眉鼠眼地四处张望道:“不知是哪位前辈当面?我与此子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忽然对我行凶,前辈还暗施援手,未免有些坏了规矩吧?” 李无为却是拿着刚刚的匕首从那通路当中走到了人群中央,轻轻扶起沈青云,小心翼翼地拍打掉他身上的泥土。 沈青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但听见陈旭刚刚那番话,怒从心中起,大喊道:“你杀我父母,还敢说这般话,就不怕遭天谴吗?苍天为证,厚土可鉴,我沈青云誓与你不共戴天!”声音隐隐有些哽咽。 陈旭在瞧见李无为之后身上那是直冒冷汗,李无为的样貌已经传遍了几乎整个柳州武林,他这种地头蛇自然也是知晓的,赶紧狡辩道:“不知是李少侠当面,我陈旭怎可能做出这等违背人伦之事,还请少侠莫听此子胡言。” 他真的不认识沈青云,也不记得死在他手上的那对夫妇,毕竟他这一生做过的坏事已经够多了。假如他要是把每个受害者都记在心里,那他早就记不得别的事情了。 如果说是在几天之前,周围的百姓可能也就继续冷眼旁观,说不定还真能给他混过去。可此时百姓们却并没有沉默下去,纷纷发声:“少侠莫信他的鬼话,他这几年里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只怕是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这人坏事做尽,乃是我们燃峰城一害,少侠切莫放过他。” “这孩子我认识的,五岁那年爹娘就被人杀害,没想到就是你这个混账东西!” 李无为听了这些话之后,心中也就大致明了现在的状况。将沈青云交给卫鸢继续处理他身上的伤口,对着陈旭说道:“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陈旭慌乱地摇着头,色厉内荏地对着四周大吼:“你们怎么敢诬陷我,你们都给我等着,我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以往在他喝骂之下只会忍气吞声的人们却并没有就此停下指责的声音,反倒是愈演愈烈,甚至有人开始从地上捡起石子砸向他。 李无为正打算出手结束这一场闹剧的时候,却被身后挣脱了卫鸢双手的沈青云给拦下:“父母大仇若是假他人之手,枉为人子。” 李无为看着他眼中波涛汹涌,如有万顷狂浪不断翻腾,轻轻点了点头,两人一起合握住了长剑。 一道残红剑光闪过,陈旭的头颅高高飞起。 第九十四章 效忠 李无为最终不顾苏鹤葵的反对,把北冥神功交给了沈青云。 在苏鹤葵看来,以这孩子执拗偏激的性格很容易堕入邪道。虽然是因为幼年遭逢大变才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但北冥神功这种可以夺人真气的功法容不得半点马虎,必须慎重处理。 这种近乎于邪道的功法要是落在奸人手中,很容易就能在江湖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假如沈青云一时想不开,打算屠尽柳州武林中人,还真不一定有人能制住他。 可李无为听她说完这番担忧之后,反倒是笑了起来:“且不提这孩子会不会堕入邪道,他现在身无半点武艺,只靠着我给他的这本功法,就想杀尽柳州的江湖人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些,段誉好歹还有凌波微步打底呢。” 卫鸢见苏鹤葵仍是不解,低声附在她耳边说道:“这孩子一无轻功,二无内力,三无对敌之法。他刚刚那番拼斗中的确展露出了他对战机的把控和坚韧不拔的意志,可这些还远远不够在搏杀中取胜。” 苏鹤葵不再满面忧色,若有所思。李无为又接着说道:“再者说如果人家真打不过他,辛苦修炼的真气又要被他给吸走,直接跑不就好了,何必与他生死相搏。” 他回头看向沈青云消失在人群中的方向:“更何况这孩子绝不可能堕入邪道,就凭他的那双眼睛。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在要杀人的时候居然会两眼通红,露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如果不是因为心中滔天的恨意,他恐怕压根不会有挥刀向人的想法。他心中的恨意不止是对自己的仇人,也是对杀人这件事本身。” 地上陈旭的尸首很快就被闻讯赶来的宵晖卫给收走,这些宵晖卫瞧见李无为的时候,面上大多都流露出了畏惧和紧张的神情。 李无为并没有对他们加以理会,既然已经为北冥神功找到了合适的传人,他也就准备回去继续修炼了。不过苏鹤葵和卫鸢却是不想就这么返回,毕竟这些天里她们也被迫一直待在房中,不能出来四处游玩。 不过他在回住处的路上,却始终感觉到有一股视线紧盯着他,干脆随便挑了条无人的小巷走了进去。 身后一路跟着他的身影犹豫了一番还是走到了小巷口,鬼鬼祟祟地探头往幽深的小巷里看了一眼,却发觉自己的肩膀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 他一时大惊,脚下不稳向前倒去,却被一只手给稳稳地撑在了原地,回头看去正对上李无为的笑容:“既然有话想说,刚刚又何必逃走?” 沈青云重新站稳,面色也逐渐镇定下来,对着李无为跪了下来,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路边的行人看到这情形都有些诧异地顿了顿步子,有的人一边走还一边悄悄转过头看两眼,但大多数都不以为意,目光只是略略扫过就步履不停地赶着去做自己的事了。 李无为并没有推辞,只是坦然受了这一礼。沈青云身板虽小,但脊背挺得笔直,毅然道:“今日所受之恩无以为报,我沈青云从今往后任凭阁下驱使,愿为阁下当牛做马。” 他没预料到的是李无为接下来的动作,他没有对自己宣誓效忠的话做出任何回应,只是轻轻带过他的肩膀,把他搂到怀中:“这几年里很辛苦对吗?” 一瞬间,眼眶倏地通红,但他又生怕打湿李无为的衣裳,喉咙几次收紧,强忍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逼得它们在眼眶中打转,将落未落。 直到李无为轻轻拍打着他的背部:“没事的,男子汉大丈夫,哭有什么丢人的?”沈青云再也忍不住涌上鼻尖的酸楚和心中不断翻涌的惊涛骇浪,放肆地大哭起来。李无为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静静地抱着这不过八岁的孩童。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沈青云才停下了哭声,李无为感受到他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低头看去沈青云果然已经陷入了熟睡当中。 这半日当中的变化对沈青云来说冲击有些过大了,这孩子此时已是身心俱疲,就这么躺倒在了李无为怀中。 李无为干脆把他一同带回了住处,把他放在了自己房中的床榻上,自己则是在一旁打坐修炼。 等沈青云醒来的时候,苏鹤葵和卫鸢也都已经回到了府邸中。他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从未见过的房间中不禁面露疑惑之色,略作思索想起今日发生之事,脸色霎时通红一片,却听见一旁温润的声音传来:“醒了?” 抬眼望去,李无为此时放下手中的古籍,迎向了他的目光:“过会儿你先洗漱一番,门外会有人守着,洗漱完只要叫他进门,他就会带你来和我们一起吃晚饭的。” 李无为说着向门外走去,等到了门口的时候,回头说道:“你可以追随我,但是得一直留在柳州,你要是愿意的话,过会儿吃饭的时候我再和你细说。” 沈青云没有回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李无为出门以后便瞧见了正在门口等他的苏鹤葵,两人都没说话,默默地走在长廊上。几乎快走到用餐的地方,苏鹤葵才问道:“你不觉得把看管刘穷的任务交给一个孩子,对他来说负担有些过重了吗?” “这孩子可不是会被轻易压垮的人,你也同样能感受到的不是吗?” 苏鹤葵微微摇了摇头:“我又不是万能的,我只能感受到这孩子的本心还有他现在的心情。不过既然说这话的是你,我愿意相信就是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进了平日里用餐的地方,卫鸢早已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没过多久,三人就见到了浑身上下换了身新装扮,变成了个翩翩少年郎的沈青云,三人都是眼前一亮。李无为也是将自己的布置和谋划一点点告诉沈青云,沈青云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轻易就从李无为的话语中悟到了自己需要肩负的职责。 唯一出乎李无为预料的就是沈青云居然只有八岁,毕竟按他的身形来看怎么都像是十几岁的少年,只是稍微有些矮小。 除去沈青云的岁数之外,李无为对这孩子的一切都无比满意。如今已是万事俱备,只差明日的宴会了。 第九十五章 敬酒 九月五日那可是整个柳州武林的大日子,柳州各大门派共同设宴邀请李无为的消息在转瞬间就吸引了整个柳州的注意。 路边看热闹的人挤挤挨挨地站在一起,垫着脚扒着前面人的肩膀,使劲儿伸长了脖子只为看一眼这热闹盛大的场面。李无为到的时候一身藏青道袍,头发用簪子盘起,迎风而来,洒脱出尘,宽大的袍袖被风吹得鼓起,在空中悠悠飘扬。 他站定之后未见有半点动作,在门口等候已久的各门派却都像是如临大敌。 在外迎接的可都是见惯了风雨的门派高层,此刻却被一个少年人的气势压得透不过气来。直到常白安挺身踏前一步,在他身后那些柳州门派的人这才缓过气来,相互间对视之时面上皆有惊惧之色。 这些门派高层在这之前还未曾见过李无为,他们没想到即便自己已经尽力想象,最终还是低估了李无为的气势。刚刚他们感觉自己就像是暴风雨中的小舢板,随时可能被打来的巨浪给吞没。 那些刚继任的年轻人们此时则是由万瑞领头待在宴会厅里,常白安怕的是他们年轻气盛,再闹出什么事情来。却不知他们反倒是因为不用在第一时间直面李无为而松了口气,常白安也莫名地收获了他们的感激。 常白安和李无为相对而立,静默不语,街上的气氛越来越压抑,就连在一旁看热闹的人群都开始屏住呼吸,整条街上落针可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无为忽然伸出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李无为的双手上,几乎每个人都听到了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李无为并没有在意那些汇聚在自己手上的灼热目光,对常白安抱拳一礼:“晚辈何德何能竟劳烦大宗师在此等候,实在是折煞小子。” 整条街上凝重的氛围倏然一轻,那些门派高层见到李无为率先服软面上都挂起了笑容,心中对常白安的钦佩也是更上一层。也有几人混在人群中不屑地啐了一口,不过下一刻就挂上了虚伪的笑容。 李无为不置一词,略一扫眼就将这些人的神情尽收眼底,默默记下了他们的样貌。常白安也同样拱手回礼:“少侠年少有为,自是当得起这般待遇。我也还没老到连这些许时间都等不起,不妨事不妨事。既然少侠已经来了,那我们就先进去吧?” 李无为当即伸手向这宴会厅正门一引:“前辈请。” 常白安含笑点了点头,就这么走了进去,李无为则是落在他侧后方半步。后面跟随着的门派高层们听了前些日子李无为的作为,本以为他会嚣张跋扈,恃才傲物。可现在看来却是并非如此。 李无为除了刚开始露面的时候,以气势压人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之外,无论是说话时的语气还是动作神态都是进退有度,完全看不出眼前这温润的少年就是前些日子里血洗柳州武林的人。 这一路上常白安和李无为未曾出言寒暄,就这么静静地走进了宴会厅里。后面跟着的这些人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两人前几天还是生死相搏,如今见面没打起来他们就已经觉得是万幸了。 宴会厅里正等着的那些年轻人在见到一行人平安无事地走进来,顿时都松了口气。其中不少人在看向李无为的时候神情都复杂无比。 这些门派的继任者们还不像他们的长辈那么利欲熏心,在接手了整个门派,又与刘穷交涉了一番后,心中也大致猜到了自己门派从前做过的龌龊之事。 在所有人都落座后,李无为和常白安相互间除了刚开始的问候,还是没说过哪怕一句话。他们两人不出声,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大声说话,最多也只是相熟的人之间窃窃私语。 宴席也就在这古怪的氛围里开始了,大家都专注于自己眼前的饭食,就好像他们碗碟中的饭菜一不留神就会消失。 这顿宴席的确没枉费这些柳州门派的心血,称得上是庖凤烹龙,水陆俱备。这酒水也是甘美至极,口留余香。 可惜大多数人都没什么心思品尝这些菜肴,而是将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李无为和常白安两人身上。可这本就是两人演的一出戏,他们自然不会紧张,所以最享受这宴席,也是唯二有这个心去享受宴席的就是这两人了。 这些武林中人就只看到两人认真地品尝着菜肴,面上不时流露出回味之色,一时间也是哭笑不得,不知该不该感叹这就是大宗师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常白安见众人都已是酒足饭饱,知晓也差不多该进入今日的正题了,站起身来朗声道:“今日有幸与各位相聚于此,乃是因为李少侠。虽说李少侠曾与我们柳州江湖发生了一些冲突,这次前来就是为了消弭恩怨。无论是对我们柳州武林,还是对李少侠都算是一场幸事,我常某人仗着资历老些,先敬在座各位一杯。”说着拿起面前盛满了酒的白玉小盏,由左至右缓缓划了个半圆。 其他人全都慌忙起身,一时间桌椅与地面摩擦的声音不绝于耳,虽然动作并不算整齐,但他们还是全都拿起了自己的酒杯,学着常白安一饮而尽:“多谢前辈。” 李无为自然也同样起身回礼,不过他手中握着的乃是茶杯,杯中的也不是酒,而是茶水。 在刚开宴的时候,他就让在一旁侍候着的侍女把自己桌上的酒水换成了一壶茶水,这番情景也都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 此时一道酸溜溜的声音从角落处传了过来:“少侠倒也是好气度,说着了却恩怨,我们喝的可都是烈酒,少侠拿茶水就把我们给打发了。” 整个宴会厅内霎时寂静下来,原本其乐融融的氛围一僵,众人都寻声望去,这说话的人双眼狭长,鼻梁高耸,尖嘴猴腮活像只老鼠一般,此时正面带讥讽地看着李无为。 似是发觉了众人看向他的神情有异,撇了撇嘴又再说道:“我口中所言俱是实话,你们看我作甚?” 李无为却并未发怒,反倒是挂起了笑容,此人他倒也有印象,先前在门口暗中啐上一口的几人中就恰好有他一个。 常白安打圆场道:“这又算不得什么大事,都这么站在这里像什么话,我这是在敬酒又不是训话,都先坐下。” 尴尬的氛围略微有所缓解,众人赶紧落座,李无为也随着坐下,却又听见那人不阴不阳地说道:“常前辈对我们敬酒,我们也都喝了,这才落座。就是不知以茶代酒的那位怎么也好意思坐下?莫不是看不起常前辈?” 第九十六章 诡辩 这话一出,场面顿时又难堪起来,坐在此人周围的人心中都万分不解,这家伙难道不怕死的吗?难不成他背后有什么靠山? 可他们先前从来没听说过这人的名号,也不认得他的相貌。相互间打探了一番,也没搞清楚这不要命的疯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那这位正“据理力争”“不畏强权”的正义使者到底是什么来头呢?此人名叫任吉安,现在是无门无派的江湖游子,武功也是稀松平常,就连这宴会他都是混进来的,但是他自认为有着一颗别人没有的赤诚之心和聪慧至极的头脑。 他出身的门派是那已经解散的反李无为联盟的其中一员,本就人丁稀少,此时更已化作了过往云烟。他平日里在门中也是平平无奇,不然早就和其他人一样死在了苏鹤葵的幻术下。 他这次来,就是为了替门派报复李无为。他清楚自己的斤两,以自己的武功绝不可能杀死李无为,但是他自信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一定能将李无为的邪恶面目给揭穿。 周围人不认识他那是正常的,他出身的门派在场都只有寥寥数人听说过,更何况在门派中算不上出众的他呢。 他进这宴会厅前,看门的人让他通报自己门派,他就直接报上了那已经解散的门派。看门人虽然从来没听说过这门派,在名单上更是连他的影子都没见到,但见他趾高气昂,谈吐不凡,腰间还佩着长刀,也就放他进来了。 等他混到人群后,更是哪人多往哪挤,高谈阔论当今柳州的局势,完全没有怯场的意思。原本相谈甚欢的人们忽然被打断都是眉头紧皱,他倒也不以为意,只是宣扬起了自己那套完全基于猜测的理论——李无为会彻底覆灭柳州武林。 虽然大部分人都嗤之以鼻,转身离去,但还是有那么几个人听进去了他的言论,把李无为视作了敌人,也就是之前在门口对李无为露出恶意的那几位。 他眼下敢这么肆无忌惮地讽刺李无为就是因为,在他眼中自己是仗义执言的正义之士,李无为则是意图覆灭柳州的恶人。其次常白安的武功既然胜过李无为一筹,那李无为自然不敢在这宴会上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他的安全无虞。 假如李无为真的出手将他斩杀,只会把柳州门派和他之间的矛盾激化,那他的目的也同样达到了。他之前在人群中的那番高谈阔论已经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只等待一个时机就能扎根于人心当中,长成参天巨树。 他见李无为没理会他,干脆又添了一把火:“假如我是常前辈,恐怕阁下早已经被赶出门外了。” 可惜的是李无为并没有如他所愿地露出恼怒之色,更没有含恨出手,只是笑着问道:“不知阁下是哪个门派出身?” 这一问就戳到了任吉安的痛点,毕竟他现在是混进宴会的,而李无为完全可以借此理由把他给赶出去,但他早有应对。 一听见李无为的问话,之前在门口和他站在一处的青年人就回道:“这位兄弟是我巫峡派的人,不知李少侠有何指教?” 瞧见这青年人义愤填膺的神情,任吉安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他早就想到了自己身份的问题,特地告知了几个被他说服的青年自己的身份,还说李无为心中有鬼,必然会想要把他给赶走,希望他们到时能帮衬一二。 这几个青年看见事态的发展和任吉安所说一模一样,此时已是惊为天人,对他那滑稽的理论更加信服。眼见任吉安情势窘迫,赶紧七嘴八舌地出言替他作证。 可李无为却摇了摇头:“这宴会的名单一共请了六十七人,我每个都记了下来。其中巫峡派不过三人,可如今却忽然多出来一位,名单上也未曾见到过他,这是何故?” 青年人自是没想过会有这般变化,支支吾吾一时说不出话来,额头冒出一层冷汗,脑海中心思电转,不断思索着该怎么圆自己的谎话。 任吉安瞧见周围的目光已经隐隐有些不对,一边的青年却还在苦苦思索,叹了口气说道:“在下并未受到这宴会的邀请,只能托这位兄弟带我一同前来。这宴会是涉及整个柳州的大事与江湖中的每个人都是息息相关,这可是常前辈当初亲口所说。” 常白安忽然被牵扯进来,一时有些愣神,余光瞥见李无为对他微微点头,振作起精神答道:“来者都是客,既然这位小兄弟心怀柳州,那自然可以参与宴席。” 瞧见这危机被自己化解,任吉安不由得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又继续对李无为逼问道:“阁下先是不尊前辈,我好意提醒却又被反咬一口。现在看来,李少侠与我们柳州武林和解的意愿好像也不是那么强烈啊。” 他本以为这话一出就能将李无为给驳斥得哑口无言,接下来就是更进一步彻底揭穿他假意和解,实则准备覆灭柳州武林的阴谋。 可没想到李无为听到这话却忽然放声大笑,直笑得前仰后合,半晌才停歇下来,伸手拭去眼角笑出来的泪水:“阁下这笑话说的倒是不错。” 任吉安刚想要呵斥李无为在诸多同道还有前辈的面前不守礼节,就听见李无为厉声道:“我以茶代酒乃是师门禁忌,来之前便同常前辈商议过,你若是不信大可以问问常前辈是不是确有此事。你却在此血口喷人,此乃罪一。 武道一途,达者为先,我武功既比你高,那就是你的前辈。你与我说话言辞间却毫不客气,未曾有半点敬意,甚至还大有讥讽挖苦之意,以下犯上,此乃罪二。 且不提我并无过错,一切皆是你诬陷于我。常前辈如何行事岂会需要你来指点?大宗师如何行事什么时候连不入流的阿猫阿狗都能肆意评论了?僭越行事,冒犯大宗师,此乃罪三。 我倒是有些好奇,以阁下这般实力,再加上这出口成灾的本领,是如何活到现在的?” 第九十七章 诚意 整个宴会厅中一片死寂,主位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圣人像,圣人一手握着戒尺,另一手正拿着半展的经典,面容慈祥而威严,眼睛灵动传神,无声注视着厅里众人。 厅里众人皆是眼观鼻鼻观心,面上古井无波,眼里放空无神,都不想掺和这趟浑水。 李无为这番话句句都是诛心之言,其中也是有真有假。任吉安既然喜欢颠倒是非,摇唇鼓舌,那他也就不用正经说话了。 他来之前自然压根没和常白安提起过以茶代酒这回事,常白安也不会傻到在这个场合当中拆穿他,只是看向李无为的眼神中暗含惊讶还略带一丝钦佩,毕竟他没想到李无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睁着眼说瞎话还能如此坦然。 后面两条罪名,也是化用了任吉安的手段,随便扯个表面看上去合理,仔细一想错漏百出的理由给对方扣上帽子,最后稍微用上些话术来增强自己言语的表现力来驳斥对方。 原本的形势霎时反转,任吉安隐于袖中的双拳紧握,指甲深深陷在掌心里。人群中此时已从寂静中恢复过来,他目光所及之处都有人凑在一起交换眼神,不断有细碎的私语传入他耳中,甚至连先前与他站在一起共同面对李无为的巫峡派弟子都默默向旁边移了两步。 他们的一举一动,一字一句都好像是涂毒的箭矢扎进了他的心中,他如同被锁链死死捆在原地,一动都动不了。 他吞下了自己用诡辩酿成的苦果,刚刚他驳斥李无为的时候没人敢说话是因为李无为在柳州杀出来的威名足以暂时堵住这些人的嘴,可当矛头调转,对准他这个无名之辈的时候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眼见情势急转直下,任吉安有些措手不及,他深吸一口气,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挨个儿压了压手指,又重新握紧双拳,似乎从这简单的动作中汲取了力量。 他自知远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毕竟李无为刚刚那番话都是在驳斥他的过错,却从没有直面过他的质问。 任吉安迎着众人质疑的目光冷笑道:“少侠当真是伶牙俐齿,在下混迹江湖的年数恐怕比少侠的年龄都大,没成想到了少侠口中却成了后生晚辈,那按少侠的说法,岂不是在座除了常前辈,所有人都得对你执晚辈礼?” 任吉安这话是打算避重就轻,冒犯大宗师的罪名可不是他能受得住的,干脆就直接不去理会,既不辩驳也不承认,让这话题就这么滑过去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情况。 再者他刚好也能借此机会挑起柳州门派的斗争情绪,把李无为给放到柳州门派的对立面上。可除去一开始就对他所说无比信服的几人,再无旁人会受这么浅薄的挑拨。这招祸水东引没有奏效不说,见他并无认错的意思,反倒是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声讨他。 李无为甚至无需回应,只是向他投来怜悯的目光。任吉安几乎快被这目光气得失去了理智,但他知道自己只有冷静克制,才能揭穿李无为的真面目。 任吉安没想到这些柳州门派已经被李无为给打得心气尽失,心中更加认定李无为会彻底覆灭柳州武林的想法,他没有顾忌周围人的冷嘲热讽,又继续质问道:“少侠加诸于我头上的这些罪名倒是好生吓人,但我有一事不明,便是少侠为何不回应在下的质疑?” 周围喧嚷的人群渐渐平息,专注于任吉安的话语,却仍有不少吵嚷声,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少侠莫不是想借我的一时失言掩盖自己不想与柳州武林和解的事实?” 这话一出,周围人才彻底安静下来,转而将目光都放到了李无为身上,紧张地等待着他的回答。毕竟柳州武林现在真的经不起第二番折腾了,倘若李无为真要闹到最后,他们也只能鱼死网破。 任吉安死死盯着李无为,想要在他脸上看出哪怕半点惊慌的神情,他也好借题发挥。可是李无为仍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甚至在李无为的眼中看到了一抹赞许。 李无为感受着周围刺人的目光,知道这些柳州门派此刻好比惊弓之鸟,若是自己接下来的言辞间有半点错漏,让他们误以为自己有赶尽杀绝之意,恐怕这些门派头领们会立刻一拥而上,杀死他来换取柳州武林的一线生机。 “我若是不想与诸位同道和解,那何必来参加这场宴会?”先是安抚精神时刻紧绷的人群。 “更何况我今日来此是带着诚意而来,相信定不会让诸位失望而归。”再是给他们画个大饼,让他们放松下来。 “可阁下一口一个柳州武林,又咄咄逼人。若不是我不觉得阁下能代表整个柳州,那我恐怕早就抽身离开了。”最后把矛盾抛回给对方,转嫁最后仅剩的怨怼。 轻飘飘的三句话落地,在任吉安的耳中却如同轰雷炸响,他双手无力地松开,反射性地痉挛使他的手不住颤抖,他咬牙重新攥紧自己的拳头,想要死死抑制住这感觉。他想要努力找寻李无为话中的破绽,可脑海中一片混乱、杂念丛生,只能低声嗫喏着无人能听见的话语。 这次没人对他指指点点,整个大厅弥漫着难言的沉默,可是他身上的压力却比之前要大上数倍,那些沉默的目光如山岳般向他压来,几乎快把他挺直的脊梁给压垮。 他余光忽然瞥见了常白安背后高悬的圣人像,恍惚间看见圣人挥起手中的戒尺重重地向他打来,正打在他头顶。 他沉痛地哀嚎出声,发出最尖利的诅咒:“他早晚会覆灭整个柳州武林,你们都会死在他手下,他怎么可能好心跟你们和解,一定是别有用心!你们看不明白吗?” 大部分人都扭过头去,不忍再看他的丑态,剩下的人仍是漠不关心的神情。 李无为无趣地摆了摆手,躺倒在了椅子靠背上,懒散地答道:“我如果真想覆灭柳州武林,我继续四处拜山不就好了,常前辈既不可能永远跟着我,又护不了你们一世,我何必来此大费周章。” 任吉安却仍是发出尖利的叫声,嘴中吐出的话语几乎不成人言,周围人再也看不下去了,几个青年人正想把他给架出去,李无为却忽然起身。 整个宴会厅停滞了下来,只剩下李无为的脚步声回荡在厅中,人们沉默地看着李无为一步步走到任吉安的身旁,等待着任吉安的人头飞起。 可他却只是附在任吉安的耳边轻声道:“如果有下次,就别想着靠阴谋论来驳斥别人了。这种东西只对蠢人有用,因为这能使他们觉得自己头脑不那么简单。” 任吉安瞪着自己血丝密布的双眼,咬牙切齿地吐出恶毒的话语:“我早晚会毁了你,就像你毁灭柳州武林。”他从先前歇斯底里的状态恢复过来,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没了胜算,失魂落魄地走出宴会厅。 不过他还不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机会了,他今晚就会死在刘穷手下的黑衣人手上,而且没人会知道他的死讯,今天的这场宴席就是他人生中留下的最后的痕迹了。 在其余人眼中却是李无为走到任吉安身旁耳语了几句,任吉安就逐渐恢复了镇定,就此心甘情愿地离开。他们本做好了李无为因为无故受辱,当场杀人的准备,在这反差之下他们短暂地对李无为产生了无与伦比的信任。 李无为在看见他们信服的目光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假如没有任吉安的“帮助”,他恐怕也没法达成这么优秀的效果,他回到桌案前端起茶杯:“既然挑事之人已走,那还请各位容我以茶代酒,敬诸位一杯。” 人群再度起身,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发自内心的笑容,尤其是巫峡派的几人。他们在发现李无为并没有秋后算账的意思后,对他的感激和崇敬比其他人更甚。 常白安看见李无为的眼色,明白到自己出场的时候了,运起真气确保每个人都能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的声音,向李无为问道:“那不知少侠刚刚所说的诚意,到底是何物?” 厅中众人听到这话,也都眼巴巴地看着李无为,他们同样对这“诚意”好奇得紧。 李无为端起茶杯,随意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将几乎所有在场的门派掌门都炸得晕头转向:“我与卫鸢乃是熟识。” 众人听到这话后呆愣在原地,过了片刻才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道:“阁下说的可是那位研制出真气丹的卫鸢卫大师?” 李无为听见卫大师这个称呼不由得也愣了一下,点头应道:“正是那位卫大师。” 听到他确认之后,几个新上任的门派掌门当时就炸开了锅。不再顾忌自己的气节还有对李无为的恨意,跑到李无为面前低声下气地许下各种承诺,只盼他能把卫大师引荐给他们。 刘穷在这几天里可是活生生地从他们身上剥下了一层皮,他们也有心反抗。可这真气丹只有在刘穷手下的药铺才能买到,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挨宰。 毕竟他们都是刚刚上任,根基不稳。假如他们因为银两而耽误了门内弟子的修行,谁知道会不会被别人给赶下台来,更何况现在柳州的势力大变,每个门派都有机会就此崛起。 他们既然想要搏一搏这个机会,那就必须挨这一刀。他们要是不买有的是人买,到时候门派弟子武功比别家差得那可不是一星半点儿,别说崛起了,会不会被人给吞并都不一定。 李无为知道了前因后果之后,一时也有些哭笑不得,伸手止住了这些门派掌门喋喋不休的话语:“刘穷是我的手下,我先替他给各位赔不是了。” 这几位心急的掌门说话声戛然而止,脸红得像是熟透的鸭子,默默退回了人群中,周围的人也都发出了善意的哄笑。与此同时,他们也将心中对李无为的评价又再调高了一些。 刘穷一个人收拢了几乎整个柳州的财富,这些年里也不是没人想过要收服他。可都被这油滑的老狐狸给一一化解,甚至有些用了过激手段的门派还吃了大亏。李无为不过是一个外来者,却能让老奸巨猾的刘穷效忠。不过想到他的年龄和武功,他们就都觉得情有可原了。 李无为又继续说道:“我所说的诚意便是,在座各位的门派将会得到足够用上半月的真气丹,而且分文不取,这算是我对柳州武林的小小补偿。” 不少门派在挨了刘穷一刀过后,剩下的银两已经不足以支撑门内的开销了。如今李无为这举措算是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再配合上一些已经被收买了的门派高层,都是大声称赞李无为的豪气。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被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给砸晕了脑袋,还是有少数人担心李无为现在如此豪气,一定是另有所图,怕不是以后想买真气丹都得和现在一样花上一大笔银两。可下一秒,李无为就打消了他们无谓的担忧。 “这真气丹的价格也会慢慢下调,不会再如这次一般,几乎耗空各位身后门派的家底才能勉强维持门派的运作。” 这句话说完,就连之前大声称赞李无为的人群都慢慢沉寂下来。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更何况李无为对他们到底有没有善意还是两说。李无为给他们的好处实在是太多了,多得让他们不禁有些心慌。 李无为见大家都寂静下来,知道是时候表露出自己真正的目的:“不过这一切自然都是有条件的,我的诚意已经展示出来了,现在轮到各位展现出诚意了。 我希望成立一个柳州武林同盟,至于由谁来做盟主嘛——”李无为刻意拖长了音调,等众人从刚刚的惊讶中回过神来才斩钉截铁地说道:“在下虽然不才,却也应该能胜任这盟主之位。” 第九十八章 盟主之位 李无为这话出口,宴会厅中的氛围一变,众人看向李无为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敌意,他们知道李无为所求不小,但没想到李无为胃口居然这么大,也不怕自己撑死,他这分明就是想要一统柳州武林。 要说被李无为彻底打垮,打算委曲求全,想就此接受李无为条件的人也不是没有,但大多数人还是心生抗拒,李无为所给出的优渥条件此时反而加重了他们的怨气。 这次他们并没有选择像之前那般忍气吞声,而是打算抗争到底。 他们并没有察觉到的是在场这么多人里居然没人对这个武林同盟提出异议,他们下意识地接受了成立武林同盟这一点,只是对李无为身为一个外乡人想要谋取盟主之位感到不满。 只不过李无为此时余威仍在,他们一时都有些不敢出言反对。李无为刚刚的确没杀冒犯他的那个无名小卒,可那是因为任吉安只是个跳梁小丑,对李无为造成不了什么威胁。 再者说任吉安只是孤家寡人,他们可都是有自己家业的,假如他们起来抗议,一呼百应,真坏了李无为的谋划,谁知道李无为会不会打击报复,让他们门派就此消失。 看到众人一片瑟缩模样,没人敢当这个出头鸟,李无为眼中隐隐有些失望,心中暗道难不成前些日子还是杀太狠了。 就在他想要使眼色,让常白安开个口来和他争这盟主之位时,人群中却有一少年再按捺不住心中跳动的火焰,开口反驳道:“李少侠虽然武功高强,年少有为,若要说配不配得上这盟主之位,那自然是配得上。但也不是没有比少侠更合适的人!” 众人循声看去,这说话之人身量修长,一头黑发顺滑垂于腰际,眉毛浓黑但并不觉粗犷,反而挺拔俊俏,眼神柔和,此时正紧紧抿着双唇,平添了一股子坚毅,说话的勉强也能算是熟人,庆渊派现任掌门——万瑞。 在场的众人都颇有些惊讶,毕竟李无为在离开庆渊派后,万瑞靠着莫名暴涨的武功以雷霆手段迅速统合了整个庆渊派。江湖上四处有人传言,万瑞早已效忠李无为,串通他谋杀恩师,为的就是夺取掌门之位,武功也是李无为帮他提升的。 李无为眼中暗含赞许之色,指节在桌上轻叩两下:“我一时还真没想到这柳州当中有什么人能比我合适,那还请万少侠给我们细说说?” 众人眼见有人乐意当这个出头鸟,也懒得管是这俩人是不是在故意唱双簧,想要借此捧李无为上位,反正这个开头的人有了,接下来就好办了。 万瑞眼见众人都向自己看来,并未怯场,坦然道:“且不提别的,单说这要创立的可是柳州的武林同盟,李少侠并非柳州出身,换而言之,对这柳州来说李少侠乃是外人。自家做事,哪有让外人当家做主的?” 众人无不点头应是,都将质询的目光投向李无为,心中也是松了口气,庆渊派此时虽然没了宗师坐镇,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假如庆渊派真倒向李无为对他们绝无好处。 可李无为只是摇了摇头:“有道是英雄不问出处,诸位何必拘泥于地域之分?再者说,柳州还是一百五十年前从徐州和永州中间分出来的,三州同气连枝,诸位何必在意这小小的地域之分。” 万瑞本就没打算轻易驳倒李无为,他没给李无为丝毫喘息之机,再度追问道:“少侠莫不是忘了,这些日子里你杀了多少柳州的江湖人?假如我们要是认同了少侠这个盟主,将来到了九泉之下,有什么颜面去见死在少侠剑下的那些人?” 这话一出口群情激奋,毕竟李无为杀的人的确是有些多了,万瑞揭开了他们始终没敢揭开的伤疤。 李无为死死捏着手中的茶杯,杯上隐隐现出几道裂痕:“各位应该也清楚,他们可都是死有余辜,真要论起来我这恐怕还算是为民除害。” “少侠又不是神明,怎么可能确保自己没杀错过人?” “我自有办法。” 众人见李无为轻描淡写间就要把这事给揭过,心中自然不服,但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语来,其中急性子的那些已经是急得面红耳赤。即便是想支持李无为的那几人,在听了这话以后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 万瑞也被这话噎了一下,他本以为李无为和他师门的长辈不同,虽然对他有所憎恨,但也同样有着敬意。可现在看来,李无为也只是个利欲熏心之辈罢了。 他面对李无为说话时的眼神和语气逐渐冰冷,反驳道:“少侠如今年岁尚轻,未曾经历世事,我与少侠岁数相仿,不过是这庆渊派一派之事都有些顾不过来,更何况整个柳州武林。 在我看来,能主持整个同盟,将大小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还得是江湖经验丰富的老前辈,少侠心高气傲,恐怕难以沉得下心来。” 李无为指尖不断敲击着桌案,端起茶杯来轻抿了一口才又回道:“盟主想要主持整个武林同盟,首先得能服众,若是武功低微,即便是江湖经验再丰富,又有谁会听他号令?” 万瑞眼见李无为落入了圈套当中,当即回道:“那这柳州当中,不,这宴会厅里,不就恰好有一位武功堪比李少侠,江湖经验也远比李少侠丰富的前辈吗?” 众人尽皆看向常白安,不知道是人群中谁先起的头,只听见一声大喝:“我等愿意尊常老前辈为武道同盟盟主。” 这一声大喝过后,从者云集,几乎每个人都放声支持常白安来担任这武林同盟的盟主,其中不乏墙头草的存在,毕竟现在支持常白安的声势浩大,他们就是想两边都不得罪。也有机灵人把“我等”改成了自己门派的名字,希望能给常白安留下些许印象。 常白安看见这热烈的景象,又瞧见李无为递来的眼色,知道该自己发话了,右手在半空中稍一握拳,场面顿时寂静下来,众人皆是翘首以盼,期待着他的发言。 常白安看向李无为,背后的圣人像高悬在头顶,两道身影自众人方向看去隐隐有些重合,神圣而威严:“我这也算是半条腿入土的人了,本来也不打算再沾染江湖之事,可前些日子李少侠的作为实在有些过了,这才出手。” 李无为装出阴沉的面色,咬牙道:“小子省得,多谢前辈赐教。” 常白安点了点头,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继续说道:“我这老头子和小辈争东西确实是不太合适,可承蒙诸位同道抬举,不如少侠就先把这盟主让给我?” 第九十九章 侠客 这场宴会最终的结果对于那些柳州门派来说是可以接受的,倒不如说他们每个人心里都乐开了花,毕竟李无为最终得到的不过是挂了个虚名的副盟主之位。 大家嘴上说着如果盟主临时有事,那就由副盟主来全权管理整武道同盟,但常白安久居柳州,也没有自己的势力,日子要多清闲有多清闲。李无为这个副盟主若是想要暂代,恐怕得等上个三年五载的才能逮到机会。 至于同盟当中具体的事务划分还有各类规则,自然不可能在这一顿饭的功夫里就商议出来。这些柳州门派更是打定主意,到时候他们一定会避开李无为商议,等到商定完也是直接交给常白安,绝不给李无为半点插手的机会。 李无为原本没打算这么轻易就放弃争夺这盟主之位。既然要演戏,那自然是演得越真越好。他原本的计划是再嘴硬几句,等到被常白安驳斥得羞恼至极,无可辩驳的时候,再恼羞成怒当场动手,两个人过完几招,以他在常白安的手底下吃了个小亏收尾。 可是当他看见这些站在宴会厅,衣着光鲜,谈吐雅致的人们完全抛掉了自己的风度,无意识地聚在一起用畏惧的目光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随时会夺走他们性命的怪物时,忽然有一种深切的,不可抑制的滑稽感涌上他的心头,他废了老大功夫才让自己不要笑出声来。 明明他所杀的那些人才是真正披着人皮的怪物,那些死者的所作所为若是昭示天下,没有人会不唾弃他们。死在李无为的剑下对他们来说死有余辜,很多人甚至都还没感受到痛苦就已经死去。他们所犯的罪孽,即便是千刀万剐也难以偿清。 最可笑的是,就连那些他从来没去过的,勉强还能算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门派掌门或者是门派高层也同样畏惧地看着他,生怕他突然发作,在这宴席上大开杀戒。 通过李无为先前所作所为产生的信任,还不足以彻底打破这群人心中的偏见。也许这点信任在未来会扭转他们的看法,但现在的李无为在他们眼中只是视人命为草芥的杀星。 李无为不无恶意地想着,假如自己按照原本的计划在这里和常白安过招,恐怕会有不少人被当场吓死。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干脆地接受了副盟主的位置。 宴席中的众人听到李无为甘愿放弃盟主之位的消息时,全都愣在了原地,只觉自己如堕梦中,每个人都懵懵懂懂地扭头看向周围的人,发觉大家好像都一样震惊。 在确认自己没有幻听,在场的这个李无为更不会是他人假扮的以后,他们都懒得压抑脸上的笑容了,若不是顾忌李无为还在场,他们恐怕都已经笑出了声来。 常白安则是悄悄向李无为传音询问了一番,毕竟他原本都已经做好了和李无为交手的准备。李无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啜饮着杯中的茶水,轻轻点了下头。 常白安看着李无为,忽然想起来假如自己有个儿子,差不多也就是他这般年纪,可是在场的人当中从未有人真正把他当作过晚辈。 即便是任吉安,也只不过是把岁数和长幼尊卑当作一个好用的,攻击李无为的说辞。 李无为端坐在自己的席位上,静静地看着人们脸上所展露出的各式各样的神情,有的人镇定如常,有的人面露笑容,也有的试探着向他投来目光,等他将目光移过去的时候,又快速地躲闪开,生怕与他对上视线。 万瑞混在人群当中,他的位置不算前列,想要看到李无为的身影得穿过重重人群,即便是刚才他站起身来反驳李无为的时候,他想要看清李无为的面容都有些困难,更遑论现在。 他看不清李无为脸上的神情,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李无为如果真的如他所想的那般是个权欲熏心之徒,最起码应该多争上几句,他现在表现得就好像这盟主之位对他来说只是食之无味的鸡肋。 万瑞暗暗把真气运到双眼,再看向李无为的时候两人的目光恰好撞在一起。他尝试着在李无为的脸上找出哪怕半分恼怒之意,却发觉他在看到自己的时候甚至带上了一丝微笑,稍稍举起了手中的茶杯向他示意。 万瑞一时间有些愣神,还没等他作出应对,李无为就又转头看向别处去了。他恍然发觉自己到现在为止都没真正了解过李无为。 最终这耗资巨大,费尽功夫的宴会也就这么结束了,柳州门派得到了他们想要的结果,李无为也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 看得出来这些门派掌门对常白安就任盟主是发自内心地感到喜悦,因为在场的所有人在离开宴会厅的时候都是满脸醉色,和相熟的同道互相搀扶着离开的。 万瑞虽然不喜饮酒,却也在气氛的感染之下喝了几杯,但大多都是别人跑来敬酒,说是钦佩他敢于直言云云。其中不少还都是他的前辈,实在是推辞不得。 李无为之前几乎将庆渊派的根基给打散了,现在的庆渊派全靠他还有赵泊云两个人在撑着,这次来参加宴会他也是独自前来,此时看看周围搀扶着自家长辈的弟子们一脸苦涩,他倒也乐得清闲。 不知是不是巧合,李无为离开庆渊派后回城所要走的路和他们恰好是两个不同的方向。那些还算清醒的门派掌门都赶忙道别,至于醉得不省人事的那些,想来李无为也不会多计较什么。 万瑞在人群中一个人走着,可前方的路旁却正等着一群百姓。 其中不少人在看见他们的时候都露出了愤恨之色,年轻的母亲还拉着自己的孩子默默向退了几步,万瑞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这孩子倒和大人们不同,发觉万瑞正在看他的时候,对他回了个大大的笑容,万瑞又回想起刚刚在宴会厅中的李无为,当时的他好像身处在另一个世界当中,却并不孤独。 万瑞回过神来的时候,这孩子仍旧看着他,似乎有些好奇,他也同样对这孩子回以微笑。这孩子猛地挣脱了母亲的手,向着他跑来。 万瑞颇有些讶异,向前迎了几步出了人群,担心这孩子被周围的醉汉给撞到。这孩子不顾身后母亲焦急的呼喊,扑到了万瑞的怀中,仰起头对他问道:“大哥哥,你是李无为吗?” 万瑞呆滞了一下,摇了摇头。 这孩子倒也没有因此而失望,大概是因为认错了人有些害羞,低下头一边摆弄着自己肉肉的手指,一边说道:“我娘亲说李无为是个大侠,所以我们要在这里等他。可我从来没见过大侠,我觉得大侠一定都很好看。大哥哥,你长得这么好看,一定也是大侠吧。” 这孩子还没有等到万瑞的回答,就被他母亲从万瑞的身边拉走了,嘴中虽然道着歉,说小孩子不懂事,脸上却带着浓浓的警惕之色。 万瑞没多说什么,只是看着这孩子被他母亲拉走,不时回头向他报以微笑。 他起身看了看前面已经走远的醉汉,又回头看向了李无为离去的方向,隐隐察觉到了李无为的图谋。 他低声念叨了两声:“侠客,侠客。”长叹一声,踌躇了一番之后还是选择跟上了人群,再度混入了人群中。 第一百章 罚 朱红的长廊不复以往的闲适优雅,此刻回荡着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刘穷拖着笨拙的身躯奋力地奔行着,不时掏出手帕擦一擦额上瀑布般的汗水,他现在只恨自己爹娘没给多生两条腿,不能跑得再快一些。 李无为正站在庭院当中等他把顾城林给带过去,他刚被叫去的时候本以为李无为只是如往常一般,随意吩咐他一些事情去做。 可在他踏入庭院的那一刻起,他就发现事情的严重远远超出他的预料,整座庭院当中一片死寂,蝉鸣鸟叫风声全无,就连池中莲花上的水滴都一动不动,维持在将落未落的状态。 李无为只是瞥了他一眼,平静地让他去把顾城林也叫来。可他却没来由地心慌,站在原地思量了半天,这些日子里到底做了什么不合李无为心意的事,却始终没找到答案。 直到李无为又再将目光放到他身上,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最该干的是赶紧去叫顾城林,而不是在这里胡思乱想,做些无谓的猜测。 他就这么一路跑到了顾城林的房间当中,一进去又是那股刺鼻的药味,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房间似乎比上次他来的时候还要昏暗,就连屋外照进来的阳光都仿佛被这屋中的黑暗吞噬。 其实刘穷仔细细察看一番就会发觉,这屋中弥漫着奇怪的雾气,照进来的阳光全都无法穿透这雾气,这才显得屋中幽暗无比。 顾城林正呆呆地坐在桌前,不时傻笑几声,直笑得刘穷心里发毛。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顾城林身旁,一手拉住他的胳膊:“快快快,李少侠有事要嘱托我们两个。”没成想这一扯之下,竟然没扯动顾城林这瘦弱不堪的身躯,反倒是刘穷一个踉跄,差点跌在地上。 顾城林迷茫地转过头来看向刘穷,轻“咦”了一声,如梦初醒一般起身握住了刘穷的胳膊:“你说谁要找我?” 刘穷被顾城林捏得吃痛,怒道:“你在这儿发什么癔症,除了李无为还能有谁?” 却没想到顾城林听了这话竟然面露笑容,眼珠一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匆匆忙忙地站起身来:“快快快,我们快去寻他,千万不要让他给跑了。” 刘穷一时不知他是在发什么疯,也只能听之任之,跟他一起走向来时的庭院,一路上顾城林因为心急还走错了好几个岔道,要不是刘穷拉着他早就不知道走哪去了。 在这么一番波折过后,两人最终还是来到了李无为正待着的庭院当中。刘穷心中仍旧是惴惴不安,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有些不太寻常,无论是李无为还是他顾城林都是如此。 不过在来到庭院中真正见到李无为后,顾城林反倒是安静下来了,一语不发地凝视着李无为的背影,眼中满是震撼之意。 刘穷并没有察觉到身边人的异状,他长出一口气,又再伸手抹了抹自己额头的汗水,小跑到李无为身旁谄媚道:“李少侠招我们两人过来,不知道有何吩咐?” 李无为并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庭院中盛开着的莲花,如今已是深秋,这些花儿本应转为枯黄,此时却仍保持着盛夏时节怒放的模样。 这莲花池是鲁班坊的工人和农家弟子合力完成的杰作,堪称绝品,耗资万两白银。 李无为看着这莲花池,面上不喜不悲,并没有扭头看向刘穷:“刘穷,你这十几年里赚了多少银子?” 刘穷不由得有些愣神,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如实相报:“回少侠,虽然不知具体数目,想来每年万万两应当还是有的。” 李无为轻轻点了点头:“那你可知这柳州有多少户家破人亡,换了这万万两?” 刘穷愣在了原地,心知李无为这是要问罪于他,一时不敢接话。 他没回答,李无为也没理会,又继续说道:“从今往后,你吃穿用度,一切皆由青云安排。你仍旧可以打理自己的生意,但赚到的钱财却不得动用分毫,你可有不服?” 刘穷乍一听到还未反应过来,随后猛地咬紧牙根,脸上的肉跟着抖动,脸上的神情由恐惧转为愤怒,一番思量后又变得面如死灰,从干涩的喉咙中挤出话来:“少侠若是打算让我清贫一生,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他没问李无为为何出尔反尔,也没质问李无为当初为何要用那套言论来欺骗他。做生意总是有输有赢,他把自己全部身家压在了李无为身上,来赌自己可以更进一步,如今血本无归也是正常。 “就是因为你把钱财看得比命还重要,所以我才决定让你活着。” 刘穷张了张嘴,却没能想出话语来为自己辩驳。 “从今往后,你身家万万,却也贫困潦倒。” 刘穷看着李无为,并没有打算允诺,他的眼神慢慢放空,漫无目的的转了转眼珠后紧紧闭上眼,起家前的生活在脑海中一幕幕回放,亲人失望的眼神,旁人的冷眼和讥讽,那些曾经意气风发,和他一同指点江山的朋友也都远去。 他每天起来要面对的最大问题不是怎么生活,而是怎么活着,家门口五文钱的包子对他来说已经就算是奢侈品了。 他发过誓,自己绝对不会再回到过去的生活,如果他做不到富甲天下,那他就去死。 他迈开步伐准备投身到莲花池中,他知道李无为不会阻止他。 可还是有人把他给拦了下来,那人拦腰抱住了他。他转过身来,拦下他的自然不是李无为,也不是顾城林,而是早就等在一旁的戚华。 刘穷惊讶地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不知道戚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无为在一旁说道:“她是我叫来的。” 刘穷无言地看着李无为的眼睛,他从中清楚地读懂了李无为质问他的话语,你既然敢舍了妻女去死,那你敢活着吗? 刘穷伸出仍在颤抖着的双手,眼中浊泪滴落在地上,他现在不想死了。 “小的愿受此刑。” 第一百零一章 漆黑真气 李无为并没有打扰两人。过了半晌,刘穷才松开抱着戚华的双手,他神情有些瑟缩,一番犹豫过后还是咬了咬牙,向李无为说道:“我已是罪人之身,本不该多言,但……” 还没等他的话说完,顾城林就抢先打断了他的话:“老刘你走就是了,没必要替我求情。”说着,他又看了看李无为的背影,眼中是压抑不住的兴奋:“更何况,我也不需要你来求情。” 刘穷惊讶地瞪大了自己的眼睛,面前的顾城林不像是他记忆中的那人。他双手局促地在衣衫上抹了抹,又张了张嘴,可看着眼前陌生至极的顾城林,最终出口的只是一声叹息。 刘穷深深地看了顾城林最后一眼,在戚华的搀扶下缓缓离开了庭院,并没有回头。 一时间整个庭院当中再无半点声响,只剩下李无为和顾城林两人,庭院中静得像是一副水墨画,顾城林似乎难以忍受这氛围,不住在原地做些诸如踢腿,握拳,甩肩之类的小动作。 可他却始终不敢离开原地半步,双眼未曾离开过李无为半分,眼神中带着浓浓的忌惮。 良久以后,李无为才转过身来和他相对而立,身上的道袍无风自动。 瞧见李无为终于有了动作,顾城林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下一刻却又紧绷起自己的脸来,可没过多久就又重新挂上了那渗人的笑容。 李无为看着顾城林,随手挥了下袍袖,一阵狂风扬起,不少沙石被卷到风中,顾城林站在原地不闪不避,反倒是摆了个别扭至极的姿势,身形在风中摇摆了两下便停了下来。 “我若是轻易杀了你,对死在你手下的那些人未免有些不公。” 顾城林咧开嘴笑了起来,这笑容和寻常人的笑截然不同,就好像是传说中食人的妖魔,他皱起眉来甩了甩头,狠狠地咬牙,试图绷紧自己的脸,却始终压制不住脸上的诡笑,只得无奈地放弃这番无用功,笑着回道:“的确如此。” 李无为漠然地看着他做出这些滑稽可笑的举动,包裹当中的长剑在真气牵引下飞到手中:“可你已经得偿夙愿,又不像刘穷心志有缺,我也只能杀了你。” 顾城林喉咙里发出古怪干涩的笑声,如同夜枭啼鸣:“不,我没有所谓的夙愿这种东西,我只是想活下去。” 这次李无为回答他的不是话语,而是一道闪耀的剑光。 顾城林彻底不再压抑心中那份愉悦之感,夜枭般的笑声回荡在整个庭院当中,池中无端兴起众多水波,莲花也都开始随着这水波飘荡沉浮。 他已从剑光当中领会到了李无为想表达的意思:既然你想活着那就更好了,你今天必须死在这里,为了那些因你而死的人。 他狂笑着从手中打出一团漆黑如墨染的真气,这团古怪真气在空中不断向四周逸散,连带着周遭也开始弥漫起刚刚在他房间中的古怪雾气。 这团真气却并未因不断逸散而缩小,反倒是越变越大,迎向李无为的长剑。剑光闪过,这团漆黑真气被长剑斩成两端,却并为消散,反而顺势附在了还未冲出这墨团的长剑上。 李无为眼见这番变化,又察觉到自己剑上的真气转眼间就被消磨殆尽,没再冒然抢攻,而是先收回了已经被染作漆黑一片的长剑。 他伸出两指,将真气和剑意附在指尖,抹掉了附在剑上的真气。 顾城林退开了近两丈的距离,这才松了口气,刚刚李无为的杀意和气势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几乎以为自己下一刻就要死在李无为的手上。 他脱离了危险后,向李无为疑惑地问道:“你难道不好奇我是怎么得到现在这一身修为的吗?我们上次见面我还是手无缚鸡之力,这次我已经能与大宗师相媲美。你难道……” 打断他的是李无为手中再度直取他眉心的长剑,“知道我能杀你,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顾城林第一次露出了恼怒的神色,可他脸上的表情却总有些不自然,好像一个做作的模仿者:“你凭什么杀我?我现在已经是大宗师,明日就会是两个大宗师,你凭什么杀我?” 他全力放出自己似乎将光芒都吞没的漆黑真气,可不知何时,他早已被云雾真气给围在了当中,云雾真气和这漆黑真气不断消磨着对方。 顾城林面上又再露出和先前一样别扭的疑惑之色,好像有人在操控着他的脸颊摆出这些神情一般,他不知道为何李无为没有动用剑意。 假如李无为动用剑意,那现在的战局只会是一边倒的情形,漆黑真气会轻易被云雾真气打散,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僵持于此,即使他动用自己的后手,恐怕也只能落得个重伤逃遁的下场。 顾城林并没有纠结很久,既然他一时间想不明白,那干脆就不想了。不过他原本只想拿李无为试试刀,看看自己现在的实力到了什么地步。如今见李无为不打算动用全力,他也打起了新的算盘。 在他看来,李无为不肯动用剑意的情况下,自己应该是比起李无为要强上一筹,自己不仅要从李无为手上安然无恙地逃脱,还要给他留下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这么想着,顾城林停下了原本退向庭院外的脚步,挥出一记毫无章法的重拳,漆黑真气层层缠绕在他的拳上,直直迎向斩破无边黑雾的长剑。 这记直拳但凡是个习武之人来看,都会觉得破绽百出,空有其表。这也是当然的,顾城林从未习过武,更没有和人交过手。 在他眼里搏杀的胜负在开始前就已经注定了,看的无非就是武功高低和真气多寡。 他甚至从未想过去理解武道,又怎么可能打出真正为了搏杀而生的拳法。 可就在这拳剑交击之时,他脸色大变,露出了真正称得上惊慌失措的神情,因为他发觉自己错了。 李无为的确没将剑意灌注于真气当中,可他的剑势却附带着一种古怪剑意。他的剑并不是靠着剑上的真气来消磨掉漆黑真气,而是靠着那古怪剑意,将漆黑真气的势化为己用,而后漆黑真气自散。 第一百零二章 七招 这一剑便将顾城林的右手给斩作两段,可古怪的是他伤口中却并未见到鲜血,漆黑真气喷涌而出,瞬息间便将他已经裂至腕部的右手恢复原状。 这一招过后,顾城林几乎被吓破了胆,不过他虽然未曾与人交过手,也还是知道转身逃跑无异于送死,只能硬着头皮压榨自己的真气,右手挥拳再上,左手接连挥洒出几个真气团,希望能以此略微缓解自己的颓势。 这时顾城林也就暴露出了他缺少战斗经验最大的弊端,无论是且战且退还是耗费大量真气全力一击逼退李无为,都好过现在这般慢性死亡。 他很快就发现李无为的剑势不仅没有被那些真气团阻碍,反倒是愈斩愈烈,甚至开始驱散他周围的漆黑罡气。 若是像上次那般拳剑交击,即便手上受的伤势再重,顾城林也是不惧。不过这次情况有所不同,李无为见他手上的伤势能轻易复原,手中剑招一转直取他手腕。既然顾城林能把身上的伤势复原,那他倒要看看顾城林能不能把被斩断的手也给接回去。 眼见长剑即将落在自己的手腕上,顾城林慌乱无比,大喝一声,回身上下喷涌出漆黑真气将李无为给裹在了里面,远远看去活像只乌贼。 顾城林趁着李无为被裹在漆黑真气当中,慌忙后撤,眼睛死死盯着漆黑一片的烟雾当中,见李无为一时半会儿似乎无法脱身,松了口气转过身来打算就此逃遁。 可下一刻一道煌赫剑光就将周围的迷雾荡尽,李无为的声音传到他耳边,好似勾魂的阎罗:“你不是说自己可以比肩大宗师?我所用的真气剑意,无一超乎大宗师境,你为何惶惶如丧家之犬?” 顾城林脚步一僵,但还是并未停留,他自信李无为不可能追得上他。他身后喷涌出漆黑真气,转瞬间就到了庭院的高墙边,脚下发力一跃而起,准备翻墙离开。 可就在他即将脱身,几乎已经看见了墙外景色的时候,李无为的鞋底印在了他的脸上,把他给踹回了庭院里,顾城林四肢不住挥舞却无处借力。明明只差一线就能逃出生天,可这一线却犹如天渊。他身在空中,眼里喜色渐渐沉寂,只觉自己好像在坠入到无间地狱当中。 顾城林落地之后,却并没有重整架势,反倒是像失了胆魄的野兽低声悲鸣,连滚带爬狼狈地朝远离李无为的方向退去。 李无为见他这幅做派不由得皱起眉头,今日的顾城林的确有些不太对劲,但他手中的剑招却并未因自己心中的疑惑而有半点迟滞。半蹲在地上,双手抱头的顾城林看着逼近的剑光眼中满是惊恐之色,却没做出任何抵抗的动作,甚至闭起眼来打算自欺欺人。 可这道璀璨剑光最终只是停在了顾城林的眉心前,被顾城林的双手死死握住,血滴落在地上,徒留下斑驳血迹。 李无为凝视着顾城林的双眼,他眼中不再带有半分情感,也没有因为负伤而动摇。此时的顾城林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李无为干脆收回了自己的长剑。 漆黑真气又再度涌出,可这次却没将他的伤口给恢复原状,而是填补了他手上的伤口,顾城林双手挥动间漆黑雾气隐约可见。 顾城林吐出一口浊气,慢慢站起身来,对李无为施了一礼:“今日乃是我药成之日,没成想一时竟被喜悦之情和药中毒性给乱了神智,临近生死之际,才引得神智复归倒是要多谢少侠相助。”说话间温文尔雅,不复先前狂态。 李无为随手舞了个剑花:“你很快也就要死在我这恩人手上了,何必多嘴谢我。” 顾城林听了这话,笑着摇了摇头:“少侠这就未免有些低估我了,少侠若是仍像先前那般只用寻常大宗师的实力,想要杀我还是有些困难。” “毕竟我现在也已经是大宗师了。”顾城林随手挥洒出一道真气团,这真气团当中的漆黑真气不断翻涌,如云卷云舒,自有一番意境在内。 瞧见李无为并未因此而惊讶,顾城林无趣地挥了挥手,还想开口劝说李无为不要再做无用功,不如干脆放自己离去。 李无为右脚在地上一点,青石砖上便现出道道裂痕,剑光与话语同时来到顾城林身前:“我既然说了这话,那就不会改,你如果接得下我七剑,我放你离去也未尝不可。” 顾城林听见这话露出了成竹在胸的笑容,双手合掌一拍:“那就一言为定。” 说话间周身漆黑罡气涌现,翻涌着如同巨浪般拍向李无为。 李无为并没有像先前那般肆意挥霍自己的真气,而是将云雾真气收回身边,只留下周身一层护体罡气,就这么冲进了乌黑浪潮中。 这巨浪拍在李无为周身罡气上,却不带丝毫力度,不像李无为预想的那般把他给打回到原地。而是如附骨之疽混杂到云雾真气中,不断侵蚀着他周身罡气。 雪白剑光闪过,巨浪霎时化作漫天风雨倒卷回顾城林身旁。 顾城林面上笑意更甚:“第一剑。” 顾城林趁李无为无暇脱身之际,特地走到了远处。隔着莲花池和他遥遥相对,李无为飞身而起,脚尖在莲花上轻轻一点,长剑直取顾城林胸口。 李无为此时身在空中,难以变招,若顾城林趁此机会,攻他破绽,李无为恐怕是难以招架,轻易便会落入下风。 可顾城林却偏偏退开了,轻巧地躲过了这一剑,也让李无为逼近到了他前五步的距离:“第二剑。” 李无为连挥三剑。 第一招过后,两人之间只剩两步,顾城林再难有半分回转余地。 第二招过后,顾城林周身罡气被斩去大半,可又被顾城林穴窍中涌出的真气补上。 第三招过后,顾城林右手又再度负伤,他第一次露出了凝重之色,但还是强撑着笑道:“少侠只剩两招的机会了。” 他自信李无为绝无可能杀他,他真气还剩下七成,身上的伤势都无关紧要,他甚至已经适应了李无为的剑势。 李无为却忽然闭起了双眼,他周身护体的罡气猛然间塌缩到了剑尖一点之上。 “一招就够了。” 顾城林心生惊悸之感,却不知是何缘故,他再三思量都没搞清楚,只能不断消耗自己的真气妄图加固护体的罡气,想借此来安慰自己。 剑尖上那一点纯白色的真气逐渐被杀意染作猩红,如荧惑降世。 这一点猩红刹那间便破了那浓重的罡气,印在了顾城林的胸口上,他前胸如同被重锤砸落,猛地塌了下去。 顾城林喷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 “比肩大宗师?你也配?” 第一百零三章 除魔 一阵秋风掠过,莲花池上泛起一阵微波。 顾城林并没有轻易死去,他艰难地翻过身来,指尖扣入地下,甲缝里满是鲜血混着泥土的污垢,漆黑色真气再度从他身上涌现,然而荧惑星仍停留在他胸口上,漆黑的真气甫一出现就化为乌有。 他本应因自己身上所承受的非人痛楚而哀嚎,可他的身体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做出这一举动,他死死睁大自己的眼睛,眼中满是不甘,可这并不能阻挡生机从他身上一点点流逝。 直到顾城林身上的生机彻底消失,庭院当中弥漫着的黑雾和荧惑星才逐渐消散。他身上被封住的伤口开始流出鲜血,沿着地上的裂纹染红了一池莲花。 深红的血液与清新的莲花相映衬着,平添了妖艳之美。 正当李无为打算转身离去,叫刘穷派人来收拾残局的时候,顾城林的尸首却又站了起来。 这尸首起身时悄无声息,起身的动作也是诡异万分,直直地挺起身来,躯干和头部始终保持在同一线上,好似有根无形之线在他背后牵引着他。 李无为在见到这诡异的一幕后没有因讶异或是恐惧而犹豫,干脆利落地爆发出真气。 此时的顾城林给他带来了一种诡异的危机感,他能感受到顾城林如今武功尽失,贫弱至极,却也觉得自己正处于生死关头,不敢掉以轻心。 云雾真气将顾城林的尸首整个裹在了当中,李无为紧紧握着手中的长剑,云雾真气不断灌入长剑当中,凡铁所打造而成的长剑隐隐发出悲鸣。 顾城林此时的样子无比凄惨,胸口的凹陷处周围是破胸而出的骨刺,中央则是塌陷下去一片模糊的血肉,两只眼睛只见瞳孔,不见眼白,面色乌青。 这尸体除了站起身来,没做出任何别的动作,呆立在原地。纵使他神情被云雾真气给遮挡着,李无为也能感受到他视线正牢牢锁在自己身上。 顾城林的尸首眼中倏地闪过一道光芒,左脚猛然一蹬,拔地而起冲向李无为,他已经濒临崩溃的身躯此时却爆发出了惊人的速度。李无为并未多想,飞身后退,他虽然有斩下顾城林头颅的把握,但不能确定顾城林会不会因此而倒下。 毕竟此时的顾城林看上去已经不是活人了,按顾城林现在的速度,假如他砍下顾城林的头之后顾城林仍是未死,他未必会受伤,但也会陷入被动。 顾城林见自己追之不及,仰起头来长啸一声,声音凄厉不似人言,大张的嘴里满是尖牙利齿。他再俯下身时,手足并用,速度竟然比先前还要再快三分,弹指间就已冲到了李无为身前,双手如两只大鳌夹向李无为腰间。 李无为右足在地上一踏,翻身躲过这一夹后顺势踢在了顾城林的下巴上,将他踢得连退几步。拉开距离后,手中长剑一甩,数道剑气飞出,可打在顾城林身上时却统统消散。 李无为暗道一声果然,干脆收回了自己的真气,将心神全部放在了顾城林的动作上。 先前他想用云雾真气暂且拦下顾城林,可顾城林轻易就从云雾真气中冲出之时,他就隐隐有所察觉,真气对现在的顾城林丝毫不起作用。 他再看向顾城林的时候,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此时的顾城林几乎已经不成人形,四肢着地,关节处都生出骨刺,浑身上下到处是扭曲的血肉。 李无为在看到这可怖的景象时,内心却出乎他预料的镇定,他同样对自己的淡然有些讶异,最终只能归咎于从前在书中看过相似的景象。 在得知真气对顾城林不起作用之后,李无为干脆换了种打法,真气不断灌输下,长剑寸寸龟裂,一拍剑柄,剑刃碎片便化作道道流光钉在了顾城林周身要害之上,更是将他的四肢尽数斩断。 可即便眉心上有个被贯穿的大洞,顾城林也还是没有死。他只是趴在地上发出凶戾的嚎叫,不过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不会再有还手之力了。 就在李无为不知该如何处理顾城林的时候,他耳边却听见了一阵清脆的铃声,自远处翩然而至。 他扭头看向左侧的高墙,墙上正站着一个身着鱼鳞服的平凡男子,寻常的身高和寻常的面容,甚至让人觉得他混入人群中的下一刻就会被周围的人给掩盖住。 李无为在看见这男子后不由得皱了皱眉,他隐隐感觉有术法在强迫自己忘记眼前人的样貌。 这男子手中正摇晃着一个金铃,翻身下了墙头,缓缓靠近李无为,边走边说:“在下钦天监下属鱼鳞卫邵北安,此次前来乃是为了协助李少侠除魔,身上带着董麒卫所给的信物还有春官正夏侯越的亲笔信。望李少侠切莫直接动手,我真不是来害你的啊。” 邵北安最后停在了离李无为五步远的地方,李无为看着他眼神中的防备之色,哭笑不得地说道:“我又不是什么恶人,怎么会无缘无故杀人?” 邵北安却没在第一时间回应,而是先仔细察看了一番李无为的神态,确定他神色清明没有任何异样才松了口气。 “那可不一定,在见到这些鬼东西之后,”邵北安瞥了地上由嚎叫转为低吼的顾城林一眼,“很少有人能像少侠这么理智。” 李无为点了点头,顾城林此时的样貌若是被旁人看见,被当成吓疯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不知阁下所说的除魔要做些什么?需要我出手吗?” 邵北安赶忙摇了摇头:“少侠和他大战一番应该已经累了,在一旁休息就好。这家伙已是瓮中鳖、笼中鸟,对付他我一人足矣。” 李无为不由得愣了下,邵北安的语气急促,好像生怕自己动手。他干脆也就从善如流,待在原地没动,只是轻轻摩挲着手中的剑柄叹了口气,惋惜着自己又得去买一把新剑了。 邵北安心中大定,继续摇晃着手中的金铃铛走向顾城林。随着邵北安不断靠近,趴在地上的顾城林不再低吼转而低声呜咽。 等到邵北安走到顾城林身前的时候,顾城林不再发出半点声响,只是趴在地上,浑身上下不断颤抖。邵北安猛地停下脚步,手中金铃狂舞,嘴中吐出了一串古怪的音调。 顾城林忽然爆发出一声凄惨至极的哀嚎声,之后就彻底没了动静。 李无为隐隐看到一个像是鬼魂般的影子从顾城林身上飘走,飞到了邵北安手中的金铃里。 邵北安浑身紧绷的肌肉彻底放松下来,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对李无为说道:“还劳烦少侠跟我一起走一遭,春官正有请。” 第一百零四章 邪异 邵北安并没有直接带着李无为前往宵晖卫营地,而是拿出了他先前所说的信物还有夏侯越的亲笔信彻底证实了自己身份,在李无为查看书信的时候,他也始终关注着李无为的神情,手中死死扣住金铃,只要李无为稍有异动他就会立刻开始摇动。 不过李无为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异常平静,两人之间相安无事,反倒显得邵北安有些紧张过头了,可邵北安自己却毫无所觉,在他看来这份小心是必要的。 李无为打算让刘穷派人清理这庭院时,却又被邵北安给拦了下来,说是会有专门的人来处理顾城林的尸首,只要让人把庭院给封死就好了。 苏鹤葵在得知李无为要先去一趟宵晖卫营地后,便接手了本应由李无为去做的事,诸如安排人手封锁庭院顺带着给刘穷讲解现在柳州的局势,毕竟刘穷还不知道章行健和李无为联手这件事的。 两人出了这宅子,穿大街过小巷,七拐八扭费了不小的功夫,这才到了邵北安口中的宵晖卫营地门前。 这营地看上去和寻常宅邸并无不同,高墙大院,朱门玄柱,镂空雕刻的梅兰竹菊在牌匾的正上方,一眼望去门里雕梁画栋,假山池塘俱全。 门前两侧各站着四名身披重甲,手执长枪的甲卫。长枪皆是一体而成,闪烁着猎猎寒光,枪头上雕着奇诡的神像,有如蜿蜒飞龙,也似神明异兽。身上重甲皆是乌青色,并无多余雕饰,反倒是平添了凛然威严之气。 邵北安伸出手来,将手上的金铃给这四人看过,在看见他们点头以后,才神色凝重一语不发地带着李无为进门。 即便李无为对他们来说是个生面孔,这四人也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好奇之意,自始至终目不斜视。只有在邵北安伸出金铃的时候,才短暂地将目光放在了金铃上。 两人进了大门又走出一段距离后,邵北安猛地开始大口呼吸,瞥见李无为诧异的目光后,才缓下了自己的喘息,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微微摆了摆手:“少侠乃是大宗师,自然感受不到门外那四人的威势,更何况他们八人可是——” 邵北安的话语戛然而止,摇头说道:“抱歉,是在下失言了,还请少侠忘了在下先前的话。春官正就在前面的正厅当中,少侠直走便是。在下还得去述职,就不奉陪了。”说着邵北安对李无为轻轻拱手,转身离去。 李无为虽然对邵北安没说完的话语有些好奇,但既然他不愿讲,自己也不能强求,干脆如邵北安所述,继续沿着道路向前走去。 宅院当中的建筑看上去也并无特殊之处,唯独四处的柱子上全都刻满了奇异的符箓,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不少身影正穿行在宅院当中,都是步履匆忙,神情严肃。偶然有人会向李无为投来目光,大多也只是一扫而过,并没有对他这个外人过多关注。 很快李无为也就走到了这宅院的尽头,这间屋子也是整个庭院当中最大的一间,门外柱子上的符箓也更加繁复,甚至使人看上去觉得头晕目眩。 就在李无为正打算敲门的时候,这房门却被人给打开了:“在下久仰李少侠的侠名,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少侠快请进吧。” 这人为李无为开了门后,就转身回到了案前端坐,几案上此时正摆着一套茶具。 这屋中的墙上到处挂着神秘玄妙的装饰,带着一丝道韵的巨骨,鲜红色的羽毛,闪着寒光锐利如剑的利齿,还有不少画着诡异景象的图画,其中以各类传说中的异兽掀起祸乱时的场景居多。 开门的自然便是钦天监春官正——夏侯越。 他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往后梳,露出额角的美人尖,在发顶盘了一个髻,用金线暗绣的黑绸发冠束着。双眼蒙着一层灰色的阴翳,睫毛纤长,上唇微厚,嘴角自然微微下垂,给人庄严肃穆的感觉。 虽然夏侯越双眼失明,但他行动轻便,甚至要比一般人还要来得敏捷。而且在他面向李无为时,仍然使李无为产生了被注视着的感觉。 李无为却并未因此诧异,进屋坐定之后单刀直入,出言发问:“我既已前来赴约,阁下也是时候把书信中所写的那件‘关乎我性命的大事’告知我了吧。” 夏侯越微笑着端起茶壶,给两人都倒上茶水:“那不过是我一时妄言,为了引少侠前来所说的诳语罢了。少侠即便是在大宗师当中都能称得上是绝顶高手,又怎会轻易丢了性命。” 李无为听了这话,垂下眼帘看向桌上的茶杯。夏侯越背后的图画中恰好有一头斑斓猛虎。此时这大虫好像活了过来,发出警告般的低吼声,焦躁地在画中的岩石上磨擦着自己的爪子,画中的树木被忽然兴起的狂风吹得东倒西歪。 屋中的两人都没有因为这异象而受到动摇,两人一时无言,夏侯越一手托着茶杯,一手掀起茶盖撇了撇,轻吹一口气后却不喝,反而将茶盏搁下,陶瓷杯底落在木质方桌上“咯”的一声,而后开了口:“不过在下也确有一事要向少侠说明,便是少侠今日所遇邪异的来历。” 夏侯越身后的图画转眼间又归于平静,东倒西歪的树木和那只吊睛大虫都回到了最初的模样。李无为端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那还请大人解惑。” 察觉到两人之间凝重的气氛有所化解,夏侯越嘴角挂起一丝温和的笑容:“这顾城林所服的药物名叫辽药,这些年里他表面上是在研究所谓的真气丹,实则一直在暗地中研究这辽药。 传说当中,服下辽药的人会见到传说中的道,不是武道,更不是术法之道,而是玄之又玄的大道。得见大道之人能立地飞升,成为传说中的仙人。” 李无为轻笑道:“这么说,我刚刚制服了一个仙人?” 夏侯越摇了摇头:“顾城林所研究出的辽药未必和传说当中相同,最起码从这结果来看相差甚远,但有一点倒是和传说相符,他服下的辽药引来了邪异。” 这门窗紧闭的屋中骤然起了一阵古怪的微风,周围那些奇异的装饰一阵抖动。 李无为轻“哦”一声,又接着问道:“那这邪异究竟是何物?” 夏侯越听到这问话,不由得笑了起来:“少侠这话就问到点上了。”说着,他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强自压下脸上的笑容:“我,不,我们也不知道。” 第一百零五章 钦天监 屋子里又重新陷入了难言的寂静当中,墙上的那些装饰也都停止了抖动。 李无为左手手肘撑在桌上,指尖点着自己的面颊,右手平放,看着夏侯越静候下文,他相信钦天监的官员还不至于清闲到消遣自己。 夏侯越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沉声道:“这邪异我们同样也是第一次见,在今日之前,辽药哪怕是对钦天监而言也不过是个传说。我们的确知道顾城林在研究这药物,却也没想到他真能成功,这顾——” 李无为忽然打断了他的话语:“如果我没路过柳州,朝廷会如何处置柳州武林。” 夏侯越桌案下的双拳逐渐收紧,皮笑肉不笑:“少侠何出此言?” 可李无为却并没有如他所愿地滑过这个话题,而是又重复了一边自己刚才的话语,并且加重了语气。 夏侯越眼中的阴翳似乎更重了几分,将一只手摆到了桌案上,轻轻敲了两下桌案后才松了口气:“先是宵晖卫里的叛徒,再是那些柳州门派,一个都跑不掉,该杀的杀,剩下的门派留下当狗。刘穷重金贿赂朝廷官员,当满门抄斩,家业充公。” “当真是好计谋啊。”李无为感慨道:“从此以后,朝廷就能彻底掌控整个柳州,哪怕是让柳州武林从此消失,这天下人也不能多说半个字,毕竟是柳州门派取死有道。有了柳州这几年当中积累下来的银两,国库也能充实不少,为征讨狄戎做准备。” 墙上的那副猛虎图又生出异像,还没来得及发出声响,李无为目光一扫就又复归平静。 “可草民却有一大逆不道之言,这几年当中柳州十室九空,百姓苦不堪言,朝廷,或是圣上,当真就没有半点过错了吗?” 这话一出如平地生惊雷,夏侯月悚然而惊,放在桌上的手一颤,手背与杯沿相触,在杯盏“叮呤咣啷”的乱响中收紧了拳,沉默半响最终还是没有回答李无为的质问,而是转移了话题。 “柳州官员欺上瞒下,还糊弄了四处寻访的御使,前些日子少侠来了书信,圣上特地派我来查清此事。圣上一向赏罚分明,待我回京述职过后,少侠定会受到重赏。” 从钦天监官员口中说出的重赏,绝不会是凡品,无论是传说中可以让断肢复生的神药还是吹发可断的神兵利器,这些在寻常江湖人眼中的奇珍,朝廷不仅有,而且有很多。 李无为却丝毫没有表露出喜悦之色,仍是不依不饶地问道:“那死去的百姓呢?” 夏侯越语气逐渐转冷:“这些都是官家的事,少侠是不是管得有些太宽了?死去的百姓自然会有人祭拜,到时候这些柳州官员自当以死谢罪,以抒民意,以慰民心。至于刘穷,权当是给少侠的面子,宵晖卫也不再追究。” 这次换作是李无为开始沉默,夏侯越并未在意,而是将谈话引回了刚才被李无为给打断的话题上:“这顾城林的确算得上惊才绝艳,可惜走的是条弯路。这种邪异之事,恐怕少侠日后还会遇到不少,若是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麻烦,凭此信物去寻各地的官府即可。” 夏侯越从怀中取出一根金色的羽毛放到了桌上,失明的双眼此时却带着一股锐意。 李无为将左手放到了桌上按住这金羽,右手端起茶杯却没动口:“在下不过一介草民,恐怕当不得朝廷厚赐,还请春官正收回这信物。” 夏侯越摇了摇头:“我这先前所说并非妄言,顾城林在死后被邪异附体并不是机缘巧合。凡见过邪异之人,会不断被邪异所吸引,直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李无为啜饮着杯中的茶水,没急着将这金羽推回到夏侯越的面前,开口问道:“那为何钦天监到现在都还没覆灭?” 周围的装饰猛地震动,桌上的羽毛好像燃烧起来一般,李无为干脆放出乌家剑意,才压制了这些装饰的异动。 夏侯越伸出手来似乎在抚摸着虚无缥缈的意象,细细感受了一番后诧异道:“这是乌元武的拳意?不对,这是剑意。”他不由得轻咳两声,借此掩饰自己的震惊:“少侠当真是奇才,不仅将他人的意象化为己用,还使其更进一步。 少侠不必再继续出言试探,钦天监一开始只是为了演算天时,测定吉凶而设立,后来对付这些邪异之事才被划为钦天监的职责所在。 至于钦天监为何不会被邪异招致的祸患所灭亡。”夏侯越那被阴翳遮蔽的双眼忽然爆发出了惊人的神采:“钦天监成立已有七百余年,羁押邪异千余件,被钦天监灭亡的邪异已有上万。 钦天监本身,便是这世上最大的邪异。” 说完这番话后,夏侯越静静等待了一会儿,确定李无为没有回话的意思,才继续说道:“少侠也并非第一次遇见邪异之事了。自从少侠出山以后,糖画,玉蟾翁,六足龙蛊再到现在的辽药。 我劝少侠还是收下这金羽为好,毕竟邪异之物千奇百怪,纵使少侠武功高强,也难保不会陷入险境,难以脱身。” 这一段长篇大论说得他口干舌燥,端起茶杯来轻抿一口,正想再劝,却发觉李无为将金羽推回了他的面前:“这金羽还是请大人收回去吧,草民不过是寻常百姓,恐怕当不起。 不过草民还有最后一个疑惑,希望大人能不吝赐教。” 夏侯越听见李无为语气中的坚决,叹了口气:“少侠乃是救下柳州的大功臣,莫说是一个,就算是一千个又何妨?” 李无为看着杯中的茶水,即便是有着剑意压制,夏侯越背后的猛虎图也开始产生异动,这大虫身上好似有着万斤重负,不断挣扎着想要发出嘶吼声。 “和云观,是不是邪异?” 夏侯越并没有卖关子,而是直截了当地回答道:“没错,不过并非和云观是邪异,真正的邪异是和云观地下的藏书库。” 第一百零六章 春官正 在问题得到了解答后,李无为很快便离开了这宅邸,他最终还是没收下那根金羽。 刚刚送走李无为,便有人轻叩门扉,夏侯越没有起身去开门,也没回话,这来人便自己开门走了进来。 “他既然不乐意收下信物,你又何必劝他?他现在可是要去道门,真要论对邪异的了解,钦天监在道门面前也不过是个懵懂幼童,人家可未必用得上我们。” 进门的人正是刚述完职的邵北安,他走进门后也没客气,直接就坐在了李无为刚才的位置上,拿过一个新茶杯给自己倒满了茶水。 他这话倒也没说错,钦天监开始接触邪异,并且开始逐步对抗邪异大约是在六百年前,甚至在一开始经常借助道门的力量。 道门本身便和邪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无论是建立道门的天道人还是传说中道门的羽化术法,真要论起来都和邪异并无差别。 不过道门对于邪异的态度也一直是模棱两可,有些时候会派出一切力量来帮助钦天监覆灭邪异,钦天监所灭亡的邪异当中最起码有三成是靠着道门相助。 有些时候又会对邪异置之不顾,甚至朝廷派去求援的人连道门中人的面都见不到,甚至主动包容了一些有灵智的邪异,从钦天监手中保下了他们。 这也导致朝廷对于道门的看法不一,不少人都把钦天监看作是潜在的威胁,若不是道门常年隐世不出,就连招收弟子都讲究一个随缘,恐怕亭曈卫早就出兵征伐道门了。 不过随着钦天监发展壮大,要论对邪异的了解,钦天监未必比得上道门,但若是论对付邪异,这天下无出钦天监其右。 “你懂什么?我会不知道这些?辽药的传说都是从天道人开始的。更何况李无为乃是大宗师的修为,我所要的就只是和李无为扯上关系。”夏侯越听见邵北安的风凉话,不免有些心烦,干脆将心神沉浸到眼前的一片黑暗当中,重新审视自己刚才和李无为之间的交谈。 邵北安也懒得与他争辩,端起茶杯来一饮而尽。 夏侯越听见邵北安大口的吞咽声,厌烦地敲了敲桌案:“这上好的茶叶被你这俗人喝了当真是糟践了,茶水都是要细品的,哪里有如你这般鲸吞牛饮的道理。” 邵北安倒也没在乎夏侯越语气中的讥讽之意,随口应道:“既然是水就是用来喝的,哪那么多讲究。”他说着又重新给自己填满了杯中的茶水,“我们和那位少侠就不是一路人,即便是硬扯上了关系又有什么用?” 夏侯越无奈地端起茶杯,发觉茶水已经彻底凉透后不由得皱了皱眉,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忍心倒掉这些茶水:“你都看得出来的事情,难道我会不知道吗?即便不是一路人,也未必没有合作的机会,我们和道门之间不也是一样?” 邵北安点了点头,随便应付道:“你说是就是吧,对了,你怎么没把他身上怨气缠身的事情告诉他?” 夏侯越摇了摇头:“他刚刚临出门的时候我才想起这件事,正要告诉他的时候却被他给堵住了,”他自嘲般笑了笑:“也是,人家毕竟是道门出身,自然不会连这么浅显的怨气都看不出来。” 邵北安又再看了眼夏侯越,他向来搞不清楚这些人情世故,夏侯越刚刚和李无为之间的对话对他来说更是如同天书,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在加入钦天监后宁愿以宵晖卫的身份身四处奔波除魔,也不要留在钦天监里混上个一官半职。 “既然你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刚刚捕获的邪异还挺有意思的,你要是有空可以去看看。”邵北安起身走向大门,“你,还有多长时间?” 霎时一阵狂风从大开的房门卷进屋中,可无论是杯中的茶水还是墙上的那些装饰都丝毫未动,就好像这风压根就不存在一般。 “怎么?等不及要杀我了?那你可有得等了,最起码还得再过个三年五载。”夏侯越用轻松的语气说着这番话,实际上他心中清楚自己最多也就只剩下两年的时间了。 正如他对李无为所说的那番话,接触邪异的人,会不断被邪异所吸引,直到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钦天监是这世上最大的邪异,但组成钦天监的人并不是。 邵北安冷哼一声:“那感情好,你要撑不住的时候一定得告诉我,我非得去买上几百挂大红的鞭炮不可。”说着就一只脚已经踏出了门槛。 就在这临出门的时候,夏侯越忽然叫住了他,可一时间没了下文,邵北安也就维持着一只脚在门外,一只脚在门里的姿势两手把着门框静静地等着。 “杀我的时候,记得把刀磨得快一点,我可是很强的。” “净说些废话。” 邵北安本以为夏侯越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准备托付自己,没想到等来的是这么句话,他鼻头一酸,强撑着挤出一句狠话:“我要杀你,只用一招。” 夏侯越轻笑着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邵北安撂下这话后便扬长而去。 夏侯越,连州人士,自幼修习家传术法,先入宵晖卫,期间屡立奇功,后被招入钦天监,镇压邪异七次,于第四次与邪异镜鬼交战之时自毁双目,身负重伤。 圣上听闻此事,特意赐下万两黄金,允诺夏侯越可以随时解甲归田,无需在钦天监终其一生。 夏侯越却仍旧留在钦天监中,直到第七次与不知名邪异两败俱伤,眼见邪异将冲入闹市祸乱百姓,不惜以身饲虎,以家传术法将自己与邪异合二为一。 这房间里的装饰每一件都有着独特的用处,就连摆放位置都有特殊的意义,钦天监所羁押的千余件邪异中,也包含了他这个春官正。 他能明白李无为心中的不平,可是当事情牵扯到整个柳州,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天朝的时候,所有的仁义道德都不适用。 拿一部分人的命,来换一个永远安定的柳州,这就是朝廷最终的决策。 第一百零七章 柳州 李无为很快就返回了平日里居住的宅邸,苏鹤葵和卫鸢正站在门外迎接他。 见到李无为的身影后苏鹤葵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他的身旁,笑嘻嘻地握住了他的手:“传说中的钦天监是什么样子的?我小时候听父亲说那里能人异士辈出,比宵晖卫有过之而无不及。” 卫鸢则是静静地跟在她身后,一同走到了李无为的身旁,自然地伸出手来握住了李无为的手腕查探他的脉相。 “的确是个很有趣的地方,我还知道了不少有趣的事情。”李无为又转过头低声对卫鸢说道:“我没事,那可是朝廷的人,怎么会对我这种平民百姓出手。” 卫鸢却把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仍是专心把脉,在确定李无为身体并无异样后才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我才是医者,你有没有事应该是由我来判断,我可不希望你在我治好你的心病之前死掉。” 李无为被这话给噎住,一时说不出话,苏鹤葵难得看见他吃瘪的样子,开心地笑了起来,三人一同走进了府邸当中。 刘穷在苏鹤葵的讲解下也已经彻底明了李无为在柳州的布置,他这才明白哪怕自己中途变卦,恐怕也掀不起什么波澜,章行健如今已经开始一点点蚕食他的生意了。 如果他真要翻脸,李无为将他斩杀之后他手底下的商铺就不过是一团散沙,或许会出现混乱,但这混乱很快就会被章行健还有李无为联手镇压。 刘穷差人特地安排了一间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简陋的茅屋,准备带着自己的家眷一同搬进去。至于他的生意还是能继续做下去,但赚到的钱财有一半要归柳州官府,这十几年里积累下来的钱财更是要交给官府七成,这是李无为保下刘穷的代价。 这条件看似苛刻,不过夏侯越给李无为暗示了只要他给的银两够多,官府也不会真派人来查清到底给了几成。更何况朝廷要的是银子,而刘穷已经把大半的银两换成了各类奇珍异宝,名贵字画。 戚华本不必随刘穷去过那般贫困的日子,毕竟刘穷积攒下的家财如今要全部用于柳州,再加上戚华这些年里也一直在帮助那些破落人家,算是偿清了本就不属于她的罪孽,她并不知晓自己的丈夫就是让柳州民不聊生的罪魁祸首之一。 不过在从苏鹤葵那里得知了整件事情的原貌之后,她甘愿和刘穷一同继续去过贫寒生活,说是这样也能帮刘穷偿还一部分的罪孽,再者说夫妻本就应祸福相依,她哪能忍心抛下刘穷。 至于刘穷手下的那些黑衣人,他们的修为在被卫鸢用药巩固了一番后留给了刘穷,继续听他差遣。其中最精锐的十五人则是听令于沈青云,在李无为离开柳州前的这段时间里,会尽量把自己的一身所学交给他。等李无为离开柳州,这孩子会被送去书院修习三年。 这三年当中,常白安会照顾他。这孩子性子坚韧,又聪慧早熟,照顾他倒也不算是麻烦事,以常白安的性格自然不会推辞,更何况他们一家在得知这孩子身世之后都已经把他视若己出。 刘穷最终还是决定将自己一部分的产业交给章行健,他知道自己在经商上比不过章行健。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后并没有想象中的不甘或是痛苦,反倒是如释重负,收获了久违的轻松感。 翌日,章行健在来到李无为的宅院和刘穷交接生意的时候,本以为自己会看见刘穷哭丧着脸或是暴跳如雷的模样,但刘穷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甚至像在看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在和章行健交接完自己的生意之后,刘穷就和戚华两人一起离开了宅邸。他们走的时候相互搀扶着,刘穷换上了粗布麻衣,戚华也把自己平日里最喜爱的名贵首饰全都放在了屋子里。 他们两人就像是这世上一对再寻常不过的夫妻,虽然他们不再身怀万贯家财,但却收获了某些更重要的东西。 又过了五日,柳州武道同盟正式成立,这成立的仪式同样是在庆渊派举办,不过这次李无为虽然身为副盟主却并未出面。那些柳州门派心中自然是五味杂陈,总觉得心中不踏实,生怕李无为是准备带人打上门去,这仪式会突生变故。 可没成想打上门的却不是李无为,而是宵晖卫上门来要人了,要的都是这些年里犯下大罪的门派首领。 这些人大多都是李无为手底下的漏网之鱼,毕竟刘穷的情报能力再强也是会有漏洞的,而李无为也不可能真带着卫鸢把柳州所有门派都跑一遍,挨个查清他们的善恶。 两边人马对峙一番后,还是宵晖卫退了一步,就此离去,但还是勒令常白安要在三日之内,把所有的重犯都带到官府听候发落。 原本混杂在一起难以分清的柳州官场和柳州武林,也因为这件事彻底决裂,加入宵晖卫的江湖人归属于朝廷,与江湖再无瓜葛。 还有个小插曲便是三人有一日和章行健一起在醉风楼吃饭的时候,老板娘却拿着一个小葫芦来问李无为讨要他的鲜血。 章行健当时大惊失色,赶紧止住了老板娘的话语,生怕因此触怒李无为。李无为并未在意,拿出新买的铁剑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将血液滴在了那葫芦当中,还特地问了句够不够。 老板娘笑着点了点头,脸上带着满足的神情。苏鹤葵不由得有些好奇这是作何用处,老板娘说她打算酿酒,需要武者的鲜血,可这平日里在客栈当中喝酒的武者她又看不上眼,这才斗胆向李无为讨要。 苏鹤葵还有李无为都对这酒颇为好奇,约定等老板娘酿成之后一定要告知他们,卫鸢则是兴致缺缺。李无为想起她对水果近乎狂热的喜爱,笑着摇了摇头,心中暗道恐怕只有传说中用上百种水果酿造而成的猴儿酒才能提起她的兴趣了。 至此,柳州的事情已经彻底解决,苏鹤葵和卫鸢打算赶紧上路,不过李无为却说他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做。 第一百零八章 寒潭 柳州有个村子叫作周家村,这村子在寻常百姓眼里就是个特别富裕的村子罢了,但这村子在柳州武林当中,可称得上是闻名遐迩。 在这村子边上有一座深潭,这深潭极深极寒,在这潭水边上的矿脉也因此除了些许异变,盛产一种异铁,乃是打造兵刃的上好材料。这村子的人就以开采这矿脉为生,这异铁受这幽寒的深潭影响入手冰冷而被取名为寒铁。 这村子之所以出名就是因为这寒铁矿,柳州所有上得了台面的铁匠铺都会到这村子来买寒铁,用这寒铁铸成的兵刃无不是刃口凝光,吹毛断发,因此它们也往往会作为柳州门派给门下优秀弟子的奖励。 至于一向横行霸道的柳州门派为何不赶走这村子里的村民强占矿脉,自然是因为这村子他们惹不起。周家村出过四位宗师,在世的还有两位,这就已经比大多数柳州门派要强了。 而且这寒铁矿给这村子带来的可不止是银两,还有人脉。虽然名字平平无奇,但这寒铁矿毫无疑问是除了那些可遇而不可求的宝物之外最顶尖的材料。 无论是神兵山庄还是鲁班坊每年都会到这村子来大肆采购,这村子的村长也是个人精,这两家来买寒铁矿的价钱比起卖给那些铁匠铺要低上许多,以此换来了两大势力的庇护。 这些柳州门派当中连大宗师都没有,在这柳州素来都是欺软怕硬,又怎么可能去捋两大势力的虎须。 这些日子里李无为在柳州掀起的风波也影响了这村子的生意,已经很久没有人上门来买寒铁矿了。村里人倒也并没有因此烦恼,毕竟他们每家每户都有不少闲钱。 即便有着两大势力的庇护,也时常有柳州门派的弟子上门来向他们讨要“两三块”寒铁矿去打造兵刃,他们若是不给,这些弟子在村里闹起来不好解决,更不可能因为这点儿小事就去麻烦两大势力。 所以即便是在李无为的影响下,村民们在这些日子里的收入少了,但大多村民心里对李无为还是感谢居多,没人喜欢战战兢兢地活着。 就在今天,已经很久没来过外人的周家村终于迎来了三位面生的客人,正是李无为三人。 三人才刚刚进村,就有一位坐在村口的中年男子上前迎接三人,为了避免引人瞩目,卫鸢并未唤出麒麟意象,而是和苏鹤葵一同骑着白龙。李无为瞧见这男子迎面走来,下马施了一礼。 这中年男子看见李无为行礼楞了一下才慌忙回礼,他本以为又是哪个门派的纨绔弟子来讨要寒铁矿给自己打造兵刃,哪有人闯荡江湖身边还带着俩如花似玉的姑娘。 瞧见李无为行礼他才知道是自己想错了,以往那些门派弟子都是恨不得拿鼻孔看人的样子,从不会对他们这些不懂武功的平民百姓行礼。 这男子回礼后起身定了定神,瞥了眼李无为腰间的长剑说道:“这位少侠可是为了寒铁矿而来?” 李无为摇头否认后,这男子又紧接着说道:“欸,少侠有所不知,我们村这寒铁矿打造的长剑锋利无比,削铁如泥。俗话说宝剑配英雄,少侠武艺高超又岂能没有一把好剑傍身。” 李无为将将张口欲言,却见男子伸手指了指李无为腰间的长剑:“少侠腰间这剑应该是在尔城的铁匠铺买的吧,这家铁匠铺无论是手艺还是材料都不算上品,我们村里刚好还剩了把寒铁矿铸成的长剑,是我儿子学习打造的练手作,五两银子卖给少侠。” 李无为几次想要插话打断,却都被这男子滔滔不绝的话语给止住,只能静静等他说完这番话,才回道:“我来不是为了买寒铁矿,也不是为了买兵刃,我是想见见那个传说中的寒潭。” 卫鸢也在马上回道:“你既然说是练手之作,居然还要五两银子,你这不是坑……”后面半句却是被苏鹤葵给回身捂住了嘴,她一时有些不解,疑惑地看向苏鹤葵,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我这五两银子为的也不是手艺嘛,这造剑的寒铁矿就值五两了。”发觉自己在李无为身上赚不到银两后,这男子舔了舔嘴唇,对三人的兴趣也没一开始那么浓厚了:“少侠进村后一直走,见到一个两层的瓦楼之后向南走,若是马快些,只要半柱香的功夫就能见着那寒潭。” 李无为谢过这男子翻身上马,三人这便准备打马朝着那寒潭过去,男子也回到了自己先前坐着的位置,三人即将打马走过男子身旁的时候,又向李无为叮嘱道:“这寒潭的水冰冷刺骨,要是一时不察掉了进去,那就是十死无生,少侠可千万注意。” 李无为对男子点了点头,双腿一夹马腹,乌骓便开始快步小跑起来。苏鹤葵和卫鸢两人共乘白龙,李无为担心她们跟不上,自然不能让乌骓全速狂奔。 三人就这么晃晃悠悠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才见到这传说中的寒潭,苏鹤葵还期待了一番,见到寒潭大失所望,这潭水的样子没什么出奇之处,看上去和寻常潭水无甚差别,甚至不如刘穷府邸当中的莲花池好看。 苏鹤葵瞧见李无为下马绕着这潭水走了几步又重新折返回来,脸上带着满意的神色,不禁有些疑惑:“这寒潭到底有什么出奇的地方,我怎么看不出来?” 卫鸢虽然没说话,但同样把好奇的目光投向了李无为,等待着他的回答。 李无为伸手点了点寒潭:“这寒潭乃是柳州的一处阴脉汇集之地,所以这潭水才会阴寒刺骨,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恰好就需要这样的环境。” 卫鸢感受着潭水带来的寒意一点点沁入骨髓,微微蹙眉:“你难道是想借这地势修炼武功?这寒气入体恐怕会损伤根骨。” “那自然不是,我修炼从不会借助外物,”李无为看向潭水,眼神幽邃,“我是要招魂。” 第一百零九章 招魂 寒气更甚,不由得往后仰身倒吸一口气,又怕吸气声太大惊扰到什么东西,忙捂住自己的嘴,左右看了看又伸手拉紧了身上的衣裳:“那,那我们岂不是要见到鬼了?”说话间多有迟滞,瞧见李无为点头,她缩了缩脖子,手上握着卫鸢的力道也大了几分。 卫鸢倒并没有像苏鹤葵一般流露出害怕的神色,她反握住了苏鹤葵的双手,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一边安抚着她,一边神色平静地问道:“真气和灵气不是会相互冲突吗?你为什么还会招魂术法。” 李无为又再绕着这寒潭四处走了走,潭水周围的泥土大多都是软的,随便挑了处平地,用剑在地上画着杂乱无序的线条,这些线条相互间支离破碎,就像是小孩子的信手涂鸦:“我不会术法,所以用了种取巧的法子,我画完这阵法之后还得让鹤儿来给这阵法补足灵力。” 听到自己也得为了见鬼而出力,苏鹤葵慌乱地摆了摆手,若不是卫鸢护着,几乎快从马上跌下:“就,就没别的法子了吗?” 李无为察觉到了苏鹤葵语气中的慌乱,暂且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回过身来解释了一番:“这阵法在你输入灵力之后暂时不会起效,你注入灵力之后带着白龙和乌骓躲到远处就好,。” 苏鹤葵这才镇定下来,松了口气,可没轻松多久就又纠结道:“那我们岂不是要丢下你一个人在这里,要不然还是算了吧,不,不就是鬼魂吗,也,也没什么好怕的。” 李无为看着苏鹤葵苍白的面色,沉默了片刻。卫鸢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没事的,我在这里陪着他,你看看自己都怕成什么样了。” 苏鹤葵眉头紧蹙,仍未放松:“可是……” “没什么可是。”李无为转过身去继续刻画阵势,“放心好了,不会出事的。” 卫鸢也点了点头:“有我在,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死。” 苏鹤葵嘴瘪了下去,心中十分疑惑,这可是传说中的鬼魂,为什么这两个人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反倒显得她这个害怕的人像是异类。 没过多久李无为的“阵法”就画好了,卫鸢看着地上散乱不成章法的一根根线条:“你这真的是阵法吗?我感觉随便找个五岁孩童都能画出这种‘阵法’来。” 李无为摇了摇头:“瞎说,就算是我自己都画不出一模一样的阵法了。” 看见两人都对自己投来质疑的目光,李无为才认真答道:“这阵法注重的是成阵时的意境,并非阵法纹路,这也是为什么我要找这么个阴寒之地。” 苏鹤葵轻巧地下了白龙,走到李无为身后,探头看了看这杂乱无章的阵法,一时间不知该从何下手。李无为见她有些踌躇,开口指点道:“没事的,这阵法也是我从书上看来的,能不能成功都不一定,你随便选个顺眼的地方注入灵力就好。” 这番话的前半段都是假话,只是为了打消苏鹤葵的疑虑罢了,这阵法是李无为从老道士那里学来的少数并非武功的技法,听老道士说这阵法画成之后混若天成,无拘无束。李无为自己摸索了一番,这才明白是说这阵法可以随便画在任何地方,即便是灌注真气也有效果,不过比起灵气效果要差上不少的意思。 苏鹤葵听完这番话也的确平静了下来,干脆挑了个看上去像是元宝的图案,蹲下身来将灵气注入其中。 构成阵法的这些线条随着灵气的注入逐渐开始发出蒙蒙微光,阵纹越来越亮,亮得让苏鹤葵不禁有些担忧这阵法会不会炸开,最终又重新黯淡下去。 苏鹤葵抬起头来迷茫地看向李无为:“这是失败了吗?” “当然没有,”李无为轻轻呼出一口气,挥了挥手,“你没发觉周围有什么变化吗?” 苏鹤葵这才发觉周围的寒气都已消散一空,心中有些雀跃,下一刻又紧张起来:“那岂不是马上就能看见鬼了。” “没错,如果你再不走远点的话,恐怕就要直面传说中的恶鬼了。”李无为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说不定人家刚好喜欢吃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呢?” 苏鹤葵气鼓鼓地嘟起了嘴,本来想辩驳几句,可看见地上的阵法还是慌忙转身回到白龙上准备带着白龙和乌骓先远离此地。 卫鸢则是下马留在原地,她心中也对李无为要做的事有诸多好奇。 苏鹤葵刚刚打马走远,地上的阵纹就开始放出白茫茫的雾气,卫鸢本想让青耕驱散这阴寒雾气,却被李无为用眼神止住,只能静观其变。 这雾气始终维持在阵法上,变得越来越浓,李无为的身影在这雾气当中隐约可见。等到卫鸢几乎已经看不到李无为的时候,如同有狂风涌起,雾气猛然间卷作一团,化作了一团混沌。 这团混沌上不断浮现出各式各样的面貌,有的愁眉不展,有的泫然欲泣,有的面目狰狞,有的目眦欲裂。每时每刻都有涌现出的面貌消散,紧接着又会有新的面貌补上。 卫鸢瞧见这番变化微微有些惊讶,这招魂有点超出她的预料,她本以为李无为会招来一个人形的魂魄。没想到招出的是这么个奇异的云团。她凝神注视着云团,这才发觉云团上浮现出的面貌神色各异,却从未有过神情平静的。 李无为见到这团雾气后打了个稽首,开始低声诵读道经,这些神色各异的面目随着诵经逐渐平静下来,显出懵懂的样子。 最终整个云团上密布着各式各样的面貌,男女老少俱全,远远看去就让人心生一阵寒意。 李无为将柳州所发生的一切对着云团娓娓道来,随着他的叙述,云团上的面目都像是被启发了灵智一般,又重新显露出各种神情,眉眼间也不再呆滞死板。 卫鸢离李无为有段距离,只能影影绰绰听到零星几句碎语,想要上前细听却又怕打搅李无为,干脆就待在原地,细细察看这云团。 随着李无为的诉说,这云团上渐渐开始有一些面孔变得古井无波,重新化作雾气回到云团当中,也有的仍维持着怒容。 卫鸢就这么在远处静静观瞧,直到云团上的面貌神情不再变化,她才发觉李无为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自己的诉说,凝视着面前的云团。 这停顿并没有维持多久,不过瞬息之间,云团大片的面孔消散,却仍剩下了不知多少狰狞可怖的面孔,让人望而生畏。 云团开始不断膨胀,猛地炸开,无数狰狞的面貌化作一个个人形的魂灵撞向李无为。 这些魂灵冲向李无为的速度算不上快,卫鸢相信李无为可以轻松躲开,但还是出言提醒。 可李无为并没有躲开。 第一百一十章 冤魂 李无为静静地承受着魂灵的冲击,呆立在原地,一声不吭,身上道袍被这气流吹得有些凌乱,袍角在空中猎猎作响 卫鸢见李无为身陷险境,毫不犹豫唤出青耕高声啼鸣,却对这些狰狞的魂灵毫无作用,她又让青耕振翅掀起一阵飓风,但仍驱不散这沉重雾气。 道道祥瑞从天而降,空灵神圣恍若龙吟的吼声响起,麒麟从卫鸢身旁的虚空中跃出,落地后便看向远处的云团,前蹄略弯,俯下身躯,锐利的蛇瞳凝视着那团混沌,隐隐带着忌惮。 就在卫鸢即将下令让麒麟冲向那团混沌之时,李无为却转头看向了她,摇了摇头,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痛苦之色,额头上冷汗密布,青筋炸起,他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却仍旧有抑制不住的闷哼声传出。 过于用力使得他整个身躯都在轻轻颤抖,连带着手上的剑尖也摇摆不定。 卫鸢霎时间呆住了,她从没见过李无为露出这种脆弱的表情,在她眼里即便是天塌下来,李无为应该也仍旧是维持着风轻云淡的神情。 很快,那仿若无穷无尽一般的魂灵全部冲进了李无为的身体,那团云雾也都被他给吸入到了体内,李无为身形猛地垮了下来,一手杵着剑半蹲在原地。 卫鸢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李无为的身旁,见他神情萎靡,伸出手来握住他的手腕开始把脉,可探查到的脉相十分平稳,完全不像是受了内伤。她从怀里掏出银针,却又犹豫了一番,毕竟眼下这般情形她从未见过,怕自己贸然施针反倒会害了李无为。 她从怀中拿出手帕,帮李无为擦去脸上的汗水:“你这招魂怎么弄得像把自己的魂给丢了一样?” 李无为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卫鸢嫌弃地皱了下眉,手上的动作却更轻了几分:“我总算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支开鹤儿了,就你现在这幅模样,要是让她看到能急死。” 李无为张了张嘴,争辩的话已到了嘴边,可在瞧见卫鸢眼中深切的忧色后又咽了回去,虚弱不堪地回道:“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卫鸢冷哼一声:“知道就好。”她又细细查探了一番李无为的身体,确定他身上没有任何伤势,应该只是过度耗神才放下心来。“我可不想自己的病人在被我治好之前就死于非命。” 周围的树叶簌簌落下,卫鸢又从怀中取出一瓶药丸,从里面倒出一粒塞进了李无为的嘴里,李无为只觉一股苦涩在嘴中弥漫开来,赶紧把这药丸吞下,可那苦涩的味道并没有就此缓解,反倒是越来越重。 卫鸢挑起李无为的下巴,死死盯着他的双眼,认真道:“下次再有这种事,我可不会再帮你瞒着她了。告诉我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无为转过头去:“又不是什么大事,反正都已经结束了不是吗?” 卫鸢不接他的话,李无为也因为失了力气在慢慢调息,两人不再言语,气氛一度陷入了僵持,所幸最近没有大批量的生意不用采矿,这寒潭又无时无刻不散发着阴寒气息,自然是人迹罕至,这番闹剧倒也没引来边上的村民。 在天上的流云飘过第四朵后,卫鸢叹了口气说道:“既然你不愿意说那就算了,不过我也不介意把刚才的情形告诉鹤儿。”说罢便转身向苏鹤葵刚刚离去的方向走去。 因为担心李无为身体虚弱来不及赶上她,所以卫鸢特意走得很慢,也因此完全没能骗过李无为,甚至让他有点想笑。 但李无为还是起身握住了卫鸢的手,拦住了她离去的步伐:“我说就是了。” 卫鸢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轻巧地转过身来:“那还不快说。” 李无为缓了口气,真气在经脉当中运转过几个周天之后,他便已经恢复了,他刚刚只是有些脱力罢了:“刚刚那团,是柳州这些年里因刘穷和各大门派而死的冤魂。他们心中怨气郁结,所以还未往生。” 卫鸢指尖在唇间点了点,若有所悟:“那你刚刚是在度化他们咯?” 李无为摇了摇头:“不,我只是把这些天里柳州发生的事告诉了他们。” 卫鸢想起刚刚不断有魂灵消散的场景,想来是有的冤魂听闻自己的大仇得报,放下了心中的怨恨往生去了。她又想到最后那些面目狰狞如同恶鬼修罗的魂灵,眉头一紧:“那最后剩下的那些冤魂呢?” “那些冤魂的怨气未消,他们想要柳州武林彻底覆灭,刘穷应该被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李无为整理着身上凌乱的衣衫,将长剑挂回自己的腰间,“只有这样才能解他们心头之恨。” “那他们为什么不去找刘穷还有那些柳州门派,反而要对你下手?”卫鸢不解地问道,无意识地拨弄着自己的发梢。 “因为我告诉了他们,刘穷没有死,柳州门派也并不会因此覆灭,而我则是那个保住了他们的人。”李无为伸手抚平了道袍上的最后一道褶皱,满意地打了个响指。 “所以他们就把矛头对准了你?你明明是柳州的恩人。”卫鸢眼中带着凛冽寒意,她又想起刚才的场景,那些魂灵嘶吼着露出嘴中的尖牙冲向李无为,像是要把他给撕碎一般。 “冤魂可不会在乎那些,他们心中满是冤屈,仅存的一点灵智可不足以让他们想明白这么复杂的事。”李无为淡然道,并没有太过在意,“他们也只剩下怨恨和不甘了。” 他看着卫鸢愤愤不平的神情:“没关系的,不过是一些怨气罢了,又不会对我有什么影响。” “可你也没必要承担这些怨气。” 李无为看着卫鸢,微微有些恍惚,他的确可以放着这些冤魂不管,可这么多的冤魂当中早晚会有恶鬼诞生,到时又要有人因此而丧命。 他回过神来,没有把这些诉诸于口,只是笑笑扯开了话题:“没事的,更何况我也从中得到了收获。” 他并指作剑,双指刺出,悲慠号哭之声不绝于耳,卫鸢恍惚间看见天降血雨,无数冤魂肆虐,渴望着发起复仇。 “就叫作憾天剑意吧。” 第一百一十一章 奖赏 秋风扫过,落叶纷飞,白龙和乌骓来回踱步,找着林中还未干枯变黄的草吃。苏鹤葵蹲坐在边上的一块巨石上,捏着白龙的尾巴想要编成个麻花辫,却被它给扫开,于是转而去梳理白龙的鬃毛。 她看着来时的方向,略有些不解,李无为这招魂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她想象中天地变色,鬼哭神嚎或者是阴气弥漫,妖风大作的情景全都没有出现。 山林当中一片寂静,偶尔有悠扬的风声划过,周围的寒气又再度袭来,白龙甩甩脑袋打了个响鼻。苏鹤葵不禁有些犹豫 在她就要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准备悄悄回去看上一眼的时候,李无为和卫鸢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眼中。 两人的神情都十分平静,没有任何异样之处,可苏鹤葵瞧见归来的两人时,却本能地察觉到了一丝古怪。 毕竟这份平静本身就代表了不寻常,按李无为所说,他们俩刚刚应当是亲眼见到了鬼魂。她暗暗查探了一番,无论是卫鸢还是李无为此时的思绪都有些晦涩不明,就像是在刻意对她隐瞒些什么。 但苏鹤葵并没有发问,翻身上马准备继续三人的旅程。她知道他们绝不会害自己,既然他们不想说,那她也就不问。 白龙似乎还没吃够,不情愿地仰起头来,苏鹤葵无奈地帮它顺了顺毛,笑着对李无为问道:“鬼魂到底是什么样的?真的是面容惨白,舌头吐出老长一截,翻着白眼吗?”她说着还伸出手来假装是长舌头,扮了个鬼脸。 李无为和卫鸢见她这副模样有些忍俊不禁,也都暗自松了口气,自以为他们成功把苏鹤葵给瞒了过去。 苏鹤葵骑着白龙到了卫鸢的身旁,卫鸢上马后轻轻搂住苏鹤葵。李无为吹了声口哨,乌骓也停下了吃草的动作,一溜小跑到了他的边上。 “不,鬼魂看上去和常人没什么分别,毕竟他们曾经也都是人。”李无为牵起缰绳,喊了声“驾”,三人朝着来时的方向返回。 卫鸢又再回想起那些能止小儿夜啼的狰狞面目,还有那一大团布满了各类面容的云雾,再看李无为面不改色,镇定地说着谎话,轻笑了一下。 苏鹤葵语气中多有遗憾:“我还以为会和那些志异杂谈里提到的一样呢,早知道这和常人并无差别,我就留在那里一起看了。” 卫鸢却丝毫不留情面地戳穿了她:“算了吧,你难不成忘了刚刚自己吓成什么样子,若是真让你留在那里,只怕鬼魂现身的那一刻你就会当场晕过去。” 苏鹤葵强装出来的镇定被无情拆穿,心中羞恼万分,只能撅起嘴来回过头嗔了卫鸢一眼。 三人一路谈天说地,没过多久便离开了周家村,继续朝着元州进发。 乌骓和白龙都是好马,等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方,卫鸢也唤出麒麟意象,三人开始全速赶路,很快就到了柳州的边界。 值得一提的是,路上三人还经过了庆渊派。此时的庆渊派和以往已经大不相同,原本庆渊派周围的村庄都是暮气沉沉,看不到丝毫生气,现在村庄中不时能瞧见孩童欢闹嬉戏的身影,老人们也都会围在一起闲聊。 李无为他们还偶然碰见了庆渊派弟子到村子里采买米面,虽然这村庄中的村民们还是对这些武林中人有所抵触,却不再像之前对江湖人满是恶意,想来是万瑞接管庆渊派和武林同盟的成立所带来的改变。 不过撞见李无为倒是让那几个出门采买的弟子吓了个半死,若不是李无为只是远远看了他们一眼就接着赶路去了,他们恐怕会直接丢下手里刚买的东西转身就跑。 就在三人即将离开柳州的,踏进元州的时候,却被一队宵晖卫给拦了下来。 拦下三人的这群宵晖卫却和董和手下的那批截然不同,董和手下的宵晖卫们更像是一群意气勃发的江湖游侠,浑身上下都浸透了江湖习气,完全没有在朝为官之人的样子。 而拦下三人的这群人,虽然外披鱼鳞服,但袍服下鼓鼓囊囊一看便知内着重甲,阵势整齐划一,浑身上下无不流露出一股肃杀之气。 虽说他们的编制和寻常宵晖卫并无差别,都是一名狴犴卫统领十名鱼鳞卫。可看他们行军时的默契和身上的血气,必然是久经战阵,每个人手上应该都沾过不下十条人命。 乌骓和白龙灵性非凡,都已察觉到气氛的凝重,乌骓打了个响鼻,焦躁地在原地踱步,随时准备冲向这群甲卫。白龙则是倒退两步,只等苏鹤葵下令就可转身逃窜。 卫鸢身下的麒麟意象倒并没有对眼前这群不速之客作出什么反应,威风凛凛地立在原地。 李无为把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用笑容掩饰住眼中的杀机:“我们三人可都是良民,不知几位官爷找我们有何要事?” 他说话间双眼死死盯着领头的狴犴卫的动作,心中抱有万分警惕,丝毫不敢放松。 这领头的狴犴卫上下打量了李无为一番,下马走到了乌骓边上,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盒子递给李无为:“这是钦天监春官正让我们来送给少侠的,是朝廷对少侠在柳州拨乱反正的嘉奖,还请少侠收下。” 李无为这才想起自己之前和夏侯越谈话的时候他的确提到过这事儿,不过很快就被他给抛诸脑后了,伸出手来接过这木盒掂了掂分量,倒也不重。 这狴犴卫在把木盒交给李无为之后就回身上马,就此离去了,从头至尾没多说过一句话。 李无为看着这群甲卫离去的身影,发觉他们和拱卫在宵晖卫营地前的那八名甲士如出一辙,只不过是身上的威势要弱上一些。 苏鹤葵还有卫鸢都凑上前来,显然对这朝廷的嘉奖有些好奇,李无为一番摸索,在盒子的左侧找到了一个机括,按下后木盒的盖子弹起,露出了藏于盒中的宝物。 第一百一十二章 舍利子 这木盒当中稳稳当当摆着一颗珠子,一开盒子便有道道霞光刺出,好似当空皓日,直照得人眼生疼。 三人赶了半日的路,本就是日头西斜,天色昏暗,李无为这盒盖刚开了条缝,被这么一照就又把这盖子给盖回去了。 不过就这么一眼,他便已经把盒子里的那颗珠子给看了个分明,面上显出古怪的神色。 可卫鸢和苏鹤葵两人凑上前来,被这霞光一刺是啥都没看清,揉了揉眼想要再看,这盒子却又被李无为给盖上了。 苏鹤葵伸出手来想从李无为手上把这盒子给拿过去,可李无为却死死攥着这盒子没有松手,面对苏鹤葵询问的目光坚定不移地摇了摇头。 苏鹤葵瞧见李无为神情凝重,也干脆放弃了自己的好奇。卫鸢自始至终都没太在乎这盒子里到底是什么,此时自然也不会强求。 见到两人都就此收手,李无为这才放下心来。这盒子里的东西在不识货的人眼里一文不值,但在有些人的眼里,那可就是无价之宝。 李无为暗自叹了口气,这盒子里这东西他虽然认识,可对他来说无异于烫手山芋。假如他看得不错,这盒子里的珠子应当是高僧火化后留下的舍利子。 至于为什么这舍利子会在朝廷那儿,就得从两百年前朝廷攻伐少林说起。 两百年前,道门不知是何缘故隐世不出,少林独霸武林,不少僧人都被俗名金银破了禅心。少林寺下万顷良田都有着专门的农户打理,上门焚香礼佛的香客络绎不绝,寺中供的佛像那可都是金塑的。 平日里也不再是由修行的僧人来做饭,而是特地请了做素斋的师傅,堪比御膳房里的御厨,甚至有师傅能把这素斋给做出肉味儿来。 虽然也有不少僧人对这奢靡的生活颇有微词,认为这有悖于佛陀教诲。可贪图享受,沾染了红尘习气的僧人却要多得多,他们的抗议自然是无功而返。 这些僧人当中有的忍了下来,也有的就此从少林出走,在各地创建了新的寺庙,庙里的佛像大都是由他们自己用木头雕刻而成,平时对外只称自己是佛门弟子,绝口不提出身于少林。 那时的僧人行走江湖,只要说自己是少林出身,别人压根就不敢来追究这出身的真假,自然而然就会敬上三分。引得不少花和尚假和尚出现,四处招摇撞骗,套取钱财,一时间百姓被闹得是怨声载道,毕竟他们也分不清这些骗子和真正的僧人有何分别。 当时所有门派弟子,除了隐世不出的道门,见到少林弟子都要矮上一头。少林就像是横在整个江湖上的一座大山,渐渐的在红尘当中失却禅心的僧人越来越多。 少林寺当时的方丈法号慧空,这位慧空禅师虽然看出了在这强盛之下潜藏的危机,可不知如何才能扭转少林的风气。当时少林寺大半的僧人都已经沉迷于享乐和声名当中,他有心整治,却也无力回天。 少林在江湖上的声势达到了鼎盛的时候,朝廷出手了。 朝廷派人来兴师问罪的理由很简单,少林寺下的那些农户是不交税的,他们只会定期把银两交给少林。 这事儿往小了说也算徇私枉法,往大了那就是意图谋反,当诛九族。 之所以挑少林声势最盛的时候动手,也有杀鸡儆猴的意思在里面,即便你是武林魁首又能如何?说办你就办你。 可少林寺的僧人平日里见到的人那都是毕恭毕敬,生怕有哪里违背了大师的心思,此时忽然有人上门不止言语之间多有冒犯,还让他们把自己赚的钱都掏出来,他们哪可能甘心? 不说别的,这金塑的佛像每年保养都要花上大笔的银两,那些做素斋的师傅也都不是打白工的。平日里寺庙中的僧人吃喝拉撒那可是一大笔开销,他们要是把这钱给了,就算是香客再多上一倍,恐怕也养不起自己。 最让他们气愤的是,朝廷把那些流窜在各地的假和尚犯下的罪名也一并归到了少林头上,少林在民间的声誉也从原本的顶峰瞬间跌到了谷底。 朝廷自然不会不知那些都是假借少林名声的骗子,这天下也不是没有明眼人看出少林这是平白无故背了口黑锅,可有谁会在意呢?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既然天下人都是这么传的,那在外招摇撞骗的,就是你少林寺的人。 少林寺的僧人不乐意接受这个结果,朝廷师出有名,占着大义更不会就此退让,两边的人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慧空禅师却以方丈的身份号令众僧,一切遵照朝廷的意思来办,僧人们自然不可能就此放弃,甚至打算先把慧空禅师给软禁在禅房当中,反正他们老早就看这迂腐的方丈不顺眼了。 可就在他们打算动手的前夜,却被慧空禅师不知从何处找来的僧人们全部打倒在地,软禁方丈的计划无疾而终。 这群僧人也就是之前离开少林的那批僧人,他们和留在少林被腐蚀的和尚们不同,每日精研佛法,苦练武功的他们早已不是那些被酒色财气所累的和尚们能比的了。 这件事最后的结果便是少林交出了万两白银,还有寺中全部的金佛像,那些佛像由于太过高大,最后都是直接打碎用马车拉走的。 慧空禅师也因为管教不力,在几名宵晖卫的看护下,圆寂在寺庙当中。就连慧空禅师留下的舍利子都被朝廷给带走。 无论是当初那些利欲熏心的和尚,还是被朝廷带走的舍利子,都被视作了少林最大的耻辱。 现在,这天下佛教魁首的耻辱,到了李无为的手上。 这木盒里头装着的正是慧空禅师的舍利子。 换了旁人拿到这舍利,直接交给少林便是,少林不止会把他奉为座上宾,他的后代除非是大奸大恶之徒,将会永远处于少林的庇佑之下。 可李无为偏偏是个道门弟子,假如他把这舍利交给少林,那江湖上恐怕少不得风言风语说少林自己的屁股还得让道门弟子擦干净,难保不会又掀起一场佛道之争。 哪怕是他和少林都清楚他绝无此意,也难堵悠悠众生之口。 第一百一十三章 元州 李无为这一路上都是沉默寡言,骑着乌骓远远地吊在后面,不断思索该怎么处理这个烫手山芋。两女见他心事重重的样子也并未打扰他,在前头聊着这些日子里的见闻。 他之前就已经想到这朝廷给的重赏恐怕不是那么好拿的,对柳州百姓来说他是救星,在朝堂上那些大人眼里他就是个搅局的。 在这种情况下,朝廷不止要赏赐他这个扰乱大计,不知轻重的一介武夫,还得是重赏。可想而知,那些大人物心中得有多气恼,对他们来说李无为就像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倒不至于,但也绝不想让他好过。 所以最后就找了这么个折中的法子,这盒子里装的可是少林寺方丈的舍利子。不说别的妙用,少林流落在外的舍利子全天下就这么一份,这赏赐毫无疑问是重赏。 你李无为既然有那么大的能耐,能用一己之力改变整个柳州,那我们就把这舍利子给你。你靠着这份儿重赏从少林手上讨到天大的好处,那也都是你的。可你要是没能处理好,反而是惹了一身骚,那可就怪不得我们落井下石了。 李无为思前想后,脑海里连续几个猜想都被他给否决,最稳妥的方案就是把这舍利子上交给道门,让两个门派之间去相互扯皮。 可这个做法和他本人去把这舍利子交给少林并无区别,同样容易导致江湖上传出各种风言风语,无非就是把主角从他变成了道门。 再者说了,把这舍利子上交给道门他能拿到的好处还不如直接自己去找少林呢。 就这么一番思量过后,李无为不得不承认一时之间自己的确想不到什么好办法,这木盒子恐怕也得在他身边留上一段时间了。 三人一番奔波赶路终于是到了永州境内,这一晚住在了一个小村庄里,卫鸢早早地就收起了麒麟意象,跟苏鹤葵共乘白龙。 这村子称得上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客栈,铁匠铺,集市那都是一应俱全。三人从客栈小二那里得知,这村子恰好被周围几个村子给围在了正当中,所以每次有什么大型的集市,也都是在这里举办,所以村子当中 这一路上车马劳顿,到了客栈当中洗漱过后三人便已早早地睡下,可没成想到了半夜却被这客栈楼下的一声尖叫给吵醒。 李无为听见这声尖叫当即起身穿衣,拿好长剑赶到楼下,却只见到正在收拾刚刚打翻在地的菜碟的老板娘。 原本老板娘尖叫只是因为一时手滑,摔了手中的盘子,此时也已经镇定下来。猛地见到李无为杀气腾腾地提着长剑下楼,反倒是又被吓得叫了一声。 苏鹤葵还有卫鸢此时也都已被吵醒,慌忙赶下楼来,四人面面相觑,一番攀谈才知道是虚惊一场。 除了这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三人这一夜过得还是十分安稳的。翌日,三人早起逛了逛村子里的集市,顺道解决了早饭,这才回到客栈把马给牵出来继续赶路。 进了元州之后,三人能明显感受到和柳州还有徐州截然不同的风土人情,元州人氏都带有一种自在逍遥的秉性,无论是路过溪流时见到的在溪流边垂钓的老翁还是被三人给拦下问路的汉子,言语间都带着一种豁达的气质。 三人赶了一天的路,这一路上都未曾有人向三人投来目光,就连卫鸢骑乘着的麒麟意象都没什么人在乎,最多也就是看上两眼。 路过一些小村落时,卫鸢也就不再把麒麟意象给收起来。看到麒麟意象的村民们都展现出了惊人的镇定,甚至还有不少村民远远地对着卫鸢喊道:“女侠你这异兽还挺好看嘞,平时要喂啥啊?” 卫鸢从未遇见过这般阵仗,霞飞双颊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苏鹤葵笑着替她向这些热情的村民回道:“这异兽不用喂,很好养活的。” 村民们得到了解答之后也就都各自散开,他们相互间交谈的话语也远远地随风传来:“你看看,我就说嘛,人家这异兽威风凛凛的,哪可能跟牛羊一样吃草。” “那你不也说错了,这异兽也不吃肉嘛。” 元州的百姓不怕武者,更不怕会各种奇异法术,手段千奇百怪的术士。在他们眼中,大宗师那也是人,和他们没什么大区别,不过是很有本事,能做出些常人做不到的事罢了。 他们村子里有人种地也很有本事,要是种地能成大宗师,那那个人也是大宗师。 这份风气自不必说,就是在道门潜移默化的影响之下所产生的。对于元州百姓来说,传说中的精怪和术法那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真要说起来,反倒是宵晖卫和官府衙役对他们来说更不寻常。 毕竟每年都会有不少人见到道门出身的“仙人”或者是神话传说中的异兽奇珍。 这些百姓遇见的当然不可能是真正的仙人,大多都只是在红尘当中历练的道门弟子。 在元州,路边卖药的老人会在收摊后,钻进装在里面的药丸好像无穷无尽,永远也倒不光的药葫芦里,等到第二天再从葫芦当中出来卖药。 身材壮实,平平无奇的庄稼汉子随手打出一拳就能开山裂石,为的只是找块适合带回家做磨盘的石料。 无家可归的落魄画匠,随手就能在墙上画出雕梁画栋的宅邸,迈步走到墙里,若是有人想要跟进去,那只会撞得满头是包。 破败道观里的神像会张口说话,拷问来者的良知,若是通过拷问金银财宝无数,若是没能通过,那就会被大风给卷回自己的家里。 钦天监每年都会派大批的人到元州,四处查探哪些邪异是有害的,哪些是无害的,又有哪些只不过是以讹传讹的谣言或者是道门弟子搞出的风波。 这就是道门对弟子出山,能够独当一面的唯一考核——红尘炼心。 只有通过了这考核的弟子才能得到离开元州的资格,而这些大隐于市的道门弟子们也真真正正地把元州给变作了卧虎藏龙之地。 第一百一十四章 奇人 让时间暂且回到一个月前,刚刚讨贼结束,李无为还没从宵晖卫营地当中离开的时候。 当时的李无为才刚刚从董和那里拿到前往道门会用到的地图,可是元州的地图上却并没有显示出道门的具体位置。 李无为从董和那里拿来的地图也非凡品,光看这图上寥寥几笔画出的山川河流,作画之人堪称妙绝的运笔和细致入微的把控已能得见一斑。 这地图把地势和每一处地点都描绘得细致入微,很难想象作图人会犯下这么大的错误,把道门给忽略掉。 道门地处元州天下皆知,李无为在拿到这地图的时候颇为迷惑地看了董和一眼,开口询问的时候,董和却只是高深莫测地回了他四个字:“到时便知。” 可李无为他们已经在元州逛了两天了,就连向路人打听问路的时候也大多是讳莫如深,摇头推说不知,可看他们的神情中带着笑意,分明就是在为难三人。 奇怪的是无论是问什么人,三人得到的回复都是一样的, 三人一时都陷入了迷惑当中,卫鸢自幼长在杏林村中,她连道门是什么都不太清楚。苏鹤葵虽然是乌元武的女儿,可乌元武从没想过要让她踏入江湖,所以也从没跟她讲过各种武林秘辛。 至于三人当中最有可能对道门有所了解的李无为也同样摸不着头脑,老道士从来没跟他讲过任何有关道门的事情,就连让他来道门这件事,从头至尾也只告诉了他道门在元州,要在三月之内赶到。 三人在客栈当中纠结了半日,李无为干脆一拍桌子决定,既然想不到什么良策,那不如先四处游玩一番,反正三人都从没来过元州,把自己当作游客倒也无妨。 不得不说元州四处的风景都是极美,山川湖泊间自有一股灵动之气,秀丽淡雅,若是晴空万里,那山间便是天下第一等的苍翠。若是起雾,若隐若现间显露出的风情更让人想要登临绝顶,一览无遗。 等到一番三人把周围的景致都给逛遍了,就已经是来到元州的第五日了,这几天里三人玩得的确很开心,四处吃吃逛逛,还见到了不少奇人。 就比如在一个小镇的市集上,三人就见到了一个杂耍队伍,胸口碎大石,上刀山下油锅,张口吐火那都是信手拈来。看得苏鹤葵连连喝彩,还打赏了不少铜板。卫鸢从未见过这种表演,眼中同样是异彩连连。 只有李无为自始至终都神色古怪,尤其是苏鹤葵抛出铜板大声叫好的时候,更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由她去了。 等看完了这杂技表演,苏鹤葵才发觉李无为好像兴致缺缺,好奇地问他为什么不喜欢看杂技,李无为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刚刚胸口碎大石的那位,身上保底得有三十年的炼体功夫,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是青牛劲打的底子,再转的铁布衫。 喷火的那位恐怕是拜火教出身,一身内功已经臻至化境,刚刚他吐出的火焰实则是他的真气,那几枚铜板是真的被烧成了一滩铜水,而不是靠着什么奇技淫巧。 这几位‘耍杂技’的都是武功高强之辈,光凭这份功力的纯熟,哪怕他们的真实身份全都是宗师,我也不会有丝毫怀疑。” 苏鹤葵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是见到了一场多么难得的杂技表演,兴致更加高昂了起来,开心地哼起了小调。 刚刚在看这场杂技表演的自然不可能只有三人,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大圈元州百姓,李无为甚至觉得可能全镇的人都跑来看表演了。 周围的百姓自然不知道正卖力耍着杂技,讨要赏钱的居然是几位宗师,人群中不时爆发出喝彩声,大把的铜板被抛到了杂耍台上。 还有一位在河边钓鱼的老人,这位老人足足钓了半日,钓上来的全都是大红色的鲤鱼,每钓上一只就会放到自己身旁的小木桶里。 当时三人刚从周围的一座小山上下来,苏鹤葵恰好想要歇歇脚,三人就停在了这位老人身旁。李无为并不在意地上的尘土,直接坐在了老翁身旁不远处。苏鹤葵与卫鸢则是走得稍远些,找了块干净的巨石坐了下来。 李无为静静地看着老人钓鱼的动作,一举一动间自有一种潇洒自在之气,只觉得自己内心也逐渐平静下来,沉浸在了水波当中。 老人把自己新钓到的鲤鱼放到木桶中时,侧头看了身旁的李无为一眼,一边将钓竿重新甩回水中,一边向他搭话道:“你们这是打算去哪啊?” 李无为愣了下,如实相告:“我奉家师之命,要前往道门。这一路上问了不少人,始终不得其法,不知老先生可否给我指条明路?” 老人畅然笑道:“我就是个糟老头子,哪里能指得出什么明路,你既然找不到道门,那就是时机未到,不必强求。” 李无为低下头看了眼那平平无奇的小木盆,盆里游鱼上百,细若木梭,可刚刚老人往盆里放的那条鲤鱼分明身长一尺,放到盆里后就变得形如鱼苗。 他心中暗道,您这可不像一般糟老头子能用得出的手段。等到再抬起头时,恰好看见老人从水中吊起来一条三尺长的锦鲤,身上鱼鳞在日光照射下如同镶了金边。 老人在钓上这条鲤鱼之后开怀大笑,一手引起钓竿,另一手把这吊起的鲤鱼给握住,这锦鲤被老人给握住之后也不再奋力扑腾挣扎,只是不断甩着自己的尾巴,就像身处空中无处借力一般。 这锦鲤被放进木盆之后,也和其他鱼儿不同,比起那些寻常的鱼儿要大上一圈,鱼鳞上不是闪过道道流光,颇为神异。 老人钓到这锦鲤之后,便满意地将钓竿给抛在了一旁,提起木盆打算就此离开。他临走前还伸手拍了拍李无为的肩膀:“放心好了,若是机缘到了,道门自然会迎接你。” 在老人走后,李无为看了眼被老人抛在一旁的钓竿,不过是截枯枝罢了,莫说是鱼饵,就连鱼线都没。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叫花子 “今天该去哪了?” “不知道,我们已经把整个元州都给逛遍了,听说有个镇子上正在举办几年难得一见的集市,要去吗?” “不去,我们这些天里都逛了不知道多少‘数年一次,绝无仅有’的集市了。”苏鹤葵把玩着自己两天前在集市上买到的鼻烟壶,三人都没有吸鼻烟的习惯,苏鹤葵买下它只是因为这小巧玲珑的鼻烟壶上面所画的飞鸟图精美异常,活灵活现。 在把它给买回来之后,卫鸢也为这鼻烟壶找到了新的用途,她把一些研磨好的药粉放进了鼻烟壶里,以备不时之需。 此时已经是三人来到元州的第十天了,这十天里三人东走西逛,把宵晖卫给的那张地图上所有带标注的地方都给逛了一遍。 一路上还顺便逛了不少集市,说来好笑的是,他们不止一次见到了那几位武功高绝的杂技演员,每一个大型集市都有着他们的身影。 他们倒也没能纠结很久,因为很快客栈的小二就上楼小心翼翼地敲门说客栈楼下有个叫花子说要找李无为李少侠。在李无为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后,小二露出了一个惊恐的神情。 现在还是清晨,客栈才刚开门不久,没想到第一个进来的居然是个邋里邋遢要饭的叫花子,一手杵着下端已经破烂,还沾着不少烂泥的木棍,另一手端着有不少豁口的破碗。 小二瞧见自己刚擦完不久的地这就沾上了一堆泥渍,上前就打算赶人,不过在这叫花子掏出了几枚碎银之后,小二脸上的神情就从怒气冲冲变成了笑逐颜开,殷勤地问道有什么吩咐,是打尖还是住店。 可他没想到的是,这出手大方的叫花子只是想让他上楼去叫一个人,小二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居然只要做这么一点小事儿,赶忙答应下来。 但他听见这邋遢叫花子报出的名字之后,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甚至一时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再三确认之后,他才转过身来,哭丧着脸上楼去叫李无为。 在他站在李无为的房门前时,心里埋怨了自己无数次为什么要贪这赏银,犹豫了半天才一咬牙一跺脚,抬起手来轻轻地敲了两下门。 若不是李无为他们当时已经停止了交谈,恐怕都听不见他细若蚊呐的敲门声。 李无为的名声此时已经开始传开了,不过在有心人的操控之下,宣扬在外的并非是他救下柳州百姓的侠义之名,而是屠了半个柳州武林的凶名。 在不断传播之下,李无为的作为也变了一副模样,在其他州府的百姓看来李无为就是个武疯子,全凭自己的喜恶在柳州四处屠杀。也无怪乎小二在得知李无为身份后,上门时对他畏惧万分。 三人在听到这消息后,相互间对视一眼,就打算一同下楼。小二见状迟疑了一会儿,狠下心来咬牙拦住了三人,磕磕绊绊地说道:“客栈楼下那人说只有李少侠可以去见他,还望二位姑娘暂且留步。” 苏鹤葵眼神一凝,悄悄用术法查探了一番小二的思绪,对李无为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卫鸢往李无为手中塞了个小药瓶。 等这一番动作结束后,两女转身回到房中,李无为则是跟着小二下楼去见那位不知是何来路的叫花子。 天朝的江湖当中,是不存在丐帮这个李无为在不少话本小说中都见到过的天下第一大帮,一是因为乞丐大多过的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虚弱不堪的身体支撑不了他们习武。二是因为能够日复一日努力练武,最终在武道上有所成就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沦落到乞讨为生的地步。 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就是,官府不可能允许这么庞大的社会闲散人员组织存在,这简直就是社会动乱的伏笔。丐帮这种组织要是真成立了,恐怕很快就会被宵晖卫用各种手段搞得分崩离析。 两人下得楼来,小二打算赶紧把李无为给甩给那个叫花子,结束这要命的委托,可就在他抬手打算给李无为指明那个叫花子的位置时,动作却顿住了。 小二慌忙地环顾四周,可整个大堂里四处都找不到刚刚那个叫花子的身影,他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仔细地看了一圈,这才承认这个让他陷入绝望的事实。 小二心中大呼天要忘我,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转过头打算跟李无为解释这可能是场误会,刚刚那个叫花子可能是临时有什么事情,绝非自己在故意消遣他。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感觉到自己被人拍了下肩膀,转过身来瞧见一位身着一袭青色长衫,满面书卷气的少年对他歉意地点了点头:“我方才抽空去换了身方便见李少侠的衣服,麻烦小二哥了。” 店小二一时有些愣神,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和刚才邋里邋遢的叫花子是同一个人,呆呆地点了点头,就继续下楼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他特地看了眼大堂的地面上,刚刚脏污一片的泥渍果然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无为看着眼前神秘的少年,心中有些讶异,少年分明就站在他面前,可每当他想要用气机锁住他的时候,却总觉得自己是在尝试着抓住一缕清风或是一道虚无缥缈的幻影。 少年也同样上下打量着李无为,抱拳道:“道门王丹鹤,见过小师叔。奉家师之命前来带小师叔回道门。” 李无为虽然知道老道士是道门出身,却没想到老道士的辈分居然这么高,连带着自己都平白无故长了一辈。王丹鹤看着和他一般大,却要叫他师叔,总让他觉得有些别扭。 而且王丹鹤的话语也有些奇怪,他说的是来带自己回道门,可李无为这十几年里都是待在和云观中,绝无去过道门的可能。 王丹鹤似乎也看出了李无为的疑惑,笑道:“小师叔跟上我就是了,等到了道门当中,自然就都明白了。”说完没等李无为回话,便转身向客栈门外走去。 李无为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也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跟上了王丹鹤的步伐。 第一百一十六章 蛇头蛤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客栈的大门,并肩走在街上。 清晨的元州总是带着勃勃生气,柔和的阳光洒落在街上,无论街边叫卖的小贩还是早起去学堂的孩童,脸上都带着昂扬向上的笑容。 沉默着走了一段路,王丹鹤发觉李无为的目光始终放在街边的行人身上,轻笑道:“元州百姓能安居乐业和道门脱不开干系,道门的兴盛也与元州的民生息息相关,是以能展现出这种其他州府所没有的气象。” 李无为点了点头,回想起了先前在柳州百姓对武者避之如虎的景象。两个州府都对武者十分推崇,但柳州百姓的崇敬是出于常年被欺压之下的惧怕,元州百姓则是真心实意地对道门和武者怀有崇敬之情。 “我听小二说,你刚进客栈的时候是一副邋遢的叫花模样?” “是的,”王丹鹤坦然地点头承认,“这是家师之命。五年前家师说我心高气傲,若是不受些挫折,恐怕难成大器,于是就把我给扔出了道门。说是等我尝遍了人情冷暖,看惯了世间百态,就可以回道门了。” “那你今日是和我一同回道门?” “啊,这倒不是。”王丹鹤摇了摇头,眼神中流露出一点哀伤,“家师的要求我在三年前就已经完成了。师叔有所不知,其实身份足够低微的话,想要尝遍人情冷暖,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罢了。 不过在我完成了家师所给的命令之后,我反而不想回道门了。得到了家师首肯,我干脆就一直在元州四处游荡,这次来接师叔也是因为我离您最近。”王丹鹤笑了起来,破去了眉宇间的哀伤之意。 这话也是半真半假,在这镇子里的道门弟子拢共有三位,离李无为最近的也并不是他。不过那两人都有些害怕李无为的凶名,一番推脱过后,还是由他接下了引导李无为前往道门的工作。 “话题似乎有些扯远了,我们还得再走一炷香的功夫才能到,不如师叔给我讲讲当初您在柳州的故事吧。”王丹鹤看着李无为的眼中含着满满的期许,就像一个眼巴巴等着听睡前故事的孩童。 李无为自无不可,开口将柳州当中发生的事娓娓道来,不过刚讲到他打上四方宗,就被街旁的小巷当中传出的刺耳尖叫所打断。 王丹鹤狭长的丹凤眼眯起,露出莹莹杀机:“看来师叔的故事我得过会儿再听了,还请师叔在此稍待。” 可扭头看向李无为时才发觉他已经先一步向着那小巷赶去,王丹鹤这才想起自己这位师叔如今在元州被不断宣扬的可是屠门灭派的凶神名号,他无声地笑了起来:“看来这位师叔会很适合道门。” 两人到小巷口的时间几乎分不出先后,向小巷里望去正有一只异兽,将一个女子给逼到了墙角当中,形似蛤蟆,体型硕大无比,偏偏长了个蛇脑袋,不伦不类。 这异兽感知到有人到了它背后,蛇首居然从身体里伸了出来,翻了个个儿,倒悬着脑袋冲两人吐出了来势汹汹,摧枯拉朽的长舌。 李无为身上没带着长剑,干脆并指作剑,两指正迎向长舌的舌尖。 王丹鹤一矮躲过这长舌,直奔着小巷当中那女子而去,似乎是打算先行救人。 这异兽瞧见李无为打算用肉指来接它的长舌,甚至都没在手上附着真气时,眼中人性化地露出了一丝讥讽。 在长舌与指尖相碰撞的一刹那,异兽浑身猛地一震,蛇瞳缩到针尖大小,“嘶嘶”地惨呼着,收回了只剩半截,断口处还在滴着鲜血的长舌。 它穿过自己长舌炸散后淋下的血雨瞧见了李无为的双眼,就在瞧见那双眸子的下一刻,这异兽抑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生灵趋利避害的本能在告诉它转身跳过高墙逃跑才是唯一的生路,可它那并不算完善的灵智却阻止了它这种送死的行为。 王丹鹤此时也已经来到了被这异兽逼到高墙边的女子身旁,可眼前的长发女子抬起头来之后,本应是双眼的位置,分明是两个空洞。 这女子“瞧”见王丹鹤到了她身前,咧开了大嘴,露出了锋利的尖牙,嘴中吐出了威势丝毫不逊于那只大蛤蟆的长舌,王丹鹤已经到了她的身前,这一招绝无可能被躲开。 但王丹鹤就像早就预料到了自己会遭受到袭击一般,在这长舌出口前就已经蹲了下来,手中掐了个法诀,拍在了这诡异女子的身上。 他早就对这看似柔弱的女子有所戒备了,他们两人赶到巷口的速度虽然快,但还没有快到连一个异兽吞掉一个普通女子的时间都不够。 这诡异的女子身姿开始扭曲的狂舞,身上不断冒出青烟,嘴中吐出凄凉的哀嚎声。在她哀嚎出声之后,那只巨大的蛇头蛤蟆的动作也就此停滞,不再做出任何动作。 李无为也就干脆继续待着小巷口,静静等着观赏王丹鹤接下来的动作。 王丹鹤此时的神情有些诡异,隐隐带着些许狂热。眨眼间手中的法诀变化,再度打在了女子的腹部。 这女子身上冒出的青烟越来越浓,甚至近乎于黑色,最终整个人都化作了一团烟雾消散在了原地。 王丹鹤满意地长吁了一口气,起身回到了李无为身旁:“让师叔见笑了。” “刚刚这也算是邪异?”李无为掏出手绢,擦了擦自己的双指。 “是的,应该才诞生不久,要么就是食人过多,灵性受污。”王丹鹤没对李无为知道“邪异”而感到诧异,干脆地点头回道。 “我之前去钦天监的时候,他们都是羁押邪异,道门似乎有所不同?”李无为将手绢放回怀里,随口问道。 王丹鹤“吃吃”地笑了起来,最终演化成难以抑制地大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师叔有所不知,道门在元州之所以受人崇敬,可不是靠着钦天监那种软弱的手段。” “道门在元州的声望,全都是杀邪异杀出来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入道门 巷子口忽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李无为回身看向小巷外,发觉巷口已经被一群宵晖卫给牢牢堵住。 王丹鹤拍了拍双手,回头走到李无为的身旁,微笑着看向来人。 守在巷口的宵晖卫们没有说话,脸上的神情也被古怪的骨制面具给遮挡住,看着在被堵在巷子中的两人。 双方都没开口,以这巷子口为界开始了对峙。李无为皱起眉头,这群宵晖卫看他们的眼神中满是戒备,就好像他们两个才是刚刚被斩杀的邪异。 很快,死死把守在巷子口的宵晖卫们就让开了一条道路,一个身披黑色大氅,脚踏钢靴的身影穿过人群,钢靴踩在地上不断发出铁石交击的脆鸣。 来人的装扮和把守在巷口的宵晖卫不尽相同,身上穿着鱼鳞服,面上佩戴着古怪的面具,只是其他人的面具都是遮住半脸,来人却只把双眼露在了外面。 王丹鹤在瞧见来人之后,脸上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脸别向一边,双手也不知该摆到何处,折腾了一番干脆背在身后。 “又是你小子?我上次见你的时候说过什么话你不会忘了吧?”来人眼神凌厉地看向王丹鹤,瞥了眼李无为,没太在意他,伸出右手抓向王丹鹤的肩膀。 这来人伸出的右臂上覆盖着的却并非鱼鳞服的袍袖,而是乌青的铁甲,抓向王丹鹤肩膀的手成勾形,如银月倒弯,悬挂中天。李无为见王丹鹤没有闪躲的意思,干脆伸出手来替他挡下了这一招。 在发觉自己的右手被拦下之后,来人轻咦一声,再看向李无为时眼神中带上了一抹好奇,手上招式一变,重拳轰向了李无为。 这招看上去来势汹汹,实则还是虚招,试探之意居多。李无为也就没出全力,只是轻巧地化去了拳上的力道,又扣住了来人的手腕。 来人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轻易就被制住,眼神转冷,脚步一错,拧腰震开了李无为的右手。 李无为借势退了半步,一手拦在心口,另一手呈爪形,半悬在身前,摆了个凶险的架势。 来人瞧见李无为似乎还想再战,干脆把大氅抛给了身后的宵晖卫,双手一手横在腰间,另一手护在前胸。 见两人似乎是打出了真火,王丹鹤这才开口叫停:“这位可是整个元州宵晖卫的大统领,师叔你若是打伤了她,我们今天就不用想着去道门了。”又转头看向来人,“我说姑奶奶,这可是它撞到我头上来的,我这要是不还手,可就要被它给杀了。” 李无为听了王丹鹤的话不禁有些讶异,再看向来人时才发觉她的身形确实有些单薄。 这位宵晖卫的大统领方才说话时的声音英武飒然,不带丝毫柔弱之气,再加上刚刚两人交手之时,她无论是拳势还是招式走的都是刚猛的路子,完全看不出是个姑娘家。 “你要是能给这种九流邪异杀了,那我立马去买两百挂的鞭炮,再包下整个元州最好的酒楼大吃一顿。”来人冷哼一声,收起了自己的架势,挥手招来一个狴犴卫,低声耳语几句。 没过多久,把巷子口团团围住的宵晖卫们就全部散去,只剩下站在小巷中的三人。 “那感情好,您也不看看自己瘦的,能吃是福能吃是福。”王丹鹤听了这带刺的话倒也不恼,笑眯眯地说着场面话,可语气间却满是抗拒之意,“我还要带我这位师叔去道门呢,您看?” “这么不想看见我?可惜我刚好也有事要去道门,正愁不知道该找谁去呢,赶紧带路吧。”这位大统领双手抱臂看着王丹鹤,又放下来对李无为抱拳行了一礼,“在下江疏钺,忝为元州宵晖卫统领,见过李少侠。” 李无为也同样回礼,起身问道:“阁下认得我?” “刚才自然是不认得的,不过能让王丹鹤口称师叔,年纪又如此之轻的也就只有李少侠了。没想到我刚才居然是在和一位大宗师过招。”江疏钺取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露出了藏在面具下的真容。 她毫无疑问地是名美人,只消一眼便让人想到塞外的大漠上孤悬的皓月,给人以哀婉之感。可惜横贯在她脸上的刀疤却把这份美感给彻底破坏,不过也为她平添了几分英武之气。 王丹鹤听见江疏钺居然要跟着一同前往道门,不爽地啧了一声:“既然如此那我们赶紧走着呗。再过会儿时辰到了,可就去不成了。” 三人就此出了小巷,不过在江疏钺加入之后就没人再说话了。李无为乐得清闲,也并未因这漫长的沉默而觉得尴尬。 王丹鹤倒是不时偷瞄江疏钺,唉声叹气一番。几次三番过后,引得江疏钺怒火上涌,可看到李无为也在边上,最后只能冷哼一声,打了个手势让王丹鹤记住他现在的所作所为。 终于在来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竹林后,王丹鹤才停下自己的脚步:“我们到了。” 李无为看着眼前大片密集的竹林,入眼尽是一片苍翠,几乎没有给人留下穿行的余地,皱眉问道:“我们是要穿过这片竹林?” 江疏钺摇头回道:“道门不会设下这种障碍来刻意阻拦旁人入内,恐怕不是穿过竹林,而是要找到某几根特定的竹子。” 王丹鹤到处走了几步,又伸手拈起地上的泥土仔细看了看:“没想到大统领居然还能猜到一些,可惜还是错了。” 说完这番话,没等江疏钺发作,他就伸出手拔起了眼前的一根竹笋,浓重的雾气突如其来地将他和李无为裹在其中。 等雾气散去,两人的身影都已经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了一段话语:“你往前五步,再往右六步,低下头找到那根最大的竹笋拔起来,就能进道门了。” 江疏钺咬了咬牙,死死地攥住拳头,下定决心过会儿进了道门一定要狠狠地打王丹鹤一顿。想到他大喊饶命的情形,心中火气稍稍散去了一些,这才按照王丹鹤的指引,同样被雾气裹入了道门。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上山 等到周围的雾气散去,李无为便发觉自己身边的景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从先前繁茂的竹林化作了一片乱石。 当他疑惑地看向王丹鹤时,只见他笑着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背后。李无为转过身去,只见到一座高山耸立在自己面前,山巅隐没于云雾当中,上山的石阶好似直达天宫,不知尽头。 整座山上竹林掩映,楼阁耸立,不时有鸟兽啼鸣,不似人间。 李无为在回过头眺望远处,发觉这大片的乱石滩外全都被白色的云雾给遮蔽住了,看不出自己究竟身处何处。 不过三人这些时日当中把元州都给逛遍了,也未曾见过这么一座仙山,想来应当不是元州。 “世人皆道道门地处元州,是因为无论进入道门,还是要从道门出去,都得经过元州。元州就是道门和外界的出入口。”王丹鹤迈步向石阶走去,“至于道门究竟身处何地,恐怕即便是掌教也并不清楚。走吧,我先带师叔你去见掌教。” “我们不用等等那位大统领吗?”李无为跟上了王丹鹤的脚步,随口问道。 王丹鹤摆了摆手,让李无为不必在意:“拔出不同的竹笋,进入道门之后的方位也会不同,我们这是离上山最近的一处。至于她嘛,恐怕就得走上一段时间了。” “我先前遇见过一位在河边钓鱼的老人。”李无为一番犹豫过后,最终还是决定向王丹鹤打听那位老人的身份,“不知那位前辈是否也是道门中人?” 王丹鹤听了李无为的话有些诧异,脚下的步伐却并未减缓半分:“师叔遇见的老人可是专钓鲤鱼?手上握着的乃是一截枯枝?” 瞧见李无为点头,王丹鹤停下脚步,伸出手来握住了李无为的双肩,目光恳切:“那位乃是道门的上任掌教,他有没有和师叔你说些什么?” “他只跟我说等机缘到了,道门自然会来迎接我,让我不必着急。”李无为察觉到王丹鹤目光越来越热切,手上用的力也不断加大。面色一黑,浑身上下轻轻一震,自王丹鹤的束缚中脱身,“那位前辈说完之后就离开了,只把他钓鱼用的枯枝留在了原地。” “那根枯枝师叔你可还留着?”没成想王丹鹤听了这话反而更激动了,本想再伸手抓住李无为,手伸到一半瞧见李无为的目光,又讪讪地收了回来。 听到李无为把那根枯枝留在了原地后,王丹鹤捶胸顿足,懊恼了好一阵,两人才又继续上山。 只是接下来这一路上,王丹鹤一直在唉声叹气,脸上带着追悔莫及的神情:“师叔你不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那可是上任掌教的钓竿啊。” 李无为脑中回想着当时的场景,确信那只不过是截枯枝罢了,不由得好奇道:“那不就是根随处可见的树枝吗?这有什么好可惜的。” 王丹鹤摇头回道:“师叔你修行的是武道,不懂那根树枝在我们这种修行道法之人的眼中意味着什么。若是要打个比方,那截树枝就好像是带着天下第一剑客曾经的佩剑,我们追寻的不是兵器之利,而是附在剑上的那一抹剑意。” 李无为轻轻点头,王丹鹤这个比方恰到好处,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用剑之人能拒绝那种诱惑,所以他刚刚才会摆出那么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来。 见到李无为点头,王丹鹤欣慰地说道:“师叔你倒也不必太过介怀,下次再遇到上任掌教,记得把它收起来送给我就好了。” 两人都有功夫在身,不过这么几句话的功夫,这上山的石阶就已经走了一半,两边也开始出现了青砖白瓦的各式建筑。 王丹鹤走在李无为身边,伸出手来挨个指向这些建筑,将它们的用处一一为李无为讲明,哪处是练功房,哪处是伙房,哪些是弟子们平时的住宿。 在说到藏书阁的时候,王丹鹤的神情有些古怪,看着李无为似乎是要吐露什么话语,不过最终还是被他给咽了回去。 道门内的建筑大多都是质朴简约和周围的景物相映成趣,融入进自然当中,如同在天地开辟之时,这些建筑就已经和周围的景物一同诞生了。 又走了一段路程,两人的周围全都是各式各样的树木,身前身后全都是云雾,不禁让人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原地踏步。 两人的意志都坚定非凡,自然不会因这点小事而动摇,为了早点脱离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情况,赶路的速度甚至还隐隐比之前快了些许。 可即便两人全速赶路,等到山顶上的大殿也已经过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两人爬上了山顶之后,王丹鹤一拍双掌,喜形于色:“好了,掌教应该就在前头的大殿当中等你呢,师叔你自己过去便是,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就不奉陪了。” 他回过身正要离开时,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又对李无为叮嘱道:“师叔你这是第一次上山,所以才需要走这么长的路,等过会下山的时候,这山路会短上不少,不用担心。” 不过就在王丹鹤乐乐呵呵打算下山的时候,却又听见背后传来了一道压抑着怒火的喊声,王丹鹤诧异地回头望去,正瞧见江疏钺站在大殿前面:“王丹鹤!” 他长叹了一声,抬起头来对天空喃喃自语:“您真的是我师傅吗?怎么对她比对我还亲呢?”说完,来不及再看向他冲来的江疏钺哪怕一眼,转身就开始亡命般的逃亡。 他知道自己绝对跑不过江疏钺,即便是靠着对道门地形的熟悉也跑不掉,但人总是心存侥幸的,万一自己要是被追上,那可是货真价实的一顿毒打。 江疏钺在经过李无为的时候,对他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抱有歉意的笑容。下一刻看向王丹鹤的时候,就又变成了满面怒容,连带着脸上的疤痕都有些狰狞。 李无为看着这番闹剧,不禁笑了起来,身旁传来一道和蔼慈祥的声音:“这两个孩子总喜欢这么打打闹闹,我有时觉得道门太清净了,热闹一下也好。” 正站在李无为身旁的便是道门掌教,天下第一术士——奚白彦。 第一百一十九章 道门掌教 老人身着一身素白道袍,上锈斑斓云纹,即便上了年纪,也仍显富态。身材略胖却不臃肿,眼角细微的痕迹为他平添了一份稳健和蔼的气质,两颊丰满尚存红晕,总是笑着的表情在他颊上留下了明显的笑沟,下巴留有米白色的胡须。 “后生晚辈李无为,见过…”李无为有些迟疑,不知该如何称呼老人。即便王丹鹤称呼他为师叔,他也还是不敢确定自己到底算不算道门弟子。 奚白彦察觉到了李无为的迟疑,直截了当地说道:“你如今既然已入道门,称我为掌教就是了。” 李无为当即口称“掌教”,不敢有丝毫怠慢。毕竟无论术法修为还是德行,眼前的老人都是天底下最顶尖的那一撮人之一。 二十年前天降大雨,大江决堤,老人凭一己之力使整条云澜江改道,活人无数。十五年前孤身一人斗法天魔宗,换来了天魔宗宗主终生不入中原的承诺。这种扶危济世之事,老人一生当中做过不下十次。 哪怕是近些年里很少能见到他出手,也无人敢小觑这位道门掌教,久而久之,也就传出了“天下第一术士”这个名号来。 假如有人对这名号不服想来道门踢馆,甚至不需要和那些想上山拜师的人一样寻求那虚无缥缈的机缘。只要跑到元州来四处宣扬你要踢馆,自然会有人接引你入道门。只不过在上门踢馆之后,还能不能安安稳稳地走下山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从前也不是没出过类似的事情,上门的大多都是些在深山老林当中苦修了数十年,出关后就自以为天下无敌的土包子,听闻“天下第一”的名号自然不服,甚至有不少习武之人跑来道门想要夺得“天下第一术士”的名号。 不过在最初的那些人全都被打下山,或者是干脆消失不见之后,最近几年当中再没发生过类似的情况。 毕竟老人几次出手的声势和结果都丝毫没有愧对于这个名号,也就更不会有人吃饱了撑的来自寻死路了,那些在暗地里蠢蠢欲动的门派也都收起了自己的小心思。 久而久之,奚白彦也就成为了公认的“天下第一术士”,更没人敢不服这个名号。 “不,事实并非如此。”奚白彦忽然伸手打断了李无为的思绪,“所谓的天下第一术士,只不过是被江湖人吹出来的罢了。” 瞧见李无为有些愣神,老人捋着白须笑了起来,又继续说道:“我的确能感受到你心里的想法,比起出身于百面鬼一脉的那个小姑娘感知人心中五味的术法,道门更侧重于感知思绪。”老人说着伸手在李无为的眉心处轻点了一下。 在这一点过后,李无为便发觉自己的脑海中忽然多出了这术法的用法,干脆不再说话,仅凭意念来和老人交流,既是为了避免自己脑海里出现什么不适宜的杂念,也是想试验一番这刚刚得来的术法。 一老一少就这么站在原地,山风不断从两人的身旁吹过,将李无为的袍袖吹得鼓起,老人的衣衫如同铁铸,在酷烈的山风下纹丝不动。 老人用话语回答着李无为在心中提出的疑问,就像在自言自语一般。 “我当初在道门中,若是要论道法,只不过是位列第三。如今诸多杂事缠身,恐怕就更比不上我那些师兄弟了。”老人笑得风轻云淡,眼中不带丝毫惋惜,“我当初只是仗着自己入门早,又肯下苦功。奈何天资有限,也就只能接下这个师兄弟们都无比嫌弃的苦差事了。” “道门向来如此,成为掌教也就意味着会有诸多俗事缠身,大道无望。每一代的掌教都不是门内术法修为最高的,更不会是天资最好的。不过在天下人眼中,既然是道门的掌教,那自然也就是道门当中的术法第一人。” 老人轻捋胡须,眼中闪过追忆的色彩,将这不外传的秘闻告知了李无为,而李无为在老人心中所感知到的,则比这几句简略的话语要详细得多。 道门的每一代掌教都称得上是整个道门的工具人,一睁眼就要开始操持整个门派的生计,除了下一任掌教之外,也没人会帮忙分担,毕竟大家都在努力修道,争取得窥大道,自在逍遥。 这天底下地位最高的几个位置之一,也代表了最重大的责任。奚白彦出面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止代表了他自己,更代表了道门。老人在天才辈出的道门当中只能算是中人之姿,他将所有的心思都耗在了道门的强盛之上,这才换来了道门如今在江湖上超绝的地位。 以往道门虽然在江湖人眼中神秘而强大,但在声势上却总比少林要矮上一头。而现如今若是问起哪个门派是天下第一大派,恐怕有八成的人会说是道门。 老人的术法在道门当中的确算不上最强,可比他强的那几位从来不问世事,一门心思扑在传说中的大道上,甚至就连道门弟子都没几个见过那几位近乎于仙人的道士。 可在道门之外,还真未必能有比通晓道门从古至今所有道法、妙术和禁忌的奚白彦更强的术士。可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这浩如烟海的知识也成了堵死老人前路的负担。 所学博而不精,这是导致道门每一任掌教道法修为停滞的原因,也是每一任掌教最重大的责任。假如道门遭遇灭顶之灾,那整个门派都应当把护卫掌教作为第一要务,以此来维持道统不绝。 李无为沉默了半响,难得放空了自己的思绪,脑海当中一片空白,没有丝毫杂念。 奚白彦满意地看着李无为,眼前这少年的天分比他想象当中的还要高,这术法感知他人想法的效果只不过是锦上添花,真正的作用则是斩尽心中的杂念,明心见性,因此名为心剑。 “至于你师父让你来道门的原因,你且随我来吧。” 老人说完开始向山下走去,步伐算不上快捷,但却无比踏实。此时心思无比通透的李无为在见到老人的步伐后,转瞬间就明白了这同样是一种轻功,并且下意识地开始模仿起了老人的步伐,并且很快就似模似样,掌握了其中的精髓。 第一百二十章 大师兄 就在李无为沉浸在感悟这步伐的过程中无法自拔时,奚白彦却忽然停下了脚步。李无为懵懂地抬起头,环顾了一圈才发觉他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回到了半山腰上。 李无为回过头来看了看好似直通到云端的石梯,只觉自己如在梦中。他和老人下山花费的时间虽然算不上短,却也比之前上山时少了一半有余。老人所用的步伐不像是术法,也不像武功,就像是传说中的仙术。 奚白彦也看出了李无为心中的震惊,不过却并没有为他解惑的意思,这下山的时间能短上一半不仅仅是步法的功劳。这石阶上为了磨砺弟子们的心智施了术法,上山要走的路本就比下山要多得多。 周围来往的道门弟子们在见到奚白彦后,都会停下脚步来向老人行礼,其中有不少都向李无为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老人大多都会微笑着点头回应,偶尔和走过的弟子寒暄几句。李无为则是默默地跟在老人身后,毕竟他才刚来到道门,这些弟子他一个都不认识。 不过在周围的弟子那边,情况就截然不同了,大家都多多少少有些好奇跟在掌教身边的这人到底是谁? 半山腰上云雾翻涌,一片云海荡漾,李无为专注于看云,总觉得能从中悟到些什么。不过周围的道门弟子就不像他这么淡定了。 有不少消息灵通的弟子已经认出了李无为,也有专精于卜算一道的弟子算出了李无为的身份,一传十十传百,越来越多的道门弟子开始对李无为进行围观,想见识一下这个在传闻中一人一剑定柳州的少年。 “这李少侠看着也没传闻中那么神啊?身上的剑也不像那些说书先生说的,是劳什子绝世凶剑,出鞘不饮血就会反噬其主。看上去也就和我没什么区别,我还要比他帅气不少呢?”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弟子眉飞色舞地说道,还颇为自恋地正了正自己的发冠。 却不知身边人在听完他这番话后,大多都默默跟他拉开了距离。只有一个衣衫规整得就像是刚从画中走出的少年仍待在他的身边,寸步未挪。 “先不提你那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你得称人家为师叔,而不是李少侠。那可是李长老的弟子,他这次回道门,说不定就是来继承掌教之位的。”那少年回应的语气无比漠然,完全没把身边人的耍宝放在心上。 那先说话的少年在得到这么无趣的回应后撇了撇嘴:“算了吧,大师兄德高望重,凡事入了道门的弟子,有几个没受过大师兄的帮助?哦,你倒是个例外。我可不觉得这忽然从天而降的李少侠能和大师兄争。” 这也是为什么越来越多的人都要来围观这位传闻中的李少侠,毕竟大家都想看看这位将来有可能和他们竞争的李少侠。 很快人群就分成了三派,第一派是“我永远支持大师兄”,第二派是“我就来看戏的,我谁也不偏”,第三派也是人数最少的一派就是支持李无为的人。 不过支持李无为的这群人大多都是各自散落在人群中,周围也都会空出一些,也并不主动开口与周围的人交谈。他们都是平日里会被派出去斩杀邪异的,信奉强者为尊,不过他们大多都是独来独往,所以此时在整个道门当中的舆论风向是一边倒地偏向大师兄。 而在另一边,弟子们平时的居所当中,却忽然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敲门声:“大师兄!大师兄,你快起床啊!我真服了,无量那个天尊您赶紧下道雷给他劈醒吧。这人都上门了,怎么还搁这儿睡这么香啊。” 奋力砸门的少女气不过,最后干脆从地上捡了块石头,一旁的王丹鹤见势不妙赶紧用道法把她给拦了下来:“好家伙,小祖宗你可歇会儿吧。我刚躲开那位姑奶奶,您这儿又闹上了,快让我歇歇行吗?” “王丹鹤!你敢拦我?刚刚那位江大统领可足足废了我养了大半个月的灵蝶,我这才把她给送出道门。你现在居然不帮我?” 王丹鹤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又随手打出两道霞光,加固了自己的束缚:“顾婷曼你可别搞啊,我都说了会给你白当一个月的灵蝶饲料,你可没资格威胁我。” 少女自然不甘心就此罢休,屏气凝神,找准时机周身灵气一震,背后彩翼虚影短暂地浮现了一刹那。下一刻就如游鱼般挣脱了王丹鹤的束缚,捡起刚刚掉落在地上的石头,冲着门上就砸了过去。 王丹鹤这时再想出手阻拦就已经晚了,出人预料的是,恰好就在这石头出手之际,门开了。在两人惊恐的眼神中,那颗石头直直地奔着开门之人的额头飞了过去。 不过这颗来势汹汹的石头,最终只是停在了半空中,悬浮在这位道门有史以来最杰出的大师兄身旁,忽然化作了一条游鱼,在空中欢快地摆了摆尾巴,就又重新回到了它刚刚在地面上的位置,落地后便又变回了石头。 “有什么好吵的,我已经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李少侠来道门不是为了掌教的位置。你们怎么就是不肯信我呢?” 开门的自然就是这些道门弟子心心念念的大师兄——周长越,无论是道法修为还是为人处世,都远超同辈的其他弟子。道门上下都把他看作是年轻了几十岁的奚白彦,两人的优秀就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甚至觉得他比起老人年轻时要更加出色。 在见到周长越之后,顾婷曼刹那间收回了之前刁蛮任性,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转而羞涩了起来,表现出小家碧玉的温柔,和之前判若两人。 虽然已经见过无数次,王丹鹤还是觉得顾婷曼这变脸的功夫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一门术法了。在看到顾婷曼面对大师兄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的模样后,他也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尘土,正色道:“无论他是不是来当掌教的,大师兄你总得去见上一面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 收徒 且不提这边竹林里的三人,话又说回到李无为这边。 眼看着周围的弟子围的是密密麻麻,甚至有不少长老都一起来凑热闹。李无为心中疑惑,不知道奚白彦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老人带着自己到了这半山腰后,就只是站在原地,说是要告诉自己来道门的目的,却始终一语不发。 一旁的老人则是笑眯眯地捋着自己的胡须,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李无为也不好多问,怕扰乱了老人的安排,两人就这么站在原地,承受着周围人的目光。 虽然周围的道门弟子都在小声地探讨着关于李无为的话题,不过正站在中心的本人并没有动用真气来探听的意思,而是潜心钻研自己刚从老人那里学到的两门术法。 很快气氛就压抑下来,在周围的道门弟子眼里,李无为的眼神漠然无比,丝毫不带情感,面色也是无比冷峻。他们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等人刚才说话的声音的确是有些太大了,面色都霎时慌乱了起来。 毕竟他们不知道李无为此时的心思压根儿就没放在周围,而是专注于自己在修行那两门术法时遇到的难题。 对于周围人的讨论,李无为的确是半点儿都没听进去,可在李无为身边的老人就不一样了,靠着名唤“顺风耳”的术法,周围这群道门弟子的每句话语都被老人给收入耳中。 老人面上之所以始终维持着微笑,不时摇头便是因为听到了他们的讨论,其中也有不少人大发厥词。 “那李无为若是敢和大师兄争掌教之位,我今晚上就把他住的地方给炸了。” “李无为要是真想抢掌教之位,我现在就回去给他扎小人。” “大师兄怎么还不来,他要是再不来,我就先上去和这位李少侠过过招。” 最后说话的这人自然是引发了一阵哄堂大笑,老人也有些忍俊不禁。这说话的人发觉周围人似乎都对他不以为意,只觉自己丢了面子,涨红了脸不断辩驳着:“过招,过一招不也是过,多少人想和大宗师交手还没这机会呢。” 和那些一心扑在大道上,渴望着成仙得道,甘愿为此付出一切的师兄弟们不同。奚白彦这位在外界眼中的天下第一术士,若是按照道门的标准来判断,只能算作是中等尚可。 因为奚白彦实在是太有人情味儿了,他比起其他师兄弟来要更像人。而那些常年隐居于道门当中,不染世事的师兄弟们,大多都已经断情绝念。与其说是人,倒更像鲁班坊的那些机关造物,精准而高效。 他们当中甚至有不少人对奚白彦的做法表示过质疑,无论是让决堤的大江改道,还是出手平息人祸,这些在最为守旧的那群人眼里都是违背了天意。 这也使得这位最食人间烟火的道门掌教在道门内外的评价两极分化。在外界,奚白彦是将道门的声望推至巅峰,得到了无数赞誉的有史以来最优秀的掌教。在道门内部,奚白彦只不过是个天资有缺,心志不坚的半吊子道士。 周围的道门弟子们逐渐沉寂了下来,上百道目光紧盯着李无为的动作,周围白茫茫的汪洋似乎也陷入了沉寂,不再有云雾翻涌。 忽然有一道微波响起,转瞬间化作洪流,人群中不断散播着同一句话,最终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在半山腰处炸响:“大师兄来了!” 周长越一马当先,身影率先出现在了众人的眼中,就连李无为也被刚才的浩大声势打断了沉思,抬起头来看向了周长越走来的方向。 紧跟在他后面的便是王丹鹤与顾婷曼,有天光洞穿云层,洒落在三人行走的道路之上。周围的道门弟子有的甚至已经开始欢呼,虽然他们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如此激动。 李无为抬起头来看了眼厚厚的云层,“恰好”有一道缝隙容光芒洒下,也“刚好”就落在周长越向他走来的道路上,分毫不差。 这自然不可能是真的因为巧合,顾婷曼在察觉到自己的造势居然如此成功之后,轻轻地晃了晃自己的拳头,察觉到李无为的目光向自己扫来,又赶紧把手妥帖地放到身旁。 周长越看见李无为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亮,眼前之人面如冠玉,身形消瘦却不显柔软,腰间长剑悬挂侠气自生,自有一番气度。 李无为亦是如此,周长越身形不胖不瘦,比他要略高上一些,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旁人瞧见便会发自内心地生出好感,只觉他亲切万分,好似多年未见的故人当面,直叫人想痛饮一番。 又再向他身后看去,王丹鹤悄悄地对李无为行了一礼,还做了个“万事小心”的口型。可顾婷曼就不同了,上下打量了李无为一番后,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李无为皱了皱眉头,不知自己初来乍到是哪里惹到了她,心里想着兴许是有什么误会,也就没放在心上。 周长越来到了两人的身前,先是对奚白彦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又再转过身对李无为说道:“道门弟子周长越,见过小师叔。” 李无为不知自己该不该回礼,毕竟他出山后还没遇到这种自己反倒是前辈的情况,也就学着刚刚奚白彦的样子摆了摆手,让周长越起身。 顾婷曼瞧见李无为这幅不把周长越当回事的做派,那是气不打一处来,险些压抑不住自己动手的想法。若不是王丹鹤见势不妙,用术法让她强行冷静下来,此时她恐怕已经被李无为给打飞了出去。 奚白彦仔细地看了一遍三人,感慨道:“我当初收下你们的时候,还不过是些胳膊大的的孩童。没成想,这一晃眼就这么大了。” 周围围观的弟子听了这话,都惊讶地抬起头来相互对视,听老人的意思,怎么像是今天就要传位。可他们又不敢说话,生怕听不到接下来的话语,只能死死地憋着,面色涨得通红。 “我当初收你们入门,还未曾给你们选过师傅,平日里也都是由我来教你们。你们想拜师的时候,我跟你们说时机未到,今天时候到了。” 三人都惊喜地看着奚白彦,他们自幼被老人抚养长大,可奚白彦却总不肯收他们为徒,没想到今日终于能得以圆梦。 李无为却有些不好的预感,如果只是单纯的掌教收徒,又何必把他也给叫来,而很快他的预感就得到了验证。 “你们的师傅就是李无为。” 第一百二十二章 缘由 李无为晚上回到客栈中,看着窗外的风雨飘摇,只觉得自己应该是做了一场噩梦,对先前在道门当中发生的事毫无实感。 在奚白彦宣布三人要拜李无为为师之后,弟子们先是寂静了一瞬,紧随其后就是炸开了锅的喧闹吵嚷,其中不乏对李无为破口大骂之人。 山上霎时间风云变幻,浓厚的阴云聚集在了空中,连带着半山腰上众人的面色也都暗了下来,模糊不清。 在周围的弟子看来,这就是为了拿辈分堵住他们的口,彻底断绝周长越的希望,以此来让李无为继承掌教的位置变得名正言顺。 虽然也有冷眼旁观或是相信其中定有内情的人,却也只是少数,大部分人此时都已经被怒火给冲昏了头脑,难以接受李无为居然会成为周长越的师傅。 且不提周长越和李无为两人年龄相当,两个人一个习武,一个修法,这拜的是哪门子的师呢?难不成让周长越转修武道? 至于王丹鹤还有顾婷曼则是被大多数人给忽略了,也有人觉得他们只是添头,借此来掩饰李无为真正的目的,也即是在辈分上压住周长越。 李无为反应过来自己心中的不祥预感成真之后,第一时间也没在乎周围的嘘声,而是看向了周长越三人。 在乍一听到老人的话时,三人心中也都是麻木的,他们茫然地望向老人,就像是在风雨中飘摇的小舟,又再转过头看了看李无为,紧接着就各自做出了不同的回应。 王丹鹤沉默着攥紧了拳头,看着李无为的眼神中带着丝丝恨意,却又强自克制住自己。他甩了甩头,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望向李无为时虽然眼中的恨意消失,却仍带着彻骨的冰冷。 周长越则是在第一时间恢复了平静,甚至还能扯动嘴角,勉强对李无为露出微笑,不过他哽咽的那声“见过师傅”以及始终凝望着老人的眼神,都在诉说着他的内心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么平静。 三人当中最为干脆的就是顾婷曼,直接转身离开,把剩下四人全部晾在了原地,围观的弟子们特意为她让开了一条道路。 王丹鹤丢下一句:“我去找她。”紧跟在顾婷曼身后离开,周长越转过身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最终只能长叹了一声,回身对李无为躬身一礼,希望他能不要怪罪他们两人。 瞧见周长越对李无为行礼,人群中的叫骂声也更加响亮,若不是看着奚白彦站在李无为身旁,老人的威望暂且压制住了场面,恐怕此时人群的暴动也就不仅限于在周围吵闹了。 李无为听着周围直刺向他的污言秽语,向前踏了半步,剑意如同酷烈的秋风扫过了人群,吵嚷声为之一清。 人们张开口,却发觉自己发不出半点声音。他们颤栗着望向李无为,不敢发出丁点声音。也有硬气的弟子不甘心受制于人,可在察觉到自己哪怕动用术法或是真气,也无法缓解这剑意对自己的压制后,只能无可奈何地怒视着李无为。 李无为仔细地看了看周长越,盯着他眼中若有若无的泪光和微微抽动的嘴角,沉默了半晌后,回身对老人说道:“在下才疏学浅,恐怕难当重任,还请老先生收回成命。” 周围的弟子们都愣住了,他们一时间也有些搞不清楚李无为到底在想什么,哪怕是限制住他们的剑意已经散去了,人群中也依旧维持着寂静,等待着下文。 奚白彦闭上了双眼,食指轻轻一叩,天上猛地有惊雷炸响,转瞬间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下起了瓢泼大雨。 周围沉默着压抑着的人群却并不打算就此离去,老人沉声道:“自今日起,李无为便是周长越,王丹鹤,顾婷曼三人的师傅,今日天气不宜,拜师典礼留待他日,你们且自去吧。” 在老人说完这番话后,却无人做出回应,仍是沉默地站在雨中。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有人转身离开,有了一个带头的,剩下的人也就都没了继续守在这里的理由。 也有人仍旧准备留下来向老人要一个解释,却也被相熟的好友给拉回了住所当中。 至于王丹鹤还有顾婷曼,他们两个人术法高超,平日里就经常在风雨交加的天气里扮鬼吓人,也没人担心他们会在这山中遇到什么不测。 云雾真气拦下了从天而降的雨水,李无为漠然地看着老人,等着他的解释。 奚白彦挥了挥手,周长越也先行离开,后者对着老人深深地行了一礼,决然地回过头去,走向了自己的住所。 “李少侠在来的路上可曾遇见过一个卖糖画的孩童?”奚白彦望着周长越离去的身影,声音混杂着雨声略微有些模糊,“那孩子已经活了一百余年了,可无论心智还是身形都和孩童无异。” “钦天监说那孩子也算是邪异,可我看他却和寻常孩童没什么区别,除了画画的功夫要好上一些。”李无为应声答道,感受着打在云雾真气上的风雨,尝试着将它们也化作剑意。 在听到李无为的回答后,老人颇有些欣慰:“那孩子不像其他邪异,他是有灵智的,也没犯过什么过错。所以道门出手保下了这孩子,他可以像常人一样生活,四处走动,只要每年来道门一次即可。如果他在外犯下了什么错误,那罪责由道门承担。” 李无为回想起王丹鹤的话语,心中有些困惑:“可我听王丹鹤说,道门对邪异一向是斩尽杀绝。” 奚白彦望向云雾真气外那些几乎连成一线的雨滴,缓缓摇头:“对邪异斩尽杀绝的是他,并不是道门,道门对待邪异比起钦天监的手段要柔和得多。”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又何必说这话来糊弄我?” “他绝无半分欺瞒你的意思,那孩子的心中真的是这么想的,因为他对待邪异的手段比谁都要更加狠辣,也从来没有邪异能在他手上活下来。” 李无为没再继续询问王丹鹤如此偏执的原因,他已经隐隐猜到了老人接下来的话语,也是一定要他来教导三人的缘由。 “因为那孩子也是邪异,但他比任何人都渴望成为人。” 第一百二十三章 十四年前 十四年前的元州远不像现在这么安定,边关动荡,戎民叩关,又有草莽趁势而起,欲成大业。 凡时局不定,必有邪异现世,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千年前,七名藩王内乱,杀人最多的不是兵灾,而是各式各样趁势而起的邪异。 其中最出名的便是景王之疑,乾王景王相争,于九华山一地决一死战,整座山上皆是残肢断臂,双方人马直杀的是血流漂杵。 最终的胜者是乾王,他手下的方士咒杀了景王,景王手下的队伍军心大乱,乾王军趁此机会势如破竹,冲散了他们的阵势,大胜。 大战告捷,乾王自然是心神大定,连日的劳累也一并涌上了心头,就在回城的车驾上小憩了片刻。 可他没能睡上多久,就听见有士兵惊慌失措地冲进马车,传讯说前方有异兽拦路。乾王迷迷糊糊地醒来,掀开帘子,走到了车架前头定眼观瞧,这拦路的异兽身如豪猪,却是两脚直立,对着乾王不住地作揖,叫声凄绝。 乾王大惊,忙唤来方士,询问这是何异兽。可那方士在见到这豪猪之后竟面露异色,默然不语。 乾王再三追问之下,方士这才开口答曰:“这拦路的不正是景王吗?” 乾王大惊失色,从马车上跌落下来,当场身亡。 后世的解读众说纷呈,有说这豪猪乃是景王冤魂和死去的士兵戾气所化,也有说这方士其实是景王的手下,死的并非景王。 所有的说法都有一个共识,邪异是被两王相争的祸乱引来的,无论这邪异究竟是什么,是景王冤魂也好,是恶念戾气也罢。 凡天下动荡,乱象频出,必生邪异,千余年来从未有过任何例外 千年前如此,十四年前亦是如此,甚至还要更加猛烈。 那些被道门压制了漫长岁月的邪异不可能放过这个脱身的机会,而那些因为元州乱象而诞生的新生邪异也都开始肆虐。 道门压制住现有的邪异就已经是倾尽全力,更遑论还要分出人手去处理那些新生的邪异了。最终,道门选择了向钦天监求援。 纵使钦天监是在道门的帮助下设立,他们也未曾对这个隐于历史当中的庞然巨物有什么超乎常人的了解,只知道道门和邪异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道门所处的元州也是钦天监的禁地。 而十四年前,钦天监第一次得到了进入元州,扎下根基的机会,也是第一次对道门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 道门对于邪异的态度和钦天监截然不同,钦天监会将所有无灵智的邪异封存,绝不妄动,而道门会尝试利用这些邪异的特性,甚至模拟它们的特性来创造术法。钦天监会将有灵智的邪异羁押或者是斩杀,绝无例外,而道门会尝试着与那些邪异沟通。 态度的不同源于两者的创立,钦天监是由朝廷所建,一切目的都是为了天下的安宁和皇权的稳定。 而道门的创造者天道人,他,或者说,祂,就是这世上最初的邪异,也是第一个有灵智的邪异。 那时候还没有邪异的概念,祂干脆就以人自居,虽然祂也明白自己乃是非人。 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招魂遣灵,世上的术法无论有无记录,有用无用,昙花一现还是名扬万里,祂都会用。 道门掌教需要通晓道门的所有术法,而祂通晓一切已知或是未知的术法。 祂建立了道门,尝试着通过道门来断绝常人与邪异的联系,让邪异无法祸乱世间,即便祂用尽了浑身解数最终还是失败了。 最终他舍弃了自己的生命,没人知道他拿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换到了什么。 从那以后,在元州之外出现的邪异愈来愈少,除非是天下大乱,不然根本不会有邪异诞生,直到最近百年,才逐渐有复生的趋势。 这段往事早已被时光埋没在了尘土当中,无人知晓,就连道门也只有零星碎语流传下来,不过那位天道人对待邪异的态度却被保留了下来。 这种态度上的分歧导致了钦天监和道门的不和,双方的关系渐渐有了裂痕。 最终在十四年前的大乱中,道门和钦天监彻底决裂,钦天监提出要以雷霆手段拔除所有邪异,干脆利落,斩尽杀绝。 道门则是认为新生的邪异当中不乏有灵智的,钦天监斩尽杀绝未免有违天和,若是对它们加以引导,未必不能引它们向善。 在僵持了一段时日后,钦天监悍然出手,不顾道门反对,用计谋将所有元州的新生邪异拉入了阵法当中,让它们自相残杀。 道门最终还是没有出手制止钦天监,因为此时动手,钦天监的计谋功亏一篑,只会让元州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他们对待邪异的态度要较为和善,可根源还是为了百姓。 钦天监本以为在这阵法当中不会有任何邪异留存,邪异们两败俱伤过后,阵法的余威足以解决他们。可在他们打开阵法之后,却还剩下三个浑身血腥的人形邪异从中掉了出来。 就在他们打算处决这三个人形邪异的时候,道门却派人来阻止了他们。在一番交换过后,这三个邪异最终被道门给保了下来,他们能从阵法中存活依靠的并非是武力,而是他们的灵智。 这三个邪异也就是周长越,王丹鹤还有顾婷曼三人。他们都清楚自己的来历,也因此产生了不同的心理问题。 周长越总是在追求完美,他不能忍受自己犯任何错误,每当他犯错都会无限度地贬低自己,否认自己。这也是为何所有道门弟子的眼中,大师兄都是完美的,因为他从没有在人前犯过任何错误。 王丹鹤对元州所有新生的邪异斩尽杀绝,对世上一切邪异都怀有着极大的恨意,他每次斩杀邪异都像是在斩杀那个身为邪异的自己,渴望自己能成为人类。 顾婷曼,她从不和任何人交谈,除了周长越与王丹鹤之外,就连对奚白彦也只通过点头或者是摇头来回应,绝不多说哪怕一句话。 第一百二十四章 医心 窗外是滔滔雨声,客栈的房里燃着奇异的熏香,听客栈的老板说乃是道门的真人所赐,有宁神静心之效。 可李无为身处在这房中却只觉得心浮气躁,从奚白彦那里得知了这番因果后,他便就此接下了这一委托,可他一时间却也想不到有什么破局之策。 三人的心病就连待他们如师如父的奚白彦都无可奈何,更遑论他这刚来的外人,可这件事偏偏又不能交给奚白彦来做。 过了良久,屋中的灯火燃尽,李无为陷入了深邃的黑暗当中,长叹一声把茶杯放回了桌案上,杯盏磕碰之间叮当作响。 他正打算起身去叫小二给油灯添油,苏鹤葵举着正亮的油灯走了进来,卫鸢亦步亦趋,乖巧地跟在她身后。 “在道门里遇见了什么烦心事?”苏鹤葵将油灯搁在了桌上,撩起裙摆坐到了李无为的对面,双手撑着面颊,笑意盈盈地看着李无为。 卫鸢也跟着坐到了两人中间,顺手把自己刚剥好的橘子塞给了李无为,酸涩的味道在嘴中弥漫开来,却也化去了心中的烦闷。 “我收了三个徒弟。”李无为并没有隐瞒的打算,苏鹤葵肯定已经感受到了他的烦恼,也没必要隐瞒,“可他们的身份,有些,不太一般。” 卫鸢听到这话忽然间来了精神,搁下了手中的橘子,直视着李无为,眼中微光闪烁:“难道他们是传说中的精怪化形?或者是什么天赋异禀却身患绝症的绝世天才?” 自从在柳州的茶馆里听过了说书人所讲的“李无为一剑定柳州”系列故事之后,卫鸢就找到了剥水果之外的新爱好,那就是听人说书,尤其痴迷于说书前的定场诗。 此时她口中所指的人物,都是这些日子里听元州茶馆当中的说书先生所讲。不过最近李无为的故事也逐渐开始在元州当中传播,茶馆里的各位说书先生刚好省了想新折的功夫,就都讲起了李无为的故事。 对于元州当地的百姓,这故事自然是新鲜至极,闻所未闻,李无为的风评也逐渐开始反转。可这就苦了早已在柳州听过一遍的卫鸢,不过她这些日子里仍旧会跑去茶馆,为的不是再听一遍李无为的故事,而是想听周围的百姓对李无为的夸赞。 李无为听到卫鸢的话哑然失笑,正想摇头否认,却想起自己也不知道三人究竟是什么邪异,精怪化形应该也算作是邪异的一种,至于身患重症,倒也的确没错,只不过三人患的是心病。 李无为思前想后,三言两语好像也说不清楚,干脆把整件事情和盘托出,完完整整地告诉了她们。 足足过了盏茶的时间,李无为才将事情讲完,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打算询问两人的建议时,却发觉卫鸢低头沉思,苏鹤葵愁眉不展,显然也是没想到什么办法。 屋中渐渐安静下来,只能听见打在窗上淅淅沥沥的雨声和油灯燃烧时的噼啪声,旁边的熏香不知何时早已燃尽,可李无为的心绪却安定了下来。 “兴许能用医心之道来解决。” “要不然让我用幻境来试试?” 卫鸢和苏鹤葵几乎同时开口,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又都笑了起来。 “我的医术若是不去医家很难有更进一步的机会,所以这些日子里我一直在捉摸医心之道。”卫鸢又看向李无为,“因为要治好你的心病。” 一眼过后,没给后者留下任何反驳的余地,又紧接着说道:“我有了一点点进展,身体上的病痛往往会让人心情烦闷,那么换而言之,所谓的心病,会不会也同样导致身体上的病症,那么只要医治好身体,即便只是治标不治本,也能对病情有所缓解。” 两人都点了点头,虽然这办法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用,毕竟李无为看他们三个不像是患了什么病症,假如他们三人都是精怪化形,卫鸢也未必能治好他们,但也算是找到了一个方向。 苏鹤葵则是轻声说道:“百面鬼的幻术当中,有一个叫作问心桥的术法,中了幻术的人会踏上一座悬于万丈深渊之上的木板桥,每踏出一步,都会见到自己心中最悔恨或是最恐惧的场景。” “重症不宜用猛药。”卫鸢轻轻敲了敲桌案,蹙眉看向苏鹤葵。 苏鹤葵一手伸出,摇了摇食指,另一手仍旧撑着面颊,故作神秘地说道:“我对这术法做了改进,在他们眼里只是走过了一座平凡无奇的木桥,而我们三个会直面他们心中最恐惧的场景。虽然我们破除了他们的心魔也没有用,但能对他们多一些了解总是好的。” “周长越可是修习过道门所有的术法,另外两人应该也都是术士而非武者,你确定自己的幻术能瞒过他们?”李无为指节轻叩桌案,发出“笃笃”轻响,思量了一番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苏鹤葵微微低眉,浅笑道:“我这些日子里可都在钻研幻术,今时不比往日。” 门外又传来了一道声音:“你看,最起码你们两个都没发觉我用了幻术不是吗?”说话间,又有一个苏鹤葵从门外走了进来。 卫鸢不动用青耕意象时,一直都看不透苏鹤葵的幻术。可李无为不同,他此时颇有些惊讶,若是不动用剑意,他还真分不清哪个才是苏鹤葵的真身,甚至在动用剑意之后,都要仔细分辨一番。 苏鹤葵轻轻挥了挥手,刚从门外进来的那个苏鹤葵就化作了一阵烟雾消散了在了原地:“怎么样,现在对我有信心了吧?” 瞧见李无为点头答应,苏鹤葵开心地笑了起来:“那明日我们三人一起去道门?” “不,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做。”李无为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我要去一趟宵晖卫,去找钦天监的人,我们后天出发。” 李无为在心里暗暗自嘲道,恐怕明天上门,他们三人也未必肯来见我。 至于去钦天监的目的,则是为了查清楚十四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并没有完全相信奚白彦的说辞,总感觉老人对他隐瞒了一部分真相。 第一百二十五章 寒鸦城 元州的钦天监营地并不在李无为他们所处的城里,而是在五十里外的寒鸦城,地处元州的正中心,钦天监的势力从这里向四面八方辐射而出。 乌青城墙自山崖上拔起,城墙上飘荡着鸦羽制成的旗子。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当初开凿此处山崖靠的都是鲁班坊的机关,即便如此也足足花了三月,若是换作人力开凿,天知道要花上多久。 在寒鸦城建立前,这里驯养着一窝异兽寒鸦,城池的名字也是由此而来。其形其貌,生活习性皆与寻常乌鸦无异,轻易不会开口啼鸣,唯有见到刀兵,受惊之下才会鸣叫。 每逢寒鸦啼鸣,方圆数十里之内的气温骤降,纵使盛夏亦如隆冬。寒鸦城建立之前,道门在这周围设立了结界,又用术法压制了寒鸦啼鸣的威力。门内酷暑难耐之时,往往会派弟子来抱走一只寒鸦带回道门,以作消暑之用。 后来宵晖卫选了这里建造大营,道门也只能派人把这一窝寒鸦给带回门中,在山上寻了一处适宜它们居住之地。 拱卫城门的甲士和那些在柳州时见到的几乎无异,身上都带着令人窒息的威势,不过元州的这些甲士除了手上握着的长兵,腰间都会再额外配备一把短刀。 李无为骑着乌骓进城之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寒鸦城和整座元州焕发出的生气格格不入,整座城池只给人以冰冷之感,活像一台巨大的机关造物,踏入其中总让人觉得自己是被什么怪物给吞入了腹中。 他这次来乃是单刀赴会,没带苏鹤葵与卫鸢,她们两人此时应该已经进了道门,先去找周长越探探口风,毕竟他的态度也是三个人里最平和的。李无为昨日已经和奚白彦约好,会有人来接她们两个入道门。 李无为牵着乌骓在街头逛了一阵,才惊觉寒鸦城当中毫无百姓起居劳作的烟火气息,周围的建筑都是大门紧闭,路上这些行人大多都行色匆匆,神情凝重,每个人脸上都神色肃然,不苟言笑。 “不知钦天监花了万万两白银造出来的这座要塞,可还能入李少侠的法眼?” 李无为转头看去,不知何时有一位容貌不凡的中年人摸到了他身旁不远处,正抬头仰望着他边上的塔楼,也是整座寒鸦城中最高的建筑,察觉到李无为的目光后,躬身一礼:“钦天监五官保章正甘如萧,见过少侠。” 没等李无为回礼,甘如萧伸手往边上一引:“还请少侠随我上楼,我大致明了少侠的来意。”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踏上了塔楼的台阶,甘如萧甩了甩袍袖:“这寒鸦城设计之初,就是想建造一座能抵御任何邪异的机关要塞,城里没有寻常百姓,只有身处钦天监和宵晖卫之中的官员和杂役。” 李无为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这群人就像是寒鸦城的血液或者说是零件,驱动着这座庞然巨物。 甘如萧自是不知他心中的感慨,伸手指了指城里占地最大的那座建筑,那看上去完全不像是房屋,更像是某种生物的头颅,无数人进进出出,像是被异兽吞吐:“那是整座寒鸦城的核心,也是十四年前成阵之所,名为龙首阁。” “整个元州的邪异,就这么被关在了一座小楼中?”李无为望着远处的建筑,不由得想起了六足龙蛊,可两者分明毫无相像之处,他微微甩了甩头想把这不知来由的联想给甩出脑海。 这栋建筑几乎已经占了五分之一个寒鸦城的面积,但若想容纳整个元州的邪异,只怕还是小了点。 “少侠当初在柳州时,不也被关到过剑阵当中?阵法中和阵法外几乎是两个世界,虽然不知道当初成阵之后里面究竟有多大,但想来不会小于一州之地。我们到了。” 甘如萧轻轻点了点门扉中央,一道灵光闪过,门扉打开。两人如今所处的位置乃是整座寒鸦城里的最高处,里面不知被何人备好了热茶和桌椅,甘如萧高兴地挑了下眉,坐到了稍远些的位置上,伸直双腿长出了一口气。 从这个位置望下去,能看见城中在各个大街小巷涌动的人群,像是蚁巢当中兢兢业业的工蚁。再远一些是便是乌青的城墙,鸦羽旗在高处猎猎飘扬,城外有稀薄的雾气,云雾缭绕间能窥得影影绰绰的山脉和远处村庄上升起的袅袅炊烟。 李无为也随之落座,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无论是茶叶,水温还是泡茶的手法都再合适不过,身后的靠椅也十分舒适。 “虽然说那位大统领是想叫我带少侠去那座龙首阁里对谈,可我还是更喜欢这里一些,想来少侠也不喜那种沉重的氛围。”甘如萧凝神远眺,将整座寒鸦城收入眼底,手上端着茶杯却并没有要动口的意思。 李无为轻轻颔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这里莫非是甘先生平日里休憩之所?” 甘如萧颇为自得地捋了捋唇边的两撇胡须,畅然笑道:“寒鸦城中实在是太过沉闷,我悄悄弄到了开启塔楼的秘钥,为自己寻了这么一处清闲之所,还请少侠莫要将这里告诉大统领。作为回报,少侠今日所问,我知无不言。” 甘如萧没加言无不尽四个字,李无为反倒是对他所说更信服了,无论甘如萧是否有所隐瞒,他今天最起码不会收到什么假消息。 “掌教告诉我,当初周长越三人浑身是血地从阵法当中掉出,他们存活下来靠的不是自身的武力,而是其他邪异所不具备的灵智。此事是真是假?” 李无为轻轻地把茶杯放到了桌案上,没发出丝毫声响,神情凝重地看着甘如萧,数种剑意并用全力催动起心剑,甘如萧心中的想法在他面前一览无余。 “这话啊,说是真话也没错,但要说是假话,也没错。”甘如萧眯起眼来,将茶杯端到了唇边,“他们三个掉出阵法的时候确实浑身是血,不过没有一滴是他们自己的。” 他没回应后半句话,也不需要多作回应,既然周长越三人身上的血都不是自己的,那他们活下来自然不可能是靠着灵智东躲西藏地苟活,一定也曾与阵法当中其余的邪异搏杀过。 这些想法瞬间在李无为脑海中划过,嘴上毫不停歇地问道:“当初被关到阵法当中的邪异有哪些?周长越他们三人的能力是什么?” 第一百二十六章 欺骗 “这少侠可就太为难我了,您觉得当初被关在阵法当中的邪异有多少?”甘如萧轻轻吹了吹仍有余热的茶水,用杯盖撇开舒展开的茶叶“嗬,几十种?当初被关在阵法里的邪异足有百余种。” 甘如萧言下之意就是让李无为换个问题,可看他毫无改口的意思,甘如萧明白自己恐怕是没法轻易回避掉这个问题了,无奈地咳嗦了一声,伸出右掌平放在桌上,塔楼中忽然响起了齿轮转动的声音,“咯哒咯哒”的机械声在墙壁间回响,带着彻骨寒意。 等到机关运作的声音停止后,在他右手边的墙上忽然打开了一道暗格,他走过去从里面抽出了一宗卷轴,在他重新回到座位上以后,墙上的暗格也已消失。 “当初元州当中出现的邪异实在太多,钦天监当时还没稳住根基,只查清了其中最危险的几种,而且当初被阵法捕获的邪异都说是百余种,实际上应该还不止这个数目。” 甘如萧将茶壶挪到一边,将卷轴在桌案上摊开:“可就是查清楚的这么几种,也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我们根本不明白周长越他们到底是凭什么活下来的。” 李无为看向摊开的卷轴,上面共有七幅图画,第一幅图画是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小木盒,上面也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花纹,毫无特殊之处。 “这个是最没有威胁的,如今正摆在龙首阁里。夏侯越可曾跟少侠说过何为邪异?”甘如萧看见李无为摇头,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他会忘。 其实对邪异的判定十分暧昧不清,简单来说就是违背常理的东西,无论是活物还是物品都算作是邪异。当年设下阵法主要是为了斩杀活物,至于物品大多都被钦天监给带回了紫禁城中的总部。” 李无为若有所思地回道:“那这么说,武者和术士也都可以被称作是邪异咯?” 甘如萧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的确,少侠还真是,呃,思路清奇。”话说到这里,他眼神忽然黯淡了一瞬,“不过钦天监当中也有人怀揣着这种想法就是了。” “这木盒子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不会显露出任何特殊之处,不过只要有人在触摸的同时,大声喊出自己的愿望,”甘如萧的神色有些古怪,“只要不是什么太过困难的愿望,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会实现。” 李无为脑海当中闪过了不少以前在书中看到的词汇,不过这世上向来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那么,代价是什么?” 甘如萧深深地看了一眼李无为:“少侠还真是容易出人意料,我以前为别人介绍时,可没人想到要付出代价。这木盒子并不是在实现愿望,而是提前预支了未来。 就比如一个人许愿让自己掌握的某一门拳法入门,许愿之后他会发现自己多出了许多练拳的记忆,拳法也的确会成功入门,但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一定会按照脑海当中的记忆,分毫不差地练习拳法,直到他真正入门为止。” “那许愿治愈自己的伤口呢?无论钦天监还是宵晖卫,应该都很需要这个功能吧。” 甘如萧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们调用了一批罪大恶极的死囚做了实验,伤口的确会立刻痊愈,但是仅限于本就能治好的伤口,药房里的药也会减少,最关键的是,死囚的寿命也会减少,如果我们的推断没错,减少的时间应该恰好就是让伤口愈合所需要的时间。” 在说道拿人来做实验的时候,甘如萧特地留心了李无为的神情,发觉他没有因此而产生任何不快才松了口气。 剩下的六幅图画全都是活物,甘如萧一一为李无为介绍下来,其中有能喷出毒焰的巨蟒,龟壳无比坚固的大鳌,天生通晓拳法的白猿,飞舞时会洒下莹粉引人入梦的蛾子和能够驱使雷霆的巨犬。 最终甘如萧的手放到了最后的图画上,也是唯一一个人形的邪异上。 “最后的这只邪异,也是我们一开始认为会存活到最后的邪异,我们完全想不明白周长越他们究竟是靠什么从他手上活了下来。 按照道门传来的消息,周长越的能力是驱风,但哪怕他拼尽全力也只能扬起一阵微风。王丹鹤的能力不清楚,但绝对不是什么强大的能力。顾婷曼更是只能驱使普通的蝴蝶,虽然她后来以此练成了独门术法,可当时的她应该还只是个弱者。 那个邪异和周长越他们一样都有着灵智,光看外貌不过是一个稍微有些阴郁的青年,但他的智慧与能力还有杀性,都远远超过了他们。 在阵法设立之前,宵晖卫就已经和这邪异交过几次手,刚开始以抓捕为目的,在他单枪匹马杀了三名鱼鳞卫扬长而去后,就转为了就地格杀。可即便宵晖卫拼尽全力,也没能将他斩杀,不过所幸他被封进了阵法当中。” 甘如萧说话间神情万分凝重,语气中隐约可以窥见当初的腥风血雨。 “所以他的能力到底是什么?” “他的能力非常杂乱,他的伤口可以飞快地愈合,即便是断肢也能在转瞬间重新长出,他可以把空气凝成实质化作他手中的武器,无论是什么武器都掌握着非同一般的技艺,若非他不会真气,又无意象,我们甚至会认定他是一位精神错乱的大宗师。 少侠应该比我更明白一个近乎不死的宗师境到底有多可怕,尤其是在这种生死混战当中,周长越他们能活下来依靠的绝对不仅仅是灵智,有人想要蒙骗少侠。” 李无为摇了摇头:“掌教没有必要骗我,我也相信他不会骗我。” 甘如萧说得是口干舌燥,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目光灼灼地看着李无为:“奚老的确不会骗你,可当初来接周长越他们的,并不是奚老。奚老说的对他来说都是实话,可告诉他这些话的人呢? 这话由我一个外人说可能不太合适,但还望少侠小心行事,万莫大意。” 第一百二十七章 乱子 两人接下来聊的话题就有些乏善可陈了,大多都是些寒暄,很快李无为就离开了寒鸦城,踏上了回客栈的路。 在出城门的时候,李无为还见到了江疏钺,她当时就站在城门边上,明显是在等他,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李无为说,可最终只是对他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去。 有道是有书则长,无书则短。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第二天,昨天苏鹤葵与卫鸢已经打探好了周长越平时修行的地方和顾婷曼平日里喂养灵蝶的地方。至于王丹鹤从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即便是和他相熟的人也并不清楚他平日里的动向。 这次李无为进道门就是想要和他们三人再讨论一番拜师之事,而这次想进道门就不用道门再派人来引路了,苏鹤葵昨天在打探消息的途中顺便学习了一番进入道门要用到的术法。 如果是李无为来打探消息的话,恐怕不仅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反而会得到一堆嘘声,要么就是在看见他之后掉头就走,根本不可能像卫鸢和苏鹤葵这么轻松地打探到消息。 这次进入道门前要走的路和之前王丹鹤带着李无为走的路截然不同,最终抵达的也并不是竹林而是一座石桥,对岸是厚重的雾气,彻底遮蔽了桥对面的景色。 三人穿过石桥之后,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道门跃然眼前。 李无为转过身来看向背后,茫茫渺渺一片苍白云雾,看不清来处。 苏鹤葵笑着说道:“如果你现在一头扎到这云雾里可是回不去的,刚刚的石桥就像是一扇连接了道门和元州的门,这也是我昨天刚学到的。” 三人沿着石梯走到了半山腰,路上两侧的林中不时有鸟兽的鸣叫传出,苏鹤葵还有卫鸢一直在向两侧张望,她们昨天来的时候这林子里可没这么热闹。 苏鹤葵甚至可以肯定自己看到了不少奇怪的动物甚至是怪物,就比如长着翅膀的老虎和狼头鹿身猫尾的怪物。 李无为心中有些不祥的预感,犹豫了一番让卫鸢唤出麒麟意象,带着苏鹤葵加速上山,而自己干脆运起前天刚学到的步法,直冲向半山腰。 等卫鸢和苏鹤葵坐到了麒麟上准备出发的时候,已经完全看不见李无为的身影了。 李无为一边拼命赶路,一边观察着四周,离半山腰越近林子当中的那些被圈养的邪异就越发躁动,甚至开始有邪异对他动手,虽然算不上什么麻烦,但也稍微延缓了一点他上山的速度。 等李无为到了半山腰上,传入耳中的是一阵阵轰鸣声,上次来的时候,王丹鹤告诉他的道门弟子们的住处此时已经变成了一片断壁残垣。 忽然有一块巨石向他飞了过来,他伸出一只手将这巨石打碎之后,看向了飞来的方向。七名弟子们正牵制着一个奇怪的生物,虽然是人形,却长着熊头,此时浑身上下已经是伤痕累累,正张着那张血盆大口不住地嘶吼。 不止是这一处,周围到处都是道门弟子与邪异搏斗的景象,就像是道门压制的邪异忽然全部都被什么人给放出来了。 李无为心中有些疑惑,按理来说在奚白彦的看护下,道门当中不可能出现这么大的乱子。不过此时他也来不及细想,打算先搞清楚周围的情况。 忽然有一只猫形的邪异向他冲了过来,爪子闪着幽幽绿光,李无为随手挥出一剑,将它打得头颅斩下,侧身避开那仍飞在空中的无头尸体,面颊上沾到了几滴血液。 恰好此时正有一名神色平静的弟子从他身旁走过,李无为也就顺手把他给拦了下来:“不知道门今日这是?”他从未当过师叔,也不认识这弟子,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干脆也就把称呼给略去了。 “参见小师叔,大师兄此时正在那边等你呢。”这名弟子并没有回答李无为的问题,而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然后把手指向了那片残垣断壁当中。 这倒是让李无为颇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如今的道门里居然还有把他这个小师叔当回事儿的弟子,他都做好这弟子看清他面貌之后扭头就走的准备了。 “多谢指路。”李无为转身奔向了那一片残垣断壁当中,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路上所有的障碍,却发觉路越来越难走。 李无为忽然停下了脚步,全力催动剑意,周围的景象如同景象一般碎裂。 此时的他正站在当初莫名其妙收了三个徒弟的时候所站的空地上,地上刻画着巨大无比的阵法,而卫鸢和苏鹤葵堪堪到达半山腰上和他遥遥相望。 周围原本正在嬉闹着的弟子们瞬间寂静了下来,惊讶地瞪大眼睛,目光呆滞地看着李无为。 这是足足三十七名精通阵法或是幻术的弟子专门策划出来,针对李无为的一场恶作剧。他们也没想要伤到李无为,只是想让他出丑,地上的阵法和幻境的搭建都花费了大量的心血,没想到会如此轻易地就被李无为给破解。 至于先前林中那些邪异的异动,只是平日里负责饲养它们的弟子刻意让它们装出来的罢了,他们可没有信心在苏鹤葵面前显摆幻术。 李无为独自一人提早赶到半山腰上也是他们早已经想到的,李无为刚刚走完石阶的下一刻,就已经被他们给拉入了幻境当中。 他们设下这阵法既是为了压制李无为,也是为了能够观看到李无为在幻境当中的经历。周围过来围观的弟子看到李无为面对猫妖挥出的那一剑时无不叹服,正打算看看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更有趣的事情发生,李无为却已经破开了幻境。 这阵法的压制之下,再加上二十人共同构建的幻术,他们自信即便是大宗师,也要被困上个一时三刻。他们没想到李无为居然这么快就发现了破绽,而且李无为的剑意之强远远超出他们的预期。 李无为刚刚破阵时用的是皆杀剑意,有不少负责构建幻阵的弟子甚至以为自己会死在这剑意之下,当场就被吓懵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往事 “周长越还在他平日里练功的地方吗?”李无为走向围观的弟子们,随口问道。 他所对的方向上人群瞬间散开,就只剩下刚刚好直面他的那个倒霉蛋。 这个倒霉蛋恰好就是上次李无为进道门的时候,耍帅的那个小兄弟,他可没参与进这场恶作剧的策划,只是来围观的,没想到却要遭受这无妄之灾。 “师叔啊,我可没参与进去,您冤有头债有主,千万别来找我。”倒霉蛋努力地扯开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李无为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怎么说的我像寻仇的恶鬼一样。” 倒霉蛋哭丧着脸,丧气道:“您可比恶鬼吓人多了。” “我可以替他作证,他只是来凑热闹的。”一道身影从边上的人群中走出,唐突地插入了两人的对话,正是上次倒霉蛋耍宝的时候边上那个冷漠的少年,他停在了倒霉蛋的身旁,对李无为施了一礼:“见过小师叔。” 李无为禁不住对着这少年多看了几眼,无论是身上的气质还是说话的语气,都和当初在杏林村的卫鸢太像了:“我不是来问罪的,周长越现在是在他平日里练功的地方,对吧?” 倒霉蛋悄悄给帮他解围的少年竖了个大拇指,听见李无为问话赶忙点头:“是是是,就在南边的竹林里头。” 周围的弟子大多对他怒目而视,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轻易就出卖了大师兄,眼看着李无为转身走向竹林,有人高声喊道:“大师兄可不会怕你!我们是不会支持你的。” 暴戾的剑意在这话激起风浪前压过了人群,周围的弟子们噤若寒蝉,李无为视线扫过人群,无人敢和他对视,大多都扭头看向身侧。刚刚说话的人更是赶紧把头给深深地埋下去,生怕与李无为对上视线。 苏鹤葵与卫鸢此时已经来到了李无为的身旁,和他一同面对着周围的人群。 “我可没有要你们支持的意思,别太高看自己了。还有,如果下次还想对我动手,别再用这种孱弱的术法了。 道门万千秘术,总不至于连这点儿小事都办不好。” 众人被这话语一激,抬起头来正欲反驳,这才发觉三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此时的周长越虽然不在现场,却也靠着类似千里眼的术法,原原本本地把发生的事情看在了眼里,他正在头疼该如何替这些让人不省心的弟子向 那三十七名弟子当中,有六人是专门负责瞒住周长越,最起码在准备工作完成前,绝不能让周长越有所察觉。他们也明白周长越一定会出手制止这场闹剧,所以直到此刻,周长越才明白为什么昨天他忙碌了一整天,片刻不得闲。 “师……师叔,”周长越在见到李无为之后,犹豫了一番还是没能喊出那声“师傅”,“他们都还没在外历练过,自幼长在道门当中,就是群没经历过世事的孩子。我一定会对他们严加管教,还望师叔别把他们这一时犯下的错误放在心上。” 李无为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向周长越道出三人的来意。在得知自己要经历幻境的时候,周长越浑身微微紧绷,得知自己不用再经历一次当初的心魔,又瞬间松弛下来。 周长越并没有立刻答应三人,而是思虑良久,三人也就静静地等着他的答复,并不打算催他。 “我同意,不过师叔要是想了解当初在除魔阵中发生的事,可能还是得去找王丹鹤他们。”周长越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说来有些惭愧,我当初在除魔阵里稀里糊涂就被打晕了过去。” 除魔阵也就是当初钦天监设下的阵法的名号,虽然起了个很霸道的名字,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杀伤能力,不过能容纳一州之地的阵法已经很了不起了。 三人闻言都有些惊讶,他们本以为会从三个不同的视角,看到当初在除魔阵里发生的事情,没想到周长越心中最恐惧的事情居然并不是当初在除魔阵里的经历。 看周长越的态度,他似乎对除魔阵里发生的事情毫无抵触之心,三人干脆就直接问了,周长越的回答也非常干脆。 “我当初先是被钦天监抓住,和很多别的邪异关在了一起,然后就被阵法给裹了进去。先是四处东躲西藏。每天考虑的就是如何苟活下去,后来遇见了王丹鹤还有顾婷曼他们,在见到一个很强的邪异之后,我被打晕了过去,再醒来就已经在道门当中了。” 苏鹤葵问道:“你们三个人从来没和别的邪异动过手吗?” “我们从来不主动攻击别的邪异,动手也只不过是为了自保。”周长越摇头答道,“动手杀死别的邪异是没有意义的,我印象里甚至有一只像是水一样的邪异,另一个邪异在用爪子碾碎它之后就整个爆开了,死相和刚刚被在它爪下碾碎的那只邪异如出一辙。” 周长越忽然开始聊起了当初在除魔阵里见到的各种邪异,三人听得都有些愣神,一时间都忘了还要用问心桥这件事,最后还是卫鸢把另外三人拉回了正题。 在对周长越施加问心桥之前,卫鸢还得先对他进行一番诊治。这一查还真查出了问题,周长越自很久以前,就开始靠着道门的一种特殊的术法让自己不再疲惫,可以拥有更多的时间来研习术法。 但这并不是没有代价的,周长越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已经达到极限了,积劳成疾,对他最好的诊治方案就是先让他好好睡上一觉。 最后周长越在三人的逼迫之下,不得不停止使用那个术法,他原本还想强撑着说上两句,证明自己问题也不是那么大,结果在三人的面前瞬间倒了下去,如果不是李无为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就直接摔在地上了。 周长越与其说是睡着了,倒不如说是昏了过去,要不是还有呼吸就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三人把他给搬回了屋中,放到了他的床上,卫鸢取出银针,开始为周长越施针,等到周长越背后扎上了足足二十九根银针,卫鸢才暂且停手,三人静静地等待着周长越从梦中醒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问心桥 三人本打算待在原地等着周长越醒来,可很快卫鸢就指出了这方法并不可行。 周长越已经很久没睡过觉了,这个久并不是指一周两周的久,而是好几年的时间。 在维持了这么长的清醒时间之后,周长越虽然不需要把这几年里欠下的睡眠时间全部都补回来,但是想在今天之内看到他醒来是不可能了。 在卫鸢点明了这一点后,苏鹤葵与李无为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尴尬,他们还真没想到情势会变成现在这样。最终李无为叹了口气,决定先在道门当中逛逛,试试看能不能找到王丹鹤的身影。 他们是不可能先找顾婷曼的,即便知道了她所在的位置也是一样。三人的计划本就是要靠着王丹鹤与周长越带领顾婷曼走出心结,毕竟她也只对那两个人开口说话。 而在顾婷曼不知情的情况下把她拉进问心桥的幻境当中就更不可能了,这一点苏鹤葵已经在昨天问过奚白彦了。 顾婷曼从不与同门的其他弟子沟通,她将全部的心血都放在了饲养灵蝶上,她周围的那些灵蝶和她心意相通,而且强的可怕。 这些灵蝶平日里总会跟在顾婷曼的身边,时刻护卫着他。按照奚白彦的推断,即便苏鹤葵现在的幻术大有长进,也只能堪堪把顾婷曼拉进问心桥中,很难让她走完一整座问心桥。 而且强行把顾婷曼拉进问心桥里,无疑会激化她对李无为的恶感,对现在的情形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 不过好在三人出了竹林之后,就碰见了刚刚在广场上替那个倒霉蛋解围的冷漠少年,他对李无为行礼过后,就把王丹鹤现在的位置告诉了李无为,并且说是奚白彦让他来的。 三人眼下也没什么更好的去处,既然已经来了消息,那不妨走上这么一遭。 不过王丹鹤现在的位置却并不在道门内部,而是在元州的一座酒楼当中。三人又是下山出道门,路上还听见了不少关于李无为的风言风语,大多都在谈论之前那场失败的“恶作剧”。 有几个方才在人群中看热闹的弟子此时正被其他没来得及赶过来的弟子围在当中高谈阔论,将李无为吹得是神乎其神。 至于那些阵法被轻易打破的弟子们脸上羞臊,也乐得让他们吹捧李无为,最起码这样就不会显得是他们布阵的实力太差。 卫鸢和苏鹤葵在一旁听得开心,两人甚至停下了下山的脚步,最后还是李无为黑着脸把她们给拖走的。 王丹鹤平日里就住在道门当中,如今他去的这酒楼自然也不可能离道门太远,所以三人没花多少功夫,就到了镇上,瞧见了正在酒楼的二楼凭栏远眺的王丹鹤。 和先前每一次见到的王丹鹤都不一样,此时的他眼中带着迷茫和死死内疚,似乎是在追忆着什么。看到三人上了二楼,直奔向他又立刻收起了方才多愁善感的神情。 “刚好已经到中午了,我们也都没吃饭。正在发愁该去哪儿解决今天的午饭,没想到刚好就碰见了你,不介意和我们一起吃吧?”李无为没给王丹鹤拒绝的机会,直接坐到了桌旁。 王丹鹤心中知道这都是假话,想来是有人告诉了三人自己的位置,特地寻了过来,但还是笑了笑:“自然无妨,我还希望小师叔不要嫌弃我呢。” 两人就这么寒暄了一番,李无为没说明来意,王丹鹤也就陪着他,胡扯起了自己这些年在元州当中的见闻。 元州最多的就是奇人异事,王丹鹤的口才也是不俗。不多时,李无为就发觉边上的几桌酒客都在竖起耳朵偷听王丹鹤讲的故事。 王丹鹤也同样发觉了这点,脸上的笑意更浓,只不过他所说的故事大都是发生在同门身上的,鲜少有他自己遇见的趣事。 李无为察觉到了这一点之后并未迟疑,直截了当地问道:“为何不谈自己遇见的异事?” 周围的酒客都眼观鼻鼻观心,心中明白了这少年并不是他们所想的说书先生,而是道门出身的高人。别看邻桌这俩少年看面貌岁数不大,真要论起来说不定是他们爷爷辈儿呢。 也有好事的酒客不是地朝李无为那边儿瞄上两眼,想要记下几人的相貌,以后再遇到也可以求个善缘。 王丹鹤在听见李无为的问话之后,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我没遇见过什么趣事。” 李无为用筷子夹起一粒花生,咬在嘴里“嘎嘣”作响,“那不如聊聊你是如何斩杀邪异的?” 王丹鹤抬起头看了一眼李无为,又将目光移开。 苏鹤葵轻轻扯了下李无为的衣角,示意他王丹鹤已经开始对他的问话产生厌恶之感。 过了良久,王丹鹤才将头转回来,面向李无为说道:“这也没什么好聊的,我用了术法,它们太弱,然后就死了,仅此而已。” 李无为不依不饶地问道:“那你就没遇见过难缠的对手吗?就比如,在进入道门之前。” 苏鹤葵忽然攥紧了李无为的袖口,这代表王丹鹤此时心中的恶意已经远远超出对三人的好感,甚至有可能直接对三人动手。 可最终王丹鹤还是压下了心中的恶意,苏鹤葵不禁稍微松了口气,卫鸢放下了扣在手中的银针,李无为也把手从腰间的剑柄上挪了开来。 王丹鹤低下头,不再看向李无为,低声说道:“进入道门之前的王丹鹤已经死了,永远地死在了除魔阵里。” 说完这番话他起身就走,却发觉自己眼前天旋地转,眼前就是万丈深渊,深渊上架着一座随风飘荡,看上去十分危险的吊桥,他迷茫地向四周张望,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了这里,也想不起来自己刚刚又是身处何方。 可不知为何,王丹鹤心中总有股冲动想要踏上这座吊桥,他也的确跟随着这股冲动,在踏上那并不坚实的木板之后,忽然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安心。 而在另一边的三人,眼前的场景就不是那么美丽了。 第一百三十章 除魔阵中 所谓的除魔阵只是为了给这些邪异一个厮杀的场地罢了。 坚固,绝不能让任何一个邪异打破阵法。宽阔,能够容纳下所有的邪异。平坦,不给任何邪异躲藏的余地。 最终呈现出来的场所,是一大片平原,没有天空和陆地的区分,看上去脏污一片,只能勉强分出头顶灰黑色翻涌的混沌,和脚下踩着的血红色的泥土。 刚刚进入到王丹鹤心中的三人,此时他们眼中的景象堪称可怖。 四周全都是相互厮杀的邪异,没有留手,没有交流,只有嘶吼声和砍杀声。 可下一刻这些邪异全部停在了原地,飞舞的腾蛇停在了半空,飞舞的剑刃卡在了血肉当中,整座战场被停滞了。 他们面前就是尚且年幼的王丹鹤,他就这么呆呆地站在原地。 彼时的王丹鹤还完全不知道自己邪异的身份,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展现出任何特殊的能力,他只是忽然出现在了这个世界上,然后就开始四处流浪的生活。 他孤身一人看着这个世界,因为没有自己的家,所以他四海为家,讨饭为生。所幸他运气一向很好,总是能碰到肯施舍他的好心人。 王丹鹤就这么独自一人走遍了大半个天朝,崇州,繁州,安州,永州,徐州,柳州,最后他来到了元州,这一路上时有艰险,最终也都靠着他的才智或是幸运化险为夷。 他遇见了很多好人,给他衣服或是饭食,其中一对老夫妇还想收养他,也遇见了不少恶人,有人在饭菜当中下药,想把他给拐走卖钱。 他就这么孤身一人地四处流浪,未曾想过要停下自己的旅程。 在被除魔阵所捕获前,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是所谓的邪异,他四处流浪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自己的父母,想要问一问他们抛弃自己的原因。 直到他来到了元州,多年的流浪生活养成了他察言观色的本领,他敏锐地察觉到元州有大事发生,但寻常百姓对此却一无所觉。 王丹鹤一时好奇之下,想起了传说中的宵晖卫,他悄悄地潜伏进了宵晖卫的营地,不过很快就被人给发现并抓了起来。 很快他就被送到了一名狴犴卫手上,也就是前任宵晖卫大统领——江岭。 江岭并没有按照常理,把王丹鹤作为间谍处置,而是选择把他留在了宵晖卫的营地当中,毕竟不是每一个七岁的孩童都可以潜入到宵晖卫的营地当中。 王丹鹤每一天都会接受江岭的训练,训练他成为一名合格的宵晖卫,他在营地当中待了短短五天时间,却让他觉得比之前流浪的三年都要更加珍贵。 可五天之后,天都塌了。 王丹鹤一生都忘不了,他被扯进除魔阵时的景象。 当时的王丹鹤正在进行自己的晨练,就在他准备像往常一样挥剑的时候,他忽然发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给拉到了天上。 他大声地呼喊,希望在自己身边的人救救自己,他努力地伸出自己的手去抓住那只伸向他的手。 但就在两只手即将触碰到的时候,那个人却把手收回去了。 王丹鹤惊讶地瞪大了自己的眼睛,在半空中奋力地扑腾着,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开地面,最终留在原地的只剩下一句失落无助的“为什么?”。 他感觉自己好像在被一双大手给拨来拨去,周围天旋地转,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拨弄的移位了,胃里的食物不住地翻腾,即将和尖叫一起冲出喉咙口。仿佛过了一百年那么久,等到他重新稳住身形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周围是他从未见过的奇形异兽,入耳皆是狂乱的吼叫。 这就是他的心魔,他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周围的怪物又是从何而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遭受这无妄之灾,也不明白身边的人为什么没有救他。 这便是三人见到的景象,他们看见了刚刚进入除魔阵的王丹鹤。 苏鹤葵轻声告知了李无为,这应该还不是王丹鹤最害怕的景象,直到王丹鹤走完问心桥,最后踏上的那块木板,才会揭露出他最害怕的景象。 王丹鹤很快就踏上了第二块木板,三人眼前的景象也从停滞恢复,空中忽然有一条蛇尾砸落下来。 三人看着王丹鹤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看就要被咋成一滩肉泥,李无为正欲拔剑,却想起眼前的全都是幻境,即便他真的出手,也压根儿打不到这蛇尾。 王丹鹤并没有死,千钧一发之际,他被身后的人给拉到了一边,那条蛇尾就砸落在他眼前,地上腾空而起的泥土和灰尘飞出十丈高,雾色中隐约可见蛇尾上历历可数的鳞片,片片都有脸盆大,边缘闪着锋利的寒光。 救他的人是周长越,他就这么跟着周长越在这战场当中游走,拿那些死去邪异的尸体当作庇护所。 渴了就喝周围尸体当中的鲜血,饿了就吃尸体上的肉。 他们没空去管这样会不会中毒之类的小事,他们只想活下去。好在每天都有新的邪异倒下,尸体多的是。 他们捡到顾婷曼的时候,她正呆坐在一只鹿形的邪异边上,应该是那只鹿带着她活了下来,在他们想要吃掉那只鹿的时候,顾婷曼猛地冲向了他们,张口就咬,他们也只能作罢,去找别的尸体。 这样茹毛饮血的日子没过多久,邪异们就快死绝了。 甘如萧对李无为隐瞒了一件事,除魔阵不止是把邪异关押在里面,还会引动他们相互间的杀意。 最后活下来的,就是王丹鹤他们三个食腐之徒,以及甘如萧提到的最强邪异。 他向王丹鹤他们挥动了手中血气凝成的大斧,顾婷曼与周长越当场被吓晕了过去,可王丹鹤没有,他想要活着。 他身上长出了鳞片,喉咙处忽然有些干涩,他连连咳嗽,嘴中吐出了火焰,他下意识地握住了那迎面劈来的血气大斧,雷霆附着在了他的手上,他轻易地粉碎了已经逼至眼前的斧刃。 那些被他吃掉的邪异在他身上活了过来,向杀死它们的怪物发起了复仇。 第一百三十一章 明悟 王丹鹤为了不让那邪异伤到身后的周长越与顾婷曼,刻意地冲上前去把它给逼退。 现在的王丹鹤虽然还是人形,但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像人了,反倒是正与他厮杀的那个邪异更像是修炼了特殊功法的人。 苏鹤葵无心去看眼前这惨烈的厮杀,分神看了眼王丹鹤那边的情形,附在李无为的耳边说道:“他还没有踏上最后一块木板。” 李无为微微怔神,他本以为这就是王丹鹤最害怕的场景,转念一想,他心中此时应当是杀意居多,倒也的确不像是在害怕。 可眼下王丹鹤只要杀死这邪异就能离开除魔阵了,他还有什么可怕的?李无为轻叩指节,脑海中忽然灵光一现,看向王丹鹤的眼中也多了些怜悯,他差不多想到了踏上最后一块木板后会是什么情形。 他看着远方血肉横飞的厮杀,等待着最后的落幕。 与王丹鹤厮杀的那人形邪异非同寻常的难缠,无论是那近乎于圆满的技艺,还是用遍布在阵中的血气凝结而成的兵刃,都对王丹鹤造成了极大的麻烦。 王丹鹤就像是拿着绝世凶器的三岁孩童,即便是靠着那堆邪异的能力勉强维持不败,但也仅限于不败罢了。 血气凝结成的兵刃配合上那不俗的武技,虽然难以破开王丹鹤身上的鳞甲,但也在他身上那些并无麟甲覆盖的位置留下了道道血痕,伤口在血气的影响下难以愈合,不断涌出鲜血。 王丹鹤挥洒出的雷霆和喷吐的火焰完全沾不到那个邪异的身上,被他轻而易举地躲开,即便是抓住它靠近自己的机会,在它身上留下了伤口,也很快就会恢复。 他眼睁睁看着邪异身上的伤口慢慢愈合,而自己的喉头却涌上越来越多的血腥味。以伤换伤的打法完全行不通,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拥有超越这怪物的技艺更是无稽之谈,但王丹鹤自始至终都掌握着通往胜利的钥匙,他也很清楚这一点。 王丹鹤开始肆意地放出雷霆和火焰,漫天都是漆黑如墨的云,白的刺眼的雷电和明黄色的火。他不要命地放出从邪异那里得来的能力,完全不顾自己体力的消耗,即便是通过吞食邪异获得的近乎于无尽的体力,在这种无度的挥霍下,也逐渐开始下滑。 这种做法的作用很快就凸显出来了,那邪异近乎于被火焰和雷电的海洋淹没,而且它无法恢复被烤熟的伤口,只能把那些被烤熟的血肉割下来。 王丹鹤的优势并没有维持很久,它敏锐地把握到了王丹鹤攻势当中的漏洞,毫不在乎自己全身上下的骨头发出的悲鸣,将自己的身躯扭成一个个奇异的姿势,躲过了所有的雷电和火焰。 它踏上了王丹鹤特地布下的陷阱,唯一可以不用受伤就达到王丹鹤面前的道路,也是唯一需要直面王丹鹤的道路。 在它来到王丹鹤面前的时候,已经做好了以伤换伤的准备,甚至想要就此了结这个给它造成了不少麻烦的小怪物。 无非就是要付出的代价更重一些罢了,反正它的伤势很快就会复原,而王丹鹤不会。 它挥舞着血色长枪冲到王丹鹤面前的那一刻,苏鹤葵被吓得闭上了眼,不忍去看接下来要发生的惨案,卫鸢也不由得蹙眉。 血色长枪贯穿了王丹鹤的身体,但他并没有如这邪异所想的那般被钉在地上,反倒是顺着长枪扑到了它的怀里。 然后,王丹鹤张开了嘴。 他嘴里密布着不知从哪只邪异得来的尖牙利齿,寒光闪烁。 他毫不犹豫地咬了下去,撕扯下大块的血肉吞入腹中,鲜血崩飞。 邪异痛呼了一声,一脚把王丹鹤给踢到了远处,在地上连着打了好几个滚,撞进了远方的尸堆当中。 这邪异颈侧的伤口很快就恢复了原状,它嗤笑一声,把这看作了王丹鹤最后的垂死挣扎,准备上前彻底了结他。 可它抬起头来望向王丹鹤的时候,忽然愣住了。 王丹鹤从尸堆中爬了起来,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也都开始止血,结痂,脱落,露出底下光洁如新的皮肤。 他凭空虚握,血气凝结成的巨斧有雷电和火焰交织其上。 除魔阵就像是养蛊的盒子,把最毒最烈的蛊虫投入其中,最终活下来的,是蛊虫中的王。 接下来的战斗,只不过是一场屠杀,这场战斗结束得要比李无为他们所想的快上许多。 王丹鹤忽然发现自己又被扯了起来,就像当初被拉进这个鬼地方一样,不过现在的他已经能做出些许反抗,他跑回去看到周长越还有顾婷曼都已经被扯到了空中,也就放弃了抵抗。 他从阵法当中脱离,回到了外界。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王丹鹤也踏上了吊桥的最后一块木板。 在他离开阵法的第一刻,就稳住了自己的身形,他身上的鳞片飞快地褪去,他迷茫地环顾四周,瞧见了不少宵晖卫当中的熟人,很多人都是在他训练的五天里认识的。 有会偷偷给他带糕点的周大哥,有会给他讲笑话的李大哥,他还见到了江岭,就站在他正对面。 他高兴地叫出他们,准备上前告诉他们自己这些天里的经历,告诉他们自己的不安和恐惧,问问他们自己为什么会被带到那个怪地方。 可他在与江岭对上视线的那一刻,忽然停下了跑向他的脚步,他见过那种眼神,就在不久之前。 他看见江岭挥了下手,周围的宵晖卫对着他举起了手中的长戈。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些晕晕的,可能是刚才受的伤有些太重了,即便他现在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这么对待,他无助地看着江岭,可后者却丝毫不为之所动。 他听见满是杀意的话语砸落在了地上,掷地有声:“诛杀邪异!” 周围的宵晖卫围向了他,他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人给死死扼住,他两脚一软,摔在了地上。 江岭漠然地望着他,不顾他的恳求和号哭,就像是在看待宰的牛羊。 这就是王丹鹤最恐惧的场景。 在那一刻,他忽然明悟,自己已经不是人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心结 王丹鹤走完问心桥的下一刻,他眼前的场景轰然破碎,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回到了客栈当中,周围的酒客们仍在推杯换盏。 不时有好奇的目光投向王丹鹤,不懂他为什么忽然呆站在原地,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被拉入了幻境当中。 至于是被谁给拉入了幻境当中,他可不觉得自己可以这么巧出一趟门恰好碰见会幻术的邪异,刚好他从同门口中得知了苏鹤葵精通幻术。 心头无名火起,王丹鹤恼怒地回过头怒视着李无为,可三人看向他的目光就好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他心中的怒火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人的目光并不凌厉,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温和,让他回想起那些在流浪生涯中帮助过自己的人,他们的眼中带着温暖的光芒,仿佛能抚平人心中的创伤。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皱眉问道:“你们能不能别这么看着我,你们刚刚对我做了什么?” 李无为斟酌了一下自己的用词,清了清嗓子:“我们,嗯,刚刚看到了一些除魔阵里发生的事情。” 王丹鹤脸色骤然冷了下来:“这就是那个幻境的效果?” “毕竟掌教把你们托付给我,我总得想办法帮你们解开心结吧?” 恰好这时小二把三人点的饭菜给端了上来,李无为拍了拍身边的座椅:“你不坐下一起吃东西吗?你刚刚应该只吃了点瓜果吧?” 王丹鹤叹了口气,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自暴自弃地回到了刚才的座位上:“你们看到了多少?” 李无为移开了自己的目光,看向楼下的大堂,略带迟疑地说道:“也,也没多少吧。”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开始吃那些邪异的时候,还是我们找到顾婷曼的时候?” 三人对视了一眼,苏鹤葵柔声道:“你被周长越救下的时候。” “那你们看到了哪里?我和那个邪异厮杀的时候?” 三人又对视了一眼,用眼神相互推卸了一番,最后还是卫鸢迎着王丹鹤的目光答道:“你出除魔阵之后,他们马上要动手了,幻境也就结束了” “那你们这不是统统看完了吗?”王丹鹤气恼地一拍桌子,他也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既有他们不顾自己意愿,擅自窥视自己记忆的愤怒,也有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暴露于人前的羞涩。 李无为趁机往王丹鹤的碗里夹了些菜:“这是掌教交给我的任务,你们又不乐意和我说,那我这不是没办法嘛。” 王丹鹤端起筷子来,扒了两口饭,但李无为刚刚夹进来的菜丝毫没碰,小声嘀咕道:“你又没问过我,怎么知道我不乐意。” 李无为无奈地说道:“那我现在问问你,你愿意将当初在除魔阵中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们吗?” 王丹鹤放下筷子,原本想嘴硬一番,可看见三人的目光,话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最后只能偏过头去:“反正你们都看见了,现在问我又有什么用?”说完又低下头继续开始专心吃饭。 他现在面对李无为总有种平白无故矮了一头的感觉,尤其是在和他们对视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就像个顽劣的孩童,眼前的三人像是他的父母一样。 “最后你是怎么逃出来的?用了邪……除魔阵中得到的能力吗?”卫鸢原本想说“邪异”,可一想到王丹鹤对邪异的抵触,就又改了口。 “没有,那个王丹鹤已经死了,我现在是道门弟子,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用那些能力了。”王丹鹤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右手手腕,眼神中流露出浓浓的厌恶和恨意,在他的手腕中心有一块淡青色的鳞片若隐若现。 这块鳞片自从他出了除魔阵之后,就一直牢牢地附在他手上,即便他用刀把跟这块鳞片黏连的血肉剜下来,第二天也会因为他那异常的恢复力而变回原状。 他偶尔会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各种邪异缝合在一起的怪物,从梦中惊醒后发觉自己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湿。他每次看见手上的这块鳞片都会觉得,他可能从来没走出过除魔阵,那些被他吃掉的邪异冤魂附在了他的身上。 “我们三个当初是被一个道门弟子给救下来的,他不知道跟那位江大统领说了些什么,两个人还争吵了一番,然后他就把我们三个给带回了道门。”王丹鹤往自己的碗里夹了些菜,李无为帮他夹的那些仍旧放在碗边分毫未动。 “等回了道门,他就把我们给交给了掌教,不过我们后来再也没有见到过他,即便是问掌教,掌教也只会高深莫测地回答说天机不可泄露。我们原本想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可惜一直没找到机会。” 卫鸢还有苏鹤葵都出言安慰了他一番,这反倒让王丹鹤心中的不适更加重了一些,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像是个被照看的孩子。 李无为自始至终都没动过桌上的饭菜,除了刚开始给王丹鹤夹菜之外,一直在思量着什么,此时忽然开口, “你有没有想过,那个道门弟子可能是江岭请来把你救走的,或者干脆就是宵晖卫假扮的?江岭作为宵晖卫的大统领,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包庇邪异,即便你是他的养子也一样……” 王丹鹤猛然抬头,眼神中带着危险的寒光:“我不是邪异,更不是他的养子。” 李无为却并未在意,继续说道:“你这些年里难道就从来没有回去问过他吗?” 王丹鹤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答,只是端起饭碗来大口扒饭,放下饭碗之后就起身离开。 苏鹤葵焦急地使了个眼色,想让李无为拦下他,可李无为却并没有出手,直到王丹鹤出了客栈,苏鹤葵气恼地问道:“刚刚那么好的机会,你这不是把他给气走了,这样还怎么当他师傅?他这不恨死你了?” 李无为看向王丹鹤的碗中,脸上露出了笑意:“倒也未必吧。” 王丹鹤座位前的碗干干净净,碗里的饭菜丝毫不剩。 第一百三十三章 猜测 “你刚刚为什么不感应一下他的心情?”三人吃完午饭,出了酒楼之后李无为忽然转头向苏鹤葵问道。 “问心桥是每一代百面鬼出师的试炼之一,通过磨砺的人才能掌握读心能力,虽然说已经这是被我简化后的术法,王丹鹤不能借此学会读心,但他会对这种能力异常敏感。”苏鹤葵正和卫鸢一起吃着从酒楼里带出来的糕点,口齿不清地答道。 把手上的糕点一口吞下,苏鹤葵拍了拍手,又接着说道:“假如我刚用读心的话,他会察觉到的,这只会加深他心中对我们的忌惮不是吗?再者说,我也不是每时每刻都用读心的,对别人感同身受可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 卫鸢看着王丹鹤离去的方向,猛地一拍手,神情凝重:“坏了。” 李无为还有苏鹤葵瞬间紧张起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很少见到卫鸢露出这种神情,连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卫鸢懊恼地垂下头来:“我忘记帮他施针了。” 原本凝重的气氛霎时间轻松下来,苏鹤葵拉住卫鸢的手,轻声安慰道:“没事,今天收获已经够多了,下次还有机会的。” 李无为忽然停下了脚步,周围各类叫卖、马车行路的嘈杂声为之一清,他转过头对两女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们明天再去一趟道门。” 苏鹤葵看着李无为脸上的神情,没有问为什么他不一起回去,微微颔首过后带着卫鸢离开,而卫鸢在与他肩膀交错的时候,留下了一句:“小心一点。” 李无为等她们的背影在人群中消失不见,又重新回到了酒楼当中,小二对这位去而复返的客人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色,默默上前给他倒了一杯茶水。 杯中的茶水颜色浑浊,一看就知道下了奇怪的药,李无为随手把茶水倒在了地上,地上的砖石随之变色。 他刚刚在大街上就察觉到有人对他散发出杀意,可身边的苏鹤葵与卫鸢却并未被牵扯进来,是以他让两女先行离去。 他原本以为是动手的会是道门中人,可是这人能把整个茶楼都给包下来,甚至茶楼门前的人群都开始对他散发出恶意,这不可能是道门弟子的手笔。 刚刚上茶的小二身上毫无被术法操控的迹象,面上也毫无破绽,显然不是寻常的店小二。 李无为轻啧一声,回想起王丹鹤言语神情间流露出的熟悉,显然不是已经第一次在这家酒楼吃饭了。 他微微有些懊悔自己的大意,能让王丹鹤特意离开道门,跑到这么一个偏僻的村子里吃饭的酒楼,又怎么可能是寻常的店家。 这家酒楼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宵晖卫用来探听情报的地方,甚至是宵晖卫的便衣接头的地方也不一定。 至于为什么会对自己抱有杀意,想来是他先前所说的话,正中了某些人的心思。假如他把刚才的话给宣扬出去,想来会在外界引起轩然大波,无论是道门还是宵晖卫都难逃事端。 “我相信李少侠是不会这么做的。” 忽然一名身着寻常的布衣,容貌清秀的青年坐到了李无为的对面,瞧见李无为的目光朝他看来,露出了歉意的笑容。 “我是元州宵晖卫的情报头头儿,名字呢也不好听,就不与少侠说了。刚刚听到下属说有人在酒楼里大放厥词,我这一时心切,让他们先把您给留下来。没成想他们把留下来的意思给搞错了,我给您赔个不是。” 这留下来的意思是哪种其实是看人的,如果坐在这儿的不是李无为,而是什么别的无名之辈在擅自调查十四年前的事,那恐怕真的就要被留在这酒楼里了。 李无为看了看周围的酒客,表面上都是在谈天说地,好不热闹,实则都把心思放到了两人的对话上,不少人都在用余光注意着这桌的情况。 “自从我到了徐州,就好像人人都有读心的手段。” “我在加入宵晖卫之前,乃是道门弟子,这招基本上每个道门弟子都会学上点,毕竟斩去杂念对入定的帮助很大,我比起他们来也只是稍微多了些许天赋。”青年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李无为很快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个人能成为宵晖卫的情报统领,即便他知道眼前人十分危险,甚至先前还对他起过杀心,但他言谈间的风度就是能在潜移默化中化去别人的戒备,让人忍不住对他心生好感。 “少侠应该不会把自己无端的猜测都给说出去吧?”青年举起了桌上的茶杯,“只要少侠能做出这个承诺,那我绝不会再来打扰少侠。 要是少侠不肯答应我这个小小的要求呢,那即便是少侠能够斩杀大宗师,我们也不得不得罪一番了。 当然了,只要少侠肯答应,那接下来少侠在元州的一切事宜,宵晖卫都会予以方便。我这个情报头子还是能使唤得动几个人的。” 李无为瞥了一眼地上的茶渍,并没有回话。 青年轻轻撇了撇嘴,心中暗道这是打算在这儿敲竹杠呢,就这还拯救徐州百姓于水火之中的少侠,表面上仍是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这是我看管不力,自会有……” 李无为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语:“我只想知道我的那些猜测到底对不对。” 青年呆了一下,尔后脸上的神情略有些纠结:“要不然……” 李无为直接起身离开,这青年表露出的态度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既然江岭真的对王丹鹤抱有父子之情,那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就很简单了——想办法让他们两人见面。 青年看着李无为走出酒楼的大门,挥手屏退了藏在暗处,打算上前询问要不要跟踪李无为的几名探子:“当真是个妙人。” 李无为却再次去而复返,从门口探进头来:“现在就不觉得我是在敲竹杠了吗?”没等这青年回话就又抽身离去。 青年一时愣在原地,回过神来哑然失笑道:“当真是个妙人啊。” 第一百三十四章 怪物 李无为倒也没急着回客栈,而是选择再往寒鸦城走一遭。 可惜这次出门没骑着乌骓,李无为干脆运起真气,打算用轻功赶路,可还没走出多远,身后马蹄声杂然一片,好似疾风骤雨般响起。 李无为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去,一群身着彩衣,面覆异甲的男子骑着马飞也似地赶了上来。 这群人到了李无为身边之后,既没有下马说话,也没有继续前行,而是骑马不断绕着李无为打转,用目光上下打量着他。 这群男子身上的衣服倒也出奇,多用红紫之类艳丽万分的色彩拼接而成,却也不显得俗气,引人注目。 领头的人身上的衣服最艳,身下的马儿最快,就连面上戴着的那奇异面甲花纹都最为繁复。 他们打量李无为的同时,李无为也在打量着他们,尤其是他们脸上的面甲,和守卫寒鸦城的甲卫们出奇相似,只不过上面多出了许多精细繁复的花纹。 李无为刚想开口问话,这群人身上却忽然爆发出了浓郁的杀机,血气自大红的衣裳中满溢而出,倒不像寻常血气那般凶恶,在衣裳的映衬下带着独特的绮丽。 “铮”的一声剑鸣响起,李无为手中长剑出鞘,挡下了迎面飞来的一根银针。李无为没问他们动手的缘由,也没问是谁派他们来的,省去了这些多余的问话。 这些奇装男子飞身下马,指缝间夹住根根银针,如同一张大网罩向李无为周身穴窍。从这并不算高深的动作中,就能看得出这群人相互间的配合默契万分,每个人都指向了不同的穴窍,绝无重复。 李无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并不是因为这群人相互间配合有多默契,而是他们太弱了,且不提这刺来的银针上都没有附带哪怕丝毫真气,他们的动作太慢了。 即便如此,李无为还是没有大意,云雾真气氤氲而起,护住了他的穴窍,扭身舞剑将他们手中的银针全部斩落。 在攻势被化解的下一刻,这群奇装男子借着李无为剑上的力道在空中旋身,瑰丽的衣裳在风中扬起,挡住了李无为的视线,让他不敢贸然抢攻。 落地的下一刻,他们就又从袖中甩出新的银针,再度向李无为袭来。 乌家剑意催动着吹过乡野的风,本就肃杀的秋风化作了利剑,拦下了李无为背后的所有攻势,李无为欺身上前,长剑一扫而过,金铁交击“叮当”声不绝于耳,银针应声而落。 在打落了所有的银针之后,李无为再踏前一步,长剑直指向这群人当中的领头者,皆杀剑意覆于剑上,将长剑染作凄厉的绯红。 这领头之人沉默着连退数步,李无为的剑锋却比他只快不慢,周围人借机攻向周身空门大开的李无为,想要围魏救赵,可攻来的银针却都被乌家剑意催动的秋风拦下。 眼看着这领头之人就要死在李无为的手中,离他最近的那人却忽然放下了手中的银针,挡在了他的身前。 长剑斩落了这人的头颅,但李无为的剑势不绝,长剑饮血过后势头更猛,这寻常铁匠打造出来的铁剑,倒也真有了那么几分摧金断玉的神兵之像。 长剑死死缀在领头之人的身前,周围原本在围攻李无为的人群一个个抛掉了手中的银针,开始替他挡刀。 在人命的堆砌之下,李无为的剑势终于被消散一空,此时原本围攻李无为的人只剩下三人。 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即便是看到同伴死在眼前,都是一语不发,就连眼中也没有兴起任何波澜,就像是在看一堆虫豸被人所杀。 在李无为讶异的目光中,他们忽然俯下身来,揭开了脸上的面甲,开始啃咬自己同伴的尸体。 一股恶寒涌上了李无为的脊背,他猛一挥剑,周身云雾真气翻涌间凝成一把长剑,直直地向三人斩落。 趴在地上的三人丝毫不在意斩落的真气长剑,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上一眼,真气砸落在他们身上的时候忽然不可抑制地散去了。 李无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真气对他们完全无效。 他们并没有把同伴的尸首啃食成白骨,仅仅是从他们的尸体上撕咬下一块血肉,然后就站起身来,嘴中同伴的血肉还没咽下,道道血丝从他们的嘴角流下。 此时的他们已经摘下了用于遮掩自己面貌的面甲,李无为看着他们的长相,一阵阵寒意从心头发散向周身各处,他不由得把手中的长剑又再攥紧了些。 这群人全都长着同一张脸,而这张脸的主人他刚刚还见过,他们每个人都长着王丹鹤的面貌! 李无为瞥了一眼地上尸体,暂且压下了心中的惊悸之感,无论这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又是什么东西,既然他们能被杀死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既然真气无用,李无为干脆把云雾真气全部收回了体内,如果他没想错的话,这群怪物虽然不能依靠真气斩杀,但他们面对剑意毫无还手之力。 皆杀剑意同乌家剑意并起,李无为周身喷薄而出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一般,化作了锋利的刀剑向眼前的这群怪物斩落。 可出乎他预料的是,这三个剩下的怪物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默默地承受了剑意的攻击。 左右两个“王丹鹤”的头颅都被这剑意所化的刀剑斩落,李无为皱起眉头,只觉今日遇见的怪事实在太多,这剑意化作的刀剑本应是只斩心念,可在这三个怪物身上却如同真正的刀剑一般。 至于是不是他被拉入了幻境,早在他见到这三人的面貌和王丹鹤一般无二时,他就已经全力催动剑意来试探自己是不是中了什么奇诡的术法,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这领头的“王丹鹤”也是受伤最轻的那个,他忽然从原本呆滞的状态当中回复,手中银针猛地挥起,还没等李无为防备,他就已经把银针扎入了自己的喉咙当中,自行了断了。 李无为一时也被惊得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过了半晌才俯下身揭开其他尸体的面甲,不出他所料。 这地上所有的尸体,都长着王丹鹤的面孔。 第一百三十五章 再赴寒鸦城 李无为正欲伸手再探,可地上这些尸首的皮肤忽然翻涌起来,周身的血管也都凸了出来,就像是要炸开。 李无为赶忙连退数步,小心翼翼地戒备着,生怕又生出什么奇怪的变故来。看这些尸体的模样就像是被吹起来的气球,渐渐鼓胀起来就像是即将爆开。 可最终尸体的异动却又平息下去,李无为松了口气,刚想上前再探,周围的尸体发出了一阵叫人牙酸的声音之后,居然全部溶成了一摊血水。 这尸体溶成的血水很快就渗入了地下,就连他们身上披着的衣裳,也都被那血水腐蚀,没留下半点痕迹。 若不是李无为全程看着这奇诡的情景发生,恐怕就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世上竟有这等怪事,无论是这些怪人长得和王丹鹤一模一样,还是眼下这万分诡异的尸溶,都是超乎寻常的邪异。 最为重要的是,这绝不是天然产生的邪异,背后隐隐有人操纵着一切,而且有很大的可能就是钦天监中人。 这并不是无端的猜测,上次李无为与王丹鹤在路上碰到邪异的时候,两人与邪异交手的时间从头至尾不超过盏茶时间,刚一结束就被宵晖卫给堵在了巷子里。 虽说上次乃是身处闹市当中,而这次则是乡野小路,偏僻无人,可李无为与这群邪异交手的时间也远比上次要久。除非有人刻意遮掩,宵晖卫不可能来不及赶到。 而且这群邪异的尸体自行销毁也同样十分可疑,很像是幕后黑手为了不留下线索而特地利用什么术法做到的。 若是如此推断下来,这对李无为出手之人一定与宵晖卫脱不了干系。李无为想到刚刚与这群邪异交手之时,真气对他们全然无效的样子,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耳畔忽然传来一丝清凉的气息,李无为抬眼望去,这才发觉不知何时天上已经凝出了厚厚的云层,雨势也在飞速增大。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又都点滴不剩地被云雾真气所拦下,李无为看着地上仅剩的痕迹也被冲刷了个干净,神情逐渐凝重。 他现在心中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自己遇袭是有人操纵,只是不确定这人的目的是什么,还有这人的身份。 就在他苦思冥想之际,忽然想起了当初在塔楼上,甘如萧曾经提过一句,钦天监中有人把武者和术士视作邪异。 他隐隐觉得这两者之间有着联系,但一时之间也难以验证。只能暂且搁下心中的诸多猜疑,反正他原本就打算前往寒鸦城,如今还能多打探一番消息。 思虑至此,李无为干脆运起步伐,继续向寒鸦城赶去。只可惜被那群邪异骑来的骏马早就受惊跑远,此时已经彻底不见踪影了,不然还能省下一番脚力。 果不其然,李无为没走出多远,就发觉原本绵绵不绝的雨势霎时间停了下来,身后原本遮天蔽日的厚重云层也已经消散,显然是有人用术法在人为地改变天时。 至于想办法抓住这术士那是无稽之谈,且不提李无为能看到的就最起码有七处适宜的藏身之处。既然策划这场袭击的人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那自然不会留下这么大的疏漏。 李无为甚至怀疑这改变天时的术士压根儿就没有来到这乡野之地,隔空施法的条件虽然苛刻,却也并不算十分困难。 这步法的效果要远远超出李无为的预期,没过多久他就看见了如同巨大的鸟巢般附在山腰上的寒鸦城。 这座城池一如既往地散发着凛冽的气息,不知是先前那窝被道门带走的寒鸦所留下的气息,还是单纯这座城池所散发出的兵甲之气。 这次李无为入城之后,就不再像上次那么默默无闻,有不少人在路过李无为的时候,都会停下脚步细看上两眼,脸上隐隐带着兴奋之色。 很快李无为就被人群给围了起来,他总觉得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过了片刻才想起这场景前不久已经在道门当中发生过一遍。 李无为此时的声名有些独特,大部分的江湖少侠成名都是循序渐进,先从剿灭路边的山贼之流开始,再到在道上闯出了名号,有头有脸的大匪贼。再之后想要名声更进一步,最简便的方法就是参加各路比武,其次才是斩杀成名已久的大恶人。 毕竟想要恰好撞见一个成名已久的恶人本身就已经是难事,这种恶人一般都会有着一两手压箱底的绝技,不然早就被人给替天行道,锄奸惩恶了。更何况还不能让他有机会逃走,这就意味着武功得比他高出不少。 相比之下,参加各类比武大会就要方便多了,有明确的地点,能够提前打探到对手的情报,甚至输了都不用付出什么代价,这种比武大多都讲究一个点到为止。 若是能够做到斩杀恶人,在那种中型的比武上夺魁更不算难事,说不定还能进入宵晖卫谋个官职. 这种扬名途径一般都是现在百姓当中积累出足够的名望,然后才会进入到宵晖卫和各个门派的眼中,而李无为出名的方式截然不同。 他出山所斩杀的第一个对手就是身为翠微山十六路巨寇的大当家照夜明,虽然说在民间声名不显,但从那时起,他就已经受到了朝廷的关注。再接下来的玉蟾翁,杏林村和柳州一事,旁人十几年撞不见一次的奇闻异事在他这儿是层出不穷。 此时的李无为在民间的声望并不算高,毕竟他真正出名也就是柳州的事情,可是在朝廷那里,乃至于各个大门派中,李无为已经称得上是鼎鼎有名。 透过寒鸦城当中的情形就已经可见一斑,前些日子里李无为的画像被传了出来,所以整座寒鸦城里的人都已经认识了他,若是再过上些时日,恐怕天下宵晖卫就都能认出李无为的脸了。 至于这画像的来源,自然是在李无为与甘如萧对话之时被记录下来的,寒鸦城当中的机关妙用无穷,做到这种小事儿易如反掌。 李无为看见路被彻底堵死倒也不急,干脆就站在原地,坦然承受着周围人像是在看什么稀罕物件的目光。 很快,甘如萧就驱散了人群,将李无为从中解救了出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 恨意 “都散了都散了,干什么呢?王远你那个邪异的观察文书写完了吗?还有你陈知,你不是请了三天假说是要回趟老家吗?怎么的,不想回去了是吗?” 甘如萧笑骂着,三言两语就将围着李无为的人群给哄散,周围人大多也都会笑着应上两句,再最后多看两眼李无为,就像是多看一眼就多赚了几两银子一样。 李无为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众人,这次来寒鸦城和上次的情景完全不同,周围的人都更加富有生气了,连带着周围的建筑也更柔和了些。 人群的谈笑声暂且驱散了城中的寒气,甘如萧带着李无为从人群当中穿过,走向上次两人交谈的塔楼,一路上向李无为窥视的目光从未断绝。可等到李无为目光转过去的时候,偷瞄的人又都会转过头避开。 后来甚至有人干脆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一番才又迈步离开,更有人缀在他身后,跟着走了好一段路。眼见着形势愈演愈烈,最后还是甘如萧出面制止,这种偷偷窥视李无为的情况才稍微好上些许,但还是时有发生。 李无为并未因此而感到恼怒,恍然发觉寒鸦城中的人们不再像冰冷的零件,此刻的他们才更像是鲜活的人,有着七情六欲,有着最基本的好奇。 甘如萧察觉到李无为心不在焉的样子,歉意地说道:“今日是难得的休沐日,他们都有些兴奋过头了,再加上少侠如今的声望称得上是如日中天,他们这才会做出这些无礼之举。” 寒鸦城中的人们大多都一心扑在研究之上,不通人情世故,因为鲜少与外人交流,平日里在城中大家也都不太在乎礼节,所以刚刚对李无为做出举动在他们眼中并不是失礼之举。 李无为摇了摇头,表明自己并不在意,眼下还在街上,纵使心中有着万般疑惑,他也不好直接当场问出来,只能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可路上的人流却越来越多,甚至有些拥挤,李无为不禁有些困惑,即便是休沐日,也不应该有这么多人都赶着出城啊。 这疑惑直到两人到了塔楼,来到了整座寒鸦城的最高点后才得到解答。 李无为俯瞰着塔楼下的街道上,细密的人群从建筑当中涌出,街上难得一片人声鼎沸之像,吵嚷声甚至就连这塔楼之上都能听见。 那些无人的建筑灯火全部熄灭,在一阵机关运作的声音后,门窗全部关闭,每一栋楼都是如此,其中最大的那座龙首阁仍在不断“吐出”人群。 寒鸦城是这世上最大的机关建筑,这一天的休沐日既是为了让城中的人们进行休息,也是为了让寒鸦城自检,若是有哪里损坏,会有鲁班坊的工人来进行修缮。 甘如萧看见李无为站在窗边静静地看着底下的人群,将桌上的茶杯倒满后也同样站起身来,来到了窗边,手背碰碰李无为的肩膀,给他递过一杯。 “用那些鲁班坊的人的话来说,我们也是构成这寒鸦城的一部分,就像是他们那些机关里所谓的零件一样,既然他们那些机关都需要定期维护,那我们自然也需要,所以就有了这一月一日的休沐日。” “那这么说来,我这次冒然前来,岂不是打搅了甘先生难得的假期?”李无为端着茶一饮而尽,手臂搁在窗沿,抬头向远处的城墙望去,原本在风中猎猎飘扬的旗帜此时也大多都被收了起来。 “少侠多虑了,即便是少侠不来,我们这些有官职在身的人也都会留在寒鸦城里。”甘如萧笑了起来,言语中却带有些许遗憾,“只不过想讨媳妇就有些麻烦了,不过入了钦天监,一生孤寡才是常态。” 只听得远方传来阵阵巨响,地面不断颤动,李无为甚至能感受到自己脚下的整座塔楼在轻轻晃动,他循声望去,只见远处的龙首阁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那座建筑本就形似龙首,此时更是在顶上多生出了两根好似龙角的物体,龙首阁中的人群此时都已经撤了出来,“龙口”逐渐闭合,然后这整座建筑居然缓缓陷入了地面当中,只留下两根“龙角”在外。 甘如萧看出李无为眼中的震撼,高兴地笑了起来,语气颇为自豪:“当初朝廷所花的银两可是有大半都用来建造这龙首阁了,里面关押着的邪异无人看守总是个隐患,可休沐日当天人手又不够,最后就找了这么一个法子。 如果真有邪异从监牢当中逃了出来,那也不可能打破龙首阁,冲出寒鸦城,只要它跑不出龙首阁,那总是会被抓回去的。” 李无为点了点头,并不打算先询问王丹鹤与那位前任大统领之间的事,而是选择先打探一番路上袭击他的邪异的情报。 “甘先生上次提到过钦天监中有人觉得武者和术士也算是邪异,不知道这类人在钦天监当中,多吗?”回到了桌案旁,将先前拿在手上的茶杯放回桌上。 甘如萧转了个身,干脆斜倚在在窗边,睨着李无为,眼中微微带着诧异:“少侠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怎的忽然对这事儿如此上心?” 李无为没回话,甘如萧也不以为意,伸手拂开被风吹得在眼前乱飘的头发,呵呵笑道:“那自然是少之又少,武者和术士都是人,这点大多数人都还是分得清的。” 李无为叹了口气:“我从掌教那里学会了心剑。” 甘如萧瞬间身体僵硬紧绷,脸上的笑意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凝视着李无为,失了禁锢的头发又开始扬起,这次却没抵挡住甘如萧深沉的眼神,过了半晌才答道:“多,尤其是在元州,只怕是比少侠想得到的要多得多。” 甘如萧重填一道热水,他举着杯子放到嘴边,轻轻吹了吹,又将茶杯放回了桌上:“钦天监收的人大都是直面邪异后幸存下来的普通人,少侠应该也知道这其中的凶险,虽然也有邪异是完全无害的,但终究只是少数。 大多数的钦天监的官员都对邪异恨之入骨,而恨意是很容易让人是非不分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 花 “朝廷不管吗?”李无为一声长叹,再也无心去啜饮杯中的茶水,他看着白瓷壁中舒展的嫩芽,“说实话,知道朝廷官员里有这种是非不明的家伙,而且还不在少数,让我这个小老百姓很是忧心啊。” “你可不算是小老百姓,武者不算是百姓,”甘如萧反倒是一反常态将杯中的茶水全都饮下,“少侠在经历过柳州的事情之后,还不明白朝廷的想法吗?” 自古侠以武犯禁,柳州的事虽然是在朝廷放任自流之下所产生的极端情况,但江湖对时局的影响也可见一斑。 宵晖卫设立之前江湖游侠比比皆是,时人若是遇到了什么不平之事,第一反应都是去托人找江湖游侠,若是实在寻不到,才会去寻官府。 自从宵晖卫设立之后,情况倒是好转,最起码百姓遇见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会第一时间去报官了。各个门派也不敢继续在明面上像以前那样目无王法,但在暗地里是一如既往,只不过将以往的勾当扯了层遮羞布盖一盖罢了,毕竟要养活整个门派需要的银两可不是小数目。 再后来,宵晖卫查办的门派多了,尤其是出了好几位大宗师之后,凭着硬生生打出来的威名,终于是短暂地镇住了武林门派。 各大门派也渐渐把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转变为明面上的合法产业,经营起了正当的行业,虽然一时之间比不上之前,但勉强能供应门派开销。 不过朝堂和江湖终究是对立的,若是想指望各门派全都遵纪守法那不如指望太阳能打西边儿出来,每年被宵晖卫给缉拿查办的门派都不在少数,这也更进一步加深了二者之间的对立。 朝廷之所以会放任钦天监对江湖的仇视情绪的原因之一就在于此,钦天监并不是想杀光天底下所有的江湖人,而是打算找出办法来根除邪异,并且让真气和灵力不复存在,这样自然就不会再有什么江湖。 即便是技法臻至化境,那也不可能胜得过鲁班坊的机关火器,自然就不会再有侠以武乱禁这么一说了。 李无为虽然早就预想到了这一点,但是听见朝廷官员亲口承认对他造成的冲击要大得多,塔楼上一时间寂静下来。 风声渐起,四周的冷风灌入到塔楼当中,李无为身上泛起一阵寒意,若是真气当真消失,那可不只是天下大乱这么简单。 “钦天监是不是已经找到让真气无效的办法了?” 甘如萧看着李无为从沉思当中回过神来,往自己的杯中又再添一杯茶水,绿色的尖芽在杯中翻腾,袅袅热气升起,“少侠可是遇到了什么怪事?” 李无为并没有把自己来时遇袭的事情和盘托出,而是反口问道:“甘先生为什么要帮我?你也是钦天监的人不是吗?” “我会武功。” “无论是从吐纳还是从体态,甘先生可都不像是习武之人啊。” 甘如萧和李无为就这么对坐着,静静地看着对方。 “少侠不如就当我是个不忍心见到天下大乱的好心人,怎么样?” “比起这个,我还是更相信甘先生是来暂时稳住我,让外面的人能够设下天罗地网,把我给斩杀在此的诱饵。” 李无为这话倒不是乱说的,毕竟他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刚刚那些来袭击他的人是出身于钦天监了,只不过还不清楚这人的目的罢了。 比起甘如萧如此相信他,一个只见过两面,甚至算不上熟人的人。他还是更乐意相信此时塔楼底下已经围满了钦天监的人,只等着甘如萧摔杯为号,冲进来把他大卸八块。 两人又对峙了一番,甘如萧叹了口气,伸出了自己的手。 李无为看见甘如萧的袍袖之下有什么东西在游动,直到那东西出了袍袖,他才发觉那鼓胀的竟然是甘如萧的血管。 李无为抬起头来看向甘如萧,后者面色如常,倒并没有因为自己身体的异状而露出什么痛苦之色。他再度低下头的时候,那鼓胀之物也已经游动到了甘如萧的指尖。 甘如萧的指尖猛然胀起,点点鲜血自他的指尖沁出,却并没有掉落在地上,而是在空中继续游动着。 指尖流出的鲜血越来越多,流出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一开始还只是几滴鲜血自指尖缓缓冒出来,到后来已经是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 李无为也从一开始的惊讶渐渐地习以为常,甚至有些担心甘如萧会不会因为血液枯竭而死,毕竟此时从他身体当中涌出的血液已经在空中形成了一个不小的团了。 这血团在空中不断地游弋着,甘如萧的脸色逐渐苍白,等这血团到了半人高之后,甘如萧才把自己的手臂收回来,直接不顾形象地端起茶壶,往自己的嘴中大口大口地灌着茶水。 这血团在甘如萧把手给收回之后,忽然开始了剧烈的变化,并不像之前始终稳定成一个球形,不断演化百兽形貌,体态栩栩如生,又化作诸多草木,等到这些变化结束之后,忽然开始不断缩小,最终只剩下一滴血液漂浮在空中。 甘如萧伸指点了一下这滴血液,这滴血猛地绽开,攀附到了他的手臂上,就像是在借助他的血肉生长,最终在他的臂膀上绽放出的是李无为从未见过的美艳花朵。 自从这朵花出现之后,空气中忽然开始弥漫起了浓浓的血气,这花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妖艳,带着一种摄人心魄的美感。 李无为神情凝重地望着此时的甘如萧,对方身上此时带着一股莫名的威压,可他再三查探之下却一无所获,始终不知这股威压是从何而来。 直到他始终未曾停止的心剑在周围感应到了新的思绪,纯净万分,就像是新生的婴儿一般。 李无为猛地瞪大眼睛,看向了甘如萧身上的花朵,这朵花是活的,并非他所想的靠着特殊的术法而成形。 “我之所以会告诉少侠这些,就是因为我也是邪异。我还不想死。” 第一百三十八章 鱼 李无为并没有在寒鸦城里呆上很长时间,不过他所收获到的已经远远超乎他自己的预料了。 钦天监内部想要对邪异赶尽杀绝的人很多,想要连着武者和术士一并除去的人也不少。与之相比,甘如萧这个被“收编”的邪异,即便混到了官位,也仍旧是势单力薄。 即便他从没做过什么错事,甚至称得上是尽心尽力,兢兢业业,钦天监当中先要杀他的人也不在少数。 不然的话,他怎么说也是个正八品的官员,怎么会沦落到要一个人跑到这冬冷夏热的塔楼之上,形单影只地守望着这座寒鸦城呢。 尤其是这段时间当中,明里暗里针对他的动作越来越多了,整座寒鸦城当中暗流涌动。若不是现任的宵晖卫大统领看在他和自己父辈的交情上对他多有照拂,他恐怕早就不明不白地死在寒鸦城里了。 天底下最多的就是杀人用的伎俩,也不敢保证自己究竟会不会在哪天因为一时失察被人给杀死。 李无为从甘如萧的口中得知了这些情况之后,也将自己在路上遇袭之事和盘托出,甘如萧虽然也不知道那些邪异究竟是怎么来的,但他也答应了李无为会尽力查查看。 只不过能查到多少就不一定了,毕竟他现在也是自身难保。至于对他下手的动机,甘如萧推断是李无为先前来寒鸦城的时候和他交谈,所以引起了一部分人的不满,想要借此来警告李无为一番。 但寒鸦城中的大部分人对李无为的感观都还是好的,毕竟他所做的事情都很符合人们幻想当中的侠客,行侠仗义,武功高强,而且李无为的长相在其中也起了不小的作用。 一个容貌瑰丽的侠客和一个面容丑恶的侠客同时做了一件大好事,容貌瑰丽的那位名声总是会传播得更快一些,名号也更响亮一些。 李无为出了寒鸦城,便打算正式回客栈了,这些日子里三人四处游山玩水,银子也是花销如流水。前段时间他们在柳州赚的银子大部分都留在了柳州,交给了刘穷和常白安来打理,用来救助那些穷困潦倒的百姓。 但是剩下的九牛一毛都足够他们很长一段时间不愁吃喝了,这些银子也都是卫鸢卖药挣来的钱,至于刘穷的家产也同样都用于救助百姓了。 李无为孤身一人走在回客栈的路上,这次他没再选择走小路,而是选了经常有跑商的大路,即便他不觉得那群人有能力伤到他,但小心总是没错的。 这次他倒也没用步法赶路,静心观察着一路上步履匆匆过路的行人,或是车夫赶着沉重的马车在地上留下深深的辙印,但他没走多远就发现身边经过的马车和行人逐渐稀少了起来。 李无为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将长剑的剑柄握在了手中,这条路可是横贯元州的一条大道,每日从早到晚人群络绎不绝,眼下这情况明摆着是有人刻意为之。 可他又继续沿路走了一段却并没有遇到来袭击他的人,反倒是见到了一片奇怪的树林,林中隐约可闻泉水潺潺声。 李无为倒也没在乎这是不是有人刻意设下的陷阱,直接迈步走了进去,他没在林中察觉到丝毫杀气,他不觉得有人能在他面前完全掩盖住自己的杀意。 他一路穿林而过,很快就见到了那条正发出清脆悦耳的流水声的溪流,这林中溪水清澈无比,一眼便能望到水中游鱼的情形。 这溪流当中的游鱼也都颇为神异,其中大多都是鲤鱼,身上的颜色不是大红便是金黄,绝无半点杂色。 一位老人正在河边拿着木桶往里面倒入新鱼,这位老人李无为也是见过的,正是他在柳州一筹莫展,不知道该怎么进入道门时,在河边碰见的那位钓鱼老叟。 李无为惊讶地将长剑给放回腰间,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请问老先生,这里是何处?” 那位老人抬起头来看见李无为的时候,面上同样流露出了惊讶之色:“你现在已经入过道门了吗?” 李无为被这么一问,不禁有些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老人把木桶给放到了地上,对李无为招了招手让他过去。李无为面上不动声色,暗中戒备起来,毕竟眼前的老人不知来历。 不过老人只是在低头整理自己的装束时,抬眼随便瞄了他一眼,就看穿了他的伪装,摇头笑道:“你没必要放着我这么一个糟老头子,即便是我年轻时恐怕都胜不过你,又何况是现在呢?” 李无为并没有轻易放下戒心,亦步亦趋地走到了老人身旁,老人也并没有因此生气,自始至终都用慈祥的目光看着他。 “你看这池子里的游鱼,觉得哪一条最合眼缘就把它给带回去吧。”老人一把拉过李无为,伸手指了指溪流当中的鲤鱼。 李无为这才发觉这群鲤鱼虽然身处在溪流当中,却完全没有顺流而下或者是逆流而上的意思,只是安然地待在原地。 老人在地上随便捡起了一根木棍,递给了李无为,用期许的眼神看着他接下来的表现。 李无为看了看手中的木棍,又想起自己上一次见到老人的时候,他就是用这种平凡无奇的木棍足足钓起了一桶鲤鱼。 可惜李无为很显然是不会这种玄奇手段的,不过他也同样有着自己的办法。 他干脆把自己手中的木棍当作长剑,周身剑意渐起,水中的游鱼一时受惊开始疯狂地游动,卷起了河底的泥沙,搅混了水面。 可是被李无为看中的那条鱼却死死被周围的水流束缚在原地,乌家剑意引动天地之力,此时被用在了一条鱼身上,这条鱼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老人见情势不对,刚想叫李无为停手,还没来得及出声。只见李无为手中的木棍倏然消失,再出现时就见到上面已经多出了一条肥美的金色鲤鱼。 李无为满意地看了看被自己捕获的鲤鱼,他一眼就挑中了这条,看上去就很好吃。只是他回头的时候,却正对上了老人无奈的眼神。 第一百三十九章 钓鱼 老人看了看李无为,又看了看他手上那根木棍刺中的鲤鱼,气不打一处来,从地上抄起另一根木棍就向李无为劈头盖脸地打去。 李无为一扭手腕,轻巧地架住了老人的这一棍,不过那条金色的鲤鱼也被震飞了出去,回到了溪流当中,溅起了些许水花。 老人收回木棍,冷哼了一声,右手一翻,手中木棍方向一转,戳了戳那条已经被刺穿的鲤鱼,原本已经断绝生机的鱼儿又重新游动起来。 只不过它身上的伤口一时之间是好不了了,从它身上的伤口当中流出了金色的血液,把整条溪流都染得熠熠生辉。 李无为这才明白自己做错了事,讪讪地笑了笑:“您这也没说要我钓起来啊。” 老人在见到那条鱼儿恢复生机后,刚刚松了口气,又听见李无为这话,气得吹胡子瞪眼:“我让你带一条合眼缘的回去,你挑的哪里是合眼缘的,分明就是挑了只最肥的。” 李无为小声辩解道:“那我最合眼缘的就是那只啊,您这也太不讲理了。” 老人生生被李无为给气笑了,但想到自己先前也确实没说清楚,决定不再与他计较,把手中新的那根木棍递给了李无为:“用这根木棍当钓竿,用心钓你想钓上来的那条鱼就是了。” 李无为并没有立刻接过,而是迟疑地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木棍,却又听见老人说道:“那根已经染上了你那凶戾剑意,你若是想要用它来钓鱼,那便用吧,不过这溪中的游鱼会有哪条肯上钩就不好说了。” 瞧见李无为伸手接过了新的木棍,老人又说道:“那根染上你剑意的钓竿,你就自己带走吧,留给我也是无用,若是有机会碰上什么能工巧匠,说不定还能做你的剑柄。” 李无为谢过老人,学着先前在河边见过的架势,一甩手中的木棍,眸中闪过一丝讶异。 他感受到自己体内的真气忽然延展到了手中的钓竿上,形成了一根细不可见的鱼线,鱼线落入水中之后,真气淤积于线的尽头,也就同时兼具了鱼饵和鱼钩的功效。 老人在一旁捋了捋自己的胡须,轻轻点了点头,这钓鱼是一种奇特的考验,真气化作鱼线的坚韧能显露出真气的量,而鱼饵对鱼群的吸引力则是体现了真气的质,钓上来的鱼则是会显露出一个人最近的运势和心性。 李无为鱼线的坚韧此时尚且看不出来,但只看这真气鱼饵甫一落入水面,整条溪流的游鱼都开始活跃起来,围着李无为下钩之处打转,李无为真气的品质就已经能称得上是老人生平仅见。 刚刚他之所以要把李无为刺上来的那条金鱼给抛回池中,一是因为他有心想考校这后辈一番,却没成想他用了个取巧的法子。二是因为这池子当中的鱼群都是他费尽心血养成的,李无为这一来就把长的最好的那条给拿走,还不是正经钓上来的,老人家自然不可能愿意。 不过刚才李无为能把那条最大的金色鲤鱼给硬生生叉起来,也已经能看出不少东西了。即便是动用了强硬的手段,那也说明李无为配得上这最好的运势,甚至可以说是他凭实力创造了最好的运势。 所谓气运,命法本就玄之又玄,无论武功还是术法修为,只要到了一定地步之后,外界对他们的影响都是少之又少,并非时势造英雄,而是英雄造时势。 这考验对李无为来说自然也不是全无好处,被钓起来的这条鱼带回去以后,无论是养着等它长成,还是直接烹煮吃肉都可以说是妙用无穷。 至于究竟有什么作用,那就是因鱼而异了。 李无为这次看上眼的却并不是刚才那条金色鲤鱼,反倒是整个池子当中少数几条并非红色与金色的一只银白鲤鱼。 这鲤鱼倒并不像其他鲤鱼那么急切地围着李无为下饵处打转,动作懒洋洋的,游个几步还要被溪流给推回去一些,在它游过的地方,周围的鲤鱼都会自行退散,反倒是很快就让它来到了鱼饵前。 李无为原本是想再把那条金色鲤鱼给钓起来的,可惜它似乎记住了李无为的气味,在众多奔向鱼饵的鲤鱼群中,唯独只有它向着反方向一路游动,显得尤其突出,李无为也只能放弃了这个想法。 而在所有的鱼群当中,另一条出众的就是这银白色的鲤鱼了,李无为干脆也就换了个目标,银白鲤鱼也开始慢慢地游向了鱼饵,周围的鲤鱼仍旧在围着饵食打转,踌躇不前。 很快银白色的鲤鱼就咬到了鱼钩,李无为趁势将鱼竿向上提起,这鲤鱼一改先前懒散的作风,奋力地在水中游动着,甚至还和李无为僵持了一会儿才被钓出水面。 老人瞧见李无为钓上的居然是只银白色的鲤鱼,讶然地看了看李无为,按理说钓上银白色的鱼应当是会遇到什么灾祸,运势极差,可李无为刚才偏偏又把那条最大的金色鲤鱼给钓了起来,老人还从未见过这种情况。 李无为瞧见这条银白鲤鱼似乎也不比先前那条金色鲤鱼小上多少,满意地点了点头,今天的晚饭也有了着落。 老人仔细地看了看这钓上来的鲤鱼,在李无为身旁说道:“你最近切记要防小人,不然……说不定会有灾祸发生。”老人原本想直接说会大难临头,可想起那条金色鲤鱼,犹豫片刻还是没下断言。 李无为点了点头,又问道:“这鱼的味道好吗?我带回去之后能吃吗?” 老人叹了口气:“银鱼是除了金色鲤鱼之外味道最好的,按理说应该是给术士吃,会增强灵力,若是你吃了只能算是暴殄天物,不如把它养起来。” 李无为认真地点头记下,打算把这鱼带回去交给苏鹤葵吃。 老人一挥袍袖,李无为忽然倒飞出去,再稳住身形的时候,就已经回到了之前的大路上,周围依旧是络绎不绝的人群。 第一百四十章 路上的行人似乎也都没对李无为这个忽然出现,手中还提着根木棍的怪人起疑。李无为还没来得及回神,就发觉自己的手上一轻。 自己手中木棍上的真气鱼线此时已经化作一片虚无,那条银白锦鲤也已经落到了地上,不断地扑腾着。 周围的行人此时才看到李无为,瞧见蹦到自己脚下的银白鲤鱼后面露异色,不过也都没有多说什么,还有人俯下身打算帮李无为抓住这鲤鱼,可总是被它给滑不溜手地跳走。 这鱼最后跳到了一个身着粗布衣裳正吆喝着叫卖的壮汉身前,这壮汉嘿嘿一笑,伸手抓住了飞过眼前的鲤鱼。 李无为瞧见壮汉出手的动作愣了下,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握,却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意境。 那只鱼儿在壮汉手中一动不动,完全看不出之前灵巧的样子,李无为心中暗赞一句好功夫,没想到眼前的壮汉虽然外表粗豪,这手上的功夫却细致至极。这鱼身姿灵巧,身上的鳞片也是无比光滑,若是用蛮力自然抓不住它,这壮汉想来是用的巧劲。 壮汉一手握着鲤鱼,另一手飞快地拿起身边的草绳,把鱼给捆了起来,提溜着鱼递回给了走到他摊位前的李无为,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少侠要不要在我这儿拿点饼子回去,刚好配鱼汤。” 李无为接过鲤鱼,刚想道谢,就瞧见壮汉摆了摆手:“我和少侠一见如故,也不用给我钱,少侠不如拿几张饼子走就是了。” 瞧见眼前的壮汉硬生生挤出来讨好的笑容,李无为一时哑然,不知道这位隐世高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也干脆地点了点头,掏出了几枚铜板付给了壮汉。 壮汉眼睛一亮,手脚麻利地递给了李无为五个饼子,李无为此时的形象颇有些特别,那根钓鱼的木棍早就被他给扔在了路边,至于那根染上他剑意的木棍则是被他截短之后,跟长剑一起放在了腰间。 左手拿着饼,右手提溜着鱼,原本身上衣衫带出来的出尘气质全然不见,一看就像是刚刚赶完集正打算回家的平民老百姓。 李无为转身离开摊位,走出不远抬起头来扫了眼鲤鱼,这才发现不对,原本光滑无痕的鱼鳞上此时多了五个指印。 他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壮汉为什么会忽然露出讨好的笑容,这壮汉用的哪里是巧劲,分明就是出死力让这鱼没办法逃脱,也就是这鱼不一般,若是换了寻常的鱼恐怕就要被捏死了。 卖饼的这汉子一开始也没想着用多大力气,就只是随手一握,没成想这鱼油滑得很,险些就脱手而出,他下意识地用力一握,等反应过来想要收力已经来不及了。 在把鲤鱼递回给李无为之后,他就一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李无为的表情,生怕他因此而动怒。既然能随手拿出这种不凡的鲤鱼,真未必是他这个只会几手庄家把式的平民老百姓能惹得起的。 不过李无为倒也不在乎这鱼受没受伤,倒不如说眼下这鱼半死不活的情况要更好一些,毕竟客栈里的厨师都是没有功夫在身的平常人家,还真未必能料理得了这条鲤鱼。 这一天折腾下来,回到客栈的时候,也恰好到了晚饭的时间,三人一如既往地在李无为的房间中一起吃饭,这鱼做出来的汤味道倒也寻常,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苏鹤葵喝完这鱼汤之后,甚至都没感受到自己的灵力有什么变化,不过半个时辰之后,她就发觉体内的灵力惊人地活跃,莫名增长了一大截。 在李无为和卫鸢的眼中,苏鹤葵周围忽然多出了点点光芒,这些光芒很快就构成了另一个苏鹤葵,又随风散去,扑在了苏鹤葵的身上。 两人瞧见这变化都有些惊讶,心中都有些激动,卫鸢是为苏鹤葵能更进一步感到高兴,而李无为则是对老人没来由的善意难得的忧虑。 老人的善意十分露骨,又完全不求回报,可有些时候不求回报的东西才是最贵的。不过这些也都和眼下无关,挂念在心中也只是庸人自扰。 更何况老人的善意也并非作伪,长者赐不敢辞,等老人需要的时候,他还上这人情就好了。 他把自己到寒鸦城之后的见闻全部说了一遍,可说完之后,却并没有等到两女的惊呼声,反倒是都奇怪地看着他。 李无为下意识地低下头打量了一番自己身上有没有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抬起头来疑惑地问道:“我,干了什么不对的事吗?” 苏鹤葵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卫鸢直接问道:“你是不是忘了我们要解决王丹鹤的心结了?” 李无为心中的疑惑更甚,不知卫鸢何出此问,他仔细思考了一番自己今天的作为,摇头答道:“没啊,若不是因为王丹鹤的事情,我也不会去寒鸦城啊?” 卫鸢轻轻叹了口气,苏鹤葵接过话头继续问道:“那宵晖卫的大营平日里都驻扎在哪里?” “寒鸦城中。” “宵晖卫的前任大统领叫江岭,现任大统领叫江疏钺,你觉得他们是什么关系?” 李无为想起当初在幻境当中见到的江岭,面相威严,又想到江疏钺面甲下的真容,两人起码有四成相似:“想来应该是父女吧。” “既然如此,那这位前任宵晖卫大统领……” “应该也在寒鸦城,”李无为一拍脑门,懊恼地回答道,“这大概就是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卫鸢听见他这都还敢借机自夸,默默白了他一眼。 苏鹤葵则是又问道:“所以你都到寒鸦城了,为什么不顺便去拜访一下那位大统领呢?” “忘了,这一时之间太过震惊,所以就给忘了,情有可原嘛。”李无为把碗中最后省的一点鱼汤舀进了自己的碗中,“再者说,今天是寒鸦城修整的日子,说不定前任大统领不在呢?” “也不是没有道理,你不在的时候,掌教派人送来了消息,说是周长越已经醒了,我们明天应该就能见到他了。” 李无为仰头将碗中的鱼汤喝干:“那明天再去一次道门吧。至于那位大统领,就只能另寻时机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卷土重来 今天的道门很是喧嚣,因为有十六名弟子早早地起床、更衣、洗漱、晨练,然后守在了山门前静静地等候。 他们在等某位恶客上门,那个家伙上次来的时候,不过盏茶时间就破了他们的阵法。 他们不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失败,只是不能接受李无为的轻蔑。 李无为的名头最近在元州是越来越响了,更别提道门当中还有不少消息灵通,能掐会算的弟子,四处宣扬着他出山之后的故事,就连当初斩杀照夜明的事情都被他们给算了出来。 周围很快就聚集起了围观的人,没人看好他们,但也都期待着这场斗法。毕竟道门当中的生活实在是太平静了,修道、习武、悟法,平静万分,从没有那些说书人口中的勾心斗角和刀光剑影,大家还是更乐意把心思放到修行上。 李无为的到来难得地往这死水当中投下了一颗大石,不止掀起了波澜,还把池底的泥沙都溅起,搅混了这一潭清池。 至于他们要向李无为再度“讨教”的理由,自然不是什么在众多同门前丢了面子,想要报复回来。 道门之中没人因为上次的失败嘲笑他们,反而大都会反过来宽慰他们一番,人家李无为是什么?是道门那位李长老的亲传,出山就胜过大宗师的逸才,阵法被人家破了不丢人。 大部分人也都接受了这个结果,毕竟世界上总是有比他们强的人,也不缺这一个李无为。 只剩下这十六人,他们梗着脖子,咬着牙,承受着周围人不自量力,螳臂当车的讽刺,决定要让李无为付出代价,哪怕只是小小的失态。 他们知道李无为是不世出的天才,可那又如何?能进道门的谁还不是个天才了? 大家都是天才,凭什么你李无为就狂的没边,我们这么些人费尽心思布的阵你转眼就破了,大宗师道门又不是没有,我们也不是没用阵法困住过。 他们就是要争这一口气,他们可以输,但不能输得那么没心气,甚至还要被瞧不起。 昨天周长越醒来的消息倒是不假,也的确是掌教派人传给苏鹤葵她们的,只不过掌教自然不可能为这点小事儿亲自跑一趟,送消息的人自然是寻常弟子。 在这位弟子送完消息,回到道门当中之后,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李无为明天还要再来的消息,这就是他们会早早地得知消息,等在山门前的原因。 从李无为踏入道门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的争斗就开始了。 而那位上门的恶客,也并没有让他们等上很久。 李无为还走在上山的台阶上,就已经看到了远处的人影,他自然不会觉得这群人是友善地来迎接他的。 “小师叔来道门,那是天大的喜事,所以我们特地在这儿设了个阵法,想要贺一贺小师叔,就是不知道肯不肯赏光,给我们这个面子啊?” 这领头的弟子李无为没什么印象,毕竟他来道门这几次,拢共也没认识几个人,最多也就是模糊地记得上次的人群中似乎是有这个人。 李无为看着他眼中浓浓的挑衅之意,又看了看被堵得水泄不通的山门,明摆着就没想过让他安稳过去。 苏鹤葵和卫鸢在他身后眼神都冷了下来,原本打算和李无为一同出手,可李无为却让她们两个都退到了一旁。 这道门当中发生的事情掌教自然不会不知道,想来也是有心要让他来磨砺这群弟子一番,若是让她们两个出手,那可就不是磨砺了。 青耕在生死搏杀当中不算什么强大的意象,可是专破阵法幻术,苏鹤葵在幻术上的修为也不是这群弟子可以媲美的。 她们两个要是和李无为一起出手,这群弟子尽力调动起来的自信,只怕瞬间就会被粉碎得渣都不剩。 李无为随身带着的并非那把买来的长剑,而是那根木棍草草削成的一把木剑,一是因为这木棍不知是什么材质,金石难伤,二是上面染着他的剑意,他用起来顺手。 “既然诸位师侄有心,我又怎么能辜负了你们这一番好意呢?” 两边笑得春水初开,眼神中杀机四溅,领头的那弟子挥了挥手,放开了一条道路。 李无为从容不迫地走进了人群当中,十六名弟子围在他身旁,他们之间的距离各有远近,看上去错落凌乱,一边观战的弟子们瞧见这新奇的阵势之后,大多开始在心中开始推演模拟这阵法。 李无为环顾四周,又找到了刚才领头的那名弟子:“不知道这阵法是杀阵,还是幻阵?” “自然是杀阵,幻阵在师叔你面前有多不堪一击,我们上次已经得到足够的教训了。”领头弟子手上捏起法诀,剩下十五名弟子手势皆是一变。 “这是我们独创的阴阳三才两仪四象八卦五行九宫杀阵,还请小师叔指教。” 李无为听见这阵法的名字当时就被镇住了,领头的弟子瞧见他讶异的样子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要的就是这种震慑的效果。 周围的道门弟子齐齐一滞,尔后各自扶额叹息,怪不得他们看了半天都没能看出什么门道。此时听了这阵法的名字,再看一眼场上布阵的人,还有他们各自的位置,这才明白过来。 这哪里是什么倾尽十六人之力布下的大阵,分明就是他们三三两两各自布了自己最擅长的小阵,硬是把这些小阵给串了起来。 不过单凭这一点,他们就已经足以被称之为天才了,同时布下不同的阵法已经很费心神,更何况还要把这些阵法合并成一个大阵。 若是换了江湖上所谓的阵法大师来,这堆阵法放到一起不互相冲突炸开就已经不错了,更别提还要连携起来,做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了。 周围的弟子们看到眼下这般情况,心中也都推断出了他们十六个人布阵的思路,没有什么虚的,就是和李无为硬碰硬,靠着这些阵法的效果来和李无为硬拼力量,把武道修为之间的较量变成了单纯的比大小。 虽然和大宗师比拼力量也不占优,但靠着阵法之便最起码有一战之力,真要是比武道,他们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就算他们绑一起恐怕都比不过半个李无为。 第一百四十二章 胜 道门的山门也和其他门派有所不同,若是让外人看到了一定会大吃一惊,毕竟在常人的想象中,道门高深莫测玄奥万分,山门也一定雍容华丽,透露着玄之又玄的气势。 没人想得到这天下最大门派之一的山门居然只是一堆破石头垒起来的,被人用剑随意地削出了一个门的轮廓而已。 不过有一点倒是没错,这山门的确是颇有几分玄奥,在这些弟子们成阵之后,忽然渺渺地自山门上升起道道霞光,照在了他们的身上。 这霞光并不能加强他们布下的阵法,也不能补益他们自身,就只是单纯的好看罢了。 此时的山门前,这十六名弟子们携手列阵,身后霞光熠熠,身下阵法玄奥,道袍随风飞扬间带着洒脱出尘的气质,全然一副仙风道骨之姿。 这山门在道门弟子对敌之时,会自然地为他们披上这些霞光,毕竟气势也是对敌的一部分,更何况有谁会不想变得更帅一些。 这山门的妙用甚至引得弟子们每次起了争执,最后要用武力解决争端的时候,都会特地跑来这山门前。 再怎么孱弱的术法或是武技,在这霞光的映衬之下也能显得无比高深,尤其是刚刚加入道门的弟子之间常常会有争斗,山门前就成了爱看热闹的弟子们最常去的几个地方之一。 除了山门之外,其次就是演武场和藏经阁,不过那些都是后话了。 此时山门前的气势逐渐凝重起来,李无为身边云雾真气氤氲而起,却转瞬间就被阵法之力给消磨干净。 周围的弟子们见到这番景象,嘴角都扬起了一丝笑容,他们特地安排三个人布下了针对云雾真气的阵法,这是他们在一天之内特地设计出来的。 上次李无为在幻境当中虽然只动用了一次剑意崩碎了他们的幻境,但他冲上山时短暂地用真气催动了步法,这已经足够他们分析出云雾真气的大致特性了。 每个人修炼出的真气都会带有各自的特点,即便是相同的功法,不同的人修炼出的真气也会大相径庭,性如烈火的人真气往往会更加酷烈,温婉和善的人真气则是会更加柔和。 云雾真气最大的特点就是纯粹,不带有任何特殊的变化,但正因如此,无论李无为动用什么剑意都能被云雾真气所包容。 若是动用皆杀剑意,云雾真气就是天下最顶尖的杀伐之术,若是用仁德剑意,那云雾真气也能催动天地之力。 只是这种纯粹也并非没有缺陷,最起码现在李无为的云雾真气就被死死地压制在他周身三寸,若是换了那些酷烈的真气,绝不会如此轻易就被束缚在原地。 周围围观的弟子们瞧见这一幕纷纷叫好,倒不是因为李无为被压制住了,是这阵法的效果他们的确未曾见过,纷纷打定主意等这场拼斗结束了,安慰这十六个人的时候,还要顺便把这阵法给套出来。 李无为并未在意,这阵法只是限制了他真气的爆发,又没限制住他整个人的行动。 可就在他即将离开原地的时候,阵法之力忽然铺天盖地地朝他压了过来,煌煌大势把他按在了原地不得动弹。 李无为头一次感受到了那些被乌家剑意压制住的人是什么感觉,无论自己再怎么用力,都难以挣脱这份束缚。 皆杀剑意随心念起,真气刹那间化作猩红,无形的束缚寸寸崩裂。但就在李无为被困住的这一瞬之间,十六人当中负责四象,九宫两个攻伐阵的六名弟子,已经借此机会来到了李无为身前。 六人的灵力凝在一处,演化出刀剑钩枪,锋芒毕露。刀走堂皇正道,势不可挡。剑走诡变灵巧,攻其不备。钩指手中兵刃,插翅难逃。枪势大巧不工,万军不当。 一旁的看客们此时也沉浸到了比斗当中,无不颔首称赞,以为妙绝。 刚刚脱困而出的李无为见到这攻势却并未退缩,手中长剑先是轻巧地一拨,直将这灵力所化的钩子拨飞了出去,被皆杀剑意染上之后,在空中崩碎化作无形。 此时刀枪剑已齐至身前,李无为疾退两步,打来的攻势却丝毫不慢,还欲再退却发觉刚刚才被挣脱的束缚又有起势。 退无可退之下,李无为干脆用仁德剑意硬抗了三招,那三把灵力化作的兵刃打在他身前爆散开来,遮住了周围人的窥视。 布阵的弟子们刚想欢呼,便发觉在浓郁的灵力散去后,李无为就连身上的衣衫都没有丝毫破漏。 刀剑的攻势被仁德剑意全然化解,就连灵枪上附着的万钧之力也如泥牛入海,不见踪影。 不过周围的看客们并没有因此而吝啬自己的叫好声,他们本就不觉得大宗师会如此轻易落入下风。再说此时布阵的弟子们可是暂时压制住了李无为,他们的表现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李无为轻轻呼出一口气,周身的气势忽然转变,在场的所有人忽然听见了阴风呼啸而过还有九幽传来的哭嚎声。 自从得到憾天剑意之后,李无为还从未动用过,这剑意是他现在所有剑意当中杀伐最强的,即便是皆杀剑意也有所不如,这其中蕴含的可是柳州所有枉死者的恨意。 但也正因如此,憾天剑意出手之后即便是他也很难收住力道,不把周围这群弟子给打成重伤。 所幸他也并不需要用这个剑意对他们动手,只要把阵法破除就行了,在这剑意的影响下,阵法的运转逐渐停滞下来。 云雾真气化作了一个个惨白色的鬼影,它们在李无为周身向外狂乱地挥动着自己扭曲的双手,就像是要拖人一同共赴黄泉。 这剑意的打击不仅仅在影响阵法,也在影响着布阵的这些弟子们。阵法对云雾真气的压制越来越弱,鬼影也离他们越来越近,甚至隐隐能窥见那狰狞的面孔,最终有人因为这恐怖的景象愣了那么一瞬间。 下一刻,整座阵法轰然崩塌。 远处的苏鹤葵瞧见这一幕举起双手欢呼雀跃,卫鸢虽然没什么动作,但也难得挂起了笑容。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尘埃落定的时候,十六人手中的灵诀一变,阵法崩塌的力量和李无为的真气混杂在一处,浩浩荡荡地转头奔向了李无为。 每个人都死死地咬着牙,额头上汗珠密布,这份力量已经超乎了他们的掌控,也正因如此,他们才有了一搏的机会。 最终,长剑崩飞,插到了远处的巨树之上。 李无为惊讶地看了眼自己的右手,笑着摇了摇头。 山门前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尔后是山呼海啸般的掌声。 一百四十三章 上大殿 这最后的一招打出之后,布阵的十六名弟子们纷纷脱力,瘫倒在了地上,脸上带着不甘的神情,大多数人浑身上下都已经被汗水打湿,活像是在大雨当中被从头到脚淋了个干净。 若是他们对阵法的掌控再强上些许,那份狂暴至极的力量更加集中一些,也许飞出去的就不只是李无为手中的长剑了,最起码也能毁掉李无为的袍袖才是。 与这些参与了布阵的弟子之间沉闷的氛围相反,周围围观的弟子们反倒是高高兴兴地扑了上来,搀扶起瘫坐在地上的他们,用力拍打着他们的肩膀,高声为他们喝彩。 “不丢人”“尽力了”“好阵法”之类的词汇也断断续续地传到了李无为的耳中,那十六名弟子们倒也没觉得这些话语刺耳,他们的确是技不如人,也的确已经倾尽了自己的全力,这次他们输的是心服口服。 李无为的剑虽然被他们给打得脱手,但纵使手中无剑,李无为也不是他们能打得过的,且不提李无为的真气还剩下不少。他们专精的是阵法,对自身的武艺自然不甚上心,此时更是已经彻底脱力,与待宰的羔羊无异。 苏鹤葵和卫鸢在这场比试尘埃落定之后,也跟着庆祝的人群也来到了李无为的身旁,卫鸢早已将被崩飞到远处的木剑,提在自己的右手上,递回给了李无为。 苏鹤葵看着不远处欢腾庆贺着的弟子们,脸上带着些许忿忿不平之色:“哼,明明输了还这么开心,若是让不知情的人看到,只怕还会以为是他们赢了呢。” 李无为反倒是摇了摇头,接过木剑之后把它挂回了自己的腰间:“这场比试本就无所谓输赢,比起上一次来他们的进步远远超乎了我的预料,想来对掌教您也是一样吧。” 奚白彦的身影逐渐自一片虚无当中浮现出来,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望着此时已经开始讨论阵法哪里可以进一步优化的弟子们。 苏鹤葵惊讶地看着老人,在老人主动现身之前,她完全没察觉到周围有任何幻术的痕迹。 最为神异的是,不同于李无为三人,就在不远处的道门弟子们却对奚白彦视而不见,就好像奚白彦并未出现一般。 这也是为什么李无为敢接下这场比试,若不是奚白彦在场,即便他有意控制自己的力道,那群弟子也有可能会因此而受伤。 若是打出了真火,不再留手的情况下,也只有奚白彦能在李无为面前保住这些弟子了。 不然万一打出个三长两短,李无为和这些弟子们的关系进一步恶化,那还谈什么收徒,不被众人抵触,直接被赶出道门就算运气好了。 道门本身也算是一整个巨大的邪异,道门弟子们都觉得这座山是具有灵性的,每当他们有人伤心的时候,若是到林中漫步,总能捡到好看的花草或是甘美的果实,就像是这座山在安慰他们一般,实际上也确实如他们所想。 若是进山的人受到道门上下的一致抵触,被认为是不速之客,那道门甚至会把人从这里给驱逐回元州,这其中修为差一些的,恐怕会直接身负重伤。 李无为先前被忽然指定为周长越他们三人的师傅之后,就已经能感受到道门对他的排斥了,只不过下一刻就被奚白彦给压制住了。 奚白彦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对李无为微微颔首:“这次麻烦你了,这群孩子自打入了道门就没经历过什么挫折,正好让你来搓搓他们的锐气。” 李无为笑道:“没什么麻烦的,和他们交手对我的修行也有好处。” 一旁的卫鸢脸色却逐渐转冷,语气不善地说道:“掌教就不怕他们的锐气直接被打没了吗?你给他们挑选的对手可不是什么磨刀石。” 旁人看不出来,卫鸢却是看得一清二楚,刚刚长剑被崩飞的时候,李无为手不自然地扭了一下,脸上也带上了一丝痛苦之色,只是下一刻就被他给掩饰住了。 对于一个剑客来说,手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她刚刚把木剑递给李无为的时候,也特地查探了一番,确定只是很快就会痊愈的小伤才松了口气。 苏鹤葵轻轻拉了拉卫鸢的衣袖,面带忧色地看着她,卫鸢刚才的语气实在是有些太冲了。虽然她说的也确实是实话,若不是李无为留手,这阵法只会在瞬间崩溃,同时崩溃的就是这群布阵的弟子们的心志。 李无为刚想替卫鸢解释一番,就听见奚白彦在边上朗笑道:“是我思虑不周了,还害得无为受了伤,老头子这也是一时糊涂,给你们赔不是了。” 卫鸢还有苏鹤葵都没想到老人会对他们道歉,卫鸢脸瞬间涨得通红,原本兴师问罪的气势刹那间消散,反倒是不好意思地连连摆手。 老人看见这幅情形,又是畅然大笑道:“无妨无妨,周长越那孩子此时也已经在大殿里等着了,我现在就带你们过去。” 奚白彦一挥袍袖,周围忽然兴起一阵浓雾,将众人给裹了进去,等雾散去之后,众人就已经从半山腰的山门处,来到了山顶的大殿中。 等到那些弟子们兴奋的劲头逐渐过去,想起李无为他们,打算上前再交流一番的时候,这才发觉三人居然都已经不见了。 苏鹤葵的眼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惊讶,她从小到大对这种术法闻所未闻,这甚至和传说当中的仙术无异。 李无为和卫鸢倒是并没有因此而产生什么特殊的感觉,奚白彦挥了挥手中的拂尘:“这并不是术法所达成的效果,而是这座山自身的灵韵。” 奚白彦说完之后,率先迈步向大殿走去:“长越他已经在大殿当中等了很久了,你们过会儿见到他可不要惊讶。” 三人也紧跟在老人身后,李无为好奇地问道:“难不成他这一觉醒来就像是换了个人?性情大变?” 老人难得愣了一下,然后才笑着回答道:“虽然不是,但也相差不远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跟踪 片刻之后,李无为他们坐在称得上是朱甍耀日,碧瓦标霞的大殿当中,神色各异。 大殿两侧各立着盘龙玉柱,气势恢宏,远处被一片翠色掩住,李无为穷尽自己的目力也没能看清,不知整座大殿占地几何。 地上也皆是由碧绿翠玉铺成,几个小木凳却突兀地摆在地上,打破了肃穆的意境。 李无为他们正坐在这几张小木凳上,奇异的咀嚼声回荡在大殿当中,三人脸上的神色也愈发奇特。 正坐在他们对面的是乐呵呵地啃着糖葫芦,不时抬起头傻笑两声的周长越,还特地把手上两根糖葫芦的其中一根递向了李无为,挥了挥手示意让他也吃。 李无为哭笑不得地摇手拒绝,压低声音向身旁的卫鸢问道:“你不会施针点错了穴位,把他变成了傻子吧?” 卫鸢迷茫地看着周长越,又转过头看了看李无为,她敢肯定自己绝对不可能点错穴位,可是周长越此时的情况她也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再想到周长越其实是邪异出身,并非常人,身上的穴道兴许也有所不同,是以她也不敢肯定自己一定没有责任。 苏鹤葵则是尽力在动用术法感知周长越此时的心绪,想要以此来弄清楚他现在的状态。可她所能感受到的心绪跳脱而又混乱,其中的条理性甚至连寻常的幼童都比不过。 奚白彦看到三人脸上神情凝重的样子,笑着解释道:“这事儿和你们无关,这孩子被那个术法限制了心神,长时间透支自己的精神怎么可能是无代价的,过了这些天就好了。” 李无为和身边的卫鸢同时松了口气,苏鹤葵秀气的眉头反而皱了起来,她在尝试着梳理周长越的心绪,可他却并未因此平静下来。 苏鹤葵隐隐察觉到埋藏在这份无序之下的惊涛骇浪,在那汹涌的浪潮当中充斥着不安和恐惧。 老人轻轻抚摸着周长越的头顶,周长越高兴地眯起眼来,抬头看向老人,一片和谐的父子之像跃然眼前。 李无为静静地看着周长越仔细地啃着手上的糖葫芦,时不时舔一下嘴角黏上的糖渣,轻啧一声,向苏鹤葵问道:“他现在这样子,还能经受住问心桥吗?” 苏鹤葵犹豫着摇头:“他如今心智与孩童无异,即便是把他给拉到幻境当中,只怕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苏鹤葵还有半句话藏在口中,并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她怀疑现在把周长越拉进幻境里,幻境会变成某些诡异非常的景象。 问心桥本质上依旧是和读心无异,是在窥视别人心中的景象,既然她现在看不透周长越的心绪,那问心桥更不会起作用。 正站在对面照看着周长越的奚白彦却忽然开口说道:“我会压制住这孩子的,你们随意施为即可。” 老人抚摸着周长越头顶的那只手轻轻用力,全力催动起心剑,斩去他心中的杂念。 苏鹤葵察觉到周长越心中原本隐藏在无序之下,狂躁无比的思绪开始渐渐变得平和,颇有些惊讶,但也没有因此迟疑,直接动用了问心桥,把三人和周长越一同拉入了幻境当中。 这短短几秒过去,老人额头上就已经开始流汗,她先前也感受过那份深沉的恐惧,自然明白想要让周长越平静下来有多困难,所以越快解决这件事越好。 可三人没想到的是,他们这次进入到幻境当中后的情形,却与上次完全不同。 上次三人进入幻境之后,直接就见到了王丹鹤还有他心中最恐惧的场景,也就是伏魔阵里那个血色的空间。 而这次,三人面前却空无一物,周围的场景也只不过是寻常的村落。 三人刚想四处游走查探,忽然看到一个小孩子凭空出现在了村落的道路上,面容看上去和周长越足有七成相似。 在看见这幼童之后,三人相互间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明白了这应当就是幼时的周长越。 李无为则是有些好奇他的由来,或者说所有人形邪异的由来,无论是王丹鹤,糖画还是周长越,似乎都是凭空出现的,出现的时候就已经是幼童的身形,而不是婴儿,都没有自己的父母。 刚刚周长越出现时的情形就像是有人把他给用幻术藏了起来,此时忽然又撤去了幻术,因为周长越出现的时候正在走动,而不是停在原地,对周围的景象也没表露出好奇之意。 街上的人也都没有对周长越的凭空出现感到惊讶,甚至没人把自己的目光短暂地投向这个独自一人走在路上的幼童哪怕一秒,就像他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若是正常来说,看到幼童自己走在路上,多少都会问一句,眼下这种情况明显不太自然。 眼见着周长越逐渐走远,李无为他们也跟在他身后向前走去,他们可以直接从周围的人群当中穿过去,毕竟这些对他们而言都不过是虚影。 周长越就这么独自一人走在人流当中,李无为他们原本还能跟得上周长越的步伐,可越走越觉得心惊,李无为此时只有动用真气才能继续紧紧跟住周长越。 苏鹤葵和卫鸢则是已经唤出了麒麟意象,在这特殊的幻境当中,麒麟意象要比在外界强上许多。在被卫鸢唤出之后欢快地低吼一声,绕着卫鸢她们转了一圈,这才俯下身来。 又走了一段路,李无为才明白过来,此时的周长越虽然看上去是刚出世的样貌,实际上应该是如今的周长越被拉了进来。 这幅模样只不过是因为他的心智罢了,而他那一身道术则是被完美地保留了下来,甚至因为这是属于他的幻境而变得更强。 眼看着周长越出了村落,三人心中都满是疑惑,不知他这究竟是要去哪,也只能继续跟在他身后。 这一路上周长越的速度是越来越快,可李无为观察下来,他迈步的速度和频率却从未增加,三人就这么跟着他走到了一座城池当中。 到了这座城中,三人竟发现这周围的人群对他们来说忽然有了实体,他们被城门的百姓拦了下来,反倒是周长越自人群当中穿了过去,并未收到半分阻碍。 第一百四十五章 劫法场 这城门口端得是人山人海,李无为他们奋力挤出了人群,这才发觉众人挤在这里的原因,他们都在看着城墙上张贴着的告示。 而此时挤出人群的李无为三人,刚刚好就挤到了告示前,周围的人群忽然间有了动作,就像被人操控的木偶一般,扭头看向李无为,但身体其他的部位一动不动。 李无为忽然被身后的人推了一把,从四面八方传来了人们冰冷的声音:“告示上写的是啥,念念吧,念念吧,我不识字,念念吧,念念吧……” 周围的人全都在“看”着李无为,可他们的目光却并没有放到李无为身上,而是无比空洞,眼神涣散,说话时的语调也是毫无起伏。 人群一边说一边挤上前来,最终距离他们三人不过三步之遥,越来越多的人影凭空出现,加入了围着他们的人海。 李无为却并未立刻按照这群人所说的那般,把告示上的字给读出来,而是时刻戒备着周围的人群,低声询问苏鹤葵接下来该怎么做。 苏鹤葵嗫喏道:“周围这些人既然能拦住我们,那说明周长越有想要我们在这里做的事情,至于原因我过会儿再解释。既然他们要你读这告示,那你读一遍就是了。” 李无为又抬起头来,周围的人群神情还是一样的机械,他眉头微皱,转而将自己的目光第一次放到了告示上。 张贴在城墙上的纸张自然不是什么好纸,此时已经有了几处破损,到不影响阅读,字迹也算不上工整,只是恰好维系在看得懂与一团乱之间。 这告示也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所写的内容只不过是个蟊贼已经被官府抓获,犯下的罪过也只是谎称自己是武林高手四处行骗,甚至骗到的银子也只有十五两。 唯一奇怪的就是对他的处罚居然是斩首示众,这刑罚对于他犯下的罪过来说未免太重了些,十五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杀头肯定是不至于。 就在李无为把告示念完的下一刻,原本呆若木鸡的人群忽然起了反应,原本平和的气氛瞬间躁动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挂起了兴奋的笑容,就连孩童都大声吵嚷着要去看杀头,人流气势汹汹地冲进城门中。 李无为他们也被裹挟在这人流当中,完全脱不开身,苏鹤葵趁此机会开始向另外两人解释现在的情况。 按理来说,周长越此时眼中见到的景象应当和李无为他们完全不同,他应当是走在一座木桥之上,而李无为他们见到的周长越只不过是他记忆中的自己。 可现在周长越和他们到了一处,出现的并非是周长越心中的自己,而是他本人,刚刚他以幼童的身躯健步如飞,几乎将李无为他们给甩下就足以说明这一点。 若是一个武者出现眼下这种情况,那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可问题就在于周长越现在拥有的心智与孩童无异,再加上他精通术法,他在不知不觉间开始掌控这片幻境。 倒不如说正是因为周长越现在的心智和孩童无异才能做到这点,人在长成之后心智虽然更加成熟,但也埋没了幼时独有的灵性。 简而言之,现在的幻境主导者不再是苏鹤葵,而是它原本的主人周长越,但是他此时的心智不足以支撑起构建出这种幻境,更无从修改,所以现在三人见到的记忆仍旧是他当初最恐惧,给他留下了心理创伤的事。 事情的情况虽然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但在机缘巧合之下,仍旧是在朝着既定的方向发展。 但苏鹤葵也提出了新的疑虑,那就是周长越眼下亲自来到了幻境中,他还会再经历一次当初的痛苦,就像是在把他还未痊愈的伤疤血淋淋地揭开。 以周长越现在的心智恐怕难以承受这种痛苦,如果他的心绪崩溃,那么这个环境也会在瞬间崩塌,有很大可能伤及他们这三个外来者的心神。 就在苏鹤葵说话之间,李无为他们就已经来到了行刑的地方,那个蟊贼正跪在地上,身侧就是两名羁押他的衙役。 不远处的红台子后坐着一名头戴乌纱帽,身穿大红衣裳的黑脸的官员,此时手上正捧着卷宗念念有词,周围的人群寂静无声,不敢发出丝毫动静,就像一群被驯化的家畜。 这官员的面貌和他身上衣服的样式都颇为奇特,他左眼大右眼小,鼻梁塌来鼻尖高,嘴巴小得赛黄豆,耳朵偏偏像蒲扇。 他身上的衣服和寻常官员所穿不同,李无为他们还从未见过这种样式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活像个圆筒。 在官员口中“判以枭首示众”出口之后,人群发出了各种各样奇异嘈杂的声音,又在瞬间重归寂静,期待着接下来的斩首。 就在这时,周长越却忽然从人群当中冲了出来,一路跑到了行刑台上,努力地想要解开这蟊贼身上的枷锁。 李无为他们此时才能看清蟊贼的面貌,他的面容十分普通,若是把他放到人群中,绝不会是第一个被注意到的。 周围的人群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场上的这场意外,就连蟊贼身旁的那两个衙役都没有出手阻止周长越。 李无为他们知晓这应当是周长越的心智不足,或是时间太过久远,导致他的记忆模糊,推演不出周围人的反应,只能表现出他在努力去救这名死囚。 李无为看着周长越有些愣神,周长越绝不是临时起意来救人的,他看见他在扯开枷锁的时候,眼中带光。 可惜周长越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劳无功,当初的他还不像现在道术通玄,神通无算,自然是拿那枷锁没什么办法的。 那两名衙役把他给拉到了一边,又把那蟊贼给一步步推到了行刑台当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即将到来的处刑上,就连苏鹤葵与卫鸢也是,除了李无为。 他一直在看着周长越,那个蟊贼每被推搡一次,周长越眼中的光芒就消失一点。 他看见刽子手高举起鬼头刀,周长越的眼神也彻底空洞,一如那些告示前的人群。 有璀璨剑光划过,鬼头刀化作一块块碎片掉落在地。 周围的一切忽然都鲜活起来,人群开始哗然,脸上出现各异的神情,有的惊恐,有的兴奋。 那个样貌奇特的官员也是一样,他两只大小眼同时瞪大,惊慌失措得就连帽子都要掉了,大声喊道:“有人劫法场啊!” 第一百四十六章 贼人 刽子手看见自己手上鬼头刀碎了一地,惊恐地大叫一声就转头跑下了处刑台,生怕惹恼了这位劫法场的狠人,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 周长越傻傻地站在原地,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眼下的情形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李无为闪身出现在处刑台上,一手抓起周长越的脖领子,另一手抓住那个蟊贼套着的枷锁,紧接着消失在了原地。 苏鹤葵用幻术掩去了他们的身形,徒留下那位惊慌失措,大喊大叫的官员。周围的百姓们一时不知刚刚台上的那道身影是人是鬼,纷纷开始议论。 人群当中忽然有人呼喊出声,说刚才现身的乃是天上仙人,此人是蒙受了不白之冤,仙人有感特意出手。若是继续留在原地,只怕会触怒仙人,引来祸端。 人们听了这话那还得了,拖着儿女来看热闹的时候有多急切,这时候跑得就有多狼狈,鞋子掉了也顾不上捡,霎时间原本将处刑台围的水泄不通的百姓们就散了个干干净净。 留给那些闻讯赶来的官兵的,只剩下空荡荡的处刑台,还有被吓傻了的官员和刽子手。问他们刚才发生的情形,两人也都是支支吾吾说得不明不白。 他们两个人这是被方才的鬼神之说吓的,因为他们当真做了亏心事,这贼人虽然的的确确犯了法骗了钱,但也确实蒙受了不白之冤。 因为他骗的不是一般人的钱,被骗的是当地的一个豪商,想的是请个看家护院的高手,没成想被这武功低微的小贼给骗了钱财,还险些被他给逃掉。 这豪商祖上五代家业,从小到大那可都是蜜罐子里泡着长大的,哪里受过这种气去。一番官商勾结之下,这小贼的刑罚也从羁押五年,变成了斩首示众。 至于为什么他们明明是见不得人的勾当,还选了斩首示众这种招摇的方式,而不是让衙役打板子的时候下手重一点,多打个十几板,“误杀”了事,自然是想杀鸡儆猴,把他因被戏耍而丢掉的面子给夺回来。 这种亏心事做完了,县太爷到没什么,毕竟这种腌臜事他做得多了,也就无所谓了,真要是有报应早就给他收走了,简单说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可这刽子手和小吏就不一样了,这败阴德的事情衙门里自然是没人乐意做的,最后推来推去就推到了这俩人手上。这刽子手甚至都不是专业的,只是个会几手刀法的衙役罢了。 眼下他们听了方才那神仙下凡,洗去冤屈的说法,自然是不敢把话给说全乎的,两个人说一半藏一半,听的人也是云里雾里一团糊涂。 先不提官府这边,此时的李无为他们已经趁着乱象出了城门,为了避免官府下令封城,被堵死在城里。 这时候城外已经不像先前大雾弥漫的样子,李无为他们干脆寻了城外的一片树林,暂时躲在里面。 李无为一挥手上的长剑,那贼人身上的枷锁应声而断。 “多谢少侠相救,只是不知少侠为何助我?”这人起身之后,先是拉过了周长越不着痕迹地护在身后,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三人。 他先前可从未认识过武功这么高强的人,否则的话也不至于被陷害成这样了,更没可能要靠四处诈骗为生。 苏鹤葵浅笑道:“我们乃是受你身后这幼童所托,听说你被奸人所害,因此才来救你。” 李无为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周长越可从未说过这种话,眼下又变成了孩童,这谎话岂不是不攻自破。 贼人回身和周长越对视了一眼,只听见周长越脆生生地说道:“神仙哥哥姐姐们是听了我的心愿,特意下凡来救大叔你的。” 苏鹤葵听得很是受用,走到一旁,没顾忌这贼人的忌惮,伸手摸了摸周长越的头:“现在你既然已经被救出来了,那我们也可以走了,带着这孩子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卫鸢和李无为都不太明白苏鹤葵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们从幻境当中脱身的关键显然就是这眼前的贼人,怎能这么轻易地把他们放走。不过他们也都没说话,而是把这一切都交给了李无为。 可这贼人却并未就这么离去,他仔细地观察了一番李无为他们的身姿,犹豫再三,闭上眼神情挣扎了一番,直接在原地对着李无为跪了下来。 三人此时都颇为震惊,李无为赶紧上前想将他扶起,可没想到他死死地压着自己的身形,这一扶之下还真没扶起来。 只听见他闷声说道:“按理说仙人们救了我一命,我不应再有所贪求,可还请三位仙人容我冒犯一回。求仙人收下这孩子,我甘愿回去受罚。” 苏鹤葵本以为周长越的心结就是没能救下此人,只要放他们相处几日,周长越心结自然就会解开,却没想到又出了新的变化。 此时再看一旁的周长越,却只是定定地看着跪地的贼人,没有出言发问,也没露出什么表情。 “你既然已经活了下来,又何苦再去寻死?” 贼人摇了摇头,将自己这些年里的经历娓娓道来。 他早年间靠着招摇撞骗行走江湖,作了不少恶,后来捡到了周长越,这才洗心革面,下定决心要做个好人,却发觉自己除了骗人的本事一无是处。 贼人说到这里,微微转身看向周长越,眼中满含慈爱:“我当时听人说,作的恶迟早会遭报应的,就算当时不报,也会显露在后代身上。” 他说周长越虽然是他捡来的,但就像他亲生的孩子一样。 他说周长越天资聪颖,不想让他因为自己受苦,干脆学着说书人的那些故事,当了义贼。 从那以后,被骗的都是为富不仁的商贾,骗的银两也都不多,大部分也是用来接济贫民。 五两银子可以让他们二人活上一段时间了,剩下的可以用来救济城西边的一家贫民。 那家人当中的父亲生了病,三个子女都还没到能养家的年龄,即便是打着零工也是入不敷出,这些钱可以让他们撑过这段最艰难的时间。 他说自己早有了送走周长越的心思,跟着他是没前途的,他本打算这次得手之后就带着周长越去寻个好人家,或是什么店铺当个学徒。 他说他也没想到这次会失手,不过也刚好。 蹉跎半生,浪子回头,磨成了他看周长越时的泪光,还有句哽咽的“不过刚好”。 第一百四十七章 拜师 三人在林中俱是默然不语,事到如今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破周长越的心结了,他们知道出幻境的关隘就在于眼前的贼人生死,可他话都说到这儿了,也已经做好了赴死的觉悟。 眼下这慷慨赴死的壮烈氛围着实让三人开不了口,他们总不能硬把他给拦下来说:“不好意思,您今天确实是不能死,要不然等我们走了你再回去送死。”天底下哪有这种事儿啊。 就在这时,久久没有发话的周长越却忽然伸出手来,死死攥住了那贼人身上的囚服,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苍白:“明明他们才是恶人,你不准回去。” 贼人愣了愣,摩挲了一下脸上杂乱的胡须,蹲下身来想要捧起周长越的脸颊,却被周长越的另一只手给打开。 “你为什么要去赴死,明明他们才是错的。我不想要什么好前程,我就只想当个平凡的小人物。” 周长越刚开始说话的声音还很微弱,到后来越来越响,整片山林间都回荡着他的质问。 在彻底爆发之后,周长越就放开了自己的情绪,他站在原地嚎啕大哭:“明明他们才是坏人,你明明不应该死的!按照律例,三十杖,拘于牢狱五年。我都已经查过了!我查过了的!” 他哭到后来已经没了气力,每说几个字都要大口吸一次气,说话间断断续续:“我……我一个人也没关系……我可以养活自己的。就五年而已,就五年而已。你不要回去送死……” 李无为和苏鹤葵打算上前拉住周长越,让他放开那贼人,他们都看得出来他心意已决,绝不是周长越三言两语就能劝得动的。至于这幻境怎么解决,恐怕还是得从长计议。 可两人刚要迈步,却被卫鸢给一手一个拉住了。卫鸢默默摇了摇头,让两人静静地看下去。她在那个贼人的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当初那个决意守着兴林村的自己。 那贼人忽然大吼道:“男孩子家家的,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这一声吼荡气回肠,别说周长越了,就连站在一旁的三人都被吓了一跳,李无为剑都快拔出来了。 周长越瞬间止住了哭声,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嘴,但却根本止不住自己的眼泪,身体一抽一抽的,小声呜咽着看向贼人。 贼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使劲揉了揉周长越的头,把他的头发搅成一团,活像个乱糟糟的鸟窝:“不准哭,憋回去。” 周长越听了这话之后,竟然真的缓缓顺过气来,停下了自己的哭泣。 贼人高兴地笑了起来,本想用囚服擦掉周长越脸上的泪痕,结果反而把在牢中沾上的尘土抹到了他的脸上,留下了几道黑乎乎的印子。 李无为他们分明看到贼人的手僵了一下,然后在周长越起疑之前又爽朗地大笑几声,再在他脸上信手抹了抹,这才佯装无事地把自己的袖子放下。 到最后周长越脸上已经变成了黑乎乎一片,几滴没止住的泪水滑落,又将泥灰冲掉,留下了几条白印。 李无为他们都在奋力地憋住自己的笑声,争取不让周长越看出什么破绽来。所幸此时的周长越还沉浸在悲伤当中,并没有注意到三人的诡异之处。 贼人忽然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认真地看着周长越的眼睛:“我和他们一样都是坏人,无论骗什么钱,骗谁的钱,都是不对的。三十杖只不过是那十五两的惩罚,我现在要去赎清的,是我以前犯下的过错。” 周长越瞪大了自己的眼睛,嗫喏道:“可是,可是……”可最终还是没说出个所以然了。 这贼人此时面上完全不见先前的颓唐之色,反而带着浓浓的豪气,拍着周长越的肩膀说道:“不成不成,我和他们可不一样,我这几年下来,还在乡里乡亲之间捞了个‘义贼’的名号呢,怎么能和他们这种暗地里害人的小人比。” 周长越看着眼前的男人,在他记忆当中从没见过他如此豪气的模样,脸上满满全是自豪。他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从一开始的微笑,再到后来的放声大笑,他脸上的泪水都还没干,此时却又笑了出来,笑声伴随着林中的风飘向了远方。 贼人看着周长越的笑容,眼神中多出了欣慰之色,神情却在转瞬间凝重起来,严肃地对周长越说道:“如果我不去的话,我才是和他们一样。” 周长越的笑容戛然而止,他手上青筋暴起,李无为甚至能看见他的手在不断颤抖,他用力咬紧牙关,即便是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还在坚持些什么。 贼人看见他最终还是不肯松手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手握住周长越的手,另一手握着自己的囚服,想要一点点把它从周长越的手中抽出来。 正当他打算发力的时候,周长越松开了自己的手,神情坦然而沉静地说道:“你去吧。” 贼人愣了一瞬,只觉面前的周长越好像忽然长大了十几岁,他并没有起身,而是松开了握着周长越的手,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我们拉钩,你要做善事,要当一个好人。” 周长越点了点头,两个人拉钩结誓:“我会做一个好人,我会做善事。”可拉完钩之后,周长越却久久不肯松手。 贼人笑了笑,轻轻把自己的手从周长越的掌中收回,这次,周长越没有抓住他。 两个人松手的那一刻,林间忽然兴起了一阵浓雾,周长越看见他对自己挥了挥手,身形逐渐隐没在了雾中。 等到浓雾散去的时候,四人已经回到了大殿当中。 周长越看了看自己手上两根已经吃完的木签子,一滴眼泪从眼角流下,他站起身来对着李无为肃然一拜:“参见师尊。” 李无为受了这一拜之后将他扶起:“你是什么时候恢复心智的。” “在劫法场的时候。说来有些丢人,即便知道一切都只不过是幻境,可看见他的时候,我还是没能忍住。” “我最终也没能救下他……” 周长越猛然打断了李无为的话语,拭去了眼角的那一滴泪水,释怀一笑:“在您出手击碎鬼头刀的时候,您就已经是我的师尊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模仿 “不过就算你拜我为师,我也没什么可教你的啊。” 此时四人已经出了大殿,到了周长越的居所当中,李无为神情纠结地看着周长越,实在不知自己该怎么对待这近乎于捡来的便宜徒弟。 奚白彦则是继续留在了大殿当中,老人在见到周长越心甘情愿拜师之后,比李无为这个师尊本人还高兴,乐乐呵呵地一挥手就让三人回到了半山腰上。 就这么一挥手之间,三人就明白了天下第一术士究竟是什么概念,没有灵力波动,没有任何特殊的迹象,就是那么平平无奇的挥手之间,他们面前的景象已经截然不同。 苏鹤葵这时候已经开始怀疑自己这十几年里对术法的认知了,卫鸢和李无为倒还正常些,卫鸢在检查周长越的身体有没有什么问题,李无为则是在思考自己有没有办法破解这术法还有周长越既然已经拜他为师,他应该做些什么。 可思来想去,他也没想出个结果来,两个问题似乎都是无解的。若是他能提前有所防备的话,还可以靠着剑意来磨灭术法,但正所谓百密一疏,再严密的防备,也总有疏忽的时候。 至于第二个问题,他到现在还是觉得,让他这么一个武夫给周长越当师傅,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他又不懂那些术法。 没想到周长越却摇了摇头,顺势说出了早已打好的腹稿:“上次掌教让我们三人拜师之后,我就已经想过这件事了。 我觉得掌教并不是想让我们在师尊这里学习术法,更不可能是让我们专修武道。正所谓言传不如身教,掌教应该是想让我们从师尊的身上学到某些个性吧。” “我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个性值得你们学习的啊?” 卫鸢拍了拍周长越的肩膀,示意他的身体已经无恙,转身对着李无为说道:“这要是让到现在都还在吹捧你的说书人们听见,你又要多添上几个不骄不躁,谦逊至极的名头了。” 苏鹤葵仍是呆呆地思考着刚刚老人那一手术法,完全想不通为什么感受不到丝毫的灵力波动,老人挥手之间打破了她这十几年建立起来的世界观,就像是见到了仙佛。 周长越见状,便开始为她解释起了其中的原理,看他熟稔的神情显然不是第一次为别人解答类似的疑惑了。 至于为什么他能明白苏鹤葵在因老人的术法而震惊?答案很简单,他当初第一次见到掌教施展术法的时候,表情和现在的苏鹤葵是一样的。 在这之前,他已经见过许多次这种如见天神的表情,有时是其他门派的来使,有时是朝廷派来的使者,无一例外。 “掌教曾经教导过我,动用术法之所以会引起灵力的波动是因为灵力在被人吸收之后,再次放出会带有不同的特征。而大部分术法都是以自身灵力为引,再配合外界的灵力来达成效果。 使用术法时引起的灵力波动也正是因为两种灵力的不同而产生,人们所放出的灵力在引动周围天地间的灵力时,两者会有所冲突,因此而引发了灵力波动。” 苏鹤葵隐有所悟,点头应道:“那就是说,只要自身的灵力和外界灵力完全一致,就可以做到在不引发波动的情况下使用术法了?” 周长越摇了摇头,但过了片刻却又点了点头:“理论上来说是可行的,但是还从未有人做到过靠这种办法来消除灵力波动,即便是道门当中也没有先例。即便是修行天人合一,融于自然一道的先辈们也没人能做到这一点。 灵力当中蕴含着的是一个人的天性,而人的天性是无法被磨灭的。” 两个人的讨论自然没避开李无为和卫鸢,他们二人此时也被勾起了兴趣。 “那掌教用术法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灵力波动?” “‘既然动用自身的灵力会引发波动,那就只用此方天地之间的灵力施展术法不就好了。’这是掌教的原话,但这也同样只有掌教能够做到。 掌教施展术法的时候总是让我想到传说中的仙人,他要施展术法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足矣,周围的灵力会自然地构成术法。” “可这样灵力流动之间,不也同样会引起波动?” “我也不明白,但就是不会,那些灵力就像是早已经构成了术法,只是在等着被激发一样。”周长越脸上的神色略显挫败,“我以前小的时候,总是想成为像掌教那么优秀的术士,可越修行越觉得自己无法成为掌教。” 他挥了挥手,三人就从屋内来到了屋外的竹林当中,可是在场的每个人都能感受到灵力的波动,甚至在他挥手之前就有所察觉。 先不管一边眼睛越来越亮,似乎是得到了什么新的明悟,直接拉着卫鸢跑了出去,说是要做什么实验的苏鹤葵。李无为看着周长越满脸失落的样子,没好气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成为掌教?” 周长越不解地看着李无为,眨了眨眼:“那可是天下第一的术士,但凡是修行术法的人,恐怕没人不想成为掌教吧?” “他们是想成为天下第一,而不是成为奚白彦。周长越,你为什么要成为奚白彦?” 周长越直接愣在了原地,李无为的问话不停在他脑海当中回响。 “因为我敬仰掌教,所以我想成为像掌教一样的人。” “所以你即便是靠着术法压榨自己,也要通宵达旦地修行,因为想早日学全道门的术法。能够离掌教更近一步,不断摸索该怎么像掌教一样施展术法?” 周长越看着李无为脸色冷冽,低声回答道:“我将来要继承掌教的位置,总不能丢了他老人家的脸吧。” 李无为长叹一声,恨铁不成钢地打量着周长越:“我现在有点明白自己能教给你什么了。” 周长越仍旧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什么,迷茫无措地看着李无为。 “我作为师傅给你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成为天下第一术士,道门掌教——周长越,而不是第二个奚白彦。” 第一百四十九章 顾婷曼 道门建在山上,自然很少有这极为广阔的平地,大部分的建筑也都是依山而建,也别有一番风采。 而这极少数的平地,一是用来作为了演武场,二是用来建了藏书阁,三是给弟子们建了平日里的住所。 还有最后一片空地,以往是用来安置各类异兽的,至于现在则是化作了一片花海。 至于原本安置在了这里的异兽们,大多都被驱赶到了山林当中。其中不服的则是都被埋在了这片美丽动人的花海之下。 而这里,就是顾婷曼的居所,也是她平时饲养灵蝶的地方。 顾婷曼也是整个道门当中最独特的,所有的弟子们平时也都把她忽略在外,即便是少数因为她容貌起了色心的弟子,也都被灵蝶给驱赶在外。 至于驱赶那些异兽会不会招来门派的惩罚,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其中一些长老是觉得顾婷曼既然同为邪异,那这就和每次道门招来邪异之后,它们相互间争夺地盘无异,只不过这次的邪异是人形罢了。 另外一些长老觉得顾婷曼是人身,自然要比那些异兽高等,哪里有为了宗门饲养的畜生而惩罚弟子的道理。 而最关键的,能让顾婷曼被长老们如此庇护的原因,就在于她饲养的灵蝶,她所用的术法乃是她自己创立的,前无古人,后也未必能有来者。 她平日的修行和任何弟子都不同,甚至不会去大殿听长老或者是掌教讲法,只会一个人跑去藏经阁里寻找自己需要的典籍,在读完之后就回到自己平日里的住所当中。 长老们的讲法在别的弟子眼里那都是难得一遇的大好事,哪怕是抢破头都要抢上一个座位,周长越和王丹鹤自然也会到场。 顾婷曼是唯一一个不把长老讲法当一回事儿的弟子,这也使得本就与众人不同的她,又和其余的弟子们多了一层隔阂。 那些一心扑在修行之上的长老们讲法也不是为了道门能强盛或者培养弟子,而是把这当作了一种理清自己的思路,温故而知新的手段。 理清思路之后就回去继续闭关,解疑答惑全都没有,听不听得懂就看一个缘字。所讲的内容也是晦涩不明,弟子们就听个囫囵吞枣、一知半解。不过不可否认的是,这玩意儿有用。 但对顾婷曼来说就不是这样了,即便王丹鹤与周长越也只是在除魔阵当中捡到的她,对她之前的生平事迹一无所知。 她之所以不常与人接触,甚至从不和除了周长越、王丹鹤以外的人说话,就是因为她出身于山林当中。 正如在众多话本故事当中被用烂的那个套路一样,她是在山中被抚养长大的,不是被猛兽之流,而是被一群蝴蝶。 她现世的时候,就是在杳无人烟的山林当中。俗话说不凡之子,必异其生。这孩子现世之时,身有异香,不少飞禽走兽,蛇虫鼠蚁之流都被吸引而来,其中也包含着蝴蝶。 这些东西被吸引来之后都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就只是静静地在原地等待。 如果有人在当时走进那片林中,他会惊讶地发现无数鸟兽就这么静静地环绕着一个仍在襁褓当中的婴儿,就像是在守护着她。 这情形一直持续到顾婷曼主动让一只蝴蝶落到了她的身上,其余的鸟兽都缓缓散去,而蝴蝶们则开始到四处去帮顾婷曼搜集维持生命的食粮和水源。 顾婷曼就是这样在山林当中长大的,但这样的日子并没能持续多久,甚至没能等到顾婷曼能够独立行走,她就被一个进山打猎的猎人发现,并且带回了家中。 把她带回去是因为这猎人看她面相不凡,又生在林中,想来有什么祥瑞气运之类的讲究,给带回家给他儿子当个童养媳。 顾婷曼当时也已经有了基础的神智,也有心想见见山林外的世界,也就没有哭喊,猎人一路安稳地回到了家里。 这猎人把她给带回家后,林中的蝴蝶们发现顾婷曼消失,先是把整座森林都给翻了一遍,发现了猎人留下的痕迹后,干脆一路跟回了猎人的家里。 在蝴蝶们赶到的时候,猎人的妻子恰好在和猎人争吵,毕竟出去一趟捡了个孩子回来这种事儿怎么说怎么奇怪。 真要是捡的还好,问题她怎么知道这不是猎人在外的私生女呢?这猎人也是那种脑袋不太灵光的,毕竟脑袋灵光的也干不出随便捡孩子回家这种事儿,被他妻子骂了半天,死活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词儿来。 这猎人的妻子对他早已心有怨气,此时也是在借机发泄,话说的越来越难听,声音也越来越高,甚至开始打骂一边无辜的儿子。他儿子倒是继承了父亲脑子不灵光的特点,被打之后就开始嚎啕大哭。 这场景给当时的顾婷曼带来了极大的震撼,她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人与人之间会产生这么深重的戾气,在顾婷曼忍无可忍之后,蝴蝶们从窗户当中飞了进来,阻止了女人的谩骂。 家中的三人看见蝴蝶们围绕着顾婷曼不断飞舞的样子,那当场就跪下了。元州的百姓多少都有些迷信,毕竟所谓的神鬼之事,对其他州的百姓是传说,对元州百姓那都是有可能发生在他们身上的真事。 此时这一家三口就是把顾婷曼给当作了传说当中的山神,嘴里念叨的都是什么有眼不识真神,山神大人不记小人过,跪在地上不断地磕头,生怕触犯了山神大人。 顾婷曼看到这番景象,对于生人的兴致又更少了一些,下定决心回到山林当中。猎人很快就在蝴蝶们的指引下把顾婷曼给送了回去,而在那之后,顾婷曼再也没有过出山的想法,直到被拉入除魔阵中。 少有几次出山都是为了买书,认字识字也同样是那群蝴蝶教她。这群常年跟随她的蝴蝶无论寿命,还是灵智都已经远非寻常,这也是她进入道门后,创立一门新术法的核心。 唯有通过这群灵蝶,她才能施展出自己的术法,或者换种说法,每一只灵蝶都是她的一门术法。 第一百五十章 花海 在李无为他们跟随周长越来到花海当中后,他们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在花朵上狂乱地飞舞着的密密麻麻的灵蝶,即便这种生物本身就带有别致的魅力,此时也多出了几分惊悚。 顾婷曼就这么站在花田中间,灵蝶们自然地让开了一条道路,而在李无为走过后,这群灵蝶又把通路给堵了起来。 苏鹤葵和卫鸢眼神冷冽,当即就打算硬闯进去,飞舞着的灵蝶有不少都被幻术迷惑,撞到一起跌落在地,卫鸢手中银针暗扣,只待出手。 可李无为却传音让她们和周长越一同守在这花海之外,她们两人也只能作罢。 李无为心中早已对此行的结果有了决断,顾婷曼是不可能拜他为师的,她也不需要拜自己为师。 奚白彦想让他收三人为徒,无非就是让他来帮忙解决这三个孩子的心灵创伤,但是顾婷曼和周长越、王丹鹤都不同。他们心中有着创伤,但她没有。 心剑和苏鹤葵感知人心绪的术法都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非常耗神,没有人能做到不间断地使用这类术法。 在和三人相处的时候,奚白彦显然不会一直使用心剑,最多也就是在第一次见到三人的时候,查探一番他们的心性。 被拉进除魔阵,九死一生地逃出险境后,险些又被宵晖卫给格杀当场,当时三人心中应该全都是慌乱,念头也是杂乱不堪。 等后来奚白彦偶尔再想查探的时候,三人恐怕也已经学会了对应的术法,心剑也就难以起到作用了。 这也掩盖住了顾婷曼最真实的想法,她不和别的弟子交谈,除了不时和周长越与王丹鹤小聚之外,平日里独来独往的原因并不是害怕生人。 更不是什么以前受到过不公正的待遇,所以只会和作为同类的周长越跟王丹鹤亲近。 她不与人交流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她心中的傲气罢了,在她看来,那些凡夫俗子根本就不配和她交谈。 在顾婷曼的心中,有空去管那些人情世故,参加什么比武斗法,还不如进藏书阁去看几本对改进自己术法有用的典籍。 她也的确有这个傲气的资本,毕竟她把道法和自己的能力结合,给道门增添了一门新的传承法门,只不过有没有后人能继承就是另说了。 实际上整个道门当中,与她同辈的人,她看得上眼的也就只有周长越罢了,王丹鹤还是沾了他们一起进过除魔阵的光。 毕竟周长越是少数几个和她待在藏经阁的时间一样长的弟子之一,而且对于术法的掌握比起她只高不低,至于剩下的那几位,用她的话说就是:“笨鸟先飞是没错,可最起码得先学会怎么飞吧。” 李无为能察觉到她本性的原因很简单,当时她被叫到广场上,听奚白彦说拜师一事的时候,身上可没带着灵蝶。 这些年灵蝶伴身,即便她偶尔不带灵蝶,也没什么可担心的。能够靠心剑窥视到她内心想法的,就只有那些常年闭关的长老,还有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传说中道门不亡,绝不出世的老不死了。 她没想到的是,当时的李无为即便初学心剑,也已经能看破她的伪装。 李无为在听到奚白彦宣布三人要拜他为师的时候,三人一开始都是惊讶,脑海当中一片空白,反应最快的就是顾婷曼。 她看着李无为时脑海中只有三个大字:你也配?然后转身就走。 李无为在听到老人的讲述之后还愣了一瞬间,毕竟那个傲气满满,抽身就走的顾婷曼怎么都不像是有什么心灵创伤的样子,只是他没跟老人明说。 现在到了这花海当中,他就更加能确定顾婷曼绝对没有心灵创伤了,因为他远远地就能感受到顾婷曼的存在感。 周长越与王丹鹤都有一个很奇特的共同点,他们两个人即便是站在最引人注目的地方,甚至周围压根儿就没有其他人,也总是会让人觉得一不留神就再也找不到他们了。 他们两人因为心中的创伤而下意识地不自信,总是想掩盖住自己的身形,而顾婷曼和他们两个截然相反,若是有人踏入这花海,绝不会将目光放到一边艳丽的鲜花或者是飞舞的灵蝶之上,即便这是许多人一生都难以得见的绝美光景。 所有人都会把目光投向伫立在花海当中的顾婷曼身上,绝无例外。每个踏入花海的人都会立刻明白,这就是这片花海的主人。 当顾婷曼转过身看向李无为的时候,周围的灵蝶飞舞的动作也愈发狂暴,甚至开始有灵蝶撞到李无为的真气之上。 周围花儿们的枝干都被两人的气场压弯,不少花瓣被灵蝶冲击过后都掉落到了泥土当中,一片残红在地,如同血溅五步。 “当初被老头子收下的时候,我就认定这天底下就只有他能做我的师傅。大师兄和王丹鹤应该也是这么想的,然后这位置就被你给抢了。 大师兄还有王丹鹤心志有缺,我一直都清楚,这些年里我除了在钻研自己的灵蝶之外,就是在想办法帮他们弥补这心神上的缺憾,然后又被你给抢先一步。 大师兄肯拜你为师,但我不肯。但这是老头子的愿望,我又不甘心和大师兄就此分开,所以我需要一个拜师的理由,你也好向老头子交代。” 说话间,灵蝶已经开始汲取李无为身边的真气,云雾真气逐渐变得稀薄。 李无为把腰间的长剑握在手中,血气逐渐开始弥漫,漫天的灵蝶下意识退开,又在顾婷曼的驱使之下悍不畏死地冲进血气当中。 “只要你能在这边花海当中胜过我,那我就心甘情愿地拜你为师,哪怕是你什么都不教我也无所谓。” 顾婷曼扬起自己的嘴角露出了狂气的笑容,湛蓝色的灵蝶扑到周围的花朵之上,在吞食了艳丽的花瓣后,化作了如血的深红。 “千万别像那些异兽一样,化作无名的花肥啊。” 第一百五十一章 见面礼 很快,在花海之外的三人就看见灵蝶尽数散开,藏匿到花海之间,而李无为手里正提着顾婷曼,活像位刚赶完集提着鸡鸭的老大爷。 顾婷曼嘴里不依不饶地大喊着:“李无为你给我放手,你算什么英雄好汉,你这没有侠义精神,出手偷袭,你不讲武德。” 李无为叹了口气,干脆利落地松开了手,顾婷曼“啪叽”一声,险些脸着地摔到地上,起身就跑到了周长越身后,忿忿地盯着李无为。 观战的三人此时都有些意外,这场战斗结束得比他们想得要快上许多。顾婷曼只错估了一点,她没想到李无为的速度会那么快。 她站得离李无为太近了,在李无为近身之后,无论灵蝶还是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挣扎,好让自己的落败没那么迅速。毕竟外面三人也瞧不见花海当中的情形,她挣扎得再狼狈,只要能撑住就行。 可惜的是她离李无为实在是太近了,即便她周围的灵蝶愿意舍弃生命来为她争取时间,也根本挡不住剑意全开的李无为。 绝大多数的灵蝶都被剑意直接焚尽,丝毫没有起到阻拦的效果,在来到顾婷曼面前之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就无需赘述了。 周长越认识顾婷曼这么多年,对她的性格也颇有了解,知道眼下应该是被李无为给教训了一番,无奈地上前对李无为说道:“她性子顽劣,师尊大人有大量,恳请师尊万莫和她计较。” 李无为叹了口气,到现在他还是没习惯过来自己师尊的身份,刚刚来的路上他就和周长越说过,让他不要对自己那么恭敬。 真要说起来,周长越的年纪还比他大呢,但他的要求却被周长越以 顾婷曼虽然还是有些不情愿,毕竟自己输得有些丢人,即便是知道自己应该信守诺言,眼下也实在止不住心中的羞恼,立刻向李无为低头。 三人倒也都没出言催促她,都在默默地等着她,苏鹤葵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逐渐化去了她心中的恼火。 顾婷曼看了看李无为,又看向苏鹤葵鼓励的笑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她对这个姐姐非常有好感。 时间一点点过去,顾婷曼干脆闭起眼,做出一副自暴自弃的姿态,大声喊道:“我顾婷曼今日拜李无为为师,日月可鉴,天地为证,如果违背此言,妄行欺师灭祖之事,就叫我粉身碎骨不得好死。” 另外四人都是一惊,没想到她会立这么重的誓言,对于修行有成的术士们而言,立誓是真的会有效果的,其中修为越高,誓言也就越灵验。奇特的是,毫无修为的普通人无论怎么立誓,都不会受到任何限制。 这套词儿自然也不是顾婷曼现编的,她虽然嘴上说着不想拜师之类的,实际上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她很清楚自己打不过李无为,而且也不想和周长越分开。 和其他道门的弟子不同,她是和那些各有神通的异兽拼斗过的,无论是在实战的经验上,还是道法的修行上,她都比其他弟子强上许多。 所以她对李无为实力的认知也是最清晰的,李无为第一次在道门当中显露出自己实力的时候,她就明白如果真决生死,躺在地上的绝对是自己。 明知道自己一定会失败,还向李无为发起挑战的原因就是,她不想让李无为把自己给看扁了。这种心态有些奇特,很像叛逆期的女儿想对自己的父亲证明她已经有足够的能力了,不需要他无微不至的保护。 可惜的是她还是低估了李无为,做出了错误的决策,她应该在李无为刚踏入花田的时候就出手,而不是像她以前在藏书阁里读过的话本小说那样,先说几句渲染气氛的台词,让李无为毫无压力地靠近自己再动手。 毕竟真要决生死的时候,是没有机会多说废话的,李无为很好地向她传达了这一点,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他这个师傅教给顾婷曼的第一课。 顾婷曼看到几人微微发愣的样子,洋洋自得地拍了拍手,笑嘻嘻地向李无为问道:“师傅你有没有什么见面礼,可以给我这个刚收下的徒儿啊?” 周长越把她伸出的手给拦了下来:“别闹,师尊现在哪里找得到见面礼给你,拜师典礼上师尊肯定会补上的。” 李无为看着两个人一唱一和的模样,感觉自己完全不像刚收了两个徒儿,不过周长越和顾婷曼都满眼期待地看着他,他也不忍心出口拒绝。 苏鹤葵站在李无为身旁,笑着替他回道:“那是自然,等到拜师典礼上,你们师傅一定会补给你们的。” 周长越和顾婷曼两个人会对这拜师礼无比执念的原因就在于,他们当初是被从宵晖卫那里给救出来带入道门的。 他们一开始先是经受了严格的盘查,自然没人肯收他们为徒,那也是他们在道门当中最难熬的一段时间,所幸三个人在一起还能报团取暖。 正是在那段时间当中,面对其他人的排挤,周长越站了出来,并且成功逆转了三人的风评,顾婷曼因此喜欢上了他,王丹鹤也开始把他当作了三人当中的主心骨。 到后来奚白彦开始教他们修行,自然就更没人会去收他们为徒了,跟掌教抢徒弟,这不是找不自在吗? 问题是奚白彦始终没有正式收他们为徒,他们自然也没有机会得到其他每个弟子都有的见面礼。 这也算是道门的传统了,弟子拜师,师傅一定会给一份见面礼,有的是一道符箓,有的是丹药,也有的是一门术法。 孩童都是喜欢攀比的,自然会相互间显摆自己从师傅那里拿到的见面礼,而周长越他们就只能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其他弟子,因为他们没有师傅。 他们知道自己和别的弟子是不同的,所以更加渴望这份见面礼,这份遗憾并没有随着年岁增长而消失,即便现在这份礼物的实际价值对他们来说无足轻重。 第一百五十二章 闷棍 很快,两人诚心诚意拜李无为为师,顾婷曼甚至为此立誓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道门。 暂且不提那位坐在大殿中乐乐呵呵的掌教,其余的道门弟子们相互间那是流言四起,周长越与顾婷曼态度转变的原因成了所有人心头的痒处。 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流传得飞快,甚至闹出了某个弟子听到消息之后,追根溯源绕了一圈,放出这消息的居然是他自己的笑话。 在王丹鹤回到道门的时候,他就被一个并不算熟悉的弟子给拦了下来,皱起眉头打算问有什么事的时候,那弟子神情古怪地告诉他大师兄找他过去,又步履匆匆地回到了远处的人群当中。 王丹鹤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毕竟几乎每次他从道门之外回来,大师兄都会把他叫过去,至于那些弟子们窃窃私语的声音还有脸上的神情都被他给下意识地忽略了。 在这些年里他早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一开始是为了不让那些看不起他们三个的弟子影响自己,后来随着他们风评的改变,再加上他经常出去扫清邪异,就变成不想理那些追捧他的弟子了。 值得一提的是,王丹鹤本身样貌不俗,再加上平日里不近人情的表现和高超的修为,导致他在女弟子当中非常有人气。 这些年里他出道门的次数也是寻常弟子当中最多的,每次外出基本都是为了斩杀邪异。 某次斩杀邪异之后,他身上留下了邪异的咒术,若不是周长越及时发现甚至会有性命之忧,所以把他叫过去是为了帮他检查一下身上有没有落下什么暗伤,顺便也和他聊会儿天,帮他平复自己的心境。 这些年里王丹鹤已经察觉到了自己心境的失衡,每次跟周长越和顾婷曼聊完天之后,他才能勉强恢复一些,但这也只不过是治标不治本,这种心境上的缺陷甚至已经开始影响到他修为的进境。 实际上从三年前开始,他就已经开始遭受自己杀性太重带来的后果了,周长越与顾婷曼都一直在帮他寻找办法。 道门当中自然不是没有过这种先例,修行路上遇到心魔是很寻常的事情,因为自己的天资不够而产生的怨愤,对他人进境的嫉妒,好勇斗狠的凶性和眼高于顶的傲慢,这些都是再寻常不过的情绪,也都是修行中人的大敌。 道门的诸多秘术典籍当中,多的是针对这些心魔的术法,举个例子,心剑在一开始就是为了斩却心魔而被创造出的术法,只不过在后来经过一次次的优化后,多出了清除杂念,让人沉心入定的效果。 修行的门槛也从最起码宗师级的心境,降到了即便是刚刚开始练武,修法的人也能轻松学会。 道门和少林之所以能成为天下最大门派的原因可见一斑,深不可测的底蕴和积累,一代代优化后的传承,其他门派有的功法秘术,他们说不定也有,甚至是效果更好的版本。 但可惜的是,兴许是因为王丹鹤并非人类,而是天生邪异,那些术法对他能造成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几年当中积累下的杀性,已经远远不是术法可以化解的了。除非他自己看开了,决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然旁人无论用什么术法帮助他都不会有效。 王丹鹤在踏入大师兄的住所之后,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有些不对,自己面前的大师兄笑得有些牵强,而且……草庐周围安静得有些蹊跷。 在他来的这一路上都能听见其他弟子的交谈声,可一踏进草庐的范围之内,谈话声就全部消失了。 还没等王丹鹤将心中的怀疑转化到行动上,他就感觉到自己后脑一痛,直截了当地晕了过去。 苏鹤葵撤去幻术,除了周长越以外的几人身形全都显露了出来。周长越看着躺倒在地的王丹鹤,以及麻溜地让灵蝶把他给托了起来,把他装进了麻袋的顾婷曼,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卫鸢倒是把他心里想说的话给问了出来:“这么对待他是不是有些不太好,我们不是来帮他解决自己心病的吗?” 顾婷曼自信满满地回答道:“心病还须心药医,这几年当中,他的事情我还是略知一二的,我以前还在想当初那位大统领下令诛杀我们三个的时候,他为什么那么悲痛欲绝的样子。” 李无为和苏鹤葵对视了一眼,顾婷曼所说的情况和他们当初在幻境当中的见闻如出一辙,只是不知她是怎么知道的。 李无为低下头思索了片刻,张口问道:“这些是你从他口中问出来的?” 顾婷曼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那自然不是,他从来没跟我提过这件事,这些都是那位江大统领告诉我的。” 看到李无为他们诧异的神情,顾婷曼又补充道:“不是下令要杀我们的那位,是现任的那位。” “他们两个之间?” “那当然是父女关系,看面貌也能看出来的吧,毕竟那两位长得都是一脸正派的模样。”顾婷曼满不在乎地说道,“现任的那位大统领和我提起过,她说她父亲每次提到王丹鹤都会叹息流泪,说自己悔不当初。” 卫鸢疑惑地问道:“那就更不用把他给打晕过去了,直接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他不就好了。” 李无为心中则是总觉得这件事透着些古怪,虽然只是在环境当中见过那位大统领一面,但他也完全不觉得那个英武的男人像是这么优柔寡断的性子。 他身上带着杀伐果断的气质,在下令时眼中的决绝也绝非作伪,完全不像是会为了这种事情而一直耿耿于怀的人。 即便是他下令派人来道门求援,救下来王丹鹤他们,那个男人应该也不可能露出这种称得上是懦弱的模样,更何况是在女儿面前。 “没那么简单的,我以前也跟他提过,他明明也很在乎那两位大统领,却倔得跟头驴一样,死活就是不肯去他们府上。 他总说既然他们觉得自己是邪异,那他跟他们这群抓捕邪异的人没什么好说的,万一他去了之后被抓起来怎么办? 他和我们两个不一样,他既不觉得自己是人类,又不想承认自己邪异的身份,最后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第一百五十三章 建造 寒鸦城中此时又恢复了往日的场景,川流不息的人群在街道上来来往往,李无为他们扛着麻袋的身影格外显眼,引来了不少目光。 几人最后还是按照顾婷曼的建议,打算直接强行把王丹鹤给捆到大统领的府邸上,毕竟看她信心满满的模样,再加上这提议确实可行,几人也没理由拒绝。 刚进城不久,李无为就撞见了甘如萧,正如其他所有看到他们的行人,甘如萧同样是一脸惊讶的样子,似乎有些迟疑要不要上前搭话,最终只是远远朝李无为行了个礼,没等他回应就转身步履匆匆地离开。 周长越和顾婷曼在进入寒鸦城之后神情都有些不自然,周长越还只是神色僵硬,顾婷曼则是不加掩饰地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他们从除魔阵当中出来的时候,就是落在了寒鸦城中,他们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这里冰冷的气氛,如今的寒鸦城和以往没有半点差别。 顾婷曼小声抱怨道:“这里的人难不成都是铁打的,他们怎么能忍得了这种氛围。” 苏鹤葵同样小声回道:“说不定这些路上的人都是鲁班坊的机关造物呢?” 顾婷曼惊讶地瞪大眼睛,看了一眼苏鹤葵,忽然哧哧地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旁若无人。 卫鸢迷惑地看着她,完全不理解这句话有什么好笑的地方,转头打算让李无为解惑的时候,却发觉李无为也对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和她一样不解。 苏鹤葵无奈地拉住她:“女孩子家家要注意形象,我说的话有这么好笑吗?” 顾婷曼稍微收敛了一下自己的笑容,轻轻晃着苏鹤葵的胳膊:“难道不好笑吗?周围的这群人确实就和机关造物没什么区别,那位江大统领曾经和我提过,寒鸦城中的人只会日复一日地重复相同的工作。 他们每月才会有那么一天的空闲时间,而在这一天当中,有很多人甚至不知道应该去哪儿。寒鸦城封锁之后,他们就会待在寒鸦城外的空地上。 没有人说话,更不会有人做什么动作,只是静静地坐在城外。夜晚来临之后,他们就席地而眠,等到第二天城门重新开启,就又回到寒鸦城中继续他们永无止境的工作。” 李无为想起自己上次来寒鸦城,出城门时看到的情景,确实有不少人都聚集在寒鸦城外,只不过当时的他并不知晓这群人是为了什么而聚集的,自然也就没有在意。 周长越眉关紧锁,语气沉重地问道:“为什么他们会变成这幅模样?” “按照那位大统领的说法,他们好像都是些无家可归的人,因为邪异而家破人亡。那些后来才被招收进宵晖卫的人在一开始还比较正常一些,每到休假的时候都会回自己的家里道声平安。” 顾婷曼拍了拍周长越,让他从宽阔的街道转向路边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当中,说话间不忘帮几人指路,毕竟除她和李无为之外,还没有人来拜访过寒鸦城。即便是李无为也只是到塔楼上去过几回,也并不知晓大统领府的位置。 “只是后来他们这些普通人,也逐渐被寒鸦城的氛围给感染了,心性逐渐淡漠,有些住得远些的,干脆也和这群人一样不回家里了,除非逢年过节才会请假回家,甚至有人因为这事儿落得个妻离子散的下场。” 众人听完这番话,都是沉默不语,唯独卫鸢再度出言询问:“那宵晖卫难不成就不管这些事情吗?” “小姑娘你话说得倒是轻巧,宵晖卫要管,拿什么管?这些都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路,我们又不可能逼着他们回家。” 不知不觉间,几人顺着顾婷曼的指引,已经走到了大统领府。而这位搭话的人,则是正站在门口处,身姿翩翩,容貌堂堂,身上衣裳绣着的异兽麟头豸尾,背生龙翼,一身凛然正气自现。 李无为定眼一看,便知这来者正是元州宵晖卫的前任大统领江岭,比起他们几个当初在幻境当中所见的样貌,这几年的岁月似乎并没有为这位大统领带来什么改变,容貌和幻境当中一般无二。 唯一的区别就是这位大统领的鬓角多了些许白发,但这丝毫不让他显得老气,反倒是为这位大统领更加增添了威严。 “他们只不过是些苟延残喘在这世上的人罢了,十四年前被剥夺了一切的可不止你们三个,还有数不胜数的元州百姓。 当初建立寒鸦城的目的也并不是作为宵晖卫的据点,而是为了给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们一个容身之所,后来转成要塞也是无奈之举,毕竟道门只给我们留下了这么一片地。” 江岭的眼中带着些许追忆,将这座城池刚刚建起时的情形娓娓道来。 “鲁班坊的工人很快就来了,当时这座城只不过是初具规模罢了,都是那些百姓们自发建起来的小房小舍。 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我们要把他们给赶走,闹出了不少笑话来。那时候大部分人都像是行尸走肉一般活着,比起现在的样子还要差,当时的寒鸦城中几乎可以说是死气沉沉,很少会有笑容出现在百姓们的脸上。 我们合计了一番,干脆让百姓也加入了修建寒鸦城的行列,建造的速度一下子就增加了不少。旧的房舍被推倒,新房舍拔地而起,鲁班坊的机关秘术发挥得淋漓尽致,每一天寒鸦城都会变成一副新的模样,那些百姓也逐渐恢复了一点生气。 日子一天天过去,寒鸦城逐渐建了起来,那些百姓心中好像也有了新的目标,哪怕无法替代曾经失去的东西。对于一无所有的人来说,只是一线希望也足够了。在那之后,在寒鸦城中居住下来的再也没有寻常百姓,只有宵晖卫的成员。 寒鸦城的存在不单单是作为宵晖卫的驻地,他们把这里视作了自己的家,再者说露宿荒野也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城外都已经建起各种各样的小屋,你们可不能听风就是雨啊。” 第一百五十四章 假人 李无为愣了一下,仔细端详了一番,江岭的神情诚恳,面露自豪之色。显然不是在说假话,可他这都跑寒鸦城来过几次了,还从来没见到过城外有什么小屋。 他转头望向站在顾婷曼身旁,被她拉着不放的苏鹤葵。他们来之前曾经商议过,在见到江岭的时候,苏鹤葵就会立即开始读心。 苏鹤葵同样抬眼朝他看来,微微摇了摇头,老人所说的都是真话,最起码在他的心中城外的情形确实是这样。 那么显然是有人在欺骗这位前任大统领,能做到这种地步的人不多,其中最有可能做成这件事情的就是现任的大统领江疏钺。 可她为什么要欺骗自己父亲?既然说出了这个谎言,她又为什么要对顾婷曼如实相告?还是说欺骗江岭的另有其人。 最奇怪的是这个谎言本身也是漏洞百出,只要江岭走出寒鸦城就会发现自己受到了欺骗,甚至随便来一个外人和江岭聊到城外的事情,这谎言就会像虚无的泡沫,一戳就破。 顾婷曼嗤笑一声,刚刚那些话可都是江疏钺告诉她的,怎么可能有假。再加上她心里对这个差点处死他们的老头全无好感,此时听他在这里“大放厥词”哪里还忍得住,当场就想直接怼上去。 可就在她话到了嘴边的时候,苏鹤葵忽然用力拽了她一下,面对她不解地眼神缓缓摇了摇头。虽然不知道苏鹤葵为什么要阻止自己,但顾婷曼还是乖乖地闭上了嘴,没有说话。 江岭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呵呵笑道:“我都忘了自己是出来接你们的了,寒鸦城以前经常出现新生的邪异。这大统领府又刚好建在地脉之上,最是容易引来它们,所以我们也就在这府上建了阵法,你们可得跟紧了。” 几人自无不可,跟在江岭的身后进了这气势恢宏的府邸,唯独顾婷曼小声嘟囔着道门的阵法她都能破,这阵法拿她怎么样。苏鹤葵则是拍了拍她的手,小声安抚她。 周长越正扛着里面装着王丹鹤的麻袋,王丹鹤应该还处于昏迷当中,最起码此时的他非常安稳,一点动静都没有。 李无为目光扫过众人,忽然发觉卫鸢一直在死死盯着江岭,过了半晌才回头对他眨了眨眼,似乎是有什么发现。 两人刻意地落在了队伍的末尾,卫鸢又再看了一眼江岭,对李无为轻声说道:“这个江岭有问题。” 李无为点头应是:“我也觉得他有问题,他身上的气势和当初我们在幻境当中看到的那个人完全不同,完全就像是两个人。而且,”瞧见江岭忽然回头,李无为话音顿了顿,等到他转回身去重新开始带路,才又继续说下去,“他的反应太平淡了,。” 先不提那个奇怪的谎言,单单只说江岭这个人,他完全没有对周长越身上扛着的麻袋感到好奇,甚至都没有问上一句。提着麻袋跑到别人家里去可不是什么寻常事,更何况还是登门拜访。 李无为他们的名望应该还没有到能够让一州之地的大统领亲自出门相迎的地步,再者说大统领府怎么可能没有护卫家丁之流,怎么可能会需要江岭亲自迎接。 江岭本人的言行也非常奇怪,他不可能不知道周长越他们就是自己当初下令要诛杀的邪异。他既没有表示自己的歉意,也没有做出任何别的回应,就只是像寻常的老人一样招呼他们进去。 他现在甚至非常和蔼地在为众人讲解着这座府邸当中的景物,偶尔还会跟他们说上些寒鸦城中发生过的趣事,完全不像杀伐果断的大统领。 卫鸢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又摇了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些,他好像不是活人。” 这话一出,李无为和表面上在听江岭的讲解,实际上一直在关心着他们对话的苏鹤葵身上都泛起了一阵寒意。 “呼,那我们这是又撞见了一个邪异?”李无为说话间已经把手按在了剑柄之上,小心地掩饰着自己的杀意,以免打草惊蛇。 “也不是,这江岭和周长越他们不同,他们我一眼就能看出并非常人,因为他们身上的气机和常人不同,倒是和当初那只六足龙蛊很像。 可他不一样,他身上没有气机,我根本就看不出他到底是什么东西。”卫鸢想了想,又补了一句,“硬要说的话,我觉得倒是有些像之前顾姑娘提到的机关造物。” 李无为也重新审视了一番在前面带路的江岭,在卫鸢的提示之下,果然有了新的发现。 江岭每一步之间的距离都是完全一样的,恰好踩在两个地砖之间的交合处,绝无例外。他说话时的语调虽然有着起伏,可这起伏恰好维持在了一个微妙的程度,让人觉得他话语中极少带有个人的情感。 李无为看着前面的江岭,脑海中自打来了元州之后碰见的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一一闪过,无数个谜团的源头都指向着脚下这座寒鸦城。 眼前这个江岭显然不太对劲,无论幕后藏着的人是要做什么,他们都已经入局了,只能跟在这假人身后一步步继续走下去。 李无为忽然笑了起来,卫鸢微微侧目,眸中闪过一丝不解之意:“为何突然发笑?”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我小时候本来只是跟着我师父专心修道,后来因为一件意外才开始习武。 有一个坏人架着马车撞死了一个商贩,串通官府赔了五两银子就想了事。”李无为细细地把那件刻在他脑海当中的事情讲了一遍,卫鸢静静地倾听着,没有出言附和,只是不时地点头示意她一直在听。 “最后道门的人上门,那个门派什么都不敢做,半点心思都不敢有,就这么解散了。我师父当时跟我说,行侠仗义是要考虑很多事情的。 现在想想,他老人家可能是想让我从中悟出什么大道理来。可我实在是不成器,我当时只从那件事当中悟出了一件事——这个江湖,拳头大就是硬道理。” 李无为说着抽出了腰间的长剑,磅礴杀意瞬间笼罩在了那个机关假人身上。 入局之后最好的破局之法,不就是掀桌子吗? 第一百五十五章 木人 在这杀意映照之下,这“江岭”身上异状陡生,他身上的皮肤一番颤抖之下,居然像一只蜕壳的毛虫,整个人都从原先的皮囊当中脱了出来。 苏鹤葵他们不知情势为何陡然变化,有心出手相助,又怕这贸然间有所动作,只会适得其反,干脆就退到了一边。 几人定睛一看,这从皮囊当中钻出来的,赫然是一个木人,嘴中是念念有词:“我好心带各位入这府邸,不知几位何故出手伤人啊?” 这木人讲话时声音毫无波澜,地上那皮囊此时已经被李无为的云雾真气斩作一团灰烬,它本体一眼看去就像是田间的草人一般,只是大致有个人形。 脱离了它的皮囊,它只剩下光滑的面部和木棍般笔直光滑的四肢,上面还带着木质纹路,它明明没有“眼睛”,却总能准确地看向李无为的位置,让人毛骨悚然。 “你是什么东西?” 这木人没有答话,只是把自己的头转了过去,背对着李无为。 “正如我先前对各位所述,这府邸上有很多阵法,恐怕远比各位想得还要多。”木人挥了挥“手”,空气中点点微芒亮起,“虽然在这里杀死各位,比起我想带各位去的地方要麻烦太多,不过也勉强足够了。” 就在它说话的时候,一柄长剑当胸穿过,尔后一路向上,把这木人的头给斩成了两端。 猩红的剑意侵染之下,木人的身体开始龟裂,整个散落开来化作了一地的残肢。 虽然眼见这木人倒在了地上,众人还是没有掉以轻心,毕竟按照这木人所说的话来推断,周围这不知名的阵法才是杀招,而且空气中的微芒也并未因这木人散成这一地的木头而消失。 王丹鹤此时已经被扔到了一边的地上,李无为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下手太重了,这么大的动静他硬是没醒过来。 周长越手上拿着一大把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符箓,他所学博而不杂,最适合的就是符箓之术,把不同的术法刻录进符箓当中,以备不时之需。 他现在手中的这一把符箓全都是用来破除阵法的,他随身还备着专门困人的,专门杀人的,专门救人的,专门布阵的。每种最起码都准备了几百张,他已经打定主意要是手上这十几张解决不了,那就再掏另一批他精心制作的。 顾婷曼身边的灵蝶从空中浮现出来,一只只灵蝶各自奔向空中的微芒,把它们全部吞噬殆尽,布阵的基础就是灵力,眼下这些灵蝶正在吞噬这些灵力构成的微芒,尝试通过这种办法破坏阵法。 卫鸢和苏鹤葵那边就更加简单直接了,卫鸢直接唤出青耕意象,一声啼鸣之下周围的微芒全部熄灭,留在原地的苏鹤葵也只是一个幻象,真身早已不知去了何处。 到现在除非她主动露出自己的身形,即便是李无为也已经看不穿她的幻术了,只能通过她运用术法时的波动来辨认。 不过眼下周长越,顾婷曼都在动用着各自的术法,苏鹤葵引发的些许灵气波动也完美地被掩盖住了,这最后的缺陷也形同虚设。 而地上的那副已经被斩成灰烬的皮囊却忽然发生了新的变化,这团灰烬随风飘起,然后落到了地上那一堆裂开的木块上。 这些灰烬填满了木块上的裂纹,紧接着地上的这堆木块就像是被操控着飞了起来,在空中发出了古怪的声响,重新拼凑成了木人的形状。 李无为和周长越同时皱起了眉头,即便是在典籍当中,两人也从未见到过这么奇特的机关,这木人显然是鲁班坊的手笔,但这让木人起死回生的术法对他们来说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这术法看上去有些四不像,其中带着些许诡偶门的影子,可要是细品,又能从中感受到拜火教的风格。 这木人重新起身之后,就不再像之前那般能说会道,身上那些扭曲裂痕中的灰烬发出凶光,此时的木人身上的威势远比之前要重得多。 众人身边的微芒忽然强烈起来,相互勾联起来,形成了许多繁复的阵法。即便是刚才被众人打散的微芒也重新聚拢起来,就连顾婷曼的灵蝶都发出阵阵声音低微的哀鸣,相互之间开始和那些微芒一样被白蒙蒙的线牵连起来。 顾婷曼眼神一凛,伸出手来掐了个法诀,原本飞舞着的灵蝶停止了振翅的动作,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停滞在空中,原本从灵蝶身体当中牵引出的丝线全部断裂。 这些灵力形成的丝线在断裂之后,又挣扎着想要重新把它们自己黏连起来,顾婷曼手中灵决不断变化,额头上沁出一层细汗,灵蝶又重新开始了动作。 另一边周长越把自己手上的符箓一道道贴在了周围繁复的阵法上面,阵法和符箓同时破裂,可没过多久这些阵法却又重新在空中浮现。 周长越神色不变,手上的符箓又换了一把新的,一时间倒是和这堆阵法僵持住了。 卫鸢那边青耕麒麟护身,这些阵法完全奈何不得她,只不过她也难以靠着这两只意象从这重重阵法当中冲出来。 苏鹤葵那边也是最为奇特的,众多阵法因为无人阻拦在瞬息间就已经构成,一道道散发着凶煞气息的火焰从阵法当中涌出,这些火焰将苏鹤葵的幻象焚尽后,在地上又烧出了一个大洞才熄灭。 又过了一会儿,这些阵法开始了新一轮的焚烧,李无为注意到这里不禁松了口气,他现在怕的不是这些阵法,他不觉得周长越他们会被击溃。 他怕的是有人一直在暗地当中窥视着这一切,按照几人的应对来针对他们,苏鹤葵应该就是。如果这设下陷阱的人真能在大统领府里做到这种地步,那他们只怕是要直面整个寒鸦城了。 此时木人身上的威势越来越重,李无为也没有阻拦的意思,直到这木人身上的灰烬又重新燃起火来。 这火焰和阵法当中的火焰同出一源,都散发着凶戾的气息,几乎堪比皆杀剑意。 这木人飞在空中冲向了李无为,挥舞着奇特的拳法,然后就被李无为给一剑钉在了地上。 第一百五十六章 爆炸 这木人的实力绝对算不上弱,甚至可以说在单纯的技法上不亚于大宗师,最起码刚刚那套拳法李无为乍一看是没找到任何破绽的。 可惜它自身的实力差太多了,靠术法模拟出的真气本身就比不上寻常的真气,更何况刚刚“死而复生”就已经消耗了很大一部分灵力。 李无为就只是挥出了再平淡不过的一剑,比它的拳法要快了那么一些,真气也强了那么一点,然后这木人就被钉在了地上。 之所以只是控制住这木人,而不是再次把它打散就是怕周围的阵法让它又一次起死回生,上一次的复生给木人带来的可不只是第二次生命,还有更强的实力。 虽然李无为不觉得这木人最终的实力能胜过他,可他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情,那就是把周长越他们从阵法当中救出来。 只是他刚准备动手的时候,才发觉周长越和顾婷曼都已经用各自的办法从阵法当中脱身了,就只有卫鸢还在和那层出不穷的阵法僵持。 顾婷曼脱身靠的还是她的灵蝶,这阵法能成的基础就在于灵蝶体内那异乎寻常的灵力,这灵力在被吞噬后不仅没有消亡,还试图将灵蝶也转化成那异种灵力,用顾婷曼的灵力作为成阵的基础。 想法是好的,但顾婷曼对灵蝶的操控能力远胜于这异种灵力,最终顾婷曼还是靠着灵蝶将这些灵力彻底噬灭,阵法不攻自破。 周长越脱身用的方法就更加简便了,在发现这堆阵法层出不穷,这样下去只会是自己先把符箓全部耗空之后,他略加思索就又换了一批新的符箓。 眼下的情况已经很明了,单纯的破阵绝对是没用的,最起码在这周围的灵力耗空之前绝对没用。如果周长越没看错的话,这些阵法应该是凭借着周围的灵力在重新构建自身,这种阵法他还从未见过,触类旁通之下倒也有了不少新的领悟。 只是眼下还得先把这关过去再说,不然就是有再多的灵感那都是白瞎。周长越新拿出来的这堆符箓就不再是负责破阵的了,而是用来杀敌的。 他干脆地朝周围抛洒出大把大把的符箓,雷电冰霜狂风火焰一并涌现,看着活像个街头卖艺的,只是这些带着灵力的符箓可不是街头杂耍艺人们的戏法能比的。 当然,李无为他们初到元州的时候碰见的那几位宗师境界的杂耍艺人除外。 周围的阵法在刹那间就被轰碎,那些形成阵法的灵力又被裹挟着化作了新的术法肆虐在这庭院当中,甚至险些波及到顾婷曼她们。 这方法简单直接,也毫无疑问的有效,周长越周围的地面就像是被犁了一遍,地板全部都翻了起来,露出底下青灰色的泥土。在这一堆符箓撒完之后,周围别说灵力了,空气都快没了。 李无为转身想要救人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周长越和顾婷曼刚刚脱困,就只剩下卫鸢一个人被一堆阵法围着,麒麟和青耕护卫在她边上,气鼓鼓地看着周围阵法碎了又碎。 李无为走上前去,轻呼一口气,一拳轰向了困着卫鸢的阵法,凶戾的拳势轰在了阵法之上,明明中拳的只是其中一个阵法,其余所有的阵法却都在同时被剑意所感染。 这些原本不断浮现的阵法忽然开始变得灰败,就连构成阵法的灵力都开始枯竭,每座阵法都染上了死寂之意。 下一刻,所有阵法悄无声息地化作了尘埃,卫鸢从阵法当中走了出来,伸手拉住李无为的衣袖,低声说道:“鸢儿说这是个抓出幕后主使的好机会,所以她打算借着幻术的遮掩去周围看看。” 李无为轻轻点了点头,可这时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木人却忽然发生了新的变化,这木人开始吸收那些阵法破碎后留下的微末灵力,明明没有五官,却发出了凶悍的咆哮。 在几人惊讶的目光当中,这木人靠着那两根木棍一样的前肢,居然一点点把李无为钉在他身上的长剑给拔了出来。 木人将拔出来的长剑丢在了一旁,“看”向了李无为他们,明明是不带五官,光滑无比的面部,却让众人的的确确地感受到了他在冷笑,讥讽地看着众人。 这种威慑是心灵层面上的,李无为看着木人的神情有些凝重,并非因为这木人再度起身后更进一步的实力,而是因为他从这些术法当中看到了苏鹤葵的影子。 这木人给出的威慑和百面鬼一脉的术法如出一辙,李无为第一次对这幕后主使的身份产生了好奇。 木人待在原地不断吸收着周围的阵法,周长越试探着往木人那边丢了一张符箓,可这符箓也和那些阵法的残余一样被木人所吸收,而且木人在吸收了符箓之后,气势猛然攀升了一大截,周长越也只能无奈放弃了打断这木人的想法。 在吸收了这些阵法的残留之后,木人的实力也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李无为甚至可以看到木人的身上开始出现细密的阵法,这些阵法和刚才被周长越他们所击溃的一模一样,繁复的阵纹和让人惧怕的凶戾气息。 新生的木人飞在空中冲向了李无为,挥舞着更加精妙的拳法,速度也比先前快上许多,然后就被李无为给一剑钉在了地上。 不过这次木人被钉在地上之后,却又发生了新的变化,地上的木人逐渐膨胀起来,众人见势不妙纷纷后退。 伴随着一声轰然巨响,木人在膨胀到极限之后猛地炸开,周长越三人本就离得较远,虽然也受到了些许波及,却都被周长越的符箓给挡了下来。 李无为本就离这木人最近,即便他是四人当中速度最快的,也没能彻底脱离这爆炸的范围,他看着已经逼至面前的凶戾火焰,正想用仁德剑意化解之时,却忽然出现了一根根血色藤蔓拦在了他的身前。 李无为往身旁看去,帮他挡下这爆炸的正是甘如萧。 第一百五十七章 渊狱 龙首阁内,渊狱。 身着青色布衣的青年人独自行走在空荡的回廊当中,两侧所关押的是宵晖卫进入元州的这些年里,抓捕到的所有邪异。 可这渊狱当中却十分安静,除却这青年人的脚步声外再无半点儿动静。倒不如说这才是渊狱当中的常态,如果两边发出吵闹的动静,那就真的大事不妙了。 能被羁押在这里的邪异,大多都是曾经为祸一方,凶焰滔天的主,对他们下的封禁也都是最严密的。它们要是能发出动静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封禁失效,它们脱困了。 至于弱一些的,有一些是在道门当中继续生存下去,剩下的要么是被宵晖卫所杀,要么就是被王丹鹤所杀。 说到为什么这些强的,威胁性更大的反而会被留存下来,冒着被它们逃走继续肆虐一方的风险也要抓捕而非斩杀。那自然是因为它们有足够的价值,最起码比起道门保下的那些有更大的价值。 邪异也是有很多种的,像是王丹鹤他们这种除了天生天养和各自能力外与常人毫无差别的邪异,只要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徒,大多都会被收编,至于那些想要自由自在闯荡天下的,也不会强求,除非他们的能力太过强大。 在这两侧牢笼当中被关押的,有些是野兽,但更多的是各种各样的物件,就比如一根貌似普通的发簪。如果有人踏入这发簪所在的房间,那他会立刻陷入昏睡,而这个人在梦境当中见到的事物会全部显现在现世当中。 听上去好像没什么问题,但这个发簪只会让人做噩梦。在这个发簪被宵晖卫给捕获之前,已经有一座村庄的人死在了这发簪上。 入梦的是一个孩子,梦见的也不是什么恐怖的东西,就只是一只寻常的老虎罢了。村里也不是没有猎人,村里的猎人以前也不是没猎过猛兽。 但就是这么一只普通的老虎,杀光了村里所有的人,只因为在那个孩子的认识当中,老虎是天底下最可怕的动物。 这发簪本身倒并不是什么材质特殊的稀罕物件,和镇上的商铺中卖的木簪一模一样,甚至可以轻松用火焰焚毁。 把这木簪留下而不是焚毁的原因也很明显,这木簪可是能做到梦想成真的,只要想办法操控入梦之人的梦境,那么长生不老药、最好的武功、最强的术法,这些都唾手可得。 当然了,最起码现在钦天监还是没有研究出什么结果来的,这木簪引导的梦境出乎他们预料的强大,术法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甚至在一次贸然的尝试当中,入梦的人,施展术法的人和在一旁监管的人,总共十五人全部死亡。 没人知道在那次实验当中被木簪召唤出的“怪物”到底是什么,负责斩杀它的江疏钺亲自焚毁了这次实验的一切记录,更没有人敢去问她。自从那次失败以后,所有对于这木簪的研究无限期推迟。 而这木簪在被封禁的这些邪异当中,甚至排不上号,无论是按照潜在的利益还是危险的程度来算,都是如此。 青年人走到长廊的尽头,对着空无一物的墙壁说道:“你给了甘如萧哪些邪异?” 在他话音落下之后,墙壁上忽然开始泛起涟漪,一个老人蹒跚着从墙中走出:“该给的都给了,老头子我反正没几天活头了,临死前还能做件大事也不错。” “你在胡说些什么?这就是你所谓的大事?其他州府怎么办?道门那边要是知道了,我们可就要和他们彻底决裂了!”青年人提着老人的衣领,直接把他整个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老人被钳住喉咙,面色一点点涨红,可神情却仍旧十分平静:“道门不会管这件事的,这次是各取所需。” 青年却并没有松手,须发怒张,就像是一头愤怒的雄狮,咆哮着质问道:“那百姓怎么办?你告诉我百姓怎么办?钦天监的设立是为了保护百姓!” 老人面色开始一点点发紫,他张开嘴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这才拍了拍青年的手,感受到脖颈间的力道稍小了一些后,他嘴中吐出四个字:“绝地天通。” 青年眯起眼睛,几乎快要把老人的脖子扭断,过了半晌却又忽然松开了老人,任由他摔在了地面上:“这就是你和道门的交易?就只是为了这件事?那群修道的怪物,早晚也要被关在这些监牢里。” 老人平静的面色第一次被打破,他怒视着青年,愤恨道:“你这种天生邪异能懂什么?对我们来说,这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我想活着,活着有错吗?” 这时,青年反而变成了平静的那一方,他漠然地看着地上的老人,就像在看一只正在土地上拼命挣扎的,濒死的鱼:“身为看守,玩忽职守,欺下瞒上,放出乙类邪异十五,丙类邪异七十,丁类邪异不计其数。” 老人看着青年,又重新恢复了平静,默念着青年接下来的话语:“按律例,其罪当诛,念其十四年前冲阵有功……” “死罪可免。” “由我处刑。” 老人猛地抬起头来,惊慌不定地看着青年:“不,这不对啊,我当初的功劳不是可以……” “钦天监里从来没有功过相抵这么一说,准备好上路吧。”青年看着地上的老人,眼中唯有一片杀意。 “我……我被他们那群混蛋骗了,你放过我,放过我我可以帮你把他们救出来。”老人愤怒地捶打地面,咬牙说道,可抬起头看见青年的面色,眼中的希冀彻底消失,放弃了无谓的挣扎,转身背对着青年,低下了自己的头颅:“刀快一点。” 青年单手作刀,扬起右臂,奋力斩下,空气中隐隐有刀鸣响起,声若洪雷。 可这一刀却正正撞上了老人隐藏在衣袖当中的两个玉手镯。 “我既然把那些邪异放出来了,自然也会留下一些备用的。”老人大笑着转过头来,赫然是狼顾之相。 可出现在他眼中的,并不是预想中青年惊讶的神情,而是一道清亮的刀光。 血溅三尺,人头落地,发出咚咚两声闷响。 青年捡起地上的玉手镯,嗤笑道:“不知所谓。” 第一百五十八章 血 李无为看着忽然出现的甘如萧,两人之间恰好维持在了一个微妙的距离。 这个距离无论是甘如萧还是李无为,只要想出手的话,都可以在瞬间逼近到对方的身前。 场上的气氛倒也不算沉重,李无为和甘如萧沉默地对视着,而周长越跟顾婷曼则是趁着这个机会跑去接应到现在都不见踪影的苏鹤葵了。 这是李无为在看到甘如萧之后就对他们传音的命令,周长越在听见传音的一开始有些诧异,不过看见李无为的面色之后就多少明白了一些,拉着顾婷曼飞快地脱离了这里的庭院。 卫鸢此时和李无为并肩而立,麒麟和青耕始终护卫在她身旁并未散去。甘如萧看着李无为,瞳孔微微收缩,直到李无为暂且收回自己手中的剑才挂起了一如既往的笑容。 “说说吧,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虽然表面上仍是一派从容,可甘如萧心中的戒备之意却已经升到了顶点,甚至开始在心中大呼不妙。现在这个李无为身上的气势有些古怪,既像是看破了他的算计,又像是打算破罐子破摔。 心里犹疑了一番,感受着身边越来越厚重的杀机,甘如萧抢在自己面上的从容被打破之前,赶忙说道:“少侠可还记得我们上次相见之时,所谈之事?” 瞧见李无为点头,甘如萧松了口气,又继续说道:“今天这事,便是那群痛恨邪异之人所为,他们想要将几位斩杀于此,借机挑起道门与宵晖卫的事端。” 李无为再点了点头,对甘如萧问道:“那你是哪一边的?” 甘如萧的动作顿住了,嘴微微张着,半天没合拢,过了片刻才尬笑着答道:“少侠这话问得也是有趣,我作为邪异还能是哪一边儿的?” “那你是哪边的?” 甘如萧看着李无为的神情,收起了自己脸上的笑容:“自然是不想多生事端的那一边,少侠可是不信我?” 李无为笑了起来:“我信,毕竟这天下,哪有人会和自己的命过不去呢?” “既然如此,少侠快叫上刚刚那几位道门侠士随我去龙首阁,去晚了就来不及了。”甘如萧说着转身要走,却正撞上一个身穿青衣的身影。 “甘如萧,你可知罪?” 李无为看了眼这身穿青衣的身影,再扭头看向甘如萧的时候,甘如萧冷汗都下来了,爆喝一声:“李少侠,此人便是我所提过的那群人之一,还请少侠助我一臂之力。” 可他这话刚刚说完,那青衣男子双掌作刀,已经把他的头颅给斩落在了地上,甚至这头刚刚掉在地上的时候,嘴巴还在一张一合。 李无为看着这新出现的青衣人杀气腾腾的样子,又对他点了点头:“你就是来杀他的吗?” 青衣人没有回话,反而是先仔细察看了一番地上的尸体,确定甘如萧死去之后,才向李无为反问道:“你就是李无为?” “是我。” “可惜了,如果不是今天遇见你,我肯定要和你分个高下,今日还有公务在身,就不多加打扰了。” “所以不打算解释一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吗?” 青衣男子摇了摇头:“这些都是宵晖卫内部之事,与你无关。” “不,”李无为指了指地上已经化作了一摊血液的甘如萧,“我是说这个,我可不觉得刀法能做到这种地步,把人砍作血液这种事情也太不现实了。” 甘如萧化作的血液猛地暴起,掀起了弥天血幕:“崔魁,你本来是不应该死在这里的,你怎么就不肯安安心心地听调令呢?” “该死。”崔魁,也就是那青衣男子,双掌一合,再分开时有惊天刀意附着其上,血幕瞬间被一分为二。 李无为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好刀法。” “别说这些废话了,赶紧先带着你身后那姑娘脱身再说。” 李无为看着已经把他们给围起来的血河:“我可不觉得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脱身。” 甘如萧的声音从血河当中传了出来:“别想了,今天你们都要死在这里,至于周长越他们,自然有道门的人去对付。” “刚刚那木人也是这么说的,你过会儿也会和它一个下场吗?”李无为一边笑着回答,一边把卫鸢又往自己的身后掩了掩。 “伶牙俐齿,李无为,我就不信你在知道事情真相之后还能笑得出来!”甘如萧的声音不再是以往的平和,而是倾注着嫉恨与得逞后的快意。 “那你说说呗,说说我听听。” “宵晖卫当中的确有个疯子,觉得武者和术士也是邪异,不过那个家伙十几年前就已经被逐出宵晖卫了。我们要杀的就只是你而已,毕竟你挡在那位大人的路上了,而且你,”血河凝聚出人形,带着张狂的笑容指着李无为,“你也是邪异!” “就这点儿事啊,有新鲜的吗?” 血河凝聚出的人形忽然尬住,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被李无为护在身后的卫鸢也歪了歪头,似乎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值得惊讶的。 “为什么?你?” “为什么我不惊讶是吗?” 李无为笑着摇了摇头,双掌一合,再分开时有刀意覆于其上,那人形瞬间被斩作了三截。 “因为我不觉得正常人能做到这种事啊。” 崔魁看着那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招式,回想起自己当初练成这招花了足足半月,心里只余一声叹息。 “我倒是有件事想问你,你的确是邪异没错,所以你的确不想要自己的命对吗?” “自从被变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我就已经算不上是活着了。”血色的人形重新回到了血河当中,“天下邪异都该死,我自然也不例外,今天三位就陪我葬身于此吧。” “这倒是有些可惜了。”李无为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卫鸢把青耕和麒麟全部灌注到了长剑当中,“毕竟我还是挺想活着的,最起码得先把那位王爷给杀了。” 剑出有风雷之声,血海波涛翻涌。 另一边崔魁双掌作刀,任凭周围泼天血海,也是半滴不沾身。 第一百五十九章 绝地天通 虽然嘴上说得非常硬气,实际上甘如萧对于把三人在这里除掉是并没有把握的,他只是在拖延时间罢了。 在原本的计划当中,除掉李无为的时机还远远没到,李无为到现在展露出的实力确实很强,但只要有着足够的时间,未必不能用计谋杀掉他,最起码在做这个谋划的人眼中是这样的。 但他的计划出了很大的偏差,其中第一个偏差就是王丹鹤,李无为因为王丹鹤这件事情,提前跑来了寒鸦城。在他的设想当中应该是某一个万事俱备的日子,由他来请李无为进入寒鸦城。 第二个就是周长越和顾婷曼,他没想到他们两个会跟着李无为一同来到寒鸦城,这也使得他不得不分出人手去对付他们,不可能将全部的力量都放在针对李无为上。 第三个则是崔魁,在那位王爷的运作之下,崔魁此时应该是接到了一纸调令,从元州跑去千里之外的永州。可他没想到崔魁在临行前会跑去龙首阁察看渊狱,在发现了有邪异不明不白地失踪之后,居然会抗命留在元州。 话说了这么多,那这崔魁究竟是什么身份呢?这就说来话长了。 朝廷在明面上应对江湖势力的是宵晖卫,在这些宵晖卫处理江湖事务的过程中,碰见邪异的那些,会被择优录用,虽然名义上还是宵晖卫,但从此以后就是听钦天监调遣。 至于差的、没被录用的那些,大多都是朝廷差人来警告一番不要到处去胡说,若是传了出去当心人头不保,再给点封口的银子。 能在宵晖卫里当差的自然不会没有眼力见,听了这番话后都是守口如瓶。即便是真有人嘴上没个把门的,把自己遇见的事儿都说出去了也无妨。 从小到大,谁还没听过几个有鼻子有眼,跟真事儿一样的鬼故事?即便是有那么少数几个说出去了也没什么人会信的,怕的是许多人一起说出来,有道是三人成虎。 如果说麒麟卫是宵晖卫的门面,代表的是朝廷的面子。崔魁就是朝廷的里子,他的名号在江湖上甚至惊不起半点风浪,可这不影响他是钦天监手上最快的那把刀。 而且这个职责,自从两百年以前开始就是他的了,正如周长越和顾婷曼,他也是邪异,只不过他一现世就被当时的钦天监监正给撞见了。 从那之后,崔魁就在钦天监当中成长,学艺,他的成长非常快,尤其是在能力这方面,他的能力是让自己的身体变硬,一开始只不过是刀剑难伤,到后来即便是天下有名的兵刃,也很难在崔魁身上留下伤口。 而且不单单是身体变硬,崔魁的能力更像是一种全方位的增强,火烧和下毒对于他来说同样无效,若是把他放到江湖当中,崔魁就是无敌的,只不过他从来没涉足过江湖。 每次钦天监关押的邪异失效或者是碰上棘手的邪异之后,都会让崔魁来解决,有的死在了他手上,有的被关了回去。至于失手,最起码到现在为止这二百余年里还从未有过。 崔魁并没有官位在身,但钦天监当中没人能忽视他,即便是钦天监的监正在关键时刻也会听从他的意见,这也是为什么甘如萧费尽心思也要把他给调到永州去。 实际上整个元州的谋划,在一开始也并非是针对李无为而布下的,除掉他只不过是顺带的事儿。 那位王爷真正要谋划的是那个老者提过的四个字——“绝地天通”,这东西具体是什么没人清楚,道门有一些了解,钦天监也有些猜测,真正知道这是什么的只有那位天道人。 自他完成了绝地天通之后,天下邪异怪象不显于世,唯独元州例外。 钦天监当中是有邪异当值的,而且还不在少数。至于为什么不显于世的邪异会有这么多,自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利用邪异来创造邪异,这是一个绕过绝地天通的办法,而钦天监在某段时间当中创造了大批量的邪异,可这种人为创造出来的邪异寿命极短,往往只有三十年,再加上邪异本身也是危险的,所以这种技术就被封禁了起来。 直到十四年前,元州大乱,钦天监要布下遍及整个元州的除魔阵,人手远远不足,这才重新利用起了这种技术。 不止是那个看守渊狱的老人,现在的寒鸦城当中也有不少“人”是在十四年前被创造出来的邪异,而那个创造出它们的,正是龙首阁。 李无为远眺时曾经觉得这建筑形制怪异,因为它本就并非一座建筑,而是一尊异兽之首。中原有一富饶之所,一日便化作了千里河泽,良田房舍化为乌有。这异兽之首被发现之时,就在这千里河泽的中央,不知是被何物斩落。 这异兽的牙齿落地,再辅以另一种邪异的汁水就会化作一只新生的邪异,浑身上下和人一般无二,就连能力都十分孱弱。 不过这也已经足够了,只要会照着图纸画就行,不需要什么能力,更不需要他们灵力,这种级别的阵法不可能是由一个人来供应灵力,所以十四年前大量的邪异被创造出来,最终构建了遍布元州的大阵。 那位王爷已经收拢这些邪异为他所用,绝地天通是他绝对绕不过去的一个坎,他可是费尽千辛万苦才在钦天监里建立起自己的势力,无论是为了让这些手下的寿命延长,还是让他们更加忠诚,他都要完成第二次绝地天通。 这绝地天通对道门也同样有着好处,不然也不会特地派人来找这位王爷合作了,至于好处到底是什么,那就都是后话了。 眼下甘如萧拖延时间的目的,就是在等道门那边的人,只要他们来了,李无为他们就是彻底地踏入死局。 而给予他这种自信的原因就是,那群跟王爷达成交易的道士,正是那群不知道修了多少年道,终日在道门的山上闭死关的“仙人”。 第一百六十章 方蜀 时间稍微往前倒退一些,回到苏鹤葵用幻术掩去自己身形,从阵法当中逃出来的时候。 当时苏鹤葵在脱身之后,原本是想先把卫鸢也一并救出来,可就在她要动手的时候,却察觉到了从阵法向远处绵延而去的灵力波动。 这股波动极为隐晦,周长越他们的灵识全部放在了阵法上,阵法的波动遮蔽了他们的感知。卫鸢和李无为都不曾修行过术法,更加难以感知到这波动。 这波动并不算强烈,而且在不断衰弱,苏鹤葵权衡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独自一人去查探一番,在给卫鸢传音过后,就直奔波动延伸的方向而去。 让苏鹤葵意想不到的是,这波动并非通向府邸的深处,反倒是向着大街上延伸出去,她干脆沿路留下了标记,让李无为他们能在脱身之后顺利地找到自己。 苏鹤葵一路跟随着波动,可眼看着都快要走出寒鸦城的城门了,这波动仍旧是似断非断,心中顿起疑窦,干脆和以往一样用幻术掩住身形,在原地留下了一个幻象向城外走去。 苏鹤葵看着自己塑造出的幻象一路走到城外,甚至一直走到了这波动的来源之处,可见到的就只是一处空旷的荒野,那个幻象也没有遭受到任何袭击。 她绕着这片旷野不断地兜着圈子,可自始至终都没有见到任何异样之处,直到听见空地之上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百面鬼不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吗?怎么到了这代,如此畏首畏尾啊?” 说话间有一个老头凭空出现,面上沟壑纵横,两只狭窄的眼中闪着狡诈的光,一眼就让人想到阴沟当中刨食的老鼠。 苏鹤葵很确定自己并没有撤去身上的幻术,可就从这凶恶老人现身的那一刻起,他就死死地盯着苏鹤葵所在的位置,又用那种不阴不阳的语调说道:“怎么?还不肯出来?莫非要我请你吗?” 老人伸出手来,手上浮现出一幕幕景象,正是李无为他们对付阵法时的模样,不过这些景象所选择的角度和时机都有些古怪,原本被轻易破除的阵法,在苏鹤葵眼中,反倒是李无为他们落入了下风。 “你若是再不出来,他们可就都要死在我手上了。” 苏鹤葵一时慌了神,连迈两步撤去了幻术,身形也同样显露出来,这凶恶老人笑声嘶哑,如同刀割:“小妮子长得还挺像苏嫦越,你是她什么人?” 苏嫦越正是上一代的百面鬼,也即是苏鹤葵的母亲,而她这时也想起了这老人的身份,当初闯荡江湖之前,母亲曾经告诫过他要注意一些人。 其中就有着这凶恶的老人,当初她母亲跟她说见到一个长得像老鼠的糟老头子别理他,直接走人的时候她还问过,长得像老鼠究竟是个什么长相。 她现在还能想起苏嫦越当时脸上嫌弃的表情,跟她说只要见到就一定能认出来。 苏鹤葵并不知道的是,她现在脸上的神情和当时自己的母亲如出一辙,这老人若不是嘴边没有胡须,恐怕会被人当作是耗子成精,再加上一脸的褶子,实在有些不堪入目。 这老头名叫方蜀,硬要说也可以算作是道门中人,他年轻时得到了流落在外的道门术法,并从那时起不断修行,小有所成,甚至还曾经在江湖上搅起过一阵子风浪。 而在得知了自己这一身所学的来源之后,他毫不犹豫地奔向了元州,打算靠上道门这棵大树。 他既然能捡到术法,还学有所成,也就过了入道门的第一关,也就是一个“缘”字。只可惜道门收徒看得不仅仅是玄之又玄的机遇,真要是心术不正或者蠢笨之徒,哪怕把道门流落在外的所有道法集齐了都没有用。 而这位没过关的,就是长相,可他又不甘心就此放弃,别的不说,他手上那本术法实际上也是有所缺失的,他得进道门想办法补全啊。 而当时的百面鬼一脉破天荒出了位喜欢热闹的,这也是百面鬼的名号第一次在江湖上有所流传,这位喜欢热闹的正是苏嫦越。 这方蜀当时也算作是有些名气,于是就放出话来,要和苏嫦越比上一场幻术,而输的那一方要教给赢的那一方自己的一招技艺。 当时的苏嫦越心高气傲,自认天下幻术无人能出其右,自然是接下了这一场比试。 比试的过程就不必赘述,最终方蜀靠着某些下作手段赢下了苏嫦越,当然了,他心里早就想好了,即便是输了也无所谓。毕竟他说的是一项技艺,他硬扯淡说自己撒尿和泥算一项技艺,苏嫦越恐怕也没辙。 话说到这儿,各位应该就能看出来了,这方蜀是个真真正正的小人。而且在他死皮赖脸的要求之下,最后学到的技艺,除了百面鬼一脉的幻术,还有易容术。 他这也算是急病乱投医,本身就是半路出家,再加上他天赋也算不上好,学会的易容术也就仅限于能用,想要瞒过道门中人就有些异想天开了。 他第二次自信满满地带着那漏洞百出的易容上门之时,直接就被当作故意捣乱的打了出去,从那之后,百面鬼和他这梁子就算是结下了。 虽然按理说苏嫦越对他是仁至义尽,怪也只能怪他自己学艺不精,可像他这种人自然是无理也要闹三分。 不过这次他之所以会出手针对李无为他们,倒不是因为知道有苏鹤葵在,想要报当初的一箭之仇。碰见苏鹤葵对于他来说纯属意外之喜,至于他为什么会出手,自然是有人雇了他,让他来出手拖延住李无为他们。 这雇佣他的人便是甘如萧,至于所付出的报酬,就是这方蜀修行术法剩下的部分,毕竟甘如萧是和道门有合作的,而且这术法能流落在外,就说明不是什么重要的术法,道门那边的人也很痛快地就交给了他。 这时候的方蜀多年夙愿得逞,正是志高意满之时,又碰见了苏鹤葵这仇人之后,那自然是快意至极,只觉苍天有眼。 可惜他很快就快意不起来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幻术 这片荒地之上,方蜀故作姿态负手而立,似乎是想显示出自己的一派宗师风度,可惜配合上他的相貌,只让人觉得他在哗众取宠。 若不是这周围廖无人烟,只怕早已有人开始讥讽他,毕竟元州的百姓们那可都是见过世面的,真高手和假高人那是一看一个准。 要是说方蜀这个人不算是高手也不对,毕竟他的实力在江湖上也能算是一流,可要说他算,那就更不可能了。 如果硬要说他缺了些什么,那大概就是气度吧。即便他实力高强,赫赫有名,也不会有人在见到他之后觉得他是个高手。 当然了,越缺什么越是要显示什么,所以这方蜀明面上自然是不肯显示出自己的气量狭小,此时还要装腔作势一番。 他脸上挂着轻蔑的笑容,一如既往地用着那不阴不阳的语气:“你可别说我以大欺小,我与你母亲乃是旧识,今日就先容你出手,让你三招。” 且不提这话听着就不太像是人话,让苏鹤葵三招又能怎么让,苏鹤葵是个学幻术的,能破就是能破,不能也就是不能,让与不让有什么区别? 这些自然也在方蜀的算计当中,如果今天他撞见的是李无为,恐怕说的就是习武不分先后之类的话了。 苏鹤葵听到这话之后微微一愣,然后在方蜀惊愕的眼神中高兴地握住了凭空浮现的柳叶刀:“既然前辈有心,那就恕我得罪了。” 苏鹤葵在握住那两柄柳叶刀后,无论是身上的威势还是她持刀的姿态,都完全不像是一名术士。方蜀甚至隐约看到有意象在柳叶刀上若隐若现,这活脱脱是个大宗师。 不过很快他就“想通了”,苏鹤葵可是百面鬼的后人,眼前这自然也是幻术而已,只要他无所畏惧,就没什么可怕的。 于是这方蜀就挂着轻蔑的笑容,看着苏鹤葵的刀锋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终把他给斩作了一缕云烟。 苏鹤葵看了看化作云烟的方蜀,不出她预料,在自己眼前的不过是个假象。实际上,在方蜀说出那句让你三招之后,他就已经开始用幻术脱身了。 苏鹤葵长出一口气,这人比她想象当中要弱得多,或者说是现在的她太强了,因为她可以完全看破方蜀的幻术。 就比如现在方蜀正在她的身后,一层幻术的遮掩对于同样修习过幻术的方蜀来说如同无物,紧接着苏鹤葵手中双刀回转,身后的方蜀慌忙退开,脚步凌乱跌跌撞撞,可这柳叶刀锋如影随形,眼看着就要逼近到他胸前。 最终他不得不满脸肉疼之色地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木人扔到地上,紧接着面色坦然地受了这一刀,甚至是主动撞到刀锋之上。 那个被方蜀给扔到地上的木人身上出现了一处深深的裂痕,就像是被人给砍了一刀。 苏鹤葵看着眼前的方蜀变作木人,身形又在远处重新凝聚,同样学着他阴阳怪气道:“前辈不是说让我三招吗?怎么这一招没过,就已经撑不下去了?” 方蜀此时也知道眼前这小姑娘不好对付,阴狠道:“哼,先前是我看走了眼,你们百面鬼果然都是些武林败类,还没等我做好防备就出手偷袭,不讲武德。” 如果要说苏鹤葵在跟着李无为的这段时间当中学到的最重要的事,那恐怕就是李无为与人搏杀时的风格,在确定对手的实力不如自己之后,干脆利落地压过去结束战斗。 此时的苏鹤葵也同样是这么做的,她没打算继续跟方蜀多费什么口舌,就只是简单地说道:“还请前辈入土为安吧。” 尔后浮现在方蜀眼前的,全部都是和刚刚如出一辙的柳叶刀锋,只是没有了手持着弯刀的苏鹤葵。 方蜀瞬间就被冷汗浸透了,他知道眼前这些应该都是幻象,可刚才自己被斩灭的那道幻象在他脑海当中挥之不去。 万一这眼前的有一个是真的呢,他奋力发散出自己的灵觉,可无论如何都看不穿这些刀锋当中究竟哪个是幻象,眼前这些刀锋似乎都是真的。 到最后方蜀干脆闭起眼来,打算只凭心中的一点灵光求生,可无论是那刺得他生疼的杀意,还是空气当中散发出的寒意,都让他陷入了绝望。 他咬牙从自己怀里又掏出了一个木人,往地上扔了出去,这次方蜀身上就不再是安然无恙,地上的木人变得四分五裂,而方蜀身上衣衫全部都被划破,皮肉上也浮现出一道道血痕。 感受着自己身上那尚在滴血的伤口,方蜀心一狠,直接伸手撕开了自己的一道伤口,如果这真是幻象,他一定能从中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可惜的是那伤口也随着他的动作扩大,剧痛折磨着他的理智,他颤抖着自己的手,想要再从怀里掏出保命用的木人。 可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几柄柳叶刀贯穿了他的身体,也把他的手给钉在了地上。 苏鹤葵现身在了他的身前,方蜀看着眼前的女子,心中出奇的没有了忿恨,他早年间没学成术法的时候,喜欢怨世道不公。得了术法,又怨自己时运不济,没得到下半册。拜入道门被拒,既怨百面鬼,又怨道门的收徒要求太高。 眼下他已经要死了,反倒是没了那么多怨气,就连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似乎也没那么可憎了。 他看着苏鹤葵,气息微弱地说道:“刚刚那些,的确都是幻象对吗?” “对。” “真不愧是百面鬼啊,即便我知道都是幻术也是要死的,就像是传说中的鬼神一样。” 方蜀忽然想到自己要是专心习练幻术,而不是把自己的目光只放在那半套术法上,眼下的成就会不会更高。 “兴许这就是知见障吧。” 这就是方蜀留在世上最后的念头。 等到周长越他们赶到的时候,留在原地的就只有身上毫无半分伤痕,却已经闭上了眼睛没了气息的方蜀。 不过他们这趟也不是白来,因为很快,属于他们的敌人就要来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剑招 另一边李无为他们仍旧在与甘如萧僵持着,李无为看着周围的血海翻涌,不断散发出腻人的血腥气。 在卫鸢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了些许药粉撒在周围过后,血腥气虽然仍旧挥之不去,却比先前满口皆是要好上太多,不至于让人透不过气来。 李无为此时正凝神看着周围已经彻底化作一片血色的庭院,刚刚他和卫鸢的合力一击看上去对化作血液的甘如萧毫无影响。 不过他倒也并不会因此泄气,毕竟谁都不知道甘如萧是不是装出来的,有可能刚刚那刀对他造成了很大的伤势,他现在只是强撑着不让自己露怯。 另一边崔魁毫不懈怠地迎着滔滔血浪一刀刀斩出,将所有扑向他的血液全部斩落。李无为这边反倒是风平浪静,始终没有浪花扑来。 甘如萧忽然又从血海当中凝聚出人形,这人形的脸上张开一个空洞,似乎是张开了嘴:“你为什么会知道自己是邪异?” “为什么不知道?” “呵,天生邪异初生之时都是神智混沌,混迹于俗世当中,很难察觉出自身与常人之间有异,甚至现在的元州当中,都不知有多少邪异混迹于人群当中。” “那可能我的异处比较明显吧。” “仅仅只是在武道上的悟性高了一些罢了,这哪里算得上是什么异处?假若我是你,我只会觉得自己悟性高了一些罢了。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不,你还是没懂刚刚我挥的那一刀,那不是我悟出来的,我只是知道怎么挥而已。” 李无为说着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向前随意地挥了一下,血海当中惊涛乍起,如同被狂风卷动波澜顿生。 甘如萧闷哼了一声,紧接着却又摇了摇头:“你不必继续对我出手,即便是没有你,我也很快就会死去,何不跟我这个将死之人安安心心地聊上一会儿呢?” “没必要用这么低级的谎言骗人吧,若是这些招式对你真的无用,你又何必针对那边那个拿刀的家伙。” 李无为话虽然这么说,却仍是把剑给收了起来。甘如萧微微松了口气,却没想到李无为只不过是打算运气调息,然后给他来一招狠的罢了。 “你之所以在这里跟我多费口舌,应该只是因为你防不下我的招式罢了,我说的没错吧?” 甘如萧沉默着点了点头,此时他整个人都已经化作血液,李无为他们自然也做不到从他的面色上看出些什么。 “少侠若是能和主上共谋大业,想必会是一桩千古美谈,甚至能做到那位都没做到的程度,将江山武林全部纳入掌中。少侠何不考虑一番,也好过在这里白白丢了大好性命。” “你就这么确定那些道门的人能杀我?”李无为看见甘如萧脸上露出讶异之色,干脆继续说道:“在元州你能找的无非就是朝廷和道门,朝廷不可能对我出手,最起码现在不行,那位王爷终归还没坐上龙椅。” “少侠当真是一代人杰,”甘如萧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没错,我的确是和道门有所合作,你武艺高强,我比不上,但那些不知道修了多少年的“仙人”可就未必了。” 说话间,寒鸦城上空风云霎时变化,乌压压的黑云凭空出现,电闪雷鸣不绝于耳。 甘如萧低声笑了起来,笑声逐渐放肆,最终回荡在整个庭院当中:“他们已经来了,看着天时变化,想必他们此时也已经碰见周长越了。” 血色的人形“看”向了李无为:“少侠应该也没想到他们会来的这么快吧,甚至快到你来不及调息斩尽这片血海。” 这甘如萧的话语刚刚落地,血海中却猛然又出现了一道新的人形,眨眼之间就冲出了庭院。甘如萧甚至没能来得及阻拦,这人影就已经冲出了血海的范围,身上血色褪去回归本貌,正是救人心切的王丹鹤。 李无为早就感知到他醒了过来,此时也并不惊讶,也大致能猜到王丹鹤是准备去做些什么。 反倒是甘如萧真的被王丹鹤给吓到了,一开始他还以为这就是李无为准备的后手,怪不得他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他属实没想到李无为他们背着的麻袋里面居然是个人,不过看清楚是王丹鹤之后,甘如萧就松了口气,毕竟王丹鹤的本事他还是知道的。 “哦对了,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清楚自己是邪异吗?刚刚那句解释对你而言恐怕太过高深了,不如让你亲眼一看。” 李无为把手放在了剑柄上,甘如萧猛然惊觉,他奋力地呼吸着,可入口的空气却万分粘稠,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人给死死攥在了掌心。 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在警告他现在立刻远离眼前这个持剑的怪物,他下意识地想要重新融入到周围的血海当中,这才发觉自己已经被剑意给牢牢锁死。 按理来说是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他和血海应该完全是一体的,即便是剑意也不可能让人和自己的身体有割裂感才对。 “这不是剑意,这是剑招。” 就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一般,李无为回答了他并未说出口的疑惑。 “刚刚想出来的,我甚至没打算给这招取名字,毕竟应该也只会用这么一次。” 甘如萧痛苦地呻吟着,明明他已经化作了血液,可身上还是不断地在出现伤口,就像他仍旧是一个普通人一样。 “这就是为什么我能认定自己是邪异而不是简单的悟性高,这是我在自己看书的时候发现的,那些书里的武功招式,只要我想,我都能悟出来。哪怕只有一个名字,甚至就连效果是什么都不知道。” 甘如萧用绝望的眼神看着李无为,此时的他在剧痛折磨之下已经开始神志不清了,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判断错了,眼前的这个怪物会把那些仙人也全部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就好像这招,我就只是想要一招能杀你的剑招罢了,我甚至不知道它为什么可以伤到一团血液,可我就是会用。” 李无为松开了自始至终都未出鞘的长剑,挥袖挡在了卫鸢的身前,眼前的血色人形刹那间崩散,化作了一片短暂凄厉的血雨,而两人身上都没有沾到半点血腥。 另一边的崔魁面对的浪潮也开始消散,崔魁双手拢入袖中,眯起眼来又慎重而仔细地打量了李无为一番。 “既然你有心赴死,那我就送你一程。” 第一百六十三章 对峙 李无为看着周围在甘如萧死后迅速消散的血海,卫鸢轻轻松开了握着他的手。此时的庭院出人意料的完善,丝毫看不出被甘如萧肆虐过一番的样子,这血海就像是从未出现过。 地上的裂痕也都是几人先前破阵的时候留下的,真要算下来,对这庭院造成了最大损伤的反而是他们几个。 不过此时几人也顾不得什么赔偿的问题了,他们能不能安稳离开寒鸦城都是个问题,再者说先动手的也是这,崔魁在重新审视了一番李无为之后,暂且放弃了把这个极端危险的邪异缉拿归案的想法。 即便李无为从来没作过恶,也从来没滥杀无辜过,钦天监也不可能放任他,毕竟人都是会变的,何况现在的江湖戾气深重,谁能保证李无为不会变成一个杀星? 更何况李无为前些日子里刚刚血洗了柳州的门派,还顺带着坏了一场朝廷的大计,现在在朝堂上的某些人那儿他就是眼中钉肉中刺,本来就已经被视作不稳定因素的他,此时再加上邪异这个敏感的身份,钦天监是绝对不可能放任不管的。 再退一步来说,即便李无为初出茅庐,从来没做过那些事,他所拥有的实力也不允许他安稳闯荡江湖了,江湖、宫中、军伍、塞外,所有达到一定实力,足以引动天下大势的人都已经被宵晖卫记录在案。 他们的功法,专长,甚至是弱点在宵晖卫的档案当中一览无余,甚至每个人的档案当中还包含了最起码三种不同的暗杀方案。 钦天监的存在是为了维护盛世安宁,任何有可能对天下造成影响的因素都要被牢牢监管着。塞外那些高手若是毫无缘由地踏入中原,第二天就会死于非命。杀他们的有可能是朝廷的人,有可能是大门派的人,也可能是某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李无为的实力毫无疑问已经到了能影响天下大势的地步,可宵晖卫对他的了解却非常有限。武功高强,天资极高,道门背景,除此之外什么都没了。 功法的破绽?具体的实力?最擅长的招式?这些全都不知道。唯一有用的也就是道门当中埋下的探子传回的消息,关于李无为真气特性还有他的实力描述。 其中有用的也只是真气特性那一部分,对李无为实力的描述中那些修饰实在有些过于夸张,什么恍若天神,无人能敌,甚至让负责接收情报的宵晖卫开始怀疑这探子当初到底是怎么通过审查进入宵晖卫的。 至于宵晖卫在道门当中埋探子这件事情,道门也并非一无所知,不过就和整个门派一贯的风格一样,他们并不在乎这件事。 就像那句老话说的那样,身正不怕影子斜,道门从来没干过什么有害于天下的事情,以后也更不会做,朝廷要往道门当中塞人就塞呗。 崔魁此时就是在思量,要不要直接出手把李无为给擒下,一是他此时见猎心喜,除了少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绝顶高手之外,他已经很难找到够资格和他切磋的人了,二是此时放走了李无为,可能就再也抓不到他了。 那些被宵晖卫紧盯着的高手都是有自己势力存在的,基本都属于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那种。李无为就不一样了,他孤家寡人,带着俩小姑娘满江湖跑就是了,你抓不着啊。 至于挟持他的熟人就更是无稽之谈了,和李无为扯上关系的人哪有那么好抓,卫鸢出身兴林村,虽然到现在都没有显露出来,但是医家可是已经把她给当作了自己人,太医院里几位老人都对她有所回护。 若非如此,钦天监早就想出手把这位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极有可能是邪异的小姑娘给抓回去确认身份了。 至于苏鹤葵就更不用想了,她父亲在钦天监当中可是有着不少好友的,再加上那位仍旧坐镇乌家武馆的正牌百面鬼,想动她不如先掂量掂量自己。 老道士出身道门,背景深厚,更何况老道士本人的实力也是丝毫不弱,最起码李无为直到自己出山之前都没看破过老道士的实力。 可就在崔魁心中起了念想的下一刻,在他的脑海当中一道璀璨剑光闪过,只余下一片清净。 等崔魁恢复自己的意识,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在他扭头看向笑里藏刀的李无为和虎视眈眈的卫鸢后,也彻底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真要动起手来,他恐怕很难全身而退,更何况现在几人还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真要动手,最起码得先把道门来的人都给解决了再说。 刚才李无为没有趁机对他出手,就是想让他明白这一点,崔魁干脆借坡下驴收起了自己的心思,而且李无为此时展现出来的实力,即便他能胜过李无为也是两败俱伤。 李无为感受到崔魁心中的念想全部被他用心剑斩尽,满意地笑了笑,他倒不是很在乎这个忽然冒出来的“高手”对他抱有莫名的恶意,毕竟对他有恶意的人已经不在少数了。 此时忽然对崔魁动手,倒不是因为他的恶意,就只是想试一下刚刚领悟到的心剑新用法罢了。 李无为并不知道的是他已经把这东西推到了新的境界,原本只是为了斩却自己的杂念,到现在可以斩人心神,几乎可以算作是两种术法了。 卫鸢看见崔魁的动作从紧绷转为松弛,感受到李无为也轻轻拍了拍自己,示意自己没必要继续警戒,迷惑地摇了摇头。不大明白为什么两个人上一秒感觉就要分生死了,这一秒就又都放弃了。 崔魁又再深深地看了眼李无为,对他行了一礼之后离去,没有多说什么,他冥冥当中有种预感,两人早晚会再见面的,或者说,早晚会分生死的。 李无为啧啧赞叹两声,转过头对卫鸢说道:“走吧,去找鹤儿他们,让我来会会那群仙人。” 卫鸢刚要点头,忽然间眼神一凛不知从何处掏出来一个药丸塞进了李无为的嘴里。李无为虽然一时有些讶异,但还是张口吞了下去。 庭院中的景物忽然开始了异动,地上木人化作的灰烬全然不见,墙壁上,地面上的孔洞与裂痕像是血肉上的伤口般逐渐愈合,那些因为血海肆虐而遭殃的花草也重新恢复了生机。 李无为抬起头来,面前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人。 这人的样貌和他别无二致。 第一百六十四掌 灵云子 就在眼前这人出现之后,李无为发觉天地间忽然沉寂下来,天空中隆隆雷声为之一清,他想要拔剑之时,却发觉自己的动作无比迟缓。 不止是他自己的动作,在他的感知当中就连背后的卫鸢也是一样,她似乎是想伸手从怀中拿出什么,另一手缓缓拖着李无为倒退。 可眼前的这人却并没有借着这个机会动手,就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甚至连动都没动。 李无为静静感受了一番自己的状态,尔后毫不犹豫施展出心剑,斩断了笼罩在两人周围的无形樊笼。 就在樊笼破除的同时,他心中隐隐有所明悟,这让他们二人神智延缓的术法不是别的,同样是被开发过后的心剑。 李无为轻轻呼了口气,卫鸢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这里,转而去寻苏鹤葵,这里的战斗已经不是她能插手的地步了,最起码现在不是。 这来人身着大红的道袍,这红色浓艳至极,就像是最喜庆的日子当中才会穿出来的,却并没有如血色一般的厚重感。 这颜色倒并非不美,道袍的样式更不可能丑陋,可惜他 此人的面貌和李无为几乎是一模一样,可旁人只要看上一眼就能分辨出两人之间的不同来。 李无为眉宇间始终带着锐气,尤其是此刻刚刚斩杀了甘如萧,隐隐还带着些许煞气,而这后出现的“李无为”就不一样了。 这人自打出现在两人面前,脸上就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神情比起李无为来也更加柔和,让人很难升起防备之意。 李无为看着这如同照镜子般出现在脸前的另一个自己还有他身上重色衣裳,不由得想起自己当初在来寒鸦城的路上时,撞见的那一群和王丹鹤长相相同的邪异。 “对,他们也都是我做出来的。”面前的“李无为”展颜一笑,可他嘴中说出的话语却不带丝毫温度,音调起伏变化都有些怪异,不由得让人心生别扭之感。 “当时的我突发奇想,又从宵晖卫那里得来了一点灵感,干脆就拿王丹鹤试了试,毕竟他是整个道门当中唯一的人形邪异,剩下那些孩子们都不太合适。” 李无为紧紧盯着来人,两人就站在这空旷的庭院当中,周围的草木之色越来越浓,随着这人的到来,整片庭院都焕发出了生机。 原本被血海污染的地面忽然出现了草木花朵,甚至可以称之为疯长,转瞬间就从萌芽一路成长到了开花结果的时候。 “你可以叫我灵云子,我师傅说我是天上云彩托生的,所以就给我取了这么一个道号。” 李无为皱了皱眉,若是寻常人这么说可能只是父母想取个好彩头,可眼前这人这么说,他只会觉得这人同样也是…… “不,我不是邪异。”灵云子摇了摇头,还想开口说话,却被李无为给伸手打断了。 “你说话之前能不能先恢复自己的面貌,不要顶着我的脸说话。” 灵云子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就像是拂去了脸上的轻纱般换作了柔和华美,雌雄莫辨的容貌:“我太久没出过山了,忘了自己身上还附带着术法了。” “当年我刚刚被师傅领上山的时候,无论学什么都是最慢的,也没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最后打算一个人偷偷跑走,干脆就放弃修道。” 李无为看着眼前自顾自陷入到回忆当中的灵云子,沉默了片刻还是没有再次打断他。虽然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有调息修整的时间总归是好的。 灵云子感激地看了眼李无为,对他点了点头:“平日里都没人乐意听我念叨这些,他们都忙着悟道。 我特地挑了个夜晚离开,在床上留了封书信给师父,让他不要担心。可才跑到半路就被我师父给抓了回来,我当时还小,哪知道道门那座山是有灵韵的,只以为是自己运气不好。 不过被抓回去也挺好的,师父问我为什么要走,我就说自己不适合修道,师兄弟都学有所成了,我才刚刚悟到些皮毛。 然后我师父就骗我说,我是天上的云彩托生,问我以前看过流云没有,我说看过,师父问我流云在天上行进是不是非常慢,我点头应是。 师父告诉我,虽然云彩看上去动得很慢,可实际上流云日行万里而不止,因为它们从不停歇。我当时年幼无知,还真相信了这句话,于是就继续坚持了下来,每天都努力修道。 虽然进展仍旧比不上我的师兄弟们,可我却没再想过要为此而放弃,毕竟我可是天上的云彩托生,这就是支撑我修道的信念。” 李无为一边听一边点头,灵云子也越说越顺畅,说话的音调也不再古怪,而是平和温润,让听者不由自主地静下心来倾耳聆听。 “后来元州出了件异宝,据说是那种千年都难得一见的宝物,师兄弟们都出山去争,我没有去。 我师父就来问我为什么不去试一试,我说天上的流云从不因外物而驻足,所以才能日行万里,这可是我当初自己悟出的道理。 我师父当时很欣慰地拍了拍我,跟我说了第二件事,从那天开始我就已经出师了,他已经没什么可以教我的了。 我当时非常惶恐,完全不明白为什么,然后我师父告诉我,我现在已经是整个道门当中最接近大道的人了。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我就只是悟道,练功,修行,吃饭,睡觉,日复一日,不像我的师兄弟们行侠仗义,快意恩仇。 我一开始还想去试一试他们那样的生活,可后来就有些提不起劲,觉得好像也没什么有趣的,他们外出回来后讲的故事也几乎是千篇一律。 我一直以为自己还和当初一样,是道门当中最垫底的那个人。” 李无为听到这里,忽然开口说了一句话:“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灵云子眼睛闪烁了一下,闭目思悟片刻,高兴地笑了起来:“这句话真好啊。” “不过知道这件事情对我也没什么影响,我仍旧只是日复一日地修道。后来我莫名其妙就成为了道门当中资历最高的那个人,我的师兄弟们都化作了一捧黄土,然后是师侄,再然后我就不怎么参与门内的事务了。” “所以你为什么会出山?” 灵云子眼眉微垂:“我现在找到了除了修道以外该做的事情。” 天空中风雷轰然炸响,灵云子往天上看了一眼,云雾骤散。 “我是为天下苍生而来。” 第一百六十五章 逆绝地天通 就在灵云子话音落下的下一刻,李无为手中的长剑就已经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可他却并无闪躲的意思。 李无为绝无半点手下留情的意思,长剑仍旧在一点点向灵云子的脖颈靠近,只是原本瞬息即至的距离此时却犹如天堑。 和刚才一模一样的心剑,可这次周围樊笼却并不像上次那样一斩便破,两人就这么僵持在了原地。 “心剑是所有道门弟子入门时学的术法,却并不粗陋,反倒是有着无穷变化,只是我还从未见过有人能有如此锋利的心剑。”灵云子看着李无为的眼中满是赞叹,声音直接通过心剑从李无为的心底响起。 李无为此时也已经明白灵云子的心剑并不是单单控制着他,他自己也同样受限,两人就这么通过思绪交流。 某种意义上,此时相对立的两人反倒是最心意相通的,即便是孪生兄弟恐怕都比不过他们两个。 “当初教人太多了,下意识就用上了对待弟子的态度,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李无为看着灵云子一动不动的样子,方才明了灵云子心剑究竟是什么效果。 “我们无论谈上多久,对于外界来说都只不过弹指一瞬对吗?” “没错,我生平不喜争斗,所以才养成了这除了与人论道之外毫无用处的心剑,其他人总是喜欢来找我,说是论道,实际上就是想要驳倒我。 可论道是很费时间的,每次他们一来就是两三天,所幸后来有了这心剑,我总算能空下不少时间看书了。” “所以你把我拦在这里,就是准备跟我一直耗着?” “我实在是很不擅长争斗,所以我打算说服你来帮我们,无论对你还是对天下苍生都是好事,我知道你在柳州做过的事情,我相信你也会同意我们的计划。你没必要继续试了,你接触心剑的时间还太短,是不可能胜过我的。” 李无为下意识想要咂舌,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等到自己身体能够跟上意识,把这个简单的动作做完恐怕都要第二天了。 “你先告诉我周长越他们那边的情况再说。” “你放心,他们即便是败了,也是性命无虞,毕竟他们都是我们的后辈。” 李无为听到这里权且放下心来,此时的灵云子是不可能欺骗他的,同理,他也不可能欺骗对方。 “也就是说,除了安心待在这儿听你说完你们的计划之外,我就没有任何别的办法了是吗?” “倒也不是。” “你难不成还会放我走?” “你没发现自己的剑刃已经快要碰到我了吗?我们再聊上几句我的头恐怕就要被你给砍下来了。”灵云子的语气当中满是无奈,此时的他和刚刚露面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刚露面的时候,他说话时毫无平仄起伏,其中也几乎不带有丝毫情感,而现在的灵云子说话时和常人没有丝毫不同,甚至比起一般人要灵动许多。 “那你会死吗?” “很可惜不会,我可是会很多很多道术的。”灵云子自豪地回答道。 李无为在意识当中叹了口气,剑锋仍旧在不断逼近灵云子,直到灵云子感受到剑锋上的寒意才停了下来。 “我还以为你会划伤我,你对自己剑的掌控力也有些出乎我的预料。” “划伤你你会死吗?” “当然不会,对于我来说这连轻伤都算不上。” “所以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你别急,让我先从绝地天通开始说起,你应该知道那位天道人对吧?”在提到“天道人”三个字时,灵云子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崇敬。 “道门的创始人,术法第一,无人能出其右,传说他曾和天上的仙人斗法,三日当中用尽了古往今来一切术法,现在的所有术士创造出的术法都不过是在拾人牙慧,仙人自叹弗如。” “这不单单只是传说。” “你的意思是那位天道人真与仙人斗过法?” “你觉得我在那些凡人的眼里算是什么?驱神役鬼,呼风唤雨,寿延千年而不绝,不止是我,道门的大多数人在他们眼里都已经是神仙了,等你显露出自己全部的本领,你也会被视作仙人的。” 李无为一时没有回话,灵云子的话语有些狂傲,他也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刚刚从灵云子口中听到的这些事情。 灵云子倒并没有在意,而是毫无停滞地讲了下去。 “和那位天道人斗法的并不是仙人,而是某种更为独特的存在,玄之又玄的道,鱼跃化龙的龙门,羽化登仙后的仙庭,无论称谓变成什么样,所指的都是祂。 到了那些凡夫俗子的口中,也就是仙人,因为他们无法理解那个存在,而在一代代的口口相传当中,也就有了与仙人斗法的故事。 而在那次斗法结束后,天道人向那个存在提出了他的要求,也就是绝地天通。从那以后,除非天下大乱,邪异就像是绝迹了一样,而且不止是邪异受到了影响,巫毒,术算,一切曾经近乎于道的法门都被波及了。 除了世上最顶尖的逸才之外,没有人能在这些小道上攀至巅峰,世人开始以武为尊,将武道作为唯一的大道也就是那段时间前后的事情。” “道门自然也在其中,受到的影响甚至是最大的,我说的没错吧?”李无为接过了灵云子的话头。 “没错,我问你,所有修道之人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羽化登仙。” “在绝地天通之后,世上没人能够成仙。我们本应该怨恨那位天道人断绝了前路,没有留下丝毫希望,可他也同样放弃了飞升,他才是这千年来最有可能成仙的人,我们没有资格怨恨他。” “所以你们打算重新沟通那个存在,将绝地天通解除?” “没错,你应该能想到解除之后这天下的景象。”灵云子温润的声音难得狂热起来,带着引动人心的力量。 “我能想到,天下所有式微修行法门都会重新复兴,近乎于上古诸子百家的时代会重新到来,武道在受到刺激过后,也会迎来新的蓬勃发展。在经历了绝地天通的封闭过后,这世间会更加热闹,仙佛可能不再局限于传说,能够真正现世。” “你果然能明白,来吧,加入我们。”灵云子的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兴奋,“逆绝地天通后用不了多久,你就能以武通神,成为世上第一位武仙人。” “那种盛世想想就让人觉得兴奋,但是我拒绝。” 第一百六十六章 道歌 灵云子听见李无为说出的话语后心绪瞬间归于沉寂,他一开始有些怀疑李无为在说谎,可他们俩人现在心绪相通,李无为不可能欺瞒他。 “为什么?”他的语气当中第一次出现了迷茫,“为什么?这无论对你还是对天下都是好事啊?” “你有没有想过那些普通百姓?” “这对他们来说也是好事。” “天下哪来的有利无害之事?你自己说出这句话来,你自己信吗?” “他们会有更多的选择,不能习武的人可以踏上别的路,修道,术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平凡无奇地度过一生,这怎么不是好事?”灵云子并没有因为李无为的拒绝而发怒,仍旧是温和地回应着他。 “那么,那些真正的普通人呢?无论是哪一方面资质都不足,根本没得选择的普通人。家里没有钱财,根本养不起修行之人,只能放弃的普通人。有心修行,可是没有机遇,无人肯收他为徒的普通人。” “那些不过是少数……” “他们才是天下的多数。”灵云子还想辩驳,却被李无为给斩钉截铁地打断,“除了畸形的柳州,天朝之内,二十人当中才有一位武者,修行其他道的更少,百人之中才会出现那么两三人。 你以为他们是因为没有遇上盛世?不是的,他们是根本没有办法,人先要活着,才能去想未来。即便你让修行的盛世到来,他们也不可能成为修行中人,因为他们没得选。” 灵云子从来没想到过这些,这时候他才恍然发觉,自己好像从来都没考虑过那些凡人,即便嘴上说着为了天下苍生。 “可这,总是有益处的,即便现在效果不显,将来呢?他们的子孙后辈总有人会成为修行中人。”灵云子越说越有底气,此时的他就像是抓住了最后的稻草。 “对,没错,从长远来看,这种盛世的好处的确很大,大到可以忽视这些眼前的弊端。” 灵云子没有回答,但李无为感受到了他的疑惑。 “可惜我不是仙人。” 李无为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我不能看着那些原本可以无忧一生的人平添波折,等待他们的应该是清平盛世,而不是那种波澜壮阔的盛世。 绝地天通后,邪异才几乎绝迹,也就是说如果解除绝地天通,会有层出不穷的邪异出现。有多少人会死在这些邪异上?又有多少人会因为这盛世而死?” “可是未来……” “我只想看着眼下,未来与我何关?” 灵云子沉默了许久,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我明白了,那我就只能让你陪我在这里继续待着了。” “不尝试杀了我吗?” “他们原本是想把你杀了,毕竟你是个变数,可惜卜算出的结果并不遂他们的心意,无论是谁来的结果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死在你的手上,除了我之外。” “看来你早有打算就这么在这里跟我耗着?” “没错,我的心剑能持续几天,度过这几个时辰自然也不成问题,只不过对我们两人来说就是数日之久了。” “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和你说这么多?” 在灵云子惊愕的目光当中,李无为重新挥动了手中的长剑,人头应声而落。 灵云子的身体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扬起一阵尘土,李无为左右摆了摆头,信手舞了两个剑花。 地上的尸首化作一阵云雾,又在不远处重新聚拢化作了灵云子:“你是怎么挣脱出来的,你明明没有打破我的心境。” “山中苦修千年得来的心境当然不是我能打破的。”李无为呼了口气,甩了甩自己的手臂,虽然肉体上没有任何劳累的感觉,可是精神上总有种麻木感。 “我只是花了点时间,想了想办法把心剑从术法变成了武学。” 万般武艺,此乃心剑! 灵云子隐隐察觉到有剑影朝他飞了过来,千年来从没遭遇过的危机感涌上了他的心头,转瞬间他的身边就多出了无数术法构成的护御。 他自信天下无人能破开这些术法伤到他,可下一刻就感觉到自己的鬓边一凉。他没有伸手去试,因为他已经感受到自己心神受创。 “你现在告诉我他们在哪,让我过去结束这场闹剧,那我还能放你平安无事地离开这里。” 灵云子长出一口气,层出不穷的术法围绕在了李无为的身边,雷霆,火焰,灵气化作的各式兵刃,甚至有几尊传说中的神灵巨像。 可惜的是就在下一刻,这些术法就全部在剑意和真气的席卷下崩溃。 “你说得没错,你的确不擅长和人争斗,你对于术法的运用甚至可以称得上浅薄。” 灵云子点了点头,语气凝重:“我的确从没认真研习过术法,只是一门心思悟道,兴许是因为这样,我才能超越我那些师兄弟们,但我还有最后一招术法,还想请你指点一二。” 李无为手中的长剑斜指着地面,另一只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庭院当中的花草树木转瞬间枯萎,天地忽然昏沉下来,苍天将倾,地势翻覆。 李无为听见灵云子开始吟诵起了不知名的歌谣,护佑着自己的仁德剑意不断崩解,在空中散作金色的微芒。 这哪里是什么歌谣,这分明是灵云子在这些年当中对道的感悟,若是有寻常人待在周围,听见歌声的瞬间就会像周围的那些花草一样暴毙而亡。 这是直通大道的歌谣,凡人岂可窥视天意。 要是有人能完整听完这一曲也并非没有好处,听完之后境界不一定比得上灵云子,但也绝对远超道门当中的大多数人,其中甚至包括一部分和灵云子一样终日修道,不理俗事的老怪物。 可惜的是当今天下没人能承受得起这首歌谣,讲道的道歌也就成了世上最顶尖的功伐术法。 无论之后的好处如何,最起码李无为现在的处境绝对算不上好,此方天地都无法承受这一曲道歌,在崩溃后全部卷向了李无为。 李无为抬眼望去,天地好像缩成了一个球,隆隆地向他压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人间 人们常说天塌了天塌了,却从来没人知道天塌了是什么模样,而此刻的李无为见识到了。 天空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先是一点点破损,尔后就是大块大块崩碎的,如同玉质的碎片掉落在地上,如琉璃坠地。 地面颤动开裂,一道道鸿沟将大地分割,从四面八方向李无为卷来。 至于和他同样身处其中,本应遭受波及的灵云子却是毫发无损,就如同一道幻影。 仁德剑意的消耗前所未有的大,真气更是毫无作用,在这种环境下离体的一瞬间就化为乌有,即便掺杂上剑意也是一样。 李无为看着眼前天地溃灭的景象,缓缓抬起了手中的剑,生死间有大恐怖,此时他握剑的手甚至都在抖。 无论是刚出山时遇见照夜明,还是后来身处阵法犹如的玉蟾翁都不曾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压力,因为他清楚自己的底牌还没掀开,他们的实力还远远不足以杀了自己。 可眼下不同,若是换成刚出山时的他恐怕已经死了,即便是现在的他也未必能活下来。在这天地翻覆的浩劫当中,单单一个人就像是一只无力的蝼蚁。 不过也正是得益于这份恐惧,他从出山前就一直不得寸进的那一剑终于有了一点头绪,诸多剑意带给他的感悟在此刻融会贯通,将他心中的剑意推动了一点。 不多,就只是一点,但是已经足够了。 他只需要挥出一剑。 天地忽然间归于寂静。 传说当中的景象被重现,只不过这次开天辟地的并非斧头,而是一柄长剑。 混沌被分割开来,露出了一线天光,剑上的那一点剑意忽然间散开,天地重新开始喧嚷,新的花草在原本的灰烬上复生。 但这一点剑意很快就要消耗殆尽了,而灵云子的道歌还远远没有结束,天地的边界再次模糊并不明晰,草木又有了枯萎的迹象。 李无为收回了长剑,抱剑立于正中,安静地看着周围的天地从新生走向崩溃,心中诸多剑意交相呼应。 天地当中忽然又多了些什么,风雷阵阵,云雨俱来,所有的景物眨眼间变得鲜活而富有生气。 刚刚被李无为开辟出的天地就像是一个濒临死去的世界回光返照,而现在这里和世上的任何一处都毫无分别。 灵云子不知何时停下了咏唱,看着周围恍若新生,又好像从来没发生过变化的天地,轻声说道:“原来这世上是这么美的?” 回应他的是长剑的剑鸣,灵云子安心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等待着永恒的睡眠降临。 可他始终没有等到那一剑,他好奇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停在他眉心的剑尖。 “为什么不杀了我?” 刺骨的寒意从眉心褪去,那柄长剑回到了剑鞘当中。 “我为什么要杀了你?” 灵云子张了张嘴,最后却哑然失笑。他的确没想过李无为有理由杀他吗?好像是有的,又好像没有。可是按他从前听师兄弟讲的那些历练的故事,这种时候不死一个人很难收场。 “你一直在山上苦修,从来没有下山历练过是吗?” 灵云子干脆坐在了地上,吟唱道歌对于他来说也同样不是什么轻松事,此时他浑身上下都已经脱力了,灵力更是丁点儿不剩。 刚刚勉强维持着站姿只是想要以更加从容的姿态赴死,此时李无为没有杀他的意思,他也失去了死撑的心气。 李无为干脆也走到了他身边坐下,他心力的消耗比起灵云子大得多,此时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 灵云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去阻止他们吗?那些家伙可不像我,都是一路杀出来的,我可不觉得那几个晚辈能赢过他们。” 李无为没有回话,抬起手来指了指天上,灵云子抬头看去,一个巨大的法阵在天空中出现,笼罩了整个元州。 这法阵的阵纹多不胜数,密密麻麻,仅仅看上一眼就叫人发晕,每一道纹路都带着莫名的道韵,似是在阐明世上真理,又好像平平无奇,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让人觉得遗憾的是,这座阵法的正中心有一道巨大的裂痕,不知是因何缘故,一眼看去就像是把天空也给分割成了两半。 灵云子轻轻叹了口气,这阵法就是他们最后的希望,而此时被分开的阵法显然已经起不到任何作用了,他刚刚感觉到灵力有一瞬间的高涨,可转瞬间又重新跌落回了常态,想来就是因为阵法被破坏了。 直到这时,城中的宵晖卫才发觉情况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开始按照他们平时的风格调查情况,想要尽快解决这次的邪异,而且还得想个说法糊弄老百姓天上的阵法并非人为。 “我确实从来没下过山,当年的道门还没有红尘炼心的规矩,那是后来才设立的,因为有些弟子的品性实在是,”灵云子摇了摇头。“不堪入目。不过即便是有了这规矩,也没有人会要求我下山历练,毕竟我已经是道门中资历最老的了。” 话说到这里,灵云子的语气中怅然若失,即便是经历了这漫长悠久的时光,他也仍旧觉得自己还是当初那个仰视着师兄弟们的普通小道士。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怎么莫名其妙就成了资历最老的那个了呢?” 李无为摆了摆手:“我不想听你伤春悲秋,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宁愿放弃所谓的羽化飞升,放弃那个修行者的盛世吗?” “为什么?” 李无为听着庭院外的人声喧闹,宵晖卫似乎已经发现了其中的不对,不少宵晖卫闯了进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我也不知道。” 灵云子冷哼一声:“你留我一命就是为了戏弄我?” 周围迈步上前想将两人擒下的宵晖卫们在这一哼之下全部倒地,李无为看着周围倒成了一圈,奋力挣扎想要起身,如同咸鱼的人群,忍不住咧了下嘴角。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呢?” “上哪儿去看?” “我也不知道,无论是哪里都可以吧,只要是有人的地方,毕竟这里是人间。” 第一百六十八章 仙人们 暂且让时间倒退一些,李无为这边对上的是灵云子,而苏鹤葵他们面对的,则是剩下那十几位常年待在道门中修行的“仙人”。 这些仙人和灵云子毫无疑问是不同的,灵云子醉心于悟道,而他们更接近于那些话本小说当中的主角。 凭借着一身本领在世间闯荡,曾经与人结仇,也有过不少好友,至交寥寥几位,红颜知己倒是不少,当然其中女仙人也是有不少蓝颜知己的。 天朝实行的是多夫多妻制,与我们并不相同,究其原因是在整个社会由母系社会向父系社会转变期间,人们发现了真气和灵力的存在。 女性在对灵力的感知和掌控上远远超出男性,而男性则是在争斗搏杀当中拥有更大的优势,所以天朝偏向于平权社会。男女都可以嫁娶,也都可以拥有三妻四妾。 其中最明显的一点就是,这里可不止有一位女帝,天朝的帝位有着一种独特的选拔机制,民间传说是靠着那钦天监的天机罗盘给所有的皇子公主都算上一卦,哪一位气运最重便让哪位继承大统。 这传言的真假不得而知,不过这些年下来天朝别说荒淫无道的暴君,就连昏庸无能的皇帝都没出现过,必然是有独特的手段。 这群人每一个的经历单独拿出来都称得上是跌宕起伏,就和现在的李无为一样,他们当年也都是说书人的故事来源。 此时的他们已然来到了周长越一行人的面前,出乎周长越意料的是,这些“仙人”们并不是童颜鹤发,仙风道骨的样子。 他们除了身上的那一身道袍之外,看面相岁数和周长越他们差不了多少,甚至有的要比周长越显得还要年少一些。 领头的那人看出了周长越的讶异:“怎么?年老就一定要维持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吗?” 周长越连称不敢,毕竟眼前这位无论究竟是谁,辈分都要比他大上不知道多少,若是出言不逊,往轻了说是目无尊长,往重了说可就是欺师灭祖。 “晚辈赶紧把路让开,可别误了逆绝地天通的时辰。” 周长越愣了一下,犹豫片刻后实在压抑不住心中的疑惑,开口问道:“逆绝地天通?” 领头的男子嗤笑一声:“你师傅没和你讲过吗?我们现在要做的可是恢复远古时期的盛世!我们要把天下苍生从这无趣的生活当中解救出来,小子,赶紧把路让开,然后跟在我们后面一起过来布阵。” 还没等周长越想好该怎么回应,他就看见面前的“仙人”们大多都露出了古怪的神情,领头的男子疾声厉喝道:“找死!” 苏鹤葵脚下的地面猛然化作了坑洞,磅礴的灵力直接将她留在原地的幻象打成了一阵泡影,但这如渊如海的灵力涛涛不绝,并没有在幻象消失后就消散,而是不断发出着波动,让苏鹤葵难以继续维持幻象,只能露出真身来。 此时,那些刚刚被苏鹤葵拉入幻境当中的“仙人”们也都已经恢复了自己的神智,即便是没有这领头人的干扰,他们想挣脱幻术也用不了多久,此时更是转瞬即破。 下一刻,铺天盖地的道法淹没了露出真身的苏鹤葵,周长越和顾婷曼甚至来不及阻止,他们两人瞪大眼睛看着苏鹤葵被道法淹没,奋力地催动着幻术却毫无作用,脸上隐隐露出了绝望的神情。 可是下一刻,身中道法的苏鹤葵就和刚才的幻象一样破碎成了道道光影,或者说,这本就是一个幻象,只不过更加“真实”。 “仙人”们看见这一幕倒也并未惊讶,只是开始利用各自的手段寻找着苏鹤葵的踪影,领头的男子面色阴沉如墨,那磅礴灵力所散发出的波动也逐渐变得更加狂暴起来。 周长越和顾婷曼两人此时反而有些迷茫,他们也不明白苏鹤葵为什么忽然出手,毕竟眼前的这些人毫无疑问都是道门中人,嘴上说的话也都没有问题。 两人对视一眼,此时苏鹤葵的声音却忽然在他们的耳边响起:“他们已经不能算是人了。” 感受到两人心中的犹疑,苏鹤葵又继续传音说道:“他们的心里没什么天下苍生,就只有一个最纯粹的念头,就是得道飞升,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顾婷曼嘴唇翕动,反驳道:“修道之人的心中当然是以得道飞升为重中之重,这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说他们是打算以天下的安危来换自己得道飞升呢?” 周长越和顾婷曼悚然一惊,下意识地看向了仍旧在加强着灵力波动的男子,两人也不知道他的身份,毕竟这些年里道门出过的天才太多了。 “而且,他们布阵要用到的,就是你们两个的命。” 周长越和顾婷曼听见这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两人当场就呆在了原地,所幸此时那些仙人们都没有空来注意两人,这才没发现他们的异样。 “刚刚我把他们拉到幻境里,一是为了试探他们,二就是为了查清楚他们究竟要做什么,虽然他们每个人的心志都很坚定,我只能感知到一丁点他们脑海里的想法,但是这么多人已经足够我把事情的原貌拼出来了。” 苏鹤葵说着在周长越和顾婷曼的面前露出了自己的身形,两人眼睛忽然瞪大,因为此时的苏鹤葵正站在那个领头男子的背后。 他们看见苏鹤葵把脸转向他们,开口问道:“所以,你们是打算陪我一起把这些仙人杀光,还是打算为了他们的大业而赴死?” 就在苏鹤葵话音未落之时,领头的男子却忽然转过了身来,狠狠一掌拍向了苏鹤葵,可这次仍旧只是在原地留下了一堆碎影。 “哼,虽然不知道是哪家的道统,但也算是有点能耐。”领头男子嫌恶地拍了拍自己的手,用凶戾的目光望向了周长越他们:“你们要是敢动手,我现在就杀了你们。” 天空中惊雷响起,周长越从怀里掏出了大把正在燃烧的符箓,阴云不断汇聚到这片荒地上空:“后生晚辈周长越,请赐教。” 第一百六十九章 遮盖天机 周长越对苏鹤葵的信任远远比不上对道门的信任,他此时的临阵倒戈只不过是出于自己最简单的判断,其中最让他怀疑的一点就是在寒鸦城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宵晖卫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虽然在表面上元州仍旧是道门一家独大,宵晖卫进驻元州的时间远远比不过道门,可实际上若要论起对整个元州风吹草动的把控,道门远远比不上宵晖卫。 无论是新出现的邪异也好,还是江湖中人发生的大小冲突,先到的一定是宵晖卫。一是因为道门无心管这些凡俗事物,二是因为宵晖卫在进入元州之后最先干的事情,就是构筑起足够坚实的情报网。 至于这个情报网的坚实程度嘛,简单来说,即便是宵晖卫被道门动用一切手段,甚至冒着彻底和朝廷决裂的风险,使用某些大范围而且具有着很大威胁的道法,宵晖卫被迫离开元州,这个情报网也会源源不断地把消息汇报给钦天监。 宵晖卫所对抗的是邪异,这注定了他们不可能有着正经的教材,有些东西只要知道就是祸患,只要被听闻就会引来灾难,这也是为什么宵晖卫从来不像亭曈卫那样有着明确的选拔和培训制度。 但也正因如此,宵晖卫才有着层出不穷,变化莫测的诸多秘法。这其中的大部分都是现在的江湖中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但是这些秘法都拥有着一个相同的特点,好用。 在这种基础下,宵晖卫才能构建出多年以来扎根于此的道门都不能与之相比的情报网,不过其中也有着道门并不在乎的原因。 所以说,宵晖卫在事情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的情况下,仍旧没有任何动作是非常难以理解的一件事情,除非有人刻意扰乱了宵晖卫。 而唯一能做到扰乱宵晖卫这件事情的,就只有道门了,周长越听到苏鹤葵说的话之后,就悄悄自己算了一卦。 他通晓古往今来道门当中的所有术法,自然同样能做到为自己卜算吉凶,甚至在有足够准备的情况下可以做到卜算天下大势。 可他这一卦什么都没算出来,他只算到了一片安宁,至于这出手的人,自然也是这群“仙人”当中的一位。 最可怕的一点在于,周长越他所算到的卦象并不是一片混沌,他算到的自己会和以往寻常的任何一天都一样,明天可能会出现一点小灾小祸需要破财,但他绝对没有性命之忧,更不会被牵扯到这么大的事情当中。 单纯要做到遮掩天机难吗?很难,卜算的高深境界本来就是只有极少数天才才能沾染的领域,江湖上也没什么修行卜算一道的说法。 毕竟这东西,要是真有天分,即便是没有人教导,只要是时候到了,也就会了。要是不会,要么就是缘分未至,要么就是真的没有天赋,走这条路想都不要想。 而这位不知名的仙人正在做的,可不单单是遮掩天机,宵晖卫里的人又不是傻子,如果是傻子那一定有非常非常独特的过人之处,你这边遮蔽天机,宵晖卫什么都算不出来,再看看整个元州大势都没法算,这一看不就知道有问题了。 此时这位仙人正在做的,不是遮蔽天机,而是在篡改天机,他将道门不再这段时间做出任何动作,甚至闭门不出的情况下会出现的天机给转移了过来。 那位江大统领此时正在外头处理被放出来的邪异呢,带着手底下的宵晖卫们浴血拼杀的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家都已经被人给抄了。 至于那位前任大统领则是早早地被调去了别的州府,甘如萧他们正是瞅准了这个机会才动的手,虽然说本来应该会有更好的时机,只不过眼下李无为都上门了,择日不如撞日。 虽然眼下这位江大统领无论是处理公务,还是杀伐果决都丝毫不亚于她父亲年轻时候的样子,但归根究底还是要差了那么一点经验,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就连寒鸦城被人抄了都不知道。 所以周长越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想办法帮助苏鹤葵,而是直接了当地放出大量符箓,甚至像扔废纸一样挥洒着他这些年存下来的家底,飞起的灵符甚至短暂地遮住了天空。 他所要做的,是打断那个人对天机的掩盖,这种大范围的遮盖天机需要的是绝对的集中,只要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甚至有可能因为天机的反噬直接重伤。 这一大堆符箓洒下去有没有效果,那自然是有的,最起码所有仙人都停下了原本搜寻苏鹤葵的动作,全都把目光放到了周长越的身上。 但要说这些符箓造成了多大的影响,那就有些异想天开了,还是那句话,你是天才,在场的又有谁不是了?眼前的“仙人”们看向周长越的眼神也是各有不同,有的是欣赏,有的是不屑,有的是淡然。 在这些眼神当中,唯独没有的就是杀意,因为周长越太弱了,对于他们来说远远称不上是对手。比起周长越来,那个能够施展出就连他们都看不穿真假的幻术的小姑娘棘手多了。 不过周长越的目的也确实达到了,也有可能是那位仙人觉得做到这里已经足够了,没有必要继续遮掩下去,干脆就收了自己的术法。 无论如何,周长越现在都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用不了多久宵晖卫的人就会发现整个元州变天了,紧接着他们就能想得到自己刚刚是受人蒙骗。 只是想指望宵晖卫发现这里的情况,并且派来援兵阻止这些“仙人”,那就得多等上一会儿了,不巧的是这时候的周长越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眼看着眼前的仙人们毫发无损,甚至就连身上的衣衫都没有动过一丝的样子,周长越咬了咬牙收回了自己的符箓。 领头的男子笑着问道:“不继续试试?” 周长越看着他的笑容,只觉得自己遍体生寒:“前辈们道法高深,非我所能及。” 那男子摇了摇头:“试试吧,用你的全力来杀我,你只有一招的机会。” 第一百七十章 陈安之 周长越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在一点点变得冰冷,并不是出于道法的影响,只是单纯被对方的气势所慑。 恍神间周长越似乎看到了对方背后的尸山血海,无数被杀的人和异兽留存的尸骸死死地盯着他,这些尸骸当中不乏已经开始腐朽的,偶尔有粘稠的血液和烂肉从它们身上脸上掉落到地上,看上去恶心至极。 周长越长出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面前这个人到底是谁了,整个道门当中,也就只出过一位杀星,身上的杀气能够浓厚到这种地步。 此人名叫陈安之,他成名的时候和大部分人都不一样,他成名的那个年代倒是和十四年前有些相似,只不过局势没有那么波澜壮阔。 当时的戎民远比现在要强大,属于他们的先祖之力,还有许多诡异莫测的传承都还没有断绝,所以那时候戎民的主要生活方式就是时不时地来元州劫掠。 道门虽然有心想管这些事,但那些戎民的传承实在是诡异莫测,很少被道门抓住,不过一旦被抓住那就是全军覆没。 陈安之扬名天下,就是从杀戎民开始的,一开始是在一次普通的外出当中逮到了一只潜入元州劫掠的戎民队伍,这支队伍当中的配置非常齐全,修行气血之道的部族战士,施展巫术掩盖行踪的萨满,甚至还有专门的瘟医。 正常来说这样一只队伍可以轻松劫掠好几座村子,然后带着自己的收获满载而归,可惜他们撞上了陈安之。 陈安之在道法上的天赋不算是最强的,他的强大之处在于他的灵气,比起现在的修士,他走的这条路要更接近于上古的炼气士。 他一个人所拥有的灵气比当初道门所有人加起来还要多,而他出山的那年,才不过二十一岁。那只精良的戎民队伍成为了他出山后的第一批手下亡魂。 从那之后,所有敢于犯境的戎民都知道了有一个名叫陈安之的杀神,当然大部分人都是不信邪的,你就这么一个人,你再有本事还能真把整个元州都给护住? 然后陈安之就用行动证明了,他的确可以做到,他用了最简单,最有效也是最困难的手段,他在那些戎民常常潜入的路径上布下了自己的灵气,这样只要有戎民敢进入元州,他就能够在第一时间知道。 这是只有陈安之才能做到的事,因为他灵气足够多,从那之后,任何敢于进入元州的戎民都要面对陈安之,但偶尔还会有漏网之鱼,毕竟他也只是一个人。 至于后来戎民被彻底解决,还是因为朝廷出手,戎民的先祖传承被全部断绝,从那之后,戎民就开始走上了衰落的道路,现在的戎民大部分都开始和普通的百姓通婚,两个民族间虽然有着血仇,但也开始了融合。至于那些仍旧抱着以前的习俗,死死守在大山当中,偶尔还出山劫掠的,都已经快死了。 话说回陈安之,他在杀了那么多戎民之后,自己的日子也算不上好过,因为他身上带着的血气和怨念,或者干脆就是那些戎民祭祀死前留下的诅咒,他每天经历的生活都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无数邪异,恶鬼,异兽都想要杀了他,出于复仇,出于怨恨,或者是单纯地吃了他就能更进一步。陈安之就是在这种环境之下活下来的,而且根据道藏当中记载,陈安之当初待人和善,在百姓当中更是有着极高的声望,完全没有受到身上杀业的影响。 可是周长越看着现在的陈安之,完全看不到他身上有任何和善的感觉,只有铺天盖地,将他包裹在其中的杀意。 顾婷曼发觉周长越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赶紧上前想要搀扶他,可就在迈入那份气场的下一刻就被震慑住了,和周长越一同呆立在原地。 陈安之倒是没有先管他们两个,而是扭头在周围继续搜寻了一番苏鹤葵的踪影,现在的他和当初那个陈安之已经完全不同了。 当年的他心怀大义,坚信自己一定可以成为拯救苍生的侠客,在他与戎民和那些邪异作战的那些年里,他不止一次身陷险境,很多时候离死亡就只有一线之隔。 再到后来,无论身上背负着再多的杀业,再多的仇恨,他都没有因此迷失自己,甚至从来没有为此产生过心魔,因为他心中坚守着大义,他比任何人都要高傲,也比任何人都要强大。 可现在的陈安之不同了,现在的他不再是当初那个守护着元州的侠客,而是满脑子得道飞升的仙人。 所谓守护苍生的大义在他心中也已经变了一个模样,他不想管什么天下苍生,他就只想得道成仙,长生久视,无论为此要牺牲多少人他都不在乎。 此时的他远比当初更强,无论是灵气还是对敌的经验,但他也远比当年要弱得多,原本坚定无比的道心已经化作了尘埃,甚至就连苏鹤葵的幻术都能轻易引动他的情绪。 就在陈安之转头的下一刻,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刚才的荒地了,而是身处在一片密林当中,耳中隐约可以听见周围窸窣的人声,以及拨开树叶前行的沙沙声。 他刚想有所动作,却被身上的剧痛所打断,他低下头才发现自己身上有着好几处刀伤,尤其是胸口,甚至还露出了一片白骨。 陈安之冷哼一声,知道自己已经陷入到了幻术当中,便打算用灵气来冲破幻境,一力降十会的手段简单粗暴,但毫无疑问的好用,只不过这次不一样。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灵气根本不够,浑身上下都调不出任何一点灵气,那远处的声音越来越近,他心中开始急躁慌乱,虽然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 终于,拨开树叶的沙沙声逼近到了他的身前,可这时声音却停了下来,他等了很久都没有任何动静,可就在他松了口气的时候,一张苍老丑陋的面孔穿过树叶,带着仇恨的目光浮现在了他的面前。 第一百七十一章 无常 这穿林而来的怪人张开了嘴,似乎是想发出嚎叫,可陈安之在一开始的惊慌过后,瞬间握住了这人的喉咙。甚至在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个人就已经被捏碎了喉咙,死在了他的手上。 陈安之皱眉凝视着自己的手,刚刚那一瞬间的动作甚至要比他思考更快一些,完全是他下意识做出来的反应,他杀这个人的过程中甚至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只是留给他思索的时间并不多,很快胸口的剧痛就打断了他的思绪,陈安之想要动用自己的灵力疗伤,可他体内仍旧是空空如也,完全感应不到自己的灵力。 他口中长出了一口气,回想起了自己正面对着的处境。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自己应该是回到了二百年前,当时的他在江湖上才刚刚扬名,但是在边境就不一样了。 当时死在他手上的戎民已经不下千余人,无论是元州的百姓还是戎民部落中都已经开始流传起了他的名号,戎民们从天朝的传统神话当中给他找出了一个名号叫作无常,因为他就像是索命的无常一样,只要进到元州,就一定会被他给发现,找出来,然后杀掉。 这名号越传越远,也算是声名远播,最终就连江湖上流传着的陈安之的名号也就定为了无常。 陈安之既得到了元州百姓的爱戴,还得到了名声,可戎民不就活不下去了吗?他们平时活着靠的就是劫掠,现在有了陈安之,不少部落都因他而衰败乃至于灭亡。最后被逼无奈的戎民请草原上最大的部落当中的大祭司出手,封禁了他的灵气。 这也是陈安之人生当中第一次遇到生死难关,他本以为只是和往常一样一次普通的戎民犯境,却没想到这次无论是戎民的队伍还是对他身上施加的咒术都并非往日所能与之相比的。 这时候的他应该刚刚解决了大部分进犯的戎民,但他也同样因为自己的灵力被封禁而身负重伤。此时两边都已经是杀红了眼,那些剩下的戎民在密林当中不断搜寻着他的身影。 好消息是剩下的那些戎民都是比较弱小的,就比如刚才被他杀死的那个,气血衰败,恐怕是常年厮杀,身体里暗伤无数的老人,不然也不会那么轻易就被他杀死。 随着自己记忆的一点点复苏,陈安之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身处于幻境当中,还是真的回到了两百年前。 如果说这是幻境,那他身上的伤口和体内的灵力都太过于真实了,本就难以辨明真相的他又因为身上的伤口,意识愈发模糊了起来。 可如果说这是真实的,那他之后那两百余年的人生又是什么?黄粱一梦吗?就在这时,陈安之讶异地发现他居然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身处于此,又为什么会觉得这里是幻境。 但周围那些戎民显然没有那么多的耐心让他仔细理清自己的思路,越来越多嘈杂的声音围绕着他,他身上的血腥味开始随风散开,引来了那些在刀尖上舔血,所以对这种腥臭刺鼻的气味过于敏感的戎民。 他试着想要回想起自己当初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刚刚悍然出手已经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气力了,现在的他背靠在树上,甚至难以继续压制住自己的呼吸声。 周围穿林而过的声音越来越响,他努力想要辨明那些戎民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意识却因为疼痛的折磨而越来越模糊,头上冷汗直冒。 那些穿林而过的声音又一次停了下来,陈安之想到了之前那张丑陋的脸,想起了那张脸上泛着仇恨的光,他忽然升起了一股惧意,他已经有百余年没有感受过这种情感了。 这次从林中浮现的并非是戎民的面庞,而是一道道附着浓厚血气的刀光,陈安之和他背后的大树一同倒了下去,感受着自己生机的逝去,想到不用继续面对死亡的威胁,他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看见林中走出了几道身影,他们脸上带着复仇的快意,还有着浓厚的悲伤。 等到他又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回到原地,虽然此时的他也不知道自己脑海当中的“原地”究竟是哪里。 他正处于一片战场之上,耳边全都是厮杀之声,他赶紧调动起自己的灵力,察觉到灵力恢复之后长出了一口气,虽然仍旧没法和全盛时相提并论,但好歹能用灵力了。 陈安之肆意挥洒着灵力,不断斩杀着任何敢于对他挥动兵刃的士卒,可他没察觉的是他杀掉的士卒越多,剩下那些士卒的实力就越强横,而他的灵力随着他肆意地抛洒,已经快要用尽了。 此时的他沉浸在自己无所不能的错觉当中,通过杀戮释放着刚刚被杀所产生的怨气,可等到陈安之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那些瞧不起的士卒给团团围住了。 他迷茫地看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剑,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周围这些士卒明明只是一群凡人。 可那些士卒自然不会回应他,他们就只是神情冰冷地看着陈安之,然后把他的头颅砍了下来。 陈安之身首分离的前一刻才想起,他从来没有上过战场,这里也并不是战场,而是某个霍乱人心的邪异,周围的人都是那邪异化作的。 他心中的杀意会化作那只邪异的力量,当初陈安之能胜过它,就是因为当初的他道心坚定,即便是身处于战场,周围喊杀声四起,心中仍旧稳如泰山,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可惜现在的他已经找不回当初的心境了,对凡人生命的蔑视和那份膨胀无度的杀意成为了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没能重演历史,而是死在了这邪异的手中。 陈安之的头颅高高飞起,然后重重地砸在了地上,眼角流出了一滴眼泪。而他又一次“醒”了过来,这一次,他发觉自己正身处在一片黑暗当中。 第一百七十二章 祭品 在那些仙人惊诧的目光当中,陈安之忽然倒在了地上,周长越和顾婷曼猛然清醒过来,茫然地环顾四周,一时想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 有几名擅长救人之术的仙人赶忙上前两步,可还没等他们伸出手来试探,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了一句话:“不用看了,他已经没救了。” 这率先走出队列的几人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只觉得眼前一黑,一道乌光闪过,人头纷纷滚落到了地上。 剩下的所有仙人心中俱是一惊,尔后便开始结阵,相互拱卫警戒着周围,周长越和顾婷曼身边此时已经多出了两道身影,这时他们才彻底回过神来。 这来到他们身边的正是救人心切的王丹鹤,他一来就看见有个人气势汹汹地面对着周长越他们,一时情急之下甚至用上了他本打算永远封禁的力量。 刚刚他出手时用到的不仅仅是自己所学的道法,如果仅仅只是道法,那么陈安之周身的灵气会直接抵消所有道法的效果。 按理来说,在幻境当中死去的第一次,陈安之在现实当中也就应该死去了,可他原本的死亡硬是被周围的灵力抵消了。 苏鹤葵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景,所以刚才她就只能拼尽全力一点点把陈安之慢慢拉到幻术深处,让他更加沉浸其中。 可是维持这样的幻术对于苏鹤葵来说消耗同样是巨大的,无论是窥视陈安之的内心还是构造出他曾经经历过的险境都不是易事。 如果刚才王丹鹤没有及时解决掉陈安之,那苏鹤葵甚至难以继续维持自身的幻术,很快就会把自己的真身显露出来。 此时的她正混在那些仙人当中,如果暴露恐怕下一刻就是一堆术法招呼上来,没人能救得了她,她当时就是在赌,赌陈安之会先死在幻境当中。 如果不是王丹鹤忽然杀出来救场,恐怕苏鹤葵会比陈安之更早油尽灯枯。而王丹鹤之所以能伤到陈安之,就是因为他所用的并不是道法,而是从邪异手中得到的力量。 那个邪异能从虚空当中抽出墨水般的兵刃,但王丹鹤在吃了他的血肉之后所获得的能力并非与之相同的乌光兵刃,而是他出手的所有招式都会额外附着上一道乌光。 这道乌光不会被任何东西所阻挡,无论是术法还是实体都无法阻止,面对这道乌光想要不受伤唯一的方法就是躲开,而在幻术中心力俱疲的陈安之显然是做不到这一点的,于是乎,人头落地。 如果说王丹鹤来得再早一些,陈安之还没有彻底沉浸在幻术中,恐怕只会让他从幻术当中惊起,然后躲开这一击。 如果王丹鹤来得晚上一些,那么苏鹤葵为了自保只能暂时停下幻术,陈安之醒过来更不会被就这样斩杀。 或者再换种可能,陈安之如果没有在漫长的岁月当中,被时光磨平当初心中所怀的壮志豪情,而是一直坚持自己的信念,也不可能死在他当初经历的那些险境当中,自然不至于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感应出来。 可惜,时也命也,无论如何,这位曾经名动天下的“仙人”终究还是就这么死了,他的尸体倒在地上和那些寻常人没有任何区别。 剩下那几个被砍头的仙人倒并不像陈安之一样就此死去,而是重新站了起来,掉落在地的人头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回到了他们各自的脖颈之上。 在发现陈安之真的已经死去之后,剩下的仙人们显然变得更加警惕了起来,他们干脆就维持着阵型,打算就在这里开启逆绝地天通。 苏鹤葵藏身于人群当中原本就是兵行险着,虽然确实达成奇效,成功地配合着王丹鹤把正面作战最强的陈安之给当场斩杀。此时却也是被困在了这群仙人的阵法当中,她有心想要破除这阵法,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随之这阵法的成型,周长越等人能明显感受到地面在颤动,他们下意识地稳住身形,然后抬头向天上望去,天空中出现了一个和地面上一模一样的阵法,只不过要远比地面上这个庞大,阵纹占据了整个天空。 王丹鹤知道此时已经不是自己藏拙的时候了,他浑身上下泛起了白色的鳞片,浑身上下燃起了奇异的火焰,站在他身边的周长越还有顾婷曼丝毫感受不到这火焰的炙热。 此时的王丹鹤才是真正的他,天下最大的邪异。可出乎他预料的是,面前这堆仙人在见到他这幅模样之后反而都露出了笑容,似乎这是他们期盼已久的事情。 浩渺的声音在天地间响起,王丹鹤忽然发觉自己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飞”向了那座阵法的中央,所有在场的仙人的声音都混杂于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当初道门的创始人之所以能达成绝地天通,所付出的正是他自己的生命,后来流传于世间的只不过是他的一缕分魂罢了。 如今我等既然想要逆绝地天通,自然也需要一个与之相匹配的祭品,以慰上苍。而你,王丹鹤,就是被我们所选中的祭品,。” 王丹鹤闻言如遭雷击,而就在他身边的周长越和顾婷曼早已经在他刚刚飞起之时,就尝试着阻拦他的移动,可无论他们动用什么手段最终都是无功而返。 苏鹤葵站在人群中,想要尝试着动用幻术,强行阻断周围人布置阵法,可无论她怎么调动灵力,都没法施展出任何术法,甚至还在帮助着阵法的成型。 就在三人一筹莫展之时,王丹鹤已经飞到了阵法的中央,原本他脸上的惊慌之色骤然消失,转而露出一副无悲无喜的神情,配合着浑身光洁的白鳞和火焰,看上去颇为神圣。 在得到了王丹鹤之后,阵法成型的速度猛然加快,天空中的阵法逐渐开裂,就像是一座大门正在缓缓地打开。 就在这时候,一阵异香飘过,不少仙人就此倒在了地上,苏鹤葵惊喜地抬起头来,果然看见了卫鸢正挥洒着这几日来在元州采集到的草药。 自古医毒不分家,卫鸢下毒的本领丝毫不弱于治病救人的本领,甚至因为对六足龙蛊的研究犹有过之。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天塌 虽然面前这些仙人在毒雾的作用下不停倒下,但是苏鹤葵脸上的神情却仍旧凝重无比,那些仙人总是会恢复如常,有一个甚至已经倒下过好多次了,可每次都会神色如常地站起身来。 不,甚至不是站起来,这些倒下的仙人更像是忽然间消失了,然后下一刻就又出现在了原地,只不过是以原本正常的模样出现。 最让她感到担忧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天上的阵法完全没有因此而受到影响,那扇玄之又玄的天之门扉仍旧在缓缓打开,现在她即便是不用幻术都能感受到阵法对她的排斥,这排斥甚至还越来越强。 卫鸢看着这群仙人不由眉头微蹙,他们完全没有传闻中仙人的样子,在她的心中仙人应该是某些更崇高的东西,而不是现在这副模样。 眼前的这群“东西”比起仙人,在她的眼里更像是那些传说中的鬼怪,甚至是那些邪异。 顾婷曼看着处于阵法正当中的王丹鹤,心中一时气急,虽然还没有从之前陈安之的气势当中恢复过来,却也强行提起精神准备施展术法。 她明白眼前的阵法绝对不是普通术法能破除的,甚至这世上都未必有能够对这阵法造成影响的术法。 可她不一样,她的灵蝶和这世界上所有的术法都不一样,她是在场所有人当中唯一有可能破解这阵法的人。 就在她打算倾尽全力的时候,却忽然被周长越给向后扯了一把,她跌跌撞撞往后退了两步,只见到周长越拦在了他的身前。 在三人当中,无论天赋才情,还是资质能力,周长越都不是最优秀的那一个,唯独有一点,他远远超出顾婷曼和王丹鹤,那就是心性。 和现在都仍旧沉浸在陈安之气势余威当中的顾婷曼不同,即便是陈安之没有死,再过个片刻,周长越依然可以靠自己挣脱那份杀气的束缚。 此时的他看着漂浮在半空中的王丹鹤,只觉得自己回到了当年的除魔阵里,他和当初没什么不同。 当初的他只能看着王丹鹤去和那个邪异厮杀,甚至就连插手他们两个之间的战斗都做不到,毕竟他的能力也只是非常羸弱的控风罢了。 无论是王丹鹤那只能用可怕来形容的能力,还是顾婷曼的灵蝶都远远胜于他的控风,甚至就连道法上的天赋他也比不过他们两个人。 顾婷曼自不必说,能够创造一门足以摆到道门藏经阁中的新术法就已经是最顶级的天赋了,而且并不是当世最顶级,是古往今来的最高级别。 王丹鹤虽然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但那只是因为他习惯独来独往,平时道门当中的事务一概不管,就连去破除邪异都是靠自己一人之力,从来不和人同行。 能够凭一己之力,荡清这些年来元州一半的邪异,而且他自从出了除魔阵就再也没用过那些邪异的能力,这些年里只凭着自己的道术,他的天赋怎么可能不高。 唯独周长越不同,这世界上的天才是分种类的,顾婷曼和王丹鹤毫无疑问都是那种惊才绝艳,不需要努力就站在最顶端的天才。 另一种天才不同,他们的确有着超出常人的资质,却也优秀得有限,但他们所付出的同样也比常人多得多。他们所凭借的从不是自己的资质,而是努力。 周长越就是那种努力的天才,在李无为他们强迫他入睡之前,他已经足足五年没有睡过觉了,他每天所干的事情除了打坐修行,就是研习术法。 整个道门除了掌教之外,没有人敢说自己对术法的涉猎比周长越更深,他做到这一点靠的从来都不是天赋,而是自己的努力。 他轻轻拍了拍顾婷曼的小臂,低声说道:“不用担心,这次不一样了。” 顾婷曼看着他望向王丹鹤的眼神,心中没来由地多了底气,用力点了点头。 哪种天才更容易站在顶峰呢?那一定是那些真正的天之骄子,有时候天赋上的差距是会让人绝望的,努力是无法做到填平这份差距的。 可努力所得到的回报一定是真实的,周长越呼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比不过王丹鹤他们,所以他才会主动承担起大师兄的职责,去学习能让自己不用入睡的术法,这不仅是为了保护另外两个人在道门当中可以不受欺辱,更是为了逼迫自己努力。 他待人接物的表现毫无疑问可以称之为谦谦君子,为人处世温润如玉。可在他的心中,同样比谁都骄傲,也都要更加执拗。 他有自信能够打破眼前的阵法,因为眼前的这个阵法就像是东一点西一点随意拼凑起来的一样。 这群仙人似乎还活在属于他们的时代,他们确实在自己专精的术法上站在了顶端,所以才能用极其粗暴的手段融合出这样一个强大的阵法,可也就仅限于此了。 他们所有的术法传承,周长越都曾经在藏经阁当中看过,研习过,有些学会了,有些没有,因为资质不够。 但无论学没学会,周长越都逼着自己把这些术法所有的特性给背了下来,眼前这阵法强大无比,举世无双。 但在他的面前漏洞百出。 一张张灵符从他的袍袖当中飞出,轻易地就穿过了阵法的阻碍。有些仙人露出了疑惑的目光,不明白为什么阵法没有拦下这堆符箓,可他们也和苏鹤葵一样,正在被阵法牵制着,无暇出手。 每一个符箓都待在阵法每一部分的死角,或者说是罩门,这是世界上最强大的阵法,可那又如何。 周长越轻笑了起来,天空中那扇门扉忽然停滞了。 下一刻,所有的符箓轰然爆开。 那些仙人们齐齐闷哼了一声,用惊骇的目光看向了脚下的大阵,有一部分没有爆炸的符箓趁势而起,包裹住了人群中央的王丹鹤把他给拉了出来。 天空中的阵法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随后开始了碎裂。 元州的百姓们无一例外地看向了天上。 天,塌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回寒鸦城 趁着阵法消失,苏鹤葵赶紧用幻术掩去自己的身形,不过这群仙人虽然脸上的神情失落万分,却并没有恼羞成怒出手的意思。 王丹鹤从空中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瞬间的迷茫,下一刻就又警觉起来,重新恢复了白鳞燃火的邪异模样。 可是周围的仙人们却再也没有向他看过一眼,就只是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极为惋惜的神情,然后就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了原地。 苏鹤葵此时已经从阵法中出来,回到了卫鸢的身边,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困惑,扭头打算询问周长越眼下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却发现此时的周长越已经昏了过去。 虽然看上去十分轻松写意,但是刚才的破阵已经耗尽了周长越全部的心力,甚至还要加上一部分“运气”的成分。 无论是推演出那座阵法每一部分的破绽,还是从脑海中浩如烟海的知识当中找到所有相关的知识,都让他花费了极大的心思,其中所用到的不止他最擅长的符箓,推衍,占卜,甚至还有一点点他都没能完全掌握的望气之术。 在见到阵法被成功破除之后,周长越带着笑容倒在了顾婷曼的怀里昏死过去。虽然说他只是心神消耗过度,实际上身体无恙,但是顾婷曼不知道啊。 当时顾婷曼看见他忽然就倒下来了,着实是被吓了一大跳,一下子慌了神,扭头就打算叫卫鸢,结果发现卫鸢此时都已经冲到那些仙人面前了。 直到她试了周长越的鼻息发现非常平缓,完全不像是有事的样子,才彻底放下心来,顺便还变了一下自己抱着周长越的姿势,可以让他睡得更舒服一些。 王丹鹤看见周围的仙人们纷纷消失,空怀着满肚子怨气,却又不知道该上哪里去发泄,站在原地满脸怒色缓了半天,身上的鳞片才都褪去。 苏鹤葵微微思量过后,拉着卫鸢来到了顾婷曼的身边,王丹鹤却仍旧是呆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脸上的神情当中满是挣扎和痛苦。 卫鸢见到了顾婷曼脸上的担忧之色后,还没有等她开口,就先一步开始帮周长越把脉,确认了周长越身体无恙后轻声告诉了她。顾婷曼这才放下心来,感激地对着卫鸢点了点头。 苏鹤葵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等着两人互动完,然后才看向顾婷曼说道:“我们现在准备先回寒鸦城一趟去找你师傅,你打算跟着我们还是先带着周长越跟王丹鹤回道门?” 顾婷曼稍微迟疑了一下,低头看了看仍旧处于昏迷当中的周长越,抬起头来回道:“我先把大师兄给放回道门,就来找师傅,至于他,”她说着转过头担忧地看向了王丹鹤,“我觉得师娘还是把他带上比较好,现在的他未必肯回道门。” 原本正愣神的王丹鹤这时候却忽然说话了,声音沙哑又晦涩:“不,我带着大师兄回去吧,你直接跟着她们回寒鸦城,也好弄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顾婷曼看着王丹鹤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一时间有些语塞,最后只能点了点头,无奈地说到:“从小到大,好像每次都是你们两个去做一件事,我去做另一件。” 王丹鹤听见这句话之后脸上的神色才稍微缓和了一些,不再是之前那副要吃人一样的表情。 一旁的苏鹤葵笑嘻嘻地说道:“如果以后不想待在道门了,就来找你师傅师娘,我们带着你一起闯荡天下!明明有着一身本领,为什么非要藏着掖着呢?” 王丹鹤闻言苦笑一声:“他们两个拜师了,我还没有呢?” 卫鸢见苏鹤葵语塞,开口接道:“早晚的事情罢了。 王丹鹤这次并没有否认,露出了严肃的神情:“确实如此,不过我还是得先带着大师兄回道门再说。” 几人没再多说,就此分别,王丹鹤抱起周长越扛在了肩膀上准备返回道门,顺带着也报了之前被周长越打昏装在麻袋里一路扛过来的仇。顾婷曼则是跟着卫鸢与苏鹤葵准备返回寒鸦城中,眼下的寒鸦城当中就是另一幅情景了。 李无为此时仍旧和灵云子一同待在寒鸦城的大统领府当中,只不过是从一片狼藉的庭院当中来到了府邸里面,坐在了桌案前,等待着江疏钺的到来。 两人的周围全部都是宵晖卫的人,明明是坐在大厅的边角,可两人却成为了整个厅中所有人的目光焦点。 不过无论是灵云子还是李无为都没有把这些目光放在心上,李无为自不必说,他这次可没有犯任何过错,灵云子不慌张的原因更简单,宵晖卫是不可能对他动手的,甚至就连怪罪于他都做不到。 即便是知道这次的变故背后有道门出手,宵晖卫也不可能,也没办法对道门动手,因为只要朝廷敢动手,且不说究竟打不打得过道门。只要一开战,从此之后,朝堂和江湖就真正地变成了势不两立的境地,这是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局面。 无论是宵晖卫还是亭曈卫,甚至可以说就连钦天监的存在都是为了维护好朝廷和江湖之间的关系,二者可以说是相依相存,相辅相成,却又不能完全混为一体。 如何处理好与江湖之间的关系,是天朝每一任皇帝都必须要学会的一课,学不会的,也就没资格参与龙椅的争夺了。 此时的大厅当中气氛极为古怪,那些宵晖卫明明是在执行公务,却反倒都是一副如芒在背的模样,而参与了一切的灵云子就只是神色淡然地喝着面前的茶水,现在的他脑海中所想的,也已经是日后如果想要行走天下,该要带些什么了。 李无为坐在他身旁的桌案后,把玩着桌上的果品,将厅中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只觉得颇为有趣。 卫鸢她们来到寒鸦城的城门前时,早已有人等候在那里,说明来意后,引领几人回到了大统领府中。 第一百七十五章 各怀心思 众人一直等在宴会厅中等了许久,甚至就连王丹鹤都从道门当中回到了寒鸦城,江疏钺都还没有出现。 苏鹤葵一进大厅就坐到了李无为的身边,卫鸢自然也是有样学样,至于顾婷曼则是坐到了李无为另一侧的桌案上,尽力远离另一边的灵云子。 虽然她不知道灵云子究竟是谁,毕竟这位道门辈分最高的大前辈从来没有在他们这一代的面前出现过,整日都只是待在后山悟道,在李无为看来就是悟悟悟,就知道悟,到最后钻牛角尖把自己脑子都悟傻了。 什么大争之世,天下人人皆可成龙,李无为坐在桌案前,往嘴里抛了一颗枣子,想起这话来不由得嗤笑一声,那所谓的大争之世不过是他们这群仙人的臆想罢了。 最起码现在的天朝百姓能做到人人安居乐业,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这就已经足够了,那所谓的大争之世,意义何在呢? 灵云子坐在桌案后,他倒也没有太过沉浸于遗憾当中,而是在不断思考着自己下一步究竟该不该像李无为所说的那样行走天下。 只不过他这些年都一直住在道门当中,如果真要行走天下,最先要做的就是先找张地图来,现在的他倒是有些想念当初那个啥也不带就敢一个人准备从道门出走的自己了。 王丹鹤脑子里此时是一团乱麻,他人生当中全心全意信任过两个人,一个是那位前任大统领,之后他险些死在那位大统领手上,另一个就是现任的道门掌教奚白彦,然后他就被当作了阵法的祭品。 身为道门掌教的奚白彦完全不可能对这次的事情毫无了解,王丹鹤先回道门就是为了质问奚白彦为什么不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们三个,如果说他要被牺牲的话,为什么让周长越和顾婷曼也一样身陷险境。 可他回到了道门,想要进入大殿的时候,矗立在他面前的却仅仅只有一扇紧闭的大门,无论怎样敲门都没有任何回应,问起其他弟子所得到的回复也都是不知道掌教去了哪里,可能又云游去了。 王丹鹤作为这一代当中斩杀邪异最多的弟子,在道门当中自然是十分出名,而且他几乎不与人交流,这时候却忽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自然是有着不少人关心。 可这些关心也同样刺痛着王丹鹤,他曾经把道门当作自己的第二个家,可现在却再也没法回到之前的心境当中,只能强撑着说自己没事,然后逃也似地回到了寒鸦城中。 此时的他坐在桌案前,就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的一片虚无,他所看的地方原本恰好有人,但那名宵晖卫在看到他的眼神之后,略微犹豫了一瞬间就走开了。 在他身边看着他发了很长时间呆的顾婷曼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这件事情对于王丹鹤一定是很大的打击,这些年里她和周长越都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到他心里的这个伤口,而这次的事情就像是一只老虎钳,直接撕开了他血淋淋的伤口。 可她看着王丹鹤现在这幅心不在焉的模样,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王丹鹤也未必需要她的安慰。 卫鸢和苏鹤葵反倒是在几人当中最轻松的,卫鸢貌似严肃地坐着,实际上心里正在想着今天晚上要吃什么,宵晖卫不知道管不管饭,她已经有些饿了。 苏鹤葵屏息凝神感受着大厅当中所有人的思维,并且在默默帮助王丹鹤梳理着自己的情绪,她倒不是不能直接清除掉他内心的痛苦,可她不会这么做,这同样也是为了克制她自己。 就在众人各异的心思当中,江疏钺总算是结束了忙碌,回到了寒鸦城中,她见到自家庭院的时候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虽然说她平日里很少回这里住着,但看着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被毁成这样,心里也是不可能好受的。 众人见到江疏钺时,也都发觉了她脸上毫不掩饰的疲倦之意,李无为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灵云子,发现他脸上丝毫没有愧疚之意,便瞪了他一眼,反倒是搞得灵云子有些莫名。 江疏钺进门后先是对众人施了一礼,这一礼是对着李无为他们行的,刚刚好避开了灵云子,却也不知是不是有心如此。 也正是在江疏钺从门外走进来之后,王丹鹤才猛然从那种空洞的状态当中恢复,苏鹤葵甚至有些讶异于他情绪在一瞬间就变得平缓了下来,顾婷曼见状也顿时松了口气,刚才王丹鹤的眼神看着实在是有些渗人。 “今日寒鸦城里倒是闹出了不少乱子,就连我这统领府都没能幸免,听闻少侠在此斩杀了我宵晖卫的叛徒甘如萧,倒是要多谢少侠了。只不过我还有一事不明,还望少侠解惑。” 李无为直起身来,点头应道:“江统领有何疑问直言便是,只希望统领勿要怪我毁了这大好的庭院。” 江疏钺笑了笑:“不过是一座庭院罢了,毁了也不可惜。那便请问李少侠,道门在此事当中,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李无为微微撇嘴:“这江统领可就问错人了,比起我,倒是我身边这位灵云子知道得要更清楚一些。” 顾婷曼听到了这名字后倒也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只是知道了这人原来也是道门当中的前辈,不过不知为何没与其他人一同去布阵罢了。 反而是王丹鹤知道这也是那些“仙人”中的一员之后,难以抑制地流露出了一点恨意,引得灵云子微微侧目,不过瞬间就又被苏鹤葵给平复了下去,甚至让灵云子觉得是自己感知出了问题。 灵云子被从沉思当中打断,看了一眼江疏钺,说道:“那些邪异是你们宵晖卫的人自己放出来的,与道门无关,天上的阵法是我们布下的,可惜此刻已经没作用了。先提出这计划的是朝廷的人,我们也只不过是按照那计划行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