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比乌斯档案》 第1章 心理医生? 细雨纷飞,如银丝般编织出一幅朦胧的画卷。灰蒙蒙的天空笼罩着整个城市,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沉闷的灰色。街道上人影稀疏,行人匆匆忙忙地穿行在湿漉漉的街面上,裹挟着阵阵寒意。 加州大学心理研究院,作为国内一流的心理研究机构,它的外观并不起眼,但其中隐藏着许多人类内心深处的秘密。在这个楼群之间,承载着无数个被束缚的灵魂,这片看起来不大的建筑,坐落在加州的一个不起眼的郊区,是无数人希望与绝望相互交织的舞台 雨幕中,像是有一只巨大的怪兽张开迷雾大口,笼罩住加州大学心理研究院。校园的景色在雨幕里面显得模糊而朦胧,暗淡的灯光在夜色中若隐若现,为这座惨白色的建筑增添了一丝神秘感。 几辆同样肃穆看不出品牌的suv并列停在院子的入口处,引擎声随着雨滴散落在地面上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从车里走下来的男人身穿一身有些凌乱不修边幅的黑色衬衫,就算是长久的在小空间里面球磨,也能看出来衬衫的价格不菲就像此刻的男人,浑身散发着的落寞和糟糕的气息,却也没有能够掩盖住身上那股子里面发出来的桀骜不屈,就算是被一堆保镖围着踉跄着压进了建筑里面,也没有丝毫的影响他想要抗争的火焰。 强制押送的保镖们神情凝重,他们步履匆匆,快速而有序地引领着这名男子进入研究院的大门。他们的目光冷酷而警惕,彰显出对于这个任务的严肃认真。天知道这位大少爷给他们多少苦吃,光找到这位与家里面断绝了联系的少爷,从小公寓的角落里面把他挖出来就耗费了接近一个月的奔走。 在被踉跄的推进建筑的人群后面,倒数第二辆车上面,一位保镖打开车门,撑开雨伞,里面走出来,一股压迫性的气场瞬间扩散开来。修长而结实的身材穿着一套深色西装,衬托出他高挺的身姿和强壮的肌肉线条。黑色发丝整齐地梳理向后,展现出他那张俊美而棱角分明的脸庞。 他的侧脸上面,看不出一丝表情的变化,只是平静到极致的冷漠。修长的身形和极赋先天优势的五官与刚刚被押进去的那个落魄男人有七分相似。 “温先生。” 门口的接待的珍妮是一个年纪不大的红头发女孩,压根就没有见过这个大场面,战战兢兢的将来人领到二楼院长的办公室,办公室的门关上的那一刻,小姑娘一步三回头的考虑这件事情自己可能够吹上几天了。 白胡子外国老头迎了上去,这是朱迪博士,在整个领域最有话语权的教授。 老头子身材中等,微胖的腹部似乎是多年来满足了无数美食的见证。他身上穿着总是会穿的那件宽松的驼色羊毛开衫,加上简洁的白色衬衫和卡其色裤子,极其舒适又朴素,与对面坐着的西装男人仿佛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你放心吧!温信先生,关于您弟弟的治疗,我安排了一位非常合适的心理治疗师。” “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情还希望朱迪博士可以保密。” 背对着光的男人整个身子都在阴影中,黑色的沙发,黑色的西装,随着他的造访,整个研究所里面都弥漫着的惴惴不安。外面堵得水泄不通的保镖和被传说中的保镖里三层外三层押送过来的病人,也是这股气氛的罪魁祸首。 大胡子朱迪博士丝毫没有因为对面的人的威压而有丝毫不适应,他依旧笑得亲和:“放心,我们所有的病人都是有相关保密方案的,尤其是对您这种顶级顾客。” 华裔男子不怒自威的放下翘起的腿,垂眸轻轻拂去衣服上原本就不存在的灰尘,站起身,与朱迪博士握手。 “那我的弟弟就交给你了。” 门外,男人低沉的嘶吼声似乎被人堵住了嘴,低沉了下去,然后便是嘈杂的脚步声。 门被从外面推开了,一位黑衣墨镜男人垂手站立在门口:“大少爷。” “后续美国这边,你负责,看好老二,有进展,通知我。”男人声音天然的清冷威严,朝朱迪略微点头,便转身离开房间。 朱迪老头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他也着实没见过这种场景,刚刚病人被压来的时候,说不清楚究竟狂躁发作和一群保镖团团围住哪一个更吓人。 老头子拍了拍胸脯,心有余悸的摁下桌子上面的座机,告诉朱粆,病人已经送到了她的诊室。 刚刚跑着上来,差点被抓迟到的朱粆,一边套着在楼下储物间里面拿的白大褂,一边急急忙忙的看着手里面的ipad,这是他们实验室人手一个的诊疗本。 迎头便看到了精彩的一幕。 她那原本挺宽敞的房间里面,乌泱泱的堆满了人。 或者说,一堆人,堵住了,一个被五花大绑,嘴都被塞住的男人,浑身脏兮兮的,头发凌乱,脸上也都是物资,不过依稀能判断这个华裔男人模样长得不差,扭曲的五官极其优渥,尤其是那双眼睛,虽然布满红血丝,却亮的可怕,像鹰一样,有些凶。 他被一堆黑衣保镖死死地摁在沙发上面,嘴里面却不知道在骂什么。 朱粆紧了紧手里面抱着的诊疗本,有些迟疑的指了指这群看起来像是在演戏的人,问导师:“老师,你确定这是分给我的新病人?” 大胡子的朱迪导师心虚的移开了目光,目光里面多了几分任重道远,十分肯定的点了点头。 朱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大胡子老头就已经快速的溜出了朱粆的诊室,留下朱粆跟面前一堆西转墨镜面瘫男人,还有中间那位落魄灰不溜秋的玩意,面面相觑。 手里面的电子ipad诊疗本有新的病例传送过来,朱粆飞快的扫了一眼,上面的信息寥寥数句,但却信息量巨大。 她眨巴了眨巴大眼睛,飞快的在脑袋里面转了好几圈,自己怎么能委婉的开口让这些人都出去,她转身故作从容的放下手里面的东西,回过头来,对着一堆还矗在那里保镖们温声说道。 “我和我的病人需要隐私,请你们到门外等候吧。” 带头的那个墨镜男人迟疑了一下,有些不放心的看着被按在沙发上的男人,不放心面前这个文文弱弱的小姑娘是否能控制要他们四五个人才能控制住的男人。 “请你们出去。”朱粆的语气略微加重,温和却不容置疑。 “拜托医生了。”墨镜保镖快速的点头以示尊敬,然后带着一屋子的人,呼啦啦的都出去了。 朱粆走到门口,把诊室的门关上,反锁住,回头看向沙发上坐着的男人。 小姑娘利落的反身从抽屉里面抽出剪刀,三下五除二的就解除了男人的禁锢。 那男人倒是对她的行为有些愣怔,随即嘴角扬起戏谑的嘲笑,吓唬的冷哼一声。 “你不怕我?” “为什么要怕你呢?”朱粆反问,将手里面的剪刀扔回抽屉。 “你没看到吗?”男人继续虎着脸,“我是疯子。” 朱粆闻声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摇了摇头:“你没疯。” 她指了指温随的眼睛。 “你有一双,很清醒的,眼睛。” “那我为什么要呆在这里。”男人被戳中,恼羞成怒,起身就想要往外面走,走到门口,想起来可能那些保镖还在门口,就返回,往窗边去。 “窗户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朱粆没有阻止他,靠在桌子上,双手撑在背后,神情温和。 “你说什么?”走到窗边的男人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回头紧紧盯着朱粆。 实际上他已经观察过了,不过三楼,自己肯定能落地,只是他的腿…… 朱粆连看都不看他,从容的耸了耸肩,开口说道:“你一年前比赛受伤,导致后续治疗中芬太尼上瘾,你这一年里面连戒毒的疗养院都进去了三次。只是如果你从这里跳下去,3楼而已嘛,但是恐怕你一辈子都离不开止疼药了。” 她走到男人身旁,无声无息的入侵了他的世界,却没有让警觉地男人产生任何反应。 她看起来太过人畜无害了。 她那双眼眸如同晶莹的湖水,在对面人的眼睛里反射出聪明灵动的光芒。黑色的长发被整齐地束起,轻柔的发丝垂落于她纤细的颈项,仿佛一幅精心雕琢的画作。看的温随有一瞬间放下了所有的戒备,被这个像是精灵一样的女孩差一点闯入自己的世界。 “温随先生,我并不是一个好的医生。”她凑过来,凑在男人面前,小巧的模样在他瞳仁面前放大,“但是我可以陪着你,重新找回以前的你。” 她把手里面包着洁白壳子的平板从身后举了起来。 上面的图片,正是他两年前,在世界赛车锦标赛上面夺冠的模样,男人极其俊美的脸上笑得肆意张狂,手里搂着头盔,背后是飘扬的彩带,胸前挂着金牌。 那双亮晶晶的眸子放肆且缱绻的看向镜头,透过那个镜头,看向如今乱糟糟的他。 男人的声音哑了,背后顺手拿着的半截绳索无声的落在了地上。 “我不是他。” 晦涩难以读懂的酸楚,还有根本理不清楚的艰辛,仿佛只要自己逃避,就总有一天能从苦海中逃离。 朱粆忍不住的伸手替他整理平整衣服的下摆,她的认真的小动作,像是一只蹲在旁边感到主人受伤情绪的小猫咪,正在用爪子扒拉着主人的衬衫边缘,无声的试探着,带着安慰,沉默缱绻,但却是比任何语言的力量都要有用。 温随反倒是想要开口安慰这个因为担忧而变得敏感不安的小家伙,他的声音因为记忆里面每晚折磨着自己的痛苦而变的沙哑无比:“小医生,明明是我生病了,怎么难过的反倒是你?” “我咋想,如果我认识那个时候的你,我肯定要做些什么的……”朱粆垂头,男人比她高上一个脑袋,看不到她的表情,她的声音细弱枉闻,嘴唇轻轻的蠕动。 “什么?”温随没听清。 朱粆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来的时候,又恢复了笑意,她扯住男人的长袖衬衫的袖口,把人拉到沙发区域。 “挑一个觉得舒服的地方坐下来吧。” “你的情绪变化倒是快……” 温随嘴上抗拒着,却任由着朱粆牵着他,乖乖的坐回了沙发上。 朱粆的力气很轻,示意他躺下来。 温随疑惑,但还是乖乖躺下,他疑惑这个看起来无比年轻的小医生,似乎并没有想要咨询什么事情,向所有的医生一样对自己的事情盘根问底,或者让自己一遍又一遍的回忆之前的事情。 但朱粆将他安顿好了以后,从旁边的沙发座椅上面扯过乳白色的毛毯,替他盖在身上,温随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上乱糟糟的衣服还有污渍都被洁白柔软的毯子包裹了起来,仿佛被包裹起来的不只是自己身上的污渍,还有一种自己过往这些乱糟糟的情绪都被遮掩住的错觉。 趁着他发呆的间隙,朱粆已经端着一杯温水递到了他的手边,轻柔的说道:“喝完了就睡一会吧,我点了助眠的熏香,折腾了一早晨了。” “感觉你下一句话,是醒来一切都会变好的,就像小时候我妈在我生病的时候让我睡觉,她也会这样安慰我。。” 她明明不适合这种知心大姐姐的风格…… 温随紧绷的神经倒是也被逗笑了,声音也温和低沉了一些。 “我才不会说!”小姑娘低头皱了皱鼻子,然后立刻觉得不妥,挤出了笑容,只是看起来那个笑容的背后各种的不恭顺和不是真心地都明明白白的写在她的脸上。 “第一条规则,这个房间里面不允许谎言。” 朱粆指了指他们身后的一个不起眼的小黑板上,用英文写的几条规则。 【一,本诊室杜绝一切欺骗,允许沉默;二,不要迷失自我,保持思考;三,请严格遵守保密协议,牢记医患关系。(本规则对所有此房间的人皆适用,不存在诊疗之外的第二种答案)】 “晚安,温随先生。” 她的声音格外能安定人心,随着电动窗帘无声的带走了房间里面的光,温随的眼皮越来越沉,最终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是一个雨天的下午,细密的雨丝悄悄落在窗户上,发出微弱的敲打声。阳台上的花草被雨水滋润得格外翠绿,叶尖沾满了晶莹的水珠。 伴随着雨滴敲打在窗户和屋顶上那催人入睡的声音,坐在自己位置上的小姑娘神色复杂的抬头望向了窗外,完全没有刚刚的温和笑意。 她手里面捧着的平板上面写着:【温随的第一次诊疗记录……】 (未完待续) 第2章 谁的轨迹? 在梦中,他似乎感觉听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一个声音,轻柔的发问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是啊,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从被禁赛开始,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脱轨了。 不,好像是从受伤开始。 明明作为运动员,受伤是家常便饭……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 好像从自己一年前受伤开始,命运的齿轮就脱离了原有的轨迹,开始不受控制的朝着悬崖冲了过去。 他甚至不记得这一年的时间里面究竟具体发生了什么,每天都是浑浑噩噩的,直到被大哥从公寓堆积成山的垃圾堆里面翻出来,压到这里来。 他害怕,害怕那站不起来的恐惧,害怕没日没夜的疼痛,深入骨髓,啃噬着他的寸寸骨头,就算是把他吞噬殆尽也没有放过他的那种痛感。 然后,就是突如其来的大学通知自己,被停课的邮件,不过好像一切都不重要了。 浑浑噩噩的倒出一瓶药,拧开水龙头趴过去,就这冰凉的水吞下一把药片,然后浑浑噩噩的陷入新一轮的沉睡里面。 好像那个在赛场上面笑得灿烂的冠军,是上辈子的事情。 明明就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已经不会痛了。” 那道轻柔的声音响起,温随感到自己似乎飘到了空中,周身被轻柔的云朵包围,断断续续的挣扎了几下,男人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回到了自己的家,此时的公寓被整理的井井有条。 坐在温暖的客厅里面,温随后知后觉的盯着自己早就愈合了的伤口,里面的钢钉早就拿出来了,刚开始复健的时候,他在所有的人心目中,还是那个坚韧不屈的赛车手温随,他咬着牙坚持的每一天的复健运动,强迫自己迈出每一步。 可是,到了晚上,他就会被早已只是存在于精神里面的痛苦折磨的痛不欲生。 第二天,他还是要坚持去复健运动,因为他要维持在别人面前的形象。 好疼啊,明明伤口愈合了,怎么还会这么痛。 他的耳边充斥着别人的窃窃私语。 [好可惜啊] [明明是最有前途的赛车手,就这样被耽误了] [不知道还能不能再上赛场] [他这个伤就算是好了也会有后遗症吧……] [听说‘苍’已经要放弃他了?] [盈利性的俱乐部,就算是‘苍’也不会为了一个冠军赔进去所有啊。] 被放弃了…… 我被放弃了…… 有一双无形但温暖的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看着我,温随。看着我……” 看你?你在哪? “我在这里啊,温随。” 那熟悉又平淡的语气,似乎真的将那些杂音从他的脑海里面丢了出去。 他看不见她在哪里,她究竟是谁,但是温随确定能感觉到她就坐在他的身边,她确确实实的坐在那里。 无形的手托起他的胳膊,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他早就丢在角落里面的一张又一张碎片,但却多不胜数的过往的——勋章。 “想起来,温随。快想起来,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 我是温随。 眼前的雾气逐渐散去,男人的声音也逐渐坚定。 我是最年轻的赛车世界锦标赛的冠军,我是就算考上了最好的商学院也有胆量放弃一切去追求自己热爱的人,我是温随。 他对着那看不见的人大喊,他感觉那人离自己越来越远,于是自己追了上去。 眼前亮起一扇发光的门,他使劲推开。 回忆在眼前铺开,他像是看电影一样看着两年前的自己,放在少年面前那张普林斯顿的录取通知书如同两年前一样,被撕得粉碎,洋洋洒洒的碎片被掷出,在空中慢慢的落下。 温随看到两年前的自己,那个张扬肆意的少年,勾着唇角,自信的走出了大哥的书房。 我是温随。 他坚定的回答道。 “对,你要记住,你是温随。” 坚定的声音里面带了几分笑意,那道声音肯定了他,那双温暖无形的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睡吧,温先生。晚安。” 这一年以来,第一次,睡眠不是无尽的噩梦纠缠,不是痛苦的深渊,也不是黑暗的堕落。 温随感觉自己置身云上,轻飘飘,软绵绵,没有梦境,只有温暖笼罩住周身的安宁。 温随醒过来的时候,不太记得自己刚刚做了什么梦,只记得很温暖很舒服,整个室内的光亮是恰到好处,既不会太过昏暗,也没有让刚睡醒的他感到刺眼。一向觉得认床的自己,这次,居然没有任何痛苦的就熟睡了过去,不可思议。 墙上的时钟缓缓的移动到了7,已经七点了。 房间里弥漫着一丝潮湿的气息,暗淡的灯光勉强照亮了空旷的空间。窗外的雨声变得更加急促,窗帘被紧紧地拉起,没有一丝缝隙,但是却能清楚的听到雨滴疯狂的砸在窗户上面的声音。 温随愣了愣,不禁感到困惑和迷茫。 时间的流逝如同指尖的沙粒,转瞬即逝。他只是闭上眼睛稍作休息,却没想到时间竟然如此匆忙。 温随的思绪被适时出现在手边的一杯温水打断,接着就是这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医生凑过来的小脸,不得不说她的亲和力和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这种能力实在吓人。 明媚的笑容如同清晨的阳光洒在花海之上,温暖而绚烂。她纤长的眉毛微微挑起,眼中闪烁着明亮的星光,醒来的第一眼能见到这样明媚的笑容实在是赏心悦目。 只不过下意识的警惕让温随警觉自己完全没有察觉到她靠自己这么近。 “温先生,一会珍妮带你回去休息,唔,就是一楼的那个红头发姑娘。治疗的前两个星期您将住在您刚刚想要跳进去的那个院子里面。”朱粆飞快的打量了一下从治疗中醒来的温随的情况,不动声色的放下手中的水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她不确定被一群人押进来的温随有没有看到珍妮的模样,抬起来手详细的描述了一些珍妮的模样:“就是那个红头发双马尾,今天应该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她会带你去的,别走错了。” 温随拿过水仰头灌下去,没看到水之前没有这么的渴:“为什么我还要住在这里?” 朱粆表面上面笑得公式化:“您放心,这里并不是什么精神病院,后面的院子也不过是短时治疗的观察房间而已,换个心情,就当是给自己放个假嘛!后面可是连私人泳池都有的神圣度假地哎!” 实际上……… “你自己的情况你自己不知道啊!”小姑娘的手一顿,又开始嘟囔起来了,“药物依赖成那个样子,那个咨询师敢放你回家自己住啊……” 她用英语说得又快声音又小,但是这次离得近,温随倒是听清楚了,他别开头,嘴角忍不住的往上翘了起来。 “那我们开始吧。”温随放松身体,重新靠在了后背上。 小姑娘比他还疑惑,小脑袋突然顿住了:“我们今天的诊疗已经结束了?” 喂喂喂,没在逗我吧,我只是睡了一觉啊?! 这就是他大哥压着他也要来的研究机构?怕不是在唬人的?! 温随神情复杂的支起身子:“你说什么?” “我理解,温先生想要快些起好起来,但是所有事情都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我们明天继续。” 朱粆斩钉截铁的坚持已经结束,并且叫来了护工将人带了出去。 被架出来的时候,温随真是满脑子问号,可是带着自己往前走的“护工”看起来是人类,但是架住自己胳膊的明显是金属的触感。仔细看过去,在那类人的脸庞边缘,是金属的对接卡扣。 这是个机器人,怪不得它的力气比那些大哥请来的保镖还要大。 他回头已经看不到那扇紧紧关闭的门了,不远处走廊的尽头,刚刚小医生说的珍妮小姐站在那里。 “温先生,让我来领您去房间。” 温随是在看不透这个地方了,什么东西都有,比他之前去的那些精神病院更加的感觉与世隔离,像是来到了另外的世界时空里面,这里面所有的人和事情都让人难以琢磨。 雨还在下,天却已经完全黑了。 第3章 夜晚发生的事情? 朱粆刚刚收拾好手里的东西,锁上自己的办公室,就碰见从楼上下来的师哥师姐。 “听说今天老师送了一个很大阵仗的家伙去你那里,真是偏心啊,什么案例都给你?!” 师兄李治凑了上来,仰天感叹了一句。他身穿一件整洁的白大褂,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相当普通,是那种丢在人群里面绝对认不出来的长相,语气略带揶揄,但绝对没有冒犯的意思。 “你酸什么?!上个月,老师不也分给你一个富家子弟,你还说人家难伺候,还是老师偏心,不把烂摊子丢给小粆,怎么到你这里,就变成什么案例都给人家了?”和他并肩走下来的师姐菲丽反唇相讥,她有着四分之一的拉美血统,肤色略显黝黑,却更显得充满阳光的活力。 她的出现顺带扬起一阵香风,白大褂里面是一袭鲜艳的红色连衣裙,裙摆随着她优雅地走动时轻轻飘动。 这俩可是一对欢喜冤家,一见面都要吵,但是又时时刻刻的会待在一起。 看到李治变难看的脸色,菲丽立马变得洋洋得意,拉着朱粆往外走。 “你!”把李治气得够呛,脸都涨的通红,“我就是发牢骚,你就非要招不痛快是吧!” “你们两个,忘了为什么老师要把你俩分在一个小组的了?” 路过的杰拉尔是他们的大师兄,看起来温温柔柔靠脸吃饭的金发男人,实际上战斗力超群。此时一手一个,硬生生的把两只乌眼鸡给扯开了。 “大师哥。”朱粆乖巧的喊了一声。 杰拉尔转过身,揉了揉她的脑袋:“别没事找事,学学小粆,老师分配了什么来访者给你们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们两个现在都被禁止独理结案子了,还没长教训吗?” 光风霁月的模样,披着一身白大褂,领口露出里面一丝不苟的韩蓝色领带和白色衬衫,神情平静,但却让还在争吵的两个人感觉到了莫名的压迫感。 “一会去食堂吃晚饭再回去?”杰拉尔低头问道,小姑娘才到他的胸口,怀里抱着书的模样,实在看起来跟家里的小妹妹一样,乖巧懂事,让人心生怜爱。 “不了,”朱粆摇了摇头,“我一会还有一些事情,你们先去吧。” 杰拉尔点了点头,拽着两个还准备掐架的一对家伙,往食堂走了。 暮色渐深,雨水如注。朱粆无奈地看着窗外的阴沉天空,心中却充满了期待和焦虑。 今天下午,她接到了曼城dna分析机构的邮件——一封关乎她家族历史的重要结果。 因为她曾经涉及到一个重要的研究实验,所以她的匹配结果不能只是简单的发一个邮件通知她,她需要亲自去拿。 与师兄师姐告别以后,站在门口,眼前是远处灯火下面能清楚看到细密雨丝的黑夜,她抬头看向已经逐渐变得寂静的建筑,叹了口气,将衣渐盖在头上,冲进了雨里。 踏进雨幕之中。冷风掠过她的脸庞,渗透进衣服里,使她全身都感到湿透了。路上行人稀少,只有雨水在地面上汇聚成小溪,流淌着向前。 前面的两个机构都是给自己结果是查无此人,但是老师告诉她,在领养她的时候,是一个试验结束后,可能相关的资料是保密的,自然不容易查到。 僻静的巷子里,昏暗的灯光勉强照亮着门口的标志。 “朱博士吗?” dna分析机构的工作人员也只剩下了预约的那位两位博士在等她了,雨幕之中,她有些看不清来人,隐隐约约的听到那个德国小哥朝着自己喊道。 “是我。”朱粆擦了一把脸,朝两个人跑了过去,“耽误你们下班了!” “没事没事,”另外一个黑皮肤的小哥笑起来露出了洁白的牙齿,把手里面的毛巾递给朱粆,“这个巷子开不进车来,早知道你没带伞,我门就去接你了。” “没事的!没事的!两步路!” 朱粆连连道谢,接过信封,她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着,结果终于出来了。 两位工作人员对视了一眼,面上有些不忍,这个小姑娘看起来还很小,她执着的想要找家人,执着到一连跑了他们这里四五次,终于所有的材料都办好了,结果…… 分不清眼前女孩的眼眶红了是因为雨水进了眼睛,还是泪水划过脸庞,或者是两种晶莹融合在了一起,熏红了她那双灵动的眼睛,逐渐变得灰暗。 “结果虽然不尽人意,但是别放弃,总会找到的。”德国小哥不知道如何安慰眼前的小姑娘,伸手扯了扯同伴。 黑人小哥叹了口气:“别太难过,说不定你的家人都在别的地方,我们这个机构虽然范围比较广,但是很多地方也是没有普及到的,我看你是华裔,要不你回国看看……” 朱粆知道两个人都是好心人,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还是很感谢你们,祝好。” 说罢,在两个工作人员说话之前,她的身影又重新的消失在了雨幕里面。 原地的两个工作人员对视了一眼。 德国小哥抿唇,有些犹豫:“我怎么感觉这么难受呢……” “你又不是没看到过她的结果,这天底下只有一个地方能有这样的dna……” “据我所知,在十五年前,那个机构已经因为相关研究人员被举报进行人体试验被关了,相关的参与实验人员基本都没有活下来。” “现在唯一一个已知的实验人员还在匡南科研究院,哪里又来了这么一个小女孩。” “这种话少说。”黑人小哥递给了同伴一个警告的眼神,“我也很同情受到非法实验的这些实验者,但是这不是我们的职责,一旦超过这个界限,倒霉的是我们自己。” 德国小哥叹了口气:“我知道这是你推荐她去别的国家查找的原因,希望她能早日放弃寻找真相。” “我们能做的就是不揭开这个遮羞布,就当她从来都没有来过吧,亚当。”黑人小哥拉着同伴进了屋子,雨幕里面早就看不见那个小姑娘的身影了,就像她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这样对他们,对她,都是安全的。 穿过城市拥挤的街道,朱粆靠在车上,抬头望向天空,头顶的雨丝仿佛无限放慢了动作,感觉每一滴雨都砸落在她的心上。雨水打湿了她黑色长发,使她的脸庞更加苍白。她紧紧咬着嘴唇,抱紧自己,试图在寒冷中保持温暖。 她的手低垂着,雨滴打在报告纸上,模糊了文字。 第三次了,明明这里已经是自己能够查到的最全面的机构了,就连朱迪老师都说,就算是很多研究机构的孤儿,在这里又会有dna 档案。 可是显而易见,自己的存在就像是被人为的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了,她没有来处,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的家人在哪里。 “喂,摩根。”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朱粆才僵硬着手从口袋里面掏出了电话。 “你没事吧,怎么这么晚还没接电话。”电话那头的男人很着急,是朱迪的儿子摩根,也算是小的时候被收养以后的哥哥。 “没事我还在外面办事呢,刚刚没听见。”朱粆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嗓音,让人听起来不那么的像是哭过。 似乎电话那头的人信了:“你早点回家,别在外面太晚。” “嗯。” 摩根挂了电话,望向车窗外面,隔着雨夜,看着走在雨夜里面的女孩背影孤独又倔强。 他没有说,他刚刚给朱粆送吃的时候,发觉公寓没人就开始打电话,然后想起来今天好像是出结果的时候,她总是不愿意让自己陪着去等结果,因为总都是一些空欢喜。 小粆不愿意让别人看见她哭泣时候的模样,就算是摩根,也基本上没见过小粆哭,只是有的时候,不哭远比痛快的哭一场更让人难受。 他一路缓缓的开着车跟在身后,跟着朱粆进了研究院的院子,看着她进了医院,这种时候,她不想回家一个人呆着也是好的,小粆自从搬离家里面以后,就很少再回他们曾经一起消失后生活的家了,她总是亲和的笑着,却谁也不去真正的亲近她。 但是摩根知道,她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但是这种安全感,只有她自己能给自己。 朱粆坐在早已人去楼空的大楼里的长廊椅子上面,身上衣服上面的水蜿蜒成了小溪,顺着椅子的凳脚留在地上汇成一个小水洼。 手旁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摩根。 【下雨天,回去了以后记得洗个热水澡,要学会照顾自己。】 朱粆蜷缩起来,把脸深深的埋进膝盖里面,水汽都是潮湿的还带着蒸腾挥发的时候带来的冰冷气息,让人觉得疲惫但是脑袋却无比的清醒。 她……忘带钥匙了。 下班的时候走的太着急,所有的东西都被锁进了办公室里面,包括家里面的钥匙,还有办公室的钥匙,明天珍妮上班的时候倒是可以拿备用钥匙,自己今晚看样子只能去附近酒店里面凑合一晚了。 朱粆浑身打了个冷颤,叹了口气,果然,期待越多,就越容易倒霉。 拖着有些疲累的身体,朱粆几乎是一步一挪的往外面走,雨又变大了,她立在长廊下,走后院的门,离商业街近一些,现在真的是太冷了。 结果她刚走到后面的病房区,就被人一把薅进了一个温暖的房间里面,惊呼还没从嘴里面出来,迎面就看见了今天下午才认识的新病人,温随先生。 其实,直到晚上,温随有些焦虑的在自己的房间里走来走去。 这里的房间都是米白色的,房间的边角棱边处都经过专门的处理,变得圆滑。这里甚至准备了他的衣物和日常用品,想来是大哥让人送过来的,只是,唯独少了一样东西。 那唯一能够停止,每天晚上都会按时袭来的疼痛的药。 没有任何辅助,没有任何别的药物干预,甚至都没有人陪着他,他怎么能熬过那已经用细碎的功夫把自己的耐力耗尽的可怕痛苦了。 脑海里弥漫着各种胡思乱想,焦虑和不安交织在一起。时间的一丝一毫的流逝仿佛是对他审判的倒计时,房间的安静让温随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内心的声音,一时间,思绪如同雨点般密集而嘈杂。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手表上面的时间已经走到十一点了,可是料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如约而至。 温随怔怔的撸起自己的裤脚,早就恢复如初的双腿,只在今天晚上,没有如同跗骨蛆啃噬的刺骨的疼痛伴随夹杂在骨头缝隙里面的寒意,仿佛之前疼痛都是一个噩梦,今天的他,踏入了这个新世界,不会在受到梦境里面那痛苦的伤害。 浑身湿透的小猫蜷缩在屋檐下面,一双湿漉漉亮晶晶的圆眼睛毫无防备地撞进了来人的心上。 温随从身上的衣服辨认出这就是朱粆,与下午的温柔自信不同,此刻浑身湿透的女孩,露出了下意识警惕充满防备的神色,像一只被惊扰的幼猫,处于本能的想要逃跑。 温随几乎遵从本能,伸手拎住拔腿就跑的小医生的后颈,把人拎进了自己的房间。 被不容质疑的扯进房间以后,朱粆就被晾在外面的沙发上,屁股下面都是湿哒哒的,男人不知道进里屋翻找什么去了,整个房间里面静悄悄的,朱粆都能听见自己刘海上面的水珠滴落在沙发上面的声音。 “温先生,我就只是路过……” 温随并不搭理她,朱粆有些糗,低着头,局促的把身体尽可能的蜷成一圈。 这也太丢脸了吧,白天还在那里信誓旦旦的要成为人家的好医生,结果当天晚上就被逮到浑身湿漉漉的狼狈模样。 让谁看见也不想让他看见……一条超大的毛巾从天而降,把人罩在了里面。 能听见男人的声音远远的传来:“擦一下。” 揪着毛巾,湿漉漉脑袋从乳白色的毛巾里面钻出了一个尖尖角。 毛巾里面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然后看到男人似乎站在阳台上面,关着门,才匆忙用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水,顺便把屁股底下的水渍给赶紧擦两下,然后垫着毛巾做回原处。 做了好一阵子,见温随也不搭理她,装作一本正经的小姑娘憋红了耳朵和脖子,梗着脖子先发制人。 “这么晚了,你以后就不要出门了!休息不好,影响治疗效果怎么办!” “是是是,”男人敷衍着,转过身来,掐灭烟头,推开阳台门,走了进来,伸手从桌子上拿过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精准丢进朱粆的怀里,“喝口水,我这里没别的东西。” “哦。” 朱粆别扭的不敢看他。 手里面的水冰冰凉,她浑身没忍住打了个冷颤,接着打了个喷嚏。 “啊!湫!” 在里屋的温随闻声转眸,若有所思的低头从她怀里又把水拿走了,转身回了里面。 再出来的时候,手里面端了一杯烧过的热水。 “谢谢。” 朱粆捧着水杯,热水下肚,逐渐暖和过来。 “朱医生。” “嗯?” “你是中国人?” “华裔。”朱粆笑了笑,回答简短,无意这个关于自己身世的话题。 “怪不得,你从一开始就跟我用中文交流。我还以为你们精神病院医生下班以后,就不会呆在这里了。” 病房区这边有专门的护工24小时看护照顾,的确没有医生什么事情。 温随长腿靠在吧台旁边,打量着眼前这个浑身湿透的小医生,如果不是今天下午的确见到了她知性的模样,从现在这样看上去,就是一个贪玩弄湿衣服,年纪不大的小屁孩。 明明就是个小屁孩…… “我们不是精神病院……” 瞧吧,说话的声音都是糯叽叽的。 朱粆理直气壮的结巴,语气凶狠,眼神躲闪:“就是我……我,我忘记带钥匙了……” 所以家也回不去,办公室也进不去……太着急去机构拿结果,什么都没拿,结果现在外面这个大雨,就算回家,她也没有把握在邻居举报她之前,能翻进自己的院子里面…… “原来小医生也会这样冒冒失失的。” 温随勾起唇角,大手掌在小医生的脑袋顶上揉了揉,心情倒是比窗外逐渐瓢泼起来的大雨要明媚许多。 总觉得,这样像个冒失的小动物一样的朱粆,才更加的没有距离感,而在诊室里面表现出来的亲和力,虽然的确是能让他很快的信任医生,并且让医生快速的能够领悟来访者的问题所在,可是相反,他想要看透这位医生的时候,却发现,无声无息靠近的她,带着无法看透的厚厚假面,足够亲和,却不够真实。 现在这样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的她,生动,可爱,让人忍不住的想揉揉她那古灵精怪的小脑袋。 温随突然有一个自己都觉得荒谬的想法,如果自己未来有一个像这样的女儿,那该有多好。 “或者医生您今晚就住在这里吧?” 温随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他指着里间,“都是全新的,我还没来得及收拾,如果小医生你不介意,今晚睡在里面,我在外面沙发上休息一下就行,下午的时候托小医生的福,睡了个好觉。” 顺着他的手指,朱粆没忍住好奇的探头看了一眼。 她只看见地上那个拆开一半的行李箱随意的摊在地上,的确是刚刚打开的模样…… 不是……这家伙…… 朱粆叹了口气,站起身:“大叔你,知不知道,有的时候生活环境会影响我们的心情,尤其是对于有药物依赖的你,一个良好干净清爽的生活环境,有利于你的恢复呢?好大一个人,都不懂的照顾好自己,你大哥过来送行李的时候,就没有多想着帮你收拾一下吗?” “大叔?!”温随指了指自己,“我只比你大两岁!” “可是你对着镜子看看,可不是大叔嘛……”朱粆披着浴巾,捡起地上被扔的到处都是的衣服还有其他生活用品,打开柜子一一摆放好。 她还不忘记毒舌的打击报复道:“你看起来比我年过三十的大师兄还要显老哎……” 无数无形的箭头从四面八方扎的温随体无完肤,这家伙…… 自己就是说了她冒失,她就要拐着弯说自己邋遢。 看着忙碌的小身板还湿哒哒的就非常麻利的将刚刚被自己翻找毛巾的时候弄乱的房间整理的干干净净,行动力的确无可挑剔,还有极强的报复心理…… 温随不知不觉的嘴角又勾了上去,真是一只随时都会露出爪子的小猫咪啊。 朱粆三下五除二的把内室收拾的干干净净,回头看向明明年纪不大,非要养着胡须留着长长的刘海遮住眼睛的温随,蹬蹬蹬的凑了上来。 温随正在发呆,倒是被又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小家伙吓了一跳。 “你又要干什么?!” “洗漱去。”朱粆撇开眼睛,她虽然觉得这幅邋里邋遢的模样很浪费他这张脸,但是她也只是个外人,无权干涉人家的选择,她指了指卫生间。 “你好好休养,我今晚去值班室睡觉,不占你的地方。” 双手抱胸的傲娇模样让人忍不住的伸手揉了揉半干不湿的小脑袋,柔软的黑色发丝在指尖变得卷曲,笑意又开始不经意的爬上了某人的眼睛。 “喂!得寸进尺啊!”一巴掌拍掉温随薅自己头发的手,把人推进了洗漱间,隔着磨砂玻璃门,朱粆站在门外,叹了口气。 磨砂玻璃上映出男人高大的身影,明明跟照片上面举着奖杯肆意灿烂的男人一模一样,可是为什么见到本人到那时候,却半点风采都看不出来了呢…… 朱粆靠在卫生间的对面墙上,盯着里面那道身影有些出神,垂眸,自己如果能帮着他找回光的模样,就好了,如果自己有这种本事…… 低头看了看身上披着的大浴巾,不知不觉中衣服也微干了,吸了吸有些堵塞的鼻子,敲了几下洗漱间的门。 “我走了,明天下午别忘了诊疗时间。” 温随推门追出来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半干的毛巾挂在挂衣架上面,只有沙发上被胡乱擦拭的水痕还留着最后一圈没有消散的印记。 躺在床上的时候,温随想,小医生真厉害啊,她居然能把屋子里面整理的如此干净,所有的东西分门别类的放置好了,有的地方还贴上了标签。 翻过身,撕下床头柜第一个抽屉上面贴着的黄色便签纸,上面干净的英文最后的笔锋处是随意的波浪纹,温随不由得又勾起了嘴角,嘀咕了一句:“小孩子心性。” 把便签纸翻过来看,像是一个没有画完的爱心。 他突然觉得自己这样盯着一个提示处方药的便签纸的模样也太过小孩子气,随手将便签纸放在床头柜上面,想了想,又爬起来收进了抽屉里面 城市里面的午夜钟声在雨夜中隐隐约约的传来,温随侧目看向窗外映出来自己的影子,随手拨弄了一下自己遮住眼睛的刘海。 好像真的有些长了,明天修剪一下吧…… 第4章 录像? “这是温随先生的第二次诊疗。”朱粆对着摄像机挥了挥手,测试了一下没有问题,回到了座位上。 门口这个时候恰好传来了敲门声,时间分毫不差,朱粆说了一句,请进。 门外珍妮带着温随打开了门,朱粆站起身,做出请进的动作,嘴角扬起公式化的笑容。 珍妮朝朱粆点了点头:“朱医生,温随先生的预约时间到了。” 温随朝着珍妮道谢,然后大步走了过来,径直坐到了上次的位置上。 朱砂一直在观察他,似乎与昨天的状态完全不一样,昨天的神经紧张的僵直状态完全不见了,今日的他更加的从容,长手长脚的举手投足之间仿佛依稀能看到之前杀伐决断的赛场上面的那副神气模样。 朱粆笑着开口问道:“看起来昨天休息的不错。” “昨晚你从我这里走的时候,不是已经知道了嘛,小医生。”男人把胡子剃了,嘴角一勾,似乎极具迷惑力的模样,预料之中的好看。 朱粆打趣道:“你还真是一天一个样子哈,昨天恨不得跟我结仇家,今天又变成了地痞流氓。” 温随见她这副毫不留情面的毒舌嘴脸,倒是跟私底下的模样一模一样,丝毫都不肯在嘴上讨饶,耸了耸肩:“这不是看小医生太严肃了,想着我们的交情已经很深厚了,开个玩笑罢了。” 朱粆错开视线,并不想提昨晚的狼狈。 温随低沉的嗓音,夹杂着忍耐的笑意,贴心的转移话题:“不开玩笑,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我一直到现在……都觉得很神奇。”无事发生,现在对他来说是最大的惊喜。 朱粆:“我并没有做什么,这是你自己的功劳。” 她继续解释道:“人的神经紧张会造成疼痛错觉,严重的时候,有些已经截肢的病人还会感觉到自己已经失去的那条腿或者胳膊剧烈疼痛。这都是因为神经太过紧张造成的。” “我们再接再厉,温先生很快就能好起来的。”她笑的阳光灿烂,正能量满满。 “你……还真是……”温随猝不及防的被灌了一嘴鸡汤,这小医生想一出是一出的本领也真是让人猝不及防。 朱粆就知道这人受不了这种娇滴滴的加油打气,见到他吃瘪,暗自偷笑,片刻而已,又恢复了医生的正经模样。 她简单看了一眼今日的计划,合上了平板,严肃认真的问道:“之前的药物依赖大约在每天深夜发作,昨天晚上腿上的疼痛还有发作吗?” 温随摇了摇头,随即想到自己今早上醒过来的时候的感觉。 之前每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都有一种从活埋的泥土里面刚刚挣扎出来的费力感,需要大口喘气才能缓解脑袋缺氧和狂跳不已的心脏。 今天早上却是不同的,好像身体里面被填上了新的能源,不用自己拼命挣扎就能从昏睡的黑暗中间清醒。 “那我们今天,就来聊一下这件事情吧。” 一扫刚才的轻松愉快,整个空间仿佛凝固了一般,空气开始变得安静,似乎就连时间的流动也变得缓慢了起来。 小姑娘垂眸语气平静,温随硬是在她平静的脸上没有看出别的表情,他一边观察着朱粆,一边点了点头。 他还是不信的,或者还是处于一种将信将疑的感觉,昨天晚上的偶然遇见像是一场梦,包括今天早上醒来,一直到现在都还有些恍然。 曾经的无数次希望都变成了落空的把戏,却唯独这个一开始他压根就没放在眼里的小姑娘,却无形之间真的影响到自己。 温随垂衣拱手的坐在位置上,时不时的抬头看朱粆,她似乎等待着自己说些什么,可是想来想去,温随似乎找不到什么东西是自己可以说出口的,他一个大男人,现在要跟个小姑娘诉苦?实在是开不了这个口…… 一副木头样子,看来是不会自己开口了。 朱粆叹了口气,人们清醒的时候,其实诉说自己受过的苦难大多是为难的,心防一层层的包裹,早就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了。 不破不立,如果只是在睡梦中影响温随的潜意识,他自己根本意识不到问题在哪里。 温随的问题,一直都是想要保护自己那已经摇摇欲坠的自尊心。他不肯承认,自己已经与之前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不同了。 朱粆决定单刀直入。 “温先生。” “嗯?” “你能描述一下你的腿疼吗?” “嗯……开始的时候只有伤口处疼,就是这里。”温随微微侧头回忆道,他的手捂住自己的膝盖下方,“我这里因为比赛受伤,错位了,打了两个钢钉,但是因为身体的排异反应,整个膝盖都肿了。”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凌厉,但却没有焦距,划过朱粆的脸,看向她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开始下起雨的窗外。 温随的侧脸坚毅的线条棱角分明,朱粆似乎能看到男人咬牙加持的模样。 “一定很疼吧……”女孩细小的声音喃喃低语道,窗外砸在窗户上面的雨滴淹没了她的低声呢喃。 “是啊……”男人长叹一声,眼神缥缈,“很疼很疼。” 他看了一眼正在等着自己说话的小姑娘,突然有了分享的欲望,撕开谁都不知道的伤口,他想要给她看。 “每个骨头缝隙里面都被烈火烹调,然后又被寒冬腊月的冰水沉浸,我能感到,冷热交替之间,从骨缝里面升起的烟雾,还有发出的‘刺啦刺拉’的声音。” 他描述的细致,听起来就很让人毛骨悚然,这个世界上的严刑酷法,最难熬的便是细水长流。 “后来,愈合的时候,骨肉生长是难以忍受的痒,伴随着灼热的胀,可是他为什么还会疼呢?我忍不住,不能用手挠,我就用手指在伤口旁边搓一搓,实在是太痒了,可是我一碰我的伤口附近,就是针扎一样的疼。” 没日没夜的被痒,胀和疼折磨着,翻来覆去的失眠,就在这个时候,他偶然间在别的病人那里得到了芬太尼。 揉了揉疲倦紧绷的眉心,男人的眉间浮现出一层阴霾,肌肉紧绷的几分,撑的衬衫的褶皱被挤压的毫无地方,过往的事情历历在目,芬太尼似乎是唯一的解药,能够让自己得到片刻的安宁,没有任何知觉,只是平静。 朱粆察觉到了他油然而生无意识的敌意,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问到:“那当你预料之中的痛苦没有到来的时候,是什么感受呢?” 温随一愣,她这个问题,仿佛就是昨天晚上自己反复思量的问题,更是因为他那无边的恶意,想要拉着对面人共享的那份痛苦,被轻飘飘的棉花包裹了起来,毫无抵抗能力 朱粆继续说道:“你在等待,等待痛苦的道来,一分一秒的时间更加度日如年,对嘛? 其实你的伤口已经好了,早在九个月前,钢钉已经取出来了,让你继续觉得疼痛的,是那份你对疼痛的等待和习惯。” 痛苦已经把一头猛兽变成了数着倒计时等待惩罚的囚徒,甚至没有痛苦的时候还会感觉到不可思议。 这种等待,变成了无尽的折磨,远远比那每天夜里都折磨他的痛苦还要让人疯魔。 温随觉得眼前的小医生,已经将他看的明明白白的。 “你,怎么,知道的?”男人的声音沙哑,从嗓子深处挤出了几个音节。 “昨天晚上你能发现我在外面,肯定是在房间里面溜达来溜达去,可是你并没有在收拾自己的行李,你究竟在干嘛?”不言而喻,他漫无目的的在闲逛,在数着时间等待着下地狱。 温随问她:“昨天晚上,是因为你,我才没有发病吗?”唯一的变量,就是昨天晚上突然闯入自己生活里面的朱粆,她似乎悄悄挪动了多米诺骨牌里面的某一关窍,让原本一推全部坍塌的积木变得牢靠了起来。 “自然不是我。”朱粆回答的肯定,“我从一开始就说过了,只是因为你自己。” “你只要放过你自己,温先生,你就能痊愈。” 温随下意识的反驳道:“小医生在开玩笑吧,我明明是病人。” 话音刚落,他一抬头就看见对面小姑娘的眼睛里面化不开的浓雾,突然觉得,自己轻飘飘的笑着说出口的这句话,也许…… 朱粆的声音适时地响了起来,她话音说的轻飘飘的,却硬是像一把刀,直逼向最隐蔽的角落。 “我看过你的病例,温先生。 你这短短几个月以内已经换了三四个机构了。 这说明你一直在想要寻求帮助,可是你也反复的再给自己施加一个心理暗示,就是这些手段根本救不了你。 这两种想法的矛盾点在于,你把获救的希望放在别人身上,那么你跟依赖芬太尼,又有什么不同呢?” 她的话说得直白,点的透彻,说的温随那张脸上露出了难堪的神色,想要开口反驳,却发现,在朱粆这般赤裸的目光下,自己所有的伪装都变成了粉末,丝毫没有反抗之力。 “也许,温先生会觉得我说话难听,但是您这样,只是希望有个人来哄着你的话,你永远都摆脱不了噩梦。” 眼前名为朱粆的少女,表情平静,嘴里面说的话的语气也温温和和的,只是每一句话都往人的心窝肺管子里面戳, 其实朱粆也是在豪赌,谁能接受才认识第二天的人对你指手画脚,把内心的隐秘都给你揭露出来呢?她在赌,赌自己看对了人,赌自己的直觉,这个男人的心胸,是自己看见的那般宽广。 男人陷入了沉寂,他既没有回话,也没有生气,只是沉默着,半边侧脸陷入阴影里面,房间里面一时之间只能听见窗外的风雨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寂静的雨天,昏暗的室内,只有不算明亮的壁灯在沙发的后面罩着方寸之地的亮堂。 “小医生,我第一次吃芬太尼的时候,真的有一种得救了的感觉。”突然,他开口了,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开口说的话无比怅然,长腿缓缓的舒展开,靠在了身后的沙发背上面,整个挺拔的身子深陷柔软的垫子里面。 “我其实挺感谢它的,能够让我从漫长的难以忍受的痛苦里面解脱。”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受得了那种细碎的折磨的,你的医生没有给你开止痛药吗?”朱粆的语气里面多了几分怜惜。 “开了,剂量不够,不管用,开始的时候能够坚持一天,后来呢,只有几个小时,再后来就完全没了效果……”温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剂量不够?朱粆察觉到了什么,轻轻眯起了眼睛。 “小医生的话,真的让我无法反驳,小医生,嗯,你怎么了?”温随察觉到了朱粆的失神。 “没事,”朱粆立刻调整了一下,嘴角扬起了弧度,“只是你果然和我预料中的一样足够勇敢,也足够坦荡。” “承认事实这件事情并不容易。” 温随得到夸奖,耳朵后面热乎乎的,直起身子来,声音也有些支支吾吾:“我只是,不能辜负小医生的苦心,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跟我说真话的。” “我成长的环境,注定了,周边永远不缺阿谀奉承的人,我大哥说了,别人说的话要经过脑子,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但是基本上大家还是因为我的身份,会对我保留几分真实,已经很久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么严厉的话了。” 温随的家境,朱粆并没有太多了解,但是根据昨天被送来的时候那些保镖,就能看出这人非富即贵,而且原来他是赛车手,那也是一个极其消耗金钱的运动,几乎都是花钱堆砌起来的冠军。 只是一个一米八的大男人,被几句戳心窝子的话说的扭扭捏捏的,看的朱粆忍不住的想怼人…… 不,她不能,这可是招财树。 “温先生,其实昨天晚上的疼痛没有复发只是暂时的,我也很高兴你今天能有这样好的状态。”她必须要给温随打一个防疫针。 “我知道。”温随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已经预料到这件事了。 “所以,今天晚上晚饭后,会有人给你送治疗的药物,请你务必吃下。”朱粆看出了他对药物的抵触心理。 温随勾了勾嘴角,枕着自己的胳膊懒懒散散的拉长声调,应了一声:“既然是小医生的嘱托……” 又开始没正行了。 “要不这样,”他突然凑了过来,“你过来监督我吃,我就吃怎么样。” “我今天不值班。”冷漠拒绝。 温随遗憾的耸了耸肩。 “躺下。”朱粆拍了拍朝她这边的沙发靠背,已经给他准备好了合适的枕头。 “怎么,小医生这是要借机图谋不轨吗?”嘴上调侃着,温随乖乖的躺了下来。 朱粆不理他,细软的小手穿过乌黑的发丝,摁住了脑后的穴位:“闭眼,放松。” 她的手轻轻的按摩着,穴位酸痛不已,可是温随躺在她的一双小手上面,却觉得眼皮子越来越重,不知何时就睡了过去。 窗外的雨点敲打在窗户上面恰好是催眠的白噪音,朱粆抽出手,垂眸细细的观察着已经熟睡过去的男人,果然收拾干净的这家伙长的就是很帅,她起身,吹灭了壁灯旁边摆着的香薰烛台,屋子里面早就充满了香薰橘子皮夹杂着薰衣草的味道,淡的清新,让人不易察觉。 女孩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坐下,在男人的耳畔的枕头上面放下一块机械手表,小姑娘的声音变得清冷起来,缓缓的开口:“温随,你今天就能拆掉钢板了,高兴吗?” 第5章 人心藏着莫比乌斯环? “温随,你今天就能拆掉钢板了,高兴吗?” 时间扭曲,坍缩之后的弹丸,是记忆里面的碎片重新拼凑起来的模样。 朱迪老头的大胡子都要被气飞了,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面:“!” “你知不知道,从睡眠进入的潜意识催眠极度的危险!” “有人要害他,可是暂时不能让他知道。” 朱粆搓了搓手,凑上前去哄着老师,她蹭了蹭老师的大胡子,摇着老师的手臂,用软糯的声音撒娇道:“老师,你看他现在这两天一天比一天好,距离了上次发作已经过去三天了,我跟他交流下来也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朱迪生气但是却拿她没办法,点了点她的鼻子:“你啊你,就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你说你要是万一因为这件事情被人拿到了把柄,这可是会连累你的职业生涯的啊!” “老师,可是我不能见死不救啊。”朱粆叹了口气,“我不能让哥的事情再次发生。” “我就知道,是摩根影响到你了。”朱迪忍不住的直叹气,轻轻的搂住自己这个最得意的学生,也是他亲手养大的小孤女,“摩根的事情不怨你,原本就是协会里面有人要对他下手,防不胜防。” 朱迪的亲儿子,跟朱粆一起长大的摩根,原本是最有潜力的心理咨询师,他有极高的天赋,但却在一次催眠里面,导致患者产生了自杀意识,在催眠过程中产生自杀行为,导致摩根为了阻止催眠无意识的病人的时候,被刺伤了大腿股动脉神经,虽然摩根被抢救回来了,但伤到了腿部神经,现在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而那个病人事后却没有任何记忆,摩根因此被协会除名。 “大家都是催眠的好手,从清醒入手根本查不出被种下的那颗种子在哪里,因为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只有从睡眠里面进入,加上原本的梦境构造,才能找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那你发现什么了吗?”朱迪知道朱粆从摩根的事情以后就一直在研究如何从睡眠状态下进入潜意识,这样能深入更深层次的潜意识,她一直觉得如果当时能够重建那个病人的催眠世界,就能找到痕迹。 “有些眉目,还需要验证。” 朱粆漂亮的眼睛里面露出一丝阴霾,她不肯说,朱迪知道怎么说都没用,只是劝她有什么事情就要第一时间找他汇报。 “你不能等我作为你的督导检查了你的诊疗记录,你才跟我说,万一要出了什么事情呢?!” 想起来真是后怕。 朱粆噘着嘴,闷声答应道:“知道了老头,肯定不会让你操心的。” “我是这意思吗!” 朱迪作势要敲小姑娘的脑袋,却被朱粆灵活的躲了老远。 “今晚你回家吃饭吗?摩根说,叫了你好几次了。” “不回去了,我要回家喂猫!”朱粆摆了摆手,往外面头也不回的走了。 “哎。”朱迪叹了口气,这兄妹俩都是犟种,都觉得对不起对方,拼命弥补,到最后,却变成了不成功谁都没脸去找对方。 下班以后,朱粆拎着包冲进了隔壁不远处的街头的咖啡店。 店里昏黄的灯光在原本应该亮堂却无比昏暗的下午格外的明亮,屋内屋外像是两个世界。咖啡店门口的门铃声被水雾带起,铜铃响,店员和趴在柜台上面的大胖橘猫看了过来,都是熟识,朱粆点头打招呼,收起手里面鹅黄色的伞,规制到旁边给客人准备好的伞架子上面,抬头看向店内,里面靠近书柜的地方,杰拉尔朝她招了招手。 屋子里面的空调开得很足,一身水汽的朱粆被激的打了个冷战。 “大师兄。”朱粆迎了上去。 “你喜欢的卡布奇诺,不放糖。”一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被推到跟前,杰拉尔贴心的把自己的西装递了过去,“盖在腿上,别着凉。” 他总是保留着自己的穿衣习惯,就算是在现在还没有进入秋天的夏末,也是西装里面会套着马甲,一件都不肯少穿。 “谢谢。”朱粆不推辞,杰拉尔一向是很照顾他们这些弟弟妹妹的。 男人因为种族的缘故,皮肤有些过分的白,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几乎和灯光一样颜色的发丝看起来都有些透明,浅蓝色的眸子里面是水潭一般的宁静。 “我哥的事情有眉目了?” 杰拉尔摇了摇头:“摩根当年的病人的档案是保密的,我也没有查到。但是当年的研究机构是我们学校的,听说那个人是我们学校的一个学生。” “一个学生?”朱粆拧眉思索,“我哥跟师兄你是大学同学,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是不允许接待有病患关系以外的其他关系的来访者吗?” “其实不算是同学,我们并不认识,她过来咨询的时候,是老师随机分配给的。” 杰拉尔的浅色眼眸在灯光下光芒流转,像是漂亮的琉璃弹珠,在灯火下面波光潋滟,一时让人流连于表面的美丽。 “我只记得在督导会上面,可能是经过五六次治疗吧,摩根说,来访者很信任他,已经逐渐接近问题核心了,无非就是情感问题没有什么很值得关注的。” 情感问题? 朱粆敏锐的注意到了几个让人在意的词汇,但却一时觉得恍惚,对面的师兄是如此值得信任,自己的错觉不算数。 于是她继续问道:“那当年那个管理档案的老师,会不会有那位来访者的资料?” “所有的资料在当年东窗事发的时候就被封存起来了,有一部分还被警方带走了,现在我们追查了这么久,不也没有找到当年的资料吗?” “要是能看一眼当年的诊疗记录就好了……”朱粆有些遗憾。 杰拉尔见眼前的小姑娘失落的模样,不免安慰道:“没事,尽管当年院长已经退休了,但是我查到了,他现在就在加州跟他的孙女住在一起。” “真的吗?!”朱粆的眼睛亮了起来,就是他封存的当年档案,现在由他来解封再合适不过。 杰拉尔笑眯眯的从点菜单那里抽出带皮筋的圆珠笔,在餐巾纸的一角写下一串地址:“这是我托人问到的地址。” 朱粆感激的接过纸巾,上面的位置…… 出了咖啡店,朱粆站在路边等车的时候,突然直觉让她回头看向咖啡店里,隔着一层薄薄的雨雾,杰拉尔的姿势还是一如既往背对着坐的挺拔,他从来都是做事圆满周到,朱粆知道摩根的事情困难重重,但总也觉得师兄调查了大半年,只是拿到了一个退休院长的地址,直觉告诉她,杰拉尔还有很多话没有说。 司机的喇叭声拉回了朱粆的心绪,她匆忙收拢了伞,上了车。 咖啡厅里背对着马路的金发男人,摩挲着手指间的银色戒指,上面是一只银色的鹰头,眼睛的位置镶嵌着幽绿色的宝石,此刻的他没有伪装的面具,原本就淡漠的模样看起来更加的凉薄,他的眼睛里面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意,但却很快消失,嘴角勾起日常的弧度,重新戴上绅士的社交面具,把纸钞压在咖啡杯下面,起身拿起对面椅子上搭着的外套,起身,他没有再把外套穿上,而是转身路过巷口的时候,把外套随手丢进了黑暗里面的垃圾桶里。 黑伞遮住了他浅色的脖颈线,与身上衬衫的黑色连成片。 自己当年就还是太心软了,很多事情没有处理干净,如今才会被一个小姑娘抓住把柄。 摩根啊摩根,你的运气怎么每次都这么好呢? 都过去了这么久了,竟然让朱粆找到了蛛丝马迹。 三年前,摩根在留校申请的关键时候,他的一位患者自杀未遂,留校失败不说,心理协会还保留了他的执照。内部原因调查一拖再拖,直到去年才出结果,虽然保留了他的资格,但是五年内不允许独立参与治疗。 可是那位患者的自杀原因,至今都没有查出来。 朱粆因为这次在病人温随的诊疗里面,发现了新的思路。 从那地方回来以后,朱粆有些神志倦怠的推开小院子的门。 门口的台阶上以为身形健壮的高大身影坐在上面,金色的头发就算是在黑暗里面也熠熠生辉,妥帖的西装包裹着的长腿跨了三阶,皮鞋踩在地面上,一双胳膊上衣服紧绷着,囫囵撑着脑袋,像是等了很久了。 “哥。”朱粆咬唇,像一只小雀,抬脚冲过去抱住了摩根。 摩根的身上带着只有他用的玫瑰香味,带着入夜风间的冷意,可是却又无比的暖和。 摩根爱怜的揉了揉小东西的脑袋,敏锐的感觉到了朱粆的情绪:“受委屈了?跟我说说,我去替你揍他们一顿。” 朱粆鼻子一酸,哭笑不得,从小就是这样,受欺负了摩根就把自己顶在肩膀上带着自己去找场子,可是他们长大了啊。 朱粆的情绪被他这么一逗,倒是散去了不少。 “你来了,怎么不进去坐?” “抽了根烟,你家禁烟,我在门口解解馋。”摩根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亮的牙齿。 朱粆摁开门口的指纹锁,扯着摩根进了屋子。 “你说说,你答应了多少次要戒烟……” 摩根笑着敷衍:“下次下次” 他轻车熟路的就往厨房走,朱粆才看清他手里拎着一只保温桶。 朱粆笑嘻嘻的踮脚凑过去:“做的什么好吃的啊?” 摩根:“炸的排骨,椒盐的,华人超市买回来,做了,想让爸爸叫你回去,结果你不来,特意给你做的,还能让你吃不着吗?” 他倒出了桶里面的排骨,金灿灿的放在青白色的骨瓷里面,诱人的很。 摩根为了她,学着做了很多种中国菜,还专门找华人留学生研究过一些地道的菜谱。 朱粆动作灵敏的将整个身体趴在桌子上,伸手捞了一根排骨塞进嘴里。 就算是在保温桶里面待了一会,也丝毫没有影响排骨的外酥里嫩,汁水饱满的肉包裹在入口酥脆的酥皮下面。 满嘴被塞得满满的,竖起大拇指:“就是这个味!” 朱粆用脚踢开冰箱底下的门,翘着油腻腻的指头,灵活的用手腕勾出了两瓶冰啤酒。 “给!” 摩根伸手打开啤酒,放在餐台上面,摆在了她的面前。 “没人跟你抢。” 小姑娘忙的头都不抬。 “你下次可以卤些鸭货,那个配啤酒也好吃。” “你倒是不客气,中国料理可是很考验我的料理水平。” 摩根撑着头,在高脚凳上坐了一会,问道:“你是不是藏着什么话?你每次藏着话的时候,就会拼命的往嘴里塞东西。” 小小的身子“噶”的僵了一瞬间。 “怎么会呢?!” 摩根宠溺的笑了笑,道:“说吧,今天我心情好,可以回答你的十万个为什么。” “真的!”眼睛亮了起来,朱粆立刻抓住机会:“提问!三年前你那个自杀的来访者究竟发生了什么?!” 摩根:“这个除外。”他的眼中划过一丝阴霾。 朱粆叫苦:“是你说的,可以回答的!” 摩根摇了摇头:“你知道的,保密协议。” “可是就算我们遵守保密协议,你也不应该在威胁到你职业生涯的时候选择闭口不谈吧!更何况一个只是因为学业紧张造成压力,甚至没有任何心理疾病倾向的学生,怎么可能突然自杀,你的治疗过程中有没有用到催眠!” “你!”朱粆跺脚,摩根守口如瓶的样子让人生气,“你不说我也知道,有人在背地里面进行过心理暗示,所以在治疗的时候才会出现过激行为,这肯定是唯一解。” 摩根:“小粆,你不要这样解读。” 朱粆:“我还能怎样解读,我排除了无数种答案,哥,你是不是知道是谁害了你!”她也是今天在治疗温随的时候,才发现在潜意识深处有出现过类似的逻辑闭环,在已知信息内,温随与三年前的那个女生的潜意识里面的逻辑闭环很像,都是被人强制连接在一起,才形成了一个死胡同。 运动员的药物成瘾原本并不是很罕见,但是屡屡碰壁的治疗却正式端倪。 因为一段自恰的逻辑闭环,让外人的言语和行为都被阻隔,在特定环境下会产生过激反应,这就像是在潜意识里面种下了一颗具有特定条件爆炸的炸弹,一旦遇到,必然会走向灭亡。 摩根沉默不语,朱粆倒是有了判断:“你知道了存在在潜意识里面的那个闭环,要解决她的问题,只有不断试究竟什么才是她的临界点……所以最后才会失控,出了问题,对嘛?” 摩根叹了口气,用手背去贴起了一层冰霜的啤酒瓶子,沾着顺着瓶子留下的水,在桌面上画了两个半圆圆环:“小粆,我们每个人的人格都会有逻辑自恰的时候,但是是灵活的,所以当我们有困惑的时候我们会尝试移动这些认知,来组成新的闭环。” 他修长的手指快速的将两个圆环用扭曲的线段连接在了一起,两个圆环就变成了一个∞的符号。 “你知道这个叫什么吗?” “莫比乌斯环?” “对,千万别去尝试走入这样的环路,小粆,人的潜意识,有的时候只是为了保护我们,才会变成这个样子,并不是你说的有什么认为的心理暗示。因为生活有的时候就是无解的。” 摩根样子看起来有些奇怪,朱粆在他平静的表情下面清晰地感知到被黑暗吞没的消极情绪,蔓延充斥着整个空间。 太奇怪了。 朱粆立刻打断了他出神的样子:“摩根!” “干嘛突然大喊大叫。”摩根像是突然回过神来,眼神柔软的看向朱粆。 朱粆悄悄的打量了他一番,确定没有什么问题才慢慢放下心来,紧紧抿着嘴唇,小脸上都是严肃。 刚刚那一瞬间,似乎真的好像被拉进了一个漩涡,像是沼泽泥潭,一瞬间,想要转身逃跑,可是脚已经深深地现在了淤泥里面,动弹不得。 第6章 戒断反应? 温随睁开眼睛,今天是第三天了,仿佛过去的那段时间只是一场噩梦,已经随着逐渐回归现实而完全逃离。 可是温随总觉得,此刻现在的平静,难道不是一场美梦吗? 他时时刻刻都会担心,美梦会有醒过来的那一天。 早上护工来送早餐的时候,温随着急确认今天的诊疗时间,得到答案以后,下意识的回头去看钟表,还有五个小时。 还有五个小时,就能见到小医生了。 不知不觉的,温随就站在窗口了,数了很多遍三楼的那个窗口,就是小医生的办公室。 他自己也分不清此刻的期待源自于哪里,就是一想到和这位认识不久的医生见面,他的心里就忍不住的雀跃。 “我听说你的状态不错。” 温信推开门,便看着自己这个桀骜不驯的弟弟站在窗口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你在看什么?” 温随垂眸,并不意外温信的到来。 他回头看向哥哥,不答反问:“你要回国了?” 温信:“小辞那里出了点事情,我要去趟日本。” 温随勾了勾嘴角,讥讽道:“我们这些弟弟妹妹,都靠你一个人奔波,真是麻烦你了。” “你不问问小辞出了什么事情吗?”温信并不在意弟弟的讥讽。 温随抬眼看向远处:“我们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也不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小辞可比我听话许多,估计是她那个青梅竹马又不招你待见了。她去日本旅游不是跟你报备过吗?你就非要跟过去?” 他这话根本就不是空穴来风, 之前,温辞离开帝都去海城的时候,温信一路跟着,就连人家姨夫家里面的祖宗十八代都调查过了,那份文件温随在他的书房见过。 温信黑眸里面是化不开的浓雾:“跟着她的人来信,她那个未婚夫跟去日本了。” “秦家的那个疯子?”温随闻言,不可置信的转眸,“他不是被关着吗?” “家里面的事情,就连我都没有收到信,他人就已经到达日本了,我担心那些远远保护小辞的保镖压不住那个疯子,我准备去一趟。” 温信的脸色不太好,这件事情他也是后知后觉,不敢相信几个完全没有保护措施的人在遇到一个手上沾染过血的疯子究竟会发生什么。 他递给温随一个文件夹:“看到你的状态我也能放心去了,你有空的时候好好看看你们学校的资料,等身体好些,就回去把学业去搞定掉。” 温随第一次没有反驳大哥说自己上学的话,只是随手把文件袋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沉声道:“知道了。” 见弟弟这副反应,温信挑眉,觉得有些稀奇。 他虽然天性不爱约束,但是他也是言出必行的人,有自己的打算,温信懒得过问。 阳光逐渐攀上阳台,年轻的男人俊朗的面容半边身体都沐浴在阳光里面,鼻梁高挺,在脸颊上撒落一片刀削似的阴影,回头看向站在阴影里面的大哥,兄弟二人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平分气场,如同随时折服的黑豹,两个人眉眼间是如出一辙的淡漠和犀利。 温信率先退了一步,转身离开,走到门口,他突然回眸,不清不楚的沉声说了一句。 “你们不适合有除了诊疗以外的日常接触,保持距离。” 这充满了不明意味的管制的话语,语气是漫不经心的—— 兀的,温随的目光中凝聚起了一团黑雾,压抑的,带有警告的味道,像是一把狠厉的刀子。 温信见到弟弟这副下意识的模样,嘴角勾起弧度,转身推门离去。 屋内,温随收敛起自己的气场,若有似无的随意靠在栏杆上,抬手从烟盒里面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不点燃。 他入学考到这边来的时候,温信曾经用不到半年的时间,在美国选址,招聘,注资,开始生产,建立规模化生产和研发,甚至充分利用了当地的环境条件。 温信的执行力,从来都是确保了温随和温辞的各方面无虞才会离开。 这次他给自己找了医生却不到一个周,要么,朱粆是温信绝对信任的人;要么,就是温辞那边出了事情。 明明是个大晴天,可是加州的天空却是青白色的,完全没有记忆里面抬头看天的时候的那般蔚蓝,温随觉得此刻的天空是如此的刺眼,他转身靠在栏杆上,背对着外面,闭上了眼睛,整个人都置身于阳光的包裹中,刚刚的温暖却一下子变成了火辣辣的感觉。 温随懒懒散散的伸了个懒腰,抻了抻筋。 果然,这两天的舒坦,就是美梦啊。 小医生,你保佑,能一切顺利吧。 下午的时候,朱粆明显感觉到温随比前几日的懒散,今天似乎又忙碌了许久的劳累。 “其实我觉得温先生今天的状态不错。” “哦?”温随懒散的靠在沙发上,挑眉看向朱粆,话语也是懒懒散散的“小医生可是我肚子里面的蛔虫,什么都知道啊……” 朱粆瘪了瘪嘴,不惜搭理他,只是应付道:“找到新的方向,对于温先生来说是件好事。” 温随:“果然只有小医生为我着想。” 朱粆:你放屁! 但是她嘴上却说得真诚:“温先生都会开玩笑了,可见心情也是好了很多。” “你应该是知道我大哥来过了,那小医生你应该也知道,我大哥走了,我觉得加州的天都变的更蓝了。”温随眨了眨眼睛笑得狡黠。 “既然心情变好了,那我们今天就来说说严肃的事情吧。”朱粆从准备好的东西里面拿出铅笔、橡皮以及几张白纸,放在他的面前。 “严肃的事情?” “就这个?” 朱粆解释道:“这是一个测验,温先生可能听说过,房树人实验,只需要在纸上画出房子树木和人即可。别画火柴人,也不用什么素描,就想到什么就详细的把它画出来就行” “有什么要求吗?”温随问道 “没有什么要求,温先生想到什么就画什么。” 温随挑眉,拿起笔来。 温随动笔画的认真。 他画了一个侧着身子的小女孩,散着头发,脸上的表情不甚清楚,身后的房子是个二层小楼,看起来通明宽敞,二楼有一个大大的阳台,可是却没有门。 “这里是后院。”温随突然抬起头,看向一言不发看着他画的小医生。 朱粆随着他的话问道:“为什么想要画后院呢?” 温随笑,收回视线:“只是突然想到,我们家的后山上有一个很漂亮的花圃,小医生你会很喜欢那里。” “我?” 朱粆看向画中的小女孩,画的抽象,但是不难看出画的是自己。 “你画的是我?” “小医生有没有指定画的是谁。” 温随放下笔,把画好的图递给朱粆。 朱粆扫了一眼他画的,一看就是受过相关的绘画训练,所有的东西画的都很形象,向来比其他最里面说的庭园,画中的模样要简朴许多。 大富大贵的家庭,亲情淡薄,大哥又是一个控制欲很强的人,温信那个人啊…… 朱粆叹了口气,他还是老样子。 画中最显眼的地方是那个烟囱,里面冒出的烟雾都是浓浓的黑烟,铅笔图黑了一大片。再就是屋前屋后的树木大片的包裹着图画中间的房子和小人,他倒是画的树木让人不用分析就能感觉像是黑森林一样黑压压一片,压抑得很。突兀的地平线隔绝了屋子后面的树林。 朱粆指着茂密的树林,开玩笑道:“看你这画的,我总感觉森林里面有野兽埋伏着,要吃掉我。” 温随雾霾笼罩的目光扫了过来,他此刻的眸子很像画中的森林,没有光亮,都是阴霾,脸上挂起玩味的笑容,顺着她的话,勾唇道:“所以,小医生要保重啊。” 朱粆懒得搭理他这幅不正经的模样,眼睛却被画面上小巧的果子移不开眼睛,想起刚才,大男人捏着铅笔头,十分认真地圈一个又一个的圆圈,画的每一个果子大小不一但十分圆,玲珑可爱。 见她半天不说话,温随问:“小医生看出什么了?” 朱粆:“看你画的小果子,可爱的很。” 这幅图画的压抑,但却在不经意的地方却又充满了生机,跟这位温先生倒也贴切。 她眉眼弯弯的抬眼看向他,耐心的和他解释道:“其实这个图就是想看看你对待周围关系以及你内心对自己的看法。 ——温先生这样,就算是面对失望之后还会燃起希望,我倒是没有用武之地了。” “什么?” 女孩弯弯的眼睛里面都是温柔和真实的被逗笑的笑意,自己这画的抽象无比的一幅黑黢黢的铅笔画,还能把这几天看似温柔却无比严肃的小姑娘逗笑,他左瞧右看,实在看不出来自己哪里这么狼狈。 朱粆声音里面带了几分温柔,吸了吸鼻子,小鼻头微红:“温先生,是个——善良的人,别人伤害了你,也会宽宥吧……” 温随闻言,反倒是露出几分落寞:“我倒是觉得这样很蠢,一次次让你失望的人,你还会抱有幻想,徒劳无功,难道不是很蠢吗?” 可是他又低声呢喃到:“可是对亲人,爱人,朋友,又怎么能做到及时止损……” “每个人做的事情,都是有自己的出发点的,也许在他们看来,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只是有的时候无心插柳柳成荫罢了。”朱粆笑着安慰道,指着画上面的小人,状似无意问道,“温先生已经足够强大了,如果不去寻求外在的帮助,更加关注自己拥有的,肯定会有所帮助。” “我拥有的?” “你可是赛车场上面的少年王啊!” “可是小医生知道,赛车一年要花多少钱吗?我虽然是与家里面对着干,尽量离得远远的,可是实际上,我也知道,我还是靠着家里的人力财力才能取得成就。……这些,都不是我的。” 窗外,太阳被云层遮住了光辉,蒙上一层阴霾,遗落的阳光照在手边的沙发上面,米白色的皮质泛着油亮的光,坐得笔直的小医生身后也笼罩着一层柔纱一般的朦胧光感,看起来整个人都是柔和的,像天使。 温随的手指缓缓地蜷缩了起来,空气里面这原本已经熟悉了的香气让他退缩。 他知道,早晚有一天,这个小医生会全部知道他的黑暗,或者从一开始她就是知道的,可是他却期待着,会有这样一个人,可以接受不堪的自己。 朱粆看在眼里,却没有点破他的窘迫:“这些,都是你。” 她说的斩钉截铁的。 “人生来拥有的东西,是理所当然的东西。” 温随愣住:“可是……” 朱粆略带强硬:“没有可是,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家,我们也许生来是不同的,但唯独一样,就是向上的动力,借着已经拥有的去追求更高的,你身边的人大部分都有着不俗的家室吧,那这些人为什么会因为拥有几百万还是几个亿,认为你得到的就是家里面的,他们得到的就是自己赢得的呢?” “这套理论在说出这句话的人的身上并不适用啊……” 温随从没有说过,自己听到之前的队友在背后议论他的话,他也很想冲出去反驳,自己能够到达今天这个位置,是凭借着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挑战极限。 可是家里面提供的庞大资金链,能让他得到更多资源的时候,他就会觉得这些人看自己的眼光怪怪的。 “我的内心,到底是不够强大。” 温随脸上面具一层层的剥落,碎了一地,高大的身形此刻脆弱惨白,撑着头,凝眸看向侧边坐着的小姑娘,她小小一只,却如此可靠,他不由的嗤笑一声,自嘲道。 “我好像从来没有跟小医生说过发生了什么,但是小医生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 朱粆的目光温柔:“我并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温先生不想说可以永远不用开口,但是你要知道,很多事情,说出来,我可以帮到你。” 温随:“其实没有什么好说的,从我参加比赛开始,受伤是常事。” 因为觉得是常态,才会一笑了之,不是没有遇到过挫折,只是觉得并不是什么大事。 “我之前的战队叫苍,是一个以华人为主的战队,我加入的时候,很和睦的,并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后来战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说实话,我还记得,第一次捧着奖杯,和所有人相拥的那种喜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了味道。 后来,拿奖成了个常态,所有的人都开始研究技术,研究车型,研究改装,大家都变得更专业 了,但是也很少出去一起吃饭一起玩了。 有的时候我出去回来的时候,路过改装间,都能听到半夜他们还在研究战术。 我原以为是战队变得更加专业花了,我也是为他们高兴的,战队的成绩变好,意味着有更多的商业赞助和资金链,我的那些队友也能有机会接触到更高的赛事级别。 但是我们发生了一次争吵,很严重的争吵……” 温随顿了片刻,深深叹了口气。 “我想参加山地赛事,放弃那场一级锦标赛。” “以往无限制纵容他决定的教练,还有日常都很友好的那些队友都翻了脸。 他放弃一级锦标赛就意味着整个队都会面临着降级的风险。” “可是我不明白,明明另外一个队友,石延,已经达到了准一级水平,我们虽然不会参加同样的赛事,但是我的转赛,给他让出了更多的资源和比赛名额,为什么他会那么生气。” 后来他和战队签订了每个月一次的积分赛还是会参加的,除此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在城外山地那边训练,不得不说与时间只在片刻的赛道赛车想必,山地赛车的临时反应能力以及在山地上的那种不仅仅是速度的极限,而是更多的临场反应等一系列的赛道变化,让他深陷其中。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温随惆怅的叹息,侧着身子,懒散的继续说道:“后来就是积分赛上面,我的车突然打火系统失灵,我的腿被别住了,当时疼得大脑一片空白,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当时那种喘不过去的感觉……” 他的脸有些白,喘气声也听起来闷了许多,膝盖上面传来隐隐约约的痛感,熟悉的那种恐慌感重新充斥了浑身,就算是极力克制,肌肉紧紧绷起。 膝盖变形,半月板被挤压断裂,上半截膝盖粉碎性挤压性骨折,手术以后,虽然不影响后续的走路运动,但半月板换成了人工的,连带着膝盖里面也留下了关节鼠——几枚细小的卡在关节缝隙里面无法取出的骨头碎片,时刻在膝盖里面游荡。 朱粆变了脸色,急忙起身,扶住温随,让他缓缓躺下。 疼痛袭来,温随也顾不上形象了,头顶开始,顺着脑袋额头大颗的汗水接二连三的划过男人隐忍的脸,他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上面,压在膝盖上面的大手过于用力露出条条青筋。 一双略带冰凉的手轻轻的摁住太阳穴,温随的恐慌发作意料之外,就连朱粆都有几分惊讶。 “药……唔……” 疼痛发作,接踵而来的便是药物依赖的戒断反应。 意识清明与模糊之间,浑身颤抖,修剪干净的指甲紧紧地抠住沙发的边缘,骨节因为过于用力失了血色,脑中一片激灵,像是触电一般,暴躁就在指尖,抑制住喷薄而出的冲动就已经花费了他全部的清明。 男人的整个身体都开始痉挛,小姑娘几乎压制不住他,她膝盖顶住男人的腰腹,立刻遭遇了蓬勃坚硬的肌肉的反抗,但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朱粆还是第一时间的抓住了沙发背后特殊定制的束缚带,固定住了他的肩膀和大腿。 立刻翻下沙发,点燃香薰,冲到办公桌前,在抽屉里面找到药盒子,倒了一杯水,递到男人嘴边。 温随使出吃奶的力气,别开眼睛,拒绝吃药,朱粆的态度强硬,他紧紧咬着牙关,一只手如柴一般抓住女孩的手腕,想要将她推开,抓住手腕的手却不停脑子使唤,一瞬间袭来的疼痛让他的手掌兀的收紧。 朱粆垂眸扫过已经被勒出深痕的手腕,面无表情的快速用胳膊压制住男人的上半身,用自己半边身子的重量,快速熟练的撬开了温随的嘴,把药灌了下去。 男人颤抖着不断摇头,眼尾熏得通红,拒绝未果,哑着嗓子,一字一句的从牙缝里面挤出来,质问道:“为,什,么?” 小姑娘垂眸,平静如水的黑茶色眸子里面空无一物的盯着他,温随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发出声来,一阵眩晕袭来,眼前漂亮的小姑娘的面容逐渐模糊。 手腕上的力度逐渐消失,男人偌大的手掌缓缓的从自己手腕上脱落,只留下清晰的紫青色的淤痕。 朱粆扫了一眼手腕上的印记,淡然的从沙发上面站起了身,扯了个毯子给温随盖上了,然后把枕头垫在了他的脖颈之下。 站在睡着的男人面前,小姑娘垂眸看向温随,表情十分平静,心下却是惊涛骇浪。 先是恐慌发作,紧接着便出现了戒断反应,就算是强制性睡眠,男人睡得也不安稳。 控制的好好地戒断反应,只是因为旧事重提突然发作,背后的原因绝对不仅仅只是简单的药物成瘾。 第7章 噩梦与现实? 温随醒来的时候,在自己的房间,清晨的暮光从百叶窗上洒落在地面上,噩梦消退,雾霾和阴影都没有留下半分痕迹。 他直愣愣的坐起来,掀开被子,盯着自己的腿,有些出神。 昨天的事情有些太过突然,像是毫无预警的风暴,片刻间就席卷了他的理智,他曾经架起摄影,记录下过自己犯病时候的模样,面目可能,扭曲阴暗,那样的自己与此刻的平静安宁,带着温暖味道的房间,竟分不清究竟谁是现实。 深渊中,不愿醒过来的美梦? 现实里,时刻准备反扑的噩梦? 会客室外面传来了老人的嘀咕声音,像是在与门口的人说话,温随撑着发酸的身体,缓慢的走到门口,拉开房间门, 房间的护工是一位白人老妇人,刚刚关上门,发现了站在房间门口的温随。 这是他的护工史密斯太太,偶尔会过来打扫房间,人很好,和蔼极了,就是嘴格外的唠叨。她看见温随出来了,喋喋不休的让温随过来吃药。 客厅的吧台上面放着一个还在塑料袋里面装着没有拿出来的 药盒子还是药瓶,看不太清楚,隐隐看出不规则形状。 史密斯太太把塑料袋扯了下来,露出了里面那个药盒子的模样。 一只小黄鸭,滑稽的造型,巨大的脑袋和被压扁掉的身体,都在告诉男人这是谁的品味。 明明平时挺时尚的小姑娘,怎么喜欢这些丑东西。 看见温先生一言难尽的表情,老太太捂嘴笑了起来,把药盒子塞进他怀里,转身去给他倒水。 “这是朱医生送过来的,她不说,我都不知道这卡通盒子居然是个药盒子。” 男人垂眸,手里面的盒子似乎是软硅胶材质的,小鸭子瞪大眼睛咧嘴笑,第一眼看起来丑,第二眼看起来还是丑,不过,做的逼真,手感极好。 让人忍不住想要使劲捏,反复揉搓的那种。 老妇人捂嘴笑:“我就没见过朱医生这么关心过病人。” 温随手里面的药盒子已经被捏变形了,垂眸问道:“她来过?” “咳咳”话刚出口,发觉自己的声音嘶哑。 护工老妇人频频点头:“可不是嘛!朱医生让你好好吃药。” 温随本能的抵抗这些药片,盯着手心里这只半个巴掌大的黄色小鸡,还是没能说出拒绝的话。举起水杯把里面的药吞服下去。 护工老太太示意他张嘴给自己看看。 温随无奈:这真是把自己当作小孩子了。 “啊”顺从张嘴。 老妇人满意点点头,还在絮絮叨叨的:“安德鲁把你送过来的时候,朱医生也在,后来我晚上打扫你隔壁的时候还见到她从你房间出来…” 最后感叹:“朱医生很少来后面病房的!” 吃完药,温随就被勒令回床上休息,大白天的,他睡不着,门外的史密斯太太还在不断的唠叨着什么。 平躺在床上的男人睁着眼,盯着天花板出神,后面护工再说什么他就不太记得了。 老太太见温随发呆没了动静,悄咪咪的退出了房间。 门口旁边蹲着一小只鹅黄色团子,走廊的光暖暖的照在她扬起的脸蛋上,更像一枚人见人爱的糯米团子。 朱粆见人从屋里面出来了,软糯带着困意的嘟囔问道:“史密斯太太,他的状态怎么样?” “哎呀,朱医生,你这这么担心,为什么不进去看看呢?”史密斯太太拉起地上蹲了很久的小姑娘。 朱粆腿麻了,单腿蹦了起来,龇牙咧嘴,东倒西歪。 史密斯太太宠溺的看着小姑娘上蹿下跳,手里面一直替她揉着穴位。 “好些了吗?” “嗯!” 朱粆眼泪汪汪的点了点小脑袋,又疼又麻感觉的确退散了不少。 “你啊,也不怕朱迪骂你,又跟患者走得这么近。” 小姑娘吸吸鼻子,抱着老太太的手直晃:“所以我就让史密斯奶奶帮我看看嘛,我自己又不进去。” 史密斯太太心虚的移开眼睛,然后又安慰自己,她肯定知道我藏不住秘密,她是故意的。 此刻十分信任史密斯太太的朱粆打了一个震天响的喷嚏。 “……” “快回去吧,这两天我会监督他好好吃药休息的。” “保证……” “保证睡眠最重要!”史密斯太太抢答,着急的推着朱粆走。 自从上次治疗因为突发状况中断了,朱粆取消了所有随访问诊。 朱粆有事没事就窝在沙发上,低头看向温随紧紧攥着的地方,他的手十分热,像是烙铁一样,被他握过的地方似乎有什么抹不去的痕迹。她这几天就在琢磨啊,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居然能在诊疗中出现这样的事情。 整日除了有工作的时候,大部分的时间都泡在图书馆里面查资料,然后就是趴在窗口上观察某人的今日份情况。 有天早上,温随揪住了在门口东张西望的某人。 温随手紧紧的攥着小姑娘的手腕:“你在躲着我?” 朱粆心虚的别开视线:“你感觉好点了吗?” 温随重复,语气变得坚定:“你在躲着我。” 朱粆:“每日的药有按时的吃吗?” 温随声音更肯定了:“你就是在躲着我!” 小姑娘摆烂,不装了,往后退了两步,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架势,自以为是恶狠狠的瞪了回去,逗得温随差点憋不住笑,忍的辛苦。 朱粆瞅了他一眼,不满的嘟囔道:我记得,你比我大三岁…… 温随耸了耸肩,把玩着手里面的小鸡药盒:“所以呢?” 朱粆趁机反击:“别这么幼稚。” 温随语塞,手上的力道松了半分,朱粆趁机把他塞出了房间,拉上了门。 温随低头看了一眼手里软绵绵的小鸡盒子,使劲的捏了两把,转身回了屋子。 朱粆也放下心来,专心的研究应对方法。 只要是不发病的时候,情绪比较稳定,但是一旦遇到什么诱因,就会立刻产生应激,这种反应比起药物成瘾来说,更多的像是—— 创伤后应激障碍 去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根据调查资料里面看,温随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手里面能够接触到的档案也都说明了过往中的男人绝对是一个足够优秀且有坚强毅力的人。 赛车这条路并不比别的运动要轻松,甚至需要人瞬间的反应能力以及处理危机的调控能力,强大的心理素质更是必不可少,在整个运动生涯里面也曾经有过因伤还有因为考试日期临近而果断放弃的比赛。 学业和赛车事业同时都能够兼顾的,也是相当优秀的人。 而这次的事故—— 桌面上只有简单的调查报告,出了这么大事情,不认真仔细的调查前因后果,并不像是温信的做法。 能够阻止他大哥继续深入调查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温随本人。 “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你就算是要通过药物镇定也不愿意把心理伤疤展露出来呢?” “你是在保护什么人?还是在掩盖什么事实?” “或者两者都有?” 朱粆手指摩挲着资料上面,略显稚嫩的少年模样的温随,自言自语道。 门口,珍妮敲了敲半掩着的朱粆办公室的门。 “你怎么不关门?” “开窗透气呢。”朱粆蜷缩在自己的办公椅上面,手里举着笔点了点开窗通风的窗。 “有你的挂号信。”珍妮凑了过来,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朱粆,“你猜猜是从哪里寄过来的?” “你都说了挂号信。” 朱粆看都不看的把信丢在一边。 “哎!你就不好奇,监狱里面究竟是哪位大佬给你写的信?” 珍妮其实就是想听个八卦,从监狱来的挂号信不是什么罕见事情,罕见的是收信的人居然是朱粆。 一般这些临终关怀或者监狱里面心理疏导的事情都是菲丽的工作,朱粆很少参与。 “我知道是谁。”朱粆从资料里面抬起头来,面无表情问道,“还有事情吗?” 珍妮皱了皱鼻子,这小家伙最近也变得太不可爱了,怎么跟论文开题的时候一样讨厌。 “没事了,你看吧,你知道你为什么长不高吗——都是被这些山一样的资料压的!!” “珍妮!”被戳到痛处,小鹌鹑猛地从书本里面抬起头来,顶着乱糟糟的脑袋,用尽力气把身后的抱枕往珍妮的脸上砸去。 珍妮报复成功,躲开气急败坏的枕头,心情极好的替朱粆关上办公室的门。 朱粆彻底没了看资料的心思,扫了一眼桌子上面的挂号信,伸手把它塞进了桌子下面的垃圾桶里。 重新埋头看刚刚的那篇关于药物成瘾以及创伤应激的论文,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弯下腰,又把挂号信从垃圾桶里面捞了出来,撕了稀巴烂,然后塞回了垃圾桶里面。 与此同时,另外两封从同一个地址寄来的挂号信也分别抵达了目的地。 第8章 熟人 今天一大早,珍妮就打电话过来说,朱粆叼着面包扛着文献刚到办公室,温随先生非常强硬的大手笔预约了她一整天的时间。 抱着书本刚从图书馆里面钻出来来上班打卡的朱粆手一顿。 “一整天?!” “快去吧,温先生在办公室等你了。”珍妮一边偷笑一边把愁眉苦脸的小姑娘往楼上推。 “他又来了?” 珍妮眨巴眼睛:“可不是嘛,轻车熟路。” “说好的不经过预约不能去办公室呢?!” 朱粆认命的敲了敲自己办公室的门,推门进去。 她还在自顾自的觉得温随是像以往一样想要过来逗逗她,她总觉得这人最近几天总是以把她逗得发毛作为极大地乐趣。 但是—— 办公室里面的氛围并没有两个人私下里相处的那般轻松,朱粆敏锐的察觉到,那桎梏的凝固气氛, 男人今天像是刻意打扮过一样,偏爱黑色的他,难得的穿上了休闲风格的正装,胸前挂着简约但规格正式的银色十字架,西装式立体剪裁的,随着男人的动作能看出明显的肌肉肌理线条,顺着得天独厚的先天优势的细高挑身材,衬的整个人都有了几分精气神。 朱粆抬眸,男人高大的身躯需要她仰视,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强装镇定的慌乱。 她下意识的以为是这几天她拒绝进行访谈让他感觉到焦虑了。 “我之前已经解释过了,你现在的状态不宜再进行访谈。” 朱粆再次解释道,她有些略微严肃,自己并没有找到很确切的解决办法,如果再在治疗过程中触碰到诱因,类似的危险后果一旦控制不住,将会一发不可收拾。 “现在这段时间避免再出现类似的事情,还是以修整为主,我们不能急于求成。” 温随大拇指支着脸颊,修长的食指指尖有意无意的在自己的鼻梁上面划过,矗在下巴上,深邃的目光抬起,面无表情的好看皮囊下,是探究的目光。 男人的刘海短了不少,从下往上看去,额间痣在白皙的皮肤上面清冷漠然,他严肃的模样,眉眼尽是冷峭,又浓又长的睫毛垂落下一片阴影,整张脸好看,但气势却极其唬人。 他没有坐在自己来访的时候经常坐的那个沙发位置上,只是陪着朱粆背靠在桌子旁边。 他非要见自己,来了又不说话,只是靠办公桌前面垂眸看着自己。 朱粆侧眸,却也要仰视比自己高上许多的他,她总感觉今天的温随,不仅仅是他自己的事情,似乎还有别的什么事情悄无声的发芽了。 温随低头轻笑一声,低头看向小姑娘听话垂着的脑袋,看似无比乖巧,却能让自己一个陌生人,几次见面之间就变得如此信任。 朱粆的手停顿了一下, 被他沉默不语的模样看的有些发毛,轻轻的摩挲着手中的诊疗平板外壳上面的皮质纹理,缓声问道:“温先生……” “叫我名字吧……”男人打断了她的话,整个人的状态变得有些奇怪,一向是随意慵懒的他,此刻就连声线里面都带了几分想要找到主心骨的慌乱。 “温先生。”朱粆敏锐的察觉到,仰头与男人四目相对,“出了什么事吗?” “是你说的,我可以来找你。”温随答非所问,只是叹了口气,两个人之间便又是沉默起来。 “您可以试着把问题 跟我分享一下吗,温先生。”朱粆怕再次在交谈中碰到引发神经紧张的诱因,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他的目光有些躲闪,犹豫不决的话语就在嘴边,张了几次嘴,最后还是沉沉的化作了一声叹息。 朱粆叹了口气,起身靠近,让自己平稳的情绪能够逐渐包裹住男人焦躁的心理,试探性的又重复引导问道:“出了什么事情吗?” 温随这个人,看似放肆随意,但却在求人帮助的时候总是犹犹豫豫,生怕自己会麻烦到别人,她抬起温柔又坚定地眼睛,如同每次都会鼓励着他说出想说的话那般。 小姑娘此刻小心翼翼的靠近,安慰的试探,像一只想要安抚别人的可爱小猫,察觉到了不对劲,却又很有分寸的一点点的蹭过来。 男人墨色的眼睛里面晕不开的墨迹,此刻一点点的化开,她的模样真诚,把握分寸感的反复揣度,他都看在眼里。 温随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叹了口气说道:“昨天晚上,我接到了一个消息……不是很好的消息……” 朱粆愣怔,下意识的打量起男人的胳膊,寻找有没有针孔。 温随知道她的意思,大方的伸出手臂:“放心吧,小医生,你的嘱咐我都有尽力完成。” 干干净净的结实手臂上面,没有任何针孔。 朱粆抿嘴,心下咯噔一声,立刻转身,不再继续这个不好的消息。现在所有的事情都会成为引发男人焦虑的点,自己如果再问,她见过发作时候的痛苦模样,也无比清楚男人原本这种情绪稳定的状态是需要多么强大的意志力。 她起身去拉窗帘, :“你肯定没休息好,如果你不想说,那就来我这里休息一下也好。” “你不问是什么坏消息吗?” 她沉默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他不说,她就不多问。 朱粆转身去点熏香是时候,男人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后,她一转身,鼻子撞上了一堵墙,随之而来的淡淡洗衣粉的味道,夹杂着尼古丁的气味,逐渐与橙花与罗勒味道的香薰混合在一起,清新香甜的味道里面加上了苦味,她的手顿住了。 鼻子生疼,酸酸的。 修长的手臂从身后半包围着她,伸了过来,替正愣住的小姑娘捏灭了火柴的火光。 朱粆反应过来要推开男人的时候,比她整整高出一个头的男人,将她整个人都搂进了怀里。 这是一个没有丝毫冒犯意味的怀抱,只要朱粆轻轻用力,便能挣脱开。 温随的手臂松松垮垮的将女孩搂在怀里,甚至两只手都是搭在自己的手臂上,只有沉甸甸的脑袋,压在了小医生的头顶。 “你要跟我说说,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朱粆没有反抗,她的额头抵在男人的胸口,清亮平和的问道。 她不去纠结具体的事情,因为他没有说,那便是不到自己知道的时候,只是男人这般无措的模样,不想让自己看见她的脆弱,她也理解。 温先生是个绅士,是一个出了事情都会怪在自己身上的绅士,他看似叛逆,却是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里面,最会替人考虑的人。 朱粆是这个世界上最能理解他的人,她知道,他也知道。 温随的脆弱,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她能清楚的感觉到,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在颤抖,在无助,可是就算是他的心理医生,温随先生也不想让自己看到他的脆弱。 两个人都沉默了,任由静谧在空中发酵。 头顶上的男人,轻轻的,慢慢的叹息声,像是融化在云朵里面的,虚无缥缈,毫无力气。 “我的妹妹,在日本,被一个疯子害了。有个无辜的男孩,为她死了,大哥说,她还在昏迷,我很担心她。 ——但是大哥不让我回国去见她。” 他不忍心停顿了片刻:“她才15岁……还很小……你说……这件事情会影响她一辈子吗?” 去世了,阿…… 朱粆闻言也觉得有些死寂的悲伤,她见过很多死亡,以及死亡带来的伤痛,但是再次遇见的时候依旧会动容。 至于温随的问题—— 朱粆知道答案,温随也知道。 “温先生,过去发生的事情,终将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所以需要有人能够陪伴在她的身边,抚慰伤口。 “你太诚实了,都不会骗我,你明知道骗我会让我好过一点。” 面前这个小小的女孩,从来都是笑得平和,好像没有任何烦心事,呆在她的身边,就让人感到无比的安定,她就是有这样的魔力。 明明每个人都会因为安危而骗人。 他想起自己小的时候,自己养的金毛意外死掉,所有的人都安慰他,小狗狗只是去了别的世界,生活的更好。 【骗子。】 小小的他,明明知道真相。 他从来就不会被这些善意的谎言安慰到。 眼前小小的一只,明明长着可爱的脸,但却让人觉得,这样娇小的她,非常强大。 想让人,想让人…… 忍不住的揉揉她那个小脑袋瓜子。 “这个诊室里面,没有谎言。” “更何况……”朱粆抬起头,坚定平和的眸子里面倒映出男人深沉的模样,“骗人,并不会让人好过。世界上没有所谓善意的谎言。” “哈哈哈哈哈……” 男人一愣,低声笑了起来,他的胳膊骤然用力,紧紧的攥紧了他的小一生娇小柔软的身躯,想要将人揉进骨血里面那样用力,随即又在她反抗之前松开了手。 朱粆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表情,温随已经转过身了,他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靠在椅背上半躺了下去。 橙花的香气逐渐在空气中淡淡蔓延开来。 “好好睡一觉吧。起来以后,我们再说,你妹妹的事情。” “小医生,你既然不会骗我,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神明不肯放过善良的人,却总给那些恶毒的家伙享受优待?” 他不知道这句话最终成为了睡前的梦呓,还是只是自己梦中的昙花一现。 朱粆盯着男人沉沉睡过去的模样,神色里面涌起几分憎恶。 “哪里有什么神明……害人的,可不都只是人嘛……” 她学习如何读懂人心,如何抚慰人心,自然知道,人心原本的颜色,是黑是白,也不过是一瞬间的邪恶,就能让自己和他人都陷入无间地狱。 男人闭上眼睛,第一次在这个沙发上面没了睡意,他只是闭目养神放缓了自己的呼吸,耳边传来女孩平静温柔的声音,缓缓的用着自己没有听过的语言在诵读着什么,往常只要脑袋落在沙发上面,就觉得异常的困倦,可是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满怀心事,竟然只是闭着眼睛,心里面却久久不能宁静。 朱粆读完了一篇文章,合上手里的书本,轻手轻脚的起身到旁边的窗台旁边打了一个电话。 加州的夏秋交替的季节,就是雨天说来就来,刚刚还晴空万里,下一秒就大雨倾盆。 阴雨连绵的秋风夹杂着水汽带来凉意,女孩都没有察觉到,不知不觉的,她已经逐渐开始关注来访者的私人生活了。 玻璃上面倒映出女孩模糊的身影,被雨水逐渐填满空隙,逐渐变得大雨倾盆。 身后的沙发上面,男人睁开眼睛,注视着窗边的女孩,一身白大褂,背对着他,牛仔裤下面露出光洁的脚踝,在窗外阴郁的天气下面,白的发光。 刚刚在等她的时候,桌子上的资料他扫了一眼,都是关于自己的类似的病例的资料,还有进来的时候抱着要比她还要高的一堆书,小医生的黑眼圈明显也重了很多。 温随不由得想,她究竟经历过什么,年纪轻轻的处理事情就会如此的老练,自己到底不过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她却为自己如此费心。 想到自己的小妹妹,千般宠爱中长大,却总是被命运捉弄,变得需要不断的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如今稍微有一点好日子了,又被疯子找上了门。 她有一天会不会也被命运蹉跎,变成这样可靠成熟的样子。 温随想让妹妹变得坚强,却不想让妹妹经历风雨。 矛盾的想法,让他不禁一笑。 朱粆似乎在给谁打电话,温随听见,在电话里面,自己一向温和的小医生压低这嗓音,炸了毛。 【温先生,你不是不知道你弟弟的状态不稳定。这件事情,你可以不告诉他的。】 【既然你选择告诉他,让他担心,又强制的不让他回去见妹妹,我不知道温先生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这样做对你的弟弟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我是他的医生,我必须为他负责!】 她的声音到了最后染上了一层薄怒。 她竟然与自己的大哥,是认识的吗? 大哥一向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就算是长辈也没有能撼动他的决定的,这么多年一直身居高位,也很少有人敢在他面前跳脚。 小医生的这副模样,可能原远两个人不仅认识,而且相熟的很。 “我调一下时间,我会陪你弟弟去日本。” 她斩钉截铁的说道。 “出了任何事情,我会为这件事情负责。”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但是肯定是答应了这件事情,小姑娘炸毛的模样逐渐放松下来,转过来的脸蛋上上面丰富多彩的表情上明晃晃的写着[这还差不多]几个字。 朱粆回头,发现沙发上原本躺着的男人此刻半靠在沙发背上面,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吓了她一跳。 “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她应该到外面打电话的。 “没事,最近几天睡的太多了,睡不着。” 温随此刻多了几分探究少了吊儿郎当的正经模样,倒是他眉眼天生的几分冷感展露无疑,卸去了玩味的闲散,认真的模样冷透了。 “我竟然不知道小医生居然认识我大哥。” “嗯,认识。” 她无意说多,却也承认。 这个此刻面对作为来访者和病人的他,毫无破绽的少女,自己除了知道她是一位出色的心理医生以外,一无所知。 这种心理落差感,让温随觉得心里特别扭,无端的烦躁,回到房间以后,就一直懒洋洋的靠在窗台上面,眼神无聚焦的扫过面前的雨幕,懒散的叼着烟头,夹杂着湿气的风是潮湿阴冷的。 冷透了。 他这样想到,烦躁无比的捏散还在燃烧的烟,转身懒洋洋的回了房间。 第9章 病人? 傍晚,大哥打来电话的时候,语气更像是通知,温随能感觉到他的不情愿,以及被驳了面子以后的不爽。 小医生电话里面的语气太过熟稔,更像是两个人有旧交,但是朱粆无意多说,温随想问大哥,他还没开口,那头的大哥就被医生叫走了。 电话转接给了他的助理,裴生:“小二爷。” “温爷说,票都订好了,你跟着心理医生,不要自己到处走,到了以后会有人专门去机场接你们的。” “裴哥,你知道大哥跟……算了。” 就算知道他也不会说的。 温随直接挂了电话,黑色的手机咕噜噜的在沙发上面打了几个滚,卡在了沙发缝隙里面。 一夜无眠,天花板在黑暗中,也亮的让人不舒服,觉得刺眼。 温随把手里的包随手扔给等在门口的黑衣保镖,抬脚往回走。 “你们等着。” “小二爷,你去哪?!”那黑衣保镖诚惶诚恐的叫住他,一副生怕他闯祸的模样。 一身黑色冲锋衣的男人头也不回的扬了扬攥着手机的手,语气散漫,拉长语调,阴阳怪气道:“我听话,去找医生。” 黑色的马丁靴踩在大理石地面上,没有丝毫声音,挺拔修长的黑色影子从正大门晃悠过去。 大楼进门的分诊台里面珍妮抬起看电视剧的脑袋,总感觉有一道黑色的风“歘”的一下就过去了。 肯定是盯着屏幕花了眼,从抽屉里面扒拉出眼药水,仰头滴了几滴,继续低头看电视剧去了。 没有预约的温随第一次自己上三楼,楼道空旷安静,隐隐散发几分阴霾尘埃的味道,细小的颗粒随意自由的悬浮在空中,有一点点声音就会有无数回音。 白玉骨节,轻轻叩响诊室的门,隔音效果很好,门的内外像是两个世界,半天,里面依旧是安静的。 她不在吗? 温随再次抬起手的时候,门从里面被拉开了,露出女孩平静无波的精致小模样。 她先从门口露出小脑袋,然后便是穿着白大褂的身子,丝毫不意外门口的访客身份,只是轻声的说道:“稍等,温先生。” 诊室里面紧跟着她后面出来的,是一个阴郁的华人少年,看起来年纪不大,也不太爱说话的模样。 碎碎密密的刘海下面,一双漂亮但却布满阴霾的眸子低垂着,看起来纤细但却不算爱,温顺的低着头,跟在朱粆身侧。 朱粆任由他扯着自己的袖子:“你怎么跟出来了。” 她转身对温随介绍道:“温先生,这是我的另外一个病人,也是一位华人,林子豫。” “小豫,这位是温随先生,你不是说看过他的比赛吗?”朱粆把少年往前推了推。 少年飞速抬头看了一眼温随,眼神里面没有半分高兴,整个人倒是像维护地盘的小动物,周身散发着敌意,攥着朱粆的袖子手逐渐收紧。 朱粆笑了笑,只当他内向,没有多说什么。 温随却察觉到这股敌意明显就是冲着自己来的,看向少年的时候,林子豫却迅速的移开了目光。 “小豫,你进去等着我好吗?我跟温先生说两句话就进去找你。” 少年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得放开了手里面攥着的衣料,转身进了房间。 温随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漆黑的眉眼里一闪而过的霞光,扯动唇角:“我还以为你只有我一个病人呢。” “我也是要吃饭的好嘛。”朱粆眉眼弯弯,耐心的解释道,“我们不是约了三点吗,你怎么提前过来了?” 温随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半掩着的门缝:“收拾好了我就过来了,没想到你还在忙。” “嗯——” 他似乎意识到女孩有些为难,往后退了一步 “我在外面等你一会就行。” 朱砂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这样,等我十分钟。” “好。” 男人的目光深沉,看向逐渐关上的门,眼神里面汹涌的惊涛骇浪,逐渐归于平静。 他不了解她。 这个念头又一次霸占了他的脑海。 靠在走廊上男人,神情寡淡,手里反复的弹着口袋里面烟盒的盖子,不知道在想什么,走神了,猛地咬到了舌头,眼神一暗,暗骂了一句:“操。” 朱粆回到办公室的时候,被站在门旁边的林子豫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这里。” “姐姐,是要出远门吗?”林子豫没有回答,只是伸手又重新拽住了她的衣服袖子。 少年垂着头,看不见表情,更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林子豫已经来这里很久了,刚来的时候是因为社会福利机构发现她长期被母亲虐待,父亲因为做生意长期在外地,社会福利机构发现小子豫的时候,他已经基本上不会和人交流了,像是自闭儿童一样,而父亲也淡漠得很,就说随便送到哪里托管,他会出钱。 朱粆用了半年的时间才让他重新开口说话。 “我要出趟差,几天就能回来,等我们下次治疗的时候我就回来了,小豫放心。” 朱粆拉着少年重新坐下,“一会我让安德鲁哥哥送你回去。我不在的这几天,有什么事情你就给我打电话,珍妮姐姐,还有安德鲁哥哥照顾你的。” 林子豫似乎对这两个名字并不感兴趣—— “几天?” “嗯?” “几天?” 少年又重复了一遍,阴郁的眉眼之间都是烦躁不安。 “你要去几天?” “不确定。加上往返三四天吧,不会超过一个星期。” 林子豫抬起眼睛,黑色的瞳孔如同深潭,深不见底,他就这样定定的看着朱粆,不说话。 朱粆了解,少年容易钻牛角尖,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放缓声音问道:“小豫,怎么了?” 林子豫突然放开了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张开,直到五指张开,举着手往后缩了缩,撇开头,不再看她:“你走吧。” 朱粆知道,他这是同意了,摸了摸他的脑袋,怜爱道:“你在这里等安德鲁哥哥来接你哦。” 安德鲁是他们实验室最神秘的男人,说他神秘是因为他是资料库七月博士的学生,但是硬是毕不了业,在研究所里面什么杂事都是他的,他也都乐呵呵的愿意帮忙,就是不认真写自己的毕业论文。 久而久之,就成了万能的安德鲁。 手机里面安德鲁回复她马上来,朱粆笑了笑,起身,背后少年的目光紧紧地粘着她,直到送着她出了房间。 走廊上,安德鲁上楼来接人,与站在楼梯口抽烟的温随迎面遇上。 安德鲁点头冲这个面色不善的东方男人打了个招呼,总觉得隔着烟雾,男人打量自己的目光像是刀子一般锋利。 他见到朱粆从诊室出来的时候,都快要哭了,快步走上去打招呼,脱离背后男人那可怕的眼神地狱。 温随倒是无意于这个好像见到过很多次的男人,他被明明灭灭的的光影所吸引,仔细辨认观察着它们在眼前跳跃、交织,仿佛是生命的缩影。那微弱的阳光透过窗户,投下的光斑斑驳驳,那扇门终于开了,小医生的身形被刚刚上来的这个美国男人挡住了。 温随拈灭手里的烟,错开安德鲁的位置,抬脚往朱粆那里走去。 朱粆正在嘱托安德鲁事情:“林子豫有的时候会在看不见的地方把药吐出来,一定要确认他咽下去了才行。” “知道了。”高大的男人低着头仔细的的在笔记本上记录着注意事项。 “其余的病人需要交代的问题我都和珍妮说了,别的事情如果珍妮忙不过来,帮忙照看一下。” “没有问题。”安德鲁偌大一个个头在娇小的女孩面前毕恭毕敬的,看起来有些滑稽。 “那就拜托你了哦。” 把钥匙交给安德鲁以后,朱粆朝温随迎了上来:“走吧。” “嗯。” 高大身形往旁边侧了侧,遮住了刚刚烟头掉落的痕迹,不着痕迹的与小姑娘并肩而行。 门口的保镖见到两个人一前一后的从门口出来,似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天空的乌云压得高度几乎就在头顶上,气压低,喘气也会有些窒息,黑云压城是这个季节的常态,却并不是大洋彼岸的那端秋老虎的味道。 飞机上,朱粆百无聊赖的晃着自己的腿,撑着手臂看窗外逐渐变小加州,变得像是积木,又逐渐变成蚂蚁一样小小的,被云雾遮蔽。 温随则是看似在喝咖啡,实则时时刻刻的关注着朱粆。 朱粆看窗外看的无聊,回眸的时候正好碰上温随的视线:“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私服的小姑娘,一身柔软的鹅黄色衬衫,看起来无比柔软舒适,明明都是一样的飞机座椅,偏偏她坐在上面显得格外的舒服。 温随打量了一番,不动声色的问道:“大哥一般不会改变他的决策的。” 两个人就算是旧相识,能让大哥妥协,一定不仅仅是认识那么简单。 朱粆平移开视线:“可能是你大哥良心发现,看我尽心治疗,送我去公费旅游。” 温随无语:放屁。 朱粆理所当然的岔开话题:“送你来的是你大哥,你的事情你大哥操心,怎么,你妹妹也归你大哥管?” “我的妹妹……” 温随提到自己的家里人,神情懒散,漫不经心。 “亲缘淡薄,就跟我一样,我总觉得我们两个同病相怜,虽然生在了富贵人家,吃穿不愁,但是我们的爸妈都不喜欢我们,他们只顾着自己,这样的人,为什么还非要选择孕育孩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随意的神态里面露出了几分真心的埋怨。 “其实我的妈妈,只不过把我当做联姻的工具,可是最后为了生孩子,人没了,你说是不是得不偿失呢?” 他又释然一般的自我安慰的展开笑颜,黑色眸子里面凝结了点点星光。 “不过我一个大男人,插手他们的事情做什么,我有自己的人生。” 他说的洒脱,眉眼却有化不开的郁结。 他妈妈,一辈子都想要握住金钱和权力,倒头来也落得个空欢喜,他爸在他的记忆里面只剩下了拜佛烧香的时候露出的虔诚表情。 朱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话里有话的说道:“有的时候不到最后,谁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能不能得到。” 温随闻言侧目,抿唇轻笑,剑目朗星,他听出了小医生安慰自己的意思,她从来都是一针见血,明白自己心里想的,却用另外一种说法表达出来 年轻女孩的睫毛像是浓密的小扇子,低垂着眸子,能看到一小片阴影洒落在白皙的皮肤上面,有些张长了的刘海被黑色的卡子别在耳朵后面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看起来比平时的她年纪还要小。 温随想到,她也在年轻的,甚至算是孩子的年纪,总是会忘掉她过于与年龄不符的老成,不是少年老成,刻在骨子里一般浑然天成的淡然和舒服,让你会忘记原来她还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孩。 他探究的问道:“小医生有什么想要的吗?” 朱粆一愣,随即淡淡的勾起唇角,毫不掩饰:“当然有了。” 温随垂睫,挑眉,语气里面带了几分痞气和玩笑:“我以为你这么通透的人,早就大彻大悟了。” 朱粆挑眉看他:“大彻大悟,那不就出家了?” 他语调闲散,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出家的人可未必看的透彻,有的时候只是祈求神明保佑他们的无聊欲望。” “你这话说的消极。”她抬眸,对上了他那似笑非笑的眼睛,“温先生还是要积极一些。” “呵哈哈哈……”想到了什么事情一般,温随的眼眸中闪过一瞬即过的的讥讽,仰头笑出了声,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 “我有的时候觉得你什么都明白,但是有的时候又觉得你傻的可爱。” 也许,她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又或许她是专业的,用自己的只是解决病人的问题,却又极有分寸的只把自己的专业停留在那间安抚人心的房间里面,半分都不添在自己的灵魂之上。 干净又自由,把握自己的心思,没有任何需要遮掩的斑驳。 “别揉我的脑袋!”朱粆瞪了这家伙一眼,他总跟摩根一样,动不动就认准自己的脑袋,跟撸猫一样。 温随挑了挑眉毛,笑的欠揍:“小猫炸毛。” 朱粆暗暗地瞪了这家伙一眼,扭头去看窗外面的风景,这家伙跟自己变熟了以后,总是要时不时的逗弄自己几句,非要把自己气的鼓鼓的,才一脸坏笑,餍足的住嘴。 温随侧目看向身侧的女孩子,逐渐敛去了眼角的笑意,她像是一个谜团,身上有无数的屏障,自己看不透这样的她,只是觉得只有她炸毛的时候,才有片刻的真实。 窗外的光芒洒在她肩白的脸颊上,细嫩的皮肤上面,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黑茶色的眼眸在光芒中有些淡淡的浅,里面是一望无际的平静和安宁。就是这种眼神,她仿佛没有任何在意的事情的模样,却是最坚硬的屏障,难以琢磨。 他越来越想要知道,真正的小医生究竟是何种模样。 “你对谁都这么好吗?”他唇角边漏出只字片语的喃喃。 漂亮的小姑娘回眸:“你说什么?” “没事。”温随勾唇,淡笑渐渐在唇边晕开,敷衍的刻意拉开距离,生怕被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更加小心的揣进怀里。 他能听见自己的胸膛里面的心跳声在自己的耳边响起,一下一下的,自己坐在她的身边,距离太近了,说不定自己的心跳声就会被发现。 温随往旁边靠了靠,好在座位足够大,朱粆也没有察觉到他的动作。 “时间还早,你多休息一会,有利于你的恢复。” “嗯。” 第10章 京都篇1 【抵达】 “你会说日文?” 京都的机场很大,温随跟在朱粆身后,小小的身形格外可靠,他只需要推着手里面的行李,跟着他的小医生就可以畅通无阻。 “会。” “你果然是个天才。”温随懒洋洋的感叹了一句。 朱粆臭屁的摇头晃脑:“可不是嘛!” 高大男人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脱下的外套松松散散的搭在胳膊上面,里面的黑色工装背心,露出男人肌肉线条分明的手臂和隐隐约约的背部肌肉线条,频频引来路人的侧目。这一路走过来,还有两个女孩上来要电话号码,都被男人淡笑拒绝,黑色行李箱在他的跟前也显得娇小了起来,大手慵懒的搭在行李箱的拉杆上面,晃悠着跟在朱粆的后面,眼神就在小姑娘的背影上面打转。 这小姑娘,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漂亮女孩,可是偏偏就是让人服气,待在她的身边就觉得心里格外安定。 看看弱不禁风的纤细胳膊,看看这一碰就化掉的软萌样子,怎么就能给人这么充裕的安全感呢? 漆黑深邃的眸子沉甸甸的,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朱粆回头跟他说事情的时候,温随下意识心虚的移开眼睛,摸了摸鼻子。 像极了被抓包的偷吃的孩子—— “怎么了?” “没事。” 朱粆再三打量他,确认他真的没有什么事情,情绪依旧稳定,才又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 “我们一回到了医院,你去见你大哥,别到处走,有不舒服的地方立刻给我打电话。” 温随立刻点头,答应下来:“你呢?” “叶医生,我的学姐,现在负责你妹妹的病情,我过去看一眼病例,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麻烦你了。” 京都的气候要比加州湿热,海风以及古朴的乡村气息浓浓的漂浮在夏日的潮湿里面,傍晚落地的飞机在头顶一架架的呼啸而过。 无论哪个城市或者国家的医院都是一片白色的肃穆,温随和朱粆在医院的门口分开了,温随跟着大哥派的人上楼去找人,朱粆测试去了后面的医生办公室寻找校友。 四楼医生借调办公室里面,一个身着白大褂的曼妙女子站在窗口,听见身后办公室门的响动,转动椅子,转了过来。 “怎么个情况啊,叶姐。”朱粆关上门,走近办公桌。 “小粆,你可别叫我姐。”叶纤月往后倒在椅子上面,转悠悠的,打趣道,“你一个电话我就从帝都飞过来了,结果那小姑娘到现在还没有让我进去。” 朱粆蹙眉,坐在她的对面。 “什么情况?” 叶纤月正经的往前坐了坐,一脸严肃的说道:“这次这个小姑娘,受了不小的刺激,我第一天来的时候,保护她那个男生抢救了十多个小时,小姑娘硬是坐在手术室门口,熬了十个小时,谁都劝不住。最后——” 她有一些惋惜的叹了口气:“那个男孩子肝脏破裂,大出血,基本送到医院的时候人就不行了,换了一身的血,最后还是抢救无效死亡。” “后来她累得昏过去了,再醒来有以后就出现了记忆片段式重现,每分每秒都在惊吓边缘,然后还做出了自毁型行为,就连注意力都很难集中。紧接着,今天出现了伴随着强烈内疚感的攻击性行为,病房里面水都不让进去,她大哥过来的时候,就连亲人也不让进病房,就把自己锁在里面。” “你怎么在这里?”情况这么紧急,应该寸步不离才对。 “你不知道……她大哥来了以后,让人物在病房门口,谁说都不管用,说是要保护他妹妹,我的治疗方案被否定了好几个。” 朱粆低头翻看了一下病历,里面详细的记录了包括起因在内的内容,可能是温信有本事,还有警方问的相关人员的问询记录。 拦路抢劫的一伙人是被雇佣的,抢劫过程中下了重手,那个死去的男生比朱粆还要大一岁,叫久城,是他,把温辞护在了身下,才导致肋骨断劫,有一根断裂的肋骨被二次攻击斜插入了肝脏,而被他保护的小姑娘却只是身上有擦伤挫伤等一些简单的皮外伤,右腿轻微错位,基本在带有伤人目的的暴力抢劫下,这种伤已经可以约等于毫发无损。 当然不可能毫发无损—— “典型的ptsd,具体的事情你有了解过吗?” 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是因经历或见证恐怖事件而引发的心理健康疾病。症状可能包括幻觉重现、梦魇和重度焦虑,以及无法控制地想起某事。 “另外一位女孩怎么样?” “吓坏了,但是除了有些轻微脑震荡,没有温小姐这么严重。”叶纤月摘下口罩,举起水杯润了润干涩的嘴唇,“年纪小,遇到点事情,都是大事。” 朱粆抿唇:“死亡,可怕的地方在于,今后时间便是一片空白。那日渐消退的记忆和不断模糊的倒影,想要死死抓住,可是终究还是会忘记,这种早就能料定的结局,谁又不会恐惧呢?” “瞧你说的。”叶纤月一愣,飞快掩盖住眼睛中一闪而过的悲伤,嘴角挤出上扬的弧度,“别太与病人共情了,小心走不出来。” 朱粆不吭声了,只是沉默的把手里面的文件夹放了下去,不说话却胜似说尽了所有。 叶纤月叹了口气,把桌子上的笔插进白大褂胸前的兜里:“走吧,我们去看看。” 朱粆抿了抿唇:“借我一件白大褂。” 叶纤月耸了耸肩,示意自己这一件也是在这里借的。 “他们说,从那边那个架子上拿就行,提前跟坂田医生已经打好招呼说你会来了。” 朱粆四周环顾了一下,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了一件,然后用酒精消了消毒,搓了搓手,跟着往外走。 vip的病房在7楼,另外一个小姑娘的病房在9楼的隔离病房,因为还没有醒过来,主治医生说她还没有脱离危险。 两个人率先上了7楼,一出电梯,就能看见几个西装大汉团团的围在病房面前,主治医生满头大汗的站在两个男人身侧。 两个有几分相像的男人沉默寡言的并肩而立,眉眼出奇相似的冷峭,天生矜贵的气场,修长匀称的身材,一个在裁剪得体的西装包裹下更加尊贵清冷,不怒自威;一个则是刚刚才分开的一身黑色的皮质棒球服,双手插兜,眉眼处露出肆意和薄怒。 远远地,温随便看到电梯这边走过来的小医生。 男人那双黑润润的眼眸亮了几分,脚步偏移了半分。 温信感到弟弟情绪的变化,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来,朝着两人微微点头,接着便继续对着旁边汗流浃背的医生继续说道:“医生说的我觉得不可行,小辞还在长身体,镇定剂会影响她的发育。” 叶纤月朝着紧张得不行的医生说道:“山崎医生,我也觉得我们现在如果加上镇定,病人的情况可能会出现应激。” “好的好的。”山崎医生松了口气,擦了擦汗,“这里就交给叶医生了,我……我去看看病人的消炎药有没有准备好。” 温信冷哼一声,冷眸扫过落荒而逃的山崎医生:“叶医生倒是比日本的这些庸医要负责任得多。” 他说这话里面也也是夹枪带棒的,为叶纤月离开病房而感到不满 叶纤月苦笑一声,认真解释道:“现在的状态安定剂的确是一个选择,毕竟病人现在没有办法进食和睡觉,实在消耗不起。” 温信的脸色又沉下了几分,他看向屋内的一片狼藉,冷厉的问道:“就算是强制她,也要把吃的给我灌进去。” “是。”旁边的黑衣助理一愣,立刻回答道。 温随闻言变了脸色,伸手抓住哥哥的胳膊:“哥,小辞这副样子,怎么还能让人逼着他呢!” “你的脸色也不算好,就别操心这边的事情了,跟你的医生去休息吧。”温信一贯的强硬态度,直接下了通牒。 朱粆冷眼旁观着一切,将兄弟两个人的相处方式尽收眼底。 整个走廊里面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起来,叶纤月挡在病房门前,不让这些五大三粗的人前进一步,温信则是关心则乱,脸色冰冷,整个走廊的威压都变得冷冽了起来。 “让开!” “温先生!你乌压压的一堆人站在病房前面是干扰我们工作!” “我再说一遍,让开!” “温先生,你这是无理取闹!” “咣当!”不知道是什么砸在门上,碎了一地,争吵声瞬间平息了,走廊里面只余下了一片寂静。 朱粆略带讥讽的声音在一片寂静里面响了起来,从站着的地方人前面来:“不吵了?” 叶纤月侧眸看了一眼自己一直不吭声的学妹,直觉觉得,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她此刻正在发飙边缘。 温随有些惊讶的看向一向温柔的女孩此刻却是不耐烦和讽刺的模样,一双黑茶色的眸子里面没有半分耐心,但是还是怕大哥会因为生气迁怒朱粆,半侧着身子挡在了朱粆的前面。 温信把弟弟的行为尽收眼底,他漆黑暗沉的眸色滚动,就要开口—— “温先生。”她往前踏了半步,把想要出言调和的温随塞到自己身后,像一只护犊子的小母鸡,气势十足。 “叶纤月,叶大夫,是这个领域最好的医生,我帮你请到了,你在做什么?干预治疗,强行抓人,这里好歹是医院,怎么,你是习惯了一言堂,觉得医院里面,你的弟弟妹妹们的生死大权都在你手里吗?” 温随第一次见到如此严肃的小医生,他以为打电话的时候小医生就已经足够勇了,没想到当面直接跟他大哥呛起来了。 “你想要保护妹妹的心境我们理解,但不能心急,温先生。”叶纤月的态度缓和了一点,做一个和事佬。 温随垂眸,看了一眼朱粆还没有意识到她握住自己的手腕,他不由自主的抬起另一只手,摁在小医生的脑袋上,手指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脑袋,想要安抚她的炸毛。 “大哥,你让人守在楼梯口就行,我相信叶医生,小医生推荐的人,肯定没有错。” 他侧身往前半步,身体微微前倾,挡住炸毛的小医生,声音不卑不亢,也出面调停。 温信冷着脸扫了弟弟一眼,又看向两个人亲密的动作,选择移开目光,闭口不言。 身边的人都左右为难,两个人都不敢得罪。 温随拍了拍朱粆的肩膀,让她放松,示意他来解决这件事情,让朱粆去和叶纤月进病房。 温辞的病房里面传来尖叫声,紧接着就是摔砸东西的破碎声。 几个人都变了脸色。 第11章 京都篇2 【受害者与加害者】 小姑娘蜷缩在床板下面,紧紧地握着床头的铁质的杆子,紧紧的咬着下嘴唇。 见到温辞如此惊惶,叶纤月递了一个眼色给朱粆,自己一屁股坐在了床尾的地板上。 两个人都静悄悄的,温辞不开口,叶纤月也保持沉默。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了许久,叶纤月却在不知不觉中,逐渐靠近床头沉浸在自己世界里面不断颤抖的小姑娘。 “你,你,你别过来。”敏锐的温辞察觉到了这个女医生离自己越来越近,用颤抖脆弱的声音厉声警告着。 下嘴唇被她咬出了血迹,皮肤上渗出青紫色,下一秒,眼前的女医生身上的白大褂让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整个人开始痉挛,身体不自觉的抽搐起来,嘴角溢出白色的泡沫。 温辞的大脑像是断了弦一样惨白,整个世界里面只剩下了心跳的声音在耳边无限的放大。 身体倒地的声音是她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的感知。 叶纤月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小姑娘的胳膊,看似纤细高挑的身体极其富有力量,快速的把她搬到床上让她平躺下来。 口袋里面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针剂—— 病房的门被拉开了,温信和温随还有一堆人都乌拉拉的围了上去,叶纤月从里面插着口袋悠闲的走了出来。 见到她这样轻松的模样,温信还是有些反感的皱起了眉头:“我妹妹怎么样?” 叶纤月让开门口的路:“进来吧,小点声,别吵醒她。” 温信大步跨进病房,焦急的走到床边上,温随沉默的跟在后面,抬头看了一眼还站在门口的叶纤月,才匆匆去看病床上的妹妹。 睡眠中的女孩面色惨白,完全看不出刚刚受惊过度的模样,虽然还是时不时的眼球不断转动,肌肉偶尔不正常的抽搐,但是不难看出,这是这段时间女孩难得能够睡着的安稳时间。 温信皱眉,叶纤月进去不到还不到四十分钟,温辞就能安稳的睡下了。 “发生了什么?” 或许他想问的是这一地狼藉的病房里面,叶纤月是如何收拾这番局面的。 叶纤月拒绝的干脆又委婉,她依旧站在门口处。 “我们签的保密协议,在不损伤病人的身体的前提下,你们家属也要配合好我接下来的要求。” 温随跟在大哥身后,他更加敏锐的察觉到,这个美艳的女人似乎没什么多余的耐心,同为心理医生,与朱粆的治疗风格迥异。 观察下来,她更像是外科大夫。 叶纤月当然能看出兄弟二人对于她的评价,她也不甚在意这些人的评价,直接逐客。 “为了保证这段时间病人的自我修复,需要比较单一的环境。我看这位温总,相当有实力,这个楼层这些保镖什么的就不要出现在我能看见的地方了。每天固定两个小时的探视时间,早上一次,中午一次,晚上严禁探视,具体时间当天通知,不会固定。” “当然,一切按照 医生说的来。” “她现在睡着了,暂时没有什么问题了,我需要准备一些东西,在她醒过来之前,你们家属好好地在这里陪陪她吧。” 叶纤月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是看向了存在感极低的朱粆。 朱粆没有说话,挑了挑眉示意同意,转身扯着温随的袖子一下,往楼下的办公室去。 “小医生你,还真是,随时打包带走啊!” 温随跟在她身后,安置在办公室的沙发上面。 把他安顿好了,一直抿唇不语的小医生才开口。 “你在这里等一会,我要去跟叶学姐去配药。” “小医生,你等等。” 温随在她平静的嘱咐完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拽住了她的衣摆,小姑娘虽然依旧是声音柔亮温和,表情看不出破绽,但是他总觉得—— “你是在生气吗?” 朱粆下意识的抬起杏眼,乌圆流光的眼眸中,不可置信的错愕没有来得及掩盖,所有的云淡风轻都显得没有可信度了。 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就连叶纤月那个洞察人心的高手都没有察觉到的事情,却被她的一个来访者察觉到了。 “我没有。” “是因为我妹妹的情况吗?”温随继续问道,似乎能够找到千万种乱序里面的线头了。 朱粆没有否认,垂眸。 温随揪住那逐渐清晰的脉络,继续分析道:“温辞的情况,远比我们看到的还要严重,只有你才是专业的旁观者,才能看出粉饰太平下面的真相。” “让我再猜猜,是因为药物,对嘛?” “因为叶医生用了镇定剂,违背了家属的意愿,但是却选择了隐瞒,所以你生气了。” 朱粆听到这儿,下意识的扬起了眉毛,原本温和的表情倒是有几分冷意,露出了眼底藏着的一片雾气。 “你猜的是对的。” 她低头看向那片还被抓住的白大褂的衣摆,被男人无意识的紧紧攥在手里,而此刻看着她的男人,紧紧盯着她的目光,自上而下,有一种让人会把所有事情都说出去的坦诚。 “我不赞同叶学姐的处理方式,但是既然拜托给了她,细小专业领域的事情还是她更擅长。” “大哥关心则乱,但是据我所知,并不是所有的镇定剂会让人上瘾的吧……” 比如他吃的那种地西泮…… 正是因为这件事情,温信才会对于镇定剂有那么大的情绪反应,这才造成了叶纤月隐瞒了镇定剂的使用,才会让朱粆生气。 可是温随不想让小医生生气。 他摇了摇手中紧紧攥着的衣摆,哄小孩子一样轻声软语的劝到:“小医生,如果你不想参与小辞的治疗……” “温随,”朱粆打断了他的话,第一次喊了他的名字。 小小的一只原地蹲下,两人上下视线反转,四目相对:“我不想在我的来访者面前,打破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赖。我不想让我的来访者觉得,我也会有欺瞒他的地方。但是,她是控制应激,这与我们坚持的访谈为主的病情还是不同的。我,嗯,只是没有想到应该怎么和你解释这件事情。” 温随苦笑一声,没管住自己的手,上手揉了一把认真的小脑袋:“我都怀疑我上辈子肯定是救过你不少次,每次你出门投江的时候都能被我捡到。” “既然解释清楚了,那你在这里等我,如果你大哥叫你出去,也可以去,但是要报备。” 扬了扬手里的 手机示意他出去的话打电话,朱粆就推门出去了。 门口靠着的叶纤月掀起眼皮:“几年没见,小粆,本事见长啊?” “见笑,工作需要。”朱粆面无表情的飞快回答道,“走吧,药房。” “你不会干涉别的医生的诊疗手段,自然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情生气,我说的对吧?” 她既然能推荐自己来做温辞的医生,绝对不会因为自己对于病人的意见而产生评判,更不会因为自己只是欺瞒了病人家属,就生气苦恼。 这一切都是她抓住的机会。 小姑娘还是跟以前一样,外人也许能看懂她露出的情绪,却从没有人猜中过她的心思。 叶纤月意味不明的勾起唇角,也是,朱粆从来都没变过,她冷静理智,总是能够利用所有能够利用的环境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肯定温随对她的猜测,然后反守为攻,让来访者对她的信任更上一层楼。 自己要是有这样一颗七窍玲珑心,也不必苦恼了。 不过,这样的七窍玲珑心,更像是,没有心。 秦家别院·日本 秦倾城在收到消息亲自带人把堂弟押到别院的时候,她那个目无王法的弟弟还在那里翘着二郎腿喝茶呢。 “你知道你这次闯了多大的祸吗?!” 秦倾城把手里面的爱马仕随手砸在桌子上面,五金零件摔在水晶茶几的正中央,整个透明的矮脚桌子“哐啷”一声,从中间炸裂,四零八碎的碎片溅起,在阳光下面带着七彩绚烂的火彩,是美丽的刀刃,有碎片崩裂,直接划破了她的丝袜。 秦倾城垂眸扫过脚踝处往下渗血的伤口,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秦墨允从沙发上直起身子来,用食指抚摸掉脸颊上面被擦伤的伤口上面的血迹,自然而然的舔了舔手,语气里面带了几分撒娇道:“姐,你别这么大火气啊!” “你疯了吗?”秦倾城揪起他的衣领,力气大的把他整个人都拎了起来,一字一句,不可置信,“一条人命!!” “谁让他非要染指我的玩偶!”秦墨允气急败坏的甩开秦倾城的手。 目光如同毒蛇,阴暗晦涩,夹杂着甩不掉的黏腻,和一旦沾染上就无法挣脱的毛骨悚然。 秦倾城看着这样的弟弟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她从高中的时候就离开了家,自然跟这些堂兄弟也没有什么交集。 如果不是这次她在这边做相关国际新闻的报道,她不会被爷爷叫过来处理这件事情。 “反正,”秦墨允脸上的血迹顺着整齐的伤口缓慢的滑落,有些阴森,加上那阴鸷的目光和似笑非笑的诡异唇角,整个人扭曲阴森,“我又不会被枪毙,他死了,是他活该。” “如果死的是我的玩偶,我就能名正言顺的收集起来她的四肢骨头,还有那张无比娇嫩的皮囊,我可以把里面填满防腐,然后她就能永永远远属于我一个人了!” 他说的事情就让人完全无法以正常人的思维思考,秦倾城无意继续听他的风言风语。 “可是,偏偏是那个男的,真是倒胃口,呸!”秦墨允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 他还没有跟姐姐分享自己也是很喜欢小玩偶温辞那副惊恐的模样,还有看到些记得时候那副受了刺激脆弱模样,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都是那样的诱人。 几个从门口冲进来的保镖就已经把秦墨允压制住,塞上了嘴,直接塞进了车里。 “倾城小姐。” 为首的那个保镖扶住了一旁因为恶心而脸色不愉的秦倾城。 秦倾城摆了摆手:“后续的事情会有家里别的人处理,务必保证把人押送回国,不要再发生被他逃掉的事情了。” “倾城小姐,秦二老爷子请您回家一趟。” “不去。”秦倾城拒绝的干净利落,见她出来,管家急忙打开遮阳伞。 “我接下来要去奥地利。” “你回去告诉家里那帮做白日梦的人,就他一个,就能拖垮我们整个小秦家,看到时候大爷爷还会不会管他们?!” 帝都秦家分为秦家本家和小秦家,两个家主是亲兄弟,而秦倾城和秦墨允的两个人的父亲是亲兄弟,也是秦二老爷子的孩子,真正有权势的帝都秦家自然指的是秦家本家。 小秦家是在本家的隐蔽下,吃香的喝辣的,自然,仰赖的如果只是财富,兄弟二人自然能够相互帮助。 如果是法律和命案…… 谁都知道,帝都秦家现任掌权人,是个铁面无私的判官阎王。 保镖自然知道面前是小秦家唯一一位大小姐,也是整个小秦家里面最有本事的人,整个秦家二房有将近百分之四十的真正资产其实是掌握在这位大小姐的手里的,只不过大小姐的职业是战地记者,常年跑国际新闻,家里的事情一般不过问。 “是是是。”保镖连连擦汗,指挥着同伴赶紧上了押运车。 第12章 京都篇3【无人知晓的故人】 医院到处都是白色的,盯着洁白的瓷砖看久了会眼花,眩晕。 有的人很喜欢医院的味道,也有人很讨厌医院的味道,每个人都不太一样。 穿着运动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咯吱咯吱的响,也是有够让人耳朵不舒服的。 总体上来说,这里真的不算是一个让人愉快地地方。 除非工作需要,不然朱粆是很讨厌医院的。 这里的一切,都在难以掌握和被牢牢掌握的边缘,平衡随时都会被打破,躁动爆裂的情绪就差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不用人多余的动作,只要耐心等待,总有发出惊天东京的时候。 这是常态。 叶纤月扯着朱粆往药房走,一边走一边解释道:“选择性5-羟色胺再摄取抑制剂,我在日本开不出来这个种类的管制药,我没有无国界医生的认可,只有在任职的医院,才能拿到。” “ssris的确是第一选择,你准备给她什么?舍曲林还是帕罗西汀?” “paroxetine。” “我还以为你会采用眼动脱敏。” 叶纤月不回答只是笑,朱粆了然,不再督导会上面,大家最好不要交流自己病患的病情,无论是单纯的来访者还是已经发展严重的精神病人,保密都是第一要务。 不过也能推测出来,现在温辞的情况,可能连稳定下来谈话都做不到,只能先用药物稳定住心神。 “帕罗的副作用是小一点。” “看计量吧,你帮我拿一个周的基本维持量就行。” “好。” 朱粆挑了挑眉毛,伸手在药品单上签上了名字,连同自己的证明一起交给了药房的人,简单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玻璃窗里面的人答应以后就去配药了。 两个等药的功夫,靠在柜台上面闲聊。 叶纤月打趣道:“我认识你这么久,还从没见过你会为了一个来访者,二话不说的就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是嘛?”朱粆整理了一下衣服,漫不经心的说道,“你还跟以前一样,经常有事没事的就观察人,还腹诽着写总结。” 嘴这么毒啊…… 叶纤月语塞,这天是聊不下去了,看来今天她的心情的确不好。 转了转眼睛—— “我突然也好奇你为什么生气了……” 她拖长语调,朱粆要不是擅长掩饰情绪,估计小脸都能气成包子,气鼓鼓的模样更好玩。 “真是因为我啊?!” “不是。”她侧目看了一眼叶纤月,面无表情,“没生气。” 真的吗?腮帮子都快被你咬烂了吧! 叶纤月揉了揉她的脑袋,换来了她恶狠狠的瞪了自己一眼。 果然在生气,不然她一定会跳起来捶自己。 “行吧,我不问了。” 她不想说的事情,叶纤月不问。 窗口已经把他们要的药放在篮子里面退了出来。 “等温辞稍微好转一点还是转院回国吧,我并不想让他留在这里,暴露治疗只能刺激到她。” 朱粆歪头:“你不是没有开药的权限,而是想让我帮助你说服温信,让他妹妹尽早回国的。” “我听那位温先生的意思,是准备在这边继续搜寻犯人,可是你知道这里,黑帮盛行,如果不是他出面来安排,得罪了人的小姑娘哪里能够安全的回去。” “怎么,学姐,温家得罪人很多吗?” 她按上电梯门。 她自然不知道国内这些豪门的情况,但是叶纤月本来就是土生土长的华人,在帝都长大,肯定比她了解其中门道。 “不少。” 叶纤月神秘一笑,她有很多帝都大小豪门里面的来访者,自然掌握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来这里之前她也充分的调查了背后的关窍,毕竟不能没有准备就被卷进这些有钱人的世界里面。 温家,就算所有的老一辈人都深居简出,在帝都的上流社会里面是只字片语,也足够能够拼凑起这个红透半边天的家族。 在三代以前,温家只能算是书香门第,从温家祖母嫁进温家开始,才逐渐稳定了豪门的地位。 战争年代从军,和平年代从商,随着时代的潮流,永远都走在最前端。 这样一个极顶盛世的家族,却愈发的,让所有人都忌惮。 温家老爷子一共有三子一女,女儿叫温礼,也是温随他们的姑姑,排第三,用家里的钱在做生意,发展了后面的事业,也是温家现在的版图。而老大老二,年轻的时候也是军政的一把手,但都退的很早,现在都跟温老爷子一样深居简出。 前年的时候温信的父亲去世了,温信是父亲的独子,也是所有兄弟姐妹中最大的。温随的父亲则是被家里人叫做二爷的老二,家里人也有的时候会叫他小二爷。他的父亲现在也就对书法感兴趣,自己居住在山里面,吃斋礼佛。姑姑温礼有两个儿子,但都在部队,几年见不到一面,反而是温随从小跟在姑姑身边走南闯北的。温辞是老四的独生女,原本应该是千宠百爱的小公主,但是因为父母两个地质学教授并不喜欢孩子,从小就被老爷子养在身边,后来老爷子身体不好,寄居在海城的姨妈家。 “沈遇,这个人,是温辞姨妈的独生子,也是死者的好友。” “他一直没露面呢——”朱粆轻声说道,伸手接过叶纤月递过来的手机,相册上面是沈遇的资料。 “另外一个受伤的女孩没敢把这件事情告诉家里人,他一直在看顾那边。” 两人话说着,迎面就碰上了沈遇推着一个苍白着脸蛋,脑袋上裹着纱布,坐在轮椅上面的漂亮年轻女孩,年纪看起来很小,但是美人坯子的模样早早的就能从优越的五官中看出来只是原本明艳灿烂的五官此刻都是紧绷着的悲伤和愤怒。 身后的男人远比照片上面看起来得更加斯文,掩盖不住的忧伤从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面缓缓的流淌出来,却也在低头安慰着小声啜泣的女孩。 沈遇,终于见面了。 或者说,沈洛的弟弟,跟自己预料的模样,居然一模一样。 只是不知道,他这副斯文忧伤的外表下面,藏着的是不是也是跟他哥一样的,黑色心脏。 朱粆收敛住眼睛里面的情绪,两人注意到她们的时候,她俨然是一副温和从容的表情。 “您们就是小辞的医生吧。”沈遇快步上前跟她们握手,温和谦卑的连连道谢。 “我想问问小辞的情况。” “你们聊。”朱粆点头示意自己到一旁等着他们。 叶纤月礼貌的和沈遇小声交谈着,朱粆无意了解他们说了什么,视线转移到孤零零的等在门口的窗户旁边轮椅上的女孩。 “吃糖吗?” 大白兔奶糖。 路易暖抬头看向递给她糖果的医生,看起来年纪不大,一张精致的娃娃脸,说话细声细气的,让人一看就心生亲近。 “谢谢”,接过糖果,路易暖开口问道,“你也是小辞的医生吗?” “我不是。”朱粆扫过女孩把糖握在手里,并不吃的模样,不动声色的吃了另外一颗糖果。 奶味逐渐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香甜的味道让食欲大增。 路易暖低头看看手心的那颗白色的奶糖,没忍住,还是动手拆开放进了嘴里。 这两天吃什么吐什么,这颗糖倒是没有让她反胃的冲动。 后知后觉的仰起头,发觉这位看起来年纪非常小的医生含笑低头看着她。 “谢谢。” 低下头,发丝垂落间,女孩喃喃道谢道。 “有的时候医院的味道是比较难闻,经常到室外透口气,别闷着。” 朱粆把两张名片低头放到坐在轮椅上的女孩的膝头。 “这是我的名片,底下那张是国内另外一个我熟悉的心理医生,如果有需要,可以去找他。如果你要是觉得只是想单纯的找人聊聊,可以给我打电话。” 路易暖紧紧盯着那两张贴合在一起的名片,鼻头一酸,眼眶就开始红了。 这两天,沈遇寸步不离的跟在她的身边,直到今天她稍微好一点了才来看温辞,但是她知道,沈遇是觉得温辞家里有家里人撑腰,可是自己没有,可是越是这样,她越觉得自己很孤单,这些话,不能跟温辞说,不能跟沈遇说,也不能够跟远在千里的父亲说。 “谢谢。” 她的声音里压着哭腔,尽力平复心绪以后,道了谢。 “不用谢,我比较乐于助人。” 朱粆故意开玩笑,缓和了一下沉入孤独的气氛。 走廊楼梯间里。 “小医生让我在办公室里等她回来。” “叫你去吃饭。” “我不去。” 温信抬眸,深沉的眸色扫过懒散的弟弟,很少点烟的他叼起了烟。 “别藏着掖着,我知道你戒烟都是鬼话。” 温随勾唇一笑,懒散的靠在栏杆上,从大哥手里抽出一根烟,咬着,点上火。 “人的确不会突然转了性。” “但是,人嘛,都会趋利避害。” “说吧,你想问什么?” 温信沉默的看向弟弟,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弟弟,原来,也会为了什么收敛起自己的心性,所有的随意都变成了刻意。 “大哥,说实话,你之前是不是认识朱粆。” 温信诧异于弟弟的敏锐,自己刻意的找上她的研究院,但是却没有联系她,朱粆也不会点破曾经的关系,因为他都没有把握她,还记不记得当年的人和事情。 “年轻的时候,犯浑正好遇到朱医生。” 温随沉默的看向陷入回忆里面的大哥,他难得的开始察言观色,却懊恼自己不太擅长这件事情,实在不太能确定大哥此刻的模样,以及——两人的关系。 温信点燃一根烟,侧目看了一眼弟弟又把手里的烟掐灭了。他不瞒着温随,他知道他想问什么。 他的占有欲都隐藏压抑在那看似随和洒脱的模样下面,别人看不出来,自己却无比了解弟弟的心思。 “心理医生与病人之间,你知道的吧?” “哥,说你的事情呢!” 温随逃避的错开眼睛,用脚碾碎烟头,重新叼上了新的烟。 温信叹了口气,继续说自己的事情。 “三年前我因为白霜降的事情做了点出格的事儿。” 白霜降是温信的前女友,两个人已经要在谈婚论嫁的阶段突然白霜降传出要跟意大利一个世家公子订婚的消息,连夜就出了国。 温信找了他许久都杳无音信。 “你是说霜降姐订婚你消失的那段时间?” “嗯。”温信点了点头。 “酒喝多了,要不是朱医生路过,可能我就酒精中毒了。” 事情没有他说的这般轻飘飘的,他其实那段时间在一个度假海岛上,暗地里面去了白霜降的婚礼,他还记得那个女人在机场的时候的决绝。 [温信,你的心已经分成了无数份,就连工作的分量都要比我重。] [多少次,你丢下我一个人去别人身边?你能数得过来吗?] [可是那些都是我的家人… … 还有我们的未来?] [只是你的未来而已,从小时候开始我就在你身后拼命追赶你,你却从来没有停下过脚步,等等我。] [阿信,我累了,追不动了。] 温信一直以为,白霜降与自己是一样的人,那年,她已经是最年轻的外交官,却在前途一切大好的时候辞去工作嫁给了一个外国人。 海岛上,他烂醉如泥,他只是不善言辞,自觉已经把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了心爱之人的面前,可是面对指责。他还是没有能说出一个字…… “我还以为霜降姐的事情对你没有什么影响呢……” 温随的话拉回了温信的思绪,他扯了扯嘴角。 这个秘密,只有在那段时间在度假的朱粆知道,她却从没有给自己讲过什么大道理。 三观未合,木已成舟。 难以启齿的事情,以他的自尊,只有在完全的陌生人面前才能哭的像个孩子。 原本就是个孩子的小姑娘却老成持重的瞅着他,然后默默叹气。每天傍晚朱粆都会跑到他的度假别墅门口,摇摇手里面的起泡酒,然后自来熟推门进来。 他神奇的,从依赖烈酒蛮醉到享受果酒香甜到不醉人。 他记得最一次酒醉,他失态的幼稚的戳了戳小姑娘敞开的肚皮:[你成年了吗?] 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笑眯眯的:[按照这个岛上的法律,我成年了。] 岛上女孩15岁成年。 温信一听未成年喝酒,酒醒了大半,一个激灵,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面是尽可能强迫自己的澄明。 小姑娘笑的前仰后合的:[大叔,你该回去了。] 他回到帝都,却早已没有想要借酒消愁的心思,逐渐的,过去的情感慢慢变成了心中深埋的坟墓,就好像这样悄无声息地成为了纪念。 温随记得自己那段时间还感叹过大哥铁石心肠,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回到公司和家里面神色如常的处理事情,完全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的痕迹。 而此刻大哥的模样,沉浸在那段过去里面,柔软脆弱,原来他也有这样的模样。 “从一开始你知道我生病之后非要把我带去那个研究机构,是因为你知道她在哪里,当医生?” “嗯,我很信任她。”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弟弟去了,一定会被安排给朱粆。 温信侧过头去不愿意继续再说这件事情,转移话题的问道。“你最近恢复的怎么样?” “小医生的确很神奇,我一直觉得药物戒断对于我来说,肯定是一座跨越不过去了,大山了…… 多数情况下就是我在说她在听,我想到什么说什么,可是我感觉跟她聊天,好像有魔法,心里面压着的石头没了。” 温随极目远眺窗外的风景绿葱葱的是森林映衬着白云和湛蓝色的天空。 “小医生说我用不了多久就能重新回到赛场了,我这段时间也很少在出现阶段反应,失眠的情况也有所改善。” “这就挺好的,你照顾好自己。之前的事情,你当时不愿意怀疑,但是我听说你最近在着人调查。” “我想求证一些事情。”温随垂眸,敛下眼中锋芒。 “你自己拿主意,另外,并不是单纯叫你出去吃饭,还有一个地方你跟我去一趟,我有东西给你看。” 温信抬眼看了一下手里面振动的手机,助理发消息说人已经来了。 “你随我去见一下受害者的家属。” “久城的爸妈和弟弟来了?” “嗯。” “哥,我求你一件事。” 温信知道他要说什么。 “我不会用公事公办的态度来处理小辞的事情的。” 久妈妈哭成了泪人,捂着胸口,肝肠寸断。 久爸爸也是哭过的,此时还是打起精神来,拒绝了温信的条件。 “我为我的儿子感到自豪。” “是我们教导他,遇见不平的事情要做力所能及的帮助;也是我们教导他,要有一个男人的担当。所以我们很自豪,他能成为如此正直善良的人。” 久妈妈抽噎的声音打断了久爸爸的声音,她几乎是扑进丈夫的怀里,泣不成声的拳拳捶打丈夫的肩膀。 她后悔把儿子养的正直善良,她只想让自己的儿子好好的活着。 久父铮铮男儿也红了眼眶,紧紧的搂着自己的妻子,定定的看着在一旁垂泪的小儿子久竹。 他声音极尽沙哑,继续说道“我们商量过了,未来会出国定居,他妈妈身体不好,这件事情,实在对她打击太大了。” “小竹未来的路,他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我们家也不需要资助。” 久父顿了顿,正视温信,一字一句的说:“温先生,我知道你们是帝都的贵人,只是希望你们,能够给我们家阿城一个说法。” “罪魁祸首究竟是谁,异国他乡,我们无能为力,只是希望有一个答案。” “这是我与他们妈妈想要的唯一一件东西。” “我会给您一个说法的。”温信垂眸,一向挺拔的身躯此刻有些佝偻,“由温家而起的冤孽,温家会找到答案。” 第13章 京都篇4【戛然而止的遗憾】 “你去哪了?” “大哥叫我出去了一趟,吃了点东西。又在附近逛了逛,没走远。” 从他回来开始就变得无比的沉默,就算是每天傍晚定时的谈心,他也沉默不语。 “你今天出去见到了什么?” “你回来带的那个又是什么?” “小医生晚上再陪我出去一趟吧。”他没有回答,暗沉的目光,定定地看向远方那逐渐落下的辉光。 “明天肯定又是一个艳阳天。” 通红的晚霞,大片大片的连接着远处的海,像火烧起来一样,橙红中夹杂着艳丽的绯色。 “太阳落下去了,明天还会再升起来。” “可是人不是太阳。” “只是一盏蜡烛,燃烧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画廊上,那幅天价的展品,署名:城。 画上是不知名的小城偏安一隅的角落,青石板的台阶上面,只有一个女孩跳跃的身影, 这座城,永远的沉陷在了夏日闷热的夜晚,再也没能看见第二天升起的朝阳。 惊才绝艳的天才青年画家,被折断了翅膀,永远的沉睡在了棺木之中,灵魂游荡在异国他乡。 “我买下来了。” “小医生,我要是没钱付诊费了,怎么办?” “找你大哥。” “真无情啊,小医生。” 温随低低的笑起来,沉甸甸的脑袋靠在她纤细的肩膀上面,坏心眼的用力,要压垮她的肩膀。 “下午的时候是因为久城的爸妈来了,所以大哥和我去接了一趟。” “这个画家的父母吗?” 展览的入口与出口是相互通联的,入口处作为镇馆之宝的画家当然会有详细的介绍。 照片上浅笑着的男孩子眉眼都是温柔的,一眼惊艳的模样,与他创作出来的画作倒是如出出入一辙,果然,优秀画家通过画作就能将自己的灵魂永久的留在这世间上。 逛了一圈下来,朱粆站在展览结尾处,这是一幅不算最惊艳,但是却最能触动灵魂深处的画作。 雪山上面,朝阳的下女孩的背影是如此的生机勃勃,在雪山异域的光芒环绕下,却如此的平邑温柔,因为温柔,没有攻击型,却也是最写实的。 不知道为什么,朱粆觉得,余下的可能是幻想,但这一幅,画家和他的意中人,他们绝对一起到达过雪山的巅峰。 她能猜到,画中的女孩,梦中人,究竟原型是谁。 正是因为猜到了,更为了这场悲剧,五味杂陈。 透过这一个有一个背影,能看到创作时候的青年嘴角含笑,认真的落笔,一步一划的勾勒出心中那个女孩的背影,所有的展览都没有女孩的背影,她询问过了,久城有很多出名的人物肖像,唯独不画年轻女性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只要提笔,脑海中的年轻女性,就只有画中人一人的模样。 她知道他的画中人,是玫瑰花圃中清晨含苞待放最娇艳欲滴的那一朵,所以仅仅是一个背影,就能让世上所有的美丽风景甘愿沦为衬托背景。 她突然觉得,也许为了保护温辞而离开,是他心愿中完美的结局。 朱粆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离经叛道,垂眸掩盖住满心荒唐。 温随多次想要开口,却找不到任何的立场,小医生太擅长掩盖自己一闪而过的情绪,他甚至还没有找到机会开口,朱粆就已经掩藏情绪,开始关心他的心情了。 所有的话,都落进了肚子里面。 这种感觉让他无比憋闷,转身躲到一边的时候又把烟叼在嘴里解馋,叼了一会,没有点燃。 小医生不喜欢自己身上有烟味。 另一边—— 傍晚逐渐落下的晚霞里面,温辞睁开了她的眼睛,茫然的盯着逐渐昏暗的白色,缓缓转头,注意到房间里面还有一个毫无印象的女人。 她穿着白大褂,高挑的身材靠在旁边的陪护椅子上面,漂亮的脸上是发自内心的担心。 温辞的目光扫过陌生医生身上的白大褂,原本悠悠转醒的女孩立刻产生了应激,整个人身体紧绷,在被子里面蜷缩起来,他现在的模样,像极了一只被激怒的狼狈猫儿。 刹那间,尘封的记忆顶破潘多拉的魔盒—— 【你们不能放弃!】 【我求求你们救救他!!!!】 【救救他!!!】 【不——!!不可能!! 都怪你们!!!!】 【为什么要放弃抢救!!】 【他不会死的!】 【为什么要放弃抢救!】 【你们不能放弃!!】 历历在目的痛苦席卷重来,那被药物强制压下的激动情绪,一瞬间再次占据了不太清醒的全部思绪。 虚弱无力的女孩,拼命地抓起所有能够抓到的东西,朝着叶纤月砸了过去。 “滚!” “滚出去!!” “我让你滚!!!!” 叶纤月立刻意识到,身上的白大褂,就是她的应激源。 她不着边际的脱下衣服,把白大褂藏在了椅子后面,然后挽起袖子,慢慢的靠拢过去,露出友好的笑容。 “你好,我叫叶纤月,是华国来的心理医生,我是来帮助你的。” 她缓缓地靠近,黑色的裙子让小女孩不再那么戒备。 “能够告诉叶医生,你的名字吗?” 警戒的打量以后,小女孩犹豫着,开了口:“…… 温辞” 你好,温辞。 房间里面,她们两个面对面的抱膝而坐,传来了窃窃私语的交谈。 温辞红着眼眶,敞开了心扉,零碎的小事拼凑出年复一年的记忆,长长久久的陪伴,还有,戛然而止的离别。 “他说——我还太小——还——不到说喜欢的年纪——他说——会——陪我长大——” “——他——食——食言了……” 小姑娘趴在叶纤月的肩膀上,小脸整个都埋进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白大褂里面,她瘦削到能够看到骨头的肩膀抽搐颤抖着,无声的恸哭,哑在心头的哭声,远比哽咽和哭喊让人心碎。 一向说自己冷心冷肺的叶纤月此刻仰起了头,红了眼眶,肩膀那穿透了厚重白大褂能感受到的湿漉,心疼这个小姑娘,被还没说出口的爱意拼死相护,只剩下无限循环的噩梦与逐渐模糊的记忆。 如果是自己的话,可能远比她要更加惨烈。 小姑娘哭累了,抱着枕头睡着了,叶纤月悄悄地退出了病房。 病房外,朱粆独自一个人站在走廊上面。 叶纤月陪着她一起靠在窗户边上:“你怎么自己在这里,不是需要寸步不离吗?” 朱粆示意另外一头外面站岗的保镖:“死者家属来了,我不方便凑过去。” 叶纤月了然。 她递给叶纤月一瓶水,小脸上是揶揄:“你说的,别太与病人更共情了,小心走不出来。” 叶纤月知道是自己一激动的情绪就会熏红的眼眶露出了破绽,她侧眸看了她一眼,无奈笑道:“小丫头,还这么记仇!” “不是,”朱粆拧开手里面的另一瓶水,认真的说,“这句话,可是至理名言,我差点就要把它写下来,贴在我的床头了。” ——时时刻刻的提醒自己。 手机短信的声音响起,叶纤月看了一眼,有些不赞同的挑眉,把手机递给朱砂看:“给个参考意见,能让他们去见见温辞吗?” “从病人的角度,肯定是不应该受到这种刺激;但是,实际情况远远要复杂很多,毕竟人家为了救温辞,没了命。” 朱粆看都不看,把手机又塞回了叶纤月的手里。 “你是主治,我没有任何建议。” “害,”叶纤月知道没戏,收回试探,“我这不是情绪现在不平稳,不理智,这样重要的决定,还需要问一下温辞。” “走了。” 朱粆懒洋洋的直起身,慢悠悠的往那边溜达过去。 美国加州—— 菲丽已经两天没见到朱粆了,手头还有文件要找她签字,趁着下楼打卡签字的时候,敲了敲珍妮的桌子。 “小粆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她请了四天的假期,但是连着周末,有六天时间。” 珍妮的红色脑袋恋恋不舍的从平板上面的爱情电影方向转了过来。 “督导会上面有个案子,她的专业领域,想着能给我提个意见。” “乐不思归呢!”珍妮八卦,“人家可是,绝世大帅哥!陪着去的!” 菲丽嫌弃:“你脑袋里面成天都些什么玩意?” 珍妮笑得神秘:“你什么时候见过小粆对病人这么关心过,我敢打赌,要不是受人所托,要不就是真的被帅气多金的帅哥动心了!” “不会。”菲丽拿起前台上面摆着的水晶摆台在手里面,垂眸摇头,“朱粆是我见过分的最清楚的人。” 珍妮侧目瞅了菲丽一眼,八卦的目光粘乎乎的:“那她怎么会请假带着帅哥去日本,听说,她跟院长保证,寸步不离!!” “你少看点青春爱情电视剧,每天都窝在这里看韩剧,你的执照考试什么时候能考出来?”菲丽嫌她无聊,刷刷的签完自己的名字,把手里面的病案递给珍妮。 “朱粆对每个病患都很负责,这次估计也是有她的原因吧。” “也是,上次那个陈子俊偷溜出去,也是朱粆迅速把他找回来并带着他去了华国一趟,从那以后,小孩就安安静静的住在这里了,在没有过激的行为……”珍妮想到之前发生的事情,倒是有些遗憾,“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小粆又没谈过恋爱,她哪能更好的替别人解决问题啊……这次这个温先生真的太适合了,温柔体贴,除了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觉得有些邋遢以外,长相英俊,事业有成,而且多金绅士……” 她的后半句压了下去——是符合了所有言情小说的男主形象,只是面前这个恐怖如斯的女人,是压根就不会看言情小说的类型。 菲丽意味深长的放下笔,看向珍妮:“我们研究所里面的来访者,外表大多看起来都是——正常的。” “你还是好好考你的执照吧,等你真正看到过那些为了爱情遍体鳞伤的来访者以后,你就不会觉得会有幸运的爱情了。” 戳了戳珍妮的额头,菲丽转身潇洒离去。 等菲丽离开后,珍妮合上自己还在播放视频的平板电脑,菲丽说的,她都没兴趣继续看下去了。 第14章 京都篇5【父母】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但有的时候,人生也许开局,并没有那么幸运,能遇到爱你的父母,有的时候这个父母,还包括了老师,兄长,或者只有一面之缘的长辈。 有远见的人,总能替自己和他人想的长远。 嗯,至少他们是这么想的。 加州的雨,依旧下的不停。 珍妮叫住了准备下班的朱迪。 “院长,小粆的包裹,来了两个都是加急的,她不在,你给她捎回去呗,一直放在前台我怕丢了。” “行,谢谢珍妮。” 朱迪乐呵呵地接过,跟小姑娘道谢。 “对了。”珍妮从座位上站起来,左瞧右看,确认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院长,昨天七月老师把我喊过去,给了我一份这个。” 朱迪扫过珍妮递过来的东西,一份灰蒙蒙的档案,上面的印章多年前他亲手盖上去的。 “七月给你的?” 珍妮点了点头。 她是对这份材料的内容感到有些不确定应不应该告诉布朗院长,毕竟这件事情事关曾经被搁置的一桩案子。 “既然是七月让你研究这个案子,那你就认真看,研究完了再给我写一篇分析报告交上来。” 朱迪并没有制止她,反而鼓励珍妮。 那份文件他们彼此都知道重要性。 曾经加州大学最有天赋的天才——摩根·布朗,被牵扯进一桩被紧急叫停的案子,一夜之间,学会停止了他左右的工作,从此一蹶不振,只在仓库管理最基本的文书工作,再也没有踏入诊疗室半步。 珍妮手里面的文档,就是当年那桩没有完成的诊疗案。 “这件事事关重大,七月应该也嘱咐你了,这件事情在我们三个之间位置,后续你的调查,也不要跟我说,我是案件相关人士的家属,我的意见难免会带偏颇。” “知道了,院长。” 珍妮握紧手里面的档案,自己在前台这几年,的确承蒙院长关照,自己学的第一专业的志愿在同事间得以保密,她很感激院长能够收留她,毕竟当初,她的导师七月触犯规则的时候,只有朱迪出面保下了她。 七月只有两个学生,珍妮和安德鲁,也那年开始在研究院工作。 朱迪并不知道为什么七月要在此刻重新启动当年的档案,但是他知道,七月不会伤害这些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们。 只是他有一种预感——这个偏安一隅的诊所,太平日子,快到头了。 京都的病房 温辞的睡眠并不长,但是情绪稳定了下来。 叶纤月同意了家属们的探望请求。 “大哥,你来了?” “二哥你也在啊。” 病床上的小姑娘很虚弱,惨白的脸色几乎与洁白的床单被罩一个颜色。 她支撑了几次,想要坐起来,累得气喘吁吁,也没能撑起自己单薄的身体。 病弱的小姑娘此刻的平静克制,像一根勉强接上的蜘蛛丝,回光返照似的在重现往日的懂事温柔。 在场的几个大男人红了眼圈。 温随上前按住了她的肩膀,完全说不出话。 “— — 你好好养病。” 温信的喉头有东西堵住,哽咽了一下,勉强控制自己挤出安慰的笑容。 温随背在后背的手攥紧,指甲死死的扣进掌心,血肉卡在指甲中央,一片通红。 朱粆不动声色的靠过去,态度强硬的扒拉开男人非要扣掉自己一块肉的手指。 众人面前,温随神色无异,眼眸中翻腾的愤怒,逐渐从克制忍耐,逐渐平静。 “小暖怎么样了?”病床上虚弱的女孩依旧惦记着自己的好朋友。 路易暖的父亲远在国外,原本就不支持她出来旅游,家里面也没有亲人能够照顾她。 “你表哥在她病房照顾,已经基本没事了。”温信怜爱的抚摸着妹妹的小脸,“别担心,医生说你现在的情况不宜见那么多人,等你好点,她就会过来探望你了。” 温辞乖巧的点点头:“大哥,我感觉好多了。” 温信掖了几下被角:“再睡一会。” “好。” 刚刚醒过来的小女孩,撑不住的精神昏昏入睡,她睡得并不安稳,眼球不断地转动,眉头深深皱起,醒来的时候能够清醒克制的所有恐惧和焦虑都深深的刻在梦里。 小姑娘深陷在梦魇里,现实中人们也都随之揪心。 病房外面,久城的父母沉默着,没有进去。 “小辞身体健康就行了。” “我们阿城,也就放心了。” 一夜之间变得苍老了的两个人,佝偻着,蹲坐在温辞病房门口,泣不成声。 久城的弟弟久竹,蹲在爸妈旁边沉默着,脑袋像鹌鹑一样耷拉在两腿之间。 看着眼前的一幕,叶纤月也不忍心,语气委婉起来:“出院以后,最好给她们两个人都换换环境,温辞最好是不要让她接收到相关的刺激。” “刺激?”久竹抬头,直勾勾的盯着她。 叶纤月抿了抿嘴唇:“就有关于这次创伤的人或事情。” “你是说我哥?”久竹还是个毛头小子,沉不住气,“我哥可是为了!!”没说两句,就被沈遇按住的少年像个愤怒的小狮子,发狠的红了眼眶。 久城作为受害人,秦家里面的黑白通吃的实力让在异国他乡的地方发生的案件只能找到几个替罪羊,就算是温信雷厉风行,也没有找到秦墨允。 “阿竹。”久父伸手拉扯久竹,怀里半搂着泣不成声的久母。 “我不怨恨你们,也不会怨恨小辞,我哥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我也会替我哥哥保护小辞的。” 眼前的小少年就算是咬紧牙关攥紧了拳头,委屈到不行也时时刻刻的再替温辞着想,几乎只是犹豫了片刻,就点头答应。 “我会跟爸妈出国住一段时间,但是希望你们能够言而有信,我哥哥的事情,绝对不是这么就算了的。” 温信郑重其事的跟他保证,这件事情一定会追查到底,少年咬着牙,扶着父母远去的背影像是一只失落小狗。 夜幕降临,沈遇又过来看温辞了。 温随没有跟着温信回去,小医生去加班了,他也想在这里陪一会温辞,哪怕只是在玻璃窗外。 抬头看见过来的沈遇,温随示意温辞在睡觉。 “出去走走?” “好。” 两个并肩而立的帅气男人沉默不语的在花园里面溜达着,彼此都是沉默寡欲。 “可能是因为我在国外上学,你妈让我过来劝劝你,别放弃研究生。” 黑暗中,烟头那一星点子火光明明灭灭,温随眯起眼睛,慵懒随意的拖长语调。 “普林斯顿的金融,多难考啊……” “除了这件事,我还能走吗?” 他也知道学校很好,机会难得。 “我……如果走了……他们怎么办?” 他指的是温辞还有路易暧。 他喜欢的小姑娘,刚刚经历了一场强奸未遂,精神高度紧张,风声鹤唳。他最好的朋友死在了一场暴力伤人事件中。而在这场事故里,他的妹妹目睹了一切,确诊了创伤后应急障碍。 现在让他去跟好朋友约定的那个学校继续深造,远隔千里,家里的事情全部都是未知的。 “如果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办?” “你问我啊?” 温随嗤笑,咬着腮帮子舔了一下后槽牙,赤手掐灭手里的烟头。 他突然想到,跟着朱粆去疗养院听的那个故事。 “你为了她,放弃自己的前程,最后这压力又落回她的身上了。” “如果是我爱的人,我会希望他自私一点,只有他高兴,我才感到幸福。” 沈遇也不过是刚步入社会的年纪,这件事情家里人一直劝他,也不希望让自己的父母失望。 这件事情对他的打击很大,这两天乱糟糟的想法,一股脑的都挤在脑袋里面。 面对温随,就算他给了很中肯的意见,沈遇还是没有办法真的把他当做自己的哥哥那般尊重,还是忍不住想要埋怨这些从小就对温辞置之不理的大人。 “听说你也在进行心理治疗,看来很有成效,你都会安慰人了。” 他本意是冷嘲热讽,没想到温随倒是随意,耸肩懒散的笑道。 “是啊,我的小医生,有一种神奇的魔力。” “其实我也不是什么成熟的大人,只不过我的经验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可能能帮上一些忙。” “最近变得特别乐于助人,可能是受到了别人的影响。” 懒散的眸子里面都是点点星光,京都晴朗的夜空里面,吊儿郎当的模样多了几分认真,格外的有魅力,是大人那游刃有余的模样。 沈遇第一次正视温随,他以前见到的温随,浑身戾气,浑不在意的散漫性子,现在虽然大致上还是散漫的,但却多了一份从容。 “那你呢?听说你赛车比赛受了伤以后,休学了。” “暂时休学,essay没有耽误过。” 温随晃悠悠着长腿踱步,缓缓往前走。 “出去吧,去见识见识这广阔的天地,不要被束缚在狭窄的世界里。” “被你这么教训,还真的——内心复杂。” 沈遇勾起嘴角,不逊色于身侧人的俊俏脸庞,非要找他麻烦。 “是啊,总不能让你一直拽着我家的把柄训,我可是很记仇的。” “温随。”沈遇站定,“你给我一句实话, 秦墨允,你们温家人,抓得住吗?” “怎么,不信我大哥?” “不信。” 医院的灯火洒落在黑夜里面花苑中,映的一片清冷,照在两个男人三四步距离的面无表情的脸上,湿热的气息被月白色的晚风吹得愈发冰冷,愈发的失去了温度。 “那就信我。” 隐匿在黑暗下面,距离并不算远,但温随的表情,沈遇实在读不懂。 也许是太昏暗了,他是没看清,但他总觉得,现在温随,很骇人。 这吓人的模样只是一瞬间,他又变回了那副懒懒散散的温随,所有的光华仿佛只是医院屋顶旁边闪过的一瞥冷光。 “我为什么要信你?” …… “我信。” 第15章 京都篇6【李琳华】 次日清晨,朱粆从办公室出来,正好遇到跟着温信来医院的温随。 她没问昨晚上的他没有在病房等自己究竟去哪里了。 “走吧,陪我去个地方。” “大叔,我把你弟弟借走了?!” 没等温信同意,朱粆上前拍了拍温随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出去走走。 温随以为她是想出门转转,想说自己现在不能开车,就看见还没有车高的小医生钻进了驾驶舱里面。 温随:做花瓶的感觉很微妙…… 路上,两个人都没有提起昨晚上的事情,车一路的从城中,逐渐往郊区郁郁葱葱之间行去。 “前面车进不去,走走?” “好。” 两个人穿过羊肠小道,往山上一前一后的溜达进去,山间偶尔传来几声清晨鸟鸣。 走在前侧的朱粆停住脚步,身侧边,是一直向上的阶梯,连接着一座荒凉的神社。 郁郁葱葱的丛林之间,站在层层台阶之下,她抬头看向鸟居。 朱粆侧目问温随,“你信佛吗?” 温随摇了摇头,低眸认真的看着似乎有心事的小医生。 “我跟着大哥去过很多寺庙。” “在加州很多华人都信佛,可是我从没有见过真正的寺庙庭院。如果有一天我去了你的国家,你能给我做向导吗?” “我以为小医生是无神论。” 台阶上,棕红色鸟居看起来年代久远,都有些破损,却依旧不减崇敬的力量。 一行飞鸟惊扰了山间的雾气,鸟居的上空,灰褐色的鹳鸟一飞冲天,掠过灰蒙蒙,远处的鸦声似有若无,若隐若现。 朱粆仰着头,半边无暇的白玉皮肤与天际的颜色边界模糊。 “我只是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来处和归处—— 满天神佛总有一位,知道答案。” 她的眼睛中只是一瞬间的光芒短暂的让人抓不住。没等温随反应过来,她已经换了话题。 “有时间的话,你可以坚持每天清晨傍晚出来散散步,这个时候的空气是最好的,有利于你的恢复。” “我一直好奇一件事情。原先我也按照医嘱停过一段时间的药,但是戒断反应十分严重。为什么这一次?”温随一直想问这个问题,甚至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朱粆踢动脚下一块小石头,咕噜咕噜的滚到了草丛里面。 她不隐瞒:“治疗室里面点的那个熏香,里面有安定的成分,比起通常用来进行戒断的药物要安全许多。” 那个熏香是专门用来治疗用的,现在她的背包里面也有。 迷幻药放在别处,就是害人的药,但是研发药物的初衷,是救人啊。 想要快速拉近与来访者的距离,没有一件事情是不需要精心安排的。 温随哑然失笑:“你就这样把商业机密告诉我了。” “我说了我们两个人之间不会有任何欺骗。” “哦是吗?” 他勾起了慵懒随意的笑里面有几分恶劣,突然想跟她开个玩笑。 “那,小医生有男朋友吗?” 男人突然凑近的脸,,被裹在漆黑冲锋衣底下的矫健身躯笼罩过来,一团巨大的阴影,劈天盖地的,遮蔽了原本就雾霾霾的光,吓了朱粆一跳。 惯性,朱粆不由得往后面仰了过去,被男人单手像是提溜团子一样,稳稳的把人拎起来,然后安稳的平放在了地上。 朱粆惊魂未定的抱着男人的手臂,抬头就看见帅气的脸上那若有若无的坏笑。 “规则漏洞!我可以沉默!” 小小身体,大大的愤怒! 温随扑哧一声笑出来,就喜欢看她吃憋的样子,竖起大拇指,装模作样道:“不愧是小医生!” 猫猫炸毛,朝着空气里面挥拳,等你病好了,一定要爆揍你一顿。 爆揍是不可能的,来访者是上帝,朱粆也只能想想罢了。 温随的大手遏制住了小医生的命脉,她小小的一团,脑袋顶上一只大手跟捏篮球一样,控制着自己的脑袋转动方向,只有滴溜溜的眼睛,愤怒的表达着怒火。 温随把她敢怒不敢言的小模样看在眼里,嘴角勾起愉悦的笑容,懒洋洋的问道:“你专门要来这里溜达,只是为了看寺庙?” 朱粆被固定住的脑袋,别扭的往左边递眼色,抬起胳膊指了个方向:“不是,我的目的地是那个。” 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知不觉中,小路的尽头露出了一个被茂密丛林遮挡住的庄园,说是庄园,其实更像是一个复古的医院,颇有京都的风格,时代久远,青苔绿藓爬满了墙壁,如果不仔细看,所有的建筑物的的确确地融入了茂密的森林之中。 这是看上去完全不像有人的样子,在走近些,露出围墙,墙上挂着的牌子也被藤蔓缠绕,勉勉强强露出了京都神安疗养院。 “别误会我带你来,只是因为你现在不适合离开我的视线。我需要来这里办点事,见一个病人。” 温随随意的勾起唇角,不以为意,他现在在保护性的看护嘛,寸刻不离,他明白。 “这里有人吗?” 温随跟在朱粆的身侧,伸手替小医生拂开低矮的树杈。 “有。” 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近了铁栅栏,女孩熟练地弯腰在医院的牌子旁边找到一个已经生锈的铁按钮。 小按钮按下去吱吱歪歪的,只有生锈了的摩擦声。“进去了,看你什么都不要说话。”朱粆嘱咐道。 比她高上一个头的男人,发觉从建筑里面走出来了一个穿着和服模样的女孩。 她的模样着实奇怪,白红色的配色的衣服,手里拿着一个大大的扫帚,明明是神庙巫女的装扮,但看朱粆的意思,这个是这里的工作人员。 “我预约过了,来见这里的神户医生。” 朱粆一口流利的日文,温随能听个大概。 巫女小姐姐点了点头,用遥控器操控打开铁门。 “请跟我来。” 巫女带着他们从旁边的侧门上来二楼医生的办公室,似乎是独立与其他建筑的,走廊里面年久失修的栏杆把手,发出吱呀的响声,穿过幽暗的走廊,踏入尽头带着窗的办公室。 “神户医生,预约的客人来了。”带路的人示意他们两个进去,在门口关上了门。 神户医生是一个看上去很有精神的老年人,一头花白的头发,满脸的皱纹,眼睛浑浊,听到门口的动静,抬起头来,颤颤巍巍地把手里面的笔放下。 窗口的自然光映射在办公室,显得屋子有些灰蒙蒙的。 “朱医生。” “神户医生。”两个人握手。 “这位是?”老人眯起眼睛打量着跟在朱砂身边的高个子男人。 “我的朋友陪我一起来的,没事的,他听不懂日文。”朱粆笑的温和。 听不懂日文,病人的情况就不会被泄露。 神户医生似乎也没有过多关注,从旁边堆积成山的档案,里面抽出一个牛皮纸袋来,递给朱粆。 “这是朱医生要的资料,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来见过这个女孩了,我很好奇为什么朱医生要见她?” “她是我家人的故人。我也是托人找了许久,才知道她在这个疗养院。” 神户医生提醒她:“她在主楼的会客厅等着你们,只是如果是叙旧的话,这个病人可能状态不是那么合适。” 朱粆微笑着告辞,门口的巫女微笑着领着他们往会客室走。 她手里抽出的档案上面写着,一年前,病人病情加重,出现了严重的幻觉,伴随着攻击性行为,时常与空气对话。 温随见她神情凝重,指了指档案袋,示意她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朱粆看了一眼在前面领路的人,低声解释道:“我的哥哥原来的病人,我来调查一下她现在的情况。” “没想到她现在这么严重。” 室外被藤蔓缠绕的走廊上,正对面,便是会客厅宽敞明亮的房间。 朱粆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坐在窗口目光呆滞往窗外看的黑发女人了,不似朱粆记忆里面那个会笑着给她曲奇的姐姐。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温随跟着走进了会客室,觉得与外面自然的从容感觉不同,一进这个会客室里面,只觉得空气都变得尖锐扭曲起来,他敏锐地察觉到所有的敌意都来自于窗边坐着的女人。 与刚刚,他们在走廊的那头见到的安静坐着的女人不同,穿着病号服的女人现在打开了窗户,两只腿伸到了栏杆之外,骨瘦嶙峋的手里面紧紧地握着床上防护网的铁栏杆,歪着头,惨白的脸上沾染上栏杆上的铁锈,阴森森的眼眸黑瞳紧贴着眼眶,消失不见,用诡异的角度紧紧地盯着进来的两个人。 温随半边身子下意识地挡在了小姑娘的前面。 那女人平移开了眼睛,保持着原来的动作,眼睛却转到了另外一边。 朱粆表示见怪不怪,轻轻地拍了拍自己保护者的肩膀,示意他在靠近门口的外间等着,从包里掏出耳机:“你听歌吧,稍微等我一会。” 他现在的情绪敏感,会被这种强烈分裂的人格影响。 温随接过手机,沉默不语,小医生太过冷静,反复这就是日常,而偏偏她的这幅日常的模样,才让他恍然觉得,原来洒脱平和的小医生,时时刻刻面对的究竟是什么境遇。 “我没事,我就在这里等你。”他收起手里面的耳机。 朱粆默然,只是让他不舒服了记得跟自己说,转身擦燃火柴,点燃带来的熏香。 白色的香薰燃起逐渐消散的青烟,在角落里面默默燃烧着,毫无存在感。 沙发上的温随,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倚在沙发上,耳机里面,没有音乐。 小姑娘朝着奇形怪状的女人走了过去,背对着他看不见表情,只是声音轻快干净。 “我需要关一下窗户,你能帮我个忙吗?” “你是谁派来的?!”那个女人警惕的突然转过头,神经兮兮的冲着朱粆尖叫,“我不会把东西给你的!” 朱粆快速地接话:“摩根让我过来找你的,李琳华,琳华姐姐,没错吧。” “摩根?” 女人似乎眼神中闪过清明,可是很快又被浑浊蒙蔽,但是手里面握着栏杆的力度却松快了几分。、 “下来吧,琳华姐姐。”朱粆伸出了手,“摩根让我来的。” 女人开始听话的缓慢爬了下来,可是只是爬了一半,便又缩了回去,试探的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有什么证据!” 朱粆的掌心出现了一枚小小的纽扣,像是从哪件牛仔服上面扯下来的,廉价的褐色的塑料纽扣。 可是就是这一枚纽扣,却引起了女人的暴起,她动作敏捷的几乎是从朱粆的掌心里抢过这枚纽扣,双手颤抖着,眼眶通红。 “他也被关起来了吗?”良久,她问道。 “他不来看我…… 是因为…… 他也被关起来了吗?” 温随下意识的看向背对着她的朱粆,发觉她很少有的沉默,整个空间里面女人的自言自语,没有暴力和愤怒,充斥着的只有思念和悲伤。 他才发现,这个疯女人, 你说疯,可是温随看起来,这人正常的很。 她清醒的知道眼前的男女并并不是他想要见到的人,她似乎只是在用自己疯癫无状的行为来掩盖什么。 “他不该来的……” “他真的来了吗?!” 女人似乎陷入一阵悲鸣之中,最后就连紧紧揪住朱粆的手,都显得无比苍白无力。 “他真的来了吗?!这是他的扣子!这是我给他做衣服的时候选的扣子!没错!” 李琳华几近哀求:“摩根,来了吗?” 温随以为,朱粆会说,摩根来了。 可是恰恰朱粆说的是:“摩根不会来,永远不会找到你。” 像是最古老的投影仪,更换了底片,女人眼眸中的疯狂,瞬间止住了。 “你就这么不愿意见到摩根?”朱粆轻轻地开口,“你从我来之前就在担心会不会是摩根跟我一起来的吧……” “你纠结要不要见我们,是因为你想要见到他,但是你更害怕见到他,琳华姐姐,你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他,还好,嘛……” 李琳华声音完全哑掉了,或者说这几个字是她生生的从哽咽的嗓子眼里面挤出来的。 朱粆:“你是他最后一个病人。” 李琳华的满脸不可置信:“不应该啊,不应该的……明明我都离开了……” 她费解,用手不断的抓着头发,整个人显得癫狂又疯魔。 朱粆按住了她的手,防止她把自己薅秃,带着几分刻意压低的平静声线,慢慢的安抚道:“我们都想让摩根变得更好,所以琳华姐姐,我需要知道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我哥会突然隐退,这与当初学会调查他的事情究竟有没有关系。” 李琳华冲着安慰她的朱粆笑得凄厉:“就是我害得,小粆,就是我害得他。” “不,他爱你,你也爱他,爱没有错。” 朱粆的话,说的斩钉截铁的。 坐在沙发上面的温随不由得抬头看了过来,他看到,小医生的后背挺得笔直,青丝垂落,却带着冷漠和凉薄。他猜自己是不想见到此刻小医生的表情的,她轻言轻语里面的残忍,精准锋利的剖开鲜血淋漓的心脏。 那个刚刚还如同疯妇人的里琳华,在娇小的女孩怀里,哭的几乎昏厥。 温随意识到,朱粆是故意允许他在屋子里面等着她的,她是故意把她的残忍,毫无保留的铺开,全都都给他看。 这种真诚,冷漠平静,是最锋利的匕首,她可以选择拯救一个人,也可以把人揉碎了,碾成齑粉。 强大,残忍,冷漠,无数冰冷的词汇从温随的脑子里面冒了出来,小医生此时真的很像是恐怖屋里的洋娃娃,会突然变成那种吃人的怪物。 温随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这是被空中蔓延的情绪感染了吧,胡乱猜想。 背对着的男人的朱粆突然开了口,是对他说的:“温先生,您能到外面出去等我一下吗?” 温随的目光掠过两人,侧眸看向朱粆,顿住了几秒钟,沉声答应。 “好。” 随即起身,推门出去了。 第16章 京都7【困住囚徒的牢笼】 走廊里面的味道与房间里充满了柑橘味道的熏香不同,而是散发着雨后泥土和树林的清香,两者突然转换的味道,似乎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门口走廊栏杆上很原生态,阴暗的潮湿角落里面爬满了各式各样的小青苔,还有一两只小蜘蛛从蛛网上掉下来,在青苔上面脚一滑,打了个出溜,八只脚手忙脚乱的扒拉着,拼命的挣扎。 房间的隔音并不算好,等在门口的温随只要不走远,里面的声音还是能隐隐约约的听到一些。 “琳华姐姐,还好吗?” “朱粆。”李琳华情绪安静下来了,但是刚刚的情绪崩溃让她很虚弱,靠在沙发上面大口喘着粗气。 她认出来了,面前的女孩几乎和几年前没有变过样子,是摩根家里的小妹妹。 朱粆手中落下一枚项链,晶莹剔透的红宝石在室内并不算亮堂的地方也显得格外的光彩夺目。 她垂眸,紧紧盯着李琳华的眼睛。 “你能帮我一个忙吗?我想问一下,你们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哥他不愿意说,但是他不能一辈子就握在那个教研室里面整理一辈子的资料。” “我,还是连累了他。”安静的听朱粆说完,李琳华的声音里面带了颤音,“我愿意……帮你。” “当年其实是我先喜欢他的,在我去心理系找他之前,我就很喜欢他了,摩根嘛,很受女孩子欢迎的。” 李琳华说着说着,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她回到了大学校园的林荫道上,迎面走来的金发碧眼的高个子帅哥,朝着自己勾起唇角点头示意。 擦肩而过的柑橘香气,让她那天晚上做了一个很美的梦。 耳边传来朱粆的声音:“琳华姐姐,你还记得,这股香气后来,在哪里闻到过呢?” “在,摩根的诊疗室。” 李琳华眼前的画面忽然又变回了当年的诊疗室,干净明亮的室内,似笑非笑的俊朗男人用那双晶莹的蓝色眼眸看着她,天生就是深情的模样,让人辨不清楚真假,甘愿沉沦。 “我的期末设计发布,需要一个模特,我是来请他做我的模特的。” “他是怎么回答的?” “摩根说,自己并不适合做模特,但是如果我需要的话……”漂浮在上空的上帝视角下,李琳华还是忍不住的脸红。 摩根的绅士,只要自己请求,从来不推拒任何事,可是别的学妹去请他,却全都被他回绝了。 “我想他是对我不一样的。” “你又是怎么成为他的病人的?”朱粆不接话,反问道。 场景再次变换,还是那个明亮的诊室,一切的布局丝毫没有半分变化,依旧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只是房间里面的气氛,有些凝固。 沙发上面,女孩沉睡着,在她的身侧,摩根神情复杂的盯着女孩的睡颜,半晌,叹了口气。 “你还记得这一天发生了什么?” 李琳华神情悲怆起来: “从这一天开始,一切都变了。” 女孩很快苏醒,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回到这里,画面中,一向温和的男人第一次脸上出现了薄怒:【李琳华,酗酒!卡洛因!大麻!你究竟有什么苦衷,要这样作践你自己!】 李琳华神情无比悲凉,侧眸看向旁边一言不发的朱粆:“我被学院指派给了摩根,强制扭送我到心理学院进行治疗,不然就我就没办法毕业。我只是没想到,会是摩根。” “那个假期,好像格外难过……” 梦境里面的女孩子,从一开始的明媚阳光,逐渐变得不合群,渐渐地,皮肤上面也失去了健康的血色,眼神变得呆滞,时光前进的很快,半梦半醒间,两个人就走到了尽头。 诊疗室还是那个一尘不染的诊疗室,只是窗外不再明媚,加州的雨季,来了。 【琳华,你休学吧,休息一年两年,到时候你想工作也好,想回来读书也好,都行。你现在的状态,让我来照顾你吧。】 此刻的李琳华,浑身散发的是病态的美,她抬手制止住了摩根接下来的话,病恹恹的蜷缩在沙发里面。 【摩根,我们回不去了。】 女孩目光瞥向窗外,不忍心去看此刻摩根的表情,她知道自己一定忍不住想要拥抱他,正如无数次她撑不下去的时候,需要的那个拥抱。 【分手吧。】 【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你们心理咨询师是不能与来访者产生感情的,摩根,从一开始,你就应该告诉我。】 朱粆沉默着,看着这场闹剧,原来大师兄杰拉尔说的情感纠纷,竟然是长达两年的一场恋情,一场无人知晓的恋情。 摩根从未提起过的这段感情,让他一个心高气傲的天之骄子,独自在资料室蜗居了将近十年的光阴。 梦境中,摩根情绪有些崩溃,他几乎是半强迫一般的把女孩搂紧了怀里:【琳华,不可能,我一定能治好你的,你要相信我。】 【我看到了我的ct(电子计算机断层扫描)了,我知道我的前额叶开始萎缩,我每天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摩根……前额叶萎缩是不可逆的。】 琳华似乎没了力气,低低地把头埋在男人结实的胸膛前面。 【我联系我的家里人了,他们会来带我走,摩根,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原来,是你自己……” “是我。”李琳华平静的回答道。 “替自己选了这个医院,因为这里远离外界的一切,并且……摩根找不到。” 摩根在心理学术界太有影响力了,想要找到他无法知晓的疗养院,真的很难。 朱粆垂眸,紧盯着她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这个地方,她查了整整三年,从李琳华的票据行程,到走访所有认识李琳华的人,才把关注点锁定京都。 “无意间吧,我还记得……”李琳华记忆有些模糊,她认真想了很久,“学校当时的一个海外夏列营是在京都,然后我来京都的时候,无意间,一个同期的心理系的学生说他认识一位老教授,但是这个疗养院已经在地图上找不到了很可惜。” 她留了个心眼,在实习结束后调查了一段时间,也是无意间找到了这个地方,的确如那个同学所说,万却与外界断了联系,只有院长的办公室有一台老式电脑,是院长用来发邮件和储存病人资料的。 这个疗养院当时已经不接受任何病人了,是神户医生为自己选的养老的地方。 李琳华连续一个月一直在发邮件,甚至悄悄来到了京都,京都乡下偏僻古朴,抱着行礼出现在疗养院门口的女孩终于打动了神户医生,隔着破旧的铁门,苍老的大夫深深的叹了口气,拉开了那扇门。 【摩根,你应该站在光里,你可以造福很多人,而不是与我蹉跎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面。】 【琳华,爱不是黑暗,是真正的光明,我也许放弃这段感情,能够成为一个好的医生,可是我却无法成为一个自己理想中的人。】 爱意汹涌蓬勃之时,万籁俱寂,百物生。 苍白的女人脸色似乎有几分血色,呆滞的眼睛里面也出现了几分清明,可是紧接着,泪水充盈了她的美眸,凄美脆弱,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 “就算是我为了他努力坚持治疗,我清醒的时间还是越来越少。” “我多想陪伴在他的身侧啊,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我的……少年。” 她说的缥缈,气音弥散在空气里面,轻飘飘的,却能看见灵魂的烟雾,随着那已经惨白干枯的手臂开始垂落,只有刹那的绚烂。 “我一个人下地狱,足以。” 朱粆和李琳华并排的停留在那个雨季的下午,他们被关在诊疗室的门外,沉默的看向里面男人趴在办公桌上面一动不动的像个雕塑。 李琳华的绝望,还有悲痛,停留在他梦境里面的朱粆感同身受。 朱粆侧头看向目不转睛的李琳华:“我还有一个地方想去,你能陪我去看看嘛?” “我看过你的诊疗记录,虽然只是只字片语,但有一个地方你反复重复过,是那个假期,你去参加的那个聚会。” “你说的是白房子?” 白房子是他们学校对外租借的一个给学生举办party的地方,机会每天都很热闹,无论假期还是上学期间,都有不同的学生组织社团在白房子举行活动。 李琳华的回忆里面,那年夏天的party,光怪陆离,里面都是迷离的五彩斑斓的灯带,还有无数的年轻肉体在酒林肉池里面交错扭动,酒精填补着青春的空虚,美好年轻的光阴,在期末的紧张氛围结束后画上冒号。 朱粆只能看到李琳华曾经见到的,回忆里面残存的模样,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想要追过去的时候,却被扯出了那段回忆。 “抱歉,因为实在是喝了太多的酒,我记不清了。”李琳华抱歉的说道。 朱粆安慰她:“没事。” 他们两个人都默契的没有揭开最后的那层面纱,因为正是那段时间的聚会,李琳华无意间染上了可卡因和大麻,拉起了这场浩劫的序幕。 等在门外的温随百无聊赖的在走廊里面逛了一会,他很少有时间能够如此安静地呆在一个风景美好的地方,没有任何目的,这里的风夹杂着热浪和潮湿的味道,但并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很久没在这个季节回到亚洲了。 他第三次路过房间门口的时候,紧紧关闭的房门被从里面拉开了,带着空调的凉风,夹杂着柑橘味香气,扑面而来。 朱粆还是那般平和,不会对任何事情感到意外的模样,她抬眼看了一眼温随,轻声说道:“走吧。” 站在门口的男人很高,这是朱粆第一次觉得他是这样的高,这能笼罩起自己的巨大阴影,像是一个巨大的能够保护她的帐篷,她站在他的阴影里面,像是得到庇护一样,那般安宁。她想要带他来,有自己的目的,但到最后,却是自己,得到了他的庇护。 温随不经意间,以保护者的姿态,隔在了光明的会客室与昏暗的走廊之间的明暗分割线上,昏暗里面的小姑娘,一身米白色的棉麻裙子,低着头,刻意避开身后的模样,柔软的发丝从肩头垂落,露出半截光洁白皙的脖颈,脆弱到感觉只需要抬手就能拧断。 他下意识的往光的那边看去,光亮随着缓缓关上的门逐渐缩小,身着病号服的女人,不似来时那般模样,而是安静的看着窗外发呆,感受到门外的视线,回头正好与温随的目光撞在了一起,她似乎冲着他张了张嘴,像是说了什么。 最后,门关上的刹那,那个女人惨白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温随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门已经关上了。 两个人相对无言的踏上了返回之路。 “你从出来开始,就情绪不高。” 温随观察到她的情绪,周身围着的低气压,极力掩盖,但温随觉得,她在生气。 朱粆想随便糊弄两句应付过去,抬眼看他的时候,却突然想说了。 “摩根是我的哥哥,他原本能成为最好的心理咨询师。” 最好的心理咨询师,如今却连出诊的机会都没有,就连调查一耽搁就是将近十年。 温随:“你是为哥哥感到可惜?” 朱粆皱眉:“不,我是觉得他很蠢。” 她的生气,毫无缘由,可是她却依旧振振有词的,想用一些大道理,来说明哥哥做的是错的,也是说服自己。 “诊疗室里面的情感羁绊,是互相敞开心扉,来访者会把最脆弱的情绪全都暴露在咨询师面前。” “这样的坦诚下,很容易会产生依赖,雏鸟效应罢了……” “趁虚而入,怎么能算得上爱。” 她回答的冷漠疏离,仿佛之前对于两个人的爱情的感同身受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般。 此刻的她像是刻意把自己从强烈的情感共鸣中剥离出去一样,这种刻意的冷漠,萦绕成一团灰蒙蒙的死气。 明明小姑娘的侧颜精致好看,温随却想揉碎她脸上那副淡漠模样,年纪轻轻的,说出来的话这么通透老成,腐朽老去的一团死气绕着年轻漂亮的女孩。 活在现实生活里面,非要把自己要求成个菩萨。 谁都做不到的,温随不知道为什么小医生要强迫自己剥离这些情感,但是相处这么长时间,他确能感觉到再说这些冷心冷肺的话的时候,朱粆心理的悲伤。 白皙修长的手指圈起,蓄力,“啪”的一声,弹在饱满光洁的额头上。 “你干嘛!” 温随如愿以偿地看到了灵动的小姑娘暴跳起来,白嫩的小手捂住通红的脑门,眼眶里都是生理性被疼痛逼出的眼泪在湿漉漉的眼睛里打转。 他悠闲慵懒的迈开长腿,后退到她的身侧,嘴里打趣道:“小医生这么老气横秋的,看来是情史丰富。” 小姑娘别开眼睛,不吭声。 看着眼前的小团子,温随慵懒的眼睛轻轻眯起,平时她的老成总是让他会忘掉,其实小医生只是个大孩子,单纯的环境让她就算是面对光怪陆离的人们,她最多也只是从知识的角度理解他们,所以她是客观的,理性的。 她的阅历,也许比同龄人要丰富,千帆过境,没有开窍感情的小脑袋里面自然不懂。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朱粆的生气,可能只是因为他哥哥瞒了她这样久,只是她自己没意识到,才会对那两个人的关系那般生气。 他在研究院住的时候,自然知道,小医生的哥哥,也就是院长的儿子,曾经才是研究院的首席,但是后来因为一些原因,现在的研究院虽然在学术界还是遥不可及的顶峰,但再也没有全能的医生,大家都是各自为营,互相交流,曾经关于能够消除副作用平定安抚情绪的药物开发的事情也同样被搁置了,再无人提起。 “回医院吗?” 脸气鼓鼓的小姑娘扭过头,奶凶奶凶的瞪了一眼一脸闲散无事发生的温随,别扭道:“不然呢!” “晚上,订酒店了吗?送你回酒店吧,医院……”他絮絮叨叨的拉开车门…… 车里面格外安静…… 嗯? 温随拉上安全带,扭头就看见石化掉的小医生,震惊的小脸上明晃晃的写着:还有订酒店这件事情的吗?! “噗嗤。”没忍住,男人扭头笑出了声。 直到小姑娘瞪着他都快戳出一个洞来的时候,温随才止住了笑,低头在车里面的的导航上面输了一串地址。 “你这两天一直住在医院里面,也该回酒店好好休息,大哥让我们直接过去,晚上一起吃饭。” “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医院,我送你过去。” “小医生,你不看着我了?” 朱粆撇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车内的气氛变得沉默,两个人都不是多话的人,以往还是温随说的比较多。 “大叔最近在做的事情,你不要馋和。” “我们后天就走,这两天还有别的安排,多陪陪你妹妹。” “嗯。” 温随的眉梢笑意淡了三分,大哥最近调查秦墨允的下落,在他们出来之前,整个医院都被温信的人里外给围起来了,自己现在过去,就算能见到熟睡的小妹,但也会忍不住的找人去算账。 男人揉了揉自己酸胀蹦跳的手腕,舔了舔后槽牙,按耐下浮躁的情绪。 小医生这趟,把最深处的秘密毫无保留的展示在自己面前,肯定是察觉出自己的不对劲。 从妹妹醒过来以后,只要一想起如惊弓之鸟的妹妹,就会有要报复的冲动。 坐在副驾驶上面的男人伸长了双腿,懒懒散散的传了条消息出去。 朱粆死死地握住方向盘,温信,她了解。 今晚让温随请自己过去,应该不是简单的只是为了吃顿饭。 只是手头的资料现在还是需要安全的保管起来,目送着温随下车以后,朱粆把车停在昏暗处,掏出手机,从未接来电里面点开一个陌生号码。 犹豫了一瞬,熄灭屏幕,把手机扔到了副驾驶上面。 这不是我应该管的事情! 她暗自告诫自己,驱车离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居高临下的玻璃高楼的至高处,站在落地窗前的西装男人俯视着那辆从暗处行驶离开的吉普车。 那男人自言自语道:“她是第一次,为了一个来访者,离开了加州。” 他的楼下,就是坐在窗边的温随兄弟二人。 “朱粆拒绝了你?” 温信把弟弟爱吃的糖醋小排转到他的面前。 温随夹了旁边的菜,含糊应了一声。 局势还未明朗,目标任务毫无踪影,他还没决定要不要陪着大哥一起入局呢…… 第17章 京都篇8 温辞的病房里面,床对面的大茶几上面,是散落一桌子的橘子皮。 坐在一堆橘子皮里面的朱粆裹了裹自己身上的毯子,这个医院开的冷气太足了,脱了白大褂怪冷的。 对面的叶纤月任劳任怨的把剥好的橘子放到旁边已经有两个果肉的盘子里面,又从袋子里面拿出了一个新的。 她一脸无奈的问:“你明明那么喜欢橘子,却讨厌剥橘子呢?” 朱粆头也不抬:“可能是每天都在探究别人的内心,不断重复剥橘子一样的动作,时间久了,有些厌烦。” 叶纤月拿她没办法。 “别人叫你,你不去吃饭,躲在这里买一筐橘子吃,还让我给你剥。” “我明明是来探病的。” 朱粆的脸颊被橘子瓣塞得满满的,鼓鼓囊囊的说道。 “谁家探病,自己买的水果自己在那里全吃了?” “手别停……”朱粆示意叶纤月,手里剥橘子的动作不要停下来,抬头含糊的对着努了努嘴温辞说,“人家说了,不喜欢吃。” 跟朱粆拳头一样大的橘子,她张大嘴,啊呜一口就能咬掉一半,两口解决一整只,一副生怕别人跟她抢的模样。 “噗嗤。” 床上靠着的依旧虚弱的小姑娘被逗笑了,看起来很稳重的医生原来也是这样孩子气,能把叶医生都气得没办法,任劳任怨的给她剥了整整一袋橘子。 原来,大家都是如此从容自在,幸福地活着啊…… 笑着笑着,小姑娘眼眶红了。 她又想起之前过年的时候在姨妈家里炫砂糖橘,吃多了手被染成了黄色,久城看见了,他沉默的坐在她身边,拿出湿巾仔细的替她把手擦干净,然后每次她想吃砂糖橘的时候,都有人在自己旁边默默地帮自己剥好。 他剥的速度比自己吃的速度还要快。 手里被塞进了一个剥好的橘子,温辞吸着鼻子抬头,发现是朱粆站在自己床前。 “别哭了,橘子挺甜的。” “谢谢。” 温辞好奇发问:“朱医生,您今年多大了?” 转身要走的朱粆后背一僵: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你别说。 还没来得及制止,温辞就问出了口:“我感觉你跟我差不多大。” “才没有。” “可是我们两个……嗯,我感觉我比你高。” “没礼貌了啊!小朋友!”朱粆抗议,“谁像你们家一样啊,人人都灌了三斤生长素,高个子大长腿要看基因的,基因!” 温辞抿唇,眼底也染上了笑意,她突然想尝尝手里面的橘子是甜是酸,掰下一瓣手里的橘子,放进嘴里。 橘子的汁水在嘴里爆开,酸甜的味道裹住味蕾,恰到好处的彼此重合在一起,鼻尖都充斥着无比灿烂的柑橘气味。 吃饱喝足的朱粆站在窗边,侧眸看向一片漆黑的天空。 阴天,夜晚天空的黑色格外浓烈。 叶纤月出去上厕所,房间里面静悄悄的,朱粆的声音也很轻,轻的仿佛只是一片被随意吹起的羽毛,扫过女孩的鼻尖,痒痒的。 “我想跟你打听一件关于你二哥的事情。” “五年前,你哥哥,为什么休学了呢?” 两个人交谈了什么不得而知,叶纤月回来的时候,房间里面只剩下温辞一个人。 “朱粆呢?” “朱医生说她今天才知道自己原来是有免费酒店的,她回酒店了。” 坐在床上的温辞含化了口中的橘子味的糖果,原来硬质的糖果内部夹心是像酒心巧克力一样的流心,清香的味道在口中缓缓晕开,整个鼻腔和胸膛里面都是这股清香。 这是罗勒? 困意席卷上头,小姑娘还未来得及多想,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叶纤月缓缓将病房的门关上。 抬头望去,月亮正好从厚重的云层里面冒出头来,整个黑压压的天空上面布满了一层银色的光雾。 隔了两条街道的五星级酒店。 后院庭园的玻璃温室里面,朱粆正巧也在抬头望向这片清冷,她紧紧盯着好久不见的月亮,自言自语道:“你要是明知道他在做小动作,是管呢,还是不管呢?” “小医生,你自言自语说什么呢?” 男人从身后神出鬼没,也许是他一身黑,在无人的玻璃温室在周围都是灯火通明的灯光中间变得无比黑暗,两厢黑暗融在一起,认不出来。 小姑娘明显被自己吓到了,可是回眸看过来的眸色,比天上的明月还要清冷。 她沉默的看着他,眸色清冷明澄,偏偏这清冷的模样,让他也恍惚了片刻,觉得近在咫尺的人,离自己很远,远到与她脸颊旁侧的那轮明月一般冷清疏远。 “温随,你的病,可能我有结论了。” “这不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吗?” “不算是。” 朱粆转过身,脸上没有了笑意的她,看起来与平时判若两人。 “因为你骗我了。” “你的资料上面包括你的陈述都是因为受伤以后,控制疼痛,所以导致药物成瘾,然后很多心理医生都没有办法解决这件事,对吧?” “但是实际上,你的瘾,并不是单纯的地西泮吧?而且一年前,你的腿伤……”她扫过温随那条修长的腿,被包裹在黑色工装裤下面,看起来矫健健康,“只是你觉得这件事情可以让他们知道而找的机会。” 温随并没有反驳,而是靠在斑驳的墙面上,漫不经心的黑眸下面是隐匿的波澜,他轻笑一声,反问:“其实这两天,小医生真正的目的,是调查我吧?” 所有的心理医生在开始诊疗之前都会与来访者签订一份保密协议,包括了内容和初步的知情权。 到现在为止,两个人并没有签署任何的协议,而在这之前,温随以为是因为大哥签署了,可直到这次,他才发现,心理医生与病患之间的关系是两个人之间纯粹的,不牵扯到病患家属。 温辞醒过来以后,在知情同意的基础下也与叶纤月签订了那份协议。 不经过任何人的同意—— 他有意无意的向叶纤月打听,只有没有清醒和自控力的病患才会由家属代劳。 他们之前根本没有签署这份合同。 对于从小耳濡目染做生意的人来说,一份合同的意义要远远高于所谓的狗屁约定。 “从一开始,你就反复提起我们两个人要彼此诚实,毫不隐瞒,原来是句句点我。” 深刻的眉眼带着极具骇人的压迫感,他的温柔体贴褪去了以后,冷漠散漫的漫不经心,蛰伏在散漫下面幽深,深不见底。 才是这个男人的真正模样。 “我见过太多生病的人,也见过很多单纯想要逃避现实的人。” 朱粆垂眸,躲避掉他打量自己的目光。 “温先生,也许你被疼痛困扰,但绝对不是一个瘾君子。” 她后撤一步,白皙清冷的脸颊在月色下更加的冷漠。 “你看心理医生,是因为地西泮对你不起作用了吧……” “要不—— 让我看看你的腿?” 温随变了脸色,难看起来。 朱粆没有搭理他变调的脸色,继续说道:“你大哥真的很偏袒你,可是这样一个护犊子的大哥,怎么会把自己的妹妹送到姨妈家里?” “温信肯定是不会说的,所以我就问了一下温小姐。” 她抬眸看了一眼男人愈发变得阴沉的脸色。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调查到你休学的原因,以及关于高考的时候你和你们班级里面的另外三个人,都没有去考试的原因。” 她笑得灿烂,丝毫不在乎现在的空气弥漫的危险,以及,男人开始扭曲的表情。 “究竟是你被绑架了?还是你绑架了别人呢?” 那年高考前夕,最好的高中的尖子生班级有四个学生没有参加高考,老师和家长找了很多天,毫无音讯。 有学生反映,事关校园霸凌。 失踪的四个人里面有三个都是家世显赫的男同学,而唯一的那个女同学,是个单亲家庭,由母亲独自抚养长大,生父不详。 所有人都觉得是三个大少爷联合绑架了一个小女孩,那段时间铺天盖地的都是阴谋论。 可是在高考的最后一天,被扔在校门口的只有两个男学生,一个断了腿,一个失了语,剩余的两个人依旧不知所踪。 温辞告诉她,她哥哥的腿上被人钉了几枚铁钉,从那以后,虽然家里动用了多有的关系,修复好了骨头,但是铁钉的痕迹却让他在做一些剧烈动作的时候会产生强烈疼痛感。 已经愈合的伤口,还会出现剧烈的疼痛。 不是药物成瘾,是精神刺激引发的与幻肢疼类似的精神类反应疼痛。 朱粆平静的扫过温随,他的额头上已经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我之前见过一种拷问手段,是用钉子,一颗颗的砸进人的骨头里面,既不会让人突然死掉,而且,就算被拔出去,那个洞,也会永远的留在骨头上。 不知道,温先生有没有听过呢?” 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残忍的话。 明明只是娇小的女孩,她站在那里什么都没做,轻巧的说了几句话,却能轻而易举的触发眼前人的应激反应。 “噗通”一声,单膝跪地。 狭长的眉眼垂落一片阴影,就算跪下,他的后背依旧是挺拔着的,隐忍的痛苦,不愿意再在眼前人面前剥落包裹的坚强。 一双白嫩的小手轻放在了男人结实的肩膀上,然后,猛的往下按了下去。 疼痛瞬间让温随眼前一片空白,像是在新鲜的伤口上面撒上盐巴细细搓匀的折磨感,关节里面糙砺带着尖锐的疼痛,让人难以呼吸。 面无表情的女孩垂着眸,手上的力道逐渐加大。 男人昏死过去之前,口腔里面被塞进一块硬物,嘴里都是血腥味的苦涩,尝不出味道,他却闻到了充斥着的混合了柑橘和罗勒的清香。 朱粆蹲在他的面前,用手指戳了戳晕过去的这家伙的脸蛋,叹了口气:“你说你干嘛瞒我呢?害得我还要当恶人。”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吃力的把人一点点的从地上扛了起来,可是温随看起来是瘦的,但是真的无比的沉!!!! 搬了好半天,朱粆就被压趴下了。 小姑娘低头叹了口气,掏出手机来打了个电话。 不一会,几个大汉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把人抬走了。 清风吹开云层,月色灿烂,庭院里面的小姑娘的发丝随着过往的清风而起,变得凌乱起来。 朱粆伸手拨开已经要吃到嘴里的头发,老成的背起手,在庭院里面溜达起来。 一切明朗,万事好办。 加州 大学心理研究院 办公室的窗户没有关,同样忘记关的还有空调。 刚刚开会回来的朱迪,已推开门,扑面而来的就是又潮又冷的空气,就连离开的时候刚冲的热茶都变得冰凉,大胡子老头盯着北立面早已变得冰冷的茶水看了许久,叹了口气,举起杯子,一口气喝尽了全部的冷茶,他弯腰打开电脑看邮件,无非就是一些日常汇报。 老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重新倒了一杯热水,端着杯子坐了下来,滑动鼠标慢慢游览这些日常工作。 “叮咚。” 邮件提示音再次上线。 没有发件人。 朱迪皱眉点开,屏幕的光亮映射在晦暗不明沧桑的脸上。 随着阅读,朱迪的表情变的凝重起来。 窗外又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风雨从没有关紧的窗户里面席卷进了办公室,带着潮气。 朱迪锤了锤酸疼的腰,顶着雨,关上了半开的窗户。 “加州的这个季节真差劲,没完没了的。” 停滞多年的命运齿轮,还是开始转动了。 屋内唯一的光亮突然熄灭,朱迪平静的站在窗边,静静等待着,黑色的电脑屏幕上,重新亮了起来。 【抓 到 你 了, 叛 徒。】 屏幕上的几个字,的确挺吓人的。 朱迪挑了挑眉毛,叹了口气,手里面的杯子的水又一次变凉的时候,老头动了,像是刚刚从另一个世界回来的老头,再次发出老人独有的喘气时候的沉闷的声音。 苍老佝偻的身躯,在咖色的毛衣背心立面的衬衫,已经被汗浸湿,汗水顺着老人的脖颈,缓缓滑下。 小粆啊,你知道真相的日子,就快来了。 老人无力的坐在沙发上面,仿佛老了十岁,干枯的手缓缓地握住了手机。 上面是朱粆刚发的朋友圈,不知道哪个臭小子抓拍的,回头莞尔的女孩对着镜头笑的灿烂明媚。 他家的小姑娘,好好长大了呢…… 第18章 京都篇9【微妙】 「这里没用。」 「经过研究,膝盖是没有办法修复的,只要我把钉子敲进你的膝盖里面,我们的温家二公子,就要成为跛子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梦中的场景飞速变化场景,仿佛温随此刻站在了温辞出事的那个巷口,亲眼见了温辞被一堆人围住的时候,凌乱的人影中,同一个恶魔声音再次响起。 「肝脏在肋骨下方!你们踢他的胳膊腿,断了又不会死人,真是笨蛋!」 「你们要往这里踢,让开,我来做个示范~」 一模一样的口吻,人命,只是他口中的玩笑,轻松地语调带着极度残忍。 黑色的尖头皮鞋对准了挡在女儿面前的青年的肋骨下方,一脚踹了上去。 那青年口中喷出鲜血,人像破抹布一样飞了出去。 「哥!!!」 「救命!!!」 他的妹妹,抱着逐渐冰冷的尸体拼命呐喊,期待她的哥哥们能够救她,温随拼命挣扎,一动不能动。 温随惊醒。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压抑的喉咙嘶吼,沙哑爆裂,紧绷的肌肉迸发出巨大的能量,青筋暴起。 “温随!!” “二少爷!!” “温随!” 整个医院里面乱成一锅粥,兵荒马乱。 “放手,”小医生的声音自走廊那头响起,清清淡淡,却是说一不二的,“让他去。” 走廊尽头拐弯处娇小精致的女孩子,冰冷混乱的白色里,踏至光影婆娑。 她从暗处来,往光里去,白炽灯光从头顶撒下,飞舞的发丝,像是发亮的触角,整个娇小身躯笼罩着一层冷白光雾。 小姑娘面无表情的重复了一遍:“放开他…” 几个保镖左右为难的看了看自己的老板,拦住发疯二少爷的手松了几分。 朱粆缓缓的蹲了下来,强迫男人与她四目相对。 她面无表情的说道:“或者,你是想杀了我?” 温随闻言一愣,他的情绪被她过于冷淡平静的情绪感染同化,狂躁慢慢平静下来,但是却被疼痛重新席卷理智,任由两个保安把他压回了床上。 朱粆往他嘴里塞了什么东西,转头问道: “他这样多久了。” “从晚上送回来就一直这样。” “看来还需要调整。”朱粆自言自语道。 “什么?” “没什么,你们都先回去吧。” 朱粆走到窗边,从让别人送过来的包里面拿出自己的诊疗用的记录平板,再次把所有知道的信息整理了一遍。 “这个夜,还很长。” 朱粆重新给出诊断:复杂性创伤后应激障碍(cpdsd)伴随躁郁发作,出现类似于幻肢痛的复杂精神类疼痛症状。 她跟温信说温随不是药物成瘾的时候,温信丝毫没有意外。 温随的意志力比常人还要坚韧,药物成瘾只是借口,真正折磨他的,是疼痛。 他像自残上瘾一样,一遍一遍的自己重提过往的痛苦回忆,然后就是疼痛,再用止疼药做安慰剂。 这就是,干预重提赛车事故并没有任何作用,反而会加重病情的原因。 一年前比赛上的事故,只是诱因,而不是本源,如果不解决根本藏匿起来的本质问题,未来还会有无数的诱因。 温信自认理亏,不出一个小时,朱粆就拿到了温随的高中档案,无论是学习还是体育,成绩都是名列前茅,在学校里面绝对的风云人物。 那次绑架的警方给出的官方通告以及能查到的案件信息,也全部是关于当年在温随回来的时候通过他一字半句拼凑出来的事情。 绑架者是那个女同学的生父,目的是这三家当时在竞标的一个海外建设项目,温随和另外一个失语症的患者的家里面放弃了那个项目,而最终的项目归属权,正是随着绑匪一起消失踪迹的男生——于宁。 于家一夜之间像是人间蒸发一样,温信调查到他们移民记录,可是派人追过去的时候,根本没有于家人的踪迹,就连他们的公司再来年就股份转让,被一个跨国集团收购了。 手表上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整栋建筑都无比安静。 朱粆看了一眼时间,估摸着温随快醒了,把平板放回了包里,起身进了里面的病房。 她进屋的时候,正好温随睁开了眼睛。 男人先是打量了一番周围的环境,视线落在了床边坐着的朱粆身上。 “现在能聊聊之前的事情吗?” 朱粆觉得此刻是个好机会,狂躁与痛苦发作之后的虚弱期,最适合作为切入点。 “你牢牢抓住我的把柄了,小医生。” 温随俊朗的面容上面多了几分病容,是情绪爆发之后暂时的力气虚脱。 他本人倒是浑不在意此刻的浑身酸痛无力,似笑非笑的看向朱粆,撑手臂坐了起来,随意地靠在床头。 “高兴吗?”他的弦外之音里面带了几分嘲讽。 “高兴。” 朱粆点头。 男人嗤笑一声,慢条斯理的沉声说道:“小医生还真是犹豫中不同的爱好。” 她无视他的讥讽,伸手,手指戳在他结实的胸膛上。 “我高兴,是因为我有机会能够治愈它了。” 温随抓住她的手,小小的手在男人巨大的手掌里几乎没有存在感,微凉的一小只工艺品。 力气不大,很容易挣脱,他从来都给她拒绝的权利。 无数次,她都没有甩开他的手。 这次也一样。 朱粆任由他去,垂眸平静的看着他。 温随低低地笑了起来,松开了桎梏的力气。 “人人都有秘密。” 温随后仰笑了起来,低沉磁性的嗓音,在唇舌之间绕了几圈,才轻飘飘的像是烟圈一样飞出 “小医生。你知道了我的秘密,是不是应该用你的秘密来换?” “看来两只镇定剂还是没能让你平静下来。”朱粆人真的替他把被子往上拉了一下,“我是来帮你的,只是从头到尾,我看到的都是一个虚假的,被人塑造的过往。” “捏造的回忆,帮不了我,也帮不了你,如果我不痛不痒的放任你,那我将成为你过往的第六位毫无作用的心理医生。” “温随,你并不想被治愈,对吗?” “或者说,你不相信外人的力量。” 他静静的听着小姑娘的陈述,疑问,不置可否。 房间里的暖光灯昏暗但着实温暖,照在彼此之间的脸颊上,暖橘色的光芒把冷冰冰的医院病房照的像是铁路尽头的小旅馆。 发现温随注意到灯光,朱粆主动开口。 “这是你专门为我准备的吗?” “我观察过你,你喜欢暖光灯,尤其是这种床头落地灯。” “第一次去我房间的时候发现的?”温随毫不意外,垂眸轻笑了一声,“我就说嘛,哪里能那么幸运,随手就捡到一只小落汤鸡。” 整个房间里面第一天就被换掉的,是卧室里面的灯光。 太亮了,他不喜欢。 这是秘密的习惯,大哥也不知道。 朱粆的洞察力实在敏锐,也难怪察觉自己藏着的秘密。 男人耷拉着眼皮,低低磁性的声音里面夹杂了鼻音,哼笑出声。 半晌,笑够了的男人抬眸,眸光潋滟,映着暖黄色的昏暗台灯,像是最珍贵的墨黑色的半粒金刚石,闪烁着荡人心弦的光彩。 “你可以对我为所欲为了,小医生。” 他现在就像一只男狐狸精!! 朱粆脸颊烫得很,吞了口口水, 她直觉现在这个模样的温随,绝对,超级危险!!! 下意识的站了起来,像是逃一样的来到窗边上,背对着他。 男人又笑了起来,低沉的笑声,游刃有余。 “不是要拯救我吗?你离我那么远,怎么能治疗我?” 朱粆:我是傻子我才离你那么近! 她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情:“刚刚梦到什么了?” 她给的药物计量混合主要是镇定方面的,但是关于潜意识触碰的时候,她见到了一些神奇的事情,关于当年的真相,还有那个让温随恐惧的人。 “你知道我的梦?” 身处黑暗里面的男人懒散的靠在靠枕上面,枕着自己的胳膊扭头看向她。 朱粆说:“你说了很多梦话。” 他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什么话?” “关于当年绑架的事情。”朱粆不回头,也能感受到身后的拿到逐渐锋利的眼神。 “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需要让我接触你的潜意识,这件事情需要你的同意,所有的风险我都写在协议里面了,放在你手边。如果你同意接下来的治疗,就签字。” 温随下意识的看自己右手边的床头柜,上面空空如也,反而是左手碰到了被压在被子底下的硬物。 “哦,你放的地方真是——选了个好地方。” 他一边吐槽一边翻开了协议,但是他却几乎没有阅读,径直翻到了最后一页,拿下马克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朱粆看他如此随意,开口问:“不仔细阅读,你不怕被骗了?” “小医生费了这么大劲,也要知道我的秘密,你连我的秘密都有了,你说什么,我自然乖乖听话。” 温随轻轻挑起眉峰,眯起眼睛,玩味的说道。 朱粆摩挲着眼前厚重的窗帘,这是她专门找人临时过来装扮上的:“你腿上的伤,是传闻中,为了抢国外的项目,被人拷问了?” 温随靠在床头,直勾勾地看着窗边的女孩,幽深的眼眸里面装着她,眼前这个桔黄色的光勾勒出来的剪影。 “没有,那个项目的确是姑姑参加竞标的项目之一,但却不是必须要拿下的项目,我并不是第一目标,是于宁透露了我在图书馆的消息,然后我在楼道里面被打晕了。一开始我被单独关在一个屋子里面,我没有在期间见到过另外被绑架的蒋尽无和齐思思。” 蒋尽无和齐思思是另外两个被绑架的学生,而齐思思就是传说中大佬的女儿。 ”后来有个人闯进来了,戴了口罩,不是用钥匙进来的,我被蒙着眼睛,但是听到了很大的撞开门的声音。 只不过,——蒙面那个狗杂碎绝对认识我,他是故意把我的膝盖往木板上面压。” 信任崩塌,友情背叛,病痛加身。 一夜之间,天之骄子变成了只能依靠轮椅拐杖的残废。 他花了三年的时间想要走出阴影,就在他以为自己成功的时候。 一朝事发,把他打回原形。 他事后一直没有调查事故原因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他在事故发生当时,需要他紧急制动的时候,他分辨不出来是因为自己的旧伤导致的踩踏速度反应变慢,还是制动失灵。 他分不清。 午夜梦回,一遍一遍的回忆,一遍一遍的失望,最后被疼痛吞噬理智。 厚重的窗帘被拉开了一条缝隙,楼除了温辞半边侧颜,她喜欢看天空,尤其是夜晚的天空,有的时候就能看见现在这样,沉重的墨色勾勒出云朵的边际。 明明是阴天,却比晴空朗星要看上去还要明亮。 “当年的事情,你还没想明白吗?” 朱粆回过头来,漂亮的眼睛里面漆黑的瞳仁映着橘黄色的光点。 被压抑的不是已经开始变得模糊的记忆,而是记忆里面的不甘心。 “大哥和姑姑调查了很长时间,绑架我的人,连同于宁和齐思思,全部消失了,完全查不到踪迹。爷爷担心是针对温家,才把妹妹送走。” 他们都很爱妹妹,可是这件事情,总归是有不确定的因素在,让整个当年的帝都都陷入了 “虽然现在是凌晨两点半,但是,嗯,你想和我去看看温辞吗?” “我以为你会说我的情绪适合睡眠,就像每一次我们交谈之后那样。”温随说。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朱粆走上前,示意赖床的家伙,“走吧,当时我是拿你没办法,现在嘛……” “现在怎样……” 温随懒懒散散的挑唇拖长语调。 “你自己去看看妹妹吧,我觉得你需要独处时间。” 朱粆率先离开了房间,推门从温馨昏暗的房间不如门外清冷的走廊。 温随握着门把手,下意识的回头向小医生的背影看过去。 他刚刚有一瞬间的错觉,觉得这位医生,似乎就是这篇清冷的月色,再暖的灯光也无法进驻她的心,层层剥开后的彼此袒露,他第一次觉得,朱粆的温和平静只不过掩盖她冷漠的假面。 本来是幸运的事情,得以窥见她内心一瞬。 那里遍布冰雪,还有无数无法泅渡的冰川海洋,死气沉沉。 小小的一只,慢吞吞的往前走着,她脚下延伸出的 影子在幽暗空旷的冷白色医院走廊里面拉得很长,很长。 孤独的影子,格外的,适合她。 温随这样想到。 第19章 京都篇10【执念是个伪命题】 一周前—— 【诊疗记录:今日来访者温随出现了依赖性行为,属于无条件积极关注的正常反应,后期接触需要注意认知修正程度,暂定会采用潜意识抽离以及行为矫正。】 朱迪眉头紧锁,这份诊疗记录的确说明了一些问题:“小粆,你应该知道,依赖性的行为,会对你最后面的治疗阶段产生一个反作用吧。” 朱粆点了点头:“最后的戒断,我会慎重考虑的。” “我现在听说,他每天可都是要找机会和你偶遇,上次在会议室外面,还把珍妮吓了一跳。”朱迪严肃的和朱粆讨论这个问题,毕竟并不建议来访者与心理医生走的太近,这个边界感,会在两个人日常的相处模式中逐渐被模糊。 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朱粆沉思片刻:“目前采用的治疗的确会让来访者在日常生活中会无意识寻找我的存在,我会逐步减少治疗次数,延长治疗时长。 这位来访者很容易对某种事物产生依赖,目前看来,药物戒断有一定成效,但是不能保证会不会产生新的依赖,所以我才考虑加上部分干预潜意识的方法来纠正行为。” “你的考虑是对的,我们的确不能单一依靠某个类别的治疗方法来对待复杂的来访者。”朱迪博士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既然你心中有数,那我也放心了,只是之前对于药物戒断来说,还没有尝试过多种方式的混合方法,所以我希望你记录下每一步我们一起研讨交流一下。” “好的,老师。”朱砂点了点头。 “因为相关保密条例,我并不知道来访者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老师相信你的判断。” 朱迪博士并没有见过朱粆的诊疗过程中会出现这样的反应的记录。 坐在自己面前的学生第一次在面对来访者的事情的时候露出了务必谨慎的表情。 可是朱粆不是别人,富贵公子哥沾染上恶习,在她之前的病人之中也只不过是一件很容易解决的小事情。 朱迪相信朱粆,就连一开始预判这位来访者在治疗过程中会出现狂躁,在整个治疗进行了一个月过去,都没有发生过。 朱粆在对待来访者的时候那种天然的亲和力,本身就是对于迷茫之中的人的一种良药。 但是有的时候,良药也是毒药。 让原本想要抓住那个拉自己出地狱的蜘蛛丝的人,不肯罢休的追逐。 “小粆,你是见过黑暗的孩子,你觉得会有人为了抓住一丝光明而不肯松手吗?” “是叫执念是吧……”朱粆抬头,嘴角勾起,露出惯常的笑容,“老师,我们的职责,不就是让人和自己的执念和平共处的吗?” “你说的倒是没错。”朱迪摸了摸胡子,从抽屉里面取出一个盒子,“打开看看,这是礼物。” “真的?老师你送我什么?”朱粆眼睛里面都是快乐的光芒,手里面的盒子沉甸甸的,一打开,是一本厚厚地书,上面还有一个u盘。 她有些不明白,抬头带着疑问的目光看向老师。 “这是dna之书,你的,我拜托一位基因检测的朋友做出来的,我知道你被自己的身世困扰多年,也理解你的选择,人们总要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才能知道自己的归处,希望这本书能够对你有帮助,而且如果你要是生病了,这本书也可以帮着你研究治疗方案,对于我们研究人员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我会好好珍惜的。”抱着沉甸甸的盒子,朱粆快速的垫脚在大胡子的脸颊上飞速亲了口,“谢谢爸爸。” “你啊!”朱迪叹了口气,紧紧的搂着这个让自己骄傲的女儿,“别做让我担心的事情,你跟morgen都是我爱的孩子。今晚在家给你准备了好吃的,晚上回家去。” “如果不是有老师还有摩根,我可能真的就是个野孩子了吧。” 朱粆的眼睛里面露出一丝落寞,她的眸色是浅浅的黑茶色,晶莹剔透,笑的时候如琉璃一般光彩熠熠,看得人总是能够心生爱怜。 朱迪揉了揉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姑娘的脑袋:“别胡说,你永远都是我的孩子,是摩根的妹妹。” 现在—— 走廊尽头,小医生的身影消失了很久,温随还是没有推门进去,站在门口,垂眸,陷入了沉思。 良久,温随放弃了先看温辞,而是先拐弯去了路易暖的病房,他猜,沈遇估计也没睡着。 果然,沈遇撑着手臂坐在病房外间的办公桌上面正在修改自己的论文。 “这里,那年黄金的价格在四百三十左右,没有掉下过四百二。” 温随靠在书桌旁边,长腿伸长,伸手指了指沈遇笔记本上面关于三年前黄金价格的数据统计。 “嘿,还真是。” 沈遇仔细检查数据包,发现自己复制错了年份,重新导入数据,又算了一遍。 “水平不错啊。”沈遇推开笔记本,双手环胸的调侃道。 温随勾唇:“遗传,记性好。” 沈遇年纪小,但是气势丝毫不输,板着脸就开始教训人:“凌晨两点半了,你一个病人不睡觉,到处瞎溜达什么呢?” “想过来看看小辞的朋友。”他错眸看向里间,沉声顿了顿,“还有你。” “你看我干嘛?”沈遇直往后仰,这家伙今天怎么这么神叨,说话总是好像还有别的问题。 温随眼神看向里屋,话语却是对着沈遇问的:“来问问你,如果要是找到背后害小辞的人,你会怎么处理?” “交给警察啊!”沈遇觉得这家伙有些奇怪。 “那如果,警察管不了这件事呢?” “你在说什么?”沈遇皱眉,“警察怎么可能管不了这件事,难道是什么黑道,还是说,有比你们家还厉害的什么恶势力。” 随即他的脑袋就被敲了一个暴栗。 “我们家可是遵纪守法。” 温随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捂着脑袋的沈遇,眸色深沉如深渊。 他们遵纪守法,可是别人未必。 “小子,快点休息吧,有不会的打电话问我。” “你要回去了?” “嗯,照顾好咱们妹妹,m国见。” 沈遇追了出去,这人走的飞快,他出门的时候,温随已经推门进了温辞的房间了。 隔着玻璃,沈遇见温随背对着自己,黑暗之中,黑色的身影像一团黑色的火焰,沉默中,有什么禁制无声的裂开了。 温随推门出来的时候,与沈遇擦肩而过。 “进去看看妹妹吧,大哥说明天给小辞办转院手续。你还有小女友要照顾,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小辞会被暂时的转到海城的疗养院,不太容易再见到。” “小辞的情况很严重吗?” “具体我不知道,叶医生和大哥的安排。”温随背对着他,疏离的回答道。 独自离去,踩着小医生走过的这条通道,他看到了,通道的尽头,小医生的影子,从尽头拐弯处延伸到洁白的走廊上。 她在那里等着他。 温随闭了闭眼睛,歇斯底里的崩溃与自己的噩梦交织在一起,像是无法逃离的怪圈,一直在不断缩紧,逐渐缩短收紧的橡皮筋,勒的人喘不过气。 朱粆靠在拐弯处的白色墙壁上,像是早于预感他的到来,静静地抬眸,四目相对。 “小医生。”温随的声音已经哑掉。 他大口大口的喘气,双膝一软,摔进了面前医生的怀里。 对于小姑娘来说,这实在是个庞然大物。 头顶的声控灯熄灭,“嘭”的一声,楼梯间的门口处闪过两道被惯性推搡过去的身影,走廊的楼梯间的沉重的大门咣当一声关上,灯又刷的亮了。 灯火明灭之间, 脱离缺水的鱼儿此刻只能顾得上本能的自我反复的求救,往日灵动的模样逐渐麻木呆滞,失去了自由自在的灵魂。 温随逐渐从窒息的感觉里面缓过来,力气也在慢慢恢复,他趴在朱粆的肩膀上,慢慢平静呼吸。 我可真是狼狈啊…… 又让小医生看到了毫无形象的模样。 他自顾自的想着,眼尾通红,却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揪住朱粆的衣服不肯放开。 朱粆两只手高高的举着,手里面端着门口买的便利店的红豆茶,沉默的任由他抱着。 淡薄娇小的身形固执的撑在墙壁和男人中间,平静的眸色中划过一丝暗光。 “交换秘密。” “嗯?” “我想好了要交换的秘密了。” “?” “我其实很不会安慰人的。” 虽然恢复了力气,但是他还是耍赖,把下巴抵在肩膀与锁骨之间的空隙上,正正好好的位置能够放下自己沉甸甸的脑袋。 温随低低的笑了起来,压在小医生肩膀上的沉甸甸的脑袋随着他的闷声笑,像是开了振动。 他清了清嗓子: “你可是心理医生。” “别耍赖,恢复了就起来,小心起诉你性骚扰。” “哇,好可怕。” 男人眼睛里面闪过调笑的笑意,缓缓的抬起头,拖腔拿调的举起手,往后退了两步,靠在了对面的墙上,饶有兴致的扫过小医生平静精致的脸。 朱粆把手里的红豆茶递给他一杯,温随接过,碰到小医生的手指,感受到朱粆立刻缩了缩手,笑意更深,把红豆茶握在手里,暖洋洋的。 “真的,我之前的志愿是临床医学,有医学的博士学位,也在急诊实习过两年,当时我才17岁,而且我还有无国界医生的资格。” 小姑娘慢条斯理的理了一下白大褂,眉眼弯弯,慢条斯理的捧着红豆茶喝了一口。 “我当时励志,想要走遍很多地方,造福很多人,我为此还学了很多国家的语言。” 温随不解:“那你为什么又成为了心理医生?” 年纪轻轻就有如此的成就的心理医生,原来一开始学的是临床医学。 他想不明白,她聪明又有本事,可是听她的口气,却满是遗憾。 “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我的哥哥。” 温随了然,李琳华与摩根的事情,也算是她分享给他的第一个秘密。 “本来是辅修了心理学,没想到毕业以后,却阴差阳错,老师的研究所缺人,我就来了。” 红豆茶冒着热气,小姑娘明明在难过,可是她笑得灿烂,就连眼睛里面都是笑容,可是却是悲伤的笑容,让人感觉不到任何快乐。 温随定定的瞅了她半天,沉声问她:“为什么人难过的时候,要笑呢?” 纸杯在朱粆的手里微微变形。 “我遇到过很多这里生病的人。”朱粆认真的看着他,用指头戳了戳温随心脏的位置,“他们大多数都是被困住了,走不出来了,无论如何积极地前进,最后却在找不到出路的情绪里面被折磨尽了所有的力气。” “有的人放弃挣扎了,自暴自弃,也有的人就算是一直在原地打转,筋疲力尽,也会原地休息一下,休息够了,就继续往前走。” “只要我笑,我的来访者们就会觉得,生活其实没那么难,他们的问题,眼前的医生肯定有办法替他们解决。” 她一直笑着对待所有的来访者,如何笑,却不让对面的人感觉到冒犯,几乎是她学这个专业以来的必修课。 如何与执念和平共处,这个课题,原本就是伪命题。 “别笑了,挺难看的。” 温随眯起眼睛,不正经的挑了挑眉,饶有兴致的伸手又摸了摸她的毛茸茸的小脑袋。 “难看个屁!” “你再摸我脑袋,我要是永远都这么高了,我就不安慰你了!” 朱粆挥了挥拳头,毫无威慑力。 “你都20岁了,还能长高呢?” “有科学证明,人能发育到23岁。” 不过后来朱粆二十三岁的时候,还是没有长高。 因为,她的脑袋是所有人都喜欢的毛绒玩具…… 这是后话 被温随插科打诨,惹得朱粆总是要暴躁的跳起来锤爆他的脑袋。 可是她却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心里面那些步步为营,生怕踏错一步辜负信任的重担,好像真的减轻了不少。 这家伙…… 反倒是他安慰了自己了。 别扭的小姑娘从口袋里面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塞进大块头的手心里。 “这是什么?” 绿色的铁盒子带着女孩温柔的温度,上面描的精致的大橘子,还有一片——叶子? “糖。” “糖?”温随垂眸扫过小女孩,懒散的勾起唇角,“我不吃糖。” “不是一般的糖。” 朱粆抿唇。 “柑橘罗勒味道的,里面加了点别的,以后想抽烟的时候含一颗,不是很甜。” “加了料的糖啊——” 温随意味深长的拉长语调,带着打趣的意味,不出意外,又被踩了一脚。 “加了料的糖,为了毒死你的,吃不吃吧!” “吃。” 温随脑袋靠在墙壁上,扭头,用余光瞟被气鼓了的小医生,眼睛里面是盛不下的笑意。 “毒药,我也吃。” 朱粆奇怪的瞅了他一眼:“毒药还是别吃了,傻了吗?” 温随默默的在心里回了一句:嗯,傻了。 第20章 京都篇11【托付就是无条件纵容?】 清晨的太阳光带着几分冷意,朱粆是不喜欢的。 她喜欢黑夜的柔软,以及午后灿烂温暖的阳光,对只是明亮但毫无温度的太阳,非常的厌烦。 哦,所以她不喜欢早起。 早上起床气会让她变得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就比如此刻,她默默的看着几个黑衣服的西装大汉把自己的行李搬上车,然后默默的目送着温辞和叶纤月上车,率先离开,默默的…… “朱粆……” 沉默被温信打破,哦,这个不会看气氛的老男人!朱粆腹诽道。 “嗯?”小姑娘回眸。 “我弟弟,拜托你了。” 温信收敛下眼睛里面翻涌的情绪,最后化作一句真诚的拜托。 朱粆沉吟,点头:“我知道。” 两人的身后,温随最后出来,抬头看了一眼清晨还在沉寂的医院,楼上的位置,沈遇的身影站在窗边,两人隔着几层楼的距离,对望了一眼。 彼此各怀心事的踏上了归程。 车上,趴在窗口的朱粆随着阳光逐渐变暖,身上也有了力气,或者只是单纯的咖啡生了效果。 “这次明明只去了三天,我却感觉……” “感觉什么?” 朱粆侧着脑袋,像是一只小鸟灵动的歪着脑袋,眸中满是好奇。 温随见她这副模样,非常想打开了自己的话匣子。 “感觉像是走过了人生百态,有种老头子的沧桑感油然而生。” 温随开玩笑的打趣道,可是实际上,这三天,他似乎真的以旁观者的角度,路过了很多陌生人还有亲人内心里面最隐秘角落。 他第一次见到一个真正的病人从疯魔到安静,再到他又因为现实的满目疮痍痛哭流涕。 或者说,是他自己不用在掩饰内心的秘密,在朱粆的身侧变得轻松了起来。 越来越觉得眼前的小医生,真的很好玩。 神定气闲的壳子里面,装着一个随时会跳脱出来的灵魂,一点都不合适。 “所以还怨嘛?” 温随一怔,下意识抬头与小医生四目相对,她开口说的平静,静静地看着他,视线毫无波澜,完全没有意料到这句话在男人面前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你……”怎么知道? “不甘心,怨恨,很难受吧。” 温随问不出口,他从没有开过口的秘密,是一个萦绕在心头无数遍的问题。 还……怨嘛? 为什么是他? 他是怨恨的,怨恨自己的伤痛,怨恨别人的错误惩罚到了自己身上,怨恨调查不到的原因。 他迈出的每一步,都是怨恨着的。 朱粆却似什么都知道一样,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还怨嘛?” 温随语塞,万般思绪都堵在嗓子眼里面。 黑眸里面尽数翻涌过波涛,无数复杂的情绪一瞬间席卷了整个密闭的空间,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来气,可是,对面的人只是安静的等着,也是这份安静平淡,独有的安宁,终究,一切过往,云卷云舒,逐渐归于平静。 “我不会因为看见了别人的痛苦,而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我也不会因为,小医生的几句话……” 他说的委婉,朱粆却已经明白。 温随闭了闭眼睛,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但是我却感觉自己的肩膀上轻了很多。” “小医生,你仿佛所有的事情都能看透,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当我想起之前的事情的时候,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朱粆还在看窗外的阳光。 她轻飘飘的说出几句话。 “不能被摒弃掉的,是你天之骄子的尊严吗?温随,所有人的过往,最后只不过是档案或者历史里面的寥寥一句话。” “你想要得到什么东西,就要放弃一些不重要的东西。” 一向懒散的男人坐直了身体,他看向小姑娘的视线多了几分探究打量。 他们的这趟行程看起来只是小医生为了解决自己的担心,临时决定来京都,可是,到现在他却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 “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所有事情,对嘛?” 座位上的女孩默不作声,不反驳,也不承认。 身侧的男人,优越的长相,显赫的家世,却偏偏,选了一条拼命的路,这条看不见尽头的征程,才刚刚开始,自己为能够送他一程,而感到高兴。 “说来好笑,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里面无数人都羡慕得很,但是却不知道,从一出生开始就有人会画好了你的一切,一旦做出格的事情,旁边这些人就会变了脸色。” 说得好听是变了脸色,实际上,他们的嘴脸何止只是变化了,简直是换了一个人。 “家里面的期望,最后成了压力。” “我的大哥,可是一个标杆,他在那里,就算我再用功,也永远都只是不断追赶他的成就罢了。” “温先生,别想着些不切实际的。” 盯着窗外的朱粆拒绝了某人的话题。 飞机上面的阳光实在刺眼,还是在地面的时候的阳光暖洋洋的,还不刺眼。 再喜欢的事情,也会变得因为距离变得太近而产生厌恶。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玩意。 朱粆收回盯着天空的目标,伸手拉下小桌板,回头接过服务人员递过来的水,慢吞吞的喝了一口。 “谢谢” 温随坐在她身边,见到她盯着自己的水杯出神。 “你在看什么?” 朱粆认真听他说的一切,摩挲着手里的杯子,跟他聊天,语气不由自主的也会变得散漫起来。 “其实我觉得,你倒是很适合赛车这项运动。” 温随带着几抹独有味道的眉眼浸满了笑意,饶有兴趣的撑着下巴,转头问道:“是嘛?我是什么样子?” “自由—— 翱翔九重天的雄鹰,自然不会被困在一方天地。” 他闻言愣住,又飞快的掩盖住自己的情绪。 小姑娘的语气轻快,低头看向手里面晶莹剔透的杯子,继续说道:“温先生并不是不喜欢你大哥给你制定的那些学业吧,我前几日帮你收拾的时候还见到你的行李箱里面还有金融的书呢。” 温随神色别扭:“是别人帮我收拾的行李。” 朱粆笑笑:“如果不是十分宝贝的东西,帮你收拾的人又怎么会把晦涩的专业书籍给你放进行李箱。” 专业金融的课本上面都是俄文,想来替他收拾行李的人都是美国人或者华人,少有能读懂俄文上面究竟写了些什么的。书的边角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损,向来是看了很多遍,里面还有字迹整洁的笔记。 “温先生,你有没有想过,你做的这些事情其实一直在随心而行,并不是别人替你规划,而是在探索自己的乐趣。不用因为别人的眼光或者看法,而躲避自己热爱的事情。” “如果刻意因为不想迎合别人而放弃了,那你会错过很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 温随无奈,摊了摊手,她每次都是能够醍醐灌顶的把自己矛盾的地方三言两语解决清楚。 “小医生,你说的话,总是让人这样醍醐灌顶。” “作为你的心理医生,闲聊几句就能对温先生有所帮助,是我的荣幸。” “只是心理医生吗?我以为我们已经成为朋友了。” 朱粆放在小桌板底下的手紧紧的攥起衣摆,这无济于事的厚薄,并不能阻隔指甲嵌入手心的疼痛。 她第一次,拒绝了他—— “温先生,我们只是单纯的心理医生与来访者。 诊室的第二条规定,我们不会有任何超越这个关系之外的关系的。 ——包括朋友。” 温随闻言转头,他也许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刚刚的话几乎不经过大脑,而是流淌过心脏。 他想尝试,试探,却又早早地已经知道了早就注定的结果。 即使—— 此刻的她无比疏离,与平时的随和模样大相径庭, 清冷的嗓音遥远的不能再遥远,温随觉得此刻她与人群相隔千里。 说完这句话,小姑娘平静的移开了目光。 温随用余光瞄向小医生,她侧颜冰冷但依旧好看。 他们迎着太阳走,随着时差变化,天不知不觉得黑了。 小姑娘紧抿唇,薄成一条线,与不远处明暗天界那只剩下的一线天的夕阳一样,包裹席卷尽所有的明亮,逐渐沉入地底。 远处的天空那只存在于片刻的一线天,最终,被昏暗全部吞并,机舱里面昏暗了下来,只有头顶的读书灯尽职尽责的亮着光。 温随觉得嘴里发苦,伸手拿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甘苦的味道夹杂着酸涩和醇香,一时分不清阿比的豆子究竟是让自己变得更苦还是抹平了刚刚的苦涩。 手里还抱着文献的小姑娘,伸手制止了他继续喝咖啡的动作:“喝点苏打水吧,在恢复期间,咖啡少碰。” “听你的。” 温随见她面色无异,温声答应道。 高个子男人站在阴影里面,像一只被驯服的野豹,温和顺从的放下手里面的杯子,转而拿起旁边的苏打水,拧开盖子。 气泡入口,在嘴角炸裂,分不清掼进喉咙里面还是肺里,只是觉得胸腔要炸掉的酸涩,与爆裂的胸膛比起来,嘴里面的味道几乎全部被冲散了,残留的咖啡的味道就算是仔细琢磨,也基本没了存在过的痕迹。 但是,咖啡有咖啡的好处—— 味道没了,香气依旧。 “你要做的事情,我不拦你。” 似乎,她说了这样一句话。 温随没有听清。 第21章 未尽之事 在转盘前面等待行李的人很多,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朱粆的声音很轻,但是却能让人听得清楚。 “你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还要去?” 巴塞罗那机场中转的时候,才能躲避开大哥的眼线,这件事情一旦大哥插手,兴师动众绝对抓不到人。 只有现在出发,神不知鬼不觉地转机回帝都。 临到分别时,想好的所有借口和告别的话都堵在了嘴边,说不出口了。 “小医生,我……” 朱粆依旧低着头,语调轻飘。 “去吧。” 似乎他一开口,朱粆就明白了他要做的事情。 “你同意了?” 温随意外的转头看向女孩,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像是感应到他在看自己一样,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云淡风轻。 “给我留个地址。” “我给你寄点糖和香薰。” 温随紧张的心思全无,反而打趣道: “柑橘罗勒?” 朱粆轻咳两声,被戳穿了自己的小爱好。 表面上一本正经下医嘱,实际上暗戳戳的瞪了他一眼。 看破不说破!懂不懂啊? “咳咳,在回来找我之前,每天把糖当作药,又觉得不妥的时候就含一颗,一旦腿疼,立马让身边的人帮你点香薰,然后卧床休息。” “谢谢。” 男人低声道谢,替她把行李拎下来放到推车上。 一切安排妥当后,黑色的身影引入人群,背对着他消失方向的朱粆一动不动。 其实是她在歪着脑袋费劲地想— — 先想办法解决温信安排的等在机场的人把,所里面的事情,车到山前必有路。 独自一人踏上回去的下半程旅途的时候,朱粆还是没忍住,拉开了窗口的小桌板,她就置身在这个黑压压的天空里面,被云朵包裹着。 小姑娘找空姐要了一杯威士忌,放在手边,她很讨厌这又苦又辣的口感,但是今天就是想喝点酒。 此时此刻,温随应该已经快到帝都了。 她低头盯着眼前昏暗中依旧清澈的褐色酒液,端起来,一口闷掉。 “再来一杯,谢谢。” 帝都—— 帝都有一条有名的酒吧街,声色犬马的巅峰,便是路的尽头的五层楼的旧约。 旧约是帝都所有达官显贵已经认定的协议,所有人都是保密的,这就意味着,也成为了很多人做一些边缘事情的第一选择。 楼下的某包厢里,黎容和温随相对而坐。 温随一身黑衣,斜靠在沙发上,二郎腿交叠,手里夹着一根烟,漫不经心,懒散随意的表象下面,是垂着的眼眸里面一闪而过的暗光。 点燃的烟在逐渐缩短,逐渐升起的烟雾弥漫遮掩住什么都不在乎的眼神,单臂柱在沙发侧边,撑住流畅锋利的下颌。 黎容一口灌下酒,侧眸笑道:“你就这样从机场逃跑了?不是说医生跟在你身边,不方便直接回国吗?” 温随掀了掀眼皮:“她不是我大哥的眼线。” 黎容勾起唇角:“你也有判断错误的时候啊?” “秦墨允现在在哪?”温随不答反问。 “就在楼上。”黎容答道。 “他还真是……”温随轻蔑的冷哼一声,“我大哥那个傻子,到处翻找,就没想到人家毫发无损的继续回国挥霍了。” “事情发生在国外,而且他只是买凶杀人,你大哥手段,早就把那个小黑道组织给掐灭了吧。” 黎容似笑非笑的端着酒杯。 “也算是,有恃无恐。” “他错了。”温随沉眸,“我们家还有我。” 温随掐灭烟头,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向门口走去。 “你去哪?”黎容问。 “当然是,去找他。” 温随慢慢的解开手表,挽起袖子,背对着黎容,头也不回地说。 “一会再叙旧,我先去解决一下私事。” 黎容勾唇,举起酒杯笑道:“祝你好运。” 阶梯之上,是逐渐变得安静的空气,这里的隔音很好,包间里面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不会让外面听见。 声音逐渐消失,人对气味的感知就会变得敏感,空气里面的味道就会变得逐渐浓烈,酒气,夹杂着香水味,还有一些分辨不清的怪味。 温随觉得这很好,不会被听见的声音,还有,任何味道的融入都不会变得更怪的气味。 他推开404 门的时候,秦墨允正在和几个女人喝酒作乐。 他看到温随,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温随,我以为你烂死在m国了?”秦墨允靠在女人身上,烂醉如泥的没有骨头,“听说温信搞了很大的动静,就为了找我。还真是,哈哈哈哈哈哈哈!” “无能!” “什么最有出息的温家人,他哪有你厉害啊!” 越说越过分,笑声也越来越扭曲。 “也只有二世祖才能找到二世祖,对吧?” 温随没有说话,生硬的勾了勾唇角,往前一步,露出手里面拖着的铁棍。 秦墨允脸色一变,“你想干什么?” “你是不是忘了,我临走之前,曾经说过的话,”温随的黑眸里面,一点光都没有。 他慢条斯理的关上了那扇隔音的门,修长的指节一下下的敲在手里的铁棍上,十分轻而易举的就拎起了这根棍子。 “我说过,绝对不要——” “做,小,动,作。” 温随应得轻飘,肌肉紧绷,铁棍贴着地面飞起,戳在了秦墨允的脚腕上,他看起来甚至是有些单薄的身体,在黑色的皮夹克下面,肌肉健硕,并不是健身房里面的膨大无用的肌肉,而是真正的精干的力量。 “啊!”秦墨允惨叫,脚腕被铁棍的头压制着,整个人被从沙发上拖拽到地面上。 “这个声音很好听,对吧?”温随的眼神变得温柔,声音轻柔的问周围这些女孩。 围着他的女孩都纷纷的往后尖叫着四散。 “闭嘴。” 温随被叫声扰的心烦意乱,后槽牙塞着的糖果“嘎嘣”一声,硬糖的碎片在嘴里爆开。 他缓缓的蹲下,拄着手里的铁棍,慢慢用力,秦墨允的脚腕随着他凄厉的惨叫已经被完全压瘪在铁棍下面。 周围所有的小姑娘都瑟瑟发抖。 她们在这种地方干活,圈子里面的事情都是略知有一二的。 温家小爷,从小就不服管教,帝都这么大的名利场已经装不下了,直接混到国际去了。 但是传说和亲眼见到完全不一样啊。 一个超级大帅哥进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他们老板的脚腕像捣蒜一样直接捣碎了。 这谁能受得了啊。 还有小姑娘直接被吓晕了的。 “手伸的挺长的,”温随不急不缓的继续说道,“我没想得到就连我原来的车队居然也有你的注资,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举起铁棍,重重砸下。 惨叫声也又响了起来。 秦墨允惨叫着抽搐起来。 “搞了这么多事情,不就是为了让我回国吗?” 温随缓缓蹲下,漫不经心的拍了拍秦墨允已经扭曲了脸,看似轻巧的力气,却抽的秦墨允的脸上出现好几道红痕。 “我回来了啊!” 秦墨允狼狈的咬紧牙关,可是脚腕的剧烈疼痛却让他不断抽气,放出来的狠话完全没有威慑性。 “你以为你伤了我,秦家会放过你吗?” “秦家?”温随勾起唇角,“你压根就不是秦家的人,你真以为,你爷爷留着跟秦家老爷子一样的血,你也能跟本家的人一样,有说一不二的权利吗?” “我再来这里之前,就已经确认过了,秦家积极运作的事情,不是如何给你脱罪,而是一纸精神分裂的证明,这样就能证明,秦家与你犯下的事情完全无关了。” “你知道精神分裂是什么吗?” “我的医生说,精神分裂意味着,你一辈子,都离不开监狱一样的精神病院了——嗯,甚至呢,有的精神病院比监狱还要恐怖。” “我这个人享受有仇当场报,但是,我大哥啊,他更喜欢细水长流。” “所以他现在正在沟通,国内那个最恐怖,专门为精神病设立的监狱。” “这条腿,是我收的利息,毕竟一年前,你也想要我的一条腿。” “你在我妹妹那里欠的,可是一条命呢……” “先存着吧,毕竟我比较想看你进精神病院的模样,死掉了,就浪费了,不是吗?” 他像是地狱里面的恶鬼,散漫的扬了扬眉毛,嗓音深沉带着愉悦,拖着长长的语气。 “咣当!” 铁棍被随意的丢在了地上,咕噜咕噜的滚了好远。 瘫坐在地上的秦墨允发狠的想要起身去捞那个棍子报复回去,但是却被一双黑色的靴子踩住了手。 手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抱歉啊,我走路不太看脚下。” 温随恶劣的迈过捂着手惨叫的秦墨允,黑色眸子如无比深沉的黑洞深渊回眸扫过那些蜷缩在角落里面瑟瑟发抖的女孩子。 低沉好听的声音,缓缓的轻柔的一字一句响起,如地狱里面引诱人类相互蚕食的魔鬼:“今天的事情,乖孩子要保密哦!” 那些早就被吓破胆的女孩子,拼命的点着头,生怕残忍的魔鬼放弃了自己既定的目标,转而觅食别的猎物,盯上自己。 身后的门再次打开,黎容站在那里扫了一眼满屋子的狼藉,没眼睛看的拍了一下额头。 “你这闹起来,是一点也不顾及我,这多难打理后事啊!” 男人置若罔闻,抽出手绢,慢条斯理的擦着手上的铁锈味。 “特意没见血,在我大哥调查过来之前,清理干净吧。” “找人的钱你还没给呢!” 黎容靠在门边,冲着头也不回的男人喊道。 “记账上,开学前给你。”温随的声音逐渐变远。 “早点给我,上个学期我的学费就脚晚了。” 黎容叹了口气,认命的转身,从口袋里面掏出一大信封,冲着角落里面抱成团的女人安抚的笑道。 “小猫咪们,帮我个忙,悄咪咪的回去睡觉,这是给你们的幸苦费。” “当然,你们要学会遗忘。” 第22章 学会 纸包不住火,温随做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m国。 温信回国的时候,收到了秦家给的交代,包括秦墨允被关进了给精神患者建立的监狱,还有在他进监狱之前,自己的弟弟把他的手和脚砸的稀巴烂的消息。 秦家那边的意思是秦墨允虽然活该,但是温随做的事情在两家人约定之外,也必须受到惩罚。这小子倒好,直接玩失踪。 温信打过来的所有私人电话都被朱粆挂断,顺便一鼓作气还把他电话号码拉黑了。 找不到自家弟弟的温信,着急的团团转,还联系不上朱粆,他没办法,联系了朱迪。 让他帮忙留意自己弟弟的行踪。 朱粆被叫到了朱迪的办公室,一向好脾气的朱迪发了火,胖胖的老头生气的样子很滑稽,像一只气鼓鼓地河豚,看起来没有丝毫的杀伤力。 “你是不是疯了?” “我问你是不是疯了?” “你就这样放任他一个人回国,你知道造成了多少乱子吗?” “全世界都在找他。” “这下好了,学会也知道了。你要被调查的!!” “你就这么等不及!” 朱粆不觉得是自己的错,平静地反驳:“他不是瘾君子,不是我们需要监控的对象。 他是一个独立个体。 这是我的来访者,并不是我的病人。 我不需要对他的行为负责任。” 朱迪生气,跳着脚的骂道:“他才是治疗期间,对吧? 是你,申请报告让他去帝都的,对吧? 也是你,在他转机的时候,放任他走的,对吧?” 抬头,就看见门口,过来交文件的杰拉尔,朱迪继续骂也不是,暗暗的补充了一句,也不解气。 “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杰拉尔敲了敲没有关上的门,走了进来 ,把朱粆挡在了身后,替他开脱道:“院长,知道你是为了小粆好,但是我听了半天,小粆都修改了诊断意见了。温随先生的确达不到收入病院的诊断标准,不能算是监护不力,你看是不是能算了?” “算个屁!”朱迪举起桌子上的外套砸过去,砸进了杰拉尔的怀里,“学会调查会议下午就开,你看着办吧!” “小粆,”杰拉尔给她使眼色,“院长这是为了你好,被追责的话,学会的老师可不管你是不是操作失误。” 朱粆垂眸,不肯认错,她也不反驳,只是用沉默来对抗自己没有错。 固执的小东西!气的朱迪又抄起手边的东西,却发现自己拿起的是笔筒。这个不行,这个太硬了。 朱迪又把笔筒放下了,不扔东西没气势,于是他没气势的冲着杰拉尔耷拉着脸:“杰拉尔,把我的外套还给我。” 杰拉尔笑了,他就知道院长舍不得责罚朱粆,小姑娘躲在他身后,眨巴着无辜的眼睛,看起来格外惹人怜爱。 他伸手把外套还回去:“朱粆我先带走了,您消消气。”然后就拉着小姑娘出去了,徒留朱迪一个人在那里叹气。 朱粆垂眸,随便让杰拉尔扯出去,她在思考一个问题:学会怎么知道温随的事情的? 朱迪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一眼文件都看不进去。 听温信的口吻,是并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大,可是学会的通知甚至是在温信的电话之前。 学会—— “有人匿名举报,你放任自己的患者随意行走,造成恶劣影响。” “具体情况,是造成他国境内一人重伤,朱医生,你应该为此负责。” james 坐在最前面的老人,戴着金丝眼镜,眼睛冒着精光。 朱粆把重新准备保密协议以及相关的检查报告的复印件递交了上去,说明了温随并不是处于监管期的患者,作为自由人,有权利选择诊疗时间以及除了诊疗时间以外的事情。 “我为什么还要对来访者的行踪负责任呢?” “凡事都要让来访者说出个原因来的话,是不是违背了我们条例中不强制要求来访者的准则呢?” 朱粆大大的眼睛里面大大的疑惑。 她的真诚却像是一把刀,插入了在场所有老学究的心理。 一个老人家面色不善的准备起身反驳,却被她直接干脆打断。 “就比如,你现在要反驳我,我还需要纠结一下,你是因为觉得自己资历老,被小辈驳了面子,还是你的确觉得知道这些能满足你的窥探心?” “今天大家聚集在一起,问责我为什么要放任来访者的行为,可是大家本身就模糊了来访者与收入病院患者的区别,不是吗?” 来访者与入院患者是不一样的,达不到收入院的标准,那么来访者与心理医生的关系,就不是监护人与被监护人的关系。 也许这件暴力事件朱粆会收到道德上的谴责,但是在规则面前,她没有错。 朱粆用轻快的声音云淡风轻的怼着人,聚集在一起的十多个各院里面的大拿都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朱迪坐在最后面,看着被一堆人包围依旧从容淡定的自家闺女,无比欣慰。 他身旁坐着的n大的心理研究院的院。 是个高瘦老头坐在他旁边像一个苹果和一根香蕉,偏偏两个老人家都喜欢穿咖色的毛衣。 他露出欣慰的笑容:“你就算是骄傲,也要看场合,收收你那无比欣慰的笑容吧!小心james那个小心眼把从你闺女那里受得气都撒你身上!” james正是最前面那个还没被开口批评就被摁住的大胡子老头。 被一个小姑娘批评窥探心的老家伙。 心理学会会长。 朱迪上午还在骂朱粆,现在却很护犊子,低声啐了一口,笑得开怀,还不得不压低声音:“早就看不惯他小肚鸡肠,我家姑娘可给我出了一口气。” “你别笑得太开心。也抿唇忍俊不禁,两个老朋友在最后面窃窃私语,其实所有的话都被这群耳朵尖尖的老家伙听见了…… 前面这个小辈大放厥词,后面还有两个东西补刀。 朱粆已经开始总结发言了。 “这次学会根本没有开的意义。” “所以,j老师,我下午还有预约的哎……” 小姑娘开始没精打采起来,有气无力的模样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有几个老人家已经被说动了,表情柔软起来。 “确实,这位来访者并不是受到监禁性保护的患者。” “那来访者的行踪的确就不受到心理咨询师的监督了。” “确实。” “可是,我打断一下。”坐在中间第二个的一位老妇人才从资料里面抬起头来,放下自己的老花镜,“朱粆,那你为什么要陪着这位来访者,去了一趟日本呢?” 原本恹恹的小女孩,在没人看见的地方轻轻眯起了眼睛。 原来这帮老家伙里面,还有人有点本事呢…… 她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却是毫无破绽的无辜。 “私人行程罢了,只是恰好,这位来访者拜托我,能够一起。” “原来是私人行程啊。”那个老妇人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那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吧。” “谢谢杰妮芙老师。” 朱粆鞠了一躬,转身推门离去。 杰妮芙松开了按住james的手。 “她明显隐藏了很多事情啊!” 老头不明白的转过头看向旁边神色自若的老妇人,她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 “你还不明白那孩子说的意思吗?我们这些老家伙,有什么权利干涉她的私生活啊,你啊,就是太不懂的变通了!” 有些褶皱但是能看出保养痕迹的老人家养尊处优的手,轻轻敷开了拦住她的会长。 “从一开始,小姑娘就在故意激怒你,没想到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这么轻易的就能被激怒啊……” 她嫌弃的神情一如言表,德高望重的james 却毫无反驳。 其他人也都神色日常的看待两个人的相处关系。 副会长,杰妮芙,只要她开口,会长就毫无反驳之力。 杰妮芙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重新带上了金丝眼镜,颤巍巍的站起身:“那我们今天,还是讨论一下原本的话题吧。” “还是上次没有解决的事情,那封信的事情。” 闻言,所有老家伙的脸色都不好了。 “怪不得你们这次只叫了我们这些老家伙过来。” 所有学会里面50岁以下的高层,都没有收到请帖。 “有关于信中提到的那个早就终结的研究,我们当年的参与者,知道的可不少啊……” 有人瑟瑟发抖…… “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都是早就结束的事情了,过去了这么久,为什么还有人把这件事情翻出来呢?!” 有的人暴跳如雷…… “这件事情事关家人,我想把我的孙子赶紧送出去,我可就剩这一个亲人了。” 还有人期期艾艾…… 坐在后方的加里曼大学的心理院长长叹一口气。 “这封信并没有查到来处,哪里又是安全的呢?” 一向强势的杰妮芙也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有人重提那个实验,偏偏还是分别联系了各位,目的尚不明确,还是不要擅自行动比较好。” “那你说怎么办!我们也是被迫卷进去的!我不想还牵扯到我的小孙子!”那个老院长双眼外凸,整个人气得浑身颤抖。 坐在他身后的 开口劝他:“老伙计,你别着急。副会长她,肯定有办法。”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坐在最前面的杰妮芙身上,谁都看不清她的表情。 “当年的事情,我们只是对实验对象进行了心理评估,并没有参与到这件事情里面。” “就算当年的人找寻过来,要报仇,也不应该找我们这些老家伙。” “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慌什么?” james恢复了一向的威严,拿起拐杖,站起身。 “杰妮芙说的也有道理,但是既然对方能通过我们的电脑来送消息,那必然有黑客参与其中,这件事情我上报了国情院,大家后续就不要操心了。” “你是说,这件事情,你……”一直没有说话的朱迪站了起来,脸色有些阴沉。 大家也有一些不同的反对声音。 “是啊,当年的研究可是违规的,如果暴露出去,我们整个职业生涯就要毁了!” “你还担心自己的职业生涯!当年的事情可是……” “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们这些老家伙谁不知道啊!不就是人体实验吗?!” “是啊,人体试验!!这件事爆出来,我们的名誉怎么办,这辈子就完了!” 自暴自弃的老教授摔了笔。 james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这件事情,你们觉得,国情院可能不知道吗?” 刹那间,原本吵闹的室内一片寂静。 见到彼此沉默的众人,james也艰难的开口说道:“大家回去,从今天开始,就不要提这件事情了,国情院的人会来处理这件事情,只要我们守口如瓶,终有一天,这些秘密会随着我们的老去,带到坟墓里面去。” 老家伙,这辈子做错了事情的老家伙,能收获如此的名誉,再求一份善终,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 朱迪的起身打破了一潭死水的房间,大胡子老头的胖肚子滑稽的蹭到前面的桌子,顶的桌子发出“当”的一声声响。 “麻烦让让。” “你这就走啊。” 一如平常一样跟朱迪打了一声招呼。 “不走,james又不管晚饭。”老头哼了一声,转身直接推门离开。 不一会,三三两两的教授依次离开了房间,房间里面只剩下了james,杰妮芙三个人。 “这十五六个老家伙,各怀鬼胎,讨论不出个结果的。” “所以你就擅自上报了?”杰妮芙的灰白色头发都被气得只打颤,“朱迪生气,难道不应该吗?” 点头附和:“确实。” james不同意:“可是,这件事情,我们自己处理的话,一不小心就会招致一身祸患。” 点头附和:“确实。” “你就知道保护羽毛!!” 点头附和:“确实。” “我是学会会长,我保护的是整个学会!” 点头附和:“确实。” james和杰妮芙同时冲着坐在他们后排中间的干扁老家伙忍无可忍:“你闭嘴!” :确实。 捣乱成功,他很满足,摸了摸自己山羊胡子,老头子一脸满足的开口嘲讽:“学会一向是你们夫妻俩的一言堂,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也就罢了,后面的事情你们想好怎么处理了?还是完全交给国情院了?” “国情院吧,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当年的分析员只是外围,真正参与的只有我们四个人,我们两个,你,还有朱迪,无论找过来的是当年的幸存者,还是当年的研究核心人员,还是想要了解当年核心数据的人,无论是哪一方势力,都不是我们能够参与的。” james深深的叹气,他也不喜欢那些打官腔和一心只为了利益的家伙,但是如果不妥协,等待着他们,死亡也会会成为最好的结果。 也露出了深谙的严肃,皱巴巴的脸上完全没有了刚刚老小孩的愉悦,此刻的眼睛里面露出认命的悲哀。 “我们躲了这么多年,应该知足了。无论结果如何,我都等着。” 他这一辈子无儿无女,置身教育,想要补偿当年的罪孽,就连james夫妇二人也没能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 james和杰妮芙也沉默了,他们其实也早就已经认命。 反而说,在看到邮件的时候反而有一种心里面大石头落地的感觉。 报应,都是报应。 胖老头气鼓鼓的从楼里面出来的时候,发现刚刚走掉的小姑娘小小的一团蹲在花丛旁边,用捡来的树枝戳着地面的泥土。 “等我呢?” 朱迪晃悠着走过去,侧着慢慢蹲下。 “嗯。” 朱粆干净利落的把手里面的木棍插在土里,拍了拍手,扭头替朱迪整理了一下领带。 “好好系领带啊,明明是学会,每次都不当一回事。” “不生气了?”她抬头撇了一眼老师。 “不生气了。”朱迪乐呵呵的笑着,低头看了一眼朱粆插木棍的地方,笑呵呵的问道,“摩根今天在家炸猪排,回家吃饭吗?” “嗯。” 炸猪排诱惑,当然要回。 “他发信息告诉我了,所以等着蹭个车。” “怪不得。” 怪不得以往学会巴不得躲着他们这些老家伙,现在却专门在门口等着他。 “走吧。” 朱迪伸手让女孩拉他一把,老头站的有些晃悠,捂着腰哎呦了好半天,笑着跟在朱粆的身后。 父女两个人的背影一前一后的往停车场走去。 刚刚女孩蹲着的花坛旁边,那根树枝大半截都陷入泥土里面,泥土的下方,是被木棍堵住的蚂蚁洞穴出口,搬着食物回来的蚂蚁绕着木棍团团转。 第23章 交易 酒足饭饱的朱粆拒绝了摩根要送自己回去的提议,她还要回一趟办公室。 推开办公室的门,窗边,一道黑色的身影站在那里,窗外的院落里面的冷白色的灯映在他的肩膀,还有凌厉的脸颊边缘。 蛰伏在黑暗里面的目光炯炯的看着她,就算是一片漆黑看不见来人的表情,朱沙知道,他的视线聚焦之处,是自己。 “给你添麻烦了。” 熟悉的声音,独有的散漫语气,以及每句话的末尾都往上轻轻扬起的语调,是轻佻的公子哥气息。 对于闯入自己办公室的人,朱粆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你可能又要换心理医生了。” 她平静地说道,无视男人朝自己走过来,慢条斯理的走到办公桌前面,从抽屉里面拿出自己要带回去的书。 她被从背后抱住,有些硌得慌的下颚抵到了她的脑袋顶上。 黑暗里,一片寂静,两个人都一动不动。 “为什么?” “你清楚为什么。” 朱粆是陈述语句。 “你在看我们治疗的保密协议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他在翻那份协议的时候,几乎没有看就翻到了最后,可是唯有一个地方,他的手停顿了。 那里写着明确的规定,心理咨询师与来访者之间不能存在咨访关系以外的其他关系。 明白的说,他们没有任何可能。 “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男人嗤笑一声,胸膛里面的酸涩不断沸腾翻涌,像是游蛇钻进四肢百骸,啃噬他的神经和血管,火辣辣的麻,还有刻骨铭心的疼。 膝盖上的疼痛再一次逐渐清晰,他这一次没有失去理智,手臂逐渐收缩,勒的小姑娘明显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她不吭声,他就固执的不放手,就是想要惩罚她的决绝,明明那样深情,却看不见一丝希望。 没有希望的神情,就是黑暗的地狱,把人拉扯进无限的泥淖里面,根本找不到出路。 他希望她疼,可是又舍不得她疼。 听见她抽气的时候,他还是放了手。 “你这是错觉。”她坚称,所有的只不过是移情作用,让他产生的依赖。 “那你就不应该放弃我。”温随扭过朱粆的头,让她看向自己,一字一顿的认真说道,“你来亲自告诉我,这只是我的错觉。” 心理来访者的最后一步,彻底脱离咨询师的帮助,也能回归正常的生活。 “我现在还不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我只是想要获得你的帮助。” 男人的姿态放的很低很低,几乎是祈求的情绪。 朱粆拒绝的话就在嘴边,可是她说不出口。 “好。”她听见自己是这样回答他的。 接下来的几次来访诊疗中,两个人都没有再提到那天晚上的约定,彼此都沉默的想要掩盖这件事情。 朱粆甚至都没有再提起他回国去找人报复的事情。 温辞觉得这段时间的小医生似乎又变成了那个疏远平静的模样,她鼓励自己尝试新的机遇,还鼓励他同时复学,用充实的生活来填满乱想的思绪。 这的确有用—— 一定程度上。 加州逐渐开始干燥起来,温度也变得骤然冰冷,需要加上厚衣服,街上的行人也逐渐变少,看起来有些冷清。 期间沈遇来找过他一次,温辞和路易暖也逐渐回到了原有的正轨上面,所有的生活都变得平静起来。 冬天降临的时候,温随复学了,黎容对此很高兴,毕竟欠账还钱的人日日就在跟前,也不用担心发消息不回,打电话不接。 下了课,温随还是会甩掉他,一个人在小咖啡馆里坐在舒适的沙发上窝着,写写论文,看看书。 他一手扶着下巴,透过窗外的雨滴模糊了的玻璃,凝视着外面的街景,但目光却时不时地飘向对面街边的白色公寓。 那是带着一个小小的花园的英式公寓楼,最靠近拐角处的那扇修缮整齐的米白色大门,还有前面那片比周围都要平整的草坪。 手机上黎容发来的信息:【战队的具体信息,我推荐east,都是华人,近些年来排名上升的很快,但是只是刚刚擦过f1 的边缘线。】 east战队信息.pdf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抿了一口咖啡杯中的可可。 east吗? 窗外的身影让他暂时转移了视线,小巧的身影胸前紧紧抱着一个有她半人高的纸袋里面,里面插满了大列巴一样的长条面包。 小姑娘小心翼翼的伸出唯一空闲的手指头戳了戳东倒西歪的面包。 男人忍不住笑了起来,端起可可抿了一口,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小姑娘,直到她推开栅栏,穿过草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公寓里面。 咖啡厅门口的铃声叮叮咚咚的响了起来,吧台上,两个服务员正在用盘子遮着嘴窃窃私语的讨论着这个最近的常客,人长的帅,每次又很大方。 “先生,我想要您的联系方式。” 一个俏皮可爱的女孩被推搡到最前面,支支吾吾的对着这个大帅哥说道。 座位上,男人懒散的敲击着桌子,一下又一下,漫不经心的眸光让女孩燃起了更加势在必得的雄心壮志。 他的眼神依依不舍的从对面街边的那扇白色的门上移开,慢悠悠的抬眸转向跟自己说话的女孩:“我付小费的意思,是想有点独处的空间,不是来找服务的。” 搭讪的女孩脸爆红,直接转头冲回了吧台里面。 丢死人了。 恶趣味的男人兴致缺缺的回头看向那个久久还没有亮起来灯的房间,脸色阴了下来。 “结账。” 温随把一百美金压在咖啡杯下面,起身径直离开。 拉斯维加斯—— 在拉斯维加斯的繁华赌场中,车水马龙,绚丽的灯光洒在赌桌上,富丽堂皇的装饰让无数的人意乱神迷。 周围赌客们的欢呼声与机器的呼啸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喧嚣的背景。 一名显得阴森而神秘的人影从人流中浮现出来,穿梭而至,身着一件深红色的皮夹克,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 杰森毫不费力地穿过赌桌旁的人群,化身为一个赌徒,与周围的氛围完美融合。良久,他靠近赌桌旁边的老虎机,微微俯身,将口耳相对正在百无聊赖的黑衣年轻人。 “手气不好啊?” “……” “难得,沈爷也有手气不好的时候… 杰森的声音带着一抹阴冷的调调,透着一股嘲弄意味。 沈洛目光凌厉地注视着杰森,藏在深邃眼眸后的警觉一览无余。他尽量保持冷静,虽然内里的紧张无法完全掩饰。 \"东西拿来\" 沈洛语气冷漠。 杰森轻轻一笑,眸子里有着一丝危险的光芒,他洒然笑道:\"沈爷,最后一次。\" \"先看数据。\" 消息贩子微微颔首,忽然从披风下掏出一个小盒子,将其塞入沈洛的手中。 \"我发现你跟那些疯子没有两样,沈洛,你可是黑吃黑的常胜将军,我倒是好奇,什么样的东西,能让你,不明抢,改暗偷了?啊?\" 杰森声音中带着嘲讽,眼神却流露出一种好奇的愉悦。 沈洛接过盒子,心脏狂跳了一下,他浑不在意这人的冒犯,打开盒子的卡扣。盒子里面放着的确是独一无二专有实验时才会用的存储器材。 “拿了钱就赶紧滚。” “好嘞。这一大笔钱啊……那我再附赠您一个消息吧,从进入境开始,可是有一堆~人——在找你的下落。” “不用找了。” 沈洛起身,随手摁下了老虎机最后的按钮,随着铃声响起,老虎机叮咚叮咚的转着,在他消失在人群的时候,哐哐哐三声,转成了三枚金币的大奖图案。 一向见钱眼开的杰森都被惊到了,头顶上老虎机的大奖奖池——这可是整整两千万,两千万美金啊! 整个赌场拉起长鸣。 杰森被人群挤来挤去,而那个黑西装的男人早就消失在人群里面,捏了捏手里面不真实的巨大装钱的口袋。 周围有人逐渐靠近了过来,杰森意识到不对准备跑的时候,就已经被团团的围住了。 几个逐渐靠拢的保镖压着被揍的灰头土脸的人上了二楼,楼上,巨大的休息室有一扇单向玻璃落地窗,楼下赌场的一切都被落地窗前面的男人看得一清二楚。 站在窗前面的男人身着黑色的风衣,在明亮的室内还带着墨镜,看不清眼睛,只是从口音和发色上判断应该是加州那边的人。 他手里把玩着的,正是从杰森身上搜出来的录音笔。 “这是什么?” 男人从脸上慢慢的把墨镜拿了下来,递给旁边端着盒子的保镖,他弯下腰来,一张棱角分明但却阴森的脸凑了过来。 “或者说,那份数据,是什么?” 杰森拼命的摇头,但是他只能摇头了,因为他的舌头被割掉了,拼命张着的嘴里面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你们,把他扔地下室去,什么时候说了什么时候再给他个了断。” “哦,忘了,他的舌头喂狗了,那就给他纸笔,不会连手都不会用了吧?” 男人讥讽的笑了两声,摆了摆手,杰森就被拖了下去。 男人回头看向声色犬马的赌场,有些不满的嘟囔道:“还真有人以为能从我的赌场里面拿走两千万啊?” 拉斯维加斯的游艇上面,黑灯瞎火,无比安静。 在船舱的最底下,黑暗的匣子一般的房间里面,沈洛和三五个恭敬站着的男人聚在这里。 “这份档案,是假的。” 沈洛狠狠的把手上的档案拍在桌子上。 “杰森敢骗我们?” “他不敢。”站下眼镜的沈洛阴恻恻的,眼中闪过狠戾的精光,“是另外有人,从放出消息开始,就设了这场局。” 纸张上面的残留味道,沈洛知道,如果不是刚刚抽出一沓纸的瞬间,牛皮纸袋里面密封的香味一下子释放出来,单凭每张纸上面这些味道,根本无法判断。 柑橘罗勒,从一开始就是她。 “那池先生要的档案……” 池先生如果拿不到档案,肯定会大发雷霆,沈洛与池先生是至交好友,其余人,生死都不能保证了。 “她要见我,我去一趟,又何妨。” 黑夜里,一艘游艇,缓缓行驶在漆黑的海面上,像是一艘诡帆船,上面没有任何灯火和人影,诡异的像是有了自主思想,顺着航流逐渐行驶前进。 第24章 逃脱者与幸存者 傍晚的夕阳逐渐消失在天边,黑白流转,抱着面包进屋子的朱粆,一只手费劲的抱着面包,硬邦邦的面包都压在了她白瓷一般小脸上,脸颊都被挤变形了。 女孩费劲的脱下脚上的运动鞋,踹到门口的地毯上,转身进屋的时候,怀里的面包还是不堪重负的一个一个的滚到地上,她费劲的守着怀里还有的,伸手去够掉在地上的圆面包,怀里面另外一个更大的面包也趁机从她的怀里咕噜噜的滚了出来。 小姑娘盯着半天地上的面包,老成的叹了口气。 【就算是捡起来也变得脏兮兮的了呢……】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内室的黑暗里面传来了笑声,像马戏团的小丑,笑得放肆且响亮,回荡在夜晚来临的空间里面,实在是恐怖起来。 抱着面包的小姑娘,缓缓直起身子来,一脸平静的跨过掉在地上的面包,把手里的纸袋子放在餐厅的吧台盒子上面,然后取了一只倒扣在架子上面的咖啡杯放到咖啡机下面。 后面伸出了一只手,替她按在了意式浓缩的那一栏。 朱粆收回了准备按在“牛奶”上面的手指头,她蜷缩了一下手指,垂眸,代替自己做决定的手连同他的主人,都嚣张的,让人无法忍受呢…… “沈洛,适可而止。” “我还以为你能一直把我当空气呢?” 路上有汽车路过,车灯由近及远,由远及近,沈洛清咖色发丝在灯火明暗之间熠熠生辉,也照清楚这个男人戏谑的表情。 “三年没见了,我怎么觉得你一点都不高兴呢?” 他又自顾自的拿过咖啡杯,自顾自的喝起来。 另外伸出一只手,又重新拿了一个杯子放到了咖啡机下面,摁下了“牛奶”的按钮。 “别生气了,知道你晚上只喝牛奶,我们米宝还是小宝宝嘛。” “别这么叫我!” 小姑娘生气的伸手打掉还在接牛奶的杯子,杯子摔在墙上,四分五裂的白瓷在地上,侧眸看向男人的眸色里面带了几分怨毒。 “好歹,我也算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跟你有血缘关系的人了啊。” “从你三年前把我救起来开始,你的血,让我出现了严重的免疫反应,我才发现,我这个被人收养的孤儿,原来还有血亲。” 沈洛气定神闲的抽出椅子坐下来,翘着腿斜睨着气得发抖的女孩。 “明明是你找到了我,却这么讨厌我,为什么呢?我的妹妹!” 朱粆垂眸,黑茶色的瞳孔里面闪过复杂的神色,最后被蜂拥而出的厌恶全部占据,赤裸的厌恶,不加掩饰的憎恨。 “我警告过你了,你不该踏进这座城市的。” 沈洛不以为意的笑笑:“我来了,又能怎样?” “你应该知道我的工作吧,我不是简单的心理咨询师,如果要算的话,我这应该叫精神科医生。” 依旧是这双平静无波澜的黑茶色眸子,微微收缩的瞳孔,逐渐从宁静无争,变得冷漠残忍。 她穿着看起来软乎乎的奶白色毛衣,却在此刻与眼中凝结成型的兴奋残忍。她平静的垂眸,面无表情的在心中默数。 【3】 【2】 【1】 “你!”你在咖啡里面放了什么? 喉咙突然干涸,干到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像是被人桎梏住喉咙一样,逐渐收紧的无形的手,让沈洛感到了窒息,憋红了脸,逐渐青紫。 精神科医生——可是有开药和处方权利的,并且我的临床医学,修得还不错。 她顶着这样一张人畜无害,看起来很好欺负的脸,身边的空气变了风向,冰冷,残忍, 居高临下的小姑娘,冷漠的垂眸,发丝滑落肩头,黑茶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闪过猩红色的光芒。 她无声的张了张嘴:【再来,杀了你。】 其实也没有什么。 一开始知道沈洛来了的时候,第一个咖啡杯的内壁,就被她用手指涂抹上了神经类的麻痹毒素。 沈洛再醒过来的时候,就是在回国的轮渡上了。 晕晕乎乎的,似乎看所有的东西都是扭曲的…… “老板,你没事吧?!” 手下发现他醒了匆忙上来确认他的身体状况。 另外门口守着的人急急忙忙的找来医生,所有的人都围着忙上忙下的,直到医生确认这种未知的神经毒素已经不声不响的消失,所有人才松了一口气。 池方迟端着手里面的汤药递给从门口走了进来:“还好这种毒素只是暂时会让人麻痹,她也没想要要你的命,但凡再多一点剂量,你就会因为呼吸系统停止太久窒息而死。” “你怎么来了。”沈洛撑着胳膊坐了起来,冲着池方迟笑道。 “你惹她干嘛?拿到东西就直接回来啊!”池方迟把药塞进沈洛的手里,这人无比任性,让人很难放心。 “被小丫头摆了一道呢。”沈洛摇了摇还一团浆糊的脑袋,似乎很愉悦的笑了起来。 把药喝完了以后他才发现身上的衣服被换了,转身问道:“硬盘呢?” 手下一愣,急忙回答道:“发现您的时候,您的身上并没有硬盘。” 沈洛笑得像是狐狸,池方迟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后退一步无奈的摇了摇头。 “那我此行的目的还是达成了。” 沈洛悠闲地靠在床头,笑得比赚了两千万还高兴。 以假乱真的资料,既然自己花心思拿到了,总要有点用处的,对吧? 笑眯眯的男人几乎看不见瞳孔,碎发垂落在眉眼上,苍白的脸色,无一不散发着这个人人畜无害的气息。 一周一次的学会的例会结束后,朱迪匆忙的收拾东西往外走,却被人叫住了。 “朱迪老头,你家的小丫头,最近还好吗?” 朱迪回头一看,是刚刚从法国回来的白河。 说他叫白河,是因为他年轻的时候,不到三十就年纪轻轻少白头,奇怪的是,只有中间一条是白色的,其余的头发到现在快八十岁了都还是黑色的。 白河,white river,原名 whitehead (怀特海德),整个南部地区最有威慑力的学会成员之一,目前也是警方承认的犯罪心理学专家。 朱迪实在想不到这个从来都不屑参加例会的人为什么今天来了,还叫住了自己。 大胡子老头暗骂了一句见鬼,转头过去的时候堆起了一脸笑意:“你怎么会问到她?” 白河往前走了几步,示意朱迪跟他倒排能改变的走廊去,那里没有人。 两人并排往前走。 白河笑眯眯的问道:“听说她最近大闹学会,还跟自己的来访者纠缠不清啊?” 朱迪立马反驳:“你从哪听来的小道消息?一派胡言!!” 两人并排走到花坛的静谧处,白河的脸色变得凝重:“朱迪,我们曾经在一起工作,我才来提醒你,你家的那个小丫头,被很多人盯上了,他现在一举一动,都在众目睽睽之下。” 朱迪皱眉:“这就是你来开例会的原因,只是为了来提醒我?” 白河的行动一向并不以学会的规则为主,他更忠于自己,既然他出现在这里,如果不是他本身的意愿,就是警方的行动。 白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的确我来加州还有别的目的,但是最主要的原因——” “我也是为了朱粆而来的。” “你们都怎么了?非要为难一个小姑娘?”朱迪觉得心累,挺了挺肚子,伸了个懒腰。 “杰妮芙他们也是,非要模糊来访者和患者的界限,就算是小粆补交了材料也要到例会上解释。” “我们都会对她感兴趣的原因,你不会不知道吧,布朗。”白河从口袋里面拿出烟点上,又递给朱迪。 朱迪拒绝:“我早就戒烟了。” 白河也不在意,收起烟盒,深深吸了一口:“在警察系统里面很难戒烟,别介意。” 朱迪沉眸,充满了戒备警惕:“所以是政府对朱粆感兴趣,还是你本人对朱粆感兴趣。” “老伙计。”白河浑浊的眼睛里面闪过一丝无奈,他靠在柱子上面收紧风衣,“寒风萧瑟,对吧。” “从你收养朱粆开始,她就成为了我们的家人,只是我听说,她的手里面,有关于她出生的秘密。 如果她真的解开了那份档案,知道了她从哪里出生,她的家人,她的基因,她还会站在我们这一边吗? 当年实验室一共跑出去四个小孩子,最大的今年应该已经二十五六岁了。如果他们掌握了当年的实验数据,又会有怎样可怕的事情发生呢?” 朱迪苍老的面皮抖了抖,肉眼可见的垮了下来:“当年的事情,我以为会被我们这些老家伙带进坟墓,小粆就能无忧无虑的长大。她都没跟我说,她已经调查到当年的事情了。” 这些年关于探究她自己身世的疑问,朱迪一直处理的很好,所有的基因检测的实验室打过招呼了,绝对不会把当年的数据和真正的dna匹配交给朱粆。 “是唯一已知的逃脱者送给她的消息。我的眼线告诉我,他一个月前入境从一个消息贩子手里拿到了当年没有销毁的数据硬盘。就在今天,他们在公海上发现了他的踪迹,但是据说,那个硬盘出境的时候已经完全不在他的身上了。” “在那之前,他只去了一个地方——昨天晚上,他去过朱粆的公寓。” 白河拍了拍朱迪的肩膀,叹了口气,岁月虽让他们变得苍老,可是却少不了还是要操心这些操蛋的事情。 这个消息还是公海上面执勤人员传来的消息,不能百分之百的准确,但是足够值得他走这一趟。 朱迪变了脸色,这一切的事情温辞都是只字未提,如果那份硬盘真的在小粆的手上,他不敢赌知道了当年真相的朱粆会如何选择。 “所有硬盘上面都有特殊的加密方式,好几种密码组合交叉,不是那么容易就被解开的,这也是为什么那个逃脱者要随便把它交出去的原因吧,找不到解密方法的硬盘就是一块石头,甚至还不如一块石头。” 白河明白朱迪瞒着所有人,自己亲手养大了幸存者中的最小的那个小丫头,他尽力想要抹去一切痕迹,但却被人轻易揭开。 真相是残酷的,无比残酷。 “去确认那个硬盘的下落,回收它。如果她发现了,就送走她,把她送到光明能够照耀或者黑暗沉浸的国家。” 最好的躲避屋,要么是遵纪守法的过渡,或者是混乱能够藏匿所有的阴暗地狱。 “实验已经停止,但恶果仍在发酵。” 第25章 回忆尽头的花 梦境究竟是什么呢? 珍妮早上的上班里会出来,拦着朱粆递给了她一张粉红色的邀请函。 这是珍妮问出的问题,朱粆一直没有答案。 翻开邀请函,上面是用马克笔写的邀请,不算是很正式,但却是一个让人……难以歪楼的话题。 “你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了?” 珍妮应该只是一个喜欢看言情电视剧的女孩子,朱粆一直以为她并没有男朋友。 可是珍妮却说:“已经七年了。” “七年?!” 朱粆震惊,他们做同事这么多年,珍妮只是跟她说爸爸妈妈的事情,从来没有提到过这个什么神秘男友。 珍妮点了点头,拍了拍瞪大眼睛的女孩表示理解。 “我还有个副业是秘密保密员,大吃一惊吧,darling(亲爱的)!” 珍妮伸出白嫩的手指戳了一下朱粆的额头,凑近把怀里的预约表格塞到朱粆的头顶。 “还有这个是今天的预约消息,哦,对了,除了预约以外,林子豫小朋友最近状态不太好,院长希望你能够在今天下班前去检查一下他的药是否需要进行调整。” “晚上,记得来哦。” 她翘起小指头,拍了拍朱粆的肩膀,珍妮做了个鬼脸,转身一蹦一跳的往楼梯跑过去。 绯红色的卷发随着她轻盈的步伐一跳一跳的在脑袋两后面抖动,像是另外两只耳朵,与绿色的格子连衣裙格外的搭配,真的像是《绿山墙的安妮》里面的主角从画报中走出来了一样,俏皮可爱。 朱粆抱着手里面的预约回了办公室。加州的冬天就是这一点不好,阳光一点温度都没有,窗外的雾气凝结成冰花,在玻璃上开的好看。 桌子上面是珍妮早上送上来的预约信息,下午的时间,是已经消失了一个多周的温随。 从那天晚上两人不欢而散以后,这家伙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当然,朱粆也没有联系他! 只是珍妮来问后续的预约,说一直联系不上温先生。 现在这份预约和本人都在自己面前了。 从屋外而来,带着浑身寒气,以及甩不开的冷意。 朱粆叹了口气,无奈的说:“一声不响的消失。又一声不响的回来。” 男人应了一声,应该是刚从什么重要的场合回来。 修长的黑色休闲裤搭配皮夹克,一身机车酷boy的模样,甚至精致到头发丝都带着微醺的薄荷味道,和他身上逐渐沾染的柑橘罗勒的糖果味融为一体。 他坐在沙发上,闭了闭酸涩的眼睛,昨晚熬夜看论文,精神不济,声音都是他哑的。 他说:“我家离这里近。” 朱粆无语:你的公寓在档案里面写的明明白白,离这里有二十多公里吧。 他见她不信,他说:“真的,换了一个。” 朱粆更无语了。 有钱人了不起啊!! 过了一会——了不起的,所以她这个打工人认命的在为这位大爷服务。 男人说他渴了,朱粆起身去倒水。把手里的水放到桌子上的时候,他说他想喝热可可,朱粆下楼去自动贩卖机去买热可可,回来他又说他想喝花草茶,煮了一壶花草茶的时候,他又说自己喝水就行了。 “咣当。”重重放到桌子上的水杯水花四溅。 “开不开始了!” 朱粆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温随掩唇轻咳,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不然又要被炸毛的小医生瞪了。 他懒散的调整了一下位置,却突然凑了过去:“要不小医生每天来陪我吃晚饭,感觉每顿饭都有小医生陪着,我很快就会好的。” “婉拒了哈。” 朱粆面无表情地拒绝,然后打开手里的平板,她的手指都在平板下面无意识蜷缩了起来,黑茶色的眸子里面闪过一瞬间的茫然。 抬眸的时候,朱粆还是那个平静专业的医生,她示意温随环顾四周。 “你在这个房间里面挑一个能代表自己的东西吧。” “什么能代表我?” “对。” 温随环视四周,所有的颜色都是偏米白色,或是深咖色,没有什么亮眼的颜色,唯有放在办公桌上面的台灯,天还亮着,并没有点亮。 温随盯着那盏台灯看了半天,随着他的视线寻找过去,朱粆回眸问道:“是那盏台灯吗?” 温随摇了摇头,侧眸幽深:“那不是我,是你。” 朱粆下意识地回头看他,男人饶有趣味的注视着台灯,撑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下的敲击在沙发背上面。 他的视线转过很多东西,小到放在书架上的摆件,瓶中船,还有多出来的几个动漫手办。 他沉默了。 朱粆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几分钟过去了,男人的黑眸里面出现了意料之外的迷茫。 她把所有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包括他此时的疲惫,困倦。 朱粆打断了沉默。 “有的时候,没有答案本事就是答案本身。” 温随墨玉一般的眸中装着潋滟的光,他缓缓地抬眸,暴露了疲惫,他并没有想要抱怨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可是他找不到任何能够代表自己的东西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此刻好不容易粘起来的什么东西,突然碎了。 “小医生。” “我回应别人的期待,可是就像你说的一样,我不懂自己对自己的期待。这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黑茶色的眼睛里面闪过一丝淡淡的忧伤,手心逐渐变得温热。 她是有办法的,她是有办法把这些碎片拼凑在一起的。 朱粆想要这样告诉他。 可是在诊疗里面的时候她不能说出这样带有主观引导倾向的话的。 如何回应别人的期望而活着,朱粆再清楚不过了。 一遍一遍的反思究竟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从一开始就不该接下这个这样红单,回头看向过往逐渐积累在肩膀上的担子的时候,已经沉重的压弯了自己的腰,快要撑不下去了。 木头承载了过多的重量就会断裂,如果一个树木的树根没有树冠发达的话,他就会被压弯,拦腰折断,然后死亡。 她的指甲反复的抠着掌心的纹路,面无表情下面压抑着的是隐隐发麻的发酵起来的情绪,在胸膛中反复重击心脏的酸楚。 朱粆抬起眼眸,干净纯粹的眸色认认真真的盯着温随,扬起笑脸:“那我们就来找找他吧!” “找谁?” “你。” 朱粆合上手里的平板,关上记录的摄像机,站在窗边,伸手把窗帘拉上,室内变得昏暗,视觉不起作用了,别的感官就会格外敏感。 柔软的沙发,清澈的空气中氤氲漂浮着的橘子香气,单纯的果香,没有罗勒的掺杂,还有女孩子柔软细腻的低喃。 “告诉我,你能记起,最早的记忆是什么?” 置身在漂浮的世界里面,灰暗与光明的一线天,沙发上面的雕塑活了过来。 “是一片月白色的玫瑰和桃红色的百合花丛。”他最开始的记忆,始于一片花海。 “我爸妈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我妈妈急功近利,功利主义之上,当然这也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因为她在生下我的时候难产去世了。 庄园里面的人很不喜欢她,因为所有的人都说,妈妈是带着目的嫁给我爸爸的,逼着我爸爸娶她。” “我分不清他们的话的真假,因为我明明记得,那年,在墓园,我爸爸哭了。” 成片的花海之中,在水蓝与绯红的花朵中间,黑色的墓碑和身着黑衣的男人,这是他还能记得,最早的事情,模模糊糊的记得,那天,从来不亲近自己的父亲,从管家手中接过哭泣的自己。 他可以肯定,那是父亲第一次抱他,也是最后一次。 月白色的玫瑰和绯红色的百合吗? 美丽又稀有的颜色,才能让参观者念念不忘。 结束治疗的时候,比起预约的时间要足足多出了一个多小时。 门口,身形修长的男人被黑色包裹看起来更加的瘦削,他回眸望向坐在沙发上的女孩子,道了声谢。 朱粆应声抬眸,她坐在光里,看不清此刻温随浸没在黑暗里面的表情,想象中,此刻应该是如释重负或者是能够比来时要轻松一点的模样。 光影划过他瘦削的下颌线,带走了房间里面另外一个人的声音,空间里面,香薰的青烟缓缓升起,味道慢慢充斥房间。 温随的下楼的时候,路过前台,听见以往都会在刷剧的年轻女人此刻好像在打电话。 红头发在高柜台的遮掩下一上一下的抖动着,刻意压低的声音也难掩急躁。 “……” “对,我都说了。一定会把人带到的,你不用反复强调这么多遍!” 男人熟练地 抽出自己进来的时候签名的那个压在底下的册子,然后访客出门时间的地方写下自己的名字和现在的时间。 无意识的扫过阴影的下方桌子上面的倒扣着一封粉红色的邀请函,上面的丝带弯曲扭成朝天的弧度,遮住了信封底部隐隐约约的烫金文字,好像是哪里的地址。 温随拿着笔的手一顿,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了。 他垂眸,转身就走,别人的事情他没有心思搭理。 第26章 被偷吃的蓝色饼干 “快点,小粆,控制不住了!” “安德鲁,你跑慢点!!” 朱粆几乎是被安德鲁拖着,一路都要跪在地上了,她的腿可能只有这个家伙的一半长,哪里能赶得上一步就迈三四节台阶的楼梯。 “来不及了!”他在前面扯着人的袖子加速。 “到底怎么了!”她在后面被拖拽的一个踉跄接一个踉跄。 停下来的时候,朱粆觉得自己的两条腿在直打颤。 “乓!!!” 东西砸在门上四分五裂的声音,连带着门都抖了三抖,墙皮上面有些灰尘落在一尘不染的脚下底板上。 累极了的朱粆抬头一看,口中已经没有能咽的口水来缓解此时喉咙里面像火烧一样的感觉了。 “嚯!”赶场呢! 这是林子豫的房间,这家伙在里面发疯呢。 上次见面的时候,林子豫的情况就已经很差了。 朱粆交上去的诊疗记录上面写着:林子豫的第八十七次治疗,病人表现出极度的依赖行为,厌恶反应,疼痛,狂躁,将会对其采用暂缓治疗方案,通过强效精神类药物稳定情绪,药物处方待定。 【子豫,我并不想把你重新关起来,但是你要知道,你的情绪极度不稳定,有人全天候的看护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少年抬起头,阴恻恻的目光阴鸷而又恶毒,紧紧的贴着朱粆,黏连纠缠。 【你要放弃我吗?】 朱粆往前坐了坐,一点一点的讲给他听,他现在的情绪激动的时候,需要通过比如画画图册或者安静的多读读书来转移注意力。 林子豫固执的侧着头盯着她:【可是你要把我关起来。】 【房间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准备齐全的,还会有看护的阿姨随时陪着你,你不是一个人的,子豫。】 你不明白。 少年顿了顿,垂下眼睛。 【你可以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 少年认定了她就是要把自己关起来,赌气的不再开口说话。 “什么情况。” 明明前天林子豫的情况只是对例行检查和测试有些抵触情绪,他很喜欢看书打发时间,昨天早上上班的时候她还给少年带了不少新的书,虽然他当时蜷缩在沙发上没有反应,但是缺不应该在此刻出现这样爆裂的情绪。 上次林子豫出现这样的症状还是在半年前,他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关了他五年的养父被保释出监狱的消息。 整个休息室都被他砸了,还出现把自己的头往墙上一下下的撞,撞成轻微脑震荡也不肯停止。 朱粆脑袋里面快速顺了一下这段时间林子豫的情况,凝重的开口询问他今天的情况。 “林子豫又在病房闹起来了。他不肯吃药,也不肯吃饭,现在连水都不喝了。”安德鲁掏出钥匙,打开房间门口的铁门。 “因为上次你把三天一次的时间改成一周一次,他恼了几次别扭,但是都有好好的吃饭,昨天晚上出现了攻击倾向” 朱粆的脸色有些差:“那为什么昨天晚上不告诉我呢?” 昨天晚上她甚至回来了一趟研究院,却没有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情,她还跟值班的医生询问了他们的状态。 早上查房的时候,林子豫睡得很香,并没有什么异常,所以在珍妮提起林子豫状态不对的时候,朱粆还在疑惑。 “吃过药以后有了好转,看护人员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安德鲁支支吾吾的解释道。 朱粆皱眉,打断了他的话:“安德鲁,你是七月老师的学生,我理解你对于药物的信任,但是这是我的病人,按照流程,出现了攻击倾向,看护人员就应该上报给我。” “刚刚菲丽路过,来帮忙。” “菲丽来了?”朱粆抓住了重点,她很少露出如此外露的表情,不可置信的看向安德鲁,黑茶色的瞳孔微微放大,“你还把房门锁了?现在房间里面不仅仅有他熟悉的看护人员,还有菲丽是嘛?!” 天知道,菲丽作为一个并不熟悉的人,会让原本就有社交恐惧的林子豫受到多大的刺激。 “是菲丽博士说,这里她暂时控制住,让我去找你…………” 安德鲁的声音逐渐放低,小姑娘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有的时候身上的其实挺让人害怕的,她面无表情提眸扫过他的时候,他总觉得有一只野兽,想要撕碎他喉咙的野兽,就站在女孩的身后,同样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 朱粆从口袋里面掏出一个小瓶子,往衣服上喷了两下,伸手扯开了房间门,沉声道:“外面等着。” 房间里面一片凌乱,朱粆迅速扫过现在满地的碎片,撕碎四散的布料,还有被撕掉的书和倒在地上的 人。 窗台的地面上,还有一个中年妇女躺在那里,像是头部有撞击类伤口。 菲丽站在另外一个房间的门口,像是被逼到那个位置的,她还在于林子豫对峙,。 林子豫站在靠近窗口的桌子上面,骨瘦如柴的手里面反握着一把刀,阴鸷的眯起眼睛,刘海碎发翘的四零八落的,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被撕碎,被划破,被剐蹭,衣服下面则是就不见光的青白色皮肤上面的紫红色的一块快瘢痕,整个人狼狈又疯癫。 朱粆往身上喷的,是林子豫休息的时候专门调配的熏香的味道,就连看护身上都被要求进他的房间的时候必须要提前点上熏香在进入房间。 橡木与榛果混杂在一起的味道,更像是一只松鼠身上会有的香味,木质的坚果香格外的非常适合带了一点腐朽味道的室内 这种特殊味道,让房间里面发霉的味道便的更加复杂起来,却让嗅觉灵敏的他转过头来。 “子豫,你这是怎么搞的?” 朱粆注意到林子豫的注意力被自己转移过来了,她扬起声调,尽量让自己气势放的很慢很低,她一点一点的朝着少年的位置移动过去。 下一秒,朱粆和菲丽迅速的交换了一个眼神,趁着少年发愣的一瞬间,菲丽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打掉了他手里的刀,朱粆扑上去把人按住,口袋里面的镇定剂打入了他的肌肉里面。 少年的暴怒的瞳孔里面的火焰一点点的冷却,变得空洞起来,挣扎的力气也变得微乎其微。 菲丽打量着逐渐停止折腾的少年,急忙去检查了一下窗台上的倒地的人的伤势,然后开门让安德鲁叫人赶紧去带人包扎。 朱粆和进来的护工慢慢的把少年架到床上。 林子豫睁着眼睛,空洞无神的眼睛笔直的看着前方,对于外界的刺激一点反应都没有。 安德鲁扫了脸色变黑的朱粆,老师说,朱粆其实才是她最想要的学生,在用药和提取融合上面极其有天赋,有的药物还能通过不同的媒介传递,达到神不知鬼不觉的叠加效果。 “还有什么事情吗?”陪在床边上的女孩掀起眼皮看向想要上前来查看是什么药物作用的安德鲁,没有温度的黑茶色瞳孔生生让安德鲁止住了脚步。 从外面走进来的菲丽拍了拍安德鲁的肩膀:“安德鲁,小粆没有想要怪你的意思,小林同学是我们目前院里面的重点观察对象,有任何异动都应该第一时间告诉他的主治医生才对。” 安德鲁点了点头,十分抱歉的挠了挠后脑勺:“我的确没有临床的经验,这次是我不好,下次不会了。” “哎!临床经验就这样,你学药理的,要转行的确不容易。” 菲丽不太明白七月老师为什么非要让她的硕士生和博士生来临床实习三年,遇到事情有的时候真的只能手足无措。 等安德鲁带着护工把外面收拾干净了离开以后,漂亮的黑珍珠对着镜子精致的擦去额头上的汗珠,然后整理了一下头发,回头看向一言不发的朱粆:“小粆你什么情况,小林同学都来我们这里这么久了,前几次发病都是因为他那个杀千刀的养父,你就没有接到什么会让他暴走的消息。” 林子豫被送来院里的原因人尽皆知,也是因为所有的医生都没法与当时完全处于自我封闭的他交流,这个长达三年的治疗的人物才会被交给年龄与林子豫相差不大的朱粆身上,三年过去了,他基本上可以在不被监管的情况下在院子里面自由活动。 这次的事情,毫无征兆。 朱粆看向床上像是被抽干灵魂一样的少年,沉默的摇了摇头。 “那个护工还好只是晕过去了,没什么大碍。”做完所有的事情以后,菲丽找了一块不容易的干净的地方,累的一屁股的坐下来,“和人对峙这种事情真是比在健身房练一下午还要累。” 朱粆扭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菲丽皱眉,她中午原本是想去休息室自动贩卖机上买杯咖啡的,路过的时候,听见了半掩着的门里面传来咣当砸盘子和布匹撕碎的声音,然后便是护工的哀嚎。 当时的护工见到推门进来的菲丽,直接就躲到了菲丽的身后,指着生气到浑身发抖少年控诉。 【 我早上过来的时候,看见桌子上放着一包开着口的饼干,都过期了! 我就给她扔了……】 菲丽皱了皱眉:“好像是为了一袋过期的饼干。” 朱粆问:“是一袋蓝色的袋子装的手工饼干吗?” 菲丽点头:“对,我进来的时候,他正要把那个饼干袋子塞进护工的嘴里。” 朱粆顿了两三秒,扭头看向床上的少年,沉声道:“那个袋子上根本就没有生产日期,那个护工怎么知道过没过期?” 菲丽愣住,她没有想到护工会对她撒谎,当时…… 她的确觉得护工有些慌乱,她只觉得是因为她受到攻击。 可是为什么呢? “让安德鲁去查一下那个护工的底细,子豫的护工从来都是李阿姨,为什么今天换了一个没见过的白人。” 朱粆垂眸看了一眼时间,差不多药效快过了,起身到外面把束缚带拿进来,面无表情的把少年的手控制在床边。 “毕竟,他的养父手很长,我们院的医生都比较固定,但是护工却是外聘人员。” 外聘人员的简历筛选虽然严格,但是也不可能保证有人收取酬金给有钱人做事。 “这件事情你别怪安德鲁,还是先看看林子豫怎么样吧。” “小粆 ,你真的不考虑顶层吗?” “他还只是个孩子。” “只是必要防范措施。” 朱粆眉头紧锁,板着脸反问道:“顶层真的适合一个未满16 岁的有严重焦虑的孩子?” 这栋楼的顶层用来控制精神错乱导致无法自主生活的重症病房,门外有二十四小时轮班的守卫,不刷特殊的卡根本无法进出。 多半都是监狱转送过来的或者精神分裂后半程的病人。 菲丽的工作之一便是与监狱对接,她更主张对具有攻击性的犯人进行提前预防。 “我不会把我的病人送到顶楼去的,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调查清楚以后,我相信子豫肯定会有自己的原因。” “什么原因也不是他伤害别人的理由!”菲丽面目凝峻,“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那个护工可能就要窒息死亡了!” 她绝对不允许病人出现这种犯罪行为,一旦出现就要严格看管。 “谢谢你能够制止住他今天的错误,但是我相信这件事情一定是有起因的,不被刺激,林子豫绝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我相信他。” 她说的掷地有声,菲丽叹了口气,退了一步。 自己对于这一嘴,比起他们来说,朱粆处理问题的方式更像是心理咨询师的风格,而不是精神科医生,她有更多的耐心和时间来与病人建立深刻的情感链接。 毕竟大家各自有擅长的领域…… “姐姐……” 床上的少年的嘴唇蠕动了两下,发出细微的声音。 朱粆回眸坐到床上,缓声问道:“你感觉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少年摇了摇头,脸色苍白的像一张纸,在看到门口站着的菲丽的时候,身体下意识往朱粆身后躲,手腕却被束缚带束缚住了行动。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绑住的手,眼中划过迷茫。 “子豫,你能想起来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林子豫摇了摇头,迷茫的看向两个医生,可就在他头转向菲丽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甚至是一种单向的恶意。 今天是他用一种可怜声音颤抖地说道:“我不是故意的,是那个人非要偷吃我的饼干,那明明是姐姐送给我的,今天才星期二,我要下个周一才能见到姐姐,可是他把饼干都吃完了!!” 林子豫说罢,把头埋进朱粆的衣服里面,装作很害怕愧疚的样子,在朱粆看不到的地方抬起一只眼睛,对就站在门口的菲丽眨了眨眼。 一闪而过的恶意让菲丽错愕,她甚至觉得这个少年很知道自己的暴力行为不对,他就是故意的。 可是她不是林子豫的主治医生。 林子豫获得了他想要的— —朱粆的陪同,乖乖的重新躺下。 朱粆则是看到菲丽的眼色,起身跟她走到外面。 “小粆,你是不是对这些病人,太好了点。” 朱粆完全不能理解菲丽在这里的疑神疑鬼,再次解释:“那个蓝色袋子的饼干的确是我拿过来的,子豫的状态在前天出现了面对陌生环境以及陌生人的焦虑,单一且能让他感觉到安全的环境对她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菲丽知道她在就事论事,只是她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这件事情还是要等到安德鲁调查结果出来。我觉得那个白人护工就算是新来的手脚也太不干净了。” “你宁愿相信一个精神病人也不愿意相信我们院聘请的护工吗?” “菲丽,正因为他们生了病,他们才不会说谎。” “朱粆,你究竟相信的事你自己还是他们?” “你想说什么?” “朱粆,你可是…………” 菲丽欲言而止,她的担心几乎要从心脏中溢出来,她下意识的开头看向依旧没什么表情的小姑娘,侧面看上去无比冷漠。 她知道这件事情不适合在此刻重提,但是深深的不安却无限的在胸腔里面繁殖,像是病毒,飞快的侵蚀腐坏掉她肺部的氧气,让人窒息。 “我提醒过你了。”菲丽最后伸手拽住了要进屋的朱粆,黑色的裙摆在门口带起的穿堂风里面飞舞,虔诚认真的劝到,“这份依赖,就像是毒品,他们戒不掉,你也逃不了。” 她看不清此刻小姑娘的表情,如果不是看着朱粆一路长大,她都要怀疑,这个小姑娘是不是在享受这种畸形变态的关系。 毕竟,朱粆最擅长的治疗方式,是催眠,整个学会里面,可能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继承了朱迪的衣钵。 菲丽一点点松开抓住小姑娘手腕的力气,她的手腕纤细柔软,是有温度的,活生生的人。 第27章 他与传闻中的不一样 回到家的温随,随意的把手里面的外套甩在沙发上面,捏了捏酸疼的后颈。 紧接着,厨房里面传来了咣当的鸡飞蛋打的声音。 温随捂住了自己的脸,并不想接受自己的比他还要没有生活经验。 蠢货。 “你回来了?” 满脸面粉的黎容费劲的从地上抠着嵌在砖缝里面的碎片,扭头冲着站在门口的男人憨笑两声。 “这是什么?”鬼东西。 不能打击他的自信心。 但是温随的确没看出桌子上那唯一完好无损的盆里面装着黏黏糊糊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还散发着热气,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面有一些培根和香肠的尸骸,还是被肢解成完全不规整的形状。 “……土豆泥?”黎容起身,抹不开面子的嘴硬道,“多明显!” “哦,我还以为这是用来制作炸弹的原料。” 温随毫不留情的吐槽道,揭开袖口,卷起袖子,露出半截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长腿迈过狼藉,拿下挂在冰箱侧面的围裙,系在腰间,嘴里叼上烟,一个眼神刀就甩了过去。 “赶紧出去。” 得到赦免的黎容立刻原地跳起,把手里的碎片统统扔进垃圾桶里面,蹿了出去。 该说不说,别看温随像个拽的二五八万的大爷,做饭真的好吃。 拉开冰箱,拿出仅存的一个西兰花。 “我下午要去一趟新找的车队,中午吃牛排和……土豆泥怎么样?” 漆黑的瞳眸里面都是冷漠,非常嫌弃的往地上的垃圾堆上面扫了一眼。 极其有威慑性的一眼——吓得闯祸的黎容连连点头,他可不太敢再在厨房废墟上面讨价还价,总觉得,温随刚刚更不看自己却看垃圾堆的模样,像极了威胁自己要是敢说不同意就把他们一起丢出去。 黄油块擦过平底锅的边边角角,逐渐融化,牛排躺在锅里面发出“我很好吃”的闷声鸣叫,直接被男人用夹子给无情摁住。 温随眯起眼,叼着烟,转个身的功夫把地上的碎皮都给收拾干净了,还顺便把那盆浆糊从桌子上拿到了厨房,重新换了个容器,尝了口味道,撒了些黑胡椒和欧芹碎,铺上芝士片,塞进了烤箱里面。 “土豆都成泥了,为什么里面还有不熟的脆生块?” 黎容被问得缩了缩脑袋,他要是有答案,今天中午的午餐或许就能成功了。 他明明可以做好所有的事情,唯独做家务,他又菜又爱干,勤快倒是真勤快,但是两人当舍友的这段时间,温随的家务活工作量从两人份飙升到两到三倍。 黎容之前去过温随之前那个家里他几乎就是住在垃圾堆里面,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 后来发现那只是这个人装深沉,真正清醒的时候,家里面还是会收拾的一尘不染。 原来,真邋遢的只有自己一个,暴风哭泣。 厨房里做饭的男人嘴里叼着的烟眼看着燃烧到了尽头,掐灭烟头,关上抽烟,最后流畅的在平底锅里面打了两个鸡蛋,直接关火,看都不看的转身敲了敲吧台的桌面。 “过来吃饭。” 黎容发誓,自己跟温随住在一起后,就算每天跟他一起锻炼,还是长胖了不少。 想起温随搬家的时候他大哥不放心,联系到自己让自己帮忙照顾一下。 谁知道两个人谁照顾了谁啊! 他飞速了扒拉了两口土豆泥:“你下午什么时候去?” “约的三点。” “那我们先去一趟学校吧,导师说让你过去拿一些资料,顺便想和你交流下后续的情况。” 温随点头,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散漫态度,吃完饭丢下一句:你洗碗,在打碎了我就打爆你的狗头以后,进了卧室。 加州秋天变幻莫测,温随到east的训练基地的时候,天气又晴了。 基地在郊区,偌大的场地据说是创始人大手笔的直接买下的,这也算是一个老牌队伍,只是近几年一直没有能够冲出圈的车手,直到最近几年才逐渐好起来。 教练办公室里面,教练高兴地嘴都要咧到脑袋后面去了。 “行啊,真让你小子一路杀回来了?!”教练骄傲的拍了一把他的肩膀。 “挺简单的。”大笔一挥,在合同上签上字。 温随臭屁的靠在椅子上,懒懒散散伸手撑在沙发上面的大枕头上面。 教练办公室外面,一堆人挤着,轰隆隆的等着看门缝里面的大神。 司荷一股脑从市中心直接打车回来,吵吵闹闹的冲了进来:“我听说!我听说!我听说!!!!” 司翼一把按住暴躁的妹妹:“嘘!” “哥!”大大咧咧的女孩不服,“给我看看,黄奇你让开!” “你冷静!”司翼的大手摁住躁动的司荷的脸,把她往外扯。 “我偶像啊!我偶像在里面,你让我怎么冷静?!!!!!” 她的大嗓门让一堆人光顾着捂她的嘴了。 司翼抱着妹妹的脑袋,恶狠狠的威胁道:“你要是在这么咋咋呼呼的,把你偶像吓跑了,概不负责啊!” 司荷立马立正,闭嘴。 门口偷窥大军又加了一员。 教练早就听见外面那些吵闹的声音了,宠溺的笑了起来:“你要留下来吃个晚饭吗?” “有时间总会见到的,今天我还有事情,就不留下了。”温随勾起唇角起身,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回眸问道,“教练,我听说这里和杰克庄园离得比较近。” “是啊,就在往东四五公里的样子,穿过那片玉米地就到了。” 教练点了点头,指着东边,从窗口看过去,刚好能看到一望无际的玉米地。 温随若有所思:“是嘛。” “你要去哪里?” “没有,我就一问。” 长腿交叠,漫不经心的扫过桌子上面那份合同,他明显心不在焉起来。 今天上午在前台的那个女孩桌子上看到的地址就在这附近,同样的邀请函,他在小医生的桌子上也见到了。 算了,小医生肯定不希望自己探究她的私生活。 “走吧,带你见见你的未来队友。” 教练拍了拍他的肩膀,温随点头,酷盖跟在教练的后面,他身高跟在教练后面要跟比他高上大半个头,教练在前面,也没有能够挡住他,拉开门,门口哐啷桄啷的就像是倒豆子一样蹦出来了一堆人。 “活的!真的是活的!” 司翼一把抓住激动地要扑上去的妹妹,把她挡在身后,讪笑道:“见笑了,司翼。” “温随。” 温随毫不在意的笑了笑,伸手握住,他之前见过这个人的资料,司翼,目前east的头号种子选手,他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这个华裔男人,跟自己差不多高,眉眼坚毅,一身红色的赛车服倒是很衬他,像是刚刚从训练场回来的,头发还是湿的,一看就是个硬汉,肌肉结实,十分值得托付的模样。 身后跟着的女孩跟她有八分相似,想必是他的妹妹。 司荷倒是迫不及待的从哥哥举起的手的下方伸出了自己的手,两只眼睛都是花痴的光芒:“我是司荷,主要负责工程力学和机械设计,也是一个赛车手。” “我知道你,很厉害。” 温随是就事论事,伸手轻轻的礼节性握了一下她的指尖。 女孩嗷的一声,反手拽住温随的手,用力的上下摇晃:“您是不知道!我之前上大学的时候,就跟着我看比赛,您简直就是我的偶像!偶像啊!大神!温爷!我的梦想实现了!” “黄奇!!!你看到没!!!偶像他夸我了,快掐我一把!!!快快快!!我要昏过去了!!!” 旁边的另外一个男孩和司翼才把逐渐放肆的司荷扯了下来,把人往后推搡,不然她都要爬到温随身上去了。 青筋在额头上挑了挑,之前也有不少女粉,但抓住自己胳膊就往身上爬的,这还是第一个。 更恐怖的是,未来这还是他的队友。 头疼。 刚刚扯住司荷往后面拽的另外一个大男孩年纪看起来更小,十八九岁的样子,黄奇,档案上面有他,中俄混血,立体精致的五官和浅咖色的眸子少年感十足,明明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他却是最后过来跟温随握手的。 “欢迎。” “谢谢。” 温随眸子一禀,扫过黄奇时刻不离司荷的眼神。 哦吼,自己成了头号假想敌了。 教练乐呵呵的才不管他们的修罗场呢,一一介绍了剩下的人,然后让司翼带着温随转转,黄奇则是直接扯着要跟偶像一起的司荷连拉带扯的拉走了。 “司荷从小对赛车就很感兴趣,反而是我是受到了他的影响。”提起妹妹,司翼嘴角含笑,忍俊不禁。 温随点头:“女孩学这个不容易。”机械也好,工程设计也好,都很考验功底。 这个赛车训练场的规格并不是f1 的只能堪堪达到f3,对外开放,所以三三两两的有的并不是队里面的人。 温随见状,问道:“队里面的创收不好吗?” 司翼也不瞒着他:“主要赞助来自于我们家还有黄奇他们家,但是拿不到什么奖项,而且我们家也没有与汽车相关的行业投资,所以资金只是支撑热爱。” 他说的老成,稳重,在温随来之前,教练就已经找他谈过了,温随过来的话,肯定会带来一大笔资金,他们就能更加专心的训练,只不过团队配合要重新建立,队内也许需要重组。 “你是队长。”温随也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这边可以带进来一笔资金以及后续的跑车赞助,你知道温氏在华国以及m国这边都有不少资源,但是我需要一个完全封闭的不对外开放的训练场地,如果这里做不到,那我们考虑一下重新建设或者搬家。” “这是我唯一的要求,我觉得在跟教练说之前,有必要先跟你讨论一下。” 司翼一愣,温随跟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几年前他曾经参加过苍的庆功会,那个时候作为主角的温随坐在主位上一脸漠然,完全不高兴的样子吓退了很多想要接近或者要签名的人,他还听苍内部的人说,温随虽然极其有天赋,但是性格孤傲放肆,是完全不把规矩纪律放在眼里的那一类人。 可是现在这个传闻中的男人就在自己旁边,还在征求意见,这让司翼不由得对自己过往听信风言风语感到有些惭愧。 “行,我没问题,本来我们家是做珠宝的,对这方面完全是因为我们俩喜欢,说实话,只是扔钱进来打水漂罢了。自从创始人柳哥退出这个圈子之后,这里一直对外经营,毕竟烧钱,我们家也不是无条件支持的。” “我会详细的制定一份经营计划,或许会有专业的人来沟通这件事情,但是你作为我们的队长,我能再提个要求吗? ——我想要你跟我一起训练。” “你让我跟你一起训练?”司翼惊讶的转头看向他。 训练计划共享原本队伍里面应该做的事情,但是之前温随的进度肯定是自己短时间内达不到的,他的训练计划一定是更加专业高效,速度更快。 “是的,我需要跟上我的进度,你能做到吗?” 见到他犹豫,温随不容置疑:“我们的队伍里面今年必须要出一个f1赛事的选手,但是我还在恢复期,没有办法完全能保证重新回去。我看过了你的成绩,你现在就在边缘,训练师会根据你现在进度制定计划,我来跟上你。” 司翼几乎掩饰不住他的高兴和激动,他甚至觉得血液在升腾,骨子里面都在冒着兴奋的气泡。 他有想过今天两个人的谈话,有可能是逼着他让出队长的位置,也有可能是关于战队的改变。 他从没有想到这个传说中的人来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带来了专业的团队。 温随能够站在顶端,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不但足够的天赋,而且能够判断现状,并且做出立刻的调整和改变,执行力带动了周围所有的人。 望而生畏,强大如斯。 感觉到新队友的目光,温随浑不在意,无意识地从口袋里面掏出烟盒,却发现自己只带了那盒糖果。 “专门的训练师和营养师过两天就会到。” “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后续的康复计划也会教到队里面,我们的教练很专业,相信我们也会合作的很愉快的。” 郁郁葱葱的玉米地,玉米秸秆要比一个成年男性还要高,长的如此粗壮,还是会被清风带起沙哑的歌唱,从这头的浪潮带到另外一头,玉米地里面的稻草人,背对着夕阳,要换着手和脑袋,呼啦啦的挥舞着,行驶在乡间小路上面的一前一后的两辆车,可能是这个地方的唯一人声,车辆朝着进程的方向呼啸而去。 温随上车的时候正好看见从训练基地旁边飞驰过去的两辆车,一前一后,要下的车窗里面的男人五大三粗,胡子拉碴的遮住半边脸。 直觉让他皱起了眉,拿出手机给小医生发了条消息。 【你在哪?】 朱粆很快就回复了:【院里。】 【今晚,直接回家。】 【?】 男人脸色沉了下来,迅速的发动车子,驱车往城中心赶。 心里面敲响的鼓点越来越密集,不好的预感逐渐让他焦躁不安,挠了挠后脖颈,膝盖有些不受控制的肿胀和麻木感,男人单手摩挲出随身携带的绿色铁质的糖果盒子,“嘎巴”一声,硬糖四分五裂,柑橘味道四散开来,浓郁的水果味道带着淡淡草香平复了蹦跳的神经。 因为菲丽说想要见珍妮的男朋友,于是珍妮就改了时间。 现在朱粆在回家的路上,她低头又看了一眼手机,心想:这人莫名其妙。 珍妮在她身后叫住了她。 “小粆,给你,我男朋友从法国带来的巧克力,他说很抱歉,今天晚上也有别的事情,我们改日再聚。” “好啊。”朱粆笑着接过巧克力,“菲丽的八卦心比较重,要是让她知道了我提前见到了你的男朋友,肯定会天天缠着我问这件事情。” 背后挂起冷风,女孩匆匆抬眸看了一眼逐渐消失在地平线下面的 太阳,有些冷,裹紧了自己的大衣。 红头发的女孩站在台阶上面有些欲言又止,但却还是笑着说:“你先走吧,我还要去检查一下我的平板,我好像忘记关掉充电电源了。” “嗯,明天见。” 朱粆的手缩在袖子里面挥了挥,转身裹紧自己的围巾和大衣。 不知道今天为什么,路边的灯格外的昏暗,她今天没有开车来上班,等了一会电车,却也迟迟不来,街道上的行人越来越少,路灯下面,小姑娘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 第28章 救命之恩 朱粆下午的时候见到温随,还是日常预约,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有阳光所以心情好的原因,她觉得这个男人变得看起来更更帅了。 温随今天的装扮更加机车一些,像是刚刚从赛场回来,穿着厚底的马丁靴,套了个外套,宽松的外套下面还能看见里面紧身的赛车服紧紧贴着精壮的腰身和八块腹肌,皮质的宽腰带还有两三寸的空余,随意的耷拉在工装裤的口袋边缘。 不过朱粆不能夸他,这家伙属于上房揭瓦类型,要是夸了,估计就要翘辫子翘到天上去了。 她痛快的把自己买一送一的贝果分了他一个,蓝莓味道的,路口街边那家店的招牌味道。 温随撑着手臂,一个贝果在他的手里显得都没有那么的有存在感,勾起唇角,“我拿回去吃。” “我们上次说到你高二的时候第一次去于宁家里的时候,我们继续?”朱粆倒是对他什么时候吃饭并不感兴趣,还是聊原来的话题。 他倚在原本的位置上,懒懒散散继续回忆道:“于宁的家跟我想的不一样。他平时花钱大手大脚的,上下学都有司机接送,可是我不知道他住在一栋很小很小的居民楼里面,他说的是他爷爷和奶奶的住处,可是我们四五个人就把客厅填满了,甚至连转身都很费力气。空气里的味道很不好闻,是那种老旧车库里的霉味,夹杂着我们那天带去的生日蛋糕,油腻腻的。” 温随皱眉,似乎又想到了那天难闻的气味。 朱粆认真地点头:“听起来有些和你平时见到的不一样。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我当时家里管得很严,不到九点就要回去了,他不让我们走,和他爸爸妈妈一会儿就会来。可是,最后他的爸爸妈妈也没有出现。” 朱粆又问道:“那你之后见过他的爸爸妈妈吗?” 温随摇头:“我没有见过,直到毕业。” 朱粆继续问道:“那你和另外两个人的关系好吗?” “高中的时候,我一门心思都在学习上,反而是去香港交流的时候,认识了黎容,成了好朋友。” 言下之意就是在高中并没有很好的朋友。 “但是家里面会要求我参加一些同学的社交,毕竟对于温家来说,小孩子的生日聚会或者重大节日举办的舞会都是很重要的社交手段。” 在这些所谓的生日聚会或者是庆祝舞会上面,成交的合同,或者是交易,数不胜数。 人脉,就是最好的资源。 “所以之前并不认识齐思思。” “不过,我认识蒋二,就是另外那个被绑架的,蒋家是做饼干发家的,每年都会做很多公益。而齐思思,她是当年蒋家资助的人。他们家都是好人,蒋二被发现的时候,身体毫发无伤,人却疯了。” 他低眸笑的讽刺:“不知道是疯疯癫癫的幸运,还是没有疯的比较幸运。” “那于宁呢?他家里既然有资本和蒋家的父母还有你大哥竞争方面的项目,之后你们就没有调查过他们。”朱粆好奇的问道。 “调查过,所有痕迹都被抹去了,只剩下一大笔资金流向海外是有迹可循的。” 朱粆抬眸,与他来不及收回的目光正巧撞上。 “你肯定想过,这笔资金原本就是用于绑架你们的。” 温随勾唇,随意懒散的低声笑了:“知道你想得到的。” “我想过很多种可能,最接近真相的就是于宁与齐思思原本就是一个接近我,一个接近蒋二的棋子。” 身后的烧水壶传来烧开的声音,朱粆一边静静的听着他讲述,一边冲泡了两杯花草茶。 “我们家的人大多数都是深居简出,除了几个小辈,我表哥他们也都是年纪轻轻参军了,如果想对温家下手,我是最好的选择。”温随接过朱粆递过来的水杯,握在手里摩挲,温暖的温度让他有些出神,“同样,蒋家结构简单,他哥哥比他大了整整十五岁,一个高中生总比部下环绕的总裁要好接近的多。” “那笔资金,大哥查不到,是因为大哥从不踏足灰色地带,养病的我可是攒了一肚子怨气。”眸光不明,温随怀里抱着温暖的花草茶,往后靠了靠;窝的更舒服一些。“我调查了很多事情,比如这这笔资金从哪开始,流向了哪里。” “让我猜猜。”朱粆歪头,“你已经解决了一部分,对吗?” “给你添麻烦了。”男人沉声笑道,不否认小姑娘的猜测。 他自从重新回到诊室以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我可以问一下,你这次回国的事情吗?” “比如你回国都做了什么事情,还有你大哥找你为什么不回消息。” 温随只是沉默了一会,就在朱粆想要结束话题的时候,温随开口了。 “我妹妹的事情,其实与我之前发生过的事情是有关联的。我妹妹从小时候开始就是一个安静聪明很有灵气的小姑娘,他爸爸,也就是我小叔叔原来是地质研究院的,在原来工作的时候认识了秦墨允的爸爸,就说要结个娃娃亲。 所有人都觉得这就是个玩笑话,只有秦墨允当真了,他那个人,从小就特阴暗!大院里面谁要是吃了他一块饼干,都能把人摁在地上打得半死的那种…… 后来温辞爸妈工作原因,跟小姑娘关系挺淡的,家里人也都忙,就想着让她姨妈照顾她,结果,秦墨允就开始跟踪她,这次还因为她谈恋爱直接把人家男朋友找黑帮教训了。 在这之后就是你知道的事情了。 只不过呢,中间因为我妹妹发现过她被跟踪了痕迹,当时我还在国内呢,就出面教训了一下这小子,没想到这小子怀恨在心—— 我后来调查到我前年出事的时候,我当时那个车队的一个教练原本就是日本的,收到了来自日本黑帮的一笔款项,而那个日本黑帮,与这次出手对我妹妹下手的黑帮是一个,顺藤摸瓜,我就查出了秦墨允。” 男人厌恶的神色不加掩饰,后槽牙咬的直响,甚至不咸不淡的补充了几句脏字。 “一滩烂泥,就应该在黑暗里面烂死。” 朱粆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丝毫不掩饰的憎恨,居然觉得这种敢爱敢恨的暴脾气,也许还不错。 有了一个发泄口,很多情绪垃圾会主动远离,或者说,男人远远比自己预估的承受能力要强得多。 报复心强,有时候是件好事,这说明在高度威压下面,他第一选择不是忍受或者逃避,而是反抗。 在这之前,她一直认为,最好的“药”是被粉饰过的太平,现在,她觉得,温随其实更适合更加直接去除病灶的方法。 潋滟的黑茶色眸子里面有了自己的主意。 “我们不讨论法律层面上面的问题,也不提倡以暴制暴,但是温先生,我觉得找到一个情绪发泄口,很重要。” “如果有机会的话,最近一段时间你可以逐渐恢复训练和社交,我们参照你的反馈来做后期的调整。” 温随勾起唇角,并不意外她会这样说,因为他最近也大有放飞自我的倾向了,很多事情,之前他会选择不听不看,现在他更觉得,知晓全貌以后的浑不在意,才是真正的不会放在心上。 “其实我已经在联系新的车队了。” “那很好啊。”他远比自己预料的还要积极。 “那小医生,如果我真的后重回赛场了,你会来看我的比赛吗?” “当然。” 她郑重其事的点头。 “一言为定。” 心脏变得柔软,像是漂浮的云朵,嘴角忍不住的向上扬起,伸手挡住了自己止不住的笑。 “还要喝点花草茶吗?”她问道。 “不了。”男人拢了拢衣服,太甜了,而且他每次喝完了,都会感觉到困倦。 明明他观察到小医生每次都跟自己喝一壶茶,可是却能喝完了依旧精神抖擞。 看出了他的顾虑,朱粆眉眼弯弯的笑了起来:“糖分有助于帮助你的大脑运转,在人需要休息或者过度劳累的时候,糖分的补充会让人觉得昏昏欲睡。这是身体的正常提醒。” “在小医生的面前,还真的不能有一丁点秘密呢!” 温随伸了个懒腰,勾起唇角,眯了眯眼睛。 “我还没做的事情,你不能也能看懂吧?” “我学的专业不是算卦,谢谢。”朱粆瘪嘴,翻了个白眼。 又得逞了的男人勾唇满足的笑了起来,低沉散漫的笑声代表了他此刻极其愉悦的心情。 朱粆尽可能不让这家伙看见自己此刻鄙夷愤怒的小表情,她知道温随就想要看她炸毛,她偏不。 她慢吞吞的说道:“我们从下次开始,你可能要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 “相信我的准备。” “小医生觉得,我不相信你吗?”男人突然凑近放大的眉眼处有些抱怨,“我明明是最相信你的。” 朱粆把人退回原位置上面:“这件事情很重要。” “小医生,”温随打断了她的话,如同深渊一般的眼眸里面闪过坚定,“是你应该相信我。” 他意有所指,朱粆深呼吸,缓缓的说:“昨天晚上的事情,谢谢你。” “加州还是不安全,尽量不要自己一个人走。” 临走之前,他再次嘱咐道。 昨天晚上,朱粆一个人回去的时候,总觉得荒凉的路上时候有一些窸窣的声音,她的耳朵很尖,觉得是有人在跟踪她。 直觉下意识告诉她,这是真的。 她便躲进了一家面包店里面,可是面包店也已经到了关门的时间,想要打电话给摩根来接她,却发现手机不知不觉中没电了。 好家伙,buff叠满了。 朱粆嘀咕了一句,给了面包店老板家的小孩2美金,让他出去帮忙看看外面有没有人。 小孩回来跟她说没看见什么人影。 但是朱粆走在路上的时候,她总觉得,背后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并没有消失掉,毛骨悚然。 路过家对面那个小巷子的时候,他几乎能听见后面跟着他的人在呼朋引伴的声音。 吓得小姑娘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拔腿就跑。 身后的脚步声也不伪装了,她不敢回头,但是听声音可能有四五个人。 小姑娘有些绝望,跑得气喘吁吁的也没有办法摆脱后面那些追踪的人。 甚至她觉得后面那些人的距离离她更近了! 她更害怕自己回到家之后那些人知道她家在哪。 在这个时候— —黑暗的巷子里面伸出了一双手…… 还没有来得及尖叫出声的小姑娘被一只手捂住嘴一只手拦住腰,整个人被拎起来,消失在黑暗里。 “别出声。” 瑟瑟发抖的小姑娘眼睛通红,就差哭出声来了。 可是头顶上的声音太熟悉了。 小姑娘点了点头,捂住她的嘴的力度逐渐消失,朱粆回眸,黑暗里面那双熟悉的漆黑的眸子里面盛满了光。 是温随。 她刚想问他为什么在这里? 男人垂眸认真的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小姑娘米白色的衣服在黑暗里面太过显眼,被他整个用黑色的外套裹进怀里,男人里面就穿了一个短袖黑t恤,在夜晚的寒风里面,他的体温烫人。 外面有几个人一边嘟嘟囔囔的说着人怎么不见了从街上跑了过去,一辆车跟在后面坐在副驾驶的人用德语说道:“ihr breitet euch alle aus und sucht danach! ich ube nicht, dass menschen einfach verschwunden sind !(你们都散开来找找!我不相信人就这么消失了!)” 他们在明,温随和朱粆在暗。 有路过的大汉往这掉死胡同里面看了一眼,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就掉,转头继续寻找了。 “你什么时候惹了这么一帮人?” “我不知道。”朱粆迷茫地摇了摇头。 “杰克庄园,你听过吗?”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温随沉吟片刻,眼眸深处闪过思索。 “今天晚上还是别回家了,你有什么别的住处吗?” “我可以回老师家。” “我送你回去。” 街道外面找不到人,声音小了许多,温随先出去看了一眼,然后带着包裹严实的朱粆快速穿过马路,为了不引人注目,他的车停在另一条街道。 回忆结束—— “你报警了吗?”走到门口,温随才想起来要问她这件事。 “嗯。”乖巧的点头。 温随站在门口,沉声说道:“以后要是在遇到这种事情,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我前天晚上手机没电了……” 不是她不想打电话求助,手机没电了她有什么办法。 温随:…… “最近别到处乱跑。”他又嘱咐了一句,听到了确定答复以后才转身离开。 第29章 督导者 朱粆有两只猫。 橘先生是家里的第一只猫,所以有的时候,它就会欺负白先生,有的时候在白先生拉臭臭的时候去咬他的尾巴,或者是在白先生吃饭的时候装作路过,打翻水盆。 摩根曾经觉得白先生被欺负惨了,还要插手管一管,却被朱粆拦住了。 朱粆从来不会做两只猫的调停者,她觉得这只是表面。 因为,白先生是橘先生领回来的。 有一天傍晚,她回家的时候,橘先生趴在没有关紧的窗边。着急的喵喵叫。 橘先生喜欢这只小白猫,哪怕两个人已经算是忘年交。 从白先生到家的第一天,这只已经八岁的老猫开始重新散发出活力,以往就是趴在阳台上打瞌睡的橘先生也会跟着白先生上房梁或者在阳光甚好的下午在外面的草坪上散散步。 白先生是为它而来的。 朱粆是这样觉得的。 这个世界太大了,能遇到为你而来的人,不容易。 拾起手边的猫碗,转身去了厨房,重新倒上干净的粮食和水。 柔软的地毯上,一行毛绒拖鞋的印记旁边跟着一行猫爪子的梅花印。 橘先生困了,就回来蹭蹭她的脚踝,然后用尾巴勾住纤细的脚腕,喵喵叫两声。 女孩弯下腰去抱起大胖猫,搂在怀里,单手端着水放回原来猫猫原来的位置上。 四顾寻找,白先生正躲在不远处的门缝里面看着她,朝他招招手,蓝眼睛的白猫就立马扑了过来,跟在她的脚边。 朱粆端着牛奶爬上阳台,白先生跟着也跳上了阳台。 白先生卧在她的脚边,橘先生蜷缩在她的怀里,桌上的牛奶冒着热气,窗外的阳光明亮温暖,这就是最完美的一天。 电脑上,无数的代码像是在自己运作一般,女孩歪头检查了一下正在运行的数据没有毛病,从身旁捞起了厚重的赤红色皮壳包裹着的古籍,土黄色的书籍纸张因为年代久远变得生脆,翻起来需要专门的工具才能保证不被损坏,银白的工具扁扁的一片小银片,上面雕刻着被荆棘环绕的玫瑰图腾,图腾背后是用泰银工艺染黑的一道影子。 这是书挑,是从古代传下来的工具吗,起源于中国,现在用于古籍阅览与古籍修复。 朱粆手里面的这一枚,还是有些渊源的,是一个认识的人送给她的,已经很多年了,据说是中世纪的丝绸之路传到西方的手艺。 每翻过一页书,女孩都下意识的摩挲小银片上面的那片阴影区域,有些像磨砂的质感,但是却远比普通的磨砂工艺要更加锋利。 低头埋进自己的宽大柔软的高领子里面,遮住口鼻前面的新鲜空气,飞速运转的大脑间歇性的出现空白。 “在家里办公虽然可以不用让我上班跟极限运动一样,但是,也太容易犯困了吧!” 无奈的叹了口气,她爬起来,把窗帘后面的香薰蜡烛点燃,柑橘薄荷的香薰是她专门配在自己打瞌睡的时候用的,果然闻到这个香味,脑袋就不会在犯迷糊了。 两只猫睡得翻了肚皮,香薰的味道经过专门的调配,并不会打扰他们两个的好梦。 坐回原位之上的女孩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重新拿起书挑,翻开下一页。 原本的瞌睡虫被书上面的图片完全赶走了,这张图画在古老的油墨印刷笔触下面更加吓人。 缠绕在两个对立罗马柱上面的花藤,连接着无数婴孩的肚脐,能看出与树木与藤蔓不同的连接部分,像是母体的脐带,上面的婴孩也长得无比怪异,一共有十三个孩子,每一个露出不同的表情,有的是像老人一样古怪的盯着阅读者,有的是笑眯眯像是西方画报上面伪善的蛇,有的是哭泣的,却不是婴儿的啼哭,是带着怨毒,仇恨的斜视。唯独最下面一个,像是最正常的婴孩,沉睡在一个巨大的果实里面,可是他的脖颈处却被脐带紧紧缠绕。 朱粆咽口水,下意识的往后缩,盯着这幅画总觉得浑身不舒服,继续往下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屋门口的门铃声吓得小姑娘浑身激灵。 “谁啊?” “我。” 她没听清,但是无论是谁—— “哦,谢天谢地!” 朱粆干脆利落的合上书,连滚带爬去开门。 她没有看见,背对着她的电脑,那个不断滚动着的代码最后滚动了几个数字,然后屏幕陷入了一片漆黑,再次亮起的时候,电脑屏幕上面是与书上一模一样的图片。 一口气拉开沉重的门,门被风顶住,格外的沉。 寒风呼啸,扑面而来,朱粆伸手挡住风口,簌簌寒风中,看清了来人。 “摩根。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朱粆侧身让出门口的位置,让肩头落满冰雪的男人进屋。 摩根知道她不喜欢别人带着一身冷气进门,进门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脱下自己身上沾满了白坨冰雪的外套。 他反复搓手,门口的冷气还没有潇洒,刚脱下外套,有些冷。 朱粆看见他冷的跳脚,笑得眉眼弯弯,从鞋柜里面拿出来摩根专属的拖鞋,自己往屋里去了。 “你过来也不提前说一声。”现在可是上班时间。 摩根一般不会在上班时间来找自己。 “工作的事情自然要上班时间解决,说实话,我以为你会去找我。” 摩根跟在她的身后,壁炉里面燃烧着熊熊的火焰,温度更盛盛夏,暖洋洋的,窗台上橘先生正在打着瞌睡,半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进来的客人,又闭上了眼睛,而白先生早在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就已经跳下窗台,躲到里面的屋子里去了。 摩根走上前揉了揉胖猫的脑袋,小声的嘀咕道,我今天是从班上过来了,没给你带小鱼干,你倒是只认小鱼干,不认人! “小粆,听说你最近跟你的病人签了一份新的协议。” “我们是不是应该讨论一下?” “督导会?” “很久没开了。” 督导会,一个带有辅助性和评估性的干预会议,每个周一次的一对一督导,每个人都会有从实习期开始就一直对接的督导老师,朱粆的督导师并不是朱迪,而是摩根。 这也是每个月,摩根会走出资料中心。 但是自从初秋开始他们已经将近三个多月没有单独相处的时间了。 朱粆 “咖啡?” “美式。” 摩根扫了一眼吧台上面的咖啡机,和咖啡机后面摆满的已经空掉的牛奶瓶子,咖啡机上面的豆子一点都没少,还和他上次来时一样。 不赶论文的时候,朱粆从来不会碰咖啡。 明明不应该有任何变化的,可是他手里端着的咖啡,豆子比上次来的时候多了发酵过的酸味。 朱粆转身,从冰箱里面拿出冰盒子推到摩根面前。 “自己加。” “你换豆子了?” “一个朋友送的,味道怎样,我还没有尝过呢?” “有点酸,你喜欢的焦香味淡了点。” 摩根意有所指,但是她好像没有听出来,又把方糖盒子推了过去。 “多加几颗方糖吧,之前的豆子进玻璃渣子了,我去商场买的时候找不到你带来的那个牌子了。” 朱粆从水池里面拎出来一只马克杯,借了一杯热牛奶坐到了摩根的对面,她低头默默的看着掌心的温暖,缓缓开口。 “这份协议与之前拟的那份协议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 “那你不妨说说之前你们在做些什么? 已经过去三个月了,我们一直没有详细聊一下这个病人的具体情况,这次并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军官或者警察了对吧?” 朱粆第一次见到摩根着急的有些失态,她只能用沉默,黑茶色的瞳孔平静无波,静静的看着着急的哥哥。 摩根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急躁,轻咳了两声。 “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这个病人,还有你的状态,与之前不太一样了。” “的确。 之前我更多接触到的是病人。 温随他这是一个来访者。 一个有自主意识,可以为自己行动负责的正常自由人。” 朱粆很少能接触到把自己伪装成精神病患者的正常人,也觉得这件事情无比的……无语。 “我要是诊断错误,真的当做需要入院治疗的患者,那我可能真的会被学会那些老师劈成八瓣。” 摩根被逗笑,一双澄澈的蓝色眼睛笑眯眯,按照大师兄杰拉尔调侃摩根的话说,他看狗都深情。 下意识,小姑娘想起,把自己关进精神病院的另外一位佳丽。 她垂眸收敛思绪,李琳华的事情,她暂时还不能告诉摩根。 脑袋里面有闪过另外一个人的影子,那个家伙,只有在看自己的时候,也会目不转睛。 很好,今天的法规,背三遍,不能把错觉当做是真实。 眼前的人就是下场。 “朱粆!” “朱粆?!” 摩根叫了她好几声,朱粆才反应过来。 “嗯?嗯!!” “你在想什么呢?” “你说什么,我刚刚走什么,你再说一遍。” 朱粆抱歉的笑笑。 摩根奇怪的瞅了一眼心不在焉的妹妹,又重复了一遍。 “我说,我看过你交上来的报告了。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们只是每天坐在一起讲故事?” “他的问题并不在赛车事故上面,也是后来在发现,赛车事故以及后续的康复治疗只能算是诱因,我还在排查具体问题,需要循序渐进。” “可是我听说,你找七月老师去合成药物了,还专门找了我们之前合作的手工店主,定制了糖和香薰。” 柑橘罗勒味道的,摩根知道这是她最喜欢的味道。 她很少把自己的喜好袒露在别人面前。 摩根也不相信这是温随自己要求的,哪个大男人会喜欢这么香甜的味道。 他有了自己的判断,朱粆自己只当做病患关系的这段诊疗远远没有她自己认为的这么简单。 朱粆倒是没有细品出他的言外之意,只是解释为什么不能让温随长期用药。 “这位来访者长期隐藏自己的阴暗面,药物的确能缓解他现在失眠问题以及精神紧张,但是他还要上赛场,他不能一直都依赖药物。” “朱粆,你在开玩笑吧,”摩根不可置信的看向朱粆,“你真的觉得一个因为比赛上面出车祸,患有严重的精神创伤的人,还能走上那个赛场吗?” 朱粆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黑茶色的瞳孔里面写满了认真,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当然,而且很快他就能重新返回巅峰。”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第一次,那个阴雨连绵的下午,她在看到,那个邋遢的男人和自己见到的搂着奖杯被众人簇拥在讲台上笑得肆意张扬的那个赛车手盘判若两人时候的遗憾。还有后来在网上搜索温随别的资料的时候,只能看到横扫各大赛事新闻以及社交平台上,他散漫放纵的笑,势在必得的自信,毫无疑问的胜利。 发丝从肩头垂落,后面绑头发的丝带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了,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洁白瓷净的小脸在发丝落下的帘幕里面,写满了决心。 “我一定会让他重新站上领奖台的。” 摩根有些错愕,心理医生是应该有信心,但是是给病人的信心,如果给自己设框,本身就会多出很多自己的执念,这种感情在对于情感脆弱期的病人来说,有的时候会成为重担,甚至是压垮病人的稻草。 他斟酌了一下,重新开口:“小粆,你一定有详细的计划吧。我需要知道你所有的计划,在我阻止你之前,你用你的计划来说服我。” “稍等我一下。” 朱粆起身,拐过客厅,走到客厅的另外一头,她的客厅里面没有电视,四周墙壁上都是古朴的书架,另外一头的架子上面装满了各种文件档案,她从最贴近手边的那一层里面抽出一个档案夹。 “这是我针对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的治疗规划。” “一共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已经完成了一部分了,就是要访谈和潜意识问询,来构建他的模样。一个人的就是过往和记忆决定的,他经历过什么,每个人都是与众不同的。” “第二个阶段是找到一个锚点来进行精神暴露治疗,预计过程中会有反复多次的反复并发,药物只能起到辅助作用。” “第三个阶段则是结束治疗,我将逐步撤离他的精神世界……逐渐切断联系。” 朱粆的声音顿了一下,继续流畅的介绍完了所有计划。 “很详尽。”摩根翻阅着手里面的计划,似笑非笑的抬头看向一本正经的小丫头。 “只是你,能完全按照计划来吗?” “我记得上次你关于那个跳楼五次未遂的高中生,你的计划执行到了一半你就直接说他不适合循序渐进,然后就……” 朱粆伸手捂住了戏谑嘲笑她的这张嘴,眼神警告他不要继续说了。 摩根仰头脱离小姑娘的束缚,叹了口气,揉了揉妹妹的小脑袋:“精神暴露疗法是你擅长的,只是朱粆,你自己说的,他只是个来访者,如果你想要通过精神暴露疗法,就不要用而更深入的手段了。潜意识领域,你还是不要碰触为好。” “我知道。”计划被同意了的朱粆看了起来没有那么的高兴,转过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摩根知道她在赌气,嫌自己说话说重了,赶紧上前哄:“今晚回家,给你做可乐鸡翅好不好?” 埋在自己高大松软的领子里面的小姑娘抬起圆溜溜的大眼睛,伸出三个手指头:“三斤。” “你是猪吗?” 摩根翻了个白眼。 朱粆缓缓的把手指头锁进袖子里面,语气毫无波澜:“我是猪,三斤,现在就去买。” “好好好。”摩根没办法了,“我开车来了,非跟我一起去,你再买点零食回来?” “走!” 扯了一把领子,小姑娘心情大好,摇头晃脑的去里屋换衣服了。 摩根纵容的笑了笑,起身,拿起钥匙和衣服,他先去把车打火,这样朱粆出来的时候车里面的温度就是暖的。 朱粆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扫了一眼电脑,想要看程序解密进行到哪里了,屏幕亮起,小手一顿,“啪”的一声,她若无其事的合上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转身往外走。 在无人的地方,她紧紧抿起嘴唇,把脑袋埋进围了四五圈的围巾里面。 第30章 暴露治疗 摩根早上一连打了无数个电话,还专门跑过来陪着朱粆去了警察局。 “你说你就不能好好的保护自己,咱爸在外面开会呢,老人家一晚上给我轰炸的啊,怎么回事!” “都解决了,摩根,我没事。” 朱粆第一百次叹气了,知道他们会担心,所以才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说的啊。 但是她不知道,身在南半球的朱迪院长愁的胡子都白了。 “好好感谢人家。”摩根把朱粆送到楼底下,伸手从后座上拿过便当盒,“我自己做的三明治,磨的咖啡,给温先生作为谢礼。” “他不能喝咖啡,我会把三明治带给他的!” “别偷吃啊!” 摩根在后面挥了挥手,目送着小姑娘进去,发愁的叹了口气,这件事情只能等警方的调查结果,但是昨晚他爸爸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意思是这件事情可能并不只是单纯的暴力行为,而是有可能是有预谋的。 朱迪却说什么也不肯在电话里面说出他的猜测,就让摩根多注意朱粆的安全,这段时间住回家里。 朱粆拎着手里面的三明治放到温随面前。 “我哥给你的,谢礼。” “是嘛,”温随接过三明治,抬头看向目光胡乱移动的小医生,“那你的呢?” “我的什么?”朱粆一愣。 “谢礼啊!” “躺下!” “这么快啊!” 温随懒洋洋的枕着自己的手臂,抬眸朝着小医生,满眼笑意。 “想什么呢!!!”朱粆恨不得捶爆他这个不正经的狗头。 “把你治好,给你的谢礼。” “那不行,这是我付过钱了的,怎么地,等警方调查结果出来了,安全了,请我吃顿饭吧,小医生。” 他撑着头,认真的眉眼让小姑娘有些招架不住。 “行,现在能躺下了吧。”朱粆叹了口气,相处久了发现,这人怎么这么难搞。 调整了一下情绪,转身把香薰点上,背对着沙发的时候,嘴角忍不住的上扬。 【来访者的第一阶段是恢复睡眠,通过访谈降低来访者心理防线,后续根据自我陈述将采用精神暴露疗法进行脱敏,让来访者能够重新划分能够自我控制的情绪边界。】 转身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专业的态度缓缓的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平和清冷的声音在男人的头顶上缓缓响起。 “我简单的介绍一下,今天的治疗我们将辅助催眠的手段,需要你全神贯注。” “接下来我们将采用暴露疗法的一种来进行一个脱敏治疗。” “暴露治疗的目的就是让情绪变得习惯化,接下来,我将通过一些手段,让回顾当初的一些事情,但是你要记住,我就在你身边,你很安全。” 温随焦虑的触发机制,很复杂,她没有办法做简单的情景重现,只能带着他,在潜意识里面的提取。 催眠是最好的办法。 “握住我的手腕。” 温随想要缓解此刻莫名紧张的情绪,捏了捏软乎乎又细嫩的手腕,咧嘴笑道:“手感很好。” “闭嘴。”不说骚话活不了了啊!! 朱粆默契的开口,甩给他冷漠的一个眼刀。 “深呼吸。”朱粆直接上手把那双戏谑的眸子给按上,什么场合还开这种玩笑,“闭眼,跟随我的指引。” 男人眼睛是被捂上了,可是嘴角压不住,小医生心软,脸皮还薄,平时亮亮爪子,但是总觉得她格外有意思。 平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吸气。” “呼气。” 吸气。 呼气。 …… 反复重复,循环往复。 两个人的呼吸逐渐同步,在第八个来回的时候,朱粆睁开了眼睛,而温随的呼吸变得平稳。 她轻轻,慢慢的开口,声音轻柔,来自没有方向的天际,四散而开,像是神谕。 “现在看见了眼前的玫瑰花和百合花扎成的花束了嘛?就放在你面前的桌子上,你看到了吗?” “哦,是的。有一束花,很美。” “你能看到他是什么颜色吗?” “绯红色的,百合……还有月白色的,玫瑰。好奇怪的颜色。” “是啊,这可是你精挑细选的。” “我挑的?” “今天是你在学校的最后一天,你买来送给老师的,你不记得了吗?” 闭着眼睛的男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是的,今天我要送给老师。” “所以,拿上花束,去图书馆,老师在那里。” 朱粆提起图书馆的时候,手腕上握住自己的力量有一瞬间的收缩。 “我不想去图书馆。” “可是你要找到老师,你很喜欢你的老师,记得吗?” “记得。” “你来到图书馆了吗?” “嗯,图书馆。” “不要坐电梯,电梯坏了,我们走楼梯。” “好。” “楼梯间有什么味道。” “阴暗密闭的味道,还有灰尘,弄得我的鼻子很痒。” 现实中的他也皱了皱鼻子。 “你看见了谁?” “于宁。” “他在干什么?” “他…… 他在……” 手腕上的力道猛然收紧,朱粆沉眸,又问了一遍:“他在干什么?” “他在……”力道逐渐缓了下来,手腕上出现了红色的痕迹,“他在和一个女生说话……我认识这个女同学……” “于宁! 你们在干什么? 站住!别跑!” 握住朱粆手腕的大手青筋暴起,陷入沉睡里面的人开始抽搐。 女孩被桎梏着手腕,迅速的反应过来,胳膊肘抵住他的胸膛,趴在耳边,眼睛里面闪过一丝决绝。 “温随!温随!你的花!你的花呢?” “我的花……花……” 男人的抽搐逐渐平静下来,慢慢的呢喃出声。 “我的花在怀里。”他坚定又平静的说道。 “那你看看我们现在在哪里了?远处的铁皮房子,熟悉吗?”朱粆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而是继续压制在男人的胸膛上,她知道,真正要触碰到禁区了。 “看见了。”温随喃喃出声。 “推开门,推开门,温随。” 男人明显呼吸开始变得沉重。 “不要害怕,不要紧张,还记得吗?你有花,你怀中,还有你的花。” “我的……花。” “对,推开那扇门!” 朱粆伸手,摁开了放在温随头上的提前录制好的声音。 这是一段模拟钉子被敲进各种材料的板材里面的声音,暴露在如此直接的潜意识下面,这段声音,放在原来的温随的治疗过程中,足够让他变成精神崩溃的疯子。 现在,被压制的男人拼命的想要睁开眼,他感受到了窒息,甚至觉得口鼻都被捂住,连呼叫都做不到。 “温随,看看你的花。” 耳边,是有什么人在说话吗? “温随,你怀中的花是什么颜色的?” 像是母亲的呢喃,又像是路边求着路人买一束花的小女孩。 “月白和绯红。” 随着他的回答,浑身的紧张逐渐放松了下来,紧张一寸一寸的瓦解,逐渐恢复轻松。 “你还能听到什么声音吗?” “很吵,……钉子敲击什么……很吵。” “很吵啊,小医生。” 黑瞳缓缓的睁开,露出了里面的深渊一般的墨色还有深渊底部宝石的璀璨光华。 四目相对,男人勾唇,对着压在自己身上愣住的小姑娘开口:“小医生,你确定,还要保持这个姿势吗?” 磁性低沉声音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和懒散的声色,朱粆立刻松开了压制住他的半边身体。 胸口被压制住反抗的力气,隐隐作痛,温随捂住胸口缓缓的坐起来,目光扫到被小姑娘快速刻意隐藏起来的长袖下面的手腕,那里,青紫一片。 他张了张嘴,想要道歉, 可是收拾东西的朱粆似乎后背也长了眼睛,拉了拉长袖,完全遮住了手腕。 他完全说不出口,眼角轻微抽搐了几下,强迫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背对着他的朱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收拾东西的手轻轻的在颤抖,她长长的深吸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他回来了…… 虚惊一场。 这是第一次,她对自己的催眠技术,这么没有把握。 温随抬起胳膊挡在额头前面,往上移了移脱力的胳膊,露出自己的眼睛。 “小医生,能给我一杯水吗?” 迅速调整好状态,朱粆转过身来看向男人,恢复了平静,倒了一杯水递给温随:“今天晚上不要再吃药,也不要再点香薰,如果出现睡眠困难,我希望你认真记录一下自己的精神状态,你的情绪,以及脑海里面在无意识条件下想的事情。” “我要是撑不下去的时候,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明明知道今天晚上他不会有反复的症状,朱粆还是点了头。 深夜—— 月明星稀的窗边,身材酉长的男人手里拎着一个玻璃瓶,上面的标签被撕的一干二净,但是瓶子里面褐色的液体俨然是威士忌的颜色。 “你不是说,你的那位医生不让你喝酒吗?” “你这两天回来的都格外的晚啊。”温随不能喝酒,黎容可以啊,他接过好朋友手里面的酒瓶,倒了半杯酒液。 “你让我调查的事情有结果了。” “拿给我看看。” 温随回眸,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黎容把手里面的东西递给温随,厚厚的档案,掂量起来比威士忌的水晶酒瓶还要沉,温随单手接过去,懒洋洋的靠在落地窗前面的保护栏杆上。 “这是一个德国基因研究室,他们研究人类基因dna组。 三天前来的m国。 而且你猜的没错,他们的落脚地就在你训练基地旁边的那个庄园。据说那个农场主的儿子留学的时候也在这个实验室呆过。” “至于你说的企图绑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找你家那边医生。他们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会用暴力的组织啊!” 资料上面能查到的,都是说这个基因研究室热爱公益,乐于助人,资助了很多孤儿院,而且未来为保护环境做出了不小的贡献。 “这个医生有什么东西,是这群科学疯子想要的?”黎容想不明白,一脸不解,“要不然我去查查。” “你别插手了。”一皱眉,这事情不对,一个国际公益组织这么大张旗鼓的要跨国绑架小医生,肯定是所图甚大。 “心思这么深,每天晚上还要在后面送人家回家,你说说,你这报恩的心,感天动地啊!”黎容伸手拍了拍故作深沉家伙的肩膀,“行吧,你先去睡觉,别老是拉搭个脸,太深沉不招小姑娘喜欢。” “滚。” 第31章 往前走,别回头 你要往前走。 走到灯火通明的街道,走到繁花盛开的地方。 你一定要变成自己想要变成的样子 这件事情上,绝不妥协,一步,都不能让。 她说的坚定,向往,带着淡淡的忧伤,朱粆看不懂的忧伤。 她像是即将漂浮起来的羽毛,失去了重量,变得逐渐轻盈而透明,慢慢与天空融为一体,又像是即将蒸发掉的水滴,下一秒就会消散在空气中。 屋顶的风轻轻的托举起她柔软的发丝, 小粆,替我去看看吧…… 我相信这个世界上的确有繁花盛开的地方,但是繁花盛开下面所需要的养分,逐渐腐烂的黑暗,大家怎么能视而不见呢? 女人从楼上一跃而下,伸手去捞她的时候,只有满目的危楼上的眩晕,和一片空白。 朱粆惊醒,一身冷汗,四肢麻木。 这个场景似乎在什么时候发生过,清醒过来的朱粆,毫无印象。 小姑娘下意识的伸手去捞手机,摸到空荡荡的毛毯的时候想起,自己这是在老师家里,摩根不让她在床上充电。 “唉…” 老房子的采光不好,天光大亮,太阳光只能从纱帘的小窗口里面撒在窗边桌子上,红木夹杂着防腐樟木的味道,是专属于童年的味道。 朱粆打了个滚,把自己用毛毯裹了起来。 “吵醒你了?”房间门吱呀一声开了,摩根站在门口,一脸尴尬的正好撞见满床打滚的小姑娘,忍住笑别开脸,“我看你没关门…… 爸回来了,要见你。” “哦,马上下去。”一动不动的被子虫里面闷闷的传来小姑娘的声音。 听见关门声音,朱粆掀开被子,坐了起来,顶着一个鸡窝头,使劲的踹了两下床头的玩偶。 “还是跟以前一样爱睡懒觉。” 朱粆还没在楼梯口露头,就听见下面的餐桌子旁边背对着自己的胖老头开始对着自己说话。 “狗鼻子还是狗耳朵?” 这是在家里,朱粆可没有那么多估计,咚咚咚的从楼梯上跑下来,抱着老头的脖子就不撒手。 “家里这个木头做的老房子,只要你在家,一走起来就是咚咚咚的声音,你一下床,我就听见了。” “嘿嘿。”朱粆龇牙一笑,眉眼弯弯的伸手拿过桌子上的咖啡杯,做了个鬼脸,“抢走啦!” 摩根正好从厨房端着牛奶和三明治出来,瞧见得意的小姑娘:“院里面的人谁能想到你在家里都是横行霸道的?” “在外面的身份是自己给的!”朱粆一秒钟都没有犹豫,把手里咖啡还给朱迪,结果牛奶,捂在手心里。 “我可是努力了好久才塑造了我可靠的形象。” “的确挺可靠的。” 摩根笑着应承,准备拖椅子在旁边坐下,却被朱迪支开了。 “摩根,我想单独和小粆聊一下。” 摩根点了点头,说了一声,他出去买菜,中午给两个人做他们都喜欢的炸排骨,把房间里的空间让给他们。 厨房里面煮好的热水壶鸣叫着,像是拉长的警笛。 “我今天这么早赶回来,是想跟你讨论一个严肃的问题。” 朱粆收紧手指平静的语气里面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因为我被人跟踪的事情吗?”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朱迪叹了口气,胖胖的身子有些佝偻,外面穿的毛线马甲上面起了毛,坐在她的旁边的椅子上面。 “有的时候我担心你跟摩根太聪明了,我们这些老家伙瞒不过你们。可是没有到告诉你们的时机。” 朱粆的圆圆的眼睛里面闪过迷茫,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第一次觉得和蔼的老头距离自己好远好远,这个从小就想大布偶一样,柔软可爱的朱迪老师。 朱迪的下一句话,果然提到了—— “小粆,你这些年在调查自己身世,我和你的哥哥都没有怎么管你,追本溯源是每个人的本能。但是我的确隐瞒了你一些事情。”朱迪怜爱的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你还记得当初,我把你带回家之前的事情吗?”“白房子。” 那是一个不太幸福的孤儿院,不过不是霸凌和虐待。 所有的小孩都要经过过于严格的教育。那样的教育过于严格,如果达不到姆妈要求的成绩,就会被关在全是噪音和光亮的白色房间里面,没日没夜的学习,直到能考出姆妈满意的分数,才能出去。 经常有疯掉的小孩子,因为在那间白房子里面,睡眠是被剥夺的权利,而疯掉的小孩子也是有人喜欢的,他们很快就会被领养。 后来,她因为晚上睡不着,发现,原来那个每天逼着孩子们学习的姆妈,在做人口买卖的勾当。 很多富人会来这个孤儿院挑选心仪的孩子,聪明的孩子被挑选走了是从小就培养的管家或者杀手,而那些疯掉的小孩,挑选他们的人朱粆偷偷趴在暗处见到过,是一个长相滑稽五大三粗的胖子,桔红色的头发乱糟糟的,一笑起来,露出的大金牙金灿灿的,据说是马戏团的老板,朱粆不明白过段时间,姆妈就会通知他来领疯孩子。 笑朱粆虽然聪明,但是从小就比同龄人要娇小一些,看起来娇滴滴的,反而没有人喜欢。有人匿名举报了这个白房子的勾当,警察把他们幸存下来的小孩子送往社区社会福利的时候,朱粆七岁。 当时朱迪是警局的心理顾问,负责孩子们的心理疏导,他在一群惊恐的孩子里面发现安安静静抱着书本的朱粆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没过多久办好了手续,就把小女孩领回了家。 从当初不哭不闹甚至连笑也不会的小娃娃,变成现在亭亭玉立,抱着自己脖子撒娇的大女孩,朱迪一想起来心就软的一塌糊涂。 胖胖的老头叹了一口气,慢慢的开口: “小粆啊,我想在遇到你之前,并没有做好成为一个父亲的准备。我前妻因为生摩根跟我离婚,年轻气盛,不想要孩子,也不想因为一个孩子打破我的生活节奏。 后来,我有天看见在孤儿院的院子里,见到那个安安静静坐在架子上面小女孩…… 怎么说呢?遇见的第一眼,你就知道她是你的家人。 哦,别笑,这就是命中注定。” 朱迪还记得那天,朱粆安安静静的坐在架子上,警笛彻夜长鸣,她的伙伴都被警察一个一个接走,她的身后是逐渐在火里化作灰烬的孤儿院,所有的孩子都被吓傻了,只有她一个人,安静无比的坐在烈焰之前,任由人群如何吵闹。 “你跟着我回家之后,从一开始不哭不闹,完全没有情绪,直到后来你会爬到我的膝盖上,跟我抢蛋糕吃,抢到了就抱着我的脖子咯咯地笑,太可爱了。 我变了,完全与之前的我不一样了,我甚至在前妻去世之后,主动把摩根接回来。 随着你们一天天的长大,我清楚的知道我们两个并不是什么血亲。 孩子们用我交给他们的技能生存,为人处事处处有我的风格,那种成就感是无与伦比的,属于父亲的独一无二的快乐。” 朱迪顿了顿,抬起从回忆抽身的幸福脸,胖胖的脸颊上面像是油亮的红色苹果,看起来亲近和蔼又可爱。 “我很庆幸成为你们的父亲,老师。” 朱迪还是像从前那样,在家早是慈父在外面是严师。 她很难想象在他们两个到家之前,朱迪是怎么活下来的。 一个实验室仪器大拿,连咖啡机都不会用。 记的小的时候,摩根没回来之前,朱迪拉着她天天吃食堂,吃的满口生疮,就再拉着她去七月老师那里,朱迪挨骂,她治伤。 如果不是摩根,她可能现在也是一个底口腹欲,神经大条的同款老头子牌少女。 不过就是如此不在意自己生活的朱迪却是最好的精神科医生、最好的催眠师。 “老头。”朱粆紧紧的抱着朱迪的脖子,就像小时候一样,笑着笑着,泪流满面。 厚重的手掌拍了拍纤细的小姑娘:“大姑娘了…! 说实话,还挺想念你的撒娇的……” 朱迪暗自摸了一把泪。 “老头,你不仅仅是我的老师,更是我的父亲,我明白你的担心。” 小姑娘用脸颊蹭了蹭朱迪的脑袋,侧贴在他的头顶,缓缓说道:“我的身世,调查了这么多年,老头,你是为了我手里面的那份资料才把我叫回来的吧。” “你坐下,”朱迪没有否认,把人拉到自己跟前,替她细细擦去眼尾的泪水,“小粆,你手里面的那份档案,是有人送给你的,他同时还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很多人。” “那份档案里面的秘密也许与你的深市有关,但他是个陷阱,并不值得尝试。”朱迪担心的皱起眉头,“你愿意跟我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年代久远的木头房子里面,楼顶上刮过的风呜呜作响,像极了呜咽,在大中午的阳光下,照进屋子里面的阳光也没有什么温度。 朱粆沉吟片刻,开口讲到。 “送给我的人是沈洛,三年前,我在一次外出救援的时候,意外紧急见血的时候救了一个男人,但是引发近亲输血的免疫系统疾病。” 那次输血以后很长时间里面,沈洛都想方设法的跟朱粆偶遇,想要打听她的事情。 朱迪听过这个名字,神情变得凝重,他扯过小姑娘的胳膊,认真严肃的说道:“接下来,我要跟你说一些事情,这些事情不要让别人知道,事关很多年前的一个实验,为了你的安全,你要有一个基本了解,但是为了别的人的安全,我们一定要保密。” 这也是他为什么会把摩根支出去的原因,抬眼看了一眼房间里面静悄悄的晌午惬意,如果不是被秘密纷扰,这个家此刻应该是温馨的。 “那个小伙子给你的那个档案一定是有层层加密的,按照那个实验室的习惯,可能会有五六种密码混合加密而成。你的出生有关于几十年前开始的一场实验,关于人类基因优选的一个实验,具体实验内容很复杂,总结来说就是通过dna技术,直接孕育出最优化的人类孩子。” “你便是其中的一个。” “我?”朱粆惊异,她以为自己只是参与到什么保密实验里面,她甚至还想过自己接受过什么人体试验,但却没有想到她回来来源于一个实验。 小女孩沉默了下来,别开眼睛,似乎还在消化这个信息。 朱迪见到她的难受,轻声问道:“还想继续听吗?” 朱粆正过头,黑茶色的眼睛里面闪过惶恐,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应该说你是最后一个,所以我并不知道你的存在,你应该是实验室关闭的那年出生的,实验室一开始的时候的儿童大多数无法活到成年,直到二十多年前,才开始有能够健康长大的孩子,但是很多孩子,因为并不是正常孕育出生的,他们并没有人权,也是二十多年前,学会的杰妮芙好着了很多心理学家,加入实验,开始主导了实验的人权运动,对很多儿童进行心理疏导和人格培养。” 朱迪深深的叹了口气:“你说的那个沈洛,就是当年实验结束那年,没有被妥善安置的孩子之一。” “妥善安置?”朱粆第一反应就是想到实验结束对小白鼠进行人道主义消灭的医学实验,她的呼吸声都变得颤抖起来。 “嗯,就是这样残忍,大多数的孩子都无法回归正常生活,真是脱离了实验室的昂贵一起以后根本活不下来。但是当年一共有十三个逃脱者,大的已经有二十岁,小的才五六岁,策划了一场生存逃脱,而当时负责追捕的警官因为怜悯,回来报告全部跳海自杀。” “沈洛也许就是当时的一个。” “根据我们的调查,当年那是几个孩子,只活下来了三个,其中一个就是沈洛。” “而你和另外一个小女孩刚刚出生,就被这些大孩子送到了教堂,后来实验室知道了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任不管了。” “当年的事情很复杂,但是试验成果确实可以震惊世界的,所以才会有人前两天想要绑架你。” “是当年的人吗?”朱粆的声音轻轻地,听不清情绪,垂眸看着三明治里面剩下的一片菜叶子,在碗里面孤零零的。 “当年的主张实验的那部分科学家逃亡海外,建立了新的dna实验室,但是后续因为没有政府和财阀的支持,法律也逐渐健全,他们并不能肆无忌惮的进行人体的实验,当年的实验数据就成为了他们关注的重点。” 朱迪叹了口气,其实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如果他把东西交出去学会的这些老家伙肯定不愿意,但是如果不交出去,恐怕那个基因实验室也不会轻易放过能够拿到资料的机会。 “所以他们会来找我?”朱粆轻声问道,还是没有什么表情。 学会一定会让朱迪带回去,朱迪最好的办法就是销毁当初的资料:“小粆,我出面说明东西已经销毁了,这样就不会有任何人来找你麻烦了。” 朱粆摇了摇头,拒绝了朱迪提出的意见。 “相反,老师如果可以,我反而想要请你帮我调查一下我的妈妈、” “我从小在你们的爱意中长大,足够的坚强,也有足够的勇气来面对这些未完成的事情,甚至有的时候想要把自己满满的爱意分给别人。 我很想帮助那些比我苦难的人,沈洛,他看起来是那样的愤怒,几乎于执着的想要追着我寻求一个答案。 这份档案便是他前段时间突然造访我家给我的,我已经解开了,里面并没有你们要的资料,而是一张图片,我想他也是知道这里面没有真正的档案才会给我的。 我并不想改变我现在的生活, 答案很重要,但是他如果影响到了我爱的人,但是结果就是举足轻重的。” 她坚定又温柔,眉眼弯弯的模样,像极了小时候爬到朱迪的膝头坚定的说自己要学医的样子,一样的坚定,一样的自由。 “我想知道我的妈妈是谁,因为我知道成为一个母亲的艰辛,她一定是这个世界上除了老师你和摩根以外,最期待我的降临,我的长大,还有我能够成为更好的人。在那样动荡的年代,她还要坚持,费劲千辛万苦把我生下来,我想要报答她的期待。” “对,你的妈妈,一定希望你变得更好。” 朱迪笑呵呵的,胖胖的脸蛋上面红扑扑的两块像苹果一样可爱的肉,鼻头也是像圣诞老人一样红彤彤的,既滑稽又可爱。 “我的小姑娘长大了。” 他怜爱的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叹了一口气,鼻头又开始酸了,变得更红了。 “我相信你的选择,只是如果有任何问题,你一定要学会依靠我们,老头子我还是很可靠的。” “可不是嘛,比我的抱抱熊还要结实柔软。” 小姑娘眉眼弯弯的扑进了朱迪的怀里,他的怀里暖和又柔软,朱粆知道,她的大熊,永远都是自己的最好的家。 刚进家门的摩根拎着一堆菜,一脸嫌弃的从两个人身边路过:“赶去洗手,然后进来帮忙腌排骨!” 第32章 有的时候,感情就像是野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1) 窗外明明是正午,天空却阴沉的像是倾倒了半边,快要压下来。 手机响了,是林子豫新的护工来了。 安德鲁跟朱粆说,上午的是故意惹怒林子豫的,几天前,有一张银行卡匿名给那位护工转了大量的金钱,让他找机会激怒b区213的病人。 再查下去,便是查无此人。 朱粆和新的护工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已经到了上班时间,她下午还有两个社会援助预约。 社会援助心理咨询是在社区里面设立援助点,然后由心理学的大学生每个周末自愿报名进行援助性分发问卷,然后根据问卷整理的结果,提供帮助你的治疗手段,很多人都因为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倾向,导致真正查出问题的时候已经到了程度比较难以纠正的阶段。 这个月轮到朱粆做领队,她一早就赶了过去,却发现很多社区的人对免费问卷以后的10美金治疗而感到不理解。 “为什么是十美金呢?”一个高个子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揪住一个男学生的衣领,脸上长着雀斑的小男生憋红了脸,也没有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朱粆认识他,他是大一新来的,性格很温和,也很乐于助人,就是有的时候办事情比较温吞。 “是这样的老爷爷。”朱粆起身,不动声色的挡在了两个人之间,“我跟您解释一下。” 她扫了一眼男生递过来的报告:男,76岁,独居,老年焦虑症,自述高血压史。 “那你来说说,你们不是义务援助吗,为什么我们还要交钱!” 老头子叫嚷起来,很多人都投来关注的目光。 朱粆下意识的观察起眼前的老头子来,他身上穿的是质量很好的羊毛衫,因为多次洗涤而有些轻微起球,口音带有爱尔兰口音,加上一双很讲究的皮鞋,这个人并不是缺少十几二十美金的人,但却因为十美金的诊费在这里叫嚷,原因恐怕是—— “是这样的,我们的测试表格全部都是免费,分为抑郁量表和焦虑量表两种,但是后续提供的治疗需要10美金。现在有很多免费的热线电话,都能够提供心理疏导,但是我们的十美金是对于我们双方的一种尊重,及时提醒我们要时刻尊重来访者的需求,也是来访者愿意为改变而付出的态度,10美金也许只是一顿饭的价格,我们后续所有的社会援助所得都会捐赠给当地社区福利机构,并不用于营利。” 朱粆解释的明白,态度又不卑不亢,话锋一转。 “您看您的这个结果,目前的的高血压吃了很多降压药有的时候也会出现较高的现象,就是因为您的焦虑症造成的,有的时候您觉得愤愤不平,并不是真的觉得这些事情不好,而是需要一个情绪发泄口,如果可以的话,您可以来找我试一下,我知道一种快速眼动疗法(emdr),可以让您想到家人的时候不再那么的担心。” 那个男生在老人走了以后凑上前来问道:“朱老师,你是怎么知道那个老爷爷是因为家人而产生的焦虑呢?” 朱粆回答道: “你看他的衣服材质以及言谈举止,就算是赖住你了,说话的时候也很注意自己的唾沫。他的家境优越,鞋面上都是一尘不染的,可是身上却穿着一件旧毛衣,这种材质的毛衣一般都不能经过太多次水洗。而且独居老人家里一般是会有宠物的,他的身上有狗子的味道,多半是因为子女都不在身边而产生的焦虑吧。” “那这样的老人一般不是家庭治疗才会更好嘛?” “如果能常见到家里人,他还会这样充满愤怒吗?”朱粆叹了口气,“需要调节的是老人家自己对于子女都不在身边而生气的认知,而不是让他的子女都改变原本的生活。因为子女的生活美满,老人家才会不忍心打扰他们,反而把所有的责任都怪在自己身上,长久的沉默,必然导致愤懑的爆发。” 朱粆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文件,抬头看过去,老人逐渐远去的身影在人来人往中格外的孤独,高高挺直自己的脊梁,永远不会弯腰的执拗,让这样要强了一辈子的老人开口跟儿子女儿撒娇,可能比登天还要难吧。 桌子上的电话响了,是一封邮件。 朱粆只看了一眼,便把手机倒扣在了桌子上面。 “怎么了老师?”旁边的学生把资料交到朱粆手上的时候,发现她在出神。 朱粆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一张图片而已,一张关于真相的图片。 珍妮前天发给自己的那个庄园地址,正是老头跟自己提到过的那个想要数据的dna学会在m国的落脚点。 朱粆拜托朋友调查了一下,珍妮的身份信息,刚刚已经有了结果。 谁能没有苦衷呢? 朱粆这样安慰自己。 人人都有苦衷,大家利来利往,她抬起头来,下意识地看向没有温度的天空,什么时候的天气变得这样冷起来了,冷的让人的心脏都在打寒颤。 天气进入十月份以后,加州的天气变得更加阴晴不定,靠近海岸线的地方依旧阳光明媚,丝毫没有受到气候的影响,可是他们在更靠北的地方,夏天阴雨的时间很长,冬天的太阳还没有温度。 真不知道研究所把地址选在这里是不是因为这里的地价便宜。 加州的冬天太阳没有温度,但是相对无风,极其适合赛车训练。 郊区赛车场上四辆赛车,一前一后的越过终点。 风沙飞扬,最前面的那辆黑色的法拉利丝毫没有减速的感觉,划过一道圆弧,以最小的弧度漂移过赛道,正正好好的车头对准了后面第二辆刚刚停下的车。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第二辆车的车手司翼都没有反应过来,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对面驾驶座上的男人,黑色头盔下的男人没有丝毫的动作,静止的坐在那里。 信任,让他知道温随不会撞上来,可是司翼的后背还是被冷汗浸湿了。 司荷抬头看项目冲在最前面的那辆黑色的车,忧心忡忡:“今天大神的状态好像还是不在线。” 她自言自语地嘟囔道:“是不是轮胎抓地力他还没有习惯呀?我觉得他的宽轮胎应该再增加一些抓地力,原来这是他的最快的一种轮胎,所以这一圈儿提速必须要快。” “我们再来调整一下方案。” “好。” 几个维修厂的成员连连点头。 司翼从后面的车里面钻出来摘掉头盔,冲着前面的黑车喊道:“要不我们休息会儿吧。” 坐在最前头黑色车辆里的男人,紧紧抿着嘴唇,有些懊恼的捶了一下自己的腿。 刚刚在加速的时候,那一瞬间的停滞感带给了他无限的压力,是一种无法摆脱的无力,他好像逃脱不了这个怪圈。 这种心理暗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遍又一遍地压在他的腿上还有心头。 前面的车纹丝不动,司翼和后面下来的黄奇面面相觑。“不对劲。”黄奇小跑到前面来,用肩膀撞了一下司翼。 “他昨天压根就没考虑刹车,刹车片都冒烟了。今天反而是油门踩不到底的感觉!” “你都感觉出来了……”黄奇一向迟钝都看出来了,司翼担心地看向还是没有什么动静的最前面的车。 “什么叫我都感觉出来了?!”黄奇嚷了起来,“我比你聪明多了。” “你去找司荷,我去看看他。”司翼没空搭理他,放下头盔往前面走。 没走两步,前面的车门缓缓打开了。 身形修长的男人手里抱着头盔,推门下楼赛车黑色的赛车服紧紧的贴着他肌肉线条流畅完美的身体,像最完美的古希腊雕塑,只是他此刻的表情无比的凝重。 “没事儿,你还在恢复期呢,能跑出这个成绩来已经很好了。这话并不是安慰而是事实。” 黄奇自己要跑进18分钟也是难于上青天,印象里面只有一次在风速合适的时候卡好卡在了分界线上。 “黄奇说的没错,慢慢来,别着急。” “我去趟了楼上。” 温随没多说,点头示意他们感谢担心,转身无言地上了楼。 司荷更担心了:“大神脸色难看到爆炸!” 黄奇凑了过来:“确实。” “我可是我觉得他发挥已经很好了啊?” “确实。” “果然大神对自己要求都很高” “确实。” 然后黄奇挨了一巴掌。 司翼有些担心的看向温随消失的地方:“他不是对自己要求高。” “是他原本的高度,就已经是望尘莫及,想要重返巅峰,就要超越自己。” 司荷叹了口气,把手套塞进黄奇怀里:“哪有那么容易,有对手是件好事。你跟黄奇这几天把把都能进步几秒,要往常,一秒钟需要烧多少钱,有一个领跑者在你们前面竖着标杆,你们就有方向。可是,大神的方向在哪?” 他们几个人陷入沉默,这显然是个无解的问题。 曾经的温随,不可一世,向燃烧在赛场上的烈焰,所向披靡的不败战神,几次打破了亚洲纪录,据说在一次私赛上,还打破过世界纪录,他百无禁忌,是呼吸心跳之间就能超越极限的存在。 这样的他,从负伤的那一刻,所有人的心揪起来,不光是因为他可能无法再次回到赛场的重伤,而是从那一刻,他懂得了疼痛。 神明一旦懂得了恐惧,就会堕落,懂得了害怕,就会退缩,成为普通人。 他疯起来甚至有玩命的韧劲,昨天的赛场上,到达终点线才开始踩刹车的轮胎直接报废,可就算这样,也没法弥补,在起点的时候,那瞬间的犹豫。 昨天晚上,司翼和温随一起跟教练复盘录像,温随的状态就变得很奇怪,他整个人陷入一种死寂,把自己投入深潭,逐渐淹没在水里。 楼上—— 温随推门进的器材室翻身,跨坐在窗边的倒蹬器上,有些执拗地盯着自己的腿。 流畅的肌肉线条告诉他自己的复健十分顺利,甚至现在的肌肉已经关节的状态,已经能恢复到之前赛前的水平。 可是这两天每次加速前,总会有几秒钟停滞,就像是大脑与身体完全断了连接,能感觉到他身体里面有个声音在拼命的嘶吼,身体却是木头。 器械的重量压了下来,他短暂的不去想刚刚的怪异和无法控制的无力,机械的一下下的蹬着倒蹬机,直到大汗淋漓,脑袋空空。 耳朵里面的声音仿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从远处传来的钟明一样,让人恍惚。 “…… 停下,温随,……温随!!” 教练老李的声音逐渐清晰,男人茫然地转过头,见到了教练担心的脸,眉头紧皱起来,让褶皱本来就多的脸显得更加沧桑。 “教练。” 他低低的应了一声,把身体两侧的安全阀拉上,架起腿上器械的重量,坐起身。 头顶的汗水顺着他起身的弧度,划过光洁的额头和高耸的鼻梁,吧嗒一声滴落在皮座椅上面。 “你的状态不对,这样过度练腿,你的膝盖会受不了的。”老李坐在他的对面,担心的看向他原本受伤的膝盖。 “去找你的医生再聊聊吧,你这两天虽然已经能进18分了,但是总时长也在15分钟开外,想要进入q3 还是需要克服心理面的那一关。” (科普:排位赛是正赛之前决定正赛的发车顺序的比赛。排位赛共分为三个时段:q1、q2和q3,每时段淘汰五台赛车,最终只有十台车可以进入q3。 01:总时间为18分钟;q2:总时间15分钟;q3:总时间为12分钟,成绩前十名将作为正赛发车的排序,最快车手将占据第一发车位,也称之为杆位。) “我昨天已经跟你说过了,我们不想要你不顾一切去冲刺那个最快的速度,一切都以安全为主好吗?” “安全……什么是安全?教练,我有点搞不清楚了……” 温随汗水弄得他头有些痒,让他很烦躁。伸手挠了挠后脑勺,懊恼的抱住了自己的头。 “你昨天不要命的加速,不叫安全,今天的犹豫,也不叫安全。” “司翼他们都很担心你,如果你没有准备好,今年下半年的赛季可以不参加的。” “教练,你让我好好想想。” 他的确需要好好想想,从前什么时候刹车什么时候油门如何点火前进,这一切好像都是不用思考的肌肉记忆,可是如今却成为了压在心头无法前进的石头。 事后回想,他完全想不起来空白的那一秒当时自己想了什么。 老李重重的叹了口气。 “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毕竟你也一年多都没有训练过了,刚来,不适应是肯定的。你的身体肯定没有问题,有可能是你的思虑太重了。你现在给我的感觉就是有很多东西都放不下。” “你的伤病让你短暂退役,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段退役的时间,本身就会带给你一定影响。” 温随淡淡垂眸,遮掩住眼中的流光,那里有一团黑色的火焰,不断地点燃然后被熄灭,他固执的说:“可是小医生她说我现在的状态可以重新开始训练了。” “她并没有让你这样勉强自己。”老李反问道,“你是怎么给她反馈的?” 温随反驳不出来,这两天朱粆发消息询问他的训练情况,他都说自己还不错。 老李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牛皮纸袋递给他:“这是今天出来的你的身体检查报告,一块给你的医生看看吧,是你说的,你的医生全世界最好的医生,那诊断的时候,病人总要说真话,医生才能给你治病啊 。” 温随恍惚,小医生也说过,可以选择沉默,但是不要欺骗。 什么时候,下意识的开始掩盖自己的痛处,又开始犯同一个错误。 老李觉得他听进去了,也就放心了,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走到门口,回头问了温随这样一个问题。 “你觉得赛车是一个什么样的运动?” “自由。” 坐在窗前的男人下意识的抬头,身后的头顶上的风扇呼啦啦的西那隔着,光亮和影子随着声音旋转,精致凌厉的五官在光影之间变得更加的沉寂,交织着阴郁。 “那你的自由呢?” “现在的你,像一只被束缚在笼子里的猛兽,困兽之斗。” 老李叹了口气,温随在赛场上的时候,的确可以跑出好成绩,但确是让他心惊肉跳的好成绩。 他似乎在那瞬间,并不把自己的生命放在第一位,他所有的操作都是为了更快的速度。 速度,等于胜利,等于沸腾在血液里的欲望,等于自由。 教练早就走了,温随往后仰瘫软,躺到器械的座椅上,长手长脚从单薄的椅子两边垂落在地上。 “操。” 暗骂一句,勾起地上的外套。 口袋里面绿色的铁盒子咕噜噜滚在地上,扁扁的椭圆形的盒子非要边缘细窄处接触地上,滚了老远。 温随弯腰勾起空盒子,拇指撬开盖子,轻嗅,然后自嘲的大笑了起来。 温随,你没救了啊…… 盒子里,残存的柑橘味道已经变得很淡,淡到,温随只能闻见什么香草的苦味,苦的人整个鼻腔全部麻掉。 刚刚做完社区援助的朱粆,把资料收拾好放进箱子里面,抬头就看见里的对面。 温随在那里,不知道站了多久。 高挑的男人双腿交叉,懒散的靠在路灯上,一身黑色棒球服,胡乱地包裹着自己,连拉链都没有拉上,交互的领口下露出青白色的脖颈,他好像剪了头发,从正面几乎看不到他耳后的碎发,只是有三两碎发遮住凌厉的眉眼,在对视的瞬间变得温柔。 “那个超级大帅哥在那里好久了!” “朱老师,我看他一直直勾勾的盯着你!” 几个学生悄悄的凑过来讲悄悄话。 “我怎么觉得他帅的有点眼熟呢?” “一个病人。”朱粆微笑起身,“你们把东西收好,带回所里存档,然后通知珍妮,这几个人需要复诊,让她预约一下。” “好的好的。”小姑娘一边笑一边答应着。 朱粆点了点头,起身拎包往斑马线走。 然后在一片忍耐的惊呼声里面,对面那个超级大帅哥懒散的直起身,趁着绿灯的时候过了马路,朝他们走过来。 男人克制的与她保持一臂的距离,长腿缓迈,跟上她的步伐。 阴影里,疯长的玫瑰像野草。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去研究院找你,你不在。” “有什么事情吗?” “小医生。” 男人低下头,发丝扫过她的额头,慢慢的,垂落在她的耳边,簌簌的,拌着冷风,划破耳边的空气,扎进皮肉。 “救命。” 第33章 有的时候,感情就像是野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2) 朱粆跌进了一片黑雾之中,险些惊叫出口。 无尽的迷茫和悲伤,她仿佛与找不到出口的困兽,身处同一个斗兽场。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在问:“你怎么了?” 野兽心中嘶鸣声震耳欲聋,可是他却说不出口,欲言又止的黑眸,复杂而又磅礴的情绪,止于入海口。 她猜到了,他的训练现在是生活的全部,迫切与想要找寻生活意义的他,必然会遇到一件困难—— 曾经荣耀和现实的落差。 天边的落日在矮楼夹着的街道边缘逐渐失去最后一层光辉的颜色,街道上逐渐变得昏暗,一盏又一盏的路灯,三三两两,七零八落的开始闪烁起昏黄的灯光,在还没有到来的长夜,提前点燃黄昏中,行人匆忙的疲倦。 “走吧。” 朱粆没有执着答案,伸手拽了拽没有表情的男人的衣服下摆,豪气的小手一挥。 “今天我请客。” 温随似乎更喜欢走在女孩的侧后方一点点的位置,下意识的跟随她的脚步,他发现,她似乎走得很快,但是自己却需要慢慢的压低速度,才能不超过她的步伐,跟在她身后,是一件需要刻意控制又很有意思的事情,不知不觉的,穿过小巷,朱粆在一个小巷尽头停住了脚步。 抬起头,不远处小巷子尽头的木门投出的灯光是这个小巷唯一的光源,像极了深夜航行在漫茫迷雾海里看到的灯塔,雾气之中那点昏黄色的灯光,却有无尽的暖。 这里似乎才能够外表并看不出是一个吃饭的地方,门口只有一个咖啡店的木牌子,下面挂了一串铜铃铛。 木质的门只够一个人侧身进入,小店不大,扑面而来的并不是咖啡店常有的咖啡的香气,更多的水果和焦糖混合在一起再加上香料的味道,有更多青草地上面野炊时候的清香。 琳琅满目的酒水咖啡陈列了一整个墙壁,轻工业风的墙壁有些斑驳,挂着几幅画,像是小孩子的手笔,歪歪扭扭的,勉强看出房子和树木的影子,还有坐在地上,类似像人的一团线条。 店里面的位置不多,但都很隐秘,是在窗边的一个又一个的小隔间,有帘子简单遮挡,有三两桌客人都在低声交谈,还是店里面的背景轻音乐更胜一筹,店主坐在吧台后面,见到朱粆用手势比划了几下,就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后厨。 “这家店的店长是一位聋哑人。” “客人都是老客户,他家没有固定菜单,但是味道很好。” 朱粆解释道。 “看出来了。”温随勾唇,这里一看就像是小医生会经常光顾的地方,他又想起来,抱着一堆面包往家里跑的小医生, 那跌跌撞撞的可爱模样,忍不住的,眼睛里面就装满了笑意。 “东西给我看看?” 朱粆示意温随,他把揣在怀里的档案袋掏了出来。 “教练让我给你的。” 朱粆翻阅着手里面车队的资料,资料很厚,前半部分是east的成队的简单介绍,其中包括了每个人的能够公开的所有信息,都被详细的整理在上面。 教练老李曾经是最顶尖的车队退下来的教练,因为这项运动的前几年,种族歧视严重,华裔往往不受重视,于是便组建了自己的车队。 主要拿到比赛资格的车手有两个人,黄奇,中国人,富家公子哥;司翼,珠宝大亨的次子,还有一个妹妹也在站队,叫司荷。 司荷,唯一达到f2赛事的女车手,也是由专业赛车知识以及正经机械工程专业毕业的高材生。 “east看起来是个好选择。” 这是一个全部都由华人和华裔组成的队伍。 后半部分的资料是关于温随连续三次的体检报告,很详尽的记述了肌肉和关节恢复程度,以及后续的训练计划。 车队教练能够把这份资料整理的如此详尽,显然是全心全意的为温随考虑到了。 “温先生遇到了一个好教练。” “老李的确,难得一遇。” 温随对老李的评价很高。 他的脸色并没有因为战队的契合而有半分高兴,反而眉间染上的阴郁颜色更加浓厚。 朱粆放下手中的档案,直起身子:“训练出现问题了,对嘛?” “嗯。” 温随沉声应道,手指勾住桌子上餐布的流苏,握住,又松开。 “我这两天一直耗在训练场上,不是做不到当年的成绩,而是——” 戛然而止,他下意识的抬眸看她,带着自己丝毫没有察觉到的求助意味。 朱粆视线落在了桌面上,她在看的,是桌面下面,那双局促不安的长腿。 “使不上力气……害怕踩到底……不光是疼,我总觉得我不再属于那里了。” 一个大男人,低落的垂着脑袋,如果有耳朵,估计全都耷拉下去无比沮丧。 朱粆皱眉,他说的极其含糊,在言语的背后隐藏着难以启齿的真相和理由。 上次的暴露治疗,是通过在童年回忆里面寻找一个锚点,然后强迫他进入痛苦记忆里面,暴露在模拟状态下对应的感官里面,来让逐渐习惯化,模糊痛苦。 在一开始知道温随曾经是赛车手的时候,她去查阅过相关资料。 赛车这种考验反应力和爆发力的运动,一瞬间的犹豫,输赢是其次,首先是车手在点火期间,会面临着极高的风险。 一瞬间,她的脑袋里划过了无数的想法。 “先吃饭。” 餐点陆续端了上来,今天晚上的第一道是法式焗蜗牛,小姑娘笑着跟老板比划着手语:餐前就这么丰盛的吗? 老板长着典型法国人的浓眉大眼,一双亚麻色的眼睛笑起来极其温柔,眼眶深邃,腼腆的笑了笑,焦黄卡其色的卷毛乖巧的趴在脑袋上,一身文艺的亚麻风格的衣服,用米白色干净整洁的围裙擦了擦手,比划着:你第一次带男朋友来,要庆祝一下。 温随看不懂手语,抬眸问朱粆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小姑娘眉眼弯弯,右手拇指竖起,其他四指握拳,然后竖起的大拇指向前弯曲两下。 “这是谢谢的意思。”她一手撑着下巴,扭头跟温随说道,另外一只手从旁边的盒子里面拿出刀叉,递给温随,“尝尝老板的手艺。” 焗蜗牛更像是法式家常菜的做法,与温随在别处吃的味道不太一样。 已经煮熟的蜗牛肉,搭配足量的黄油、大蒜和欧芹,还有—— “这里面加了松露和香草束,是别的地方吃不到的调味。这家的老板很喜欢研究香料,他的父亲在法国开了一家糖果店,也会在糖果里面加入各式各样的香料。” 她还没有说完,老板那双精致的棕色皮鞋又出现在了帘子下面。 “这里一般五道菜,但是属于是家常菜,所以会把主菜和冷盘热盘一起上,后面我们吃完以后只要敲响墙上电子铃,老板就会把甜点拿上来。” 朱粆翻译着老板的话, 男人的眉眼略带专注,修长的手指慢悠悠的握拳,大拇指翘起点了点。 漫不经心与专注同时出现在他身上,骨子里面绰绰有余的松弛感,像是到处释放信号的玫瑰夹杂着肉豆蔻的辛香。 法国小哥的脸迅速变得通红,像火烧起来一样,飞快的双手掌心向上,左右微动几下,上身略俯,然后飞也是的掀开帘子走掉了。 “这是?” 温随一脸懵。 “他刚刚说不客气。” 朱粆也忍不住觉得,男人这种偶尔会不经意间出现的松弛感,很有魅力。 张弛有度,游刃有余,就如同曾经站在领奖台上的那个身影,有一瞬间的重合。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有些酸涩,点头示意他开动眼前的餐点。 烩土豆和家庭炖锅做的都软烂入味,每一道都有自己独特的香料味道,是独属于这个小店的香味。 法棍被切成小片,吐了酱料入了烤箱,就变得香酥起来,抹上还剩下的蜗牛的起司酱,整个人的灵魂都能得到升华。 “其实我是想让你尝一下他们家的甜品。” 朱粆敲响了旁边的小铃铛,端着甜品上来的并不是刚刚那个法国小哥,而是一个卷毛小正太,一脸同款憨笑,把手里面的红色的半透明糖稀,中间放着一小块像是树叶一样的蛋糕,整体看起来像极了一盏晶莹剔透的琉璃灯。 “谢谢。” 朱粆从口袋里掏出小费和糖果,小卷毛心满意足的弯腰说了声谢谢,转身跑开了。 “你还随身带着糖果。” “嗯。” 用勺子的背面敲开糖稀做成的罩子,一点点挖开里面的蛋糕。 入口的刹那,是久违的味道。 柑橘罗勒的香气饱满馥郁,在口中爆开,还没有来得及仔细品尝,早就化腾开的奶油气息席卷了整个口腔,一点点的蛋糕尖叫就足够回味很久。 温随完全没有预料到,她居然还订了一束花,可能是刚刚进来的时候,让那个坐在门口的老板去订购的,但是刚刚的小卷毛再次站在帘子外面用法式口音说到打扰了的时候,百合的香气极具穿透力的穿过了布艺的窗帘,跑来鼻子下面搔弄嗅觉。 温随是惊讶的,此刻的一切太过梦幻美好,心中甚至有声音在轻声说着一切都是幻觉。 “没有找到月白色的玫瑰,但是狐尾百合还是常见到的。” 她掀开帘子接过花篮,小小的花篮上面挤满了生机勃勃的花苞。 “狐尾百合的话语,是欣欣向荣,可是我更喜欢另外一句—— 愿你能够获得心想事成的无上荣光。” “生命本该如此,花朵的意义有的时候是人们赋予的,可是路过盛开的,不仅仅是花朵。” 他的瞳孔是黑夜的颜色,燃尽的火焰,蹉跎成一吹而散的烟灰,可是眼前小姑娘,亦师亦友,真挚而又热烈,却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桌面上的蛋糕一点点的随着温度升高,化得一塌糊涂,一举一动都收在眼底,揣在口袋里面的手摩挲着那早已空掉的铁盒子,贴着身体的那一半温暖,贴着口袋外侧的那半冰凉。 “曾经的你,是勇者,享受过了世界。” “巅峰的风景,好看吗?” “嗯。” 温随轻声应道。 “那你看这些花,看到了什么?” “灿烂……还有,”他怔怔的看着那些还带着露水的花苞,瞳孔有些陷入迷茫的空洞,呼吸声音放大。 ……还有,即将落幕的生命。 他复杂的神情看向对面依旧温柔坚定的人,无从开口自己的消极,可是他知道,不用说出口,她懂。 因为她问:“那你在领奖台上收到鲜花的时候,你又能看到什么?” 她没有再说什么,把花篮塞进了他的怀里,拉着他离开了温暖的小店。 前面的小姑娘米白色风衣在黑夜里面下摆被风轻柔的托起,娇嫩精致的脸颊深深地埋在围巾的温柔温暖之中,后面是冷脸捧着鲜花的黑衣酷哥,高大的男人黑色的皮夹克下两条长腿被包裹在工装裤和靴子,表情冷漠,怀里还揣着一个装满了粉红百合的花篮,慢吞吞的跟在才到自己肩头的小姑娘的身后。 路上,三两围聚的人们与他们擦肩而过,低语的,欢笑的,拥抱的,唯有他们两个人,保持着固定的距离,一前一后,快步与慢步达成一致的频率,不远不近,若即若离。 ——自始至终 两人分别在朱粆公寓处不远处的十字路口,温随烂熟于心的那个小公寓里,早就亮起了等待的灯火,他看见,门口,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推开门,依靠在门口,怀里我这一只在他米白色毛衫上面格外明显的大橘猫。 “温先生,”她叫住了出神的他,“明天见。” 温随没有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思绪还在她家门口站着的男人身上。 “嗯?” “明天见。” 随口答应之后,等到小姑娘的身影,消失在紧闭的大门之后,他才反应过来,明天两个人并没有预约,可能是自己恍惚没有听清的幻觉。 温随回到家,他把手里的百合花放进空了很久积了一层灰尘的铅灰色玻璃花瓶里面,想了一会,又转身去洗漱台上冲洗了一下花瓶,重新灌满清水。 黎容回来的时候,发现刚刚洗完澡换了一身白衣黑裤的温随,毛巾还披在肩上,就双眼无神的盯着桌子上面与家里格格不入的粉红色的互为百合。 半敞着的领口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头发凌乱刚刚洗完澡没有擦干的水滴,顺着发丝滴落在肩头。 黎容伸手打开客厅的灯,骤然亮起的灯光让温随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你大晚上不开灯,在窗台发什么呆呢?吓死人了。” 他一边唠唠叨叨的,一边随手从吧台底下的酒柜里面随手撬开一瓶新的朗姆。 “明天早上不是还要早起去战队集训吗?” “呦,这又是哪个追求者送的,难得啊,你还会把人家送的花带回来,没扔垃圾桶?” “不是,我说,谁家追求者送狐尾百合哈???这不是去医院看病人才会买的?” “闭嘴。” 黎容才不怕他,另外一只手倒了一杯气泡水,端着杯子拐过吧台,走到温随边上递给他。 上下大量了一下好友面部毫无表情的精神内核,黎容一拍大腿:“你每次只有……哦!你去见你的那个小医生了?是不是因为训练的事情啊,怎么样,找到问题在哪里了吗?” “我倒是很想见见你那个医生了。” 黎容刚说完就被瞪了一眼。错了! 讨饶的摆了摆手。 他头也不回的掀了掀眼皮,漫不经心的说:“我今天产生了一个很可怕的念头” “什么?” “你说我要是好了,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你魔怔了吧!你不是说过人家小姑娘就把你当病人吗?” “是啊,有规定。” “我觉得人家说的没错,你这就是感激,不是喜欢。” 黎容把手里面的酒瓶放到窗台的玻璃茶几上,茶几上还有一个干净的水晶杯,大半瓶酒液沉甸甸的,手里失去了重量,感觉身体轻飘飘的。 带着酒气的呼吸,仰头把身体浸在冷风之中,夜空中的星辰就算是人倒过来看,也是璀璨夺目。 酒气上头,黎容觉得喉头哽咽,心思却无比澄明,他歪头看向沉默的好友,两个人认识快十年了,现在这副深沉的模样,一眼就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真喜欢上了?” 不知不觉,喝了一瓶一升多的朗姆酒见了底。 温随伸手夺过黎容手里的酒壶:“你别喝了。” “你不回答。” “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你藏不住了才会沉默,哈哈!” 嘴里苦涩,声音哽咽,黎容垂头苦笑,撑着栏杆的手微微颤抖。 “老温,喜欢上不应该喜欢的人,心里该有多苦,你见过的。” “兄弟大实话,掏心窝的跟你说。” “能放手的时候赶紧放手,别等陷进去了,你看我,就算逃到国外四五年,有用吗?逃到天涯海角,也是攥在别人手里的风筝,得不到,又逃不掉。” “你喝多了。”温随把酒瓶放到桌子上,伸手去搀扶好友,“每次都非要喝冰冻了以后的酒,” 黎容总说把白酒或者朗姆啊,伏特加啊这样的高度酒放进冰箱里,用凝结之前的温度保存,没有高度酒的辣劲,只有酒的香气,味道很好。 温随知道,黎容是只想灌醉自己,可是他不喜欢酒入喉的辛辣,原来在酒吧玩骰子的时候都是耍赖等酒杯里面的冰块化掉了才肯喝,可是,被冰块稀释过的酒,醉不了人。 迷迷糊糊的黎容,一巴掌拍在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好友的肩头:“你!你要的资料我放在玄关!哎?是玄关还是给你放你屋了? ” “行了,我自己找。” 跌跌撞撞的把人扔进了卧室,一推门出来迎面就是开的依旧灿烂的粉红花朵,在黑白灰色调的公寓里面格外的抢眼。 “哪有人不苦的啊。” 他自嘲的勾起嘴角。 他就说嘛,自己太贪心了。 温随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全盘接受,连自己都讨厌的自己。 逃跑了很久,逆光而行,却偶遇了另一个平行时空的光束。 他知道,这是无处遁逃的宿命。 【因为你有一双无比清醒的眼睛。】 从第一眼开始,她知道,他在讨厌自己。 所以,她用天使的翅膀,包裹住了渗出腐烂液体的心脏。 是她,非要撕开彼此之间的那层黑色绸纱,是她,非要笑着面对自己掩埋起来的肮脏。 他的小医生教会了自己,不去隐瞒过去的伤痛,要与记忆和执念共存。 黑夜朗星,高楼下,灯火已然所剩无几。 他突然想明白了,也许,常年寄身佛庙的父亲,那从小就听说过他曾经的桃色绯闻,也是克制之后隐忍的爱意。 他爱的人只图钱,却依旧拼死给自己生下来健康的孩子。 他的内疚,只能对神明忏悔。 温随不想像父亲那样,只能后悔自己的从无作为。 第34章 有的时候,感情就像是野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3) “你好,请问是east的教练李老师吗?” “我是温随的心理医生朱粆。” “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我是想跟您约一个时间,您看明天下午方便吗?” “我想到你们的训练场去看看。 “是这样的,今天我们晚上简单的交流了一下,关于他现在训练中出现的问题,我觉得我可能需要实地观察一下。” 老李在电话那头一个劲的点头,他没想到这个医生会立刻就给自己反馈,这样也许真的能赶上这次万圣节前夕的正赛。 这是今年整个赛年里面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赛队里面能有孩子拿到名次,明年的赞助就能继续签约,孩子们也不用担心后续经营的问题。 他急忙答应道:“我也很担心他的情况,明天下午是吧,我都在的。” “明天见。” “明天见,明天见。” 挂了电话以后老李重新拿起了遥控器,嘴里嘟嘟囔囔的感叹道。 “专业的事情果然还是要专业的人来做,这女娃娃一听起来就很专业。 ” “彬彬有礼的,不错不错。” 电话那头的,朱粆有些无奈地看向沙发上的不速之客。 “摩根,现在已经10点了,你还不回家吗?” “小粆,你不打算解释一下,为什么十点多才回家吗?” 摩根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他一边漫不经心的换着电视机的频道,一边歪头看向到厨房倒牛奶的小姑娘。 小姑娘把他们家的橘先生从摩根的怀里抢回来,抱进怀里亲了又亲,然后倒了半碟子羊奶给橘先生加餐 一边顺着埋头喝奶的橘先生的毛,一边回头顶嘴到:“都市丽人的夜生活,少管。” “我头一次听说都市丽人的夜生活是要跟自己的病人出去吃饭的” “问就是加班。” 朱粆喝了一口牛奶,鼓鼓的嘴,口齿不清的哼唧了几个字。 “小粆。” “嗯?” 摩根拉着凳子,认真的截住了比她的脸还要大的杯子。 “你不觉得,你跟你的这位来访者,走的太近了吗?” “没有啊。”朱粆奇怪的抢过自己的杯子,“你是说我们一起吃饭吗?可是我中午有的时候也会和子豫还有别的病人一起吃饭啊?” “你单独和林患者一起吃过吗?还是有别人?” 小姑娘的手猛地一顿,眼神忍不住的往上飘。 “没有过吧?” “可是那也是因为,中午大家都在一起。” “朱粆。”摩根声音加重,摁住小姑娘的手的力道因为变得不容她逃避,浅蓝色的瞳孔在灯光下,里面晃动着无奈,“你学过的,与来访者或者病人之间产生疫情很正常,所以我们要学会切割生活和工作……” “摩根。” 朱粆打断了他教科书一样的标准答案。 黑茶色的眼睛里面是割裂的冷静与摩根根本看不懂的冷漠。 “哥。” “你是观察者,只要站在旁边,看着我,不要插手。” “我不会自溺。” 摩根知道妹妹有自己打算,身后壁炉里面蹦跳的火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他却遍体生凉。 他看不清妹妹一颦一笑下冷静的疯狂,她明明清醒着,却做着步步深陷的事情。 精心设计好的一场治疗,她是导演,那入戏者的角色,又有谁在扮演? “啪嗒。” 只剩下灰烬的煤炭发出爆鸣。 “喵……” 橘先生受惊,从女孩的肩头一跃而下。 朱粆送别了欲言又止的哥哥,转身上了楼。 书桌上,放着两套厚重的资料,她翻开了黄色的那本,是准备带给温随的赛车教练的,她把自己关于肌肉恢复的研究的那一页,替换成了关于术后神经反应修复的相关内容。 合上资料,指尖不由得触碰淡蓝色的另外一本,她慢慢的抚摸着外面的硬壳,缓缓的坐在凳子上。 她有一种无力感,已经知道了故事结局,却还是不忍移开眼睛,想要三倍速加速到片尾曲。 这种无力感,在站在约定好的赛车场前面的时候,她也也有同感。 真的假的,这里居然是赛车场,如果不是地图上显示,可能她会觉得自己来了什么奇怪地方。 整个赛车场的外围是被抬高了的,顺着上坡,外面停着一些不知名的车,大多数都风尘仆仆的,还有几乎被薅秃了的草地,看起来有些荒凉,朱粆再三确认了一下这里是他们的训练机构,这附近都是大片的农场,可算得上是荒无人烟。 白色的三层铁皮房连成排,从外边看去,就像是废弃了很久的一片仓库,外墙上面都是灰白色的斑驳。 老李恰好迎了出来,孤零零的一小只东张西望的女孩子看起来软软无比乖巧,怎么看都不像是传闻中靠谱的医生。 朱粆立刻就注意到了,门口出现的老头,因为在网上提前调查过这位教练的资料,立刻认出了他的模样。 拎着白色托特包,乖巧的朝他点了点头。 “真的假的?”老李自言自语,仍旧不相信这个比自己侄女看起来都要小的小姑娘,居然是温随提到的很信任的医生。 直到他带着小姑娘绕这场转了一周,他还是在用余光不可置信的上下打量着她。 “日常训练的时候的样子。”两个人最后停留在选手入场的门口,近距离的飞沙走石掀起速度的潮浪,近在眼前带起的风,都与在电视或者网络里面见到的完全不一样。 朱粆成年以后就已经考了驾照,也算是个老司机,看见眼前呼啸而过的一辆辆帅气的赛车,也不由得感到热血沸腾。 这项运动,不愧是超越速度的鼻祖,近距离感受到给他的更加震撼 她抬眸,这个教练的打量自己的目光也太过频繁了,完全不能装作看不见的样子。 老李有些心不在焉的,本来想给她介绍旁边停着的机械装备的车库的,但是手指却指错了方向。 “那个……”朱粆略带尴尬,调整了一下手指的方向,“那里才是吧?” “哦!对对对!!” 老李慌乱,手足无措的模样硬是把脖子上面还挤出了了几条褶皱,最后只能尴尬的在原地傻笑。 “其实,李教练有什么事情,可以和我直接说清楚的,毕竟我这次来也是想要了解温先生实际操作过程会遇到的问题,如果我们不能相互信任,温先生也会感觉到为难的。” “您是觉得我年纪看起来比较小,但是我三年前就已经拿到了博士证书,一年前正式成为了加州大学心理研究所的研究生导师,目前有三个博士学位,这是我的简历,因为我们研究所的网页只有简单的教师资料介绍,所以我提前准备了一些关于我的资料,但是因为我与温先生之间有保密协议,所以具体的治疗事项是不能透露的。不过,在今后温先生的后续康复过程中,如果有需要我们相互配合的,希望合作愉快,” “虽然在门口不太适合说这些事情,但是教练您的脸上……好像很担心的样子。” 老李的紧张感,在朱粆张口的瞬间,莫名消失。 眼前的小姑娘丝毫不掩盖眼睛里面的聪明干练,这样直接了断的处理方式,立刻让人觉得,她会是一个很可靠的工作伙伴。 老李似乎理解了为什么温随会如此信任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看向她的眼神里面也多了几分赞誉,接过她手中的简历,连接下来介绍的声音都多了几分热情。 这个时候,刚刚还干练的小姑娘又露出了符合年龄的孩子气的一面。 趴在窗口,目不转睛的盯着里面机械改装车辆的工人,一脸惊叹:“原来轮胎是这样换的吗?!” 老李的声音里面都带着没有察觉到的宠溺和慈祥,看着眼前两眼放光的小姑娘,跟自己的侄女一模一样。 “我看你也是看车来的,还是要掌握能够自己换轮胎的方法。毕竟在美国很多公路上面都比较荒凉,休息站和加油站间隔很远。” “的确哎!!”朱粆高高举起手,整个人都变得气鼓鼓的,“我有用过那个千斤顶,压根抬不起来,什么吗,完全都没有考虑我们这种小size(尺寸)的人。” “哈哈哈。”老李爽朗的笑了起来,“告诉你一个小秘诀,向内轻推上沿,会更省力,就算是你应该也能压起来。” “这样吗!” “谢谢。” 眉眼弯弯的小姑娘,笑起来既有感染力,让人见到忍不住也想勾起嘴角。 呆在她的身边,不知不觉中,心情就会变的舒畅起来。 “赛车真的好帅啊。” 一排排的 跑车,大多都涂着鲜亮的色彩,赤红色的,车翼有白色的花纹,或者湛蓝色的,车尾上面贴着华丽的金色队标…… “场上唯一一辆黑色的车,是温随的。”顺着老李的手指,场上几乎只能看到一阵风带起的沙土的黑色影子,破空划过灰白色的赛道,从两人的面前歘的飞了过去。 正好,漆黑色贴着车标的法拉利一个甩得稳稳地停在了用白色粉笔画的停车线上。戴着纯黑头盔,身着黑色胸前有三道白色横条以及对标的赛车服。略微紧身的布料完美勾勒出肌肉流畅的线条,头盔摘下的刹那,阳光下,细密的汗水在黑金色发丝上跳跃着,波光粼粼。 温随没有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整个人僵直在原地,眼神划过女孩挽起来的丸子头,被规整梳上去的头发,少见的露出白皙纤细的脖颈。 白皙的肤色上面上面泛着一片不正常的红色。 温随忍不住蹙眉,眼神一暗,抵住后槽牙,暗骂了一句,抱着头盔快步迎上两个人。 “温随,你看谁……来了……哎!把人带哪去?!喂??” 他长腿一迈,越过老李,不由分说的直接拽着人,径直进了旁边的室内训练室。 头顶上铺天盖地降下来的阴影,把小姑娘整个都包裹在里面,拼命挣扎,也只能地面上逐渐逼近的那双黑色的靴子。 以及,近在咫尺的低沉嗓音。 “你怎么来了?” 不用看,光听声音,就知道温先生在闹别扭。 扯了半天,也没能把巨大的赛车服外套从自己脑袋上扒拉下来的朱粆放弃了,捶了捶酸疼的胳膊。 “wubonnanma?(我不能来吗?)” 闷闷的声音从他的外套里面听起来像是口齿不清。 温随深深地叹了口气,把罩在小姑娘脑袋上的外套提了起来,正经的披在她的身上。 “这里是风大,灰尘又多,阳光还烈。” 被他这样一弄,小姑娘的头发被静电弄得乱糟糟的。 “你头发乱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头绳就已经到了男人的手里,柔软的发丝穿过骨节分明的指尖倾落而下,垂落在肩头,带着刚刚盘发的时候的卷曲弧度,还有两三缕因为静电滑稽的翘着。 “晒。” 从牙缝里面不情不愿的挤出一个字。 “你不冷吗?”朱粆伸手拽住了肩膀上即将滑落的外套,意有所指他把自己外套给了自己。 “大太阳的,你穿着吧。这里白天晒,晚上冷。” 阴影里的男人,鼻尖上刚好是不远处的高塔折射下来的光,慢悠悠的嚼着嘴里的文字,眼神晦暗。 “不是要看我训练吗?走吧。” 朱粆看向率先迈开步子要丢下她先走但明显极其慢吞的男人背影,无奈的勾起了嘴角。 闹什么别扭啊? 昨晚上不是说了明天见了吗? 她知道,他一定是在不爽。 因为看到,隐形的尾巴,还有头顶的头发,炸起来了。 被丢在原地的教练老李,一头雾水的挠了挠后脑勺,他俩没有打过招呼吗? 刚准备过去看看情况,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就从门口出来了,走在前面的小女孩身上套了一件遮住屁股的极其不合身的黑色运动服,后面跟着的男人,上身只剩下了黑工装背心,两条手臂的肌肉线条紧绷着,极其懒散的跟在女孩身后,俨然一副“我很不爽别来惹我”的架势。 “你俩怎么还背着人说悄悄话?” 老李乐了,不由得调侃道,一向都是游刃有余的温随,第一次露出这样孩子气的模样,果然,这位医生,真的很不简单。 “我们开始吧。” 第35章 有的时候,感情就像是野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4) 老李万般热情,带着朱粆介绍了这座三层的楼房,一楼都是一个个改装车库,东边的那排车库里面会有一些玩赛车的业余选手停放的车辆,非公开日一般没有人。站在二楼的玻璃窗旁边,能看到东边的那边的场地,正在有一些穿着统一红黑色赛车服的年轻人在拉练。 朱粆对车没有研究,但是满场地里面二三十辆豪车在沙土地上面掀起风沙的场景,还是会觉得无比震撼。 “那边的赛道比较安全。也有专业的人负责场地,我们一般不去那边。”温随解释道。 四周工业风的浅灰色墙壁雾蒙蒙的,墙上的白纸灯年久没有清理,照下来的光芒都隔了一层灰尘,还没有窗口照进来的日光亮堂。 墙上倒是挂了不少的照片,上面是车队取得各种成就的时刻,有队员聚在一起欢呼的,也有领奖台上,手捧鲜花和奖杯的,其中最醒目的,就是其中一张看起来像素不太清晰,但却很好认的—— “这不会是你吧?”朱粆指着那张比旁边都要大的照片,扭头问温随,“你不是才来这个战队,还没有参加过比赛吗?” 那怎么墙上会有你得奖的照片…… “是司荷照的,我们队伍的机械工程师,也是唯一一位女赛车手,她可是这位赛车车神的铁杆粉丝。”提起司荷,教练老李的声音里面都是自豪。 “小医生你眼睛这么尖,我从这里走过好多次,都没发现。”跟在热烈讨论的教练和朱粆身后的男人,懒洋洋的掀了掀眼皮,丝毫不在意自己的照片出现在这里,他更在意第一时间发现自己的朱粆。 “老李,你问司荷借条裤子,别把小医生的裙子弄脏了。” “你自己怎么不找人家借?都是队友,有什么抹不开面子的。” “算了,你穿我的吧。” 温随不容拒绝的放弃了这个难题,拽着朱粆直接进了旁边的换衣间。 温随从挂着自己衣服的地方扯出一个冷白色的纸袋子:“新的,你在这里换吧,我出去帮你守着。” “谢谢。” 等朱粆出来的时候,男人正嘴里叼着没有点燃的烟,见她出来,迅速的把烟收进了口袋里。 背心裸露出的肌肉线条放松状态下,在光影下面,时而鼓起,像是跳动的心脏,蓬勃而又有生机。 小姑娘穿着有些滑稽,长裤在她腿上,被挽了好几道,明明是收紧的裤腿,却空荡荡的晃悠,硬生生的把工装裤穿成了超大号的睡裤,还有晃荡在裤子下面露出的那半截白皙纤细的脚腕。 耳朵后面一阵发热,耳骨尖上一片绯红,一向脸皮厚的男人不自然的错开眼睛。 “走吧。” 懒洋洋的温随直接在女孩分辩之前,把头盔摁了下去,朱粆炸毛的声音全部都被闷在了头盔里面,半句话都听不清。 小姑娘却被自己带着回声的动静炸了个耳边彩,隔着黑色的高分子材料,一猜这东西的隔音效果就不错。 温随嘴角勾起报复成功的悠闲的弧度,啪的一声摁住头盔下面的按钮打开眼前的护目装置。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我说!¥……%……#&*#¥” 大手一挥,护目装置又被合上了。 朱粆甚至准备动手打人了。 “有几点是需要注意的,一般我们f1这种场地赛事是没有领航员的,一般都是在山地等拉力比赛中,副驾驶才会有领航员的位置。上车前,换上赛车服,让温随教你怎么系安全带,上路练两圈吧。” 老李简单介绍了两句,接了个电话,是车队的一个赞助商临时的电话会议,不放心的嘱咐了两句,才依依不舍得离开。 “有我在,别紧张。” 温随替她拉上衣服的拉链,伸手顺便揉了一把小姑娘的脑袋。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还是第一次见赛车,跟我们平时开的车,真的完全不一样。” 流畅的车型,而且和外面那些跑车也看起来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1.6t的发动机,动力最大值达750kw,百公里加速2.3秒,算是还不错的一辆练手用的车了。” “我当年第一次夺冠的时候,赛方送了我一辆定制了一辆黑色的赛车,在门侧的边缘位置上,还有我的名字,等有机会,这辆的版型是后来模仿的那辆。” 黑色的车身在阳光下璀璨,温随的眼睛里面,毫无保留的对自己专业领域的纯粹热爱,以及话语间流露的热烈。 这样毫无保留的目光极具冲击力的落在朱粆的身上,下意识逃避炙热,无法招架的错乱,朱粆立刻错开了眼睛。 男人立刻轻咳两声,收敛了自己的眸光,摸了摸自己的后颈,转移话题:“上去试试?” “嗯。” 朱粆慢慢抚摸过锋利的尾翼,之前一直是实用主义者,没有想到,车运来也可以这么帅气酷炫。 “你还真的是很喜欢黑色呢。” “等你有空回国的时候,带你开那辆出去兜风。”靠在副驾驶座旁边的男人,脸上出现了一丝怀念。 “好啊。” 朱粆的回应,化在风里。 站在车门外替她关上车门的男人不知道是否听清楚了,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车里面坐着的小姑娘,正在乖巧且费劲的替自己拉上安全带。 因为安全位置与普通的车辆不一样,手臂不长的小姑娘必须要整个身体都扭到后面,费劲的才能勾到,无比滑稽。 一向严谨认真的人,有的时候很无厘头的样子,才会让人觉得无比可爱。 温随转到另外一边的时候,背对着她和车,忍不住笑出了声。 车里面的空气与车外面完全不一样,车外面是尘土带着风,夹杂着汽械金属独有的味道,路边焊接车店和青草地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而车里,则是汽油味道与阳光的世界。 香味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因人而异,有的人会闻到汽油味会兴奋,有的人闻到汽油味却会紧张。 朱粆吞了一口口水,握住安全带的手微微用力,太阳照射下,车里面的温度升高,像夏天晒过的沙地那般炽热。 “别紧张啊 小医生。” 温随勾起唇角,懒懒的笑了起来,结实的长臂搭在方向盘上,侧目欣赏佯装镇定的小医生。 “我没紧张!” 好像一时的打趣起了作用,他的注意力被转移,加速的时候,是自从训练回来从未有过的放松。 自然而然的就发生了。 不可思议,像是有魔法。 飞速冲出去的赛车强大的推背力,温随还游刃有余的用余光扫过旁边强忍着睁大眼睛的小医生。 嘴角压根放不下了。 可是,愉悦并不能解决问题。 在第二圈的时候,脚腕上出现的停滞感,整条腿接连开始麻木的感觉就像是突然降临一般,原本嘴角含笑就僵持在原地了。 这次并不是加速,而是过弯之前的减速,一瞬的停滞,整个车头还在转动,但是车尾却甩了出去。 一瞬间,他下意识的看向旁边的朱粆,胳膊伸手护住了她的头。 一双带着温冷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制止住了他的行动。 “温随。” 温柔的声音拉着他从危机里面清醒过来,解冻了肌肉的僵硬,极快的反应过来,整个车随着他的操作,稳稳的在擦出赛道边缘的时候停止住了。 全世界的声音,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在耳边呼啦啦的作响,像是酒精上头以后的沉闷,所有得血气都集中在额头上。 沉重的呼吸逐渐均匀,温随下意识的去看女孩有没有受伤,她却没有有意料中的脆弱,那双黑茶色的眸子,清清静静的看着劫后余生的他。 温随逃也似的移开了目光,伸手捂住眼睛,整个人颓废的靠在座椅上,自嘲的笑了起来。 “抱歉。” “我以为……”以为只要她在旁边,就不会出现这种问题,然后得意忘了形。 “温随。”朱粆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语气里面多了些坚定,“再来。” ——“再来。” ——“再来。” “再来。” 男人把手里面的盒装牛奶拆开吸管,插进去,递给坐在沙发上的小姑娘,别看她一圈一圈的陪自己练习,表面上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实际上,她的发丝上面已经有汗水顺着发丝,慢慢的滴落下来。 “外面的自动贩卖机上没有牛奶。” “早餐剩的。”其实是专门买的。 “谢啦。”朱粆谢过他,示意他坐下来聊一下。 “今天后半段,几乎都没有再出现这样危险的情况了,我能问一下,你当时是因为走神,还是想到了什么事情,腿上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她昨天晚上认真研究过他的康复资料,无论是骨头关节还是肌肉,康复程度都不会有像这样的神经阻隔的现象。她今天过来是为了排查,另外两个怀疑原因。 “为什么这样问。” 温随抬眸,整个轻松得氛围突然变得凝固起来。 “因为当时并没有发现任何前兆,突发性的这种反应问题,要考虑你的大脑皮层是不是受到阻碍了。” “这样原因就很复杂啦。” “是… 是嘛……”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朱粆敏锐的察觉到温随的躲藏。 “我觉得…… 小医生在我旁边的时候,我的状态好了很多的。” 男人讪笑,身体后倾,靠在沙发背上。 朱粆紧盯着男人许久,松了口,她是来排查原因的,原以为这样逼迫一下,总能问出来一点什么,现在看来,他的当下反应与大脑内部神经十有八九是有些关系的。 但是牵扯到脑部,就需要检查。 “我帮你预约一个工作日的脑电图检查,我们排查一下生理因素。” “对了,你还有多久比赛?” “嗯?” “你教练跟我说,你打算参加今年最后一次比赛,还有多长时间可以准备。” “万圣节前吧,10月29号?” “那就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其实,我无所谓的,小医生不要太有压力。” “真的吗?我反倒是觉得,你把自己逼得很紧。” “……怎么说?” 温随枕着手臂,整个人倒在沙发上,眼皮半合。 朱粆回头看向沙发上面的懒散男人,偏要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实则比谁都会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你安心训练,只需要多多注意安全,我观察过了,也不排除你的注意力短暂失去控制的问题,晚上按时吃药,但是药量减半,我看看能不能在赛前一周检查的时候完全脱离药物。” 她的笑容里面似乎夹杂了鼓励和安慰,是让人心安的那种说服感。 “你放心,你的恢复状况很好,肯定能拿到冠军的。” 这话说的她有些难为情,加油打气的事情,就算作为心理医生,她也很少说的这么直白。 “小医生,你能来看我比赛吗?” “怎么说,”他难为情,但他不表现出来,“你今天在副驾驶上面的时候,我格外的安心。” 佯装镇定,手指无意识的刮蹭过额头,划过鼻尖,交叉在胸前,磋磨错开的黑眸,是慌张的颜色。 “当然可以啊。” 小姑娘笑眯眯的,阳光从身后被灰尘掩盖了一半的窗户里面照了进来,落在她的肩头。 “咳咳。”温随掩唇轻咳,“走,毕竟是周末,我还占用你的休息时间,教练让我带你再转转,就当放松吧。” 温先生,你究竟在隐瞒什么呢? 朱粆总有一种感觉,他隐瞒自己的事情,就是他会出现神经阻抗的关键。 第36章 断舍离篇(1)高危职业 很久之后,司荷再提起他们第一次见面还是会不由得夸赞当时在阳光下面的女孩漂亮的不真实,像是橱窗里面摆放的精致人偶。 “这位是我们战队的女机械师,司荷。” “这位是朱粆……” 老李瞧了一眼站在朱粆身侧的男人,这样介绍道。 话没说完,就被高个子女孩豪爽的打断了。 司荷刚刚从工作室出来,头发被干净利落的绑成高马尾,头顶上面还有沾着机油的护目镜,看起来无比的精神干练,一说话就带着笑意,豪爽干练的身上穿着褐色的背带工装裤,修饰着两条长腿,外套横系在腰间,似乎与教练老李的身高差不多,178cm左右,极其具有视觉冲击力。 这样一个大美人,一张口说就是像小迷妹一样的崇拜,反差感拉到了极致。 “你就是大神的心理医生吗?我知道!我知道!你好,我叫司荷,久仰大名!” “朱粆。” “朱砂??好美的名字啊?!”有毒却美丽得的石头,在华国,还有辟毒的作用,有的时候也是驱邪祈求好运,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小姑娘就连名字也这么别致。 朱粆猜到了她想错了,解释道:“并不是矿石的名字,米字旁的粆。” 在心里默默拼写了一下这个字,不太常用,但是看上去却很美。 司荷点了点头,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这个字居然念sha!你是混血吗?真的超漂亮!” 朱粆眉眼弯弯的笑了起来,其实她超羡慕司荷这样的大长腿美女,只能通过投胎才能实现的愿望啊! 远处,司翼站在改装车间朝几个人颔首,他招呼着妹妹过去。 “我还有一些工作没完成,你们先聊。” “下次见哦,小朱粆。” 为什么自己的名字前面被加上了一个小字,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慢吞吞的,软萌萌的,很容易被人列为重点保护对象的朱粆浑然不觉。 不明白,但是有礼貌。 “下次见。” 司翼对朱粆的印象和司荷他们完全不一样。 他晃悠悠的把手里面的扳手递给妹妹,感叹了一句:“这个女孩不简单啊,” 司荷歪头瞧了哥哥一眼,有些奇怪他对朱粆的评价:“可是我就觉得他是一个人很好小姑娘啊,又很善良的小姑娘。” “善良不善良,倒是其次。” 司翼打量着不远处三两聚集,小姑娘没有刚刚下车时候的不适应,与路过的人都会笑眯眯打招呼, “她是个聪明人,对我们了如指掌。” “你这说的人家好像有备而来一样。” “不是吗?” 司荷觉得哥哥有些小题大做,作怪得很:“她是温大神的主治医生,人家为了温大神来的,谁管你是谁啊?!” “你刚认识她不到半个小时,已经准备带她去参观你的机械改装车间,我记得黄奇刚来的时候,你是第三天才肯带他去看你的改装车间。” “黄奇是黄奇,人家一个小姑娘,又不动这些机械什么的,肯定就看个热闹啊,那我当初不是担心他是别的车队的间谍吗?” 司翼双手抱胸靠在车间门口,目光沉沉地打量着远处笑得灿烂的女孩。 “可是他还知道教练喜欢专业的人,他就用自己的专业做敲门砖,他甚至知道用你,跟黄奇拉近距离。” “你想多了吧,哥。” “朱粆是温大神的私人心理医生,要了解他的工作环境,还要和教练共同改善大神的训练状况,肯定需要把相关资料进行交换啊!而且黄琦那傻蛋见到只猫来,他都要凑上去,更别说这么一漂亮的小姑娘了。” 司荷从来没见过哥哥这样子,如临大敌似的。 “我听说这段时间跟大神能恢复的这么好全是她的功劳,这也是为我们战队做出贡献的。” “不知道。”司翼拧开汽水,猛灌了一大口,深邃的也眼睛里面装着心事,“直觉告诉我,她的游刃有余里面,没几分真心。” 司荷无奈的放下手里的扳手,撑住桌子:“你就是个怪物吧,毫无理由的喜欢一个人,又毫无理由的讨厌一个人。” “倒不是讨厌她。”司翼仰头咕嘟咕嘟的喝了半瓶气泡水,手腕上的青筋拧起,“只是觉得她离开的时候,很多人都会伤心。” “行了,直觉生物。”司荷猛踹了一脚轮胎,弯腰低头检查轮胎还漏气,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后撤一步,“你前女友就是被你这种总会离开的直觉逼走的,别说你自己不知道。” “可能是她们都有着同样的特点,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 “我们什么世界?” 司荷跳上桌子,坐在哥哥身边,加州的阳光就算没有温度,也白亮的刺眼。 “看起来自由,随性,实际上,只是追求刺激无法忍受平庸的疯子?” 司翼笑了笑,没说话,扭头看向那个阳光下,亮的同样刺眼的小女孩,笑的是那样开心,无拘无束。 被笼罩赛黑色外套下面鹅黄色的连衣裙,还有脚上洁白的帆布鞋,干净有纯粹的女孩,眉眼弯弯,黑茶色的眼睛与曾经占据司翼整个高中时期的那个干净优秀的女孩子重合起来。 乖巧安静的小姑娘,会温柔的对待世界,也会让一些不自量力的人,总觉得可以独霸这份温柔。 司荷说得对,就可能她也是个乖乖女吧, 自己因为之前的感情,对于这一类的女生,总觉得她们的理智,是能随时抛弃松开对于自己不利的那一面的决绝,他自己害怕受伤,就如无端猜想别人也是这样。 司翼抱歉的笑了:“是我的问题,的确不是所有人都跟安娜一样。” “安娜姐姐要是知道你还惦记她,肯定又想要揍你。” “她?”司翼转头,“她不会再见我的。” 她可是向法院申请了一张单方禁令,严禁自己再去她家以及学校找她。 在一起的时候务必温柔缱绻,分开的时候又是这样决绝,司翼甚至觉得,用逢场作戏都不能说清楚他们两个人曾经的那段感情。 温随像是感受到他打量过来的视线一样,四目相对,阳光下,淬了金粉的黑眸,冷漠的,触目惊心的,占有欲。 高大的身躯从遮挡阳光的一面,转向了太阳的另一面。 早就空掉的汽水瓶咕噜咕噜的混进灰尘里面,无人在意。 “是我的错觉吗?” “呵,”司翼轻笑,“原来那家伙,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啊。” “你再说……”什么? “哐!” 司荷还没说完,强大的爆炸声旁边的车间传来,淹没了她的后半句话。 骚乱的脚步声逐渐响起,清晰可见的红色鸣笛声,染着血味道的叫嚷声,充斥着整个灰白色的建筑里。 “仓库怎么乱糟糟的?” “不好了!” “炸了。” “什么炸了?” “冲子接线路的时候,线路板走火了,正好连着旁边的电池液,火已经被扑灭了,队医今下午不在,怎么办啊?” 朱粆见着着起的烟雾,还有从烟雾里面纷纷抛出来的人,抓住了最前面那个说队医不在满脸焦急的维修工装扮的中年人。 “有急救包吗?” 满脸灰尘的老齐点了点头:“就在楼上,我让人去拿!” “我去看看。” 温随拽住了准备往仓库里面跑的小姑娘。 “你别去,老齐,打911。” 垂眸看向紧紧抓住的大手,在颤抖,小姑娘踮起脚,伸手遮住了男人掀起波澜的黑眸,遮住里面的那片烟雾和火光。 “我是医生,火已经被扑灭了,我去看看伤员。” 说罢,她转身拉住一个往里面跑的胳膊上有十字绣标的人,他应该就是刚刚人群中有人喊的今天医务室留守的助理。 “我有医生执照,参与多次国际紧急事件救援行动,带我去看看。” “医生!请跟我来!”年轻小伙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样,满是灰烬和血迹的手紧紧的抓着她的胳膊。 小姑娘紧紧的跟在人群的后面,跑向人群相反的位置,毫不犹豫,撸起袖子就往人堆里面冲了过去。 黄奇有些担心的看向刚好从另一个仓库里里面走出来的司翼兄妹,然后回眸看了一眼脸色黑沉的温随。 “朱医生呢?” “去救人了。” 司荷有些意外:“她不是心理医生吗?” 温随低哑磁性的声音从几人身后响起:“她是有开方权和医师资格证的,专业医生。” 只是恰好,是他的心理医生。 抬起黑眸,正好看见小姑娘跨跪在担架上,膝盖抵住冲子痛苦挣扎的身体,洁白的手抵住纱布,隔着口罩,专注的眸子垂下,眼中只有病人。 老齐还有几个维修工快速的把担架抬着冲向旁边的医务室。 满目灰尘和慌乱里面,只有她一个人,专注而又平静。 “我去看看出事原因。”司荷一把拿起旁边的毛巾,沾上水就往烟雾里面跑去。 “小荷!”司翼还没反应过来,妹妹就已经像一条泥鳅一样滑进了火场,他也从水里面捞起一条毛巾,“我跟着进去看看,别出什么事。” “一起吧。”温随不放心的回眸看了一眼已经小医生已经消失得乐的背影,抓起毛巾和几个人一起往里面走去。 “你可以吗?” 司荷也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但是烟雾太大,一拿开毛巾就会有烟雾灌进口鼻。 温随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他们都知道司翼在问什么,电路短路,是打火系统经常会出现的问题,也是当年温随受伤的官方原因,烟雾里面熟悉的烟熏味。 “火不是都扑灭了吗?怎么还会有这么多烟?” “抽气系统刚刚打开,这里波及的范围挺广的。” 从短路的电路板开始,可能周围两三米的地方都已经被炸出了一个黑坑,周围接近十米的墙壁上,都出现了黑色的固体溅射颗粒。 “还好没有波及到油箱,轮胎挡住了。” 温随捂着口鼻,整个车按照地上的轮胎痕迹被冲击力往后退了能有五米左右,不是车头前面垒起来的三个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塑胶轮胎,挡住了关键的发动机和油箱的部分,如果点爆了油箱,这间屋子里面的所有的人,绝对不只是受伤这么简单了。 司荷点了点头转头问道:“可能是别的工人在调整轮胎的摩擦力,除了冲子以外,别的人伤的严重吗?” “小王和小刘只是轻微擦伤,别的人当时不在这里,就他们三个人,冲子点火出现了问题。”司翼用脚拨开那两根快要接触在一起的电线,碾在地板上。 “伤到了眼睛?” “嗯。” 排风系统逐渐发挥了作用,室内的可见度逐渐高了起来,几个人逐一确认过了没有别的着火点了。 “这边确定没有其他着火点了,我们去医务室看看吧。” “我刚刚看老李过去了,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 医务室门口,刚刚送他们来的队员都聚集在外面,老李被围在最中央。 “怎么样?”几个人一过去就都被呼啦啦的围进包围圈。 “那位朱医生,好厉害啊,乔纳森医生不在,我还以为要出事。” 医务室里面,朱粆戴上手套和口罩,快速的指挥着助手找寻她要的东西,按部就班的处理伤口。 朱粆用一层无菌敷料或其他洁净的物品直接按压伤口,避免伤口处过多暴露在空气里面,好在队医的东西准备的都齐全,除了一些手术用具,所有的应急用品都用。 “别的皮肤烧伤,远离灰尘,生理盐水。慢慢的,来,松开手。” “怎么样?”助理是假期兼职的大学生,对于这种情况只能打个下手,急的团团转。 朱粆飞速的下结论:“眼睛是直接接触的灼烧,保住眼球要紧,911 已经打了吗? 现在的条件有限,我做了一些紧急处理,还是要等救护车。” 老李长须了一口气:“从我们的基地,911 过来至少要四十多分钟,如果不是朱医生,冲子的眼睛就没救了。” “不要掉以轻心,他现在的角膜极其容易出现感染,联系一下911,大家也不要都集中在一起了,另外两个伤员的擦伤都处理好了吗?” 朱粆转头问助理姜问,他急忙点了点头。 “救护车来了!” 门口又是一阵骚动,救护车的声音逐渐清晰,医务室很靠近门口,担架抬进来也很方便。 朱粆扫过一眼来的人,清楚的上前解释自己的紧急处理:“我是加州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医生朱粆,因为爆炸直接接触,病人眼角膜受损,晶状体左侧出现碎裂,初步清创已经完成,基本爆炸物被清理干净。” 为首的那个医生惊讶于小姑娘的年轻,但是他自己本就也是一个年轻男人,带着医用口罩,只能依稀的辨认两三缕浅亚麻的头发,口罩上方,是北欧人会有的深邃眼眸。 “感谢朱医生,接下来就让我们来吧。” 朱粆倒是十分淡定,一边把手上的橡胶手套翻起来丢进旁边的医疗垃圾里面,一边继续对负责紧急处理的一声说道:“初步判断需要角膜缝合,在这里的医疗条件没有办法做手术,而且我也不是专业的眼科医生。” “那个——能留一个朱医生的联系方式吗?” “你认识我?” 年轻的急诊医生帮忙把担架抬上去,回头跟旁边的女孩说道:“原来去加州大学开医学座谈会的时候,见过你。” “那如果病人有什么问题,请直接联系加州大学附属医院心理研究所,会转接给我的。” 朱粆笑眯眯的替他们把车门关上,两个人交谈的声音又快又轻,围在外围的人以为他们只是在交流病情。 女孩抬眸看向逐渐远去的救护车,透过那扇窗,刚刚的那个年轻的急诊医生正好回头看向朱粆。 身后的人群里,又一次传来骚乱。 一泼未平,一波又起。 第37章 断舍离篇(2)触发 温随后背靠在墙上,仰着头,面无表情的歪头制止着这群刚缓过神来的人,额头上,隐忍的汗珠顺着脸颊,划过紧闭的左侧眼睛,汗水痧的眼睛生疼,可是他的手完全不听他的使唤,半分离器都用不上,所有的感官都分配给了膝盖,骨头顺着已经愈合的裂缝逐渐裂开。 刚刚在人群推搡之间,膝盖磕到了旁边的铁架子上面,开始时麻木的,直到一切平静下来,疼痛才顺着刚刚放松的神经蔓延上来。 不妙啊。 汗水进了眼睛,又疼又酸,看不清前面凑上来的人里面有没有自己想要看到影子。 “大神,你怎么了?” “大神?” “吵死了。” 一片慌乱中,高大的男人,以为会轰然倒在一片尘埃里面,可是却跌进了沾着自己味道的柔软怀抱里面。 朱粆踉跄了一步,他很沉很沉,沉的她几乎被压到腿软,可是她是失去意识的男人,唯一的支点。 朱砂承认这一瞬间,她的脑袋里面,闪过的是,在温随转机回国的以后,温信连夜坐飞机来找自己,那晚雨夜,黑暗中,温随说过的话。 回忆—— 温信希望自己能够联系温随,当时的情况只有他只能听进去朱粆一个人的话,可是朱粆却默许了他去报私仇的行为。 “你不该,放任他一个人。” “你是来指责我的吗?大叔!” 她拒绝了温信提出的要求:“是你让我把温随先生的档案处理成为不需要入院治疗的来访者,不想让他在档案上留下污点,还想让他继续追求梦想,这一切都是你的安排。你却说,我不应该放任他独自一个人回国去寻仇。” “我没这个意思。”温信语结。 朱粆掀了掀眼皮。她不想做多余的解释。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甚至把这件事匿名寄给了学会。” “我没有!” “什么学会?” 不是他。 朱粆抬眸,正视眼前的男人,长时间的赶路让他变得风尘仆仆,一向都很注意整洁度的男人此刻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肩膀上的灰尘 “领带都歪了。” 朱粆拉开凳子,站起身凑近距离,垫脚伸手把温信后面衣领里面夹着的枯叶摘下来。 银白色的钥匙落入男人的掌心。 “温随房间的钥匙,去洗漱一下吧。” “小随的事情……” 朱粆打断了他想说的话,走到窗边。 “温随的事情,你交给了我,他的心头有气,解不开,放不下,那就让他发泄出来吧。 毕竟发生了那么可怕的事情,犯人就算能够逃脱一时的惩罚,但总要接受教训。” 女孩转身,对着门口背对着她的男人开口说道。 “洗漱完了记得去前台把房间退了,你弟弟已经在档案上面,不算是我的病人了,也不会回这里住了。” 背对着她的男人,沉稳的声音里面夹杂了疲倦。 “温随叫你小医生,很贴切。” “只是,朱粆—— 你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做。” 温信回眸,像是熊熊的火焰弥漫开来,他的目光炽热,滚烫,但绝对不是什么友好的温度。 “你不去治愈人们,而是放纵他们,不光是温随,还有其他人。你会成为怂恿者,帮凶,甚至凶手。” 温随跌下来的那一刻,朱粆的脑袋里面,闪过的,是自己心中的警铃。 【菲丽说的没错,也许是我太把别人对我的依赖当回事了,可能真正上瘾了的人,是我吧。】 病房里面,教练老李和司翼兄妹都有点被温随的模样吓到了,他拼命忍耐但却无能为力的模样,让旁观的人硬生生的感受到了一身冷汗。 浑身上下都是碎骨那般的疼痛折磨,可偏偏,还有无数虫蚁啃食的痒,又痒又疼感觉,是无止境的空洞。 理智的弦,一根根断掉,最后脑袋里面,只有那能止渴的鸩酒。 “药!” 温随双目猩红,揪住安德鲁的胳膊青筋暴起,几乎要勒的安德鲁喘不过气来。 “把我的盒子还给我!” 他完全没有理智的癫狂,手里的力气越来越大。 “放… 放手……”不能反击,只能挣扎的局面让安德鲁左右为难。 “朱粆什么时候回来啊?” “安德鲁要控制不住了!” 温随听到了这一群人的各种声音,所有的感官都在放大。 眼底翻涌的愤怒和不甘心。 他咬牙想要坚持,不想要与和小医生的努力功亏一篑,可是拼命收紧的清明和理智,又在下一秒全面崩盘,反反复复。 眼眶通红的小姑娘站在一墙之隔的地方,病房里面的情况是她没有预料到的,温随的腿会因为意外而被伤到,然后整个人陷入了这种对于精神寄托格外渴望的状态。 他会出现对于某种事物的依赖反应,是因为过往经历造成的,但是三个月疗程的药物,在不到一个月内全部吃完,她完全没有预料到。 手里面是刚刚安德鲁捡到的已经空了的糖盒子,上面自己贴上去一日一次睡前一片的标签上面的文字已经在反复摩擦中失去了痕迹。 里面的安德鲁在等她的指令,因为不知道镇定剂会不会产生额外的影响,所有的药物的利用都是需要慎重和承担一定风险的。 最终,朱粆伸手敲了敲玻璃,针管里面的药剂埋入皮肤,逐渐平息了骚乱。 筋疲力尽的安德鲁松开钳制住温随的力气,一屁股坐到旁边的沙发上面,他抬头看向单向玻璃的那一面,那里,看不见的朱医生,注意着病人的一举一动,他的忍耐,他的癫狂,他的隐忍和爆发,全部全部,都看在眼里。 对面逐渐安静的男人变得呆滞无神,他垂着胳膊,坐在另外一面的沙发上面。 玻璃又被敲—— “我们都先出去吧,他现在需要休息。” 安德鲁叹了口气站起身,示意他的教练还有家人从另外一个门出去。 “他怎么样?” “膝盖骨头没有问题,只是短暂的疼痛引起了ptsd的应激反应。” 司荷左右看了一眼,问道:“朱医生呢?” 朱粆跟着他们一起来的,却没有了她的身影。 “朱医生还有病人要处理,这边我们接下来会全权接管,明天早上病人就能出院,朱医生让大家放心。” “既然是朱医生说的……” 教练老李很相信这个专业的小姑娘,她处理事情利落稳妥,队里面还因为下午的事情乱糟糟的,黄奇这小子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的打过来。 司翼见教练也很信任朱粆,只能说:“我打电话给他的监护人了,黎先生正在赶过来的路上……” “我已经到了。” 沉稳轻快的声调响起,黑色三件套西装华裔帅哥站在不远处,看起来也有186cm往上的身高。 黎容才从学校赶过来,今天商学院有一个投资赞助的会议,身上还穿着谈判时候的黑西装,肃穆认真的模样,真的有几分监护人的样子。 “我是黎容,李教练,前几天我们已经见过面了,温先生所有的事情都有我全权代劳,听说下午车队那边的改装仓库发生严重事故,作为投资商,我希望尽快看见一份事故调查报告。” 黎容转头对安德鲁说:“请这位医生带我去见朱医生吧。” 安德鲁点头:“请随我来。” 司荷小声的问哥哥:“这不会就是所谓的私人保镖一类的吧……” 司翼摇头:“不,这是温随的合伙人,我们战队名义上的赞助商爸爸。” 司荷鼓起腮帮子,一幅心惊肉跳的夸张表情:“怪不得,好吓人的气场。” 老李叹了口气:“走吧,队里面还有一堆事情要完成。” 白色的研究所的建筑并不算高,但站在楼下仰头看上去,这座院落在晚霞的余光里面,就像是一只蛰伏的凶兽, 研究所三楼最尽头—— 走廊里,房间里,两个孤零零的人,面对面,隔着一扇只能医生看到病人的玻璃窗,像是视线碰撞。 温随仿佛真的能看见那扇黑色的玻璃后面的小姑娘,呆滞麻木的眼睛里面闪过无数次挣扎和清醒,最终重归混沌。 摩根赶到的时候,朱粆沉默平静的站在玻璃面前,一动不动的盯着里面的人。 他还没有说话,朱粆就感知到了他的存在,直接开口:“摩根,你说得对,纸包不住火,循序渐进,的确在断舍离上面,一点作用都没有。” “他的药,吃完了?” “嗯,按照我给他的量,应该还有一个月。” “也就是说,他这段时间,每天吃两到三倍的量?” “是,找到会出现紧张状态下的意识阻抗的原因了。” “如果不是这次的紧急事件,我根本没有察觉到。” 小姑娘咬住嘴唇 ,隔着单向玻璃,里面的男人,像是被猎人打了麻药的野兽,眼神凶狠,蛰伏忍耐着,准备撕碎无意识中的虚空。 凶狠,但却无比虚无。 “他的意识应该还没恢复吧,你的病人怎么总是会有这样强的攻击性呢?” “上次那个动不动就咬人的少年也是。” 摩根叹了口气,爸爸这都分给小家伙什么病人啊。 “我原本就是研究病理性攻击暴躁和神经冲动的外科手术的嘛,神经外科转来了精神科,还跟老师学了催眠。” “所以,这就是你说的,他已经好了?” “他的性格有些偏执,但是并不是病人,这次也是因为突然停止的加倍药物摄入才会有这样严重的神经反应。” 摩根问:“你不认为是他本身的脑神经出了问题。” “我近距离观察过了,已经排除了,他只有在加速的时候才会这样,别的紧急的时候,并不会出现肌肉僵直。” 比如:她要摔倒的时候,或者,打架的时候……朱粆一直在观察他的腿部的肌肉的反应流畅程度,虽然温随还是会下意识的避开用那条腿,但是被逼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还是会毫不犹豫做出反应。 比如今天下午的时候,他在接住脑袋昏昏沉沉的朱粆的时候,朱粆刻意的别住了他的另外一条腿,如果他不能第一时间用自己的右腿支撑的话,一定会一起摔倒。 “你们还遇到过什么紧急情况……”摩根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掉喜欢把自己放在危险之中的坏毛病?” 冰冷的玻璃上,柔软纤细的手指慢慢滑过里面人影,观察室的台灯在她漂亮的脸上洒落一片碳灰色的灰烬。 面无表情的小姑娘,像只小怪物。 黎容上来的时候,正好与离开的两人擦肩而过。 擦肩而过的瞬间,黎容顿了一下,他认出来了刚过去的小医生,就是朱粆。 回头看了过去,那个,小姑娘的表情,是不是过于冷漠一点了,完全不像是他们口中以及资料上写着的温柔平静的模样。 有点吓人。 后脖颈在这个阴森森的走廊上有些冰冷刺骨。 第38章 断舍离篇(3)不知发件人的快递 “我没想到你现在还有心情来参加聚会。” 朱粆系着一条红格子的围巾,身着卡其色的大衣,小脑袋上面还带了一个卡其色的贝雷帽,不穿白大褂的小姑娘看起来像个高中生,仰着白嫩的小脸,人畜无害。 珍妮跟在她的身后,嘲笑道:“刚刚进酒吧的时候,门口的保安以为她是未成年,非要看她的身份证。” “很夸张哎!” 朱粆笑道,接过菲丽递过来的酒杯。 “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朱粆抿了一口自己面前的暗红色酒液,里面泡着两颗樱桃,是葡萄牙的酸樱桃酒,酸甜的水果味道加上香辛料的香味,依旧掩盖不住这杯酒里面的酒精的刺鼻,无论调酒师多么厉害,但是她还是不喜欢酒吧里这些高度酒的酒精味道,“不是你让摩根来警告我不要过多的把工作带入生活吗?” 菲丽讪笑,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的戳破:“我担心你嘛。” “没有怪你的意思,所以这不是出来放松心情了吗?” 菲丽问:“可是我不明白,明明催眠不是应该更加强势一点吗?” 珍妮也附和:“是诶,如果不是因为小林子豫,我都会觉得你喜欢温先生。” 朱粆现在的两个正在进行时,与朱粆之前雷厉风行的治疗风格完全不一样,就算是林子豫刚过来的时候,朱粆在治疗上面也会毫不留情的干预对方的无意识,来调控到治疗过程中的状态。 温随则是从一开始,就采取了模棱两可的态度,后面更是直接从需要入院治疗的病人变成了定期复查的来访者,更是鼓励重新进行高危职业,这背后的原因,让所有人都是百思不得其解。 “你还真是电视剧看多了。” 朱粆垂眸看向自己的橙汁,还记得第一次去酒吧,还被他们笑话,谁来酒吧还喝橙汁。 结果那天晚上,她用高度酒,灌倒了全场所有人。 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朋友会说她不喝酒了。 果汁就果汁,千杯不倒的人喝什么不一样。 “可是温先生他长得又帅,然后家里条件还好,重点是他还是个赛车手诶!” 珍妮搅着自己面前的酒液, “标准电视男主角的配置” “怎么美强惨就符合你的审美了?” “你不是上次还要介绍啊给我们你的男朋友吗?” “是啊,可是他又出差了,不过我哥在国内他俩在一个地方工作,不知道我男友什么时候能再回来。” “你虽然是个恋爱脑,但是只针对电视剧里面的人啊,主要是我男朋友他太忙了,我们一年见面的时间也很短,如果不是从小安排的娃娃亲,我们俩也不会在一起。” “你说的工作是德国的实验室吗?” “哎,你怎么知道?”珍妮还没反应过来。 紧接着,朱粆意有所指的说道:“你哥现在在国内?我想去见见他。” “嗯?你说什么?”珍妮一愣,像是被吓到了模样。 “我说我想见见他,今天合适吗?” 小姑娘说的开门见山,直截了当,但却只有彼此知道,他们不说破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菲丽去上厕所的时候,朱粆从包里抽出那张粉红色的邀请函,推在珍妮的身边:“这张邀请函开始,你的男朋友也好,哥哥也好,都是为我而来的,我想见一下他们,可以帮我安排一下吗?”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这件事情的。” “我只是记起来,那天晚上想要绑架我的那伙人,开车的那个,几个月前,我在你的手机里面见过,是你的男朋友吧?” 朱粆毫不意外,也没有对珍妮的愧疚也好,警惕也好,做出什么反应。 珍妮叹了口气:“是我哥哥,他想要见你,我男朋友做事比较偏激,替他向你道个歉。这件事,我哥已经不再执着于你了,你放心,我不让他们打扰你的生活的。” 五光十色的霓虹光芒照在她洁白透亮的脸蛋上, “可是我想见见他们。” 珍妮不解:“为什么?” “他们想要绑架你,你就应该知道不是什么光彩的原因。” “为了我手上的档案嘛,我都知道了,就是因为知道,所以很多误会还是解开比较好。” 朱粆手指敲了敲杯子,示意酒保把空杯子拿走。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 沉默。 “为什么找上我?” “我哥哥挑的你。” “你知道原因吗?” 珍妮摇了摇头,紧了紧自己身上的外套:“我们把菲丽一个人放在这里先走不好吧?” “不是已经给李治打电话过来了嘛。” “他说不定比起我们两个人,更想在下班时间看见李治。” 已经跟菲丽打过招呼了,手机上,菲丽刚刚发过来让他们先走的消息还滚烫。 后面还跟了一句:【你想好怎么处理病人的依赖情绪了吗?】 朱粆没有回复,熄灭了手机屏幕。 珍妮一只手抓住自己大衣的领口,另外一只手臂背在身后,下意识地摩挲着背后没有唐熨平平整的大衣褶皱,也顺着笑道,“你要做好准备,乡下的庄园,门口有一只特别大的狗!” “我才不怕!”朱粆笑的开怀,眉眼弯弯,亲密的伸手抱着珍妮的胳膊。 不过的确如珍妮所说,的确是一个很大的乡下庄园,略带土黄色的别墅连在一起,在一片玉米地的尽头,门口的大黑狗住着红房子,靠近栅栏的地方,停着一辆黑色的面包车。 十分眼熟的黑色面包车。 推门进去的时候空旷的大厅并没有人,甚至安静的掉了一枚针估计都听得见。 两侧楼梯的正中央是一幅巨大的人物肖像,一个美丽的穿着洋服的女人坐在中世纪庭院中间,身后便是门口那一片郁郁葱葱的玉米地。 珍妮笑了笑,局促的拉着朱粆往楼上走:“小粆,我哥哥就在楼上。” “珍妮。”朱粆站在原地,伸手拉住了珍妮。 她的身体一僵,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 朱粆见,她带着肉眼可见的慌张,叹了口气,安慰到:“你不想去,是嘛?” 红头发的女孩手足无措,想要开口解释,窗口外面掠过的几声鸦雀惊叫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沉默下来,默认了这件事情。 “是我的嫂子,我哥哥说她多次想要自杀,最后只能把她暂时的控制起来。” 她嫂子住在上面,一个人,朱砂虽然就因为家里的缘故,选择了这个专业,但是一直没有考出来资格证的原因之一就是她实在无法独自面对情绪如此强烈的人。 移情,就像是能吞噬人理智的怪兽,会污染灵魂的病毒,如果作为心理医生本身无法拥有强大而坚定的人格,那后果则是不堪设想。 “我哥哥说,家人就是要相互扶持,我担心这件事情瞒着所里面的人,会违反规定,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请你过来。抱歉,欺骗了你,但是我的嫂子昨天晚上又……” “你是说,你哥哥想要请我来,是因为我是心理医生?” 珍妮的哥哥还真是找了一个好理由。 珍妮点了点头,急忙解释道:“其实我已经拒绝了很多次,但是我哥那个人比较固执,他也不太愿意让我嫂子在大众视野里出现,就一直没有去医院,我男朋友脾气比较火爆,两个人又在一个单位工作,那天晚上就……”冲动,差点绑架了朱粆。 这两天她都在朱粆面前抬不起头来。 但是她的嫂子的情况有很严重,每天回到家里,看到嫂子浑浑噩噩的样子,珍妮也很心疼。 前几天,仆人一个没看住,她从二楼跳了下去,虽然只是伤到了腿,但自从醒过来就不吃不喝。 走廊尽头的房间里面有一个美丽,但却无比脆弱死气沉沉的漂亮女人坐在轮椅上,一身白色的绸缎裙子,像纸片一样单薄的身体,风一吹就会被带走,乌黑的秀发如瀑布般披散到腰间。 朱粆觉得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好像一朵来自东方的白玫瑰,纯洁无暇,却又脆弱易碎。 身后一个穿着黑白色相间的仆人朝着他们两个点头示意。 指着轮椅上的漂亮女人,珍妮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嫂子。” 女人对突然造访的两个人完全没有反应,他就像雕塑一样,坐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没有尽头的玉米地。 “能让我们单独相处一会儿吗?”朱粆问道。 珍妮点了点头,那个仆人也没有说什么,跟着跟你一起,出了房间。 昂贵的红木门缓缓关上,隔绝了里面所有的声音,走廊里面显得更加空旷,连呼吸声都带了回音。 “小姐,这边是先生挑选的医生吗?” “嫂子的事情,我哥应该说过不要多问了吧。”珍妮沉声反问道,有些奇怪这个仆人的反应。 “是我多言了。”仆人后退一步,静静地恢复了原本的模样,整栋建筑 里面又变得无比的安静起来。 珍妮回头,看向另外一边的那间房间紧闭的大门:人我已经给你骗来了,不过就像我跟你说的,哥哥,朱粆是最不会被金钱和利益打动来为你做事情的,尤其还是这种事情。 如果不是她看到了那份档案,她不会知道,原来这个每天都安静温柔的小姑娘,原来是整个研究院里面最难以控制的变量。 朱粆,居然是哥哥找了很久的人。 房间里,白衣女人背对着她,突然开了口。 “你解开了那份档案。” 她的语气非常肯定。 “我知道你们让珍妮把我骗到这里来,是为了那份档案,可是,那里面只有……” “只有一幅图,对嘛?” “《圣婴图》 的秘密呢?你解开了吗?” 朱粆眉眼的温柔凝结住了,逐渐化作冷意。 “那副图叫《圣婴图》?” “呵。” 白衣女人垂眸,“听我一句劝,别再寻找下去了,一旦陷进去,你将无法选择后悔。” “你究竟是谁?” “我只是一个将死之人罢了。” 白衣女人操纵轮椅,缓缓转了过来。 “朱粆,你一直都被很多人关注着,只是你从来都不知道。要知道,关注你的人,不但知道你的秘密,他们还想要利用你的秘密,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我再被先生保护起来之前,我也是一个普通的高中老师,每天朝九晚五的生活让我非常的没有激情,我就在想一件事情,我什么时候要能有一段冒险就好了,可是实际上,追求自由放纵的代价就是你永远与平静无缘了。 我想要后悔,可是所有人所有的事情都不允许我后悔,我现在无比想念能够朝九晚五上班的日子,坐在课桌前面背诵教案,然后被学生气得摔笔,却还是要把知识传授给他们的日子。 因为那段时日,我很安稳,放弃了安稳,就意味着,没办法回头了。” 女人抬起眸子,朱粆才发现,她的双眼,并不是真正的眼睛,而是被安装的玻璃,是义眼。 朱粆的喉咙紧了紧:“你究竟是谁?” “一个不希望你重蹈覆辙的前辈,朱粆,去追求正常人的生活吧,永远不要踏进暗处,停留在光下。” “够了。” 一道低沉的男声在只有两个人的室内响起,惊得朱粆后退了一步,旁边的壁画被人从另一头推开,从里面走出了一个红头发卷毛的男人,男人的脸明显有希腊的血统,五官像是雕塑一样,高颧骨,眉眼深邃,一双漂亮的暗绿色的眼睛却满是愤怒。 朱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平静的转过身问道:“珍妮的哥哥?” “朱医生,你好,我是珍妮的哥哥,我想要拜托你一件事情。” “不要!”白衣女人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惶,她拼命的想要起身,扑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却从轮椅上无力的摔了下去。 朱粆伸手想要将人扶起来,却被男人拦住。 他走近,身高接近一米九的压迫感油然而生。 “我想要让你清洗掉她所有的记忆。” 他又重复了一边,更加详细的要求。 “我知道你有什么本领,朱医生。你能做到,让我的妻子忘记过往所有的事情。” 朱粆沉默了半分钟,平静的开口问道:“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因为只有没有了过往,她才能活下去。”男人斩钉截铁的说道,“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她能活下去。” 小姑娘越过高大的男人,蹲下来,费劲将女人从地上扶起来,很吃力,腿部受伤的人很沉,但是她有经验。 白衣女人抓住她能够抓住的一切,拼命的拒绝,不要失去记忆。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朱粆轻轻问道。 她明明说自己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人生已经是失败的了。 “可是,如果我连过往的痛苦和懊悔都没有了,我就不是自己了。我宁愿肉身消亡,也也不愿灵魂消散。” 下唇被用力咬出了血迹,在她过分苍白的脸上太鲜艳了。 “我还以为你是为我手中的这个东西来的。”朱粆从口袋里面掏出一个移动硬盘,放在身边摆放花瓶的架子上面。 “你就这么给我?”珍妮的哥哥错愕的完全没有意料到这个小姑娘会轻易的把东西交给自己。 “我当然有自己的要求,这毕竟是加密技术放在一起将近2t内存的一张图,里面的信息量,自然是有它自己的价格。” 小姑娘往前一步,房间里面有眼睛的没眼睛的都在屏住呼吸听她的下文。 她轻轻笑了起来:“不过我的价格,也是个秘密呢。” “我最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漂亮的黑茶色眼眸,比对面目光无神的女人看上去更像是安装上去的义眼,黑暗的明灭中,装着璀璨的星河,坐在轮椅上的女人突然干枯的手,抓住了她的衣服下摆,小姑娘平静垂眸扫过那双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的手,坚定的把抓住自己的衣服的手扯下,推到她够不到的地方,她的面无表情在漆黑的夜空下,有些残忍的淡漠,她也许是真的不在意无关人的死活。 “人真的有灵魂吗?” 如果有的话一定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对吧。 夜晚的庄园,寂静无声,突然整栋房子的灯火全部熄灭,都陷入了安眠。玉米地里面的稻草人在风吹过的时候像是活过来一样,拼命的挥着手,却在风停以后,便再无摆手的痕迹。 翌日,上班的时候,久违的阳光洒在路面上,朱粆打着哈欠进了研究所,一如既往的对着珍妮打着招呼:“早安啊,昨晚睡得好吗?” “你是不知道!”珍妮顶着俩黑眼圈,“昨晚我明明记得我哥哥叫我回家来着,可是我回去了,我哥说他没叫我回去,他现在跟我嫂子在纽约逛街呢!说来也奇怪,我嫂子已经大半年没出过门了,难得心情这么好……哎,你干什么去?” “我突然想起来,拐角处那家咖啡的贝果今天买一送一!” 小姑娘背对着珍妮挥了挥手,阳光洒在她身着米白色羊毛衫的肩头,咖色的短裙下露出光洁的腿弯处微微泛红。 第39章 断舍离篇(4)势力 第三十九章: 朱粆咬了一口贝果,心不在焉的放下书,半个字都看不进去。 只要一闲下来,昨天晚上在珍妮家的庄园里面发生的时期你跟就会历历在目。 【最后我想问你们一件事情,绑架的事情你们都干得出来的话,我的病人身上发生的事情也与你们有关吗?】 【是那个被继父家暴,社会福利机构送到你们那里的小男孩吗? 还是保护了你的那个前赛车手?】 【是阿贵的脾气暴躁了一些,但是我们并不想与你交恶,反倒使我们其实是有求于你的。】 【但是朱粆,我们是想要你手里的档案,但是其他的势力却不一定。】 【应该说,当年的实验有很多势力交错,有我们这种只是关注科学也就本身的,也有像是你的养父一样关注实验对象的基本人权的,更有想你当初那个孤儿院里面那些人,重视实验对象的发展会给自己带了怎样利益的。】 【你的身世,会有很多人都很在意,其中不乏又用来试探你或者对你产生恶意的人,好好保护自己吧。】 【珍妮说,你继承了你继父的事业,在催眠上面小有所成。朱粆,你今年才满二十岁吧,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子却能做到三四十岁的中年人都无法达到的高度,这不仅仅是你的努力,很大程度上,就是基因选择的结果。】 【想要保护在意的人,你就需要更多的能力。】 手里面的贝果硬邦邦的,一到买一送一的时候,这家店总会把贝果做得格外难吃。 小姑娘叹了口气,坐在窗边看向对面的病房,这个时间温先生已经醒了吧。 最近风声鹤唳,她不得不怀疑是自己给温随带来了灾难,毕竟他自己也是对于自己的身世以及当年的事情毫无头绪。 “药物都被那个笨蛋一口气吃掉了,这下也没有办法检查出里面的成分是是否被掉包了。” “啊!那个笨蛋!” 愤愤的踹了桌子一脚,朱粆叹了口气,气呼呼的一屁股坐在办公椅上面。 另一病的病房里面,睡在沙发上面的黎容被一根硬棍子戳醒,睁开眼睛一看,插着兜吊儿郎当的好友手里面拿着明显就是从外面树杈上折下来的干瘪树枝,使劲的戳着自己的脸,生怕没有戳出个洞来。 温随不爽的理由倒是可以理解。 他一睁眼就被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砸了一脸,是绝对无法理解的。 在某人吃人的眼神下,黎容才没有把自己脸上的东西丢出去,拿到手里,才能勉强辨认出这团已经烧焦了的玩意是什么。 “这是出事的电路板?” “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嘛!” 黎容反反复复的检查已经烧得黑乎乎的一团的东西,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温随弯腰倒了一杯温水,回头靠在吧台旁边,眼神有些晦暗。 “顺着这个线索往下查查吧。” “你不觉得是个意外?” “这是小医生到我们战队的第一天,也是我们在放出去我会参加年末这个赛季比赛的第一个开放日。” 这件事情发生的像是早有预谋一样,事情牵扯到了朱粆,温随有些害怕那些人会因此盯上小医生。 冲着温随来的,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昨天那个小小的爆炸,绝对只是开胃菜。 “查一下秦墨允的动向,他应该是知道朱粆的。” 那个变态一向是有仇必报,而且阴魂不散,就算是被关起来了,也会有一些在外面的势力或者是触角。 朱粆在京都的时候,出现在了他们温家人的周围,按照那个疯子丧心病狂的报复冲动,朱粆和自己早就是其中之一。 黎容点了点头:“还有,bp党,温大哥怀疑一年前的事情跟这个帮派有关系,只是这边是白人街区,他们的势力应该不会波及到这边,但是赛车场不一定了,你原来的‘苍’里面,就有两个因为查出反买枪支而被开除的队员,昨天温大哥身边的助理递了消息来,说他们两个后来加入了bp。” “到哪都是仇人满地哈?”温随自嘲的勾起唇角。 “你是不是还忘记说了。” “最不想让我恢复的人还有一个人。” “石炎。” 石炎,‘苍’战队里面的头号种子选手,但却一直被温随压在下面,从温辞退役以后,开始的时候战队里面还有三两个人来探望,后来渐渐一个人都没有了,有一次路上遇见了原来战队的一个机械师,他说,石炎到处传,东方的太阳已经落下了,现在是他的天下。 “我就没见过他那么讨厌的人,一次都没来探过病,却大言不惭的说你一定无法重返赛场,好兄弟,这次你一定要加油,杀他个措手不及。” 高脚杯安静的躺在水槽里面,孤零零的透明横倒的模样,所有的水都顺着杯口流出去了,一滴也不剩。 “查查吧,哪只小鬼在捣乱,揪出来。” “知道了。”黎容点了点头,把东西收起来,“我倒是一早上就来了,没看见你们家小医生。” “距离她上班还有半个多小时。”温随抬眸扫过墙上的钟表,现在才七点,“七点半她会早来一会查房的。” “这么了解啊。”黎容挑眉,“那我们现在就走,还是等等?” “你先走。” 温随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面,双腿交叉,没有一丝想要离开的迹象。 “得,又打发我,怎么,连认识认识都不让啊?!” 话是这么说,黎容还是任劳任怨的扛起他的东西,然后把刚刚那块焦炭塞进口袋里。 温随不让他见朱粆的理由,用脚指头也能猜出来,一定是他太优秀了,温随那老狗怕他的小医生见到他的第一面就爱上自己。 黎容走的时候,顺便拐到了旁边的朱粆办公室,想了想,还是敲响她的门。 “请进。” 原本不抱希望她会在,可是里面却传来应门的声音。 “您好朱医生,我是黎容,是温随的朋友。”黎容推门而入,坐在窗台边上的小姑娘看起来与昨天晚上走廊里面擦肩而过的样子完全不一样,看起来安静温柔,整个房间的空气也带着清晨会有的泥土清香,所有的房间的窗户都大敞着,室内的温度甚至要比走廊还要冷上几度。 “黎先生您好。” 窗边上的小姑娘身着一身亚麻色的羊毛马甲,里面穿着一件浅灰色的棉质衬衫,领口微微敞开,下面是一条布艺长裙,看起来保暖又随和。 她缓缓从窗那边走了过来,长裙扫过露出里面红棕色的小皮鞋,示意黎容坐到沙发上。 黎容有些慌乱。 “那个,我只是想来问一下温随的情况。” “黎先生与温先生现在住在一起是吧。”朱粆转身倒了一杯咖啡,放在黎容面前,“那我有件事情呢可以拜托你吗?” 黎容的动作要比大脑思考快很多,还没反应过来已经点了头。 直到又站到回暖的走廊里面,才反应过来,刚刚朱医生说的。 【他的药物滥用的情况真的需要时刻注意,这件事情是个秘密,不要告诉温先生本人。】 【你的意思是,温随不知道自己吃的是药?那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吗?】 【黎先生,你不要着急,糖果和香薰里面都是一些特殊添加的中草药,并不会对他的神经产生这么重的负担。我担心的是,他还有别的会接触药物的地方,所以无论是饮食,还是日常起居,都需要检查一下,因为这件事情告诉温先生的哥哥的话,就不会是简单的小事情了,一定会闹得天翻地覆,所以想要拜托黎先生帮忙暗中调查一下。】 【朱医生看起来很了解温大哥的样子……】 黎容还没来得及问,温随为什么不能直到这件事情,自己人已经站在办公室门口了。 温随又药物滥用了? 这段时间他一直很积极阳光啊,烟酒都很少能见到他碰,如果不是这次又因为反应过度,他都以为温随已经完全好了。 紧闭着的办公室大门,好像锁住了很多秘密。 “明明办公室的墙上挂着的,写着没有欺骗啊,却让我隐瞒,怎样!我不是医生病人,家属就需要隐瞒真相啊!” 今天的黎容,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 温随躺在沙发上假寐,时不时的半眯着眼睛看着墙上的闹钟看,终于在时钟走到七点半多点的时候,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早上好,温先生。” 朱粆手里抱着病历本,与昨天别无二致的温柔平静,似乎两个人昨天发生的那一系列意外都是寻常事。 温随一愣,他醒过来的时候对于昨天的发疯状态简直是历历在目,本来做好准备了见她,但却在看到她这样平和包容的目光的时候却还是感觉到了无比心慌。 “小医生,我……” “温先生,您先别着急。”朱粆有些强势的直接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我能进去吗,有些事情要跟你说。” 沉默片刻,男人让出了位置:“请进。” 房间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气氛还是有些说不出的尴尬,以往这种情况,都是朱粆在进行治疗,或者是温随时而不正经的玩笑打破严肃的气氛,但是现在两个人都没有心情。 “很严重吗?” “不会耽误到你接下来的训练的。”朱粆把扫描结果递给他,“你的大脑内部神经并没有发生病变,相关的血液结果一切正常,这次的疼痛,也只是恰好撞到了你的膝盖的外侧神经,并不是原定的伤口疼痛。” 她轻描淡写的用余光扫过他的腿,那条黑色裤子包裹下的长腿,膝盖处,有一条细长的白色疤痕,他很幸运,伤在膝盖,但却没有伤到软骨,骨头具有再生功能,但是软骨没有,只是在那条疤痕的下面,ct扫描以后,发现会有剥离的关节骨头碎片没有被吸收,形成了在关节之间游走的关节鼠(会游离于关节之间的碎片组织,没有被组织吸收或者愈合固定)。 “原来,你一定是很能忍受疼痛的人吧……”她轻轻的叹了口气。 疼到昏厥,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小医生,你给我的糖,我吃完了。” 男人垂眸,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打落一片阴影,看起来坚韧又脆弱。 “我这里还有半盒。” 朱粆从口袋里面摸出一个绿色的铁皮盒子,与温随口袋里面的那个铁皮盒子一模一样。 “分给你吧。” “……好。” 第40章 断舍离篇(5)信任与背叛 第四十章: 如果是你最信任的人背叛了你,你会如何面对他若无其事的关心? 朱粆接起电话,拜托一个朋友调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调查结果出来了?”朱粆勾起嘴角,“谢谢你,丹尼尔。” 她扫过自己手中的文件,立刻拿着去找杰拉尔,今天杰拉尔应该从大会上刚赶回来,如果堵在他办公室,应该能等到人。 果然,在下到二楼楼梯的时候,她刚好遇到风尘仆仆的杰拉尔,刚从外面开会回来的样子,身着白大褂,里面穿着三件式的灰色西装马甲,手里面还拎着检测便携式脑电波的仪器。 “师兄,好久不见,你这段时间都在忙什么呢?” 匆匆一面,朱粆抱着手里面的资料赶紧跟上去。 温随的药物血液调查,结果出来了,并没有对神经系统造成病理上的伤害,想要排查原因,她想问一下关于药物干预方面的专家。 “我这里有一份病人的资料,我怀疑,在治疗过程中有除了我开的药物以外,其他药物的介入,大师兄帮我看一下这几种激素同学身高虽然都在边缘值范围内,但是,我很担心是药物造成的,他入院体检的时候,检查结果反而是偏低的。” 除了不超过正常范围以外,出现明显上升或者下降的趋势。 “杰拉尔结果治疗病例点半的翻阅了一下他匆忙的看了一眼手表,我十点还有一个会。长话短说,从单一检查结果来看,可能是慢性药物,导致目前还未发生生理性改变,没有超过临界值。” “的确有这个可能!谢谢大师兄!”朱粆一拍脑袋,兴奋地笑道。 杰拉尔也笑,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菲丽上次还跟我说担心你,现在看你这样有活力,我也就放心了。” “哎呀!我肯定没事的,最近一段时间院里面的季度总结全靠大师兄啦,不耽误你工作,加油哦,我先走了。” “好。” 杰拉尔点了点头,原地目送着朱粆离开,嘴角的弧度持续上扬,浅绿色的眼睛却没有半点温度。 走廊尽头,穿着白大褂的高个子男人紧紧盯着早已变得空旷的走廊,目不转睛,灰尘的颗粒在空气中漂浮着,偶尔有一束光照进来的时候,像是能触摸到有实质的漂亮的光纤维。 现在的光线从四面八方的窗口挤进来乱七八糟的,更像是布满激光的迷宫,说不留意就会触发警报。 —— 与此同时,黎容也正好将手里面拿到的资料交给温随。 “温随,你在这里。让我好找。” “有消息了吗?”黎容把手里的资料递给他。 “结果出乎意料。” 温随扫过手里面的文件没有打开,反倒是放到了一旁,懒懒散散的往后倚,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扣在身后的金属栏杆上,发出有节奏的闷响。 哒哒哒哒—— 黎容被他跳出来的声音,震的心里发慌。 “别敲了。” 他抬头看一下男人,这一副老谋深算定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像是明白了什么。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结果了?” “知道什么?” 温随反问,淡淡的黑色眸子里面闪着扑朔迷离的光芒。 “要我说,朱医生的担心就是多余的。” “你说你这个什么事儿都不往心上搁的性子,怎么弄得那么严重的心理疾病啊?” “原本就是你们小题大做,调查结果放在这里已经很晚了,赶快去睡吧。” 他想想起今天晚上,小姑娘好脾气的同意自己送他回家,却在半路上的时候说她还有别的地方想要去。 “这不是去研究所的方向。” “现在是下班时间,温先生。”朱粆从休息室的自动贩卖机上面买了两罐红豆汤,回头扔给温随。 温随单手精准捞住,轻笑一声,朱粆生活中真是古灵精怪的,半点都猜不到她的下一步,但有的时候跟着她的节奏走也不错。 铁皮罐装的红豆汤暖烘烘的握在手里,她不着急打开,攥在手里,趴在窗边往下看,突然回头问道: “你想要出去走走嘛?” “嗯?”温随走到她身边,他看见她眼中的景色,灯火阑珊的街道,还有三三两两拥抱在一起回家的人。 朱粆歪头看他:“city walk?(散步?)” 是啊,这里是加州,每个人都热情而灿烂,他们会因重逢而相拥,因快乐而亲吻,有的时候也会因为争吵而大打出手。 正好在楼下就有几个穿着高中制服的孩子因为什么事情推搡起来,温随以回过头,发现小医生双眼放光的趴着窗边,恨不得探头下去,听听看他们在吵什么! 人都是有多面性的,古灵精怪生活中的她,还有认真平和工作时候的她,无论是哪一个,都会让人觉得无比的亲切。 温随甚至希望能够多见到,在毫不在意算计自己的时候,小医生那副冰冷无情的模样。 因为两个人现在的医患关系,无论小医生做什么,都是站在自己的利益点出发的。 温随就会忍不住的想,如果两个人结束了医患关系,她还会所有的事情都会考虑自己吗? 应该不会了吧…… 夜深了,对于蛰伏在黑暗里面的人,此刻正是很好的机会,身处于黑暗之中,对于灯火下面的人或事情都会一清二楚,也不用担心暴露自己。 对于加州这个城市来说,却是所有人下班相聚最好的时间,所有的酒馆和街边的休闲场所都充斥着人来人往的嘈杂,不知不觉间两个人就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苍——顶级赛车俱乐部训练基地。 温随当年大哥投进去的资金在这家俱乐部也只不过是九牛一毛,背后是当地有权势的帮派势力。 温随的幸运在于,他不用替这些人去看黑车的比赛。多数的赛车手刚来的时候是没有这个幸运的。 比如,现在正在训练室里面的那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孩子,他就是一次在私底下的赌局里面,出了事故,万幸没有受伤,却一直不敢在上车比赛。 正在树林丛生的半山腰,剩下空旷的训练场里面灯火通明的,什么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温随没有想到朱粆要带自己来这里,“苍”,他曾经的战队,那个在他受伤以后第一时间就解除合约的战队。 生理上立刻感觉到了头晕目眩的恶心,这里的空气里面似乎都带有了一股子腥臭味。 曾经在出事后,这些队友还有过往表现出无比关心自己的教练都变了嘴脸的场面,依旧历历在目。 没有价值的人会被丢弃。 这是他在这个战队学到的唯一的东西。 “这是我原来的基地?” “嗯。”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温随的声音里面有控制不住怒气的颤抖,甚至多了几分责怪,闭了闭眼睛平复了一下情绪,沉声说道。 “走吧。” “等一下。” 朱粆扯住了他的手腕,力气不大,但是足够坚定的桎梏住他要离去的步伐。 “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那捧玫瑰花,记得吗?” “这不会也是你的暴露疗法?”温随站定,背对着她,高大的男人呼吸有些沉重,良久,两人僵持中,他深吸一口气,问道。 手腕上的力道扯了扯他。 “配合吗?” “嗯。”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回身,低眸扫过她自然而然放开的手,神情不明。 心里面又重复了一遍,小医生不会害自己。 朱粆伸手指了指最边上健身房里面的男孩。 “他们并不重要,这次来的目的,是他。” 温随黑色从瞳孔里面闪过一丝涟漪,沉声道:“黎淮。” “我退队那年进来的一个小屁孩。” 年纪小,肯吃苦,但是却没有什么天赋,还经常被正式队员欺负,胆子很小,在场上有的时候坚持不了一圈。 “下场比赛,他如果拿不了名次,就会被强行劝退。”朱粆平静的说道,“跟你一样,他斩断了所有退路来这里玩的赛车,跟家里断绝了关系,15岁辍学,现在19了,他才刚刚有上场的资格,就要被淘汰了。” 因为训练基地是落地窗,夜晚的灯火下,通明的室内看得格外清楚。 一墙之隔,一边是好不容易抓住机会拼命锻炼的少年在训练室里面挥汗如雨,偌大空旷的训练室里面只有他一个人,另一边,则是一堆举着酒杯嬉笑怒骂的运动员,满脸横笑,满堂荒诞。 朱粆不由得问道:“你觉得是他们能成功,还是他?” 温随说的客观:“黎淮没有天赋,他如果克服不了自己的恐惧,连赛场都上不了,谈什么成功呢?” 关于黎淮的恐惧,其实内情更加复杂。 “恐惧嘛……”朱粆轻笑出声,“我赌他以后肯定能够如愿以偿。” 温随侧头,小姑娘笑得如此笃定,弯弯的眼睛里面都是璀璨无比的星河,他不由得愣了几秒。 “这么有自信?” “那对我呢?小医生也这么有自信?” 他反问道,语气里面不由自主的带了几分期待。 “嗯!我觉得温先生也一定会如愿以偿。”小姑娘眉眼弯弯,笑的好看。 “我好像明白了你带我来这里的意义。” 如愿以偿有的时候是需要在漫长的没有正反馈的岁月里面踽踽独行的结果, “我才发现,原来我也是那边的一员。”温随指着另一边觥筹交错的房间。 仗着自己的天赋和聪明,现在才发现,基础和坚持才是最重要的。 原来,我也只是个普通人。 温随勾起唇角,低头看向小姑娘正好因为冷,把整个脸都埋在围巾里面蹭来蹭去的模样。 “你是不是因为知道了……” 按照他对朱粆的了解,事情发生了太多巧合,她一定会去调查来龙去脉。 幕后之人做的不算隐蔽,应该说,他就是打算让所有人知道自己的打算,因为就算是黎容很优秀,可是调查的也太快了。 “嗯。”朱粆没有否认,目光垂落在不远处酒醉灯迷的房间里面,“我会去你们那里,除了教练和我哥,没有第四个人知道,所以昨天那场袭击,并不是针对你和我。” “你的回归,会让很多站在巅峰的人回忆起曾经被踩在脚底的日子,那必然,胆子大的人就会出手。” “所以,你今天带我来这里的真正目的,是想看看我对他们的看法。” 温随修长的手指扣在冰冷的栏杆上,眼神里面的懒散夹着刀锋的寒凉。 “小医生想要试探我的态度,是否会像在帝都一样报复回去,那小医生是支持我报复呢,还是想要阻止?” “我更希望你能够在赛场上面,把他们踩在脚底。” 小姑娘说的斩钉截铁。 他懒散的轻笑了起来,闷笑的声音在胸膛里面发出轻振,噼里啪啦的在心脏里面炸开。 “好啊。” 他懒洋洋的靠在栏杆上,背对着山下的那片灯火,修长的睫毛洒落一片阴影,平静的表情下面,是黑暗中翻腾的无数怪物。 仰起头,温随的下巴尖指向山下那些还混不知道危险降临的人。 “一切,听你的。” “没想到,小医生的报复心,也这么强。” 漫不经心的勾唇,他伸手揉了揉小姑娘冷的缩脖子的脑袋。 “攻击人的成本变低了,所有人就会想要通过伤害别人的手段来获取利益。” 朱粆面无表情的抬起眼睛,瞳色被映衬成黑暗里面掺杂着灯火的颜色。 “慢慢来,不着急。” 第41章 断舍离篇(6)小医生,别低头啊…… 【如果你不想一辈子都在逃亡的路上,那就永远,永远不要触摸真相。】 朱粆独自一个人站在屋顶上,抬头看向天空,她最喜欢的天空,现在是深蓝色的,没有云朵也没有星辰。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样的孤独,有很多话想要找个人倾诉,可是,却没有能够找到一个适合倾诉的对象,所有的人,同事,家人,朋友,都是短暂而又特殊的交汇,正概况阔天地之中,脚下踩着的是屋顶的白色,头顶是天空的广袤,漫漫世界里面,只有她一个人的孤寂。 这种孤独的感觉,就算置身于人群中,也只会觉得无比困倦。 没有欲望,人生就会变成一片死寂。 找不到归宿的感觉,让她知不知道接下来往哪里去,可是,知道了自己从哪里来的时候,她又开始有这种迷茫的感觉。 与三年前,沈洛拔掉针头闯入自己办公室的时候,那种迷茫一模一样。 潘多拉魔盒,在那一刻,就注定,自己,不会独善其身。 口袋里面攥着的手机在发热,上面跳出来很多信息,无人理会,屏幕由亮变暗,逐渐沉寂。 在所有信息的正下方,温随的消息弹起。 【小医生,我们需要谈谈。】 [对方已撤回了一条消息] 天气真的变得好冷了,估计在万圣节之前,事情都会结束吧。 手机那头的人似乎不联系到朱粆不罢休,干脆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喂。”小姑娘懒洋洋的,一开口,最里面的水蒸气就会变成白色的烟雾,在冰冷的夜空里面消失殆尽。 “朱粆,你让我调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当年试验品,除了你以外,还有另外四个人,我把资料发给你。” 三个逃脱者: 沈洛,26岁,华国南城医学世家沈家收养,现在在做医疗器械生意, 白娜,又名安娜,27岁,消息中断,最新资料室加入了德国基因研究室,后来隐婚以后就没了消息。 第三名逃脱者只能调查出北欧血统,自从实验室逃脱以后,就完全消失了痕迹,只是在后来的一次震惊世界的爆炸案件中,有人拍到了,类似于当年逃脱的第三个小孩的身影,但是距今已经过去了十年,唯一的一张照片,露出了男人被遮挡下的一双几乎淡的没有颜色的眼睛,不仅是眼睛颜色几乎接近无色,就连里面也丝毫没有情绪,压低的黑色帽子遮住了别的特征,只能判断这个男人身材超过190cm,眼睛在多年之前的老资料里面,看起来像是银色泛着浅绿色的光芒,除此之外,全部都被严格遮挡住了。 两份收养资料:朱粆和伊莎贝拉 伊莎贝拉的资料很详细,她在实验结束以后,被m国的一个财阀收养,比朱粆大一岁,照片里面详细的记录了从小到大的成长记录。 照片上面的浅褐色头发绿眼睛的小姑娘笑得很甜,现在在纽约的私立高校里面读大学,她似乎是这里所有人当中,获得最惬意最无拘无束的一个人,最幸福的一个人。 朱粆抚摸过这个笑得很甜美的女孩的照片,有一件让她觉得诡异的事情,伊莎贝拉的资料太过详细了,详细到,几乎她从小到大都像是在摄像机下面长大的。 “你准备找他们吗?” “白娜,是我前段时间见到的那个女人,现在离开m国了吗?” “这正是我找你的原因。”电话那头的丹尼尔沉默了一下。 “原本今天晚上他们会坐飞机离开的,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改走了轮渡,结果在刚刚行驶到公海的区域的时候,轮渡发生了爆炸,现在生死不明。” 听到这个消息,朱粆整个身体一僵, “你说什么?” “发生了事故,估计是背后的人想要从她那里得到什么,你确定你已经洗掉了他们有关于你的记忆。” “确定。” 丹尼尔长舒一口气:“那就好,不会顺藤摸瓜连累到你。” “丹尼尔,”朱粆皱眉,“你不需要帮我帮到这个程度的,有人会顺着沈洛给我的东西一路查下去,不惜代价也要找到我们,发现白娜没有了利用价值立刻抛弃,绝对不只是想要调查当年的资料那么简单,如果你为了帮我,身陷险境……” 丹尼尔打断了她的话:“当年你救了我,朱粆,我们说好了,我会帮你调查你的家人,毕竟对我们雇佣兵来说,信守承诺是最重要的。” “但是你要是遇到了危险,那我就白救你了。”朱粆捏着电话,叹了口气,“你的老婆快临盆了吧,想想你的孩子,你没有必要为我做到这种程度。” “朱粆,无论是我还是阿莎徳,我们都很感谢你当年的决定,阿莎徳那边的消息,我早上的时候已经传给你了,尽快做出决断吧。” 深夜的风,逐渐带来无法抵御的含量,一双无形的手,解开了小姑娘的围巾,雪白的围巾在风中被高高扬起,朱粆伸手只抓住半边的流苏。 “丹尼尔,祝你的生活一切顺利,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擅自的挂掉电话,熟练地把电话记录全部删掉,连同那份资料一起。 她慢慢的收回在冷风里面漫天飞舞的围巾,长长的围巾飞的真的很高,另一头像是有神明在轻轻地拽着,和她玩笑。 “沈洛,你究竟知道多少。” 她自言自语道。 自从沈洛把那份资料交给自己以后,很多事情就变得不可控起来,连同自己的生活和工作。 手在寒风中,逐渐变得冰凉,她插在口袋里,拉开沉重的阳台门往下走,小小的身影在走廊里昏暗的灯下,拉扯的长长的一道孤独的影子,路过一个又一个已经熄了灯的小格子,漫漫长夜,她站定在林子豫的窗外。 林子豫的继父,最新的信用卡消费记录,就在离疗养院不到半里地的一家超市。 她该为这个看这长大的少年做打算了。 朱粆现在只有两个病人,在请假处理自己的事情之前,这两件事情必须尽快有一个结局。 四楼的办公室,在深夜三点半亮起了灯。 锁上了许久的最底层的抽屉被打开了,里面的档案,被攥在朱粆的手心里,钢笔在上面签下了朱粆的名字。 只亮着台灯的房间里面—— 圆珠笔咕噜噜的在桌子上旋转着,最后失去重心,划过一个圆圈飞了出去,弹在墙面上,划出一道黑色的笔记,摔在地上变得四分五裂。 两个人之间诡异的安静。 “你说的这种情况,不可能吧。” “你那么喜欢看悬疑探案小说,里面不是说了吗,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性,留下来的即使再不可能,也是真相。” “我草!温随,你这是什么人生,你大哥也要算计你??” “我草!那可是你大哥啊!” 黎容一句一个我草,接下来嘟嘟囔囔的,含妈量极高。 “我大哥,从始至终都想让我回公司,他一向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倜然插手我这次养伤,肯定是不希望我继续比赛了。” 温随斜眼看向一惊一乍的黎容,非常淡定的把手里面的文件合上了。 黎容听完了温随的话,一连抽了三只烟,把整个阳台弄得烟雾缭绕的,温随直接非常没有人情味的把阳台门关了起来,留他一个人在阳台狭小的空间里面自己享受二手烟。 “那你不准备把龙圩的事情告诉你大哥吗?” “那是底牌。” “听说你妹妹,也很有搞金融的天赋,你说你们家一个个的技能点都点的这么满,相互勾心斗角起来,就是为了不继承公司。”黎容顿了顿,“怎么展开不一样呢!” 温随一幅你是白痴的模样:“那是还没到时候,你看秦家,当年兄友弟恭,现在不也是为了一点小惠小利挣得头破血流的。” “牵扯到金钱的事情,没有什么利益是长久的。” “我大哥现在都能插手我的新车队,就说明,他还想掌控我,一旦我做出什么不符合他心意的事情来的话,他必然第一时间掐掉我的所有。” “温大哥没有你想的这么……” “没有嘛?黎容。”温随抬起凉薄的眸子,“是你,调查出,我哥哥有和那个产出零件的机械厂有资金往来的。也是你,顺藤摸瓜到当年小医生与大哥有关的就诊记录。” “如果朱粆从一开始就为大哥工作,那所有的一切,包括为什么能够轻易说服我大哥让我离开m国,修改我的生病记录,并且在她去的第一天就发生零件的问题。” “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黎容面对一张张放在温随面前的记录,还是,沉默了。 良久,他挤出了一句话。 “那你准备怎么办?” 温随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这一点,黎容无比清楚。 可是温随却做出了,完全不同的选择。 他说:“无所谓。” “小医生要是想算计我,那必然是有所图谋,我倒是想看看,她究竟想要我的什么。” 没有情绪的掀了一下眼皮,毫无生机的黑色,比赛将近,无论小医生图谋什么,都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他等着她出手,因为他也很期待,小医生真正的模样,是不是像京都的那个月夜下,冰凉无痕,黑暗无际。 那份同样出现在两个人是手边的档案,虽然外包装里面不同,但是里面的内容物却是完全一样的,温随的哥哥温信,直到现在都有战队“苍”的股份,并且出事故的电路板配件是east新换的赞助商也有温信的股份,朱粆手边的资料里面还有另外一份相关检测的调查记录,就是在温随住过的那个房间里面调查到了慢性但不会致命的神经毒素,这个毒素的光敏检测结果表明是收拾东西的行李箱上面留下来的条纹痕迹。 从那天晚上朱粆放温信进了温随的房间开始,他就在打算着让自己的弟弟通不过今年的比赛前的药检。 “大叔,你还真以为我是好骗的啊……” 如果不是这次的意外,朱粆的确没有怀疑到温信的头上。 无力感,朱粆觉得更冷了,更加的,失落。 现在温随肯定不信任自己了,对接下来的恢复没有帮助。 她几次想要拿起电话来,但是现在可是凌晨三点半,非常不适合打电话的时间。 朱粆想了想,还是发过去一条微信:【温信安排的事情我并不知情。】 删删减减好几遍,最后还是发了出去。 【你相信我吗?】 “叮”。 【信】 那边的消息是秒回的。 紧接着,温随的电话就打了进来,他开口就问道:“小医生你在哪里?” “办公室。” “下楼。” 朱粆没有丝毫犹豫,起身推门就往楼下跑。 四点的天边,隐隐有了光亮。 天光模糊的黑暗里面,身着黑衣风衣的男人依靠在大门口的树下,黑暗的黑暗中,他的一双黑眸却比天边的光芒还要璀璨,默默的盯着朝自己本来的小姑娘,缓缓支起身子。 一股脑跑到他面前的时候,大喘着粗气的朱粆此时脑袋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说什么,缺乏锻炼的身体奔跑以后大脑类似缺氧让她失去了思考能力。 朱粆本能的拽着他的衣服,黑茶色的眸子抬起,里面亮晶晶的闪着殷红,张了张嘴,却最后吸了吸鼻子,缓缓的松开了手里的力道。 一只温热的大手攥住了她放开的手,温度从相互接触的皮肤,不容置疑的攀爬到四肢百骸。 “小医生,”他轻轻的开口,居高临下的影子把她无声的包围笼罩在一片黑暗里面,“别低头啊……” 他不想让她感到愧疚,她就应该是从容的,温柔但却坚定的,那样的她才是站在他的身边就能让他感到安定的小医生。 低低地低着头的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又变成了唠叨但却温柔的小医生。 “你的睡眠很重要,通宵算怎么回事……” “好,我知道了。” “还有,大冷天,穿的这么少,你也不知道注意保暖……” “好。” 明明是你的手脚冰凉。 温随勾起嘴角,宠溺的应了一声,紧了紧攥紧她的手的力度。 此刻的小姑娘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手还攥在温随的手掌心,她还在重新建立自己思绪的过程中…… “温随,”朱粆抬眸,高高的仰着脑袋,“你一定要赢。” “嗯。” 第42章 断舍离篇(7)杳无音讯 “你最近在筹谋什么啊,我已经一个多周没看见你了,不会真的因为你大哥不想让你去参加比赛,你就自暴自弃了吧?” 电话留言,那头是黎容几乎崩溃的求饶。 “你好歹从地缝里面钻出来啊,或者给我回个消息,总不能是死掉了吧。” 半夜离家出走以后,接下来的一个周里面,他就没有温随的消息了。 距离比赛还有46天 温随失去联络的第七天 桌子上放着的手机嗡鸣声,美国底特律最大的地下帮派box俱乐部里,灯红酒绿的灯光下,震耳欲聋的声音里面掩盖着最里面的一层纱帘那一桌坐着两个对立的男人,其中那个年纪大一点的浑身明显肌肉紧绷,反倒是对面坐着的那个年轻人漫不经心地消灭着桌子上的瓜子儿清脆的嗑瓜子皮的声音放在这个被隔绝外面热闹派对声音的小房间里格外的清晰。 年轻男人眼皮毫无表情的向上掀了一下扫过蓦然的扫过桌子上正在震动的手机。 中年男人带着讨好的意味,冲着对面专心致志嗑瓜子的男人。 “不接电话吗?” “老板,您还是给我个准信。岔开话题没有意思。” 温随掀了掀眼皮,略显疲态。 他的确是困了,这两天几乎是不眠不休的在赶路,怕被查到飞机的销售记录,只能自己开车到底特律,从北到南,整整开了接近四十个小时的路程。 下意识的揉了揉自己的膝盖,温随有些不耐烦。 “我知道,温家给我们这小地方,投资了不少子衿,但是这个零件加工厂的出产记录……” 中年人是这个帮派的二把手,文特,浑身难受,这位大爷在这里,他就觉得坐立难安,明明就是个年轻人,为什么会让自己觉得,如果不答应他的要求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小温总不是我不给您面子,而是温总早就跟老大已经签订了这片区域的划分内容,出厂纪录实在是不在我们这里啊!” 他倒是说了实话,加州那边的分厂,之所以能够在年初完工,完全就是仰仗着温家的势力,没有温信的点头,他是没有这个胆量。 温随打断了他的话,有些不耐烦地摸了一把后颈。 “模糊边缘地带的行业的钱,我大哥沾了不少,家里的生意我一般是不问的。” 他淡漠的话语里面隐隐带了危险的意思。 “似装跑车和赛车零件,是被世界顶尖的几个汽车制造商拉黑的,难道二把手,不希望双赢的局面。” 最后一枚棋子,是放在桌子上面咣当的啤酒瓶。 “最后一遍,这一批次的零件出厂记录。” 温随用指尖敲了敲墨黑色的玻璃桌面,对面坐着的花臂纹身的黑道大哥整个人一个机灵。 来自东方的魔鬼…… “我……我给……” 拿到文件的温随彻底友善情绪宕机,面无表情的直接拎着文件走人,从后门去了巷子里面。 “找个人跟着小温总。” 文特吩咐道。 可是派的人跟出去的时候,温随跨上机车,早就消失在了路上。 随便开了一家不用身份证明的汽车旅馆,利用视野遮挡把机车藏在垃圾桶后面,温随浑身瘫软的把自己扔到了带着淡淡霉味的床上。 累到连一根手指都不想抬起,可是精神却很清明,他侧眸看向旁边被随意扔在地上的那份为了它奔波了几十个小时的文件,自言自语道:“什么时候我也会因为别的人这么拼命了?” 他的眼前浮现出小医生攥着自己的衣服,就算是低下头也直挺着自己的脊背,柔软顺的长发垂下,露出的那节青白色的脖颈,倔强而又脆弱。 自己的大哥真的很会赚钱。 真正赚钱的行业就是这些模糊边缘地带,在这种模式下赚钱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这块蛋糕,只要有实力,谁都可以过来分一杯羹。 加州那边按照总厂子的派发订单生产的正规公司,绝对想象不到,自己生产出来的零件,有一天会被用在一些违规改装上面。 还真的有人就算是缩短赛车,还有自己的寿命,也要追求速度。 赌车这件事情本身,不仅仅是,赛场下的人在赌钱,赛场上的人,赌的是命。 “大哥,你还真是,让人意料不到。” “因为我接触到了这个暴利行业,就不想让我回去了,是怕我知道真相,还是害怕我也变成赌命的一员。” 右侧脸颊贴在有些湿漉的床单上,没有肌肉保护的关节,被这股潮气镇的隐隐作疼。 最后还是困倦感更胜一筹,温随沉沉陷入了昏睡。 文件被带走的第一时间,文特后悔了。 “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酒瓶咣啷啷的摔了一地,中年男人焦急的走来走去,脚底下踩碎的玻璃渣发出破裂爆碎的声音,周围的小弟随着尖锐的破裂,心也不停地颤抖,,生怕他们大哥失去理智。 “要不要不我们联系一下温总吧,毕竟是他弟弟要的文件,都是一家人……” “你是猪吗?” 文特崩溃,揪住那个开口说话的小弟的头发,扯到近前。 “你知道底特律有多少家机械零件厂还有汽车制造厂跟他们家的生意有挂钩?” “温总要是知道文件泄露出去了,温随是他亲弟弟,可我不是!!” “在没见过隔壁那黑道家族的老大怎么对待他那些不争气的私生子的?丢进秘鲁的江里喂鱼!” “是你想去做鱼饲料?还是你想让我去?”文特歇斯底里的嘶吼声,让所有的人都只能低着头唯唯诺诺的沉默。 “今天这位祖宗来过的事情,谁都不准说出去!” 见周围小弟都不敢吭声,文特的声音甚至盖过了外面的音乐。 “听见没有?!” “听见了!” “听见了…” 一群小弟捣蒜式的点头,生怕自己回应晚了,老大真把他们切碎了去做鱼饲料。 文特暗绿色的眼睛里面闪过一丝狠戾, 当然,这个行业也不是人人都能分一杯羹的。 人脉,金钱甚至是枪缺一不可。 恰好温家并不缺这些东西。 在国内,温家就是具有一级器械制造资质厂商。 从刚开始姑姑的初衷是为了保障姑父那样的军人,在国外的救援行动中有基本耗材的保障。 到了,后来大哥接手之后,多栖发展。 现在的温家,很多赚钱的项目都是在国外落地的。 这是悄悄潜入温氏的大楼里面,不眠不休的在档案室看了三天的资料,得出的结果。 温家人真是骨子里面流着玩金融的血。 也就是说赌,听到就会让人热血沸腾。 温信是稳健牌,他会赌人所有的事例来,确保自己每一次下得赌都都足够安稳,有足够多的盈利。 温随不一样,他是一个十足的赌徒,就算是头破血流,下注的那瞬间绝对会放上全部身家。 阴暗潮湿的房间,对于正在恢复的病人来说,并不算是有利的条件。 温随随便拉上棒球服后面的帽子,蒙头进了一家闭塞的华人超市,从架子上面随便的捞了一袋蓝色包装的沙琪玛,甩了5美金,出来以后撕开包装。 沙琪玛可能是快要过期了,沙琪玛原本松软的口感变得有些酥脆,甜味里面带了一些油脂腐烂的气味。 温随全部都塞进嘴里。 信用卡不能用,他身上的零钱不多了,还要留下来回去的油钱。 上次这么精打细算,还是褚家表哥把他丢进森林里的野外徒步夏令营,温随不服教练的斯巴达式管教,徒步背着自己的行李走了四十多公里,才走到有村落的地方,然后算计着自己的那点零花钱,搭顺风车,爬火车,接连换乘三种不同交通工具回了家。 当初的计划该提上来了。 自己有钱,才能更自由。 把文件夹里面的纸折三下,塞进吃完,剩下的浅蓝色沙琪玛袋子里。 “小伙子你要寄这个?” 寄快递的人盯着温随递过来的垃圾看了半天,抬头又瞅了一眼高个子小伙。 好好的小伙子,可惜了,是个傻子。 “对,就寄到纸上这个地址。” 温随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把背面写着英文地址的超市小票递了过去。 “行,32刀。” 温随抽出钱包里面最后一张百元纸币,放在了柜台上面。 距离比赛还有45 天 司翼接到了温随的电话。 “教练还有你家里那边,找你快要找疯了。” “我知道。” 电话那头是打火机点烟的声音,伴随着男人带着疲倦的沙哑。 “黎容不是你的好朋友吗?你怎么连他也不联系……他连续一个周每天都来训练场地蹲点了。”司翼起身,探头看了一眼屋外走廊没人,把自己休息室的房间门关上。 “有点事,需要瞒着他们。” “司翼,当初我们说好的,赢了我之前,你要听我的。” 温随往后仰头,靠在土灰色砌成的断壁残垣上面,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荒野和破旧坑洼的公路,长时间赶路,摩托车上面笼罩着一层灰蒙的灰尘。 他们两个人打赌的事情,是温随来的第一天,教练把他留下来说话,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他以为所有人都走光了。 黑暗里面,司翼,这个白天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在等着他。 温随对于司翼的印象停留在成熟稳重,沉默寡言,他似乎是组织里面最服从安排的那一个,对于自己的加入既没有兴奋,也没有抵触,只是默默接受这个结果。 但看来,不是这样。 夜晚,没有光的赛道上面,一黑一白的跑车在赛道上飞驰。 司翼几乎那天晚上完成了弯道上从没有过的控制高速,只为了追赶明明和自己只有大半个车位的温随。 司翼觉得温随是故意的,他把自己的速度控制在半个车位附近,好像就连高速旋转下的所有拐弯和障碍,全部都在他的计算范围内。 两辆车一前一后压线擦过重点,懊恼的把自己的头盔扯下来,恶狠狠的锤了一把面前的方向盘。 脸色认真的面具,开始出现裂痕。 【我还以为你真不在意呢?】 前车的车窗缓缓降下,温随眉眼棱角分明的脸在后车的灯光下面,迎着半年光,扑朔迷离,却又像是战神一般斜睨天下,轻飘飘的话语带着丝毫不放在心上的懒散。 司翼觉得他是故意的,温随恶劣到,刚刚就是为了要锉灭他的气势,故意立威,专门找到车队里面成绩最好的自己,用下马威告诉自己谁说的算。 幼稚又恶劣。 司翼脸上沉稳的面具碎成渣渣,他翻身跃下车,揪住温宿的衣领:【有话就直说。】 【想赢才是正常的。】 温随懒洋洋的声音,从鼻腔里面哼笑出声。 【我今天在教练那里见到你的时候,完全看不到你想赢的野心,有这样的队友,还不如,我自己单打独斗呢……】 因为想赢,因为……输不起…… 只能用最坚强的外表,去面对一场场永远爬不到顶的冲刺,只有外壳足够坚硬,才能顶住已经崩溃的内心。 想成为妹妹、家人,还有所有爱的人的骄傲…… 但是他不能说,他的野心展露出来的时候,那些为他加油打气的人就会失望,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有愿望,最后成功的时候,别人会说,司翼真厉害啊,而不是,在一遍遍期待又失望里面磨去了所有的耐心。 司荷都说,自己的哥哥,是一个随遇而安,冷静至极的家伙。 哪有什么稳重成熟冷静至极,只不过是不想成为失败者,又不相信命运的偏爱,只相信自己罢了。 收束在壳子里面的野心,却被这个家伙,轻轻松松的就打破了。 温随这个人,还真是可怕。 司翼愣住了,手里面的力度也松了半分,紧接着温随就握住他的手腕,趁机反转,把他压在了车上,两个差不多高的男人,同样训练有素的肌肉瞬间绷紧。 温随把司翼的手臂整个扭在背后,紧贴在后背上,有些邪气的往后扭转了一下脖子,发出轻微的骨头关节的修复错位的声音,又冷又散漫的嗓音从牙齿缝隙里面挤出来。 【这才对嘛……队长……】 【赛前我们打过赌的,你是队长,但是你输了,你要听我的。】 温随,从第一眼开始,司翼就知道他与自己完全不一样,他想要的东西,明晃晃的写在自己的脸上,丝毫不加遮盖,哪怕是来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战队,带来的也是属于预定胜利者的姿态。 让人不爽…… 这种赌局开盘,就会压上自己全部的赌徒,让一个小心规避所有伤害的他,很不爽。 可是,被压抑的野心是会反扑的。 在见识过真正的技术之后,被磋磨掉的只是外在的壳子,露出的是被自己保护的很好的,欲望。 所有欲望摊开的时候,都像是有毒的花朵绽放的瞬间,绝对的绚烂璀璨,让人失去理智,任由毒素控制神经脉络。 【……deal。】(成交。) 司翼咬牙切齿的挤出这句话。 【那,】温随松了手里的力气,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一排白亮整齐的牙齿,【就这么说定了。】 “你要做什么?还有一个半月就要开赛了,你的确成绩进入排位赛没有问题,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如果只是止步在八强……”司翼焦急的说道。 “如果我只是止步在八强,那所有人就都会知道,温随已经对他们构不成威胁了。”温随懒懒散散的吸了一口烟,接话道。 猜不透温随在想什么,司翼不得不说,就算自己输了是不服气的,但是这段时间按照他递交给教练的训练方法,司翼和黄奇两个原本堪堪能进入赛事边缘的成绩,现在有了一个质的飞跃。 他现在是对温随足够服气的。 “所以你已经有想法了……”司翼有些不确定,温随究竟在想些什么。 “当然是要赢啊……” 电话那头信心满满的声音,夹杂着电话信号不好的电流声音,逐渐传到电话这头,像一颗定心丸。 “说吧。” “嗯?” “说你让我做什么!” “哈哈哈……”温随止不住笑意,笑得隔着电话司翼都能想象出对面那人得寸进尺的模样来。 “你说不说,不说我挂了!” “帮我把休息室里面的那个盒子,给加州大学心理研究所的朱粆医生送过去,记得,要送到本人手里。” “知道了。” (好友司翼已气急败坏的挂断了电话……) 很久很久以后,两个人并肩站在巅峰的时候,司翼突然扭头,问了他这样一个问题:【你当初,为什么选择了我。】 温随的回答是:因为欺负老实人,很好玩。 第43章 断舍离篇(8) “小粆,你真的好喜欢天空啊!”珍妮凑过来,“你究竟在看什么?” “多抬头预防颈椎病。” “……” “怎么了?” 朱粆扭头问道。 珍妮说:“楼下有大帅哥找你。” 朱粆淡定的把她的脸推到一边:你那个眼光看狗都是帅哥。 珍妮瞬间读懂,急了:“你别不信!真的很帅!那种帅的一脸正气!” 离谱。 朱粆呆滞一秒,想象不出一脸正气的帅,她的脑袋里面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咸蛋超人的圆头。 上次珍妮去临市开会,非说人家学会里面有一个特帅的研究生,帅的独树一帜,很像是是哥谭里面的小丑。 结果菲丽兴致勃勃难得没逃学会例会,回来跟朱粆说,嗯……像是小丑被剥了脸皮以后满世界找自己脸的木乃伊时候的模样。 珍妮跟在身后,喋喋不休到:“怎么没有帅哥来找我呢……” 珍妮,你忘记你已经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朱粆叹了一口气,这堪比魔音贯耳一样的絮絮叨叨,还真是大清晨活泼的莫名其妙。 她还需要一大杯冰美式来唤醒自己不情不愿早起的神经… 两个人打打闹闹的从楼上下来,抬头就看见匿着光站在大门口旁边的高个子男人。 司翼姿势拘谨的站在门口,穿着深蓝色的工装裤,衬衫扎在腰带里面,正前方的影子长长的拉到前台桌子边缘,扭曲到像是乡下传说里面吃小孩的瘦高男。 再加上本人因为脸皮薄而紧板着脸…… 还真是… 跟珍妮描述的一句不差,帅的,跟地狱判官一样…… “司翼?” 见到司翼的时候,她快速辨认出这是温随战队里面的另一位赛车手,朱粆微挑眉,忽略掉旁边挤眉弄眼的珍妮,将人引导进旁边的接待室里面。 一般这里是监护人等待病人的房间,但是距离上班时间还早,房间里空荡荡的,重点是这个唯一一个,没有监控录像的房间。 “朱医生丝毫不意外我会来。”司翼垂眸,他诧异朱粆的冷静,以为她也会很担心温随的消失。 朱粆放下手里招待客人的水杯:“意外,不过不是因为温先生。” 司翼抬头看她,等着她开口。 朱粆抬起眸子,黑茶色的眼眸里面潋滟着淡淡的流光,她慢条斯理的说道“温先生让你过来送的东西,你看了吗?” 薄薄的盒子端正的放在桌子上,但有心留意就会发现,盒子的位置放的微妙,明明是要带给朱粆的东西,却更偏向于放在司翼做的那一侧。 司翼闻言,脸色略僵,严厉的喝止:“你在说什么!” “我怎么会拆别人的信!!”司翼不可思议的恼怒道。 “是嘛,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这个盒子里面的东西。”朱粆用指关节敲了敲放在桌子上的盒子,“毕竟你知道里面是封信。” “你并不想来。” “尤其是看过信里面写的写的内容以后。” 朱粆说的笃定,司翼反复攥紧拳头,沉声反驳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突然有一种很可怕的,被眼前人看穿了的感觉。 “这个胶带痕迹歪歪扭扭的。” 朱粆视线转移到盒子上面,胶带很像是匆忙直接封上去的,按照温随的习惯,就算是有天塌下来的事情,他也会很在意这些细节,送别人的东西一定是整整齐齐的。 “温先生很注意这些细节的。” 盒子上面并没有别的被撕掉胶布的痕迹,那只能是在司翼拿过来之前,这个盒子原本是敞开的,或者是没有封口的。 司翼抵赖不得,眼前的女孩似乎已经笃定他已经看过了内容。 抵赖也毫无意义。 沉默片刻,还是承认了:“的确,放在柜子里面的时候,没有封口,所以我不小心拿的时候掉在了地上。” 言下之意,掉在地上的时候意外看见了里面的东西。 他不知道的是——— 司翼会看见这份文件。 因为从一开始,放在柜子里面的盒子就是没有封口但是倒扣在哪里的。 文件一定会撒。 司翼的确正直,并不会乱翻别人的东西。 但是谁又能在看着自己的事情的时候保持冷静…… 温随赌的是,在看到和自己相关的文件之后,司翼的政治守信,也会让他把这份文件带给朱粆,遵守自己答应的事情。 朱粆哑然失笑,这次打赌,她输了。 司翼的确是值得相信的人。 温随就是这样的人,哪怕周围的背叛已经让他变得麻木了,也会依旧选择相信别人,终究也会有不被辜负的一天。 朱粆突然想逗逗这个看起来一板一眼的政治家伙,轻轻拂过那份资料。 “这份资料里的秘密明明可以销毁,你却选择了还是交给我,还真是信任。” “难道不怕我给买个好价钱嘛?” “你!”司翼的脸色黑的可怕,他觉得面前这个看起来乖巧温柔的女孩就是在故意激怒他。 沉着嗓音:“随你的便。” 朱粆知道他在暗自不爽,有必要解释一下。 “在这之前,我曾经拜托过温随先生调查过司翼先生的事情,如果我猜的没错,这里面装着的,正是司先生过往的某件事情。” 朱粆说的平静,好像还没有读上面的内容,就已经看透了眼前这个人。 “很多在心中有分量的事情,才会让人就算是生气也在自责。” 她这样的直白的戳穿,再从踩到了司翼的心事。 司翼的脸色更差了,他甚至有些想要起身就走,可是忍住了,冷声道:“我们只是泛泛之交,朱医生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大的敌意。” “我的过往,的确是我放不下,但也没有严重到,会成为别人掌握在手中的把柄。” “如果冒犯到司先生,我很抱歉。”朱粆放缓了语气,示意他喝茶,“这是一种很好喝的花草茶,只有在这里才能喝到,司先生不尝尝吗?” “你有话直说。”司翼紧紧地盯着朱粆,务必警惕的沉声说道。 她态度扑朔迷离,让人完全摸不清头脑,现实打一巴掌,然后把你逼到破罐子破摔的边缘的时候,又突然缓和下来,给你个红枣。 “那我们就不提别的,而说说今天我想见你的原因吧。”朱粆丝毫不介意他的戒备。 破冰的第一步,首先是打破刚刚设立起来的心理防线,刚刚建立起来的,是极其容易草木皆兵,也是在这个时候,极其脆弱,薄弱之处更像是泡沫,一戳即破。 “我是温先生的心理医生,目前,治疗阶段已经接近尾声,为了避免以后我再在诊疗室见到他,我有必要排除一下风险。”她的神情变得有些奇怪,逐渐疏离起来。 “以下内容都经过温先生的许可,司先生请尽可能的保密,毕竟,你也有秘密握在我的手里。” 毫不掩饰的威胁,明晃晃的冷漠,司翼不由得愣了一下,逐渐眯起眼睛,原来她也不是所有的时候都会笑眯眯的。 “温先生调查的这份文件,自己并没有阅览过,所以不会承担今日份的风险,这是前提。” “接下来,我想说的是,司翼先生,我想知道你现在把温随先生,当做什么呢?” 在她平静注视的目光下,司翼的喉咙发紧。 。“… 队长需要照顾的队员……” 不知不觉中,司翼开始逐渐变得关注朱粆的脸色,下意识的想要知道,她紧绷着的脸蛋上面时候有对自己答案的满意。 司翼补充道:“也许有一天会变成朋友… 我还挺喜欢温随的。” 他说的难为情,表达这样直接的喜欢对他来说原本就是很难的事情。 可是在朱粆面前,不知不觉中,虽然为难,但也能说出口。 “他很优秀,是我望尘莫及的高度…… 是我觉得我如果能够达到那个高度,就不会有烦恼的程度…… 可是这次真正接触下来,我发现,他是个很酷的家伙…… 他的那种力气,可以带动我们所有人,一起往前……” “温随先生很为别人考虑,心里面很沉重,他这次的选择,是一个比之前要相对干净简单的环境。 正如你说,原本,站在巅峰上的人,在人们心中是不会有痛苦的,他们的优秀,所向披靡,然后人们往往忘记了…… 他们的痛苦,深深埋葬在心中的坟墓里面,他很悲伤…… 不是愤怒,而是悲伤。 他拼命的想要证明,自己选择的人,并不是在背后会捅他刀子的人,可惜,至今为止,他的眼光和运气,都不怎么样。” “我想确定的是,司翼先生,能不能成为一个好伙伴,但是从上次开始,你就好像在刻意躲着我,我才拜托温先生调查了一下关于你的事情。” “我能看出,司翼先生也不是轻易能够交付真心的人,无论队员也好,朋友也罢,我只是想提醒司翼先生,在做出一些出格决定的时候,一定要想起,我们今天的这次交谈。” 她不再是威胁,语气和缓,逐渐变成尊尊诱导。 “我调查了你,很抱歉,但是这份档案,就暂时保存在我这里,等到司翼先生您自己亲自来取走,愿意袒露给朋友听。” 亮晶晶的眼睛在朝阳下闪烁着金灿的鎏金光芒,白皙度着光的皮肤,坐在沙发里面的有些袖珍的小个子小姑娘像是橱窗里面的漂亮人偶,拥有洞察人心的魔力。 良久的沉默,房间里面只能听到呼吸和心跳的声音。 司翼抬眸,尊重又认真的说道:“朱医生,你威胁人的时候,也太熟练了吧……” 朱粆一口水噎到了自己,心虚的撇开头:“过奖过奖。” 他回头看去的时候,总觉得,她今天的这番嘱托,像是在把所有事情都交代清楚的离别,甚至想到了未来。 朱粆的确是一个好医生。 “过往的痛苦,无非是忘掉或者跨过去。” 这是司翼走的时候,朱粆说的最后一句话,司翼还是觉得,她什么都知道。 【不破不立,温先生相信你,在他回来之前,关于车队里面内鬼的事情,就要摆脱司翼先生了。】 手里面是一份传真文件,是车间着火的电路板的调查文件。 一定是内部人员更换了规格偏差的电路板,毕竟,那个电路板看起来与m国版本的很相似,但是确实欧版的。 烧毁的半截纹路和被刻意磨损的编号,如果不是留心,根本查不到这从慌乱。 【温先生现在不确定这场事故,究竟目的为何,但是发生了事故,就一定要找到背后人,他暂时缺席,背后之人一定有所懈怠。】 第44章 断舍离篇(9)队友与对手 人类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物种,慕强且阴暗,就算无法超越,也会绞尽脑汁的用阴谋算计绊倒别人。 温随接连两个周都没有参加训练的消息不胫而走。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所有如临大敌对待这次的战队,有的人松了一口气,有的人则是嘲讽,身体不好就别回归,放出来这种幌子实际上关键的时候还会掉链子。 事情也不过才过去一年半多的时间,竟没有人在真正关心这位昔日的卫冕之王的身体和病痛。 人们总是会更加关心爆炸性新闻和揣测别人的恶意,肆意的伤害别人。 伤痛嘛,只要不是强加在自己身上,都是可以慷他人之慨的。 不落井下石,已算仁至义尽。 [仓的训练室内…] 明亮宽敞的休息室里面,三三两两的队员穿着蓝白色的队服小声的讨论着,中央的电视沙发区域的声音巨大,正在播放着维密秀,明明已经是教练约定好的重播时间,但却没有一个人敢打断电视中正在播放的节目。 坐在中央沙发区上的是一个华裔男人,身边围着几个巧笑嫣然的拉拉队成员的美女,你往他嘴里面放一颗葡萄,她又递给他一杯酒,递到嘴边,甜甜蜜蜜,倒不像是战队的休息室和备战间,更像是某个高档娱乐场所,灯红酒绿,好不糜烂。 膀大腰圆的金发男人猛的推门进来,沉重的大门砰地一声撞在墙壁上,原本被磕碰掉的灰森痕迹又一次掉落下一些墙皮灰尘。 他厉声冲着沙发上还一脸悠闲的华裔壮汉吼道:“石炎!我听说温随他又出事了?!!” 被叫作石炎的男人,皮肤因为经久的日晒有些黝黑,肩膀肌肉鼓鼓的,几乎要把黑色的polo衫撑破,四方脸上露出对来人激动的鄙夷,圆大鼻孔一张一张的,恨不得用它们来看人。 “关你什么事?”他轻蔑的挖苦道,“别忘了,他已经不是你的队友了。” 那个英国壮汉脸一僵,爆裂的性子立刻反驳道:“阿随虽然不是我队友了,但是他依旧是这个行业里面最值得尊重的人!” “尊重的人?”石炎脸黑了,讥讽道,“你是不是忘了,当初是他要离开我们战队的,我们不稀罕抛弃队友的人!” 房间旁边的一个瘦高个的意大利男人,慢吞吞地插嘴道:“石炎,当初的事情,明明是教练组和队里面提出的条件太过严苛,才会让阿随做出那样的决定。” “哼,那你们又有谁为他开口了?” 石炎撇嘴,丝毫不介意这些见风使舵的人。 “是你,还是你?” “顺水推舟的人情谁不会做?” 石炎一巴掌推开旁边递过来酒杯的女孩,侧身翘起二郎腿,示意她们把电视遥控器给他拿过来。 “别啰嗦,这么关心一个已经毫无翻身之力的废人,你们还不如复盘一下我们的比赛。” 旁边被嘲讽道的几个队员都愤愤不平,但是谁都不敢出口反驳。 毕竟,石炎现在在队里面,就是一手遮天的存在。 【仓】早就不是之前的那个战队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掉队的人,会被自己的队友一口咬死。 弱肉强食,丛林法则。 当初温随的那份新合约,就算这些人并不知道详情,但是风声早就传的沸沸扬扬的。 光是众人已知版本,每一条修改的都是极其难以忍受的不平等条约。 1.合约从开始的三年追加到十年;2.与战队分成,平时比赛奖金五五开,相关商业活动二八分;3.另外之前温随是不会被强制参加商业活动的,但是新合约因为估计到休养期间的比赛相当于半停赛状态,修改成为必须参加商业广告活动,并且酒会等招商形式的会议也必须参加;4.最后,关于投资占比,从一开始的每年占赞助费用的27%,上涨到每年需要赞助45%的投资数额。 其他条目,事关钱的问题,温随家里面财大气粗,并且本人也不在意金钱,都没有问题。 但是,人人都知道,商业活动,温随出面不仅仅是赛车手的身份,温家小公子的身份就算是在全球商圈里面,走到哪里都有人铺好路。 为了追逐自由而选择的运动,最后又因为受伤被迫要继续以之前的身份束缚,而且还是为准备抛弃他的战队谋福利,以此来换取留在战队的机会。 算盘打得也太响了。 说是复盘比赛,其实也就是石炎一个人的一言堂,就算是别人有什么别的想法,赛车这个运动与别的运动的规则不同,除了赛车手以外,还需要机械师,以及一整个机组换轮胎的工作人员和战术小组,才能算是一个赛车手的配置。 可是,一个好的赛车队不可能只有一位赛车手,他们需要有人去冲刺最顶级的奖项,也需要有人参加各类商业赛事,甚至更有一部分见不得人的收入,来自地下赛车。 加州的叫得上名号的赛队,基本上都与地下赌车的行业有部分关联。 【仓】这个车队,很多车手,表面上是f1赛事或者f2,f3赛事里面的佼佼者,实际上的主要收入,全部来自于地下赛事。 说白了,他们的收入都掌握在控制地下的人手里,而这个人不是教练团,是石炎。 石炎的风格是不管队友死活的横冲直撞,也是这种不要命的风格,让他在目前车队里面的记录蝉联第一名,正式比赛里面,遇到同队队友的时候,他甚至会让同队的队友去压低别的赛道上车的车速,然后,自己就可以用不那么危险的速度稳居第一位。 这才是[仓]这些年,一直在不断吸收新队员,一轮一轮的冲击更高赛事的真正原因。 而这个复盘会,也只不过是石炎,暗盘下一场加塞的安排,几个教练根本不需要在这种小场面露头。 那个英国大汉威廉脾气最暴躁,非常看不惯石炎的脾气,奈何合约还在,他的底气也只能让他做第一个甩手而去的人。 威廉走了以后,刚刚那个瘦高挑的意大利男人也待不下去了,他们两个人目前是队内的第二名赛车手和最好的机械师,就算是石炎,也不会轻易服了这两个人的面子。 “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啦啦队长穿着极短的拉拉队服,从后面慢慢地搂住抽烟的男人的脖颈。 “你只要超过他的记录,不也算是打败他了吗?” “你说得对。” 石炎勾唇,皮笑肉不笑的挤出一个弧度,一双黑色的冷眸里面藏着淬着毒的獠牙。 他丝毫不怜香惜玉,单手握住女人的后脖颈,把人拎到前面,低头亲了上去。 房间里面见到这一幕的成员们神态各异。 另外一个华裔组装车间的成员叹了口气,转身也离开了休息室,随着他的离开,呼啦啦的一大堆人全都离开了。 糜烂的机制下,孕育出的黑暗,不得不屈从的规则,压抑着一群达不到顶峰的人,只能背负着种种的龟壳,负重前行在狭窄鼻塞的深洞穴中间。 强者被人算计,弱者被人欺凌,唯有恶人,才能获得短暂安宁。 ————————---——————————————————-———— 加州的街头—— 深弯巷口,一片肃穆的黑暗里面,星点烟火照亮修长的指尖。 略带灰暗的深邃五官在黑暗中紧绷着,肌肉流畅的线条包裹在工装背心下,错开的边缘处已明显的黑白对比。 地上已经有不少的烟头了,但男人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低垂的眸子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目的性的扫过巷子口路对面,向左前方错开的十字路口。 深夜,过往的车辆几乎没有。 那间公寓,也迟迟没有开灯。 另一只手攥着的电话一次一次的亮起来,震动,然后变得悄无声息,过了一会又亮起,震动,周而复始。 男人始终没有动作,任凭它自己吵闹。 手机终于安静,又弹出一条消息。 【二宝,我已经落地了。】 发件人: 温礼 — — 温随的姑姑。 他等不到朱粆了…… 抬眸又看了一眼还是黑灯瞎火的公寓,以及已经完全安静下来的街道。 他似乎又想起,自己临走之前,就在这个胡同里面,小医生披着一身霜露,朝自己奔过来。 黑暗里面的她,是那样像光。 【实际上,你可以选择种下这些花,然后你就会得到一片花海,或者选择埋葬他们。】 【人是要往前走的,与执念共存,他本来就是你生命的一部分,压制或者忘记,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问题是,你是怎么想的,这会决定,你将会怎么做。】 温随伸手挥了挥自己的面前的烟气味道,一手插兜,一手把放在阶梯提上面的那束花单手拿起来。 月白色的玫瑰和绯红的百合,两种奇怪珍稀的颜色交错,点点白色满天星如同星辰洒落在别致的颜色之间,外面包裹着米白色的亮纸。 他穿过黑暗的巷子,穿过静谧无人的街道,推开扮演者的铁栏杆,穿过幽绿草坪中间的白色石子路,站定在暗红色的实木门面前。 门内仔细听,能听见几声若有可无的猫叫。 温随哑然失笑,弯腰把手里的花束放在旁边的报箱里面插起来。 “小医生养的猫儿,原来也会安慰人。” 夜色还浓,悄悄寻觅的,不光是静谧的月色,还有各怀心事的人们,正在寻找自己所追寻的那片天地。 有的时候,有的人,光是站在那里,呼吸着空气,就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这个道理,朱粆明白。 她的整个医生生涯里面,其实有大半时间都是在见证别人的不幸,有的时候,师兄师姐们会觉得朱粆处理方法比较温和,怀揣着宝刀,却只愿意轻轻地用指甲刀修剪病人尖锐的边缘。 摩根就是其中一员。 今天朱粆这个时间还没回家是因为又到了督导会的时间,她还在和摩根据理力争,对于朱粆又对自己的病人不知所踪的情况,摩根可要头疼坏了。 “上次的意外伤人,并没有造成恶劣影响,这并不意味着这是对的。” “学会对你的通报批评还没能让你改掉放任他们的习惯吗?” 这件事情朱粆应该自己上心,学会的通报,在整个行业内部,都是为之一振的严重程度。 情况如果严重了甚至可能会造成吊销心理医生执照或者精神处方权利。 朱粆对那些老家伙,以及他们雷厉风行的手段则是完全持有否定态度。 “哥,你应该知道,对于病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循规蹈矩的完成治疗内容!”摩根知道她的意思,所以说话声音严厉了起来,甚至有些生气。 “他需要的,是重新回归正常生活。” 朱粆摇了摇头,直接打断了摩根的话。 “我的目的是帮助他解决问题,而不是想要得到谁的感谢。” “摩根,催眠只是手段,并不是人人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 两个人不是第一次针对朱粆的安排进行争吵,但多数情况下,摩根都会暂时退让,不过这一次,摩根却下意识的感觉到了危险。 “入院委托的是温信。” “可是我的病人是温随。” “我实在做不到为了监护人的利益而放弃让我的病人知道真相的权利。” “真相不重要。” “真相最重要。” “摩根,人人都有自己想要的真相。” 朱粆抬眸,黑茶色的眼睛里面迸发出巨大的能量,她伸手揪住哥哥的衣袖。 “你不去追求真相,只是以谎言弥补过往记忆里面那些缺憾。” “摩根,这样的治疗,真的是患者全身心相信我们的诉求吗?” “你也有自己想要追求的真相,所以,请你不要,再以学会的道德标准,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不应该是真正的结果。” “所以呢?” 摩根伸手推开了窗户。 金色的碎发在突然从窗口灌进来的冷风中飞舞,他的发丝都闪着磷光。 冷空气乍然进入,记得他热血而上的头脑变得重新清醒起来。 “小粆,如果真相很残忍,还要执着于它的话,也许,真的会落得惨淡收场。 你真的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吗?” 第45章 断舍离篇(10)家人与底气 三天前—————— 硅谷高新科技产业园 “温先生,您真的准备给我们投资吗?” “是的。” 光洁的灰棕色大理石地板上,所有的石材中间夹杂着云母片,如繁星一般点缀在暗黑色之上。温随背对着室内正在飞速运转的计算机,目光深沉的看向远处一座又一座看不到尽头的大楼。 在硅谷,这样的小团队有成千上万个,这也是为什么他们都不敢相信,半年前邮件石沉大海,半年后,投资者如从天降,在他们团队资金最短缺的时候,愿意以远高于市场价的价格注资。 从某个写字楼的楼层往外看去,这里一片繁华通明,无数只有五六个人组成的团队,手里面研究的项目却能改变整个城市或者世界。 “你们的芯片技术研发周期是所有同类别产品中最短的,但却在测试的时候表现出了极高的抗压能力和续航能力,这是我很看好的关键。” 黑色的西服外套被随意的甩在沙发后背上面,衬衫的领口被扯开一个口子,贵气里面多了几分与升级来的侵略感和运筹帷幄,态度闲散,但说出口的话语确实一针见血。 “只是在商言商,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这笔资金的注入,我不但是看好了你们这次的芯片研发,还有这个……”温随将手中摩挲了半天的u盘扔给了谈合作的那个领头人。 “公司产业结构升级势在必行,所以随着这个项目的结束,下一个项目你们需要重新开发关于微型生物芯片智能的研究。” “可是我们这个项目已经被否定了。” 这是一个既没有发展前景,又费时费力的工作。 但就是这样一个无底洞一样的行业,在温随看来却有极大的吸引力。 “对,我可以和你们团队签署注资协议,并且会给你们现在这个项目的双倍研究经费,但是这个项目,一定要在保密条件下,以最快的速度,做出来。” 项目负责人难为的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咬着牙抬眼问道:“你能给多少。” “目前,三个亿。” 温随轻飘飘的放了一个重磅炸弹,项目负责人因为夜以继日加班而惨白的脸色立刻变得红润起来。 如果想要瞒着自己大哥的势力来培养自己的基础,那金钱投在哪里最没有水花,并且最后得到的利益最大化,那必然时投资在科技发展研究项目上,而在这个遍地都是新兴产业的硅谷地带,就算是十几个亿砸下去,也只能溅起一小片水花,根本不会有波浪,以做实业和金融为主的温氏,不会察觉到自己的这些举动。 在法西斯统治下,一般会出现两种人。 一种是臣服于统治的人,他们顺从听话,在规定好的条条框框里面发展成别人想要的样子。 另一种则是反抗规则的人,叛逆,打破常规,他们向往自由,不受约束。但多数这类人都有一个下场,那就是灭亡。 他们都觉得自己是开创新时代的那个人,他们狂妄自大,逐渐在挣脱规则的快感里迷失自我。 屠龙者终成龙。 这群反抗的人最好的出路,就是成为了新的统治者。 这是一个怪圈,仿佛置身在莫比乌斯环中周而复始,永无自由。 所以真正的自由是什么? 是凌驾于他人生命之上? 操控别人的思想? 或者是至高无上的权利? 购买一切的金钱? 或者根本没有真正的自由。 现在—————— 地处于加州最繁华的地方,灯火通明的商业区,洒落一片灯火,万家灯火明,可是时刻没有人会忘记,这里是异国他乡。 时刻保持警惕,才是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的生存之道。 “姑姑。” “姑姑!” 温信和温随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进了酒店大楼顶楼的会议室。 温随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大哥的神色,姑姑过来的事情在今天落地之前是保密的。 应该说,姑姑是他叫过来的。 他并不想被搅和到任何一个阴谋诡计里面,不是不会算计,而是温随觉得,他可以不在意别人对他是否真心相待,但是他一定会先警告这个伤害自己的人,自己是懂得反抗和自我防卫的。 他就是这般磊落坦荡,今天,如果只是找大哥来对峙,那就变成了自己一腔热血,很容易发展成情绪激动地质问。 姑姑的到来,是他请来的仲裁和提醒自己行事的分寸。 温礼向来公正,且不愿意管闲事。但是如果真的大哥做了伤害自己的事情,温随也希望… …姑姑能够让大哥想起,他们是一家人。 人就是这般双标的。 亲人伤害自己,要么是打死不承认,宁可被蒙在鼓里;要么就是撕心裂肺般的痛苦,一定要刨根问底。 青白色的旗袍衬出玲珑有致的身段,被层层簇拥而来的温礼推门而来,两个相对无言的男人都起身迎接极具东方风韵的这位女子的到来。 温礼,温氏创始人,也是两个人的姑姑,目前也是实际温氏的实际掌权人,但是因这些年修养身体,逐渐退居二线。 “你们都坐,今天我特意递交报告来到m国,是为了一些特殊的事情。” 温礼是军属,出国是要递交报告的,但是事情紧急,她几乎是毫不犹豫来了这里。 “你俩都别站着了吧,坐吧。” 温礼笑眯眯地招呼两个人坐下,身后跟着的一大帮人都悄无声息的退到了外面去。 室内一片寂静,静到有些可怕。 温礼率先开口。 “今天,让你们两个大忙人陪我吃一顿饭,其实是为了庆祝我们家二宝的康复。” “怎么你们都不高兴的样子呢?” “大宝,二宝你们尝尝姑姑自己在家里烤的曲奇。” 温礼示意两个人品尝包裹中的饼干。 可是对立而坐的两个男人,彼此之间微妙的气氛在灯光下逐渐发酵,无数灯火暗处聚集的影子拉长。 “姑姑,你不用打圆场。” “我大哥最近忙得很,如果不是你来了,我都预约不到他。” 温随靠在椅背上,有意无意的抬眸看向对面的男人,神情懒散却透露着打量。 “二宝… ” 温随开口直奔正题,甚至不给温礼这个面子。 单刀直入,不拖泥带水。 “姑姑。”温随凝眸道歉道,“抱歉。” “这件事情我觉得我跟大哥之间也许是误会,但是您跟我说过,一家人没有过不去的愁。我就想知道,为什么,就连我的车厂,当时更换的赛车零件都是大哥签约不到一个星期的机械公司。当时车队突然更换了厂商,急匆匆地与一个从未合作过的零件公司合作,这所有的一切,大哥究竟在里面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温随随手把最近调查的工厂的出货记录,还有合作签约的复印件放到桌子上。 曲奇的味道香甜,却依旧掩盖不住几个人之间的剑拔弩张。 温信心情有些复杂,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弟弟会选择把所有事情都放在桌面上要说开。 他这些年见过的尔虞我诈,而这小子…… 永远向阳而生自由随风的性子来说,阴暗潮湿布满青苔的角落他永远都是不屑一顾。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肆意妄为的底气,来源于他们的殚精竭虑。 温信生气啊,没来由的生气,弟弟受到家里的保护,却永远不愿意承担家里一员的责任。 他嫉妒,所以在需要牺牲掉弟弟的时候,他没有犹豫。 “你能够真正的追逐梦想,是因为,你姓温!!” 他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一向没有什么情绪的肃穆,此刻却变得无比狰狞。 “你把姑姑叫过来,说我兄弟相残,温随,你有没有良心?!” “要不是我!!你至今还烂在你的垃圾堆里面呢!!” “是我!把你从那个垃圾堆成山的狗窝里面扒拉出来!!是我!给你找复健的医生,一个又一个的给你换心理医生!!也是我!给你重新找车队,让你能够重新完成你的梦想!!” 桌子上的文件夹被啪的甩在温随的身上,所有的资料都被扬了。 纸张漫天飞舞,缓缓的层层叠叠的落在地毯上面。 “狼心狗肺的东西!!” “哥!”温随的眼眶红了,他咬着牙,抬眸,浑身颤抖,“是你啊……明明,害我险些失去一条腿的人,就是你……” “凭什么……凭什么啊……” “凭什么你认为,你给我找医生……给我,一些恩惠,我就会——就会不了了之了?” 温随说的艰难,他甚至不敢看坐在沙发上面错愕的姑姑,零碎的额发垂落在眉宇间的郁结上,洒下一片落寞。 “凭什么……” 他固执地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微小,却一字一句说的清楚。 温信神情复杂的看向弟弟,眼神里面是他读不懂的黑色深渊,可是他沉默了。 温随像一只被抛弃的小兽,可怜巴巴地垂头坐在位置上。 他的声音低哑,眼眶外面红了一圈,连同鼻尖儿和耳垂。 “我跟大哥说我要调查这件事情的时候,你还给我找了私家侦探,可是为什么,你甚至都不掩饰一下你做的事情。” 如果温信想要掩盖当初的事情,绝对不会有蛛丝马迹让人调查出这是他的手笔。 他就是要让刚缓过神来的弟弟知道,幕后操纵的人,是他的哥哥。 温礼大约听出来了前因后果,也能大致猜到自己这个大侄子心里面的苦。 我害了你,那我也会让你知道,如果要报复,冲我来。 第46章 断舍离篇(11)总有人会温柔待你 不知者何来烦恼? 他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温随的痛苦,在大哥的鼓励下,他开始寻觅原本想要逃避事实。 结果展露的时候,却发现,那个鼓励自己寻求真相的大哥,从始至终不但知道真相,而且还参与其中。 “哥,死,你让我死个明白,为什么?” “你不想让我赛车?” “我猜的好累……” “你不想让我赛车你跟我说…… 我们什么都摊开讲不好吗?” “你冷静一下,随。” 温信深深的叹了口气,姑姑到现在也没有因为自己伤害到家人的事情而露出半点责怪他这样温柔又强大的注视下,还有弟弟这深深地表面上看结果的无比痛苦。 温信开不了口。 真正的原因,他开不了口,所以他撒谎了。 “这件事情我也是时候才知道的。” “机械零件出了问题,一大批电极板生产出现了批次订单编号标注错误,导致不同市场之间的零件发生了市场错误。” “新的场地已经给你们找好了,我去跟你们教练谈。” 温信表情纹丝不动,他似乎此刻就像是每次都在谈判桌上面,运筹帷幄,冷静的可怕。 偏偏是他的冷漠,让温随更加的无法接受,他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可是他就是不明白,这里面有什么狗屁道理。 “一个新场地,一个运输中的意外,你让冲子丢了一个眼睛。” 温随弯腰从地上拾起刚刚被哥哥丢在地上的一张纸,是李冲的验伤报告,角膜撕裂伤,晶状体破裂,一连做了三次手术,最后恢复状况不好,手术摘除。 “我的腿,冲子的眼睛,下次呢?” “只是运输的问题吗?你敢在姑姑面前保证吗?!” 男人低声的紧紧攥住纸张,骨节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着青白色,发涩的喉咙里面低声的嘶吼着。 两难的抉择… “姑姑。”他低着头,酸苦的味道在鼻尖凝结,熏眼睛。 “我不相相信大哥了…… ” “二宝。” 温礼伸手握住自己受伤的小兽,这是自己养大的孩子啊。 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子和他们的爸爸从来都是报效国家,从小就在部队军区里面上学,放了假都是去各种夏令营或者军事锻炼,一年见不到几次面,反倒是温随和温信,从小都是生活在她家里面的时间比较多,而温礼工作以后,温信的年纪大一点,他过来借助的时候已经是大孩子了,做什么事情都很周到,反倒是温随,他刚到自己家的时候,还是一个睡觉怕黑要温礼抱着睡觉才能睡着的半大点孩子。 她心疼温随像是心疼自己的孩子,可是她也同样信任温信。 这些年里面,她是为了自己丈夫和亲生儿子的平安建立了温氏。温氏所有的慈善活动励志于提供海外和平反恐战役的物资和救援,每年这一大笔支出项目基本上占温氏总收入的40%到50%。 庞大的慈善捐献物资,支援和平事业,背后商业帝国必然会导致很少个人愿意投资这样一个基于自身事业为基准的公司。 温氏发展到现在全球经济的店都离不开温信的天赋和努力,这个大侄子,包括温随和温辞,这些温家的孩子,都极其有金融天赋,但作为家里最大的孩子,温信的的确确的按部就班的把自己所有的生活都压在了工资上面。 “二宝,你冷静一下,大宝不会以次充好,肯定是有没有查到的疏漏。” “姑姑,没有你的话,大哥甚至都不愿意坐下来跟我谈,我现在就是想要知道,为什么两年前就查出不合格的机械零件工厂,不但没有停止生产整改,现在运作规模扩大了接近五倍。” “我们在m国主要经营的实业和金融投行,一个亏一个赚,两个的互补幅度就像是商量好一样。” “什么时候,我们集团涉水不深的虚拟产业,成了在m国的主要营业产业?” 他甚至想问,这些虚拟产业,大哥他… 是不是经营了赌博之类的场所。 但是他没有证据,大哥不会承认。 温礼扭头看向温信,m国的报表递交给她的时候,更像是已经被修饰过的标准答案,她根本不知道虚拟产业的这一部分。 温信丝毫不意外,他甚至恢复了游刃有余。 “姑姑,虚拟产业,大部分都是现在的互联网经济,前几年投资的几款金融软件发展迅速,在上次金融危机之后,很多人对于实体经济的关注度,远没有网络购物的消费欲望强烈。” 公式化的汇报工作的态度,丝毫没有破绽。 温随看着这样大哥,就像是在看一张黑白照片,他甚至觉得大哥现在就是黑色的,黑色的衣服,黑色的表情。黑色的态度,还有黑色的心。 毫无破绽,杀伐果断,无懈可击,同时,也让想要沟通个清楚明白的温随,无能为力。 最终,歇斯底里,还是变成了无尽的寂静沉默。 原来就算是最亲近的人,也不会对你毫无保留的交付信任。 温信目光炯炯地看向弟弟,脸上还是挂着那张灰黑色让人无力的面具。 “小随,你想要继续赛车,那就继续赛车,只不过,你答应过我的,会继续完成学业,如果你还对我的决定抱有怀疑,那么在你拿到学位的时候,我就把整个m国的产业都交给你。 姑姑今天在这里,肯定也支持我的决定。” 如果说刚刚温礼还对这些隐瞒的事情有些怀疑的话,此话一出就像是釜底抽薪,她甚至觉得是自己太敏感,错怪了温信。 瞧吧,画大饼的作用……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的确没有深入探究的能力。 先是说全新训练场地,后又是说在他毕业以后就能够接手所有的m国的业务。 之前他只是怀疑这一切与哥哥有关,现在基本已经确认了。温礼申请的时间比较赶,跟两兄弟吃了一顿饭以后就要赶着回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深夜的天空,淅淅沥沥的飘起了蒙蒙细雨。 “我送你回去?” 温信接过助理手中的伞递给弟弟。 原地顿了几秒钟,他摇了摇头。 温随站在台阶上,隔着半步距离,盯着大哥的体贴的模样,垂眸遮掩住眼睛中的情绪,有些亲近不起来的感觉。 失去了信任,原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是如此远。 温信了然,钻进了助理打开的车门里面,陌生的助理对着温随略略点头,快速拉开副驾驶坐了进去。 和别的人不同,温信身边的人换的速度很快,温随还没有记住上次大哥身边更多的助理的模样,好像今天这个又换了人。 黑色的轿车缓缓地开了起来,隔着雨幕,单面窗户外,站在原地灯火阑珊处的温随隆起了肩膀,裹紧了上衣。 他变成尾灯车光下的一个小黑点,影子长长的,在旋转门的五光十色下,逐渐消失不见, 车内坐在副驾驶上的助理递给后座的温信一份文件。 “老板,这是这个季度拉斯维加斯地下赌场的财务报告。” “下面那张是下个月开赛的跑车表。” 温信打断了助理继续准备详细介绍的表格:“让他们停停吧。” 助理住嘴,停下来扭头看向有些阴郁的男人。 他的直觉是,自己这个依旧面无表情的boss,正处于怒火滔天的状态,稍有不慎,他就会和他的前任落的一个流放非洲的下场。 坐在后座上的男人随意地翻动了两下文件。 “我那个弟弟,意外的敏锐。” 皮笑肉不笑的嘴角弧度,虽然在笑,但眼睛里面却都是冷意和冰碎。 “还没到时候,现在的集团,在姑姑退位之前,这些事情还是隐晦一些。” “是。” “地下赌车嘛——— 温随的意向还是在山地赛车,一旦从f1转到技巧,就会有极大的可能接触到地下这些人。 虽然我那个弟弟不屑与他们为伍,不过还是有机率会发现其中我们参与的事情的。” “择干净。” “是。” “资金不用退,用[仓]的名义就行,他们对里面那个剩下的主赛手,虽然是个烂人,但是把趁手的刀。” 趁手的刀要多用用,不然放在那里,不就浪费了嘛…… 金色的钢笔,侧锋尖端划破了资料上面的图片,资料上那个微笑着端坐的男人的眼睛被笔锋戳出了一个窟窿。 昂贵的炭黑钢质钢笔,在地上滚了几个圈,咕噜咕噜的滚到了车座底下,昂贵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甚至没有人意识到它的失踪。 钢笔尖头袒露出的金色墨水,慢慢地将角落的赤红色地毯,晕染出一道白金色的毛边。 半夜,黑暗里,车门被拉开,一个相貌不扬的男人跪在后座的地毯上,脸紧紧地贴着地面,一只手拿着手机开着手电筒,另外一只手一寸一寸的摸索着地毯。 良久,他似乎发现了什么样,伸手摸向有道反光的黑暗里,可是,那里不仅有他寻找的那支昂贵的钢笔,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没有清扫干净的玻璃碎片。 鲜血在赤红色的地毯上一点都不起眼。 玻璃碎片被小心地捡起,钢笔被用心的包裹在手帕里,只有手掌的伤口,还要担心会污染掉昂贵的车内的一切。 玻璃的碎片被拔了出来,只留下向两边翻着,暂时无法愈合的伤口,伤口的桌面已经变成了黄白色,失去了他本该欣欣向荣的血色,可是中间那道裂开的缝隙,却淙淙往外面一股一股的涌着血。 一个黑色的手帕适时的递到了他的面前。 “小温总……” 只有一面之缘,但他在文件和各类资料里面见到过无数次。 小温总与温总的侧脸,有些相似,抿嘴不笑的时候都很凶,但是温随不会眉头紧锁,他的面无表情下,眼睛里面的温度是暖的。 助理轻轻道谢。 “赶紧收拾了吧,别让别人看见,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这个道理,无论是多么亲近的人,一旦发现你的伤口与他的利益有关,都会毫不犹豫地把刀子捅进去。” 助理下意识抬头去看这个年轻的高个子男生,他是用最漫不经心的态度和语气说出这样绝望的话。 他小声的反驳道,紧紧地攥紧手里的笔。 “一定能遇到的。” “什么?” “小温总,一定能遇到的,无论如何都会以你为先的人!” “这样,我们都会不怕受伤了。” 【不要害怕受伤,人不能因为害怕受伤,就放弃拥抱别人的本能。】 黑暗中,没有什么表情的高个子男生脸上有一瞬间的松动。 他轻轻的呢喃道:“的确。”有个人也是这样说的。 “不过,”他的黑眸落在助理手上的那根笔,“这是我很久之前赚第一桶金的时候给大哥买的礼物。” 无比珍贵的礼物,心意不相通的时候,也会伤人伤己。 “你叫什么名字?” “米恩。” 米恩回答道。 “米恩·飞。” “好好加油吧,米恩先生。” 温随脱口而出米恩先生以后,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什么时候,他也跟小医生一样,习惯了在别人的名字后面非要加上先生两个字。 总感觉加上先生两个字,听起来要更亲切。 米恩仰头有些呆的看着眼前笑意灿烂的温随,他笑起来的时候,少年感满满,慵懒的黑眸含着笑意与温柔,如漫天繁星的银河夜空,灿烂绚烂。 让人移不开目光。 第47章 边缘性人格障碍 时间在慢吞的午后,城市钟楼上面隐隐传来午时的钟声,伴随着街道上卖糖果的敲击梆子声。 加州的人都很爱午后的烈日阳光,午餐时间,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匆匆赶路,坐在落地窗前的高脚凳上面,朱粆有个爱好就是观察路上来往的行人。 午餐时间到了。 原本朱粆和菲丽安安静静地坐在休息室里面各自解决自己的午餐。 上午摩根来给她和朱迪送了一趟做的便当,顺便过来的时候给她带了一杯城西那边很好喝的草莓味奶昔。 坐在高吧台上,朱粆的脚悬空晃悠晃悠,慢慢的吸着奶昔。 休息室的门咣当一下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珍妮手里面抱着个平板, 冲到高吧台区域,嘴里面絮絮叨叨的不断念叨着。 “问你们个问题,故事结局是戛然而止好呢,还是就像泉水逐渐分流,慢慢消失。” 菲丽把三明治最后一个角放进嘴里,十分无语道:“你又在看什么小说? 七月老师对你们也太好了吧?上班摸鱼到这种程度也不会管一下吗?” “你说什么呢?我这是研究人性。” 珍妮把平板递给菲丽。 上面津津乐道的是一个已经有了10万多跟帖的发帖人。 讲述了一个女孩,被迫联姻,婚后家庭一直不和睦,这个女孩心里面放不下高中时期的初恋,向大众发帖询问,与初恋重归于好的可能。 “白月光还是活在回忆里更 有魅力。” “赞同。”珍妮举手发言,“我也跟帖说互不打扰。” “一个合格的前任,无论男女,都应该像死掉一样……” 况且帖子里面句句不提离婚,只是讲述了自己丈夫的冷淡和外面桃花不断,在这种情况下想起少年时候真挚的感情,很难再找回来了。 “小粆,你别在一边光不停傻笑。” “她还小呢,还是喝宝宝奶昔的年纪,你问她干嘛?”菲丽把抱着草莓奶昔的朱粆搂进怀里,一脸宠溺的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 朱粆眨了眨眼睛,慢吞吞的说道:“我只是觉得这个故事似曾相识。” “不会吧,之前还有来访者…… 有这么劲爆的感情问题!!”珍妮八卦的凑了上去,红色的卷发全部划到肩膀前面,厚重的堆在一起,她最近不太搭理自己的头发,天生的羊毛卷堆堆在一起,几乎接近于爆炸头。 菲丽个头比珍妮要高上半个头,她赶紧扒拉开这家伙的八卦,不让擅自打听病人因素,偏生这家伙好奇心这么重。 “下个月学会在纽约,你要是这么闲,你就去开个会。” “不是吧!! 我都连着去了两次了!!”珍妮哀嚎,这些正经的医生没有一个愿意去学会交流的人,每次都会有剩余的名额。 两个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下个周即将召开的学会上面,没有人再继续刚刚那个话题。 只有朱粆半靠在菲丽柔软的胸脯上,小脑袋歪歪扭扭的侧头,若有所思地看向那个帖子刷过的id—— 香港。 上面那个帖子主人似乎还在线,在飞速建楼的帖子里面刷过了一条她的照片,快速地被其余的网友的发言淹没了。 【怎么想,会决定,将怎么做。】 “我觉得你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气质,这么喜欢情感频道,下午跟我去看看林子豫吧?”朱粆突然回眸打断两个人的施法。 “我记得你最晚明年也是可以独立接案子了,那就努努力,争取今年过年之前凑够观摩时长。” 在独立接案之前,他们要有一千个小时的观摩时长和记录反思,也就是别的心理医生在治疗过程中,在病人也知情同意的基础上,观摩心理医生与病人相处的过程,全程不能说话,但可以在病人出现过激行为的时候辅助制止。 在独立接案以后,还有累积一万个小时的督导时长,需要与督导沟通工作内容,当然,全部内容都会有专门的一对一保密规定,或者部分在签署一开始协议的时候不同意的患者案例,督导者没有必要知道患者的身份信息,一切都会用代称。 很多城市或者医院的督导者会选半退圈子的资深医生,正是因为他们会遇到督导会上的案例中的病人的概率更加渺茫。 “小粆… …不了吧。”珍妮的眼神躲闪,“说实话,我有些害怕小子豫,虽然他也是个美少年,但是阴郁系的美少年,现实生活中还是有些吓人的。” 菲丽一个暴栗敲在珍妮的羊毛卷上面,直至穿透厚重的防御,攻击到要害部位。 “你在说什么呢!” “越说越离谱,老师没教过你吗?我们要因病示异,并不是刚开始你就能够挑选自己的病人的。你觉得林子豫阴郁,那你还想去哪里接触别的自闭症儿童和边缘人格障碍?” 朱粆没说话,只是默默的从她胳膊底下钻了出来。 菲丽的话说的专业,也的确是她会让珍妮跟着自己去观摩的原因。 可是在提到林子豫的病的时候,菲丽也好,李治也好,还有别的一些医生,都会有一种兴奋感,对于疑难杂症的兴奋。 朱粆可以在不可治愈的精神类疾病上,毫无痛感。 人的心理就是具有唯一且特殊的性质的。 “吃饱了,下午两点,不见不散。”抱着自己还剩一大盒的便当,朱粆慢吞吞的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她还在想刚刚珍妮说的那个问题。 医者为了防止生命面临戛然而止的结局,拼尽全力。 可是人的一生,有太多的戛然而止。 例如,顺其自然的毕业,几年之后再想起,学校里亲密无间的朋友再无交集。 又或者是,突如其来的人祸,天灾,病情控制不住的恶化,还有毫无告别的自我了断。 一时间恍惚,人们无限的拖长纠葛的期限,再无限期延长的你来我往中,感情还是会被消磨殆尽,病痛一点点蚕食生命,理智逐渐消迷消弭。 如果让她选,她一定会选那个干脆利落的结局。 反正都是悲剧,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珍妮披上白大褂的样子,的确与平时沉迷各种 虚幻恋爱故事的小女生不太一样了。 这个时间点,林子豫刚刚结束午睡,但是她整理资料,耽误了原本的休息时间,整个人有些困倦,跟在朱粆后面,脑袋一上一下。 “林子豫不会出现,你在课本里面看的边缘型人格障碍会出现的偏激行为,他最近休息的不错。” 朱粆翻开手里面最近的生活纪录,前段时间因为他养父出狱造成的 应激,已经缓过来了,他的情绪和行为逐渐趋于平稳。根据生活记录显示,他的兴趣爱好也更偏向于之前安静的选择,例如看书或者画画。 饶是做了这样的准备,林子豫在问答之中,一些固执的反应还是非常执着。 他沉迷于验证自己在网络或者别的渠道看到的事情,就像是沉迷实验一样,在观察别人的对此的反应。 验证结果一致他就会兴趣缺缺,验证结果不一致,他的反应往往就会很多样化,有的时候生气,有的时候饶有兴趣,总之,阴晴不定。 珍妮在旁边不吭声,只是简单打过招呼,林子豫扫过她的眼神,就让她觉得脊背发凉。 这个少年并不是这个研究所所有攻击性的病人,但绝对是不能招惹的病人之一。 传闻中,他刚来的时候,硬生生用牙齿,撕扯下了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的耳朵,就因为那个女人把休息室的门反锁,恰好把少年也关在了里面。 讨厌密闭空间情绪刺激下的疯狂,让本准备要挟医生求死的女人,最后从房间里面拼命挣扎出来呼救。 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白色的休闲服穿在少年瘦弱的肩膀上略微有些宽松,精心打理过的头发柔顺的贴着额头,少年腰背闲暇时间也都是停止的,与生俱来的贵气与阴郁的戾气纠缠,形成一种危险又迷人的独特气质。 他似乎又在试探什么新发现,开口毫不客气,半带着命令的傲气口吻:“你真的别的医生不一样。” “怎么说?” “人家都说,爱哭的孩子有糖吃,可是我哭闹以后,反倒是不能如愿。” “你一点都不敬业。” 他故意恶毒的攻击朱粆,阴郁的紧紧盯着她的反应。 “是啊,我不敬业。” 朱粆顺着他的话,勾了勾嘴角,小家伙不知道跟谁学的,要通过闹脾气来逼迫别人达成愿望。 这是个坏毛病。 说罢,她就起身准备往外面走。 林子豫很会察言观色,一把扯住她的袖子,立刻反悔:“我说假话,你还是很敬业的。” 看他自己一个人疑惑了很久,似乎想通了朱粆跟别人不一样这个关卡。 他不能挑衅,只能哄着。 于是想通了的少年身体半侧着,整个人显得别别扭扭的,真是开口的语气都很勉为其难:“朱粆你很敬业,而且还好看,我看见你都能多吃一碗饭。所以,你多来看看我… 呗?”语气极度生硬,像是机器人念出来的。 绞尽脑汁,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的没有营养的夸赞,估计是下午休闲时间上网看的烂梗。 珍妮在旁边看的佩服的五体投地。 谁懂啊,半大的孩子,还是边缘人格障碍的患者,看你的脸色,还要会哄人嘴甜,这孩子被管教的成效,要是自己的案例,写论文里面发表出来能吹半年。 朱粆一脸谢邀,但婉拒的坚定。“少看点网上的短视频,快节奏激起情绪反应的算法生成的快餐文化,对你的病没好处。” 林子豫不作妖了,乖乖地变成了之前那个不怎么说话,但是一直暗戳戳盯着朱粆的模样。 例巡诊疗结束的时候,林子豫破天荒地的第一次自己提到了他的养父。 刚从睡眠里面苏醒的少年,牢牢地抓住催眠的时候握住的医生那半截皓腕。 少年长得很快,入院三年从一开始的小豆丁,变成了现在手掌都有朱粆两个大的大孩子。 林子豫垂着头,额头靠在站立着的医生的手背上,两只攥住朱粆手腕的手更像是捧着她的手腕,举过头顶。 姿势无比虔诚。 他的力气也很大。 声音却很小。 他问道:“小医生,他…… 有消息吗……”他问的是虐待他的养父,被保释出狱了,林子豫知道了这个消息以后就一直情绪不稳定。 第48章 断舍离篇(12)阵营与朋友(1) 人真的很奇怪,越放在心上的珍贵东西,越不能被别人提及。 共享同一个秘密,最后却成为了最想要遮掩的私羞话题。 隐秘与羞愧,似乎成了并肩存在的两兄弟。 黑夜悄悄降临,温随的高层公寓里面并没有亮灯,但是两位住客却都在家。 阳台大开,月色与寒意从大敞的窗口里灌进来,逐渐寒冷了牙齿骨头,又卷走了不断发酵的窒息。 刺骨寒意,逐渐淡漠平静的夜里,两支烟,明暗,的星火映衬在彼此沉默的黑眸中。 消失了许多天的温随出现在家里毫不意外,只是伴随着他出现,还有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两个沉默的男人面前摆放着的,是一份协议书,上面叠加压住放置的,是一份离婚协议的复印件。 姜且要离婚的复印件。 黎容高中时期,有个女朋友。在当年高考的时候两个人原本约定一起考到港大,但是在高考前,他的女朋友却与当地最大的财阀家的大儿子订了婚。 他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他失去了女朋友所有的联系。 这也是黎容噩梦的开始。 黎容的家底并不算很差,只是父母很早就去世的了,黎容生活在老城区的奶奶家,父母的遗产能保证他衣食无缺。 可是他找到他女朋友的时候,只见到了那个女孩挽着别人巧笑兮兮的侧脸和背影,他甚至都无法近身。 港城最具影响力的商业巨鳄,不到三十岁就跻身十大富豪之首,黑白两道通吃的太子爷。 小富小贵的家庭在他们的眼里,只不过是资本家眼中的一直都没有剥削价值的蝼蚁。 他没有见到自己的女朋友,黎容甚至已经不记得了,自己最后与女友见面的时候,两个人究竟说了什么。 那似乎只是一个稀松平常的下午放学时候,两个人各自踏上回家的车,没想到,两条线段的交点过后,便是愈行愈远。 年少轻狂,他不甘心,不甘心无声无息的结束了年少的热恋,不甘心被恋人背叛,他想要一探究竟。 最后,摔落在雨幕雨夜里面的,不仅仅是漫天飞舞被打湿的钞票,还有少年一地骄傲和骨气。 炽热的火焰在黑暗里面熊熊燃烧,烈火燎原,星空下的无尽草场,毫无阻拦之力,只能眼看着这片旷日持久的火焰,在这个深秋的夜晚,把最后的一块生机燃烧殆尽。 “你就是来说这件事情的?” “消失这么久,一出现,你就是……” “呵……”黎容自嘲的撑住自己的额头,笑的悲凉。 “就为了,告诉我…… 姜且她想找我……” 姜且,就是黎容那个不告而别的女朋友,也是现在港城雄踞一方的富商的正牌妻子。 说不上来的悲凉,是抛弃掉自己追求更好生活的前女友又想起他这个人的死活,还是这个消息是消失许久的朋友见到自己说的第一件事,,不知道哪一个,更让人,觉得好笑又难过。 “说实话,姜且愿意用港城电子软件开发生产产业链来交换和你见上一面,这份见面礼,很丰厚,我在答应之前,必须让你知道。” 温随是可以用各种各样的意外来安排两个人“偶遇”的,但是他没有。 黎容知道,在这个时间点上,姜且朝着温随抛出橄榄枝,必然是了解内情的。 温随很需要自己的势力,并且对于家里人的信任度也没有之前高,最重要的是,黎容在温随两兄弟之间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他有的时候甚至是传话人,如果两个人互换角度,黎容是温随的话,他甚至都会疑惑要不要信任眼前这个家伙。 他眸色深沉的下意识观察自己旁边这个家伙,他虽然懒散,有的时候还不爱搭理人,但是自己选择待在他身边,不就是因为他会在最关键的时候百分之百的信任自己吗? “嗐。” “你有病吧,瞎叹气?” 沙发上垂眸无精打采的某人抬眸嘲讽道。 对,还嘴臭,但是战斗力爆表,自己还打不过。 突然想通了的黎容起身倒了一大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他恶狠狠的说:“见,为什么不见!” “这么划算的买卖,如果通过她的手能打开港城的生产商,你就能彻底把产业链建在太平洋之间了,这样的研发和生产相差甚远的产业结构,还真是………操蛋。” 他爆了句粗口。 温随心有灵犀的知道他想说,这种产业机构很鸡贼,一般是资本垄断产业才会选择的跨国际的研发生产模式,这样的尝试对于初出茅庐的他们来说,真的就是赌博。 人生嘛,就是一场豪赌。 温随敢下注,黎容敢跟注。 晶莹剔透的玻璃杯在黑暗之中流光溢彩,相互碰杯,叮咚脆响,彼此默契的眼神交换。 黎容拦着温随,说要听他小医生的话,温随也不强求喝酒,从酒柜旁边的架子上拿了一瓶苏打水倒在杯子里面,慢慢小口的抿着。 黎容喝的急,几杯威士忌下肚,就已经醉了,醉眼迷离的倾吐着最隐私的秘密。 有关于自己青春,一个叫姜且的女孩。 “其实几年前,我见到过她,在去找你的时候,就是万豪前些年你没推掉的那场年度晚宴。” “跟我想象中的一样,妆容精致,落落大方,只是,之前,她是人群中最闪耀的那个星星,可是现在,她与她的先生并立,我依稀看不到她的光芒了。” “姜且,不是姜且了,她不是!!!” 黎容抱着温随的胳膊疯狂怒吼,然后紧接着开始傻笑,整个人都傻乎乎的,反应也慢半拍,可是温随与他相处这么久,清醒时候的黎容,姜且是个禁忌的名字,但是酒醉后的黎容,在他张嘴喊出姜且名字的刹那,温随就知道他已经醉了。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是那样的光芒万丈,可是后来,她就算是站在她想要到的巅峰之上,我也再也看不见她身上散发的光芒了。” “是岁月蹉跎,带走了她的骨气还有信念吗?” 把人推回了位置上,温随点燃有一根烟,但是没抽,就夹在指尖,任凭它独自燃烧,落下灰烬,落在白瓷地砖上面,洒落一片不规则阴影。 “不。”温随摇了摇头,烟头在丝毫不在意的指尖失去火光,他好像没有任何感觉一样,把熄灭了的烟头连同烟灰,扔进垃圾桶里,“一开始,是因为你的眼里有光。” “黎容,你在国外拼命学习,明明有无数的商业巨鳄朝你伸出橄榄枝,为什么,你就算是考研究生继续升学,也不愿意下场搏一搏?” “你在害怕吗? 害怕总有一天会与她在某个商业聚会上面擦肩而过,还没有做好踏足她那个圈子的准备,你无数次的想要抬手敲响门前的砖,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对吗?” “温随,你太了解我了。”黎容往后靠在沙发上面,颓废的用胳膊抵住眼眶。 “花开花落终有时。” “老黎,别再畏畏缩缩的了。”温随垂眸,他的眼睛里面装着浩森的宇宙,还有漫烂的狂热。 他在描述自己喜欢的事物的时候,双眼表现出的狂热如同席卷沿海地区的龙卷风,刹那间就能席卷所有人的理智,而把人拖入迷恋和疯狂的浪潮里面沉浮。 黎容突然坐直了身子,一板一眼的问道:“你!”他指了指温随:“你难道不知道我,必须要把你的消息告诉你哥吗?” “知道,但是,”温随露出森白色的牙齿,“这也说明你会对我大哥的事情比我了解的更多。” “毕竟我大哥资助过你一段时间,你知恩图报也是应该。” 他的眼眸中闪过不怀好意。 “所以,为了通风报信之仇,你会被我尽情奴役的。” 趁着黎容神志不清的时候,扯着他的手,签下了一份不平等协议。 这份不平等协议也是日后开始长达十年的黎容给温随打工的开端,十年后的黎容却从来不后悔这样一份协议的存在。 毕竟,黎容现在应该更担心,如何面对姜且。 “他同意见你了。” “你真离婚了?” “姜且,你最好没有坏得透顶。” 姜且只要露出自己腐烂的伤口,黎容不可能不管你。 但是她说,她只是想给自己无疾而终的高中时代画上一个句号。 朱粆的梦很神奇。 最近见到的事情,都会反馈在她的梦里。 比如,老友重聚的欣喜,或者被抛弃以后的猜忌。 现实中她觉得能够看淡的东西,都会在睡梦里面经历一遍,刻骨铭心。 另外,她有的时候,一些根本没有察觉的担心,会变成预知梦。 比如现在— — 她梦到了,沈洛变成了怪物,八条腿的章鱼,章鱼的触角上面,分别拽着一个看不清脸的木偶。 沈洛居住的南城与港城接壤,无数可以进出的港口还有陆地上的通道相互连接。 有很多地方处于没有管辖的地带,空气里面弥漫着糜烂的腐臭味道,就像是阴沟里面的老鼠,浑身上面散发着会被传染的病毒,在没有拦截的角落里面打洞,见缝就钻。 第49章 断舍离篇(12)阵营与朋友(2) 朱粆惊醒,不知道这是这段时间第几次在深夜从梦中惊醒。 浑浑噩噩的晃到卫生间,用清水洗了一把脸,抬头的时候,恰好与镜中的自己对视。 镜子里面的她看起来惨兮兮的,米白色的睡衣上面是刚刚洗脸的时候溅上去的水,顺着成绺的半透明纤维,看起来无比狼狈,贴在身上也湿乎乎的不舒服。 她满不在乎的又用冷水拍了一下额头,把衣服绉下来塞进洗衣机里面,披上另外一件叠好放在门口衣服格子里面的睡衣。 打开洗手间的门,弯腰把一直在抠门的橘先生捞起来。 “橘先生担心我吗?” “喵~” 对于朱粆,橘先生句句有回应,耐心的趴在朱粆的手边,熟练的用头拱到小姑娘的手心下面。 趴在阳台上面,整个人后仰进一堆抱枕里面,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最近的事情太多了,多到都没有好好规划就一股脑的都来…… 很久没有过过这种应接不暇的生活了。 温随啊…… 发呆的朱粆突然眼前冒出温随的模样,男人似乎就靠在路边的某个路灯下,漫不经心地叼着烟,眼神有一搭无一搭的看向她,黑眸里面的深渊在慢慢升起的烟雾中凝结出认真灵魂被枷锁桎梏的模样。 只是朱粆这一次,读不懂他眼中的纠结。 也许,朱粆只是读不懂自己现在心中的纠结,梦的解析,她学的滚瓜烂熟,可是依旧不能自己悟透自己的梦。 不知道什么时候,白先生也醒了,它跳上窗台,拱到橘先生的旁边,白色的长尾巴轻轻的卷住它背对着的小姑娘的手腕。 白色的皓腕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感知到了她的另一只爱宠的到来,最后,细碎的眸光与星辰并排,月光洒落在窗上的雾气,像是水汽朦胧,包裹起女孩逐渐重新陷入的安静。 窗外,道路上,停着一辆黑的吉普车,副驾驶上面的人刚带着一身从外面而来的风霜。 黎容一脸嫌弃的往旁边靠了靠:“下车抽烟有必要专门挑这么个社区吗?这里的保安大叔半个小时以内已经从我们车前面绕过去五次了!” 温随递给他一个眼刀,冷漠开口:“开车。” “行行行,我可算是服了,你就是个奸商,趁人之危,强迫我签订卖身契,害得我沦落成打工人。” 现在黎容就是一个超级大后悔的状态,毕竟哪有正常,老板请员工做血液是10年起步的啊!!! 奈何白纸黑字写的分明,赖不掉了。 肠子都悔青了。 “别抱怨了。”温随气定神闲。 黎容叹了半个小时内第50口气。 “姜且的事情我倒是答应你了,可是你总说再等等,我倒是想早早结束,早早解脱。” “不急。”温随转头看向窗外。 他回答的漫不经心,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窗外的景色上。 两个人错峰行驶到了南城,原本应该在深夜空无一人的加州,南城可算是另一片天地,这里聚集着最大的当地帮派,在全国都有一定的势力范围。 从进入南城区域开始,路边的流浪汉以及灯红酒绿的灯下,随意溜达穿着暴露的女人变得多了起来。街头巷尾,还有一些鬼鬼祟祟带着兜帽的年轻男人,面黄肌瘦的脸颊基本上凹进去,眼下的乌青,还有时不时抓挠间漏出胳膊上的针眼,一眼就能看出是些瘾君子。 温随随手摇上车窗,黎容也刻意放缓了速度,黑色的改装吉普缓慢的行驶过嘈杂的街道,这样昂贵的车辆在这里并不常见,所以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甚至还有一两个穿着暴露的男男女女上来敲车窗,示意车里面的人摇下车窗说话。 “艹,”黎容暗骂了一句,舔了一下后槽牙,“你确定我们在这里能找到想要的人?” “线人说她在这里。” “一个女人哎?!在这种地方????” “是你想要见到姜且现在的模样。”温随转头看向逐渐暴躁的黎容。 黎容整个人都已经感觉到手脚发凉,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那个曾经如高岭之花一般纯洁的大小姐如今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姜且最近喜欢上一个小男孩,算是为爱冲锋。”温随漫不经心地勾起嘴角,话中有话的扫过灯红酒绿的另一片天地。 “你不想见见他长什么样子吗?” 黎容身上一阵恶寒…… 直觉与现实重合,加州南边城这边,是最之最灯谜没有边界的区域,同样在这里不仅有那些为了生计,而沦落深渊的人,也有最繁华的奢靡的场所。 一间巷子末尾的地下赌场,黎容跟着前面面无表情的温随进去,他有些不适应里面气氛的拉扯了一把自己的领子。 前面走着的温随丝毫没有感到不适,他一切皆是视若无睹,在摇摇晃晃的人群之间迅速的开辟出一条道路,甚至旁边的旋转铁楼梯人挤人的往上走,越往上走人越少,直到停在一个透明的电梯前面。 观光电梯脏兮兮的玻璃上映衬着楼下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整个玻璃上面的光都被灰尘扭曲了,像是一片七彩的迷雾。 楼梯门口,一个带着兜帽的男人,露出半截红色的头发,身上外面罩着滑稽的西装外套,外套口袋里面还别着一支已经枯萎掉的香槟玫瑰,浑身上下脏兮兮的。 那人朝着温随点了点头,把手里的东西快速塞进了温随的怀里,声音嘶哑的打了声招呼:“走了。” 温随轻哼了一声,用手里面的那张电梯卡刷了一下电梯,最顶层的楼层l亮了起来。 黎容觉得那个连脸没露的人很眼熟:“刚刚那个是?” “以前的情报贩子,原来在拉斯维加斯,被人算计,碰了不该碰的钱,之前我们做过生意,顺道遇见,做了个人情,人是救下来了,只不过脸上留疤了。” “杰森?” 黎容反应过来,他就说那个人身上的那件外套也太熟悉了,只不过没想到一向高傲张狂的情报贩子,只有别人求他的份,哪里会像现在一样隐秘低调。 “也不知道他得罪谁了,前几个月的时候,有天晚上他一个人在老虎机上,赢了上千万,查下来的时候发现那个机器后面被人贴了干扰程序的硬件装备,现在几个黑社会老大明里暗里的人都在找生产这些脏东西的人,他们觉得杰森就算是被人陷害了,也一定知道脏东西的下落,自然不肯放过他。” “怪不得,就算来了加州,也要这么躲躲藏藏…” 杰森知道,那个赌场的大佬看在温家面子上,没有当面计较,但是如果被暗地里抓住的话,他就死定了。 黎容沉默,他之前之前从未碰过这些纸醉金迷的世界,是因为他怕自己沉迷,乱花渐欲迷人眼,谁又能独善其身。 但是他决定站在温随的身边,这边是第一关。 纸醉金迷,浮夸忘形,声色犬马…… 这原本就是这些人活着的真实世界。 温随想要保证自己和身边的人的安全,就必须踏足这片原本不屑于的 而黎容,必须要正视这一切,因为从现在开始,再也逃不开了。 电梯门叮咚一声打开了。 昏暗的房间里面有一张接近三米的大床,完全没有拉上窗帘的落地窗外,绯红色的光芒洒落在床上,而床上黑色的丝绸床单上面躺着一个沉睡的美艳女人。 赤裸的女人身上只有一条高档白色毛绒毛毯,堪堪遮住重点部位。 浴室里面响起的水声打断了黎容的怔愣,而温随在看到这一幕的第一眼,就已经退回到了门口边背对着床。 低沉的男声压低嗓音:“你还要看吗?” (走吧…) 黎容张了张嘴,失了声。 他甚至不用去细看,就知道这是姜且,他们真的太熟悉了,正因为熟悉,才会惊讶于她的不自爱,惊讶于她如今,变成了年少时姜且最不喜欢的模样。 清晰的记忆里,姜且看到旁边课桌上女孩子们讨论的关于那个篮球队成员的肌肉更加丰满,一堆人对着签名照片犯花痴的时候,姜且说,我爱一个人,且爱他的灵魂,皮囊只是轻薄,肉欲也不过是一时消遣的快乐。 她从来都是清高的,清高到让人想要顶礼膜拜,供奉到神明的神坛上,虔诚的敬仰。 眼前的女人,披着一样的皮囊,却是堕入地狱的魅魔,就连眉眼间都是陌生的餍足。 黎容还是没忍住,转身替她扯上了毛毯。 白嫩的手臂攀附上不敢看的别头朝向一边的男人,眼神迷离,她甚至分不清面前的人究竟是谁。 夏娃的手臂缓缓的攀附上他的胸膛。 黎容深吸一口气,她靠近的时候,身上那异常的香甜味道… … 她吸了。 “姜且。” 背对着女人的黎容浑身僵直。 良久,他深深叹息:“我今晚不该来的。” 似乎是黎容的声音,让床上的女人整个人都僵住了,一整张面容全部沉寂在发丝下面,灵魂在难堪的颤栗。 姜且听老一辈的人说过,人的尾椎,是灵魂发迹之处。 她此刻,尾椎骨的颤抖完全不可控,逐渐蔓延到全身。 黎容沉默了片刻,转过身睁开眼睛,伸手捞起毛毯,把人包裹了起来。 姜且整个人低着头,整张脸都埋在齐腰长发里面,只能看见一个尖尖的下巴。 黎容知道她在发抖,无论因为什么,他都不能再待在这里。 “收拾好了,我们明天见一面吧,今天晚上是我冒昧了。” 原本是姜且约的温随,但是姜且放了鸽子,温随好奇顺着查了过来。 “温随说今晚原本你约我们见面,但是一直没出现,所以他以为你是被什么别的事情绊住了,别怪他。 他可能还觉得我们三个跟高中的时候一样要好呢……哈哈哈……” 黎容干笑了两声,企图没话找话的解释道。 明暗之间,已在电梯口的男人并没有对与她和好友之间的行为有丝毫的兴趣。 姜且荒凉的勾起唇角,原来这个世界上,只有黎容,还是记忆里面那个少年,从没有变过。 手里的名片明明冰凉刺骨,但却烧灼着她的皮肤,快要将她烧成灰烬。 浴室门刚好开了,里面眉眼与黎容有三分像的混血小哥有些怔愣,没想到这里还有别人,他用蹩脚的中文喊到:“不速之客!!” 黎容没有多说,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与只系着一条浴巾的混血小哥擦肩而过。 温随跟在他后面,懒洋洋的直起身子,瞥了一眼跑过去撒娇的替身混血,还有僵在原地,与自己四目相对的姜且。 一人满眼讥讽,一人苍凉绝望。 【我说过了,姜且,你最好不要已经烂到底了。】 黑衣男人薄唇里面慢慢吐出几个没什么声音的词句,坐在床上的女人白了脸,毫无血色。 上次见面的时候,她用资源逼着他做出选择,他警告过姜且不要玩的太过分。 姜且没听。 这人肆意自由散漫惯了,姜且这些年没听到他什么消息,几乎在上流圈子里面,温家小的那位少爷几乎是传说。 姜且忘了,从高中开始,温随表面漫不经心的,与谁都乐呵呵的,实际上,却是最护犊子的人,睚眦必报。 黎容是他数十年的朋友,可是她姜且已经不是了。 她早就不是了…… 脸上,眼里,脖颈上,手掌心里,全都是肆无忌惮的泪水。 刚刚吵闹的小狼狗完全安静下来了,还想要伸手替她抚去泪水。 “你走吧。” 一打钞票洋洋洒洒的拍在混血男人的胸肌上面。 女人跌跌撞撞的赤脚走向套间里面的那一间房间。 门咣当一声关上了。站在窗口,她似乎能认出来,下面那辆黑色的改装越野吉普就是他们两个人的车。 伸手抚摸过逐渐消失在路口的那辆车的影子。 姜且觉得清醒的时候身上的温度真的很冷,扯了扯肩膀上羊毛毯。 高中订婚,家里关了她一个月,不知不觉中,这一个月,让原本前途无量的学霸辗转美国多年,无法立足于家乡;这一个月,让原本追求至高无上爱情的少女,彻底成为了家族的傀儡,联姻来换取利益的物件。 她拼命往上爬,终于,形婚快要走到了尽头,她手里的砝码足够重了…… 可是她却无法戒掉这些年染上的恶习。 可是,他却没变… 哭着哭着,她又笑了,绝望地笑了…… 依稀可辨的喧嚣,化作,一地狼藉。 第50章 断舍离篇 (13)阵营与朋友(3) 东方的天空终于亮了一道缝,蜷缩在地板上的女人慢慢抬起憔悴的面庞,天边的那抹明朗让她想要接近却被晃得迎着光留下生理性泪水,可是她执拗这就非要看天边的朝霞,就算刺眼,也坚持。 视线在一点点适应光,门口传来敲门声,是助理到了,适应了光的眼睛看向黑暗里面的时候,却又变得像瞎子一样,两个世界并不是轻易能够切换往返的。 “老板娘,这是昨天的温先生的助理给打电话过来的预约信息,他还……他还说……”助理看了一眼姜且的脸色,她一向是阴晴不定的,现在脸上的迷茫估计是昨天晚上又喝断片了,自己现在打扰到她,肯定会引来雷霆之怒。 没有助理预料中的生气,姜且只是伸手给她让她把自己从地上拉起来。 “说了什么,你说就是。”她淡淡的扫过从黑暗走到光下助理的脸,表情淡漠,并没有生气。 助理口中说的温先生的助理是黎容吧,她迫切而又害怕,黎容给自己留下的信息是什么。 助理低着头不敢看她硬着头皮说道:“他说,如果今天见不到您,合作就到此为止。” 这些年跟在姜且的身边,助理见过各种各样企图在姜且面前耍大牌的人,仗着她只是一个依附婆家权势的富太太,从高中以后所有的学业包括生活都是她的丈夫包办的,这样一个被娇养在笼子里面的金丝雀,哪有有人会高看一眼。 姜且的锋芒是一年多之前突然露出来的,那次宴会,谁都不知道日常插科打诨的富太太们究竟说了些什么,一如既往地在聊一些八卦的时候,姜且掀了桌布,扬长而去。 所有人都不记得了,因为在他们眼里,那个企图反抗不公的青年,在雨夜被丢出克家的庄园,就是一个可悲又可笑,但却没人意外的笑话。 可是没人知道,那个少年,根本不是什么穷小子非要缠着克家讨说法,他只是想要找姜且,问问为什么不告而别。 只有姜且记得。 她手里还握着助理拉她起来的时候递给他的手腕,手指尖不断收紧,助理忍不住发出了呻吟声,立马惨白着脸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嘴。 做了美甲的指甲又尖又硬,深深地扎在皮肉之间。 姜且松开手,丝毫不在意的迈了过去。 “走吧。” 门口等待的化妆师和造型师得到了信号,鱼贯而入,手里面推着的衣架车上面是琳琅满目的连衣裙,清一色都是姜且最常穿的红色。 这次姜且,皱了皱眉头。 “换些浅色的衣服。” “也不要这么红的口红。” 修长的手指从化妆盒里面夹着那根常用的口红丢远。 几个人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怎么惹到了这位祖宗,只能照着办。 另一边,两个人的公寓里面,黎容顶着黑眼圈把温随从床上揪了起来。 一脸生无可恋:“我跟你说的,你听见了没有!” “我都说了,具体内容你跟姜且细谈,我全权委托给我的新任ceo,我很信任你。”温随睁开一只眼睛,单手撑住床,另外一只手把快要疯掉的黎容扯开,低气压,忍无可忍的说,“你要吃下她所有的工厂也好,给她留点骨头汤也好,都随你,但是你要是再吵我睡觉,我就把你打包脱光,送到那女人的床上去。” 黎容吓得一激灵,手里面的力道立马松开。 “别,别,别。” 他一连说了三个字,可是他却反应过来,自己在想起姜且的时候,已经不再是隐晦不能提及的那部分一触即发的伤痛了。 可是,那样的姜且…… 黎容背对着温随,垂头丧气的叹了口气。 “怎么了?”闭着眼睛枕着自己胳膊的温随开口问道。 “我尊重每个人的生活选择,可是我似乎,对姜且,好像突然放下了。” 回头看了躺在床上的好友一眼,黎容说的吞吞吐吐,他不知道如何形容发现自己放下了的感觉。 ’ “你觉得,你在看到现在的克太太,已经不是当年清高孤傲的姜且了,但并不是因为她那些你看不上眼的生活方式,而是她不再是你心目中的样子了。” “嗯。” “多正常,”温随睁开漆黑的双眸,歪头看向失落小狗垂头丧气的模样,冷淡的继续说道,“每个人心中的白月光,都是你自己无限想象加持下的那个失了真的人。” “你喜欢的,是那个每次都要拼尽全力考在你前面的人,名次压在你头上就会洋洋自得,小尾巴恨不得翘到天上去的女孩子,是从来不知人间烟火,能跟你探讨宇宙星海,世间百态的那个姜且。” 温随全无睡意,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随着伸展,薄被滑落,黑色贴身背心下面,线条流畅的肌肉微微紧绷,利落结实。 这些话黎容说过无数遍,在曾经远走他乡的刚开始的每一个夜晚,他醉酒以后,都会哭得稀里哗啦。 “是啊,没人比得上17岁的姜且……” “我可能昨天晚上,突然意识到,她不会回来了。” 不是因为她选择的生活而生气,而是黎容知道,他永远失去了她。 “姜且有权利选择任何自己想要成为的模样,想要过的生活,是我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不专业了。我会跟她对接好的。” 他起身往房间门口走去。 “黎容。” 温随喊了他一声。 “如果你不想去,我可以去的。” “不用。”黎容回眸看了一眼好友,眼中尽是释然,“我会永远爱着17岁的姜且,她是我的心中故土,是奶奶去世以后,我唯一的家人。但是,克力行的太太,不是。” “你说的对,我总要面对现实,总有一天,我会重新踏上港城的土地,告诉那些目中无人的家伙,莫欺少年穷。” “不过,你让我去谈生意,你去干什么?” 话锋一转,黎容情绪一向来得快去的也快,他有些许八卦的凑到温随的跟前。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哦,看病。” 床上的男人冷漠的掀了掀眼皮,面无表情的挤出几个字。 黎容咧了咧一遍嘴角,龇出小虎牙,一脸作怪的挤眉弄眼,明明这人高兴的要命,非要装作着一副凶巴巴毫不在乎的模样,还真是,需要人治治他。 不然每次自己都想揍他,但是又打不过,很挫败。 【装逼。】打不过的对嘴型骂人。 “傻逼。”打得过的明目张胆的骂人。 气的黎容直跳脚。 加州心理研究所里—— “找到了吗?” “没有?!” “他究竟能跑到哪里呢!” “快去找啊!” 兵荒马乱,所有人都紧急地出动。 “萨沙,你上次见到林子豫是什么时候?”朱粆揪住林子豫的心护工,他还挺喜欢这个女护工的,可能年纪比较像他的妈妈,平时不让别人跟着的林子豫有的时候会让萨沙跟着,其余的护工都只能远远看着他,靠近了他就会发火。 萨沙着急的都快哭出来了。 拼命的摇着头,她是个阿拉伯裔的女人,英语不太好,本来就不好找工作,这次的雇主是个能听懂阿拉伯语的小少年,别人说他奇怪,可是在萨沙眼里,他远远要比自己家调皮的儿子好太多了。 平时沉默寡言,偶尔会举着厚重的古籍来问她发音。 好学又上进的好孩子,谁知道这次,一个不留神就逃走了。 她连比划带结巴的尽可能用英语表示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 “不着急,你慢慢说,我听得懂阿拉伯语。”朱粆换成阿拉伯语,安抚道。 “中午吃饭之后,小林说要休息一会,然后就回房间了。之后我就没有见过他。”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是在公共休息室里面吃的饭吗?” 朱粆突然想起,最近公共休息室会随机选一些新闻频道来播放,上次林子豫犯病,也是在公共休息室里面看到了关于他养父被提前保释出狱的消息。 萨沙点头:“是的,上次他发病以后,第一次到公共休息室。” “谁允许的?” 朱粆的心脏猛的往下沉。 “没有主治医生的允许,不能擅自离开房间。谁解了他的禁令的?” “不是你吗?朱医生。我早上的时候就看见他的解禁通知了。” 萨沙吃惊,但是看到朱粆这副模样,显然是不知情。 可是解禁通知书上面还有朱粆的签名,朱粆沉眸,从抽屉里面取出空白的诊断说明书表格,不得不说,模仿的很完美,就算是本人也分辨不出上面的签名是谁签署的。 她的心脏猛烈的撞击在胸腔上,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报警吧。” 朱粆顾不上一会还跟温随有预约,抓起外套就往外跑。 擦肩而过,被人高马大的男人拎了起来。 巨大的阴影笼罩而下,一心只想去警局询问林子豫养父下落的朱粆恍然抬头。 “是你啊?” “我有点急事,你在办公室等我回来行吗?” 小姑娘扯着袖子央求道,一副急的都快哭出来的模样。 “你去哪?” “警局。” “别着急,我陪你去。” 温随安慰道,把人稳稳地放到地上,扯住她拔腿就跑的背带连衣裙的带子。 “唔,你开车来了?”朱粆太着急了,乱了分寸,她甚至没有多想就同意了温随的提议,“快走。” 林子豫肯定是蓄谋已久,这绝对是一场有计划有预谋的逃跑,这就说明,他从知道他的养父被保释出来开始,就已经在计划弹逃出研究所。 林子豫要报复嘛? 他今年不过是一个十五岁少年,自己送上门去不过就是羊入虎口,哪里能够斗得过一个有社会阅历的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更何况,那个男人还是个虐待狂加恋童癖老变态! 当年社工把小子豫送过来的时候,他瘦弱的根本就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身上还有各种各样惨不忍睹的伤痕,因为他开始的自闭症,不会求助的无助状态让他的养父更加肆无忌惮。 听说最严重的时候,他还会把小子豫关进一个铁箱子里面,狭小的箱子里面堪堪只能转进去一个儿童的体量。 朱粆不敢想一旦子豫被抓住了,会发生什么。 “慢慢说,发生什么事情。” 温随从后面托了一把手脚并用努力爬上他的大吉普的小医生,替她拉上安全带以后快速从另一边驾驶位置上了车。 顺手把驾驶座储物柜里面的矿泉水拿出来递给朱粆。 “你见过的,上次那个林子豫,他失踪了,不知道是逃跑了还是被他养父抓走了,大概率是他自己去找了他的养父。他的养父是取保候审的犯人……罪名是猥亵儿童,小子豫被送过来的时候,挺惨的。我想着,毕竟是犯人,警局应该有他的现住址。” 她言简意赅的描述情况,担心的抿起了嘴。 “了解。”温随点头,眸色深不见底的黑色里面闪过厌恶,他擅长克制自己的情绪,还是没忍住犯恶心,恋童癖,这类人简直该死,他紧紧绷着一张脸,但是为了不让原本就担心的小医生察觉到自己的憎恶,轻咳两声,缓了缓自己的脸色。 他单手勾住方向盘,另外一只手摸起手机,低声慢说道:“以防万一,我打个电话。” 电话那头很快接通了,男人点头,突然侧眸看向朱粆,黑眸认真而又专注,往旁边移开电话。 “有没有那个男人的照片。” “我发给你。”朱粆急急忙忙的从掏出手机,她有存过那个男人庭审的时候的照片。 朱粆开始的时候不明白温随说的以防万一的意思,但却在到达警局以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警局里面备案的地址,根本就是一片无人区。 站在警局门口的小姑娘心脏冰凉,四肢百骸都充斥着担心凝结成的恐惧,面上没什么表情,四肢却极度麻木。 “这种犯人,大多数都是狡兔三窟的,因为恋童癖是整个监狱里面最低等的人,他们知道自己进了监狱,被判了刑以后,如果没有外面的人脉能够护着他们,大多数在监狱里面都是死路一条。” “我朋友认识这样专门做犯人生意的人,他们从外界为监狱提供里面犯人需要的物品,这些恋童癖啊,强奸犯啊,只要足够有钱,就能雇得起这样的人来回传递一些里面的人需要的东西,自然就没人会动他们。” 腐朽的监狱系统基本上只是把这些犯罪的人归拢到一起去,变成了另外一个小世界,依旧是拳头和金钱才是最有话语权的地方。 “别着急。” 大手从后面伸了过来,隔着卡其色卫衣的帽子,捏着后脖颈的那层皮肤,手指的力度用力但不过度,揉搓逐渐带来的热量慢慢融汇进僵住的四肢。 “别急,等等消息,上车暖和。“ 他又重复了一遍,余光扫过警局门口有几个刚刚被抓的犯人老是往他们这边扫,温随不由分说地把小姑娘塞进了车里,这次朱粆还没分清自己怎么上车就被塞了进去。 温随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两下,朱粆眼眸动了动。 “有消息了,直接过去吧。”撇了一眼手机上发来的地址,温随似乎为了朱粆的安心,把手机一股脑的塞进她的怀里,手里搓了一把方向盘,整个车身变来了一个漂移。 轮带摩擦地面的声音吱呀作响,后座安稳听话的甩了一个对掉。 朱粆手里抱着发烫的手机,坐在温暖安稳却极速前进车里,手机上面的目的地在靠近研究所另一边的没有人会去的一片城中村。 有些房子还留着没有建造完成烂尾了的钢筋,水泥墙面斑驳漏出里面用石灰砌的红砖墙,风雨飘摇,在跌宕起伏的画面里面摇摇欲坠。 她缓过劲来,抬头想要道谢,奈何温随有一搭无一搭的身手搭在窗外,完全没有想要搭理她的意思。 到嘴边上的感谢话语被咽了回去,顺便默默的把手机塞到了驾驶与副驾驶中间的储物槽里面。 绿灯亮起,男人不动声色地收回耷拉在窗外的手,扭头继续看着前方,小医生所有的动作他都尽收眼底。 吉普车在这片荒无人烟的城中村中平稳地前行,丝毫没有颠簸,车尾后面扬起一阵烟尘,在逐渐荒芜的一片道路上逐渐拐向没有人去的烂尾楼。 “是这里吗?” “应该没错,上去看看。” 温随显然心中有数,十分相信他的那位朋友给的位置。 朱粆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建筑垃圾上,快要被绊倒的时候,旁边恰到好处的伸过来一只胳膊。 小姑娘下意识仰头,却发现男人完全没有在看自己,他低着头,踢开她前面的的部分石块、杂草还有树枝。 “谢谢。”她也不扭捏,伸手抓住他结实的胳膊,脚下的步伐一点都不敢停止。 温随垂眸扫过小姑娘坚定地小脸,她完全相信自己,就算是这里荆棘遍地,也在努力跟上自己的步子。 他看着她一歪一扭的模样,没忍住勾起唇角:“缺乏锻炼。” 小姑娘浑身一僵 他揶揄道:“你要是以后被绑架了,就不要跑了,省的自己摔跤,你就等在原地,绑匪见你不跑,那么乖,肯定不会伤害你。” 朱粆的脸都皱成包子了:“你放屁,别诅咒我,我才不会被绑架呢!” “我还没说完呢,到时候我发现你了,你不出身,我抗着你就跑。” 温随似乎想到了很好笑的,他想象得出自己单手就能把她拎起来。 “你能活这么大,战斗力一定很强吧。”小姑娘瓮声瓮气,撒气一样一脚踩折野草。 “你听,是不是有声音!” 隐隐约约的声音从两个人的头上传来,两人下意识的同步仰头看向唯一一个被封死的三楼窗户,对视一眼。 声音更大了,在整栋空旷沉寂的建筑里面,声音更加空洞幽森,像是小狗被卡住脖子的呜咽声音,朱粆小脸煞白,拔腿就跑。 温随紧随其后,跟着跑上楼梯。 进了烂尾楼里面,地势就变得不那么崎岖,但依旧会有一些钢筋裸露在外面,连接着一些摇摇欲坠的水泥石块。 温随一边跟在她的后面,一边时刻关注着他们身边以及头上的危险地方,时刻准备把人薅过来。 第51章 断舍离篇(14)讨厌与喜欢(1) “救命!” “救… …”命…… 所有的声音都哑火在嗓子之中,窒息下,生理性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滴在自己的衣领上,悄无声息。 克罗特强硬的把少年拖到房间里面,林子豫看着满房间的墙上贴着他曾经小的时候被虐待的照片,额前的青筋重重一跳。 照片里面的小男孩或是歇斯底里,或是伤痕累累,或是空洞麻木的盯着镜头…… 大多数的照片里面,还是个孩子的林子豫都是紧抿着嘴唇,隐忍忍耐着的表情,可偏偏这种表情,深得老男人的心。 身旁的禽兽反倒是对少年的浑身紧绷饶有兴趣,他慢慢感受着生命力在逐渐回归身体,一股燥热让他兴奋起来,他的瞳孔兴奋的几乎竖立,兴奋得发亮。 细细的品味少年的恐惧之后,他犹嫌不够…… 当养父再次把手往他的腰上伸出的时候,少年暴跳而立,随手拿起一个桌子上面的烟灰缸拍了上去。 不知不觉中,少年已经与身边的疯子一般高了,他爆发而起的力气也能压制住逐渐老朽的中年人。 酣畅淋漓的报复之后,他紧紧攥住了烟灰缸的边缘,手指关节都以为用力过猛会变成青白色。 从六岁到十二岁,整整六年的非人折磨,将会是永生的噩梦。 少年猩红着眼眶,喘着粗气,警惕的观察着倒在地上灰尘里面一动不动的老男人,手指紧紧地扣住手里面那个烟灰缸,丝毫不敢松开力气。 这场噩梦的结局就这样结束了吗? 林子豫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恍惚之间,他身后的大门被咣当一声踹开了,门锁七零八落的碎成零部件,接二连三的掉在了地上。 清脆的动静惊到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的少年,宛若惊弓之鸟一般,举起手里面的东西就门口砸了过去。 水晶制成的烟灰缸碎成无数个碎片,炸裂在灰白色的墙体上。 率先进门的温随下意识伸手挡了一下。 林子豫意识回笼,他认识眼前这个闯入的男人。 朱粆上次出差就是跟他一起。 一瞬间,少年的脸色变得阴郁起来。 “子豫,你没事吧?” 男人的身后冒出了个小脑袋, 紧接着,朱粆便冲了出来,上看下看,满目担忧。 林子豫摇了,摇头。 朱粆这才发现地上那个躺着的人。 “你打的?” 联系屋内的血迹很容易就看出来,少年究竟做了什么。 可是现在的林子豫就却能完全保持清醒和理智。 少年低声应了一声。 “没事。” 朱粆一边安抚着他,一边观察四周。 墙壁上天的那些照片不堪入目,别说林子豫会生气暴走,就连朱粆看到了也不免觉得无比的恶心,甚至不能多看。 她睁开了眼睛。 照片墙的中心,挂着一张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大的孩子的照片,只不过孩子没有脸,因为他的整个头都被套在一个木头箱子里面,木头箱子的边缘是铁质的相互连接在一起。旁边的桌子上还放着一根用来敲击的棍子,上面还有没有擦掉的斑驳血迹。 那张照片放得格外的大,这种酷刑是二战时期,德国纳粹用来残忍对待战俘的逼供手段,这个中年人居然用来对待儿童。 怒从心中起,恶从胆边生。 朱粆若无其事地走到他的旁边踹了他一脚。 温随把她小动作看得眼里,瞧着他一脸无视发生的回到林子豫身边。 男人其实就躺在温随的旁边,他他用脚尖踹了踹地上的男人 中年男人纹丝未动。 他刻意往旁边微微侧动,用身体遮住了朱粆可以看到的角度。 他提起脚,用力踩住中间的人的胸口,冷静垂眸倾碾。 逐渐加大力气脆弱不堪一击的男人被直接踩中胸口,力度和角度刁钻,直接把他踩得窒息。 黑色的眸子里面充斥的着冷漠。 时机微妙的把脚抬了起来,地上的半死不活的狼狈中年男人怒目圆睁,却只活过来了一瞬间,就又犯了个白眼晕了过去。 空气倒灌进窒息许久的肺里,会让人被自己的口水还有呼吸呛到,还有人因为这种窒息把自己的舌头吸进气管而造成死亡的。 温随看墙上的照片有关于窒息的,只不过实行者是他而已。 终究你害人的手段,你也应该尝尝。 他做的的确有些过,朱粆却没有制止,只是静静的看着,在他目光带过来的时候,默默移开了眼睛。 “没死。” 摸着口袋里面早已空空如也的糖盒的上面的纹理,突然很想抽烟。 糖盒旁边的邻居就是一个刚开封不久的烟盒,和每次都被小心对待的糖盒不一样,烟盒里面没有一个依旧直立的烟了,都被几乎搓烂了,变的歪歪扭扭。 “这小子下手挺准,没死就好办。” 温随后退一步,舔了舔牙床,低头用两根手指头抓起地上晕厥的男人的头发,查看他后面的伤口。 伤口不深,但是刚刚砸在墙上的那个力度判断,那个烟灰缸很有分量。 “估计是脑震荡。” 朱粆借着温随抬起的角度粗略地下了诊断。 “后续我让人处理。” “警察一会儿就到,但是在这之前,我们要确定一件事情,这个小孩是正当防卫。” 温随用脚模糊了一下地上的脚印,抬头看向两个人。 “是这个男的把你绑架到这里来的,给你看了以前虐待你的视频,还准备对你图谋不轨。” “你只要咬死是被绑架来的,一个被监管的未成年,直接就能让你回去。” “只不过— —” 只不过? 林子豫看向朱粆,发现她跟温随的目光如出一辙,完全就是想要知道他为什么,又怎么样离开研究院的病区的。 “说说吧,你怎么出去的?” “又是怎么知道你养父在哪的?” 要知道,朱粆拜托朋友调查了很久,林子豫的养父,为了抹除自己的踪迹费了不少心思, 就算是专业的侦探,也没有办法得到消息。 警局里面备案的也是假地址。 如果不是因为温随的交集面比较广,他们根本找不到这里来。 林子豫别开脸,瓮声瓮气道:“我不用知道他在哪,我因为他一定会来找我的。” 朱粆和温随相视一眼,了然的沉默了。 是啊,一个契而不舍的犯罪者,是会主动追寻自己的猎物的,如果不是消息足够灵通,谁又能想到不到两公里外的烂尾楼里面会有这样一个恶心的地方呢…… 看样子,这人在这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墙角堆满了各种生活垃圾。 满屋子的照片已经很引人不适了,警方不会多说什么。 温随已经打过招呼了,所以来的警官并没有为难几个人。 “温先生,我们需要给朱医生录个口供。” 一个老牌警察被三米开外的长官推过来交涉。 “不录不行吗?” 温随轻皱眉头,为首的警察脸色为难。 警官解释道,这事警暑都亲自下来了,这位来头不少不得罪 “可以吗?” 现在都是公开制案开庭出现的话会违反涉及病人隐私的规定。 他知道小医生不想引起更多关注,他也不愿小医生站在法庭上。涉及到病人的稳隐私,是违反规定的。 “没事,我配合。”朱粆把林子豫托付给一个女警。 她不是不托附给温随,很怕他俩打起来。 这俩人,不对付,一见面就跟两只乌眼鸡一样。 温随就蹲在朱粆,陪着她一起录口供。 警察问了几个问题,都是关于林子豫的情况还有与犯罪嫌疑人的关系的。 这都过了半个多小时了,救护车刚刚才找到地方,几个医护人员跟着几名警察,从他们身侧的地方把人用担架抬进车里。 水泥在钢筋的一段晃晃悠悠的,随着风相互间敲打着建筑物残缺的主体躯干部分,发出不规律的敲击声。风灌过烂尾楼的残缺和空白,发出恐怖的呜咽声音。 两个人靠的很近,朱粆敏锐的嗅到了他身上的淡淡烟味。 因为还有其他人,朱粆什么都没多说。 人高马大的温随被朱秒淡淡轻描淡写弊过的一眼看的有些心虚,抬手摸了一把鼻尖。 朱粆三言两语说完了警察的问题,无非就是,林子豫之前受到了严重的虐待(证据如墙上所示),这次又被绑架,希望重判。 警官对于这种虐待儿童的案件也很气愤,连连点头,这次一定不会让他再逃脱了。 朱粆目送着大部队人马一件件的忙碌的把政务逐渐收集起来,询问时候可以离开,得到允许以后,拽着两个人往外走。 “小子” 温随叫住准备上车的林子豫。 少年的皮肤白皙,目光躲闪,却没有一丝害怕,更多是一种-— -— 敌意? 发觉这一点的温随有挑眉,开口的时候更挑衅了。 “小崽子,别给小医生再添麻烦了。” 他的语气毫不客气,大有你拽我更混的混球感。 少年侧眼打量的眼神立即像力锋一样划过来。 可惜,这位是温随,完全没有攻击力。 少年如占有欲强烈的小兽,低低的警告道:“离姐姐远点。” 温随一听,更来劲了,直接半搭朱粆的肩膀,只是个挑衅的动作,却没有实际的放在女孩的肩膀上。 本来还在看那边警察收拾物证的朱粆: 我不是瞎子……哎,喂!!! 一大一小,每一个省心的,一手按一个,小的按脑袋,大的按肩膀,一前一后地把人塞进车里。 坐在副驾驶上的林子豫洋洋得意的回头瞅了一眼被推进后座的温随。 还顺便被抢走钥匙的温随:……… “不是,你能勾到地面吗?” “能!!!!” 朱粆暴怒! 可是这一幕落在坐在一旁侧着身子打量两个人之间互动的林子豫,他敏锐的察觉到,医生姐姐在这人变的不太一样。 就是很讨厌这个人… … 发自骨子里的,讨厌他。 第52章 断舍离篇 (15) 讨厌与喜欢 (2) 虽然但是,这个车的油门刹车真的对矮个子很不友好!!! 几乎要竭尽全力的勾着脚尖才能点到底。 越靠近研究所林子豫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变的越来越沉默起来。 “不喜欢研究所?” 过红绿灯的时候,朱粆歪头问道,刚上车的时候,林子豫还能被温随逗的骂骂咧咧的,现在就算温随故意要逗他,他也不吭声了。 “ 我也没去过别的地方。” 林子豫撑起下巴,看向车窗外,兴致缺缺,这一路的景色与坐在那个男人车里面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可是无论如何,看在他的眼里,都是几近于黑白色的无聊。 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颜色,都是黑白色。 是因为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事情都很无聊。 朱粆觉得他有些恹恹的,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正好是个岔路口,左拐是会研究所的路,右拐则是去大超市的路。 几乎没有多想…… “要不我领着你去逛超市吧。” 话说完,没等车内两个人反应,她就打了右转转向灯,直接发动车辆拐了过去。 林子豫一愣:“你会被说的。” 在医院里面住了那么久,他当然知道自己不能出医院,更别说超市或者别的地方了,就算是有人陪同,申请报告也需要层层审批。 “没事,反正所里面知道的是你被绑架了,他们又不知道我们多久才能回去。” 后座上的温随嘴角不由地上扬,眼神无比温柔,说走就走,果然是她的风格。 林子豫下意识直起身子,回头看了一眼纵容的从犯,一脸笑意,完全没有觉得有任何问题。 他内心是想去的,规则和好奇心之间反复纠结,最后还是沉默的做好了。 朱粆倒是丝毫没有负担,甚至还心情甚好的觉得自己的腿长了许多,就连刹车和油门踩的也格外灵光。 琳琅满目的商品摆在货架子上面,所有人跟着朱粆,直接奔向了零食区。 林子豫无语的抬头:“你确定你是一个成年的大人了。” 朱粆满不在乎,往后面温随推着的购物车里丢了一包番茄味道的薯片。 “如果只有小孩子才能吃零食,那我就永远都是小孩子!” 宣言完毕,一个箭步冲了过去,跳起来,把框架上的一大瓶橘子汽水以猴子捞月的姿势,够了下来,甚至还加上了助跑。 “你慢点。” 温随笑着,伸手接过那1.5l的橘子汽水。 “你还小,成年人的世界更加需要糖果。” 购物车里面塞满了各式各样的糖果和零食,温随的个子比他足足高上一个头,林子豫觉得,这个男人有点太自来熟了,面无表情的说出这种话, 显得很严肃认真,但偏偏…… 男人的嘴…… 半个字都不能信的。 林子豫:……… 这超市逛的,是无语的蓝色。 不过他经常看向朱粆的时候觉得朱粆是蓝色的,因为她对这个世界好像有很多林子豫无法理解的热情与活力。 他不是很能理解这种感受。 等等…… 温随是吧,自己说不喜欢零食,他就得要……… 这人居然旁若无人的低头跟走在身侧的女孩讨论哪个牌子的汽水好喝,看起来更碍眼了。 男人黑色眼眸中细碎的光芒包裹着身侧女生的身影,眼神是林子豫读不懂的复杂,只不过他却觉得他这样的眼神,太过刺眼。 朱粆虽然不太流露出什么表情,但是句句有回应。 两个人并肩走在一起,引得频频有人回头,林子豫甚至还听到有路过的人说,他们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明明那个温随就是个老男人!! 后面推着购物车的男人从刚刚的红色变成了更加鲜亮的红色。 红色代表着碍眼和讨厌。 这种愤怒会不断的发酵,直到让人变得恶劣。 结账的时候,林子豫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超市就是这样无聊的地方,逛这些没用的零食,我宁愿回去看书。” 他说的声音有些故意很清楚,对面的收银员有些尴尬,手里面扫描商品的手一顿。 朱粆迅速的把结过账的一盒巧克力塞进林子豫的手里, 少年的脸突然涨红,然后变得又红又白。 最后,他咣当一下摔了巧克力,转身跑出去了。 朱粆把卡放在柜台上,看向温随:“帮我结一下账,没有密码。” “你去吧。” 温随把那张印着某种卡通图案的银行卡收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卡。 “刷这张吧。” 收银员立刻了然的点头,低头看见手里面的金卡,眼睛都直了,这种黑金卡,只在传说里见过,是没有上限的各大银行联合发售的。 她再看向这个帅气的东方男人的时候,眼睛里面带了些暧昧。 这些东方人谈恋爱就是这样的含蓄。 另一边…… 朱粆急忙跟了出去,发现少年的确跑出去了,却在不远处偷偷摸摸的回头张望,看到她追出来了,立刻把观察的小脑袋转了回去。 缺乏安全感,作为一个边缘性人格障碍的患者,林子豫的情绪以及部分控制的很好了,他有的时候能察觉到自己控制不住的脾气,之后虽然傲娇,但是也会以各种各样意想不到的形式过来给你道歉。 “上车吧。” 朱粆没有指责他,把从地上捡起来的巧克力塞进他的怀里。 “明明上次你就很喜欢这个牌子的巧克力。” “你知道?!” 林子豫惊讶抬眸,与朱粆对视以后迅速移开眼睛。 去年圣诞节的时候,在公共休息室里面,大家包好了各种各样的礼物,林子豫却把所有桌子上放着呢,这个牌子的巧克力全部拿走了。 反倒是对别的礼物一点都不感兴趣。 他像一只失落的小狗,攥紧了手里的巧克力。 “原来我妈妈还在的时候经常给我买这种巧克力。” “这个榛子味道的的确很好吃!你妈妈的品味很棒!” 朱粆朝着林子豫夸赞道,让他上车了。 林子豫回头瞥了她一眼,拉开后车座,自己坐了上去。 温随出去的时候,不自觉地给这个小家伙贴上了懂事的标签。 哪知道这和善的眼神换来了林子豫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不明所以地摸了摸鼻子…… “我开。” 转身,他把大包小裹塞进车后备箱里面。 下午阳光正好,回去的路上,一路向西,迎着阳光,有些刺眼,也很让人昏昏欲睡。 少年时很不喜欢阳光的,窝在车后座的角落里面,不一会儿就因为颠簸有些打瞌睡。 温随的车开的要比朱粆稳多了。 通过后视镜他打量了一下后座上睡觉的时候安静多了的「小刺猬」。 他问朱粆:“他就一直在研究院住着嘛?” “我看看,除了情绪有点容易激动以外,并没有什么异常啊?” “之前他是自闭症儿童,加上长期受到虐待,现在逐渐发展到有些边缘人格障碍的病症了。” 多余的不能说,但是温随也算是这个小家伙的恩人了,朱粆说道,“之前他送来的时候一句话都不说,社区不敢把他拉入收养系统,很多收养家庭也不会接受这样的神经敏感的小孩子。” 还有一件事情是,子豫身上其实是有家里面母亲直接留给他的遗产的,数额庞大,很多收养家庭了解到这一点以后就会变得异常热情,社区工作者和院里面是不放心把他交给这样的家庭的。 “他今年十五了?” 温随估摸着问道。 “嗯。” “我倒是认识一个很好的老人,他前些年儿子女儿出了意外,连同小孙子一起。 性格嘛… 有点古怪,但是我觉得他会很喜欢这个小孩。” “如果有家庭愿意收养小子豫的话,能够与社会福利机构还有我和院里面聊一下,值得托付的话,换个环境,对子豫的心情也会有帮助。” 朱粆赞成这个观点。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足够孤独,因此需要羁绊,支撑彼此孤独的星球在宇宙中航行。 “他很聪明的。” “现在已经自学通过了中学的考试,正在念高中的书,而且在物理学方面很有天赋,我们院里面前些年有一位大学物理老师,子豫很喜欢去听他的课,现在也会在网上搜一些物理学的视频。” “现在这种情况,他肯定不能正常上大学,没有社交的生活,他会永远没有办法变成正常孩子。” 温随静静的听着,缓缓地把车拐进了研究院的那条路口,夕阳从方向盘上消失,逐渐映照在后座上打瞌睡的林子豫脸上。 少年惊醒,惊觉陌生环境的刹那,立刻变的极其紧张,直到抬眸看见趴在副驾驶上面看他的朱粆。 “医生姐姐。”他压着声音喊了一声。 “做噩梦了?” 林子豫摇了摇头。 “我们到了。” 车稳稳的停在大门口,树荫下,夕阳的余晖如星子一样洒落在心理研究所门口的人行横道上,是落日独有的橘黄色。 回到熟悉的环境,说不上来的厌烦感和熟悉带来的安心交织在一起,林子豫恍惚,抬脚就往里走。 “小家伙,回来。” 温随骨节分明的大手摁住他的脑袋,拧着林子豫的头转过来往下低。 “道歉。” 第53章 断舍离篇 (16) 讨厌与喜欢 (3) “道歉。” “小孩。” 温随一身黑衣,高大的身影微微后侧,手里面的动作力道挺轻,但态度确实是不由分说的强硬,倒像是野兽露出了真正的獠牙,之前的温柔只是假寐时候的泡沫幻影。 林子豫呆住,他先是有些愣神,下意识的又想要反驳,自己原本也是没有找到道歉的时机,一时之间,纠结来纠结去的小孩子竟然手足无措起来,没反应过来脑袋就被按下去了,反应过来以后,有些窘迫的甩开了这个讨厌鬼的手。 逃脱了温随魔爪的少年,倒是下意识去看男人的脸色,他总觉得这人的出其不意完全是自己应付不来的。 温随丝毫没有觉得不自在,自然的收回手,从兜里面掏出一颗糖果塞进一脸傲娇的少年手心里。 “成年人的糖果,尝尝,格外甜。” 林子豫十分怀疑的拆开包装塞进嘴里,一瞬间橘子味道的果香在口中爆开,带着清新的别的香草的味道,跟之前吃过的糖果完全不一样。 更像是——朱粆香薰的味道变成了清爽的甜味,同时刺激着味觉和嗅觉。 “不好吃?” “明明不甜。”少年立刻找补一样瞪了温随一眼。 “好吃就行。” 温随懒洋洋地靠在车门上,双手插兜,漫不经心的黑眸中闪过笑意。 浑身都是刺的少年直接被这耍无赖噎住了,一向难搞的小刺猬,如今被进化的超级无敌刺豚号温随治得服服帖帖的,整个人也显得活泼多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赖?!” “因为我是大人啊!” 温随理所当然挑眉。 “你放屁!” 林子豫被气得跳脚,他就是在哄小孩,自己被耍了! 刚准备接着骂,身后他的护工萨拉已经在催促了,不得已的,林子豫回头看了一眼朝自己招手的女人,深深地瞪了温随一眼,一脸不服的咽下了这口气。 “小家伙,很高兴认识你。” 骨节分明的手顺着少年的脑袋滑下去,揉了揉他的后脖颈儿,温暖的手掌心和温柔的力度顺着脊椎骨带来酥麻的感觉,吓得少年一个激灵。 “你笑的恶心死了。” 他瓮声瓮气的冲着温随丢下一句恶言恶语,转身跑开向院里面的等着的护工。 朱粆笑道:“小子豫很喜欢你呢!” 朱粆想,也许真的应该让林子豫多接触一下不一样的人了。 研究所虽然比别的精神病院要气氛好些,但是毕竟也是医院,有看护,有栅栏,时时刻刻防着他们害人害己。 别人看管他,时时刻刻让着他,注意着他的情绪,小孩子自然能察觉出来不自在,还不如跟温随这样完全就把他对待一般的屁孩子,倒是很容易就打开了他的心防。 她准备回去以后,给林子豫做个评估,温随提的收养,如果地址不算远,人又足够好,她是愿意尝试把子豫托付到一个好人家的。 阳光树影下,林子豫犹犹豫豫的,一步三回头的往院里面走。 温随瞧他涨红了脸的模样,嘴角一撇,笑得开怀。 一大一小,大有恋恋不舍的感觉。 “走吧,别看了。”眼见着都拐进去了,温随还有意无意的往那个方向看,朱粆也忍不住的笑起来了,“虽然我们约的是两点,现在已经快六点半了,但是你要是没有别的事情,我们现在开始?” 夕阳逐渐滑落天边,几乎变得逐渐模糊了黑暗与光明的边界,空气中弥漫着傍晚独有的雾气,在另一侧还未完全黑尽的天空上悬挂着另外一种颜色的光源,正在尽自己的可能,洒落清冷的微光。 昏黄的烛光映在两个人的脸上,侍者十分看得懂气氛的慢步退了下去,整个餐厅里面其余的地方都是黑压压一片,浅黄色的烛光衬在两人面前的桌子还有暗红色鹅绒地毯上。 “你挑的地方?” “温随订的。” 两个人陷入很长时间的沉默。 “原来是这样。” “他听说,你,前几年出了车祸,眼睛受了伤,不喜欢太亮的地方。但是可能他也不知道这是这样的吧!”黎容有些尴尬的错开眼睛。 “没想到温随还能想着我这个老朋友。”姜且浅笑,在昏暗的灯火下,她有一只眼睛的眼角明显有一块与周围肤色不太一样的亮斑。 她顿了顿,轻笑:“我还以为温随是最看不惯我作风的人。” “上学的时候他就爱说我坏话。” 黎容点头:“你们两个一见面就要掐架,他喜欢理科,你喜欢文科,谁都看不惯对方的喜好,非要争个谁擅长的科目更有用,为了证明对方的科目跟很简单,还非要考过对方。” 姜且眉眼弯弯的笑起来,单手撑着下巴,纤细的手腕上面的擂金丝 祖母绿卡扣镯子在灯火下晃动,闪耀的好看。 “是啊,结果我俩都退步了,他语文考90,我数学考了70,非要让你给我们两个补课。” “白天在学校给你补课,晚上回宿舍以后给温随补课,你俩可把我折腾的,基本没有休息时间。” 想去最后这场闹剧是黎容在高一最后一场考试里面被年级第二超了过去,大发雷霆,一整个暑假直接去了海外夏令营,谁都没理。 这下好了,下学期文理分班,各自被赶去了各自擅长的领域里面。 “说实话,我当时其实还挺嫉妒,温随那小子脑子好使,毕竟到后来我才发现,读的书再多,也没有能够对数字有什么敏感程度,吃了不亏。” 今夜的红酒有些醉人,一不小心,姜且就有些上头。 两个人彼此心照不宣地知道她说的后来,那段故事是分道扬镳的开始,也是无疾而终的结局。 “姜且,都过去了。” 黎容放下手中的酒杯,他的瞳孔有些浅,浅咖色里面流动着金灿灿的流光溢彩,像极了金色的烟火在琉璃盏里面不断涌动。 黎容的长相更加温柔敦厚,只是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久了,身上当初干干净净的气质染上了一些偶尔闪过的戾气,他的脸比温随的酷哥长相来说,倒是更加有几分与生俱来的贵气,尤其是在烛火和三件式西装马甲的加持下,与年少时候竟然也是判若两人。 姜且觉得白葡萄酒实在是太苦了,苦涩的尽头,是记忆里面白葡萄还未成酒时候的甘甜清香。 干净孤傲的优等生变成了算计城府颇深的明艳娇媚贵妇,而干净阳光的少年,也成长为了早已放下过去的成熟男人。 姜且想用酒杯碰碰他的酒杯。 可惜,桌子太长,两个人的距离,是彼此两盏蜡烛能照亮眼前火光的距离,看起来就像是漫漫长夜的星河里面,相隔数亿万光年的两颗宇宙恒星。 “回不去了吗?” 她的声音几乎听不太清,似乎并不是在寻求一个答案,更像是对 自己说的话,黎容也没有回答。 “我跟克哥要离婚了。”姜且勉强挤出了 一个笑容,“其实挺奇怪的,我一直拖到现在才离婚… … 其实,克哥从一开始就有一个很喜欢的女孩,但是那个女孩生了很严重的病。 克家传统,对于他们家的长男来说,需要一个健康的妻子,也需要这个妻子有可以被把控的身世。他们看中了当时正处于破产危机的我们家。你说家世并不重要,也不在意金钱,可是当我回家的时候,他们连彩礼都谈好了…… 公司与女儿,竟然是公司更重要。” 对于当时眼高于顶的姜且来说,没有别的事情比这件事打击更大的了。 父亲为了公司的项目,就要把刚刚成年的女儿嫁给一个陌生人。 姜且被关在家里直到结婚,在她认命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未来的丈夫也是被迫娶她。 “说来,我也是个插足别人感情的。 这些年来,我都没有一个人能够分享这些事情,黎容,到头来 ,听我说这些话的人 ,居然是你。” 她突然觉得很好笑,前仰后合的笑的完全没有仪态。 婚后,她也闹过,可是两家长辈都对这桩婚姻极其满意,克力行对她的歇斯底里就像是看待一件不甚重要的物件。 姜且还能记得他居高临下的眼神里面除了厌恶,就是嘲讽。 他说,你也就只会坐在地上撒泼打滚。 他说,你其实是什么样子,我并不关心。 他说,你要是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 他还说,凭你的本事?只要你能够到,那得到的,都是你的;你要是一无所有,就别怪别人看不起你。 黎容静静的听着她讲述的一件件小事,从一开始看账目都无比头疼,到现在已经能够熟练的处理跨国并购。 一个儿媳妇,在重男轻女的港城,拥有了百分之七的股份,其中的厉害可想而知。 这些年,大家都在艰难的活着,谁都不容易。 烛火跳动,应在脸颊上面,是黄与橙的交织,明亮但却不刺眼的光,从圆中心逐渐扩散递减,随着蜡烛的燃烧,高度在缓慢地降低,与此同时,两个原本并不交融的光圈,逐渐扩大,在最边界的光中有了焦点。 “阿容,你要的工厂,是目前m国收益里面最平淡的一个,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纽约的两个厂家卖给你,为什么非要这一个?” “非他不可。” 姜且知道自己问不出答案,反倒是笑了起来:“你现在也会故弄玄虚了?果然是近墨者黑。” “故弄玄虚?” 端着主菜的侍者逐渐从暗处走进光明,将两个人面前的菜品缓了下来。 黎容缓缓的用手中锋利的银光刀切割开盘中的牛排,红色的血水从肉丝中间缓慢的渗了出来,才昏暗的烛火下有些渗人,同样渗人的,还有抬起的浅色眼眸,被淹没在风暴里面:“我们都在这里打了半天的哑迷。” “外面太阳已经落山了,我们是否应该讨论一下,工厂的价格。” 她垂着眸子,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在慢条斯理地切着手中的牛排。 “我不是说送给温随吗?” “商人无利不起早。” 而姜且,成功的克家夫人,是一位更加成功的商人。 姜且手中的刀一顿,又笑了起来,她精致的脸上是天衣无缝的:“答应好了的礼物,自然是不会收取毫分。” “只是?”黎容了解她。 “只是,”淡色的连衣裙趁着冰肌玉骨的美人娇艳欲滴,偏偏就是这样娇媚万千的女人,不一定是精致的玫瑰美人,更有可能是位美人蛇,而美人蛇只有在维持不下面前外表的时候,才会露出专属于捕食者的竖立瞳孔,尖锐又锋利,“昨天晚上,我好难过的,总是要讨点精神损失费吧。” 黎容漠然。 几分真几分假,真真假假,又有几分曾经的感情,最后夹杂着利益,被利用周旋,花瓣落寞萧萧落下,最终零落成泥。 “条件任你开。” “你就不怕我狮子大开口吗?” 姜且手里面的刀快准狠的把自己盘中的牛排切得整齐干净,慢慢放下手里的刀,抬眸戏谑的勾起唇角。 “条件任你开。” 黎容丝毫不在意的重复了一遍,他的淡定,反倒是让姜且有些意外。 温随是极其擅长谈判的,姜且知道,温家小爷,虽然一直不务正业,但是从来没有哪位能在觥筹交错中讨得温小爷的便宜。 没有想到,黎容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生瓜蛋子。 与自己收集到的资料完全不一样,她得到的消息是黎容还在念书,居然是意外之喜。 姜且觉得更加有意思了,手肘撑在桌子上,托起下巴,长卷发从肩头滑落胸前,无比柔顺光亮。 “黎容,你要做我的地下情人吗?” “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撕掉了表面上的羞愧,剩下的是暴露在外面的欲望,被剥离开表面的欲望的颜色,赤裸而又鲜艳。 姜且如愿的看到了对面男人难以遮掩的惊愕和陌生,心满意足的往后靠在凳子上,美人蛇扬起了下巴。 “不着急回答我,m国的资源任你挑,如何?” “不用了,我只想要这个工厂,也并不想要做你的……地下情人。” 后面几个字,黎容咽的为难,他几乎要拍案而去了。 “嗯,也就是三个亿美金的估值吧……”姜且笑眯眯的继续说道。 “三千万。” “最多。” “一个内里亏透了的加工厂,说是生意平淡,姜且,你虚张声势这么久,难道是觉得我看不到这个工厂的实际盈亏?” “我们不是一开始就聊过了吗?你的成绩,可是我教的。” 第54章 断舍离篇 (17) 讨厌与喜欢 (4) 【有人问过我 海的那边是什么? 我说,海的那边是天堂。 没有经历过的未知世界, 都充满着关于未来的无限遐想。 是诗和远方。 只不过,我也知道。 那里不过是另外一群人生活的苟且。 这个世界上只有在梦里,才有真正的天堂。】 最后一道甜品是柠檬挞,晶莹剔透的青黄色啫喱上面浮着三颗小巧可爱的手指点心,造型精致,就连柠檬皮上面的纹路都被模仿的惟妙惟肖,活脱脱就是缩小了的三颗刚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柠檬。 姜且似乎变得有些兴致缺缺,甚至都没有动手。 她恹恹的说:“一口价,八千万。” 黎容看她似乎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明显开始恍惚起来了,甚至是一副没有耐心的感觉,心下怪异,他并不着急,抬手缓慢的继续品尝盘中的甜点。 嘴里爆开的酸味中和掉了刚刚牛排的饱腹感,清爽的柠檬夹杂着薄荷的味道,酸甜适中,会捋平心中的烦躁。 “不吃吗?还挺好吃的,不吃就可惜了。” 温随那个家伙果然是会享受的,这家店来了许多次,但是只有在客人包场的时候,才会从头到尾都是主厨掌勺,果然是顶级比利时主厨做的甜品,就算不是拿手的巧克力,依旧是最顶尖的甜品。 他的不置可否让姜且有些头疼,一进一退之间,竟然半点都没有占得便宜。 “阿容,那可是接近一百亩的港城地皮,八千万美金真的不多。” 基本上是白嫖了,但是,这个工厂她却是不得不出手了,因为克家很多人盯上了这块地皮,而她拿到这个场子的手段并不光彩,如果还在自己手上,很有可能吃上官司。 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和温随谈合作的原因。 港城乃至周围内地市场都没有人愿意接下会惹上克家官司的地盘。 黎容见时机到了。 “五千万美金。” “如果不是因为这块地皮,这个工厂的虚名,可能还会让你倒贴钱吧。” 眼看着对面的美人脸色变得无比难堪,黎容垂眸,就算是自己出手,不带犹豫,还是会因为对面坐着的是姜且,心脏剧烈的跳动,大有一种兵临城下的危机感,时刻提醒着自己,对面的是生意场上不知立场的对手,而不是当初还在互忆美好的初恋。 最后,黎容用五千万美金,走瑞士银行的成交价,得到了目前市值几个亿的厂区。 姜且的助理先到了接走了她,不知道的是,刚刚上车,女人就脸黑着,抽出车前面收纳柜子里面的剪刀,绞碎了身上的浅色连衣裙,助理及时的的把她的赤红色昂贵狐裘递给了她,裹住了衣不附体的女人的身躯。 车窗外面,还能看见原里的餐厅黑压压的,唯有窗口处的烛火,映衬着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品尝着红酒的男人侧脸。 姜且漂亮精致的面容阴沉到了极致,目光却不愿意从他的脸上移开。 灯火阑珊下,男人的侧颜线条完美,成年人的骨骼偏偏透着温润,眉梢笑起来的模样总是极其温柔,但却偏偏那双浅瞳,生的傲骨,如同黑夜中的星火一般明亮,就算低垂,也难掩他迎风而上的清冽。 遇强则强,这才是黎容。 她又想起,曾经有个时候,他们一无所有,却也没有什么能妨碍他们享受漫长而静谧的夜晚。 恍若隔世。 现在就算是对面而坐,也只剩下了权谋算计,所有曾经的感情,都被放在牌桌上面,率先被打倒的人,一定是不敢出牌的那一个。 姜且只敢隔着两扇窗,才能好好的打量黎容如今的模样。 所有的盘算,棋盘上的运作,不过只是硬撑。 她还要活着,好好活着,所以,注定她为了生存下去,要放弃做梦的权利。 “开车吧。” 坐在窗口的男人似乎感受到了窗外的车离开了,修长的手指挑起窗帘,目光深深,目送着车尾灯逐渐离去。 其实之前,杰森已经交代过了姜且这些年的模样,听了数一数二情报贩子那里买来的消息,黎容的确不能再把她当做之前那个清高孤冷的小姑娘了。 【两年前四月,姜先生,她的父亲,死于一场爬山的山体崩塌,在回来的路上,人车俱亡。】 【同年七月,她的母亲,在打牌的时候因为输钱金额较大,突发心梗,死在了牌桌上面。】 【去年过年的时候,她的哥哥嫂子家里发生了煤气泄漏,因为佣人休假了,没有人发现,所有人都煤气中毒死在客厅里面。 】 【他们家的小孩,有一个在m国上学的,在去年冬天十二月份一场枪击事故里面失踪了。】 【目前为止,姜家只有一位继承人,姜且女士。】 姜且手里面庞大的资产,就是以姜氏为杠杆,直接撬动了整个克家的蛋糕。 一向不会关注什么事情太认真的温随脸上也出现了凝重的表情,黑眸里面闪过狐疑:【你确定?】 【确定。】杰森回答的笃定,【我以我失去的眼睛起誓,姜家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面如同人间蒸发一样,前段时间我还专门去了趟港城,调查无误。】 【桩桩件件都是悄无声息的意外,可是凑在一起,哪里来的意外?】 所有的意外,都有可能是人为的。 杰森压低帽檐:【我只是讲述证据,小道消息要另外收费。】 温随闲散冷淡的眼眸抬起,里面幽幽的笑意让杰森噎住了。 他赶紧开口:【我说我说!】温随才停止用眼神威逼利诱,这招对付杰森向来好使,待在地下世界里面的他,就受不了四目相对,偏生这人不但救了自己,还抓住了自己的弱点。 说到小道消息,他整个人都变得神经兮兮起来:【听说,在她哥嫂家里面的门窗上,找到了被钉子打过孔的空洞,所以有人推测,一开始这些门窗都是被封好了的,所以他们逃不出去。】 【但是后来警方并没有发现屋内成年男女,包括那对双胞胎男孩的挣扎痕迹,完全像是在睡梦里面死去的,并且也没有任何的其余药物,周围的监控也拍下了周围环境,只有凌晨一点多的时候隔壁放烟花的孩子跑了过去,除此之外,直到早上六点多保姆过去之前,没有任何人的影像。】 杰森耸了耸肩膀,他见到现场调查的照片的时候也很惊讶,因为所有的门窗上都有打钉枪顶上窗户的痕迹,但是只有留下的钉孔,而没有钉子。 【只有死者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 【你多留意一下姜且的行踪。】温随直起身来,揣在口袋里面的时候一直在摩挲着口袋里面糖果盒上面的纹路,若有所思的交代道,【直到她离开m国,最好所有的动作都记录下来。】 他又多加了一句:【千万不要被发现。】 杰森得令,快速的把帽子带好,闪出了房间,跟来时一样,他的离开也是悄无声息的。 温随比以往所有的雇主都要慷慨大方,而却也不用因为消息对立两方都来仇视他,他身后找好的这座靠山,只要靠山不倒,他也乐的清闲。 更何况,把自己害的像是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的家伙,他还等着他回来呢,沈洛在加州,可是有一个又爱又恨的妹妹。 只要守着那个小丫头,不愁有一天能抓到沈洛。 只不过嘛,这里面,还有一个惊天秘密,对不起啦,我的雇主。 杰森回头看了一眼楼上还亮着灯火的那个最尽头的房间。 这个秘密,可是需要一个让我满意的价钱,现在的你,给不起。 现在,杰森的照片传到了温随的手上:【目标人物离开指定地点。】 温随看了一眼就把手机倒扣在桌子上面。 “有事情的话你可以先去忙,我们明天再测也是没有关系的。” 朱粆察觉到他这边的举动,戴手套的动作一顿。 “没事,来吧。”温随顺从的把胳膊的袖子撸了上去,露出手肘,流畅的肌肉线条延展,隐隐可见皮肤下面的血管和青筋,十分有力量感,但同时也是抽血的医生会很喜欢的明朗血管。 带着凉意的手扒开皮肤,口罩遮蔽下的面容只剩下一双黑茶色的眼睛,黑茶色此刻更像是一杯浓浓煮开的黑色普洱,有些清浅的眸色下潋滟过几分红色,平静剔透,敛在长睫如羽之下,微微抖动,冷清之中带着认真和让人心安的坚定 朱粆低头,紧紧地翻找着手肘内侧的血管,用食指摸了摸皮肤上面的鼓动,找准了血管的位置。 消毒水涂抹在皮肤上面冰凉一片,伴随着是让人极其不舒服的味道。 温随忍不住的错开眼神,半仰起头,不看针头,大有一种视死如归爱咋咋样的慷慨就义之感。 朱粆抬眸,晶莹剔透的眸子里面划过笑意,调侃道:“这么大人了,子豫都不怕针。” “我也不怕。” 温随装模作样的正视一秒钟,朱粆看准时机,就在他准备移开眼睛的时候,紧接着就把针果断的插了进去。 “小医生……” “想看我哭啊,这么坏心眼,你可以换个别的办法,这个还是有点为难。” 他挑眉,收敛下颚,从下往上的盯住女孩,黑眸闪过隐约的调笑意味,却又显得不轻浮,带着些痞气,还有眼眸中按耐下的流光,所有的,都是不易察觉的心思,在地下暗河里面静静流淌。 “啪。”朱粆快速的用棉花和止血带堵住了针眼,抽出了针头,顺便丢了一个针头,扔在他脸上。 “在这等着,我去送检。” “我一定乖乖等着……!”温随靠在沙发上,懒洋洋的扯着嗓子吆喝了一句,悠然悠然的,每个音符都可以往后拖上半拍,单手抱着朱粆扔在他脸上的枕头,似笑非笑的砸了一下抱枕上面印着的猫咪的脸。 跟随温随的血液样本一起被送过去的,还有从他生活环境里面提取到的样样数数的各类样本,因为生活样本分析比较繁琐,直到今天上午才有结果,下午联通血液样本检测一起,不到十多分钟就能有结果。 没想到中午的时候的骚乱就连样本分析中心也受到了影响,工作有些耽搁,朱粆拿到样本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多小时后的事情了。 小小的一张报告单上,竟然出现了五六个箭头,也就说明,温随的生活环境中间,就连卫生间放置的樟脑球里面都被添加了麻黄碱。 这是一种治疗神经疼痛的镇定类药物,如果大量长期的服用会有一定的上瘾概率,但是如果只是少剂量通过吸入的方法摄入,只不过会短暂的起到镇定效果。 在很多赛事里面,已经取消了对少量麻黄碱的禁用,而世界级别的赛车比赛并没有在其中。 除了卫生间的樟脑球样本以外,还有卧室的电蚊香,厨房的调味料,以及酒柜里面已开封的一瓶威士忌样本里面,都提取到了少量麻黄碱的摄入,其实摄入的麻黄碱是麻黄的提取物,而这些地方放的是未经提取的麻黄,而不是提取过的药物,这个手段可所谓隐蔽但却很有分寸了。 朱粆心情有些复杂,但还是选择把药物检测报告交给了温随。 毕竟上次发作并不知道是不是未经试验的药物出现的应激反应,温随的身体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难免心理会影响到生理,对于药物敏感也是一种应激表现。 “需要我跟你大哥谈谈么?”如果是朱粆出面,也许温信就能就此打住。 温随摇了摇头:“不用,我大哥早就知道了,我甚至还把姑姑喊了过来。” 为此,温随不惜开了一个家庭会议。 朱粆知道他无法相信他的大哥会在背后搞小动作,但是她却相信,温信的初衷绝对不是害他。 “你大哥未必是想要害你,我倒是觉得,他是担心你。只是表达方式不当而已。” 温随不愿意继续聊这个话题,他知道这个结果以后,温随有些懊恼颓废的揉了揉头发:“他不愿意我继续赛车,大可以直接跟我说,要是在药检的时候被查出来,可是永久禁赛。” 朱粆灵魂发问:“他和你说你会听吗?” 她倒是把温随问住了,毕竟两个人都知道,当面说的话,哥俩的关系多半会如同高考那年一样,落得惨淡收场。 “但是如果被我发现了……” 按照温随的脾气,两个人要是闹起来,岂不是更加的难以收场。 朱粆叹了口气:“办法都有风险,可是比起百分之百你不会听,还不如直接不让你去。” “少量麻黄碱的确会对你的神经头疼有一些帮助,而且人体代谢很快,这个微量对于大部分比赛都没有影响,只不过赛车比赛还是有禁用的规定。” “你们兄弟两个人真有意思,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这么偏激的手法,但却还是不舍得下猛药,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认真研究以后才会选用这个药物,而且用量极其的考究。 温随揉了揉鼻梁,心累的握紧沙发里面:“我总觉得我大哥最近变了很多,就算是我误会他了,话里话外的,他也不解释清楚。” “他的方法的确不对,而且,无论如何,选择保护自己,从来不会有错。”朱粆虽然想要解开他的心结,但是却也支持他发展自己的事业。 第55章 断舍离篇 (18) 讨厌与喜欢 (5) “不过还是有好消息的—— 你的精神评估报告通过了。” “恭喜你,现在正式能够参与报名比赛,重新回到赛场上面了。” 温随把诊断证明连同刚刚打印好的医生建议递给温随,坐在沙发上面的男人收敛起自己的桀骜不驯,看起来无比乖巧。 “都是小医生的功劳。”温随嘴角一扯,歪头龇牙笑了起来。 朱粆忍不住被他这有感染力的笑容也带乐了,他的检查结果一切都好,反倒是要两个人都放轻松了下来。 她从零食袋子里面翻出一袋巧克力扔给了沙发上的人,巧克力包装的上面画着薄薄的一层巧克力上面放着一枚橙子冻干,让一向不喜欢甜腻的人看了揉会忍不住食欲大振。 “这是什么新发现吗?” 温随接过袋子,手指有意无意的划过上面的包装,画着的橘子片看起来娇艳欲滴的,还没有拆封都能想象出腻人的白巧克力可能也会变得很好吃。 “听说是华国流行的零食,前段时间买来尝了尝,真的很好吃。” 说起零食的女孩更有符合她年纪的女孩家的娇气,画中的人突然动了起来,有了烟火气。 他垂眸哑笑,眉目之间的悸动被纤长的睫毛洒落的阴影遮掩住了,抬手装作轻咳,掩饰住微微张开的薄唇边际止不住的笑意。 轻咳几声,转移话题。 “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正好,我还要去看看子豫的情况。” 朱粆眼角下弯,坦诚道谢,黑茶色的眸子里闪着璀璨的光,“今天下午的事情,谢了。” “我们之间无需道谢。”温随缓缓起身,“举手之劳,对了,把负责小孩的社工联系方式给我。我直接联系他。” 朱粆有些犹豫,两个人并肩走到门口。 “子豫的状态,你也看到了,你确定那位老人家愿意?” “哈哈哈,那位老爷子古怪得很,我有一种预感,两个人一定会很对脾气。” 温随似乎一想到那个老爷子眉眼就止不住的笑意。 但是他的刚到美国的时候第一位,记住家庭的老爷子自己一个人守着偌大的一座庄园,为来往的学生提供一个住处。 可是偏偏看谁都不顺眼,见谁都要阴阳怪气上两句,所以没有太多学生能住在那里很久。 直到有一次,温随见到同住的一个男生气急败坏的冲进房间,拎上自己的行李扬言: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回来了。 而当时,站在二楼的老头拄着拐杖,温随看到,一向精明古怪的他,脸颊上面的肉往上抬起,眉毛耷拉下来,要与腮帮子两侧的肉夹死一只虫子,原本深邃的眼睛被挤得毫无容身之所,隐藏在胡子下面的嘴角怎么也抬不起来了,看上去无比的落寞。 拐杖的根部出现细碎的裂纹,柱在地面上一尘不染的瓷砖上面,显得无比破旧,上面还有木头的毛丝冒了出来,与老人的胡须一样,此刻随着窗口吹入的清风,在一尊雕塑上摇曳。 后来一次交谈的时候,老人的儿子正是与老人大吵了一架,在出去的路上出了车祸,一家三口全无幸免。 温随在那里住了很久,就算市区的公寓装修好了以后,也经常会回去。 文森是那个老人家族的名字,他似乎没有自己的名字,这个地方很多古老的家族,都喜欢给孩子起一些有纪念意义的名字,比如祖父母的名字,或者家族其余杰出长辈的名字,而他的名字,曾经也是属于他的小孙子。 孤独的老人守着家族的荣耀,守着庄园,守着死去孩子们原本应该安居的一方天地。 老人的身体逐渐变得差了许多,今年也是需要去西班牙做手术,但是与此同时,家里面多了很多之前老人拒绝的帮佣,有了这些帮佣的照顾,加上他博学广闻,金钱时间都是大把大把的,与林子豫真是在合适不过了。 老人是孤独而又幼稚的,想要引起过往者的关注,用善良尽可能的提供帮助,却放不下身上的傲骨,去亲近这些年轻的血液。 而那个小屁孩——傲娇而臭屁,但是却没有安全感。 温随看来,林子豫就像是翻版的文森,他们都用一身的刺来伪装自己缺少爱的事实,可惜这些尖锐的刺,最终伤害的只有自己已经遍体鳞伤的灵魂。 他静静注视着眼前的女孩,好像认识她以后,他也变得爱多管闲事起来,如今很像是一个拉郎配的媒人,正在介绍两个他觉得无比合适的伴侣。 黑眸深处的深渊咆哮着,瞬间的裂纹,却被他很好的演示过去了,涟漪层层的黑色瞳孔似乎更加深邃,比往日还要深邃,几乎没有光亮,像极了散尽了的瞳孔,看似空无一物,却是因为早已海纳百川。 朱粆似乎读懂了温随眼中的欣赏,她对这个男人是无比信任的,甚至两个人之间建立起了一种本不应该存在的,特殊联系,她努力想要从束缚中挣脱开来,却清醒的看着自己,一步一步的走入这张细密的蛛网,也许是命运的安排。 信任,以及…… 意识到了什么一样,朱粆触电一般,一瞬间,她慌乱的藏起了刚刚想要调侃温随拍拍他肩膀的手。 一瞬间,男人眉宇间流动的光华,与记忆里面那张人群中间肆意张扬的面孔,重叠到了一起。 后知后觉的感情,汹涌澎湃的席卷了她的理智。 大脑一片空白,甚至不能认真集中注意力听男人接下来说的是什么。 “我等着好消息。”她听见自己是这样说的。 短促,从胸口跳动的心脏而非喉咙里面发出的声音,在胸腔中闷响,像是炸裂开的爆鸣,带来一种几乎与只能被归结于错觉的认知。 这种名为暧昧的气氛,施施然的驾临。 朱粆突然无力阻止蔓延,在黄昏下,天地逐渐昏暗,在清醒的人,在模糊了界限的时间,在清醒理智的人都不可能片叶不沾。 彼此从各自的身上汲取的能量,是宁静。沙漠苦行僧的旅人干渴的前行途中路过绿洲,躺在水湾里面的无比清凉,冬日猎人从风雪中巡回山林,带着战利品回到小木屋中坐在篝火前的温暖。 在意识到这种绝对信任的时候,朱粆自己正愣住了,打破禁忌的那种羞耻感,猝不及防的抬头,慌乱的找寻墙上挂着规定的地方,白纸黑色的刺目,像是慌乱的佛子心不在焉的念着佛法。 顿悟来的太过猝不及防了,恒星坍缩时候的光芒和能量,迅速地席卷过整个平行宇宙。 触手可及。 明白张扬。 她似乎第一次读懂了温随眼眸中真正的压抑,她的一瞬间了悟也似乎看穿温随顾及自己的心意。 不知所措,置身于寒冰地狱,心脏却是汹涌澎湃的燥热,冰火两重天,刹那,便能摧毁一个人的所有冷静和理智。 唾液不断分泌,不由自主的想要错开眼睛,往后退。 于是,她只能装作若无其事。 语气干巴巴的像是在念台词,蜷缩在身后的手指,缩了再缩。 “你的腿,注意别受寒。” “好。” “按时吃饭。” “好……” 以及—— “再见。” “……好。” 男人回首,黑眸如渊,静静地看着女孩,几秒,捏紧口袋里面的糖盒,匆匆行入黑暗。 原来糖果吃多了,嘴是会发苦的。他想。 再多呆一秒,他就要忍不住拥抱他的小医生了。他又想。 这种来自灵魂的共鸣,不能说出口的,爱,在忍耐的时,更加肆意的疯狂蔓延。 他有些舍不得,说爱她。 似乎从少年时期开始,温随就很少做梦了,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要自由想要风,所以他流连辗转于世界各地,飞驰与赛场和山脊自然,胜利对他来说只不过是追求速度化成风的路上的过客,他不惧怕逾越【高墙】,【高墙】那头的风景,是另外一个世界,他曾见过,绚烂而又晃人心神,勾魂引魄的诱人继续前行。 灵魂深处的叫嚣,此时,却来自于咕嘟咕嘟溢出来了爱,找到一个小口就会肆意占领整个世界的疯狂,压抑不住的叫嚣在骨缝里流窜。 遇到她以后,每晚都会做梦,光怪陆离的梦。 逃一样的男人坐在自己的车上,在黑暗里面用胳膊抵住了眼睛,靠在车座上,仰起头,像离开水的鱼,大口的呼吸,忍不住的放下手看向身侧,副驾驶的座位上,似乎还能看见下午小姑娘坐在这里的影子,撞进他眼中化不开的墨色里。 屋内的朱粆,腿脚一软,跪坐在办公桌旁边。 她的正前方墙壁上,挂着的规定第三条,【心理医生与来访者不能建立咨访关系以外的其他联系】。 钟声在耳畔长鸣,火车轰隆隆的碾压而过。 几个月前,她用这句话拒绝了温随提出的朋友邀请。 可是现在的她,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她就违背了第一条:【杜绝一切欺骗。】 一叶障目? 自欺欺人? 窗外的暮色,让人红了眼眶,皱了眉,挣扎着眨眨眼睛吧,可是泪水顺着鼻梁的窝,滑落到鼻尖,吧嗒一声掉在手背上,冰冰凉,却烫伤了她。 难过的是,她知道了。 温随忍耐了那么久,不给自己添麻烦,可是自己完全只是当做他爱开玩笑。 沙发上面放着的零食袋子,鼓鼓囊囊的,半透明的袋子里面都是朱粆爱吃的零食。 样式很多,很全。 他们私下里面只不过只有短暂的几天的交集,他却记住了自己的喜好。 兵荒马乱之后,朱粆自暴自弃的想—— 流星滑落星空的时候出现了交集,并不意味着两颗星球一定要相撞,彼此粉碎,更多的是彼此想抱,然后各奔前程。 她还有工作,他要收拾好情绪,走出这个房间的时候,不能让人看出任何异样。 一旦被人发现她喜欢温随,那张康复声明将毫无意义,更别说后续的比赛和转赛,温随和她,都会陷入现实的泥淖。 他要收拾好自己的情绪。 她最擅长了。 不会给他带来麻烦的。 女孩一个人走在狭长的走廊上,只有自己的脚步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回荡。 静静停着自己的心跳,她想起了摩根给自己读过的一首诗: 爱上一个人 就好像创造了一种信仰 侍奉着一个随时会陨落的神 ——博尔赫斯《梦中邂逅》 ———————— 小剧场:牵手(提前甜蜜一下,想连续剧情的bb请翻下一张。) 两个人身高差25厘米。 某次看完电影之后,在溜达回来的路上,温随悄咪咪的想去拉朱粆的手。 捞了几次都没捞到。 低头一看,小姑娘的手比他伸长了指头能够到的地方还要矮了半截。 朱粆在旁边,把男人费劲伸长手压低半边肩膀的模样尽收眼底,当然,还有因为过于努力,眼歪嘴斜的表情。 “噗嗤” 没忍住,笑出了声。 温随从耳根开始红了,红透了,像煮熟了的龙虾。 撇开眼睛,收回企图作案工具。 朱粆抬起手,扯住了他装模作样的环胸的手的小拇指。 “我来牵你,不就好啦。” 她的轻声细语,却点燃了他脑袋里面的烟花,烟花炸裂,只有已经沦陷了的城池。 红透了的不仅仅是耳朵了,他整张脸都红了,手里的动作却敏捷的把她整只小手都紧紧的攥紧了。 “嗯。” 楼道转角处,电梯门口,缓缓开门的是电梯,被单手扛起的是朱粆。 他似乎是执意要扳回一城,手里拎着半打出来的时候还剩下的爆米花,单手。 眼眸中翻腾着暗色,说不清道不明的汹涌又澎湃,直勾勾的攻击性,让被扛着的朱粆咽了口口水,认命的挂在某人结结实实的臂弯里面。 温随单手手肘压开玄关大门,双目微米,按压眸色之间的浅浅笑意。 这是自己家的乖宝。 小姑娘难得这么乖,将人抵在墙上,一手保护姿态托着双脚离地的女孩,另外一只手摁住身后的玄关大门,低头肆无忌惮的吻了下来。 爆米花散落了一地…… “还撩我吗?” “唔…… 不敢了,不敢了!啊!” “滚啊!” 最后,女孩夹杂着水汽,雾蒙蒙的声音,有气无力低声骂道。 男人宠溺的低声笑了起来,餍足的搂住了怀里的小家伙,埋头亲了亲她的发丝。 第56章 断舍离篇 (18) 人生皆苦(1) 又是一个日落,就像是自己被救下的那天,天边的火烧云也是这样好看,层层叠叠的堆砌着,灵魂燃烧时候的颜色,也该是如此艳丽灿烂。 跟着护工回到了自己房间里面,外面所有的嘈杂声音都被隔离的干干净净,林子豫才意识到,这根本不是嘈杂,而是人间烟火气,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样让人心旷神往的热闹。 林子豫撑着脸颊,转头看向太阳逐渐落下的方向,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层层叠叠的树林和远处的建筑,哪里能看到落日的余晖,只不过能在夹缝里面看到橘黄色的天空逐渐暗淡,最后消失不见。 他还能感觉到,脖颈后面,那个讨厌鬼,揉捏的时候的酸痛但却很舒服的印记。 在被救出来之前,他的养父一直跟他说—— 他就是个会被任何人抛弃,连出去卖都没有价值的废物。 所以,他的妈妈才会在床上悄无声息的腐烂掉。 除了朱粆,从来都没有人这样亲昵的抚摸过自己。 他的妈妈生病,对待非常冷淡,觉得自己的病痛都来源于生育;他的生父还没出生就已经抛弃了他;他的养父,从有记忆开始就是外人面前假惺惺的对他很好,背地里面就会花着花样的虐待他。 他们都冷漠而又残忍,冬天的冷水,夏天发烂的伤口,还有那记忆犹新的窒息感…… 自来熟,真讨厌啊…… 真是,很讨厌。 心中不断默念这个人真讨厌,少年把头埋入膝盖里面,鼻子酸涩到胀痛,眼睛也干涩的要命。 还记得—— 十二岁那年, 学校也是在自己一个多月没有上学的时候才察觉到不对,有老师报了警。 被救出来的那一天,林子豫还记得,外面的警察都已经对峙了大半天了,谁都没有为这个他已经快被打死的小杂种而行动。 脸颊贴着冰凉的地下室的地面,他甚至能感觉到生命力从胸膛里面逐渐流逝的声音,四肢百骸逐渐变得无比冰冷,冷到他都失去知觉。 他突然想,最后再挣扎一次,用力的往外挣扎。 像是具尸体的蜷缩的小小身体,蠕动了几下,沾满灰尘的手在脏乱的灰色水泥地面上划出一道黑色的印记。 他的养父站在电话机前面,手里面攥着手枪,还在嚣张的与电话那头的警察谈着能用自己换的“大价钱”。 童年的林子豫几乎已经爬到了门口,光明刺的视线一片模糊。 他只听见,一道略显稚嫩的清脆女声,朝着他喊道:“跑!” 本能的跟随让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拼了命的往前跑去。 一路向前,拼命奔向声音的方向,眼前的白亮光雾逐渐散去,喉咙充斥着腥热的味道,还有腿,已经麻木,不像是自己的了,仍在不停地脉动奔跑。 身后的人毫不犹豫的开枪了,子弹堪堪擦过小男孩的脸颊,因为他被旁边一个穿着社会工作志愿者的女孩扯到了油桶后面。 “你这个小杂种!还要浪费我的子弹,滚出来!” 男人在嚣张的喊道,踹到了前进路上的空油桶,径直朝他们躲藏的地方走来。 脚步声逐渐放大,就像是敲响的丧钟,逐渐接近最后一下。 林子豫认命的垂下了眼眸,失去了反抗的力气,连同之前升起的所有勇气。 他突然想起,妈妈死的时候,歪向他的头,正对着他那逐渐散开放大的瞳孔,痛苦挣扎的烛火逐渐跳跃着最后的力气,最终落幕,变成了空洞的黑色,像是一面黑色的镜子,倒映着躲在床下的林子豫的模样。 趴在她的肩膀上,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姐姐,瘦弱娇小,但却无比强大。她肩膀上的骨头戳着他的胸口好疼,但正因为疼痛,所以很真实。。 “为人要救我?”他沙哑着声音,紧紧攥着眼前人的衣服,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小孩,你要说,谢谢姐姐救了我。” 她把孩子的头紧紧地按在自己的肩头,隔着骨头,来自胸腔心脏的共鸣声和闷响,在他的耳边炸裂,如同天籁。 天边火烧的云朵吞噬着光,最后的那抹一线天的光亮,既是日落,又是月生,只是这一晚上,没有黑暗,只有清冷的月亮,高高的照亮但不灼烧他的世界。 他成了神明最虔诚的信徒。 门口传来了朱粆轻柔的声音,惊醒深埋在膝窝里面的少年,他下意识抬头,又慌乱的看向自己身上的狼狈,赤着脚,急匆匆的奔向门口。 “穿鞋啊……” 被朝自己奔来的少年撞了个满怀,朱粆心疼的叹息道,不知不觉中,少年也比自己高上许多了,从一开始小的时候会紧紧抱住自己的腰,死活不撒手,到现在把她整个都圈在怀里,长大了的少年,还是每次受到惊吓的时候还是会扑向她。 “姐姐。”头顶的少年沙哑着声音,哽咽的说道,“谢谢你救了我。”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头顶滴落,顺着后脖颈滑落进衣领之间逐渐消失不见。 “不客气。”朱粆一下下的拍着他的后背,安抚道。 心脏被酸涩填满,又被陪伴治愈,周而复始的行走在受伤的内心世界里面,很多东西,放不下,挣不开。 朱粆不是个理性的人,她在难过的时候是需要陪伴和支持来给予力量的,她需要的,她也会赠与别人,菲丽说过的她过于纵容林子豫和温随了,实际上她才是那个伤瘾的人,通过不断修复别人的伤痛来治愈自己,填补她那支离破碎的孤独灵魂。 灵魂共鸣,才是真正让她无法自拔的毒药。 距离边缘的深渊只有一步之遥,可在悬崖之巅,那里有最美的花朵,白色石壁,像是世界的尽头。 每个人都挣扎在自己的灵魂深处,要么和解,要么毁灭。 行尸走肉,还是撕心裂肺,都算是一种活法。 温随到家—— “你怎么不开灯?” “好像理解了你为什么喜欢站在阳台看星空。” 黎容从阳台上迎了出来,手里面拎着的酒瓶和酒杯放在桌子上。 “相隔千里的人,就算是在大洋彼岸,抬头看的天空也是同一个,都在这片星空下,应该就没有遗憾了吧……” 温随想起他问朱粆这个问题的时候,小医生只是严肃表示,抬头看看天,对眼睛好,对脊椎也好。 他后来也养成了抬头看天的习惯,没想到还有这种解释。 他随即坐到沙发的内侧,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 “这次不听小医生的话了?“ “我的评估已经通过了。” “恭喜。” 黎容心不在焉的侧杯,碰了碰还在往其中倒酒液的水晶杯。 “有什么好恭喜的。” “你不问问我拿没拿到工厂吗?” “肯定只有一个结果。” 男人懒散的把杯中的液体仰头喝尽,修长的腿根本无处安放,最后斜斜的,搭在了旁边的沙发背上面,整个人懒散的躺在了沙发上,一抬头就是黎容郁闷的模样。 说是郁闷,但更像是一种游离的感觉,有的时候他发呆,温随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叫他他也不应。 过了一段时间,他又变的亢奋又悲壮,像是被推了肾上激素的病人回光返照。 温随知道,他喝多了。 也是,窗外旁边的高角桌上面横七竖八的四五个酒瓶子,这家伙还专挑高度数的往嘴里灌,整个人都像是从酒坛子里面捞出来的一样,没有半分正经模样。 黎容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面了,怀里抱着喝完的酒瓶,絮絮叨叨的念叨着过往。 “我才知道,原来她的瘸腿科目,只是装出来的。” 依靠心算就能轻而易举的预估出庞大的工厂内部金额,姜且从来所谓对数学和理科的【瘸腿】,只不过是一个能够呆在他身边的借口。 那样孤傲清高的女孩子,却会会愿意屈居在第二名,却从来在看完学校排名的榜单以后就会高兴得合不拢嘴,是因为第一名和第二名的名字是靠在一起的。 “我不知道许多东西,只是年少的遗憾,终究已经成为了真正的陌路人。” “我突然想起了很多往事。”高举着酒杯,对着月亮,“每天下了晚自习,我每次都加快速度跑去楼上接她,然后再装作偶遇一起放学,也是她每一次都会在教室里面的等到最后一个,再往下走,我们两个都会遇到。” “后来又一次,我们下课早,我提前上去等她的时候,才发现那个时间,她的教室已经空了,文科班提前半个小时就已经下课了,她每天都是在教室里面自习半个小时才会收拾东西下楼。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有一次又一次的偶遇。” “她真的,回不来了。” “温随,姜且,我们,都回不到过去了。” 她的语气惆怅,像极了盐渍梅子的口感,惹的人眼泪在眼眶里面晃了一圈又一圈,最终还是被自己独自吞下。 “酒喝多了,缓缓吧。” 温随从他手里夺过去酒杯,黎容伸手要够,被温随用另外一只手挡住了。 黎容突然抬起头,盯着好友,肩膀微抬,整个人显得有些紧张:“那个工厂要快些重组,绝对不能留下尾巴。” 黎容的脸色差到极致,姜且肯答应用三千万交出来那个工厂,绝对不简单,这是她来m国做的第一步,把一个废旧工厂卖了出去,之前黎容觉得她变的阴晴不定,睚眦必报,被人看到了狼狈模样就一定要报复回来的性子,却没想到她的家人早就…… 姜且是动真格的。 “我们要稍微改一下布局了,要是被姜且发现,我可不敢保证现在的她究竟站在谁的立场上。” 黎容继续思考着,起身走到地图旁边,指着那个工厂的位置。 “港城这个位置是在加工集散地的边缘,往中间插肯定会被克家注意到,而我们的目的,则是相关设备的购进,所有大型机械生产设备的厂家,也都会联系到你哥,内忧外患,我们才想到了这家老旧工厂。” 黎容回头看向沙发上若有所思的温随:“我的建议是我们把地皮卖出去,走运输链把设备运走,我记得我们前年在巴西投资了一块地产现在还没挂出去,至于劳动力,拉美的也很物美价廉,老员工愿意跟随的就一起去,不愿意的就遣散。” “你来安排就行了。”温随垂眸,“我这个甩手掌柜,只负责给钱就行。” “我就是操心的命。”黎容忍不住笑了起来,现在这样忙碌起来的模样,反倒是有一种释然的轻松感觉,他笑着调侃,“今晚你酒柜里面的法国西拉都是我的了。” “现在不行。” “为什么?” “因为你再喝下去就要酒精中毒了。” “……哦。”冷漠,不听话。 “我怕你死了,没人给我干活。” “哦!”悲愤起来了! 黎容闭上眼睛决定装死,可是耍赖的他,就算是力气也完全抵不过眼前这位宽肩窄腰健壮如牛的家伙。 温随直接把人从沙发上架了起来,嘴里嘀咕着:“上次我喝醉了你是怎么处理我的来着?” 一边把人推搡着往卧室走,一边掏出手机来对着黎容摆好,然后只剩下脚了,踹了踹:“smile~(笑一个~)” 于是,手机里面多了无数黎容扭曲的醉酒照片,后来是被五千英镑一张的价格拍卖回来的。 “事成归来,别说是满屋子的西拉,色考斯威士忌,也都是你的。” “我要原装大木桶的那些。” “给你喝个个够。” “黎容。” “嗯?” “错过了,就别揪着不放了。” “温随。” “嗯?” “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要是你,估计当年就去抢婚了。”黎容坐起身,眸色深深。 温随靠在柜子上,双手环胸:“你没去吗?” 黎容一噎,装死的用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 是的,他去抢婚了,不过没抢成功,要不是温随当时把他打包带走,克力行那个狗东西多多少少就让人打死自己了,不过就这样,他还是无不狼狈的断了一根肋骨。 半晌,被子里面传来闷闷的声音:“下次,你不要把我救出来了,你就,跟我一起战死沙场吧!” 温随平静拒绝:“滚。” 当时,黎容去的时候那个狼狈样子,被一堆保镖围着往死里下手,温随但凡去晚点,刷脸管用,黎容真的就要横死街头了。 那可是港城独霸一方的土皇帝的婚礼啊。 温随又道:“其实我还挺期待姜且二婚的,要是换个弱点的对手,我一定给你加油助威。” “滚!!!!!!!”黎容咆哮,并把人踹出了门外。 温随冷笑,你先惹我的哈。 他勾唇坏笑,敲了敲房间门:“你小心点,别吐的时候把自己噎死了,按照姜且的性子,你活着的时候可以独立自主,死了以后她肯定掘坟。到时候你就会被正正摆在她的卧室的橱柜上面,看着她二婚。” 屋内的黎容双目涣散,说又说不过,打又打不过,只能捂耳朵。 他们三个从高中开始惺惺相惜,更像是臭味相投。 别说抢婚,只要认定的事情,刀山火海都要走一遭,不走就太遗憾了。 正是因为这样,就算是糟心结局,也不叫遗憾,更像是命运。 黎容信命,温随不信,所以他更像疯子,名为赌徒的疯子,有再多的筹码,也经不住一把梭哈。 第58章 断舍离篇 (19) 人生皆苦(2) 雨天又一次降临,天空被浓厚的乌云笼罩,窗子上挂满了晶莹的水珠。珍妮从后方轻拍了朱粆的肩膀,打断了她的出神。\"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呢?\"她问道。\"院长不是让你去给温先生送报告吗?\" 朱粆回过神来,有些慌乱地转移了话题。\"我只是在想,原本少雨的冬季,也会这样阴雨连绵,下了一天一夜,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她解释道。 珍妮被她的回答吸引,也趴到窗边,看着窗外的雨景,感叹道:\"是啊,每次下雨都让人心情也跟着黏黏糊糊的。\" 朱粆伸手隔着玻璃,顺着雨滴滑落的轨迹,语气中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这样的天气,既危险,又让人感到无力。希望天气能尽快好起来,这样的雨天,真的很耽误训练。\" 珍妮笑了笑,揶揄道:\"你就嘴硬吧,自从温先生帮着找回小子豫开始,你就变得魂不守舍的。\"她顿了顿,又道,\"说起来,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看你最近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我。\" 朱粆一愣,她没有想到珍妮会直接问出来。她收回目光,看向珍妮,语气带着试探:\"我最近确实遇到了一些想不通的事情……\"她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继续。 珍妮却笑了笑,语气笃定:\"没关系,你就说吧,我们好歹也算是朋友。你和菲丽都不把心里话跟我说,别看我没心没肺的,也没有你们懂人心,但是我的直觉啊,超准!\"她一边说,一边挥舞着手中的红色麻花辫,显得娇俏可爱。 朱粆看着她,心中一阵暖流涌过,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心中的秘密。她笑了笑,转移了话题:\"其实我最近一直在忙两个长期病人的事情,还有社区义工,真的忙得团团转。\" 珍妮点点头,又开始兴致勃勃地谈论起其他的话题。朱粆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同时却又有些愧疚,她知道,珍妮对她的信任,她却无法给出同样的回应。 \"完蛋!\"珍妮突然惊叫一声,打断了朱粆的思绪,\"今天下午大师兄还有一个病人要来,我还在前台待着,又免不得一顿教育了!\"她一边说,一边像一只受惊的垂耳兔,迅速地跑出了办公室。 朱粆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她知道,珍妮的个性就是这样,永远都是活力四溢,充满了生机。只是——她低头看着手中的文件,心中有些无奈——朋友再重要,也没有小命要紧。 她想起了老师曾经教过她的一句话:篡改或者遗忘的记忆,都只是在人心里面主观的加上或减去,并不能改变客观既定事实,所有的修改都不过是海市蜃楼,太阳总会出来,迷雾总会散去。 真相,也始终是真相。 虚假的东西,就算只是改变了顺序,也是被称为谎言。 她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再想这些让她头痛的事情。她要先把这份报告送到温先生那里,然后继续处理她手中的工作。 也许珍妮刻意躲避毕业,才会一直不愿意接触案例,成为真正的心理医生,宁愿蜗居在小小的前台。 也许潜意识里面,她的直觉告诉她,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世界,一旦踏入,便犹如行走在海岸边缘的旅人,稍有不慎就会被海浪卷走。 分寸和边界,才是心理医生最应该注意的事情。 手机上传来消息提醒,珍妮:【温先生给你寄来了一个快递,我帮你放在左边的柜子里面了,下班的时候记得拿走。】 叮咚,有一条信息。 【别逃避自己的感情,喜欢是难能可贵的,我会替你保密,默默加油!!!】 后面跟着一排加油打气的黄色小鸡表情包,举着拉拉队员的花球哼哧哼哧的跳着舞蹈。 她的直觉还真是准,有的人,天生就是和干这一行,逃也逃不掉。 朱粆仰头靠在冰凉的窗户玻璃上,握着手机的手无力的垂落,肩上的羊毛披肩随着她的手臂滑落半边,肩头有凉风隔着玻璃,阵阵侵入体内。 她现在甚至不敢回家,因为家里面还有一个直觉很准,天生适合干这一行的摩根在。 与珍妮神经大条不同,在摩根面前,秘密是真的藏不住。 她还不想那么快的就被人接二连三的发现这件事情,最起码…… 黑茶色的眼眸里面映出窗外灰白色的雨雾。 最起码等到他这次参加完比赛,一切尘埃落定,再考虑别的事情,这段时间,两个人还是不要见面了。 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她把研究所那边下来的具体报告打包了快递,直接邮寄给温随的教练,两个人通过电话,会处理好后面所有需要参赛的问题,自己默默加油就好。 下班的时候把快递投递出去,回到前台大厅里面取出了温随寄过来的包裹。 只是一张门票。 是啊,她记得,她答应过温随,要去看他复出后的比赛的。 门票很有质感,镂空设计在下场的塑膜纸中间印出比赛徽章的印记,边缘用镂空烫金的工艺镀上了淡淡的一层银白色流光,摸起来,纸质的边缘是无比圆润厚重的。 大楼里面早已人去楼空,昏暗的黑夜里面充斥着雨滴的声音,在耳畔细细密密的笼罩成一层细网,唯有门口处的那盏年久昏暗的顶灯是不是的闪烁几下,照出雨丝的光影,再往前看,便是无尽的黑暗。 仿佛是借由脚下而起,只有方寸三丈的天地,灯火圈出的界限之外,便是异世界。 可能是这样的场景的确让人生出了些异世界的恍惚,以至于黑色的影子狭长的从门口的灯下延伸过来的时候,她还有些恍惚,没缓过神来。 朱粆有些愣愣地问:“你不是最近在忙比赛的事情吗?”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些蠢。 “是啊,”他回答,话语里带着微微的无奈,“白天的时光都奉献给了工作,晚上,我只想留给自己。”他本想说,留给她,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小女孩一直都是一副愣愣的样子,整个眼神都是直愣愣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完全没有平时的机灵劲。她这样的模样,却更加的……可爱。 他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而这一次,被揉了脑袋的小姑娘没有像往常一样跳起来反击,反而是一脸困惑地歪了歪脑袋。 “文森今天早上回国,他回复我很愿意和小孩接触接触,我是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的。”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过来之前给你发短信问你在哪,你没回我,我猜你还没下班。” 朱砂急忙掏出手机来,屏幕上显示着十二个未接电话,十多条未读消息。她有些尴尬地解释:“手机静音了。” 他转过身,背对着光,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清,只留下一个轮廓。“既然我办好了事情,奖励我见你一面,可好?”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尾音微微上卷,带着他特有的懒散。 朱粆有些无奈地嘀咕道:“好不好的,你不是已经来了吗?” 这个家伙,总是喜欢打这种措手不及的游击战,随心所欲的性子,倒是也很符合他。 洋洋散散的雨滴声音都变得轻快了起来,敞开的门口侵进门口的雾气里,修长的身形逐渐靠近,一身黑色皮夹克,肩头落满了细密的水滴,亮亮的反射着大厅里面的灯火,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我这不是火急火燎地过来领取我的奖励了吗!\"温随揣着兜,一脸傲娇的神情,仿佛一只被放生后跨越森林回到主人身边的大黑豹,眼神中闪烁着亮光,带着少年感,活力四溢。 \"得了,得了。正巧我打算把东西寄给你,你既然来了,也省得我花邮费了。\"朱粆转过身,从篮筐里取出剪刀,利落地拆开了刚刚包好的快递盒子。 \"喏,给你。\" \"这是什么啊?\"温随伸出手,接过了厚厚一摞文件,\"嚯,好沉!\" \"你不是申请复赛了吗?这些都是你每个阶段的康复记录,需要提交过去。别担心,没有涉及隐私的内容,就是一些医疗方面的套话。毕竟这种申请需要经过多个组织的审批,作为备受瞩目的明星赛车手,你的情况有很多人关注。\"她轻笑道,仿佛卸下了一桩心事,提起他的成绩,脸上洋溢着得意。 这种轻松愉快的小表情让温随心痒痒的。他微微挑眉,笑道:\"作为你的明星赛车手,小医生肯定也很关注我。\" \"那当然啦!你可是我认识的第一个赛车手呢!\"朱粆头也不抬地激动地说,话语如同连珠炮般倾泻而出,\"我还没看过赛车比赛呢!一提到这个就热血沸腾!\" \"我也觉得你会喜欢。\"男人凌厉的眉眼中充满了温柔的笑意。 “那可不一定,你要是拿不了第一,我就去给其他人加油。”小姑娘倔强地说道。 “你这么说,那第一肯定非我莫属。” 温随沉吟着的笑意里面夹杂了几分戏谑和自信笃定。 就在她转头的瞬间,几颗晶莹剔透的水珠从温随的发梢轻盈滴落,触及男人青白色的脖颈,闪烁着剔透的光芒。它们沿着下颌线,滑过脖颈,慢慢汇聚到喉结上方,与其他水滴一起,轻轻地落在男人锁骨窝的正中央。 朱粆突然意识到这一幕,不禁紧张得肩膀耸起,慌忙移开了视线。 尽管灯光昏暗,但仍无法掩盖小姑娘红润的脸颊,她看上去就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兔子。 她心中狂喊:这个男人简直就是男狐狸精! 慌里慌张的小姑娘简直太好看懂了。温随看穿了她的想法,却并未揭穿。 温随见她手足无措的模样,心中窃喜。 今天的温随过来,刻意精心挑选了一下朱粆每次都会多看两眼的那件皮夹克,修长的黑色修身的裤子扎在马丁靴里面,整个人宽肩窄腰的,他还对着镜子摆弄了很久,就连自己的头发每根发丝的位置都是精心挑选过的。 “嗯……嗯……” 朱粆犹豫了半晌,耳朵都快被自己憋红了,才想起转移话题,“我,我,我明天跟子豫说,你如果有空的话,让那位老人家,嗯,跟子豫的社工聊聊,聊聊吧……” “我知道了,还有什么吩咐吗?小医生。”话语含在嘴里面带了几分笑意。 “我, 我,我要回家!” 脸红脖子粗,憋了半天的小姑娘气沉丹田的喊出了这样一句。 “噗嗤。” 温随没忍住,笑出了声。 “我送你。” 才发现,这家伙就是故意看自己笑话的! “总有一天,我要让橘先生挠死你!” 一脸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不过目前是气鼓鼓的小姑娘气呼呼的爬上了温随的车。 “哎?”她发现副驾驶原本需要好不容易爬上去的高度那里加了一截随着车门拉开会弹出来的半自动化的踏板,她的身高刚好能借力上车,变得十分方便。 “今天刚弄好,想让你试试,高度合不合适。” 温随见她低着头来回开关门了好几次,知道她看到了那个改装的踏板。 小姑娘滴溜溜溜的眼珠一晃,这家伙哈,学的挺快,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明明就是自己之前在京都的时候拿来应付他的,学以致用的这么利索。 “好吧,我已经答应你了,会去看比赛的。这难道不是为了回馈你帮我联系子豫的领养家庭的事情吗?你还想怎么样?”她再次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显然已经明白他的意图,不再顺着他的思路走。 温随并不生气,反而欣赏她的聪明才智。在朱粆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嘴角忍不住上扬,快要笑弯了。 他机智地后退一步,露出讨好的笑容:“我还没吃饭,有点饿了。” 他又补充道:“为了能赶上小医生的下班时间,我可是刚训练完就赶过来了。” “想吃什么?” 不就是请客吗!请请请! “想见见橘先生。” “你想去我家?!”她拳头紧握,这人还真会顺着杆子爬。 “嗯,我想看看橘先生能不能挠死我。” “他肯定能。”朱粆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叹了口气,“我不会做饭。” “没关系,我会。”温随立刻回答,“所以,我能去吗?” “去吧去吧。”朱粆无奈地答应了。他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第59章 断舍离篇 (20) 人生皆苦(3) “我家里就剩下我哥上次过来的时候的一点食材,在冰箱里,还有你上次买的零食,在零食框里,你自己找着吃。” 朱粆弯腰把门口迎接他的橘先生抱起来,往里面走。 “这就是橘先生?” 温随跟在她身后,勾唇扫过她怀里的大胖橘猫, “对啊,这位橘先生,那个是白先生。”朱粆介绍道。 “所以我是温先生?”温随跟在她身后,伸手揉了揉跳上门口鞋柜打量他的白猫。 “对啊,你是温先生。”朱粆懒洋洋的甩开脚上的鞋,“不用换鞋,随便坐。” 环顾四周,阳台上面还是摆着七零八落的书籍,只有门口这一块客厅和厨房的地方看起来是离开了办公区域和书的区域。 橘先生懒洋洋地窝在朱粆的怀里,呼噜声如同一首温柔的小曲,它的脚在朱粆的腿上轻轻地踩着;白先生则在一旁悠闲地打盹,对陌生人的到来显得格外淡定。 朱粆有些无奈地看着怀里的橘先生,调侃道:“你倒是不认生!” 然后又戳了戳白先生,撅了噘嘴:“还有你!每次摩根来的时候,你都会躲到房间里面,现在怎么反倒不怕生人了?!” 温随走到吧台后面,看了一眼冰箱:“看你们家东西不多,意面的话从番茄的还是奶油的?” “奶油。”女孩回答的十分果断。 他瞥了一眼橘先生,开玩笑地说:“你家橘先生肯定没办法挠死我,还是减减肥吧,它实在是太胖了,跳起来都打不到我的膝盖。” 他这句话真是一箭双雕,还戳到了小短腿朱粆的痛处。 朱粆瞪了温随一眼,把怀里的橘先生放出去:“橘先生,他说你!咬他!” 然而橘先生却似乎并未生气,反而还主动蹭了蹭温随的脚。 朱粆气鼓鼓的伸脚点了点敞开肚皮的橘先生:“你居然都不生气!你还去蹭他的脚!!大叛徒!!” 温随被逗笑了,他揶揄地看着朱粆,得意地说:“可能我天生招猫咪的喜欢。”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朱粆身上。 “过来吃饭。”他背后就跟张眼睛一样—— 朱粆这个时候正悄悄地走到他的后面,正欲发动偷袭,然而温随却迅速地捉住了她的脑袋,温厚的大手慢慢扭转,小姑娘被滴溜溜的面向餐桌。 “好香啊!”朱粆的注意力被瞬间吸引,她凑过去深深地吸了口气,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但瞬间,她想起了现在身旁的并非摩根,而是温随,于是她又规矩地将手收了回来。 家中的猫咪们悠然自得地在屋子里漫步,阳光穿过窗户,斑驳的光影洒在地板上。餐桌上的美食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番茄意面和蘑菇汤里特意添加了罗勒,使得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独特的香味,仿佛整个空间都被这股香气所拥抱。 “我还加了你喜欢的罗勒,尝尝看,符不符合你的口味。” 男人从身后把叉子塞到女孩手里,低沉嗓音在耳边轻语,呢喃般的细语在空气中弥漫。 冰冷冷的不锈钢叉子上仍留有男人手掌的温度,让女孩在孤独的生命旅程中,突然感受到了从美梦中惊醒的惊觉,以及发觉自己在美梦中越陷越深的不真实。 朱粆轻轻握着叉子,她听见另一个自己,正在一个字一个字的念道:“其实,你不必对我如此关照。治疗结束后,我们便无需再见面。” 她背对着他,那温顺的表情被遮掩在阴影中,唯有这个角度,才能不被温随瞥见她悄然黯淡的眼神。 提及这个,对自己而言也是个警醒,而对温随来说,两个人保持距离,也是有好处的。 身后,那双宽厚的大手轻轻扶住了下坠的橘猫,将其放置在桌子上。 温随的声音总是带着些慵懒,尾音微微上扬:“总会有些事情,是可以持续下去的。 比如现在我病愈,还有子豫的事情。等到子豫的事情解决,必然还会有其他的事情。 三年期限,不过转瞬即逝。” 他的野心,在此刻暴露无遗。 毫不犹豫地追求自己所想要的,无论是什么,总能得到。 空气里面的气味逐渐开始变淡,橘先生和白先生都躲了起来,窗外的雨似乎更大了,男人身上的皮衣的凉意就算是才温暖的室内也没有散去半分。 温随轻轻笑了笑,有些凄凉:“你真是……让我难以理解。” 他步步紧逼,身上的戾气让旁边的白先生也不禁紧张起来,匆匆跳下桌子。 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吓了一跳,两人之间气氛松懈了半分 温随定了定神,眼尾有些泛红:“小医生,你早就知道,我不仅仅满足朋友,更加不可能是病人与医患的关系。然而,你还是愿意将我引入你的世界。” 朱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温随,三年。这不过是个书本上明文规定的期限罢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心理医生是个特殊的职业,我们用毕生所学,与病人共情,与病人同感,也会与病人同乐。但是,心理医生的帮助,就如同普通病患在医院里一样。他们治身,病愈后,便不会再关注病人的身体;我们治心,病愈后,也就不会再关注病人的心灵了。” 朱粆自顾自的把手里的叉子放下,她的嗓子紧了紧道:“你现在分不清这个界限,很正常。” 温随固执地想要寻求她的目光,“开始的时候,我觉得你叫我温先生,显得冷漠。而现在你叫我的名字,我却觉得更加冷漠。” 几番伸出手,却都止在了身侧。 “所以,小医生现在是要赶我走吗?”他说的落寞,抓住雨伞的手也有些颤抖,雨意冰冷,都忘记就连这把伞都是朱粆的。 朱粆不语。 温随仍不死心,走到门口,又回头问道:“你还会来看比赛吗?” “会去。” 小姑娘耷拉着头,看起来垂头丧气的。 “记得带伞,送你了。” 余光瞥见他松开了雨伞的手,朱粆没忍住提醒道。 “后续子豫的事情,我会跟社工姐姐沟通的。”她深呼吸一口气,“谢谢你今晚的晚餐。” 经过几天雨水的洗礼,空气变得冰凉,仿佛连骨头缝中都透着冷意。 坐在朱粆对面的贵妇人,一身logo大牌,打扮精致,已经连续一个小时谈论自己安稳的生活,突然话锋一转,提到了初恋,说她自己思念自己的初恋思念到头痛欲裂,最近浑身的欧不舒服,肯定是抑郁了。 所以,她从附近的社区拿到了研究所的义工宣传册,便来到了这里。 “朱医生,我觉得我肯定是患上了抑郁症!”打扮精致的贵妇人翘起兰花指,语气阴阳怪气地说,“你这么年轻,真的能理解我的痛苦吗?我自己的情况,我还能不清楚吗?我肯定是抑郁了!” “要不你们换个专业点的医生过来。”这个贵妇人继续输出。 “我就说,社区工作肯定不靠谱,这么个小姑娘,能懂什么啊?估计连恋爱都没谈过!”她嘀嘀咕咕的,单论这神神叨叨的样子,哎…… 要不是年纪不符合,朱粆都要怀疑是更年期了。 “我们这边只是面聊来互相了解一下,如果您要换医生,后续也是可以联系前台选一位其他的医生的。”朱粆好脾气的解释道。 “看吧,我就说社区工作不可靠,这么个小姑娘,能知道什么?估计连恋爱都没谈过!”她小声嘀咕着,神色举止颇为古怪。若不是年纪不符,朱粆几乎要怀疑她是否正值更年期。 “我们的面谈主要是为了互相了解,如果您想要换医生,我们可以联系前台,选择其他的医生。”朱粆耐心地解释道。 “你这么年轻,哪里能理解这种遗憾呢!”她翻了个白眼,长叹一口气,重复道,“遗憾啊……” 这仿佛触动了朱粆的某根神经,她半撑起身子,闲散地眯起眼睛。 “你在这里跟我谈了这么久的遗憾,其实只是十多年前的一个选择。你想要两者兼得,所以来找我寻求意见。” “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世间难有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既然你已经选择了前程,时间也无法倒回,何必因为十年前的前男友结婚而在这里痛苦挣扎。”朱粆手指轻扣在电子病历本上,“你的焦虑来源于你只看到你失去的,却忽视了你拥有的。你有丈夫、儿女,还有成功的事业,却只想着一个十年未见的人,岂不是因小失大。” 她的声音平和,却难掩内心的急躁与不耐烦。 年轻时,许多人追求名与利,不断向上爬的过程中,爱情往往被视为最廉价的东西。为何要为一个人而舍弃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所有? 身居高位,自然需要玫瑰来锦上添花。 “身在高位,为错过的而遗憾,想要找回年少时的白月光。” “脱裤子放屁,搞笑。”她说的是m国的俚语。 小姑娘面无表情地丢下这句脏话。 你愿意回头,却不是所有人都会在原地等你。 这个小姑娘堵的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名打扮优雅的女人愤然起身,甩门而去。 朱粆深吸一口气,合上手中的平板。 她最近脾气急躁到,一点就爆,还真是——被绕乱了心神,一直靠在前台叹气。 她刚来的时候珍妮并不在,朱粆左看右看只有来往的病人,大家都面色不渝,偶尔有路过的护士,点头之交,朱粆一个人,戳在前台嘀嘀咕咕的拆开自己的包裹。 “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看你说的,没有庸人自扰,我们岂不是都要失业了。” 珍妮从身后拍了拍朱粆的肩膀,脸色又苦又喜。 “我刚刚去处理你的投诉了,你说说你啊!你怎么……做个社会义工还能发脾气?” 珍妮觉得朱粆最近有些反常,她指着本子上大大的投诉。 “这可是你的第一个投诉!你不是说,对待来访者要真诚务实,认真倾听,全心全意为他们着想吗?你现在竟然直接反驳他们!” 珍妮恨不得绕着朱粆看个究竟:“你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还是被下降头了??前天那个泰国女人没对你施展什么巫术吧?我听说她家里到处都是符咒,家人没办法才送她过来的。大师兄太忙了,才安排给你,要不你还是别接了……” 太不正常了!太不正常了! 朱在签到簿上飞快地下自己的名字,不耐烦地摆手道:“别再烦我了,我最近为了查资料,简直废寝忘食。你这么啰嗦,我都要被你逼成老巫婆了!”她将笔猛地一放,双手抱起资料,转身准备走。 “你从昨天开始就变得暴躁,是不是大姨妈来了?”珍妮含糊不清地问,一边往嘴里塞着薯片。她顿了顿,又猜道,“前段时间你失魂落魄,这段时间又脾气暴躁,该不会……还和温先生有关吧?” 朱粆坦然面对这个问题,她抱着书,微笑着转过头:“没关系。”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温和,“可能是因为我和那个女人八字不合。她有句话说的对,我没谈过恋爱,确实不适合咨询这些问题。下次遇到类似的资料,请直接把来访者送往顶层,谢谢。” 与此同时,顶楼的杰拉尔突然连打几个喷嚏。 “快上去吧,也就你敢调侃大师兄。”珍妮捂着嘴,忍俊不禁。 “大师兄回来了?”朱粆见珍妮如此小心翼翼,便知道珍妮被杰拉尔教训得有些怕了。每当她谈论起杰拉尔,语气就如同谈论伏地魔一般谨慎。 “是啊,今天凌晨到的。”珍妮冲着朱粆晃了晃手里面的签到册,最上面杰拉尔签到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半。 \"他真是个十足的工作狂!\"朱粆皱起眉头,小脸蛋都快皱成一团了,\"我最近的社区工作实在太忙,所有新来的访问者,都交给他吧!\" 看来,这位大师兄杰拉尔不仅是个大忙人,而且是个不需要休息的永动机。 他似乎永远不需要充电,更别提休息了。 尽管如此,他在课余时间的生活却异常丰富多彩。他与摩根是同级生,而在摩根擅长的国际象棋领域,杰拉尔也毫不逊色。 更何况,他在运动领域原本就有很高的造诣。 朱粆不禁感叹,这些年,杰拉尔的日常生活在丰富程度上,甚至已经超过了她在课堂上努力学习的科目。 “我知道,你要忙着小子豫的事情了,快去吧,小子豫等着你呢,感觉他最近活泼开朗多了!” 珍妮也为林子豫感到高兴,毕竟,小子豫的不容易,他们都是看在眼里,心疼在心里。 是啊,世间万物就像月亮一样,有阴晴圆缺,有美好也有遗憾。 今天那位贵妇人的话,何尝不是在安慰她自己呢? 世间难有两全法,遗憾,不过是人间常态。 第60章 断舍离篇 (21) 人生皆苦(4) 距离比赛还有八天—— 温随站在栏杆边,双手自然的垂落,时不时的盯着没有消息的手机,有些出神。 “还有一个多周就要比赛了,你这是紧张吗?”司翼从旁边的楼梯爬了上来。 “刚刚你拉练表现得不错。” 抬起头,天上冬日里没有什么温度的白色太阳刺的眼睛,有些睁不开。 温随毫不在意的眯了眯眼睛,歪着头看向抱着头盔的队友。 “是啊,你的方法科学,这段日子我们都进步不少,多亏了你了!”司翼十分佩服的拍了拍温随的肩膀。 他这半个月的埋头苦练,带的整个队伍里面所有的人积极性都很高,再加上资金流的充沛,整个队伍在这个赛季有了不少的提升。 今天拉练,算是数一数二的黑马。 “你今天不下场吗?”司翼见温随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了。 “一会吧。现在这个风向,大家都在等。”温随环顾四周,有些心不在焉的抬手看了一眼手机。 场地里面三三两两的队伍聚集在一起,大家都在等风稍微小一点,毕竟f1这种高速竞赛,风力和风向都是会影响当天水平发挥。 温随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最花团锦族的那一个车队,里面都是熟悉的面孔。 “滚滚场地罢了。”司翼其实也没把今天的压场地当做什么重点,但是一般赛年末的赛场都会有变动,所以今天全队上下都挺重视的,不过看来也没有几个车队把自己压箱底的宝贝拿出来,“我看今天来的队伍没几个把自己的赛绩跑车带来的,都是些常见的休闲跑车。” “嗯。” 温随收回看向 ‘仓’的眼神,黑色的瞳孔里面闪过暗沉的光,一晃而过,毫无踪迹,他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司翼聊着,心思却全又飞到手机的另外一头。 小医生果然心狠,说没有消息就半个月一点消息都没有,要不是那边进展顺利,文森老爷子事无大小的都要跟自己唠叨一下。 社工已经考察完文森老爷子的家,文森老爷子说见过朱医生了,连连直夸她是个特别懂事又有耐心的好孩子。 温随可能这边是一点都听不到她的消息。 她说不见自己,就算找过去,她也不在院里面,像是刻意躲着自己。 现在只有赛车了。 既然她说会来,那就一定会来,小医生是个信守承诺的人,让自己答应的第一名一定会得到。 在众人翘首以盼之际,风势并未如人们所期望的那样减弱,反而愈演愈烈,抗议声此起彼伏。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主办方未曾留意过天气吗?】 【谁知道呢?这风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那飞舞的砂石打在脸上,疼痛难忍。】 【还是找个地方躲避一下吧。】 【我真是心疼我的车啊!】 司翼微微抬眸,目光扫过温随:“现场一片混乱,看样子今天无法进行拉练了,我们是否先回去?” “确实应该走了。”温随目光扫过赛场,恰好扫过场地【仓】的聚集队伍的时候,看见了石炎那明显烦躁的神情,他已经开始发火。 没想到自己离队这么久,竟真的让猴子成了霸王,而他最不愿意的,就是让这只霸王猴找自己的麻烦。 站在高处的男人散漫地垂下目光,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让恰好瞥见的石炎怒火中烧。 “温随竟然也来了!” 他恶狠狠地瞪向高处,却发现那个居高临下的男人并未注意到自己。曾经那种追逐别人却从未被正眼瞧过的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 温随凭什么? 他凭什么居高临下,他是什么人,是神吗? 就算是神,他也要把这个自诩为神的人从高台上拉下来,只要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风卷起场地的沙,细碎的沙砾在半空中被抛起,散落在呼啸的风里面,灌溉而下,呼啸掠过空旷的场地,大有肆无忌惮的势头。 “起风了。” “要变天了。” 在繁华市区的某一栋白色小楼中,一名少女站在窗边,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 她身后的一张长椅上,林子豫沉默地坐着,手里紧紧抱着一部厚重的书籍。 听到少女说的话,少年紧盯着她,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朱粆回过头,冲他温柔地笑了笑:“刚见过那位老人家,感觉怎么样?” 少年紧抿嘴唇,没有回答,手中的书逐渐被攥得更紧。 “如果你真的不愿意,我和你胡阿姨自然不能让领养顺利进行。”朱粆继续说道。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包袱。”林子豫突然打断她的话,眼神凌厉地盯着比自己年幼的女孩,“迫不及待地想要甩了我。” 他攥着书本的手因用力过度,手指关节变得青白,脖颈上的青筋暴露无遗,整个人仿佛陷入疯狂的世界。 “你们都是这样!”他嘶吼道,“迫不及待地想要甩开我!” 与此同时,窗外的狂风呼啸,拍打着窗户,整个走廊回荡着破风箱拉锯般的嘈杂声音。 朱粆被身后窗外的声音惊到,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子豫!”顾不得窗外的情况,朱粆蹲下来,仰头看向林子豫,试图寻求他的目光。 然而,失控的少年将她推搡到地上。他手中的书高高扬起,眼看着就要砸在朱粆身上。 “林子豫!”她大声呼喊。双目猩红的少年举起书本的手剧烈颤抖,整个人在理智与疯狂之间挣扎。他的牙齿发出咯吱咯吱的磨牙声,细碎的刘海随风扫过他怒目圆睁的眼睛,却仿佛全然无觉。 风在咆哮,灰尘在空气中翻滚,窗外的车辆鸣笛此起彼伏,好像是出了车祸。 室内室外的情况都变得紧张。 “不气了不气了。” 朱粆被整个人压在底下,黑茶色的眼眸里面却没有半分躲藏,全都是冷静和安抚,她一只手被压在身下,另外一只手还丝毫不退缩的缓慢伸向少年。 【哒,哒,哒,哒,哒……】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风声悄然消失,唯有微不可闻的节奏声渐渐放缓,直至在女孩再次开口前完全静止。 四目相对—— “子豫,我的手有些疼,你能先放开我吗?”朱粆语气温柔,目光诚挚而清澈。她的目光仿佛具有魔力,让原本狂躁的少年逐渐恢复了理智。 林子豫愣住,随后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从朱粆身上爬起,躲进长凳旁的角落,那崭新的灰色小礼服已变得皱巴巴的。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对不起”,整个人陷入了深深的自我谴责之中,双手死死揪着自己的头发。 “子豫,子豫。” 他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对朱粆的呼唤无动于衷。 朱粆轻叹一口气,温柔地握住他的肩膀。少年紧张地缩了缩,却并未挣脱她的触碰。 她继续柔声说道:“慢慢来,我和你胡阿姨,从三年前开始,就一直陪伴着你。最初,我们并未打算让你被收养,可是,随着你的年纪渐长,学籍、大学,这些都是你必须面对的问题。你曾对我说过,你渴望成为一名物理学家,而文森老爷子,他对天体物理的熟悉程度让你惊叹。他同样孤独,他的家人因为意外相继离世,只剩下他一个人在世上徘徊。你们都是孤独的人,相互陪伴,也许能给彼此带来温暖。每周的复查,也是我们相见的机会,我就在这里,不会离开。” 林子豫的双手在听到“收养”一词时,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他的身体在听到“文森老爷子”时,微微颤抖。 朱粆看着他,眼神中满是坚定和镇定,她必须让他相信,都是为了他好。 朱粆的话语,理智的同时又极具说服力,她既阐述了新的环境的好处,又表达了对他的关心。 林子豫慢慢抬起头,泪眼朦胧,那红肿的眼睛,让人心疼。 “我们不是约定过吗,所有的决定,都由你来做。” 林子豫轻轻点头,伸出双手,环住了朱粆的脖子。朱粆的身体一瞬间变得僵硬,但她并没有推开他。 她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像在安抚一个受伤的孩子:“没事了,没事了啊。” 环境的变动,对内心敏感的孩子来说,是一种不安。这种不安,无法迅速消除,只能慢慢化解。 文森老爷子为了林子豫,特意请了家教,每周来家里给他上课。这个从未接受过专业教育的孩子,终于可以在来年接受系统的教育。然而,以他的聪明才智,或许只需要两年,甚至一年,就能完成高中的课程,申请大学的课程。 自闭症的孩子,往往在感兴趣的领域,有着惊人的天赋。 朱粆和后面赶来的胡护工对视一眼,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看到后座上的林子豫都松了口气,果然还是小孩子,闹腾完了就没有力气沉沉睡过去了。 胡护工小声的叹了口气:“小子豫太没有安全感了,也都怪我,答应了每个周去看他,情况就会比现在好很多。” 朱粆安慰道:“子豫的情况很复杂,有的时候需要的不仅仅是陪伴,更需要的是敞开心扉,其实他也很喜欢文森老爷子,只是对未知环境感到恐惧,如果经常亮便能相互沟通交流,情况肯定会变得好起来的。” “听朱医生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胡护工回头怜爱的看了一眼睡觉都睡得不安稳的小孩子,她这段时间挤出时间来陪陪小子豫。 回去的路上风声逐渐小了,就连快要下降太阳也多了几分暖意。 朱粆稳稳的把车开进院里,迎面就看到在大厅里面等自己的摩根。 摩根的身后,在前台台面后面的珍妮疯狂的跳起来打手势,示意朱粆摩根心情非常no。 “胡夫人,您先带子豫进去吧,我还有些别的事情。” 胡护工点了点头,从车后面把瘦弱的少年摇醒,两个人先进去收拾东西。 朱粆瞅了一眼脸黑着等在原地的摩根,他还和自己对视就开始叹气,被逗笑了。 “等我呢?” “什么事啊,让我们风流倜傥的大帅哥都这么严肃。” 朱粆刻意调侃道,却不见哥哥的脸上的情绪有半分的缓和。 她察觉到了不对劲,皱起了眉。 “怎么了?” “你送检的数据盘,出问题了。” “什么?”这下换朱粆一脸严肃了,小姑娘板正脸,悄悄的把摩根拉到一旁,“什么情况?” “数据有备份,还在解密,但是回来的路上,原件被人截了。” 本来这个数据存储盘朱粆不说,摩根也知道,是关于朱粆亲生母亲寻找了很久的线索,托人去硅谷找人解密,靠背椅分以后赶紧就把东西在送回来,回来的路上,那辆快递车出了事故。 根据事故人员阐述,事后清点货物的时候,只有这一个包裹不见了。 听闻了事情经过,朱粆沉思片刻:“可能是这东西原本就不属于我吧。” “你不生气?”摩根见妹妹的情绪依旧是淡淡的,反而听到了事情经过以后,更加不在意了,让他有些摸不到头脑。 “哥,我心里有数。” 朱粆不怒反笑,嘴角扬起微微的笑意,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你真的有数?”瞧她说的云里雾里的,摩根皱起鼻子,淡蓝色的眸子里面全都是疑惑。 “有数有数。”朱粆尬笑,她心下有数,有几个对这个数据盘念念不忘的人或者组织,只是这些事情不能把摩根也牵扯进来,毕竟里面也有一些亡命之徒或者无所不用其极的人,她搂着哥哥的胳膊摇晃着,“如果出了结果,你让那边直接传真给我就好。” “知道,你的隐私嘛,我肯定不看。” 揉了揉妹妹的脑袋,摩根宠溺的笑道。 “我的妹妹长大了,也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我明明时时刻刻都心怀宝藏,是哥哥,光顾着关心如何填满我的肚皮了!” 朱粆仰头笑得明媚,眉眼弯弯,摇晃着摩根的胳膊撒娇道。 “我就知道,只要我已出现,你的馋虫就要被勾起来了,走走走,快去打卡,回家我给你煮饭去。” “糖醋小排!还有还有,我在网上看到那个,咸味的左宗棠鸡!!” “你啊!” 坐在前台的珍妮叹为观止的摇了摇头。 “你怎么了,看什么看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李治下来签到,凑到珍妮面前晃了晃手。 珍妮佩服的看着远去的背影:“我们院里面一共有两个黑脸狂魔,一个是前任传奇摩根,一个是现任传奇杰拉尔,这俩师兄黑脸的时候都只有朱粆能哄好,我真是太佩服她了!” “我看全院,也就你见到这俩人跟老鼠见到猫一样。”李治揶揄道。 珍妮一脸不相信:“你不怕大师兄?” “怕。” “(ˉ▽ ̄~) 切~~”珍妮翻个白眼,又趴回了桌子上。 第61章 断舍离篇 (22)倒数七日 距离比赛还有7天—— 【温氏集团合作伙伴举办的商业晚宴】 温氏集团的小公子周围围着一群商业大佬,还有一些想要结交的名媛。 就算是高傲冷漠的态度和玩世不恭的言辞,棱角分明的眉宇间透露出一股痞气,就足够引起在场的那些名媛的纷纷侧目。 远远地,黎容刚进场的时候还是跟温随一起来的,结果和王总谈了一下南美的地产问题,一转身,温随那边就被人群埋没了。 黎容可不去凑那个热闹,端起一杯红酒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可是拿着工资呢,实实在在的要为自己的老板做些事,正好这个机会难得,多跟m国一些合作商多联系,与港城不同,m国有的时候交际圈就能带来很多的利润和机会。 温随三言两语把人都打发了,自己转悠到了宴会厅外面的露台上面,身后是繁华,面前是灯火和星空,他散漫的靠在栏杆旁边,手指在口袋里面的糖盒上反复摩挲,远远的看去,一身黑色的宽肩窄腰的男人仿佛独立于这热闹的画卷之外,独自熠熠生辉。 可是,这位小爷的脾气谁都知道,刚刚那怼人的阴阳怪气劲,谁都不敢过去触这个霉头。 黎容苦等了半晌,一口气聊了两个赞助商,眼瞅着有几个名媛端着酒杯朝自己走过来了,心里面警铃大震,急急忙忙结束话题,转了一圈却依旧不见温随的身影。在人群中寻了许久,终于发现那人又跑到露台上仰望天空了。 “你怎么又来看天空呢? “你最近的动作可真不少。”温随头也不回,身着一套考究的西装,衣摆在露台的风中轻轻摇曳,“你去港城处理的事情怎么样了?” “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所有机械设备以及可以续约的工人与新员工的招聘都已经陆续完成。若不计运输成本,你将研发与生产分隔在大洲两侧,的确是个高明的策略。”两人手中的杯子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 “别人做生意都希望声势浩大,唯恐资金周转不灵,而你却反其道而行之,如此低调行事。” “很快,我们就不用这样躲躲藏藏的了。” 温随的话中似乎暗含深意,唇边浮现一丝笃定的笑意,黎容也忍俊不禁,两人心照不宣地举杯相碰。 寓意深远,明月从云朵后面露出半面,丝毫不比地上这万家灯火逊色。 黎容复又问道:“什么时候把公司注册了!我们现在这样四处奔波,犹如散兵游勇,缺乏团队凝聚力。再说了,我可是为你打工的,你得给我发工资……” “别再抱怨了。”温随懒散的一个眼神制止住了躁动的家伙,目光随意扫过楼下璀璨的灯火。“我们高中时不是在港城注册过一个商标吗?” “你是指龙圩?” “不是吧,这么龙傲天的名字,这就是我们高中的时候随便注册的,你不会…… 交了这么多年的税?” 温随默认了。 黎容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他从未想象过温随会是一个愿意为了年少时的冲动而交了七八年的税的人。 “那就用这个吧,新注册的公司,无论是你还是我作为注册人,都容易引起关注。” 温随的考量,真的让黎容非常的佩服,这人看起来漫不经心的,实际上心思缜密的很。 黎容这一边有姜且和克家的密切关注,而温随这边则是温家背景本身就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 七年前,很多事情早已注定,这些年来,温随走走停停,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了多少资源,姑姑从小就教导他,遇到合适的不要吝啬自己的钱包,机缘远远比现在的财富更加重要。 黎容这些天忙着整合这位小少爷这些年播种下的种子,却发现,他每一个时机把握的都极其精准,很多地产和投资都翻了好几倍的市值。 老天爷赏饭吃的眼光,天时地利人和。 “你说,就连我大哥也背地里面暗自不想让我改赛道玩山地, “赛车本就危险,你还受伤了。你大哥的确是关心你。” 温随淡淡一笑,不想谈及大哥,只是说:“我也想明白了,但是,人生要是不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今天晚上,天就要回暖了。” 温随若有所思地说完这句话,仰头喝尽手里的红酒。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深邃,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黎容也举起酒杯,与温随轻轻碰撞,漫不经心的勾唇道:“历经千辛万苦,我们终于即将迎来曙光。” 男人微笑着,目光扫过好友的脸庞,低声道:“曙光吗?我也希望,这次能迎来真正的曙光。” 他们一边闲聊,一边品酒,不禁相视一笑。 “我刚刚见了两个开发商,我们之前讨论过的,从科技研发和实业地产两个方面入手,实业地产在明,科技研发在暗,这个布局十分合理,但是我觉得,还有一个方面我们可以考虑。” “你说的是——投资?” 两人心有灵犀地点了点头。 “没错,我们可以采取投资策略,逐步渗透一个地区的市场。你去硅谷,不也是打算这样做,而非自己打造整个产业链。” 温随放下酒杯,举手示意服务员再拿一瓶威士忌过来。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之前还想过吞并几个小型实验室,但现在发现,m国的商业模式确实与国内有很大不同。许多科技领域发展迅速,只要在早期投入资金、掌握话语权,就能获得丰厚利润。” “不谋而合。”黎容笑的狡黠,“你好好准备比赛吧, 温随微微一笑,又透露出一个消息:“嗯,还有一个消息,估计比完赛,也会尘埃落定。” “你还有事情瞒着我?”黎容好奇地问,但立刻意识到这家伙的嘴严实得很,于是自嘲地耸了耸肩,“天天这么忙的吗?” 温随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提到了他大哥上次费尽辛苦组织他继续参与比赛的事情:“私下里,我大哥做了那么多的动作,只是不愿意让我继续赛车?” 大家都在等着这位温小公子玩腻歪了,回家继承一部分家业或者海外市场,所以今天晚上一向不参加这种商业聚会的温随在这里漏了面,很多人都像是见到了有缝的蛋的苍蝇,纷纷上来要闻闻味道。 这说明,所有人都知道,温随回到温家,温家的权利就会有一部分下放,这样对于温信来说,并不能算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温随被拘束痛苦,温信也会被分走一部分的权利或者分管部分,他偏偏还会这样做,哪怕是伤害到别的人这样的阴毒手段也在所不惜。 真的只是关心自己吗? “毕竟,赛车本身就充满危险,你还受过伤。”黎容拍了拍温随的肩膀,“你大哥是关心你。” 温随淡淡地笑了笑,大哥的事情,太复杂,千头万绪,温信做事情,一向是有自己的道理的,但是这次,温随才发现,原来大哥也是会伤害别人,他一直觉得他的大哥是不耻于这些阴毒算计人的手段的。 他只是说:“可是,如果人生不去追求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帝都的温家宅邸】 红衣翻飞,匆匆而归的温礼将手中的披风递给身后的助理。 “小信。” “姑姑。” 温信坐在吧台后,手中端着一碗热粥,闻声便站起身来迎接她的到来。 温礼鲜少回到这老宅,这里有三座佛堂,清幽的环境使得这里全年都只有素食,连一点荤腥都见不到,没有哪个小辈愿意留在这里。加上这些年温老爷子闭门谢客,就连儿女孙辈们也只有在逢年过节时才能来祝贺一下,这里显得格外冷清。温辞出事后,老爷子又在海城购置了地产,上个月干脆搬到了那边小住。 这偌大的宅邸,寂静得仿佛没有一丝人气。 “坐下吧,我听说你昨天才从r国回来?”温礼拉着温信回到餐桌坐下,佣人们悄无声息地送上另一碗清粥,这是老宅经常的吃食。 “有一批药品在入境的时候被扣下了,我去看看怎么回事。”温信点点头,他和温礼平时各自负责集团的事务和国际援助,他们的管辖范围并没有交集,但温礼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她出现在这里,显然是有事情要交代。 温礼鼓励的目光紧紧握住他的手,抿嘴安抚地笑了笑:“我上次跟你说的事情,你想得怎么样了?二宝生性爱自由,你不在的时候,m国的市场环境,他也不想听,也不想管。” “找一个职业经理人,就像是欧洲市场那样,我看管理的也井井有条。” “你好好想想,这是几个比较合适的人选,都是华尔街出身的高材生。”温礼将手中的资料递给温信,这份资料上推荐的候选人显然是经过她精挑细选的。 温信知道,既然温礼已经插手这件事情,那他再阻止温随去赛车,反而显得他不对了。 “我知道了姑姑。”他看似恭敬地点点头,“m国那边主要有两个市场,西海岸和东海岸,东海岸那边分公司已经逐渐成熟,是时候找一个职业经理人过去了,这样我也能轻松一些。至于西海岸嘛……” “市场还在考察期,整个还没有稳定下来,这也是我经常会往这边跑的原因。”他话锋一转,笑了起来,“我想很快就不用再麻烦温随了。” 温礼盯着这个侄子看了半天,她总觉得他话中有话,但想了想,职业经理人的事情原本就是她想出来的折中办法,对于海外市场,温信的能力有目共睹。 “那小子,自己躲的清闲,倒是让姑姑操心了。”温信毫无破绽的微笑点头,暗地里,他的眸子中闪烁着深邃的光芒。 【加州的商业晚宴】 “什么?职业经理人?” 黎容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温随抬眸,示意他冷静。 黎容压低声音,侧着头凑近,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要我是你大哥我也不高兴,自己为家里面付出了这么多,结果市场还没安顿好,就要找个职业经理人来分自己的功劳,放谁谁都不愿意。” “不是找人来分羹,我愿意用5%的股份来交换大哥接下来不要对我的生活进行干预。”温随的眸子里面难掩烦躁的情绪,他三翻四次把姑姑请出来出面,实在是难得去蔡大哥的心思,不想要玩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 “你恐怕不是为了我们的公司吧。”黎容怪笑了一声,他朝温随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小机灵鬼:“你是害怕你大哥知道你对朱粆的心思吧,你还真是为小医生打算了很多。” 他心思活络,转眼便想通了其中关节。 温随喜欢朱粆,这是黎容知道的,但没有想过这么喜欢。 不过,他们两个人之间隔着的,可是人家的职业道德。 温随不想给他的医生造成麻烦,但又管不住自己的心思。 在想好处理办法之前,最好就是将两个人的共同认识的人,暂时排离到生活之外。 黎容有些羡慕地看着温随,他这样体贴,细致入微,他要是个女的,他都忍不住要感动哭了。 可惜,温随对他只有压榨。 温随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提起朱粆,他的心情就难掩低落,肆意放纵的男人终于尝到了隐忍克制的滋味,也是因为这种感觉,让他明白了很多事情横冲直撞,满不在乎,有的时候,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让有心之人更加多心,无心之人更加不重视。 没有人想了解你的灵魂,把灵魂袒露在世界上,人家也只不过觉得那就是你的面具罢了,泛泛之交,只有自己多了真心。 这次他把真心藏了起来,体会到了遮掩的艰难,但却,看到了,步步靠近的希冀。 也许是曾经的东西都没有让他如此珍视,生怕一个动作就惊到了悬崖边机还在含苞待放的花朵。 男人放下手中的酒杯,不想就留,转身便走,黎容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消失在人群之中。 繁华落尽,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男人宽肩窄腰的身影挺拔,能让人一眼就看到,鹤立鸡群,偏偏是这样优秀的,在人群中最引人瞩目的家伙,偏偏显得最形单影只。 也是,这身西装革履,穿在不合身的人身上,就算这衣料再好,再高定。这衣服也压不住一身傲气肆意,痞气自由。 第62章 断舍离篇 (23) 倒数第五天(朱粆身世主线) 距离比赛还有5天—— 【帝都温家老宅】 在清晨的薄雾中,温信的得力助手米恩已在外等候多时。当那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他急忙撑开伞,小心翼翼地迎了上去。 “温总,这个周末欧洲有个年度总结会,我们去看二少爷的比赛,还是参加这个会议?”米恩试探性地询问。 “会议难道不能换个时间吗?”男人的步伐一顿,深沉深邃的双眸中闪过一丝不悦。 “这次会议的时间是配合商业联合的几位大佬的日程才定下来的,实在无法更改。”米恩谨慎地选择着措辞,试图缓解老板的骇人气场。 “那就让高泽去。”温信皱了皱眉。 “可是高副总还在东南亚进行实地考察……”米恩犹豫着提醒道,尽管心有余悸,但还是忍不住用余光偷偷打量着温信。 他心中疑惑不已,温信明明是个果断的人,前段时间对小二爷出手的事情也是毫不留情面,但现在却为了不能去比赛的事情大发雷霆,还把所有未来周末以及下周的任务都集中在这个周完成,显然是对弟弟非常关注。 时值年终最后一个季度,集团各部门及分公司都进入了最忙碌的时刻。几位总部副总都在外地出差,甚至董事长也飞往西亚,忙着落实联合国物资支援的问题。 “你是不是无法安排好这件事?”温信坐在车里,伸手阻止了米恩试图关上的车门。 米恩使出的力气反而被车门反弹到自己身上,震得他手臂发麻,却不敢发出一声抱怨。 车门大开,雨伞和伞下的米恩却堵住了雨水,半分都没有打湿坐在车后座上面矜贵的男人。 他似乎没有看见可怜的助理弯着腰举着伞替他遮风挡雨的样子,慢条斯理的吩咐道。 “我要去观看小随的比赛,至于欧洲的会议,你去安排。无论是转为视频会议,还是让高副总代为参加,你都要拟定一个详细的计划。” 温信的性格素来不允许有任何因素打乱他的计划。 “是,温总。”米恩顺从地点了点头。 下一秒,车门毫不顾忌的在眼前重重地关上,溅起的水花在细雨中显得格外冰凉,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m国加州】 跨越半个地球的加州此刻是傍晚,太阳正欲落山,而某人破天荒地的准备提前下班。 “朱粆。” 身后阴恻恻的带着严厉的一道女声,极其吓人。 刚准备下班的小姑娘觉得自己被抓了个正着。 她讪笑了两声:“我绝对没有偷偷溜掉的意思。” 回头一看,冷言厉声叫自己的居然是珍妮,刚刚的叫声太过严肃,吓得她还以为是被七月老师抓到了她准备提前下班。 “你吓死我了!” 小姑娘冲着笑的一脸窃喜的珍妮跟小猫炸毛一样龇了龇虎牙。 “找你有事。”珍妮体会到了菲丽说这些人都喜欢逗朱粆的乐趣,表面正经靠谱,实际上极易受到惊吓,受到惊吓的时候多半表现就像个毛茸茸,观赏性极强,让人忍俊不禁。 “菲丽去参加学会了,监狱那边有个精神鉴定很急。” “所以……” 朱粆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连连后退,却被前台伸出来的葱段一样的手臂直接钳制住了。 “这是那个犯人的资料。”珍妮把厚重的资料塞进小姑娘的怀里,朱粆小小一只,怀里塞满了资料,压的愁眉苦脸的小姑娘一个踉跄。 她顶着一张苦瓜脸,痛恨工作的心。 没跑掉… 下次就应该拔腿就跑。 “大师兄呢?”她企图挣扎道。 “他工作都排到下个月了,现在整个所里面就你最闲了!” “我闲?!”小姑娘整张脸快要皱成包子。 她的工作量都要被泡在里面了,闲下来的时间还在写论文,哪里有时间在掺和监狱的事情。 今天原本是要—— 算了,礼物而已,过两天找机会再去挑,也是来得及的。 珍妮有自己的考量,朱粆最近一空下来就对着天空发呆,也不愿意跟她们出去玩,这次机会是个正好合适她选题的素材,去临城监狱出差一趟也能散散心。 于是,珍妮找的理由十分正当:“只有你现在既不用晚上加班又不用出差。” “有道理。”朱粆放弃挣扎,别开头,口嫌体直的翻开了手里的资料,“我看看。” 资料上面写的很详细,是一位退伍军人,与自己研究的ptsd也有一定关联。 “这跟我最近在写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有关?” 她很意外,这个选题刚刚可以作为自己论文的补充材料。 后面那一也有抓捕行动小组给出的意见和相关检查结果。 珍妮笑着点头,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她也不会在这里等朱粆下班。 朱粆了然,珍妮对自己的事情真的很上心。 她继续翻阅资料。 “行为分析小组那边已经给出了意见,是大脑前额叶损伤造成识别人像中枢障碍。” 因为一般抓捕小组的工作不会干涉后续的起诉证据问题,这次不仅仅有检查的脑部ct,还有详细的意见报告。 “卡普格拉综合症?”这个症状很罕见。 “嗯,多半是。” 卡普格拉综合症,又称为冒充者综合症。是指患者觉得身边所有人都被冒充者替换了。 也有部分人将它划分为精神分裂症症状之一。 “一个退伍军人,说来可惜他把他的妻子和女儿全都杀了,在赶往南部杀他父母的路上,被抓住了。” 朱粆有些唏嘘,翻看了一下卷宗上面的男人高大帅气旁边的妻子温柔美丽,还有女儿玲珑可爱。全家福上一家人和和美美的。 “这种情况行为分析小组应该可以直接出具报告吧。” “可是患者却不觉得自己曾经的战友被替换过……” “被替换的只有家人嘛,”朱粆惊讶到有些合不拢嘴,光看文字就倍感凄凉,她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觉醒来发现这个世界上自己所有的家人都不在了,反而一些冒充者故做亲密,“之前做潜入任务,创伤后应激障碍,没有得到及时的重视和治疗,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真是遗憾。” 卷宗上写的很详细,军队怕承担责任,把所有关于这个人做过的任务资料,以及一些尘封的秘密答案全部交出来了。 珍妮却持有保留意见:“我觉得监狱那边既然要的这么急,肯定还有内情。” “你说的对。” 朱粆又重新看了一眼检查,指着ct成像上面的前额皮层的一个角落,那里在大脑的勾回边缘出现了一个突兀的小突起,如果不仔细可能就会当成正常的大脑沟回。 “这里的损伤,已经出现了增生,可能是脑组织的增生造成的,情况还在恶化。” “你可就看了一遍,怎么就能确定这是受伤以后的增生呢?”珍妮凑近拿过图,左右看没看出来与自己背的大脑颅内成像哪里不一样。 “这里。”朱粆指着横切面的一个角落,“你对比一下,这个应该就是会导致他视觉识别障碍的原因。” “生理性的?”珍妮一直以为只是简单的创伤应激障碍,没有想到还有生理原因。 朱粆解释道:“车祸,或者磕碰,都会造成这样的问题,加上之前会造成应激的精力,就像是埋下的地雷被人正好踩到了,而踩上去的压力,就是诱因,我们说的犯罪动机也属于这种诱因。” 因为之前埋下的炸弹,在诱因的刺激下,炸裂,摧毁人的理智,让人癫狂,失去对现实与幻想的判断。 朱粆把资料放回桌子上,眸色沉沉,他背对着门口,背对着光,身后即将落山的太阳,洒落在她的周身,像是有一层淡淡的光圈。 “约一个时间,我想去跟他聊聊。” “就知道你肯定感兴趣。”珍妮笑道,接过资料,“我约好了时间通知你,快走吧,再过一会大师兄下来吃饭,你就溜不掉了。” “好。”两个人默契的想到了被跟工作狂大师兄杰拉尔压着加班的恐怖日子,步调整齐的缩了缩脖子。 只是,看着桌子上厚重的资料,朱粆还是有些难受,抚摸着桌子上面的纸张顶部的姓名,罗格斯少校,国家的英雄却成为连环杀人犯,拿到精神病的证明,应该不会被判死刑吧。 可是—— “这样的人,应该是希望被判死刑的吧… ” 孤独的活在世界上,绝望到可以杀掉代替品的家人。 世界上有千万种生活,却没有人能体会他此刻的孤独。 如果朱粆是这个人,她宁愿死去,也不愿意孤独的一个人活在全是【替代品】的世界。 楼上的顶楼的正对大门口的办公室里面,银青色的一双冷冽的眸子自上而下的俯视着院子里面小巧的身影与性语言,拐入不远处的巷子口,逐渐失去了踪迹。 “那个u盘在你手里?” 背对着窗户的白大褂身后的沙发上,窗帘半掩着天光遗漏的阴影下面,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暗红色的头发与这个院里面一楼前台的珍妮的发色如出一辙,还十分相似的是那双绿色的眼眸和隐约的几分神韵,只不过珍妮活泼可爱,但这个男人一看就是城府极深。 这个人正是珍妮的哥哥,那天晚上出现在杰克庄园里面的那个男人。 他更响亮的名字,或者可以称之为——杰克。 “斯芬格雷,你想要的数据已经拿到手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要懂分寸。”杰拉尔回答他的话语确实用的最古老的芬兰语言,他知道斯芬格雷能听得懂。 “如果不是安娜的情况危险,你以为,我愿意和你这个叛逃者做交易吗?”沙发上的男人毫不留情面的反唇讥讽。 他称杰拉尔为叛逃者。 “你的夫人,白娜,哦,她现在叫安娜,她难道不是叛逃者吗?” 杰拉尔丝毫不恼,还是一贯的清高冷漠,就连煽动嘴唇的弧度都甚至不愿多于张开一点。 他的视线还注视着那个巷子口,直到看到小姑娘抱着一个装满面包的大纸袋重新回到院子里面,上了车,才慢慢的转过身。 “当年的实验正因为有我们叛逃者才会被外界知晓,才能结束了一场为期几十年的惨绝没有人道的实验。” “如果不是你们挟持着安娜逃跑,她又怎么会摔下悬崖,之后又怎么会被人报复追杀。”斯芬格雷见到杰拉尔这样满不在乎的态度甚至觉得他还在施恩的时候,整个人更加的愤恨起来,“你和ray想要逃跑,却非要带上娜,难道不是也因为私心吗?” “推她下悬崖的人,不是你吗?” “白娜,是研究所当时最成功孕育出来的母体,她拥有所有人都想要的母系氏族的dna,她的dna双螺旋结构完全对称,这样生出来的一个人,只要控制精子的变量,就能创造出任何想要的后代。实验室一直追求的完美个体,当然要用来保命了。”杰拉尔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算计,不是不装,而是此时此刻,对于当年深陷其中的人来说,就算维持表面和谐,这些弯弯绕绕大家早已经都心知肚明,挑明只是为了挑衅。 白娜如果不逃走,一直在他们手里,他和ray就不会被分开,当年就不会颠沛流离,最后被人贩子被迫卖到地下。 说起来,当年的那个地下的人口贩卖组织,还是让杰拉尔吃了不少的苦。 淡漠的机会没有颜色的碎发扫过洁白如雪的皮肤,青白色的睫毛轻轻抖动,像是神明悲悯一般精致高洁的外表,眼中流露的却是地狱里面泥淖中爬出来的魔鬼般的恶毒。 “没关系,就算白娜已经粉身碎骨了,我们还是找到了当时的另外两个幸存的杰出实验体,只是,各有各的优秀,难免遇到白娜的话,还是会感到惋惜。”杰拉尔似笑非笑的语气里面带着恶劣,嘴上说着惋惜,可是态度却像劝人安息。 斯芬格雷的脸色差到了极致。 “你就不怕我把这个消息泄露出去!” 他几乎拍案而起,指着站在光里,气定神闲的杰拉尔破口大骂。 “怕啊,当然怕。” 杰拉尔轻笑,金丝眼镜的反光下闪过一丝恶劣。 “只是呢,你不会泄密的。” 天生就没有任何的血色的修长手指轻轻拨开对面男人因愤怒而青筋暴起指着他的手。 “因为你既要靠我给你提供的信息来救有基因疾病的白娜,你还害怕我和ray的报复,虽然你掌握了一个基因工程组织,但是我跟ray,一明一暗,你防不胜防,不是吗?” 逃脱者,从来都只有两个,jl和ray,而当时的他们,不过是侥幸活下来的试验品罢了。 即将被处理的垃圾,最后颠覆了一个集结了将近整个国家科研力量的实验室。 第63章 断舍离篇(24)倒数第四天(两人的默契) 【如果你不想一辈子都在逃亡的路上,那就永远,永远不要触摸真相。】 半梦半醒间,似乎是听到了那晚上在庄园里面的那个女人在自己的耳畔凄厉的挣扎,浑身是汗的女孩从梦中惊醒。 白色的柔软羊羔绒的睡衣湿哒哒的黏在身上,朱粆撑着身体坐起来,把自己的脚丫子伸出被窝外面,一阵冷风吹过,小脚丫又兀的缩了回去。 “当年究竟还有多少知情人?” 她自言自语的喃喃道,原以为事情早就已经告一段落,现在看起来,光是抹去找上门的人的记忆并不能解决这个问题,还有不知道多少暗地里面的势力在盯着她。 自己既然诞生于一个实验之中,又被这么多人觊觎,那这些人觊觎的,究竟是怎样的实验内容,又或者是,自己的基因,还是真相。 漂亮的眼睛低垂着,沉得要命的,可偏偏朱粆却强打起精神来,把压在自己被子一侧上的大橘猫抱了起来,柔软温暖的胖橘猫丝毫没有被打扰香甜的梦,反倒是窝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 小姑娘靠在床头,满腹心思的抚摸着怀中橘猫的皮毛。 这件事情,也许并不如自己想的那般,见招拆招即可,恐怕是需要未雨绸缪。 “沈洛,是你吗?” “如果是你就好了,最起码我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 “如果不是你的话……当年的实验里面,还有谁,能在那场事故里面生还?” 要调查当年的事情,只能抓着那份硬盘上的资料,背后偷取硬盘的人应该不知道所有的资料她这里都有备份,正因如此,才会放心的把东西分成好多份交出去。 当初把资料分出去,正是要知道多少人在准寻当年的消息。 现在看来,德国的那个实验室,沈洛,学会,还有一股暗处的势力。 身体困倦,但心里却没了睡意,伸手打开台灯,拿过床头放着的档案,仔细翻了起来。 罗格斯少校,联合国安全维和军队前任特种兵少校,两年前退伍后在一家科技公司工作,然后便是后面这件杀妻害子的惨案。 按理说只是一觉醒来,就算当年的战场中有什么,也不会平白无故的引起这种残暴至极的杀戮。 看现场传过来的图片,犯案现场是几乎冷酷无情的处决现场,就连杀小朋友的时候都丝毫没有犹豫,用枕头抵住了后脑勺,然后直接枪决。 枕头? 白皙的手指划过照片里面已经被血染红的两个枕头,根据痕迹判断,【受害者】背对着【行刑人】的方向跪在沙发前,自己举着枕头,然后被【杀害】。 她从图上只读到了—— 残忍,冷酷,决绝,还充斥着一种让人窒息的,绝望。 枕头是用来消音的?还是遮住被害人的模样的? 手机叮咚的响了起来,打断了朱粆的思路,放下手里档案,一只手抱着猫往身前拢了拢,一只手便去拿手机。 珍妮的消息在凌晨两点半传了过来。 【监狱那边的回复是周日下午三点。】下边跟着一个监狱联络官的名片。 瞧见这个日期,小姑娘的睫毛微微抖动了刹那,背对着灯的黑茶色眸子显得格外的黑,暗色眸子里面尽是浑浊。 【知道了。】 珍妮很快恢复了一条:【你还没睡啊?】 【醒了。】 【那快睡吧,晚安。】 【晚安】 朱粆拿起手里面的手机的对话框,心思不明。 床头上放着的日历在昏黄的灯火下,四天后的周日那天被用红笔画了一个圈。 温随的比赛。 比赛在上午,探访在下午,如果自己开车去,时间上,来得及。 另一边,夜色之中,还挑灯坐在前台上的珍妮突然感觉到脊背发凉。 “大师兄。” 她见到杰拉尔的时候,立刻起立。 惨白的灯光下面,一片苍白的高个子青年像是一个鬼影,就算是无比俊俏,也无法减去这淡漠惨淡的鬼影诡异半分。 “罗格斯的案例,小粆接了吗?” 珍妮缩头缩脑的笑了起来:“接了,大师兄交代的事情,我哪敢办不好啊?” 杰拉尔只在意结果,他不甚在意自己在别人心中的形象,听到消息以后就转身往外去了。 茫茫夜色,红头发的卷发小姑娘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凳子上面,天知道她凌晨三点还在这里的原因,就是为了这一局汇报工作,她把这个周的工作都提前做完了。 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告诉她,大师兄的任务,要打起十万分精神来。 最近一段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大师兄太忙了,连个笑脸都没有了,比以前严肃认真看起来更加的冷漠。 壁炉里面燃烧的火焰炸开了片刻的火花,惊扰了沉思之间的女孩,手机又响了起来。 【怎么没睡】 ——发件人:温先生 心事压的小姑娘喘不过气来,却在看到这句话的时候,阴影下的漂亮眼睛里面闪过一丝一闪而过的光芒,单薄如蝉翼,潋滟片刻,便随即散开。 她有感觉—— 小姑娘匆忙赤脚下了床,冰冷的地板乍得她陡然清醒,往后连退,被床边绊倒,又坐回了床上。 抬头望向前面那厚重窗帘,自己的影子被灯火映衬在窗帘之上,又随着跌坐在床上逐渐矮了下去。 街口那头倚着车头的男人,通过窗帘也能依稀辨认出小女孩的莽撞,轻笑垂眸,只是影子而已,多天以来的沉闷竟然烟消云散。 他今日又做了一个惊天动地的举动,这次比赛,他不用新到的赛车,而是决定用司翼一年前淘汰下来的赛车。 温随提出要用司翼的旧车比赛,在场的所有人都或多或少的表现出不理解。 温随的训练计划让他们都心服口服,对于他的提议,偶尔有新奇的想法,大家也都愿意试试。 可是这次,放着大好的新车不用,他非要用司翼三四年前淘汰下来的车比赛,也的确让大家摸不着头脑。 司荷愁眉苦脸的看向基本上被自己拆成空壳子的旧车:…… 教练也很反对这件事,虽然温随对训练计划有自己的自主权,但是对于赛车用车,所有人的共识都是,越新越好的车,自然能越快。 在追求速度的赛场上,放弃一部分车本身的技术水平,自然赛车手本人就要承受更大的风险。 不过,教练也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选择。 有人要害他,自然,刚到的新车以及之前车库里面停放的车是最好的借机,排查起来少说一辆车也需要近半个月的时间才能仔仔细细都排查清楚,而新车提前四天才到了他们手里,别说排查,就连磨合的时间都很紧张。 司翼也有些犹豫,开口问道:“你确定要如此吗?” “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温随看似懒散的神情下面埋藏着隐隐的不安。 “那可是我淘汰赛来的旧赛车,现在,烧多少钱就能拿多少成绩,一辆旧赛车,就算改装都来不及。” 司翼何尝不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情,温随已经尽量避免出现在车队里面的时间,很多时候大家回去了以后,他能看见迟迟来晚了的温随在场地里面练到深夜,只有在开会讨论战术的时候他才会按时到来。 别人都说温随桀傲不驯,司翼却知道,温随身上担着的,还有还未查清的一年前的事故,以及上次冲子的事情,温随也觉得背后的人不会善罢甘休。 “要杜绝他们给我使绊子,一个是之前车库里面的车,我选一些冷门的,但不能保证我家里面内部又没有问题。”而 且他很多宝贝车都在,比赛的时候动用了冷门车辆,那也跟这辆专门为赛事而生的进行过一段时间拉练的车辆完全不一样。 “另外一个是新车。但是现在整个m国的生产商,用的零件大多是底特律的,资本运作下,快节奏生产的东西,我也不放心。” 新车从来都只是一个幌子。 毕竟,只要不是进口,最大零件加工厂是上次他们仓库出事的零件的那一家,也与自己大哥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从大哥支持他调查的态度和背后千丝万缕想要阻止他参加比赛的手段,当年的事情与他有些关系,但必然,背后真正的黑手,另有其人。 “你那辆是德国产的原装进口,杜绝了原来那些人在零件上下功夫,又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虽然轮胎轴承已经到大限了,但是时间紧急,我只能跟你借了。” “不是我不借给你,一辆已经报废了一年的旧车,你真的要拿他去参加比赛?” “那不正好?”温随懒散的打了个哈欠,“我也报废了一年了。” “我们可以在轮胎上面下功夫。”司荷前后检查了一下车,“哥这辆车是因为配套的软轮胎实在是太贵了,而且性能过于鸡肋,在转弯的时候总会发生侧移,需要减速才能保障安全。但是大神的技术,只要磨合得好,这个不成问题的!” 说实话,司荷因为这几个轮胎太过贵重,已经偷偷地把轮胎拆下来准备留着不要送去报废。 司翼虽然是个赛车手,但是确也没有留存自己赛车的习惯,很多车辆只有完全报废以后还会有赞助商送来新的车辆,不属于自己的车,他不留。 “咳咳。” 司翼一口水呛了出来。 拐着弯的说自己技术比不上别人的诚实老妹,他也没办法。 “司荷的确是我见过最好的机械工程师。” 温随也难得夸出口。 司荷被自己心目中的大神夸了,短头发后面有两个虚空辫子翘得老高,乐呵呵地傻笑,还不忘戳戳哥哥的胳膊炫耀。 “尽量改吧。” “不到三天,我检查过那辆车,只要发动机没问题,轮胎和其他零件,都可以暂时应付。” 教练叹了口气,松了口。 他知道自己拗不过温随,而温随偏偏快到比赛的时候,才把这个消息宣布出来,自然是,担心他们车队里面也有外来的眼线。 教练办公室里面,只剩下了老李和温随两个人。 老李脸上的褶皱都被眼前这个想一出是一出的混小子给气的多了好多。 “你小子,每天晚上偷偷摸摸来训练也就罢了,我看你填的训练记录并没有耽误,这两天还是来跟你的机械团队练练配合才是啊。” “司荷很让人放心。” 温随轻笑,十分放心,这个车队最吸引人的,便就是这位很多车队都在挖的机械师。 “小荷对你倒是很崇拜,言听计从的。”老李也感叹道。 “你心里有数没有?” 做出这样的决定,老李原本放下来的心,再次被提起来了。 “我知道,教练,我们签的合同里面,原本就有附加条件,直到我给战队拿一个冠军为止,战队才会支持我转山地。” “我不是这个意思。”老李被温随说得如此直白的话呛到了。 “我知道。”温随散漫的眼神缓缓抬起,黑眸里面多了几分笑意,斜斜的的勾起唇角,抬手示意安抚,“我比教练着急。” 老李嗔怪的瞪了这混小子一眼:“你啊!” 【朱粆家】 屋内—— 窗帘在内悄然拉开一条细缝,小姑娘一身米白色睡袍的身影出现在缝隙里面,披散着的头发柔软的垂落在肩头,刚刚的安睡,还有几缕头发被压在稚嫩的脸颊上,整个人看起来又乖又漂亮。 窗外—— 夜色如墨,寂静无声,仿佛在空荡荡的街道上肆意蔓延。 寂静的夜在空荡荡的蔓延,漆黑的越野吉普旁,宽肩窄腰的黑衣男人双手环胸,面无表情,唯有那双漆黑的眼睛,犹如星辰般熠熠生辉,其中燃烧的烈焰,仿佛随时都会喷薄而出。 两个人,一人在窗口,一人在街上。 隔着寒夜,隔着街道,彼此之间,一切尽在不言中。 呼吸间,冰冷的雾气渐渐升起,又慢慢消散。 窗玻璃上也蒙上了一层薄雾,小姑娘犹豫了一下,轻轻抬起手,擦去了窗上的雾气。 然而,就在那一刹那,她却又默默地拉上了窗帘。 隔了几秒,那个窗口,也熄了灯。 【叮咚】 温随的手机响了。 【晚安】 ——发件人:小医生 第64章 断舍离篇(25)倒数第3天 【仓的训练基地】 “你说什么?” 石炎拍案而起,壮汉的手劲颇大,红木桌子都颤了颤。 “千真万确。”打听消息归来苏满匆匆忙忙倒了一杯水,着急的咕咚咕咚的喝下去,才继续腾出力气来说,“温随决定,用之前司翼的旧车,还是一台报废的旧车。” “他有病吧?”所有的谋划都成了空,石炎脸色难看至极。 “我们为了调查他的新车品牌,可是费了不少力气。这下好了,出其不意。” “温随不就是这样吗……”坐在一旁的泰尔倒是不咸不淡地开口。 泰尔是温随的训练计划的受益者之一,自从温随离队了以后,他就没参加过北美的赛事,更多转战欧洲,这次为了温随复出才会回来。 石炎声音戾气很重的喝止道:“说风凉话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泰尔闭嘴不语,眼神也撇到一边不搭理他了。 “哦,我在调查温随康复过程的时候,还听说了一个消息。” “有一位心理医生,对于他的复赛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苏满突然想起来自己听说的另一个传闻。 “哦?”石炎轻轻眯起眼睛,脸色变幻莫测,“一个心理医生,温家那么有钱,请个十个八个的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我听说,好像这位心理医生跟温总也有关系,属于那种很难请的大神吧……” “更有趣的是,这位传说中的心理学专家,年仅二十岁。” 石炎立刻转过头,猥琐的用舌头舔了舔嘴角:“二十岁?开玩笑吧!” “她用什么治温随,身体吗?” 几个男人猥琐的笑了起来。 泰尔听不下去了,起身直接摔门而去。 另一位赛车手威廉更是往耳朵里面带了两个静音耳塞。 【加州心理研究院】 杰拉尔没有从斯芬格雷那里打听到任何消息,但是明明ray传了消息来说,朱粆在斯芬格雷的杰克庄园里面呆了整整一个晚上。 面对他的压力测试,斯芬格雷都没有吐露半个字,他甚至都记不得当天晚上朱粆去过自己家里面。 同样,珍妮也没有丝毫的记忆。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朱粆当天晚上抹去了他们所有的记忆。 “小兔子,原来也会咬人了啊……” 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指尖,神色更加淡漠,眼神里面闪过兴味,银青色的眼眸中颜色更加淡漠,通身被青白色的冬季太阳光笼罩,手掌上面都没有丝毫的血色。 侧眸站在窗台旁边,只要微垂眼眸,就能看见抱着一叠资料的小姑娘时进时出的忙碌着。 胡萝卜给你摆上了桌子,好好品味美食吧,小兔子。 窗外,二三飘起了太阳雪,今冬的第一场雪,竟然是场太阳雪。 院子里面的小姑娘抱着怀里面的资料,把纸张往怀里揣,却不舍得进屋子,抬头看雪,顶着太阳,有些刺眼。 隔着青白色的天空,朱粆的视线扫过背后的高楼,窗户之间,一道人影立在那里。 “大师兄竟然也喜欢看雪?”朱粆勾起唇角,揣着资料往里走。 没想到一向是严肃认真的大师兄,也会被初雪扰了心思。 路过前台的时候,却发现珍妮并不在岗位上,想来是去参加每个周七月老师他们实验室小组的研究例会。 可叹七月老师前后收的两个学生,全都无心研究,硬是好几年都磨不出一篇文章,害的七月老师自己苦战,别的小组都是学生写论文老师把关,到了他们这里却成了老师努力飞,后面带着两个无心科研的学生。 安德鲁今年都三十多了吧。 想到这里,朱粆就能想起每次七月老师去老师家里做客的时候的长吁短叹,被逗得直乐。 初雪的确会扰人心神,让人胡思乱想。 伴随着初雪一起,一同扰乱心神的还有一个不胫而走的新闻。 【温随回归年末赛事,大胆起用淘汰赛车,究竟是过于大胆,还是有恃无恐?】 【让我们一起关注加州体育频道,共同期待王者归来!】 【east的训练基地】 黎容也是第一次来他的新队里面,领着过来的人把人领到修理厂,就走了。 他等了半天,才发现从车底下钻出来的温随。 浑身脏兮兮的,棕色的棒球服都被黑色的斑点和亮晶晶的机油染成了花猫一样的颜色。 “你这个样子,还真是……” “怎么了?”温随看了看自己,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黎容叹了口气:“真是半点没有即将坐拥上市公司,温家少爷的模样。” 温随满不在乎的放下手里面的扳手,脱下尼龙手套。 “你又不是不了解我。 “反正不是你这种挽着裤腿,满身机油的模样。”黎容夸张的远离了他几步,“你在家里面,可是挑三拣四,就连我放在洗碗机里面的碗都要再洗一遍的鸡毛。” 要不是亲眼所见,一身机油的模样,黎容都觉得压根不是一个人。 在高中的时候,包括在大学,这位温家二少爷一直是儒雅温和,了解以后,两个人住在一起,他又是一副什么都漫不经心的样子。 重逢之时虽然见到过他的邋遢模样,但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十分在意身上的污糟。 有很多女生在背地里面议论这家伙是不是就连平时擦汗都用真丝手绢的那种超级财阀家里的少爷。 这点倒是没错啦,黎容家里真见到过他真的拿真丝手绢擦咖啡渍。 可是这家伙私底下,可是个混迹在赛车场,刺激至上,不要命的家伙啊! “不挑。” 温随颇有心情大好的感觉,爽朗地笑了出来,用手擦了一把汗,丝毫不介意手上的黑色机油蹭到脸上了:“时间紧迫,最近一直靠在这边,要用旧车比赛,自然要注意里面的改装。” 黑色的赛车与赛场上在连续的五花八门的车都不一样,纯黑色的超跑被改装成完全没有杂色的颜色,另类的张扬。 黎容好奇问道:“那你的机械师呢?” 不是应该有专门的团队负责改装。 “司荷去吃饭了,这件事情,没让别人插手。” 这件事情黎容知道,温随要启用旧车的事情,甚至都上了今天加州运动赛事的头版新闻。 “这两句标题写的可真是激动人心。” 黎容把手里面的报纸塞给温随,温随抽手,示意自己手掌上全都是机油,于是黎容把报纸摊开放在车上面。 黑体加粗,甚是醒目。 “消息是你故意传出去的?”见好友凌厉的眉眼之间没有丝毫的生气,反而是一反常态的笑意,黎容明白了三分,这消息,的确是打了那些居心叵测之人的脸。 温随但笑不语,拿起扳手,掂量了几下,点起烟。 黎容后退一步,伸手拿起温随放在一旁的打火机,似笑非笑的看向好友那张笑起来似乎有些妖孽的脸蛋:“什么时候学校里面,还有那些把你奉若神明的投资人,要是知道我们一向绅士温柔的温家小爷心里面憋了一肚子坏水,还有人崇拜你吗?” “我又不在意旁人如何看我。”温随回答的满不在乎,黑眸里面的肆意张扬一如往昔。 青年的这副样子,倒像是找回了十七八岁时两人在高中初见时,温随也是这般肆意横行,对待众人彬彬有礼的同时, 却又无比坚持自己的原则。 心中有信念,知道自己道路前行在何方,无比坚定的人,任谁都压不垮。 黎容挑眉,隔着烟雾缭绕,突然脑子里面冒出了刚熟悉的时候,温随也是这般,人不犯我的时候温文有礼,人若犯我的时候却让人有来无回的。 想起那时候,有个隔壁的小肚鸡肠的男孩非要觉得一个插班生凭什么受到老师的优待,特意把有小抄的橡皮提前放在了温随的桌子下面,结果温随直接喊来了当地做笔迹鉴定的专业机构,让人偷鸡不成蚀把米。 黎容看到了现在他的身上,出现曾经那个少年的影子,他想:这样,真好。 温随敲了敲车后面的发动机盖子,示意黎容注意报纸上面另外一个地方,一侧嘴角轻勾:“再说…… 对付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办法。” 黎容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石炎的报应,已经在路上了。 报纸下面,被压了一头的小版块,是关于石炎的专访,被这样压了一头,按照那位的脾气肯定按耐不住了。 上次是还无准备,这次,只要他敢来,那他也需要一起脱层皮,才能皆大欢喜啊…… 正人君子可以做,但冤大头,他不做了。 仓库外面,太阳还是如此晴朗,只不过不知道何时开始飘起了雪花,连同那个太阳一起,光芒逐渐失去温暖。 已经……开始下雪吗…… 此刻的小医生,应该刚到家。 曾经他因为背叛而绝望,得过且过自暴自弃。 可是却有人同他讲,异色的玫瑰与百合,因其是花朵,所以总会有人喜欢。 可是他们本身能开出与别人不同的颜色,是因为自己爱自己, 才能与旁人不同,但依旧艳丽如旧。 事实不会因为他追究或不追究而改变。 发生过的过往即为历史。人,重要的是看向未来。 他洗干净手,抽出手机来,被凉水激的冰凉的手按了几次才打开手机。 【初雪记得许愿。】 仰着头看雪花的小姑娘,盯着屏幕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许了。】 那边立刻回了一句:【我没听见。】 朱粆放下手机,对着逐渐有鹅毛大雪迹象的窗外双手合十,心中默念: 我希望,今年温先生能够夺得冠军,重回巅峰! 小姑娘那边没了消息,温随也不在意,美滋滋地把手机揣进口袋里面。 两人分开以后黎容下午还要去大学交期末论文。 温随也直到深夜再回了家, “我听说,石炎那小子狂妄至极,竟然还对朱医生口出妄言。” 气急败坏的黎容摔门而入,实木大门被他摔的梆梆响。 原以为只有温随在家,抬眸他就看见坐在沙发上的杰森和温随,尬笑了两声,急忙用喝水来掩饰尴尬。 杰森感觉还是相处也逐渐明白了他们的脾性,逐渐也从一开始的时候声音变得放心大胆起来。 与之前那些客户不同,这两个人年纪不大,也很有手段,但是心却坦荡磊落。 从来不见他在意这些尔虞我诈,听说自己被算计了,也没有什么表情波荡,总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可是,就在刚刚那一瞬间,黎容提到了朱医生的时候,他的脸色和周身气场,突然变得骇人起来。 温随黑眸幽深,泛起无尽波澜。 杰森瞅了一眼脸色隐隐发青的青年,替温随开口问道:“他说什么了?” “说…… 他说………”黎容憋了半天,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反正是我说不出来的。” 黎容一贯嘴上算是不留情面的,他都说不出来的话,想必是一团污言秽语,赶紧拿起水杯搪塞过去。 “他们都是混惯了的人,杰森。” 温随垂眸敛起自己的神色,磁性的声音里面带着几分收紧的冷意。 “我知道的,温哥,这件事情,我一定找人看顾好朱医生,一定不让这些人打扰朱医生的生活。” 杰森没等温随直接说,就已经接上了他的话,从认识开始,就没见过他这样重视愠怒的样子,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这样生气起来的温随,竟有几分他大哥温信杀伐果断的冷峻。 “顺便查查后面的事情吧,想必也是有天价的利益,才能让他们如此猖狂。” 得势猖狂,不惜在自己的队友车上动手脚。 “找到证据,直接请律师处理这件事情,不必跟我说了,后续我不出庭,但是,务必要让他好好学学,什么叫恶有恶报。” “温哥您就放心吧。”杰森点头应下。 “这是五十万刀,用完了,再来找我拿。” 温随手指尖轻轻点在杰森的手心,如变魔术一般放上一张支票。 杰森知道,他这是赶客了,点了点头,随即起身道别。 坐在沙发上的温随漫不经心的点头:“不送了。” 他这般桀骜,不由得让黎容有些哑然失笑,这家伙,生起闷气来,还跟从前一般六亲不认的。 “我送送你。”黎容起身替他周全,送杰森下楼。 第65章 断舍离篇(26)倒数第2天 【你在哪?】 【一个商业酒会。】 【我来找你。】 温随万万没有想过,朱粆会主动找他。 【我去接你。】 发完这条消息以后他就扯住旁边还在应酬的黎容说道:“我要出去接个人,晚些回来。” 黎容根本没有时间发表自己的意见人就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了。 黎容:‘一天八百回,转眼就看不见人。’ 逆着人流的方向穿行过巴洛克风格的走廊,一盏盏水晶灯在头顶五光十色,他竟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些水晶灯竟然如此好看。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朱粆的消息,她把定位发过来了,温随一瞧,就在他的附近。 匆忙走入夜里,回头吩咐司机:“你进去休息一下吧,我去接个人。自己去就好。” 他沿着地址,慢慢地顺着街道找, 隔着一段距离,就看见了小医生的背影。 路边,小姑娘蹲在路灯下面,小小的身体背对着马路蜷缩成一团,从侧面看,她的面前放着一个保温箱,满目温柔的小姑娘正在逗弄着保温箱里面的东西。 他舍不得让她多等,停好了车便朝她风一样的跑了过来,冷风呼呼的灌进西装里面,他才突然忘记,出来的匆忙,竟然忘记披上大衣。 “穿成这样?”路灯下,小姑娘扬起脑袋,颇有玩笑的语气问道。 “我哥来m国了,一个合作伙伴举办的接风宴,今晚非让我上台发言,我逃不掉。” “我还以为……”朱粆沉吟,有些不太好意思,自己一条信息他就来了, 她以为他今天晚上没有什么事情。 “所以……带你去,可以吗?”温随做到了路边朱粆身旁的路牙上,自毫不在意身上价格高昂的定制西装,修长的腿刻意半蜷屈,低头放缓了声音询问道。 朱粆回眸, 正好撞见了那一汪深潭的黑色眼眸中,他背对着光,身后开着近光灯的吉普车的灯光洒落在他黑色西服的肩膀上,整个人矜贵优雅,但又有专属于他的随意自由。 小姑娘听见自己吞了两声口水, 回过头岔开话题。 “本来是想送给你礼物的,那这猫……” 乖巧的小猫,舔着女孩的手掌心,并不怕生的一个劲往她身侧的男人那里看。 “可以让酒店先照看着,给我点时间好,让我查一下饲养攻略。” 窝在柔软的窝里面仰头看自己的白色布偶小猫,它的神情,与回头看向温随的朱粆的神情如出一辙。 男人的神色柔软缱绻了几分,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 “走吧,路上太冷了,我怕它着凉。” “好。” 朱粆今天晚上似乎格外的好说话,并没有拒绝,而是拎起地上的箱子。 温随自然而然的接过她手里面的东西,只让她抱着猫儿,领着小姑娘往车上去。 温随坐进车里面, 车里面的温度与外面天壤之别。 他没有直接开车,而是侧过身来,饶有兴趣地看向把怀里面抱着的猫儿放出来的小姑娘:“你就是专门来给我送礼物的?” 朱粆头都没抬的点了点头:“那天可能看完你比赛我就要去外勤了,来不及给你庆功。” “还没比赛呢,小医生就对我这么有信心。” “你会输吗?”朱粆歪头轻声问道。 温随摇头。 她嘴角微微扬起弧度,眼眸里面尽是信任。 “那我还想要一个礼物,一个鼓励的拥抱。”一向自负肆意的他说这话倒是有些小心翼翼的意思了,还用余光在打量女孩的脸色。 本以为朱粆一定会拒绝。 她却说道:“要是输了,猫我可以偷回来,那拥抱怎么算?” 她的揶揄透露着几分狡黠,明显并没有因为温随的玩笑而生气。 温随勾唇,又挂上了那一副懒散的标志笑容 “那到时候让你抱回来。” 这家伙…… 一向喜欢得寸进尺。 朱粆能分辨得出这话虽然是玩笑话,但男人一贯的漫不经心里面却因为被自己搪塞过去而闪过失落。 她勾起嘴角,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要越界一次。 月光柔和,车里面的晦暗里面,安全带扣子“咔哒”松开的声音清脆悦耳,紧接着,女孩紧紧的搂住了高大男人的脖子。 温随直到朱粆松开手,都没有缓过神来,但是他却没有表现出来从容和高兴,而是一动不动的怔在了原地。 碎发在眉间落下温柔的影子,朱粆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两人之间的小猫喵呜的叫了一声,从朱粆的胸口挤出脑袋。 猫儿叫的一声让后知后觉的温随抬眸,眼前这个无有不应的的小姑娘,太不真实了。 一种无比心慌的直觉笼罩在他的喜悦之上,得到以后就会成百上千倍的恐惧失去。 温随下意识的想要抓住旁边的人,来向自己证明她真的存在。 可是他却只捞到了一团空气。 朱粆见他呆呆地在自己的身侧抓空了,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小姑娘的掌心温热,但粉嫩的指尖却是微凉的,悬在空中的骨节分明的大手微微蜷缩,却被手腕上的力度不容置疑的放到了换挡杆上。 “开车吧。” 女孩松开手,侧过身拉上安全带,语气依旧是平静,淡淡的。 温随这才慢半拍的抬起眼睛,见她一双温柔的眉眼里面却又闪烁着橘黄色的光芒,像是什么坏心眼得逞了的洋洋得意的小孩子。 他低声轻声应了一声,发动了车,路上的路灯洒下雾蒙蒙的暖光,手腕上残留的温度在空气中逐渐消散,只是这股来源于手腕的悸动和酥麻感此时传到了心脏,兴奋夹杂着恐慌,眸子瞬间暗沉,舌尖划过牙齿,不由自主的捏紧方向盘。 后视镜里面低头看手机的女孩似乎感应到了他的不确定,抬起头冲他笑了笑。 跟随着温随下车的朱粆仿佛刚刚那个拥抱丝毫没有发生过一样。 她把怀里面的小猫放进保温箱,交给过来交接车的司机,然后仔细叮嘱了注意事项。 见她对一只猫都这样心细,跟在身后的温随也止不住的眸子暗沉了几分。 司机了然的收回了时刻观察自己家少爷的目光,连连应下:“放心吧,这是姑娘送给我们家少爷的礼物,我肯定会好好照顾, 绝对不会有任何差池。姑娘放心吧!” “走吧,我们进去。” 穿过刚刚那条走廊的时候,朱粆忍不住暂停了脚步, 抬头看向水晶灯:“这里的装饰, 像是挂满了满天的星辰, 真好看。” 温随的眼中闪过笑意,拉起小姑娘的手:“走吧。” “嗯。” 她走在温随半侧后面一点的位置,不着痕迹的挣开了他的手。 宴会厅里面更是富丽堂皇,但却远远没有静悄悄的那段走廊要感觉舒服,可能是因为两人一进宴会厅,就有各路的视线打量过来。 一个熟悉的人迎了过来:“刚刚你哥到处找你呢,听说是要让你见见合作商。” “这位是黎容,朋友。” “这位是朱粆,我的心理医生。” “你帮我照顾一下朱医生,我去去就来。”前半句是对黎容说的,后半句是对朱粆说的。 “放心吧。”黎容 示意他赶紧去。 温随冲朱粆笑了笑,转身去寻大哥去了。 朱粆落落大方的冲着黎容笑道:“黎先生, 上次没说上话,一直遗憾。” 她的视线一直追随着远去的身影,直到他被推上台发言。 “你好,久仰大名,小医生。” 黎容俨然在打量着小医生的模样,比上次匆匆一面的时候看起来还要的小,脱下白大褂的朱粆,日常生活里面就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 “黎先生,您老是看着我,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全神贯注看着台上的小姑娘突然转过头来问道,就跟脑袋后面长眼睛了一样,又或者说,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黎容哑然,不愧是心理医生,就算是脱了白大褂的加持,该有的敏锐还是一点不少。 “我上台了。” “加油。” “我还以为老温会经常提到我呢,毕竟他那么大爷的性格,也就我一个之交好友。”黎容臭屁且骄傲。 朱粆忍俊不禁的笑出声,侧过身子抬眸看他。 “那你为什么愿意跟他做朋友呢?” “老温是我见过心肠最软的人。”黎容靠在墙边上懒洋洋的,眼睛里玩味之下,是一望无际的深海,连接着记忆的天空。 “他当年冲进火场里,救了我的命。” 黎容也无意遮掩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他反而觉得那是纪念友谊的开始。 “高中的时候,我奶奶一个人在家,老人家嘛……年纪大了,有的时候会忘东忘西的。 有一次她忘记关煤气了,结果引起了小规模的爆炸,可是我爷爷唯一一张照片就放在屋里面, 没办法,我冲进去去找那张照片, 结果被掉下来的房梁拦住了出口。 如果不是当时在我们楼上做客的温随路过,听见了我的声音。恐怕我就要死于二次爆炸了。” 结果第二天,温随就以交换生的身份读了,他们的学校跟他又一个班级。 如果说他救了他一命,是这场友谊的开始,后续他身上的从容随和,但又坚定原则的人格魅力,却是让黎容决定追随的原因。 后来,温随还在黎容最难的时候出资让黎容奶奶做手术,然后安排他出国读书。 黎容家里面的事情都被安排的井井有条,而且这件事情温家那边并不知晓,都是好未成年的温随自己安排的。 有谋略,有胆识,还有义气。 如果不是后面发生的事情的挫磨,如今的温随,应该站在顶峰。 “朱医生,如果温随给你提了什么,那一定是见到过无数悲剧以后还义无反顾选择你的勇气,希望你慎重考虑。” 他的话说的模糊,难得认真的眼睛低垂着看向笑得温和的女孩。 她平静而温柔,站在她身边就能感觉到内心宁静,这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令人向往的距离感,也是对习惯于缝缝补补在黑暗里舔舐自己的伤口的小兽最致命的吸引力。 “嗯。” “我知道的黎先生。” 她的声音也是温温柔柔的,却独有的坚定。 “那我也拜托黎先生一件事情吧。” “如果有一天,他再次陷入了困境之中,还请黎先生,也能不离不弃。” 黎容皱眉,不理解她说的话的意思。 “哎!朱医生,您什么意思?什么叫再次陷入困境?” 可是鹅黄色的连衣裙,只留下一个拒绝回答的背影。 她的步伐是如此的坚定,像是蝴蝶穿过花丛中的小径,去往声色犬马五光十色的夏天。 宴会厅的舞曲奏起音乐,致辞结束了,灯光被拉暗,舞池里的光影窜动。 最后的舞曲,响起了。 “朱粆。” 刚刚准备出去透口气的小姑娘又被人抓包了。 回头一瞧,是温信。 “我们能聊聊么?” 上次两个人不欢而散以后,就一直没有联系过了。 “你拜托我的事情我已经完成了,还了你一个恢复如初的弟弟。” 靠在无人的走廊的窗边,朱粆的语气温温和和的,只不过出口说的话,却带着暗刺。 温信冷峻的 神情上出现了一丝让步,他缓声开口:“朱粆,上次是我不对……” “只是上次吗?” 朱粆皱眉,温和乖巧的声线透着冷意。 “如果你是说你算计了你弟弟的事情,你应该给你弟弟道歉。” “如果你是说你利用了我算计弟弟,那我不需要你的道歉。 只是我没有想到,你一开始的初衷却是想让我给你弟弟做催眠。” 小姑娘乖戾的勾唇冷笑。 “如果你一开始不去拐弯抹角的找我的老师,而是直接来找我。 事情未必会发展到如今的一幕。 明明是你自己藏着许多心思,不愿意直说到最后事与愿违,又来怪罪其他人。” “我是怕你不帮我。”温信的话语戛然而止,是啊,自从他想起朱粆掌握着催眠技术以后,他就把她也算计其中了。 “你若是了解我就应该知道,我对待我的病人,便会全心全意。”小姑娘的神情有些冷,她难得会以疾言厉色的口吻说话。 “温随成为我的病人开始,催眠这条路,就算你提,我也不会去做了。” “我知道。”温信哑然,有些失落的挤出一个笑容。 他了解朱粆,知道从她给自己打电话要让温随去京都的时候,这一切都已经变得不在自己掌控里面了。 “所以,你究竟在隐瞒什么?”朱粆漫不经心的问道,这样的她,缓缓吐出的文字里面带着的疏离感,却比平时的温柔随和更加深入人心。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话,你现在已经清楚了不是吗?”温信严厉的眉眼间,闪过温柔。 朱粆想要探知的真相,只需要面对面,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从面前人的心思里面提取到。 她有这个能力,可是她却不愿意放弃原则—— 她不会这么做。 “温信,你做的有些过了。” “温随很敬重你,之前在出的事故,你以为他为什么会颓废了那么久?”朱粆抬眸,纤长睫毛在黑茶眼眸里洒落下月乌色的影子。 “他其实一直都有预感, 知道自己一年前能尝试过,可能会与你有关。 之前,想必你比我更了解温随,他是怎样一个自由随意的性格, 却被内心中的怀疑,硬生生锉磨成了什么事情都事不关己的颓落。” 她继续说道:“我不明白有什么比家人更重要的吗?” “ 我没想伤他。”提起这事来,温信的声音低沉沙哑起来,似也是闪过嫌恶和后悔。 “温信, 别再做让你后悔的事情了。” 说完这句话, 台上那人的发言也刚好结束, 小姑娘无意多留,抬脚朝着人群鼎沸中走去。 台上往下走的那位翩翩公子哥,近看时,只觉得偏冷感的眉峰凌厉,五官深邃,从远处看,璀璨灯光下,那确实是一双桃花眼,潋滟着刻意掩饰但却遮不住的温柔。 台下,读懂了的人皆是心惊,有人愤怒,有人彷徨。 她从来是人群中最清醒的那一个,他们在她眼中,皆是不愿意计较得失的凡夫俗子罢了…… 她有自己的原则和铁律,自己没能跨越…… 这个臭小子,不愧是自己的弟弟,他也想跨越她的原则和底线。 温信倒想看看,这次的朱粆又会怎样选择。 第66章 断舍离篇(27)冠军是他,输家也是他 比赛前,休息室里面,比赛方刚把今天所有的队伍名单和对应号码都送过来。 石炎旁边的一个队员帮忙找了一下温随的名字,却惊讶到失声叫了出来。 “这怎么可能?” “怎么了?”刚换好赛车服的石炎推门出来,紧身的红色的赛车服显得他壮实的身材更加的鼓鼓囊囊的,看起来没有脖子一样。 他接过旁边小新人手里面的资料,也忍不住骂出了声。 温随竟然要用新队里面的别的参赛人员的淘汰车辆参加这次的比赛?? 看到石炎阴沉下来的脸色,新人小心翼翼的问道:“老大,我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温随那个怂货都避着我们到这种地步了,我不相信他一辆旧车还能掀出什么风浪来。” 石炎瞧不起的冷哼一声。却又是想了想,又道:“还是让灿星去,内侧道路压一下他开始时候的速度。” 那是一个韩国的新人小子,今年凭着一腔热血闯入了一级赛事。 刚刚也换好衣服出来的威廉皱眉,他说的灿星,正是这段时间威廉正在带的新人,这样的安排,几乎是把这个男孩赶出了明年的一级赛事。 可是,这场比赛除了灿星以外,只剩下了自己和石炎。 石炎不强迫他去做这样的事情就是给自己面子了。 最终,威廉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着自己的头盔,闷声的自己去车库了。 【east比赛准备室】 “你准备好了吗?这是今天下半场的参赛选手的名单,你被分在后面那一组,你的老队友都在上半场,不用担心会给你使绊子了。”教练从外面拿着抽签的顺序乐呵呵的走进来,“只不过司翼那小子估计不好过了,【仓】的石炎和威廉都在上半场。” “反正是算总时长的,同时起步的赛车也只不过在事前的那一场直线拉锯里面才会有些影响,放平心态,司翼没问题的。” 温随倒是很乐观,拍了拍司翼的肩膀。 “我也算是一回生二回熟了。”司翼面上没表露出来紧张,却已经灌下去了1升的桶装水了。 司荷在旁边笑得不亦乐乎:“哥,你一紧张就拼命喝水,不怕一会在赛场上紧张过度尿裤子吗?” “皮痒痒了是吧!”司翼作势要打人,却被从外面冲进来的黄奇一把拦住。 “别别别,翼哥,小荷也是为你好。” “你就知道惯着她!” “别闹了,”教练喝止住闹成一团的队员们,谁家战队临比赛之前还这样打打闹闹的,一群没心没肺的小兔崽子,“你们都赶紧换衣服,准备上场了。” “走走走,让我亲自伺候两位哥哥穿衣服。” 黄奇还不忘记把温随捎上,就算被冷着脸的表情唬住,只退缩了一瞬间,我们的【快乐小狗】绝对不会放弃这个自来熟的好机会,伸手也揽住了温随的肩膀,尤其是感觉到温随的放任以后,立刻变得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一边摸索着,一边还感叹:“随哥这个胸肌,绝了!” 坐在沙发上的司荷暴起,一脚踹了过去:“黄奇,你个孬种,放开我偶像,拿命来!” 教练老李挠了挠头,对于这般异常活泼的队员,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过看他们都不紧张,她也放心了。 今天黄奇不比赛,上半场司翼,下半场温随,领队的机械师是司荷,黄奇就在旁边也会给她打个下手。 司翼兄妹和黄奇的配合已经炉火纯青,上半场的排名排在了第四位,除了石炎,和威廉,还有一个拉美的选手同样也是老牌高玩,司翼与他的距离仅仅在十秒以内。 “行啊,你小子,要进前十了。” 教练无比惊喜,下半场都是拉力赛和排名赛里面比较靠后的,除了半路杀出来的温随,只能看看有没有黑马,如果司翼在所有人的排名里面进了前五,那…… 明年的赞助稳了啊! 司翼倒是随意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排名,就赶着去车库那边找温随了。 “石炎这个成绩,你用我的旧车,真的有点悬。” 今年的车的发动装置的更新换代很明显,更别说轮胎抓地力,闲置了一年多的车难免会出现未经磨合的各种错误。 “信我。” 一身赛车服穿在男人身上,衬的原本就宽肩窄腰的男人身材比例更加的优越。漆黑的赛车服上,一条白线从肩膀横穿,又顺着大腿的肌肉纵向贯彻了修长的双腿,胸前熠熠生辉的赛队标识,被外面洒落进来的太阳光当成了反射镜,铮亮的徽记灼目又亮眼。 “请下半场参赛选手和团队入场准备!” 屋外,人声鼎沸的场地上,裁判员的声音带着回音传进几个人的耳朵里面。 “走了。” 温随拍了拍担心他的新朋友的肩膀,露出了肆意张扬的笑容,他笑得放肆,大有一种锁定战局的自信。 司翼突然觉得,那道迎光而去的身影,注定,他一上台,就是这个赛场上的王。 心,自然而然的落到了地上。 在温随步入赛车场的瞬间,观众席上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温随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观众席,一边入场一边寻找着小医生的身影,直到看见坐在最醒目的前排的她,散漫的视线粘着在她的身上。 台上裁判说着比赛注意事项,统统都成为了耳畔刮过的风,两个人的视线相撞,坐在座位上的朱粆缓缓站了起来,冲着他招了招手。 明黄色连衣裙的裙摆随风高高扬起,看台之上,明艳而又灿烂,温随突然觉得,就像是她就陪在自己身边一样,驾驶室里面,仿佛回到了那天,她就坐在自己身边。 这样突兀升起来的念头,倒是让他生出了几分紧张,但他的外表却依旧从容不迫。 看着他上车的教练骄傲地对旁边的人说:“你看这小子,嚣张跋扈惯了,这次回归,还是这副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那可是温随啊!” “就是。” 因为这里是赛车场,是他一出现就能称王的赛车场,在这里,他哪里需要紧张。 跃跃欲试的司荷举着手里面的扳手嗷嗷叫: “你快掐我一把!哥!” “好好看比赛。”司翼恨不得把手里面的毛巾塞进司荷嘴里:“准备好,第一圈很关键。” 比赛场上,所有选手都已就位。 “第一圈!” 旗帜滑落,赛场上,一道黑色的闪电一闪而过。 同时出发的几辆车,相继在第一圈的行驶过程中选择平稳前进,唯独温随旁边的那辆白车,一脚踩在油门上,几乎是擦边蹭过了温随的车,强大的风力在近距离告诉的擦家而过的时候,让他的车胎有一面被风抬起,温随紧紧扣住了方向盘,稳定住了车速,没有失控。 看台上的人纷纷变了脸色。 “这是专门找不痛快的是吧!” “哎呀,也算是战术,只是最近机场赛事,【仓】玩的越来越脏,怎么一个新人也会玩这样的把戏?” 坐到观众席上面的威廉压紧帽子,紧紧地攥住拳头。 另一边,east的各位,也都十分紧张。 教练老李:“千防万防,没想到会有人放弃自己的成绩给人使绊子。” 眼看着那小子后面的车速就被压的几乎要出界了,损人不利己 的事情,还真有人干。 司荷更是直到看到场面逐渐平稳下来,才把憋着的一口气吐出来。 “第二圈。” 换胎的时候,温随不由得看向旁边那里,那辆白色的赛车里面坐着的人,他不认识,但是还是让他警铃大作。再次出发的时候,他直接提速到临界值,错开了那个想要给自己使绊子的家伙。 仿佛一切都是他的错觉,刚刚的那辆车在后续的表现里面平平无奇。 直到温随的车子第一个冲过了终点线。 短短两分钟的比赛,所有的惊心动魄都在飞速的争分夺秒的时间里面,无限期的拉长。 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熟悉又陌生,仿佛离开的这段时间已经过去了半辈子。 “新纪录!新纪录!” 大屏幕上跳跃的数字,还没有拉开车门,温随就已经听到了外面传来的欢呼尖叫的声音。 从来都没有赛事的鼎沸的声音如此之大,几乎要掀翻了整个场地。 所有人都在庆贺这场王者归来! 观众席上,一个男的激动地揪住旁边的女朋友,小迷弟一样的喊道:“就是他!你看!温随!他回来了!” “温爷回来了!!” 整个观众席上面都是欢呼声。 女孩揪住了男朋友小声问道:“哎,我看你们喜欢别的赛车手都是这个神,那个神的,怎么到他这里来……就不叫神了呢?” “你自己想想……”男朋友一脸便秘的表情。 扎着马尾的女孩想了想,瘟神和衰神,她噗嗤笑了起来:“这倒也是,都不太合适。” “不过——他真的好帅啊!” 赛场上的男人摘下头盔来的时候,甩过的发丝,露出一张俊美面容,穿着黑色赛车服的男人身姿挺拔,结实的双臂撑起车的两边,长腿一迈,跳下了车。 “那是!他可是最年轻的金牌选手!” “啊啊啊啊啊啊啊!!!” “温爷!!” 整个比赛观众席上面陷入了一场自发的狂欢,震耳欲聋的声音一波盖过一波,置身其中,甚至能被这声浪击打过而感到飘飘欲仙。 这是朱粆第一次看赛车比赛。 实在是太刺激了,刺激到—— 比赛都已经结束了,肆意洒脱的男人抱着头盔从赛车里探出头来朝自己挥手的时候,她的心脏还在砰砰砰的跳。 此刻的他与第一次自己见到照片时候抱着奖杯笑的肆意的金牌赛车手逐渐重合。 心脏被满满的成就感填满,浑身都是力量。 好像这份荣耀,也有她的一份功劳。 身后发疯的粉丝还在尖叫,朱粆拎起包,从观众席上起身,反方向穿过无数欢呼雀跃人群,缓缓的走向出口。 这里太幸福了,幸福的感觉能让朽木回春。 朱粆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不配。 坐进车里,她的手边副驾驶座上放着一摞厚厚的档案,这就是自己追寻了这么多年的结果。 关于自己的身世,不用看这份资料,其实也能猜出来七七八八。 空旷狭窄的车内空间里面,外面的欢呼尖叫声音又一次达到高潮,可能是比赛公布了最后总的结果或者是颁奖吧。 朱粆不知道发了多长时间的呆,她总觉得,自己不应该挑选这样一个高兴地日子打开这份资料。 可是她却忍不住,忍不住要揭开自己身上藏着的秘密,所以在来这里之前,她打开了。 此刻,窗外,鼎沸的人声是绚烂的,人们因为高兴而相拥,笑着笑着,哭了,因为幸福。 车内,趴在方向盘上面的女孩,笑着笑着,哭了,因为绝望。 车里面都是被撕碎的纸屑,满目狼藉。 她就说人不能太幸福,会遭天谴。 朱粆无力的靠在车座上,狭窄闭塞的空间让她感觉如同被关在模糊记忆中的培养仓一般。 碎成无数纸片的满车碎屑,就是硬盘解锁以后,真正的信息,藏在一个几乎能有1t里面的硬盘里面,所有的谜题都随着真相的揭开而水落石出。 资料上写得清清楚楚,她不仅有母亲,而且还有好几个姐姐。 朱粆的母系基因源自许多已故实验室dna样本,这些样本都属于基因实验中已去世的女孩。 她的母亲,只是实验中的一个代孕母亲,是无数代孕母亲中的一员,甚至没有自己的姓名。 为了那高昂的五十万美金报酬,她的母亲连续生了八个孩子,却在生第九个孩子时死在了手术台上。 朱粆是第八个孩子,而她的妹妹没有活下来,姐姐们也没有。 这份资料很详尽,里面每一个实验步骤都是无不详尽。在很后面,却草草几笔记录了这些曾经存在过但却昙花一现的生命。她活得最长的那个姐姐,仅活了五年。有的姐姐,在资料上只是一个名字,连一张照片都没有。 朱粆的五官,依稀有着母亲的影子。她的所有数据都在档案中记录得详尽无遗,详尽到——她甚至可以通过这些数据在脑海中勾勒出自己母亲的模样。 163cm,她的妈妈不算高,在华裔女性中不算很矮。 47kg,这是她最后的体重数据,瘦弱得让人心疼,远不是一个正常备孕母亲应有的体重。 三围…… 血压…… 血糖…… …… 这些数据,更是无法言喻的苍白。 “呵……” 朱粆抬手,试图抹去眼前的迷雾,却见云朵化作雨滴,打湿了她手里的字迹。 档案的最后一行写着:【已处决,处决人:艾薇·里奥】。 这个名字,正是朱迪老师曾经提到过的,那个被关在监狱里的孤儿院的姆妈。 虐待和贩卖儿童的罪行足以让她被判死刑,但在那之前,朱粆曾经拒绝了老师说要去探监,此刻,她却有了前往监狱的念头。 真是讽刺,就连杀了母亲的人都有姓名,可是自己的母亲只有一个代号0027. 朱粆哭得乏力,整个人的身体都是松散的,骨架子拼凑不起来一个完整的心脏。 她靠在座位上面,有些自嘲的笑到,她是心理医生,总去悲悯别人的痛苦,有的时候也会觉得别人生来父母不齐,亲缘淡薄,结果倒头来,自己倒成了真的那个悲凉的孤儿。 一个真正的孤儿。 【珍妮,我出发了,评估完这件事情我准备跟所里面请个长假,先暂时不用给我安排工作了,之前需要完成的评估报告都放在我的桌子上面,你记得去取。】 第67章 断舍离篇(28)那个疯子 石炎在休息室里面摔了杯子:“那个疯子!” 旁人看不出来,可是石炎却了解他的前队长温随。 温随的强项肯定是在加速。 滞后反应时间目前还是整个北美赛区的最快记录,他以为让人在前面的时候拌一下即可,却没有想到,他的后续比之前还要稳定。 “一辆破车!居然也能被你玩出花来啊!!!” 玻璃窗被捶得砰砰响,可是后悔也为时已晚了。 之前做的手脚是以为温随必然会使用那辆新车。他之前有多依赖烧钱的这些科技,同队的队友都有目共睹。 连同石炎,没有人不嫉妒这位温小公子每一次都仗着家里面有钱,每个季度的赛车都是最新最好。 当然,也是最烧钱的。 这也是为什么石炎拼命的想要得到金钱的原因。 他们原以为,温随的连冠,只是用金钱堆砌出来的,而今却发现,就算是一辆改装的报废车,他也能继续保持自己的不败神话。 泰尔感叹道:“他果然贯彻了自己说的话啊……” “温大神说过什么?”另一个刚入行的新人不由得插嘴道,却被石炎的一记眼刀给吓的不敢再说话。 泰尔可不怕他,他在行业内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只不过通常都会参加春季赛罢了。 泰尔径直的提起以前,他丝毫不给石炎面子:“他之前说过,终局之下,他必是胜者。” 好狂,但却是有狂的资本。 “他可是温随,不是看不穿你那些小把戏,只是不与你计较罢了” “你别说风凉话,战队晋级失败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吗?你可是还有三年合约,你有背后的家里面能给你付出巨额违约金吗?” “我效忠的是战队,不是你石炎。”泰尔觉得石炎越来越像是一个跳梁小丑,看着他的眼神里面,陌生而又轻蔑。 “战队这些年,你把队员都推去地下赌局,有多危险,你不是不知道。你应该庆幸,我的合约还有三年,不然你这些勾当,早晚,都会被公之于众。” 石炎做的这些事情太过分了,包括今天,让泰尔一点都忍不下去的是—— “你今天居然推了一个刚刚拿到参赛资格的新人去别住温随的车,这样的违规,这样的落后排名,那小子努力了五六年的心血就白费了。年末赛季了,他明年就会被降级,你有没有把你的队员当作同伴啊!” 泰尔越说越激动,好多好事的人虽然碍于石炎的威慑力没有直接看热闹,但都有意无意的往这边张望。 阿斯洛与泰尔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说道:“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什么?”同行的人没听清。 “聪明人啊,都是懂得,三缄其口的。”阿斯洛眸色深沉,回头看向头也不回的泰尔的时候,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尤其,不能在小人面前…… 瞎说话。” 这位瘦削的意大利人,摇了摇头,看向一贯暴脾气今天也一声没吭的威廉。他在跟温随搭档之前,一直是跟威廉搭档的,威廉那个糙汉子,虽然性格火爆,但是直觉敏锐。 略微黝黑的皮肤在窗口洒落的光下泛着光芒,褐色的卷发翘起自然的弧度。 阿斯洛了然的笑了笑,示意同伴看向窗边阴鸷的石炎,那个人同样在盯着远去的泰尔,只是眼里,充满丝毫不加掩饰的恶意。 “那我们要不要提醒一下。”新来的小伙子有些于心不忍,他进战队之前就听说过他们这位队长的残暴和独断专行,因此才会从进战队起就一直跟在也同样有话语权的队内第一机械师身旁。 “我说了,聪明人,要学会三缄其口。”阿斯洛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看似温和,却很无比凉薄。 真正的聪明人,也许不能成为赛场上的天之骄子,但永远,可以保佑自己平平安安。 毕竟,你到死都不知道谁算计了自己,你的那些荣耀加身,又有什么意义。 窗外,人声鼎沸中,今日的冠军被欢呼和鲜花包围着。 阿斯洛叹了口气,往反方向而去。 泰尔想的简单,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石炎自己这一年在队内的地位几乎超过了当年的温随,温随靠的是没有人能超越的成绩,那石炎呢? 石炎啊…… 他手里面掌握着一些见不得光的资源,但就是这些资源,支撑了唯一一个能供得起二十多个赛车手的战队。 地下赌博。 沾满油污的手套被扔进了垃圾桶里面,早就同流合污的他们,已经失去了发声机会。 赛车,是一个极度烧钱的行业。 地下赛车,却是一个极度暴利的行业。 石炎安排的赛事,出事故的概率要远远低于原本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三十多的地下赛车,这一年多快两年里面,没有参与的赛车手出现过死亡。 归功于,石炎背后的金主,参加比赛的赛车级别都相当高,自然,除了安全,也能保证他们的起点比别人高,自然赚的也比别人多。 泰尔看不上地下赛车,他原本就是跟在温随身边,只不过他的心高气傲,却没想过,战队培养他的资本,原本就是一场顺便而为。 那些新人,却没能赶上好时候……所以服从安排,成了最后的结局。 庆功宴上— — 黄奇瞅着今日份的主角却坐在角落里面,一副心事重重地模样。 “大神赢了比赛也不高兴啊?” 司荷从旁边走过来,把手里面的酒杯递给哥哥。 “可能是重要的人,没见到吧。”司翼接过妹妹递过来的酒杯,似是知道一些内情。 “怎么?”黄奇顺便凑了过来,一脸好奇的问道。 “听说朱医生来看比赛的时候提前离场了。之后,大神找过去发现她请假了。”司荷八卦的摆摆手。 “哦,你说这事啊,冲子今天不也是在观众席上面。”黄奇枕着自己的手臂,嘴里叼着刚刚喝的鸡尾酒的樱桃把,“他说朱医生来的时候,脸色就不大好。” “那你不早说!”司荷有些焦急,“朱医生怎么样啊!” “没什么大事情吧,冲子在那里,你要不去问问?” 黄奇话音刚落,司荷就急吼吼的朝着轮椅上坐着的文冲冲了过去。 “司荷姐,”文冲咕咚一声把嘴里面塞着的东西艰难咽下去,转动轮椅轮子转了过来,“你找我什么事?” “你慢点。”黄奇从身后扶了一把急冲冲的司荷,不着痕迹的拦住了她激动的模样。 “你快跟我说说,朱医生今天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文冲 仔细想了想,今天见到朱粆医生的细节,一点点的回忆道。 “可能是吧,其实她老早就来了,但是因为今天是赛季末的周末嘛,来的人多,我就没打上招呼,只是觉得她脸色有点惨白,而且跟周围的人有些格格不入。 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就觉得朱医生有气无力的。后来她离场的时候,我似乎看见她的眼睛红红的。” “是有人欺负她了吗?”司荷暴脾气,皱起眉头推测道,下意识看向那边丧气缠身的【今日冠军】。 文冲察觉不对劲,摇了摇头,回忆的继续说道:“不像是,她是接了一个电话走的,可能是工作吧,我就听到她说一会过去之类的。” 司荷还想继续问,却被哥哥拉扯住了,司翼递了一个眼色,示意大家都别说了。 温随他也很少有这样神思不定的时候,那边的气场简直要把全场的人都搞得心神不宁了。 侧对着他们自顾自喝酒的温随,执着酒杯的手兀的一停。 似乎知道自己在这倒是扰了大家兴致,温随放下酒杯,转身离开宴会厅。 他人刚走,前后脚的功夫,教练老李和温信就从另一侧的门进了宴会厅。 “温随呢?” 老李询问道。 “他出去透口气,今天太紧张了。”司翼瞧了旁边脸上连个笑影子都没有的温信,急忙站出来回答道。 “这位小伙子倒是一个好队长。”温信面上冷漠严肃, 却主动伸出手跟他握手,“我们家小随一向肆意散漫惯了,还请司队长多多关照。” “温总过誉了。” 司翼露出标准微笑,和温信握手。 “教练和温总先忙,我带着小荷他们去那边,就不打扰了。” 说罢,司翼几乎是强硬着带几个人离开到另一边。 司荷但是很少见到这样浑身不愉快的哥哥。 “哥,你怎么了?那是大神的哥哥,你怎么……” 司翼扫了一眼黄奇和司荷,不动声色地压低声音:“你们有没有想过温水的车是他的哥哥给他值班的,他为什么好好的新车不用偏要改装我之前的旧车。” “ 你是说……”司荷总觉得这又是一个惊天大秘密,她指了指那个男人,又指了指温随离开的方向。 黄奇玩味的表情此刻都被吓的无比严肃,急忙握住了司荷的手指,而司荷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她的手被黄奇握住了。 这位可是他们战队新的金主爸爸,没想到却是让温大神都忌惮的人。 “以后没事,别跟温总有什么过多接触。就你们俩这大大咧咧的脑子。玩不过人家。”司翼没有明说温信想要害温随,但却相信两个人都懂了自己的弦外之音。 “懂得懂得。”两人异口同声地连连点头。 另一边温随自己一个人慢慢溜达, 今天站在离领奖台上的时候就已经找不到朱粆的身影了。 从比完赛一直到现在,他打了能有上百个电话,可是那边都是关机。 天气又开始飘起了雪花,他甚至连今天的赛车服都没有来得及脱。黑颜色的赛车服, 外面直接套上了一件棒球服。 可就算是这样,还是没有能够赶上,她前天已经说过了之后会有工作,但是什么样的工作能直到晚上九点了,还处于失联状态。 站在没人的走廊拐角处,窗外的夜色漆黑黑空洞洞的,就如同他此时的眼睛。 不好的预感再次涌上心头。 直觉在噩梦里叫嚣着,冲着彷徨的青年嘶吼: 她不会再跟他有关联了… 无端的恐慌笼罩着温随的心脏,他的心脏被纠的生疼。 他甚至没有发现走到旁边的黎容。 “杰森来了。” 杰森很少会来人多的地方找他,尤其是他大哥一定会来今天晚上的庆功宴。 杰森冒险过来,就代表着事情出了意外。 “ 去屋顶。这个时间……场地都被赛队包下来了。屋顶应该没人。” “好。”黎容瞧了一眼四周,匆匆忙忙地离开。 今晚的雪的格外的大,这才一会儿便洋洋洒洒的铺满了街道。 温随站在高高的屋顶,静静的俯视着楼下。整座城市被覆盖上皑皑白雪的模样,很好看,黑夜中的城市都变得无比的亮堂。 他突然想起前天的那场雪,雪花洋洋洒洒的落在街道地面上,立刻就会化掉。可是 落在肩头上的雪花,却就像今天晚上的雪一样,轻而易举地累积成一片。 今晚,大地变冷了。 前晚,有人的心也许也是冷的。 身后传来了杰森的声音,温随回头,空荡荡的屋顶,遮住了背后灯火,就算有雪光的辅衬,黑影也如同巨大的巨兽,将三个人都拢在了其中。 杰森声音是尖细沙哑的,在雪夜怪兽下面,气氛更加诡异起来。 “今天比赛中,那个想要占领赛道的年轻赛车手名字叫做灿星,韩国籍,今年21岁,去年十月份加入【仓】。今年成绩在他们赛队一直处于前五,状态很好,一月份获得了一级比赛资格。” 他顿了顿,像是在“你的那辆新车检测报告也出来了,在轮胎轴承的零件处,发现了人为损坏的酸腐蚀痕迹。” “还有一个消息……” “泰尔,你知道吧,就是那个在欧冠比赛上公功拿了第一的,你的前队友。” 黑压压的眼神里面映衬着着雪光, 冰冷寒霜。 “半个小时前城郊南段尼克高架桥上发生一起连环车祸。赛车手泰尔,当场死亡。” “你说什么?” “泰尔,死了。” 第68章 断舍离篇(29)死亡背后(1) “你再说一遍!” 杰森被他骇人的气势吓得后退半步,躲躲闪闪的避开温随那阴沉恐怖的目光,最终还是重复了一遍刚刚说的话:“泰尔死了。” 男人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黎容在一旁,默默从身后扶住好友的后背。 他知道原来在战队的时候温随和泰尔是两个惺惺相惜的好友,他们都很向往生命的自由,也都在准备转战山地。 自从温随离队之后,泰尔就没有在美洲区继续参加过比赛,而是转战了欧洲。 借此来表达对战队决策的不满。 人微言轻,但他的确是整个战队里面唯一站出来替温随说话的人。 那双黑瞳眼中的光一沉再沉,沉落到了深渊潭底。 “半个小时前的事情,你怎么知道?”黎容又快又急的开口打断道,“半个小时车祸抢救都来不及,你就瞎说, 那里离这里远都至少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别听了小道消息就胡说……” “阿容。” 低沉沙哑的嗓音又轻又冷,夹杂着疲惫和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呆麻。 他很少叫黎容作阿容的。 他唤他阿容,定然是,过不去了,想不透了,也没脾气了。 黎容这下,一腔的开解的话,全都噎在了喉咙里面。 他不想听借口,事实足以让它身心俱疲 杰森没说另外一个消息,他觉得,现在,这个年轻的青年,表面上看上去依旧面无表情, 巍峨如山,似乎寒冷或者悲愤的消息都没有影响到他丝毫,实际上,他却是已经摇摇欲坠。 他让关注的那个小姑娘,离开赛场以后,去了监狱。 只是此时的温随,实在不是能够再操心别的事情的模样,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杰森顺便查了一下这个叫泰尔的赛车手。 泰尔算是赛车手里面少有的【穷小子】,是个孤儿,家徒四壁,为人直爽,在17岁的时候意外受到了一位大佬的赏识 肩头上,雪花一片一片的累积成高墙,冷风灌进他单薄的衣服,青年似乎丝毫感觉不到。 “随,温随!”黎容唤了怔愣住的他两声。 被冻僵的手指尖泛着微红,微微蜷缩,算是回应。 “比赛时结束以后,石炎去哪儿了?”低沉的声音毫无情绪的再次响起。 如今,说话时嘴边还有白气冒出,看来自己并没有被完全冻僵,身上的冷意,心里的麻木,两者让他有些分不清究竟每寸神经血管里面的麻酸感,究竟在外还是在内。 他听见杰森说:“去了北面盘山公路那边,还有不少比赛选手都去了,听说那边今天晚上还有一个地下暗赛。” “地下的比赛?” “呵… … 原来是赌博。” 沉而冷的声音里面带上了几分没有感情的冷笑,尽是讥讽。 黑色的眸子一点点的缓慢抬起,可是如同雕塑一样的头却没有转动半分,像极了一个被冻僵的雪人。 “果然如我所料…… 在金钱和权利前面,人性,无比珍贵。” 在被冻僵的这个雪夜,脑子确实无比清晰,很多却看似零散的点, “太冷了,你穿的太少了,要不会去加件衣服?”黎容却有些担心的问到,突然降温,就算是他穿的大衣里面还有保暖背心,可是温随只是在赛车服外面找了一件夹克,肯定会感冒。 “不用了,我还要去一个地方。”温随拒绝了他,但是冻僵了的手臂的确行动上要缓慢了半分,他有些僵硬的转头看向杰森,“杰森你能拿到【仓】三年以来的流水账目吗?” “能,找个黑客,就能搞定。”杰森点头,他也觉得温随的状态不对劲,有些为难的劝道,“你别硬撑,回去休息吧。” 温随略过了他的劝阻,继续发问:“我哥的私帐呢?” “温总还有记账的习惯?”杰森皱眉,“如果只是银行流水的话应该可以。” “怕就怕在他不会走银行流水。”温随的眼神冷到了极点,不过他突然想起了一个合适人选。 “这件事情我来查吧,杰森你只需要帮我拿到【仓】 那边的情况。” 杰森点点头。 黎容才反应过来,温随是觉得利用地下赛车赌博的事情,不仅仅是石炎,还有他哥哥参与了。 如果温信参与了赌博,那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不惜要让弟弟受伤也要阻止他继续赛车了。 温随的性子,如果温信参与其中,绝对不会装聋作哑。 温氏的长辈们是不允许自己家的子孙们碰这些歪门邪道的,一旦被知道了,温信面临的是家里面的信任危机,那也可能造成被撤职以及被调查的各种后果。 黎容沉声问道:“我能做些什么吗?” “他们对你不熟悉,你带点钱,去趟北郊吧。”温随寒冰一样的眼眸里面映衬着黎容的模样,“小心行事。” “放心吧,上流社会这些腌臜事情,我还是心里有数的。”黎容点头,转身离去之前,又劝道,“你回去加件衣服,要是感冒了,你怎么跟你的小医生交代。” “嗯。”这次的温随,乖乖的轻哼了一声。 黎容瞧着他这副模样,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有人是管用的,不然这种时候的温随,可尽算是不管不顾。 可是能够让温随有所顾忌的人,此时早已经身处临市的监狱口岸了,紧赶慢赶,才在今天监狱关闭之前,赶到这里。 黑石监狱,名不虚传,黑色的石头被垒砌成难以攀爬的墙面,坑洼处早就被日积月累的潮气磨成钟乳石外表那样的光滑表面,偏生是这样的石头,据说甚至比花岗石还要坚硬,只有临城的北郊山上才有所产出,而那座山大半都被掏空,才建了这座远近闻名的黑石监狱,寻常炸药都没有办法伤害分毫。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的清雪,却在光滑的石面上留不下一点踪迹,但是这确是火山的沉积石,表面的细小洞眼里面还是留下了白雪的痕迹,偏生就是这些小洞,却让这整面黑色巍峨的监狱坚墙上面看起来也不是那般恐怖骇人。 “您就是新来的那位心理医生?” “你好,朱粆。” 五大三粗的汉子脸上丝毫不加掩饰的疑问,但还是放小姑娘进来了。 背后,沉重的黑铁大门一连关上了三道闸门,铁门拖动的声响又闷又尖 “ 这次的案件极其恶劣。 怎么派了这么一个小姑娘过来?”监狱长有些担心这个看起来像个豆芽菜一样的小姑娘是不是靠谱。 菲丽博士就算忙…… 找个未成年过来,也实在是太不适合了。 朱粆看出了监狱长的顾虑,没着急表明自己的学历和资格,只是缓缓开口,温柔的说:“您别担心,我已经简单看过卷宗了。” 小姑娘看起来年纪轻轻,但是一开口却十分定心神。 “案件十分清晰明了,犯人本人也承认了他伤害妻儿的事实。只不过为了脱罪,一直在说是有间谍替换了他的妻子和儿女。” 监狱长突然觉得能来到这里的心理学家,想必也是有自己能耐的,是太过于以貌取人了。 朱粆看得出五大三粗的男人心里面在想什么,但不以为然。 两个人并排往里走,监狱长则是在唠叨,好好的一个将军,却成了杀死妻儿的连环杀人犯。 他说他可惜,说他可恶,偏生没有说他是可怜的。 跟大多数人一样,这位见过很多犯人的监狱长也不愿意相信罗格斯是生病了。 朱粆静静的听完,在来到探监的单独审讯房门前,小姑娘缓缓抬起头,平静地看向监狱长。 她温和地发问:“监狱长有没有听过卡普格拉综合症?” “没有,那是什么?”五大三粗的监狱长挠了挠头,小姑娘的眼光太过直接, 像是能够直接看穿他心里面所想,着实想让人避开。 “卡普格拉综合症,又称为冒充者综合症。患有capgras syndrome 的病人会认为生活中的某个人 (一般是关系密切的亲人,如父母或配偶、子女)已经被替代,现在的亲人是其他人伪装的,甚至每次都是不同的人,他们都长得和原来亲人一模一样,这是一种精神病理状态。” “医生觉得他的确得了精神病?” “那我们就要看这个病症会被引起的条件。这个病大多数的患者是有精神分裂症的,罗格斯上校暂时不符合这一点。” “我就说嘛,现在精神鉴定那么先进,要是有病怎么可能查不出来?” “还有另外一种情况。”他还没说完,朱粆就说了,另外一种情况。 “还有一种?” “病理性的,也就是,病人的大脑中出现了器质性的病变, 也就是说,他的脑部结构发生病变。” 朱粆指了指自己的眉间和后脑,说到相应的部位就用手指指着自己的头部做示范,“前额叶以及从梭状回到杏仁核到边缘系统的线路受损而产生的一种认知错误。” 她解释的清楚明白,带着温和和耐心,逐渐化解了监狱长对于罗格斯的愤怒,他反倒是有些于心不忍起来,要真是为了这病,杀了自己的妻子儿女,这不比他杀了自己还要难过。 “那这之前肯定会有伤吧……” 糙汉子嘟囔道,他也不确定起来。 “这就是我的工作啦,判断他是否是因为之前的经历产生了精神分裂,还是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伤害而影响到了脑部组织结构。”小姑娘的声音变得轻快起来,笑容极具亲和力,让人逐渐难过的心情也变得好起来,“又或者真的和监狱长先生说的一样,他是装的。” “是是是,是我过于武断了。” 三言两语,有理有据。 眼前这个小姑娘真的很不一般。 监狱长如是想,不由看向她的目光带了几分尊敬,不由得就想再嘱咐一下让她注意安全。 “这边比较危险,你要出来的话就按桌子上的铃,会有人过来接您,在此期间最好哪里都不要去。” “ 好的,谢谢提醒。” 朱粆礼貌的微笑,转身推门进了房间。 监狱长不放心,推门进了旁边的观察室,观察室里面还有另外一个调查小组的人员,从外面赶过来的,两个人也算是老同学,相互点头以后,默契的看向观察室里面。 罗格斯老早就的被带进来等着了。 进监狱的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反复思考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想到自己没有下落的家人,他就无比烦躁,食不下咽。 朱粆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个形容枯槁的金发男人死死揪着自己刚刚留了一寸的头发,深蓝色的眼睛无比混浊,布满红血丝。 门口的动静打乱了他的沉思,紧紧抬眸盯着眼前进来的小女孩,跟他女儿似乎是一个年纪。 “你是谁?”他警惕地问道,但又随即语气软了下来,“小朋友,这里很危险,你不应该来这里的。” 他的情绪波动时而激动警惕,时而懊恼自责,反复交替。 朱粆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罗格斯上校,你误会了,我姓朱,是今天约见你的人。” “你就是那个非要见我一面的犯罪心理学家?” 没有想到这个犯罪心理学家如此年轻,罗格斯准备好的思路完全被打乱,他觉得眼前这个未成年完全没有办法理解他在看到妻子和儿女被冒充者替代的时候的愤怒。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明明就是个未成年小女孩,非说自己是心理医生。难不成你也是被派来监视我的间谍吗?” “上校觉得我像吗?”白嫩的手指划过一沓资料的边缘,纸张一张一张的顺着指尖划过,流畅的像是河流流淌过一般。 “没有间谍能进到这个监狱。” 黑石监狱是全世界防御最强的监狱系统,这里以难以逃脱和里面关押的刑犯所犯十恶不赦之罪而闻名。 两方人想要对他下手,一边是想要知道秘密的人,他们甚至连自己的妻儿都换了,更是派了无数的间谍,为了得到他的秘密;另外一边则是想要他灭口,那帮抓他的人,还有主张把他扔进这个监狱的人。 他都进黑石监狱了,幕后之人达到了他的目的,他要自己永远都不能说出秘密。自然不会再派人来。 想到这里,罗格斯觉得眼前的小姑娘是可信的。 “我听说过你们犯罪心理学家,专门研究罪犯的心理, 可是我只是替国家解决的两个间谍而已。” 直到现在,这位罗格斯上校依旧坚定地认为,他杀的全部都是国外派过来的间谍。 坐在他对面的小姑娘, 没有开口,温温柔柔冲他微笑,然后从手里面的档案袋里面抽出几张照片。 一张一张的摆放在他的面前,指尖在美放下一张纸的时候,都轻轻的划过左上角纸张的边缘。 罗格斯有些不耐烦的扫了一眼桌子上的照片,这些照片以及照片上的人,丝毫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他反而变得暴躁起来:“你去告诉你的上面人,我只想知道我的妻子和女儿的下落。” 朱粆不答反问:“这就是为什么你会 闯入戴维斯将军的住宅把他绑架的原因?” “不然我背那些功夫干什么?”罗格斯极度的暴躁,我脚上绑着个铁链子也随着他的肌肉紧张而不断发出颤动声。 果然,极度的不安全和暴力倾向,伴随着肌肉抽搐的紧张感,看来除了常见的杏仁核到边缘系统可能收到损伤以外,还有部分边缘系统控制的肌肉无意识动作也受到了影响。 朱粆敛下目光,装作丝毫没有在意出他的改变的模样,语气里面带了几分笃定和自信:“你去找将军,不如找我。” 第69章 断舍离篇(30)死亡背后(2) 单向玻璃窗外正在观看的监狱长从来没见过这样特立独行的询问方式。 【能行吗?】身旁的调查人员也看得一愣一愣的。 【再看看。】 监狱长深思落在房间里面小女孩身上,总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子,似乎一举一动都像是被刻意安排过。 “你是谁?”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刚刚还暴躁不断抖腿的罗格斯真的受到了影响,注意力转移,进入的抽搐频率以及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反而稳定下来。 他顺着她的话 “我忘记自我介绍了。” 朱粆微微一笑,“我叫a 小姐。” 【a小姐?】 观察室里面的调查人员完全看不懂她在做什么,【不是说这里见医生叫朱粆吗?】 【这个代号也太糊弄人了吧……这个上校可精着呢!】 监狱长没有回答他。 “a小姐,你好。” 可是,房间里面的罗格斯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个代号有丝毫的不妥。 监狱长居然惊醒,像是回过神来一样,声音里面带着惊恐:【 劳里,她催眠了犯人。】 【什么时候?】那个叫做劳里的调查人员也惊愕的错过头看向观察室,从她进去开始,外面一直有两人在观察她,完全没有掏出什么怀表,而且 他跟监狱长也完全没事。 【要拦下来吗?】 【先静观不变。】 屋子里面, 朱粆温柔的指了指桌子上的照片,上面放着的,是他们家的邻居的照片,皆是认识十年以上的人。 “认认,这些人,都认识吗?”她的手指一张张的在上面划过,“我们来分个类,认识的放左边,不认识的放右边。” 罗格斯顺从的点了点头,十分听话地辨认着上面的照片。 第一张放在左边,这是他家南面住的一位老人。 第二张也放在左边,这是他们家前面住马路对面住着的小男孩。 第三张也放在左边,这是那个小男孩的母亲。 紧接着,接下来所有的照片都被放在的左边。 直到第八张…… 第八张的相片下面压着另外一张相片。 是他的女儿,今年十五岁的女儿。 这张照片是他们圣诞节的时候拍的,小女孩正在圣诞树旁边抱着自己的礼物笑的灿烂。 可是,这段记忆,分明是,她跟他的女儿一起度过的,为什么? 罗格斯错愕,抬眸,瞳孔放大,手也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这张照片,分明,上面…… 的人…… 是…… 那个冒充的间谍。 “不认识她吗?” “为什么是她?”罗格斯整个人陷入了一场巨大的恐慌之中,四肢百骸被灌进了冰水,就连呼吸也逐渐变得困难。 这张本应该是自己女孩站在圣诞树下的相片,却被另外一个自己刚刚击毙的间谍替代了,同样的位置,同样的笑容。 【爸爸!】 相册的那头连接着记忆里面,刚刚收到礼物的小女儿笑得灿烂抱着自己的礼物喊着爸爸。 有人肉眼可见的慌乱,继而瞬间,男人暴起,捆绑住他手臂和脚腕的铁链桄榔桄榔作响,喉咙里面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朱粆扫过他爆起时微微发黄的瞳仁,冷静的起身,躲开他就算挣扎被勒出血痕也要伸手来抓她的胳膊,按响了桌子一旁的电子铃。 监狱长想过一万种,她会被吓得落荒而逃而按响电子铃的情况,但唯独没有想到眼前的小姑娘无比的冷静。 面对冲进来的人也只是十分平静的指挥着:“待他去做个脑电图。然后扫个脑部横切面ct ,要断层扫描。” 看到她指挥得宜的监狱长有些于心不忍,这现场的一切,包括犯人的暴走,都是为了…… “为了激活他的脑区,我怀疑有脑区 也就是后脑勺这个位置的地方有没有扫描到的肿瘤,因为未知刁钻,只能刺激病人脑部充血,脑区神经活络的情况下,才能看到这一部分。” 她的手指慢慢划过桌子上唯一被单独摆出来的那张照片,照片的背面,翻过来,全是喷溅上去的褐色痕迹。 “这张照片在犯罪现场照片里出现过,我把她当作证物调出来了,如果猜的没错,罗格斯当时应该是正在用这张照片询问被害者上面他的女儿哪里去了。” “那……”监狱长忍不住的想问,既然这样,那上面应该是能认出来这是自己的女儿的。 “所以啊…… 他能认出这张照片,可是却认不出来上面的人的时候,他会疯。”朱粆说得理所当然,眼神澄明,像是这一切都与她毫无关系一般。 剥离的干干净净,丝毫没有影响到她。 这个温温柔柔的小姑娘,冷静到可怕。 朱粆自然也是不在意监狱长对自己的看法的,监狱里面处处透着风,她拢了拢身上的黑色风衣,遮住了明黄色的连衣裙。 “我对他的过往以及做了什么并不感兴趣,我所做的只是这项工作需要我评定他究竟是因为卡普格拉综合症而杀了妻儿,还是为了逃脱罪责。” “我的工作,只是出具这样一份评估报告。其余的事情,与我无关。” 她目光投向被压住往外走的男人,目光清澈明亮,抬脚跟了上去:“如果有一天他成为了我的病人,那个时候,我自然会了解他,治疗他。”只是按照现有的情况估计,罗格斯不会成为自己的病人了。 她只是个心理医生,没有办法解决器质性病变的问题。 听了她干净利落地分析以后,监狱长不由自主的喉头滚动,咽了一口唾沫,却见她似乎要跟上去的样子。 “朱医生,你去哪?” “评估工作,还没做完呢。” 被五花大绑在影像室里面的男人此刻褪去了刚刚的躁狂,变得无比的呆滞。 “替身错觉的狂躁于麻木接替出现。”小姑娘温温柔柔平静无比的吓着诊断,弯腰在监狱医生身后看了一眼脑补横切图,“这里,杏仁核,医生能不能便宜一点角度,再照一次。” “可以。”监狱医生瞬间就明白了朱粆的用意,一边操作仪器一边问道:“你是怀疑这里这里有出血点?” 因为从图上虽然角度不明确,但是的确有出血点的迹象,有的时候出血面刁钻,在少量出血的时候,并不会被查出来。 “嗯,”朱粆的没有说完,图上换了一个角度立刻能看出的大量高位高密度影,并伴有占位效应,明显,这个出血点,出血量不大,但是的确是造成阻碍神经视觉传到导致患者认不出亲人的原因,“是这里了,这样的军人很多时候就算磕磕碰碰,也不会有普通人一样重视,我先前怀疑是肿瘤破裂,但是现在看来,还要继续判断出血点原因了。” “是,这样的话……”监狱医生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神里面也不由自主地带上了悲哀,“这就是个人间悲剧。” 朱粆别过身子,去看在后面一声不吭的监狱长:“监狱长先生,报告三天后会寄给监狱以及相关机构,犯人后续的治疗在监狱里面肯定设备不足,麻烦监狱长帮助他申请一下保外就医。” “好的好的。”监狱长对眼前这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姑娘肃然起敬,他想起了另一桩事情,刚刚劳里匆匆出去了,说是务必要让朱医生稍等一下,他有一位长官来了,想要见见朱粆。 “是这样的朱医生,有一位长官刚刚到了监狱,他想见你。” “见我做什么?”朱粆收拾东西的手半分没有停下,“监狱长先生应该知道,我只是过来替我出差的同事来做事情的,这并不是我的工作。” “小粆,”门口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慈祥里面带着熟稔的女声,“这么好的机会,见见又何妨?” 朱粆垂眸,正在收拾东西的手顿住,紧紧的攥紧包带,可是脸上却依旧是平静温柔。 “杰妮芙副会长。”她叫了一声。 杰妮芙应了一声,施施然的走了进来,穿着考究的黑色小洋装,花白色的头发从黑色礼帽的黑纱旁露出踪迹,同样被隐匿在黑色纱下面的,还有一双看起来温柔似水的浅蓝色眼眸,但却好似不会眨眼一般,完全看不出年龄几许。 她身旁站着一个一身西装的看上去精明强干的意大利人,身上的西装同样很考究,就连衣领处刀廓线都反复熨烫过,只有脚上的皮鞋,鞋跟的磨损程度倒像是一个——警员或者是fbi探员。 “这位是特别高级警司,是抓捕罗格斯的小组组长,戴维斯警司。” “先生。”别看此刻朱粆表面上很平静,实则心里面已经开始骂人了。 谁要来替班一个工作,还能遇到一群不怀好意的大爷大妈非要来监督自己呢? “朱医生年少有为啊,正好我批捕的罗格斯,我们也是来看看他究竟是真的有病还是装病的。所以我请来了杰妮芙教授。” 老妖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自己出结果了才来。 朱粆腹诽道。 小姑娘向来并不是虚与委蛇的个性,她直接侧身让出了位置,褪去了温柔的声线之后只剩下了清冷:“这边,我的工作已经做完了,就不打扰副会长和警司先生继续探讨案情了。” “小粆。”擦肩而过的时候,杰妮芙干枯的手抓住了小姑娘的胳膊,像是什么巨力钳子,钳制的很紧, “不如你把你的调查结果跟我们分享一下,正好你很久没有参加学会的案例分享会了。” 朱粆的皮肤很嫩,被她握住的地方生疼的,杰妮芙这个笑容背后明明就是给她下套钻,如果同意,这里又不是学会,案例分享就是违背了保密原则,如果不同意,就是当众甩了副会长一个脸色,后续还不知道有多少借题发挥在等着她。 小姑娘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借机把自己胳膊从某人的鹰爪下抽了出来,不知道这个人用了多大的力气,胳膊一下放松了,反倒是更疼了,皮肤和血管跳动着的酸痛在筋骨上反复翻涌,一蹦一蹦的。 “朱医生,想必,一定是按章办事,那又有什么不好说的呢?” 杰妮芙副会长保养的甚好的皮囊笑的无懈可击,“我是学会副会长,小粆的报告,给我审核过了,不会有任何人提出质疑。” “哪怕,你们想要的,是定罗格斯先生的罪。” 朱粆懒得再看这副笑面虎的面孔,直接点明了他们想要的,她这般直率,倒是让杰妮芙脸色变了变。 不过,姜还是老的辣,杰妮芙还是继续笑着开口,丝毫看不出被人戳穿的尴尬:“罗格斯是否有罪,自有法庭定夺,与我们无关。” 朱粆道行浅,脸上已经马上就要绷不住了。 好脾气如朱粆,都被她这算盘珠子蹦到脸上的行为而感到不舒服。 明晃晃的暗示,要改成罗格斯上校没有生病,杀妻女这种事情,不用上法庭,注定死刑。 “原本,这么典型的卡普格拉综合症,戴维警司作为犯罪行动研究小组的组长,也是精通心理学和行为学,不会看不出来。” 她又近了一步,刚刚已经看到这里的监控,杰妮芙说的这么委婉,想必是,不想担责任,那她就把这件事情摆到台面上,让她不能打哑谜。 “小粆!”杰妮芙见到朱粆非要把这件事情要到明面上说,她的脸面也维持不住了,“背后的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事关的不仅仅是案件本身,还有军队的秘密,没想到落到了这么个硬茬手里。 背后的事情… 三言两语…… 朱粆侧眸,黑茶色的眼眸里面刮卷起一场风暴。 想起今天下午,那份尘封的档案里面,也有很多【背后的故事】 ,其中也不缺乏心理学会磨平的这些三言两语…… 这些年,这些老家伙只手遮天,他们究竟在为谁工作? 思绪至此,朱粆不由的眯起眼睛,圆圆的眼睛化作一道清冷的弯月,脸颊挤出平时那般标准化完美微笑。 “我若不答应呢?” “小粆,你说笑了。” 每个人都是笑语晏晏的,但房间里面的温度却如同降到了冰点。 “那副会长和戴维先生,请关注一下我提交的报告吧。” 朱粆无意继续虚与委蛇下去,挤出笑容,然后潇洒 离去。 “这孩子!” 杰妮芙脸上的笑容差点没绷住,好不容易维持住了还要打圆场,顺便观察一下戴维的脸色,好在戴维倒是若有所思,并没有在怪罪的意思。 “年轻一辈,代代皆有才人出。”戴维盯着远去的小姑娘的背影,直到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了转角,嘴角倒是扬起了弧度。 第70章 断舍离篇(31)死亡背后(3) “刚刚遇到了杰妮芙?” “她乱掺和这件事情做什么?” 电话那头,朱迪声音听起来气急败坏的,倒是电话这头的朱粆,简单的阐述了前因后果,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变化。 “我知道了。”朱迪听完朱粆说的来历,有些担心的询问道,“你是怎么打算的呢?” 想要让学会找不到机会揪着这件事情不放,只有—— “我休个假吧,报告我已经连夜递交给院里了,面谈,病理诊断,一个都不少,我相信法院自有他的考量。”朱粆靠在车里面,有些疲惫的用手背揉了揉自己的酸涩的眼睛,继续说道,“我不知道大人物都在想什么,但是档案里罗格斯上校功勋硕硕,我与他简单交谈下来,他也十分热爱家庭,这次的悲剧……” 朱粆倒吸一口凉气:“非他所愿,只是一场悲剧罢了。” “行,正好你很久没有休假了。”朱迪听后也默然于人间悲剧,很多时候医生往往是最无助的,只能被迫接受无法挽回的时间与生命,“我没想到是你去处理这件案子,好好享受假期吧,别的事情就别操心了。” “嗯。” 挂了电话以后,朱粆从副驾驶上面拿起刚刚在监狱里面拿到的最近执行死刑的通知,上面艾薇·里奥的名字就在第三排。 朱粆这次休假,不仅仅是为了躲避学会对于这次工作的继续刨根问底,毕竟叫了手里面报告以后,每个项目都没有问题,得出来的结论自然也不会有差错,更是为了—— 只有朱粆休假,才不会让人察觉到她已经查到了自己的身世。 送她一路,她想要的,是一个结果,也是一个答案。 涉及到自己的身世,牵扯进了太多的人。 艾薇·里奥也许只是最微不足道的那一个,但却是朱粆唯一能够继续深入调查下去的线索了。 朱粆并不想要让人当年的那些人付出什么代价,实验室的人,后来孤儿院的人,以及那些争先恐后想要一个结果的人,太多太多的人至今还被困在当年的事情里面,连带着自己,也被卷入其中,不得安宁。 她只是想看看这些丧尽天良或为虎作伥的人,都会有怎样的下场。 温随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此刻,他坐在大哥温信的对面,哥俩彼此沉默,气氛降至冰点。 没有实质性证据放在温信面前,他不会承认的,也是因为这样,温随来找哥哥,只能打探消息,却不能直接质问。 千言万语, 最后成为了欲言又止以后的无尽沉默。 温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颇有威严的率先开口:你今天的比赛我看了很不错,恭喜你,但是今天晚上的庆功宴你不该这么早离开。” “我知道了个消息,泰尔死了。”温随散漫地靠在沙发上,仰头漫无焦距的黑瞳面向天花板,歪头,“哥哥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泰尔是……哦,是你原来战队的成员是吗?”温信似乎想了 一会儿才想起泰尔是谁。 神色真是毫无破绽。 “嗯,我去处理了一下他的事情。” 温随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 “他的事情自有他的战队处理,你别插手。”温信皱眉,“之前你出事的时候战队里面也没有人为你说话,少管他们那个队的事情。” 仰着头的青年缓缓转动头颅目光聚焦在他兄长那毫无破绽的脸上。 他们的发色和瞳孔的颜色非常接近,但是他哥哥的眼眸颜色却要比他淡一些,因此温信看起来有一些不怒自威的天然冷感,而温随不笑的时候,则是散漫自由的矜贵。 深渊的颜色,自然是越深沉的颜色,距离越要深邃。 “泰尔从三年前,就没有在m国赛场上露过面了,而且我出事以后,他来过。” 实际上,泰尔在欧洲赛区几乎是说一不二的权威地位,当初极其赞成温随与赛队解约,如果不是他的鼓励,可能温随真的会考虑过往的情面,留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赛车队。 他静静的说着:“后续的事情,我想替他安排好。” 温信了然:“是该帮。” “哥。”温随见他一副好好哥哥的模样,还是没忍住的叫出了口。 “上次的事情,我们还没聊完,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他越说声音越小,语气也变的不确定起来。 温信拿起酒杯缓缓的喝了一口威士忌,酒液慢慢顺着喉咙滑落:“我想了一下,你的事情就是你的事情,我不管就是了,你现在身边有可靠的人帮助你,我也放心,不会插手你的事情。” 他这算是后退了一大步,也算是给了温随一个交代。 可是温随的眼眸却沉到了底,波澜汹涌,拍打着岸边的浪花,最终化为了灰烬,在火焰中变的越来越销声匿迹。 从疑问到质询,从否认到接受,从不解到放弃。 哥,你原来真的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 可我也再也没有当初可以问出口的勇气了。 “二宝。” 温随临走前,温信喊住了他,可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米恩把温随送下去的时候,两人在电梯里面,袖口触碰之间,温随的手心里面多了一枚u盘。 一向温吞的青年慢慢开口:“小温总,您送给温总的那根笔,我替温总收好了。” “那你送我的,又是什么呢?” “是恭贺您获得冠军的贺礼。”温柔的褐色瞳孔里面不卑不亢,米恩低垂着头,喃喃出声。 “可能我没有送您礼物的资格……”他的自卑发言还没有说完就被温随打断。 “谢谢你的礼物。” 他打断了他的喃喃自语,他的笑容宛若烟花般灿烂但又短暂,黑沉的眼眸里短促的笑意,闪亮了一刹那的星空璀璨。 黑色的衣服从头到尾笼罩着瘦削的身躯,显得他格外的脆弱,刚劲过了便变得易折,坚强与脆弱,同时在一个人腰杆上体现的这样淋漓尽致。 米恩站在原地寒风里,有些呆愣的看向消失在远处的黑色吉普车,小温总与传闻里面的放荡不羁爱自由的小少爷真不一样。 总感觉,他身上背着万重枷锁,禁锢的太紧了,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第二日凌晨,温随才回了家。 推门进家的时候已经快要黎明了,窗边的黑暗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却也抵挡不过时间的变迁。 杰森应当是来过了。 桌子上,放着杰森送过来的【 仓】的流水账目,以及事故调查报告。 吸引了温随视线的,是在这些他要的资料旁边的另外一份报告。 一份,名为朱粆的主人公,详尽的一生。 瞧吧…… 只要你有了地位,有了势力,总会有人替你调查好一切而开辟道路。 那你想要的,自然也会有人双手奉上。 黑暗里面,黑瞳里面闪过隐隐的偏执的光。 所有的恶,都在黑夜的自然隐匿下,自然而然的,压过了善念。 天平的一段被缓缓地压了下来。 “咣当。” 小医生的档案被压进了抽屉里面锁了起来。 杰森多事了。 手机里,有四面八方的人传来的慰问短信,司翼他们是为了自己在庆功宴上面迟到早退慰问他是不是舒服的;温信的则是责怪他随心所欲的;还有一些不认识也不在意的人,庆贺他的,这些通通都被温随一键删除,删了个干干净净。 聊天框里面,小医生的那一栏里面,没有任何消息,没有庆贺也没有关心。 身心俱疲的他甚至走到床上的力气都没有了,蜷缩在沙发上面,昏昏沉沉之间,膝盖又开始隐隐作痛。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黎容刚刚到家,一身疲倦的带回来一个消息。 警局定案了。 醉酒超速驾驶导致了连环车祸,泰尔本人撞断了脖子和脊椎,当场死亡。 “泰尔不喝酒。” 温随从酒柜里面取出一只康德,缓缓的撬开酒瓶盖,倒进玻璃杯里面递给黎容。 “是吗?可是他们战队的人说,昨天晚上泰尔喝了很多酒以后出门的。” 温随不语,一双深沉的眸子里面说尽了所有。 他们相识时间也有三四载了,泰尔不喝酒,这一点,石炎他们,肯定也清楚。 但是温随,做不了泰尔的见证人,比起【仓】 的那些人,就算他去证明了,也丝毫没有说服力。 “让杰森去查。” “我知道了。” 黎容接过酒杯,却也伸手按住了他端着酒杯的手。 “你别喝了,你状态不好,回房间休息吧。” 温随并没有放下手里面的酒杯的意思,反而大有一种要一饮而尽的悖逆。 “温随。”黎容提高了声音。 “你的小医生……” “她不让你喝……” “我的小医生,呵……”温随错开手,仰头一饮而尽,青年发出一声冷笑,自暴自弃的挑眉牛饮下第二杯,“她都不管我了。” “什么情况?”黎容皱眉,从昨天忙到现在,没有注意到,温随的神经紧张的这种紧绷状态,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糖盒子,丢了。” 温随自顾自地的倒酒,喝酒,眉眼间的烦躁,像是乌云,久久的萦绕在整个客厅的上空,压的所有人都感到窒息。 “小医生送你那个?” “嗯。” “不知道落在哪里了,刚刚摸兜的时候,发现没了。” 他说得无比平静,仿佛并不是平时会被自己当作珍宝的那个糖盒子丢了,我只是再说事不关己的人的不重要的物件。 黎容比他着急:“那你快找啊?!”这家伙,平时看那个糖盒子比自己眼珠子还要珍贵,丢了反而这样云淡风轻的就说丢了?? 不正常,他觉得温随又要发疯。 “嗯。” 温随应了一声,杵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愣愣的开口问黎容。 “你说,小医生现在在哪呢?” “你找小医生?我帮你打电话!”黎容拿起桌子上面的手机,可是拨通以后却是电话留言。 “做完我就打过去了,医院说,她去休假了。”温随仰头喝下不知道第多少杯酒,火辣辣的喉咙里面像针扎一样,偏生就是这种话疼,让他觉得是真实的。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腿。 “泰尔,不喝酒,可是,他死于酒驾。” “你确定吗?可是很多人都看见他在庆功宴上面喝酒了,毕竟众目睽睽之下,不太会有人撒谎。” “一个平时滴酒不沾的人,一下被灌了大量酒精,他们会怎样?” 温随懒洋洋的靠在高吧台旁边,厚重的大手紧紧握着酒瓶子的把手。 他紧紧盯着瓶子里面已经过半的拿到水平线,嘴角勾起没有温度的笑意。 黎容见他不要命的灌酒喝,不由得心也揪起来了。 按照这人的脾气,不直接拎着棍子找上石炎讨要个说法,已经说明朱粆的工作很成功了。 但是朱医生,我怎么感觉,温随要是离开了你的把控,可能会变得更过激。 这究竟算是治好了,还是没治好? “温随,你听我一句劝,”黎容有些为难的上前,“朱医生休假也只不过是一两天的事情,等回来肯定会跟你联系,而且,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泰尔的家人晚上就要到了,你找人操持他的事情,不能不露面啊,那势必要和石炎他们遇上,难道你准备就这样去?” 黎容没说,他觉得温随这样去或多或少不卸下来别人的胳膊腿,就是他理智。 “我去替你找找你的糖盒子,你好好的上床睡一觉?” “我没事。” 温随知道黎容的操心,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安心。 “知道你担心我,我真没事。” 黎容从未见到过如此冷静的温随,葬礼上,他就像是被另外一个人附身了一般,冷静的操持着所有的事情,明知道他是强弩之末,但在外人看来,他妥帖细致,彬彬有礼,黎容站在他的身侧,似乎在此刻温随的身上,看到了朱粆的影子,那个曾有两面之缘的小医生,温和平静的背后,也是一双凉薄的眼睛,剥离开世间所有事情的真相,抽丝剥茧,循序渐进。 站在方寸之外,才能窥得天地之间。 黎容似乎理解了,温随会把她当做自己精神寄托的原因,她的处事风格,原本就是无关他人,只问自己内心。 第71章 断舍离篇(32)死亡背后(4) 【加州某高档酒店的总统套房】 推门而入的白色西装的棕色头发华裔女性把手里面的东西放在了小玻璃桌上面,抬头望向站在阳台玻璃门外的男人。 男人金贵的气质没有因为他身上穿的是睡衣而减少分毫,翻到深灰色的绸缎睡衣衬托着她的气质要比往日西装革履时少许温柔。 “温总,您的早餐。”女人敲了敲玻璃门。 阳台上的男人背对着她,掐灭了手里的烟,抬手示意他知道了。 “您怎么又抽烟了,不是已经戒了吗?” “你不是也已经升任副总了,那为什么还要赶过来抢我助理的工作?”温信似笑非笑的推上背后的阳台门,翘起腿,坐到女人对面的沙发上,“能劳动我们万总大驾光临,肯定是出了事情,你说吧。” 她叫万珍珍,是温氏美洲大区的实体销售总监,也是温信身边曾经最得力的干将,也是温信大学时期的学妹,很多事情,她比谁都清楚,但是万珍珍足够聪明。 但是,她今天回来的原因,实在算不得自己职业生涯中聪明的决定,所以她有些吃不准:“其实……” “有话直说就行。”温信冷漠的抬眸。 “昨天晚上,小温总拿冠军以后,北城另外一个赛队有一位赛车手死在了高速公路上,调查结果已经出来了,是醉酒超速驾驶引发的连环车祸。”她一一的把手里面的调查报告展开,但是看温信似乎已经知晓的模样,加快语速继续说道,“这位赛车手是几位合作商的投资对象,昨天晚上本来应该出现在……象牙山的。”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昨天晚上有很多人给泰尔身上下了注,他应该去参加暗赛。 “昨天晚上我已经接到这个消息了。”温信慢悠悠的放下手里面的咖啡杯,一场风暴逐渐在深棕色的眼眸中凝结,只是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轻哼一声,“我那傻弟弟还以为他这个朋友是什么好人呢,什么长期只在欧洲参赛,实际上,他可是我地下的一张王牌。” “有人动了我的一棵摇钱树,自然不能善罢甘休。” 正好路过房门外准备叫温总起床的米恩,恰好听到了这个秘密,瘦弱的身板僵直在了门外,厚重的刘海下面,汗珠顺着额头滑落,抵在肩膀上,手里面端着的早餐盘子很沉,但是米恩却觉得自己想要逃跑。 一墙之隔内,又响起了温信沉闷平静的声音:“有没有调查到朱粆医生现在在何处?” 万珍珍毕恭毕敬的回答:“找人去调查了,听说她上了城际高速公路,往临城去了。” 温信闻言,挑眉,反倒是笑了起来。 “这个关头?她不呆在小随身边,我那弟弟,恐怕又要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了……” “那温总你不管管?” “闹呗,他越出格,自然,我们越能浑水摸鱼。” 可是,温随并没有如温信所料,他且有自己的打算。 泰尔的葬礼虽然匆忙,但还是举办的很隆重。 教堂选在了加州最有名的教堂,光是参加的人就有很多名人,包括赛车界的赛车手和很多演艺圈的名人。 一身肃穆的黑衣穿在高挑的身材上,三分矜贵公子哥的气质此刻达到极致,太阳洒落在黑发上面犹如洒落了一把金色的金粉,波光粼粼,熠熠生辉。小少爷靠在门口走廊的罗马柱旁边,漫不经心的扫过来参加葬礼的人,可能是身上冷冽的气息太过骇人,在泰尔的家人到场以后过来道谢也只是疏离的颔首。 逛了一圈的黎容最后在侧边的罗马柱旁边找到了温随,对于他今天的状态,黎容有些吃不准,凑过来小声的问道:“你这冷静的让我害怕,如果你打算大闹人家葬礼,那提前跟我说一声哈。” 门口一顿骚动,原来是泰尔生前的队友来了,几番寒暄和客套之后,门口变得格外的热闹。 黎容不由被闹声吸引,转过头去看情况。 温随越过好友,视线落到了入门的石炎身上,淡淡的又移开。 “不会。” 闲散的富家少爷懒洋洋的直起身子来,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勾起唇角冷笑道:“怎么会呢?这可是泰尔的葬礼。” 因为是泰尔,他的朋友。 温随活动了一下手腕:“我到后面转转,这里面人太多了,闷得人喘不过来气。” “那你要去哪里??”黎容又被留在原地跳脚,“你每次宴会上出去透口气人就没影了,这可是人家葬礼,你别任着性子来!” 温随摆了摆手,他有一种错觉,黎容变得越来越啰嗦,大有自我放飞的架势。 在无人的角落,刚刚从卫生间里出来的石炎被一股绝对优势的力量拖进了黑暗里面,壮汉甚至来不及叫嚷,口中就被塞进了塑料袋,堵的他拼命干呕。 黑色马丁靴堪堪擦过脸颊踩上胸口,还在干呕的石炎又开始剧烈咳嗽,口水被呛进气管,整张脸憋的发紫。 “真狼狈啊,石队长。”熟悉的散漫声音如从天降。 “唔唔唔!”(温随!) “行了,我知道石队长十分想念我,就不用叙旧了。”脚尖逐渐用力,专找合适的角度,将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一根肋骨上。 “嘎吧”一声脆响。 “唔!!!唔唔!!!!”被堵住的壮汉痛苦呻吟,却只能从黑色垃圾袋边缘挤出来不成调子的声音。 “更热情了啊……” 漫不经心的声音里面夹杂了笑意,却让人如坠冰窟。 光影随着男人的动作,逐渐勾勒出男人优越的骨骼线,划过额头,鼻梁,鼻尖,逐渐落在轻抿着的薄唇唇珠上。 他周身倏然冷淡,毫不遮掩的攻击性划过黑暗如墨的眼睛,猩红的光闪过,像是天上的赤星。 地上的壮汉浑身颤抖,除了痛苦,还有发自内心的恐惧。 “你在做下这些事情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我会找你算账的吧……还是说,你以为我不在意自己,我也会任由你,伤害我的朋友?” 他缓缓地蹲下,衣服的下摆任由它沾上灰尘。 “早在比赛前一个周,我专门去了一趟之前的那个报废仓库,什么狗屁调查报告,你以为我相信?石炎啊石炎,你就是又窝囊又恶毒,什么都干,不明白,还非要学着别人做坏事。” 没有丝毫表情,抓住他被禁锢在背后的手指,一脚踩住他的胸口如同踩在台阶上一般扑通,看似轻巧的往后掰断了第一根。 “唔!” “唔唔唔唔唔!!!” 石炎疯狂拼命的挣扎,口水眼泪横飞。 温随完全没有在意,垂眸握住了第二根中指x,嘴角勾起冷清的弧度,反问道:“发动机那么致命的事情,赛前怎么会不检查连接线电源接口呢?” “于是,我找到了当时的那个临时替换的工程师,没想到我的命也就值个一百万刀,早说啊,这钱能出十倍,不知道能要你多少条命?” 【嘎吧】 第二根手指头也应声被轻巧地掰断了。 “啊唔唔唔!”(饶了我吧!) “唔唔唔唔唔!!!!”(我再也不敢了!!!) 石炎吃痛嚎叫,拼命的在地上缓慢的想要爬行出恶魔的手下,却无路可逃的绝望让他鼻涕眼泪横飞,哀嚎不得,逃走也做不到。 温随眸中墨色渐渐晕染开,一圈圈的荡起涟漪,他直起身,松了手,收回了脚,顺便把垃圾袋从石炎的嘴里顺手扯了出来,这人挣扎的太认真,这都要吞到嗓子眼里面去了。 “啧。”嫌弃无比的甩了甩刘海,一只手指拎着一丁点大小的地方,把手里的垃圾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面。 “咳咳咳咳!” “原来你知道……” 石炎捂着自己断掉的的肋骨艰难挣扎了两下,知道自己跑不掉了,止住了蠕动的动作,双目猩红,都是憎恨。 环顾四周,周围逃跑的路基本都在这个人的掌握之中。 完全逃不掉… 绝望…… 可是这种绝望却也让恨意到达了顶峰。 温随这小子,还真是看轻他了…… “你要替泰尔报仇! 还不是被蒙在鼓里! 哈哈哈! 你以为他又是什么好东西!!” 石炎完好无损的那只手捂着腰间,慌乱中手心完全被地上石头反复磨蹭的血肉模糊,鲜血混着泥土,顺着粗壮的指尖,一滴滴的滴落在他逐渐往后缩的行进路线上。 他往后爬着缩一寸,温随就慢悠悠的往前走一步。 “我知道啊……” 他的指腹上不知何时沾上了血,温随低头,嫌弃的使劲擦去了手指上的污渍,邪性的勾唇,黑色的手绢上面就算沾了污渍也不显眼,就像是他们今日来参加葬礼是会穿的黑色礼服,黑色,原本就是能掩盖污渍的颜色。 手绢缓缓落下,轻柔的覆盖在动弹不得的石炎脸上。 温随的语气里面带上了诡异的笑意,偏偏他越笑,越让人感觉渗人。 “不就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嘛……你们凑在一起,赌博,利用地下赌场堵车赌马,还有算计内部排名,就连欧洲区都在你们掌控下。我见的多了,可是他愿意对我好,我也愿意承他这个情,我们华国人有句古话,投之以琼瑶,报之以桃李。” “好人与否,无所谓!他只要对我好,就足够了。” 温随缓缓的用脚尖把手绢踢开,他说得轻巧,轻慢,轻快:“哦,对了,你不能这样出去吧,那要是让同伴看见了,我们石队长的威风不就要破灭了吗?” “你是为这件事情才……”石炎的眼睛里面全是憎恶,想要把他碎尸万段的心却被疼痛打断。 温随就是想让他在所有人的面前丢脸,在这个所有人都来参加的时候。 石炎想到这里,面如土色。 温随摇了摇头,缓缓的用脚勾起地上狼狈不堪的人的下巴:“不不不。” 笑意逐渐涌上了他的眼眸:“我们威风凛凛的石队长,怎么能这么狼狈呢,我可以刻意,没有弄出血,结果你一点不领情,还把自己弄伤了。” 他轻巧的语气,目光扫过石炎被磨伤的那只手上面,扔下一个手绢。 “擦擦吧,你可是还要和队友们一起参加泰尔的葬礼呢……” “哦对了。” 他突然出手,掐住了毫无反抗之力的石炎的下巴,把口袋里面包装的东西全部倒进了石炎的嘴里,强迫他吞下。 药瓶咕噜咕噜的滚远了。 温随扫过被噎的只捶胸口的男人,依旧是散漫的,笑意之中却带着危险,缓缓开口:“我还贴心的带来了止疼药,可是十分为石队长着想了。” “你!”想要反驳,石炎只感觉被噎的胸口像是要炸了一样,只是说了一个字,就被一整瓶的药片堵塞的炸裂感疼到满地打滚。 黑色的靴子逐渐消失在廊下,捶着自己胸口的壮汉才勉强从地上爬了起来。 正如那个王八蛋说的一样,他不能再这些人面前丢了面子,这顿毒打,温随下手的每个位置都选的十分刁钻,既能让他痛苦,却又拂去灰尘从外面看不出任何破绽。 要面子如石炎,硬生生的疼了四五个小时,隐匿在袖子下面还有断掉的骨头,被喂了过量止疼药,不会疼晕过去,却也止不住这漫长的痛苦折磨。 教堂之中,所有人都在祷告的时候,坐在右前方的温随,微微侧头,目光若有若无的扫过浑身出虚汗的石炎。 目光相撞。 石炎怨毒。 温随闲散。 修长的手指抚了抚眼角,白皙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的举动,却再次刺痛了石炎的心。 被掰断了的手指疼得更加难以忍受。 黎容觉得自从温随出门转了一圈之后,回来以后心情明显变好了不多,而这种心情变好,多半是有人已经遭了秧。 同样,温随从来不喜欢这种事情假手他人,他一向是必须要自己踩一脚才能解气。 但是偷偷摸摸的看向后面的时候,那个罪魁祸首石炎看起来很虚,像是吃坏了肚子,旁边这家伙道貌岸然的,难不成这人还能给别人下泻药不成??? 不至于吧…… 见过他打架那个狠劲,他要是真放在眼里的仇,恨不得踩人脸上,不会扭扭捏捏暗地行事。 “你到底做了什么?”黎容还是没忍住,悄咪咪的凑了过来问道。 温随侧眸看他一眼:“什么都没做。” 只不过,他受过的苦,怎样,也要让石炎,也体验一下吧…… 第72章 断舍离篇(33) 年纪越大越阴晴不定的 “我一定要杀了他!” “杀了他!” 医院里面半层楼都让助手专门隔出了空房间,只听见这位隐姓埋名的巨星赛车手的哀嚎,就连路过的小护士都要被吓得都三抖。 【仓】队伍的拉拉队长来照顾石炎,手里面的汤勺被吓得一抖掉在了地上,低下头捡勺子的时候却被床上的男人用完好无损的那只手一把抓住了头发把人拎了起来,脑袋被迫扬起,低声求饶。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真的,求你饶了我吧。” 一只手被包裹成粽子的地石炎面色发青,疼痛让他的另外一只手上的力度不减,他的右手食指不是简单的骨折,还有掌骨的轻微骨裂,医生说如果恢复不好他的运动生涯就完了。 “你个臭【婊】子!” 他现在完全抑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想要拉所有的人一起陪葬。 “你也看不起我是吗!!” “不是,真的,队长,我不是故意的!”能感觉到头发竹节被从头皮上连根拔起,这种疼痛让她眼前一黑,几乎快要晕厥还要不断地求饶。 “哼。”求饶声取悦到了变态的人,他随手一挥,整个女人被掼了出去。 拉拉队员床都哭花了,头皮上的血顺着鬓角缓缓流下,她狼狈的捂着脸爬出房间。 半靠在床上的男人一静下来就能感觉到自己的骨头裂开的那种痛苦,可是这个医院的人不允许他在使用镇痛剂了,说要是药物上瘾的话更是会影响他的比赛。 可是明明,温随吃了那么多镇痛剂,还是能回归比赛,凭什么自己就不可以! 想到这里,他长臂一挥,面前小桌子上面的饭盒和鸡汤又叮叮咣咣的撒了一地。 他一定要杀了那个王八蛋! 门口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原本这半层楼的人除了来换药和复查的医生护士,谁都不愿意来这边,天天听一个“野兽”咆哮。 现在这个时候,一定是那个臭婆娘来了,她一定是哭着来求自己原谅的。 石炎这样想,因为刚刚捡地上的手机他尝试了好几次,还没有能够够到地上的东西,于是背对着门口,厉声呵斥道:“还不赶紧过来,把地上那玩意儿给老子捡起来。” 但是却不是一双女孩子的手,而是一双骨节分明,十指修长的手,手背上的血管和骨筋透过几乎瓷白半透明的皮肤看得一清二楚,修长的食指与中指轻飘飘的夹起了地上的手机,仿佛毫无重量的拎到了石炎的面前。 “队长,半年未见,挺狼狈啊。” 轻佻上扬的尾音悠长而深远,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睛里面是木偶猫一样的幽蓝色,泛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阴阳怪气说出来的话,却让暴脾气的石炎把接下来所有的脏话吞进了肚子里面。 “你怎么来了?”石炎轻咳一声,声音矮了半截。 青年逐渐露出自己的真面目,清贵的眉眼处处流露出的是狡黠与散漫,但是却是那种目空一切的散漫,暗处深埋着的是同归于尽的杀机。 “贾斯汀。” 石炎被他盯得发毛,贾斯汀是他在整个队伍里面唯一不敢劈头盖脸怒骂的人,他是创始人的儿子,手里面握着不知道多少人脉资源,就算是赛车,也从来不参加排名赛,而是专门挑战那种无人区的山地越野,是一个根本不把自己性命放在心上的疯子,他都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更别说别人的了。 “我来收账啊,队长。”贾斯汀说话的尾音都是轻飘飘的,就像是嗑嗨了的人说自己飞上天去了的那种语调。 石炎的脸色变了,别说收账,泰尔的死,队内被挪用的那部分公款,就像是一个无底洞窟窿。 “没钱啊……”石炎真的太好动了,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贾斯汀眯起眼睛,“不会连利息都拿不出来吧?那东家,是会不高兴的。” “你能跟东家求求情吗,宽限我一个月,不不不,七天,只需要一个周,我就能赚回来!!” 这下轮到石炎求饶了,在巨大的恐惧下面,就连肋骨的疼痛也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真的,就一个周。”他跪在病床上搓着手。 贾斯汀扯了个椅子过来,整个人摊在椅子背上面,下巴柱在胳膊中间,歪着头,盯着跪着向自己不断磕头的壮汉好奇的问道:“你不是肋骨断了两根吗?这样的大动作,不疼啦?” 石炎面色一白,他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僵直在原地,逐渐憋红了脸。 “东家可不喜欢听借口,七天,还是可以的。”成功把人吓到的青年发出嗤笑,“只是如果你七天之内再换不上这笔钱,那我就比较好奇你断掉的这两根肋骨抽掉了以后,还能不能在比赛了。” 毕竟东家也不想弄坏自己精心准备的这些玩具,贾斯汀只好再给他一次机会喽。 在长长的走廊上轻快地笑声听起来越来越远。 瘫在病床上的男人,肾上腺素退却,疼痛让他满地打滚。 骨头,再一次,错位了。 【温随家】 “听说石炎住院了,是不是你们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啊?”黎容挂了电话从阳台走进来,“到现在为止,官方战队宣布的名单上还有石炎的名字,但是医院却说他这次的伤赶不上新年的表演赛了。” “是啊,伤筋动骨一百天。“坐在沙发上面的男人用胳膊遮住眼睛,懒懒散散的语调,悠哉悠哉的回了一句。 “你果然是做了什么?”黎容急急忙忙的挤到他的旁边。 “我去睡觉。”温随拒绝回答,长腿一迈,越过凑过来的好友,往卧室晃悠。 “你不是要去找小医生吗?” 卧室门后半张隐匿在暗影里面的白皙俊脸肉眼可见的变的无比阴郁起来,然后,门被咣当一声摔上了。 “这怎么还能阴晴不定的?” 黎容突然想起,从季末赛结束开始,好像就一直没有听到朱粆的消息。 温随好像也没有收到她的消息,家门口都溜达了三趟了,工作的地方也好,公寓里面也好,都没有她的消息。 卧室里面,没有一丝光线能够透过厚重的黑色窗帘,整个室内一片漆黑,身材修长的男人在一片漆黑之中,站在书桌前面,伸手抚上眼前黑压压的阴影上面,自从入了冬,就连木头都会如此的冰凉刺骨,而修长手指拂过的位置上,正是那份他曾经自信满满的甩进角落里面的朱粆的档案。 他曾经见过许多人的档案,就算是中年人,也有的人,薄薄一层资料,能够说尽一生。 可是眼前小医生,她年纪轻轻,档案资料的厚度却已经远远超过了许多人。 抽屉变得沉甸甸的。 客厅外面,大门口传来了敲门声,黎容拉开门,发现是杰森。 最近这小子是不是往这里跑的有些频繁呢? 想是这么想的,但是黎容还是把人迎了进来。 黎容一边往回走一边问道:“你怎么来了?” “温哥让我拿来的东西,我想着我在附近,就直接过来,石炎今天不顾劝阻,强行出院,直接去了温氏的大楼,不过被拦在外面了,然后他去了这个地方。”杰森把手机上标注的地址展示给黎容看,城南的一个汽车零件加工厂,并不是温氏的合作商。 “他人呢?” “睡了。”黎容指着隐约还在颤抖的卧室门,“你最好这个时候不要去他打扰他。” “怎么了?” 熟了以后的杰森,每次都觉得温随是睡不醒,还没见过这只能够把自己关起来的限定版本。 “单相思,恋爱中的男人都是如此反反复复的,理解就好。”黎容语重心长的拍了拍杰森的肩膀,“留下来吃个饭?” 杰森答道:“不了,我赶飞机要去趟港城。” “怎么,你生意都做到港城去了?”黎容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从厨房里面传来。 “是有个消息递到了那边,有人花了一笔大价钱要从华国以港城为媒介,卷款潜逃。”杰森也不把他们当外人,只说了自己的去意。 黎容手里面拿着奶平锅,一脸不理解的从厨房钻出来:“你这种事情少掺和,省的温随还要在花一笔钱把你从警察局捞出来。” “我不是帮人偷渡。”杰森无语,“自从温哥把我从那些黑道手里面捞出来了以后,我就已经算是半金盆洗手了,我的委托人是另外一方。” “你说警察啊?!”黎容手里的锅都颠了一下。 “类似吧,反正拜托我查清楚这件事情他们可以方便部署警力进行抓捕,不然现在还是有很多国家没有引渡条例的。” “那你去吧。”黎容这下服了,他想过杰森曾经是一个杰出的情报贩子,却没有想到他竟然牛到这个份上。 “还有,你是不是最近投资了一块墨西哥的地皮。”杰森问道。 黎容靠在厨房玄关的柱子旁边,勾起唇角,他已经丝毫不意外了:“你的消息挺灵通,怎么,这些商业情报你也有涉及。” “那块地皮不错,最近有个当地黑帮老大正在找人算风水好的地方,你可以借机赚一笔。” “得嘞。” 黎容看向杰森的目光里面多了几分赏识,举起锅又问道:“真不留下来吃点饭?” “不吃了,因为我还知道,你做饭不好吃。” “嘿,你小子!” 黎容抬手做出慢走不送的动作,转身进了厨房。 杰森半靠在沙发侧面的把手上面,手里面不由自主地顺着自己如今低调无比的黑色西装的边缘划过,若有所思地看向紧闭着的卧室门,有关有朱粆的档案,在昨天,跟随其他的东西一起,摆在了温随的案头。 杰森之前调查朱粆的时候,并不是温随委托,第一个要让他调查朱粆的人,是沈洛。 温随只是委托自己关照朱粆,杰森却因为温随待他真诚,自己知道的大事情,不愿意瞒着把自己当作朋友的人。 他把所有的东西都给温随了,这个小姑娘远远比他们能了解到的,要更加的复杂。 他其实也想告诉温随这个小姑娘的行踪,但是温随自己把自己关起来却没有问他,想必是不想让外人插手他们之间的事情。 杰森曾经游离于人与人的边缘,总是觉得所有的生命以及之间的联系都是一些可以量化的数据,查到了数据,便可以把它变成钱,可是这段时间他却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原来,深入人群之中,无论是哪一个人,人心之间都有无法被量化估计的东西,叫做情感。 他之前不懂,可是他如今有了自以为的友情,也逐渐开始明白了自己之前那种心境,的确是百无聊赖,现在的生活不知道为何,哪怕赚不到之前的十分之一,也觉得,是快乐而富足的。 “我要出去一趟。” 杰森还没有起身离开,背后的卧室房间门嘭的一声被打开了,然后紧接着,面前的玄关大门又被嘭的一声关上了。 “刚刚那个飞过去的,是温随?”黎容只来得及看到一道黑影子【咻】的一声就消失了。 杰森这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 “他真的是哈,来去如风,年纪越大越阴晴不定的。” 黎容关了火端着牛排转身放到吧台上面。 杰森好奇道:“他之前不是这个样子吗?” “他之前啊……”黎容起身来到酒柜前面,手指划过一瓶瓶被摆放整齐的红酒瓶口,想起了之前的事情,不禁莞尔一笑,“高中的时候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可不是这样,那个时候的他谦和有礼,虽说也是有些随和无拘,但绝对是老师老师眼中最乖最乖的好孩子,而且成绩优异,全世界的大学任他挑选。可是后来,从他高三的那个寒假回学校以后,他就变了一个人一样,那段时间,他突然放弃了自己的保送名额,说要到国外去赛车。他爷爷啊,他姑姑啊,全都劝不住,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温随变成散漫,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一副兴致缺缺,但唯独在赛车场上,却无比的肆意张扬。” “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他收敛起来的锋芒,是他觉得会伤害到他在意的人的那一部分,而真正的他,压根没变过,他比谁都要护短,而且还记仇,你对他好,他便护你照顾你,你若对他不好了,他也不会嫉恨你。” 黎容从倒数第三层抽出一瓶红酒,上面的法国大木桶的标识闪闪发光,可是他却没有打开,而是用袋子装好,转身走到玄关塞进杰森的手里。 “估计我们接下来碰面的时间也很少了,这是上次拍卖会上温随非要拍下来的chateau mouton rothschild(木桐),是一瓶1973年从二级酒庄升级到一级酒庄那个年份的红酒,他非要等你一起喝,说你喜欢这个,你就拿回去,自己好好品尝,别辜负了温随的一番心意。” 杰森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面的袋子,黎容说的他何尝不知道,就连自己的喜好都能在几次之间就记得牢牢的人,哪里是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的散漫儿郎呢? “我还有一个问题,如果港城的这件事情,与克家有关系,麻烦你,帮我留心一下他们家的动向。” 杰森点头示意自己记得了:“你这话说的倒是跟温哥一模一样。” “行了行了,知道那家伙心心念念的都是我了,再说我就要跟你你这个新晋杰妃醋一醋了。”黎容笑的前仰后合的,推着人往外走。 杰森也笑,抱着手里面沉甸甸的酒,笑得像个幼稚园小孩。 第73章 断舍离篇(34)艾薇·里奥 “小姑娘听你的口音,你是从北边来的?”旁边的一位老妇人主动攀谈。 “加州。” “怪不得,怪不得。”老妇人意外,但是却对这个严肃无比的小姑娘有些好奇,娇俏的面孔没有丝毫表情,似乎早已看淡了一样,就算是她这个老妇人,也没有这种看淡一切的冷漠。 “你可知道这女人的身份。” “您不知道的话为什么会在这里?”朱粆以为这也是相关人士,却没想到,她竟然连今日行刑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年纪大了凑个热闹。”他的神色轻飘飘的,完全没把关心当作什么重大的事情,“最多见于经常有对外公开的死刑,年纪大了多来做出这种热闹,自己上路的时候就不害怕了。” 她说的坦荡,甚至把这件事情当作一个放松活动。小姑娘不说话了,坐在座位上,直直的挺着腰杆,视线落在玻璃那头被带进来的苍老女人,与着身边的老妇人看起来一个年纪。 “呀!”那个老妇人也惊了,没想到,居然也是一个老妇人,让人不由得侧目,“不是说老人超过六十五岁之后就不会执行死刑了吗,她这是犯了多大的罪!” 旁边,温和的女孩脸上露出了罕见的冷漠,她说:“她叫艾薇·里奥,曾经加州圣心孤儿院院长,曾在五年期间陆陆续续卖出五十多个儿童,以及数以千计的器官。” “那小姑娘你是?” “她曾经也想卖了我,拆开卖的那种。” 以最高成交价,三千万美金,卖掉我的大脑。 老妇人看向旁边这个小姑娘的时候眼里面带了怜悯,还想说什么,可是小房间里面逐渐安静了下来,她也就不便多说,只能伸手,把小姑娘微凉的小手握进了手里。 清冷的神色里面浮现了一丝怔愣,她缓缓低头看向自己被攥在老妇人的手,陌生人的手掌是如此温暖,让她倒是想起早晨的时候,那个距离自己三米开外已经躺上了椅子的人,自己叫了七年的姆妈,却是丝毫的,连一个陌生人的温暖,都不及。 原来探监和作为评估人员是不一样的。上次罗格斯与他会面是两个人面对面在一间房间里面,而这一次他来见艾薇的时候,却只能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用有线电话交流。 举着手里面沉甸甸的电话,胳膊有点酸,宽松的袖子顺着光洁纤细的胳膊滑下,隐隐能看到上面有一块青紫瘢痕。 “好久不见。” “姆妈。” 艾薇故作轻松的开口:“没想到,到头来,最后送我一程的居然是你。” 朱粆凝眉,她原本也是不想来的,再减去敷面膜沧海桑田,但是他的记忆力实在是太好了,无论眼前的人过了多久,她还是能认出来这副可憎的模样。 “我来,就是想问问…… 你还记得被你绑上手术台,没了姓名的那些孩子吗?” 坐在那边的老妇人无所谓的勾起唇角:“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久到我有些不太能记得起他们究竟是什么模样……” 孤儿院的那段时光过去那便就是过去了,而对于这个眼前,即将被处以极刑的老妇人,也早就没有了往日的憎恨。 不过只过了10余年,艾薇五十多岁却白发苍苍,竟然像是七十岁的老妪,已经完全看不出当年那般精明算计的模样,监狱生活多枯燥,逐渐打磨了她当年的野心。 现在想来,恍如隔世。 想起之前的那段时光的时候,她居然会嫉妒一个只有四五岁的小姑娘,甚至在有人提出想要用三千万美金买下他的大脑做研究的时候,她也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小时候的朱粆就跟正常孩子会跳会闹完全不一样,整日抱着书本, 艾薇就在想,她这么聪明,是实验室的产物,她就是个人造人。 直觉告诉艾薇,如果留着她,后患无穷。 当初那个沉默寡言的小姑娘如今也已经亭亭玉立,以她那价值几千万美金的大脑,无论做什么,都是轻而易举。 “入狱十五载,时间已经太久了,你突然问起当年的事情都是让我有些……。” 朱粆的发问让她陷入往日的回忆里面。 “你想问什么,说吧?” 很多秘密,她突然不想带进坟墓里面了。 “我知道我的诞生源于一场人类的基因实验我想知道究竟有多少孩子从那个实验中活下来了?” “…… 不多。”艾薇回忆道,“我曾经只是一个普通的教育学研究人员,但是后来参与的那个实验我只知道我教过的学生都是一些极其聪明的孩子。不过,大多数,在六七岁,他们就会有一天,突然不来上课了,而这样的孩子,一旦停止了上学后续就不会再出现了。” 艾薇继续说:“我曾经听闻,这是因为他们在基因选择重组过程中无法突破寿命的门槛。 dna重组技术,毕竟是把原有的基因序列打破,然后认为重组,所以生下来的孩子都有各种各样的先天病。 但是随着技术的探索,这个期限在不断地被延长,从一开始被造出来的孩子只能存活一两岁到后来的十多岁,再到你出生五六年前,那批孩子里面,第一次出现了没有人类已知先天性疾病的新生儿,虽然概率很小,但这就是奇迹。 培养出一些天才的同时,这项技术也说明着,人类的文明提前进入哦了一个新的高度,所以,我们都很高兴。 可是后续出生的孩子,上千个里面能有一个幸运儿就不错了,于是导致了,实验室对于出产新生儿的速度,达到了一种疯魔的境界。可是,越来越多的废物诞生……” “永远是为什么你就算收养他们,最后卖掉他们的时候也只选择了卖掉他们的器官。” “是,那些孩子大多数都活不过十岁。”艾薇抱住头,想起当年的事情,她的语气里面没有后悔,反倒是,不愿想起来的,悲哀。 “圣心孤儿院里面有上百个孩子,可是只有两个没有基因缺陷。”她又说道。 朱粆了然开口:“一个是我,另外一个是?” “她是被唯一正常领养的孩子… … ”艾薇提起那个孩子,眼神里面充满了爱意,“她叫伊莎贝拉,但是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只知道,领养她的人,是一户和蔼的好人家。” 紧接着,老妇人脸上的褶子抖了两下,陷入了沉默。 “她是你的孩子,对吗?” 朱粆清冷的声音响起,也许是她表现的太明显了,又或许是,同样是基因没有缺陷的孩子,两个人的待遇实在是天差地别,她的直觉告诉朱粆,这个伊莎贝拉生物学上的母亲,可能就是眼前这个女人。 艾薇凄惨的笑了起来,她看朱粆的眼神,一直都没变过,就是在看怪物的眼神,她的嘴角挤出一丝生硬的笑容。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被看穿了心思的艾薇,立刻猜到了,如今朱粆选择了收养她的朱迪同样的专业。 “你学的专业,跟你养父是同一个吧,倒也适合你。 你从小就这样,冷静又能洞悉人心,冷漠的像是个怪物。这下,我没有秘密可以瞒得过你了。” 朱粆却反驳了她:“我不是没有情感,也不是没有知觉,我知道疼,知道伤心,只是,姆妈,我叫了你七年的姆妈,你却从未回应过我。” 她早慧,因此也很敏感,没有回应的爱,她就不去浪费自己的感情了。 “哈哈哈哈哈……”艾薇红了眼眶,“所以当年的举报信,是你寄给警察局的?” “我一直都知道你在案件里面与那些商人做的交易,但是因为你是姆妈,我可以选择不说。可是,你却要卖了我,还是拆开卖掉。姆妈,我也要自保。” 黑茶色的眸子里面,垂落间,如星辰入海,最终只是变成了浑身是孔洞的漆黑陨石。 “原来是这样。” 艾薇往后靠在凳子上,因为拐卖儿童这样的罪,她在监狱里面吃了不少的苦,这个答案,她想了很多遍,却没有想到,是这样。 女儿被自己亲手送走以后,她也想拼命赚钱能够去替她母女团聚,所以看到朱粆的时候,总能想起自己同样也天生聪明的孩子,会不会因为融入不进别人家而担心。 小朱粆越冷静,她越心寒。 艾薇逐渐觉得,自己的女儿,自始至终也是如小朱粆一般,把她这个亲生母亲也当做了无足轻重的人。 她觉得,小朱粆,无比的可恨,在她表现出强大的天赋之后,更是开始恨上了这个小姑娘。 艾薇举着电话的手颤抖着。 “你倒是替我解决了一个困扰了我终生的问题。还有什么事情,你一并问了吧!” “的确还有问题。”朱粆声音依旧平静,“你作为当年参与的实验的研究人员,应该知道当年究竟有哪些人那些组织参与了这场研究。” “实验被迫结束的时候,另一方是保守派,要留着你们的性命,另外一边是激进派,不想留着你们的性命。”艾薇叹了口气。“你被当年的心理学会之一的研究员朱迪收养了,他就是当年主张要保留你们人权,出资建立圣心孤儿院的人。” 朱粆面色一沉:“你倒可好,拿着老师的钱,然后把大家一个个的卖掉。” 艾薇不再想提这件事情,继续说道:“除去心理学会,一部分当年的核心科研人员在结束了实验以后被迫逃亡海外,我记得他们在德国建立的一个新的实验室。只是伦理道德和当地法律已经不允许他们在进行这样的人体实验,所以后续的组织好像变成了一个公益组织, 这时候还保留这一部分当时的研究资料。” 朱粆知道她说的这个实验室,问到:“还有呢?” “你如今学了心理,自然也是进了学会的吧?”艾薇反问道,笑了起来,“心理学会里面,心理学会的会长杰姆斯,副会长杰妮芙,他们当年,也在实验室被关闭销毁的时候,私藏了不少东西。” “当年还活着的,还有第一批的那几个幸运的孩子吧,因为看关不严,导致逃出去了两个,就连最重要的那个【母体】 也被他们挟持!”想起当年的事情,艾薇突然面色难看,隐隐带着恨意,“如果不是因为逃脱者,这个实验不会结束,我和我的伊莎贝拉也不会分离。” 实验结束,她从科研人员,变成了靠倒卖器官为生的一个孤儿院老师,她的女儿,也要因此收到世人冷眼,她不允许。 “【母体】?”朱粆快递抓到了这个字眼。 “对啊,【母体。】”事到如今,艾薇已经不再记会当年的话题,“就是隐型基因完全对称的一个小姑娘,只要用她的卵细胞孕育孩子,你完全可以复制你想要的基因,因为无论如何,她的另一半基因,都是隐性基因,所以她的后代能表现出任何人们需要的样子。这个人,被称作【母体】。” “名字。”朱粆没有想到,当年还有这样的存在。 “只有一个代号,n a 。” na,娜,原来是她。 怪不得,离开杰克庄园的时候,那个女人会跟自己说不要追求真相,否则就是不得安宁。 可是,她们都错了,正是因为我知道了真相,她才能,神来杀神,遇佛杀佛。 只要不是未知,一切皆有解决办法。 “还有当年的事情要补充吗? 或者…… 你还有什么愿望?”隔着玻璃的这双与十多年前重叠了的平静眼眸,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情绪,里面只有洞察世事的宁静。 与这样一双眼睛对视,是一件需要足够强大才能做到的事情,艾薇十多年前做不到的事情,如今,也做不到。 她垂眸,摇了摇头。 “那,姆妈,永别了。” 玻璃窗那边的女孩放下电话,可是艾薇却后悔了,猛地站起身。可是对面什么都听不见,只能看见她的嘴里面咆哮着什么,却被赶来的医警预警摁在了桌上。 朱粆不用回头,也知道她必定会在喊的是伊莎贝拉。 只是,她从来都不算是什么好心人,还顾着帮人圆梦。 第74章 断舍离篇(35)我想娶你 从加州到临城一共需要四个小时。 黑色吉普的窗口半摇下来,黑色衬衫的袖子被半絻上去,露出随意垂在车窗外面的半截修长结实的手臂。另一手搭在方向盘上,透着殷红的指尖随意的朝下悠荡。 这四个小时里面里面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直到远方天边出现一片逐渐清晰的漆黑岩壁,像是黑云压城一般扑面而来。 可是真的当他站在星星的房间外的时候,隔着那扇玻璃,他看见了坐在第一排的小医生。 此刻的她,身上是那样的疏离冷漠,清清静静的眼睛里面空无一物。 天地茫然的空无一物。 坐在人群之中,却似超脱人群之外。 一个路过的狱警见怪不怪的问道:“这位先生你不进去吗?” 他似乎也只是觉得这种时候太过严肃落寞,想要找个人随便说两句话,门口举棋不定的男人已经抬了几次手了,回回都是摸到门把手的时候又缩了回去。 狱警安抚的笑道:“经常你这样的人,就算是这种地方关押的犯人,也都是有人爱,也有人恨的,看不得,但总是要送他一程,对吧!” 闻言,温随下意识的抬眸,视线落在屋子里面的朱粆肩头。 那此刻的她呢? 是恨极了大仇得报的快乐?还是爱恨交加的纠葛? 看到过她过往档案里面,今天行刑的这个人,是小姑娘小的时候照顾她的孤儿院院长,也是想要卖掉她的罪人。 他想,朱粆有的时候虽然唬人,但内心确实无比温暖。 这样善良温柔的小姑娘虽然表面上无喜无悲的,此刻一定很伤心吧…… “我还是不进去了。” 氯化钾注射的痛苦,远远大于墙壁,从输液管被插进皮肤里面的时候开始,从手脚麻木,四肢冰凉,到窒息,口吐白沫,逐渐肌肉开始抽搐,观看行刑的房间里面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似乎这个老太太的反应格外的大,整个人像是从高空坠落一样,最后尘埃落定的闷声似乎是从胸膛里面荡漾开的。 随着这声不知道何处起,骨架垂落成一件物品,了无生息。 监狱长站在刚刚温随站着的那个门外,问道:“我听说今天朱医生又来了?” 狱警并不认识朱医生,愣了一下,想起昨天监狱长回去以后说这次的心理评估专家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医生,就跟洋娃娃一样精致,但是年轻有为。 这一场观刑的人并不多,虽然里奥里面大多数是附近住着的一些看热闹的人,一眼就能看见那个坐在最前面的年轻女孩。 “来了。” “听说她是这个女人贩子的唯一幸存者。”狱警八卦的凑到监狱长的耳边小声说道。 监狱长有些怜悯的看向坐在那里的朱医生,似乎觉得她跟前几天见到的温温柔柔的她完全不一样了,身上完全褪去了作为心理医生的温和,好像与别人不同,生活里面的她看起来更加的严肃,或者说——清冷。 “要是我小的时候有被拐卖的经历,我肯定不会原谅这样犯犯人的!”那个狱警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回过神来监狱长却已经走远了。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不进门了。”他奇怪的嘀咕了一句,抬头往里看,却发现窗户另外一头的帘子已经被拉上了,陆续的观众也起身准备离开,只有刚刚那个年轻女孩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 去而复返的监狱长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你小子,还不快让开,堵在门口成什么样子。” 鱼贯而出的人们三两讨论着刚刚那个犯人的罪行,判罪书上面写进的三两句话引起的无限遐想也许就是这个女人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痕迹。 坐在座位上没有动作的小女孩似乎只是没有回过神来,监狱长在身后叫她,肩膀轻轻的抖了一下,缓缓的转过头来,黑茶色的眼睛里面似是刚刚的冰雪并没有存在过一般,冰雪融化,温柔覆盖了冷清与空洞,逐渐变回她本来的模样。 “监狱长先生。” “朱医生。” 狱警见了觉得稀奇,很少见到这个身高九尺的监狱长什么时候这样细声细气的跟一个人说话,夹着嗓子,生怕自己的粗嗓门吓到这个才到自己胸口的小女孩。 监狱长是来找她核对心理报告的,看来是快递到了,简单的确认无误以后,监狱长便提出送她出去。 朱粆没有拒绝。 监狱长把人送到门口,低头看向这个小姑娘的目光,带了几分同情和钦佩。 可是背后还是有很多人想与他客套,安慰的话没说出口就已经被人流挤散。 再找,就找不到她的身影了。 出了监狱,终于看见完整的天空了。 小姑娘仰头看向天空,落日面对着漆黑的岩壁,在荒原尽头拉扯成一条橘红色的一线天。 天际的云朵就是向逝去的人捎来的书信,片片朵朵,尽数写尽了人间人读不懂的相思。 艾薇在临死前,给自己形容过,她的妈妈。 【你说她……你的妈妈他很好很好……】 【对待什么都是积极乐观的,生活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里面,也从未失去过生活的热情。 每天都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还会把墙角的小花带回去尽心呵护。 可惜……接二连三的怀孕,完全没有休息的时间,人逐渐消瘦,逐渐油尽灯枯。】 【倒是没想到那样一个人, 唯一活下来的孩子,却只有她的漂亮皮囊,却没有她那样真正善良温柔的灵魂。】 【你这般冷心冷清的,怕是小殊是完全想象不到的。】 艾薇抬头似乎透过玻璃对面的女孩在看另外一个年轻女子,在看她们还在高墙之中的时候,那方天地里面唯一的留念。 原来,谁养的孩子,孩子就会随了谁的性情。 小殊,你的女儿,最终这性子,竟然长成了我这般冷心冷肺的模样,不过你是那样包容我,就连怀孕的时候都想要帮我逃走,才害得你大出血丢了性命,想必也会喜欢你的孩子成为我这样的人,最起码不会如你那般,被旁人和无用的善心拖累,最后为别人而死。 可惜,朱粆活了二十年,第一次从只字片语里面见到过母亲的轮廓, 她才知道,自己的母亲,曾经是何模样。 档案上的数据拼凑出她的模样,而唯一的故人三言两语中,又勉强拼凑出她的的灵魂。 她想象力不好,想象不出,她的母亲该有多么善良美好,又有怎样的过往。 东拼西凑的,总算圆了自己的一个念想。 摸着胸口里面跳动的心脏,小姑娘叹了口气。 原来,真相,也不过如此。 路的那边,黑色越野车旁边,黑色风衣包裹着男人身姿硕长的宽肩窄腰。 隔着一条街道,熙攘人群,过往车辆,还有从天而降散落在街头上的光幕。 他在人群中,一眼就找到了她。 从监狱里面出来的人们大多数都在三两成群地讨论着今天从小道听来的这个犯人可恶消息。 他看见,小姑娘慢慢退至人群边缘,朝着人群的反方向隐匿而去。 若不是他的眼里只有她,几乎也要跟丢了很少穿黑色衣裙的朱粆。 黑色的衣衫衬着女孩洁白如雪的肌肤,显得她浑身原本的平静温和变得一团冷清,更加疏离,遥不可及。 温随的目光追随着朱粆,她后退半分,只这半步,便就站到了人群之外, 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与小姑娘没有半分关系,她就是一个局外人,是一个看客。 清冷平静,不落凡尘。 女孩目光从天空的尽头回归人间,沉吟之间,便看见了路对面的男人。 他太显眼了,就算在这个人均身高都普遍偏高的北方,温随修长的长腿和身形也绝对吸睛,宽肩窄腰被笼罩在黑色的宽松皮夹克下面,脚蹬黑色靴子,抱胸靠在街道的另外一面。 同样拉风的还有他的那辆巨大的黑色吉普。 “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 “我去找你,你不在。” 朱粆不在,温随就来了。 朱粆原本想问的是他怎么知道她在这里,不过看这人似笑非笑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样,就也知道了他自有自己的办法。 她不愿意问了,可是他却笑道:“不问了?” 朱粆也不掩盖了,直言道:“既然看到了,还要在外面等着我出来,你有话要跟我说?” “是啊。”温随垂眸,却抬眼扫到了背后的危险。 身后的路边上,司机打着电话,没有注意,白色的轿车往这边拐着弯冲了过来,温随眼疾手快的把人往台阶上面拉。 朱粆被拉扯的一个踉跄,跌入了一个微凉的怀抱,还有一弯温热的眼眸。 小姑娘一惊,后退半步,拉开距离。 “我以为你赢了比赛,小医生会高兴。但是现在看来,小医生见到我并不高兴。 小医生虽然不关心我,可是我却时时刻刻想要关心小医生。 今日,这个死刑的老妇人,是你七岁之前的母母,也就是在孤儿院照顾你的院长。” 嘴上是不着调的轻慢,可是护住她的手却让两个人调换了一个位置,自己站在了街边的外侧。 “你想说什么?”朱粆抬眸,他知道这件事情并不稀奇,他都能找到这里来—— 是啊,他的哥哥可是温信,温家的影响力,首屈一指,调查他一个心理医生还不是随随便便。 “可是,最后送她进监狱的那个电话是从一个公共电话亭里面打出来的,而那个公共电话亭并没有拍到人的影像,只有一种可能,打电话的人身材矮小,还是一个未成年的儿童。我好奇就往下又查了一下,小医生的脑袋,可是在十多年前就价值三千万。” “温随,你调查我?” 朱粆似笑非笑的侧目看向男人,平日里面的温柔云淡风轻完全被另外一种真实而又裸露的情绪替代,像是被打翻了脸上的假面以后会露出来的那瞬间的警惕。。 “我想了解你。” 他直接承认了,倒背如流的档案文字,自从在监狱门口遇到开始,他就已经将这两个人联系在了一起。 “你倒是坦荡。”她气疯了,眼尾上扬,一片绯红,“所以你来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她越是生气,整个人越显得冷静:“我们只是医生与病人的关系,并没有要介入私人行程……”(吧 ?) “我想娶你! ” “……吧?”朱粆嘴里面的【吧?】才出口,觉得是自己的幻觉,不可置信地回头:“你说什么?” 碰撞之间,温随眼中情愫的火花让朱粆措手不及,生生往后退了半步。 她退,他便进。 “我说,我想娶你。” 男人漆黑的眸色是倒悬沉溺的黑洞,世界倒转翻腾,无数气泡映着天际逐渐升起来的白日,散发出五光十色的彩虹颜色。 黑色的眼眸中尽是属于他的那个世界的模样。 婚前调查? 朱粆被噎到说不出来话,气极反笑:“你还真是……” 出人意料。 “回去吧。” 朱粆无意与他在大街上这样直白的对峙,她转身轻笑了一声,准备离开。 “朱粆!” “温先生,请自重!” “我知道。” 温随深沉的眸子盯着她被黑裙子衬托的更加瘦削单薄的肩膀。 他道:“我都知道。” “我知道你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现在的工作也只不过是为了还清他们的恩情。 我替你还。 我带你回华国,或者任凭你想去哪里,远走高飞,我们再也不回来,隐姓埋名。 与你之前那个实验室还有这些学会一些复杂的关系都一刀两断好不好?” 沉沉的黑茶色眸子里面映着天边的霞光,显得愈发复杂深邃起来。 见她只是背对着他站着,不走掉也不说话,他又说:“只是小医生,你了解我的性子,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就是这般的狂妄,既然肖想了我就要争取得到。” 像是威胁,又像是利诱。 朱粆神色复杂的久久开不了口。 他是那样认真,认真到,就算背对着他,就算站在如此嘈杂的人群之间,她确能听见他的心跳和呼吸。 他随风一样无拘无束,也随风一样,随心而起,凭心而动。 大风起兮云飞扬,原本云朵,就是随着风起才云卷云舒,日行变换。 最后,女孩滑落一声叹息。 “温先生。”她唤道。 “你不懂的。” “请回吧。” 他之一的想要一个答案,可是转过头的她,眼神里面又出现了那种无悲无喜的空洞,但是这一次,却是对着温随,像是无尽的黑洞那般。 第75章 断舍离篇(36)希望尽头 “朱粆。” 温随上前拉住了女孩的胳膊,“我送你回去,我们再聊聊好嘛?” “聊什么?”朱粆屯咽了一口口水,不敢抬头看他。 “我在你送我这个送我那个的时候就说了,我们只是单纯的病人与医生,我们甚至连朋友都不算。” “不算朋友?”温随艰难的一字一字问出口,“那你听见我出事比谁都着急?那你还送我你最喜欢口味的糖?那你还要每天分享你的天空?” “温随,这个世界上,你依靠的人,不应该是我!” “你看着我的眼睛,只要你说不喜欢我,我立刻就走,绝不纠缠。” 温随再也找不到别的办法能够留住她,婚姻是他绞尽脑汁能够想出来的,对自己和她最强的羁绊了。 他固执的,只想要这个答案。 “我……”朱粆猛地转头,所有的决心在看到他眼睛的瞬间土崩瓦解。 黑色的眼眸中沉浸的是悲伤,还有面对抛弃的大狗狗会露出的无助。 “我……不……” 这人真狡猾,他露出这样的神情,怎么能让人…… 不得不承认,她心软了,一次又一次的跨过了原本的界限。 “你根本说不出口,朱粆,你承认吧,你也喜欢我,我知道现在的我,还读不懂你复杂的世界,但是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和你一起面对。”温随握住她胳膊的力气慢慢往回收缩,不知不觉中,两个人又被拉回了原来的距离。 朱粆抬头望他,眸色里面似有什么开始逐渐凝固,被冻住。 最终,如此近的距离里面,温随终于看到了她眼中的那一片空无一物的荒原。 “放手。” “我不喜欢你。” 禁锢住的力道兀的松开。 小姑娘转身,趁机钻上了即将合上的大巴。 温随似乎是才反应过来一样,在想要抬步追上去的时候,大巴已经开出了街道,逐渐驶向远处。 摩挲着指尖,他回忆起刚刚像是触电一样的感觉。 刚刚朱粆的那个眼神,让他不容拒绝的放开了手,就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不得不服从。 小医生,你是真心的话,为什么一开始不说? 你明明是心软的,可偏偏要推开我,只是因为我是你的病人吗? 可是现在,我好像被你拒绝在了你的世界之外,我除了是你的病人,什么都不是了…… 车内驾驶座上面的电话拼命颤动,钻上车的男人扫了一眼上面的消息,有些颓废的靠在了沙发坐上面,开了免提。 “你干了什么?” “什么意思?” “我就说不要让你冲动,你之前谋定而后算的那份从容都被狗吃了吗?” 黎容那边的声音就像是倒豆子一样传来。 他抖开手里面刚刚拆开的文档:“刚刚到家的快递,说是让你找时间去加州心理研究所签署一下治疗结束协议。” “喂,你还在听吗?” 温随睁开眼睛,有些疲倦的扫过刚刚那个大巴消失的路口,轻声嗤笑。 小医生,你就连最后的关系,都不准备留给我了啊。 汽车发动的声音只有这一次,格外的刺耳,震得他连手臂都有些抬不起来了。 天上的云朵,哪里有喜欢风的呢,还不是一见到风,就着急躲开。 黑夜里,一盏台灯下,小女孩独自一个人坐在窗边的桌子上,写写停停,时不时,满腹心事的扭头看向外面,月下乌啼,寒气压落。 台灯昏暗,只能照亮面前的方寸之地,笔尖寸短,只写下违心但却是蓄谋的三言两语。 男人的闯入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自己只是回来补充一份报告。 不过这份报告是院里面需要她提交给温随换后续定期复查医生的报告,珍妮电话留言给她说这份报告不提交,温先生就没有办法结束治疗,这份档案影响了温随明年第一赛季的体检报告,原本想要出去走走的她,还是回到了加州。 猝不及防的闯入,人影被楼道的灯拉得很长,一直从门口延伸到朱粆的笔下。 黑衣男人长腿似乎只需一两步就能上瞬移到小姑娘的身前,长臂越过她的身体,拿起朱粆正在写的病例,举得高高的。 白色的纸张非要离开了办公桌上台灯顾辖的范围内,才被人正视。 “易产生依赖……”温随举着她还未写完的病例,读出了声,嗤笑一声,扭头去看低着头半面精致面容沉浸在黑暗里面的朱粆,“小医生,你还真是无情。” 他的呢喃像是从玫瑰沼泽里面爬出来的巨兽,撕扯着猎物要拖入沼泽中,从牙齿间挤了出来。 “你似乎并不意外……”他突然明白了,悲凉和愤怒交替,扭曲着心脏,“你知道我会来?你想好了一切,就连我今天本来应该收到的通知,都是你已经计算好的治疗手段?” 回来的路上,他无数次的回忆两个人相处的点点滴滴。 一个人被喜欢着,是不会没有感觉的。 他很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肯定只是心理医生与病患之间那该死的规矩。 本来已经做好了准备,但看到她毫不犹豫的签上自己姓名的时候,温随还是觉得被冰水从头泼到了脚。 “来,我教你写,今天的戒断奇效无比,温随,产生了激烈反应,预计不会再来研究所,一劳永逸。” 温随一字一句的发狠道,从嗓子眼里面挤出的声音像极了野兽受伤时候的低吼。 “来,写啊! 怎么不写了!” 见她毫无动作,他强硬的把笔塞进小姑娘的手里,可是她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温随干脆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的在病历本上写了起来。 他的手心滚烫,手指却是冰凉的,一冷一热的刺激下,濒危破碎的是彼此的心脏。 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吧嗒】一声敲击在女孩的手背上,朱粆像是被烫到一样,下意识的甩开了他的手,力气没有那么大,却把男人甩了个趔趄。 她才发现,就算是疼晕过去也没有流泪的男人,碎发遮住的阴影下,眼睛是红的,通红通红的,无数红血丝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的焦距下放大。 “写啊!”他跨步上来,把她固定在桌子与他臂弯的缝隙里面,固执的抓起她的手,把笔又一次塞进她的手心里面。 【温——随——】 彼此交握着的手,歪歪扭扭的写下男人的名字。 “温随!” 朱粆拂袖而起,动作太大,脚下被台灯线绊的一个趔趄,推开保护姿态的男人。 唯一的光亮只剩下了窗口的清冷月光,照在两双彼此交织着的黑色眸子上。 少女的肌肤娇嫩无比,肩颈纤细,毛衣的第一颗扣子在两个人的拉扯之间不知所踪,若隐若现的圆润肩头在发抖,珍珠般娇气可爱,可偏生动作却是无比的可爱。 一枚扣子咕噜噜的滚了出去,滚进了无人置喙的角落。 她喉咙里面涌出的,压抑,愤懑,痛苦,还有不甘心。 “我清楚跟你说过,我不能爱你。” “明明是你一次次越过那条红线,明明是你……不顾我的拒绝……”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不需要你替我擅作主张,温随,我不需要你!” 用尽全身力气,一声比一声高,竭尽全力的嘶吼,声带崩裂的疼痛,戛然而止的泪水,还有,被生生戳断的笔。 女孩喘着粗气,空气灌入,心肝肺都搅在一起,要炸掉。 “嗯,是我需要你。” 哪怕是,秘密的,一辈子不被看见,只能在黑夜里,我也想要陪在你身边。 黑色的火焰,熊熊燃烧,烈焰所到之处,无法抵抗的爱意,席卷了大脑最深处的角落,把冷静和理智屠戮殆尽。 他将人困在办公座椅之间,皮质的椅背陷了下去。 愤恨,不甘心,可憎,却又不肯放手。 呼吸交缠中,男人眼眸一沉,大有破罐子破摔之意,径直亲上了朱粆的唇瓣。 她第一次亲吻,不得关窍,半仰着头,任由男人吞没了所有氧气。 头顶上,在黑暗里面的玻璃相框偏偏映着桌上台灯那不算明亮的光,映的人生气,映的人心慌。 “你不是不喜欢我,小医生,头顶上的规矩要是非遵守不可,那我就还做你的病人…… 你哪里治好了我啊,分明我是病入膏肓了。” 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缱绻,摩挲着女孩小巧的耳垂,黑沉的眸子里面带着缠绵和蛊惑。 “你究竟是为了与我一刀两断?还是给我一丝线希望。” 精致的脸颊半隐在灯火另一侧的黑暗里面,唯有一道殷红的色彩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情绪过载,被潜意识强制剥离。 理智这一刻占据了上风。 “你从来都不了解我。 你喜欢的,只不过是那个愿意在黑暗深处拉你一把的人,而不是我。 心理医生只是我的职业。” 她听见自己说道:“滚。” 她听见自己还说:“别让我再见到你。” 青年的手掌比她宽大得多,一只手有她两只还有余,带着强硬的力度挤进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手掌肌理因为常年赛车变得无比的粗糙,偏生就是这粗粝的质感,就算刻意不去看,也带着他独有的烙印。 “不,我喜欢的,明明就是你。” “你忘了,我之前可是被七八个心理治疗师拒之门外的不讲道理的人,只有你,唯有你,才能把我从地狱里面拉出来,不是感激,而是,只要有你在,我就敢往前走。” “小医生,我喜欢你。” “你甚至很早就发现我对你的情感了,所以你带我去了日本的疗养院,你是为了告诉我,这回是医生与病人相爱的下场,你从一开始就在让我做好最坏的准备。可是我与李琳华不一样,我的爱,不是一厢情愿的付出,不是逃避,我的爱,是永永远远不离不弃的长相守。 小医生,我不会放手的。” 这个人怎么这么固执呢? 她的事情无比复杂,温随的世界本就已经满目疮痍了,非要在搅进自己的世界里面干什么?! 朱粆似是下了什么决心,被别在桌子上面的手指尖吧嗒的敲击在了桌子上面,随着手指漫不经心的敲动,她漂亮的黑茶色的眸子里面变得逐渐空洞起来。 可是,就在此刻,越过他弯腰的肩头,朱粆看到了门口,一道身影站在那里,与她四目相对。 小姑娘失声惊惶:“摩根……你怎么来了?” 指尖的动作瞬间凝固,下意识的蜷缩进自己的手掌心里面,攥成拳。 他什么时候来的? 朱粆甚至不敢想,摩根都听到了什么。 黑暗也半点掩盖不住摩根金发的亮眼,仅剩的那点光芒全都被吸进了他金色的头发和碧蓝的眼睛之中。 同样被入其中的还有两个人刚刚激烈的争吵,被撞见的表白,所有的情绪都在一双浅蓝色的眼眸里面浑浊复杂的炖在了一起。 黑眸后斜,垂落的零星碎发下半遮半掩的戒备与警告,像利剑一样刺向门口的摩根。 差不多高度的两个人擦肩而过,摩根就像是没有看到温随在一样,扯过小姑娘的手,把人拉到自己保护之下。 “爸爸听说你回来了,让我来接你回家。” 朱粆被直接从的椅子上扯了起来:“我……” “别说话。”摩根往她的手心里面塞了一把冰凉的钥匙,冰凉的温度让她打了个寒颤,“听话,下楼,上车,在车上等我。” “听话。” 摩根很少也有这样强势的一面,他向旁边侧了侧身,挡住了温随的视线,也挡住了一步三回头的朱粆。 塔拉 ? 韦斯特弗在《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的一本书中描写过这样一个女孩。 事实上 她根本就不可能爱上任何人 她太聪明了 从阅读和观影中已经见识过了 无数崇高,强烈的爱意 她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可能体验到的 她太清醒了,像个苦行僧 一直观察着自己的行为和心理 她根本无法投入地去爱 也知道自己没有爱的能力 她也太悲观了 在现实里见识到了 无数令人绝望且显得可笑的爱意 见识了冷淡,欺瞒和背叛 归根结底 她不再相信有人会长久地爱她 —— 这本书,至今放在朱粆的床头,夹在书中这一页诗作上面的标签,是一枚早就枯黄了的小孩子剪纸剪出来的云朵,被一层层早就泛黄了透明胶带缠绕着,很有存在感,却早就失去了新意。 第76章 断舍离篇(37)你后悔吗?可以后悔,却不要有遗憾 房间里面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温随丝毫没有想要继续聊下去的愿望,似乎是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走到沙发旁边坐了下来,百无聊赖的撑着头。 摩根: “我今天不是做为研究所的一员来的,而是你追求的女孩的哥哥。” “摩根?”两人只有匆匆的一面,但是彼此都听过太多对方的事情。 “温先生,你的提议,作为小粆的家人,我是反对的。” “你不也是爱上了自己的病人吗?你说我卑鄙,可是我不想像你一样懦弱,失去自己的爱人。” 温随抬眸,一双漆黑的眼眸笑的邪性,长腿随意地搭在沙发边,嘴里面说的话并不中听。 他并不认为站在同样的立场上,摩根做出了另外一个选择是正确的。 正是因为见到过结局,他才会义无反顾。 摩根怔愣,却想明白了其中关窍,一想到朱粆连这件事情都让温随知道了,脸色就更加难看。 他的语气有些重:“小粆很热爱自己的职业,你的死缠烂打只会是她的职业生涯上的污点。她告诉你我与琳华的故事,就是想要点醒你,她是清醒的,不会与自己的病人搅在一起,你难道没听明白吗?” 他每说一句话,对面的人脸色就越差。 最后,摩根抛出了王炸:“小粆根本不喜欢你。 承认吧温先生,小粆对你,我对其他病人完全一样。 她的尽心负责,只是作为一个心理医生应该做的。” 见到面色如墨一般的他,摩根放缓语气。 温随心里清楚这一切。 他都已经在杰森给自己的资料里面看过了,朱粆制定的那份治疗计划详尽的记录着他们两个人度过的所有时光,甚至都有一些他意料之外并未注意到的内容。 心中的暴虐升腾,舌头拼命地在口腔里面想要找到能够顶住自己怒气的地方。 因为是事实,才会成为软肋。 “我原先也是……”温随回忆起,曾经的他,“浑浑噩噩,并没有什么东西能引起我的兴趣。” “可是她既然引我回了这人间,让我重新燃起了生欲,到头来又拒绝我……” 他发狠的用后槽牙咬出了舌尖,迅速从沙发上直起身子,整个人像是一个蓄势待发准备撕咬猎物的黑豹。 “是她先来招惹我的。” 摩根垂眸,脸上冷静的面具有些迸裂,他体会过爱上一个人的不得已,他不想让自己的妹妹重蹈自己的覆辙:“你觉得,当初她要是知道自己救的人,最后会毁了她,她还会救你吗?” 温随不语,沉默了,他不知道,他其实也是害怕的,所以才会这样强势的想要追求一个答案,可是实际上,他却比任何人都要担心这件事情只是梦幻泡影,自己根本抓不到,也放不下。 沉默良久,他开口问道:“那你后悔救了李琳华吗?” 摩根突然转过身来盯着他,眼神凌厉。 温随顿了顿,抬起眼睛来与他四目相对,努力的挤出一个看似温和的笑容。 “无意冒犯,只是想求一个答……”案。 “后悔。” 摩根快速的打断他的话,给出了他要的答案。 他说的是那样坚定,一双浅蓝色眼睛里面没有半分的犹豫,只是在 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指甲深深地嵌入的肉里,掌心彤红一片。 摩根缓缓地开口,“你以为你是唯一一个会分不清治疗还是现实的病人吗?” “我到也不怕跟你说。 小粆这些年,遇到过很多个你这样,错因对你们的关照而殷勤爱慕的人。 他第一次接触病人的时候,他是个抑郁症患者,那个小伙子也死缠烂打的追求,对她也是无比的执着,每天又送花又请吃饭,上下接送可是到头来,那场爱恋,不过只是他踏入正常人生活世界的一个慰藉罢了。 你知道小粆被缠的不耐烦了,是怎么做的吗? 她删去了哪位病人相关的所有记忆。 从此,两人形同陌路。” 摩根似乎是想到什么一样,走了几步走到桌子旁边在纸上写下一个地址和名字:“你若不纠缠,说不定还能留住她和你的那段回忆。可是就你这样惹得她毫无办法了,你可就什么都剩不下了。” 他把那张纸地给温随:“如果你不信,你可以去这个大学看看,找找看那个当年的小伙子,现在是不是如我所说的一般,对于当年的回忆,丝毫不剩。” 纸张上写着的是一串详细的地址和名字,但是备注却是一个语言学教授。 温随接过这张纸的时候,动作有几分迟疑,他回忆起白天在临城的时候,体会到的那种让他注意到的触电感和不得不照着朱粆的命令放手的奇怪感觉。 “原来这就是催眠…… 记忆也是可以随意操控的吗?” “你不用提防我,如果我有这样的天赋,琳华也许就不用自己把自己关在与世隔绝的地方了。”摩根似有所感的叹息道,“小粆的催眠天赋甚至要超过我的父亲,但是她却不喜欢这种替别人做决定的感觉。但是如果被逼急了,兔子也会咬人的。” “催眠…… ”温随没头没脑的问出了另外一个问题,“催眠也是可以催眠自己的吗?” “可以是可以,你问这个干吗?” 走到门口的摩根回头站在办公桌旁边的温随,后者修长的食指轻轻勾动,台灯啪嗒一声,被熄灭了,整个屋子里面陷入了只有月光清冷的一片黑暗之中,唯有迎着月光的那双黑色的眸子,亮堂着,闪烁着,璀璨无比。 “替我转达,我明天晚上在上次的那家店等她。” “谢谢。” 黑暗里面的男人背过身去,不再看摩根。 “走的时候记得帮忙关门。” 摩根冷着脸丢下一句话,他知道温随不会随便乱碰,朱粆信他,他也会信。 车上,小小的一团黑裙子的小姑娘窝在副驾驶上面,从车外看过去如果不是车座椅是米白色的,几乎看不出来她的模样。 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遇到困惑的事情了就喜欢自己蜷缩起来,不说话,自己闷头苦想。 摩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侧目看向一动不动的小姑娘:“如果我不来,你准备催眠自己,然后拒绝他?还是准备催眠他,忘了你?” “你看到了。”朱粆见到他的第一时间的慌张来源于自己的催眠被发现,她知道,只有摩根能第一时间发现她的行动。 “真的喜欢上了…?”摩根语气虚无缥缈的问道。 见到小姑娘低着头不吭声,唯独脊背是直直的,整个人的模样格外执拗。 摩根叹气:“你知道我为何还留在院里面?” “知道。”小姑娘低头,一下下的扣着自己的指甲,“监护我。” “既是监视,又是保护,小丫头。”摩根忍不住揉揉了伤心的小姑娘的脑袋,如果有耳朵和尾巴,估计现在就是耷拉下来的,“你的催眠和传统催眠术不同,虽然厉害,但会失控,尤其是在你情绪波动激烈的时候,你习惯压抑,很容易失控。” “哥……” 摩根一愣,小姑娘的眼睛里面晃过一层亮晶晶的水幕,却也忍着,没哭。 只是她这样咬着嘴唇,强忍着的模样,让摩根的心里更难受。 “我很久… 很久没有……遇到过他这样的人了。” “别人对他好,他就加倍的还给你。别人若背叛了,他也会怨自己而不是怨别人。 他爱赛车,喜欢自由,挑战最危险的事情,是因为他不想对现实生活的麻木。 外人看来,他出身名门,家世显赫,求仁得仁。可他没有父母亲缘,经历亲人朋友背叛。 我知道他没有安全感,没有归属感,宁愿一生漂泊成为风。 所以他对我表达的感情是真诚而又炽热,我不忍心拒绝他…… 我不忍心………再让他失望……” 她的眼睛的颜色在黑夜里面,与刚刚那个青年的眼睛逐渐重合。 一样的颜色,一样的光芒,又或者是,一样的灵魂。 “云朵喜欢上过往的风,却没办法随风走。” 摩根静静的听着妹妹很少敞开的心扉,如同细细流淌的长河,表面看似平静,实则暗流绵延而又澎湃。 “哥…… 从前我不知道是谁… … 可是…… 如今我知道了,我又开始害怕了…… 害怕与别人不同,害怕这个世界究竟如何看我。” 可是温随却在看到了她的冷心冷肺,无情无心之后,还愿意用那炽热的心包裹她。 他说,只有她,她是唯一的。 “不怕…… ” 哥哥的怀抱是温暖的,坚强的小姑娘眼眸中闪过亮晶晶的泪水,可是最终还是没有落下,她扭头把脸埋进哥哥的羊毛衫里面,羊毛衫上的毛真讨厌啊,扎的脸上痒痒的。 “小粆,你从小到大都是最乖巧最懂事的那一个,可是,有的时候人生的选择,不仅仅要听前人和规矩的。” 头顶上,摩根说的话像是扔下一个地雷,他紧紧的按着妹妹的小脑袋,不想让她看到此刻他脸上的表情。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哥哥会在你出格的时候,拉你一把。” “这才是我在这里的意义。不是要约束你,而是保护你。” “勇敢学爱吧……我的小姑娘。” 温随也许不是最完美的那个人,但是他却不会让小粆受委屈。 小姑娘微弱枉闻的声音化在了柔软的黑夜里面。 风啊,是无孔不入的。 如果有机会带着云私奔,风不会犹豫的。 风本就散漫,没有规矩,没有形状,却能拥抱柔软的云。 云朵看似柔软,却是水雾粘连而成,冷情无状,一碰即散。 只有风,才能完完整整的拥抱云。 只有风…… “什么?” 朱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摩根竟然会同意这件事情。 她以为,摩根肯定会第一个不同意。 “摩根,你原本站出来是为了阻止我的,为什么改变了主意?” 摩根在十里路口缓缓停在了红灯前面,黑夜里面,红绿灯的光在路灯坏掉的街上,实在是太亮了,甚至有些刺痛眼睛。 他想起刚刚回答过的那个问题。 【你后悔救了李琳华吗?】 【 后悔】 摩根后悔啊… 每天都在后悔…… 因为,原本李琳华就是因为他,才会被困在天涯海角,画地为牢。 如果可以,他想要找回,当初那个就算有些酗酒的小毛病,但却每天都笑的无比开心的女孩。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他不会再替她擅作主张,甚至不会跟随学校的号召,去接触这些心理评估结果不满意的学生。 人在少年,都是迷茫的。 “我们都是学心理学的人,自然,也知道什么是心结。 感情的事情顺其自然,如果真要对抗,便会产生执念,就会影响身心健康。” 摩根接着说:“我啊,不愿意看见自己的妹妹因为没有做而后悔,如果你敢去爱了,依旧也有可能后悔,但却没有遗憾。” 可是,我已经决定了。 朱粆心中想道。 我还有要做的事情,这个工作,这个身份,我暂时放不下,也不能出任何差错。 哥哥说的没错,可以后悔,却不要有遗憾。 身世的事情也好,工作的事情也罢,还有感情的事情,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可是如果你不去做,那这个定数,最后成功的 概率,也是零。 “真的心动了?” “嗯。” “从未有过,少女心萌动。” “我的小妹妹啊,长大了……” “摩根。” “嗯?” 黑夜里面,他的眼睛变成了幽蓝色,映衬着路边的路灯光束,还有街道上无数的尾灯。 朱粆喜欢这样能够承载一切的眼睛,所以她喜欢自己的哥哥,还有一个人,也有这样一双能够包容一切的眼睛,只是那个人的眼神更加深邃,像一口深井,万物投掷其中几乎听不到回音。 “你还记得小的时候你哄我睡觉,非要用浪漫诗歌吗?” “记得,那个时候你听不明白,就一直趴着问我是什么意思,结果越问越清醒,干脆就不睡了。” “是啊,可是我现在想起了你当时念得一句诗歌。” 一朵玫瑰正马不停蹄地成为另一朵玫瑰,你是云、是海、是忘却,你也是你曾失去的每一个自己。﹣一博尔赫斯 第77章 断舍离篇结尾:三年(接下来请移步第二卷:因果) 第二天… 下起了雪,这是初冬的第一场雪。 大雪白茫茫的在街道上覆盖了一层冰霜。 当所有人冷静下来的时候,连同这片天地,仿佛内心世界里面也都被冰雪覆盖起来,漫天大雪掩埋住了很多不为人知的心思,也让很多头脑一热的人回过头来开始懊悔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巷子尽头,直至温暖的小店落下最后的光辉,温随也没有等来她。 其实他去看了那个人,也无意中与那位青年才俊交谈了几句,可是对方仿佛对朱粆这个人完全没有印象,反倒是一直坚称自己在最难过的那段时间是通过读书冥想坚持过的,除了没有朱粆的记忆以外,所有的细节都能对上。 温随忍不住想,自己都这么过分了,朱粆那天晚上,如果没有摩根突然打断,她会不会也被逼到不得不出手也篡改他的记忆的地步。 放手,他抓不住她。 继续坚持,他甚至会完全失去她。 他不知道该怎么衡量。 天地之间苍茫的大雪,路上行人很少,显得无比寥寂,他现在都不敢打电话问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究竟为何不来赴约…… 她是不是真的打算,也删掉所有他们相处的回忆…… 手旁边的小猫不知何时爬上了阳台,舔着他的手心,弄得人痒极了,可偏生,这只猫不喜欢人们主动摸他,你若出手摸回去,必然调到没有人的地方自己舔毛去了。 晚上的时候,雪已经暂时停了。天幕之间,启明星都从东方落到了西方了。 黎容在门口敲他的门:“司翼来给你送邀请函了。” …… 接下来新年附近,有两个重要的赛事,一个是全明星赛,另外一个是年末的表演赛,都不是什么排名的赛事,但是大多数都是炫技的,会吸引很多世界各地的明星赛车手参加,今年这两个赛事居然放在了一起,很多项目穿插在一起,主办方却给这个赛季冠军们所在的战队都发了新的邀请函,除了常规的表演赛以外,每个冠军队伍还要进行一个接力赛,算赛队的总成绩,计入明年的赛队评级考核。 一下子,原本只是敷衍过去或者爱出风头的人才会参加的表演赛就变成了需要注意的团队考核。 不过现在,客厅里面坐着的人,没有一个把心思放在这个比赛上的。 有一个是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另外两个是为了八卦那位的终身大事。 来龙去脉司翼和黎容都已经听清楚了。 司翼倒是很佩服温随,能够为爱勇敢冲锋,但是不得不说,在司翼看来,朱粆医生是对于自己的职业极其热爱的人,这点与他们都是一样的。 “如果你谈恋爱就要放弃赛车,你愿意吗?” 黎容也同意这个观点,连连点头:“要我说,就是人家婉拒你了。你说你何必这么坚持,现在这个时代,大家都是自由恋爱,人家不选你,你有什么办法呢? 更何况,人家是尽到了医生本分,接果那直到遇上一个对自己好就不肯撒手的你。” 司翼瞧着温随的脸色不对劲,伸手推了一把黎容,让他少说两句,自己说是为了开解温随,黎容倒是火上浇油了。 黎容反倒是找到了新的唠叨目标:“还有你啊,司翼,上次不是说好了,有空就来找我们喝酒吗?这么长时间,如果不是这次有过来生了年终表演赛的名单,你恐怕也不会来吧!你也太不够意思了!” 自来熟本熟的勾肩搭背让司翼整个人的后背都僵住了,只是突然看挂到自己身上的黎容,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黄奇的时候,他也是这般自来熟,腰杆慢慢的软了下来。 有的时候,严肃的人可能只是脸皮薄,他们期待的也是有热情的人能够从容的把他们带进另外一个世界。 温随也是这样,一匹孤狼闯荡的时间久了,也需要一个情感寄托。 “慢慢来吧。”司翼难得插嘴,“也许她拒绝真的是因为规定,是违心的呢?” 酒精上头,面色潮红的温随只觉得大脑里面有一大半都被灌注进了铅,把他的思绪堵的死死的。 一手搭在眼上,遮住仰着头的时候头顶照射下来光线,一只手搭在沙发背上自由垂落。 突然,温随直起身子,一本正经的语出惊人:“你说我要给她做地下情人!她是不是就能同意了?” “噗!” “噗!” 对面坐着的两个人同时喷了酒,面面相觑。 “伤心人有的时候能做出一些惊天动地的事情来!一点都不稀奇!”黎容挤出一个假笑,脸上写满了担心。 温随叹了口气:“黎容,你今天回自己家住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司翼:“我以为你住在这里?” “倒也不是,我本来的家是在对门的……”黎容笑了笑,“就是温随家的客房,床比较软,是定制的床垫,他不让我搬走,我就过来蹭住了……” 温随淡定的拿起酒杯:“我怎么觉得你是为了那个酒柜。” “嘿嘿嘿。”黎容尬笑了两声,被戳穿了。 司翼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之前见到黎容的时候以为金融领域的天才都是像温随一样生人勿近的类型,实则相处下来,黎容虽然看似矜贵,实则十分接地气,很多爱好都可可爱爱的,私下里非常不像是一个把持着几十亿美金的职业经理人,他只有在自己的专业领域才会无比稳重。 “叮咚。” “快递!” “你坐着,我来。”黎容很想逃离这个现场,司翼同样的心思。 门口打开了,是一个足足二十寸的纸箱子。 “发件人……” 黎容抬头和司翼对视了一眼。 发件人上面写着的可是朱粆啊…… 黎容使眼色:这不会是个炸弹吧? 司翼眨了眨眼睛:我觉得有可能。 司翼一直觉得…… 以朱粆医生的能力,他完全看不穿,感觉她是个什么都能做出来的人。 “拆开呗。” 一只修长的手从两个人站立的缝隙之间伸了过来,只起旁边的剪刀划开了纸箱子上面的胶带。 结果就是这么随意的一划—— 箱子。 炸了。 【嘭。】 【咣当,当当当,嘎啦嘎啦……】 箱子装的很满,应声像是爆浆的橙子一样炸开汁水,【汁水】 便是里面奋涌而出的却是一个个被压紧的正方形纸盒子。 盒子有二三十个。 每一个盒子都是一模一样的,暗绿色上面压着金色的花纹看起来十分的高档像是定制的一样。 几个人被吓了一跳。 “真是炸弹啊!”黎容跳脚。 只有温随静静的站在箱子前面,弯腰捡起地上蹦掉落的精致盒子,上面写着的法文,可是标识他却看的懂,正与他口袋里面那个已经快要被磨秃了的糖果盒子一模一样,而这个标志,也出现在今天那家私房菜的餐馆招牌上。 “信,温随,信!” 司翼从被崩的很远的地方拿回来了一些盒子还有一封刚刚一瞬间被弹射到吧台后面的信。 信是薄薄的,男人只看了一眼,便已经把它对折起来。 身后的两个好友都看不懂他现在的沉默究竟是什么心思。 最后还是黎容小心翼翼的凑过来问道:“你, 没事吧?” 桌子上倒扣着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温随神色平静的错过黎容和司翼,不回答问题的态度倒是让两个人很慌。 信息对话框里面—— 朱粆:【 我在楼下,温先生,方便见个面吗?】 温随拎起沙发靠背上善的黑色风衣边往下走,又一次错身与想要开口的两个好友擦肩而过。 “什么情况?” “不知道。” 想要跟着下去,可是电梯却已经关上了。 黎容拽着司翼,趴在窗台上看热闹,可是奈何楼层太高,只能看见两个小蚂蚁一样的影子,更是听不见两个人说什么了。 电梯门开了,扑面而来的是冰冷的雪风的味道,还有,雪夜里面格外亮堂的室外,几乎分辨不出此刻是深夜凌晨还是刚刚傍晚。 站在雪地里面的姑娘听到脚步声,抬起埋在红色格子围巾里面的脸蛋,鼻头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围巾映衬的,看起来红红的。 “温先生。” 朱粆吸了吸鼻子。 “我在档案室里面查了关于你家地址的消息。” “开会晚了,现在还来得及吗?” “不晚。” 从楼道里面的跨步出来的男人,从阴影中走出来,月光和雪光在他棱角分明的眉眼处错落有致,光影流转,深邃的眼眸深处映着整个白皑皑的世界,还有她一个人。 他手上拎着的外套直接把人罩了进去,长风衣从头到脚的包裹住了小姑娘。 顺带着,朱粆就一头栽进了温随的怀里。 “我来给你答案了。”闷闷的声音从衣服里面传了进来,朱粆扒拉着衣服,仰起头。 “如果是拒绝,就不用说了。” 温随比她要先说出口,直接截住了朱粆的话。 他紧紧的抱着小姑娘:“你只要告诉我,你有一瞬间喜欢我,就行了。” “温随。” 朱粆静静的没有挣扎,靠在他的胸口上,听着他低沉有力的心跳,他的手真的很暖很暖,暖到她不想离开这个怀抱。 “我害怕,我没有你这样勇敢。” 我真的见过太多太多复杂的感情了,也怀疑你对我的只不过是一时依赖的错觉。 我不愿意受到伤害,宁愿不去尝试。” “我不是……”温随下意识反驳。 “别急着反驳我。” 她清醒无比,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沉沦,她想要悬崖勒马,所以必须要想出一个解决办法。 朱砂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仰头,与男人深沉炽热的目光相撞。 “温随,我现在还没有做好放弃自己工作的准备,也没有办法分清你现在究竟是对我的错觉还是喜欢。 但是我愿意给彼此一个机会。 心理医生的行为准则中,给病人与医生的界限是三年,我们…… ” “三年为期,时间很长。”朱粆还没说完,就叹了口气,静静地反驳自己。 “不长!” 温随打断了她。 他紧紧的抱着怀里本来以为要即将失去的珍宝。 “一点都不长。” “是我考虑不周,都是我不好。” “你已经再三告诫过我了,这件事情关乎到你的工作,我知道,是我太过鲁莽了。” “可是我太害怕了,害怕失去你。” 害怕你收回我们之间的记忆,害怕与你变成路人。 可是…… 每一次,小医生都会让自己意料不到。 原本做好了失去的准备。 她却回来了。 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温随收拢怀抱,把她抱得更紧。 她今天来找自己,甚至还考虑过自己和职业之间的权衡,方方面面,自己前几天的冲动确实没有考虑到朱粆的现实情况。 可就算是这样,明白这一切的小医生还是会缕清思绪,然后坚定的走向自己。 两个人之间所差的那些距离,只要相互面对而行,总有一天会相遇。 天空中的雪花又洋洋洒洒的开始飘了起来,落在温随的指节上冰冰凉凉的,但同时也在提醒着温随,此刻的一切并不是幻梦,都是现实。 朱粆安静的靠在男人的怀里面,她想起昨天晚上,摩根问她心意的时候,她难得坦诚。 【心理医生有的时候会与来访者有短暂的灵魂共振,我们是知道如何排解的。 可是那天,我与温先生短暂的灵魂同频之后,我便觉得大事不妙。” 后来,我就连清晨睡醒的时候发现我们家的橘先生被我踹到地上的时候,我第一时间想跟他分享,我就知道,逃不过了。】 三年,是她给自己的期限,也是给温随的退路。 她清醒着沉沦进去了,但是却不能不给彼此留后路。 “朱粆。” “嗯?” “向上楼看看大米吗?” “大米?” “嗯,你是小米,它是大米。” “我什么时候成了小米……”朱粆嘟囔着,跟在温随的身后进了屋子,迎面碰上刚刚从阳台冲到客厅的两个偷看的家伙。 彼此之间尴尬的笑了起来。 一只白色的布偶从黑色的实木木头卧室门门口冒出头来,直冲着刚进门的小姑娘跑过去了。 “哎?你这只猫!”黎容一边说话一边被塞出门,声音在走廊里面拉得悠长,“平时从来不出温随卧室门,偏偏见到小姑娘的时候倒是积极主动,这就是专门针对我!!!!!” 司翼站在旁边,微笑的冲着朱粆打招呼。 “好久不见,小医生。”但是他十分识趣,还没等温随开口就接着告别,“我先告辞了。” “你不是和黎容住在一起吗?”朱粆大眼睛咕噜噜的转,指着门口紧闭着的门。 他就这样把人赶出去了,不会无家可归吗? “他家在对门,前段时间在装修,已经装完了,也该回去住了,不然他在家,大米总是不愿意出房间门。” “黎先生原来不招小动物喜欢……” “是啊,因为他太折腾人了,每次大米跟他玩,接下来能睡三天。” “哈哈哈哈……” “不过,”眉眼惊艳的青年面色冷白皮,在温暖的屋内染上了几分绯红,深邃的眸子里面近距离的倒映着小姑娘的模样,“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你以后,不能缺席我的每一场比赛。” “这么霸道啊……”朱粆抱着布偶,一人一猫都是同款的小表情,“要是你出国比赛呢?” “线上加油啊!” “温先生,收敛一点……” “你叫黎容叫黎先生,怎么还叫我温先生呢?!”温随因势利导,徐徐善诱,“我们现在,可是是坚定的革命友谊。” “那你拿个博士学位,我叫你dr.温 (温博士)啊?!” (注:粆有的时候称呼的是温先生,有的时候是mr. 温) “行行行,随你了。” 一行猫爪印踩过放在桌子上倒扣着的信封上—— 【 庆祝温先生冠军,愿你事事如意,自由随风。 —— 朱粆】 第78章 因果篇(1)去年与今年 “不是吧,你去年圣诞节假期不能参加聚会, 今年又是?” 珍妮无精打采的趴在桌子上,要闹了,立马就要闹了。 “你是不知道。”菲丽掀开午餐的酸奶盖子,转头看向朱粆,“她去年圣诞节的时候,和杰拉尔大师兄面对着面坐着,然后就像是小学生一样,乖乖坐了一晚上,一句话都没敢说。” “真的假的,大师兄哪有那么吓人。” 朱粆不相信,杰拉尔哎,怎么说也是少女梦中情人的长相,怎么都不至于要如狼如虎的害怕吧…… 珍妮想起那双淡漠至极的眼睛,在金丝眼镜的背后闪过的银白色光芒,就脊背发凉,硬生生的挤出苦笑:“大师兄就如高山上的神明,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令人望而生畏,望而生畏……” “你天天学了些什么……”菲丽撑着腮帮子听她念诗,“你不知道你念的这首华国古诗,是用来形容爱情的吗……” “不不不,别别别,我不是这个意思……”珍妮连连摆手,生怕和杰拉尔扯上半点关系一般。 她与朱粆和菲丽坐在桌子对面,朱粆正欲抬头说些什么,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逐渐靠近。 “我怎么不知道,原来你对我的评价这么高?” 淡漠温和的声音从红头发麻花辫的女孩身后响起,听在珍妮耳朵里面却如同鬼蜮魔音,一蹦三尺高。 “大师兄!!!!” “我不是这个意思!!!!” “大师兄。”朱粆眉眼弯弯的乖巧打招呼,杰拉尔微笑朝她点头,顺带着扶了一下眼镜。 紧接着,他皮笑肉不笑的拎起已经完全像是挂在架子上的烤鸭一样蔫头耷脑的珍妮,开口清冷的说道:“你已经开始接案子三个月了,你今天交过来的督导记录是什么狗屎?” “不怪大师兄没好眼色,他给珍妮做督导,珍妮那个性子,大大咧咧的,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就算接了案子,大师兄也是一百个不放心。”菲丽把喝光的酸奶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快到年末了,还没来得及问你,你不参加院里面的每年圣诞的聚会,又是跟去年一样,出去看比赛?” “是啊,今年的全明星赛在华国举行,而且有个手头的案子,来访者现在要去华国探亲,我不放心,顺便跟着看看。” “你还是,来访者也是一个独立个体,虽然在治疗过程里面,但是也不要太介入对方的私人生活。”菲丽对于朱粆这种操心的性格也有些不放心,“我要是有你这个催眠的本领,谁还需要其他疏导治疗?” 朱粆叹了口气:“催眠治疗有利有弊,有的人能够在催眠中找到寻求办法,但是大部分人的痛苦,是需要纾解的,催眠的确能够让一个人忘记过去痛苦的回忆,可是这些记忆终究是会被一些出人意料的方式再次打开,我不只是之前遇到过吗……” “你说是那个……”菲丽噤声,朱粆本来就年纪小,如果不是做了这个行业,现在只不过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的少女时期,青春刚刚开始。 她们说的,正是朱粆刚学会催眠的时候,她曾经对于催眠是深信不疑的,因此办过很多错事,应别人要求删掉过也修改过别人的记忆。 朱粆曾经答应过一个濒死的女孩,会改掉她与自己爱人的结局,在他爱人的记忆里面,是这个女孩最终嫁给了别的人,远走异国他乡。 可是实际上,这个女孩是因为战区的物资没有及时送达,不治而死,而她的爱人,正是那个负责运送物资的人。 她不想让他抱憾终身,最终,把所有的记忆的重担都压在了朱粆身上。 当时的朱粆懵懵懂懂,但是后来,她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角度就完全不同了。 “潘多拉魔盒再次被打开的时候,原本的痛苦会加倍的吞噬。” 当记忆中的人变得足够重要,如果被抹去了,应该也是极其痛苦的吧…… 这是朱粆最后悔的事情了。 “人都已经去世了,在世的人是不应该留有痛苦。”菲丽安慰道。 朱粆提起当年的事情,尽是悲伤:“可是,我直到去年才明白,真正喜欢一个人,不能陪伴在身边的时候,记忆是多么弥足珍贵……” 只是后悔,也没有用了。 菲丽怅然若失的拄着下巴,她也有些迷茫:“相信自己曾经的爱人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幸福的生活着,不好吗?” 这是一个无解的答案,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会有自己的想法。 “所以,我后来,不会随便的再抹去或者修改病人的记忆了,这个能力,我更多的想要使用它,帮助来访者修复看不清楚的珍贵回忆,而不是修改或者抹去。” “是啊,我就是因为无法从与来访者的联系中剥离开来,所以现在只做评估,很少会碰治疗了。”菲丽点点头,“但是还是要劝你,别因为想要替别人着想就陷得太深,无条件的积极接受与催眠一样,都是各有利弊的。你要扛着的都是另外一个人的一段人生。” “谢谢你菲丽,merry christmas!” 小姑娘眉眼弯弯的贴了贴美丽的黑珍珠的脸颊,铺面而来的是柑橘罗勒夹杂着薄荷的香气。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这个味道的薄荷糖呢?” 菲丽摊开手心,手心里面多了一颗橘子味的薄荷糖,果香带着香草的味道,弥漫在自己的鼻尖上,是属于朱粆的味道。 小姑娘被逗得咯咯笑,摆了摆手,转身往楼梯上面去了。 正巧,这个时候李治从休息室里面刚刚午睡出来,就看见坐在外间的桌子上的菲丽盯着手里面的糖果发呆。 “下午没工作吗?怎么在这里发呆?” “有的。”菲丽一抬头发现是李治,指了指脸颊,“你怎么睡得脸上还有枕头的印子?” “哎呀……”李治脸一红,伸手就去抢桌子上的糖果,结果却被倒扣住了。 “干嘛?恼羞成怒抢糖啊?” 李治只是逗逗菲丽,被说了也不恼,抽过另外一个椅子坐在她旁边:“朱粆给的?” “嗯。”菲丽点了点头,神情怅然若失起来,“我实在担心朱粆的情况,她实在是与来访者走的太近了。” “走得近不好吗?”李治不明白,“就连林子豫都能够在寄养家庭里面生活幸福,之前院长可是说过,那个小孩基本上一辈子离不开病房的。” “凡事都是有利有弊的,既然对患者如此有用,那就说明,风险将会由小粆承担。而且明显,她也受到了来访者的影响。” 李治哑然失笑:“你是不是太多心了?” 菲丽只是笑了笑不说话。 另一边,华国巡回赛刚刚结束,一行人被簇拥着从比赛场地出来,好不容易挤出了人群到后台换了衣服。 这是最后一场了,赛车后面会有工作人员送回训练基地。 几个人原本是要去庆祝这次的胜利,司荷突然想起来今早妈妈打电话过来拜托的事情:“要不你们先去?” 黄奇拎着背包凑了过去:“怎么了?” “我老妈啊,上次在这附近求了很灵验的庙里求了个签,她说,要是我老哥能进步一名,就是庙里烧高香管用了!让我去还愿!” 她还没说完,就被背后刚刚从换一件出来的司翼敲了一脑袋暴栗。 “啊!你打我干嘛!” “什么叫烧高香了!”司翼面无表情,举起手来还想再来一下解气。 司荷躲在黄奇后面,冲着老哥吐舌头:“我实话实说嘛……” “翼哥消消气,”黄奇使劲抱住爆炸的司翼,“反正时间还早,一起去呗……” “你就护着她吧!” 几个人打打闹闹,司荷从自己哥哥的魔爪下挤出一颗脑袋,对着后面并排的教练和温随问道:“一会想去庙里拜拜,教练和温哥要一起吗?” 虽然是试探地问,但是眼睛里面的都是期待。 教练推了推旁边眼睛睁不开的温随:“你去跟他们玩一圈吧,这段时间忙的不行,好好放松一下。” 温随抬了抬眼皮,刚想要拒绝,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把拎着的背包随便的塞进大巴车里面,懒洋洋的应了一句:“就来。” 他拍了一把教练的肩膀:“我去去就回。” 朝着三三两两的队员走过去,被赛场的风吹乱的头发依旧乱糟糟的,随手扯了一把歪掉的卫衣领口。 “老大,你这两天不会都没睡觉吧……”司翼不确定的问道,老大虽然经常一幅懒得搭理你的模样,但是从没见过他瞌睡成这样的。 “精神高度集中后遗症。” 天光开始逐渐没有中午那般灿烂,头顶的树影婆娑,不算明亮的光线还是有些刺眼。 温随伸手把卫衣的帽子罩在头上,用肩膀碰了碰兄弟的肩膀,打了个哈欠:“走了。” 司荷和黄奇两个人在前面吵吵闹闹的,司翼和温随跟在后面,一个是天生话少,另外一个困的没劲。 寺庙不远,从停车场出去不到往左拐不远处就是建立在山窝里面的寺庙。 树影婆娑,现在是上班时间,人并不算多。这里并不算是很出名的景点,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几个老年人,诚心礼佛的跪拜。 “你怎么非要来这个寺庙,这里烟火都不是很旺盛的样子?”黄奇跟在身后东看西看,可所谓是曲径通幽处,实在不像是司荷那个明显暴发户气息浓厚的妈妈会喜欢的地方。 “我妈妈说,这个地方的神仙无比灵验,可能是因为来求得人少,自然神明能听到你的愿望的几率就比较大。” “不愧是你妈!”刚说完,左边挨了司荷一脚,后脑勺挨了司翼一巴掌。 这俩兄妹出手的频率都出奇的一致。 他们三个人打打闹闹,突然反应过来,温随不知道何时已经脱离队伍,找了一圈才在门口开光的珠串的纪念品店那里找到正在挑选珠串的温随。 黄奇凑上来,瞧见温随手里的珠串:“老大,看什么呢?” 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怎么看都不像是温随会喜欢的。 难不成是因为他信佛? 但是信佛为什么不去拜佛,而是直奔纪念品店。 “老大你还信这个吗?” “不信,很讨厌。” 面无表情的男人眼神有些散,盯着手里面的湛蓝色手串像是在发呆。 手里面的这个湛蓝色的琉璃手串,越看越像是某个烦人的大舅哥的眼睛颜色,盯着看了半天,越来越讨厌,随手放到最边上。 他的视线被犄角旮旯里面的一串透黑色的茶晶吸引过去了,本来就精神不佳的注意力全部都被吸引过去了,一个不留神,黄奇的脸就凑上来了。 “?” 黄奇本意是想看看自家老大是不是被夺舍了,却差点挨了一拳。 他躲得极为熟练,嘴里面还念叨着。 “没问题啊,这个力道,这个速度,的确是老大!” 黄奇凑近一看标价,大呼这就是智商税:“老大,你要喜欢这个,我妈就是做珠宝的,让她给你回头挑个好的呗?” “就要这个了,多少钱?”温随两耳不闻的状态掀起眼皮,长睫毛像一个小蒲扇,洒落一片阴影。 “两千六。” 坐在里面的大婶抬了抬眼皮,一副爱买不买的表情,还顺带瞪了旁边干着急的黄奇一眼。 “付款扫这个二维码。” “过去了。” 温随利落的扫码付钱,把手串放回盒子里面,揣进兜里。 “这人是一点都不听劝啊……” 黄奇又气又怂的跟司荷小声嘀咕。 司荷见黄奇吃瘪,想笑,又不敢笑的太放肆:“温哥脑子都快要当机了,还管你说了什么。” 司荷说的一点没错,一上车,嘴里面喊上一颗薄荷糖,偏偏这最清凉刺激的味道夹杂着柑橘罗勒的香甜气息就变得让人心安,卫衣的帽子往下一拉,陈陈的睡了过去。 撑了这么多天了,就为了尽快解决这次的行程,所有的比赛尽量在计时赛就能结束比赛,后续的表演赛能推全都推了。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温随这是为了回去跟一个人过圣诞节。 第79章 因果篇(2)重新开始的勇气,不是谁都有的 天色清明,午后的时候阳光格外好,不由得让人昏昏欲睡,偏偏就是有的人会有无穷无尽的精力。 寂静的档案室里面今天七月老师休假了,只有摩根一个人在档案室门口的办公室里面。 因为看论文实在过于认真,都没有意识到已经过了中午。 直到太阳从云层中短暂的露出来,光芒万丈的通过档案室唯一一个在大门口门上的窗口洒落在办公桌上面。 摩根被这缕阳光吸引,放下手里面的研究报告,起身走过去把门敞开,回头拿起座机,准备打电话叫安德鲁过去沟通一下他的这份报告的需要修改的地方。 这时:档案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摩根学长,你的快递?”档案室的门口,冒出了一颗红通通的脑袋,珍妮探头探脑的往里面张望,手里面拿着一个信封,“一张薄薄的票哎,你买演唱会的票了?还是球赛或者是要去看温随年终表演赛?” “我没买什么票,放那里吧。” 怀里抱着资料,档案架后面站着的男人慢慢抬起碧蓝色的眼睛,不急不缓的示意珍妮把东西放下,赶紧工作去。 “哦……” 不愧是院里面两位工作狂之一,珍妮现在看见这两个雪白雪白的大帅哥,一个是自己的督导者,另外一个是自己的毕业论文指导老师,偏生都是工作狂,就连打趣都不能在他们脸上看见笑意。 珍妮刚出门,就一头撞上了另外一个雪白雪白的大帅哥…… “大师兄!” 这个大帅哥长得帅但吓人,银绿色的眸子里面是严肃认真,珍妮下意识的站直,汇报原因。 “我来给摩根师兄送信件。” “快去工作。” 杰拉尔眉头微蹙。话还没说完,珍妮就像逃跑的兔子一样窜了出去。 杰拉尔目光幽深的不远处的档案室,不知道在想什么,足足的在原地站了一分钟才转身离开。 一墙之隔的档案室里面,摩根放下手里面的东西,回到办公桌抽出美工刀,拆开了手里面的信件,是一张写着他的名字的机票,机票翻过来,用中文写着一串地址。 【京都神安疗养院】 摩根心中升起了直觉,明明是一张薄薄的纸,可是却有千斤重。 他一直知道朱粆是知道琳华的下落的,但是自己没提,她自然不会说,彼此之间的默契,却就被这样轻而易举的打破了。 不愧是那个人,做什么事情都不会左右顾虑。 也许就是这样的勇气,打动了朱粆那颗平静无波的心。 摩根嘴角勾起笑容,自己在这里心思半天,自从朱粆交了结束治疗的报告之后,温随和朱粆就像是开启了漫长的拉锯战一样,很多事情朱粆就不跟摩根说了,不过这一年的时间她却是加大了很多工作量,每天摩根下班的时候都能看见朱粆的办公室还在亮着灯,想来跟温随也没有什么过多的接触。 后续在比赛里面,温随因为磕磕碰碰导致的疼痛也上过体育新闻,摩根以为他会重新入院治疗,可是却从来都是不了了之,下一场比赛他再出现的时候就会仿佛疼痛引起的恐慌发作完全没有出现过。 档案室内的灯火不算明亮,但是静谧的室内却是无边安宁,一缕阳光逐渐又隐匿在云朵后面,只有丝丝渗落出来的光芒照在地板上,却是冬日里面难得的温暖。书香的味道伴随着寂静的光源,手里面薄薄的纸上散发出的是温暖的味道。 安德鲁回消息了,他现在在做社会调研,要晚一些才能来。 摩根抱着资料,准备放回后面的书架子上面,修长的身影慢慢走进密密丛丛的书架之中,越往里面走,书籍专有是香味越浓重。 只是—— 一墙之隔,逐渐晴朗的天空转瞬就阴沉了下来,乌云从西方的天空以极快的速度压向这座城,吞噬尽最后一丝天光。 走廊上也变得无比昏暗起来,珍妮在转角的地方碰见了匆匆抱着档案的朱粆,正好在最阴暗的拐角处遇到了如此极端的天气,彼此都没看见,两个人撞了个满怀,朱粆手里面的档案撒了一地。 珍妮赶紧道歉,急急忙忙低头捡东西,一抬头发现是朱粆,愣了一下:“你不是已经开始休圣诞假期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她不是中午就走了吗? “出事了。”朱粆表情凝重,精致的面容泛着苍白,显然并不是什么好消息,能够让放弃假期的…… 珍妮低头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手上的档案,又是一愣。 “这个人不是?” “对,之前出院的一个病人,摩根的病人,摩根转后勤以后是我负责收尾的,已经完全痊愈的焦虑症患者,我们在研讨课上讲过的最典型的案例。”小姑娘的脸色凝重的都要结上一层霜,“今天中午,跳楼自杀了。” “” “他不是已经康复了吗?” 朱粆有些心累的揉了揉眉头:“所有评估标准都没有问题。” 还有一个事情她没有说,最近新闻上,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五起自杀案件。 加州这个城市,南边有很多红灯区。每年各种意外死亡的案件不少。 但是北边以及城中这里却是十分安全的,之前写论文的时候调查过,自杀案件一年最多也就两三起。 可是这个月第五个自杀的案件,已经引起了警方的高度关注,刚刚准备走的时候就被朱迪叫过去了,匆忙取消休假,来找过往档案,可是只查到自己接手以后的病例,于是就要去找摩根。 “现在人生活压力都很大…… 可能又复发了吧……” “是啊…” 小姑娘叹了口气,挤出笑容,“我处理完这件事情再走,警察约了下午的一个笔录,我先去找一下之前他的病例,再研究一下。” “摩根在档案室吗?” “在的在的。”珍妮点了点头,“你快去吧。” 朱粆捏了捏珍妮的手,示意自己先去忙。 拐角处的阴暗,空气里面还弥漫着一种即将来到的雨雪的潮霉味道,憋的韧有些喘不过气来,朱粆加快了脚步,却发现就算是逃到了空旷的连廊上也逃离不了压抑气息的如影随形。 黑茶琉璃一般的眸中倒映出天边乌云的边际,看来乌云行进的速度,眨眼之间就吞没了天边的那些高楼。 “什么?” “他只是换了一个新城市所以有些焦躁罢了,连吃药都不用……怎么会?” 摩根百思不得其解,匆匆把手里面的票根夹进他放在手边的那本最常看的手册里面,起身去找病例。 “摩根学长,”老远,菲丽清亮的声音穿过气息而来,“哎?小粆你怎么也在这里?” “来拿一个病人的档案。”朱粆 “我也是。”菲丽深深叹口气,“我有个之前做咨询的来访者,只是做过基础问询,问卷以及脑电图都做过了,压根就没什么事情。” “结果,昨天晚上自杀了,烧炭,一氧化碳中毒。警官查了病例直接一个电话打给我了。” “你的来访者也……?” “不会吧…… ” 朱粆下意识的抓紧了自己胸前的衣襟,心脏凝滞感格外强烈,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菲丽的脸色有些凝重,把手里面的东西放在门口的桌子上:“我去跟李治说一声,自杀预防中心他比我们了解。” “嗯。” 李治主管加州自杀预防中心多年,他平时也都呆在信号大楼那边,想必也已经听到了这些案件的消息。 朱粆没忍住的回头看向楼对面的天空,黑云距离她们更近了。 山雨欲来… 风声鹤唳… 菲丽还没回来,李治就带了很多学生和同事过来找摩根。 “城西出现了大规模集体自杀……” “什么?” “而且… 已经查清的一起集体自杀的主理人,是五年前我们研究所的一个病人。” 黑茶色的瞳孔逐渐浑浊,映着黑色的天空黑衣的人群,逐渐失去了那抹茶色的剔透,变的漆黑无比。 风暴,真的悄无声息的,来了。 兵荒马乱之间,那张被小心翼翼夹在书中的机票,飘到地上,在无数人的拥挤踩踏中,字迹变得越来越模糊,最后被挤搡到了墙边的踢脚线,变成了无人问及的一张…… 废纸。 站在角落的朱粆无意中被匆忙的人推了一把,因为有些发呆,手没有来得及抓住墙边,整个人往后跌了下来。 没有意料之中的屁股疼,而是摔入了身后的一个温暖怀抱。 熟悉的香味让她有些恍惚。 “你怎么来了?” “看见你给我发的消息了,有些担心你。” 温随因困倦整个人显得很没精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但却有问必答。 收到她的微信消息的时候温随刚刚落地。 对她,他有无限的耐心。 “我能有什么事情啊,”朱粆扶着他缓缓站直,把钥匙塞进他的手心里面推着他到人少的地方,“去我办公室睡一觉吧,一看你就很久没睡好了。” 深沉的眸子扫过各自忙碌的人,缓缓地松开了握住女孩胳膊的指节。 “我去你办公室等你。” “嗯。”朱粆乖巧的点了点头,目送着他又匆匆离开。 越过人群,一回头,朱粆看见远远地,摩根站在不远处,目光警告般看着两个人的互动。 躺在这个熟悉的沙发上面,温随摩挲着口袋里面收好的那串手链,其实他在那个庙里面除了给小医生买了一串佛珠琉璃串以外,还买了另外一串手链。 他就是被这串手链吸引进了店铺里面,无论多少钱。 这是她的名字。 温随枕着手臂,平躺在沙发上,另外一只手高高举着,殷红的珠链挂在修长的食指上,沉甸甸的, 挂在珠子上面的滑动玉环上沾染了朱砂粉末,白璧微瑕,但却格外的惹眼。 从第一眼见到的时候,温随就想起了她的小医生, 她说过她的名字曾经并不叫朱粆,而是在被收养的时候,朱迪取得 小姑娘想起那段往事,笑的温柔,那应该是她生命里面的转折点,之前的生活她只记得,大家的人心都隔着一层肚皮,早慧的孩子是能够分出真心还是假意的。 她用略被带跑偏有了帝都口音的中文说道:【他收养我的时候,我跟他姓,他叫朱迪,就叫我朱砂,但是他去户口登记的时候写了个错别字,没想到米字旁,也念sha。】 想起当时的闹剧,朱迪还跟自己说摩根不是自己亲生的,所以他只能叫摩根,不能姓朱。 朱粆还为此想要替摩根讨回公道,恶作剧把朱迪的洗发水兑了发泡剂。 当天晚上,朱迪的浴室被泡沫完全淹没,从浴室里面倾泻而出,淹没了大胡子老头,冲垮了家里的地板。 整整三天时间,他们一家三口几乎露宿街头。 温随想到这里,漆黑的瞳孔上就染上了一层挡也挡不住的笑意。 小姑娘愤愤不平的模样依旧历历在目:【后来我上学的时候才知道他姓布加德,mr. boogaard。】 睡意渐渐袭来,放在胸口的手链上面的挂坠穗子不知不觉间,丝线缠绕在他的小指上,细细软软的,两方彼此相绕,不分彼此,睡梦里面,也无为安稳。 无论是忙碌的人也好,还是沉沉睡过去的人也好,完全没有感知到,黑云已经覆盖了半座城市,即将蚕食殆尽整个世界。 “你们两个还有联系?” 摩根悄悄的把人拉到旁边,刻意压低声音问道。 “嗯,”朱粆点点头,也声音放缓,不过她的神情坦荡,“我们约定好了,三年以内,彼此会给对方一个缓冲的时间的。” “未必。” 摩根深深的叹了口气。 旁观者清,朱粆还是把感情的事情当做了治疗时候遇到的问题来处理,以为时间可以帮助她缕清思绪。 但是她却不知道,深陷其中的人,在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里面,如此近距离接触,可能会适得其反。 温随眼眸中的情谊,可不作假。 只是想起那张机票,摩根猜到,温随今天会这样堂然皇之的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可能也是给他看的。 重新开始的勇气,不是谁都有的。 第80章 因果篇(3)群体自杀事件 “怎么都跟说好的一样?” “我估计院长要去求神拜佛了,实在是什么恶魔诅咒吧?” “圣诞节前一天遇上这种事情……我的假期啊……” “你还想你的假期呢,你难道没有看出,这次的事情可能就是针对我们研究院来的?” “你是说……” “这两起集体自杀事件包括之前的几个没有被重视的个人自杀案例,虽然说自杀方法都是千奇百怪的,可是或多或少都与我们院有过关联,不是自己曾经来就诊过,就是陪同家人来过。” “不是,你这说的我们这里跟受到诅咒一样,整个城市就我们这么一个大学的心理研究所,什么紧张焦虑的,不找我们找谁啊?” 很多医生还有护工站在一起闲聊,连同一些过来交作业的学生,大家都在叽叽喳喳的挤在过道里面往里面看。 “没想到以往就能见到一个老师,现在都能凑齐了。” “是,听说院长取消了所有老师的假期……” “这么严重?” “不得不说,他们颜值都好高啊,我这次可算是见到朱粆医生了,没想到她居然看起来跟一个高中生一样,完全看不出来已经是” “都别在这里站着了,工作都做完了吗?” 安德鲁过来,驱散三两个聚集在一起的员工和学生。 七月老师刚刚赶了回来,就匆匆匆忙忙去开会了。 瘦高挑的男人看向楼梯上面,就在刚刚楼梯拐角处,站着一个熟悉的男人,可是现下,这个男人早已不知所踪。 安德鲁自言自语道:“他怎么来了……” 【院长办公室】 朱迪的桌子上放着一份今日份的加州晚报,上面巨大的标题 每个项目的负责人在院长办公室里面,彼此都是沉默着面面相觑。 朱迪院长也是难得的严肃,他刚刚从警察局那边回来,情况不容乐观。 “这份报纸带了很多夸张的成分,但是实际上,目前已经查证了其中五个人自己或者家人都是在我们医院留过档案的患者或者患者家属。” “只有五个吗?”菲丽一愣,没头没脑的说道,“我还以为死了十几个人了……” “已经查明的死亡人数高达18人,是因为其中一个病人,是集体烧炭自杀……而且……他可能就是组织者。”朱迪面色凝重。 聚集在这里的都是朱迪的亲传学生和师妹,各自有自己擅长的领域,可是没有一个人不对这突如其来的事情而感到惊讶的。 七月,杰拉尔,菲丽,李治, 朱粆,还有许久不接触咨询行业的摩根都来了。 七八个人围在桌子旁边,面色各异的研究着这些病人以及警方的记录。 其中,李治作为自杀干预中心的负责人,首当其冲需要被问责。 但是他现在想的可不是被追责的事情,而是这个数据,所有的方案都放在明面的上的时候,让他给出一个应对方案,这不是荒唐吗? 盯着手里面上面的有一个焦虑倾向的诊断,李治没忍住,感叹出声。 “这多多少少有些离谱吧……” 李治伸手指向桌面上摊开的病人档案:“这些病人都不属于自杀风险范围的高危险人群,大多数甚至只是焦虑,就连病症都算不上,怎么会越过病程发展阶段直接自杀呢?而且,就算后期有一个病程发展,他们也基本上没有缺席过后面的定期医院的调查,根据电话调查记录显示,最近的一个人就是上个月打过电话,生活中完全没有重大事件。” “同意。我们已经查阅了近些年来所有病人案例,事关这些案件的人,大多数都是不是高自杀率人群。” 菲丽和朱粆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靠在一起肩膀的力度是心有灵犀的力量。 朱粆一边接着说道,一边把手上自己的一个病人的资料放在大家伙中央的桌子上:“比如说这一位焦虑症患者,她的焦虑特定是狭小空间以及没有门窗的室内,第一次发病是在海底进行洞穴探索作业的时候,感觉到胸闷气短,后来在我们院确诊幽闭恐惧症,但是根据病例以及诊疗的视频我们可以看到,这位患者自己说的,就算是不再害怕这种密闭空间,也不会再前往有类似经历的地方。医嘱这里也同样建议了,定期复查,避免类似经历引起复发。但是我们再看一下死因。” 菲丽点头,接过话继续往下说:“自杀的高发人群是怎样的,相信在座的各位都是读过ncet psychiatry》,也就是最权威的电子期刊里面今年六月份发表的,数据表明,自杀的高发人群主要集中在年轻人,未婚,社会地位较低例的人群中,如,低收入,低学历或无工作的一些闲散人群,排除疾病干扰以外, 再来看我们的自杀手法,女性多采用的是非致命性的自杀行为,自杀行为在男性的发生率比较低,可是大多数都是极端致命成功率极高的手法,比如割喉跳楼等。可是在我们研究的近来几例案例中,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反而是女性采取的形式更加偏激,偏偏是男性死者选择了绵长并且有可能反悔的非致命性自杀行为,” 无论是特定人群还是自杀手法都非常异常,就像是出现了一种特定的社会群体意识偏差,让很多原本不会产生这种想法的人变得无比坚定,认为自己只有用自杀才能实现某种目的。 朱粆把另外一个警方传过来的电子调查结果放在桌子上:“法医详细的报告还没有出来,但是警方却是接到家人报警,说这位患者在花园里面挖了个坑,自己把自己埋了。这完全不符合这位患者的行为逻辑啊,她都心有余悸的说自己不会再去这种地方,偏偏死亡方法把自己活埋??且不说这位患者,把自己活埋的方式结束生命,收到的痛苦是漫长而又绝望的,一般人肯定不会使用这种方法,可是我们的患者她不但使用了,还做的如此完美,绝对不是冲动行事,而是有计划的实施了自己的计划。”杰拉尔似乎对于这件事情也有自己的想法,坐在沙发上身子往前探,伸手指了指警方发过来的调查现场图。 更何况—— “常人会知道活埋这个办法多深的坑能够让自己没有挣扎力气吗?这需要从产生自杀想法开始,就进行详细的计划和调查,更多这种有预谋的杀人事件是会放在谋杀案件中的,而不是自杀方案。自杀是一个短暂的冲动型行为,而不是这种自己给自己制造一个详细计划的漫长过程。根据警方笔录,他们家人见到了半夜这位患者自己在花园里面除草,这个坑也是历时将近一个多周,由患者本人一点点挖出来的。” 自杀的方式活埋自己?? 所有人彼此之间交换了一个眼神,都觉得太诡异了。 “那如果是从一周前她就开始计划这件事情了,那是不是真正求死的出发点大约可以追溯到一周前呢?”杰拉尔淡漠的几乎没有颜色的眼睛里面闪过凝重,“如果是有预谋的,那这件事情一定有预演。也就是说,警局交过来这些档案,找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外面开始飘起雪花的缘故,杰拉尔冷漠清冷的话音刚落,屋子里面的壁炉里面的炉炭发出尖锐的崩裂声音,寒意顺着脊背慢慢爬上肩头。 “换种情况分析这位死者,通常情况下,关于自杀的危险因素,或者潜在的危险因素,这些心理学上的危险因素可以分为下面 4 类:1 人格和个体差异;2 认知因素;3 社会因素;4 负性生活事件。但是这位死者她的个人情况却是一位在新城市里面拥有很好的工作并且能够在短时间之内把家人都接过来在加州落地生根的成功人士,无论是认知层面,还是社会因素,以及我们调查过的人格部分,都没有任何问题,而所谓的负性生活事件,除了她女儿哭着说自己没有洗干净自己的袜子,妈妈大发雷霆意外,没有任何负面的生活事件了。” 黑茶色瞳孔平静的扫视过在座的所有人,视线停留在对面的淡漠的大师兄身上半分,发觉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慢慢的摩挲着掌心,似乎有自己的思量。 旁边的菲丽的手碰到她的手,菲丽修长的指尖冰冷的如同冰块一般,冰冷而又僵硬。小姑娘丝毫没有犹豫的从袖子里面伸出自己暖和的手,回握住菲丽的手。另一边,她缓缓的说出自己的想法:“所以,我怀疑这件事情的背后不是绝对的自杀事件。” 她一说完,所有人都似乎是在想同样的事情一般,有的猛然抬头,有的人则是倒吸一口凉气,就连朱迪也轻微的颔首,脸上闪过认同。 朱粆和老师交换了一下视线,原来他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不方便说出口,因为这件事情如果由老师说出来,所有人的思路就会被带偏。 大胡子老头暗暗地朝着自己家的小姑娘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而所有的人也似乎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这件事情的可能。 窗外,已经完全黑暗下来的了,就算是这个时间已经接近傍晚,也不至于四点左右,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双层玻璃的隔热窗户被窗外挂起的狂风敲得咣咣响。 “有组织有预谋的自杀,或者是自杀干预。”菲丽有些恶心的眯起了眼睛,忍耐住了恶心感以后,转头问李治,“你觉得有可能吗?” “完全有可能。”李治推了推眼镜,安慰的拍了拍菲丽冰凉的手,从桌子的资料下面抽出另外一张资料,扭头看向杰拉尔,“大师兄,你还记不记得我毕业论文的时候研究过的几个案例,我觉得有可能是……” “心理暗示。”杰拉尔淡漠的银绿色眼眸中闪过锐利的光芒,“所有的一切,其实最重要的就是一种心理意识状态,我当时和你一起做的那个实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自杀的人在自杀之前都会出现精神状态的病态,我们恐怕要从他们的家人入手来了解这件事情。” 白金色的碎发随着男人身体的前倾扫过金丝眼镜边缘,落下一片阴影在深邃的眉眼间:“这件事情如果只是加州是这样的话,那就说明背后的确有人搞鬼,而且很有可能是我们的同行。” “大师兄你是说,催眠?” 朱粆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杰拉尔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个你的研究很深,朱粆,有可能办到吗?”菲丽有些不敢置信,“直接催眠一个区域甚至城市的人?这种事情不是只有在科幻电影里面才能做到?” “理论上说,是做不到的,催眠大多数是需要两种以上的感官配合,如果是集体潜意识的话,不可能指定人群或者导致某个人还能煽动周围的人去做类似这种集体自杀,这需要一定的自主行为能力的,如果只是执行某种特定指令,不会如此有号召力。” 朱粆扫过桌面上那张集体烧炭自杀的死亡线张图片,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本次案件并不符合催眠的统一形态,如果接受到了同一种信号的话,所有的被催眠者的行动方式是会完全一样的。而本次事件,所有的自杀行为都不一样,这位是自己把自己活埋的,还有集体烧炭自杀,跳楼,以及割腕自杀和卧轨……” “如果有人能够做到的话——那可能是上帝在收集什么自杀方式的博物馆手册。” 朱粆的声音轻轻的,正是因为这件事情如果背后有人控制,那对方的目的以及手段都是几乎等同于神一样的存在,才会让她觉得毛骨悚然。 菲丽觉得自己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第一次见到朱粆是如此的彷徨,在她看来,朱粆的催眠能力是她了解到所有的人的一个顶点。 可是就连朱粆都这样说…… 朱迪看出了小姑娘的心思,开口打破了场面的沉默,他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如洪钟一般的声音反倒是给了大家一个定海神针。 “现在的问题是,警方要求我们来配合调查,如果可以,希望能够有大家的配合调查这个事情,而我们院的来访者出现了这样的问题我们也是有责任调查清楚的。所以我决定,从今天开始我们全院介于戒严状态,各自根据自己的近三年的来访者名单,让学生和配合的工作人员帮助确认每一个来访者的心理状态,进行一个随访,争取落实到每一个有记录的来访者。” “自杀干预中心更要确保每一个电话都能接到,虽然在这些事件里面并没有提前预警的电话,但是如果真的是催眠,一定会有疏忽的意外,如果有人要求助,一定要及时联系警方赶过去。” 朱迪一一的仔细的安排。 “菲丽,你跟警方那边比较熟悉,请跟警局联系一下,把这两个周全城范围内所有的自杀类案件全部归总过来,我们可能要重头筛选。” “小粆,你的联系认识的社区,调取所有社区公益援助的患者资料。” “李治,你联系n大的自杀干预中心,” “杰拉尔,你加个班,帮我在这里主持一下工作,我去一趟学会。” “是。” “知道了。” 所有人都纷纷回答道。 杰拉尔率先动了,弯腰把桌子上的资料分门别类的整理好。 朱粆敏锐的感觉到,也许这件事情,远比自己要能够预想到的更加复杂,趁着大家都往外面走的时候,扯住了一直没有说话的摩根,低声问道:“你觉得,这件事情真的有人预谋吗?” 摩根不语,沉默了片刻,幽蓝色眼眸在黑暗里面闪着琉璃的光芒,那是一种复杂到朱粆读不懂的情绪。 最后,高个子的金发帅哥轻轻的把妹妹搂进怀里,声音略微大了一点的说道:“没事的小粆,都会过去的。” 紧接着,他压低声音,快速的轻声趴在她耳边说道:“保护好你想要保护的人,这次恐怕只是一个开胃菜。” 朱粆猛然抬头,黑暗也没有办法掩藏她眼眸中的惊讶,俯视的摩根似乎知道什么但是不愿意说出口,欲言又止的流转流光之中,似乎只是一个称职的哥哥来安慰焦虑的妹妹,可是朱粆却看出了,被碎发遮住的阴影里面,刚刚哥哥的确在看什么人,他似乎甚至刚刚特意的声音都知道是为了让什么人听到的。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她拽紧摩根的衣服,也压低声音问道。 可是,摩根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伸手揉了揉她柔顺的脑袋:“快去吧,保护好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他又说了一遍同样的话,似乎像是某种宣告。 菲丽从门口出来,看见不远处的小姑娘,在她看来,朱粆就是赖在哥哥怀里。 忍不住笑了起来:“每次摩根在的时候,我们叱咤风云的朱医生就开始耍赖皮了啊~” 被她以开玩笑,陆续出来的几个人脸上也都带了笑意,气氛缓和了很多。 摩根轻轻的拍了拍朱粆肩膀,温柔的说道:“去吧。” 走廊里面很冷,就连头顶的灯也变得无比昏暗,金灿灿的头发却是无比耀眼的那一个,就算是一人在头一人在尾,朱粆回眸,她似乎用力的去理解那双耀眼的浅蓝色的眸色里面流转者的情绪,却没有任何结果,身侧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另外一个金发男人替站在风口的小姑娘披上一件外套。 “赶紧进屋,别着凉了。” 杰拉尔温柔又冷清的声音化在了狂风里面。 纤长而又柔顺的黑发高高扬起,与杰拉尔低头动作的时候垂落下来的白金色头发被风缠绕在一起,又随风散开。 目送着朱粆的那双浅蓝色的眼睛似乎更加深沉了几分,却在朱粆垂眸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风衣,道过谢以后,已经消失在原地。 第81章 因果篇(4)人的生命从来都不是同等高度 风雪迷人眼睛,就算是穿的再厚重,风还是可以轻而易举地穿透层层防护。 披在身上的衣服此刻倒成了累赘,小姑娘还有伸手扣住肩膀上要被吹掉的衣服,冻得手指关节生疼。 两个人穿过 长长的室外走廊,拐进他们的办公室楼里面,一进到楼里面,小粆便脱下身上的衣服还给了他。 “不用这么着急还给我的呢……” 杰拉尔对于她这样有些着急撇清关系的行为看在眼里,脸上的温柔却丝毫没有变化,接过递过来的外套,搭在手臂上。修长的身材看起来像是从北欧神话里面走出来的神,看起来矜贵又严肃,还带着权威的自上而下的俯视。 “最近不太平,还要麻烦师兄多费心,今天风雪这么大,师兄把衣服给我穿自己若是生病了怎么办?” 朱粆推脱道,后退半步,俏皮的开着玩笑。 小姑娘被冻得发麻的手指悄无声息地缩到了袖子里,在暗处暗自摩挲着。 杰拉尔笑笑,听出了她的拒绝也没有生气,就像是闲聊一样,突然提到:“上次我给你推荐的那个实验室出结果了吗?” 朱粆下意识地看向并列走在身边的大师兄。 他似乎真的是闲聊提起。 近一年以来,所有的蛛丝马迹,以及各方势力销声匿迹。 朱粆的生活宁静,工作又忙碌,她完全没有心思再想这件事情。 她原来调查也只是想知道真相,知道了,便也能放下了。 更何况随着艾薇姆妈的去世,过往尘埃中,识得她亲生母亲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尘归尘,土归土。 “大师兄,很感谢你,但是显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朱粆委婉的转移话题。 “放轻松。小粆,你看上去太紧张了。” 他的言下之意是,朱粆看起来太紧张了才会找这些别的话题的。 “抱歉,大师兄。”朱粆点头,感激他的体贴,表示自己没事。 “我只是在想这一个钟之内发生的事情是否真的有关联 ?有没有一个人能够做到同时操控这么多人心……” 毕竟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自然,朱粆做不到的事情也有可能有人可以做到。 一向严肃的青年脸上露出温柔安抚的神情。 “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无论结果是何,我们都会查清真相。” 他将人送到办公室,显然朱粆并不想要请他进去。 杰拉尔也不在意,目光浑不在意的扫过紧闭的房门:“有什么事情及时沟通。” “对了小粆。”走了几米之外的人突然回头看向她,神情淡漠,无悲无喜,“罗格斯上校的审判结果下来了,精神分裂症导致当事人没有自主行为能力,现在移交给纽约的第一精神疗养院。” 昏暗的走廊里面,身形修长的北欧男人的肤色泛着一层光,甚至比头顶昏暗的灯火还要明亮,像极了周身浮现着一圈神圣的光圈,他偏偏生的还极其好看,就像是某位神只下凡微服私访。 握住门把手的白瓷手腕一顿,晦暗不明的黑茶色里混入了高兴与悲伤,两种极端的情绪最后融合,化作平静:“这样不是很好嘛?”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杰拉尔反问,脸上流露出了一丝破裂的变化,但瞬间又恢复了毫无表情,他伸手推了推金丝眼镜框的中间挂在高耸鼻梁上的镜架,整理好自己刚刚破碎的情绪,仿佛那并不是自己,隔着悠长的走廊,他低沉的声音一圈圈的回荡着回音。 “小师妹真的长大了。” 尊重事实还是尊重自己的病人之间,朱粆划分的很清楚。 杰拉尔看上去原本担心的心被放下了,就连背影都变的轻松起来。 朱粆轻轻歪头,盯着快步离开的大师兄,她这段时间很少能见到大师兄,他很少在院里面接工作,多数时间都是在各地考察和参加学术研讨,但是院里面发生的所有事情,杰拉尔似乎都是了如指掌,她有一种动物直觉,自己见到的大师兄,也许只是他本人的冰山一角。 正直善良,严肃认真的大师兄,似乎最近表现出了冷漠固执的一面,对于自己的坚持的执着,以及,不再直率的欲言又止。 办公室的门在这个时候被从里面拉开了,吓得小姑娘一激灵。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看什么呢?” 温随第一眼就垂眸看见了小姑娘瓷白的手上,被冻的通红的手指关节。 “没事,外面实在太冷了,刚刚在后面那个楼开会,回来的时候,冻手。” 朱粆伸手把像一堵墙一样的高个子青年推进去,随手在背后关上门。 “那快点过来喝汤,刚刚过来的时候,司翼在队里面煮汤,我就趁机盛了一点,刚刚摸了一下,温度刚刚好。” 温暖的大手自然而然的把冻僵了的小手包裹了进去,轻微的力气在前面拉扯着,后面的小姑娘跟在身后,乖巧的坐在沙发旁边。 真的很神奇! 朱粆不由自主的低头去看被紧紧握住但丝毫没有感觉到被束缚的双手,那种温暖又柔和的力道,坚定地温暖烘烤着她冰凉麻木的指尖,似乎,能感受到春天的植物沐浴温暖抽枝发芽的生命力。 指尖的每一寸皮肤,仿佛有新生的血液涌动,无法言说的生命力,十指连心的跳动着,像是有水泵,一下下的跳动,甚至要盖过心跳的声音。 朱粆眼眸微动,随着他一起坐在沙发的休息区域。 “我可能要加班,不能陪你过圣诞了。” 她歪头看向专心致志倒汤的男人,全神贯注的盯着流动的汤水,手指关节看似轻巧,却是丝毫没有抖动,四两拨千斤一般,极致的控制力度的能力,不锈钢的保温桶在他的手中,汤流入碗里面的速度甚至都是匀速的。 细碎的乌黑碎发从额间划过长眉,最后调皮的非要垫脚站在他修长的睫毛上,直接打起架来,温随眨了眨眼,看上去很不舒服,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被影响 “没事,以后还会有很多圣诞节的。”温随把保温桶放下,抽出勺子放进汤碗里面,推到朱粆面前。 “能说说出了什么事情吗,?看外面大家都忙的团团转。” “没什么事情。”小姑娘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一样,认真的盯着男人的俊俏的脸很久,眼睛中闪过一丝挣扎,最后还是再三斟酌的开口说道,“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情,最近可以经常过来,有什么要处理的事情你可以带过来处理。” 温随紧紧的盯着她的脸颊,其实他听到了很多关于今天的事情,而朱粆选择不告诉自己内情,是想要保护自己。 心下揪了一下。 这种关键的时候,她还是在自己和规定之间纠结,甚至不惜又一次给自己开后门,想要把自己保护在她能够立刻够到的地方。 她能告诉自己的信息,从来都是在保密协议的边缘反复试探。 既心疼,又心酸。 “我懂,保密协议。” 他竖起三根手指,做足了模样的承诺道,就差发毒誓了,这副装模作样倒是把朱粆逗笑了,伸手握住他修长的手指,给他压下来,顺带着笑弯了腰。 温随也跟着笑,一双黑眸里面都是星辰:“我一定乖乖听小医生的话,不会去你看不到我的地方的。” “黎容回来了吗?他要是在家的话,你尽量晚上不要一个人住。” “你放心吧!” 温随眼瞅着小姑娘愁成了包子脸,没忍住揉了揉她的脸颊。 “我肯定不会有事的。” “可是……”朱粆张了张嘴。 可是这次难保不是针对他们机构来的恶性事件。 话到嘴边—— 针对他们机构? 不对,一种更加不好的感觉蔓延上她的皮肤,一寸寸的吞噬着她的世界。 小姑娘黑色的头发自然地顺着她的动作垂落在胸口前面,她的头发已经长了很长了,披肩散发如今已经齐腰,显得整个人更加有东方人的温婉。 温随伸手把她的脑袋抵在肩膀上。 “我不会有事的。” “我保证。” “嗯,你可是我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 她抵住男人厚实坚硬的肩膀,深深的无力感让她急于想要找到一个地方支撑自己。 “如果什么时候,能够跟我说了,你可以第一时间分享给我,无论何时,我都能当你的倾听者。” 温随是这样说的。 “我嘴笨,安慰不了你,但是可以当你的倾听者。” “你嘴笨?” 朱粆抬眸,看了一眼男人那真诚的眼神,像一只陪伴在自己身边的黑色大狗。 “温先生。” 小姑娘唤了他一声,却还是不肯唤他姓名,只是称为先生。 随着朱粆的动作缓缓站起身,修长的如瀑黑发垂落腰间,扫过刚刚还留有余温的指尖。 短短的时间—— 桌子上的鸡汤早就已经冷透了,就像小医生此刻逐渐脱离出刚刚的无力感,重新恢复了自己的冷静。 转瞬即冷的鸡汤,窗外呼啸的风雪,室内重归的寂静才是常态。 一身米白色小姑娘神色却冷静的让温随觉得,刚刚彼此拉近的距离在这一瞬间又瞬间被拉扯至千里之外。 暖黄色的灯光不知道是不是被时间蒙尘,光影流转间,彼此被黑暗蒙上一层雾霾, 物是人非。 窗外的暮色已经完全寂静,寒鸦的鸣叫声也被掩埋在风雪之下,变得若隐若现,沙哑无比。 温随哑声问道:“你是为了保护我,还是为了……撇清关系。” 朱粆没答,手边的手机声音却响了一下,原本到嘴边的话被打断。 她拿起来一看,回头冲着温随说道:“黎容派司机来接你了,你下楼吧。” “你什么时候还加了黎容的微信。” 这人,总是这样,要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关心他们,非不要让他们自己知道。 “快走吧。” 窗外的暴风雪变得更大了,可能是一颗被雪裹挟着的冰豆子突然被呼啸而过的风撞击在窗户上发生巨响,像是杀伤力极大的爆裂炸开的白色火药, 朱粆忍不住看向窗外, 风雪压弯了树枝,树枝就像溺水的人一样拼命的敲打着墙壁和窗户,企图能够有人打开一扇窗或者一扇门来拉它一把,可是没有人会理会一棵树木,仿佛他们承受这个季节的风雪就是应该的事情。 只不过在风雪过境之后,面对一院狼藉会感叹一句倒在地上被折断的树枝是如此的脆弱。 生命在很多时候,不会被放在同样的高度。 第82章 因果篇(5)情感就是人天生的软肋 车内的男人紧紧的攥住了手里面的佛珠,一向浑不在意世间事的脸上露出了苦闷的笑意。 手上的佛珠,这串黑茶色的琉璃珠子,原本是选来送给她当圣诞礼物的,可是,可能永远都不会有送出去的机会了。 一直以来—— 他总觉得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只要靠拼命追赶,什么隔阂和规矩,都有办法克服。 她是为自己着想的,着想到都愿意冒着失去工作的危险与自己成为朋友,并且还有机会发展为恋人…… 可是原来,自己想要知道的真相,根本就是幻想破灭的第一步。 温随刚刚回到车上,盯着自己选好的礼物想了半天,她要加班的忙碌样子,肯定是没有办法过一个安稳的圣诞节了,要知道在m国,圣诞节的意义就堪比华国的春节,同样都是最重要的节日。 他想着明天不要再来打扰她的工作,而且小医生刚刚还嘱咐了自己,一定要少出门,注意安全,那自然没有比赛的话,他还是愿意在家里休息一下,或者去附近上上的赛道加练一天的。 那明天就没有时间送礼物了。 修长的手指把盒子里面熠熠生辉的琉璃珠子拎出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在漆黑一片的黑夜里面,这串佛珠似是会隐隐发光一般,越看越像那双璀璨温柔的星眸。 温随嘴角不由自主的含上了笑,把佛珠收入口袋里面,放在车里面时间久了,佛珠变得透心凉,小医生一定不会喜欢,他替她先捂暖了,小医生就可以直接带在手上了。 他是这样想的,推开车门,顶着风雪走进大厅。 楼上的办公室里面半掩着的门,空无一人,只剩下桌子上的冷汤,已经完全与大敞着的窗户外面的冷风一个温度。 温随随便拦住一个匆匆赶路的护工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刚刚朱粆跟着他后面下了楼,去前台接待刚过来的社区值班护工。 他往下走,在路过一楼休息室门口的时候,休息室没人,想来是风雪太大了,社区值班的人被堵在了半路,迟到了,只是刚想寻着找找的时候,听见过道拐角处两道熟悉的声音。 “温先生现在还会来找你啊?” 似乎是前台那个珍妮的声音,她的声线比较纤细,而且说的英文的腔调尾音里面也带着德国人的口音。 “让菲丽看见又会提醒你不要跟来访者有太多的私生活交往。” “你放心吧,我从来都分得清工作和生活,管得住自己的心,只不过温先生他……” 看不见被楼梯口拐角遮住的小姑娘脸上究竟是何表情,但是她的平静的声音却比窗外雪夜里面的寒风还要刺骨。 平静的声音断了一瞬,很快又响起来:“他的应激反应太过特殊,如果依靠药物的话会影响他的职业生涯,那还不如让他把感情寄托暂时的放在我身上,最起码三年的期限,也是一个慢慢阶段的过程。” “我就说嘛, 你是我认识的最冷静的人了,有的时候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运转的机器人。” 珍妮似乎是放下了心,娇俏的声音里面都带了几分调笑。 她似乎还要验证自己猜想朱粆是机器人一般,伸手扯了扯漂亮小姑娘手感极其像包子皮一样的脸蛋。 “真是羡慕你有这么好的皮肤……” 后面两个人再说了什么,温随已经听不到了,耳畔不知道是不是被寒风吹过有些冻僵的缘故,耳道里面刺啦难听的扯弦声音轰鸣,耳鸣声让他有些天旋地转头重脚轻的。 寒意从头灌到脚。 温随从没有想过,原来她说的三年,又是一个准备好的治疗过程。 他想起自己五岁的时候,跟着祖父生活的那段时间,他的祖父是开国将军,当年赫赫战功,却在建国之后辞去了所有的官职,隐退于乡野之间,而他的祖母是当年民国时期最有名的才女,家财万贯,全部家财都投入到了当时的民族战争里面,所以后来就算是没有官职,但是大伯的入仕之途也一直顺风顺水。 可是在她五岁那年,他的大伯死在了任上,过劳导致的心肌梗死,大哥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以往的大哥彬彬有礼,是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整个帝都高门显赫的大户人家里面出类拔萃的公子哥,可是自从那年开始,他就很少见到大哥笑过,就算是霜降姐姐嫁给了别人,大哥也只是自己难受了一段时间。 那个时候,温随不懂,就问温老爷子: 为什么温老爷子白发人送了黑发人,脸上也看不出丝毫伤痛? 而他的大哥,也只是在父亲的临前大哭了一场,之后就一直冷静的操办着家里的大大小小的事情? 他的父亲,温老爷子的二儿子,却在妻子去世以后,扔下还在襁褓中的儿子,就算是大哥去世也半步不离开佛寺呢? 所有人都像是被特定的程序规划好了,应该表现出怎样的行动来高效的处理事情,而不是用感情衡量家人的价值。 直到他的小叔叔带回了小妹妹温辞,温随在他和小婶的脸上第一次见到了对自己亲生女儿的厌恶? 他想要问问爷爷,是不是真的如帝都的传闻一般,温家的人,天生就是人情淡漠,琐事狠辣,能利用所能利用的所有事情,又能斩断生命里面的所有挂念? 温老爷子背对着他,如松柏一样挺拔的脊背也因为年迈老朽撑不住的有些佝偻。 【想要在波谲云诡的世界上活成人上人的模样,就不要轻易被情感动摇。人们的情感天生就是人们的软肋,只能被人拿捏。你早学会一分钟,就能少受一分钟的困扰。】 但是,后来温礼姑姑却告诉温随,这是不对的。 【世界上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全靠感情支撑,就如你有互相扶持的友情,有背后靠山的亲情,未来,还会有相濡以沫的爱情,形形色色的欲望和情感才能组成一个完整的人。】 所以,温随逃离了那个冷冰冰的家,他一直觉得,自己只要赤诚,敢试错,就总能遇上不会阴谋算计,也不会被规矩束缚的人。 他害怕自己会变得跟家人们一样,冷冰冰的,对待别人只考虑利弊得失而不会考虑真情实感,他害怕自己为了义气情感苦心经营,会被家人嘲讽多愁善感,又被外人嘲讽汲汲营营。 刺骨的寒意,深入骨髓,站在风雪之中的男人,皮衣光滑的肩膀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却因为表面光滑,积雪顺着肩膀的弧度,无声苏溪的被风卷起,像是一个雪球一样掉落在地上。 “我知道小医生冷静理智,却没有想到,你会冷静智智到这种程度。” 黑色眼眸被风雪的白色淹没,天地间的苍茫,门口站着的司机等了好一会,最后才依稀在风雪中辨认出站在台阶上的男人是自己要接的温总,哆哆嗦嗦的打开车门,冲着温随喊道。 “温总!温总,在这里!黎总说,风雪太大了!!让您把车就停在这里!!先让我把您你送回去!我们走吧!!!” 这种鬼天气,就算是大声吵嚷,也不过都被吞没在风里。 司机一个晃神,车后座上面就多了一个人,黑色的加长轿车微微摇晃。 “还不走吗?” 刚刚还在不远处台阶上站着的人此刻就坐在红色的真皮座椅沙发上面,红色与黑色的配比无比的金贵,车内的温度很暖,做在车里面的温随更是漫不经心的闭目养神,丝毫不在意自己发丝间的积雪被温暖成水滴,顺着额间的碎发划过紧皱起的眉心。 司机急匆匆的钻进车里面,通过后视镜悄悄地看了一眼似乎心情颇是不好的小哥,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工作就没了。 另一边,浑然不知家被偷了的朱粆刚刚拿到了警局那边的传真。 “很奇怪,这是第一起集体自杀案件,从烧炭计划开始,到网上召集这么多人自杀,警方全都查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几个人集中在休息室里面,壁炉里现在是整个风雪之中最暖和的地方,但是这里的温暖却暖不了人心。 菲丽有些不解,快速浏览着手上的复印件,针织波西米亚风披肩从肩头滑落都浑然不知。 “既然是网上召集,那必定有相关网站和聊天记录可寻,这么多炭就算是冬天也一定会有销售记录。可是警方 发过来的资料里面确实写着,附近20公里以内,所有的煤炭销售商店的监控里面都没有查到。” “我还是要去犯罪现场去一趟,现场观察一下,还有这个自杀者的家里面,生活环境肯定会暴露出人们最直观的精神状态。” “可是警局的批复文件一直不下来,我就说我应该考一个公职。” 菲丽皱起了眉头,现在警局那边只同意了她远程指导,可是根据推测而来的调查方向根本只是杯水车薪,更像是盲人摸象。 朱粆突然想起,今天杰拉尔提到的罗格斯的那个案子。 当时,杰妮芙副会长曾经和另外一个人去过黑石监狱,后来杰妮芙副会长没有借机打回她的报告,看样子也是另外一个人的主意,如果没猜错,那位戴维长官,绝对也是一个行为学心理学高手,甚至要比杰妮芙的道行还要深。 她迟疑着看向菲丽:“你是犯罪心理的专家,你知道有一个叫戴维的行为研究小组的探员吗?” “知道啊‘,他在体制里面很有名的,行为研究小组的组长,也是fbi的副局长,通常只有穷凶极恶的连环杀手才会上报给他们那个小组。”菲丽越说越迟疑,“你是觉得这件事情会上报给他?” “证据不确定的这种疑似自杀事件他是不会来的。” 菲丽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戴维他们每年全世界到处飞,这样只是疑似是群体自杀的案件没有确凿证据都不会被放在他的桌子上。 “那你说,如果联系他,他能让我们去现场调查吗?” “你是说……”菲丽一拍脑袋,十分佩服是竖起大拇指,但却是反义的,“你来!” “我们就算联系上了,拿着fbi 的现场搜查证明,警方会怎么看我们?” “所以,要不要?”朱粆没有听她啰啰嗦嗦的借口,平静的截断了她的话。 “嗯……要。”黑珍珠美女笑起来美丽极了,眉眼弯弯的,她笑得狡黠, 李治吐槽道:“你每次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时候都会露出这样狐狸一样的笑容来!” 菲丽立刻不笑了,转头反唇讥讽道:“那总比你查了半天什么结果都没有好!我可是有后台的人!” “本后台一点都不硬。” 朱粆晃了晃手里面的手机,一向正经的小姑娘摇头晃脑起来的模样格外可爱,看在几个年纪大一些的学者眼里,恨不得挨个上来揉揉小姑娘晃荡的脑袋。 大家笑作一团。 休息室里面的气氛逐渐热络起来,大家也不是刚开始被案件压迫的喘不过气的时候了,随着调查资料逐渐丰富,一些被忽视的事情也逐渐浮出水面。 热闹归热闹,但是大家手上的活都没有停顿过。 窗外的风雪光光的敲着窗子,在黑暗里面就像是怪物攀上了窗沿,企图砸开入侵屋内的温暖明亮,大有将所到之处都化作一片荒芜的席卷气势。 手机信号只剩下最后一格,时断时续的。 “一遇到暴风雨或者暴风雪的天气,信号就会特别差,估计外面的交通也垮了,偏偏赶在这个时候,警局的调查也应该出师不利了吧……” “先不要管警局,既然局长给我们院长发了协查通告,就说明他们也认定这一切与我们院里面的部分治疗后的随访工作是有关系的。” 【east赛车场】 赛车场除了正赛的半室内场馆类别的赛车场地,后面不远处的庄园还有后山也都被温随购置了下来,改建成了山地越野的训练场,有的时候还接一些业余的活动,而家里面原本放在隔壁州的车库里面的车也专门在自己住的是中心附近和赛车基地分别建造了两个自己的赛车仓库。 呼啸而过的风声,雪豆子随着狂风拍打在窗前挡风玻璃上,雨刮器咯吱咯吱的艰难工作着。 一脚油门踩到底,推背感拉到最满, 轮胎在被压实的积雪上打滑,可是男人脚下踩住油门的力度却没有丝毫减弱。 温随无处发泄自己的情绪,他甚至连质问的勇气都没有,懦弱到,就算偷听到了一线天机,也只敢躲进角落里面消化。 漆黑的赛车流线型的穿梭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白茫茫之中。 站在中控中心,接到场地车库被打开的提醒恰好在附近过来凑热闹的黄奇和司荷在大屏幕上盯了许久,然后又趴在落地窗上观察了许久,才在一个近赛道的摄像头里面看清雪天里面疾行的是温随和他的新车。 黄奇脑袋上是大大的问号:“暴风雪的天,他在训练场上,跑这么快?不要命了?” 他困惑的扭头看向一言不发的司荷:“不是欢天喜地去找小医生了吗?回来以后就这副不要命的样子?” 司荷看起来欲言又止 ,还没等她开口,她哥司翼就从外面走进来。 “黎容刚刚打电话过来了。让我们看顾着他一点。”司翼插着兜,走到观赛大屏旁边。 黄奇扭过头来看队长,一脸语气不确定的问道:“谁能拦下大神?他大有在雪天修炼成仙的觉悟……” 司翼:…… 司荷又张了张嘴…… 哪知道她哥哥又快他一步,拿起手边的对讲机:“黎总说,查到朱医生的医院究竟出什么事情了?你要不要听?” “什么事?”身后的门咣当一声开了… 一身风雪混杂着寒气的黑衣男人抱着头盔从门后露出阴沉的俊脸。 好家伙…… “你们刚刚说话,公放的按钮没关。” 广播按钮跳动着红色的灯光,有规律的一下下闪动着, 黄奇:! 司荷无奈耸肩:我刚刚想提醒你来着…… 这下,全世界都要知道温随对人家朱医生魂牵梦绕了…… “你放心,收尸的时候棺材一定用你们家最爱的黄花梨。” “我们家那边的黄花梨早就不产了……” “没事,我去你家的沙发腿上面锯下来木板给你做骨灰盒,我们就凑合凑合,不用棺材了。”司荷怜爱的抚摸过黄奇肉眼可见耷拉下来的小狗耳朵。 温随没空搭理他们这边已经哀嚎一片的求死之志,听司翼三言两语之间知道了来龙去脉。 黑色的头盔咕噜噜的滚落在沙发上面,最后卡在沙发的边缘一动不动。 男人双手插兜,懒懒散散的目光像是深渊里面被扔进了一块小石头,根本是没有丝毫波澜,他冷哼道:“她倒是连这事都瞒着我……” “让杰森去查,有什么进展直接给小医生送过去,不用让我知道了。” 第83章 因果篇(6)千奇百怪的结果 【加州心理学院】 “大师兄。” “杰拉尔。” 几个人纷纷地站起来,迎接对门而入的男人,他的出现打断了这场闲聊,让大家更加投入了专注的工作状态。 “我带了一些新的补充资料过来。” 杰拉尔看上去像是刚刚从外面的风雪中过来一样,金丝眼镜上面瞬间蒙上了一层室内温暖的雾气,他单手中指勾下镜框握在手里,并未着急擦拭而是放到一边,睫毛上面还站着晶莹剔透的雪花,与他冰晶玉洁的皮肤融为了一色。 摘下眼镜的杰拉尔看起来更加像是什么雪之国的王子,斯文又有亲和力,不隔着镜片,一双银绿色的眼睛里面都蒙上了一层雾气,显得更加亲切,不似平日里面那般古板严肃。 菲丽悄悄趴在朱粆耳边轻声咬耳朵:“大师兄真好看啊……” 朱粆表赞同的点了点头。 可是这样一个可心的“大美人”说出来的话却是冷冰冰的:“我们来梳理一下现在的情况。菲丽,你去标记一下。” 还在说悄悄话的菲丽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住,急忙讪笑,起身把第一张受害人照片放在白板上挂起来:“斯蒂文,三十五岁,工程师,是一个一丝不苟的人。三年前入院疗养,治疗失眠以及工作压力大造成的脱发情况,三个月以后焦虑量表在可调节范围内,随后三年每个季度的随访都有认真完成,最近一次几率是十月份,他本人订婚了,婚期在明年二月份。” 照片上面紧跟着的是最后一次随访记录,以及,他的死亡原因。 “12.20日死亡,死亡原因:吞金自杀。” 李治把桌子上按照时间排序的第二位死者递给菲丽,开口说道:“第二位死者,丝菲尔特,俄罗斯人,来加州度假,目前没有查明与我们医院有任何相关联的医疗记录。12.21日凌晨死亡,死因是跳楼自杀。” “第三名死者葛菲,五年前入院治疗幽闭恐惧症,对于秘密空间会感觉到胸闷气短,确认为幽闭恐惧加上焦虑症。出院时以基本能控制恐惧症发作,在每个季度的定期复查当中,患者表示,对海洋生物的热爱已经让他战胜了第一次在海底进行洞穴探索作业时的恐惧,但在现实生活中依旧无法接受自己一个人独处于电梯等没有窗户的密闭空间。” “确切死亡时间是12.21日凌晨五点到六点。她的死因是自我活埋。” 这就是朱粆在会上提到的那个死者,死亡原因与她本身害怕的事情高度一致的患者。 从这里明显就变得诡异起来,死者大多数是最近生活中出现了一些积极正向生活事件,而非能导致自杀的负面事件。 “第四名死者目前没有查明身份,位置太过偏僻,并且那附近没有任何人口失踪报案。” 杰拉尔道:“那我们先越过他。” 后面接二连三地上去的第五名和第六名死者,两个死者都是高中生,去年因升学压力入院咨询,但在今年四月份的时候双双收到了目标院校的通知,这次回来是陪家人过圣诞节的,一个用丝袜吊死在了房门上,另外一个则是吊死在衣柜里面。 并且家人就在门外的客厅,从最后一次见面,到发现两人尸体不超过15分钟。 “这甚至有些像前几年轰动纽约的那个引诱青少年尝试窒息高潮,从而引发大量青少年自杀身亡的案件。”菲丽似乎想起来了什么,他拐到高吧台后面在笔记本电脑上搜索出了一个网页和当年的一份报纸报导,分屏以后推到了大家面前。 “可恶,这里面小的那个只有14岁。”李治气愤的一拳捶在沙发上,“这种诱导式的自杀行为完全就是我下地狱的时候想找人陪着,而青少年是最容易受到这种情绪干扰的一类人。” “是啊,我们现在需要配合警方做的不仅仅是要查清楚案件的真相,判断究竟是自杀还是诱导自杀,而且还要对未来发生这种状况制定一个预防措施。”杰拉尔沉吟道,这种自杀现象时极易在青少年中引起群起效仿的,正因为如此,才需要家长们的关注。 李治显然也想到这里来了:“那如果我们给全市所有的中学以及学校家长,都发送警告,会不会杜绝一部分现象?” 菲丽翻了个白眼:“你觉得现在有几个青少年听管教的?” “这就说明了我们对于这样自杀网站的管理太过于松泛了,很多网络组织或者论坛的筛查还是要抓紧时间铺开。”杰拉尔一边慢条斯理的擦着眼镜,一边严肃的说道,“从前年开始,关于区域内部的网站的血腥暴力以及青少年的年龄限制我记得让jd去负责了,但是去年上半年的时候他去非洲的战争前线做医疗援助了, 就放下了了,既然现在院里面与监狱和警方的合作主要是菲丽再跟进,那你就和jd远程交接一下,继续跟进一下相关的事情,争取在加州境内不要再出现类似的网站。” 菲丽被连点两次名,杰拉尔每点她一次,她就要抖一抖,然后顺从答应,完全与对待李治说怼就怼的态度判若两人。 逗得朱粆捂着嘴直笑。 可是也只能偷偷地笑,杰拉尔主持的会议一向严肃,布置的命令也很少有商量的余地。 “这六名死者之后就是今天才发生的群体自杀案件,警方查到的主谋并不是我们医院的病人,但是他的女儿是,曾经因为厌食症被送入急诊,然后被强制送来我院进行治疗,但最终还是因为送来的时间太晚了,就算恢复了一定程度的尽是本能还是因为营养供给不足在入院的第三天去世了。” “这次的群体烧炭自杀的责任主谋是这个厌食症患者的父亲,但后续的评估中并没有发现他有创伤后应激障碍,今天自杀的诱因……会是因为圣诞节吗?” 朱粆有些不忍心的开口道,圣诞节,原本是一个阖家欢乐的日子,可是如今的团圆,却是在天堂。 哦,不对,自杀的人上不了天堂。 “我记得他的职业是……”朱粆迅速的翻了一页资料,“对,是个老师,而确实很优秀的高中老师。” 他们的职业有的时候就是要直面绝望的,不仅仅是与病人无法沟通的绝望,还有形形色色生命中的意外,还有追悔莫及的过往。 很多沉重的绝望,都有自己不同的颜色,有的是紫色的,像是有毒的蘑菇,害人害己,拉着亲近的人一起下地狱,有的是黑色的,无尽的深渊之下,魔鬼在向你承诺幸福;有的是红色的,因为最后的结局是用鲜血冲刷掉上一片鲜血;有的是黄色的,就算是绝境中,也有能够抓住的希望…… “我很同情他曾经失去过女儿的痛苦,可是我也憎恨他这种同样让另外11个人失去了自己的儿子或者女儿。” 菲丽叹了口气,可怜之人又有可恨之处,这样的一生,最后只能变成档案卷宗中上面冰冷的文字,也不知道这样愤懑悲痛的心情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还会不会有人提及。 他们不会了。 他们早早的就学会了事不关己便作不知,不往心里走,一切只是脑中的显影,而非心中的情感。 正是因为这样,菲丽才觉得书面上的这些文字变得更加悲伤。 她偷偷地看向旁边认真研究卷宗的小姑娘,娇嫩白皙的小手扶着耳畔垂落的碎发,越长大越有东方人的温婉, 菲丽想,如果是朱粆,她应该会把这些人都默默的记在心底,然后再真诚的跟神明许愿,让他们都能升入天堂。 少女的确随着年岁的增长,逐渐张开的俏丽让她看起来更加的精致似洋娃娃,可是她的心地一就如当年认识的时候一般心软,她是真心希望能够回应所有人的苦难,就如同她还记得这个曾经失去过自己女儿的父亲是一位很好的高中老师。 可是同样的事情,不同的人就会有不同的理解,李治则是眯起眼睛,绝对冷静理智的分析道:“优秀教师?这就说的通,他为什么如此有号召能力,好的老师有的时候就跟邪教头目一样需要极强的感召力,才能够收复很多青春期的青少年。” 在李治的眼里,这个人,只不过是一个引起群体自杀的罪魁祸首,是他痛恶的轻视生命的人。 正是因为世人对待同一件事情的视角不同,才会有不同的选择。 “所以我们的调查报告是以群体自杀事件上报吗?毕竟现在作案动机也有了。” 朱粆皱眉:“我更倾向于去现场调查一下之后再下结论。” 李治反问道:“你不相信是报复社会?” “那其余的人呢?” “他能够引诱这么多人集体自杀,自然也能够用这些人试错。”李治推测到,“或者他是嫌弃一个一个来不高效?” 菲丽也皱起眉头:“那怎么说明这么多人与我们院的关系,以及死法的诡异。” “催眠?”李治猜想的一步步推理道,他看向朱粆,“这样利用恐惧触发死亡机制,小粆也能做到吧?” “实际上,我做不到。”朱粆冷静的反驳道,一张小脸紧紧地绷着。 李治被她丝毫不加掩饰的反驳噎住了。 菲丽绞紧了眉头,伸手狠狠的戳了一下李治腰间的软肉。 李治知道是自己食言了,张了张嘴,还是没有道歉。 毕竟他对自己的观点也有坚持,催眠师在他们看来,相对来说就是需要有天赋的人才能学会的魔法。 朱粆垂眸,她沉思片刻,也没有表现出愤怒或者赞同,而是冷静的否定了他这个假设的可能性。 “所有人在大学的时候都上过催眠方法的课程,从他女儿去世到现在也不过一年零八个月的时间,这样短的时间能通过仅有的网络交流就把这么多人操控的产生自杀行为,那他一定是天才中的天才。” 黑茶色的眼睛缓缓抬起,波澜不惊的反击道:“难道李师兄可以?” 李治脸色一僵,讪笑了起来:“我当然不行,可是我们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还是你觉得,我们院里面当中有人设计了这一切?” 他这话一出,整个场面变得无比的尴尬。 “李治!你过分了!” “可是朱粆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 李治和菲丽两个一向水火不容的人真起来,急了眼,互相拍桌而起。 “怎么?有人做贼心虚了?” “你才做贼心虚!不是催眠的话!你告诉我,所有的这些反常!啊?这些!还有这些!! 我们研究了一遍又一遍的量表和数据!!这是一个正常有理性和自主行为能力的人做出的事情吗??!!” 杰拉尔冷漠的扫过剑拔弩张的人,冷声道:“坐下。” 两个人都没有听的,两只乌眼鸡相对而立,谁也不让谁。 坐在座位上的小女孩低着头,手里面似乎在翻找着什么特定目标。 “菲丽……”她从一堆乱纸张里面翻找出自己要的东西,扬起脸扯了扯挡在自己身前的高个子女孩,示意她冷静。 “李师兄,同样都是小概率事件,但是我们不能仅凭推断来出具证明,如果真的有幕后凶手要借此来陷害我们院里面,如果我们以自杀定性,就相当于截断了警察的关注。” 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纤细胳膊实则很有力量,猝不及防的就把菲丽拉撤回了座位上。 李治也有些挂不住面子,毕竟刚刚一激动就开始慌不择言了。 他张嘴想要道歉,可是朱粆手边的手机响了起来,小姑娘垂眸看了一眼,拿着手机出去接电话了。 回来的时候,带回来的了一纸传真。 “只要风雪稍微小一点,我们由警方陪同的话是可以去一趟死者家里面的,以及,谷仓那个案发现场。” 这是一张搜查令,但是因为他们院的人们没有警部职务,戴维开的特殊搜查令只能在警官的陪同下参观。 “足够了。” 第84章 因果篇(7)merry christmas.(1) “小米,你说,爸爸要如何才能让她信任我呢?” 精致漂亮的小米两只前爪攀爬上他的褐色毛衣,冬季家里很暖和,小米就是一个大型的蒲公英,只要往温随怀里面滚一圈,黑色的衣服上面就会变成毛毡。 以往对于自己的整洁度有要求的男人却视若无睹,他对自家的毛孩子可算是溺爱至极。 门口象征性的被敲了两下,输密码的声音接着响起,一人一猫同样爱搭不理的象征性的看了一眼门口进来的醉醺醺的男人。 “喝多就赶紧回自己家。” “喵” 一人一猫一模一样。 黎容靠着门口,慢慢陷入门旁边侧着的小沙发里面,难受的扯了扯领带的松紧,面色酒意迷离的看向一家两口的慈祥画面。 “我在外面奔波操劳,你们倒是在家清净。” “外面的雪那个大哦!”他一边抗议一边凑过去,“小米,给哥哥抱抱。” 温随闭着眼,准确预判了黎容的动作,手里面一撮,小米也非常配合的跳到了温随另一侧的肩膀上,躲开了黎容的手。 没有得到爱的抱抱的黎容西子捧心发出受伤的怒吼道:“小米!” “你不能跟你爸爸学,没良心的!自己一个人在温暖的家里休息,却奴役我啊!在外面给他赚钱!!!” 温随睁开眼睛,侧眸看向装的有些过分的黎容。 “发酒疯回你自己的家。” 他说的无比冷漠,黑洞洞的眼睛盯得黎容有些发毛。 黎容无意识的往后面退了半步,却被沙发绊倒,整个人跌坐在刚刚站起来坐着小沙发里面,拍着胸脯:“你有些太吓人了点!今天怎么了??来大姨夫了?” 温随不说话,黎容自顾自的摇晃站起身:“估计是你的小医生因为太忙了放你鸽子了?” “你也知道了?” 坐在沙发上面的人形雕塑终于有了动作,修长的手指慢慢滑过猫咪的长毛。 他斜睨着,漫不经心地翻了一下眼皮。 温随随即自嘲的勾起嘴角 “原来真的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 “你发什么神经?” 黎容被他瞪了一眼,酒醒了大半。 “你说这叫连三的集体自杀事件都已经上报纸了,为什么他还是不肯跟我说他在忙什么呢?” 温随这个没喝酒的人,反倒是醉了一样。 “你说小医生啊?”黎容终于听懂了。 “一个内部消息,也是,因为今天晚上宴会上有一个认识警局局长的,他说,这次自杀案件的死者或多或少,都跟加州心理研究院有关…… 估计小医生现在忙得焦头烂额的,能提醒你注意安全就不错了……” “我知道。” 温随小声嘀咕。 “可是她也会这样跟其他病人说,我与他们并无区别。” “你要求真高……” 黎容不留情面的冷哼了一声,趁着酒劲吐槽道,“你去年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只要能陪在她身边就是好的。” “是啊,人都是这样,不知道满足的生物。” 他怅然若失的感叹了一句,起身抱着猫走向卧室。 “所以你赶紧回自己家去,不然……” 黑色如墨玉一般的眸子里面没什么光芒,黑漆漆的像是深渊,带着颇为警告的意思,就算是黎容酒精上头,也不得不起身照着他的意思做。 这家伙,怎么病治好了反而越来越喜怒无常呢? 忍了,忍了,谁叫谈恋爱的人都这样…… 黎容脑袋里面突然想起自己高中谈恋爱的时候,想一出是一出,还没下课就要翻墙出去给女朋友买冰淇淋奶茶,每次也把温随折腾得够呛。 黎容似乎很久都没有想起姜且了,回到港城之后,她似乎拿着当初两个人交易的那笔款项,就连克家最引以为傲的医疗器材都分了一杯羹。 不愧是她,从来就不会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思绪朦朦胧胧的,又绕了回来。 黎容想起刚刚温随让自己尽快回家,起身的时候低头看见桌子上放着一张报纸。 “你什么时候还订报纸了?” 里屋里屋没有什么动静。 黎容嘟囔了一句:“这家伙,可是科技迷,就算10年前也从来没见过他还有订报纸的习惯。” 不过他并没有在意这件事情。因为现在更重要的是他的头好痛啊…… 捂着脑壳认命的推开温随家的大门。 自从这家伙发现小米不喜欢他以后,用最快的速度买下了对面的公寓,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装修,然后把他的行李都扔在了对面。他倒是打算的齐全,既可以照顾他,又不能偷懒。 窗外的风雪似乎在零点的钟声敲响时达到了顶峰,原本应该沉于睡眠的人们,有的站在公寓的高层凝望着圣诞节到来的一片灯海,但是风雪呼啸,不夜城成了空无一人的死寂,更像是一夜之间,所有的人都原地消失了一般? 在零点钟声准时响起的时候,温随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朱粆:merry christmas. 这个平安夜,是寂静的平安,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更像是一张白布,从天而降,精心的掩盖住每一个城市的角落。 同时,也掩盖住了罪恶与丑陋。 温随:圣诞节快乐。 朱粆这个时候也站在窗边,他们仰望的是同一片星空,只是朱粆看不见星空,只能看见无边无际的雪,成为这个世界的唯一主角。 光从背影看,朱粆单薄娇小的身影加上一点点想象空间,菲丽就觉得这个小姑娘现在在发愁。 菲丽以为她是因为案件,因为李治刚刚因为开会的时候产生的不同意见,语言有些偏激,现在被杰拉尔拎出去整理资料了。 但是李治说的有一点没错,如果要把大前提放在这件事情有可能是内部的人做的基础上,那朝夕相处的同事,还有那些经过层层面试、选拔出来的学生都将列入嫌疑名人名单。 在这个关键时刻这绝对不算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案件有很多让人想不明白的地方,警方也同样对此感到困惑和担心。 “估计今天晚上不会有什么结果了。而且风雪这么大信号也不好,不如先休息一下。”菲丽慢慢起身走到窗边。 走近了才发现,小姑娘攥着手机脸上写着另一种心思。 “原来是在发消息。我还以为你在发愁案件。” “没有”朱粆默默地收起了手机,扭头看向漂亮姐姐,我只是这样想,如果真的背后有人操纵他,如果按照这个作案频率爆发一半的节奏,他是不会停止的,那么就意味着这场风雪过后就有更多的人失去生命。” “我们的职责就是要给警方提出建议和方向,并不是警官。查案和真相都是警察的职责,我们只要尽可能的提供线索就好了。” 菲丽安慰的给了小姑娘一个拥抱他的怀抱,又软又暖和身上披着的黑色羊毛披风将朱粆整个人包裹了进去。 可能是真的到了凌晨,在这种温暖的怀抱下,一向日常睡觉时间规律的朱粆逐渐觉得眼皮有些耷拉,困倦感袭来。 小姑娘没了猫咪的陪伴,睡觉睡的都极其不安稳,如同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睡的极其不安稳,手里面还攥着研究资料。 洗漱出来的菲丽就见到裹成一个粽子只漏一个小脑袋和一只小手,手里面还紧紧地抓着资料不肯放手的小姑娘打着瞌睡,东倒西歪,然后突然惊醒,坐正,身上的包裹毯子和被子重新的规整的包裹一下,看一眼手里面抓着的东西,懵懂的又闭上了眼睛。 这幅画面若说放在别人身上是滑稽,那会出现在平时平静稳重的小姑娘身上却是无比的可爱。 菲丽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慢慢的抽走她手里面的东西,然后把她放平躺在沙发上面,又把被子给她盖了一层。 她想,像她年纪这么大的时候,哪里还需要这样夜以继日的工作。从这么小的年纪开始就做打工人了,真是不容易。 朱粆因为年纪小,但却看得通透,倒是让她多出了很多心理医生会被当作负担的同情心。 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 菲丽想都没想,在影响到小姑娘睡觉之前就挂断了。 电话那边似乎锲而不舍打电话不成就发了一条短信。 菲丽拿起她的手机,在吵醒她和自己查看,两者中间最后还是选择了自己看一下短信。 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就不叫醒她了。 手机上并不是短信通知而是一条邮件提醒,菲丽并没有办法看到邮件的全貌,但是发件人那里却赫然写着戴维·罗西。 这个人有多有名呢? 就像是迈克尔杰克逊在美国歌手界的名誉,戴维的名誉在整个犯罪心理圈里面甚至可以与学会并驾齐驱,因为现在m国所有警察和调查局联邦局所使用的那套理论全部都是沿用这个人的理论,在这方面上,可算是全m国的第一人。 菲丽神情有些复杂,她刚开始接触这个行业的时候,曾经有一次,报告被戴维打回来了,上面龙飞凤舞的只写了一行字【狗屁不通!】甚至最后的叹号就连纸张都被划破了。 【主观太严重,犯人并不是你的病患,你需要评估他们,实事求是,任何添油加醋的情感色彩都十分多余。】 这是后来菲丽追到纽约去,彼时,戴维·罗西在纽约的警察局办案,他无比冷漠的对自己的评语追加的一句解释。 菲丽看向朱粆的眼神有些变了,她倒扣过手机放在桌面上,推门直接离开了休息室。 她的动作惊到了睡在门旁边的珍妮,揉了揉朦胧的眼睛,支起身子,小声问道:“菲丽,你去做什么?” 菲丽没有回答。 而睡在壁炉前面沙发上的小姑娘丝毫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85章 因果篇(8)merry christmas.(2) 【加州心理研究院】 世界被一片白茫茫的雪覆盖的时候,天亮的会更快,微亮的天光洒落在雪地上面,反射出成百上千倍的明亮。 休息室里面所有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回来了,李治靠在窗边的小沙发上面仰着头,嘴巴张的大大的;菲丽则是在门边上的那个大沙发上面和珍妮靠在一起。 圣诞节的雪很贴心的逐渐安静了下来,如鹅毛一般轻轻飘浮在空中,丝毫没有着急下落,而是慢慢的飘落。 摩根的短信适时地到达,说他准备了大家的早餐,问朱粆醒了没有。 小姑娘穿着雪地靴,咯吱咯吱的踩在雪上,从门口冲了过来,结果跑到停车场的时候,因为体重太轻,整个人在被车轮压实了的雪地上面直打滑,差点摔跤。 摩根一手提着一个的食盒,小姑娘帮忙把第三个抱在怀里,可是却快要埋掉她的脸蛋了,没办法,只能往后微微仰着头,鼻子才不会戳在冰冰凉的不锈钢盒子上面。 虽然吃力,但却很稳当。 怀里面被塞进了一个冰凉的脆苹果。 摩根补充说道:“单独给你的,平安夜的苹果,不过昨天晚上风雪太大了,没来得及给你。” “那,礼物呢?”朱粆歪着头问道。 摩根耸了耸肩:“送快递的圣诞老人被风雪堵在路上了。” 朱粆被逗笑了:“什么时候圣诞老人还送快递了?” “这年头,养家糊口不容易。” 金发青年也笑,浅蓝色的眸子垂落,映着妹妹娇嫩的脸蛋,小姑娘洁白的脸颊上面被冻的红扑扑的,连同鼻头都粉嫩起来了。 突然想起之前每一年,朱粆都会郑重其事的宣布自己的圣诞愿望,从来都是那一个…… 摩根忍不住问道:“今年还是之前的愿望?” 朱粆:“是啊,因为还没实现。” “再过两年,你长高的愿望就不可能实现了。” “!”惊! 朱粆的脸上写满了:【你好歹毒。】 一顿丰盛的早餐,完全可以缓解掉熬夜的疲劳。 摩根的手艺人人夸赞。 “我早上来的时候已经帮你喂过猫了。”摩根把最后一个放三明治和水果的篮子打开,一边往桌子上面放东西,一边说道,“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去,从来看不见他俩的影子。” “小粆家里那两只猫脾气跟她一模一样。” 菲丽咬着三明治,往后靠着沙发,慢慢说道。 几个人听了以后,都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菲丽刚刚上楼洗了一个头,以往都会整理得当梳成辫子的头发,此生此刻披散在腰间,散发着柔和像丝绸一般的光泽,加上他特有的南美裔美人的皮肤,匀称的身材比例,还有那修长的双腿。就算是个女生也会垂涎三尺。 菲丽……可真是个美人啊…… 只要坐在她对面,朱粆的视线就会不由自主的羡慕的落在菲丽那双大长腿上。 朱粆又想起刚刚摩根说的自己每年都不会实现但依旧坚持的愿望…… 过了今年自己要是再不长个子就要来不及啦! 危机感十足! 朱粆小口的咬着三明治,喝了一口热牛奶,然后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急急忙忙的拿出手机来检查邮件,看到戴维给自己回复了,才松了一口气。 但是同时她又疑惑,自己的手机专门设置了戴维长官的特别提醒,按理说不应该被划在静音的那个栏里面。 朱粆只当是自己的手机有点bug,并没有放在心上。 如果说这一年自己在专业上面有什么进展,那肯定是戴维长官对自己的点拨。 一年前,因为主要负责刑事案件心理出具报告的菲丽出去开会,朱粆临时代替她接了罗格斯上校关于冒充者综合症的案件,在监狱评估的是候遇上了学会的杰妮芙副会长和这位戴维长官,原本以为这位长官会跟杰妮芙副会长一样,是为了防止让军队蒙羞而从侧面让她修改报告来支持这并不是战争创伤造成的后续创伤后应激障碍,因为一旦这个案例被发布出去,那必然会对现在国家正在做的军事战略部署产生影响,就要上升到政治事件了。 以上所有的分析都是杰妮芙副会长语重心长跟朱粆分析的事情。 但是戴维长官却是持有完全相反的意见,他很赞同朱粆实事求是的态度,他只是关注这个评估结果,并不想要改变事实。与此同时戴维·罗西还出了很大一笔钱来为罗格斯上校的父母建立了一个基金会,并且根据罗格斯上校的案例跟政府那边沟通关于战区军人回归以后的心理治疗方案,这一年多一直在推行这件事情。 戴维和他的整个行动小组是真正能够把事实和现实区分开的一类人,因为现实有的时候会扭曲事实,人们往往只想得到看到他们想要看到的结论。 戴维也很欣赏这个小姑娘,他是联邦军队出身,所以很多专业知识的补充是需要学术派出身的人进行辅助,以往学会招来的人都是圆滑而知世故的,戴维虽然说不上来有多讨厌,但总归是觉得这样左右逢迎的学者比他还像官僚。 朱粆这个小姑娘不一样,她就算是面对比自己资历老很多的长辈,也绝对会坚持自己以为的观点。 如果不是朱粆执意还是想要做咨询,他都想把她挖来做犯罪心理行为研究。 此时,小姑娘虽然表情很淡,但是眼角眉梢上都挂着藏不住的喜悦。 菲丽接过打印好的纸质版许可令,抬头问道:“你去葛菲家还是老师家?” 朱粆想了一下:“我想先去第一个死者家里看看。” 菲丽本来是想去葛菲家的,但是因为朱粆之前做过她的评估,又是朱粆申请到了许可令,自己不能跟她抢。 但是她完全没有想到朱粆想去第一位死者家里面,甚至都有些记不起这个不太典型的案例的名字:“工程师先生?” 朱粆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她还以为菲丽会因为得到了许可令而感到开心,可是她的反应却无比平静,似乎早就知道一般。 朱粆刚想开口说什么,半掩着的门就被敲响了。 正是刚刚下去签到的珍妮,她手里还拿着半个三明治,红彤彤的头发在雪光下面闪闪发光。 她笑道:“小粆,你看是谁来了?” 清俊的少年从身后露出一张熟悉小脸。 随着时间的变化,少年完全变了一副样子,身上厚重的风衣,脖子上还围着一看就是老人家品味的深色格子羊毛围巾,少年骨架抽长的很快,如今有了风度翩翩的贵族少年气质。 “子豫?”朱粆惊喜,站起来快步走了过去,男孩厚重的毛绒大衣上面雪还没有化,鼻头冻得通红,“外面这么大的雪,你怎么过来的?” “管家爷爷送过来的。” 林子豫噔噔噔的走上前,伸手抱住已经比自己矮了很多的朱粆,抱着就不撒手。 “姐姐好久不见。” “多大的孩子了,还这样撒娇,快进来暖暖手。” 朱粆笑道,往他手里面塞了一个苹果。 林子豫低头看了一眼手里面还带着温暖的温度的苹果,刚刚好这个角度,也能看到朱粆。 少年有些担心的开口:“我是听爷爷说最近出了不少的事儿,那个集体自杀的出租屋就在我们隔壁农场,农场主破产了很久,现在是块无主的地界。” “居然在那个位置。” 朱粆有些意外,挑眉看了一眼地图,走到白板旁边,在地图上面标记上位置。 一直知道是郊区,可是那边一带都是庄园每个庄园之间距离都很远,最近的也有几百亩地,还有一些地区临近森林,更是无迹可寻。 “我知道了,查车。” “查车!” 几个人盯着地图,不约而同的开口说道。 朱粆默契的与菲丽和摩根对视了一眼,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大家都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在自家的农场里面也是需要车作为交通工具的,更何况,死者之间更像是天南地北而来聚集在一起的;那么多人的聚集,以及大量煤炭的运送无一不用到车。 朱粆回头,想到一个问题:“文森老先生都知道这件事情了?” 林子豫乖巧点头,小声回应道:“是啊,周围闹的沸沸扬扬的。爷爷说风雪太大了,城市电话交通系统瘫痪联系不上你们就让管家爷爷送我过来一趟,他说你们一定着急用这份资料。” 手中的资料算是一个及时雨,就算是警局那边,估计也查不到这么详细的土地租赁记录,全部都是手拓版本的私人账本。 林子豫继续说道: “这家人早就在破产,以后移居到国外了,但是临走之前拜托爷爷帮忙看顾着庄园,所以租赁记录和账本就一直放在管家爷爷那里。” “老爷子真是神通广大。” “外面风雪实在是太大了,请管家先生也进来避避风雪,等扫雪车把路上积雪清了一些,你们再回去。” 摩根示意珍妮赶紧下去叫人。 珍妮点了点头,转头,跑了下去,想要将老爷子叫上来,可是管家老人只是摇下车窗,行了一个绅士礼:“多谢医生,我们还是回去了,老爷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珍妮没有把人请回来,又哼哧哼哧的跑回来转达管家老爷子在下面等着林子豫让他快点下去的意思。 朱粆点了点头,少年念念不舍得抱着朱粆的胳膊,朱粆把他送到门口,几个人也都跟着出来。 “回去的路上慢点。” “放心吧,我总觉得这位管家爷爷,原来是做特工的,好像无所不能。” 几个人送林子豫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少年就死活不肯让他们再送了。 他低着头大鸟依人的靠在朱粆的脑袋上,朱粆扯了扯他从下往上看肉嘟嘟的脸蛋。 “看来在新家过得不错,脸颊上也有点肉了。” “还是胖一点显得更帅!不然之前你的肩膀上的骨头硌得我生疼。” “哦,是这样啊……” 少年歪着头,眼睛中划过疑惑不解。 “我一直以为你喜欢肌肉男呢……” “噗。”朱粆一口水喷了出去,实实在在地被阴阳到。 珍妮和菲丽双双看过来的眼神,着实不清白。 菲丽打趣道:“你朱粆姐姐喜欢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 “哦。” 少年松开手,闷头走到大门口,突然停顿住脚步,回过头来真诚发问,请求解答疑惑 “让那个大叔是这样吗?” “什么?大叔?哪个大叔?” 珍妮从门口探出个脑袋,“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个大叔?” 菲丽从背后看过来的目光也带着拷问的意思。 如芒在背…… 朱粆捂脸…… 冲着林子豫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他要是再继续说下去,这些刨根问底的八卦的女人就要把自己吃了。 “我们是不是也该走了?” 菲丽强硬的把朱粆捂着脸的手揪下来。 “警局的人来接我们还是我们自己过去?” 谈及工作,朱粆又变的镇定下来了。 “他们来接我们,估计也快到了。” “行,有什么消息随时沟通。”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