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漫漫》 第1章 惊闻噩耗 楔子 平南侯府内,世子历彦峰的妾室乔茉清刚由婆子服侍着喝下了一碗安胎药。 她靠坐在床头,温柔的目光落在桌面上摆放着的一双虎头鞋上。 摸了摸依然扁平的肚子,乔茉清笑了笑,已经三个月了,等世子回来的时候,她的肚子恐怕就藏不住了。 右眼皮又跳了起来,她有些不安的揉了揉眼睛,这已经是连着跳的第三天了。 周嬷嬷给她掖了掖被角:“姨娘莫要胡思乱想,下个月这时候,世子爷就该回来了。” 话音未落,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一个双颊凹陷,嘴唇干裂,小厮打扮的人踉踉跄跄的冲到了房门口。 还在收拾药碗的丫鬟秋杏,被这人吓的一哆嗦,手中的碗一个没拿稳,就滑落到了地上,一下子摔的粉碎。 乔氏也惊的坐了起来,周嬷嬷正要喝斥,那人已经栽倒在了地上。 干裂的嘴唇中发出了沙哑的声音:“姨娘,世子爷,世子爷,战死了。” “什么!”乔氏如从噩梦中惊醒一般,脸色煞白,一颗心怦怦的乱跳。 那人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姨娘,世子爷半月前中了流箭,人被抬回大营中时,就已经快不行了,军中的几个大夫都束手无策。世子爷死前将我唤到床前,叮嘱奴才悄悄跟着报信之人回来,告诉你赶快逃出侯府,否则,夫人定不会留你性命。” 强忍着一口气把话说完,人就一歪脖子昏了过去。 周嬷嬷这才看清,回来报信的人正是在世子爷身边服侍的庆生,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掐了一把在旁边呆愣的秋杏,两个人将倒在地上的小厮连拖带抬的移到了西厢房。 再回到屋中时,见乔氏仍旧一副痴痴呆呆的模样,双眼无神的盯在刚刚那小厮昏倒的地方。 周嬷嬷赶快上前去晃了晃她的肩膀:“姨娘,姨娘。” 乔氏这才回过神来,一颗心跳的飞快,抓着周嬷嬷的手,声音颤抖着说道:“嬷嬷,刚才那人说什么?说的什么?” 周嬷嬷心疼的搂了她的肩:“姨娘,世子爷他,世子爷他战死了。”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乔氏泣不成声的伏在了周嬷嬷的肩头。 主仆二人抱头痛哭了一会,还是周嬷嬷先恢复了理智。 她抓着着乔姨娘的手臂,说道:“姨娘,世子爷让庆生冒死回来,就是要让你快些逃出府去,夫人可不是心慈之人。自她嫁进侯府以来,一直将你视做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若不是侯爷一直护着,哪有你的命在。” 乔氏的心如同被撕裂一般的疼痛,眼泪也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吧嗒吧嗒的往下掉:“世子爷都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周嬷嬷也是老泪纵横,她抹了一把脸,说道:“姨娘,你的肚子里还有世子爷的骨肉呢,你可要为孩子想想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周嬷嬷还在小声的劝着,秋杏从外面走了进来,眼睛肿的像核桃一般。 她走到床前,双膝跪在地上:“奴婢刚刚听说府里已经摆了灵堂,趁着夫人还无暇顾及咱们这边,姨娘,就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您也要快些收拾东西逃命。” 乔氏咬着嘴唇,终于坚定的点了点头:“将柜子里存着的所有银票都拿着,其他的就都不要了罢。” 秋杏将银票缝在了乔氏贴身的里衣内,周嬷嬷又收拾了几件衣裳塞进包袱。 袖中放了散碎的银子,将乔氏扮成了男装,打算趁着夜色从园子里的狗洞爬出去。 夜里,天已经黑透,周嬷嬷最先爬出去,接着便是乔姨娘。 待轮到秋杏时,她红肿着眼睛说道:“嬷嬷以后好生照顾姨娘,奴婢不能走,奴婢还有事要做,姨娘保重。” 说罢也不理会二人的反应,便将狗洞用堆在墙角的土块挡了起来。 墙外的两个人愣怔了好半天,谁也没有动,心里都有些不安,直到那边传来了秋杏小跑着离开的声音。 周嬷嬷拖着乔氏的手腕:“姨娘别看了,咱们快些先找个落脚的地方才是。” 说着便拽着正在发愣的乔氏往城门的方向走,乔氏的手里还紧紧的攥着一把匕首。 也不知到底走了多久,直到身上的衣裳都被汗水打湿,两个人才到了一片荒无人烟的地方。 四下一片静悄悄的,只有一间客栈门前的灯笼还亮着。 主仆两个强拖着疲累的身体走了过去,一个小伙计趴在厅堂的桌子上已经睡着了。 周嬷嬷抓了把地上的黑灰,在乔氏的脸上抹了一把,让她等在门口。 自己则抬脚走了进去,她推了推小伙计的肩头:“小二,小二。” 小二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周嬷嬷时吓的差点蹦起来:“你,你,你,你是什么人,是人是鬼?深更半夜的要干什么?” 周嬷嬷指了指等在门口的乔氏道:“我们母子刚来京城投亲,没想到却迷了路,眼见着你这客栈还没打烊,就想在此暂住一晚,不知还有没有空房间?” 小伙计这才松了口气,上下打量了几眼周嬷嬷,又看了看等在门口的乔氏说道:“我们这小店早就打烊了,却不想有位客官夜里得了急病一命呜呼,刚刚才被抬了出去,要说空房嘛,只有死过人的这间,不知两位嫌不嫌弃?” 乔氏听了心里有些害怕,可周嬷嬷却说:“无妨,只要有个落脚休息的地方就行,我们母子明日便走。” 小伙计撇了撇嘴道:“那跟我来吧。” 主仆两个挤在刚死过人的屋子,心惊胆战的过了一夜,乔氏的一双眼睛熬的通红。 直到天快亮时,才在周嬷嬷的哄劝之下勉强睡了一会。 这一觉睡得十分不安稳,翻来覆去好几遍,噩梦也一个接一个的做个不停。 二人在楼下凑合吃了点东西,周嬷嬷让乔氏等在房里,自己则去外面雇了辆马车。 跟车夫谈好了价钱,令车夫将她们两人送出京城,越远越好。 第2章 逃出去了 清河村的最东头,紧挨着山脚下的农家小院里,一个十二三岁左右的小姑娘正坐在桌边的条凳上。 她双手托着腮,认真的看着老嬷嬷把一张张面饼放进锅里,将两面烙的金黄。 “嬷嬷,今天的油饼可要多烙几张。”她甜甜的嗓音软软糯糯。 周嬷嬷笑呵呵的问她:“为何要多烙几张?” 小姑娘用手指了指天空说道:“就要下雨了,上山的路肯定不好走,恐怕我要有几日不能去山上送吃的了。” “这天还晴着呢,哪里就要下雨了?” 周嬷嬷手脚麻利的将十多张油饼用油纸包了,又用绳子捆了起来。 坐在桌子对面缝补衣裳的乔氏抬眼看了看女儿,问道:“曼舟从哪里知道要下雨了?” 小姑娘道:“娘,师父说燕子低飞就是要下雨的征兆,你看咱们屋檐下的燕子都出来捉虫吃了,它们都飞的低低的。” 乔氏笑了笑,对周嬷嬷说道:“嬷嬷再多拿几个馍馍和昨日的酱肉,咸菜一并都装到竹筐里,等会让曼舟送上山,也够他们两个吃几日的。” 历曼舟犹豫了一会,嗫嚅着说道:“娘,再煮些鸡蛋吧,师父有些不好了,前日我上山的时候他都吐血了。” “嘶”乔氏手中的针一下子扎到了手指,她也顾不上看指头上的伤,急忙问道:“药不是已经都喝下了吗,怎么又吐血了?” “药已经服了好几日,始终不见好转,砚初哥哥说,师父恐怕。。。”曼舟咬着嘴唇不肯再说下去。 十几年前,乔氏和周嬷嬷从平南侯府里逃出来以后,便藏在了安阳山上。 主仆两个在山上躲着,连着多日的风餐露宿,险些掉了孩子。 幸得破庙中的一个老和尚收留才活了下来,这老和尚便是曼舟的师父,明空。 后来由他出面求了村长,在清河村里买了个小院子,主仆两个这才有了落脚之地。 几年前,村子里又来了许多逃荒的人,其中有一家子,男人在路上就得了急病,到村口时已经是奄奄一息。 害怕男人死在自己家中,村子里谁家都不肯收留,况且自家都吃不饱,哪有多余的粮食去救济不相干的人。 因着明空略通些医术,村民们便七手八脚的将男人抬上山,送到了明空的破庙之中。 不曾想,男人半夜便死了,留下了妻子和一个八岁的男孩。 女人抱着尸体哭了半宿,却在天还没亮的时候撇下孩子,悄悄的下山去了。 自那以后,老和尚便与男孩在山上的破庙中相依为命。 这么多年,乔氏一直不忘明空的恩情,时不时的让周嬷嬷去山上送些吃的。 这些年周嬷嬷的年纪大了,曼舟也渐渐的长大,都是由她往山上去送吃食。 乔氏的父亲以前是平南侯历岳山的副将,在战场上因救历岳山而丧命。 乔氏的母亲惊闻噩耗以后,伤心欲绝,最后也追随而去,留下小乔氏一个孤女无人照看。 历岳山便把乔沐川的家产悉数变卖了,将六岁的小乔氏带回家中,交由自己的妻子抚养。 小乔氏与历彦峰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历岳山因为连年征战,一身的伤病,长年调养,不理府中事。 他使人把乔家的家产悉数变卖,在小乔氏及笄以后,便将银子全部都交给了她自己保管。 正当平南侯想要做主让自己儿子娶了乔氏之时,宫里却传来赐婚的圣旨。 原来就在历彦峰打了胜仗回京之时,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威风模样,令躲在人群中偷看的威远侯的女儿王惠珊心动不已。 回到家中后,连着数日,只要一想到历彦峰的那张俊脸,她的一颗芳心就扑通的跳个不停,最后央求了父亲,这才有了这道赐婚的圣旨。 就在王惠珊如愿以偿的嫁进了平南侯府以后,她才发现,自己夫君的心中早已经另装了别人。 新婚当夜,历彦峰便置她于不顾,直接睡在了书房。 后来在侯夫人赵氏的逼迫下,二人才勉强的圆了房,但历彦峰却提出了条件,那就是抬乔氏做贵妾。 王惠珊恨的咬碎了一口银牙,她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嫉妒的发狂,几次欲寻机会想置乔氏于死地。 乔氏自小在侯府中长大,粗通些拳脚功夫,她的身边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婆子和一个丫鬟贴身伺候,大小事务都不假手他人。 历彦峰又将她护的紧,王惠珊尝试了几次,都没能如愿,不过幸好她抢在了乔氏的前面有了身孕。 历彦峰战死的消息传回侯府的时候,王氏正挺着大肚子,她惊的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 两个婆子使劲的擎着她的胳膊,才勉强的将她拖到了凳子上。 她呼天抢地的哭嚎着,像是世子爷死了,她也活不成了的样子。 她的心腹姚嬷嬷劝慰道:“夫人莫要悲伤过度,您可还怀着孩子呢,如今世子爷不在了,您肚子里的就是小世孙,您这后半辈子可都要倚靠他了!” 王氏一下子止住了哭声,瞪大了眼睛看向姚婆子,嘴唇哆嗦着:“对,我肚子里的可是世子爷唯一的骨肉。” 姚嬷嬷的三角眼里放出精光,又道:“现下老侯爷和夫人因为世子爷的死都病倒了,老侯爷只剩下了一口气拖着,夫人跟您可是一条心,府里的大小事务都等着您拿主意呢!” 王氏打起精神,操持起了历彦峰的后世,等一切都置办的差不多的时候,这才想起了乔氏。 王氏端坐在大炕上,对身边的姚婆子问道:“那个贱人这几天可有什么动静?” 姚婆子嘲讽道:“一直派人盯着呢,整个院子里的人,都老实的很,每日只派那个叫秋杏的丫头去大厨房领饭食,其余时间都缩在屋子里不敢出来。” 王氏冷笑:“夫人我今日正好得空,去把那个贱人给我叫过来,我要好好的给她立立规矩,如今世子爷不在了,老侯爷也护不了她,我看她还怎么张狂。” 得了吩咐的姚婆子,趾高气扬就往乔氏院子的方向去。 到了门口,她一脚踹开了大门,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嚷道:“乔姨娘,夫人有请!” 等了一会,见屋中没什么动静,她便直接迈上台阶,自己掀了帘子就往里面闯。 迎面而来的是一双穿着青色绣花鞋的脚,悬在半空中还时不时的打着圈晃悠。 姚婆子狐疑的抬起头往上面看去,映入眼帘的是秋杏那张青的发紫的脸,眼珠子几乎全都鼓出了眼眶,舌头也伸的老长。 她吓的尖叫一声,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蹬着腿奋力的往后退,紧接着就连滚带爬的出了院子。 正在屋中盘算着怎么整治乔姨娘的王氏,被如同没头苍蝇一般冲进来的姚婆子吓了一跳。 她板着脸道:“你这是怎么了,疯疯癫癫的成何体统!” 姚婆子已经被吓的面无人色,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青白交加。 她抖着嘴唇,结结巴巴的说道:“夫夫夫人,上吊,上吊了,乔姨娘那屋上吊了。” 王氏被她的话吓了一跳,面露惊恐的问道:“谁?谁上吊了?” 姚婆子喘着粗气,抬起手指着乔姨娘院子的方向:“秋秋秋,秋杏,秋杏上上上,吊了。” 王氏的心也不由的怦怦的乱跳了起来,缓了好半天才问道:“乔氏呢?她哪去了?你赶快多找几个丫头一起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此时的姚婆子已经瘫坐在了地上,两条腿如同煮烂了的面条一般,怎么也不听使唤。 王氏无法,只得亲自去院子里,唤了贴身的刘嬷嬷,令她再多带几个丫头,一起去乔氏那边看看。 又等了半天,刘婆子回来禀报,说乔姨娘的屋中只有已经死了约有半日的秋杏,而乔氏和周婆子早已经不知所踪。 屋中一应物品具在,并无半分异样,两人仿佛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王氏可不相信什么两个大活人会凭空消失的鬼话,她心中猜测,一定是乔氏得了世子爷的死讯,知道自己对她起了杀心,这才卷了铺盖,悄悄的逃了出去。 她不甘心的派出了人手,在京中街巷、客栈及附近的村庄又寻了数日,终是无果,最后只得作罢。 第3章 明空圆寂 第二章 历曼舟背着装满食物的小竹筐脚步匆匆的往山上走,身后还跟着乔氏和周嬷嬷。 快上到半山腰时,刚刚还是大太阳的晴天,忽然就阴沉了下来。 树林里起了风,一团团大块的乌云将太阳牢牢的遮挡住,曼舟的心中莫名的涌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到了破庙门口,曼舟向里面张望了一下,四下一片静悄悄的,跨进大门,她飞快的跑了进去。 在后殿明空的禅房内,老和尚静静的躺在叠席上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样。 坐在他身旁的顾砚初背对着门口,两只眼睛直愣愣的盯着他的脸。 叠席上放着一个装了水的木盆,他的手中还拿着一条刚刚扭干的布巾。 “砚初哥哥”历曼舟轻轻的唤了一声。 顾砚初慢慢的回过头来,两只通红的眼睛上布满了血丝,隐隐的还有些泪光:“师父正等着你呢。” 曼舟慌忙跑了进去,躺在叠席上的明空面色灰白,就连以前脸上的那些深深的皱纹也已经不见了。 她的眼泪立刻就涌了出来,顺着脸颊如同滚瓜儿一般,大颗大颗的滑落。 “师父,我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赶过来的乔氏和周嬷嬷也是满脸的泪痕。 在曼舟四五岁的时候,周嬷嬷就经常带着她一起上山给老和尚送一些吃穿用物。 平日里,在明空教顾砚初读书的时候,小曼舟就在一旁一起跟着学,如此过了这么些年,感情之深厚自不必提。 明空慢慢的睁开了双眼,平时深邃明亮的眼睛,此时却是毫无神采。 他张了张嘴,声音十分微弱:“曼舟,师父以后不能再教你医术了,你医术不精,但却颇通药理,日后要潜心钻研,切不可好大喜功。” “师父,我都记下了。” 明空的眼神又望向了乔氏:“乔施主,老僧虽然落发,但却算不得是个真正的出家人。如今临死前还有一桩心事未了,念在当年之事的情分上,还请你答应。” 乔氏擦了擦眼泪,哽咽道:“师父于我有恩,什么事我都能答应。” 明空张着嘴吃力的大口喘着气:“砚初这孩子孤身一人,叫我,叫我放心不下,他与曼舟从小一起长大,我死后,我死后让他们两个成亲,砚初做了你的女婿,有人照顾他,我才能,才能放心的闭眼。” 乔氏愣怔了一下,仿佛没听明白老和尚的话,一旁的周嬷嬷推了她一把:“娘子,答应吧。” 乔氏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赶快点了点头:“我答应,我都答应,以后砚初也是我的孩子。” 明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缓缓的闭上了眼,又轻轻的点了点头。 他的呼吸越来越浅,慢慢的,只有出气不见进气。 “师父去了”顾砚初缓缓的说道。 曼舟趴在明空的身上失声痛哭,乔氏和周嬷嬷也在一旁不停的掉眼泪。 哭了一阵,顾砚初便让她们快些下山,天马上就要下雨了,再不走恐怕就要被困在这里。 他告诉三人,自己要在庙里为师父料理后事,过几日也会下山。 曼舟给明空和尚磕了三个响头,又将竹筐里的食物留下,趁着天还没下雨,和乔氏一起下了山。 从山上跑下来到了家门口的时候,天色更加昏暗了,村子里的鸡和狗都躲进了窝里。 三人伤心了一阵,乔氏又担心起顾砚初来,她抓起桌子上没补完的衣裳缝了起来。 本来在逃荒来的时候,就死了爹跑了娘,好不容易得老和尚收留才活了下来。 如今,唯一与他相依为命的人也撒手而去,就算两个孩子要成亲,可眼下这些日子,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可怎么活。 周嬷嬷琢磨了一会说道:“娘子,不如和村长说说,将咱们院子旁边的那间茅草屋买下来,让砚初那孩子先住着。” 见乔氏没有说话,曼舟有些着急的插嘴道:“娘,砚初哥哥有银子,师父给他留了不少的银子,而且他经常抄书拿到城里去卖,自己也存了不少银子。” 乔氏咬断了手中的线,放下正在缝补的衣裳:“娘不是心疼银子,一个破茅草屋子能值几个钱,再说,娘也答应了以后要照顾他,只是那孩子年少,我们几个又是妇道人家,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 周嬷嬷看了看天色,站起身一边收拾桌子上的东西一边说道:“等明天我去和村长说,明空师父于我们有恩,村长也是知道,他的徒弟我们怎么能不管。” 乔氏点了点头也站起身,将刚刚缝补好的衣裳卷了拿在手上:“快进屋里去吧,看这天色马上就要下雨了。” 刚进屋坐下没一会功夫,外面便打起了轰隆隆的响雷,紧接着如豆子一般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 次日一大早,天空放晴,空气中还氤氲一丝潮湿的气息。 金灿灿的大太阳又高高的升了起来,周嬷嬷将几件脏衣裳洗了,又去鸡窝里摸了几只鸡蛋回来。 用过午饭后,她抓了只鸡拎在手上,朝着村长家的方向去了。 乔氏从屋中的窗子看向外面,曼舟正坐在院中的条凳上,端端正正的练习写字。 她又从箱子里翻出了两块布,打算给顾砚初做床新被褥。 正在院中练习写字的曼舟,猛的被一个小石子砸中了后背。 她皱了皱眉,回头看过去,只见在西边的墙头上趴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正是隔壁牛婆子的小女儿牛桂琴。 “你打我做什么?”曼舟有些不高兴。 牛桂琴踩着凳子,趴在墙头道:“曼舟,把你前些天去河边抓鱼时戴的那根银簪子借我戴几天。” 曼舟上下看了她两眼,便把头转了回去,没有理会。 见她不理自己,牛桂琴有些恼了:“我和你说话,你听没听到!” 曼舟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毛笔,站起身走到墙下问她:“你借簪子做什么?” 牛桂琴的表情有些忸怩:“方才听我爹说,明空和尚死了,顾大哥要回村子里住,我借簪子自然是要戴给顾大哥看。” 曼舟盯着她看了半天,直到把她看的有些不自在才道:“我才不借呢,你不会让你娘给你买吗!”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你!”牛桂琴气的呼哧呼哧的直喘粗气,她娘要是能买的起,还用问她借吗。 乔氏住的这个小院子,是整个村子的最里头,靠近山脚下,紧挨着院子的东边有个破败的茅草屋,荒废了许多年也无人居住。 与她们院子仅一墙之隔的西边,便是牛桂琴家。 牛桂琴是老牛家唯一的女儿,她上面还有三个哥哥。 牛家的老大,牛一丁脑袋灵活,在县城里帮工时娶了城里的媳妇,日子过的还算不错。 牛家的老二,娶了邻村范家的姑娘,和牛三丁一起跟着老牛头种地。 牛婆子一贯疼爱小闺女,有什么好的吃穿都要留给牛桂琴。 二儿媳妇范氏又是个性格泼辣的,所以在西头院墙下,婆媳两个隔三差五的就对骂起来。 乔氏不许曼舟与牛桂琴一起玩,害怕那样人家长大的姑娘把曼舟给教坏了。 直到傍晚周嬷嬷才回来,她有些疲惫的坐到炕上,整整喝了一大碗水,才把下午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她去村长家把明空和尚圆寂的事情说了,又说顾砚初无亲无故的,如果村长同意让他住到山下的茅草屋,他们愿意出银子向村里将那个屋子买下来。 村长听了,忙说村子里唯一的秀才可不能委屈了,茅草屋实在简陋不能住人,如果顾秀才愿意,村长可以收拾出一间屋子,让他住到村长家里。 最后二人决定亲自到山上走一趟,一来,问问顾砚初,自己有什么打算,二来,明空和尚通些医术,平时村里的百姓病了也都从他那里讨过方子抓药来吃,如今圆寂了,村里也理应帮衬一二。 “砚初哥哥是什么意思?”曼舟问道。 周嬷嬷一边捶着腿一边道:“顾秀才说不必麻烦村长,茅草屋旁边便是山脚下,平日里比较安静适合他读书,他手中还有些银子,到时候在村里请几个人帮着将茅草屋收拾收拾便能住了。” 乔氏点了点头:“这孩子也是个要强的,以后住到了旁边,咱们平日里也能帮着送些吃用。” 第4章 牛婆子母女 这日天气不错,村长带着村里的几个壮汉,将曼舟家旁边的茅草屋给收拾了出来。 为了防止屋顶漏雨,众人将房顶上面的茅草都抹上了一层又一层的粘土,最后又铺上了宽大的树皮。 好在已经是秋天,到了冬天以后就不会再下几次雨了。 房顶收拾好以后,几人又将残破的土墙用黄泥和稻草拌着水糊了起来。 直到天色渐暗,小院子看起来才渐渐有了些能住人的样子。 屋子收拾好以后,周嬷嬷将乔氏新做好的被褥抱到了茅草屋里。 虽说这房子里有两间屋子,不过顾砚初也只能住一间,做一床褥也就够用。 屋子着实简陋,可以说是家徒四壁,除了窗边的火炕,什么也没有。 把屋子打扫了一遍,曼舟将窗户从里面闩好,刚在炕上铺好被褥,就看见周嬷嬷又回去抱了些干柴和干草回来。 “嬷嬷,这么热的天,现在就要烧炕吗?” 周嬷嬷把怀里的干柴呼啦一下扔到了厨房的地上,又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才说道:“刚下过雨,屋子和这被褥都有些潮气,烧了炕烘一烘。” 她在厨房里四下看了看,说道:“我回去搬口锅,不然这炕还没法烧。” 曼舟也跟着她一起回到了自己家,从院中的井里拨上来半桶水,拎回了茅草屋。 等周嬷嬷将大铁锅坐到灶坑上,她便将水倒进了锅中。 周嬷嬷在厨房中的灶坑里将干草燃了,又添了些干柴,直到把屋里的火炕烘的发烫,这才撤掉柴火。 忙活了半天,两个人的脸上和身上都出了不少汗。 一大一小刚从茅草屋里出来,就见牛婆子和牛桂琴母女两个正在院子里探头探脑的往屋里张望。 曼舟拉着周嬷嬷的手捏了捏,看着她们两个也不说话。 牛婆子倒是尖着嗓子先开了口:“呦!这顾秀才还没下山呢,你们就急着跑过来献殷勤了!” 周嬷嬷皱了皱眉,低下头和曼舟低声说了一句,曼舟便松开她的手,一个人先跑了回去。 见两个人都不搭理自己,牛婆子的脸色难看了几分,一对下垂的厚眼袋显的一双眼睛更小了:“小没教养的东西,看见老婆子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跑开了。” 周嬷嬷冷了脸,眼神凶狠的瞪着牛婆子,指着她的鼻子高声说道:“你说谁没教养?你再说一次,信不信我撕烂了你的臭嘴!” 牛婆子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连着退后了好几步。 看着对面那张愤怒脸,她不由的讪讪道:“不说就不说,你让开,我要和闺女看看顾秀才以后的住处。” 周嬷嬷横在院子当中没动,牛婆子也没敢动,二人就这么僵持着。 忽然,牛婆子觉得天上有什么湿湿热热的东西,落到了她的脸上。 她下意识的用手一抹,一滩灰绿色黏黏糊糊的东西立刻就沾了她一手。 牛婆子抬起头往上面看去,只见院子外面的大树伸进小院子的树枝上,站着一排灰色的小鸟。 那些小鸟一只只嘴巴长长尖尖的,黑溜溜的小圆眼睛还时不时的眨巴眨巴。 她一下子明白了落在自己脸上的是什么东西。 她气急败坏的使劲甩着手,嘴里叫骂着:“真是晦气,什么鸟东西都敢跑到老婆子的头上拉屎。等哪天把你们都捉住,扔到火里烤来吃!” 正在这个时候,曼舟又从家跑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一把铜锁。 她将铜锁递给周嬷嬷以后,便乖乖的站着,看着牛婆子在那发疯一般的甩着手。 周嬷嬷将铜锁对准了屋中房门上的锁孔,“咔嚓”一声直接将门给锁上了。 看到她的动作,牛桂琴一下子就着急了,拉扯着牛婆子的衣袖: “娘,你快别甩了,你看看她们,怎么还将顾大哥的屋子给锁起来了。” 牛婆子一脸的恶心,从地上捡起一片落叶,将手擦了又擦。 这才翻了翻眼皮,偷偷瞄了眼周嬷嬷的神情,粗声粗气道:“有什么好看的,不看了。” 说罢,拽着牛桂琴脚底抹了油一般,快速的出了院子。 真是晦气,院子里三个人,那该死的鸟,哪里拉不好,偏偏拉在了她的脸上。 况且,这个老周婆子,她也惹不起,自从乔氏一家搬到村子里,这十多年来,她不知道在周嬷嬷跟前到底吃过多少次瘪。 早些年的时候,牛婆子见她们一家子平日里的吃穿颇为讲究,不像是那些逃荒来的穷苦人。 一个院子里住着的,不是老的就是小的,唯一一个年轻的还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媳妇。 她原本还以为做了邻居,平日里说不定能讨得什么便宜。 却没想到,这一家子都有些拳脚功夫在身上。 尤其是这个周婆子,简直就是一个泼妇,打人专门往脸上招呼,自己在她的手上吃过不少的亏。 牛桂琴心不甘情不愿的被牛婆子拽回了家,一张嘴噘的,都能挂油瓶子了。 到了院子里,她用力甩开了牛婆子的手:“娘,你怕那个老婆子做什么,我还没看到砚初哥哥的屋子里面什么样子呢。” “有什么好看的,顾秀才过几天就下山了,你急什么,再说他才十五,离成亲的年纪还早着呢”,牛婆子瞪了一眼女儿。 被说中了心事,牛桂琴红了那张被晒的发黑的脸,小声说道:“他才十五就是秀才了,万一以后考上了举人,那我不就成了举人老爷的夫人了。” 牛婆子用手点了点她的脑袋:“不害臊!” 坐在院子里搓衣裳的范氏阴阳怪气的说道:“才多大年纪就知道想汉子了,啧啧啧,真是女大不中留。” 牛桂琴那张黑脸顿时涨的红里发紫,她使劲跺了跺脚,向着牛婆子叫道:“娘,你看二嫂说的什么话。” 牛婆子本来刚才受到鸟粪的攻击,又受了周嬷嬷的气,火正没处撒呢,范氏的话仿佛一下子杵到了她的肺管子上。 她冲上前一脚将范氏洗衣服的木盆踹翻,指着范氏的鼻子骂道:“闭上你的臭嘴,我的闺女还轮不到你来说嘴,再满嘴喷粪,信不信我赏你嘴巴子吃!” 范氏没想到牛婆子今天的火气这么大,自己男人牛二丁又没在家,没有人给她撑腰。 于是悻悻的撇了撇嘴,起身将散落在地上的脏衣裳和木盆捡了起来。 看到范氏没敢回嘴,牛桂琴咬着腮帮子,左右晃着脑袋得意的看着她。 范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的抱着盆,往江边的方向去了。 第5章 瞎子阿婆 一大早起来,刚吃过了早饭,曼舟就背着竹筐跑出了家门。 她往村子西面走,直到了一户人家门前才停了下来。 院门没关,一个瞎了眼的老太太,正坐在院子里的一张破桌子旁喝粥。 曼舟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将背上的竹筐放到地上,又从里面拿出一个油纸包,露出一条缝隙放到老太太的鼻子前晃了晃。 老太太喝粥的动作一顿,用鼻子使劲嗅了嗅:“曼舟丫头,你又拿什么吃的来馋老婆子了。” 曼舟嘻嘻的笑了:“刘阿婆,这是我早上亲手做的鱼丸子,你尝尝。” 她用竹签插了一颗,送到瞎眼的老婆子嘴边,笑眯眯的看着她吃进嘴里。 刘阿婆咀嚼了半天才咽了下去,又低头摸索着碗喝了口粥,才道:“有长进,今天的鱼丸子倒是不腥气了,但是还少点鲜味。” 曼舟又插了一颗,将竹签子放到她手中:“刘阿婆,你说我这鱼丸子能卖钱吗?” “你这小丫头又想来骗我的手艺。” 刘阿婆一边吃丸子一边喝粥,直到全部都吃完了才道:“放一点点的烧酒,再摘点韭菜叶子,切碎了掺到鱼丸子里,能提不少的鲜味,你要到城里去卖,那便要将丸子煮熟以后再用油炸了,那样不光好吃,路上也好拿。” “谢谢阿婆。”她站起身,将地上的竹筐重新的背到了肩上。 “曼舟丫头”听见声响的刘阿婆叫住了她。 “刘阿婆?” 她拄着拐杖站起来,曼舟赶忙过去扶她。 刘阿婆抓着她的手腕说道:“曼舟丫头,咱们两个认识有六年多了吧?” 曼舟点了点头,一想到阿婆看不见,她又“嗯”了一声。 刘阿婆接着说道:“这些日子,我总梦到我那死鬼老头子和死鬼儿子,他们两个都急着让我去找他们呢,我觉得我的日子恐怕也不多了。” 曼舟吓了一跳,正想开口劝慰几句,刘阿婆拉着她往屋门口的方向走了几步,低声道:“听我说,这么些年,多亏了你们一家子的帮衬,不然老婆子活不到今天,我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给你,万一哪一天老婆子两腿一蹬走了,你记住,在我家柴房的门框上面,有我留给你的东西。” “阿婆,你别胡思乱想,我看你身子硬朗的很,什么两腿一蹬的,可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曼舟有些不高兴道。 “好了好了,老婆子知道了,你快去玩吧。”刘阿婆挥了挥手,拄着拐棍,颤颤巍巍的进了屋。 曼舟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少年老成的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最后才背着竹筐走了。 刘阿婆年轻的时候就没了丈夫和儿子,她整日坐在家门前等着,最后哭瞎了眼睛,靠着租给别人的两亩地勉强度日。 因为她是个寡妇,又瞎了眼睛,佃地的那户人家每年只给够她一个人吃的口粮。 刘阿婆就靠着这点口粮一直活到了现在。 几年前,小曼舟去河边捉鱼的时候,见她经常一个人坐在家门口,手里拿着一块又干又硬的饼子,用一双无神的瞎眼往村口张望,十分可怜。 终于有一日,她跑到瞎眼婆子的跟前,往她的手里塞了个包子:“吃吧,是我娘做的肉包子。” 瞎眼婆子愣了一下,咬了一口滋滋冒油包子,便张着嘴嚎啕了起来。 从那以后,曼舟时不时的就给她送点吃的喝的,和刘阿婆也渐渐的熟悉了起来。 她今日要去安阳山上的庙里,看看顾砚初下不下山,顺便再采些薄荷叶子回去做薄荷膏。 一路上边走边采,等到了破庙门口的时候,竹筐里已经装满了沉甸甸的薄荷叶。 她直接来到了殿后面的禅房,在门口就看到了背着包袱正要往外走的顾砚初。 才几日的光景,顾砚初又清瘦了不少,他来到曼舟面前:“怎么上山了?” 曼舟道:“我来看看你是不是今日下山,村长带着村里的人已经把我家旁边的茅草屋给收拾好了,我娘也给你做了新被褥。” 顾砚初点了点头:“走吧。” 曼舟咬了咬唇,偏头问道:“师父葬在了哪里?” “师父有言,他老人家尘缘未了,不得已才在这破庙中苟延残喘,了此残生,不必遵从佛制和佛礼,就葬在了安阳山的东面。” 关上了庙门,顾砚初又回头看了一眼,二人便肩并肩,一路无话的下了山。 到了村子里,曼舟拿着他的包袱先回了茅草屋。 顾砚初去拜谢了村长和村里帮着料理明空后事的几户人家。 乔氏做好了午饭,亲自端着给顾砚初送了过去。 他把乔氏让进了屋中,接了饭碗放到了炕上:“多谢婶子。” 乔氏红了眼:“你这孩子,还谢什么谢,你师父是我们一家的恩人,也是曼舟的师父,如今他去了,我们照顾你也是应该的,当初若不是你师父帮我们在村里安顿下来,如今还哪有我和曼舟的命在。” 乔氏想起了当初从平南侯府中逃出来时的情景,她和周嬷嬷藏在山上,生怕王氏派人追来。 夜里的山上一片漆黑,四下里静的骇人,偶有几只鸟虫飞过都把两人吓的全身哆嗦。 已经入冬,枝头上连野果都没有,每日只能啃几口干硬的馍馍,连着多日两个人都不敢合眼。 后来还是在山上采药的明空和尚发现了她们,这才将她们二人让到了庙中。 她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泪,站起身:“好孩子,你快吃吧,我已经让周嬷嬷明日去城里给你置办些锅碗和桌椅,以后你就在这里住着,安心读书。” 乔氏回到家里,就看到曼舟将采来的薄荷叶子清洗干净,放在东边院墙下的长桌上晾干。 她从屋子里拿出一小坛烈酒倒进了装薄荷的盆子里后,又盖上了一层油纸,用蜡封了口,最后将盆子放到了树阴下。 第6章 进城卖药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曼舟从盆里将泡过了的薄荷叶子捞出来扔掉,在里面加了些油,最后用小锅慢慢的熬煮了起来。 直到煮浓稠了,才又放了些蜂蜡进去,最后分倒在了细细的竹筒中。 乔氏见她做完薄荷膏之后,便坐在条凳上托着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于是问道:“想什么呢?” 曼舟转过头说道:“娘,我在想薄荷膏这样做完了,抹到手上便有浓浓的薄荷味道,那如果是花呢?是不是也会有香香的味道。” 乔氏的心头忽然涌上一阵酸楚,她的曼舟本来也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呢。 她笑了笑:“大户人家的小姐们用的香膏,都是用鲜花制的。” 曼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忽然眼前一亮:“有了”说完就神神秘秘的跑进了屋子。 她拿出纸,一边想一边在上面写了几个药名,然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将墨迹吹干以后,她将纸叠整齐,小心的收了起来。 次日一早,竹筒里的薄荷膏已经凝固好了,曼舟小心的一个一个的盖上了盖子,最后数了数,整整三十二个。 在小竹筐里装好三十个以后,她又跑到厨房问周嬷嬷:“嬷嬷,鱼丸都炸好了吗?” “好了好了,等我把竹签子擦干就能走了。” 周嬷嬷把炸好的鱼丸都装到了一个大盆子里,又在上面盖了层棉布。 最后从院子里把晾晒好的竹签和盆子都一起放到了自己的大竹筐中。 一大一小两个人便手牵着手往村口走去,村口老马家的牛车每天上午都要进城,午后再回村子。 付了四个铜板以后,周嬷嬷和曼舟便抱着竹筐挤到了牛车的最里面。 车上还有同村的几个上了年纪的婆子,都要赶着进城去买卖些货物。 曼舟住的村子离青州城并不算远,走路用不了一个时辰,坐牛车就更快些。 到了青州城中,马大叔将牛车停在了离城门最近的福满楼客栈门前。 大家都下了牛车去各忙各的,老马头便留在客栈门前看看有没有需要拉脚的客人。 曼舟和周嬷嬷先去了城中的花绣坊,将乔氏绣了三个多月才完成的屏风交给了老板娘。 老板娘拿在手上反复观看,不住的点头,从抽屉里取出了六两银子递给周嬷嬷:“婆婆家小娘子的绣工真是出奇的好,这次又有客人订了一个挂屏,不知娘子能不能接下?” 周嬷嬷接过银子,问道:“这位客人想要什么花样?” 老板娘笑道:“这位客人是城里大户人家的太太,出了六两银子,想要一个松鹤图的挂屏。” 周嬷嬷有些犹豫的琢磨了一会,曼舟便在一旁扯她的袖子,朝她眨了眨眼睛。 周嬷嬷立即点头道:“这活我替家中娘子接下了。” 老板娘惊喜的说道:“好,两个月能不能绣完?” “三个月”周嬷嬷道。 “一言为定” 从花绣坊出来以后,周嬷嬷拉着曼舟的手问道:“你方才叫我答应老板娘,怎么知道你娘能绣好松鹤图?” 曼舟嘻嘻笑道“:放心吧嬷嬷,砚初哥哥什么都会画,上次那个屏风还不是他给娘画的样子嘛。” 她拉着周嬷嬷的手一路往西走,又来到了保和堂,小药童一见到她们两人,急忙朝里面喊:“掌柜的,历姑娘来了。” 门帘子一挑,保和堂的王掌柜就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笑呵呵的看着曼舟:“历丫头,今天来送什么?” “王掌柜,这是我新做的薄荷膏。”说着她便将竹筐里的薄荷膏取出一个送到掌柜的面前。 王掌柜接过,打开盖子闻了闻,说道:“嗯,清清凉凉的,想必驱蚊虫的效果应该不错,你做了多少个?” “我这里有三十个,您能都收吗?”说着她将小竹筐放到了柜台上。 王掌柜沉吟了一会,犹豫道:“这天气马上就凉了,可能一时半会还卖不掉那么多。” 曼舟一笑:“掌柜的大儿子不是在明德书院读书吗?” 王掌柜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怎么又从薄荷膏转到了自己儿子身上,于是点了点头。 “掌柜的可以让你家大儿子带一个到书院去,听夫子讲书犯困的时候,把薄荷膏涂抹在太阳穴上,人立刻就清醒了。” 闻言,王掌柜的眼前就是一亮,能在书院里读书的,个个都是家境不错的公子哥,那这三十个薄荷膏说不定还不够卖的。 他哈哈大笑道:“历丫头,你这小脑袋瓜转的可真快,老夫佩服,这三十个我都要了,一个给你三十文!” 曼舟道:“您先别急着给钱,我还想在您这里买些药材,就用这卖薄荷膏的银钱抵,如何?” 王掌柜点头,招呼一旁的小药童:“阿冬,你过来给历丫头抓些药,到时候把银钱算清楚。” 阿冬连声应是,接过曼舟手中的单子,找起药来。 将药包好放到竹筐里,算了算还剩了六百文。 曼舟和周嬷嬷又去了城中的集市,因着二人忙活了半天,到集市的时候,里面大部分的位置已经被各种做小生意的人给占满了。 两个人只好在集市口将竹筐放到地上,周嬷嬷将筐里的木盆取出来,手脚麻利的用竹签子连穿了好几串鱼丸。 曼舟拿了一串,便走到了人多的地方,她咬下一颗放进嘴里,有些夸张的说道:“这鱼丸也太好吃了,太好吃了。” 引的周围的人纷纷转过头看她,有几个年纪小的孩子已经一边咽口水,一边在拉扯着身边大人的衣裳了。 曼舟蹲下身,把一串鱼丸伸到小孩子的鼻子前晃了晃:“小弟弟,想不想吃,实在是太香了,让你娘给你买。” 她用手指了指周嬷嬷那边:“在那边,看到没,那个老婆婆的盆子里面就是。” 说完,她便大摇大摆的挤进了人群。 买了一大块肉,又在集市里逛了半天,估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她便往回走。 远远的就看见周嬷嬷的身前没有木盆,背着竹筐站在那里张望。 她快步走了过去,笑嘻嘻的拉了她的手:“嬷嬷,都卖光了?” 周嬷嬷呵呵笑道:“还是你鬼机灵,快走吧,还得去寻个铺子,给顾秀才置些锅碗和家具,咱们别赶不上老马家的牛车了。” 第7章 赚钱了 第六章 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周嬷嬷什么也没吃,肚子早就饿了,曼舟虽然吃了串鱼丸,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乔氏早就做好了饭,见她们两个人回来,赶忙将饭端了出来。 曼舟在院子里的水井旁净了手,又将买来的猪肉放进了厨房,坐到桌边问乔氏:“娘,砚初哥哥有没有吃的?” 乔氏瞧了她一眼,给她盛了面,又淋上了卤汁才道:“娘早就给他送过去了。” 曼舟这才点了点头,端起了饭碗。 吃饱了以后,几人回到了屋中,周嬷嬷和曼舟将上午赚的银子都倒出来数了数。 卖薄荷膏赚了六百文,乔氏的绣品赚了六两银子,鱼丸卖了一百六十文,买猪肉用去一百文,今日一共赚了六两银子六百六十文钱。 乔氏从里面取了二两银子递给曼舟:“你将这二两银子给顾秀才送去,娘的几个绣品上面的花样都是他给画的,这算是给他的酬劳。” 曼舟接过银子道:“娘,我买了一大块猪肉,咱们晚上包肉包子吃好不好。” 乔氏笑道:“知道了。” 曼舟拿着二两银子去了旁边顾砚初的茅草屋子。 院子里静悄悄的,走进屋子,就见顾砚初正坐在炕上看书。 见她进来,顾砚初放下手中的书:“曼舟。” 她在炕上坐下,拿出银子递到他面前:“砚初哥哥,我娘绣的屏风今日卖了六两银子,她说这二两是给你的酬劳,多谢你给她画的样子。” 见他不接,曼舟又道:“你收下吧,今天我们又接了一个挂屏的绣品,还想让你帮着画一个松鹤图的样子。” “曼舟,银子你拿回去吧,松鹤图我来画,乔婶婶每日都给我送吃的,这二两银子全当是饭钱。” 曼舟的神情有些哀伤:“我昨夜梦到师父了,他脚步不停的往村口走,我在后面追他,他回过头来一直对我挥手,叫我不要跟着他。” 顾砚初垂下了眼睫,紧抿着唇,心中也涌上一阵酸涩。 二人就这么静静的相对而坐,过了好半晌,曼舟见顾砚初直直的盯着自己不说话,她有些脸红,不自然的低下了头。 “曼舟”他忽然道:“咱们认识有七八年了吧。” 曼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愣愣的点了点头。 两个人一时间又沉默了下来,顾砚初想起了自己刚刚被明空收留的时候。 村子里的孩子拿石头丢他,骂他是没人要的野种。 那时候跟在他身后,才五六岁的小曼舟,从地上捡起更大的石头,朝那群孩子丢回去。 她叉着腰,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指着那些孩子:“谁再欺负我砚初哥哥,我便将他打的满地找牙!” 以后的几年里,他们两个便一起跟着明空师父读书习字,学习医术。 有什么好吃的,用的,她都会跑到山上送给他。 顾砚初握紧了双手,漆黑的眼睛看着曼舟:“以后或许我会离开这里,到时候,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曼舟猛的抬头看向他,清澈的眼睛里闪着惊讶。 “我会带着你,还有你娘,周婆婆一起走,你愿意吗?”顾砚初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笃定的坚决。 曼舟的心,跳的飞快:“我娘那日不是已经答应师父我们两个人的亲事了吗。” 她咬着嘴唇,羞的站起身就往外走,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站在厨房半晌,她才回过头说道:“砚初哥哥,我们两个以后是要成亲的,自然是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说完便头也不敢回的跑回了家中。 晚上,乔氏和周嬷嬷包了整整一大锅的肉包子,一个个白白胖胖的挤在锅里。 乔氏让曼舟趁热给顾砚初送去,曼舟扭捏着不肯去,只抓了四个包子盛在碗里,嘴上说着:“要去送给刘阿婆。” 不等乔氏答话,便抱着碗,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乔氏不明所以的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半天,直到听到了周嬷嬷的笑声才回了神。 “这孩子,这是怎么了?” 周嬷嬷笑道:“姑娘年纪大了,知道害羞了。” 乔氏愣了一下,这才恍然大悟,是了,那顾秀才生的好,如今两个人又定了亲事。 以前只当他们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可如今顾砚初十五了,曼舟也十三了,正是少男多情少女怀春的年纪。 乔氏一拍脑门:“瞧我怎么忘了,他们两个年纪都大了,该避着些才是。” 见周嬷嬷一直在一旁笑,乔氏又道:“嬷嬷帮我看着点曼舟,可不许她再到处乱跑,以后每日在家中和我学学女红。” 周嬷嬷道:“乡下可不比京城,不讲究那些男女大防,姑娘从小就野惯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坐的住。” 她将包子放到了院子里的桌子上,又用碗装了几个,送去了隔壁的茅草屋。 等再回到院中的时候,曼舟也从刘婆子家回来了,坐在桌子前的条凳上,等着她们两人一起。 刚吃了几口,便听到西边的墙头上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三人都不理会,只闷头的吃饭,直到吃的差不多了,曼舟才回过头去。 看到牛桂琴正趴在墙头上,伸着脖子往她们正在吃饭的桌子上看。 见曼舟回头看着自己,她有些不自在的说道:“曼舟,你们家吃什么呢,怎么这么香,是肉包子吗?” “是肉包子”曼舟不咸不淡的答了一句,便转回了头。 牛桂琴咽了咽口水道:“闻着可香了,好吃吗?” 这时候周嬷嬷和乔氏已经吃完了,两个人都放下了碗筷。 曼舟喝光了碗中的最后一口粥,用帕子擦了擦嘴,示意周嬷嬷收拾了。 她站起来,转过身对牛桂琴笑了笑:“好吃呀,包子里面全都是肉,咬一口滋滋的冒油,可香了。” 见周嬷嬷已经将桌子收拾干净,曼舟又道:“牛姑娘,我吃的有些多了,要进屋里去躺一会,就不陪你了。” 说罢,也不看牛桂琴那张又黑又红的脸,一甩袖子翩然离去。 趴在墙头上的牛桂琴气的脸都变了形,对着空气啐了一口:“呸,小气鬼,连个包子都不舍得给我尝一尝。” 第8章 陌生人 夜里,曼舟一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想起白天顾砚初的话,她隐约感觉到,他好像以后要做些什么。 她知道师父临死前,为什么一定要母亲答应顾砚初和她成亲。 不单单是因为她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师父更加担心他没人照顾,荒废了前途。 想着师父的音容笑貌和这么多年对她的教导,曼舟的心里一阵的悲痛。 她用被子蒙住了头,在被窝里小声的哭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周嬷嬷叫了好几遍,曼舟才从炕上爬起来。 吃了早饭,她去换了一身利落的衣裳,又将头发高高的束起。 见她穿戴整齐,又背上了竹筐,乔氏问道:“曼舟,你要去哪?” 曼舟拿了一把短刀别在腰间,对乔氏道:“娘,我想照着师父留下的方子做些药膏,昨日在城里只买了一些咱们后山上没有的药材,其它的我一会到山上去采些。” 乔氏说道:“那你早点回来,路上小心些。” 曼舟答应着就出了门,在经过茅草屋的时候,就见顾砚初也拉开门走了出来。 “曼舟,你要上山?”他问。 曼舟点头:“要采些药材,你要去哪?” 顾砚初看了一眼她的穿着打扮,说道:“回庙里一趟,有几本书落下了,一起走吧。” 两个人一起上了山,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快到半山腰的林子里时,顾砚初道:“先陪我去庙里将书取了,一会我和你一起采药。” 曼舟点头“好。” 连着几日不曾上山,推开依旧破败的庙门,曼舟仿佛看到了明空和尚穿着他那件破烂的僧袍,在院子里打扫落叶的情景,一时间鼻子又有些发酸。 顾砚初让曼舟等在院中,自己则去后面的禅房里取了厚厚的一摞书,包在包袱里。 他将包袱背在肩上,又回过头深深的看了眼佛堂,便和曼舟将庙门关好,一起朝山下走去。 村子里的村民大多都不识字,更不认识草药。 就算有认识的,也不懂得如何炮制,所以在林子的深处还有许多草药无人采摘。 以安阳山的南北为分界,南面是青州城,而北面则是匪患较多的古颍县。 以往,曼舟不敢往山的背阴面走,只在山的南面采些草药。 今日有顾砚初陪着,她的胆子便大了些,二人一起翻到了山的背面,往林子的深处去。 山的背面十分宽阔,两个人竟同时发现了石头缝中的九死还魂草,曼舟兴奋的挖了许多。 顾砚初拍了拍她的肩膀,指着崖边道:“曼舟,你看那边开着紫花的是什么?” 曼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随即惊喜道:“黄娘子根?” 顾砚初点头:“嗯,根太深了,你挖不动,把镰刀给我。” 两个人忙活了半天,曼舟的小竹筐里已经装的满满的了。 就在他们准备下山的时候,林子的另一头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隐约还有男人的喝骂声。 两个人同时听到了声音,曼舟被吓了一跳,站在原地不知该不该往前走。 顾砚初侧着耳朵听了一会,便拉住曼舟的手往一堆乱石的后面躲了过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大约有五六个人的样子,曼舟吓得用一只手死死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直到那几个人越走越远,她才慢慢的松了口气。 她的另一只手一直被顾砚初攥着,手心里起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见身旁的顾砚初一直没有动静,曼舟还以为他被吓的呆住了,就想要伸手去推他。 只见他仰着头,正在往上面看。 曼舟随着他的目光也抬头向上面看去,一个身穿青色袍服的男人正趴在大树伸出来的一个枝干上。 那男人面色极白,仿佛是受了重伤,气息也有些微弱。 见树下一对少男少女正抬着头,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他有些虚弱的扯了扯嘴角。 慢慢的向树干那挪了挪,用了半天时间才终于抱着树慢慢的滑了下来。 到了底下,他便一屁股跌坐了下去,仰躺在地上,右侧胸前的衣裳已经被鲜血染透。 他的脸色异常苍白,呼哧呼哧的直喘粗气。 顾砚舟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会,回头拉了曼舟的手就要离开。 “等等”男人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二人停住脚步同时回头看着他,男人用力的喘了几口气说道:“小兄弟,我快不行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里有一封信,求你,求你先取走,不要落入贼人手中。” 顾砚初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才开口:“你怎知我不是贼人。” 男子想扯开嘴角笑了笑,不料却一下子猛烈的咳了起来,大股的鲜血从他的口中涌了出来。 “就算你是贼人,我也没有办法。。。毕竟你是我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让你把信拿走,总,总好过,好过落在别人的手里。” 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他抬起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指了指自己胸口:“求你。。。” 还没说完便脑袋一歪,人就断了气,一双眼睛却瞪的滚圆。 顾砚初上前探了探男人的鼻息,又在他的脖颈间摸了摸,确定男人真的是死了,才从他的胸口摸出了那封信。 他用手合上他的双眼,又将信收入怀中,最后用泥土将男人从树上滑下来时粘在树身上的血迹抹了抹。 顾砚初拉了曼舟的手,对她说道:“你先下山回家,我去庙里取把铁锹将他埋了,万一刚才那伙人回来看到他的尸体却不见信,始终是个麻烦。” 见曼舟还有些愣愣的,他摸了摸她的额头:“吓倒了?” 曼舟猛然清醒了过来,摇了摇头:“我不害怕,又不是我们害死他的。” 顾砚初点头:“你先回去,这件事情对谁也不要说。” 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曼舟下山的身影,直到看不见。 片刻,顾砚初又回了破庙,取了把铁锹,在男人的身边挖起了土坑。 直到埋了男人,将四周的泥土踩平,最后又用叶子将周围掩盖好,他才悄悄的下了山。 第9章 牛家姑嫂 曼舟下山到了家门口,她在门前深吸了几口气,稳了稳情绪才推开了大门。 “娘,我回来了。” 乔氏正在院子里分绣线,周嬷嬷在水井旁边洗衣裳,听见门响,看见是她回来,乔氏应了声,又低下头忙去了。 在东边院墙下有一条宽大的长桌,是曼舟平时晾晒草药的地方,她将方才在山上挖的草药从竹筐里倒了出来。 除了薄荷,其它几味药都需要晾晒,曼舟一边分拣药材一边想着顾砚初在山上怎么样了。 乔氏见她站在桌前发呆,便问了一句:“曼舟,你发什么呆呢?” 曼舟连忙转过头搪塞道:“娘,我上山一趟,现在突然觉得有些饿了,正在想咱们中午吃什么呢。” 乔氏抬头看了看日头,说道:“昨天还剩了块肉,一会去房后的园子里摘些青菜,做肉饼吃吧。” “那我去摘菜。” 曼舟放下手里的草药,一溜烟的跑去了房后。 中午周嬷嬷烙好了肉饼,曼舟主动端着盘子,要给顾砚初送去。 她推开了茅草屋的门,又回身将门关好,快步地进了屋。 顾砚初正在炕上坐着,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曼舟将盘子放在炕沿上,小声问道:“你把他埋了吗?” 顾砚初点了点头:“那人的身份不简单。” 曼舟若有所思道:“看来那封信一定很重要,他宁可让信落入陌生人的手中,也不愿意被追杀他的人得到。” “那些人如果找不到他,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他们肯定还会在安阳山上搜寻。” 曼舟的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如果那些人发现了尸体,而他的身上又没有信,那咱们村子就危险了。” 顾砚初挑了挑眉:“刚才我回庙里的时候配了些药,已经撒在了他的尸体上,很快就会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 曼舟这才松了口气,放心的点了点头。 顾砚初转了话题:“你采那几味药,是要配药膏用的?” “做薄荷膏的时候偶然想起来的。”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两盒薄荷膏递到他面前。 “这个给你,读书困了的时候,抹在太阳穴上,立刻就清醒了。”曼舟笑了起来,脸蛋上有两个浅浅的小梨涡。 顾砚初从旁边的包袱里取出一本书递给她:“这本书是师父留下的,上面还有很多方子,我也加了一些进去。如果做膏方的话,可比你做药膏赚钱多了,你回去好好研读一下。” 曼舟接过,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牛桂琴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顾大哥,你在里面吗?”等了一会,见没人回答,她便小心翼翼的走进了屋中。 牛桂琴见屋里不止顾砚初一个人,与他相对而坐的正是那个整天和她对着干的历曼舟。 她皱着眉头,斜着眼睛,有些不高兴的问道:“曼舟,你在这里做什么?” 曼舟瞥了她一眼,便把头转了过去,低下头翻看手里的书。 见曼舟不理她,牛桂琴气的瞪圆了眼睛,冲到曼舟的正对面:“历曼舟,我问你话呢,你听没听到?你是聋了还是哑了?我问你在顾大哥的屋子里做什么?你怎么不回答?” 曼舟抬起头,不咸不淡的说了句:“我在这里做什么,关你什么事。” 牛桂琴气的正要伸手去推她,顾砚初有些不耐烦道:“你来做什么?” 听见顾砚初和自己说话,牛桂琴的表情立刻就柔和了下来。 她将手里用油纸包着的一张厚厚的大饼举到顾砚初面前,羞羞怯怯的说道:“顾大哥,我二嫂中午做了油饼,我来给你送一张。” 曼舟看着牛桂琴那张黑中透红的脸上,一副娇羞的表情,直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她有些看不下去,打了个哆嗦,站起身说道:“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聊。” 说罢,将书拿在手中,头也不回的走了。 周嬷嬷招呼曼舟快点吃饭,秋天了,饭菜端出来一会就要凉了。 曼舟坐在自家的院中,有些心不在焉的喝着碗里的粥,她故意没有关院门,想看看牛桂琴什么时候从旁边出来。 刚吃光手里的肉饼,就见牛桂琴哭着从她家门前经过,也不知顾砚初和她说了什么,竟让她哭的那么伤心。 曼舟撇了撇嘴,心情忽然就愉悦了起来,她放下碗筷和乔氏说了声要回屋看书,便躲进了房里。 那边牛桂琴捂着脸跑回了家中,见她这个样子,正蹲在墙根下端着碗喝汤的范氏一脸的幸灾乐祸。 她阴阳怪气道:“那么大个姑娘,往人家年轻后生的屋子里钻,真不要脸。” 牛桂琴一下子停住了脚步,恶狠狠的瞪着范氏:“你说谁不要脸?” 范氏用鼻孔哼了一声,拉长了音调:“谁往汉子的屋里头钻,谁就不要脸。” 牛桂琴气的胸口不住的起伏,她拿着刚才没送出去的大饼,对着范氏的脸就狠狠的甩了过去。 范氏没有防备,被扑面而来的大饼砸中了面门。 “哎哟”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又向后倒去,直摔了个仰面朝天,手中碗里的热汤直接全都灌进了衣服领子里。 牛二丁一看,自己的媳妇被亲妹妹用大饼给打倒在了地上,气的上前对着牛桂琴的脸狠狠的甩了一巴掌,直把她打的一个站立不稳,踉踉跄跄的摔倒在地上。 他赶快扶起范氏,关切的问道:“香草,你怎么样了?可是摔疼了?” 范氏伏在牛二丁的胸口,嘤嘤的哭了起来。 一边哭还一边数落:“当初我娘就不同意我嫁到你们家,是你跪在我家门前求我爹,说会一辈子对我好,我才嫁过来的。你大嫂倒是奸猾,躲在城里不肯回来伺候公婆,家中就我一个媳妇,你看看你娘和你妹妹,成日里的就会欺负我。”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替你教训桂琴了吗,快进屋洗洗,你看你这一身的汤水。”牛二丁搂着范氏的肩膀就往屋子里去。 还呆坐在地上捂着脸的牛桂琴,死死的咬着嘴唇。 今日她爹和她娘去城里大哥家了,两个人都不在,不然岂能容范氏这样欺负她。 她自己从地上爬起来,饭也没吃,回了屋就在炕上躺下,心里想着怎么报复范氏,才能出了心中的恶气。 第10章 明空往事 夜里,老牛家闹了起来,牛婆子回到家中,一看见自己闺女那张肿的老高的脸,顿时发了疯一般的跑去了西厢房牛二丁的屋子。 她一脚踹开房门,连鞋都没脱就上了炕,把正睡的迷迷糊糊的范氏打头昏脑胀、眼前金星直冒。 范氏被牛婆子披头散发,仿若厉鬼一样的神情吓的半天都没敢吭声,最后还是牛二丁起来,把牛婆子强拖了出去。 不一会就传来了范氏鬼哭狼嚎一样的叫声,在寂静的村子里传的老远。 曼舟的屋中依然点着蜡,她正在仔细读白天顾砚初给她的那本书。 现在,一般人若是生病了,大多都是由郎中开方子,然后在药铺里抓药拿回家中,用药炉熬煮以后再用。 而这本书中的方子,却是提前制好的现成膏方。 每次挖出一勺,用开水冲开调匀,直接服用就成。 她在书中选了几种现下较常用的方子,仔细的琢磨起了里面的用药。 最后将熬制膏方所需用的材料一一誊抄在了纸上。 而东边茅草屋里的顾砚初却是躺在炕上,没有丝毫的睡意,漆黑的屋子里,他的一双眼睛异常的明亮。 身边的炕上,就放着从那人身上摸出来的信。 信用蜡封了口,他并没有拆开,而是在思索着那个人的身份。 不起眼的一身青色的袍服,小腿上缠了一层又一层的布带,有些功夫在身上,但武功并不高。 看起来像是个送信跑腿的,可是,如果只是一封普通的信,为什么会被好几个人追杀。 但如果是一封重要的信,又怎么会派这样一个身手不怎么样的人来送。 顾砚初想起了明空对他说过的话,现在皇帝的年纪大了,膝下有四位皇子争储。 自太子在十三年前被贬为庶人以后,老皇帝迟迟没有再立新太子。 十三年前,皇帝病重,终日昏睡不醒,太子衣不解带的亲自服侍在侧。 经过将近半月,皇帝的病情总算有所好转,慢慢的能自己坐起来不用人扶了。 一日,太子正要亲自服侍皇帝用药,却不知怎么的,小宫女在床前一下子打翻了药碗。 碗里的汤药悉数洒在了床褥之上,顿时,明黄色的被褥就被染成了一片漆黑。 小宫女吓的连忙跪在地上求饶,见皇帝和太子都盯着汤药染黑的地方沉思。 那名小宫女自顾自的站起身,目露凶光,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就朝皇帝刺了过去。 屋中的几名太监吓的大惊失色,立刻全都扑了上去,老皇帝也迅速的拉起被子挡在胸前。 好在小宫女及时被太监拉住,这才有惊无险。 几人合力将她摁倒在地上,老皇帝又惊又怒的问她受何人指使。 小宫女抬眼看向太子,只道了一句:“奴才无用,不能助太子殿下提前登基。” 说罢,咬碎口中的蜡丸,脖子一歪,立时就气绝身亡了。 恰在此时,皇帝的寝殿已经被太子的亲信带兵围住,幸得二皇子赶来相救。 太子当场被废,直接打入皇室监,后来在他的寝宫里竟然又搜出了龙袍。 最终太子被贬为庶人,受太子牵连的朝中大臣十三人,全部都被处死,这当中就包括当时的太子少师明空。 明空原名赵良韫,是太康三年的状元,授翰林院修撰,在太康十一年时,成为了太子的讲官,每日与太子相伴。 赵良韫自小就跟着父亲学医,医术相当了得,只因后来走上仕途,便绝口不提自己会医术之事,所以朝中也无人知晓。 太子被打入皇室监以后,他心知在劫难逃,便配制好了假死药提前藏在了头发之中。 经过皇后、几位皇子和朝中大臣的一再求情,皇帝同意赐几人毒酒一杯,准予保留全尸,他这才借着牢中光线昏暗,假饮毒酒躲过一劫。 赵良韫在乱葬岗里整整躺了三天,才在成堆已经发臭的尸体中悠悠转醒。 漆黑的夜里,四下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 他不敢站起身,只得在地上爬着挪到了树林子的深处。 见周围始终没有什么动静,这才慢慢放下心来,身上寒冷,腹中饥饿,他靠坐在树下不禁悲从中来。 太子品性纯良,自小得他亲自教导,两人相伴十多年,以他对太子的了解,他相信太子绝不会做出逼宫弑父之事,定是遭人陷害。 这个人到底是谁,他思索了半天,心下渐渐有了结论。 什么人会比那日恰巧出现在皇帝寝殿内,又正好将人救下的二皇子嫌疑更大呢。 不敢再回家中再看一眼妻女,赵良韫抹了把脸上的泪水,趁着夜色远远的逃离了京城。 出了京城以后,他从鞋底里抠出银票,找了个客栈把自己收拾干净。 辨别了方向,便往南行,后来到了安阳山的时候,他才决定在这里落脚。 安阳山上草药丰富,不仅山形陡峭,地势险峻,而且山路相当复杂难走。 他在山上隐藏了七八日,才发现了山腰上的一处破庙。 于是索性剃了头发,当起了和尚。 每日闲来无事便采些药材,拿到城里的药铺中卖了银钱,再换些米粮回来。 他也曾悄悄的打探过被贬为庶人的太子的下落,只听说太子死在了流放的路上,直到后来再没有丝毫音信。 后来收留了顾砚初以后,他便每日教他读书习字,甚至将自己的医术也传给了他。 师徒两个相依为命,再往后又多了一个历曼舟。 小丫头惯会讨巧卖乖,隔三差五的就送些吃的喝的上山。 于是,赵良韫便两个人一起教,将自己的过往悉数告诉了他们。 顾砚初明白他的心思,他将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用意皆是因为他不甘心这样被人陷害。 在明空临死前,他点头答应了他的要求。 考取功名,查清楚当年的真相,为赵良韫和太子报仇,再到他的家中看一看他的妻女是否安然。 即便明空没有这样要求他,他也打算查清楚当年的事。 师徒如父子,近十年的师徒之情,早就令顾砚初把他当作了自己的父亲一般。 他翻了个身,伸手将信塞到了枕头下面,这才沉沉的睡去。 第11章 算计乔氏 这日一大早,天还没有大亮,曼舟就醒了,她披了衣裳,去了乔氏的屋子。 钻进乔氏的被窝,把昨天夜里自己选出的三个方子,仔细的说了。 乔氏琢磨了一会,便笑着点了头,她坐起身,自炕上的柜子里取出五两银子交给曼舟。 用过早饭,曼舟就在院子里倒腾她的那些草药,这几天日头足,草药已经都晾晒的差不多了。 带上了昨夜誊抄的那张纸,曼舟和周嬷嬷便出了门。 二人依旧是坐了老马家的牛车到了城里。 在保和堂里买了整整三大包药材,足足花费了快四两的银子。 王掌柜笑呵呵的问曼舟:“历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曼舟微笑:“我这几日研制了几张方子,等做好了便拿到您这里。” 王掌柜摸了摸胡须,点头道:“那我便等着了。” 从保和堂出来,两个人又连着逛了好几家瓷器铺子。 最终,曼舟才选中了其中一个铺子,挑选了九个一模一样白瓷罐子。 往回走的时候,路过了朱屠户家的肉摊子,周嬷嬷买了些肉骨头,这才和曼舟上了老马头的牛车。 回到家中,曼舟就开始忙活了起来,洗药、泡药、配方子、一直忙到了午后。 隔壁的茅草屋那边有了动静,是周嬷嬷前些日子找人给顾砚初打制的桌椅到了。 曼舟没有过去,倒是周嬷嬷过去帮着忙活了一会。 曼舟配好了方子,刚吃过午饭,就在自家院子里的小炉子上熬制膏方。 一个下午,她都在炉子旁边不停的搅拌,生怕糊了。 乔氏见她整个下午都在熬药,歇都没歇一会,心疼的就要替她。 曼舟不肯,只道:“娘晚上将肉骨头炖了,犒劳犒劳女儿便可。” 太阳慢慢的落下山头,小院子里的肉香飘出去了老远。 乔氏将炖好的肉骨头端上桌的时候,曼舟的肚子已经饿的咕咕的叫了起来。 周嬷嬷替下曼舟,让她先吃,自己则先看着药炉。 乔氏的饭量很小,没吃几口就饱了,反倒是正在长身体的曼舟,是三个人当中饭量最大的那一个。 正当曼舟将手里的一块肉塞进嘴里的时候,西边的墙头上,牛桂琴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乔婶婶,你们家今天又吃肉啊?” 乔氏寻声望去,只见牛桂琴趴在她家墙头,双手托着下巴,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她站起身笑了笑:“牛姑娘,你家已经吃过饭了吧。” 不理会牛桂琴的欲言又止,乔氏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手上并不存在的油污,便转身进了屋子。 曼舟坐在那里,自顾自的啃着骨头,头都不曾转一下。 直到吃的差不多了,她才过去接着熬药,换下周嬷嬷去吃饭。 一直到了后半夜,这锅药才总算是熬好了。 曼舟将已经熬制好的膏方倒进了今天新买的小瓷罐子里,正好整整三小罐。 她将小罐子抱进屋里,又将门闩上,洗漱完了以后,累的倒头就睡。 西边老牛家,老牛头的鼾声如打雷一般,震的老牛婆子的两只耳朵嗡嗡的响。 她躺在炕上,眼睛瞪得好似铜铃一样大,一丝睡意也没有。 她翻了个身,琢磨起了旁边的乔氏一家人。 十几年前,乔氏与那个老婆子是被明空和尚带下山来的。 由明空出面与村长商量着,最终那两个人买下了她们现在住的这个院子。 这处院子,甚至比她们老牛家一家好几口人住的房子还要大,两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女人,哪来的那么多钱呢。 这些年,她也曾旁敲侧击的打听过几回,乔氏只说她从小就没有父母,是在舅舅家长大的,舅舅将她卖给了大户人家,做了小姐的贴身丫鬟。 几年前由小姐做主,将她嫁给了一户生意人家。 后来丈夫死了,婆母逼她改嫁,想用她换些聘礼,她不愿意,便带着伺候她的嬷嬷离了京城。 出了京城,到了这个村子以后,才发现有了身孕,有孕之人不宜奔波,便想先在村子里住到孩子出生以后再回京城。 后来进城卖货的时候,遇到同乡,打听到自己的婆母也死了,于是索性就在这里落了脚。 牛婆子仔细想了想乔氏这一家子,平日里也不种地,偶尔的进城里卖些吃食、绣品和草药,哪来那么些银子天天吃肉。 再说哪有自己儿子刚死,尸骨还未寒的时候就逼着儿媳妇改嫁的婆母? 定是乔氏胡编乱造的,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想到这些,或许她是在京城里哪个大户人家当差的,偷了主子的银子才逃出来,身上定是藏了不少银子。 黑暗中,牛婆子的眼珠子转的飞快,她想到了自己两年前死了媳妇的娘家弟弟,巩长胜。 长胜自小就和自己这个当姐姐的最亲,如果能把乔氏说给自己的弟弟,再让他搬到乔氏那里去住,那以后说不定能占到不少的便宜。 让长胜把乔氏哄的高兴些,最好把她的银子都哄出来,那他们老牛家的日子岂不是越过越好。 到时候有了银子,就是顾秀才那样清高的人,也得上赶着来求娶她们家的桂琴。 牛婆子越想就越觉得此法可行,得找个时间回娘家一趟,赶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长胜才行。 她美滋滋的想到,以后乔氏锅里的肉,总是会有自己一块的时候,竟一下子喜的笑出了声。 笑了一会,见身旁老牛头的鼾声还是那么响亮,她便抬起手伸到老头子的鼻子前,将两根手指插进了他的鼻子眼儿里。 鼾声一下子就停了下来,过了好半天,把老牛头憋的一下子张大了嘴,大口的喘了起来,身体也仿佛如诈尸一般,马上就要立起来。 牛婆子吓的赶紧收回了手,死死的闭上了眼,装作睡的很熟的样子。 老牛头直挺挺的从炕上坐起来,惊恐的瞪大了眼,好半天才清醒过来。 看着身旁熟睡的老婆子,他低声骂了句:“奶奶的,怎么梦见鼻孔眼子里塞了两根烧火棍子。” 摇了摇头,又倒下接着睡去了。 第12章 刘阿婆死了 曼舟接连着忙了好几日,才终于做好了整整九罐子的膏方。 等送到保和堂的时候,王掌柜却有些为难起来。 “历丫头啊,你这膏方,要卖多少银子一罐?” 曼舟一笑:“王掌柜,等这九罐药都卖出去了,我再来和您结银子,不过这一罐子的膏方是近二十天的药量,可不能卖的便宜了。” 王掌柜摸了摸胡子,问道:“你卖要多少?” 曼舟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给他,说道:“这纸上写了三种药的药效。” 她指向写着安神两个字的三个药罐子道:“这三罐药主要用于健忘,夜不安寝,要卖一两银子一罐。” 她又指了中间三罐:“这几个用于年纪大的人 ,作用是活血祛瘀、通脉止痛、宁心安神,二两银子一罐。” 最后她指着余下的三个罐子:“这几罐是用于女子调养的药,掌柜一看便知,里面加了三十多味药,所以一罐最少要卖三两银子。” 王掌柜听了不由的咋舌:“历丫头,你这药卖的可不便宜啊。” 曼舟笑道:“所以我说先不要您的钱,等卖出去了咱们再结银子。不过您大可以放心的推荐给需要的人,我这药绝对好用。” 出了保和堂,周嬷嬷有些担心的问道:“曼舟啊,这方子行不行?卖的实在是不便宜。” 曼舟拉着她的手,笑嘻嘻道:“嬷嬷你就放心吧,这方子是师父留下的,以师父的医术肯定不会错的。再说,这三个方子都是针对富贵人家的。你想想,穷人家的一天为了生计奔波,晚上累的倒头就睡,怎会夜不安寝。再者,只有成日里不干活又吃的肥腻之人,才会得那血脉瘀堵不通之症。最后一个也是,平时不做活,不出门,养在家里的娇娇小姐才需要用。” 周嬷嬷点头:“就是熬煮膏方的时候太辛苦了,做三罐子要五六个时辰。” “我不怕辛苦,只要能赚银子就行。” 周嬷嬷本想告诉曼舟,咱们不但不缺银子,而且你娘还颇有身家,但最终还是忍住没说。 看着她粉嫩嫩的小脸,周嬷嬷有些心疼道:“如果今日送到保和堂的这些药赚了银子,那下批药咱在村子里雇两个人帮着熬煮。” 曼舟想了想说道:“那样也好。” 周嬷嬷拉着曼舟在布铺子里左挑右选的买了好几块布,接近午时二人又找了个小饭馆随意吃了点。 下午去了别的中药铺又买了不少的药,直到把两个竹筐里都装的满满的,最后才去了朱屠户的猪肉摊子买了些肉。 老马头的牛车午后已经回了村子,于是周嬷嬷又花了双倍的价钱雇了别家的牛车,在天将将擦黑时才赶回了村子。 回到了家中,曼舟忙着在她的长桌上摆弄新买的草药。 周嬷嬷将新买的棉布交给了乔氏以后,自己则去厨房忙活去了。 晚上周嬷嬷切了点猪肉,又去后院摘了些菜,做了面疙瘩汤。 等吃完了饭,乔氏才道:“曼舟,今天早上你们走了不久以后,村子里有人发现刘阿婆死了。” 曼舟一下子呆住了,她想起了那天刘阿婆对她说过的话,不禁有些恍然。 “她怎么就死了?前些日子我拿鱼丸给她尝的时候,她就和我说过,总梦到她的丈夫和儿子,她还说,觉得自己日子不多了。”曼舟一下子红了眼睛。 乔氏摸了摸她的头发,叹气道:“是住在前面的杨家大嫂发现的,不知道瞎眼的刘阿婆怎么就自己拄着棍子从家里出来了,也不知她要去哪,就倒在了路上。” 周嬷嬷也叹气:“这刘婆子可真是个命苦的,死了丈夫和儿子,自己也哭瞎了眼睛,临了,连个养老送终的人也没有。” 乔氏道:“也多亏村长找了几个人,用草席子卷了,抬到了村口北面的荒山上给埋了。” 看出曼舟的心里难过,乔氏坐到她身边,揽着她的肩说道:“娘知道,你一直照顾着刘阿婆这么多年,她突然就走了,你心里难过,不过这些年,她思念丈夫和儿子,一个人活的也是生不如死,倒是没受什么罪,她们一家子终于可以团聚了,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曼舟听话的点了点头,乖巧的依偎在了乔氏的怀里。 连着几日她都打不起精神,每天在屋子里不是看书习字就是和乔氏学些女红刺绣。 这天下午,周嬷嬷从外面回来,进屋坐在炕上说道:“听说村长想要做主将刘婆子的那个院子卖给顾秀才。” 正在做衣裳的乔氏抬头说道:“那个院子大小倒是合适,只是刚死了人。。。” 曼舟立刻想到,那日刘阿婆告诉她,在她家柴房的门框上,有她留给自己的东西。 她慢慢的挪到炕沿,趁着乔氏和周嬷嬷二人正在说话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的溜到了旁边的茅草屋。 顾砚初家的大门没有关,只是轻轻的掩上了一半,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因为有了桌椅而显得不那么破旧了,顾砚初坐在书桌后面,不知在写些什么。 他放下了手中的毛笔:“曼舟。” 曼舟自己在炕上坐下了,说道:“砚初哥哥,你要买刘阿婆的屋子吗?” 她的皮肤很白,头发乌黑,平日里的言行举止和穿着打扮就与村子里其他的姑娘大有不同。 今日又穿了乔氏给她新做的衣裳,衬的一张小脸白里透着粉红。 顾砚初盯着她看了半天才道:“过些日子,我要到城里的明德书院去读书,以后就连这茅草屋恐怕也不会常回来了。” 曼舟愣愣道:“过些日子就走了?以后就不常回来?” 顾砚初点头:“我听说明德书院有一位师长,曾是告病还乡的国子监司业,我想去听听他的课。” 曼舟一言不发的咬了咬嘴唇,手里的帕子扭成了麻花。 顾砚初从桌子后面走出来,俯下身子问她:“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 曼舟羞涩的摇了摇头:“没忘。” 她又说道:“刘阿婆说给我留了东西,在她家柴房的门框上,我自己不敢去,你陪我一起吧。” “等夜里天黑下来的时候,我在你家门外等你。” 第13章 算计落空 晚上吃过了饭,曼舟把要和顾砚初一起去刘阿婆家的事说了,乔氏琢磨了一会,也没有反对,而是让她快去快回。 夜里出了家门,果然顾砚初已经等在了那里,两个人趁着夜色往刘阿婆家走去。 进了院子以后,他们关上了大门,便直奔柴房。 曼舟个子有些矮,于是顾砚初便伸手在门框上摸索了一会,从上面取下了一个木盒。 拿在手中,拂落掉上面的灰尘,两个人就打算直接往回走。 到了院门口,曼舟正欲伸手推门,顾砚初则先一步拉住了她。 曼舟不明所以的回头看他,顾砚初示意她不要出声。 二人就这么站在门后,侧着耳朵听了一会。 果然,门外有人经过,还在低声说着什么,曼舟隐约间听到了乔氏两个字。 她心中一惊,有些紧张的拉了拉顾砚初的袖子。 顾砚初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轻轻的打开了院门,他们伸头往有声音的地方望过去。 外面的土路上漆黑一片,往东面看,依稀可见一男一女两个人的身影。 他拉着曼舟轻手轻脚的跟了上去。 一直到了老牛头的家门口,那两个人才停了下来。 顾砚初拉着曼舟隐在老牛头家的土墙侧面,仔细辨认了一会,曼舟才认出那女人正是老牛婆子,而男的却是没见过的。 老牛婆子埋怨道:“你若早些来,就能看见那乔氏了,这个时候乌漆嘛黑的,谁不是在屋里等着睡觉。” 那男的道:“我昨天这不是睡在李寡妇那了吗,她今天非缠着我帮她劈柴挑水。” 牛婆子又道:“你这没出息的东西,这乔氏的相貌可比李寡妇俊多了,我瞧着她手中还有不少的银子,你若是娶了她,以后还不是吃香的喝辣的。” 男人不屑的“啧啧”了两声:“闺女都十几岁了,她能俊到哪里去,还不是徐娘半老的黄脸婆。” 牛婆子气的给了他一拳头:“明天白日,你爬上墙头一看便知,保准你求爷爷告奶奶的也要娶了她。” 推开了家门,牛婆子不放心的叮嘱道:“你姐夫问起来,就说你在城里做活,天色太晚了,先在这里住一晚歇歇脚,明日再回家去。” 男子不耐烦道:“知道,知道了。” 见牛婆子和男人进了院子,又关上了大门,他们两个才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走了几步便到了曼舟的家门前,顾砚初见她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于是说道:“那是牛婆子的弟弟巩长胜,在前面的水湾村是个有名的无赖,你放心回去吧,有我在他不会成什么事的。” 曼舟点了点头,接过顾砚初递过来的盒子,转身回了家门。 进了屋,乔氏见她回来这么晚,一张小脸也拉的老长,还以为是和顾砚初闹了什么别扭。 和周嬷嬷对视了一眼,问道:“怎么了?脸拉的这么长?” 曼舟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将刚才和顾砚初遇到的事情说了。 周嬷嬷气的咬牙切齿,忍不住骂道:“这个老不知羞的东西,自己不要脸也就罢了,还把她那个无赖弟弟也一起拉来,明日若是那个无赖敢爬墙头,看我怎么收拾他。” 乔氏也气的不轻,胸口不住的起伏:“我们一家十多年来,在这村子里一直安分守己,却没想到竟让那样的无赖给惦记上了。” 曼舟害怕乔氏气坏了身子,连忙安慰:“娘别气了,明日你别出屋子就是了,反正现在天越来越冷,也不能在院子里做活了。” 三个人又说了许多话,平静了一会,便各自回屋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亮,周嬷嬷就出门去了。 曼舟盘算着王掌柜那边的药如果卖出去了,大约什么时候会收到效果。 保和堂可是青州城里最大的药铺,卖几罐药应该不成问题。 乔氏在屋里做饭,曼舟一个人在院子里的长桌上配药。 时间不长,周嬷嬷就从外面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把铁锹,上面不知道盛的什么东西,黑乎乎的一堆。 曼舟也没在意,将药都配好了以后,便用牛皮纸一样一样的都包了起来。 乔氏在屋里喊她们两个进来吃饭,二人在院子里的水井旁净了手,一起进了屋子。 乔氏早上做了清汤面,在院子后面摘了些葱,切的碎碎的洒在了面汤里。 炒了一盘鸡蛋,又拌了一小碗黄豆和一小碟咸菜。 三人用过了早饭,周嬷嬷便将饭碗都装进木盆,拿到院子里的水井旁去洗。 她一边故意弄出声,把碗洗的叮当响,一边竖着耳朵听着西边墙头上的动静。 果然,没一会功夫,老牛家的墙头上就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了过来。 估摸那人差不多已经探出了身子,周嬷嬷迅速站起身,挥起铁锹,将早上去杨大嫂家猪圈里铲的猪粪,直接朝那人泼了过去。 由于周嬷嬷用了十足十的力气,那铁锹里又是满满登登的猪粪,糊了那人一头一脸,在巨大力量的冲击下,直把人泼的仰崴了过去,栽倒在了院子里。 巩长胜刚张开嘴,发出惨叫声,脸上的猪粪便直接灌进了嘴里,把他恶心的趴在地上就狂吐了起来。 老牛头一家子听到了声音,都从屋子里冲了出来。 就见趴在地上的巩长胜,上半身已经被猪粪糊的都看不出本来的面目了。 老牛婆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天抢地的就嚎了起来:“哪个杀千刀干的,怎么还往人家头上倒猪粪,可要了我的老命了啊。” 就听东边墙下,周嬷嬷中气十足的嚷道:“臭不要脸的无赖,再敢爬我家的墙头,下次可就不是猪粪了,小心老婆子我一铲子过去削了你的脑袋,我呸!” 老牛婆子一骨碌爬起来,蹦着高和她对骂:“我呸,爬墙头怎么了,我弟弟爬我们家的墙头,碍着你们什么事了,老东西,我告诉你,我牛婆子和你没完!” 周嬷嬷骂道:“老牛婆子,收起你那龌龊的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姐弟两个合计什么,再不老实,小心我把你们那些肮脏的打算都给抖落出去,看你们家以后儿子怎么娶媳妇,闺女怎么嫁人!” 老牛婆子听到周嬷嬷的话,一下子哑了火,就连嚎哭声都小了许多,她抬眼偷偷的看老牛头。 老牛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招呼牛二丁:“二丁,快提一桶水,给你小舅洗洗。” 不理会趴在地上的巩长胜,老牛头对着牛婆子道:“长胜洗干净了就快些回家去吧,我还要下地干活,没功夫招呼他。” 见牛婆子还想说些什么,他把眼睛一瞪:“长胜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心里清楚,别在咱们家这里出了丑事让人笑话,我老牛头可丢不起这人。” 说罢冷哼一声,背着手就出了院子。 第14章 刘阿婆的食谱 那边牛二丁嫌弃的捂着鼻子,提了桶水,把巩长胜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巩长胜被冷水激的全身不住的打着哆嗦,从地上爬起来一蹦三尺多高的指着牛二丁的鼻子,就骂了起来:“小畜生,你想冻死老子啊,你爹让你打水给老子洗洗,可没让你用水浇老子。” 说着就要冲上去,去踹牛二丁的屁股。 牛二丁哪里肯让他碰到自己,他扔下水桶撒开两条腿就往院子外面跑。 巩长胜气的边追边骂,身上的猪粪混合着水,随着他的奔跑一个劲的往地上滴答。 直把牛婆子急的,在一旁扯着嗓子喊:“长胜,别追了,这么冷的天快别着凉了,赶紧进屋换了你这身衣裳。” 眼见着牛二丁跑了出院门,巩长胜却不敢再追出去了,只好骂骂咧咧的走了回来。 倚在门框上看热闹的范氏,心里可乐开了花,嘴都要咧到耳朵根子后面了。 那天夜里,牛婆子把她打的,到现在脸上还没好利索,她一直躲在家里不敢出去见人。 这些日子,牛桂琴一见到她就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直把她气的半死。 范氏的心里恨的要命,却也不敢反抗,总想着寻个机会整治一下她。 今日瞧见这场好戏,可把她高兴坏了,两只眼睛一直闪着兴奋的光芒。 害怕牛婆子指使自己烧水干活,她一边悄悄阖上自己屋的门还一边小声哼着小曲儿。 她可不想闻着那骚臭的猪粪味,何况巩长胜长着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让她看着就觉得恶心。 牛桂琴一直躲在房里不敢出来,别说闻到气味,光想到巩长胜那一头一脸的猪粪,就把她恶心的险些将隔夜饭都给吐出来。 牛婆子进厨房烧了热水,整整用了三大桶,才勉强把巩长胜的身上洗的差不多。 她把换下来的衣服扔进了灶坑里,整个屋子瞬间就充满了又骚又臭的味道,直把人熏的从胃里一个劲的冒酸水。 她忍住恶心,在心里暗骂:“也不知道那该死的周婆子在谁家搞来那么多的猪粪,这死肥猪也不知是吃了什么,竟能拉出这么黏糊又骚臭的一堆东西。” 洗干净的巩长胜穿了老牛头的衣裳坐在炕上,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咬着后槽牙说道:“他娘的,羊肉没吃到,反惹一身骚。姐,我不甘心。” 牛婆子擦干了手,又放在自己的鼻子跟前闻了闻,皱着鼻子摇了摇头说道:“那死老婆子怎么好似提前知道你要爬墙头?平日里桂琴也动不动的就趴在墙头上,也没见她像今日这般。” 巩长胜道:“她如何会知道,咱们两个可是悄悄说的。” 牛婆子疑惑道:“莫非昨个夜里,咱们在大门口说的话被她听去了?” 巩长胜却有些不耐烦道:“管她是如何知道的,这事儿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要做什么?可不要再轻举妄动了,那个周婆子可是会些拳脚的。” 巩长胜阴森森的一笑:“那又如何。” 见牛婆子不解的望着自己,他站起身道:“姐,你就别管了,免得以后再连累了你,我自有打算,我先回家去了。” 曼舟参照着明空留下的书,又写了几张方子。 她盘算着明日和周嬷嬷进城一趟,去王掌柜那里看看自己的膏方卖的怎么样了。 如果能卖的好,那还真的需要在村子里雇人帮着熬药。 毕竟膏方不同于寻常的汤药,一种膏方最少也需要熬制近六个时辰。 单靠自己一个人肯定不行,耗费时间不说,做出来的药也不够卖的。 把方子写好以后,曼舟又把昨天晚上从刘阿婆那里拿回来的盒子给擦干净了。 坐在桌边将盒子打开,只见里面是一个卷的厚厚的纸卷。 她把纸卷从盒中取出,在桌上展开,用镇纸压住,慢慢的看了起来。 一张一张看了约有半个时辰,乔氏见她面色有些不好,放下了手里的绣活靠过来问道:“刘阿婆给你留的是什么?” 曼舟将视线从纸上收回,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子道:“我看着应该是她生平的一些记事,杂乱的很,没想到她不但识字,还会读会写。” 乔氏感叹道:“听说刘阿婆家以前也是从别处搬到这个村子的,可怜了丧夫又丧子,想必她年轻时,也不是普通的农家姑娘。” 曼舟点头:“这上面记载的,刘阿婆家里以前是开酒楼的,双亲都是很有名的厨子和厨娘,她的丈夫是入赘到她们家的,夫妻二人学会了两位长辈的所有厨艺,后来有人想出银子买他们家的食谱方子,他们没有同意。” 曼舟咬了咬嘴唇,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不久之后,他们经营的酒楼就出事了,吃死了好几个人。刘阿婆的双亲,让他们夫妻二人带着孩子,收拾了包袱逃命,两位老人则认下了罪名,被下了狱。他们一家三口辗转逃到了这里,平静的过了几年坐吃山空的日子之后,她的丈夫就想去城里寻个地方开个小饭馆,那天她的儿子也吵着要跟着一起去,自那日以后,两个人就再也没有回来。” 周嬷嬷红了眼睛,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乔氏深深的叹了口气,抹了把眼泪:“真是个苦命的人。” 曼舟悠悠的说道:“她的眼睛还没有瞎的时候,便把她这一生大半的经历都记了下来,这后面还有那陷害他们一家的人,使尽手段也永远也得不到的食谱方子。” 她将桌子上的纸卷了起来,慢慢的收进了盒中。 乔氏道:“曼舟,你要记住,防人之心不可无,以后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做什么事都要小心谨慎。” 见曼舟认真的点了头,乔氏又道:“还有你师父的身世,对任何人也不要提起。” 曼舟咬了咬嘴唇,问道:“那我的身世呢?我爹是谁?他在哪里?” 乔氏与周嬷嬷对视了一眼才道:“现在还不是时候,过些日子娘自会告诉你。” 第15章 药卖光了 连着数日都是阴天,天空一直灰蒙蒙的,风把树枝上的叶子几乎都吹了下来。 今天却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曼舟和周嬷嬷早早的就坐上了老马头的牛车。 今天她们两个空着竹筐,预备着王掌柜那边如果都卖出去了,便多采买些药材,回来再熬些膏方。 曼舟看到杨大嫂的闺女杨春兰,从后面也追了上来,她有些惊讶道:“春兰姐姐,你要进城去啊?” 杨春兰有些羞赧的点了点头,她回过头对老马头道:“马大爷,给您两个铜板,我这个筐子我自己抱在身上,不占地方的。” 老马头收了铜板,叹口气道:“好吧,快上去吧。” 周嬷嬷看着杨春兰背着那么大一筐柿子,便上前去搭了把手。 曼舟往牛车的里面挪了挪,说道:“快上来,春兰姐姐,你进城去做什么呀?” 杨春兰把袖子上打了补丁的地方往下拉了拉,说道:“祖母让我把这些柿子都卖了,还有我绣了些帕子也想拿去卖,我娘说卖了银钱就让我自己存着。” 杨春兰家就是那日周嬷嬷去铲猪粪的那家,她爹是家里的老大,是老杨头和先前已经过世的妻子生的儿子。 她娘杨大嫂这么些年一共生了五个女儿,始终也没生出一个儿子。 本来杨家老太太就偏心自己生的小儿子,这下杨大嫂一家就更不受待见了。 杨家孩子多,又没分家,一大家子都挤在一起住,平日里杨家的院子里总是鸡飞狗跳、吵吵闹闹的。 杨春兰今年十四了,又是家里年纪最大的,本来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可是杨家却拿不出一点嫁妆,杨大嫂便让她绣帕子到城里卖了银钱,自己存着当嫁妆。 虽然刚刚入冬,但是天已经很凉了,坐在牛车上近半个时辰,人又不能动,曼舟冷的将手缩进了袖子里。 她身上穿的是乔氏新给她做的薄袄,好看又暖和,瞥见杨春兰还穿着单薄衣裳,而且胳膊肘上还打着补丁,她不由的把头转向了别处。 到了城里,杨春兰背着一大筐柿子找地方卖去了,曼舟和周嬷嬷直接去了保和堂。 小药童看见她们两个人从远处走过来,早就扯开嗓子喊了起来:“掌柜的,历姑娘来了。” 王掌柜听到阿冬的喊声,立刻就从后面掀帘子走了出来。 看见曼舟就激动的说道:“哎呀,历丫头你可来了,那些药早就卖没了。” 他往曼舟身后的竹筐里看了一眼,双手一拍说道:“怎么空着筐子就来了,没带药来?” 曼舟笑道:“您上次还说我的药太贵,怕卖不出去呢,我哪里敢再带药过来。” 王掌柜一副捶胸顿足的模样,笑道:“都是我的不是,我的不是,哪里想到你的方子如此灵验。就是你那个通脉止痛的膏方,给咱们城里陶大户的老娘吃好了,这几日马上就要吃完了,他天天派人来我这催着要。” 见曼舟不说话只是笑,他又道:“还有那个治妇人之症的膏方,吴财主家的一个小姐吃好了,其他的几个小姐也都争着要买。” 曼舟道:“那我今日便再抓些草药,回去配了方子,过几日熬制好了再给您送过来。” “哎哟,还要过几日啊?越快越好!”王掌柜急的胡子都跟着抖了起来。 周嬷嬷忍不住道:“掌柜的急不得,这一罐子膏方可是要熬制好几个时辰,能快到哪里去。” 王掌柜面露为难:“历丫头啊,我知道你制这膏方辛苦,不过还是要越快越好啊。” 曼舟抿嘴笑道:“这样吧王掌柜,今日我回去便先做三罐通脉止痛,和三罐妇人用的膏方,明日送过来,您先应付一下,余下的我过几日再来送如何?” 王掌柜喜道:“也好也好,历丫头,你等会啊。” 说罢他进了药堂的后面,不大一会功夫,手上拎了一个布袋子走了出来。 他将袋子送到曼舟跟前说道:“历丫头,这里面是十八两银子,你数数。你要抓药就让阿冬先给你拿,抓药的银子下次送药的时候再来结。” 曼舟接过袋子,松开上面的抽绳,往里面看了一眼便交给了周嬷嬷,对王掌柜道:“那便这样定下了,明日我先送六罐药,过些日子我再送另一些。” 又抓了满满两竹筐的药,两个人才告辞离去,周嬷嬷将装银子的布袋子藏在了草药中间。 拉着曼舟的手,人还有些恍恍惚惚的,她不敢相信的问道:“曼舟,这膏方竟然卖了这么多银子?” 曼舟笑嘻嘻道:“是啊,就是这么多银子。” 随即,她又有些黯然道:“嬷嬷,这多亏了师父留下的方子,也多亏了砚初哥哥,如果不是他把师父的书给了我,我哪里能制出这么好的膏方。当初我们一起和师父学习医术,砚初哥哥对于诊病和开方都十分精通,而我却只精于开方配药,诊病确是差了许多。” 周嬷嬷用力握了握曼舟的手,说道:“明空师父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物,顾秀才也不简单,单看他能把这么赚钱的方子交给你,可见他也是一个清高之人。” 曼舟拉着周嬷嬷去买了好几个小罐子,又买了好些肉,由于竹筐里的草药又多又沉,两个人便早早的回了老马头的牛车上。 在车上等了好长时间,杨春兰才回来,她的脸色不太好看,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曼舟见她的筐子里还剩了不少的柿子,便问道:“春兰姐姐,柿子没有卖光呢?” 杨春兰点了点头,搓了搓冻的通红的两只手说道:“城里好些个人家都有柿子树,谁会买。即使有的人家没有柿子树,连饭都吃不饱,就更不会买了,我在集市上喊了半天,才勉强卖了一些。” 曼舟不解道:“卖不掉就留着自己家里人吃呀。” 杨春兰咬着嘴唇不说话,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周嬷嬷在一旁用胳膊肘撞了一把曼舟,给她使了使眼色。 曼舟琢磨了一会便恍然大悟,杨家家贫,正是饭都吃不饱,谁会舍得吃柿子呢。 杨老太太本来就偏心小儿子,什么吃的喝的都留给小儿子一家。 平日里杨春兰她们姐妹几个就经常饿肚子,杨老太太还动辄对他们又打又骂。 以往进城,杨春兰是不敢花钱坐牛车的,今日正是因为柿子太沉,她拿不动,杨老太太才允许她坐牛车进城。 现在柿子没卖完,杨春兰回去了,势必又要受到杨老太太的数落和打骂。 想到这里,曼舟对杨春兰道:“春兰姐姐,你这柿子没卖完,正好我也喜欢吃柿子,不如你把剩下的都卖给我吧。” 杨春兰惊讶的一下子抬起了头,见曼舟正一脸认真的看着她,她激动直点头:“谢谢你,曼舟妹妹。” 第16章 乔氏想搬家 到了清河村,从牛车上下来,杨春兰见她们二人肩上背的手上提的东西太多,便把柿子一直送到了曼舟的家中。 乔氏不知道曼舟怎么一下子买了这么多柿子,但她也没有多问,而是要留杨春兰一起吃午饭。 杨春兰的手里拿着曼舟给的铜板,嘴上直说:“不吃了,不麻烦乔婶子。”便飞快的跑了。 周嬷嬷在东边墙下的长桌上卸下了背上的竹筐,她把草药一包一包的堆放在桌子上,又从当中拿出布袋抱在怀里,对着乔氏和曼舟使了个眼色,便率先进了屋。 曼舟将房门关好,在炕上坐下,喜滋滋的看着乔氏。 乔氏被她看的莫名其妙,忍不住问道:“你们两个笑什么呢,怪瘆人的。” 周嬷嬷将布袋里的银子一股脑的都倒在了桌子上,说道:“娘子你看,这是姑娘前些日子做的那些膏方,卖了这么多银子。” 乔氏也惊讶:“这么多?” 曼舟笑道:“这里面还有娘五两银子的本钱。” 周嬷嬷接口道:“这就不少了,这些银子可是普通的农家近两年的进项了。” 乔氏赞同的点头:“是不少了,就是熬制膏方委实辛苦了些,花费的时间太长了。” 曼舟道:“娘,我想这膏方能赚银子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过段时间总有人也会学着做,眼下我想多做些多赚银子。等日子久了,大多数的药堂都会做以后,我便再照着师傅的方子专门熬制些能治疑难杂症的膏方,这样即使人人都会做膏方,却不是什么病都能医治。” 乔氏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发:“曼舟,咱们家不缺银子,娘的手中还有很多积蓄,不需要你这样辛苦。” 曼舟倚靠进乔氏的怀里:“娘,我不辛苦,谁会嫌银子多呢。” 周嬷嬷的脸上尽是慈爱之色,她提议道:“曼舟,眼下保和堂那边需要多送些,不如在村子里雇人帮着熬制。” 曼舟一下子就想到了杨春兰,于是道:“嬷嬷,我们请春兰姐姐吧。” 周嬷嬷寻思了一下,便点了头:“一会我就去和她娘说。” 乔氏让曼舟自己将银子收好,以后就用这笔银子当做熬制膏方时买草药的本钱 。 用过了午饭,曼舟忙着配方子去了,等她配好了方子,又把草药都倒进锅里开始熬煮时,周嬷嬷和杨春兰一起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有些腼腆对着曼舟笑了笑:“曼舟,我怕我做不好,糟蹋了你这锅药。” 曼舟道:“怎么会做不好,来,我教你。” 本来熬煮膏方就没什么难的,只是在最后要成膏的时候才会费些力气,需要不停的搅拌防止糊了。 杨春兰听的很认真,见真如曼舟说的那般简单,便放下心来。 曼舟将院子里小炉子上的这锅交给了她,自己则在另一头用石头搭了个简易的灶坑也开始熬煮起来。 小炉子上的火苗比较稳定,锅里的药也咕嘟咕嘟的不断吐着泡泡。 曼舟这边新搭的灶坑就不行了,风一吹火苗就往锅的外面乱窜,锅里的药汤一会呼呼的鼓着大泡,一会半天也不冒泡,直把她急的脑门上都见了汗。 周嬷嬷在她身后看了半天,说道:“曼舟,还是在厨房里面煮吧,晚上我用院子里的这个灶坑做饭。” 周嬷嬷和曼舟两个人一起将锅抬进了厨房,平稳的火势让锅里的药汤又重新沸腾了起来。 晚些时候,周嬷嬷换下了曼舟,和杨春兰两个人一直忙到了后半夜才终于熬制好了六罐子的膏方。 第二天一大早,曼舟将所有的罐子都放到了周嬷嬷的大竹筐中,准备自己一个人进城。 周嬷嬷不依,坚决要跟着一起去:“我不碍事的,虽然昨夜睡的晚了些,下午回来再补一觉便是,我若不去,你一个人怎么能拿的动这么多药。” 曼舟摇头:“嬷嬷,你年纪大了,昨天熬夜,今天再背这么重的东西,身子肯定受不住,我不许你去。” 周嬷嬷还想再说,乔氏在一旁道:“嬷嬷在家休息,我与曼舟一同去。” “不行!”周嬷嬷拉住乔氏的手,坚决的说道:“娘子,你月子里坐下了病根,一提重的东西就犯腰疼病,你不能去。” 正在三人争辩之时,大门被人从外面拍响了。 曼舟跑过去开门,一见是杨春兰,她便闪身把她让进了院子里。 杨春兰对乔氏点了点头,说道:“乔婶婶,昨夜听周阿婆说,曼舟今日要进城去送膏方,我今天也没有什么事,不如我与她一起去吧。” 周嬷嬷喜道:“那敢情好,我家娘子身子不好,提不得重物,我昨个又睡的晚,身子实在受不住,多谢你了春兰丫头。” 杨春兰和曼舟一人背了一个竹筐,去赶村口老马头的牛车了。 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乔氏道:“春兰这丫头挺好,昨天熬到那么晚,今早还想着和曼舟一起进城送药。” 周嬷嬷点头:“杨大嫂一家都不错,可惜了杨老太太偏心小儿子,她们一家也是可怜。” 乔氏道:“杨大哥不是杨老太太的亲儿子,这后娘能好到哪里去。” 回到屋中,周嬷嬷见乔氏又忙着绣那幅松鹤图的挂屏,便劝道:“娘子,绣完这幅挂屏以后,就别再接绣活了,咱又不缺银子。” 乔氏淡淡道:“村子里清静,家里又没什么活,我也是闲着无事想多赚些银子,曼舟已经长大了,难道要让她一辈子都困在这小山村里吗。” 周嬷嬷红了眼,深深的叹了口气:“要不是当初世子爷死的早,娘子何至于吃这些苦。” 乔氏苦笑道:“都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嬷嬷别再提了,我打算过了年,咱们在城里挑个宅子买了,收拾收拾搬进城里去住。” 周嬷嬷抹了把眼泪:“好,都听娘子的。” 乔氏放下了手中的绣活,说道:“明空师父死前,将砚初那孩子托付给我,我自然也要为他做些打算,这孩子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 周嬷嬷担忧道:“娘子,顾秀才以后是要进京的,那咱们。。。” “砚初才十五就已经是秀才了,况且,他可是明空师父亲自教出来的徒弟,明空是什么人?那可是废太子的老师。日后他在京中站稳了脚跟,那位还能奈我何。” 第17章 秦夫子试探 青州城南的明德书院,曾经出过一个状元、三个进士,和好几个举人。 想要在明德书院这里读书,可不是报了名交了银子便可以的。 必须要经过学院的夫子当场考教,通过以后才可以进去学习。 前些日子,顾砚初到明德书院报名时,经过三位夫子的考教,当场通过。 明德书院的规矩,就是当天学完的课业,第二日早上都要由夫子进行考试,不通过的,便不能继续学习新课,而是要回家中重新复习。 连续三次都不能通过者,则要退出书院。 连着几天,顾砚初都没有因为不通过而被赶回家,相反他的成绩始终保持在头名。 今日一大早,他便被秦夫子叫到了课堂外面。 秦夫子多年以前曾是国子监的司业,却不知是什么原因,在十多年前突然告病还乡。 他在学堂的院子里看了顾砚初半晌,终是摇了摇头,叹气道:“顾秀才,以你的学识,老夫实在是没什么可教你的了。” 顾砚初愣了一下,问道:“先生这是何意?” 秦夫子笑道:“你别误会,老夫的意思是,你的学问在所有学生之上,甚至与老夫也不相上下。” 顾砚初恭敬的作了个揖:“先生谦虚,学生年纪尚轻,比先生还差的很远。” 秦夫子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顾秀才,你不必自谦,老夫观你的字和文风与我的一位故人极为相似,所以想问问你,师从何人?” “家师,是个出家人,已经过世了。”顾砚初的神情染上一丝落寞。 “唉!”秦夫子叹了口气:“可惜了,能把你教的这样好,你师父想必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这样,你也不必每日都到书院来,在家里好好读书,若是有什么不懂的随时来找我。” 顾砚初仍旧向秦夫子恭敬的施了一礼,低垂的眼睫遮挡住了眼中的异色。 望着他离去的清瘦背影,秦夫子自言自语道:“看来两年后的秋闱,青州城的明德书院又要出人物了!” 另一头,曼舟和杨春兰赶到老马头的牛车旁时,车上已经坐了个两个人,正是老牛婆子和牛桂琴。 杨春兰先爬上了牛车,她放下竹筐以后又把曼舟也拉上了车。 牛桂琴见周嬷嬷没有跟着一起来,便和曼舟搭起话来:“曼舟,你也要进城啊?这罐子里装的是你这几天煮的药吗?” 曼舟偏着头看了她一眼,说道:“对。” “我说怎么总从你家院子里飘来一股子药味,这药是卖给什么人的?”牛桂琴追问道。 曼舟略略皱了眉头:“卖给城里的药堂。” “一罐子能赚多少银子?”牛桂琴还没发问,一旁的牛婆子倒是急着问了起来。 曼舟转过头看了看她们两个人,随即笑了笑:“赚不多少。” 正当二人还要再问时,远远的又有人向这边跑过来,边跑还边喊:“马大叔,等我一会。” 几个人同时寻声望去,向牛车这边跑过来的正是杨春兰的二婶葛氏。 她的背上背了个挺大的包袱,气喘吁吁的爬上了车,好不容易才坐好,一眼便瞧见了杨春兰。 她有些心虚的转了转眼珠子,扯着嘴角说道:“春兰,你也要进城啊?你哪来的铜板坐牛车?” 杨春兰正要张口,曼舟在下面捏了把她的手,抢着说道:“我给春兰姐姐出的铜板,请她帮我去城里送点东西。” 葛氏看了看二人身前的竹筐,撇了撇嘴便不在说话了。 由于睡的晚起的早,一路上杨春兰就不停的点着脑袋,直到进城以后,其他人都下了牛车,曼舟才推了推她的肩膀。 杨春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见车上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时,便急急忙忙的爬下了牛车。 在路过一家布庄门前的时候,曼舟回头见杨春兰没有跟上来,一看她正站在一个卖布的店铺门口,伸着脑袋往里看。 曼舟只得走回去,与她一起朝布庄里面看。 里面掌柜的正在与一个妇人讨价还价:“娘子,你这床被子太轻,用的棉花太少了,按重量最多也只能给四百五十文。” 妇人道:“哎哟,你看看这棉花少说也用了五六斤,就这棉布也用了快十尺了,你怎么也得给五百文啊。” 掌柜的把被子抱在手上掂了掂,又放在了柜台上,不耐烦起来:“被子最多用了四斤棉花,四百五十文,爱卖不卖。” “卖卖卖,四百五十文就四百五十文。”妇人陪笑道。 看到这里,曼舟拽了拽杨春兰的袖子:“春兰姐姐,我们走吧。” 杨春兰红着眼睛点了点头,她咬着牙又往布庄里面看了一眼,便跟上了曼舟的脚步。 两个人肩并肩往保和堂的方向走,曼舟瞧了她一眼问道:“那被子是你娘做的?” 杨春兰道:“前些日子,祖母说入冬了夜里冷,让我娘给她做床被子,我娘白天忙着劈柴、喂猪,晚上熬夜做了出来,却没想到。。。” 她抹了把眼泪,深吸了口气,有些说不下去。 曼舟对杨家的情况也是有些了解的,于是说道:“春兰姐姐,你们一大家子生活在一起,以后这样事在所难免,除非你们分出去单过。” 曼舟的话让杨春兰惊的瞪大了眼睛:“你是说分家?” 见她只说了这么一句就不肯再说,杨春兰皱着眉头沉思了起来。 快到保和堂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阿冬站在药铺外面的街上,不住的往她们这边张望。 见到曼舟的身影,他便急匆匆的跑了过去:“历姑娘,你可来了!” 他接过曼舟背上的竹筐,飞快的就往药堂跑去。 等她们两个迈进门时,王掌柜抱着一个罐子正在与一个年轻姑娘说话。 见到曼舟进来,就和她打了声招呼:“历姑娘,你来送药了。” 曼舟露出浅浅的笑容,微微的点了点头。 和王掌柜说话的那个姑娘,穿着桃红色绸缎小袄,额前厚厚的刘海遮挡住了整整半张脸,她的身后还跟着个小丫鬟。 丫鬟给了银子后,那个年轻姑娘便令丫鬟抱紧药罐子往外走。 在经过曼舟身边时,她停下了脚步,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会,开口问道:“这药是你做的?” 曼舟轻轻点了点头:“是” 王掌柜赶忙跟了过来,介绍道:“吴小姐,这就是熬制这膏方的历姑娘,她住在清河村,今天是特地过来送药的。” 接着他又向曼舟道:“历姑娘,这是吴大户的长女,吴小姐。” 曼舟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告了声“失陪”便拉着杨春兰走到药堂里面,帮着她卸下了背上的竹筐。 吴宝珍见曼舟穿了崭新的衣裳,人又长的娇小可爱,对她却是不冷不热的,心里莫名的就起了恼意。 她爹是青州城有名的富户,平日里与她交好的小姐妹哪个不是上赶着的巴结她。 她对身旁的小丫头使了个眼色,又朝着曼舟的方向努了努嘴儿,小丫头立刻会意。 她走到曼舟跟前说道:“我家小姐让你过去。” 曼舟微微皱了眉头,但还是走了过去。 吴宝珍见她过来,用傲慢的语气说道:“你每日卖药才能赚多少银子,不如跟着我回去,做我的丫头,保准比你卖药赚的多,怎么样?” 曼舟强压下了心头的厌恶,平静的说道:“多谢你的好意,我不愿意做什么丫头。” 她转过头对王掌柜道:“掌柜的,这次膏方的银子我下次送药时再结,我先回去了。” 说罢也不理会吴小姐,而是对着杨春兰招了招手:“春兰姐姐,我们走吧。” 第18章 解围 曼舟和杨春兰已经迈出了保和堂的门槛,吴宝珍也跟着追了出来,她快步走到二人的前面,在路中间拦住了他们。 吴宝珍长得还算是清秀,看上去有十五六岁的年纪,大大的脑门儿被一撮黑油油的头发遮挡住,两片红红的小嘴唇特别鲜艳。 她指着曼舟的鼻子嚷道:“我们吴家在这青州城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就是我家下人的吃穿用度,恐怕都要比你好上几倍,让你做我的丫鬟是抬举你,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曼舟也不恼,只是微微一笑:“这脸给你,你要不要啊?” “你!”吴宝珍气的一下变了脸色,她没想到一个乡下丫头竟然这么伶牙俐齿。 此时此刻,她们的身边已经围了好几个看热闹的人,她羞恼的抬起手,就要去打曼舟。 杨春兰吓的白了脸,急的就想要上前,去替曼舟挡下这一巴掌。 就在这时,吴宝珍高高抬起的手腕,被人从她的身后抓住。 那人把她的胳膊向下一拧,别到了她的身后,随即就一把将她推了出去。 吴宝珍被身后的人推的向前踉跄了好几步,险些栽倒,样子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她的丫鬟本来站在旁边,心里还挺得意,等着看她们家小姐收拾这个乡下来的野丫头。 此时也顾不得怀里抱着的药罐子了,她把罐子放在地上,飞快的跑过去扶人。 而吴宝珍却是又羞又疼,顶着一张红如猪肝的脸回过头,想去看刚刚扭她胳膊的人到底是谁。 这不看便罢,一看来人,她顿时就呆住了:“顾大哥?” 顾砚初冷冷的扫了她一眼,把脸转向了曼舟:“走吧。” 曼舟看了眼含情脉脉的吴宝珍,也没有多问什么,拉上杨春兰就跟着顾砚初扬长而去。 留在原地的吴宝珍,眼神痴痴的望着顾砚初的背影,直到身后的小丫头唤了声:“小姐”她才如大梦初醒一般回了神。 她不知道顾砚初怎么会认识这个乡下丫头,看他们两个人的样子,倒像是相识了很久,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吴宝珍是吴大户的正室夫人孔氏所出,她的大哥吴宝成就在明 德书院里读书。 前些日子,吴宝成从书院回到家中以后,突然就长吁短叹了起 来。 吴宝珍与吴宝成兄妹两人的关系向来亲近,她从吴宝成的口中得知,自从明德书院最近突然来了一个顾秀才之后,她大哥就再也没有得过头名。 每次考试,头名都被那个叫顾砚初的人得了去。 为了给吴宝成出气,她便带了几个家丁,打算埋伏在书院门口,想找机会教训一下顾砚初。 却没想到,自打吴宝珍见到顾砚初的那一刻起,她就发觉自己好像突然动了春心。 只要一见到顾砚初,她的心就剧烈的跳动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一般。 自那以后,她就隔三差五的往明德书院跑,每次都是躲在书院正门前不远处的那棵大树后面偷偷的瞧。 她摸了摸刚刚被顾砚初抓过的手腕,心又不受控制的怦怦跳了起来,脸上也飞起了两朵红云。 小丫头又一次催促道:“小姐,咱们快点回去吧。” 吴宝珍收回了恋恋不舍的目光,转回头时,眼神里带了狠色:“回去以后,找人查查刚才那个丫头是做什么的,和顾大哥是什么关系。” 小丫头低声应了,主仆两个才往回走。 那边三个人走出去不远,曼舟就好奇的问道:“砚初哥哥,你是怎么认识刚才那个吴小姐的?” 顾砚初答道:“不认识。” “她刚才明明叫你顾大哥!” “可能是脑子有问题。”顾砚初转了话题,“你们要去哪?” 顾砚初也并非不认识吴宝珍,他早就发觉有人经常在书院门口偷偷看他。 起初他还以为是有人发现他与安阳山上的那个死人有关。 后来才看清楚,偷看他的人是个脑子不怎么好,只会发痴的女子,便不再理会。 曼舟见他不愿多说,只得答道:“还差几味草药没有买齐,想换个药堂再买点,还要再去买好些个罐子。” 顾砚初想了一下书里的方子,说道:“还差哪几味药?草药我去买,你们两个买了罐子就早点回去。” 不用买草药,竹筐里就能空出地方,曼舟这次买了不少的小罐子。 等她们两个再回到村子里的时候,曼舟告诉杨春兰回去先好好休息,明日早上再过来帮她熬制膏方。 和二人分开的顾砚初在街上随便的找了个药铺,和掌柜的报了一连串的药名之后,便坐在一旁,等着给他抓药。 正在这时,从药堂的门外晃晃悠悠的走进来一个像竹竿一样瘦的男人。 他的脚上趿了一双脏的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布鞋,鬼鬼祟祟的不停的向四下张望。 顾砚初用手掌支着额头,将脸转向了里面。 男子趴在柜台上,身子使劲的向前倾,悄悄的和掌柜的说了句什么。 掌柜听他说完以后,连连的摇头摆手:“没有没有。” 男子在怀里摸了半天才摸出块碎银子,“咣当”一声放到柜台上,掌柜看见了,犹豫了一下。 最后收下了银子,低声说道:“你等会”,便转身进了后面的屋子。 没一会功夫,掌柜的递给男子一个纸卷,看上去像是香烛之类的东西。 那男子在手了掂了掂,又放在鼻尖闻了闻,便喜滋滋的转身离去。 此时小药童已经将顾砚初的草药给包好了,他给了银子以后,对正在一旁打着算盘的掌柜问道:“方才那人买了什么?” 掌柜的抬头,一看顾砚初的手上拿了一块更大的银子,他的眼睛眨了眨,又伸头往门外瞧了一眼,小声说道:“迷魂香。” 顾砚初眯了眯眼睛,随即将银子扔给掌柜的,提起药包也转身离去。 第19章 还做邻居 曼舟回到家中以后,便让周嬷嬷请人帮她再做两个小炉子。 一个炉子一天只能做出三小罐子的药,她可不想日日熬药,连着几天多做一些,其他时间也好休息一下。 周嬷嬷记得村子里老杜头的家里有好几个现成的炉子,她吃过午饭就出门去了。 上午去城里送了一趟药,曼舟觉得有些累,自己抱了枕头躺在炕上看乔氏绣花。 看了一会竟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就连顾砚初下午来送药她也不知道。 夕阳西下,曼舟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发现屋里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她披了件衣裳,从炕上爬了起来,走到院子里,只见乔氏和周嬷嬷正在院子里试验新炉子。 两个小炉子上,锅里的水都在咕嘟咕嘟的吐着泡泡,看来新炉子用起来十分顺手。 周嬷嬷见她站在房门口,笑着招呼道:“曼舟,来看看怎么样,在老杜头那里买的,刚才他的两个儿子给送过来的。” 曼舟打了个呵欠走过去,围着炉子左右看了看说道:“还挺不错的,三个炉子同时用,明天就能做九罐子的药。连做三天,便能歇上好些日子。” 乔氏过来揽了她的肩:“进屋里说,外面凉,你刚睡醒别着凉了。” 三人进屋以后,乔氏在炕上坐下问道:“曼舟,三天的药可是很重的,要怎么送到城里?” 曼舟想了想,说道:“我、周嬷嬷还有春兰姐姐,拿不动的话再加上砚初哥哥。” 乔氏点了点头:“倒也是个办法,不过却不是长久之计。” 曼舟感觉到乔氏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于是问道:“娘是有什么主意?” 乔氏与周嬷嬷对视了一眼,神色有些郑重的说道:“娘和嬷嬷商量过了,等过了年在城里买个小院子,咱们一起搬到城里去住,这样不仅你送药方便一些,而且咱们也可以做点小买卖。” 曼舟惊讶的问道:“在城里买宅子可不便宜,咱们家有那么多银子吗?” 乔氏笑道:“自然是有的。” 曼舟犹豫的点了点头:“住在城里当然好,不过。。。” 她咬着嘴唇,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乔氏看了一眼她的神情,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她对周嬷嬷道:“嬷嬷今晚做点好的,一会我给砚初那孩子送去,顺便问问他,如果我们搬到城里以后,他是什么意思。” 下午买炉子的时候,周嬷嬷顺便买了两条大鱼,晚上便用大锅给炖上了。 一锅炖鱼里面加了白菜、豆腐和几样青菜,她又在锅边贴了几个饼子,用曼舟的话说,这叫“一锅出。” 做好以后,乔氏用小盆盛了便往顾砚初的院子里去了。 顾砚初正在书桌前背书,桌子上还放了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 见到乔氏进门,他赶忙起来把人让到炕上坐下。 乔氏把盛鱼的小盆放到炕桌上,看了看那碗白粥,语带埋怨道:“你这孩子,正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只喝粥,以后要吃什么就去婶婶那里拿。” 顾砚初也在炕的另一头坐下说道:“我是怕晚上吃多了积食,所以才吃的清淡些。婶婶平日对我多有照顾,我已是感激不尽。” 乔氏抚了抚裙摆,说道“平日里要吃什么、用什么尽管去我那里取,不要客气。我今晚过来是有件事要和你说。” 顾砚初坐直了身子:“婶婶请讲。” 乔氏道:“第一件事,这马上就要过年了,婶婶来问问你一个人要怎么过年?” “今年过年我想回庙里住几天,给师父烧香念经,陪陪他老人家。” 乔氏点头,鼻子也有些发酸:“好孩子,该当如此。” 顿了一下,她又道:“这第二件事,过了年我们一家子要搬到城里去住,你有什么打算?” 顾砚初沉默了一会,随即起身冲乔氏作了个揖,这可把她吓了一跳。 她正要伸手去扶,顾砚初接着说道:“婶婶,我想求你把曼舟许配给我。” 乔氏笑道:“既然答应了你师父,婶婶自然是同意的。但也要等曼舟年纪再大些,挑个好日子就让你们两个成亲。” “多谢婶婶。”顾砚初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羞赧。 “我也想过了,你们两个迟早都是要成亲的,早点也好,以后有我照顾你,你也可以安心读书。” “婶婶,把曼舟嫁给我,我绝不会让他受委屈的。” 乔氏点头,两个孩子成亲以后,她才能更名正言顺的照顾顾砚初。 以他年纪轻轻就能考中秀才,学识定是差不了的,这样的孩子配曼舟绝对不差。 顾砚初见她如此痛快的就答应下来,一颗悬着的心也跟着落了地。 他坐到椅子上,说道:“婶婶,我前些日子在青州城里的水杉胡同买了个小宅子,那宅子旁边有一户人家的儿子去年考中了举人,这几日正在张罗着卖院子,明日我陪着你去看看那个院子,我们以后还做邻居可好?” 乔氏有些惊讶的望着他,她听曼舟说过,顾砚初手中有些银子,却没想到竟是这么阔绰。 缓了半天,她总算是回了神,随即笑道:“那当然好,明日吃过早饭,我们便一起去看看罢。” 送走了乔氏,顾砚初将夹在书中的两张房契取出来看了看。 水杉胡同相邻的两处宅子,这可是他连着找了好几日才寻到的好地方。 这样就算他和曼舟不能那么快成亲,却还是能够住在一起做邻居,日日相见。 收起了房契,他的脸色又阴沉了下来,今天晚上,牛婆子娘家的那个弟弟巩长胜怕是会有所行动,毕竟他买到了迷魂香。 他得打起精神来,现在乔氏是他未来的岳母了,可不能有任何一点闪失,他不想看到曼舟伤心。 第20章 出丑 下午睡了一觉,晚上曼舟就有些睡不着了,她索性披了衣裳坐起来看书。 把顾砚初给她的那本书仔细的研读了一遍,又从中选了两种膏方。 自入冬以来,得风寒的人就多了起来,好多人得了风寒以后久咳不愈,曼舟便挑选了一个润肺止咳的方子。 青州城里的富户很多,其中不乏有许多患有消渴之症的病患,他们大多都需要长年喝药。 如果做些针对消渴之症的膏方,那这些病患便不用日日熬药,只需早中晚三次,用开水冲些膏方服用,这样会方便许多。 如此想着,曼舟便把治疗消渴之症的方子誊抄了下来,只是这个方子其中的几味药须得用米泔水浸上半日才能水煎取汁,她提醒自己,明日记得让周嬷嬷多留些米泔水。 直到夜深,曼舟才把做成膏方所需要的草药重量整理的差不多。 她吹熄了蜡烛,钻进被窝里以后便沉沉的睡去了。 夜深了,村子里静悄悄的,一个瘦长的身影从老牛头家的院墙上爬了过来,轻轻的跳到了曼舟家的院墙下。 瘦高个蹑手蹑脚的在院子里左右看了看,又侧着耳朵听了一会,见没什么动静,便踮着脚往正屋这边走了过来。 他走到门口,用手试探性的轻轻推了推房门,没有推动。 于是,他又悄悄的来到了窗边,用手指去捅窗户纸,居然没捅破。 瘦高个嘀咕了一句什么,便弓着身子蹲在了窗下,从怀里摸出了一根粗香。 正当他在怀里摸索火折子的时候,有个人悄悄的来到了他的身后。 那人的指缝中夹着一根比普通银针要短上许多的粗针,只见他手腕一晃,指尖的银针对着瘦高个的后顶穴就射了过去。 瘦高个一声没吭,直接就脸朝下的趴在了地上。 顾砚初将他掉落在地上的香拾了起来,拿在手中看了看,又放在鼻端闻了闻,便收入了怀中。 等了一会,他用脚踢了踢男人,见那人仍旧是一动不动,他便像拖死狗一般将人拖到了东边的院墙下,又扔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顾砚初虽然年纪不大,身形也较为瘦削,但常年山上山下来回跑,体力却是相当不错。 翻过墙头,他借着月光仔细看了看躺在地上四仰八叉的人,正是牛婆子的娘家弟弟巩长胜,顾砚初的眼神一片冰冷。 他从怀中摸出了一颗药丸,蹲下身子捏住了巩长胜的双颊,将药丸塞进了他的嘴里。 最后又拖着他的后衣领往院子外面走去。 曼舟家的小院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第二天一大早,牛婆子的死对头高家婆子兴奋的拍响了老牛家的木门。 高婆子一边拍门,一边扯着大嗓门儿喊:“牛嫂子,快出来看看吧,你娘家弟弟正光着身子躺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呢。” 牛婆子正在院子里喂鸡,听到门外的叫喊声,吓了一跳。 她扔下鸡食盆子,急急忙忙的跑过去开门,拉开大门就见高婆子一脸喜色的站在外面。 牛婆子皱了皱眉,问道:“老高婆子,一大早的你喊什么呢,什么光着身子?真是越老越不知道害臊!” 高婆子喜道:“牛嫂子,你娘家弟弟正光着身子躺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呢,马大哥早上赶着牛车去村口时正好瞧见了,哎哟!真是伤风败俗啊,简直叫人没眼看,好好的人怎么不穿衣裳,啧啧啧,你快去看看吧!这么冷的天可别冻出个好歹来。” 闻言,牛婆子惊的有些慌了手脚,她也顾不得旁的了,撒开两条粗腿就往村口跑。 东厢房里,牛二丁屋里的窗户悄悄的打开了一条缝,范氏正趴在窗前偷看。 她见牛婆子神色张皇的跑了出去,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一边梳头一边得意的想:“老刁婆子,叫你打我,活该你弟弟出丑,真是报应。” 范氏拢了拢头发,开了门就往外走,假装是突然看到高婆子的样子,惊奇的说道:“高家婶子,这一大早的,你怎么在我家门外站着?是来找我娘的吗?快进来。” 高婆子一见是平日里就和老牛婆子不对付的范氏,顿时就来了精神。 她三步并做两步的迈进了门,拉着范氏的手,绘声绘色和她说起了巩长胜在村口的大树下没穿衣服的样子。 等牛婆子赶到村口的时候,大槐树下已经围了好些个人,没有女人,都是村子里的男人。 村长见牛婆子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赶忙指着树下躺着的人问道:“牛家弟妹,这个人我们怎么叫也叫不醒,你快来看看,他是不是你娘家弟弟?” 牛婆子顺着村长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躺在地上的巩长胜下身穿着短裤,上衣却不知被人扒去了哪里,正躺在树下呼呼大睡。 她臊的老脸有些发红,面露尴尬的对村长说道:“村长,这是我娘家弟弟,可能是昨晚吃醉了酒,便醉倒在了这里,我这就回家叫我家老二把他背回去。” 顾不得其他人的指指点点,牛婆子赶忙跑回了家中,唤了牛二丁赶紧去把巩长胜背回来。 村长本想说,让村里的人搭把手,把人抬回去,可是牛婆子跑的实在是太快,没办法只得对着围观的人群说道:“大家都散散吧,没什么好看的,回去以后别什么都和自己婆娘说。” 忙活了半天,高婆子竟然还没走,她就坐在牛婆子家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幸灾乐祸道:“瞧瞧,瞧瞧,牛家嫂子,还真是你娘家弟弟啊,他昨夜这是干什么去了,怎么光着身子就跑了出来,是不是爬错了炕头啊?” 牛婆子气的直翻白眼,她压了压心头的怒气,没好气的说道:“我弟弟这是昨天吃醉了酒,倒在树下睡了过去,衣裳说不定是被哪个过路的穷酸给扒掉拿去穿了。” 高婆子撇了撇嘴,嘲讽道:“啧啧啧,吃醉了酒怎么不回自己家,跑到姐姐家的村子里干什么。要我说啊牛嫂子,你这当姐姐的可真得好好管管你弟弟,总是光着身子满街跑,村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还哪敢出门,真是伤风败俗,伤风败俗啊!” 说罢也不理会牛婆子那被气的要吐血的表情,她无奈的摇了摇头,甩着屁股就走了。 牛婆子瞪着高婆子的背影气的啐了一口:“该死的老高婆子,可别让我捡到你的笑话,不然,到时候看我怎么气你!” 第21章 买宅子 用过了早饭,顾砚初就等在曼舟家门前。 直到乔氏和周嬷嬷出来,三个人才一起往村口去。 在老马头的牛车上,乔氏见顾砚初闭着眼睛,好像很累的样子,她轻轻的摇了摇头,心中暗想,这孩子定是夜里背书熬的太晚。 到了城里,三人下了牛车,往水杉胡同的方向走。 走在半路上,乔氏问道:“砚初,我见你路上一直在睡觉,是不是夜里读书读的太晚了?” 顾砚初的眼皮就是一跳,他语气平静道:“夜里忘了关窗子,有些着凉没睡好。” “你这孩子,以后睡前将窗子关好,不要再熬夜读书了,很伤眼睛的。” “都听婶婶的。” 到了水杉胡同,大约经过了六七户人家以后,顾砚初指着一处小院子说道:“婶婶,这个宅子是我才买下的,你们先进去坐坐,我去寻旁边院子的房主过来。” 说着他掏出钥匙打开了门,把乔氏和周嬷嬷让进院子。 小院子不大,有三间正房和西侧两间偏房,而东边则是厨房和库房。 乔氏四下看了看说道:“我和嬷嬷不进屋了,就在院子里等一会,你去寻人来吧。” 顾砚初答应着就出去寻人了。 乔氏在院中的凳上坐了下来,周嬷嬷在院子里到处看了看,说道:“娘子,这里还挺清静的,离城中心也很近,宅子恐怕不会便宜。” 乔氏点了点头:“这个地方我看着还不错,咱们三个女人住的太偏远,也实在是不安全。” 二人正说着话,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顾砚初带着一个年近五旬的妇人走了进来。 那妇人中等身材,有些微微的发福,圆圆白白的脸看着很是随和。 乔氏赶忙站起身向妇人点了点头,顾砚初介绍道:“陈夫人,这是我的婶婶,她想看看你要卖的那个院子。” 陈夫人的脸上立刻就堆起了笑容:“娘子请随我来,旁边就是我要卖的院子。” 她陪着乔氏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说道:“我大儿子去年考中了举人,明年就要到外地去做官,我们全家都要跟着一起去,不然我还真舍不得把这个院子卖了。” 几步就到了旁边的小院,妇人取出钥匙将铜锁打开 ,带着乔氏几个人一起走了进去。 进了院子后,她指着里面说道:“娘子,我这院子和顾公子那边的布局差不太多,不过我这是五间正房。” 乔氏从一进门就看中了这个宅子,屋子也够她们三个人住,库房重新收拾一下给曼舟平时熬制膏方用再合适不过。 院子很大,正房和厨房之间的夹角那边有棵大树,树下还有个水井,夏日里可以坐在树下乘凉。 唯一的遗憾就是西边能够种菜的地方很小,只能种很少的蔬菜。 陈夫人打量着乔氏的神色,又热情的把几人请进屋里去瞧瞧。 在乡下,一进门就是厨房,厨房的左右两边是两间正屋。 而厨房里的灶台直接与屋里的火炕相连,冬天里只要做饭,屋里的火炕便会热起来。 而青州城里的房子却不是这样,并不是每个屋子都有火炕,大多都是睡床,冬天的时候,屋中基本上都是放置炭盆。 乔氏一时间有些失神,回想起了在京城平南侯府里的那些日子,冬日里,屋中摆放着炭盆,她靠坐在床头抱着手炉等世子回来。 “娘子,娘子”见她两眼发直的望着前方,半天都没反应,周嬷嬷忍不住唤了她一声。 乔氏回过神来,向一旁还在滔滔不绝的陈夫人问道:“这个宅子我还算是比较满意,不知道陈夫人想卖个什么价钱?” 陈夫人笑着伸出一根手指:“一百两银子。” 听到这个价钱,乔氏愣怔了一下,一百两!实在是太便宜了。 之前她也打听过了,青州城里像这样的小宅子最少也要卖到一百四五十两。 “陈夫人,你说的是一百两银子?”乔氏有些不敢相信的又问了一遍。 陈夫人两手一拍,说道:“哎呦娘子啊,我这个宅子换做以前,最少也要卖到一百五十两的,可是我们一家子要在过年前赶到我儿子上任的地方去。不瞒你说,先前有几个买家都看好了,不过都是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才作罢的,我若不是急着出手,哪能这般便宜。” 乔氏点了点头,她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周嬷嬷,见她也露出满意之色,于是说道:“既如此,那这个宅子我便买下了,不过我今日可没带那么多银子在身上。” 陈夫人赶忙将目光投向了顾砚初,见他轻轻的点了下头之后,便说道:“越快越好,我们一家要在五日后启程,娘子先回去考虑考虑,一会还有一户人家也要来看我这宅子。” 这下乔氏有些着急了,刚一进门时她就十分中意这个小院子,这里不但清静,而且离城中心也很近,是一处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最重要的是价钱便宜,如果错过了这里,恐怕很难再遇到这样合适的宅子。 正在她犹豫要不要现在就回家拿银子的时候,顾砚初在一旁提议道:“如果婶婶真的看中了这里,我可以替你们垫上银子,先过了房契再说。” 乔氏思忖了一下,点头道:“这样也好,下午回了村子,婶婶就把银子还给你。” 顾砚初笑了笑:“既然这样,婶婶和周阿婆就先回去吧,我和陈夫人去过手续,晚上等我回了村子咱们再说。” 乔氏忙点头答应了,她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名姓,于是又叮嘱道:“将这宅子过到曼舟的姓下罢。” 出了水杉胡同,周嬷嬷看了看天色,时辰还尚早,于是对乔氏说道:“娘子,咱们再去买些罐子吧,曼舟昨日买的那些怕是不够用。” 于是二人去买了一些盛装膏方的罐子,又到朱屠户那里买了一大条猪肉。 乔氏忽然想到,方才见顾砚初穿的有些单薄,便想给他再做件冬衣,于是拉着周嬷嬷又去布庄一连买了好几块布。 两个人大包小卷的上了老马头的牛车,东西足足的又占了一个人的地方。 到了村子里,周嬷嬷多给了老马头三文钱,直把老马头乐的眉开眼笑。 第22章 请村长帮忙 乔氏和周嬷嬷回到家中的时候,曼舟和杨春兰已经在熬制膏方了,院子里同时烧了三个炉子一起熬煮。 天已经很凉,树上的叶子也已经全部掉光了。 两个人都穿了厚厚的棉衣,守在小炉子跟前,倒也不觉得冷。 厨房的大锅里有给她们两人温着的饭菜,屋里的桌子上也有刚沏好的茶水。 吃完了午饭,周嬷嬷从屋里出来,就看到院子里的两个少女有说有笑的。 她让曼舟回房歇着,自己要和杨春兰一起熬药。 曼舟不肯,熬药虽然花费时间,但并没有多累,她还想和杨春兰一起说说话。 于是,周嬷嬷便回屋和乔氏商量起了现在她们住的这个院子,到时候要怎么处理。 乔氏拿起了正在绣的挂屏,一边绣一边说道:“我看水杉胡同的那个宅子里只有几样简单的家具,还破旧的很,不如趁年前找人先打制一些,把那些破旧的换掉。” 周嬷嬷试探道:“仿照您以前屋子里的那些,做几样如何?” 乔氏心知她指的是十几年前自己在平南侯府里的时候,屋中的那些家具。 于是点了点头:“虽然咱们手里有不少银子,不过也不要用太贵的木料,那样太招眼,普通耐用的就行。再找人给中间的正屋盘个大炕,咱们好些年都不睡床了,我怕到时候都不习惯了。” 周嬷嬷应了,又问道:“娘子,那咱们现在住的这个院子要怎么办?” 乔氏想了想说道:“咱们今天不是买了许多肉吗?晚上多包些肉包子,你拿一些去给村长,再和他说一声,请他帮忙看看村里有没有人家要买咱们这个院子,卖多少钱就按村长的意思来,到时候给他两成的利钱。” 周嬷嬷也觉得这个办法不错,看着埋头绣花的乔氏,她别过头,只觉得心里一阵的酸涩,忍不住说道:“这么多年,实在是太委屈娘子了,当年若不是世子爷走的早,哪能让您这般辛苦。” 乔氏瞬间红了眼,害怕弄脏绣品,她赶快把绣了一半的挂屏放到一边。 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嬷嬷莫要再提,这都是我的命,我与世子爷从小青梅竹马,眼见着就要成婚,却从中插进来个王惠珊。我从小在平南侯府长大,后来却不得不为了活命逃出侯府。” 周嬷嬷叹气:“当初我们逃出府时,那王氏并不知道您已经有了身孕,不然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乔氏也仿佛沉浸在了回忆当中:“现在想想,幸好当年我们逃出来了。听说世子爷死后不久,侯爷也跟着去了,老夫人中意王氏,一直就不待见我,如果那时候我还留在府里,可能早就没命了。” 乔氏的眼泪顺着脸颊哗哗的流了下来:“只是可怜了我的秋杏儿。” 周嬷嬷也是忍不住小声的啜泣了起来,两人难过了一会,都没有再说话。 过了好半天,周嬷嬷抹了把眼泪:“娘子还不打算告诉曼舟,她的身世吗?” “过几日,曼舟现在长大了,也是时候该告诉她了。” “我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把两个孩子照顾好,无论是出银子还是出力。”乔氏的眼神中透出一丝坚定。 她接着说道:“嬷嬷,昨晚砚初那孩子向我提起了和曼舟的亲事。” 周嬷嬷说道:“两个孩子的年纪还有些小。” 乔氏点头:“他师父死前我已然答应了这件事,砚初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况且,能得赵大人的亲自教导,这孩子日后绝非池中之物,何况他还是真心喜欢曼舟的。” 周嬷嬷也颇为赞同:“曼舟自小与他一起长大,二人情分自是不同。你说他那个娘,当初怎么就那么狠心把他抛下了呢。” 下午周嬷嬷就在厨房忙活开了,剁肉馅包包子,等第一锅包子出锅的时候,她用盆子装了整整十个大肉包子,就往村长家的方向去了。 肉包子的香味飘出去了老远,不过今日,旁边老牛头家倒是安静的很,牛桂琴也没再爬上墙头。 傍晚的时候,顾砚初来送房契,乔氏又拿些包子让他赶快回去趁热吃。 直到天完全黑了下来,周嬷嬷才从外面回来,此时曼舟的膏方也熬好了,她和杨春兰两个人,用三个小炉子整整熬了九罐子。 乔氏想让杨春兰留下吃晚饭,她连连摇头摆手,直说来熬药是领工钱的,哪里能再留下吃饭。 曼舟强塞给她几个包子,杨春兰这才红着脸道了谢之后便跑回了家。 三人围坐在桌旁一边喝粥,一边吃包子,周嬷嬷今天包的包子个个都是又白又胖,曼舟只吃了一个就撑的不行。 放下了碗筷,周嬷嬷和乔氏使了个眼色,二人便躲到了乔氏的房中。 一进屋,周嬷嬷关上门,对乔氏道:“娘子,村长答应帮我们料理这个院子,卖了银子等我们回来拿。” 乔氏点头:“如此甚好。” 见周嬷嬷说完以后,脸色有些奇怪,她疑惑道:“还有什么事?” “娘子记不记得,那天早上趴在墙头,被我用一铲子猪粪伺候过的那个人?” “是旁边牛家婆子的弟弟?” 周嬷嬷点头:“今天早上那个巩长胜被人发现睡在了村口的大槐树下,村里高婆子来给牛婆子送的信儿,后来还是牛二丁把他舅舅背回来的。” 见乔氏一脸的莫明,周嬷嬷又道:“我刚才去村长家的时候,正好看到咱们村里的姜郞中也在村长家,我听他说那个巩长胜从上午醒来以后,下身就开始奇痒无比,姜郎中也束手无策,听说下身已经开始溃烂了,以后恐怕连男人也做不成,你说他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不然怎么会无缘无故被人扔在树下,又。。。” 乔氏摇了摇头:“牛婆子的弟弟整日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得罪什么人也并不奇怪。” 两个人又闲聊了几句,曼舟的声音便从门外传了过来:“嬷嬷我要沐浴,你来帮我。” “来了来了!” 第23章 王掌柜取药 秦夫子就住在青州城中的玉兰巷内,与明德书院只隔了两条街。 与他的住处相邻的是一处没有挂门匾的宅子,此时的秦夫子就在这里, 书房中,与他相对而坐的男子相貌堂堂,神情有些威严。 外面飘起了大片的雪花,没一会功夫就铺满了整个院子。 男子聚精会神的看着桌子上放着的一篇文章,半天没有言语。 秦夫子打破沉默:“怎么样?是不是很像,不止是字迹,就连文风也有七八分的相似。” 男子道:“后生可畏。” 秦夫子点头:“老臣当初看到这篇文章和字的时候差点以为这就是赵大人亲笔,后来考教过他几次,发现他的确是满腹经纶。” “他到底师从何人?” “老臣也问过,他说他的师父是个出家人,已经过世。后来我也派人去清河村查过他的底细,倒是与他说的一般无二,只是。。。” 男子追问道:“只是什么?” “顾砚初的师父叫明空,是十几年前才在安阳山上出的家,至于他是从哪里来的却没人知道,听村子里的人描述,那个明空和尚的相貌与赵大人倒有几分相似。” 桌子下,男子的双手紧握,眼睛也隐隐泛红:“我想见见他。” 秦夫子又开口道:“霍汀现在也在明德书院,听说在京城里把卢善忠的小儿子给打伤了,现在就躲在崔家。” 男子道:“卢贵妃娘家的势力越来越大了。” “他与顾砚初的交情非同一般,两个人不但白天讨论课业,休息时还经常在一起。”秦夫子忽然想到时常看到顾砚初和霍汀在一起形影不离的样子。 “霍大人,是个良臣。” 连着忙活了好几日,终于赶在下雪的前一天熬好了所有的膏方。 看着在院中长桌上摆放的整整齐齐的药罐子,曼舟回过头问刚从院子里走进门的周嬷嬷:“嬷嬷,罐子会不会冻裂?” “不会的,下雪不冷化雪才冷,外面虽然是这么大的雪,可是却一点都不冷。一会给上面盖上一层棉被,等明日雪停了快些进城送到保和堂。”周嬷嬷一边回答,一边拂去身上的雪花。 乔氏咬断了手中的线,将缝制好的冬衣放在炕上,仔细的叠整齐了,又从旁边的柜子里找出一块包袱将衣裳包好。 “嬷嬷做中饭吧,做好以后盛了饭菜和这冬衣一并给砚初那孩子送过去。” 周嬷嬷应了,进厨房开始忙活了起来。 乔氏看着曼舟笑道:“索幸今天没什么事,娘有些话要和你说。” “娘要说什么?”曼舟到乔氏的身边坐下。 “娘想给你说说你的身世。” 周嬷嬷做好了饭菜,端着进屋的时候,曼舟正依偎在乔氏的怀里,脸上还挂着泪珠。 见乔氏对她使了眼色,她便摆好饭菜,又拿着给顾砚初的那两件冬衣去了旁边的茅草屋。 乔氏掏出帕子,给曼舟擦了擦眼泪,劝慰道:“好了,别难过了,娘一点也不觉得辛苦,只要看着你一天一天的长大,娘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曼舟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娘,我以后一定好好孝敬您,不让您受一丁点苦。” 乔氏摸了摸她的头发,问道:“娘问你,你喜不喜欢砚初?” 曼舟愣怔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眨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直直的望着她。 乔氏笑道:“那孩子前几日向我提亲,想要我把你嫁给他,这也是你们师父的意思。” 听到乔氏的话,曼舟一下子红透了脸,她小声的撒娇道:“娘。”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没有什么可害臊的,虽说是这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娘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一定得是你愿意才行,砚初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品行和才学都极为出众,娘之所以问你的意思,也是因为咱们过了年就要搬到城里去了,新宅子与那孩子又是一墙之隔,你若是也中意他,那咱们两家以后自是要相互扶持,不用避讳许多。你若是没有那个意思。。。” “我有,我有那个意思。”乔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曼舟急着打断。 院子外面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母女两个同时止住了话头,侧着耳朵听了起来。 院门被推开,周嬷嬷在院子里喊道:“曼舟,快出来,王掌柜来了。” “王掌柜?”曼舟重复着周嬷嬷的话,惊讶的向外面望了望。 她爬到炕边穿上了鞋,急急忙忙的就跑了出去。 王掌柜已经被周嬷嬷让进了院子里,正站在长桌旁对着那一排排的药罐子点头。 “掌柜的怎么找到这里的?”曼舟在他身后问道。 王掌柜转过身:“哎呀历姑娘,你这都多少天没来送药了?陶大户家的老太太,想多买几罐子回去。还有吴大户家的几个小姐也订了好几罐,她们都害怕我的药铺过年关门买不到药。我本来还想再等几天,可是陶大户是我的老主顾了,可得罪不起,我只好亲自过来了。” 曼舟笑道:“本来是想今日进城送药的,却没想到雪下的这么大,路不好走,这些药又怕一不小心给摔了,所以没有出门。” “我只知道你住在清河村,却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家,进了村子打听一户人家才找到了这里。历姑娘,你这回一共做了多少药?” 曼舟指着长桌说道:“通脉止痛六罐,夜不安寝药三罐,女子用的药做了九罐,还有最小的四罐分别是润肺止咳和治疗消渴之症的。” “好好好,前两日还有人拿着治消渴之症的方子来抓药,下次他再来时我便让他试试这膏方。”王掌柜兴奋的胡子都撅了起来。 他指挥着与他一起来的一个小伙计:“阿祥,快将这些药都搬到骡车上去。” 小伙计一边答应着,一边来来回回的忙了起来。 眼见着长桌上的药,陆陆续续被搬上了骡车,王掌柜便从骡车里拎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走了回来:“历姑娘,你算一算这次一共多少银子?” 曼舟想了一下说道:“润肺止咳和消渴药都算做一两,今天的药是四十六两,加上前一次没结的银子一共六十一两” 王掌柜将手中的钱袋子放到了长桌上:“我只带了这六十两,余下的等你们进城来保和堂时,我再给你。” 曼舟笑道:“等我过几日进城时,还要再多抓些草药,余下的银子就当是药费。” “是了是了,历姑娘我得回去了,还得赶快将药送到陶大户的家里去。” 王掌柜说着冲曼舟点了点头,又向周嬷嬷摆了摆手,便急匆匆的转身离去。 进了屋,周嬷嬷感叹道:“这银子也太好赚了,咱们忙活半天做那么一大盆鱼丸都赚不了多少文。” 乔氏笑道:“一罐子药能用二十天,嬷嬷的鱼丸如果能吃二十天的话也要花上快一两银子了。” “这么说的话,倒也是这个理!”周嬷嬷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第24章 买年货 火炕被周嬷嬷烧的滚热,炕上铺了厚厚的褥子,曼舟暖和的从被窝里伸出了一只白嫩的小脚。 她拥着被子,回想着白日里乔氏与她说的身世。 原来,她娘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怪不得她不但识字,还会写字,绣艺更是活灵活现,举手投足也不似村子里的那些女人。 只是祖父祖母死的早,她便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 胡思乱想了好半天,她翻了个身,又想到了乔氏和她说的,顾砚初提亲的事情。 真是胡闹,哪有人给自己提亲,都是请了媒人上门才是。 她羞的用被子蒙住了头,过了半天,又憋的露出了半张脸。 外面的雪早就停了,弯弯的月牙高悬在空中,进入了梦乡的曼舟,嘴角上还挂着甜甜的微笑。 眼见着还有几日就过年了,家中的年货还没有多少。 一大早上,一家人就穿戴好了,分别背上了竹筐,去村口赶老马头的牛车了。 昨天下午,周嬷嬷就和老马头说好了,今日要进城买些年货,需要包下他的牛车。 进了青州城,乔氏和曼舟负责去买青菜鲜鱼和干果,而周嬷嬷则去采买鸡鸭和猪肉去了。 曼舟的家里虽然也养了几只鸡,但那是为了吃鸡蛋才养的,三个人谁都不敢杀鸡,所以平日里都是到外面买来吃。 回想着刘阿婆留下的那本食谱,曼舟按照当中的一些菜色又买了许多。 两人将买到的东西送到了牛车上以后,乔氏又拉着曼舟去了城里一家叫“珠玉阁”的首饰铺子。 伙计见进来的一对母女,装束上看起来不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但却都穿着细棉布的袄裙,便堆了笑容迎上前去:“欢迎光临小店,您二位想看点什么?” 乔氏点了点头,环顾了一圈摆放在货架上的首饰,对伙计道:“想给我的女儿选一支发簪。” “您这边请!”伙计伸手引着两人往铺子里面靠墙的那排货柜走过去。 乔氏在众多的首饰中仔细的挑选起来,不大一会功夫,她的眼神就定在了一支被雕成玉兰花形状的簪子上。 她伸手指着那支发簪问道:“伙计,这支簪子什么价钱?” 伙计寻着乔氏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随即笑道:“夫人好眼光,这是一支玉兰花白玉发簪,玉色洁白,玉质细腻温润,要十五两银子。” 乔氏点头:“我要了。” 小伙计见乔氏这么痛快就买下这支玉簪,脸上立刻就乐开了花,双手小心翼翼的取下簪子,用绒布细细的擦了,然后放进一个长条的锦盒内。 曼舟有些惊讶的望着乔氏,她知道她家的日子一直要比村子里其他人家要好过的多,可乔氏毫不犹豫的就买下这么贵的东西她还是头一次见到。 村子里许多人家一年到头都吃不上几回肉,而她平日里却能想什么时候吃肉就什么时候吃肉。 在她心里,乔氏一直是一个十分简朴的人,平日里也从不曾戴什么首饰。 今日竟然舍得花这么多银子买一支发簪,着实把她惊了一跳。 紧接着,乔氏又挑了一支白玉竹纹簪,一支梅花银簪和一个银镯子,又花去了二十多两。 小伙计没想到乔氏能买这么多,乐的是眉开眼笑,满口说着吉祥话,一直把二人送出了门口。 等她们两个到了牛车跟前的时候,周嬷嬷早就等在了那里。 还没到午时,要买的东西差不多都置办齐全了,老马头拉着三人和一车的年货一直把她们送到了家门口。 周嬷嬷给了铜板,又从车上拿出几个肉饼送给老马头,直把他高兴的嘴都合不上了。 冬天寒冷,买回来的猪肉、鸡鸭和鱼,直接就用盆扣了,放在院子里,周嬷嬷把青菜都收到了小库房中。 乔氏熬了白粥,午饭就简单的喝粥配些肉饼。 下午,周嬷嬷就开始忙活着拆洗被褥,乔氏在炕上给一家人缝制新衣,而曼舟则在一旁铺开纸笔,写下从明日开始要为过年准备什么吃食。 她偏头去看乔氏:“娘,三十咱们吃什么馅的饺子?” 乔氏想了想说道:“白菜猪肉的吧,冬天里哪有什么青菜。” “还要给砚初哥哥包一些素的,他过年的时候在山上的庙里给师父颂经。用蘑菇、鸡蛋、再加一些胡萝卜,还有素丸子也要炸一些。”曼舟一边说一边写了下来。 乔氏抬起头想了一下,说道:“砚初在庙上也不过一两日的光景,不用做那么多素食。等他下山了,再给他送些饭菜过去。” “娘,刘阿婆的食谱上有一道水晶肴肉,我们明日也做些试试?” 乔氏忍不住笑道:“你想做什么那便做什么,家里的东西随便你用。” 旁边,顾砚初正在收拾屋子里的东西,水杉巷的宅子买好了,他打算和乔氏她们一样,等过了年就正式搬过去。 他的东西不多,不过是明空当初教他学问时,留下的一箱子书。 炕上的被褥是乔氏亲手给他做的,一桌一椅和几个碗盘。 他在抽屉里拿出那封信,夹进了一本书中,正在这时茅草屋外面的院门被人拍响了。 顾砚初从屋里走出去,拉开门,门外站着的是邻居牛大爷。 老牛头硬挤出了笑容:“顾秀才,我有些事情想请你帮忙。” 顾砚初侧身把老牛头让进了屋里:“牛大爷,有什么事请说吧。” 老牛头在炕沿上只坐了半边屁股,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是我那小舅子,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病,那地方,那地方,就是下身痒的不行,这都好些天了越来越严重。咱们村子里姜郎中也没有办法,我琢磨着你是明空和尚的徒弟,医术想必也是不错的,所以想请您过去帮着看看,你看。。。” 顾砚初沉吟了片刻,随即点了点头:“好,走吧。” 老牛头惊喜的赶快站了起来,在前面引着他往自己家中走。 到了老牛家的院子,顾砚初的眼角余光瞥见了西厢房的窗子打开了条缝隙,牛桂琴在窗后露出半张脸,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瞧。 跟着老牛头进了偏房,一股腥臭的气味立刻就钻进了鼻子里,巩长胜正一脸痛苦的蜷缩着身子趴在炕上。 老牛婆子坐在一旁抹着眼泪,见到顾砚初来了,老牛婆子赶紧道:“长胜啊,快让顾秀才给你看看。” 顾砚初皱了下眉头,但很快就松开了,说道:“把手伸出来就行。” 巩长胜咬着牙,将一只胳膊伸到炕边,顾砚初把了脉,时间不长便松了手,对老牛头点了点头出了屋子。 二人来到了院子里,顾砚初说道:“是中了毒。” “中毒?”老牛头惊了一跳,忍不住叫出声来。 顾砚初点头:“回头我去乔家借些药配了,吃下便能好。” “哎哟,那好那好,可真是谢谢你了顾秀才,多亏了你。。。”他还想再说些感谢的话便被顾砚初打断。 “不过,他中毒的时间有些长,以后恐怕难有子嗣。” 冲着目瞪口呆的老牛头点了点头,顾砚初便抬脚迈出了老牛家的大门。 第25章 守岁 清河村里的百姓虽然不怎么富裕,但过年的时候,依旧还是很热闹。 过年的前一天,乔氏做了四喜素丸子、鸡蛋卷、香菇酿豆腐和素八珍,又煮了一小盆的素馅饺子,用提梁食盒装好了,让周嬷嬷给顾砚初送去。 年三十的晚上,村子里好多人家都“噼噼啪啪”的放了爆竹。旁边老牛头家的院子里也支起了大锅,炖肉的香味飘出去了老远。 因着家中都是女人,过了年没多久又要搬进城里,曼舟家也只是像模像样的做了几种过年才吃的东西。 晚上,三个人早早的就用完了晚饭,在正屋的炕桌上,周嬷嬷沏好了茶水,摆上了花生,还有一些曼舟自己熬了糖,拌了花生和芝麻做的糖果。 曼舟家的院子在村子的最里边,东边就是安阳山,过年的气氛不似村子中间人丁旺盛的人家那样热闹,加上一家子都是女人,大年夜难免就显得冷清了些。 周嬷嬷感叹道:“以往过年的时候,咱们都要做许多素斋送到山上,今年明空师父不在了,我这心里还有些空落落的。” 乔氏点头:“咱们在这村子里住了十几年,今年也是最后一次在这里过年。” 说话间,乔氏将前几日在城里买的首饰拿了出来,她将玉兰花簪插到了曼舟的发间:“又长了一岁,今年过年娘送你一支发簪。” 曼舟抬手摸了摸头上的簪子,说道:“娘,这白玉簪贵重,女儿整日忙里忙外的,害怕弄掉摔坏了。” 乔氏摸了摸她的脸:“过了年,我们就搬进城里去住,这么多年以来,你和明空师父学了一肚子的学问,学识并不比谁差,以后要像大家闺秀一般行止有度,举止端芳,切不可再跑跑跳跳的。” 曼舟听话的点了点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周嬷嬷在一旁抹了把眼泪,心中不由得酸涩,当年她们若是没有逃出来,那后果简直无法想象。 乔氏拉住了她的手,将包在帕子里的银镯子拿了出来,一下子套在她的手腕上。 周嬷嬷看着那又大又沉的银镯子,着实吓了一跳,急忙要往下摘:“娘子,这太贵重了,可使不得,使不得。” 乔氏红了眼睛,扑倒在她的怀中:“嬷嬷,当年你我二人逃出平南侯府,一路上多亏有你护着我,这十几年来又一直起早贪黑的伺候,我早就将你视为亲人。” “娘子”周嬷嬷也是满脸的泪珠。 曼舟擦了擦眼泪,转了话题:“大过年的,你们两个快别哭了。娘,这帕子里还有两根簪子是给谁的?” 乔氏坐直了身子,扯了扯嘴角,勉强笑道:“曼舟说的对,大过年的不哭了。” 她拿起那根梅花银簪在自己的头上比了比:“这是娘给自己买的,好看吗?” “好看,我娘生的美,戴什么都好看”曼舟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乔氏拍了她一把:“还学会打趣娘了。” 她将那根白玉竹节簪子拿在手上,仔细的观瞧了一遍,才放到曼舟的手里。 笑着对周嬷嬷说道:“这是给砚初那孩子的,他无父无母,以后是要和咱们曼舟成亲的,我这个未来的岳母得送给他个像样的东西,嬷嬷你说对吗?” 周嬷嬷点头:“娘子说的极是,这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是该送件拿的出手的东西当作两个孩子的定情信物。” 乔氏喝了口茶,说道:“嬷嬷,我想着过年搬进城里以后,再买个丫头做些粗活。咱们又不缺银子,你年纪大了就不要再做那些力气活了。” 见周嬷嬷有些犹豫,曼舟在一旁也劝道:“嬷嬷,买个丫头做粗活,我请人熬煮膏方的时候你帮我盯着点,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即便以后不做膏方了,到时候我们两个一起研究刘阿婆留下来的食谱,做点吃的拿去卖,也好补贴一些家用。” 听到曼舟的打算,周嬷嬷这才点了点头,她慈爱的看着眼前的少女。 在烛光的映衬下,她的脸上好像镀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浓密的睫毛下,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清澈明亮。 周嬷嬷抿嘴一笑,眼角的皱纹都跟着柔和了不少:“娘子,你看咱们姑娘生的多好看,顾秀才可真是有福气。” 乔氏也看向曼舟,不由得也跟着笑了起来:“两个孩子都是好相貌,又是从小一起长大,这是上天注定的姻缘。” 曼舟被她们两个人看的脸慢慢红了起来,她眨了眨眼睛问道: “娘,以前听师父说,京城里正月初十到正月十六是可以赏灯的,那几天无论是深宅大院里的小姐还是寻常百姓家的姑娘都可以到街上观灯而不受礼法约束。” 乔氏笑着点头:“正月初十开始赏灯,直到正月十六那日罢灯,罢灯那日,京城里的女子会在夜里结伴同游,有一人燃香走在最前面,曰为走百病,取在新的一年里无病无灾之意。” 看着曼舟眼神里的期待,乔氏轻抚她的脸颊,意味深长道:“用不了多久,我们也会去京城。” 安阳山上的破庙中,顾砚初一个人跪坐在佛堂前,听不清他的口中在低低的诵着什么。 就这样静静的跪坐在佛堂里,直到过了子时,他才起身走到院中的那棵银杏树下,拿起一旁的铲子挖了起来。 不大一会功夫,树下就被他挖出了一个大约两尺深的坑洞。 顾砚初将一个用蜡密封好的罐子放了进去,放好之后,他又把坑掩埋了起来。 用脚将土踩实,又踢过去了一些枯树叶,这才缓步回到了后面的禅房。 禅房里的地席十分凉,尽管铺上了厚厚的褥子,也依旧冷的让人睡不着。 顾砚初回想着那日在明德书院,秦夫子追问他“师出何人”时的神情,并不像是随意问起来的样子。 难道说秦夫子与师父以前有什么交情?可是他却从未听师父提起过。 到底这个人是敌是友,现在还不清楚。 他确信秦夫子如果真的与师父相识的话,那么以后他一定还会找机会接近自己。 那封信他已经埋到了树下,信里面提到的人,无法确定到底是不是那位。 吹熄了蜡烛,顾砚初从怀里摸出一只玉镯,拿在手里反复摩挲着,镯子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心里想着曼舟戴上它的样子。 过了年,搬进城里以后,这间破庙他恐怕也不会再回来几次了。 两年以后的秋闱,一定要高中,查清楚当年的真相。 第26章 试新菜 大年初一的早上,村子里已经有些人家,带着小辈开始挨家挨户的拜年了。 曼舟家没有人出去,到她们家来拜年的人也没有几个,就杨大嫂和杨春兰多坐了一会。 杨大嫂又黑又瘦,才三十几岁的人,看上去倒像是四十好几。 几个人说了好一阵子的话,正碰上了张家的大嫂带着女儿张彩云也来拜年。 张大嫂家就住在杨大嫂家的旁边,当年乔氏刚住到清河村的时候,她还过来送过几次吃的。 这些年虽然不常走动,但两家的关系还一直维持着。 张家大嫂性格爽朗,干起活来风风火火,曼舟对她的印象不错,不过却不太喜欢她的女儿张彩云。 张彩云的性格与张大嫂没有半分相似之处,说起话来细声细气,一对儿眼珠子从来不与人对视,到了别人家里只会四处的看。 乔氏令周嬷嬷给来拜年的媳妇和孩子每人都塞了一把花生又给了几块糖果。 这花生可是个稀罕物,一般寻常的百姓家可吃不到,糖果就更不用说了,连见都没见过。 从曼舟家出来的杨大嫂和杨春兰都把花生和糖果藏在了贴身的衣服兜里。 这些新鲜吃食如果被杨老太太看到了,定然会全部要去都给了二儿子一家。 直到初三晌午的时候,曼舟才听见隔壁茅草屋有了些动静,知道是顾砚初从庙里回来了。 她将花生糖用帕子包好,又装了小鸡蘑菇、红烧鱼、红烧排骨和炒青菜,这才跑去了旁边。 顾砚初的身上穿的是乔氏给他新做的鸭青色袍服。 “正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身新衣裳把他衬托的斯文俊逸,一眼瞧去竟像是神仙一般。 眼前的少年,面容俊美、神情温润,眼底是让人看不透的深邃,曼舟忽然发现他好似又长高了一些。 “曼舟”顾砚初伸出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 “砚初哥哥,你从庙上回来了,我来给你送些吃的。”说着她把食盒放到了桌子上。 曼舟穿了一身杏黄色小袄,左右丫髻上各插了一朵浅黄色的珠花,唇边是两个浅浅的小梨涡,看上去十分可爱。 顾砚初从怀里掏出一只玉镯送到她的面前:“送你的。” 曼舟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却没有伸手去接:“砚初哥哥,这不合规矩,咱们这是私相授受。” “师父临终前有嘱托,况且乔婶婶也答应了我们的亲事,这怎么能算是私相授受。” 曼舟眨着眼睛想了想,说道:“那我回去问问我娘,她若是不同意,我便给你退回来。” 顾砚初轻笑着点了点头,曼舟这才拿着镯子回了自己家中。 乔氏听了曼舟的话以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只说把镯子先替她收着。 整个一下午,曼舟都在研究膏方,思索着除了书中以外的病症应该怎样加减药量,才能达到最好的疗效。 想着一到了冬日,乔氏和周嬷嬷两个人就开始手脚发凉,她便琢磨着配了几味药。 天色阴沉的厉害,曼舟说要试做新方子。周嬷嬷便把小炉子搬进了厨房。 她坐在炉子旁,一边熬煮膏方,一边看着周嬷嬷试做刘阿婆食谱里面的吃食。 天上又飘起了大片大片雪花,在院子里的地上薄薄的盖了一层。 屋子里暖洋洋的,乔氏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垂着头一针一针的绣着松鹤图挂屏。 傍晚的时候,周嬷嬷忙活了一下午做出来的吃食,摆了满满的一桌子。 曼舟看着桌子上的菜,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乔氏好笑的拍了她一把,等两个人动筷子尝了以后,都是满口的称赞。 放下筷子,乔氏用帕子擦了擦嘴,又端起了一旁的茶水漱了口。 她指着桌子上的蜜汁肉和干炸鸡块说道:“我们进城以后,这两道菜可以做来卖。” 曼舟也赞同道:“我和娘想的一样,我觉得整个青州城都没有人能做出这种味道。” 周嬷嬷感叹道:“还真别说,用这食谱里的方子做出来的菜和咱们平时做出来的,还真不是一个味道。没想到这做菜还有这么多讲究,放多少料都要按照上面说的来,多一分少一毫都不行。” 曼舟道:“嬷嬷,这就叫秘方,咱们哪里能随随便便就做的出 来。” 看着她一脸的认真,乔氏忍不住笑道:“反正过年这几日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再多试做几样尝尝,等咱搬进城里以后,再租一个小一点的铺面,随意做些吃食,每天卖上一两个时辰,就当补贴咱们平日里的菜钱了。” 曼舟终于赶在临睡前,熬好了一小罐药,因着药量小,只用了二个多时辰便熬好了。 周嬷嬷正在给乔氏铺炕,看到曼舟抱了个药罐子进来便问道:“怎么把药拿进屋里了?” 曼舟抿嘴一笑:“这是我为你们两个人制的膏方。” “给我们两个人?” “娘,您和嬷嬷不是一到冬天就手脚发凉吗,我这罐药可是想了好半天才做出来的,以后每日早晚,您和嬷嬷都要用热水冲一些服下去。这一罐够你们用十天右左,等十日过后,我再看看是否需要添加别的草药。” 周嬷嬷喜的赶紧过去从曼舟的手中接过了罐子,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她回身去了厨房,再回来时一只手拿了两个空碗和汤匙,另一只手提了壶热水。 曼舟用汤匙在罐子里盛了两勺药,分别置于两个碗中,又浓又稠的厚膏子粘在碗底,她在碗里倒入了热水,拿汤匙缓缓的搅动着。 乔氏先端了碗,小口的尝了:“还有些甜呢?” “我在里面加了些蜂蜜。”曼舟的眼睛亮亮的。 直到看着她们两个人都喝光了药,她才心满意足的回房睡了。 周嬷嬷坐在桌前,看着自己手中的空碗,眼睛慢慢变得湿润:“姑娘对我可真好。” 乔氏安慰道:“嬷嬷就如同我们的亲人一样,曼舟当然对你好。” “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想起咱们在平南侯府的那些日子,想起秋杏。”周嬷嬷有些伤感。 乔氏点头:“早就不在人世了罢。” “是啊,不提她了,都多少年的事了。” 周嬷嬷擦了擦眼角,站起身将桌子上的碗端了起来:“娘子,你歇息吧,我也回房去睡了。” 第27章 杨大嫂受伤 冬日的阳光暖暖的,地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白霜,曼舟和周嬷嬷正在厨房研究点心方子,院门被人拍的咚咚响。 周嬷嬷擦了擦手,在院子里问了句:“是谁啊?” 门外传来了杨春兰带着哭腔的声音:“周阿婆,我是杨春兰。” 周嬷嬷赶忙过去拉开了木门,曼舟也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杨春兰的一双眼睛肿的像核桃一样大,头发有些散乱,就连身上的衣服也是又脏又皱。 她一见到曼舟就忍不住哭了起来:“曼舟,能不能请你去看看我娘,再借一些药,我娘她生病了。” “杨婶婶生的是什么病?”曼舟问道。 此时的杨春兰已经是泣不成声,周嬷嬷见状只好上前说道:“先进屋里再说吧,天这么冷,春兰又穿的这么单薄。” 曼舟拉着杨春兰进了屋,在炕上坐下以后,周嬷嬷又给她倒了杯热茶。 杨春兰捧着热茶,眼泪成串的往下滚,滴落进了手中的茶杯里。 乔氏问道:“好孩子,快别哭了,喝杯热茶暖暖身子,你娘她到底怎么了?” 杨春兰大概是一路跑来灌了风,刚喝光了整杯的茶水以后就开始不停的打嗝。 她深吸了口气,把杨家一大早上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杨大嫂和杨春兰过年来曼舟家拜年的时候,得了几块花生糖,杨家姐妹几个没舍得一下子都吃光,只是每天用刀切了,五个人一起分吃一块。 却没想到今天早上,当姐妹几人正在分最后一块糖的时候,杨春兰二叔的儿子杨树林突然闯了进来。 趁屋里几个孩子呆愣的时候,他一把抢走了花生糖,然后都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杨春妮气的当时就打了他一巴掌,杨树林立刻就跑回去和杨老太太告状。 杨老太太从灶坑里抽出一根烧火棍子,就要去打杨春妮。 杨大嫂哪里肯让杨老太太把那根烧的通红的棍子打在自己女儿身上,她急着就扑上去挡着。 结果,杨老太太的那根烧火棍子就抽打在了杨大嫂的后背上。姐妹几个当时都被吓的呆住了,直到杨老太太骂骂咧咧的走了 以后,杨春兰上前查看,才发现杨大嫂的衣裳和皮肉都粘在了一起。 杨春兰说完就捂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她抹了把泪,看向曼舟:“我爹前日受了风寒,一直躺在炕上起不来,我娘又是女子,不能让姜郎中给她看后背,所以我只有来求你了。” 周嬷嬷气的咬牙切齿,两只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 乔氏也没好到哪里去,拿着绣品的手不停的哆嗦着。 曼舟抿唇不语,她走过去轻轻的拍了拍杨春兰的肩头:“春兰姐姐你别哭了,等我拿了药,咱们现在就去看看杨婶婶的伤势。” 杨老太太彪悍,周嬷嬷不放心曼舟一个人,于是跟着一起去了杨家。 杨家的院子挺大,正屋住着老杨头和杨老太太,西厢的两间住着杨家二房。 而杨春兰一家七口,都挤在了东厢的两个屋子里。 曼舟一进杨家的院子,就看见杨树林扶着门框,站在正屋的门口,脚还踩在门槛子上,八九岁的样子,正是讨狗嫌的年纪,一只手里还拿着鸡蛋,嘴巴里也塞的满满的。 见到曼舟,他扬着下巴,含混不清的问道:“历曼舟,听说你家有花生糖是吗?” 曼舟嫌恶的瞥了他一眼,便转过了头,跟着杨春兰进了东厢。 东厢左右各一个屋子,周嬷嬷站在门口没有进屋,杨春兰领着曼舟进了左手边的屋子。 一进门,屋里靠墙的是一排箱柜,对面的窗边是一条长长的土炕。 屋子虽然简陋,但却收拾的很干净,杨大嫂面朝下趴在炕上。 杨春兰的二妹杨春妮和三妹杨春花都规矩的站在炕边,另外两个小的坐在炕上,一脸的可爱天真。 曼舟和几个人点头打了招呼以后,便上前去查看杨大嫂的伤势。 杨大嫂听见动静就要起身,曼舟按住她的肩头说道:“杨婶婶,我是曼舟,你不要动,我来给你看看伤口。” 杨大嫂的声音还带着鼻音:“曼舟啊?这大过年的,婶婶给你添麻烦了。” 后背上满是交错杂乱的伤痕,烫伤并不严重,只是一条印子,不过皮肉上用棍子打伤的地方恐怕会多疼上几日。 曼舟从随身的小布袋里拿出两盒药膏,递给杨春兰:“这个白瓷盒子里是烫伤膏,有烫伤的地方,每日早晚各涂一次。这个蓝瓷盒子里的是消肿止痛膏,没有烫伤的地方都可以涂,不过每日只能用一次。” 杨春兰接过药膏,眼睛里立刻就蓄满了泪水:“谢谢你曼舟。” 站在一旁的杨家几个姐妹也都异口同声的忙着道谢。 杨大嫂挣扎着支撑起了上身,对杨春兰道:“春兰,去那屋柜子里给曼舟拿药钱。” 曼舟急忙阻止:“婶婶,这两盒药膏都是我在山上采的草药做的,不用给银子的。” 她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钱袋子递给杨春兰:“我还得感谢春兰姐姐帮我熬制膏方呢,这是前些日子的工钱。” 杨春兰接过袋子,掂了沉重,惊讶道:“这也太多了吧。” 曼舟笑道:“不多,有熬制膏方的工钱,还有你帮我进城送药的工钱,过了年以后我还需要你帮我呢。” 杨大嫂侧过身,用手肘支撑着坐了起来,看着曼舟感激道:“曼舟,多谢你今日能来,也多谢你肯让我家春兰去你那帮工。” “婶婶别说这样的话,春兰姐姐勤劳又善良,有她帮我让我轻快不少呢。”曼舟冲杨春兰眨了眨眼睛。 曼舟没让杨春兰送,只让她快些给杨大嫂上药,不然身上的烫伤可是容易留疤的。 她牵住周嬷嬷的手,二人一起出了杨家的院子。 刚走出去不远,杨树林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跟在他们的身后。 曼舟停下来,冷着脸问他:“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杨树林吸了吸流到了嘴唇上的鼻涕,说道:“跟你去你家拿花生糖。” 曼舟冷笑:“我家没有花生糖,就是有也不给你。” 杨树林把眼一瞪:“凭什么不给我,若不是我听说你给杨春兰她们了,差点就被她们几个赔钱货都吃光了。” “你才是赔钱货,你不光是赔钱货,你还是蠢货,蠢货不配吃花生糖。”曼舟说完拉着周嬷嬷扭头就走。 杨树林气的就追了上去,周嬷嬷松开了曼舟的手,猛的一转身:“小鳖羔子,你怎么的?还想打人?你伸一个指头试试,信不信老婆子我能把你的手指头全都掰断,滚!” 看着周嬷嬷那凶神恶煞的模样,杨树林狠狠的打了个哆嗦,他转了转眼珠子,转身撒腿就往回跑。 “呸,小鳖羔子,老婆子我可不惯你毛病!” 第28章 肉丸子 年来的快,去的也快,一转眼间,正月十五过去了,天也不似前些日子那么冷了。 清早起来,曼舟家刚吃过早饭,杨春兰就来了。 她手里提了个篮子,上面用布盖着,脸上露出笑容:“乔婶婶,我娘让我来谢谢你们,多亏了曼舟的药膏,她现在已经全好了。” 乔氏招呼杨春兰坐下:“好了就好,咱们都这么多年的邻里了,不用这么客气。” 杨春兰将挎在胳膊上的篮子放到了桌子上:“婶婶,这里面是我娘一大早上做的米糕,还热着呢,家里没有白面,我娘用米磨了粉做的,很好吃的。” “你娘这是做什么,一点药膏而已,可不能这样,快拿回去给你几个妹妹吃。”乔氏急忙将篮子推了回去。 “是啊春兰姐姐,药膏不值什么钱的,咱们都是邻居,不要这样客气。”曼舟也劝道。 杨家是杨老太太当家,每日做饭的时候,家里的米面该用多少都是由她来分配。 做好的饭菜,也是杨家二房菜多粥厚,她们大房基本都是稀的能见底的粥配上黑窝头。 杨春兰和她的四个妹妹个个都是面黄肌瘦,二房的杨树林倒是肥头大耳,像个肥猪崽子。 杨春兰家里哪会有什么米,定是杨大嫂平日里做饭的时候偷偷攒下的,留着给几个孩子饿的时候吃。 现在杨大嫂把这些存下来的米做了米膏,又送给他们,让他们如何能吃的下。 看到乔氏和曼舟不肯要,杨春兰急的快要哭出来:“乔婶婶,你就收下吧。多亏了曼舟的药膏,我娘才好的那么快,再说,我才帮着熬了几日的药,就给了我那么多铜板。” 乔氏想了想说道:“好,婶婶收下,春兰回去替我谢谢你娘。” 她给周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把里面的米糕拿出来,再把篮子还给春兰。” 周嬷嬷立刻会意,拿着篮子就去了厨房。 曼舟见乔氏肯收下,杨春兰仿佛才松了口气,她站起身说道:“春兰姐姐,去我屋里坐一会吧。” 眼见着两个人去了曼舟的屋里,又关上了房门,周嬷嬷掀了屋里的帘子对乔氏道:“娘子,咱们给杨家回点什么?” 乔氏想了想说道:“昨晚炸的肉丸子,用油纸多包一些给春兰拿着吧,几个孩子也是可怜。” 周嬷嬷应了,就回厨房里忙活去了。 直到接近晌午的时候,杨春兰才从曼舟的家里出来。 到了杨家门口,她看了看四周没有什么人,这才躲在墙角,将篮子里用油纸包好的肉丸子,偷偷的藏进了怀里。 杨家的院子里没有什么动静,杨春兰拐进了东厢自家那边,又回身将房门闩上。 进屋以后,杨大嫂夫妻两个和杨春兰的四个妹妹都围坐在大炕上的桌子边。 上面摆了几碗稀的不能再稀的白粥和一小筐窝头,桌子正中放着一小碟子咸萝卜条。 见杨春兰回来了,杨连云说道:“怎么才回来,快上炕来吃饭,就等你了。” 杨春兰爬上炕坐好,她从怀里拿出油纸包,迅速的塞到了一旁的褥子下面,然后“嘘”了一声。 屋里的几个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端起了饭碗。 片刻之间,屋外就传来了杨老太太的拍门声:“开门!快开门!” 杨大嫂只得放下碗筷,下炕穿上了鞋,去外屋把门打开。 杨老太太和杨树林径直走进屋里,两个人在屋里四下看,杨树林更是像狗一样竖着鼻子使劲到处闻。 见桌子上的饭菜还没有动,杨老太太问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才吃饭?春兰刚才去哪了?” 还不等杨春兰回答,一旁的杨树林就说道:“我在窗子上看到她一大早就出门了,肯定是去历曼舟家了,奶,你快问她要花生糖给我。” 杨老太太眼皮子一翻:“春兰,你去哪了?” 杨春兰咬了咬牙,说道:“前些日子曼舟给我娘送了两盒烫伤药膏,我早上是去还药钱的。” “奶,你搜她身上,肯定有花生糖。”杨树林摇着杨老太太的手,急的不行。 杨春兰气哼哼的说道:“年都过完了,谁家还会有花生糖,不信你们自己看。” 说着她就将衣服上面的口袋都翻了过来,又抖了抖衣裳。 杨春兰的二妹杨春妮是个暴脾气,此时已经气的是双眼冒火了,她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道:“如果没什么事,奶奶还是快点回去吧,我们还要喝粥吃咸菜呢。” 杨老太太板着脸训斥道:“你们几个赔钱货,能喝上粥吃上咸菜,这日子就算是不错了。早晚都是要嫁人的,用不着吃什么好的,树林可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以后有什么好的,要想着你们弟弟,别一个个的都学的嘴那么馋。” 不理会杨连云和杨大嫂难看的脸色,她又冷哼了一声,拉着心不甘情不愿的杨树林出了屋子。 等院子里没了动静,杨春兰飞快的下地又闩上了房门。 她将方才藏在褥子下面的油纸包拿了出来,在桌子上打开。 炸肉丸子的香味迅速就传了出来,杨家的几个姐妹都不由的咽了咽口水。 “爹,娘,这是乔婶婶给的,咱们都尝尝吧。”杨春兰把丸子给妹妹几个每人的碗里都拨了几颗之后,便将剩下的都推到了爹娘的面前。 杨大嫂勉强笑了笑:“曼舟她娘是个好人,你们都快吃吧。” 杨连云则是一言不发的啃着窝头,看着狼吞虎咽的几个孩子,此刻的他,只觉得有种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心头。 吃完了饭,杨大嫂夫妻两个一个去院里劈柴,另一个收拾桌子洗碗去了。 从没吃过这样的饱饭,两个小的很快就眼皮发沉,躺在炕上睡着了。 杨春花舔了舔嘴角边的油,回味道:“大姐,这肉丸子可真好吃。” 杨春兰看着两个妹妹,问道:“以后还想不想吃肉?” 杨春妮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说道:“当然想吃!大姐,咱们以后怎么能吃到肉?” 杨春兰把杨春花和杨春妮拉到了一边,三个人在炕的最里边小声说话。 等杨春兰把和曼舟商量的事情说了以后,杨春花和杨春妮都眼神坚定的点了点头。 第29章 噎膈之症 出了十五,就算是过完了年,清河村里的百姓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活。 顾砚初已经收拾了衣裳和书本,又将被褥卷了,提前搬到水杉胡同的宅子里去了。 曼舟家也在慢慢的收拾着,乔氏并不打算带走多少东西,只是几人的衣裳、被褥和随身的一些物品。 现在天还有点凉,她打算等再过一个月,开春以后再搬进城里。 平日进城的时候,让周嬷嬷包了老马头的牛车,多往水杉胡同送几次东西,搬家的时候就会轻松许多。 曼舟打算进城去保和堂,看看年前王掌柜拉走的那些膏方还剩下多少。 前些日子给乔氏和周嬷嬷熬制的那罐药,两个人都已经用完了,还需要再买一些草药。 用完了早饭,曼舟就和周嬷嬷坐着牛车进了城。 两个人先去了保和堂,与王掌柜相互拜了年,他便主动说起了药堂里的膏方所剩不多的事情。 王掌柜捻着须髯,满脸都是笑容,客气的把两个人让进了里间。 “上次拿回来的药已经卖的差不多了,治疗消渴的膏方全部都被香满楼的东家郑老板都买走了。陶大户派人来催了一回,说是通脉止痛的方子,他们家老太太吃好了,想多买些回去。还有润肺止咳的那个膏方不错,我前些日子受了风寒用了没几次,就好的差不多了。” 曼舟笑道:“回头我再多做些止咳的膏方。” 王掌柜道:“历姑娘,通脉止痛的那个药要多做些,陶大户又介绍了好几户人家,他们都想买一些。” 见曼舟点头,他又道:“咱们青州城里香满楼的东家姓郑,他年前买了消渴的膏方,给家里的老娘。过了没几日,又亲自来把剩下的一罐也买走了。不过呢,他想请您去给他家老爷子看看病,老爷子吃什么都咽不下去,人已经瘦的不成样子了,只剩下一口气。” 曼舟抿了抿唇,说道:“掌柜的,说起来惭愧,我学艺不精,只会做药,不会看病。如果郑老板的父亲,请郎中看明白了是什么病症,我倒是可以试着做些膏方。” 王掌柜思虑了一下,说道:“年前咱们保和堂的曲郎中去给老爷子瞧过一回,下的诊断是噎膈,断言老爷子还有三个月的寿数。” 曼舟皱眉想了一会,抬起头说道:“掌柜的,如果是噎膈的话,我倒是可以出个方子。不过须得和郑老板言明,用了膏方会让老爷子舒服一些,但于寿数不会有多少改变。” 正在二人说话间,外面传来了阿冬的声音:“掌柜的,郑老板来了。” 王掌柜赶忙站起身:“历姑娘,真是不巧,说谁谁到,咱们一起出去看看吧。” 曼舟点头,也起身和掌柜的一起出了里间。 郑老板的年岁不大,约有三十出头的样子,虽然是酒楼的老板,却有一丝文人的气息。 他看到掌柜的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从里间出来,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冲他们两人点了点头。 王掌柜笑着迎了上去:“郑老板,您怎么亲自过来了,方才我们二人正说到你呢,这位就是做消渴膏方的历姑娘。” 郑老板的眼中微微闪过一丝惊讶,他没想到做膏方的竟是年纪这么小的一个姑娘。 但家里的老娘用了她的消渴方子以后,的的确确是多饮多食的症状好了许多,身上也有力气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虽然年纪小,却是个有本事的。 看到曼舟对他点头,并露出浅浅的笑容时,他才回了神:“历姑娘,有礼了。想必家父的事情,掌柜的已经和你说过了,不知。。。” 曼舟道:“郑老板,恕我直言,如果令尊所患为噎膈之症,恐怕,寿数就如曲郞中所言。我擅长制药,诊病却非我所长,实在帮不了你。我所做的膏方,或许只会让老爷子能觉得舒坦一些,但对于延寿却是无能为力。” 听了曼舟的话,郑老板的脸色变的有些苍白,失神的双眼显出内心极度的哀痛,他摇头叹气:“天命不可违。” 王掌柜拍了拍他的后背,劝慰道:“老弟,别难过了,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曼舟没再说什么,而是向站在远处的周嬷嬷走了过去,两个人准备离去。 正在二人就要走出大门之时,郑老板追了过来:“历姑娘,你方才说你做的膏方虽然不能治好我父亲的病,但却能让他舒坦一些,对吗?” 曼舟点了点头:“是。” “好,能让他不那么痛苦也行,他现在就连喝水都已经十分困难了,整个人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郑老板的双眼通红的望着曼舟。 曼舟道:“如此,后日你便来这里取膏方罢。” 老马头的牛车还等在药堂门口,去往水杉胡同的路上,曼舟又在其他的药堂里抓了些草药。 到了新宅子以后,两个人便一起商量着屋里需要打制多少桌子和柜子。 定好了数量和样式,周嬷嬷便去城里寻铺子打制家具去了。 曼舟则去了旁边顾砚初那里,她抬起手刚想拍门,门就从里面被人一下子拉开。 顾砚初一脸笑意的站在门里:“我听到你来了。” 进屋坐下以后,曼舟道:“砚初哥哥,我有事求你。” “嗯”顾砚初直直的看着她。 “是春兰姐姐家的事情,你能不能帮忙请个人。。。” 曼舟将自己与杨春兰商量的事情和顾砚初仔细说了一遍。 顾砚初沉吟了片刻,便点头答应下来。 见他毫不犹豫便答应,曼舟问道:“砚初哥哥,你不怪我胡闹吗?” 顾砚初道:“算不得是胡闹,杨家如果能分家,杨春兰全家都会感激你,这是好事。人情债最难还。” “我也没想要她们家感激我,春兰姐姐一家都是好人,好人应该有好报。砚初哥哥,谢谢你帮我。” 顾砚初的唇角微微扬起:“不必谢我,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曼舟光洁白晳的脸蛋慢慢变成粉红,她站起身小声说了句:“我先回去了。” 第30章 大师 回到清河村以后,曼舟又请了杨春兰过来,两个人一起熬制膏方。 郑老板父亲的方子,她准备亲自熬制,药一大早上就已经配好了,想了一下,曼舟又加了些量。 熬好一小罐以后,便让周嬷嬷一个人先送到保和堂。 曼舟在罐子外面贴了用法:“每日三次,每次一勺用热水化开,饭前服用。” 如此又过了几日,王掌柜订的那些膏方也全部都熬制好了,这次是曼舟和杨春兰一起坐老马头的牛车进城。 送完了膏方,曼舟让老马头等在保和堂门口,她和杨春兰两个人悄悄的去了福满楼。 在福满楼二楼的雅间里,顾砚初和一个五十多岁,瘦小干瘪的老头早早的就等在了那里。 四个人在里面说了好半天的话,才各自散去。 回家以后,曼舟将这次卖膏方赚的银子交给乔氏。 乔氏笑着让她自己留着,并说以后曼舟赚的银子,都让她自己存着。 夜里,清河村里的杨家发生了一件怪事,杨老太太的二儿子杨连柱夜里蹲茅坑的时候,莫名其妙的被人剪去了一撮头发。 第二天傍晚,天刚黑下来的时候,二儿媳妇葛氏刚在茅坑里蹲下,又被人摸了屁股。 葛氏当时吓的魂飞魄散,提着裤子就冲出了茅房。 杨连柱不信邪,第三天晚上亲自守在茅房,想看看是不是有人故意捣鬼。 下半夜,当他正张嘴打哈欠的时候,又被扔了一嘴臭哄哄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不仅如此,夜里杨老太太的窗子外面,还能隐隐的听到女子的哭声。 一连着好几日,整个杨家鸡飞狗跳,这下可把杨老太太吓的不行。 回想当年,她嫁过来是给老杨头做续弦的,并不是杨连云的亲娘。 杨连云就是老杨头和先头那个妻子生的,后来得急病死了,这才娶了杨老太太,她又生了下二儿子杨连柱。 虽然老杨头先头的妻子不是她害死的,可是毕竟也是个死鬼,怎么能不害怕呢。 老杨头倒是吃的饱睡的香,晚上什么都没听着。 老杨太太连着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耳边总能听到女子的哭声,言语间尽是她对杨连云一家不好,她要回来报仇之类的话。 这日一大早,老杨太太黑着眼圈在猪圈跟前喂猪。 东边院墙下,隔壁张家婆媳两个,正站在院子里的茅房跟前说话。 就听张大嫂的媳妇道:“能算的准吗?我这么大的肚子可不爱出门,真能算出是男是女?” 张大嫂道:“准的准的,你是不知道,这个算命先生可是乔家花了大价钱请的。乔家在青州城里置了新宅子,一会还要和这个先生进城去给新宅子看风水呢。等会吃完了饭,咱们两个一起过去,可别去晚了,再让人走了。” 张大嫂的儿媳妇道:“娘,我上好了,您不用扶着我,咱们快进屋吃饭吧。” 墙这边的杨老太太忍不住动了心思,乔家请了算命先生,正好她们家这几日有些不安生,自己何不赶快过去,也请先生算算自家是不是犯了什么忌讳。 想到此处,杨老太太也没心思喂猪了,将猪食盆子往地上一扔,转身进屋拿了银钱,又披上了一件夹袄,便冲出了院子。 乔家的大门没关,杨老太太一眼便瞧见正在院子里和周嬷嬷说话的那个人。 是一个又干又瘦的小老头,穿了身道袍,山羊胡子又长又白,人长的倒是十分精神。 她脸上堆了笑容,走进院子:“老姐姐,听说你家请了算命先生,我也想请先生给我们家看看。我这几日睡的不怎么安稳,怕不是触犯了什么忌讳。” 周嬷嬷犹豫道:“这。。。这得问大师的意思,我可做不了主。” 杨老太太急忙看向那个算命先生:“大师,我也是清河村里的,夫家姓杨,劳烦您老人家帮我也算算。” 算命先生翻着眼皮,摇头晃脑的说道:“本来贫道是每日一卦,不过你刚进来的时候,身上的晦气十在是太重,今日便破例为你算一次吧,你说个字。” “多谢大师,多谢大师,老婆子不识字,也不会写字,只是这几日睡的有些不安生,好像总感觉心里有什么事。”杨老太太耍了个心眼,没将实话说出来。 大师皱眉:“让你说个字。” 杨老太太看着在另一边墙头上探头探脑的牛婆子,转着眼珠子寻思了一会,说道:“那便说个牛字吧。” 大师思索了一会,说道:“你夫家姓杨,却偏要测牛字。” 他伸手枯柴一般的手,掐着手指头,口中念念有词。 过了一会,大师说道:“杨即羊,牛有角,羊比牛字多生两点,便是牛生二尾,此为凶兆。” 杨老太太吓了一跳,说话也结巴了起来:“大,大大,大师,这是何意?什么牛生二尾?” 周嬷嬷在一旁自言自语道:“牛生二尾,那不是朱字吗?” 闻言,杨老太太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要知道杨连云那个死鬼老娘原先可是姓朱的。 她惊恐的叫道:“请大师指点,大师救我!” 此时,大师却闭口不言,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杨老太太咬了咬牙,从兜里挑出了一把铜板“大师,这是老婆子的一点意思,求您指点一二。” 大师睁开了一只眼,在心中默数了一下她手里的铜板个数,这才开口:“须得远离牛生二尾。” 杨老太太不明白:“远离?怎么远离?” 周嬷嬷忍不住问道:“大师,是不是要离姓朱的人远一些?” 杨老太太的心中犯了嘀咕:“可是杨连云那死鬼娘早就死了,还要怎么远离。” 大师捻着山羊胡,眯起眼睛:“天机不可泄露,自己回去悟吧。” 杨婆子心惊肉跳的回到家中,躺在炕上两眼直直的盯着天棚。 不管老杨头问什么,她都不答话,就那么直挺挺的躺着。 直到又过了两日,杨树林上茅房时,掉进了粪坑里,人被捞上来的时候,嘴里还发疯一般的喊着:“别推我下去,别推我下去。” 葛氏哭的撕心裂肺:“这是造了什么孽了啊,好好的儿了掉进粪坑里,差点呛死,我的个娘啊,树林要是没了,可叫我怎么活啊,我可就这么一个儿子。” 见到此景,杨老太太这才咬着牙,恶狠狠的吐出两个字:“分家!” 第31章 试探 适逢过年,明德书院放了年假。 顾砚初自搬进城里以后,几乎是足不出户,每日只在家中背书。 他翻了翻手上的书,上面密密麻麻的满是师父的批注。 满满一个木箱的书,书中的内容他早已烂熟于心,师父毕竟曾经是太子的老师,教他一个秀才还是绰绰有余。 想起明空,他握紧了手中的佛珠,这串佛珠,是师父生前与他一起打磨出来的,经过这么多年早已是油光润亮。 顾砚初将明空留给他的银票从怀里取出,在屋中四下看了看,最终找了本书将银票夹了进去,又将书重新塞进了木箱。 看了看天色,已经是大亮,这一箱子书他背的差不多了,他锁好院门,准备再去买几本书回来。 青州城里最大的书铺是“经史宝斋”,就在离明德书院不远的地方。 等他到的时候,书铺里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书生在书架前面翻看,不过只是看,却没人买。 顾砚初在书架的最下方发现了一本《水经注》,虽然是手抄本,但也极为难得,他从架上将书取出拿在手里。 又四下转了转,最终又选了一本《千金医方》和《千金药方》,也都是手抄本,他将书放到柜台上和伙计询价。 “这位公子,三本书一共是八两银子。” “顾秀才?”刚走进书铺大门的人唤住了他。 顾砚初寻声望去,见方才叫他的人正是明德书院的秦夫子。 秦夫子走上前,看了看柜台上的书,问道:“早就听闻你精通医术,看来传言不假。” 顾砚初揖了一礼,淡淡道:“谈不上精通,只是略知一二。” “《水经注》?没想到这书铺里还能寻到这样的好书。” 顾砚初也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付了银钱,他便将书夹在腋下:“先生,学生先走一步。” “等等,顾秀才,老夫家中也有不少藏书,不如去我家里选几本拿回去看看?” 面对秦夫子几次三番的试探,顾砚初也想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目的。他略一沉吟,终是点了点头。 秦夫子的家就在明德书院前面的玉兰巷内,二人边走边聊,没用多少功夫就到了。 他把顾砚初让进了自己的书房,又吩咐身边的仆从:“烧水煮茶。” 一进到秦夫子的书房里,一整面墙的书,令顾砚初的瞳孔有了那么一瞬间的震动。 仆从进来上了茶,秦夫子便挥手,令他退下。 “顾秀才,想看哪本,尽可以挑选。” 顾砚初起身辑了一礼,在书架旁仔细看了一会,便取下了一本《甘石星经》:“夫子,学生想向您借这本书回去研读。” 秦夫子示意他坐下,又亲自给他倒了杯茶:“这是上册,下册在我一位故友那里。等你读完了这本,我去他那把下册讨回来给你。” 顾砚初起身抱拳:“多谢先生。” “坐下,快坐下,不必拘礼。老夫听说你师父颇通医术,想必你也得到了他的真传。”秦夫子手捻着须髯,笑呵呵的看着他。 顾砚初垂下眼睫,伸手拿起了茶杯,不动声色的问道:“先生,从何处听说?” “是和你同年的秀才,吴宝成。自从你进了书院,他便再也没有得过头名,吴秀才心中不服,说你有高人指点,许是他派人去清河村打探了你的过往。” 顾砚初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又直又密的睫毛遮挡住了眼中的情绪。 秦夫子仔细的观察了一会他的神情,开口道:“说起来老夫还有一事相求。” “不敢,先生请讲。” 秦夫子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生怕错过他每一个表情:“我有位故友,患有白疕,因年少时受过些罪,脾胃十分虚弱,服不得那些口苦的汤药,所以这些年此病反反复复,终不见好。我见你通晓医术,就想想问问你,不知可有什么其他办法?” 顾砚初沉思了片刻,说道:“有个方子或可一试,不过却不是什么立竿见影法子,须得服用一段时间才能见到效果。” 秦夫子的面上就是一喜,赶忙点头:“那不妨写出方子,我立刻让人去抓药。” 顾砚初摇头:“下人做不了,这个方子得熬上五六个时辰,这样吧,三日后,我把制好的药送过来。” “何需如此,顾秀才,你现在住在何处?三日后我派人去取就是。” 顾砚初点头:“也好,我就住在书院后面的水杉胡同,从东往西数第七户人家。” 从秦夫子的家中出来以后,顾砚初先回了水杉胡同。 他将手里的几本书在家中放好,又去了城中的药堂,把方子里需要的草药一一配齐。 看了看天色,他随便找了个地方简单的吃了几口以后,便来福满楼跟前,去寻老马头的牛车。 回到清河村以后,顾砚初敲开了曼舟家的门,将熬制膏方的草药交给了她,并和她约定两日后在水杉胡同见。 曼舟看了看纸包里面的药,有些惊讶的问道:“乌梅膏?” 顾观初盯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想必是要试探我。” 望见曼舟眼神里的担忧,他笑道:“放心,我有分寸。” 听见动静的周嬷嬷和乔氏也一起从房中走了出来,把人让进了院子。 乔氏的怀里还抱着个包袱:“砚初,这里面是婶婶给你做的衣裳和两双鞋,等我们搬进城里以后,婶婶再给你多做几件。” 顾砚初接过,连连的道谢,周嬷嬷也将一大包吃食塞进他的手中:“顾秀才,你一个人在城里可要多吃些,老婆子看着你怎么又瘦了,等我们搬进城里以后,嬷嬷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顾砚初笑着应了,他的眼神转向了曼舟,只见她怀抱着草药,在一旁抿着嘴乐。 周嬷嬷扶着乔氏进了屋,院子里只剩下了相对而立的少男少女。 “曼舟,你长高了。” “哪里有啊,才几天没见,怎么会就长高了,倒是你,怎么又瘦了?” “没有你做邻居,晚上我睡不着,快点搬进城里吧,那样我们便能日日相见。” “好” 第32章 阿香 熬制好了顾砚初要的膏方,曼舟、乔氏还有周嬷嬷三个人一起进了城。 今日不但要将膏方拿过去,周嬷嬷前些时候订的那些家具也到了该来送货的日子。 水杉胡同的两旁都是高耸入云的水杉树,虽然现在正值冬季,树上的叶子都已经掉光,但树干依然通直挺拔。 到了水杉胡同,曼舟把乌梅膏交给了顾砚初,从他手中接过了那本《千金药方》以后,那边送家具的人也来了。 周嬷嬷定制家具的时候,就与铺子里的老板说好了,来送货时,伙计负责把家具都摆放到她们指定的地方,如此,便可以将屋子里的旧家具全部收走。 结清了剩余的银子,乔氏看着屋子里全新的桌椅和柜子,眉眼间都是喜悦,对周嬷嬷道:“这木料选的好,闻着还有一股淡淡的木头香味呢。到底是新打制的,看着就好。” 周嬷嬷也高兴:“家具算是全都置办齐全了,等着选个日子搬过来就是。” 曼舟从自己的屋子跑过来:“娘,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睡床呢,那个架子床可真好看。” 乔氏看着曼舟粉嫩的小脸儿,眼中尽是慈爱之色:“等娘扯块布做了幔帐,就更好看了。” 周嬷嬷拎了半桶水从外面走进来,手里还拿着块抹布,乔氏伸手接过抹布,说道:“嬷嬷,你去城北的人市看看,托牙人买个丫头回来。” 周嬷嬷应了便出门去了,剩下乔氏和曼舟在家里擦拭新家具。 等收拾的差不多了,母女二人便背上竹筐锁了门,去街上添置新家需要的东西去了。 她们走后不久,秦夫子派来的人,从顾砚初的手中取走了膏方。 那人没有回秦夫子的家中,而是直接去了他家旁边的那户没有挂门匾的人家。 下人将药小心翼翼的放到桌子上,掀开盖子,又从里面挖了一勺放进碗里,并用热水化开。 待搅拌均匀以后,这才躬身退了出去。 秦夫子盯着碗里的药看了一会,说道:“倒是和寻常喝的汤药略有不同。” 男子将碗拿在手中,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随即便浅浅的喝了一小口。 仅仅是这一口,他的脸色就骤然一变,人僵在了那里,端着药碗的手竟有些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 秦夫子打量着他的神色,小心的问道:“怎么样?” “是乌梅膏,与当年赵大人做的一般无二。” 秦夫子吃惊道:“那明空和尚必是赵大人无疑!当时他真的没有死。” “我小的时候,腿上生了一大片癣,太医给我开的汤药太苦,我喝不下去,便偷偷倒掉。那癣痒的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于是我便不停的抓,抓到血肉模糊,看上去很是骇人。可我却不敢告诉母后,母后说我是太子,不能有任何闪失让别人有可乘之机。白天赵大人给我讲书的时候,见我坐立不安,于是发现了我的癣症。第二日他进宫时就偷偷给我带来了一个小罐子,告诉我是乌梅膏,每日早晚一勺用水化开,连喝上十日就不会再痒了,而且最重要的是,这药酸酸甜甜的,一点也不苦。” 男子轻轻的闭上了眼睛,仿佛沉浸到了回忆中,他接着道:“在宫里不能随便吃外面的东西,于是我便将小罐子藏在书房,每日令奴才早晚都准备好一碗热水,就这样连着吃了三个月,我终于治好了腿上的癣症。二十多年过去了,没想到,我又重新喝到了乌梅膏。” 秦夫子深深叹了一口气:“没人知道赵大人懂得医术,想当年或许也是因为他会医术,不知在牢里使了什么手段,才能死里逃生。” 男子将碗里的乌梅膏一饮而尽:“顾砚初得老师的教导,能有如此学问,也就不奇怪了。” 秦夫子也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此子品性不差,他日必成大器。你要不要与他相认?” “不急,再等等。” 等乔氏和曼舟再回到水杉胡同的时候,新买来的小丫头已经在打扫院子了。 周嬷嬷和牙婆正站在院子里说话,这牙婆子圆圆的脸上还长了一颗红豆大小的黑痣,冷不丁一看,倒像是个媒婆。 见到她们两个回来,周嬷嬷招呼着小丫头:“二香,这是咱们夫人和小姐。” 顺着周嬷嬷的目光看过去,一个十多岁的小丫头穿的破破烂烂,她赶忙放下手中的扫帚,怯生生的跑了过来。 到了乔氏和曼舟的跟着,“扑通”一声,跪下就磕头。 “哎呦,这孩子”乔氏吓了一跳,连忙去伸手把她拉起来。 “不用跪了,咱这也是普通的人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没有那么多规矩。” 小丫头刚被乔氏拉起来,一抬头正对上曼舟的目光,又要跪下给曼舟磕头。 曼舟拽住了她的胳膊不让她跪:“你叫二香?” 小丫头咬着嘴唇点了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周嬷嬷走过来说道:“她还有个姐姐叫大香,已经被这两个孩子的后娘给卖了。” 牙婆子也走过来,说道:“是个苦命的孩子,亲爹死了,后娘要改嫁,便把两个孩子都卖了,她姐姐前几天就被一个外地来的商人给买走了,也不知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小丫头吸了吸鼻子,看着乔氏说道:“夫人,我什么活都会做,以前在家里挑水劈柴、做饭,洗衣裳的活都是我做的,求求您留下我吧。” 乔氏看了看曼舟,问道:“曼舟,你说呢?” 曼舟仔细的把小丫头打量了一遍,她的头发又干又黄,双颊瘦的都凹了进去,身上的衣服打满了补丁,一双手又粗又硬,上面还裂了不少的口子,但一双眼睛特别干净明亮。 “娘,留下她吧。” 小丫头忙不迭的作揖“多谢夫人,多谢小姐,多谢夫人,多谢小姐。” 曼舟道:“你以后就叫阿香吧,二香不好听。” 乔氏转向牙婆子:“不知这个丫头的身价多少?” 牙婆子喜道:“六两银子。” 打量着乔氏的神色,牙婆子怕她嫌贵,于是解释道:“夫人,这丫头之所以要这么多银子,是有道理的,你别看她又瘦又黑,可这在后娘手里讨饭吃的孩子,不用教 ,什么都会干,不需要重新调教的。” 乔氏不喜欢她刻薄的嘴脸,打断了她,轻轻的点了点头:“周嬷嬷,与她立契,然后拿到官府盖章交税费。” 第33章 平静 回到清河村的时候,村子里好些人家正从村口的大树下面三三两两的往回走。 还有一些陌生人仍旧站在树下没有动,目光在人群中来来回回的打着转,像是在寻找什么人。 看见乔氏,人群中的杨大嫂走了过来:“妹子,从城里回来的?” 乔氏点头笑道:“是啊,嫂子,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杨大嫂警惕的看了那些陌生人一眼,低声说道:“这些人是从安阳山后面的古颍县过来的,听说古颍县的知县,家中祖传的宝贝几个月前被贼人给盗走了,经过追查,发现这贼人最后是在咱们村子附近不见的,这不,人家就找来了,还说凡是提供线索的,都给十两银子的赏钱呢。” 乔氏有些狐疑道:“他们看着不像是官府里的人,连官服都没穿。” 杨大嫂也点头:“谁说不是呢,不过还是小心点好,我瞧着这些人,个个都是一脸杀气,不像是善茬。” 乔氏低低的“嗯”了一声,她拉了杨大嫂的胳膊:“大嫂,我听说你们分家了?” 杨大嫂的脸色立刻就高兴了起来,不过还是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是分家了,虽然比以前更难了,不过我也心甘情愿。” 乔氏拉着她往自己家的方向走:“走,去我家坐一会,咱们说说话。” 跟在后面的曼舟往陌生人的方向瞥了一眼,想起了上次和顾砚初在山上采药的时候,遇见的那个人。 她微微蹙了眉头,心中有些隐隐的不安。 到家以后,周嬷嬷就急着去做饭,阿香在一旁帮着抱柴生火。 杨大嫂看了阿香一眼,倒没问什么。 乔氏领着她进了正屋,两个人在炕上坐了下来。 “我小叔一家子也不知是冲撞了什么,前些日子在茅房里出了好几次怪事。就连我婆母在半夜,也听见院子里有奇怪的声音。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了,非要闹着要分家。” 乔氏与端着的茶进来的曼舟对视了一眼,笑着说道:“分家对你们来说也算是件好事,毕竟杨老太太不是杨大哥的亲娘。” 杨大嫂脸上露出苦笑:“我公爹和婆母要跟着我小叔子一家过日子,所以只分给了我们三袋粮食和两亩地,谁让我们家没儿子呢。” “杨大叔也不管吗?好歹杨大哥也是他的亲儿子啊。” 杨大嫂摇头:“我公爹在家不做主,什么都听我婆母的。刚分家那天,他们就在院子中间砌了一道土墙,把我们两家给隔开了。” 见乔氏也跟着她叹气,杨大嫂又道:“好在我的绣活还不错,这些年从来没有显露过,春花和春妮也都和我学的差不多了,以后的生计应该不成问题。” 两个人又说了半天的话,乔氏要留杨大嫂吃饭,她连忙摆手说家里还等着她回去,说完就匆匆的走了。 杨大嫂走了以后,周嬷嬷的晚饭也做好了,阿香捧着饭碗一边吃一边流眼泪,从她记事以来,头一次能吃饱,还能吃的这么好。 晚上,周嬷嬷烧了整整一大锅热水,让阿香赶紧把自己给拾掇干净。 乔氏和曼舟要了两身旧衣裳,又从箱子里找了块布,问阿香会不会裁衣裳。 阿香激动的直点头:“夫人,我会做衣裳的,只是不会绣花。” 乔氏就让她先穿曼舟的旧衣裳,再找时间给自己做两身寻常穿的,暂时和周嬷嬷睡一个屋子。 今夜的清河村格外安静,家家户户早早的就闩上了自家的大门。 曼舟轻手轻脚的走到院门边,侧着耳朵仔细听了一会,隐约能听到门外有细碎的脚步声,好像是往安阳山的方向去。 她觉得心里有些慌,回想着那天死在他们面前的那个男子。 他到底是什么人?顾砚初后来有没有把那封信取走,信里又写了些什么。 树梢上没有叶子,枝头一片空旷,银白的月光铺洒在地面上, 一地的清冷。 乔氏的屋里熄了蜡烛,周嬷嬷的屋子里还有低低的说话声。 连着几天,曼舟都没有再出家门,每日不是在屋里研究顾砚初给她的那本《千金药方》,就是在乔氏绣挂屏的时候,跟着她一起练习刺绣。 阿香勤快又能干,让周嬷嬷轻快了不少,一老一小每日收拾要搬家的东西,倒也不觉得累。 一日三餐,每顿都能吃饱,她的脸上慢慢的也有了笑容,做起活来也更加卖力了。 旁边牛桂琴有好几次偷偷爬上墙头,想找曼舟说话,可都不见她的人影。 她看到曼舟家的院子里,又多了一个干活的丫头,年纪不大,傻头傻脑的。 牛桂琴和她打听曼舟在不在家的时候,小丫头只是拿眼睛瞪着她,一句话都不肯说。 直把她气的撇着嘴,讪讪的从墙头又爬了回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村子里的那群陌生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没有丝毫踪迹。 清河村里的百姓也开始慢慢的走动了起来。 就在乔氏绣好松鹤图挂屏的那日,曼舟也将《千金药方》里的所有内容都背了下来。 这次乔氏在家里教曼舟做衣裳和绣花,周嬷嬷带着阿香一起进城。 将乔氏绣的松鹤图挂屏交到了花绣坊,周嬷嬷婉言拒绝了老板娘再领其他绣活的要求。 她告诉老板娘,她们这些日子在家中收拾东西,等过些时候搬进城里以后再说。 两个人又去了保和堂,对照着曼舟写的单子,抓了些草药。 阿冬见周嬷嬷来了,赶忙喊了掌柜的出来。 王掌柜告诉她,药堂里的膏方已经卖的差不多了,又托她给曼舟带口信回去。 郑老板的父亲用了她做的治噎膈的膏方以后,情况有了一点点的好转,已经能喝的下稀一些的白粥了。 郑老板还想请曼舟再多制一些,连着她老娘用的那个消渴的膏方一起,一共给了十两银子的定钱。 周嬷嬷想了想,答应五日后会把膏方制好送过来。 出了保和堂,周嬷嬷又从身上拿出了曼舟写的另一张方子,寻了其他药堂又抓了三大包的草药。 最后,两个人去买了不少的菜肉,便坐了老马头的牛车早早的回了村子。 第34章 吴宝成 曼舟叫了杨春兰一起,用了三天时间,把郑老板要的膏方给熬好了,加上治疗消渴的药,整整六个小罐子。 昨日周嬷嬷就和老马头说好了,今天包下他的牛车进城。 可是,当曼舟和周嬷嬷走到村口的时候,就看到老牛头、牛婆子、牛二丁还有牛桂琴早就坐在了牛车上面。 看到她们两个,老马头的神色有些尴尬,脸上的笑比哭还要难看。 他搓着手走过来:“这,这,曼舟丫头,我和老牛大哥说了,今天是你们家包了我的牛车,可是他们非要跟着一起进城,你看这。。。” 曼舟扫了眼牛车上的老牛一家人,没有说话,垂下的眼睫遮挡住了眼里的厌恶之色。 这时,老牛头从牛车上爬下来,说道:“曼舟丫头,实在是对不住了,我那亲家公,也就是我大儿媳妇的爹,昨个突然过世了,我们实在是着急进城,她爹就只得她这么一个闺女,我们得去帮着操办着,我这老婆子的腿还有些毛病,走不了远路。” 曼舟听了这话,只道天大地大,死人最大,这事也不好再计较了。 只是答应了王掌柜今天送药,也不能耽搁。 这牛车就这么大,本来也就能坐五六个人,车上现在已经坐了四个,可是她和周嬷嬷两个人背上的竹筐,就要占去两个人的位置。 曼舟想了想,说道:“牛大爷,虽然牛车是我们包下的,捎着你们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你看,我们两人还背着这么沉的竹筐,这样我们几个就坐不下了,不如让牛姑娘和牛二哥走着进城,反正他们年轻,进城的路又不远。” “这怎么成,你们两个把竹筐抱在身上,咱们几个挤一挤不就行了。” 老牛头还没说话,牛婆子在那边就嚷了起来。 周嬷嬷眼睛一瞪:“老牛婆子,你别不识好歹,这牛车是我们包下的,让你坐上去就不错了,不然你也下来走着进城。” 老牛头回过头去,狠狠地瞪了牛婆子一眼:“闭嘴!” 他又对着牛二丁和牛桂琴道:“你们两个年轻,腿脚又利索,自己走走进城吧。” 牛二丁没说什么,牛桂琴却噘着嘴,一副老大不愿意的样子,慢慢腾腾的爬下牛车。 一路上,牛婆子一直用眼睛狠狠的往曼舟的身上剜,但是碍于周嬷嬷在身旁,也不敢多说什么。 曼舟却不在意,心里还想着前几天,村子里那些陌生人的事情。 到了城中,老马头的牛车停在了保和堂的门口,这次他倒没客气:“牛老弟,你们就在这下去吧,曼舟丫头包了我的牛车一整天,一会她们还要去别的地方。” 一大早上,老牛婆子死命的赖在牛车上不肯下去,他也实在不好与一个妇人说什么。 现在到了城里,他可得分清楚谁是包车的正主,周婆子给的铜板多,可不能得罪了。 等老牛头和牛婆子走远了,曼舟才和周嬷嬷下了牛车。 阿冬早就在门口看着了,飞快的跑过去接下了曼舟背上的竹筐。 将所有的罐子都放到柜台上以后,却没见到王掌柜的身影。 阿冬四下看了看,然后神神秘秘的说道:“咱们青州城里来了大人物,听说是从京城里来的。大人物前几日染了风寒,掌柜的和曲郎中出诊去了。” 大人物?曼舟一下子就想到了清河村里的那些陌生人。 她不动声色的问道:“什么样的人,算是大人物?” 阿冬的上半身都趴在了柜台上,脖子伸的老长,小声说道:“住在知府的府邸里,你说算不算是大人物?” 曼舟冲他笑了笑:“算。” 从保和堂里出来以后,两人又去买了好些米粮,直接回了水杉胡同。 周嬷嬷去收拾库房,曼舟去了旁边顾砚初的家。 门没有关,院子里站着三个人,一个年轻的公子正在对顾砚初说着什么。 站在他们身后的吴宝珍,痴痴的目光一直盯在他的脸上。 见到曼舟来了,顾砚初原本还有些冰冷的表情一下子就柔和了起来。 他的目光直直的落在曼舟的脸上,并没有要向吴家兄介绍的意思。 顾砚初的嘴角含了笑意:“先去屋里等我。” 见曼舟旁若无人的直接进了屋子,吴宝成还有些发懵。 心中只觉得,这个姑娘生的好生娇俏可人。 而吴宝珍却认出了她,正是几个月前自己想要买的那个丫头,当时顾砚初还曾为她出手解围。 “顾大哥,她是什么人?”此刻,吴宝珍的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个丫头与顾砚初的关系绝对不一般。 没有理会她的问话,顾砚初对吴宝成道:“你的意思我已经听明白了,不过,我并不需要你们家的资助,二位还是请回吧。” 听到顾砚初毫不留情的拒绝,吴宝成这才从呆愣中回过神来,他有些气急败坏道:“顾砚初,你可要想清楚了,离秋闱还有很长时间,你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不靠我们家的资助,你哪来的银子进京赶考,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顾砚初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伸手做出了送客的动作。 这可把一旁的吴宝珍急的不行,她心里早就打起了如意算盘。 她们家有的是银子,别说资助一个顾砚初,就是十个一百个也不算什么。 待有朝一日,顾砚初如果能高中,那么她便可以求了父亲,将自己许配给他。 想到这里,吴宝珍就要去拉他的袖子,抬头迎上顾砚初冰冷的目光,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手就僵在了半空。 吴宝成指着他,咬牙道:“顾砚初,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用不用我们家的银子?到时候你可以搬到我家里,每日都有丫鬟和下人侍候着,你只需安心读书便可。” “吴公子在课业上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我可以给你指点一二,不收分文。” 见自己的小心思被他拆穿,吴宝成的脸色十分难看,他愤恨的用手点指着顾砚初,好半天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咱们走着瞧。” 拖着依依不舍的吴宝珍,怒气冲冲的跨出了院门。 第35章 猜测 曼舟坐在顾砚初平日背书时坐的那把椅子上,手里还拿着他刚刚看过的那本《千金医方》。 见他走进来,她放下手中的书:“他们走了?” “不必理会”顾砚初伸手给她倒了杯茶。 曼舟将村子里忽然来了许多陌生人的事情与他说了。 “砚初哥哥,你说他们会不会和那天我们在安阳山上遇到的那个人有关?” 顾砚初微微的点了点头:“多少年来,村子里一直都很平静,如果不是和那个人有关系,怎么会突然来那么多的陌生人。” “这些人的身上都有很重的杀气,看着并不像是寻常的官府中人。”曼舟仔细的回想着那日在村口见到的陌生人的样子。 顾砚初沉吟道:“前些日子,我在书铺中遇到秦夫子,他有位故友,腿上生了癣症。因脾胃虚弱,服不得口苦的汤药,所以他便请我帮着想想办法。” 曼舟扬了扬眉:“乌梅膏?” 见顾砚初的嘴角噙了笑意,她慢慢的喝了口茶,说道:“且不论他是如何知道你懂得医术的,让你帮着想办法这就不合常理。” 顾砚初在她对面坐下来,身子向后靠去,神情看上去很放松:“他说知道我懂得医术的事情,是从吴宝成那里听来的,不过我推测,一定另有他人。他的言语之间对咱们师父从前的身份也多有试探。” “他不知道那封信的事情吧?”曼舟忽然问道。 顾砚初眯了眼睛,摇了摇头:“那个人不是他的人。信中提及一人下落,但却不知这人是何身份。” “秦夫子当年为何要告病还乡?会不会与师父当年的事情有关?” 两个人一时都沉默了下来,各自喝着手中的茶水,忽然,他们同时抬起头看着对方眼睛。 曼舟没有发出声音,而是用口型比划了三个字。 顾砚初握紧了手中的茶杯,缓缓的点了点头 曼舟轻声说道:“当年,那位被贬为庶人以后,很多人都说他死在了流放的路上,我看不见得是这样。” “即使当年,圣上因一时之气废了他,但终究不会糊涂到真的相信他敢弑君杀父。” 曼舟把玩着桌子上的毛笔:“是啊,那个位子迟早都是他的,有什么必要去抢呢。无奈圣旨已下,君无戏言不能更改,不过保他性命倒也不算难事。” 顾砚初懒懒道:“十几年过去了,圣上的身子也一天不如一天,太子迟迟未立,就好像在等什么人一样。”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笑。 曼舟道:“方才我去保和堂送药的时候,听说咱们青州城里来了大人物,就住在知府的家里。可是村子里的那些陌生人,却说是古颍县的县令大人家里丢了东西。” 顾砚初的心情显的很愉悦:“古颍县是个好地方。” 他慢慢的坐直了身子:“那封信,我埋在了庙里最高的那棵银杏树下。” 曼舟眨了眨眼睛,喝了口茶,忽然说道:“这茶可真不错,是吴小姐送给你的吗?” 顾砚初啼笑皆非:“在下可是有婚约之人,不敢受陌生女子的东西。” “吴家可是有花不完的银子,如果能做了他家的女婿,那可真是掉进了金窝里。” “土财主罢了。” 曼舟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顾秀才可不要优柔寡断,让吴小姐的心中生出不该有的希望才是。” 顾砚初定定的看着她,唇边扬起一抹戏谑的微笑:“师妹说的是。” 吴家兄妹两个站在水杉胡同外面的马车旁,吴宝成的脸色十分难看,他一拳捶打在车箱上,咬着后槽牙说道:“不过是个穷秀才,还和我装什么清高,不识抬举的东西。” 吴宝珍也是一脸的不高兴,嘴噘的老高,都能挂油瓶子了:“大哥,你不是说顾大哥在清河村住的是茅草屋,一个人无亲无靠,很是清贫吗?他怎么会买的起水杉胡同的那个宅子?” “听说霍家那位小爷,请顾砚初写扇面就花了一百两,真是有银子没处花了。”吴宝成阴阳怪气道。 听到霍小爷三个字,吴宝珍着实震惊了一下,她瞪大眼睛问道:“大哥,你方才说的是吏部尚书霍大人家的那位霍小爷?” 吴宝成烦躁的拧了眉:“除了他,还有谁那么财大气粗。在书院里,他就天天跟着顾砚初的后面转。” 这位霍小爷名唤霍汀,正是如今在京城中如日中天的吏部尚书霍启枡的小儿子。 霍汀的母亲出身青州崔氏,这次他就是跟随自己的母亲来青州探望生病的外祖母。 吴宝珍虽然惊讶于顾砚初与霍汀的相识,但她更关心的却是其他事情。 “什么师兄师妹,就是个幌子,顾大哥和那个丫头看着关系就不一般。” 吴宝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快收起你的心思,爹是不会同意你嫁给一个穷书生的。” 吴宝珍急着叫嚷道:“顾大哥一定会高中的,他在书院里的成绩不是比你都好吗!” “不可理喻!”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吴宝成气的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看着吴宝珍难看的脸色,她身旁的小丫头说道:“小姐,不如我们找机会教训一下那个丫头,让她离顾秀才远一些。” 听了她的话,吴宝珍的心头就是一动,脸色立刻就多云转晴了起来。 “你说的对,你现在就坐马车回去,找个人来盯着那个丫头,查清楚她家在清河村的什么位置,我去前面的珠宝铺子逛逛。” 主仆两个分头行动,小丫头坐着马车很快就回了吴家,找了个机灵的小厮仔细的叮嘱了一番,这才赶到珠宝铺子寻吴宝珍去了。 曼舟回来的时候,周嬷嬷已经煮好了面,两个人简单的吃了以后就打算回清河村。 周嬷嬷一边收拾一边说道:“牛婆子的亲家公,只有这么一个独生女儿。说来这孩子也是命不好,生下来的时候就死了娘,这些年都是他爹一个人把她养大,现在爹也死了,真是可怜。” 曼舟问道:“她爹死了,那以后她们家的生意怎么办?” 周嬷嬷鄙夷道:“你看老牛家两口子那架式,定是要把这生意抢到自己手里的。” 曼舟回想起,以前过年的时,候曾见过牛婆子的大儿媳妇,是个温和柔顺的人。 牛一丁也是个老实人,如果他们家的生意真的让牛婆子抢了去,以后的日子恐怕就不好过了。 曼舟摇了摇头,这件事情与她们也没什么关系,索性她们家也快搬离清河村了。 第36章 霍汀 曼舟回到村子里以后,几乎是足不出户,每日在家中不是看书就是绣花。 其间,周嬷嬷和阿香进了几次城,去水杉胡同送了些东西,扫扫院子便回来了。 城里有几家大一些的药铺,也仿照保和堂,开始出售膏方了,能治的病症也是五花八门。 已经有暖暖的春风,把树枝上冒出的嫩芽,吹的微微晃动。 阿香的脸上肉眼可见的圆润了起来,她在这里吃得饱穿得暖,每日都和周嬷嬷抢着干活。 枝头上的小鸟,都能听到坐在井边洗衣裳的阿香嘴里哼着的小调。 天气渐渐转暖,乔氏决定这几日就搬进城里。 阿香便把家里所有的被褥全部都拆了,每日洗完晾干就收进屋里,拿给乔氏和周嬷嬷重新缝制。 旁边老牛头和牛婆子也开始忙活起来了,亲家老爷死了,他们决定带着牛桂琴一起搬进城里,和大儿子一家住在一起。 周嬷嬷暗骂老牛头一家子阴魂不散,盼望着到了城里可别再和他们碰面了。 杨春兰过来要曼舟家在城里的新住址,虽然不识字,但她还是将写了地址的纸条小心的收进了兜里。 她告诉曼舟,杨老太太为她说了一门亲事,还收了人家的聘礼,是清河村北面的石井村,那有一户姓王的人家。 王家只有一个独子,父子两个都会木匠活,家中还算是富裕。 杨春兰却不相信杨老太太会那么好心,而且自己的亲事也轮不到她来做主。 她和二妹杨春妮偷偷跑去那个村子,看了姓王的那户人家,王家老夫妻两个只有一个瘸了腿儿子。 她们回去把实情告诉了杨大嫂夫妇,杨大嫂便和杨老太太闹了起来。 已经分家了,杨连云又不是杨老太太亲生的,杨大嫂一点没客气,两家打的不可开交。 后来还是村长媳妇前来说和,杨老太太这才答应退了王家的聘礼,这门亲事才算做罢。 杨春兰告诉曼舟,从分家以后,她们家的日子越过越好,几个妹妹都能吃上饱饭。 她有些舍不得和曼舟分开,好些年的感情,只怕以后想见面就难了。 曼舟玩笑她,说以后让她嫁进城里,两个人就可以经常见面了。 明德书院的山长请来了一位讲授制艺的夫子。 这位夫子叫黄芳,名声很大,他在二十二岁时就考中了进士,曾在多个有名的书院里都讲过学。 顾砚初这些日子每日都去书院听他的课,获益良多。 明德书院后山的凉亭外有两个人把守,不让人靠近。 亭子里面两个少年相对而立,身着殷红色镶边刺绣长袍的风流俊逸,腰间还别了一把宝剑。 着霜色暗纹玉竹袍的少年儒雅清冷,他的头上插了一支白玉竹节簪。 霍汀背靠在凉亭下的柱子上,与刚刚转过身,背对着他的顾砚初说道:“顾兄,不如与我同去鹿山书院一起读书。” “江西离青州太远。”顾砚初淡淡道。 霍汀道:“你一个人无依无靠的,还挂念什么青州。” 说完他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对对对,你那未过门的妻子还在青州。其实这里的夫子讲的也不错,我也可以留在这里等到明年秋闱。” 顾砚初转过身,撩了袍子在石凳上坐下:“霍兄是不是在京城里闯了什么祸,借口探望你外祖母才来了青州。” 霍汀干咳了两声:“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能让当朝吏部尚书的儿子躲到青州,想来也不是什么小事。” 霍汀的神情有些不自在:“就,前几个月,我把户部尚书卢善忠的儿子,卢正千的胳膊给打断了。” “卢贵妃的亲侄子?卢家的势力可真是大。” 顾砚初又长又直的睫毛遮挡住了他眼中的情绪。 霍汀道:“还不是依仗着二皇子。” 他喝了口茶:“太子未立,二皇子独大,的确应该避其锋芒。” “我父亲从不参与皇子之争,因为我的事,他在朝中还遭了二皇子一派人的弹劾。” 顾砚初也不打断他,只静静的听着他说,直到霍汀将京城里的事情说的差不多的时候,他才笑道:“你且在这里安心读书,圣上是不会责怪霍大人的。” 与其说二皇子独大,倒不如说是卢家的势力越来越大。 按照师父以前的描述和从霍汀口中说出来的二皇子,并不像是当年策划出那场刺杀的人。 何况,当年太子才二十出头,二皇子比他足足小了八岁,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如何能暗中勾结那么多人。 背后谋划之人,才是当年刺杀的真正主谋。 十几年来,圣上为何要放任卢家势力做大,想来他也明白,二皇子只是被人利用。 卢善忠的门生弟子遍布整个朝廷,牵一发而动全身,自然要弄清他的全部势力到底有多少再动手。 正所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霍汀走到石桌旁也坐了下来,他将身子往前探了探,说道:“现在锦衣卫里面有了卢家的眼线,已经被圣上废除,圣上便效仿太祖皇帝又挑选了一批检校,可是这批人实在是差强人意,不堪大用。” 顾砚初的目光一凝,脑海里一下子就想到了安阳山上的那个怀揣密信之人。 他不动声色道:“圣上有什么不能交给信任的臣子去查,用这样的人反而会得不偿失。” 霍汀别有深意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自当年太子被流放以后,老皇帝就一病不起,一直派人暗中留意着他的动向。 却没想到,在流放的路上就失去了一切消息。 锦衣卫里混进了卢家的眼线,皇帝自然是不敢再用这些人,让他们去查废太子的下落,一气之下便将锦衣卫废除。 他亲自挑选的检校虽然差强人意,但最大的优点便是忠心。 宁愿死也不会泄漏半个字的忠心。 那封信里内容,那个模糊的地址,看来应该是与废太子的下落有关,这也正好说明了,怀揣如此重要密信之人为何如此不堪一击。 思及此处,顾砚初道:“你既习武,为何不做武将,还来科举做什么?” 霍汀不屑的撇了撇嘴:“朝廷历来重文轻武,我爹和我祖父都不许我舞刀弄枪,说我有辱斯文。” 说着他就站起来去拉顾砚初:“走走走,听说济安桥那边的丰庆茶馆这几天有人举办诗社,咱们去凑凑热闹去。” 第37章 相见 春光明媚,草木复苏,乔氏收拾好了所有东西,周嬷嬷雇了马车,曼舟一家人终于搬进了水杉胡同。 乔氏和曼舟住在正房,周嬷嬷和阿香住在西侧的厢房里。 阿香高兴的忙进忙出,一个人就能把需要两个人才能抬的动的箱子抱的毫不费力。 乔氏挽着曼舟进了西边她的闺房,曼舟住的屋子是两间通房,外间,周嬷嬷请人盘了炕,炕上有炕桌和箱柜,金色的晨光能透过镂空的窗子照射到整个大炕上。 里间是卧房,架子床上挂了长长的香罗帐,旁边条案上的香炉里还吐着袅袅的青烟。 妆台上,镜台下面的小抽屉里面也放了好些首饰、梳篦和香膏。 曼舟有些惊讶的看向乔氏:“娘,这些都是什么时候添置的,我怎么没有发现?” 乔氏拉着她在妆台前面坐下,看着镜子里的人说道:“前些日子娘让周嬷嬷买的,我的曼舟以后就是规规矩矩的小姐了,这些都是给你准备的。虽然你的祖父母早就不在人世,但娘曾经也是将军府里的小姐,我的女儿自然也是。” 曼舟的神情略有些担忧:“娘不怕平南侯府里的那个人知道你的下落?” “早些年还是有些怕的,不过现在不怕了,娘不是奴才,也没有什么身契,而且就在年前,周嬷嬷打听到,王氏当年生了个女儿,如今的平南侯是你爹的亲弟弟,她又能拿我如何。” 乔氏重新给曼舟梳了头,从镜台下的抽屉里取出两朵珠花,插在了她的头上。 端详着镜中的少女,她忍不住笑道:“我的曼舟可真好看。” “娘也好看。” 旁边的宅子里,顾砚初正坐在院子里的方桌前背书。 耳边还能听到曼舟家时不时传来的笑声,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就连手中的书也不显的那么枯燥了。 就在乔氏买下旁边的宅子以后,他曾找人将两家之间的土墙重新修的矮了一些。 以前要跷起脚才能看到对面的院子,而现在以他的身量,只要将头抬高,便能将对面尽收眼底。 巷子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顾砚初能听到来人的脚步十分沉稳。 他的心里有种预感,这些人应该是为他而来。 果然,脚步声到了他的门口便停了下来,为首的人轻轻的叩了叩门。 顾砚初沉吟了片刻,放下了手中的书,走到门口,将门拉开。 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他的身旁是一脸笑意的秦夫子,两人的身后还跟着几个护卫模样的人。 顾砚初没有多问,而是让开了身子,将人请了进去。 秦夫子让到一旁,他旁边的男子率先走进去,在院子里的方桌前兀自坐下。 此人身材挺拔,五官俊朗,周身都散发着威严的气息。 他扯了扯嘴角,但却没显出什么笑意:“顾秀才,请坐。秦先生也坐。” 方才跟在他们二人身后的几个人却没有进来,而是在顾砚初的院门外把守。 秦夫子四下看了看,说道:“顾秀才,今日冒昧前来,多有打扰。这位就是老夫和你提及的故友,他用了你开的方子以后,情况大有好转。我今日便是前来登门道谢的。” 顾砚初注意到他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以对面男子的身份,自是不会用“谢”这个字。 他不动声色道:“先生不必客气。” 男子的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声音十分醇厚:“听闻秦先生说,你的学识十分渊博,恰巧在下也喜好读书,不知日后顾秀才是否有兴趣一起探讨。” “荣幸之至。” 他紧紧盯着顾砚初的眼睛:“乌梅膏的方子是从哪里学来的?” “家师所传。” “令师是何方人士?” 顾砚初不答反问:“兄台又是何方人士?” 空气一时凝滞下来,男子锐利的眼神盯着顾砚初的眼睛看了好半晌,终于开口道:“京城人士。” 顾砚初垂下了眼睫,左手的三根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桌面,不知道心里在思索什么。 男子没有催促他,目光却落在了他刚刚看过的那本书上。 敞开的页面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批注,而这批注的笔迹与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所写的一般无二。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当年赵大人教他读书时的模样,心中对顾砚初师父的身份更加确定。 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初,范阳祖逖,少有大志,与刘琨俱为司州主薄。同寝,中夜闻鸡鸣,蹴琨觉曰,此非恶声也,因起舞。” 这是师父当年教他读书时,所讲的第一个典故,如果顾砚初的师父也是赵良韫的话,那么他一定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他的话音刚落,顾砚初敲击桌面的动作就是一顿。 他收回手,不急不缓的说道:“家师是浙江青田人,曾是太康三年的状元,授翰林院修撰,在太康十一年时,成为太子的讲官,太康二十三年受太子牵连,死在狱中。” 随着顾砚初的话说出口,对面男子和秦夫子仿佛全都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一动不动。 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就是当年被废的太子,知道自己不但还活着,而且也知道他的存在。 顾砚初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的医术尽得了师父的真传,他在临死前要我好好读书,考取功名,日后到他家中看一看他的妻女,再查清楚当年的真相,为他那冤死的学生报仇雪恨。” 太子的双目赤红,隐在袖中的双手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一阵沉默过后,他深深的呼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苦涩:“砚初,也许我应该称呼你一声师弟。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我的身份,在秦先生向你求方子的时候?” 见他微微点头,太子又道:“当年在流放的路上,有人想置我于死地,是一直跟随在我身边的暗卫救了我。青州是我母后娘家崔氏的地盘,我唯有藏身于此处,才能苟活至今。” 顾砚初道:“卢家气数将尽,不出两年,圣上必将其铲除。” 秦夫子道:“我们也是这样以为,只要卢家倒台,二皇子必然会被摒弃。” 顾砚初道:“卢家倒台,当年之事必定翻案。” 太子问道:“这些年,老师他过的如何?” 顾砚初抬头看了眼院子外面高耸的水杉树,轻轻的叹了口气:“每日粗茶淡饭,青灯古佛相伴,多年苦闷郁结于胸,纵然医术再高,也救不了他自己,回天乏术。” 第38章 黑姑娘 搬进水杉胡同已经有些日子了,一家人深居简出,日子过得倒也清静,偶尔周嬷嬷或是阿香会出去买些菜回来。 院子里的树,长出了嫩绿嫩绿的叶子,有了郁郁葱葱的态势,乔氏让周嬷嬷请人做了藤椅放在树下,曼舟每日都会躺在上面看医书。 乌黑顺滑的青丝被她拢在胸前,显的一张脸越发的小巧精致,她不是弱柳扶风那种纤细的身材,而是骨肉匀称,身姿窈窕。 阿香拐着菜篮子从外面回来,她将篮子送到厨房后,从里面取出一小包草药,跑到曼舟跟前:“姑娘,您让我买的药已经都买齐了。” 曼舟的视线没有从书上移开:“先放到屋里去,下午做香包的时候用。” 阿香在她的腿边蹲下:“姑娘,王掌柜让我给您带个话,说有位病患一直呃逆不止,曲郞中开了理中汤和竹叶石膏汤都不起作用。他说那位姑娘明日会到保和堂复诊,想请您也过去看看。” 曼舟轻轻的点了点头:“是位姑娘?那明日便去看看吧。” 王掌柜是知道她擅长制药而非医术的,尽管如此,他还是托阿香给自己带了话,看来那位姑娘的身份并不简单。 在家中潜心学习了这么久的医术,她也想看看自己有没有长进。 院门被人从外面拍响,曼舟觉得有些奇怪,她们住在水杉胡同的事情并没有多少人知晓,敲门的会是谁呢? 平日里,顾砚初如果有事,他们也都是在两家中间土墙上最矮的地方说上几句。 阿香听到动静,从屋里跑了出来,隔着门板警惕的问道:“是谁啊?” “我是牛桂琴,曼舟在家吗?” 阿香皱眉想了一会,才想起她是谁,急忙回头去看曼舟。 听到是牛桂琴的声音,曼舟点了点头,阿香这才把门打开。 牛桂琴的手里还牵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进了院子里以后,她的两只眼珠子就不停的四下打量,直到看到坐在树下的曼舟,才笑着走了过去。 “曼舟,你家搬到这里了?这个院子可真美。” 曼舟从藤椅上起来,走到院中的方桌旁,示意她坐下:“牛姑娘请坐,你怎么找到这里了?” 牛桂琴的神情有些得意,她松开了拉着小女孩的手,自顾自的在条凳上坐下,两条胳膊搭在方桌上:“我家也搬进城里了,就在后面的桂花巷,我方才带着小侄女出来玩,正好看到了你家的丫头,我就跟在她的后面找过来了。” 曼舟点了点头,看了眼站在一旁还没有桌子高的小女孩,问道:“这是你大哥的女儿?” 小女孩梳了两个丫髻,一只手的手指还塞在嘴里,鼻子和嘴唇中间还有一条鼻涕冲刷出来的痕迹。 她站在牛桂琴的身边,呆呆的看着曼舟,时不时的还吮吸一下手指。 “是啊,她叫燕翠”牛桂琴的眼珠子转了几个来回,吞吞吐吐道:“曼舟,听说顾大哥也搬进城里了,你知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啊?” 老牛头死了亲家以后,他就带着牛婆子和牛桂琴搬进了城里,与大儿子牛一丁一家同住。 牛婆子美其名曰帮着照顾小孙女,让大儿媳妇好好休息。 老牛头在大儿媳妇家的布铺子里当起了掌柜,每日与牛一丁一起照看生意。 牛桂琴跟着搬进城里以后,自觉摇身一变,一下子就变成了城里富贵人家的小姐,心思也眼着活泛了起来。 她觉得以前在清河村,自己不过是一个乡下丫头,顾秀才那样神仙般的人物,自然是看不上她的。 如今不同了,她也是城里的姑娘了,家里在城里也有了生意,说不定顾秀才就会对她另眼相看。 曼舟看着牛桂琴那张黑红黑红的脸,笑而不语。 她从桌子上的竹编笸箩里抓了一把花生,送到牛燕翠的面前:“小妹妹,给你花生吃。” 牛燕翠看着曼舟手中的花生,吞了吞口水,伸出小手拿了两颗。 牛桂琴见她不答话,忍不住又问道:“你到底知不知道顾大哥在哪里?” 曼舟将落在牛燕翠身上的目光收回,懒洋洋的答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牛桂琴瞪着眼睛,面上已经起了恼意:“历曼舟,你这是什么意思?看来你是明知道顾大哥在哪里,故意不告诉我是吧?” 曼舟从桌子上的茶壶里,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条斯理道:“你如果非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 牛桂琴气的用手指着曼舟:“你你你,没想到这竟是这种黑心肝的人,你是见不得顾大哥与我好是吧?” 曼舟面上没什么表情,端起茶杯,露出了送客的意思。 阿香的手中拎着扫把,从一旁冲了过来,横眉立目的说道:“我说这位姓牛的,刚从乡下搬进城里没几天的黑姑娘,请注意你的言辞,不要在别人家里没有教养的大呼小叫,没事的话,请你快点走吧,这里不欢迎你。” 阿香拎着扫把,凶神恶煞的模样把牛燕翠吓的“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曼舟微微蹙了眉头,她虽然不喜欢牛桂琴,但却不会去为难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她站起身对阿香道:“阿香,你小点声,吓到小孩子了。” “哼,不用你假好心”牛桂琴却并不领情。 她伸手“啪”的一声,一把打掉了牛燕翠手中的花生,又在她的脸上狠狠的掐了一把:“哭哭哭,就知道哭,像个丧门星。” 说罢,拉着牛燕翠就往门外走。 曼舟望着一大一小两个人的背影,有些同情的摇了摇头。 一转身,就看到西边墙头一脸笑意的顾砚初。 曼舟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都是你惹出来的。” 还不等再多说上几句,乔氏和周嬷嬷就从屋里走了出来。 “曼舟,方才那是不是老牛家的牛桂琴?” 曼舟赶忙走到乔氏身边:“娘,牛桂琴和她爹她娘都搬来城里了,就住在咱们家北面的桂花巷里。” 二人在桌前坐下,乔氏道:“还真让嬷嬷给说中了,她是怎么知道咱们家的?” 曼舟就把牛桂琴早上看到阿香,跟在她后面过来的事情说了。 乔氏摇了摇头:“她娘怎么放心把孩子交给牛桂琴带着,我方才在屋里,听到那孩子哭的那么大声,怎么说这也是她的亲侄女,这牛桂琴的心可够狠的。” 周嬷嬷道:“老牛那一家子都没什么好人,瞧瞧那个巩长胜,都是些什么东西。” 乔氏也点头:“嬷嬷说的没错,以后不要跟这样的人家来往。” “女儿知道了。” 第39章 难言之症 曼舟早早的就用过了饭,她换了一身春衫便带着阿香出门去了。 到了保和堂,刚坐下没一会功夫,王掌柜提到的那位姑娘就到了。 她穿了一身白绸绣金线的衣裳,头上还戴着帷帽,身后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 大越朝民风开放,男女关系相对自由,可相互结伴在路上同行。 女子也可以在外抛头露面,已经没有人会在出门的时候,将自己的容貌遮的这样严实。 这女子戴着帷帽,不肯以真容示人,要么不是寻常的普通百姓,要么就是所患病症不便让人知道。 王掌柜迎了过去,向她介绍曼舟:“姑娘,这位就是前些日子与您提及的历姑娘。” 女子转过头,透过帷帽上的白纱看过去,站在她对面的是一个娇小明艳的姑娘。 她看着曼舟的模样微微有些惊讶,但还是说道:“烦请掌柜提供一个方便为女子诊病的地方。” 王掌柜将她们二人引到了药堂的内间,便退了出来,阿香和那位姑娘的丫鬟等在门口。 那姑娘看着门关好后,先开了口:“多谢姑娘今日能来为我诊病,实在是我这个病症不好叫别人知道。” 曼舟并不在意,问道:“听闻王掌柜所言,姑娘只是呃逆不止?” 女子笑了笑:“历姑娘,我姓崔,咱们坐下说吧。” 两个人落座以后,崔姑娘说道:“你我二人皆是女子,我也不怕你笑话,其实曲郎中给我开的方子,我并没有用。” “这是为何?” “我并非呃逆不止,而是。。。” 崔姑娘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曼舟把视线转向了别处,并没有催促她,而是静静的等着。 过了好半天,才听她道明原因。 原来这位崔姑娘并不是青州人士,而是借住在亲戚家中,初来乍到,水土不服,近来总感觉如厕时有些疼痛难忍。 曼舟的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于是问道:“崔姑娘这样的情况有多久了?” 那姑娘听到她这样问,略微想了一下:“有七八日了,前日,前日还,似乎有血。” 曼舟心道:“得了隐私处的病症,自然是不好意思开口,女子为医本就少的可怜,寻常的姑娘家怎好与郎中说自己的隐私处的病症。” 她又问了几个问题,崔姑娘虽然有些害羞,但也都如实的答了。 曼舟的心里已经有了断定,但仍是问道:“姑娘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导致肝气郁结。” 崔姑娘咬了咬下唇,不禁叹了口气:“人生事事不如意。” 曼舟道:“姑娘这是湿热阻滞,肾和膀胱气化不利,我可以给你写个方子,不过回去以后可要多饮水,越多越好。” 那姑娘一下子激动的站了起来:“历姑娘,这,能治好吗?” 曼舟笑道:“姑娘放心,治的好的。只要按时服用,两日左右就会觉得减轻一些,不过这药至少要服上七日。” 曼舟见屋里的方桌上有纸笔,她走过去略微思索了一会,便提起笔写了起来。 将方子写好以后,她拿在手上吹了吹,待墨迹晾干,便递给了那位崔姑娘:“照着这个方子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服用。” 那姑娘拿过方子看了看:“多谢你了,不知姑娘诊金多少?” 曼舟道:“今日算了,七日后我在这里等你复诊,如果你好了再付诊金。” 那姑娘点头:“那就这样说定了,七日后见。” 两个人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药铺里已经有了好几个候诊的人在等曲郞中看诊。 王掌柜放下了手中的账本,走了过来:“怎么样?” 曼舟道:“这位姑娘也没有什么大病,可能是近来家中琐事烦心,胸中郁积了些闷气才会呃逆不止,同为女子,说话比较容易,方才我劝慰了她一番,她已经觉得顺畅多了。” 听到曼舟这样说,那位崔姑娘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对王掌柜说道:“掌柜的,这些日子多谢你费心,与历姑娘说了会话,我已经觉得好多了。 她用眼神向丫头示意,小玉心领神会,向王掌柜奉上了银子。 尽管知道这是二人的托词,但王掌柜仍旧捋着胡须点头,他接过银子,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出了保和堂的大门,曼舟打算先去布庄挑两块做香包的布料,再去“经史宝斋”买几本书。 她和阿香在街上慢慢的走着,后面就有人追了上来。 那人到了曼舟身后唤道:“历姑娘。” 曼舟闻声转过了身,一看是刚才跟在崔姑娘身边的那个叫小玉的丫头。 小玉跑的气喘吁吁:“历姑娘,我家姑娘让我来告诉您,七日后的午时,在醉香楼见。” 曼舟笑道:“回去告诉你家姑娘,就说我记下了。” 曼舟带着阿香在布庄里选了一块天青色和一块藕荷色的料子,又在“经史宝斋”买了两本医书和地方志,这才回了水杉胡同。 连着几天,她就坐在院子里绣香包,香包做好以后,又在里面塞了驱蚊虫的丁香、藿香和艾叶。 终于做好了几个香包,曼舟喜欢的拿在手上看了又看。 她躺靠在藤椅上,手里举着香包,袖子落到手肘上,就露出两条藕节一样雪白圆润的手臂。 透过香包,能看到头顶上的大树,阳光投射在上面,树影婆娑,光影斑驳。 她伸了个懒腰,将那个天青色的香包又放到鼻尖闻了闻。 “曼舟” 曼舟听到顾砚初在墙的另一边唤她的名子。 她笑嘻嘻的跑到墙下:“顾秀才,有何贵干?” 顾砚初轻咳了一声:“我要你绣的那个柿柿如意的香包。” 曼舟眨着清澈的大眼睛看着他,娇嗔道:“我也喜欢这个柿柿如意的,不如给你这个蝶戏水仙的吧?” 顾砚初笑了笑:“那是女子佩戴的,你把那个柿柿如意的给我,我一定日日都戴在身上。” 曼舟这才得逞的笑着,将香包从墙头递了过去。 顾砚初饶有兴味盯着她瞧:“你是不是希望我日日都佩戴在身上?” 曼舟假装十分认真的想了想,说道:“你若是哪天忘记戴在身上,被我发现了,我就把它收回去。” 顾砚初从墙头探出手,摸了摸她的头顶:“你明年就十四了吧?” 曼舟愣了愣,怎么从香包忽然就说到她的年纪上去了。。。 顾砚初却笑了起来:“明年秋闱,我若是高中了,就娶你。” 她的脸红了红,说道:“那你以后,什么都得听我的。” “好,都听你的。” 第40章 出手 清晨,天还未亮,山风很凉,青州城东一座直达云霄的高山上,两个青年男子刚刚攀上山顶。 霍汀率先跳到了悬崖边的一个巨石上坐下:“顾兄,到这边来。” 爬山近两个时辰,霍汀见顾砚初仍旧一副面不红气不喘的模样,不由佩服的说道:“真没想到,你一个文弱书生,体力竟如此强健。我原以为你跟不上我的步子,今天咱们看不成日出了呢。” 顾砚初跳上巨石以后,找了块干净的地方,才撩起袍子坐了上去。 “小时候走惯了山路,这攀云山也爬过几次。” 顾砚初想到师父还活着的时候,这座山他和曼舟也爬过两次,一次是为了采药,另一次是为了看云海。不过两次都是他把曼舟背上山的。 一缕光撕破黑暗,东方的天边有了光亮,一轮红日缓缓的升起,没一会功夫,红霞映满了天空,染红了海面。 攀云山上尽是高耸入云的千年古树,伸展出来的枝蔓遮天蔽日。 远处的瀑布发出哗哗的水声,林间还有鸟儿扑打着翅膀。 顾砚初静静的看着金灿灿的海面,如老僧入定一般。 霍汀却是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云海几时出现,怎么一点迹象也没有。” 顾砚初从巨石上跳了下来,他将衣服上面的皱褶抚平才说道:“今天是不会有了,午后下完了雨,明早便能看到。” 霍汀也跟着跳了下来:“这么大的太阳,午后能下雨?” 顾砚初仰头望了望天,说道:“午后有雨。” 霍汀来了兴致:“走走走,我们去下面的沧蓝寺,我娘在那里住了好几日了,咱们也去住几日,明日再上来。” 攀云山共有七座主峰和其他大大小小三十多个小山峰。 虽然七座主峰都在一座山上,但每座山峰上面的气候却各不相同。 顾砚初与霍汀方才看日出的这座,叫观云峰,是整个攀云山的最高峰。 比它稍矮一些的是灵绝峰,青州最大的寺庙沧蓝寺便建在这座山峰上。 寺里有十二座大殿和众多佛塔宝刹,仅佛像就有一千余尊。 沧蓝寺终年香火鼎盛,供奉的菩萨十分灵验,因此,里面除了和尚还住了许多居士和香客。 当今皇后娘娘出身青州崔氏,崔氏一族人才辈出,先后出过五名进士,是大越国有名的“一门五进士,父子双翰林。” 霍汀的母亲崔明珠,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妹妹,二十几年前嫁给了当时还是大理寺少卿的霍启枡。 他们成亲后,先后育有三子两女,霍汀便是崔明珠的小儿子。 此次,霍汀在京城里将户部尚书卢善忠的儿子,卢正千的胳膊给打断了,便借着母亲要回乡侍疾的机会,跟着一起来了青州。 二人回青州不久,崔家老太太的身体就已无大碍了,崔明珠信佛,听闻沧蓝寺中的菩萨十分灵验,便在庙中住了下来,日日听禅礼佛,好不清净。 霍汀和顾砚初下山进了沧蓝寺,在庙里的全雅素斋里用了早膳后,便躲到了一处无人居住的院落中下棋去了。 连输了五盘棋,霍汀就有些坐不住了:“不下了,不下了。” 此时,崔明珠那边派了丫鬟过来送茶,两个人就坐在树下喝茶聊天。 早上还是艳阳高照的天空,现在已经被灰色的云朵遮住了大半。 霍汀抬头望了望天,有些惊奇道:“顾兄,还真让你说中了,这天马上就要下雨了,咱们回厢房里去吧。” “也好。” 霍汀让小丫鬟把棋盘和茶杯收好,两个人便起身往院门那边走。 就在这时候,从院门外一下子闯进来几个人。 为首的是两个身材魁梧、小厮打扮的人,他们二人将一个年轻的姑娘生拉硬拽的拖到了院子里。 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个身材肥胖、白面无须的年轻公子哥,手里还拿着一把纸扇。 几人并没有看到霍汀和顾砚初,只听那个年轻的公子哥说道:“丽娘,你说咱们两个人是不是有缘?你以为你换了住处,本公子就找不到你了?以本公子的身份,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我的手心。” 被两名壮汉制住的女子“呸”了一声:“朱三江,这里是什么地方,佛门清净之地,你竟敢在此强抢良家妇女,你就不怕佛祖怪罪吗?” 那个被叫作朱三江的公子哥听了这话,仰头大笑:“丽娘,本公子就喜欢你这份天真,你算什么良家妇女?一个从良的婊子罢了,老子看得起你,才要你做我的小妾,你还敢东躲西藏的不识抬举。别说佛门清净之地,在青州这地界,有谁敢动我朱三江!” “呸”那女子又啐了一口,说道:“婊子如何,婊子也看不上你,你快放了我,我才不稀罕做你的什么小妾!” 朱三江走上前去,对着那名女子的脸上就是一巴掌:“老子今天就在这里办了你,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和我嘴硬。” 他对着那两名小厮道:“把她的衣服给我扒下来!” 其中一名小厮一脸的邪笑,伸手就要去扯女子的衣裳。 就在此时,只听霍汀大吼道:“住手!” 这声音直把几人都吓了一跳,急忙回头往院子里面看。 那个叫朱三江的公子一看,院中还有两个人,一个相貌俊朗,皮肤有些黑,另一个虽然斯文清瘦,但眼神却冷的吓人。 他冷哼一声,撑开扇子在手上摇了摇:“哪来的狗东西,乱咬乱叫,吓老子一跳,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多管闲事,速速离去。” 闻听此言,霍汀顿时火冒三丈,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对着朱三江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巴掌。 那两名小厮此时也顾不得那个女子了,松开手就要上去收拾霍汀。 顾砚初手中银光闪烁,两根指甲长短的银针对着那两名护卫的脖子就飞了过去。 两人中了银针后,顿时眼皮一翻,直挺挺的倒了下去,人事不省。 那边霍汀骂骂咧咧的收回了手,朱三江便一头杵在地上,整张脸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面目了。 叫丽娘的女子,非但没有被吓倒,而是双膝跪在地上对霍汀道:“多谢公子相救,公子大恩,小女子无以为报。。。”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霍汀打断:“不用你报答,赶快离去就是。” 说完也不理会女子的反应,而是转回头去看顾砚初:“顾兄,咱们走吧。” 二人刚刚迈出院门,丽娘的声音又在后面响起:“朱三江的父亲是青州的同知大人,还请公子小心。” 霍汀没有回头,对她挥了挥手,他小声对顾砚初道:“我本以为顾兄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没想到你竟然身手了得,倒是我看走了眼。” 顾砚初道:“还是赶快想想你把同知大人的公子给打了这件事要怎么收场吧。” “小小五品官,本公子还不放在眼里。” 第41章 猪妖 跟着朱三江一起来的小厮,除了刚才被顾砚初放倒的那两个,还有两人等在庙门口。 浓密的乌云低低的垂在天空,树叶被风吹的沙沙作响,空中一声炸雷过后,大雨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断的往下落,沧蓝寺里的青石板路白花花的全是水影 守在门口的两个小厮被雨淋的瑟瑟发抖,他们左等右等也不见朱三江的影子,心里渐渐感觉有些不妙。 就在他们打算到庙里去寻人的时候,隐约见到大雨中有两个人架着一个胖子走了出来,那个胖子的脑袋肿的像个巨大的猪头。 仔细辨别了穿着打扮,竟然是他们的主子朱三江。 朱三江被霍汀打的头晕脑胀,一双眼睛看什么都是两个影子在晃,此时被大雨一浇倒是清醒了不少。 长着三角眼的小厮冲上前去,抢着扶住朱三江就嚎了起来:“公子啊,您这是怎么了,哎呦我的姥姥啊,可要了奴才们的命了,这回去要怎么向老爷交待,呜呜呜。。。” 朱三江气的吼道:“快给老子闭上你的臭嘴,老子还没死呢,用你在这里哭丧,还不敢快扶我上马车!” 这一吼,可把他疼的龇牙咧嘴,朱三江对着地上狠狠的吐了一口血沫。 好不容易爬上车以后,他对着刚才哭丧的那个小厮道:“你给我留在这里,找出刚才打我的那个龟儿子,盯紧了,别让他跑了,本公子要回去找我爹来给我报仇!” 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三角眼的小厮恨恨的啐了一口,真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朱三江回到了家,衣服都没换就冲到了他爹朱大同的书房。 朱大同四十多岁的年纪,擀面杖一样粗细的脖子上顶着一颗硕大的脑袋。 正是因为他长的这样一副模样,好多人都在背后称呼他为猪大头。 因着是雨天,他没有出门,此时正在书房里,美滋滋的搂着自己才抬进门的小妾冯姨娘。 两个人同时看到了在雨中横冲直撞扑进来的人,都是吓了一跳。 朱三江被雨淋湿的袍子紧紧的贴在他那肥胖的身躯上,本来就稀疏的头发也都趴在了头皮上。 最可怕的是他的脸,又青又紫,整张脸肿的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细缝,凸显的一颗脑袋都比平时大了整整两圈。 冯姨娘吓的不行,“啊”的惊叫一声,连滚带爬的躲到了桌子后面。 朱大同也是受惊不小,不待来人开口,他抬起脚对着朱三江的胸口就踹了上去。 没有防备的朱三江,哪里能受得了自己亲爹这用了十足十的力气踢出来的一脚。 顿时,人就两眼一翻向后仰倒在了地上,嘴里还“哎呦哎呦”的哀嚎个不停。 朱大同抚着胸口,右手颤抖的指着躺在地上的人,大声叫道:“来人,来人,快把这个猪妖给我拿下。” 听到他的叫喊声,方才扶着朱三江一起回来的小厮,齐齐跪倒在他的跟前:“老爷,这是二少爷啊,您再仔细看看。” 闻言,朱大同的身子就是一晃,他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昏倒过去。 冯姨娘一听,倒在地上的那个猪头是朱三江,也赶紧从桌子后面,猫着腰走了过来。 她甩着手中的帕子,过去扶住了朱大同的胳膊:“老爷,妾身怎么听这奴才说,那个猪。。。” 她慌忙改口:“那个人是二少爷?” 这时朱大同才认出自己儿子的衣裳,连连拍着桌子,对着跪在地上的奴才嚷道:“你们还不快把少爷扶起来,一群没用的废物。” 三个小厮七手八脚的冲过去,把有些神志不清的朱三江从地上扶到了书房里的椅子上坐下。 冯姨娘用手帕遮挡着嘴角的笑意,假装心疼道:“二少爷怎么成了这副模样,瞧瞧,瞧瞧,从小娇生惯养的孩子,被谁这么狠心的打成这样?” 朱大同指着一个小厮道:“你说,从头到尾,原原本本的说,不要有一丝一毫的隐瞒。敢说一句假话,我便处置了你!” 于是,小厮便把朱三江是如何在逛青楼的时候看上了丽娘,丽娘赎身从良以后,他是如何纠缠不休,到方才意欲霸王硬上弓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朱大同忍着心中的怒气,吹胡子瞪眼:“打人的是什么人?” 小厮想了想说道:“打人的是一个黑脸的年轻人,他的身边还有一个书生模样的人。” “他们可还在沧蓝寺?” “在的在的,二少爷留福茂在那盯着了,而且这么大的雨,山路难行,他们也走不了。” 朱大同咬着后槽牙,气的全身颤抖:“等明天雨停了,本官倒要亲自去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打我的儿子。” 这时,靠在椅子上的朱三江已经缓了过来,他吭哧吭哧的喘着粗气,忍着脸上的疼痛,含糊不清的说道:“爹,您可要为儿子报仇啊,那个龟儿子狗胆包天,他敢打我,这就如同是打了您的脸啊。” “闭上你的猪嘴!”朱大同转过头愤怒的瞪着他。 “若不是你整天流连风月场所,惹是生非,能被人打的连你亲爹我,都认不出来吗?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在家里好好温书,明年考取功名,你偏偏就是不听,都是你娘把你宠坏了!” 冯姨娘的心里可乐开了花,她忍了又忍,才一脸贤良的模样:“老爷,二少爷的年纪还小呢,要慢慢教才是。” “他都十八了他还小,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你现在就回去给我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房门半步!” 听到朱大同的话,朱三江的脸立时就垮了下来:“爹” “滚!” 朱大同吩咐小厮把儿子扶下去以后,便挥退了冯姨娘,独自在书房里思索着。 在沧蓝寺里打他儿子的究竟是什么人? 他朱三江的儿子,在青州这个地界可是有不少人都认识,谁会有那么大的胆子? 难道是知府家里的那位贵人? 随即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太可能,光看年纪就对不上。 想了半天,朱大同忽然就打了个激灵,他猛然想起一个月前,带儿子回乡侍疾的那位吏部尚书的夫人崔明珠,也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妹妹。 他越想就越心惊,也顾不上外面还下着大雨,亲自走到院子里吩咐小厮将王成冄叫到书房。 被唤作王成冄的人,是朱大同的幕僚,朱大同几乎所有的事都要与他商议。 王成冄来了以后,二人在书房里好一番商量,最后朱大同才点了点头,让他亲自去查。 第42章 要下蛋了 雨过天晴,崔姑娘和曼舟约好的这日,天空白云朵朵,树木摇曳生姿,吹过耳边的风都带着丝丝香气。 曼舟带着阿香到醉香楼的时候,早有一个丫鬟站在门口四下张望。 阿香认出了那个丫鬟,小声道:“好像是崔姑娘的丫鬟小玉。” 正说着,小玉就笑着迎了过来:“历姑娘,我家姑娘早就到了,就在楼上的雅间,我带您上去吧。” 曼舟应了一声,由她引着往酒楼里面走。 这家“醉香楼”并不是普通的酒楼,最便宜的菜也要一两银子,能在这里用餐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家。 由于“醉香楼”的老板是位年轻女子,平日里的菜色也是迎合女性口味,所以到这里来用餐的几乎没有男子。 到了二楼的雅间,小玉推开门把曼舟让了进去,自己则和阿香守在门口。 曼舟绕过屏风走到里面,看见圆桌前坐了一个年约十四五岁、亭亭玉立的少女。 少女站起身,她今日并没有戴帷帽,两条弯弯的柳眉下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此时正笑盈盈的望着她。 “历姑娘你来了,快请坐。” 听到她说话的声音,曼舟知道她正是崔姑娘。 二人落座以后,崔姑娘亲自给她倒了杯茶:“我叫崔语荷,敢问历姑娘的芳名?” “历曼舟。” “多谢历姑娘医好了我的病,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崔姑娘不必客气。” 饮尽杯中茶水,崔语荷拿起筷子递给曼舟:“这家酒楼,菜的味道很是独特,每日的菜品都是视老板心情而定,天天都不一样,老板高兴做什么菜,就做什么菜,随性的很。” 曼舟看了看满满一桌子的菜,问道:“那岂不是不用点菜,任凭老板的心情上菜?” “正是。” 菜过五味,二人言语间也不再那么客套了。 崔语荷放下筷子,说道:“曼舟妹妹,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会一个人到药堂求医?” 曼舟用帕子擦了擦嘴,抬起头看着她:“想必是不方便在家中看大夫。” 崔语荷的笑容里有一丝的苦涩:“我父亲是当朝的翰林院大学士崔敏卿,我自小就跟着双亲一直住在京城。五年前我母亲病逝,两年前父亲续弦,为我和哥哥娶了新母亲,新母亲说我的生辰八字与她生的小弟弟相冲,于是我便被送回了青州的祖母家。” 曼舟点头:“你祖母待你如何?” 崔语荷的目光有些失神:“毕竟不是在她身边长大的,祖母与我二叔和三叔家的那些妹妹更亲近一些。”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在崔家就像一个外人?”曼舟问道。 崔语荷的眼底慢慢显出一片水雾,她轻轻叹了口气:“何止在崔家。” 曼舟道:“崔姐姐,不管是在京城,还是在崔家,加在一起不过十几年的光景。” 崔语荷有些不解的望着她,神情似懂非懂。 曼舟笑道:“女子终归是要嫁人的,那才是你真正的家。” 崔语荷恍然:“瞧我,年纪你比你大,想得却不如你通透。”她亲自给曼舟倒了杯茶。 “崔姐姐眼下要做的,便是不要让你的新母亲插手你的亲事。” 崔语荷吩咐小玉让人撤了酒菜,又在临窗的桌子那里上了茶水, 两个人便坐在窗前说话。 “曼舟妹妹给我说说你的事,你是怎么学会医术的?” “自然是拜了师父学的。” 当曼舟和崔语荷从醉香楼里出来的时候,已是日落西山,两人又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日子。 “是崔姑娘吗?” 两个人正要话别,一个中气十足的女子声音在身后传来。 她们同时回头看过去,只见声音的主人也是从醉香楼里出来的。 那人生的一副短圆粗胖的身材,声音里透着惊喜:“真的是你!崔姑娘,你还记得我吗?我父亲是咱们青州的同知朱大人,我是朱红霞。” 崔语荷愣了一下,随即淡淡道:“原来是朱姑娘啊,你也在这里用餐。” 朱红霞急忙点头,指着她身旁的一位姑娘道:“是啊,这是吴大户的女儿吴宝珍,今日是她做东请我。” 崔语荷并没有要与吴宝珍说话的意思,而是拉了曼舟的手说道:“我今日与好友在这里有事商议,现在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要回去了,告辞。” “历曼舟!”站在朱红霞旁边的人是吴宝珍,她的声音尖锐刺耳。 在确认崔语荷身边的人是曼舟的时候,她忍不住嘲讽道:“历曼舟,你倒是有几分能耐,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不但能攀上顾秀才,还能攀上崔家姑娘。” 曼舟非但没恼,反而用帕子捂了捂鼻子,笑道:“吴姑娘回去,要用丁香水多漱几次口才是。” “丁香水?”吴宝珍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怎么会扯到什么丁香水。 曼舟仍是淡淡的笑道:“我是真心为你好的,丁香水漱口可以祛除你口中的臭气。” “你!”吴宝珍顿时被气的面红耳赤:“你说谁的嘴里有臭气,你再说一次,信不信我撕烂了你的嘴!” 崔语荷的面色有些不快,正欲上前训斥几句,曼舟拉着她的手微微用力握了握,她便不再动作。 曼舟一脸的无辜:“吴姑娘,我是真心为你好,你不领情也就罢了,竟然还要出手伤人。你刚才叫我名子的时候,从你的口中就有一股臭气喷过来,应该是肠胃失合所致,不信你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脐上六寸的地方用力点指,看看会不会觉得痛。” 吴宝珍看着曼舟的神情不像是作假,心中便涌出一丝慌张。 她迟疑的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先是在胸口那比量了一下,然后便对着方才曼舟说的地方,用力的点了下去。 这下可好,吴宝珍没觉得有多疼,反倒是狠狠的打了一个震雷般的响嗝。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伴随着吴宝珍的这个响嗝,一股酸臭的气味紧跟着从她的口中窜了出来。 崔语荷和朱红霞都忍不住用帕掩住了口鼻。 吴宝珍臊的满面通红,她气的指着曼舟:“历曼舟,你耍。。。” 她的这个“我”字还没出口,便如母鸡下蛋一般“嗝嗝嗝”的打个不停。 此时醉香楼的周围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有年纪小的孩子还兴奋的叫着:“要下蛋了,要下蛋了,她要下蛋了。” 吴宝珍羞臊的不行,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捂着脸飞快的跑到自家的马车旁,连滚带爬的上了车。 曼舟和崔语荷对视一眼,也拉着手离去了,独留朱红霞一人在风中凌乱。 第43章 打算 清河村的村长让人捎来口信,说是乔氏他们在村子里的那个小院子已经卖出去了,让他们找时间回村里一趟,乔氏便令周嬷嬷回去料理。 周嬷嬷从村里回来以后,就从身上取出了卖房子的银子。 “娘子,这是卖院子的银钱,给了村长两成的利钱,是咱们村里老杜头为他小儿子买的,他小儿子过了年要成亲,可是老杜头那个房子实在是住不下,这才买了咱们那个院子。” 乔氏放下了手中的毛笔,看了看放在桌上的银子,说道:“我还真有些不舍得卖,毕竟我们在那里住了十几年。” “卖了也不错,日后咱们可能都不会留在青州,何况清河村。” 乔氏怔了片刻,随即点头道:“嬷嬷说的没错,以后两个孩子到哪里,我们便要到哪里。” 周嬷嬷看了看桌子问道:“娘子在写什么呢?” 乔氏的神情就有些愉悦:“我在写给曼舟的嫁妆,打算年底前让两个孩子成亲。” 周嬷嬷惊呼:“可咱们曼舟还未及笄。” 乔氏笑的温柔:“那又如何?明年砚初要参加秋闱,两个孩子如果能成亲,那样更方便我来照顾他。秋闱之前他还是曼舟的师兄,是顾秀才,秋闱之后,难免不会被有心人惦记。” 周嬷嬷立刻明白过来,说道:“娘子说的是,只是要委屈曼舟了。” 乔氏挑了挑眉,语气里带了慈爱:“成亲之礼无所谓风光,只要砚初那孩子日后能够出人头地,咱们曼舟也会跟着夫荣妻贵。” 看着周嬷嬷若有所思的样子,她接着道:“砚初得赵大人亲自教养,日后高中并非难事,高中之日若被那位高权重之人榜下捉婿,那咱们曼舟岂不更加委屈,何必在乎嫁礼风不风光,若等砚初高中之后再来提亲,作为曼舟的娘家,如此含酸要如何嫁女。” 周嬷嬷似是想到了从前,心里忍不住一阵难过:“娘子要为曼舟置办多少嫁妆?” 乔氏想了想说道:“这里我们不会住太久,东西太多没法带到京城。我想给曼舟添置几样贵重的首饰,再就是多给两个孩子一些银子,毕竟我这手里还有不少。我们能用多少,到了京城以后砚初上下都需要打点,不能委屈了两个孩子。” 周嬷嬷赞同的点了点头,她想了一下子,又道:“娘子,前些日子你说租铺子的事,还租不租了?” 乔氏立刻说道:“要租的,我仔细的看了刘阿婆留下的那本食谱,当中有不少的菜相当的不错,如果我们做了拿出来卖,能赚不少的银子。” 周嬷嬷一下子笑眯了眼睛:“曼舟也是这个意思,她连要做什么菜都写出来了呢。” “不要吝惜银子,找个临街的好铺面,不用太大,有个门脸就行。” 曼舟回来的时候,周嬷嬷已经做好了晚饭。 她往旁边的院子里丢了颗小石子,见那边好半天还没有反应,便知道顾砚初并不在家中。 用完了饭,阿香收拾桌子、洗碗,又将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 曼舟将今日见崔语荷的事情说了,乔氏有些惊讶:“没想到她竟是崔大学士的长女。崔大学士也是饱读诗书之人,真是好生糊涂,娶了新夫人,却如此薄待自己的亲生女儿。” 曼舟道:“我瞧着崔姐姐身上,丝毫没有世家小姐的那些骄奢之气,反倒有些可怜。她现在住在崔家,没有了娘,自己的亲祖母也未见得与她有多亲近。” 乔氏放下了手中的茶碗,说道:“自是比不得那些从小就养在她身边的孩子亲。” 曼舟忽然就有些低落,悠悠道:“那些高门大户都要娶好几房的小妾,生那么多的孩子,家里乱的很,以后我才不许砚初哥哥纳妾。” 乔氏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脑袋,笑道:“不害臊。” 两个人笑闹了一会,乔氏正色道:“曼舟,那些高门大户后宅里的水可是很深的,你可不要掺和进去。” 她靠在乔氏的怀中,认真的点了点头。 阿香在院子里匆匆的跑了进来,看见曼舟便挤眉弄眼道:“姑娘,那边往院子里扔石子儿了。” 曼舟眼睛一亮,赶紧下炕穿上了绣鞋,就往外面跑。 乔氏无奈的摇了摇头,叹气自语道:“果然是女大不中留。” 顾砚初打开门等在门口,等曼舟进了院子,他才关上了大门。 两个人在屋中坐下,曼舟便将方才与乔氏说的事与顾砚初又说了一遍。 顾砚初倒了杯茶递给她:“崔大学士新娶的夫人虽然出身不高,却是个厉害的角色。听说在她待字闺中的时候,家里的庶妹喜欢她的鞋子,就做了一双与她一样的来穿,没过多久,她的那个庶妹在外面,就被横冲直撞来的马车轧断了脚,还是被马车反复的轧,人成了瘸子,至今未嫁。” 曼舟皱眉不语,似乎在思索什么。 顾砚初又道:“这个崔大学士,还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弟弟,也就是霍汀的舅舅。” 曼舟抬头,两只眼睛瞪得溜圆:“那崔语荷岂不是霍汀的表妹?” 顾砚初笑着点了点头,见她两只眼睛又圆又大,便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顶。 “你知不知道,我这几日去了哪里?” 曼舟盯着他看,心中暗想:“我的砚初哥哥实在是太好看了。” 她眨了眨眼,嘴上问道:“是不是和那个霍汀在一起?去了哪里?” 顾砚初拿起杯子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小时候我背着你一起看云海的地方。” “沧蓝寺!” 顾砚初目光灼灼的望着她:“改日我们两个一起去。” 曼舟嘟了嘴:“我娘不会同意的。” “会的”顾砚初的唇角微微的上扬,眼睛里是满满的笑意。 曼舟歪着头看他,不知道他为何这样笃定。 顾砚初却是挑了挑眉,不肯多说,看上去心情不错。 曼舟气的就要上去掐他,顾砚初的双手一下子擒住了她的手腕,在她耳边低语:“我明年就要参加会试,乔婶婶见我可怜,身边无人照顾,特地允准我们两个年前成亲。” 曼舟闻听,面色泛红,连耳朵和脖子都渐渐的变成了粉红色。 她羞的就想要用手去捂脸,奈何力气没有顾砚初大,怎么挣扎也甩不开他的手。 顾砚初将曼舟的手拉到自己的身后,人就整个的靠在了他的怀里。 她的脸和耳朵都贴在了他的胸膛上,耳朵里一下子就听到了怦怦的心跳声,又急又快。 不知道什么时候,曼舟就像一只乖巧的小兔子一般,听话的窝在他的怀里,不再挣扎。 顾砚初放开了她的手,伸出双臂将她搂紧。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偶有虫鸣之声,屋中也是漆黑一片,偶有暗香浮动。 第44章 琳琅居 周嬷嬷很快就在青柠大街租了个临街的铺子,因着铺面不算太大,所以租金便宜,只有一个面向街面的屋子和一个很大的内间。 乔氏和曼舟看了都觉得不错,虽然临街的那个屋子不大,但是青柠大街热闹繁华,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而且离他们住的水杉胡同很近,走路用不了一刻钟。 周嬷嬷按照曼舟的意思,请人将新铺子简单装饰一番,又采买了许多油纸和食盒。 曼舟为新铺子取名“琳琅居”,铺子还没开张,牌匾就早早的挂了上去。 在“琳琅居”开张的前几日,铺子门前就贴了大红的告示。 告示上书:“琳琅居”只在上午开张,每日出售的食物不固定,但都会提前公布。铺子定在本月的十六开张,开张当日的上午,会有各种吃食供各位客官免费品尝。 识字的人虽然不多,但只要有一个人认识告示上面的内容,立刻就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开了。 “琳琅居”开张那日,一大早门前就排起了长队,有的甚至一家几口人全都来了。 阿香在铺子门口高声喊着:“各位乡亲,今天我们琳琅居一共准备了四样吃食,分别是翡翠鱼丸、水晶肴肉、糯米丸子和干炸鸡块,大家每人都可以得到一小包。” 说完她就回到铺子里的窗口边,帮着周嬷嬷分发食物。 排在前面最先领到食物的人早就躲到一边,迫不及待的打开了油纸包,在身上胡乱的擦了擦手,抓了吃的就往嘴里塞。 吃完了都是眼睛发亮,吧唧着嘴,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还有几个人吃完了又装成没领过的样子,重新排到了队伍的后面。 阿香在铺子门口就不客气的喊道:“那位大哥,刚才已经吃过的就不要再排队了,剩下的不多了,还是留给没吃过的人吧。” 瞧见其他人怒视的目光,那人听了就有些不好意思的走开了。 没用半个时辰,整整四盆的吃食就已经分发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了十多颗翡翠鱼丸。 曼舟令周嬷嬷将鱼丸插上竹签,送给了几个还在不断吞着口水的孩童。 周嬷嬷将盆子都收到了铺子里的桌面上,阿香也上好了窗板,关上了大门。 琳琅居门前,还围着好些人,一个五六岁的孩童刚咽下口中的鱼丸就摇着她娘的手说道:“娘,我还要,我还要。” 他身旁的妇人弯腰给孩子擦了擦嘴,说道:“好,等明日娘再来给你买。” 说话间铺子的大门再次打开,阿香从里面走出来,她将手里的木板挂到了门框一旁的钉子上。 木板上面写着:明日巳时,干炸鸡块,二十文一份。 这时人群里的老牛婆子盯着木板看了半晌,说道:“谁认得字?这上面写了些什么?给大家说说。” 旁边就有一个年轻的后生说道:“掌柜的说了,明早的巳时开门,卖的是干炸鸡块,一份要二十文钱。” 话音刚落,几个孩童就拍着手跳了起来,口中齐齐的喊着:“鸡块鸡块,鸡块鸡块!” 牛婆子撇了撇快要咧到耳根子后面的嘴:“要二十文呢,一只鸡才四十文!” 年轻的妇人上下打量着她的穿着,神情鄙夷道:“甭管多少文,你能做出来人家那个味道吗?” 说罢不理会她的反应,拉着身旁的孩子一扭身走了,边走还边说:“虎子,明天娘就带着你来买这个干炸鸡!” 牛婆子啐了一口:“呸,瞧她那是什么眼神,还瞧不起我老婆子,吃吃吃,吃死你。” 她身旁的牛桂琴拉了一把她的衣袖:“娘,咱们回去吧。” 两个人往水杉胡同的方向走,牛桂琴道:“娘,看来曼舟家真是发达了,竟然能在这么好的地方开铺子。” “哼,就那个破鸡,要二十分一份,怎么不去抢,我看她们能卖的出去。”牛婆子一脸的愤愤然。 牛桂琴掰着手指头说道:“明日咱们再来看看,如果生意真的好的话,我去和曼舟学学她们是怎么做的。” 牛婆子转着眼珠子说道:“说起来乔氏一家搬到城里,咱们还一次没去过,改天带着你大嫂还有你小侄子,咱们一起去她家坐坐。” 牛桂琴一脸的不高兴,语带埋怨道:“前些日子,要不是我在带着燕翠玩的时候,看见她家的那个丫头,她们都不打算与咱们往来呢。她们家的院子可大了,屋子都有七八间。” 牛婆子停下了脚步,转向牛桂琴:“你进去了?” 牛桂琴点头,一张黑脸拉的老长:“我和燕翠跟在那个丫头的后面就找到了她们家。曼舟现在和在清河村里的时候完全不同,身上穿的都是绸缎的衣裳,头上还插着白玉的簪子,举手投足间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 牛婆子心里暗想“城里的院子,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说买就买,果然乔氏的手中有不少的银子,若不是桂琴看见了她家的丫头,又哪里会知道乔家搬到了自家的前面。” 她不由的又想到了自己的弟弟,虽然已经痊愈,却已然成了一个废人,可是废人又如何,配乔氏一个人老珠黄的残花败柳也是绰绰有余。 如果能再将两个人撮合到一起,那长胜的后半辈子也就不愁了。 牛婆子不耐烦的打断她:“别说她了,见没见到乔氏?” 牛桂琴摇头:“就曼舟和那个丫头在院子里,乔氏和周婆子都没有出来,她也没有要请我进屋坐的意思。我猜想着她们两个人一定在屋子里,只不过不愿意见我就是了。” 牛婆子的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了起来,心里忽然就涌起了一阵兴奋。 她拉着牛桂琴的手说道:“先领我去认认门,过几日咱们再进去坐坐。” 母女二人进到了水杉胡同的深处,牛桂琴指着一处院子小声道:“娘,这就是曼舟家。” 牛婆子贪婪的目光在小院子的四周不住的打量,还时不时的和牛桂琴小声议论几句。 就在这时,她们的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你们是何人,想要找谁?” 牛婆子和牛桂琴慌忙转身去看,就见胡同的水杉树下站着一个二十三四岁做妇人打扮的女子,她的手里还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牛婆子斜着眼,上下扫了她几眼,说道:“做什么关你什么事,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妇人指了指曼舟家东边的那个院子说道:“这是我家,你们二人为何站在我家门前鬼鬼祟祟?” 牛婆子翻了翻眼皮,随即使劲扯开嘴,露出一口黄牙,说道:“我们住在北面的桂花巷,昨天带着小孙女玩的时候,不小心在这里掉了帕子,正在找呢。” 那妇人盯着她们二人看了半晌,也不说话,最后领着孩子走进院子关上了院门。 牛桂琴翻了个白眼:“管的真宽!娘,咱们走吧。” 第45章 认亲 春色将阑,绿树成阴,盛夏时光,清风拂柳。 烈日当空的街巷,人们已经换上了夏衫,水杉胡同里,遮天蔽日的水杉树下却是一派清凉。 曼舟躺在树下的摇椅里,微微的闭着眼睛,轻轻摇动着手中的团扇。 她最怕热,一到了夏天,人便懒洋洋的一动也不想动。 连着几日,都是让周嬷嬷和阿香将初春时就晾晒好的腊兔肉和腊猪肉,切好了拿到铺子里去卖。 乔氏说天气渐渐热起来了,铺子就先关一段日子,等入秋天气凉了再开张。 可周嬷嬷却劝说不用,她和阿香可以在头天晚上备好食材,第二天早起一些,那时天也不算太热,做完了便可以拿到铺子中去卖。 按照食谱做出来的吃食,每日只用一个多时辰就卖光了,不但不累,还能赚那么多的银钱,关门休息就太可惜了。 阿香不说话只是笑,无论周嬷嬷说什么,她都一个劲的点头。 其间,牛婆子趁着周嬷嬷和阿香去铺子的时候,带着牛桂琴来过两次。 可是无论她们怎么敲,里面都没有人出来开门。 当时,乔氏就在屋里的大炕上,给顾砚初和曼舟做成亲的衣裳,她心里想着,敲门的人不会是周嬷嬷和阿香,因为时辰不对,也不可能是顾砚初,两家这么近,只要在墙头唤一声就能听到。 曼舟却在自己的屋子里研究《淮南万毕术》当中的制冰法。 当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她正口中念念有词:“取沸汤置瓮中,密以新缣,沈中三日成冰。可是这用热水造冰,与常理相悖啊。我得去问问砚初哥哥才是,若真能制出冰来,以后我便能安然度夏了。” 无人理会的牛婆子和牛桂琴只能悻悻离去。 在铺子里卖完了吃食以后,周嬷嬷便经常和阿香一起去街上采买一些菜肉。 一日,路过保和堂的时候,阿冬看到了周嬷嬷,便从药堂里冲了出来,说掌柜的请她进去说话。 原来,前些日子,郑老板的父亲已经驾鹤西去,老人家没受多少罪,走的很安详。 为了表达感谢之意,他特地送来两匹香罗纱和十两银子,请王掌柜帮着转交给曼舟。 阿香将布匹抱在怀里,也不多嘴,静静的等在一旁。 王掌柜嘱托周嬷嬷给曼舟带话,说有几个老病患还想用曼舟的膏方,虽然银钱比别的药铺贵一些,但药效却是出奇的好。 周嬷嬷推辞道:“我家姑娘天热的时候只在家中看书背方子,想要膏方的话,那也得等到入秋了,天凉一些才行。” 王掌柜只得央求周嬷嬷,一定要将他的话带给曼舟,如果哪日不觉得热,就做上几罐。 回到水杉胡同,阿香将在保和堂里的事情对乔氏和曼舟说了。 曼舟有些意外:“没想到郑老板的老父亲竟然比曲郎中预计的多活了半年多,实在是不容易。” 阿香看着放在炕上的香罗纱,说道:“姑娘这么怕热,如果能穿上这香罗纱做的衣裳,一定会觉得凉快不少。” 周嬷嬷也赞同:“说的不错,姑娘肤白,穿什么样的衣裳都好看。” 她对阿香是越来越喜欢,本来她们两个每人睡一个屋子,有时候,晚上为了聊天,阿香就跑到周嬷嬷的屋子里去睡。 乔氏看到她们两个人的感情越来越好,心里就忍不住动了想法。 周嬷嬷无儿无女,阿香又是无父无母,如果能认下个干女儿,那以后还可以互相照应着。 乔氏把两个人叫到了一起,将自己心里的想法说了,谁知阿香听完了以后,二话不说,“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对着周嬷嬷就磕了响头,一口一个“干娘”,直把周嬷嬷乐的直掉眼泪,乔氏和曼舟也跟着高兴。 乔氏令阿香再出去采买一些,晚上加菜,给她们两个庆祝一下。 阿香这才兴高采烈的挎着篮子出了门。 晚上乔氏把顾砚初也叫了过来,打算五个人在一起好好吃顿晚饭。 周嬷嬷和阿香说什么也不肯上桌,直说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 以前在村子里,不讲究那些规矩,现在住进城里,一切都要按照规矩来。不如分些菜,让她们两个到一旁去吃,倒也自在。 乔氏无法,只得令阿香从屋里再搬一张桌子出来。 于是小院子里开了两桌,乔氏、曼舟和顾砚初一桌,周嬷嬷和阿香一桌。 席间,阿香和周嬷嬷一个劲的给对方夹菜。 她小声说道:“干娘,我觉得我现在心里欢喜极了,我遇上了这么好的主子,最重要的是,我以后也是有娘疼的孩子了。” 周嬷嬷的眼睛有些湿润:“阿香,以后干娘疼你。” 这边,乔氏一边用饭一边偷眼打量着两个孩子。 只见两个人的神色都很自然,曼舟小口的吃着,落落大方,没有丝毫扭捏之态,顾砚初的吃相十分优雅,举着筷子的手指骨节分明,洁白修长。 乔氏忍不住心中暗想:“不说砚初以后会如何,单看二人的容貌,真真是金童玉女,天生的一对。” 用完了晚饭,她把顾砚初叫到一旁,和他定下了十月初十成亲的日子,顾砚初连连的作揖道谢。 乔氏道:“砚初,婶婶知所以让你们二人这么早成亲,就是因为你身边没有人照顾,即便你师父临死前,没有将你托付于我,我也早就把你当做了我自己的孩子。” 顾砚初起身道:“婶婶放心,我一定好好待曼舟。” 乔氏笑道:“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将曼舟交给你,我自是放心。婶婶知道,你要参加科举,以后是要做官的,这青州咱们也待不长,所以咱们也不讲究三媒六聘,你和曼舟的成亲之礼一切从简,不知你有没什么想法?” “都听婶婶的。” 乔氏点头:“还有,曼舟还没有及笄,在她及笄前,你们两个可不许圆房。” 顾砚初的脸微微的发红,口中也有些语无伦次:“不会不会,我,我待曼舟如珠如宝,自是会多加爱护。” 从屋中出来的时候,顾砚初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树下的曼舟。 月亮斜斜的挂在天边,寂静的夜空中挤满了亮闪闪的繁星,树下的少女穿着月白色的曳地长裙,粉白的小脸,娇娇嫩嫩。 顾砚初的嘴角噙着笑意,他走向曼舟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她。 月下美人朱唇轻启:“顾初哥哥,你要回去了吗?” 翩翩少年唇角上扬:“曼舟妹妹,乖乖等我娶你。” 银色月光,人影成双,随风摇曳的树枝,芬芳馥郁的花香,给黑色的夜带来一丝暧昧的气息。 第46章 打断腿 明德书院的黄夫子对顾砚初十分看重,时常把他叫到一旁单独授课。 霍汀仗着身份也跟着过去旁听,黄芳也不计较,只是每次授完课给二人留的功课却不一样。 这就把吴宝成嫉妒的两只眼珠子发红,顾砚初根本不搭理他,霍汀他又不敢惹。 于是他整天都被气的鼓鼓的,紧紧咬着后槽牙鼓着腮帮子,肚子里胀满了气,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偏偏吴宝珍还整天缠着他,让他讲讲顾砚初在明德书院里的事情。 吴宝成梗着脖子冷哼道:“顾砚初和书院请了三天的假,他要在十月成亲。” 吴宝珍满脸的不敢置信,瞪着眼睛,结结巴巴的问道:“大哥,你,你说什么?你方才是说,顾大哥要成亲?他要和谁成亲?” 吴宝成没好气道:“自然不是和你。” 说罢,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还立在原地的吴宝珍,就如五雷轰顶一般,呆呆站着抬不动腿。 她身旁的丫鬟也不敢出声,垂首敛目,静静的站在旁边。 吴宝成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一进屋就一屁股坐到了椅子里,他将双脚搭在桌子上,随手抓起了一把扇子,烦躁的扇了起来。 一直伺候在他身边的小厮弯着身子向他献计:“少爷,不如咱们找机会教训一下这个顾砚初,如果把他的腿打断,就不能参加科举了。” 吴宝成摇扇子的动作就是一顿,有些犹豫的说道:“他与霍家那位几乎是形影不离,不太好下手啊。” 小厮转了转三角眼:“咱们可以先派人在暗中盯着,一旦寻着机会了,便即刻动手。” 吴宝成手中的扇子又摇了起来,不过动作显然比方才轻快了许多:“你先去找两个人盯着他,逮到机会就立刻动手,别把人打死了就行。” “少爷放心,小的一定办好。” 顾砚初和霍汀刚从明德书院出来,就看到了站在书院对面树下的秦夫子。 他冲二人使了眼色以后,便若无其事的背着手走了。 霍汀道:“看来是有消息了?” 顾砚初微微的点了点头:“去看看。” 到了玉兰巷,秦夫子家旁边宅子的大门已经敞开,门口一个仆从引着二人往里面走。 顾砚初记得,上次太子和秦夫子一起到他家的时候,此人就一直跟在太子身边,好像是叫洛飞。 到了一处院落,那仆从便让开路让他们进去,自己则守在院门外。 这处院子只有当中一条碎石铺成的小路,向里面延伸,小路两旁都是郁郁葱葱的绿树。 七拐八拐的进到了院子的深处,太子和秦夫子早就坐在桌前了。 看到他们二人,太子指了指桌子对面的位置:“坐。” 霍汀还没沾到椅子就忍不住问道:“表哥,宫里来信儿了?” 太子的脸上显出了些许笑意:“卢家当年陷害我的证据,已经摆在了父皇的桌案上。” 秦夫子放在桌子上的双手紧紧的握着,他的神情有些激动:“十几年了,终于等到这一天。” 太子的神情也有些激动,几度秋凉,仿佛大梦一场。 顾砚初沉吟道:“恐怕还要再等。” 太子点头:“卢善忠的长子卢正绪是北城兵马司指挥使,手中掌管三万兵马,圣上若不使计将卢善忠拿下,恐怕会很生出许多变故。卢家极有可能会反,直接扶持二皇子上位。” 霍汀道:“卢家在京中根深蒂固,卢善忠一惯行事小心谨慎,想抓到他的错处十分不易。若没有错处,圣上要如何借机发难。” 几人一时陷入了沉默,都在默默的喝着手中的茶水。 顾砚初放下了的茶杯,缓缓说道:“何不借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听说京中有一家布庄,里面卖的都是百两银子一匹的料子,这布庄是户部尚书卢大人夫人的陪嫁。” 三人都静静的听着顾砚初的话,心里猜测着这与扳倒卢善忠有什么关系。 只听他又道:“天干物燥,万一哪日这布庄起了火,救火的人在里面发现了什么身为臣子不该有的衣裳。。。” 霍汀道:“以卢善忠的身份,他府中自然有专人为他裁制衣裳,岂会去他夫人的布庄做衣服。” “已经是铁证如山,要的便是寻个由头,先罢他的官,进了刑部大堂,更是由圣上说的算。” 霍汀道:“好计!只要他进了天牢,就别想再出来了。” 顾砚初道:“事先一定要将卢正绪先控制住。” 秦夫子重重的点了点头,看向太子的眼睛里赤红一片:“到时,殿下便沉冤得雪了!” 太子没有说话,只是抓着杯子的手始终不曾松开。 从玉兰巷里出来以后,霍汀非要拉着顾砚初再去外面坐坐。 二人在路边找了个小酒馆,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又随意的点了几样下酒菜。 霍汀要了两壶酒,给自已和顾砚初分别满上,小声道:“皇上现在年纪大了,身子又不好,换成以前,哪里还用寻什么借口,早就把卢善忠绑了打入死牢。” 说罢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用眼神示意顾砚初。 顾砚初只得也将自己杯中的酒一口喝光。 “卢家可不好对付,不然当年太子之事,如何能查不到一点证据。” 霍汀吃了口菜,转了话题,他放下筷子说道:“顾兄,等你成亲后,我就要回京城了,恐怕一时半会咱们也见不着了。不过你若明年高中,那咱们就能在京城里相见了。” 顾砚初道:“那就明年京城见。” 霍汀举起了手中的酒杯:“你为什么要在青州成亲?以后若能高中,在京城娶亲岂不更好?” 顾砚初饮尽杯中酒,嘴角上扬:“我怕去了京城,她被别人抢走,恨不能时时与她在一起。” “真酸!”说罢,他就哈哈大笑起来。 二人边喝边聊,顾砚初隐约感觉到好像有人在注视着自己这边。 他不动声色的用眼角余光扫了过去,就瞥见有两个人坐在远处,目光不住的往自已这边看。 他们的桌子上只摆了一盘子花生米和一壶茶水。 霍汀见顾砚初用手指沾了酒水,在桌子上轻轻的写了几个字,待他看清顾砚初写的是什么的时候,神情有微微的变色。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放在桌子上,便起身与顾砚初一起离去。 盯梢之人见他们已经出了酒馆,便急急的也追了出去。 瞧见霍汀和顾砚初在街上慢慢的走着,他们也不远不近的跟着,谁知不知不觉间就拐进了一处叫井栏的暗巷。 等跟着他们走进暗巷深处时,霍汀和顾砚初猛的一个转身,这可把二人吓了一跳。 他们下意识的拔腿就想往回跑,就听顾砚初的声音在身后冷冷的响起:“再跑我可就不客气了。” 那两个人也不理会,撒开丫子就往前奔。 只见顾砚初手中银光一闪,前面的两个人顿时觉得腿上一麻,人就摔倒在了地上。 第47章 月下旖旎 看着趴在地上,还在不住往前挪动的两个人,霍汀不由敬佩道:“顾兄,你这银针用的可真是炉火纯青。” 顾砚初不置可否,站在原地没有动。 霍汀走过去,用脚踢了踢其中一个人的肩膀,问道:“跟着你爷爷做什么?” 看起来年龄稍大一些的男子,穿了一溜连襟短打,他暗中运了运气,感觉双腿麻的厉害,于是扬着头一脸的陪笑:“我们弟兄两个闲来无事就在街上转转,想必公子是误会我们了。” 霍汀一脸厌烦的盯着他的脸,手慢慢的摸向了腰间的那把雁翎刀。 他将刀缓缓的从刀鞘中抽出,顿时巷子里就闪了一道寒光:“误会?” “误会,误会,我们真的就是在街上随便转转,公子手下留情啊。”年纪轻一些的男子话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霍汀的手指在刀刃上来回的摩挲着:“再给你们一次机会,重新说,到底是不是误会。” 两个人异口同声道:“真的是误会,真的是误会。” 此时顾砚初也走了过来,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趴在地上的人,似笑非笑道:“你们猜猜,在这条无人经过的巷子里死多久,才会被人发现?” 二人闻言齐齐变色,本来他们见顾砚初生的斯文俊秀,猜想他应该是个心肠绵软的文弱书生,没想到从他口中吐出的话,竟如此让人毛骨悚然。 年纪稍大一些的男子挣扎着还想要站起来,无奈腿上却没有半分力气,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膝弯处,好像插着一根细刺,就是那根细刺,封住了腿上的经脉。 霍汀用刀背拍了拍他的脸:“受何人指使?本公子的忍耐可是有限度的。” 男子紧咬着牙,似乎是在思考到底要不要说实话实说。 他身旁的那个年纪轻一些的男子仍旧嘴硬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这条巷子你们可以走,我们怎么就不能走,凭什么就认为我们是跟着你们的。” 霍汀挑了挑眉,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了顾砚初。 顾砚初冲他笑了笑,露出了一口森森的白牙:“依我看,直接杀了便是。” 兄弟两个顿时傻了眼,满脸的不敢置信。 顾砚初独自往巷子外面走,头也不回的说道:“我胆子小,见不得血,你在这里慢慢的杀,我在外面等你。” 当霍汀从巷子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手中的雁翎刀也收回了刀鞘。 “是吴宝成的人,想要教训你。” 顾砚初并怎么不在意:“人处理了?” 霍汀“嗯”了一声,又道:“你日后要多加小心。” “这两个人死了,他会安分一段时间。” 二人在路边又聊了几句,就各自离去。 顾砚初回到水杉胡同的时候,发现自家和曼舟家院子中间的墙上,新开了一扇门。 院子里的桌子上,还放了一小篮果子和一碗酸梅汤。 他回到屋中简单的梳洗了一番,又换了身衣裳,这才回到了院子里。 顾砚初在院子里捡了颗小石子,对着曼舟窗户的位置扔了过去,自己则在条凳上坐下慢慢的等着。 果然,过了不一会,两家中间墙上的那道门便打开了一条缝隙,曼舟的小脑袋就从那条缝隙里探了出来。 看见真的是顾砚初在院子里等自己,曼舟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去哪里了,这几日都不见人影。” 顾砚初抿着嘴笑了笑,神情好似在说:“你这样子,像极了小媳妇在管教几日不归的相公。” 顾砚初刚刚沐浴完,微风一吹,身上淡淡皂荚的味道就传了过来。 他的眼睛十分好看,隐在又密又直的睫毛中,漆黑深邃。 他轻轻的呼出了口气,神情慵懒:“太子被陷害的所有证据,已经送到了宫中。” 曼舟缓缓道:“十几年了,终于到这一天,可惜师父看不到了。” “改天我们回庙里上炷香,告诉他老人家。” 曼舟抓起一个果子放在鼻端闻了闻:“看来用不了多久,太子也会离开青州。” 顾砚初点头:“为了掩人耳目,我猜测他会与霍汀和霍夫人同行。” 许是刚刚洗漱完的原故,曼舟的一头青丝披散在脑后,身上只着了一层薄薄的单衣,一张小脸在月亮光影的映衬下,显的莹白细腻。 “过来。”顾砚初的目光有些灼热。 曼舟不知道他突然叫自己到他跟前要做什么,但还是起身走了过去。 顾砚初从怀中摸出一支发簪,放在手掌中给她看。 曼舟仔细去看,竟是一支镶了红宝石的蝴蝶金簪,那金簪上的蝴蝶栩栩如生,展翅欲飞,连触角都在微微的颤动。 他伸手将她一半的青丝盘起,又用金簪固定,左右端详了半晌才叹气道:“我的曼舟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她有些害羞,抬手就想要去将簪子取下。 “戴着。” 顾砚初的声音有些低沉,他把曼舟拉到跟前,双手从她的腋下穿过,环住她的腰。 “别摘,我喜欢看。” 他的神情有些疲惫,将脸埋进她的怀中,鼻息间尽是她身上传来的阵阵幽香。 曼舟软软糯糯的嗓音在他的头上响起:“砚初哥哥,我娘买了马车,过几日要回清河村和村长说我们的亲事,我娘说虽然我们离开清河村搬进了城里,可是你我二人的成亲,一定要有人见证才行。” 顾砚初将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了她的身上:“我也要回村里去请村长,虽然我们两个的亲事要简单操办,但一定要有村子里德高望重的老人见证。” “我们还可以一起回庙里祭拜师父。” “曼舟,你记不记得上次,我们在安阳山上遇到的那个陌生人?” “记得” “他身上的信,让我埋在了佛堂前面的那棵银杏树下。” “你上次说青州城里来了大人物,就是为了那封信而来。信里面是太子的下落” 曼舟抬手揽住了顾砚初的双肩,将自己的下巴抵在了他的头顶:“明日上山,我们将那封信挖出来吧。” 顾砚初环着她腰的胳膊紧了紧“嗯,烧掉。” “曼舟,让你就这样嫁给我,委屈你了。”顾砚初的脸,始终埋在她的怀里,声音有些闷闷的。 曼舟用脸轻轻的蹭了蹭他的头顶:“砚初哥哥,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做什么都不觉得委屈。” 第48章 请村长 乔氏令阿香在朱屠户那买了五斤猪肉,自己又从箱子里翻出了两块细棉布,收拾妥当后,便和周嬷嬷一起坐着马车回了清河村。 村里的人还是头一次见到有马车进村,都忍不住好奇的探头探脑,有几个人还认出了赶马车的人正是周嬷嬷。 当村长媳妇看到乔氏和周嬷嬷手里提着猪肉的时候,整张脸都笑开了花。 村长媳妇生的五大三粗,皮肤黝黑、偏偏说起话来却细声细气的。 她把手在身上抹了两把,就急忙把乔氏让进了院子:“妹子,在城里住的可还习惯?” 乔氏笑道:“哪里有什么习不习惯,我们一家子女人,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全图个清净。” “快坐下,老头子一大早上就带着孩子们下地去了。” 村长媳妇从厨房里拿来了两个碗,分别给乔氏和周嬷嬷倒了两碗水。 乔氏道:“婶子您也坐下,我不找村长,今日是特地来找您的。” “找我?”村长媳妇把水壶放到了桌子上,在乔氏的对面坐了下来。 乔氏瞥见村长家门外,有几个淘气的孩子在门口露出了半颗脑袋,正伸长了脖子往院子里看。 她提高了声音说道:“当初我们幸得有村长的照料,才能在咱们清河村里落脚,后来也多亏村长费心,帮着我们把那个院子卖了出去。” 村长媳妇听到乔氏的话,一下子想到了自家男人帮着乔家卖院子时得的那二两银子,心中高兴,忍不住说道:“哎呀妹子,都是乡里乡亲的,可别说那些个客气话。你们两个女人,我们自然是要帮衬的。” 见村长媳妇的眼睛,一直在她带来的东西上面打转,乔氏便示意周嬷嬷将猪肉和棉布放到桌子上。 村长媳妇有些不好意思:“妹子,你这是干什么,这么多肉。” 她的大手往大腿上一拍:“哎呦,这还是细棉布,要花不少银子吧?” “嫂子,您收下吧,我今天来是有事情要求您和村长的。” “咱们一个村子住了这么些年,有事你就尽管说。”村长媳妇便不再推辞。 乔氏清了清嗓子,说道:“您也知道,我家曼舟和砚初那孩子,都是明空师父的徒弟,明空师父死前,曾将砚初托付与我,要我答应两个孩子的亲事。” 村长媳妇想了一下,就立刻说道:“这事我知道,怎么?你是为了两个孩子的亲事而来?” 乔氏点头:“砚初那孩子孤身一人,身边也没个人照顾,三餐不定,就连衣裳也没人给洗。虽然他师父将他托付给我,但终是男女有别,多有不便。我是想着下个月,就把两个孩子的亲事给办了,虽然曼舟还小,不过他们成亲也是迟早的事,早点成亲,也方便我们照顾他。” 村长媳妇的手在大腿上一拍,说道:“是这个理,正是这个理。两个孩子从小就要好,青梅竹马,早点成亲也好。” 说罢她又叹了口气:“顾秀才也实在是可怜,他那个杀千刀的娘啊,当初怎么就忍心把这么好的孩子给撇下了,她以后不得好死! 当年她男人,眼瞅着就剩下一口气了,她那对眼珠子还到处瞟,我一看就知道,那是个不安份的主。。。” 眼见着她越扯越远,乔氏急忙道:“大嫂,我今日来就是想在两个孩子成亲那日,请您和村长去做个见证。” 村长媳妇闻言一愣:“请我和我家老头子?” 乔氏点头:“当年村长于我们有恩,如今您二位又是村子里德高望重的老人,自然要请你们为两个孩子做见证。” 村长媳妇搓了搓手,随即一拍大腿:“妹子,你放心,到时候我们一定到。” 从村长家出来以后,乔氏又去杨大嫂家坐了一会,便和周嬷嬷回了水杉胡同。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乔氏与周嬷嬷每日都在城里采买衣裳首饰,把曼舟一个人拘在家里绣嫁衣。 直到她觉得买的差不多的时候,才留在家里闭门不出。 薄雾弥漫的早晨,空气还有些潮湿,天刚蒙蒙亮,顾砚初正坐在院中的条凳上背书,外面的大门就被人轻轻的叩响了。 来人敲门的声音极轻,若不仔细倾听,几乎根本听不到。 顾砚初将书放下,没有应声,外面的人似乎也不着急,而是静静的等了一会。 见里面没有什么动静,于是那人又轻轻的敲了两下。 顾砚初起身,抚了抚衣服上面的褶皱,才走过去将门拉开。 没想到门外站着的,竟然是那天,他与霍汀去太子的住处时,给他们带路的那个叫洛飞的仆从,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生面孔。 洛飞冲他一抱拳:“主子命小的过来,有几件事与公子交待。” 顾砚初侧身让开了路:“进来吧。” 进到院中以后,洛飞四下看了看,低声说道:“咱们进去说吧。” 顾砚初将人领进屋里,跟着他一起来的那两个人却守在门口没有进去。 到了屋里,洛飞将身后背着的一个包袱解了下来,在桌上打开,包袱里面放着一大一小两个木盒。 大的盒子约有半尺来长,小的只有一个拳头那么大。 他将两个盒子都推到了顾砚初的面前:“主子下月回京,这大盒里的东西,是留给你上京以后打点和安置用的。这小盒子里的是主子给你成亲的贺礼” 见顾砚初点头,他便对着外面唤了声:“你们进来。” 等他们进屋,顾砚初才仔细看清了二人的容貌,身量高一些的那个皮肤略有些黑,薄嘴唇,眼睛细长。 另一个人皮肤很白,大眼睛,天生的一副笑模样。 洛飞指着高的那个说道:“他叫木易,那是他弟弟木泽,以后他们兄弟就留在公子身边,任你差遣。”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两张纸,送到顾砚初面前:“这是卖身契,请公子收好。” 见顾砚初将目光投过来,木易和木泽双双跪倒:“公子。” 顾砚初道:“起来吧,院中西面两间厢房,你们暂时住在那里。” “是”二人一抱拳便退了出去。 洛飞道:“他们兄弟两个的武功不错,公子日后上京,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顾砚初点了点头,转身从靠墙的柜子里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瓷瓶:“替我转交给他,每年春天发作的时候就吃一丸。” 洛飞失神的盯着顾砚初的眼睛看了半晌,最终还是将药收进了怀中。 他抱了抱拳,留下一句:“公子珍重”便转身离开。 第49章 玉兰空巷 洛飞走了以后,顾砚初打开两个木盒,大的那个里面放了两锭金元宝,小盒子里是一对鸳鸯玉佩。 想起乔氏说的,以后他们是要去京城的,所以他和曼舟成亲的聘礼及嫁妆一切从简,不必置办许多。 于是,顾砚初便将两个木盒都交给了乔氏。 乔氏看着那两个金元宝,惊得半天才说道:“这聘礼也太多了。” 顾砚初却道:“当初师父提亲也没有准备聘礼,何况,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 他将小盒子打开:“这鸳鸯玉佩原本是一对,一个我留下了,另一个给曼舟。” 在要回京的前几日,霍汀来与顾砚初话别,与他一起来的还有他的表妹,崔明珠的侄女崔语荷。 崔语荷在曼舟的房中坐了好半天,颇有些依依不舍的意味。 “曼舟,此次回京我心中十分不安,虽说有姑姑出面,可是家中毕竟还是新母亲做主。”崔语荷面有愁容,并无归家的喜悦。 曼舟思索了一会,说道:“我倒是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青州城里有座攀云山,这攀云山顶上的灵绝峰有座沧蓝寺,沧蓝寺中长年香火鼎盛,里面的菩萨十分灵验。” 崔语荷一脸不解的盯着她看:“要我去求菩萨吗?求了又如何?菩萨又不会说话。” 曼舟微微一笑:“菩萨不会说话,但是霍夫人可以让菩萨替你说话。” 见崔语荷皱眉沉思,她继续说道:“你陪霍夫人上香时,偶遇寺中高僧,高僧观你面相有言,你是大富大贵之相,如能晚嫁,必会兴家旺父,益兄益弟。” 曼舟的话,让崔语荷的眼睛里立刻有了神采:“你说我父亲和新母亲会相信吗?” 曼舟笑道:“你父亲自然是相信自己亲姐姐的话,至于你的新母亲,即使她不相信,也不敢反驳吏部尚书夫人的话。” 崔语荷终于长出了口气,慢慢的靠在了身后的椅子上:“如此,她也不能急着把我随随便便的嫁出去。” 见曼舟微微点头,她扑过去拉住她的手:“曼舟,你对我这样好,我怎么感谢你?” 曼舟想了想说道:“以后等我去京城的时候,你多给我讲讲京城里的事就行了。” 崔语荷临走前,将自己的住址留给曼舟,并一再叮嘱她要给自己写信,如果日后去了京城一定要去找她。 夏末时节,天空分外晴朗,胡同里水杉树上的叶子渐渐变成了金黄色,远远望去好像一座座金色的宝塔。 曼舟绣完了嫁衣,几乎每天都窝在树下的躺椅里看书,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摇动着轻罗小扇。 乔氏为顾砚初缝制了好几套衣裳,与周嬷嬷一起给两个孩子又做了许多新被褥 如今有了木易和木泽,阿香倒是不用去买菜了,只是每日烧火做饭,就把她忙的够呛。 乔氏与周嬷嬷商量,两个孩子成亲以后,就让阿香跟着过去伺候,到时候再找人牙子买个年纪小一点的丫头,调教着干些粗活。 跟在顾砚初身边的两个人年岁与他相仿,哥哥木易是个闷葫芦,整天也说不出几句话。只在顾砚初背书的时候,静静的守在远处。 而弟弟木泽却是个爱说话的,每天不是去外面采买,就是帮着阿香劈柴打水。 从他口中得知,他们兄弟二人相差一岁,当年家乡遭了灾,一家子背井离乡逃难出来,爹娘都死在了路上。 他们两个倚靠在秦夫子家的门外,饿的奄奄一息,夜里又下起了大雪。 就在两人要冻饿而死的时候,秦夫子家的仆人早上开门扫雪,才发现了他们。 收留兄弟两个,调养了些日子,便有人将他们带到旁边的宅子里,又学习了六七年的拳脚功夫。 他们并不知道宅子主人的身份,只知道秦夫子对那人十分恭敬。 前些日子,教他们武功的洛飞告诉二人,他要跟着主子回京城去了,要他们留在青州服侍一个对主子很重要的人,以后再跟随他一起去京城。 太子离开青州以后,整个玉兰巷空空荡荡的,找不到一丝曾经有人住过的痕迹。 与太子一同离开的,除了霍汀、崔明珠和秦夫子一家,整个玉兰巷里的所有人都消失不见。 过了不久,青州崔氏便买下了整条玉兰巷。 索性无事可做,周嬷嬷又忙活起了铺子里的生意,虽然每日只卖那么两个时辰,但赚的银钱却着实不少。 整整三桶的鸭子马上就要卖光了,曼舟瞧见外面只剩下了一个人,正是一连着三天都来这买卤水鸭的那个人。 于是吩咐道:“嬷嬷,剩下那两只不卖了,留着中午加菜。” 周嬷嬷一听就立刻拿过了放在柜台上的盖子,盖在了木桶上,对站在外面的那人说道:“不好意思客官,今天小店的卤水鸭已经全都卖完了,您明日再来吧。” 那人微微一笑:“不知可否与里面那位姑娘说几句话?” 周嬷嬷有些戒备的看着他:“客官要买鸭子,就明日再来。” 那人抱了抱拳:“老姐姐不要误会,在下没有恶意,只是想和里面的姑娘谈一桩生意。” 见曼舟点头,周嬷嬷便不再阻止,做了个请的手势。 来人年约四十多岁,穿了一身石青色的直裰,身材有些微微的发福,面相温和。 曼舟没有起身,微微点头示意:“您请坐。” 男子笑眯眯的在她对面坐下,眼神规矩没有到处乱瞟,他在铺子里深吸了口气,说道:“姑娘的卤水鸭做的真是一绝,在下连着吃了三天,还是意犹未尽。” 顿了顿,他又道:“我姓何,是聚汇楼的掌柜,今日等在最后没有离去,就是想与姑娘见一面。实不相瞒,我在这里已经观察好些日子了,你们铺子里的吃食,在整个青州城里是独一份,今日等在最后与姑娘相见,就是想肯请姑娘,能将你家这些吃食的方子卖给我。多少银子,您开个价。” 曼舟想了想,说道:“何掌柜,这些吃食的配方并非我所有,而是一位长辈所赠,没有得到她老人家的允准,我是不能将方子卖出去的。” 何掌柜有些失望的点了点头,问道:“不知姑娘的长辈住在哪里?在下也好登门拜访。” 曼舟不好将刘阿婆已经不在人世的事情说出来,只得搪塞道:“她老人家,人在京城。” 何掌柜摇头叹气:“不巧,不巧,真是不巧,那姑娘每日做的吃食都卖给我可好?” 如果都卖给何掌柜,那么两家就要立契,过些日子她和顾砚初就要成亲了,可不能保证每日都能做出这些东西。 于是说道:“何掌柜,我这铺子可不是每日都开门的,不如你每日派个伙计过来看看,如果买的多,我可以便宜一些优先多卖给你。” “也好也好,一言为定。” 第50章 自取其辱 周嬷嬷拎着木桶与曼舟从琳琅居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接近晌午了。 枝头的叶子,被风吹的遍地都是,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两个人刚走到胡同口,就看到吴宝珍和她的丫头站在路边。 见到曼舟的身影,小丫头快步走了过来,扬着下巴说道:“历姑娘,我家姑娘请你过去说话。” 周嬷嬷横了她一眼:“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我家小姐说话,滚开。” 小丫头立时就涨红了脸,嘴唇蠕动着:“真是个无理的婆子,我不与你计较,我与历姑娘说话。” 曼舟看了站在远处的吴宝珍一眼,对小丫头说道:“你把她叫过来吧。” 小丫头咬着嘴唇,转身跑了回去。 吴宝珍听到了她们的对话,深吸了口气,仿佛平复了一下情绪后,才慢慢的走了过来。 曼舟今日上身穿的是折枝梅花烟罗衫,下身套了条胭脂色雪绢裙,双目湛湛有神,如一泓清水,顾盼之间自有一番清雅高华之气,看得吴宝珍直觉得自惭形秽。 她没想到,才几日不见,她一向看不起的那个乡下丫头,竟有如此气度。 也就在去年,历曼舟还是一个又瘦又小的土妞,如今再看,连她的心中都忍不住生出嫉妒之意。 吴宝珍忽然觉得,自己的这身大红色绣着牡丹的衣裙俗气极了。 她梗着脖子,不阴不阳的扯了扯嘴角:“我有事要与你说,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吧。” 曼舟淡淡道:“就在这里说吧。” 见她语气坚决,吴宝珍只好清了清嗓子,说道:“听说你与顾大哥要成亲?” “与你何干?” “历曼舟,我是好心好意来劝你,你可别不识好歹。你知不知道,顾大哥如果以后高中,上京打点需要花费多少银子?且不说高中,万一他落榜,你又能拿出多少银子支撑他再次科举?” 曼舟饶有兴味的看着她:“吴小姐是什么意思呢?” 吴宝珍看了眼一旁的周嬷嬷,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你不过是一个乡下来的穷丫头,不如你把顾大哥让给我,你们解除婚约,以我们吴家的财力,他想考多少年都没有问题。不过你放心,你如果能跟顾大哥解除婚约,我会给你一笔银子做为补偿。” 曼舟装作十分认真的思考了一会,才道:“吴小姐以为,我与顾大哥解除了婚约,他就一定会娶你吗?” 吴宝珍一下子愣住了,是啊,顾砚初即使不与历曼舟成亲,就一定会娶自己吗? 回想每次见到他的时候,他都不曾用正眼瞧过自己,吴宝珍咬了咬唇,脸上露出委屈之色。 曼舟的嘴角含了笑:“不知道吴小姐有没有读过《诗经》?” 吴宝珍哪里读过什么诗经,虽然她家里有的是银子,可她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衣裳首饰,大字倒是勉强识得几个。 听到曼舟说什么《诗经》,她隐约记得,在哥哥吴宝成的书房中,好像是见过。 见吴宝珍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曼舟笑道:“里面有句话,我认为送给吴小姐十分适合。” “什么话?”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说罢,曼舟便冲她嫣然一笑,款款离去。 吴宝珍听得一头雾水,什么鼠?什么礼?遄死又是什么? 她皱着眉头,把方才曼舟说的话仔细的想了又想,终于脸色大变。 “历曼舟,你敢骂我不如老鼠,还敢咒我怎么不去死!” 吴宝珍望着曼舟离去的方向,目光里充满了怨毒。 直到胡同里又恢复了平静,木易才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飞快回到了院中,将方才胡同里发生的事情,一字不漏的说给了顾砚初。 顾砚初微微点头,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心中思索着吴家这对兄妹还真是恬不知耻。如果不给他们一点教训,恐怕他们还会时不时的蹦出来恶心人。 回到家,曼舟没有提吴宝珍的事情,而是将何掌柜要买方子事和乔氏说了。 乔氏说道:“不卖方子是对的,毕竟那是刘阿婆一家拼了性命才留下来的。” “娘,我想着咱们先观察一段时间,如果这个何掌柜真的每日都来买咱们做的吃食,那咱们就再买个丫头,在铺子里每日多做些。毕竟用刘阿婆的食谱方子做出来的东西,一点都不愁卖不出去,反而能嫌不少银子。” 曼舟抓着扇子轻轻的摇晃着,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神情娇憨可爱。 乔氏想了想说道:“丫头是要买的,你成亲以后就将阿香带在身边服侍,买个年纪小一些的,做些粗活,娘不想让周嬷嬷再那么辛苦。不过,铺子里我想着不如让杨大嫂她们家来做。” 曼舟惊讶:“让春兰姐姐和她娘进城里来吗?” 想到那日回清河村,乔氏的鼻子就有些发酸,杨家分家以后,本来日子就艰难,偏偏杨连云上山的时候还摔断了腿。 一家七口就靠着杨大嫂带着两个闺女绣些帕子勉强支撑着。 杨老太太见杨连云下不了炕,顿时又耀武扬威了起来,不但仗着婆婆的身份指使杨大嫂干活,还对杨家的几个小的又打又骂。 她见杨大嫂比半年前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心中不忍,于是偷偷给她塞了二两银子,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听完了乔氏的话,曼舟的心里也有些堵:“那便让春兰姐姐和杨春妮一起先来城里,就暂时住到铺子里。咱们铺子有两间屋子,里间就让她们姐妹先住着,外间生个炉子平日里就让她们在那做些吃食。” 这时周嬷嬷端了饭进来,将盘盘碗碗的在桌子上摆好,又出去端了铜盆来给曼舟净手。 乔氏就道:“过几日咱们一起去沧蓝寺,两个孩子成亲也该给菩萨上炷香,求菩萨保佑他们夫妻和睦,琴瑟合鸣。” 看着曼舟慢慢变得粉红的脸,周嬷嬷笑道:“娘子放心吧,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的很。” 乔氏与她对视一眼,也忍俊不禁,指着桌子上的卤水鸭道:“嬷嬷,这道卤水鸭你与阿香分一半,其他的都给砚初那边送过去,他们都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饭量大的很。” “是。” 第51章 沧蓝寺听雨 东方泛起鱼肚白,天已经蒙蒙亮了,曼舟披散着一头青丝站在房门口,仰着头看天色。 乔氏穿戴整齐的从房中出来,见她发丝凌乱,便催促道:“都什么时辰了还不梳头?” “娘,你看这天色有些阴沉,砚初哥哥说今日会下雨。” “下雨也要去沧蓝寺,日子是娘特地找人挑的,现在不是还没下雨吗,你快些梳头,咱们早点上山。” 乔氏带了自己抄写的佛经,要到佛前供奉以示诚心,等曼舟装扮整齐爬上车时,周嬷嬷便亲自赶着马车,向攀云山的方向驶去。 到了沧蓝寺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周嬷嬷担忧道:“娘子,看这天色还真让顾秀才给说中了,好像就快要下雨了。” 乔氏挽着曼舟,说道:“无妨,下雨的话我们便在山上住一日再走。” 上过香以后,便有小和尚引着四人去后面的禅房休息。 到了一处院落,乔氏想了想对小和尚道:“师父,今日天色不好,怕是一会就要下雨,我们想在寺中留宿一日,还烦请师父为我们找个清静一些的院落。” 说罢她对周嬷嬷使了个眼色:“我再添五两银子的香油钱。” 周嬷嬷赶紧将银子递到和尚面前,口中还念着“阿弥陀佛。” 小和尚接过银子,还了一礼,口念佛号,说道:“四位施主这边请。” 这处院落十分开阔,院子里坐落好几间正房,除了她们几人再无别的香客居住,乔氏十分满意。 在屋中坐下说了会话,就有和尚来送茶水和素斋,此时的天已经越来越暗了。 曼舟用完了饭就想出去走走,乔氏嘱咐她别走远了,赶在下雨前就回来休息,又吩咐阿香跟着。 寺中的天王殿在阴暗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庄严肃穆,曼舟在罗汉殿转了转,又去了钟楼和鼓楼之后,山上便微微起了风,已经有牛毛一样细细的雨丝落了下来。 阿香在她的身后撑了伞:“姑娘,咱们还是回去吧,万一等会雨下大了,别再着了凉。” “也好。” 两个人沿着罗汉堂后面的近路往回走,青砖铺就的小路屈曲蜿蜒,在一个窄小的转弯处,曼舟突然感觉到身后仿佛有人影晃动。 她吓了一跳,忍住没有回头,一边走一边注意着身后的动静。 从小路出来,是一小片竹林,穿过这片竹林往南边走,就能到她们住的那个院子。 正在曼舟犹豫要不要从竹林中穿过的时候,从钟楼那边走过来两个人。 走在后面的人给前面的年轻公子撑着伞,而他的肩膀已经被雨水打湿。 “砚初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想在沧蓝寺为师父点一盏长明灯,今日特地上山看看。” 说着顾砚初便伸手接过了木易手中的伞,撑在了曼舟的头顶:“走吧。” 阿香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伞,又朝木易的头上比量了一下,算了,够不到。 进了林子,曼舟放低了声音:“我身后好像有人跟着。” 顾砚初也低声“嗯”了一声。 出了林子,他指了指北面的一处禅房,用不容反驳的语气道:“去我房里坐一会。” 顾砚初住的院子没有曼舟那边大,不过景色却比那边要好很多。 会客间木制的地板上铺了厚厚的地席,门也是向左右滑动才能拉开。 脱鞋进到屋中,二人席地相对而坐,他们中间是一张方桌,桌上放着早已沏好的热茶。 顾砚初对木易道:“你先带阿香去旁边那间休息,然后再去乔婶婶那送个信,就说曼舟在我这里,等雨小一些再回去。” 木易向他们二人作了个揖,便很快退了下去。 曼舟倒了热茶递到顾砚初手上:“你在沧蓝寺里怎么会有单独休息的院子?” “我给寺里画了十八罗汉图和十八菩萨图,住持便为我留了个院子供我使用。” “跟在我身后的会是什么人?” “用不了多久,就会现身。” 雨渐渐大了起来,空气里散发着清新的气息,雨点连成一条条线,冲到地面溅起朵朵水花。 曼舟今日穿了荼白色的衣裙,头上只简单的插了支玉兰花样的白玉簪,小巧洁白的耳垂上戴了一对珍珠耳环。 两人聊了一会,顾砚初见她坐的有些累了:“要不要到旁边那屋睡一会?” 不等曼舟答话,就看到有人冒着雨从院门口走了进来。 来的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和尚,他的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面放了一壶热茶,他歪着头,用下巴和肩膀夹着一把油纸伞,僧袍的下摆,已经被雨水打湿。 到了房门口,小和尚在廊下站定,他一手端着托盘,另一手将伞取下放在一边。 先念了声佛号,然后说道:“明慧大师听闻顾施主来了,特命贫僧来送壶上好的清茶。” 顾砚初看向和尚的目光带了几分凌厉,伸手接过了托盘,不冷不热道:“替我多谢明慧大师。” 小和尚双手合十揖了一礼,便拾起放在一旁的油纸伞,在雨中匆匆离去。 曼舟将茶壶的盖子揭开,放在鼻尖闻了闻,立刻皱眉躲开:“放了十足的药量,能让人睡上三天。” 说着就起身穿了鞋,站在廊下将茶壶伸到外面,把里面的茶水全部倒了。 顾砚初也站起来,接过茶壶放在桌上,他从身上取出一个药球,用香引燃了以后便放在香炉中。 出了房门,他将门紧紧的合上,又去拉曼舟的手:“我们去旁边等着,看看一会是谁。” 旁边的屋子是个套间,外屋摆放了桌椅,进到里间才是面窗的大炕。 顾砚初先在炕上坐下,又朝曼舟伸手:“过来。” 曼舟也脱了绣鞋爬上炕,两人肩并肩倚靠在被垛上,一抬眼就能看到院中的情景。 四下除了噼里啪啦的雨声再无别的声响,天依旧灰蒙蒙的,院中的树叶和花草都被雨水冲刷的油光发亮。 曼舟平日在家有午睡的习惯,此时只觉得眼皮子越来越沉,实在支撑不住。 顾砚初伸手揽了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耳边是他有力的心跳,鼻端是她如兰的吐气,空气中似乎都氤氲着暗暗的幽香。 少女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白晳的小脸上一片恬静,呼吸均匀,嘴唇红艳。 他偏过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低低道:“沧蓝寺听雨,盼与你白首。” 第52章 恶习结业 吴宝成躺在冰凉的地上,只觉得全身发冷,四肢也酸痛难忍。他艰难的抬起手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触目可及的是高高的屋顶和房梁。 鼻端似乎仍旧萦绕着淡淡的香气,他努力的回想着刚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么疲累。 “醒了?”男子的声音清冷,还微微透着几分森森的寒意。 吴宝成打了个激灵,猛的从地上翻身坐起,想从微弱的烛光中寻找声音的来源。 对面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男子,他有一双极好看的眉眼,虽然看上去温和儒雅,但紧抿的薄唇却透着一丝凉薄。 “顾砚初?”吴宝成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可惜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他用力捶打着自己的双腿,如野兽一般的嘶吼:“顾砚初,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站不起来了?你对我的腿做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与曼舟今日会在沧蓝寺?” 吴宝成不答话,仍旧用力揉按着自己的双腿,头上也渐渐冒出了细汗。 顾砚初也不催促,而是伸手端起了放在一旁的茶杯,细细的品了起来。 吴宝成折腾了半天,两条腿还是毫无知觉,一阵恐惧感瞬间袭满了他整个心头,他不停的扭动着上身,冷汗顺着脊背流了下来,打湿了后背的衣裳。 他浑身颤抖,嘴唇哆嗦:“你要问什么?我都说,只要你,只要你放过我,我不想当一个废人。” 顾砚初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敲击着,挑了挑眉示意他自己说。 吴宝成半张着嘴,好半天才说道:“是宝珍,她一直派人盯着历姑娘,前几日就得到了她们要上香的消息。茶水里的药也是宝珍给我的,她一直想嫁给你,让我在历姑娘身上下手,我想着,如果历姑娘成了残花败柳,那么既能成全她,又能打击到你。” 自从那日,吴宝珍在水杉胡同口被曼舟羞辱以后,她回到家中气的一连几天都吃不下饭。 于是找到吴宝成,让他对曼舟下手,这样她与顾砚初的亲事便不能成,自己就有机会。, 最后她偷偷找人买了迷药交给吴宝成,并且每日都让人在水杉胡同盯着。 直到小厮回来禀报,探得乔氏要在今日去沧蓝寺上香,这才有了午时小和尚来送茶水的事情。 只是吴宝成没有想到,顾砚初也会上山,于是他索性将计就计,算计着先强占了曼舟的身子,回过头来再收拾顾砚初。 哪知二人非但没有喝那壶茶水,反倒是自己中了迷药。 若不是曼舟有所察觉又熟知药性,那么今日他们两个恐怕会凶多吉少。 顾砚初眯着眼睛,轻轻的笑了起来:“有趣。” 他虽然在笑,但幽深的眸子里却是冰寒的杀气。 吴宝成感觉自己仿佛掉进了数九寒天的湖水中,四肢百骸都是刺骨的寒。 他越是笑的这样和颜悦色,吴宝成就越觉得毛骨悚然,他睁大眼睛,仔细的观察着顾砚初的表情,想从他的脸上探得他心中的想法。 然而,他失望了,在顾砚初的脸上,只能看到那优雅俊颜上漾起的笑意,像只捉到猎物的狐狸。 他发现自己好像低估了他,以前总觉得他只是一个任人随意拿捏的文弱书生,没有家世背景,也没有靠山,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顾砚初并不是不与人来往,而是不屑于与他们这些人为伍。 不然吏部尚书霍大人的儿子,怎么会单单只与他交好。 瞧见顾砚初站起身,又抖了抖袍子,吴宝成哀求道:“顾秀才,求你放过我这一次吧,是我有眼无珠,是我该死,我再也不敢了,求你饶了我吧。” “放过你这一次,那上一次呢?” “上一次?” “井栏巷里的那两个人,可是替你受了死。” 顾砚初的话仿佛一记重锤,在吴宝成的脑袋里“轰”的一声炸响。 他顿时觉得浑身瘫软,完了,全完了,他都知道了。 上次被他派去教训顾砚初的那两个小厮,无声无息的失踪了,他就该想到,那两个人已经遇害。 可顾砚初一个文弱书生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怎么能将两个人全都除掉。 吴宝成再望向他的目光里就带了惊恐之色,他摇着头有些歇斯底里的吼道:“顾砚初,你敢杀我?我爹可是青州城里有名的人物,你若是敢伤我半分毫毛,我爹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碎尸万段?”顾砚初笑出声来。 “顾砚初,这里是佛门清静之地,你敢作恶!你敢杀生,你不怕遭报应吗?” 顾砚初冷笑:“恶习结业,善习结果。” 说罢,他一脚将吴宝成踢倒,用膝盖压住他的后背使他丝毫动弹不得。 他自袖中取出一根约五寸长的银针,将针柄掰断,在吴宝成的头顶取了一处穴位,口中低声道:“听话,别动。” 话音刚落,那五寸长针便自吴宝成头顶的穴位扎了进去,整根银针全部没入脑中,丝毫看不出一点痕迹。 “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对我做了什么?”吴宝成惊恐的大叫,两只手也在自己的头顶不住的摸索。 顾砚初目光森冷的望着他:“这是你清醒前能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你记住,动我便罢了,谁敢动我的人,我便叫他生不如死。” 吴宝成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口中依旧喃喃:“你对我做了什么,做了什么,你不敢杀我,不敢杀我,你不敢。。。” 然而喊了几句,声音就越来越小,他一连打了好几个呵欠,最后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 两只眼睛直直的望着上方,没用一会就沉沉睡去,又过了一会功夫,竟然鼾声大作。 顾砚初站起身,走出房门,院中一片寂静,银色的月光洒满枝头,夜空中是层层落落的繁星。 他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对一直侯在门口的木易吩咐道:“把他送回吴家。” 他又转头吩咐木泽:“跟着他的那两个小厮,找处悬崖处理了。” “是。” 第53章 发病 发现吴宝成躺在院子里呼呼大睡的,是吴宝珍的丫头梅红。 从昨天起,大公子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她便被吴宝珍打发过来看看情形。 吴宝成的院子,门虚掩着,梅红离的老远就听到了如雷的鼾声。 她疑惑的推开门,一眼就看到院子正中间的地上躺着一个人。 那人睡的很熟,整张脸都被太阳晒的通红,额角边的头发也已经被汗水浸湿。 她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仔细一看,那熟睡的人不是他们家大公子还会有谁。 院子里一片安静,竟然连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梅红蹲下身子,用手推了推吴宝成:“大公子,大公子。” 一连唤了好几声,吴宝成才迷迷糊糊的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目光迷离的看了看眼前的人,脑袋一歪又沉沉睡去。 梅红隐隐的感觉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就在她站起身想悄悄溜回去的时候,吴宝成院子里的粗使婆子,拎着一个水桶从外面走了进来。 王婆子见到院中的情景,“嗷”的一嗓子就嚎了出来。 她将手里的水桶往旁边一扔,快步跑到吴宝成身边:“公子,公子,您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大晌午头的睡在院子里啊。” 王婆子平日里干惯了粗活,有着一把子力气,她晃了晃吴宝成的身子,见他没什么反应,便拽着他的胳膊,一把将他从地上拉坐起来。 见他坐的东倒西歪,仍旧沉睡不醒的样子,王婆子心中暗道不好,大公子这睡相有些奇怪啊。 她瞪了一眼梅红:“小蹄子,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去禀报老爷。” 梅红胡乱的点了头,又快步跑了出去,她这才把吴宝成扛到自己肩上走进正屋,把他安置在床上。 没过多少功夫,吴大户和夫人孔氏便匆匆的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吴宝珍和梅红。 两人站在床前叫了半天,吴宝成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吴大户问了梅红和王婆子来龙去脉之后,便差人去请郎中。 孔氏坐在床尾,啪嗒啪嗒直掉眼泪,吴宝珍坐在外屋,早就吓的面白如纸,连大气也不敢出。 过了约有三刻钟,保和堂的曲郎中便赶了过来,他听王婆子说了一遍事情的经过以后,便到床前给吴宝成把脉。 把了一会,曲郞中觉得他的脉象十分奇怪,十分有力,但又好像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一样,他想了想,斟酌道:“令郞身无大碍,稍稍有些痰火扰心,等我开个方子,用几日便可。” 孔氏擦了擦眼泪:“我儿怎么还不醒?无论怎么叫他都不肯睁眼。” 曲郞中起身走到桌旁:“待我开了方子以后,再为他施针,要不了多久就会醒来。” 曲郎中施针以后,便满腹心事的走了,他有些拿不准,吴宝成的脉象,是他从医四十多年以来从来不曾见到过的。 下午,药熬好了以后,吴大户便命人给吴宝成灌了下去,孔氏一直守在床前没有离去。 直到傍晚的时候,吴宝成才悠悠转醒。 看着坐在他床前红肿着一双眼睛的孔氏,他惊讶的问道:“娘,你怎么在这里?” 孔氏盯着他看了半晌:“儿啊,你觉得怎么样了?昨天怎么睡在院子里?” “昨天?”吴宝成仔细的搜寻着脑海中的记忆,然而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皱着眉,用力的回想,忽然一股钻心的剧痛袭来,仿佛有人将一根尺余长的钢钉,狠狠的插进了他的头顶一般。 他抱着头吼道:“我不想,我不想,不要让我想,我什么都不要想。” 孔氏吓的瞪大了眼睛,扑上去将他抱在怀里:“我的儿啊,你这是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你可别吓娘啊。” 片刻,吴宝成就像没事人一样推开了孔氏:“娘,你做什么,儿子都这么大了,你怎么能还像小时候一样抱我。” 孔氏被他推的身子一歪,差一点就栽倒,她愣了好半天,才道:“成儿,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谁知吴宝成竟然咧嘴一笑:“娘,我饿,我要吃饭。” “好。。。”孔氏迟疑的点了点头“娘这就吩咐下去,等会就把饭菜送过来。” “娘”吴宝成笑的十分开心:“我要撒尿。” “啊?哦,什么?你要。。。” “我要撒尿,娘我要撒尿,你快让人把尿壶拿进来。” 孔氏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还是王婆子提了尿桶进来,结结巴巴道:“夫人,您先出去,老奴服侍公子,服侍公子。。。” 两个丫鬟上前搀住呆若木鸡的孔氏,半拖半拉的把她扶了出去。 一走出房门,孔氏的眼泪就掉了下来:“碧莲,碧青,你们说大公子这是怎么了?他,他饱读诗书,怎么,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 碧莲迟疑说道:“夫人,大公子喝了药,一会好好睡一觉,兴许明天早上就好了。” 碧青却道:“夫人,奴婢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蹊跷,方才大公子的神态动作,明显就有些不对,今日是梅红发现他躺在院子里的,梅红怎么会到大公子的院子?这当中恐怕有什么隐情。” 顿了顿,她又道:“而且跟在大公子身边贴身侍候的兴盛和兴强怎么都不见了?” 听了碧青的话,孔氏止住了哭声,皱着眉头也沉思了起来。 直到王婆子拎着尿桶从屋中出来,她才回过神。 孔氏又回到屋里,只见吴宝成坐在床上,神情平静,与平日没什么两样。 “成儿,晚上想吃什么?娘吩咐厨房去做。” 吴宝成挠了挠头顶:“娘,我想吃烧鸡。” 孔氏愣了一下,但很快说道:“好,娘让人去买。” “成儿,你今日怎么没有去书院?” 吴宝成明显没听明白孔氏的问话,他半张着嘴,呆呆的重复着:“没有去书院,没有去书院?什么书院?为什么没有去书院?” 孔氏不敢置信的望着他,心中涌起一阵恐惧,紧握的右手,指甲已经深深的陷进掌心。 她追问道:“嗯,成儿为什么没有去书院?” 吴宝成忽然就眉飞色舞道:“因为书院里没有尿壶,嘻嘻,没有尿壶,也没有尿桶,我要撒尿 ,我要撒尿。” 孔氏身子一晃,险些晕死过去,幸亏一旁的碧青一把扶住了她。 声音里充满了担忧:“夫人。” 孔氏泪流满面,紧咬着牙道:“碧青,你说的对,这件事的确有蹊跷,扶我回去,我要和老爷说。” 第54章 成亲 在成亲的前些日子,顾砚初收到了霍汀让人从京城捎来的书信。当中还有一封信是崔语荷写给曼舟的。 霍汀在信中说,卢家倒台,卢善忠经刑部、大理寺及督察院三司会审后已经认罪,卢贵妃被打入冷宫,二皇子也被软禁在了自己的府里,不得与任何人接触。 卢家共查抄出一百多万两白银,各色财宝及书画更是不计其数 。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卢善忠书房的箱笼中竟然翻出了龙袍。 圣上得知以后十分震怒,下旨卢家一百零三口,男子十岁以上问斩,十岁以下流放广西,女子送入教坊司。 太子储君的身份不日便会恢复,父子两个多年不见,总有说不完的话。现在圣上每日除了上朝,其余时间都是召太子陪伴左右。 看完信,他长出了口气,回到书房中将信烧了。 顾砚初和曼舟的新房收拾得十分简洁,床摆放在最里面,挂了大红的香罗帐,床上是红锦被和青玉抱香枕。 另一头放了妆台和条案,条案上还摆放着两支大红的喜烛。 乔氏和周嬷嬷在顾砚初那里布置完新房后,便带着崔语荷的那封书信回去交给了曼舟。 曼舟躺在树下的藤椅里,将信拆开,读完之后心情大好。 原来崔语荷回了京城以后,由崔明珠亲自送回了家中。 崔敏卿见到她非但没有生气,反倒面露愧疚之色。 听崔明珠对他说了高僧的话以后,崔敏卿显的十分的高兴,就连看向崔语荷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慈爱之色。 只是新母亲盯着她的目光十分不善,但却不敢反驳崔明珠,只得咬着牙忍了下来。 崔语荷在信中说,她知道曼舟要成亲,随信送去她的添妆礼,因为自己母亲的嫁妆被新母亲管着,她只得上街新买了一只手镯送给曼舟,希望她不要介意。 信到最后,她说非常想念曼舟,日日都在盼望着她能早日去京城与她相见。 乔氏本来想简单操办,可谁知就在成亲的前几日,顾砚初那边却热闹起来了。 先是青州崔家派人送来了贺礼,并告知崔家二房老爷,也就是崔敏卿与崔明珠的二弟崔敏宪,要在成亲那日前来观礼。 隔了几日,青州知府李硕、同知朱大同也派人送来了贺礼。 乔氏被弄的一头雾水,不知道顾砚初是什么时候与这些人结交的,又是怎么知道他要成亲的事情。 顾砚初推测,定是京城里传出了太子即将恢复储君身份的消息,虽然他们不知道崔家为何要抬举一个小小的秀才,但是在这青州城里,崔家的动作就是风向标,跟着一准没错。 成亲前一日,杨春兰和杨春妮一起从“琳琅居”赶了过来,两姐妹第一次来水杉胡同,有些拘谨,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乔氏让阿香上了茶点,又问了她们几句家中的情况,以及住在铺子里是不是还习惯。 杨春兰一一答了,乔氏听了便欣慰的点了点头,让曼舟招呼她们。 杨春兰将随身带来的一个小包袱打开,推到曼舟面前:“曼舟,你明天就要成亲了,这是我们姐妹给你的添妆。” 见曼舟看向那堆叠的整整齐齐的帕子,杨春妮急忙道:“曼舟姐姐,这帕子都是用上好的绸缎绣的,和青州城里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用的是一样的,你可不要嫌弃啊。” 曼舟将帕子拿在手上仔细观看:“你们白天要在琳琅居里帮我看铺子卖东西,恐怕是你们两个点灯熬油,夜里少睡才绣出来的,这帕子这么多,绣工这样好,我珍惜还来不及,胡说什么嫌弃。” 见她喜欢,两姐妹面上都露出喜悦之色,又说了几句话便告辞离去。 曼舟抬过去的嫁妆不多,除了几十套用上好布料裁成的衣裙,就是十分贵重的头面首饰。 乔氏给了两万两压箱底的银票,曼舟惊讶极了,没想到她娘手里竟然存了这么多银子。 两人成亲那日,碧空如洗,团团朵朵的白云好似棉花一般被镶在天边。 曼舟端坐在妆台前,周嬷嬷为她化妆描眉,看着镜前娇娇嫩嫩的少女即将嫁作人妇,她不觉流下眼泪。 “想当年,你娘出嫁时也是我为她梳的妆。” 崔家二房老爷崔敏宪,得了太子爷的吩咐,带着家中几个与顾砚初年龄相仿的小辈一起前来。 青州知府李大人与同知朱大同虽然没有亲临,但也派了自己的亲信亲自到场。 在这当中,忙前忙后抢着和清河村村长一起招呼客人的,竟然是曾经被霍汀打成猪头的那个朱三江。 他得了朱大同的吩咐,殷勤的忙里忙外,俨然一副自家人办亲事的样子。 鞭炮声响过,众人就簇拥着顾砚初挤进了曼舟家的院子。 少年郞眉目温润,容颜俊美,举手投足间有说不出的雍容儒雅。 给乔氏磕了头,便由村长招呼着众人吃酒,眼见来的人越来越多,超出了预期,乔氏就有些着急。 她是妇道人家,女儿成亲家里没有男人,她又不能出面,只得让新买来的丫头阿月去唤了木泽,令木泽去前面的酒楼再要两桌上好的酒席。 直到黄昏,顾砚初将曼舟迎进门,乔氏不能跟过去,只是嘱咐阿香好生伺候。 顾砚初进了卧房,就见曼舟端端正正的坐在床边,头上蒙着大红的盖头,放在膝上的一双玉手洁白细腻。 他拿起条案上的秤杆,将她头上的大红绸缎挑起,一张粉嫩娇俏的小脸就露了出来。 他从小就知道她好看,可今日的曼舟,被一身大红嫁衣映衬的,娇媚动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秋波湛湛。 顾砚初从一旁的酒壶里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曼舟:“咱们还没喝交杯酒。” “我还没及笄呢,不能饮酒。” “就一杯。” 喝完了交杯酒,顾砚初便自己脱下喜服,换了一身常服,他又唤阿香进来帮曼舟更衣。 外间,乔氏吩咐阿月送来了饭菜,她服侍着两人用了,又进卧房把床褥铺好才回去。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周嬷嬷过来伺候曼舟沐浴梳头,又从箱笼中给她挑了身绯红色薄纱小衫穿上。 顾砚初洗漱完回房,就看到周嬷嬷站在床边给曼舟打扇,而曼舟在床上已经睡着了。 他没说话,拿了本书靠在床头,一页一页慢慢的看了起来。 直到夜深,见周嬷嬷还没有要离去的意思,顾砚初合上书:“嬷嬷不回去睡吗?” 周嬷嬷吞吞吐吐:“姑爷,我家姑娘她。。。” 顾砚初轻咳一声:“我知道曼舟还未及笄。” “哎呦,时辰不早了,姑爷您快歇着吧。”周嬷嬷这才吹熄了蜡烛,笑眯眯的出了房门。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地面,一室静谧,顾砚初侧身躺到曼舟旁边,把人拖进怀里,在她耳边低低道:“真是没良心,睡的这么香。” 第55章 恶果 一家欢喜一家愁,此时的吴家一片愁云惨淡,吴大户在房中独自喝着闷酒,孔氏靠坐在床头一直哭哭啼啼。 自从儿子那天被人发现睡在院子里以后,一连着数日,人都不曾清醒,整天胡言乱语,仿佛活在梦中。 他听了孔氏的话,让人将吴宝珍的丫头梅红绑了过来,还没打上十个板子,那丫头就什么都说了。 原来是他的女儿吴宝珍,一心想要嫁给顾砚初,她派人盯着历曼舟,又让宝成在沧蓝寺对她下手。 得知真相的吴大户气的胡子翘的老高,五官挪移,面目狰狞。 他抬起手将桌子上所有的东西都扫到了地上,茶杯和茶壶立时摔的粉碎。 跪在地上的吴宝珍吓的瑟瑟发抖,她缩着身子,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孔氏冲过去,抬手就狠狠的甩了吴宝珍好几个巴掌,把她打的身子歪在一旁,整张脸迅速的肿胀了起来。 碧莲和碧青赶忙上前去劝,孔氏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抢地的嚎了起来:“这都是造了什么孽,我的儿,我的儿啊,你叫娘怎么活,怎么活啊。。。” 吴大户让两个婆子把吴宝珍拖出去:“你们两个好好看着她,不许她出房门半步!” 他不知道那天在沧蓝寺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事后他派人上山查过,历曼舟与顾砚初都是在那天去上的香。 后来,他又派人去查了顾砚初的底细,知道他以前在清河村的时候,曾与一个老和尚学习过医术。 但无论他请了多少大夫,都查不出吴宝成到底是得了什么病,这些人都说他绝不是中毒。 本来吴大户想在顾砚初与曼舟成亲那日生事,让二人的喜事变成丧事,却没想到,不但崔家二老爷亲自去观礼,就连知府李大人和同知朱大人也都派人送了贺礼。 小厮回来禀报,顾家院子里的贺礼堆的像山一样高,而且顾砚初的身边好像还有两个身手不俗的仆从。 吴大户听了小厮的话以后,便不敢再轻举妄动,毕竟还没弄清楚他与这些人真正的关系。 晚上他与孔氏去了吴宝成的院子,还没进门,在院中就听到了屋里有人说话。 夫妻两个快步来到屋里,只见儿子披头散发,盘膝坐在床上,一个人对着枕头说的十分兴奋。 “枕兄,改日我请你去吃酒,咱们就去万花楼,你是不知道,那里的姑娘那叫一个美,一个个屁股又圆又大,哈哈哈。。。” 吴宝成说到高兴处,笑的前仰后合,两个巴掌拍的啪啪作响。 孔氏忍不住又抽泣了起来,吴大户示意在一旁服侍的小厮下去。 他走到床边坐下:“成儿,爹来看你了,你觉得怎么样了?” 吴宝成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人,他忽然伸出手,扯了扯吴大户的脸皮:“你这肥猪,竟然还会学着人的模样站起来走路,这肥嘟嘟的面皮,如果做成扒猪脸,一定很好吃。” 吴大户本想要发怒,但看到儿子这副痴痴呆呆的模样,便摇头叹气了起来。 孔氏扑了过去,将吴宝成抱在怀里,放声痛哭:“我的儿啊,我的儿,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这是你爹啊,你怎么连你爹都不认得了。” 吴宝成被孔氏这么一抱,吓得剧烈的挣扎了起来,他使出浑身的力气,将孔氏掀翻在地:“滚开,你这妖怪,回你的妖洞,小心爷爷我用照妖镜收了你这孽畜。” 吴大户过去将孔氏从地上扶起来:“夫人,咱们先回去吧。” 出了房门,他吩咐门口的小厮:“好生看着少爷,不要让他出房门半步。如果有什么事情,要快些过来禀报。” 孔氏服用了安神汤以后,才终于沉沉睡去。 新婚后的第一天清晨,曼舟在顾砚初的怀里醒来,看着大红的喜帐,神情有些恍惚。 她的心跳的飞快,就这样嫁作人妇了?昨天的一切就好似在梦中一般。 放在她腰间的手掌隐隐有些发烫,自己的大腿也被人沉沉的压着,身旁好像是贴了个火炉。 耳边是他均匀的呼吸声,曼舟想抬头去看看外面的天色。 “醒了”顾砚初的嘴唇贴在她小巧圆润的耳垂上,痒的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没想到换了床,我也能睡的这么香。”曼舟有些害羞的把落在腰间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顾砚初轻轻的笑了,语气里有一丝促狭:“我也没想到娘子睡觉这么不老实,为夫昨夜实在是惨,快到天亮时才勉强睡了一会。” 曼舟瞪圆了眼睛,狐疑的转过头看他:“我夜里踢你了?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在她看到顾砚初那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时,便有些相信了他的话,一定是自己睡相不好,不然他的眼睛,怎么会这样红。 见他不说话,而是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看,曼舟的脸上迅速升起了一层红晕,她从被窝中伸出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不让他看。 顾砚初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在她额头上亲了亲,洁白修长的手指从她的发丝间穿过。 曼舟的脸紧贴在他的胸膛上,耳边能听到他心跳的厉害,鼻息间是他身上淡淡的皂荚香气。 她的肚子忽然发出了“咕噜噜”的叫声,曼舟愣了愣,羞的使劲往他怀里拱了拱。 顾砚初忍住笑:“娘一早就让人把饭菜送过来了,快起来穿衣梳洗。” 说着,他先起身,拿起了放在一旁的衣裳去了外间的净室。 曼舟咕哝一声:“怎么一大早上还要沐浴。” 等曼舟将衣裳穿好,却坐在妆台前发起了呆,以前早上都是周嬷嬷帮她梳头的,偶尔也是自己随意绾了,可是如今她已经成亲,今日该梳妇人的发式才对,现在是应该让阿香过去叫嬷嬷过来,还是自己胡乱绾了头发。 顾砚初梳洗完毕,一身清爽的从外面进来,见她仍散着头发坐在那里,于是问道:“怎么不梳头?” “我不会梳头,以前早上都是嬷嬷帮我,我正在想要不要叫阿香去叫她过来。” “我来。” 虽然梳了妇人的发式,但毕竟年纪尚小,曼舟的眉眼间看上去还有些稚嫩。 顾砚初打开妆台上的抽屉,取出了一支稍显成熟一些的掐丝珐琅并蒂海棠发簪为她插上,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第56章 杨家烦心事 冬天的第一场雪,洋洋洒洒的飘落下来,不一会就铺满了整个院子。 临窗的大炕上,顾砚初端端正正的坐在炕桌旁背书,他的左手搭在脉枕上,而为他诊脉的正是一脸认真的曼舟。 她白皙的手指在他的手腕上按来按去,一会沉思,一会点头。 最后她收回手,一本正经道:“脉象有力而紧绷,顾秀才,你的心有些乱呀。” 顾砚初似笑非笑道:“还请娘子为我开个方子。” 她伸出一根食指,在他的眼前晃了晃:“本姑娘从不轻易出手。” 笑闹间,阿香从外面走进来:“姑娘,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曼舟见她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便问道:“出了什么事?” “是杨家两姐妹过来了,夫人让您过去有事要商量。” 顾砚初合上书:“我陪你一起过去吧。” 临近年关,“琳琅居”的生意异常的好,何掌柜基本上包揽了上午做出来的所有吃食。 杨家两姐妹十分勤劳能干,每天天不亮就来水杉胡同,将周嬷嬷做好的东西抬回去,下午卖完了吃食关上铺子以后,她们还绣些帕子拿去卖。 乔氏对她们毫不吝啬,两姐妹来城里的才几个月,已经赚了不少的银子。 曼舟和顾砚初刚刚迈出房门,就见到在院子里抢着和木泽扫雪的朱三江。 看到他们两个出来,朱三江赶忙扔了扫帚跑过来,点头哈腰道:“顾,顾大哥,顾夫人。” 自从见了在顾砚初成亲那日露面的崔敏宪以后,朱大同在家里左思右想,越想就越觉得这个顾秀才与崔家的关系不一般。 崔家是什么人家,那是可皇后娘娘的母家,崔敏宪又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说过崔家有人参加过什么人的成亲礼。 前些日子又从京城里传来了消息,卢家失势,太子复位,圣上每日都要召太子陪伴左右。 而且还有谣传说,太子这些年其实一直就隐藏在青州,说不定顾砚初早就暗中攀上了太子。 朱大同又想起了儿子当初在攀云山被打的事情,过后他让王成冄去暗中查了,打了朱三江的正是吏部尚书霍大人的儿子霍汀,而那天和霍汀在一起的便是顾砚初。 他儿子朱三江虽然在学业上一塌糊涂,但胜在头脑灵活,最善于左右逢源,那股机灵劲是无人能比的。 朱大同连着几天都是彻夜难眠,想明白了以后,心中便有了主意。 他唤来了儿子,将自己的分析仔细的说了,朱三江听了心中也是震惊不小。 父子两个商量了半日,随后便一拍即合拿定了主意,顾砚初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一定要牢牢抱紧他的大腿。 “朱公子?你怎么来了?”顾砚初见朱三江的身上已经落了不少雪,看来是来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朱三江搓着有些发红的手:“我在家中也没什事,想着公子你这里仆人有些少,便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做的。” 曼舟心中腹诽:“这个朱三江可真奇怪,堂堂同知大人的公子,竟然要到自己家来,和奴才抢活干。” 顾砚初盯着他看了一会,也不多言,而是拉着曼舟的手往乔氏那去。 朱三江见顾砚初没有赶他走的意思,便也殷勤的跟了上去。 曼舟去了乔氏的屋子,顾砚初唤了朱三江去对面的屋里说话。 杨春兰的眼睛肿的像桃子一样,杨春妮也在一旁抹着眼泪。 “出了什么事?”曼舟坐到了乔氏对面的炕上。 杨春妮吸了吸鼻子道:“昨天未时,铺子里的吃食就全部卖完了,我们姐妹想着已经很久没回去了,就买了些吃的回村子。刚进院子,就看到我祖母用棍子在抽打我三妹,说她偷了家里的鸡蛋。” 曼舟的眉头微微皱起,面上也像抹了一层寒霜:“然后呢?” 她继续说道:“我和大姐便冲上去拦,不让她再打春花,推搡之间,杨树林抢走了我们的包袱,那里面全是我们买给爹娘和三个妹妹的东西。” “我祖母见我们拿了这么多好东西回来,又伸手和我们要银子,幸好我们将银子都放在了琳琅居,没有带回去。” 曼舟深吸了口气,压了压心中的怒气:“杨婶婶呢?” 杨春兰答道:“我娘被我祖母支到河边洗衣裳去了,虽然分家了,但我爹的腿还需要拄着棍子才行。我祖母就是欺负我们家没有男人,我三妹根本没有偷鸡蛋,那鸡蛋是杨树林偷吃的。” 说到这里,杨春兰好像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掩面哭了起来。 乔氏叹了口气,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小声的劝慰着。 杨春妮的胸脯剧烈的起伏着,她恨声说道:“乔婶婶,曼舟,我祖母还越过我爹娘,给我大姐定了一门亲事。” “什么亲事?”乔氏抬头问道。 “是水湾村的一户姓翟的人家,那老翟头都五十多岁了,是个死了老婆的鳏夫,家里还有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女儿。祖母已经收了老翟头十两银子的聘礼。” 乔氏气极:“这叫什么事,老杨太太也太不像话了,好好的一个大姑娘许给老头子做续弦,她的心怎么这么歹毒。” 曼舟问道:“杨婶婶怎么说?” 杨春兰哭着道:“我娘自是死都不肯,可我爹走路还不利索,家里也没有男人做主,我祖母仗着我二叔一家帮着,到时候肯定会强行把我嫁过去。” 她咬了咬嘴唇接着道:“我娘说让我这段时间就在城里躲一躲,不要回青河村。” 曼舟思量着说道: “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你也不可能永远不回村子。反正都已经分家了,分得的那一亩地也不顶什么用,倒不如趁早也搬进城里,你们手里的银子在城里租个小院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曼舟的话让杨春兰心中一动,她们姐妹两个在琳琅居的这几个月里,乔氏给的工钱加上卖绣品得的银钱也有九两多了,租个小院子的确算不得什么难事。 这时周嬷嬷挑了门帘子进来,说道:“娘子,姑娘,姑爷那边说有位朱公子,愿意出面解决此事。” 乔氏问道:“哪个朱公子?” 周嬷嬷答道:“就是咱们姑娘和姑爷成亲那日,忙前忙后最辛苦的那个公子。” 乔氏惊讶:“是同。。。” 她险些就要将“同知朱大人家的公子”这句话说出来,又急忙止住了。 曼舟见状,对杨家姐妹说道:“既然有人愿意出面帮忙,那春兰姐姐,你们就赶快先租个小院子吧,也好尽快让杨大叔和杨婶婶他们早点搬过来。” 第57章 挨打 送走了杨家姐妹,夫妻两个在乔氏那用了午饭之后才回了自己家院子。 阿香烧了火炕,屋子里暖烘烘的,炕上已经铺好了床褥。 曼舟和顾砚初几乎每日午后,都会躺在一起说半天的话,然后再小睡一会。 炕桌上燃了熏香,青烟袅袅上升,二人合拥一床被子,靠在一起。 “那个朱三江是怎么回事?他堂堂一个同知的儿子,怎么会心甘情愿任你差遣。” 顾砚初伸手将她揽进怀里:“青州同知朱大同,此人最擅钻营,虽然肚子里没有什么学问,但却深谙为官之道。他一直为崔家马首是瞻。” 曼舟笑道:“鸡鸣而架,塞井夷灶,唯予马首是瞻。” 顾砚初赞同道:“朱大同是崔敏卿一手提拔起来的人,自然要看崔家眼色行事。” 曼舟觉得被他搂的有些热,胳膊刚从被窝里伸出来,就被顾砚初一把给捉住了,两个人就这么十指交缠着。 “你与崔敏卿并无交情,咱们成亲那日,崔家二老爷能亲自前来,必不是受他所托,而恰巧那时候,太子复位的消息也从京中传了过来。” “家有长子,国有大臣,必要匤扶长子,长幼有序,太子既已回京,岂有废长立幼的道理。” 曼舟称赞道:“这个朱大同的确有几分眼色。就凭他能让自己的亲儿子跟在你一个无官无职的小秀才身边,足可见此人见识不俗。” 顾砚初将右手枕在脑后,目光幽深而锐利:“既然朱三江愿意投诚示好,那么杨家这点小事就交给他办,我也正好看看他有几斤几两。” 杨春兰姐妹两个,托了几个常来买吃食的老主顾,请他们帮着留意有没有人家要出租房子。 恰巧何掌柜家旁边,就有一个他自家的院子一直空着,他热情的带着两人去看了房子。 小院子不大,但胜在屋子多,除了三间正房,还有东西厢共四间偏房。 杨春兰看了很是喜欢,询问租金,何掌柜报了二两银子一个月的价格。 她有些为难,虽说她们姐妹手里还有些银子,但两个人加一起,在乔氏那里一个月才能赚二两银子。 何掌柜主动说道:“我有一个条件,如果你们能答应的话,那么租金还可以商量。” 见两姐妹神情警惕的望着他,何掌柜赶紧解释道:“是这样的,我有一个老母亲,年事已高,腿脚有些不利索,平日我在酒楼里都忙到很晚才能回去。你们搬过来以后,如果能帮我照应着老娘,帮着做点洗洗涮涮的活,那就再好不过了。” 听到他的话,杨春兰的神情放松了不少:“何掌柜,您放心,我们从小都是做惯了粗活的,以后您家里的衣裳被褥,拆洗缝补还有一些粗活,都由我们包了,如果不嫌弃我们家粗茶淡饭,老太太的一日三餐也由我们负责。” 最后,杨春兰按每月一两银子的价格租下了何掌柜家旁边的房子。 事情办妥以后,她又去了水杉胡同,将事情告诉了曼舟和乔氏,只等着寻个合适的日子,一家人搬过去。 曼舟嘱咐杨春兰,不要将住址告诉杨老太太,到时候自然有人去帮她们搬家。 水湾村比清河村要富裕一些,村子里居住的大多都是翟姓和巩姓两大姓氏的百姓。 老翟头名叫叫翟德旺,今年五十有三,妻子死了有七八年了,一直一个人生活,两年前他唯一的女儿死了丈夫,便被婆家赶了出来。 朱三江带着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到了水湾村,找人一打听,老翟头家就住在村子的最西头。 一个壮汉挥起拳头,对着老翟头的家门“咣咣咣”的砸了起来。 不一会就有人在门里应声:“敲什么敲,是谁啊?” 门刚一从里面拉开,老翟头就被人推了个趔趄,来人不管不顾的全都挤进了院子。 一个壮汉用袖子在院中的石凳上擦了擦,然后对着朱三江殷勤道:“公子,您请坐。” 朱三江走过去,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斜眼看了一眼老翟头,撇了撇嘴道:“你叫翟德旺?” 老翟头惊恐的看着自家院子里的这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结结巴巴的答道:“是,是,小老儿是叫叫翟德旺,请问公子是哪家的?” 刚才擦石凳的那个汉子走上前,“呸”了一声:“就凭你这低贱的身份,也想打听我们公子是何人?” 老翟头被他呸的一脸口水,一边用袖子去擦,一边小心的问道:“是是是,那敢问这位高贵的公子,到我家来有何贵干?” 还是刚才那汉子冷哼了一声:“就凭你也想娶清河村杨家的大姑娘?老翟头,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德性,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猪粪上,而且还是新鲜的猪粪,臭不可闻。” 听他提到杨春兰,老翟头这才好似明白了过来,他眯缝着两只小眼睛,将院子里所有人都仔细的打量了一遍,这才梗着脖子道:“杨家那个姑娘我可是出了十两银子的聘礼,而且亲事我们两家也已经定下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搅和!” “我去你奶奶的!”不等他说完话,朱三江就站了起来,对着老翟头的肚子一脚就踹了过去。 这一脚可把他踹的不轻,直接摔了个四脚朝天,就连他一直躲在屋里偷看的女儿都忍不住冲了出来:“爹,你怎么样了?” 她一边将老翟头扶起来,一边怒视着朱三江:“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敢冲到别人家里随意伤人。” 朱三江冷笑着看着他们父女两个:“你那个不要脸的爹,妄想老牛吃嫩草,他一个老棺材瓤子,还想要娶黄花大姑娘做续弦,人家姑娘比你这个寡妇年纪还要小!” 老翟头的女儿咬牙道:“那又怎么样,你情我愿的事情,何况,聘礼杨家都已经收下了。你凭什么管!” 朱三江吩咐手下人:“去屋里,把那个傻子给我拖出来。” “你们要干什么?”老翟头的女儿撇下她爹,发了疯一般的想要去阻拦进屋的人。 立刻就有两个壮汉冲上前去将她按住,无论她怎么挣扎也挣脱不动。 被拖出来的孩子,大约有十四五岁的样子,脑袋短小,眼球突出,厚嘴唇,一直张大着嘴,不停的流着口水,要不是有人拖着,他连站都站不稳。 朱三江冷笑:“翟氏,你男人死了,你婆家便把你和你生的这个傻子扫地出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父女俩存了什么龌龊的心思,想让杨春兰嫁进门后给这个傻子传宗接代,你们的心怎么这么恶 毒!” 被说中了心事的翟氏不但没有丝毫慌乱,反倒是歇斯底里的吼道:“这是我们家的事,与你有什么干系,快从我家滚出去。” 朱三江不怒反笑:“来人,先给我掌她的嘴,看看有没有人敢管。” 一个汉子走上前,左右开弓,对着翟氏的脸一连抽了十几个巴掌。男子力道大,当他停手时,翟氏对着地上吐出了一大口血沫子和一颗牙。 “你们家的事,的确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不过我告诉你,三天之内如果不与杨家解除婚约,我就会让你们一家三口死的无声无息。” 说罢,他挥了挥手,转瞬之间,小院恢复了平静。 第58章 整治 一直到朱三江说的三天期限的最后一日,老翟头才亲自去杨家退亲,他胡乱编了个理由,说自己克妻,不能昧着良心与杨家结亲。 老杨太太退了聘礼之后,便一直骂骂咧咧,气得不行。 老翟头走后不久,朱三江就指挥着手下人去了杨大嫂那边搬东西。 五六个壮汉来来回回几下就将屋里、院里所有的东西都扔进了马车。 三个小的已经被杨春兰和杨春妮在前一天晚上偷偷接进城里,住到了新租下来的院子里。 杨大嫂扶着杨连云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老杨头、老杨太太和杨连柱一家三口,正吃惊的瞪大了眼睛,看着忙里忙外的这群人。 他们都不明白,老大家的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些贵人,还有好几辆马车停在家门口。 老杨头望着正要爬上马车的大儿子,疑惑的问道:“连云啊,你这是?” 杨连云对老杨头是一肚子的怨言,自己小时候早早就死了亲娘,后娘偏心弟弟,对自己并不好,动辄不是打骂,就是不给饭吃。 而老杨头对老杨太太一贯言听计从,让他受尽了委屈。 不仅如此,就连他媳妇和几个女儿也都要受杨老太太和杨连柱一家的欺负。 此时他已经心灰意冷,只盼着能远远的离开这个家。 杨连云叹了口气:“爹,春兰和春妮在城里帮工,赚了点银子,我们以后就搬进城里住了,您老人家还请多保重。” 老杨头犹豫的点了点头,眼眶有些微微的发红:“进城好,进城好,连云啊,是爹无用,爹对不起你,你好好把腿养好,别落下了残疾。” 老杨太太和杨连柱一家在一旁竖着耳朵倾听着,葛氏忍不住插嘴道:“大哥,春兰和春妮儿在哪里帮工?能赚这么多银子?你们在城里什么地方住啊?改日我们也好和爹娘一起过去看看。” 杨连云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杨老太太,这才说道“两个丫头赚不了多少银子,城里的房子也是租别人家的。” 他转头对老杨头道:“爹,时候不早了,以后儿子腿好了,会回来看您的。” 说着他拍了拍杨大嫂的手,示意她搀扶自己上马车。 “你们不能走!”一直在一旁没说话的杨老太太,此时一把拉住了杨大嫂的胳膊。 杨大嫂不解的望着她:“娘,您是这干什么?我们已经分家了,能不能走我们还是能做主的。” 老杨太太冷哼一声:“分家倒是不错,可是我们老两口跟着老二家的过,你们是不是每个月,也要给我们点供养银子。” “把手放下来。”一只铁钳子一样的手掌从旁边伸了过来,钳住了杨老太太的手腕,硬生生的把她拉住杨大嫂的那只手给拽了下来。 “哎哎哎,你给我撒开,疼死我了,快撒开!”老杨太太疼的龇牙咧嘴。 那汉子冲杨连云说道:“你们上车。” 直到几辆马车走远,壮汉才松开了手,一把将老杨太太推到了一边。 这壮汉名叫秃三,因为天生没有头发,所以年少时还做过几年和尚,后来实在受不了出家人的清苦,便逃出寺庙,偷偷还了俗。 虽然他身材魁梧,面貌丑陋,但却功夫了得,很得朱三江的器重。 就连他现在娶的这两个容貌姣好媳妇,那也是朱三江送给他的。 秃三对朱三江忠心耿耿,不管他吩咐什么事情,那绝对是唯命是从。 “老太太,杨连云的这两间房子,我已经买下来了,以后我和我那两个媳妇就会住在这里,你记住了,给老子鸟悄的憋着,别惹事儿,不然,哼哼。。。” 他意味不明的笑了两声,又把杨家的这几个人挨个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才扬长而去。 直到看不到人影,葛氏才不满道:“娘,这秃子方才是不是说要住在大哥他们一家的那个屋子里?” 杨老太太没理她,而是对老杨头道:“老头子,老大家的也太不像话了,就算是分家了,也不能抛下爹娘,就他们一家子进城享福。” 杨树林从门口跑过来,抱住葛氏的腰,嚷道:“娘,我也要去城里享福,凭什么城里的大房子要给赔钱货他们一家住。” “闭嘴!”老杨头气的怒吼一声:“什么赔钱货,那是你的姐姐和妹妹!小小年纪哪里学的胡说八道!” 老杨太太赶忙将孙子护到身后:“你吼什么吼,吓到我宝贝孙子了。” 杨树林从杨老太太的身后探出脑袋,顶嘴道: “就是赔钱货,她们以后都是要从家里拿嫁妆,去别人家里伺候男人的。赔钱货,赔钱货!” 老杨头气的就想要去教训杨树林,无奈他躲在老杨太太身后就是不肯出来。 这时葛氏也上前跟着一起劝:“爹,树林还小,他什么都不懂,还要慢慢教,您就别生气了。” 老杨头叹了口气,狠狠地瞪了一眼杨老太太,转身进了院子。 第二天,秃三就带着两个媳妇和两个老妈子一起住进了杨连云以前的那两间屋子里。 他和两个媳妇一起睡大一些的那个屋子,两个老妈子住他们对面屋。 一大早上,院子里就支起了一口大铁锅,两个婆子一个生火,一个炖肉,那浓浓的肉香味,飘出去老远。 等到日上三竿,肉炖好了,秃三和两个媳妇才从炕上起来。 三人整日饮酒作乐,几乎日日喝到深夜。 旁边老杨家几个大人还好,可杨树林就不行了,每天能闻到却吃不到的感觉,把他折磨的够呛。 虽然两家中间隔着一道土墙,但茅房却是共用一个。 秃三的媳妇每次都是两个人结伴同去,偶有几次被杨连柱碰到,直把他看得两眼发直,忍不住直咽口水。 心中暗骂,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瞎了眼才会嫁给秃三那个丑陋不堪的男人。 葛氏就不同了,看到两人穿的是绫罗绸缎,戴的是珍珠翡翠,她嫉妒的直冒酸水。 杨老太太也不好到哪去,杨树林整天缠着她要吃炖肉,害的她都杀了三只下蛋的老母鸡了。 第59章 计划 临近年关,明德书院已经放了年假。 黄夫子单独给顾砚初安排了厚厚的一摞功课,就算他每日几乎足不出户,也要学到深夜。 但这些功课却难不倒他,只是长篇大论的都要默下来,着实需要花费不少功夫。 曼舟每天晚上都陪他一起读书,明空留下的医书,她已经差不多全部都背了下来。 临窗的大炕上,两人相对而坐,烛光下的美人,眼眸里,流光溢彩。 顾砚初见她两眼发直的盯着自己看,脑袋里却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伸出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曼舟回了神:“听说浙江有个有名才子叫谢延,他与你同年,十岁时便考中了秀才。” 顾砚初问道:“你说的是前些日子从浙江回到青州的谢延?” 曼舟点头:“他本就是青州人士,只不过小时候身体不好,一直住在浙江的外祖母家调养。听说他原本是姓陈的,后来才随母姓谢。” 顾砚初道:“谢延的父亲姓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亡故,陈家的男子大多没有能活过二十岁的。他父亲死后,他母亲便带着他回了浙江的娘家。” 曼舟道:“看来他之所以随母姓,一来是因为想摆脱陈家早亡的宿命,二来也是因为他母亲的娘家渝安谢氏那百年兴旺的名声。谢家为了培养他,也是花了不少气力。” 顾砚初略一思索,笑道:“你是觉得他在青州参加乡试,会影响到我的名次?” 曼舟不说话,只是嘿嘿笑了两声。 顾砚初淡淡道:“无所谓头名还是次名,能考中,能参加明年的春闱便可。” 曼舟见他成竹在胸,便也放下心来,人一放松,睡意就不知不觉的涌了上来。 屋中安静,好一会都没有传来她翻书的声音,顾砚初忍不住抬头去看。 只见曼舟托着腮,晃晃悠悠的,眼睛闭了又睁,睁了又闭的模样实在是好笑。 顾砚初将书合上,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我有些困了,我们今日早些睡吧。” 曼舟有些含糊不清的答道:“既然是你困了,那我就陪你早睡一些吧。” 顾砚初到炕边穿上了鞋,见她还坐在那里没有动,便要唤她起来,却见她神情迷离的朝自己伸出了两条胳膊。 他低声笑着上前,让她把胳膊环在自己的脖颈上,手臂一用力就把人抱在了怀里。 到了内室的床边,曼舟却不肯松手,仍紧紧的抱着他的脖子,整个人都窝在他的怀里。 顾砚初只得亲了亲她脸颊:“你先躺下,我去吹熄蜡烛。” 夜深人静,月朗星稀,曼舟抱着他的胳膊睡的香甜。 一室的幽静,顾砚初将手枕在脑后,独自想着心事。 前几日,他收到了霍汀的书信,信写的零零碎碎,就像记流水账。 他在信中说,圣上自太子回京以后,精神大为放松,人到垂暮,最留恋的便是故旧亲情,除了格外依赖太子,对其他人的疑心却越来越重。 前些日子还把他父亲霍启枡叫去了书房,与他商议准备恢复锦衣卫,设立北镇抚司的事情。 现在自己每日都被关在家中温书,他母亲只等他在秋闱时得了功名,便为他说亲。 皇上指了建国公的嫡长孙女为太子妃,可是太子并不高兴,有位一直陪在他身边多年的苏姑娘,只是出身寒微,太子想为她求侧妃之位,皇上却没有答应。 信中还说,荣国公丘英辅的幼子身染怪病,在京城寻遍名医终不得治。 后来得高人指点,在青州城内有座攀云山,山上的沧蓝寺十分灵验。 国公夫人已经带了幼子启程,打算在沧蓝寺里住些日子,求菩萨显灵,消灾解难。 信的末尾,霍汀说秦夫子升任国子监祭酒,位从三品。 顾砚初对此毫不意外,秦夫子当年在太子一案中并未受到牵连,反倒告病还乡。 可是他祖籍湖南,青州并不是他的家乡,留在这里,可见一心只为追随太子。 他知道霍汀提到的那个苏姑娘,是早年太子被流放时就遇到的,年纪已近三十,无名无份的跟在太子身边很多年。 太子复位后,能向圣上开口,为年老色衰的苏姑娘求个名份,可见也是重情重义之人。 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一心想将二皇子扶上大位的卢家虽然倒了,但经过这么多年布局,现在四皇子的势力已遍布朝野。 太子的背后虽然有崔家支持,但终究远离权力中心多年,手中并没有多少可用之人。即便日后自己能在会试中高中,也未必能得圣上的重用,毕竟师父当年死里逃生是不可告人之事。 除此之外,就算有太子的支持,但毕竟自己在朝中根基太浅,想要在短时间内坐上高位,着实有些困难。 而且,京城不比别处,对于官员来说,宁可做京城内的九品官,也不愿意做地方上的三品官。 因为这京城的九品官与地方上的三品官,在俸禄上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但在京城里做官,却有机会接触到朝廷当中的权力核心,从此官运亨通,青云直上。 无论是在京城里当官,还是外放做官,要想左右逢源,混的风生水起,没有银子是万万不能的。 虽然以自己的本事和师父留下的银票,也能轻而易举的维持生计,但顾砚初想让曼舟过的更好。 他的曼舟,每日只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绫罗绸缎,穿金戴银。 荣国公丘英辅,虽然承袭爵位不过五六年的光景,但他却深得皇帝的信任,掌管着五军都督府。 最重要的是,丘英辅此人为人正直,刚正不阿,在朝中从不结党营私,如果让他心中的天平向太子倾斜,无疑是一个最有力的倚仗。 顾砚初感到自己想的有些太远,他收回思绪,有些事情是要走一步,看一步的,看的步数多了,也不见得是好事。 算了算霍汀写信的日子,荣国公夫人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了青州,眼下是个好机会。 曼舟现在除了在针灸方面还有些弱,但是开方制药上仿佛是有天赋,几乎已经达到了药到病除的水平。 顾砚初滑进床褥中,将曼舟拉进怀里,在她的脸上和唇上亲了又亲,痒的她缩着身子,一颗毛绒绒的脑袋不停的往他的怀里拱。 他的曼舟,就应该被养尊处优的供着,使奴唤婢,呼风唤雨。 紧紧的抱着她,与她十指交缠。 星星亮着,夜空就不会黑暗。 第60章 遇到 白日照春空,绿杨垂袅风,青柠大街上最大的酒楼“香满楼”的旁边新开了一家药堂。 上面的牌匾只写了“仙草”两个字。 与别的药堂不同的是,仙草堂只卖丸药和膏方,没有坐堂的大夫,也没有抓草药的伙计。 虽然才开了短短十多天,但青州城里的陶大户和郑老板都已经来光顾过,同知朱大人的家眷更是仙草堂里的常客。 有人好奇进去看过一回,却被里面药丸的价格惊的目瞪口呆。 出来时还要上骂一句:“什么仙药,竟要一两银子一丸,这和抢有什么区别。” 攀云山上,一辆马车停在沧蓝寺门口,车帘子一挑,一个容貌俊美的翩翩美少年从车上跳了下来。 只见他又回过身去,伸出手,将马车上一个娇俏可人的姑娘扶了下来。 二人刚刚迈进庙门,明清大师就迎了出来:“阿弥陀佛,施主一向可好?” 顾砚初还礼:“大师,别来无恙。” 他向明清介绍曼舟:“这是我师妹,现在也是我娘子。我们打算在寺里住上几日,也为超度家师。” 还是上次那个院子,不过两人却要分居两室,曼舟带着阿香住了西厢。 木易安置好了马车,与顾砚初禀报:“公子,您让小的打听的人,现在就住在咱们院子的北面。那位夫人每日早上都会去前殿听经。其余时间大多都在院子里,有时也会带着孩子去后山看看景儿。” 顾砚初抬头看了看天色,时辰正好,和尚的早课已经结束,这个时候正是慧明大师讲经的时间,他去唤曼舟一起去前殿听经。 两人都穿了荼白色的衣裳,又都是相貌出众之人,行走间衣袂飘飘,仿若仙人。 慧明大师盘膝坐在蒲团上讲经,对面坐了约有三十多名信众。 人群中有三个妇人都带了三四岁的孩子,虽然荣国公夫人也像普通妇人一样穿了寻常的衣裳,顾砚初仍旧一眼就能辨认出。 夫妻两个在殿门口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他轻轻的碰了一下曼舟的胳膊,便将目光投在了荣国公夫人身旁的那个孩童身上。 曼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能看到男孩的侧脸,和瘦小的肩膀。 忽然,那男孩抽搐了一下,但很快便停住,他似乎吓了一跳,呆愣了一会,又重新抬头打量起佛殿内的摆设。 那男孩不但会时不时的抽搐一下,而且面色青黄,表情也有些淡漠。 讲完经后,殿内的人群陆陆续续的离开了,荣国公夫人与明慧大师又低声说了几句之后,便也带着孩子告辞。 在迈出殿门的一瞬间,她听到明慧大师对门口的一对年轻男女说道:“顾施主,听明清师弟说你来了,老纳正要去寻你。” 顾砚初双手合十,笑道:“大师,药制好了,这次包你药到病除。” 荣国公夫人有些诧异的微微侧过了头,正瞧见老和尚已经亲自迎到了殿门口。 她转过头牵住男孩的手,吩咐身边的丫头:“去把药端进房里,小少爷方才又抖了一下。” 见明慧与顾砚初有事要谈,曼舟便带着阿香先回了院子。 她独自坐在桌前,琢磨起了男孩的病症,思索了半天,她才松了口气,吩咐阿香:“去取斋饭的时候,向厨房多要一些灶心土回来,不要让旁人知道。” 阿香不解,但也没有多问,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顾砚初回来的时候,身后还跟了两个小和尚,他们手里抱着纸笔和一大盒的颜料。 “明慧大师想请我为庙里画几幅壁画,我答应了。” “那我们岂不是要在这里住很久?”曼舟给他倒了杯热茶。 顾砚初道:“用不了几天,只是后面新建的一个小佛堂,接待贵客的时候用,寺中有绘画的僧人,我勾勒出整体,和一些小细节,他们可以填色。” 阿香提了食盒从外面走进来,在炕桌上将斋饭摆好以后,才把胳膊上挂着的小包袱取下来,交给曼舟。 小夫妻两个用完了饭,又用茶水漱了口,这才说起了男孩的病症。 “面色萎黄,身材瘦小,时不时还会抽搐,我看他喜欢用手捂着腹部,想来应该是经常腹痛。” 说完,顾砚初便拿起桌上的毛笔,在展开的纸上写下两个字以后便抬头看着曼舟。 她看了字,便抿嘴一笑,将方才阿香交给她的那个小包袱在桌子上打开。 “伏龙肝,娘子与我所诊一样。只待寻个机会,为他把脉,便可确症。”顾砚初挑眉。 曼舟又有些疑惑:“要说这病,也算不得是什么疑难杂症,京城里名医云集,怎么会连这么简单的病都治不了?” 顾砚初道:“谁敢给国公府的小少爷用灶心土治病,不过是用了白术、附子、干地黄和黄芩这些药组成的方子,少了灶心土这味君药,效果便会差强人意。” 曼舟吩咐阿香去找木易,令他将灶心土拿到仙草堂交给周嬷嬷,留着煎汤用。 “记住这药叫温中汤,五两银子一副,明日自会有人去买。” 北边的院子里,荣国公夫人胡氏满面愁容的看着刚睡着的儿子。她将手里的药碗递给丫头以后,便去了外屋抄经。 无奈心中烦乱,只写了几行字就再也写不下去。 她在沧蓝寺里已经住了半月有余,儿子的病不但没有好转,反倒是越来越重。 胡氏生了一个儿子以后,又接连生了三个女儿,她一直想给荣国公再生一个儿子。 怀丘韫宇的那年,她已年近四十岁,当时还被人嘲笑是老蚌怀珠。 等孩子生下来,看到是个男孩以后,荣国公府连摆了三日的宴席。 这个老来子,她是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宝贝的不行。却没想到丘韫宇从小就体弱多病,让她操碎了心。 她收起桌子上的纸笔,打算出去走走,心里盘算着在沧蓝寺再住上几日,如果儿子还没有起色,那便早日启程回京。 她忽然想起方才在前殿,与明慧大师说话的那个年轻人,两个人好似在说什么药到病除。 胡氏招手叫来了小丫头:“你出去打听一下,方才我们在前殿听完经的时候,与明慧大师交谈的那个年轻人是什么来历。” 第61章 往事 云山之巅,波涛沿着气流回旋在阳光中,苍茫云海间,天涯两渺茫,云阵崩泻,流云一泻千里。 观云峰顶,一块巨石上,依偎着一对青年男女。 女子将头靠在男子的肩头,几片树叶散落在她身上,风将她的裙角轻轻吹起。 顾砚初想起了小时候,在安阳山上的破庙里,阳光穿过树叶,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树上的蝉知了知了的叫个不停,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在站树下背汤头歌。 背着背着,她就结巴起来,偷偷瞄一眼站在师父后面的男孩,男孩用口型无声的说了几个字,小姑娘得到提示就又接着背了下去。 安阳山的东头,有一条清澈的小河,河水倒映着蓝天,两岸是连绵的青山,顾砚初还记得他们第一次去河边捉鱼时的情景。 两个人没有捕鱼的工具,只好徒手去捉,曼舟忙活了半天,不但一条都没捉到,反倒被溅了一身水,而他却抓到了一条大鱼。 就在他把鱼甩到岸边,招呼曼舟快上来的时候,村子里两个比他大一些的孩子,冲上来就把鱼给抱到了怀里。 他急了,追上去就和那两个孩子撕打起来,无奈他身形瘦小,被人骑在身上,脸上挨了好几拳。 那孩子一边打他,口中还一边骂道:“外来的杂种,你爹死了,你娘跑了,你就是一个没要的可怜虫。” 一个人骑在他身上,另一个人还在用脚不断踢他的双腿,他用手臂抱紧了脑袋,心中是无限的屈辱。 忽然,他觉得身上一轻,打在他脸上的拳头,不知什么时候也停住了。 仔细再看,刚才对他拳脚相加的那两个孩子,满头是血的坐在地上,正一脸惊恐的看着他的身后。 他也回过头去看,曼舟就站在那里,小小的人儿,手里拿着一块大石头,身影为他遮挡住了头顶刺目的艳阳。 她的小脸紧紧的绷着,一字一句道:“谁再敢欺负我的砚初哥哥,口吐恶言,我就打的他满地找牙,滚!” 两个孩子边哭边喊:“历曼舟你等着,我要回家告诉我娘。” 那次,师父和乔氏都没有责罚他们,乔氏还在他上药的时候还落了泪。 被曼舟打伤的孩子,两家父母找上门的时候,乔氏令周嬷嬷带着厚礼,去请了村长和一个姓吴的老童生。 所有人都到齐以后,她只说了一句:“大越有律,无故入人室宅庐舍,上人车船,牵引欲犯法者,其时格杀之,无罪。” 说完,她站起身,也不理会其他人的反应,吩咐周嬷嬷:“送客。” 那两家人没听明白乔氏的话,还想要再行理论,却见周嬷嬷已经拿起扫帚要赶人了。 他们虽然听不懂乔氏在说什么,村长和老童生却听明白了,他们都受了乔氏的礼,自然要帮着解决。 何况这是大越朝律,是王法,乔氏并不是信口胡言。 村长呵斥道:“胡闹,还不赶快回去。” 老童生也吹胡子瞪眼“无知蠢妇,无知蠢妇!人家说的明白,大越有律,是你家孩子伤人在先,人家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别说还手打你,就是打死了,也白死!” 说完老童生摇头叹气,背着手先走了,口中还念叨着:“无知蠢妇!无知蠢妇!” 从那以后,他便发誓,今生今世,不让曼舟再受一点委屈。 收回思绪,顾砚初看了看天色:“时候差不多了,我们下去吧。” “你背我。” 回到庙里,顾砚初去小佛堂绘制壁画,曼舟如昨日一般,一个人去前殿,听明慧大师讲经。 她仍旧坐在人群的最后面,只需往明慧大师侧方望过去,就能看到荣国公夫人和那个孩子。 男孩无精打采的垂着头,手里抓着衣裳的下摆不停的绞着,忽然他拍了拍胡氏的胳膊,然后就倒在她怀里。看样子像是困极,忍不住睡了过去。 胡氏回过头向殿外张望,她的贴身丫头一直在门口注意着她们的动向,此时见胡氏看过来,她急忙弓着身子走进去,从胡氏的手里接过了孩子,两个人悄悄离去。 将孩子安置到床上以后,胡氏想起昨天交待小丫头去查的事情。 番瓶向她禀报:“夫人,昨天与明慧大师说话的那两个人是对夫妻,男的姓顾,是个秀才,他妻子历氏,会些医术,一直自己制药,卖给青州城里的最大的药铺保和堂。奴婢昨晚让贺伍进城里仔细打听了,历氏不但做出了青州城里头一份的膏方,还曾给翰林院大学士崔敏卿的长女看过诊。现在城里有个药铺叫仙草堂,里面的药贵的吓人,就是这历氏铺子。” 胡氏惊讶道:“她还给崔敏卿的长女看过病?” 番瓶回道:“正是,夫人,要不要请她给小少爷看看?” 胡氏的心中却泛起了嘀咕,历氏如何能与崔家长女相识,崔敏卿可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太子刚刚回朝复位,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老爷为人正直,在朝中从不结党营私,自己也是小心谨慎,生怕一步行差踏错惹来麻烦。 历氏的出现,有些凑巧,怎么正巧自己带着儿子住进沧蓝寺,她就出现了呢。 番瓶见她沉思不语,也不敢打扰,而是悄悄走到她的身后,在她的肩膀上按了起来。 胡氏问道:“对了,他们两个来沧蓝寺做什么?” “这个奴婢也让贺五去查了,顾秀才和历氏在没成亲以前曾拜在一个师父门下,是师兄和师妹,这次特地上山为他们的师父超度。本来住一日便要下山的,可明慧大师又请顾秀才为大殿后面新建的小佛堂绘制壁画,据说,他以前就曾为寺里画过十八罗汉图。” 番瓶心里很是得意,荣国公夫人身边丫鬟婆子众多,若不是她机灵,差事办的好,哪能让胡氏亲自带在身边。 听了小丫头的话,胡氏心中的疑虑渐渐消散了些,不过她还是有些怀疑,就像你瞌睡了,便有人递枕头,历氏的出现实在有些蹊跷。 在京城里,几乎所有的名医被她请了个遍,儿子的病也没有丝毫起色,历氏一个小丫头,难道还会比京城里的大夫医术更高? 转念又一想,胡氏觉得也许是她多心,自己带着儿子来青州的事情,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就连寺里的明慧大师也不知情,何况这对小夫妻只是普通百姓,又岂会知道她的身份与行踪。 兴许她真能治好儿子的病,她的心中升出一丝希望,但心头还是有些疑虑,于是吩咐道:“派个人去盯着他们,有任何风吹草动,迅速向我禀报。” 第62章 真假忠心 顾砚初每日去后面的小佛堂绘制壁画,曼舟就去前面的大殿听经,她的眼神清澈、神情虔诚,目光在国公夫人和那个孩子的身上没有片刻的停留。 如此过了几日,夫妻两个与明慧大师告别,准备乘马车下山。 得到消息的胡氏却有些弄不懂了,原本她对曼舟的出现还有些怀疑,可是经过这么多天,那对小夫妻并没有借故与她搭话,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存在。这么一看,他们似乎并不知道她的身份,也不是冲着她来的。 春寒料峭的季节,胡氏透过窗户看着在院中玩耍的儿子,忽然就有些后悔,也许自己并不应该这么警惕。 就算那对小夫妻与崔家有牵扯,就算是冲着她来的,那又如何,如果能治好儿子的病,多花些银子打发了就是。 沧蓝寺供给香客居住的厢房大都差不多,胡氏来这里并没有表明身份,但因着添的香油钱十分厚重,所以才能住进这个宽阔的院落。 这次胡氏来青州,不光带了十几名护卫贴身保护,还带了一直在她身边贴身伺候的杜嬷嬷和两个丫头。 她不想惊动青州地方的官员,便在城里包下了一整间客栈。 谁料,杜嬷嬷在上山的路上一不小心崴伤了脚,胡氏只好把她留在客栈中,又指了一个丫头照顾着,自己的身边只剩了一个叫番瓶的大丫头。 丘韫宇一个人蹲在花坛边,手里拿着一根枯树枝,他目光呆滞的盯着地上的洞,已经好半天也没有动了。 跟在他身后伺候的小丫头十五六岁的模样,悄悄的跺了跺站的有些发麻的双脚,她偷偷的侧过头,瞧了一眼窗户那边,已经没了胡氏的身影。 刚刚还低眉敛目的神情,此时一下子变的不耐烦起来,她狠狠的剜了一眼丘韫宇,又对着他的后背轻轻的吐了一口唾沫。 小丫头叫柳芜,生的一张瓜子脸,大眼睛,以前在国公府里伺候世子爷丘韫皓。 她自恃貌美,从不把其他丫头放在眼里,只一心一意想给世子爷做妾。 前年,丘韫皓成亲,娶了内阁次辅黄高图的女儿黄营娇,成婚以后,夫妻二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没过多久,黄营娇就发现,在丘韫皓身边伺候的柳芜,说起话来嗲声嗲气,一对眼珠子总是粘在自己的丈夫身上,而看向自己时,却目光闪烁,仿佛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到了晚上,黄营娇就窝在丘韫皓的怀里,把自己的发现说了,小夫妻新婚燕尔,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自然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二天一早,丘韫皓便让人传话,将柳芜去打发到飞鸿院,伺候自己的弟弟丘韫宇。 得到消息的柳芜,如遭雷击,她怎么也不敢相信,平日里和颜悦色的世子爷就这么把他打发了,难道他真的不明白自己对他的一片真心吗。 伤心难过过了数日,她终于想明白了,这件事一定是世子夫人的主意,黄氏定是见自己貌美,怕世子爷把持不住,这才使坏将她赶走。 柳芜一下子又打起了精神,既然将她打发到三少爷这边,自己何不利用伺候丘韫宇这个好机会,取得国公夫人的好感。到时候由国公夫人做主,把自己指给世子爷做姨娘,看那个黄氏还有什么话说。 打定了主意,她便抢在其她丫头的前面,把丘韫宇牢牢的抓在了手中。 表面上,她对丘韫宇百般讨好,将人伺候的无微不至。 盛夏炎热,偶尔有几次,夜里胡氏来的时候,都能看到她坐在丘韫宇的床前为他打扇。 自从柳芜来了飞鸿院,胡氏便觉得安心不少,这次来青州,她自然就将她一起带了出来。 然而,丘韫宇却并不喜欢这个丫头,虽然他年纪小,但也曾在她的脸上发现过几次不耐烦的神情。 胡氏从屋里出来,准备去前殿听经,临出院子前叮嘱柳芜:“等会屋中的药晾凉了,你端出来给少爷喝了。” 柳芜恭敬道:“是,夫人。” 胡氏前脚刚一出院子,柳芜就眼神冰冷的瞥了一眼蹲在地上丘韫宇,晃着屁股自顾自的进了屋。 进屋后,她随手在桌子上抓了一个果子,走到胡氏的床边往上一躺,鞋也没脱,屈起一条腿,脚踩在床沿上,两条腿交叠在一起,一边啃果子一边想什么时候能回京城。 胡氏到了前殿,一下想起昨夜抄的佛经还放在桌上没有拿,她吩咐身边的大丫头回去将经取来。 番瓶回到院子的时候,就看到丘韫宇一个人蹲在那里,还在用树枝抠地上的那个洞,身边却不见柳芜的身影。 她本来想出声唤她,但却忽然想到,柳芜平时面对国公夫人时,那谄媚的样子和面对自己时那高高在上的神情。 番瓶心道:“你不是有两副面孔吗,看我今天不撕下你的面皮。” 她踮着脚走到窗户边,悄悄探出半个脑袋往屋里看,此时的柳芜毫无察觉,正在咔嚓咔嚓的啃着果子。 番瓶心中一阵的兴奋,回身走到花坛旁,伸手将丘韫宇抱在怀里,小心翼翼的出了院子。 她抱着丘韫宇站在殿门口,一脸焦急的往里面张望,胡氏回头看到她时,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我不是让你去把我抄的佛经取过来吗,你怎么把少爷给抱来了。” 番瓶神色慌张的回禀道:“夫人,奴婢回去时就见小少爷一个人蹲在院子里,柳芜不知去了哪里,护卫又都在旁边的院子,奴婢担心小少爷一个人没人照顾,便将他给抱了过来。” 此时,听到番瓶的话,平日里就不爱说话的丘韫宇,一下子就软塌塌的趴在了她的肩头,看上去疲倦极了。 胡氏皱着眉头一言不发,转身就往回走。 番瓶的脸上有得意之色,但她立刻咬住了嘴唇,生怕被胡氏给瞧出端倪。 胡氏知道,自己的大丫头对柳芜一向颇有微词,只是她见柳芜平日里伺候儿子尽心尽力,便不许番瓶多说。 柳芜怎么会将主子扔在一边,自己没了踪影,这沧蓝寺又没有拐子,即便有也不会掳了丫鬟扔下主子。 但是,番瓶跟在她身边好多年,对自己一向忠心耿耿,胡氏到底对她还是有些信任的,这次便如了她的愿,亲自去看看柳芜到底是真的忠心,还是假的忠心。 第63章 找上门 柳树轻轻晃动着枝叶,耳边除了风声就是树叶沙沙的摩擦声。 胡氏跨进院门的时候,并没有大声喊人,她心里想着:“柳芜,你可千万别叫我失望。” 厢房敞开的门,被风吹的咯吱咯吱作响,胡氏放轻了脚步,悄悄来到门口。 柳芜背对着门,手里端着药碗,她往碗里“呸”的吐了口唾沫:“喝喝喝,怎么不喝死你,短命鬼!死了我也好早点去服侍世子爷。” 说完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扑哧”一声又笑了出来。 她转过身,正要去院中寻丘韫宇,猛然看到了满面怒容的胡氏,此时她正在站门口看着她,一双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 柳芜吓的“啊”了一声,手中的药碗一下子滑落到地上,摔的粉碎。 她慌忙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胡氏把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任凭她把额头磕的通红。 她冷笑一声:“饶命?你的野心可真不小,让你伺候小少爷倒委屈你了。” 胡氏走进屋,端坐在椅子上,对番瓶吩咐道:“你把小少爷放到里屋的床上去。然后,先给我掌她的嘴,我不叫你停,你就不许停!” 番瓶只觉得心中畅快无比,她抱着丘韫宇快步进了内室,将他安置到床上以后,回来一手揪住柳芜的头发,另一只手在她的脸上狠狠的抽了起来。 番瓶下了死手,柳芜的惨叫,一声大过一声,直到她的嘴角渗出了鲜血,胡氏才叫停。 柳芜一下瘫倒在地上,双颊又疼又胀,眼泪流到被番瓶指甲划伤的地方,直疼的她龇牙咧嘴。 尽管这样,胡氏依然余怒难消,她低垂着双眸,不愿与她废话,只吩咐番瓶,去将贺伍唤过来,把柳芜带下去看管起来。 番瓶出去重新熬了药,两只碗倒换着,晾凉了以后,才给丘韫宇服下。 她偷眼去看胡氏,只见她坐在椅子上,左手支着额头,双眼微闭,胸口不住的起伏,看来气的不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用过午饭,外面起了风,胡氏才让番瓶收拾东西,下山回客栈。 太阳躲进云层,天色阴沉的吓人,气温骤然下降了好几度。 马车停在仙草堂门口,顾砚初解下披风将曼舟包裹进去。 通过几天的观察,曼舟对丘韫宇的病情已经有了确切的诊断。夫妻两个在车上讨论了一番,决定来仙草堂,把之前温中汤的方子改一改。 杨春妮正在和周嬷嬷学习药瓶上面的字,她年纪小,又肯吃苦下功夫,短短数日光景,已将所有的药名认的七七八八了。 自从他们搬进城里,一家人的脸上又重新露出了笑容,虽然说不上吃的多好,但最起码,所有人都能吃上饱饭。 白日里,杨大嫂在家里照顾杨连云,再顺便帮着何老板的老娘做些洗洗涮涮的活计。 晚上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商量着要怎么报答曼舟一家。 杨大嫂得知曼舟不光开了“琳琅居”,最近又开了一家叫“仙草堂”的药铺时,便叮嘱两个女儿一定要尽心尽力的干活。 乔氏在青州无亲无故,一个人支撑门面肯定力不从心,纵然有顾砚初这个女婿,她定然是不舍得让他掌管铺子,免得沾染了满身的铜臭。 杨春兰性格沉稳,不爱说话,而杨春妮却是个泼辣的,又聪慧好学,姐妹两个一合计,决定一个留在“琳琅居”继续卖吃食,而另一个去“仙草堂”帮忙。 曼舟对杨家两姐妹十分信任,有她们在铺子里忙活,也好让周嬷嬷早点回到乔氏身边伺候。 夫妻两个改好了方子,从仙草堂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的仿佛到了夜晚,厚厚的云层覆盖住了整个天空。 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车到仙草堂门前停下,帘子一掀,从上面跳下来一个丫头模样打扮的人,来人正是番瓶。 她先抬头看了看上面的牌匾,然后到顾砚初和曼舟跟前施了一礼:“请问二位可是这仙草堂的东家?” 笼罩在黑色披风里的曼舟,被风撩起了青丝,浓黑的乌发和镶了红宝石的蝴蝶金簪,把她的一张小脸映衬的白的刺眼。 “姑娘有何事?” 番瓶笑道:“我家主子从京城远道而来,一直住在沧蓝寺,前些日子与明慧大师参禅时,偶然听大师提起,他多年的顽疾,是用了夫人铺子里制的药才有所好转。而我家小少爷素来体弱,一直久病缠身,所以想请夫人为我家小少爷诊病。” 曼舟点头:“俗话说,晨起不赊账,过午不看病,不如姑娘让你家主子明日再来。” 番瓶悄悄瞥了一眼马车的方向,然后道:“我家小少爷今天身子格外不爽利,夫人能不能破例看一下。” 曼舟仍然好声好气的解释道:“太阳刚刚升起时阳气升,人体内的阳气也逐渐生发,体内阳气旺盛,病患的脉象便会更加清晰,更有利于诊病。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她肤色雪白,容貌娇艳,说话的声音像涓涓流水般温柔悦耳,番瓶半张着嘴,愣愣的盯着她,竟一时看的呆住了。 直到顾砚初在旁边轻咳一声,她才回神,喃喃道:“夫人说的是。” 曼舟对她说了句:“请你家主子明日上午再来,我在仙草堂恭候大驾。” 直到二人的马车走远,番瓶才听到胡氏在车里唤她。 她甩了甩头,赶快爬上车,把方才曼舟的话学了一遍。 胡氏瞪了她一眼:“人家都走半天了,你还傻愣着站在原地干什么。” 番瓶就把曼舟说话时的神情,详细的描述了一番,末了她回想了刚才二人对话时的情景,与胡氏道:“夫人,我见那历氏倒像是真有几分本事,您没亲眼瞧见她说话时的神情,奴婢听了就觉得她说的极有道理,让人十分信服。还有她那个小相公,除了咱们世子爷,奴婢还没见过生的比他俊秀的男子。” 胡氏被她逗笑了:“你才见过几个人,等你到了该被放出去年年纪,夫人我便做主,也为你寻一个俊俏的相公。” 番瓶一下子红透了脸,她转头看了一眼靠在胡氏怀里的丘韫宇,问道:“夫人打算如何处置柳芜?” 胡氏的脸立刻就冷了下来:“这样不敬主子,又心思活泛的奴才,就不要回京了。” 她用手捂住了丘韫宇的耳朵,又接着道:“毒哑了,卖到窑子里去罢,回头让杜嬷嬷去做。” 第64章 羞耻二字 下了整整一夜的雨,院中的花草上面都盛着晶莹的雨滴,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顾砚初一个人在书房看书,曼舟带着阿香乘马车去了仙草堂。 马车刚刚从水杉胡同驶出,大门外就有人敲门,木易在书房外禀报:“公子,有位姓吴的小姐在外面求见。” “不见。” 过了一会,木易又折了回来:“公子,那位吴小姐说你若不肯见她,她便不走了,就在门外等着夫人回来。” 吴宝珍进到书房,一看见坐在桌子后面的顾砚初,立刻就红了眼睛。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顾大哥,求你救救我大哥吧,他现在在家中整天疯疯癫癫、胡言乱语,我娘也是每日以泪洗面。” 顾砚初将手中的书合上,轻轻放到一边:“你求错人了。” “我知道是你做的,一切都是我们咎由自取,我现在知道错了,求你放过我大哥吧。”吴宝珍一边哭求,还一边偷眼打量着顾砚初的神色。 见他面无表情,身子向后倚靠,她便大着胆子站起来,走到他的旁边。 吴宝珍在他脚下跪倒,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脸上带了羞怯之色:“顾大哥,如果你肯答应救我大哥,我愿意,我愿意以身相许。” 顾砚初眉头轻皱,面上带了厌烦之色:“吴小姐可知羞耻二字?” 吴宝珍不敢置信的问道:“顾大哥,我不明白,我爹是青州城里有名的富户,家有良田千顷,仆从无数,我是又是他的掌上明珠,而历曼舟只是一个乡下丫头,我肯放下身段委身于你,你有什么不愿意的,难道在你的眼里,我还比不上一个乡下丫头?” 顾砚初冷冷的说道:“你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跪在地上的吴宝珍,看他面上没有半分表情,薄唇轻抿,眼神冷的吓人。她只觉得又羞又怕,一颗心慌的不行。 他站起身,慢慢走到门边:“我让你进来,并不是怕你对我夫人如何,而是想要告诉你,我与吴宝成的账暂时算完了,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顾砚初对着门外道了句:“送客。”便抬脚走了出去,丝毫不顾及她还跪在地上,一脸的难堪。 木易走进来,对着吴宝珍做了个请的手势,见她跪在原处,像是吓傻了的模样,于是毫不客气的,上前揪住了她的后衣领,把人拖了出去。 直到了院中,吴宝珍才挣扎着自己站稳,她从木易手中挣脱出来,回头瞪视着顾砚初:“顾砚初,我对你好言相劝,你不肯听,到时候如果我父亲出手,你可别后悔。” 听到她口吐威胁之言,木易皱眉,双手握成了拳头,但念及她是女子不好与她动手,只得忍下。 可木泽却不吃这一套,那日在沧蓝寺,他也亲耳听到了吴宝成的话,早就对这对心思狠毒的兄妹恨之入骨。 他本来在墙边劈柴,现在听到吴宝珍的话,气的胸中血气翻涌,把手里的斧子往地上一扔,就走了过来。 木泽一把揪住吴宝珍的头发,拖着她就朝大门口走。 吴宝珍哪里能抵得过木泽的力气,她一个没站稳人就摔在了地上,任由木泽像拖着死狗一样把她拖到门外,一甩手就将人扔了出去。 吴宝珍被他这么一扔,可摔的不轻,一屁股坐在地上,疼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跟着她一起来的小丫头吓得魂飞魄散,飞奔着就扑了过去。 木泽看也没看,一甩手就关上了大门,咕哝一句:“臭娘们,跟谁俩呢。” 吴宝珍坐在地上失声痛哭,小丫头冒了一脑门子的汗,用尽全身力气去扶她。 吴家的车夫见她半天也没将吴宝珍从地上拖起来,只好走过来也帮着一起搀扶。 吴宝珍的眼里此时全是怨毒之色,她恨声道:“顾砚初,你给我等着,我定叫你生不如死。” 身后有人嗤笑出声:“你想叫谁生不如死?” 朱三江从一旁的水杉树下走了出来,他的手里摇着纸扇,身后还跟着两个虎背熊腰的仆从。 吴宝珍认出他是自己好友朱红霞的哥哥,也是同知府的二少爷朱三江。 想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她有些恼怒:“不用你多管闲事。” 朱三江冷笑一声,走上前去,用扇子抵住她的下巴:“我告诉你吴宝珍,你少在这里打顾秀才的主意,你回去告诉你爹,顾家的每一个人,有任何闪失,我就让我爹抄了你家!”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就是掉一根毫毛也不行,都算在你们吴家的头上。” 说罢,他亲自上去拍门:“大哥,是我三江啊,快开门,我来看你了。” 直到接近晌午,曼舟才回到水杉胡同。 早上,她到仙草堂的时候,胡氏早就等在了那里,她并没有表明身份,而曼舟也佯装不知。 看诊完,她令杨春妮将已经熬制好的温中汤取出,小小的一碗,汤色极浅。 胡氏想问温中汤里的配方,曼舟却不肯说,只推说这是家传的方子不能轻易示人,如果相信可以服用,服用以后在药堂里观察一段时间,如果不信,不用诊费,尽可以离去。 胡氏见曼舟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眼神清澈见底,不由得心中就生出几分好感。 令番瓶服侍着丘韫宇将药服下,两人就闲聊了起来。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丘韫宇从椅子上爬下去,在药堂里好奇的到处东张西望,见柜台里的瓶瓶罐罐小巧精致,忍不住上去摸摸这个,闻闻那个。 胡氏忽然发现,平日里时不时抽搐一下的儿子,好似半天也没有抽搐了。 她顿时又惊又喜,目不转睛的盯着丘韫宇一个劲的看,思绪又回到了儿子小时候那可爱的模样。 其间,同知朱大同派人来取清心丸,番瓶见那人取走一小瓶药后,竟将两锭银子放到柜台上,不由惊讶咋舌。 她与胡氏对视一眼,忍不住问曼舟,什么药小小的一瓶,需要十两银子。 曼舟笑说:“同知府的老夫人得了中风,这自然是保命的药。” 胡氏看见平日里病恹恹的儿子,此时在仙草堂里活蹦乱跳的,她不由的眼眶泛红,心里对曼舟又信服了几分。 曼舟嘱咐胡氏,温中汤要连服七日,以后可以改服温中丸,再服一月。 胡氏吩咐番瓶给了诊费和药钱,又买足了七剂温中汤,才乘马车离去。 第65章 秋闱 丘韫宇服用了一周的温中汤以后,脉息逐渐平稳,全然不像大病一场过的模样。 荣国公夫人高兴的,直说沧蓝寺的菩萨灵验,多亏听了大师指点来了青州,她令番瓶在仙草堂里又买了三日的温中丸。 服了三日后,见儿子又回到了没生病以前样子,胡氏在客栈里喜的又哭又笑。 临回京前,胡氏也不管用不用的上,在仙草堂里像买菜一样又样样数数的挑选了一大箱子的药带上了马车。 她十分豪气的让番瓶将身上带着的大额银票拍在了柜台上。 杨春妮一看上面的数额,吓的连连摇手:“夫人,这太多了,实不敢受。” 胡氏抬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这不单单是药钱,还有给你们东家的谢银。” 说罢不理会杨春妮的反应,迈着轻飘飘的步子离开了。 临近秋闱,小夫妻两个几乎是足不出户,顾砚初每日在家中背书,曼舟除了制药,就是捣鼓一些汤汤水水,给他补身子,直把他补的是叫苦不迭。 朱三江知道自己在顾砚初跟前不受待见,就想方设法的讨好曼舟。 他听人说徽州地界医学兴盛,有不少的传世医学巨着流落民间,于是派出了数十手下去当地搜罗。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三个多月的寻找,当手下人捧着花费数百两银子买来的两本医书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朱三江的脸上乐开了花,连身上的肥肉都跟着乱颤。 他一刻也不敢耽搁,乘着马车就赶去了水杉胡同。 正值初夏,顾砚初在院中的方桌前看书,曼舟在一旁有一下没一下的为他打扇。 朱三江虽然热的满头大汗,但敲门声却透着轻快。 木泽拉开门:“朱公子?你怎么又来了?” 朱三江不管不顾的推开他,硬闯了进来:“让开,让开,我有重要的事要与顾大哥说。” 当曼舟看清楚,那两本书名字的时候,慵懒的眼神里一下子就有了神采。 果然是传世巨着,一本《玄医论》由前朝五位医学名家联手编撰。另一本《秘方要宗》收集了从古到今以来的所有禁方和秘方。 朱三江不敢去看曼舟,但他从顾砚初的神情中可以感觉到,这次自己这几百银子花的值。 顾砚初自然是知道这两本医书的珍贵,见曼舟喜欢的不行,他宠溺的看了她一眼:“拿进屋去看吧,我和朱公子有话要说。” 曼舟进屋以后,顾砚初道:“朱公子请坐。” 朱三江有些拘谨的只在凳子上坐了个边:“顾大哥,你别误会,我爹说我不是读书的材料,你读的是圣贤书,人也清雅别致,我只是想以后跟着你,也为谋个好差事。” “你倒诚实。跟着我也不是不行,只不过你以前的那些毛病可不许再犯。” 朱三江心知他指的是以前在沧蓝寺,自己强抢民女之事,一时也有些羞臊。虽然言语有些吞吐,但语气却坚决:“我保证,保证,绝不再犯。” “我秋闱放榜之后,便会上京,你回去知会朱大人一声,看看他对你有什么打算。” 朱三江激动的一下子站了起来:“顾大哥,我也与你一起上京,我现在就回去收拾。” 说罢一阵风一样的走了。 曼舟自得了那两本书,每日凝思苦读,废寝忘食。 周嬷嬷笑问她是不是要与顾砚初一起参加秋闱,每日都要点灯熬油,读到深夜。 只是不管睡的多晚,顾砚初总是能在次日早早的起来,而曼舟却要睡到日上三竿 乔氏斥她,幸好没有公婆要孝敬,不然谁家娶到这样的懒媳妇,不被休了才怪。 又叮嘱顾砚初不能这样惯着自己媳妇,一点规矩都不讲,哪有男人起床读书,女人赖在床上不起来的道理。 越临近秋闱,乔氏就越紧张,时不时的提醒曼舟,别只顾看书,疏忽了对自己夫君的照顾,离秋闱没有几天了,赶考时的吃用要提前预备。 几月之间,两本书就被曼舟背的滚瓜烂熟,她感叹自己如果能早点学会书中的内容,也不至于让丘韫宇服用那么长时间的温中汤。不过好在方子对症,只是完全治愈要花费一时间罢了。 乡试这日,贡院门前是密密麻麻的人群,考生一个一个经过严格的搜身以后才能进去,以防身上藏有夹带。 一辆高大华丽的马车驶了过来,车身上刻了“谢”字,车帘子一掀,从车上下来一个身材瘦弱的公子,他的脸很白,没有一丝血色,仿佛被风一吹就要倒下。 看了眼马车,曼舟知道,那便是从浙江回到青州的谢延。 也许是二人的容貌过于出众,谢延一下马车就注意到了他们这边,他深深的看了眼顾砚初,随即微微的点了点头。 曼舟将手中的食盒交到顾砚初手上:“你什么都不要想,只管好好作答,我在家中等你。” 他摸了摸曼舟的脑袋,又与乔氏说了几句,便转身往考场走去。 顾砚初考试这几日,曼舟在家配制沐浴和泡脚的药材,熬了补汤。 又亲自去采买了许多菜肉,不许旁人帮忙,一个人在厨房里煲汤炖肉。 顾砚初从考场走出来的时候,嘴唇干裂,人更瘦了,风一吹整个人都跟着晃, 木易赶着马车将他接回家,一进屋曼舟就给他喂了一碗补汤,接着又亲自将他扶到浴桶里。 虽然成亲数月,但因曼舟还未及笄,二人并不曾有过夫妻之实,此时顾砚初赤身裸体的坐在浴桶里,她整张脸都红透了。 但也顾不了许多,撸起袖子就前胸后背的给他擦洗起来,水气氤氲,顾砚初靠在浴桶里微微闭着眼睛,睫毛上凝结了细小的水珠,慢慢的他的脸渐渐红润起来,口唇也恢复了血色。 已经入秋,热气将整个屋子蕴满,曼舟忙活半天,额头也见了汗,她胡乱的扯了把衣领,将领口敞开,一大片像瓷一样白的肌肤就露了出来。 顾砚初倏的睁开双眼,抓住曼舟的手,声音有些沙哑:“我有些饿了。” 曼舟愣了一下,便有些不自在的说道:“那你自己洗好了就出来,我让阿香摆饭。” 第66章 谢延 顾砚初自参加完乡试以后,每日在家中被曼舟好菜好肉的伺候着,很快就恢复的如以往一样。 夫妻两个闲来无事,便一起参详朱三江送来的那两本医书。 顾砚初认真读了几日,觉得那本《秘方要宗》十分玄妙,当中记载的一些秘方,并不都是用于治病救人,其中不乏许多阴损害人的秘术。 乔氏与周嬷嬷说,秋闱已经结束,两个孩子还是整天关在房里看书,怕不是读书要读傻了。 正巧香满楼的郑老板让人来送口信,说酒楼里最近来了杂耍和唱戏的班子,请曼舟闲暇的时候去酒楼坐坐。 寻了凉爽宜人的日子,乔氏就催着两人出去听戏,不要整日闷在房里。 郑老板的酒楼共有三层,一楼设了戏台,台下便是既能听戏又能吃饭的大堂。 二层呈拱型,由数个独立的雅间合围而成,雅间面向戏台的方向开了窗户。 戏子咿咿呀呀,委婉诉说着忠孝节义,剧情曲折,水袖轻舞,看的人如痴如醉。 曲子唱出了千般情致,万缕柔肠。曼舟听不懂唱词是什么,顾砚初见她听的入神,便在她耳边小声讲述每段曲目的出处。 伙计得了郑老板的吩咐,只拣了那上好的茶水和点心送了进去,因顾砚初与曼舟在一起时,向来不喜欢旁边有人伺候,阿香给两人倒好了茶后,便与木泽一起退到楼下,寻了张角落处的桌子也听起戏来。 临近午时,曼舟觉得肚子有些饿,她正想要起身去寻阿香,雅间的门便被人轻轻叩响。 她以为来人是这酒楼的伙计,便走过去将门拉开,门外站着的竟是一个膀大腰圆的年轻女子。 这女子的相貌十分丑陋,一张满月一样的圆脸上面全是横肉,身量比男子还要高上许多。 曼舟愣了片刻,随即问道:“这位,女壮士,你有何事?” 女子咧嘴一笑:“夫人,我家公子想请顾公子过去说话。” 顾砚初走过来,将曼舟护到身后:“你家公子是何人?” 那女子往窗户的方向一指,顾砚初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斜对面的雅间,谢延正对着他点头示意。 顾砚初唤了阿香上来服侍,他一个人跟着那个女子去了谢延那边。 谢延的脸色依旧苍白,见到顾砚初过来,他显的十分高兴。 亲自给他倒了茶:“顾公子,请恕在下冒昧,我以茶代酒向你赔罪。” 见顾砚初将茶饮下,他又道:“明德书院的黄夫子与我父亲是故交,虽然我父亲早逝,但他们早年结为金兰,惺惺相惜,黄夫子去明德书院前一直在我家做西席,说起来咱们两个也算是同门。” 顾砚初不知道他找自己到底是何目的,只得说道:“能得黄夫子亲自教授,怪不得谢公子能成为浙江有名的才子,失敬。” 二人相互客套一番便进入正题,原来谢延他们这一支是陈家的长房,到他这里已经是五代单传。 谢延的舅舅谢方琼,也就是谢家长房大老爷,时任浙江巡抚。 浙江是大越朝最为富庶的地方,不但经济繁荣,更是文人才子的聚集之地。 太子被废以后,谢家一心想要扶持二皇子上位,浙江一地就成了二皇子的地下钱庄。 如今卢家倒台,二皇子被软禁,谢家一时便没了靠山。 谢延从浙江回青州以后,特地去拜访了黄芳,又从他口中得知了顾砚初其人。 他回家以后便让人将顾砚初的生平详查了一番,在得知他与青州崔家有些交集的时候,便亲自提笔给谢方琼书信一封。 谢延知道,陈家已经没落,自己的父亲、祖父和曾祖父都不曾活过二十岁,自己今年十八,离二十岁还有两年了,虽然家中在他小的时候就专门请了有名的大夫为他调治,但天命自有定数,谁又能强求。 一直为他调治的大夫叫赵厚德,名字取自“夫百艺莫先于厚德,万行莫大于修身。”赵家世代从医,其父正是宫中皇帝的御用太医,因谢家上一辈于赵家有恩,所以赵厚德便奉父命,一直跟随在谢延身边。 谢延让人打探到,青州现下最有名的仙草堂就是顾砚初夫人的铺子,他派人去买过几回药,拿回来交给赵厚德。 赵厚德钻研了整整两日,也不能将药丸中的所有药材一一列出,最令他想不到的是每味药材的用量,似乎都不合常理,但组合在一起却是有出奇的疗效。 他将自己得出的结论告诉了谢延,谢延大为惊讶,万没想到顾砚初的夫人这么小的年纪,医术竟然如此高深。 此次,在酒楼里与顾砚初并非偶遇,而是在他回到青州以后,几乎所有有些名气的坐堂郞中都被他请了个遍。 从保和堂的王掌柜口中得知,曾有得了噎膈的病患,因为用了曼舟的药而多活了几个月的事情。 几经辗转,终于通过郑老板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串联了起来。 香满楼里的杂耍和唱戏班子都是他派人请来的,乡试过后,谢延已经在香满楼里连着等了好几日了,终于在今日等来了顾砚初。 他不单单是想用曼舟的药,更是想通过顾砚初结交崔家,通过崔家攀上太子。 日后一心一意辅佐太子登上大位,以保谢家百年荣耀。 他丝毫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将整件事情对顾砚初和盘托出。 “顾公子,以我们两人的学识,榜上有名毫无悬念,放榜以后,如果明年去京城,我想与你同行。” 谢延的坦诚令顾砚初十分舒适,所以说起话来并不拿着架子:“我与夫人并不等到明年出发,放榜后不久便会启程,我们二人打算一路游山玩水,欣赏美景。” 听到顾砚初的话,谢延只犹豫了片刻,便答应下来,他自小体弱,每日在家中也是闲来无事,如果能与他们夫妻二人结伴同行,不但能游山走水,探访名胜,还能与顾砚初谈天说地,畅所欲言。 即便自己体弱多病也无妨,守着他们二人,还怕没命不成。 戏曲和杂耍都表演完了,曼舟在雅间里等了半天也不见顾砚初回来,只得吩咐阿香先去要几个菜上来。 菜刚上齐,顾砚初就推门走了进来,夫妻两个互看一眼,并不多说,很快用完了饭便回了家中。 午睡时,顾砚初将谢延的目的与她说了,夫妻两个谋划了一会,便相拥睡去。 第67章 离开 距离放榜没有几日光景了,顾砚初吩咐木易去买两匹马,再订制一辆大一些的马车,前面是车厢,后面用来存放物品。 乔氏并不与她们同行,房子和铺子还需要打理。 曼舟已经与杨家谈妥并签下了契约,琳琅居的几样食谱写出来交给杨春兰,以后卖的银子,她从中收取六成的利钱。 她觉得杨连云夫妇都有些软弱,如果将银子交给他们,以后说不定会惹出什么乱子。 于是契约中写明了,杨春兰每月所得的银子,只交由她自己保管花用。 食谱方子也只有杨春兰一人知道,如果泄露出去,那么就要赔偿曼舟五百两银子的损失。 杨春兰激动的抱着曼舟直掉眼泪,她知道,琳琅居每月都能有近三十两银子的进项。她们杨家什么都没有拿,只是出些力气,每月便可得到十多两的报酬。 这十多两银子足够他们一家在城里租一年的房子,而且春妮那边不但有工钱,还比她赚的更多。 爹的腿也好了,一家有三个人都能赚钱,很快就能在城里买个便宜的小院子。 曼舟与杨春妮定的契约也是一样,约定了铺子里十几种药的方子,如果泄露出去,那么就要赔偿曼舟二千两银子的损失。 仙草堂的利润可比琳琅居要大的多,虽然她心中明白,这姐妹二人绝不会因为贪图银子而将她的方子卖了,即便真的卖了,她们也根本赔不起两千两银子,但是亲兄弟明算账,丑话总要说在前头。 她们进京以后,用不了多久,乔氏和周嬷嬷也会启程,仙草堂的利润再大,也终要交到杨春妮手上。 曼舟不许杨连云夫妇插手仙草堂和琳琅居,为的也是防着杨老太太。如果真有那一天,杨春妮一个小姑娘是没法阻止的。 她与顾砚初商量一番,决定让朱三江从同知府里抽调三个合适的仆人,到仙草堂帮忙,工钱是原先的两倍。 以后他们在京城安置好了,再想办法将铺子挪到京城,如果杨家愿意的话,曼舟也乐意带着她们一起到京城落脚。 铺子安排妥当以后,周嬷嬷又过来给两人收拾包袱,乔氏不许她们带太多东西,只让带齐路上一应所需。 新买来的马车十分宽大,前面车厢最里面的软榻,够两人并排躺着,中间还有方桌可以摆放茶具。 周嬷嬷在软榻上铺了厚厚的毛毯,软枕和棉被,桌上的小柜子里也被她塞上了茶叶和干果。 乔氏指挥着阿月将换洗衣裳,锅碗、菜刀菜板和一个小炉子放进了后面的车厢。 又令阿月将自家晾晒的腊肉、腊鸡和腊兔肉一起挂到后车厢里。 放榜那日,朱三江兴高采烈的从贡院跑过来,他一边拍门一边叫喊:“顾大哥,顾大哥,中了,你中了头名!” 阿香呼啦一下将门拉开,朱三江被晃的差点摔倒,胖脸上的肉也跟着一颤一颤。 木泽看朱三江向来不顺眼,明明比顾砚初年纪大,还非得叫顾大哥,他抱着肩膀站在院子里,对着刚站稳的朱三江说道:“我说朱公子,你叫唤什么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亲爹中了状元呢。” 朱三江抹了一把脑门子上的汗:“呸呸呸,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这时顾砚初从屋中走出,朱三江学着官差的模样,作揖道:“恭喜顾公子,乡试拔得头筹,中了头名解元!” 顾砚初并无意外之色,而是问道:“谢延呢?” 朱三江又作了个揖,说道:“谢公子获得次名,亚元。” 顾砚初的嘴角浮出出淡淡的笑意:“三江,后日启程去京城。” “是是是,我这就回去准备。”朱三江听到他的话,像得了宝贝一样乐颠颠的就告辞了。 他心里那个美呀,他爹的眼光果然不是盖的,一下子就押对了宝。什么娇妻美妾,老子现在就要搞仕途! 顾砚初又令木易去陈家知会谢延后日启程,乡试中了解元可与当年中秀才大不一样。 往后的几日,自家的门槛恐怕会被想要拉关系的人踏破,正是应该早点离开青州。 临别前一晚,曼舟回了娘家,和乔氏挤在床上,母女两个靠在一起有千般离愁,万般不舍。 乔氏回想当年自己逃出京城时的一路遭遇,感慨万千,不断的叮嘱曼舟路上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要将自己的真实身份与目的随意告诉别人。只管扮做男装,与顾砚初兄弟相称。 到了京城先租住一处院子,等春闱过后,看看顾砚初会被朝廷安排到哪里。 到时候往家里捎个信,她们也好处置这边的房子和家具,再带着周嬷嬷和阿月一起去寻他们。 母女二人又说了好多话,直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 周嬷嬷把睡眼惺忪的曼舟从床上拉起来,给她梳了男子的发式,又拿了新做的男装给她穿上。 顾砚初一大早就过来了,正在与乔氏说话,阿月将清粥小菜摆上桌子,便又忙着去把早上新做的吃食装进食盒送上马车。 曼舟困的不行,坐在桌前昏昏欲睡,眼见着时辰要到了,顾砚初只好端了碗,一勺一勺的喂到她嘴里。 乔氏见了,正要训斥她几句,周嬷嬷赶忙给她使了眼色。 顾砚初哄着曼舟将一碗鸡丝粥喝光,当他拿了帕子要给她擦嘴的时候,乔氏实在忍不住一把抢了过去。 “砚初,你先去外面等着,我还有几句话要同曼舟说。” 顾砚初心知,一定是自己太惯着曼舟,乔氏看不过去,便不多言,先出了屋子。 乔氏伸手捏了捏曼舟的脸,提高了音量:“曼舟!” 曼舟惊的一下子睁开了眼:“娘。” 乔氏板着脸:“越发不像话了,还要砚初喂你吃饭!成何体统!” 曼舟嘟起了嘴:“我知道了娘。” “娘知道你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感情非同一般,可是砚初这孩子不比别人,从小就没有爹娘疼,吃了不少苦,以后你要多爱护他,不许欺负他。也就是他惯着你,换成别人,早就把你休回娘家了。” 乔氏起身将曼舟拉起来:“时辰不早了,快走吧。” 顾砚初就站在马车旁,方才坐着还未察觉,现在曼舟整个人从院子里走出来,他才注意到,这一身男子装扮,将她的五官衬的越发精致。 她的皮肤就像刚剥了壳的鸡蛋,花瓣一样的嘴唇,粉粉嫩嫩,他的喉结滚动,赶忙把脸转向一边。 二人上了马车,乔氏不放心的又好一番叮嘱,直到胡同那一头朱三江派人来催,木易才挥起了鞭子。 第68章 观鹿坡 朱三江的马车走在前头,他带了六名身手不俗的家丁随身保护,又带了一个年过五旬的老妈子在马车上伺候。 自从他决定投靠顾砚初以后,便下定决心改掉自己那喜欢拈花惹草的毛病,这次他原本是想带个长相清秀的丫头在身边服侍,思来想去还是将府里年纪最大,长相最难看的刘婆子带了出来。 刘婆子年轻时就死了丈夫,一直在朱大同的夫人身边伺候,人虽然年纪大了,但却精明的很。 她几年前得过面瘫,因为不舍得花银子,所以并未完全治好,到现在还一直是歪着一张嘴,再加上她那一脸的褶子,看上去十分可怖。 曼舟一上车就嘟起了嘴,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 顾砚初猜到她是因为什么才板着脸,于是伸手揽过她的肩说道:“岳母说的话,你只管认真听,不过在我这里,你想如何,便如何。” 曼舟溺了他一眼:“可我还是困的很。” “你躺到里面去睡,一会到城门口与谢延汇合,我们便出城。” 朱三江并不知道要与谢延同行,等到了城门口看到谢家马车时,他才知道,心里暗骂了一句:“怎么和这个病秧子一起走,可别路上死了再赖人。” 给谢延赶马车的,是那天在香满楼,来请顾砚初的那个一脸横肉的女子。 她眯着眼看了一眼朱三江的表情,好似能看穿他心中的想法一样,对着他挥了挥拳头,挑衅的扬了扬下巴。 朱三江吓的一哆嗦,回头问刘婆子:“嬷嬷,你瞧那个母大虫是人是鬼,脑袋比我的尿桶还要大,看着晚上都要做噩梦。” 刘婆子歪着嘴往外面看,微微一笑:“那女子叫扎秋,是谢延的待年媳,比他大了整整一旬。” 朱三江听了先是一愣,随即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谢延那小身板,娶这样一个虎背熊腰的媳妇,不把他压成肉饼才怪,屎黄都能给压出来。” 刘婆子悠悠道:“听说这个扎秋的八字极为特殊,三岁的时候就把家里所有人都给克死了,但却与谢延的八字十分契合。谢家为了给谢延找这样一个媳妇,那可是花了大笔的银子。” 朱三江笑的肚子都疼,上气不接下气道:“她那个大身板,拎着谢延就像拎只鸡崽子一样,我真想看看他们二人是如何圆房的。” 刘婆子往车外望了一眼,说道:“待年媳又不一定要做正妻,既然不是正妻,那也不是非要圆房不可。” 朱三江的心里舒服了不少,虽然自己带的刘婆子又老又丑,可是谢延那个待年媳,简直是头野猪。 车行近中午,才出了青州,曼舟伸了个懒腰,舒服的躺在车厢里,她用脚趾头去勾顾砚初:“我要喝水。” 顾砚初给她倒了杯茶,伸手拉她起来,将茶水送到口边。 “这是到了哪了?” 他将茶杯放到桌子上,又脱鞋躺到她身边,这才开口:“前面马上要到观鹿坡,我们可以在那休息一下,现在正值秋季,在观鹿坡上面由远及近能看到漫山遍野火红的枫叶,那还有处小溪可以饮马煮茶。” 曼舟翻身抱住他,在他的脸上“叭”的亲了一口:“顾秀才,你学识渊博,才高八斗,小女子好生佩服。” 顾砚初忍不住把她搂在怀里亲了又亲,直到两人都喘不过气才放开。 他喘着粗气问:“你就快要及笄了。” 曼舟红着脸不说话,只是抿着嘴笑。 观鹿坡是相连的两座并不陡峭的山坡,山色掩映下,云雾缥缈,山坡上尽是斑斓纷繁,层层叠叠的枫叶。 踏叶而行是两坡深处的山谷,山风微凉,小溪叮咚作响,溪水清澈见底,是处抬头见山,低头见水的好地方。 木易将马车停在溪水旁,阿香从前室先跳了下来,她将车帘子掀起,又在在地上放了踩凳。 等顾砚初和曼舟都从车上下来以后,木易便牵着马去溪边饮水。 木泽骑了好几个时辰的马,只觉得腰酸背疼,累的不行,嚷着要和木易换赶马车。 朱三江小跑着过来,问顾砚初这边要吃什么,他带了一大车吃的,还有一个会做饭的老妈子。 顾砚初道:“我娘子中午炖羊肉萝卜汤。” 朱三江咽了咽口水,央求道:“大哥,到时候我可不可以讨一碗汤喝?” 顾砚初向曼舟看过去,见她点头,他才道:“那便一起用饭吧。” 朱三江乐的赶忙招呼身边的仆人过来干活,有人去林子里砍树枝生火,有人去拣石头搭灶台。 木泽将马车后面的大铁锅搬了下来,去溪边刷洗干净以后,坐到了新搭好的灶台上,他又提了一桶溪水倒进锅里。 朱三江的仆从已经将火生好,阿香把刚洗好的羊肉和羊腿都放进锅中。 刘婆子抱了毛毯,在溪边寻了一处石头较少的平地,将毛毯在地上铺好,又从车里搬出了一张矮桌。 朱三江把一大早就让人出去买来的酱肘子、酱猪脸和烧鸡都摆到了桌子上。 见谢延不请自来,正在与顾砚初站在一起说话,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却正对上扎秋那阴森森的眼神。 朱三江认真的看了看扎秋的脸,又回过头去看桌子上的酱猪脸。 真是越看越像,除了肤色不一样,那肥嘟嘟一颤一颤的肉和眯缝着的小眼神,简直就像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妹。 他冲扎秋神秘一笑,便一蹦一跳的跑到阿香身边,去看她炖羊汤。 扎秋被他笑的全身一哆嗦,心里暗骂:“这头该死的白皮猪,怎么笑的这么恶心猥琐。” 顾砚初与谢延一直在一起低声交谈,大锅里的羊汤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泡,锅上不断涌起蒸腾的热气。 刘婆子满脸是笑的也过来帮忙,只是歪着嘴让人实在分不清是哭是笑。 阿香手脚利落的将切好的萝卜倒进锅里,又将纸包里的盐也撒了进去,最后在出锅时又扔了一把切的细细的葱花。 刘婆子对曼舟奉承道:“顾夫人真是个细心体贴的人,顾公子娶了你,也是他的福气,你们两个真是郎才女貌,叫人羡慕。” 曼舟笑道:“嬷嬷过奖了。” 刘婆子帮着阿香来来回回的端汤,奶白色的羊汤上配了嫩绿的香葱,让人看一眼就不由的食指大动。 曼舟这边并没有带多少碗筷,只是按人头带齐了他们五人的,于是木易和木泽只得先吃完了,再将自己的碗筷借给其他几人。 第69章 好男不跟女斗 人困马乏,索性还有一个时辰左右的路程,便可到丽山县,于是几人用完了饭,便在观鹿坡养足了精神才出发。 丽山县是一个临海的小县城,阳光和煦,海水湛蓝,深秋的季节到这里再合适不过。 顾砚初正是要带着曼舟游山玩水,所以并没有按照离京城最近的路线走。 曼舟买的那本地方志,他早早就在上面做好了标记,只等这一天的到来。 朱三江中午的时候喝了太多的羊汤,感觉撑的肚子都要爆了,在马车上一直哼哼唧唧,躺着不行,坐着更难受。 刘婆子端了痰桶到他面前:“少爷,不行你就吐出来一些吧。” 朱三江看着歪嘴的刘婆子,和她手里的痰桶,还真就犯了恶心。 他摆了摆手,和自己的仆从换了马来骑,这下子可好,本来就吃到了嗓子眼儿,被马这么一颠簸,顿时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来不及下马,他张着嘴,迎着风就哇哇的吐了起来。 顾砚初的马车要在前面带路,所以并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这可就苦了谢家的马车了。 谢延还好,坐在车里并不曾看到,可是扎秋坐在前室赶车,不但能看到,还被风将朱三江吐出来的秽物刮了一头一脸。 她气得怒吼一声,用袖子胡乱的抹了把脸,马鞭子一挥就赶上了朱三江骑的那匹马。 朱三江刚刚吐完,正觉得肚子舒坦不少,并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追了上来 ,只听耳边一阵风声响过,后背就狠狠的挨了一鞭子。 他“啊”的一声,急忙回头去看,只见扎秋面目狰狞,对着他怒目圆睁。 这时,朱三江的几个仆人也从后面追了上来,见她把少爷给打了,就想要和她动手。 朱三江看着扎秋的头发,上面还挂着一块自己刚刚吐出来的肉,自觉理亏,挥手对身后道:“算了算了,好男不跟女斗。” 又冲她神秘一笑:“大头姑娘,你莫要追着我,我不喜欢你这样容貌的女子,以后休要再和本公子动手动脚,故意引起我的注意。” 扎秋气的“啊呀呀”怪叫,还想要上去打他,无奈朱三江的仆人将他护在前面,把两人隔开。 此时谢延也在马车里说道:“扎秋,我们几家一路结伴同行,你不要惹事生非。” 她这才按下心中的怒气,谢家马车后面,保护谢延的几个小厮却在偷笑,这下子这个母老虎算是遇上对手了。 平日在府里,这个扎秋仗着自己有一把子力气,就经常对他们吆五喝六,就算想反抗,可他们谁也不是她的对手。 偏偏谢延对他十分信任,几人只得忍气吞声,今天拣了这个笑话看,他们都在心中暗笑不已。 临近傍晚的时候,几辆马车终于到达了丽山县,寻了一处临海的客栈安置下来。 客栈就建在海边,因为住宿的费用昂贵,里面的客人并不多,几人选好了房间,就各自进房休息去了。 曼舟中午只喝了一小碗羊肉汤,腹中早就饥饿难忍,顾砚初便令木泽去楼下要了几样当地的特色酒菜。 夫妻两个用完了饭,又梳洗一番,便携手一起去了海边。 因曼舟着了男装,客栈的小伙计见他们二人神态举止亲密,不由的撇了撇嘴。 月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海浪轻轻拍打着沙滩,卷起朵朵浪花。 漫天的星斗,闪烁着明亮的光芒,耳边是海浪拍打在沙滩上的潺潺声。 曼舟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大海,她兴奋的扯着顾砚初的手就要往里面走。 “再往里走,小心湿了鞋。” “可我想去踩一踩。” 他弯下身子,帮她脱鞋,将一双绣鞋拿在手上,才让她往里面走。 曼舟赤脚踩在沙滩上,脚下是细腻的沙子,十分松软,海浪不断拍打在她的脚上。 顾砚初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脸上是尽是笑意,等曼舟跑回来时,他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抱起。 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岸边,掏出帕子把她脚上细小的沙子擦掉,又为她穿上了绣鞋。 等夫妻两个回到客栈,就已经到了该就寝的时候。 刚迈进大门,就见朱三江坐在那里,正夹了一筷子肉往嘴里塞,一个人要了满满一大桌子的菜。 见到他们回来,朱三江还有些不好意思:“大哥,我晚上没吃东西,现在才觉得有些饿了,你要不要一起吃点。” 顾砚初示意曼舟先回去休息,他坐在他的对面,说道:“三江,平日饮食要有节制,你既然要跟着我,就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要饮食有节,起居有常。” 朱三江快速的将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知道了大哥,我这么胖,一不吃就饿的睡不着。” 顾砚初思索了一下,说道:“我们明日中午早些用完了饭就出发,下午便能到玉田,我让你嫂子给你开个方子,到玉田抓些药,你每日按时服用便可轻身消脂。” 闻言,朱三江双发亮,他激动的站起身:“谢谢大哥,谢谢大哥。” “你早些睡吧。”说完,顾砚初便上了楼。 朱三江还沉浸在他说的“轻身消脂”那句话上,他把手里的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对在一旁服侍的仆从道:“赏你们了。” 他迈着大步回了自己的房间,连蜡烛也没点,走到床边“扑通”一下,就躺了上去。 将双手枕在脑后,幻想着自己以后身轻如燕的模样,到那时候,一定要在那只母大虫的面前好好晃一晃,让她嫉妒眼睛发红才好。 朱三江摇了摇头,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骂自己无缘无故怎么会想到那个虎背熊腰的母老虎。 “少爷,你怎么打自己,莫不是睡糊涂了?”刘婆子苍老干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朱三江方才进屋的时候,并未发现屋里有人,黑暗中她突然出声,可把他吓的半死。 心脏“砰砰砰”狂跳了一会,他才辨别出声音的主人是谁。 朱三江气的吼道:“刘婆子,你大半夜的不回屋睡觉,跑到我的房中干什么,你是想要吓死老子吗?” 刘婆子在黑暗中摸索着站起身,将头伸到他的床前,歪脸斜嘴,形若鬼魅:“少爷,老奴是怕你夜里有什么吩咐,这才留在屋里伺候。您如果不用人伺候,那老奴就回屋去睡了。” “滚,滚,滚!” 第70章 卖身葬兄 次日下午,车行至玉田,几人没有住在最热闹繁华的春晓大街,而是选了较为清幽的惊雀胡同。 惊雀胡同顾名思义,十分静谧,稍许的吵闹之声都会将树上的鸟雀惊起。 玉田县内,有白虎山和漓阳湖两处值得游玩的好地方,漓阳湖边一些小酒家的鱼,做的更是一绝。 几人在玉田县整整玩了十多天,打算在客栈里休息一日,后天早上再启程。 曼舟最喜欢收集摆弄茶壶和茶杯,恰好在细瓷胡同有一家专卖玲珑瓷器的铺子,顾砚初便带着她一起去看了。 玲珑瓷是先在生坯上按图案设计的花形,镂刻出一个个的小米孔,使之两壁洞透,有如扇扇小窗;然后糊上特制的透明釉,就像窗户糊纸一样,再通体施釉。经过焙烧,镂花处明彻透亮,但不洞不漏。 曼舟在铺子里挑选了两套茶具,欢喜的爱不释手。 掌柜的仔细的擦拭之后,又用绒布细细的包了,放进盒中,阿香接过盒子送到马车上放好。 几人就在外面找了一处小饭馆,简单的用了些饭。 出了玉田到下一处能落脚休息的地方,差不多要车行整整一天,临回客栈前,木易又驱车寻了一家肉铺,买了一些大骨头,青菜和白面。 采买齐全,已是午后,马车沿着大路拐进了小路,到了客栈门口,路边有哭闹之声不绝于耳。 阿香先跳下马车,伸长了脖子去看,只见人群中有一个瘦小的女子,披麻戴孝跪在路边,她的旁边还躺着一个用席子卷起来的死人。 死人的身前有个木板,上面写着“卖身葬兄。” 阿香隔着帘子,将自己看到的情景和车里的夫妻二人说了。 “卖身葬父”、“卖身葬母”这种戏码随处可见,并没有什么稀罕,而且并不是所有得到帮助的穷苦人,都会对恩人感恩戴德。 曼舟透过马车上面的窗口向外面看了一会,忽然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 她对顾砚初使了个眼色,见他也凑到窗边与她一起看,小声说道:“你看那死人的胸脯。” 二人盯着仔细瞧了半天,果然,席子里本应死了的人,胸口处竟有微微的起伏。 那女子跪在地上哀嚎半天,也不见有一滴眼泪。 此时,朱三江吃饱喝足,迈着方步从客栈里走出来,想去消消食,他见不远处围了一群人,便也好奇的走了过去。 俗话说“要想俏,一身孝”,跪在地上的女子虽然身着孝服,但她下巴尖尖,神情凄婉,看上去颇有一副楚楚可怜之姿。 他扒开人群走了进去,当看清楚地上木板上的内容时,只心动了一下,便立刻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救人可以,老毛病可不能再犯。 周围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有人小声说:“可惜我没银子,这么标致的姑娘,如果救下了带回家中,常伴左右,岂不是美事一桩。” 还有人说:“如果被心地良善之人救下也就罢了,就怕让那地痞无赖买下,玩弄一番再卖到烟花柳巷之中,一生就完了。” 听到这些,朱三江心中的英雄之气顿时就涌了出来,他走上前对地上的女子说道:“姑娘,要多少银子才够给你家兄安排身后事?” 那女子闻言,面带惊喜的抬起头:“公子,多谢公子,小女子只需二两银子,替家兄买口薄棺安葬即可。” 朱三江正要掏银子,旁边有人伸出手按在了他的手腕上。 跪在地上的女子正等着朱三江掏银子,却见又有一个斯文俊秀的年轻公子上前阻止。 她心中一喜,这个公子可比之前那个圆白滚胖的男子,要强上百倍。 顾砚初瞥了一眼地上的草席,对朱三江说道:“三江,这人还没有死透,你嫂子那有药能治。”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骚动起来,谁家会把没死的人用席子卷了,岂不晦气。 再说人家的亲妹子,孝服都已经穿上了,你却在这里红口白牙的说人家没死。 地上的女子恼怒起来:“这位公子,如果你好心要帮小女子,那我从心里感激你,如果你想从中作梗,使我哥哥不能下葬,那我哥哥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朱三江自然是相信顾砚初的话,他疑惑不解的问道:“他没死?没死怎么还裹在席子里。” 女子急了,眼见着二两银子就要到手,却从半路杀出个坏事的人。 她不理会顾砚初,而是上前一把抓住了朱三江的手腕,竟真的哭了起来:“这位公子,求你可怜可怜小女子,我父母早亡,自小与哥哥相依为命,前些日子哥哥突染恶疾,昨天晚上就一命呜呼,无奈家中没有半分银钱,只好卖身葬兄,公子如果肯给我银子,让我将哥哥葬了,我定回来给你当牛做马。” 朱三江只犹豫了片刻,就一把推开了女子:“你给我起开,我还能不信我大哥的话,反倒相信你?我大哥说没死,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没死。” 顾砚初见阿香从客栈里走了出来,便冲她招了招手。 阿香走进人群,将手中的一个卷着的小纸筒递给朱三江:“朱公子,这便是救那位女子哥哥的神药,你往他的鼻孔里吹一些。” 朱三江也不问是什么,一把拿在手里,就要去掀那个卷着死人的草席子。 女子吓的赶忙冲上去就要阻挡:“你们简直是丧尽天良,连死人也不叫安生!你们就不怕遭报应吗?” 阿香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嘿嘿”笑了两声,对着人群道:“各位乡亲,我家公子说有法子将这位姑娘的哥哥救活,可她却死活拦着不让,这究竟是何道理,难不成她不希望自己的哥哥活过来?” 人群中顿时又响起了议论声,有几个年纪大的妇人,还对着女子指指点点。 那女子一时也不敢动了,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朱三江去扯那个草席子。 席子掀开,里面的人就露了出来,面色青白,看上去的确像个死人。 此时,朱三江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蹲在地上将小纸筒对着死人的鼻孔就吹了起来。 由于他长的胖,力气也大,一口气竟将纸筒里的药粉全都吹了进去。 还不等他站起身,那死人竟直挺挺的坐了起来,“阿嚏阿嚏”的喷嚏打个不停。 人群中有人喊道:“活了活了,还真活了。” 朱三江将手里的纸卷团成球扔了,舔了舔嘴唇上残留的味道,一下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正想要上前教训那个装死的人,却一下子瞧见顾砚初对他微微摇了摇头。 朱三江“呸”了一声,骂道:“我这么精明的一个人,还能被你们给骗了!”说完便转身离去。 第71章 仙浴沟 一场秋雨一场凉,乔氏站在院中的树下,紧了紧身上的冬衣,抬头仰望着挂满了银霜树枝。 曼舟与砚初离开青州已两月有余,乔氏猜测他们应该还没有到京城,许是去了某处暖和的地方猫冬。 算了算日子,曼舟已经及笄有几日了,不知道两个孩子有没有圆房。 他们走后不久,青州崔家派人来送了贺礼,就连清河村的村长和村长媳妇也一起来了。 村长媳妇抹着眼泪,直说乔氏总算是熬出头了,女婿以后如果做了大官,她也能跟着享福。 杨大嫂知道曼舟不在家,便自己一个人过来给乔氏道喜,她现在手里比从前宽裕不少,知道乔氏什么也不缺,于是在布庄里买了最好的料子,亲手给乔氏、曼舟和顾砚初每人都做了好几双鞋。 两人说了整整一上午的话,说到最后,杨大嫂非要给乔氏作揖,若没有乔氏和曼舟的帮衬,她和几个孩子恐怕一辈子都要被杨老太太欺负。 以后乔氏也要离开青州,杨大嫂万般不舍,不知以后还会不会再有相见之日。 杨大嫂走后没几日,旁边顾砚初的院门隔三差五的就被人敲响,见无人应声,这些人又跑到乔氏这边打听。 周嬷嬷告诉阿月,凡有敲门说不出与自家认识的,都不要开门。 大约过了一个月多月,旁边终于是安静了。 最后来乔家的是牛婆子母女,她们在门外叫出了曼舟的名字,阿香跟着曼舟走了,阿月并不认识她们,所以便开门将人放了进来。 他们两个并不知道曼舟和顾砚初已经离开青州的事情,牛婆子第一次进到乔家,一双眼珠子根本不够用,里里外外的到处看。 几次出言试探,怎么不见曼舟,又问顾砚初如果参加春闱,身边是不是得多去几个人陪着一起进京。 乔氏皮笑肉不笑的应付了几句之后,已经有了送客的意思。 偏偏牛桂琴还没看到顾砚初,起身就想要从院子中间的门过去,说要到旁边去看看曼舟。 乔氏冷眼看着,并不说话,周嬷嬷却摆出了以前在平南侯府时的款儿来,训斥她道:“牛姑娘,你到别人家里坐客,怎么能不经过主人的允许,就随便乱走。就算你想求见我们家姑娘,那也要等奴才通传以后才能相见,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没有规矩。” 牛桂琴被她羞臊的满脸通红,相比之前周婆子动手打她娘,这样用言语窝囊人,更让人无地自容。 她梗着脖子,扬着下巴,傲娇的说道:“我虽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但现在也是城里的姑娘了,你们家讲规矩,怎么还能替人做主,拦着主子见人。” “好了”乔氏皱着眉,不耐烦的说道:“嬷嬷送客。” 牛婆子一下子就不高兴了,指着她说道:“好你个乔氏,知道顾秀才得了头名,我们母女俩好心好意的过来给你道贺,你不留我们吃饭便算了,怎么还要赶人,真是无礼。” 乔氏才懒的理她,一甩帕子直接就出了屋子,回了自己房间。 牛婆子母女面面相觑,这乔氏是什么意思,怎么话没说完,自己就先走了。 阿月从刚才把他们两个放进来以后,就看到乔氏和周嬷嬷满脸不高兴,她的心里一直忐忑不安。 现在一看,乔氏要赶人,她顿时就觉得自己将功补过的好机会来了。 她跑到院子里,拿起了洗衣服的棒槌,冲进屋里指着牛婆子母女说道:“我家主子说送客,你们快些走吧。” 牛桂琴拉着牛婆子小声说道:“娘,我们走吧,晚些时候,我们直接去旁边敲门。” 牛婆子冷哼一声:“走,好汉不吃眼前亏。” 此时的曼舟和顾砚初正如乔氏所料,躲在仙浴沟里猫冬。 距离京城不远有座红石山,冬季外面都是冰川,但大山深处的仙浴沟,却是一年四季温暖如春,温泉四周是整片原始森林,当中更有许多珍稀药材。 从仙浴沟内抬头看山顶,秋冬之际的山色浓绿异常,光辉耀眼。俯视山下,幽暗空旷,深不见底,只听到阵阵松涛声。 顾砚初对谢延说,这里的气候和温泉对他的病有奇效,如能在这调养一月,便能延寿数年。 谢延听了欣喜非常,令手下人与朱三江的几个仆从一起,选定出一块平整的土地,砍树伐木搭建木屋。 虽然是冬天,但仙浴沟里温泉遍布,绿树成荫,连土地表面都是温热的,只需搭建几个简易能住人的屋子便可。 扎秋负责去林子里打野味,阿香和刘婆子负责生火做饭,曼舟也没闲着,在树林近处采了好些的蘑菇。 十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仅用了三天的时间,便搭好了屋子。 谢延令手下人赶着马车,载着刘婆子进城里,去买了被褥锅碗和菜肉果子。 几人便在仙浴沟里猫起了冬,每日煮茶谈天,吃着山珍野味,还可以泡泡温泉,日子过的好不惬意。 曼舟自从到了这里,每天都忙着出去采药,红石山上的草药可是在外面花银子都买不到的。 她带着阿香将采来的草药晾晒在地上,土地温热,没用几天就被烘干。 变化最大的是朱三江,他自从服用了曼舟为他开的方子以后,竟真的瘦了下来,人一变瘦,模样瞧着就顺眼多了。 他自觉得自己忽然变的风流倜傥了,时不时的跑到扎秋的面前,搔首弄姿,一会伸伸胳膊踢踢腿,一会又莫名其妙的打一套拳。 扎秋搞不懂他是怎么回事,整天有事没事的就跑到自己跟前,像只开屏的花孔雀,就在她气的忍无可忍的时候,朱三江忽然就神秘一笑,飞快的跑没了影子。 害的她有气没处撒,十分的暴躁。 曼舟生辰那日,他们还没有到红石山,她的生辰是马车上度过的,顾砚初抱着她亲了又亲,在她耳边低声说:“我的曼舟长大了。” 曼舟痒的伸手推他:“顾秀才,你矜持一些。” 秋意正浓,马车一路疾驰,两人在车上耳鬓厮磨,难舍难分。 虽然在到红石山之前,他们也多次留宿客栈酒楼,但终没有越过最后一道防线。 飘雪的深夜,顾砚初将曼舟搂在怀里,凑近她的耳边:“曼舟,等一切尘埃落定,在我们自己的新房里,我们再圆房,你别急。” 曼舟拧了他一把:“你胡说,我才没有着急。” 第72章 还得是刘婆子 朱三江每日在扎秋的跟前上蹿下跳,令她觉得十分碍眼,几次都想要给他点教训尝尝。 可是朱三江别的不会,逃跑的本事却是一流,他只要发现扎秋的脸色一有化变,立马就撒开丫子,跑的没了踪影,把扎秋气的只能暗气暗憋,一张脸憋的又红紫,连脑袋也大了一圈。 木泽却在一旁偷笑,心中暗道:“朱三江,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惹谁不好,敢惹这个母老虎。” 俗话说,夜路走多了,总能遇到鬼。 这天夜里,也不知是不是着了凉,刚睡着的朱三江,突然觉得肚子里一阵的翻江倒海。 他从床上爬起来,捂着肚子就奔林子里去,偏巧谢延与顾砚初正坐在凳子上商量事情。 见朱三江以被狗撵的速度冲进林子,想也没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红石山深处的仙浴沟里,十分静谧,真如传说中的一样,是神仙下凡沐浴的地方,满天星斗闪烁着光芒,密密麻麻的镶嵌在浓黑的夜幕之上。 距离这里仅数十里之外的京城,已是冰天雪地,可这里仍旧是枝繁叶茂,遍地野花。 谢延没睡,扎秋自然也不会睡,黑暗中,她远远的坐在一块石头上打着盹。 朱三江从屋子里冲出来的时候,顾砚初与谢延扫了一眼,便没再理会。 扎秋只愣了片刻,就悄悄的跟了上去,木泽站在远处看到她追了上去,心中一阵兴奋,却只做不知。 朱三江冲进林子,寻了一处远离木屋的地方,解开腰带就蹲了下去。 虽然地上的杂草,扎的他十分不舒服,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一阵疾风骤雨过后,总算觉得肚子舒服了一些。 月光照进树林,晕出了淡淡的光影,林子里面依旧昏暗,可从远处看过去,朱三江那又圆又白的屁股,就像明晃晃的靶子一样,格外显眼。 他“噼里啪啦”的解决完,嘴里叼着腰带,正要伸手往旁边的地上去抓树枝,忽然觉得面前一暗,自己的上方出现一片阴影,好像被什么挡住了。 他惊慌的一动也不敢动,心里想着难不成在这深山老林里遇到什么体型巨大的野兽了? 如果真是那样,自己还要不要擦屁股?是站起来就跑,还是一边站起来一边提上裤子再跑? 他有些奇怪,面前的这个野兽怎么半天也不移动一下,朱三江小心翼翼的往前面看过去,地上是两只脚,确切的说是一双穿着鞋的人脚。 他顺着这双脚,缓缓的抬头往上望去,直接对上了扎秋那像水桶一样大的脑袋。 还不等他反应,扎秋抬起脚,对着朱三江的面门就蹬了上去:“我去你的白皮猪,让你一天到晚在老娘跟前咋咋呼呼的!” 朱三江被她这一脚蹬的,直接光着屁股,就坐到了刚才自己排出来的那堆东西上面。 他像疯了一样“嗷”一嗓子就嚎了出来,那凄惨的叫声,在漆黑的夜里直接划破天际,冲上云霄。 已经在屋里睡着的和坐在凳子上说话的人,都被朱三江的惨叫声吓了一跳,顾砚初吩咐木泽:“快去林子里看看,朱公子是不是被什么给咬了?” 没过一会功夫,木泽去而复返,支支吾吾的说道:“朱公子没有什么事,只是不小心。。。不小心,踩到了狗屎,让小的回来唤他的随从过去。” 顾砚初心想,这深山老林里哪来的什么狗屎,他疑惑的往方才扎秋坐过的地方望去,正和谢诞的目光撞到了一起,二人瞬间就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朱三江的仆从迅速的冲进了林子,在弄清楚自己主子,到底怎么了以后,便有人打水,有人去取干净衣裳。 朱三江在林子里也不痛快,跟在他身边的这几个人,都是大老粗,竟然去温度最高的那个池子里打水,直把他硕大的屁股烫的又红又疼。 气得他在林子里嗷嗷乱叫,几个仆从也觉得心里委屈,半夜被叫醒,去树林子里给主子冲洗,可这味道,真是熏的人眼前直冒金星。 最后还是刘婆子,打了一桶溪水,与泉水兑成了正好的温度。 她让那几个仆从都先回去睡觉,自己要亲自服侍朱三江清洗。 朱三江见刘婆子颤颤巍巍拎着水桶走了过来,把他吓的,一下子蹿起老高,用手捂着光屁股直往树后藏。 刘婆子就说:“少爷,老婆子这么大年纪了,什么屁股没见过,你有什么可羞臊的,就是宫里的皇上和娘娘,那不也得光着屁股,要宫女和太监伺候沐浴。” 终于洗干净回到床上的朱三江,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一整夜翻来覆去,捶胸顿足,总觉得身后又粘又热,脸上又红又烫,直到天都要亮了,才实在熬不住睡了过去。 顾砚初回到房里,将朱三江在林子里的事说了,把曼舟乐的前仰后合:“那他的屁股,岂不是要臭死了。” “他就不该去惹扎秋,她那模样,一看就知道脑子不同于常人。” 曼舟还是乐不可支,搂着顾砚初的脖子,要他讲刘婆子是如何服侍朱三江洗洗的。 顾砚初忍不住说道:“不然,我学着刘婆子的样子,咱们两个试试?” 曼舟气的就要去咬他,二人笑闹了一阵,便抱在一起小声说话。 顾砚初道:“就快过年了呢,没想到外面是数九寒天,这仙浴沟竟这么暖和。” 曼舟觉得有些热,她一脚踢开了被子,将一条腿压在他身上。 “不知道娘和嬷嬷在家中怎么样了,我都有些想他们了。” 顾砚初伸出手,安抚的摸了摸她的脸,又把手放在她的大腿上摩挲着,说道:“我方才与谢延商量,等过了年我们就去京城。西瑶寺的住持与他舅舅有些交情,他已经让人去递了信,到时候我们就暂住在那里,安心备考。” 曼舟“嗯”了一声,又道:“借着大家一起过年的机会,还是要为朱公子和扎秋姑娘说和说和,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黑暗中他点了点头,意有些心猿意马起来,怀中人被温泉泡过的肌肤又滑又嫩,让人忍不住流连忘返。 曼舟被他摸的全身发烫,一张脸已经红透了,她忍不住推了他一把:“顾秀才,你不是说等我们有了属于自己的新房以后再圆房吗。” 顾砚初却不说话,把她紧紧的搂在怀里,连着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把手从她的衣裳里面拿出来:“睡觉。” 第73章 冰释前嫌 眼见着就要过年了,朱三江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瘦的厉害 ,想要去城里多采买一些东西回来,好好的补一补,谢延也吩咐扎秋带着下人与他同去。 自从那日被她整治了以后,朱三江便发誓与扎秋势不两立,木泽笑着劝他,男人要大度,不要与女子计较。 朱三江瞪圆了眼睛:“她也能算是个女人?我绝不与她讲和,就是吃屎,也绝不吃同一堆。” 说完带着两个仆人怒气冲冲的出了仙浴沟,直奔京城而去。 扎秋却不在意,相反,这些日子她的心情极好,破锣一样的嗓子,时不时还能哼上两句小曲儿。 她拿着曼舟书写的单子和谢延给他画的地图,一个人赶着马车,晃晃悠悠的也进了城。 朱大同自为官以来,敛财无数,家资丰厚,这次朱三江跟着顾砚初一起出来,也带足了银子。 他带着两个下人,在京城里大肆采买,鸡鸭鱼肉,青菜果子,买了满满一马车。 想着这么一大车的东西,足够美美的吃上好些日子的时候,他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回到了仙浴沟,就在他招呼人,想要将马车上的东西搬下来的时候,扎秋也从后面赶着马车回来了。 谢家富裕,她跟随在谢延身边见识不少,不但肉、蛋和菜买了许多,更是将京城里有名的糕饼点心,果脯肉干,样样数数都买了回来。 北方人年节的时候都喜欢吃饺子,但谢延自小却是在南方长大,曼舟与顾砚初商量后,便决定过年就不要讲究那么些了。 只是大家在一处寻个热闹便罢了,无所谓非要吃什么。 年夜这日,一大早阿香和刘婆子就忙着炖肉,炸鱼炸丸子,曼舟也将前些日子在林子里采的蘑菇拿出来,让她们炖鸡汤。 在仙浴沟里住了这么久,她不但将这周围的珍稀草药采了个遍,还采了许多蘑菇晒干,用大布袋装好了,全部放在马车里。 她和顾砚初都喜欢喝汤,这些蘑菇正好留着以后炖汤。 晚上,木易搭好了篝火,所有人不分主仆,全都聚在一处,喝酒吃肉。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谢延率先向朱三江举杯赔礼,希望他与扎秋冰释前嫌,握手言和。 不提还好,一提此事,朱三江更觉得难堪,再一抬眼却见扎秋坐在那里一脸怪笑。 气的朱三江没理谢延,把脸转向了一边。 曼舟用胳膊碰了碰顾砚初,示意他也帮着说和说和。 顾砚初与朱三江小声的说了几句,劝他见好就收,谁叫他是先挑起是非的那个人呢。 而且扎秋是谢延的待年媳,日后他们是要同朝为官的,怎好因为一点小事不合,以后要如何常来常往。 扎秋与曼舟都说了,若不是朱三江整天对着她一脸猥琐的表情,还吐了她一头一脸的羊肉,她哪里会真的与他计较,只不过是给他点苦头吃吃。 朱三江小声咕哝:“我好歹也是同知府的公子,怎么能拿热脸去贴她的冷屁股。” 曼舟笑道:“扎秋姑娘那怎么是冷屁股呢。” 朱三江极不情愿的说道:“她就是热屁股我也不愿意贴。” 那边谢延不知道和扎秋说了什么,她竟端着酒碗朝朱三江走了过来,一改往日的嚣张跋扈,神情极为谦卑恭敬:“朱公子,我向你赔罪,我不该戏耍你,还望你不计前嫌喝了这碗酒。” 平时五大三粗的母夜叉,突然学着大家闺秀一样捏着嗓子说话,朱三江被她惊的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木易在旁边推了他一把:“朱公子,扎姑娘与你赔礼呢。” 朱三江见她肯放下姿态,突然就不好意思起来,赶紧与她碰了酒碗,有些扭扭捏捏的说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咱们都别像个娘们似的斤斤计较。” 一说完,他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扎秋虽然长的粗糙,但好歹也是个女子,自己怎么就说了那样的浑话。 见她面上有微微的变色,朱三江可不想听她再提起那天在树林子里的事情。赶忙又补了一句:“也是我不好,扎秋姑娘你大人大量,肚子里能撑船,别与我计较。” 说罢,一口饮尽了碗中的酒,扎秋忽然就高兴起来,她抓起地上的酒坛子,又给二人满上,要与他再喝一碗。 她瞧见朱三江喝的心不甘情不愿的,便激他道:“你堂堂一个男子,不会还喝不过我一个小女子吧。” 朱三江听到她称自己是小女子,身上立时就起了鸡皮疙瘩,心中暗道:“你算哪门子的小女子,真是马不知脸长。” 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敢说出来,只得使劲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就这样,扎秋和朱三江左一碗右一碗,将整整一坛子的酒喝的精光。 两个人称兄道弟,坐的东倒西歪,已经都有了醉意,在火光的映衬下,扎秋虎背熊腰,显的十分壮硕,朱三江靠在她身边倒显的十分娇小。 刘婆子在远处看了,心下有些别扭,悄悄来到二人中间坐下,赔笑道:“男女授受不亲,老奴在这陪着也算是合乎规矩,扎姑娘万不可再灌我家少爷酒了,我家少爷身子不好,一喝多了就爱闹肚子。” 朱三江听到刘婆子的话,鼻子差点没给气歪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说什么不行,偏要说他爱闹肚子。 他一把将刘婆子推到一边,不耐烦的说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与二弟只有兄弟之谊,并无男女之情,你还不给我快快退下。” 曼舟窝在顾砚初的怀里捂嘴偷笑,小声问他:“谢延真的会娶扎秋姑娘吗?” 顾砚初抬头看了看那边,说道:“待年媳就和丫鬟差不多,谢延虽然原本姓陈,但陈家没落,谢家正值鼎盛,自然不肯让他回去支撑门户,陈家五代单传,就怕他突然死了没留下香火,早就给他选好了媳妇,只是谢家不肯,就用待年媳搪塞。” 曼舟仍旧不解:“那谢家就不怕他真的突然死了吗?到时候要如何与陈家交待?” 顾砚初的两道浓眉微微上挑,眼睛里带了笑意:“上次在香满楼,他告诉我,谢家曾为他请易学大师测算过,说他命中自有贵人相助,及冠之前不宜成婚。” “那你是他的贵人吗?不如我们来替他相一相。” 篝火的另一头,谢延的一双眼睛明亮清透,丝毫没有白日时的病态之色。 曼舟看了一会说道:“眉宽清长,双分入鬓,首尾丰盈,高居于额,生平多福而富贵。” 顾砚初接口道:“眼神清朗,含藏而不露,鼻直如削,贵而多寿。” 曼舟还想要仔细再看,顾砚初忽然用手捂住她的眼睛:“不许再看了。” 第74章 春闱 西瑶寺位于京城的城西,三面环山,南面是一片空地,被树木和灌木覆盖。 山门三间,石门额书“大善西瑶寺”,山门左右各辟一旁门。 寺院庄严且富丽堂皇,内分为三个院落地平,由大门到佛殿,取了步步高升的格局。 第二层为金刚殿,面阔五间,三层天王殿,面阔三间,配殿各五间。 向后还有延寿殿、千佛殿、菩萨殿、护法殿和功课殿,布局严密,错落有致。 西瑶寺占地宽广,寺中各殿宏伟雄壮,只因远离城中,所以香火并不十分旺盛,但却是一处适合读书的好地方。 供给香客居住的寮房有些简陋,里面只有一张木床和一个小方桌。 不过好在谢延的舅舅谢方琼,与西瑶寺的住持普真大师有些交情,给几人单独预备了院子。 院子里是一长排坐北向南的禅房,每间禅房里面都铺了地板,地板上面是厚厚的地席。 除了书桌、矮凳,房里还有备有矮几,上面都供奉了小小的佛像和佛经。 虽然是佛寺,住上一两日还好,可他们要在这里一直住到春闱,总不好一直白吃白住,曼舟令阿香去添了厚重的香油钱。 从青州出来,他们带足了银钱和路上一应所需,顾砚初备考的书也带了三本,曼舟带了一本平日自己整理的药方手札。 寺庙当中不许男女同屋,正好曼舟不愿意他分心,只让他一个人在屋里,日日闭门苦读。自己则时不时的去城里为他买些经史子集回来。 偶尔在书铺里寻到有人售卖私刻的小录,她也会不吝银子的收入囊中。 穿了几个月的男装,曼舟现在扮起男子,越来越得心应手。 朱三江不用应考,也不敢去打扰顾砚初,只好每天百无聊赖的待在禅房里无所事事,吃了睡睡了吃,连后背都快躺出茧子了。 他见曼舟隔三差五的就进城,机灵劲一下子就来了,天天在庙里吃素,嘴里淡的没味,晚上一闭眼,脑子里全是烧鸡和猪腿。 他不明白顾砚初和谢延,是怎么忍的住每日清汤寡水的斋饭,可他也不敢在庙里偷偷吃荤。 岂不知,西瑶寺里有供香客单独点菜的地方,只要肯花银子,就算是素斋,那也能做出肉的味道来。 朱三江好几天没吃到肉,现在就算是看到一只苍蝇飞过,都会忍不住流出口水,他不敢去求顾砚初,只得央求曼舟进城的时候能让他跟在后面。 曼舟见他一提到肉,就满眼放绿光的样子,着实有些可怜,就告诉他可以放心的去吃,但不可过食肥甘厚味,如果顾砚初发现,他又变成了从前肥圆滚胖的样子,一会定将他赶回青州。 朱三江再三保证,绝不会吃成扎秋那样。 一提到扎秋,他突然想起自从住进西瑶寺,他已经好几天没看到她了。 一想到自己那日喝多了,借着酒劲就与她结为了异姓兄弟,他就觉得心里堵的慌。 但什么也比不了可以进城吃肉这件事情,更让人兴奋,大不了自己回来时偷偷也给她带一些,也不枉他们兄弟一场。 于是,每当夜深人静,西瑶寺南面的树木和灌木中间的空地上,时常会出现两个身影,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和一个体型匀称的男人。 二人吃肉喝酒,好不畅快,朱三江慢慢发现,扎秋虽然长的丑了点,但也并不是没有脑子的莽撞之人。 她从小在谢家长大,虽然是谢延的待年媳,但她却知道,谢延一定不会娶她。 两人相差整整十二岁,不说容貌,就是家世背景那也是天差地别,虽然她长的又丑又蠢,但谢延却从未拿她当下人看待,相反,更像是对待自己的姐姐。 扎秋说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嫁人了,她从小服侍谢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以后也要服侍谢延和他未来的夫人。 朱三江觉得有些伤感,更愧疚自己曾经嘲笑过她。 扎秋却豪爽拍了拍他的肩,说这叫“不打不相识。” 曼舟每次进城,除了雷打不动的都会去一趟书铺,再就是为了寻一处,离礼部贡院最近的院子租住。 连考九天,她可不想顾砚初一出来就进客栈,租住一处院子,自己也好为他熬炖补汤和药浴擦身。 连着找了许久,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让她寻到了一个离贡院乘马车仅需一刻钟的地方。 一个小院子,三间正屋,院子里有厨房,租金贵得离谱,一个月竟要三十两银子。 尽管是这样,曼舟仍旧毫不犹豫的租了下来。 临考前半月,他们辞别了谢延,直接搬进了这个小院子。 朱三江决定,在西瑶寺里再住些日子,到时与谢延一起,暂住在客栈中。 顾砚初告诉他,他们在贡院附近那个地方,也只住一个月。 等春闱过后,便会再寻一处大一些的院子,到时候几人可以住在一起。 朱三江就把寻住处的事情,包揽了下来,他打算每日无事的时候,便会出去寻找合适的地方。 曼舟与顾砚初住在正房,阿香住了东间,木易和木泽兄弟两个住在西屋。 每日上午木易赶车,她就带着阿香出去采买,天天变着花样给顾砚初做好吃的。 不仅如此,各种汤水补药,泡脚药浴齐上阵。 木易不善言辞,看了是心中暗自感叹,木泽却是摇头叹气,心道:“完了完了,和夫人这么一比,到哪还能找到这样贤惠的女子,这一辈子怕是都要打光棍了。” 她怕打扰顾砚初读书,每日除了三餐给他送到跟前,其余时间都躲在阿香房里。 一转眼就到了春闱这日,与当初秋闱那天一样,在礼部的贡院门口,顾砚初一下马车,就看到一辆高大华丽的马车驶了过来,车上下来一个身材瘦弱的年青公子。 但与那日不同的是,此时的谢延已不再是面色苍白,他的眼睛里是奕奕的神采。 他走过来,笑着问顾砚初:“你猜我们两个,谁的名次会排在前面?” 顾砚初笑道:“自然是我。” 第75章 大凶之兆 顾砚初进了贡院以后,曼舟令木易赶车,如秋闱那次一样,亲自去寻药铺。 买齐了药,曼舟就准备去与阿香他们汇合。 离他们住处不远的地方,有一条自西向东的街巷,叫安丰巷,每天上午都会有来自四面八方的百姓,拉着车在这里卖些自家种的青菜和瓜果。 这条巷子很长,除了青菜、鱼、肉和鸡蛋,还有各色熟食,一应俱全。 曼舟想做些酱油腌肉晾上几日,等顾砚初从考场里出来的时候就能吃了。 酱油腌肉要想做的好吃,须得用三层肥瘦相间的上等五花肉。 将五花肉用烧酒搓洗干净,然后在里面倒上用香料熬煮过的酱油,腌上两天两夜,再晾晒七天即可。 如果想保存的时间更长,那可以再多晾晒些日子。 这种经过腌制和晾晒过的五花肉,酱香和酒香都很浓郁,可保存数年不腐。 为了多买一些品相上乘的肉,曼舟就让阿香和木泽早早的去了安丰巷。 在巷子口将他们两个接上,四人一起回了住的地方。 一到门口,木易就发觉不对,早上他们走的时候,他故意在锁紧了的门缝中夹了一根草,可是现在那根草却不见了。 他示意木泽保护马车里的人,自己则抽出腰间的短刀,悄悄的走了过去。 他打半扇门,站在门口往里面观察了一会,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抬手将门推开,先在院子里四下查看,见没有什么异常,又挨个屋子都检查了一遍。 虽然现在没有人,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在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这里一定有人来过。 曼舟也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但却感觉十分压抑,好像是挤满了人。 她四下看了看,屋中的一些小摆设,有被轻微挪动过的痕迹。 刚才一定有人进过这个屋子,而且还在这里动了手脚。 曼舟坐在床边皱眉沉思,她紧咬着下唇,内心一直平静不下来。 来人如果为了求财,为什么他们的包袱和衣物,都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若不是为了求财,那进这屋子里到底要做什么。 他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在京城也并未与人结怨,来人到底是什么目的? 她越想就越觉得这件事情实在蹊跷,索性就在被挪动过的东西那瞧一瞧,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曼舟先把书桌上下左右仔细的观察了一番,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她又将桌子上的烛台拿在手中,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翻转过来再看,烛台的底座赫然有道鲜艳腥红的印迹,闻上去还有一股腥臭的气味。 曼舟吓了一跳,一颗心怦怦的跳个不停。 蹲下身子,在书桌底下仔细寻找,果然,每条桌腿的内侧都有一道鲜艳腥红的印迹。 她握紧了拳头,缓缓的坐在椅子上,心中思索着那道红色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曼舟一边瞧着桌子,一边在屋里上上下下的琢磨着,忽然想到,桌子摆放的方位。 她早年看到过的一本没有封面的书上记载过,这正是伤门临二八宫为迫,是木克土,大凶之兆。 可谓是折损血财身,天灾人枉死,经年有病人,商音难得好,余事不堪闻。 这人可真够阴毒的,顾砚初刚一进考场,他就布了这么一个阴损的风水局。 曼舟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到底是什么人,能与他们有如此深仇大恨。 看来这个宅子是不能住了,想要找一个能破此风水局的人,比重新盖房子的难度还要大。 她思忖了半天,将木易叫了进来,吩咐他立刻去西瑶寺找朱三江,然后与他一起赶快另寻一个住处。 远近无所谓,也不要吝惜银钱,只要地方足够大。 曼舟心中暗想,布局之人一定在他们周围留了眼线,为了避开盯梢的人,她让木易不要声张,只在院中高声说朱三江摔坏了腿,要到西瑶寺送一些活血化瘀的药过去。 木易骑着马一路狂奔不提,曼舟让阿香和木泽快速收拾行李,把所有的东西先搬到院子里,屋子不要进,只在院中等消息。 到了中午,木易那边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三人就煮了些面,简单吃了一口。 直到接近傍晚,天色黑下来的时候,木易终于回来了,他一边牵着马往里走,一边高声说:“夫人,朱公子的腿好像是摔断了,肿的老高,他不能骑马,让小的回来赶马车拉他去医馆。” 曼舟一听就知道是房子已经寻到了,于是小声吩咐阿香将每个屋里的蜡烛都点上,装作有人在屋中的样子。 阿香已经吓的面无人色,嘴唇和手都在不停的哆嗦着。 “那你快些赶着马车,拉他去看看吧,只是天都黑了,不能等到明天早上再去吗?” 曼舟的心里已经急透了,却还要强压着心头的惊慌。 木易一边往后车厢装行李,一边说道:“就怕是骨头真的断了,如果等到明天,错位的骨头接不上了,可如何是好。” 见行李已经都搬上了车,木泽也说:“夫人,小的也想跟着一起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曼舟叹了口气,说道:“那你们两个就一起去吧,记得要早些回来。” 她和阿香悄悄上了马车,木易赶着车,木泽骑着马,趁着夜色出了门。 在他们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以后,隐在暗处的两个人才感觉有些不对。 高的那个一脸麻子,他蹑手蹑脚的来到了院子外,看了一会便立刻跑回去,同脸上生了一颗肉瘤的人说道:“我瞧着屋里都点了蜡,好像是有人,不过家里一个男人都没有,历氏和那个丫头竟然敢不将门闩上?” 脸上有瘤子的人说道:“不会是他们察觉出有什么不对,逃了吧?” 接着他一拍大腿:“完了,定是逃了!” 麻子的眼睛瞪的和脸上的麻子一般大:“怎么,怎么知道?” 肉瘤子狠狠的拍了一把他的后脑勺:“你蠢啊你,你没看到刚才那两个男的出来,一个赶着马车,一个骑着马,那不多余吗?骑什么马,坐在马车里不就行了?” 二人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麻子搓手跺脚,嘴上直念叨:“完了完了,要怎么和主子交待,完了完了,要死,这下真完了。” 肉瘤子抬起腿就蹬了他一脚:“完了个屁,反正银子已经到手了一半,咱俩溜了不就得了。” “嘿嘿,大哥,还是你精明。” 第76章 回想往事 朱三江找到的地方,是位于闹市区的一家点心铺子,共有上下两层,老板因为要回老家奔丧,所以着急出售,并不想租出去。 虽然价格要的高,但朱三江财大气粗,直接将铺子买了下来,正是那句:“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他出手向来阔绰的很。 马车停在门前的时候,曼舟看着眼前的铺子半天没回过神。 还是阿香忍不住问道:“朱公子,难不成我们要住在铺子里?” 朱三江知道他们是误会了,赶忙解释:“大嫂,在外表看虽然是个铺子,但是进去以后,别有洞天,后面有一个很大的院子,有十几个房间呢。这一条街都是这样的格局,前面做生意,后面住人,院子在对面的胡同里,都开有后门的。” 几人从铺子正门进去,果然,后面是一个很大的院子,由正房、倒座、厢房合围而成。 朱三江令自己的随从都住在铺子中,不许随便到后院来,又让人到旁边的酒楼去要几个菜回来。 曼舟满腹的心事,只略略动了几筷子就吃不下了,脑子里全是被人改动了风水的那个屋子。 她简单的梳洗了一番,早早的就躺在床上,琢磨起了是谁在害他们。 在京城,他们没有得罪过任何人,就是霍汀和崔语荷也没有联系过。 那就只能是在青州的时候了,这人应该是冲着顾砚初来的。 琢磨了半天,终于有一个人影,渐渐的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要说顾砚初在青州时得罪过什么人,那非吴宝成莫属,可是他已经疯了,下手之人应该就是与他最亲近的人。 吴宝珍自然是没有这个本事,可是他们的父亲吴大户,既有这个本事,又花的起这些银子, 她与顾砚初成亲的时候,青州崔家、知府李大人和同知朱大同,都让人来送过贺礼,吴大户那时候摸不清楚他们的底细,自然是不敢动手。 可他们现在在京城,没有任何倚仗,死了便死了。 不过天子脚下,人也不能随便杀,所以他就想出了这个阴毒的招数。 吴大户是怎么知道他们临时租住的房子在哪,又怎会在京城找到对他们下手的人,想到这里,曼舟就有些看不透了。 阿香在屋外轻轻敲门,她有些害怕,想要和曼舟一起睡。 闩好门,在大炕的另一头躺下,她侧过身对曼舟道:“姑娘,我刚刚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曼舟翻了个身与她相对:“想起什么了?” “姑娘,你记不记得以前卖我的那个牙婆子。” 曼舟想了想,那天她与乔氏刚从外面回来,阿香正在扫院子,她的头发又干又黄,身上打满了补丁,一双手裂了好多口子,那时候她还叫二香,也没有现在这么好看,当时她还偷偷笑过那牙婆子长的像媒婆。 “记得。” “那个牙婆子姓钱,外号叫钱篓子,他有两个儿子,一个长了一脸的麻子,而另一个,脸上长了一颗大肉瘤,虽然是兄弟,但是他们长的并不像,谁让他们不是一个爹生的呢。” 曼舟并不知道阿香怎么突然和她说起了这个,自从她在自己身边服侍起,从来都不肯提及过去的事情,虽然现在她的心里乱的像一团麻,但仍旧耐心的听她说,没有打断。 阿香继续说道:“我和姐姐被卖了以后,那个肉瘤脸的见我姐姐生的好看,就起了色心,我姐姐不从,便被他打瞎了一只眼睛,后来被一个外地来的行商给买走,至今不知身在何处。姑娘,前些日子我们进城门的时候,我看到那个肉瘤子了,那个麻子也与他在一起,我当时害怕极了,就没敢声张。” 曼舟一下子就把那个被改了风水的房子,与阿香的话联系上了,怪不得有人会知道他们的住处,原来那人一直就在城门口守着,那两个人认得阿香! 现在不确定的是,麻子与肉瘤背后的人是谁。 “没事的,好在我们搬出来的早,不会有什么影响,总会有水落石出的那天,快睡吧。” 曼舟又说道:“你姐姐的事,以后咱们慢慢打听。还有那两个人,也不能放过。” 曼舟在心里思忖着,如果顾砚初会试成绩不错的话,一个月过后便会榜上有名,算算日子,真正定下以后的去处,恐怕要最快也要等上三个月左右。 那人如果知道麻子和肉瘤没有得手,会不会对乔氏下手? 现在有两个办法,一是尽快将这两个人找出来除掉,另一个办法就是让乔氏也赶快来京城。 曼舟一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她猜想着,将事情办砸的那两个人,暂时是不敢回青州的。只得等顾砚初回来以后,两人商量着再做打算。 这样一个风水布局的高手,背后之人是在哪里找到的,如果不是她及早发现,恐怕他们都会在那个宅子里慢慢死掉。 黑暗中,眼泪顺着阿香的脸颊滑到了耳际,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默默的流泪。 曼舟的心里也有些沉重,一天的提心吊胆,令她筋疲力尽,终是熬不住睡了过去。 第二日天刚一亮,阿香早早的就爬了起来,她在院子里生了小炉子,煮了整整一大锅的肉糜粥,又拌了好几个佐粥小菜。 昨晚和曼舟说了许多话,一直堵在她心头的木塞,仿佛一下子被人拨掉,她觉得整个人都舒畅了。 给自己和曼舟盛好了粥和小菜,又将木易和木泽的饭端给他们,最后走到朱三江的房门口,唤他出来用饭。 早上,朱三江人还未醒的时候,就已经闻到了香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肚子里直打鼓。 迷迷糊糊听到阿香喊他吃饭,朱三江打了个呵欠,一骨碌爬了起来。 阿香端着饭送进房里,见曼舟已经穿好了衣服,便去端水为她梳洗。 用完了饭,一切收拾妥当,主仆两个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买菜的买菜,配药的配药。 昨天从那个房子走的时候,浴桶太大,实在塞不进马车,便舍弃在了那里,曼舟让木泽再去买一个回来,不但自己要用,顾砚初过几天回来泡药浴的时候也要用。 第77章 大哥有些虚 院子里的小火炉上,炖了满满一砂锅的鸡汤,里面的蘑菇、莲子和枸杞,被小火顶起来的泡泡推来挤去。 顾砚初刚刚泡完药浴,从屋里走出来,他面色红润,神清气爽,比上次秋闱的时候明显要好上不少。 曼舟用了一个又大又薄的汤勺,将鸡汤上面一层厚厚的黄油捞出来放在一边。 她把一碗盛了一条鸡腿的汤送到顾砚初面前:“你就在院子里坐着慢慢喝,等会屋里收拾好了再进去休息。” 瞧见曼舟进了屋,朱三江赶忙搬了个小板凳坐了过来,目不转睛的盯着顾砚初喝汤。 “三江,我不在的这几天都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突然就搬到这里了?你身边的刘婆子呢?” 朱三江咽了一大口口水,咳了一声才说道:“我嫌她碍事,让她留在山上伺候谢延。” 他把屁股下的凳子向顾砚初的身边挪了挪:“就在你参加会试的第一天,木易就跑来西瑶寺找我,说他们住的那个房子被人动了手脚,让我赶快再寻个地方。可这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一时间到哪里能找到那么大的宅子,我们几个在街了寻了好几个时辰,才找到这个铺子,老板只卖不租,我就给买下了。” 见顾砚初将一碗汤喝光,他立刻殷勤的又给他添了一碗。 “大哥,这汤好喝吗?我看大嫂炖了一早上,又往里面加了那么多料,你这身子也太虚了。再说光喝汤怎么行,不如让大嫂给你开个方子,好好补一补,也好重振咱们男人的雄风。” 听到他的话,顾砚初差点没将一口汤喷到他的脸上,匆匆倒进嘴里,把碗往他手上一扔:“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一点也不虚。” 朱三江望着顾砚初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怎么说的好好的,人还不高兴了。 手里抱着的汤碗还有些热,他闻了闻,忍不住冲着已经一只脚踏进屋子的顾砚初问道:“大哥,你虚不受补,这汤不如我替你喝了吧。” “滚” 夜里,屋子里早早的就吹熄了蜡烛,小夫妻两个抱在一起互诉衷肠。 顾砚初缠着她胡闹了一会,就问起了原先那个院子的事情。 曼舟将如何发现,屋中的摆设有被动过的痕迹,以及烛台底座下面,被抹了鲜红腥臭秽物的事情一一都与他说了。 最后两人又琢磨起了麻子和肉瘤子的事,顾砚初道:“阿香说的那个钱蒌子,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她不只在青州做买卖人的生意,就是在京城也很吃的开。” 曼舟惊讶:“她竟有这么大的能耐?” 顾砚初翻了个身,仰面朝上:“京城买卖人的生意,分明买和暗买两种,明买就是托牙人挑选奴才,通常价钱比较合理,签订契约,然后到官府盖章交税费。” 曼舟往他怀里拱了拱:“暗买呢。” “暗买就是地下交易,也叫盲买,这种的价钱往往偏高。因为被卖的大多都是被拐来,或是骗来的。这些人被套在麻袋中,集中在一个地方,牙人会带着主顾到这里挑选,选中哪个麻袋交钱便可。” 曼舟不解:“万一袋子里面的是又老又丑的,或者是瘸的瞎的怎么办,这样看不到的盲买应该便宜才对。” 顾砚初淡淡道:“你以为到那里盲买的都是什么人?如果真的想要买奴才回去使唤,谁会心甘情愿买这种看不到摸不到的。” 曼舟仿佛突然明白了顾砚初的意思,但仍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猜到的,她侧身搂住了顾砚初的胳膊,静静的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京城百万人口,不但人来人往,商贾云集,更是勋贵世家和达官显贵的聚集之地。其中不乏奢华无度、凶残暴虐的富家子弟。他们对自家买来的那些安分守己的奴才,丝毫提不起任何兴趣,偏就喜欢那些,身有残疾或神智痴傻的人。” “曾经的户部尚书卢家,隔三差五的,就会从后门抬出一具被虐待而死的奴才。” 曼舟忍不住问道:“钱蒌子哪里能找来那么多残疾和痴傻的人?” 顾砚初道:“痴傻的不好找,残疾的却很容易。” 曼舟一下子就想到了阿香的姐姐,被肉瘤子打瞎了一只眼的大香。 如果是这样,那个买她的行商会如何对她,她是不是也会遭受到非人的折磨。 她悠悠的道了一句“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是谓拂人之性,菑必逮夫身。” 屋子里一时静了下来,曼舟窝在顾砚初的怀里,耳边是他有力的心跳声,夫妻二人各自想着心事。 顾砚初把曼舟的话,细细的回想了一遍,他推测这件的幕后之人,恐怕与吴家脱不了干系。 到底是让乔氏现在进京,还是等几个月以后,朝廷对他的安排下达了再说。 最后,他决定让木易回去送信,让乔氏把青州的两个院子迅速处理了,便即刻进京,绝不能让她们时时处于危险之中。 明日就让朱三江去托牙人,在京城中赶快买处宅子,就算他以后被朝廷放到外面做官,只要太子不倒,他迟早都会再回到京城。 到时候,他带着曼舟去上任,乔氏就在京城住着,可以托霍汀再帮衬一二。 只是京城的宅子可不比青州,想要住的舒服,可不是百八十两就能解决问题,不过花些银子这倒也没什么,只要家中无事人安康,才是最重要的。 将事情定下,他心中才安稳了不少,再去看曼舟,睡的正香,呼吸均匀,小脸蛋红扑扑的。 他忍不住想要爬到她身上去亲她,就听窗根底下有人在小声唤他,听上去是朱三江的声音。 没办法他只得起身披了件衣裳,拉开门走了出去。 月光下,院子里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除了朱三江,竟然还有多日不见的扎秋。 看到她大半夜的突然来了,顾砚初的心头就是一惊,莫不是谢延出了什么事。 扎秋一见到他从屋里出来,先是行了一礼,然后焦急的说道:“顾公子,我家公子不知怎的突然发了高热,城里的医馆都已经打烊了,我只得来求你了,我知道您夫人是会医术的,虽然这不合规矩,可是我家公子这病实在是凶险。” 说着她就要下跪,顾砚初赶忙让朱三江扶住了她。 他想了一下,谢延应该是春闱这些日子受了风寒,再加上他本来就体弱,自然是出了考场就经受不住了。 于是他让扎秋等等,自己进屋从曼舟的药袋里翻出了一个小瓷瓶交给她。 并告诉她谢延发高热的时候就吃一丸,然后立刻用温水在他的腋窝和股沟处反复擦拭。如果明早还不见好,便赶快派人过来。 扎秋千恩万谢,拿着药风一样的跑了回去。 第78章 重逢 谢延的高热已经退了下来,扎秋一整夜未睡,一直不停的给他擦身退热。 顾砚初仔细端量,见他比前些日子消瘦许多,面色也有些苍白,便让木泽将手里提着的三小包药放到桌上。 “这是我娘子早上开的方子,你让人熬好了,每日一次,连吃三日便可。” 谢延虚弱的靠在床头:“让顾兄见笑了。” 朱三江在一旁插嘴道:“要我说啊,谢公子,你早就应该求我大嫂给你看看病,你瞧我大哥,昨天身子还虚着呢,喝了药膳鸡汤,现在又生龙活虎了。” 顾砚初听了,忍不住咳了起来:“三江,你先出去,我与谢公子有事要商量。” 朱三江从谢延的屋子里刚一跨出来,刘婆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扑了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跪在地上:“少爷,你怎么抛下老奴一个人啊,没有老奴在你身边伺候,那几个大老粗会干什么呀。您这次下山一定要带着老奴,留我在这里伺候谢公子,总归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佛门清净之地,你在这里鬼叫什么,还不快给我起开。”朱三江不耐烦的赶快躲到一边,他一点也不想将刘婆子带在身边。 如果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小丫头,在一旁伺候他洗澡吃饭也就罢了,可他一看见刘婆子那张脸,根本就吃不下饭。 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每当半夜他尿急想要去茅房的时候,刘婆子总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提着个夜壶出现在他面前,有好几回差点把他吓尿了裤子。 他打定了主意,可不能再叫刘婆子跟在他身边,就是以后回青州,要么让她学会骑马,要么再给她买辆马车,他可不想再和她同乘一辆。 朱三江也不理会在一旁哭诉的刘婆子,猛然想到在马背上的褡裢里,还有他给扎秋带的烧鸡。 方才谢延不是说,扎秋昨天一宿都没睡吗,正好把烧鸡拿给她,让她好好补一补。 他不敢把荤腥带进佛寺,便让人去把扎秋叫到寺外的灌木丛后面。 眼见着扎秋如风卷残云一般,片刻功夫就吃完了一整只鸡,朱三江这才开心的笑了。 二人再回到院子里的时候,顾砚初已经与谢延说完了话,正要往回走。 朱三江冲扎秋挤眉弄眼了一阵,又挥了挥手,就准备与顾砚初一起下山。 顾砚初兴味盎然的盯着他瞧了一会,忽然转头对刘婆子说道:“刘嬷嬷也随我们一起下山吧,没有你在身边伺候,朱公子已日渐消瘦。” 刘婆子听到他的话,喜出望外,迅速小跑回屋里,将早就打包好的包袱背在肩上,规规矩矩的站到朱三江的身后,歪着嘴对着他笑。 朱三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你动作快点,本公子的马车可不等人。” 刘婆子这次回来以后,天天跟在阿香身边,见她做什么,她就过去抢着干,不敢向从前那样在朱三江跟前晃悠。 顾砚初无事的时候,就与木泽一起去外面看宅子,朱三江也要跟着,反正大哥去哪他就去哪。 连找了好几天,都没有遇到合适的,算算日子,木易应该已经到了青州,不知道那边乔氏房子处理的如何。 这天中午,顾砚初与曼舟正在午睡,前面铺子里传来一阵吵嚷的声音。 曼舟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好像是有人要从铺子里进到他们这边,而朱三江的手下在前面拦着不让进。 她推了推还没睡醒的顾砚初:“你听没听到,前面好像吵起来了。” 见他懒洋洋的不愿意睁眼,她只好把他的被子掀开,去挠他的痒。 木泽在外面敲门:“公子,是霍公子来了。” 顾砚初陡然睁开了眼睛,方才好像听到木泽说霍公子,难不成是霍汀? 曼舟见他总算是肯起来了,便抓起一旁的衣服给他穿上。 顾砚初刚一从屋子里出来,就听到霍汀大声嚷道:“好你个顾砚初,就知道你在京城,为什么不来找我!” 他穿了锦缎长袍,上面都是用银线绣的五彩云纹,腰间挂着雁翎刀,颇有一番少年意气强不羁的味道。 霍汀走上前,一把抱住了顾砚初,在他的背上大力的拍着。 春意盎然,两个人就在院子里坐下,阿香将刚刚冲泡好的茶水端了上来。 顾砚初笑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霍汀走的有些急,此时正口渴,他喝了口茶,烫的龇牙咧嘴:“会试那天我就看到你了,可惜离的太远,时间也来不及,所以没过去找你,我就让人盯着你家的马车,看看停在哪里。会试完在家歇了一日,去寻你的时候,发现那个宅子竟然是空的。” 他端起杯吹了吹,喝了一大口茶,才接着道:“我让人打听了好些日子才找到了这里,我好歹也是吏部尚书的儿子,太子的表弟,想找一个人还不容易。你也是,那个宅子还没到租期,怎么就不住了。” 顾砚初笑了笑,将会试那日,曼舟在宅子里发现的事情与他说了。 霍汀冷笑:“我倒要看看,这个背后之人究竟是谁,等我亲自把他揪出来,送到那个宅子里去住上一住。” 顾砚初听到他的话,似是已经有了差事,不由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霍汀有些得意:“你记不记得去年,我与你说过皇上准备恢复锦衣卫,设立北镇抚司的事情。” 顾砚初点头,随即挑了挑眉,二人对视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的笑了。 正说着话,霍汀猛然发现,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躲在一根柱子后面探头探脑。 他不动声色的将手摸向了腰间的雁翎刀,蓦地起身,几步之间就到了那个身影面前,刀也架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朱三江只觉得面前人影一晃,还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那人就到了跟前,他吓的口中直呼:“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顾砚初见状,无奈的摇了摇头,对霍汀道:“霍兄,他是我的人,一路陪我赶考,这个院子也是他租下的。” 霍汀上一眼下一眼的,盯着朱三江看了半天,这才把刀从他的脖子上拿下来,收回了刀鞘中。 他在顾砚初这里整整待了一个下午,晚上又在这用了饭才回去。 第79章 荧惑守心 自从那日霍汀来过以后,太子也派人来请顾砚初过去相见。 宅子的事情很快定了下来,是位于准清胡同里的一处三进院子,占地约为十二丈宽、十八丈深,北房三间,左右耳房各四间。 大门位于东南方位,进门是一座独立影壁,西转为第一进院落。是坐北朝南的布局,正房最为舒适,西厢次之,正是:“有钱不住东南房,冬不暖来夏不凉。” 这座宅子,是太子妃的私产,顾砚初只用三百两便买了下来。 曼舟有些犹豫,大越朝廷的官员,对居住的宅子有十分严格的规定,这种三进的大宅,只有五品以上臣子才允许居住。 当顾砚初把房契交到她手上时,曼舟以为自己看错了,反复看了好几遍才惊讶的张着嘴,半天挤出一句:“怎么记在我的名下?” 顾砚初笑道:“就算考中了状元,我也不能立刻就做上五品的官位,住这样的宅子就是越制。但记在你的名下就不同了,你不是官身,不必遵守这样的律例。” 曼舟咬唇道:“可哪有人家会将宅子记在女子的名下。” 顾砚初从背后抱住她,在她的耳边亲了又亲:“我们家会,为夫以后便要仰仗夫人,靠夫人的银子度日,吃夫人的软饭过活。” 曼舟轻轻捶了他一记:“你这样以后会被别人戳脊梁骨,笑话你的。” 顾砚初却不接她这句,而是将脸埋进她的颈窝,低声说:“曼舟,到时候有了自己的宅子,我们就可以圆房了。” “你,你在这等着我呢!” 准清胡同的宅子太大,加上朱三江几人全都住进去,也显的十分空旷,地方大了收拾起来就费力,只有阿香一个人根本就忙不过来。 顾砚初想要再买几个丫头,在曼舟的身边伺候,她只说再等几日,乔氏和周嬷嬷来了以后再说。周嬷嬷最擅长管宅子和调教丫头。 朱三江留了两个仆从,在他们原先住的那个铺子里守着,他已将铺子托给牙人售卖,留人也是为了看铺子方便。 再就是为了等木易接了乔氏过来,好将她们带到准清胡同,谁知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月,直到会试放榜。 顾砚初与谢延毫无意外的又考中了头名和次名,只待参加半月后由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这次参加殿试的考生共有三百七十三名。 皇帝龙体欠安,由太子代为主持。 殿试只考策问,在经过点名、散卷、赞拜、行礼等一系列繁复的程序过后,才颁发策题。 殿试只一天,黎明进去,日暮交卷,经受卷、掌卷、弥封等官收存。 顾砚初从宫里出来,回到准清胡同,整个宅子灯火通明,他一眼就看到了等在院门口的曼舟,她的身后着周嬷嬷。 进到膳厅,乔氏正在盛汤,顾砚初躬身施礼:“岳母安好,小婿有礼。” 乔氏放下手中的碗,走过去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才点头笑道:“曼舟将你照顾的不错,快坐下吃饭。” 木易回到青州以后,将顾砚初的信交给乔氏,乔氏看了当即吩咐周嬷嬷去将宅子托给牙行。 她们这边的宅子没费什么力气就卖了,顾砚初与曼舟那边的就没那么快了。整整等了一个月,不得不降低了价钱才卖了出去。 行李早就包好了,四个人两辆马车,一路未停歇,终于在今天上午到了京城。 得知今日是顾砚初殿试的日子,周嬷嬷不顾一路舟车劳顿,带着阿香和阿月,一起做了满满一大桌子的菜。 阿香更是日日想,夜夜盼,见了周嬷嬷两人亲的不行,煮菜炖肉一点也不觉得累。 席间,乔氏一直悄悄打量二人的神色,吃完饭回了房,她便与周嬷嬷道:“我瞧着两个孩子到现在也没圆房呢,是怎么回事?” 周嬷嬷想了一会,说道:“莫不是姑爷,他不会?” 乔氏扑哧一声笑出来:“这个还用教?躺到一张床上,哪有不会的。” 周嬷嬷一拍大腿:“不会是,姑爷他不行吧?” 乔氏瞪了她一眼:“年纪轻轻,又不是七老八十,怎么会不行。” 她在地上来回走了几步,忽然眼前一亮:“嬷嬷,你一会去把我前几个月泡的那瓶酒送过去,记住,只让他们两个喝一盅就行了,千万别喝多了,再替他们将大红喜烛给点上。” 顾砚初参加完殿试,所有学业上的事情再无牵绊,他就打算每日在家中好好陪陪曼舟。 小夫妻两个梳洗完毕就换上了寝衣,正在院子里看天上的月亮。 春天的风有微微的凉意,但不知今天是怎么了,傍晚以后忽然就热起来了。 此时,天上的月亮朦朦胧胧,显得有些凄冷,顾砚初将曼舟搂在怀里:“你看,月亮本该有两个月牙,现在上面月牙旁边又生出了一角。” 曼舟也发现了:“对呀,怎么变成有三个牙儿的月亮了?” “夫天地之气,不失其序,若过其序,民乱之也。” 曼舟道:“你是说,大越朝会有变故?” 顾砚初指了指天上北斗之南的方位,已隐隐现出五星连珠的迹象。 他牵着她的手回到了屋里,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了:“长庚伴月”四个字。 写完装进信封后,亲自吩咐木易将信送到太子府,叮嘱他一定要亲手交到太子的手上。 两人一起在床上躺下,他这才道:“前些日子去太子府,听太子说南方乱匪横行,闹的正欢,皇上听了兵部侍郎邹明辉的举荐,指派广西巡抚段桂平前去剿匪,还批了一万两的军银。广西的军队贪腐成性,段桂平早就与匪患勾结在了一起,月月都向他们进献银子。” 曼舟叹气:“军队的作风不能从根本上改变,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顾砚初将手枕在脑后:“段桂平欺上瞒下,只报喜不报忧,竟敢将圣上耍的团团转,可他手下却有一人,将广西当地的实情写下,一路快马加鞭赶到京城。跑到了霍大人府上,将此事捅了出来。圣上得知,大为震怒,当时就口吐鲜血,昏迷不醒,恐怕。。。” 他没有说下去,曼舟却听懂了他的意思,“长庚伴月”的全句是“荧惑守心,长庚伴月”。 曾有三位皇帝,在出现了“荧惑守心”的天象后,没过多久,就真的于那年死了。 太子虽然是储君,但到底根基尚浅,四皇子苦心经营数年,早已拉拢了朝中的大半势力。 顾砚初观察到这一天象,自然要迅速告诉太子,提醒他早做准备,防止到时候有人叛乱谋反。 第80章 许伊偕老 夫妻两个正要睡觉,周嬷嬷在门口小声的敲门,曼舟应了一声,她便喜滋滋的走了进来。 将大红的喜烛,摆放到条案上点燃,然后给两人各倒了一小盅酒。 曼舟莫名其妙,不知道她这是要做什么,顾砚初却已经猜出了原由。 盯着他们将酒饮尽,周嬷嬷临出门时又道了一句:“姑娘姑爷,春宵苦短,可别辜负了。” 曼舟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虽说两人早就同床共枕了无数个月,但始终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突破。 明晃晃的烛火一跳一跳,整个房间笼罩在朦胧之中,空气里氤氲着暧昧的气息。 曼舟害羞的垂着头,一双手脚不知道要往哪里放,她有些不自在的往床里面挪了挪:“我先睡了。” 顾砚初的嘴角含了笑,坐到床边将幔帐放下来,一把将她拖进怀里。 曼舟有一缕头发落了在雪白的脖颈上,他伸手将那缕头发替她拂到脑后。 一股少女特有的香气,从她的寝衣里面透了出来,顾砚初在后面吻了吻她的脖颈,曼舟紧张的打了一个颤。 他将她的身子放平,声音好似催眠:“曼舟,你怎么穿的这样多,我帮你脱衣裳。” 细长的手纸划过光滑的肌肤,引起一阵阵战栗,曼舟害羞的伸手去推他,顾砚初将她的双手抓住举过头顶,虽然他们日日相拥而眠,可这却是第一次坦诚相见。 顾砚初覆在她身上,额头上已经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曼舟的皮肤细腻柔嫩,就像上等的羊脂白玉。 他就这样认真的看着眼前凹凸有致的风光,比平日里背书时还要仔细,被他这样灼热的目光盯着,曼舟的全身烫的不行。 挣脱了被他按住的手,她娇嗔道:“顾秀才,你还等什么呢。” 顾砚初这才如梦方醒,低头吻了上去。 迷迷糊糊间,就听他在耳边道:“与我平日想像不太一样,还是不穿衣裳好。” 床上的被褥乱作一团,枕头也不知道丢去了哪里。 二人折腾了大半夜,曼舟恍惚间喃喃自语:“我再也不给你炖补汤了。” 第二天,天光大亮,床上的一双人影睡的香甜,阿香早就被周嬷嬷下令,今天主子不叫,不许过去伺候。 曼舟翻了个身,只觉得双腿又沉又累,顾砚初的手一直放在她身上,好像怕她随时跑掉。 她悄悄抬头,只见他一双眼睛异常明亮,曼舟依旧有些害羞的不敢看他,将脑袋往他怀里拱。 顾砚初的手又不老实起来,他一把将被子掀开,捧着曼舟的脸说道:“你看看我。” 曼舟忍不住好奇,看了一眼便倏地用手捂住了眼睛:“顾秀才,你不要脸。” 顾砚初扬起嘴角,忍不住去拉她的手,锦帐里、低语偏浓,银烛下、细看俱好。那人人,昨夜分明,许伊偕老。 乔氏和周嬷嬷一大早就出门去了,这京城虽然十几年不曾回来,却再熟悉不过。 乔氏大部的分身家都给曼舟做了嫁妆,不过好在仙草堂和琳琅居收上来的银子,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他们现在住的这座宅子,虽然又大又华丽,但是过日子要用的东西却没有几件。 乔氏写了单子,准备与周嬷嬷出去置办一些生活所需,朱三江自告奋勇,说这些小事就交给他去办。 周嬷嬷给他拿了银票,他却不肯要,乔氏板着脸道:“朱公子如果不肯要,那便不用你去了。” 朱三江只得将银票接了,这次他倒没有甩开刘婆子,他一个大男人哪会买什么锅碗瓢盆,将刘婆子带去帮着挑选,再合适不过。 乔氏对刘婆子的印象不错,虽然相貌丑了点,但人很老实能干,一看就是那种对主子忠心耿耿的。 刘婆子果然没让她失望,采买回来的东西个顶个的好,银子也用的不多。 乔氏和周嬷嬷一早就去了人市,这次她想亲自挑选几个下人。京城不比青州,女婿最差也是要做官的,再不能随随便便的就买人进门。 南市的牙行,都是明买,卖的大多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没什么见识,木讷胆子小,买来以后要调教很长一段时间,价钱便宜。 而北市的牙行是暗买,售卖的许多都是犯官家的奴才,虽然价格偏高,但是机灵能干。他们都盼着能早点被好人家买走,所以到了新主子的家里,个个忠心不二。 北市牙行院子的东西两侧,都是成排的土房,每间屋子里面都关了二十多个奴才。 东边是明区,就是每个奴才视自身的行情,价钱由五到十五两不等。 西边是实打实的盲买区,所有人都被装在独立的麻袋中,标价全部都是十五两银子。 牙人老远就瞧见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木易刚一将马车停下,他就呲着一口黄牙,小跑着过来,冲乔氏咧嘴一笑:“夫人想要明买还是盲买啊?” 乔氏瞧见他那一口玉米粒一样颜色的牙便没理他,周嬷嬷道:“去明区。” 东边第一间屋子打开,屋里有男有女,年纪大小不一,二十多双眼睛齐刷刷的望过来,牙人呼喝一声:“都过来,都过来。” 一群人呼啦一下都往这边来,乔氏被屋里的臭气熏的差点没吐出来,她赶忙摆了摆手:“不必叫他们都过来,我看得见。” 周嬷嬷往里面看了一眼,便冲她摇了摇头,牙人一见她们的表情,立刻锁了房门又带她们去第二个屋子。 见乔氏摇头,他又打开第三间,当中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一下子就吸引了她的注意。 与其他人不同,小男孩独自在一边,门打开时他并未与别人一样往上冲,而是一脸沉静的坐在那,仿佛事不关己。 周嬷嬷发觉了乔氏的目光,指着那个男孩道:“他怎么卖?” 牙人看了一眼,嘿嘿笑道:“他是个哑巴,只要五两银子。” 竟是个哑巴,乔氏又盯着他看了半天,总觉得这孩子有些似曾相识。 见乔氏点头,他招手让人把男孩先带了出去。 接着去了八九间屋子,乔氏又挑了三个丫头和两个婆子,这才满意的回去。 第81章 湖心楼 一回到家里,阿月就来告诉乔氏,顾砚初和曼舟要出去几日,叫他们不要担心。 周嬷嬷笑的一脸褶子:“娘子,定是他们两个昨晚折腾狠了,害羞的躲出去了。” 乔氏也心情大好:“总算是了了我一桩心事,不管他们了,嬷嬷,今天买来的几个下人,你一定要好好教教。” 周嬷嬷一下子想起来那个孩子,问道:“娘子,你怎么就把那个小哑巴给买回来了。” “我是想给砚初那孩子配个书童,跟在他身边伺候,总不好叫丫头贴身伺候吧。哑巴也无所谓,只是伺候人,不用他开口说话。” 乔氏在桌前坐下,将账本翻开,拿起毛笔准备将今天的花用记上,写好了以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道:“嬷嬷,我看那孩子第一眼,就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亦或是像身边什么人,可我又想不起来。” 周嬷嬷听她这么说,也仔细的回想了一下:“您这么一说,好像真是那么回事。” 曼舟和顾砚初一直睡到了近中午,才磨磨蹭蹭的爬起来,梳洗过后,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惊讶的看直了眼睛。 顾砚初换好了衣服,见她盯着镜子一动不动,也走过去往里面看。 镜中人眼含春意,面若三月桃花,昨日还如含苞待放,今天已是繁花似锦。只一夜的蜕变,就是风情万种盛放。 曼舟嘟起了嘴:“都怪你,我怎么突然就长的不端庄了。” 顾砚初的嘴角含了笑:“奇怪,昨天以前我还喜欢端庄大方的女子,可是一夜之后,我偏就爱那妩媚妖娆、明艳动人的少妇。” 曼舟嗔怒的就要去打他,却又被他抱了个满怀,他把脸埋进她的胸口,真是软玉温香在怀,让人时时不舍离去。 她抱着他的头,雪白的手指描绘着他的耳形:“顾秀才,我发现你学坏了。” 见他的手又不老实,曼舟赶忙揪住他的耳朵:“一会见到娘和嬷嬷怎么办,睡到日上三竿羞死人了,我怕。” “那我们出去躲上几日,我知道有个地方,你收拾两件衣服,我们一起去。” 趁着乔氏还没有回来,小夫妻两个让木泽赶着马车出了家门。 在南城,有一处湖心楼,建在星光湖的正中心,需在岸边撑船才能过去。 这座湖心楼是荣国公府的产业,通常能到这里来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物。 湖心楼巨大,全部都由木板所建,所有楼层的正中心都是消遣解闷的地方。 一层是专供食客吃饭的大堂,二层每天都有戏曲和杂耍表演,三层是做什么的没有人知道,也从没有人上去过,上房是围绕中心而建,窗子全部面向湖面。 一条楼梯左右两条分岔,通向左右两个房间,而湖心楼有无数这样的楼梯,所以住客与住客之间,很少能相互碰到。 这座位于星光湖正中的酒楼,最特别的就是每个房间的屋顶都由琉璃所建,夜晚躺在床上,便能看到满天的星斗。 因为位置的特殊,湖心楼上方的星星,是全京城最亮最多的,所以这里常常客满,让人流连忘返。 两人到这里的时候,已是日落西山,顾砚初付了银子,又叫了酒菜,店家便给他一个木牌,按照木牌后面的指引路线,顺利到了酒楼二层的一个叫望月阁的房间。 房间宽大,门口挂了红色的幔帐遮挡,琉璃天窗的正下方就是一张无遮无拦的厚席,上面铺了月白色的床褥。 屋里是矮几和蒲团,就连里面净房大浴桶的上方,都是琉璃天窗。 曼舟一进来就立刻喜欢上了这里,她把鞋子一脱,躺到床褥之中,上方是雪白的云朵,和碧蓝的晴空。 顾砚初凑过来躺到她的旁边,两人一起仰望上方的蓝天。 “你不是喜欢听曲子吗,这里每天都有唱曲儿的。” “让娘知道了,非得挨骂不可。”曼舟虽然嘴上这样说,可心里还是欢喜的很。 “宫里的皇后娘娘最爱听曲儿,后宫的妃子也个个都是戏迷,每月初二和十六都要招戏班子进宫。演的是帝王将相,唱的是才子佳人,表面上是听戏,背地里都在偷偷的学。” “好一个翻云覆雨老婆婆,竟说出妹妹拜哥哥,莫非我话听错,成兄妹岂非有意断丝罗”曼舟学着戏里的唱词,咿咿呀呀哼唱的有模有样。 两人正浓情蜜意,蜜里调油一般的拉拉扯扯时,门外有人小声的敲门。 曼舟吓了一跳,顾砚初捏了一把她的脸蛋说道:“可能是这里的小伙计。” 房门打开,曼舟在幔帐后面悄悄去看,门外站着的竟然是荣国公夫人身边的丫头番瓶。 她笑的一脸灿烂,行了一礼:“顾公子,好久不见了,我们夫人想请顾夫人移步过去相见。” 曼舟跟随番瓶一路来到了湖心楼的三层,才发现整个三层布置的如寻常人家一样。有卧房、膳厅、会客的堂屋和书房。 丘韫宇正趴在窗边看二楼的戏台,此时的戏台上正在表演杂耍顶盘子。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来,看到曼舟,丘韫宇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立刻从椅子上爬下来,飞快的跑了过来。 一边抬头看她,一边还咬着手指:“姐姐。” 几月不见,丘韫宇已经没有了原先的瘦弱,圆胖的脸蛋上,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可爱极了。 曼舟蹲下身子,捏了捏他的胳膊,上面的肉还有些松软:“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身上的肉肉都软软的。” “身上的肉肉应该硬硬的吗?” 曼舟将他的手指从嘴巴里拿出来:“当然应该硬硬的,好好吃饭才能长的壮壮的。” “像我爹一样的大块头吗?” 曼舟被她逗的哑然失笑,旁边的房门打开,荣国公夫人胡氏从里面走了过来。 她眉开眼笑的招呼曼舟:“顾夫人,快过来坐。” 曼舟屈膝施礼:“夫人别来无恙。” “我好的很,自从韫宇的病好了,我就全身舒坦,方才番瓶说看到你了,我还不信呢,果然是你。” 丘韫宇以前生病没有力气,总是一个人在院子里玩,虽然现在病好了,但哥哥姐姐年纪相比他大,都不肯陪他玩。 丘韫宇爱看杂耍,胡氏向来宝贝这个老来子,于是就三天两头的带他来这里住上几日。 第82章 榜眼 以往由皇帝钦点的状元、榜眼和探花,今年却因为老皇帝卧病而耽搁了。 直到四月底才点了一甲三人,状元邵英杰,榜眼顾砚初,探花谢延,赐进士及第;霍汀考了二甲第八十六名,赐进士出身。 顾砚初与谢延同赐翰林院修撰,相当于六品,虽然官阶不算太高,但实权极大,通常可以参与圣旨的拟写。 状元邵英杰是何许人也,他就是帝师邵章孺的嫡孙。 当今圣上五岁时,被送入上书房读书,邵章孺是便是他的老师,后来成为了太子太师,现在这位鸿学大儒已经成为一代帝师。 无论如何,皇帝都要钦点自己老师的嫡孙,为这次殿试的状元。 顾砚初进宫谢恩那日,乔氏高兴的给府里每个奴才都发了赏银。 自东华门出宫的整条街都异常热闹,不只各地的高官富绅齐聚榜下,就连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也穿红着绿,争看少年郞。 曼舟并没有出门去凑热闹,她想起当年父亲打胜仗回京之时,若不是因为跨马游街,也不会让王惠珊在人群中看到,让母亲吃了那么多年的苦。 虽然不知道顾砚初会不会被哪家的千金小姐看中,不过好在他们已经成亲,自己也不会再走母亲走过的老路。 看着乔氏忙碌的身影,曼舟的心里有些酸楚,本该锦衣玉食的大家小姐,却要为了逃命沦落乡野。 乔氏见她眼睛通红,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赶忙放下手里的活走过来:“曼舟,你怎么了?也不上街去看看热闹,闷在家里做什么?” “娘”曼舟扑进她的怀里,双臂环住乔氏的腰,再不吭声。 乔氏笑着摸摸她的脑袋:“都是成亲的人了,怎么还和娘撒娇,也不怕让人笑话。” 曼舟哽咽道:“娘,我是觉得你这些年过的辛苦,女儿心疼你,以后要好好孝敬你。” 乔氏愣了愣,好似想到了什么,把她搂在怀里:“曼舟啊,娘知道你为什么难过,都这么多年了,娘早就不在意了,你爹是无福之人,看不到我们的女儿这么孝顺,可娘是却是有福气的,不但女儿乖巧懂事,就连女婿也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婿。” “您还想我爹吗?” “以前想,撕心裂肺的想,想的胸口一阵一阵的抽痛,后来就不想了,也许这就是有缘相遇,无缘白首吧。” 阿月在门口禀报:“老夫人、夫人,顾大人回来了,家里来客人了。” “下去吧。” 家里来客人,应是由顾砚初出面,自是不用家中女眷抛头露面。顾砚初前脚刚从宫中谢恩出来,后脚就有客人上门,不用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家。 没过多长时间,顾砚初就将人打发走,从前面回了内院。 曼舟猜的没错,来人果然是为了给顾砚初说媒而来,说的是鸿胪寺少卿艾有纶的长女,虽然没有挑明,但言语之间诸多试探。 顾砚初一行人从东华门出来的时候,鸿胪寺少卿艾有纶就站在人群中,他的长女艾文诗一眼就瞧见了那个长相俊美的少年郞。 顾砚初客气的将人请进来,客套了几句,艾有纶就有些沉不住气。 要说来京城赶考的学子,不是住在客栈,就是合伙租些便宜的地方,像顾砚初这样,能在京城里买下这么大的宅子,他还是头一回看到。 艾有纶心中暗暗得意自己押对了宝,看来这顾砚初不仅有学识,家中也十分富裕,这宅子比自己家还要大上许多,可是以他现在的官阶,住这么大的宅子,似乎有些不合规矩。 他不住的四下打量,越看就越觉得心惊,屋里的桌椅竟然都是由檀木所制,怪不得他一进来,就闻到一股子淡淡的木头香味。 顾砚初冷瞧着他的神色,也不着急,慢慢的品着茶水,任他随便打量。 艾有纶旁敲侧击拐弯抹角,就是不肯转入正题。 “顾大人真是年轻有为,要知道这京城的宅子可不便宜。” 顾砚初慢条斯理的说道:“这是我夫人置下的,我可是只会读书,囊中羞涩,分文没有。” 艾有纶有些不敢相信他听到的:“没想到顾大人,如此轻的年纪,竟然已经成亲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奇怪。” 艾有纶软软的坐回了椅子上,手捻着须髯,狐疑的看了顾砚初好几眼,心里猜测他是不是在骗自己。 瞧见他一本正经不似做假,他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 又强打着精神勉强的说了几句,便匆匆告辞。 乔氏新买的三个丫头和两个婆子,经过周嬷嬷几日的调教,已经渐渐适应了顾家的生活。 三个丫头都是十二岁,圆脸大眼的叫云香,负责洒扫,尖脸尖下巴的叫慧香,负责干些粗活,而用厚厚的刘海遮盖住一张长脸的那个叫秋香,乔氏把她指给了曼舟。 两个婆子都是四十出头,一个文婆子擅长煮饭,以前在大户人家里做过厨娘,另一个关婆子针线出色,绣花缝补样样精通。 给她们都安排好了差事以后,便让她们各司其职。 周嬷嬷给几人训话:“在咱们这里做事,最重要的就是忠心,谁胆敢吃里扒外,背逆主子,只有一个下场,就是打死了扔出去,绝不留情。当然伺候好了,主子有赏,就像今天,人人都有赏钱。” 几个奴才齐声应是,他们来了也有几日了,背地里都感叹遇上了好人家。 老夫人乔氏,平日里说话总是和和气气,顾大人和夫人也是,并不与他们为难。 周嬷嬷把小哑巴领到顾砚初面前:“大人,这孩子今年十二,老夫人的意思是给你做个书童,平日就跟在你身边端茶倒水伺候你。不过,他不会说话,是个哑巴。还请大人赐名。” 顾砚初看了眼小哑巴,有那么一瞬间的熟悉感闪过脑海,这孩子好像在哪见过。 “嬷嬷,我不用人单独侍候,平日我都与曼舟在一起,她喝什么我便喝什么。” 周嬷嬷有些为难:“这孩子虽然口不能言,但老夫人看他人长的还挺机灵,大人以后出去办差,身边总得有个人伺候。” 顾砚初还想拒绝,小哑巴突然说道:“我不是哑巴你就能让我伺候吗?” 周嬷嬷听到他突然开口说话,震惊的指着他:“你,你,你,你会说话?你不是哑巴?” “我从没说过我是哑巴。” 顾砚初瞥了他一眼,随即道:“既然会说话,那就留下吧。” “我叫燕九。” 第83章 春妮 曼舟让木泽给杨春妮捎信回去,问她愿不愿意到京城来帮她管铺子。 如果不愿意那就留在青州,如果愿意,她会照顾好她日后的一切,将信读给她爹娘听,收拾好行李,把仙草堂里的所有药都带上,跟着木泽一起来京城。 杨春妮性子泼辣,喜欢闯荡,与杨春兰软弱老实的性格无半分相似,她接到曼舟的信以后,惊喜万分的跑回家与杨连云夫妇说了。 杨大嫂这次倒没有像以前一样瞻前顾后,立刻就点头同意。 因为老杨太太通过牛婆子,知道了杨春兰在琳琅居里,管铺子的事情。 她偷偷的跟在她的身后,找到了她们在城里的住处。 杨连云每天早上都会去琳琅居,帮着杨春兰一起做些卤味,做出来以后还挑着担子去远一些的地方叫卖,每月卖的银钱也比从前多了不少。 第二天一大早,杨连云、杨春兰和杨春妮都离开家的时候,老杨太太领着杨树林强行闯进了杨家。 杨大嫂去了旁边,给何掌柜的老娘洗衣裳,两个小的正在院子里吃肉丸子,见到老杨太太进来,都被吓的不敢出声。 杨树林冲过去,将两人手里的丸子全部抢了过来,一个劲的往自己嘴里塞。 “奶,你看他们躲在城里偷着吃好的,把咱们留在村子里受苦,大伯实在是太不孝了,两个赔钱货根本就不配吃肉。” 杨树林吃的满嘴流油,自从他把老杨太太养的鸡都吃光了以后,他们家已经很久没吃肉了。偏偏隔壁秃三那里,天天支着大锅在院子里炖肉。 老杨太太上去就揪住杨春枝的耳朵,把她拖到跟前:“你那个不会下蛋的娘呢,你们家里的好东西都藏在哪里?” 杨春枝疼的哇哇大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是坏人我要告诉我娘。” “小赔钱货,我是长辈,你们家的东西就应该都孝敬给我,你爹娘不孝,你也是个小没教养的东西。” 她一把推开杨春枝,自己去屋子里翻腾起来。 三妹杨春花比两个小的要大一些,她在茅房里就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匆匆提上裤子,趁着老杨太太进屋的时候,悄悄跑到隔壁何掌柜家,去找杨大嫂。 杨大嫂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杨春枝和杨春柳都坐在地上哭,杨树林手里提了两只鸡,正站在院子里抖着一条腿。 她顾不得许多,急忙就往屋里跑,老杨太太还没来得及进主屋,正在厨房的碗柜里划拉。 杨大嫂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娘,你这是干什么?” 老杨太太听到她的动静,转过身眼睛一瞪:“干什么?我来翻我儿子的东西,还用你管,都是你鼓捣的,我还没和你算账!生了五个赔钱货,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等连云回来我就让他休了你!” 老杨太太见碗柜里也没剩什么东西,转头去将刚刚翻出来的半袋白面扛在了肩头。 杨大嫂将心里的火气压了压,也跟在她身后走出了厨房。 杨树林指着杨春花说道:“奶,是她去告的密,我刚才见她从茅房里出来就跑出去了。” 老杨太太狠狠的剜了她一眼,又使劲把面袋子往肩上驮了驮,说道:“走,大孙子,奶回家给你包饺子吃。” 杨树林往杨春柳的衣服上抹了一把手上的油,拎着两只鸡,得意洋洋的跟着老杨太太走了。 杨春花去哄两个小的,杨大嫂摇头叹气,心里烦闷的不行。 等到傍晚,父女三人回到家中,杨春花就将白天老杨太太来抢东西的事情说了。 杨春妮冷笑道:“爹娘不用生气,这事就交给我来办。” 杨连云急道:“你可不许胡闹,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能做什么。” 杨春妮道:“这您就别管了,自是不会惹出什么乱子。” 次日上午,杨春妮让朱三江留下的人好好看着铺子,她自己去琳琅居里让春兰装了些卤味,雇了辆牛车就回了清河村。 她没有去老杨太太那边,而是去了自己原来的家,就是秃三现在住的屋子。 一个婆子在院中生火,另一个在摘菜,秃三正和两个媳妇在屋子里说笑,见到杨春妮进来,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杨春妮将胳膊上挎着的篮子往炕上一放,卤肉的香味立刻就传了出来,她未语先笑:“大哥和两位大嫂是不是不记的我了?” 秃三看了眼炕上的篮子,问道:“你是哪个?” “您现在住的这个屋子,以前就是我家,只因家贫,所以每日都在家中求神拜佛保佑大哥身体安康,现在家里好了一些,特奉爹娘之命来感谢您。” 秃三眯缝着眼睛想了一下,马上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他记得前几个月,朱三江临走前曾让他做好准备,等自己在京城里安顿下来,就让他也跟着过去,到时候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朱三江就是与那个顾秀才一起走的,杨家全家好像都在为顾家做事,将杨家照顾好,那就等于巴结了顾秀才。 想到这里,秃三直起了身子,呵呵笑道:“那么客气做什么,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杨春妮道:“小孩没娘,说起来话长,我祖母不知道从哪得知我们在城里的住外,这不昨天跑到我们家闹去了,把我家的一袋子白面给扛走了,一袋子白面也算不得什么,顾大哥考中了榜眼,在京城里做官,顾夫人让我去京城帮她管铺子,我这一走啊,就不放心爹娘。” 秃三心领神会的笑了起来:“妹子你就放心的去,你爹娘有什么事以后尽管来找我,包在我的身上。” 杨春妮一听他这话,便站起身要告辞:“既如此,我就先回去了,大哥,以后说不定我们还会在京城里相见,小妹在这里提前祝你前程似锦!” “客气客气!” 秃三的大老婆将篮子上盖着的布掀开,惊讶了一声:“哟!这小丫头还真会来事儿,装了这么满满一大篮子肉!” 小老婆也凑过来看:“味道还怪好闻哩!” 秃三懒洋洋的往炕上一躺:“告诉婆子今天不用炖肉了,再去打两壶好酒,咱们三个快活快活。” 第84章 吃不成 老杨太太昨天回来以后,并不敢把去杨连云家的事情,告诉老杨头。 自从老大一家搬走以后,老杨头也不像以前那样对她言听计从了,偶尔在她骂杨连云的时候,他还对她吹胡子瞪眼过几回。 她害怕鸡半夜乱叫,用布条将鸡嘴缠上,连着白面一起藏进了柴房,嘱咐杨树林不要声张,又将杨连柱叫到跟前低语一番。 第二天午后,老杨头午睡醒了,刚在院子里坐下,杨连柱就背着一袋面,拎着两只鸡,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贼眉鼠眼的四下瞧了瞧,舔着脸走到老杨头面前:“爹,我想着咱们家好久没吃顿好的了,我刚才进城去买了半袋白面和两只鸡,回来孝敬您老。” 老杨头盯着他看了一会,才道:“这些都是你买的?” “啊,啊,是是啊”杨连柱结结巴巴的答道。 这时老杨太太从屋里走出来,一脸欢喜的嚷道:“哎呦呦,瞧瞧瞧瞧,老头子,咱们连柱可真是一个大孝子。” 杨树林从窗子里探出头喊道:“奶,我要吃饺子,多放肥肉的饺子。” “好,就吃饺子,奶去割二斤肥肉回来,让你娘剁两棵白菜,咱们晚上包饺子!” 老杨太太欢欢喜喜的出了门,杨连柱讪讪的把鸡放进鸡圈,又把白面放到厨房,才回了自己屋。 下午,院子里就传来了葛氏“铛铛铛”剁猪肉的声音,秃三站在墙边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就对两个婆子说:“晚上不用煮饭了,炒两个菜就行,咱们今天吃饺子!” 两个婆子自是乐的清闲,尤其是又清闲又有好戏看。 傍晚,老杨太太和葛氏刚把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桌,秃三就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婆子,每人手里都拿了一个盆,像是来装饺子的。 “今儿是什么日子,吃的不错呀老杨太太!”秃三往炕边大喇喇的一坐,鼻子在饺子发出的热气上使劲闻了闻。 老杨太太见他这副模样,气的嘴唇直哆嗦:“秃子,你要干什么,谁让你随随便便进来的,你给我出去。” 老杨头倒是没有愤怒之色,而是倚靠在炕上堆着的被垛旁,冷眼瞧着。 秃三“嘿嘿”一笑:“怎么,杨连云的白面我还吃不得?” 老杨太太飞快的瞧了老杨头一眼,心虚道:“你胡说什么,这是我儿连柱,买来孝敬我们老两口的。” 秃三的光头被烛光照的锃亮,他把屋里的人挨个打量了一遍,最后把视线落在老杨太太脸上:“老杨婆子,我告诉你,不但你的白面我能吃得,就是你昨天从杨连云家里抢的那两只鸡,我也吃得。” 老杨太太顿时被他的话吓出了一身冷汗,好半天才缓过劲来:“你你你,我吃我儿子的东西怎么了?杨连云也是我儿子,他不该孝敬我吗?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秃三二话不说,伸手直接将桌子上所有的盘碗全部掀翻,白白胖胖的饺子洒了一地,杨树林看见了,不管不顾的就蹲在地上,抓起饺子就往嘴里塞。 两个婆子见此情景,抬起粗腿上去就踩,滚胖的饺子全都被踩成了沾满黑灰的“面饼”。 杨树林“嗷”一嗓子就嚎了起来,上手就去推他们,两个婆子毫不示弱,一把就将他推倒在地上,狠狠地摔了个屁股墩儿。 杨连柱气红了眼:“我和你们拼了”,说着就要上去与婆子撕打。秃三从炕上起来,一抬腿就把他踹翻在地。 “敢和我动手,老子在少林寺学了好几年的功夫,别说是你,就是你们全家一起来,也少不了一顿胖揍!” 葛氏吓得哆哆嗦嗦,一边去拉杨树林,一边去捂他的嘴,可杨树林却不知道深浅,推搡着葛氏,挥起拳头就要去打秃三。 老杨头这下坐不住了,怎么说杨树林也是他唯一的大孙子,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他怒吼一声:“好了!连柱,还不赶快把你媳妇和树林领回屋去!” 老杨太太一听,一屁股坐在地上,裂开嘴唱道:“哎呦,我这是造了什么孽了啊,一大把年纪,还要受无赖的欺负,儿子不孝,儿媳无德,干脆让我去死了算了。哎哟,我了个娘啊。。。” 谁知秃三不但不恼,反倒带头拍起了巴掌,不光他自己“啪啪啪”的拍个不停,两个婆子也跟着他一起拍了起来。 三个人应合着老杨太太的唱腔,打着拍子,节奏出奇的一致。 “哎呦”“啪啪啪” “我了个娘”“啪啪啪” “哎呦”“啪啪啪” “儿子不孝”“啪啪啪” 这一唱一和的,直把杨老太太自己都给唱愣了,下一句就卡在了喉咙里出不来。 见她停下不唱了,秃三冲她挤了挤眼睛:“老杨婆子,你还有这两下子,唱的不错,年轻的时候跳过大神吧。” 他看了看一地的狼藉,和脸色难看的老杨头,警告道:“再让我知道你们去找杨连云一家的麻烦,我就把你儿子和孙子的命根子都给剁了下酒!” 说罢,领着两个婆子,一步三晃的扬长而去。 老杨头一家白忙活了一下午,最后什么也没吃到,杨连柱和葛氏缩在屋子里不敢露头,老杨头黑着脸坐在炕上。 杨老太太只好从地上爬起来,独自收拾地上的“面饼”。 最可恨的是,秃三一回去就让两个婆子在大锅里炖上了肉,老杨一家本来就个个饥肠辘辘,再闻着这肉味就更加饥饿难忍。 杨春妮仅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就把仙草堂里的药和自己的行李收拾利索了,辞别了爹娘,坐上马车与木泽直奔京城而去。 临行前,她将自己上午去找秃三的事情与家里人说了,并嘱咐杨大嫂,以后出门的时候一定要将大门锁好。 又叮嘱春兰,老杨太太如果再来闹事,就去村子里找秃三。 爬上马车的春妮,眼睛里没有不舍,只有对未来的无限向往。 她要去京城,要学习读书写字,还要帮曼舟把铺子管好,做大,一定不能辜负她的信任。 没有曼舟,就不会有杨家现在的生活,带着满心的信念和感激,一路马不停蹄的奔向京城。 第85章 擢升 谢延自从被封为翰林院修撰以后,也在京城里买了宅子,就在与顾家相隔两条街的淮洋胡同。 谢家虽然家资丰厚,但因为谢延的官阶不够,只能买两进的宅子。 外面看起来十分普通,内里却富丽堂皇,鸿胪寺少卿艾有纶在知道顾砚初已经成亲后,便退而求其次,又打起了谢延的主意。 他这次没有冒然前去谢家,而是在偷偷查探了谢延的底细以后才登门。 谢延府里的下人还没买齐全,谢家的意思是从浙江派几个伶俐的奴才过去,人已经在路上了。 扎秋将人请进正堂,艾有纶还从没见过生的这么粗壮魁梧的女子,胳膊比他的大腿还粗。 谢延心中狐疑,他们谢家好像从未与此人打过交道,不知道他为何会不请自来。 见礼之后,艾有纶直勾勾的盯着谢延的脸瞧了半天,心道:“新科状邵英杰的家世太高,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攀附不上,顾砚初已经成亲,这条路也堵死了,不查不知道,没想到这个谢延才是真正的金龟!” 扎秋见艾有纶的两个贼溜溜眼珠子瞪的溜圆锃亮,直直的盯着谢延也不说话,心下有些不高兴,用破锣一样的嗓子狠狠的咳了一声。 艾有纶登时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使劲甩了甩脑袋,捻着胡须说道:“谢大人这宅子真是叫人开眼,屋里的摆件器具样样都是价值连城。” 谢延恭敬道:“都是管家布置的,下官不懂这些。” 见两人已经开始交谈,扎秋便出去准备茶点,这时候她有些想念刘婆子了,老是老了点,但手脚麻利,干活利索。 好不容易烧开了水,她往茶碗里抓了把茶叶,拎着壶就往里面倒,开水把茶叶冲出去了不少,茶碗里仅仅飘着几片叶子。 一进正堂,就见艾有纶正在高谈阔论,无数个唾沫星子晶莹的挂在他的胡子上。 扎秋的鼻翼煽动,鼻孔开了合,合了又开,嫌弃的看了他好几眼,将茶水“咣当”一声放到了他手边的桌子上,转身出了正堂。 艾有纶全身就是一哆嗦,用手点指着扎秋的背影说道:“谢大人,你这个下人实在是粗鲁不堪,无礼至极。” “大人说的是。”谢延也不接他的话,反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这半天的东拉西扯,已经让他忍无可忍,于是老神在在的跷起二郎腿,端着茶吹了吹,细细的品了起来。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艾有纶摸了摸鼻子,琢磨着怎么开口。 一想到刚才上茶的那个腰圆膀阔的丫头,他便有了主意:“谢大人府中伺候的人也太少了些,不如我从府里挑选几个能干的丫头送给你?我的女儿闺名艾文诗,从小就聪慧,将后宅打理的井井有条。。。” 不等他说完,谢延就打断他:“女子闺名不可轻易告知他人,大人冒失了。” 不知所云的白话了这么长时间,谢延已经差不多猜到了艾有纶的目的,这种无礼粗俗的人是怎么做上五品官位的,言谈举止令人生厌。 他已经失去了再继续交谈的耐心,只想将人快些打发走。 谢延对着门外唤了扎秋,见她进来以后,才对艾有纶说道:“艾大人,我一路进京赶考多亏有她照顾,我们二人的亲事,是从小就定下的。” 他又对扎秋说道:“还不给大人见礼。” 听到谢延的话,艾有纶惊的目瞪口呆,他不敢置信的指着扎秋道:“你,你们?你们两个定亲了?你和她?” “千真万确。” 送走了艾有纶,扎秋“啐”了一口:“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种德性也配做官!” 自那日以后,艾有纶逢人便说,顾砚初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娶的是只母老虎,而谢延虽然不吃软饭,但家中却有一只真正的老虎。 杨春妮到了京城以后,曼舟每日都会教她一些简单的草药知识,她不但聪慧好学,而且十分刻苦,常常学到深夜。 朱三江揽下了挑选铺子和收购草药的差事,早出晚归,他现在办起事来有模有样,十分稳妥。 有时候杨春妮也会与他一起出门,在京城一些热闹的街巷到处看看,最终选定了五六处比较满意的门面,只等曼舟定夺。 京城的铺面真可谓是寸土寸金,曼舟犹豫着是先租下来还是应该直接买个铺子。 只靠杨春妮一个人支撑实在有些困难,可自己又不能出去抛头露面,到底该如何是好。 恰好此时,太子将顾砚初召进宫中,圣上久病多日,用了许多药也始终不见好转,宫中御医十余人,没有一个能为他所用,他便动了请顾砚初去看一看的心思。 顾砚初推辞不肯,宫中多少国医圣手都束手无策,他并不愿意去班门弄斧,也不想让人知道,自己会医术的事情。 见太子执意,他只好请求看一看圣上的医案,却坚决不肯近前把脉。 熟读了医案,顾砚初的心中已经有了成算:“殿下,要论医术我夫人远在我之上,还请容臣回去与她探讨一番,不知殿下可否应允?” 太子闻言欣然答应,小夫妻两个夜里关上门就研究起了老皇帝的病。 三天以后,顾砚初将制好的药丸交予太子,此药当中有一味极其珍贵的药材叫不死草,又名养神芝。生长在琼田中,它的叶子像菰苗,长有三四尺。 《秘方要宗》当中记载,如果有人死了,用这种草盖住就可以复活,一株草可以复活一个人,吃这种草可以让人延年益寿。 太子带着药进宫,要亲自服侍皇帝服用,聚在皇帝寝宫中的几位御医极力劝阻,但老皇帝对自己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深信不疑,服药时没有丝毫犹豫。 半月后,老皇帝精神抖擞的登上朝堂,接受百官叩拜,顾砚初献药有功官升一级,擢升为吏部文选司郎中,官阶五品。 一般来说,吏部尚书负责挑选中高级官员,比如分守道、布政使、按察使等,但是知州、知县可就另当别论了,天下的州县太多,吏部尚书不会亲自去管,而是都交给了吏部文选司郎中。 文选司郎中只是五品官,却是天下权力最大的五品官。 第86章 猪脚山药汤 京城里新开了一家药铺,铺面正在修缮中,门额上书“仙草堂”三个大字的牌匾,乃是当今皇帝御赐。 药铺当中的四个小药童,都是由太子殿下亲自指派,管事的是一个才十三四岁的小丫头。 开张这日,仙草堂对面酒楼的雅间里,顾砚初与霍汀正在品茶,二人相对而坐,相谈甚欢,丝毫没有在意屋子里还有别人。 在他们面前的地上跪着两个人,一个生了一脸的麻子,而另一个脸上生了一颗肉瘤,二人皆是蓬头垢面,破衣烂衫。 自放榜以后,霍汀就被封为锦衣卫十四千户,位从五品,可谓是少年得志,风流恣意。 锦衣卫直接听命于圣上,不受其他任何人的约束,霍汀消失这么多日,就是为了将此二人揪出。 他朝两个侍卫挥了挥手:“把他们两个带到后院去审一审,那个瘤子我看着碍眼,你们去把它给我割下来。” 肉瘤子听到霍汀的话想要尖叫,却被人往嘴里塞了抹布,叫不出声。 麻子和肉瘤自从在曼舟租来的那个宅子里动了手脚以后,就没敢回青州,刚开始二人还找了个地方躲了几日,时不时的偷偷去那个宅子看上几眼。见没什么动静,胆子才渐渐大了起来。 趁着身上还有些银子,就犯了淫邪之念,夜夜宿在烟花柳巷中。 霍汀去点心铺子的后院里找顾砚初的时候,他便将自己与吴家的过节告诉了他。 霍汀也曾在青州住过不少日子,自然认得吴宝成与吴大户,他便将此事揽了下来。 两人被抓住的那日,麻子和肉瘤子正在温柔乡里,光着屁股呼呼大睡,霍汀指挥着手下,将二人绑了手脚,中间用一根棍子穿过去,找两个人挑着走。 可怜麻子和肉瘤子,就这样被人像挑猪一样的挂在棍子上,光着屁股走遍了大街小巷。 到了一处院落,又被关在小黑屋里饿了三天,直到今天早上,才有人扔给他们两件臭哄哄的衣裳。 没用半个时辰,麻子不知是死是活,肉瘤子被带了回来,脑袋包的像个粽子,只露出了两只眼睛,和两个鼻孔,脸上的瘤子却不见了。 进屋以后,一个侍卫一脚蹬在了他的膝弯处,肉瘤应声倒地,疼得他不敢出声,一个劲的倒抽冷气。 霍汀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打了个呵欠。 侍卫禀道:“大人,此人叫钱贵贵,那个麻子叫钱串串,二人是亲兄弟,都是青州人士,收了吴大户三百银子,改动宅子风水的东西,他们也不知道是什么,是吴大户亲手交到他们手上的。” 肉瘤抢着说道:“大老爷,饶了我们吧,我们也是替人办事,那吴大户答应给我们兄弟二人六百两银子,又给我们一瓶药水,让我们抹在顾秀才住的地方。” 霍汀看了眼顾砚初,说道:“钱贵贵、钱串串,这名字取的,真是肚脐眼放屁,他怎么想的!” 顾砚初问肉瘤:“你是怎么找到我们住的地方?” 肉瘤子方才说了太多话,牵扯到脸上的伤口,疼的龇牙咧嘴。 他缓了好半天才说道:“我认得二香,她与她姐姐大香,当初是一起被她们的后娘卖给我娘的。我们两个日日守在城门,后来看到二香坐在马车上,就一路跟着了。” 顾砚初挑了挑眉,不再说话。 霍汀问他:“你说这两个人该如何处置?” 顾砚初慢悠悠的喝了口茶,说道:“总得叫雇主知道,他们的差事办的如何。” “有道理”霍汀对那个侍卫道:“去把那麻子的脸皮,和瘤子让人快马加鞭的送到青州,交给吴大户好好看看。” 侍卫刚要退出去,霍汀又叫住了他:“做的隐秘一些,给他一个惊喜。” 这些日子,吴大户在家中一直焦躁不安,他不知道钱家两兄弟事情办的如何,按日子也早该回来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吴宝成整天疯疯癫癫,胡言乱语,吴家一片愁云惨淡。 孔氏最近也大病一场,直到昨日才刚刚好转,她让碧青给她重新梳头打扮了一番。 他们夫妻两个很久没在一起用饭了,今天孔氏亲自下厨,煲了一锅猪脚山药汤。 碧莲给二人盛好汤,便退在一边服侍,孔氏勉强扯了扯嘴角:“老爷,自从成儿病了以后,妾身瞧见您消瘦不少,今日亲自炖了汤,您可要多喝一些。” 吴大户点了点头,没说什么,拿起汤勺闷头喝了起来。 二人喝了几口,都觉得汤里有股腥骚之气,孔氏以为是自己病的久了,口味变了,于是强忍着又多喝了几口。 吴大户见夫人强撑着病体亲自下厨,也不好不喝,便也忍着喝了一碗。 碧莲见二人将碗里的汤都喝光了,于是又给他们各添了一碗,汤盆就见了底。 她往汤盆里看了一眼,“啊”的一声,失手打翻了碗。 孔氏正要训斥,一抬头就见碧莲像见了鬼一样的神情,面色惨白,眼神发直的望着汤盆。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孔氏的脑袋“嗡”的一声,竟与碧莲露出了一模一样的表情。 吴大户也看向汤盆,顿时他就觉得头皮发麻,胸口泛起一阵恶心,张开嘴就狂吐了起来。 汤盆里正是麻子的半张脸皮,和肉瘤子脸上的那颗大肉瘤。 身后“扑通”一声,孔氏直挺挺的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顾砚初与霍汀从酒楼里出来以后,便直接回到家中。 夏季已至,屋中有些闷热,曼舟最怕热,她从小就喜欢躲在树荫下的躺椅里睡觉,发丝在阳光的照耀下,闪耀着柔和的金色。 顾砚初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抱着枕头睡着了,他走过去摸了摸她的脸,有些凉。 无奈的摇了摇头,便伸手要去抱她,曼舟像蛇一样灵活的攀在他身上,到了屋里的床边也不肯下来。 一连多日忙着仙草堂的事情,可把她累坏了,她用力的往他的怀里拱,搂着他的脖子,两人一起摔倒在了床上。 顾砚初将她压在身下,见她眼下一片乌青,心疼的亲了亲她的眼皮。 曼舟撒娇的呢喃:“谁准许你抱我进来的,屋子里热,我怕热。” 顾砚初哄她:“等过些日子,我让人在湖中心的水榭四周都挂上纱帐,以后夏日,我们就睡在水榭里。” “可是我现在就热。” 顾砚初低低的笑:“那你等着,我去关上房门,帮你脱衣裳。” 第87章 四皇子 圣上自龙体康健以后,便每日吐气养神,一心修炼,并不太理会朝政,虽然没有退位重新册封新皇,但也渐渐过上了如太上皇一般的日子。 太子独揽大权,四皇子蠢蠢欲动,他已经感觉到,那个位置好像离他越来越远。 四皇子的生母出身卑微,在他出生不久以后就死了,一直是康嫔将他抚养长大。 按说这样出身的皇子是不能做皇帝的,可是在太子流放的这些年里,圣上一直未立新的太子,他的心就活动了起来。 如今太子不但安然无恙的回来了,还深得老皇帝的信任,四皇子的心中充满了不甘与愁恨。 手下的幕僚给他出主意,先拉拢谢延,虽然他官位不高,但是他的背后却有谢家的支持。 渝安谢氏是百年世家,谢延的舅舅谢方琼,时任浙江巡抚,而浙江又是大越朝最为富庶的地方。 当年谢家一心想要扶持二皇子上位,如今卢家倒台,二皇子被软禁,谢家自然可以为四皇子所用。 再者,就是拉拢新上任的文选司郎中顾砚初。 吏部尚书霍启枡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妹夫,在朝中一贯保持中立,自然笼络不得。 不过顾砚初出身寒门,没有什么根基,如果能拉拢到身边,那就是有个极为有用的助力。 大越朝的文官品秩共分九品,每品分正、从两级,共十八级,文选清吏司最高首领文选司郎中品秩为正五品,品级虽然相对不高,但是各级官吏的迁升、改调都需要经过文选清吏司的筛选、举荐。 在内阁、吏部尚书、礼部尚书等品秩远高于自己的官职缺员急需调补时,文选清吏司也有权主持推升。 谢家丰厚的银子和顾砚初手中的权力,都是日后与太子抗衡最最有力的砝码。 四皇子决定先从顾砚初的身上下手,他听人说过,这个新任的文选司郎中是个绣花枕头,一直靠他夫人养着,而且他的夫人还是个凶悍丑陋的母老虎。 顾砚初下朝以后,从不敢耽搁半分时间,一路小跑的钻进轿子,路上还不停的催促轿夫也快些跑。 顾家除了顾夫人身边的两个丫头,所有奴才都是男人,就连院子里的苍蝇也没有一只是母的。 有幕僚提议给顾大人送两个侍妾,立刻就被四皇子给否定了,送美妾固然能够投其所好,但是以顾夫人那跋扈的脾气,无异于让人送死。 送银子再合适不过了,就算顾夫人颇有身家,但顾大人必定是身无分文,穷的叮当响。 四皇子想了一会,又摇了摇头,顾砚初已经是文选司郎中了,给他送银子找门路的人,说不定比给自己送银子的人还要多。 这时,一个坐在最外面的幕僚献计:“殿下,依在下愚见,送银子不合适。” 四皇子寻着声音的方向张望半天,才看到那个离他十多米远的人,穿着青色长袍,三角眼,山羊胡,倒像是有那么点足智多谋的样子。 “那你说说,为什么不合适。” 幕僚出列,先躬身施了一礼,随即说道:“殿下,在下与鸿胪寺少卿艾大人有些交情,据他所言,那顾大人生的一表人才,斯文俊逸。《孟子》曰食色性也,守着家中那个母老虎岂不辜负?不如我们效仿桓温如何?” 东晋时期,名将桓温娶了晋明帝的女儿南康公主为妻,然而南康脾气暴躁无人敢惹。 后来桓温悄悄纳妾养在城外,被南康公主知道以后,便提刀找上门去。 小妾正在梳妆,长发飘飘,楚楚可怜,南康公主生了恻隐之心,抱住小妾就说:“我见犹怜,何况老奴”从此妻妾二人和睦相处。 四皇子闻言,心中就豁然开朗起来,直呼:“此计可行,此计可行!” 他让人即刻去挑选两个千娇百媚的女子,又在离淮清胡同很远的地方置了个两进的小院子,里面丫鬟婆子齐备,只等设计让顾砚初前去。 而与顾砚初相比,拉拢谢延就比较困难,他不但不缺银子,而且还是个病秧子。 他身边有个待年媳在服侍,那可是比母老虎还厉害的母夜叉,满脸的横肉,脑袋比水桶还要大,听艾有纶说,这个母夜叉笑一笑,地都要震上一震。 不能给银子,谢延那小身板又不能送美妾,四皇子和身边的几个幕僚一时都犯了愁。 还是那个留了山羊胡子的幕僚说道:“殿下,某又有个想法。” “快说快说!” “既然不能送美妾,那我们不妨送娇妻,由殿下亲自做媒,挑选合适的千金小姐下嫁,岂不美哉!” 四皇子一拍大腿:“妙计,妙计啊!” 他想到了自己的皇子妃家中,还有一个未出阁的侄女。 四皇子妃闺名徐爱真,是内阁大学士徐光居的长女,徐爱真的哥哥徐顺年,时任通使政司的通政使。 徐顺年的小女儿前些日子刚刚及笄,还未定亲,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想到此处,四皇子便火燎屁股一般再也坐不住了,挥退了众人,一头扎进了徐氏的房里。 徐氏正在房中的大炕上坐着,身边的婆子将细白瓷的盖子掀开,一颗黑漆漆光溜溜的药丸子就露了出来。 她将药丸拿在手中,一阵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怪不得要一两银子一颗,一看就是好东西。” 徐氏刚将药丸塞进嘴里,四皇子就“砰”的一声推开门,呼哧带喘的冲了进来。 她还没来的及咽下去,被他这么忽然一吓,药丸就卡在了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 她急的干瞪眼,脸胀的通红,两只手也不停的挥舞着,婆子吓的连忙去给她拍胸捶背,好半天才顺过气。 徐氏责怪道:“殿下怎么就这样闯进来了,吓了妾身一跳,差点就噎死了。” “爱真,你吃的这是什么?你生病了吗?” “这是吃了就会变美的药丸,要一两银子一颗呢,殿下没听说过仙草堂吗?”徐氏白了他一眼,又喝了一大口水,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四皇子问道:“什么仙草堂?” 徐氏道:“殿下是真的不知?父皇这次龙体痊愈,就是用了这仙草堂的药,还御赐了匾额。就是那个文选司郎中的夫人开的铺子。” 四皇子想了一下说道:“那你还是别吃了,顾夫人貌似无盐,能做出什么好药。对了,你兄长家的那个侄女是不是还没有定亲?” 第88章 崔语荷 家里和铺子都安置妥当以后,曼舟才给崔语荷下了帖子,让人直接送到翰林院大学士崔敏卿的府上。 接到帖子的崔语荷惊喜万分,换了身衣裳,带着小玉急急忙忙的就出了府。 到了淮清胡同,不待马车停稳,人就迫不及待的跳了下来,门房没有阻拦,她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顾家。 曼舟站在垂花门里,一头乌云般的秀发拢在脑后,她脂粉未施,唇边带着恬静的笑容。 她冲过去一把将曼舟抱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住的往下落。 “是谁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曼舟调笑她。 崔语荷抿了抿唇,语带哽噎:“曼舟,你好没良心。我在京城里天天想日日盼,你都不给我写信。” 曼舟挽了她的胳膊:“进去吧,我给你准备了好多吃的,咱们两个好好叙叙旧。” 自从崔明珠将她从青州送回崔府,又转述了高僧的话以后,崔语荷的新母亲马氏倒是消停了好些日子。 尽管这样,她在家中的日子也不好过,马氏时不时的会在她的吃穿用度上,使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令人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自己生母的嫁妆一直被马氏管着,崔语荷的手中没有什么闲钱,只靠每月五两银子的月例,给自己添置些小物件。 马氏出身不高,她的父亲只是一个八品的小官,崔敏卿年纪大,娶的又是续弦,所以便让她嫁了进来。 马氏别的不会,但是那些拿不出手,见不得人的招数倒是会的不少。 不是在崔语荷的饭菜里掺沙子,就是在茶叶里面放虫子,让人不胜其烦。 最让她觉得厌恶的,是马氏给他爹生的那个儿子,动不动就跑到她的房里,翻箱倒柜,张口闭口就骂她是贱人,一看就知道是和马氏学的。 崔敏卿政务繁忙,平时也不总在后宅,马氏虽然年轻,但却是个碎嘴子,说起话来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刚嫁进来那会,崔敏卿还新鲜过几日,时间长了新鲜劲一过,他就厌烦了,夜夜宿在书房。 崔语荷也不好因为这点小事就去找他告状,谁知马氏却以为她是个软柿子,更加的变本加厉。 就在两个月前,崔语荷发现马氏的娘家表弟赵四,三天两头的到崔家做客,二人常常关上房门,不知道在屋里说些什么,一说就是一个时辰。 前几日,她的丫鬟小玉,在花园里听到马氏身边的丫头,在说悄悄话,竟然是要将她嫁给赵四。 崔语荷一想到赵四看到她时,那像蛇一样黏腻的眼神,她就觉得头皮发麻,胸口直犯恶心。 听到她说这些,曼舟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就算马氏与她表弟暗中商量与崔语荷的亲事,也用不着商量两个多月,而且为什么每次都要关上房门呢? 她不动声色的给崔语荷夹菜,又劝她多吃一些,挑了些好听的哄着她高兴。 “曼舟,你知道吗,京城里的那些世家贵女,虚假的很,以前我娘活着的时候,她们都上赶着的巴结我,后来我爹娶了续弦,这些人又装出一副与我并不熟识的样子。” 曼舟笑道:“世人都爱捧高踩低,讨好别人,就是作贱自己,无为即是有为,想明白了便不纠结,也不会烦恼。” 崔语荷揉了揉肚子,放下手中的筷子:“曼舟,我很久都没吃这么饱了,有你真好。”。 曼舟嫌弃的看了她一眼:“你肉麻死了。” 崔语荷喝了口茶水漱口,又去拉曼舟的手:“曼舟,我瞧着你的样子,想来当初那个顾秀才待你是极好的,快带我到处看看你家的宅子。” 曼舟令人撤下残席,便与她手挽着手,一起走了出去。 两人到处看了一会,就来到了湖边,曼舟见她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心里也有些难受。 她沉默了一会,拉她在湖边坐下:“崔姐姐,你方才与我说的话,我认真的想了一下,我觉得你的新母亲有个地方很可疑。” “啊?什么可疑?你说她什么地方可疑?” “你想啊,就算是她与赵四要商量你们的亲事,也用不着连着商量两个多月吧,而且为什么每次都要紧闭房门?” 崔语荷听到她的话一下子愣住了,她仔细的回想了一下,终于两只眼睛越瞪越大:“你是说,你是说,他们,他们在房里做那,那苟且。。。” 终是未出阁的姑娘,这种事情,她实在说不出口。 二人心照不宣的对视着,一个令人震惊的真相,仿佛就要浮出水面。 “你这样。。。”两个人的脑袋靠到一处,曼舟悄悄的将自己心里的计划和盘托出。 直到曼舟说完,崔语荷瞪的溜圆的眼珠子也没放松。 曼舟推了她一把:“你把眼睛睁小一些,我瞧着都快掉下来了,怪吓人的。” 阿香从远处跑过来:“夫人,大人请您去前院,谢大人来了,扎秋姑娘有事要请教您。” “知道了。” 崔语荷站起身道:“你有客人,那今日我便告辞了,改天咱们一起出去。” 来到前院,顾砚初与谢延正站在那里说话,扎秋雄壮的身影正好遮挡住了二人头上刺目的艳阳。 朱三江的手里拿了把长刀,正在对着一棵树比比划划。 曼舟与崔语荷一起走了过来,顾砚初见她鼻尖沁出了细小的汗珠,便忍不住用自己的袖子为她擦拭。 曼舟瞪了他一眼,娇嗔道:“还有人呢!” 谢延是第一次见到崔语荷,只觉得她眉如柳,眸似水,隐含淡淡忧虑,好像清水芙蓉那样气质纯净。 崔语荷被他瞧的有些害羞的垂着头,一双手也不住的搅着帕子。 曼舟瞧着他们两个的神情,突然生出了一个想法,她用胳膊碰了碰顾砚初,又对他使了个眼色。 两人不约而同露出了笑容。 第89章 平南侯府 盛夏,空气里弥漫着花儿淡淡的香气,透过树叶的间隙,太阳洒下细细碎碎的光影。 午睡过后,曼舟在书房里看医书,写写画画又整理了厚厚一本药方。 京城里有个响锣巷,每天早上那里都会卖一些古籍旧书,运气好的还会买到孤本,就连当今圣上做皇子的时候,都曾去那里搜罗过古书。 曼舟很想去看看,寻些难得的奇书异术,可顾砚初一直不得空,这事便耽搁了下来。 朱三江知道以后,便没事的时候就去响锣巷里打转,果然让他找到了不少珍本和已经绝版的书。 曼舟将这些书视若珍宝,每日都要读上几页,再仔细琢磨一番。 顾砚初这些日子,在忙下个月的大选和急选。大选对象是听选者,也就是初次受官者和考满升迁、改调的官员。 眼下有个鸿胪寺丞的缺,是正六品,最适合朱大同,朱三江虽然只是个秀才,但他爹却是实打实的贡生。 在鸿胪寺里任职,对出身的要求并不高,朱大同考满升迁,顾砚初便准备举荐他,将他调到京城,也好让他们一家团聚 他现在任文选司郎中,手中有了一定的权利,但在用人上必须慎之又慎,前朝就曾出现过滥用权力,任人唯亲的情况,导致大量冗官,名器大滥。 确定好了最后的名单,顾砚初才回到淮清胡同,在前院他先对朱三江交待了一番,让他最好亲自回青州一趟,与朱大同说明此事,并把京城里现在的局势告诉他爹。 回到内院,已是傍晚,屋内烛火明亮,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 曼舟见他进门,吩咐阿香端水进来给他净手。 顾砚初换了常服,就坐到大炕上与曼舟一起用饭。他从不出去应酬,每天从进门一直到第二天的早上,都和曼舟在一起,形影不离。 夏天的夜晚有些闷热,圆月高悬,星空璀璨,蝉鸣之声不绝于耳。 小夫妻两个洗漱完了,换了薄纱寝衣,牵着手来到了湖中心的水榭。 宅子最东边,有一个小花园,花园里的湖水清澈见底,偶有微风吹过,湖水荡起层层涟漪。 顾砚初让人将水榭打扫出来,四面也都挂上了防蚊虫的纱帐。 水榭里的地面上铺了厚厚的地板,地板上面又铺了石榴花纹的地毯。 矮床上是竹编的席子,曼舟怕热,整整一个炎热的夏天,顾砚初便与她一起睡在这里。 将纱帐的带子系好,两人便躺到竹席上,曼舟舒服的躺成了大字型,顾砚初则规矩的躺在她身旁。 “还是没有消息吗?” 顾砚初轻轻叹了口气:“一点消息也没有,今日我与太子殿下也提及此事,他让我不用再找了,他要亲自派人去。” 自顾砚初封官那日,他们就一直在寻找二人的师父赵良韫的后人。 赵家原来住的地方,早就换了人家,木易偷偷打听过,当年赵大人被判了死罪之后,赵夫人就上吊死了。 赵良韫的长女早就出嫁,在他出事的半年后,也在婆家暴病而亡,他的小女儿到现在都不知所踪。 曼舟翻身抱住他:“师父的小女儿,如今也有三十好几了吧?” “当年师父出事的时候,她就被退了亲,还未出阁,师母死了以后,她就失踪了,现在也不知是嫁人了还是。。。” 二人相互抱着,沉默了一会,曼舟突然问道:“对了,那件事呢?” “当年王氏生了个女儿,无法承袭爵位,现在的平南侯,是你爹的亲弟弟。侯府的老夫人赵氏,早在几年前就死了。” 曼舟的父亲历彦峰死后不到三个月,当时的平南侯世子夫人王惠珊就生下了一个女儿。 次年,老平南侯薨逝,圣上下旨,令历岳山的嫡次子历彦从,承袭爵位。 王惠珊哭的是死去活来,但也不得不承受,谁让自己的肚子不争气。 这些年,她一直守寡,一个人将女儿养大,虽然她做不成侯夫人,但却一直以先侯夫人的身份自居。 因为在她眼里,若不是自己死了丈夫,哪里轮的到历彦从做平南侯,他那个畏畏缩缩的媳妇,跟本就不配做侯夫人。 就算自己没有丈夫,那她也是先侯夫人,绝不是普通的内宅妇人。 历彦从虽然成了平南侯,却是个庸碌无能之辈,与他哥哥历彦峰相比,那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无论是武功还是读书,没有一样是他能拿的出手的。 历彦峰一死,圣上立刻就收回了兵权,现在他也只是空挂个侯爵的虚衔,并没有什么实质的权利。 现在的平南侯夫人金氏,是个整日就会哭哭啼啼,心慈手软之人,就算是不小心踩死一只蚂蚁,都会难过半日。 王惠珊每日趾高气扬,挺着胸脯叉着腰,像只胜利的公鸡,总是骑在金氏的头上作威作福。 王氏的女儿历洪莲,也是个面善心狠的厉害角色,母女两个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历洪莲不但把金氏的几个女儿拿捏的死死的,就连金氏也以为她是个懂事善良的孩子。 她最擅长的就是装可怜,常常在金氏面前哭诉,让她不要与王氏计较。 她从小就听母亲身边的姚嬷嬷说过,王氏以前是个温柔贤惠的女子,可自从自己父亲死后,母亲就性情大变。 她与金氏和几个妹妹说,王氏是威远侯的女儿,当年嫁进历家,为的也是以后要做侯夫人,万没想到晴天霹雳,她父亲战死了。 她娘从一个大家闺秀,千金小姐,突然变成了什么也没有的寡妇,她娘的命该有多苦。 历洪莲楚楚可怜的擦着眼泪,与几个妹妹说,其实她的心里才更苦。 自己本来也应该是侯府的嫡长女,现在却变成了侯府大房的一个普通女儿,就连以后恐怕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去。 天天说,日日讲,时间久了,金氏和她的几个女儿,都觉得是他们二房,抢了王氏与历洪莲该有的富贵。 现在平南侯府的后宅里,真正做主的人是王氏,而历洪莲的几个妹妹更是对她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顾砚初讲述完,夫妻两个忍不住感叹,这个历洪莲适合去做教书先生,不知不觉就能把人的鼻子牵起来走。 夜深了,小花园里一片寂静,顾砚初早就吩咐过下人,晚上不许人靠近这里。 他趴在曼舟身上:“曼舟,前些天你一直嚷着热,不让我碰,你看今天夜色正好,我还觉得有些凉呢,不如我们。。。” 曼舟喃喃:“顾大人,你又要欺负我吗。” 第90章 来访 朱三江很快就回了青州,临行前,他将刘婆子送到淮洋胡同。 谢家对谢延给予厚望,生怕他把持不住,着了什么人的道。 所以,送到谢延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丫头,竟然清一色的都是男子,现在整个谢府里,除了扎秋就没一个女人。 扎秋现在看到刘婆子,比见到亲娘还亲,她一把将刘婆子抱住:“刘嬷嬷,知道你要来,我是高兴的好几天都没睡好。” 刘婆子被她抱的差点将肋骨挤断,挣扎道:“哎呦呦,扎秋姑娘,你快放开手,老婆子的心肝肺,都要被你给挤出来了。” 刘婆子做的一手好菜,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在得知朱三江要回青州时,扎秋便与他商量,将刘婆子借过来几日。 午时,谢延从外面回来,刚下轿子,就看到一个嘴歪眼斜的婆子站在房门口,他吓了一跳,连忙用手拽住轿帘才站稳。 他用眼神询问在一旁侍候的下人,那人便将扎秋是如何得知朱三江要回青州,刘婆子又是如何会在这里的经过说了。 谢延抚了抚胸口,这才慢慢悠悠进了屋。 还真别说,刘婆子虽然貌不出众,但这一桌子的菜,做的倒是色香味俱全。 谢延早就饿的是前胸贴后背,净了手刚要拿起筷子,门外就有下人小跑着过来:“大人,四皇子来了。” 谢延愣了一会,自己与四皇子向来没有交情,他怎么会突然登门造访。 来不及细想,他整了整衣袍,便迎了出去,扎秋和刘婆子也慌忙跟上。 刚到院子门口,就见一个身穿五爪龙纹冕服,头戴金冠的男子走了进来。 谢延急忙躬身施礼:“不知四殿下驾临寒舍,臣有失远迎,望殿下恕罪。” 四皇子哈哈大笑,正要伸手去搀扶,就听谢延身后一个声如破锣和一个苍老的声音同时响起:“奴婢参见四殿下!” 这声音直让四皇子觉得头皮发麻,耳膜被震的生疼,再去看传出声音的方向,登时就把他吓的倒退了好几步。 扎秋站在谢延身后,比他足足高出大半个脑袋,满是横肉的脸上,正露出灿烂的笑容,四皇子的腿肚子忍不住就哆嗦了一下。 他将视线转到了另一边,刘婆子正口歪眼斜的咧着嘴,还在那一个劲的点头哈腰。 四皇子再也忍不住了,指着她们二人问谢延:“这,这,这是何物,作甚如此吓人!” 谢延赶忙解释:“殿下,这是我府中的下人,虽然不是什么容貌倾城之人,但是却极其忠心。” 四皇子心道:“这个谢延怕不是个瞎子吧,长成这样,还能用倾城二字。” 扎秋的笑容十分真诚,口中的牙几乎全都露了出来:“殿下里边请。” 说完还做了个请的手势,刘婆子见吓到人了,也不敢说话,只是咧着嘴与扎秋一样将路让开。 “茅房,茅房在哪?本宫要上茅房。” 四皇子看着扎秋那灿烂的笑容和两颗又白又大的门牙,突然觉得尿意上涌,腿也抖个不停。 刘婆子自告奋勇:“殿下,就由老奴带您去吧。” “啊?你?” “殿下放心,我家主子都快二十了,夜里还是我伺候撒尿洗澡的。” 四皇子惊骇的看着她,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伸出兰花指,点指着刘婆子:“放肆!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伺候皇子出恭,还不速速退下!” 谢延这时终于忍不住了:“都是臣的错,殿下府中都是相貌端正之人,定是我这两个奴才粗鄙不堪,污了殿下的眼睛。” 他训斥道:“你们二人还不快快退下,让阿花与阿芬过来伺候。” 看见扎秋与刘婆子离开的身影,四皇子这才觉得肚子舒服了一些。 看来这谢延还算是知礼,知道让这两个妖物下去,阿花和阿芬,一听就是两个容貌清秀的丫头。 谢延将人让进了屋子,四皇子看见一桌子的好菜,惊讶道:“谢大人家的厨子可了不得,这菜看着,比京城里的酒楼做的还好。” 谢延不敢再提刘婆子,只得搪塞道:“府中新来的厨子,臣今天也是头一回吃她做的菜,殿下若不嫌弃,就一起用吧。” 桌子上菜的香味,直往四皇子的鼻子里钻,徐氏那边已经与娘家谈妥了,就等他来为谢延做媒,因为来的匆忙,还没来的及用午膳,此时他的肚子也咕咕的叫了起来。 谢延亲自给他盛了碗汤,双手举着,恭敬的送到他面前,一抬头就看到两人从外面走进来。 谢延从小娇生惯养,做什么都不需要亲自动手,更别说是伺候人,他正着急下人怎么还没来的时候,正巧,人就来了。 “阿花,阿芬,还不快过来伺候殿下用饭!”他将二人招呼进来以后,自己便拿起勺子,慢条斯理的喝起汤来。 四皇子刚刚喝了一口鱼汤,正含在嘴里,听到谢延口唤阿花和阿芬,就抬头去看。 只见桌子另一头,正站着两个脸上长满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其中一个脸上还有一条长长的刀疤。 他一偏头,口中还没来的及咽下去的鱼汤“噗”的一声,就喷了站在旁边的小太监一身。 脸上一条长长的刀疤的那个叫阿芬,见此情景,他连忙将袖中的帕子取出,上前就要去给四皇子擦嘴。 “诶呦,都是奴才的错,突然出现在殿下面前,倒把您给吓了一跳!” 四皇子被他那粗壮的外表,和温柔的嗓音惊的,瞬间就从凳子上弹了起来。 他指着刀疤脸,惊恐的问道:“你叫什么?” 刀疤脸一甩帕子:“奴才叫阿芬。” “人才!”他又指着站在远处的那个络腮胡子问道:“你叫什么?” 络腮胡子学着丫头的样子,屈膝道:“奴才叫阿花。” 谢延不知道四皇子是怎么了,好好吃个饭,为什么反应这么大,要说扎秋和刘婆子长的有些特别,他不喜欢也就罢了。 可阿芬和阿花却是五官齐全,他怎么又一惊一乍的。 四皇子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他使劲的咽了两口唾沫,又咳了咳,这才忍下。 他原本以为谢延是在戏耍他,可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今天要来,而且这两个奴才虽然让人恶心,但他们的言谈举止却是熟练又自然。 四皇子回头去看谢延,见他正是一脸无辜,不明所以的表情,顿时就哑了火。 饭也吃不下去了,做媒的事情就更不用提,还是先回去想想再说。 想到这里,他理了理衣袍:“谢大人,本宫还有事,改日再来府上做客。” 刚迈过门槛,他又回头看了眼阿花和阿芬,心有余悸的说道:“不许送!” 第91章 分析 四皇子回到府中以后,令人去将匤保继打了一顿,匤保继就是前些日子向他献计的那个山羊胡。 打完之后还不解气,又把身边的侍卫叫过来,让他再去赏艾有纶几个巴掌。 他叫住正要离去的侍卫:“打艾有纶的时候,不要表明身份,给他点教训就行。” 四皇子心烦意乱的钻进徐氏房里,一屁股坐在炕上,一言不发。 徐氏瞧他闷闷不乐,便上前去安抚:“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惹殿下生气。” 他猛灌了口茶水,将茶碗狠狠的往桌子上一放:“那个谢延,就是新科的探花郞,还真是眼睛有毛病。” “怎么说?” “爱真,你是不知道,谢延府里的下人,简直是不堪入目。” 四皇子又忽的一下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现在他只要一想到上午的情景,就好像有一万只蚂蚁,在身上爬那么难受。 “谢府里就没有一个神志正常之人,男的不像男的,女的又不像女的,方才去那里走了一遭,就像去了一趟阴曹地府。” 徐氏见他虽然说的夸张,但神情却不似作伪,一下子想到了自己娘家的侄女,问道:“那殿下要为他做媒的事,该如何是好?” 四皇子狠狠的甩了甩头,扔下一句:“我看,婚事还是作罢的好。”便大踏步出了房门。 刚回到书房坐下,挨过打的匤保继一瘸一拐的在门外求见,瞧见他这副模样,四皇子的心里舒坦了不少。 匤保继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就连平时向前蹶着的山羊胡,此时也耷拉下来了:“殿下,您错怪小人了,小人的确知道谢大人家里有个母夜叉,可是对他府上其他人,却一无所知啊。” 四皇子皱着眉头,面上露出不耐烦:“你要是没什么说的,就快些出去。” “殿下殿下,小人愿意将功补过,还有个小小的提议。”匤保继扶着后腰,身子有些站不直。 他偷眼去瞧四皇子,见他没有赶自己出去的意思,于是接着道:“殿下,小人听说此次进京赶考,谢延与顾砚初是一起结伴进京的,他们二人交情莫逆,小人的意思是说,如果能想方设法,将顾大人招到麾下,那么谢大人自然也会任殿下差遣。” 四皇子想到,这厮前些日子给自己出了个“美人计”的主意,现在正好能派上用场。 他长出了口气,缓缓的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桌面上不断的敲击着,心里已经不打算与他再计较,轻描淡写道:“你先下去吧。” 谢延吃饱喝足以后,窝在大炕上,反复琢磨着四皇子今日登门的目的。 思前想后他有些坐不住了,在天色暗下来的时候,令阿花和阿芬抬着轿子,直奔淮清胡同。 与顾砚初在书房中密谋了一个多时辰,这才趁着夜色悄悄回了府。 晚上,小夫妻两人宿在水榭中,顾砚初谈及四皇子突然去了谢府的事情。 他已经与谢延,将四皇子的目的分析出了大概。 现在圣上一心修炼,并不理会朝政,朝中大小事务全权交予太子处置。 四皇子原本以为,太子被流放以后是再也回不来了,他的生母出身低微,并不能给他带来多少助力。 尽管二皇子背后有卢家的支持,但圣上多年不立太子,也让他的心里怀着一丝希望。 他暗中勾结了不少朝中大臣,只等最后一刻,与二皇子争夺那个位置,万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太子竟然能平冤昭雪。 如今局势对太子越来越有利,可他又不甘心数年的苦心经营化为乌有。 谢延府上都是男人,他可以装傻充愣的让奴才冲在前面,反正他的身边本来就没有丫头,四皇子又不能与下人计较。 可是顾砚初这边却不行,如果他前来说服招揽,倒还好说,阳奉阴违的先应付着。 若他想仿效王允献貂蝉,用美人计,硬往自己身边塞人,那就有些难办。 曼舟问他:“换成是你,还有什么计策?” 顾砚初沉默了一会,摇摇头:“我不贪污收受贿赂,也没有外室私宅,实在抓不到什么错处。” “谢延的招数还是挺管用的。” 再过半月是荣国公夫人胡氏的寿诞,胡氏身边的大丫头番瓶,亲自去淮清胡同,给曼舟送帖子。 “夫人一定要去,我家夫人可说了,许多日子不见,还真有些想您呢。” 番瓶知道,胡氏十分喜欢曼舟,语气里不由的就亲热了几分。 曼舟笑着应了,又让阿香给了厚重的赏银。 乔氏略微有些担忧,顾砚初做官的时日尚短,官位也不够高。 荣国公夫人做寿,能去的定然都不是普通的人家,他们在京城里的根基还太浅,她怕曼舟去了那样的场合会不自在。 还是周嬷嬷反过来劝她,曼舟虽然没有参加过什么高门大户家的筵席,但也不是没有见识的深宅妇人。 从小也是乔氏这个千金小姐,与她这个管事嬷嬷,亲自教养出来的,言行举止与礼节必然不会出错。 而且,曼舟如今年岁渐长,脸上早已褪去了幼时的天真,此时的她艳若朝霞,满身尽是秀雅婀娜之气。 周嬷嬷劝乔氏安心,到时候,自己也会陪着曼舟一起去荣国公府。 朱三江这次回到青州已是深夜,同知府的大门被拍响的时候,所有人都被吓的不轻。 当朱大同看到儿子半夜赶回来,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直到朱三江将顾砚初与他说的话,告诉了朱大同以后,他才激动的直拍胸口,嘴里不停的说着“好!” 父子两个关上房门,在书房里一直说到接近天明,朱大同的嘴,乐的就没合上过。 朱三江睡了整整一上午,用过午饭,便骑马赶到了琳琅居,将杨春妮让他捎给杨春兰信送到以后,又拍马去了清河村。 秃三看到朱三江,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糊了一脸:“大哥,我还以为你不要小弟了,把我抛在这乡下村子,自己去京城里享福了呢。” 朱三江嫌弃的瞪了他一眼,将他叫到门外又细细的交待了一番,最后拿出一张银票交到他手上。 秃三一拍胸脯:“大哥,你放心,老杨家我一路护送,一定平安到达京城。” 第92章 悍妇 这日,宫里发布了各地官员升迁及废黜的敕牒,朱大同升任鸿胪寺丞,官秩正六品。 顾砚初刚一下朝,就被四皇子堵在了宫门口,非要请他去吃酒。 顾砚初推说自己酒量极差,不擅饮酒,哪知他却说是宫里御赐的好酒,喝了千杯不醉。 “顾大人,本宫在狗尾巴胡同有个私宅,是个两进的小院子,今日我们便去那里一醉方休!” 见实在推脱不掉,他只好让轿夫先回去,又对燕九使了个眼色。 见顾砚初上了四皇子的马车,燕九指挥着两个轿夫,飞快的回了淮清胡同。 曼舟听了燕九的禀报,不慌不忙的重新梳了妆,又换了身衣裳,这才带着阿香和秋香,坐着木泽赶的马车,去了狗尾巴胡同。 远远的,能看到一辆华丽的马车,那马车太大,进不去胡同,就停在了外面。 四皇子找的这个地方,还真是费了一番心思,马车足足行了一个时辰,才七拐八拐的进了这条胡同。 曼舟令阿香给带路的人赏了银子,打发他离去,这才在靠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木泽在车外禀报:“夫人,找到地方了,大人将随身带的帕子,掉在了那处宅子的门口。” “不急,先等着。” 院子里有女子吹拉弹唱的声音,推杯换盏间,四皇子的舌头已经大了,他本以为顾砚初喝不了几杯就会醉,却没想到,他脸不红气不喘,仍旧规规矩矩坐在那里。 四皇子只要举杯,他便杯杯必陪,来者不拒。 弹唱的两名女子,是对双生子,姐姐叫黄莺,妹妹叫画眉,十七八岁的年纪,柳眉弯弯,樱桃小口,生的都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二人早早就得了吩咐,要给今天来的男子做外室,纵然使尽浑身解数,也要将人留住。 她们姐妹还以为要陪的是什么油光满面,大腹便便的邋遢男人,正暗自烦闷着。 却没想到进来的竟是一个如玉公子,翩翩美少年。 两个人的芳心就开始“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弹唱之间不住的偷眼去瞧顾砚初。 四皇子对黄莺使了个眼色,她立刻就举着酒壶走了过来,声音真如出谷黄莺一般悦耳:“顾大人,奴家为您再斟一杯。” 顾砚初伸手将酒杯盖住,声音里透着清冷:“多谢,不必。” 黄莺一张脸顿时就变的通红,她委屈的看了眼四皇子,不明就理。 “顾大人为何不肯让黄莺倒酒?看看把人家姑娘委屈的。” 四皇子大着舌头,含糊不清的说道。 顾砚初拿起一旁的酒壶,自己给自己斟满一杯:“四殿下有所不知,我那夫人是个醋坛子,如果让她知道我在外面花天酒地,非杀了我不可,在下并非不愿意让黄莺姑娘倒酒,实在是因为惧内。” 四皇子打了个饱嗝,随即一拍桌子:“岂有此理,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平常之事,顾大人缘何要怕一妇人。” 顾砚初叹气:“下官自小被岳母养大,读书用的又是夫人的银子,在家中在自然底气就不足了些。而且我那夫人,实在凶悍,她自从通过太子殿下向圣上进献药丸,治好了圣上的病以后,更是有了倚仗,从不把下官放在眼里。” 听到太子二字,四皇子似是清醒了不少,他忽然想到,自己的皇子妃徐氏,似乎与他提起过,父皇这次龙体痊愈,就是用了顾砚初夫人的药,而且圣上还御赐了牌匾。 难怪那个悍妇敢如此张狂,这下别说顾砚初,就连自己也有些不敢惹她,谁知道哪一天,圣上就又会用到她。 思及此处,四皇子道:“顾大人,你看她们二人,妖娆妩媚,正值青春,不比你家中那个母老虎要强的多吗。不如本宫将这个宅子和他们姐妹都送给你,无事的时候,你就可以到这里,与她们共享鱼水之欢。” 这时画眉靠了过来,用胸脯去蹭顾砚初的胳膊,媚眼如丝的看着他:“求大人疼惜。” 顾砚初冷冷的扫了她一眼,画眉登时就被吓住了,她嘴唇哆嗦着:“大,大人,求大人怜惜。” 四皇子冲黄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也赶快过去,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他就不信顾砚初会不动心。 就在两姐妹一左一右的趴到顾砚初身边,身子不住的往他身上蹭的时候,院子的大门被人“嘭”的一脚踹开。 曼舟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还紧紧的跟着阿香和秋香。 顾砚初见到她进来,眼前就是一亮,嘴角露出一抹让人不易察觉的笑容。 曼舟四下打量了一圈,院子不大,四周种的满满,都是花草,她看都没看四皇子,径直走到两姐妹的面前。 见黄莺的手臂还挂在顾砚初的胳膊上,她抬起左手,揪住她的头发,直接将人从椅里拖拽到了地上。 黄莺伏在地上,曼舟一脚踩住她的头发,笑着对顾砚初道:“师兄,你先给我起开,我要教训这个小贱人。” 顾砚初如惊弓之鸟一般,飞快的从椅子上弹起,直接躲到了四皇子的身后。 见姐姐被她踩在脚下,动弹不得,画眉惊恐的望着她道:“你是什么人,为何私闯进来?” 曼舟笑颜如花,抬起手就赏了她一巴掌:“你是什么东西,用你管我是什么人。” “阿香、秋香,来给我掌她的嘴。” “是”阿香战斗力十足,左手揪住画眉的头发,右手抡圆了,照着她的脸上就招呼了过去。 曼舟松开了踩着黄莺头发的脚,秋香便学着阿香的样子,按住了黄莺,也使足了力气。 小院子里顿时响起了“噼里啪啦”巴掌声,此起彼伏。 曼舟理了理衣裙,又抚了抚头上的珠钗,这才端端正正的坐到了椅子上。 她仿佛突然发现了四皇子一般,惊讶的问道:“师兄,这位是?” 四皇子被眼前的一幕,震惊的张大了嘴巴,直到顾砚初在身后小声提醒,才把嘴巴合上。 他咳了一声,说道:“夫人,还不快见过四殿下。” 曼舟这才有些难为情道:“臣妇见过四殿下,没想到会在这里相见,让您见笑了。我家相公实在是不叫人放心,好在我时时派人盯着,才能及时赶到,不然说不定他就又给我捅出什么娄子。” 接着她像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急忙转身吩咐两个丫头:“你们两个住手,下去吧。” 此时顾砚初从四皇子的身后走了出来,畏畏缩缩道:“还请夫人先行,为夫与四殿下赔礼之后,便即刻出来。” 第93章 三江动情 顾砚初夫妇乘马车走了,四皇子看着小院的一地狼藉,和两个哭哭啼啼的女子,只觉得头大如斗。 到底是谁说顾夫人貌似无盐的,除了脾气有些蛮横,他还没见过生的如此明艳俏丽的女子。 怪不得顾大人看不上这些庸脂俗粉,守着那样的媳妇,如果还出来偷腥,那才真是瞎了眼。 黄莺被打的双颊都肿了起来,脸上的脂粉被眼泪糊了白花花的一片。 画眉更是惨不忍睹,脸肿的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细缝,头发被薅掉了一大片,露出了青色的头皮。 四皇子向身后的侍卫招了招手:“让她们两个就在这里养着,你在这看着,有什么事及时向我禀报。” 两姐妹已经疼的哭不出声,只能默默的流泪,黄莺的伤势比画眉要轻一些,她勉强支撑着爬起来,又过去扶妹妹。 四皇子实在不愿再看,摇头叹气的迈出了小院,朝远处的马车走了过去。 回到皇子府,他一个人独自坐在书房中,一时有些心灰意冷,虽然谢延背后的谢家舍弃了二皇子,但却不能为他所用,谢家的万贯家财和白花花的银子,他是一文也得不到。 顾砚初那里,更是寻不到切入点,更别提手握天下官员升迁和调配大权的霍启枡了。 想来大势已去,自己就是再折腾,也翻不出什么浪花了。 他深知身为皇子,从来就不是一个人,背后是一群人,妻妾、子女,母族、妻族,门下奴才、往来大臣,他们为什么要为自己卖命? 还不是因为有可能带给他们“似锦的前程”吗? 作为皇帝的儿子,皇帝执掌万里江山,普天之下都是他的!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现在也即将成为太子的,自己的出身本来就威胁到太子的地位,不管是王还是侯,有实权还是无实权,如果想造反,都要比普通人更容易。 出生的目的就是为了夺权争位!去争,结局无非是成功登位或失败被杀!不争,结局肯定被杀!那还有什么理由不争呢? 都说人生三坎,不知足,不甘心,不将就。走过,却始终迈不过。 四皇子在书房里长吁短叹,心知自己的夺嫡之路基本上已经宣告结束。 偏巧这时,匤保继不知死活的在门外求见,四皇子心中的怒火上涌,吩咐进来禀报的侍卫:“把他狠狠的打一顿,然后给我扔出去。” 见侍卫领命要走,他又道:“等等,再把那个艾有纶也给本王好好教训一番,派两个人,一个揪住他头发,另一个给本王掌他的嘴,狠狠的打!” 顾砚初回府以后,便把曼舟搂在怀里,夸她神勇。 曼舟不让她碰,嫌弃他身上的脂粉味道太浓,熏的脑子疼。 顾砚初二话不说,直接进了盥室,从头到脚认认真真的洗了一遍。 等他换了衣裳,神清气爽的走出来时,发现曼舟坐在炕边,正饶有兴味的看着他。 他的领口敞开,神情有些慵懒,白皙的皮肤衬托着淡淡桃红色的嘴唇,就像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 曼舟挽住他的胳膊,学着画眉的腔调:“奴家求大人怜惜。” 笑闹了一阵,顾砚初推说酒吃多了头疼,要去睡一会,让曼舟给他煮碗醒酒汤。 等曼舟端着醒酒汤,进了水榭的时候,却见顾砚初正眼神清明的靠在床头看她。 她将醒酒汤喂到他嘴里,眼见着他听话的将药喝的见底,才问道:“怎么不睡一会?” 岂料顾砚初一把将她抱住:“你方才不是说,求我疼惜你吗,我在这等着你呢。” 夜里,一顶小轿从淮清胡同里出来,顾砚初趁着夜色去了太子府。 十日后,四皇子接到了册封圣旨。 四皇子封为楚定王,赐护卫军三千人,加黄金一万两,丝绸一百匹,爵位世袭罔替,可传嫡长子,封地广源,即刻启程,无召不得入京。 四皇子的夺嫡之路就此终结。 朱大同接到升迁的敕牒以后,命令一家老小赶快收拾东西,他听了朱三江的话,将家产悉数变卖,都换了银子,并不敢太张扬。 一切收拾妥当以后,才带着家眷和仆人,浩浩荡荡的赶往京城。 朱三江办完了事,早就提前离开了青州,他没有回淮清胡同,而是去了仙草堂。 趴在柜台上,托着腮,视线追随着杨春妮的身影来来回回。 直到她忙完了,朱三江才扭扭捏捏的说道:“春妮姑娘,我将你的信已经交给你大姐了,她说谢谢我。” 杨春妮白了他一眼:“那我也谢谢你,朱公子。” “嘿嘿,不用谢。春妮姑娘,我爹升任鸿胪寺丞,过些日子我们全家都要来京城。我爹让我看看宅子,寻着合适的就买下来,你喜欢什么地方?” 杨春妮将手上的抹布往桌子上一放,横了他一眼:“你家在哪里买宅子,问我做什么。” 旁边的伙计秦皮忍不住笑出声来,春妮瞪了他一眼,脸有些发烫的进了内间。 见朱三江还在那,望着她离去的地方发呆,秦皮凑到他跟前,小声说道:“朱公子,你是不是看上我们掌柜的了?” 朱三江吃惊的回头看他:“你,你怎么知道?” 他这话一问出口,几个伙计忍不住笑的是前仰后合,叫槐米的小伙计道:“朱公子,你三天两头的往这跑,还没事找事的与我们掌柜的搭话,恐怕只有傻子才看不出来。” 朱三江再也坐不住了,脸上烧的厉害,慌里慌张的跑了。 没跑出去多远,又回到仙草堂,直接冲到内间:“春妮,你爹娘来京城以后要住在哪里?你身上银子够不够?不如我们也像顾大哥那样,成亲以前就和大嫂做邻居,近水楼台。” 朱三江的心中好像有一面小鼓,一直在“咚咚咚”的敲着,心里七上八下的,手心里也冒了汗,生怕杨春妮说出什么拒绝的话。 杨春妮瞬间就红了脸:“你胡说什么呢,谁让你进来了,你快给我出去。” 说着就去推他出去,直把人推出了内间,她才把门“砰”的一声关上。 朱三江把嘴巴凑近门缝,小声说道:“春妮,我要和你家做邻居,院子我买不起,可是我租的起,你就等着吧。” 第94章 寿诞 荣国公夫人胡氏的寿诞,请的不仅是有权势有头脸的人家来,有一些自以为能与国公府靠上点关系的,也不请自来。 前天崔语荷就让人捎信来,说她会在国公府门口等着她,两人也好做个伴一起进去。 曼舟还是头一回参加这么隆重的筵席,虽然有周嬷嬷和阿香陪着,她的心还是一直提着。 刚一下马车,就看到崔语荷站在门口,她今日打扮的极有气势,与平日里那娇柔的扮相十分不同。 崔语荷迈着碎步,缓缓走来,一把挽住曼舟的胳膊,小声说:“我那新母亲也来了,已经进去了,咱们也快进去吧。” 荣国公府的园子极大,庭院楼阁,碧水戏台,悠悠长廊,直看的人陶醉不已。 花园里已经坐了不少的人,曼舟和崔语荷寻了一处人少又清静的地方坐下,小声交谈着。 忽然那边人群中一阵躁动,二人抬头一看,发现是胡氏来了,她今日打扮的雍容华贵,容光照人。 一众女眷争相起来让座,胡氏只是微笑点头,并不肯坐。 有几个不知道是哪家的夫人,都围在胡氏的身边,说着恭维的话。 曼舟有些好奇的问崔语荷:“来了这么多人,看来国公夫人的帖子也下了不少吧。” 崔语荷还没出声,坐在他们身后的一个女子讥笑道:“也不知是蹭了谁的帖子,果然是什么阿猫阿狗,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都能混进来。” 她身旁的女子用帕子捂着嘴,笑道:“姐姐,瞧你说的,这可是国公夫人的寿诞,有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想钻进来呢。” 曼舟眨了眨眼睛,笑眯眯的问道:“你们两个这么会叫,是从哪个洞里钻进来的?” 二人闻言,齐齐变色,先前那个女子,咬牙切齿道:“果然是乡下来的野丫头,没读过几天书,一点规矩也没有!” 曼舟的面上已经冷了下来:“看来你是读过几天书了?怎么一样没有教养,依我看你不应该读书,而是应该去看看脑子。” 此时那个女子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心中烧起了熊熊烈火,她牙关紧咬,脖子上的青筋也暴起老高。 “顾夫人,你怎么来了也不过去寻我,让我好找。”胡氏的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喜悦。 曼舟立刻换了表情,转过身去,她轻施一礼,嘴角含了笑:“祝夫人福寿安康,笑颜永驻,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她示意阿香将礼物奉上:“夫人,这是我自己做的面膏,里面加了好几味极其珍贵的药材,长期使用可使肌肤雪白细腻,吹弹可破。” 胡氏令番瓶将礼物收下,她现在对曼舟说的所有话,都深信不疑,亲热的拉住她的手:“你的东西,那可都是绝无仅有的宝贝,你随我来,坐到我身边来。” 曼舟并不想在这样的场合出风头,今日前来的有不少勋贵世家的夫人和小姐,就算有胡氏的抬举,自己的身份也不适合与她们坐在一起,就这么一会功夫,已经有不少人伸长了脖子往她们这边看。 “夫人”曼舟拉住胡氏:“我还是不过去了,我带了一些东西给小公子,上次在湖心楼答应他的,我可不能失信于他。” 胡氏并非不知道曼舟的想法,只是她今天原本就是想要抬举她的,见她如此识大体,心里对曼舟的喜爱不由的又增加了一分。 她赞许的点了点头:“韫宇都连着念叨好几日了,知道你今天要来,他可早早就起来等着了,你先过去看看也好。” 胡氏吩咐番瓶:“带顾夫人去小少爷的院子。” 望着曼舟离去的背影,花园里的其他人都惊讶的交头接耳,这个顾夫人到底是谁啊,怎么国公夫人待她如此亲热,还允许她随意出入国公府的内宅。 听胡氏的话里话外,好像她还和国公府的小少爷十分熟稔,京城里什么时候有这么个顾夫人。 看着刚刚针对曼舟的那两个女子,周嬷嬷悄悄躲到了一边隐在人群里。 上次见丘韫宇的时候,她觉得小孩子的面色还是有些不好,摸了摸他的肚子,稍稍还点胀气。 于是曼舟在无事的时候,又做了一些糖,里面加了调理脾胃的药粉,为了掩盖药味,她还往里面掺了一些山楂。 丘韫宇活泼了许多,一见到曼舟便三蹦两跳的跑了过来,曼舟给他的糖,装在了一个十分好看的小瓷盒子里,盖子上还画了一只威武的大老虎。 她叮嘱丘韫宇,这个糖每日最多不能超过四颗,如果他听话,那么下次还会再给他带更好吃的糖。 丘韫宇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又让伺候她的丫头将盒子里的糖数了数,算一算下次他什么时候能吃上新的糖。 宴席开始的时候,曼舟回到了前面,她与崔语荷坐到了角落一处并不显眼的地方。 崔语荷小声道:“曼舟,你刚刚走后不久,国公夫人就让人将那两名女子请了出去。原来她们也没有帖子,是跟着别人混进来的。” 曼舟问道:“你知道他们二人是哪家的吗?” 崔语荷摇头:“好多世家的小姐我都认识,他们今天都没来,来的都是与国公夫人辈分相当的当家主母,那人应该也是小门小户的。” 曼舟突然想到了马氏:“你那新母亲呢?” 崔语荷摇了摇头:“我明明看到她进来了,可是这里到处都没有。” 国公府的酒席十分讲究,所有的菜基本上被客人尝过一遍之后,就会立刻被全部撤下去,再换一桌新的上来,如此反复三次。 等最后一遍菜上齐的时候,曼舟和崔语荷已经都吃不下了,两人用茶水漱了口,又小声交谈起来。 “曼舟,我找了好几圈,马氏根本就不在这里,你说她会去哪?” 曼舟沉默了一会,低声说道:“还记得我上次与你说的话吗?” 见她呆呆的看着自己,她提醒道:“她那个娘家表弟。” 下午筵席散了,在国公府的垂花门,胡氏又拉着曼舟的手说了好些话,又嘱咐她没事的时候就过来玩。 马车上,周嬷嬷道:“打听到了,先头挑事的那个女子叫艾文诗,是前些日子,上门来给咱们大人提亲的那个艾有纶的长女。” 曼舟点头,心道:“怪不得看自己不顺眼,原来是早就盯上了顾砚初,求而不得。” 见周嬷嬷说完艾文诗便闭口不言,曼舟抬头看她,示意她接着说。 周嬷嬷抓了抓耳朵,又挠了挠脸,犹豫半天才道:“与她一起的那个叫历洪莲,是平南侯府的人。” 曼舟闭目,原来她就是历洪莲,是在爹娘就要成亲时,横插进来的那个女人生的。 第95章 丑事 大学士崔敏卿,每日都会在傍晚的时候,从翰林院回到家中,与马氏一同用饭。 偏巧这日,几个同僚非要拉他去吃酒,崔敏卿实在推脱不掉,只好任人拉着去了酒馆。 再回到府里时,已经是月上柳梢头,他本来是要去书房里睡,可硬是被下人扶着,东摇西晃的进了马氏的院子。 马氏已经歇下了,内室熄了蜡烛,外屋还燃着烛火,崔敏卿推开门进屋的时候,她还没有醒。 借着微弱的烛光,依稀能看到有两个人,跪在马氏的床边,一个捶腿,一个打扇。 崔敏卿原本以为是马氏的两个贴身丫头,正要挥手让二人下去。 却听那两人齐齐唤了声:“老爷。” 他立刻听出了不是丫头的声音,凑到近前去看,正是自己的两个妾,白氏和冷氏。 二人的声音惊醒了熟睡的马氏,她微微睁开眼睛去看,崔敏卿正摇摇晃晃的站在她的床边。 马氏赶忙翻身坐起,声音里还透着一丝惊慌:“老爷,您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 崔敏卿看着自己的两个姨娘,三更半夜不睡,这么晚了还在马氏的屋子里,有些奇怪,便问道:“你们两个在太太的房里做什么?” 两人支支吾吾,并不敢说,还时不时的偷偷瞧一眼马氏的神情,可惜烛光太暗,什么也看不清。 崔敏卿瞧了一眼马氏,便对两个姨娘说:“你们两个跟我来。” 到了白氏的房里,二人“扑通”一声跪在他的脚边,垂着头一言不发。 崔敏卿问道:“白氏,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老爷,伺候夫人是妾的本分,这,没什么。”白氏嘴上虽然这样说,眼泪却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 一旁的冷氏抬头道:“白姐姐不敢说,那便由我来说。” 冷氏这一抬头,可把崔敏卿吓了一跳,他虽然喝的有些多,但也没多到看不清人的地步。 冷氏是在马氏进门以前被抬进府的,人生的水灵又活泼,尤其是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就像会说话一样。 现在再一看,冷氏的两个眼珠子哪还有半分神采,目光晦暗不说,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红血丝。 冷氏未语先流泪,她揪着崔敏卿的衣裳下摆:“老爷,您要是厌了奴婢,便放我们二人出府吧,也好过日日让人这样作贱。” 崔敏卿的心一下子就软成了水,急忙伸手去扶冷氏。 谁知冷氏却不肯起来,仍旧可怜巴巴的抓着他的衣裳:“老爷都不记得,有多长时间没进过夫人的房门了,夫人说夜里热的睡不着,便让妾每日为她打扇,又说腿疼也睡不着,便让白姐姐为她捶腿,我们二人每日从天黑熬到天明,一刻都不得歇,白天她还不许我们回房休息,要我们给她唱曲解闷。老爷,您看看,您看看白姐姐,她还不到三十,新生出来的全是白发。” 白氏终于也憋不住了,扑到崔敏卿的跟前,抱着他的腿嚎啕大哭:“老爷,求您救救我们吧,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我们都会被熬死的。” 崔敏卿眼见着两个花一样的姨娘,被马氏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气的全身颤抖,他狠狠的拍着桌子,咬着牙道:“这个毒妇,她的心肠怎么如此歹毒。” 两个姨娘伏在他的腿上,仍旧嘤嘤的哭泣,冷氏火上浇油道:“听白姐姐说,先夫人性子软又善良,待她极好,妾进门时她就已经走了,并无缘相见,本以为新夫人也是个和善的,我们二人好好服侍着,让老爷后宅和睦,无后顾之忧,万没想到。。。想来定是妾哪里做的不好,才会让新夫如此生气。” 崔敏卿长出了口气,安慰的拍了拍二人的肩膀:“你们两个各自好好休息,不必再去服侍夫人,就说是我说的,以后免了你们的晨昏定省。” 他走出白氏的院子,想起了长女崔语荷,自己当初怎么就那么糊涂,听信了马氏的话,将她送去青州。 崔敏卿一个人,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崔语荷的院门口,抬头看了看门上面的“花颜荷语”四个字,心中更加愧疚。 通往书房的路上,经过崔家的花园,崔敏卿突然感到尿急,实在忍不住,便绕到假山后面。 正当他松开腰带,畅快之时,就听假山外面有人窃窃私语:“明日初六,夫人的表弟又要钻她的裙子了。” 另一个人说:“初六,十六,二十六,比上贡都要准时。” “上贡哪有钻夫人的裙子舒坦。” 崔敏卿的脑袋“嗡”的一声,他急的就想要出去,看看是什么人在那说三道四。 无奈酒喝的太多,一时半会也解决不完,等他提上裤子走出假山之后,还哪有那两人的影子。 他的脑袋忽然就乱成了浆糊,刚才那两个人是什么意思,什么表弟,什么钻裙子。 崔敏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书房,黑暗中独自坐了半宿,天将明时,才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 第二天醒来,昨夜发生的事情,好似如坠五里雾中一般,令人摸不着头脑 算了算日子,今日是初六,丫鬟坠儿推门进来,手里还端着铜盆。 崔敏卿草草洗漱了一番,也没用早饭,便出门去了。 如往常一样,他乘着轿子,到了位于紫禁城御河桥旁的翰林院,只是在里面坐了半个时辰,便命轿夫往回赶。 崔家老宅在青州,整个学士府人口简单,并没有多少人,如以往一样的安静。 崔敏卿在府门口就下了轿子,问门房:“我走以后,有谁来过?” 门房老孙头自他在京城做官以来,就一直跟在他身边十几年,他瞧了眼崔敏卿的神色,吞吞吐吐道:“夫人的娘家表弟,赵四来了有一会了,人还没走。” 马氏的院子关着大门,她的两个贴身丫头,正倚在门边的树上闲聊。 崔敏卿走到近前,她们二人仍旧浑然不知,等看到猛然出现在面前的人时,吓的是魂飞魄散。 见两人张口欲喊,崔敏卿警告道:“谁敢高声通风报信,我今天就让人当场打死了扔去喂狗。” 两个丫头见他目露凶光,顿时谁也不敢出声了。 他悄悄推开院门,缓步走到马氏的房门口,将窗纸捅了个洞,凑近了去看。 果然见赵四正趴在马氏的身上,马氏一头鬓发扑散在床上,目光迷离。 崔敏卿只觉得怒气上涌,肝胆欲碎,胸中的愤怒马上就要控制不住。 但他堂堂大学士,头上一片油绿这种事,若要被人知道,那简直是奇耻大辱。 忍了又忍,他背着手走出了院子,对门口的两个丫头道:“谁敢将我今天来过的事情说出去,我杀她全家。” 第96章 安神药 自那日夜里,崔敏卿在马氏的房里,撞见了她苛待两个姨娘以后,白氏和冷氏就再也没有来向她请过安。 马氏安静的在房里等了几日,没有发作,直到过了七八天,她才命人去将她们叫过来。 丫头珍儿回来禀报:“夫人,那白氏和冷氏都说,老爷让她以后不必过来请安。” 马氏气的一拍桌子:“还反了她们的,再去,就说夫人我有话要问。” 过了不大一会功夫,冷氏没来,白氏跟在珍儿的后面,一起走了进来。 她瞧着马氏的面色不善,眼神里含了凌厉的气势,有些战战兢兢的行了一礼:“给夫人请安。” “哼哼”马氏冷笑:“白氏,你的胆子不小啊,你自己说说,有几日没来给我请安了。” 白氏咬了咬嘴唇,忽然就跪在地上:“夫人,是老爷说,让妾以后不必请安。” “你们两个倒是有本事,挑唆着老爷与我生分,下贱的东西,你真以为有老爷护着你,本夫人就不敢动你,我今日偏要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在这后宅,到底是谁说了算。” 马氏狠狠的啐了一口,吩咐一旁的珍儿:“别打她的脸,她贯会去老爷那里装可怜,去提一桶凉水来。” 白氏心下更慌了,早知道就与冷氏一样,打死也不肯来,马氏让丫头去提水是什么意思,她用一双眼睛求助的去看自己的丫头碧环。 马氏发觉她的眼神,便立刻道:“碧环,你亲自去请冷氏,如果把她请来了,我就放你主子回去。如果请不来,那你就在这里,看着你家主子受罚吧。” 碧环听了,双目盈满了泪水,眼瞧着珍儿拎着水桶进门,她飞快的跑了出去。 白氏冷笑:“珍儿,给我把她的脸按到水里去,我不叫停,不许撒手。” 珍儿自那日瞧见,崔敏卿撞见了马氏的丑事以后,心里便一直七上八下,惴惴不安,她知道,老爷虽然当时没有发落夫人,但绝不会就此放过。 夫人被处置的日子,也是自己就死的时候,她不想死,她的老子娘已经给她找好了婆家,还在外面等着她被放出去。 就在那天夜里,她趁着马氏熟睡的时候,悄悄去了崔敏卿的书房,把马氏这些年做过的所有事情,全部和盘托出,只求留她一命。 崔敏卿听她说完,令她先回到马氏身边,到时自有事情要交待她去做。 思及此外,珍儿不想再作恶,她甩着手臂有气无力道:“夫人恕罪,方才奴婢提水时,不小心闪到了手腕,怕是按不住白姨娘。” 马氏瞧了她一眼她的手臂,不疑有他,命令站在身后的丫头:“翠儿,你去!” 翠儿迎上前去,揪住白氏的头发,一把将她的头按进水桶。 白氏被呛的不住的挣扎,马氏在上面得意洋洋的品着茶。 眼见着就要按不住,翠儿真是个狠的,她张开双腿,一下子跨坐到了白氏的肩膀上。 珍儿不忍再看,把头偏向了一边,她的手握的紧紧的,身上也起了一层细汗。 马氏见白氏扑腾的有些轻了,害怕把人弄死了,赶忙挥手:“行了,捞起来看看,死了没有。” 翠儿一撒手,白氏的脑袋就从水桶里抬了起来,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又剧烈的咳嗽了。胸前的衣裳已经被水全部浸湿,样子狼狈极了。 马氏却哈哈大笑了起来:“白氏,你还学会装死了。” “你现在给我说说,那天夜里,你和冷氏对老爷都说了些什么?” 白氏坐在地上,喘匀了气,恶狠狠的瞪着她:“你有本事就去问老爷啊,问我做什么。” 马氏没想到白氏竟然敢反驳她,一时竟愣住了,翠儿见状,冲上去就要掌她的嘴。 没想到白氏突然像疯了一样,抓起地上的水桶对着翠儿就泼了过去。 翠儿冷不防的被她浇了一身,“啊”的一声,愣在原地。 白氏将水桶狠狠的砸在了地上,伸手指着马氏说道:“马氏,我告诉你,你不要欺人太甚!是老爷允许我不来请安的,有本事你就去找老爷,你若是再敢动我一下,我就和你同归于尽!” 屋子里一片寂静,马氏震惊的望着白氏离去的身影,半天没回过神。 珍儿在一旁冷眼瞧着这一切,不屑的撇了撇嘴。 还是翠儿先缓过了神,她打着哆嗦,甩了甩衣服上面的水,偷眼去瞧马氏。 平日里一贯专横跋扈马氏,此时心里一下子没了底,那天夜里,她们两个到底和老爷说了什么,老爷又对她们说了什么,为何一夜之间,白氏会这么大胆,竟然敢反抗她。 她愣愣的坐在椅子里,两眼发直的望着满是水的地面。 珍儿小声的让翠儿去换衣裳,自己又将地面收拾干净。 晚上,马氏靠坐在床头,不知再想些什么,忽然问道:“小少爷呢?为什么这几日没看到小少爷?” 珍儿劝慰道:“夫人,您别担心,老爷说小少爷到了该背三字经的年纪了,这几日都是他亲自教导小少爷背三字经呢。” “大少爷呢?有什么动静?” 珍儿将药端到她的面前:“夫人先将安神药趁热喝了。” 见马氏将药接了,她又道:“大少爷每日都将自己关在院子里读书,还是夫人的计策好,令他无法参加科考,他想要出头,还得等上三年。” 马氏喝完了药,又就着珍儿的手,用茶水漱了口,茶水在她的口腔里来回滚动,脸颊上的肉也跟着一鼓一鼓的。 她觉得眼皮子发沉,闭着眼,口中含混不清道:“珍儿,我最近怎么这么爱睡觉。” 珍儿替她盖上了薄薄的绒毯,笑道:“爱睡你就一直睡吧。” 马氏口中的小少爷,此时正在崔语荷的房中,他站在地上,两只眼睛恶狠狠的瞪着她。 “我娘说了,你是贱人,你不配同我说话,你快些送我回去,我要回我自己院子。” 崔语荷也不生气,而是淡淡道:“你叫我一声姐姐,我便放你走,你敢再说一声贱人,我便要打你的手心。” “我偏叫,贱人贱人贱人贱人!” 不等崔语荷说话,小玉一把扯住崔知伟的手,挥起手中的木板就“啪啪啪”的连打了十几下。 崔知伟疼的“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崔语荷道:“你敢再哭,我就令人掌你的嘴。” 崔知伟的哭声戛然而止,使劲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再发出一点声音。 崔语荷吩咐小玉:“太晚了,把他送回去,让他一个人好好的反省反省,明天早上再带过来,若还是如此,就再赏他二十个手板。” 第97章 御史 科举进士一甲者授翰林院修撰,另从二甲和三甲中选择年轻有为者,入翰林院任庶吉士。大越朝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说法, 翰林院位于紫禁城御河桥旁,共有三重门,不是翰林院大学士出身的官员,不能作为大学士的人选。 翰林院的后堂设有专门的正堂宝座,圣上也会经常来此视察。 能进入翰林院的臣子,可以称得上是“天子门生。” 皇帝传召顾砚初进宫面考,在勤政殿内召见,包括邵英杰与谢延在内,同他一起进宫的共有十七人。 每人回答完以后即刻出宫,不许与任何人交谈,也不许在宫中停留。 轮到顾砚初觐见时,皇帝问了他三个问题: 一、为官的第一要义是什么? 二、怎么看死罪囚,家无周亲,上请,敕许充侍。若逢恩赦,合免死以否。 三、怎么看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 十七人轮流进去,谁也不知道皇帝问了其他人什么,更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回答的。 后来皇帝在给顾砚初履历上的批语是:面相秀雅,答对明白,能堪大用。 此后不久,老皇帝退位休养生息,新帝即位,四皇子妃徐氏的父亲,内阁大学士徐光居被革职。 新帝即位后,每天日以继夜批阅奏章,节俭自律,不近女色, 殷切寻求治国良方,勤于政务,事必躬亲,大胆启用年轻官员。 新科状元邵英杰擢升为工部郎中,官秩正五品。 翰林院修撰谢延,擢升为督察院右佥都御史,官秩正四品。 吏部文选司郎中顾砚初,升任督察院左佥都御史,兼任翰林院侍读学士,官秩正四品,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翰林院侍读学士。 满朝文武震惊不已,要知道御史一直执掌着监察职权,主要的任务就是监察、弹劾官员,审核奏章,给皇帝谏言。 自先皇将御史台改为都察院后,权力逐渐增大,就算是皇亲国戚犯法,御史也可以查办。 御史犯了错,同样会受到严厉的处罚,这个职位看似好当,其实内里充满着凶险,稍不留神就可能人头不保。 由于权力很大,御史往往可以决定别人的生死,对他人的命运产生重大影响。 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但江湖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 自从顾砚初擢升为正四品的佥都御史以后,朝中好多明眼人,仿佛是看出了些门道。 新帝虽然启用了许多年轻的官员,但为何会格外重视顾砚初,要知道历朝历代,能做到翰林院学士的,大多都是年近三旬。 有传言说,老皇帝之所以得以痊愈,是因为用了顾砚初夫人的仙药,为了长生不老,才笼络顾家,许以高位。 还有传言说,殿试时,顾砚初的考卷本来被点了头名,与当时还是太子的新帝,所答文风极为相似,只因为邵英杰是帝师邵章孺的嫡孙,所以才被点了状元。 更有甚者,说新帝被流放时遭人毒害,曾藏身于青州,而顾砚初也是青州人士,看年纪,说不定二人之间,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关系。 但这些也只是在背后偷偷议论,没有人敢拿到台面上说。 言官大多是一个群体或者一个人负责一件事,大多数言官忠实的履行着监督和纠察的职责,拨乱反正,视死如归。 虽然有一小部分冒死进谏、直言不讳者,但更多的却是沽名钓誉的宵小之辈,他们进谏要么是为了邀名,要么是收人钱财进行弹劾。 西瑶寺的住持普真大师,每日早晚都要到峰顶,去吸收天地光华和日月灵气。 普真在悬崖边一块巨石上盘膝而坐,两肩舒张,右手掌置于左手掌上,两拇指轻轻接触,微微闭目。 却没想到,今日正吸收一半,就变了天,狂风大作,黑云压顶。普真被风吹的晕头转向,匆匆忙忙就下了山。 四皇子妃的兄长徐顺年,时任通政司通政使,此时他正站在普真的禅房门口。 徐家与普真有几十年的交情,早年,普真做过内阁大学士徐光居的幕僚,一直为他出谋划策。 后来有一日,普真突然开了天眼,据说在时机合适的时候,能够洞察别人的内心想法。 夜里有神仙给他托梦,令他出家当和尚,日后便可位列仙班。 已经被冻的抖如筛糠普真,立马装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努力控制着抖动的身体。 他用袖子掩饰着,用力的抓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尽量使自己说话的声音不那么颤抖:“呵呵!徐大人可是在等老衲?” 徐顺年双掌合十:“大师可是又上峰顶了?” 普真只敢用鼻子吊着气,嘴巴出气,生怕一使劲,那攒了一把的鼻涕就流了出来:“老衲每日早晚都要到山上修炼,从不间断。” 进了禅房,普真赶忙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手哆嗦的险些就将杯里的茶水洒出来,他怕徐顺年看到,立刻就把茶倒进了嘴里。 这下可把他烫坏了,舌头和胸口都火辣辣的,普真伸舌瞪眼哈气了好半天才缓过来。 徐顺年在普真的身后,见他饮尽了一杯茶后,身子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好半天不动,便忍不住唤了他一声。 缓过气来的普真呵呵一笑:“徐大人请座,不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徐顺年叹气:“大师,我要倒大霉了。” “哦?大人何出此言?” “大师有所不知,四皇子封了楚定王,去了封地广源,我父亲也已经被革职,现在只剩下我,官位也是岌岌可危。” “哦?大人何出此言?” “皇上新封的两个左右佥都御史,正在追查我父亲手里的那本名册,上面都是与他勾结在一起,欲扶持四皇子争夺大位之人的姓名。” “哦,那你藏好不就行了?” “要往哪里藏啊,现在就连锦衣卫都出动了,我的府上都不安全了。” 徐顺年真是急昏了头,普真这么明显的敷衍,竟然一点都没听出来。 普真自从因为得神仙托梦,开了天眼出家以后,在京城里一直小有名气,他不仅仅是想通过徐家,攀上四皇子,同时也在与谢方琼暗通款曲,这样不管以后是四皇子上位,还是二皇子夺嫡,他都能捞到好处,说不定以后自己还能弄个国师当当。 可自从太子回京,二皇子被软禁,他那摇摆不定的心,便向谢家倾斜,因为谢家投靠了太子。 第98章 人有三急 徐顺年现在就如惊弓之鸟,稍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就汗毛倒竖。 他总觉得,新皇不会就这么轻易的放过四皇子,更不会放过他们徐家,以及意图扶持四皇上位的所有人。 现在的左佥都御史顾砚初和右佥都御史谢延,都是新皇的人,收拾起他们可谓是不遗余力。 对了,还有锦衣卫副指挥使霍汀,那可真是皇帝的娘家人。 这本名册就好像一个烫手的山芋,拿着烫手,送又不能送,万一被人得到,可真是坐实了他们徐家,为了扶持四皇子上位,暗中勾结朝中大臣,图谋不轨。 不但不能拿,不能送,更不能烧,这本名册如果一旦没了,就好比悬在所有人头上的剑也一并消失。 名册在,上面的所有人都要被互相牵制,名册不在,最倒霉的就是勾结所有人的组织者,他会被拉出来成为,任何一个人上位的垫脚石。 就算曾经一起赌咒发誓,歃血为盟,该卖你的时候一样卖,所以说人性和人品,你相信哪一个? 徐顺年道:“大师,我有个不情之请。” “请讲。” “不如我把这本名册交给你,由你来保管如何?” 这下,普真的手是不哆嗦了,可是他的心脏却剧烈的哆嗦起来,这本名册如果交到两位御史的手上。。。 他耷拉着眼皮子,念了声佛号:“老衲已是出家人,不掺和俗家事。后山十分宽广 ,施主自去寻一处宝地存放,自己记住便可。” 普真心里想的是,名册可不能交到自己手上,日后如果册子里的人接二连三的死了,其他没死的人发觉了,前来报复怎么办。 徐顺年夹着那本名册,一个人去了后山,此时外面的天黑的吓人,暴风雨好像马上就要降临。 普真悄悄跟在他的身后,他怕徐顺年认出自己,特意找了块布将秃脑袋包了起来。 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神不知鬼不觉的上了山。 普真一路跟着走了老远,忽然发现徐顺年在一棵百年古树的下面停住了,手刨脚蹬的挖了个坑以后,便蹲在那里东张西望。 他躲到石头后面,也不敢再探头去看了,生怕被他发现。 过了好半天,他从石头后面慢慢的露出半个脑袋,再看那古树下面,哪还有徐顺年的影子。 普真心中暗骂自己愚蠢,好好的大活人也能跟丢,正在懊恼间,却见远处,徐顺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又冒了出来。 普真不敢怠慢,他紧了紧包着脑袋的布,绕到另一边去。 这次徐顺年还和刚才一样,在另一棵百年古树的下面停住了,手刨脚蹬的挖了个坑以后,又蹲在那里东张西望。 这可把普真弄不明白了,这徐顺年走走停停,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敢再跟着过去,只好藏在石头后面,把方才徐顺年停留的那两个地方认真的辨了辨。 普真跟着他,见他又去了第三棵古树的下面,却没见他有从身上拿名册的动作,心里就没了底。 直到见徐顺年,已经开始往回走,他才飞快的赶在他的前面提前下了山。 到了禅房中,徐顺年瞧见他满面红光的坐在那里,还以为是他早上吸收了日月精华以后才有此气色,哪里想到他是刚才上山冻的。 刚喝了口热茶,天上就噼里啪啦的落了雨点,片刻之间,就越下越大。 房檐上流下的水,滴成了水线,天也暗的犹如黑夜,电闪雷鸣,煞是吓人。 普真想问问徐顺年,刚才埋在土里的名册会不会被雨淋湿,又担心他会多想,就没有问出口。 屋中黑的已经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只能听到院子里哗啦啦的雨声。 普真在想,方才徐顺年为什么要连着刨了三个坑,换了三个地方,会不会是他发现了自己,所以用了障眼法。 此时徐顺年却在想,这个烫手的山芋终于是暂时甩了出去,可今天自己怎么回去呢。 为了不被人察觉,他连仆人都没带,自己一个人是骑马上的山,现在连个可指使的奴才都没有。 两个人心思各异的坐了一上午,雨却还没有要停的意思。 普真有些坐不住了,俗话说,人有三急,他现在既不是尿急,也不是便急,而是。。。 出家人不食荤腥,寺里平时不是青菜,就是豆腐,他嫌青菜味道寡淡,于是早上便多吃了几口豆腐,现在这第三急便找了上来。 普真盘坐在叠席上,肚子里叽里咕噜的一顿乱响,他的脸憋的通红,只能将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在身下的席子上,让席子死死的堵着屁股。 他难受的身子乱颤,脸上也是红一阵白一阵,又是一通乱响过后,胀的如鼓的肚子,一碰就像针扎一样难受。 终于,机会来了,普真发现每隔一会,天上就能一连响好几个震耳欲聋的炸雷。 他瞅准了时机,在连续十多个响雷过后,普真才觉得肚子舒坦了一些。 雨似乎小了点,天色也没那么暗了,可再看徐顺年的脸色,青中还泛着隐隐的绿光。 他皱着眉头,用袖子掩住口鼻,恶狠狠的瞪视着普真,几十年的交情,就要化为乌有。 普真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口中还诵着佛经。 可他并没有坚持多久,回为新一轮的乱响又来了,他悄悄抬眼去看徐顺年,见他已经转过头去,正在盯着屋外的雨。 这可如何是好,徐顺年虽然已经不看他了,可是天上却不打雷了。 没过多久,普真的身子又颤了起来,不仅如此,此刻他紧咬着牙,两条腿也控制不住的抖动。 徐顺年正思索着要不要冒雨下山,只听身后,从普真那个方向,发出了一声巨响,地上的席子都被震的晃了一下。 再接着就是扑面而来的,不能言说的气味,好像家里的奴才给园子里的花草施肥的时候,发出的就是这个味道。 他再也忍不住了,愤怒的站起来,指着普真:“粗鲁!无礼!真是无礼至极!” 普真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先是念了声佛,又接着道:“施主稍安勿躁,就是佛祖,那也是要放屁的。不放屁的那是貔貅,老衲又不是貔貅。” 徐顺年听他这样说,本来还想再与他理论几句,但见他周身雾气缭绕,仿佛置身仙境,于是也顾不得外面还下着雨,一甩袖子就跑了出去。 第99章 仙气飘飘 徐顺年回到府里的时候,身上的衣裳已经被雨打湿了大半,他气急败坏的冲进院子,还没进屋就吩咐奴才备水,还要多准备一些香澡豆,他要沐浴。 与此同时,普真大师在屋子里伸展开了僵硬的双腿,捞了个枕头,双手抱着后脑,舒服的躺在席上,跷起了二郎腿。 他在脑子里琢磨着,要怎么通知谢延名册的事情,没想到第二日雨一停,谢延和顾砚初就一起来了。 徐顺年早就被人盯上了,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中。 清早起来,普真本打算用点清粥小菜,简单将就一顿,再想办法下山去通风报信。 这次他学聪明了,吃完饭就立刻去茅房蹲了半晌,解决干净以后,腿已经麻了。 普真扶着墙,抬起一条腿,快速的甩了起来,右腿好了一些,又换左腿,正在他甩的起劲的时候,一个小和尚从远处小跑着过来。 看到他的动作,他张着大嘴愣了一下,心道:“住持大师难道是在茅房里踩到什么东西了?” 普真瞧见小和尚的表情,心里暗骂了声晦气,放下腿,故做淡定道:“智空,你不在前殿念经,跑到后面做甚?” 叫智空的小和尚赶快施了一礼,双掌合十说道:“回禀住持,前面来了两个年轻公子,其中一个姓谢,说是您的旧识。他们还让护卫把庙门封了,不许旁人进来。” 姓谢?难道是谢延?普真的内心欢快不已,面上却不显半分,他拂了拂雪白的胡子,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头前带路。” 智空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心里想:“你是不认识路还是怎么,你在这里住的年头比我岁数都大,还叫我头前带路。” 朱三江斜倚在树上,嘴里叼了根草,扎秋抱着双臂站在离谢延约五步远的地方。 顾砚初与谢延正站在树下小声交谈,如今的二人再也不是当初那两个进京赶考的举子了。 身居上位者,身上带了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人一看就心生畏惧。 普真稳了稳心神,为了让自看起来更加的仙气飘飘,他挺直脊背,行走中使用短步快走,这样可以更加灵活的调整身体的平衡。 可是这种行走姿势,只适合给在近处的人看,就好像是神仙在眼前“嗖嗖嗖”的飘过。 顾砚初与谢延站得老远,二人瞧着,普真膝盖以上保持不动,膝盖以下的小腿和两只脚却在不停的倒腾。 顾砚初不忍再看,直接把脸转向了别处,谢延摸了摸鼻子,心中暗骂蠢驴。 普真洋洋自得的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二位施主老衲这厢有礼了。” 谢延不愿与他废话,直接问道:“昨天徐顺年是不是来过?” 普真四下看了看,伸出两只手,在嘴边做出喇叭的形状,小声道:“徐大人昨日不但来了,还把那本名册藏在了后山。我这就带两位去把它挖出来。” 昨天刚刚下过雨,山路泥泞很不好走,五个人一起上了后山,普真仔细的辨别了一下方位,在一棵两人合抱那么粗的树下站定:“就从这里挖。” 等了半天,见没有动静,他抬起头,看见朱三江站在一边,双手揣在胸口,愣是不动。 再去看扎秋,也叉着腰站在那里,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顾砚初和谢延站的更远,没办法,普真只好在树下找了根粗一些的树枝,亲自动手。 树下的土松软潮湿,没抠几下子,地上就被抠出了一个洞,普真用树枝在土里搅了搅,觉得下面好像没有东西,因为那感觉就像是在和稀泥。 他疑惑的将树枝从土里拔出来,瞬间闻到了一股怪味,就好像,好像昨天自己把徐顺年呛到的那种味道。 普真暗叫不好,如同踩了狗尾巴一般,迅速将手中的树枝“嗖”的一声扔出去老远。 手还在身上袈裟上面使劲的擦了擦。 朱三江凑到扎秋跟前,歪着头说道:“这老和尚,怎么好像是挖到屎了似的。” 扎秋白了他一眼:“什么好像,我都闻到了。” 普真一边寻找第二处藏书的地方,一边在心里骂徐顺年不地道,明明他昨天一个人偷偷跑山上屙了个够,回头还嫌弃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怪不得他挖完了坑,就蹲在那里东张西望,哪里是在藏书,分明是在。。。 找到第二棵古树时,他学聪明了,没有直接用树枝抠,而是围着树左转了三圈,又右转了三圈,鼻翼煽动,不停的嗅着,最后摇了摇头没有动手。 他又接着找到第三个地方,独自研究了半天,终于,他狠了狠心,咬着牙在第三棵树下,奋力的挖了起来。 顾砚初嫌弃的看着普真,偏过头对谢延说道:“你舅舅识人的眼光,还真是别具一格。” 谢延此时正用帕子捂着嘴,一副马上就要吐出来的表情。 缓了好几口气,才说道:“普真虽然人有些憨,但还是能办几件事的。” 顾砚初赞同道:“的确是个憨货。” 话音刚落,普真就兴奋的举着一个被羊皮卷着的东西跑了过来。 “名册找到了!”他将羊皮卷递到二人的面前,顾砚初和谢延连连后退,谁也没有伸手去接。 还是扎秋,在地上捡了几片树叶,将羊皮卷包了起来。 几人下山到了庙门处,普真跟在后面,眼巴巴的瞧着他们两人上了同一辆马车,忍不住叫道:“谢大人,您,您这就走了?” 谢延这才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对顾砚初说道:“顾大人不给西瑶寺添些香油钱吗?” 顾砚初瞥了他一眼:“家里夫人管家,在下囊中羞涩,身无分文。” 听到他大言不惭的装穷,谢延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的抖动了一下,无奈只得吩咐扎秋:“扎秋,给寺里添一百两银子的香油钱。” 马车一路疾驰,奔向淮清胡同,两人直接去了顾砚初的书房。 喝了会茶,扎秋就将已经擦拭干净的名册呈了上去。 用了足足两个时辰,终于理清了上面所有的人物关系,顾砚初道:“不多,才四十五人,可杀十二人,可罚二十六人,可留七人。” 谢延道:“待明日呈上去,请圣上定夺。顾大人,在下有一事不明,还请赐教。” 顾砚初挑眉示意他问,于是谢延问道:“你不是让霍汀派人盯着了吗。怎么会连徐顺年把名册藏在哪棵树下都不知道?” “就算知道又如何?你能去挖吗?” 谢延心里暗骂,这个顾砚初黑透了,真能坑人。 第100章 赐祭 燕九在门外禀报:“大人,夫人让您和谢大人去膳厅用饭。” 谢延起身告辞,他不想在这里用饭,他现在只要一想到,方才在山上发生的事,恨不能立刻回家去洗个热水澡。 两人从书房里出来,燕九又说道:“大人,夫人说请您留谢大人和朱公子在家里用饭,大学士府的崔家姑娘来了,夫人中午与她一起,不能陪您。” 顾砚初还没说话,谢延抢着说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叨扰了。” 顾砚初盯着他看了一会,这小子好像有些不对,刚才还急着回去,怎么突然又要留下用饭。 刚刚坐下,朱三江就从外面满头大汗的走了进来,见二人都端起了碗,他便将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顾砚初吃饭极慢,每一口都要细嚼慢咽,偏巧谢延比他更慢,早就吃完的朱三江急的是抓耳挠腮。 顾砚初放下碗筷,问他:“你怎么了?” 朱三江一脸的难色,就像喉咙里卡了一根鱼刺,犹豫了半晌才吞吞吐吐的说道:“秃三上京前,曾看到有人在安阳山上,好像在找什么,他当时没在意,后来路上听老杨家说,大哥你和大嫂的师父就葬在安阳山上。那时候他往京城来,已经走了半路。” 顾砚初的心“咯噔”一下,脸色有些难看:“接着说。” “他到了京城,把家眷安置到客栈,就迅速返回了青州,杨连云也跟着他一起回去了,两人暂住到杨家以前的房子里,天天上山查看。” “后来有一伙人,要掘明空师父的坟,他们就和那伙人打了起来,秃三身上功夫厉害,把那群人打的够呛。” 眼见着顾砚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额角上的青筋也凸了起来,他咽了口唾沫:“明空师父的坟只被损坏了一小块地方,秃三已经让村长联合了清河村里的几户人家一起在那守着,让杨连云回来找我报信,大哥您看。。。?” 听到秃三和村里人守着,顾砚初松了口气,沉默了片刻,他摆了摆手:“这件事我亲自处理,你不必管了。” 师父生前含冤,死后却不能平反,无论君主对臣子如何,都是不会错的,这就是所谓的“臣罪当诛兮,天王圣明”。 平反意味着当年的诈死,没有无罪,只有罪上加罪。 师父虽然不能复官,但却能赐祭,想要赐祭,非君莫属。 顾砚初换了身衣裳,乘着轿子就进了宫。 皇帝听完他的话,气的摔了茶杯,当年跟在他身边的苏姑娘,现在已经贵为苏贤妃。 贤妃娘娘曾饱受“名分”之苦,十分清楚一个遭受不白之冤的人,不能洗刷冤屈的痛苦。 由己及人的向皇帝哭诉了一番,自己是如何无名无分的过了这么多年,何况已经死去的赵大人。 生者已矣,逝者如斯,还请皇帝怜惜眼前人。 其实就算苏贤妃不说,皇帝也绝不会放过掘墓之人,被她这么一哭,反倒觉得不但是她,就是顾砚初也应该好好安抚。还有顾砚初的夫人,说起来也算是他的师妹。 崔语荷是来找曼舟拿药的,自从撞破了马氏与赵四的奸情以后,在崔敏卿的授意下,她把在曼舟这里拿的药,让珍儿偷偷的下在了马氏的安神药里。 崔敏卿的意思是,尽量不要花费太长时间,早点送马氏归西,曼舟能理解他的想法,毕竟哪个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头上,天天冒绿光呢。 可是崔语荷已经十七了,比自己的年纪还要大,如果马氏死了,她就要守孝三年。 三年以后,她就二十多了,谁还会娶一个这么大年纪的老姑娘。 眼下最要紧的是,赶快为她物色一个合适的人家,早早的嫁过去,到那时候再要马氏的命,也不会对她有任何影响。 给马氏用药,既不能让她立刻死了,也不能让她感到太虚弱,不然谁来给崔语荷操办亲事。 所以每隔几天,崔语荷都会亲自来曼舟这,让她根据马氏的情况,调整一下用药。 赵四依旧“逢六必到”,崔敏卿为了脸面始终也没张扬。 直到有天晚上,他在书房看书,马氏吩咐珍儿请他过去。 崔敏卿已从珍儿口中得知,马氏有了身孕,今夜请他过去,就是为了把他灌醉,好嫁“祸”于他。 他愤怒的摔了手里的书,口中念着:“欺人太甚”便一个人出了大学士府。 珍儿回去同马氏说,崔敏卿正要来时,突然被人叫出府去了。 马氏慌的手脚冰凉,她已经感觉到崔敏卿好像是故意在躲她,如果他一直不肯来自己的房里,如果一直寻不到机会,那她肚子里的孩子要怎么办。 一计不成,她又心生一计,马氏交给翠儿一只熏香,吩咐她去崔敏卿的书房门口守着,等见到崔敏卿回来,进了书房以后,就将熏香悄悄点上,捅进窗户。 珍儿假意心疼翠儿,说夜里太凉,去院子里等老爷,势必会被冻坏,自己不怕冷,愿意与她换,让她留在房里侍候夫人。 翠儿虽然有些狐疑,但见她眼神清明,一脸的真诚,便点头同意了。 崔敏卿从家中出来以后,直接去了吏部尚书霍启枡的府上,找他姐姐崔明珠。 他咬着牙将家中的丑事说了,直把崔明珠气的,差点没背过气去。 姐弟二人骂了好一阵子马氏,也丝毫没有觉得心中的怒气减轻多少。 崔明珠问他打算如何处置马氏,崔敏卿便将崔语荷与佥都御史夫人交好的事情,以及曼舟的建议说了。 崔明珠听了,连连点头称是,姐弟二人又合计了一番,她便差人将霍汀叫了过来。 崔敏卿并没有说因为什么,只是想让霍汀把赵四狠狠的教训一顿。 霍汀问他,怎么样才能算是狠狠的教训。 崔敏卿咬牙道:“我恨不得他能当太监。” 霍汀听到他的话,下意识的就往自己舅舅的头上瞄了一眼。 回到府里的崔敏卿,老远就看到了守在他书房门口的珍儿,问明了原委,他便令她回去,让她对马氏说,熏香已燃,老爷也已经睡了。 马氏闻言大喜,片刻没耽搁的就去了崔敏卿的书房,无奈他睡的如死猪一般,任她如何拉扯,就是不起来。 第二日一醒来,就见马氏不知道什么时候,将自己脱的精光,一脸娇羞道:“老爷,昨天可把人累坏了呢。” 崔敏卿眯着眼睛笑了笑,隐在被子里的手,恨不能马上冲出来,把她掐死。 第101章 过年 徐顺年手中的名册,被呈到皇帝的案头不久,宫内外就开始了一场接一场血腥的杀戮。 名册上与四皇子有牵扯的四十五人,杀二十五人,流放十五人。 锦衣卫共查探出二十三人,杀十五人,流放八人。 京城及地方,一时之间空出许多官位,顾砚初与谢延趁此机会,将自己新近培植的几个人全都安插了进去,补了不少空缺。 年关将至,今年是新皇登基的头一年,过年的时候,皇帝举行了盛大的朝会,设宴款待满朝文武。 圣上还特允了百姓可以在街市上卖年货,芦棚邻次,摊架相依,堆积满道,各处皆然。 家家扫除尘积,贴春联,剪窗花,一家人团圆在一起吃年夜饭。 在过年之前,京城的夜晚都是要宵禁的,可是在过年从初一到十五的这些天,宵禁取消,所有的百姓,都可以连续观赏十五日的花灯。 在安定门外,新帝命人制作了一个高十八丈的巨大花灯架,在这个灯架上,可以同时悬挂三万盏花灯,将整个广场照的亮如白昼。 更有勋贵世家开出赏钱,直言谁能做出巧夺天工或是精巧绝伦的花灯,愿以高价购买。 星月当空万烛烧,人间天上两元宵。元宵节是新年的第一个月圆之夜。 春阳大街上,除了可以赏花灯,看热闹的同时,临街的店铺通常都是要开到三更的。 走进铺子赏字画,买古籍的人比比皆是,更有的店家为了彰显自家的实力,会把平时不轻易示人的镇店之宝,拿出来摆在明面,是个绝佳“捡漏”的好时机。 路边也有各种摊子,瓷器古玩、珠宝首饰、桌案箱柜,应有尽有,这些店家基本上,都会把店里有分量的物件儿摆在明面,招揽顾客。 最多的便是小吃摊子,杨春兰一家过年的时候,就连摆了十五日的摊子,刚开始来光顾的人并不多,可往后的这些日子,只有她们这里排起了长龙。 曼舟看了几日的花灯,就看够了,后来几天拉着顾砚初看瓷器、买珠宝,最后两人又挨家逛起了书画铺子。 谁家的好东西都不会一开始就卖,须得连摆几天吸引顾客,吊足了胃口才行,可今天就是赏花灯的最后一日了,那两本书,店家也该出手了。 在书铺里发现《神女脉诀》与《回天医论》的那天,曼舟和顾砚初都忍不住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曼舟激动的,脸蛋红红的,抓着顾砚初的手差点叫出声来。 她早就知道这两本失传百年的医书,虽然现有的也是手抄本,但如果能够买到,也相当珍贵。 掌柜的目光十分犀利,眼睛一眨不眨的打量着他们的神色,最后开口要了每本三百两银子的价钱,曼舟的手心出了微微的细汗,恨不能马上就要将它们买下。 顾砚初拉着她的手,用力握了握:“手抄本,不值这么多。” 见他们要走,掌柜的赶忙说道:“二位二位,价钱可以商量的。” 顾砚初道:“两本一百两。” 掌柜的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这也差的太多了,一下子讲了五百两,不行不行。” 顾砚初拉着曼舟就走,没有丝毫犹豫。 两日后,有一个年轻公子和一个五大三粗的女子,挨家逛的时候,又走进了这家店。 二人看了半天,没什么要买的,就在要走的时候,年轻公子指着那两本书说道:“扎秋,你说这两本书,如果买下送给顾兄,他会不会喜欢。” 那五大三粗的女子,粗声大气的说:“哪有买些米面实惠,读书人就是迂腐。” 见那公子犹豫不决,掌柜的赶忙凑过去,说道:“还是公子识货,小店里的这两本书,可是失传已久的传世医书。” 年轻公子翻看了两页,皱眉道:“这分明是手抄本,不值钱的。你卖多少?” 掌柜的伸出一只手:“两本,五百两。” 年轻公子吓的赶紧将书放下,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想钱想疯了吧,手抄本而已,两本给你三十两就不错了。” 掌柜的气得,骂骂咧咧拿起书又放回原处。 这两本书当初收的时候,他只花了二十两,是一个家道中落的穷赌鬼,不知道从哪里偷来的。 赌鬼告诉他,这是传世的孤本,就是卖五百两银子一本也能卖的出去。 又过了三日,有一个长相清秀的年轻姑娘,带着丫头,在铺子里买法帖,一下子看中了这两本书上面的墨迹,想要买回去练字。 一问价钱,吓了一跳,她拍着胸脯道:“什么书要这么贵,就是名家的法帖,也用不了这些银子,掌柜的,这两本加在一起,我给你二十两怎么样?” 掌柜的心里憋闷的不行,忍着怒气连连摆手:“不卖不卖!” 年轻姑娘甩出一句:“奸商!”以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一连着几天,不但没卖出去几本书,倒把他气的够呛,就在赏灯的最后一日,先前的那对夫妻,竟然又逛了回来。 一踏进门,曼舟到处打量了一下,便说:“师兄,这家店我们好像已经来过了。” 不等顾砚初答话,掌柜的眼神发亮,就像见到亲人一般,热情的迎了上去:“来过也要再看看的,快请进,快里边请!” 见他们两个真的进来了,他赶忙从架上把那两本书取了下来,送到曼舟面前,脸上堆了笑:“这位夫人,您看看,您上次不是想买这两本书吗?” 曼舟装作想不起来的样子,抬头去看顾砚初。 顾砚初板着脸说道:“你一个女人,读那么多书做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再说这书也太贵了,不值这些。不买!” 说罢便转过身去,一副要走的样子。 掌柜的赶忙说道:“不贵不贵,一点都不贵,这两本书现在只要。。。” 他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一百两。” 见顾砚初不为所动,他有些着急:“这位公子,您先前不是说一百两吗?我也是看二位是诚心之人,前几天还有人要买,我都没卖呢。” 曼舟扯了扯顾砚初的袖子:“师兄。。。” “八十两,多一文我都不买。” 掌柜的斩钉截铁的说道:“八十两。。。就八十两!” 出了铺子,曼舟将两本书抱在胸口,宝贝的不行。 顾砚初宠溺摸了摸她的脑袋,无奈的说道:“把书给阿香,让她放到马车里去。谢延他们还在望月楼等我们呢。” 第102章 语荷亲事 望月楼虽然不是京城最大的酒楼,但却是最昂贵最奢华的酒楼。 地处阳春大街的最东头,楼高五层,内里装饰的富丽堂皇,美轮美奂。 能来这里的,大多都是达官显贵,或家资丰厚之人。 顾砚初和曼舟到的时候,谢延与霍汀已经等了好半天了。 三楼的百福阁,是整个三层最大的房间,中间用一面屏风遮挡,曼舟与崔语荷坐在里面,三个男人坐在外间。 谢延已经连着在这里请了好几日了,顾砚初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却也不点破,只拉了曼舟一起,不然如何让崔语荷也出来呢。 酒足饭饱,残席撤下,伙计立刻将茶水送上。 十五的月亮又圆又大,高高的悬在夜空里,四周都散发着银亮的光。 曼舟和崔语荷坐在临街的窗前向下张望,街上灯火通明,熙熙攘攘,隐约还能听到腔调不同的吆喝声。 两人趴在窗边,中间隔着茶桌,崔语荷说道:“曼舟,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醉香楼的时候,你对我说了什么吗?” “我说的话多了,你要问哪一句?” 崔语荷道:“你说,不管是在京城,还是在崔家,加在一起不过十几年的光景。女子终归是要嫁人的,那才是真正的家。” “是这样的。” 曼舟说完这句,猛然转过头看她:“崔姐姐,谢大人向你提亲了?” 崔语荷的脸羞的通红,轻轻的点了点头:“前日,谢家请了吏部尚书霍大人的夫人做媒。” 曼舟打趣她:“什么吏部尚书霍大人的夫人,不就是你的姑母吗!” “曼舟,你!你再取笑我,我,我,我就不理你了!”她羞的说话都结结巴巴的,端起桌子上的茶水猛灌了一口。 曼舟收住了笑,说道:“崔姐姐,我真心为你高兴,谢家的门楣与崔家正是门当户对,谢大人不仅生的眉清目秀,而且品性纯良,年纪轻轻便已身居高位,被多少京城里的世家小姐们惦记着,如今能与你共结百年之好,实在是你们两人前世就注定的缘分。” 崔语荷用力的吸了口气:“谢谢你曼舟!” 酒楼里晚场的戏就要开始了,顾砚初让阿香去把曼舟那边,朝向戏台方向的窗子打开。 崔语荷听不懂戏,曼舟却听的津津有味,戏到终场,已临近子夜。 谢延给了打赏的银子,下楼到了望月楼的门口,几人就打算各自离去。 谢延凑到崔语荷的身边,低声说道:“你别让你表哥送你了,我来送你。” 听到他的话,崔语荷的脸上迅速飞起两朵红云。 对面的街角,有女子的叫骂声,曼舟竖着耳朵听了一会,是个乞丐要饭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哪家的小姐。 乞丐不停的磕头,嘴里还“啊啊啊”的,像是个哑巴。 那小姐仍旧不依不饶,她可能是嫌乞丐太脏,便抬起一只脚对着她猛踹。 曼舟皱着眉摇了摇头,见崔语荷已经上了谢延的马车,就想回头去寻顾砚初。 顾砚初正在和霍汀说话,扬了扬下巴,示意让她先上车。 阿香扶着曼舟爬上车,就在车帘子放下的那一刹那,她一下子看到了那个乞丐的脸,是个只有一只眼睛的女人。 曼舟的脑海中猛然浮现出那晚阿香的话:“我姐姐不从,便被他打瞎了一只眼睛,后来被一个外地来的行商给买走,至今不知身在何处。” 她一把将车帘子掀开,跳下马车,喊了声:“阿香”,就朝那个乞丐走了过去。 顾砚初看到曼舟忽然跳下马车,向街对面走去,也赶忙跟了过去。 打人的女子,十分嚣张:“臭要饭的,瞎了你狗眼,就你这一身又脏又臭的,还敢往本姑娘的跟前凑,你知不知道,我就是把你打死了,都没人敢管!” 曼舟一把将她推开,她走到乞丐面前:“你把头抬起来。” “你谁啊你,从哪冒出来的?你凭什么推我啊?”打人的女子被她推了个踉跄。 曼舟并不理会,而是朝身后叫道:“阿香!” 跟着一路小跑过来的阿香,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见曼舟的眼睛直直的盯着趴跪在地上的乞丐,不由的也看了过去。 只是这一眼,她就立刻呆住了,接着就是她撕心裂肺的喊声:“姐姐!” 阿香扑到小乞丐的身上,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并不嫌她脏臭。 哭了一阵,见怀里的人没什么反应,她抬起头抓住她的肩膀:“姐姐,我是二香啊,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你妹妹二香啊。” “啊,啊,啊”果然是哑了。 两姐妹顿时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这时,方才用脚踹大香的那个女子,冷笑道:“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你,怎么到处都有你啊。” 曼舟回头去看,这人竟然是历洪莲,真是冤家路窄。 见她不理自己,历洪莲怒不可遏的嚷道:“原来你和这个臭要饭的是一伙的,她把我的衣裳弄脏了,那就由你来赔吧。” 曼舟本不想理她,但见她一脸尖酸刻薄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就你那一身不值钱的破烂货还用赔,扔到大街上恐怕都没人会拣。” 历洪莲没想到曼舟敢这样和她说话,好歹她也是侯府的小姐,真是胆子太大了,今天若不给她点教训,她还真是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她吩咐身边的丫头:“敢顶撞本姑娘!金锁,给我好好教训教训她!” 金锁直接走到曼舟对面,对着她的脸就扬起了手。 手还没落下,人就飞了起来,仿佛是断了线的风筝,被人甩到了半空。 历洪莲惊骇看着出手的人,云锦中的妆花罗做成的大红飞鱼服,腰间还别着一把绣春刀,她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空白处写着三个血一样红的大字:“锦衣卫”。 这个女子到底是谁?艾文诗不是说,她只是一个五品小官的夫人吗?为什么会有锦衣卫出手护着?她身后那个俊俏的男子又是谁? 曼舟根本不想理她,而是对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两姐妹道:“阿香,带着你姐姐,咱们回府。” 瞧见她上了马车,顾砚初缓步走到历洪莲的面前,淡淡的说道:“平南侯府是吗?回去告诉历彦从,要么把你送到家庙,要么就等着削爵。” 第103章 真相 历洪莲震惊过后,回头去看与她一起出来赏灯的三个妹妹,她们正像受到惊吓的小鸟一般,紧紧的靠在一起。 尽管她的内心已经慌作一团,却仍是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你们不用怕,区区一个五品的小官,怎么斗的过平南侯府,咱们回去吧。” 在家中提心吊胆的等了几日,见没什么动静,历洪莲的心渐渐放了下来,那人一定是在吹牛皮,就凭他芝麻大点的官,怎么敢惹平南侯府。 新帝登基已经有了一段时间,各种大典、朝会也办的差不多了。朱大同自从做了鸿胪寺丞以后,日子过的十分清闲,虽然他看起来世故又圆滑,但却胸怀大志,总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大展宏图。 因是贡生出身,从九品小官一路爬上来的艰辛可想而知,若不是自己深谙为官之道,又怎么会得崔敏卿的看重,做到同知的位置。 就比如这一次,顾砚初给了他一次机会,让朱三江亲自回青州与他说明京城里的局势。他便毫不犹豫的将家产悉数变卖,同时把家里所有的亲人都带到了京城。 毕竟,没有人会愿意重用一个,处处给自己留后手的人,这就是为什么当皇帝要赐死大臣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逃。 把亲人留在身边,斩断自己的后路,才会得到上位者的信任,官位也会做的更高。 当朱大同听说,顾砚初因为督办四皇子勾结朝中大臣,意欲谋反之事有功,升了三品吏部侍郎的时候,更加坚定了要站在他这一阵营的决心。 这是朱大同自到了京城以后,第一次拜访顾砚初。 他没有告诉朱三江,而是一个人趁着夜色,悄悄进了顾家。 燕九给二人上了茶,便将门关好,退到门外。 “顾大人,多亏您的提携,下官才能来到京城,听说您官升三品,恭喜恭喜!”朱大同的大脑袋晃晃悠悠,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顾砚初点头,示意他坐下:“朱大人在京城可还习惯?” “习惯习惯”朱大同亲自给二人倒了茶,见顾砚初端起茶杯,他也赶忙喝了一口。 “顾大人,下官以前在青州时,操劳惯了,这冷不丁的清闲下来,还有些不适应。” 顾砚初但笑不语,他知道朱大同今天登门一定是有事,所以他并不着急。 朱大同察言观色,见他神色如常,说道:“下官听说户部郞中司佑璞大人,下月就要告老还乡,这户部郞中的位置便空了下来。” 户部掌管全国疆土、田地、户籍及赋税等一切财政事宜,是个十足十的,富的流油的地方。 顾砚初眉心一动,心中立刻有了想法:“户部郞中,的确是个好差事,官位虽然不高,但权力极大。” 见他没有不悦之色,朱大同又道:“大人若是肯拉下官一把,下官日后定当效犬马之力。” “朱大人言重了,并非本官不肯帮你,而是有人早就盯上了这个位子。” 朱大同的心里就是一沉,他伸手将怀中的银票掏了出来,推到顾砚初的面前:“顾大人,小小意思,还请收下。” 顾砚初沉了脸:“朱大人这是做什么,不论咱们同朝为官,就是冲着三江的关系,也不必如此。” 朱大同见他神情严肃,并不是假装推辞,只好将银票又收进怀中。 顾砚初盯着他看了一会,沉吟道:“想要这个位置,倒也不难。” 见朱大同挺直脊背,一脸殷切,他又说道:“平南侯历彦从只挂了个侯爷的虚名,没有正经差事,这么多年坐吃山空,非常急于得到这个官职。” “还请大人教我。” “我这里有历彦从当年给他的亲哥哥下药,致使历彦峰在平昆田之乱时毒发,最终战死的证据。你若敢呈到圣上面前,我便保举你户部郞中的官位。” 送走朱大同,燕九进来收拾茶杯,见顾砚初靠在椅子上微微闭目,他问道:“大人觉得,他会将证据呈上吗?” “自然会” “奴才不明白,大人为何不亲自将证据交给圣上,而要假手他人?” “你爹当年冒死回来为我岳母送信,她才得以逃出保命,那时候他的手里已经有了证据,你来说说,他为什么没有将证据交给我岳母?” 燕九皱眉想了一会:“我爹是怕万一老夫人被捉回去,证据让人抢走。” “这是其一,你爹只是一个小小的侍从,怎么会得到这么重要的证据,必然是当年的平南侯世子交给他,或者允许他得到的,这是其二。我岳母的出逃和你爹后来的失踪,已经让历彦从察觉到了什么,所以后来你爹一直被追杀,这是其三。” 历彦峰当年在赶往昆田的路上,就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一双腿总是使不上力气,他是武将,身体一向强健,对自己身上的感觉再清楚不过。 到了昆田以后,这种感觉越发明显,他悄悄交待自己的贴身侍从庆生,让他把身边的几个大夫都关起来好好查一查。 燕庆生从小与历彦峰一起长大,拳脚功夫自然是不差,他脾气火暴,并不愿与几人多逞口舌,而是用拳头挨个招呼了一遍。 等他把几人签字画押的供词拿到以后,前头就传来了历彦峰中了流箭,人已经快不行了的消息。 历彦峰自知自己时间不多,挥退众人,只将庆生一人招到床前,与他交待一番,便撒手西去。 庆生一路马不停蹄的回到平南侯府,只按照历彦峰的交待让乔氏逃走。 他原本是想将证据交给老侯爷的,可侯爷听到世子爷的死讯,疼的也只剩下了一口气,于是他只好趁着府中忙着操办丧事的时候,偷偷逃了出去。 庆生并不敢留在京城,而是猜测着乔氏逃跑的方向,一路南行。 就这样边走边寻的过了三年多,才在一处渔村里落了脚,他谎称是家乡遭了瘟疫,全家都死绝了,只有他一人。 后来在村子里做了一户人家的上门女婿,这才安定了下来。 在燕九出生的时候,庆生的妻子难产死了,他便与岳父岳母一起将孩子养大。 两年前,庆生的岳父岳母也死了,他把证据缝在了燕九的衣服里,带着他离开了村子,想到京城来寻个机会,看看能不能让当年那份证据重见天日。 可惜天不遂人愿,父子两人竟然走散了,燕九被拐子抓了,庆生不知身在何处。 若不是乔氏见燕九面善,阴差阳错的将他买了回来,也不会有真相浮出水面的这一天。 第104章 定亲 阿香和周嬷嬷一起帮大香洗了个澡,又找出一身干净的衣服给她换上。 阿香看着右眼空洞洞的姐姐,一直不停的流眼泪。 大香伸手去摸妹妹的头发,又给她拭泪,嘴巴里:“啊啊啊”的,好像在劝她不要哭了。 周嬷嬷心里也难受,花朵一样的姑娘,被人折磨成了这样,怎么能不叫人心疼。 大香一边指着外面,一边又做出谢谢的动作,阿香知道她这是想要去给曼舟磕头。 曼舟招手让大香到她身边,仔细的检查了一会,面上露出遗憾之色:“阿香,你姐姐以后,不能再说话了。” 阿香跪倒,泣不成声:“夫人,我姐姐的嗓子治不好了吗?” 曼舟深吸了口气,叹气道:“她的嗓子应该是被人用开水烫过,里面发声的部位已经全都被烫坏变形了。别说出声讲话,她现在就连吃东西都很费力,需要慢慢的吃。” 阿香抱着大香又是一阵落泪,大香虽然不能说话,但却能听得懂曼舟的话,她微笑着又要朝曼舟磕头。 无法想象她经历了什么,毛糙干枯的头发,骨瘦如柴的身子,如花似玉的脸上少了一只眼睛,但仍旧面色恬淡,神情平静。 曼舟让阿香先带大香下去歇着,她想了想,便和周嬷嬷说了对大香的打算。 曼舟的意思是让大香在府里先养好身子,然后让周嬷嬷去问问她,愿不愿意去仙草堂,她这样子,嫁人估计是不可能了, 在那里杨春妮不仅可以教她习字,也可以教她做药,学会写字,以后也好与人交流,总不能一直比比划划,学会做药,以后也能养活自己。 周嬷嬷听了也赞同,直说曼舟的主意好,只等她去和两个丫头说了,看看她们是如何打算的。 曼舟不但心里可怜大香,她还十分喜欢她的性子,不管经历什么,总不会哭哭啼啼,唉声叹气。相反,内心千疮百孔,脸上依旧能挂着恬静的笑容。 乔氏让云香去请曼舟过来,说是有话要说。 曼舟进屋的时候,乔氏正在翻看时历,见她进来连忙招手:“曼舟,娘看下月十五是个好日子,听说大觉寺的观音菩萨十分灵验。” “娘要求什么?” 乔氏笑道:“你和砚初那孩子,成亲这么久了,肚子一直没动静,娘这不是着急吗。” 曼舟一下子红了脸:“哎呀娘!不是女儿不想要。。。” 乔氏惊讶道:“不是你不想要?难道是砚初?你和娘说,是不是他。。。是不是他不行啊?” “娘,你胡说什么呢。” 乔氏急的拍了她一把:“哎呀,你这孩子,要急死人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曼舟抿了抿唇,说道:“娘你就别问了。” 曼舟出去的时候,正和周嬷嬷撞了个满怀,见她面色绯红,她忍不住问:“老夫人,夫人这是怎么了?” 乔氏叹气:“这孩子,我方才问她成亲这么久,肚子怎么一直没有动静,她不睬我,还跑了。嬷嬷,你说会不会是砚初那孩子不行啊?” 周嬷嬷一拍大腿:“哎呦,我的老夫人,您可就别操心了。他们两个都会医术,好的像一个人似的,肚子没动静,那是没到时候。” 崔敏卿等不及要让马氏立刻就死,当崔明珠来为谢延提亲的时候,他只想了一下谢延其人和谢家的家世,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而且让崔明珠与谢家说,成亲的日子是越快越好。 谢延他是知道的,新科的探花郞,年纪不大,现在已经坐上了正四品的督察院右佥都御史的位置。 虽然有传言他是个病秧子,不过听说他与顾砚初交好,顾夫人又是给太上皇进献过仙药的人,有了这层关系,估计谢延一时半会是死不了的。 当马氏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几日,她万没想到,崔语荷能嫁到谢家,渝安谢氏那可是兴旺了百年的名门望族,可是她又没有理由阻止。 为今之计,只有想办法把成亲的日子定的远一些,俗话说“夜长梦多”,谁知道这当中会不会有什么变故,说不定崔语荷会因为出了什么丑事,而被谢家退亲也未可知。 马氏左思右想,在屋里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突然,她一下子回想到,崔语荷从青州回来的时候,当时崔明珠可是说,有高僧断言,她是大贵之相,如能晚嫁,必会兴家旺父。 思及此处,马氏片刻没耽搁的就跑到了崔敏卿的书房,以当年崔明珠说过的话为由,劝他让崔语荷晚一些出嫁。 崔敏卿若不是怕她死了,耽误女儿出嫁,早就送她归西了,哪能容她在这里蹦跶。 他把心中的厌恶强行往下压了压:“晚一点出嫁?还要多晚?语荷马上就十八了,你这个当母亲的却来劝说要她晚一些出嫁,到底是何居心!” 听出崔敏卿语气里的不善,马氏一下子就察觉出,自己的理由找的不对,马上改口说:“老爷,我这不是想着多给语荷存些嫁妆吗。” 崔敏卿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说道:“以前她娘的那些嫁妆、田产和铺子,都给她带着,另外,我名下有六个铺子和两个庄子,分出一半当做嫁妆,银子。。。就给六千两吧。” 马氏两眼发直的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半天没反应过来,等她刚回过神,就听崔敏卿道:“就这样吧,你亲自去操持,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马氏惊愕的张大了嘴:“老爷,要准备这些半年都不够,一个月怎么行?” 崔敏卿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就一个月,不然你就别想再见到知伟。” 马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院子,老爷到底是怎么了,现在不但不进她的房门,连儿子也不让她见了,到底是哪里不对? 她一个人坐在大炕上皱眉沉思,老爷是从什么时候起这样对她的?难道是他发现了什么? 想了一会,她就觉得困的睁不开眼,珍儿端着药走进来:“夫人,安神药好了。” 就着珍儿的手将药服下,她伸手托了个枕头,在大炕上躺了下来,没过一会,就鼾声如雷。 第105章 隔山打牛 早起下了小雪,天有些凉,屋里放了两个碳盆,历彦从还是冷的全身发抖。 手中粥碗里的勺子,不停的碰到碗口,发出“铛铛铛”的撞击声。 金氏坐在他对面的大炕上,吃进嘴里的菜,如同嚼蜡一般:“侯爷,那个朱大同是什么来头,他手里的证据是从哪来的,你。。。真的做了那样的事?” 历彦从既没承认,也不否认,内心已经慌张到了极点,眼神变的闪烁不定起来。 长女如凡走了进来,看了眼爹娘的神色,说道:“爹,娘,女儿有件事,想要和二位说。” 金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凡儿,到娘这来,你要说什么?” 历如凡咬着嘴唇,犹犹豫豫的,将几人在赏花灯那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历彦从并不相信,女儿口中所说的五品小官,能有这么大的能耐? 除非此人并不是五品的官,一定不是。 当时出手教训历洪莲身边丫头的,是锦衣卫,按照如凡说的穿着,这人极有可能就是锦衣卫指挥使。 他把碗推到一边,饭也不吃了,吩咐手下人赶紧去查。 直到傍晚,消息才传了回来,那天夜里,从望月楼里出来的,一个是右佥都御史谢延,另一个是锦衣卫指挥史霍汀。 而历洪莲让丫头出手教训的,是如今已官居正三品的,吏部侍郎顾砚初的夫人。 朱大同是顾砚初亲自从青州调到京城的,算是他的亲信,对他的话自然是言听计从。 他这么做,显然是顾砚初的授意,好一招隔山打牛。 历彦从颓然的坐进椅子里,沉默了一会,他忽然狠狠的一拍桌子:“把王氏和历洪莲给我叫过来!” 他气的眼睛仿佛要冒出火一般,胡子都翘的老高。 王氏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历洪莲却有种不好的预感,心“突突突”狂跳了起来。 屋子里不止历彦从,金氏以及她的三个女儿全都到了,这阵势看起来就像三堂会审。 王氏摆出一副长嫂如母的款儿来,自顾自的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历洪莲没敢坐,恭恭敬敬的道了声:“见过二叔、二婶。” 历彦从低着头,眼睛却恶狠狠的瞪着她,露出一大片眼白,看起来十分可怖。 王氏瞧着所有人的神色,有些不高兴的说道:“二弟,你这是干什么,把我们母女叫过来又不说话,为何只瞪着洪莲一个人!” 历彦从忽的将目光移到她的脸上,把王氏吓了一跳,嘴唇哆嗦了一下,没敢再说话。 历洪莲的后背沁出了冷汗,脑子里不断的想着,让她们母女过来,是不是为了那天晚上的事。 金氏一改往日的畏缩,语调冰冷的说道:“大嫂,你知不知道你的好女儿,都干了些什么?” 不等王氏答话,她接着说:“她好大的威风,仗着平南侯府的名头,要教训吏部侍郎顾大人的夫人,现在好了,人家报复上门了!” 见王氏一脸的迷茫,金氏让历如凡将那天的事,与她再说一遍。 等历如凡说完了,王氏的冷汗也流了下来,她明白自己只是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当初历彦从承袭爵位以后,没将她们母女赶出去,能让她们在平南侯府里,安享这么多年的富贵已是难得。 洪莲还未定亲,自己借着侯府的头名,正在给她相看人家,离开了平南侯府,她们什么都不是。 这时候,王氏也不敢再端长嫂的架子了,语气里带了讨好的味道:“二弟,那顾大人要如何对付我们,他可曾提出什么要求?” 历彦从虽然心虚,但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就算亲哥哥当年是被他害死的,只要顾砚初能够高抬贵手放自己一马,王氏就是知道了真相,又能翻出什么浪花。 他想了想,让几个孩子都出去,关上房门,将当年的事情和盘托出。 眼见着王氏的眼睛越瞪越大,历彦从冷冷的说道:“大嫂,我们现在可是站在同一条船上的人,即便我死了,你能捞到什么好处,你又没有儿子。” 王氏的心里再恨,却也不得不为她们母女的以后做打算。 如果平南侯府倒了,她一个寡妇能去哪里,娘家的哥哥嫂嫂又岂会收留她们。 “你要我怎么做?” “按照顾大人的话,将洪莲送到家庙”见王氏欲张口反驳,他赶忙说道:“大嫂,你放心,这只是权宜之计,等顾大人的气消了,我们再想办法将洪莲接回来,到时候,给她赶快找个合适的人家,嫁了就是。” “现在朱大同的奏本还压在通政司,原来的通政使徐顺年已经被砍了脑袋。现在的通政使,是锦衣卫指挥史霍汀的兄长霍谦!奏本为何还没呈到上面去?还不是顾大人要等我们的态度!” 见王氏终于含泪点头,历彦从这才松了口气。 他对金氏使了个眼色,让她好好劝劝王氏,先说几句好话把她稳住,别一时想不开,再与他来个鱼死网破。 历彦从长出了口气,在心中暗暗发誓,只要顾砚初熄了怒火,把这件事压下,自己一定要想办法,把这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母女早点弄死。 然而,事情的走向,却不像他预料的那样好。 就在历洪莲被送到家庙的七天后,朱大同又将人证送到了宫里。 历彦峰曾经的贴身侍从,燕庆生,他竟然没死! 历彦从再也坐不住了,坐着马车,亲自去了位于淮清胡同的顾府。 好像预先知道他会来,门房并没有进去通报,一个皮肤很白,大眼睛,脸上挂着笑的随从在前面引路,领着他去了顾家的花园。 花园里的梅花树下,正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女子,桃红的小脸裹在白色的狐裘披风之中,一双眼睛如盈盈秋水,处处透着精致,无一不美。 她身旁的年轻男子,面容俊美,眉宇间透着一丝威严,正在听女子的指挥,折枝头上的梅花。 见有人走过来,女子便将已经折下来的梅花,交给身后的丫鬟。 历彦从先作了个揖:“顾大人。” 顾砚初却把头转向旁边:“曼舟,这就是当年害死你爹的人。” “你,你是,你是谁?” 曼舟微笑道:“我娘叫乔茉清,也算是从小与你一起长大的吧。” 看着历彦从惊恐的张大了嘴巴,她淡淡的说道:“不如你自行向圣上请辞,承认自己德行有失,不配享先侯爷的爵位,自请削爵。”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了顾砚初,为什么要置自己于死地,他是在报仇。 转身离去前,顾砚初轻声留下一句:“如果王惠珊死了,我可以考虑给你的三个女儿和两个庶子留条活路。” 第106章 低三下四 院子里跪满了人,吴宝成形容疯癫,孔氏面如死灰。 而当侍卫将已经吓尿裤子的吴大户,拖过来的时候,他发疯一般的冲到吴宝珍的面前,抬起手就是一顿巴掌。 霍汀就站在那里看他们狗咬狗,打了个呵欠,又用鞋底蹭了蹭刀口上的血。 他用刀尖点指着吴宝成:“把他给我拖过来。” 孔氏虽然害怕,但也扑了上去,不让他们碰儿子。 一个侍卫反手就是一刀,刀口从孔氏的额头一直划到了小腹,肠子散了一地,还冒着热气。 吴大户惊呆了,瘫坐在地上,满面骇然。 吴宝珍在发出一声惨叫后,便死死的捂住了嘴。 吴宝成被拖到霍汀的面前,一脸天真的抬头望着他,霍汀提高声音对吴大户说:“你不是一直怀疑有人给你儿子下毒吗,本官今日就为你答疑解惑。” “来人,在他头顶上好好找一找,顾大人可说了,谁能找到,赏银一百两。” 两个侍卫冲过去,按住吴宝成的脑袋,就在上面摸了起来。 过了好半天,其中一个肤色惨白的侍卫说道:“大人,找到了,不过已经没入到头皮里面,取不出来。” 霍汀走过来看,果然在吴宝成的头皮上,有一个针尖一样的小点。 他活动了一下肩膀,瞧着吴大户的脸,说道:“谁能取出来,我再加一百两。” 只见方才那个白面侍卫,抽出腰间的绣春刀,刀尖朝上,用刀柄的根部,对着头就狠狠地砸过去,吴宝成两眼一翻,人软塌塌的倒了下去。 吴家的院子里,顿时响起了一片抽气的声音,但很快就静了下来。 白面侍卫一手揪住吴宝成的头发,将他从地上拽起来,另一只手在血肉模糊的头皮上摸索起来,很快他就将一根约五寸长的银针,用指甲盖夹了出来。 吴宝成像条破抹布一样被扔在了一边,吴大户膝行过去,趴在他身上哀痛欲绝。 霍汀接过粘满血迹的银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帕子包好:“我得拿着这个,和顾砚初要银子去。” 一个侍卫从屋子里搬了把椅子出来,霍汀大马金刀的坐了上去,扫视了一下院子里的人:“今天,谁若是能说出吴大户有什么罪行,签字画押以后,本官就饶他一命。” 沉寂过后,跪着的人当中,就有人战战兢兢的举起了手。 “去那边”霍汀指了指院门口处,那有两个人,正拿了毛笔等着记录。 “说完了,签字画押,就可以走了。” 话音刚落,院子里的人呼啦一下子,全都涌到了门口,只剩下了吴大户和吴宝珍。 吴宝珍吓的,全身不停的乱抖乱颤,脑子里全是当时顾砚初对他说的那句话:“我与吴宝成的账暂时算完了,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白面侍卫上前请示霍汀:“大人,这二人要如何处置?” 霍汀摆了摆手:“拖远一点,随你们处置。” 几天之后,城门张榜:青州城里有名的富户吴家勾结乱匪,与朝廷做对,被灭满门。 当今圣上以前流放时遇险,曾被安阳山上一个和尚所救,老和尚叫明空,不仅救过圣上的命,还教他读书知礼。 圣上感念他的恩情,有言:“做过一天的老师,一辈子都是老师。” 考虑到明空是出家人,不能追封官位,只赐祭谥号“忠愍”,并命人填坟修墓。 锦衣卫悄无声息的来到青州,又悄无声息的离去。 窗外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望月楼里的戏台子上,咿咿呀呀。 伙计端来一壶热茶,给两人斟上。 讨好的俯下身子:“大人还想听哪一出戏?” 顾砚初瞧了一眼曼舟,见她看的入神:“随便唱吧”,便呷了口茶。 伙计赔笑:“小店进了新鲜海鱼,给大人和夫人做两碗鱼汤面?” “多加些汤。” “是是是。”伙计弯着腰倒着退了出去。 霍汀与谢延来的时候,顾砚初已经吃完了,正一勺一勺的,往曼舟的嘴里喂鱼汤。 他拿帕子给她擦了擦嘴,令丫鬟在他们中间摆了屏风,这才与二人低声交谈了起来。 霍汀拿了两瓶酒,放到桌子上:“这两瓶酒是西域进贡来的,口味清甜,不上头的。” 他让丫头给三人都满上一杯,顾砚初举着杯子,只略略沾了沾唇,便觉得味道香甜,适合女子饮用。 他拿了其中一瓶,转过屏风,亲自给曼舟斟上一杯,又叮嘱她不许多喝。 霍汀叹气与谢延道:“你瞧瞧他那样儿!定是让人喂了毒药,三品大员,如此低三下四。” 谢延也拿了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微微笑道:“等你成亲了,自然就会懂得其中的妙处。” 见顾砚初回来,他又道:“南方蛮夷作乱,圣上降旨,派昭勇将军华汝海前往平乱,那华汝海是个酒囊饭袋,多少年不打仗,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顾砚初道:“华汝海是内阁次辅黄高图的小舅子,他以为在南方作乱的,只是几个小股的乱匪,殊不知,那些人有些道行,已经占领了整个贵池县。” 谢延有些郁闷:“我曾举荐威远将军汤禾,此人智勇超群,名震边陲,可惜圣上仍旧听黄高图的话。” 顾砚初淡淡道:“圣上终归还是更信任老臣,你我根基尚浅,还是韬光养晦的好。” 谢延愤然道:“朝中几个老的,一贯看我们这些年纪轻的不顺眼,只要是我们提出的,他们都要反驳,完全不把国家安危放在眼里。” 霍汀道:“欸,黄高图那老糊涂,哭的日子还在后面呢,等他那个小舅子,让人打的屁滚尿流的时候,他就得意不起来了。” 楼下有吵闹声传进来,透过面向戏台敞开的窗子,能看到被一群人簇拥着的一个年轻姑娘,正往楼上来。 霍汀努了努嘴:“瞧瞧,那就是次辅黄高图的小女儿,好像是叫黄营雪。” 不大一会功夫,唱的好好的戏,就硬生生的被人叫停了下来,换上了杂耍。 曼舟只喜欢听戏,对杂耍表演倒是兴趣缺缺,正好那边三人也说完了话,几人就一起走出雅间。 顾砚初不想被人看到,来的时候就坐了最里头的房间,也是戏台子的侧面,这样从里面能看到外面的情况,从外面却有窗户挡着看不到里面。 而黄营雪却挑了最中间的位置,雅间的窗子正对着戏台,整个酒楼的动向都能尽收眼底。 她认得霍汀,一眼就瞧见了他,再去细看他身边的人,不由的心脏就乱跳了起来。 她招手叫来了身边的丫头:“去打听打听,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年轻男子,是什么身份。” 第107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 谢崔两家交换了庚帖以后,便是纳吉的时候,谢家正式送了聘书,与崔家订好了日子。 崔语荷成亲的前一日,曼舟亲自去了崔家,给她送添妆礼,到底是学士府,一草一木都透着清秀雅致。 房里已经坐了三个人,都是她不认识的,见她进来,崔语荷的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曼舟,你来了?” 她给曼舟介绍,坐在大炕上的,是新任兵部尚书韩大人的嫡次女韩灵雅。 围坐在圆桌旁的有两个人,穿梅花暗纹锦服的,是武定伯的嫡长女安会其,穿宝蓝色荷花褙子的,是次辅黄高图的小女儿黄营雪。 韩灵雅一看就知道是个活泼的性子,圆圆的脸上一直挂着笑,见曼舟看她,赶忙笑着拉了一把她的手。 安会其看上去性子有些冷,脸上没什么笑容,不过在崔语荷向曼舟介绍她的时候,仍旧微笑着点了点头。 只有黄营雪,虽然嘴角扬起弧度,但一双眼睛冰冷,神情看上去有些怪异。 更确切的说,曼舟在她望向自己的目光里,看到了敌意。 她拉着崔语荷与另外两个人说话,故意冷落曼舟。 可韩灵雅却不吃她这一套,她发现曼舟谈吐不俗,落落大方,于是干脆坐到她的身边和她说话。 韩灵雅最爱听戏,她总觉得戏里面的情节,都是自己平时不敢做的事。 “顾夫人,没想到你也喜欢听戏,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结伴同去。” 听到“听戏”两个字,安会其的眼睛亮一下,笑容有些矜持,看向曼舟的眼神难掩兴奋。 黄营雪在一旁撇了撇嘴:“灵雅,你当顾夫人都像你似的,整天闲着没事。你还没出嫁,不懂得已嫁作人妇的女子,那种盼望赶快有个子嗣的心情。” 崔语荷有些生气:“黄营雪,你胡说什么呢?” 曼舟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明天就是崔语荷大喜的日子,她不想在她的闺房里与人斗嘴,平添不快。 谁知黄营雪仍旧不依不饶,阴阳怪气的说道:“顾夫人,您别怪我,我这人性子直,咱们都同崔姐姐交好,说起来也算是好姐妹,我是听说,你与顾大人已经成亲很久了,到现在也没怀上孩子,而且你们夫妻的感情也不太好,为丈夫开枝散叶可是一个女人的本分。” 她兀自笑了起来,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我还听说,顾大人在京城里,可是有个惧内的名声呢。” 曼舟听了她的话,非但没恼,而是嫣然一笑:“看来黄姑娘在生孩子和御夫之术上,很有经验,不知道你已经生了几个?正好崔姐姐明日成亲,你也来说一说,该如何驾驭男人。” 黄营雪的笑僵在了脸上,一张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她牙齿咬的咯咯作响,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让一个未成亲的大姑娘说什么御夫之术,这分明是骂她不要脸,不检点,她哪里知道怎么生孩子。 方才说的那些,只不过是为了羞辱她是只不下蛋的母鸡。 可是刚刚自己分明已经说了开枝散叶那样的话,这要怎么顶回去。 韩灵雅憋了笑,心里畅快极了,她在一旁添油加醋道:“黄营雪,你今天擦的是什么胭脂,怎么脸这么红。” 这时,外面崔语荷的丫头小玉进来禀报:“顾夫人,顾大人下朝以后来接您了,现在就在外面。” 曼舟笑着与崔语荷道别,临出门时回过头对黄营雪道:“黄姑娘,何不以溺自照面。” 韩灵雅偷偷用帕子捂着嘴,她怕自己一不小心笑出太大声。 这个黄营雪,平日就仗着他爹是内阁次辅,天子近臣,一贯的嚣张跋扈,谁家的闲事都要管上一管,这下子好了,顾夫人方才让她回家好好照照镜子。 见时辰不早了,几个姑娘都纷纷告辞,黄营雪死死的咬着下唇,又羞又气的,也待不下去了,追着几人的后面也出了门。 崔家的大门外,顾砚初正在给曼舟系斗篷上面的带子,温热的手指划过脸颊,痒痒的。 瞧见他的目光,粘在自己脸上,曼舟嗔道:“顾大人,你又不正经了。” “正经给谁看。” 簇簇海棠花,盛开在枝头。 花枝舒展,绿叶相衬,一树千花,让人陶醉。 看着远去的马车,韩灵雅感叹道:“真是才子配佳人,让人羡慕。” 说着她捂着嘴笑起来,语气里带了嘲讽:“黄营雪,你到底是听谁说,顾夫人与顾大人的夫妻感情不好啊?依我看,与你说话的这人,定是别有用心,你应该去找他,然后大嘴巴子抽他!” 见韩灵雅大摇大摆的甩着帕子往外走,扶着丫头的手上了马车,安会其也没和黄营雪告别,只是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便也匆匆离去。 曼舟透过车窗看到外面的街巷,发觉不是回家的路,问道:“我们去哪?” “平南侯府。” 大门敞开,院子里丫鬟婆子跪了一地,听到有人走进来,却没有人敢抬头。 就在前日,平南侯历彦从和两个庶子已经被处死,金氏以及她的三个女儿和两房小妾都被赶出了侯府。 王氏和历洪莲不知所踪。 “春光院”里,已经十几年没有人进来过,杂草丛生,窗棂上是厚厚的灰尘,有的地方还结了蛛网。 屋里的摆设看上去还是原来的样子,东面的墙上挂了一把宝剑,桌子上整整齐齐的码放着几本兵书。 阳光透过窗柩射进屋内,形成一条明亮的光柱。 恍惚间,曼舟好像看到了一个身材魁梧,面容英俊的男子坐在桌前,身旁为他研墨的女子,是母亲年轻时的样子。 我愿挽袖研墨,勾勒你眉间朱砂。 你却轻笑,何人能点缀你绝世风华。 曼舟觉得胸口发闷,眼睛和鼻子都酸涩的不行,她轻轻抚去书上的灰尘,泪珠子滚瓜一样的落了下来。 “这就是我爹的屋子。” “再多看几眼,明日这里就要被收回去了。” “娘呢?” “她不肯来,不想睹物思人罢了。” 他掏出帕子为她拭泪,又在她的眉眼上亲了亲。 将人抱上马车,顾砚初吩咐木易,将墙上的宝剑,和桌子上的兵书以及镇纸都收过来。 第108章 门当户对 秋香等在门口,看到曼舟回来,她一边帮她解斗篷上的带子,一边禀报杨春妮来了,就等在前面的厅堂。 曼舟重新换了身衣裳,又洗了脸梳了头,这才去了前面。 杨春妮红着眼睛坐在那里,见曼舟走进来,赶忙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这是怎么了?” 曼舟瞧了她一眼,想不出她为什么来。 杨春妮又羞又气:“前些日子,朱三江来铺子里,说想帮我们家租个宅子,就住到他们家旁边,要与我做邻居。” 曼舟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心中已经有了些猜测,并没有打断她。 “也不知道他回家说了什么,就在昨天,他娘跑到我们家去大闹了一场。说绝不会同意让朱三江娶我,曼舟姐姐,我,我并没想过要。。。” 她咬了咬嘴唇,仿佛有些难以启齿,好半天才道:“我也并没想过,要嫁给他。” 曼舟等着她情绪平稳了以后,才缓缓开口:“春妮,你来京城的日子不短了吧。” 杨春妮不敢抬头去看她,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仙草堂一月的盈余有多少,我想你我都心知肚明,让你管着仙草堂这么久,别说是租,难道你手中的银子还买不起一个宅子?” 曼舟很喜欢杨春妮的聪明上进,仙草堂的生意,她基本上不去过问。 她也曾暗中留意过进药数量与制药数量,每月销的银钱,是否能对的上,然而杨春妮并没有中饱私囊,十分忠诚。 阿香捧了茶进来,瞧了眼曼舟的神色,便赶快退了下去。 她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朱三江虽然没有功名在身,可他爹好歹也是正五品的户部郎中,你觉得他会让儿子娶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女子吗?” 曼舟端起茶,揭开盖子,轻轻吹了吹,不再说话。 杨春妮垂着头,好似在沉思,过了好半天才说道:“曼舟姐姐,我懂了,我回去就立刻让我娘他们收拾行李,抓紧寻地方搬出去。” 自古以来,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由的自己做主,何况还是官家子女。 为了保住家族高贵的门第,许多家族不允许与庶族通婚,只许在名门大姓中联姻。 就算你家财万贯,也没有资格与位高权重或是名门望族结亲。 杨春妮走后,曼舟刚回屋子,就听阿香说乔氏一天没出房门,不知道是不是病了。 她顾不上用饭,匆匆忙忙又去了乔氏的院子。 周嬷嬷正坐在床尾小声的劝慰着,乔氏用帕子捂着嘴,时不时的咳上几声。 曼舟去摸她的额头,略微有些发烫,撩起刘海的时候,依稀可见额前几根白发。 乔氏见她来,眼神渐渐清明,曼舟瞧着她的嘴唇有些干,便又去端茶喂进她嘴里。 乔氏每咳一声,曼舟的心就跟着一颤,坐到床边去抚她的胸口。 周嬷嬷道:“老夫人这是知道,平南侯死了,过了这么些年才得知真相,心里的郁结一下子都散了出来,这才病了。” 曼舟抓着乔氏的手腕给她把脉,和缓流利,不徐不疾,稍有些细弱,是大病渐愈的脉象。 她吩咐阿香去铺子里取些枇杷膏回来,给乔氏冲水喝。 曼舟怕乔氏再伤心难过,不愿再提平南侯府的事情,说了些崔语荷要成亲的事,又说等过些日子乔氏身子好了,便陪她一起去永乐山上的白云观里住上几日。 白云观建在永乐山的山顶,里面包括山门、灵官殿、玉皇殿和老律殿等近二十个大殿,还有三百多个天尊像。 佛教弘扬佛法无边,无所不能,而道教提倡无为而治,佛祖说普度众生,而道教是道法自然。 于是便就有了那句“盛世佛乱世道”。 周嬷嬷出去端了清粥小菜回来,曼舟便服侍着乔氏吃了,又让她喝了一碗补汤,才算作罢。 曼舟出了院子,想起乔氏额边的白发,忍不住又是一阵难过。 一连着好几天,她都守在乔氏的房中,端茶喂药,直到乔氏彻底好了,她才放下心来。 夜里睡的迷迷糊糊,外面有人拍门,是宫里传召,要顾砚初现在立刻进宫。 曼舟心惊肉跳的从床上坐起,想要下床去服侍顾砚初穿衣,谁知她人还没清醒,动作又急,正撞上他的后背。 曼舟被撞的晕头转向,他顺势坐了回来,双手捧着她的脸看,瞧见她长发披散,鼻头红红的,眼神里就带了笑意。 吻落在她的唇上,好半天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你别起来,我自己来。” “这么晚了传你,我担心。。。” “可能南方匪患的事。” 华汝海到了南方才发觉,乱匪已经占了整个贵池县,大越太平多年,他早就忘了如何排兵布阵。 没用几日就遭了重创,三万大军死伤惨重,皇帝得知,十分震怒。 可怜黄高图,本以为平乱之事,手到擒来,哪里想到华汝海烂泥扶不上墙,反倒弄巧成拙,自爆丑态。 就在黄高图一党惶惶不可终日,期盼有人出来收拾烂摊子,挽回颜面之时,威远将军汤禾却落井下石,托病不出。 皇帝连夜召了几名心腹大臣,进宫商量对策。 顾砚初举荐武定伯安邦雄。 安邦雄祖上数代都是武将出身,其曾祖父更是同高祖皇帝一起征战过,多次凯旋,一生未有败绩。 皇帝现在一门心思只想快速剿平乱匪,又挨个询问了其他人的意见后,便让人拟旨,封武定伯安邦雄为南平将军,即刻前往贵池。 顾砚初从宫里回到家中,天已经大亮,曼舟给他换衣裳时,见他眼中布满了红血丝,就有些心疼。 正要吩咐阿香摆饭,顾砚初说在宫里已经用过。 “你夜里睡的可好?” 曼舟摇头:“你走了以后,我就睡不着了,索性起来看书,等你回来。” 夫妻两个洗漱完了,就进了内室,抱了厚被又紧紧靠在一起。 顾砚初说了昨夜进宫之事,华汝海恐性命难保,当他提到武定伯安邦雄时,曼舟想到了那天,在崔家见到的安会其。 皇帝后来召了安邦雄进宫详谈,允他自己挑选副将,与他一起前往贵池县平乱的多了两人,朱三江和秃三。 第109章 马氏 自崔语荷成亲后,崔敏卿就了了心事,一直宿在两个妾室的房里。 冷氏乖巧听话,性子又活泼,很得崔敏卿的喜欢。 她让丫头用宽口的盆子盛了水,又摘了些红色的梅花,剪掉枝子放在水里,满室的馨香。 天黑下来后,崔敏卿是被人扶着回来的,看样子像是喝了酒,闻着嘴里也有微微酒气。 下人将他扶到软榻上,冷氏忙吩咐丫鬟去打水,给他擦手擦脸。 崔敏卿喝的不多,洗了脸以后人就清醒了不少,冷氏伏在他身边,撒娇的和他讨要东西。 丫头在帘子外面低声禀报,说夫人派珍儿过来,请老爷过去一趟。 冷氏不依,抱着他的胳膊不让走,正好崔敏卿也不耐烦与马氏周旋,顺势闭了眼睛装作没听到,任她随意将丫头打发了。 见珍儿没把崔敏卿请过来,马氏在屋里头大发雷霆,她摔了茶壶和茶杯还不解恨,又把珍儿拉过来,在她的大腿上狠狠的拧了两把。 珍儿疼的直打哆嗦,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咬着牙硬是不肯落下来。 马氏最近的脾气越来越暴躁,每天夜里早早就睡下,可早上醒来,又觉得好像没睡过,现下要紧的是,她的肚子已经不能再等了。 连着多少日子都见不到崔敏卿,两个姨娘也不来向她请安,最让她恼怒的是,崔语荷成亲的嫁妆,分走了府里近一半的家当。 他与崔敏卿已经成亲有几年了,老爷现在虽然与她并不是多亲近,但二人到底也如胶似漆的腻歪过一阵。 她心里猜测,一定是崔敏卿那天夜里,看见她将两个姨娘叫到身边服侍,觉得她苛待了两人,才故意冷落自己。 马氏盘算着,如果把怀孕的喜事告诉他,崔敏卿还指不定得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她已经好几个月都没看到崔知伟了,让翠儿去打听才知道,老爷竟然把儿子放到了崔语荷的身边养着。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会养什么孩子,也不知道知伟跟在她的身边,要受多少苦。 好不容易熬到崔语荷嫁出去了,她以为自己就能见到儿子,没想到老爷又把崔知伟送到了崔明珠那。 马氏几次都想找崔敏卿哭诉,想要把儿子接回来,无奈他不是宿在冷氏房里,就是宿在白氏那,自己根本就见不到他的人影。 一个正房夫人,当的着实是憋屈。 无论如何,今天一定要见到崔敏卿。 打定了主意,马氏抬起头瞧了眼珍儿,见她表情木然的站在那里,她又是一阵的窝火,觉得自己刚刚掐的不过瘾。 她招手,语气不善:“你过来。” 珍儿走到马氏身边,马氏伸出手,对着她的腰又狠狠的拧一把。 “再去请,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今天不把老爷请过来,我就打烂你的脸!” 出了门的珍儿,站在院子里,用袖子胡乱的擦了把脸,又朝冷氏的院子跑去。 崔敏卿进来就看到一地的狼藉,他憋着气,坐到椅子上,也不说话。 马氏见珍儿果然把他请来了,立刻换了一副嘴脸,噘着嘴撒娇的说道:“老爷的心好狠,这么久都不进妾身的房门。” 她垂着头,手里扭着帕子,一副羞答答的模样。 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崔敏卿说话,马氏忍不住悄悄抬头,偷眼打量着他的神色。 却见他坐在那里,右手支在额头上,舔着嘴角,看她眼神阴森冰冷,好像那索命的厉鬼。 马氏从没见过他如此表情凶狠的样子,心里就七上八下的翻腾起来,过了好半天,才勉强干笑了两声。 “老爷,怎么用这种眼神盯着妾身,看着怪瘆人的。” “哼”崔敏卿冷笑一声:“你非要见我做什么?” 马氏的眼珠子飞快的转着,直觉着不对劲,心里思量着,是不是他发现了什么。 再去看他,烛光下,他的表情愈加阴森恐怖。 空气好像都凝滞了,她越想就越忐忑不安起来,不知道如果自己把怀孕的事说了,到底是福还是祸。 “你说!”崔敏卿猛然提高了音量。 马氏被他这么一吼,吓的身子一颤,心肝儿险些都要跳出来。 不由得心中就生出了几分警惕,咬了咬牙,她当即决定,不能把自己怀孕的事情说出来。 表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已经有些日子没来了。 不如明天找人出去给他送信,让他尽快来一趟,两人也好商量商量对策。 想到这里,她结结巴巴的说道:“老,老爷,妾身实在是,实在是想儿子了,想问问老爷什么时候能把知伟接回来?” 崔敏卿“哼哼”笑了两声,脸上的狠色慢慢褪去了一些,他并不愿意将她做的那些下贱事与她挑明,脏了他的嘴。 他决定听从姐姐的劝告,先不必要了马氏的命。 儿子要科举,还要娶妇,如果这时候马氏死了,那儿子的前程和婚事就都要耽误了。 赵四已经成了太监,现在恐怕连上茅房,都要插着鹅毛管才行,马氏肚子里的野种,自然也要快点弄掉才是。 崔敏卿站起身,抖了抖袍子:“过些日子吧。” 他走了以后,马氏才发觉后背上的汗水,已经将她贴身的里衣打湿了一大片。 若是崔敏卿为了两个妾室对她大发雷霆,她倒可以理解,可是他没有埋怨,越是这样默不作声,她才越觉得心中不安。 马氏坐在那里,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对劲,崔敏卿的神情和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 珍儿端了药碗走进来:“夫人,该喝安神药了。” 她没有丝毫怀疑的就喝了下去,珍儿收了碗,又将马氏扶到床上。 回头看了眼幔帐里的人,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大腿和腰间,慢慢走出去将门关好。 站在廊下,珍儿想起崔敏卿方才对她的吩咐:“等夫人夜里落了胎,就赶快把小姐让人送回来的药给她灌下去,别让她死了。” “老爷,打下来的胎儿怎么处置?” “喂狗!” 桌子上的烛火跳动着,忽明忽暗,映照在墙壁上,火焰闪烁不定,床上的人,目光也渐渐模糊。 第110章 花布 南边战事传来好消息,南平将军安邦雄首战告捷,圣上龙心大悦。 恰逢苏贤妃有孕,因年纪大了,胎气不稳,需要真龙陪伴在身边才行,圣上便口谕暂停上朝十日。 左右无事,夫妻两个便陪着乔氏,一起去白云观住上几日,散散心。 相传永乐山原来只是一座并不太高的小山峰,山下还有一片湖泊,有一道士常年在此修炼。 一日,道士正在修炼时,听见山下吵闹,开始他并未理会,岂料吵闹声越来越大,只好下山查看。 只见几个人正围在一只巨大的老龟跟前,为了如何分吃而争吵。 道士见那老龟身形巨大,看来是已经活了有些年头了,他并不想管闲事,打算离去,忽然耳边就传来说话的声音。 道士仔细听了一会,竟然是那只老乌在向他求救,它说自己已经三千多岁了,只因吃了太上老君荷花池里的莲叶,才被贬下界,求道士能救它一命。 道士听了,惊讶不已,再去看那老龟,已然流出两行眼泪。 他上前劝说几人不要吃龟,并将身上所有的银子全都掏了出来,谁知那几人听了他的话以后,忽然就凭空消失不见,再看那老龟也是足迹全无。 没过多久,道士就飞升成仙,这座永乐山也在一夜之间就高出了数百丈。山上的白云观也成了各地道教信众的拜谒圣地。 永乐山中树木茂盛,风景如画,在郁郁葱葱的山林中隐藏着十几处瀑布,清澈的激流从数十丈高的崖顶跌落下来。 最值得一观的是雨后,云雾环绕在各个山头,早起的话就能看到极美的云海和日出。 行到半山腰,马车就上不去了,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台阶。 半山腰处,有专供香客存放马车的地方,想要去山顶上的白云观只能步行上去。 曼舟和顾砚初还好,乔氏爬了这么长的台阶,已经累的气喘吁吁,不过病了一场痊愈以后,能出这么多汗,身上着实爽快不少。 几人一进大门,就有小道长迎了出来,乔氏行了拱手礼:“道长慈悲。” 小道士还礼,引着几人去了三清殿,乔氏和曼舟走在前面,顾砚初只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 上完了香,曼舟扶着乔氏先去厢房休息,顾砚初给了丰厚的香火钱,几人才得以单独住了一个院子。 乔氏带着周嬷嬷每日晨起听经诵经,午后清静时又与道长学习修炼的拳法,强身健体,修身养性。 曼舟和顾砚初早上与乔氏一起听经,之后两人就寻了僻静之处,通常都是在崖边,垫了蒲团相对而坐,一边欣赏变幻莫测的云海,一边说话。 如此过了几日,乔氏觉得身心舒畅,人也精神了不少,就计划着明日下山回家。 还不等走,谢延就找了过来,因为太上皇失踪了。 顾砚初惊讶,不相信一个大活人会无缘无故失踪,说不定是偷偷溜出宫的。 顾砚初与谢延在后山寻了一处树木繁盛的地方,两人就站在树下说话。 谢延一路爬山上来,到现在也没喘过气来,声音有气无力:“圣上本来是召你进宫,可是你府中的人说你去了白云观,于是又将我召进宫中。” “不像是失踪,有可能是出宫了,怎么能不打招呼就出宫呢,这是要微服私访?” 谢延扶着树摇头:“我也觉得是出宫了,他身边的李公公也跟着一起不见了,你说他一个老头子,能跑到哪里去?” 顾砚初瞧了他一眼:“我看你还是得用些药,这都上山多久了,怎么还是喘成这样。” 忽然,谢延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往远处看。 顾砚初不动声色,眯着眼睛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在一棵约有一抱之粗的树后面,露出一块圆溜溜的,用花布包裹着的东西,那东西还时不时的动上两下。 二人对视一眼,都没弄明白那是个什么东西。 顾砚初看看木易的位置,在那个东西的对面,如果让他过去,势必会被那东西发现。 他用胳膊肘碰了碰谢延,又朝扎秋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谢延立刻会意,扶着树就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果然惊动了倚在树上闭目的扎秋。 瞧见谢延正对着一棵树不停的挤眉弄眼,扎秋疑惑的看了过去。 一下子就发现了那个晃动的花布球,她站的地方正在那块“花布”的正后方。 扎秋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可惜地上到处都是枯树枝,扎秋又壮实,每走一步都会因为踩断树枝而发出声音。 眼看着就要惊动那块“花布”,谢延冷不丁的又咳了起来,趁此机会,扎秋飞快的蹿到近前,一把将树后的人拎了出来。 那人被扎秋扔在地上,摔的七荤八素,裹着脑袋的花布也掉了下来。 谢延只觉得眼前的秃头油光锃亮,他俯下身子,仔细去看他的相貌,不由惊讶的叫道:“普真?” “你怎么会在这里?” 普真的秃瓢被磕在地上,迅速肿起一个大包,他哭丧着脸:“谢大人,老衲是追着你来的,有要事要向您禀报,老衲冒了风险下山去你府上,府上下人说你去了白云观,我这才追了过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好好给我说说。” 普真揉了揉秃瓢上面的大包,疼的直抽气:“前几天来了两个人,说要在寺里住上几日,一出手就添了一百两银子的香油钱。这本来没有什么,老衲每日早晚都要到峰顶,去吸收天地光华和日月灵气,奇怪的是,每次都会碰到他们。” 顾砚初听的不耐烦:“你怎么这么啰嗦,简单说。” 普真龇牙咧嘴的接着说道:“最怪异的就是,其中那个老的,说起话来细声细气,一根胡子都没有,一看就不是正经的男人。” 听到这话,顾砚初和谢延的心头都是一动,对视一眼,示意普真接着说。 “于是,老衲就半夜里去偷看他们睡觉,想着如果能听到二人的对话或者梦话,也好查探一番,毕竟当初能找到徐顺年的名册,老衲是功不可没。可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们猜猜我看到了什么,那个长胡子的,竟然穿了一条明黄色的亵裤。我以为是自己上了年纪,老眼昏花,于是隔天夜里又偷偷去看。果然啊,果然真的是明黄色!” 顾砚初心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谢延心道:“看来这秃驴,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第111章 出宫 太上皇自退位以后,每日虔心修炼,欲寻求秘传的养生之道。 早些年他就听说过,西瑶寺在京城的最西端,清晨时最高峰上,晨光自天地倾泻而下,洒满整个峰顶,周遭所有草木熠熠生辉,此时也是修炼的最佳时机。 夜间,时常会有月华如昼的时候,天上无一片云彩,天地之间又亮、又静,是一方吸取天精地华的宝地。 太上皇和伺候了他几十年的李公公,带足了银子,悄悄的溜出皇宫,一路畅通无阻,无人敢拦。 把守各殿门和宫门的侍卫,更是在他与李公公的暗示与明示下,闭紧了嘴巴,没有一人敢向上禀报。 一出宫门,太上皇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飞奔着,狂啸着,更像是飞出了笼子的小鸟,在天空中展开了翅膀。 他与李公公两个人欢快的不得了,任何一个人看到他,都不会相信,这是一个曾经执掌天下的最高统治者。 两个人是在天快亮的时候,出的宫门,凭着两条腿走了很远,到了最热闹的春阳大街时,天已经大亮。 先是在街边的小摊子上吃了两碗馄饨,然后又去火烧铺子,排队等着买新鲜出炉的糖火烧,最后在路边,看到有孩童的手里举着糖葫芦,两人又每人各买了一串糖葫芦。 到底是上了年纪,平时在宫里,吃穿卧行都要约束着,如今到了外头没人管着,一下子就吃的多了些。 好在有的是银子,李公公拉着老太上皇,找了个从面外看起来金碧辉煌的客栈住了进去,在床上仰躺了半日,才觉得肚子舒服了一些。 天黑下来以后,太上皇摸了摸自己已经瘪下去的肚子,兴奋的拉着李公公又出了客栈。 这次二人去的地方是望月楼,他早就听人说过,这里既能吃饭,又能听戏看杂耍,越是到夜里,就越热闹的不行。 看着酒楼里面人声鼎沸,太上皇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看了看李公公的下巴,一个劲的摇头。 两人在街上找了个卖假髻和假胡子的铺子,进去以后,李公公本来以为太上皇要给他买假胡子粘上,可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让掌柜的拿了一顶假髻,非要强迫自己戴上。 李公公吓的左右闪躲,甩着兰花指,直嚷:“诶呦,主子 ,这这这,这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呀!” 他最终也没能逃脱,终于被戴上了假髻,太上皇左看看右看看,啧啧叹气:“算了算了,还是粘胡子吧,小李子,你这脸上的褶子也太多了,委实是惨不忍睹。” 进了望月楼,有了胡子的李公公,十分豪横的赏了银子,小二乐的屁颠屁颠的,立刻给他们安排了正对着戏台子的雅间。 茶水上了最好的,点心也相当精致,各种珍馐美味,不一而足,可把老太上皇吃美了。 宫里的东西固然可口,可任谁吃上几十年,再好吃也会腻,怎么能与民间的相比。 就连戏台子上唱的戏,也不是宫里那个拘谨的味道,听得他是摇头晃脑,陶醉其中。 这边老太上皇在雅间里,眉开眼笑,心旷神怡,另一头早就有人在看到他时,惊吓的半天没合上嘴。 霍谦见弟弟两眼发直,张着嘴一副见鬼的模样,忍不住拍了他一下:“你看见什么了,吓成那个鬼样子。” 霍汀伸出胳膊指着对面,手和嘴都在不停的哆嗦:“大,大哥,你,你看,正中那个雅间里,是不是,是不是皇,皇姨父。” “皇姨父?哪个皇姨父?”霍谦转头去看,戏台正中对着的那个雅间里,一个老头坐在那里,笑的前仰后合,不停的拍着大腿,属他的声音最大。 “这,这,皇姨父怎怎么,怎么会在这里?”霍谦受到的惊吓丝毫不亚于见鬼。 “他身后那人,有些眼熟。” “我也觉得他面善。” 忽然,兄弟二人异口同声:“李公公!他怎么长胡子了?” 霍谦道:“难道他是个假太监?” 霍汀白了他一眼:“太监是不是假的,我不知道,不过胡子肯定是假的,你看,不但粘歪了,还左边多,右边少。” 两人一边观察着老太上皇的动向,一边猜测着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就在他们商量要如何是好的时候,那头老太上皇打着哈欠,已经由李公公扶着走出了雅间。 霍谦也顾不得许多了,紫禁城夜里是不允许随便出入禁门的,于是,他让霍汀跟紧了两人,自己要赶快回府禀明父亲。 太上皇虽然年纪大了,但到底不是普通人,一回到客栈就悄悄对李公公说,他发觉从望月楼里出来以后,就有人一直在他们的身后跟着。 李公公吓得直哈气,胡子都被吹掉了一半,他捡起来,用力的往下巴上粘了粘,趴在太上皇的旁边,耳语道:“难道我们要在这里乖乖受死?” 老太上皇瞪了他一眼:“胡说,哪会有人知道我们的身份,更别提什么受死。” 李公公惊魂未定,一双眼珠子乱转,不停的往门口瞧,好像生怕有人闯进来一样。 “哎呦,主子,依老奴之见,咱们还是快点逃吧。” “往哪逃,屋里只有这么一个门。” 两个老头一个坐在床边,另一个蹲在地上,开始四下打量,当看到敞开的窗户时,二人不约而同的嘿嘿笑了起来。 于是,大越朝的太上皇,和曾经的大内总管,一起翻过客栈的窗子,逃了出去。 这次逃跑,有惊有险,老太上皇踩着小李子的背跳下来的时候,险些崴了脚。 等霍谦回府禀明了霍启枡,又带人一起赶来护驾的时候,屋子里早已人去楼空。 老太上皇站在街边,威风八面的指挥着小李子,雇了一辆马车,趁着夜色去了他向往已久的西瑶寺。 深夜砸开庙门,小和尚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呵欠,一睁开眼看到的只有银子,明晃晃的银子。 小和尚不敢做主,收了银子以后,便去峰顶寻找正在吸收天地灵气的普真。 普真到底曾经做过内阁大学士徐光居的幕僚,人还是相当警觉的,毕竟正常人,谁会在三更半夜跑到庙里借住。 于是他决定亲自会一会两人,他故作高深莫测的神情,在见到李公公递过来的一百两银票时,瞬间就崩不住了。 第112章 抢地方 普真命小和尚将两个人带去了最好的厢房,拿着银票的手,还有些微微的颤抖。 此时他也顾不上去吸收天地灵气了,飞快的回到了自己的禅房,用刀子从墙壁上抠出了一块墙砖,将银票放了进去。 这夜,他美美的睡了个好觉,梦里还梦到了观音菩萨,正在用柳枝往他的嘴里喂长生之水,为了长生不老,他贪婪的喝了许久。 早上天还未亮,普真迷迷糊糊间,把手伸到肚子上揉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的肚子胀的要命,想上茅房。 自己喝福水的感觉怎么这么真实,难道已经到了天庭? 他慢慢的睁开眼睛,不是天庭,上方依然是那个,每天早上醒来都会看到的天棚。 “啪嗒”天棚上一滴水正好落在了他的嘴里,普真一下子就清醒了,就在他正琢磨着,这是什么水的时候,上面又“啪嗒”一声,落下一滴水。 他立刻翻身坐起,发现自己躺过的地方还是干的,没有水。 再抬头往上瞧,一看又有一滴要落下来,他赶忙将一旁的茶壶推了过去。 普真愣愣的看着天棚“啪嗒啪嗒”的不断往下滴着水,又伸头看了眼屋外,好大的雨。 他终于弄明白了,昨晚自己整整喝了一宿的福水是什么。 他气的一脚将茶壶踢出去老远,茶壶撞到了旁边的矮几,发出“咣当”一声响。 揉了揉肚子,撑的鼓鼓的,他随手抓了件僧袍挡在头上,飞快的向茅房跑去。 雨慢慢小了起来,天上的乌云也渐渐散开,寺中各种花草的叶子上,都凝结着一颗颗晶莹的水珠。 到午后的时候,已经放晴,天空澄碧,大朵大朵的白云轻轻的飘着。 在屋子里憋了一上午的太上皇,背着手走出了房门,他在寺里的金刚殿、天王殿和千佛殿都转了一圈,累的就走不动了。 用了斋饭,他直接回了禅房和李公公蒙头大睡。 白天睡的太多,到了夜里,老太上皇的眼珠子就瞪的锃亮,睡意全无。 两人悄悄摸上了山顶,雨后的月光格外清明,从上面俯瞰四周,风景如诗如画,整个山顶洒满了银辉,果真是一个“吸天地之灵气,收万物之精华的”好地方。 老太上皇活动了一下肩膀,又踢了踢腿,就准备去山顶的那块巨石上感受一下。 没等到巨石跟前,通往山下的小路上传来了脚步声,来人走的很急,不但步伐沉重,就是呼吸也发出了像牛一样的声音。 太上皇赶忙拽着李公公躲到了一棵树后,二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昨天晚上跟着他们的那个人。 来人气喘如牛的爬上来,从他们面前走过,两人同时从树后探出半个脑袋去看。 只见那人脱了鞋,爬到了一块巨大的石头上,盘膝而坐,五心朝上,口中念念有词。 这可把老太上皇给气坏了,那块石头明明是自己先看上的,没想到竟然被人给捷足先登了。 这世上还没有人敢抢,他看好的东西,老太上皇气不过,随手就从地上抓了块石头,对着普真的秃头就打了过去。 普真的嘴里正嘟嘟囔囔的诵经,脑袋忽然就是一疼,他“哎呦”了一声,捂着方才被打的地方,转头去看。 然而只有自己周围是一地月辉,再往远处去看,四下一片漆黑,偶有几声虫鸣,什么也看不到。 他虽然心中恼怒,但并未太在意,这山上偶尔会有几只猴子和猿在搞怪作恶,倒也没什么,人怎么能和畜生一般见识呢。 他急着吸取天地精华,便不再理会,继续诵经打坐。 老太上皇见他被打了,没有丝毫要离去的意思,气的又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瞄了瞄准,就扔了过去。 这次普真可算是被打的不轻,因为他看到了自己身旁的地上,有一块巴掌那么大的石头。 他每天早晚都会上山,这块巨石上有没有这块石头,他最清楚不过,这绝不是猴子,定然是人干的。 他在心里飞快的思索着,自己一直在这里吸取天地灵气,从来没有人上来打扰过。 可为什么独独今天,就有人阻挠,寺里只有昨天半夜那两个人是新来的,看来他们十分可疑,这两人到底是干什么的,自己一定要查清楚。 想到这里,他也不想“吸收”了,只想快些下山,去那两人的屋子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人。 见普真走了,老太上皇就高兴坐到了那块巨石上,他学着普真的样子,盘膝而坐,五心朝上。 果然,大约过了一刻钟,他就觉得自己神清气爽,全身充满了力量。 等他带着李公公回到厢房里的时候,并没有察觉到有人已经提前藏在了他的院中。 普真轻手轻脚的挪到了窗户下面,用手沾了口唾沫,然后轻轻的捅破了窗纸。 他将一只眼睛对准了窗户上的小孔,只见屋里一个人坐在床上脱衣裳,露出了明黄色的亵裤,另一个人一把就将自己的胡子揪了下来,放到桌子上。 普真惊的急忙用手捂住了嘴,吓的几乎是爬着出了院子。 第二天早上,他没有去山顶,而是坐在禅房里思索着,这两人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一个没有胡子的人和一个敢穿明黄色的人在一起,那他们两个会是什么身份。 想了半天,他又琢磨着是不是自己眼花了,敢穿明黄色的,除了宫里那位,还能有谁。 于是这天夜里,普真就在这两人的饭菜里,偷偷下了点自己配制的药。 听小和尚说,那两个人已经将饭菜吃喝干净了,普真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夜深人静,普真悄悄潜进二人的房间,他看了看睡在席上的李公公,伸手在他的下巴上摸了一把。 心中暗道,果然是假胡子,买胡子也不买个好的,昨天我就发觉得是假的。 他又悄悄靠近老太上皇,伸手扒了他的裤子,果然是明黄色。 普真吓的不知如何是好,一整夜都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好不容易等到了天亮,打算下山去把自己的发现告诉谢延。 第113章 下山 谢延将普真重重的夸奖了一番,说他聪明睿智,洞若观火,直把老和尚美的心花怒放。 只是让他以后,不要再打扮的这么花哨,普真委屈的说道:“老衲一个和尚,现在跑来道观,自然要伪装一下,不然会惹人怀疑的。” 顾砚初又问他,脑袋上的大包是怎么来的,普真可不想说是被人打的,只推说不小心摔的。 他们商量着,几人分头行动,谢延立刻进宫,向圣上禀告太上皇的下落,顾砚初则随着普真,一起回西瑶寺,以防太上皇发生什么不测。 顾砚初本来想要明天再下山,现在看来也不行了,他只好先与普真一起走,让木易明日再来接乔氏和曼舟回家。 回到寺里以后,在普真知道了,那个每天都和他抢夺修炼宝地的人,就是当今的太上皇以后,吓得整个人都蔫了。 现在无论是清晨还是深夜,他再不敢去山顶一步,每日只在两人的院子边,探头探脑。 如此过了两天,自从他不去山顶以后,老太上皇也不去了,他觉得,容易得来的东西,就是没意思。 李公公见他有些闷闷不乐,便偷偷去庙里打听,有没有人见过一个头上长着大包的和尚。 庙里的小和尚纷纷摇头,都说不知。 顾砚初在寺里住了两日,始终不见谢延带人来接太上皇,他心生疑惑,不知道是谢延没有进宫禀报,还是圣上不愿意派人来,于是他决定亲自下山看看。 西瑶寺里吃的寡淡,两个老头很快就熬不住了,开始合计下山的事情。 可是他们没有马车,如果就这么走着下去,说不定半路上,就得累的要了老命。 于是两人就打算在寺里寻个香客,花点银子,与他们挤一辆马车下山。 可是西瑶寺本来就远离城中,香火又不旺盛,偶尔有来上香的信众,还全都是女人,这可把两人急坏了。 就在他们两个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找的时候,正碰上在寺门口准备赶着马车下山的木易。 李公公兴奋的大叫:“主子!主子!您快看,那有马车,车上还有男人!” 两人快步赶过去,拦住了马车,李公公直接掏出二两银子在木易的眼前晃了晃:“小兄弟,把我们两个捎上吧?” 木易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没出声,挥起马鞭子就要走。 李公公赶忙抓住缰绳,脸上堆了笑容:“小兄弟,小兄弟,你如果嫌二两银子少,我还可以加钱的。” 顾砚初在车里叹了口气:“木易,让他们上来吧。” 听到车里的人同意了,两个老头飞快的爬了上来,规规矩矩的坐在车门边上。 顾砚初的手中拿了本书,正对着车窗透进来的光亮,认真的看。 老太上皇坐的直直的,他的脑袋没有转动,可眼珠子却在上下左右的乱转,仔细打量着车厢。 心里想着,这破车也太简陋了,才坐这么一会,全身的老骨头都要被颠散架了。 当他的目光,落在车里面那个看书人的脸上时,赶忙用手挡住了自己的半边脸。 老太上皇用胳膊肘,碰了碰紧挨着他一起坐着的李公公,不停的瞪眼噘嘴。 李公公不明就里,疑惑的问道:“诶呦,您的脸是怎么了?可是方才受了风?诶呦!该不会得了面瘫了吧?” 老太上皇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那意思是,你看里面坐着的那人,是不是有些面熟? 李公公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才有些明白他的意思,赶忙将视线转到顾砚初的身上。 他皱着眉想了一会,又摇了摇头,显然是没想起来。 他没想起来,老太上皇却想起来了,当初在勤政殿内,召见进宫面考的人当中,就有他一个。 叫什么来着?对了,顾砚初。他履历上面的批语,还是自己亲笔写上的。 老太上皇清了清嗓子:“我说,那谁,顾爱卿。” 顾砚初将书合上,正在想该如何称呼他的时候,老太上皇又发话了:“你就称呼朕,你就称呼我为老爷。” “老爷”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顾砚初自然是不会说,我就在这里看着你,防着别人害你。 他摸了摸鼻子,说道:“臣当初进京赶考时,就借住在这里,今日是故地重游。” 一个是偷偷跑出宫的太上皇,一个是在这监视太上皇的臣子,彼此都是心知肚明,谁都不肯捅破这层窗户纸,马车中一时安静下来,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车行至山下,木易并没有停,在马车到了春阳大街的时候,车在路边停了一会,随即又缓缓的行了起来。 直到晌午,马车驶进淮清胡同,顾砚初才问道:“不知老爷要到何处去?” 见老太上皇正伸着脖子往窗外看,于是他又道:“正逢午时,想来老爷也是腹中饥饿,不知愿不愿意到臣的家中屈就一顿?” “如此正好。” 将人请进府里以后,顾砚初亲自将二人领进厢房中安置,老太上皇吵着要沐浴,于是他又吩咐人抬水。 看着屋里的人终于安静下来,顾砚初回了后院,把老太上皇和李公公住在前院的事情说了,让曼舟差人,中午多做几个好菜送过去。 用过午膳,顾砚初让木易去请谢延过府一趟,谁知不等木易出门,谢延和霍汀就一起来了。 原来谢延那日进宫,将太上皇在西瑶寺的消息禀报以后,圣上却并没显出着急的样子。 太上皇出宫的事情,圣上是知道的,他身边的李公公也不是普通的太监,而是真正的大内高手。 圣上对跪在地上的谢延和霍汀道:“父皇出宫的事,朕早已知晓,虽然朕是皇帝,也不管了自己的亲爹。” “父皇一生勤恳敬业,励精图治,朕不在他身边的这些年,他每日只睡两个时辰,有时就连用膳的时候,都在批阅奏折。见朕还算勤勉,便早早退位,他想出宫去看看天下,那就去看看,他想做一个普通的老人,那就去做。” 皇帝负手缓缓的走到御书房的门口,轻轻叹了口气:“人人都说皇帝好,其实皇帝也烦恼。你们都不要去打扰父皇,朕已经派人在暗中严加保护,他想做什么,就都随他吧。” 第114章 坑爹 老太上皇在顾砚初的家里,一连住了三四日,每日吃的好,睡的香,简直过的如神仙一般。 他觉得,顾家的饭菜最好吃,比宫里好,比外面街上的也好。 这日一大早,顾砚初就早朝去了,老太上皇嚷着要出去逛戏园子。 下人不敢耽搁,飞快的跑去禀报给了曼舟。 虽然她知道,老太上皇的身边,有李公公这样一个大内高手,但也不敢随便就让他们出去。 没办法,她只好换了男装,带着阿香,让木泽赶车,陪着两个老头一起出了淮清胡同。 本来她想带二人去望月楼,可老太上皇一听是去那里,立刻脑袋就摇的像拨浪鼓一般。 上次夜里,被人跟踪,他与李公公翻窗逃跑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可不想再去那个容易做噩梦的地方。 “我说,小丫头,你到底知不知道京城哪里还有听戏的地方?” 曼舟想了想,微微一笑:“老爷,倒是有一处好地方,不仅能听戏看杂耍,还能欣赏湖光山色,不过。。。” 老太上皇瞪眼:“不过什么?怎么吞吞吐吐,快说。” “不过,就怕您出不起银子。” 他吹了胡子,一拍大腿:“笑话,老爷我有的是银子,小李子!” 李公公赶忙从怀里掏出了一大把银票给曼舟看:“你看,你看,哎呦,咱别的不说,就是有银子,小丫头,你快带我们去。” 老太上皇进到湖心楼以后,小声低咕道:“丘英辅这龟儿子,还整了这么好的地方,他倒会享受。” 曼舟让老太上皇先到房里休息一下,又告诉他过一会到一层用膳,用完膳了,就可以去二层,看戏曲和杂耍表演。 他让木泽留在两个老头子的身边,有事的时候方便相互传个话,自己带着阿香直接去了一层用膳。 湖心楼今日为食客准备的全都是锅子,每个桌子上都摆了一个小小的火炉,上面放了一口装满了水的锅,想吃什么就可以在锅里的开水里涮涮,捞出来蘸着小料就能吃了。 曼舟眼见着就要用完了,就见两个老头一前一后的来了,他们二人相对而坐,不过是老太上皇吃,李公公看。 那边二层的戏台子上,响起了开场的锣鼓声,曼舟放下碗筷,急着去上面听戏。 看见曼舟走了,老太上皇和李公公简单的扒了几口,也跟了上去。 曼舟和老太上皇隔着四方桌各坐一边,阿香和李公公站在二人的身后,木泽远远的守在门口,小伙计过来上了茶水和点心。 今天台上演的是《贵妃醉酒》,杨贵妃在百花亭候驾多时,却未见君王来临。她万端愁绪无以排遣,只得独自饮酒解闷,不觉醉后更觉烦闷。 曼舟每每听到这段,都忍不住感叹。 君王的爱哪得长情?可怜红颜总薄命,最是无情帝王家。谁能瞧见白骨森森,水流涓涓?为了权利,父母兄弟、妻子儿女皆可弑杀。 “这不是顾夫人吗?你怎么穿成了这么不男不女的模样。”曼舟的身后,有少女的声音响起。 她并没有立刻回头,因为她觉得这个声音虽然听过,但并不熟悉。 见曼舟没有理她,那少女的语气里带了咄咄逼人的味道:“你和一个老头子躲到这里听戏,顾大人,他知道吗?” 老太上皇正听的起劲,只觉得身后说话的人聒噪的不行,他转过脸:“走开,走开,别影响我听戏。” 少女一下子就被点燃了怒火,和曼舟说了半天的话,她连头都不回,倒是她旁边的这个老头子回话了,可一张嘴就是撵她。 “顾夫人,你好歹也是朝廷三品大员的夫人,怎么能背着顾大人与一陌生男子在此幽会!” 此时,周围已经有人在往他们这边看了,还在小议论着。 曼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站起来缓缓的转过了身,抬起手对着那女子的脸上就是一巴掌。 “黄姑娘,你娘没教你什么是祸从口出吗?” “哼”曼舟冷笑一声:“什么叫我和一个老头子躲在这里听戏?什么又叫我背着顾大人与陌生男子在此幽会?黄姑娘,你今天要么在这里给我下跪认错,要么我就替你娘好好管教你。” 黄营雪捂着脸,一脸的不敢置信:“你敢打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曼舟讥讽道:“你是内阁次辅黄高图的女儿,真不敢相信,黄大人怎么会生出你这样一个丢人现眼,口无遮拦的女儿,如果你是我的女儿,我早就将你关在家里,每天都要狠狠的教训一番。” 这时,一旁的老太上皇插话道:“你是黄高图那龟儿子的女儿?” 听到他骂自己的亲爹是龟儿子,黄营雪瞪大了眼,伸手指着他骂道:“你说谁是龟儿子?你这个老不死的,我爹是内阁次辅,正经的朝廷命官。” 眼见这两个人对上了,曼舟暗自高兴,心里想着,打呀,接着打呀,使劲打,看看在太上皇的面前,你爹到底是不是龟儿子。 “放肆!”李公公一个箭步就到了黄营雪的跟前,对着她的脸左右开弓,没几下,她的嘴角就淌出了血,把跟着她的小丫鬟都吓傻了。 “好了”老太上皇挥了挥手:“这个黄高图,怎么教的女儿,你走吧。” 黄营雪的双颊又红又肿,她捂着脸,发出了杀猪一般的惨叫。 一边往外面跑,一边还撂下狠话:“老不死的,有本事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回去告诉我爹,你就等着受死吧。” 老太上皇好像对“受死”两个字格外的不待见,一下子想到了那天晚上翻窗的情景,当时在屋里竟然把他吓的,差点尿了裤子。 他厌恶的吩咐李公公:“黄高图治家不严,不配留在内阁,你回去以后与顾砚初说,让他进宫的时候对皇帝讲,就说是我的意思。” 黄营雪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曼舟觉得心情十分舒畅,她悄悄瞥了一眼老太上皇,此时他的目光锐利,神情威严,完全没了早上出来时的糊涂。 她转过脸亲自给他倒了杯茶:“老爷,刚才您的样子好威风!” 听见曼舟的话,老太上皇的神情,又变成了一个脑袋不怎么灵光的,普通老头的样子:“哼,你倒挺会借刀杀人!” “唉!”曼舟叹气:“老爷,谁让我夫君的官,没有人家爹的官大呢。我若是为您出了头,弄不好我们全家都得性命不保。” 老太上皇用十分鄙视的眼神上下扫了她一遍,冷哼一声:“油嘴!” 第115章 大胜 老太上皇虽然对李公公说,黄高图治家不严,不配留在内阁,但谁也不会将这话当真。 且不论太上皇退位后,从不插手朝政,单就一个堂堂的内阁辅臣而言,又岂会因为对子女管教不严,就被踢出内阁。 不过这话却一定要传给圣上,日后如何先当不论,但这颗种子必须埋下。 黄营雪回到家中以后,就一直哭哭啼啼,一张肿的大了一圈的脸,和紫涨的肤色把她娘吓的直拍胸脯。 黄高图与正妻华氏,育有两子两女,嫡长女嫁进荣国公府,做了世子妃。 两个儿子早已成婚,只有黄营雪这个小女儿还未定亲。 华氏隐约知道女儿的心思,她听黄营雪添油加醋的描述了一番之后,安慰了几句,便让她先回房休息。 她命身边的婆子,把今天与女儿一起出去的丫头叫了过来,详细询问了一遍,才放她回去。 尽管华氏知道女儿今天为什么挨打,但心中仍旧对曼舟记恨上了。 老太上皇在顾家又住了几日,便与李公公一起不辞而别。 新皇帝当了皇帝以后,为了坐稳皇位,肯定不放心老皇帝依然存在。 老皇帝如果对新帝产生不满,很可能会废黜新帝。 做了皇帝,就没了亲人,和自己的兄弟、妻子、儿女,都只是君臣关系。 皇家,没有父慈子孝,只有你死我活。 而太上皇,可以得到与皇帝一样的享受,却没有皇帝的责任和义务,可以说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除了一直在暗中保护太上皇的暗卫,估计再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安邦雄带兵在贵池县打了胜仗,剿灭乱匪的消息,传到京城已是深夜,圣上大喜,连夜召见。 安邦雄没费一兵一卒就将贵池县拿下,皆因朱三江献计。 大军行至城下,朱三江请命进入城内,他只带了秃三一人。 二人进城以后,立刻就被带到了匪首林黑毛的面前,几个乱匪一拥而上,强摁着他们的头,让两人下跪。 朱三江高呼:“大王饶命,容小的说几句话。” 匪首林黑毛长的五大三粗,满脸的络腮胡子,只露出一双眼睛,衣服前襟微微敞开着,胸前厚厚的护心毛又黑又亮。 林黑毛一边嚼着羊腿,一边眼神不善的盯着他瞧。 他伸出左手,用小指盖剔了剔牙,又将从牙缝中抠出的羊肉弹了出去。 “狗官,你胆子不小,敢单枪匹马的闯进来。” 朱三江赔笑道:“大王,我不是做官的,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林黑毛抓着旁边桌子上的酒碗,猛灌了一口,又用手背擦了擦流到胡子上的酒水。 “怎么说?” “启禀大王,我叫朱三,这是我兄弟朱二,我们兄弟二人原本在京城做买卖,开了个小饭馆,存下了不少的家底。我二哥小时候得过一场大病,人有些痴傻,我就合计着吧,给我二哥娶个媳妇,以后也有人照顾他。唉,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 “怎么个不测风云?”林黑毛把啃了一半的羊腿扔到了一边,将沾满了油的手在衣襟上擦了擦。 朱三江本来是跪在地上的,见林黑毛在上面听的认真,他便直接由跪着改成了坐在地上。 “唉!”他重重的叹了口气:“这次带兵前来围剿贵池县的狗官叫安邦雄,他是个淫贼,有一日他到我们的饭馆里来吃饭,看上了我二嫂,仗着自己有几分势力,就强行的把我二嫂给霸占了。” 见林黑毛把目光投在了自己的脸上,秃三抽动着嘴角,点着头重复道:“霸占了,霸占了。” 朱三江抢着说道:“大王莫怪,我这二哥,他有些痴傻,说话也说不全,只会说几个字。” 林黑毛挥了挥手:“不妨事,我看着他也有点像傻子,连头发都不长。” 朱三江赶忙附和:“大王说的是,大王说的是。” 秃三垂着头,心中暗道:“你才是傻子,你祖宗十八辈都是傻子。” “你接着说!” 朱三江不由的掬了一把心酸泪:“大王,我那二嫂虽然被这狗官霸占,但她的心里却还是惦记着我二哥的,此次朝廷派兵贵池,狗官非要带上我二嫂,可我二嫂说如果我二哥不来,她也不肯来。大王,我二哥是个傻子啊,我这个做弟弟的,岂能放心让他一个人来,于是我就跟着一起来了。” “大王,我与那狗官献计假意劝你投降,待他相信以后,我们再打他个措手不及,为我二嫂报仇。” 林黑毛坐在那里半天没说话,脑子里还在理顺着朱三江方才说的狗官,他二嫂和他二哥三个人之间的关系。 二嫂嫁给了二哥,又做了狗官的女人,现在又非要带上二哥。 乱!真是乱!他伸手掏了掏耳朵:“你说的,都是真的?” 朱三江一脸的真诚:“句句属实,我绝非贪生怕死之辈,大王如果不相信,大可让人砍了我的脑袋。我若有半句求饶的话,让我不得好死!” 看到朱三的神情,林黑毛就已经信了三分,又见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大把银票,足足有五千两那么多,他就又信了五分。 但凡事还是以小心为上,谁知他们二人是不是朝廷派来的细作。他吩咐人先将他们两个带下去看管起来。 朱三江虽然给林黑毛献上了五千两银子,可是他身上还有不少,没用五天时间,除了林黑毛,他身边的亲信几乎全部倒戈。 夜深人静,林黑毛搂着娘们睡的正香,贵池县城门大开,安邦雄带着手下兵马冲进城内。 城中火光连天,喊杀之声震耳欲聋,空气里都弥漫着血腥的气息,朱三江亲手砍掉了林黑毛的脑袋,所有散兵游勇全被斩杀。 圣上听安邦雄讲述了进城杀敌的过程,又特别召见了朱三江和秃三,夸奖他们二人有勇有谋。 武定伯安邦雄平乱有功,封为昭勇将军,官秩正三品。 朱三江与秃三分别获封正副参军一职,官秩正七品与正八品。 第116章 进宫 苏贤妃前几日被诊出有孕,怀了龙种,皇后娘娘特地在后宫摆宴,为她庆贺。 朝中凡是三品以上官员,府中的女眷,都要进宫道贺。 这是曼舟第一次进宫,心中不免有些紧张,除了阿香,周嬷嬷也随她一起进宫,服侍左右。 顾砚初安慰她不要慌张,他到时也会进宫,宴席完了,会在宫门口等她。 今日苏贤妃打扮的艳光四射,只是年过三旬,从眼中便能看出是经历过风霜之人。 皇后才诞下公主不久,苏贤妃就有孕,万一她生下来的是个儿子,皇后又岂会甘心。 仙华殿中设了筵席,所有女眷围坐其中,因为只请了三品以上官员的家眷,所以曼舟在这里没看到崔语荷,不过她看到了安会其和韩灵雅。 韩灵雅的父亲是正二品的兵部尚书,所以她坐在前面那桌。 而安会其的父亲,正是才被皇帝封为三品昭勇将军的安邦雄,只见她与曼舟身边的一个小姐低声说了几句,二人就换了座位,她坐到曼舟的身边,冲她矜持的笑了笑。 安会其凑近曼舟,低声说道:“我娘病了,只有我一个人来,她叮嘱我说,今天恐怕是宴无好宴,让我一定要小心。” 曼舟看了眼坐在上面,光华夺目的苏贤妃娘娘,和产后不久面色不佳的皇后娘娘,心中也猜出了大概。 不过她猜测,皇后娘娘应该不会现在就动手,毕竟苏贤妃可是曾经陪着皇帝一起风风雨雨十几载的人,如果她在今天出了什么事,皇帝定会彻查到底。 她点了点头:“我们就安静的坐着,吃完了便走。” 小宫女鱼贯走入,桌子上很快就摆满了各种珍馐美味。 有几位年纪稍长一些的妇人,显然是与苏贤妃早就相识的,口中恭喜之声不断,殿内一片其乐融融。 曼舟与安会其一边吃一边小声交谈,只觉得有人再往她这边看,她猛然一抬头,正对上一个妇人的目光。 她并不认得此人,只轻轻点了点头,算做是招呼。 见那妇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带了敌意,她有些吃不准自己是什么时候得罪过她。 妇人将头转了回去,她用胳膊碰了碰安会其,用眼神向那边示意:“坐在前面那张桌子,穿石青色绣牡丹纹褙子的是谁家的夫人?” 此时那妇人正好微微转头,露出侧脸,安会其顺着曼舟示意的方向望过去,小声道:“那是内阁次辅黄大人的夫人,她身旁的是荣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就是黄营雪的长姐,黄营娇。” 黄大人的夫人?那不就是黄营雪的母亲?怪不得会用那种仇恨的眼神盯着自己看。 菜过五味,苏贤妃觉得有些累了,就要回自己的寝宫,皇后也不强留,只是笑着嘱咐她路上注意小心,看着倒是一派妻妾和睦的样子。 苏贤妃走后不久,皇后娘娘就让大家都散了,又和众人说,大家进宫难得,如不急着回去,就在后宫到处看看。 众人的脸上都露出感激之色,行礼恭送皇后娘娘。 韩灵雅急不可待的跑了过来,拉着曼舟和安会其就想去到处走走。 曼舟并不想去,宫中是个是非之地,早点离开早点安心。 安会其也一样,她在家里就得了她娘的叮嘱,早就想好了,只要筵席一散,她就立刻出宫。 韩灵雅见她们二人都不愿意留下,只得与她们一起往外走。 走到半路一个小宫女跑了过来,冲着曼舟行了一礼:“顾夫人,苏贤妃娘娘有请。” 曼舟瞧了她一眼,的确是方才跟在苏贤妃身边的丫头, 去还是不去?如果去了是个陷阱要如何脱身,如果不是,那么娘娘召见,岂有不去之理? 她沉默了片刻,就想让韩灵雅和安会其先回去。 安会其却道:“我们陪着你一起去,就在外面等你出来,到时咱们三个人,一起出宫。” 听到她们两人的话,小宫女的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可娘娘只请了顾夫人一个人。” 韩灵雅凝了眉:“你没听到我们方才说的话吗,我们就在贤妃娘娘的寝殿外面等着,并不进去,方才皇后娘娘还说过,让我们在宫里随意走动,你这是要违抗皇后娘娘的命令吗?” 小宫女吓的连声说:“不敢不敢。” 她在前头带路,三人就在她的身后不疾不徐的走着。 终于到了贤妃娘娘住的贤德殿,曼舟一进去,就看到坐在里面的内阁次辅黄高图的夫人华氏。 她的目光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正冷冷的看着她。 原来的确是苏贤妃请曼舟过来的,她早就听皇帝说过,在青州时癣症发作,就是用了曼舟给他制的药,才有所好转。 还有前些日子,荣国公夫人胡氏进宫,她发觉胡氏的皮肤又白又亮,一点都不像四十几岁的人,细问之下才知道,正是因为用了曼舟给她的香膏,才这样容光焕发。 听完了贤妃娘娘的话,曼舟笑道:“娘娘天生丽智,现在看上去就宛如二八少女,如果用了香膏,那岂不是要把人气死。” 苏贤妃不解的问道:“为何会气死人?” 曼舟叹气道:“已经如二八少女,又变得更美更迷人,岂不是要让人羡慕嫉妒死?” 苏贤妃听了她这话,笑的是花枝乱颤,高兴的吩咐身边的小宫女,去找几件首饰出来,她要给曼舟看赏。 华氏却在一边气的干瞪眼,心中暗骂,果然是个牙尖嘴利的丫头。 先让你得意一会,等会出去了,就要你好看。 得了整整一匣子赏赐的曼舟,出了贤德殿,很快华氏也跟着出来了。 “你站住!” 曼舟停下,回头看她:“不知夫人,有何指教?” 华氏冷笑:“历氏,你以为你打了我的女儿,就白打了吗?” 曼舟微微笑道:“她欠打。” “你!”华氏气的抬手就往她的脸上扇了过去。 进宫时,是不允许带丫头婆子进来的,阿香和周嬷嬷都在宫外的马车上等着。 华氏见曼舟只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并未把她放在眼里,只想在这里好好教训她一顿,好给女儿出口气,反正这是在宫里,又没人看到,打了也就打了。 岂料曼舟把手中的匣子往上一举,挡在面前,华氏的巴掌就狠狠的扇在了匣子上。 她为了教训曼舟,用了十足十的力气,这可把她疼的,捧着手一个劲的倒抽冷气。 “黄夫人,我念你年纪大了,不与你一般计较,希望你好自为知,自珍,自重。” 说完也不理会她的反应,笑着对站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的韩明雅和安会其道:“咱们走吧。” 第117章 喜事 果然是宴无好宴,曼舟回来的第三天,宫里就传来了消息,说苏贤妃有了流产的迹象。 圣上一连叫了好几位御医进宫,最终也没能保住孩子,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小产,始终查不出来。 不过这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在皇后没生出嫡子之前,宫里的任何一位妃嫔,都不可能有机会,先她一步诞下龙种。 前几天还是风轻云淡,今日一大早,天上就布满了乌云,一阵电闪雷鸣过后,雨就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曼舟一睁开眼,就看见顾砚初坐在床边看她,外面的雨似乎小了些,敞开的窗子那边,有微风吹进来。 “什么时辰了?” “怎么睡这么久,马上就该用午膳了。” 曼舟的神情一阵恍惚,早起用完了早膳,她在外屋的大炕上看仙草堂的账本,外面下雨,天色就有些阴暗。 她本来是想在床上小憩一会,没想到一觉就睡到了午时。 “起来吧,周嬷嬷今天做了你爱吃的菜。”他伸手将她抱在怀里的账本拿开,又一把将人从床上拉了起来。 顾砚初仔细的瞧了瞧她的面色,看着倒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一直到用完了午膳,曼舟整个人看上去都不太精神,见外面的雨差不多已经停了,顾砚初便拉着她一起到园子里去走一走。 两人慢慢走着,他将曼舟揽在怀里:“有探子传来消息,楚定王在广源招兵买马,暗中打造兵器。” 曼舟惊讶:“他想做什么?还是不肯死心?” 她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头:“我就觉得四皇子,并不是看到的那么愚蠢,他好像故意要让别人以为,他就是那么愚钝。” “不过是扮猪想要吃老虎,装糊涂罢了,让大家都以为他是个傻子,没有威胁性,才不会将杀戮的矛头对准他。” 两人走到花园里的湖边,顾砚初就拉着曼舟往湖中心的水榭里去。 曼舟脸色一红,瞪了他一眼,小声道:“大白天呢。” 顾砚初用纯真清澈的眼神看着她:“你想什么呢,我是看天又要下雨了,想着在水榭里听雨,会别有一番滋味。” 果然如他所言,二人刚进去不大一会功夫,天上就噼里啪啦的下起了豆大的雨点。 雨滴打在湖面上,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千丝万缕铺满了整个湖面。 脱鞋上了软榻,曼舟依偎在顾砚初的怀里,就听他说:“霍汀订亲了。” 曼舟来了兴趣:“是谁家的姑娘?” “兵部尚书韩大人家的女儿。”顾砚初将她束发的簪子拔掉,用手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她散了一背的长发。 “韩灵雅?” “你认得她。” 曼舟笑道:“见过几回,是个有趣的姑娘。我觉得他们两个很相配。” 她想起韩灵雅那心直口快的样子,一看就是个心思单纯的姑娘,霍汀自从担任锦衣卫指挥使以来,嗜杀成性,杀戮太多,正适合这样一个纯真活泼的姑娘,陪伴在身边。 “对了”曼舟拉住他乱动的手:“我想买个铺子,自从咱们来了京城,琳琅居的生意就停了。杨家那边,平时小打小闹的摊子,也赚不了几个钱。” 顾砚初没有说话,他知道杨春妮很有做生意的天赋,仙草堂的生意做的有声有色,她自己每月分得的红利,养活她们一家都不成问题。 曼舟打了个呵欠,接着说道:“我是想买个铺子,还开琳琅居,不过我想让燕叔来管,他当初回来给娘报信,将证据保留了那么多年,就在两年前,他还想要为我爹报仇,我想让他晚年过的好一些。” 顾砚初抱紧了曼舟,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才说:“该当如此。” “杨家只有杨春妮是可造之材,新铺子开张以后,让杨春兰和他爹在铺子里干活,燕叔什么都不用做,每天数银子就行。” 她翻身抱住顾砚初,与他面对面:“你说怎么样?” 唇齿相依,轻声软语,没有回答声,只有喘息声。 微风轻轻撩起幔帐,几滴雨点落了进来。 接近傍晚的时候,天空突然就放晴了。 顾砚初的腿已经麻了,他慢慢把脚从她身下抽出,曼舟依旧毫无知觉,睡的香甜。 这次,他终于觉察出有些不对了,哪有人能这么睡上整整一天的。 顾砚初晃了晃曼舟,又在她的脸上捏了捏:“曼舟,你醒醒。” 猛然被唤醒,曼舟的意识还有些模糊,她愣愣的问道:“怎么了?” 顾砚初的心里有了个猜测,但他又不敢确定:“曼舟,你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 见他将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小腹上,曼舟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一瞬间人就清醒了。 顾砚初抓着她的手腕,给她把脉,曼舟的心不由的也怦怦的跳了起来。 只见他把完了右手,又开始往左手腕上摸,紧接着就是满脸不敢相信的惊喜之色,抓着曼舟的手腕,竟有些微微的颤抖起来。 “是喜脉。” 曼舟仔细想了想,自己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正常来过癸水了,上月只来了一天,身子就干净了,她也没在意。 弄不好那时就已经有孕了,只不过两人夜里折腾狠了,不是来了癸水,而是略微见了点红。 她将手探向自己的小腹,竟然硬硬的有微微隆起,显然这已经不止一两个月那么大了。 竟然这么大意,连有孕都不知道,平日里还自诩医术高明。 顾砚初也摸了摸她的肚子,已经能用手摸出小腹的凸起,看样子曼舟有孕,最少也是三个月了。 他把耳朵贴在她的肚皮上,听了一会,除了咕噜噜的肠鸣声,其他什么也听不到。 乔氏在得知了曼舟有孕的消息以后,激动的口中不断的念叨着“福生无量天尊,福生无量天尊”,看来是那天,自己在白云观的所求显灵了。 曼舟不让张扬,不但因为宫里的苏贤妃才刚失了孩子,而且有孕也只是他们家自己的事情,不需要别人知道,除了家里人,还有谁会真心为她高兴。 再者,如今顾砚初是圣上身边的红人,如果被一些擅于钻营的人知道,再跑来大献殷勤,岂不自寻烦恼。 第118章 要通房吗 自曼舟有孕以后,顾砚初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忙完了公务,就早早的回府陪着她。 他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锋芒太露并不是什么好事,正好借着这个机会韬光养晦。 天已经不似之前那么冷了,但早晚还有些凉,顾砚初算了算日子,曼舟生产差不多是在年底。 夜深人静的时候,谢延来了,他没有在门口下轿,让人将轿子直接抬进了府里。 顾砚初正在书房等他:“查出什么了?” 谢延进来,带了一身寒气,他把手伸在碳盆上烤了一会,便坐到顾砚初的对面。 “若不是圣上看在黄高图的面上,他那小舅子华汝海,当初早就被砍了脑袋,自从他被革了昭勇将军的官职以后,就在京城里开了家当铺。那里不但是他们的聚点,更是他用来贿赂拉拢朝中官员的地方。” 顾砚初给他倒了杯热茶:“黄高图没有参与其中?” 谢延捧着茶杯喝了一口:“他是内阁次辅,已经位及人臣,怎么会掺和这趟浑水,只不过是装作不知道罢了。” 沉默了一会,谢延问道:“你查到什么了?” “楚定王妃徐氏的母亲,是原国子监祭酒华义仁的女儿,黄高图的正妻华氏,便是徐氏的姨母,华汝海自然就是徐氏的舅舅。” 谢延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华如海要一力帮着楚定王。” “先有之前,他举荐华汝海的贵池大败,再有湖心楼的太上皇说他治家不严,如果这次,华汝海因为勾结楚定王,意图谋反的罪名被坐实,圣上必定会心生嫌恶,黄高图势必会自请去职。” 顾砚初回到房里已是深夜,曼舟自从有孕以后,每日十分嗜睡,但今天她却没睡,躺在床上等他回来。 屋里暖暖的,她只穿了轻薄的小衫,顾砚初将手搓热以后,才躺到她身边。 “今天怎么没睡?” 曼舟把他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我觉得他好像动了,不过按理说,月份这么小,不应该啊。” 顾砚初的手在她的小腹上放了一会,笑道:“老人都说如果怀的是男孩,胎动就比较早,如果是女孩,就会动的比较迟。” “娘就盼着是个男孩呢!” 顾砚初替她将被子拉上:“只要是你生的,什么都一样。” 乔氏和周嬷嬷每天都变着法的,给曼舟做这做那,还不停的问她是想吃酸的,还是想吃辣的。 曼舟心里是想吃辣的,但看见乔氏那殷切的眼神,只得说想吃酸的。 乔氏给府里的奴才都赏了银子,整个顾府喜气洋洋,所有奴才干活更起劲了。 崔语荷来府中探望,她并不知道曼舟有孕的消息,只是一见面就盯着她看,半天才说:“曼舟,你胖了。” 曼舟笑着悄悄把怀孕的消息与她说了,崔语荷惊讶:“你这消息可瞒的够严实的,瞧瞧这肚子都出来了,早就过三个月了吧。” 中午,曼舟不让她走,要留她吃饭,崔语荷看着满满一桌子的菜,感叹道:“还得是亲娘啊。” 自从崔语荷与谢延成婚后,谢延的母亲就一直与他们同住。 如今才成亲不久,她的婆母就开始催促她,整天都在盼望她早些有孕。 崔语荷倒是能理解她的心情,毕竟谢家五代单传,她婆母生怕谢延哪一天突然就没了,连个能延续香火的人都没有。 虽然她与谢延都很努力,可是孩子也不是说有就有的,越是这样催促,她就越觉得着急,越着急就越怀不上。 就在前几天,崔语荷的婆母,还想要给谢延抬一房妾室进门。 话说到一半,乔氏就进来了,她想看看这桌子上的菜,哪一盘曼舟用的最多。 见崔语荷眼角泛红,问明了原由,也跟着劝了几句。 曼舟提议:“你这样也不是办法,想要孩子倒也不难,我有个主意。” 崔语荷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她急切的抓着曼舟的胳膊:“好曼舟,你快告诉我。” 曼舟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要么让谢大人与她娘说,要她回浙江住些日子。要么你们两个另寻一处宅子出来住。” 崔语荷的面上露出不解之色:“就这样就行?” 曼舟点头:“就这样就行。” 崔语荷临走前,问了曼舟生产的月份,她笑说要回去多做些小衣服小裤子拿过来。 晚上顾砚初回来,夫妻两个正在大炕上说白天崔语荷的事情。 阿香就在门外禀报,说老夫人来了。 原来,白天听崔语荷说了,她婆母要给谢延抬妾室的事情,乔氏就发了愁。 她与周嬷嬷商量,曼舟还有好几个月才能生,这期间顾砚初要怎么办。 要不要效仿大户人家那样,也给顾砚初寻个通房,一想到这里乔氏的心里就堵的厉害,那叫一个不痛快。 如果不给他寻个通房,曼舟又不能尽妻子的义务,万一他出去偷腥,那岂不是更让人恶心。 周嬷嬷劝慰道:“老夫人,姑爷绝不是那样的人,他与姑娘的感情好着呢,您这是多此一举。” 乔氏叹气:“我也希望我是多此一举,哪个当娘的愿意往自己女儿的房里塞人。可如今,砚初那孩子的身份不同了,正经的三品大员,朝廷命官,万一他要是自己提出来,那曼舟该多伤心。如果是我提出来的,最多曼舟恨我,却不会记恨他。” 周嬷嬷斩钉截铁的说道:“老夫人,老奴敢打包票,这事绝不可能,不然咱们当面去问一问。” 见乔氏目光狡黠,她突然明白了乔氏的想法:“哎呦,您这是想试探他!” 看见乔氏这么晚过来,顾砚初便知道她有话要说。 乔氏咳了一声,才正色道:“我就有话直说了吧,是这样的,砚初,曼舟有了身子,不能服侍你。” 她又咳了咳,半天才艰难的说道:“你们用不用分开睡?你的屋里,用不用安排人伺候?” 听她把话说完,顾砚初的额头上就见了汗,他悄悄的瞧了眼曼舟的神色,才说道:“我身子不好,娘不用给我安排人。” 见曼舟神色如常,他又道:“我与曼舟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娘,我是什么人,您又不是不知道,不必试探于我,不论曼舟生男生女,我顾砚初永不纳妾。” 曼舟将乔氏送出房门,她有些责怪道:“娘,您这是演的哪一出。” 乔氏点了她的脑袋,说道:“有的人当了官就会变,娘也相信砚初的为人,只不过为了求个安心罢了。如果方才他敢说要纳妾,看我不撕了他。” 第119章 出游 每年各布政使司和府、州县都要派人到户部,报告地方财政收支账目。 核算银钱、粮食、军需等款项,必须由府报到布政司,布政司报到户部,一直到户部审核数目完全符合,准许报销,才算手续完备,可以结案。 户部郞中朱大同,在这当中发现了一件隐秘的事情,比如今年应收湖南的秋粮三百八十万石,可是户部只收了二百六十万石,余下一百二十万石,折银五十万两银锭入库。 户部尚书便用当中三十万两,使人去买次粮,回来充做好粮,单独存放,余下二十万两中饱私囊。 连续三年,太湖、鄱阳湖年年结冰,就连广东在去年都下过两场大雪,去年河北更是在十月就开始降雪,积雪足有数尺深。 等到再出现雪灾以及粮食欠收时,这些次粮就可以用来赈灾。 想必,以往他们都是这么干的。 顾砚初的书房内,除了谢延和朱大同,还有刚从广源赶回来的霍汀。 听完了朱大同的话,顾砚初又问霍汀:“楚定王那边如何?” “他的确在广源偷偷招兵买马,户部尚书张免的侄子是贩马的,据说楚定王的马都是从他那里买的。” 谢延道:“华汝海在京城开了家当铺,时常会有官员将自己的字画拿去当,据说最值钱的,当属张免的字画,一幅高达两万两银子。” 顾砚初冷笑道:“那两万两哪里是张勉的字画钱,分明是买马的银子。” 顿了顿他又道:“张免必须死。” 谢延道:“拔掉张免,再带出华汝海,黄高图也跑不了。” 顾砚初交待朱大同:“这件事你去办,圣上现在已经知道楚定王在屯兵,你只需要将张免营私舞弊之事奏明即可。” 朱大同和谢延走了以后,霍汀留下来与顾砚初又单独说了几句话,才离开。 夜深了,曼舟见顾砚初这么晚还没回房,便到书房中寻他。 烛光昏黄,他一个人靠坐在软榻上,手中摩挲着那串,当年他与明空一起打磨的佛珠。 见曼舟端了碗汤走进来,他坐起来,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先把汤喝了。”曼舟将碗递了过去。 顾砚初显的有些心不在焉,喝的极慢,甚至都不知道喝进肚里的是什么。 见他喝完,曼舟才问:“出什么事了?” 顾砚初忽然伸手抱住她,将脸埋进她的颈间。 曼舟吓了一跳,却仍是回抱了他,一双手在他的背上轻轻拍着。 烛火燃尽,屋内陷入一片漆黑,只能闻及彼此轻微的喘息声。 “霍汀已经查到了,师父的后人,一个都没有了。” 曼舟只觉得心头涌上一阵难言的酸涩,抚摸着他的后背,轻轻叹了口气:“骨埋家乡,魂归故里,魂归何处,家在哪里。” “曼舟” “嗯” “我觉得,有些倦了。” 当初为什么科举,进京,做官,这天下哪有人能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他只想和曼舟一起学习医术,品茶谈天,看她绣一整天的帕子,甚至愿意花上一个月的时间,画一幅她喜欢的画。 可如今,不得不与人虚与委蛇,勾心斗角。 顾砚初抬起头,给曼舟理了理衣襟:“明日我要进宫告假,我们出去走走。” 往后的几日,顾砚初与谢延同时进宫,告假称病不出。 听说顾砚初要与曼舟出游,谢延正愁家中自己母亲和夫人闹腾的厉害,也要跟着一起。 因曼舟有孕,乔氏本不同意他们离府,但见小夫妻两个整日闷闷不乐,且月份大了,胎也已经坐稳了,这才同意。 不过,她非要叫周嬷嬷跟着他们,曼舟从小就是吃她做的饭长大的,如今有孕以后,口味更是刁钻,又装了整整一大箱子的补品,才肯放心。 两家商量了一下,决定去离京城不算太远的仙浴沟。 一来,仙浴沟风景如画,气候宜人,而且里面有现成的木屋,二来,这里离京城近,有什么急事也可以随时返回。 曼舟有孕以后,口味与未孕前截然不同,平日爱吃的,如今都不想再吃了。 唯有仙浴沟后山上长着的蘑菇,让她想了好几天。 到了山沟里,还能想起那日,朱三江被扎秋捉弄的情景,她忍不住说给崔语荷听,惹的她笑岔了气。 这次出游,谢延的身边没有带扎秋,而是带了阿花和阿芬两人随侍左右,其余的护卫都守在了山沟的入口处,倒是崔语荷带了两个婆子和两个丫鬟。 曼舟坐在大石头上晒太阳,阿香和秋香忙着收拾屋子,这次她们从府里带了整整一马车的东西,再不似当时来时那样简单。 山上的蘑菇长的肥美,周嬷嬷亲自去采了一大篮子,让木易杀了两只鸡,支了口大铁锅就给炖上了。 曼舟说想吃烤鱼,顾砚初想起他们小时候,一起下河捉鱼时的情景。 他拉着曼舟一起到溪水边,寻了树枝的丫杈,卷起裤管就进水里叉鱼。 虽然已经很多年没有下水捉鱼了,但顾大人的威风丝毫不逊当年。 鸡汤还没炖好的时候,岸边已经甩上去了好几条鱼。 崔语荷是第一次到仙浴沟,看什么都觉得新鲜,顿时有种想永远住在这里,再不想回家,看到婆母那张脸的冲动。 谢延让阿芬和阿花,给守在山沟出入口的护卫,送了米面和菜肉,让他们就在外面自己生火做饭。 他可不敢劳动周嬷嬷,一下子煮那么多人的饭菜。 以前做的桌子还在,搬出来摆在屋外正好,阳光暖暖的,蘑菇鸡汤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顾砚初将刚刚烤好的一条鱼,放到曼舟的盘中,让她先喝汤再吃鱼,又絮絮叨叨的叫她吃鱼的时候一定要仔细,可别像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嗓子就扎鱼刺。 崔语荷在一旁看了捂嘴偷笑,这哪里还像一个三品的大官。 看着看着不觉又红了眼睛,自小到大,从没见过父亲母亲这样相处过,父亲从来都是端着架子,一副不容侵犯的样子。 谢延悄悄在桌子下拉了她的手,似是知道她的想法一般,笑眯眯的看着她。 第120章 霍潇 朱大同弹劾户部尚书,张免营私舞弊的折子,第一时间被黄高图压了下来。 他召集了几名心腹,密谋了一番,决定不将这道奏折呈到圣上面前。 可谁知,锦衣卫指挥使霍汀,将张免的一幅字画,在他小舅子开的当铺中,卖了两万两银子高价的事情捅了出去,并说户部郎中朱大同,已经递交了弹劾张免的折子。 圣上询问内阁,为什么没看到朱大同的折子,黄高图登时就吓的冒了冷汗。 张免获罪被关进了督查院监,户部尚书之位空悬,华汝海与张免的侄子张光,同时被关进邢部监。 华汝海与楚定王的勾当,黄高图并未参与其中,当然,他的心也并不是完全忠于圣上的。 楚定王妃是自己夫人的甥女,他并不想决定,到底应该站在哪一边,若是忠于圣上,万一有一天楚定王造反成功,自己绝无好下场。 若是倒向楚定王,万一被圣上知道,那不仅仅是死路一条,而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所以,黄高图一直在两人之间摇摆不定,既不想忠于圣上,又不想楚定王成就大业。 督查院监审了张免三日,动用大刑,张免交待了自己的确是营私舞弊,贪墨银两,但也仅仅只收了几百两银子,其他什么都不肯再说了,圣上便指派霍汀亲自去审。 霍汀让人搬了把椅子,他自己坐在上面,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等着。 过了近两刻钟,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便被带了过来。 张免一见那男孩,就发出如野兽一般的嘶吼,霍汀也不看他,而是微微的闭上了眼睛。 两名侍卫按住男孩的肩膀,不让他动,张免此时已是目眦欲裂,牙关紧咬,上过大刑以后,脑袋上有鲜血流了下来。 男孩惊恐的就要冲上前去,口中不停的唤着“爹!” 霍汀依旧闭着眼睛,头倚靠在椅背上,两条腿也在轻轻的晃动。 过了许久,张免终于不再吼叫了,而是叹了口气妥协道:“我招。” 写好供词又盖上手印,霍汀冲他笑了笑:“张大人,你这可是死罪,勾结楚定王,意图谋反,你全家都得死。” “霍大人,我还有话要说。”说着,他看了看站在一旁的侍卫和儿子。 霍汀会意的朝他们挥了挥手,见牢里只有他们二人了,张免这才开口:“霍大人,我张免死不足惜,只求你,给我们张家留个后,这孩子是我与外室所生,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找到他的,不过你放心,除了你,这世上恐怕再没人知道他是我的儿子。” 霍汀紧抿着嘴唇,并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思考他方才说出的话。 “求你了,霍大人,我不求他以后能考取什么功名,飞黄腾达,只求他能平平安安的长大。” 说罢,张免就趴在地上,给他砰砰砰的磕起了响头。 霍汀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了张免悲恸的声音:“他才三岁,他还什么都不懂。” 霍汀把张免的儿子拎了过来,对两名侍卫道:“我去把他弄死埋了,你们今晚留在这看着,别让张免死了,明早圣上要亲自问话。” 出了督查院监,天色已经黑透,霍汀把吓呆了的小男孩抱在怀中,用披风将他紧紧裹了进去。 “你叫什么?” 小男孩好奇的抬头看着他,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你叫什么?”他不耐烦的提高了音量。 小男孩吓的,一下子趴进他怀里:“豆豆。” 毛绒绒的脑袋,扎的他脖子痒痒的。 “什么名字,这么难听,记住,以后你就叫霍潇,我是你爹,你娘死了。” 张免全家七十三口,被判了秋后问斩,他府中的池塘里,挖出了整整七十万两白银,其余二百多万两,已经被楚定王带到了广源。 华汝海被判斩立决,全家二十四口,秋后问斩。 内阁次辅黄高图,因受华汝海牵连,请辞了内阁辅臣之位,被贬为翰林院编修。 霍汀带着霍潇没敢回霍府,而是将他带到了顾府,一问下人才知道,顾砚初带着夫人出游去了。 无法,他只得去谢延那里,到时候让表妹崔语荷找两个婆子, 先将这孩子照看起来。 可等他到了谢府时,又得到了一样的回答。 这下他可犯了愁,琢磨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先去顾家,怎么说顾家还有一个老夫人在。 求见了乔氏,他并没说孩子的身份,只说是一个旧友,临死前将孩子托付给他,他一个大男人,哪里会看孩子,就想求乔氏先帮忙照看着。 乔氏没半分犹豫的就答应了,令阿月先带孩子下去洗干净了,再上些粥饭。 霍汀询问顾砚初去了哪里,乔氏只说是去了仙浴沟,但并不知道具体在什么地方。 这样说来,霍汀竟然也不知道仙浴沟在什么地方,一时之间也不能去寻他们了,只好先回家,等查准了具体位置再说。 半路上,他突然想起了,霍潇来之前住的那个院子,里面还有照顾他的两个婆子。 如果不快些打发了,以后弄不好会是个大麻烦, 他转头又去了她们住的那个宅子,两个女人毫无反抗之力,霍汀两刀便命中了她们的要害,顷刻毙命。 阿月将洗干净的豆豆带到乔氏面前,他眨巴着眼睛,嘴里还含着一根手指。 乔氏见他生的白净可爱,便伸手将他抱进怀里。 “你叫什么?” “我叫豆豆,我爹方才说,我叫霍潇。” 乔氏一听,心里咯噔一声,怎么姓霍,这孩子是霍汀的什么人,再说,他为什么不把孩子带回家里,而要送到这里,霍府的下人不比她们家要多吗。 她仔细端量着孩子的长相,与霍汀倒无半分相似之处,算了,这是别人的私隐,还是不要打听了。 “潇潇,你肚子饿不饿?婆婆喂你吃肉粥好不好?”乔氏端起桌子上的粥碗问道。 霍潇乖巧的点了点头,然后忽然就小嘴一张,等着乔氏喂他。 乔氏见他这么可爱,一下子就笑了出来,一旁的阿月接过粥碗:“老夫人,您只管抱着,还是奴婢来喂吧。” 看他小嘴一张一合的,乔氏一下子想到了曼舟,用不过几个月,曼舟也会生出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 第121章 送走 霍汀回府以后,在书房里翻找了半天,也没能查到仙浴沟的所在,他只好先回房睡了,等明日清早再问问大哥知不知道。 结果,非但是霍谦,就连他们的父亲霍启枡,也不知道仙浴沟在哪里。 霍汀想起了朱三江,当初他与顾砚初是一起来的京城,说不定仙浴沟,就是他们曾经路过的地方,他挑了匹马,直奔户部郞中府。 周嬷嬷每日闲来无事,就用小炉子炖些珍奇药材,又变着法儿的做吃食舟给曼舟,把崔语荷羡慕的不行,让自己身边的婆子一边打下手,一边跟着学。 曼舟到了这里,整个人都精神不少,只是随着月份渐长,人就更贪睡了,每天午后都能睡到日暮黄昏。 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顾砚初在身旁,他面色温柔,还有股说不出的神色。 顾砚初将她抱住,身子压下来亲她,他身上混着松木和皂角的味道,让人闻了一阵的神思恍惚。 曼舟抬起手臂环住他的脖颈,忽然感觉到,两个人就好像是已经相识了几百年,几千年那样熟悉,她把他抱的紧紧的,不让他起来。 顾砚初的心跳骤然加快,他抬起脸,低声道:“怎么了,怕我跑了?有了身孕的人是不是都这样善感?” 他不让她答话,捧着她的脸,去吻她眼角刚刚溢出的泪珠。 “我觉得,我们两个好像认识了好多年,仿佛上一世就已经相识。” 顾砚初笑着伸手摸了摸她隆起的肚子,手掌下突然动了一下,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他一动也不敢动,就像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 “他,他动了。” 顾砚初将曼舟的衣裳撩起,露出雪白的肚皮,目不转睛的盯着瞧。 就在这时,她的肚皮鼓起一块,又动了一下,曼舟猛然瞧见他的眼角竟然有泪光在闪烁。 她想起顾砚初小的时候,早早就死了爹,第二天他娘也跑了,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如果不是被师父收留,现在恐怕早就不知道,还会不会活在这世上。 他在父母亲情这段感情上,不但有缺失,更有种贪恋。 霍汀和朱三江骑马进了仙浴沟,看到周嬷嬷和两个婆子坐在那里摘菜,木泽正挥着斧子在远处劈柴。 阿香一看到是他们俩,便让他们先坐着休息一会,她去木屋那边请顾砚初出来。 两人一路马不停蹄,跑的口干舌燥,朱三江见桌子上放着一小盆汤,就自己盛了一碗。 喝完了还直夸:“嬷嬷,这是你炖的汤啊?好喝是好喝,就是太少了点,不够喝的。” 周嬷嬷一见他将桌子上的汤给喝了,“诶呦”一声,一拍大腿,菜也不摘了,赶忙跑过去看,小盆子里哪还有汤,竟让他给喝了个底朝天。 朱三江还在那美滋滋的咂吧着嘴,霍汀却瞧出了她的神色不对:“嬷嬷,怎么了?难不成汤里有毒?” “诶呦!”周嬷嬷看着空盆直叹气,不知道怎么开口,还在一旁摘菜的两个婆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一个婆子道:“公子,您方才喝的是顾夫人的安胎药。” “啊?”闻言,朱三江张着大嘴一下子懵住了,好半天他才揉着肚子,说道:“我说怎么有股子药味呢。” 顾砚初从房里出来以后,又唤了谢延,四个人就去了溪水边说话。 “糊涂,这个孩子你尽快想办法处理掉,杀了也好,送的远远的也罢,总之不能留在身边。”顾砚初听霍汀说了霍潇的事,立刻就发了雷霆之怒。 谢延也是不住的摇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张免是什么罪,是谋反!弄这样一个孩子在身边,你是嫌命太长了吗?” 霍汀垂着头,他也有些后悔自己冲动行事。 顾砚初气的,指着他说道:“你还给他取名叫霍潇,我来问你,以后这孩子要做你的嫡长子吗?那你生的儿子要做什么?你如何与父母交待?如何与韩家交待?你的正室夫人还未进门,你就弄出了个嫡长子!” 霍汀被他说的一言不发,朱三江不敢凑到跟前,一个人躲到水里捉鱼去了。 谢延问他:“现在这孩子在哪?” 霍汀抬头看了眼顾砚初,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顾砚初寒着脸问道:“你该不会是把他送到我府上去了吧?” 见他没否认,他怒道:“瞧瞧你干的好事!” 三个人一时都沉默了下来,孩子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阿猫阿狗,可以杀了随意丢弃,昨天如果在督查院监处理了也就罢了,现在还给弄到了顾家,万一被人发觉,那可是死罪。 尤其现在是什么时候,受张免牵连何止百十口人,背后等着看他死以后,会被接连拉下马的还有谁,更有等着看朝廷还有什么动作的大有人在。 哪个坟头没有冤死鬼,有人正愁抓不到机会,这不是正好给人送上门了吗。 谢延背着手踱来踱去,思忖了半天,才拿定了主意,悄悄与二人说了,顾砚初点头:“暂且如此吧。” 霍汀心中后怕,拿着谢延亲手写的信,骑快马独自回了京城。 他直奔淮洋胡同,进了谢府,让人找到扎秋,将谢延的信交给她看。 扎秋看完以后,把信在火上烧了,换了身衣裳,又收拾了包袱便与霍汀一起去了顾家。 二人一直在淮清胡同等着,直到深夜,天已经黑透,才上去轻轻叩门。 乔氏早已经睡了,听阿月在外面唤她说有人求见,还以为是曼舟出了什么事,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胡乱的披了件衣裳,连鞋也没穿就跑了出来,霍汀等在前院,扎秋告诉她要将孩子连夜送走。 乔氏松了口气,也没有多问,让阿月去把孩子抱出来,又给裹了薄被,这才交给扎秋。 两人刚出了顾家大门,阿月又追了出来,手上拎的小包袱里装了馒头和卤肉。 她伸手递给已经跨坐在马背上的扎秋:“扎秋姑娘,我家老夫人说,姑娘深夜登门,神色慌张,想来是要连夜赶路,这包袱里是一些吃食还有水,让您带着路上吃。” 扎秋愣了一下,心中一阵感动,她紧了紧背上的孩子,接过包袱塞进马背上的褡裢内,一抱拳:“还请姑娘替我多谢你家老夫人。” 第122章 占便宜 朱三江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偷眼去看顾砚初,见他仍旧吃的慢条斯理,可把他急坏了。 好不容易等他放下碗筷,朱三江赶紧用袖子抹了抹嘴,凑了上去:“大哥,我有话说。” 顾砚初横了他一眼,端起茶水漱了漱口,又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这才指着远处的树桩,示意他过去说话。 朱三江跑到小树林边上,一屁股坐在树墩上,迫不及待的开口:“大哥,我,我。。。” 见他吞吞吐吐的,顾砚初正想要催促,就见小树林里露出一片裙角,他的唇角微微上扬,咳了一声说道:“你不说,我可要回去了。” “别别”朱三江扭扭捏捏的像个小媳妇,脸上也飞起两朵可疑的红云。 “我说,我说,大哥,我,我思慕一个姑娘。” 顾砚初深吸了口气,才憋住了笑意:“谁家姑娘?” “嘿嘿嘿”朱三江一个人傻笑起来,笑了一会才发觉顾砚初正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自己,他立刻坐直了身子,又正色起来:“从贵池县打了胜仗回来,安将军便邀我去他府中做客,凑巧与安小姐有过一面之缘。” 顾砚初这时候,才在他身旁的树桩子上坐下:“你是说,你看上了安将军的女儿?” “嘿嘿嘿”朱三江又傻笑起来,像个害羞的大姑娘一样,羞答答的点了点头。 “那又如何?” “我,我我”他又支支吾吾起来,我了半天,才道:“我不知道安小姐对我有没有意思,所以就想求大哥。” “求我?不成,我与安小姐素不相识,帮不了你。” “大哥大哥”朱三江急了,上手就去拉顾砚初的袖子:“能不能请大嫂去探探安姑娘的底?” “这样啊”顾砚初拉长了音,对着林子里的人说道:“曼舟,你愿不愿意替三江去探探安姑娘的虚实?” 曼舟这才和崔语荷拉着手,从林子里走了出来,两个人都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 朱三江一见自己方才说的话,竟被这么多人听到了,脸一下子涨的通红,他摸着后脑,咧开嘴一个劲的傻笑。 曼舟忍了忍才说道:“这件事你还是去求谢夫人吧,她与安姑娘交情匪浅。” 崔语荷却给他浇了冷水:“朱公子,不是我不看好你,就算安会其对你也有意,安将军也不会同意的,毕竟你的官职太低。” 朱三江愣了半晌,一下子沮丧起来,是啊,自己才是个七品小官,怎么配的上将军的女儿。 顾砚初催促曼舟快些回去,晚上有些凉,她穿的单薄不说,现在有了身孕也不能着凉。 朱三江垂头丧气的坐在那里,心里就像被人塞了一团乱麻,堵的厉害,他拣了根树枝,撒气一般的猛抽地上的野草。 要说起来,他也是完全是凭自己的本事才混到七品,比寻常像他这般年纪的人,不知道要强上多少。 可是安会其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堂堂昭勇将军的女儿,自己的身份,与她根本就没法比。 看他抓耳挠腮,闷闷不乐的样子,顾砚初摇了摇头:“倒也不是全无办法。” 朱三江挥着树枝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他看向顾砚初的眼睛里闪着光亮。 “首先,你得知晓安姑娘的心意,若她对你也有意,那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其二,你得取得安邦雄的好感,让他觉得你是可造之材,前途无量,女儿嫁给你,不但不会受到半点委屈,以后还会安享荣华。” 朱三江若有所悟似“喔”了一声,好像是拿定了什么主意一般,坚定的点了点头。 夜里,曼舟靠在顾砚初的怀里,与他说悄悄话:“这个朱三江,怎么这么容易见异思迁,前几个月还对他娘说要娶杨春妮,这会又看上安会其了。” “他这次似乎是动了真情。” 曼舟嗔道:“你还帮他说话!他的亲事自有他爹娘操心,什么时候轮到咱们了。” 顾砚初笑着听她絮叨,也不接话,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她如瀑布一般的长发。 “唉,真是人心易变,这次我才不会撮合他与安会其,别到时候再辜负了人家姑娘。” “曼舟” “嗯” “我们多存些银子,等过些年我辞官,咱们寻一处山青水秀的世外桃源,归隐山林。” “学陶朱公吗。”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 自古以来,许多辅佐帝王打天下、成就霸业,立下汗马功劳的谋士,都会在功成名就之后,并没有选择高官厚禄,而是选择功成身退,云游四海,归隐山林。 顾砚初在知道,师父已经没有后人之时,便已萌生了退意。 曼舟侧过身抱住他,在他怀里温柔的说道:“都听你的。” 此时谢延正累的气喘吁吁,头上和脸上都见了汗,身上也腻的要命,偏偏他还抓着崔语荷的肩膀问:“夫人觉得如何?” 崔语荷的脸又红又烫,心道:“做什么每次都要问如何如何,难道还要共同探讨一番心得,真是个书呆子。 她将他推到一边,抓着被子就把自己包了起来。 谢延见她闭着眼睛,以为她装睡,偏又来了精神,趴在她身上哄着她道:“你看月色这么好,我们去屋子后面的温泉泡泡吧。” 崔语荷困劲上来了,只觉得眼皮子沉的实在不想睁开,迷迷糊糊的说道:“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谢延闻言,只当她是害羞,自己迅速套上衣服,就去了屋后的温泉。 他与顾砚初早就商量好了,各自只去自己屋后的温泉,不能往对方那边去,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月光下,谢延将自己脱的只剩一条亵裤,一身雪白的肌肤,在上升的水汽中宛若林中仙子。 他倚靠在泉边,将眼睛轻轻闭上,方才一身的疲劳也消失不见,此时全身都惬意无比,不觉得也是困意袭来。 过了许久,他察觉到身旁水波晃动,有人轻轻坐到了他的身旁。 谢延下意识的就将人揽进怀中,对着来人的脸蛋就“叭叭”的亲了两口,手也在那人的胸口上摸了两把。 这手感有些不对啊!他震惊的猛的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惊恐的看着坐在身旁的人:“朱三江!你怎么会在这里!” 朱三江捂着脸,一副很受伤的表情:“谢延,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人,我呸,我告诉你,你休想再占我的便宜!” 此时此刻,尖叫声与怒吼声装点了寂静的仙浴沟。 第123章 王氏 张免的事情告一段落,顾砚初与谢延也该消假还朝了,从仙浴沟往回走的路上,朱三江一脸的不高兴,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谢延因为那天晚上的事,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整个人都恹恹的,躲在马车里抱着崔语荷的胳膊不肯撒手。 崔语荷用帕子掩着嘴,也不敢笑出声,生怕被他发觉了,又要说自己是如何连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尤其是半路停车方便的时候,他一看到朱三江就赶紧转过身去,做出回避状,气的朱三江就是一声怒吼:“我才是受到伤害的那一个好不好,你占了便宜还装!” 木泽便走过来拍拍他的肩,劝慰道:“朱公子,做人要大度,亲两下怕什么,又不是大米白面,挖一瓢少一瓢,你若是觉得吃亏了,再亲回来不就得了。” 朱三江对着他怒目而视:“你这是在劝我呢?还是在扬沙子?” 木泽便叹气摇头:“爱听不听,你就当我没说。” 马车行至京城内,曼舟令阿香去琳琅居,买一些吃的送给谢延他们,再把这几天在仙浴沟里采的蘑菇送过去一些,留着做出来卖。 时间不长,阿香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夫人,不好了,有个疯婆子在铺子里拉扯燕掌柜的,杨叔和杨春兰在旁边正劝着呢。” 顾砚初不让曼舟下车,他带着木易一起进了铺子。 疯婆子已经被杨连云和杨春兰拉开,她嘴里还不停的叫骂着,脚也用力往燕庆生那边踢。 顾砚初在铺子门口听了一会,一下子便明白了这人是谁。 她的嘴里还是不干不净:“你说你那时候怎么就没死,当年一定是你给乔氏那个贱人报的信,你凭什么给她报信,是不是你们两个一起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你说,乔氏藏到哪里去了,你说啊!” 燕叔气的浑身哆嗦:“你不要血口喷人!你这个歹毒的妇人,你当年在府中几次三番想要毒害乔姨娘,要不是世子爷护的紧,早就让你得手了,你这个毒妇。” 顾砚初不想再听,对木易吩咐道:“让她闭嘴,再捆起来。” 木易二话不说,上去就卸了那人的下巴,只听她“啊啊啊”再也说不出别的来。 木易左右看了一下,在柜子上找到了一卷捆油纸包的细麻绳,三下两下的就把那人捆了个结实。 人被拖到顾砚初的面前,她不停的“啊啊”,用愤怒的目光瞪着眼前的人。 顾砚初冲她笑笑:“王氏,本官找你很久了。” 王氏的目光由愤怒变成了震惊,最后又变成了疑问,她不解的看看木易又看看顾砚初。 被捆的结结实实的王氏,让木易直接从铺子里拖拽出来,扔在了朱三江的马背上。 朱三江嫌弃的一抬脚将人蹬了下去,王氏的双手被反剪在后面,失去了支撑,人一下子就摔了个狗啃屎。 木易瞪了他一眼,便翻身上马:“大人吩咐的,现在你自己将她弄到马背上吧。” 朱三江一听是顾砚初吩咐的,立时就没了脾气,他揪着王氏的衣服后领子,就把她往马背上拖,可是王氏太胖,怎么拖也拖不动,他不敢再去找木易,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木泽。 木泽倒是好脾气,他跳下马,抓着王氏的衣领和腰带,直接就将人以头朝下,屁股朝天的姿势,甩到了马背上。 他还冲着朱三江眨了眨眼:“你不用谢我,我不怕被你占便宜。” 一句话直接把朱三江说的心头火起,偏偏那头,王氏因为被卸掉了下巴,嘴巴一直合不上不说,她还在那一个劲“啊啊啊”的乱叫,嘴里的口水哗哗的流了一地。 朱三江气的脑袋发晕,围着自己的马左左右右连转了好几圈,终于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顾砚初拿着一包卤味从琳琅居里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朱三江倚着马背在脱靴子。 脱完了靴子,他又开始脱袜子,赤脚穿上靴子以后,便将袜子卷了卷,揪住王氏的脑袋,严严实实的塞进了她的嘴里。 顾砚初没有阻止他的动作,只是摇了摇头,把手里那包卤味交给阿香,让她送到谢延的马车上去。 再看王氏,这下子可好了,她不但不流口水了,反倒被袜子熏的直翻白眼,一个劲的拔气。 朱三江骂骂咧咧:“知足吧,老子那可是绸缎做的袜子,给你擦了口水,我还怪心疼的呢。” 几人接着赶路,最坏的就属木泽,这一路他一会与朱三江比骑术,一会就引逗他大声说话。 人在剧烈运动时不停的张嘴说话,就会吸进去很多空气,尤其是迎着风,不知不觉就灌了一肚子的气,空气吸多了,肚子就开始胀气。 这下子朱三江可痛快了,一路上的屁是左一个右一个,这可苦了趴他屁股后方的王氏,不用力喘气吧,口鼻周围全都是臭脚丫子味,用力喘气吧,那就更要命了,比茅房还难闻。 王氏欲哭无泪,这到底是吃了什么,才能排这出种味道。 曼舟在车里问道:“你方才捉了谁?” 顾砚初透过车窗向外面望了一眼灰头土脸的王氏,才说道:“王惠珊。” 曼舟与坐在马车前面的周嬷嬷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向外面看去,只能看出是一个妇人,趴在马背上,看不见容貌。 “你打算如何处置?” “交给娘吧。” 曼舟道:“嬷嬷说该如何?” 周嬷嬷咬着牙道:“老奴想活剥了她的心都有。当年老夫人与世子爷已经定下亲事,若不是她横插进来一脚,又多次想要置老夫人于死地,哪能一路逃亡,受尽苦楚。” 曼舟冷声说道:“她在知道我爹是被历彦从害死以后,仍选择了明哲保身,这种人就不能轻饶了她。” 顾砚初见她眼睛里已经含了泪水,害怕她伤心动了胎气,赶忙拉了她的手握紧:“好了,回去再说。” 到了淮清胡同和淮洋胡同的分岔路口,谢家与顾家的马车便分道而行,各回各家。 乔氏早就得了消息,一直站在大门口等着。 远远望见马车驶进胡同,她心里就有些着急,直到看见从马车上下来的曼舟脸色红润,才放心不少。 “娘”曼舟像小孩子一样,扑进她怀里撒娇:“娘,我想你了。” 乔氏摸了摸她的头:“你嘴倒甜,才几天不见,我怎么觉得你的肚子又长了。” 曼舟挽着她的胳膊,凑近了说道:“娘,他都动了,都了好多次呢。” 马背上的王氏,仿佛听到了久远而又熟悉的声音,不安的挣扎起来。 乔氏吓了一跳,用眼睛询问曼舟,这是怎么回事。 曼舟咬了咬唇:“咱们进去再说。” 第124章 下毒 王氏被关在了一个黑漆漆的屋子里,窗户被钉上了木板,虽然正是中午,却没有一丝光亮透进来。 她的下巴已经被接上了,捆着双手的绳子也被人解开了。 不过,她躺在地上却动不了,因为在松绑前,有人给她的口中灌了一碗药。 此时此刻,她只觉得四肢无力,身上不断的冒着冷汗,在这寂静的屋子里,她竟然听到了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每天都有一个小丫头来给王氏送饭,一碗白粥放在地上,她身上没有力气,只能慢慢爬过去,把头伸到碗口边。 她猜测那种令她四肢发软的药,一定是下在了粥里,便忍着几天不吃,看看身上会不会有力气。 然而她却失望了,连着饿了三天以后,她的身上仍旧一点力气也没有。 树枝上长出了绿色的嫩芽,软嫩的花瓣儿随风轻轻摇曳,银边如血,碧叶如水。 曼舟最喜欢园子里,这一排排的西府海棠,状如巨伞,垂丝缕缕,正是春色撩人时。 她挺着肚子,站在湖边喂鱼,周嬷嬷用盘子端着两个柑橘走了过来。 她扶着曼舟在藤椅上坐下:“老夫人说这柑橘吃多了上火,只许您吃两个。” 曼舟刚怀孕的时候,嘴馋辣味,随着月份渐长,又特别喜食酸味。 她一边剥着橘子皮,一边问:“娘打算将王氏如何?” 周嬷嬷道:“老夫人说,您怀着孕呢,不宜杀生。” 顿了顿她又道:“估摸着,最后还得交给姑爷处置。” 曼舟点头,扶着周嬷嬷的手站起来,打算回房午睡。 从花园里走回来,她的头上见了些汗,周嬷嬷打水给她重新洗了脸。 顾砚初从外面进来,就着曼舟洗脸的水,净了净手。 “皇后又有孕了。” 曼舟惊讶:“这么快?” 顾砚初点头,坐到她身边,看了看她的肚子,笑道:“好像又大了些。” 阿香端着安胎药走了进来:“夫人,药熬好了,您趁热喝了吧。” 顾砚初伸手将药碗接了过来,正要递给曼舟,忽然又收了回去。 他把药碗凑进鼻端闻了闻,又伸出手指沾了一点放在口中尝了尝,最后看了阿香一眼,眼中神色冰冷。 “这药是你熬的?” 阿香吓得连连摇头:“不是,不是,今天的药是秋香熬的。” 顾砚初的眼神像是要吃人一般,目不转睛的盯着阿香瞧了半天才道:“你去把她给我叫来。” 见阿香跌跌撞撞的跑出去,周嬷嬷也被吓住了,她张了张嘴没敢出声。 曼舟将药碗拿过来闻了一闻,脸上也变了色。 顾砚初皱着眉头,抓住她的手腕给她把脉,脸色阴沉的骇人。 过了一会,才见他眉头舒展,仿佛松了口气的样子。 曼舟道:“好似加了未经炮制过的半夏。” 用生半夏中了毒以后,会使人声音嘶哑,吞咽困难,长期服用便会头晕头痛,呼吸艰难,最重要的是,如果用在孕妇身上,便会使体内的胎儿畸形,可见下毒之人心思何其歹毒。 阿香跑出门以后,才有些回过味来,方才大人的神色,并不单纯是要问,今天的安胎药是谁熬的,好像是药有什么问题。 她深吸了口气,稳了稳情绪之后,这才装做若无其事,到厨房喊了秋香。 秋香一听说是夫人唤她,也没做他想,在水盆子里洗干净了手,便跟着她一前一后的出了厨房。 进屋以后,发现顾砚初也在,阿香站在门边不动,她只好一个人上前施礼。 曼舟脸上没什么表情,斜靠在软枕上,似是在闭目养神。 顾砚初的脸阴沉沉的,眼中神色冰冷:“夫人的安胎药是你熬的?” 秋香点了点头:“是奴婢熬的。” “你在里面加的生半夏,是从哪里来的?” 秋香脸色一变,“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上,吓的心肝都要碎裂,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并不知道什么半夏。 见她半天不说话,顾砚初走过去,一脚就踹在了她的脸上。 直把秋香踹的向后仰倒了过去,再起来时,便是满脸的鲜血。 见她还不肯说,顾砚初气的,对着她的小腿就狠狠的踹了上去,只听“咔嚓”一声,秋香的小腿竟硬生生被他踢断。 秋香疼的满头大汗,险些昏死过去,咧开嘴就哭嚎了起来。 见曼舟皱了眉头,周嬷嬷抓了一旁的抹布,直接塞进她的口中,不让出声。 曼舟害怕顾砚初在盛怒中将人给打死了,便吩咐周嬷嬷:“嬷嬷,把她拖下去好好审审,她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人被拖下去了,顾砚初依然脸色难看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曼舟将头靠在他怀里:“我对下人极为宽容,从来都没想过,身边的人会害我。” 顾砚初脱了鞋靠在炕边,让曼舟枕在他的大腿上,摸摸她的脸蛋,勉强笑了笑,没有说话。 曼舟有些困意,便微微闭上眼睛,她睡的并不安稳,睫毛时不时的颤动一下。 过了半个时辰,周嬷嬷一个人从外面进来,她看了眼已经睡着的曼舟,见顾砚初点头,她才道:“秋香说前几日夫人令她去仙草堂取些草药回来,路上遇到了一个姑娘,那个姑娘十分热情,问她夫人怀孕几个月了,说她与夫人十分要好。见秋香要去抓药,就主动与她一起去,还说因为头些日子与夫人拌了几句嘴,不好意思上门求见。” “那个姑娘出手十分大方,回来的路上拉她去了首饰铺子,给她买了几样首饰,为的是求她在夫人面前为她说几句好话,秋香见她将姑娘的名姓和样子说的都对,便没有怀疑,她猜测是在买首饰的时候让那姑娘调了包。” 见顾砚初沉着脸不说话,周嬷嬷就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曼舟睁开眼睛,慢慢坐了起来:“嬷嬷,那人既然已经换了药,为的就是要害我,所以她想要知道结果,就一定还会出现,过几日让阿香出去买药,让木泽跟在后面,抓她个正着就行了。” 第125章 王氏母女 往后的日子里,阿香每隔七天都会出府一次,却没有再遇到秋香说的那个姑娘。 曼舟猜测,那人应该是猜到秋香出事了,所以不敢再露面。 离生产的日子越近,乔氏就越紧张,她干脆每天亲自给曼舟准备吃食,不让别人插手。 周嬷嬷去给顾砚初传话,说老夫人的意思是,让他将王氏尽快处置了,至于怎么处置都随他,曼舟临盆在即,不要把这样一个人留在府里,不吉利。 已经这么多年了,她不想再提起当年的伤心往事,也不想再见到这个人。 木易将王氏从暗房里拖出来的那日,她趴在地上好半天都不敢睁眼,头上是刺目的骄阳,身下是冰冷的地面。 王氏将眼睛一点点的睁开,努力的适应着明亮的环境,仿佛是过了药劲,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上有了点力气,试着慢慢的坐起来。 眼前是一个花园,栽满了鲜花,清澈见底的湖面上,开了三三两两的荷花,高树与低树俯仰生姿。 四下一片安静,偶有微风拂面,吹皱一池春水。 王氏神思恍惚的看着这一切,分不清是在现实还是梦里。 从远处走来一个小丫鬟,手里端着一个托盘,她眯着眼睛去看了半天,才发觉自己不认得。 小丫鬟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子将托盘上的一碗饭放到她跟前:“吃吧,我们夫人赏你的。” 王氏想问,你们夫人是谁,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可是在看到那碗加了肉的白饭以后,眼神就变了。 她记不清自己已经多少个月没有吃到肉了,每天只是一碗白粥,连一碟子咸菜都没有。 王氏端起饭碗,用手往嘴里扒了起来,狼吞虎咽的样子,活像饿死鬼投胎。 转眼一碗饭就见了底,她意犹未尽的,用舌头把饭碗的里里外外舔了个干净。 “给她杯水。”身后响起好听的声音。 王氏惊的慌忙回头去看,就见离她不远的海棠树下,放着一张藤椅,上面躺靠着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 看样子年纪不大,仔细瞧了半天,她确信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她。 站在她身后的小丫鬟,听了吩咐,将一旁方桌上的茶壶抱在怀里,走到王氏身边,往她手上捧着的饭碗里添了些水。 王氏吃的急,正觉得口渴,一仰脖就喝光了碗里的水。 她用袖子擦了擦嘴,哑着嗓子问道:“你是什么人?这里是什么地方?” 曼舟冲她笑了笑:“你就是王惠珊。” 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显然她知道自己的身份,王氏在心里猜测着,那天让人将她绑来的男子与她是什么关系。 “你是谁?” 曼舟没理她,而是转头对阿香吩咐道:“把她带下去,好好洗洗,再带她出去买两身衣裳。” 王氏一头雾水的被两个丫头架着,下去梳洗去了。 顾砚初从树后走了出来:“你确定这个法子行的通?” “我在京城并未与人结下什么深仇,我猜想要毒害我的那人,应该就是为了王氏而来,把她带出去,用来引蛇出洞,再合适不过。” 阿香指挥着两个新买来的丫头,把王氏洗了个干净,又重新梳了头换了衣裳。 就在阿香准备带着王氏出门的时候,她却不干了,嚷着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凭什么要把她关起来,一关就是好几个月。 阿香对着她腰上的软肉,狠狠的拧了一把:“我告诉你,你刚刚吃的那碗饭里,已经被下了毒,你若是肯乖乖听话按我说的去做,或许还能活着,否则我可不会给你解药。” 王氏瞪大了眼,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下毒?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要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了。” 出门以后,王氏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府门上的牌匾写着“顾府”两个字,她想了一会,瞬时就变了脸色。 洪莲曾经因为一个要饭花子,得罪的那个人,好像就是什么顾大人的夫人,难道说这个顾府就是顾大人的府上,方才那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就是顾大人的夫人? 那么他们为什么要抓自己?是因为平南侯府没了,自己却和洪莲侥幸逃脱? 就在她胡思乱想时,阿香笑着唤道:“还请您先上马车吧。” 王氏犹犹豫豫的,眼珠子乱转,想着有什么办法能摆脱他们赶快逃跑。 阿香假装去扶她,凑近了说道:“不想死就快些上马车。” 王氏一个激灵,想起了自己身上中毒的事情,她立马乖乖的爬上了马车。 出去晃悠了一圈,再回到府里的时候,她又被关到了先前的那个黑屋子里。 连着出去逛了三日,在第四天的傍晚,木易终于抓住了那个在顾府外面,一直探头探脑的人。 二人被带到了前厅,曼舟看着被五花大绑的两个人,说道:“我不想听见她们说话。” 阿香给她上完了茶,便过去给两人的嘴里都塞上了破布。 曼舟端着茶碗,慢条斯理的呷了一口,看了看她们才说道:“原来你就是王惠珊,当年我父亲母亲就要成亲时,硬插进来的那个。” 见王氏用一种疑惑不解的神情望着自己,曼舟并未理会,她转过头对历洪莲道:“说来,我们还是同一个爹呢。” 王氏好似已经明白了过来,只见她一脸的震惊,瞪圆了眼睛去看曼舟,在她的脸上隐约可见乔氏的影子,但她的容貌更像历彦峰。 曼舟扶着阿香的手站起身:“我有着身孕,就要生了,见不得之后的这些,阿香,你去唤周嬷嬷来,她好像还有话要对王氏说。” 王氏在听到她说周嬷嬷三个字时,顿时就如遭了雷击一般,她已经什么都明白了,明白了眼前大着肚子的人是谁,也明白了平南侯府的灾祸因何而起。 等曼舟走了以后,她再次见到了那个十几年都不曾看到过的人,冷汗已经顺着她的额角滑了下来。 历洪莲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当她看到王氏如见鬼一般的表情时,心也不由的沉了下去。 周嬷嬷比十几年前苍老了不少,但从穿戴打扮和气色上能看的出来,她过的相当如意。 “夫人,咱们叙叙旧吧,我给您讲一讲我们这些年过的如何,听了以后,您也好安心的上路,我家老夫人宽厚,许你女儿活命。” 第126章 内阁 临近生产,曼舟夜里睡的极不安稳,肚子太大,压的后腰酸痛,一双脚肿的连鞋都穿不上。 好不容易睡着,又总是做梦,夜里惊醒一头的冷汗,伸手摸向旁边,一片冰凉,她的心脏怦怦乱跳。 阿香绕过屏风,站在内室门边小声问:“夫人您醒了?” 曼舟喘着粗气:“什么时辰了?” 阿香进来,手里举着蜡烛:“四更了。” 曼舟抚着肚子,慢慢坐起来,仍是心有余悸,慌乱的不行。 阿香将搭在椅子上的薄袄给她披上,又去拿布巾给她擦额上的冷汗:“夜里这么凉,您怎么还出汗了?” 见她咬着嘴唇不说话,阿香道:“大人傍晚出门的时候,就说他夜里回来晚,让您先睡。” 曼舟掀开被子就要下床,阿香急忙俯下身子去给她穿鞋,又把薄袄的扣子系上,才扶住她的胳膊。 廊下的灯笼被风吹的左右晃荡,只有两步之遥的距离,有着光亮,再远一些的地方,朦朦胧胧看不真实。 阿香赶忙回屋,又拿了件斗篷给她披上,曼舟本就生的小巧,到了怀孕后期,大大的孕肚,将一张小脸衬的更加秀气精致。 她扶着廊柱,眼睛一直往院门口的方向张望。 阿香劝她:“您这是怎么了?大人这几日,都是后半夜才回来,您要是总这么熬着,身子可怎么受的住。” “阿香,今天不知是怎么了,我心中格外不安,像做贼似的,一颗心总是乱跳。” 一阵冷风吹过,前面有人声和马声传来,曼舟更加不安了,以往顾砚初就算是夜里回来,也总是轻手轻脚,生怕把自己吵醒了,可今天怎么闹腾这么大声。 她扶着阿香的胳膊,就要往前院走,阿香吓的赶忙说道:“夫人,这到处都黑漆漆的,万一摔了可怎么好,咱别去了,就在这等,不然让奴婢去前面问问是怎么回事?” 曼舟不听她的,硬要往前面去,没办法阿香只好让她抓紧自己的胳膊。 到了前面,正看到人都散净了,院中只站着顾砚初和木易、木泽两兄弟。 曼舟看到顾砚初身上,穿的不是傍晚出门时的那件官服,现在这件肥大的衣裳,更显的他消瘦修长。 听见身后有声响,几人同时转过了身子,顾砚初浅色的衣服上,有暗红色的血渍浸出。 曼舟的脸色一下子变的惨白,她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心里更慌了。 顾砚初看到她,大步走了过来,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语气里带了责怪:“谁让你在这里等我了。” 曼舟已经说不出话来,眼泪成串成串的往下落,害怕碰到他身上的伤口,挣扎着想要离他远一些。 顾砚初用手抚去她脸上的泪珠,忍不住笑道:“掉什么金豆子。” 他回头吩咐木易和木泽下去休息,自己牵着曼舟的手往院子里走去。 进到屋里,曼舟的鼻头哭的通红,人小小的,肚子大大的,穿了厚重的衣裳,坐在床边看上去可怜极了。 阿香端了盆热水进来,又给曼舟解了斗篷,人便退了出去。 顾砚初将衣裳脱了,雪白的中衣,显的血迹更加触目惊心。 他将衣裳一层一层的脱掉,露出腹部的伤口给曼舟看:“很浅的一道伤口,这样放心了吧,可不许再掉金豆子了。” 曼舟看到他腹部的伤口并不浅,皮肉都翻了出来,也没反驳,咬着嘴唇点了点头,起身让他躺到床上,自己去将烛台拿到床边,又在热水盆里掏了热布巾,给他清理伤口边上的血迹。 顾砚初双手枕在脑后,眼睛望着上方的帐子:“楚定王去了封地广源,可京城里还软禁着一个皇子,老太上皇没给他分封,就没了踪影。其实早在他的身边派了人监视。上个月圣上就得了消息,说他在宫里安插了刺客,只等得手了就反。” 曼舟从柜子里拿了一小瓶药,拔了塞子就洒在了他的伤口上,顾砚初疼的身子微微颤抖,额头上也冒了冷汗。 见她低着头给自己包扎,他又接着说道:“我们几个连着在宫里摸排了好几天,都没查到那个隐藏的刺客是谁,却没想到今天晚上她动手了,竟然是个女人,皇后身边的宫女。” 曼舟洗了手,自己脱了薄袄,顾身初就想要往床里面挪,结果一下子牵动了伤口,疼的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别动了,我自己爬到里面睡。” 肚子太沉,曼舟不能平躺,便侧身对着他,又抱了他的胳膊,乖乖的将脸贴在他的肩头。 “后来呢?” “我想二皇子安排她进宫行刺,是想出其不意,可她终究是个女人,力气不行,我们人又多,哪会让他伤到圣上。” “所以你就去护驾!” 顾砚初偏过头去亲她的额头,又去亲她的眼皮,他吹熄了蜡烛。 黑暗中,只能听到两个人轻浅的呼吸声。 “我睡到一半,忽然就醒了,一脑门儿的汗,心也跳的厉害。” 顾砚初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与她十指交缠。 “当时圣上要我留在宫里,又为我请太医,都让我给拒绝了,我怕今晚不回来,你一个人会害怕。” 顾砚初在家休息了半月,朝廷发了诏书,赐二皇子一家死罪,为保皇家体面,保留全尸。 顾砚初封了文渊阁大学士,顶了原内阁次辅黄高图的空缺,成为大越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内阁辅臣。 宫里不但来了圣旨,还来了大批的赏赐,顾家的院子里被堆的像小山一样高。 朝野上下被惊的目瞪口呆,大部分人都不敢相信,才这个年纪,嘴上无毛,就进了内阁? 但都是在私下嘀咕,谁也不敢当着圣上的面提出,质疑圣上的抉择,没人敢真的找死。 年轻也无所谓,年轻没有心机,好掌控,说不定哪一天办砸了差事,就会被撵出内阁。 顾家的门庭开始热闹起来,想拉关系套近乎的人比比皆是,不过却没人能进的了顾府。 把门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嬷嬷,不管你怎么求她,带了什么贵重的礼物,她都是板着个脸:“夫人有孕不能见客。” “下官不见夫人,想要求见顾大人,还请嬷嬷行个方便。” “大人说他在家中不做主,都听夫人的,夫人有孕不能见客” “。。。” 第127章 逢喜事 乔氏亲自去请的两个稳婆,早早就住进了顾家,只等曼舟生产。 可是日子越临近,她反倒没了先前的不适,不但能吃能睡,身子也轻快不少。 稳婆说这就是快要生了的征兆,胎儿的头已经慢慢入盆,之前胸闷和吃不下饭的感觉,就会减轻许多。 曼舟用过早膳以后,觉得肚子有隐隐的坠痛,到了午后,这种感觉就越来越明显。 乔氏忧心忡忡的,掰着手指头念叨着,怎么日子提前了,又吩咐周嬷嬷让两个稳婆赶紧去休息,养足了精神,以防曼舟夜里发动。 晚上临睡前,乔氏让曼舟移到准备好的产房里去休息,顾砚初拦着,说有自己在一旁守着不必着急。 整个院子灯火通明,两人也没吹熄烛,就那么和衣躺着。 曼舟心中紧张,连带着呼吸都急促了起来,顾砚初一直握着她的手,时不时的用力捏捏。 刚刚子时过半,曼舟疼痛剧烈起来,她只觉得腹痛如绞,额上的头发也被汗水浸湿,忍不住闷哼一声。 顾砚初察觉到不对,翻身坐起去看她,此时曼舟已经疼的说不出话来了,指着自己的肚子,小声道:“师兄,我,我怕是要,要生了。” 顾砚初说话的声音也颤了起来:“疼,疼的厉害?” “疼” 顾砚初跳下床,伸手将曼舟抱在怀里,鞋都没穿,就往备好的产房里跑。 阿香在听到屋里有声响的时候,就让小丫头去通知了乔氏,此时她和周嬷嬷还有两个稳婆都等在了产房里。 顾砚初将曼舟刚刚放到床上,她就感觉到下身有热流涌出,她咬着牙,疼的浑身都在抖。 周嬷嬷将顾砚初推出了产房,又吩咐丫头,将已经备好的热水和参汤都赶紧端过来。 方才还能忍的住,到了这时候,曼舟实在是忍不住叫了出来,一声一声,叫的顾砚初觉得,好像有人拿刀在剜他的心。 他背着手,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的走着,从来没觉得时间怎么过的这么慢。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曼舟喊疼的声音变的有些小了,他听到稳婆在里面让周嬷嬷端参汤过去。 又一盏茶的功夫,屋里终于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房门一开,周嬷嬷跑了出来,一张老脸笑开了花:“大人,是个小公子!” 她抬头去看顾砚初的表情,却是吓了一跳,只见他满头大汗,嘴唇还哆嗦着,好像是被吓得不轻。 再一看脚下,周嬷嬷惊的“哎呦”一声“大人,您怎么还赤着脚,这大冷天儿,再着了凉。” 她推着顾砚初去屋里穿鞋,看人没挪地方,一双眼睛直愣愣的盯着产房的方向,周嬷嬷劝道:“您别着急,得给夫人收拾干净身子才行。” 阿香已经跑进屋,将顾砚初的鞋拿出来放到地上,这才在一旁捂着嘴偷笑。 不一会功夫,产房门打开,有小丫头端着盆去倒水,顾砚初大步走了过去。 曼舟的衣裳已经换过,头发也被梳理整齐,她躺靠在大枕上,一张脸看上去白的吓人,嘴唇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顾砚初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紧接着就抓起她的手腕,给她诊脉。 曼舟微微的笑道:“我个子小,孩子又大,为了生他可是吃了不少的苦头,流了许多血,自然是气血亏虚。” 乔氏抱着襁褓走了过来,脸上全是笑:“砚初,看看你儿子。” 顾砚初偏过头看了一眼,小小的一只,头上毛都没有几根,皮肤皱皱巴巴,闭着眼睛睡的正香。 稳婆在后面小声说道:“老夫人,把孩子送过去,给乳娘喂奶吧,夫人才刚生完孩子,还没下奶呢。” “对对对”乔氏忙不迭的说是,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爱的不行,又回头叮嘱顾砚初早点回房休息。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剩夫妻两个,曼舟看着他两只眼睛通红,忍不住打趣他:“顾大人也要掉金豆子了吗?” 顾砚初叹了口气,抓着她的手,在唇边吻了吻,没有说话。 曼舟生过孩子,浑身力气用尽,只觉得眼皮子越来越沉,没一会功夫,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顾砚初就在她床边坐着,一直坐到了天亮。 乔氏早上进来给曼舟送饭,发觉他竟然一直没回去休息,人一动不动的,傻呆呆的坐在那里,就那么看着曼舟睡觉。 她生气的板着脸,让他赶紧回房,这才将人撵了回去。 顾大人的夫人生产,圣上准了他半月的假,这下子来顾府送礼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与以往不同,顾砚初两次升迁时,都没受过别人送的任何礼,却在夫人生孩子以后,同意收礼。 不过,还是先前把门的那个婆子接见,她带着两个丫鬟,见到是送给夫人和孩子的礼,便登记收下,如果是给顾砚初的,便退回不收。 顾砚初在书房里写了方子,又亲自出去抓了药,回来就在院子里支着炉子熬了起来。 不管是阿香还是周嬷嬷,他都不让插手,一个人对着小炉子一边扇扇子,一边计算着时间。 曼舟的气色,眼见着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小孩子也不像刚生出来时那么皱巴了,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乔氏有些担心,与周嬷嬷偷偷说,这孩子是不是魔怔了,自从出了秋香的事,他就谁都不信了? 但见他说话,、吃饭、神色都如以往一样,才慢慢放下心来。 用了半个月的药,曼舟觉得自己已经恢复如初,便不肯再吃药了,只是奶水却少的可怜。 乔氏安慰她说,家中请了乳娘,不用担心孩子吃不饱,孩子个头太大,曼舟出血又多,自然是气血生化不足,没有奶水。 曼舟出了月子以后,崔语荷前来探望,她给孩子做了整整一大包的小衣裳小裤子。 见曼舟面色红润,已经恢复到了没生孩子时的样子,让崔语荷羡慕不已。 她悄悄告诉曼舟,自己月信很久没来了,感觉好像是怀孕了,但又不敢请大夫把脉,担心万一不是,又闹的虚惊一场。 曼舟笑着去探她的手腕,把了一会,也不说话,便自顾端起茶喝。 崔语荷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看她表情好像是在憋笑,她忍不住央求:“好曼舟,你快告诉我,别卖关子了。” 曼舟轻了轻嗓子:“我学艺不精,诊得约有一月半的样子,你最好再将大夫请回府中,当着你婆母的面再诊一次。” 崔语荷是又惊又喜,起身就急着告辞,她要快些回去请大夫。 第128章 霍汀成亲 自从顾砚初因为霍汀鲁莽行事,训斥了他以后,两人就没再见过面。 眼见着快到了霍汀成亲的日子, 霍家派人送来了大红的喜帖。 霍府张灯结彩,廊下都换上了大红的灯笼,整个霍家一派喜气洋洋景象。 顾砚初是与谢延一起到的,两人在霍家大门外就下了轿子。 谢延不仅带了玉如意,又带了礼金,而顾砚初却不耐烦这些,直接包了六百两银子的红封。 现在朝中巴结顾砚初的人不少,对于官员来说,拉帮结派非常重要,要想做官长久,就要结党。 不拉帮结派,你可能一辈子也升不了官,出事了没人求情,即便不出事,也可能会被别人陷害,成了被牺牲的替罪羊。 有一部分是因为,顾砚初是圣上眼中的红人,也想跟着讨些便宜。 还有一部分人见他年轻,想要卖弄自己资格老,借以掌控他。 顾砚初最烦与这些人周旋,和谢延一起躲到霍家的小花园里,二人来的早,花园里的八角凉亭里还没有人,他们便在里面低声说话。 谢延告诉他,扎秋带着那个孩子,一路马不停蹄的到了浙江,找到他舅舅说明了实情。 谢延的舅母身边有个石婆子,为人忠心耿耿,为了伺候舅母,自己梳了头,愿一辈子不嫁人。 舅母早就想给石婆子寻个子嗣,等老了以后也好有个照应。 趁孩子年纪不大,未必能记得现在的事,便将那孩子放到了石婆子名下。 霍汀得了下人的禀报,来了小花园,一眼就见到了守在亭外的木易,知道果然是顾砚初来了,过去与他们说了几句,就又被人叫走了。 霍家的丫头来上了茶水点心,这时,来霍府的人就多了起来。 两人移步往园子深处走去,在一处离湖边比较近的小树林里站定。 霍家小园子里的这处湖与顾家的不太一样,只因为曼舟怕热,顾砚初便让人在湖面上建了一个水榭,两人在夏天搬去那里住。 而霍家的湖面上开满了荷花,只有一条长长的木桥通向对面,桥上围栏的高度刚刚及膝。 霍夫人育有三子两女,霍汀是她最小的儿子,今日成婚,家中便只剩下两个女儿待嫁。 霍启枡除了崔明珠一个正妻,身边还有两房妾室,郭姨娘和刘姨娘,郭氏育有两个女儿,年纪只相差一岁,刘姨娘并无所出。 此时,郭氏的两个女儿正躲在树后偷看。 霍采绵指了指顾砚初小声说道:“听说他就是最年轻的内阁次辅。” 霍采娥回头问她:“你听谁说的?” “方才福强对三哥说顾大人到了,就在小花园,我偷听到的。” 霍启枡十分注重嫡子嫡女的教养,对他们的要求十分严格。而对庶女,却是基本上不闻不问,他的本意是不许妾室生孩子,明明每次都喝了避子汤,可郭氏却能怀上孩子。 霍采绵已经到了相看的年纪,郭姨娘却说要等两个嫡小姐出嫁了以后,才能轮到她们。 庶女而已,能寻到什么好人家,左右不过是嫁个小门小户做个正妻,再就是许给高官做个姨娘。 霍采绵心高,并不想嫁到小官家里,整日为生计发愁,要嫁就嫁给父亲那样的大官,即便是做妾,也是锦衣玉食。 郭姨娘对她们说,妾再好也是奴才,远远不如正妻。 她不想听自己姨娘的话,可是一个姑娘家,又要到哪里去寻合适的夫家。 三哥霍汀成亲可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父亲是朝中二品大员,而顾砚初却是正一品的内阁辅臣。 与他要好的那个叫谢延的,如今也官居正三品,他的夫人还是嫡母崔明珠的亲侄女,如果不能进顾府,谢家也是相当不错的选择。 霍彩绵趴在霍采娥的耳边,把自己的想法小声说了,又指了指湖中的木桥。 霍采娥震惊的看着她,问她是不是疯了,一个劲的摇头说不行。 霍采绵沉了脸,咬着下唇死死的瞪视着她,没办法,霍采娥只好轻轻点了点头。 二人绕到小树林的另一边,装做要往树林子里进的样子,一不小心就撞见了顾砚初和谢延。 霍采绵羞答答的屈膝施礼:“没想到能在此碰到两们大人,是小女子唐突了。” 顾砚初把脸转到一边,去寻木易,谢延只好微微点了点头:“无妨。” 霍采绵的脸羞的通红,拉着妹妹就往湖边的木桥上去。 两人走到桥中心,假装赏荷,可霍采绵却脚下一滑“扑通”一声,一头栽进了水里。 霍采娥急的就喊了起来:“快来救人啊,三小姐掉到湖里去了。” 她对着顾砚初和谢延招手:“二位大人,快来救救我姐姐,求求你们了。” 谢延小声嘀咕:“天这么冷,我身子这么弱,我可不能下去救人。” 再看顾砚初,就好像聋了一样,眼睛都没往湖那边看。 这下可把霍采娥急坏了,这两个人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是自己的声音太小,他们没听到吗。 于是,她提高了音量,扯着嗓子又喊了起来。 结果,那边两个人还是没有反应,这可如何是好,时间长了,三姐可别真的再淹死了。 霍采娥提了裙子,直接朝顾砚初和谢延这边跑了过来。 她气喘吁吁的进了林子:“二位大人,快去救救我姐姐吧,再等一会,怕是要淹死了。” 顾砚初道:“本官不会水。” 谢延道:“本官也不会水。” 霍采娥一听,一下子就傻眼了,回头望了望还在水里扑腾的姐姐,不知到底该怎么办。 恰在此时,木易已经引着霍家的下人走了过来。 一个粗壮的婆子显然是会水的,她小跑着上了木桥,在霍采绵扑腾的地方,直接跳了下去。 又来了几个人,在桥上帮着她一起,将人拉了上去。 霍采绵在桥上哇哇大吐,全身湿透,头上还粘着水草和树叶,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见崔明珠从远处走了过来,她被吓的面色惨白,愣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崔明珠早就看到了站在湖边的顾砚初和谢延,对着二人微微点了点头。 她上了木桥,居高临下的看着霍采绵:“今天你三哥成亲,你这是要闹哪出?前面都是男宾,你跑到这里做什么,真是不知羞耻,这么冷的天,你也要往湖里跳?对自己可真够狠的,回去给我抄一百遍女戒,不抄完不许出房门半步!” 第129章 看铺子 从霍家回来,顾砚初已经有了微微的醉意,他平时从不与同僚在外面应酬,今天借着霍汀成亲,总算是让这些人逮到了机会,敬酒的人实在太多。 他进屋的时候,阿香正在给曼舟梳头,刚刚沐浴过后的头发还没完全晾干,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曼舟皱眉:“你这是喝了多少,快去洗洗,别熏到孩子。” 顾砚初凑到床边看了看,儿子红扑扑的脸蛋圆圆的,睡的正香。 阿香放下梳篦,走到床边说道:“夫人,您和大人好好休息吧,奴婢把孩子送到老夫人那边。” 曼舟起来把孩子抱在怀里,依依不舍的在他白胖的小脸蛋上亲了亲,才交给阿香。 她生产时出了太多的血,现在就算是存了一天的奶水,都还不够孩子吃一顿的,下奶的药也喝了,可就是没有奶水。 曼舟不舍得让孩子离开自己身边,儿子一到夜里饿哭了,她就赶快爬起来,抱着孩子去找奶娘。 乔氏知道了以后,便将孩子和奶娘都带到了她的院子里,让他们好好休息,自己负责照顾小外孙。 顾砚初洗完以后,在床边坐下,曼舟站在他身后给他擦头发,他的头发又黑又密,一连换了三条布巾才擦的不再滴水。 顾砚初将曼舟手中的布巾拿过来,扔到一边,拉着她一起在床上躺下来。 “你不是想开茶楼吗,铺子我已经让人选好了,正好明日休沐,早上我陪你一起去看看。西四大街开了一家专门做浙江菜的馆子,谢延明天中午约我们一起去尝尝。” “浙江菜?”曼舟侧过身趴在他胸前:“该不会是谢家开的吧?” 顾砚初笑:“浙江是大越最富庶的地方,谢家久居在那里,自是存下了万贯家财。他那个馆子也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一道菜最少也要五两银子。” 他抬起手去顺她背上的长发,发丝上好像抹了香膏,摸上去又滑又顺,满手的馨香。 烛光轻轻摇曳,低头瞧见她眯着眼睛,乖乖的伏在他胸前,像只慵懒的猫儿。 第二日晨起,两人在乔氏那用了早膳之后才出了家门。 他们先去春夕街看铺子,曼舟想做茶楼生意,顺带着卖些点心和冷盘吃食。 茶楼安静,来的大多都是文人雅士,任凭你喝多少,都不会酒醉闹事。 每种茶叶定价不同,可随意续水,直到味道变淡,可花银子再买一次。 如果不嫌续杯太多,茶味变淡,坐上一天也没人会撵。 茶馆里再备上几样花生干果,或是冷盘小吃,就是喝茶喝的饿了,也能吃些。 只不过,曼舟并不想做平民百姓的生意,一来茶楼里的茶叶定价太高,普通百姓喝不起。 二来就是自从顾砚初萌生退意以后,她就想赚足足的银子,与他一起归隐山林。 这个铺子并不是在热闹繁华的地段,而是在一处安静的胡同里,一共上下三层,这种地方最适合说话谈事情了。 曼舟看了满意极了,由于离闹市区隔了两条街,所以价钱也很合理。 见他喜欢,顾砚初当即就与对方签订了买卖契约,只等拿到官府盖章备案了。 顾砚初见她一双眼睛里闪着亮光,不由的也笑了起来。 看完了铺子,离和谢延约定的时辰还早,两人便沿着西四街慢慢的逛。 路过一家珠宝铺子,顾砚初就拉着她一起进去,这个铺子极大,右边一排全是货柜,左面是可供顾客挑选珠宝和休息的桌椅。 铺子里已经有客人在挑选首饰,小伙计正在招呼着。 掌柜的一见他们进门,顿时就是眼前一亮。 男子穿着狐皮大氅,斯文儒雅,女的穿着白狐裘披风,娇俏可人,虽然头上只插着一支红宝石蝴蝶簪,但光看两人的穿着和周身的气度,就不像是普通人家 他快步迎了上去,热情的招呼着,直接把两人让到了左手边的桌椅跟前。 顾砚初瞧着他还有几分眼色,便也没推辞,拉着曼舟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掌柜的脸上笑容让人看起来亲切温和,并不虚假,他年纪看着不到三十,中等身材,长相颇有几分文人的气质,最特别的就是一双眼睛,十分锐利。 “不知两位想看些什么首饰?” 在曼舟与顾砚初成亲时,乔氏曾给她买过不少首饰,可她偏就喜欢顾砚初送她的这支簪子,其余的都压了箱底。 顾砚初扫了眼对面的柜台,说道:“取些头面首饰瞧瞧吧。” 掌柜的应声以后,就去了货柜那边,他并没有从柜台里取,而是拉开柜台下面的抽屉,里面摆放的都是平时不轻易示人的宝贝。 他一连拿了四盒,全都摆在了他们面前,盒子里垫的是黑色的绒布,把首饰衬托的流光溢彩。 掌柜的见顾砚初伸手拿的,都是盒子里最便宜的,不由在心中暗想,难道这两个人也是做珠宝生意的,不然怎么会那么巧,选中的都是这里面最便宜的。 顾砚初将选中的首饰,从盒子里拿出来,放到一边,又仔细的看了看,才对掌柜的说道:“我挑选出来的这些不要,其他的都包起来。” “啊?”掌柜的张着大嘴,半天没反应过来。 等他回过神来,顾砚初已经拉着曼舟走出了铺子。 阿香看着目瞪口呆的掌柜的,说道:“掌柜的,劳烦你快给把我家主子选好的首饰包起来,算算一共多少银子,我现在给你银票。” “啊!姑娘请随我来。” 阿香结清了银票,抱着整整三大盒首饰走到马边旁,将盒子放了上去,这才爬到马车的前室上坐好。 掌柜的站在铺子门口,有种做梦的错觉,他直愣愣的看着阿香坐着的马车。 忽然,赶马车的男子回过头,好似在听马车里面的人说话,不大一会功夫,那人便朝他走了过来。 “掌柜的,我家主人请你过去说话。”说着他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男子在车窗那问道:“请问掌柜的在这铺子里的月银是多少?” 掌柜的愣了一下,想了想说道:“十两。” 男子道:“我家有个茶水铺子,想请掌柜的过去主事,月银二十两,三天以后,我派人来问你是否愿意。” 直到马车走出去了老远,掌柜的还站在原地没动,也不知心中是惊吓还是惊喜。 第130章 纳妾 顾砚初与曼舟到谢家的酒楼时,谢延与崔语荷还没来。 这家酒楼占了西四街最好的地段,上下三层,光伙计就雇了三十多人。 刚一迈进酒楼就有伙计迎上来,只看了一眼顾砚初的模样,就直接把他们领到了三楼的雅间。 屋子中间隔了五米多长的插屏,将雅间分成内外两屋,曼舟去了里间。 二人刚坐下,谢延就来了,曼舟瞧见崔语荷的眼睛有些红,看着像是刚哭过的样子。 雅间做了隔音的设置,虽然中间仅隔了插屏,但相互之间只要不是大声说话,听的就不是十分清楚。 趁着菜还没上的功夫,曼舟就询问她,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情。 她这一问,让崔语荷又忍不住哭了出来了,曼舟静静等了一会,只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 崔语荷那天去探望曼舟,听了她的话以后,便在第二日给婆母请安的时候,假做身上不适。 谢家请了郞中为她诊脉,果然是喜脉,谢氏在得知崔语荷真的有了身孕以后,哭的是稀里哗啦,嘴里更是观世音菩萨,如来佛祖的念叨个不停。 她亲自扶着崔语荷回了院子,将她安置到床上以后,又指了自己身边的两个婆子过去伺候。 每日不但不用她去请安,相反谢氏还时不时反过来去看她。 更是开了自己私房,头面首饰,布匹绸缎,三天两头的往崔语荷的院子里送。 然而好日子过了没几天,谢氏就反了性,也不知是她自己的想法,还是听了别人的挑拨,非要给谢延纳妾。 头一次说,崔语荷还当她是被陈家几代单传吓着了,生怕这一代还是一个独苗苗。 毕竟自己还有着身孕,真是听从她的话,给谢延纳了妾,就不怕自己生气着急,动了胎气吗。 没想到今天早上,谢氏早早就把她叫到了自己的房中,郑重其事的与她商量,要给谢延纳妾的事情。 谢氏劝她,做正室夫人要大度,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平常之事,而且陈家连着五代都是一根独苗,做为妻子理应要帮丈夫开枝散叶,况且她现在有还着身孕,又不能伺候谢延,怎么好一直霸着他,不让他多生几个。 崔语荷听到谢氏的话,差点没气的去撞墙,红着眼睛也没敢顶撞婆母。 曼舟问她:“这件事,你和谢大人说了吗?” 崔语荷摇头:“女戒上说,婆婆不说你的好,你最好听从,婆婆说你的不好,更要顺从。” 曼舟气的狠狠的点了一下她的脑袋:“你是不是学傻了你!你和谢大人是夫妻,有什么不能说的。两个人间不能存着误会,你不说,怎么会知道他是不是愿意纳妾。” 见崔语荷不解的望着自己,曼舟叹气:“你和谢大人虽然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的婚,但是你们两个成亲前就见过,是两情相悦,夫妻之间要把话说开,绝不能存着误会。” 崔语荷咬着嘴唇,认真在听,时不时的还点头表示赞同。 曼舟告诉她,大部分的女子都是天生的敏感与脆弱,像菟丝花一样,必须依附在男人身上而活。 是否愿意为丈夫纳妾,并不是评判一个女人是否懂事的标准。这世上估计没有一个女人,愿意与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这件事不能一个人承受,必须要与谢延说清楚,如果谢延不愿意纳妾,那不管谢氏如何着急,都是白忙活。 如果谢延愿意纳妾,要么忍气吞声将自己的丈夫分给别人,要么和离,离开谢家,到时候他想抬几房妾室,都随他愿意。 即便这件事情解决了,也不能让谢氏轻松了。 你折腾我,我就折腾你孙子,看看不明真相的时候,谁最不痛快。 曼舟告诉崔语荷,去寻一个“合适的”郎中,回去以后,就告诉你婆母,你素来贤惠,愿意为夫君纳妾。 只是早上与她说完了话,身子突然不适,纳妾之事就交给谢氏张罗。 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得请个郞中看看才放心。 郞中把完了脉,自然会说,有孕之人,不宜忧思过盛,必须安心静养,烦心的事多了,孩子容易保不住,即便强行保住了,生下来以后,也会体弱多病。 从怀孕到生产的每一天,心情都得快活,不能生气上火,否则谢家就别想要健健康康的大孙子。 谢氏那么重视这个宝贝孙子,一定不敢再提纳妾之事,日后如果生个儿子,那么崔语荷就是谢家的功臣,还得指着她再生个儿子。 如果生个女儿,必定是怀孕的时候急火攻心,改变了胎儿的性别,都是谢氏的错,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再胡乱出主意。 崔语荷听的不住点头,一张脸也终于多云转晴。 看着满满一桌子的菜,这才觉察有些饿了。 她抱着曼舟的胳膊直呼:“好曼舟,好曼舟”不停的给她夹菜,让她一定要多吃一点。 曼舟道:“我必须多吃,谁让这是你家开的酒楼,我不但要吃,等下还要打包给我娘。” 崔语荷笑的眉眼弯弯:“都依你都依你,好曼舟,以后不管你什么时候来,我都不要你花银子。” 两个人吃完了以后,又小声说起话来,好似总有有说不完的话。 崔语荷告诉曼舟,他们成亲的时候,谢氏并不似现在这样,对她真如亲闺女一样。 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突然就转了性子,谢延虽然没像祖辈那样早逝,但毕竟看上去,身子就比寻常人虚弱。 按说,谢氏应该心疼儿子,劝着不要沉迷女色才对。 怎么非要急着让他纳妾,难道就不怕他儿子的身子受不住吗。 二人琢磨了一会,曼舟觉得,一定是谢氏身边有什人,在中间挑唆,最终的结果,必然是对她最有利。 崔语荷仔细想了一会,猛然想到了谢氏身边的大丫头桂芝。 她最初见到桂芝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丫头好似对她有些敌意,虽然平日里,对她也是恭恭敬敬,但看着就给人一种刻意的感觉。 桂芝长相不错,是谢府所有的丫头当中,姿容最为出众的一个,难不成是她在当中挑拨?她越想就觉得越像。 临分别时,曼舟告诉她,夫妻之间千万不能存着误会,有疙瘩就一定要解开。 最好想办法,让谢延把他娘送回浙江,不要留在京城,还有隐藏在暗中使坏的人一定要把她揪出来。 第131章 桂田 顾砚初让人去查,与曼舟一起买首饰的那个铺子里,掌柜的底细。 此人叫路凌,京城人士,小时候家里就是做小生意的,后来因为父亲早逝,他年纪又小,无法支撑门面,便卖了铺子,一直给别人做掌柜,家中除了有妻子和两个儿子,还有一个老母亲。 首饰铺子是湖南一位富商开的,这位富商的儿子在京城做官,不过因为受到曾经户部尚书,张免一案的牵连,已经被砍了脑袋。 富商派管家来到京城,只等路凌将首饰贱卖处理了,就卖了铺子,退回湖南。 曼舟给新的茶水铺子命名“清韵茶坊”,每日在家中除了抱抱儿子,就是给铺子画装饰图。 她打算将整个茶坊,都打造成古朴雅致的样式,来喝茶的人都有独立的空间,方便谈话,桌与桌之间不但距离要大,而且还要加装隔断。 乔氏一边逗弄着小外孙,一边问道:“砚初可有说,给孩子取什么名字了吗?” 曼舟摇头:“说是要过了三个月才取,让我选个乳名先叫着。娘,你来取吧。” 乔氏想了想:“那就叫予安。寓意平平安安。” 她又自顾自的唠叨起来,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人老了就盼孩子们能平平安安,健康长大。 孩子的名字,就让顾砚初来取,他读书多,这是他的第一个儿子,必然对孩子有很高的期望。 曼舟笑笑没有说话,人人都想做官,可是做官又有什么好,还是做个君子就好。 为了各自的利益,你争我夺,各结党派,时时算计别人,又要时时防着别人的算计,走错一步就可能人头落地。 自从顾砚初进入内阁以后,早出晚归已是家常便饭,曼舟心里也有小小的抱怨。 她暗自摇了摇头,想这些干什么,现在只要一门心思的把儿子养好,多赚银子,以后顾砚初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他现在只需好好的做他的官,自己来做一个俗气的铜臭商人,有了银子,进可攻,退可守,想做什么都有底气。 曼舟把画好的图纸交给阿香,让她拿给路凌,严格按照图纸上的样子来修葺,桌椅和茶坊里的摆设都要用好的,别不舍得花银子。 等阿香走了,她又和乔氏商量,阿香一直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年纪眼瞧着慢慢大了,再过两年也该给她找个合适的婆家了。 曼舟打算让她先到茶坊里,历练一段时间,到时候给她找个好人家,以后就放到外面,帮自己管着生意。 至于自己身边,再买几个丫头,趁着铺子还没修整好的这段时间,让阿香好好调教着。 乔氏也赞同,周嬷嬷年纪大了,如果阿香能立的起来,到时候让她们两个住的近些,也好互相照应着。 原本府里的丫头婆子就不够用,现在登门求见顾砚初的人越发多了,更显着伺候的人太少。 她吩咐着周嬷嬷去叫人牙子来,下午要亲自挑选几个奴才。 孩子哼哼唧唧憋着小嘴先哭了两声,见乔氏低头瞧他,仿佛受了委屈一般,张开嘴哇哇的大哭了起来。 乔氏“哎呦”一声,“又饿了,我这大胖外孙,可真能吃。” 旁边屋子里的乳母听到孩子的哭声,赶忙跑了过来,接过孩子回房喂奶去了。 难得顾砚初今天回来的早,两人早早用完了膳,便拉着手在园子里散步。 曼舟问他以后辞官了想去哪里,顾砚初说去南方,寻一处山青水秀的深山老林。吃穿不愁,养好儿子就行。 阿月远远走来,说老夫人请他们过去,挑一挑府里新买的奴才,选几个近身伺候的,余下的做些洒扫的粗活。 曼舟简单的问了几句,就选中了两个十三岁的小丫头,叫元冬的看上去就很机灵,另一个叫元容的,面相老实憨厚。 阿香领着二人往曼舟的院子里去,从库房里给她们挑了两身新衣裳。 乔氏自己也挑了两个丫头,让阿月以后负责照顾小少爷,又把在自己院子里,做粗活的云香和慧香,指给曼舟,让她们两个以后都到曼舟身边伺候。 自己身边多几个不会做活的奴才不打紧,可女儿女婿和大孙子那边可不能马虎。最后让周嬷嬷再选几个粗使的丫头婆子和小厮。 夜里小夫妻两个累的沉沉入睡,顾家的大门被人拍的“嘭嘭”作响,看门的小厮飞奔着,跑到院子门口唤阿香。 顾砚初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声响,将抱着他的大腿,睡的正香的曼舟,从被窝里拖到枕头上,才披了衣裳坐起来。 阿香在门口道:“大人,宫里来人了,圣上紧急传召。” 顾砚初刚从床上起来,就觉得衣裳下摆被人拽住,他回头轻轻的揉了揉她的脑袋:“你睡吧,我进宫一趟。” 他一走,曼舟翻来覆去的也睡不着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非得大半夜的将人叫进宫去。 屋外廊下,绘着花鸟山水的灯笼,被风吹的左右摇曳,曼舟披衣出了内室。 她爬上外屋的大炕,身下的炕烧的火热,伸手托了个枕头,就那么躺着。 阿香从外面走进来,带着一身寒气,手上还拎了一壶热水,她搓了搓手,给曼舟倒了一杯。 “夫人,您睡不着吗?” 曼舟的声音里都透着低落:“这都多少次了,大半夜的把人叫走,什么人的身子能熬的住。” 阿香想劝她几句,可是又不知道要怎么说,只好坐在炕边默默的陪着她。 桂田水患成灾,数万灾民无家可归,亦无米下锅,谁知朝廷赈灾的米粮还没运到桂田,楚定王便在与之相邻的广源发放灾粮。 接收了一部分流民以后,他又派人前往桂田赈灾,并以知府段机瑞懒政怠政,尸位素餐为由将其斩杀。 除了桂田,他竟借机强占了金沿和临下两处,大有要起势谋反的意思。 楚定王早在老太上皇还未传位于圣上之前,就已经累积了巨额的财富,尽管被遣到封地,依然贼心不死。 几个近臣意见达成一致,即刻发兵广源,清剿反贼。 此次出征不比贵池,现在的楚定王手下不但有兵,还有民心。 当你已经是皇帝的时候,得天下者得民心,当你还不是皇帝的时候,得民心者才得天下。 圣上令昭勇将军安邦雄为主帅,广威将军魏贤朗为副手,统领八万大军前往桂田。 第132章 谢姨母 临行前,朱三江带着秃三来顾府求见顾砚初,自上次贵池县剿灭乱匪以后,安邦雄就十分赏识他,这次去桂田,他让朱三江带着秃三也一起前去。 两个人正说话间,谢延带着崔语荷也来了,与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一个陌生人。 听了谢延的介绍,才知道这人竟然是,西瑶寺的住持普真大师。 朱三江纳闷,一个和尚不在庙里头念经,竟然还戴着假头发,穿着俗家的衣裳登堂入室。 普真面上的神情有些许的不自在,他是求了谢延很久,才终于让他同意带自己来见顾砚初的。 普真曾经是内阁大学士徐光居的幕僚,一直为他出谋划策,可见也是有几分本事的。 据他自己说开了天眼,到后来之所以出家,是因为有神仙给他托梦。 其实这些也并不全都是他胡编乱造,普真最厉害的本事是算卦。 当年之所以要离开离徐光居,开天眼只是他脱身的说辞。 他在起卦的时候,发现自己有血光之灾,而且是因为徐家而起。 至于为什么会出家当了和尚,也是卦象所示,他会在庙里,遇到一个使他以后一生,都将飞黄腾达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顾砚初凌厉的眼神,他不由自主的就抖了抖。 书房中的炭火烧的旺盛,普真起了一脑门子的汗,他将头上的假头发一把扯了下来,又用袖子把头上的汗擦了擦。 听他说完,顾砚初道:“那你现在起一卦,看看此次桂田之战,可有有胜算。” 普真正色道:“我在庙中已经算过,此战必胜,只是时间上会花费很久。” 原来普真前些日子,又给自己起了一卦,卦象显示,他命中的贵人有难,方位就在金沿。 如果他一个人赶往金沿,想找到贵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这一路上到处都是灾民不说,就算见到了贵人,单凭自己一人之力,要如何相救。 正好朝廷下令,让昭勇将军前去桂田平乱,他就想让谢延带自己来求顾砚初,毕竟除了他,也没人有本事,将他安插进军中。 顾砚初心思急转,脑海中迅速出现了几个与普真在西瑶寺有交集的身影。 他不由的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那个人去了金沿方向? 顾砚初道:“要去桂田,你去求朱三江,只有他能带你去。” 崔语荷到了曼舟的房里,看着她怀里的孩子,简直是喜欢的不行。 她现在就感到了压力,怕自己头胎生出来的不是儿子。 曼舟就劝她,生不出儿子就再生,只要谢延行,就不停的生,直到是儿子为止。 崔语荷说着说着又笑了,那天回去她便按照曼舟说的,先不动声色。 到了第二天早上,去给谢氏请安的时候,发觉有个妇人与她坐在一起说话。 谢氏与她说明了妇人的身份,崔语荷便乖巧的与她见礼。 来的妇人是谢氏的姐姐,也就是谢延的亲姨母,从小看着谢延长大,对他十分疼爱。 崔语荷按照曼舟教她的话,与谢氏说了:“娘,媳妇昨天回去之后,认真想了想您说的话,也觉得十分有道理,所以媳妇同意您的想法,愿意为夫君纳妾。” 只是刚说完了话,她就突然觉得身子不适,晃晃悠悠的扶住身旁的桌子,又温温柔柔的告诉谢氏,她有些不舒服,纳妾之事就交给她来张罗。 谢姨母听到崔语荷的话,一下子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当即拍了桌子,指着谢氏的鼻子,就骂了起来。 “我真是没想到,你怎么这么糊涂,你们陈家五代单传,连着五个媳妇儿全都年轻守寡,现在谢延娶了这么懂事的媳妇,而且还给你们陈家怀着孩子,你就急着给儿子纳妾,你是蠢还是坏!” 谢氏被她骂的哑口无言,呐呐的还解释:“大姐,我这不是想让延儿的孩子多一些吗,可别像我。。。” 谢姨母听都不听,直接打断她的话:“你自己儿子是什么身子,你不知道吗?你是想为他开枝散叶,还是盼着他早死!” 眼见着谢氏的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崔语荷恰到好处的捂着肚子呻吟了起来。 这一下可把两人给吓坏了,赶忙吩咐丫头快去请郞中。 郞中把完了脉,摇头叹气:“有孕之人,必须安心静养,最忌忧思过盛,如此下去,恐怕孩子就保不住了。 谢氏吓的脸都变了色,又求郞中用些好药,一定要保住自己媳妇肚子里的孩子。 郞中板着脸说道:“老夫人,孕妇从怀孕到生产的那一天,每天都得保持心情都得愉悦,否则就是强行保住了孩子,以后也会体弱多病。” 这次是真的把谢氏给吓着了,听着郞中的话,点头如捣蒜,忙不迭的连声应是。 命丫头熬了安胎药,亲自喂进崔语荷的嘴里,又用帕子给她擦嘴,又给她掖被角,把人照顾的无微不至。 谢姨母将谢氏支走,坐到床边拉着她的手:“好孩子,姨母知道你心里其实也是不愿意给延儿纳妾的。都是女人,姨母怎么会不知道你的想法呢。你婆婆这次是吃了教训,不敢再提此事了。你好好养着,争取给延儿生个大胖小子,就算生出来的是个姑娘也无妨,一切有姨母给你拦着。” 一番话说的崔语荷眼泪直接就掉了下来,自己早早就死了娘,有点委屈都不知道要和谁说,身边连个帮她的人都没有。 就在昨天,谢姨母告诉她,过几天她就要回浙江了,这次就是为了看看谢延娶了个什么样的媳妇。 等到她生产时,自己还会再来,到时候与她婆母一起给他伺候月子,让她安心。 只要给谢家生出孩子,不管男女,都是他们谢家的功臣。 这几天谢氏一直小心翼翼的给她陪着笑脸,非但一句不提纳妾之事,还反倒保证谢延三十五岁之前,只要她能生出儿子,就永远不给谢延纳妾。 崔语荷从内心里觉得,其实她婆母也是个可怜人,成亲不到两年就死了丈夫,这么多年,一个人把儿子拉扯长大。 经过这件事,谢氏对她更好了,时不时的还和她说说自己和谢延父亲,年轻时候的事。 第133章 开张了 清韵茶坊开张那日,曼舟就将阿香留在了那里,毕竟与路凌相识的时间不长,还不能完全信任。 青石铺就的银杏胡同,里面全都是茶馆茶坊,有的墙面上爬满了青苔,有的墙上还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爬山虎藤蔓。 道路两旁种满了银杏树,春夏时节,一树绿油油的小扇子,随风摇动。 到了秋天,叶子就好像金色的蝴蝶,翩翩起舞。 夜幕降临,铺子门前都会挂上各式各样的灯笼,从远处看去灯火朦胧,星星点点。 站在胡同里,只要看一眼每个茶坊的门面,大致就会知道里面茶水的价钱。 大门和窗子大敞,里面坐满了人,吵吵嚷嚷的,基本上就是最便宜的地方,过路的、歇脚的都可以要壶茶水,进去坐上一会。 门面不大,窗子上垂了珠帘,普遍不是平民百姓能去的地方,大多是文人雅士围坐一处,谈笑风生。 如果门口站了伙计,窗子上遮了薄影纱,里面一片静谧那样的茶坊,口袋里没揣上几十两银子,可千万别进去。 一进茶坊,屏风后面的隔断,将男女区域分开,桌子上有杯盏茶具,青烟袅袅,茶香淡淡。 清韵茶坊里面的小伙计,清一色的十四五岁,都是路凌亲自挑选的。 女客那边的小丫头都在十三岁左右,由阿香负责调教。 开始曼舟还有些不放心,去铺子里看过几次,后来见路凌招呼客人十分娴熟,眼力也相当了得,才放下心来。 顾砚初与谢延倒是常去,曼舟在修整铺子的时候,给他单独预备了屋子,这间屋子做了特殊处理,不管里面说什么,外面也听不到一丝声响。 最开始的时候,清韵茶坊还不温不火,去的多是女客,这里环境清幽,而且都是独立的空间,不会碰到男子,最重要的是,这里的冷盘卤味和小吃味道实在独特。 可惜所有的吃食都不单独售卖,如果想吃就只有到这里喝茶。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内阁次辅顾大人最喜欢光顾清韵茶坊,从此以后,茶坊就开始天天爆满。 连着几个月,账面上的银子都在涨,曼舟终于放下心来。 小予安已经会认人了,每次一看到曼舟就开心的不停蹬腿,看到顾砚初时,会轻轻皱着小眉头,认真的盯着他爹瞧上好一会,最后便把头偏向别处。 曼舟抱着孩子,亲了又亲,让顾砚初以后看见儿子不要那么严肃,至少要笑一笑的。 小予安的大名也取好了,曼舟拿着顾砚初写的纸,看了半天:“锦辰,顾锦辰,顾大人,你还是抛不开俗事,想让儿子前程似锦,那为何不叫锦程呢。” 顾砚初咳了一声:“庸俗,我不愿意做官,怎知他以后会不会愿意做官。” 元冬在屋外禀报:“夫人,户部尚书谢大人的夫人来了,请您去前厅相见。” 曼舟将儿子塞到顾砚初的怀里:“她怎么大着肚子也敢到处跑,谢延都不管的吗。” 崔语荷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一张小脸被她婆母给补的圆润了不少,整个人都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你家谢大人就这么让你出来了?”曼舟忍不住往她圆溜溜的脸上看了好几眼。 崔语荷抿嘴一笑,让小玉把帖子拿出来:“过些日子是我姑母的生辰,是韩灵雅来给我送的帖子,她本来是要亲自来你府上送请柬的,正好我也想来看看你,便领了这个差事。” 曼舟想了一下:“是吏部尚书霍大人的夫人?” 崔语荷笑着点头,又说道:“我听韩灵雅说,在银杏胡同里面开了一家茶坊,那里的东西可好吃了,改天我们一起好不好?” 曼舟的眼皮子就是一跳,她虽然和崔语荷交好,但也并不想让她知道清韵茶坊是她的铺子。 这个铺子每个月收入的银子,不是一笔小数目,而且朝中一直有人,对顾砚初年纪轻轻就进入内阁颇有微词。 所谓树大招风风撼树,人为名高名丧人。做人做事都不要太张扬,以免引来不必要的祸患。 她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听说宫里苏贤妃和徐美人都有了身孕?” 崔语荷看了看四周,小声的说道:“苏贤妃娘娘都那么大年纪了,竟然也能一个接一个的怀。只是不知道这次保不保的住。” 苏贤妃曾经也是陪圣上吃过许多年的苦,与圣上的感情自是非同一般。 太后娘娘虽然也赞同,皇帝的长子理应由皇后所出,但是也绝不会同意皇后弄掉其他嫔妃肚子里的龙种。 当年太后娘娘唯一的儿子遭人陷害,流放他乡,幸得有苏姑娘的陪伴与照顾,如今终于苦尽甘来,只盼着能有个自己孩子。 苏贤妃出身寒微,但乖巧懂事,知书达理,很得太后娘娘的喜欢。 而皇后娘娘出身建国公府,是真正的世家贵女,不但一言一行都拿着架子,还要时时摆出一副贤惠善良的模样,对后宅里的阴损毒辣早就驾轻就熟。 收回了思绪,曼舟说道:“一定保的住。” 崔语荷又告诉她,马氏已经不能下床了,但是人还没糊涂,这次她姑母摆寿宴,主要也是想给她父亲再寻一个合适的继室夫人。 那天晚上落了胎以后,珍儿又给她灌了一碗药,她在床上睡了三天三夜,第四天清醒的时候,人才仿佛明白了一些。 马氏挣扎着让珍儿去请崔敏卿,发了疯一般,把床上的枕头被子都扔到了地上。 珍儿并不理会她,自顾自的坐在那里啃果子。 “贱人,我让你去请老爷,你还敢坐在那里不动?” 珍儿吃完了果子,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漱了漱口才道:“您省省吧,老爷是不会见你的。” 马氏气的就想要下地去收拾她,可是腿上却一点力气也没有,她有些惊恐的对着门外又大声唤翠儿。 珍儿不慌不忙的站起来,将她扔在地上的被褥又重新放到了床上,冷冷的说道:“夫人,翠儿已经被老爷给卖了,现在只有奴婢一个人在这里伺候您,老爷答应奴婢,什么时候您死了,老爷就放奴婢出府。” 马氏愣愣的盯着她瞧了半天,嘴巴一张一合,终是没说出一句话。 珍儿站在床边叹了口气:“夫人,您如果还不想那么快就死,奴婢劝您还是老老实实的呆在这里,毕竟你肚子里的孽种已经没了,赵四公子也已经死了。” 马氏失神的望着她,心里不知在盘算什么,人却安静了下来。 第134章 寿宴 霍夫人寿宴这日,顾砚初与曼舟乘着马车刚到霍家大门口,便有仆人分别为二人引路,各自分开往里面走。 到了垂花门,一个穿着颇为体面的婆子正站在门口,伸着脖子张望,看打扮像是管事嬷嬷的样子。 她看到小丫头领着曼舟走过来,急忙迎了上去,脸上带着笑:“可是顾夫人?” 见曼舟点头,她挥退了小丫头,亲自扶着她往里面走。 曼舟跟着婆子到了风华院,先向霍夫人请了安。 虽然顾砚初的品级在霍启枡之上,但崔明珠毕竟是长辈,又是当今太后娘娘的亲妹妹,曼舟理应向她请安。 霍夫人的面相十分年轻,能看出日子过的顺心如意,据说霍启枡她与成婚二十几年,一直对她这个正室夫人十分敬重。 韩灵雅就站在她的身后,对着曼舟又是笑又是眨眼睛。 崔明珠站起身走过去,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还怕你不来呢,让我好好看看。” 韩灵雅在一旁笑着打趣:“母亲怎么拉着人家也不撒手,顾夫人年纪小面皮薄,可经不起你这么盯着看。” 崔明珠这才不好意思的松开手,声音十分温和:“要多谢你家顾大人的提点,不然把那个孩子留下,可要惹下大祸了。” 曼舟抿了抿唇角,笑着说道:“我家大人与霍大人情同手足,只不过是多一句提醒而已,夫人不必挂在心上。” 崔明珠知道顾砚初夫妻两个都是寒门出身,却没想到曼舟的身上,丝毫没有小门小户那种缩手缩脚的小家子气。 一张小脸明艳俏丽,云髻雾鬓,是个盛颜仙姿的美人。 她心中暗道:“怪不得都传顾大人惧内,守着这样的秀色,哪还愿意出来应酬,不把人迷晕了才怪。” 说话间,崔语荷也来了,除了她认识的武定伯嫡长女安会其,还有荣国公夫人胡氏,其他几个夫人和小姐曼舟都没见过。 崔明珠拉着她的手,笑道:“来来来,我为你介绍。” 胡氏带了自己的大儿媳妇黄营娇,黄营娇却带了自己的妹妹黄营雪。 自从黄高图被贬之后,黄营雪已经很久都没出现在人前了,这次若不是求了姐姐,她根本就进不来霍家的大门。 宫里太后娘娘和皇帝命人送来了赏赐,崔明珠要带着韩灵雅出去拜谢。 崔语荷就挽了曼舟的胳膊,说要去园子里走一走。 霍家的园子里,种了满满的白玉兰树,现在正是玉兰花开放的时节,微风一吹,缕缕的清香蔓延开来。 走了一会,看着也来园子里赏花的人慢慢多了,两个人便寻了一处凉亭坐了下来。 霍家凉亭里的凳子上,早就铺了一层厚厚的垫子,即便是这样,小玉仍旧在崔语荷的身下又塞了一个垫子。 通过观察,曼舟发现新买的丫头,元冬极有眼色,不但人机灵,性子也泼辣,与阿香倒有七八分相像。 元容平日总是默不作声,但是心中也是极有成算,伺候人是一把好手,相当的细致入微。 这次来霍府,她毫不犹豫的就把她们两个都带了出来。 元容给两个人都倒上了茶水,又细心观察了一会,便在曼舟身后有风的地方站着。 安会其和一个不知谁家的小姐,一起走进了凉亭,她对曼舟和崔语荷笑了笑,指着身边的女子道:“这是建国公府的五姑娘,姜欣言。” 曼舟心里想着,建国公府的五姑娘,那不就是皇后娘娘的五妹妹,看起来有些木讷老实,并不似皇后那样心机深沉。 二人落座以后,陆陆续续又有几个人坐到了亭下的长凳上。 曼舟见黄家两姐妹也来了,只不过是背对她们坐着,好像是在一边欣赏园子里的玉兰花,一边说话。 黄营雪旁边一位年轻的妇人,忽然提高了音量:“堂堂一品大员,惧内的名声传的人尽皆知,这难道还是什么好事?” 曼舟低垂着眼睫,微微蹙了眉头,心中明白这人应该是冲她来的。 元冬给元容使了眼色,便悄悄退出了凉亭。 崔语荷的面上已经露出了不悦之色,可人家三人聊天,并没有转过身来,也没有指名道姓,她也不好说什么。 她一抬头,一眼瞧见了韩灵雅,急忙朝她那边招了招手。 韩灵雅进了凉亭,见气氛有些奇怪,左右看了看,吩咐身边的丫头:“再去拿几个茶杯来,没瞧见还有人没有茶水吗。” 这时,元冬悄悄走到曼舟的身后,躬身在她耳边小声道:“夫人,方才说话的是工部郞中邵英杰的夫人,姚氏。” 见曼舟微微的点了点头,她才退到一旁去。 邵英杰在科举的时候,被老太上皇钦点了状元,顾砚初在他之后,被点了榜眼。 可如今,邵英杰才是五品的工部郞中,而顾砚初已经是最年轻的内阁辅臣了,姚氏不嫉妒才怪,不然哪会在这里阴阳怪气。 面向亭子外面坐着的几个人,听到韩灵雅的声音,纷纷起身跨过长凳,又面朝着亭里面坐了下来。 韩灵雅的父亲是兵部尚书,这还不算什么,可是她的夫君却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指挥使,这里没人敢得罪她。 见小丫头给转过来的几人都上了茶,韩灵雅才开口:“难得咱们姐妹几个能聚在一起,若不是我婆母做寿,整天憋在家里,我可要闷死了。” 姚氏笑道:“成亲了可比不得做姑娘那会子,那时候有爹娘惯着,常常偷偷跑出府,去外面玩。” 黄营娇忽然说道:“大家闺秀哪里会成天想着跑出去玩,只有那小门小户的乡野丫头,才会整天抛头露面。” 她的本意是想讽刺曼舟以前只不过是个乡下丫头,可话头却是韩灵雅起的,这就显的她是在反驳韩灵雅的话。 黄营雪急忙用胳膊碰了她一下,姚氏也转过头诧异的望着她。 果然,韩灵雅冷了脸:“世子妃这是在说我像个乡下丫头?” 黄营娇尴尬的笑了笑,黄营雪赶忙帮姐姐打着圆场:“岂敢岂敢,我姐姐只是随口说说,您是韩大人的掌上明珠,哪里是那些乡野村妇能比的”。 她忽然把矛头转向了曼舟:“您说是不是顾夫人?” 曼舟看了她半晌,不由的笑了起来:“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问我是不是?” 眼见着黄营雪的一张脸越来越红,曼舟把头转向姚氏:“还有你这张嘴,一大早上嚼蛆了,这么大的味儿,你说如果你家邵大人知道,你把顾阁老的夫人给得罪了,会不会休了你?” 姚氏的脸刷的一下变的惨白,呆呆的望着曼舟,一声也没敢出。 韩灵雅却在心里暗骂活该,敢在自己婆母的寿宴上,找顾夫人的不痛快,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她站起身招呼道:“顾夫人,咱们去我的院子里坐一坐吧,我还有事要向你请教呢。” 看着远去的人群,黄营雪的眼睛仿佛要喷出火花,姚氏却是一副像死了娘的表情。 第135章 如何赔罪 夜幕来临,茶坊、酒楼,灯火辉煌,青楼楚馆门庭若市。 雁鸣楼三层的雅间里,曼舟站在窗边:“要关城门了。” “走吧。” 顾家的马车停在雁鸣楼西侧的墙下,就在夫妻两个要上车时,雁鸣楼对面的清风阁上,二楼的窗子一下被人拉开,一抬头正对上霍汀的脸。 他冲顾砚初轻轻的点头,然后又无声的用口型比划了两个字。 “你到车里等我。”顾砚初说完就往对面的清风阁走去。 明月当空的夜晚,春阳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酒肆外面有卖艺和表演杂耍的艺人,也能听到从酒馆里传出来的谈唱之声。 繁星满天,银河垂地,夜色永不消散,当真是月色灯光满帝都,香车宝辇隘通衢。 曼舟的视线被不远处一个表演武术的人吸引,那汉子生的十分高大,面色黝黑,他先是耍了一套拳,然后拿起放在一旁的大刀,又练了一套刀法。 停下时,已是满身大汗,他用自己的衣服下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拿起地上一个布袋:“各位乡亲父老,在下是从南面逃难来的,途经贵宝地老娘又病了,还请各位乡亲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我在这里谢谢各位了。” 本来看热闹的围了有二十多个人,一听到要钱,呼啦一下子就走了十多人。 还有两三个人往袋子里扔了两个铜板,那汉子一个劲的点头作揖。 这时在他不远处,躺在地上的老妇人剧烈的咳了起来,那汉子赶忙跑过去把她扶起来:“娘,您怎么样?儿子就快赚到银子了,一会就带您去看大夫。” 老太太说了什么,曼舟听不清,但见她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去给那汉子擦额头上的汗。 “我们过去看看。”曼舟带着元冬往那边走,木泽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 走到近处才发现,汉子怀里的是一个年近六旬的老太太,此时她气喘吁吁,一张脸看着像是发了高热,烧的通红。 曼舟低声吩咐元冬,给他们拿二两银子。 那汉子看着元冬递过来的银子,吓的愣住了,半天也没敢接。 曼舟道:“这位大哥,先拿去给你娘看病,我见她烧的厉害,再耽搁下去恐怕就不好了。” 老太太激动的流出两行眼泪,嘴唇哆嗦着:“多谢娘子大恩大德,可是这银子也太多了,我们母子拿什么还。” 曼舟微笑:“不用还的,这位大哥方才卖艺给你赚药钱,我看了他的表演,理应付银子。” 母子两个犹豫着不敢去接,就在这时,一个公子哥模样的男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眯起眼睛,眼神贪婪的盯着曼舟的侧脸:“小娘子可真是个善心人,不知芳龄几许,家住何方?” 元冬在一旁看的七窍生烟,直接冲过去挡在曼舟前面,将二人隔开。 公子哥不但不恼,反倒上一眼下一眼,足足把元冬打量了六七遍:“哪来的丫头,敢挡在这里坏小爷的好事,你给我让开,我和小娘子说话!” 从身后伸过来一只手,揪住他的后衣领子,直接将人甩了出去。 那公子哥被摔的不轻,“哎呦哎哟”直哼哼,半天没爬起来。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仆人模样打扮的人,口中一边喊着“三公子”,一边全围了过去。 拉胳膊的,抱腿的,好一顿折腾才把人搀扶了起来。 一个小厮冲过来,指着木泽的鼻子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这是谁,敢打我们三公子,你就等着倒霉吧。” 木泽一把抓住他指着自己鼻子的手指,用力向后一掰,只听“咔嚓”一声,小厮的食指被他硬生生的掰断。 顿时就把他疼的,惨叫一声,抱着手躬起了身子,不住的哀嚎。 那公子哥一看自己的人被打了,一瘸一拐的走过来,面露狰狞:“好大的狗胆,连本公子的人你也敢打,我看你是活腻味了。有胆你就别走,敢不敢报上名来,看爷爷我今天怎么教训你!” 方才那个卖艺的汉子从一旁冲了过来,挡在木泽前面:“你有什么事冲我来,不关他们的事。” 他回头对曼舟喊道:“您和这位小兄弟快走,此事因我而起,我一力承担。” 公子哥“呸”了一声,骂道:“你是什么东西,快给老子滚开,我要小娘子来给我赔罪!” 从木泽的身后走出来一个年轻公子,一身的雍容矜贵,声音里透着刺骨的凉意:“如何赔罪。” “你又是什么东西,跑这来干嘛?想英雄救美?少在这装蒜,给老子滚!” 不待顾砚初吩咐,木泽上去对着公子哥的脸,就左右开弓的抽打起来。 几个小厮冲过来,几下就被木易撂倒,一个个躺在地上哀嚎不断。 过了好半天,木泽甩了甩手,一脚踢在公子哥的膝弯上,他一下子就跪倒在顾砚初的脚下。 “你跟谁自称老子,你老子是谁。” 公子哥被打的满口是血,连吐了好几口血沫子,不敢再张狂了,老老实实的低着头琢磨了一会,含混不清的说道:“我爹,是工部员外郞贾仁义。” 顾砚初的眼睛眯了眯,眼里的杀意一闪而过:“区区五品官,家教不过如此。回去告诉你爹,今天是我代他教训了你这个不孝子,他若不服,尽管来找我。” 他朝曼舟伸出手:“过来。” 他们走后,又来了几个护卫模样的人,将那汉子的老娘抬上马车,朝医馆的方向去了。 回到府里,夫妻两个洗漱完了,就躺在一起说话。 曼舟翻身爬到顾砚初的身上,柔顺厚实的秀发铺散开来:“是他们回来了?” 顾砚初用手指理顺着她的长发:“普真在清风阁那故意放缓了车速,霍汀已经派人跟上去了。” 曼舟不解:“为什么一定要去西瑶寺,怎么就不能回宫里呢。” 顾砚初轻笑:“还不是那个真龙不相见的传闻。” 与普真一起坐在马车上的,正是老太上皇,他与李公公四处云游到了金沿。 楚定王谋反,强占了金沿,如果老太上皇被他抓住,用来威胁圣上,逼迫其退位,势必会造成天下大乱。 普真的确有几分本事,通过卦象,能准确的找到老太上皇的所在,并能平安的将他带回。 只不过老太上皇忌讳“真龙不相见”的传闻,不愿意回宫。 第136章 石不惊 微风从湖面吹过,带来阵阵花香,曼舟倚靠在树下的藤椅上,手轻轻的拍着胸前的儿子,予安趴在她的身上睡的正香。 乔氏现在是天天围着小外孙转,只要一会见不到他,就想的不行,见周嬷嬷从外面走来,她便伸手将孩子抱了过去。 乔氏起身慢慢走到湖边,予安被人抱着换了怀抱,迷迷糊糊的睁开了黑溜溜的大眼睛。 他看着乔氏,欢喜的张着没长牙的小嘴,似是要找奶吃。 又挥着胖嘟嘟小手,嘴里“啊啊呀呀”也不知是在说些什么,奶娘赶紧将孩子接过抱在身上,两人就一起回了房。 周嬷嬷脸上喜气洋洋的,行了礼之后,就迫不及待的开口:“夫人,大喜事,有好人家看上咱们阿香姑娘了。” 曼舟抬手示意她,在旁边的小凳上坐下说话,笑着问道:“是什么好人家?” “昨个,阿香托人回来告诉我,说路掌柜家的娘子,想请我去说说话,我还想为什么要请我,结果今天早上一去,路家娘子便说,想给她娘家弟弟,向咱们阿香提亲。” 周嬷嬷乐的嘴巴都合不上,老脸笑开了花,一双手也在大腿上不停的拍着。 曼舟既惊讶又高兴:“路家娘子的弟弟,是个什么情形?” “路家娘子上头有一个姐姐,已经出嫁,只剩这么一个弟弟还没娶亲,今年二十了,和他爹一起经营个杂货铺子。虽不是什么大富之家,倒也是吃穿不愁,那孩子我也去看了,相貌十分端正,配咱们阿香再合适不过。” “阿香是个什么想法?” “哎呦”周嬷嬷更高兴了:“这孩子以前来铺子里,给路掌柜送过东西,阿香也是见过的。” 曼舟点头,看来阿香也是满意的,家里又是周嬷嬷亲自去看的,想来是错不了,她冲元容使了个眼色,便坐直了身子。 阿香成亲以后,就有了自己的生活,即便和周嬷嬷认了干母女,那也只能算做是娘家人,毕竟有公婆健在,总不能叫周嬷嬷也住进去吧。 还有大香,眼下是暂时住在仙草堂,可逢年过节的时候,她一个人孤孤单单,总不是个办法,难道要一辈子都这样过。 大香温柔懂事,心灵手巧,虽然容貌有损,但是曼舟对她还是有几分喜欢的,心里也盼着她能像妹妹阿香一样,找个好人家。 乔氏的意思是,周嬷嬷伺候了她们一家二十几年,年纪大了,总该放她出去享享清福。 如果周嬷嬷能和大香在一起相互照应,那最合适不过。 元容将从屋子里取出来的银票,递到周嬷嬷面前,见她一脸茫然的望着自己,她“扑哧”一笑:“嬷嬷,夫人让奴婢拿给你的。” 曼舟笑道:“嬷嬷,这是我娘给你的,你收着。” “这,这,这使不得,这些年夫人和老夫人都没拿奴婢当下人,奴婢心里感激着呢,手里也存了不少银子,后半辈子足够花了。” 曼舟站起身,挽了周嬷嬷的胳膊,两个人在花园里慢慢走着:“嬷嬷,从我记事起,你就在我身边,喂我吃饭,给我梳头,帮我沐浴。清河村一到了夏天,屋子里就全是蚊子,你怕我被咬,就成宿成宿的不睡觉,替我赶蚊子。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在村子被人欺负了,还是你提着菜刀去找人家理论,吓的那家人都以为你是个疯婆子。” 曼舟笑着笑着就哭了:“我爹死的早,我娘又是千金小姐,没干过粗活,那些年一直是你冬天洗衣劈柴,打水做饭,手上冻裂的口子,一连着许多年都不好。原本你是可以卷了银子,抛下我们逃走的,可是你没有。” 周嬷嬷已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她使劲的抹了把脸:“你娘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娇娇女一样的人儿,突然爹娘都没了,老侯爷当年把她接进侯府的时候,她才六岁,她小小年纪就知道自己是寄人篱下,许多年都不曾笑过。” 曼舟停下脚步,转身拉住她的手:“嬷嬷,这两张银票是我和我娘给的,你在阿香家附近买个院子,再把大香接到身边,你们两个以后也好相互照应,这样我和我娘才能放心。另外剩下的银子用来给阿香置办嫁妆,等她成亲时,我再另给添妆。” 周嬷嬷想要给跪下给曼舟磕头,曼舟拉住她坚决不许。 元冬从外面走进来,要把昨天晚上他们救下来的那个汉子的事情和曼舟禀报。 她招手令元容扶着周嬷嬷出去,这才走回屋去听元冬说话。 昨天晚上,顾砚初令人将那个汉子和他母亲救下,安置在了前院。 又着人去仙草堂,拿了药给老太太服下,折腾了一夜,直到今天早上才好转了不少。 汉子叫石不惊,桂田人士,因家乡遭了水灾,便带着老母亲外出逃难。 石不惊的父亲故去多年,因家贫一直没娶媳妇,他身上的功夫是家中祖传的。 他家祖上几代都是镖师,只因父亲被人陷害,在赔光了家中所有的银钱之后,自尽而亡。 只有他与老母亲两人相依为命,逃难途中,老太太感染了风寒,他们又无钱医治,昨天才在那里卖艺,想赚几个买药的银子。 元冬道:“大人说,可以让他们多住几日,等老太太好全了就可以走了。” 见曼舟有些心不在焉,她又接着说道:“夫人,那个石不惊的功夫相当了得,早上木泽非要拉着他比武,结果两个人打了半天,愣是没分出胜负。” 曼舟听到这话时,明显精神了一些,这个石不经如果武功不如木泽或者是与他不相上下,那肯定早就败下阵来。 两个人打了半天,还没分出胜负,那就说明他的武功一定在木泽之上,只不过是不好意思打赢他。 如果真的是一个身手不凡的人,能留在顾砚初的身边最合适不过。 她吩咐元冬:“先让他们母子两个在这住着,只要他不提离开,谁都不许撵。” 第137章 得胜还朝 桂田的战事整整打了五个月,最终楚定王大败,在撤出渝江县的时候让秃三给活捉了。 押送他回大营的途中,被朱三江从背后一箭穿心,秃三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半天都没回过神,不解的问道:“我们为何不把他带回去领赏呢?” 朱三江看着倒在地上的楚定王,上前又补了一刀,在确定人已经死透了之后,才开口:“没有他,我们一样可以官升三级。而且,大哥说了,他只有死在这里,圣上才不会为难。” 圣上自即位以来着手恢复民生、蠲免赋税,遭受战祸的州县,有无法耕种的百姓,免去两年的差税。不曾被兵祸乱的地方,也一同蠲免秋夏税粮。各地逃难的流民,允许他们各还原籍复业。 虽然楚定王起兵名不正言不顺,但他到底没有大张旗鼓的造反,而是以赈灾之名顺势强占了金沿和临下两处,圣上自然不能杀害亲兄弟,来动摇自己的统治地位。 阳光穿过云层,天空被染成了血红色,霞光万道,瑞彩千条,西边的天像燃起了烈火。 秋望大街喧嚣热闹,昭勇将军得胜还朝,离开京城数月,今日总算又见人间烟火。 顾砚初挑开马车帘子,看了看渐渐远去的军队,才从车上跳了下来,他理了理衣裳,又伸手去扶曼舟。 秋望大街是从城门到皇宫最近的一条路,这里不似春阳大街那样酒楼林立,灯火辉煌,而是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到处都有小商贩在高声吆喝叫卖。 每年的中秋节,京城里都要举办一连七天的灯会,路边的小摊子也会摆放月饼、水果和茶水,供赏月的人们享用。 还有些文人雅士、风流才子,会相约在茶馆或是酒楼里,吟诗作对。 顾砚初和曼舟之所以没去春阳大街,就是想到秋望街这样烟火气息浓郁的地方来躲个清静,毕竟在京城里有些身份的人,都会选择聚在春阳大街那种会被众星捧月的地方。 春阳大街就好像是被粉饰过的太平,内里的黑暗已经全都被掩饰住。 而秋望大街却是现实人间,所有的世俗、真实、苦难和凄惨都在这里不加遮掩的展现在人们的面前。 只在白天开放的南市牙行,会在晚上把盲买的奴隶拉到这里,从头到脚都被套上麻袋,全都装进笼子,任人随意挑选。 也有一家五口,穿的衣不蔽体,女儿蹲在地上等着被卖,儿子站在远处,等着爹娘把姐姐卖出去,好拿了银子买口吃的。 对面酒馆歌舞升平,嬉笑之声不绝于耳,同样的世间,不同的人生。 两人一路走一路看,曼舟遇到喜欢的,就拿起来问顾砚初:“你说这个儿子会不会喜欢?” “会。” “这个呢?” “也会。” 只要顾大人一点头,元容就立刻掏银子,心里头却暗想:“夫人方才明明拿的是珠花,大人竟然也说小公子会喜欢,是不是天黑了眼睛看不清了。” 天色真正暗下来以后,整条街都亮起了彩灯,曼舟又挑了兔子形状的花灯才算作罢。 顾砚初看了看天色,从曼舟手中接过花灯交到木易手上,他拉着她往马车的方向走:“快走吧,谢延他们该到了。” 顾家买了船,就停靠在凌波湖上,长约数丈,可容三十余人,打造奇巧,行运平稳。 八月十五中秋月圆之夜,本来顾砚初是想与曼舟一起到船上赏月的,无奈谢延说自己从来没有坐过船,硬要带着崔语荷来与他们一起赏月。 凌波湖中,大大小小停了七八艘船,有几艘一看便知是勋贵世家的船,船上灯火灿若繁花,笙箫歌唱夜夜不断。 还有几个小一些的画舫,当中声光凌乱,有些唱曲跳舞的女子时常跑到外面,扶栏大笑, 崔语荷的肚子又大又圆,人看上去也圆润了不少,曼舟和顾砚初上船的时候,他们两个早就到了。 丫头来上了茶水和点心以后,便都退到了船舱外面,曼舟盯着崔语荷的肚子看了半天,忍不住问道:“肚子怎么这样大?该不会是双生吧?” 崔语荷的手立刻抚上了肚子,惊讶的问道:“会是双生吗?我婆母也说,我这肚子要比寻常月份的孕妇大了许多。” 她将手伸到曼舟面前:“好曼舟,你快为我诊脉,帮我看看。” “你啊”曼舟嗔怪的瞪了她一眼:“就是会用嘴巴哄人。” 把了会脉,她看向顾砚初:“左疾为男,右疾为女,俱疾为生二子。” 不止顾砚初,崔语荷与谢延都听明白了,意思是左边的脉象跳动得比较明显的是男孩,右边的脉象跳动比较明显的是女孩,如果两边脉象跳动的都十分明显,那就是双生子。 这一下子可把谢延夫妻两个给激动坏了,略略坐了一会就都坐不住了,急着告辞。 等他们下船,顾砚初便命木易将船停靠的离岸边远一些,在船头和船尾各点一盏明灯,一来一往,映着湖里,上下明亮。 船舱里悬了琉璃灯,窗格雕镂巧夺天工,竹帘纱幔,朱斜栏倚,晚风轻轻吹起女儿香。 曼舟横躺在船舱里的木床上,漆黑的长发披散在床边,她抬起一条腿,搭在顾砚初屈起的膝头。 顾砚初将她的脚抓在手里,又给掖了被子:“船上风大,盖好了。” 透过舷窗能看到天上的又大又圆的月亮,此时凌波湖上方的天空,月郞星稀,隐约还能听到远处画舫上有谈笑之声。 时辰还不算太晚,船在湖面上也十分平稳,木易和元容早不知道在哪个船舱里已经睡了。 小夫妻两个靠在一起窃窃私语,曼舟被顾砚初搂在被子里,只露出一颗脑袋。 她在被子下面捏了捏他的手:“我想儿子了,要不我们回去啊?” “这个时辰了,他和娘都已经睡了。” 两个人为了看月亮,都是脸对着舷窗,头朝外面横着躺在木床上。 顾砚初忽然将被子拉开坐起来,将她抱到床头的枕头上,下身死死的压住她的双腿,伸手就去扯她的里衣。 她抬脸去望他,从下往上看,他的脸浸在月光里,轮廓染上了意味不明的神色。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 歌管楼台声细细,秋千院落夜沉沉。 第138章 双生 小予安已经开始到处爬了,一时也离不开人看着,乔氏将大炕上的炕桌都撤了下去,生怕碰到了小外孙的头。 后来干脆命人收拾出一间大屋,把里面的家具全都清了出去。 在地上铺了两寸厚的席子,上面又铺了厚厚的绒毯,这样她的宝贝外孙,就可以从屋子的这头爬到那头,再从那头爬回来,再也不怕从炕上掉下去了。 朱三江获封武义将军,官秩正五品,与他爹朱大同的品级相同。 他大着胆子让他娘托媒人,向昭勇将军的女儿安会其提亲。 安家在考虑了两个月后,终于将这门亲事应了下来。 安会其悄悄打听了朱三江其人,又托韩灵雅借着品茶的由头将曼舟约了出来。 在银杏胡同口,韩灵雅就献宝一样的给二人介绍,清韵茶坊里都有什么值得一尝的茶水和点心小吃。 阿香见曼舟来了,正要上前,就见她不动声色的微微摇了摇头。 给几人安排最好的临窗位置,又嘱咐了几个丫头以后,她才让人上了茶点。 天气越来越凉,清韵茶坊里面的冷盘卤味都已经换成了热食,韩灵雅的心思全都放在了吃上,丝毫没有察觉安会其心不在焉的神情。 她有些羞涩的将自己定亲的事情说了,韩灵雅的嘴里塞满了东西,含混不清的说:“那个什么朱公子是顾大人的同乡,一直跟着顾大人,想必是错不了的。” 曼舟也只能推说男女有别,了解的不是很多,又搪塞了几句,毕竟安会其不是崔语荷,她们也只见过两面而已,交浅言深最是大忌,不能因为自己说什么,就动摇别人的想法。 而且朱三江似乎是变了不少,为了能娶到安会其,毫不犹豫的就去了桂田,经历千难万险才得到今天的位置,也许杨春妮只是他年少轻狂的一场梦。 曼舟刚刚睡下,前院就传来吵闹之声,她推了推顾砚初:“该不会又是宫里来人了吧?” 不待顾砚初答话,丫头就小跑着进了院子,元容在门口轻轻拍了拍门:“夫人,户部尚书的夫人生产,谢家请您过去。” 曼舟一下子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听到屋里的动静,元容赶紧进来给她穿衣。 简单的绾了头发,曼舟素着一张脸就急急忙忙的出了房门,顾砚初吩咐元容:“给夫人拿个手炉。” 到了前院,就看到谢延在那里来回踱步,见他们一起出来,他就急着对顾砚初说道:“语荷不信别人,非要请你家夫人才行。” 顾砚初点头,并没多说什么,陪着曼舟一起上了马车。 整个谢府灯火通明,谢氏的一张脸,因为担心已经变的青白交加,眉头紧紧的拧着,抓着帕子的手不停的哆嗦。 谢延也没好到哪里去,两条腿好似不是自己的,走路都打着晃,就像踩在棉花团上。 院子里就能听到崔语荷的叫声,能看到她每叫一声,谢延的身子就颤抖一下。 “疼了多久了?”曼舟问谢氏。 谢氏说话的声儿都是颤音:“昨天下午就开始疼了,这都整整一天了。” 曼舟将手炉递到了顾砚初的手上,推开了东厢产房的门。 崔语荷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打湿,脸上也不知是汗还是泪,湿漉漉的一片。 见到曼舟来了,她忍不住哭出声来:“好曼舟,我怕是要死了,我都疼了一天一夜了。” 曼舟板着脸:“嚎什么,留着力气生孩子。” 她转头问接生的两个产婆:“现在是个什么情形?” 婆子并不知道这个年轻的小娘子是做什么的,不过见崔语荷与她像是十分熟稔的样子,便也不隐瞒。 一个脑门都是汗的婆子答道:“夫人这是头胎,不会使力气,一疼她就使劲的叫喊,把力气都浪费了。” 曼舟吩咐一旁的小玉:“去把催产的汤药给你们夫人喂下去。” 小玉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夫人不肯喝,她,她说喝了更疼。” 见曼舟沉了脸,小玉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赶忙去把药端到床前,扶着崔语荷就往她嘴里喂。 有曼舟在那看着,崔语荷就好像有了主心骨,二话没说捏着鼻子就喝了下去。 曼舟吩咐小玉:“再去端一碗催产的汤药,还有参汤一并拿来。” 不大一会功夫,崔语荷就疼的更厉害了,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淌,一个婆子叫道:“看到头了!” 崔语荷只觉得肚子一松,好像有个什么东从下身掉了出来,疼痛立刻减轻了不少。 “生了!生了!”产婆兴奋的大叫。 在那孩子的屁股上刚刚轻拍了两下,那孩子立刻就哇哇大哭了起来。 一个婆子将孩子用被裹了,拿刚刚浸过热水的布巾给他擦身,另一个婆子迫不及待的去外面禀报:“老夫人,大人,夫人生了,是个小公子!” 谢氏喜极而泣,双手合十就拜了起来,口中不停的颂着阿弥陀佛。 一碗参汤下去,崔语荷的气力似乎恢复了一些,可还没等催产的汤药喝下去,她的肚子就又剧烈的疼了起来。 产婆吓了一跳,脸色发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曼舟道:“肚子还有一个。” 两个产婆虽然惊讶,但很快就平复了下来,以前也不是没见过这种情况。 崔语荷似乎有了生产的经验,第二个几乎没费什么力气,没用一会功夫就生了下来,。 只是孩子张着小嘴,全身青紫,一丝气息也无。 产婆吓坏了,怎么生下来是个死的? 曼舟过去抓着孩子的双脚,将他的头朝下倒着提了,在他的小屁股上轻轻拍了起来,一连拍了数下,孩子的口中才流出了好些羊水,张开嘴哇的一声哭的响亮,中气十足。 小玉看着活过来的孩子,也跟着哇哇的哭了起来,她飞奔的跑到院子里,边哭边说:“老夫人,大人,夫人又生了个小公子,是双生子。” 产婆一边帮孩子擦身子,一边拿眼去打量曼舟,我的乖乖,这是什么仙女,已经没了气儿的孩子,就让她那样倒着拍了拍就活了? 怪不得堂堂的户部尚书要亲自去请,不知道这小娘子是在哪家医馆坐诊,以后谁家再有这种情形,也好引荐一二,等会一定要打听清楚了。 曼舟拿了热巾,给崔语荷轻轻的擦拭着额头上的汗,又给她喂了一碗红糖水。 她又累又困,勉强扯了扯嘴角:“好曼舟,多亏有你。” 曼舟握了握她的手:“是你命好。” 第139章 贾星星 顾砚初下朝的时候,天上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小雪,还没坐进轿子里,他就吩咐木易:“去板桥胡同。” 曼舟昨天晚上说,想吃板桥胡同老刘家的烧鸡,正好今日没什么事,不如自己去买回来。 板桥胡同老刘家的烧鸡十分有名,据说已经开了上百年,原先胡同里只有他一家店,后来慢慢的整条街都开满了饭馆。 对面香酒居的楼上,霍汀站在窗前,一眼就看到了在下面排队买烧鸡的木易。 他来不及交待,直接撇下霍谦下楼朝对面走去。 看到有人往这边来,石不惊警惕的挡在轿子前,见那人没有要停的意思,他慢慢的抽出了腰间的大刀。 顾砚初今天带出来的护卫,霍汀并没有见过,不过板桥胡同里经常会有同僚在这里饮酒作乐,他并不想节外生枝,只好在轿子外面唤了一声:“顾兄。” 顾砚初本来在轿子里闭目养神,听到外面有人叫他,声音还十分熟悉,于是伸手撩开了轿帘。 雅间里只有霍谦一个人,见弟弟与顾砚初一起进来,他站起身拱了拱手,笑道:“你倒有几分本事,能请的动顾大人,我听说他可是从不出来应酬的。” 霍汀出去令伙计重新换了一桌酒菜,再上一壶好茶。 等顾砚初坐下,他们两个才落座,霍汀道:“方才我与哥哥说,再过几个月,孟益良告老,工部尚书的位子就空下来了。” 霍谦现在是工部通政史,正三品的官职,直接升任工部尚书一职,可能性不太大,除非能在短时间内,做出什么让圣上龙心大悦的事情,否则想升迁几乎不太可能。 自古以来,很多皇帝一继位就会立马开始着手建造陵寝。且每一座陵寝的建造都花费大量的人力财力,死后才开始修建,时间肯定来不及。 霍谦给他倒了杯茶,恭恭敬敬的送到他面前,他知道顾砚初一定是在给他想办法。 顾观初沉吟了一会,说道:“陛下治理朝政,殚精竭虑,理应寻一处乾坤聚秀,阴阳汇合的万年福地修建陵墓。” 霍谦愣了一下,立刻便会意了过来,赶紧举起茶杯要以茶代酒敬顾砚初。 几人闲聊了一会,他就想要告辞,这个时候回去,曼舟中午就能吃到烧鸡了。 霍汀不让他走,好不容易他今日得闲,而且他们很久都没聚在一起了,顾砚初只好吩咐木易先回去送信。 板桥胡同里的小馆子,可不能与春阳大街那样顶尖的酒楼相比,虽然菜色做的粗糙,但味道极佳,越是这样嘈杂的地方,就越能激发饮酒的兴趣。 霍谦亲自给顾砚初倒了酒,几人在这样的地方也不便议论朝政,只管捡了些无关紧要的说。 伙计进来上菜,顾砚初坐的是主位,正对着门口,从侧面楼梯走上来四五个人。 为首的正是中秋节那晚,自称是工部员外郞贾仁义儿子的那个年轻公子。 他一眼就瞧见了顾砚初,脚步下意识的顿了一下,不过仍旧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跟着伙计进了里最西头的雅间。 到了雅间,贾星星问伙计:“刚刚开着门的那个房间里坐着的,都是些什么人?” 伙计想了一下,笑着答道:“小的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身份。” 贾星星那天被木泽打的满口是血,晚上根本就没敢回家,他跑到香情院,给老鸨子扔了二百两的银票,就在小桃香姑娘的房里住了六天。 等脸上的肿消了回家以后,见家中没有什么异常,这才放下心来,看来那个年轻公子也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只不过是他身边的护卫厉害罢了。 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到了,真是冤家路窄,今天自己请的可是太仆寺卿董大人家的公子,何不借着董大公子的名头,找机会教训一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也好出一出心头的恶气。 想到这里,他对伙计道:“把你们店里的招牌全都上一盘,再来两坛上好的花雕酒。” 不大一会功夫,酒菜上齐,贾星星又对伙计道:“把楼下唱曲的芊芊姑娘叫上来,给我们董大爷唱一段。” 他口中的董大爷,就是太仆寺卿董海德的长子,平日里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听曲儿,尤其是见到年轻漂亮的名伶,那两条腿就拔不动步子。 屋里另外两人,一个是董大公子的妻弟,另一个是太仆寺少卿车有邮的长子,车宝季。 酒酣耳热之际,贾星星就把中秋节那日,遭顾砚初欺负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但他并不肯说是因为自己戏他的夫人,只说是为了施舍一个叫花子才打了起来。 贾星星拍着桌子:“若不是那天晚上我喝多了酒,又怎会大意,让他们给欺负着。” 董大公子酒劲上头,一拍胸脯:“走,咱们一起过去,本公子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霍汀身边的侍卫与石不经,就围坐在雅间外面的桌子旁边,见西头的屋子里冲出来四个人,气势汹汹就要往里面闯。 几人同里站了起来,挡在了门口,果然是酒壮怂人胆,贾星星眉头倒竖,一副要吃人的模样:“给老子让开!” 听到门外的吵闹声,顾砚初仍旧不动声色的坐在那里,霍谦忍不住走到门口,将门拉开:“吵什么!” 贾星星挥舞着拳头:“把里头坐着的那个小子给老子叫出来。” 听到他的叫嚣,霍汀走过来,推开霍谦,一脚将贾星星给踹了出去。 这可把跟着他一起来的另外三个人给看懵了,这人是什么身份,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这样把工部员外郞的儿子给打了? 董大公子的酒猛然就醒了几分,这时旁边听到动静的人纷纷打开门将脑袋探出来看。 捂着肚子坐在地上的贾星星,仍旧不知死活的嚷道:“冤有头债有主,让屋里坐着的那个小子出来,老子今天就要教训他!” 顾砚初从屋中缓步走了出来,语气冰冷:“还敢自称老子,看来上次对你的教训还是不够。” 董大公子再见到顾砚初的时候,吓的魂飞魄散,脚下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他虽然喝了不少酒,但这位最年轻的阁老他还是认得的,户部尚书张免的侄子是贩马的,而他爹就是养马的,所以他与张免的侄子有些交情。 户部尚书府被查抄那日,他偷偷躲在人群中,就见过这位最年轻的内阁次辅。 他揉了揉了一双醉眼,再仔细去看刚才将贾星星踹倒的那个人,顿时心就沉到了谷底,这人竟然是锦衣卫指挥使霍汀! 第140章 董道礼 “董道礼?你与这龟儿子是要一起来找事的?”霍汀冷笑着问道。 董大公子赶忙撇清关系:“不是不是,我与贾星星只是偶遇在此,偶遇在此。” 他一边摆手,一边又冲顾砚初哀求道:“顾大人,您一定要相信我啊,我与他是半点关系都没有啊。” 坐在地上的贾星星,脑子飞快的转动着,能让董道礼摆出如此低声下气模样的顾大人,究竟是何许人也。 要说董大公子他爹,也是正三品的太仆寺卿,一般人他可从不放在眼里。 顾砚初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便在霍汀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霍汀眼珠子一转,立刻就点头,他伸出一根手指头,勾了勾:“董道礼,你过来。” 董大公子乖巧的膝行过去,规规矩矩的跪在霍汀的脚下:“大人请您吩咐。” 霍汀笑眯眯对他说道:“眼下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用不用我告诉你该怎么做。” 董道礼竖着耳朵等着听他的下文呢,结果,他只说这么一句,便不再说了, 他翻了翻眼皮,突然就火冒三丈,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指着贾星星的鼻子厉声吼道:“好你个贾星星,竟敢辱骂朝廷命官,是谁给你的胆子,看我今天不替你爹教训你。” 董大公子说着便冲了过去,甩开膀子直接赏了贾星星一个大嘴巴,把他打的眼前金星围着脑袋不停的转圈,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边上的护卫都大眼瞪小眼的,谁也不敢上前,顾砚初和霍汀他们不认识,可这个董大公子他们却是知道的,哪有人敢上去阻拦。 董道礼的这一巴掌用了十足十的力气,贾星星趴在地上半天都没反过劲来。 “呸”他从嘴里吐出两颗牙,满嘴都是血,这一下子,他终于想起了董大公子口中的顾大人是何许人也。 再看顾砚初面无表情的注视着自己,贾星星便觉得脊背发凉,狠狠的缩了缩脖子。 从香酒居里出来的时候,天上的雪已经停了,被凉风一吹,顾砚初才觉得有些酒意上头。 他看了看天色,曼舟这个时辰应该已经用完了午膳,早点回去说不定她还能再吃些。 顾砚初带着一身的寒气进门,曼舟正搂着儿子午睡,他凑到近前去看她睡没睡着。 曼舟捂着鼻子睁开眼:“你喝酒了?” 他将她扑倒,趴在她身上不肯起来,曼舟没办法只好抱着他的头,将身上的被子往他那边拉了拉。 下午,小予安醒了以后,就见他爹趴在她娘的身上,睡的正香。 他晃晃悠悠的爬了过去,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爹看,好半晌嘴角有一丝液体流了下去。 顾砚初睡的迷迷糊糊的,觉得有什么冰凉冰凉的东西滴到了他的后脖子里,滑溜溜黏糊糊的。 他翻过身,慢慢的睁开眼睛去看,这一下可好,小予安正张着小嘴,口中那亮晶晶的口水,又流了他一脸。 顾砚初一脸嫌弃的赶忙拿袖子去擦,又对着外面唤元容:“快将少爷抱走。” 见元容抱着儿子往乔氏的院子那边去,他又将曼舟摇醒:“曼舟,曼舟,你醒醒,我要沐浴。” 傍晚的时候,前面来报,说有一位贾大人求见,顾砚初摆了摆手说不见。 第二天不用上朝,小夫妻两个睡到了日上三竿,元容来报说谢延来了,二人只好起来。 用了早膳,顾砚初背着手慢慢走到书房,只见谢延站在门口,脸被风吹的红扑扑的。 顾砚初有些诧异的问道:“难得休沐,你来做什么?” 谢延兴奋道:“顾兄,我夫人生了一对双生子,都是儿子。” 顾砚初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心中腹诽:“谢延该不会是脑子出问题了吧。” 在书房里刚刚坐下,他就从怀里摸出一张请柬,放到顾砚初的面前:“过几天,我儿子摆满月酒,你一定要来。” “。。。” 燕九进来上茶,瞧见谢延的脸上一直挂着慈祥的微笑,还用一用看儿子的目光望着他,顿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顾兄,你知道不知道?” 见他没头没尾的问了这么一句,顾砚初道:“知道什么?” “语荷生的两个,都是儿子。你别看我身子弱,关键的时候,还真是争气。” 顾砚初白了他一眼,没理他,自顾自的端起茶杯,慢慢喝了起来。 自从崔语荷那天生了儿子,把谢氏高兴的当即就赏了两个产婆封红。 自己亲自伺候儿媳妇做月子,直把崔语荷感动的,心道亲娘也不过如此了。 前两天,谢姨妈也来了,又把崔语荷夸上了天,现在整个谢家一片喜气洋洋。 顾砚初问道:“你今天就是专程来送请柬的?” “是,也不是。” “什么是也不是,还有什么事一并说了。” 顾砚初心道:“这人以前看着还挺正常,怎么有了儿子以后变的疯疯癫癫。” 谢延摇头晃脑的说道:“我今天来是有两件事,这其一嘛,就是想与你商量,给我儿子取什么样的名字。” 顾砚初深深的吸了口气,忍住想要将他赶出去的冲动,耐着性子问道:“其二呢。” 他身子前倾,神秘的说道:“其二就是想为扎秋寻个夫家。” 顾砚初将手中的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稳了稳情绪,才道:“谢延,你是朝廷正三品的户部尚书,还是不要管这些鸡零狗碎的琐事了。” 谢延左右看了看,神秘的说道:“我瞧你府中的石护卫就不错,无论从哪个方面,都与扎秋十分般配。” 顾砚初半晌也没说出话来,最后让谢延伸出手腕。 他把了一会,叹气道:“谢延,我方才见你印堂发黑,看来是你这些日子忧思过盛,我劝你还是安心静养,烦心的事就不要多想了,如若不听,以后想再要子嗣,恐怕会有阻碍。” 谢延震惊的看着他,顾砚初说的这些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就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样。 看来他说得应该有几分道理,给儿子取名字的事情,不宜操之过急,扎秋的事情也要放一放。 想到这里,他一口喝光了杯中的茶水,站起身就要告辞。 临踏出书房门前,他不放心的又叮嘱道:“满月酒一定要来啊。” 顾砚初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慢走不送。” 第141章 满月酒 谢家摆满月酒这日,曼舟早早就到了,她给两个孩子各带了一对金手镯。 虽然是孪生兄弟,但两个小家伙长的一点也不一样,一下子就能区分出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哥哥的眼睛又黑又大,胖胖的小手抓着曼舟的手指就是不肯松开,伸长了脖子到处看。 崔语荷被谢氏给补的,一张脸整整大了三圈,原来的衣裳都穿不进去,看着曼舟的纤纤细腰十分羡慕。 孩子还太小,没一会功夫就闭上眼睛睡着了,也不知是不是做了什么美梦,小眉毛一挑一挑的。 小玉在门外掀了帘子:“荣国公夫人到了。” 崔语荷就朝两个奶娘挥手,她与谢延正相反,自从生了双生子,她就像宝贝一样恨不能藏起来,除了曼舟,她谁都不想叫见到。 谢氏陪着一起来了,荣国公夫人胡氏的身后还跟着世子妃黄营娇,看到曼舟也在,胡氏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反倒是黄营娇的脸色有些僵硬。 崔语荷见了礼便笑道:“夫人,两个孩子刚被奶娘抱下去喂奶。” “我就是特意来看看你,你可是谢家的大功臣,一下子就给谢大人生了两个儿子,真是羡慕死个人!”胡氏拉着崔语荷一起坐下。 她又对谢氏道:“谢老夫人真是好福气,娶了个好媳妇!” 谢氏感叹:“孪生子生产凶险的很,要不是有顾夫人前来帮着雨荷,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呢。” 说着说着,谢氏不禁想到了那天媳妇疼了整整一天,嗓子都要喊哑了,她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 曼舟安慰她:“老夫人,我和语荷情同姐妹,以后不管是什么时候,我们都会互相照应着。” 胡氏本来就因着她治好了自己儿子的病,心里对曼舟就有一些好感,这一下就更加喜欢了。 瞧着黄营娇在一旁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曼舟就拣了国公夫人爱听的话说:“夫人也不必着急,世子与世子妃成婚的日子不短了,想来您也快抱上大孙子了。” 世子丘韫皓与黄营娇成亲已经好几年了,到现在也没生出一儿半女,偏偏黄营娇十分霸道,后院一个妾室通房也没有。 原本胡氏就觉得自己的这个儿媳妇骄横跋扈,又要顾及她爹阁老身份,现在黄高图被贬,她也不用照顾谁的脸面了。 曼舟的话一下子杵到了黄营娇的心里,她本想出言反驳几句,但扫了一眼婆婆胡氏,终是没有开口。 这时候小玉进来,给屋里的几人都上了茶水,门外就有小丫头禀道:“霍老夫人来了。” 崔明珠一来,屋里的几个人都起来见礼,这可是太后娘娘的亲妹妹,圣上的亲姨母。 见她自己坐下以后,又忙着叫韩灵雅坐,曼舟和崔语荷就对视了一眼。 互相见完礼后,崔明珠一看到崔语荷就红了眼,拉着崔语荷上下看了半天:“好孩子,你可受苦了。” 崔语荷笑道:“姑姑,我没受什么苦的,您瞧我这腰粗的,都快成水桶了。” “还不是谢老夫人将你照顾的好,遇到这么好的婆母,也是你的福气。” 崔语荷看了眼韩灵雅,向她伸出手:“灵雅,快来摸摸我的手,说不定以后你也能生一对双生子。” 韩灵雅的脸上迅速飞起两朵红云,走过去,拿出两对金子做的脚镯送给孩子。 崔明珠笑眯眯说道:“灵雅已经有身孕了,但愿能沾沾你的福气也能给我们霍家生出一对大胖孙子来。” 屋里一派其乐融融,黄营娇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好像这些人说的话,全都是在挤兑她一样。 那边谢延正在招呼客人,他今天穿了一件大红色的圆领袍服,本就俊秀的脸上,还荡漾着淡淡的粉红色。 一看到顾观初来了,他拱了拱手:“顾兄,在下那对双生子还太小,不然一定叫人抱过来给你瞧瞧。” 顾砚初强压了口气:“我这不用你招呼,你去忙活别人吧。” 谢延连忙摇头:“那怎么行,您是阁老,下官今日一定要把您给照应舒坦。” 顾砚初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道:“你不来照应,我才舒坦。” 把人让到了上坐,谢延亲自给他倒完茶,人又凑了过来,笑嘻嘻的盯着他。 顾砚初心道:“早知道就不来这么早了。” 他喝了口茶说道:“我听着是霍汀在外面叫你。” 果然,话音刚落,霍汀就大踏步走了进来,见到顾砚初已经到了,他拱了拱手,冲谢延笑道:“谢兄,恭喜啊,一下就生出两个儿子,了不起,有什么秘诀。” 谢延挺直了身板,面露得色:“想要一击中二,自然是有要诀的。” 见霍汀竖着耳朵听的认真,顾砚初鄙夷把脸转向一边,可谁知,谢延忽然就不说了,神神秘秘的端起茶杯,慢慢的呷了一口。 这时阿芬在门外道:“荣国公世子、兵部侍郞、礼部尚书到了。” 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顾砚初有些不耐烦应付,他站起身就想到外面走走,霍汀见他要走,连忙也跟着一起起身。 二人绕到花园,霍汀忍不住问:“你说要想生出双生子,真的有诀窍吗?” 顾砚初白了他一眼:“巧合罢了。” 两个人在凉亭坐着闲聊了一会,就有小厮过来请他们去前面,说酒席开始了。 这边谢氏的大孙子醒了,两个奶娘把孩子抱了过来,一群妇人把孩子围在当中,你一句我一句的,每句话都离不开孩子。 两个大胖小子,一点也不认生,伸长了脖子看眼前的人,小嘴一张一合可爱的不得了。 谢氏的一张脸笑开了花,她伸手去摸崔语荷的头发,眼中尽是怜爱之色,俨然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 这些人当中,要说最羡慕的人,非荣国公夫人胡氏莫属,顾大人有了儿子,谢大人还是两个,就连刚成亲不久的霍大人的夫人也有了身孕,可自己的这个儿媳妇,成亲的时间最长,到现在肚子也没个动静。 胡氏若有所思看着黄营娇,心里已经慢慢有了打算。 第142章 白发 夜晚的天空,满天的星斗闪烁着光芒,一轮圆月高高挂在树梢。 把小予安送到乔氏的院子以后,夫妻两个就去园子里散步。 顾砚初牵着她的手,说起了谢延自从有了儿子就变得不正常的事情。 曼舟笑道:“陈家五代单传,早些年谢延还担心自己会不会突然就没了,现在不但人活着,还能一下子生出两个儿子,自然会高兴一些。” “他何止高兴,我看他整个人都有些疯癫。” 圆圆的月亮映在湖面,起风了,顾砚初拉着她回房。 曼舟沐浴完了坐在妆台前,元容拿了干布巾给她擦头发。 直到头发几乎都快干了,也不见顾砚初出来,进去一看,人竟然靠在浴桶边睡着了。 曼舟瞧见他似是累极,闭着眼睛睡的很沉,睫毛在眼下投射出小扇了一样的影子,下巴上也生出了青色的胡茬。 摸了摸浴桶里的水,温度不低,于是搬来了一个小凳子坐在旁边。 她把胳膊支在了浴桶的边上,又将头枕在胳膊上,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顾砚初一睁开眼,就看到曼舟趴在浴桶的边上,正眼波盈盈的望着他。 他的唇角微微上扬,放软了音调:“都成亲这么久了,还没看够?” 曼舟红了脸,急忙站起来,去拿布巾给他擦身。 披上外衣,顾砚初坐在床边,由着曼舟给他擦头发。 换了好几条布巾,他的头发总算是差不多快干了,就在这时,曼舟的手微微一顿,顾砚初才多大的年岁,竟然就有了白发。 她心里酸酸的,装作若无其事什么都没看到,她将手中的布巾往旁边一放,从背后抱住了他。 曼舟刚刚沐浴过,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纱裙,这样软软的贴过来,令顾砚初一阵的心跳加快。 他转身将她抱了个满怀,看到她发红的眼睛,心中生出了几分异样的情绪。 口中吐出的热气吹的她耳朵和脖子都痒痒的,呼吸相缠,她的唇就近在咫尺。 以往曼舟都会害羞的躲开,可是今天,她却搂着他的脖子,紧紧的与他贴在一起。 她抬起头,将脸迎了上去,偏就垂着眸子,不敢去看他, 顾砚初心中一阵翻腾,呼吸粗重,捧着她的脸亲了下去。 屋中的红梅散发着幽幽的冷香,顾砚初打横将她抱了起来,二人几乎是跌倒在了床上,他一把扯下了床帐,人就压了下来。 他的动作有些粗鲁,身上的纱衣都被他扯破。 曼舟吐气如兰:“顾大人,也想要双生子吗?” 顾砚初低垂着头,眼中已染上了明暗交杂的神色:“只要锦辰一个就够了,我可听不得你生孩子的喊声。” “大人” “嗯” 烛火一跳一跳,冬夜漫长,良宵苦短。 顾砚初头上生出来的那根白发,仿佛是长到了曼舟的心里。 顾家现在在京城里,已经有了三处生意,账面上的银子越来越多,但与那些底蕴深厚的世家相比,差的还不是一星半点。 虽然现在手里的银子,也足够他们一家锦衣玉食的过完下半辈子,可曼舟想要做的不是世家的后人,而是世家的祖宗。 她与乔氏商量,想再开一家酒楼,有刘阿婆的食谱在,不愁生意不红火。 乔氏也不是见识短浅的后宅妇人,自然明白曼舟的心思,让她尽管放手去做,不要有什么顾虑。 曼舟便一心一意的研究起了食谱方子,又派人去寻地方,到处看铺子。 到了傍晚,她又汤汤水水的熬炖起来,每天晚上端着补汤,亲眼瞧着顾砚初喝下才行。 最近这些日子,荣国公府的后宅很是热闹,胡氏给世子丘韫皓一下子抬了两房妾室,她没功夫管黄营娇会不会高兴,眼下最要紧的是谁能给她生出大孙子来。 不管是从正室夫人的肚子里爬出来,还是让妾室生出来,那都是自己儿子的种。 黄营娇不高兴也没有办法,谁让她与世子成亲好几年了,连个蛋都没下过一个。 她偷着跑回娘家哭诉,华氏虽然心疼女儿,但也没有任何办法。 反倒是黄营雪把姐姐拉到一旁,趴在她的耳边给她出了个主意。 黄营娇瞪大了眼,满脸都是震惊之色:“这,这不好吧?” 黄营雪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这有什么不好,这样你婆婆就不会以为只有你生不出孩子了。” 见姐姐仍旧犹犹豫豫,她又劝道:“姐姐,我是你亲妹妹,我还能害你不成。难道你愿意看到世子的庶子庶女一个接一个的出生?” 黄营娇使劲的摇了摇头,一双手握的死紧。 最后终于坚定的点了点头,心中暗道:“胡氏,这可都是你逼的,你不让我痛快,我就不让你有孙子!” 姐妹两个又商量了一番具体细节,她这才满怀心事的回了国公府。 谢家似乎是光顾着高兴了,孩子的满月酒都摆完了,才往顾家送来了成箱的谢礼。 谢家到底是家资丰厚,送来的谢礼可见诚意满满,大大小小的箱子布匹堆在院子里像小山一样高。 又是谢延亲自来送,阿花和阿芬一箱一箱的往里面抬,木泽让人将礼都抬进去以后,便请他进正堂去,坐着等顾砚初。 可谁知,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谢延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走来走去。 木泽看着他一会东一会西,转的自己脑子都跟着晕,只得说道:“谢大人,要不您先回去,等我们大人回来了,小的一定告诉他您来过了。” 谢延眼珠子转了转,不甘心的问道:“顾兄到底去哪了,该不会是在躲着我吧。” 木泽心中暗想:“当然是躲着你,大人正在书房里看书呢。” 口中却道:“谢大人说笑了,我们大人是有事要办。您放心,等他一回来,小的立刻就告诉他。” 谢延只得悻悻离去,临出门前还不忘叮嘱木泽:“告诉你家大人,得空了一定要来我府上。” 第143章 玉南山 顾家新开的酒楼,选了与春阳大街呈十字交叉的南池大街,又是一贯奢华且不张扬的风格。 虽然菜贵的离谱,但就是适合身份地位不凡的客人前来,大越朝中南方官员占了绝大多数,而江月阁的菜品就是以南菜为主。 阿香成亲以后,曼舟就将新开的酒楼交给她来管着,后面灶上的大师傅也都签了死契。。 江月阁开张的日子,选在了龙头节的前几天,龙头节时大地复苏,草木复生,京城的百姓都走出家门,或是踏青,或是亲朋聚在一起饮酒庆贺,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自从传出了龙头节这日,内阁次辅顾砚初一家人在江月阁用餐的消息以后,陆陆续续就有不少的官员也会在这里相聚。 曼舟翻看账本,江月阁这几个月的盈余,已经远远的超过了清韵茶坊,她算了算,要不了一年半载,他们存下的银子就算是过挥金如土的日子,这辈子也花不完了。 顾锦辰见她娘终于合上了账册,一下子跑过去抱住了她的大腿:“娘,我想要出去放纸鸢。” 这孩子长的飞快,个子比同龄的孩子要高出不少,曼舟有些抱不动他,顾砚初又不肯抱,瞧着他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她只好蹲下身子,有些吃力的将他抱在怀里:“等会你爹下朝了,让他带我们一起去。” 母子两个更衣打扮,收拾的光鲜亮丽,一起站在垂花门那里等。 顾砚初回来的时候,身边还跟着谢延,他一眼就看到了一大一小两个等在门口,他板起了脸:“又缠着你娘做什么!” 曼舟笑说:“予安想要去放纸鸢,我们一起去玉南山那边看看,山顶还有小溪。” 顾锦辰迈着小短腿走到顾砚初面前,仰着头看他爹,一脸认真的说道:“我缠着娘的时候还没爹缠着娘的时候多。” 余光瞧见谢延满脸憋不住的表情,顾砚初尴尬的咳了咳:“等爹与谢大人说完了话再去。” 顾锦辰仍旧一脸认真的说道:“是。” 谢延在身后插话道:“不如我回府中接上语荷,咱们就在玉南山脚下汇合,小孩子们在一旁玩耍,也不耽误我们谈事情。” 顾砚初转过身正要说话,谁知谢延就一副听懂了的表情,连连点头:“是是是,下官这就去令下人备好吃食,告辞告辞。” 说完就一溜烟跑没了影,留下阿花和阿芬面面相觑。 顾砚初摆了摆手:“你们也去吧。” 这个谢延,每逢休沐的前一日,总是寻各种借口跟着他,曼舟查阅地方志,每寻到一处好地方,他总是跟在屁股后面。 从玉南山北面爬上去,用不了多久就能到达山顶,可另一面却全然是不一样的风景,北低南高,南边往下看去是万丈高的悬崖。 山顶是一大片空地,山间泉水清澈甘冽,山谷中珠雾弥漫,沁人心脾。 最美妙的当属夜晚,天幕幽黑,星光凛冽,时常会有成片的流萤,像是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在草上低低的飞着。 等顾砚初换下了官服,三人就一起上了马车,除了一应所需,路上曼舟还令元冬又去买了些吃食和点心。 到了玉南山顶,木易和木泽就开始搭帐篷,而石不经则跑到林子里去劈柴捡树枝。 顾家一共搭了三个帐篷,里面都铺了厚席和绒毯,曼舟带着顾锦辰去溪边捉鱼,元冬和元容在收拾马车上带来的东西。 直到中午的饭菜上桌,谢延一家才赶了过来,他累的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在树桩子上:“别提了顾兄,我就知道是玉南山,可我府中谁也不知道这玉南山究竟是在哪里。” 一对双生子刚刚学会走路,崔语荷的两个丫头一人抱了一个,见顾家的帐篷已经搭好,她赶紧指挥着几个下人也快些去搭。 顾砚初也不理会他,而是背着手往溪边去,他没有告诉谢延要在山上过夜,谁知道他竟然也带了帐篷,这个狗皮膏药,怎么甩都甩不掉,这小子平时一定都是在装傻充愣。 玉南山顶是处无人发现的好地方,溪水里的鱼又多又肥美,顾锦辰很快就掌握了捉鱼的技巧,岸上放着的木桶里,已经装了好几条大鱼。 看着他们母子两个,衣裳都被打湿了挺大一片,顾砚初皱了皱眉,朝曼舟伸手:“快上来,午膳好了。” 已经多少年没有下水捉鱼了,曼舟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在清河村里的日子,她的脸蛋红扑扑的,裙角几乎全都湿了。 扶着顾砚初的手,踩着石头慢慢走到了岸边,顾砚初从袖中拿出了帕子,让她擦了脚才许她穿鞋。 他牵着曼舟的手就往帐篷那边去,眼睛瞥见木易正在一边磨刀,他吩咐道:“木易,去把少爷抱过来。” 等曼舟换好了衣裳,就看到谢延眼巴巴的盯着桌子上的菜,顾砚初端坐着不动,他也不敢动筷子。 菜分成了两桌,崔语荷刚给两个儿子喂饱,看见曼舟就把孩子交给丫头,自己也走桌前。 这边两个女人聊的高兴,那边谢延边吃边道:“还是出来吃比在家里吃要好吃多了。” 顾砚初吃饭极有规矩,一顿饭没见他说一个字,反倒是谢延边吃边点评,瞧着他清瘦虚弱,可在吃上面却是一把好手,光是烧饼就能吃下好几个。 顾锦辰学他爹学的有模有样,全程端着饭碗埋头吃饭。 就看一大一小两人目不斜视,只盯着自己的饭碗,谢延一个人说的倒挺开心。 虽然正值夏季,但山上十分凉爽,顾家全家都有午睡的习惯,一家三口进了帐篷,又将旁边的带子系上,就要准备睡觉。 只听顾锦辰用商量的语气说道:“我想睡在爹和娘的中间。” 顾砚初道:“不行。” “那我睡在娘的旁边总行吧?” “予安,你要么睡在爹的身旁,要么你就出去和元容睡。” 顾家的帐篷安静了下来,可是谢家那边就不那么和谐了。 谢延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感觉到天上好像下雨了,他抹了一把脸,费力的睁开眼,一看宝贝儿子的方向,冲着上方就射出一条尿柱。 他惊的一骨碌身就爬了起来,抬起手闻了闻,想到睡在旁边的顾家,终是没敢大喊出声。 谢延推了一把崔语荷:“夫人夫人,快醒醒,你儿子尿了。” 见崔语荷醒了,他赶快出了帐篷朝溪边走去。 第144章 满头是包 看着顾家三个人,一个比一个安静,谢延羡慕的脑袋就有些疼,一下生了两个儿子的喜悦,瞬间就被冲淡了不少。 小时候还好,两兄弟整天除了吃就是睡,胖嘟嘟的,光看着就让人从心里往外的美。 可现在他们两个长大了些,就不像小时候那么安静了,通常是一个哭另一个也跟着哭,真是让人一个头两个大。 再瞧瞧顾锦辰,一天板着小脸一声不吭,和他爹的表情如出一辙,好像说话要花银子一样。 最重要的是,自从有了儿子,崔语荷天天都要与他们同吃同睡,自己就像是一个孤家寡人。 再瞧瞧人家顾夫人,那可是把丈夫放在前头,儿子放在后面,什么好的都先紧着顾砚初。 谢延摇头叹气,现在在家里,他们三个是一伙的,自己是被抛弃的另一伙。 黄昏时分,西边日落,金黄的太阳渐渐转成了橘红色,傍晚的天边,漫天霞光。 曼舟与顾砚初肩并肩坐在悬崖边看日出,顾锦辰搂着曼舟的脖子趴在她的身后。 “以后我们也要寻一处这样的地方,清晨能看到日出,傍晚能看到日落,夜里还能看到满天星辰。”曼舟将头轻轻的靠在顾砚初的肩膀上。 “这次一定要找一个谢延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听到他的话,曼舟哑然失笑。 夜里的玉南山是一天当中最美的时候,天空一丝浮絮也没有,漫天的繁星,美的炫目。 曼舟仰头望着星空,顾锦辰拿着元容给他做的布袋,拉着顾砚初的手去捉流萤。 没用一会功夫,父子俩就捉了满满一袋,两个人来到曼舟身边坐下。 “娘,你看。”顾锦辰将布袋的口拉开,袋子里的流萤便一只一只的飞出来,排成了一条长长闪着光亮的队伍。 曼舟把他抱进怀里,在他的小脸蛋儿上亲了亲:“辛苦捉的,怎么又放了?” 顾锦辰依偎在他娘怀里:“我怕把他们关起来,他们的娘找不到了,会着急。” 顾砚初从曼舟怀里把儿子拖了下来:“我们早些睡,明天早上看日出。” 父子两个在前面走,曼舟在后面慢慢的跟着,心中说不出的幸福。 “爹,为什么谢家有两个儿子,咱们家只有我一个。” “有你一个就够了。” 山上蚊虫特别多,进了帐篷以后,顾砚初就用带子将缝隙处全都牢牢的系上。 三人按矮、高、中的顺序依次躺下,炎炎夏日,山风清凉,在这里睡觉比在家里的水榭里还要舒爽。 顾家这边一片安静,谢家那边的帐篷里却闹腾起来了,崔语荷晚上非要搂着两个儿子一起睡,这下好了,谢延身上仅有的一件衣裳也被儿子给尿湿了。 没办法,他只得出了帐篷,独自一个人坐在外面,等着风把衣裳吹干。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崔语荷发出的尖叫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几人全都围了过去,母子三个倒还好,只是谢延的脸上全是又红又肿的大包。 他昏昏沉沉睁开眼,觉得眼睛周围的皮肤有些发紧,再使劲的睁了睁眼,勉强能看到崔语荷一脸见鬼的望着自己,自家的帐篷外面也围了好几颗脑袋。 谢延吓了一跳,赶忙要找东西遮挡胸口,见此情景,顾砚初伸手捂住了曼舟的眼睛,半拉半抱的将人拖走。 顾锦辰仍旧站在帐篷外面,他仔细的端详了一会谢延的脸,奶声奶气的说道:“谢大人,你这个应该用满头是包来形容,还是用焦头烂额?” 说完人就一溜烟跑没了影。 谢延慌忙伸手去摸自己的脸,他心里一下子就慌了,怎么一夜之间,脸皮变厚了,摸上去还麻麻的,没有什么知觉。 虽然他一脸的惊恐,但此刻脸肿的也看不出来了:“雨荷,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 崔语荷也被吓坏了:“是中毒了,还是被什么虫子给咬了?你快去请顾大人给看看。” 谢延也顾不得旁的了,跌跌撞撞的冲出了帐篷,先跑到溪水边,去看水中自己的倒影。 看了一会,他尖叫着就往顾砚初的跟前跑,一边跑还一边用手捂着脸。 曼舟早早就起来了,牵着顾锦辰在林子里采了些野菜,让元容放了几颗鸡蛋做成了野菜汤。 留给谢家的汤已经摆到了另一张桌子上,此时顾砚初正和儿子端着碗,小口小口的喝汤。 谢延冲过来,指着自己的脸:“顾兄,顾兄,你一定要救救我,你看看我的脸,我是不是中毒了,我可不能死啊,我儿子还小,我们陈家五代单传,好不容易只有我活过了二十岁,我还舍不得雨荷年纪轻轻就守寡。” 他呜哩哇啦的说了一大堆之后,就捂着脸“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曼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见儿子吃完了,她赶紧牵着他到溪水那边洗手去了。 谢延平日里,很有几分官威,好些比他品级低的官员,看到他都有些畏惧,真是没想到,私下里竟然这么柔弱。 以前还是很随性洒脱的一个人,怎么自从有了儿子,变化能这么大,不对,是自从与崔语荷成亲以后。 也许一个本来要等待死亡来临的人,突然间不用死了,还拥有了妻子、儿子,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幸福,人才会变成这样。 就像顾砚初,因为从小没有父亲,母亲又将他抛弃,所以他格外重视身边的人。 顾砚初慢条斯理的喝完了碗里的汤,又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这才冲站在一旁的元冬招了招手。 “去马车上,把桌柜第二层里面的白瓷圆盒拿来,交给谢大人。” 元冬应是而去,谢延止住哭声,泪眼朦胧的看着顾砚初:“我不是要死了吗?” 顾砚初缓缓的站起身,横了他一眼:“这山上虫子多,夜里最好不要一个人在外面逗留。” 谢延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一下子想到了昨天夜里,自己坐在外面晾衣裳时睡着了,可能就是那时候被虫子给咬了。 看着元冬从马车那边走过来,谢延飞奔过去,还不等她伸手,他就“嗖”的一下从她手里抢过药盒,跑回了自家的帐篷。 “雨荷,我有救了,快来帮我上药!” 第145章 新院子 沿红石山里面的仙浴沟再往西走,有一座与之相邻的岱安山,大山深处隐藏着一个叫做青溪岩的山谷,这里有清澈的山泉和茂密的树林,气候与仙浴沟极为相近。 顾砚初与曼舟陆陆续续去找寻了好多次,才找到山谷的入口,两个人都十分喜欢这个地方。 顾砚初把搭建房屋的事交给了木易负责,从远离京城的州县雇了泥瓦木匠。 曼舟许了丰厚的工钱,唯一的要求是出入青溪谷的时候,要蒙住双眼,一直吃住在山谷里,直到房子修完。 许多有钱的主,都有一些特殊的癖好,只要主家给银子多,工匠们才不在乎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 曼舟翻阅了许多书,按照自己喜欢的样子画了图纸,每隔几天就交由木泽送到青溪谷。 顾锦辰越长大,眉眼就越像曼舟,只是性子不像她那样活泼,小小年纪就十分沉稳。 每天中午,元容都要喂他吃一碗蛋羹,吃完了曼舟就哄着他午睡,他最喜欢躺在曼舟的身边,闻着他娘身上香香的味道。 每天晚上也要在爹娘的床上磨蹭很久,会跟着丫鬟去乔氏那边。 就在皇后又诞下一位公主不久,苏贤妃便一举得男,为圣上生下了第一位皇子。 皇后娘娘表面上作出十分欢喜的样子,亲自去了她的宫中探望祝贺,回去以后就砸了自己的整个寝宫。 自从上次皇帝遇刺,虽然知道是曾经的二皇子所为,但到底刺客是皇后身边的宫女,圣上心里一直就存着膈应,不愿意再去皇后宫中。 苏贤妃以高龄冒险生下皇子,皇帝在小皇子百日宴的当日,册封其为皇贵妃,成为了在后宫当中,唯一能与皇后平分秋色的人。 可能是吃了上次莫名其妙小产的教训,苏皇贵妃把小皇子护的死死的,几乎是寸步不离,皇后谋划了很久,一直也没寻到适合下手的机会。 在小皇子学会走路以后,太后娘娘就把他接到了自己宫里养着,养在太后的身边,皇后就更难下手了。 后来,建国公府的世子夫人给她出了个主意,皇上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太后娘娘自然是要严防死守,动不了孩子,可以动他娘。 只要他亲娘没了,孩子最终也是要放到皇后娘娘这个嫡母的身边教养,虽然不是自己亲生的,但好歹也算是有了儿子不是。 太后娘娘也曾将皇后叫到身边敲打过几次,不料她却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一心就想要皇贵妃死。 她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对付苏皇贵妃的身上,对自己的两个女儿全然不管不顾,以至于端阳大公主就养成了暴虐尖刻的性子。 伺候她的宫女太监,几乎全都被她打骂折磨过,有几个近身伺候的,还被她用指甲挠花了脸,留下了长长的伤疤。 下人们每天都是战战兢兢小心的伺候着,可折磨下人却是端阳最喜欢做的事情。 后来,有太监大着胆子在端阳的饭菜里放了迷药,让她多睡一会总好过醒了折腾人。 日子久了,端阳宫里的所有奴才几乎都知道了这件事情,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去告诉皇后娘娘。 顾砚初从宫里回来的时候,母子两个已经午睡起来了,见儿子这么大了,还搂着他娘的脖子撒娇,他转头出去问元冬,给小少爷的院子收拾出来了没有。 顾锦辰年岁渐长,不能让他整天缠着曼舟,得给他单独收拾出一个院子来。 元冬早就得了他的吩咐,哪敢怠慢,只一个上午的时间,就让人把小少爷的院子收拾的一尘不染。 除了乔氏身边的阿月,顾砚初将燕九也指到了儿子的身边服侍,眼见着到了开蒙的年纪,应该识字学礼,可不能每天什么都不做,像只跟屁虫一样围着他娘。 曼舟有些不舍得:“他才几岁就开蒙,我瞧着别人家的孩子到了七岁才开始读书识字呢。” 顾砚初板了脸:“每天由我亲自教他读书,男孩子怎么能成天围在女人的身边打转,以后又哪会有男子之气。” 看着儿子这么大了,还赖在他娘怀里,顾砚初沉着脸,又接着说道:“以后每日都要学习两个时辰。” 顾锦辰的嘴噘的老高:“爹,我可以和娘学习识字的,我娘也可以教我。” 顾砚初坐在椅子上,也不说话,就这么拿眼直直的盯着他,脸上看不出喜怒。 过了好半天,顾锦辰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说道:“还是爹教我吧,爹的学识比娘渊博。” 见他口中虽然服软,面上仍旧一副老大不愿意的样子,顾砚初想了想决定看看他的反应和悟性,于是说道:“你仔细听,听完了看看能记住几个字,如果记的好,爹就同意你每日只学一个时辰,如果记的不好,那每日就要学上两个时辰。” 顾锦辰眨着眼睛想了一会,又看了看他娘,这才点头。 顾砚初从《天工开物》当中选取了一段,语速极慢:“天覆地载,物数号万,而事亦因之,曲成而不遗,岂人力也哉?事物而既万矣,必待口授目成而后识之,其与几何?万事万物之中,其无益生人与有益者,各载其半;世有聪明博物者,稠人推焉。” 说完他就端起一旁的茶碗,揭开盖子吹了吹,又慢慢的呷了一口。 他心里想着,我若是收学生,指不定会有多少人求着我去教,自己儿子倒是十分不情愿。 曼舟见顾锦辰眨巴着眼睛,半天没挤出一个字,还以为是孩子太小,反应不行,看来是听他爹说完,一个字也没记住。 就在她正想要说几句好话时,顾锦辰张开嘴,竟然一字不差的全都背了出来。 这下不止曼舟了,顾砚初端着茶碗的手,不受控制的哆嗦了一下,险些弄洒了茶水。 他强自镇定,慢慢的将茶碗放到身旁的桌子上,才问道“你知道刚才背的是什么意思?” 顾锦辰摇头:“不知道,爹,我可以每天只学一个时辰吗?” 夫妻两个心里都是震惊不小,顾砚初扔下一句:“问你娘。”便背着手出了房门。 他仍然心潮澎湃,一直没有从顾锦辰郎朗的背诵当中缓过神来。 一个人施施而行,没过一会就到了给顾锦辰准备的院子,院子让丫鬟打扫的干干净净,屋里的桌椅也都擦的油光发亮。 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这才觉得十分满意,又吩咐阿月,以后每天晚上都要哄着小少爷入睡,不许他到处乱跑。 第146章 程氏 青溪谷的宅子建好以后,曼舟亲自去了几次,令木易着工匠将几处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又重新修建了一遍。 林子深处山峦叠嶂,云雾缭绕,可闻及山间鸟鸣和溪水流淌的叮咚之声,每天都可以看到日出和日落。 如今顾砚初在朝中的地位如日中天,一举一动都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曼舟每次出行都得格外小心。 尽管是这样,麻烦依然不请自来。 荣国公夫人胡氏给曼舟下了帖子,地方就定在了清韵茶坊。 曼舟到的时候,胡氏已经等在了那里,她的身后还站着两个模样不错的女子。 胡氏嘴角含了笑,拉着曼舟的手一起坐下,东拉西扯的说了半天,才有些为难的说道:“顾夫人,我也不怕你笑话,她们两个是我给长子新纳的妾室。” 她招了招手,那两名女子就上来给曼舟施礼,看上去倒是温婉贤惠的样子。 胡氏抿了抿唇,整个人看上去都憔悴了不少,她亲自给曼舟倒了杯茶,又拉着她的手:“我儿子成亲都好几年了,黄氏也没生出个一儿半女,我本来以为是她身子不行,这就又给纳了两房妾室,可这都大半年过去了,就连她们两个的肚子也没有动静。” 曼舟一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高门大户后宅里的水可浑着呢,如果是黄营娇不能生,那还罢了,现在就连新进门的两个小妾都生不出孩子,那就说不准是谁出了毛病。 虽然劳动她这个阁老夫人,给小妾诊脉实在是不成体统,可胡氏实在没有信得过的大夫可用,只得厚着脸皮求上门来。 曼舟笑着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置,示意离她近一些的那个姓柳的小妾坐下。 柳氏怯生生的看着胡氏,见她点头,才对着曼舟屈膝行了个礼:“有劳了。” 曼舟伸出三根手指为她诊脉,原本还带着些许笑意的脸慢慢冷了下来。 诊了一会,她冲柳氏点了点头,又示意另一个人过来。 给两人都诊完了脉,她也不说话,而是端起茶杯一口接一口的喝起茶水。 胡氏瞧了一眼曼舟的神色,转头去吩咐两个小妾:“你们两个去马车上等我。” 直到她们二人出去,又将门掩上,曼舟才开口:“夫人,这两个人都喝过绝子的汤药,这辈子是生不出孩子来的。” 胡氏张着嘴愣了半天,脑子有些发懵,一时竟不知要说什么。 曼舟拍了拍她的手:“夫人还是要回去查清楚,这件事情她们两个知不知情,又为什么会喝下绝子的汤药。” 胡氏的目光里带了凶狠之色,咬牙切齿道:“定是那黄氏做的,这个毒妇,自己生不出孩子,就想让我的皓儿也断子绝孙,我定不与她善罢甘休!” 她忽的一下站起身,捏着帕子的手上青筋暴露,勉强扯了扯嘴角,对曼舟说道:“顾夫人,对不住了,要您亲自诊病,您放心,以后有用的着我国公府的地方,我一定义不容辞。” 胡氏走后,曼舟独自在雅间里慢慢的喝茶,心中盘算着府里需要再添几个丫头的事。 阿香拉开门走了进来,神色有些古怪:“夫人,外面有个妇人要见你。” 曼舟心中惊讶,以她现在的身份地位,通常是没有人敢随随便便求见的,这人不但要见她,还能准确的找到清韵茶坊,看来一定是在暗中观察她很久了。 “叫她进来吧。” 不大一会功夫,一个看起来比乔氏年纪稍长几岁的妇人,带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走了进来。 那妇人并没有给曼舟施礼,而是自顾自的,在胡氏方才坐过的那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妇人指着曼舟,冲身后的女子说道:“芷婉,还不快来见过你姐姐。” 那女子羞答答的走上前,施施然行了一礼:“姐姐。” 曼舟并不认识她们,她不动声色的将二人打量了一番,抬手压了压鬓角,才说道:“这算是哪门子的妹妹。” 那个叫芷婉的女子,回头看了妇人一眼,便又退到一旁。 妇人扬着下巴,看着曼舟目光里带了挑剔:“你是砚初的媳妇儿?我是他娘。” 曼舟的一双大眼睛里平静无波,虽然她没有见过顾砚初的生母,但她看妇人的第一眼,就觉得似曾相识。 见她听到自己说是顾砚初的母亲,竟然也没有主动上前讨好,妇人狠狠的瞪着她:“就算我儿子现在出息了,我也是他娘,他还敢不认我?倒是你,我还没认下你这个儿媳妇。” 曼舟神色复杂看了她半天,眉眼的确与顾砚初有几分相似,看穿着打扮,过的也并非十分如意顺遂,面相比乔氏倒有些显老。 她既没有承认她的身份,也没有否认,而是淡淡的问道:“你找我做什么?” 顾砚初的母亲姓程,当年逃难时丈夫病死在清河村,后半夜里她就卷了银子跑下山。 一路东躲西藏的到了青州城里,寻了一处客栈,把自己收拾打扮了一番。 后来又找了媒婆,谎称自己的家乡遭灾,丈夫和儿子都死了,原本是想到青州投亲,可是亲戚家也找不到了,只想找个好人家把自己嫁了。 程氏虽然已是徐娘半老,但却风韵犹存,被一个死老了老婆的郑姓老秀才给看中了,娶回家做了续弦。 就在前些年,老秀才中了举,又在京城参加科举封了官,做了太仆寺主簿,就把全家都接了过来。 顾砚初做了内阁辅臣,这在京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自然程氏也知道了,但她并不确定这个年轻的阁老是不是自己的儿子。 后来她差人去打听顾府的位置,又天天在那等着,终于看清楚了这个年轻的文渊阁大学士,正是自己的儿子顾砚初。 她回去以后,有些忐忑的将这件事对自己的丈夫说了,谁知郑主薄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是兴奋异常,管她以前有几个儿子,只要能攀上顾阁老,还愁以后自己不会升官发财吗。 更是命令程氏快点与儿子相认,两人商量了一番,又在自己与原配生的女儿郑芷婉的身上打起了主意。 程氏腆着脸道:“我是你的婆母,你还没给我磕头敬茶呢。” 见曼舟的脸上露出了不悦的神情,她的心里就有些害怕,但仍是趾高气扬的说道:“你这个儿媳妇,虽说不是我亲自给初儿挑选的,但念在你也给顾家生下了儿子,我暂且就认下你。” 她指了指身旁的人:“这是我的女儿芷婉,今天领来让你见一见,你回去与初儿说,过几日就抬她进门,做个贵妾吧。” 曼舟看着郑芷婉那一脸的娇羞,突然就笑了起来:“郑芷婉,你知不知道顾大人的身边,为什这么多年都只有我一人?” 郑芷婉听到她问自己,眨巴着大眼睛,摇了摇头。 曼舟冷哼一声,站起身缓缓的走了出去,留下面色难看的母女两个独自遐想。 第147章 平乱 曼舟和顾砚初说了在清韵茶坊里的事,又在他的胸口上捶了一记:“你要贵妾吗!” 顾砚初但笑不语,曼舟瞪圆了眼睛:“你还敢不说话,看来你是想要纳妾了?” 顾砚初抓着她的手,背到她身后,在她耳边轻轻道:“我不敢。” 顾锦辰进来就看到他爹不但把他娘压在床上,还在那用力的咬他娘的耳朵,吓的赶忙跑过去,爬到床上去拉顾砚初。 “爹,你别欺负我娘,您不是说不能不教而诛吗?” 顾砚初尴尬的坐起来,黑着脸道:“你不在房里温书,跑出来做什么,从今天开始,每日都要学上两个时辰。” 说完便走到门口去唤阿月,语气不悦的叫她以后看好小少爷,别动不动的就到处乱跑。 整整一个下午,父子两个都待在书房没有出来,曼舟也识趣的在房里做针线没有去打扰。 晚上用膳的时候,顾砚初告诉她,程氏的事情,他来处理,叫曼舟不必担心。 次日例朝过后,首辅李林威与次辅顾砚初从会极门内走出,两个人正在低声讨论广西运波县叛民造反之事,后面就追上来一个小太监,说圣上请两位大人去东暖阁说话。 东暖阁位于乾清宫内,也是皇帝生活的内宫,除了太监,一般大臣均不得入内。 听了小太监的传话,二人都是站在原地半天没动,踌躇着到底要不要去。 小太监在前头走了几步,发现他们没有跟上,复又跑回去细着嗓子道:“两位老大人快请吧,圣上还等着呢。” 无奈,二人只得跟着他往乾清宫里走,进了寝殿,圣上正在用早膳,看到他们进来,又命人给他们也上了一桌早点。 李林威已经连做了两朝的内阁首辅,是帝师邵章孺的得意门生,二十岁时就中了二甲第九名进士。 此人老成持重,内抱不群,从不与人同流合污结党营私,是难得品性高洁的清流人物。 李林威是第一次进内宫,心中十分忐忑,端着瓷碗,拿眼偷偷去打量顾砚初,却见他拿着汤匙正慢条斯理的喝粥,再往上面看去,圣上也在低着头用膳。 于是他也对着瓷碗吹了吹,慢慢的喝了起来,可谁知道,由于紧张,一不小心就把粥洒到了胸前的大胡子上。 李林威急着就拿手去抹胡子上面的粥,可是这小米做的粥,又黏又稠,非但没有抹掉,反倒是把胡子都粘在了一起。 虽然已经做到了内阁首辅,但也害怕殿前失仪被圣上责怪,没办法李林威只好忍着潮湿黏腻,把大胡子全都塞到了衣服领子里。 等几人用完了膳,小太监上来收拾,又撤换上了茶水,顾砚初神色如常,就像什么也没看到一样,呷了一口茶汤漱口。 这时圣上发话了:“广西运波县叛民造反之事,想必你们也知道了。虽然人数不多,但却闹腾的厉害,大有愈演愈烈之势,你们怎么看?” 李林威的脖子和胸口正糊的难受,心思全都放在了胡子上,听到圣上问话,却也不能不回答,只好僵硬的答道:“圣上英明神武,机敏睿智,自登基以来,大越国泰民安,政通人和,乱世贼子必人人得而诛之。” 圣上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又将目光投到了顾砚初的脸上。 顾砚初沉吟片刻,答道:“当务之急是要查清运波县的叛民为何要造反。《左传》上说,犹衣服之有冠冕,木水之有本原,民人之有谋主也,臣以为理应拔本塞原。” 圣上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这时有内侍来报,锦衣卫指挥使霍汀求见。 广西运波县与武宁县交界有座黑牛山,长年有一伙贼匪盘踞于此,时常打着杀富济贫的口号下山打劫。 运波县知县经常敲诈勒索当地财主富户,不仅如此,在百姓上交税粮以后,将粮倒入容器时,会有人在即将倒满之际踹上一脚,又不许百姓把洒落到地上的粮食捡起来,而是接着倒满。 再遇天灾,就更是长期吃不饱饭,上黑牛山结伙的人越来越多,大有要杀几个朝廷命官,激起民变的意思。 地方督抚昏庸无能,连年剿匪,却连年匪患激增。 圣上听了霍汀的禀报,也没有发怒:“你们拟个章程出来,重新选派两广总督,撤换当地一应官员,拟好以后再呈上来。” 李林威、顾砚初和霍汀出了东暖阁,从远处就跑过来一个小太监追了上来。 他冲几人躬身施礼以后,就对顾砚初说道:“顾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顾砚初从未与后宫内侍打过交道,自然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何况这里是乾清宫,怎好让人看到他与皇帝内宫之人有所往来。 “你是何人?” 小太监本想靠上前与他耳语,但见他紧绷着脸,一双眸子冷冰冰的,便没敢靠过去。 李林威一贯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而且自己的胡子塞在衣裳里面,已经又干又硬,扎的脖子难受的要命,见此情景便对顾砚初拱了拱手,先行离去。 而霍汀则站到远处,仔细的在脑海里搜索着,拦住顾砚初去路的人究竟是谁。 小太监下巴尖尖,生的细皮嫩肉,个子只及顾砚初的胸口处,许是做惯了奴才,时时都保持着弯着腰的姿势。 他见李阁老已经走了,霍汀又离的远,这才细着嗓子说道:“奴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小信子,奉娘娘之命,请顾大人回去转告夫人,娘娘想请顾夫人进宫一叙。” 顾砚初心想,若是皇后娘娘想见曼舟,下旨传召便可,为什么会冒险让身边的太监过来传话。而且,她又是怎么知道自己今天会在乾清宫。 看来,皇后是想要利用曼舟,而又不想传召,免得以后宫中哪位贵人出了什么事惹人怀疑。 听说小皇子已经被接到太后的身边养着,皇后目前最迫切需要解决的,无非就是苏皇贵妃。 而在当初,苏皇贵妃还是贤妃时,皇后就曾为了庆贺她有孕,在仙华殿内摆过筵席。 宴席过后,苏妃还特意请曼舟去她的贤德殿内叙过话。 难道,皇后是想要利用曼舟对苏皇贵妃下手? 不管是不是这样,顾砚初都无意让曼舟与皇后来往甚密,思及此处,他训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这里假传懿旨,皇后娘娘如果想要见我夫人,自是会下旨传召,你若再敢胡言乱语,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人把你抓起来,好好审一审。” 小太监当即就被吓的噤若寒蝉,眼睁睁的看着他就这么离去。 第148章 母子相见 程氏自从那天在清韵茶坊里见了曼舟以后,每天都在家中等着顾砚初会亲自上门与她相见。 结果是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一连过了十几天都没有动静。 她在心中思忖,也许是儿子还不知道,看来自己瞧不上眼的那个儿媳妇,并没把这件事告诉他。 总这么在家里等也不是个办法,于是程氏大着胆子,又带着郑芷婉亲自找到了顾府。 顾砚初与曼舟去了青溪谷,并不在家中,门房报进去以后,接见她们的是乔氏。 从一进门开始,郑芷婉的眼珠子就不够用了,心里琢磨着,以后自己是不是真的要住在这里。听说继母的这个儿子,可是当今圣上跟前的红人,官位仅在首辅李阁老之下,不但权倾朝野,样貌还十分俊美。 乔氏前些日子就听曼舟说过程氏找上门的事情,心里早就有了准备,只是没想到,她的脸皮这么厚,居然真的敢跑到家里来。 听了程氏的自我介绍,乔氏强压了压心头的火气,语调平静:“那么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程氏并不把她放在眼里,这里姓顾,是自己儿子的府邸,容她一个守寡的岳母住在这,已是赏了她天大的恩德,又岂能让她在自己面前指手画脚。 她将眼前的屋子左右打量了一圈,神情倨傲的说道:“我与你这个外人说不着,你把我儿子叫出来。” 乔氏一看见她,气就不打一处来,冷笑道:“你还有脸见他?这世上,有你这样抛弃亲生儿子的母亲吗?” 听到她的嘲讽,程氏有些心虚,当年她抛下顾砚初,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因为她觉得孩子就是个累赘,自己一个寡妇,手里只有那么一点银子,如何能将他养大,如果两个人在一起,早晚都得饿死。 不如把他扔在清河村,怎么也不至于饿死街头,两个人一起走,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谁会愿意娶一个带着亡夫儿子的女人。 她看着乔氏一身绫罗绸缎,珠光宝气的模样,忽然心中就充满了仇恨。她凭什么坐在这里,享受本来应该由自己才能享受的一切,就凭她那个乡下女儿吗。 程氏不冷不热道:“我为什么抛下儿子,自有我的道理,这事还轮不到你来管,吃我儿子的,住我儿子的,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跑到这里,替主人说话!” 乔氏本想与她好好说道一番,见她竟是这样一个不要脸又蛮不讲理的人,一时没了交谈的兴趣,端起茶杯露出了送客的意思。 程氏非但不走,还大模大样的四处看了起来,一边逛还一边说:“这是我的女儿芷婉,是个贤惠善良的好孩子,今天我把她带过来,就留在这吧,也好给我的初儿做个贵妾。” 乔氏被她的话震惊了,活到这把年纪,从没有见过有人能把自己的女儿,强行留在别人家中做妾!这么厚颜无耻的话,是人能说的出来的吗? 她气的心口疼,吩咐身边的元胡:“去,去把石不惊叫过来,把她们两个给我赶出去!” 元胡得了吩咐,快步跑了出去,不大一会功夫就和石不惊一起赶了过来。 他一见是两个女人在这里,本来还有些顾虑能不能和女人动手,可一见乔氏捂着心口,气的不轻的样子,便走上前,直接一手拎住一人的后衣领子就往外面拖。 郑芷婉吓的面色惨白,嗓子眼儿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程氏却挥着拳头,不停的往石不惊的腰上捣去,可纵使她用了十足十的力气,怎奈他身上硬的像块石板,反倒震的手生疼。 就在两个人快要被拖到大门口时,顾砚初和曼舟回来了。 顾砚初已经十几年没有见过程氏了,并没有认出她来,见石不惊的手上抓着两个女人,便问道:“怎么回事?” 石不惊一撒手,母女两个就摔到了地上,程氏寻声望过去,立时就红了眼:“儿啊,是娘啊,你不认得娘了吗?” 说着就扑了过去,抱住顾砚初“呜呜呜”的哭了起来,那神情真像是失散多年的亲人重聚一般,让不明就理的人看了,也不由得要掬一把心酸泪。 郑芷婉坐在地上,看着母子相见的场景,一时也怔住了。 她没想到,顾阁老果真如传言一般年轻俊美,周身尽是雍容矜贵的气派,让人不敢靠近。 程氏泪眼婆娑的哭了半天,见儿子没什么反应,她忍不住止了哭声抬头去看,顾砚初的脸上平静无波,没有什么表情。 他并不想知道,当年母亲为什么要扔下自己独自离去,抛弃就是抛弃,不必谈什么苦衷。 若没有师父,岳母和曼舟,他早就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正趴在哪条路上要饭,亦或是成了哪个大户人家的奴才。 郑芷婉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程氏的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角,示意她快点说正事。 程氏一改方才对乔氏那张狂的态度,声音里带了哀求:“初儿,娘现在是太仆寺主簿郑平平的夫人,郑大人想请你去家中坐客,日后有机会在圣上的面前,也好为他多多美言几句。” 她又把郑芷婉拉到跟前:“这是你妹妹芷婉,我们的意思是,也不求平妻之位,让她给你做个贵妾,好好伺候你,你看。。。” 她的话还没说完,顾家的门外就吵闹起来,有人似乎想要闯进来,却被门口的人拦住了。 顾砚初看了眼木易,他就挥手示意门房将人放进来。 来的人正是程氏现在的丈夫,郑平平跑的飞快,冲进院子趴跪在顾砚初的脚下,发髻凌乱不堪,嘴角还泛着白沫子:“阁老饶命啊,能不能别叫下官去运波县,下官不能去啊,那里不但民风彪悍,更是叛匪横生,下官一个文官,去了那里无异于送死。大人求求你,求求你了。” 顾砚初向后退了两步,第一次将目光投到程氏的脸上,认认真真的看了一会,心中涌起一阵悲凉。 十几年不见,母亲的脸还是那张脸,却已经不是印象中的样子了,身材有微微的发福,眼角也有了岁月的痕迹,一双好看的眼睛里看不到慈爱,只有算计。 顾砚初嘴角的笑意让人遍体生寒:“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抗旨不遵,是为不忠,不忠是为大逆不道,大逆不道便要诛连九族,郑大人是要违抗圣上的旨意?” 听到他的话,郑平平瘫倒在了地上,两眼向上一翻,人一下子就昏死过去。 程氏大叫着扑到他跟前:“老爷,老爷,你醒醒啊!” 木泽拿着茶水走过来,往口中含了一口,伸手将程氏拉开,漱了漱口,便对着郑平平的脸上就喷了过去。 脸上被热水这么一喷,他的眼皮子动了动,这才悠悠转醒,只是方才木泽茶水喝的急,也没顾得上吹一吹,现在郑平平脸上还挂着几片茶叶。 顾砚初过去拉住曼舟的手,没有再看他们一眼,而是冷冷的说道:“还是快些收拾行囊准备启程吧,毕竟圣旨不是儿戏,耽搁不得。” 第149章 姚项圭 桃花红,李花白,惊蛰草木绿,春意渐浓郁。 前些日子,朱三江来说,在京城里新开了一家书铺,存书有几万册之多,一个时辰都逛不完。 夫妻两个做了寻常的打扮,曼舟换上男装,用了午膳就出门去了。 书铺开在了青梅街与绿柳街交叉的尽头,青梅街是京城里有名的花柳一条街,向南开着的二十多家门面,无一不是做皮肉生意的。 书铺的确很大,站在门口就能看到,一眼望不到头的左右两排书架,所有的书都分门别类的摆放在架子上。 顾砚初和曼舟看的仔细,元冬紧紧的跟在后面,时不时的接过曼舟递过来的书,而木易和木泽就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整整用了半个时辰才挑选的差不多,元冬捧着书去结账,曼舟拉着顾砚初想去别处再看看。 青梅大街那边吵吵嚷嚷,围了一伙人,从远处看是一家妓院的门前有两伙人打了起来, 朱三江从青梅街那边走过来,到顾砚初身边低声道:“大哥,前面打起来了。” 见顾砚初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自己,他又道:“有个打钉的,嫖完了不想给银子,窑子里的老鸨子不依,两伙人就打了起来。据说挨打的那个,老子还是个做官的,老鸨子背后也有靠山,下手一点没留情,打的可不轻。” 顾砚初并不耐烦看这种热闹,拉着曼舟就想走,那边挨打的可能是被打的狠了,扯着嗓子就喊:“老子的亲爹是工部员外郞,堂堂的朝廷命官,你们敢打老子,等着倒霉吧。” 声音有些熟悉,顾砚初瞧见曼舟的眼睛里放着光,似乎是认得说话的人。 他朝朱三江摆了摆手:“过去看看。” 几人隐在看热闹的人群中,被看热闹的人包围着的妓馆留香阁门前,空地上躺坐着五个人,有四个都是仆人打扮,而另一个坐在当中,被人绑在凳子上的,正是工部员外郞贾仁义的儿子贾星星。 老鸨子坐在一条长凳上,一只脚踩着凳子,另一条腿在下面晃悠着,身材肥胖的仿佛从肚脐眼里都能挤出油,满月一样的大脸涂的又白又厚,一张嘴说话,脸上还不停的掉着粉渣子。 她挥着帕子,满脸的横丝肉都跟着颤:“狗东西,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老娘这是什么地方,玩完了娘们儿,还敢不给银子,我呸!信不信老娘今天就让人剁了你的家伙事!” 贾星星虽然被捆着,但脸上却没有惧色:“你个老母猪,你骂谁是狗东西,你今天要是敢动我一根汗毛,信不信我让我爹砸了你这卖肉的黑店。还和老子要银子,头晌分明说好了是个雏儿,结果呢,竟是个被爷们玩剩下的烂货,你还敢和老子要银子,要你妈的猪头。” 老鸨子歪着嘴斜着眼,冷笑道:“你说不是就不是了?哼!不然你扒下裤子来,也好叫大伙看看,评评理!” 贾星星听到她这话,气得就想蹦起来去打她,可是他整个人都被绑在凳子上,人站起来身子却站不直,走到哪屁股上的凳子就跟到哪:“你骂谁是针,老娼妇,你等着我今天非让人烧了你这黑店不可!” 曼舟在人群里,悄悄把手伸到顾砚初的手中晃了晃,这骂的也太粗俗了些,实在是叫人听不下去。 朱三江靠过来,低声道:“这个妓馆背后的靠山,是工部左侍郞姚项圭。” 顾砚初轻轻点了点头,工部左侍郞姚项圭,工部郞中邵英杰的岳丈。 工部尚书孟益良告老还乡以后,通政史霍谦上折子,提议大修陵寝。圣上原本就有这个心思,现在又收到了请求修建皇陵的折子,便立刻准奏。 在例朝时提及,朝中众臣一致赞成,同时内阁次辅顾砚初举荐,由霍谦来督办此事,圣上欣然应允,当即封了霍谦工部尚书之位。 本来以为孟益良告老,自己就能上位的姚项圭,一下子被霍谦夺了位置,气的脸红筋暴。虽然表面应承恭敬,暗地里却摩拳擦掌,总在寻找机会想让他栽个大跟头。 最明显的就是,在圣上令户部拨下来修建陵寝的银子上,总有那么几笔不明不白的开销,姚项圭的同乡和门生与他沆瀣一气,相互策应,他就不信送到口边的肥肉,霍谦能不动心?只要他敢拿,就别怪自己敢将他拉下马。 而此刻姚项圭就在楼上,瞪着一双混浊不清的死鱼眼,看着下面的闹剧,身边的香倩姑娘,将刚刚剥好的橘子掰开,一瓣一瓣的送到他的嘴里。 香倩是留香阁里的头牌姑娘,柳眉下是一双水波盈盈的媚眼,她素来喜欢采摘大红色的鲜花插在发间,映衬的是人比花还要娇艳几分。 姚项圭长的身材五短,微微有些酒糟鼻子,一张阔口一下子能塞进一个拳头,每次来了,都要宿在她的房中。 他最爱吃的,就是那韭菜叶子炒猪肠子和大蒜拌腰片,由于身材肥胖,偏偏夜里还要张着口喘气,次次都把香倩给熏的几近晕厥。 姚项圭常常挂在口头上的话就是,“不管你是美若天仙,还是丑如无盐,吹熄了蜡烛,那都是一样的味儿。”每每听到他说这话,香倩都恼怒的不行,可又不敢得罪。 他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工部员外郞贾仁义,从霍谦走马上任的第一天,贾仁义就像墙头草一样直接倒了过去。如果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真就以为靠上了霍谦便能一路顺畅,官路无忧吗! 这次贾仁义的儿子之所以被绑在这里,也是他设下的圈套,逼着他现身出丑。 贾星星在中秋节那日,被木泽打的满口是血,晚上宿在香情院里的小桃香姑娘房里。 而香情院就是姚项圭的产业,小桃香也是他的人,知道贾星星喜欢小桃香,姚项圭便利用她,将留香楼里来了个十三岁的雏的消息,透露了过去。 顾砚初见那个老鸨子一边与贾星星对骂,一边还时不时的往二楼的窗户那瞄上一眼,似乎是在拖延时间,他偏过头对朱三江道:“你悄悄去查一查,上面最东边那个屋子里的人是谁。” 不多时,朱三江就回来了,神情里带了兴奋之色:“是姚项圭那个王八孙子,昨个夜里就宿在这。” 顾砚初道:“大越有律,官吏宿娼,仗八十,你去找霍汀,让他带人来封了这里,抓他个人赃并获。” 第150章 神秘人 得到自己亲爹在妓馆里被抓的消息以后,姚氏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卧不宁。 往日在家中,仗着自己父亲是邵英杰的顶头上司,她可没少张狂,眼下却蹦跶不起来了,眼巴巴的等着丈夫回来。 邵英杰一进门,她就屏退了丫头,亲自端茶倒水,先试探了一番,见他话里似乎留了缝,就央求起来。 眼见着自己哀求了半天,邵英杰仍是低头不语,姚氏急了:“你就不能去求求李阁老吗,他不是祖父的得意门生吗!” “蠢妇!”邵英杰忍不住骂了一句,干脆捅开了说:“你只知道一个李阁老,你可知霍汀的背后是何人吗?是顾阁老!工部由他分管,你爹得罪的是谁,是霍汀的大哥,工部尚书霍谦。” 姚氏现在肠子都悔青了,自己还在霍夫人的寿宴上得罪过顾阁老的夫人,她真想狠狠的抽自己两个嘴巴。 在阿香成亲以后,周嬷嬷就搬到了与她家仅一条街之隔的院子当中。 大香与周嬷嬷每日朝夕相处,也渐渐开朗起来,两个人的感情虽比不得亲母女,但也是相互扶持,日子过的十分顺意。 谢延连着两次休沐的时候来顾家,恰巧顾砚初与曼舟去了青溪谷,他就刨根问底的打听,他们是不是又寻到了什么好玩的地方。 顾砚初告诉他,好玩的地方的确有,只不过蛇虫也多,如果不想被咬的满头包,还是不要跟着了。 回到家里又落了崔语荷的一通埋怨,哪能被咬过一次就怕了,曼舟找的地方,都是难得一见的美景,又催着他下次再去顾家的时候,一定要赶早。 青溪谷的宅子已经彻底修整好,掩映在丛林当中,一年四季溪流不止,不但桌椅床铺齐备,就连锅碗炉灶这些也都准备好了。之所以用了这么长时间,就是要将远处的温泉水引到山谷里。 适逢又一次休沐,这次夫妻两个带了顾锦辰一起,刚走出府门,就见远处的轿子旁边站着一个头戴幕蓠的神秘人。 曼舟将儿子拉到身后,问顾砚初:“那是什么人?为何打扮的如此怪异?” 顾锦辰也发现了,在她身后探出脑袋问:“爹,那个不像好人的坏人,为什么要站在咱们家对面?” 顾砚初此刻特别想上去,将那人给踹到一边,看了看儿子,还是忍住了。 那个只露出脖子以下的神秘人,脑袋四下睃寻了一圈,小跑着从对面过来,拱了拱手:“顾兄,你看我这样,是不是就不会被虫子给咬到了?” 听声音竟是谢延,曼舟这才将他从上到下仔细的打量了一遍,忍住笑意,拉着儿子就要上马车。 顾锦辰却道:“谢大人,你为何要戴女子才会戴幕蓠?” 曼舟小声说了一句“小孩子哪那么多话。”然后就拉着儿子上了马车。 谢延听到顾锦辰的问话,丝毫没有觉得难堪,他一大早上还没出门的时候,就得了崔语荷的叮嘱,一定要弄清楚他们是不是又发现了好玩的地方。 见对面的人半天也不说话,他使劲的吹了吹眼前的透纱罗,在轻纱被吹的飘起来的时候,就从缝隙里去看顾砚初的表情。 顾砚初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就是脸拉的有点长。 昨天晚上,曼舟就与他商议过,如果谢家实在是想去,那青溪谷的位置告诉他们也无妨。 等他们幽居的时候,也是儿子长大了以后,还能让谢家一直追着问十几年吗。何况,以谢延的身体状况,他若致仕想来也不会在顾砚初之后。 顾砚初指了指他头上的幕蓠说道:“你下次如果再戴这个丑东西,就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谢延委屈的应了一声,还不忘追问:“你们是不是又要去郊游?是去哪里啊?我现在回去接雨荷行不行啊?要不然我一个人先跟着你们一起去认认路?” 顾砚初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越来越黑,他倏地闭上了嘴,抬起两只手,将幕蓠上面的透纱罗挑开,一脸希冀的望着他,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顾砚初徐徐说道:“仙浴沟往西有座岱安山,我们在山里面的青溪谷建了个宅子。” 见谢延两只眼睛放出金光,欲言又止的模样,顾砚初心中暗道不好,谢家有的是银子,这个跟屁虫可别也跟着去建房子,打扰他们一家清净。 他这会也不叫什么谢大人了,而是口中直呼:“谢延,你要去住,就住前面的仙浴沟,不许与我们住在一处,仙浴沟离青溪谷左右也不过两刻钟的路程。” 见他点中了自己心里的想法,谢延不自然的笑了笑,保证道:“一定一定。” 得了准确消息,他就心急火燎的往家赶,进了屋就把头上的幕蓠拿下来甩到一边,一屁股坐在炕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崔语荷瞧见他的神情,知道是已经得了准信,她也不着急,指使着婆子把两个孩子带出去玩,自己则不紧不慢的拿起了针线。 等谢延喘够了,这才凑过来把方才顾砚初的话又学了一遍,两个人笑闹了一阵,门外小玉禀道:“老爷,夫人,老夫人身边的桂芝姑娘来了。” 崔语荷对谢氏身边的大丫头桂芝十分不喜,她觉得这个丫头对她有些敌意,惯会装模作样,而且她一直怀疑,上次怂恿谢氏想要为谢延纳妾的主意就是她出的。 桂芝挺着胸脯子走进来,见谢延和崔语荷两个人紧挨着坐在一起,脸上还有没散去的笑意,她的脸色僵了僵,仍是笑着说道:“老爷,夫人,老夫人请你们移步过去,叫把小少爷们也带过去。” 眼见着用午膳的时辰就要到了,谢延不知道这个时候母亲叫他们过去做什么,就问了一句:“老夫人那边有什么事?” 桂芝却卖起了关子,一副娇滴滴的模样:“是府里来了客人。” 崔语荷一看见她那副骚狐狸一样的表情,胸口就泛恶心,没好气的说道:“你先下去吧。” 两人没耽搁,到了谢氏那一看,来的人竟是谢姨母,崔语荷真情流露,一下子扑到她的怀里。 谢姨母抱着两个孩子看了半天,喜欢的嘴巴就没合上过,一个劲的夸崔语荷是谢家的大功臣,以后必定会大福大贵。 席间,瞧着桂芝的眼神一直粘在谢延的脸上,崔语荷垂下眼,遮挡住眼中的怒火,笑着问谢氏:“娘,桂芝年纪不小了吧,也该给他寻个好人家,可别在咱们府里给耽误了。” 听到她的话,桂芝吓的“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哭着哀求道:“奴婢不嫁人,奴婢愿意一辈子伺候老夫人。” 一边说,还一边偷偷觑视着谢延的神情,谁知道谢延还赞同的不停点头。 谢氏傻乎乎的还想替桂芝说话,谢姨母却看出了当中的门道:“外甥媳妇说的对,这次我回浙江,就把这丫头带走吧,一定替她寻个好人家。” 第151章 光阴似箭 谢延命人将当年他们进京赶考时,在仙浴沟里临时搭建的木屋全都拆了。 挥金如土一般,请了能工巧匠建成了与顾家相似的,适宜长年居住的宅子。 不仅如此,更是花大价钱买了无数的鸡鸭羊送到山里养着,现在的仙浴沟里,漫山遍野的鸡鸭,随处可见的鸡蛋和鸭蛋。 以至于谢大人每次欣赏湖光山色的时候,时不时的都会踩上满满一脚的鸡鸭羊屎。 气的他又令人在后山的树林子里,用木栅栏围出了一大片空地,于是谢家的下人又开始在山上撵鸡赶羊,清理粪便。 一对双生子,更是混在羊群里,天天折腾的如泥猴一般,淘气的令人发指,谢大人时不时的会在顾家送来给他补身子的药丸当中,发现不少气味怪异的羊粪蛋子。 一开始他还没有察觉,只是在心里腹诽,顾夫人做的药,气味还真是令人难忘。 等到他后来发现,一盒子的药,怎么有几颗药丸子里面,还掺着一些没碾碎的细草棍子的时候,顿时气的暴跳如雷。同时,又不敢声张,谁让他一不小心的,就将好几颗都吃进肚里呢。 于是谢大人让两个儿子背书,借着背诵不流畅的由头,将他们两个的屁股狠狠的打了一顿。 反观青溪谷里,顾砚初让人移栽了不少曼舟喜欢的花草,又建了一个硕大的圆形书房,上方的屋顶用的都是淡蓝色的琉璃。 青山绿水,曲洞幽池,藤萝翠竹,点缀其间。 谢延心中觉得奇怪,为什么自己这么安静的一个人,两个儿子却一点都不像他,仙浴沟里整天鸡飞狗跳,鸭毛满天飞。 顾家三个可好,各忙各的,互不打扰,尤其是顾锦辰,小脸绷的紧紧的,和他那个爹一个德性。 皇帝当年登基之时,早就已过而立之年,后宫嫔妃寥寥十几人,随着年岁渐长,更加珍视与他相伴多年苏皇贵妃,平时除了去她的贤德殿,其他时间大多都一个人睡在养心殿内。 在圣上登基的第八个年头,皇后又诞下一位公主,除了苏皇贵妃生的皇长子之外,后宫又多了五位新生的小皇子。 皇帝原本就与苏皇妃的感情深厚,对自己的第一个儿子更是宠爱有加,在收到内阁大臣请求册立太子的公折以后,欣然准奏,在次年的二月为太子举行册立大典,并昭告天下。 最近这些日子,谢延的心情出奇的好,下朝的时候回府用完了膳,在院子里来回踱了几步,便指挥着下人,直接让人将轿子抬到了顾家。 顾砚初正在书房里与儿子讲书,听下人说谢大人又来了,他深吸了口气,吩咐道:“就说我不在家。” 谢延知道他就在府里,听了下人的回话也不恼,乐呵呵的背着手走了。 次日,顾砚初正在内阁的值房里办公,他又探头探脑的走了进来。 桌子上已经摆了几份翻开的折子,显然他已经看了不少时候,见谢延一脸喜色的走进来,顾砚初指了指墙边的小杌子,示意他坐到墙角去。 谢延倒是颇有自觉性,一声不吭的坐在那里,一把一把的捋着刚刚蓄起来的胡子,一直等他办完了公务,抖了抖袍子出了内阁,才抬起屁股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宫,又乘着轿子去了江月阁,上好了茶水,伙计正要退出去,谢延吩咐道:“把你们店的招牌都送上来。” 伙计愣了一下,所有招牌都上来,那可是的花不少的银子,他往顾砚初那边看了一眼,见他垂头敛目没有什么表情,这才答应着退了出去。 顾砚初看到谢延翘着腿,一下一下的划拉着他那两根胡子就很碍眼:“仙浴沟里的宅子修整好了?” 谢延捋着胡子,摇头晃脑的说道:“正是。” 外面有人上楼的声音,片刻,雅间的门被人推开,霍汀和朱三江一起走了进来。 朱三江虽然一贯看谢延不顺眼,但碍于他的官位比自己高,也不敢造次,可霍汀却不管:“谢老弟,你把我们找来,到底是什么事?” 说着便一屁股坐到了他的对面,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谢延见人到齐了,这才慢悠悠的开口:“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在下家中已经有了两个儿子,现在又逢添丁之喜,特地告知众位。” 屋中一片寂静,顾砚初有了儿子,并没什么反应,霍汀的夫人韩灵雅也生了一儿一女,只有朱三江,成亲已经有段日子了,夫人一直没有怀孕的消息传出来。 看着谢延那满面春风的样子,他真恨不得冲上去,把他那稀疏的胡子都给薅下来。 无奈官大一级压死人,尽管心中怒火万丈,面上却是发作不得,朱三江只得暗气暗憋,两只眼珠子鼓鼓的瞪着他。 虽说谢延是他的妹夫,语荷又有身孕他也很高兴,但霍汀越看他就越觉得面目可憎,耳鼻喉都不顺眼,他冷哼一声,把脸转向一边。 小伙计在外面敲了敲门,得了里面应声之后,走进来两个人,不一会功夫,就七个碟子八个碗的摆了满满一桌。 顾砚初端着饭碗,自顾自的吃饭,霍汀吩咐伙计上了酒,又给在座的全都满上。 谢延先饮了一口,文绉绉的背起诗来:“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朱三江狠狠的翻了个白眼,也不理他,与霍汀你敬一杯我还一杯的喝了起来。 几人正吃着,谢延忽然想到一件事:“对了,今年科举中,有个叫黄士茂的进士,前些日子求到我的府上,说是要向本官进献一千亩良田,被我严词拒绝,你们说说,这个混账是不是要向我行贿?” 顾砚初思索了片刻,提醒道:“你可要让人仔细查一查,他与黄高图是什么关系。” 谢延点头:“此话有理。” 霍汀瞧着他那副运筹帷幄的样子,很是鄙视,端起茶水漱了漱口才说道:“母狗不摇尾,公狗不上身,谢大人还是要自省一下,自己为什么会招惹这样的人。” 谢延一副深恶痛绝的表情,手中酒杯里的酒也被他晃的洒了出来,愤愤不平的说道:“我谢家人旺财旺,岂会贪他那仨瓜俩枣的!” 朱三江没好气道:“你最旺了,我家看门的大黄都没你旺!” 谢延也不生气,朱三江这是嫉妒自己马上又要有儿子了,才这样冷嘲热讽。此时他才感到腹中饥肠辘辘,放下酒杯,也开始低着头扒饭。 等几人吃完了饭,算账的时候,着实让他肉疼了一下,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谁有他谢延的能耐大。 第152章 后续 青溪谷深处的林子里长了一种野果,果肉颜色洁白,肉质绵软,多汁香甜,可惜只能现采现吃,如果采摘完了来不及吃,用不上两天,果子就会干瘪,失去水分和香气。 曼舟发现这些果子每年只会在八月底结一次,而且数量也十分稀少。 于是她就会在每年八月底的时候,命人将树上的果子全都采摘下来,照着书中的方法,先把它们加冰糖煮熟,然后再放到罐子里密封起来,这样处理过的果子能储存整整一个冬天。 以前顾锦辰小的时候,只能站在树下仰着头看下人们摘果子,随着年纪的增长,如今他已经能亲手将果子从树上摘下来,递到母亲的手中。 等顾砚初乘马车进了山谷的时候,整整三十六罐的冰糖果子才做好。 曼舟的鼻尖上有细细密密的汗珠,顾锦辰却是一脑门的汗,母子两个一人的手中拿着一片树叶,在面前飞快的扇着风。 顾砚初用袖子给她擦了擦鼻尖上的汗,对两人道:“谢家晚上要烤羊,你们去洗洗,再换身衣裳。” 母子两个梳洗完了,曼舟去屋子里小睡了一会,顾砚初把儿子叫到书房里考教功课。 太阳从天边渐渐坠下来,西边的整片天空被渲染成了橘红色,遍地的小草都镀上了一片金光。 顾家三口到了前面的仙浴沟时,谢延已经命人在溪水边生起了篝火。旁边的烤炉上,两只被烤的滋滋冒油的全羊正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崔语荷挺着大肚子坐在一把圈椅里,看见曼舟来了,眼睛一红:“好曼舟,我快生了,我害怕。” 曼舟抿嘴笑道:“两个都生了,还怕这一个。你瞧瞧你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还动不动的红眼睛,也不怕让你儿子笑话。” 崔语荷扁了扁嘴,忽的又笑起来:“我当年一下子生了两个儿子,伤了身子,哪曾想到还能有孕。你知不知道,我婆婆现在天天在家里吃斋念佛,保佑我能平安生产。她说我这一胎如果能给谢家再添一个儿子,她就把我当活菩萨供起来。好曼舟,你说我能生男还是生女?” 借着篝火散发出来的光,曼舟佯装仔细看了看她的面相,然后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娘说,如果肚子里怀的是女儿,那么孕妇的样子就会变的好看,反之亦然。我看你这面相,肚子里的八成是儿子。” 一听她说是儿子,崔语荷激动的一下子拉住了她的胳膊,忽然就反应了过来:“你是说我变丑了!” 两人笑闹了一会,小玉过来扶崔语荷,说是羊肉烤好了,让她们过去。 顾砚初一边听着谢延高谈阔论,一边将烤好的羊腿用刀细细的切成小块,全都夹到了曼舟的碗里。 谢延一开始还人模人样的,边吃边说,与顾砚初回忆着两人当年进京赶考时的情景,吃着吃着就非要和他喝酒,口里还喊着不醉不归,结果才几杯下肚,人就天旋地转,晕头转向。 他飘飘然的站起身,将手中的酒杯抛了出去,然后就唱了起来:“我是一只孤苦伶仃的魂啊,我这颠沛流离的一生,都是坎儿啊……” 曼舟刚喝进去的一口茶水,险些全部喷了出来,崔语荷的脸又红又白,也说不上是什么表情。 唱词可能是谢延现编的,酒喝多了,脑子跟不上,唱了上句就没了下句,他一边哼哼一边舞着广袖跳了起来。 顾砚初的太阳穴突突的直跳,实在是不忍直视,他冲已经看直了眼的儿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快把谢家两兄弟给领走。 顾锦辰愣怔了片刻才会意,赶紧拉着谢延的两个儿子,说要到溪边去走走,也好消消食。 谢延的两个儿子,惊愕的嘴巴大张着,一直跟着顾锦辰的脚步走出去了很远,才慢慢合上。 谢延脚下一滑,一屁股又坐到了地上,他摇摇晃晃的拉着顾砚初,脸蛋因为醉酒的原因红扑扑的:“久不与顾兄同榻,今宵我们二人何不抵足而眠?” 顾砚初听着他说话的语气,被他酸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抓起一块自己刚刚啃剩下的骨头,直接塞进他的嘴里。 崔语荷一见谢延喝的东倒西歪,气的直摇头,指挥着两个仆从把他架到屋里去。 曼舟白天忙了一天,虽说午后小憩了一会,但酒足饭饱之后,两个眼皮子又开始发沉,她枕在顾砚初的肩上,人也迷糊起来。 谢延被下人拖进了屋里,丫头们已经开始收拾地上散落的残渣,顾家三口告辞离去。 顾锦辰到书房里乖乖的读书去了,顾砚初拉着曼舟去泡园子里的温泉。 夫妻两个腻在一处,曼舟絮絮叨叨:“荣国公世子前些日子,将放在外面养着的两个外室接回了府,那两个外室这几年给他生了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国公府这下子热闹了,黄氏哭着闹到了国公夫人那。” 见自己说完了,顾砚初闭着眼睛不说话,她在水里捏了他一把。 顾砚初只得应声:“嗯。” “黄氏一开始不认她们的身份,让国公夫人将那两个妾室给撵出去,可是国公夫人抱着小孙子哪里肯搭理她,后来见这招没有用,她又闹着要把儿子记到她的名下。你猜怎么着?” “嗯。” 曼舟枕在他搭在池子边的手臂上:“国公夫人抬了其中一个妾室做了平妻,又把黄氏送到家庙里去了。” “对了”她爬到顾砚初的腿上,面对着他坐下:“给木易和木泽相看的那两家姑娘都不错,你什么时候去给他们说说。” 顾砚初枕在池边,仰头望着星空:“木易办事稳重,人又机警,接人待物十分得体,我打算以后就让他管家,他的亲事先缓一缓。倒是木泽,相中了你身边的元冬。” 曼舟睁大了眼睛,惊讶万分:“元冬?他们两个是什么时候看对了眼?我竟从没发觉呢。” 她忽然搂住他的脖子抱住他:“师兄,你看谢家都有三个孩子了,我们才有锦辰一个,也太孤单了些,不然我们再要一个?” 顾砚初倏地睁开了眼睛:“都听你的。” 这一年的年底,谢延的正室夫人崔语荷,又为谢家生下了第三个儿子。 京城的谢家和浙江的谢家,一连摆了十天的流水席,户部尚书谢延告了假,回到浙江,在谢家祠堂里,跪着整整哭了一个时辰。 谢延的一对双生子,在长到二十岁以后,跟随祖宗姓了陈,小儿子随父姓谢。 第153章 完结 这些年皇帝的身子渐渐大不如从前,因早年在流放时伤了元气,所以现在更加注重修身养性。 随着年岁渐长,越来越重视骨肉亲情,每日他都会将太子召到身边,亲自教导。 皇后眼见谋害太子无望,又转头想起了自己的三个女儿,算了算日子,端阳大公主已经有近一个多月都没有来给她请安了。 皇后派人去传端阳前来相见,宫人到了公主的寝宫才发现这位平日里嚣张跋扈,暴虐成性的大公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一副痴痴呆呆的模样。 宫人大惊失色,片刻也不敢耽搁的回去禀报,皇后闻听此事,震惊的半天没动,脑子已经失去了指挥自己行动的能力。 她暴怒的将太医全都叫进了宫中,太医依次为端阳诊了脉,谁也不敢将公主疯癫的实情说出。 后宫之中,盛宠不衰的苏皇贵妃,是太子殿下的生母,皇后与她积怨已久,不管是不是她做的,必定都会将矛头指向她。 现在前朝无奸臣当道,民间百姓安居乐业,大越朝是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 如果皇后得知公主是被人长年下药导致的痴呆,那整个后宫还不得天翻地覆。 几人悄悄商议一番,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公主殿下可能是因为惊吓才导致现在这种情形。至于是受到了什么惊吓,那就无从得知。 大公主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成了痴呆,皇后自然是不肯罢休,她一方面下令所有太医封口,谁也不准将公主的病情向外吐露半个字。另一方面,又命人将伺候在公主身边的所有宫人都逐个审问。 大多数的奴才一无所知,只有几个近身伺候的宫人说,公主就在前几天,曾因一次雷雨天气,被吓哭过,许是那一次才被吓坏的。 皇后抓不到切实有利的证据,气的发疯,她宫里几乎所有的宫女和太监都被她勒令三天不许吃饭。 她又不敢过于发作公主身边的奴才,害怕这等丑事传扬出去,那她的女儿就成了没人要的傻子。 事已至此,还不如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尽快让圣上为端阳指一门亲事。等好事成了,对方也只能吃个哑巴亏,毕竟是公主,谁又敢把她怎么样。 皇后不敢选年纪太轻的,不能给人家延续香火,那户人家肯定不会答应。 最好是年纪稍长一些,家中已有子嗣的,不需要端阳生孩子传宗接代,这样才最合适不过。 皇后本来属意顾砚初,但一想到人人都说他的夫人是个泼妇,又擅制药,万一历氏不愿意受委屈,把端阳给毒死了怎么办。 还是谢延合适,他的家中已经有了三个儿子,随即她又立刻摇了摇头,谢延的夫人与太后娘娘还沾亲,如果以后闹起来,自己可没脸。 皇后盘算着如果找已经有了子嗣的,皇帝肯定是不能同意的,还是得找没成过亲的,最后她终于选定了一个合适的人选,她派人出宫去,隐瞒了实情游说一番,又许了三品的官位,对方这才满意的应下。 于是没隔几天,太仆寺卿董海德,向圣上为自己的长子董道礼求娶了只会痴笑的傻子,端阳大公主。 大越朝国泰民安,歌舞升平,到处都是一派繁荣景象,圣上下旨以后单月七日一朝,双月十日一朝。 老太上皇在普真的建议下,挑选了一个黄道吉日回宫,先去见了太后娘娘,又与自己的儿子和孙子相见。之后,便伸手要了许多银票,计划要到塞外去欣赏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景象。 当今圣上封了普真为国师,令他一直陪伴在老太上皇的左右。 老太上皇再次出宫前,语重心长的对皇帝说道:“快点把太子栽培好,如果他能早日登上大位,你也能体会朕的快活了。” 顾砚初与曼舟平日大多时间都窝在青溪谷里,偶尔也会乔装改扮,一起去听戏或是逛大集。 女儿女婿整天形影不离,孙子又忙着苦读,乔氏闲来无事就经常住到永乐山上的白云观里散心,曼舟也很喜欢那里的风景,万籁俱寂,烟雾缭绕,仿佛置身于云深不知处。 燕庆生的年纪太大,而燕九又到了说亲的年纪,曼舟便将琳琅居交给燕九管着,让燕叔专心的给儿子操办婚事。 杨春兰和杨春妮早在几年前也已经嫁人,虽然管了这么些年铺子,对里面食谱和药方子的配料早就了然于胸,但因着曼舟当年的恩情,她们也并未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适逢年关,乔氏从白云观回来,她住在山上的这些日子,别的没想起来,就是想外孙想的要命。 给顾锦辰求了各种的平安符,不但有拴在床头的,还有挂在身上的。 过年这日傍晚,顾锦辰神神秘秘的拉着乔氏去他的书房,将门轻轻关好以后,就让她看自己给她画的像。 “外祖母,你看我画的如何,是不是与你的样子很像?”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期待的看着她的脸。 乔氏惊讶的半张着嘴,看了半天忍不住掉了眼泪:“予安,这简直就是一模一样,丝毫不差半分。” 顾锦辰又拉着她坐到桌前,从一旁的画筒里拿出两幅自己的画,在桌子上展开:“外祖母,你看这两幅画,我偷偷拿到书肆里去问过,掌柜的愿意出十两银子收我的画。” 乔氏抚摸着桌子上的画,爱不释手:“予安,你记住,多少钱也不能卖,以后如果你成了书画大家,一幅画说不定能卖上一千两银子也未可知。” 祖孙两个在书房里说了半天的悄悄话,直到听到顾砚初的轻咳声,他们才赶紧走了出来。 顾家在一起吃了团圆饭,她又絮絮叨叨让曼舟好好给自己调理调理身子,趁着年轻赶快再多生几个。瞧瞧人家谢大人,家里三个大儿子,真叫一个人丁兴旺。 曼舟抚着还有些扁平的肚子,悠悠道:“等我肚子里的这个出来,我可再也不生了。” 乔氏瞪圆了眼,呆愣愣的去看她的肚子,结结巴巴道:“曼舟,你,你,有了?” 顾砚初笑道:“已经有四个多月了,不怪曼舟,是我不让她生,她见人家谢夫人又生了儿子,这才眼红起来。” 乔氏惊喜的坐不住了,坐到曼舟的跟前,一会摸摸她的脸,一会又看看她的气色:“我昨天一回来,就瞧着你似乎是变胖了,原来是有了身孕。” 高兴了一会,她又急着回屋里去,说是要念经还愿。 顾砚初抓着曼舟的手腕为她把脉:“右疾为女,看来锦辰要有妹妹了。” 全篇完。 番外一顾婉然 那年冬季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下了一整天,夜里雪刚刚停下,位于淮清胡同的顾家就热闹了起来。 曼舟在产房里并没折腾多久,很顺利的生下了一个女儿,中气十足,声音洪亮的啼哭,预示着这个孩子以后绝对是个小霸王一样的存在。 顾砚初给女儿取了《书断中》当中“婉然芳树”的“婉然”二字做为名字,盼着她日后也能美丽优雅。 顾婉然是美丽的,青溪谷深处的溪水里,能看到她捉鱼的身影,仙浴沟的后山上能看到她撵鸡的样子,如果还找不到她,那便去看看谢延的小儿子,是不是正在被她欺负。 谢延的小儿子谢南知还比她大一岁呢,在顾婉然的面前,不但从来没讨过半分便宜,还反被她收拾的服服帖帖。 顾锦辰和顾婉然都十分喜欢吃羊肉,曼舟害怕看到杀羊,可不许他们在青溪谷里杀生。 于是,顾砚初就告诉谢延,羊肉温补,最适合他这样身子虚弱的人吃。 谢延信以为真,天天把他的羊当宝贝一样的精心喂养着,每隔几天就杀一只给自己补身子。 一只羊谢家怎么吃的完呢,通常有半只都会送到顾家的餐桌上, 顾婉然带着谢南知悄悄的潜进了谢大人养的羊群中,两个小的也不知在忙活什么,等下午谢延从城里回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养的羊,有好几只身上的羊毛都不见了。 他一开始以为是林子里有狼,赶紧吩咐下人将围栏又加高了一些,观察了几日,见一切风平浪静,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适逢上朝的日子,谢大人提前一日回了城里,等次日下朝回来的时候,他惊愕的发现,所有羊的羊毛竟然全都不见了。 谢延气急败坏的将下人喊到羊圈跟前,指着没毛的羊就发了怒,下人支支吾吾的说,看到小少爷曾来过这里。 他背着手找了一圈,结果到处都没找到谢南知,后来崔语荷告诉他儿子可能去了里面的顾家。 他忍着怒气,一直到天快黑了才听下人来禀说是小少爷回来了。 谢南知被带到父亲面前,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本正经的给谢延问安,又说自己在顾婉然家里吃饱了,现在要去读书。 谢延上下扫了他两眼,板着脸问道:“后山的羊是怎么回事,羊毛哪里去了,是不是你干的?” 谢南知眨了眨眼:“是啊。” 谢延气的一拍桌子:“那羊在那里好好的,你为什么要将他们的毛都给剃了?” 谢南知理直气壮道:“婉然说她爹这几日夜里有些咳嗽,她要多弄些羊毛给她爹做毯子。” 谢延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指着门口道:“给我滚回书房看书去!” 又过了些日子,刚刚入秋,谢延无事来找顾砚初下棋,刚进青溪谷,就看到他躺在树下的藤椅上,正悠闲的捧着一本书看,腿上还搭了一条羊毛毯子。 元容过来给他们重新换了壶热茶,又将曼舟做的冰糖果子用小碗盛了,端到二人中间的桌子上。 顾婉然将门拉开了一条缝隙,伸出一颗扎了两个小揪揪的脑袋使劲的往外看。 见谢延的眼神不住的往自己亲爹腿上的那条毯子上瞟,她想了想,便若无其事的走了出去。 到了谢延身边,先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才奶声奶气的说道:“谢大人,婉然好几天都没看到你了,心中十分想念呢。” 谢延原本还心疼自己那些羊毛,一看到顾婉然出现在面前,心都要融化了。 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圆圆的小脸,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自己三个儿子,没一个嘴巴这么甜,这么会哄人的。 他顿时就眉开眼笑了起来:“小婉然,你这小嘴这么会说话,哄的人高兴的不得了。” 顾婉然立刻就认真了起来:“我没有哄你,我是真的想你了,我爹说小孩子是不能说谎的。” 她小心翼翼的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谢延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你这扳指可真好看,显的你特别气宇轩昂、风流倜傥。” 顾砚初无奈的摇了摇头,心中暗想:“谢延亏就亏在了没女儿上,小孩子几句话,就把他哄的飘飘然起来。” 谢延听了顾婉然的话,十分受用,只觉得全身舒坦,整个人似乎都要飘起来了。 他当即就把自己手上的玉扳指给撸了下来,硬塞进顾婉然的手里。 小婉然连连摆手:“我不要,我爹不许我随意要别人的东西,,而且我们家也很有钱的,我爹可以给我买。” 谢延正色道:“拿着,我是你的长辈,长者赐不能辞,必须要拿着。” 顾婉然并不想要他的扳指,只是想哄他高兴,让他忘记羊毛的事情。 两人相互推辞着,直到顾砚初在一旁道:“婉然,你收着吧,去找你娘玩去。” 顾婉然这才开心的将扳指套在自己细小的食指上,临走时还不忘对谢延道:“谢大人你一定要常来喔,婉然会想你的。” “好好好,我会常来的。” 番外二谢南知 谢延的一对双生子,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情,几乎都是一模一样,曼舟笑说,可能上天见陈家一直一脉单传于心不忍,所以一挥手就赏了一对宝贝。 至于谢南知,也是老天爷留给谢家的恩赐。 深秋的天气有微微的凉意,谢延背着手站在羊圈外面,看着自己精心喂养的羊,大多数都光溜溜的,又想到了顾砚初腿上搭的那条精美的毯子,突然就灵机一动。 阿芬和阿花正在林子的边上砍树,准备给谢南知和顾婉然做秋千,谢延脚步轻快的走了过来。 他琢磨了一会,就吩咐两人赶紧从仙浴沟里出去,到附近的村子里再多收些羊回来,而且一定要羊毛厚一些的那种羊。 阿芬和阿花用了不少日子,总算是又买了一批羊,赶着回了山沟,两人累的脚上的鞋都磨破了。 谢延看到自己的羊圈里一下子多了这么多毛色齐全的羊,顿时就兴奋的两眼直冒绿光。 看着两人为了买羊,累的皮肤干燥,嘴唇也裂了口子,他就吩咐他们两个赶快去休息。 谢延指挥着几个下人,将新买来的羊,一只只的都剃了个精光,把所有羊毛洗干净,又纺成了细线,这才交到了崔语荷的手上。 崔语荷狐疑的看着他:“用羊毛做毯子?我看有些粗糙,盖着未必能舒服呢。” 谢延正色道:“自然是舒服的,人家顾阁老早都已经盖上了,如果不舒服,他会盖在身上吗。” 等谢家的羊毛毯子做好以后,天已经很凉了,虽说仙浴沟里四季都温暖如春,但冬季的夜里还稍稍有些凉意。 拿到毯子的谢延盖在身上感受了一下,似乎不像顾砚初的那条毯子那么舒服,有些扎人,盖上一会就扎的浑身都痒痒。 他把小儿子叫到跟前,询问顾家的那条毯子是如何做的。 谢南知眨巴着眼睛想了想:“好像是在羊毛当中挑选了一些细细的绒毛做的。” 谢延就知道自己这条扎人的毯子问题出在了哪里,人家用细小的绒毛做的,而自己用的是又长又硬的羊毛做的。 尽管这样,他每天在书房中看书时,都要搭在腿上,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意味。 这日傍晚用完了膳,谢延本来是想也像顾砚初那样,躺在树下欣赏一下夕阳美景,可谁知竟然一不小心睡着了。 夜里是被冻醒的,他裹着毯子小跑着钻进了屋,此时,崔语荷早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上午,谢延就发了高热,没办法崔语荷只好让人去请顾砚初过来。 谢延一张白嫩的脸,此刻烧的通红,尽管身上已经盖了好几层棉被,上下牙齿依旧不停的打着颤。 顾砚初检查了一番,留了些药丸,说没什么大碍,就是着凉了,恐怕还能再烧上两日,只要不是烧的太热,暂时不要用药,只需要多饮些热水,等寒气散了自然就好了。 第二日,谢延烧的迷迷糊糊的时候,顾婉然迈着小短腿来看他了。 她煞有介事的用小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亲手端了水送到他面前:“谢大人,您多喝些热水吧,我爹说热水能治百病。” 谢延顿时就觉得自己的病好了大半,他支起半边身子,就着婉然的手把杯里的水喝了个精光,这才哼哼着躺下:“哎呦,小婉然啊,多谢你能来看我。” 说着,他就伸出手在自己的枕头下面摸索了起来,不大一会功夫,就摸出来个白玉做的小兔子:“我见你喜欢玉,这个玉兔子就送给你玩吧。” 顾婉然看了看崔语荷的脸色,见她笑盈盈的直冲自己点头,便害羞的双手接了过去:“多谢叔叔婶婶。” 谢延瞪了眼在一边傻站着的谢南知:“你和小婉然去玩吧,不用守在我跟前了。” 顾碗然像模像样的给他和崔语荷行了个礼,两个小的才一溜烟的跑没了影。 谢延傻笑着看他们跑远,然后对崔语荷道:“语荷,咱们也生个女儿吧,你看婉然多乖,多可爱。” 崔语荷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我都多大年纪了还生,再说,就你这身子,三天两头的闹病,能有三个儿子,你就偷着乐去吧。” 他“哎呦哎呦”的哼哼着,又起了困意。 谢延刚开始发热,后来又退热,出了一身的汗,看着他已经有了好转的迹象,崔语荷嫌弃他一身汗味,自己躲去了别的屋子睡。 第二天清早,清溪谷里一片静谧,而前面的仙浴沟里,所有人都被从谢延房间里传来的叫声给惊醒了。 下人正要推门进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只听谢延在里面狂喊:“谁都不许进来,谁都不许进来,快去叫夫人来。” 崔语荷被谢延的叫声吓得心惊肉跳,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刚进屋就听谢延又嚷了起来:“快关上门,快!快!快!” 此时谢延坐在床上,用一条棉被将自己紧紧的裹了起来,像蚕蛹一样只露出了一颗脑袋。 他惊恐的用眼神示意崔语荷看自己的下身,然后他就裹着被,慢慢的站了起来。 谢延的身下是一堆圆圆白白的像鸡蛋,又没有鸡蛋那么大的白色的蛋。 见崔语荷目瞪口呆的盯着那些白色的蛋,他问道:“这些蛋是从哪来的?难道是我昨夜下的?” 二人研究了半天,忽然崔语荷一拍桌子,拉开门就冲了出去,不大一会功夫,她拎着谢南知走了回来。 “说!你爹床上的这些是什么?是不是你干的?” 谢南知眨了眨黑溜溜的大眼睛:“是啊,是我放的。” “这些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放在你爹的被子里?” 谢南知无辜的说道:“这是乌龟的蛋,我爹身上这么烫,婉然说不用来孵蛋就可惜了,多孵几天就能生出小乌龟了。” 他瞧着自己父亲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也不等谢延教训他,扔下一句:“爹你好好歇着,多喝热水,儿子要去找婉然玩了。”人就迅速的跑没了影。 谢延恼怒的赤着脚就下了床,追到门口,哪里还有儿子的影子,气的他骂了一句:“敢让老子孵蛋,还敢说老子是乌龟,小兔崽子!” 番外三朝朝漫漫 仙浴沟隐在红石山的里面,红石山的外面有一南一北两个村子,南面的叫白沙村,北面的叫落雁村,顾砚初和曼舟无事的时候,会去给村子里的一些百姓看病。 夫妻两个做了寻常的装扮,天气好的时候就会在两村的交界处摆上诊桌和诊椅。 两个人给村子里的百姓看病从不收诊费,偶尔也会施些药,乡下百姓憨厚质朴,每每都会送来好些野菜和果子,更有把家里的鸡鸭都扔到他们马车上的人。 天气渐渐转冷,虽然仙浴沟和青溪谷内依旧温暖如春,但红石山外面早已是冰天雪地。 小霸王一样的顾婉然突然就安静了下来,也不胡闹了,而是整天跟石不惊躲在林子里学习怎么甩飞镖。 出师之日,她就迫不及待的跑去找谢南知,将他拉到林子里,得意的向他展示自己的绝技。 两个小的跑到了林子深处,等了半天才终于等到了两只野兔,谢南知还没看到顾婉然是怎么出手的,就听耳边“嗖嗖嗖”三声风响,两只兔子应声倒地,身上都插着手指长短的银色飞镖。 谢南知惊讶看看兔子,又看看顾婉然,好似不相信兔子是被她打中的。 顾婉然豪气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傻小子,还不快去拣兔子,今天中午你们家一只,我们家一只,回去和你爹说,这是我孝敬他老人家的。” 谢南知屁颠屁颠的就跑过去将两个兔子拎在手里,看向顾婉然的目光里充满了崇拜:“婉然,两只兔子,你为什么要甩出三支飞镖?” 顾婉然和石不惊学会了甩一支飞镖和三支飞镖,就是一下子甩出去两支练的不太熟练。 但她仍旧是一副脸不红心不跳的模样,说道:“你懂什么,我是故意向你展示我的功夫,三支飞镖我都能一下子甩出来,何况两支,别废话了,快走吧。” 中午吃着顾婉然打的兔肉,谢延对天长叹:“我谢延难道就没有生女儿的命了吗。” 崔语荷气的拧了他一把:“你如今都有三个儿子,是不是飘了?” 青溪谷里,顾砚初看着桌子上的兔肉,又看了看顾婉然马上就要流出口水的模样问道:“哪来的?” 顾婉然小胸脯一挺:“爹,这是我亲手打的,您放心吃,等过两日哥哥从学堂回来,我再打两只。” 一直等全家都用完了饭,顾砚初才道:“以后每天上午和你娘在屋子里学习女红,下午再来书房和我学习两个时辰。” 不理会她噘着嘴老大不愿意的表情,顾砚初自顾自的背着手出了房门。 夜里,顾砚初与曼舟去园子里泡温泉,热气袅袅升起,白雾缭绕,泉水汩汩有声。 夫妻两个将肩膀以下全都没入水里,头倚靠在池边微微闭目。 黑暗的夜空中繁星点点,偶有几声虫鸣,静谧而又美好。 临近年关,书院已经放了年假,顾锦辰与乔氏一起乘马车进了山,车刚进青溪谷,就看到顾婉然威风凛凛的立在入口处的一块巨石上,身后还背着一把弓,而谢南知像个跟班一样蹲在她身边。 乔氏令车夫赶紧将马车停下,她刚从车上下来,顾婉然像阵风一样的就扑进了她的怀里:“外祖母,婉然可想你了,想你想的夜里都睡不着。” 乔氏笑的眉眼弯弯,蹲下身子将她抱在怀里,对着她红扑扑的小脸蛋狠狠的亲了两口。 看到顾锦辰从马车上下来,顾婉然又跑过去抱着他的大腿,仰着头道:“大哥,婉然想你了,你平日不要学得太晚,要注意身子。” 说完了两只眼睛就紧紧的盯着顾锦辰手上的冰糖葫芦,还时不时的吸溜一下口水。 顾锦辰捏了一把她头上的小揪揪,把手里一大把冰糖葫芦都递了过去:“小马屁精,去给谢家几个哥哥也分一些。” 谢延的一对双生子早就回来了,如今放了年假,在仙浴沟里就像两匹脱了缰的野马,漫山遍野的跑,不到用饭的时候跟本就看不到人影,但好在两兄弟到了亲爹的面前还是会规规矩矩的。 谢家的年夜过的很热闹,全家围坐在一起守夜的时候,老大谢南璋说道:“父亲只管安心做官,以后不管是陈家还是谢家,我们兄弟三人都能顶门立户,支应门庭。” 谢氏和谢延母子两个都高兴的抹了两把眼泪。 顾家五口人一直坐在院子喝茶聊天,顾砚初让儿子慢慢读书,就算以后中了举人也不必急着参加科举,家里有一个人在朝中做官就够了,所谓当官不自在,自在不当官,踏踏实实的多读些书,多过几年清静日子再入仕也不迟。 等年纪再大一点的时候,多出去走走,将大越朝的所有大好河山都游遍以后再回来参加科举。 乔氏熬不住,先回房去睡了,顾婉然坐在桌前,一颗小脑袋也左右摇晃个不停。 顾砚初挥了挥手,让他们都去睡,顾锦辰弯身将妹妹抱起来,就和他们告了退,顾婉然趴在他的肩头,已经沉沉的睡了过去。 曼舟的眼皮子也有些发沉,顾砚初蹲到她前面:“师妹,上来,我背你走走。” 曼舟慢慢腾腾的爬到他的背上,笑道:“岁月不饶人,师兄,如今你的身子受的住吗。” 顾砚初背着她往园子里的池塘那边走,曼舟的神情慵懒,将脸贴在他的背上,伸手去摸他下巴上新长出来的胡茬。 山谷里的池塘是顾砚初后来让人挖的,远远走过来就能闻到淡淡的香气,水面上大片的荷叶间荷花正开的繁茂。 曼舟最喜欢听雨滴打在荷叶上的声音,从前在府里的水榭中,她一个人就能静静的听上整整一个下午,现在顾砚初为了能让她听到雨打残荷的声音,便命人从别处移栽了这一池的荷花。 “曼舟。” “嗯。” “你猜我最高兴的是哪一天?” “科举放榜那日?” “洞房花烛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