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水浒:从镇压天罡地煞开始》 第一章 摽兔 “他还没醒?” “回禀张都头,大郎还在榻上。” “哼!打个鸟雀都能昏迷一天一宿,还自称什么摽兔?莫非你们是在消遣大爷,官府的赏银可不好拿,李吉这厮若是误了正事儿,别怪大爷我不讲情面。” “张都头,小女子已经给大郎服下药了,我家大郎绝不会误了都头正事儿!” “哼,若是误了呢?” “小女子绑也把大郎绑去现场,如何?” …… 迷迷糊糊,李吉听到一些对话。 一个大概是官差,口吻强硬,说话不留情面,拿职位压人。 另一个女子似乎更是性烈,动不动就要绑人……唔,绑人? “嘶。” 李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从牙缝中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一刻,他的眼皮重若千钧,浑若两扇关闸的城门。 不到时候就是睁不开眼。 各种陌生的记忆纷至沓来,李吉想要发出嚎一两嗓子,可喉头只有轻轻地嚯嚯响,一息,两息……具体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给老子喝一口水!” 李吉说出自己降临妖魔大宋的第一句话来。 不出意外,这是穿越了。 地点宋国华州华阴县。 原身是个猎户,经常往来于少华山,史家庄,华阴县,蒲城县几地。 安家的猎人木屋,离史家庄亦不远矣。 平日里打些兔子,獐子。 因为猎兔是个中好手,因此得了个“摽兔”的称号。 又因为手艺过得去,日子也算不错。 不过又有一点,家中老父母几年前就去世了,只有一个丑妻李小娥为伴。 尽管妻丑,李吉也不嫌弃。 毕竟是老父亲当年买来的童养媳,那时候,小娥也没姓,就给了个李字。 两人打小就感情深厚。 李小娥有时候就像李吉肚子里的蛔虫。 李吉眼珠子都没来得及打转,李小娥就知道他心里揣着什么鬼主意。 这样的日子总体而言平凡且幸福。 只一点。 原身仗着有点微薄的本事,有时候不免感慨自己怀才不遇云云。 经常与在史家庄内家住矮丘行三的小子一起吃酒。 那小子又叫矮丘乙三。 两个难兄难弟抱着一两坛子酒,张口说一些英雄惜英雄的狗屁话来,混混日子,聊以度日。 丑妻李小娥倒是没李吉那么多的感慨。 她一个女人家没什么特别的念想,能够跟着李吉吃半辈子兔子,吃饱穿暖,倒也心甘情愿。 猎户家日子很是清苦,甚至不见得能比过庄农。 但也有一点好,乐得逍遥自在。 少华山方圆几百里许没见官府来管他们。 “来了,来了,大郎你可总算醒了。” 一干干瘦瘦,皮肤黢黑的女子,端着碗清水坐到床边服侍着李吉喝下。 她的手掌格外粗糙,身上的皮肤也不怎么细腻。 都说黑皮肤比较光滑。 但实际上李小娥不是先天皮肤黢黑,是干农活晒黑的。 李吉是个猎户,也没什么田产,可家里多少也要种点蔬菜瓜果。 日积月累,再加上李吉又不喜欢农务,那事情就是李小娥身上。 六月间太阳一晒,不黑才有鬼。 当然。 这种黑是那种阳光健康的深邃小麦色。 而并非李吉前世的昆仑奴。 李小娥唯一优点,五官生得还行,颇有两分清秀。 可没胸没屁股,不符合这个时代审美。 被纳入丑妻,没毛病。 “无所谓嘛,当兄弟处。” 如今的李吉反正是这样想的。 咕咕咕。 一大碗凉水下肚,李吉总算恢复了两分活力。 “天可怜见,大郎你可总算醒了。” 李小娥伸手摸了摸李吉的额头,顺势搀扶着李吉坐起来。 “扶我起来活动活动。” 李吉道。 “大郎,你身体还要将息着呢。” 李小娥拒绝说。 “聒噪。” 李吉眉目一压。 李小娥委屈地咬了咬嘴唇,当即搀扶着李吉围绕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院子,转悠了两圈。 猎人木屋外搭了个院子,也是最近两年才完成。 完成的时候,李吉的老父亲正好去世,也是个没有福份的。 “郎中说了,你从那么高的树上摔下来,身体没什么伤势,已经是祖坟上冒烟。只是后面你又高烧不退,怕是会伤到脑子,打从今儿起叫你至少半个月不许饮酒。” 李小娥趁机给李吉定下规矩,兜兜转转讲了半天,原来落在这里。 李吉脸色阴晴不定,没理会她。 “对了你想吃什么,要不我给你烤一只兔子?” 李小娥又道。 李吉摆了摆手,示意李小娥松开。 兔子没有什么油水,吃着又有什么劲头? 除了点粗盐,家中又没别的调料,兔肉的话,烧烤以外的烹饪方式,很难好吃。 而且越吃越饿。 某种程度来讲,水煮兔肉,没了调料,可以说闻着都恶心。 李吉闪过这样的念头。 他闭上双目,脑袋里回忆起原身近期相关之事。 既然官差找上门来,那就准没好事儿。 才清醒半个来钟头,李吉大概还是揣摩到一些东西。 宋朝。 天子是谁。 呃。 不知道! 但是附近有个史家庄。 史家庄里有个史大郎。 史大郎绰号九纹龙。 “这下不就对上了。” 李吉前世闲书看得不多,可水浒好歹知道一二,尤其是其中一些耳熟能详的篇目。 什么鲁提辖三拳打死镇关西,林冲夜奔云云。 九纹龙史进是开头第一篇还是第二篇来着? 记不太清楚,不过印象中,那厮善用一根长棍。 “李吉?嗯……” 他揣摩起自己的名字。 传说中的天罡地煞一百单八将里面应该是没有一个绰号叫摽兔的。 那自己也不是啥厉害人物。 “对了,今天不是有个官差来了吗?他来干啥?” 李吉脱离了李小娥的搀扶,张手活动一番筋骨之后,一扭头问道。 “啊。” 李小娥有几分惊异,伸手又摸向李吉的额头。 “咋了?” 李吉不知道李小娥脸色为啥惶恐。 “大郎,你不会真应了郎中所言摔傻了吧?那么大的事儿都不记心。” 李小娥嘤嘤嘤哭了起来。 “啥玩意儿就傻了,我也不是想不起来,我这刚起床,脑袋有点发昏。” 李吉本来脑袋里是昏沉的,不过,经李小娥这么一哭,一番思忖,反倒是想起原主搞的一桩好事儿。 “我嘞个亲娘舅。” 李吉不由自主地一拍大腿,还真就让他想明白过来。 几日前。 李吉拿回一包白花花的银子,价值约等于一百来贯。 这是啥? 这是官府的赏银。 捉拿少华山的几个贼头神机军师朱武,跳涧虎陈达,白花蛇杨春,抓着一个赏赐一千贯。 抓了三个赏赐三千贯。 三千贯能买什么? 就这样说——禁军士兵普通点的一天工钱是一百二十文。 一贯是七百七十文。 比较上等的猪肉一百二十文一市斤,十六两重。 一百贯。 普通禁军士兵要干两年。 这个是不算灰色收入,足额领赏的情况。 提供线索就奖励一百贯钱,折合五十两。 猪肉能买六七百斤,猪仔的话,能买好些头。 巧了不是。 李吉偏就搞到了一样东西,乃是——九纹龙史进与少华山三贼头暗通曲款的密信。 他摽兔李吉把人给告了。 为啥? 当然是为了——谋求富贵。 只是那九纹龙史进武艺高强,如何会与人干休,对方可是号称上应天星的主。 要知道。 这个时代的开国皇帝宋太祖是真会武功——先天乾坤功。 又有歌赞。 一条杆棒等身齐,打得四百座军州都姓赵。 霹雳大仙落凡尘,乾坤功随行两兄弟,扫清寰宇,荡涤中原…… 觉醒过来,李吉立刻就感受到一股危机。 冰冷冷好似一个滔天的浪头,正欲朝着自己猛地拍打下来。 “我嘞个亲娘舅,这可如何是好。” 李吉心头略有两分惆怅,脑子里还剩三分浑噩。 他一巴掌拍在李小娥那没二两肉的屁股上又道:“快去生火做饭,待大爷吃饱,好生思忖个主意来。” 李吉也是个心大的主儿,一方面焦虑慌张,可另一方面万般事情先治肚饿,再焦虑能焦虑过前世的车贷房贷? 大不了爷爷我破罐子破摔。 带着老婆跑路。 九纹龙史进,你牛逼个嘚儿,来找你家大爷涩? 第二章 危局 “麻烦啊,麻烦。” 饭后。 李吉在院子里踱步,显得有几分焦虑,因为他发现自己如今面临的几乎是一个死局。 “大郎,你也别太忧心,到时候只把那九纹龙一指就是。” 厨房中麻溜地刷碗的李小娥听到李吉长吁短叹出言宽慰道。 “呵。” 李吉哼了一声,对于妇道人家的短视只觉得听着就烦。 不过他也没责怪李小娥。 说白了,这些事情都是原身搞出来的。 眼下的局面。 李吉告发史进赚足了银钱。 那封信上说八月中秋到来——九纹龙史进约上少华山三贼头于史家庄喝酒赏月。 官府自是准备一网打尽。 不过史家庄在县城外扎根几代人,宾客数百,说到底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而且半年前死去的老庄主在县衙那里有两份残存的香火情。 是以,张都头就打算让李吉到时候出面指证史大郎。 一是降低一些庄中宾客的反抗心思,毕竟抓奸抓双,拿人拿脏。 李吉平日偶又与史家庄的人有些私混交情,绰号摽兔手,普通人中亦有两分名气,有了李吉当场指证,官府占理儿。 那些宾客继续帮着史大郎,形如造反。 第二则是考虑一点。 人证物证俱在,倘若史进肯交出那三个贼头。 那他张都头,可谓是兵不刃血立下大功,往后就是升迁之资。 所以说,李吉这边一不小心从树上摔下,那张都头好歹是个吏员,却也亲自往猎户家跑了一趟,过来看看情况。 今天是八月十二。 离八月十五只有三天。 而李吉忧愁的便是出面指证这事儿。 依着水浒原书。 李吉没记错的话就史进那臭脾气,直接会造反。 那贼厮的武力值极高,手起刀落,两都头并他李吉都被对方一刀给杀尽。 可要是不去指证? 赏银都收了,李吉能不去吗? 他不能跑的。 跑了就吃官司,官府的银子哪里会好拿? 况且万一现实并不如书中发展,而是史进交出三个贼头,按照史家庄的势力关系,又上下打点说不定,史进反被捧成英雄。 取一折名目——就叫做九纹龙智赚贼首。 若是那般李吉往后还怎么过日子,被弄死都算轻的。 “麻烦,实在是麻烦。” 李吉心中郁闷。 难道真要抛家弃业,带着李小娥出走? 那不就等于把屎盆子往头上扣——不是屎也是屎了。 况且如今世道很乱。 宋徽宗前期“犹称盛世,颓态已显”。 丑妻虽然没有什么姿色,也不怕贼人惦记,可李吉家中却也是小有一点积蓄的。 万一遇到贼子,一刀把李吉送走,岂不可惜一场穿越造化。 难难难! 进则死,退无路,又该如何是好? 怎么就卡在这个节骨眼上。 院子里转悠两圈,李吉心中越发气闷。 官府方面武力值太低了,但凡两个都头厉害一些,也就没眼下一堆的鸟事儿。 “大郎,这两日家中尚且有些闲钱,你也就别出去打猎了,好生休养一二,过两天还有大事儿呢。” 李小娥洗完了碗,拿抹布擦手走过来道。 “打猎?” 一句话让李吉眼前一亮。 “我既然是个猎户,又绰号摽兔,多少有几分武力吧?斗不过史进,暗中放一放冷箭如何?” 心念一动,李吉的脚步却是比脑袋动得还快,已经朝着墙上挂着的长弓走去。 一步两步。 手指搭上弓弦的一刹那。 一行灰蒙蒙的小字,忽地浮现在眼前。 【技艺:箭术(衍生词缀!)】 【进度:初窥门径430/500】 【称号:摽兔,百步之内,射兔子,百发百中!仅限于兔子。】 【词缀:十射七中!屏气凝神,百步之内,每十次射击,大概率能射中七次。】 …… “这是个啥?” “挂?” “哇瑟。” 李吉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他本来只是想操弓一翻,先熟悉本事,没想到突然跳出一个金手指。 这下好了,机会来了。 百步之内十射七中? 感觉蛮不错的样子,举足一次为跬,举足两次为步,一步为两跬,换算下来一百五六十米。 李吉本就是个打兔子的,一百五十来米,十次能中七次。 如果放在前世,那就是妥妥神射手水平。 要知道一百码的距离,射击一枚直径0.5英寸的硬币,那就是一般狙击步枪的精准极限。 而一百五六十米,能射中人脖颈,绝对是高手级别。 不过,放在宋国仅仅是初窥门径的射箭水平。 别说梁山通行证,恐怕随便来几个匪霸就能把李吉给一刀囊死。 那这个世界的武力值属实是蛮可怕的。 握住长弓的一刹那,一股莫名的熟悉感,爬上李吉全身。 他肌肉下意识发力,轻轻扯动弓弦,悦耳的声音一瞬间响遍心灵。 一瞬间杂念都被清空。 李吉走到院子一角,他只抽了两壶箭来找一找手感。 一壶十支,不是不想多练而是箭矢价格并不便宜,哪怕箭杆是自己手工制造。 箭杆要保养有时候得拿小火温烤,防潮。 另外箭羽必须猎杀一些特定的飞禽,方才能够制作,而箭镞更是需要寻铁匠购买。 三五个加在一起都不足巴掌大的箭镞能换一大坨牛肉。 宋开国时期定下的《宋刑统》更是对武器定下过管制规矩,百姓私藏武器会有流放的刑罚。 兵器铺售卖的刀剑一般会篆刻匠人的名字,产地。 不过,如今辽国势大,各地盗匪横行,再加上宋徽宗一派烈火烹油王朝景象,对兵器管制越发松动,不少禁军额外收入就是报备丢失的兵器。 当然盔甲强弩依旧是严格禁止。 而弓箭刀短矛基本民间都有买卖持有。 纵然如此,箭镞的价格依旧不低。 一般用上六七次就得报废。 有一种射法叫做弋射! 专门用来射鸟,箭矢上绑着绳子,射出去还能收回来。 但是作为一个猎户而言,无论怎么算,箭矢的消耗都是家庭中最大的开支之一。 练箭的时候,肯定是能省则省,毕竟要过日子。 李吉的长弓类型是反曲弓,拉力是八斗,军士中强力一点的则是一石。 后世的岳武穆,传闻能开三石硬弓而且不会影响射速,可谓是神人。 张弓搭箭的一刻,李吉完全没有丝毫陌生,巧妙的射箭记忆与肌肉本能重合,半个时辰,两壶箭反复射,一声声的弓弦劲响宛如某种乐曲。 李小娥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倚在门口,痴痴地望着家里的男人。 她总觉得当家的这一次醒来,与过去有几分不同,具体又说不上来。 大概是那双眸子,以前李吉的眸子灰扑扑的,偶尔会有一丝亮光。 一般是打着大货物才有精光闪过。 而如今的大郎,那双眼睛就像是一把野火。 依旧是那个人,精气神区别蛮大。 嗖嗖嗖。 箭矢在空中疾掠,箭垛被扎得满满当当。 然而,李吉却是越发感到诧异,自己都这么强了,却还只是个摽兔? 那一百单八将,得厉害成什么模样? 难不成书上动辄万人不当之勇,不是一种夸张描写,而是写实? 李吉放下箭矢,揉了揉发酸的手臂,心念一动,目光扫向面板。 【技艺:初窥门径(衍生词缀!)】 【进度:432/500】 …… 修行了大半个时辰,就涨了两点? 三天时间,能上涨七十,突破五百? 这一下李吉对于改变眼下的生死局,也不是刚才接触外挂之时那般的自信。 “大郎,你省着点用。” 李小娥看着那两壶报废的箭矢有点心疼,从井口打了一盆凉水,用手帕沾湿了来给李吉擦脸。 因为练箭。 李吉此刻赤袒着上身,双臂是呈流线型的肌肉,可谓是分外地馋人。 “你才病好,不将息着身子,这般糟践又病倒如何是好?” 李小娥一边替李吉擦拭汗珠一边说着。 “怎么就糟践了,我这可是为了你呀,再说我要是不练箭,怎么养家?” “还有啊,今晚咱们再吃一餐,你拿点钱去村上问问,有没有猪肉,搞点猪肉来吃。兔子,兔子,天天吃兔子,嘴里都淡出了个鸟,也没什么营养。对了,往后咱家顿顿吃三餐,把第二餐放到午时前后。” 李吉大咧咧安排道。 “你疯了?” 李小娥诧异地问。 李吉一把攥住李小娥的手,也不嫌弃地说:“你看你瘦的,既然是我女人就要多吃点肉。这次过后,我谋求个官身,往后咱俩一起享半世的快活。” 一通突如其来的表白,直把李小娥给搞得脸蛋发红。 以前何曾听过这等舒心窝子的话。 她下意识抱住李吉,脸埋在李吉胸膛道:“大郎,我没跟错你。” 再仰起头时,脸上已经是热泪盈眶。 “傻乎乎。” 李吉摸了摸她的头发,眼神却是格外坚定。 死中求活,老子一定要破了眼下的局! 第三章 破局? 华阴县在少华山一带属实是大县。 县城共同设立两个都头。 一个姓张,一个姓赵。 姓张的都头,年轻有劲头,做事儿也把细。 当然,年轻也就意味着有野心,想进步。 若是能抓着三个大贼头,姓张的,说不定能入州县长官的眼,混个都监什么的也不为过。 所以张都头得知李吉这个原告摔下树来,紧赶慢赶着亲自过来看望。 李吉不想去史家庄指证的话——最大的阻碍就是张都头。 另一个都头,年龄稍大,爱财,姓赵。 按理说这样的人物干起事儿来,要比张都头老成不少,可实际上恰恰相反。 赵都头不仅贪财,而且自大。 在知道九纹龙史进私通贼人的情况下,却是依旧没怎么把史进放入眼中。 当时就想调集官兵把史进给拿了。 后面还是知县说是最好来个一网打尽才熄了赵都头的心思。 而李吉想的破局手段就是从赵都头入手。 至于会不会没用? 他也不知道啊,只能说尽力而为。 入夜。 李吉与丑妻一个窝睡觉,他翻了身,屁股对着人,倏地问道:“家里还有多少钱财?” 李小娥对于李吉的态度早已习惯,不想亲热的时候,李吉总拿屁股朝着人。 而且对于自己的容貌,李小娥确实有几分自卑。 李吉的忽冷忽热,她也不是那么在乎。 “还有好多,算上大郎前几日拿回来的那袋银子,怕是得有一百二三十来贯钱。” 一百贯是县太爷的赏赐。 三十贯则是家中余财。 银贵铜贱,两贯钱折合一两。 换句话说,那份史进与贼人私下往来的密信价值是五十两。 而一个都头的话,正常来讲月俸约是四五十贯。 不过,这种职位,平日得经常请手下吃酒,开销花费什么可不会少。 最终一个月能有个十两银子入账算不错。 “一百贯,够做事了。” 李吉呢喃低语道。 “大郎,你要这么多钱作甚?” 李小娥听见下意识问道。 被窝里,李小娥把手伸了过来,暖烘烘的。 “你个妇道人家,东问西问做什么?” 李吉有几分不满,不过说起来李小娥摸在身上还挺舒服,尽管她手心有些粗糙。 嗯…… 黑灯瞎火都一样。 心头这般默念了一遍,李吉又翻身转了过去与李小娥面对面,看不太清脸,只有一道清秀的轮廓。 星月投射入一缕微光,从窗户打进屋子。 李吉没再犹豫直接把李小娥拥进怀里,直接让对方感受自己的胸膛。 “你家男人是要做大事的,总之你信我就是了。” 是夜,两人相拥入眠。 …… 次日鸡鸣,晨光微熹。 李吉两条手臂还在疼痛,他昨日醒来,一个下午几乎都在射箭,足足三个时辰。 每半个时辰会歇息十来分钟,一共报废了差不多四壶箭矢。 这样的毅力,前世也是没有的。 如今生死危机下,反倒是激发了潜能。 而面板却也只增长了十个熟练点,技艺依旧是初窥门径,进度则是441/500,按照眼下的进度,李吉至少需要一个礼拜才可能突破眼下层次。 问题是——时间只有两天。 而且,他昨天射箭一下午,花费这些不提,就他自己今天也不可能继续练习射箭。 因为手臂会痛啊。 李吉撩开袖子,胳膊上青筋暴起,掌心通红,几根指头更好似不属于自己。 没个一两天的功夫很难缓过劲来。 所以为了自身的安全,李吉不得不走上这一遭,他就不信——世界上有人会不爱钱,尤其是中下层的人。 一个都头,再牛逼正常进账一个月,抛开花销撑死十二三两。 当然,平日也有额外油水。 不过,李吉带出来的可是足足五十两银子。 纵然是对都头而言,也不是一点小钱。 日落西山,晚饭时节。 赵都头摆了摆手拒绝几个手下请吃喝的要求,正欲回家。 “赵都头,赵都头。” 故意压低嗓门的声音,突兀从院墙后的胡同后响起。 赵都头不由得眉头一皱,“是谁?” 华阴县两个都头,姓张的就住在县衙之中,与差人同吃同住。 而赵都头膝下有子有女,平日必定回家。 当然,一般公差的事儿完毕,与兄弟吃酒是少不了的。 不过,最近两天,因为筹谋史家庄的事情,姓赵的口风也紧,怕手下人与史家庄有牵连,也就不吃酒,早早回家。 心中念头一转,赵都头一个转身,满脸的威严。 “是你小子啊。” 赵都头倒是一眼认出李吉。 毕竟是史家庄原告,关系后面大事。 “小人李吉,见过都头。” 李吉当即拱手一揖道。 “你这厮病好了?来此何事?” 赵都头扬着头问。 这人身有七尺,威风凛凛,又有一脸虬须,倒是颇具几分威严。 似李吉这般山中猎户的小人物,赵都头平日是正眼都不带瞧一下。 在赵都头看来,与李吉这等多说上几句话,都算辱没了自己。 而且有这样的心思,也不止赵都头一个。 当初九纹龙史进也是这般。 李吉一早就发现少华山上多了一伙强人。 他马不停蹄跑去给史进报信。 说白了,一是谋求些赏赐,二是能够让史家庄上下多个心眼,有个防备,也算是一桩好事。 哪里料到史进心高气傲,直把他当踩点的贼人处理。 从骨子里就是没把李吉这等猎户当成人看罢了。 再后面史进小子,遭了神机军师朱武张口闭口的义气所算计,年轻没经验,不长脑袋,也不多想就与朱武成为兄弟。 倒霉悲催一点。 恰巧又被李吉拿捏住的证据。 李吉告史进一把未尝也没有泄恨的想法。 “想请赵都头在望春楼吃顿酒,小人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另外五十两程仪相敬奉。” 李吉贴身上前,恭敬言道。 “哦?” 赵都头眉头一挑,他本意是三语两语打发了李吉这厮,可张口闭口就是五十两,却是有几分让人心中惊喜不已。 若只是几贯钱倒也罢了,五十两? 哪怕是赵都头也不由得心中对李吉生出两分好感来。 他虽然有些职位,但也不是什么大人物。 平日里纵能吃些孝敬,可也不是天天有,日日有。 五十两银子,没有横财的情况下,差不多要小半年去。 赵都头眼珠子再一转,明白李吉这是把所有赏赐都拿来孝敬自己,当即一拱手道:“请吧。” 闻听此言,李吉心中这才不徐不疾地舒了一口气。 不怕他吃钱,怕就怕他不吃钱。 “哥哥我大事上帮不上你。不过,一些衙门上下的小事,倒也能插上一两句嘴,你若是有什么顾虑,但讲无妨。” 两人酒过三巡,桌上空了好几个酒坛,赵都头才说出这番话来。 他双眼看似迷离,实则偶或一两缕精芒闪过。 赵都头拍着李吉肩膀。 这会儿也不介意与李吉一个小小猎户称兄道弟起来。 李吉先是给赵都头满上,脸上愁容一展才说起正事儿来;“不满哥哥,小弟这几日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前几日,从树梢摔下来,皆是每日噩梦的缘故。要说噩梦之根,还落在史进那贼厮身上……” 当即,李吉借着酒劲直说自己做梦。 梦中指认史进之后,史进那贼厮借着庄客,直接火烧庄子,反将杀了出去。 “我昨日梦到五百余差人围堵,可那贼厮浑若是个大虫转世,直接带着贼人杀将出来,中途遇着小弟,那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如今小弟我早已吓破胆矣。” “小弟给出的证据无半点有误。今日前来,一是想着提醒哥哥,提防着那个大虫。二是想要因病请托,就不出面了。那证据,千真万确,小人若是有半句虚言,事后皆可提头来见。只是如今实在是吓破胆了!另外,张都头那里,还请哥哥替小弟迂回一二,美言两句。” 李吉不打哈哈,当即把自己想到的请托讲了出来。 能够名正言顺地不出面,为自己争取发育时间,这才是最好。 赵都头听李吉说完,不徐不疾地放下酒碗。 这厮思忖片刻,却没马上答应李吉,而是风轻云淡地道:“唉,你这儿事儿可不容易。不是哥哥不愿意给你办了,而是……” 赵都头沉吟起来,想了想又道:“李吉啊,你如今是原告,没你怎么拿犯人,师出无名!你若是不去,大老爷(知县)问起你来,我与张都头如何好分说一二?” “你虽不是史家庄的人,可人证物证齐全才能堵上那些庄客的嘴,我与张都头少去一个都无妨,唯独少不了你啊。” “况且……” 赵都头不徐不疾夹起一块肉,放进李吉的碗里又道:“你安心就是了,他九纹龙还能翻得了天,大家这样叫一叫也就罢了。姓史的算个什么东西?” 赵都头心底一边嘲笑李吉是无胆鼠辈,一边出言宽慰。 瞧着李吉眉头紧锁,一脸愁容都快哭出来了,赵都头又出言安慰道:“兄弟啊,你可知平日武夫之间是个什么光景?” “这……” 李吉当即摇了摇头,他一个猎户能知道多少。 “上等练精神,中等练脏腑,下等嘛就是打熬气力,练练皮肉肌体。” “那九纹龙名头取得震天响,不过是个打熬气力的莽夫。你怕他作甚?哥哥我虽然也没到练气练脏腑的地步,可打熬气力,可谓是个中好手。” “而张都头更是不凡,院子里的大石磨子,他两只手能推得起来,你说他得有多少斤的力气?(直径超过三尺六寸的才叫做大磨,一般需要三匹马同时才能拉动。)” 赵都头说得有趣。 李吉也听得入迷,心下稍宽一两分,只是脸上亦有几分愁容。 “罢了,哥哥也不能白吃你的孝敬。出面指证这事儿,你就不要想了,必须得去。不过,我家里尚有一件祖传宝甲,就借你穿一次。记住了只有这一次啊。” 赵都头摸了摸腰间的钱袋子,终究还是拿话来说道。 “多谢哥哥,小弟无以为报。” 李吉起身躬身下拜再道。 “嗨,无妨无妨,明儿我就叫人给你送去,你安心办差就是,衙门呀,不会亏待每一个人。” 赵都头说了几句套话,红光满面地与李吉继续吃酒。 待到明月出来,两人才徐徐分别。 而这一通吃酒,额外花费了李吉足足五贯钱,让他心痛不已。 自己可真他妈的是个大冤种啊。 五十两银子换一件狗屁甲胄? 吃酒吃到后面。 李吉险些把自己给气笑了。 可他偏偏还不敢说什么。 咬着牙也只能把这事儿忍下,送出去的银子就没有收回来的理。 “况且这厮能活多久?” 李吉只能这般劝解自己,并自行安慰道——事情尽管没有尽如人意,可好歹多了两分底气。 至于后面如何? 且看天命! 无权无势,头脑也不够用。 外挂也还没起来。 时间又紧迫还能如何? 在命运交织出的洪流中李吉不是没有挣扎,而是想了办法,用处也不大。 前世不过是普通人。 这辈子纵然有些奇遇,三天两天,又能有多大变化。 第四章 一触即发 “果然不行。” 李吉低头叹了口气,心情不免亦有两分沮丧,面板进度461/500,箭矢离突破目前阶段,依旧差了四五天苦修的功夫。 而今日时机却是已经到了八月十五。 姓赵的老狗,那一件所谓祖传宝甲倒也送了过来,却也不是什么厉害玩意儿。 私藏正规的甲胄是要掉脑袋的。 赵都头送来的也不可能是凤翅兜鍪,铁盔甲。 那东西一般地主豪强都收藏不起。 老赵给的,实则是一件皮甲。 唯一好处是这件甲衣用牛皮裹着一层藤木,工艺确实古怪,穿戴上尚且算是厚实。 但是能不能防御住常年打磨武艺的九纹龙史进一记猛击,李吉是持怀疑态度的。 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点。 李吉也是今日练箭时才想起——那就是九纹龙史进的武艺到底如何? 按照赵都头的说法,史进虽然拜师不少,耗费颇多家财,可都是半灌水响叮当,没什么拿出手的真本事。 武夫论座次排名高低。 打熬体魄气力最次。 磨炼脏腑,滋养内气尚可。 最上等武夫练的都是精魄。 “史进那贼厮不过是居于末等,况且我们有足足四五百人。” 赵都头当时拍着胸脯道。 这番话李吉依旧记在心头,可是——又有一点赵都头错了,那就是史进并非没拜过名师。 东京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王进曾悉心教导过其大半年。 九纹龙史进在此期间一身业艺应该属于是突飞猛进地增长。 待李吉想起这事儿已经是第三日,也就是今儿个八月十五。 有道是身在局中不自知。 真的是没到关键时刻,李吉还真就没想起如此重要的事情。 他这两天苦于没有其他办法,日日修炼箭矢,练得手臂筋络都快跳出血管,一时间少了几分考虑,等回过神,张都头,赵都头这会儿已经派人来叫他。 李吉还能如何? 与李小娥留下一句,“放心,我去去就回。”说罢,李吉拿起自己八斗弓就随着一众差人出了门。 冰盘高悬。 几乎占据半个天幕好似下一刻就会砸落在众人头顶上。 概因天气寒冷,石桥河下,雾气丝丝缕缕钻出。 起伏的山丘镀上一层冰轮。 不需要点火把,李吉都能看清楚,小张都头那因过于紧张板着不动,不带任何表情的脸。 赵都头倒是颇为乐观,一路上甚至还当面勉励李吉两句。 森林中不时响起一两声狼嗥兽吼,似有暴戾的气息回荡。 正所谓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倒好似应在了今夜。 穿过一条笔直大道,土墙篱笆护住的一个个院子就是史家庄。 有的庄客屋子窗户上还挂着雪白的蒜瓣笊篱,柴门上贴着秦琼,尉迟恭的画像。 李吉的心没由来紧张了三分,今晚的夜色,可谓是格外明亮,可周遭一片漆黑,射箭的技艺哪怕是有面板加持,恐怕也容易丢失些准头。 盖因中秋佳节。 史进的院子早就布下了宴席,庄客纷纷在外院吃酒。 大批量官兵入庄,却也没打草惊蛇。 不能说不声不响。 可也确确实实没闹出什么大动静。 张赵二人做事都算把细,前后四五百土兵,竟然就把史家庄前后给围拢起来。 “九纹龙就是生出一对翅膀来,他也飞不出去。李吉,现在信我话了吧?” 赵都头见事情顺利,心下一喜,忍不住自夸道。 “都头高明。” 李吉连忙拍马道。 不过,他这会儿心思尚且还在思退,想着等会真打起来——自己该如何撤走。 所以纵然拍马也不上档次,说得可谓无比随意。 赵都头只当李吉吓傻,本就是个胆小鬼也不曾在意他说话没有以前好听。 “等会你如实去说就是。” 张都头一抽腰间的宝刀,刀刃闪闪冒着白光。 咚咚咚。 随着脚步声越发密集,史家庄内外院吃酒宾客这会儿也是反应过来。 “起火把。” 张都头当即道,顿时种种声音喧嚣起来。 那院子中宾客也乱作一团。 见此一幕。 李吉心头稍微舒缓一口气来,果然对面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 “今夜说不定还真有机会毙了史进。” 李吉心中思忖道。 他当即忍不住进言两句:“张都头,赵都头,史进那贼厮若是愿降也就还好,可他若是打算奋起反抗,小人推测,他必定命宾客放火烧院,到时候大火一起,方便趁乱杀将出去。咱们可不得不防啊。” “哼,咱省得。怎么莫非你个摽兔,平日不练箭法,还看起了兵书?” 张都头的话里满满的嘲讽。 赵都头也半点没把李吉的话语放在心上,谁会相信一个射兔子的? 却说九纹龙史进。 史进正与几个贼头吃酒兴起,推杯换盏,割羊劝酒之际,忽地闻墙外喊声起来。 “不好!” 啪嗒。 脸皮涨得通红的跳涧虎陈达巴掌一拍桌叫道。 桌面顿时裂开。 此人本是邺城人士,善使一杆子点钢枪,因为臂力过人,绰号跳涧虎。 且与另两个贼头,神机军师朱武,白花蛇杨春一同在少华山落草。 三人平日打家劫舍,日子倒也快活。 一直等到后面陈达打起了华阴县主意,要破华阴县,就得先攻入史家庄。 又因一次因缘际会的遭遇。 神机军师朱武只把少不更事的史进来骗,赚了个所谓的兄弟。 搞出如今八月十五团圆会的一面。 神机军师到底是个智囊,直说——让史进把自己与另外两个兄弟绑了出去,交给官府,到时候也好保全史进。 此乃一条堂堂正正苦肉计也。 史进少年意气如何肯应,正欲推辞之时。 “史进!” “史进!” “史进!” 一声大喝,正是李吉无疑。 他借梯子爬上墙头,高高大喊起来:“史进,你好歹也是史家庄的好儿郎,铁骨铮铮一汉子。那神机军师朱武,诡计多端,此刻必定是以苦肉计诈你——且让你把他们绑了出去,请赏,省得他们牵连于你,以此来攻你心,你切记莫要上当。” 李吉大喊的话语,可谓颇有一番见解,半个庄子都能听见。 那内院之中。 史进正要推迟朱武请赏之言,话都到了嘴边,可闻听此言,不由一愣。 “贤弟啊,我们三人今日必不是诓你,只求一点,我三兄弟只求同死,死得痛快一些,陈达还不快去拿绳子来。” 朱武也是心思缜密之辈,闻听李吉所言,当即表示自己所说一番话来说真心实意。 重点就是后面半句,求同死! 史进上应天星最好义气,哪里听得这般言语。 “诸位哥哥,你们置小弟于死地乎?若是真要死,我也与你们同死,不然天下好汉必定嗤笑于我,说是我把你们赚来领赏。” 史进当即言道。 少华山三贼头既然肯来赴宴,说明就是对自己信任,自己又岂能做那不义之人。 这般心念一动,史进当即给三个贼头打了个手势。 “且先看我去弄清楚,诸位哥哥再看我手势行事。” 这般说道,史进纵起一跃跳上墙头。 “你们是哪儿来的贼人,安敢到我府上打劫?” 史进恶人先告状道。 瞧见同样在墙头的李吉,史进眼眶一下就红了三分。 一股宛若实质的威压,从史进身上飞出。 李吉连连后退了两步,不过,这个时候等若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九纹龙史进,我想你本是英雄了得,奈何从贼,我便是那原告李吉,告你勾结贼首匪徒,祸害乡邻。” 李吉硬气地顶上。 怕归怕,可史进跳上墙头,并未持兵刃利器。 这会儿。 李吉也就还有胆子与之争论长短。 史进深深看了李吉一眼:“你个猪狗一般的东西,区区一个摽兔,莫非是失心疯了不成,安敢诬告你家大爷。” “狗日的。” 李吉小声嘀咕骂道。 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一定不能慌。 当即,李吉深深吸了一口气,言道:“我如何诬告于你,我有证据在手,我要是说了——你可就没有回头路走了,史进我敬你爹平日善待乡邻,现在还给你留一活路,你把那几个贼头绑了。大伙往后还当你是个好汉,遮奢人物?” “证据,你能有什么证据?说啊。” 史进此刻却是急红眼,直接反问道,心中也是赌,赌李吉诈他。 “说啊,有种你就说!” 史进继续大吼。 “说!说了!你就死!” 李吉也大吼起来。 两人对峙,寸步不让,好似两头狭路相逢,必定要分出生死的狰狞野兽。 “哼,今日若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我把你这贼厮一通好打。” “好,那你听好了!王四回书被我所夺,如今早就在县老爷案牍之上,你今日若是不知好歹,保管叫你家破人亡!” “人亡!人亡!” 回音在天穹激荡。 李吉这会儿也是被逼迫到了极限,直接当场说出证据来。 “嘶儿,嘶儿。” 现场一片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史进额头噙满汗珠,一张脸赤红如烧炭。 听到这话,史进彻底死心。 “畜生王四儿,败我事矣!” 此刻史进心底怒骂,一手捂住剧痛的胸口,如遭刀割。 他是恨不得把庄子内,王四儿那个王八蛋生吞活剥。 史进心知事情彻底败露,滔天的恨意冲上脑门,更是恨不得一刀活劈了眼下这个摽兔。 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眸子里快渗出血丝,背后隐隐有庞大的青色虚影一掠而过。 气氛紧张如即将点燃的火药。 两方人马厮杀一触即发! 关键时刻。 第五章 本相 “好兄弟,你权且答应此人。” 史进正值怒发冲冠,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不得寻一柄刀来,活劈了眼前摽兔之时,一道略有三分尖锐的声音忽地传入耳中。 史进怒目瞪去,发现此刻李吉好似没有听见那道奇怪的声音。 “好兄弟,我这是道门法术——密音入耳之术,外人休得听见。你权且答应,你先进来,咱们再作计较。” 尖锐的嗓音又道。 史进这才醒悟过来,原是朱武与自己说话。 朱武施展道术把声音聚作一线,听起来与寻常自是有几分不相干。 是以,刚才史进才没分辨出来,不过这会儿却是放下戒备,打算依言行事。 九纹龙史进与匪类结交之前,就已知晓神军师朱武号称是“阵法方诸葛,谋划胜范蠡。”,结交之后,朱武名声虽广,却也没有人前显圣。 是以,九纹龙史进并不知晓义气哥哥朱武的真实本领。 只当这位哥哥谈天说地颇有好些见识。 如今时刻,朱武展露一番手段倒是让人惊喜。 本来史进已打算舍命一搏,纵死也要换下这个告密者摽兔的性命。 可这会儿,念头转了转,史进站在墙头一拱手道:“两位都头不要闹动,我自缚绑出来解官请赏。” 这番言辞却是颇有两分急智,说得也颇为在礼。 老赵不欲多生事端,张都头也盘算兵不刃血的主意,更何况眼下四五百土兵围拢了整个村庄,九纹龙史进就算再不知好歹,想来也不敢与朝廷作对。 抱着这样的心思,两个都头微微颔首,算是暂且相信史进的说辞。 只有李吉…… 李吉从头到尾没放松半点警惕。 他见那九纹龙眼珠子乱转,思忖对方必定在谋划不好的主意。 待史进一个翻身跳下墙头且背过身去。 李吉立刻张弓搭箭。 皎洁清冷的月辉洒落,李吉弓弦拉满月,箭矢慢慢校准。 九纹龙史进背后立刻发寒,好似有一头猎食猛兽步步逼近似的。 就在史进打算扭头而李吉准备开弦之际。 “不可!” 赵都头一声大吼却是破了李吉苦心孤诣找准的时机。 那九纹龙闻听此言,就地一个打滚,避开弓箭的瞄点。 李吉张弓欲射,可史进一个快步冲刺,甚至都没再回头直接一个飞扑抢身入院中。 “唉。” 李吉忍不住叹息一声。 “竖子不足与为谋。” 他心道。 “李吉你这是做什么?史进已经答应把人赚来,激怒了他,与我们能有的好?庄子里少说也有数百庄客,若是弟兄们损失过甚,大功也变成小功。” 张都忍不住抱怨道。 “功,功个嘚儿?煞笔。” 李吉心中怒骂,虎着脸,可见两个都头同时睥睨自己,连忙又扯了扯脸颊,强挤出一个笑脸。 他强撑着解释起来说:“两位都头,史进这贼厮明摆着是打鱼死网破的主意,我看他回去骗那三个贼头是假,商量对策才是真。他若是真有心,为何第一次出来不绑着三个贼人出来?” “哼,鱼死,网可不会破!咱们这么多人在此,一人一个唾沫,也能淹死史进那厮。” 赵都头拍了拍手道,接着又说:“你快下来。” 呵呵。 李吉在心底冷笑,不知道这两个都头自信从何而来。 宋国兵种一般是禁兵,厢兵。 以前禁兵是中央军,厢兵算是地方兵。 实际上随着辽国大军不断压进,如今各地也都设有禁兵,两者之间并无太大区别。 仁宗时期,土兵又叫土军,“就其乡井,募以御盗,为土军”且土军与厢兵、乡兵、蕃兵并列,同为地方军。 不过主要是通过招募山民而来,鲜有接受过禁军那种正规训练。 战力与后勤兵相当。 可想而知,纵有四五百人却也未必能经得起史进簇拥着一众庄客猛冲。 史家庄经营好几代人,里面同姓之人,同气连枝,论忠心,怕不是要比朝廷高出不少。 李吉本打算暗箭射杀史进,如今却被赵都头叫破。 史进心中有了警惕,他也再无机会,干脆就顺着楼梯下去。 …… “哥哥,如今我们作何打算?” 史进抢身入院,进了厅前问道,同时又命几个帮闲把那个叫王四儿的给带进后院。 “看来我们只能杀将出去了。” 朱武操起两柄钢刀说道。 此人虽号称军师,其实武力也颇为不凡。 “杀将出去?” 号称是白花蛇的杨春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 他轻轻安抚自己左手手腕上缠绕的一条白鳞大蛇。 “怕甚?爷爷一口点钢枪,一枪一个。” 跳涧虎陈达舞弄起手中大枪,虎虎生威。 “放心,我有一计,可保大家周全。” 朱武沉声说道,眼神淡漠如虎。 天罡地煞齐聚,朱武是少有最后能够落得一个善终的。 据说是辞官归隐与公孙胜一同飞升。 在后世之中,虽是名声不显,结局却强过智多星吴用不少。 “哦,哥哥请说,计将安出?” 史进忍不住问道。 朱武却是深深看了史进一眼,没有先说自己的计划,而是反问一句道:“兄弟可有点燃本相?” “本相?” 史进一皱眉,眼神中有几分茫然。 “是了,看来你是不知。” 朱武猛地撕开自己的衣裳,胸膛经络虬结,形如一扇八卦门。 史进不明所以,就听朱武沉声又道:“想必你知道世间的武夫,三流打磨身体,二流练脏腑内气,一流练精神。你可有见过练出精神,念头的高手?” “小弟倒是不知。” 史进眸子转了转,摇了摇头。 实际上此刻史进却是想起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 师父王进临走之前,告别夜所说的一番话。 “如今我离修出气象只差临门一脚,若是投托老种经略相公处,镇守边关,厮杀必不可少,到时候临门一脚,未必不能勘破?” “史兄弟,你自己好自为之,你是天生一块璞玉,若是潜心打磨武艺,不出十年必定能踏破第三关,只是一点……好勇斗狠的性子却是需要收敛一收,切记不要与人争凶。” 说罢,那一日天明,王进就用推车驮着老娘离开了史家庄。 史进如今想来再一看眼下局面,心底未曾没有几分触动,悔恨少听了师父的话。 “无妨,你没见过也是正常。世间能破三关者,少之又少,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是,一旦达成修精神头的地步,武夫就能养出气象,上应周天星斗。不过………” 朱武话锋又是一转,倒不是他故意卖弄关子,而是这般说话习惯了。 “世上也不乏一些异人,先天就与天地星辰应和,下伏龙脉之气,哪怕仅仅是第一关打磨肉身,也能修出气象。所谓气象也就叫做本相,经过一些特殊事情,心有不平气,就能点燃本相,陈达!” 朱武大喝一声道。 陈达当即也一把撕开上衣,与朱武不同,他的胸膛却是纹着一头活生生跳涧的猛白虎。 那白虎活灵活现,张牙舞爪如似要噬人。 “起!” 陈达猛一运气,白虎竟从他胸膛一跃而出,向史进撞去。 一时间史进呆愣当场,入目皆是血口獠牙,在其心底升腾起无尽恐惧,可隐隐又有一丝不甘。 “斗啊,不要怕!” 冥冥之中,史进好似听到虚空中传来一声声龙吟咆哮。 “若是点燃本相,一声大吼,可震慑武夫心神,百人难抵。平常诸般道法,直接无效。纵是陷入各种大阵之中,也可令阵法威力减弱一二。” 朱武解释道。 “竟这般厉害?” 史进忍不住喃喃低语道。 一旁的陈达眼咕噜一转补充道:“也有弱处,譬如今日这般厮杀一场,以少敌多,且使本相,恐兄弟我少说也要将息大半个月才能养好。施展此番本领,恐怕得消耗大半个月精神头,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开启。” 陈达此番言论实际上是想着杀将出去能让九纹龙卖个好来。 说白了想让对方记挂这份拼死的情谊。 从实际情况来讲——就施展本相的后遗症而言则是因人而异。 有的天星应命之人,如朱武施展本相,能够让自己思维变得更为敏捷,且是隔上个把时辰就能反复使用。 而又有一些气弱者,如陈达就得休养十数天。 当然后面的一些话朱武此时是不便提及。 “那三位哥哥莫非都是如此,也不知我是否有这般本相呢?” 史进那张不可置信的脸上又挂着几分踟蹰。 “好兄弟,我们既然与你结拜,你必也是上应天星,咱们前世的兄弟今生才能有缘一起啊。” 朱武把双刀别在腰上,一把抓住九纹龙的手道。 “好好好,那咱们不求同生,但求同死,今晚一起杀将出去。” 九纹龙被其说得心涌澎湃道。 “且住!” 朱武又连忙多说一句。 “好兄弟,你先命宾客把四周茅屋点燃,咱们并作一路从西门而出,我已算到那就是生门!但凡是有人敢阻拦我等,一刀一个宰了他们。” “好,就依哥哥之计。” 如此计划,可谓是把史家庄几代人的辛苦沦为一场飞灰。 可为了保命,史进却也不得不如此。 正说话间,几个庄客把王四儿绑来。 史进也不多言语一句,他操起一根棍子,当头劈下,直把王四儿打得脑壳开裂,白森森脑浆迸溅开来。 杀人后,史进只觉得胸口纹身隐隐发烫,心头一阵酣畅淋漓。 火光映亮史进脸上狰狞神色。 他舔了舔嘴唇白沫子,举棍高喝一声道:“咱们一起杀将出去,且杀他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此情此情浑若一尊杀神,史进放声大笑,似有数道清越的龙吟响彻在庄园上空。 第六章 连珠 乒乒乓乓! 夜色下兵马声嘈杂,鞋子蹬地,大刀劈门,谈论声,呐喊声接连不断。 “走水了,走水了!”、“莫放走了贼寇!”…… 火把噼里啪啦地响。 红光冲天。 土兵挤攘攘乱成一团。 “好的不灵,坏的灵,还真被李吉那厮的乌鸦嘴给说中了。” 张都头咬着牙,一脸怒意说道。 “他们既然敢反,宰了他们!” “传令下去,攻庄!” “攻庄!” 赵都头手掌朝下一抹道,身后百来土兵齐齐朝劈开的门口涌起。 “李吉呢?” 赵都头一扭头正想找李吉问话,主要问问主意。 李吉这厮颇有先见之明竟然能料到九纹龙史进等贼人的下一步打算,既然如此,说不定也能料到对方突围的方向。 是以,赵都头才想问询一番,心底也对李吉多了一份看重。 只是一扭头,却不见了李吉身影。 “人呢?” 赵都头连忙问身边几个亲信小弟道。 “那厮刚才说放水去了。” 有小弟忍不住禀报道。 “什么?这种时候放水?这杀才!” 闻听此言,赵都头也来不及寻李吉长短,叫上张都头一起。 “庄子一前一后就两门,前门人多后门人少,我若是那恶贼必定从后门而出。张都头,贼势凶猛,咱们并肩子杀将过去,不要分兵。” 赵都头厉声道。 “好,我也正有此意。” 姓张的也说。 当即,两人叫上土兵朝北面后门围拢而去。 却说史进依朱武所言,命众宾客放起火来,一共点了三四十处火把。 只把整个史家庄搞得火气冲天,映亮大半边天幕。 熊熊的火势,裹挟着黑烟如同一条恶龙在皎洁的冰轮下盘旋。 史进与三个贼头,全身披挂,各持兵刃拧作一股而冲。 好个史进一杆子枣木棍旋舞,身上沐浴着火光,棍棒与土兵手中长刀磕在一起,那双璀璨若大星的眸子中透出精练神采,直接把一众土兵打得哭爹喊娘。 而朱武起手则更是凶横,两柄雪亮钢刀铮鸣,刀锋带起簌簌风声,划过土兵的脖颈。 一颗颗人头高高抛起,穿行于杀场,其身姿矫捷若蹁跹游龙。 刀锋随意斩划,就能带出数道血箭喷涌。 “瞬咒杀!” 朱武一声长嘶,刀身旋拧,砍瓜切菜一般把三丈内土兵杀了个干净。 饱蘸鲜血的钢刀,清亮依旧,可此刻朱武全身却是满饮鲜血,宛若地府夜叉。 天穹顶端,一角星辰隐隐绽放毫光。 两个都头,小张老赵正率领人马赶来,被几个大虫一般的贼头一冲,也是吓破了胆魄。 一股腥臭恶风来袭。 白鳞大蛇从暗中飞出,直扑张都头脖颈, 张都头好歹年轻力胜且既然是一方军官,多少也有几分看家本领。 他连忙躲闪就地一滚,身上沾了些碎肉块与鲜血,狼狈起身。 此时。 头裹着红色布巾,身穿褐色皮甲的陈达正冷冷盯着张都头。 “来!” 陈达一手提镔铁刀,背负一杆长枪,另一只手轻轻勾了勾指头。 寻常状态下。 陈达也就是史进四五十合之敌,与张都头战力相差不大。 不过,他天星应命得早,跳涧虎一出,等于多了个狂暴状态。 非得是高出其一个武夫境界的才有可能把其拿下。 那张都头却不知这一点,当即膝盖微弯,猛地冲刺,双手紧握朴刀狠狠斩下,瞄准了陈达的脑门。 陈达亦是双手持刀,手中镔铁刀一横,长短相碰,咯嘣一声,兵器哀鸣,竟与其斗了个平分秋色。 朴刀势大力重,陈达双脚微微陷入泥土。 不过…… 吼! 陈达一声狂啸,跳涧虎从其胸膛扑出,凛冽的凶气直冲张都头面门。 “小张!” 一旁的赵都头见状连忙上前帮忙,只因他发现张都头竟愣在了原地。 要知此刻可是杀场。 趁着张都头愣神功夫,陈达弹开势大力沉的朴刀,手中的镔铁刀轻轻一划,割开张都头喉头血管,鲜血迸溅洒落在陈达脸上。 而赵都头举刀就斩之时,九纹龙史进可也没闲着。 赵都头手中大刀朝着陈达斩下,妄图击杀此贼寇,九纹龙小腿发力,朝前冲了半步,手中枣木棍宛若天外飞仙,倏地一点,一击就敲碎了赵都头的喉骨。 扑通! 赵都头捂住喉咙,艰难地跪倒在地,悔不听当初李吉之言。 朱武却是快步上前一刀割掉赵都头首级。 鲜血流出一地,土壤被染得猩红。 朱武揪着赵都头的头发,高举头颅道:“都头已死,尔等还不速速散开,不要命的,就过来与我等搏杀?” 朱武浑身上下早就被鲜血浇透,狰狞面貌竟吓得一群土兵不敢上去。 大家都是招募而来,当兵吃饷,谁会把脑袋撇在裤腰带上为朝廷拼命? 如此这般。 竟然四人冲杀出了四五百土兵包围的圈子,九纹龙史进恨得牙痒痒,倒是有宰了摽兔李吉的心思。 家破人亡,皆因此獠! 可问题这会儿却是根本找不着人。 史进更不可能身陷包围圈中太久,是以,最终他也只有死死咬着牙,回头深深望了一眼陷入火海之中的史家庄。 “李吉,若不杀你!我九纹龙誓不为人!” 九纹龙史进仰天长啸赌咒发誓道。 一番血雨腥风,在冰轮般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妖娆。 …… 却说李吉这边。 两都头放那史进回庄子,李吉就心道不妙,可他人微言轻,说不上话来。 张都头,赵都头虽不至于视他为猪狗,却也瞧不上他。 而朱武那贼头却又颇是老练奸诈,史进这等毛头小子如何禁得住对方忽悠? 如此种种考量,再一瞧见冲天而起的火光。 李吉如何不逃? 四下乌漆麻黑一片,他又是个经年猎户,只往林子里一钻,任谁都瞧不出踪迹来。 是夜。 李吉赶回家中,叫上李小娥连夜收拾细软就往华阴县赶去。 至于狩猎人木屋,简陋小院子却是暂且顾不上了。 万一史进那贼厮心中怨念不消,找上门来,李吉如今本事未成,岂不是夫妻二人都沦为别个刀下亡魂? 这般念头一转,他自是带着李小娥往县城客栈投宿。 先住上几天,待自己箭术有了精进再言其他不迟。 那华阴县好歹有几堵土墙,而且墙头加固过一遍。 能防御着一些刀兵。 另外的话,会不会被土兵战败所牵连? 肯定是会的。 但主事的一直都是两个都头,况且李吉好歹有一手射箭的本事,比一般的土兵多少强出一头。 而没了都头的知县老爷说不得就要矮子里面拔高个,先抽调起用一些人凑合着用,多少有个防备。 万一少华山那一伙贼子兵临城下也能有个应对。 这般一思索,华阴县也算是一个好去处。 说不定,反倒会是李吉的机会。 嗖! 箭矢若冷星划过天穹。 晨光微熹,一点朦胧。 李吉只是随手搭了一箭,没想到竟射穿一对早起觅食的鸟雀。 没错。 是一对,而不是一只。 一箭双雕。 果然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这句谚语是不太对劲的。 李吉快步过去,把射落的两只鸟雀捡起,打算给中午添个肉菜。 说起箭术修行。 白天黑夜连轴转了三天,李吉如今算是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手指轻抚弓弦,一种熟悉之感,好似镌刻进入肌肉的每一颗细胞。离史进火烧庄园那一日,整整过了三天。 面板不经意浮现出来。 【技艺:箭术】 【进度:登堂入室12/1000】 【词缀:连珠!】 【效果:张弓取箭,射出的箭矢有一定几率,连成一线!两枚箭矢,七八成几率。三枚箭矢四五成几率……七箭连珠几率小于半成。】 七箭连珠什么的,李吉从未想过。 但是说起遭逢史进的话,李吉却也多出几分把握。 只要距离足够。 他与史进交手,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比起以前必死之局面,可谓是强出不知多少。 箭术修行的提升并不仅仅是经验上的加成,同样也有力量与体力一定程度的增幅。 如今这柄八斗猎弓,在李吉看来都有几分不够用。 他能开一石强弓,甚至更重一石二的铁弓。 当然弓箭也并非越重越好,主要是合适。 八斗操控起来,未免太过轻巧。 李吉把鸟雀从箭矢上剥下,又拿稻草捆得严严实实,正准备换返客栈。 “大郎,大郎……” 就听树林外,一阵熟悉的呼声传来。 李小娥一路小跑过来,口中不住喊着。 “娘子,我在这儿呢。” 李吉快步过去,就见李小娥一边跑手中还端着一碗玉米糊糊,糊糊上飘着烂熟的山芋块,腾腾地冒着热气。 “什么事儿?这么急?” 李吉下意识接过碗,皱眉问道。 “差人找你呢,说是知县老爷有令,命你过去。” 李小娥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汗珠道。 闻言李吉眉头轻轻一挑。 “总算来了。” 他轻呼一口气道。 离弃家而走,已是三天。 四五百土兵大败,九纹龙史进裹着贼人回寨,两个都头战死。 对于华阴县这样的县城而言,无论怎么说都应该是天大的事情。 李吉开始还以为知县老爷是在酝酿暴风前的宁静。 可第一天过去,知县老爷没召他。 第二天过后,知县老爷依旧没有召他……就算县城消息有滞后性,没道理这样的大事,知县都不闻不问。 一直到今个儿第三天,总算等到了消息。 而李吉修行进度,正巧再上一台阶。 于李吉而言是一件好事。 倘若县太爷想起血战史家庄的夜晚——为何两个都头都死了,偏偏李吉这个摽兔活了下来,命比两个武艺不凡的都头还硬? 那李吉自然有办法回答。 本事涨了就是最好的说辞。 普天之下,一箭双雕能有几人? “那位差人有没有说具体是什么事情?” 李吉又问道。 “没,就是让你快些过去。” 李小娥想了想说。 咕咕。 李吉不徐不疾大口把芋头糊糊汤给喝干净,还伸长舌头舔了舔碗口。 “不烫啊?” 李小娥拿手绢又给李吉擦了擦嘴。 “有点,下次记得找客栈李大娘要点小咸菜。” 李吉随口评价道,接着又把空碗,以及新打的鸟雀都递了过去。 “中午加个餐,别被客栈老板那厮瞧去了,还有啊,钱省着点花,我估摸着也就这两三天,咱们就能回去。” 李吉不徐不疾地交代道。 客栈是夫妻档。 李大嫂待人接物还算不错。 她家男人李老板则是属貔貅的。 什么都收费。 而且饭菜,物价,贵得一匹。 这几天,李吉嘴里都快淡出个鸟来,就想着靠自己沾点荤腥,才有一大早上出来射鸟雀之举。 “嗯,我知道的,大郎。” 李小娥轻轻应了一声,脸上却也有难掩的开心。 吃穿用度,在城中哪一日不花钱? 能够早些回去,不至于坐吃山空是好事情。 第七章 小养由基 中午,晴空万里。 官府小吏领着李吉去了趟县衙后院,奇石假山,竹径通幽与威严肃穆大堂正好相反。 知县能在这种地方见李吉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李吉心头稍宽三分。 “我就不进去了,知县相公在里面等你。” 公差小吏态度不冷不热,眼睛却是斜瞥向李吉背上的弓箭。 “我,我这打扮不妥,要不把这一身行头先放外面……” 李吉此刻诺诺说道。 知县老爷。 七品官。 一城父母,统摄万人。 知县下面是县尉,县尉下面才是都头。 都头面前李吉区区一介猎户都说不上话来,既然蒙知县相招,谨慎一些也不为过。 闲话提上一嘴。 因为曾经五代十国,武夫掌权的特殊局面。 宋朝吸取了经验,县城中很少设县尉一职,就算有也是由文职吏员兼任。 更多时候则是知县直接调遣都头。 “不用了,直接进来就是。” 院门口一丫鬟走了过来说道。 十三四岁大,身子尚未长开,容貌占一个清丽,梗着脖子,并不拿正眼去看李吉,只待目光落在那员小吏身上时,才露出一个自以为礼貌的笑容。 小吏朝丫鬟点了点头,转身即走,没有一丝拖沓。 “跟我来吧。” 丫鬟淡淡说道,透着一股自诩的精致范儿。 李吉一直勾着头走路,显得敬小慎微,走了几百米,两人再无一句交流,一直到看见院中端坐一人。 “老爷,奴奴把人给你带来了。” 丫鬟的声音这才变得欢快活泼起来,又透着几分软糯。 “行了,玩去吧。” 端坐的老人一拂袖道。 莫名地。 李吉脑海里闪过一枝梨花压海棠的画面。 他悄悄抬头打量了一眼,就见坐着的老头,戴着幞头,穿宽领青色大袖,腰束革带,下裾加一道横襕,脚踏云纹长靴,显得精神十足。 “你就是那个状告史进的苦主,李吉?” 知县老头端着茶慢慢悠悠咂了一口。 “猎户李吉见过知县老爷。” 李吉躬腰作揖道。 只要不是县衙,大朝会等日子,平民见到官吏行礼即可,不需要跪拜。 况且知县老头穿的是公服,而且又是在衙门后院相见,那就不属于特别正式,李吉这样的行礼也就没问题。 当然,小吏称呼县太爷为知县相公。 李吉这种猎户,就只能称呼其为知县老爷。 “嗯。” 知县淡淡应了一声。 李吉这才慢慢起身抬头。 “敢于状告史进一个大财主你这厮倒也有几分胆色,听说你也参与了围剿史家庄一战?” 知县老爷眼神动了动,又问道。 李吉垂眉敛目,一派顺民模样。 “围剿贼寇,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之事说说看,史家庄一役张都头,赵都头是怎么败的,以至于身死当场?” 知县又问话。 李吉闻言眉头微微一挑,却是心知自己机会来了,当场就把那日事端,娓娓道来,当然也没有半点加油添醋。 “那天夜里,赵都头……” 随着李吉的讲述,知县老头的面孔变得越来越严肃。 这老头子五六十来岁,两鬓微白,额头一块红斑,端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瞪着李吉时,隐隐有一股虎威。 统摄万民,高高在上。 各种事物巧取豪夺,肆意剥削民脂民膏才养得出这般的气势。 “如此说来,当初全是因为张,赵二人,不听你所言,才导致身死兵败的下场?” 知县老头眼帘微垂说道,语气冷冰冰。 李吉神情一愣,心知必是刚才说错话了。 是了,自己笑那张,赵二人无谋,自大。 可那两个倒霉蛋,却又都是知县老头一手提拔起来。 如此之言,岂不是驳了对方面子? 李吉念头一转,言道:“知县老爷且看我本事。” 说罢,李吉取下挂在身上的八斗弓来,又取了两支亲手搓的黑尾羽箭。 李吉抓弓在手,整个人精气神蓦地一提。 他环顾一圈,却是不见园子里有鸟雀行动轨迹。 念头一动,李吉道:“知县老爷,您说打哪儿,我就打哪儿。” “哼。” 知县老头子冷哼一声,晓得李吉是故意卖弄技艺,当即命人远远立了一块靶子,足足八十来步。 这个距离已经达到了军中考校的上限。 一般弓箭手考量是六十步距离。 七斗弓开射,十中二三就算合格。 要知道,神宗熙宁九年,河北诸地一个叫薛奕的力士,当时一百五十步外,十箭三中鹿形靶,鹿形靶不超过一本书的大小。 从而混了个武举人且被授予凤翔府都监一职,名扬天下。 八十步距离比不上一百五十步,可也远迈军中。 寻常人怕是连箭靶子立在哪儿都看不清楚。 一步两跬。 八十步就是几乎一百二十米距离。 “你要射不中也无妨,我命人把靶子拖近一些。” 知县老头戏谑说道,随手端起茶碗。 猎户狩猎。 飞石索一般也就撑死投掷三十来步。 张弓狩猎罕有超过五十步的。 一方面受限于弓箭本身强度。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山林中的准头,视力有限等缘故。 李吉额头也是噙满了汗珠,眼下考核的强度可不低。 不过…… 箭术修行登堂入室的极限可是一百步! 换句话说,离李吉的极限尚且还有二十步的距离。 弓弦弯如满月。 嗖地一声。 弦响回弹如霹雳。 飞箭离弦。 一响双箭,箭矢连成一线。 第一枚箭矢直接射入靶心。 第二枚箭矢破开第一箭不止,更是穿透靶心而过。 在箭靶上留下一个黑色窟窿。 李吉收弓,拨了拨大拇指上的牛骨扳指,扳指上隐隐绽开一道裂纹,这是弓弦回弹留下的痕迹。 事实上这一箭也耗了他不少精神头。 啪嗒。 知县老头手中的茶碗掉落,瓷片四裂,滚水溅了一地。 不过,知县老头却好似感受不到疼似的,嘴巴张开,久久没有合拢。 “神乎其神,可称一句小养由基。” 片刻之后。 知县老头才喟然赞叹道。 李吉眼观口,口观心,背上弓箭,又变得缄默起来。 “好,好。” 知县老头连说了两个好字,立刻起身,着迷似地就往前走,一直走到箭靶处,伸手细细摩挲箭靶上那个窟窿。 老家伙一扭头,问询李吉:“张,赵二人都遇害了,两人都是英雄好汉,天可怜见,运势不歹。咳咳,如今衙门缺个都头,怎么样,李吉,你有没有兴趣?” “敢不为知县相公效死。” 李吉拱手抱拳道。 这一日,李吉白身入后衙,再出来时,清冷的丫鬟笑靥如花,而他也多了一件当官的袍子。 都头虽小,好歹却也是个武官官身。 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中,好些个天罡地煞不也是都头上位?强如武松,不也是都头起步? 第八章 嫉妒 知县也姓李。 只是与李吉不同宗,同姓不同宗,两人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盖因李吉善射,有一手不俗的造诣,李知县就说了许多贴心的话来。 “你既是新官上任,我送你两样东西,你一并带走。” 当时李老头捋须,思虑了片刻,命人去库房取了一张牛角大弓,一块玉石扳指交给李吉,也算是替李吉更新了一波装备。 “李吉,你既任此职位,就要好生珍惜。平日巡逻缉盗不可怠慢。那一伙少华山上的贼寇……唔,是凶恶了些,可我县城也有高墙挡着,料他们一时不敢来犯。” 声音顿了顿又道:“老夫已经发书给贺知州,后面必有强人来援,只是一点,这些时日,你得仔细了些,多加防护。另外你一手弓箭技艺高绝,拣些时日,也可教导一番军士,于你而言也是大有裨益。” 李知县一番话说得也可谓是有理有据,李吉当即依言应诺。 待出了县衙大院,日头已经落下大半。 李吉又去肉铺,酒肆逛荡了一大圈,买了两斤牛肉,三斗酒,略作庆贺。 不过,他心中一直关心这个事儿,回到客栈住所都没放下。 “你怎么不吃?大郎。” 李小娥轻轻推了推碟子,轻声问询。 小妇人把摆牛肉的碟盘推到李吉面前。 饭桌上另配两个小菜,加窝头与稀粥。 在如今有人卖儿卖女,杀婴潮屡禁不止的年岁,可谓是极其丰盛。 李吉夹了一筷子牛肉,心思有几分飘忽,忽地问道:“咱家目前还有多少钱财?” 李小娥闻言倒是细细与李吉算起账来:“这些时日住宿花了六贯钱,之前,你出门办事儿,拿走了那笔赏钱……眼下一共就剩六七贯钱了。” 李小娥柔柔弱弱说道,眼睛忽眨忽眨。 忽地,她又安慰起李吉:“大郎如今谋了个官身,那笔钱用上去倒也值得。” 李吉当初拿钱就走,并没有告诉李小娥自己要去做什么。 而如今突然又混成了都头。 在李小娥看来,自然是那一笔银子在使力。 实际上一个都头的职位,在黑市价格至少是两三千贯钱。 毕竟一个县衙最多设两个都头。 而一百贯的话。 混一个衙门的差役都难。 “六贯钱,三两银子?” 李吉琢磨片刻,“勉勉强强倒也够了。” “另外,算上仪呈说不定还能小赚一笔。” 他喃喃低语道。 “大郎,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李小娥把窝头掰开,又把一片薄牛肉夹在里面递给李吉问道。 “没啥。六贯钱,取四贯出来,办两场酒。” “嗯,一场酒,用两三贯钱,请衙门里的差人,小吏往后,他们就是我的同僚,手下。另一场酒,就用一贯钱,不,用半贯钱,请我以前那些猎户兄弟,大家一起凑个热闹。” 李吉淡淡说道。 “那,那收不收礼金?” 李小娥闻言,也是机敏的主儿,一瞬间就想到关键。 “嗯,第一场不收,第二场收。” 李吉想了想道。 “啊?” 李小娥闻言愣了一下,“大郎,那些衙门里的官差都有钱,你不收他们的?偏偏收那些穷猎户的?猎户能有多少钱,况且在以前,你们结队入山,也没见少照顾你。” “照顾?彼此彼此罢了。” “他们有照顾我,我就没照顾过他们?再说……” 李吉声音一顿:“现在不就是人吃人的世界,我不收礼,咱家岂不是越过越穷?我不吃他们,就得被这个世道给吃掉。” 声音又一顿,李吉又补充了一句。 “而且衙门里的人,都是第一次见面,以往也没个人情往来,如何好收钱?” “至于那帮猎户,往后找上我的事情必不会少,我今日收了他们的钱,他们也有个上门的理由,这是好事儿,人情往来,讲究利益,讲究关系,讲究编织罗网,我不收礼,不收礼怎么把他们粘在一起?” “华阴县虽小,可好歹也是个县城。我也有了个官身,往后能够以点带面……算了,说这些你也听不懂,按我说的办就是。” 李吉冷冷说道,心中却是也有一番盘算。 他也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效果,是对是错? 前世的李吉就不是一个聪明人,过得也是囫囵吞枣。 如今也不过是想着试一试再说。 “又不吃亏,往后我李吉必定也是如宋公明那般结交黑白两道的角儿。” 李吉心道。 另外。 少华山上那群匪徒,也不足为惧。 随着日复一日地修行,李吉的实力不断提高,九纹龙翻盘的机会也就越发渺茫。 多给李吉留出一天的时间。 李吉也就多进步一分。 况且。 知县老头也说过,已经向知州处发了求援信。 后面自然有强人来料理少华山。 李吉真正需要关心的点——反倒是住宿问题。 总不能一直住客栈? 得想一些来钱的路子,早点在华阴县城中安家。 县城里面怎么说也比猎人木屋要来得安全。 至于更长远的目标。 比如搞个庄子,弄上几房娇妻美眷,当个土财主? 这些李吉倒是半点也没想过。 宋朝境内贼寇四起,民不聊生。 对外又有西夏,金辽等等压力。 土财主并不好当。 祝家庄,曾头市,哪里有一个好结果? 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变强,再言其他,让自己的命运拥有顺势而变的资格。 …… 接下来几天。 衙门里的三班皂吏,押司,牢头,几个文案小吏,这些都与李吉混了个眼熟。 李吉还亲手表演了个单手投壶,隔上二十来步,把筷子投入一枚铜钱的方形孔中,引得满堂喝彩。 另外,在他住的那个地儿。 吝啬的客栈老板也变得上道起来。 不仅余下几天的房费没算。 还额外补了些钱财与李小娥。 总之一句话。 李吉成为都头之后,一切就变得顺风顺水起来,周围都是好人,和和气气,再不见谁恶语相向。 第一场酒席过后,没多久,李吉又开了第二场酒。 这次是在客栈办的,召集一些以前的猎户朋友。 其实拢共也没几户人家。 大多数猎户本身也是农户,单纯以打猎维持生计,是比较困难的。 大家痛痛快快热闹了一场。 那客栈老板还端着杯子过来给李吉敬酒,杯口压得极低,一脸谄媚。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有个猎户过来拉着李吉敬酒。 “还记得我吗?” 这人两颊无肉,颇为消瘦,眼珠子灰扑扑的。 端着酒杯的时候,眸子里才多出一分神采。 李吉念头动了动,一些过往记忆涌上心头,随即道:“你小子,不就是以前村子东口的二虎子吗?我当然记得,对了,那年咱俩一起去偷红薯,结果你跑的慢被主人家逮着狠揍了一顿,屁股肿了大半个月。你啊,我能忘?” “哈哈,那就好,都头,我敬您一杯。” 二虎子端起酒杯。 “叫我啥?” 李吉端起酒杯摇了摇,轻笑说道。 二虎子姓王算是李吉小时候的玩伴。 两人以前除了偷菜外,还约着一起入山狩猎。 那时候,王二虎就跟着李吉后面。 再后来李吉成家。 王二虎也被他爹花费钱财上下打点,给其谋求了一个铁匠学徒的活计。 两人的交流就日渐减少。 大半年都喝不上一场酒。 过往的记忆就好似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 当王二虎那张略有三分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时,那蒙蒙的灰尘才算是被掸开。 “都头,不……尊兄。” 王二虎脑袋转了好几下才道。 “来干杯。” 李吉与其碰了碰,心里却思忖,这厮莫非是来找自己讨些好处? 平日不烧香,临时抱佛脚? 自从王二虎成为了铁匠学徒,至少两三年没怎么来往。 “对了,尊兄,可知今日少了一人……” 王二虎忽地神神秘秘道。 “哦?” 李吉眉毛轻轻一挑,酒醒三分,心知正戏来了。 “尊兄可有发现——今日矮丘乙郎没来?” 王二虎偷偷打量李吉神色,连忙又补上一句。 李吉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那矮丘乙三就是李吉之前的酒友。 其家就在史家庄中,为史进门下庄客。 最早时期,李吉发现少华山贼头踪迹,去给史进报信就是考虑到这一层关系。 哪里知道。 那个时候李吉却是被史进当成踩点的贼人。 史进,少年心性,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 那时候李吉也就把史进记挂上了。 这才又有最近一系列的事件发生。 接下来。 王二虎絮絮叨叨一通,不外乎告些刁状。 说那乙三如何,如何。 譬如,乙三因为史进火烧史家庄一事儿且不巧也烧到了其家矮丘,便在背地里对着李吉一通大骂,诅咒李吉不得好死云云。 说来也怪。 那乙三对史进却没什么怨念,反倒是恨起了李吉这个酒友。 “这般说来,乙郎是对我怀恨在心。” 李吉眯着眼问道。 “是啊,怀恨在心。” 啪。 王二虎拍了一下桌子,又道:“我昨日,还看见那个乙三投入少华山了呢,他又不会打猎,也没见带猎弓等物,李吉哥哥,您说他这是去干什么?” “说的好。” 李吉眼珠子转了转,眼神闪烁几次,若有所思地说:“承谢你仗言了。你是我兄弟,我不能亏了你,不过,哥哥手里最近也没什么闲钱,就拿两贯与你,你耍些乐子,待我手头宽裕些必不负你。另外,劳你告诉我这一帮子兄弟,全部通知到位,我李吉请大家喝酒,连喝三日,地点就定在我的那间狩猎木屋。” 狩猎木屋好啊。 狩猎木屋离少华山也近。 骑马的话,半个来钟头就能赶赴。 第九章 盘算 鱼饵已经下了,接下来就看史进会不会上钩。 …… 砰。 少华山山寨,茶杯被一把捏碎,滚烫的热水浇了一手。 山寨的新晋当家九纹龙史进却好似感受不到疼痛似的,直恨得咬牙问道:“你说那个摽兔李吉如今成了县衙中新的都头,还要在家中摆三天的流水席?他凭什么?” 离火烧史家庄的夜晚,已经过了足足大半个月。 但是每当想起那冲天而起的火龙,史进深夜都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眠。 可事已至此,悔恨又有何用? 那一日,九纹龙史进,神机军师朱武,跳涧虎陈达,白花蛇杨春一起杀出重围后,史进就暂且入山当了个寨主贼头。 本来,史进是不肯把先祖之名来侮,做个甚鸟贼头?好好一个清白人家。 可却又有几方面考虑。 一是神机军师朱武,跳涧虎陈达都极力推荐让他做首领,也算是对史家庄一役,略作补偿,实打实有一番兄弟情谊。 当然史进并没彻底答应,而是取了个折中的办法。 第二则是那天夜里,三人破五百,神机军师朱武左手到底受了些伤,如今需要人镇一镇场子。 有新的好汉入伙也方便提升山寨的士气。 而第三则是史进考虑到李吉未死,心中尤为不甘。 他心底揣摩着,做掉李吉之后,方才远走他乡去延安府投奔他师父王进,以求混个半世的快活。 出于这些顾虑,史进也就暂且坐了山寨中的一把交椅,排名在神机军师朱武之下。 但是…… 万万没想到,这才几天,李吉那贼厮竟然高升了? 史进心中一口怨气彻底点燃。 “大郎,就是啊,那李吉一个小小的猎户,凭什么做都头?我估摸着还是那日之事的缘故,那厮也忒不知天高地厚,终日摆酒,得志便猖狂,你可得好好治一治他。” 站在客厅中的则是矮丘的乙郎,又叫乙三,曾是李吉的酒友。 这人有几分驼背,一方面因为激动,另一方面又因为畏惧,浑身不受控地打颤,口齿囫囵不清地说道。 神机军师朱武,白花蛇杨春也坐在客厅中。 那杨春肩膀上挂着一条白鳞蛇,满脸的煞气:“那咱们就去宰了他,以壮我山寨的气势。”说话的时候,白鳞蛇跟着他一起嘶叫,好似能够通灵,感受到主人心底的愤怒。 杨春说出的话,可谓是一个颇为符合史进心意的提议。 谁知神机军师却是左手轻摇羽扇,沉吟不语,眸光闪烁似在思忖什么。 史进倒是动了心思,转头望向朱武。 “你是从何处听得的消息?” 朱武思忖片刻后向乙三问道。 “自然是那些猎户朋友,你不知道,那李吉到底有多得意……” 巴拉巴拉一通。 无外乎是流水席上吃得有多好,李吉又有多受吹捧云云。 “行了。” 朱武出言打断矮丘乙郎。 “我如果没记错的话,听我兄弟说起,你这厮过往与李吉交好,怎么如今反要叛他?莫不是专门上山来赚我等?” 朱武面色一戾,转头又对左右说道:“来人,与我把这厮拿下,刨出他心肝,看他是否在说谎?” “冤枉啊,大王,冤枉啊。” 扑通一声,矮丘乙郎当即吓得瘫软在地上,胯下钻出一地黄水。 “哥哥莫要说了,这厮还能如何?不外乎出于嫉妒罢了,似李吉那等鼠辈,又能结交到什么品性朋友?更遑论如你我这般生死相随。” 史进忽地出言。 对于矮丘乙郎这等市井之辈,他倒是能够一眼看穿。 “哥哥,二哥说得对啊。这等獐头鼠目之辈,哪里会有胆子敢来赚我们山寨?” 杨春也帮着搭腔说道。 论资排辈杨春本是老三,如今则是混成了老四。 朱武听了两兄弟所言,左手放下羽扇,轻捋胡须,而包扎过的右手,扬了扬道:“我知道兄弟报仇心切,可如今却不是时候。老三陈达,本相已经点燃过一次。我的风雷咒杀阵也用过一次,至少得再休息半个来月,咱们才好出山。万一是对方故布疑阵……” “哥哥,腻不爽利了些,那李吉一个猎户,又不是你这样的读书人,哪里来得那般花花肠子?”声音略作停顿,史进又道:“你身上有伤,陈达兄弟也要将息一二,不去便是,这有甚么打紧。嗯,杀他一个腌臜泼才,如何用得上大家的本相?我自去矣。便是我独身一人也足够杀他千百次。” 史进说话时,脸色阴沉。 被害的家破人亡,他实在是太想宰掉李吉。 况且史进自诩武艺高强,如何会把一个猎户放入眼中。 “这……” 朱武沉吟起来,心底思忖如何反驳。 “哥哥,你之前说本相如何,如何。我如今念头不畅快,却也隐隐感觉到离点燃本相只差一线之隔,若是任我宰了那个李吉说不定立地就能突破。你就让我去吧,去吧。” 史进再三说道。 “那我抽调两百人与你下山……” 朱武拗不过史进,想着对方与那李吉也算是血海深仇,庄园被毁,一腔怨念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心底也只有依了史进。 而两百人于山寨而言,也是大半的兵力。 “嗨,杀他一个猎户何须那般人马,我自去矣。况且人多了,准备起来更是麻烦?反倒是容易打草惊蛇。这厮不是说了吗?李吉只摆三天酒席,我不去趁着这个时机结果了他,让其逃回县城,后面哪里还有这般好的机会?” 总而言之,史大郎分析起来也是一番头头是道。 他一个人轻车简行,说起来确实是方便行事。 倘若李吉真如他所言,只是一个区区猎户,那史进的主意还真就没啥问题。 一个普普通通猎户,一刀子捅杀就是了。 可问题在于——已是成为都头的李吉又哪里普通? 只是眼下,山寨所有人都下意识忽略这一点。 如何肯承认一个猎户比自己等人强? 又有谁会相信,区区几天时间,一个人的本事就会成倍量地增长? …… 银白的月盘皎洁,月光好似白纱笼罩大地,像极了史家庄燃烧的那个夜晚。 李吉的猎人木屋却是出奇地热闹。 灯火通明,言笑晏晏。 一众猎户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预判失误?那贼厮不来了?” 李吉端着酒杯呢喃自语。 他杯子里清亮亮一片,能倒映月轮,实际上是水非酒。 今日已经是酒宴的最后一天。 李吉故意放出消息自然也是打史进的主意,不过这事儿,他也只是赌一把,有枣没枣打一杆子。 正是如此,也就没请知县埋伏兵于此。 主要是若是安排四五百人的伏兵,那也没地方放。 而且万一史进不来,兴师动众,又没个结果,未免落了在县太爷眼中的印象。 另外要提一点。 倘若史进趁夜派兵杀到又该怎么办? 呵呵。 屋子里是什么人? 这是一群猎人,长年与野兽斗争的猎人。 让他们杀翻史进肯定没办法。 可给李吉争取逃跑时间,那一定没问题。 李吉唯一赌的是史进孤身前来。 道理其实也很简单。 少华山寨若是白天动兵,四五百人动静如何瞒得过山里的猎户? 鸟兔惊,走兽奔,而猎户必定知道。 屋子里一大群猎户难道都是瞎子不成,瞧不出动静? 若是晚上? 呵呵。 谁他妈会大晚上四五百人行军? 这是草寇,不是正规军。 再说古人有夜盲症的也不在少数。 所以说史进要想杀李吉必定是孤身前来,最多带上十几人作为特种作战小队。 十几个人? 李吉是半点也不怕。 他赌的就是史进少年心性,沉不住气。 第十章 孤狼 草叶飞舞飘荡。 苍白的月光打在漆黑的山岩上,啪叽一脚,硕大的脚印踩上石块,发出咔哒的声音。 “咦?” 九纹龙史进脚步一顿,“那是什么?”依稀间看到草丛堆中泛着金属的冷光。 略微思忖一二,史进拿手里两头铁箍的青龙棍,往草丛里面戳了戳。 咔次。 又一声刮耳的聒噪,赫然露出个好大的捕兽夹来。 原来离李吉的猎人木屋不远处竟布置了满地陷阱。 也是史进运道好,再加上眼水犀利,纵是夜晚也把地面看得清清楚楚。 这才有了眼下避开一劫。 呼。 “这鸟厮暗害于我,果不是个东西。” 史进口中嘀咕道,拿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不过,越是如此,史进越发没有降下心头的杀心,心底杀意变得越来越炽盛。 望向远处灯火通亮之处。 史进咬了咬牙,心道:“你家大爷先潜藏起来,且看你能猖狂到几时。” 他本就身手敏捷,找了一棵大树直接挂其梢上。 …… “李都头,咱们这伙人中,你是箭术第一,无人能及,可要说起来,猎户的看家本领,寻踪匿迹,布置陷阱,嘿嘿,你可是不如我刘老实……” 一猎户喝得醉醺醺拉着李吉瞎扯。 “譬如那布置陷阱的技术,就你做的那些夹子,简直是夜里挂灯笼,明晃晃的。骗骗熊瞎子等笨拙的大兽倒是可以,可是其他什么猎豹豺狼,警觉地很,怕是一个也骗不到的,其中机要不过……” 李吉如今算是脱离了猎户这个赛道。 刘老实为了显摆一二,倒也佯醉卖好,讲出几句机要来,既逞了能耐,又留了人情。 李吉倒也乐意见此一幕,这些日子酒水也不算白请。 酒桌上闲谈无聊。 一个猎户能有多少事情值得说道,大家反倒是谈起自身业艺。 总之各有所长,家家户户都有一二拿手本事。 不出众? 如何在朝廷重重的剥削下糊口? 宋杂税之高,可谓是远迈诸朝,具体就不多赘言。 李吉与自己过往手段一一映照,心头逐渐有所领悟。 而刘老实也是越说越起劲,逐渐的,一行透明的面板从李吉眼前晃过。 【技艺:寻踪术,衍生词缀无】 【进度:初学乍练25/100】 …… 【技艺:陷阱术(衍生词缀)】 【进度:初窥门径50/500】 【词缀:画蛇添足,你如今布置的陷阱就好比画蛇添足,只要细细一瞧,总会被猎物发现踪迹。】 …… “呃?” 李吉仔细看了一番面板上的数据,尽管衍生出的词缀很糟糕,但是他心头却是有欢喜的,因为这意味着两件事情。 其一,可以通过不断学习,生出各方面的业艺。 其二,无论是寻踪术,抑或是陷阱术,也都不算差,既然能够出现面板,那就说明随着日积月累地修行还能不断提高。 这是好事儿。 “刘兄弟说得很有意思,对了,你这番技艺非比寻常,敢问是何处习来?” 借着酒劲,李吉出言打探道。 其他人也有交流,可没谁搞出新的技能。 偏偏刘老实不一样,李吉肯定是要多问一嘴的。 桌上趴了好些猎户,貌似喝得七晕八素,却也竖起耳朵来听,一个个脸红脖子粗,心里却是明镜似的。 “唉,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曾经有一位义兄叫做方顺。” 咳咳,声音一顿又道:“那时候,我还在威胜州没来这一块,平日里,兄弟几个穿林巡山,一同高乐。只可惜后来水患起来把大家都给冲散,我刘老实才跑来少华县扎根安生,再不见我那位义气兄长。这一身寻踪匿迹的本事,都是他传与我的。” “哦,方顺?” 李吉闻言眉头轻轻一挑。 天罡地煞里没有姓方的吧? 江南倒是有个方腊。 问题在于威胜州是华州北面。 而方腊是在东南方向,可谓是离得天远地远。 如此看来,方顺估计与方腊没什么关系。 嗯,龙蛇草莽隐于山林,厉害人物倒是不少。 可既然如此,为什么十来年后,会经历靖康耻那般惨事? 各种念头从李吉心中一掠而过。 “来,喝酒。” 他又给刘老实倒了一碗酒水。 一通酒宴一直吃到月过中天。 而性子暴躁的史进却是罕见地沉默着,冷风中一张脸越来越红,这是怒意上涌,直冲天灵盖的征兆。 一直到李吉把众猎户送走,史进都没见出手。 “叵耐李吉畜生,今日就是你最后一日酒肉席且好生珍惜。” 史进暗暗发狠,一直到李吉回屋睡下,熄了灯,又过了个把时辰,估摸着已经熟睡,史进才不徐不疾从树上下来。 杀心炽盛。 呱呱。 午夜时刻。 乌鸦叫丧。 砰。 青龙棍猛地挥击,史进力大势沉,一棍子劈开木门。 “李吉,我来杀你!” 九纹龙史进赤红双瞳高喝一声道。 此刻种种情绪交织一起。 怒火攀升至顶峰,两个耳朵险些冒出蒸汽来。 史进甚至已经想到一棍子敲碎李吉头颅,脑浆迸发的画面。 抑或是李吉跪倒在自己脚下,苦苦哀求,鼻涕眼泪直流的场景。 木屋中早熄了灯火。 月光透过窗户照落在杯盘狼藉的桌上。 史进直奔里屋,瞧见床上一道不甚清晰的黑影轮廓。 史进只当是李吉早已喝醉,哪里会心生疑虑,举棒就打。 青龙棍狠狠劈下! 砰。 棍子击中床上黑影轮廓。 嗖! 却是传来一声扣动弓弩的劲响。 史进心中一震,眼角瞥见一抹寒光,可再反应已是来不及。 他强行拧腰,那一机括箭矢正中肩膀。 一时间,史进握棍的手顿时不稳。 箭矢带钩,涂抹过金汁,直接扎入肉中。 “好贼子。” 史进怒骂道。 “哈哈哈!” 此刻院子外,却是传来一道冷幽幽地猖獗笑声。 “史进,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招来,今日吾必叫你葬身于此。” 李吉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李吉,我要敲碎你的骨头。” 史进怒骂道,吼声宛若阵阵龙吟。 本来想扮演一把boss的李吉,闻言一个激灵。 “不行,我不能得意太早,按照赵都头的说法,这家伙是介于二流高手与三流之间。处于由外练,转为内练的地步。一箭,两箭,可能定不了胜负。” 李吉心中思忖。 “你若是好汉,有种的话,就让我看看是怎么敲碎我骨头的。” 李吉叫嚣道。 史进强忍着痛楚,奔入院中,却是只看到一抹阴影遁入了丛林。 “来啊,来杀我啊。” 李吉的声音,又从林子里传来。 “咿呀呀呀呀。” 史进咬住牙齿大怒,本就赤目通红的他,更是被气得不轻。 暴跳的三尸神,让其做出无脑的举动来。 史进单手提棍一头撞入林中。 夜晚万里无云。 明月散落光辉,如纱笼罩。 惨白的月光,洒入林子,又被树木枝丫给划得斑驳破碎。 一百步外,一处土坡上,一袭黑衫几乎融进夜色。 李吉静默矗立地站着,张弓搭箭,牛角弓对准了奔跑而来的史进。 弓弦如满月。 月光镀在李吉身上,好似一尊冰冷的死神。 “史进受死!” 李吉开口暴喝一声道,双眼中的冷冽,透出黑暗。 冷光打得史进的后脊骨一阵发麻。 嗖嗖嗖。 连珠三射。 三枚箭矢列作一线,李吉的眼中好似射出两团幽冷的光来。 他持弓的身影,被环境一衬,带着一股难以言说地威慑力。 森冷!威严! 史进从没想过,这样的气质,会出现在一个猎户身上。 箭矢急掠。 咻! 划破空气,史进单手青龙棍猛地一扫。 锐响中青龙棍铁箍上溅起点点星火。 第一枚箭矢被扫飞出去,史进再猛一仰头,身形几乎如铁板桥般对折。 咔。 他再弹起身时,牙齿狠狠咬住一杆包铁杆的长箭,箭尖被死死咬住,箭尾犹在颤抖。 李吉并没有后撤,而是又抽出两箭,继续射击。 而在史进的胸口,明晃晃扎入了一枚箭矢。 连珠三箭。 一扫一咬避开两箭,可终究被第三箭射中。 箭矢入肉颇深,鲜血绽开。 史进尽管头脑被痛苦一阵阵如海潮般侵袭,可此刻反倒是冷静下来。 他死死盯着李吉手中的牛角大弓,眼神活似一头孤狼。 呸。 一口把箭矢吐出。 “五十步,你没机会了。” 史进呢喃低语,前冲的速度却不见减慢。 嗖嗖。 箭矢连弹。 两箭列作一线。 噗呲。 第一箭插入肉中,沉闷的声响好似扎破一个厚重布袋。 第二箭则是破开第一枚箭矢,扎穿史进的膝盖骨。 扑通。 史进直接跪倒在李吉面前。 两人距离一个土坡,不足十步。 “哼哼。” 李吉冷哼一声。 “一步一天堑,十步,十步,你怎么杀我?” 李吉居高临下说道。 一个高高在上,一个摔落入血泊之中。 “啊啊啊啊!” 史进的凄惶怨恨的惨叫声惊走丛林里的鸟兽。 吼! 呼啸引起了深夜幽狼恐鸣。 李吉再度张弓,尽管手臂已经酸麻,但是今夜却是已经取得胜局。 他本想一箭扎穿史进的头颅,可是临到头来。 “活着的匪徒,岂不是比死了的有用。” 心里闪过这般念头,李吉箭矢便朝左右偏移了几分。 飕飕。 又是两射,箭矢分别扎穿史进的四肢。 “你何不杀我?” 史进沙哑大怒道。 他也是个狠角色,最先受伤的右手,强忍着剜骨剧痛,折断一根毛刺呼啦的箭杆,就往自己的眼眶扎去。 只求速死。 然而。 李吉却是动作比他还快,举弓闪电般地一抽。 啪! 本就濒死边缘的史进,彻底昏了过去。 李吉等了片刻,才上去一探鼻息。 气息微弱,几乎让人难以察觉。 直到此刻。 李吉脸上才绽放出一个胜利的笑容来。 “你看,我说你杀不掉我吧?” 说罢,他把几欲丧命的史进塞入早就准备好,本是拿来乘放头颅的箩筐中。 李吉背着猎物,不徐不疾地赶回家,只待明日送入衙门。 第十一章 玄女 “由于计划失败所以陷入了疯狂吗?呵呵,别着急,现在才刚刚开始呢,竟然敢在地球上做出这种事情,我们绝对不会放过你的。”杰西卡冷冷一笑。 尽管这些年来跟在他身边,知道他并非如当初自己想得那般完美,当初自己为他的一掷千金所倾倒,可如今自己却痛恨他花钱的大手大脚,不仅如此,他还趋炎附势、没什么骨气。 秦烈咧开嘴一笑,露出一口细米般的白牙。手中的九麟剑信手斜挥,就将这秦珂的头颈,‘咔嚓’一声,一剑砍断。 众人皆知,定安王府奕世子是出了名的容貌出色,长到十来岁的时候,就已经有无数媒人在盯着他了。 “帮主,我带肉回来了。”这时一个身着干净衣服,面容清秀的消弱中年人举着一大坨肉走了进来。 把这件事商定之后,冉修辰也便起身告辞了,“这件事还要劳烦世子了。”只见他拱手对谢安澜道。 本来以为拘灵遣将的能力很弱,但是现在听古一这么说,布洛突然发现,拘灵遣将在漫威的世界里,貌似是一个了不起的强大能力。 她看了眼时间抱怨,翻了个身继续睡,迷迷糊糊又听到似乎决出了胜负,哈莉哀鸣,另一个嬉笑着从背后压了上来。 想起当初的事情,刘浪就有些无语,嘤嘤怪那家伙竟然不想留下其他的联系方式,自己想要联系她的话,只能通过那什么修者网盘的信息功能了。 “不知道,我感觉里里外外质量比以前还差了。”威廉姆亚当斯说。 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人是什么来头,但能让大队长这样,他们也不敢怠慢,不过这饭吃得就比较诡异。 就算玄修自爆元丹、元胎一般,都能在极瞬之间爆发十数倍、甚至数十倍的战力,但代价则是神魂俱灭,是何其的惊人? 虽然青鸾的主人是风铃儿。但在收服青鸾的时候,武峰展现出威慑青鸾的实力,再有风铃儿协调交流好。不担心青鸾不服驾驭。 “我看你能耍出什么鬼花样来!”陈大所长冷哼一声,走了过来,虎视眈眈地盯了半天,才慢慢伸出自己的左手。 而两人不管怎么分析,都觉得这个可能性实在太高了,如果只是按照她们看到的准备,这第二次征伐说不准依旧会以惨败而终,连续两次的失败,足以让联盟在围剿方面丧失主动权,舰队也不是可以随便消耗的。 粉丝们的热情被唐心的诚挚表白给点燃起来,他们从唐心的话中感受到了生命的可贵以及唐心能够活着的不易。 虽然是夜晚还是可以看到一道道的红外线光芒扫过地面,幸好他们熄火,不然相当危险,哪怕是保持最低的能量都不成,这么复杂的防御,那就更不能放过。 七位圣使协商的内容,主要是后面几年航海过程中,面临风暴时的应对策略。 而且王朴也缺乏商业头脑,怎么办?最好的办法就是娶个有商业头脑又懂得经营的如夫人,把这份庞大的产业交给这位如夫人去打理,当然,这得有个前提条件,这位如夫人得和王朴有感情,绝不能吃里爬外。 “没关系的。如果他不理解的话,我会向宣董搬救兵。”白素主动安慰唐重。 揭飞翔找来了一些干枯的树枝树叶,铺在杉木下的平地上,然后就在枯树枝叶上躺下来。 她们可不认识司煜,更不知道司煜是什么身份,各种录像、拍照,全都拍到了司煜。 以前我是对他有偏见,好好的姑娘被他给祸害了,早恋、逃课、还害的你哭,知道你们分手我都差点放鞭炮了。 这样的情况就是这个言希就是当初的艳喜,他怎么也会到这里来了?难不成自己的这次穿越,还引起了其他人的变化吗? 他不去理会客厅灯,直接转身上楼。走到房间门口,他轻轻开门,此刻他本以为梁安月或许没睡,谁知道在床上被子下面那一抹身影深深吸引着他的视线,久久无法移开。 “去打盆水来,让月姑娘清洗下。”听到舒清瓷如是说,她才意识道自己的脸有多脏。 “嗨,这是上次镇上整理村志,找人瞎忙活的。”曹会计是村委的老人,比较熟悉。 中国的军队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养精蓄锐,并急速从后方征集军粮、物资,增加给养。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吴家的药材铺里来了一个自称是国民军军需官的人,说是来向吴家二老爷购买药材。 连打算在晚会上卿卿我我的恋人都忘记了手牵手,忘记了偷偷地给对方一个深情的吻。 “不是坏人?那你为什么一直偷偷摸摸的跟在我后面?”简思看向他的手,一直放在口袋里,那里还是鼓鼓囊囊的,说不定揣着什么凶器。 其实也不是埃森兰特少见多怪,一般五品妖灵真的是很少出现,他们大多把自己藏起来,低调的生活。 九峰派,主峰,灵清宫内,所有人,九峰派的所有人都出现在了灵清宫。 他蹲下来,手一抹,面前出现了一道星盘,星辰成了他的棋子,而随着他的一个念头,无数星辰排布出了一个保持动态的网图。 说实话,那把钥匙的秘密,她也没指望自己一问,蒋教授就把全部的秘密和知道的事情都告诉她,这件事情,不能操之过急。 “你休息一会儿,我吩咐福伯先去把其他的人都给调查出来,安置安置好,至于酒吧的那些人……我就亲自去处理好了。”皇甫夜面色很是凝重。 第十二章 吃屁吧,你! 醉意微熏的李吉揉了揉眼,一阵夜风过去,却是让他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尽管已经极力克制,可推杯换盏,又是好一通胡吃海喝。 同僚庆祝李吉为华阴县除掉一大祸害。 这种局面,李吉不能不去。 可既然去了,少不了被灌酒。 修行箭术,体质已经得到一定程度提升的李吉却也抵挡不住四五人轮番劝酒。 好在他心中是有个定性,喝到一定程度,无论别人再怎样劝,他都不再饮。 每日射光十壶箭,是李吉给自己定下必做之事。 哪怕不睡觉也必须把这件事完成。 说起来比上辈子读书,还有定性。 二三十天下来,李吉箭术修行进度又涨了一截。 如今是进度130/1000,预计三四个月之后,就能跨过登堂入室这道门槛。 降临此方天地。 除了喝酒,练箭,与同僚吹牛打屁之外,李吉仔细琢磨几日,也有一些计划。 他通过学习技艺有一定概率生出面板技能。 而技能方面,肯定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不过也面临一些问题。 就是时间与精力。 一个人的时间与精力肯定是有限的。 一天不管怎么算就是十二个时辰。 把睡觉的时间与练箭的时间给抛开,留给李吉的时光并不算多。 另外平日多少也有处理一些城防治安等事件。 所以反复考虑之后,李吉给自己定下几个目标。 第一箭术修行无论如何不能落下,这是安身立命之本。 第二想办法搞一门武艺。 当然,这同样很难。 武学向来是家传之秘,关系没好到一定的程度,其他人如何会外传武艺? 况且小小一个华阴县,去哪儿找高人? 九纹龙史进过去也算是地主豪强,花费重金学习武艺,甚至气死了老母,结果东京教头,王进的手中走不过一合。 由此可见,真正的武学技艺很难搞到。 当然,若是能够加入东京的禁军,那些枪棒教头手中武艺却是不弱,可李吉哪里能有那样的机会? 正因如此,学武这事儿成了李吉心头难之一。 另外,还有两个事儿。 一是李吉想要谋划一份产业防身,他依稀记得水泊梁山有个叫做插翅虎的头领。 此人在还是都头的时候经营着一家赌档。 而自己的话,若是能经营一份产业,也能心安不少。 光是靠衙门里那点死工资如何计事? 平日吃穿用度,同僚喝酒都能消耗七七八八。 用工资度日,必定是过节俭日子。 李吉尚有一些计划,搞一份实业,是势在必行之事。 最后一个事儿就是筹谋统兵。 李吉最渴望的就是把统兵这种能力转为可以通过修行不断提升的技能。 问题在于,几件让他为难的事情里面,这是最困难的。 论兵法,除了站军姿,走正步,李吉是一点不会别的。 大概率是比不过熟读兵书的宋时将领。 偏偏统兵却又是李吉最想掌握的一项技能。 少华县招募土兵,也能招募四五百人,可堪一用的弓手,十不存一。 再说练兵是需要银子的。 县老爷属貔貅,十两八两的银子拿出来支持一下倒也没什么。 再多? 呵呵,知县能把李吉这个都头给撸下来。 想要做的事情,可谓是一件比一件多,时间却是无比的少。 李吉总有一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 “大郎,吃酒需适量,不可多饮,况且你才上任都头,终日吃酒,知县相公那里也很难落下个好来。” 李吉甫一回院,就见李小娥捧着一件袍子小跑过来。 李小娥手心虽然略有三分粗糙,可袍子罩在身上的温暖却也让李吉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每天忙完回家,家中有个人候着,还是蛮温情的。 “你在外面等多久了?” 李吉拉住李小娥的手问道。 “我听到脚步声才出来,你快去洗一把热水脸。醒一醒酒气,对了,今晚你还练习射箭吗?” 李小娥忽地说道。 她挣脱开李吉的手,想了想又去把准备好的铜盆,热水,毛巾一起端了过来。 李吉把热毛巾拧干,敷在脸上,就着躺椅一坐。 满院清冷的星辉,可谓别有一番闲适。 夜晚射箭,月光洒落在大地上时,手持长弓,凝视目标,能够感受到一种与白天截然不同的宁静与集中。 不仅仅是箭术的锻炼,更是心灵层面的一种修行。 事实上,李吉很早就开始练习夜射。 只要月光不至于完全看不清目标,他就会练上几壶箭。 不久前,与史进放对,能够一弦三枚连珠箭,正是他下苦功夫的证明。 不过今夜满天星斗披露,李吉却是想着闲适一阵。 “今夜就不修行了。” 李吉随口说道。 闻听此言,李小娥愣了愣,眼里很快露出欢喜的神情,又有几分羞赧道:“那今晚早些歇息如何?” “啊,这。” 李吉一把将热毛巾给拿下来,“正所谓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还得好好打磨武艺才是。” “可你……” 李小娥有几分不忿。 “我这可是为了咱们这个家。” 李吉忙道。 “那,明日呢,明日你有时间吗?我没记错的话,明日是你休沐。” 李小娥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道。 “怎么?” 李吉斜躺在椅子上,眯着眼,掏着耳朵。 “明天我想去金天圣帝庙中上香,你陪我一起去?” 李小娥恳请道。 “上香?” 李吉略一思忖倒是明白过来。 金天圣帝就是西岳帝君,李小娥想入庙烧香。 原因倒是简单,两人成婚时日不算短,一年有余,可李小娥肚子一直没有动静。 这把传宗接代视为首要大事的李小娥急得不行。 李吉尚且只是猎户的时候,李小娥就说过几次这件事情。 不过,那时候,李吉只顾得每日酒饱,哪里管这些。 李吉的老子,死前也没看到孙儿,多少有几分含恨而终的意味。 是以,童养媳身份的李小娥一直把这事儿记挂在心上,算是心中一根刺。 李吉念头转了几转,直接拒绝道:“不行,现在少华山匪患未平,我才擒了他们的当家,你往山上走,去烧劳什子香,岂不是往他们枪口上撞?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到时候咱俩难道做一对同命鸳鸯?” 李吉张口就把生生死死挂在嘴上,令李小娥有几分气恼。 “不过啊,娘子,你也别多想。孩儿缘,孩儿缘,该有自会有的,我平日又不是不耕地。你心头再如何迫切,那也得等我把少华山草寇除掉再说。” 李吉淡淡的声音传了过来。 “哼,你就是不上心,嫌我黑丑。” 李小娥啪嗒一声,一踢凳子道。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哪里丑了?你丑我能与你睡一个窝?快去与老爷我下一碗面条来吃吃,我饿了。” 李吉受不得女人嘤嘤哭泣,念头一转,他连忙给李小娥指派任务。 “吃,吃,吃屁吧你!” 李小娥进厨房一摔锅碟。 第十三章 英雄救美? 天高云淡,日头坠入山河。 黄昏时的雾气滚过林海,天地间一片朦朦胧胧。 草丛边。 一头米黄色狍子,正蹑手蹑脚地朝着一团拱起的糙粮饼行去,刚要蹦起。 “救命!” 蓦地一声刺耳的叫声,打破了森林的静谧。 “糟。” 李吉心道不妙,还以为这一回是白忙活。 不过。 傻狍子却是不顾方向猛地跳起,一蹦六七米,直接一头扎入陷阱中,“嗖”地一声响,李吉布置的陷阱轻松把其给束缚住了。 可哪怕让网罗给兜住,狍子依旧衔住了糙粮饼,好似不吃上这一口,纵死也不痛快。 “真是个憨货。” 李吉轻笑了一声,目光却是掠向雾气深处。 与此同时也收到新的面板提示, 【技艺:藏匿术(衍生词缀)】 【进度:初窥门径1/500】 【词缀:蹑影,你的行动变得隐蔽起来,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你的存在。】 …… 【技艺:陷阱术】 【进度:初窥门径90/500】 …… 藏匿术是最近生出的一个技能。 与寻踪术,陷阱术,箭术,被李吉认定为猎户四大生存技。 藏匿,陷阱,他本身就有一定基础。 箭术更是一骑绝尘,如今是登堂入室的境界。 李吉估摸着四五个月必定能够突破。 但是其他方面。 寻踪术,藏匿术的增长极为缓慢。 哪怕藏匿术今日有了突破,几乎辛苦大半天,进度增长不到两点。 李吉每隔一天会拿小半天狩猎,往林子一钻,修行猎户看家本领,但是收获方面都不怎么满意。 反倒是陷阱术,有一定涨幅,差不多一个来月,涨了四五十来点。 具体的话,李吉每布置一个陷阱,能涨一点。 陷阱有了收获,差不多能够涨够两点,甚至是三点。 制作时间的话。 一个钟头,能制作一两个有效陷阱。 如果不够上心,制作出的陷阱则不会有任何技能进度的增长。 关于自己每天的进步,做了多少修行相关的事情,李吉晚上都会简单做个记录。 用黑炭在石壁上比划,阿拉伯数字记录,保证除他之外,没人能看明白。 面板上信息一晃而过。 李吉耳朵动了动,目光却是眺望向迷雾深处。 他略有几分犹豫,管闲事儿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不过,这里既是华山脚下,莫非是神机军师朱武那些人下山? 总之,李吉是有几分好奇的。 他紧了紧腰间的狩猎尖刀,又理了理背上猎弓,小心翼翼摸了过去。 …… 天色本来就黯。 迷雾逐渐散了几分,视线清晰许多。 几个朦朦胧胧的身影,出现在李吉视线尽头。 女人尖锐的哭喊声,恼得他耳烦。 “一二三四……” 李吉默默清点了一下人数,一共是六个草寇 一股子黑血溅在绿草地上,咚咚,马匹重重倒地的声音。 “呆瓜,你怎么把马给杀了?” 这是贼头的怒斥。 “这匹马要撅蹄子踹人啊,大哥。再说就算搞到山上,也是让朱武头领得了去。” 操刀的草寇忍不住说道。 咕噜咕噜。 马尸黑血淹没青绿的草地。 “大哥,这女人弄了吧,咱们好久都没开荤。” 又一个草寇神情猥亵地提议道。 “倒也不是不行,不过切记,这事儿要保密,咱们哥几个受用了就是。” 贼头目露凶光,眼神却是女人姣好的身段不住打量。 他提着刀子一步步逼近,“小娘子,你若是识得趣味,就好生伺候爷几个,说不得放你一条生路。你若是不识趣……” 贼头正在威逼少女。 那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穿着比她身材略大一号的衣裳。 少女摔倒在坑坑洼洼的草地上,一副楚楚可怜模样。 她的脸上布满泪水显然是害怕极了。 “不,不要,你不要过来。” 少女大叫着,声音颇有几分尖锐。 “呵呵。” 贼头嘴角浮现一丝冷笑,把刀子一丢,啪!先是一耳光抽打上去,直把少女给打蒙,让其神志不清,然后才一扑而上,撕扯女孩的衣裳。 “大哥,没刮到银子,车厢里什么也没有。” 一名草寇拿兵器在倒下马车中翻翻捡捡,却发现空无一物。 这就很奇怪了,明明是一辆通驿的马车。 正常来讲。 这种车马能装不少人。 穷游的书生,采参的老客,过往的商贩等等。 可一辆大车里,却是只坐了一个小姑娘,更诡异的点在于——没看到车夫。 一架空空的马车? 载着一个妙龄少女往少华山边缘跑? 探寻钱财的草寇感觉诧异,正打算向小贼头说明情况。 正值此时。 “嗖!” 弓弦惊响。 探寻钱财的草寇尚且没来得及回头。 噗! 头颅正中一箭,铁箭头穿太阳穴而过,死时一句多的话都无。 滚烫的鲜血飙溅。 打在另一个贼人的脸上,那个贼人下意识伸手擦了擦脸,尚处于惊愕之中。 少华山约摸着四五百号贼寇。 神机军师朱武给他们编排成小队,中队,大队。 这一支人马就是其中一个小队的团体。 自从九纹龙史进被一介猎户擒拿,朱武一伙人劫掠行动也日渐减少。 可要养活四五百号人,可不容易,人吃马嚼的,每天耗费钱粮不少。 可偏偏朱武又有命令,严禁私自下山,一帮憋着的草寇并不如何听令,小团体私自下来劫掠客商,香客,干什么都有,甚至有回家种地的。 扑通。 尸身重重摔倒,浓郁的血腥气刺鼻,一下子,几个草寇就慌乱了起来。 “谁!” “是谁在暗处。” 几个草寇慌乱叫道。 咻咻。 依旧是箭矢穿空的惊响。 贼首怒目圆睁:“他在那儿!” 隐隐,贼首看到一块岩石上站着一道挺立的影子,不过尚且没来得及冲过去,又有两个兄弟被箭矢结果了性命。 “快走,找掩体。” 贼首大叫。 染血的鞋子踩踏在纷乱的草地上,血污流了一地。 李吉伸手从箭囊中取箭就好比把手伸入茶罐子捻出一片叶来,简单无比。 他一共射出九箭,三箭落空,一箭射偏,最后一弦,双箭连珠,贼头劈开第一箭,却没躲过紧随其后的第二箭。 箭矢扎穿其脖子,两箭毙命。 李吉默然了片刻,环顾周围,没瞧见其他贼寇身影,才不徐不疾地从稀薄的雾气中走出。 少女坐在一堆尸体中央,抱着膝盖,俏丽的脸蛋木木的,神情有几分呆滞。 李吉无奈摇了摇头:“姑娘,姑娘。” 他连续叫了两次,脸上犹挂泪痕的女孩才逐渐醒过神来。 “玉娇枝见过恩公,多谢恩公救命大恩。” 玉娇枝匍匐一拜,宝蓝色的裙摆微微沾了些血污。 她削瘦白皙的肩膀露出,显然是被刚才的贼首扯破。 而那张娇嫩的脸蛋上浮着三根清晰的指印,很明显是被狠抽了一记耳光。 “起来说话。” 李吉淡淡道,接着目光转到一边,却是隐隐觉得有几分不太对劲。 他对玉娇枝这个曾经出现过水浒中的名字,倒是半点印象也无。 只是觉得一介女子,为何会在日落时分出现在少华山脚下? 难道是上香的香客? 可也不正常。 没见着其他仆人,甚至连个丫鬟都无。 而这身打扮确实也是大户人家出身。 李吉眼珠子转了转,当即便问道:“姑娘,你是哪里人士?” 谁知一句话,却是把玉娇枝的话葫芦一下子给打开了。 妙龄少女张口说出一个让李吉瞠目结舌的离奇故事来。 第十四章 望气术 要说故事的离奇夸张程度,实在让人骇然。 以至于李吉反倒是信了。 玉娇枝拭着泪眼徐徐说道:“小女子本是大名府人氏,父女俩前往西岳金天圣帝庙还愿,可惜遇上那华州知州贺太守……” 前面半截故事说来,无非是强抢民女的戏码。 这种事情无论是书上记载,抑或现实当中,哪怕往后千年也屡见不鲜。 没什么值得说道的。 那贺太守为人殊为可恶,想纳玉娇枝为妾,其父不从,贺太守就把玉娇枝的爹爹王义给发配去远恶军镇。 可话又说回来。 论职位,贺太守是李吉上官的上官。 牧一州之民,强抢民女算得了什么?别人就是一天一个不重样,又有谁敢路见不平一声吼? 况且。 世人做官又有谁不是求一个黄金屋,颜如玉? 书中把道理都写得明明白白。 所以这等事情,如何能勾得起李吉的情绪波动? 太过寻常,以至于在李吉内心翻不起一点波澜。 但是玉娇枝说起后半段经过,却是让李吉心中的想法起了一些变化。 “也就是那日,贺太守想强要我身子,我推托有恙,来了天葵……” 说到这里时,玉娇枝有几分羞赧地偷偷打眼瞧了瞧李吉。 见李吉脸上面无表情,冷得像一块铁。 她才又道:“奴家心知,躲得了一时,却是躲不过一世。又觉得爹爹是受我拖累,就欲趁着晚间看守的丫鬟少些时刻,寻死投井。” “只可怜我大好青春年华,却死得如此年轻,当时就忍不住啼哭起来。” “兴许是哭声太大,惊到墙外一过路的老婆婆。那婆子向我讨要些吃食,我哪儿有吃食给她,就干脆舍了些身上的金珠银簪丢到外面……”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也就是玉娇枝口中的婆子,却给了她新生。 “我儿,好叫你知道,婆婆乃是救世娘子,拜的是九天玄女娘娘,难得你这片好心慈悲,婆婆我必定助你脱劫——当时,婆婆是这般对我说的,后来又传了我一个变钱法子,还送了我一辆裁纸的马车。” “婆婆说拇指滴血,月光下纸裁的马车就会变为正常大小,还能载我离开,可惜的是只能用上一次。” “那天夜里,我听话坐上车去。棕马一头撞破墙壁,载着我一路飞驰,再抬首时,不知如何就到了华山脚下。” 玉娇枝说得是越发离奇,可偏偏反倒是如此一切都解释得通。 李吉眼珠子转了转几转,数步走到那死去的倒地棕马跟前。 一摊黑血? 他望向那染色的草尖,矗立良久。 想了好一阵。 李吉还是没忍住拿手指轻轻沾了一点,放在鼻下一嗅——果真是墨。 合情合理。 天衣无缝。 “那你为什么来华山?” 李吉又问道。 “奴亦不知。” 玉娇枝只好说。 思来想去,她战战巍巍地说:“兴许是那马儿通灵,知道我思量父亲,故拿我来此。当日父亲就是被此地县令给判罚出去。” 说罢,玉娇枝又吞咽了一口唾沫,似乎回想起了那天的场景。 李吉却是罕见地沉默起来。 “判你爹的知县可是姓李?” 好一会儿后,李吉才道。 “是。恩公,你是?” 玉娇枝此刻也不由多了一分警觉问道。 “我就是县里的都头,你说的那个知县,就是我的上官。” 李吉面无表情解释道。 玉娇枝咬了咬嘴唇,显得楚楚可怜,红肿的双眸忍不住又开始垂泪。 不过,比起伤心的小姑娘,李吉反倒是更关心其他问题。 “玄女娘娘,法术?” “变大的纸裁马车,变钱法?” 一个又一个新有的名词,在李吉脑海中旋转,他好似瞧见了一扇神秘大门的轮廓。 如果世间真有法术。 那么,可得长生否?可得江山否? 雀跃的念头在脑海中躁动,很快又被他摁了回去。 李吉微微摇头甩开杂念,脸上表情有两分严肃,“你说你会变钱的法术,变一个给我看看,不然,我怎么信你。”他一把拉住少女的手腕子。 “恩公,你弄疼我了?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玉娇枝可怜兮兮地说道,好似天然就有一股能够调动他人各种隐晦情绪的能力。 两人挨近些了,李吉甚至能嗅到她身上一股幽幽香气。 李吉四下扫视也没看到小娘子身上佩戴的香囊。 “我姓李,木子李,叫做李吉。以前是个猎户,有个摽兔的绰号,如今是县城中的都头,刚才也与你说了这一点。我这人是个没情趣的,我救你,作为报答,看一眼你的法术不过分吧?你帮我我帮你,大家就是朋友。” 李吉不徐不疾说道,语气冷淡。 “李大哥,这种地方,我,我也变不出来。” 玉娇枝柔弱说道。 “那你想要在什么地方施法?” 李吉眼睛转了转又问。 “我,我不知道,可好歹得有个落脚之地,焚香沐浴一番,才好施术。” 玉娇枝顺势提出要求。 “行啊,没问题。我把你送往客栈,对了,你先把眼闭上。” “啊?” 玉娇枝感到诧异,不过还是乖乖听话照做。 在交代一句后,李吉就迫不及待掏出腰间狩猎尖刀,转身收割起满地的人头。 宋朝虽贪腐横行,可某种程度来讲也是人情社会并且有着独特的秩序。 杀人犯法! 最轻也会落个刺配下场。 哪怕是杀掉与人私通的小妾,那也得刺配。 可要是杀草寇。 反倒是可以在官府领取一笔赏金。 而这些人头,在李吉看来又是一笔白捡来的赏银。说他冷血,那肯定是的。可又有一点,人不总是被环境改变吗? 噗呲。 硕大一颗六阳魁首被李吉给割下,鲜血喷溅一地。 李吉用麻草打包,把一颗颗人头装入随身背着的背篼之中。 玉娇枝悄悄睁开一条眼缝。 却见! 白森森的刃口滴淌血珠,一地的无头尸骸,竖叉叉乱放。 泛白雾气的环境,直把李吉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衬托得格外可怖。 血腥气充斥在空气之中。 玉娇枝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四肢发冷,一张小脸煞白,险些站不住脚来。 呼呼。 玉娇枝深吸两口气,趁此时机,心底默念咒术。 玄门望气术! 随即就看到一团黑色煞气,从李吉头顶冲天而起。 煞气如柱,无比浓郁。 其中又透着一道拳头大小的白气,白气中夹杂一丝赤红。 红即是人望,也代表官气。 换句话说李吉有成为一县之宰的可能。 不过,那一丝红气,细若游丝,若隐若无,又好像随随便便一股风就能给吹散似的。 这同样也说明李吉是一个没什么根基的人物。 玉娇枝见此一幕心绪才逐渐稳定下来。 “一个狠茬子罢了,说他是什么魔星概不可能。” 随即念头又是一转。 “不对,他既然能坏了史进命数,说不定也是什么魔头转世,只是气运伏身而不显。我且多观其行才是。” 玉娇枝心中定计,慢慢又把眼睛闭上,佯作发颤模样。 …… 山路难行。 一路上,李吉搀着脚步不听使唤的玉娇枝往县城中走。 因为想着自己割人头的一幕吓着她了,于是,李吉倒也温和许多,后来干脆是连搂带抱把她给送到客栈。 说起来小娘子一身嫩肉摸着蛮舒服的。 李吉心中却是也升起一些涟漪,他没急着回家,而是非要看完玉娇枝变的戏法才肯走。 变钱法? 倘若真能凭空变化些钱来,那自己练兵的计划不也就有着落。 钱能通神。 李吉想的是如果钱够的话,他就可以做许许多多事情,买个官身也不是不行。 当然法术肯定是有某些限制。 不然天下早就大乱。 也有一种可能是这个小姑娘欺骗于他。 从头到尾都在说谎,那她目的又是什么? 这种可能性很小。 一时间念头浮动。 客栈中。 玉娇枝找店家要了个面桶,又找了一条细绳,一堆石头。 她娇滴滴站在李吉面前伸出白嫩的掌心道:“李大哥,你有一枚铜钱吗?” 李吉有些诧异于她气色恢复之快,很爽利取了一枚铜牌给她。 少女的指尖轻轻抹过李吉的手心。 没由来让李吉的情绪生微微波动,口舌莫名有一阵燥热。 “她是有心?无心?” 李吉心道。 玉娇枝用绳子把铜钱穿过,再拿面桶把所有东西一下盖住。 之后,又倒了一碗清水,一手端着,一手念咒语,“疾!”玉娇枝含水一喷,再揭开面桶时,就听到哗啦啦响声。 那是铜板碰触地板的清越声音。 “这里有多少枚铜钱?” 谁知李吉见此一幕,眉头却是微微一压问起。 “一贯左右。” 玉娇枝骄傲地说出一个数字。 “多少?” 李吉险些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一贯钱。 那才多少? 一个都头巡岗一天,大差不离地就能挣一贯多钱。 这点钱,逗乐子是吧? “你最多的话能变几贯钱来?另外可不可以直接变金银?” 李吉有几分不甘地追问道。 玉娇枝轻轻竖起一根指头。 “什么意思,就一贯钱?” 李吉眉头皱得更深与自己的期待相去甚远。 “是一天只有一贯钱,银子的话,奴家暂且没那个道行,不过,世上兴许有其他的高人能点出金银。” 瞧着李吉面色不虞,玉娇枝微微后退了半步才道。 柔弱如娇嫩花朵。 除了能勾起男人的保护欲外,同样也能激发兽性。 只是…… 李吉根本不看她一眼,反倒是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些铜钱,并且伸手把玩起来。 “一天一贯钱,一个月也不过三十贯钱,还比不上一个都头的俸禄。贪官随便搞一点,中午一道菜都不止这些钱。” 李吉伸手仔细检查了一番,铜钱重量与硬度都没任何问题。 论及法术,确实也有一些神奇的地方。 “还有什么缺陷没有?” 李吉一仰头,再度问道。 “七天,法术最多维持七天,就会变回石子。” 玉娇枝轻声解释。 她能看出李吉的心情已经变得不太开心,从最初的兴趣高涨,直接拦腰消退下来。 “说白了就是个障眼法。” 希望多大,失望就多大。 李吉手指轻轻摩挲铜板,脑袋却是转得飞快,片刻,他才再次开口:“法术我也看了,一般般吧。不过,也算是为我开启了一扇新的大门。另外你有什么事情,需要我来帮助你的吗?” 玉娇枝张了张嘴:“如果可以请恩公帮我查阅一番县衙里的卷宗,看一眼我父亲王义到底是被发配到哪一座险恶军镇?” “行,我知道了,等我消息吧。最迟一两天。” 说罢,李吉起身就走,丝毫不顾玉娇枝眼巴巴的神色。 他既不是闭门不纳不沾红尘的鲁男子,更不是西门庆那般看着一些好颜色,就不顾人伦道理,恨不得全部往自己家中领走的角儿。 玉娇枝如今无依无靠,按理来说最是好骗。 定性差一点的人,说不得就仗着救命恩情,把人往家中带,今夜就洞房花烛。 不过,李吉却是不想与这样的女子有任何沾染。 法术看了就行,大致明白是个什么情况。 至于其他的。 一个会妖法的古古怪怪的陌生女子,谁会傻乎乎就往家中领,可怜她? 犯不上,人家能变钱来。 钱通鬼神,有钱哪里去不得? 孔子不是也说过敬鬼神而远之,且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 玉娇枝两条都沾,于自己又没什么裨益,李吉是恨不得往后不要来往最好。 第十五章 俯首之犬 说离奇道离奇。 玉娇枝的到来,为李吉描绘出一扇神奇大门的轮廓。 不管他嘴上说的“什么区区一障眼法。”好似多不屑似的。 实际上,李吉在心底对于法术的存在是充满了忌惮。 石头子能够变化成钱。 那稻草人能不能变化成士兵? 打仗的时候,摆阵多摆出几千大军必定能产生奇效。 多挖几个土坑,表示生火造饭的人数,往往都能决定一场战争的走向,更何况多出几千看得见,摸得着的兵马。 撒豆成兵。 御剑杀敌。 飞天遁地。 是不是可能真的存在? 水泊梁山上就有一位好汉。 李吉依稀记得,那人名字是叫戴宗,可不得了,绰号神行太保,一日能行八百里。 换句话说。 一天能跨过几个州的距离。 两天就能从大名府跑到应天府。 放在战场上,传递消息什么的,简直是一件利器。 玉娇枝如果不是来路不明,英雄救美这样的桥段太老套了一些,让李吉心中有疑虑。 再加上,这小娘子的法术无甚大用,李吉说不得早就换一副态度与其交流。 另外。 就是关于玉娇枝嘱咐李吉的事情。 没什么难度。 甚至都没使钱,李吉闲来无事与小牢子廖勇喝了一顿酒,随口提了一嘴,就打探出来。 原来去年冬月。 李知县还真就刺配过一个画匠。 没错。 那个画匠就是玉娇枝的父亲,王义。 刺配沧州。 沧州这地方有名。 因为林冲就被刺配此地。 李吉上辈子印象最深刻的剧目就是林冲夜奔。 拿到消息后。 李吉顾不得下午当值,随便叫了个衙役小厮替自己顶岗,快步又去了一趟客栈。 他只想早些了结与玉娇枝的事情,往后别有什么牵连。 另外,多提一嘴。 那一背篼生石灰蜡上的人头,也让知县老头感慨没有信错人,赏赐了李吉二十两银子。 而李吉杀胚的名头,在县衙中也算是不胫而走。 大大小小的官吏也敬他威严,甚至有人给他取了个【杀人鬼】的绰号。 杀人鬼·李吉。 …… 客栈中。 玉娇枝不徐不疾把一枚骷髅戒指戴在白嫩指尖,然后,从随身香囊中取出一尊玉石雕刻晶莹剔透的神像。 神像刻的是一尊九天玄女。 玄女身上佩戴叮当脚环,修长的腿裸露在外,身上只有一件挂璎珞,镶金边的短裙。 上身则是袒露出来,如此胆大时尚的造型,在这个时代极为罕见。 玄女神情肃穆。 可配上造型,越发妖冶风艳。 圣母娘娘? 色欲天女? 肉身菩萨? 玉娇枝又从贴身香囊中取出一支半指长的小蜡烛,放在桌上轻轻点燃。 一股粉红的光从蜡烛上镀下,打在焚香沐浴后玉娇枝的洁白大腿上,如同镀上一层蜜糖。 “无极造化皇尊,护国佑民恩惠昭万世玄女元尊在上,弟子在下,恳请一见。” 玉娇枝口中轻诵,眼皮忽地昏昏沉沉。 与此同时。 从她自己的口中竟吐出另一个女子清丽高冷地声音:“此番通禀,是为何事?” 一人分饰两角。 娇滴滴的嗓音,依旧出自同一张樱桃小口。 玉娇枝自说自话。 “禀娘娘,婢子已经与朱武兄弟搭上线了,且已探清扰乱九纹龙史进命定之因的变化。华州华阴县,少华山下一名猎户,名字叫做李吉,此人箭矢超绝……” 粉红的烛光下,女人一番自言自语的介绍,更添几分诡异气氛来。 华阴县都头李吉。 命数不高,如风中烛,本命之气是一丝赤光,最多主宰一县的格局。 不过,生就一颗杀胆,割头如似探囊取物。 酒色财气这四个字中,重利而不慕美色。 平日打点县衙上下,似颇有一番野心。 “此人能阻史进命数,想来也有两分造化。” 最后玉娇枝娇滴滴总结一句。 尽管只见一面。 可李吉相关各方面的资料,却是被玉娇枝探了个七七八八,如实上报过去。 呼。 房中凭空一股冷风刮。 烛火在风中摇晃。 “不慕女色?” 清冷的声音满是不屑。 “秉烛达旦关云长,古往今来能有几人?” “三妻四妾,买欢追笑,他只要是个雄的,非是天阉的太监,他就必被美色所俘。” “我玄女教就是通过征服男人来征服天下。” “世间的男子,见了女人的好颜色又有几个不偷寒送暖,不图一时欢愉的?” “三杯花作合,两盏色媒人。玉娇枝,那贺知州,你说有官府龙气傍身,久拿不下。此等都头总没有龙气护持了吧?比起白身也强不了多少,难道你还拿不下他?” 声音一顿又道:“我要你惑他心智,迷他神魂,让他肉身如俯首之犬,任尔施为,可能做到?” 高高在上的玄女元神盘踞玉娇枝之身发号施令道。 “苦也。” 玉娇枝心头叫苦。 玄女元神虽在少女身躯之中,却是感应不到其想法,因为魂骨并不相融。 玉娇枝本来的打算——李吉这人忒凶了一些。 能控制自然最好。 倘若不能,那就一刀杀之了账。 可惜玄女却是胡乱下了个指挥命令,外行指点内行,这种情况必定出事。 “婢子尽力施为。” 玉娇枝却是没敢小觑李吉,反倒是如此回禀玄女。 端坐在板凳上的女子沉默了片刻,一会儿清冷声音才继续道:“九纹龙史进,你可有方法救出?” 却是开始责问起正事来。 “禀娘娘。婢子至少有三种法子可以救人。第一就是从都头李吉入手,炼化他身心,其后结交牢子,问斩之日,行一个李代桃僵。” “第二则是里应外合之计也。从贺知州入手,我已盗了他一枚大印,仿了一封书信,到时候命知县把史进押赴州府,中途让朱武兄弟劫人就会妥帖。” “第三则是靠魔星自己激发本命,婢子手中尚且有一颗玄元金丹,只待把金丹送入史进口中,就能激活其本相,再寻个合适日头,引的九纹龙史进自个儿杀将出去。小小一座华阴县城,想来是难不倒这等上应天星,又身负蛟龙气的魔君。” 玉娇枝之言颇具一番智慧倒是把玄女娘娘给说服。 “好。” 玉娇枝自言自语道,脸上展露出妩媚笑容来:“就依你所言,若是功成,我就把如意册下卷传你。”说罢最后一句话。 那一截拇指蜡烛也燃至尽头。 呼。 冷风刮过。 玉娇枝直接一下趴在桌上,浑身瘫软,好似被抽取了骨头。 玄女教中的娘子尽管不是直接上身,可一体承担两尊主魂,却也不是她的肉身所能负担。 一时半会儿,软得好似块烂泥。 可纵是如此。 玉娇枝也不过是轻轻喘息了片刻,然后强撑身体开始整理起屋子来,只因李吉随时可能出现,怕被其瞧出端倪。 砰砰。 说曹操曹操到,门外传来响声。 玉娇枝泥丸宫中魂魄一阵不安跳动——李吉来也! 第十六章 杀人鬼! “怎么了?半天才开门?” 李吉随口问道。 玉娇枝今日穿了一身大红绫罗长裙见他。 颜色很艳丽像是一朵盛开的玫瑰。 只是她的身材有几分压不住这套衣裳。 玉娇枝体型可归于娇小玲珑一类,有诗词来形容叫做——蹙损双眉,懒画遥山秀,柔弱风条低拂首。 比林妹妹多出几分顽强,却又不至于古灵精怪。 尽管笑时也有三分妩媚,可真论起来倒是可爱更多一些。 “因为想着会见到李大哥,我换衣裙慢了一些。” 玉娇枝低着头,声音透着几分有气无力。 李吉发现她比上次见面竟虚弱好多,脸色苍白,额头仔细擦拭过,可颈间依旧有细密汗珠,屋子里也有一股特殊的气息。 一方面来源于熏香的气味,一方面则是少女发汗时浅浅的香气。 “你生病了?” 李吉观察得仔细,一眼瞧出玉娇枝状态不好,便多问了一句。 “没什么大碍,李大哥,你请坐,我去给你倒水。” 玉娇枝邀请李吉进屋说道。 她盈盈走向水壶,脚步迈动间,裙摆下的小腿肚,腰臀的曲线也跟着微微晃动,让人心头不觉有几分燥热。 李吉把目光扭到一边。 可随即又觉得不妥,姑娘家的闺房,他东瞅西瞅干啥?随即就又把头勾了下去。 不过,刚才无意间一瞥,他发现一口小巧的柳藤箱子,一只手就能提起那种。 李吉只当女儿家有许多贴身物品需要安置,也就没多想。 “要不我帮你叫个郎中过来。” 李吉又道。 “不必麻烦了,李大哥,我这是老毛病,吃一枚冷香凝药丸就好。对了,你今日过来,是因为打听到我爹爹的消息了?” 玉娇枝给李吉倒水,露出袖口的一截手臂白藕似的,一双妙目在李吉身上不住流连。 “嗯。” 李吉端起杯子咕咕灌了一口,才道:“你爹被刺配沧州,离此地远着呢,咱们相识一场,我赠你五两银子做个仪呈。往后你自个儿多加小心。” 李吉把一锭银子摆在桌上,起身就欲离开。 他拿定主意不与这种会法术的女人多作纠缠,是以就算玉娇枝青春靓丽,李吉也不会三心二意改变主意。 盖因英雄救美,玉娇枝对他有点情愫,李吉能感受得到。 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李吉更不是那种看着人漂亮就想沾染一手的角儿。 玉娇枝两条罥烟似的眉毛轻轻一压,“李吉哥哥,可是嫌弃奴家入过太守府?哥哥呀,奴,奴家这身子至今依旧是冰清玉洁,未曾……” 玉娇枝双颊泛红,说到此时直接挑明心意。 说到底,这女子是被李吉给逼迫急了。 以她容貌身段,平日里男人见了哪个不是恨不得如恶狗扑食般抢上? 可偏偏在李吉这里处处碰壁。 玉娇枝又接下了玄女娘娘的任务,一时间就失了方寸。 正常而言,男女之间讲究看破不说破,那叫情调,你来我往过上几招,再起个由头磨合个几次,最后才道上一句,“我只求官人快些。”成就一番骨软筋麻的好事来。 哪能如今日这般瞎整? 可偏偏李吉又是个念头颇正的人。 玉娇枝若是不把这番话说出,后续恐怕是很难再有今日的机会。 玉娇枝图谋李吉身子,想把他炼成三寸金莲下的一条护主狗才。 不说也就罢了,这一番心意表白,却是引起李吉疑心。 他记得真切,初相见时玉娇枝这女人说是不肯把清白身子交给贺知州,按理说是贞洁烈女一流的人物,可两次相见的表现也未免太急切了些。 难道真是英雄救美就把好感度给刷满了? 可这才打探到她爹的消息,她不关心她爹,譬如是被具体哪两个差役给押走? 却说起情情爱爱之事?也不是个好人。 李吉眯了眯眼,直接拒绝道:“家中已有贤妻,辜负姑娘一番心意了。” 说罢,直接转身去拉房门。 玉娇枝眼珠子转了转几转,心中就想着先下手为强。 下意识去拔头顶簪子,可不经意间却又想起李吉面无表情给下少华山贼寇首级的一幕。 纵是鲜血打在脸上,冷着的一张脸,也没丝毫变化,硬得像铁。 最终李吉走出房间,玉娇枝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只是气恼地捶了捶桌子。 而玉娇枝的变化,李吉当然不知道,无形中避让一劫。 傍晚时分。 火烧云艳丽。 李吉去酒肆打了两壶酒算是对自己这些时日辛苦修行的犒劳,无意间却听见不少人在议论自己。 “你们是不知道,新来的那个都头就是天杀星下凡。我那个舅子在衙门里当差,说那个都头李吉提着一背篼的人头就往县衙中赶。” “当时的县衙就三两个人看着,那背篼往地上一摆,吧嗒,蹦出个人头来。” “呵呵,好一张狰狞血脸,直接把我舅子吓了个屁股蹲。三魂七魄险些去了一半。” …… “你们说李吉这般厉害,咱以前怎么没听过?” 又有看客问道。 “嘿,你是不知道罢了,以前,以前咋没听过,那史家庄就是他烧的。听说庄主史进得罪了他,被他坑一手来,一把火烧了庄子。” 又有瞎扯淡的胡传流言蜚语。 “一庄子?可得多少人,李吉这般凶,莫非生了三头六臂?” “先前不说了吗,那是天杀星转世,肯定与常人不同,青面獠牙……” 流言是越传越过分。 李吉听不下去了,冷不防插了一嘴:“我觉得应该与寻常人没啥区别?” “杀人鬼与寻常人没区别?你扯淡呢。你见过他长什么样?” 酒肆中客人不乐意了,当即一拍桌子。 很快身后又传来,刚才男子清亮的嗓音:“我看呀,恐怕就长我这样。” 喝酒的客人猛一回头,正打算怒斥对方两句。 冷不防。 一张眉目蕴三分煞气的脸颊,直接抵达眼前。 “都头!” 酒肆老板听见李吉声音,连忙迎了上前。 噼里啪啦,一堆碗碟酒盏摔落的声音。 闲话忒多的替李吉扬名的酒客,更是一屁股蹲摔在地上。 “你,你是杀人鬼·李吉?” 有人忍不住出言问道。 然后就是一阵沉默。 沉默向酒肆周围蔓延。 更远些的食客纷纷伸长脖子望了过来。 “各位父老乡亲,在下就是都头李吉,承蒙大家看得起我,唤我一声杀人鬼。在座的酒单,我买了。” 李吉一挥手豪迈说道。 他的胸口也是一阵炙热。 面板再度更新。 【技艺:箭术】 【进度:登堂入室180/1000】 【称号:杀人鬼!与人形生物搏杀,精神变得纯粹,有一定概率形成震慑效果。另外小幅度增强力量,体质,神经反应速度。】 【词缀:连珠】 …… 杀人鬼顶替掉摽兔的称谓,于李吉而言是一种显著的提升。 不过与技艺不同,称号并没有进度条的说法。 直接是流传更广的称号换掉流传度低的称号。 杀人鬼倒是比摽兔听着威风。 李吉拎着两壶酒,哼着小曲,兴高采烈回家。 此时天色已暗。 走到半路上,他蓦地一个扭头,头颅险些呈现一百八十度旋转,一咧嘴问道:“我像杀人鬼吗?” 砰砰砰。 险些把路人的心脏吓唬得给跳出胸腔。 第十七章 里应外合 哗啦啦。 星垂平野,宽阔的院子中,李吉赤袒着上身,用沾了冰凉井水的毛巾不住擦拭,他才修行结束出了一身的汗水。 每天训练完完后,洗冷水澡就是他的必备项目。 “大郎,我来给你擦拭身子吧?” 李小娥的声音从屋中传来。 她手里的活也是完成了七七八八才跑过来给李吉帮忙。 “好啊。” 李吉也没拒绝,把毛巾递给李小娥,顺势伸了个懒腰。 肩宽背厚,双臂匀称,肌肉虬结。 李小娥手指轻轻拂过李吉的两臂,胸膛,不知不觉动作越来越慢。 熠熠星光之下,李吉双目中透着别样神采,湿漉漉的水渍顺着肌肉线条流下。 拿毛巾一番擦拭,于李吉而言,可谓是格外凉爽。 对李小娥来说却是让她下意识咬住嘴唇。 “怎么不动了?” 李吉伸手在李小娥眼前晃了晃道。 李小娥轻轻呼了一口气,这才回过神来。 “大郎今日似乎特别高兴。” 李小娥想了想歪着头问道。 “是啊,诸事皆顺嘛。” 李吉头衔升级,获得了一个杀人鬼,力量增长,确实心情愉悦。 “大郎,今日是与同僚去喝花酒了吗?” 李小娥佯作无意地问了一句。 “呃……” 李吉神情略微有一丝僵硬。 “你为什么这样问?” 李吉脑袋转得没那么快,不打自招般回答道。 “看来是去了,你若是没去的话,直接会说没去。况且今天你衣服上有其他女人的气味。” 李小娥说出自己的推断,女人在这一方面总是很敏感。 “没有的事。” 李吉严肃地说。 “我不信。” 李小娥把毛巾甩在李吉身上,坚持自己的想法。 事实上李吉并没有喝花酒,更是坚守住了本心,但是他没法解释玉娇枝的事情。 或者说李吉本身也懒得与李小娥解释。 “随你怎么想,总之我不是那样的人。” 李吉又换了一条干毛巾把身上水擦干后说道。 “……” 李小娥沉默了片刻又去屋子里忙碌。 她点了一盏油灯,给李吉纳鞋底。 白天的时候,李小娥做的事情也不少,做饭洗衣,偶尔还要晾晒以前储存的动物皮毛,李吉打猎有的兽皮是卖掉,偶尔一些大件,则是自家收藏,待时机合适才拿出来卖好价钱。 另外,家中的箭杆子的羽毛,也是李小娥负责制作,保养。 两人分工明确,里里外外整理得很顺畅。 当然,也正是因为白天的时候,事务繁多。 一直到晚上,李小娥才有闲工夫给李吉弄鞋垫子。 李吉身上穿的大半是出于李小娥之手,妇人家制作的衣服,可谓是贴心又温暖。 瞧着一盏蚕豆灯下,李小娥默默不语地给自己制作鞋子。 李吉心里觉得过意不去,但是他又不好直接开口道歉。 于是,李吉就在里屋,背着手来来回回溜达了两圈,等着李小娥先开口。 “我说……” 果然李小娥忍不住率先说话,“要不咱们买一个丫鬟?”李小娥忽地道。 李吉眯了眯眼,“瞎费那儿钱,干啥?” 说罢,走过去,一屁股坐到李小娥身边,搂住她肩膀。 “哦?” 李小娥平平无奇地应了一声才道:“买个丫鬟吧,省得你把钱用在别的地方,喝花酒费的钱财说不定就够买几个丫鬟了。多添一个丫鬟,我平时也有帮手。” 说这话的时候,李小娥面无表情。 “又扯到花酒上,你咋不信我呢?” 李吉眉头下意识皱紧。 宋国的丫鬟买卖可并不便宜,未成年的一般是三四两银子。 个别也能跑到七八两去。 成年的丫鬟又分为粗使丫鬟,以及一般漂亮的。 粗使丫鬟主要干一些杂活,身价六两,八两,十两都有,但最高也就十两。 而一般漂亮的十两起步,个别能到二十两。 二十两的是小极品。 一个低阶武官一个月的俸禄也就是二十来两。 说实话,真要买一个漂亮丫鬟,李吉肯定乐意,但是他目前手头紧。 譬如白天,玉娇枝那里打赏了五两。 另外请一个酒肆中的人喝酒,一时高兴就又花费了二两银子。 平日用度,同僚聚餐,请客,诸如此类,李吉手头没多少钱。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射杀草寇后,他直接混不吝地把人头给割下来换赏金。 但凡有个正经来钱路子。 李吉也不会这般窘迫。 “要买也中,买个粗使丫鬟给你干活就是。别买那些十一二出头的小娘,洗衣煮饭都不利索。” 李吉眼珠子转了转道。 “你还真想啊?” 李小娥冷笑一声。 “遭。” 李吉一拍额头被套话了。 这一晚两人背对背而睡,又因为肚子里一直没响动,李小娥内心苦闷,枕头湿了一小半。 李吉则是因为白天的耽误,晚上加班加点地又射空了几个箭壶,苦练不怠,过于劳累,直接倒头就睡,完全没关注到其他方面。 …… 有人吹着哨子招呼,神机军师朱武一马当先跳了下来。 玉娇枝则是轻飘飘跟在他后面,手里提溜着一个柳藤箱子。 两人眼前的山寨,占地大概十来亩,方形夯土结构,高约两丈,宽约一丈。 因立在少华山山脉之上,地势险峻,易守难攻。 其中设置马厩,养牛,菜地。 另外打通水管与山泉相接,后山设置了一片果园,算是一个宜居之所。 当然平日四五百人来来回回,吃喝拉撒,其实也颇有些拥挤。 神机军师朱武带着一个小娇娘一路过了岗哨,自然也引得一些山寨青年的好奇。 可朱武治理上下极为严格,却也没人敢嚼舌头。 带着玉娇枝参观一圈,朱武才道:“使者觉得这里如何?” 玉娇枝睫毛眨了眨,脸上没甚表情道:“依山所建,纵掠一县足矣,却不是起事之根基,自古由来,华州可有诞生龙蛇?” 神机军师朱武眉头轻轻一挑,眼神闪烁一下也不恼,微笑道:“从前没有,以后未必。” 声音一顿,朱武舔了舔嘴唇才说:“使者此番上山是……” “之前的计划失败,不过,并未暴露。那李吉并非慕色之徒,我也没降住他,此番而来,是另有两个救人计策可并行之。其一……” 玉娇枝缓缓说出此行目的并且从手提箱子中取出一份信件。 此信就是仿照贺太守笔记,加盖大印,命人把史进押往华州城的密函。 朱武见此一幕就明白过来,赞叹道:“好一个里应外合之计。” 玉娇枝脸上浮出一抹轻笑,心道:“此人号称神机军师,水平不过如此。” 不过,她脸上轻蔑笑容一闪而过,又道:“若只如此,如何显我手段。我这里另外还有一颗玄元金丹,你想办法派人给史进服下,激他潜能,到时候才是真正的里应外合,脱困轻而易举。” “好好好,此计大善。” 神机军师朱武捋了捋胡须,耐心十足,好似发自肺腑地赞叹,完全没有看到玉娇枝脸上那一抹一闪而过的哂笑。 第十八章 任务 狮子街,华阴县唯一的青楼郑家院就设在此处。 老鸨郑虔婆,麾下有六七个出落得水灵灵的姑娘。 平日还兼洗浴,食肆,酒肆等。 又有双陆象棋,抹牌道字诸多玩耍,县城中但凡有点头脸的都知晓此地。 而要说起为数不多的夜生活,衙门的小吏第一个想起的也是这地方。 喧嚣的划拳声在包厢中响起。 身着公服,一件青灰皂衣的小牢子,脸色乖张地放声笑着:“兄弟啊,看来我还是技高一筹啊。今天让你破费啦。” 对面坐着一个毡帽男子,脸色蜡黄,额头沾着汗珠,却也不失分寸道:“廖节级,哪里的话。早就仰慕您久矣,今日能得一见,则是小弟三生荣幸。” 节级是尊称。 实际上青皂吏就只是牢中的一个小牢子,甚至都不是牢头。 梁山水泊上的天杀星李逵就曾经坐过这样的职位。 若是李吉在此就能认出。 此人名叫廖勇。 他堂兄名叫廖忠。 廖忠才是少华县的牢头。 廖勇只是普通牢子。 而九纹龙史进,主要也是廖忠负责看管。 毕竟是知县相公吩咐重点看押对象。 此刻。 廖勇却是眼珠子一转,心道:“这厮是史家庄上庄客,倒也颇有两分忠义,请我吃酒就只为见小主一面,嗯,我亦不可辜负他忠心,权且从他身上多榨一些银两来。” 没错。 眼下的毡帽男耗费颇多钱财就是为求见史进一面。 而其真实身份,则是少华山的四当家,白花蛇杨春。 每年的九月,十月正是捕蛇时节。 那时候又叫小阳春。 而杨春名字由来就是因为他少年时在小阳春碰上一名异人,得异人授艺,便专门改出一个杨春的名字。 杨春武学的技艺不高,枪法粗糙,刀法普通,却精通易容,下毒,采药,炼丹,眷养野兽种种活计。 算是少华山上难得的技术性人才。 包厢一角,放着个半人高酒桶,酒桶死死扣住盖子。 里面却是盘踞一条成人手臂粗细的褰鼻蛇,嘴巴全部撑开,能塞下一个西瓜。 褰鼻蛇又叫白鳞蛇,白花蛇。 正是杨春绰号的由来。 此蛇若是配合杨春施展本相,时机合适,杨春一个人就能放倒两个团的土兵。 (宋国,二十五人为团,置押官。四团为都,置正、副都头各一人。) 永州有蛇,黑质白章,说的也是白花蛇一个变种。 此时的杨春奉朱武命令,专程下山来给九纹龙史进送药。 而要送东西,如何都绕不开的两个人物就是廖勇与廖忠。 两个牢子都是拿银子办事情。 不过。 廖勇年轻几分,比他那个堂兄好打发,是以杨春就化名为史家庄的庄客,且说自己后来是得史进老爹资助成了行商,念着过往的情谊,借口报恩——想给史进送一顿饭菜。 北宋官场是人情社会。 官官相护,上下勾连,只要银子使得够多。 哪怕是死囚都能给放出来。 牢头的官职虽小。 一介小吏可有时候却比知县相公管用多了。 只要不是那种特殊罪犯。 顶包行刑的事情。 数不胜数。 唯一关键就是上下打点。 史进要放走,那肯定是不可能。 但其他小事,廖勇想来知县也不会过问。 他对杨春勾了勾指头道:“你们家庄子,犯下的可不是小事情,上达知州。光是我老哥那里,我至少得拿四五十两请他吃宵夜。另外里里外外兄弟,还有瞒着县老爷的风险……啧啧。” 廖勇只笑也不再说话,想着话题点到位了,这厮脸上透着邪气,轻轻拍了拍手。 很快。 门外就有一烟视媚行,姿色中等的女子,款步进来。 “大爷,奴奴来给您劝酒了。” 人未至跟前,嗲嗲地声音先传入。 廖勇瞥了一眼,熟门熟路一把搂过女人,一边喝酒夹菜,一边把玩小手。 杨春佯做思虑,擦了擦额头汗珠道:“小人省得,但请放心。” “咳咳。” 杨春理了理帽子,又咳嗽两声:“小人家中储蓄虽不多,可庄子老爷曾经的情谊,义气绝不敢忘,谢谢廖节级慈悲,小人纵是砸锅卖铁,也把这个数凑来。望节级开恩且全了小人一片心意。” 杨春佯伴的行商苦着脸说道,擦了擦额头汗水,晃悠悠半天才比划出一个二百贯的手势。 廖勇头有点不高兴了,放下筷子,手一摆,竖起三根拇指。 三百贯! 一百五十两。 狮子大开口,一副吃定杨春模样。 杨春是恨不得现在就吹哨,放蛇吃人,可心念转了几次,强压着心头怒火,一咬牙道:“小人找几个朋友凑一凑,一定让节级满意。” “好,爽快人,吃酒,吃酒。” 廖勇亲自把杨春面前酒杯满上。 咳咳,杨春又咳嗽两声,趁势扭头到一边,那双瞳孔中杀机勃勃。 “嘶嘶。” 屋子一角酒桶之中,传出轻微声响。 …… 李吉这几日按部就班地修行,进步缓慢,没有形成任何新的技艺。 这天上午,他才教导完一群土兵弓箭技艺。 就听小吏传话,说是知县急着找他。 李吉来不及整理着装就赶了过去。 他披发两边,不戴头巾,穿一件青色布衫,腰中系一条红绢搭膊(搭膊类似包包模样的腰带。)背负牛角大弓,别着一柄狩猎尖刀,别有一番疏狂气质。 “快来,快来。” 声音传来。 知县老头一副介绍子侄模样冲李吉招手。 李吉闻言加快步伐。 “这是江虞侯。” 脸色蜡黄的中年文士朝着李吉友好作揖,脸上不带笑,眼神却很温润,腰间别着双刀。 “见过虞侯。” 李吉不卑不亢地还了回去,也行揖礼。 虞候这个职位,位小而权不卑。 当然,主要也是看跟谁。 算是衙门官人养的一群帮闲,这个职位本身亦是仕途的一块敲门砖。 平日也给高官传话什么的且干一些不见光的私活。 “江虞侯在贺太守府下当差,这次带了任务过来,是关于少华山贼头史进的,你们好生交流一下。” 知县相公眼珠子转了转道。 “咦?不对劲。” 李吉满脑子问号,他在心底惊叹一句。 倘若真是上官的命令。 如何须与他一个小小的都头商量? 知县相公直接决定就好。 莫非其中藏了什么玄机? “你就是那个勇擒贼寇的李都头,久仰久仰。” 江虞侯微笑说道。 实则此人鹰钩鼻,从面相上看绝不是个好相与的,不过嘴巴一张,倒也是一个健谈的人,谈笑间说出交给李吉的任务。 原来是华州贺太守知晓华阴县擒拿住了少华山的贼头。 特命知县老爷派人把史进押往华州城处置。 问题就在这里。 如果是人命官司,县一级只能判处杖罪以下小案,徒刑以上的大案是应该发往上一级比如华州府城。 而这个过程又叫结解。 但是倘若属于敌寇这一类型,谋反有关联,那就不需要写申解公文。 知县纵是命令就地处决也是可以,合情合理。 换句话说。 史进的案情没必要转移州府。 况且。 不久前知县相公也给贺太守发过文书。 更巧的一点是,贺太守也同样回传过文书,说是借调悍将过来行剿匪一事。 既然都派人来了,为什么还要把史进移往州府? 李吉眼珠子转了转一脸笑意问道:“既然是贺知州的命令,那我等自当奉命行事,就是不知何日启程?” 江虞侯点了点头,却没急着抛出时间,而是问道:“贺大人只交代尽快就好。不过,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在下倒是想听一听李都头的高见,认为什么时机合适?” 这人老谋深算却是又把问题抛了回来。 第十九章 龙气 “老狐狸。” 李吉心里暗骂了一声,脸上却是作沉吟状,似在认真考虑。 “既然贺知州说是越快越好,那就两天后好了。卑职这边一应准备妥当就押赴犯人史进,去往华州府城。” “好,那就辛苦李都头。” 江虞候一拱手,客客气气地说。 “少华县有一条狮子街风光宜人,一应玩乐仿的是开封府勾栏,江虞侯难得来我华阴县一次,本官要好好款待一番才是。到时候你可得替我在贺知州面前多美言两句。” 李老头一手轻捋胡须半开玩笑似地说道。 “哈哈哈,李大人办事一向稳妥,早已是贺大人心腹,何须我一介小小虞候插嘴,倒是狮子街风光,让小弟我期待得很。” 江虞候呵呵一笑说道。 “哦?” 李老头故作惊讶,“对了,想起一事儿来,府上的陈伯近来还好吗?” “……” 江虞候脸上看不出表情。 若是玉娇枝在此就能拿话来说。 因为贺知州府上陈管事一年前就患疟疾死掉。 可问题是假扮成虞候的神机军师朱武并不知情。 (杨春能制作人皮面具。这也是神机军师朱武一众官吏面前蒙混过关的缘故。) 李老头给挖了个坑,朱武此刻前进后退都有可能落入陷阱。 虞候一般是跟在官人的身边当差,属于亲信中的亲信。 上官府邸几个管家,那必定是一清二楚,不然怎么搞好关系? 又怎么给上官跑腿? 神机军师朱武拿信笺而来,无论是官府大印,抑或是笔记都无一丝差错。 可错就错在所选的时机不对。 贺知州早就强调会派人过来协助剿匪。 这种情况又何必再派一人押送犯人? 因为功绩不管怎么算,贺知州都能拿到其中的大头。 此举属实是脱裤子放屁。 也正是因为稍有差池,导致现在朱武陷入一个两难局面。 “我前些日子公干,好些时日没去拜访陈伯,却也不知其近况。” 江虞候回答得落落大方,手心已然见汗。 “哦,那也无妨,我待会拿点茶叶,请江虞侯帮忙替我送给陈管事。” 李老头轻松笑道。 正值此时。 府上管事来禀说是午饭准备好了。 “来,咱们入席开宴。” 李老头不慌不忙一手拉住李吉,一手拉住江虞候往衙役后院走去。 李老头表现得尤为热情,李吉正感到诧异。 李老头指甲却是狠狠刺了一下李吉的手心。 “调兵。” 李老头一扭头,正好与李吉的目光撞上,老头的口型无声地说。 李吉眉头挑了挑,面色如常。 他的另一只手下意识揉了揉肚子。 “两位大人,我这会儿啊,闹腾得不舒服,先入个厕,得罪则个。” 李吉嗫喏道。 江虞候,也就是神机军师朱武此刻已经感到不妙。 朱武的武艺一般,最强的是阵法,兼修一部分道术,而且道术也算小成。 此刻后脑勺阵阵刺痛,这是元神预警的征兆。 “难道是刚才的回答出问题了?” 朱武心中闪过这样的想法,目光凝神望去,却见知县的头顶好似飞出一尊虚相。 那是一头振翅的紫鸳鸯。 七品文官,庇佑龙气能化吉鸟兽。 (宋朝时期,文武百官并没有明清那等“禽兽”扑子的说法,仅仅是官服颜色方面,有所区别。) (只不过,几十年前,洪太尉走了一百单八魔星,龙气有感,自发替文武百官凝聚兽形,鼎形,塔形,以及种种兵器形成防御,避免满朝青紫贵人被妖邪所侵害。) 紫鸳鸯的气场笼罩朱武,好似一块石头压在朱武的心头。 “同去,同去。” 神机军师朱武下意识招呼李吉,却是半点不给李吉抽身之机。 “大人。” “大人。” “大人。” …… 宴会上三班皂吏都来了。 待知县老头一入席,一帮人都站了起来。 “都坐。” 知县老头随口招呼一声。 “李吉,你可是要随虞候公干的,可要好好款待虞候。” 知县老头调笑说道。 “那必定给虞候伺候得舒舒服服。” 李吉放下碗筷,明白知县相公话里的深意。 “少华山那几个贼头,据说一个擅长奇门遁甲,一个擅长控制走兽,还有一个枪棍超绝。可惜啊,落网的却只是一个半灌水响叮当的九纹龙史进。倘若是能把他们三人统统捉来,那才是大功一件呢,才算是不劳烦虞候走上这一遭?” 李吉给江虞候斟酒,似笑非笑。 三班皂吏脸上面色则有几分严肃,一个个盘踞好似虎狼。 “啪嗒。” 李老头端起酒杯先是自己咂摸一口,然后才说:“来,江虞侯,我敬你一杯。” 有了他起个头来,一时间三班皂吏也沸腾起来。 个个争先恐后给江虞候敬酒。 而假扮成江虞候的朱武,一颗心逐渐跌落入谷底。 他已知晓自己多半是露了马脚。 知县此番引而不发,必定是存了一网打尽的心思。 朱武手中尚且有几道保命手段,毕竟若是半点准备也无,如何敢闯入龙潭虎穴。 可同样。 县衙中积聚的差役越多,他逃出去的希望也就越小。 一时间心头涌起万千念头,而且县城中尚且有一个白花蛇杨春。 “正所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我此刻未必能走脱,可与杨春一起,他有大蛇护持,那咱俩都多出一线生机来。” “不可,不可,唉,贸然参与玄女教派中事情合该我遭逢劫难。” “他好歹是我兄弟,大家烧过一炷香的。我如何能把劫数分与给他,我若是不去寻他,他未必没法子逃生。可若是去了,反倒是拖累于他。” 朱武眼珠子转了转,心中亦有几分举棋不定,蜡黄的面孔浮现出一抹佯醉神情。 “不胜酒力,不胜酒力。” 朱武喝了几杯酒,连忙说道。 “你一个虞候,怎么能不喝酒呢?喝。” 李老头手一指,微红的面孔透着威严。 朱武沉默一会,忽地笑出声来,“相公相劝,那在下就满饮此盏。” “哈哈哈,这才对嘛,李吉好好跟着虞候大人做事,你要向虞候大人多多学习才是。” 李老头亦是略带三分醉意。 “对对对,来江虞侯,我敬您。” 一旁的李吉连连点头应诺。 酒宴足足吃了一个来钟头,一大帮人坐陪,足见相公的诚意。 酒过三巡。 朱武再次借着如厕离席。 院外的枯树枝丫被风压得极低,天地间泛起一股肃杀之气。 朱武亦通气数一道,眼中掠过一丝忧虑。 “鸿门宴上沛公亦有尿遁之时,我此番离开却也不算什么。” 他心头安慰自己,趁机出府。 而李吉是也在江虞候前脚走后,一拍桌。 “兄弟些个跟我走。” “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三班皂吏一群人,恶狼一般蜂拥而出。 …… 狮子街,郑家院,长街两头。 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响起。 “诸位兄弟,封锁街道两头,不允许任何人出去。” 李吉想不通,明显有问题的江虞候为什么往这个地方逃。 难道他同党都在此地? 此时的街上,尽管没有傍晚繁华,可往来人群并不算少,给一群皂吏制造出些许的麻烦。 李吉亲眼瞧见江虞候窜入其中一处院中。 他抬头扫了一眼门帘,说来也巧,郑虔婆连忙赶过来迎接。 “诸位大人……” 郑虔婆刚一张口,李吉手中腰刀一别,示意对方不要废话。 “这两天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客人来此?” 李吉冷漠问道。 “哎呀,大人我这个地儿,哪天没有不正经的客人?” 郑虔婆却是曲解了李吉的意思,妄图插科打诨。 嗖。 尖刀出鞘,刃口泛着冷光。 “仔细了你的舌头,刚才有个脸色蜡黄的人,是投入了哪个院子?” 李吉又追问道,另外手顺势一招,叫上几个差人去打头阵。 咕嘟。 郑虔婆吞咽了一口唾沫,此刻知晓这一伙衙役是玩真的,当即再不敢卖弄分毫,毫不犹豫通禀道:“那人去了丙院。与他同行的,尚有一个面皮蜡黄的草药商。” 老鸨毫不犹豫卖出朱武,杨春。 …… 砰砰砰。 外面传来的撞门声音尤为强烈。 白花蛇杨春不徐不疾地在院角点着香。 这是他特制的一种香毒,他与朱武提前服食过解药,半点不怕,不过寻常人,闻着味儿,时间稍微一长,轻则头晕眼花,重则昏迷不醒。 院子里尚且有两具惨烈的尸体。 两个女子,一个掉了脑袋,颈骨处是被硬生生咬断的。 另一个躯干上硬生生少了三四块海碗大的肉块,血洞处露出参差不齐地骨头茬子,显然也是被大型猛兽袭击过。 “朱武哥哥,现在怎么搞?” 白花蛇杨春语气不满问道,好似有几分责怪朱武故意把人往他这里带。 “我开一道门,咱们先藏起来,放他们进去,且与你的养的小东西搏杀,时机成熟,趁着人多眼杂,我们乔装成官兵离开。” 朱武在一旁布置阵法说道,虽无十分本事,却是精通阵法,广有谋略。 其自号神机,盖因掌握诸葛孔明八阵图中的两道。 其中就有一门藏身之术。 天覆之阵! 又有诗赞:天阵十六,外方内圆。四为风扬,其形象天…… “那我辛辛苦苦祭炼的宝贝,就白死?” 杨春愤愤不平问道。 “好兄弟,我不来,咱俩谁也走不了。我若是暴露,姓李的必定封城,到时候咱们恐怕就只能做一对亡命鬼。” 神机军师朱武愠怒地说。 杨春脸色一阵变幻。 “咱们可是一起在关公面前烧过香的,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朱武趁机又言。 杨春被抢白一通,想了想认错道:“好大哥,是我错怪你了,小东西没了可以再养,兄弟义气断了则再难获得。你放心,现在这里就是我的主场,他们来一双,咱们杀一双。” 语罢,杨春把插在地上的镔铁刀抽出,猛地割开自己的手腕。 汩汩鲜血顺势流出。 染红一地。 杨春脸色泛起红潮,兴奋道:“宰了狗官。” 他的体质特殊,平日日夜服食丹丸又以草药的药水浸泡肉身。 其血能最大程度激发野兽的狂性。 嘶嘶嘶! 一道又一道野兽声音响起。 第二十章 白花蛇 群蛇出笼。 杨春的鲜血气味一刺激,几个竹篓里的长蛇纷纷躁动起来,游弋在院落各处。 轰! 乙院的门被撞开,空气中充斥一股刺鼻的气味。 “蛇,有蛇。” 闯入的几个差役显得有些慌乱,一条两条也就罢了,可入目是大片大片的蝰蛇,三角头颅,瞳孔透着邪性,一看就有毒的那种。 “蛇?” 李吉闻言眉头微微一挑,手一招又叫了几个土兵入院。 李吉的箭术可谓高超,可能不冒险的情况下,自然不会去冒险,炮灰不就是拿来用的。 “等等。” 念头一转,李吉又把手下叫停,心里忽地有一个主意。 蛇? 莫非是白花蛇杨春在此? 少华山的三寨主? 对方既然调遣动物,那自己何不…… “放火,烧屋。” 他的话甫一开口。 “不,不要啊。” 郑虔婆一个抢身跪地前扑,鬼叫一声,直接抱住李吉的大腿。 “李都头,不可以啊,这里绝不可放火。” “几个院子前后相连,一旦放火,整条街都会被点燃。况且……” 郑虔婆声音一顿,又道:“知县相公,知州老爷都在我这儿占了分股,你火烧园子,老奴大不了换个地方另起炉灶,你呢,李都头,您可就麻烦大了啊。” 郑虔婆哭诉的一番言语,也算是有几分道理。 其他也就罢了。 知县县公那边不好交差不说,大街上来来往往如此多百姓,又烧了房屋,必定激起民怨。 “算了,老太婆说得也有点道理。” 李吉想了想又改了主意。 他并不是那种一意孤行,不识好歹之人。 “那,那诸君刀剑利索些,小心脚下。” 李吉吩咐了一句,自己却并没有进入院子。 沙沙沙的鳞片摩擦声不断。 他取出牛角弓,一口气爬上屋檐,张弓搭箭,蓄势待射。 如今的李吉多了一个杀人鬼头衔加持,力量敏捷都有一定程度增幅。 最关键是他的各处关节,能够做出一定程度的反人类动作,比起以前灵活许多。 爬屋蹬树,如履平地。 鞋子踩在高墙上,往院子里一望。 窸窸窣窣到处都是蝰蛇,小的有筷子粗细,大一些的则有茶杯口大小,而且这些蛇全部都有毒。 寻常人若是不小心被咬一口,脸颊立刻变得面无血色,伤口局部麻木。 再往前走上几步,就会晕头倒地。 半个钟头找不到克制蛇毒的药物,那就可以考虑后事,杨春养的蛇,毒性就是这样霸道。 院子里面除了一摊血迹外,另有两具尸骸,体态娇小,像是女子。 不过,这些不是重点。 李吉一掠而过,真正让他诧异的是院中竟然没有看到蜡黄面孔男子的身影。 一个都没有。 嗖。 耳边传来一声不甚清晰的响动,李吉拔刀,左手反手一刀劈出。 一条跳起的小蛇被斩成两截,血点溅开,蛇头从屋顶滚落下去。 头衔“杀人鬼”的效果。 神经反射的增强,对于李吉而言也算是质的蜕变。 咻咻咻。 李吉张弓搭箭射击。 箭矢连珠。 一条条小蛇被铁箭钉杀在地上,墙上,树木躯干上,减轻土兵们的压力。 “可恶。” 藏匿于阵法中,隐去身形的杨春气得牙痒痒。 “哥哥,我忍不住想出手了。” 杨春勾着头低声说道,一手摁住腰部上缠绕的白鳞大蛇。 “再等等。” 朱武一手抓住杨春手腕,轻轻摇头。 “上次史家庄一战,我的本相尚且没使用过,今天正合堪用。以我本相的力量,配合鳞蛇,激发其潜能,能够让蛇鳞刀枪不入,必定能杀出重围。” 杨春又道。 “机会从来只有一次,等着!第一我的八卦本相早已用过。第二现在是白天,不是晚上,晚上我们能杀将出去,白天能吗?况且县衙虽小可也却不是只有四五百土兵,这才哪儿到哪儿?” 朱武压低嗓门道。 这一点朱武说得没错,除了几百土兵外,三班皂吏全部算上,也有七八十号。 此刻院子中随处都是差人的惨叫,再加上天覆阵盖住风水,阵法中的声音,是惊不起半点水花。 “等不了了!我能等,它不能等。” 杨春一把甩开朱武手道。 腰上的大蛇猎猎起舞,盘旋于半空。 一条条的小蛇被杀,对于杨春而言,不亚于看到心爱之人在自己面前遭受凌迟。 而那头大蛇早已通灵。 李吉杀其子孙,白鳞大蛇如何不恨。 阵法中。 杨春双膝盘坐,双目紧闭,口念真诀。 蓦地,杨春太阳穴突出一寸,头顶一抹白光直接飞向在其身上烈烈狂舞的白鳞大蛇。 下一刻。 白鳞大蛇那对充斥野蛮兽性的竖瞳中多出一抹智慧神色。 大蛇冲朱武微微一勾头,猛地冲出天覆阵范围。 而此刻。 庭院中官兵,差役早就被杀得节节败退,却连敌人影子都没看到。 而被李吉逼迫的差人,也顾不得其命令,纷纷逃到了院子外。 李吉不是没有威望,可说到底不是知县,他的威望不足以让人拿命去填。 将心比心,没有足够的利益,又有谁会为什么狗屁朝廷效死? 北宋是募兵制度,土兵俸银又低,别说禁军,厢军都比不上。 而且本来土兵最初的设计就是拿来给军队干点杂活,运输一类,平日还负责城墙的修补。 把这些人聚集起来,且没有发生人踩人的现象,已经算是李吉指挥有度。 而土兵们一看院中的长蛇凶猛,自然不会往里冲。 不知不觉。 除了站在墙头的李吉,就只有三五人尚且驻守于内,这几个以前都是猎户,走李吉的关系,招募而来。 李吉没退,他们就不好意思走。 况且,比起寻常人而言,山中猎户其实并不如何怕蛇。 沙沙沙。 剧烈地摩擦声响,让人不寒而栗。 “小心啊,都头!” 有猎户大吼道。 砰。 李吉就地打滚,灵敏躲避过去,耳畔听到猎猎风声,鼻头闻到无比剧烈地腥臭气味。 “都散开!” 李吉大吼了一声,直接往院子外跳。 双足垫步落地,就地一个翻滚卸力。 再爬起身时,李吉一扭头,就瞧见…… 日光下一条五六米长的白鳞大蛇宛若龙盘一般,缠绕在屋顶。 阳光打在白鳞上,熠熠生辉。 而大街上的行人早就被之前的动静给吓得关门闭户。 大街上的土兵则是一个个手持长矛缓缓靠近大蛇。 一群有毒的小蛇让人怕。 一条大蛇,反倒是没什么,毕竟只是畜生。 李吉也是被大蛇给唬了一跳,不过,他反应很是灵敏,迅速躲开。 当即。 李吉二话不说,张弓搭箭。 嗖! 连珠两箭一声弦动,连作一线的箭矢,第一箭射击反射日光的鳞片时,打得火星四溅。 第二箭则是勉强落下一个花生米般的凹印,依旧没射穿蛇鳞。 “什么?” 见此一幕,李吉双目瞪得滚圆。 而平日受李吉教导的土兵更是险些把眼珠子给瞪出来。 要知道李都头连珠箭下去,第二箭能够把箭靶直接给扎穿。 没想到却射不透蛇鳞。 “都头,怎么办?” 有下属忍不住问道。 李吉一咬牙:“上火,用布裹住箭头,点燃用火攻。” “啊?” 一部分人发出惊疑之声。 “对方明显是用妖法,是妖邪作乱,为了避免祸害全城百姓,我们也只有舍弃小我,为了大我!火攻!” 李吉强硬命令道。 那屋顶的大蛇兽瞳中好似有着一抹人性化的嘲讽,迅猛如闪电从屋顶飞下,扑杀向李吉。 血口撑开,好似能塞下一个西瓜。 李吉发力狂奔,放松椎骨,一脚蹬在墙壁上,以一个诡异的姿态,旋拧腰身,错身如鬼魅般让过血盆大口。 白鳞大蛇则是直接一头撞上墙壁。 砰! 土墙灰簌簌而落。吓唬的一帮土兵心脏砰砰直跳。 第二十一章 甲马术 土兵战力之低下简直令人发指。 倘若朱武本相能用,如今一战早就可以合力杀出。 可偏偏此时的朱武不争气。 他武艺相对疏松,精于阵法,兼顾炼气,而最弱的环节就是贴面搏杀。 腰上虽悬两柄尖刀,可那是万不得已才会拔刀。 朱武藏身天覆阵,也没法冲出去帮忙,一方面是要看顾杨春肉身,一方面是有自知之明。 他只能观战静待时机,当然也有盼着大蛇建立奇功的心思。 而长街上源源不断汇聚而来的土兵,有了李吉担保后,也纷纷行动了起来。 他们用沾染油脂的布帛包裹箭头。 野兽天性畏火,没道理火箭齐发的情况下,白鳞大蛇还能逞凶。 短短时刻。 李吉额头噙满汗珠,仗着杀人鬼增强的神经反射,数次避开险死还生的攻击。 腥臭的蛇涎,滴落在地。 白鳞大蛇张着嘴,那双阴冷的三角眼死死盯着李吉,直让人浑身一阵发麻。 在场众人能够清晰感受到野兽瞳孔之中充斥着一种名为怨毒的情绪。 咻咻破空声音接连不断。 李吉找寻机会就开弓射箭,铁簇箭头先后撕裂空气,与鳞片撞击几次,可惜每次都擦着大蛇的眼睛,嘴巴边沿而去。 其实李吉这会儿也是失了方寸。 蛇本身的视力极差,靠的是气味,热感应来感知猎物。 杨春的一缕真灵遁入蛇身躯,能够赋予野兽智慧,但肯定是没办法改变其先天狩猎的技巧与嗜血的本能。 一人一蛇陷入短暂的对峙。 土兵越聚越多,包裹麻油布的火焰箭也给点燃。 一团团火光的刺激下,白鳞蛇狂性大发,来回旋拧着躯体用一种极快的速度冲向李吉。 李吉手脚发麻,下意识地张弓搭箭,三枚箭矢挂弓弦。 “哥哥。我来助你。” 王二虎大吼一声道。 此人乃是李吉曾经的发小。 前段时间,大家一起喝酒吃肉。 之后,这厮走李吉的关系给调入土兵队列中。 李吉有意凑出一营弓兵,所以先就近安排,想着时机合适就给调入差役队伍。 当然目前而言,时机都不合适。 他也就随手落一指闲棋。 没想到此刻王二虎竟是发挥出重要作用。 这厮不知从哪儿弄到的一大桶人尿对准泼出。 世上哪儿会有刀枪不入的蛇,必定是妖物无疑。 而事实还真就如此。 那污秽之物甫一浇头,白鳞大蛇就好似被硫酸泼了一样。 前冲之势一顿,不住翻滚。 一点白光从大蛇头顶飞出。 “啊!” 院子里竟传出一声惨叫。 杨春法术被破,自然是遭到反噬。 而李吉此刻趁机却是数枚箭矢,连成一线全部倾斜射入大蛇的口中。 三珠连射。 最后一枚箭矢的威力,大得出奇,一箭竟从蛇颅骨扎出。 可纵是如此,大蛇竟依旧不住翻滚。 嗖嗖嗖,数道火焰箭矢也落在大蛇身上,竟是刮擦出好大一片血肉。 火焰箭更是把鳞甲给烧糊。 原来此刻蛇鳞却是被破了法,没有刚才刀枪不入的威能。 其他土兵见此一幕,立刻骚乱起来,纷纷扬起手中尖刀冲到前面抢攻,一个个口中高喊道:“都头,我来助你。” 生怕慢了一步,功劳就被别人分润走了。 李吉阴沉着脸,怒骂道:“院子里尚且还有贼人,休饶了他们。往院子里冲。” 连连喊了几声,却是都没控制下骚乱的动静。 一帮兵痞把大蛇砍成几段,一人抢夺一截,喜滋滋拿在手里耀武扬威,然后才一个二个推挤着急嚷嚷冲入院子。 “一群畜生。” 李吉与怪蛇险死还生搏杀都没这般愤怒过。 他估计这会儿贼人早往外跑了,李吉又叫上几个招募进来的猎户兄弟,四下巡逻。 却说杨春这边。 法术被破,神魂不稳,气息顿时一阵絮乱,胃里好是翻江倒海。 杨春五官分别溢出血来,他擦了擦脸颊血迹。 “大哥我……” 口中似有道歉的意思,若非杨春仗着本事非要冲出朱武布置的阵法,实际上等这波兵一过,晚些时候绝对可以溜出城去。 “没事。” 朱武只是淡淡地拍了拍杨春肩膀,一手搀扶起他。 那些土兵急攘攘冲入院中,朱武闪电般出手,打晕两人,拖入阵中。 然后剥掉衣服,给自己与杨春换上。 趁着人多两人悄悄溜出院子。 “这是玄女教使者赐下的甲马符,一人两张,能不能逃出去就看它了,这也是我最后手段。” 神机军师朱武叹了口气说道。 甲马! 梁山水泊一百单八将中的戴宗就专门修行过这道符箓。 贴上去号称是日行八百里。 实际上每个人使用效果不同。 具体和符箓品质以及受术之人对此法熟悉程度相关。 就朱武,杨春而言,贴上此符箓,施展开来却也比得上一般的快马。 “多谢哥哥。” 杨春自然明白这道符箓的珍贵。 此物本来是给史进准备的,怕玄丹送不进去,又怕史进受过重刑,骑不得马。 最坏的打算,就是让一个人背着史进,贴上符箓跑路。 没想到用在此地。 “一世人两兄弟,不必多言。” 朱武贴上符箓只想快些走脱,心中也是思忖,“李吉此人怕不是他的克星,简直有两分被其给杀破胆来。” 不过,也正值这个时候。 李吉四下巡逻又不见贼人踪迹,当即手脚并用又爬上屋顶,口中大喝一声道:“杨春休走!” 为什么唤杨春而不唤朱武。 却是因为自始至终,哪怕是现在,李吉也不知道江虞侯乃朱武假扮的,只是推测其乃少华山山寨中的妖人。 一声大喝如霹雳雷霆。 杨春本就受过内伤,魂魄不稳定,情绪也容易失控,他与朱武两人正巧走到封锁街头的交界之处。 那封锁道路的官兵,看见是自己家人来了,也没多想都要放他们过去。 李吉故意诈喝一声,却也是歪打正着,把杨春给吓唬住。 此刻的杨春思路已经大乱,哪里管什么三七二十一,抽出腰间的碧血白蛇刀。 白蛇吐信刺! 出手快得让士兵来不及反应,就见白光一闪,两颗大好的六阳魁首冲天飞起。 “可恶。” 李吉一声怒吼张弓就射。 “快走!” 朱武想要去拉住杨春,杨春怒杀两人之后,正待转身,眼角余光却是瞥见一点寒芒直冲而来。 碧血白蛇刀上撩劈开第一支箭矢,可第二箭却是如影随形般,径直扎入杨春的左眼眼眶。 入肉足足寸许深。 “啊!” 杨春惨叫,仰天就倒,鲜血飙溅。 朱武连忙一把抄起杨春,脚下神行甲马发动,凭空卷起一股怪风,飞奔出城。 至于杨春生死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章 阴神出壳 搞出好大一场阵仗。 县衙中闹哄哄一通,另外死了几个土兵,依旧被贼人杀将出去。 可谓是没落下个好来。 不过做官就得有把丧事当喜事办的觉悟,况且也不是没有缴获。 斩杀蛇妖也是足以上报的功绩。 李吉临门一箭,纵是没结果掉杨春那贼厮,也必定让其不会好受。 出于种种考虑。 知县李老头依旧打算在明日开一场庆功酒宴,对外宣称大胜少华山上的妖人。 “恩相。” 衙门内李吉眼皮垂着,双手下放至大腿两侧,一副听候指示的模样。 “李吉,胜败乃兵家常事,你无须太过在意。老夫布置下龙潭虎穴,那伙少华山贼人也能重重闯过,说明确实是有两分本事的。” 李老头杵着一根杖,砰砰敲了两下地面,话锋又是一转道:“今日一战后,这些少华山贼人想必会消停一些时日。待我们强援来后就是他们的死期。不过,这些日子你也不可懈怠,平日巡逻缉盗更是要仔细了些,越是快要功成的时刻,反倒越要谨慎行事,可能做到?” “谨遵恩相教导。” 李吉拱手深深一揖。 “另外……” 知县李老头声音一扬,脸色阴沉下来问道:“听说你安排了几个好手,打算塞入衙役班中?” 李吉额头微微见汗,身子微弓,解释道:“小的,想的是让他们先在土兵中打磨些时日,再跟着衙役行动。择优者上报给恩县,毕竟现在人手短缺,小的选的那些人都是过往猎户之中的佼佼者,譬如此次缉拿贼寇就有立下些功劳。” “哼。” 李老头斜瞥李吉一眼,瞧着李吉满头汗水,唯唯诺诺,脸上的神情这才稍微好转两分。 “下不为例。” 李老头严苛道。 “是。” 李吉如蒙大赦,心底估摸着李老头如今要用到自己,正是关键时刻,也就不太好下手惩罚。 不然,今日恐怕逃不了一顿板子。 “贺知州此番借调的是渭州小种经略相公手下悍将,出行一趟必定建功,你千辛万苦训练一些所谓的好手,恐怕在别人手上走不过一合。” 李老头话语满是敲打的意味。 渭州兵马是专门驻守,防止西夏侵略的建制。 战力在朝中十几支兵马中可谓是非同凡响。 四十多年前,西夏三伐北宋,最终攻破渭州。 可却也耗尽了粮草,损失国力,不得不又与北宋和谈。 当然,北宋也付出巨额代价,每年给西夏七万两白银,十五万匹绢布,茶三万斤…… 这些年下来,渭州本部与西夏小摩擦亦是不断。 边关的兵与驻扎地方的土兵,那战斗力肯定是不能同日而语。 “卑职明白,那,那些人是否找个由头撤下?” 李吉心底压抑怒气,脸色平静问道。 “先用着。” 李老头摆了摆手。 “对了,史家庄大郎也不用再行关押了,明日酒宴抓起来活刮了,明正典刑,以壮士气。” 李老头做出安排。 一句话几乎全盘否定了李吉之前的计划。 李吉本想用史进做诱饵来钓鱼,不过显然是这一次县城中的骚乱引起了李老头的不满,直接临时改了主意。 “是。” 李吉的头深深勾下说道,语气平静听不出任何的不满。 …… 少华山山寨,山寨后院。 “哥哥,我没别的意思,大家都是拜过关二爷,肝胆相照,意气相投,事到如今,我就问你一句——你是不是拿我替你挡杀劫?” 杨春攥紧朱武的手腕问道,手上格外地使劲。 躺在床上的他,脸色苍白,无一丝血色,左边脸上眼眶位置只剩下一个黑窟窿,那是连带箭尖被硬生生挖出来的。 眼眶左边涂抹药草汁,血肉糜烂一片模糊。 神机军师朱武罕见沉默片刻,红着眼睛说:“贤弟,哥哥我一定替你报仇。” “呵呵,咳。” 杨春吐出一口血痰,沙哑地说:“冤有头,债有主。我的眼睛是让都头李吉给射瞎的,这是我当初不听你命令,为了给白花蛇报仇,才有的祸事。事实上,那天的事情,我不怪你,从来不怪。你说一句不是,我就再不过问。” 杨春气息孱弱地说。 此人生生扛了一支扎爆眼球,穿入颅骨的箭矢。 此刻神志依旧清醒,还能有条不乱地分析一通,不得不说,习武之人身体的强大。 “我从没有那样的心思,我恨不得此刻躺在床上的是我啊,兄弟。” 朱武的另一只手覆盖在杨春手上说道。 “好。” 杨春另一只眼,缓缓闭上,眼眶渗出泪水。 “哥哥,我先睡一会儿。你出去吧。” 杨春闭目,攥紧朱武手腕的手也缓缓松开。 “贤弟,我……” 神机军师朱武张口想要说点什么,话却是如鲠在喉。 正值此时,乒乒乓乓前院传来一阵声响。 “贤弟,你好生歇息,为兄择日就把李吉那贼厮的人头提来,给你报仇。” 朱武甩下一句话,起身离开屋子。 聚义堂。 “咿咿呀呀,我杀了你这个妖女。” 充满爆发力,肌肉宛若岩石块的手臂上抓着一柄长枪。 长枪猛戳,眼瞅着就要扎入一旁座椅上,神色淡然,安坐吃茶的女子喉头。 “陈达不可。” 朱武一声暴喝,抬手投掷出腰间的短刀。 刀刃宛若一抹惊鸿擦着长枪而过,枪身被打偏,咯嘣,茶碗的盖子也被枪头打落,温水溅在空中,打湿了玉娇枝的头发。 玉娇枝目光发冷盯着陈达:“你这莽汉,寻我一介女子出气?先不说杀了我,玄女教派会不会放过你,就凭一点,若非是我用丹药控制住杨春的伤情,他挨不过今夜。” 玉娇枝阴沉脸说道,替杨春挖出断箭,割掉烂肉,防止生腐等等一系列事情,都是玉娇枝所做。 她这边把杨春从死神手中拖拽回来,才歇息口气,跑来大厅喝上一口热茶。 没想到,性格暴躁的陈达直接闯入,抬手就欲杀她。 “使者说的没错,陈达兄弟,你怎么可以对她无礼?” 朱武上前帮着搭腔说道。 “若非是她撺掇着你们去闯县衙,如何会搞成如今的局面?我杨春兄弟,又如何会受伤,险些身死?” 陈达愤愤不平地说道。 平日中陈达与杨春关系最好,二人最先认识,后来两人一同劫掠,却遭遇技艺初成,下山行走的朱武。 朱武施展阵法巧计,狠狠戏耍两人一番。 这两兄弟半点也不恼怒,反倒是认朱武做了大哥。 这才有了三人结伴,入少华山快活的局面。 当然与两兄弟不一样,朱武是带着任务来少华山的。 陈达与杨春则是没个所谓,有地方度日就好,大碗吃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便是快活神仙。 “哼,我也纳闷,你好歹也在山寨坐一把交椅。哥哥,弟弟都下山了,结果你却在山上快活,不去帮助不说,如今出事反倒说起风凉话来。” 玉娇枝杀人诛心说出一番险些让陈达心冷的话来。 “我……” 陈达一只手拳头攥紧。 你道为何? 原来是那天夜里,杀出史家庄就属于陈达爆发的最猛。 一时间消耗本相中的精神念头过甚,好些时日都没缓过劲来。 再加上此番下山,一切本就是秘密行事,而陈达性格暴烈,冲动易怒。 神机军师朱武怕陈达坏事,干脆就说服陈达让其看守山寨,没想到却在此刻落入女人的话题陷阱。 朱武心道不好,“再这般任由玉娇枝说下去,必使兄弟离心离德。” 随即,朱武大喝一声:“别吵了,都不许吵。” “陈达兄弟是我让他驻守山寨,使者若有什么疑惑,与我说就是,此为其一。” “其二眼下,杨春兄弟病重险死,不是我们内讧的时候。使者乃是前来助力我们的,陈达兄弟你也得明白这一点,使者与我们乃是同一条战线,都是为了救出九纹龙史进而努力。” 声音顿了顿,见控制住局面,朱武语气放缓下来,一方面安慰陈达,一方面作出部署道:“血海深仇,如何不报?不过,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两次都没救出史进,我们也再无多少机会,此番官兵胜过我等一筹,以那个知县的性子必定会大庆一番。我们趁此时机,点兵点将,今夜休整,明日发兵,陈达兄弟,你为先锋。” “我也有个主意。” 玉娇枝揉了揉眉头说道,陈达先前爆发的一阵杀机,让她眉头有几分刺痛。 陈达斜目睨去,打心底看不起女人。 玉娇枝见此也不恼,只是心中暗记一笔,随即说:“杨春既已把玄元金丹送上,那今夜就可命史进服下,然后待明日时机到来,你们在城外叫阵,吸引官兵注意,让他自己杀将出来。” “那颗玄元丹是我教重宝,可治一切外伤,纵是被箭矢扎穿喉咙,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能拉得回来。服食丹药,史进必定潜能大增,杀穿一座牢狱囚笼,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好,就这样办,那我,我今夜阴魂出壳,通知史进。” 朱武沉声说道。 “哥哥。” 陈达闻言,神情不由一震。 他自然是知道朱武的本领,精通阵法,亦会道术。 可阴神出壳,乃是风险亦是极大的事情。 县衙中尚有龙气护持,稍有差池,可就不见得能够回来。 “放心就是,我有假身之法(假在这里是借的意思)。不过明日的大战,陈达兄弟一切可就靠你了。” 朱武抓住陈达的手恳切地说道。 第二十三章 耗子负剑 轰隆。 夜晚,监牢外响起闷闷的雷声,却不见水汽汇聚。 “有道是天发杀机,移星易宿,气机交感,莫非有大变将至?” 史进隔着牢房的窗户望着外面阴沉天空,心中闪过一些遐思。 他有些艰难地转了转手腕,手腕上套着十数斤的铁链。 史进受伤本来就重,就没给上枷。 那一日被李吉的箭矢洞穿手脚,史进本是必死无疑,后来知县考虑到要留此人做饵,就留下史进一条性命,让医师给其疗伤。 也正是如此。 平日中,横行惯了的狱卒才放过史进一次,没有上烙铁等大刑,怕一个不慎给弄死掉。 不过。 纵是这般,史进的一条腿依旧瘸掉。 膝盖骨中箭,彻底粉碎,不瘸还能如何? 而在关押期间。 史进也是全靠一口戾气撑着才没魂归阴曹。 他不止一次梦回那个月光如薄纱的那一个午夜。 月光镀下。 李吉站在一块巨大的黑色岩石上,高举牛角大弓,弓弦拉开如满月,铁簇箭头则是瞄准过来。 李吉那张脸无一丝表情,眼神冷硬得像一块铁,弓弦扣动,嗖地一声……然后,史进就从梦中彻底惊醒过来,汗水渗了一地,而越是如此,史进心底积攒的怨恨也就越深。 他想报仇。 他无比地想要报仇,哪怕是化作厉鬼,受下十八层地狱的苦楚,也绝不放过李吉。 可史进也明白,那不过是痴人呓语罢了。 一直到杨春扮作的庄客把一颗玄丹送入牢狱。 才让史进阴郁的心头升起一丝希望,宛若一缕阳光穿过厚重的积云。 吱哟一声。 牢门被打开。 廖勇,廖忠两兄弟端着几碗饭菜进来。 廖勇大咧咧故意说道:“史大郎啊,你也是条响当当的好汉,怎么落个如此田地?可惜你祖上几代人的基业,好好的良民不做,偏偏要去从匪。哈哈哈,真是令先祖蒙羞。” 廖勇与史进其实并无任何过节。 恰恰相反的是廖勇能收取到不少的银钱,全是托史进的福。 不过,廖勇却是半点感激也无,反而奚落起史进。 原因倒也简单。 史进少年得志,掌管偌大一个庄子,几百口人家,尽管与城中的衙役差人并无交集,可说到底遭人眼红。 廖勇就是其中之一。 他之前更是把便桶就放在史进身边,招惹蚊虫。 要知道史进本身身上的伤口就开始糜烂,若是被虫子钻入,那等痛苦难以想象。 不过,却也是史进命好,杨春使钱进来。 再加上史进如今的身体不方便上刑。 炭火盆子,烙铁,绳套也就没招呼上去,就连便桶都给撤走,没有让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行了。” 廖忠打断堂弟的话来。 他虽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可也觉得廖勇的一些行为跌份。 “史家大郎,吃完这一碗饭,明儿就上路了,有怨莫怨,有怪莫怪,下辈子做个好人,且吃饱吧。” 平淡说了几句,廖忠把碗口等放在史进够得着的地方。 史进埋着头,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怎么,莫非你是聋子,听不见我哥哥好言劝你?多谢大人提点都不会说一句?” 廖勇扬起手中鞭子。 “行了。与一个死人计较什么?明儿宴席一开就是他死期。” 廖忠则是扯了扯兄弟的胳膊。 “我们走。” 说罢,廖忠与冷哼一声的廖勇一起出去,吧嗒一下,又把牢门给锁住。 轰隆隆。 雷电从天穹划过,电光照亮窗口,拉长史进的影子,歪歪扭扭的阴影,宛若一条龙蛇。 “宴席?” 史进没有去动那些饭菜,反倒是在心底思忖起来。 他用舌头舔了舔抵在下颌的玄元大丹,吞了一口带着药香气的津液入喉,一股淡淡的暖意散播入四肢百骸。 …… 呼呼。 冷风拍打铁窗。 牢狱门口绑着的火把,焰光变成诡异的绿色。 不过,此刻狱卒已经下榻,只有倒霉轮值的小牢子,打着哈欠,偶尔巡逻一圈。 史进则是陷入半睡半醒的梦中。 吼。 迷雾一片。 史进意识也不甚清晰,浑浑噩噩,他看到雾中有一扇朱漆大门。 门口则是被足足大腿粗细的铁链给死死锁住。 门外一切都充斥着吸引力。 史进想把门给推开,可他试着攥了攥链条,却纹丝不动。 大门合拢的不算严实,中间留着一条缝隙。 门上还有一斑驳的铜环,铜环嵌在一头庄严肃穆的异兽口中。 “里面会是什么?” 史进先是把耳朵贴上缝隙,一阵冷风灌来,吼!那是震慑心魄的龙吟。 他下意识扭头往门缝里面望去,看到的却只有一片赤红。 那是什么? “史进!” “史进!” “史进!” 啪啪啪。 铜环突然晃动,狠狠敲打在大门上面,而声音就是镶嵌在门上的异兽口吐出来。 下一刻,天旋地转。 冷雨狠狠拍打在史进脸上。 史进浑身不受控制地一个激灵。 “史进,史进,史进!” 声音依旧传来,史进瞪大眼睛一看,一头猫崽子大的耗子,竟然口吐人言叫着自己的名字。 更让人骇然的是耗子背上背负着一柄匕首。 史进尚且在疑虑自己是否身处梦中,就听那头灰毛耗子言道:“史进兄弟,勿要慌张,吾乃是神机军师朱武,此乃是阴神假身之术。” “什么大哥?” 史进一听此话,眉头下意识一压,接着心底不由一喜。 “想来也是朱武大哥,绰号神机军师,又岂能不会些奇异本事。” 史进心道,连忙开口求救:“大哥,他们明日就要行刑杀我。那个狗知县明日举行宴会,杀我以振士气。” 附身在耗子身上的朱武,闻听此言也是愣了一下,片刻才道:“行,我已知晓,看来天数让你命不该绝啊兄弟。” “下面的话,我说给你听且记好了。” “咳咳,明日我将发兵华阴县,到时候必定会把大半官差的注意力吸引走。杨春说玄丹已经送了进来,想来你也收到。” “玄丹能生肌补血,激发精魄,点燃本相,你择机把丹药嚼碎。” “本相出世,必定能够让你战力大涨。你趁乱从西面杀出,无须挂心我等。” “若是出了县衙,你就点燃符箓,自会有一女子前来接应于你,你与她走就是,若有疑虑,一应事务,她自会与你分说。” 说罢,那灰毛耗子一个打滚,放下背上的匕首,然后张口一吐,竟吐出一团灰扑扑的袋子。 轰隆。 又是一声雷响。 雷光照耀窗口,拉扯出耗子的影子,赫然是一团模糊不清的人形。 雷雨天。 阴神出。 稍有不慎就会魂飞魄散的结局。 雷霆炸响。 朱武神魂险些崩散,化作烟雾,从耗子身上一路飘出。 而那灰毛鼠上阴魂一走,当即倒地毙命。 史进用脚一勾先取了那灰扑扑的袋子,才再去勾匕首。 没想到的是黢黑的一柄匕首,却是出奇地重。 他发力不歹,不小心让匕首鞘砸到脸上,而一直到产生痛觉,他才正儿八经确定下来,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史进用牙齿扯开口袋,果然是一张符箓。 “天不绝我!” “天不绝我!” 史进在心底大吼,太阳穴猛地凸起,手臂上筋络交织,一腔情绪宛若喷薄的火山,呼之欲出。 可他却又把情绪死死摁入腹中,口中轻声:“以待天时,天时,明天,明天。” 又猛地呼吸,十数四五次,史进才逐渐平静下来。 可那双幽幽的眸中依旧充斥着不住升腾的复仇火焰,“宰了他们!”史进心头愤愤道。 第二十四章 前奏 昨夜雷声大雨点小。 天甫一放晴,地面就干了七七八八。 李吉大早上起来伸了个懒腰,“小娥,我上职去了。”他交代一句,顺手抓起桌上两块卷饼,边走边吃。 “大郎,下午捎带头大鹅回来。” 李小娥交代道,声音从李吉身后传来。 如今李吉混成了都头,家里的情况改善,伙食等方面自然也就上去。 “好嘞。” 李吉头也不回地应答道。 屋檐檐角上有水滴滴落,正巧打在台阶青苔之上。 对门十字街街头立着“小樊楼”的招牌被雨一洗,清亮许多。 有红柿子从小樊楼的墙面漫过。 饱满的果皮上,沾着清晨水珠,勾引人食欲大发。 咯嘣。 一只大手顺势一摘,粗鲁抓下两个柿子,李吉一口一个塞进嘴里,树枝还在簌簌抖动。 小樊楼的李大嫂与李吉认识。 李吉过往办酒都在此地,再说吃几个果子能有甚事? 待日头渐热上几分,李吉也赶到了衙门。 “李都头,吃了吗?” 小牢子廖勇左手搂着一坛子女儿红,右手拿着几包烧肉之类的小菜,正巧又与李吉撞上,便多问了一句。 “呦,是廖勇啊,你如何在这儿,今天不是你当值?” 李吉先问道。 “嗨,今儿可是看活剐贼头史进的好场面。有我大兄出马,我能不来?等会啊,就着酒肉,看那史进被剐,下菜得很。” 廖勇张扬地说道。 刽子手与牢头本是两个不同职业。 廖勇的堂哥廖忠行刑手段技艺不差,不时也客串一把押狱中的行刑刽子手。 北宋的官场,基本上就属于坐堂文官,一把手独断诸事。 整个衙门也都是配合知县而运转。 大的县城也就罢了,中小县城很多岗位都是挂空的。 而在华阴县衙,没有合适的人选,或者说收不到一定程度的孝敬,知县老头宁愿吏员的位子空着,也决计不与外人。 本地的豪强,想要谋取一些吏职,真金白银只是基础。 当然钱能通神,银子达到一定的地步,譬如西门庆就直接绕过地方,输送利益给更高一级,让自身在当地同样也可以形成欺行霸市,横行霸道的局面。 “哦,那你小子喝好。” 李吉平淡说道。 他早上左眼皮一直在跳,没由来地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行,都头,您忙着。” 廖忠又招呼一声,提溜着酒肉寻个好去处,等会观看行刑现场。 知县相公既要杀人泄愤,提一提士气,想着让所有人最好都能看到草寇的下场,便命差役搭了个简易的台子。 廖忠这会儿就得去提前占位置,不然等下人挤人,看到都是乌泱泱后脑勺,能有什么意思? “李吉来了呀。” 坐在藤椅上的知县相公蓦地睁眼。 李老头今日穿一身威严公服,浅绿袍子,方心曲领,腰悬玉佩,整个人精气神抖擞。 尤其是额头一抹红斑,简直像一头睁眼欲巡视领地的山君。 “见过恩县。” 李吉挺立身子,微微一拱手作揖道。 “周遭布置如何?” 知县老头紧绷着一张脸,森然地盯着李吉问道。 “恩县放心,卑职已经巡视过周围一圈,各处暗哨都已妥帖。若是贼人真敢来劫狱,必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李吉就差拍着胸脯保证。 事实上李吉看来,少华山贼人昨日才吃了大亏,那杨春眼球都被自己点射射爆,今天劫狱什么断无可能。 “好。” 知县老头的脸皮抖了抖,挂在两颊的肉,这才一点点垂下。 “若是如此,先把人押上来,待吉时一到,开剐行刑。” 李老头身子往后一靠,慵懒地说道。 活剐与斩头不一样,得进行不少准备工作,为了方便吉时能顺利行刑,得早早把人给带上来。 “是。” 李吉应诺,立刻下去安排。 他虽是都头,但是与军职中的都头实际有一定区别。 军职中都头虽然也是低阶武官,但是下面还有军头,十将,将虞候,承局,押官等等职位。 而李吉这个都头更像是县衙中的一个班头。 负责控制衙役两个班,另外也算知县相公心腹。 往大了说等若半个县尉,毕竟有知县许可,他可以招募一部分土兵。 往小了说,那就是一个厉害点的衙役,与其他大街上巡逻衙役没太大区别。 也正因如此,造就一个尴尬局面。 小事情上,李吉拍不了板,大事情上却又偶尔能插一句嘴。 李吉命人去押史进,自个儿也在前堂候着,他如今有了身份,更不可能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 却说牢中的九纹龙史进。 史进一直记得昨晚朱武阴神假借老鼠说的一席话——以待天时。 被狱卒冷水浇过的发丝,湿漉漉地遮住他左眼,而露出的右边眼睛,也是浅浅地眯着,史进静默地望着窗口,些微的光线照射下来。 外面的天空有几分朦胧,但必定是广阔的。 史进拧了拧脖子,听到踏踏踏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时机到来了。 史进心想,含在口中的玄元丹融化了一半,醇厚的药性不断修补身躯。 早上给史进冲水的小牢子都没注意到褴褛的囚服下,古铜色强健手臂上那些洞穿的血口,血茧已经悄然脱落,露出白皙嫩肉。 这代表史进的伤势已经好了七七八八,除了膝盖骨粉碎的瘸腿。 剩余的玄元丹一口咬碎,吞入咽喉。 先是静默一会儿。 然后,澎湃的药力,才如大江大河灌入四肢百骸。 又因药性太过霸道,史进一张脸涨成紫色,太阳穴突出一寸,好似一个纠结的井字。 双臂的肌肉虬结如龙,一条条扭曲起来。 史进用牙齿咬住铁链,左手攥紧匕首,猛地一划。 咔嚓,十几斤重的铁链被黑沉沉的匕首削断。 如法炮制。 一刀剁下,咔,脚链也被一击斩断,镔铁碎屑飙溅到脸上,史进轻轻掸了掸,脸上再无任何凶恶表情,沉着脸一语不发。 就好比官府判刑时,什么流程都不用走,直接给了一个活剐一样。 史进也不打算再放任何狠话,杀就完事儿。 (凌迟活剐乃是宋仁宗时期开始的刑罚,最初主要是针对祭鬼的邪教徒。到了如今宋徽宗年间,刑罚范围逐步扩大。穷凶极恶的草寇,也能享受到此等殊遇。) “若有可能,一定要杀掉那个害我变成如此模样的罪魁祸首——李吉。” 史进心底默默想着。 “啪嗒。” 小牢子手中的绳套落下。 “你,你……”一时口结,小牢子说不上话来,他伸手指着史进,入门第一眼就看到那些碎掉的铁链,然后,话就全部堵在嘴里,口齿囫囵不清。 “牢,牢头,头,不,不,不好了。” 小牢子战战巍巍说道。 “你小子搞什么,一惊一乍的?” 换了一身刽子手衣裳的廖忠,正在准备刑具。 那是一张镶嵌无数细碎刀片的渔网。 此物就是剐刑的器具,上面遍布斑斑点点的黑紫血迹,乌漆漆的油脂,以及缠绕一股难以言说地尸体腐臭。 廖忠放下渔网,提了一柄钢刀就往里走,打算看看具体是个什么动静。 咔嚓。 骨裂的声音响起,小牢子的喉头被一指戳碎。 史进扶正小牢子的身躯,一歪头,正好与廖忠形成对视。 阴森监狱墙壁一侧的油灯照亮史进那张漠然的脸。 脸上没有狰狞,森寒的神情。 只有漠然。 无尽的愤恨,吞入腹中。 只剩下杀人如杀鸡一般平静的眼眸。 两人打一个照面,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廖忠的天灵盖,提刀的手顿时变得不稳定起来。 “嗬嗬。” 尚未死透的小牢子,口头发出公鸡被割破喉咙般凄惨地叫声。 第二十五章 夺城战! 乒乒乓乓。 各种杂声逐渐汇聚过来,刑场搭建的草台下面,更是集聚了不少的老百姓。 知县相公则是坐于高台上,神情淡然。 “李吉,你平日可有看过书籍?” 知县老头忽地问道。 李吉脑袋转了转,思考片刻才道:“卑职倒是也想学,不过,拿着兵书也看不太明白,说来不怕恩相笑话,上面的字倒是都认识,可联在一起就不甚明白?” “兵书?看来你是有报效朝廷的志向。” “唔,能有心思看得进兵书,那倒也是好事情。昔年力压西夏的范老夫子,被西夏国主盛赞,称其‘胸中有百万甲兵’如今西夏势颓,不过金,辽,等大国压迫依旧不曾消减。而山河内里又有如野草般诛不尽的贼寇,万幸圣天子英明才能稳定住时局,一派欣欣向荣。不过,若是能多一些你这般有拳拳之心的人才,战事上更能打出我大朝的威势来。” 知县老头一手轻捋胡须闲谈说着,接着话语一转。 “小种经略相公麾下能人不在少数,那位悍将若是来了,你要向对方多多学习才是,你箭术绝拔,可老夫观之,武艺一途,你却是稀疏地厉害。兴许是年少时期缺乏名师的指点。可在未来,你若是想要再进一步就得抓紧一切机会了。” “多谢恩相指点。” 李吉恭谨地说道。 他确实也有这一方面的想法,可平白无故想要人传授技艺,哪里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自古以来,无论哪朝哪代都有术不轻传的说法。 别人的看家本领,赖以为生的技艺,不是银子能买到的。 “对了,老夫家中有一个子侄,平日喜爱舞刀弄棍,飞石打物。你弓术非同凡响,劳你抽一些时日,单独指点他一二。另外……” 李老头不徐不疾地说。 李吉这才明白过来,兜兜转转夸奖自己一圈,言辞又说地恳切,原来是想让自己给他家小孩帮闲一二。 知县老头既然有这方面的要求,李吉自然只得照办。 不过,他刚想问一下小公子年岁几何? 忽地。 看台外的百姓骚乱起来,惊怒的呐喊,痛苦的呻吟,慌乱的吼叫都混在一起,吵闹不已。 整个场面又好似把一碗冷水浇入滚油的大锅,直接炸开。 知县老头眉毛一压,脸上神色变得凶恶起来。 “何故慌乱!” 老头猛一拍惊堂木道。 而一旁的李吉却好似想到了什么。 “现在什么时候了?” 李吉侧身向一旁的吏员问询。 说起来几个押赴史进的衙役,怎么半天都还没回来? …… 土坡上插着好大一杆旗帜,上面一个陈字迎风飘扬。 晨光微熹,骑在黑鬓马上,戴着红色头巾的陈达嘴唇紧抿。 他身后跟着少华山四百刀斧手,另外有一支二三十人的马队。 整个山头马匹一共百十来匹,不过,为难的是会骑马的。 尤其是能够骑马打仗的,也就眼下这些人。 能够把马匹骑走,与能够骑着马打仗完全是两个概念。 不然一百多马匹,披甲,横冲直撞冲入城门的话,早就把县城打下来。 那四百刀斧手一个个伏着身子,趴在山头。 方圆里许,鸟雀皆无,而陈达的这一支兵马,约束得也是极好,杂声很小,交头接耳的人没几个。 马蹄犁地,泥土沙沙作响。 陈达望着下方的城池,一手提着大枪,眼中冷意逼人。 “你们听好,我先下去骗城,待城门大开,马队的人无须多想,直接冲锋进去就是,余下刀斧手,跟着马队冲杀。马队开路,刀斧手尾随其后。我们的目标简单——诛杀知县,劫掠库房。” “今日一帮百姓聚拢在刑场附近。土兵,衙役必定调集左右维护秩序,咱们只管冲杀就是?此外大家还有没有听不懂的?” 陈达问道。 几个小头目纷纷应诺,“弟兄们明白,哥哥只管放心去就是……” “好。” 陈达也不多话,点了八九个亲信,直往下方城池而去。 轰隆隆。 马蹄急促。 负责看守大门的士兵,远远就看到山腰附近冲下来一支兵马。 人数不多,也就是一个小队。 城墙上把守官兵这才没有立即关门。 “你们什么人?” 远远就有看门小卒喊道。 “我们是华州城来援的官兵,可是半途上遭遇到少华山贼人的埋伏,请速速支援我们。” 陈达大吼一声。 “可有凭证?” 城墙上弓兵问话,箭矢纷纷瞄准向陈达那一行人。 “有!” 陈达亦不废话,取下马背上的长弓,又从箭袋中抽出一支绑着信封的箭矢,对准城门,猛地扣动弓弦。 “嗖!” 箭矢离弦而去。 啪。 一箭狠狠插入土墙缝隙。 看守的小卒见状连忙去把上面的信封取下,转交押司。 押司这个职位属于文书吏员。 水泊梁山的寨主宋江,最早就是郓城的押司出身。 平日办理各种案牍,文书等公务。 而巡盗,看守城池一应事务,本是由县尉管理。 但是华阴县没有设置县尉,平日这里的事情就落到李吉这个都头身上。 不过,李吉寻常亦有缉盗等任务。 知县老头就交给李吉与一个秦押司,轮流负责此事。 今日特例,李吉被调去刑场看守纪律,也就是秦押司在此,没想到反被少华山的一群贼人钻了空子。 寻常情况,那贼人伪造的文书如何能够骗过秦押司这等积年老吏。 只是一点,上面加盖的华州城大印可是货真价实。 这枚官印乃是玉娇枝盗出太守府。 正是因为秦押司熟练这一方面事务,反倒心头没有疑虑。 太守府的大印如何能够造假? 秦押司又从城墙上探出一颗脑袋往外望去。 见下方陈达等人,满身的血泥,狼狈无比,尤其是陈达的胳膊上缠绕着染血的布条,实实在在一副受到埋伏的模样。 “快,大开城门,且放他们进来,我这就去禀报县太爷。” 秦押司说道,匆匆从城墙下来。 咔咔。 厚重的城门的一侧彻底拉开,露出可供数匹军马行径的宽道。 陈达翻身下来,正好与秦押司撞上,便问道:“你是这里负责看守的长官?” “呃,小人只是县衙中的文书,平日是李都头负责巡检等等,不过今天特殊,都头另有安排,知县相公才派遣小人巡视。” 秦押司一拱手说道。 “是长官,那就对了。” 陈达的一句话却是让秦押司脸上蓦地变色。 大枪朝前一搠,一枪快如奔雷般穿过秦押司的胸膛,鲜血飙溅,打在陈达脸上。 “哈哈哈,兄弟们赚开此城门矣。” 陈达大笑,大枪把人高高挑起。 轰隆隆。 马蹄阵阵如雷鸣,一群骑马的草寇冲下山坡。 紧随其后是甩开脚丫子狂飙的一群刀斧手。 杀杀杀! 喊杀震天,尘土弥漫。 第二十六章 猛虎 史进一瘸一拐走出牢门,脚下发出哐哐声响,这是他手中铁链无意间误触地板,所发出的激烈声音。 他身上的煞气透骨几乎凝聚为冰。 甫一向人靠近,一股冰冷的气息就扑面打在人的脸上。 而在史进身后的牢房中,各监的牢子,死状可谓是惨不忍睹。 其中手提钢刀,本该是成为刽子手的大牢头廖忠,反倒是死状最好。 当时,史进手轻轻一推,嗬嗬叫喊宛若死鸡一般的小牢子往前倒去。 大牢头廖忠下意识朝后退了半步。 嗖! 铁链在气劲的加持下,发出破空的声响,冰冷的链条宛若灵动的长蛇一瞬间就绞住廖忠的喉咙。 廖忠提刀的手尚且没来得及发力,就被史进左手的铁链一鞭子敲碎手掌,手骨碎裂成两截。 潮水般地疼痛蔓延至全身的每一颗细胞。 但是更为残酷的一点在于…… “呃呃!” 廖忠好似听到自己死亡时所发出最后一记绝望哼声。 他的喉咙被铁链绞住。 史进一点点用力,而不是直接一把绞断廖忠的脖子。 廖忠的脸涨成紫色,眼珠子瞪大,血丝密布,密密麻麻的细小血管,几乎快从白森森的眼球上爆出。 “一、二……” 史进轻轻数着。 “你不是要活剐了我吗?” 史进面无表情问道,露出一排渗血的白牙来。 恶气盘旋在他身上,逐渐凝实,黑烟从他的穴窍丝丝缕缕地钻出。 武夫修行,如逆水伐舟。 打磨肉身,修行到第二阶段就会生出内气,这一境界叫作内练,而这种气也被称作内劲。 此刻史进就属于破入二流高手这样的一个阶段。 三流高手练体魄,二流高手练一口内气,一流高手练精神念头。 史进历经重重磨难,从师父王进离开后,开启地狱模式。 家园被毁,险死还生。 锒铛入狱,一身血洞,药石难救,骨肉生蛆…… 他的胸腔之中,如何养不出一股滔天戾气? 而最终,这股气与玄元丹配合,在他体内养出一股特殊的内劲。 化劲为气,则得武道中乘。 廖忠七窍流血,两颗眼球被史进用手指硬生生挖出,只留下两个模糊的血洞。 呜呼哀鸣了一声,最终,廖忠弓着身子倒下,死状难言,让人不忍直视。 而实际上这还不是最差的死法。 狂舞的铁链如龙似蛇,链条扫过,敲碎一颗颗头颅。 各种牢子死亡的惨痛模样就不细表。 总之,漫天横飞的血肉之中,史进的身影衬托得宛若邪魔,骇人魂魄。 其实——曾经的史进,打磨了六七年武艺,又得到禁军教头王进真传,少年得意,飞扬跋扈,却也从未杀过一个人。 史家庄老员外在世,每逢灾年,尚且会设棚施粥。 只可惜天数如此,造化弄人。 踏踏踏。 史进瘸着腿,一步步拐出地牢,一身粘稠浓郁的血腥气,肆无忌惮向四方扩散。 天光打在脸上,晨曦的太阳柔和,就连光落在脸上也是温暖的。 他仰视了一会儿,任由一些差役围拢过来,直到此时才露出一抹狞笑:“是你们,一切都是你们逼迫我的!” 吼! 这一刻,龙吟响彻整个县衙。 而被李吉抽调走大半力量的衙门,又哪里会有实力来控制史进这头恐怖妖魔。 昨夜受雨水冲洗过街头澄清的青砖,再度染上一抹血红。 …… “杀!杀!杀!” “杀狗官,破府库。” 这是陈达半年内连续第二次激发自己的本相,两个来月前,史家庄一役,激活本相修养了半个来月,没想到今日再度开启。 此时的陈达,周身劲风缕缕,宛如有恶虎相随。 一杆刀斧手,护持他左右。 陈达跳上石阶,迎面就是一刀劈向冲来的官兵。 刀光闪过斩断对方的矛头。 陈达伸腿一踢,那一截尖锐的铁矛,利落插入对方的喉管。 又有几个差人围拢左右,可这几个就浑不似先前之人有胆,畏畏缩缩不敢上前。 陈达更是哈哈张扬大笑,合身撞入,手中一柄长刀掠过。 刀光迅捷宛若一道白线。 【虎尾扫地破!】 此招本是枪法的衍生,一刀斩出,那几个差人眼前好似有一头吊睛猛虎,猛地一转身,尾巴贴面扫来。 凶悍的威压,直接让几个差役腿脚不受控制,下半身僵硬在原地。 待回过神时,数颗头颅已经冲天而起,滚烫的热血溅落长空。 陈达凶性大发,轻轻松松杀得数百官兵节节后退。 却说李吉何在? 县中唯一的都头,此诚危急时刻,自当勇猛无畏地站出来。 刑场骚乱之际,有差役慌不择路地跑来通禀:“大人不好了,贼头,少华山的贼头从正门杀将进来了。” “你说什么?” 李老头瞪大双眼,一抹赤红爬上脸颊,额头头顶的一块红斑隐隐发烫。 那差人浑身被汗水沁透,脸颊一侧被砍了一刀,伤口中鲜血滴滴答答顺着流下,“大人,快走吧!少华山贼人杀进来了,正在进攻府库。”差人叫道。 闻听此言。 李老头心头越发怒火炽盛,同时又有两分慌乱。 “李吉,李吉!” 李老头顾不得威严大叫道。 “上官,卑职在此。” 李吉拱手说道,心中也有几分忧虑,主要是担心家中妻子的安危。 若生匪祸,秩序一乱,人人都可能化身为草寇。 “李吉,你去把他们打出去,不惜一切代价。” 李老头干着嗓子吼道。老头的苍老的五指,甚至因为情绪过于激动,一把攥住李吉的衣领:“你听好了,我放权给你,三班皂隶,一应差人皆听你调度。若是此番击退敌人,本官就向知州推举于你,必定保你一个前程。” 李老头张口就来画出一张大饼,李吉心中也知晓,自己与少华山那一伙贼人,就属于生死之敌。 整个县城,哪怕是知县老头都有可能活下来,唯独自己,他们必定会千方百计杀之。 那是一场又一场血仇结下的梁子。 “所有人听我安排。” 李吉一手高举喊道。 “诸君,先疏散百姓,百姓从左门出,差人聚拢过来。我是县城中的都头,我有射杀贼首之能力,我带领你们杀将出去。” 李吉高呼。 实际上,他也是第一次调兵遣将,李吉更是没有过指挥兵团作战的经验,百人队,千人队的厮杀从没主持过。 围猎与战场厮杀完全是两回事。 之前,李吉能够让少华山一伙贼人给整得欲仙欲死,完全是占据先知先觉的便宜。 可纵是如此,依旧被对方给杀穿官府的围剿,从而逃走。 此刻兵临城中。 最好的打算应该是李吉率领一支小队,先护持知县离开。 当然,最终的结果,肯定也不好来。 毕竟,主官弃城而逃,无论放在哪个朝代,都是重罪。 但这种方式无疑是最为稳妥,李吉与知县老头都能捡回一条性命。 不过…… 李吉不懂这个道理啊,他这会儿也是热血冲脑,心底也很慌张,是一次又一次狩猎本能让他佯作镇定,可也只是表面平静。 而这样的平静,对于那些官差来说无疑是一盏指路明灯。 “先找机会聚拢人手,然后看时机,能不能射杀敌首。如果不能……” 如果不能当然只有逃亡一条道路。 哪怕再是不舍得自己如今获得的身份,地位,可真到命悬一线的时刻,除了放弃还能如何? 不过,在放弃之前李吉尚且打算鱼死网破挣扎一番,崩碎对方一嘴牙来。 第二十七章 血战 宋朝的兵制讲究“守内御外”、“居重驭轻”、“内外相制”等等,其中最麻烦的一条叫做“更戍法”此律为防止将帅坐大,拥兵自重。 可同样也导致将不知兵,兵不识将的局面。 地方上厢军的军队,每年都会被打乱。 不时更会让北边的士兵南屯,南边的出戍北面。 而为了防止贼寇等等缘由,又会在县城中驻扎军营。 华阴县四五百土兵就是如此,平日驻扎县城北面,号曰壮城军。 这支部队,最早就是知县老头,上任捞金组织的工兵队。 最主要不是负责安全问题,而是修补城墙,疏通河道定期维护等等。 本来该设县尉司统辖。 不过,知县李老头情况稍微特殊一点,县尉都没有立,哪里又会有县尉司? 李吉之前,则是张,赵两个都头分管。 张赵两都头战死之后,已经没了,不得不交给李吉代执几天。 李老头的想法是一切等到华州城借调来的强援来,灭了少华山贼头再说。 知县老头就从没想过给李吉升职。 毕竟,都头撑死也就是个吏。 而县尉那可就是正儿八经的官职。 从八品的官。 须得上报朝廷。 这种肥肉怎么可能便宜外人,而且李老头也不方便做主,得贺知州那头定调。 是以。 在前天的时候,李吉表现出自己的一些想法,就被知县老头狠狠训斥一顿。 考虑贼寇问题,李吉的打算是组建一支基层武装力量——弓兵队。 以猎户为根基,培养两个弓兵队伍,然后两队加起来设立八十人的编制。 如果此事完成的话。 那么。 李吉这个步兵都头就不是知县老头一句话就可以轻易撤下的。 毕竟从来都是枪杆子里面出政策,谁握枪,谁就有话语权。 而眼下贼首破城的局面,李吉最能依靠的就是之前一起喝酒吃肉,包括王二虎在内的十来号猎户兄弟。 这批次的人马本是他拿来构建自家班底,现在不得不给用上。 “兄弟们,抢占高地,上刑台,房屋高墙,听我号令齐射他们!其他的大小差人兄弟,守住刑场四面,退了敌兵知县老爷重重有赏。壮城军马上就到,大家坚持片刻。” 李吉爬上墙头高喝道。 少华山草寇几乎尽出,四五百刀斧手,外加二三十来骑冲入城中,可他们一部分人马却是奔着府库去了,酒色财帛动人心弦。 县城中土兵战力不堪一击,这些草寇又能好到哪里? 所谓令行禁止,一部分禁军有这种实力,梁山水泊的精锐兴许也有这种能力。 但是少华山草寇却不可能有的。 不然的话,早就纵掠数州之地。 李吉并没有派出人马趁乱突围,现场太乱,有百姓的哭嚎,草寇嗜血的狂笑,也有差人抵死挣扎的反抗声。 这种时候,带着一群弓手冲入人堆,那是把自家最后一点防护力都给丢掉。 正是思考到这样一层。 李吉反倒是组织人手,爬上院墙,高台,依托地势形成一定程度的反击。 陈达率领刀斧手,以及一部分精锐赶赴而来。 目标自然是杀掉知县,当然也包括李吉。 刀戈高高扬起,草寇群拥而上,最先迎接他们的,却是…… “弦!” 李吉高呼一声,猎弓拉满,一张张硬弓好似储蓄满水的水闸。 “准备。” 弓箭瞄准,铁簇箭头在大日之下,闪烁寒光。 “射!” 开弦之声一一作响,嗖嗖嗖,宛若飞鸟急掠。 那些头上戴着绿色头巾的草寇,一瞬间倒下十数号来,血泊遍地。 “再来!” 李吉开启第二轮,不过,这一回不是弓箭,而是镖枪。 猎户投掷镖枪有效杀伤进程一般在二三十步以内,不过如今仗着地利,从高空投下,镖枪就又要远上不少。 一轮镖枪投掷下来,果断阻断草寇的冲势,一群贼寇倒下,倒在血泊中,而且很多往往是伤而不死,摔在地上哀号惨叫。 反倒是容易动摇草寇的军心。 三班皂隶六七十来号人,这种时刻自然不会忘记痛打落水狗,倒是激起一些斗志,上赶着前去补刀。 战场就是这样,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本来已经杀红眼的草寇,鼻翼间闻到血腥气,耳畔传来同伴的惨叫,一下子清醒不少。 战斗力,反倒是下降开来。 血泊模糊掉整个刑场。 …… 陈达面色阴沉,粘稠的血液与皮肤混着衣裳紧紧黏在一起,本相爆发下,他一身气劲施展之后,嗓子眼如被塞了一块火炭。 咸腥的气息扑面,可他的双瞳兽性却是未减少分毫。 “那人就是李吉?” 陈达手中大枪猛地一指问道。 “是的,就是他。” 脖子被死死卡住的一个差人,指着房屋屋顶的身影解释道。 “好。” 咯嘣,陈达一手扭断差人的脖颈,给其一个痛快之后,手中的大枪,对准李吉猛地投掷过去。 吼! 大枪破空的声响,宛若跳涧猛虎的一声仰天狂嚎。 李吉太阳穴直突突,后脑勺针扎一样难受。 他手指已经隐隐有几分发软,拉动弓弦,连珠齐射,几轮过后,掌心布满血痕。 但是…… 陈达率领众多兵马碾压而来的压力,如滚滚的血潮狠狠拍打在头上。 到底什么是战场? 百孔千疮被斩成烂肉的百姓,这是先前逃亡脚步慢了的。 断臂落在地上,积年老差役被刀斧手齐齐斩下半边身子。 滚落的内脏,蠕动的肠块,开膛破肚的尸骸。 一张张染红的脸庞,冲天飞起的六阳魁首,无一不在诉说战场,杀场的残酷。 李吉的天灵盖好似被什么东西给揭开,然后一盆子凉水狠狠浇下,浑身不受控制地打了个激灵。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一点寒芒在眼前越放越大。 破空声响似猛虎咆哮。 “撕拉。” …… “撕拉。” 瘸腿的史进,一双血手,插入丫鬟白嫩的胸膛,然后猛地一扯,猩红的肉块,内脏在空中齐飞。 在差人帮助下,好不容易逃到县衙后院的知县老头此刻却是不小心撞上了史进,一颗心跌入谷底。 已经有了逃跑的打算,本意是回来拿钱的知县老头,没想到却是碰上个杀星。 “自己不是叫李吉把他们给拖住?怎么衙门后院也蹦出个魔王?” 他端坐在太师椅上,死死咬住牙齿。 知县老头的两手摁住座椅的扶手,白色的眼仁中密密麻麻全是红丝。 “逆贼,反贼,狗贼!朝廷不会放过你们,绝对不会,不会!” 知县心知自己必死无疑,反倒是发出绝望的怒骂。 “哼。” 史进磨了磨牙,脸上全是邪意。 “小爷我生吃了你。” 第二十八章 天理? 衙役后院。 史进一甩铁链把李老头给抽倒,又杀穿一众赶来回防的差人。 领头的差人被史进一铁链劈中脑门。 贯入气劲的链条,刚柔并济化作最为恐怖的武器。 猛地一记抽击直接敲碎领头差役的脑壳,让其印堂开裂,骨茬子,鲜血迸溅乱飞。 “不怕死的!只管往你家史大爷身前凑。” 一句话呵退一群手持钢刀的土兵。 “哼。” 史进冷哼一声,一瘸一拐地朝前走,然后勾下腰,不徐不疾拧断知县老头的四肢。 “嗷嗷啊。” 知县老头几度痛得昏死过去,可晕厥之际,却偏偏又被疼痛给唤醒。 史进嫌弃老头公鸭般的嗓子难听,扯下一块布,垫住李老头的嘴巴,同时也是防止其咬舌自尽。 “好戏才刚刚开始。” “你知不知道,你手下有个小牢子,叫廖勇。” “他问小爷使钱,小爷我拿不出来,庄子都被烧成灰烬,哪儿来的钱财。他就故意把便盆放在小爷的身旁。小爷本来就被李吉给射穿了四肢,没两天,伤口就起了脓,如果不是杨春兄弟相助,恐怕我史进的肉身上已经生蛆,死都没个人样,愧对先祖。那虫子往骨头缝钻,百炼金刚怕也承受不住……” 史进一张脸,五官一点点扭曲起来,心中却是无比地畅快。 “今日小爷却是没法子让你享受到那种滋味。不过,小爷会刨开你的心肝五脏一点点品尝,咀嚼殆尽,世人都说贪官的心窍是狼心狗肺,小爷倒要试一试,才知这番说辞的真假来。” 史进贴着知县老头耳语,潺潺述说,神情似有几分疯魔。 有不死心的差人见其腿脚不够利索,一咬牙道:“弟兄们,并肩子上,咱们一起必定能救出……” 只是话到一半。 嗖,铁链宛若蛇探头。 一道劲响之后,铁链直接洞穿那个衙役的喉头。 温热的鲜血溅在几个想要上前,却又迟迟不敢靠近的差人的脸上。 这下他们清醒过来,一个个退得比兔子还快。 “我去请李都头。” 有差人一边跑一边叫道。 “李吉?” 史进挑了挑眉头,一扭头形如恶兽,咬牙切齿。 “去吧!你们最好快些。小爷怕这个老东西撑不到那个时候,对了,告诉李吉,小爷在衙门里高堂等他。” 史进的口中吐吞着恶寒气息说道。 他发泄了一通怒火,却是拿铁链把李老头给锁了,再一手把四肢拧断,白森森骨茬子险些刺破皮肤的苍老躯干给提了起来。 一路上撞见的衙役,土兵一个个避之不及,唯恐被史进一铁链给抽死。 史进不徐不疾地走到衙门大堂,身后滴淌的血珠形成一条血路。 大堂门口的一副楹联。 头上有青天,做事须循天理。 眼前皆瘠地,存心不刮地皮。 “青天?” 史进喃喃自语。 “县太爷,你说这个世道有青天吗?” 他说着一手把知县给摁在石狮子一侧的石阶上,顺势拔出腰间挂着的匕首,李老头已经生死不能,瞳孔瞪大,额头上青筋鼓鼓。 “算了,你肯定不知道。” 史进轻轻笑了笑,匕首割开李老头的官服,露出其瘦骨嶙峋的两排肋骨来。 倒不是说李老头平日有多清廉,而是人老了后,肌体很难再吸收营养,自然也就瘦了下来。 平日李老头与一些豆蔻之年的小娘睡觉。 那些小姑娘,也嫌肋骨格手,也嫌李老头身上的老人臭。 刨开衣裳后,一手摁猪肉般摁住李老头。 李老头竟还妄图挣扎,脑袋不停扭动。 “别动了,记住了,你家大爷史进——九纹龙史进。” 史进冷硬地说了一句,一手攥紧的匕首斜口落下。 能够轻松削断铁链条的刀刃,如何不锋利? 黑沉沉的刃口也不沾血,干净利落一剜,开出一道粗糙的血口。 李老头眼睛瞪直,赫然没了气息。 丝丝缕缕的黑气从史进胸膛,背上,迸发出来,那些黑气不住交织竟形成一头狰狞的恶龙模样。 须齿俱全,鳞片狰狞。 且与史进胸膛,肩头,后背的龙形纹身一样一样的。 而更诡异的一点是…… 知县老头的尸体上,也飞出一团红光。 那红光却是化作一只鸳鸯,拼命扑扇翅膀想要飞走。 下一刻,恶龙张开血盆大口猛地咬了下去。 龙气被吞噬,一股热流从史进的胸膛扩散入四肢百骸。 不过史进只当是报仇后心头来的畅快,完全不管这些异象。 他把匕首往口上一衔,灌注气劲的双手就去挖开李老头的胸脯,抠出心肝五脏一一摆在替草民申冤的公案上。 “呵呵。” 史进嘴里发出轻笑声,又不徐不疾用匕首割下人头,想了想,也给供在公案上边。 望着那双死不瞑目的眼。 史进站在血流满地的大堂,质问道:“你说什么是公道?世上有没有公道?公道何在?天理何在?你史家庄,史进爷爷我的公道在哪儿?我史进从没想过造反,令先人蒙羞,一步步都是你们逼迫我的。” 史进徒手抓起公案上的心脏,狠狠咬了一口,然后囫囵着没尝出味。 又咬了一口,吃得极快,以一种暴躁的姿态,大快朵颐地啃食。 其进食的模样充斥着恶龙食肉的凶残韵律,任谁见了都会遍体生寒。 史进由着那些飙溅的鲜血打在他的脸上,吃掉半颗心脏后,他早已满身黏糊的血稠,如披挂一件血衣。 他心底明白自己今日杀了知县再无退路可言。 如果说,以前史进尚且存有一丝希望,期盼着杀掉李吉这个告密者就去投师父王进,投老钟经略相公。 然后,谋个身份求半世快活。 那么,今日这一个愿望彻底断掉,就好似被一股恶风吹散的轻烟。 杀官造反? 谁人敢收留? “啊!老天爷啊。” 史进一手抓住半颗心脏,一手紧紧握住匕首,双手手腕上缠绕着铁链,撑开双臂,无奈一声怒吼。 那结实的胸膛,铜铸铁浇一般的肌肉上是洗不褪色的鲜血。 气势勃发的怒龙在他胸口若隐若现,九头龙兽栩栩如生,就好似立刻就要飞出。 …… 一直等了许久,史进始终是没有等到李吉。 在冲杀刑场抑或是相信朱武所言从北方遁走,这两个选择之中,略一犹豫,史进到底是成熟起来,选择了后者。 遵循朱武所言。 他从北面撤退,一路上竟又遇上好几波凶悍官兵。 不过,史进此刻也已觉醒本相,能够掌控气流,一番缠斗杀掉那几人,奔出城池的窄门,再一把点燃符箓,得以与玉娇枝相会,逃脱升天。 第二十九章 洒家助你! “撕啦!” 破空的声响宛若猛虎咆哮,大枪袭来,李吉好似被人施住了定身法,浑身上下难以动弹,眼睁睁看着一杆寒枪插来。 “吾命休矣。” 李吉心头大叫,眼前却是如走马灯一般闪过降临的这些时日,发生的一切。 苦苦修行,终日练箭,不敢有一日的懈怠。 好不容易把箭矢修行到登堂入室的地步,本以为能够有几分自保之力,没想到正面应战,天罡地煞中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陈达发起怒来就能秒掉自己。 李吉双唇紧抿,一时间却是陷入僵直,魂魄难以控制肉身。 就在李吉缓缓闭上眼睛的时刻。 “咻!” 棍棒撕裂空气,撕裂战场上怒吼的风,“洒家来助力!”雷鸣也似的一声爆响,一条齐眉棍霹雳似地飞将过来,朝空一架。 哐啷,却是把陈达投掷的大枪给撞飞出去。 咔咔咔。 一阵急促响动,李吉脊椎骨一节节作响,杀人鬼的头衔,效果发挥极致。 勉强从僵硬状态中恢复过来,李吉也顾不得招呼赶来的帮手,而是直接抽出三支箭矢,对准陈达,大拇指扣紧弓弦,眼中杀意爆发。 “死!” 三支箭矢离弦而去,第一箭被陈达轻松用一柄钢刀化解。 箭镞与钢刀撞击星火四溅。 第二箭矢被陈达一偏头躲闪开来,箭镞插入陈达身后的一名刀斧手胸膛,鲜血顿时染红其衣襟。 而第三枚箭镞却是被陈达狠狠一扭头给咬住。 呸。 陈达张口一吐,箭矢掉落在地上。 他手中的钢刀斜指向屋顶的李吉,另一只手则是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贼子,休要张狂。” 一身长八尺,腰阔十围,浓眉大眼,络腮胡子的军头率领一帮悍卒竟赶赴华阴县城,并且在关键时刻救下李吉。 要说这位军头,也是威武不凡,一身横练堪称夸张地步,光是肩膀就近乎成年汉子的一颗头颅大小,其手腕上套着钢环,腰间挂着酒壶,生就一派豪迈气象。 “你是何人?” 陈达刀口一竖对准壮汉。 “哼,你这贼厮也配问你家鲁达大爷的名字?” 鲁达接过身后悍卒递来的一条棍棒,举起就打。 “哼,兀那狂徒,小爷这就结果了你。” 陈达一声虎吼,吼声响彻整个刑场。 而鲁达手中齐眉棍却是已经劈落下来,砰!木棍与钢刀撞击,竟发出金铁交鸣般一声响。 不过纵是有着鲁达气劲的加持,齐眉棍上也裂开了一道裂痕。 当然,钢刀的刃口也崩飞一角。 又有一点,鲁达的技艺却是远在陈达之上,齐眉棍收势,棍棒从下往上斜着点出。 陈达钢刀却是狠狠削向鲁达耳朵,不过棍长刀短,刀锋尚且没斩过去,陈达的耳背就挨了一下。 啪嗒一声。 劲透血肉。 陈达半个身子都发麻起来,耳背裂开,半张脸颊霎时间殷红一片。 只是陈达好似完全感受不到疼痛。 一股黑气,从其背上升腾而起。 有质无形,做着垂死挣扎。 “难怪你这贼厮敢聚啸山林,原来是早早点燃本相。” 鲁达心头亦是微微一惊。 五代十国一片乱战之后,赵匡胤靠着先天乾坤功重新定鼎天下秩序。 虽没取走燕云十六州,但也使得龙气聚拢成型。 那时期,本相非得是第三境,修炼出精神念头的高手才有可能施展出来。 因为本相的本质,就是武道精气神凝结为实体且与天地山河之气交融的一种升华。 不过。 随着宋国龙气不断流失,龙虎山上洪太尉误走妖魔。 一百单八魔星纷纷出世,天下间,能够早早点燃本相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别说内练的第二境,就算是仅仅是打磨肉身一境的武夫,运气好一些都能开启本相,加速自身修行,同时作战能力获得极大增长,生出种种异术本领。 鲁达避开刀锋,朝后退了半步,持棍的手臂上,一条条青筋却是蓦地暴起,加持自身的力道。 而陈达太阳穴周遭筋络更是根根纠缠,龙蛇起陆般如似要飞出肉身桎梏。 “着!群虎啸山林。” 陈达眼神一厉,本该用枪术施展的绝招,此刻却是用一柄钢刀施展开来。 一瞬间斩出漫天的刀影。 空中响起一阵阵猛虎咆哮。 这是钢刀破空的声音。 “哼!” 鲁达没施展本相却是一眼看破对方虚实。 “你这一招如果是大枪,洒家倒是要避上一避,捉刀来斗?以短搏长,蠢货,你昏头了。” 鲁达攻心言道。 一条齐眉棍一瞬间抖出七八个棍花,长棍比刚才却是快了数倍,一下子点在钢刀上,打得陈达握刀不稳。 然后一棍再接一棍,击中陈达捉刀手腕,钢刀直接飞了出去。 棍头疯狂舔舐陈达身上的穴窍,胸口,脖子,大腿,手腕。 顷刻间把陈达打得筋骨碎裂,尽管身上没有直接开出七八个血窟窿,可一大片乌紫青色,血液凝结,一发力就让陈达疼痛难忍。 正值此时。 嗖嗖嗖。 李吉再一次三箭齐发,箭矢爆射而出。 风水流转,攻守之势异也。 此刻变成,跳涧虎陈达眼睁睁看着两枚箭矢一左一右分别扎穿自己的手腕。 而最后一枚箭矢,则是毫不留情没入胸膛,穿胸而过。 扑通。 陈达身体再难保持平稳,前扑摔在地上。 “灭!” 李吉一声大喝,十数支箭矢,宛若一阵黑色激流,暴射向那些少华山的草寇。 大片大片的草寇捂住伤口倒下。 本来好好的局势,却是瞬息改变。 随着陈达的倒下,鲁达带出的二三十号悍卒,也在疯狂地进行砍杀。 少华山的贼人喜欢用各种颜色的布条裹头,却是成为此刻悍卒不会杀错人的有力保障。 这个时代,其实布帛一向极为贵重。 一些山民的家里三代人穿一条裤衩,也不是没有。 包括华州城的典当行,实在没钱,衣裳也是可以直接拿来典当的,而且能换好些钱财。 另外,更有一些江湖好汉。 譬如江州城的牢子,李逵,打架的时候,就喜欢脱得光溜溜的。 是他天性暴露癖吗? 非也。 事实上不过是爱惜衣服罢了。 而正是因为衣服的昂贵,有些贼人穿不起好的衣裳,就割一两块布包裹在头顶,充当门面。 另外,还有一些喽啰,喜欢在头顶别一枝花。 说白了,都是天性爱炫罢了,没人不喜欢装逼。 在鲁达的帮助下,一大群草寇却是逐渐被官府的人马给压了回去,只留下一地残缺尸骸。 “多谢鲁将军救命之恩。” 李吉从房顶爬下来抱拳拱手问道。 “咦,李都头如何知洒家名?洒家本是渭州经略府提辖官,奉小种经略相公之命,今日特来援助华阴县城,恰巧就给赶上了。” 鲁达说笑道,且回了个揖礼一句话既表明身份,介绍出自家的来路,前因后果。 此人可谓是貌似粗狂,实则心思细腻能穿针绣花的地步。 第三十章 玉狮子 县衙门口。 一地血水顺着台阶往外流,皮肉骨浆流了一地。 李吉身后的几个差人脸色都变得煞白起来。 “看来是出事了。” 鲁达神情凝重,紧了紧手中的齐眉棍,在其后面,也跟着十四五个劲卒。 李吉沉默不语,扬手一招,让几个差人赶紧跟上,然后才往大堂而去。 短短一条路径,从门口通往内堂,却是伏尸体不下二三十来具。 一具具差人脑袋被故意割掉丢在两旁,有的头颅被打得破裂,露出个骨肉分离的缝隙,有的脑袋坍塌了半边,清晰能看见脑浆。 也有被绞断脖颈的,太阳穴被贯穿…… “不是矛,棍一类的兵器,而是铁索,链条。” 鲁达手指轻轻抚过那些伤口,眼前已然浮现出一副尸山血海的场面。 一个凶恶之徒,手中链条宛如蛟龙起舞,但凡靠近其三分的士卒,无一例外统统被铁链抽杀,绞死。 杀人后,不仅不离开,反倒是不徐不疾地割下差役的脑袋。 “气贯兵器,想来至少是内练层次的强者。这得胸腹中藏多大的怨恨?” 鲁达喃喃自语般总结道。 李吉闻言一愣,脚下不由一顿,叫上两三个差人,“你们几个快些。” 他其实想让几个差人冲前面,怕有埋伏,可又担心被鲁达看轻。 是以,取了个折中法子。 不过,李吉知道县衙大堂空间并不大,唯一能够埋伏人的地方,反倒是刚才门口垒垒的伏尸堆中。 按理而言,前面不会有什么危险,可正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鲁达却也是个心细如发的主儿。 “李都头,你擅长射箭且走洒家身后,也好护持洒家一番。” 鲁达赶上前说道。 明面上是请李吉护持自己,实际上用意正好相反,但这话实在说得中听。 “多谢提辖了。” 李吉心底感动也并不逞强,且快速地后退几步,落到鲁达的后面。 一群人你依着我,我靠着你,杀入县衙大堂。 一踏入其中,赫然就被衙门三尺公案上供奉起来的头颅,以及肝脾胃肾惊出一身冷汗。 而被啃食的只剩下小半颗的心脏,尚在大堂中打滚。 阴风阵阵,刮着后脖颈的毫毛,血腥的风中好似有人在反复述说一句:“我好恨啊,恨啊。” 被刨开五脏六腑,断颈的尸骸,就躺倒在公案下方。 “恩相。” 李吉虎吼了一声,双目瞪得滚圆。 李老头尽管反复利用李吉,不时还会敲打一二,并且摆出一副打算让李吉在都头位置上干到死的架势,可说白了,李吉能够得到如今的一切,全靠李老头的成就。 至于说利用? 呵,成年人的世界,能够被利用反倒是说明李吉有价值。 不然整个县城上下加起来三四千余户,李老头不提拔别人,偏偏提拔李吉? 如今李老头身死,且死状如此惨烈,李吉心底着实生出几分悲意来。 “寻常仇杀也就罢了,如此骇人的杀人手段,那史进又得有多恨自己。不除掉史进,心头实在难安啊。” 李吉攥紧一颗拳头,双瞳垂泪。 鲁达见此一幕心头亦是惊骇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本受小种经略相公差遣来于少华县援助。可如今主官已死,这,这可如何是好?” “尽管诛尽贼子,可纵如此,回去了也少不得一通训斥。” 鲁达心头亦是闪过种种念头,既震惊贼人手段凶恶,又担忧其自身前途,一时间怔在原地。 …… “周贴司,你可不能这样写?知县相公明明是城破之后,不忍抛下百姓逃亡,选择不惧危险,调遣兵力,积极抵抗,一直坚持到渭州的援军赶赴,只可惜贼将实在太狡猾,那贼首陈达更添为内练高手于混战中杀害知县相公。知县相公是为民,为百姓而死。你这写得不对!” 李吉指了指贴司所书的公文内容说道。 眉清目秀的小吏揉了揉眼,一拱手道:“都头说的是,倒是在下的不是,笔墨不堪合用,却是写快了。” 说罢,把刚才的文书揉作一团,重新换上新的公文纸放在案牍之上。 周贴司本名叫做周仁,是秦押司手下的一员吏。 平日职责同样是负责处理文书,公务。 在一众县衙小吏中以做事严谨而小有名气。 甫一见面。 李吉就觉得此人有几分儒雅气。 可听对方说什么笔墨不堪合用,一下子,李吉心中本来升起的两分好感也就淡了下去。 他眨了眨眼,沉吟片刻:“我那里尚且有一副上等的笔墨,等会就与贴司拿来如何?” 李吉心里暗骂对方无智,明目张胆向自己索贿。 华阴县死掉主官,按照常理说三班皂吏,一应文书,统统都得受罚。 这厮要是如实禀告上去,恐怕又是一场事端。 周贴司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李都头误会我了。笔墨我这里多的是,哪里需要都头赠予,都头此番射杀贼首立下功劳。几次挫败少华山贼人阴谋,在下仰慕许久,不知都头今晚可否赏光,咱们一起在小樊楼,小酌一杯?如何。” “这是什么意思?” 李吉心头不解,请自己喝酒,莫非是有什么密事要谈。 “好啊。那到时候见,我就不打扰周贴司公务。” 李吉抱拳说道。 离陈达等贼人作乱已经过了七天。 按理而言,县城里的情况该早早汇报给府官,报上华州城去,只是那一日鲜血洗地,三班皂吏被杀了一个三四成来。 县衙中必须要人维护秩序,动作难免也就慢了下来。 另外。 土兵也是损失惨重,折了两三成。 而少华山的贼人一部分被李吉等杀溃,另一部分慌不择路却是没跑出城,潜伏起来。 李吉带着几个编入差人队伍的猎户,而鲁达则是带着他自己的精兵,前前后后,围绕县城清理一番。 再加上一群皂吏凑钱给李老头置办一副上等棺木等诸多杂事。 公文反倒是耽误了工夫。 至于为什么是三班皂吏凑钱买棺材,而不是李知县的家人出。 原因倒也简单。 那史进宛若奔出囚笼的恶狼,杀入县衙后院,无拘男女老少,统统杀了一通,几乎把李知县的亲朋诛尽。 再加上李知县本身原因,除了一个八九岁的侄儿与一个老奴侥幸逃得一命外,再无其余亲人。 至少华阴县上没有。 为何说没有其他亲朋却是与李知县出身有一定关系。 李吉却是听李宅的老奴说起过——知县老头与知州贺太守同为北宋六贼之首蔡京的门人。 只不过同人不同命。 两人的命运可谓天差地别。 一个成为太守。 一个却只是区区一地县令。 而根究因果,则是因为上一次蔡京寿诞。 李老头送礼时出了岔子。 李老头与贺太守关系不错,在蔡京过寿那一日,两人合力凑钱送上一对玉狮子。 这玉狮子可非凡品。 足足消耗了一担的金银,其精美程度可谓天下难寻,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用手指刮碰底座机关,玉狮子甚至能口颂“吉祥”两字。 而为了此物。 李老头更是押上大半身家。 他自信满满告诉蔡京,“太师,这对玉狮子可谓是天下第一奇巧。” 只是没想到…… 蔡京问及玉石狮子的出处根源,“天下第一?如何又是一双?” 李老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而另一个门人,那时的贺太守脑子却是出奇灵光,当即抱起一尊玉石狮子当场就给摔碎。 “太师,天下只此一件,如何不奇?” 最终,贺太守成为知府。 而李老头则一直对于此事耿耿于怀,每每夜晚梦中惊醒,一边口中止不住言及,“我当初为什么就不敢摔呢?”一边拍着大腿悔恨。 而也正是因为是由开封外调过来。 李老头的儿子,老婆都留在汴京。 他就带了几个小妾,几个老奴,名为侄子,实际上是他最小的崽子,一起上任赶赴华阴县。 那崽子是李老头,老当益壮偷了一个孙儿媳生的。 见不得光,就化名侄子,让其平白长了一辈,带在身边。 一待就是两年多。 可惜呀,命数有限,身死此县。 不过,他那个“侄子”却是留了下来。 史进杀来时被李府老奴正带着小公子在外面看戏曲,反留下一条性命。 而以城中兵痞的尿性,县衙后院知县的亲人要是死绝,少不得寻个由头劫掠一通。 毕竟,谁知道府邸下面埋了多少民脂民膏。 好在是有李吉在。 他念着李老头生前恩义,镇住那一群土兵,倒是没人敢趁乱胡搞。 如此行为,也算是报答了李老头当初提拔的恩情。 当然。 李家的老奴也是会做人的,偷偷塞了一包金银给李吉,用于左右打点,各种饭局云云,另外就是李老头葬礼前后的一应开销。 如此诸事忙碌一场,七天时间不就很快过去,通禀的公文反倒是慢了下来。 第三十一章 论势 小樊楼 “李都头,快请,快请。” 周贴司远远就候在门外,瞧着李吉过来,连忙上前抱拳相迎。 文官之间,若是不怎么相熟,相见的礼仪一般作揖偏多。 而武将则粗犷许多往往抱拳行礼。 周贴司此举可谓是热情得不像话。 “这人必定有所图谋。” 李吉眉头轻轻挑了挑,心头念头闪过,脸上露出一个笑来:“都是自家兄弟,何必这般客气。” 两个过去打八竿子都不一定照一个面的人,就这般变得亲密无间起来。 酒楼包厢内。 两人入座彼此奉承一两句,酒菜是一道又一道地上,一直到桌子摆不下来。 李吉环顾一圈,却没见其他人作陪。 “想来还是机密的事情。” 他心底思忖。 一直到酒过三巡。 周贴司才提及正事:“李都头如此年轻就有一番作为,实在是羡煞我等,不知道都头后续是作何打算?” 李吉把玩着酒杯,明白了一些事情。 知县相公一死,如今整个县城权力范围是真空状态。 而填补这个空缺,不外乎两个办法,一是从其他地方调人,第二是从当地提拔。 李老头是七品官,平日对手中权力看得甚重,县衙中既无副手县尉,也无主簿,县丞等等。 (宋国主簿属于九品官,一般小县城是不设知县,反倒是九品主簿统管。而县丞则是中等县的一把手,正常来讲华阴县这种城池,就该是县丞来管理。不过,知县李老头情况特殊,好歹是蔡京门人,最差也混一个七品的职衔。而县尉主管一县的情况,更多是极个别的边关城池,因为重心更多偏向军事方面。) 也因为李老头的特殊情况,如今一死,反倒成了一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的局面。 李吉就是这个猴子,位卑而权重。 可一旦有空降的知县入主城池,李吉马上就会被打回原形。 无他,他在县城中没甚根基,一群猎户都没混成差役,想要做到架空一县那是不可能的。 “敢请教,周兄弟的意思是……” 李吉不徐不疾放下杯子,做了个请讲的手势,他变得热络许多。 说实话,华阴县这个区域,李吉是不太能看上。 少华山山势虽然险峻,但是撑死也就是养出六七百兵马,若是待天时有变,攻占县城,劫掠一州几乎就是极限。 可就算真能打下华州,又能如何? 按照四边四角一中原的说法,中原为最,四角次之,四边更次之。 而华州属于陕西路,凑合着讲,能沾‘四边’的一点光。 往西是渭州雄兵。 渭州雄兵于丝绸之路一带,亦有交流。 不过,汉唐之后,再无朝廷有能力经营西域,是以可略过不提。 往北则是延安府,抵御西夏的健儿。 而华州此地,属于大板块中“天倾西北,地陷东南”的一部分走势。 其最大的依仗,几十里开外的潼关。 潼关后面就是号称八百里地的关中粮仓! 某种意义上来看也算是一个下限不低的起点。 实际上。 关中粮仓早就落寞。 秦汉时期,说是关中粮仓没问题。 可问题是如今已经是宋朝时期,长江以南早就开发了出来。 还抱着过往的观念去看待问题,那就是事倍功半。 西晋崩溃,衣冠南渡,江南地区的开放早就进入一个新时代。 凭借关中一地,辐射中原尚且力有不逮,更何况是早就发展成型的长江流域。 隋唐时期长安都已经承担不起日益增长的人口。 关中早就被放弃掉了。 所以华州在李吉看来,从一开始就绝不是能够成为根基的仰仗。 不过,也有说法叫做——有总比没有强。 倘若能在宋朝的体制里面混一个官身,方便自己积蓄力量,也不失为一件好的事情。 “这还不简单,李都头专职缉拿贼寇,已有功绩在身,只需要上下打点一二,使足了银钱,必定能够得偿所愿。” 周贴司与李吉支了个招,倒是无比简单那就是使钱。 可问题在于,李吉如今囊中羞涩,小吃小喝一通不成问题。 可要是动真格的,使钱买官,做点大事,他哪儿来的钱财? “这……” 李吉面露苦笑,“我无甚根基,如何做得这些事情。” “哼。” 周贴司轻哼一声,反问道:“都头如何没有根基,那五百壮城军土兵,那些衙役兄弟,还有您手下肝胆相照的好汉,不就是根基?至于钱财,都头更不用担心,其一……” 砰砰砰,周贴司轻轻敲了敲桌子,贴近李吉耳语道:“县衙后院肯定有钱。第二则可立一个名目,如今少华山贼头虽只是射杀一个,且说到底大贼头朱武尚在,不过那些个草寇此番折损亦不在少数,正是咱们剿敌之机。既然要剿,总不能一点耗费不出。” “咳咳。” 周贴司声音一顿:“兄长可先聚拢城中大户,号召大户捐款,再号召百姓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大户的钱换返如数返还,剩下的三七分账,两项一合计。兄长名利皆得,到时候,弟与你一起走一趟华州城,咱们金银足备,那贺太守就算是头貔貅,咱们也能把他的嘴给撬开,您觉得呢?” 周贴司轻笑说着。 李吉同样在笑,笑容中则是不带一丝烟火气。 “好个阴毒狠计。” 若是按照这般行事,虽不光彩,但确实是有成事儿之机。 李吉要说一点没心动——那是假的。 从一个物欲横流的世界而来,道德水准能高到哪儿去? 他道德水准要高就不会把草寇的人头割下来换取钱财。 可另一方面,普通的百姓,草民,黔首,生存是真的困难。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则是背朝黄土面朝天的人群真实写照。 而工商业,尤其是小作坊的商税之高,更是世之罕见。 另外,每过一境就有过境税。 瓜果,鱼鸭的贩卖等也是征税对象。 “行者赉货谓之过税,每千钱算二十。居者市鬻谓之住税,每千钱算三十。” 而专卖方面。 譬如,知县老头的藏书中就有记载。 宋神宗时期,一年盐税高达一千两百万贯。 所以尽管经济看起来繁荣昌盛,但是民间却又有广大的溺婴潮现象。 不仅仅是女婴,也包括男婴,江南地区犹盛。 百姓不愿意生崽,一方面很难养活。 另一方面则是生下来也是受苦。 底层百姓被逼迫到极致的时候,甚至都不屑于造反,而是通过自我了断,来表达对世道不公的最后一声呐喊。 哪怕是——苍天从来不曾听见! 而各地方大大小小也是起义不断,贼寇横行,匪祸不断。 说白了,宋朝廷如此的局面,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繁花似锦,烈火烹油,火上浇油而盛极必衰之气象。 李吉上一辈子的时空,宋徽宗不仅老婆,女儿被金人把玩,甚至就连尸骨都被熬成灯油,受后世之人耻笑数千年。 其中不乏人道气运惩罚的缘故——因为万万千千惨死的百姓怨恨他啊! 身居高位,不修德行。 能快活一时,又岂能快活一世? 第三十二章 云龙棍法 李吉眼珠子转了转,似思忖其中的关键。 周贴司伏低做小,端起酒壶又给李吉添酒。 谁知此刻李吉却是蓦地反手一扣,把杯子捂住。 “贴司,我已经醉了,不能够再多饮酒了。” 李吉压低嗓门道。 “哦?” 周贴司神情一冷,“李都头莫非是觉得我的提议不好?” “抱歉了,贴司。汝所欲,吾不愿为也。天下兴亡,百姓皆苦。豪强的钱如数奉还,百姓的钱三七分账?哈哈,没有这样的道理啊。” 李吉拒绝道。 “你,怎么?你还想要七成,那不可能,最多,最多五五分账。” 周贴司却是只当李吉人心不足,蛇吞象,不答应仅仅是因为利益给得不够。 “这鸟厮难怪能在贼人群中杀个三进三出,却也不是个好打发的。” 周贴司心里闪过这等想法。 “哈哈哈。” 李吉再度大笑起来。 “贴司误会我了,倒不是分账问题,而是……凭什么是豪强的钱如数奉还,百姓的钱三七分账,而不是百姓的钱如数奉还,豪强的钱拿来为我所用?” 李吉脸色一厉,质问道。 周贴司被一通话呛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你,你这厮,简直是个疯子。” 啪,周贴司猛一拍桌子怒骂道,继而起身,愤而离席。 李吉风轻云淡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大丈夫有所为,则必定有所不为。有所不为,则必定有所为。你一介蠹虫,如何能知我心思?”李吉不徐不疾把杯中酒饮尽,正待起身。 啪。 一声重响。 房门却是直接被推开。 “好都头,一人饮酒如何不寡淡了些,不妨洒家与你痛饮。” 鲁达推开房门,却是与李吉打个照面。 两人本就有生死相照,一同杀敌的交情。 此刻见到鲁达,李吉自是无比高兴:“哈哈,提辖阿哥,你如何在此。” “唉,洒家本在隔壁吃些牛肉,你二人交谈虽是谨慎,不过,这房间又不厚实,况且洒家如今早已把气练到耳朵,十丈内蚊虫振翅可闻。无意却是把你们话给听进去了。” “咳咳。” 说到此,鲁达老脸也觉得偷听不是什么好汉行径,又道:“听得那厮说什么三七分账,洒家却是胸膛直欲怒火猛烧,正欲寻你两人打几拳头出气。再听你分说百姓皆苦之言,可谓是好不痛快。” “好兄弟,洒家欲与你结拜,你待如何?” 鲁达本就是个豁达心性,这等人,你只要是有情有义,有大是大非,轻易就能结为好友。 相反,若是彼此意气难投,那便是把嘴皮磨破了,鲁达也不会多看上一眼。 而李吉小事小非上私欲甚重,可大是大非前,却又有从后世而来,养出悲天悯人之胸怀。 前世今生,他都不过是一介草民。 恶霸横行,种种明里暗里的欺压,从来更是感同身受。 面对资本的欺压,没有律法保护漫无目的的工时,他早就受够。 可他又能如何,仰天长叹,不过是窝囊着,敢怒不敢言。 世界上大多数人不也是如此? 面对恶徒的暴虐,条律的扭曲,他从来是深刻体会。 三十年与资本为奴为婢,才是他能与百姓共情的关键。 如何不恨! 一些书上说什么普通人养不出一口滔天戾气? 恰恰相反,人食五谷,浊气缠身。 诸事劳损身躯,在红尘中奔波,命贱如蝼蚁又浑浑噩噩,一经催发,那就是能崩裂乾坤,改天换地的凶气,志气。 水载舟,水覆舟。 推动历史的从来都是普通人! 欺他,辱他,压迫他,如何让他养不出一口凶气,戾气…… “既是结拜,总得有一个长幼之别。好阿哥,我可得说清楚……” 李吉话到一半。 “洒家肯定比你年长。” 鲁达张口就来,打断李吉的话。 李吉自是无比敬佩鲁达,可说到底,他又不愿意与人伏低作小。 未来天时有变,哪里又有做主公的给人当小兄弟的? “不如这样……” 李吉眉头挑了挑,眼珠子一转道:“咱俩比试射箭,你若是能赢我,我拜你作兄,反之亦然。” “那不行,你莫要欺负洒家。” 鲁达却是连连摆手,“你的箭术高超,岂不是明摆着占洒家便宜。你这般说来,洒家还要与你比拼枪棍呢,你能愿意?” “好啊。” 李吉却是一口应道。 鲁达斜睥他一眼:“你会枪棒?” 鲁达却是见过李吉的武艺,除了箭矢可堪一说,其余方面松散得紧,也就一股子力气,比寻常人略胜一头。 “哈哈哈,当然,你得教我,我学东西快,你教我枪棍,我斗不过你之前都唤你作哥哥。不过,若是让我胜过阿哥,哈哈,那往后你可得唤我一声兄长。” 李吉耍赖般言道。 “好,那就传你一套云龙棍法!” 鲁达也爽快说起一套神功。 此功夫却是端得有名,乃是三国时期赵云的云龙枪术演变而出。 当年赵匡胤得异人传授技艺,学了这套云龙法且改为棍术。 后来赵匡胤立国又变革最初的云龙棍,换了个名字,自称为蟠龙棍法,增补删减,前后共计是七十二式。 其中前面三十六招则是全部交给禁军。 后面半卷则为皇家所赐,鲜有流传。 上半卷功法,至今仍旧是禁军中一等的武学。 许多的提辖,禁军教头,平日练的也都是这套棍法。 譬如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九纹龙史进的师父),以及林提辖(林冲的父亲)等,练习的就是这套棍术。 民间亦有一定流传。 至于到底能练出什么火候,则是全看个人。 李吉心头大喜过望,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心心念念武学总算是有了获得的途径,再加上鲁达亲自教习的话,往后未曾没有一棍横扫四百州的机会。 后续一段时日,李吉却是没心思处理其他事情,一心一意习武。 他与鲁达同食同饮,就差睡觉没有搞到一起,高涨的热情,让鲁达都有几分不自在。 而少华山上也陷入一种平静的状态,大有你不犯我,我不犯你的架势。 至于鲁达自身,他本是受差遣来往此地助力,可县太爷既然死了,新的知县没有上任,鲁达也不方便离开。 没有调令,带着兵卒乱跑是违法的。 是以,鲁达干脆也安顿下来,好生教导这个新收下的小兄弟习武。 一时间,李吉颇有几分时来天地皆同力之感。 第三十三章 四大真统 劲弦鸣响。 粘稠的夜色被点燃的箭矢照亮。 长嘶声划破天际,橘红的火光映亮守城士兵脸色惶恐的神情。 剑阁城门厮杀正盛。 “攻破剑阁,活捉史斌。攻破剑阁,活捉史斌。” 敌军的呼喊声声震天。 投石车上的火石与燃烧的箭矢交相绽放。 黑色的浓烟和巨大燃烧火焰的石块在城墙上蔓延开来。 轰击声震耳欲聋。 搭着云梯宛若蚂蚁一般的敌军,黑压压往城墙爬来。 史进急匆匆赶赴城墙,抽刀剁翻一名冲来的敌人。 “这是什么地方?” 他脑海中念头涌动,下一刻,凶戾的风声从耳畔传来。 史进想也不想,侧身一避,顺势架起刀子。 “哐当!” 利刃袭来,对砍一个正着,手中刀柄传来的反震力又硬又涩。 “是个狠茬子。” 史进心头一惊,扭头望去,却是见着一个老熟人在切齿大骂:“史斌,今日吾必斩你,取你性命。” 那人说罢,大踏步上前。 “李吉?” 史进一阵错愕,眼神中既夹杂兴奋又有一丝恐惧。 李吉为什么会身披全甲? 一副威风凛凛的将军模样? 他不是个猎户吗? 砰! 两柄刀子再次撞到一起,发出让人齿酸的声音。 史进来不及感慨李吉的大力,就见对方退后半步,然后刀势一变,迅猛如风雷。 史进连忙借力长刀顺势一撩,刀刃荡开李吉手中的斩刀,切向李吉的脖颈。 谁知。 此刻李吉双瞳中满是嗜血光彩,“定功行封,就在今朝,我自取之。”一语吟罢,李吉竟生生用左手一把攥住史进上撩的刀势,任由半个手掌都险些被斩开,却也不松手。 “不好。” 史进抽刀动作慢下一拍,就见一抹银亮的刀光从眼前闪过。 下一刻,天旋地转! 那身穿虎头兜鍪,却没了脑袋,矗立城墙上的无头尸体,想来就是自己? 随即一切皆黯。 …… 呼。 一股冷风袭来。 史进从睡梦中翻身醒来,地上的篝火堆已经燃成灰烬,天光微熹,清晨的雾气朦朦胧胧。 远处就是三座高耸入云的巍峨主峰。 山峰隐没于云雾,令人生出敬畏。 他抖了抖瘸腿,下意识伸了一个懒腰。 “喂,史大郎,昨晚睡得可好?” 玉娇枝下了马车嗲声嗲气地问道,脸上已经涂抹过脂粉。 “见过使者。” 史进苦笑摇了摇头,他难道能说自己在梦中也被李吉给杀溃了? 现实斗不过人也就罢了,梦里也受窝囊气? “都说了别叫我使者,叫奴家娇娇,你怎么不听话?” 玉娇枝嬉笑说了一句,眼皮一抬又道:“前面就是玉峨山,咱们速度快的话,今日你就能成事儿。” 西蜀境内,玉峨山。 与华阴县隔着足足数千里的距离。 离史进杀出重围那一日,已经是两月光阴。 当初,史进杀穿县衙,出城后按照朱武的嘱咐,直接点燃符箓。 一辆马车披着橘红的夕阳,载着满身鲜血的他离去。 驾驶马车的美娇娘,自然就是眼前的玉娇枝。 玄女教派的使者。 而在这期间的打探之中。 史进也逐渐明白过来玄女教的一些用意。 简单而言——玄女教派是一个专门以造反为己任的组织,寻觅天下龙种,悉心培养,以待天时,振臂一呼举旗造反。 此教派的前身,是五代十国时期的观音禅院。 几十年前。 因为一些特殊的事情,观音禅院又分为南宗,北宗。 南宗拜的是姑姑,也有叫圣姑。 而北宗的领袖则是圣女,胡永儿一脉。 外派的弟子也有叫胡永儿圣母。 南宗与摩尼教苟合如今改名成金刚禅。 而北宗至今依旧是胡永儿执掌。 宋仁宗时期的王则造反就是由胡永儿发起。 至于眼下来此青娥山。 则是因为此山乃是观音禅院旧址。 玉娇枝说来此地是专门为龙种,也就是史进寻觅一件趁手的兵器。 “玉峨山有数道峰脉,其中最高的一座朝天峰,设下足足一百单八道禁制,形成‘遮云蔽日’大阵,一般的凡夫俗子是看不见山中主峰的。” “只有极为个别的一些时候,地气交感,大阵失效,山中的雾气也失效,天时地利皆备的时刻,才有一些运势极旺之人,能看见一座金光灿灿,承接日光的插天之峰。” 一路上弃了马车,玉娇枝与史进徒步拾级而上。 玉娇枝闲庭信步一般向史进介绍石阶两侧的种种美景,并说起一段源流历史。 “我知道你有很多困惑,趁着时机,今日一一讲与你听。凡夫俗子,达官显贵,佛道修士眼中的世界其实都不一样。” “我下面说的话,就是以修士的眼光来看。” “不可一世的煌煌大唐,不应该以彻底覆灭的时间来计算,而是安史之乱过后,灵气就已经退潮。那个人仙如雨,悍将林立的时代就已经开始走向末路。” “唐朝的土行龙气枯竭,一百四十四年后,正式进入五代十国的时期。此时的中原大地已经被打得百孔千疮,民不聊生。而四大真统为了救世,各出奇招,只是……” 声音顿了顿,玉娇枝脸上再无一丝媚色,而是严肃地说,“可惜天道所阻,皆不见成效,并且四大真统全部遭受反噬,更有三家山门被破,唯一处幸存。” “观音禅院就是真统之一吗?” 史进的脑袋灵光一闪问道。 “没错。” 玉娇枝回答得铿锵有力。 “当时的四大真统分别是兵家的武神宫,道教的龙虎山,佛门的观音禅院,以及儒家的社稷学宫。他们都在寻求天命人救世。” “只不过……” “佛门扶持唐庄宗李存勖,灭梁称帝,妄图效仿武周,并且平衡佛道之间种种争端,结果无意间被天魔所摄,观音禅院最先凋零,李存勖三年亡国。” “社稷学宫扶持柴世宗,三征南唐,北伐辽国,克三关三州,眼看局面大好,可柴世宗却是暴病而亡。社稷学宫险些灭门,只有一脉分支流传下来。” “兵家的武神宫则是选中赵匡胤且联系上道门仅存的真人,陈抟老祖给其授艺。只可惜华山上的珍珑棋局,输掉一角。至死,燕云十六州都没收回。” “而当初,赵匡胤仗着武神宫支持,以宗门底蕴培养出的十兄弟起家。开国后却又借儒压制兵家,社稷学宫最后一位大人物,邵雍,布置皇极经世图镇压十兄弟,就是如今记载于宫中秘闻的杯酒释兵权。” “而兵家最后的人物,赵京娘在十兄弟拼死保护下携带十大秘术出逃,最终遁入我派的南宗,也就是世人称呼的姑姑。” “甲子之前,兵家的最后一位人物赵京娘的弟子——洪太尉为了替师门报仇,故意闯入龙虎山,放走开国时封山伐庙所镇压的一百单八魔星,以此来扰乱天下,坏掉赵氏的龙运。这一百单八魔星中却也不乏蛟龙龙种,而你,史进就是其中之一。” …… 随着玉娇枝的缓缓讲述,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在史进眼前徐徐拉开。 “我是龙种,龙种还不止一个?那朝廷难道就不知道?” 史进下意识问道。 两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半山腰处,玉娇枝香汗淋漓,一张小脸蛋通红。 她找了个亭子坐下,气喘吁吁地用小手扇风说道:“朝廷有一处养龙池,可以观察天下气运走势,重点是监控辽国,金国,西夏,南理,吐蕃诸部等地。你这样的小蛇,谁管?皇城司中有一些特务,兴许为了立功,会多瞥上一眼。天下反贼多如牛毛,正常来讲轮不上咱们。” 史进听闻一脸愤愤不平:“这样的王朝,灭了也是活该。” 玉娇枝斜瞥史进一眼,娇笑起来:“好啊,我期待着。” 第三十四章 龙卷盘 橘红的日头西沉。 水桶中乘着的太阳一点点移动,水面没有一丝的晃荡。 阳光镀在粗如鸭蛋的棍子上,在太阳的一点点沉下之际,阳光也顺着水桶,朝上移动。 移向挑棍子的那只青筋暴起的大手。 脖颈,脸庞……以及噙满汗珠的额头。 汗珠顺着鼻梁滑落。 那是一张坚毅的脸庞。 五官透着凛冽,双眼亮如大星。 眉锋如刀,杀过人,沾过血,气质自然就会升华。 李吉鼓起的肌肉虬结如龙蛇,以双手抓棍,棍棒不过肩的姿势保持一动不动。 他的手肘很稳。 尽管屹立了半个来时辰,棍子依旧没有一丝的打颤。 传闻秦末时节。 西楚霸王手中一杆霸王枪。 一丈三尺,能有八十一斤,枪锋锐利,点触即死。 李吉当然比不过西楚霸王,但是他手中一杆黑沉沉的木棍,再加上水桶,重量却也是五十来斤。 (一个水桶约有二十来斤,一斤十六两) 而此棍本是陈达所持。 别名丈八虎头矛! 李吉去了枪头,只留下黑沉沉的棍子,却依旧嫌太长,又削断一截,最终剩下五尺出头。 长短与齐眉棍大抵相当。 就这……李吉还嫌弃不够顺手,如果不是鲁达劝阻他,不要再动了。 他还想改一改长度。 而硬生生抓着棍棒,挑起两个水桶。 跨马步,站半个多时辰,一动不动,可想而知需要多强的力气与体魄。 武夫一境四练,筋骨皮膜,李吉是一样没学。 不过,按照鲁达的说法,李吉是天生的将官种子,几乎没有任何修行的情况下,体魄已经堪比打磨十几年的武人。 兴许也有他自身长年累月练习箭术有一定关系。 李吉一身流线型的肌肉,显得尤为扎实,且具备十足的爆发力。 “可以了。” 待日头最后一点余光落尽,坐在藤椅上的鲁达轻轻说了一句。 “嗬,打!” 李吉大喝。 甩肘发力,劲头贯透李吉一身流线型的肌肉,咔咔,脊椎骨头缝中发出一声声脆响。 黑沉沉的木棍猛地一带先后把两个水桶抛到空中,李吉抓住棍子旋舞,木棍宛若抖动须发的蛟龙,形成一股激荡的劲风。 铮铮! “龙卷盘!” 前后两声响动,木棍破空宛如蛟龙咆哮。 一瞬间击破两个水桶。 不仅如此,漫天的水珠被枪势裹挟的劲风带动。 在空中形成一道小型的漩涡。 整个画面,真就好似一条黑龙冲出水龙卷。 “成了!” 鲁达拍手赞叹道。 说来前后不过是两个来月,李吉的棍法一日千里,胜过军中修行两年,如今可谓是有了一番如龙如蟒的气魄。 而在李吉的视网膜中,面板上的一些信息再度刷新。 【姓名:李吉】 【称号:杀人鬼!(略)】 【技艺:棍术!】 【进度:登堂入室100/1000】 【效果:你的云龙棍法已经小成,你的气力,身法获得一定程度增长,可以熟练使用棍法一部分招式且衍生词缀,随着技艺的不断修行,掌握的招式会逐步增多。】 【词缀:龙卷盘,施展此招,能在一瞬间对一丈以内多个目标进行打击。抑或是在极短时间,连续攻击同一标记位置。】 【技艺:箭术】 【进度:登堂入室480/1000】 【词缀:连珠】 …… 李吉觉得如今的自己强得可怕,经过两个来月的地狱式训练,在宋国之中,应该能够与不少没点燃本相的二流高手持平。 待收了棍棒后,与鲁达那双饱含热情的目光甫一撞上。 “怎么样,要来挑战洒家吗?” 鲁达顺势抄起地上的齐眉棍问道。 “不,不,不了。” 李吉连忙摆了摆手,又指了指外面的天色。 “改日吧。” 李吉连忙说道。 他与鲁达相处越久,也就越明白对方实力的强劲。 用鲁达自己的话来说,八十万禁军中,他鲁达也算是一流人物。 棍术施展开来宛如银瓶乍破水浆迸裂又连绵不绝,气势不凡。 李吉不止一次寻鲁达比划过,却也没扛过对方二十合。 不过,如今棍术小成,比斗起来。 “就算是鲁达,想要拿下我来,至少也得是四五十回合开外吧?” 李吉闪过这样的念头。 “对了,少华山这几天是有什么动静吗?” 瞧着鲁达灼灼的目光,李吉连忙改了个话题。 “没。” 鲁达干脆地摆了摆手,看着李吉浑身湿漉漉,又递上一个青色葫芦。 葫芦里装的是西域过来的一种烈酒,比烧刀子还要辣口。 李吉接过倒是毫不介意地痛饮了一口。 “爽。” 酒过喉头,浑身热烘烘好似在心底燃起一团火来,李吉忍不住大叫了一句。 “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洒家这些时日派出去的探子,发现一个奇怪的事儿。那就是少华山每日的炊烟在不断减少,也不知山上发生了什么,洒家打算明日过去看一看。” 鲁达搓了搓斗大的拳头,似有两分手痒。 “不好吧。” 李吉反驳了一句。 瞧着鲁达看过来,李吉开口解释:“县城中的衙役,官差早就被杀破了胆子。哥哥之前带出的人手,虽然都是精锐,可如今也不过十来号人。在少华山外围打探也就罢了,可要是深入山中,风险极高。况且……” 李吉话锋一转,“前几日的差派的公人有说,新的知县相公,近些日子就到。待兵马重振,咱们再杀上去也不迟。少华山四个贼头,一死两伤,就一个朱武,他难道还能翻天?” 死的自然是陈达。 伤的则是指杨春,史进。 一个瞎眼,一个瘸腿。 鲁达闻言却是摇起头来:“不能再拖了,有没有可能他们抛弃寨子逃走,知县相公身亡,如果不能把那个贼头朱武捉住。后续我等说不定会被问责,洒家主意已决,兄弟无须多言。” “那明日我陪着哥哥上山。” 李吉只好如此言道。 鲁提辖。 这个提辖官职本身是负责一州之地缉盗与诸多杂务。 某些方面与李吉这个都头职位有几分相似。 不过提辖的官阶却高出不少,并且另有一点就是提辖官的主职其实是高级将领身边的直属工作人员。 负责行刑,杂务,担任保卫,传送重要文件等等。 属于职位不大,却是谁都要敬上三分的。 而任职的两个标准。 一是武艺高超,二是身世清白。 一旦机缘到了也能转成阵前大将。 在李吉曾经的时空,教导九纹龙史进的禁军教头王进,后来就曾任职张俊麾下做一员提辖官。 张俊是南宋中兴四将之一。 一些书籍上记载“王进初为张俊帐下提辖,专背印随行军中呼为背印王从破李成于江西淮南。” 简述过提辖官具体的一些职务事情。 这也正是为什么鲁提辖前来华阴县支援,手里尽管都是精锐,前后却也就三十来人出头的缘故。 两个月前李吉与陈达一战。 鲁达的人手亦有损伤,折了六个,伤了一部分,如今也就只剩十几个可堪一用。 而李吉如今虽是都头,可没有知县相公的密令,土兵是调集不动的。 差役大多有伤在身,再调动别人去执行危险任务,必定是离心离德。 唯一的帮手,也就那几个猎户兄弟。 可太危险的事情,李吉也不想让他们去,毕竟谁的命不是命? 仗着自己如今当了个小官儿,欺负曾经的一帮朋友? 猎户虽没有人权,可逮着自己人欺负的这种事情,李吉也干不出来。 正因人手不足,李吉才想劝一劝鲁达。 不过,鲁达却是另有一番打算,担心错过时机,总之,各有各的理由。 第三十五章 民生多艰! 世事难预料。 李吉抱着闯关的心思,陪着鲁达上山,想着会有一场硬仗要打。 然而事实上却是神机军师朱武早就率领一群草寇逃走。 寨中上下只留下一些老弱妇孺,人数也不多,前后就十来人。 “大当家命我们烧三日灶,分批次撤走。这样才不会被官兵追杀。” 守灶台的老汉,白发苍苍,张口说话时露出一嘴的烂牙。 “你这么大年纪也当草寇?” 李吉揭开锅盖,发现里面都是些烂芋,糟糠,大蕨根,而留下的妇孺更是个个面有菜色,双颊无肉,一层皮贴着骨头。 真论述起来,草寇也不好混。 “大人,我们本来是方山一带的百姓,可实在没办法,过不去啦。几年前灾年,就把土地卖了,如今租用地主家的地又给不起租子。年轻的时候,偶尔能去河里挖菱角吃,有时候也能卖点钱。” 说着,老汉伸出一双手给李吉看,只贴着一张薄薄黄褐色皮肤的手,手心却布满纵横的疤痕,都是伤口结茧又撕裂且反反复复后留下的痕迹。 可想而知这双手受过多少的伤。 菱角本身就很锋利,普通人去挖的话,手指头出血,被割开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老汉说的方山,实际上是指方山河。 那条河流,李吉倒是知道,离华阴县大约有十来公里。 “可后来就连水面都要收租子,想要挖菱角就得给地主交租。我们哪里还有钱啊?只能跑上山来给几个当家的煮饭,勉强有一条活路。” 老汉不无悲哀地说道,浑浊的眼珠子里灰扑扑的。 李吉沉默了片刻,“你们下山去吧,我不杀你们。”他想了想说道。 “大人不杀我们,我们就能活?” 老汉无甚生机的抬头望着李吉问道。 “我……” 李吉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他倒是想凑点钱给这些人,可问题是天下可怜的家伙,还少吗? 况且,李吉本身手头也是捉襟见肘。 他身后的这些猎户兄弟,哪一个不是家里的顶梁柱,也都是拿命来换点赏银,他们就不苦? 难道让他们凑钱? 本来这几个猎户兄弟,李吉是不让来的。 不过,王二虎之前不是承了差役的职嘛,也就激发的其他几人纷纷上进起来。 说什么也跟上,李吉才把他们给带着。 “难啊。” 李吉不禁叹息了一声。 “兄弟几个凑些钱来。” 鲁达却是摸了摸口袋,取出一锭足足四五两重的银子。 可其身后的一帮子兄弟,悍卒,加起来一共也就凑了四五两碎银。 李吉身上左掏右掏也凑出五两银子。 鲁达回头狠狠扫了一眼自己的这帮亲兵,忍不住怒道:“你们这些鸟人,忒不痛快了些,平日一个个喝花酒阔绰,现在都叫穷?” 鲁达天性仗义豪情,见不得世间惨事,痛事,哪怕是袍泽兄弟也忍不住张口骂咧咧两句。 不过,这话却也是扯到一帮悍卒的痛处。 当即就有人忍不住出言说了一通道理:“哥哥何出此言?你平日为人遮奢,那是因为你是上官,可兄弟们才拿多少银子?” 声音一顿,压低几分又道。 “再说这老汉虽苦,可咱们谁不是把人头撇在裤腰带上。若是以往银钱给了他倒也无妨,可这一次随哥哥出来,咱们兄弟伤了多少,不用钱吗?死了的反倒是痛快,可活着的躺倒在病床上哀嚎,哪一日不用钱?有钱给外人,不如给自家兄弟用上……这老汉从贼,平日少华山贼寇,劫掠四方,他也没少吃一分。” 一番话出口,李吉,鲁达周遭一圈,静得只能听见众人呼吸。 原来是鲁达此番来援,久久不回去,却是引起一些悍卒的怒意。 再加上之前一战,伤亡也不少,钱又没使够,人群多少对鲁达有一些怨气。 此刻却是借一人之口诉诸出来。 鲁达一张脸涨得青紫发红,“算洒家借你们的,休得聒噪。” 个人有个人的难处,世间又哪儿有两全法,如此一番,连敲带骂,众人又凑出五两银钱来。 “你们且下山谋求个生路吧。” 鲁达说道。 “谢过诸位大人,你们都是活菩萨啊。” 烧火的老汉跪下磕头,一连叩头七次。 “朱武走了就没给你们留下一点钱财。” 李吉又问道。 “自然不会,金银珠宝大当家的一应带走,如今除了几间空落落的房屋没烧外,再无他物,大当家走前还吩咐我们,要烧了房屋。小老儿瞧着这些木材倒也可惜,便多留了些时日。” 老汉解释。 李吉闻言倒也觉得有理,不过,还是命令一众猎户兄弟搜查了一番,他到处翻翻捡捡却是也没什么发现,推开一间草棚屋子,李吉下意识朝后退了半步。 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妇人,眼珠子掉在地上,饿得皮包骨头,挂在房梁下面。 “她家三子一女,那年发水,被冲走两个,后续病死一个。女儿跟人走了,媳妇又不管他。老汉我孤寡半身,就带着她上山,勉强糊口饭吃。听说几个当家的,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最后的活路也没了,她就先老汉一步,上吊自尽了,唉,也是可怜。不过,说不得,死了比活着畅快。” 说来也好笑,李吉杀的人一点不少,可今日却是被一个屈死的老妇人吓得退了一大步。 那老汉死了婆娘,干嚎都不曾有一句,说话的语气平平静静,就好似在说一件无甚悲哀的小事。 “你怎么不下山?” 李吉回头扫视了老头一眼问道。 他从这个老头口里了解不少信息,譬如大当家的朱武,发兵破城前一日莫名其妙吐了三口血,以至于当时不能主持大局。 又比如白花蛇杨春已经病死就埋葬在后山,立了一块碑,上面写着贤弟之墓云云。 哦,对了,旁边就是陈达的衣冠冢。 李吉也去后山扫了一圈,有陈达,有杨春的土包。 可就是没有朱武,没有史进。 说明四个贼头,至少跑了两个。 “活着作甚,没意思。” 老汉摇了摇头。 “老头子我活够了,把她埋了,就陪她去,钱也都分给那些年轻的了,他们还有些活路。” 老汉抽了张凳子,慢吞吞爬上去抱起老妇人的尸体,又把地上的眼珠子捡起来,替其塞进去,一点也不嫌弃尸身上的污秽。 “这辈子够够啦,希望没有下辈子。如果阎王老子一定要老汉我再活一世,希望下辈子能真正与她做一对夫妻。” 老汉艰难地背起老妇人的尸骸,徒步,一步步往山顶上爬,一点点爬向山顶浓雾深处。 “……” 李吉望着他们的背影,沉默着说不出话来。 “世道怎么就乱成这样?” 鲁达抄着双手,脸上的神情格外凝重。 第三十六章 新官上任 宋国,皇城司。 “小道见过吴勘契。” 一袭绿袍的道人上前一步问好。 对面则是一个头戴桶子样抹眉头巾,打扮像学究的儒雅中年男子。 那学究上下打量道人一眼,不徐不疾地递过去一块令牌。 “何道人,这是你要的。你说龙池起了变化,我就给你这个机会,各地都有潜伏的蛟龙种子,平日不显,关键时候才会露出头来。如今既然你瞧出了端倪,那就去把龙种摄来,若是事成,必定在内侍都知的大人前保举于你。” 吴勘契淡淡说道,言语间不经意流露出几分冷漠与高傲。 “多谢大人。” 何道士拱手作揖,双手恭恭敬敬接过令牌,显得尤为客气。 此令入手,从此就能出了皇城,不再受龙气桎梏且从此是龙归沧海虎归山,他心头如何能够不喜。 “嗯,不要令老夫失望。何道长你记住了,天地有时节之变,能寻到蛟龙抓来处置最好,寻不到也无妨。毕竟于天下而言,江湖再大,也就是个浅浅的池子。若事有不成就早些回来。” 吴勘契面无表情地敲打一句道。 勘契这个官职小得没品,最早的意思就是校对鱼契之意。 鱼契又是什么? 那是鱼儿形状的符信,乃是皇城司上属官专门的身份证明。 《宋史·舆服志六》之上,所记载“今聞皇城司見有木魚契,乞令有司用木契形狀,精巧鑄造。” 说的就是这个东西。 至于皇城司这样一个机构,简单来形容,与后世明朝的锦衣卫相当。 不过权力肯定是比不上锦衣卫的,巅峰时期则不相上下。 皇城司如今主要分为两个部分。 探事司与冰井务。 探事司主内,更像是锦衣卫,早年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武德司。 巅峰时期,上下共计约有万人。 一有制衡宿卫诸将领之权,主要是针对殿前司,以及侍卫亲军司两个部门。 第二则是不隶台察,完全由宦官主持,为天子耳目,不隶台察的意思就是不受御史所督察。 第三则是行特务之职,探事,伺察之职。 最初赵匡胤立武德司时候,此司的主官乃是社稷学宫的隔代传人王仁瞻,甚至处理过晋王赵光义“勋旧戚里用事吏”一事,就连当时的宰相,赵普都畏惧此人。 不过,随着赵光义后续上位,探事司权力逐步消减。 最差的时候,上下不过五百来人。 而除了探事司外,冰井务则是专门对外,监查江湖,尤其是四大真统遗脉踪迹的机构。 在一些文人的书籍上,冰井务是专门负责给皇家制冰的一个机构。 实际上其中收拢一大批异人,左道高手,作为朝廷的鹰犬。 不过,随着四大真统逐渐销声匿迹。 冰井务规模也不断缩小,如今就上下两个押班,以及一个武德大夫在管。 押班管理玄门正宗与龙虎山也有对接。 而武德大夫则是管理旁门左道高手。 在宋国武臣官阶五十三阶中,武德大夫则是其中第二十七阶,平日可谓海量吞吐龙气。 而押班更是正六品官衔,需要用王朝气数来补给自身修行。 其下设勾押官,押司。 而押司下面才是堪契。 堪契之下就是寻常吏员,若无重要事情,这些不入品的小吏,是不允许出皇城的。 供养佛道等异人,对于任何王朝都是消耗。 宋国最高能给到六品职衔,已经远迈辽国的监正院,西夏一品堂等收拢旁门左道特殊人才的机构。 何道人自然明白吴勘契话里话外的敲打。 “大人您费心了,小道必定不负大人所托。” 何道人再度开口,躬身作揖。 “行,下去吧。” 吴勘契挥了挥手。 何道人倒退着走出这间供奉不少神佛雕像的铜绿大殿。 殿中的冰鉴盒子不住往外冒着寒气,袅袅的烟雾中,满屋神像下,却是把吴勘契负手于背的身影衬托得越发高大。 …… 一支车队缓缓行进在泥泞的小道上,车轴嘎吱嘎吱作响。 地上拖拽出两行长长的车辙,而骡子不时地叫唤,则更是让车上的人心烦。 “怎么一个小小的华阴县城,半天还没到?” 骡车之上,八字胡须两腮红,断眉方脸威严相且着一袭赤红长袍的官吏不满问道。 此人体魄魁梧,双臂扎实有力,手里提溜着一个青色酒葫芦,身上有带过兵的痕迹,不过长年累月下来,却又是为酒色所累,眼袋浮肿,失了曾经的气度。 “禀知县相公,前面再有三十里就是华阴县城。卑职早已差人备下薄酒,还请知县相公赏光。” 李吉随行一侧,骑着毛驴。 这驴子的毛,李小娥都涮过几次了,却还是有点淡淡的臭气。 “有酒肉就好,嘴里早就淡出个鸟来,李都头啊,听说少华山的一伙贼人都被你给赶跑了?你可真是神勇英武。” 骡车上的知县再问道,话里话外却是让人听出一股不好的意味来。 李吉心中咯噔一下,正待说些套话,却是又听对方言道:“咱们也是本家且过去同做个都头,可谓缘分不浅。往后可得多亲近,亲近。” 说来也巧。 此人也姓李,名字叫做李达天,更巧的是此人竟然是都头上位。 李达天本是清河县的巡捕都头。 没错,这个清河县就是水浒中武松任职的地方。 没等李吉差派,毕竟关系到一众吏员自身的前途,早早地就有人打听出李达天任职的履历。 这几日,李吉的院子外可谓是门可罗雀。 毕竟新官上任三把火,理论上来讲第一把火,没意外就该烧到李吉身上。 哪个新官会启用上一任的心腹? 而李达天在清河县任职巡捕两年后,不知道是上头有人,还是钱财使得够够的。 总之,李达天的官职再往上走了一步。 本来撑死也不过是清河县本地的主薄一类的职务。 却没想到,不知是何等的原因,竟然给调到华阴县城来而且担任县丞一职。 都头,主薄,县丞(县尉),知县。 按照地方升迁规律来讲,已经算是连跳数级。 都头与主薄之间其实也没有升迁途径。 毕竟都头只是吏,而主薄是官。 如今状况,只能说李达天背后有通天的关系。 而华阴县这种中等城池,上面既然设了县丞,就不会再放知县下来。 李达天必然就是一把手。 李吉唤李老头作为知县相公。 新来的这个也得叫知县相公。 李吉眨了眨眼,思忖话里的意思,口上却是道:“卑职一定唯知县相公的话,马首是瞻。” 他当先表明态度。 “呵呵。” 李达天不置可否轻笑一声。 第三十七章 图穷匕见 “你这厮就是鲁提辖?你怎么不来迎接我?” 接风宴上,让李吉没想到的是李达天当场就给了鲁达难堪。 李达天把玩着杯子,看着眼前一个巴掌有寻常人两三个大的络腮胡子彪悍壮汉,却是半点畏惧也无,明晃晃用身上的龙气压人。 鲁达的眼中一只黄鹂鸟在李达天的头顶迅速凝结成形,然后飞扑下来。 咔咔,鲁达拳头攥紧,脸上的凶气一闪而过,一头凶悍的黄纹小虎猛地跃出,扑杀上去。 虎生三子,必有一彪。 这一头小小的黄纹虎就是彪。 提辖的官职,本就是高级将帅的贴身护卫队长一类,在渭州地界属于可以横行的。 官职不算低,权力也大,只是此地第一不是鲁达的渭州主场,第二则是李达天如今已经算是转成了文官,有宋以来,文贵而武贱。 武举都险些废除,自从武榜开榜以来,所有榜数加起来取士的人数尚且不及文榜一榜之数。 怕重演五代十国,人相食的乱局,朝廷更是对武官进行重重压制,是以,凶悍无比的彪竟被一头黄鹂鸟压着打,打得抬不起头来。 “洒家身子不适,先去也。” 说罢,也不待李达天同意,鲁达提着棍子直接离席。 李达天面色阴沉地冷滴出水来。 三班皂吏个个噤若寒蝉,可眼神深处,却是不住在李吉身上打量,一副看笑话的心思,甚至有人怀着最深沉的恶意,打算给李达天递刀子。 冷风一吹,李吉半边身子发麻,背后已经被重重汗水沁透。 十天前,满桌的朋友兄弟,这一刻都好似化作虎狼,紧紧盯着自己的后背,实在是叫人不寒而栗。 往往撕扯你血肉最为凶恶的,就是你身边的朋友! “呵呵。” 李达天发出两声低沉笑声来。 “这厮端的无礼,果然是个无智的莽夫。” 李达天用筷子头指了指鲁达离去的背影道。 “嗨,提辖就是仗着两分勇力胡为罢了。” “估计是渭州混不下去才跑到我们这边来。” “这厮惯得装疯卖傻,平日仗着与李都头交好,屡屡看不起我们呢。” “哦哦,不好意思啊,李都头,我这人嘴快,自罚一杯,且自罚一杯。” …… 恶意,满满的恶意,几乎如潮水般把李吉淹没。 李吉揉了揉脸,脸上挂着若无其事地笑意,这个都头之位得来轻松,去了也无妨。 如今有一身本事傍身,对于未来,隐隐也知道大概走向,所以对失去也就没太多的恐惧。 很多时候,一个人害怕这,害怕那,怕的也不过是失去罢了。 李吉手里攥着的牌多,一个都头位置也就没甚在意,直接端起杯子,谁也不叼,不徐不疾地喝下一杯。 “李都头。” 李达天瞧着李吉眼神依旧清澈,而且没什么惶恐的意味,本就不爽的心情,更加不痛快起来。 他声音有几分发寒。 李吉闻言一抬头与李达天对视。 “听闻你勇武了得,剿灭少华山的贼人都是你的功劳不是?” 李达天忽地问道。 “非也,全靠大家的帮助,而且若非鲁提辖,卑职此刻早就尸骨全无。” 李吉连忙道。 “好,这样啊,不过在本官看来,你还是有功劳的嘛,本官以前也是都头,今儿大家都在,就讨个乐子,咱们过过手。你可不许让本官,你只能胜,不能败!不能平!” “赢了本官重重有赏!” “输了,本官就治你护卫县衙不当之罪,你上一任主官就是因你护卫不当而死。” “本官这些年拳脚兵器早就疏松,你若是赢不下本官来,说明你是沽名钓誉之辈。本官就革了你的职,还要打你三十板子,以儆效尤!” 李达天一句比一句凶戾。 铁了心要拿李吉来做那只儆猴的鸡。 只是他选错了目标啊,从一开始就错了。 李达天早在来路上就看过李吉的资料。 区区一介猎户起家,能有什么武艺? 就算有武艺,想必也不过是射术罢了。可问题是比武,比的是兵器,可不是比射箭。 至于杀陈达的功绩,则是被李达天,下意识地摁在鲁达的身上。 事实也确实如此,没有鲁达,别说杀死跳涧虎陈达了,估计李吉早就领盒饭。 只是一点。 李达天千算万算没有想到李吉会在短短两个月,武艺有一种脱胎换骨的变化。 而要说李达天如何这般憎恶李吉? 没有别的原因。 杀鸡儆猴,立威是其一。 其二就是孝敬不够,李达天为了眼下这个位置,可谓是倾家荡产,马匹都卖了,如今都只能坐骡子上任。 不狠狠捞一大笔如何对得起自己? 可李吉前往迎接,张口闭口一番恭维,却是半个钱字都没提到。 仅仅是一场简单的接风宴?算什么。 另外三班皂吏一起凑了点钱,买了一些所谓的礼品,就这?李达天心头如何不怒。 而眼下接风宴已步入尾声,又把鲁达给逼走,自然是狠狠收拾李吉的时候。 李达天过去是缉拿匪盗的都头,自然也是有一番勇力。 “准备好没有?” 李达天步步紧逼问道,手中操持一杆大枪,枪头可是没有卸下,擦碰着就得见血。 “来!” 李吉甩了甩手中的齐眉棍,两点恶气森森的眸子,透着十足的凶戾。 嗤! 迎面一枪,刺了过来。 李吉让了一个先手,李达天出枪果是狠辣,破空的风声响起,枪身摩擦空间,好似点火的引线。 砰! 李吉抬手一棍,招架大枪。 他的手腕旋拧发力,云龙棍法的基础式施展开来,旋棍的同时,弹开大枪。 踏踏踏,李吉逼近,棍比枪短,拉近距离就是李吉的胜机。 齐眉棍宛若一抹惊鸿掠过,随影而上,险些击中李达天的手腕。 蹭蹭蹭,李达天同样快步后退几步,枪身一抖想要刺击李吉的面目。 可李吉好似看穿他的想法,根本不给机会拉开距离,并且在李达天压枪的一刹那,一脚蹬地,踩踏在枪头之上,腰身猛地发劲头,山洪般的力量爆发开来死死压住枪身。 李达天为酒色所误,巅峰时期尚且没有突破武夫一境,仅仅是在打磨筋骨皮膜的第四道关卡上。 这些年下来,心思统统放在钻营一道之上,武艺早就落下,气力也大不如从前,一时间竟抽不出大枪来。 此刻天色渐晚,李达天想着若是被李吉胜了自家威信全无,心头一狠,抽出随身的短戟。 “来了!” 李达天干吼一声,算是提醒,弃了枪,拔戟就甩臂,射戟撞向李吉脑门。 “咿呀!” 李吉大叫一声,怒目圆睁,手中齐眉棍一阵诡异抖动。 “龙卷盘!” 下一刻,棍身旋拧,带起劲风,空气中多出一股喇叭状似的旋流。 棍身与短戟一磕碰,短戟直接斜飞了出去。 轰隆的一声,撞碎酒楼后院的院墙,尘泥飞起,短戟埋入碎石之中。 交手不出十合,一众观战的小吏,先前都还没来得及给李达天喝彩,这会儿李达天竟然已经输了。 小吏们一个个也吓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承让了。” 李吉站定,身姿挺拔,拱手抱拳道。 他性格坚毅,心中亦无甚畏惧,可却也不知李达天接下来又会用什么手段对付自己? “这个狗畜生若是不识趣,直接剁他鸟头,我自奔梁山而去。” 李吉心底各种念头翻滚。 第三十八章 华彩 华阴县北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隶属于方山河的支流。 夕阳投在浅浅的河面上,蓦地一道脚印踩了下去。 溅起金色的水花。 李吉一脚踩断水底的细枝,手中的木棍旋拧,高速旋转的棍影带出劲风,鼓动的劲风更是把激起的水花一一弹开。 大半天的修行结束,瞧着面板上增加了十点的棍术修行进度。 李吉这才收了架势,缓步上岸。 他扭头朝在水边,正在勾腰清洗青螺的背影喊道:“小娥,走了。” “嗯。” 李小娥应了一声却没有理会李吉的话,而是依旧做着手上的事情。 猎户人家不是每一次入山都能有收获。 有些时候不走运,连续七八天空手而归,也是会有的事情。 那种情况,李吉不事生产,李小娥又舍不得杀家里的一些鸡鸭家畜,她就会来河边捡一些青螺,洗干净就着粥水一起煮来食用。 青螺也不是每次都能捡到,具体也看运气。 春秋五霸时期。 吴地境内大荒,百姓迁往东海之滨,食螺肉,蚌蛤的传统就流传了开来。 大个的青螺如梨橘,小个头的如桃李,多食亦能果腹。 唐代更有诗人写下“白银盘里一青螺”的风景佳句,同样也表明了自古以来食螺的传统。 只不过。 华州境内毕竟没海,青螺肉又难以烹饪,食之腥气甚重。 所以不是家中真揭不开锅,一般很少有人会去捡些青螺来吃。 李吉如今成了都头,每日肉食更是不少,倒也不必过得如此拮据。 只是李小娥过去的一些习惯很难改掉罢了。 “喂,小娥,别洗了。这玩意儿既下不了酒,煮菜又不好吃,还不好处理。” 李吉走了过去,顺势提起李小娥手边一网兜的青螺,想了想又把网兜系在棍上。 李小娥起身拍了拍手,眼珠子倒好似恨不得落在李吉一身结实的肌肉上。 李吉才修行完,赤袒着胸口,肌肉线条比起以前多了些棱角,鼓鼓的好似山岩。 饱满的水珠顺着肌肉落下,很是有一番吸引力。 李小娥盯了一会儿才轻轻摇头道:“你现在虽然是都头,得一时富贵,可咱们以前也不是没有穷困过,青螺肉怎么了?以前你不也没少吃吗?做人如何能忘本?” 李吉闻言嘴角微微翘起,心中闪过念头,“家有贤妻是福,倘若李小娥要是能再白净些,漂亮些,那可就完满了。” “呵呵。你说得对。” 李吉轻声道。 他替李小娥揭了揭耳畔的发丝,突发奇想般问:“你说要是哪一天我不做这个都头了,带着你亡命天涯,你怕不怕?” 李小娥愣了一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吉。 “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李小娥的声音温婉。 “怎么会?” 李吉牵强地笑了一下,下意识勾下头。 李小娥伸出冰凉的小手,替李吉擦了擦额头的水渍:“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嗯!” 李吉脱口而出,重重应了一声,抬起头来却发现李小娥脸转到一边,望着远处的夕阳。 “我这辈子跟定你了,可别想甩开我。” 李小娥呢喃说着。 女儿家的矜持,让她说不出太深情的话来,可眸子中倒映着的却是漫天夕阳的华彩。 …… 李达天这个王八蛋,来到华阴县第三日,硬说这天是良辰吉日,命县衙上下,三班皂吏,都头文书,土兵中大小队长皆来参拜。 李达天手里拿着一本花名册一一点过。 李吉自然不可能不去,他落了李达天面子,心底尚且在思忖,这贼厮会如何寻自己的麻烦? 鞋子上插着匕首,袖口中尚且夹带两根短棍,以防万一。 不过出乎李吉的意料。 李达天对前天晚上的事情,闭口不谈,而且一一点数过后,也没给李吉小鞋穿。 这让李吉心头大舒了一口气,不过,李吉也没放松警惕,想着这家伙必有后手。 果然。 三班皂吏散会后。 有一个差人一溜小跑过来道:“都头,知县相公,差你过去一趟,说是有事儿找你。” “好的。” 李吉闻言正要应下,脚步却是一顿,“等等,上官在哪儿等我?”他又把差人给叫住。 李吉仔细看了几眼,倒也认出此人。 这厮貌似是小牢子廖勇的跟屁虫,过去也曾见过。 说来也好笑。 廖勇坏事做尽,反倒是逃过一劫。 他哥哥廖忠平日尽管也收受不少好处,但在三班皂吏中人缘尚可,口碑也算不错。 偏偏史进越狱时,廖忠的死状极为地凄惨。 只能说万般皆是命,公道从不在人心。 “自然是衙役后院。” 差役连忙道。 “豹子头误入白虎堂的情节,我又不是没听过,李达天那鸟人,会不会把祸心包藏于此?” 李吉心念一动,他若是入了后院,对方随便给他安排一个罪名,倒也不是没可能? 在一个系统里面,上面的人只要想搞下面的人,那就是有成百上千种法子。 “好,我这就去。” 李吉想从差役身上看出些端倪来,却见对方并不露丝毫声色。 他想了想又使了二两银子问道:“知县相公具体是何等事情?阿哥,知道一些不?可否告知一二。” 差役不动声色收了银子。 “具体我也不知,上官的事情,我们哪里敢瞎打听,不过,李都头不要心忧,我进去时,听见知县相公哈哈大笑,想来不是什么差事。都头也无须为前几日的事情烦恼,我看知县相公也是个大度的。” 看在银子的份上差役多说了两句让李吉收心。 李吉思忖就算是李达天有心算他,他这会儿也不可能就此遁走。 哪怕借病等说辞,也不行。 无他,李吉要是托病不去见,对方说不得真能一纸命令,把李吉这个都头职位给剥下。 说到底李吉也还是有两分舍不得,想再挣扎一下。 况且,他如今有武艺傍身也不如何害怕。 种种问题一考量,李吉倒也与差役走了一趟。 李达天竟然会在客厅会见李吉,倒是出乎李吉预料。 至少说明一点,对方没有一上来就想置自己于死地的心思。 “来了,坐吧。” 李达天招呼李吉道,并且还命下人沏了一壶热茶。 “咳咳。” 李达天理了理嗓子,不徐不疾端起茶碗道:“说来咱俩缘分不浅,都是本家。你武艺超群,把本官给胜了,本官半点不怪你,这是我华阴县之福,是社稷之福。” 李达天缓缓说道。 一席话悠悠把李吉捧起,实则让李吉如坐针毡。 第三十九章 青州 李吉心中对李达天始终有个防备,心底思忖这鸟厮,会如何暗害自己? 瞧着李吉局促模样,并不接自家的话,李达天眨了眨眼,沉吟一会儿又道:“你是个有本事的人,岂可枯老于田园与草木同朽?华阴县草寇也被你扫荡干净。我再困你于此地,就是屈了你的才能,害了你的真性。是以,本官愿为你写个书呈,推荐你去往青州慕容相公处,你待如何呀?” 图穷匕见。 “原来是要借他人之手,来除我?” 李吉脑海中念头翻转。 而李达天却是心底冷笑:“青州贼寇横行,你不是能耐吗?本官就要你死在那些草寇手中,尸骨俱消。” 你道为何李达天能与慕容知府攀上关系? 实则脱离不了其买官一事儿。 李达天本为清河县都头,勤勤恳恳搞了不少的银子并且与西门庆媾和一通,在地方上作威作福。 此人本该在一两年后,买个主簿一类的位置,然后就在本地步步高升,直抵知县大位。 只不过,李达天心性颇为焦躁,熬不过那些时日,等不及了。 就走了他亲戚殿前太尉朱勔的关系。 正巧华阴县有空缺,给调到此地。 宋国六贼中。 蔡京,朱勔,王黼算是一条线的蚂蚱。 尽管平日也有利益冲突,可更多时候却也是联起手来蒙蔽圣听。 其中拥有后宫中慕容贵妃为依仗的慕容知府就是王黼一脉。 这些朝廷上利益似罗网蛛丝般交织,不论哪一处有何等风吹草动,其他人很快就能知道。 而青州知府慕容彦达就是慕容贵妃的哥哥。 慕容彦达终日为青州一带的草寇,大盗所恼怒,已经是官场上人尽皆知的事情。 当地草寇凶猛,一直镇压不下来。 于是乎。 李达天左思右想,考虑大半夜,起了个念来。 李吉胜过了他,扫他颜面,李达天就必须把李吉处理掉。 不然威信何在? 可打又打不过,处罚的话,一时间又没有特别合适的借口,并且鲁达也是一个提辖官,多少有几分关系,鲁达与李吉交好,且目前还在县城,多少让李达天存了顾虑。 那么,干脆就把李吉这尊瘟神给送走。 如此一来,既解决了麻烦,又落下个好名声。 李吉要是不听劝,那正好也有个由头剥掉他职。 这样一算,可谓是两全其美。 妥帖了。 …… 却说李吉这里。 听到青州,慕容两个词的时候,他就反应了过来。 水浒中他能记住的故事线不多。 清风寨却是其中一处。 一是当年水浒电视剧中清风寨的寨主夫人,颇有几分姿色,且其狠毒形象深入人心。 第二则是因为天英星小李广花荣的小浣熊卡片,明明大家都有,算是比较好收集的。 但是——凡事就怕这个但是! 李吉前世,一连开好几包小浣熊方便面都没给弄到,就把这事儿给记了下来。 李达天说起青州慕容彦达。 李吉又如何不熟悉? 他略一思忖,抱拳言道:“那就多谢知县相公了。” 李吉对华阴县没什么感情,在他看来这座城池不是能起事之地。 未来必有大变。 自己不管如何,未雨绸缪总要做到。 去了青州拜见慕容彦达,那厮虽是一个刻薄寡恩之人,但自己本事在手,未曾没有机会更进一步,况且青州离梁山也近。 “好,本官这就为你手书一份书呈。你到时候转交慕容知府就可,他必定会重用于你,不至于埋没了你一身高超的武艺。” 李达天呵呵一笑说道。 李吉低着头,再三辞谢李达天,心中却是道:“从此往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 “洒家这次来是向你辞行的。” “巧了,哥哥我也是。” 鲁达本是双眉紧锁,似犯了难事,此刻却也被李吉的一番话给弄得愣了一下。 当即李吉把自己被李达天差遣到青州府支援一事说了出来。 “哈哈哈。” 鲁达大笑起来,“那可是好事啊,兄弟,你这也算是打破金锁,复得自由。洒家本来还想告诫于你,李达天这个鸟厮不是好人,正愁不知如何与你开口呢。没想到,你却是从他处脱身。” “青州贼寇林立,此行恐怕颇多艰难。” 李吉苦笑道。 “哎,你这身武艺加箭术,天下大可去得。况且兄弟你是习武奇才,洒家练了两年,也就与你两月持平,渭州小种经略相公处,数万精兵强将中,洒家勉强能夺了个前二十的将。你修炼月余能与洒家持平,不是天生将种,是什么?洒家期待你能有一番大作为啊,兄弟。” 鲁达谆谆说道。 “必定不辜负哥哥所望。” 李吉心中感动,拱手抱拳沉沉说道。 “哈哈哈,好。” 鲁达已是洒脱之人,与李吉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两个就开始畅饮起来。 借着酒劲,李吉言道:“哥哥,往后可是回渭州去。” “自当如此,我已经从李达天那里取得公文。” 鲁达点头道。 李吉眯了眯眼,用劝说地语气道:“哥哥心中有一团烈火,可世间不平事太多。烈火未必能把这些不平事,烧尽了!但是兄弟我更不能劝你遇见不平事,就不吼出那一声来。只能说哥哥往后,但凡有事,只要召我,兄弟我召必至!” “哈哈哈,好,喝酒。” 鲁达并未把这话放在心上,只是畅快与李吉共饮。 这一宿,他俩一直喝到天光大亮,小樊楼空了一地的酒坛。 …… “当家的,咱们以后还回来吗?” 李小娥整理好一包袱行李后,睫毛颤了颤忍不住问道。 李吉说了要走,去往青州。 李小娥二话不说就开始变卖家产。 两三日工夫就准备妥帖,打算出发。 少华山枝繁叶茂的森林。 北面是清澈的河流,丰茂的水草。 南边则是有金雕,灰狼,棕熊。 白天的飞鸟,夜间的鹭,老槐上的猫头鹰,地洞中的兔子,对于这里的一切,李小娥是怀有一定感情的,毕竟生活许多年。 不过。 李吉却是对这一片土地没有任何的眷恋。 他的灵魂从后世而来,如何会对一片危险的大山,留有充沛情感? “咱们要不再去金天顺圣大帝庙拜一拜?” 李小娥认真地看着李吉提议道。 如果是其他的事儿,李吉直接就会答应李小娥。 毕竟这个瘦瘦小小一心只有自己的女人,从来没提过什么过分的要求。 可入山拜庙,却是一直被李吉打心底抵触。 向来争端由庙起。 既然有道术,这个世界上想来是真的存有鬼神。 敬鬼神而远之。 这是李吉对待此类事物的一贯态度。 再说和尚道士能有几个好人? 一字曰僧,二字曰和尚,三字鬼乐官,四字色中恶鬼……兴许,僧道一流的确也有大德高僧,有道全真。 可凭什么就让自己给遇上? 一百个僧道中,九十九个坏的,一个好的? 凭什么偏偏就是自己遇上那一个好的? 正因为心中存了偏见,李吉向来是不喜僧道,鲁达这种属于特例。 他仔细想了想,依旧拒绝:“不可以的。我不说什么求神拜佛不如自己做主的空话,我只说一点,僧道一流,可能比大山中的猛兽更为凶险。” “那好吧。” 李小娥的语气有几分沮丧。 “只是……” 李小娥声音顿了顿,变小许多,有几分呐呐道:“你记得准时纳粮。” 第四十章 误会 从华州到青州,一路要经过豫州府(西京,河南两个字打出来有时候会变成拼音,所以这里用豫州府取代。),孟州城,阳谷(阳谷与清河相邻,一条河流上下两头)高唐等地。 距离几乎横跨半个宋国。 上千里远,八百里加急得跑七八天,累死几匹马。 如果是正常骡马的速度,不迷路,走岔道的情况下,三四个月算是比较快的。 李吉与李小娥一路轻车简从。 变卖的家产主要搞了一辆骡车,李吉倒是无所谓,可总得为李小娥考虑。 此外就是几十两银子,衣物,一张牛角大弓,两根齐眉棍,一把钢刀,一把匕首,这些就是李吉的全部家当。 风里来雨里去,一连赶了一个半月的路。 哪怕是李吉刻意控制,慢慢地走,李小娥依旧吃不住了。 倒不是她娇贵,而是山路难行,下雨刮风,毒虫猛兽,偶尔也有一些劫道的匪徒。 如此种种,一番劳心劳力下来,别说李小娥,就连李吉自己都有点顶不住。 再走下去骡子可能都想罢工。 “过了这段山路,按照驿站老头的说法,前面就是孟州城,到时候咱们好好歇息一段时间。” 李吉赶着骡子对车里脸色苍白的李小娥说道。 “嗯。” 李小娥轻轻支应了一声。 “当家的,咱们来钱也不容易,投店歇脚,你也莫要选贵了。” 李小娥哪怕是生病中依旧忍不住替李吉考虑一二。 “放心,我省的。” 李吉心底愧疚地说。 说到底是他本事不够,要是能够镇压一地,哪里会让李小娥吃这等苦楚。 过了豫州府一带,就变得荒凉许多,沿着官道一路,除了两天前的一个小小的驿站歇脚外,就没个住宿的地儿。 好在是穿过眼下的山谷盆地,前面就能见着孟州城。 听说贼配军多,可好歹也是一座城池,而且属于重镇。 李吉想着里面多少会有一些医师,能够请来给李小娥看一看病。 只是刚穿过一片林子。 嗬嗬。 骡子就变得焦躁不安。 李吉打眼一瞧,前面岩石上蹲着几个拦路的山贼。 “巧了不是,天堂有路你们不走,地狱无门自招来!” 李吉此刻心情本来就暴躁,李小娥生病让他心头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此刻却又有不怕死的来劫道? 呵呵,宰了你们! 李吉预估了一眼人数,二话不说掏出牛角大弓,弓弦绷得紧紧,杀心炽热。 “前方何人,报上名来。” 一看点子扎手,陆陆续续八九个匪徒钻出,貌似不打算与李吉有过多的争执。 可惜,下一刻,嗖! 弓弦劲响,一箭穿胸而过,鲜血洒落长空。 领头叫唤的贼子当即被一箭点射而死,仰天倒下。 “咻咻咻!” 数箭迸发,箭矢凶狠嘶咬过去。 李吉如今箭术方面的技艺,登堂入室进度已经达到八百点,离圆满也就差二百来点。 预计再有个把月的功夫就能突破。 箭矢飞出,穿过草皮,溅起碎石。 “噗,噗!” 又是几道声响,李吉短时间内先后射出十一箭,两箭落空,另外几箭皆有中敌。 一草寇被射穿脖子,尸体滚下岩石。 一人被扎穿眼球,倒在地上苦苦哀嚎,而还有一个则是被扎了两箭,两箭都射中后背,挣扎着往北面爬去。 “不好。” 李吉反应过来,对方既然向北面而爬,那就说明估计北边的那一截路,恐怕还有贼寇。 李吉遭遇的这一帮子匪徒,一下被射杀一大半,两个侥幸捡回一命的此刻自然是撒丫子狂奔。 “走得了,你?” 李吉再度抽出几枚箭矢,眼中冷意逼人。 …… “吼!” 逃走的草寇大叫一声。 “大哥,点子扎手,他们的援助来了。” 一个逃命的匪徒狂喊道,下一刻声音戛然而止。 其后脑勺被箭镞射穿,尸体从山谷一侧滚落下去。 正在与商队交涉的山贼头领目眦欲裂,就见到自家兄弟鲜血淋漓地滚下坡来。 此是为何? 原来早于李吉之前,就有一路商队,也遭遇这些匪徒。 然后,那个商队的护卫首领,正在与匪徒的首领讨价还价,留下买路财。 李吉是沿着官道走的,一般这种路上的土匪,多少会讲点情面。 也是看人下菜碟的意思。 如果是孤身寡人一类,那肯定是打劫得死死的。 而如果是大商队过路,交点钱财,可能还比不上宋国的过境税就给放行。 一些比较厉害的招牌,比如打出小旋风柴进家的旗号。 来路上的草寇,山贼多少都要给些面子。 有的甚至会出面招待行商一顿。 毕竟,哪怕是出来做草寇也得有眼力见儿,这年头主打就是一个人情世故。 可死人了。 性质就完全变了。 这是一支百十人的车队,有牛车,有骡车,有护卫,前后共计十来辆。 此刻车队的首尾都被二三十来号的草寇堵着。 李吉刚才遇到的七八个贼子,准确点讲就是看守山谷大门的。 这些山贼并不算弱,个个精悍,袒露的胸腹处甚至不少都有刺青纹身。 一个个手中攥着钢刀,肌肉壮硕,伤疤纵横,这都是积年悍匪的模样。 能够占据先机,乃是李吉用牛角大弓,杀了个出其不意的缘故。 他射箭又快,张弓拉线几下就给人突突掉。 剩下的这些土匪,一个个红了眼。 然而…… 引发的一连串连锁反应,却是让商队的头领以为是这群土匪耍诈,不讲道义。 (护卫首领是背过身子,没看到滚下来的死人。) “我们是施公的车队,你们以后但凡想在孟州城耍钱,就把路让开,否则……” 话只说到一半。 “死!狗畜生,爷爷都打算放过你们了,你们还敢不老实。” 那山贼首领干嚎一声大叫道。 这个贼头却是把李吉当成是商队的人,根本也不多想,一刀子狠狠劈向护卫头领的面门。 一瞬间,气氛就焦灼起来。 血腥气充斥山谷每一处角落。 李吉站在那块伏尸的巨岩之上,望向下方,不徐不疾地抽出箭矢。 “嗖嗖嗖!” 一支支凶恶的箭矢射出,箭矢破空的尖啸声与弓弦的劲响,传遍整个长空。 下方商队的杂乱喊叫,马蹄叩地,老牛低沉叫唤,喊杀,同样响成一团。 李吉头披散着头发,手持黑沉沉的牛角大弓,几乎一瞬间就吸引住贼首的注意力。 那贼头也有几分勇武,狂吼一声:“先杀那个弓手!” 乱糟糟的头发被劲风吹起,贼头身形朝前猛冲,气势之凶恶,下方竟是无人能挡。 贼首脚尖往石块上狠狠一点,身形如掠空的大鸟,竟然拔地而起。 此人生得阴鸷,豺目鹰钩鼻,一眼打去就知是狠辣无情的厉害角色。 熠熠阳光之下,贼首举刀猛斩向弓手李吉。 呵呵。 李吉咧嘴一笑,干净的脸庞上没沾染一滴鲜血,露出一口让人脊椎骨发寒的白牙。 牛角大弓撑作满月,箭镞对准了跳起来的贼首。 “你快还是我快?” 李吉冷冷问道。 三箭连珠! 箭矢成一线,又好似列队的飞雁。 下一刻。 贼首绝望的目光就已被黑色的箭羽给填满,那是飞雁的翅膀。 第四十一章 快活林 嗖嗖嗖! 箭矢破空,一群草寇的头儿,尚且没有能近身李吉就被刺穿。 尸体颓然倒下,温热的血液四溅开来。 其中一枚箭矢更是扎入贼首的面门,惨烈无比。 李吉甩了甩手腕,射杀贼首之后,没有任何停顿,又去抽箭。 急掠而过的劲风,从那些草寇耳边,头顶冒过。 大多数的草寇被李吉一箭爆头,穿胸。 极少数聪明的,用刀子一剁,拆下马车的木板,作为简易木盾抵抗。 不过,纵是如此。 弓箭速射极快,箭镞击中浸湿血液的木板依旧发出沉闷的哆哆声。 有了李吉的帮助,那些护卫也只得咬牙硬上。 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没用,已经结下血仇,就不能放过对方一人。 其中护卫头领更是颇有几分勇力,一杆子板斧,硬生生顶开贼人二头目劈来的砍刀。 然后一斧头横扫,把贼人给拦腰砍下半截。 几十两银子过路费的事情,变成一场无比酣畅淋漓的血腥屠杀。 断裂的胳膊,残缺的尸躯,流不尽的血泊。 两方人马脸上狰狞的神色。 最终在一蓬蓬的热血之雨中,以商队这边死了五个,伤三十来人为代价,全数歼灭对方三十来号的凶悍草寇。 整个山谷变成血腥修罗场。 而李吉所占据的一块大岩石,自始至终,没有一个贼子能突破上前。 两壶箭矢射空,李吉甩了甩发颤的手指,望着遍地的血泊也沉默下来。 这会儿,他心底的那一股无名怒火倒是消散不少,可也觉得自己行事过于凶狠了一些。 利刃在手,杀心自起,这话从来不假。 获救的商队头领,见此一幕,内心自是不会有任何的喜悦,别的不提及,光是死掉人的安家费,活着的人伤残费用,其支出就远远超过跑上好几趟的利润。 并且,更为麻烦的一点是——眼下的这一条直抵孟州府城的商路,至少一年半内不能轻启。 往后恐怕只能绕路而行,从太原府取道孟州。 其中花费又加重了一笔过境税。 江湖从来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 鲜血只会换来鲜血,仇恨更是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不过,尽管吃了个闷亏,商队的头头也不能怨怼李吉,而且还得好吃好喝地招待。 不然,那才是真的一点好处都捞不到。 作为一个成功且合格的商队头领,自然知道遇见麻烦,如何才能把自身的损失降低最小。 那商队的首领望向岩石上威风凛凛的李吉,连忙上前,猛一躬身,恭敬地道:“施公麾下,庆云商队管事万重山,多谢恩公搭救,若有差遣,在下必定草衔来报。” 这人一上来好话就是一箩筐。 李吉望着足足十来辆车的大商队,当即也不客气:“你们这里可有医师?” “有的。” 万重山沉声道,当即就叫上随行的大夫给骡车中的李小娥看病。 李吉心头一喜,沉甸甸压着的石头总算是落下一半。 为了照顾李小娥,恰巧商队的目的地也是孟州城,李吉自然也就让自家的骡车跟在商队的队伍之中。 而万重山也是一个颇有几分谈性的人。 李吉与其一阵闲谈中对于这个商队也多出几分了解。 商队真正的主子,是孟州城的施员外。 其哥哥则是整个孟州城的管营。 管营这个职务可不算低,与县丞相当都是正八品的官儿。 在宋国官场,事实上能入品就已经很不错啦。 如宋江那等人物,早年黑白两道都有一番声望,知县相公面前也有几分薄面。 可又如何? 依旧是不入品的押司,小吏一级的人物。 李吉挂职的都头,说起来都比宋江的押司头衔略强一筹。 而且管营这种八品官与一般的八品职亦有区别,因为他只管理一个事儿,那就是看管牢城。 再加上孟州城地位与寻常城池又有所区别,是以,管营的某些权力反而被放大到极致。 孟州城离都城东京是两百里,算是比较近的。 朝廷也看重这一片区域,整个大版块,设下了一个河阳三城节度使,用来确保北部防线,抵御辽国的侵扰。 而孟州大抵等若一道门户,能在这种地方,做管事儿,施管营的权利如何会小了去? 李吉一番咂摸,随即就咂摸出不对味儿来。 既然是施家的商队。 那如何在自家门口被打劫? 合理吗? 其中又暗藏什么猫儿腻? 马上就要进入孟州城了,他回头望了一眼天边那一蓬勃的火烧云,远远一瞧,简直艳丽如血。 “李都头,前面就是孟州城了,我家主人不仅备下了薄酒,还选了一处宅子,以供都头歇息,大夫说,尊夫人的病,乃是车马劳顿所致,休养十天半个月必可痊愈。”一番话让人心头好感大升。 李吉心中尽管对孟州城外出现的劫匪感到疑惑,不过,此刻万重山的盛情却是难以推辞。 况且入住客栈,一日两日也就罢了。 真待上十天半个月,那也是一笔不菲的开支。 李吉一番思忖,出门在外靠朋友,自然也同意对方的安排。 “都头,说来这一回我也是沾了你的光,我们家少主人在快活林设宴,必定好生款待都头一番。正要论起来,就快活林这儿地。在齐鲁大地,冀州府都有传名。往来的客商也全在快活林做买卖,中转交易,快活林里头大店百十来处,赌坊兑坊二三十来家,但凡是做生意的,十有八九都得参见我家管营。” 万重山话里话外有几分藏不住的傲然,提起生平最大事业,无论何等心机城府之人,偶尔也会有真情流露时刻。 “那倒是个好大排场。” 李吉配合称赞道,心底则是思忖,“如此看来,快活林尚且在施恩手中,这样说的话,蒋门神应该还没来此地,而张都监则是尚且没有对施恩父子下手。” 书里读来不怎么觉得厉害,实际上,入城后见人群对商队旗帜的态度,他就已经明白,施家一伙人在此城中全然一副地下土皇帝。 黑道顶格级别boss的模样。 “有点意思。” 李吉心中闪过念头。 “李都头远道而来,在下施恩有失远迎了,还请见谅。” 甫一进入城池,就有一个打扮得板板正正,六尺来长,面皮白净的青年迎来。 小管营,施恩,绰号金眼彪。 彪指的是幼虎,且是一窝虎中年龄最小的一个。 同样意指最为窝囊的一个。 这样的绰号乍一听有几分霸气,实则更多是调侃意味。 此人约是二十四五年纪,留着三绺髭髯,着一袭青衣,既有几分儒雅风度,却又不失江湖汉子的豪放气质。 “哈哈,哪里哪里。” 李吉也说着客套话,对方绝口不提外面贼寇的事情,见面也不称恩公,而是唤都头,显然是把事理分得很清楚。 李吉心念转动却是隐隐有几分明白对方的意思。 “果然之前射杀掉草寇,是自己犯错误了。孙悟空打妖怪都知道打没背景的,自己怎么就一时冲动?” 李吉心中道。 他笑盈盈的与对方寒暄了几句才不徐不疾牵着骡车前往施恩家准备的院子休整一二。 第四十二章 孟玉楼 青石瓦房,门前一条石阶,两侧种植石榴树,屋檐下挂着红灯笼。 瓦片都是崭新的乌青色泽,一瞧这门户,必定是新修不久。 说起来除了知县相公的后院,李吉还就没见过这般精致的院子。 “哥哥,此间房舍是兄弟我之前用着,如今屋子里该撤走的都撤了,你放心住着就是,只要是在孟州城内,绝对无人敢来打扰你们夫妻清净。” 施恩拍着胸脯说道。 李吉眼珠子转了转口上接过话来:“如此大恩,我怎生受得?” “嗨,自古英雄惜英雄,哥哥是铁骨铮铮一条汉子,为民除害的好儿郎,如何受不得,再多休提就是与兄弟见外了啊。” 施恩一通抢白李吉。 李吉也不管他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他如今爱妻李小娥生病,自然要寻一个好住处休养。 总之,管你什么意思,我一并受了。 他刚才两句也不过是客气一说,见施恩如此识趣,李吉倒也收下这份人情。 “好兄弟。” 李吉口上道,举步就要朝院走。 正值此时。 大门开了,门后竟探出一张娇艳的面容来,水灵灵的脸蛋,眼皮下却又有几点微麻,长发挽成盘髻,衣衫不算单薄,可一股婀娜身姿,长挑身段儿却是掩盖不住。 一双水汪汪眼睛好奇地盯着李吉。 “兄弟,你这是……” 李吉脸色不变,声音却是低沉了三分。 “还不快出来见过我家李吉哥哥。” 施恩先是对那个身段姣好的美人猛一招手,然后才笑嘻嘻说道:“哥哥,此女名唤孟玉楼,她本是清河县布贩子杨宗锡之妻,那厮来我们这里交易。走狗屎运的,赚了不少银钱,后来就想着去赌坊小玩一把。结果一直赢,赢了半天不肯走,最后就把婆娘押给了赌坊。” 声音顿了顿,施恩有几分惋惜道:“这娘子温柔和气,兼之端正。谦卑亦是有度,这年头从来不缺美人,不缺好颜色。却唯独缺少规规矩矩的美人。如今嫂嫂病了,正好要人照顾,小弟就自作主张命她来此,照顾嫂嫂,并把她送给哥哥。至于哥哥到底是收用了是,抑或直接拿去发卖,那都是哥哥事情,今日入宅,她就不归我管啦。” 施恩一番话说得轻巧,其中险恶的布局。 当初杨宗锡卖布,此人又在局中扮演什么成分,是个什么成色,不言而喻。 李吉先是朝美人平和地笑了笑,再把施恩扯到一边皱眉道:“既然是你买来的女人,我受用算怎么一回事儿?况且我李吉从不假二色。” 李吉说得是正义凛然,实则说不动心,那才是怪事! 只不过一方面是江湖爷们好面子。 自古以来,除了曹操,哪个英雄会当面问——城中有妓女乎? 如此行径,简直轻浮。 第二则是发妻李小娥如今尚且在生病中,莫名带个女人回去。 如此行为,必定让小娥齿冷。 李吉的良心做不出如此不要脸的事情来。 “哥哥你放心好了,这女子,小弟我尚且没有用过一次呢。” 施恩却是不明白李吉的意思,只当他是嫌弃,便挑明说道。 “你……” 李吉眉头挑了挑,正欲说点什么。 谁知施恩又抢白道:“再说哥哥就算是正人君子也无妨,小弟送此女与你不过是照顾嫂嫂罢了。待嫂嫂病好,你到时候发卖就是,况且哥哥若不受用,我也就勉为其难地纳作第十六房小妾……” “你这厮,十六房妾?” 李吉连刚才想质问的话都忘了,瞪大眼眸。 这厮能消停过来? 难怪明明身上有武功架子,精气神却又有几分萎靡,一天换一个,那也轮转不过来啊。 奢侈,实在是太奢侈。 “那也不算,目前是十五房,哥哥我可是快活林半个主子,我不受用?如此女子,就只有便宜给我老爹,六十多的老头子,掀开衣服能摸到格手的肋骨,享用如此美人儿,实在有几分暴殄天物。我爹爹不受用,就只有给那张团练,黑炭一般的汉子,岂不可惜,更是糟蹋了美娇娘?” 施恩一席话说得有理有据。 李吉一想到如此水灵灵出色的美人,每天夜里却只能伺候一个老头的活儿。 那等场景,真就是辜负了人生,辜负了青春。 “你这,你这……” 李吉舌头转了,心底却是想到李小娥来,有个粗使婢女使唤着,她能轻松不少。 “那好,就让她先照顾你嫂嫂,待诸事毕了,我就……再作计较。” 李吉怕被看轻,本来想说待诸事毕了,我就把她送还给你。 在此期间,若是动了她的身子就天打雷轰云云。 可这番话尚且没说出口,他自己都觉得虚伪,恶心。 一个女人罢了。 各种念头翻滚。 话到临头,李吉又给咽了回去。 他叫李吉,不叫李下惠,很多事情不是简单意志就能把控住的。 “哈哈哈,哥哥能如此想才叫弟弟宽心啊。” 施恩豪气笑道。 如孟玉楼这般的女子虽是不错,可正如施恩所言,快活林最不缺少的就是好颜色。 李吉一个人一张弓,两三壶箭就能平下一山的草寇,挫败张团练的阳谋,帮了自家大忙。 他又如何舍不得区区一件好看的衣裳? 搬到新居,不用再睡骡车,又食了几屉孟玉楼制作的精美点心,精神头恹恹的李小娥很快就酣睡起来。 当天晚上。 李吉把李小娥安置好后又与孟玉楼交代了几句,就去了快活林与施恩喝酒。 那孟玉楼笑容矜持,说话温声细语,想来也是个好脾气。 她往后衣食所赐,皆拜李吉,李小娥。 但凡聪明一点,必定是悉心照顾李小娥,而不至于生出什么坏心思。 因为眼下是其与主母搞好关系的最佳时机。 快活林中,施恩本意是叫几个舞女献舞,再与李吉把酒畅饮。 不过,这一项提议被李吉否决。 大家就简简单单,痛痛快快地大吃一场酒席就行。 丫鬟仆从进进出出,忙里忙外,新烫的果酒,热气腾腾的点心,大块的酱骨头,牛羊肉……碟子布了满满一桌。 嘴里淡出鸟来的李吉这一场却是吃得极为痛快。 酒过三巡。 李吉还是问起了城池外没多远,为什么会有匪盗的事情。 施恩眼珠子转了转道:“哥哥是不知道。正所谓隔行如隔山,城里识趣的都唤我一声小管营,唤我爹一声老管营,何为管营?就是这牢城的老大,第一看守。可问题在于我爹只有管理城中犯人的权力,而没有组织他们去外面缉拿匪徒的权利。” 声音顿了顿,施恩又道:“正所谓一个人,只能做一个人的事情。别说我这个小管营,就算是我爹这个正在的牢城管营也不敢去调一帮子犯人出城。真正能打击地方匪盗的只有张团练以及大家伙的上司兵马都监。” 施恩甩出一番托词来。 李吉心知事情没这般简单,这厮不与自己交心,他也就不徐不疾地喝起酒来,聊一些风花雪月的事情。 第四十三章 箱子 李小娥这一次着实病得厉害,在施恩提供的宅子里一住就是一个半月才重新恢复成生龙活虎模样。 这些时日以来,孟玉楼对李小娥的照顾也可谓是尽心尽力。 说无微不至兴许有几分夸张,可确实是任劳任怨的好女子。 最难得的是本分。 譬如今日,李吉外出练箭未归。 屋子里,孟玉楼就殷勤伺候着李小娥。 桌上盘子里是热气腾腾煎好的熏火腿,几块烤得焦黄的豆饼子。 “玉姐儿,你别再忙碌了,快过来一起吃东西。” 李小娥唤道,双手轻轻泡入打满热水的铜盆。 这也是孟玉楼给她准备的。 说实话,李小娥这辈子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能过上有一等丫鬟伺候的日子。 无论容貌,身段,性情,孟玉楼可谓是都胜她百倍,当然,这是李小娥自己心中的想法。 要说没有危机感那才是怪事。 可孟玉楼把事情做到让人挑不出一丝的理儿来的地步。 李小娥心地本就质朴善良,后宅争斗什么更是从来没有嬷嬷教导过,而让她来调教下人,更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也就只是把孟玉楼当作姐妹相处。 而让李吉最为欣赏的一点就是,李小娥当孟玉楼是姐妹,可自始至终孟玉楼都明白自己丫鬟的身份,不逾越分毫。 呼。 李小娥畅快地呼了一口气,才把双手从热水盆中伸出,她低头扫视了一眼自己有几分粗糙的皮肤,没由来想起孟玉楼那一双白洁的柔荑,心里莫名有几分不舒服。 “大姐姐,风寒才好,莫要下床走动才是,我打一碗姜糖水与你。” 柔柔的声音传来时,孟玉楼也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糖水进来。 一股独特的气息,微微刺激着李小娥的嗅觉,让她下意识吞咽了一口唾沫。 “玉姐儿,你也快过来坐着吃。” 李小娥招呼道。 一个来月的接触,李小娥完全知道孟玉楼的悲惨身世。 她嫁给清河县的染坊之主杨宗锡。 那男子其实很有几分经商之才,可惜误入此地快活林。 被做局算计,输了不少本钱。 而当时为了让夫君迷途知返,孟玉楼暗地里备下了几口箱子,以作东山再起之用。 结果没等到拿出箱子时,杨宗锡就又输掉一个天文数字。 这个时候箱子已经无用。 而孟玉楼也被其破布一般地抵押出去。 而那几口箱子就是孟玉楼往后余生给自己翻盘的底牌。 箱子里装了哪些东西? 到底是金玉,珠宝,钱财,还是石头。 那就只有孟玉楼知道,虚虚实实。 李小娥没什么心思,张口就问她装的什么。 孟玉楼只说是她备下的是一些家私,“只求郎君不要轻易发卖了我,又或者转手送人。往后当是补贴家资。” 这就是孟玉楼聪明的地方,不算是要挟,只能说弱女子在一个浑浊黯淡世道,赖以谋生的一点灵光智慧。 “你怎么知道我夫君就是良人?” 当时尚且在病榻上,脸色有几分发白的李小娥问道。 那是孟玉楼照顾她的第三个夜晚,一双眼睛水汪汪会说话的女子,说实在的让李小娥心底焦躁不安。 尽管初次见面,李小娥对她的印象还算不错。 孟玉楼目光一敛,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眼神中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想了想柔声地道:“大概是李都头对夫人有情吧,他望向夫人的目光总是很温柔。玉楼从未想过破坏夫人与都头的情谊,只是求一处安身之所罢了,绝无二心。” 李小娥沉默了。 因为第一天晚上,李吉就坐着她的床头说过:“我的为人,小娥啊,你是知道的。屋里的事务,一应你说了算。我收留她只是为了照顾你,哪怕是发卖出去,我也绝不皱眉一下。” 当时李吉信誓旦旦地保证。 “这么好的颜色,你舍得?” 李小娥冷笑。 她心里不舒服,本来就是生病的状况,家里就莫名其妙多了个新人。 “我还没死呢?” 李小娥生出这种心思也半点不为过,手指紧紧地攥住被子。 “什么舍得不舍得,你才是我最重要的人,咱俩相依为命多少年了?” 李吉一番柔情蜜意的话,打消了李小娥心中三分防备。 不过第一天,李小娥依旧把孟玉楼叫到身边,以主母的口吻说道:“我把丑话说前头,但凡你敢挑拨一二,或是试探我的耐心,我就立刻把你发卖到妓院,哪怕是李吉在我面前,也绝不敢说半个不字。” “夫人,我一介弱女子只求一个容身之地,万万不敢有非分之想的。” 孟玉楼微微眯着眼,朱唇轻吐说道。 她的目光柔和直视向李小娥,两人对视片刻,反倒是李小娥慢慢把头撇向一边。 一个生得一表人物,任是无情也动人的女子,李小娥竟也不忍心欺负于她。 后来就是在一段时间的照顾下两女渐渐交心。 李小娥知道孟玉楼的难处,对其逐渐卸下防备。 而孟玉楼也从李小娥这里旁敲侧听,打探出不少李吉相关的事情,心中反复思忖,倒是认为李吉可以列入托付人选的名单。 但具体如何,尚且要考察一二。 …… 且不说女儿家的种种心思,话题回归到李吉这头。 太阳射得正猛。 李吉提弓射箭,弓弦拉如满月,四枚飞箭列作一线,离弦的刹那,爆响声宛若雷鸣炸开,数枚箭镞径直扎入一块石头。 第一箭只落下一层浅皮,第二箭扎穿一个孔眼。 第三箭没入三寸来深,最后一箭撞击过去,把第三箭没入石孔大半。 几个看客,以及施恩手下的牢子惊呼出声。 “神乎其神,神乎其神,都头这箭,我等竟拔不出来。” 一时间惹得围观兵卒哗然。 而施恩脸上也挂满笑容,拍掌大叫,无比佩服道:“大兄最后一箭推进之下,第三枚箭矢入石恐怕能有半尺来深。” “哈哈哈。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李吉豪迈笑道。 他每日修行不曾有一天放松,赶路时每晚歇息都要琢磨棍棒,箭矢,技艺自然越发精湛。 不久前与孟州城外草寇交手,李吉十二三箭估计只中九箭,并非箭术技艺有退步,而是对手变强。 如今李吉明白过来,那孟州城外的实际上,可都是一群悍卒。 人与人不同,李吉最初词缀十箭七中,那指的是普通人。 而且面板提示也不过是大概率。 概率这个东西,哪怕加一个大字,也很玄学。 具体与天气,心性,站位,风向都有关系的。 事实上,对手实力越强,箭矢的准头就越低。 比如李吉目前的实力,张弓射鲁达的话,鲁达不点燃本相的情况下,十箭能中五箭就算不错。 如果点燃本相,恐怕就只有十中二三的概率。 因为那个时候,鲁达精神念头高度集中,反应迅猛无比,箭矢怎么可能轻轻松松就击中对方……而一路走来,看起来可能不明显,实际上李吉的实力是在飞速地提升。 如今在孟州城又安心修炼一段时间,没有事情牵挂,李吉进展迅猛。 箭矢修行的进度已经增长至九百来点。 离一千的关卡,预计也就十二三日的功夫。 到时候技艺更上层楼。 前往青州也就多出一份保障。 “哥哥的箭术神乎其神,世上传闻李广射虎,我等以为只是一堆故纸,今日却是亲眼见到此等神技。青州有哥哥这样的英雄,何愁贼寇不平。” 施恩拍马说道。 “唉,算不得什么,我也就这点本事。” 李吉故做谦虚。 “走,哥哥,今儿咱们继续快活林高乐。我做东!” 施恩叫上一帮子兄弟,闹哄哄地簇拥着李吉走在大街上。 周围满满的一众人吹捧的话语,震天响。 拍出的马屁就差没把李吉吹成古往今来第一神射。 第四十四章 真豪杰? 施恩等人横行霸道惯了,熙熙攘攘的人流都避着他们。 如今天色虽然已黯,但却又正是好时光,因为是夜市开摆的时节。 孟州城商客汇聚,赌坊,妓院林立,也就给了一些寻常百姓一条生路。 从南桥而过,当街的有水饭,干果,野狐,肉脯,亦有什么大鹅,野鸭,鸡兔,肚肺,鸡皮等小吃。 摆出的摊位是络绎不绝,其中更有一家小贩的鳝鱼包子是李吉心头好。 寻常有空,李吉都会从夜市带些小吃回去。 李小娥喜欢木须肉,孟玉楼喜欢吃果干,这些李吉也都记着。 不过面对施恩一行,尤其是施恩那些,一同走在路上的弟兄。 那些个小商小贩却是唯恐避之不及。 譬如,一些看上去就好吃的热乎的烧饼。 施恩手下的人马,直接上去就抓起两个热乎的,扭头就走。 铜板那是一个也无,贩子是敢怒不敢言。 施恩这小子与很多书中描述的纨绔形象,不谋而合。 搞得李吉都有几分臊得慌,不过,他现在吃住一大半皆是施家养着。 李小娥看病花销,李吉没出一分,都是人给垫付了的。 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不是大是大非的事儿,李吉哪能多说一句? 踏踏踏。 几匹战马狂飙,城中直道踩得作响,骑马甲士的速度,丝毫没有因为夜市人流的汇聚而减弱分毫。 施恩等众横行惯了,等几个甲士把他们统统围拢起来,才后知后觉这些人是冲自己来的。 谈笑声自然也就渐渐弱了下来。 那些小商小贩统统都在暗处,幸灾乐祸地看着施恩这位小管营的笑话。 今儿施恩要是认了怂,被扫了面子,往后再收起保护费来,无疑要少上许多底气。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可不是一句妄言。 几匹撒欢儿跑的战马勒住缰绳,环成个半圈,把施恩等人拦住。 马背上的骑兵,人俱红衣扎甲,领头之人更是着一副上等的青绿锁甲。 此人头戴三尖帽,红抹额,皂长袍,红锦缘,自背连膺,铜绿环甲护身,缠似锦腾蛇,端得威风凛凛。 “张团练,你这什么意思?” 施恩显然是认得领头之人,当即怒斥道。 那姓张的却仅是斜瞥了施恩一眼,居高临下,锐利的目光死死扎在李吉身上,且从头到脚地不住打量李吉,最终目光定格在李吉身后牛角大弓与齐眉棍上面。 “张团练,你……” 施恩见此人不搭理自己,刚一张口,随即话头就被对方打断。 “休要聒噪。你老子管营所辖一城,称呼俺老张一声团练倒也罢了,你无官无职,也配称我官衔?你算个什么东西。” 啪嗒。 马鞭从施恩头顶掠空,作空劲响,哪怕是吓唬也让施恩脸色隐隐发白。 张团练的这一番话倒是半点没错。 施恩的小管营头衔算是城里人给封的,大抵是畏惧老管营早些年,真刀真枪杀出来的名头。 而金眼彪更是一种调侃意味居多。 施恩没了他老爹,满城上下皆是桀骜匪类,谁肯叼他。 只是…… 李吉承了施恩情谊,尽管心底叹气,这种时候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施恩受人欺辱。 他背上齐眉棍一解,猛地一挥。 呼啸破空声劲响。 棍棒与鞭子交击,啪嗒一声,李吉手很稳,没一丝多余变化。 那鞭子却是缠绕上立棍。 李吉猛地一甩棍子,大力之下,长鞭从张团练虎口抽走,余劲发作,震得张团练虎口发麻。 而余下的骑卒一个个恼羞成怒,有个悍卒勃然拔刀,铮的一声响,战刀出鞘。 李吉脸上本来无奈的表情却也是猛地一变。 变得森然起来,他本来出手还在想如何收场,现在巧了,利用上了。 李吉昂首怒视张团练,双眸平静地令人发寒。 “你们敢杀官!” 一句话从李吉口中吐出,却又说的是斩钉截铁,透着浸骨的寒意。 几番杀戮下来,李吉养出的杀气,勃勃而发。 这些兵马虽也是见过血的,可如今李吉占理,也让他们下意识退却,回避,不敢与之为敌。 一个屁大点的都头算什么官? 可这话却不能放在明面上说。 张团练眼神阴鸷,他揉了揉手腕,却是伸手一拦把旁边出头的手下给阻止住,然后才不徐不疾地说:“好个李都头,大伙开个玩笑,怎么就当真了?” “你认得我?” 李吉嘴一咧,故意这般说道。 张团练想了片刻,翻身下马,“过去不认得,今儿认识了。” 张团练的语调平静无比,说罢,一拱手抱拳:“李都头果是英雄了得,听闻你孤身就杀穿了少华山的贼寇,今一见面就知决计不假。” 随着这一拱手,本来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就平静下来。 其余几骑也纷纷翻身下来,“见过李都头。” 这些好汉子一一抱拳说道。 李吉对此人不由得有几分刮目相看,果然能爬上去的就没一个简单。 姓张的,今日若是敢仗着刀甲当街行凶,不管他背后多大的靠山,估计都难护持住他。 毕竟老管营能控制孟州牢城这么久,肯定也不是吃素的。 可局势稍有不妙,对方就能改换策略,忍气吞声,由此可见,此人乃是真豪杰。 一怒拔刀假丈夫,忍气吞声真豪杰! 只有真正明白这句话的人才会知晓江湖两字之重。 拔刀也好,行凶也好,杀人也罢,一番痛快,可之后呢? 鲁提辖乃是小种经略相公门下且与老钟经略相公亦有干系,可三拳打死镇关西,不也落得一个逃之夭夭,削发为僧的下场? 最后不得不从贼。 宋国的朝廷还没有灭亡,百姓虽是民不聊生,可也没到揭竿而起的地步。 地面上秩序依旧。 及时雨宋江威震黑白两道,杀一个阎婆惜,猪狗一般的人物,无权无势个女儿家,也要被面刺发配,夜走清风山! 家国律法又岂是儿戏? “哈哈哈,张团练面前,在下哪里敢称英雄?张团练才是真豪杰,大丈夫。” 李吉一拱手言道。 尽管两人不属于一个晋升体系,但张团练却是正儿八经的八品官,常理而言,李吉低对方确实不止一头。 “听闻孟州城外,那一伙贼寇是亡于李都头之手?” 张团练直言不讳问起。 李吉眼珠子转了转,却也没避讳此事,直接承认下来:“没错,一群草寇,打劫到我的头上,也是忒不知死活。” “哈哈哈,好,好,李都头算是替我孟州除了一大祸害,俺老张佩服不已,不知能不能请都头随俺入营,容俺招待几日,总不能只让管营一家尽地主之谊。” 张团练轻笑说道。 李吉思虑片刻,悠悠叹了一口气:“哎,这确实不巧了,我今日训练伤到了手腕,恐怕得回去静养一两天。再说,我本有公务在身,暂居此地却也是迫不得已。内子病了,不得不打扰管营一家本就觉得太过叨扰,如今,内子却是好了个七七八八,过些时日,我就要上路,实在不好再打扰团练了。” “嗯。” 张团练沉吟片刻,见李吉不上套,摆了摆手道:“能有什么打扰不打扰,俺是扫榻相迎,不过,既然公务在身,那就不能辜负了朝廷。俺也不便多挽留。嗯……” 声音又顿了顿,张团练才道:“俺如今脚下的这一匹,叫做凤头骢,比不上西域的正品,只是个串串儿,不过却也是一等一的脚力,就赠予李兄,以壮行色。” 说罢,竟然把灰马的缰绳递了过来。 一匹好马价值千金。 如此行为,不亚于行走到路上,见过一面的上官,抬手送一辆至少七位数的豪车。 李吉念头转了转,并没有推辞,大方接过:“张兄的盛情,在下就愧领了。” 张团练笑着点了点头,又与施恩交代两句:“孟州城的街道,不是你用来横行霸道的,改日俺自当亲自拜访老管营。” 说罢,叫上一群兄弟纵马离开,自始至终没再回头看过众人一眼。 施恩脸色铁青,眼神却又犹有几分复杂。 “这些事情,你别放在心上。晚上来我这儿喝酒,就请你和你爹,别叫其他人。” 李吉拍了拍施恩肩膀耳语道。 第四十五章 敬神 眼下的局面,对于李吉而言,算是水落石出。 孟州城外遭遇的那些悍匪,显然就是张团练安排的。 具体与牢城施恩父子的纠葛,想来不过是一个利字。 李吉无意间的搅入,直接挫败掉张团练的阳谋,无论对方是慢刀子割肉,抑或是其想着仅仅敲打施恩家族一番。 言而总之被李吉给破掉这个局。 也正因如此。 后续才有施恩一家又送宅子,又送女人,不然,天下哪儿来白吃的午餐? 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老管营如今最好的局面其实是坚持与张团练斗而不破,并且积极去外面寻找请一尊大神回来。 这个大神指的是比施恩后台更高两级,三级的官员。 另一条路子就是彻底放弃掉快活林。 识趣一些,把利益拱手让出去,期盼于敌人的仁慈。 但这无疑是最蠢的做法。 没有一张官符护身,老管营一辈子招惹了多少敌人? 况且家中攒积多少钱财,一块上等的肥肉,其他人凭什么说放弃就放弃? 一入衙门深似海,从此安稳是路人。 争权夺利就离不开一个斗字,把持过权柄,这个斗字就会跟随一生。 你不去斗别人,别人就要来斗你。 想要吃香喝辣,脚下就必定是伏尸累累。 不知老管营那边是否另有盘算。 总之,李吉的到来让事态朝着另一个不可控的方向倾斜。 李吉最开始只是想要保护自己,根本就不想搅入浑水,难道他也有错吗? 当然没有。 杀贼寇都是错的话,那什么又是对的,正义的? 不可否认,李吉当时的手段有几分过激,可只要是个人,又有谁没一个应激反应。 如今张团练送好马,既有让李吉快些走,不要打破他与老管营之间平衡的意思。 可同样,未曾没有等着李吉出了城,再做计较的念头。 城池中不可以杀官吏,可出城之后呢? 正常而言,一小队骑兵尾随,荒郊野岭,把李吉宰了就宰了,哪里会有任何的麻烦? 而张团练又有送马匹的恩义在,就算被人发现李吉死了,又有谁会认为张团练是背后的凶手? 大概率只当李吉是被报复的草寇给宰了。 李吉确定不了对方的心思,如此情况下,肯定只有主动出击。 世界上哪儿有防贼千日的道理? …… 施恩偷偷瞧了一眼父亲大人的脸色,却发现老管营眉头紧锁,似乎在犯难事。 “罢了,没了张团练,尚且还会有李团练,刘团练……可培养出一个心腹难道不耗时间。张都监想要扳倒我这个老骨头,也不是轻易就能完成的。” “老夫在牢城上下经营这么多年,他才来多久就想把我这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树给拔了?哼,未免想得太过天真。” “唉,罢了,既然这事儿是李吉提出来的,他有什么要求,只要事情不沾我们的手,你一应许诺就是。” 老管营双手插入袖中,与金眼彪施恩面对面而坐。 此人有好些个儿子,有的死在争夺权柄的路上,有的不成器做了商贾。 也有的供着读书却一直没有成效。 眼下就剩一个施恩,在老管营看来是能有两分造化的。 老管营眉毛浓黑,有几分老态龙钟之相,不过偌大一座孟州城却是无一人敢轻视于他——哪怕是他的上官,执掌一地兵马的张都监。 施恩理了理思绪才说:“李都头胃口可不小,第一,他要我们保护好孟玉楼,李小娥两个女子。” “嗯,那是他的家眷,自当如此。他既然愿担风险,倘若我们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到,如何在江湖中立足?” 老管营并不放在心上,豪气地说道。 “第二……” 施恩的声音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李都头索要两千贯大钱,(白银千两)上等的巨石弓一张,堪比凤头骢的宝马拉车一架。另外就是分成……” “嗯?” 前面倒也罢了。 听到李吉索要分成,老管营才冷哼了一声。 “他倒是好胃口。他要多少?” 老管营端起一旁的茶盏,皱着眉毛问。 “他,他要整个快活林,每个月一成五的净利来。” 施恩苦着脸道。 “他好大的胆!” 老管营拳头猛地攥紧,茶杯都险些捏碎,“戒指”大小的握把被生生给刮了下来。 整个快活林,刨开上下打点,各路牛鬼蛇神的吃耗,以及雇佣妓女,打手,养人的工钱等等。 整个施家上下,也就四成出头的利益。 落到老管营这一房,尽管是大房且是管事儿,可最多一年也就吃三成利润。 纵是如此也足以养活一府邸的人,并且显得遮奢。 可李吉这个混蛋嘴巴一张就要抽一半走,如何让人不恼怒。 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敢有如此想法才对? 总不能整个施家给一个姓李的打工吧? “李,李都头还说了……” “他,他说,就算去了张团练,也有李团练,王团练,我们真正的对手其实是兵马都监,他说等他除掉张团练后,不需要急着给他输送利益过去,且再看他一年。” “一年半载后,他若是能够成为清风山一带新的都监,就,就会给我们书信。到时候会帮我们拔掉张都监这颗毒瘤,而那个时候,我们再输送利益也不迟,不过,从那时候起,每月就是两成利,半年一结。” 施恩畏畏缩缩地说出这番话来。 “他就这么自信!他疯了吗?” 老管营口中吞吐着恶气。 施恩咬了咬牙,却是想起昨天晚上被李吉支配的恐惧。 施恩下意识吞咽了一口唾沫说道:“李都头说,说,从今往后,他就是我们的保护神!同样,他要,他要我们敬他如敬神!” …… “我要你们敬我如敬神!” 这是李吉当时说出的话来。 李吉自诩看破了局面,张团练赠马匹的当日,就邀请施恩,老管营去他家中喝酒。 只是施恩倒也罢了,老管营却是根本没来,故意凉一凉李吉。 这一凉就坏事儿了。 事实上。 来此一个多月以来,李吉从未与老管营见过一面,对方似有意避开他。 若是之前,李吉倒也能理解。 老管营避着他是不想事态激化,同样也是向张团练表明某种隐晦的态度。 可如今事情到这一步,李吉既然邀请,他都不来。 那就说明对方存有轻慢之心。 入门时。 施恩寒暄了两句张口说:“家父近日有恙,还请兄长恕罪。” 李吉呵呵笑了两声,依着礼数大度表示无妨。 酒过三巡。 李吉仗着醉意,“来今儿让你开开眼,瞧一瞧哥哥的本事。” 他一只手抓着施恩的肩膀,巧劲一施,半拖半架把施恩带到院子假山水池前面。 李吉顺手抄起齐眉棍,踏入水中,猛地一记甩棍,“龙卷盘!” 水面赫然出现一个碗口大的洞来,激荡的水流不住旋转。 他又一把扯住施恩另一条胳膊,把其手臂摁入打出的碗口之中,施恩一条小臂探入旋转的水龙卷口里,却是半截胳膊——滴水不沾! 抽出手臂时,施恩犹有几分不敢相信。 待李吉抄棍在水中又是猛地一敲,倒飞的雨点,打向天空。 开始还是窸窸窣窣,随着李吉在水池中旋舞棍身,顷刻水池中的水,变成逆转向天空的瓢泼大雨,这还不够! 龙卷盘,龙卷盘,龙卷盘…… 随着李吉反复施展此招,半人高的浪花把他周身紧紧包裹住,更为诡异的是,那些覆盖在李吉体表的水流,阵阵旋拧,好似被一股无形的气给困在李吉的体表。 齐眉棍上水花不住缠绕,却不曾落下。 夜幕之下,如此怪异一幕把李吉衬托得宛若鬼神。 “往后我就是你们家的保护神!我要你们敬我如敬神!” 李吉就是在那种情况下说出的这句话,直接在施恩的心中烙下一个不可战胜的印记来。 …… 随着施恩缓缓讲述当时的情景。 老管营眉头一点点拧紧,“体表聚气,这是踏入内练的征兆,年纪轻轻有如此造化?再给其一些年头,恐怕其武艺能够媲美禁军中的枪棒教头。” 老管营倒也不愧是见过世面的。 “最关键的是心性!倒是个凶悍的。” 老管营捋了捋胡须,面色几度变化。 此人在心底挣扎,严格建设一番后,才严肃说道:“孩儿,那咱们就赌一把,你告诉他,他这次若是能够平安回来,往后一应要求,哪怕是上梁揭瓦,老夫也一一应许。” 声音顿了顿。 老管营又道:“对了,他说具体时候出城?” “那倒没有,李都头只是让我们等。” 施恩老实回答道。 “等?等到什么时候?” 老管营一脸的诧异。 第四十六章 百步穿杨 等? 等到什么时候? 当然是技艺的再次进阶。 宽敞的院子中,清风卷起落叶,不知不觉都快入秋。 李吉的一条大腿搭在凳子上,箭杆就放在他的腿上,不徐不疾地进行整理并顺势把双羽箭,改成三羽箭。 箭矢有几种分类。 最简单的划分法是按照没羽箭,双羽箭,三羽箭,四羽箭来划分。 羽毛越多,稳定性越强,同样射击飞行的速度也就越慢。 没羽箭只合适打击一些近距离的目标,其射击目标太远,风向一打,最终箭矢能呈“一”字飞行。 双羽箭兼顾几乎所有优点且规避了大多数缺点,是主流。 而李吉眼下做的则是在双羽箭的基础上,额外黏上一片主羽,再把两片对齐的羽毛剪成副羽,为了让箭矢变得更具稳定性。 当然箭速的话,同样的力度下会比双羽箭慢。 不过…… 李吉不仅调制过箭杆,同样对箭头也有进行额外加工。 他把箭头改成了宽头箭头,额外增强了穿透性。 而这样的箭矢耗时一个半月,一共也就准备了四壶。 改造一番后,箭矢飞行速度是有所下降,但又有一句话叫做——大力出奇迹。 只要力气够大,再用上强弓,也就不怕箭矢的飞行速度会慢。 目前,李吉的牛角弓已经替换成了巨石强弓。 巨石是这把上等弓的名字。 能够自带名字的兵器自然非比寻常。 此弓出自宋国的军备奇才沈括之手,仿的是三国名将,黄忠手中的万石弓。 与万石弓一样,采用坚硬无比,堪与精铁一较高下的紫檀木制作。 可惜此物,却是失败品,因为这柄弓的重量不达标。 沈括想做的是一张两石六斗的硬弓,本意是拿来给朝廷武举考核提拔当世名将。 实际上出品却只有一石二斗与目标相差甚远。 当然。 哪怕是一石二斗的拉力。 已经不是寻常武夫能够使用得起,往往开弓射上六七箭,精气神就消耗七七八八。 如此也就沦为一件观赏品。 最后兜兜转转落入施恩父子手中。 如今则是转给了李吉。 巧了,正堪大用。 离那一日张团练赠送凤头骢又过了一个半月。 李吉闭门简出,终日练箭。 平日却是有不少的流言蜚语,在一干牢子以及施恩手底的帮闲口中流传开来。 无非是李吉是个泼皮,讨食的,赖上施恩家如何如何? 谁传的流言,又有什么目的,都不重要。 对于李吉而言。 他唯一关心的是……呼,把几壶箭矢备好,李吉拿毛巾擦了擦汗,双目炯炯有神,他的目光盯在面板处略微停留片刻。 【姓名:李吉】 【称号:杀人鬼!(略)】 【技艺:棍术。(略)】 【技艺:箭术!】 【进度:驾轻就熟100/2000】 【词缀:百步穿杨!】 【效果:楚有养由基者,善射,去柳叶者百步而射之!一百步内能够轻松射中柳叶。随着长时间的修行,你的技艺得到更强的提升,精准获得加持。】 【技艺:马术】 【进度:初窥门径10/500。】 【词缀:骑者难坠,勉强能够控制马匹,且在马背上,进行一定程度活动,不使自己坠落。性格越是暴烈的马匹,词缀效果受限越大。】 【技艺:寻踪术】 【进度:初窥门径100/500】 【词缀:按图索骥,能够按照一定的线索,追查出敌人的踪迹。】 【技艺:陷阱术(略)】 …… 其中箭术的进阶,以及马术的开发,就是李吉硬拖一个半月来,拖出的成就。 技艺方面再度提升。 勤学苦练就一定能有收获。 挥洒一分汗水就能变强一分的感觉,让人心底无比充实。 李吉以前骡子都很少骑过,更别提马匹。 如今则是能够勉强驾驭凤头骢,张弓搭箭且不会被从马背上摔下来,而这些对于他来说,算是最大的进步。 另外关于技艺的等级方面,李吉算是琢磨清楚了。 第一阶段初学乍练,不会产生任何词缀,基本上六七天就能完成1-100的修行进度。 第二阶段初窥门径,具体就与自身天赋有关。 进度为1-500点。 第三阶段则是登堂入室,需要突破1000点的门槛。 而第四阶段就是驾轻就熟,上限是2000点,并且随着技艺的提高,进度点的增长也越发慢了下来。 换句话说。 技艺并不是无限程度地拔高。 最终与一个人的天赋有关。 天赋决定上限。 李吉学习棍棒就很快,骑术也还行,陷阱术一般般。 说来好笑,他一个猎人竟然在寻踪匿迹方面,修行进度较慢,“有这修行的功夫,不如养条猎犬。”李吉甚至泛起过这种念头。 近些日子,寻踪术才勉强突破到初窥门径的地步。 衍生出词缀【按图索骥】这种效果,聊胜于无吧。 “嘿嘿,接下来就是猎杀时刻。张团练,你要是敢来,我就一定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 李吉一勾头说道。 他望着水盆中自己那张越发犀利的面庞,“果然杀人会逐渐改变一个人的气势。”李吉揉了揉脸,把凶戾的眉角给舒展了一番,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过咄咄逼人。 他牵着凤头骢不徐不疾地在大街上溜达了一圈,又去东市,西市各自买了不少的物品,把骡车卖了,马车取出,下午在快活林与施恩大吃特吃一通。 两人依依惜别。 第二日清晨,李吉在弥漫的晨雾,以及远方寺庙的钟声之中,施施然离开孟州城。 接下来,就该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逃杀! …… 孟州城的地界,往南迂回几十里就是西京冀州府。 往北则是一片难以迂回,一马平川的平地。 更北方则是太原府以及至今没有收回来的幽州一带。 西边就是李吉来时,从华州过来的路。 只有往南,济州方向,山石林立,杂草繁茂,甚至有一座旧城遗址可以拿来作为李吉的主战场。 那里能够最大程度地限制且削弱骑兵的战斗力。 李吉拿着施恩给的简易《孟州风云志》地图,挑挑拣拣给身后的人马选了一片葬身之地。 那是一处树木繁多的山谷。 日沉西山,夕阳将尽。 密林中一片昏暗。 十几骑隶属于孟州本部兵马,微提缰绳,从一个土坡缓缓下行。 前方就是一片谷地。 谷地中树木丛生,依稀能看到一些土墙留下的遗址。 二百年前。 唐将李光弼为了守住河阳,诈降史思明,夜火焚城。 曾经的孟州古城就彻底沦为废墟。 一直到许多年后才另立新城。 而百年光阴之后。 那片被大火烧过的废弃城池,如今再度沦为杂草丛生,枝繁叶茂的林子。 一骑翻身下马。 带队的军头略微思忖片刻,小心翼翼点燃火把。 火光映亮周遭的环境,也把一行骑兵的红衣衬托得更加鲜艳,宛若血色。 “都下来,一个个小心点,别走散了,贼子应该就在山谷里面。” 军头缓缓说道。 一路追踪对方的马蹄印记到此,前方的老旧城墙缺口处,隐隐能看到生过火的炭块,想必是贼子不久前不慎留下的痕迹。 团练与团练使是两个概念。 张团练头衔中这个团练指的就是前者,理论上来讲属于民兵组织的首领,而团练使那是统率一州兵马的大官。 元丰改制后,团练使则是从五品的官衔。 团练使与张团练没有任何关系,这也正是为什么,老管营一个八品衔能够与其对着干的原因。 而且更糟糕的是水浒中张团练竟还干不过管营,最终引得张都监亲自下场。 而眼下百来骑就是张团练的全部实力,一共分为五组,每组一个军头。 最多的二三十骑,少的七八骑,地毯式搜索。 “他带着两个女人,用得是马车,如何能跑得过我们?” 这是张团练自负能够追上李吉的根本原因。 目前红衣军头的这个队伍则是跑得最快一组,无限接近于目标。 巧的是此个军头与李吉一样,也是猎户出身。 有所不同的一点在于此人极为擅长追索。 过了土墙一段。 点燃的火把作用就小了许多。 越是密林深处,枝叶茂密,光线也就越发暗淡。 彻底迈过土墙。 “大家提起精神,这人射术拔绝,可别阴沟中翻船。” 军头再度提醒了一句。 他瞪大眼睛,一边调节眼睛对枝枝丫丫环境的适应,一边低声呢喃。 “如果我是他的话,我就不会走太远。刚才那一堵土墙,理论上才是最好的伏击点。” 咻咻。 有鸟鸣从远处传来。 军头眉头下意识一紧。 “难道他不在前面?” 军头心里闪过这样的念头。 在其身后的几个骑卒,有一个年轻的轻笑道:“军头,那贼子应该跑了吧?不然的话,怎么会有鸟叫?嘻嘻,我要是他的话,我逃命还来不及呢?” “他能有什么地方逃?得罪了我们团练大人,百死难辞其咎。” 又有人抢话道。 “他恐怕都不知道我们在后面追,嘻嘻。” 年轻的骑卒再度嘻笑道。 “够了。” 军头面色一冷。 “他要是没有察觉到我们,怎么会好好地从官道一侧,往谷地跑?” 一句话顿时让轻松三分的氛围又紧张了起来。 “别忘了,城外那一伙三十多人的流寇是怎么死的!” 军头故意在流寇两字上咬重读音。 这伙人中不乏张团练亲兵自然有一些知道事情的根底。 此话一出,周遭骑卒一个个缄默下来,死死地攥紧着手中的镔铁刀。 呼呼。 冷风刮过,气温更冷几分,火把被风压住。 吁! 凤头骢的嘶鸣蓦地响起。 声音从后方传来。 “怎么会?” 军头大感诧异,连忙转身。 其余几个骑卒跟着扭头然后就看到可怕的一幕。 “散开!” 第四十七章 号角 “散开!” 军头喊了一声,一道影子拉得很长,矗立在土坡之上,面容模糊。 旁边是他的战马,隐隐能让人看出雄壮的轮廓。 树叶的遮挡,让人看不太清。 不过,那一道人影好似披着夕阳最后的余晖。 立在土坡上,居高临下,又好似站在生与死的分界线中央,正森冷一笑,用箭镞正对着自己。 军头猜测此刻对方一定是大弓拉成满月。 “散……” 声音戛然而止。 兴许是精神高度集中的缘故,军头透过树叶的缝隙,看到一只肌肉虬结的手臂,朝后弯曲,然后就是一声雷鸣似的炸响。 一抹寒光飞掠。 军头不由得瞪大眼睛,嫩绿的叶片被一箭扎穿。 带着无尽寒意的箭头,径直插入军头左眼眼眶之中,并且一箭穿颅而过。 这该是何等的强弓,何等可怕的力道。 “敌袭!” 一侧年轻的士兵大声吼道,下一刻,来不及反应就捂住了喉咙,鲜血迸溅,年轻的骑卒神色扭曲地倒下,脖子插着一支箭矢。 其余几个骑卒打滚般躲入树后瑟瑟发抖。 密林限制了骑兵的杀伤力,可同样,对李吉的弓箭也有一定限制。 呼呼。 骑卒急促地呼吸着,短短一瞬,额头就噙满了冷汗,脸庞不受控制地发红。 血腥气在密林的空气中萦绕。 他小心翼翼地侧着脸庞往土坡处望去。 雄健的马匹依旧被拴在坡上,但那道模糊的轮廓却是鬼魅般不见了。 “那,那个家伙去哪儿了?” 骑卒闪过念头。 咻! 箭影袭来,一枚箭矢几乎是擦着骑卒的头皮而过。 箭镞临身的那一刻,骑卒手脚发麻,半个身子都好似凉透了。 “好悬,对方这一箭落空。” 骑卒闪过这样的想法,随即猛地扭头——就见刚才那枚箭矢竟然洞穿了自己身后,打算掏出号角的战友喉咙。 “原来刚才的目标不是我?” 骑卒这才反应过来。 暗处。 李吉挠了挠额头,心道:“差点意思。” 刚才这一箭,李吉打的是一箭双杀的主意。 结果,光线昏昏沉沉,百步穿杨的加持下,准头依旧差了一点。 不是李吉故意把时间放到晚上。 而是因为白天奔袭一路,张团练一大帮人马吊在后面,李吉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凤头骢倒是跑的不慢,但是他骑术不够精湛,一时半会儿也甩不掉人。 另外一点。 那就是马背上射箭对骑术是有一定的影响。 面板上的词缀效果,应该是状态最佳的情况下能够产生。 长时间战斗,奔袭,人必定是会疲惫的。 状态下滑。 词缀效果自然不可能完全发挥出来。 说到底,李吉是人而不是机器,面板更不是因果律的武器。 反倒是他自身技艺和修行结果的一种体现。 其中肯定有对自身修行效果的一定程度增幅,但肯定也不是把他立刻提拔成陆地神仙的地步。 生与死,活人的喘息,淋漓的鲜血,从来不是一场游戏。 “这些叼人如此无用,何必浪费我制作的精良箭矢。” 李吉嘴里嘀咕着。 实际上为了增加胜率,哪怕知道目前是杀鸡用了牛刀,他也不可能因为心疼箭矢而不使用自己亲手做的三羽箭。 咻咻咻。 嘴上扯着淡,李吉手里的功夫可没见闲着。 他在林中快速穿梭,手握强弓,随意收割性命,骑卒找不到任何的机会反击。 “他是妖怪吗?” 最后一个骑卒绝望地瘫坐在树旁,放弃了抵抗。 整个林子里除了同僚不时发出一声最后的惨叫,抑或是弓弦的劲响外。 他能够感受到的,能看到的就只有飞溅的血液,一具具被箭矢钉死在木头上破碎的血肉。 远处的马匹不安地长嘶着,蹄子击打泥土,兴许也是因为感受到主人的死亡。 “杀了我吧。” 骑卒缓缓闭上眼,已经看到越来越近的身影。 一袭黑衣,手中握着一张紫色大弓。 随着黑衣男子的临近,骑卒寒毛倒竖起来,他把眼闭上,背后的手却紧紧抓着一捧泥沙。 “一步,两步……” 骑卒在心中默数预判着距离。 咻! 那是一抹夺命的寒光。 雪亮的箭镞射穿额头,人的头骨其实最为坚硬,然而在巨石弓,李吉的力道,以及改良后箭矢的加持下,洞穿头骨轻松地好似射穿豆腐。 自始至终,对方都没有任何的机会。 澎咚。 骑卒的尸体颓然倒下,手里的一捧黄泥散落在血泊之中。 李吉心头甚至没有半分的涟漪,不徐不疾地扯下尸体身上挂着的号角。 呜呜呜! 号角声在初秋的林谷,格外沉重,召唤着远处的骑兵,把他们引入这一片亡命杀场来。 …… “怎么会这样?” 云头鞋踩在血泊中,张团练看着一具具被搬出密林的尸体,脸色阴沉地有些可怕,尸骸上清一色都是箭伤。 最为恐怖的一点在于箭矢射中的位置,十几箭竟然都是扎穿头部,脖颈,此外再无其余外伤。 他蹲下身,食指缓缓从箭杆划过。 其中一支箭杆上竟还穿着一片树叶,树叶上的血渍微微湿润,却又让人心寒。 到底是何等恐怖的箭矢,射穿树叶之后,又穿透首级。 此刻周遭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火把在风中晃动。 张团练一边替骑卒合上双目,让惊恐的表情变得正常一些,一边用低沉地嗓音说道:“俺们的敌人是人,不是鬼,更不是妖怪。是人就一定会有弱点。大家伙多观察这些尸体的间隔,每隔一段路程,就摆出一具,显然对方是想把大伙儿往深处引。不能上当,原地扎营。” 声音顿了顿,张团练思忖片刻又道:“接下来,把兄弟们全部聚拢在一起。熄了火把,分组休息。” “头儿,他会不会趁夜杀来。” 有骑卒忍不住问道。 “蠢材,我们看不见,他就能看见?” 张团练怒斥道。 “可是头儿。他会不会跑了?” 依旧是那个士兵在问。 “不会的,这场角逐,我们和他,只能留在一方。” “他有拖累,他跑不远!刚才的路边,你不是看到马车被抛弃的车厢吗?只要被我们追上,就算他是第二境可以操控气的武者,八十披甲骑兵横冲直下,那也是骨肉成泥。” 张团练阴狠说道。 其实内心深处,他也希望李吉能够识趣跑掉。 跑了更好。 可张团练自己是不能退的,更不能把手下直接带回去。 从最开始布置的心腹被杀,其实李吉与张团练之间,就算结下死仇。 张团练要是不管顾,以后威信何在? 孟州城外的那一帮匪徒,等于是张团练私人多设的一道税务关卡。 并且这道关卡,是有选择地挑选下手的对象。 比如施恩家族的商队,那就是重税。 而如果遇到挂柴进旗号的商队则是象征性收取,甚至不收。 但设立的关卡被人给拔了。 不除掉李吉的话,以后派何人给自己做事儿? 谁愿意当黑手套? 是以,张团练必须站出来,对李吉进行截杀,倘若能把李吉尸首带回城中震慑宵小最好不过。 当然,如果杀不掉李吉。 那他反倒是希望李吉尽快地逃走。 不是因为姓张的爱惜士兵,而是因为损耗不起。 眼下百余骑,不,应该说八九十骑是他往后立身根本,绝不能再挥霍下去,不然如何能镇住孟州城内一群强人。 也正是出于这些考虑,张团练反倒在心底盼着李吉能够离开。 只是…… 孟州城的施恩算是李吉落下的第一枚棋子。 未来想要发展就离不了钱财。 而要让人家能够安心合作,李吉自然也要展露自己的实力。 一般而言,江湖上能打的武人,对于这种地方豪强来讲是没什么意义的。 可如果是一个能打的将官种子,那就完全是两码事情。 前者单枪匹马纵是武松在世又如何? 与别人做狗都要受到嫌弃。 后者虎将种子却是值得拉拢与投资的对象。 宋国离唐朝末年,离五代十国都已经过去不少年。 可曾经记载于史书中“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的那一段黑暗时期。武夫当权,血腥杀戮,天子轮流坐的疯狂岁月,依稀之间,就好似昨日。 豪强都算不上的地头蛇敢于小觑杀人吮血的剽悍将官种子? 而眼下的张团练就是李吉标榜自身的最佳战利品。 猎物与猎人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反的。 第四十八章 夜袭 有一点,张团练的判断是有严重失误的——那就是李吉必定不会来劫营! 按照道理而言。 眼下的树林限制了骑兵的发展。 可同样黑暗的环境,对弓手来讲也应该是致命的。 尤其是枝枝丫丫的树木几乎彻底遮挡住月光。 并且张团练又下令不许点火把,哪怕是十米开外的士兵,他自己都只能看到一个粗略的轮廓,实在难以想象,如此情况下李吉敢来袭营。 可张团练不知道的是…… 在很久以前,李吉一直就刻意地在夜间进行箭术训练。 第二点就是——射箭其实从不需要看清靶子,只要有一个大概的瞄点就足够了。 老猎人射杀猎物,往往靠的不是看得有多精准,而是一个轮廓,加一个胸有成竹的瞄点。 在李吉的前世,高丽国有一位射箭的小哥,视力仅仅为零点一,属于不戴眼镜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感受到光的那种程度。 可别人是国家级射箭队的领军人物。 同样在华国也有一位射击队世界级冠军,其裸眼视力同样是零点一。 由此可见,射箭是不需要看清靶子的,而是靠瞄点。 只要能有一个大致的轮廓,外加千锤百炼的技艺,就足以进行有效射击。 况且箭镞是李吉改良过的,且还是用强弓射出,力道强得可怕。 一旦扎中,对方就算不死,那也得丧失掉战斗力。 李吉吹响号角把人引来,说是为了在今夜化身死神,肯定夸张了些。 不过,既然已经行动,那铁定要给对方一个厉害瞧瞧。 …… “真是的。头儿明明说过敌人不可能夜袭,却还安排我守夜,是不是以为我小石子,好欺负?” “火也不让点,冷死我了。” “叵耐这李吉畜生,好好一个都头胡乱杀什么人,搞得军爷我现在也没得个好休息。” “哎,那厮估计早跑了……” 骑卒嘀咕着,倚靠着一株大树,双手抱着肩膀,不时哈一口气。 如他这样的巡逻人员并不算少。 张团练安排了整个团队三分一的人手,甚至他自己上半夜都一直有带队巡逻,颇有几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架势。 一直等到风越刮越冷。 张团练才小憩一会儿,以待天明时或有可能会出现的战斗。 骑卒正处于神游中,忽地耳朵动了动。 “什么声音?” 他手持长枪蹑手蹑脚过去,“什么啊?”,“一只兔子?” 骑卒被吓了一跳,听到前方有响动,就用长枪拨了拨草,然后看到一只夜间出来觅食的动物。 依稀是只灰毛兔子。 兴许是白毛? 反正黑暗中只能看到隐隐的轮廓,一蹦一跳的不是兔子是什么? 骑卒紧了紧手里的长枪,如果是平时,锋利的枪尖此刻已经刺出去了。 夜晚排班若是能加餐又有什么不好? 只不过。 张团练不许生火,因为对手是一个无比厉害的弓箭手。 “大晚上的就算是神射手又如何?他还能看见不成?” 骑卒心底叫嚣着,行动上却是放弃了猎杀兔兔,一步步退了回去。 而也是这个时刻,一侧的草丛中探出一支略带三分寒光的箭镞。 嗖! 骑卒不由地动了动耳朵,因为他听到了弓弦的响动,好似飞鸟急掠时翅膀划破空气。 “有……” 他刚说出一个字,声音戛然而止。 一支箭矢轻易地就刺穿了骑卒的胸膛,血珠溅落在树叶上。 开弓时就会发出犀利的音爆。 这是一个弱点,尤其是强弓,可目前李吉没办法克服。 弓箭的攻击距离最长,这是优势。 可弓弦回弹的声音却又会暴露出李吉的位置。 万幸的是黑夜给了李吉最大掩护。 夜间射箭,射出的箭矢能不能中?他自己也不清楚,最多五五开。 一方面是丛林树木的遮挡。 一方面则是他射箭的精准有一定程度下降。 比如刚才那一支箭矢。 白天的话他直接会采取爆头射击。 可夜间,也就是模模糊糊瞧见一团轮廓,然后就在心中瞄点。 射出的箭矢,不一定把人杀死,只要能射中,让对方失去战斗能力,对于李吉而言就算胜利。 黄昏的时刻,张团练分出去,并且展开地毯式搜索的小队却是被李吉给撞了个正着。 捡了个漏,全歼掉对方十来骑。 瞧见同伴的尸体,张团练顿时老实下来。 他先把人数聚拢到一片区域,以自身区域为核心不断巡视四面的范围。 沿着血迹,战死的尸骸,一路向前,不知不觉竟深入了密林中心。 而一方面是天色已暗,并且支支丫丫的树木无意间却把人数分叉开来。 为了安全起见,张团练反倒是命令一群手下暂时不要点火,自个儿与马匹一起取暖,暂且将息一晚。 只是张团练万万没想到的是…… “敌袭!” 此起彼伏的喊声继而连三响起。 李吉迅速拨动弓弦,射出三四箭后,也不管中不中,立刻换位置。 整个一幕就好似技艺高超的狙击手。 打一枪后绝不停留。 密林中则是不断传来士兵的惨叫。 “他真敢来啊。” 和衣而眠,都不能说是眠,仅仅是靠着树桩休憩的张团练,顺势抓起自己的短刀长枪,追逐着响声方位而去。 张团练耳朵动了动,大抵能够探查出李吉是在他们这一伙人的西北方向。 劲响不断。 “西边,是西边。” 张团练大喊道。 啪嗒。 巴掌猛扇过去直接把一个兵卒脸都给抽红。 “不许点火,嫌死得不够快吗?” 张团练甩了甩手腕,想了想又吩咐道:“所有人把木盾支起来,徐徐推进。” “本官手里这么多人,不怕堵不住你。” 张团练不断地吞吐恶气说道。 “咻!” 三支箭矢列成一线,前方举木盾的兵卒被第一枚箭矢震动得手臂发麻。 下一刻第二支箭矢就已经洞穿木盾。 至于最后一枚箭矢则是毫不留情地穿透顶在前面,体魄牛高马大的士兵。 鲜血泼洒在张团练的脸上,直到此时,他才明白自己到底招惹到了一个何等的存在? 温热的血浆,把张团练脸上的表情搞得很是僵硬。 而不远处,树干上站着一个手持大弓的身影,看不清脸,呼!那道身影挑衅似地吹响一声口哨,几个纵跃,闪电般从树梢一头消失不见。 “来啊,我等着你们。” 密林中传出李吉那平静却又让人脊椎骨发凉的声音。 第四十九章 天王狩于河阳 灰白的蹄子把泥土砸得凹陷进去,李吉伸手轻轻替凤头骢梳理鬓毛,轻声耳语道:“等会可就靠你了,得替我争气,小灰。” 凤头骢的毛发实则不是纯灰色,而是灰白相间,毛发坚韧且细密。 另外尾巴一截则是由白渐变成灰。 尽管是个串儿,不过在一群膘肥体壮的西域马中也堪称中上品。 张团练这种层次能搞定这种马匹完全是仗着孟州城离华州,渭州不算远的缘故。 说白了就是地利方面占据一定程度的优势。 冷风盘旋。 叶片在风中哗哗作响。 李吉头一勾望着下方的密林,密林中血腥气似乎依旧未曾消散。 曾经的孟州古城,到如今却是成为了一处枝叶扶疏的肥沃谷地。 树根下扎透的会不会是当年李光弼诈降史思明一战,留下的无数残骸? 繁密的枝叶中则是孤零零矗立着一块残碑。 上书:天王狩…… 后面半截碑文断掉。 不过,李吉高中的时候学习过这个典故。 天王狩于河阳。 昔年,洛阳的周王室发生内乱,周襄王求助于晋国。 于是就发生了最早的“挟天子以令诸侯!” 晋文公让周襄王来河阳举行践土之盟,以成全自己的野心。 而尊称古礼的孔子气愤地说出:“以臣召君,不可以训!” 并且在《春秋》中为尊者讳,又写下“天王狩于河阳。”寥寥几字,供给后人揣摩。 所以说曹操玩的一些花活,也并非原创,同样是翻开历史大辞典,照着抄下一段罢了。 恍惚的思绪一掠而过,李吉揉了揉发红的双瞳,一手提起身侧的木棍,口中呢喃道:“张团练,可不要让我等太久啊。” 马背上的几壶箭早已射空。 昨夜,他一共突袭过三次,越是到了下半夜,暗中放冷箭的次数也就越多。 张团练已经被他射杀得头皮发麻,整个人都快要崩溃,出城一百来号人。 一直到踏入孟州古城的范围,然后就开始疯狂减员。 最初是分出的巡逻队,一队人马全部阵亡。 再后来就好比熬鹰一样,上半夜没什么异常,林子中除了虫鸣鸟叫,也就是骑卒低头窸窸窣窣穿行的声音。 下半夜。 血腥的杀戮开始,不时有箭镞从暗处而来,掠夺性命。 而每次张团练把人手聚集起来,李吉的身影又在密林中鬼魅般消失。 如此反复两三回,张团练干脆命令剩下的人簇拥在一起,用几张木盾牌构建出防御,然后一直熬,熬到晨光微熹,能够捕捉到林中的光影。 可是……此刻,张团练麾下势力,已经抛下二十多具尸体。 另外,也有一些手下临阵脱逃,仓皇且崩溃地离开。 至于到底有没有走掉,唯有天公知晓。 如此的情况下,张团练清楚地认知到了一件事儿——那就是,如今的自己纵是活着回去,也会永远地失去权柄,再不是以往那个风风光光的团练。 既然如此,血债血偿! 以牙还牙,纵死不悔。 最后二三十个骑卒,驱赶着马匹赶赴到出谷的位置。 远远一眺望,土坡最上方一人一马,冷冷地盯着他们。 “我等你们好久了,张团练,我来送你最后一程。” 李吉不徐不疾地说道。 黑衣,披发,背负一柄紫色大弓,手持一截黑色长棍,凛冽的杀气让一群骑卒群情耸动。 他们有太多人死在这个黑衣杀神的弓箭之下,一度吓得人肝胆破碎。 只要弓弦劲声响起,就必定有人生命陨落。 一开始,所有人包括张团练在内,都认为这是一个会被他们追逐得如同丧家犬一般,急急逃命的猎物。 这将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猎杀游戏。 时间,地点,人物都没有错。 唯一的区别是选错了对象。 猎手与猎物互换位置,无情地寒芒,肆虐地收刮性命。 仅仅一个晚上,昨天尚且同自己聊天的兄弟,袍泽,畅想着有机会能够多娶几房的老婆,替自己刷马,还欠自己几大贯钱的友人……一个晚上,就彻底倒在淤泥之中。 这又该是何等的操蛋。 “狗屎。” 有人心头怒骂。 有人战战兢兢握不住兵器,瑟瑟发抖。 有人涨红着脸,惶恐难言,脸上充斥着难以言说地愤怒。 “李吉,你敢来杀朝廷命官!” 张团练怒吼道。 “谁是李吉?” 李吉轻声问了一句。 晨曦的光线从他的背后照射下去,宛若一柄柄利剑的金光,斩入密林,把斑驳幽暗的林子扎了一个百孔千疮。 李吉背对着初升的太阳,人与马前半截没入暗淡一面,身后则是万丈金光。 “来!” 张团练怒道,手中一杆子大枪立起,撑住疲惫不堪的身躯。 苦苦挣扎一夜,走出山谷就已经是他最大的奢望,可惜现在来看是没机会了,他早就耗尽了气力。 “杀。” 李吉一纵马缰,凤头骢从山坡顶飞跃而下。 张团练双目中密密匝匝全是血丝,撑开双手,露出胸膛咆哮道:“李吉,我哥哥会为我报仇的。” 沉重的马蹄狠狠扣在张团练胸口。 咔咔。 胸骨裂开,半边身子坍塌下去。 张团练口鼻中鲜血狂飙,砰!尸体滚落一地,重重撞在那一块刻着“天王狩……”三个模糊字迹的残碑上。 其他骑卒一个个面露绝望,有人操刀打算与李吉拼了。 也有人直接一屁股坐倒在地,引颈就戮。 “我是谁?” 李吉一扭头,头颅几乎一百八十度旋转问道。 “你,你,你是林中吃人的大虫。” 有人反应很快,支支吾吾地说道。 “哈哈哈。” 李吉冷冷一笑,反问道:“谁家大虫能吃下一支百十人骑兵?” 那人顿时知道失言,脸上煞白一片。 “你是林中的凶太岁,劫掠青州的大贼寇。张团练不自量力来剿你,反被你所杀。” 又有一蜡黄脸的瘦高个抢答般说道。 “凶太岁?” 李吉挑了挑眉头,听起来不错。 他随手从马背上抽出一柄刀子,丢到瘦个子的面前道:“快,纳投名状。” 瘦高个愣了愣。 旁边一人冲出去想要逃跑。 嗖! 棍棒破空声响起,李吉一记扫棍,抽中那人后脑勺。 咯嘣一声,脑壳破碎,白森森的脑汁混着鲜血,从伤口流出。 李吉冷冷环顾四周,想了想说道:“你们没得选的!我能放过你们,呵,施恩一家能放过你们吗?逃出这座林子又如何,逃得出孟州城?逃得出天下!” “因公殉职多少有几分抚恤,吃了败仗活着回去,你们知道,少不了一顿板子。” 李吉不徐不疾地说道。 “跟着张团练出来就意味着你们再没退路。” 咳咳,李吉理了理嗓子,想了一会儿接着说:“林子里我藏了二三十匹马,算是你们手头上的马匹,该是多少贯大钱,我想你们心头多少有数。同样是刀口舔血,傲啸山林如何不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这一次行动,出城的只有死人,不会有活人的。”、“我知道有的人家中尚且有妻儿老小,先在山中躲上两年,搞一些银子,以后回去,接上妻儿老小如何不好?” 李吉慢慢给这些人画饼。 而一旁的蜡黄面孔的瘦高个也举起屠刀,缓缓朝昔日同僚走去。 “不,不要杀我。” 已经有人反应了过来。 昔日的袍泽,连滚带爬想要逃跑,甚至试图去抢夺马匹。 下一刻,瘦高个伸腿一绊,那个年龄稍大几分的中年汉子重重摔下。 “你是个不识趣的。” 他一刀子插入同僚心窝低语道,嘴角朝下一抿,脸上饱蘸阴气。 “为什么杀人?” 李吉一扭头,神情凶恶地对瘦高个怒问,微微泛红的瞳孔中透着一种原始的兽性与漠然。 瘦高个下意识地脚朝后一缩,然后连忙把染血的钢刀丢在一边。 “其他人我都能让他们服气。那厮是个没脑子的,不仅不服我,反而后面会坏事,早晚都要处理,不如先让手下拿来递一张投名状。” 瘦高个仅仅把头勾下说道。 “叫什么名字?” 李吉风轻云淡扫了此人一眼。 “何青云。” 瘦高个介绍道。 “不。你不叫何青云,你叫——恶木叉。” 凶太岁与恶木叉。 蛮搭调的。 木叉,是药叉的一种说法。 药叉也就是佛经中的夜叉。 这里代指太岁手中的小鬼,好比是山君与伥鬼的关系。 百十来骑卒队伍,折得只剩下二十来人,万幸的是马匹几乎保留下一大半。 对于李吉来说这是最大的收获。 至于个别漏网之鱼就好似李吉先前说的一样——施恩会处理掉的。 世道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 杀戮无关正义,只与利益相联。 李吉不是不想做好人,而是从来就没得选,至少目前没得选。 第五十章 知恩图报 【姓名:李吉】 【称号:恶太岁!搏杀时,一定概率形成震慑效果!提升力量,体质,神经反应,抗击打能力。愤怒状态下生成“太岁将军”本相。该词缀拥有关联词缀,统摄一枚仆从“恶木叉”,传授驾轻就熟级以上的相应技艺,恶木叉能够获得一定的提升,具体与忠诚值有关。】 【仆从:恶木叉!(略)】 【忠诚值:63/100,能够进行一定程度的统御。】 【技艺:棍术】 【进度:驾轻就熟100/2000】 【效果:你的云龙棍法已经小成,你的气力,身法获得一定程度增长,可以熟练施展大多数的棍法基础招式。且衍生词缀,龙卷盘,龙贯破!】 【词缀:龙卷盘(略),龙贯破!把体内的气贯入长棍,使其一瞬间爆发开来。贯入的气劲越多,龙贯破威力越强,施展此招,能够破甲。】 …… 李吉的目光从面板上挪开,心头甚是满意。 在与张团练一场角逐中收获是超乎想象的丰厚。 光是施恩家的供奉,就有大钱两千贯,上等良驹枣红马一匹,马车一架,美人一个,制式精良的刀兵若干。 另外,就是李吉收获了一支嫡系人马,尽管只有二十来骑,上可以用作起家,下足以啸聚山林,乃是王霸基业成就的根子。 面板之上的恶木叉除了一个头衔外,暂时看不到其他信息。 李吉推测应该是忠诚值太低导致。 他手里一共两千贯钱,没有任何的犹豫直接分发下一半。 木叉取了两百贯钱,剩下的其余人共瓜分之。 算下来一人大差不离四十来贯,可谓是重赏。 禁军的普通士兵干上一年,不算一些灰产的情况下,到手也就五十来贯大钱。 孟州城情况特殊,牢兵的收入更低,其中本就有一批穷凶极恶之徒,李吉把赏银发放下去,跌落至谷底的士气,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 钱通鬼神,更是能收买人心,这话果然不假。 “哥哥,我们往后如何营生?” 当时,清理完山谷中的尸骸,扫荡干净杀场后,何青云走上前来问道。 “自然是我去哪儿,你们就去哪儿。” 李吉斜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 “可是哥哥,我们的身份……” 何青云吞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问道。 太岁本就是木星主神,对何青云如今的木叉命格具备一种天然的压制。 面对李吉,何青云是打内心深处地畏惧。 “放心,这事儿我自会让施恩办妥,给大伙都弄上新的凭由。不过也别忘记,你们都已经死了,往后就是新的人生。” 李吉眨了眨眼,拍了拍何青云的肩膀。 何青云缄默不语,蜡黄的面孔上,些微有几分伤感。 大抵是一些人离乡贱,生死难料的情怀。 眼下的主家可不是一个安分的主,未来如何,谁又说得上来。 宋国有一种东西叫做凭由,相当于后世明朝的路引。 “若军民出百里之外不给凭由者,军以逃军论,民以私渡关津论。” 李吉本身就有官府文书在手,倒是不怎么需要。 其他二十骑兄弟,回城后,李吉就会让老管营给他们消籍,上报给地方,就说死于匪祸。 他们以前的身份自然就成为死档。 在李吉前世,书中的水浒世界,哪怕是强如鲁达,杀人之后,也只能走瓦罐寺等荒山野岭,避着官道而过,根本就不敢入城,就是因为普通百姓是没有迁徙自由的。 其中《宋会要》记载——私下分田客非时不得起移,如主人发遣,给予凭由,方许别住,多被主人折勒,不放起移。 李吉从后世的眼光来看,宋国实际上是大幅度加重奴隶制度,农奴制度。 当然换了个名称,叫做——佃户。 但本质上与五代十国前的部曲,奴婢没有什么区别。 也正是考虑到生活中方方面面。 何青云就向李吉问起了主意。 而在何青云问询之前。 李吉就有两方面考虑。 第一是把二十骑部队留在此地,孟州城外一带。 如此行事。 这是因为孟州城内客商云集,此地的地势,本就是东京一道门户,大商贾豪强往往是会前往开封府做生意,而次一等,交纳不起入境税的小商贩,客商,则是聚集在河阳三座军镇周边,其中又以孟州城为首。 而这些小型商队就是眼下二十来骑的最好食粮,且城内又有施恩作为内应,一旦张都监亲自下场,二十骑来去如风,想走就走,自然也不会叫对方抓住痛脚,某种程度而言,可谓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但是…… 天高皇帝远。 李吉不亲自带队,往后这支队伍到底是姓何,还是姓李?抑或是姓施? 就算李吉运气好,获得军职混成都监,并且隔着天远地远,从青州一地给他们输送利益,可是他们难道就能记李吉的好? 说到底。 李吉根本不在他们身边。 父母与子女离开久了都会变得生分。 更何况李吉与他们的关系只是暂时用金钱构成一定的联系。 李吉收拢他们作为手下,是让他们养自己。 而不是自己去养一支“飞军”,如何能本末倒置? 另外。 何青云这厮忠诚度一般。 自己在他跟前,他自是言听行从,不敢生半点的反骨。 可一旦离开两三个月。 李吉? 呵,李吉是谁? 而如果自己带一支人马赶赴青州,无论怎么说,都比单枪匹马前往要来得受人重视。 慕容彦达那贼厮贯的一个小肚鸡肠性子。 一旦时局有变,自己剁了他鸟头,自投梁山去矣。 有一帮人马在手,就算是与王伦火并,胜率也大上几分。 …… 安抚了一众骑卒的情绪。 李吉就从家中支走钱财,分发了一通,并且把大多数人的名字都记了一遍,骑卒们的籍贯,家庭,以及过往的一些经历,也有所了解。 其中有三人是刺配过来,能被张团练从成百上千贼配军中挑选出来自然有些本事。 杜顺,耿春,祖上是开封府负责抬铡的差人。 因为供奉给上官的贿赂不够就被打入牢城。 其中杜顺擅使一口大刀,祖上有铡人的刀术流传下来,乃是刽子手的好人选,并且精通一种调制秘血的手法。 用杜顺的话来讲,他家祖传的秘血能够驱邪破污,其祖爷给包龙图做过差。 耿春耳力极佳,耳朵贴在地面上,能够探听到里许外马蹄声响,一手监天地听之术,能够粗略判断人数。 最后一个则是叫做韩当,绰号韩大胆,倒是一个有趣人物,浑身皮肤坚硬,左手却是带着残疾。 此人粗通打磨肉身的手段,也算是有一番机遇。 可惜,其一是受左手的影响。 其二是缺少钱财配药,一直没有突破武夫的第一道关卡。 韩当的职业是一个采药参客,往来大山就是为了能够让自身在武道上面更进一步。 两年前闯入黑风山。 为了一株两百年的老参,与一头通体坚硬如铁的蝰蛇一通好杀。 最终狩猎成功,倒霉悲催的是其左手被毁掉。 韩大胆携药材下山,偏巧运气不佳,让当地赵员外的儿子撞了个正着……再往后就是一场祸事。 不仅药材丢了,本人更是被知县给拿下狱中,发配牢城。 其中纠葛,无外乎巧取豪夺的一套。 “张公助俺摆脱劳役之苦,每日酒肉管饱。你要用俺,俺也当效力,不过且让俺把张公给葬了,立个无碑之坟。” 韩大胆当日是这般说道的。 “既然对你有恩德,你怎么不舍命来报?” 蜡黄面孔的何青云唇角流露出一丝冷笑来。 “张团练给俺一口吃的,不让俺在牢城做苦活,俺替他埋了尸骸不被野兽所食,自是全了恩德。世人都说什么一饭之恩死也知。俺小时候是个孤儿,今日东家食一口狗饭,明日西家喝上一口潲粥,勉强混个囫囵,按理来说,俺该知恩图报才是……” “不过,俺不明白,俺的烂命就一条,这家要报,那家也要报,那到底报给谁!后来老参客怜我,收了俺在身边做一个背竹篓子的药童。至此俺才明白,老参客才该是俺须拿命去顶的大恩情。可老头至死,也不曾要求俺去报答什么。” “所以俺这条命,虽烂虽贱,却也不是能够轻易给出的。张公拔擢俺是恩德,却也不值得性命来报。” …… “有点意思。” 李吉没觉得韩大胆这人自私,反倒是认为对方活出个人样来。 大英雄,大豪杰最重要的品质应该是什么? 当然是知恩图报! 但是能够分得清什么是恩? 怎么来报。 这一点又格外重要。 梁山水泊一百单八将,又有几个活得明白通透,分得清事理? 韩大胆早年一介采参客,普普通通,活得倒是通透,已经胜过芸芸众生一半人矣。 第五十一章 达达来也 在李吉把二十来人的骑卒改为两个扈从队,一支何青云带着,一支韩大胆带着之后,“凶太岁”这样一枚词缀彻底顶替掉“杀人鬼”,且给李吉的身体带来了新的变化。 李吉本来是打算回城之后,略作休整就启程,却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多耽误几日。 整整五天不休不眠,炽热感萦绕全身。 难熬的时刻。 李吉则是直接训练起棍术,并且寻找猎物搏杀。 特殊状态的加持下,本是登堂入室的棍术技艺,硬生生拔高一阶段。 而李吉也成功领悟到云龙棍法第二式“龙贯破!”并且形成词缀。 孟州城外一侧的山林,变成了一片空地。 不少的树木,被硬生生用拳头,铁棍敲断。 黄褐色泥土地上布满大大小小的脚印,斗大的拳坑。 四周更是枝枝丫丫插了不少野兽的骸骨。 麋鹿,野狼,花蛇,猎豹。 其中甚至有一头黑熊。 修行时刻。 除了烈火烧身的感觉外,李吉最深刻地感受就是饥饿。 方圆几十里猎物被他地毯式的收刮了一遍。 其中只有黑熊不是李吉独自狩猎,而是在两个扈从队的帮助下完成。 直立起来几乎接近一个半人高的大黑熊,身上遍插箭矢,头颅则是被龙贯破打出一道洞彻的血洞。 黑熊的腹部,则是一道又一道凹陷的拳印子。 足足六百多斤的熊瞎子。 短短数天之内被吃得只剩下骸骨架子。 一大半的肉食都是被李吉一个人吃掉。 称号的更替,那些散入四肢百骸的热流并非凭空生成,而是来自李吉吃空掉的一大片林区。 前世基督教徒说上帝创世用了七天。 而李吉脱胎换骨的一番变化,前后也是七天。 七天后回到住宅,狠狠洗漱一番,换了十三桶清水,洗掉一身尘泥。 李吉才不徐不疾地踏入里屋且从面板的数据更新中回过神来。 他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群星入夜,宅子显得格外寂静。 屋中点着一盏陶瓷油灯,光线十足柔和。 橙色的灯火,映照着床榻上美人姣好的轮廓。 孟玉楼半卷缩在被窝中,十根脚趾外露,背靠着八步床床头,手中则是拿着剪刀,借着淡淡的烛光,裁剪绢布。 具体是要做鞋面,抑或是荷包什么的,李吉就不清楚。 不过,灯下看美人,可谓是别有一番滋味。 “老爷,你回来了。” 李吉的脚步很轻,不过,孟玉楼似有所感,缓缓抬起头来,双目与李吉对视个正着。 李吉那双亮若大星的眸子之中似有火在燃烧。 “嗯。” 李吉轻轻点了点头。 “小娥让我来你这儿看看……” 李吉的话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孟玉楼伸手指了指桌上,薄纱罩下是尚有余温的米粥,以及几样家常小菜。 “老爷,要不先吃一点东西。” “不必了。” 大踏步上前,手一伸握住纤细的脚掌,卷缩在被子里的身子轻轻地朝后晃了晃。 “往后跟我好了,必不会把你送人。我也馋你许久了。” 李吉毫不避讳地说道,大手轻轻摩挲着足弓。 家中明明就有美娇娘,李吉是硬忍着一直放置着没动,就是考虑到李小娥的想法。 世上哪儿有不沾腥的猫儿。 李小娥自然也能从李吉不时看向孟玉楼的目光中看出他的心思。 不过,她故意一直不提,就是要看一看李吉能忍多久。 而从孟玉楼入宅子,一直到如今,前后足足三个月的光阴,李吉没有丝毫逾越,足以见证其耐心,以及他对自己的尊重,再考虑到明儿天就又要上路。 李小娥便想着放李吉潇洒一回,提前与孟玉楼支应了一声。 “玉姐儿,你是如何想的且与我透个底儿来?” “咱们姐妹一场,我必定不亏待于你,你若是想复得自由,我就把文书与你(发卖的文契),且许你一百贯钱,往后你就是自由自身,天高地阔,任由你去。不过……你若是觉得咱们这儿也还可以,今儿我身子不适,你就替我伺候大郎一回。” “啊,这……” 那时候,孟玉楼脸颊腾地一下红了,头越勾越低,口中声若蚊呐,喃喃道:“但凭大姐姐做主。” 能够把孟州城的土皇帝施家都治理的服服帖帖,这样的男人,孟玉楼如何不满意? 李小娥顿知她心意,尽管自己心里也有几分不舒服,可自古以来,替丈夫纳妾就是大妇的本分。 李小娥尽管没读过书却也知道一个道理——李吉心思在自己身上自然是最好,越是强硬,反倒越容易在夫妻关系上生出间隙。 堵不如疏这话她不知道。 不过过往在溪水边,小河边捞青螺的时候,李小娥就明白一点。 把一条溪水截住,在当天收获的青螺固然会比较多。 可过几日就很难再有收获。 而任由溪水流淌,最终的收获往往会比截断溪水多出两三成来。 正因如此,再加上孟玉楼也算本分,李小娥便主张了一回。 …… “老爷,请容奴,奴家替你宽,宽衣。” 孟玉楼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几乎听不太清。 李吉眨了眨眼:“你叫我什么?”一只大手很自然地沿着足弓向上探索。 “达达” 孟玉楼用被褥遮住脸,说话有气无力。 简单两个字却是彻底点燃李吉心中的火焰,“达达来也!”说罢,李吉如撕裂绵羊的虎豹一般猛扑上去。 …… 达达就爹的意思,既可以看作是爹这个字眼的爱称,同样是权力的一种彰显。 作为家主不仅是小妾的达达。 理论上来讲,整个府邸,所有的下人都可以唤家主一声达达。 唯一的例外就是李小娥这个主母的位置,某种程度拥有一定的人权。 宋国的律法。 其中夫权比妻权大很多,但基本上权利与义务对等。 丈夫如果不尊重妻子,也有可能被惩罚,尤其是妻子来自高门望族的情况。 另外,妻子有一条七出三不去的规定。 其中三不去就是一定程度对妻子这个身份的保护。 当然也仅限于妻子。 妾与下人一样是没有人权的,完全可以当成物品发卖。 一番云雨后,李吉彻底消散掉心头那股火焰,气劲散入四肢百骸又化作气流,可以从细小的毛孔中钻出,丝丝缕缕络绎不绝。 武道修行第二境界,不知不觉就被李吉给彻底跨过。 第二日清晨。 没有任何送别,两辆马车悄然出了孟州城。 施恩与老管营站在城头眺望向远处。 “爹,没了张团练,那个都监就是被拔了牙的老虎,往后整个孟州城都是我们的了。” 施恩攥紧拳头兴奋地说道。 “呵。” 老管营轻轻发出一道不甚清晰地鼻音:“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没了张团练,往后还会有李团练,刘团练。蔡太师的线是搭不上,可咱们一定要把梁中书的关系争取过来。另外,李都头这边也别放手,就按他说做,划拨一部分利益又何妨。总之,且看他一年,便知成效。” 第五十二章 蜈蚣岭(上) 月色飘摇。 零散的血迹残骸无人收敛,给原本就败落的焦黑座山更添上几分凄凉。 这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山头。 下头窄,上头宽。 立在两架马车前,活像一具倒竖的黑棺材。 如此奇异的造型已经足够醒目,更加过分的是四下零零散散散落的血色,断壁残骸。 冷风吹过,孤鸟闲啼,山巅之上隐隐传递下来哀猿的啸声,其声凄惨,透着沁人骨髓的寒意。 “这是到哪儿了?” 李吉眉头拧紧,骑着凤头骢为身后的两架马车开道。 两侧随行两个扈从队伍。 论威风像一个将军,不像都头。 不过眼下的棺材山却是把李吉的前路给拦住。 孟州城一行,前后耽误了李吉不少工夫,再加上扈从队身份特殊,李吉也不敢走官道,怕被盘查,所以就带领着整个车队取小道走。 而为了不耽误脚程,不得不抽出一些时间,连夜赶路。 一般要走到很晚,或是黄昏时候正巧遇到村落才会停下来歇息。 只是兜兜转转取小道而行,越走越偏,只是大概有个方向,头一抬,眼下就出现一座孤零零却又笔直插入大地的“黑棺材”,实在是不祥。 这也让李吉心头升起了一阵阴霾。 撕拉。 蜡黄面庞的何青云翻身下马,一脚踩碎枯枝。 “哥哥,这山里恐怕有古怪啊。” 他上前小心翼翼地说道。 “嗯。” 李吉点了点头,眼睛没瞎都能看出这地方有问题。 凤头骢不安地打了个响鼻,脚在原地踏步,好似前面山头隐藏着什么怪物。 李吉轻轻抚摸马背鬓毛以作安抚,待凤头骢的情绪稳定下来,他才一个翻身下马。 与此同时,其余十几骑也跟着从马背下来。 “我们走多久了?” 李吉把耿春唤来问道。 耿春不仅强于耳力,同样长于计数,走过一遍的路,第二次就决计不会迷途,同时还会大致估算路途。 “今日约是四十许里。” 耿春听召,凑上前道。 正常马车行径一天撑死七十里地且是取官道的情况。 李吉走的是小路,山路有崎岖有泥泞。 凤头骢也就罢了,其他的马,耐力可就相对一般,三四十里地差不多也到极限了。 李吉环顾四周,就在思忖要不要命人原地休整时,“哥哥,我刚才去放水,瞧着山脚下是有一户人家,咱们不如去那里休整一二。”韩大胆也凑上来说道。 “哦。” 李吉挑了挑眉头,他最初的想法是一伙人去山顶上的那个荒庙休整,站在下方眺望,隐隐能看到山头庙宇的轮廓。 不过,眼下很明显是一种深山有鬼的古怪状况。 李吉自然也就不会逞强。 沉吟片刻,李吉又望了一眼浅白色的月牙,利落地说:“咱们也没走几步,既然如此,那就下山投奔那户人家。你们千万切记把钱使够,且不要叨扰别人。” 月夜深山,山中闹腾精怪很正常。 那些残骸说不定就是落难的行人。 待日头升起,阳光普照,诸邪退避。 李吉一行人再行入山也不迟,抑或是直接绕行,大不了多花费一些工夫,也省得折了自己手里的兵马。 眼下李吉手中就两个扈从队,折一个兵,他都是心疼不已。 …… “咱们这个地方叫蜈蚣岭,山势虽然险恶,但也还算太平,可自从……” 话题到这儿戛然而止,领路的小厮自知失言尴尬地笑了笑。 “诸位军爷,刚才这些话,你们可别在主家面前提及。” 小厮提着灯笼恭敬地道。 李吉笑眯眯塞上一锭银子过去,“倒是叨扰你们家张太公了,我这些也都是好马,等会关入马厩,兄弟,你帮我仔细了些。” “哈哈,诸位军爷马匹忒多了些,我家主子宅子虽是不小,后堂的马厩恐怕也放不尽。不过,军爷放心,小人就是把自己睡觉的屋子腾出来,也决计不让这些好马受半点风雨。” 小厮喜滋滋接过赏银,入手一掂重量,更是笑容灿烂,合不上嘴。 李吉问什么,他答什么,见面就把宅子最近一些事情,好的坏的抖露大半。 此宅名叫张宅,院落比不上当初施恩送李吉的那套。 论面积却也不小。 青石铺地,十来间大瓦房,门口还挂着大灯笼。 李吉等人上门说出来意,并呈递了公文。 宅子的主人张太公也是个心善之人,听下人说李吉还带了家眷,也就放下戒心,命人腾了几间屋子给他们居住。 小厮把银两攥紧在手里,仔细思虑一番,把李吉等人引入左侧的院落。 一共四个大房间,墙壁贴着年画,窗沿塞着干玉米,鸡笼犬舍,一派兴旺气象。 只是…… 从一踏入张宅,杜顺眉头就紧皱起来,他靠近李吉,拿胳膊肘杵了杵道:“哥哥,你看那儿……” 伸手一指却见梁上张贴着一张黄符。 不仅是房梁,其他柱子上,墙角也贴着符箓。 “我从进来就有一种尖针抵住后脑勺的感觉,不舒服。宅子里恐怕是有不干净的东西。” 杜顺耳语道。 “是吗?” 李吉摸了摸下颌。 杜顺祖上有在包龙图手下做事儿,包龙图审鬼在眼下这个世界就不再是戏曲传说,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件。 有祖上的渊源,杜顺对于这方面事情比寻常人敏锐,李吉自是相信他的判断。 可同样无论是府里的小厮,抑或是其他下人,远远一窥的婢子,无一例外都很鲜活,不可能是什么法术幻化。 “别吃这里的东西,别喝这里的水。明儿一早我们就出发,什么事情都别沾惹,晚上几个兄弟挤一挤。我住中间那个主屋,你们两队人马,一左一右,有任何事情,马上敲锣。明白?” 李吉吩咐下来。 “好。” 杜顺马上就去交代。 此时马车解了锁扣停在前院子,凤头骢,枣红马都被牵入后堂。 孟玉楼正搀扶着李小娥下车,两女交头接耳说一些悄悄话。 宅子的另一边。 漆黑的窗户洞开,一张高颧骨,挂着一道狭长刀疤的脸颊透出半边。 站在三楼,灰袍道人双眉一压,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院子。 狭长的刀眸蕴藏沁人心脾的冷意,道人单手轻捋胡须,默默观察一切。 对于这群突兀闯入,打乱计划的军汉,灰袍道人也感觉棘手,一方面想着大不了自己不与他们照面就是,可另一方面,车队的几口大箱子,引起了道人的注意。 “好肥的羊啊。” 灰袍道人心道。 尤其是在身段高挑,容颜出彩的孟玉楼撞入眼帘的一刻。 灰袍道人那双灰扑扑且阴冷的眸子中蓦地多出一抹亮意来。 他磨了磨牙,一手抄起桌上的钢叉,纵身一跃,跳出窗户。 第五十三章 蜈蚣岭(中) “尔等是哪里的官兵,为何出现在张太公府上?” 一声暴喝,刀疤脸道人飞檐走壁,从天而降,身手端得不赖。 面对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李吉麾下扈从,一个个摁紧腰上的镔铁刀。 “你又是谁!” 李吉神情阴沉问道。 “吾乃是飞天王道人。奉张太公之命,替他家宅看地理查风水,寻吉地,驱邪祟。” 王道人平稳落地后,紧了紧手中钢叉冷硬说道。 “我们也是张老太公的客人,至于具体是何处的官兵,却是与你无关,公文折子都呈交给老太爷看过,你若是识趣,就自去,别妨碍我等休息。” 李吉淡淡地说。 王道人,蜈蚣岭依稀有几分印象。 具体是水浒中哪一个章节来着? 李吉一时没想起来,不过看这个道人,腰挂两柄短剑,手中一柄钢叉。 出场时一副飞天遁地的帅气样子,可谓是好不气派。 “原是如此,贫道还以为是匪徒假扮差人,入府欲行不轨。贫道王洗见过诸位军爷。” 王道人脸上严肃的神情缓和三分。 李吉淡淡扫了王道人一眼,却是不想过多搭理。 他对僧道一流,先天就没多少好感。 鲁达这种能够路见不平一声吼,为世道鸣不平的则算是例外。 他敬鲁达,敬的是对方的性情,是对方的恩义,而非其身份。 “你这位先生,没听到我们家哥哥说明,且让你自去就是,不要来叨扰我等,我等公务在身,明日还要赶路呢。” 何青云缓缓走了过来,蜡黄的面孔露出一丝不耐。 (水浒中称呼道人,一般叫先生。) 王道人愣了愣,心里的打算落空,不过,这厮一计不成又生出一计,眼珠子一转:“那贫道就不叨扰了,哎,天可怜见,却是张太公一家福薄。” 说罢,这厮故意仰天一叹。 “有问题。” 李吉眉头挑了挑。 他直接转过身去,“你们几个今晚依着规矩守一下夜。”李吉随便点了几个人。 王道人没有等来想要的一句“道长留步。”悻悻地出了院子。 “哥哥,要不要宰了他。” 何青云靠过来低声地说,也不知这家伙是不是因为“恶木叉”词缀的缘故,某些时刻就好比李吉肚里蛔虫似的。 李吉心底暗中想什么,他竟也会生出同样不谋而合的心思。 “为什么?” 李吉似笑非笑地问道。 “哥哥,这道人端得不像个好的,眼珠子长虫一般阴冷,脸上还留一道疤,歪歪扭扭,像一条蜈蚣,哪家的道士用叉子?草寇还差不多。” 何青云直接说出心底想法。 那日血战之后。 何青云发现自己多年未动的武道桎梏,隐隐有几分松动的迹象。 简单而言,招式施展得更连贯,气力方面好似也有某种增长。 当然,近日食量也开始大涨,一天下来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头。 有时候,甚至会生出一种玄之又玄的灵感。 对于自身的改变,何青云深埋在心底,有惧意,有惊喜,另外还会有一种莫名其妙想要亲近李吉的心思。 而诸如此类特殊的感受也让何青云尤为惶恐,实在是难以用语言说出一二。 “你打得过他?飞天道人可不好对付。” 李吉似笑非笑问道。 “我可能不是其对手,不过,不是还有哥哥你吗,况且咱们一大帮兄弟。他一个小小的飞天蜈蚣,难道还能翻得了天?” 何青云那张板着的面孔上多出一抹得色来。 而这番话,却好似一道闪电在李吉脑海里划过,飞天蜈蚣四个字倒是让李吉一下子想起水浒书中与此情景有关的章节。 书目叫做——武松夜走蜈蚣岭。 昆曲目录则更简单,就叫《蜈蚣岭》,李吉能想起这一折,完全是因为前世小时候,家中的长辈喜欢看戏。 把这些琐碎的信息也就给记在了脑子里。 整个具体故事。 无外乎行侠正义云云,就不多赘言。 总之。 眼下的王道人却是个狠毒角色,用察阴阳,看风水等话术,停留在张府,不仅想要杀掉张太公,谋其家产,甚至会霸占府邸的女眷。 思绪到了这一层,李吉双眼不由地眯了眯。 张太公既然收留自己几人,别的不提,王道人这厮若是好对付,那就顺手除掉。 若是不好对付,自己也得给张老太公提个醒才是。 李吉心中闪过这样的念头,当即就叫来下人,说是要与张老太公当面道谢。 巧得是府里的丫鬟也前来禀报说张太公邀请他们一行差人一起享用晚宴。 “好,我们这就来。” 李吉告诉丫鬟一声,只叫了三五个兄弟过去,更没叫女眷。 “哥哥且放心去,这里有我等守着” 何青云懂事地道。 “嗯。” 李吉点了点头,又嘱咐与自己随行赴宴的几个人。“宅子里有古怪,别吃菜,别喝酒。待去往县城,我摆上几桌排面,让大家伙吃好喝好。” “是。” 以杜顺,耿春为首的几个扈从纷纷点头。 一行人来到中堂会客厅,此时桌上烫好了酒,又布下不少菜肴。 那飞天蜈蚣王道人已经入席,正在与被忽悠瘸了的张太公侃侃而谈。 “正所谓,天时地利不如人和。一群悍卒天降,正是为张老太公您解忧而来。” 王道人夹起一颗油酥过的花生米,笑眯眯道。 “哦,先生,何以见得?” 张太公端坐首位,神情凝重问。 “那为首的军汉,双眼带煞,鹰环狼顾,背后血气冲天。不是杀人如麻的将官种子,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滔天大匪。而老太公你既然看了他们的文书,那想必身份必是前者无疑。以这群悍卒的血气一冲,山上的精怪必定受制,到时候贫道再出手助力,必定能还张太公祖上阴宅一个清净。” “好,好好。” 王道人一席话听得张太公是眉开眼笑。 不过,片刻,张老太公又有几分苦闷:“他们是办公差的军汉,如何会帮我一个小老头儿。” “这就要看太公您的手段了。” 王道人不高不低地捧了一句。 “这……” 张太公依旧有几分踟蹰。 似他们这般家庭,其实是比较忌讳官场人物,最怕的就是被敲骨吸髓。 别看很多主簿,县丞,不过是些九品,八品芝麻绿豆大小的官职。 实际上却也可以称呼一声百里侯。 一些所谓的读书人种子关系甚至能够通达兵部。 祖上与从龙之臣亦有所关联且在地方上是大族豪强,可家族倘若没有一个足够出众,遮奢的人物,又不幸惹到掌权之人。 那么,一个七品知县就能让其家破人亡。 张太公祖父辈一代是曾经做到给事中一职,属于能够伴帝左右,偶尔进言的那种。 后来朝局剧变,赵光义上位。 其祖辈激流勇退告老还乡。 到了他这一辈,本应有几分兴旺,却因得罪了知县,最终迁徙他处。 三代来人也就彻底落败下来。 万幸的一点。 张太公有个儿子,善于经营,往来辽国做一些皮毛生意,勉强算是保住一份地主家的基业。 自古打江山难。 可是守江山更是不容易。 正因如此,哪怕李吉不是文官,只是个武将,甚至严格来讲只是个小吏,张太公其实打心底怕他们。 毕竟个个刀斧在手,扎甲,马匹俱全,可不像是善类。 “太公啊,自古以来酒色财气四字,任是英雄好汉也难过此四关。那阴宅之事,关乎你家未来几代人的前途,难道您舍不得金玉珠宝?” 王道人想了想继续逼迫。 张太公一咬牙心头不由一横:“来人,取两千贯钱来,替我去请几位军……” 话尚且没彻底说完。 啪啪啪,一道拍掌的声音响起。 “张老员外,忒大气了。” 李吉一副听得津津有味的模样,从容地自前院走入中堂。 院中的小厮,丫鬟,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而在李吉的身后则是六七个膀大腰圆,面无表情的凶悍士卒。 “将军,请。” 王道人缓缓起身,替张老太公做主,做了一个邀请一众入席的手势。 呵呵。 李吉轻笑一声,倒是毫不避讳地一屁股坐到了王道人旁边。 第五十四章 蜈蚣岭(下) 满桌的酒肉,李吉却是没动筷子,只是耐心地听王道人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 原来蜈蚣岭上有一座坟庵是张太公祖上乔迁的阴宅。 那里地脉极佳,乃是张老太公,早年请龙虎山道人勘探出来的吉地。 张家人每次能逢凶化吉。 张老太公儿子能够往来辽国做起皮毛生意都是因为占了一块吉地的缘故。 而对于当年不惜重金,死中求活,寻地改运之事。 张老太公一直以之为傲。 每年秋分时节,张太公都会前往阴宅祭祀先祖一番,以求家宅平安,得享富贵。 不过,今年不同往日。 此番祭祀之后,张太公竟开始做起噩梦。 并且梦中听先祖所言——阴宅有妖物作祟,让张老太公尽快想些办法,不然地下的老祖宗恐怕不得安生。 张老太公还能如何,自然是请些和尚,道士去往阴宅探勘一番。 这一检查反倒是祸事更大。 前往的道人,和尚就没几个能走下山的。 纵然是活着的人也患了失心疯。 唯独一个例外——那就是飞天王道人。 这厮不仅活得好好的,甚至还指点出阴宅的一些不足之处,说出口的话语,罕见地竟然与几十年前那个龙虎山道人出口的话有一定的重合。 这样的一位道长又如何会让人不信服? 是以,哪怕王道人一些要求略微有几分离谱,张老太公也是没有推辞地爽快地答应下来。 随着王道人一点点讲述,李吉倒也明白过事理。 “若是不除掉那个精怪,张宅三代人内必然家道中落,并且破财破寿,需得用阳刚之人的血气来牵制那山中的精怪,如此贫道才有合适出剑的机会。” “这位军爷麾下一批人马,倒是个顶个的阳刚,血勇之士。” 王道士诓人的话术,那是一箩筐一箩筐地抖出,并且说得是井井有条,有理有节,半点也不让人挑出毛病。 “所以张老太公的意思是想要让我们帮忙,走一遭?” 李吉似笑非笑地问道。 “李都头,此行等若是救下小老儿阖家上下之性命。家中别无他物,唯有小儿长年往来远地,留了一分余财,愿用两千贯钱为资,以供诸位,请都头助我府邸一臂之力,让地下先祖安息。” 张老太公说得声泪俱下。 “两千贯?倒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李吉在心底暗自琢磨。 禁军最底层一年下来也就捞五十来贯大钱。 两千贯几乎就是普通人的一生。 赏金不可谓不丰厚,可问题在于这钱显然也不好拿。 和尚,道士已经死掉一批,入山时见到的断臂残骸可以为证。 况且两个扈从队,是自己不多的底牌,若是折损在这种地方,李吉心疼。 “是什么精怪?” 李吉想了想多问一句。 “那倒是不甚清楚,不过,贫道此前入山观察,泥地上逶迤而过的痕迹,恐怕是头长虫成精。” 王道人一手轻捋了捋呼吸说道。 “为何不报官府?” 李吉话里话外透着几分不想插手这事儿的意思。 “军爷应该知道,这种事情官府如何会管?” 依旧是王道人代替张老太公回话。 其实这话不全对。 官府管不管? 具体与当地县衙的吏治,精怪祸乱的程度都有关系。 有的地方就会管。 譬如阳谷县景阳冈闹腾虎祸,官府不就插手了? 朝廷尽管并没有派出正规军,可也组织民间乡勇。 张老太公家中坟庵闹腾精怪,是府邸私事。 可另有一点,坟庵修建在蜈蚣岭山顶必经之路的一侧,真闹腾厉害了。 地方知县也会差派公人,道士,和尚前来除妖。 当然那种情况下张太公家宅也必定很难落下一个好来。 “说的也是。” 李吉好似在应和王道人的话,蓦地,他语调拔高几分。 “先生就这样想我们这些粗鄙的军汉陪你走上这一遭啊?” 李吉问道。 王道人眼珠子转了转,露出一个勉强笑容,正欲套用些一番说辞。 谁知李吉又一口应下:“好啊,这活儿,我们接了。” …… “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自找。你既然想死,那我就大发慈悲送你一程。” 因为回想起水浒书中章节。 李吉主观上就给王道人定下性来——断不是什么好鸟。 王道人口中说的每一个字在李吉看来都不可相信。 第二日,清晨下了一阵小雨。 细雨绵绵如丝。 入山的道路,军靴踩下去就是一道黄泥坑。 两队扈从,李吉留了一队守家,只带上韩当一队。 其中夹了个杜顺。 杜顺知道一些鬼神之事,对除魔算是多少有些裨益。 “李都头,顶上的那座坟庵就是张太公家中的阴宅,你们只管进去就是,那精怪闻着生人的气味,就会出现。” 王道人一副我很在行的架势,把钢叉往法坛上倒插一竖说道。 “那你做什么?” 没待李吉发问,麾下的杜顺就率先开口。 湿润的风拍打着杜顺的额头,脸上全是细小水珠。 杜顺抹了把湿漉漉的头发,自家的心情越发不好。 “我自是在山下为你们做法。诸位军爷且替我牵制一番,待贫道祭起法剑,到时候一击就能结果掉那头精怪的性命。” 王道人用手一指枣红八仙桌道。 法坛正对山顶坟庵。 一顶黄罗宝盖伞罩住供桌,负责遮雨。 桌上摆着黄铜香炉一座,鲜果蜜饯三碟,酒水三杯,小臂粗细红蜡一对,巴掌大的符纸一摞,炭火盆一口,倒扣的白瓷碗一只,以及纸钱若干。 “行,你开始做法就是。” 李吉淡淡说道,顺势扯了扯杜顺的胳膊,示意他不要与一个死人计较。 王道人闻言嘴角微勾,露出一个自以为温和的笑容。 却不知他脸上的那一道刀疤,在笑容挤压下狰狞地像一只扭曲的蜈蚣。 “任你们个个当差,今日也要喝道爷洗脚水。可惜当年野茅山的法术没学全,不然把你们个个炼成尸兵。” 王道人眼珠子咕噜噜一转,手指放入口中猛一咬破,鲜血滴落入海碗。 “诸位军爷,启程吧。” 王道人再度催促道。 “好啊,这就上路。” 李吉扭头说了一句,他深深看了王道人一眼,不徐不疾地取出背后巨石强弓。 王道人此刻全无防备,顺势抓起一大捧纸钱,用蜡烛上火光引燃,投入炭火盆中,一瞬间炭火盆内就燃烧起熊熊火焰。 “天公轰轰,地公轰轰,宝剑迢迢,吉星照耀,凶魂恶鬼,古怪精灵,皆奉我令,若有不从,定干雷霆!柏子老君号令在此!命由我定!” 王道人不住诵念咒语,兴许是太过投入,却是不曾注意到——弓弦张开如满月,箭镞寒芒似冷星,正从高处锁住了他。 杀机毕露! “飕!” 第五十五章 蜈蚣岭(完) “飕!” 一声暴响,弓弦回弹的刹那,王道人浑身汗毛乍起。 蒙蒙细雨中,雨点乱飞。 箭矢撕破空气急掠而来。 此时想要躲避已经来之不及。 生死危急时刻,王道人眼中狠辣之色显露,脖子上青筋暴起,气运丹田,仰天后倒,形成一道夸张的铁板桥。 “飕!飕飕!” 弓弦劲响如急雨。 李吉长于箭术,甚至没有派任何的手下助阵。 箭矢暴射。 任是王道人颇有几分武力与诡异手段,却也只能饮恨于此。 要知道此人可是能够与“天上降魔主”,天伤星入命的武松,硬战十几合的厉害角色。 王道人甚至来不及翻身,全凭一只肉掌护住心口。 澎咚。 忽地,他念头一转,有了个法子。 王道人一脚猛蹬,踹翻法坛,妄图用八仙木桌抵抗飞来箭矢。 危急时刻却也有两分急智。 木桌倒地。 火盆打翻,香火钱纸的灰烬在蒙蒙细雨与斜风中翻飞。 砰砰砰! 木屑迸溅,李吉气劲勃发,几箭落下,木桌竟然直接四分五裂开来,好似被斧子砍中一般。 王道人难得喘息一口气,生死攸关时刻,间不容发,他再接一个打滚,一手拔出腰间短剑,双目瞪得滚圆,眼球中血丝暴起,太阳穴两侧青筋好似凑成一个井字。 “疾!” 王道人咬破舌苔,一口血线喷吐剑身。 三尺来长的宝剑摇摇晃晃竟从他手中飞出。 只可惜! 他没机会了。 李吉早就跑到另一侧土坡上,调整了角度,又是一轮暴射。 第二轮箭矢飞来时刻。 王道人凭借捕捉到的一点寒光,伸出左手竟然胆大到妄图去抓铁质的箭镞,可惜他小觑了李吉的澎湃气力,一箭扎穿手心,并且射入肋骨。 第三支箭矢,第四支箭矢,先后贯入王道人的身体。 王道人只能眼睁睁看着箭矢扎入胸口,忍受着箭镞贯穿后背的剧痛。 染血的箭杆一截扎入泥土。 猩红的血液汇聚成泊,又与泥土坑中脏兮兮水洼搅在一起。 “为什么,你为什么杀我?” 王道人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如何得罪了李吉? 他自诩对待这一伙官兵也算是彬彬有礼,一口一个军爷。 虽说确实是有打过军头女眷的主意,可问题在于他又不是自己肚里的蛔虫,他如何知道自家的心思? 而且这贼厮下手如此果决。 奄奄一息躺倒在血泊中的王道人想要一个答案。 可李吉自始至终都没扫视对方一眼。 宋国年间,律法尚存,世道将崩未崩。 哪怕是王道人谋划张老太公一家,那也是有个由头上门,取得信任,把人诓骗出去,做过一场最后才来强占府邸女眷。 而不是提着一柄钢叉,直接奔入屋中把人杀了,然后掠走。 高太尉谋划林冲亦是如此,不是说仗着上官的身份,就随意发配手下。 而是起了个白虎堂的毒计,把人框住了再慢慢揉搓,是圆是扁皆是他高俅说了算。 说白了——这些是世道对人思维的一种影响。 另外不到万不得已,谁乐意上梁山? 譬如九纹龙史进,至始至终都认为落草为寇,辱没了祖宗。 而倘若把宋国换成五代十国年间。 那么只要手上有兵,是想杀谁就杀谁,甚至直接把人宰了,细细整理一番充作军粮,那也不算什么。 战乱年代,人本就是军队的一种粮资。 而人心的变化,说白了都是随着世代的交替不住改变。 话归正题。 李吉从后世而来,心里却是没有半点宋国律法的敬畏,且仗着一定程度的先知先觉,对王道人有了解,下手时才狠辣无比。 张老太公好心收留李吉及其麾下军汉一场。 李吉替张老太公消弭劫难,也算是全了情谊。 至于张老太公如何想,李吉是不会在意的,反正他问心无愧。 “杜顺,你打扫一下战场,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李吉一勾腰从泥地中捡起一枚供果,在湿漉漉的衣服上擦了擦,也不嫌脏,咬下一大块来。 “香梨,滋味倒是不错。” 咔哧咔哧。 汁水四溅。 “咿。” 李吉眉头不由一压,“我吃梨的动静这般大吗?” 咔哧咔哧的声音络绎不绝。 “都头小心!” 杜顺大喝一声道。 李吉一扭头,朝着声音方向看去。 细雨浇头。 一身湿漉漉不说,心里也是拔凉。 就见坟庵中猛地蹿出一团黢黑的物事儿来,活的!一头千足虫。 “难怪这厮自号飞天蜈蚣。原来真就养了条千足大虫啊。” 不需多想就知道千足虫必定是奔着给主子报仇来的。 粗略看上一眼,恐怕有六尺来长。 宋国的市民,大多也就五尺来高。 换句话说,比人还高一头的千足虫,而且爬行的速度贼快,一溜烟儿般从山坡上方往下冲。 “杜顺,你准备的金汁呢?” 李吉大喝了一声。 如果不是下雨天,火攻无疑是最好克制千足虫的手段。 另外黑狗血也是破邪法宝,问题是都没法! 张老太公家中又不养黑犬,一时半会儿去哪儿找? 几个扈从就一人搞了小半桶金汁,作为最后手段。 千足虫的环节状甲壳相互碰撞发出咔哧咔哧的声响。 而这样的声音离众人也是越来越近。 飕,飕! 箭矢连珠,第一只黑色长箭被甲壳弹开,第二枚箭矢则是如飞蛇吐信一般扎入环节的缝隙。 千足虫中了一箭,爬行的速度依旧。 “好个畜生。” 李吉心道,同时快速后撤。 “所有人,散开,临近就准备泼金汁。” 李吉嘱咐道,再次张弓搭箭,一射三箭。 有箭矢词缀【百步穿杨】的加持,让李吉哪怕是面对高速移动的物体,也有一定的把握。 当然准头下跌得厉害。 毕竟要求是射箭必须射中甲壳的连缝处。 又是三支箭矢下去,第一箭命中千足虫的脑干。 噗呲一声穿透甲壳不说,溅起大团血肉。 第二箭运气也算不错,射穿了千足虫腰腹部位。 而最后一箭却是被千足虫的甲壳弹开。 可纵是脑壳被射穿,这玩意速度也只是略有减慢,依旧在活动,只是速度不比先前。 “泼了就跑,别停。” 李吉再次大喊提醒道。 千足虫好似完全没有知觉,身上插着箭矢,依旧剽悍地冲一群军汉杀来。 眼瞅着距离越来越近,李吉弃弓抽出背上的浑铁棍。 他以前的齐眉棍不堪用,气劲一贯,威力增强的同时,棍子本身的质地跟不上,训练的时候,轰击山石几下就断了。 那会儿,出孟州城时。 李吉干脆就让施恩给他准备了一根浑铁棍。 一棍子猛击,铁甲都能砸破。 李吉持棍格挡于胸前,千足虫立刻拱起身子,闪电般扑击妄图用颚肢钳人。 砰! 李吉手中浑铁棍猛地砸下。 金铁交击一般的响动。 “都头,小心有毒。” 杜顺再次提醒道。 李吉脚下撤步,屏住呼吸,手中的铁棍旋拧,下意识一眯眼,也就在杜顺话语落音之际。 噗呲! 千足虫张口喷出一股黑色毒雾。 “好险。” 李吉心道。 千足虫腥臭的颚肢再度咬来,铁棍搅动劲风,空中的雨珠好似形成喇叭状的旋涡,把毒雾吹开。 李吉一连数棍点在千足虫颚肢之上,把其砸得晕头转向。 再一个纵掠后跳拉开距离,“泼!”李吉吼道。 一瞬间数盆金汁从天而降,狠狠浇在千足虫的身上。 噗呲,噗呲,精怪好似遭遇硫酸。 甲壳大面积腐蚀,黑血横流。 第五十六章 渌水亭甲子习剑录 “明白了。” 声音顿了顿,张太公一杵杖,砰砰一连响了两下,砸在地砖上。 一旁的丫鬟才反应过来,搀扶着他起身。 张老太公握杖的手一拱就欲朝李吉等一众军汉下拜。 李吉连忙阻止。 就听张太公言称:“多谢诸位军爷救我阖家老小性命,没想到王道人那厮竟是奔着我家财而来,小老儿至今才明白事情真相,全仰仗李都头了。” “老人家不必多礼,我们也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 李吉连忙与其客套了两句,然后才让一众兄弟,先后入座。 大锅中雾气翻滚升腾,锅里煮着些牛羊肉来。 牛自然是老死的牛。 羊则是从保正家中牵来的。 一米多长的蜈蚣尸块,甲壳,往地上一摆,张太公自然也就信了李吉的话。 其他的乡人也赶赴张宅,望着那一地骇人的精怪尸躯,啧啧称奇。 除掉山中怪物,保住了坟庵风水,阴宅平安。 张太公自然也乐得请乡邻吃一杯酒水。 大锅煮肉就是乡邻里外最朴实无华的快乐。 普通的老百姓一年到头,能够吃肉的次数屈指可数。 大灶往地上一架,候着大锅,端碗等肉吃的百姓则是围了足足两圈。 当然,李吉一行的军汉则是人人都有位置。 尤其是李吉更是高坐于仅次张太公的上位。 “要说羊肉,还是得配些辣菜,滋味才更鲜美。”、“葱、姜、蒜、藠头、辣蓼、茱萸、芥末,随便搞一点往里面一扮,再裹上一大口羊肉,吃起来简直赛过神仙。”、“俺小时家宅尚未落寞,有幸食过一次。当时配上辣脚菜……” 杜顺正在夸夸其谈。 “什么是辣脚菜?” 韩当冷不防问了一句。 “唉,辣脚菜就是把芥菜的根茎洗净,去皮,切成条,封缸腌制半个月,起缸。如果只腌制一夜,且浇上醋和小磨油,就是辣菜。东京最火热的小吃呢,另外能配面食吃。” 杜顺不愧是开封府待过的,说起这些吃食可谓是头头是道。 “哦。” 韩当应了一声,不慌不忙地起身,走到另一口锅边,起了一勺热油,浇入碗中。 呲的一声,香味弥漫开来。 袅袅的香油气混着肉的气味,让院中不少的老百姓都露出沉醉的表情。 纵是以往过大年也不及今日一场宴席。 “韩大胆给我也来一勺。” 李吉顺势把自家的碗给递过去。 韩当直接接过,嘴里却嘟囔着说:“哥哥,杀那千足虫如何不把俺给叫上,如今千足虫甲壳制甲,却是不好向杜大哥开口。” “你这厮胡说什么。一副虫甲就要耗了千足虫七七八八的壳子,剩下的边角料,杜兄弟还要拿来研究。你寸功未立尽说些屁话。” 一旁何青云呵斥韩当一句。 “俺若是披甲,那也是能挡百十的好汉。” 韩当把浇了一勺香油的瓷碗递给李吉,且与何青云争辩起来。 不过,这话说的极为小声。 哼,何青云冷哼一声,正欲再说点什么。 “行了。” 李吉淡淡说了一句,把两人叫停。 “往后少不了你们作战的,都有机会。” 李吉独断说道,又不轻不重呵斥了韩当一句,“再说,那一件虫甲泼了金汁,韩大胆你也不嫌臭啊。”韩当闻言,一只手摸着后脑勺嘿嘿傻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吃饱喝足的几个军汉推起了牌九,耍点小钱。 李吉却是找上张老太公。 “老太公可识字吧?” 李吉问道。 “倒也认得一些,老朽是神宗时期的生员,倒也识得些字来。” 张老太公捋了捋胡须回答说道,说起功名尽管只是一个秀才,却也足以让人自傲。 十里八乡如张太公者,屈指可数。 “这样啊。” 李吉闻言不由一喜,心中难掩兴奋。 “那你帮我看看这个。” 说话间,李吉把随身携带的一部薄薄的册子拿了出来。 黄壳子封面写着一行草书,李吉勉强认全,依稀分辨上面是——《渌水亭甲子习剑录》,这部秘籍自然是杀掉王道人爆出来的。 这年头,没想到真会有人把武功秘籍随身携带,倒是让李吉谋了个好机缘。 王道人御剑飞射,那两柄短剑,尽管摇摇晃晃,却也是离掌三尺有余。 当时那一幕,李吉看得格外清楚。 他见识过玉娇枝的道术,对如此奇景自然能够马上接受。 剑仙嘛! 历朝历代,名山大川,江河湖海之上都不乏这些人的传说。 真正让李吉惊喜的一点在于眼下的收获。 倘若自己真能修炼出剑仙神通,御剑飞天,那更进一步,长生久视会不会有望? 都长生久视了,再做一个皇帝不过分吧? 未来酋长,那也是理所当然咯? 这些美好的幻象一晃而过,真正翻开秘籍的一刻,李吉傻眼了。 十个字中七八个不认识,其中夹着一些符箓图文。 “这不是空入宝山?” 抱着有枣没枣搂一竿子,李吉请教起张太公来。 人老奸马老滑,活这么久总该比年轻人多一些见识。 张太公接过黄壳子秘籍,不徐不疾地翻看了一遍,片刻后与李吉说教起来,倒也让李吉很有一些收获。 渌水亭是一处地名,整个秘籍名字的意思就是一个人在渌水亭修炼了一甲子的剑术。 如今写成册子,传给后世。 是渌水亭,而非绿水亭。 渌水自古以来都被文人钟爱,只因文人骚客皆离不开一个“酒”字。 而醽醁则是一种美酒的名字。 “渌水出豫章康乐县,其闲乌程乡有井,官取水为酒,与湘东酃酒年常献之。或曰酃湖水绿,故名酃绿,加酉为酃醁。” “山谷道人曾经作词称赞‘万里青天,姮娥何处?驾此一轮玉,寒光零乱,为谁偏照醽醁。’豪情不输给李青莲。” 张太公详细地向李吉介绍道。 山谷道人是谁,这话李吉没好意思问。 反正是个名人,不提也罢。 谁知张老太公话锋却又一转。 “不过此书之上多有道教密语,恐怕只有道脉中人,才能解读出一二来。” 张老太公翻阅一遍后双手递给李吉。 “若是这般倒也无妨,我自寻个道人一问便知。” 李吉把书籍收起贴身放好。 从张宅休整一番,第三日的清晨,太阳一出来,李吉就赶着车马,继续朝青州出发。 他思忖好一阵,最后决定自己取道官路,而让两个扈从队伍从小路跟上就是。 不然照着之前的速度走下去。 猴年马月能到青州? 第五十七章 十字坡 李吉取官道而行,没了两个扈从队的拖累,尽管是驾驭马车,可速度却也还不慢。 数日工夫,周边景物有了变换,行道时所见树木越发高大。 李吉推测自己怕是要出孟州一带。 当然,天气也逐渐转凉起来。 “老爷,前方可有客栈?” 孟玉楼温和的声音从马车内传出。 “怎么,饿了?先垫肚,随便几口对付得了。这里山高岭连,不见得能有卖家。” 李吉淡淡解释了一句,其实车内是有饮水,干粮。 不过干瘪瘪的肉干,如何能有热腾腾的饭菜可口。 孟玉楼过去经营过布贩染坊生意,也是惯过好日子的。 跟着李吉一路颠簸,整个人都清瘦许多,李小娥也是如此。 李吉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也没办法。 路总是要走的,青州也总是要去的。 吃苦? 谁不吃苦! 比他这个情况差的家庭,比比皆是。 很多人一年到头都是吃不到一碗肉食。 这一路走来,是辛苦了一些,可马车里的金银是越装越多。 李吉想要谋得更高的官位,不努力怎么行? 他不紧不慢地赶车,却见前方岭中走来一个樵夫,口中哼着轻快歌谣。 “一担干柴古渡头,盘缠一日颇优游,归来涧底磨刀斧,又为全家明日谋。” 那樵夫扫了马车一眼,把担子立在一旁让路。 “汉子,且住!敢问去往济州还有多少路?” 李吉勒了勒马缰问道。 “吁,禀这位豪客,小人哪里知道什么济州不济州?你往前走,顺着岭下去,看着一片大树林,那就是十字坡。穿过十字坡就出界了,至于再往前,小人也没去过。” 樵夫一拱手道。 “十字坡?” 李吉心头立刻有了分寸,“多谢了。”他同样拱手抱拳回了一礼,并丢给对方一串小钱,约莫二三十个铜子。 “谢豪客赏赐。” 樵夫一把接住,笑嘻嘻挑起担子与马车擦身而过。 “十字坡啊。” 李吉心里在思忖这个事情,算起来的话,武松是从阳谷,清河一带往孟州赶。 也就是从青州,济州一带到孟州,所以是先遭遇母夜叉,再遇施恩等人。 李吉正好相反是从华州方西去往青州。 所以从华州,孟州,济州一直到青州一条路线,与水浒书中世界武松刺配行径之路,正好相反。 人肉包子铺,母夜叉,菜园子张青。 一个个名字跃上李吉心头。 若是战乱年间,天下闹饥荒,百姓食不果腹,卖儿鬻女的光景,杀人做肉馅,并且只为自家食用,出于求生的本能,勉强算是能够理解。 可如今宋国之势,离大厦将倾恐怕也还有几年。 光是吃人一样就有几分罪无可赦的意味。 当然花石纲,生辰纲,摊派各种税务,土地兼并,皇帝的岁贡,样样都是吃人。 孙二娘从物理层面的吃,恐怕都算不得大恶。 十字坡上开一个店,一年能吃几个人? 宋徽宗一道荒淫无度的谕令下去,就能让千家万户破产,让无数穷苦人自缢。 所以高级吃人是吃。 蒙药麻翻,劫钱财,剥人皮,充作黄牛肉卖也是吃。 两者并无高下之别。 可既然让李吉给遇上了,那就不会放过。 不仅是菜园子,母夜叉,江湖上该杀的杀,庙堂上该诛的诛,反正找到机会,李吉就不会放过。 恶人如劲草,杀了这一批,肯定还有下一批。 不过,能多杀些就多杀一些。 那些平头百姓,唯唯诺诺过日子的人,安安分分过日子的人,辛辛苦苦过日子的人,让他们不至于被庙堂之中,江湖之中,无处不在的暗流所冲击所毁灭。 李吉自诩不是什么好人,可也不想去做一个恶人。 史进尚且知道不要让祖宗蒙羞。 李吉心中也有自己的规矩,在他看来,如孙二娘这般的就属于不能宽恕一流。 一番思忖,李吉乘坐马车不知不觉就过了一处土岗。 他精神不由一振,远远就瞧见土坡下掩映着十数间草屋。 屋后一条清溪而过,门前的柳树上则是挂着一只酒帘儿。 灯笼在风中摇摆,也不知是否心理因素作祟,李吉就觉得凭空多出一股肃杀之气。 “到客栈了,不过你们别出去,这是一家黑店。等会血溅开来,污着你们眼睛。” 李吉交代一句嘱咐马车中的两女。 “嗯,大郎多加小心。” “老爷,您不如等着杜顺他们一行,待兵甲全了,再做行事。不要硬来,安危重要。” 李小娥与孟玉楼分别说道。 李吉本来仗着自家武艺是半点不怕那杀人做馅的母夜叉。 可当初陈达破城一战,确实是给李吉狠长了一个教训。 那时候若非鲁达赶赴,他真就可能折戟沉沙于华阴县中,这叫创业未启,而开头崩阻? 母夜叉,菜园子,好歹也是梁山上排了交椅,有座次,且算是天星应命之角色。 “我且与其虚与委蛇一番。” 李吉心道。 他不徐不疾地把马车赶到一株大树前头,铺子门前坐着的妇人却是已经起身来迎。 绿色衫子,鲜红绢裙,敞开半边白胸脯,又大又白。 桃红色主纱勒住细腰,一副风骚打扮的妇人,已经抢步迎了上前。 这年头马车本就是实力的象征。 女人热情招呼道:“这位爷,还有车上的贵人,快里面请,周遭方圆十许里呀,也就奴家的包子铺能吃能喝管饱管住,价钱公道,童叟无欺。嘿,四方八面的行人口中,咱这儿可是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只要大爷你来住上一次,保管知道咱们的厚道。” “呵,好啊。” 李吉拍了拍凤头骢的屁股,从马车下来,把车马系在路旁,却是没有要歇脚的意思。 “好店家,且上些大馒头来,好酒好肉摆上,银两管够。” 李吉顺手抄起浑铁棍,放在桌上,随即四下打量起来。 却说此刻,乃是申牌时分,日头偏斜。 店铺中竟有与李吉一样的来客,那却是个一袭绿袍,衣衫整洁的道人。 如此山路,除了十字坡,周遭半个歇脚地也无,哪怕李吉都有几分灰头土脸。 而这个道人“衣衫整洁”光是这一点其实就很不容易。 “必定是个有本事在身的。” 李吉心道。 见那个道人端起酒杯就要畅饮,“且慢!”李吉连忙叫住。 屋中打酒的孙二娘,手不由地一顿。 那道人正欲把杯子送到口边,动作却也停下,扭头向李吉的方位看来。 第五十八章 贪武同行,威震四夷! “且慢!寡酒吃着淡薄,一人吃酒更是没甚劲头,这位先生,不若我陪你饮。” 李吉说罢,三步并作两步抢身上前,临近了一把夺下酒碗往僻暗处一泼。 那母夜叉孙二娘正在屋子里筛酒自然不曾看见。 她先是听李吉把人叫住的话语,心头也不由得一颤,还以为被识破端倪,却又听闻李吉后面所言,心下却是宽松起来。 “原来是个争酒吃的蠢物。” 孙二娘心头满是不屑地想。 “你这人怎么抢我酒来。” 一袭青衫的道人面露不悦问道。 “我渴紧了些,先吃一碗如何?” 李吉故意大声地道,接着身子压低,往道人耳边一凑,低声道:“先生,这酒里可是入了蒙汗药,我好意救你别不识趣。” 道人微微眯着眼,不徐不疾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水,轻笑道:“无妨,就是一碗鹤顶红,贫道也吃得。” 孙二娘只听外面起了争执,便朝屋外喊了一声:“两位客官,酒水管够,莫要生了误会。” 李吉挑了挑眉,心道这个道士好不识趣。 要么是装逼,要么是真牛逼。 不过,不管对方到底是何等人物,李吉也不再劝。 正所谓阎王爷劝不住找死的鬼。 有的人自己要送。 那就由得他去便是。 “你只管多筛些酒就是,另切几条好肉来上就是了,少不了你银钱。” 李吉从屋子里的孙二娘喊了一句。 他直接抽了张条凳一屁股坐到青衫道士的对面。 “看来道长不是等闲之辈,愿求姓名。” 李吉把自家浑铁棍抽来,随手又放在桌旁。 道人见李吉一身打扮便道:“认识的都唤我一声何道人,何先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倒是你,贫道观你倒像是一颗将官的种子,此行所为何呢?” “承先生吉言了,小可正是去往青州谋一份前程。” 李吉直言不讳地说道。 “巧了,贫道也去青州。相逢即是有缘,那贫道就为你卜上一卦。” 说着,何道人轻巧放下酒碗,手指以奇妙的节奏,敲打桌面,让李吉眼前一亮的是,那碗中酒竟开始不住盘旋起来,形成一个深深旋涡。 不仅如此,旋涡中心好似升腾起一条小蛇般的酒柱子。 柱子升腾似如蛇撞天门,下潜又好似蛟龙探海,颇有几分气象。 此刻天边只挂一抹红云,残阳似血,何道人忽地起身,端着酒碗往桌上一撒,顿时那酒桌面上形成一道凶恶卦象。 恍惚中,李吉眼前一花,好似见到了——肃风冷如铁,飞沙狂似刀,金戈铁马不休,喊杀声鼎沸冲天,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一副血肉磨盘的沙场画面。 “贪武同行,威震四夷。” “太岁入命,杀劫重重。” 何道人轻声呢语道。 “此命格者,文人必做高官,武夫必掌兵权,经商大富大贵,但大都是少年运势不显,先贱而后贵,先贫而后富,诗云:武贪入庙贵堪言,必主为官掌大权。文作监司身显达,武臣勇猛镇边疆。不过,又有一点,既然是太岁入主星宫,必定杀劫重重,天星照命,一旦彻底形成,所过之地,血流漂橹。” 何道人拿绢布把酒水一抹,算是为李吉批命说道。 李吉早已跟着何道人站起身来,此刻杵在桌前,却是不住咂摸个中滋味。 “贪武入命好,威震四夷更好。至于什么杀劫重重,血流漂橹……” 李吉选择性无视掉了。 造反能有不流血的吗? 历朝历代,哪一次起义不是血流漂橹? “何先生,你真是高人啊,不知此去青州是为何事?” 李吉赞叹道,随口问了一句。 话说出口又觉得有两分不妥,江湖上瞎打听是要出人命的。 “先生若是不方便的话……” 李吉急忙出口补救一句,只是话未说完。 就听何道人半点不作隐瞒地说:“此去青州杀一些该杀之人。” “端得杀伐凛冽。” 李吉见何道人眉目清亮,说起杀伐事来,神色从容平静,就打算拍上两记马屁,说上两个彩虹屁来。 谁知此时…… “咿呀。” 孙二娘叫了一声,“你们这些好杀才,何故浪费老娘的好酒水?” 原来是她见道人把酒水洒在桌上颇感惋惜。 毕竟,这酒到底也是妇人一斤一斤筛出来的。 “你是谁的老娘?” 李吉顺势抄起浑铁棍脸上似笑非笑。 何道人则是面无表情地看了孙二娘一眼。 啪嗒。 孙二娘把一大桶酒放下,略微后退半步,抱着碗筷鞠了个万福道:“是,奴家说错话了,这位道爷,与这位好汉子,还请担待一二。” 心中是恨不得把眼前两个鸟厮,剥皮剁馅子,可明面上至少此刻却不是翻脸好时机。 孙二娘也只得忍气吞声下来,可勾下头时,那对招子中却又有凶光迸发,再抬起脸时,脸上已是满眼堆笑。 “哼。” 李吉冷哼一声。 “且把酒水上来,多来些大好的,白净的馒头,唔,你胸前那两个就不要了。” 李吉故意出言羞辱道。 “客官,休要取笑。我家男人可就在后院呢。” 孙二娘紧咬牙齿,在桌上放下一只大碗,一双箸,又摆出切下的两盘肉来,一转身,又去里屋取了一屉馒头,“两位请用。若是要歇息,我这里尚有空房。” “好,店家且把酒温了,我吃不惯凉的。” 李吉端起酒碗扫了一眼,又轻轻放下,用筷子头一挑上面浑浊的酒花子,变着花样来戏耍孙二娘来。 孙二娘此刻隐隐有几分三尸神暴跳,恨不得马上唤出小二,小三,小四并菜园子张青,把眼下两个吃客给剁碎了,做成肉馅。 可李吉手边那一根浑铁棍却也不像是吃素的。 再加上何道人一副波澜不惊模样,着实有两分高人气派,一番心理活动下来,孙二娘硬生生摁住自己的杀心。 “好,奴家这就去,荡与你尝尝,对了……” 孙二娘声音顿了顿,似想起什么来。 “那马车上的贵人,容奴去送些吃食不?奴家这里……” 孙二娘又道。 “你只管按吩咐办事就是,休得聒噪。” 李吉打断对方话来,孙二娘一脸愤愤转身。 此时天色渐晚,远处天空露出霞光。 李吉酒肉未沾,眼珠子一转,却是想起自家身上尚有一部《渌水亭甲子习剑录》来,眼下何道人端是个有本事的,自己如何不向他请教一二? 至于秘籍的重要性? 呵,白捡来的东西如何会珍惜。 况且把本事练到身上,才算是得了一场造化。 仅仅是守着一本秘籍,任是天花乱坠的神功不能修炼也是白搭。 李吉正要问询何道人一二。 踏踏踏。 一阵剧烈的马蹄声响起。 “前面就是哥哥的马车。” 何青云马鞭一指,二十来骑却好似跑出千军万马的冲劲,本就是下坡,此刻尘土飞扬,马蹄铮铮,端得一番好气势。 “哥哥的凤头骢,脚力好生了得,驮人带货,没想到都比兄弟们更快一步。” 何青云一干人等翻身下马就要来拜见李吉。 那正在温酒的孙二娘听见响动,连忙从屋中探出头来一看,就见一批披甲之士,心头霎时间生出几分预警。 “自己这得下多少麻药啊?可是一笔大买卖。” 孙二娘心中思忖。 她脸上堆出一个笑来,踏出院门就要上前迎接这伙官兵。 却见那领头的竟要下马对着李吉行礼,口中则高称哥哥。 恰此时,李吉一回头和善问道:“店家,我这么多兄弟,怎么就你一个人来迎,铺子内外就没一个小二?” “他们与我家男人一样,在后厨帮工呢。” 孙二娘连忙说道。 “哦,这样啊。” 李吉似笑非笑,随即对何青云,杜顺一行吩咐道:“铺子内外,除了端坐着的那位道长,其余人等一概不留,杀!” 第五十九章 弹指一飞剑 啪嗒。 瓷壶打翻在地。 碎片与温热的酒水一同四溅开来。 一个杀字落音。 孙二娘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目光在与李吉那双杀机暴涨的眸子对视上时,孙二娘脊椎骨一阵发凉。 那凶戾的眼神好似两柄钢刀插来,寒气顺着尾椎骨一路爬上天灵盖。 “为,为什么?” 孙二娘脸色煞白,攥紧拳头问道。 “我且问你,你这馒头是人肉耶?还是狗肉?” 李吉拿起桌上一个热气尚存的馒头一掰开里面夹着两片薄薄的肌理为黄褐色的肉片。 “原来你早就认出我们?” 孙二娘一脸怨毒。 “大十字坡,谁人敢过?肥的切做馒头馅,瘦的却把去填河。你看你家客栈,到处都是怨死的鬼魂,伸着手朝你们索命呢。” 李吉随便一指道。 孙二娘额头噙满冷汗,“你们这几头行货休要逞强,且看我家男人来抓你们。”说罢,孙二娘就朝着里屋飞奔而去。 “死来!” 何青云一声暴喝,哪里会放跑女人。 他很好地执行起了李吉交代的任务,猛抽了一鞭子,枣红大马直接朝着几间茅草房冲杀过去。 其余骑卒随行而上,轰隆隆,围栏土墙却是被一把撞破。 何青云抽出背后的钢叉猛地投掷出去,却是认准了孙二娘的背影。 (钢叉是飞天蜈蚣王道人留下,何青云木叉命格,拿来使用倒也顺手。) “何人伤我娘子!” 嘶吼一声如震天响,一员好汉猛虎跳涧似出来,手中朴刀猛斩。 砰! 一声金铁交鸣,钢叉被搠飞出去。 “娘子无须惊慌。” 汉子满脸怒容道。 “此人必是张青无疑。” 李吉心想。 但见那汉子头戴纱凹遮脸面巾,身穿白布衫,下面套着护膝,一双黑皮马靴,腰系缠带,双手抓着一柄五尺朴刀,刃长占了一半。 朴刀。 靠近刀背位置,挖出一条浅浅的血槽。 开血槽的目的——减重,保持重心,且在一定程度上让进攻不会偏差,而放血反倒是次要效果,有等于无。 这样一刀下去,不需要放血,一般斩中身躯就是拦腰而断。 斩中脖颈立刻断头。 力气大,砍人有准头,胜过一切玄虚手段。 “诸位军爷,小人浑家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怎地得罪大家。小人愿奉金银,望乞恕罪,请大家原谅则个。” 那汉子一刀弹飞钢叉,利落说道,言语中却满是求饶的意味。 “嘻。” 李吉冷笑,“你就是那菜园子张青?” “没错,江湖人送外号,却是唤小人一声菜园子张青,立下三不杀的规矩,一不杀出家人,往年小人曾在寺庙里做事儿有些情分。二不杀贫苦妓女,坏了名头。三不杀途径之中刺配的好汉,这些年来,若是有好汉途径此地,小人非但不害他们性命,反倒是奉上一笔钱财,是以博了些名声。” 张青手中攥紧朴刀道。 “张青?我看你不像张青,你不是大爷我今日遇见的那樵夫吗?别以为蒙半张脸,就让人认不出来。倒是有个好大的利市,故意指点大爷来十字坡投宿?只是你唯一不晓得,爷乃是尔等招惹不起的煞星。” 李吉口中连绵不绝地呵斥道。 他在心底对于张青口中的规矩则是嗤之以鼻。 所谓三不杀,一不杀出家人。 这年头,敢于独自行走的出家人又岂有好惹的? 况且水浒书中既然不杀出家人,那个耍两柄镔铁刀的行者,又是怎么死的?难道行者不算出家人? 第二不杀,不杀妓女,坏了名头? 好笑,黑道上已经流传出“大十字坡,客人谁敢过?”这样的流言,母夜叉夫妇能有好名声? 不过是凑数的托词罢了。 第三不杀刺配好汉。 开玩笑。 哪一个刺配的汉子身边没有官差随行? 所谓不杀刺配好汉,是不敢轻易招惹官府罢了。 坏事做尽,还要求取好名声——简直畜生。 “宰了他们。” 李吉又是一声厉喝。 “既然容不得我,小二,小三,小四,统统与俺一起上,与他们拼了。” 一眼被识破身份,张青心知今日再难幸免。 况且对方有马匹,跑也没法子跑,只能殊死一斗。 张青徒手撕裂衣衫,露出一身黢黑好肉,胸口上纹着一个大大的刑字,倒三角形的身材颇有一把子好力气。 在入光明寺做菜头之前,张青横行街道又有个绰号叫做——净街罗,彰显的就是此人横行霸道。 他天赋其实甚好,就是学武习艺的时间太晚了一些,难成大器。 至今也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能够与人搏杀,全仗着一把子力气。 以及老丈人“山夜叉”那里学来的花花架子。 随着张青喊声落下,四五个男男女女手中操持刀子,从后堂一起冲杀出来。 “来得好。” 李吉大喝一声提棍就上。 张青也知是生死时刻,激起一腔血涌,以人冲马,奔着骑卒的领头何青云而去。 他不上谁上? 这种时刻必须把气势拿出来。 一旁的孙二娘也顺势捡起地上的钢叉,做出搏命状。 怕死就会死! 敢开吃人的黑店,如何不明白这样的道理。 张青这贼厮竟妄图把何青云扯下马来,挫一挫官兵的锐气。 “蠢物!” 何青云冷冷说道,一扯缰绳,枣红大马猛地高抬铁蹄,沉重地踩踏而下。 “别伤了好马!” 李吉有几分心疼喊道。 咚咚。 铁蹄如重雷猛地叩下。 菜园子张青胸膛直接踩得凹陷,整个人翻滚着摆脱马踏。 不过…… “草!” 李吉鼻子里喷出一道短促鼻音,枣红的马的后蹄竟然被剁了一刀。 朴刀刀势极重,几乎把马后蹄砍了个对折,露出猩红骨茬子来。 马匹伤了腿就等于死。 除了吃肉可谓是再无半点价值。 一匹上等良马,可谓是价值百金。 枣红马怒嘶着,轰然倒下。 何青云一脸羞愧地从地上爬起。 他刚才人助马势,已经扯住马缰让战马往一侧避过,没想到对方朴刀迅猛犀利到底是斩伤了马腿。 “去你奶奶的。” 李吉心头怒火炽盛。 没想到围剿一个张青都能够给自己捅娄子,早知道不如自己一个人上。 而张青扛了战马一击,踉踉跄跄竟还能站起身来,双手撑住朴刀,口鼻不断溢血。 “我,我恐怕不行了,下辈子,下……二娘,我还与你做夫妻。” 说罢,噗嗤一声,张青口中喷出鲜血。 一旁去搀扶张青的孙二娘被喷了一脸血。 张青的身子直挺挺地倒下。 “啊啊啊啊!” 孙二娘口中发出尖啸,双目中生出黑色血丝,惨白的皮肤裹不住虬结暴起的青色血管。 斑斑的血迹打在脸上,把她装点得狰狞之余,亦多出几分森冷。 兴许是张青死在眼前的刺激,孙二娘竟然在这一刻点燃了本相。 倘若是王朝鼎盛时期,想要点燃本相最差也是武道第三境界。 修行精神念头的高手才有可能撞开那一扇门。 然而。 宋国龙气萎靡,国力外强中干,号称养兵百万,实则可堪一提的战力,兵马,寥寥无几。 正因缺少龙气镇压。 民间许多异人甚至是在没有武道,神道方面修炼的情况下,因为某种遭遇情绪爆发,直接就开启本相,从而拥有某些方面的特异能力。 眼下孙二娘就是这种情况。 一只遍体青色的夜叉,顺着孙二娘的肩膀钻出。 孙二娘提起钢叉俯身折冲,对着李吉而来,速度竟是迅猛无比。 而距离孙二娘最近的何青云则是木木地站在原地,半点不作阻拦。 原来。 何青云在刚才孙二娘的尖啸中就已经受伤。 那是来自魂魄层面的进攻。 何青云愣在原地,双手猛地捂住眼睛。 可指缝间渗出的都是他的血液。 这种情况下让其拦人,如何能做到? 孙二娘突如其来的爆发让李吉略微有些诧异,不过,也仅如此而已。 李吉手中铁棍狠狠一扫,一个模样机灵的汉子妄图架起铁刀抵挡,不知此人是小三,还是小四。 砰的一声。 铁刀被砸弯不说,汉子的脑袋还挨了一棍。 颅骨直接凹陷下去,立时毙命。 李吉一个旋棍把上面的血珠甩掉,一个跨步就要朝奔袭而来的孙二娘对撞过去。 那孙二娘身侧有正儿八经的夜叉加持,速度比较以往,提升一倍不止。 “死死死!肥的做臊子,瘦的把河填。” 孙二娘口中阵阵尖啸道。 正值此时。 “啪,妖孽当诛!” 何道人一拍桌子,怒呵一声。 一弹指,袖口中飞出一枚碧绿剑丸。 寸许来长,速度直比箭矢略胜一筹。 至少李吉是捕捉到了那枚剑丸的轨迹。 下一刻。 剑丸噗呲一声扎穿孙二娘的眉心,穿颅而过。 飞剑! 李吉瞪大眸子,好似见到某种曙光。 “卧槽。真是飞剑。” 李吉的心情在这一刻有几分掩饰不住地雀跃。 孙二娘以前扑的姿势倒在地上,汩汩的鲜血流了一地。 第六十章 刀换剑 “没有什么暧昧的关系,至少到现在,也没有上过床!”杨如海淡淡地道。 “你到底要装睡到什么时候?”他故意压低声音说,却没有看她,仍旧垂着眼。 更怪异的事情还在后头。他似乎还听到一些微弱的声音在从这具尸体里面慢慢传了出来。古风淳心中一凛,就判定这尸体里面肯定有着某种生物。 等他刚做完这一切,地上那坨黑『色』的“烂泥”突然炸裂开来,无数金『色』的丝线向着四方闪出。那金『色』的波浪散尽,几乎瞬间就将“烂泥”砍成细碎的沙烁并且吹飞出去。 郑西源摇头苦笑,在还算平坦的砂石路上,这车都有比较明显的震动,显然忽略了避震措施。另外在方向盘的控制上,也是用了比较简单的结构。在高速运作的情况下,掰动及其费力。 但九元遁空阵要修好,至少要三天时间。赵化的预料,极为准确。 反观老者,用出这一击,仙识已经消耗极多,不得已盘坐下恢复。 而青鲁不止一次跟戴柔儿说过,叫他离何方远点儿,因为何方这厮太过神秘,并且身上有一股令上古八大种族心悸的气息。 “好,你们不说,我自己去找!”说完看也不看马下的工人们一眼,雨陌扬起马鞭便朝前方奔去。 “你他娘究竟走不走?”夏杰夫一把从剑桥一旁的墙上取下一把指挥刀,拔出来对着安德烈。那是亚西斯国王赏赐给夏杰夫的,一直被他视为宝物,未曾用过。 看见眼前的这一幕,我不由得一愣,微微抬起头看了来者一眼,只见他脸上带着一抹冰冷,看着我的眼神中透漏着一丝杀气。 “知道了……你下去吧,我在这里,她过不去!”典辰自信地仰头,以冷冽的目光,看着这个自称黑莲王的人。 对于同天来说已经是无所谓了,系统要求他保护的木兽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剩下的他所需要的就是解决掉木兽。 这阴山从外面看只不过是一座山,但是进来后才知道这里面的空间有多大,这阴山上因为有八卦阵的作用,所以这里面真实的空间极广,仿佛一处全新的世界,我们走到现在也只不过才爬到山腰的位置。 我现在都能够想到,李权在收购龙发后,会被李家给予怎样的处罚。 我再次手掌汇聚阴气,将手掌按到洞口之上,翠兰的最后一魄一定还在下面,我的一起顺着洞口游走下去。 大龙膀肿的眼睛无神的看着前方,一个响亮的耳光,让他无力的低下了头,跪在那里被来来往往的人围观。 为什么在这种地方会有这样的声音?陈肖然侧过脸看了看凯西,却发现凯西蹙着柳叶眉,眸子内透着一丝厌恶。很显然,她也听到了。 我一句话还没有完就被欣伃给打断,看来欣伃是知道我会再次向她发出提问,所以是提前封住了我的嘴。 七名九尊在此,岂会听岂向罡天的话。有人冷冷出声,更是随之出手。 不过或许是因为暂时吸取了教训,又或许是因为暂时没想到其他的坏主意,李青青从那天开始,竟然也安分了那么一段时间。 可是也只好按照李铁柱说的做,毕竟李铁柱说的没错,忍一忍海阔天空。 可是陈婷婷毕竟是第一个暗恋的对象,听到别人说要对陈婷婷表白,心里就很难受。 等收回了容易引起众人围观的火龙召唤兽,林夜才沿着天台的旁的楼梯跑下楼,来到热闹的街道上,缓缓走向正在四处张望街道寻找他身影的苏沐沐。 这样瘦猴也不用一辈子留在这穷地方,至少可以在城里闯一闯了。 十七八岁的光景,虽然身材不高,但长得倒是浓眉大眼,眉宇间有股英气。 李甜甜其实不是很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于是她看向了刚刚赵家的三胞胎跑开的那个方向,转移了话题询问赵玉。 而宝箱的主要品质被分为青铜、白银、黄金、铂金、钻石、传奇,以及无法用寻常手段获得的神话级。 当然到了李新焰他们这一代,就有些不同了,村民们也开始有些讲究了,名字好了很多,比如李新焰、陈婷婷、李燕、李云,李阳,这些简单又有意义的名字开始出现。 空间还是没有刷新出新的传承,根据进入先天后空间反馈的一点信息,后续的挑战人物都会同步刷新到先天层次以上,而刷新的时间,也从三个月变成一年一次。 随后,徐林就这样抱着初凤依过了一会儿,然后就听到了初凤依的呼吸声,她睡着了。 “还真是。”秦云禾朝着外边看了一眼,发现不高不矮,正巧下面不远处就是终点。 闫欢一愣,随即低低笑了起来,闫欢平时一直冷着脸,这一笑整张俊脸都柔和了下来,看的裴雅彤也被迷住了一瞬,可是随即她就板住了脸。 可太后已经认定是她了,根本不听她的解释,冷哼一声,将她甩向一边。 不仅老老实实的做着自己的家族生意,还不对他们孟家进行恶心的商业竞争。 五倍就是:两千五百块仙源,一百五十万仙石,在本源池呆上五年。 然而下一秒,令他惊讶的是,秦溪没有坐回副驾驶,反而是扯了下衣角,往回又坐到了他的……腿上。 但是,他结合赤阳县衙孟浩然的话语之后,便是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第六十一章 登龙刀! 柳悦言被苏雨玫带走,至于安排在哪里,陈泰然不好多问,反正事情无需他cāo心了,倒也乐得清闲,唯一不爽的就是从明天开始又要继续上班了。 万家近日本是准备看地买房,万老爷子想送万茜一栋别墅做嫁妆,这才答应了蒋国门的要求。 萧琅翻身下马的那一刻,萧陵挤出笑容,走到了萧琅的面前,将准备下跪的萧琅扶了起来。 “呵呵,那好吧,先休息一下吧!”叶枫看到马龙现在苦着一张脸,知道自己是有些急功近利了,格斗什么都是需要长年累月,慢慢积累下来的,只是现在想到敌人越发的强悍,所以叶枫担心了。 舒暖情努力地回想着之前是经历过什么,可她大概是昏头了,脑子里有些模糊的片段,可怎么都链接不起来,有些恍惚。 池嫣是想不明白的,因为无论怎么看,江承允都还是以前的样子,他眼里露出的对他们家晚儿的关心还是那样真挚,怎么会分手呢? 萧姿把孩子抱在萧景琛的面前,看到满脸是泪的弟弟,把孩子放进他怀里。 他们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遇见对方,都很了解彼此的过去,加上三观吻合,也确实需要一个可以说说真心话的朋友,因此惺惺相惜添。 逍遥子借势向后跌出,巧妙地撞倒了身后的板凳。并将手中的酒罐也顺势打烂。 身躯在地中风驰电掣般向“散骨蚀风洞”的中心遁走,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地面上方的山洞,山洞内的每一个细节虽然不断向身后移动,但却被逍遥子看得清清楚楚。 处,一颗心依然痛得不能自己。他方才失去发妻,不出一月,又将永失长兄。在这个无常的世界,再无一个亲人能够心心相印。 桃子只觉得现在的粉丝太热情了,想要帮忙也不是这个节骨上来添乱。 “我会的!”王梓旭听完这些,脸色很难看,猛踩油门,直奔万达广场而去。 既然决定今晚去夜探太保府,穿的太过亮丽总不符合身份,于是秦浅借了一个房间,换了一身黑衣,等她出来时,就看到同样是一身黑衣的御无神,脸上又挂着那个锦鲤面具。 万洋洋看到这个硬币后,倒也淡定,喝了一口酒后,脸上还露出得意的笑容。 帅锅想起,老和尚临死前的遗言,说天下将会动乱,而他走出刹那寺,就是寻找破局之人。 陆晓夕真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好了,有种被人当场撞破心事的感觉。 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胡杨思来想去,还是想不出,究竟谁会给自己寄包裹,关键是,包裹上的寄件人信息全是空白。 瞬间,就听对面两声闷哼,想是都已“金蝎刀”、“伏波剑”中招。可惜的是,青荷虽射的巧妙,却实在仓促,又功力不足,对方又是绝世高手,自然不会轻易让大穴要害暴露。 “哎,生活在军人世家,我感觉自己压力好大呀。我的爷爷、伯伯、父亲,还有四个哥哥,都是有理想的人,都是有高风亮节的人,都是英雄。 “音儿妹妹,好了,别生气了,好不好?”他温柔的语气,深邃的眼眸,让人不由自主的沉迷。 她昨天才在工地遇险,见识过男人的可怕龌蹉危险后,今天还不长记性,明明知道沈琛对她的心思,还跟着他走,现在想想真是错的离谱。 少华山上的火越烧越旺,几乎形成了火海。除了少数人冲出包围逃得一命,越来越少的人冲下山。 这位是猫人的传奇,现在比上次夜医来的时候要精神很多,生命之水就算数量很多,那也一样是神级的东西。 苏晨的精神丝线瞬间就缠绕在了他的喉咙上,强大的精神力几乎压迫的此人灵魂有些溃散。 如果云家能够获得徐家百分之十四的股份,那便可以彻底拜托困境,甚至还有可能跻身进入五大家族的行列。 打比赛双方拼个你死我活,事后握手言和的情况是有,但又何尝没有眼下的打出真火。 她的指纹早就录入了原执家的门锁里,自然而然就轻易的打开了门。 平心而论,跟沈琛这个荤素不忌的浪子比起来,周陌辰的生活作风简直是个得道高僧,当然,这是在没认识她之前。 那些长出来的身体看着有些可怕,如同是一些碎裂的烂肉一样,在外面蠕动着。 众截教弟子不明所以,师尊刚刚还兴高采烈,怎么转眼就沉下了脸? “谢皇上恩典!”钟南能听出来皇帝对于这些虚头巴脑的礼节并不在意。 王嬷嬷搜寻过来的,却是几瓣晒干的凤仙花瓣,婉玥看到此物时,颇觉得有些奇怪,玉芷留着这些干花做什么,一时想不明白,便拿出一方手帕包裹了起来,等着大夫再次来替她把脉时交于大夫查验。 高中的物理知识都是最基础的,尹伊考完只感叹星际的基础物理学全方面停滞不前。 婉玥听到李嬷嬷通报佟佳睿儿过来请安时,本能的不太高兴,虽然这事她昨日就预料到了,但是真的发生后,她心里还是有些吃味。 几声轻响过后,墓室齐腰的地方突然闪过几个半平方米左右的孔。 天下诸侯收到人皇令,哪敢怠慢,连忙赶到咸阳圣城,聆听人皇圣令。 佟佳睿儿侍寝的事情在后院并未掀起多大的风浪,表面上除了她本人和乌雅云慧有些在意外,其余的人似乎都对这件事漠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