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海晏河清》 第一章 摄政之臣 归元十六年,渠清的后宫仍空无一人,这不知是她为人君主的成功,亦或是失败? 先帝独女,本应被父皇母后娇宠娇纵着长大,哪怕最终帝位还是会落在渠清的身上,也该是英明神武,雄才伟略的先帝交给她一个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 然世事如此难料,英明神武的先帝死在一场毫无预兆的情杀里。先帝一生平顺,帝后鹣鲽情深,怎料到最后会死在平日里温柔贤惠的妻妹手里。 这种庶妹爱上嫡姐夫的戏码,上演在皇家,说来也真真不算什么,毕竟宫里的林子那么大,飞出个把妖异的鸟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只是这痴心错付的庶妹,天长日久,心生恶念,企图下毒害死自己的皇后嫡姐,取而代之,却阴差阳错害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皇帝姐夫,未免太过荒唐,骇人听闻。 先帝中毒,久不理事的先后雷厉风行,不出一个时辰,便查清了原委。然庶妹太狠,用的是江湖传闻已久的失心散,无药可解。 御医使劲浑身解数,亦不过多维持先帝一个月的寿命。 那年,渠清年方九岁。 先帝去世,先后殉情而去。年方九岁的渠清,湙朝最尊贵的太公主,一夕之间,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女。 遵先帝遗旨,由异姓王权海晏摄政,辅佐太公主登基,至其及笄亲政。 异姓王权海晏彼时亦未及弱冠之年,不过是一个二八少年,领着九岁的太公主,一路披荆斩棘,方稳稳当当地立于朝堂之巅。 先帝识人,素来精准,更遑论这托孤之臣,是他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日夜斟酌,方才下的决断。 摄政王权海晏乃异姓王权甄之独子,大湙朝天才般的存在。文治武功,阴谋策略,样样精通,这是一个文能治国,武能安邦的大才,是一个心怀天下,胸有乾坤的大能。 奈何这般大才大能之人,却未得天庇佑,早早成了孤儿。 权家满门,皆是忠烈,战死沙场者,不胜枚举。权海晏的父母,便在此列。 年幼的渠清被权海晏压得太狠太重。她无疑是聪慧的,聪慧过人,可到底年幼,登基时不过是九岁的黄毛丫头。 摄政王年长她七岁,又早早失去了父母的庇佑,一个人摸爬滚打,虽是有先帝的扶持,可他若无一身本事,怎么也无法站在帝王身侧,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年幼的渠清,想与二八年华的权海晏比肩,当真是犹如蚂蚁想要撼动大树一般。 所以年幼时的渠清能从权海晏身上获得最大的安慰约莫就是心里跟他同病相怜一下:哪怕他能捅破天,到底还不是跟自己一样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归元十二年,摄政王这颗湙朝的巨星陨落在一场看似针对渠清,实则为了对付他的阴谋里。 那一年,是辰帝渠清亲政的第六年,正是她一统天下的紧要关头。 登基十二年,前六年均在摄政王的雕琢下,天资聪颖的渠清,早已被磨成了一块耀眼的华玉。 她雄才伟略,策马横枪,所向披靡,无人可挡。 她想,她会成就统一霸业,终会天下归一,四海升平,海晏河清,时和岁丰。 是的,她成功了,比自己预想中得还快。 然,她从未想过她会被他抛弃,不,是她把他弄丢了。 归元十六年,她跪坐在摄政王的陵墓里仍无法自拔地在想:如果早一点,就早一点点看清自己的心,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你说过,这天下,终有一日会…会在你手里归一,可…可还作数?”那一年,那一日,那风沙飞扬的漠北,那阳光明媚的午后,权海晏面色青灰,嘴角鲜血淋漓,在渠清断断续续地问到。 “作!作的!你别说话,不会有事的!不会!” 早已急红了眼的渠清,哪还有平日朝堂里的半分威仪,亲政六年来,第一次在这亦师亦父的摄政王面前露出脆弱的神态。 “别怕!” 成日里一张冰山脸的权海晏竟温柔地扯了嘴角,露出一抹风华绝代的笑来,轻轻地拍了拍徨然的渠清:“这些年你…你做的很好,很好!以后切记…切记戒骄戒躁,盛世霸业,海晏河清,时和岁丰,不许…不许失……”信…… 记忆携了毒,疼得在陵墓的辰帝渠清,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第二章 经年隔世 在陵墓里足足呆了一天一夜,辰帝悲恸欲绝之下,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意识再次回归之时,只觉头痛欲裂,浑身无力得紧。 “小李子!”触及柔软的棉被,迷迷蒙蒙地睁开双眼,辰帝想是到了行宫,下意识地唤了自己的贴身随侍。 “皇上!”意外地,匆匆推门而进的是本该在宫里的安公公。 “安公公?”揉了揉太阳穴,辰帝有些恍惚,弯弯的柳叶眉微蹙,携着倦意询问道:“朕这是睡了多久?在哪里呢?” “陛下诶,我的小祖宗啊!您可算是醒了,这都睡了一天一夜了!摄政王如今还在殿外跪着请罪呢!您再不醒来,天都要变了!”安公公是自小伺候渠清的老人了,如今见她醒来,一颗心总算安安稳稳地落了地,言语不免失了分寸。 “什么?”辰帝被安公公这一番话炸得头昏脑胀,仿佛灵魂都在晃荡。 安公公被辰帝这般一质问,整个人一激灵,直挺挺地跪了下去,惶惶不安道:“陛下恕罪,老奴见陛下醒来,一时言语无状。请陛下恕罪!” 辰帝环顾四周,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沿着脊背,一点点爬上了她的脑子。 她哑着声道:“安公公,抬起头来!” “嗻!”安公公缓缓地抬起头来,胖乎乎的脸上带了几分彷徨几分不解。 渠清却被这张保养得宜的胖乎乎的脸庞惊得差点失声尖叫。 “安公公?”多年的帝王生涯,终是让渠清勉勉强强保持一丝理智,只轻轻地这般唤了一句。 “老奴在。”低下头,安公公下意识地忽略自家陛下身上的一丝怪异感。 “如今是朕亲政几年了?”渠清紧紧地抓着柔软的蚕丝被,颤着声问到。 安公公惊愕地抬起头,复又匆匆低下,恭声答道:“三年!” “轰隆!”一声惊雷,在辰帝渠清的脑子里,炸得她几乎神魂俱散。 她疯了似地从床上一骨碌地起来,疼痛难当的脑仁让她险些摔到在地,她却全然不顾,只不要命一般朝殿外跑去。 殿外,暖黄色的宫灯,在两旁的海棠树上斑驳着。 正中央,一抹清俊修长的身影,刚毅不屈地跪着。周围乌压压地跪了一片,独独那人,鹤立鸡群一般,风姿卓越,风华绝代。 湙朝青都的秋风,似刀子般凛冽,一阵一阵地,刮在人身上,生疼,生疼。 这一刻,辰帝渠清,几近窒息。 一步一步朝那清俊的身影走近,渠清捂着胸口,死死地咬紧牙关,生怕自己说出一个字,就惊醒这场梦。 站定在那抹心心念念的影子面前,辰帝只着一套纯白里衣,晃晃悠悠地,毫无预兆地,跪了下来。 “陛下!”辰帝身后亦乌压压地跪了一片。那些原本跟在摄政王身后跪着的人,更是低头匍匐了身子。 唯有摄政王抬了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清清冷冷地问道:“陛下?这又是做甚?” 在触及渠清纯白单薄的里衣时,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毛。 未曾答话,渠清颤颤巍巍地伸了手,哆哆嗦嗦地抚上了摄政王丰神俊朗的脸庞。 极寒,极冷,辰帝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泪水却仿若珍珠断了线,一瞬间模糊了眼帘,滴滴答答,砸在人的心里。 摄政王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隐隐约约地出现了一丝皲裂。这般神色的渠清,于他而言,已太遥远,遥远得让他束手无措。 跪了一天一夜,早年因着一场恶战伤了根基的摄政王早已摇摇欲坠。强撑着一口气,不过是他意志坚韧,轻易不肯示弱于人前。其实他这会已然浑身麻木,只觉得骨子里都浸着冰渣子。 “陛下!”摄政王沉沉地唤了一句,有气无力地,教人心里发慌。 渠清混乱不堪的脑子却稍稍寻回了几丝清明。 “传御医!”边慌乱地高喊,边一把将摄政王揽进了自己怀里,辰帝渠清甚是狼狈身形摇晃地爬了起来。 一瞬间天旋地转,素来坚韧不拔的摄政王浑身无力地窝在辰帝的怀里。 扯了扯嘴角,摄政王费力地想开口斥责些什么。 “闭嘴!”身子仍有些摇晃,但辰帝的脑子却愈发清明。 此时此刻,她不想从摄政王权海晏嘴里听到半句违逆的话。 短短的一段路,她似乎走了许久。寒风仍在呼啸,怀里的人也冷得刺骨,但她无端地感到一丝温暖,叫她留恋不已。 一群人,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大内总管安公公脸上满是焦急,他干儿子小李子亦满脸沉重的神色。而摄政王的几个贴身侍卫更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将摄政王安置在龙床上,辰帝连头都未回,冷声道:“都滚出去!” “皇……”安公公企图开口说些什么。 “热水!”依旧没有回头,辰帝冷冷地丢了两个字,目光一丝不苟地绞在摄政王的身上。 浑身酸软的摄政王意识昏沉地躺在温暖的龙床上,身上渐渐感到一阵阵灼热,连呼吸都滚烫起来。疲惫如潮水般,一浪又一浪袭来,意识一点点涣散,他却始终不敢放任自流。 渠清抓着软被,死死地盯着他,一眨不眨,连泪水都忍着,不敢流出来。生怕又模糊了眼帘,怕一眨眼又把他弄丢了。 “皇上!”毫无力气地轻唤,摄政王满眼的星星,在恍恍荡荡,却还强自伸了手,万分费力地试图爬起来。 惊见这一幕,渠清的脑仁一阵一阵地剧烈搏动,若非前世为帝十余年的自制力,她几乎要在悲愤交加之下立时唤人将摄政王丢了出去。 无怪乎自己前世待他半分怜惜皆无,实是这人当真混账,专挑自己的逆鳞踩,还踩得相当无辜。 毫不费力地扯了摄政王将将撑起的手,默然地看着他软软地倒在龙床上,渠清才觉得胸中的郁气稍解。 被人下了绊子,早已烧得稀里糊涂的摄政王茫然地望向始作俑者。颧赤如妆,艳若桃李,这时的大湙王朝摄政王犹如初生赤子一般,这刹那芳华,当真是倾国倾城,无人可挡。 一瞬间,辰帝心头的那把熊熊烈火,便烟消云散,了无踪迹。 素来只闻女色误人,孰料这男色更甚。 “且躺着!凡事明日再议,可好?”辰帝挫败地开了口,到底是低了头。 第三章 千回百转 满以为自己这般低了头了,这人该是顺从一回了吧!哪晓得她大湙王朝的摄政王如此倔强,竟又自顾自地撑起了手臂,摇摇晃晃地将半个身子撑了起来。 一股邪火,直冲脑门,辰帝当机立断,伸手直击摄政王的睡穴。 “安禄福!”气冲冲地高喊安公公的名字,辰帝只觉得滔天怒火,无处宣泄。 “老奴在!”远远听见皇帝陛下高喊自己的全名,大内总管安公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赶到了辰帝跟前。 “热毛巾!”见跟随自己多年的老人这般模样,辰帝敛了敛怒火,未口出任何责备之言。 一个来回的时间,终是想通了自家陛下此时此刻当是对摄政王毫无恶意的安公公,好歹能神色自若地拧了热毛巾,恭敬地递了过去。 辰帝温柔地替摄政王敷上热毛巾,又一点点用蚕丝被将摄政王裹成一只蛹,这才不耐地对安公公道:“御医呢?今日谁当值?” “说是周淮生周御医,想来快到了吧!”安公公亦是着急,摄政王这般模样瞧着可是昏过去了。 话音刚落,小李子便匆忙进来,报周御医在殿外侯旨。 “传!”渠清帝王的威仪,无形之中,喷薄而出。 跟着小李子进来的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儒生,纵是一身官服,一身的书香气质仍无法遮掩。 他手里提着医箱,但给人的感觉却好似他手里握着一把折扇,端是丰神俊朗,芝兰玉树。 然心急如焚的大湙辰帝并无心欣赏这异于摄政王的纯然风情。在周御医走近的时候,她甚至挥了挥手,免了他的面帝之礼,命他直接给摄政王看诊。 周淮生敛眉垂首,半分不敢耽搁地从自己五脏俱全的小医箱里取了脉诊,深吸了口气,凝神替摄政王把起脉来。 “陛下?”小李子寻了一件厚实的狐裘,巴巴地望着辰帝渠清。 辰帝闻言回首,便看到自家贴身随侍一副忠犬的模样。 心下微暖,辰帝作势起身,本想顺了小李子的意让他替自己加上外衣,哪成想这一站,竟双眼发黑,头晕目眩地往下倒。 “陛下!”小李子失声尖叫,慌忙要上前去扶。 奈何有人更快,待他回了神,自家陛下已经稳稳地倒在周淮生周御医的怀里。 “陛下?您高热未退?”滚烫的触感隔衣传来,周淮生惶惶不安地将大湙辰帝托扶在怀里。 随即目光无意间再次触及辰帝纯白单薄的里衣,周淮生霎时面红耳赤,一颗心,扑通扑通,杂乱无章。 “无碍!”稳了心神,缓过劲来的辰帝借着周淮生的力道,慢慢地站了起来。 周淮生慌忙压下那一抹无端的失落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皇上赎罪!” “起来吧!”复又坐回了龙床前,辰帝渠清任小李子极有眼色就这般地替她披上狐裘。 “摄政王怎……”系好狐裘的辰帝话才说了一半,忽地失了言语。 刚爬起来的周淮生顺着辰帝的目光一看,心神一恍,赶忙要开口。 “滚过来!”未待他言语,辰帝已方寸大乱地高呼。 龙床上,摄政王的嘴角不知何时溢出了几许鲜血,顺着他白皙修长的脖颈,连明黄的蚕丝被亦沾了丝丝缕缕的血迹。 周淮生连忙抓了摄政王的手,细细地把起脉来。 周御医这次脉诊时间极短,不过片刻便放了手。然无人知晓辰帝渠清在这分分秒秒里,是如何的慌乱惶然。历经过摄政王的离世,这一幕于辰帝而言,实在是太过震慑残忍。 “陛下,可否容臣先替摄政王施治,再行向陛下详禀?”已对摄政王的病况了然于胸的周御医稍显从容地向辰帝渠清提出来要求。 “你待如何?”并未第一时间应允,辰帝无法安心将这般的摄政王交付于任何人。 “臣需先用银针替摄政王止了血,再强按摄政王的腹部,使其将胃脘里的淤血吐出来。” “如此?”辰帝渠清敛眉沉吟,片刻询问道:“若是朕用元气护住摄政王的胃脘,再运内力将淤血引导出来,是否可行?” “皇上?”周淮生惊愕地抬起头来,直视天颜道:“护着摄政王心脉的元气是您方才输进去的?” “怎么?可有妨碍?”语气里携了几分紧张,辰帝渠清毕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更何况事关摄政王的安危,纵是再笃定的认知亦会因御医的一丝异样产生动摇。 “不!”五味杂陈地低下头,周淮生尽量放轻了语气道:“恰是这股元气及时护住摄政王的心脉才不至风寒透骨,再次诱发摄政王的心疾,甚则阴寒克主,迫阳外泄,致心脉失养,阴阳分离。” 明明该是满心满脑后知后觉的庆幸,可辰帝渠清无端地思及前世,彼时…… 握了握拳,辰帝不敢再放任自己沉浸在回忆里,清清冷冷地出声问道:“如此说来,朕的法子可行?” “的确,只是陛下的身子……”忧心忡忡,周淮生周御医只觉得胸中钝疼,唇齿间皆是苦涩。 “无碍!”辰帝的声音依旧清冷,言语间是毋庸置疑的决断。 毫无意外的答案,周淮生佝偻着身子,弯腰从自己的小医箱里拿了一块厚实干净的棉布,小心地垫在摄政王的脖颈一侧,然后默默地退至一旁。 安公公在旁边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发出声来。小李子眼巴巴地望着自家干爹,当发现干爹亦无能为力时,只本能地搓了搓手,一眨不眨地望着陛下。 轻轻地掀了盖在摄政王身上的蚕丝被,辰帝宁心静气,缓缓地聚了元气。闭上双眸,辰帝左手覆上了摄政王的胃脘,将凝聚起来的元气一点一点地渡进去。 待确认输进去的元气已层层叠叠地护住摄政王的胃脘,渠清又运了内力,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道,慎之又慎地引导淤血从摄政王的胃脘顺着食道流了出来。 不过两刻钟,摄政王腕腹内的淤血尽数被引出。 而辰帝的额头大汗淋漓,本因高热不退烧得红彤彤的双颊如今血色全无,一片煞白。 “陛下!”心急如焚的安公公,再顾不得君臣之礼,直冲冲地上前扶着辰帝。 “方帕!”推拒了安公公的搀扶,辰帝缓缓睁开眼睛,目光一丝不苟地绞在摄政王的身上。 小李子赶忙呈了辰帝往日常用方帕上来。安公公接过来,想替自家陛下擦拭额头的汗液,待回过头来,才发现自家陛下不知何时扯了摄政王额头的毛巾,细致入微地替摄政王擦着嘴角及脖颈的血印。 第四章 前尘往事 待细细地将摄政王沾在身子上的血迹都擦了个干净,又换了一块热毛巾敷在他额头,辰帝方罢了手,极缓地站了起来。 安公公仍不怕死地上前搀扶,这回辰帝倒也没拒绝,手搭在安公公前臂上,缓缓地挪到不远处的斜榻上。 “小李子盯着摄政王,热毛巾每隔一会便换一次。”软软地靠在斜榻上,辰帝开口便是摄政王。 “嗻!”压下心中的疑惑,小李子恭敬应诺。 “皇上,微臣先替您诊脉吧!”忍耐至今,周淮生几乎是死死地咬着下唇,才不至失态。 “嗯。”无力地闭上眼睛,辰帝亦是头晕目眩,疲惫至极。 约一刻钟,周淮生脸色微沉地收了手,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恭声道:“皇上本就日夜操劳,忧思过度,而后不慎受寒,高热不退,今夜又…元气大伤。昨日里刘御医开的方子是不能再吃了。微臣一会再开一副,让宫人仔细煎好,早晚温服。若……” “此事不急,”突兀地打断了周御医的话,辰帝一贯地威严道:“先将摄政王的身子状况细细说与朕听。” 周淮生躬着的身子一僵,死死咬着牙,良久不敢开口,生怕一开口就会万劫不复。 “嗯?”久不见回复,辰帝费力地睁开双眸,眉毛微挑。 “摄政王的旧疾一直未曾仔细修养,本就心脉衰弱,肺气不足,脾胃虚寒。今又在寒风中跪了一天一夜,风寒入体,高烧不退。虽陛下及时护住摄政王的心脉,免于性命之忧,然摄政王的喘咳之症恐将反复。” “加之摄政王今夜现脘腹出血之危,近几日只能进食清淡温软之膳食。无五谷丰养,正气难复,怕是病情迁延,得安心将养月余方有起色。”周淮生低着头,极其费力地将一段话条理清晰地陈述出来。 “月余方有起色?”半瞌着眼眸,辰帝的语气携了几丝不满。 周淮生脆生生地跪了下去,视死如归地答道:“陛下,摄政王的心疾喘症已是沉珂旧疾,王老太医亦束手无策。今夜若不是陛下及时护住了摄政王的心脉,别说月余,便是侥幸让微臣救了摄政王的性命,没个一年半载,摄政王是断然无法好转的。” “起来!”头昏脑胀地命了周御医起来,辰帝有些无奈。未曾想这周御医一直是这般实诚的性子,竟当自己怪他。他哪知道,自己这不满是对着自己来的。 “皇上?”被这样轻轻放过,周淮生有些讶然,跪在地上一时没敢动弹。 “起来去看看摄政王的双膝如何了!倘若要用什么药,不必知会,尽管用上。” 言毕,辰帝彻底地瞌上双眸,好似即刻入了梦乡一般。 周淮生这才轻手轻脚地站了起来,不发一丝动静地带着自己的小医箱走到龙床前。 当他卷起摄政王的裤腿,露出膝盖的那一刻,只觉整个人被一阵海浪迎面拍来,拍得自己神不附体。 周淮生知晓自己没有资格,一个小小的御医妄图揣测帝王的心思,简直就是胆大包天。可他控制不住自己,他伸手按了按摄政王只有浅浅一圈红印,近乎完好无损的双膝,在心里绝望地想:皇上对摄政王竟到了如斯地步。心脉!胃脘!双膝!无怪乎方才自己把脉时皇上的元气耗伤得这般厉害,她竟是丝毫不曾顾及龙体。 殿内静悄悄的,无论是心神不定对着摄政王的周淮生,还是遵着吩咐一心一意照看摄政王的小李子,或是来来回回换热水的宫人,无一敢发出声响,生怕惊扰了正在酣眠的辰帝。 辰帝渠清因着伤了元气,确实疲惫不堪,但此时此刻,心有千结,如何安睡? 那些细细碎碎的片段,零零星星的记忆,悄无声息地汇成了一条河,在这样寒冷静谧的夜里,一点点将渠清淹没。 归元六年,即自己及笄亲政那一年,北地戎人与湙朝有过一场恶战。一向用兵如神的摄政王竟也遭了暗算,在冰天雪地里困了七天七夜,被援军找到时已人事不醒。好不容易捡回条命,从此却落下了心疾和咳喘之证。 这些都是臣子们给自己的汇报,无论是那场恶战,还是那冰雪困境,亦或是摄政王人事不醒的样子,甚者摄政王后来心疾发作的模样,自己从未亲眼见过。 御医们不少是摄政王的亲信,尤其是院判王老太医与摄政王的祖父是好友,连摄政王的父亲都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一个个都是人精,为了降低帝王对摄政王的戒心,表示摄政王的忠君爱国,自是会夸大其词。有一分的伤,怕也能说出三分来。 当年自己将将亲政,被误解对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有防备之心倒也正常。 只是这摄政王却恨不得每日龙精虎猛地来见一个被误为对他有防备之心的帝王,这就耐人寻味了。 可惜那时自己于情爱之事实在无甚天分,怎会明白他这反常之举不过因着怕自己担心,却只当他真是身强体壮,不过得了点小毛病罢了。 前世这番初醒过来时,听安公公说他在门口跪了一天一夜,也惊得不管不顾地跑了出去。哪成想这人一副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嘴里吐出来的话真是句句无辜,却字字伤人。 自自己亲政以来,摄政王权海晏恭敬万分,处处规矩,身为一个帝王,自己不是不知道他这般做是为了什么。 可纵然天下人皆防朕怕朕恭于朕,一手将自己扶上帝位,陪自己一路披荆斩棘才站在朝堂之巅的摄政王怎可如此? 这般堂而皇之的疏离,换来的不过是君臣相敬如宾的景象。 那时悲愤的自己站在夜幕的寒风中,冷冷地对跪在地上的摄政王道:“滚回去!” 而后甩袖回身,将他抛在了身后。 翌日王府的人传来口讯,据王老太医说摄政王这一次犯病险象丛生,若不是王府有一棵祖上传下来的千年人参,怕是无力回天。只是人虽救了回来,不将养个一年半载身子怕亦养不回来。 记得那时王老太医语重心长地对自己道:“陛下,摄政王如今这身子骨,轻易动不得怒,更是操劳不得啊!” 当时自己恼羞成怒,差点没将他丢了出去。 轻易动不得怒,还操劳不得?许是那时也曾担忧不已,恼恨自己为什么要任性,更恼恨自己就这般把他赶了回去。 无论如何那时是自己不顾高热未退的身子微服出宫,被摄政王在酒馆里抓了包,便携着醉意命他与自己一醉方休。他倒难得一见地陪自己胡闹了一回,令自己好生诧异,却又好生快意了一回。 只是谁知,一觉醒来,仿若黄粱一梦。他甚至亲手在彼此间划了一道鸿沟,从此君臣有别,咫尺天涯。 其实前世今生都不知晓最后自己是怎么回到宫中的。 但自己非常明白,摄政王,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为着这样一件事跪在乾坤殿门外一天一夜,其实不过是为了逼迫自己,逼迫自己再不敢任性,逼迫自己与其疏远。 准了他的病假,也曾情不自禁地跑去探望。 第一次,是摄政王正在休息,不便见客。 第二次,摄政王正在沐浴,不便见客。 第三次,倒是终于见着人了,恭恭敬敬地给自己行了礼,君臣大礼!!! 好!很好!当真是好极了!!! 王老太医说他早年在战场上伤了根基,底子寒,本就怕冷得紧,膝盖骨在冷冰冰的殿外跪了一夜,寒邪附骨,以后天冷时定会时常发作,痛疼难耐。 彼时看着大湙王朝的摄政王朝自己跪得这般端方有礼,真是恨不能当场废了他的双膝,好叫他以后都跪不下去。 毫无意外地甩袖而去,再没有找王老太医的麻烦,也未曾再去探望过摄政王。 摄政王的病假还是请了半年,公务却半分没落下。除去不进宫,他依旧是那个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直到荣国挑起战事,他跑到自己跟前主动请缨。 记得那时自己是这般对他说的:“朕知晓摄政王的宏愿便是天下归一,四海升平,海晏河清,时和岁丰。不过您不觉得您现在这副身子骨不合适吗?” 如愿地看到他微蹙了那双极其好看的剑眉,犹不死心地一字一顿地挑衅:“摄政王,海晏河清的霸业,便交由朕开创吧!” 不就是疏离吗?不就是撇开关系吗?不就是相互伤害吗? 谁又不会呢!!! 呵呵……呵呵……多可笑…… 如果不是后来在漠北遭到伏击,如果不是他为了救自己献出了生命,如果不是他的贴身侍卫在他死后气不过将那些自己从未用心探查过的背后的真相和盘托出,自己一生都不会明白,自己亏欠了他多少东西,更不会明白那些年那些对峙不过是一场笑话。 夜很凉,夜很长,愿夜不尽,愿天不明,愿此刻安宁永存! 第五章 相顾无言 夜尽天明,纵是尊贵如帝王亦无力阻挡。 在这寒凉的深秋里,黎明披星戴月地缓步而来。时间好似有了声音,在辰帝的耳边随着沙漏悉悉索索地溜走。 渐渐地,宫灯在黎明的衬托下变得暗淡。一夜未眠,辰帝闭着眼睛,木然地享受着这所剩不多的安宁。 不知何时,丝丝缕缕金色的阳光透过纱窗斑驳地印在了辰帝的身上。仍不愿睁开双眸,却又不敢放任自己睡去,辰帝渠清放空了自己,安静地躺着,仿若沉入梦乡。 似乎过了许久,久得辰帝以为自己即将入梦时,龙床上有了轻微的响动。 “醒了!”辰帝听到了心里的声音,轻轻地,温柔地,欢愉地,却也是无奈地。 依旧未曾睁眼,不管是疲惫也好,害怕也罢,辰帝真的不想此时此刻对上一个理智疏离的摄政王。 “咳咳……咳咳……”几声压抑地咳嗽,还带着无法抑制的喘息,从龙床那边清晰地传来。 辰帝霍然睁开了双眸,一骨碌地爬起来,随即一阵天旋地转,“扑通”一声,毫无预兆地倒在了地上。 “皇上!”嘶哑得犹如破布撕裂般的声音,才将将坐起来的摄政王惊得第一时间运了轻功,跃到了辰帝面前。 殿内铺着毯子,辰帝这一摔并未磕着。 倒是初醒来连起身都费力的摄政王这般强行运了功,想是五脏六腑都在一瞬间受了重创。 他却丝毫不觉一般,半跪了身子,企图将辰帝渠清扶起来。 缓了缓神的辰帝,极慢地稍稍撑起身子,对慌乱地闯进来的安公公道:“还不把摄政王扶回去!” “嗻!” 安公公迅速上前,躬下身子去扶摄政王。 “扶你家主子!”不容拒绝的命令,哪怕声音嘶哑破碎,摄政王的威仪却不是谁都敢挑战的。 安公公有些无措地望向自家陛下。 这时,辰帝已经在小李子的搀扶下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低头,静静地望着半跪着的摄政王。 他的额头满是密密麻麻的冷汗,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瓣被牙齿紧紧地咬住,呼吸急促。纵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可辰帝心里清楚,这人,此时此刻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她缓缓地蹲下,不带一丝情感地对上他那双水雾氤氲的凤眸,一字一顿地对他道:“摄政王,朕不想再点你的睡穴!” “咳咳……咳咳……”尽管极力地压制,摄政王权仍忍不住轻轻地咳起来。 几乎不用细听,辰帝便知晓这人仍在压制。 心头为这般倔强的摄政王疼得揪成一团,辰帝到底没忍住,缓缓聚了功力,一把将他揽进了怀里,打横抱了起来。 “皇……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又一次这样被动窝在辰帝怀里的摄政王,想出言反抗,却只带出来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咳嗽。 挺直了腰背,目视前方,辰帝走的极慢,极缓,短短的七八步路,仿佛用尽了她一生的力气一般。 将摄政王稳妥地安置在龙床上,替他盖了被子,辰帝亦没想再委屈自己,直接瘫软地躺在他旁边。 空气很安静,安静得只有摄政王断断续续地压抑着的喘咳声。 “皇上,这般不合规矩!”摄政王沙哑冷肃的声音,突兀地在耳旁响起。 “安公公,把摄政王的药端来!”辰帝躺在床上,连眼皮都没抬地吩咐安公公。 “嗻!” 安公公应声退下。 “小李子!”辰帝略显虚弱的声音里透着几丝无奈,她慢慢起身吩咐道:“扶朕去御书房!” “嗻!”小李子麻溜地跑过来,微弯了腰,双手恭敬地伸了出来。 辰帝将手搭在小李子的臂上,缓缓站起,背对着摄政王,喃喃自语般道:“便是君臣有别,又何须处处相离?” 摄政王死死地捂着胸口,极力地忍耐,不让自己咳出声来。 他抬着头,一双微微泛红缀着些许水雾的凤眸,一眨不眨地凝在辰帝的背影上。 她走的并不稳当,只借着小李子的扶持,一步一步朝门口走去,全然没有回头的意思。 摄政王的胸口,一瞬间,急剧地疼痛起来,令他不由自主地躬了身子,捂着胸,一声又一声地剧烈咳嗽起来。 辰帝的一只脚刚迈过门槛,情不自禁地顿在那里,进退两难。 这个人,远不得,近不得,软不行,硬不行,爱不得,恨不得,最要命的是自己怎么都舍不得。 终是回过身,一步一步挪回了床边,辰帝这一回直接掀了蚕丝被,钻进去,一把将早就放了手努力绷着冰山脸的摄政王拥进了怀里。 “摄政王!”在摄政王还没来得及反抗之前,辰帝柔柔地贴着他的脸,在他耳旁虚弱温软地道:“朕还在发热呢!” 灼热的呼吸,这般亲密无间地吹来,摄政王的耳根瞬间染了红霞,艳丽非常。 意识到怀里的人没反抗的意思,辰帝感到前所未有的松快。 她迷迷蒙蒙地松了手,如同小时候般自个往摄政王的怀里蹭了蹭,呢喃道:“与我睡会!” 摄政王启了启唇,到底未发一言。 不一会,靠在他怀里的辰帝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摄政王有些错愕地望着她。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一只手,缓缓地抚上渠清苍白憔悴的脸颊:昨夜,她到底历经了什么? 安公公端着两碗汤药进来时,便见一向端方恭谨的摄政王含情脉脉地抚摸着自家陛下的脸颊,惊得他差点失手打翻了手里的药。 恨铁不成钢地剜了眼在旁边低着头当木桩的小李子,安公公鼓足了勇气,恭声道:“摄……” 将将吐出一个字,空气中一股冷流扑面而来,冻的安公公肢凉心寒,言语不得。 安公公如小李子一般垂首当着木头桩子,心下懊恼:怎就忘了呢?摄政王要做的事,天下除了陛下,无人可挡。更何况,观陛下这两日的言行,摄政王这般想是正如所愿。 良久,摄政王捂着胸,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摄政王的脚步微晃,呼吸异常急促地朝门口走去。 安公公见此连转身将托盘丢给了小李子,快步跟了出去。 乾和殿门外,摄政王站在右侧的大梁旁边,微躬着身子,抚着胸口,咳得五脏六腑都仿佛揉成了一团。 第六章 咄咄相逼 殿内,龙床上,摄政王一起身离开便惊醒了的辰帝,面无表情地空洞地望着明黄帐顶。 半晌,她仿佛下了某种决断般开口:“小李子,传旨!” “传陛下口谕,摄政王免跪接旨,摄政王功救驾有功,特赐住两仪殿休养,以示嘉奖!” “臣接旨!”摄政王万年不变的冷漠神色,微曲了身子缓缓应道。 小李子闪至一边,避开摄政王的礼,悄悄拉了拉安公公的衣袖,极小声道:“干爹,赶紧宣王老太医来吧!” 随即若无其事地抬头对摄政王恭声道:“恭喜摄政王了!皇上吩咐,摄政王若无事,奴才这就送你们过去?” “不必!”摄政王抬起脚就往殿内走,脚步急促,胸闷起伏不定,不知是犯了病还是恼怒难安。 小李子怔怔地望着摄政王急匆匆的背影,刚刚殿内的情形在脑子过了一遍,这才后知后觉地了悟:他家英明神武的陛下居然拉着他小小地坑了摄政王一把! 他心有余悸地回过头,弱弱地问自家干爹:“干爹,摄政王心悦陛下至……呜呜呜……” 话未完,便被捂了嘴,安公公气急败坏地指着他道:“不要你的脑袋了?这事岂是你我可以妄议的?” 小李子缩了缩脖子,知晓其间厉害,却仍止不住地想:摄政王大才大能之人,竟栽在陛下如此浅而易见的小诡计里,关心则乱啊!关心则乱啊! 殿内,当摄政王脚步凌乱地跨进来,躺在床上的辰帝倏然睁眼,目光如炬般燃在了他身上:你可知道,你不进门也罢,若是进了,步入殿门的那一刻,便再也无路可退了! “摄政王去而复返,所谓何事?”辰帝的声音带着无法遮掩的虚弱,在摄政王面前几乎没有任何威慑力可言。 摄政王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辰帝,掩在衣袖里的手不自觉地紧握,一脸正色道:“皇上昨夜做了甚?” “放肆!” 辰帝心下偷笑,面上却一派冷然,呵斥道:“摄政王这般不觉得出尔反尔得过于明目张胆吗?” 摄政王气息一滞,顿了一会面不改色地冷声道:“皇上置自身安危于不顾,身为摄政王微臣有责任督促皇上爱惜龙体。” 辰帝被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气笑了,冷声嘲讽:“好!好!好!摄政王果然是当世大才,如此天衣无缝的借口兴许只有摄政王能找出来罢!” 摄政王这会身子难受得紧,胃里翻江倒海的折腾,胸口闷疼不已,呼吸渐渐难以维持平稳。 然,此刻他仍绷着冰山脸,不急不缓地开口:“皇上谬赞了!” 辰帝却不想再与他演戏,既然山不就我,我便就山,到底是入了这门,断是不能轻易任他出去了。 只见她缓缓起了身,漫步而至,站在微躬着身子的摄政王面前,抬头逼视道:“那么,摄政王可否告诉朕,抚摸朕的脸颊是否亦属于摄政王保护龙体的范围之内啊?嗯?” 此话一出,摄政王周身的气息陡然一变,稳如泰山的摄政王竟也有慌乱无措的时刻。 辰帝自是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但她犹觉不够,不轻不重地又加了一句:“摄政王,朕的初吻丢在哪一夜不知你可还记得?” 摄政王的瞳孔瞬间缩小,这般的惊吓可不是他现在的身子受得了的。只见他晃了晃身子,呼吸再也维持不住地紊乱起来。 辰帝见状,心下疼痛不已,但她知晓,这般仍是不够,倘若此时示弱,岂非功亏一篑! 她强忍着生涩的心疼,声音空洞飘渺地开口:“想是摄政王只以为朕什么都不知晓,这般一味地疏离着,只当是为朕好呢!” 悲伤地别过头,辰帝的背影显得孤独而脆弱。 摄政王怔怔地望着那抹孱弱纤细的背影,恍惚中似乎看到曾经的那个小女孩,父母初亡时,站在朝堂之上,众臣之上,悲伤而倔强的模样。 一路护着她,看着她长大,展了双翼飞翔,竟不知何时将一颗心丢在了她身上。满以为自己这般逼迫,会迎来她的愤怒,迎来一道更加巨大的鸿沟。孰成想,只是最后的放纵,竟让她抓了把柄。 情之字,自古最是愁人! 大湙无所不能的摄政王这一回是真的不知所措,更何况这令他有些嫌弃的破身子此时此刻不争气得紧。 “咳咳……咳咳……”压抑的轻咳,从背后传来。 辰帝的身子有些僵,心,微凉:还是不行吗? 狠了狠心,辰帝背着身子,纹丝未动地苦笑道:“就为着父皇的遗旨吗?还是为着那所谓‘天煞孤星’的命格?” “皇上慎言!” 摄政王扑通一声跪下,不容置疑地辩驳道:“当年先帝去世您是在跟前的,有什么遗旨也断断不可能越过您传给微臣!至于您说的命格之言,陛下身为一国之君怎可如市井之人一般听信这种无稽之谈?” 早知道他不会那么轻易动摇,却着实未曾料到这人能将谎话说得这般理直气壮,倒打一耙的本事实乃世间少有。 辰帝转了身,神色复杂地望着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的摄政王。 只见他一袭红色锦衣,衬得那棱角分明的脸庞多了几分艳丽,纵是苍白得毫无血色的唇瓣亦娇艳了几分。 可这人这般倔强地跪着,笔直笔直地,辰帝这回却轻而易举地从他的神色身姿上看出了几分脆弱不堪,几分摇摇欲坠。 她蹲下身子,伸手勾住摄政王的臂膀,轻轻道:“起来吧!” 摄政王一怔,并未移动。 辰帝浅笑着柔柔地加了一句:“倘若不想被朕再横揽一回,还是起来吧!” 摄政王闻言,未再拖沓,就势而起。 “到床上躺会!”见他起身,辰帝扶着他便往床边走。 摄政王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怎地?”辰帝疑惑地回头,嘴角仍微微带笑,神色风轻云淡。 “皇上,莫要为难微臣!”摄政王一双幽深难测的漂亮凤眸,定定地望着辰帝。 “摄政王,莫不是真要朕再次点了你的睡穴?”辰帝说这话的时候,唇角勾勒出来一抹更深的笑容,只是细看,她的眼底,毫无笑意! “皇上!咳咳……咳咳……”摄政王恼怒地唤了一声,随即,压抑地,闷闷地,一阵又一阵地咳嗽起来。 辰帝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缓缓地松了手,忽地高喊道:“来人啊!” 安公公应声而入,紧跟着的,还有小李子和摄政王的三个贴身护卫。 “安公公,准备御辇,将摄政王送到两仪殿休养!”辰帝清冷地吩咐。 “嗻!”安公公恭声应是。 “卫西,扶你家王爷上御辇!”辰帝望着其中一个偏瘦,然沉稳端方的侍卫,神色有些恍惚。 “奴才遵旨!”作为摄政王最倚重的侍卫,卫西面无表情地上前领旨。 卫西躬着身子,却并未伸出双手,只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句:“王爷?” 辰帝见此,勾了一丝嘲讽的笑容,轻轻地甩了甩袖,一言不发地转身。 摄政王微征地望着辰帝孤傲的背影,漂亮的凤眸里不知何时缀了几许不易察觉的痛色。 一室清冷,功亏一篑! 重新窝回了自己的龙被中,辰帝不曾料到自己待摄政王已然这般不忍,不忍至此,果真是亏欠了他一世。 第七章 主仆 恍恍惚惚中,辰帝再次睁开眼睛,又是宫灯初上,昏黄的灯光映着一室的清冷,无端地叫人心头微窒。 “小李子!”出于前世的习惯使然,辰帝第一时间唤了小李子。 门外蹲守已久的安禄福安大总管闻言,狠狠地瞪了眼自家干儿子小李子,随即转身,笑成一朵花似地进了内殿。 “安公公?”讶然地看着安禄福,辰帝渠清这才反应过来:前一世最后的时候小李子已经慢慢接替了安禄福的位置,总理自己一切近身事务,而如今安公公才是自己的近侍。 听闻自家主子这边讶然的语气,安禄福胸口又彷如被放了一箭,然敢怒不敢言,只收了脸上那朵花,老老实实地恭声道:“陛下可要起身?” “墨琴她们呢?”微蹙了眉,辰帝渠清说这话的时候神色略显恍惚。 胸口又是一箭,安大总管心头戚戚然,未注意辰帝渠清的异常,垂着头有些丧气地道:“刚被放回了,在门口跪着呢!” “均唤进来吧!”敛了敛神,辰帝渠清从龙床上起身吩咐道。 “嗻!”已经没脾气的安大总管有气无力地应声退下。 不一会安公公领着四个服饰一致,却又风采各异的姑娘进来。 那姿势神态,行走间不自觉露出来的气质风华,倘若不是一身的丫头打扮,便是说是世家贵族精心教养出来的小姐亦不为过。 “主子!”,齐齐跪在辰帝渠清面前,四人均敛眉低头,神态端庄沉稳。 安公公则很是贴心地拿了一件雪白的狐毛绒子,巴巴地给辰帝披上。 是以无人注意到辰帝此刻的眼睛通红,水雾氤氲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尽力地忍耐才未曾失态。 “起吧!” 辰帝的声音微带着沙哑,听在在场几人耳朵里均犹如一根刺悬在心头。 安公公还好,早上辰帝更沙哑的声音都听过,而四个丫头离了自家主子两天,好不容易回来,听着她这般沙哑的声音,难受得不行。 四人里最活泼的弄箫率先忍不住,急急地询问:“主子身子还是不爽利吗?” 其他三个大宫女虽然没出声,但三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齐整整地望着自家主子。 其中最为细心也是最为沉稳的墨琴最先瞅见自家主子泛红的双眸,微不可查地轻轻皱了眉头。随即流珠和碎玉也露出了一样的表情,就连最迟钝的弄箫都发现了异常。 辰帝被四双清亮的眼神这般洗礼,绕是为帝多年,看尽了世间沧桑,仍是有些受不住。 她清了清嗓子,自持道:“走了两天,连伺候主子都不会了吗?”随即强装从容地转过身去,等着几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大宫女伺候自己穿衣洗漱。 闭上眼睛,任墨琴她们几个在自己身上捯饬,辰帝的思绪已经飘得很远很远,远得隔了一生一世。 前世在漠北那次被袭实在是一场恶战,自己能够活下来,几乎牺牲所有亲近的人。 这里面,除了摄政王,还包括这四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宫女。 名为主仆,可这四个贴身大宫女哪个不是自己至亲至信之人!终是没忍住,泪水无声地划过辰帝的双颊。 “主子?”一向沉稳的墨琴不自觉地颤着声唤了一句,滴到手上的泪,把那一块烫得生疼生疼的。 “无妨!”笑着任墨琴替自己擦了泪,辰帝挥了挥手让她们下去收拾收拾自己。 期间弄箫还期期艾艾地回了好几次头,被墨琴瞪了几眼,才不情不愿地退下了。 一出殿门,弄箫便迫不及待地质问墨琴道:“琴姐姐干嘛拦着我,主子都流泪了!” 墨琴未答,几人中排行老三的流珠却慢条斯理地道:“正是主子流泪了,才不能让你乱来,万一惹得主子更伤心!” 听流珠这般应声,墨琴和碎玉亦不做声,弄箫忽然顿悟般问道:“你们知道主子为啥伤心?” 碎玉看这丫头痴痴呆呆的模样,忍不住呛声道:“你就是个傻!主子多久没露出这模样了?上一次露出这模样是为了啥?” 弄箫想了想,恍然大悟,不由叫道:“我知道了!主子是因为摄…呜……呜呜……” 话未毕,却是叫碎玉捂了嘴,急急拖着往前走。 碎玉边走边低声骂道:“说你傻吧,你还喘上了!在殿门口嚷嚷,嫌自己脖子上那颗脑袋安那太牢靠吗?就算主子不计较,你觉得摄政王能饶得了你吗?” 紧跟在后面的流珠亦忍不住插嘴:“怎么就不长记性呢?刚从王嬷嬷那出来,你又想回去吗?” 弄箫想到几人因着陪主子出宫胡闹了一回,被摄政王扔到王嬷嬷那受训的这两日,狠狠地打了个寒颤,拼命地摇头。 墨琴见状,无奈地劝道:“好了,碎玉放开她吧!” 碎玉闻言,看了还被自己捂着嘴死劲摇头的弄箫一眼,放了手,犹不甘地说了一句:“再改不了这一惊一乍的毛病,迟早割了你舌头!” 流珠在旁,笑了笑,同仇敌忾地附和道:“我到时候替玉姐姐拿刀子!” 听了这话,弄箫也不气,一双湿漉漉大眼睛巴巴地望着墨琴,糯糯地唤道:“琴姐姐!” 一向好脾性墨琴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柔声道:“走吧!赶紧换了衣服,拾到拾到,好去伺候主子!” 一行四人便就此打住,赶忙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乾和殿里,因着习武耳力过人的辰帝将四个贴身宫女的一席话一丝不落地听了通透。 无奈地苦笑,眼眶红了又红,到底没再落下泪来。 几个丫头永远不会知道这一次落泪仅仅是为着她们! 而由她们对话里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原来,自己于摄政王沦陷的竟这般早,亦这般深! 第八章 相距 “安公公!” 辰帝的声音从乾和殿内室传来,听在安公公耳朵里仿若天籁,他脸上立时笑出了朵花,颠巴颠巴地进了内殿。 “陛下?”安公公躬身站在辰帝跟前。 “摄政王如何了?”整理好了情绪的辰帝,开口问道。 “回陛下,王老太医已经去看过了,说是暂无大碍,但切不可再受寒动怒了。王老太医原是亲自过来禀报陛下的,只那会主子将将睡下,奴才斗胆让他暂先退下,待陛下再诏。”安公公如实应道。 “切不可再受寒动怒?”辰帝被王老太医这明晃晃的警告气笑了。 这要是前世,自己惹摄政王动怒的地方可多了去了。 至于这一世嘛,谁惹谁,还不知道呢! “行了!”心里默默腹诽完,辰帝对安公公吩咐道:“摆驾御书房!” 这话一出,安公公的脸上现了几分犹豫,欲言又止地望了望辰帝。 “安公公?”辰帝面色不虞地盯着安禄福,她的大总管。 安公公不知自己看着长大的帝王何时有了这般摄人的气场,较之摄政王亦不遑多让,令他心头一颤,直直地跪了下去。 “说!”辰帝渠清只吐了一个字。 安公公却不敢怠慢,老老实实地交代:“陛下,今个的奏折已经被摄政王拿走了!” 辰帝脸上一滞,记忆犹如潮水般奔涌而来,携点点滴滴的愤怒与密密麻麻的心疼。 醒来先是震惊、不可置信,再是被权海晏伤了心,只顾着和他斗法了。倒忘了这人前世还曾干出跪在殿门口批奏折的事了。前世那般光景都不忘替自己这个皇上分忧,更遑论这一世。 “陛下?”殿内的气氛实在冷凝,安公公不安地唤了一句。 “摆驾两仪殿吧!”辰帝说这话时,面无表情,声音微哑却带着一股冷意。 “嗻!”安公公恭声应道。 等不及宫人备下御撵,辰帝疾行在夜幕里,呼啸的风声,奔袭而过。夜幕已深,秋风鹤唳,她恍若未觉。 约莫一里的路程,辰帝不过片刻便到了两仪殿前。 两棵将将与宫墙齐平的青松,仿若门神般立在两仪殿门前。顶上红艳艳的宫灯,远远望去泛着柔和的光芒,洒在两旁的青松上,斑驳出细细碎碎的暖意。 辰帝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心头竟似乎一下子寻到了归宿一般,柔软得叫她不敢用力,生怕惊了什么似的。 气喘吁吁地跟在身后担惊受怕了一路的安公公,此刻终于得了喘息,忍不住低声劝道:“陛下,可别再跟摄政王置气了!” 心头别样的情愫萦绕着,辰帝未曾理会安公公的言语,缓步走向两仪殿。 “皇上!”两个守门的侍卫齐齐抱拳,半跪行礼。 “开门!”辰帝平静地吩咐。 两个侍卫均是辰帝的亲信,对自家主子此刻的到来虽然惊讶却不敢质疑,连忙将门打开。 踏进院门的那一刻,辰帝心里很是欢喜,果然用自家亲卫守门总是没错,好歹进大门不费工夫。 旁侧的安公公见自家主子欢愉之色溢于眼底,心里更是恐慌。 这些年,辰帝与摄政王渐行渐远,那份未曾自觉的少女情怀被一点点磨灭,他已许久不曾见过自家主子如此喜形于色了。怕只怕,到底又要失望一次,再撞一次南墙。 行至摄政王暂居的主殿门外,镇南与守北两大贴身侍卫笔直笔直地站着,面上的神情与他们主子惯常的模样如出一辙。 “皇上!”同样是齐齐地半跪行礼,这俩人动作干脆利落,规矩半分不错,可辰帝就是品出了不甘不愿的味道。 扯了扯嘴角,露出几分嘲讽的笑意,辰帝渠清也不计较,想要直接推门而入。 这俩人却胆大包天,竟径自起身,伸手拦住了辰帝渠清。 “放肆!”辰帝身侧的安公公率先忍不住呵斥到。 辰帝有着一副艳若桃李的容颜,平素总是明艳张扬,叫人不敢直视。此刻沉下脸来,十余年帝王的威仪犹如实质般密密麻麻地割在镇南和守北的身上。 镇南和守北被辰帝的威仪震慑,强撑不敢露怯。 俩人重新跪下,挡在门前,镇南低声开口道:“皇上,摄政王批阅了一天的奏折,方才歇下。怒卑职无礼,不敢让陛下惊扰摄政王歇息。” 前世已经一统天下,说一不二的辰帝渠清,深深地望了一眼跪在门前的二人,忽然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就在此时,“吱呀”一声,殿门被打开。 然而辰帝恍若未闻,疾步前行,未做丝毫停顿。 从殿内出来的卫西见状,不得不高声急喊:“皇上,摄政王有请!” 脚下一滞,辰帝顿在原地,随即又迈开了步伐,留下一个冷情的背影。 “皇上!”摄政王嘶哑的声音隐隐约约从身后传来,细细地听,还能听出里面一丝丝的急切与无奈。 不消回头,辰帝亦能想像摄政王权海晏是如何撑着病体站在殿门前,面上摆着一副忠君爱国的庄正模样,心底里如何,却是断断无法从他口中得知的。 辰帝忽然觉得异常疲惫,这条路,远比自己想想得难走!可她知晓,倘若今日自己真的一走了之,权海晏面上不说,心底怕是难受得紧的。 前世他离世的四年里,将他往日对自己的一言一行咂摸了个遍。夜深人静时,那些往日不曾注意过的言行举止一点一滴流过心底,总算品出了些别样的味道。那些深不见底的情意,也总算能够窥得一二。 断然回身,辰帝用了轻功,眨眼间便到了摄政王跟前。 四目相对,摄政王眼底是还未来得及收敛的丝丝缕缕的情意与担忧,而辰帝眼底却是一方深潭,幽深莫测。 摄政王率先垂首,极快地敛起一切情绪,恭声问道:“不知皇上驾到所谓何事?” 闻言,辰帝心底冷笑,嘴角也勾出些许冷意,声音平静无波地道:“朕只是听闻摄政王身体欠安仍不忘替朕分忧,恐爱卿操劳过度,病体难康,故而来与摄政王说一声,打今儿起,爱卿便安心养病,凡事自有朕处置,不知摄政王以为如何?” 辰帝此话一出,空气里一阵静默,无一人敢应声,垂着首的摄政王心底亦是一片愕然。 这些年俩人再怎么折腾,辰帝从未显露过要收权的意思,更遑论如今这般明目张胆地以摄政王的身体为借口,免了他一切参与朝政的可能。 摄政王忽地忍不住抬头,定定地打量起自己一手栽培起来的大湙王朝的帝王。 她眉眼如画,却早已不复当初的天真稚嫩,岁月将她浸染得犹如一壶老酒,醇香诱人。 她深如寒潭的眼底,望着自己是一片氤氲的静谧,竟是全然无法看出她的所思所想。 心底早已震惊得无以复加,摄政王复又垂了首,恭恭敬敬地答道:“谢皇上体贴!臣,谨遵御旨!” “既如此,爱卿便早点歇下吧!”不出意料的结果,辰帝心头却仍一阵失落,强撑着未曾失态,不再留恋地转身离去。 第九章 扑朔 申时,御书房内,辰帝将将放下批阅奏折的朱笔。 墨琴赶忙上前将御台收拾起来,而碎玉则到了辰帝的跟前,轻轻道:“主子,奴婢替您捏捏?” 辰帝点了点头,任由碎玉一双巧手替自己捏起肩膀来。弄箫不甘示弱,巴巴地对辰帝道:“主子,奴婢替您捶捶腿?” 辰帝笑了笑,亦是欣然接受。 流珠见抢不过二人,便低头陪墨琴一起收拾御台。 一时空气里很是安静,辰帝闭了眼,享受这片刻的轻松。 只弄箫见自家主子一副万事不存心的模样,到底忍不住,低声道:“主子,摄政王要求回府养身子的奏折这一个月都上了三回了,您不批,也不给个准话,您到底咋想的啊?” 墨琴几人闻言,齐齐瞪了眼弄箫。辰帝倒是勾起了嘴角,无奈道:“你这丫头,怎么什么事都藏不住呢!这性子,迟早要吃亏的!” 辰帝这话,还真不是无的放矢。上一世,弄箫这性子,没少被自己责罚。也就是重活一世,将一切看的远了,格外珍惜这几个丫头,才多纵容了几分。 “你们几个先下去吧!”收了心思,辰帝挥退了几人。 待她们几个的身影彻底退出殿内,辰帝才朝空中喊了一句:“暗一!” 空中不知道从何处飘落一个人影,极快地到了辰帝跟前,恭恭敬敬地跪下:“主子!” “外面怎么样了?”辰帝倚在斜榻上,似乎漫不经心地问道。 “回主子,卑职确保您要对摄政王不利的消息已经传到江南苏州。” “那可有国师的消息?” “苏州分部传来消息,七天前有一个属员曾见过国师进出一家名为‘理中堂’的药店。国师功力过人,无人敢尾随跟踪,遵主子御旨不敢轻举妄动。” “做的不错!让暗七这几日守在城门,若朕所料不差,不出三日,国师就该回朝了。”辰帝渠清笃定道。 “是!” “把暗三从摄政王那撤回来,留下暗二即可。” “这……”,暗一神色犹豫,转而问道:“主子是否有别的安排?” 辰帝见状,勾了嘴,轻快地道:“放心吧,暗二不会吃亏的!” 闻言,暗一只得噤声退下,脑子里却还在嘀咕:主子明知道暗二暗三守在摄政王身边说是暗地里监视,但摄政王的两个暗卫也不是吃素,双方早就交过手。二对二,打了个平手。如今把暗三撤了,留下暗二,不会吃亏???怎么能不吃亏呢?!! 辰帝心里约莫能猜出暗一又在嘀咕些啥,前世过了那么些年,才知晓暗一其实原本是个话唠,入了暗堂才改的性子。不过明面上是不说了,心底里还是经常自个跟自个叨叨咕咕的。 只这会辰帝也没这功夫去跟暗一解释什么,一笑而过,也就随他去了。 “安公公!” 随着辰帝话音一落,安禄福安达总管就拖着胖乎乎的身子颠儿颠儿地跑了进来。 微躬着身子站在辰帝渠清跟前,一脸春光灿烂地唤道:“陛下?” “传旨两仪殿,唤摄政王今夜与朕共进晚膳!” 第十章 交锋 酉时三刻,宫灯已经将乾和殿装点的富丽堂皇,辰帝独坐于正厅,右手轻执酒杯,稍稍垂首。 她嘴角微微勾起,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摄政王到!” 随着外面的高喊声响起,一身暗红色朝服的权海晏姗姗来迟。 沉稳的脚步一点点靠近,渠清缓缓地抬起头来,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一瞬间容光四射,明艳逼人。 四目相对,清晰地捕捉到权海晏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艳,渠清眼底的笑意更是犹如缀了星辰般明亮。 “晏哥哥,姗姗来迟,可是要自罚三杯的哦!”赶在摄政王行礼之前,渠清笑盈盈地开口。 此话一出,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湙王朝摄政王大人,僵在原地,半晌回不神来。 不怪摄政王如此震惊,实在是这一声“晏哥哥”于他而言,遥远得,恍如隔世! 而他不知道的是,这一句“晏哥哥”,于渠清而言,真的是,经年隔世! 瞅着权海晏的反应,不知怎的,哪怕原来做好了心理准备,渠清眼眶里的泪意却一下子涌了上来。她连忙抬起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也顺便将这一腔泪意咽进肚子里。 待权海晏回过神来时,渠清已经自饮了三杯,而一双纤纤玉手将将搭在玉壶上,打算倒第四杯。 “皇上!”权海晏的声音清冷严肃,带着些许责问的意味。 闻言,渠清忽然就笑了,三分妩媚七分风流地回道:“晏哥哥可是想说‘君子当自律自省自警,更遑论朕乃天下之主,理应为其表率’?” 不待权海晏回应,渠清从容地站了起来,缓步而至权海晏跟前,眉眼带笑地望着他,轻轻柔软地道:“晏哥哥,你可知道,你这般模样,只会让我忍不住想一点点碎裂你的云淡风轻,看看底下藏着怎样的波涛汹涌。” 权海晏闻言一愣,怔了半晌,状似无奈地道了句:“皇上,您醉了!” 辰帝听罢,痴痴地笑了起来,几乎要笑出泪来。 她抬眸,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倒真如他所说,有几分醉眼朦胧的意味。 她本想就这般,顺着他的话,一不做二不休地倒进他怀里,让他深切地体会一番“您醉了”这几个字的份量。 然而刚倾了身子,不知为何,莫名地觉得兴味索然。 于是全身绷紧的摄政王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原本要倒在自己身上的辰帝,轻轻一收势,稳稳地站住,潇洒地转身坐回了原位。 身体不自觉地松了松,摄政王的心底里却说不出是松快亦或是失落。 “入座吧!”辰帝的语气非常平静,静得似乎没有一点儿情绪,可摄政王竟从里面品出了一丝无奈,隐隐的还有几分纵容。 一种事情脱离掌控的不安,犹如涟漪般一层层地在摄政王的心里荡了开去。 细细思索,已经月余,自那日渠清酒后苏醒,在她面前,自己竟从未占据主导地位。这个自己一手栽培出来的年轻帝王,此时此刻,所思所想,自己竟半分亦无从得知。 心中如是想着,从容不迫地坐下,权海晏执了身旁的酒壶,悠然地斟满了玲珑精致的翠玉杯盏。 “皇上,”他姿态飘然地举了酒杯,对渠清示意道:“臣愿自罚三杯!” 言毕,摄政王无比豪爽地仰头,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咳咳……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呛咳声,突兀地在殿内响起。那辛辣的感觉,一下子燃过了摄政王整个胸膛,眼角不知何时竟溢出了泪水。 渠清定定地看着他,一双艳丽的桃花眼,幽深莫测。 待这阵呛咳过去,摄政王的眼尾都是红彤彤的,却不慌不忙地与渠清对视了回去。嘴角甚至微微勾起,带出几许不明的笑意来,摄政王再次执壶满盏,姿态翩然地一饮而尽。 “咳……咳咳……”,尽管已经做好了准备,摄政王还是吃不消那股子辛辣的味道,不由自主地轻咳了几声。 辰帝还是那般静静地看着他,不作一词,面无表情。 待缓了缓神,摄政王未再与辰帝对视,直接执壶满盏,再次一饮而尽。 “咳咳……咳咳……咳咳咳……” 也不知是饮得急了,还是那股子辛辣的味道实在过于刺激,又或者是摄政王的咳喘之症犯了,这一次,竟咳得分外厉害。 渠清勉强坐在原地,死死地望着咳得不能自已的权海晏。 他的手藏在膳桌下,但她能想象那双手一定紧握成拳或是紧捏着什么东西。他在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她可以预见这阵咳嗽过后,他还是可以如方才那般风轻云淡,仿佛现在的狼狈只是她的一场错觉。 渠清忽得有一个猜想,前世的那么些年,他那么努力地想要将自己推远,一大原因许是他不愿在自己面前,现出这般狼狈的模样。 记得前世里,王老太医对摄政王的病情总是极尽描述,细致入微。可自己每每见到的摄政王都是精神饱满,威风凛凛,从未见过他如王老太医描述的那般病弱不堪。 在自己的记忆里,摄政王唯一一次脆弱的模样,便只埋藏在漠北那场黑暗无边的风沙呼啸里了。 细细想来,上一世权海晏自受伤那场大战得胜而归后,自己与他见面的次数竟少之又少。他经常缺席早朝,朝堂之上摄政王的那把宝座几乎形同虚设,而他单独觐见的次数六年来竟屈指可数。 那时候,许多官员有要事几乎都是拿着拜帖去摄政王府请示的。为此,还传出了“二圣”的流言。 可尽管如此,前世的他仍旧我行我素,甚至都未曾来自己面前辩解过一分。 是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在自己面前如此狼狈吗?亦或是他并不想自己担心?还是两者兼而有之? 王老太医说经了那次惊险,他的身子着实不好,心疾和咳喘之症只要稍有不慎便会发作,最忌情志不舒,起伏过大,伤风受寒,操劳过度。 他前世里,做出那般的姿态,渠清曾一度以为他只是希望自己能够明白君臣有别,能够独自挑起这一统天下,开创盛世霸业的重担。 及至后来,他陨落在漠北那场战役里,卫西曾将许多自己不知道的秘密合盘托出,自己便断定他是因着那“天煞孤星”的命格和父皇的秘密遗旨才将自己越推越远的。 而如今…… 辰帝从纷繁复杂的思绪里回过神来,便对上了摄政王一双略带探询的红彤彤的凤眸。 “摄政王倘若喜欢这‘酒’,一会差人带些回去便是,不急于一时!”渠清笑望着权海晏,率先开口。 权海晏一哂,声音却带了几分凌厉道:“皇上何时竟学会了偷梁换柱,而后指鹿为马呢?” 渠清瞥了眼权海晏右手边的精致玉壶,忽然伸手勾了过来,将自己的酒杯斟满。在摄政王阻拦之前,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渠清被自己命人放在酒壶里的姜枣茶呛得不轻,霎时眼泪就出来了。 权海晏阻拦未遂,眼看着渠清呛咳得异常狼狈,身子动了动,到底还是把自己按在了原地。只那一双漂亮的凤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泄露出几许他内心的关切。 渠清感受到他的目光,微勾了嘴角,眉眼弯弯,笑盈盈地道:“摄政王尝尝今夜的膳食是否合口罢!” 今夜宴请摄政王,辰帝嘱咐御膳房准备的是五熟釜,五种锅底分别为鸡汤,大骨汤,牛肉汤,菌菇类汤以及麻辣汤底。各式各样的新鲜肉食、菌菇、蔬菜及水果摆在膳桌上,配合着热气腾腾的锅子,诱人得紧。 她一开始便遣退了宫人,此时只有她二人在殿内,若要进食,便只能自己动手了。 好在二人虽惯是锦衣玉食,却不至于连这点生活技能都没有,一顿火锅,涮得宾尽主欢,亦算是君臣相得了。 第十一章 龙袍 膳后,俩人的心情均是难得的放松,渠清便又邀了权海晏漫步御花园。 深秋的御花园,并无多少风景可赏,渠清邀了权海晏亦不过是为了享受与他这样漫步而行的感觉。哪怕他淡漠静谧如斯,却仍让她整个心都满若溢水。 可见,人最怕拥有时不懂珍惜,在失去后才会后悔莫及。而失而复得,大抵是人生最难得之幸事。 便在辰帝漫无目的地轻轻晃荡在御花园享受这份静默的陪伴时,安公公急匆匆地跑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盔甲的将军。 此人,身高约六尺,一身暗黑色盔甲,在夜幕中,魁梧如山,断断不可忽视。 望着疾步而来的俩人,一股不好的预感莫名地爬上辰帝的心头。她将目光移到将将在自己身后一步之遥的摄政王身上,不自觉地蹙了蹙眉。 “奴才卑职参见皇上!参加摄政王!”二人来到辰帝跟前,齐声参拜。 “起吧!” 辰帝负手而立,无甚特别地随口问道:“不知苏将军此时进宫,所谓何事?” 魁梧如山的汉子,也就是本朝唯一一个双十年华便授封正二品辅国大将军的苏野泽苏大将军,此时微微犹豫了一下,状似不经意地望了辰帝身旁的摄政王一眼。 随即他收回目光,顾自朗声道:“回皇上,卑职今夜巡城经过摄政王府,正见几个黑衣人翻墙进入,追随而至,却在摄政王府邸发现……发现了…一件龙袍。” 苏野泽苏大将军说完这话,只低着头,半分不敢挪动。而这事的主人公摄政王,只轻轻瞥了一眼苏野泽,便收回了目光,一言未发。 “苏大将军可知道自己在说甚?”辰帝淡淡地开口问道。身着一袭月白色绣金龙袍子负手而立的她,在深秋寒风瑟瑟的夜幕下,不怒而威。 “是!微臣知道!”苏野泽仍低着头,却又坚定地回道:“微臣在说,在摄政王府邸发现了龙袍。” 闻言,辰帝勾了勾嘴角,忽然十分佩服这位苏野泽苏大将军的勇气,简直是勇气可嘉啊!对上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居然还能镇定地说出这番话,果然不负朝野上下对他的评价,“耿直”二字。 “哦?”辰帝玩味般地轻笑道:“那你跟朕说说在何处发现的?如何发现的?那几个黑衣人呢?” “回皇上,”苏野泽低着头,恭声道:“在摄政王府西北角的一个厢房里,微臣与黑衣人打斗时无意间砸破了一个箱子,这才发现了那件龙袍。至于黑衣人,微臣无能,已全部服毒自杀。” “呵…”辰帝讽笑出声,感叹道:“苏将军可真是够无能的!” “皇上?”苏野泽苏大将军闻言,愕然抬头。 辰帝未做理会,挥挥手道:“行了,龙袍留下,自个回家好好反省反省!” 苏野泽滞在原地,还想在挣扎一番,辰帝却早已不耐,淡声道:“退下吧!” 苏野泽见此,只得行礼退下。 待苏野泽的身影走远,久未出声的摄政王忽然不赞同地轻声道:“皇上这般处理此事,着实是草率了!” 渠清倏然回头,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神情颇为复杂,半晌方找回自己的声音一般,缥缥缈缈地道:“摄政王以为当如何?” 权海晏忽地心中一痛,其实自己未尝就真的能够如此冷硬绝情。 恰恰相反,面对身旁站着的这个人时,自己的某些坚持随时都有崩塌的可能。盖因,她是自己一生中唯一的软肋,唯一的弱点。 这些年,将她越推越远,心中何尝不是痛不欲生呢! 近一月来,越发看不懂她的行为处事了,似乎处处防备,又仿若处处维护。 但无论如何,她把自己留在两仪殿,哪怕夺了自己的摄政之权,想到自己与从前一般,离她那样近,干涸多年的内心似乎都得到了润泽一般。 唯一不安的,大概是倘若彻底地将权利交出,自己是否还有资格与她并肩而行,完成统一大业? 又或者说,当年一战重伤归来,这副残破的身躯便早已失去了这样的资格? 渠清见他径自微微垂首,半晌无言,无奈而直白道:“此事想必摄政王比朕更心知肚明。说来,此计不算高明,但妙就妙在对人心之揣度,堪称完美。” “利用苏野泽的耿直引出此事,抖落到朕跟前。而后,若朕所料不差,想必此时宫外左右丞相均已得了信,约莫明日早朝又是一番明争暗斗。” “当然,最妙的用此计之人对帝王疑心的揣摩,这似是而非的东西,似有还无的事情,当真是一番好算计!呵!” 讽笑一声,渠清不打算再就此事多言,转而对安公公道:“御辇呢?驶过来,送摄政王回两仪殿!” “嗻!”安公公恭声应下。 “今日早些回去歇着吧!明日早朝必不得安生,需得养精蓄锐才是。”渠清明艳的脸庞是清浅温婉的笑意,对着权海晏轻轻柔柔如是嘱咐。 权海晏忽地抬了头,正对上渠清未敛起的温婉笑颜,一时晃了眼,怔了好一会,方情不自禁般问了一句:“皇上如此信我吗?” 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自称,只一眨不眨地望着渠清,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嗯!”渠清很干脆很坚定地点点头,肃然道:“从未怀疑过!” 无论前世今生,再多隔阂争吵,至少从未怀疑过他对自己的衷心,从未怀疑过他对天下百姓的用心。 “唔……”一声很细微的闷哼,从权海晏口中传出,若非渠清离得近又耳力过人,绝无可能听到。 权海晏已经重新垂首,如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臣子一般,站在她的跟前。 渠清极认真地打量起权海晏来,离得这样近,莫说他额头忽然间冒出来的细细密密的冷汗,微微蹙起的眉头,便是他轻轻颤动的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渠清不明白,明明说的再正常不过的话语,他这是为什么忽然这般? 但这并不妨碍她猜测他可能是心疾犯了,更不能阻挡胸口一阵又一阵袭来的心疼。 瞬间逼近他身前,几乎将脸贴在他的胸腔,渠清毫无预兆地问道:“摄政王,倘若朕心疼得不能自已了,你可否原谅朕的冒犯?” 说完,也不待权海晏回应,强势而霸道地将他拥进怀里。 “莫动!”渠清将权海晏紧紧地钳在怀里,软软糯糯地诱哄:“片刻就好!” 权海晏本就被心口密密麻麻的疼痛折腾得有些羸弱,被渠清这般毫无预兆地拥进怀里,脑子里便如同烟花绽放般,一片眩晕。 更何况渠清还在他耳边如此温柔相诱,着实令他无法招架。 直至待渠清把他扶进御辇坐好,他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复杂地望着渠清,微带责怪地话脱口而出:“皇上,您乃天下之主,乃万民之表率!” 正想开口问他身上是否带了药的渠清一愣,眨了眨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她非常无辜地问道:“那摄政王是属于朕这天下之主的吗?” 空气中一阵凝滞,渠清一瞬不瞬地用那双美丽的桃花眼好整以暇地望着权海晏。 “咳咳……咳咳咳……咳咳……”良久的静默之后,权海晏压制不住的咳嗽一声声响起。 渠清紧握了双手,微垂了眸子,喃喃自语般道:“怎么办?还是有点忍不住呢?” 权海晏闻言,略带茫然地抬头,平日威严霸气,端方冷然的气质全然不见了,那怔怔的模样,犹如一个初生婴儿般纯粹澄澈。 对上权海晏这般模样,渠清哪里还忍得了,又将人霸道地拥进怀里,低沉地问道:“摄政王可知什么是美色误人?” “咳咳……咳咳……咳咳咳……”回应她的是权海晏一连串的咳嗽。 渠清连忙用手轻拍他的后背,心疼不已地道:“怎地养了一个月,还是咳得如此厉害?” 其实何止咳得厉害,心口疼得也厉害极了,这种胸痛彻背的感觉,犹如千万只细蚁啃噬,其间滋味纵使已经疼了无数回,仍难以忍受。 权海晏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乏力得紧。倘若不是如此,以他的性子,怎会任渠清这般拥着他,为所欲为。 察觉到他的无力,渠清心底疼得无以复加,搂着他的手不自觉紧了紧,右手改成轻抚他的背脊,几番欲言又止,最终只颤着声吐出一句:“晏哥哥,清儿在这呢!” 在疼痛里浮浮沉沉地挣扎的权海晏觉得自己肯定是做梦了,梦里总有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对自己说:“晏哥哥,清儿在这呢!” 渠清几乎是权海晏看着长大的。 他九岁失去父母,先帝将他接入宫中,养在皇后跟前。 权海晏一点点地看着她从一个软软糯糯的娃娃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孩童成为一个心怀天下的帝王。 她是他最完美的骄傲,他一直以为他最在意地就是她能够成为一个雄才伟略,称霸天下的帝王,那些心底的私欲均是微不足道的。 然而,在这一刻,他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最想念的仍然是那个亲密无间地拥着自己,言笑晏晏地唤着自己“晏哥哥”的小姑娘。 第十二章 二圣 翌日,朝堂之上,果然如辰帝所料,百官你一言,我一语,就摄政王府龙袍事件争论不休。 别看这些官员平日里个个斯文有礼,真涉及利益时,争得面红耳赤,朝堂之上,与市井小民无异。 殿内中央,九阶之上,辰帝渠清一身金丝龙袍,随性而慵懒地坐于金色雕龙宝座。 “吵够了吗?”慵慵懒懒地声音,突兀地在殿内响起,本来吵成一锅粥的臣子,刹那间,鸦雀无声。 见底下无人接话,辰帝挥了挥手,安公公会意,指人掀开了遮在摄政王宝座上的明黄布料。 一方金光闪闪的雕龙宝座,与辰帝坐的并无二致,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露在群臣面前。 不待群臣在心底咆哮震惊,辰帝渠清稳如泰山地,一字一句道:“摄政王权海晏,九岁封王,二八摄政,至今十六栽,为大湙王朝,退北夷,击南贼,摄政安臣,上佐幼君,下抚万民,兢兢业业,鞠躬尽瘁,孤所言,可有一字之虚?” “皇上圣明!”摄政王和辰帝的心腹齐齐跪了下去,拜贺高呼。 这一下,朝臣跪了三分之二,左右丞相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碎裂的震惊。 形势逼人屈,于是乎,左右丞相亦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口中高呼:“皇上圣明!” 看着底下乌压压一群跪喝圣明的朝臣,辰帝笑盈盈地继续:“既然众卿皆以为然,朕特赐摄政王九龙宝座一把,金丝龙袍两件,加封‘二圣’之名,众卿可有异议?” 此话一出,无异于平地惊雷,炸得文武百官,里嫩外焦,神不附体。 “皇上,此事万万不可!”年过四十的右丞相谭友麟这回终是沉不住气,一下子跳了出来。 “哦?”辰帝坐的随意,一手轻轻叩着龙椅边沿,不甚走心地问道:“如何不可?” 右相谭友麟低着头,却坚持强自答道:“自古言一山不容二虎,您乃天下之主,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更何况,摄政王,已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您给的恩赐已比天高,比海深了啊!” 说到最后,谭相已是声情并茂,显然是连自己都感动了一番。 辰帝渠清有些好笑,但却全然没有撤回御旨的意思,反而亦真亦假地笑道:“倘若摄政王真愿卧于孤之榻旁,孤倒是愿江山为聘,扫榻相迎!” 待摄政王一袭暗红色紫金九蟒蟒袍将将要跨进朝堂时,便听到那九阶之上的九五至尊如是说。 “摄…摄政王……”人群中不知哪位大臣眼尖,结结巴巴地惊呼了一声。 只见摄政王超品朝服加身,头戴亮红色官帽,如画般的眉眼微敛,端方沉稳地缓步走进了大殿。 殿内骤然寂静无声,针落可闻,丰神俊朗的摄政王,于一步一行之间,铺无人可挡之威势。 他年少成名,满腹经纶,文成武德,久居高位,举手投足皆是令人心凉的霸气威严。 九阶之上的辰帝,无意识地抓了抓龙椅边沿,一双漂亮的浅褐色瞳眸,亦紧紧地随他的身影移动。 她望着他,只见他闲庭漫步般踩上了石阶,一阶,二阶,三阶,四阶,五阶,六阶! 第六阶处,辰帝下方左侧,赫然摆放着辰帝刚刚赏赐的龙椅。 摄政王未作丝毫停顿,神色再自然不过地捋了捋朝服,众目睽睽之下,坐了上去。 渠清眨了眨眼,凝着权海晏端坐于下方的清俊背影,感觉胸膛有什么东西好似要破土而出一般。 “参见摄政王!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群臣中,摄政王的几个心腹恍若大梦初醒,齐齐跪喝敬拜。 紧接着是一个个找回了心神的大臣,纷纷跪拜行礼。就连昨夜还死心眼地追究龙袍之事的苏野泽都跪得规矩万分。 摄政王府龙袍之事,随着摄政王坐在龙椅上的那一刻,彻底地不了了之。 接下来,朝臣可以讨论黄河水患,西北旱灾,流民安置,堤坝建设,哪怕祭天求雨种种,绝不会有哪个想不开的二愣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退朝后,辰帝和摄政王一前一后进了御书房。 “都退下!”是摄政王率先开口,声音清冷沉肃。 渠清心头一跳,这清冷沉肃的声音竟让她觉得有几分火热,她几乎可以预料到权海晏开口的下一句话。 “皇上,你太胡闹了!” 果然!!! 摄政王站在书案前,距离渠清不过两步,话说得又急又重,精致的剑眉因着愤怒而上挑,眼底是遮不住的怒火。 渠清都已经忘了他多久不曾在自己面前失态至此了。似乎自从亲政后,他对着自己只有克己守礼,就连动怒,都是克制从容的。 上次他朝自己发这般大的火,是何时来着?因为何事? 渠清蹙着眉,想了许久,还是无甚印象,只得作罢。似乎还真是上辈子的事了呢! 权海晏忍了一早上,人前为着她的帝王威严,无法与她难堪,好不容易熬过了早朝,到了此时此刻,竟再也无法自持。 如此严厉的斥责脱口而出,而这会,渠清只一言不发地蹙着眉。 无言的沉默,忽然像细细密密的针一般,刺得权海晏心底空虚而疼痛。 “摄政王觉得朕在胡闹?”许久,渠清方才回过神,幽幽地问了一句。 “难道……” 仿佛被点了穴一般,对上渠清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眸,权海晏竟无法再吐一个字。 “昨夜皇上何时离开的?” “寅时六刻!皇上一直待在您屋内,烛火一夜未熄。走时嘱咐卑职不可打扰,今日朝会您可不必参加。” 今日晨起时卫西的回答仍言犹在耳。 昨夜犯病,疼得稀里糊涂,竟就这般昏睡过去。待再醒来,已是五更天。 而清儿,又守了自己一夜吗? “倘若摄政王真愿卧于孤之榻旁,孤倒是愿江山为聘,扫榻相迎!” 蓦然想起这句话,心脏一阵电流淌过,击得权海晏几乎不能站稳。 是何时开始清儿竟这般执着了?究竟何事让她理清这份情感的?又许是,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做甚? “皇上可知晓自己在做甚?”哪怕来的晚,权海晏只消听到右相的那句一山不容二虎,加之那把龙椅,亦能把渠清做的事猜捋得七七八八。 “做甚?”渠清咧嘴一笑,露出八颗雪白的贝齿,一瞬间容光四射,娇艳欲滴,又逼人夺魄。 只见她逼近了一步,摩挲着腕上的血玉手串,轻轻柔柔,却掷地有声地道:“朕在追皇夫啊,摄政王!” 第十三章 一吻 惊闻此言,权海晏清俊脸庞上刹那间血色尽褪,仿若石破天惊般,被逼得生生退了两步。他凝滞在渠清身上的双眸,满满当当的,均是不可置信,再无一丝平日里的淡漠内敛。 将他一番反应尽收眼底,渠清心头一沉,一瞬不瞬地盯着摄政王,滞了片刻,忽然讽笑地低了头,凉凉地喃喃道:“竟是如此避之唯恐不及吗?” 渠清这般神态,权海晏不由自主地晃了晃,只觉得胸口被压了千斤大石,碎片般撕裂的疼痛顷刻间便覆没了整个胸膛。 他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极其费力地挪了一步,启了启苍白的唇瓣,劝慰解释的言语在喉间绕了千百遍,最后只道出一句:“不是!” 心底涌上狂喜,渠清倏然抬头,还来不及开口,便见权海晏额头冷汗涔涔,脸色苍白胜雪,整个人因疼痛颤抖着犹如秋风中沙沙作响的枯叶,随时要乘风而去一般。 心头大恸,再顾不得与他计较什么,渠清迅速地将他揽进怀中,连自个的身子亦被他带着微微颤抖起来。 “安禄福!”渠清惊慌失措地高喊了一声,紧紧地抱着权海晏,极尽全力才勉强镇定道:“宣御医!快!” 随即抱起权海晏,渠清的身子因紧绷着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下,却固执地将权海晏拥得更紧,贝齿紧扣,一言不发地朝寝殿走去。 “皇……咳咳…咳咳…咳咳咳……”数次被渠清这般打横抱起的权海晏试图挣扎些什么,无奈身子骨实在不争气,只得窝在渠清怀里咳得撕心裂肺。 渠清心底已经疼得无以复加,为帝十余年的忍耐矜贵,沉着冷静,在这样的权海晏面前,全部碎裂崩塌。 她快步将权海晏揽进了内殿。 只是单纯地唇与唇相贴。 没有抗拒,没有挣扎,甚至没有颤抖,在这个吻落下来之际,权海晏仿佛灵魂出窍一般,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地点,也忘记疼痛。 身体远比言语要诚实,不是吗? 不然缘何曾经跪在乾和殿外一天一夜仍能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而昨夜便是那般的疼痛就能在渠清的怀里昏睡过去。 就仿若如今,好似明明想要推开她的,可是身子僵在那里,三分窃喜三分欢愉,只余四分,却尽是羞恼。 果然! 权海晏颓然地闭上双眸。 说是天崩地裂都不为过,权海晏只觉得理智的最后一根弦终于毫无意外地崩断。 一滴滚烫的泪水忽然毫无预兆地滑落在权海晏的脸颊,瞬间灼伤了他的心。他蓦地睁开双眸,对上渠清一双婆娑的泪眼。 被权海晏这般望着,渠清仿佛被什么烫到了一般,慌慌忙忙地起身,恼羞成怒地背过身去。 权海晏有些茫然地望着渠清的背影,修长的手指下意识地拉了拉渠清的衣袖。 脊背一僵,渠清倏地回身,一双眸子死死地钉在权海晏扯着她衣袖骨节分明的手上。 又一次将羞耻心抛诸脑后,她飞快地抓起权海晏正待退缩的厚实大手,异常无辜地问道:“摄政王是想你对朕负责,还是朕对你负责?” 怔愣了会,权海晏不答反问:“为何落泪?” 被这般一问,渠清亦有点蒙,过了好一会,方似是而非地答道:“许是心疼吧!” “心疼?”好似喃喃自语一般,却又倔强地一眨不眨地望着渠清,直白地问:“我吗?” 渠清觉得自己被他弄迷糊了,但仍顺着他的话答道:“嗯!” 权海晏那双素来内敛平静的漂亮凤眸,此刻犹如跌碎了星辰的夜空,璀璨夺目,亮得惊人。 他用尽力气回握了渠清,眉眼弯弯,嘴角上扬,用微带沙哑的声音缓缓道:“如此,便劳烦清儿对我负责了!” 幸福来的太突然,被兜头砸中的渠清,呆若木鸡。 “什…什么?”良久,渠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权海晏却无力再回应她,身体好似终于找回了记忆一般,疼痛卷土重来,瞬间倾覆,避无可避。 手上传来抑制不住的颤抖,惊得渠清瞬间俯身重新拥着权海晏,红唇胡乱地在他脸上辗转亲吻,似乎以为这般便能缓解他的疼痛。 权海晏强忍着疼痛和因她靠近一瞬间,任她毫无章法地在自个身上折腾了许久,直到心底又甜又软,又酸又涩,五味杂陈,胀得几乎裂开,这才温柔地安抚道:“莫…莫慌!” 他还止不住地喘息着,间歇地带起连串咳嗽,声音又哑了几分,开口都极其困难,却毫不吝啬地温柔相待,出言安抚。渠清却丝毫不觉得意外,早该知晓,大湙王朝最尊贵的摄政王,待自己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珍而重之的。 第十四章 国师 “皇上,御医到了!”安公公无诏不敢入内,在门口喊道。 “宣!”殿内传来辰帝威严淡漠的声音,然若是细听会发现声音里携着略微的慌乱,那是渠清急急忙忙从权海晏身上爬起来。 权海晏心里看得有些好笑,却板着脸,故意逗她道:“这般害怕吗?” 见刚正襟危坐地渠清疑惑地望过来,他继续道:“与我扯上关系啊!” 渠清嗔了他一眼,转过身去,俨然又是那个执掌天下的帝王。 权海晏被渠清这风情万种的一眼,嗔得酥酥麻麻的,一瞬间垂了双眸,遮住眼底骤然涌起的欲念。 清儿,你永远不会知道今日你究竟放出了什么!关久了的野兽一朝脱了牢笼,便是我也无力掌控! 颓然地如是想着,权海晏的眼底涌起更深沉的暗色,漫无止尽。 当王老太医领着周淮生和刘御医进来时,摄政王的眉毛微不可查地蹙了蹙,苍白的唇瓣不自觉地微抿。 辰帝挥了挥手,免了他们的礼,起身让他们轮流替摄政王看诊。 王老太医已经近知天命之年,仍丰神异彩,容光焕发,教人好生羡慕。三人诊了脉,合计了会,由王老太医回禀道:“禀皇上,摄政王服了药,如今脉象尚稳,暂无大概。只是这心疾咳喘之证,最忌心绪起伏过大,修心养性方为上策啊!” 渠清听了这话,心底有点虚,强作若无其事地让人退下,回头就对权海晏道:“听到没,晏哥哥可还需要好好修心养性啊!” 权海晏伸手一把将渠清扯倒在身上,轻轻叹了口气,将脸埋在渠清的肩窝,托付般道:“那只好劳烦清儿替我好好照看了!” “什么?”跌在权海晏怀里的渠清晕乎乎地问道。 “我的心!”仍将脸埋在渠清的肩窝,闻着渠清身上独有的幽香,权海晏的一颗心沉沦得甘愿而彻底。 “皇上,国师回来了!” 渠清还来不及开口回应些什么,门口传来安禄福急匆匆的喊声。 飞快地敛起眼底复杂的神色,渠清坐起来整理一下自己,温声道:“我去迎迎师父,你且躺着歇一会,可好?” “一同去!”权海晏挣扎着起来,轻轻道:“师父回来了,理该出迎的。” 渠清按了按他的身子,劝道:“莫要逞强,正好我有事与师父说道。你且休息一会,我会替你向师父告罪的!” 权海晏顿了顿,望了渠清一眼,到底没问她有何事需要避开自己,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渠清见他略微失落的模样,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安慰地轻拍他的手背,这才转身离开。 刚出了御书房门口,便见那人,白衣乌发,行走间,翩若游龙,犹如一副水墨画般,优雅惊艳。正是大湙王朝游历数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国师楚玉锵。 不待他过来,渠清忙迎了上去,极其有礼地道:“师父一路辛苦,可要稍作休息,晚上徒儿再替师父接风洗尘?” “不必,你知道为师素来不爱折腾这一套。”楚玉锵摆摆手,随意地道。 “那徒儿与师父去乾和殿谈谈,可行?”渠清恭敬有礼地问道。 “你师兄呢?”楚玉锵不置可否,随着渠清前行。 “晏哥哥身子不适,我让他在内殿歇着呢!”渠清如实回答。 “内殿?”楚玉锵如玉的脸上出现惊诧,随即剑眉微挑,道:“如此,你这般用心让我回来,是何用意?” “就知道瞒不过师父,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到了乾和殿再与师父细说。”渠清自始自终微带笑意,恭敬有礼。 楚玉锵对自己这帝王徒弟也多少了解,说一不二的性子,遂不再开口。 乾和殿与御书房相距不远,片刻便到了,入了殿内,楚玉锵随意寻了个座位,便坐了上去。 渠清早已习惯了自家师父无视帝王,无视皇家礼仪,只乖巧地站在下首,瞥了安公公一眼。安公公极有眼色地去上茶了。 “说吧!”轻轻扣着蓝白相间的青花瓷杯盖,如松般端坐在椅子上,楚玉锵慵懒地道。 “师父可否把父皇的遗旨交于我?”渠清仍笑望着楚玉锵,只是这一次,目光里有浅浅的倔强和坚持。 扣着青花瓷茶杯的大手一滞,楚玉锵放下茶杯,同渠清对望,片刻,忽地轻笑道:“果然如此!” “你从何得知遗旨之事的?”楚玉锵略有疑惑地问道。 “此事师父就别追究了,”渠清微微垂首,轻轻道:“想必师父也知道徒儿对师兄的心意,更明白师兄对徒儿的情意,师兄断不会做出犯上作乱的事情,您便成全徒儿与师兄吧!” “至于父皇那,若是师兄一心一意待徒儿好,想必也不会过多责怪吧!实在不行,只能待徒儿百年后,向父皇请罪了!” 见自己一向好强的徒弟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即使低着头,也能感受到那如山川峰峦般厚重浓郁的深情,楚玉锵张了张嘴,又不忍般闭上。 “且坐着吧!” 楚玉锵开了口,端了茶杯,骨节分明地大手紧紧地捏着,缓了缓,才如喝酒般仰头灌了一口。 楚玉锵已经三十又五,这些年走遍大江南北,世事人情,见多识广,端着国师头衔,却早没了悲天悯人的情怀,心硬如铁。只是渠清与权海晏是他从小教导的徒弟,算是这世上唯二的牵挂了,偏偏这二人……唉…… 又捏了捏茶杯,这回只是轻抿了一口,冷声道:“你以为是这遗旨的事吗?” 渠清并未坐下,只倏然抬头,紧紧望着他。 “你以为你师兄天煞孤星的命格是无稽之谈?” 分明未曾疾言厉色,只轻轻柔柔的一句话,却犹如响鼓重锤般,击得渠清神魂俱裂。 “师父何出此言?”渠清艰难地开口,满是不可置信。 “你当知道清和寺的慧和主持是得道高僧,你师兄的命格是他批的岂会有误?天煞孤星,刑克六亲,你师兄,六岁丧母,九岁丧父,兄弟姐妹要么胎死腹中,要么夭折,这些你可知晓?” 渠清死死地望着楚玉锵,咬唇道:“怎能皆安诸于师兄头上?师兄是这般优秀美好的一个人,怎么这般便认定他是天煞孤星?” 楚玉锵眼底浮现不忍,却捏着杯子,毫无感情地继续道:“事实便是如此,为师多年游历,亦是为了替你师兄寻一克制之法。” “不,我不相信!”渠清声音里满是倔强,眼尾不知何时已经猩红,她坚定地道:“便真是如此,朕乃帝王之命,何惧一个天煞孤星之命格!” “清儿,若真是如此,为师何必劝你?”轻轻叹了口气,楚玉锵无奈地问道:“你师兄近来身子是否越发不好了?与你屡次接触,屡次犯病?你可知道是何缘由?” 渠清怔然地望着他,而后一瞬间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血色尽褪。 “这是反噬!”楚玉锵不忍地别开眼睛,却依旧肃然地道:“你是帝王之命,你不怕,你师兄怕啊!” 渠清启了启唇,喉头却犹如哽着千斤大石。 楚玉锵却犹觉不够般,利剑直指般道:“你如今便只是他的师妹尚且如此,倘若你与他大婚,他又当如何?” 渠清踉跄地退了两步,神色凄凉而无措。 回过头,轻轻瞥了面色如土的渠清一眼,楚玉锵微瞌了双眸,终是尘埃落定般轻声道:“届时,他为你丧命亦不过时日问题!” 第十五章 宠侍 “你且想想吧!我去看看你师兄!”拍了拍渠清的肩膀,楚玉锵脚步微沉地朝乾和殿门口走去。 “师兄知道吗?”渠清未曾抬头,只用低低的声音忽然开口,声音里还微带着沙哑。 楚玉锵脚步一滞,道:“你师兄只知他天煞孤星的命格,反噬之事一无所知。” “不要告诉他!”抬起头来,渠清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水光流转,眸色通红,极轻地道:“师父知晓师兄性子,余的,便交由徒儿处理罢!” 楚玉锵张了张嘴,喉间哽得厉害,良久,方哑声道:“好!” “师父!”御书房内殿,权海晏见楚玉锵漫步进来,连忙挣扎起身。 “躺着吧!”楚玉锵连忙加快了步伐,奔至床前,坐下道:“让为师与你把把脉。” 权海晏闻言老老实实地躺了回去,乖乖地把手伸了出来。 楚玉锵凝神替权海晏号了脉,蹙眉道:“心肺两亏,脾胃虚寒,将养了近三年,竟半分起色皆无。” 叹了口气,楚玉锵幽幽道:“你且爱惜着点自个的身子吧!莫要叫师父白发人送黑发人!” “嗯!”轻声应了一句,权海晏转移话题道:“师父回来所为何事?” 明知这徒弟回避不谈,楚玉锵亦不作纠缠,顺着他的话,淡声道:“还不是为着你们师兄妹俩个。” “劳师父烦心,是徒儿不是!”权海晏垂了眸子,干脆地认了错,却转而道:“徒儿恰好有一疑问,近日正想去清和寺拜访慧和法师。如今既师父回来,便先劳烦师父解惑了。” “嗯?”不大适应与人这般近的距离,楚玉锵随意地寻了床前方的椅子坐下,道:“你说!” 权海晏费了些力气起身,端坐在床沿上,定定地望着楚玉锵,犀利道:“天煞孤星,刑克六亲,六亲,即父母、兄弟、妻儿,可对?” “然也!”楚玉锵点头,表面上若无其事,轻松自如,实际上面对这个封王执政多年的徒弟,心里亦无端地生出几许压力。 “自徒儿弱冠起,师父多次告诫徒儿,道徒儿曾被慧和法师批言乃天煞孤星之命格,断不可对清儿生出非分之想。” “这些年,徒儿时刻谨守本分,却始终心生疑惑。徒儿与清儿自幼相识,幼时亲密无间,同床共枕亦是常事,可时至今日,清儿从未因徒儿的靠近受到半分伤害,师父可否为徒儿解惑?” 权海晏清晰有力的声音传进楚玉锵的耳朵里,明明犹如泉水叮咚般悦耳动听,他却感觉浑身发凉。 对上权海晏一双充满探究的凤眸,楚玉锵只得强自镇定,缓声道:“你与清儿并未成婚,她不在六亲之内,加之她乃帝王之命,故而不曾妨害。” “如此说来,只要清儿未成为徒儿的妻子,便不会对她有妨害?”明明是疑问的语气,权海晏却说出了一股子坚定的味道。 “你想做什么?”一丝极其不好的预感,藤蔓般爬上了楚玉锵的心头。 避开楚玉锵的视线,权海晏微低着头,轻笑道:“倘若徒儿甘心无名无分地跟着清儿,只当一个帝王的宠侍,想来这天煞孤星刑克之局应是可解吧!” “你疯了!”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楚玉锵从不知道自己一向乖巧懂事的大徒弟有这般令人急火攻心的本事。 权海晏垂眸不语,脸上的神色似笑非笑。 楚玉锵见此,倒镇定了几分,冷冷地道:“便真如你所言,你以为清儿一生都不会立皇夫了?帝王三宫六院,正夫侧侍,届时,你当如何自处?” “她敢!”权海晏的声音都在发颤,那样的场景,只消想一想,便觉得妒火中烧,五脏俱焚。 “呵!”冷笑一声,楚玉锵讽刺道:“她如何不敢?届时,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宠侍,而她仍是天下之主,你道她如何不敢?” “她不会!”素来白皙优雅的大手紧握床沿,青筋暴起,权海晏极其冷静地笃定道:“她不舍得我伤心!” “你倒是对你师妹有信心!”不咸不淡地戳了他一句,楚玉锵又毫不留情地讽刺道:“你是否觉得文武百官都是木头摆件?你师妹能挡的了一时,还能推拒一世?” “如何不能?她若不能,我便替她挡着!”权海晏不见丝毫退缩,反倒更加偏执道:“在绝对的强权面前,文武百官的头,不低,也得低!” “强权?”楚玉锵气极反笑,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强权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那时,你不是宠侍,亦不是摄政王,你是奸佞!” “奸佞?”权海晏凤眸轻佻斜眤,嘴角微勾,棱角分明的俊美脸上,露出一抹亦正亦邪的笑意,霎时间,摄魂夺魄,叫人不敢直视。只听他喃喃自语一般,低低地道:“如此,也是好的!” “权海晏!”高喝一声,楚玉锵自问出生后便不曾这般失态过,如玉的面庞怒气冲冲,语气都要燃烧起来:“你权家满门忠烈,到了你这,你竟敢说奸佞也好!你这是不忠不孝!” “是啊,我权家满门忠烈!我身为权家子孙,自九岁承袭爵位,十六岁摄政,为大湙王朝,为天下百姓,从未敢有半分懈怠,兢兢业业,时至今日!” 权海晏嘴角上扬的弧度加深,凉薄清冷的笑意几乎要溢了出来,声音空洞飘渺,脆弱而执拗地问道:“所以,究竟缘何我只是想留在心爱之人身边,竟这般难呢?” 无法自控地示弱,抱怨,大湙王朝无所不能的摄政王竟也有这么一天。 静默,空气里是死寂般的静默。 想他楚玉锵,自小修生养性,弱冠之后,凡事看淡看轻,风流云散,不悲不喜,不惊不扰。而如今,短短一个时辰,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五味,竟尝了个遍。 情之一字,最是伤人,古人诚不欺我也!师徒之情尚且如此,男女之情,又当如何? 楚玉锵站起身来,已然有了决断,轻轻地开口道:“占卜之术,慧和法师远胜于我。倘若你主意已定,便去问问吧!” “这些时日为师暂且不走,若真有事来国师府寻我便是。”言下之意没特别的事最好别找他,但终是狠不心来,不然以楚玉锵这般无拘无束的性子何以愿意留在国师府。 “多谢师父!”权海晏如冰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倒是诚心诚意地道谢。 “不必客气!”楚玉锵凉凉地回了一句,转身就往外走。 “哦,对了,”行至门口,楚玉锵忽地回过身来一本正经地道:“先帝遗旨我已经交给你师妹了,你自己……”看着办!!!好自己为之!!! 绝口不提渠清对于遗旨的态度,恶作剧般地歪曲事实,如愿地看到坐在床边的权海晏身子一僵,楚玉锵这才觉得胸中的郁气疏解了些许。 权海晏僵坐在床沿上,待确定楚玉锵的脚步已经走远,再也支撑不住,一瞬间栽在床上。 面色惨白,冷汗涔涔,呼吸喘促,间或撕心裂肺地咳嗽几声,权海晏的胸膛急剧地起伏着,心脏好似被人拿着利剑一下一下地绞着。一个人也无需伪装,只见他双手捂着心口,蜷缩成一团,紧紧咬着牙关,昏沉地抵御一波又一波的疼痛。 感受着疼痛稍稍缓了一些,他挣扎着放开一只手,在床头摸索了一会,抓住了一个药瓶。这药还是今早渠清跟卫西要来,喂了他以后,顺手放在他身旁,嘱咐他说以后一定要自个随身带着。 有些费劲地吃了药,权海晏仍捂着心口,沉默地煎熬着,颓然地等待药物起效。 良久,似乎是熬过一个寒冬般漫长,心口的疼痛终于渐渐缓解,权海晏松了手,一动不动地瘫软着。 第十六章 推远 “几时了?”缓过劲来的摄政王坐在御书房案前批了一个多时辰的奏折,放下朱笔,轻轻甩了甩微酸的手腕问道。 “回王爷,差一刻便午时了。”卫西站在下首恭敬地答道。 “竟快要午时了吗?”心不断下沉,摄政王望着空荡荡的殿门喃喃自语。 不敢去寻渠清,权海晏只得忍着疼痛,耐着性子,这般煎熬地等待,犹如等待一个宣判一般。 这时,辰帝风姿清冷地走了进来,待望见摄政王坐在案前时,脚步一滞。 随即她瞅着原本放在摄政王左手边一大摞未曾批阅的奏折已经有一大半放在了右手边,想到他竟是未曾休息熬着身子批奏折,一股邪火直冲脑门,冷冷的话语脱口而出:“摄政王倒比朕还像皇上呢!” 话一出口,渠清便悔得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然,覆水难收,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权海晏仿佛被烫到般从龙椅上腾地站了起来,又似乎因起得太急无力地跌坐回去。 渠清连忙懊恼地疾步上前,却又在距离权海晏两步时生生收住脚步。 “清儿?”权海晏挣扎着站起来,有些茫然地唤了一声。 贪婪地多看了他一眼,终是狠心地别过脸去,渠清声音清冷无情地道:“摄政王若是无事便回府去吧!” “什么?” 权海晏不可思议地望着渠清冷情的侧脸,重复道:“你说甚?” 渠清强忍着心中的疼痛,冷然道:“摄政王不是说想回王府吗?想回便回去吧!” 权海晏忽地瞥见渠清手里握着一卷明黄锦帛,脑子里一下子炸开了花。 “先帝遗旨我已经交给你师妹了……”他师父楚玉锵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就为着父皇的遗旨吗?”月余前渠清为逼着他靠近无奈而苦涩的言语。 “倘若摄政王真愿卧于孤之榻旁,孤倒是愿江山为聘,扫榻相迎!”早朝时渠清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如此坦然宣言。 “摄政王是想你对朕负责,还是朕对你负责?”今晨渠清厚着脸皮无辜地耍赖。 还有她干脆而坚定地道:“嗯,从未怀疑过!” 她说:“许是心疼吧!” 她把自己拥进怀里,她横揽着自己一步一步走进内殿,她心疼地含着泪胡乱的亲吻自己,她…… 一切都好像一场梦似的,现在是,梦醒了吗? “为何?” 执拗地望着渠清,哪怕她只留给他一个冰冷的侧脸,权海晏仍一瞬不瞬地紧紧地将目光定在渠清身上。 “回去吧!” 渠清漂亮的眼尾早已猩红一片,轻轻地虚无地叹道:“这里不适合你!” “你这是赶我走吗?”权海晏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出生至今都未曾这般不知廉耻地问出这样的问题。 若是细听,他动荡的声音甚至还藏着一丝自己都未到觉察到的委屈与无助。 渠清猛地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似不可忍受一般飞快地收回了目光,声音覆了寒霜:“你若是不想走,朕去乾和殿便是!” 言毕,亦不待权海晏回答,疾步朝门口走去。 “站住!” 权海晏疾言厉色地吼了一句,明明想要向前走几步去抓住渠清,身子却摇摇晃晃地往后退了一步,这才,堪堪稳住。 渠清只觉得双脚仿佛灌了铅一般,僵在原地,再也迈不开一步。 权海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一步一步地挪到了渠清跟前,他欲伸手去拉渠清的衣袖。在将将要碰上时,渠清却视他如洪水猛兽般一瞬间避了开去。 他怔怔地望着自己落空的手掌,好似灵魂出了窍一般。 “罢了!” 渠清不忍地闭上双眸,无力地妥协道:“安公公,备御辇,将摄政王送回两仪殿!” “不必了!” 权海晏收回手,背过身去,决然道:“卫西,回府!” 头晕目眩,耳中嗡鸣作响,面上却毫无表情,用贝齿死死地咬着下唇,未溢出半分呻吟,双手在广袖中紧握成拳,大湙王朝坚韧不拔的摄政王一步一步走得沉稳而决绝。 只有那起伏不定的胸膛,出卖了他的身体状况。 权海晏从没有走过这样漫长的路,好似会走到天荒地老,每一下都像踩在自己的心尖上,痛得他几乎随时都可能丧失意识。 犹如木头一般机械地出了殿门,摄政王的身形再也维持不住,晃晃悠悠地就要往地上倒。身旁的卫西及时地扶了一把,摄政王被他一碰,像是被什么惊到似的,断然地拂开了他的手。 他强自稳住身子,顿了顿,方拖着千斤大石般艰难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 而卫西跟在身旁,亦步亦趋。 渠清不知何时站在殿门口,望着权海晏渐行渐远的身影,一眨不眨。 渠清从未见过令人如此悲伤而绝望的背影,每缩小一寸,都像是扼住了咽喉,疼痛到窒息。 万箭穿心,不过如此。 第十七章 合欢糕 摄政王回到府里就倒下了,好在辰帝早早指了王老太医跟着,总算是有惊无险。 只是摄政王回府当天下午暗二便回来了。辰帝看到身形狼狈的暗二,露出一抹凄凉的惨笑,一言不发地挥了挥手,让暗二退下。 暗二忍着浑身的酸痛,满脑子雾水地隐到暗一身边。暗一见他那可怜样,不忍地掏出金疮药递给他。 暗二推了回去,无声地做了口型:“上了!” 暗一将药收了回来,暗二随即又无声地问道:“发生了什么?” 暗一茫然地摸摸脑门,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一头雾水,无能为力。 暗二责怪地望着他,启唇无声地质问:“你都干了什么?” 那神色,好似暗一是吃干饭的一样。 暗一心里也很无辜啊! 早上收到辰帝的暗令,根本就没进乾和殿,待辰帝和国师密谈后再出来,事情就变成这样了啊! 于是暗一拉着暗二一阵无声地嘀嘀咕咕,完了,俩人大眼瞪小眼,而后又齐齐望向殿中央。 只见辰帝木然地捏着一本奏折,双目无神地定在上面,显然是一个字都未曾看进去。 那失魂落魄的模样,饶是暗一暗二这样常年行走在黑暗中的俩个大男人看了亦心酸不已。 就这般把摄政王推远的日子虽然难熬,但把自己埋在政事里,辰帝倒也行尸走肉般熬过了大半个月。 自从摄政王回了府,大半个月来,奏折不批了,朝不上了,连拜帖亦不接了。除了王老太医每日去诊脉,近来王府连只蚊子都没飞进去。 这日,依旧是一个冷风呼啸,暗沉无日的午后,王老太医惯常健步如飞地进了御书房。 “摄政王将养了半月余,非但病情毫无起色,身体还日渐消瘦,这般下去,可怎生得好?”王老太医坐在下首,担忧地开始絮叨。 “摄政王还是每餐只尝几口便放了筷子吗?”渠清从一堆奏折里抬起头来,漫不经心地问道。 王老太医对着这威势越发浓郁的年轻帝王着实有些无奈,实在想不通这些个年轻人,究竟发生了何事,何苦把人折腾成这般模样。 明明在意的要命,不然何以下旨让自己每日去摄政王府看诊,完了还要自己每日来宫里回禀。可是面上永远这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更不要说去看望看望摄政王了。 摄政王摆明了相思成疾,自己便是日日拜访王府,去他个一年半载,想必都不如辰帝去看一眼。 唉……现在的年轻人,咋都这么倔呢! 王老太医感觉自己操碎了心,听到辰帝这般问,有气无力地道:“摄政王每餐只吃几口了事,偶尔还因着心疾犯了,把这点也给吐了。” 闻言,辰帝低着头看似在批阅奏折,其实心思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见辰帝不接话,王老太医鼓起勇气,期盼地道:“要不皇上去看看王爷?” “嗯?”辰帝茫然地回神,不明所以地丢出一个鼻音。 王老太医被她这么轻飘飘一瞥,以为她不乐意,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一下子消散无影。只得丧气地垂着头,一把年纪还可怜兮兮地小声道:“无事,微臣只是说皇上若是无事,臣便告退了!” “去吧!”未曾计较,辰帝继续低头,将目光定在奏折上,而后,神游天外。 翌日,摄政王府内。 摄政王着一身天青色的锦袍,手拿一本玄学古籍,慵懒地歪在书房的斜榻上。 卫西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手里提着一个颇为精致的食盒。他把食盒放在斜榻旁的矮桌上,打开,端出一碟子色泽鲜亮,清香诱人的糕点来。 “王爷,尝尝厨房新做的糕点吧!看着便可口诱人!”卫西一边将碟子推到摄政王面前,一边苦口婆心地劝道。 “哪来的?”随手放下古籍,摄政王瞥了眼那碟子精致异常的糕点,追问道。 “厨子……” “实话!”不耐地打断卫西,摄政王冷冷地道。 卫西小心翼翼地抬头望了一眼自家王爷,随即“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连忙请罪道:“王爷恕罪!这是李公公送来的,说是皇上亲自吩咐御膳房做了给您尝鲜的。” 虽然实在不知自家王爷究竟怎么看出来的,但并不妨碍卫西对自家王爷的合盘托出。 “他人呢?”信手拈了一块精致如玉的糕点,摄政王漫不经心地问道。 “在偏厅呢!”卫西如实答道,又小心地问了一句:“卑职去把他唤来?” “嗯。”不甚在意地应了声,摄政王捏着糕点,离近了些,扑鼻而来的奶香,瞬间盈满了整个胸膛。 这是……? 摄政王整个人一怔,不可置信地轻轻咬了一口,入口即化,甜而不腻,奶香四溢,细细品尝,还有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是合欢花的香味。 这是,合欢糕。 大湙王朝向来冷漠威严的摄政王喜好甜食,这世上唯有自小一起长大的辰帝知晓。 而这合欢糕,是权海晏未摄政之前曾无意中与年幼的渠清提过一次,没成想她竟记下了。 渠清只知晓他最喜合欢糕,却不知这其间缘故。 事实上,他已经十六年未曾尝过这味道了。 自父王逝世后,再无人于他伤心难过时端一盘合欢糕,关切地对他道:“心里苦的时候,吃点甜的就不苦了!” 这些年,苦与乐,悲与喜,无人可诉,无人与共。 而他,早已习惯了这般的寂寞孤独,如无意外,他是打算孤寂一生的。 直至两个月前,渠清用那样不容抗拒地姿态,强硬地一点一点地挤进他的生命里,他挣扎过,逃避过,退缩过,最终,还是一头栽了进去。 “好男儿,自当顶天立地!晏哥儿,你记住了,我权家的儿郎,是永远不会倒下的!” “若有一天,你遇见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想珍惜的人,一定要努力去争取!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俯仰无愧,死而无憾!” 父王的教诲,忽地言犹在耳,摄政王苦涩一笑,又浅浅地咬了一口合欢糕。明明满嘴香甜,却犹如吞进了一颗黄连般,苦涩得叫他霎那间红了眼眶。 “王爷!”卫西带着李公公进了门。 “参见摄政王!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小李子连忙给摄政王行了个跪拜大礼。 “起吧!” 摄政王免了他的礼,就把他搁在一边。 慢条斯理地将手里剩下的半块合欢糕含进嘴里,细嚼慢咽地入了腹中,摄政王勾着嘴角,自言自语地低声讽笑道:“合欢合欢,合和,方能欢乐!” “将这些个给你主子带回去罢!” 摄政王将碟子往前一推,声音清冷低哑地对小李子道:“告诉她,苦涩得紧,难以入口!” 卫西余光瞥见那碟子合欢糕轻轻地滑到食盒旁边,紧紧靠着。 “嗻!”小李子赶忙去拿食盒,却被卫西抢了先。 只是在稍稍靠近的那一刻,小李子隐约看见,摄政王露出的半截手背,青筋毕露,骨节分明,苍白瘦削。 第十八章 空药瓶 待卫西送了小李子出去,重新回来,摄政王已经坐在书房案前,耐心地拿着一块上等徽墨,一圈一圈地磨。 “王爷,让卑职替您磨?”卫西恭敬地站在摄政王身旁,试探地问道。 摄政王慢悠悠地磨着,动作优雅而流畅,半分没有停歇的意思。 许久,直到砚台里已经荡起一圈又一圈墨香涟漪,摄政王这才放下徽墨,问道:“可有慧和法师的消息?” “清和寺众人只道慧和法师已经远游,而派出去的属下均未曾发现慧和法师的踪迹!”卫西低下头有些愧疚地答道。 “继续打探,一有消息,立即来报!”摄政王的剑眉微蹙,不假思索地下了命令。 “是!”卫西见自家王爷冻结了大半个月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生气,不由大着胆子问道:“那明日王爷可要参加朝会?” “不去!” 毫不迟疑,摄政王拿了一杆狼毫,轻轻蘸了墨,吩咐道:“照旧晨起去练武场,而后让三堂六部的执事来见本王!” 宫内,小李子提着合欢糕刚到御书房门口,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被安公公急匆匆地拎进了殿内。 “说吧!”辰帝放下朱笔,将奏折安置在一边,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血玉串子,几分颓然几分无奈道。 “回皇上,摄政王让奴才将合欢糕带回来,并转告您说,您说…说……”小李子结结巴巴,硬是没敢把那八个字说出口。 “嗯?”辰帝定定地望了他一眼,轻轻地发出一个鼻音。 “说是苦涩得紧,难以下咽!” 一进来便被免了礼的小李子,脆生生地跪下去,死死低着头,壮着胆子道:“摄政王实是吃了一整块的,只是吃完后他还曾自言自语道‘合欢合欢,合欢,方能欢乐’。” 小李子悄悄抬头,飞快地瞥了一眼辰帝,看到辰帝小了一圈的鹅蛋脸,如摄政王一般的瘦削苍白,又生出无限的勇气,多嘴道:“奴才不敢直视摄政王,只无意间惊见摄政王的半只手背,瘦削苍白,青筋毕露,连奴才见了都……”心生不忍。 “放肆!”安公公呵斥道,急忙去扯了扯自己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干儿子。 跪在地上,安公公求情道:“皇上恕罪!小李子这是鬼迷了心窍,奴才回头一定好好教训他!” “食盒拿过来!”未曾理会他二人,辰帝冲身旁的墨琴示意。 弄箫一听,急急地就冲下去了,拿了食盒,总算还顾着几分规矩,倒是老老实实地走回来。 极有眼色地将食盒打开,弄箫把碟子端出来放到辰帝面前,娇俏地讨好道:“主子,摄政王这是跟您赌气撒娇呢!” “赌气撒娇?”辰帝心头一震,不可思议地望着弄箫。 弄箫自小跟着辰帝,性子活泼胆子又大,对自家主子有着天然的亲近信任,故而无惧无畏地继续道:“您想啊,这合欢糕再香甜不过,摄政王何以言苦?他这是跟您说他心里苦呢!” “往日里,您与摄政王再是争吵,摄政王可从不曾这般!这都大半个月了,摄政王不上朝不批奏折,这会还把您送的东西还了回来,这不摆明了是赌气嘛!可他传的这话,却是很委婉地跟您撒娇呢!” 见辰帝没有丝毫打断她的意思,弄箫一鼓作气道:“您就想想,往日里摄政王可曾跟您说过一个‘苦’字?这不是撒娇,是什么?”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辰帝只觉得整个人灵魂都在激荡。 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进来,见安公公和小李公公都跪在中央,有些茫然远远地就跪了下去。 “何事?”辰帝听见声响,因着被打扰不耐地问道。 小太监就是一个守门的,虽然成日得见天颜,但从未直接跟辰帝对话过,激动得颤颤巍巍地答道:“回…回皇上,卫西侍卫来了!” 辰帝还有点回不过神,怔了半晌,先让流珠收了食盒,又让安公公二人退至一旁,这才下意识地直了直身子道:“宣进来!”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卫西微躬着身子,低头垂眸快步进来,态度极其恭敬地行了礼。 大概这就是卫西能成为摄政王四大贴身侍卫之首的原因,无论心底如何为自家王爷鸣不平,但他始终明白辰帝在摄政王心中的分量,从不敢露出半分不敬。 “平身!”辰帝正襟危坐,满是威严地问道:“摄政王派你来有何事?” “回皇上,王爷让卑职给您送来这个!”卫西躬身站着,摊开手心,露出一个精致的白色雕花陶瓷小瓶来。赫然正是那天辰帝喂摄政王吃药的药瓶。 当着外人面前,弄箫很有分寸地老老实实地没动,眼睁睁看着墨琴下去拿了药瓶交到辰帝手里。 “药呢?”一接过药瓶,辰帝浑身一震,她明明记得那时药瓶还是满满的,少说有二十几粒药丸。 “回皇上,都吃了!” 卫西低着头,恭敬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起伏,尽管他努力维持,却还是有些寒凉地道:“这些时日,王爷的心疾每日都要犯一次,有时甚至两次,三次。” “摄政王可还说了什么?”神色犹如腊月寒冬般地发问,紧紧地将药瓶握在手里,辰帝的指尖在无人看到的角落抑制不住地发抖。 “不曾!”卫西极快地答道,似乎是极欲说些什么,又极力地压制住。 “回去吧!”辰帝的声音空空荡荡的,虚无缥缈得叫人心里发慌。 辰帝这般态度不明的回应,卫西觉得胸膛的愤懑都要溢出来了。他匆匆地应是,将头垂得极低,迅捷地转身离去。他怕自己再停留一刻,便会控制不住地失态。 “都退下吧!”不容置喙地吩咐道,辰帝死死地盯着手里的空药瓶。 待众人都退下,辰帝颓然地靠上椅背,瞌上双眸,将自己彻底地陷入一个人的世界里。 不知过去了过久,辰帝的手动了动,无意识地拿着药瓶摩挲起来。摩着摩着,不知怎地就换了只手,还鬼使神差地晃了晃。 随即,辰帝倏地睁开眼睛,她似乎听到了瓶子里发出的声响,极轻极细。 渠清飞快地拔了瓶塞,只见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卷素黄纸条。 她小心翼翼地将纸条拿了出来,轻轻地摊开,纸条上是一手端方大气的小楷,力透纸背地印着一句话: “药瓶已空,君可缓缓归否?” 第十九章 天涯咫尺 卫西回到王府时,摄政王还在书房练字。今日摄政王的耐心似乎极好,一手苍劲有力的小楷写得规规矩矩,半分不见往日笔走游龙的飘逸狂草。 半刻钟后,摄政王方才勾下最后一笔,轻轻放下狼毫,叹息般道:“说吧!” “回王爷,不出您所料,卑职进入御书房时,李公公应当是刚刚将您的话转述于皇上。”卫西低着头,努力地组织着言语。 “应当?”摄政王玩味地重复到这两个字,淡淡地望着卫西。 “王爷赎罪!”卫西将头埋低,解释道:“卑职进入御书房时,虽不曾见到食盒,然闻到了一股合欢糕的清香。” “且曾瞥见李公公悄悄揉自己的膝盖,卑职猜测他应是转述您的话时哪里触怒了皇上,这才受了责罚。” 摄政王站起来,信步走到斜榻前,慵懒地靠上去,方道:“继续!” “卑职将药瓶呈上后,皇上未曾多言,亦未曾打开,只将瓶子拿在手里,便让卑职回来。卑职遵嘱并未开口提醒,想是皇上至今亦未打开瓶子罢!” 尽量让自己说出来的话平淡一些,卫西真的怕自家王爷受不住皇上这般的态度。 “什么都不曾说吗?”到底是有些失落,摄政王意难平地确认。 “嗯,”卫西恨不能当个隐形人,却不得不如实答道:“只在拿了药瓶的时候问卑职药哪去了,卑职如实相告,便开口让卑职回来。” “哦,卑职路上曾听两个小太监嘀咕,说是今日送来的合欢糕是皇上亲自到御膳房指挥御厨做的。” 从昨儿傍晚下午开始折腾,御膳房捣鼓了半宿。皇上期间一直在御膳房坐镇,御厨做好一盘当即就品尝,不是嫌弃淡了,就是嫌弃腻了。” “最要紧的是奶腥味去不掉,御厨们就陀螺似地想法子,食材都废了好几箩筐。” “最后还是一个家乡靠近北戎的小太监,壮着胆子提议道他家乡那边的人喜欢用茶叶煮奶去腥,这才解了难,有了今儿送来这盘合欢糕。” 卫西感觉自个的脑袋在摄政王这般的威压下终于灵光了一次,都不带喘气地把这段话说了出来。 “听说?”摄政王微微勾唇,不咸不淡地道:“安公公把那些个小太监管得服服帖帖,你还能路上随意听墙角?怕是安公公想让你知道的吧!” “呵……这个老狐狸!” 刚刚还有点得意的卫西一拍脑门,怪不得老觉得不对劲,原是安公公这老狐狸搞的鬼。也怪自己,光顾着替王爷打抱不平了,脑子都不好使了。 咋然听了合欢糕的由来,虽是添了几分感动,但辰帝这般暧昧不明的态度,到底让摄政王落寞不已。 平生第一次这般不计后果,不顾自尊地挽留一个人,没成想竟是以失败告终。摄政王干脆将斜榻上的书也推开,闭了双目,养起神来。 卫西见自家王爷好不容易主动歇息,连忙拿了毯子替摄政王盖好,又去拨了拨炭火,加了些水,这才轻手轻脚地关了门出去。 “来人,备马!”皇宫内,辰帝风一般从御书房奔了出来,边奔边喊。 安公公急急忙忙安排人去备马,辰帝却根本等不及,用了轻功径自飞奔去马厩。 不一会,辰帝便从马厩里拉了一头棕红色的宝马,一个飞跃,矫健地坐上去。随即她轻轻抖动起僵绳,毫不留情地在马背上挥了一鞭,在安公公颤颤巍巍的眼神中,绝尘而去。 辰帝策马扬鞭,任寒风凛冽,呼啸而过,不要命般一路奔驰,不过一刻钟,便到了摄政王府邸。 她停在摄政王府门前,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马上,双目毫无焦距地望着王府紧闭的大门。 胸膛激荡的情感让她的理智几乎完全脱轨,她犹如一只离弦的箭一般奔到了摄政王府门前,却不知道接下来,何去何从。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很短,她忽地牵起马绳,一挥鞭子,过客般从摄政王府门口消失。 而王府里,早在辰帝出现在门口时便有守门的侍卫来报,摄政王尚未来得及欣喜,就又有侍卫匆匆赶来,说辰帝已经策马离开,朝着城门方向去的。 “快,备马!”几乎是从斜榻上蹿了起来,摄政王边下令边往门口走。 王府下人办事的效率极快,待摄政王奔至门口时,守北已经牵着马候在那儿了。 摄政王刚要上马,王府的老管家拿着一件纯白色狐裘大衣,气喘吁吁地喊到:“王爷,等等!等等!” 摄政王回头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便欲跨上马背。 这时,远远地传来马蹄声,哒哒的马蹄,一声比一声响亮,一声比一声靠近。 摄政王仰着头,只见辰帝骑着高头大马,从血色的残阳里走来,跨越千山万水一般,如此霸道无礼地一步一步地踏进他的心里。 辰帝紧紧地勒住了缰绳,如梦似幻地凝着那人。 只见他,一袭天青色锦袍,丰姿卓越地站在寒风中。腰间的系带显而易见地勾勒出他的瘦削单薄,毫无血色的面庞,在斜晖的映衬下,整个人仿若随时都要羽化而去一般。 就这般彼此凝视了片刻,辰帝翻身下马,疾步朝摄政王走来。 摄政王则朝老管家伸手拿了那件纯白色狐裘大衣,静静地等辰帝走近。 待辰帝近身之际,摄政王往前走了一步,掀开大衣,就要往她身上披。辰帝轻轻一避,转而伸手接过狐裘大衣。 摄政王手上一空,心头亦一滞:竟还是如此避之唯恐不及吗? 辰帝却没给他继续胡思乱想的时间,转到他身后,扯开大衣,轻轻地披在了他的肩上。又转回来,辰帝低下头,拉着系带,认真地替他打起结来。 辰帝的手极凉,摄政王被她不小心触碰到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以为是她这般亲密的接触,又让摄政王犯病了,辰帝赶忙收回自个的双手,连连退了两步。 “怎么了?”不明所以地望着辰帝,摄政王的声音里隐含几许自己亦未曾发觉的委屈与受伤。 辰帝却奇迹般地听出来了,原本要离开的脚步一顿,她迟疑了会,终是摇了摇头,轻轻劝道:“快进去吧!外面天寒地冻,受了凉,又要遭罪了。” “你呢?” 袖口里双拳紧握,摄政王的声音略微有些起伏:“这是又要走吗?” “我送你进去!”面对这样的摄政王半分都狠不下心来,辰帝很没骨气地妥协道。 心里带着气,摄政王一路上竟不顾尊卑,毫不客气地走在前面。 辰帝看他这模样,全然没有往日的清冷疏离,克己守礼,像是个孩子般赌气撒娇,既欣慰,又心酸。非但不计较他的无礼,反而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生怕他一不小心磕了碰了。 将人送到书房,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摄政王的状态,见他胸膛起伏明显,辰帝欲言又止地想要关心几句。 摄政王却比她先开口,冷冷地问道:“为何去而复返?” 辰帝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难道要告诉他,自己离开时,注意到守门的侍卫匆匆进府,想着若是这人知晓自己来而又走,定是要追来的。 这寒风凛冽的天气,再想到这人的身子骨,自己越想心底越恐慌,赶忙掉头回来。 沉默了好一会,辰帝才不答反问道:“可是心疾又犯了?心口疼吗?” “是臣先问的!”熟悉的疏离而清冷的语气,可到底是哪里有什么不一样了。 是哪里呢?究竟是哪里呢? 嗯,这句话里,携了浓浓的执拗和坚持。 “担心!”渠清飞快地妥协,如果这就是现在的权海晏想要的,她侥幸地想,给了应当亦是无妨的。 “我吗?”权海晏倔强地继续问道。 “嗯!”点头,渠清想起那时权海晏同意在一起时,也曾有过这般的对话。 “为何落泪?” “许是心疼吧!” “心疼?” “我吗?” “嗯!” “如此,便劳烦清儿对我负责了!” 回忆汹涌而来的这一刻,渠清觉得自己就是那传说中负心薄幸的帝王。 而亦是这一刻,渠清才明白,在权海晏素日淡漠清冷的外表下,还藏着刻骨的倔强偏执,它强大无匹,亦脆弱不堪。 “心口疼吗?”仍旧不敢靠近,渠清让权海晏靠在斜榻上,自个坐着,离权海晏两步之遥。 “只是微微略有不适,不碍事!”权海晏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表情松动了不少,声音也缓和下来。 听到这个答案,仔细打量了权海晏一会,渠清松了一口气,庆幸之余,不由关心道:“药都吃完了?可有再让王老太医配来?” “不曾吃完,”权海晏垂首,从广袖里掏出一方锦帕,摊开,一颗黑乎乎的小药丸放在中间,道:“只余这一粒,我想着你若是不来,怕是今晚要用上的。” “而如今,想是不必了。” 权海晏低沉暗哑的声音,裹着几许轻松,几分庆幸,还有丝丝隐秘的委屈。 第二十章 释冰 望着他手中的药丸良久,渠清方抬起头来,直直地凝着他愈发清瘦苍白,棱角分明的脸庞,艰难地开口:“是…是这样的吗?” “嗯!” 权海晏垂首敛眸,将药握在手中,有些认命般道:“并无半分虚言。” 半晌,渠清倏地站了起来,一瞬间靠近权海晏,蹲下身,牵起他冰凉瘦削的大手道:“那这般呢?” 她一边问,一边仰着头,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色,似乎只要他有半分不妥立即便会放手一般。 渠清这般试探的模样叫权海晏拿不准她的心思,但直觉告诉他,这个问题非常重要。若是自己不能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她随时都会抽身离开。 他紧紧地回握住渠清纤细柔软的小手,稍稍坐起来,与渠清对视,极其认真地回应:“我心悦之,甚善!” 渠清起身一把将权海晏拥进怀里,紧紧地搂着,被他瘦削的身子骨硌得生疼,却毫不在意,只轻如鸿羽般在他耳旁问道:“心口疼吗?” 权海晏被渠清这般毫无预兆地抱了个满怀,整个人僵在那里,脑子钝得厉害,感觉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也只当她是过于紧张自己,失笑地答道:“怎会?许久不曾这般舒心过了,怎会疼!” 似乎出乎意料却又在期待之中的答案,渠清微仰着头,极力不让眼泪流出来,大脑一片空白地雕像一般拥着权海晏。 直到整个人都麻木地要站不稳渠清方恋恋不舍地松开,脚步有些虚浮地想要坐回原地。 瞅着她身子都不稳地转过去,权海晏拉了拉她的衣袖,往斜榻里面挪了挪,空出一个位置来。 见此,渠清一回头就笑了,水润猩红的眸子一下子弯成了新月,叫人怦然心动。 眸光一黯,权海晏主动揽着刚坐在身边的渠清,情不自禁地道:“我可曾与你说过,你很美!” 渠清一下子又弯了眉眼,唇角飞扬地回应道:“不曾!但我知晓的!” “嗯?”权海晏眉毛一挑,无意识地摩挲着渠清的脸庞,轻笑道:“你倒是见多识广,知之甚多!” “嗯!”渠清也不急着与他争辩,坦然地应一句,低头从袖口的暗袋里把空药瓶拿出来,才笑眯眯地道:“比不得摄政王学识渊博,文才出众,心思奇巧!” 权海晏身子一僵,随即不甘示弱地刺道:“怪不得来的这般晚!想是去查阅了诸般典籍才明了其中真义吧?” 渠清怔了一会,忽然覆上权海晏的手,望着他的双眸,轻轻地认真地道:“对不起!让你久候不至,是我的过错。” 闻言,凝了渠清片刻,权海晏忽地低头吻上了她潋滟异常的眸子,蜻蜓点水般放开,宽容道:“无事!都过去了!” 一瞬间,渠清的泪水仿若断了线的珍珠,控制不住地碎了一地。 权海晏手足无措地想要替她擦拭,渠清却一把将头埋进了他的胸膛,默然无声地落泪。 “莫哭了!” 权海晏抚着她的背脊,轻轻安慰道:“就算要哭也当是我先哭吧?” 此话一出,渠清泪意全无,不由抬起一双水润光泽的眸子,我见犹怜地打趣道:“清儿倒是从未见过晏哥哥哭过,要不晏哥哥先哭给清儿看看?” “你倒是舍得?”抬手边轻轻擦拭渠清的泪水,边好笑地问道。 被权海晏这般温柔相待,渠清一边享受,一边在脑子里努力想像,发现着实无法想像那般的场景。 大湙王朝铁血狠辣,杀伐果断,威震四方的摄政王,倘若有一天落了泪,该是历经了何等地狱般的痛苦? 只消想想,渠清便心疼得不能自已,连忙摇头道:“不!舍不得!半分亦舍不得!” “呵呵……”权海晏直接愉悦地笑出声来。 此时,安公公早已候在了门外,与卫西及镇南守北一起,心急如焚地想要窥探里面的情况。好不容易隐隐约约听到摄政王这一声毫不掩饰的欢愉之笑,集体松了口气。 室内,渠清拉了权海晏的大手,掰开,从他手心里把药丸拿出来,装进药瓶里,交给他道:“这个暂且交于你保管,若明日药还在,我便亲自来接你回两仪殿,可好?” 权海晏低头望着手里的药瓶,良久,方声音低沉地道:“缘由?” 渠清一愣,不明所以地问:“晏哥哥不希望离清儿近一些吗?” “没有!” 权海晏握紧手里的药瓶,声音已经清冷疏离:“臣从未如此奢望过!” 莫名其妙地被人甩了脸子,渠清心头无名火蹭蹭直冒,不由赌气冷冷开口:“如此,那我便先回去了!” “嗯!” 面无表情地望着她,权海晏半分恭敬皆无地道:“臣恭送皇上!” 第二十一章 玩火 被如此一激,渠清气得站起来,甩袖就走。 下意识地去拉她的衣袖,没扯到,权海晏便只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走远。 将至门口时,渠清终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只这一眼,惊得她差点魂飞魄散。 只见权海晏勉强撑着身子静静地望着她,面色比刚刚白了不止一星半点,唇边还挂着一抹冷漠凄凉的笑意。 她几乎敢断定,若是自己跨出这个门槛,这人绝对能立马病发。 即刻三步并做两步奔回权海晏身边,渠清小心翼翼地将他揽进怀里,心疼又无奈道:“我这究竟哪儿惹你不开心了,非要这般与我置气?” 逞强推开她,权海晏清清冷冷地直视着她,执拗道:“缘由!” 真是欲哭无泪,渠清觉得她完全需要重新认知一下她家晏哥哥,这倔强的程度,绝不是偏执二字足以形容的。 “担心你!心疼你!” 简直就是破罐子破摔,渠清直接得不能更直接地开口:“又担心又心疼,这个理由够了吗?” “哦!” 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权海晏绷着脸继续道:“那何以要明天?而且还不让吃药!” 感觉自己已经完全没脾气了,渠清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谁不让你吃药了?我是让你不要犯病!你要是敢犯病惹我心疼,我才不来接你!” “这么说若是我犯病,你明个就不来我了?”权海晏面上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眼底却浓郁暗沉地望着她。 “嗯!” 渠清又瞪了他一眼,警告道:“若是敢犯病,绝对不接你!” 脸上的笑意诡异地深了些,权海晏垂下头,语气十分苦恼:“那如何是好?好似如今就需要吃药了呢!” 闻言,渠清伸手就去拿他手里的药瓶,权海晏却故意避开,躲着不给她拿。 “拿来!吃药!”渠清的语气十分严肃,携着几分焦急和不悦。 权海晏把手背在身后,语气低沉地问道:“吃了药,你明天还来接我吗?” “接!” 渠清伸手拉他,命令道:“拿来!” “哦!” 权海晏松了力道,任渠清拿走药瓶,才极其无辜地道:“我骗你的,其实不需要吃药!” 渠清有点茫然,认真打量了一会权海晏,发现他面色虽苍白,但眉宇间并无痛色,倒不像心疾犯了的模样。 好悬松了口气,随即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耍了,怒上心头,张口就要质问。 这时,权海晏扯着她的衣袖抢先开口:“知道为何突然与你生气吗?” “为何?”渠清一动不动地坐在那,一股不好的预感袭了上来。 “我记得你当日赶我走的时候最后亦是打算将我安置在两仪殿的。”权海晏平静地陈述到,分明不曾有一个责难的字眼,却无端地叫人胆战心惊。 好大一盆冷水,渠清只觉得心头那把火连丝烟气都没冒,便“滋啦”一声,被浇得渣都不剩。 为帝多年的直觉让渠清瞬间一个激灵,忍着心疼,不可置信地瞪着权海晏,喃喃地道:“你这是……这是把对付那帮大臣的那一套用到了我身上?” “是!” 权海晏避开渠清灼热的视线,自嘲地轻笑道:“你不是早该知道吗?我本就是这般模样,虚伪可以是计谋,坦诚亦可以是策略,说一句话可能在心里转了十八个弯,谈笑间亦可杀人于无形。” “自封王摄政起,操控人心,夺人权柄,取人性命,犹如喝茶用膳般。怎么?这般的我让你害怕了吗?” “我……” 张嘴说了一个字,渠清觉得喉头哽得厉害,咽了咽口水,才艰难地道:“你别忘了,我是个帝王!” “帝王?呵……”松开她的衣袖,权海晏冰冷异常地道:“你走吧!” 渠清见他气息紊乱,胸膛起伏不定,几乎有些失控地强硬地将他掴进怀里,气急败坏道:“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何苦这般疑心于我?” “那你呢?”权海晏贪恋地埋首于她的肩窝,极轻地质问:“不曾疑心于我吗?” 张嘴就要否认,忽地想起自己以先皇遗旨为借口将他推远,渠清竟是一个字都无法开口。 见她沉默不语,权海晏推开她,迅速起身走到墙角书架旁。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摸了把钥匙,蹲下身在最下方开锁打开抽屉,拿了一卷明黄锦帛出来。 “你曾与我说‘难道就为着先帝的遗旨吗’,也曾与我说‘从未怀疑过’,那么你怎可在师父将先帝遗旨交与你后,如此出尔反尔?” 手持先帝遗旨,权海晏一步一步朝渠清走来。算不上控诉的语气,只是这话从大湙王朝摄政王的嘴里说出来,自有一股叫人无法招架的力量。 渠清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以先帝遗旨为借口将他推远,恐怕是自己重生后做得最愚蠢的决定。 此事给予他的伤害,已然不可估量。 在他最信任自己的时刻,在他卸下所有的伪装,敞开心扉接纳自己时,将他推远,无疑给予了他致命一击。 他可以低头,可以示弱,可以赌气撒娇,但造成的伤害就如同一个流脓的伤口一般,时时刻刻,让他痛,让他煎熬。 甚至,让他无法自控。 无论是什么样缘由,做出这样的决定,酿成今日这般苦果,这一刻,渠清都觉得,自己,罪无可恕! 渠清知道,此时此刻,自己不能再退缩半分。她靠近权海晏,从他手里拿了遗旨,趁他愣神之际,直接投进了炭盆里。 “你……”复杂地望着渠清,权海晏一直如冰的面庞终于有了一丝皲裂。 “如此,可是满意了?”牵起他瘦削的大手,渠清温柔地讨好道。 第二十二章 帝王心 “咳咳……咳……咳咳咳……”被锦帛燃烧的味道一熏,权海晏忍不住呛咳起来。 渠清拉着权海晏就往外走,边走边吩咐:“卫西,开门!” “宫里还有一份呢!”权海晏好不容易歇了咳嗽,停住脚步,颇有一种得理不饶人的气势。 “回头便烧了!”渠清拉着他继续往外走,低哄道。 门“吱呀”一声开了,卫西只见自家王爷乖乖地被辰帝牵着往外走,半分没有反抗的意思。怔愣了一会,就立马低头,还顺手扯了扯镇南守北的衣袖。 安公公老怀宽慰地等来了自家主子,却发现她连半个眼神都没给自个,只牵着摄政王,边走边关切地嘘寒问暖。 王府前厅,辰帝和摄政王坐在膳桌旁,等下人摆膳。 摄政王的脸色实在苍白憔悴,叫渠清看了心里一阵又一阵地难受,也不顾那么多下人在场,赔笑道歉道:“此事确实是我不好,答应你再也不会如此,莫要再伤心难过了,可好?” 见自己作死刁难到这份上,渠清非但未曾甩袖离去,反而低声下气地哄着自己,权海晏似乎终于懂了见好就收的道理,问道:“果真?” “果真!”渠清正色肯定。 “君无戏言?”权海晏再次确定。 “君无戏言!”渠清附和。 “那便暂且原谅你吧!”权海晏语气冷淡高傲,可细看,分明眉眼舒展,唇边带笑。 渠清有一刻的失神,忽地就福至心灵地明了,原来摄政王在情之一字上,亦是如此杀伐果断。 这一下午,该低头示弱时绝不逼迫一分,该步步紧逼时绝不退让一毫,一步一步,分寸拿捏得当,专注攻心为上。最后的结果,竟是使自己再也无法拿先帝遗旨说事! 在这份感情上,他既选择了,便不许自己退缩,亦不允别人退宿。为此,可谓是机关算尽,尽思极心。哪怕算计的对象是自己,亦不见丝毫手软。 摄政王于人心的掌控,真是精准得可怕,可怕得,令人毛骨悚然! 然而,看着他姿态翩然地坐在旁侧,身影瘦削单薄,也只剩下心疼与自责了。 说到底,自己是摄政王一手栽培的帝王,论阴谋诡计,掌控人心,自己亦不遑多让。得,谁也别嫌弃谁! 下人摆好了膳,渠清见权海晏只随意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眉头紧蹙。 自己也放下筷子,挑了几样权海晏素日喜欢的菜,让安公公挪到他面前,渠清温声劝道:“好歹再多吃几口!本就身子不适,吃得这般少,病何时才能好?” 权海晏观她眉心紧蹙,声音温婉关切,担忧心疼的模样再明显不过了,遂乖乖地点了点头,拾起筷子又往腹中塞了几口。 见他这般乖巧听话的模样,渠清心中熨帖欢愉,觉得再没比这一刻更安逸美好的了。 这一餐,权海晏用了小半碗饭,渠清虽仍是觉得太少,但看他实在一口都咽不下去的模样,也只得随他去了。 膳毕,渠清见权海晏一脸倦意,又想起宫里还有一摞未曾批阅的奏折,便打算先行回宫。 “清儿!”权海晏站在前厅门口,看着渠清刚走了两步的背影,突然出声唤道。 “嗯?”渠清回过头来,疑惑地望着他。 权海晏走了两步,站在她跟前,轻声问道:“今日可是甚为不满我这般算计于你?” 渠清默了片刻,认真道:“倒也没这般严重。” “虽说你这般算计于我,确实令人不愉,然你我自小便游走在权利中心,勾心斗角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我知你心里有怨,亦知你的性子最是干脆果决。虽明知你算计于我,但将遗旨扔进炭火中是我的选择,便是被算计,亦是心甘情愿的。” 听闻渠清这一席话,权海晏沉默了半晌,方道:“我曾教你‘若所求非常,必以非常之道谋之’,清儿可知我以此非常之道,所求是何等非常之物?” “是何物?”望着权海晏此刻灿若星辰的凤眸,渠清被蛊惑般问道。 “是一颗……”权海晏倾下身,附在渠清耳边,极轻极轻地道:“帝王心。” 第二十三章 惊怒 辰帝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摄政王眼中,他仍一动不动地定在原地,眼神空蒙,焦距虚无。 约莫半刻钟,确定辰帝已经再不可能听到这里的动静,摄政王一瞬间整个人犹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往下栽。 “王爷!”卫西等人吓得魂飞魄散,好在卫西就在旁边,及时扶住了摄政王。 此时的摄政王,已经浑身脱力,胸膛翻涌的疼痛一浪一浪袭来,喘促的呼吸起起伏伏得似乎随时会窒息,凭借强大无匹的意志力死死撑着不让黑暗吞噬自己。 他借着卫西的力道支撑着自己,慢慢挪动脚步往卧房走去。 然只将将走了两步,腹中一阵翻江倒海,一股恶心欲吐之感直冲喉头,叫他猝不及防。 下一刻,他甩开了卫西,蹲下,弯腰,“哗啦”一声,将今夜辰帝好不容易哄得他多进了几口的晚膳尽数吐出。 “皇上!”原本站在摄政王身边心急如焚的镇南眼尖地瞥见了辰帝不知何时出现的身影。 辰帝一袭暖黄色的长锦衣,身上还披着摄政王方才给的纯白色狐裘,僵硬地站在两步之外,面沉如水,风雨欲来。 昏昏沉沉的摄政王,听到这一声惊呼,整个人一激灵,猛然站了起来,随即又毫无预兆地往下倒。 在摄政王身子摇摇欲坠的那一刻,僵在两步之遥的辰帝终于有了动作,疾风一般奔至摄政王身边,一把将他捞进了自己怀中。 怀中的摄政王,身子极寒,面色苍白里缀了青灰,胸膛急剧的起伏,叫辰帝一颗心,节奏全无。 抓起摄政王的手,辰帝微微颤抖着覆上他的寸口,脉象虚弱,去来缭乱,弱脉,散脉! 倒吸一口凉气,辰帝的心中惊骇至极,愤懑至极!戾气不可遏制地涌了上来,她几乎咬碎一口银牙:“你竟运功压制心疾!” 摄政王启了启苍白的薄唇,似乎想开口解释什么,却又无力地闭上,咬着牙,费尽全力地抵御一波又一波的疼痛,生怕自己溢出一丝呻吟。 辰帝心头又恸又气,唇边溢出一抹凉薄凄清的笑意来。她二话不说,揽起摄政王运了轻功就往最近的卧房飞去。 “嘭!”粗暴地将门踢开! “嘭!”粗暴地将摄政王扔在床上! “嘭!”粗暴地运功将门关上! 摄政王被扔在床上,虽然垫被厚实软和,辰帝亦控制了力道,仍眼冒金星,气息奄奄地瘫在那。 “摄政王既然做错事,就要有做错事的觉悟,知道吗?”辰帝扶起摄政王,呵气如兰地在他耳边道。 摄政王的耳后根一下子红霞弥漫,艳丽惑人。 辰帝却视而不见,继续温温柔柔地道:“接下来,朕要做的事,如若尔胆敢阻挠,朕一定让爱卿明了何为‘悔不当初’,嗯?” 摄政王一双凤眸瞪圆了望着她,青灰的面色又白了几分。 辰帝欣赏了片刻他惊恐的神色,扶他借力坐好,双掌贴在摄政王的后背肩胛下角旁,运了功力,浑厚的元气缓缓地输入他的体内。 心口的疼痛骤然一松,摄政王整个身子一僵,下意识地就要反抗,然而想起辰帝方才的警告,竟半分都不敢挪动。 无视他的种种反应,辰帝凉凉地道:“摄政王若是不想朕多费力气,还是配合着朕引导气息的好!” 意识稍稍松动,摄政王渐渐放松身子,配合着辰帝的节奏,一点点将元气引入心脏,再引向四肢百骸。 一霎那,身子像是干涸的大地得到了雨露的滋养,连毛孔的呼吸都舒展美妙起来。 感觉到摄政王的配合,辰帝烈火焚烧的心口总算寂灭了许多,彻底沉下心来,毫不吝啬地将元气一股脑地渡到他体内。 摄政王文武全才,早已将师父楚玉锵传给他的功法练至巅峰之境。 可惜三年前那场与北地戎人的恶战,困在冰雪中七天七夜,着实伤了根基。尽管这三年来,摄政王勤于练功,日日不敢懈怠,受损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却始终无法恢复。 摄政王与辰帝乃同门师兄妹,楚玉锵传给他们的是一本名为《乾坤至尊》的功法,摄政王学乾法,辰帝学坤法。 他记得自己的师父楚玉锵说过,乾法至阳至刚,其最大的优势是锐不可当,最大的缺陷便是无法自愈;坤法至阴至柔,最大的优势是可自愈可救人,最大的缺陷是修炼缓慢,进阶极难。 乾坤虽有别,却一本同源,自可内力相渡,元气互融。此功法最适宜伴侣双修,若行双修,功夫增进,一日千里,而渡气疗伤,更是事半功倍。 然而,若是不曾双修,只如辰帝这般直接输送元气,非但事倍功半,且对施救之人的功力要求极高。若非大乘之境,强行运功渡气,定会损伤根元,伤及心脉。 在第一次摄政王运功压制心疾被反噬时,王老太医便告诫过,心疾之证,犹如洪水泛滥,可疏不可堵。 否则,一旦功力衰竭,无法压制它时,正似是那堤坝决堤,反扑之势,一发不可收拾。 而如今,摄政王屡次明知故犯,竭力而为。更何况,摄政王功法已臻巅峰之境,以这般强大的功力去压制心疾,一朝反噬,其威力可想而知。 此时此刻,将将步入大乘之境,根基未稳的辰帝干脆利落地运功渡气给摄政王,以求和缓这般危势,其个中艰辛,无可言说。 而以为辰帝的功法仍在中极之境徘徊的摄政王,哪怕忧心忡忡,焦心如焚,亦不敢挣扎半分。他心中明了,倘若自己此番真的违逆辰帝意思,她定能引出让自己更无法承担的后果来。 干脆果决,说一不二,辰帝何尝不是一样呢! (功法分级:会初之境,小成之境,中极之境,大乘之境,巅峰之境) 第二十四章 相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感应到摄政王体内奔涌的气血已是风平浪静,心肺及胃脘都被浑厚的元气紧紧包裹拥护,辰帝这才缓缓收了功力,将手撤开。 摄政王并未第一时间睁开眼睛,为了不辜负辰帝的心力,他还需自行运功将这股元气渗进血脉,化为精气,丰养五脏六腑,润泽四肢百骸。 辰帝靠在床屏上,双目无神地凝着摄政王瘦削单薄的脊背,思绪纷繁,心乱如麻。 她想着自个听了摄政王那句“帝王心”飘飘忽忽地出了门,左思右想,忐忑不安,总觉得应当说几句回应些什么才对得起他这般深情厚意。 冲动之下,翻身下马,丝毫不曾停歇地赶了回来,可自己看到了什么? 只消这般回想起来,仍觉得浑身冰凉,心底发寒。 他怎敢?怎敢这般欺瞒于她?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犯病的? 用功力压制心疾,怪不得自己竟一丝异样都未曾察觉! 又想起半月前御书房门前的那个背影,那时亦是用功力压制的心疾吧! 那在这之前呢?前世的自己从未见过他犯病的模样,是否亦是他运功压制之故? 呵,竟是屡次三番,惯常如此! 摄政王睁开双眸,转过身,便又对上辰帝这般凉薄凄清的笑意,心,刹那间,如坠冰窖。 辰帝见他暂时已无大概,她实在不知此时此刻当如何面对摄政王。忆起方才他吐得一塌糊涂,至今滴水未进,渠清干脆起身,想着去吩咐下人做些吃的,好歹让他再进些吃食。 摄政王见她一言不发,转身便走,惊得瞳孔骤然紧缩,微颤着出声唤道:“皇上!” “嗯?”辰帝只停下脚步,未曾转身,平静无波地轻应了一声。 瞅着辰帝冷漠绝情的背影,摄政王心情激荡之下,口不择言:“明日,就不必来接微臣了!” 辰帝蓦地转身,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冷声道:“你说甚?” 撞进辰帝寒若秋水的桃花眸,摄政王心头一滞,垂首敛眸,沉默无言。 紧紧盯了他许久,辰帝见他丝毫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唇边冷笑,声色轻嘲:“如你所愿!” “不是皇上说若是微臣犯病,便不来接的吗?”终是没忍住,在辰帝覆上门把手,即将打开之际,摄政王如是道。 “所以呢?” 松开把手,辰帝转身面如冰霜,眸若寒星,冷漠苛刻地质问:“你便可以如此欺瞒于朕吗?是何时开始病发的?应是你跟我说需要吃药那会吧?” “运功压制心疾?呵!”辰帝讽笑一声,十余年帝王的威势瞬间铺散开来,饶是摄政王亦有一瞬间的震荡。 她还一步一步朝摄政王逼近,恍若未觉地继续道:“这绝不是第一次吧?想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早已习惯这般欺君罔上,我行我素,专制独裁,目无君主。” 辰帝就这般站在两步之外,口吐诛心之言,冷漠疏离,高不可攀。 摄政王惊惶万分地仰头望着她,那双会说话的漂亮凤眸里,细细瞧来,还缀着几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无措。 他不是不曾料想此事被辰帝知晓的后果,然当时几乎是下意识地隐瞒,这鬼使神差般的举动,是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直觉。 造成此刻这般局面,实属意外,亦实难承受。 辰帝对他这般的指控,于他而言,实乃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将将平复的气息似乎又开始急促起来,而心口的疼痛又有了复苏的迹象。他不敢动,不敢抬手捂上胸膛,亦不敢运功压制这即将复苏的疼痛。 只这般僵坐着,摄政王紧叩着毫无血色的下唇,胸膛不可抑制地渐渐剧烈起伏着,额头冒出了几许细细密密的冷汗,不一会便布满了整个额头,淋漓而下。 见此,辰帝几乎是立时飞奔至他跟前,运了功,站在床边,弯着腰与他输送元气。 “凝神运功!” 在察觉到摄政王有挣扎之意的第一时间,辰帝冷漠霸道地命令,掷地有声道:“此事,你拗不过朕!” 放弃无谓的挣扎,摄政王老老实实地凝神运功,以免辰帝耗费更多的元气。 大概一刻钟过去,摄政王气息平稳,心脉调和,辰帝毫不留恋地收了手。 趁他运功调息之际,辰帝轻手轻脚地迅速到了门口,开门吩咐卫西让人去准备些清粥小菜外加几样甜食,再进来伺候。 辰帝不知道的是,在她转身之后,摄政王惊慌地倏然睁开双眸,待察觉自己心神不稳引起不适时,不得不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继续专心调息。 辰帝见卫西麻溜地去办事了,便转身回到室内。 她坐在离床不远的雕花黄花梨木椅上,慵懒地靠着椅背,头微微后仰抵在椅背顶上,闭目养神。 不一会,安公公跟着卫西一起端着茶水进来。卫西伺候已经睁开眼睛的摄政王漱口,而安公公则沏了茶,恭谨地站在辰帝身后。 期间,辰帝一直维持那个姿势,仿若沉睡。 摄政王漱了口,止不住担忧地望了好几眼。 安公公站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全当自己不存在。 卫西出门去催了催膳食,回来便见摄政王不知何时起了身,坐在辰帝对面。 这时,辰帝终于动了动身子,睁开美丽幽深的桃花眸,仿佛极其随意地瞥了一眼摄政王。确定摄政王状态尚佳,又收回目光,随手端了茶盏,轻轻啜饮起来。 见此,卫西利索地替自家王爷倒了茶,随即学着安公公,眼观鼻,鼻观心,做个木头桩子。 不知在这般提心吊胆的沉默里煎熬了多久,安公公和卫西见到守北拎着食盒进来时,齐齐松了口气。 “王爷!”盛了小半碗粥,卫西捧着碗双手奉上。 摄政王面无表情地接过,优雅地持碗执勺,慢条斯理地吞咽起来。也不过吃了两口,胃中便翻涌起来。 端着碗的手僵得不成样子,摄政王一边死死地压下这股恶心欲吐之感,一边强装若无其事地掩饰。 对面的辰帝,一双深若漩涡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他。 见他因着自己的存在,艰难万分地掩饰,那副想吐不敢吐的模样,眼眶忍耐得通红,连眼尾都猩红一片。 偏偏他还不自知,面上一派镇定从容,竟舀了第三勺费力地企图咽下去。 几乎当场落下泪来,辰帝猝然起身,落荒而逃一般出了门口。 “呕……”果然,室内传来了再也压制不住的呕吐声。 真是要把人逼疯了!!! 辰帝站在门口,斜仰着头,眼尾似摄政王般猩红一片,浑身都在颤抖。 她藏在锦袖中的双拳紧握,尖锐的指甲嵌入肉里溢出鲜血,犹不自知。 想她大湙帝王,九岁登基,十五亲政,执掌天下,调兵遣将,策马横枪,所向披靡,前世今生,从无退意,从不言败。 而如今,只这一人,竟令她,彷徨踌躇,裹足不前,进退维谷,溃不成军。 摄政王府门口,辰帝翻身上马,犹如一柄出鞘的剑般锋芒毕露地端坐于马上。 她锐不可当却又平静至极地对守北道:“传朕口谕:命摄政王潜心休养,倘若他有丝毫闪失,朕定自损根基,毁天灭地,让这万里江山连同朕一起,与之陪葬!” 第二十五章 微距 皇宫内,辰帝从摄政王府回来,刚跨进御书房,眼前一阵发黑,踉跄了几步,跟在身旁的安公公眼疾手快地上前搀扶。 “皇上,奴才去宣御医?”安公公扶着辰帝,试探道。 “今日御医谁当值?”稳了稳身子,甩开安公公的手,辰帝问道。 “应当是周淮生周御医!” 辰帝略思量了会,挥了挥手:“去吧!” 周淮生来得极快,辰帝不过才批了几本奏折,他便在御书房门口候召了。 吩咐安公公领着他进来,辰帝放下朱笔,动了动酸软的身子,挪到斜榻上去。 周淮生提着医箱,身着官服,与每次辰帝见到他的时候一般,一身的书香气质,丰神俊朗,芝兰玉树的模样。 “微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周淮生进了内殿,恭敬地行了个大礼。 “平身!”辰帝让他起身,拉了拉袖子,露出白皙纤细的手腕来。 周淮生胸口一悸,赶忙低头从医箱里拿了脉枕,小心翼翼地搭上辰帝的手腕桡侧寸口处。努力目不斜视,平心静气地感受辰帝的脉象,周淮生在脉象应指的那一刻,心口一颤。 脉来迟缓,极细而软,按之欲绝,似有似无,是阳衰少气,元气亏虚之象。 这脉象,再熟悉不过了,约两月前他在辰帝身上诊过一次。他知道,这是为摄政王输送元气所致。 极力克制着自己,周淮生细细地与辰帝把了脉,轻声询问:“皇上可是感到头晕目眩,身子酸软无力?可还有其他不适?” “嗯,”辰帝收回手,放下袖子,有些慵懒靠着斜榻,道:“并无!” “皇上近日注意休息,切勿过于操劳,尤不可再运功渡气!微臣开个固本培元的方子,先服三日,复诊再详斟治方。” “不必如此麻烦!” 直接拒绝,辰帝觉得歇够了,开始步入正题:“朕的身子朕自个清楚,你且弄些药膳让墨琴她们管着便是!朕唤你来,是想让你替朕办另一件事。” 周淮生身子僵硬,心头不知怎地有一丝慌乱,却垂下眸子,恭敬而坚定地道:“但凭皇上吩咐!” 收敛了慵懒无心的模样,辰帝端庄严肃地对周淮生道:“朕想把你指派到摄政王身边去。从即日起,你只专心负责摄政王的诊治,你可愿意?” 周淮生的头垂得极低,他从座位上站了,迅速地跪下去,恭谨万分地叩首:“愿遵御旨!” 辰帝亦站起身来,亲自躬身扶起周淮生,道:“不是御旨,朕是问你愿不愿意?朕知晓你们皆畏惧摄政王‘天煞孤星’的命格,朕要求你跟在摄政王身边,甚是强人所难。你若是不愿,朕并不勉强。” 被辰帝虚扶起来,虽然只是一刹那的触碰,周淮生却心跳如鼓。 几乎是用尽全力克制自己,才不至于颤抖失态。他咬了咬唇,刺痛让他清醒一些,这才坚定万分道:“臣愿意!臣并不惧!” “好!甚好!” 辰帝对周淮生的印象一直极好,前世王老太医退下后,是周淮生顶了太医院院判。 “只是臣有一事不明,求皇上解惑?”周淮生稳住自己,大着胆子与辰帝道。 “何事?”辰帝心情尚佳,倒也有耐心听听周淮生要问什么。 “为何会是微臣?臣尚有自知之明,臣的医术在太医院并不是最好的。”明知晓这个问题逾越了,但周淮生仍忍不住问出来。 辰帝顿了顿,倒没怪罪他的意思,只是心底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她想起前世这个人已经升为太医院院判时,最是喜欢跟自己上战场,那般无所畏惧,面对各种惨烈的伤口仍面不改色地处理的模样,真叫人钦佩。 “朕以为你是最合适的!”辰帝如是说。 毕竟普通人面对“天煞孤星”这般的命格多少皆有畏惧,而这人,想是不会的。 周淮生下了马车,站在摄政王府门口的时候,仍有些虚虚浮浮的感觉。 就这般得到辰帝的信任与赞赏,犹如突然被天上的馅饼砸中,砸得他晕头转向,不知今夕何夕。 只是想到自己现在即将面对的人,要做的事,周淮生的心一落,终于挨了点地。 他不畏惧摄政王“天煞孤星”的命格,他只是羡慕,嫉妒。 辰帝对摄政王的那份心思,不管外界如何传闻,自己却是看得真真切切的。 而自己? 那隐秘的心思,大约是只能与这夜幕的黑暗永存吧! “王爷,皇上派了周淮生周御医来!”守北走进书房,对摄政王禀报。 早前辰帝刚走那会,听了守北的传话,摄政王怔愣了好半晌,而后端起粥慢悠悠地喝了几口,还吃了一小块蜜枣糕。用完了东西,又练了会功,便到了书房里。 这会,守北来禀的时候,摄政王正端坐于书案前,提着毛笔,在纸上认真地琢磨些东西,隐隐约约可窥见上面印着几个词,“态度、反差、陪葬、可疑”之类的。 周淮生? 听闻此人的名字,摄政王剑眉微挑,手上的狼毫稍滞,过了好一会才面无表情地道:“请进来吧!” “臣,太医院八品御医周淮生参见摄政王!摄政王千岁万安!”周淮生放下医箱,恭谨地跪下行礼。 摄政王打量着周淮生,见他一身儒雅书香,哪怕跪着,也是谦谦如玉,翩翩公子。 这是一个芝兰玉树的才俊青年。 其实摄政王与周淮生并不熟悉,但他对此人印象极深,只因着无意中发现他看辰帝的目光,带着特别的情愫。 呵,他家清儿这般优秀美丽,有人动心,着实不奇怪。 然而这周御医貌似很得清儿的欣赏,今夜能派到自己府上,想是信任有加才对。 啧,这实在是一个令人不愉的猜测! “起吧!” 心里千头万绪,摄政王面上淡漠端方:“不知皇上派周御医来有何要事?” “皇上吩咐微臣即日起只专心为王爷看诊,遣了微臣连夜赶来。叨扰摄政王了!”周淮生垂首敛眸,恭恭敬敬地站在下首回话。 “本王现已无事,周御医便先去歇息吧!”已经夜露更深,摄政王忍着立刻将人打包送走的想法,吩咐守北去让管家安排住宿。 “万望王爷让微臣替您诊脉再行其他!”周淮生重新跪下,态度恳切里带着坚持。 摄政王勾了嘴角,眉眼间均是冷漠凉薄,实在不知一个小小的御医哪来的勇气,竟敢违逆自己的意思。 他甚至有些自我怀疑地想到:是否因着自己大半个月不理国事,这些个人已经开始忘记自己的手段,敢于挑衅自个的威信了? “周御医胆子倒是挺大!莫非你以为你是皇上派来的,本王便无奈你何?” 摄政王慵懒随意地轻扣书案,腊月寒霜的语气,平静如水里裹着风雨欲来的气息。 “摄政王息怒!” 跪的规规矩矩,却又半分不显卑微,周淮生不亢不卑地道:“微臣只是不敢辜负皇上的一番信任!更不敢浪费皇上的一番苦心!” “信任?” 一刹那,摄政王的心底又酸又涩,怒气就像刀子凌厉非常地往周淮生身上飞,语气森冷不屑:“你以为今夜皇上将你派了过来便是信任于你?” 直面摄政王的怒火,周淮生亦是惶恐万分,然而他知晓自己已然没有退路。 只见他跪在原地,十分恭谨地开口:“摄政王是皇上最珍而重之的人,皇上将微臣指到您身边来,自是对微臣莫大的信任。” “珍而重之?” 将这四个字在喉间缠绕了好几遍,摄政王神色缓了缓,不咸不淡道:“花言巧语!本王与皇上的事岂是你能置喙的?” “摄政王恕罪!臣并非有意窥探帝心,妄议王爷!” 周淮生仍低着头,强自镇定道:“微臣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哦?实话实说?” 摄政王眉眼微挑,看不出喜怒,饶有兴趣地道:“那你且与本王说道说道,你这是从何得来的实话?” 周淮生知晓自己约莫是在触碰龙鳞,但有些话,不吐不快:“微臣有幸替皇上看诊已有三年。三年来,皇上的龙体一向康健,哪怕伤风受寒亦是极少。” “然近两月,微臣两次从皇上身上把出迟脉,细脉,此乃根元耗损,元气大伤之象。” “摄政王可知道为何?” 空气中一阵凝滞,周淮生却恍若未觉,火上浇油一般道:“这其中缘由,想必摄政王应当比微臣更清楚明白吧!” “放肆!” 站在摄政王身侧的守北忍不住怒喝一声,而在另一侧的卫西虽然未曾开口,眼底亦是遮掩不住的愤怒。 “守北!” 摄政王低唤了一声,守北瞬间泄了气,不甘地低下头去。 “你说两次?除去今夜,另一次是何时?”摄政王有些恍惚,其实心底已经有了答案,却仍是问出了口。 他的语气平稳镇定,但若是辰帝在这,想是能听出几许深藏的惊惶不安。 “回摄政王,”周淮生自始自终低着头,掩着眉眼,轻声道:“便是两月前您在乾和殿那一夜。” 果真,如此! 当长久以来的猜测得到证实时,摄政王涌上心头的不是欣喜感动,更多的是茫然困惑,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迷雾里。 自个昏睡在乾和殿的那一夜啊! 就是从那一夜清儿的态度变得异常奇怪,时而强硬得叫人不容抗拒,时而又软和得令人不可自拔。 这撩人的手段,半分不像二八年华的少女,几番交锋,竟使自己节节败退。 这些时日,清儿身上的帝王威势愈发重了,便是自己有时亦无法招架。 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一手栽培的姑娘怎么就一夜之间长成了参天大树似的呢? 自师父回来那日便更奇怪了,忽冷忽热,时远时近,叫人完全摸不准她的态度。 仅仅是因着先帝遗旨吗? 不!绝不仅仅是…… 摄政王闭上双眸,挥了挥手,卫西会意,和守北钳制着周淮生就往外走。 周淮生起初被这般对待,一懵,随即慌忙喊道:“皇上曾说若是摄政王不肯好好诊治,明日她便下旨立您为皇夫!” 好!很好!好得很! 怒极反笑,摄政王死死捏着椅子,才不至于立时让人将周淮生扔出去。 打蛇打七寸,辰帝这七寸捏得十分精准啊! 最后周淮生如愿地替摄政王把了脉,摄政王因着辰帝将将输了不少元气,自个又运功调息了好一会,脉象比之前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冷眼看着周淮生面似镇定,实则心底拈酸苦涩的模样,摄政王收回手,讽笑道:“既是如了愿便退下吧!” 看着周淮生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摄政王提了毛笔,在宣纸上写下“直击弱点”四个字,再画了一个大大的圈,勾起唇角,笑得意味深长。 “卫西,明日准备早朝!”良久,摄政王搁下狼毫,平静地吩咐道。 第二十六章 姬落 次日,当辰帝步入金銮殿,瞥见摄政王清冷瘦削的身影时,竟不觉得意外,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人来得还挺早! 这时,摄政王仿佛心有感应一般,抬了眸,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意味不明的目光只轻轻交汇片刻,一触即离。 登了九阶,坐于龙椅上,辰帝用余光不着痕迹地窥视摄政王的侧影,唇边挂着一抹微不可查的笑容。 “北戎和亲使团三日后到达都城,不知皇上有何打算?”礼部尚书找了机会,趁机提出困扰了自己多日的问题。 坐在上首的辰帝闻言皱了眉,眼神不由自主地往摄政王身上飘。 和亲使团啊!这可不是什么美好的消息!上辈子北戎可没来这一出啊! 这是发生了甚?难道是自己在北戎的计划阴差阳错弄的? 心里叹了口气,知道一时半会也理不清头绪,辰帝详装若无其事地道:“不知各位爱卿有何建议?” “便由微臣来迎接北戎使臣罢!”坐在摄政王龙座上的权海晏,开口说出了今日早朝的第一句话。 心头一跳,辰帝看着头都没抬的摄政王,预感极差,果断拒绝:“不必了!一个小小的北戎使团,还配不上我大湙王朝的摄政王亲自迎接。” “毕竟是两国相交,来者是客,微臣去方才不失礼!”摄政王无意识地轻扣椅龙椅扶手,目光望向下方,处之泰然。 “那也太抬举他们了!派礼部尚书去便是了!”辰帝不知为何,觉得自己在垂死挣扎。 “微臣坚持!”摄政王终于抬了头,冲上首的辰帝露出一个浅淡森然的笑容来。 “如卿所愿!”辰帝心底很慌,慌得不行,面上却不动声色,从容不迫道。 好不容易熬过了早朝,辰帝领着安公公,目不斜视,径直回了御书房。 到了御书房发现摄政王没跟来,又忍不住问:“摄政王呢?” “回皇上,摄政王当是在政事处。”安公公小心翼翼地答道。 辰帝沉默了会,叹息般无奈道:“罢了!你去让御膳房准备一碟子合欢糕送去。” 那边,摄政王心安理得地收了合欢糕,二话不说将人赶了回来。小李子回来禀报的时候,颤颤巍巍,结结巴巴。 辰帝也不计较,只哭笑不得地让小李子退下,继续处理政务。 三日时光,一晃而过。大湙的早朝都是三日一小朝会,五日一大朝会。第三日小朝会,摄政王以忙着迎接北戎使团事宜为由告了假。 如此一来,辰帝已经三日未见着摄政王了。这几日,摄政王折子没少批,人却一次没再露面。辰帝坐在御书房,有些松懒地单手托腮,满脑子困惑。 摄政王那次大朝会究竟来干嘛来着?似乎就领了迎接北戎使团的差事,余的一言未发吧! 这几日遣了小李子送合欢糕都照单收了,据说还吃了不少。周淮生那传来的消息也说摄政王近日病情好转,日渐康复。 可他一个大朝会只巴巴领了迎接北戎和亲使团的差事,成天地不见人,又若无其事地养身子,这是什么个态度? 生气?不大像啊! 不生气?也不像啊! 摄政王行事作风,又开始叫人捉摸不透了! 唉…… 幽幽地叹了口气,心虚地摸摸鼻子,辰帝想起来好像是自个挑衅在先啊! 是夜,辰帝设宴长乐宫,召众大臣一起为北戎和亲使团接风洗尘。 宴会将要开始时,摄政王方领着北戎和亲皇子姬煜及一干使臣进了长乐宫正殿。 见摄政王进来,一众大臣及宫人赶忙跪地行礼,一时间,殿内乌压压地跪了一片,“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的朝拜声响彻大殿。 而上首的辰帝面沉如水,似乎极其不甘却不得不忍耐的模样。 北戎使臣心底一下子有了判断:大湙的摄政王果然权倾朝野,且与皇上不睦。 摄政王今夜一袭暗红色朝服加身,墨发玉冠,俊美绝伦的脸上满是孤傲淡漠。 他只稍稍点了点头算是与辰帝见了礼,便泰然自若地走到皇帝下首左边第一个位置,毫不客气地坐下。 辰帝瞅着摄政王这般目无君主的模样,面色更加不虞了。 这下,北戎使臣越发坚定了之前的认知了。无人看到这中间有一个容色绯糜的青年勾起嘴角,犹如看一场大戏般,笑得趣味盎然。 “北戎七皇子姬煜携使臣拜见大湙皇帝陛下!皇帝陛下万福金安!”姬煜年方二八,身着浅蓝色绣花长袍,皮肤白皙,脸庞稚嫩,看起来犹如一朵含羞待放的芙蓉花。 辰帝见北戎皇帝给她送来的是一个长得这般单纯无害的少年,颇为有趣地想:就是不知这只小白兔,心是不是也这么白,又或者是芝麻馅的? 她无意识地扫过下方,突然一滞,差点失手掉落手中的杯盏。 她对上了一个人,那人白衣翩然,乌发飘飘,面若中秋之月,春晓之花,鬓若刀裁,唇若桃瓣,鼻似悬胆,眉如墨画,最美是一双凤眸,灿若星辰,风流不羁,妩媚含情。 这双眸子,若是生死关头,正经起来的模样,与摄政王,别无二致。 姬落啊! 死死地握着杯盏,辰帝眸中闪过极其复杂的情绪,三分欣喜三分怀念,还有四分沉痛。 她与姬落的初识并不愉快,那是摄政王离世的第二年,一个满身是血不小心闯进自己客房的贼子,差点被自己当场诛杀。 留下他,是因为那双酷似摄政王的眸子,自己一时心软,还找人替他上了药。 后来知晓了他的身份,北戎太子,便起了利用之心。 那时北戎皇帝被人下毒,时日无多,北戎几个皇子为了争夺大位,朝野上下一片大乱。北戎太子这样阴差阳错地栽到了自个跟前,不好好利用,都对不起上天对自己的厚爱。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在回青都路上遇到了走山,姬落为了救辰帝被一块大石砸中了后腰。 他本就带着伤,伤上加伤,辰帝把他带回宫里将养了半年才康复。 这半年,辰帝时常探望他,一来二去的竟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心好友。 姬落是一个能言善道,博学多才的青年,与他相处虽偶尔会被他刺得哑口无言,却也轻松愉悦。 他这人面硬心软,口是心非,看着风流薄情,放荡不羁,实则固执重义,高风峻节,傲骨铮铮。 记得那时问他为何要救自己,他嬉皮笑脸地道:“倘若不救你,你死了,你的侍从也不会放过我啊!我这人不爱吃亏,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你瞧着,我救了你,你迟早得放了我!” 想到这,辰帝有些好笑,半年后他康复了,自然是被自个放走了。然他不知晓,自己最初的打算亦是在适当时机将他放回去,让他把北戎的那潭水搅得更浑。 只是后来二人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好友,辰帝终归是不舍得这一番难能可贵的情意,待他完全康复,才放他离去。 那时他要走,辰帝与他说:“自此一别,再会应是兵戎相见,望君一路珍重!” 他立于寒风中,衣袂飘飘,一双与摄政王一模一样的凤眸,笑意盈盈,俊朗的脸庞是惯常的风流不羁:“一生得一知己,足矣!只盼若你他日破城而来,能应我一事便好!” “好!愿予一诺!”微笑地应了他,辰帝站在城墙上,遥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及至后来,北戎都城被围,辰帝端坐于马上,仰望着仍是一袭白衣飘飘的姬落,见他问:“不知君可否记得曾允我一诺?” “北戎大半国土沦丧,都城被困,如今城内粮草匮乏,城破之日,近在眼前。姬落身为北戎太子,无法弃城而去,惟愿君信守承诺,城破之时,善待我北戎都城无辜百姓。若是可以,万望君饶我母后一命!” 说着,那白衣青年执剑横上了自己的脖颈,眉眼弯弯,言笑晏晏:“成王败寇,古来如此!姬落此去,算是求仁得仁,阿清不必自责!” “阿落!” 那白衣墨发的青年血溅三尺,十丈城墙,蔓延了一片鲜红。 辰帝瞬间闭上双眸,那刺目的血色猝不及防地从回忆里袭来,令她瞬间痛不可遏。 第二十七章 醉酒 下首,摄政王抬眸看过去时,刚好捕捉到辰帝一个连串的表情变化。 他捏着酒杯愕然了良久,方仰头,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他面无表情地对卫西吩咐道:“去找人查查那个陈降,本王要知道他所有的过往!顺便派人跟着他,倘若他与皇上有接触,立时来报!” “大湙皇帝陛下,今日为修两国秦晋之好,我大戎皇上特派我等护送我国最受宠爱的七皇子前来和亲,不知道您作何打算?”北戎使团主事的大臣找了个机会向辰帝提问道。 摄政王闻言,眉头一皱,面色不虞地举杯,若无其事地一口闷了进去。 辰帝端坐于殿中央,笑得优雅万分地回应:“使者不必着急!尔等初到京城,人困马乏,暂且先容我大湙王朝替尔等接风洗尘,一尽地主之谊。余的,来日再议不迟!” 北戎主事使臣虽是碰了壁,但人在大湙,不得不强装无事地退下。 而被婉拒的当事人姬煜却似乎毫无所觉,坐在贵宾席位,单纯无害地小口抿着大湙的陈年佳酿,一副享受至极的模样。 辰帝的目光忍不住朝姬落望去,果然见这人眉眼间都是兴致勃勃的笑意,心中一哂:这人原来一直是这样爱凑热闹的性子啊! 刚刚因着辰帝拒绝了北戎使臣稍稍缓了神色的摄政王,一眼瞥见辰帝冲那个容色绯糜的青年笑得真切而欢愉,端起酒杯,恶狠狠地又一口闷了下去。 宫宴过半,摄政王的座位已经空了好一会,辰帝见摄政王久久不回,担忧地对安公公道:“去寻一下摄政王,看看怎么回事!” 安公公领了旨匆匆出门去,不一会又匆匆返回,不安地对辰帝禀道:“摄政王应是喝醉了,这会在偏殿歇息呢!” “怎么会喝醉?不是让人放的果酒吗?”辰帝满脸寒霜,威势逼人。 安公公心中惶恐不已,大庭广众之下又不敢跪下请罪,只得硬着头皮解释:“说是摄政王自己要的九霞玉酿,宫人们不敢阻拦,便……” “行了!”知晓摄政王的脾性,辰帝也明白自己这是迁怒,深吸了口气压制住火气。 “今日已酒过三巡,朕乏了,先行一步,众爱卿与使者们继续!”随意地打了声招呼,辰帝便疾步走出了大殿。 殿外寒风凛冽,青都今年的秋天,似乎格外寒冷,叫人骨子里都浸着寒意。 辰帝今夜亦喝了不少酒,冷风一吹,倒让她清醒了几分。 她望着寒夜里宫灯素映,庄严肃穆的皇城,有些无奈地想:今夜里因着姬落着实有些失态了,也不知这失态的模样被摄政王看去了几分。 若是尽收眼底,以摄政王的机敏睿智不知已经猜到几分…… 唉…… 好似近来叹气的次数越发多了! 辰帝走进偏殿内室时,摄政王方才吐了一回,将将由卫西伺候着漱了口,微瞌着眸,不胜酒力地歪在斜榻上。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来,见是渠清,瞬间露出一抹温柔明媚的笑容来。这一笑,当真犹如桃花刹那间嫣然绽放,风流妩媚,艳色无边。 “你来了!”那个人还挂着魅惑万分的笑容,用沙哑磁性的声音软和地冲渠清打招呼。 “嗯!”渠清讷讷地应到,不由自主地靠近他。 “可是担忧了,来寻我?”眉眼弯弯,笑意盈盈,权海晏的声音酥软得不像样子。 “嗯!”一时半会寻不回心神,渠清只乖乖地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听了这话,眉眼带笑的俊美青年似乎极其满意,那桃花瞬息间怒放至极,撩人心动,勾魂摄魄。 神不附体的渠清忽然被扯了一把,一个踉跄,直直地倒进了权海晏的怀里。 心满意足地把人圈在怀里,权海晏低低地笑出声,似愉悦又似委屈:“清儿,我想你了!” 渠清被人揽着,听着这人在自己耳边似嗔似喜地撩人,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清儿,头疼!”俩个人挤在一个小矮榻上,他亦不觉得有何不妥,更不知何时给渠清换了位置,将她压在身下,头埋在她颈窝里,有些慵懒委屈地撒娇。 理智终于稍稍回复了些,渠清心底又酸又软。没成想,这人第一次朝自己喊疼竟是醉酒的时候。 这……是醉得不轻了吧! 渠清伸手替他揉着太阳穴,温柔似水地问:“这样呢?可舒服了?” “嗯!”话是这么说,可权海晏靠在渠清身上,皱着眉,像小孩子一样难受地哼哼唧唧。 “这么难受?” 揽着他,手下没停,渠清又心疼又好笑地责备道:“那还喝那么多酒?” 这话一出,怀里的人就不乐意了,太阳穴也不给按了,抓着渠清的手三分气愤七分委屈地道:“谁让你跟那个小白脸眉来眼去的!” “小白脸?”渠清哭笑不得,果然是被看了去,就是不知看到了多少。 “难道不是?” 似乎是真的很难受,又按了渠清的手给他揉,嘴里还不高兴地嘟囔:“长得好看又想魅惑君上的,都是小白脸!” “那你呢?” 依旧给他揉着太阳穴,渠清不怀好意地靠近他的耳边,呼吸滚烫,幽幽地问:“长得十分好看且一直在魅惑君上呢?嗯?” 第二十八章 撞破 当天空泛起鱼肚白,摄政王方昏昏沉沉地睁开眸子。 头痛欲裂,他不由自主地蹙起双眉,伸手扶额,轻轻揉起自己的太阳穴。 嗯?昨夜发生了甚? 一些零零星星的记忆涌现在脑海中,断断续续地拼凑出一副副完整的画面。 “清儿,我想你了!” “清儿,头疼!” “谁让你跟那个小白脸眉来眼去的!” “难道不是?” “长得好看又想魅惑君上的,都是小白脸!” 再后来,似乎是清儿在自己耳边呵气如兰,自己一把将她制住,吻了上去。 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昨天醉酒后究竟都干了什么,倏地收回手,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可就算是如此,仍忍不住回忆,最后的时候,清儿被自己缠得不行,只得轻轻用指腹在自己的发间梳理,一遍又一遍,口中说着温软甜蜜的话语,不厌其烦地哄着醉酒后犹如孩童般的自己。 “嗯,是清儿不好!” “嗯,你乖,好不好?” “乖,清儿揉揉不疼哦!” “乖……我的错!” “嗯,我的错!乖!” “嗯,再也不看!” “乖乖,好不好?” …… 脑子里一幕又一幕闪过那酥酥软软的画面,耳边尽是清儿一声又一声温柔的低哄。 摄政王不忍直视地捂上自己的双眼,觉得将将好转的头更疼了。可心底浓得化不开的甜蜜,馥郁得叫人沉沦。 “卫西!” 许久后,摄政王忽然开口:“备轿,去国师府!” 他想,他必须去做点什么,不然这样的美好,最终亦只会是镜中月,水中花。 御书房,辰帝批了好一会折子,见天已大亮,道:“摄政王可起身了?” “回皇上,刚刚宫人来报,摄政王半刻钟前已经出宫去了!”安公公才接到消息,刚好辰帝问起,赶忙如实禀报。 “回府?”辰帝蹙了蹙眉,倒没发火,只是顺口问道。 “说是去了国师府!”安公公见辰帝没特别的反应,松了口道。 “什么?” 辰帝朱笔一扔,狠狠地剜了安禄福一眼,厉声道:“下次摄政王的事再不警醒着点,你这大内总管也不用做了!” 话毕,也不管安禄福什么反应,朝外喊到:“小李子,备马车!” 国师府,书房内,楚玉锵仍是一袭白衣,乌发白玉竖冠,与姬落着白衣的风流妩媚不同,他一身仙风道骨,优雅出尘。 端坐在对面,权海晏今日身着一袭天青色锦袍,眉眼周正,表情端庄,气定神闲地等待自家师父开口。 “若是想知道什么,不如亲自找你师妹问问。从为师这入手,你是觉得为师比较好欺负?”对峙良久,楚玉锵无奈地放下茶盏,好笑地望着他。 “徒儿不敢!” 稍稍低了头,权海晏恭敬地认错,又明目张胆地道:“只是清儿胆子小,徒儿怕不小心吓着她!” “呵……”楚玉锵嗤笑一声:“你师妹胆子小?” “也就你敢这么说罢!” 垂眸不语,权海晏修长白皙的大手优雅地执着瓷杯,慢条斯理地捏着杯盖轻扣。 俩人相对而坐,又静默了良久。 忽然间,楚玉锵的耳朵微不可查地动了动,只见他随意地搁了茶杯,漫不经心地开口:“阿晏真的决定给你师妹当宠侍了?” “有何不可?”见自家师父问的随意,权海晏也答的随性。 然后,权海晏就看见自家师父冲他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在权海晏怔愣之际,书房的门被人一脚踢开。 他顺着声响望去,门口光源处,身着一袭浅黄色素锦的渠清负手而立,神色晦暗不明。 “需不需要为师回避一下?”站起身来,楚玉锵悠悠地往外走。 “不必了,师父!” 渠清上前拉起权海晏,二话不说就将人拖走。 已经完全明白自己这是被自家师傅摆了一道的权海晏,老老实实地跟着渠清出门,上了马车。 马车内,渠清阴沉锐利地盯着权海晏,身上浓重的帝王威势毫不遮掩地朝他压来。权海晏垂首敛眸,岿然不动地端坐于马车一角。 “你有一路的时辰好好思考如何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 冷冰冰地丢下一句话,渠清闭上双眸,不断地调息,企图压制自己的怒火,也压制住心底那不断翻涌的疼痛。 第二十九章 对峙 马车不紧不慢地驶进了皇宫,这一路,马车内皆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皇上,乾和殿到了!”小李子停下马车,恭声道。 辰帝深深地吸一口气,方姿态万千地下了车。摄政王紧随其后,一路无言地跟进了乾和殿。 “都退下!”进了内殿,辰帝面无表情地吩咐。 辰帝随意寻了个位置,正襟危坐,好整以暇地开口:“说吧,朕听着!” 摄政王站在殿中央,天青色的锦袍直立,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虚按在腹部,明明该是有些风情魅惑的动作,却被他做出了凛然不可侵犯的风骨。 “皇上想要微臣解释甚?”摄政王的声音冰冷无情,不亢不卑。 “解释甚?” 辰帝坐在原地,不咸不淡道:“摄政王这会装得倒像!哦,朕忘了,摄政王惯来是如此的!” “既然摄政王忘了,朕不妨提醒一下你,”辰帝面沉如水,冷冰冰地道:“有关宠侍一事,你有何要跟朕解释的?” “微臣,无话可说!”摄政王稍稍弯了脖颈,看似恭敬,却又稳若泰山地道。 “是吗?” 一下子拔高了声音,辰帝怒不可遏地道:“你莫不是以为给朕当宠侍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臣不敢!”摄政王垂眸望着脚尖,低低地回了一句。 “你不敢?” 瞧着他这样一副死不悔改的德性,辰帝气得两个眼睛直冒火:“你何不敢的?是不敢想?还是不敢做?” “朕看你如今既然敢想,以后定亦是敢做的,是吧?” 摄政王站在原地,沉默以对。 见此,辰帝怒极反笑,满面寒霜地道:“摄政王想必还不知道什么是宠侍吧?听说过‘轻解罗裳含羞尽,君王倚床薄情戏’没?” 蓦地抬起头来,摄政王冰山似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裂痕,不可思议地望向辰帝。 这副愕然的模样落入辰帝的眼中,一瞬间激起了她恶魔般的劣根性,只见她随意地捋了捋衣裳,摩挲着腕上的血玉手串,恶意满满地启唇:“既然摄政王那么想成为朕的宠侍,不如现在先试试?朕倒是甚为期待摄政王当宠侍的模样,不如就先试试轻解罗裳这一段,如何?” 怔了好一会,摄政王突然淡声应到:“好!” 在辰帝无法置信的目光中,摄政王一把扯开了腰间佩带,又慢条斯理地解了天青色的外衣。 他修长苍白的大手一松,天青色外衣翩然落地,露出一袭雪白里衣。 白衣胜雪,公子无双,摄政王姿容绝世的风华,就这般,猝不及防地扑面而来。 “看不出来啊,摄政王倒真的有魅惑君上,颠倒众生的本事!”辰帝几乎是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带了冰渣子地从唇边溢出了这句话。 摄政王动作一顿,随即充耳不闻,继续仪态万方地解里衣的扣子。 死死地捏着座椅扶手,辰帝一双原本明艳的桃花眼,此刻阴沉沉地盯着他,眸底风暴凝聚,随时都能将摄政王吞没一般。 对这犹如冰刀刮面的目光视而不见,摄政王骨节分明的大手好似在演奏一曲乐章般,优雅万分地解开了里衣,纯白色的里衣随着地鼓点下滑,一点点坠落,露出他精壮瘦削的身躯,莹白如玉的肌肤。 “权海晏!” 这大概是渠清前世今生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他,疾言厉色里裹着自己亦不曾察觉的惊魂不定。 终于再也坐不住,她站起身冲到权海晏跟前,一把按住他充满挑衅和诱惑的大手,慌乱粗鲁地想替他把里衣穿上。 已经尽量避免望向权海晏惑人心魂的身子,余光却不小心瞥到了他的脊背,然后,渠清的目光就再无法挪开。 权海晏的后背,莹白如玉的肌肤上,满是纵横交错的疤痕,其中有一条丑陋狰狞的疤从肩胛骨下方直直地一路延伸,直至腰骶。 渠清滚烫的指腹颤颤巍巍,小心翼翼地触上了那道疤。 权海晏身子一僵,那被渠清触碰过的的地方,细细密密地带起一片撩人的灼热。 “疼吗?” 渠清温柔如水里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心疼,权海晏甚至从里面听出了几分后怕惊惶。 第三十章 烈火卷云 “不疼!” 忍着因渠清的触碰生出来的欲念,忽略心底那酥酥麻麻的奇异的感觉,权海晏强装镇定,从容地安慰渠清。 “怎么会……”不疼…… 话未完,渠清的目光随着她的手到了摄政王的腰窝,整个人犹如被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地死死地定在那清浅诱惑的腰窝上。 有些记忆,一下子在脑子里炸开了花。 “你在看我腰上的胎记吗?是不是很特别?” 那年走山,姬落为救自己受伤,自己与侍从走散,不得不亲自替他上药。见他背后的胎记着实特别,不由多看了两眼。 谁知这人受着伤还敏锐如斯,且还半分不知羞耻,洋洋自得地在自个跟前炫耀:“像朵烈火卷云一样,是不是?” 自己没好气地眤了他一眼,他也不以为意,趴在床上也阻止不了他的自我欣赏,继续满脸自得道:“这可是世间唯二的烈火卷云胎记啊!” “唯二?”渠清颇为好奇地随口问了一句。 “就是啊!” 毫无形象地趴在那,姬落亦不觉得丢人,疼得龇牙咧嘴还嬉皮笑脸地道:“啊,我忘记告诉你了,我还有一个双生哥哥,我娘说他也有一个一样的烈火卷云胎记。” “就是一出生便被贼人偷走,至今未曾找回。”说到这里姬落平日欢脱的声音里竟有了几分苦涩,显然是对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哥哥看重非常。 “可惜这个胎记长得实在隐蔽,要找人也不好一个个脱人衣服,着实难办啊!”幽幽地叹了口气,姬落趴在床上少见地沉默起来。 渠清站在旁边,收拾了下东西,在心里组织了下言语想安慰些什么。 尚未及开口,却又看见这人重新挂起风流不羁的笑容,玩世不恭地道:“话说你是不是认识我哥哥?” “何出此言?”渠清有点跟不上他的节奏。 “难道不是第一次遇见我,你就透过我在思念什么人吗?” 姬落说的轻松随意,显然并不介怀:“肯定是因为我跟他长得很像吧?” “你倒是机敏得很!”渠清呆滞了良久,方淡漠平静道:“不是你哥哥!那个人,怎么可能是你哥哥!” 说完,转身就走。 姬落在身后嗷嗷叫,急急地喊:“诶诶,你这人,别走啊!怎么就不可能?他不是长得跟我很像吗?” 是呀,怎么就不可能了呢? 渠清左手指甲扣进肉里,手心里已经一片血肉模糊。她却毫无知觉一般,右手极力克制,还是抖得不成样子地摸上了摄政王右侧的腰窝,那里赫然是,一朵火红的卷云,烈焰腾飞。 “清儿……”摄政王罗裳半褪,被渠清触摸这般敏感的地方,身体一阵战栗,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隐忍难耐地唤了渠清一句。 这一声,情潮暗涌,妩媚天成,摄人心魂。 渠清被他唤得一瞬间面红耳赤,指腹却仍按在腰窝那朵烈火卷云上,脑子里的飘飞思绪却怎么亦遏制不住。 当初自己怎么想来着??? 我大湙王朝的摄政王怎么可能是北戎太子的双生兄弟?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荒谬至极!!! 这要是真的,大湙和北戎的天都得捅破了!!! 现如今,这天是要破了吗??? 第三十一章 温情 “清儿!”终于看出渠清的不对劲,权海晏顾不得自己肌肤半果,试图转过身来。 渠清却伸了左手阻止他,右手拇指指腹仍忍不住确认那烈火卷云胎记真实存在一般,在摄政王右侧腰窝上用力搓了搓,随即有些丧气又带点不甘地问:“晏哥哥这个胎记是自小就有的吗?” “嗯,怎么了?”权海晏忍着身上一阵又一阵的战栗,不明所以地应到。 “没…没事!” 听着权海晏暗哑含情,隐忍魅惑的声音,渠清终于有了占人便宜的自觉,赶忙松了手,背过身去,羞恼道:“你赶紧把衣服穿上!” “呵呵……”见渠清羞赧不堪,权海晏低哑地笑出声来。 只是想到这人把自己撩得火烧火燎,她却就这般轻易抽身,着实不甘。 于是他魅惑万分地无辜地低声控诉道:“清儿这是怎么了?方才不是还赏心悦目吗?可是哪里让你不满意了?” 渠清娇俏的脸上已经红的滴血,背着他,支支吾吾地道:“没……没有!你…你赶紧把衣服穿上!” “呵呵……” 权海晏没忍住又笑出声来,这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听在渠清耳朵里,酥酥麻麻得,挠得人心痒难耐。 渠清拍了拍绯红一片的脸颊,脑子里闪出一句话:这真是一个魅惑君上的妖孽啊! 心情愉悦,权海晏也没打算再逗她,怕自己玩火自焚,见好就收。 他将白色里衣拉上,慢慢悠悠地扣好,微微弯下腰,伸手从容不迫地勾起地上的天青色锦袍,姿态悠然地想站起身。 然而只将将抬了个头,便觉得双目发黑,头晕目眩,胸膛的疼痛忽然鼓点般毫无预兆地袭来,惊得他倒吸一口凉气,摇摇晃晃地就往后倒。 渠清听到异响,倏然转过身来,就惊见权海晏的身子犹如深秋枯叶缝了凛冽寒风般摇摇欲坠。 迅敏地上前,心惊肉跳地将他接住,渠清惊惶未定,战战兢兢地开口:“怎么了?心口疼吗?” 这般猝不及防地一头栽进渠清的怀里,权海晏一时半会缓不过神来。 待见她把自个当成易碎的瓷器般小心翼翼地揽着,胆战心惊地关切问询,那里面的担忧害怕满满当当的,毫无遮掩,亦无法遮掩,权海晏的一颗心就好像泡在柠檬蜜里,又酸又软。 “无碍的!” 强忍着心口万蚁啃噬般的疼痛,权海晏露出一抹虚弱苍白却明媚摄人的笑容,柔软道:“只是有些头晕。” 心知这人撒谎安慰自己,却不忍揭穿,渠清贝齿紧扣着下唇,一言不发地将人打横抱起,疾步进了寝殿。 让权海晏坐于龙床上,半揽着他,柔情似水地询问:“让清儿输些元气与你缓缓疼痛,好不好?” 微微怔愣了一下,权海晏随即反应过来,如今的渠清早已今非昔比,这般拙劣的演技,想必她一眼便要看穿的。 既然遮掩不住,索性咦不再掩饰,权海晏无力地靠着渠清,轻声拒绝道:“不要了,吃了药就好。” 意料之中的答案,可渠清仍忍不住劝道:“就一点点,好不好?不会对我的身子有多大影响,就一点点,可好?” 权海晏心软得不成样子,差点就失口答应,然而回想起周淮生的话,只得狠下心来。 他斟酌了下言语,声音温软:“既是询问我,应是欲尊重我的意思,可对?” “并不严重,真的无需运功渡气这般奢侈的享受。你若是贸然相授,身子是松快了,心底却是不愉的。” 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权海晏呼吸紧促,不由自主地急促喘息起来。 “嗯!” 约莫知晓他是因着忽喜忽悲,情绪起伏过大诱发的心疾,渠清亦不敢再违拗他的意愿,涩涩地妥协道:“那药呢?在哪里?” “在外衣暗袖里!”突然想起方才自个在大殿做了什么,权海晏后知后觉地羞恼起来,声音低不可闻,却又沙哑惑人。 渠清这才意识到权海晏一直身着里衣,而自己对人家搂也搂了,抱也抱了,她死死压住自己,才没立马将手松开。 “我去把药拿来!” 动作僵硬地将权海晏安置在床上躺好,渠清讷讷地丢下一句话,颇有些狼狈地疾步出了门。 “唔……嗯……” 当渠清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时,权海晏终是克制不住地从唇边溢出一丝呻吟来。 他知晓渠清耳力过人,已经极力压低声音,只用劲按着疼痛不堪的胸口,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然而他终究是低估了渠清的能耐。 功法步入大乘之境的渠清,刚跨出寝殿就清晰地听到他隐忍至极的呻吟声,脚步一滞,重如千斤。 站在原地,握紧拳头,渠清用手心的疼痛来压住自己反身冲进去替他运功渡气的冲动。 蹲下身,捡起权海晏天青色的锦袍,摸出药瓶,渠清刹那间想起那天他送来的空药瓶,还有藏在里面的一纸信笺。 “药瓶已空,君可缓缓归否?” 渠清忽地红了眼眶,她仰着头,拼命地忍耐,才不至于落下泪来。 待渠清若无其事地走进寝殿时,权海晏已经姿态悠然,乖乖巧巧地平躺在龙床上,除了看起来有几分羸弱,倒看不出半分异样。 渠清心头一滞,涩得差点又红了眼眶:这个人,何以在自己面前隐忍至此! 半扶了他起来,将药轻轻送到他唇边,渠清温婉柔情地道:“把药吃了吧!” 权海晏低头含了药丸,默不作声地咽了下去。 眼尖地瞥见渠清左手掌边的一抹红,权海晏抓了她的手,不由分说地掰开,露出掌心。 那里,一片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清儿,你……”捏着渠清的手微微颤抖起来,权海晏异常艰难地开口欲说些什么。 “只是些小伤,无碍的!” 泰然自若地收回手掌,渠清笑得明**人,满不在乎地道:“一会让墨琴处理下就好。” 渠清的态度实在过于坦然,坦然得叫权海晏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责怪的话。 他沉默了好半晌,方闭上双眸,叹息般道:“是我的错!你是我一手栽培的,将你养成这副倔强要强的模样,毫无半分女儿家的娇气柔弱,是我教导无方!” 见不得权海晏这般颓然自责的模样,也顾不得害羞,渠清翻身上床,躺到他身边,将他拥进怀里,一脸不高兴地道:“别这般说!” “你一手栽培的大湙王朝帝王,现在好歹能文能武,百官臣服。更何况,将来我可是要一统天下,恩泽四海的。” “要那些个什么娇气柔弱做什么?” 权海晏被她这般理所当然的模样震惊了,懵了好一会,才无奈又好笑地道:“平日倒没看出来你是个脸皮厚的!” 渠清闻言,不知怎地就想起他昨夜醉酒的模样,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我平日里亦没看出来你是个爱撒娇爱吃醋的小白脸啊!” 第三十二章 故人归来 如果时间可以停留,渠清多希望永远停留在与权海晏这般相拥而卧的时光里。 哪怕斗嘴斗出了满殿尴尬,最后亦不过在彼此无言的沉默中,将身体贴得更紧,犹如藤蔓般,紧紧地缠绕在一起。 时间最残酷莫过于,幸福时它流逝得悄无声息,痛苦时它又挪动得蜗行牛步,但永远漫不经心,从不为谁驻足停留。 当权海晏休息够了,重新带上摄政王的面具当渠清不得不爬起来,扛起帝王的重担,当时间的齿轮毫不留情地转动,谁也逃避不了即将要面对的未知的命运。 又一次望着权海晏远去的背影,渠清没有上次那般万箭穿心的痛苦,却多了几分茫然无措,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荒凉。 那般特别的胎记,那样显而易见的事实,但她,仍不敢相信,更不敢想象。 一个大湙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一个北戎年轻有为的太子,若他们真的是双生子,那么背后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谁才是抱养的?他们是北戎人还是大湙人? 若只是权家的孩子成了北戎太子也便罢了,自己怎么也会护姬落周全,保他一生无虞。 若是北戎的皇子阴差阳错地成了权家的子孙,大湙王朝的摄政王,她真的不敢想象。 权家满门几乎都死在与北戎的交战中,届时,她素来以身为权氏子孙为荣的摄政王该如何自处? 辰帝坐在御书房,努力沉下心批阅奏折,但脑子里,思绪纷繁,那些个花样百出的猜测,搅得她不得安宁。 她真想立刻冲到姬落面前,拔了他的衣服好好看看,他的腰窝真的有那个卷云胎记吗?莫不是自己前世做的一个梦吧? 可身为大湙帝王,自己尚无半分头绪,如此莽撞地去揭北戎太子的衣服,明日不消百官说甚,摄政王便能将自己吊起来打! 谋而后动,谋而后动啊! 在心底默念清心咒无数遍,渠清干脆丢了奏折练起功来。 如此过了一日,第二天,散了早朝,渠清神不思属地坐在膳桌上,回想着方才朝堂上的情形。 朝堂之上,主和派和主战派吵成了一团,摄政王坐在御赐宝座上,自始自终未对北戎和亲之事评论半字。 那时,辰帝坐在九阶之上,望着摄政王沉默威严的侧影,心里在想:这约莫是自己与摄政王最大的默契了! 关于北戎,可战可和,重点是什么时候战,什么时候和,反正北戎最终定是要它归附大湙的。 想至此,辰帝实在坐不住,早膳也不用了,放下筷子就吩咐墨琴几个替她换常服。 她原本打算自己一个人偷偷溜出宫去,但架不住墨琴几个软磨硬泡,最后只得妥协带了墨琴,留下碎玉她们三个唬人,假装自己仍在皇宫。 姬落装作北戎使臣,化名陈降到了湙朝青都两日了,只在宫宴上遥遥见了渠清一面。正百无聊赖地在街上瞎晃呢,一个娇俏可人的姑娘莽莽撞撞地跌进了他怀里。 他正想着自己这张脸果然还是魅力无限,这青都的姑娘也是真是奔放而热情,手里就被塞进了一张纸条。 那姑娘羞涩地道了歉,飞一般消失在街口,姬落捏着手心的纸条,心念急转。他赶忙寻了个无人的角落,遣退了随从,缓缓打开纸条。 “得悉令兄消息,巳时三刻,城西殷巷口,不见不散!” 这张信笺,除了时间地址,无落款,令兄二字概念模糊,纸张是最普通不过的那种,连字都是那种大街上印出来那般的楷字。 可姬落不知怎地,直觉认为这应是,故人相约。 巳时二刻,姬落早早到了城西殷巷口。 守在巷口的墨琴,见人到了,按着辰帝的吩咐恭敬有礼地迎了上去。将他一个人带进来巷子,拐了好几个弯,方引进一个外观不起眼的院子里。 姬落在见到墨琴那一刻便知自己猜对了,如今一进门,看着熟悉的庭院风格,当真是满满的亲切感。 他心情极好,温文尔雅的模样也不装了,开始露出惯常的风流不羁,姿态随意地跟在墨琴身后。 而另一边,摄政王府,卫西收了消息来报:“王爷,我们的人看见陈降进了城西殷巷!” “嗯?”摄政王在整理公务,闻言停下来抬头望着卫西。 卫西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自家王爷,方硬着头皮道:“是墨琴迎了进去的!” 这厢,姬落由墨琴引到了书房门口,在门外恭声道:“主子,陈公子到了!” “请进来!”辰帝放下笔,平静地开口。 听到熟悉的声音,姬落愉悦地勾起嘴角,眉眼间全是舒朗的笑意。 墨琴推开门,身后的姬落悠然闲适地走进来。 渠清见姬落这般从容的模样,一怔,转而对墨琴道:“去门口守着罢!” 墨琴看了看姬落,又为难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触渠清坚持的目光,不得不躬身退下。 待墨琴关了门,姬落笑意妍妍地站在书房中央,一贯随性地叹道:“阿清还是这般叫人惊喜啊!” “你……”渠清听他如此熟稔的语气,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 “嘘!” 姬落却神色自若,不迟不疾地道:“让我与君吹首曲子!” 姬落从腰间解下一柄通体翠绿的玉箫,姿态优雅地放在唇边。箫声渐响,一曲凄清缠绵的《故人魂》,回旋婉转,低沉哀伤,催人泪下。 这首曲子,是前世摄政王离世后,渠清思念他所普,也只用古琴弹与姬落听过。 渠清心如擂鼓,死劲地咬着下唇,将自己按在原地,全然不可置信地望着持箫而立的姬落。 一曲吹罢,姬落放下玉箫,风度翩翩,眉眼弯弯,言笑晏晏:“阿清,故人归来,不给个拥抱吗?” 第三十三章 双生 他张开双臂,好整以暇地望着满脸不可置信的渠清。 渠清从书案里走出来,近乡情怯般站定在他跟前,试探性地伸手去摸他的脸。 姬落被她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弄得心软不已,一把用力将她拥进了怀里。 “阿落!”渠清在开口的一瞬间落下泪来,她忍不住紧紧地回抱住姬落。 “嘭!”门边传来一声巨响,渠清逆光望去,权海晏颀长瘦削的身影单薄地站在门口。 逆着光,她并未看清,摄政王的眼底暗沉一片,风暴凝聚,山洪将至。 脑子一片空白,如扇的睫羽上还挂着将落未落的泪珠,渠清满脸茫然地望着权海晏一步步逼近。 这时,还在渠清怀里的姬落不适地动了动,渠清终于反应过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咬到一般惊得一把推开了姬落。 姬落被推得一个趔趄,好悬站稳了,只见他捂着胸口,幽幽地叹道:“都道是‘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怎的到了阿清这儿,反而是旧爱来了,一把推开新欢的呢?” “闭嘴!” 渠清瞪了眼入戏颇深的姬落,转而眼巴巴地望着几步开外的权海晏,急急忙忙地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 权海晏静静地望着她,目光幽深若漩涡,好似随时能把人凐灭一般。 被看的心底发麻,渠清抬脚就往他那走。 “唔……”身后传来姬落微不可闻的呻吟,渠清刚挪了一步的身子一顿。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昨日在乾和殿她家晏哥哥还曾背着自己发出这般隐忍至极的呻吟声。 渠清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情不自禁地开口:“阿落,你……” 话未完,便哽在了喉间。 渠清并不知道,在她转身之际,权海晏一瞬间睚眦欲裂,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晃,却又一瞬间稳住,像一颗青松般挺拔而立。 此刻渠清的眼里只映出了姬落的模样,他抱胸而立,是惯常的玩世不恭的样子,可他面色惨白,额头冷汗涔涔,往日风流不羁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 渠清轻而易举地从他面上看出了隐忍至极的疼痛,因为太过于熟悉,这分明就是权海晏犯病时隐忍的样子。 可前世里,姬落从未有过心疾,难道…… 电光火石间,渠清心念一闪,脑子里现出姬落前世跟自己说过的一句话:阿清,你相信双生子之间有心灵感应吗? 这就是阿落所说的双生子之间的心灵感应吗?若是如此,阿落光是感应到就疼成这般模样,那晏哥哥…… 倒一口凉气,渠清心惊胆颤地转过身来,惶惶不安地朝权海晏望去。 权海晏面色苍白如雪,额头满是密密麻麻的冷汗,可他面无表情,只一双眼睛,燃了火一般,烧在渠清身上。 渠清觉得自己每一肌肤都被灼得痛极了,可她半分不敢退缩,迎着他的目光,毫不犹豫地走到他身旁。 “晏哥哥!”渠清靠的极近,伸手小心地去拉他的衣袖。 倏然后退一步,紧接着转身,权海晏毫不留恋一般大步出门而去。 看着自己落空的手掌,渠清愣了一下,有些难过,更多的是惊慌无措。 “阿清,快去!”姬落微哑虚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仔细听会发现里面裹着说不出的焦急担忧。 渠清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他一眼,看见姬落惨白如纸的脸庞时,才陡然惊醒,迅速大跨步地追了出去。 渠清背影消失的一刹那,姬落毫无力气地跌落在地上。 “唔……嗯……”他捂着胸口,实在忍不住呻吟出声。 心口这样的疼痛对他来说并不陌生,然而这是前世今生最严重的一次,不然也不至于狼狈到这般地步。 他身体一向康健,只是二十二岁那年不知怎地得了场风寒,熬了七天方好转,从那以后就落下了这莫名其妙的心口疼的毛病。 前世里,二十八岁时,突然有一天浑身都疼,最后甚至昏厥了过去,再醒来时总觉得好像生命里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永远失去了一般。 那段时间极难熬,身子虚弱不堪便罢了,心里总是莫名地难过,这难过也不强烈,就是如同密密麻麻的网一样,将自己束缚住。 他很小的时候便从母后那里知道自己有一个双胞胎哥哥,但并不是像北戎上下说的那样已经死去,只是找寻不到而已。 他父母双全,备受宠爱,从小顺遂康健,性子爽朗不羁,唯一的苦恼大概就是从小到大总会时不时地感受到一些不属于自己的情绪。 年幼时不明所以,长大后,越发清晰地感觉到这种不属于自己的哀伤和疼痛时,总有一种直觉:这是他的哥哥在受苦! 他并不排斥这种感觉,相反,他极其渴望寻回那素未谋面的双生哥哥,他不知道他的哥哥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有这般难以忍受的哀伤和疼痛。 他只是很心疼很难受,自己享受荣华富贵,平安顺遂,而他的哥哥,显然历尽沧桑,病痛缠身,几经生死。 前世,遇到渠清时,他才从缠绕自己已久的悲伤里稍稍走出来。 那年渠清替他上药,见了烈火卷云胎记,他问她是不是认识自己的哥哥,也只是随口一问。 后来,与阿清熟识起来,知晓她心心念念的人是大湙王朝已逝的摄政王,就更没往这方面想。 他听过很多大湙王朝摄政王的传说,传说中那是一个神一般雄才伟略的人物,一生权倾朝野,威震四方。 姬落实在难以想像,这样一个天神般的人物怎么可能哀思重重,病痛缠身。 直至他这次到达湙朝青都,见到大湙王朝摄政王的第一眼,他总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这种熟悉的感觉,令他心头发颤。 但他来到大湙都城与摄政王两次相见,除了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并未再有其他实质的东西佐证甚。 而方才,从见到阿清不久胸口便隐隐作痛。 待摄政王出现,被阿清推的一个趔趄那会,他疼得几乎不能站稳。 然后,随着摄政王的靠近,那熟悉的疼痛越来越强烈,强烈到姬落当着阿清与他面都忍不住溢出声来。 这一刻,他几乎可以肯定,就是他了,他的双生哥哥! 姬落疼得趴在地上,捂着胸口,半天直不起身来,却又极其愉悦地痴痴地笑出声。 他的双生哥哥啊!前世今生,终于寻到了,他最该亲密无间的哥哥啊! 第三十四章 因爱生怖 渠清奔出来房门,就见权海晏在拐角处微弯着身子单手扶着墙壁,明明单薄得随时都要倒下一般,全身却散发着强大的生人勿近的气场。 卫西站在他身旁,脸上都是焦急忍耐,却始终都不敢伸手去扶他。 心头大恸,感觉自己好似亦得了心疾一般,渠清混沌不堪的脑子忽地无比地清醒。 她知晓,摄政王的感情从来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退缩,更遑论半分可能的背叛。 随手解了墨琴的穴位,渠清平静地吩咐:“照看好里面那位公子!” 疾步来到权海晏身边,渠清伸手就要去抱他。 权海晏的目光猛然扫了过来,在她的脸上犹如冬日风霜般刮过,最后停留在她纤细白嫩的手上。 那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那是一道能将人凌迟的目光。 你怎么敢?怎么敢用抱过别人的手再来碰我? 霎那间,渠清觉得自己读懂了权海晏无声的言语。 尚未来得及伤心或者解释什么,蓦地感到权海晏周身的气息一变,渠清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 “权海晏!你敢!” 被渠清这般怒不可遏地一喝,权海晏刚凝起的内功一散,连扶住墙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直直地就往下栽去。 眼疾手快地接住权海晏,渠清的浑身都还在颤抖,又气又怕: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这个人又要运功压制心疾了! 果然,其实还是害怕多一点,不然何至于这般庆幸。 没有丝毫力气地跌在渠清怀里,权海晏想要反抗,然感受到渠清整个身子都在发抖时,不知怎地,竟连一丝功力亦聚不起来。 将人抱进书房隔壁的厢房,半搂着他安置在床上,渠清的一颗心仍在扑通扑通直跳。 若是她家晏哥哥真的不管不顾,运功压制心疾,以他巅峰之境的功力,哪怕是这般情况,自己亦未必制得住他。 这么想来,渠清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从前那么多次,她家晏哥哥都心甘情愿的啊! “让我替你运功渡气,好不好?”渠清揽着权海晏,在他耳边乞求般温柔询问到。 权海晏的情况着实不好,几乎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渠清身上,呼吸喘促得不成样子,心口疼得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溢出声来。 见他如此,渠清也顾不得再征询他的意见,扶了他坐好,就要替他运功渡气。刚将手放到权海晏的后背,他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将她的手腕圈住。 紧紧地捏着,对上渠清惊愕的桃花眼,权海晏倔强而固执道:“我不愿的!” 不是“不要”,而是“我不愿的”。 那声音嘶哑破碎,痛苦而委屈,渠清却奇异地从里面品出几分属于摄政王独有的温柔。 一瞬间,泪如雨下,渠清眼帘模糊,泣不成声道:“晏哥哥,我怕!” 怕? 一个自渠清懂事起,就再不属于她的字眼。 权海晏已经十余年不曾听过渠清说过一个怕字了,年代久远的他甚至忘记了她最后一次说这一字是在什么时候,更遑论是这般梨花带雨地对着他说出一个‘怕’字。 望着她凄凄切切的脸庞,终于有了女儿家几分娇气柔弱的模样,权海晏蓦地心头一软,心里才竖起不久的坚冰就有了融化的迹象。 其实,原本也不是不信她。只是她与别的男子相拥的画面实在刺目得让人理智全无。 更何况,她还为那人落了泪! 那样一双美丽的眼睛,为别人落泪,却澄澈无辜地看着自己,真叫人嫉妒得发疯啊! 只是这样,也便算了。 但她怎么可以?怎么敢?怎么敢当着自己的面为别人转身? 她不是一向对自己病发的模样了如指掌吗?为何竟可以在自己病发时为别人的一声痛呼转身?全然看不见,自己已经痛得近乎麻木。 难道是自己掩饰得太完美,她竟没看出来没?或是在她心里那个人比自己更重要?重要到可以对自己的疼痛熟视无睹? 无力地松开了手,权海晏靠在她怀里粗重地喘息着,疼得身子都克制不住地佝偻起来,却仍是不甘,似控诉又似认命般道:“我也怕啊!” 出生至今,从未如此怕过! 怕你离得太远,又怕你靠得太近!怕你喜欢得不够,又怕你爱的太深沉!怕你眼里有了别人,更怕你左拥右抱! 最怕,怕你伤心,怕你难过,怕你流泪,怕你跟我说你怕啊! 渠清被他这般一说,心痛得不能自已,疯了似地低头寻了权海晏的双唇,堵了上去,毫无章法地在他苍白的唇瓣上辗转舔舐。 这般肆意而霸道地蹂躏欺凌了权海晏好一会,渠清才觉得心头的疼痛缓了一些。 拥着他,渠清附在他耳边恶狠狠地道:“乖乖地!不然…我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双修’!” 权海晏原本苍白的双唇被渠清欺负得通红,如今连如雪的双颊都染了红霞,现出一种羸弱而妖异的美。 大抵姿容绝世,风华绝代,便当如是罢! 渠清却全然没有心思欣赏权海晏这昙花一现的美丽风情,扶着他坐好,静了静心,凝神运功将元气缓缓地渡入他体内。 浑厚的元气一进入权海晏的体内,就犹如浩瀚的海水一般瞬间将还在啃噬他血肉的蝼蚁凐灭,折磨他多时的剧痛紧接着抽离而去。 大概是这一次心疾犯得委实厉害,这番运功渡气便过去了近一个时辰。 期间,权海晏老老实实地配合着引导循行,半分不敢挣扎。 不是不抗拒,而是不敢。 这运功渡气之术一旦开始,若是强行阻断,受术者尚且无碍,施术者却又要因功力撤退不及,遭受反噬之苦。轻者伤及筋脉,重者延及心肺,损伤根元。 收了功,渠清有些脱力地靠在床屏上,闭目养神。 第三十五章 约定 权海晏调息了许久,渠清亦是一直一动不动地阖着双眸靠在那许久。 几乎是权海晏敛起功力的一瞬间,渠清睁开了眼睛,有些无奈,又有些欣喜。 她缓缓地跪坐起来,慢慢地俯身靠近权海晏,轻轻地一言不发地将他揽进怀里。权海晏的身子有些僵,却到底没将她推开。 感觉到权海晏态度的软化,渠清心底又软又酸:这人,待自己总是这样无声地温柔! “先送你回府里换件衣服,可好?”渠清摸着他被汗湿透了的衣服,心疼不已温声道。 任她拥着自己,温柔相待,权海晏却沉默以对。 渠清见他不出声,知晓他仍心有芥蒂,只得越发温柔:“这些事,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可你这衣服湿答答的,我瞧着便难受,先去换了衣服再与你解释,可好?” 轻抬眸,认真地望了她半晌,权海晏忽地开口:“可会合盘托出,据实相告?” 神色一滞,渠清斟酌了好一会,方略微为难道:“许多事,并不是真心欺瞒于你。只是说起来过于沉冗荒缪,我一时之间亦不知如何与你解释。” 权海晏观她神情,再听她如是说,又恢复了刚刚那副面无表情,沉默是金的模样。 渠清有些泄气,却也知晓自己如今说这话确实苍白无力。但自己要是一句话不说,怕是会在权海晏的沉默里窒息而亡。 “我知晓此刻说这些并不能令你信服,只是我与他确实不是你看到的这般。” “你我自小一起长大,当是明白我的性子。既是与你两情相悦,怎还会心系他人?这么些年,我眼里也只有一个你罢了!” 絮絮叨叨地一通低哄,渠清觉得自己在权海晏面前,早已彻底没了帝王的威严。 “是吗?” 语气不置可否,权海晏清清冷冷地质问:“那可否解释一下为何我会看到那一幕?” 渠清对上权海晏清冷漂亮的凤眸,不知为何,又心疼又无奈。 这人果然醋得厉害,介意成这般! 缓低头,渠清双唇蜻蜓点水般滑过权海晏的眼眸,软声叹息:“能让晏哥哥这般孤傲冷漠的人,醋成这般模样,清儿何德何能!” 无言地望着她,权海晏清冷的眉眼平添了几分浅淡的柔和羞涩。 渠清细细地打量了权海晏好一会,又柔柔软软地亲了亲他线条优美的眼角,这才微带笑意地望着他道:“清儿一时半会着实不知与你如何解释,不如这般可好?我与晏哥哥做个约定,可好?” “倘若晏哥哥的饭量从半碗到了一碗时,我许晏哥哥问我一个问题;若是到了一碗半,许晏哥哥两个问题;若是能跟清儿一般一顿吃个两碗,便许你三个问题,可好?” “清儿一定有问必答,据实相告!” 见她态度坦然,似乎这样的主意再理所当然不过了,权海晏一时竟无言以对。 好半天,他方在渠清灼灼的目光下,镇定自若地开口:“我可以答应清儿的要求,只是如今心里仍是不虞,不知道清儿要如何补偿于我?” “你待如何?” 瞬间茫然,渠清不曾想到一向清冷自持的大湙王朝摄政王会跟她讨要补偿,回答得有些生硬。 她怕权海晏多想,刚想委婉地挽救一下,他却先开口道:“不若便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渠清闻言,一下子想到了姬落,这讨价还价的模样,令她脱口而出:“晏哥哥亦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吗?” “这话说的,”不知怎地就有些好笑,权海晏霎时间起了逗弄她的心思,自怜自艾地开口:“我如今亦不过只是要问你一个问题罢了!” 渠清哪里见得他如此神色,脑子都没过,急急忙忙地应道:“我答应你便是了!” 计谋得逞,权海晏面上仍是一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不显山不露水:“那清儿先告诉我师父回来那日都与他说了些甚吧!” 渠清拥着权海晏的身子一僵,磨磨唧唧了许久,期期艾艾地道:“可不可以换个问题?” 眉头一挑,权海晏微弯了唇角,勾出一抹清浅的弧度,淡淡地道:“好啊!” 渠清还没来得及高兴,听见他用那沙哑低沉的声音道:“那清儿告诉我近来何以若即若离,忽冷忽热,亦是可以的。” 权海晏一开口渠清就直觉自己要完,果然,完蛋的完啊! 果断把自己埋进是权海晏怀里,渠清半真半假地无赖道:“晏哥哥,清儿头晕!” 权海晏先是一愣,随即感到胸口闷闷的,他想起周淮生曾与他道元气大伤之后会出现头晕乏力之症。 所以清儿是一直在强撑着精神劝慰自己吗? 如此一想,心便又软了几分,也顾不得再逼问她什么,伸手轻轻抚着她的发顶,轻叹道:“傻丫头!” 被他叹得心口鼓鼓胀胀的,渠清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眸无辜纯澈地望着他,舔着脸,一本正经地道:“可别这样说!外头臣子和百姓们皆赞我天资聪颖,雄才伟略,文武双全的,怎地到了晏哥哥这竟只得了个‘傻’字?” 被她这番毫不知羞的言辞噎得半晌无言,权海晏扯了扯嘴角,不冷不热地道:“那么天资聪颖,雄才伟略,文武双全的皇上,您现在可以回答微臣的问题了吗?” 挖了个坑,成功把自己埋进去的天资聪颖的大湙帝王缩了缩脖子,垂死挣扎道:“这个…可不可以不回答?” “嗯?”瞥了她一眼,权海晏从鼻子里轻飘飘地发出一个音节。 重新将头埋进权海晏怀里,渠清在考虑撒泼打滚耍无赖躲开这个问题的可能性,然后绝望地发现,简直是痴人说梦! 不得不面对,渠清迅速摆正心态,心里有了主意,人却还歪在权海晏怀里,满怀期待地认真地恳求:“要不宽限清儿几天,可好?” 见权海晏面上有些松动,渠清立时坐了起来,趁热打铁:“三天,就三天!三天以后,无论如何,清儿一定告诉你这个问题的答案!” “好!” 权海晏终是松了口,妥协道:“希望清儿三日后不要让我失望!” 头点得小鸡啄米似的,渠清喜笑颜开地道:“放心,清儿一向信守承诺!” 凝了她这副得了便宜卖乖的模样好一会,权海晏倏然慨叹:“清儿越发有帝王的威仪了!” “何出此言?”正暗自庆幸的渠清,突兀地被严肃冷酷的摄政王的夸赞,一脸莫名其妙。 “能在这般劣势下,化被动为主动,力挽狂澜至此。这般能耐,便是我亦望尘莫及!” 权海晏脸上满是对她青出于蓝胜于蓝的欣慰,真诚得叫渠清觉得产生他在反讽自己的念头都是一种罪恶。 但他真的不是在反讽自己吗??? 第三十六章 亲密 被夸了但心情十分微妙的渠清,很干脆利索地转换话题:“我去唤卫西备些茶水,可好?” “不必亲自去,坐着唤一声便是了!” 拉住已经起身的渠清,权海晏冲门口喊了一声:“卫西!备茶水!” 心里明白他这是心疼自己,渠清顿时心情美妙起来,又没羞没躁地窝进他怀里,傻乎乎地道:“晏哥哥真好!” 权海晏始终有些沉重的一颗心,好似到了此时,仅仅因着她一句“晏哥哥真好”便阴霾尽散,阳光明媚起来。 忍不住低头吻了吻渠清的发顶,权海晏有些自嘲但分明愉悦非常地笑道:“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被你掣肘至此!” 这时,卫西端了水进来,显然是早已备好等候在外。 顿了顿,渠清麻溜地爬起来。当着卫西的面,她毫不在意地回头去亲吻权海晏的额头,这才情真意切地宽慰:“不必在意,我亦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因你纵情至此!” “这笔买卖,你不亏呀,我的晏哥哥!” 卫西敛眸垂首,面不改色地端着茶水,一派从容镇定。实际上,心里已经天雷滚滚,对渠清那是佩服万分。 能在这般境地下,将自家王爷哄得服服贴贴,真不愧是大湙王朝英明神武的女帝啊! 渠清说完,也不待权海晏回应,转身亲自取了水,递给他。见他眉眼舒展地喝了下去,渠清给自己也来了一杯。 “是要回去还是在此休息会?” 渠清坐到床沿,没有一丝避嫌的意思,紧挨着权海晏,去摸他已经湿润的衣服,脸上写着担忧和自责。 “这会怕是未时了,午膳都给耽搁了。你若是不愿动,便让卫西去取了衣服与你换上,我吩咐墨琴去弄些膳食!” “便先回去吧!”见她心疼自己,权海晏眉眼带笑,牵起她的手往外走。 一路手牵手上了马车,渠清坐在角落里,静悄悄地,一声不吭。 权海晏等了一会,见她安安静静,不知道想什么,除了手被自己牵着,感觉整个人都远去了一般。 胸口有些闷,他轻轻扯了扯拉着的手,渠清回过神来,看他一脸不虞,噗嗤一声笑道:“你看我们,昨天我把你带上了马车,今儿你把我带上了马车。” “清儿在想,晏哥哥要是在路上甩我一句‘你有一路上的时辰可以好好思考如何跟微臣解释’,就真的不亏了啊!” “是吗?” 松了手,权海晏神色不明地望着她,随后十分给面子地丢给她一句:“清儿如今确实有一路的时辰好好思考如何跟微臣解释呢!” 再次作死,成功将自己埋起来的渠清,恨不能再挖点土,把自己埋严实一点,省得被权海晏那双刀子似的眼睛扫射。 “晏哥哥!” 渠清重新拉起权海晏的手,娇滴滴地道:“我错了!晏哥哥,我真错了!” 撒娇卖痴,折腾了一路,这才哄得权海晏神色好了点,任她牵着进了卧房。 避开,待他沐浴更衣,渠清又毫不避嫌地牵着他去了前厅,一起用膳。 权海晏虽被渠清低哄着多吃了几口,但终亦只吃了半碗多一点。渠清也不敢勉强,便让他喝点热水,自己慢腾腾地吃了足足两碗。 膳后,渠清牵着权海晏摄政王府走了一圈,俩人一路上话不多,但难得温情脉脉,其乐融融! 逛回卧房门口时,权海晏开口问道:“清儿可是要回去批奏折了?” 渠清见他面色只略微苍白,紧握的手心温暖怡人,知晓他状态尚佳,本打算顺口应下,可话到嘴边,却拐了个弯,十分随性地道:“不了!唤人去让安禄福将奏折送来,今日清儿要赖在摄政王府不走了!不知晏哥哥欢不欢迎?” 看她一副笃定自己会答应的模样,权海晏挑了挑狭长的剑眉,慢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并不!” 说翻脸就翻脸,真是瞬息万变,拍马不及啊! 惊愕地看着他,渠清撇了撇嘴,在心底默默吐槽这人:幼稚鬼!孩子气!小气包!死傲娇…… 如此内心循环无数次,方露出柔情万千的笑容,和和气气地与他道:“没关系!我是自己赖着不走的!” 眼底的笑意遮都遮不住,权海晏却一脸冷傲,似乎十分无奈地任她牵着往前走。 “躺着与我休息会吧!”进了卧室,屏退下人,权海晏坐在床沿上,有些倦意地要求到。 渠清见他这困倦来得如此出其不意,笑嘻嘻地与他道:“晏哥哥是自己倦了还是怕我累了?” 被人当场拆台,权海晏亦不恼,索性把她圈在怀里,大大方方地威胁道:“清儿在我面前这般有恃无恐,是因为吃的亏不够多吗?” 分分钟翻脸不认人,今个的摄政王真是变幻莫测,难以捉摸啊! “哈……好困啊!睡觉睡觉!”耍宝似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渠清从权海晏怀里爬出来,麻溜地褪了外衣,躺到床上去。 待权海晏褪了外衣躺在渠清身边,她下意识地将他拥进怀里,蹭了蹭他的脖颈,十分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权海晏被她一系列动作弄得耳边红霞弥漫。 被这样一番霸道又温柔地欺负,渠清早已从强势地揽着权海晏,变为娇弱地窝在他怀里。 权海晏见她乖巧可人地倚着自己,心底好似有万千紫睡莲盛开一般,胀满而旖旎,梦幻而沉沦。他竟荒谬地想:若是受了这一番的刺激换来此刻的亲密无间,似乎也是值得的! 窝在权海晏怀里,静静地享受了许久这般温馨怡然的时光,渠清咬着唇,有些犹豫地开口:“关于陈降……” “清儿!” 几乎立刻打断了渠清的话,权海晏极其霸道地道:“睡觉!” 渠清把哽在喉间的话默默咽下去,心底有些无力地叹息一声,亲了亲权海晏的额头,拥着他慢慢睡去。 这是他们坦诚心意以来第一次不因任何缘由,只为着想要亲近彼此相拥而眠,他一点也不想因为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破坏这份安宁美好。 见渠清顾着自己的心情,顺从地不再开口,反而亲亲热热地吻了自己的额头,乖乖巧巧地闭上双眼睡觉,权海晏觉得异常满足。 他在渠清额头上回了一个吻,十分安心地睡去。 第三十七章 相像 翌日傍晚,姬落站在摄政王府门口,借着余晖,抬头望着金光照耀下威严霸气的摄政王府大门。 他记得,前世有一次在宫里待烦了,缠了渠清带他出来走走,路过这座府邸,渠清曾停下马车,掀开车帘,久久不肯放下。 那时他透过车窗,看到多年后的摄政王府大门,依然一样的威严霸气,却沧桑死寂。 那年那日,那是一座没了主人的府邸。他不知道府邸曾经的主人是自己遍寻不到的孪生哥哥。 而今时今日,这座威严霸气的府邸,它的主人还在。他知晓,那主人是他寻了两世的孪生哥哥。 “干什么的?”摄政王府守卫拦住了靠近的姬落,询问道。 “劳烦小哥去禀报摄政王一下,就说北戎使者陈降来访!”姬落温和有礼地回应。 听说是北戎使臣,守卫不敢怠慢,利索地进府禀报。 “王爷,陈降在门口求见!”守北接了消息,第一时间来禀。 摄政王手里握着一沓关于陈降的资料,正打算研究一番,不想这人自个送上门来。 呵,胆子倒不小! “宣!” 理了理衣裳,摄政王站起身,常年身居高位养成的威势毫不遮掩地溢出来,仪态万千地往前厅走。 姬落一袭月白色绣花长袍走进前厅时,摄政王反而敛起了一身吓人的气势,平淡如水地端坐于上首。 巧的是,今日摄政王少见地穿了一身月白色锦袍,只是绣花与姬落不一样。 故而,当姬落端方有礼地跨进门时,卫西觉得眼前一亮,一股极其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头。 他望了望姬落,又转头偷偷窥了眼自家王爷。然后,瞪大了双眼,惊得差点失声尖叫。 这……这陈降长得居然跟自家王爷至少七分相似! 他从前怎么没发现呢? 哦,对了,从前这人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自家王爷又极少一身白衣,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可……可现在…… 他俩站在一起,便是说孪生兄弟,亦绝对不会有人怀疑! 卫西赶忙低首垂眸,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生怕露出一丝异样,给自家王爷丢脸。 其实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的何止卫西,便是已然知晓真相的姬落,在见到白衣乌发的摄政王那一刻又何尝不是呢! 姬落早前见摄政王,他要么一身暗红色官服,要么一袭天青色锦袍,加之姬落从未敢往那方面细想,竟从未看出他与他长得如此相像。 “见过摄政王!” 不管心中如何波涛汹涌,姬落面上不显,恭谨地低头弯腰行了简礼。 “坐吧!” 摄政王见他态度虽算恭谨,实则动作随意,也不与他计较,唤了守北上茶。 俩人这般无言地端坐许久,姬落见自己还未相认的摄政王哥哥摆明了不会先开口的模样,无奈地挑了挑眉。 恢复到一贯玩世不恭的模样,姬落嬉笑道:“不知摄政王可否屏退左右,容我单独与您说几句?” 闻言,摄政王朝卫西使了个眼色。卫西会意,麻溜地带着守北退下。 “说吧!”轻扣着细瓷茶杯,摄政王漫不经心地开口。 “我早些年便听阿清说,她心心念念了十余年的人,是个出尘绝世,风华绝代的人物。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姬落笑得阳光明媚,说得诚恳而随意。 “呵!” 嘴角微微上扬,摄政王露出一抹清冷疏离的浅笑,反讽道:“陈使者说话可真讨喜!” “承蒙摄政王夸奖,我亦惯是如此以为!”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姬落笑得十分欠扁。 “使者若是无事,便退下吧!”摄政王慢条斯理地饮了口茶,淡定地开口。 “啊!有的有的!” 姬落见玩得过火,连忙收了神色,一本正经地道:“不知摄政王可否听阿清说过,我与她是如何相识的?” “嗯?” 模棱两可地应到,摄政王给了他一个疑惑的眼神,不答反问:“使臣究竟想说甚?” “想必阿清应是给摄政王说过,我是她的救命恩人。” 毫不心虚地将半个事实抛出,姬落笑吟吟地望着摄政王。 “嗯?所以呢?”心下十分不虞,面上平静无波,摄政王不置可否地问。 “我救阿清的那时曾与她道,若是不能与身相许,那便须得做我的亲人!这个,她可曾与你说?”面不改色,姬落睁着眼睛毫无心理压力地说瞎话。 “不曾!”十分果断地否认,摄政王端着茶杯不自觉地捏紧。 “她可是与我承诺过,会与我做亲人的!” 姬落十分认真地强调,转而又嬉皮笑脸地对摄政王道:“而我恰好缺一个哥哥,不如你做我的哥哥,让阿清做我的嫂子吧?” 他说这话时,眉眼带笑,眼神亮得惊人,好似那冬日暖阳,又如那银盘满月,温润耀眼,动人心弦。 这人,竟是真心实意地想让自己给他当哥哥!!!??? “呵呵!” 摄政王自认纵横官场十余年,阅人无数,真心假意还是分的清。这么多年,竟未曾遇到一个如此不按常理出牌还这般有趣的人物。 无怪乎,竟入得了清儿的眼! “阁下一个北戎使臣要与本王一个大湙臣子称兄道弟,不觉得荒谬吗?” 不知为何,对着这人,从他说出想让自己给他当哥哥那一刻起,摄政王居然能毫无保留地将心里话问出口。 “世间之大,谬事繁多,人生苦短,得意须尽欢,随心随性方能无怨无悔!” 姬落正视着自己寻了两世的孪生哥哥,想到他前世的结局,有些苦涩又自带潇洒地规劝道。 “原来如此!” 这一刻,摄政王觉得自己彻底明了为何渠清会对这人如此看重了。 这样的性子,与清儿亦是相像的。 想至此,他便有些意兴阑珊。 “卫西!” 搁了茶杯,摄政王面无表情地吩咐:“送客!” 看着卫西恭恭敬敬地将一脸茫然,而后欲言又止的姬落送出去时,摄政王还在想,自己对这人着实是仁慈了些。 这普天之下,任何人今日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跑到自己面前说要自己给他当哥哥,怕是不被自己扒层皮,是出不了这门的。 更何况,这人还得了清儿的看重,自己居然如此轻松地将人放走了。 这种,莫名的不忍,究竟从何而来? 第三十八章 觐见 距与摄政王约定给他一个解释的时间还有一日,辰帝早膳都没用,焦躁不安地坐在御书房,手里还捏着一张宣纸。 这宣纸显然是因着被主人多次拿捏摩挲,有些地方皱巴巴的,有些地方又一片光滑。那宣纸上,是一朵墨笔勾勒的卷云,卷云旁边有两个不起眼的端方楷字:唯二! 这其实是当初辰帝在殷巷别院画的,后来姬落看了,便添了两个字,让墨琴转交于她。 事实已经如此明了,可辰帝心中仍是不甘,亦不敢相信。怔怔地对着这皱巴巴的宣纸,一团乱麻地思索老半天,辰帝终是下了决定。 “安禄福!”辰帝忽然开口唤道。 “老奴在!”安大总管自从上次因着摄政王的事受了责备,到如今仍战战兢兢,每日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伺候。 “传朕口谕,宣北戎七皇子姬煜与北戎使臣陈降入宫觐见。”辰帝的声音坚定而肃穆。 当姬落跟在七皇子姬煜身后,不紧不慢地走在大湙皇宫时,有些尘封的记忆,不期而至。 那时,渠清的后宫空无一人,她将姬落带回皇宫养了半年。 那半年里,无数人疯传姬落是渠清的男宠,暗地里猜测姬落最终可能成为大湙王朝辰帝的正夫。 这样的流言姬落与渠清都听过,姬落不是不曾动过心,渠清那般优秀卓绝的女子,若要动心,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然而,姬落数次得见渠清为着已逝的大湙摄政王大失方寸的模样。 杀伐果断,冷酷无情的年轻帝王,露出那样脆弱无助,痛不欲生的神色。 有时是因着无意中看到了那个人喜欢的物件,有时是突然想起了那个人曾与她说过的话语,有时是望见了姬落的眼睛。 那时姬落想,倘若真的任由自己沦陷下去,大概一辈子,都只能做个替身罢了!她永远会在望见自己的双眸时,全然忘记自己,忘记一切,只记得那个已逝之人。 活人,是永远争不过一个死人的! 更何况,他与她,还隔着无法消融的国仇家恨。北戎的太子,又如何去肖想大湙的帝王呢? 前世里,姬落离开大湙走得从容干脆。自刎于北戎都城,那十丈城墙之上,亦从未后悔过。 未曾想,命运竟如此厚待于他,让他重获新生。 他本因着渠清在北戎手段频频,这些个手段可皆是前世她攻城之前才用的,故而怀疑渠清是否也有了自个这般奇遇,才踏上了这大湙之旅。 他原是为着渠清而来,却再一次被上天眷顾,竟让他寻到了,他前世穷极一生,都不曾寻到的孪生哥哥! “呵呵……”想至此,姬落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 领路的小李子和走在前面的姬煜均回头莫名地望着他。 而他,完全无知无觉,只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不可自拔! 他想,没有人能真正明白自己的喜悦。 除了阿清,这世上,再无人会真正了解自己对于这个孪生哥哥的执着与渴望。 真好,自己那么喜欢然而并不一定非要拥有的人,刚好那么那么喜欢自己最最喜欢的孪生哥哥! 真是想想,都让他觉得幸福得不能自已! “皇上,北戎皇子和使臣到了!”小李子留了二人在御书房门口等候,独自进来禀报。 “宣进来!”辰帝放下手中的奏折,漫不经心地摩挲了一下腕上的血玉手串。 而此时,摄政王府邸。 “王爷,皇上宣了北戎皇子姬煜和使者陈降进宫觐见。这会怕是已经入了宫门,快到御书房了。”卫西从外面神色匆匆地进来禀报。 “嗯。” 摄政王顿了顿,继续盯着手中的政务,不甚在意地道:“且让她去吧!” “可……”卫西犹豫了会,方壮着胆子道:“刚刚线人来报,陈降是北戎太子!” “你说甚?” 倏然放下手中的折子,摄政王平素波澜不惊的声音里带着层层叠叠的震荡。 卫西咽了咽口水,鼓足了勇气道:“陈降本名姬落,是北戎皇后嫡子,当今的北戎太子!” 摄政王忽地想起渠清那一句“阿落”,原来…如此! 静默地呆坐在原地良久,摄政王猛地站起身,决然道:“进宫!” 宫中,御书房内。 “北戎七皇子姬煜/北戎使臣陈降见过大湙皇帝陛下!陛下万福金安!”姬煜领着姬落进了御书房,朝辰帝见了礼。 “七皇子与使臣不必多礼!” 辰帝端坐于上首,厚重的檀木书案身后,金龙雕椅之上,美婢环伺,仪态万方,威势铺陈:“赐坐,上茶!” 自有宫人引了俩人入座,为二人添上袅袅茶盏。 “七皇子到了数日,朕忙于国事,一直未曾相召,还望皇子见谅!”端起细瓷茶杯,辰帝随意地寒暄起来。 “青都热闹繁华,景色迷人,小王差点在城里迷了眼,皇上切莫如此说。” 姬煜仍是小白兔般单纯无害的模样,哪怕说着客套话,脸上亦现出几许腼腆羞涩,叫人怜爱万分。 辰帝见他如此,也不再兜圈子,直接道:“今日寻了七皇子来,是想与你商量一下和亲之事!” “想必皇子也知道,朕的后宫至今空无一人。北戎和亲,若要做朕的正夫,除非皇后嫡子,不然是断不可能的!” “当然,若是你愿意带着陈使者一道嫁入朕的后宫,朕倒是可以考虑!” 浑身威仪,辰帝半分不曾收敛,说的直截了当,理直气壮。 纯洁无辜的小白兔姬煜脸上白了又黑,黑了又青,精彩纷呈得很。 “七皇子别气!若是你实在不想,亦可以自行婚嫁,你只要愿意留在青都,这京城贵女,任君挑选!” “倘若皇子遇见了真心相爱之人,她愿意随你去北戎,亦不是不可,皇子以为如何?” 辰帝一副用心良苦,任君抉择的模样,叫姬煜坐在下首,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来皇子还需要时间考虑考虑,此事不急,皇子暂且在青都住下,想必京城繁华,美景如画,美人多姿,皇子一时半会亦赏不完。” 等了好一会,不见姬煜有所反应,辰帝心中不耐,面上言笑晏晏地打发:“如此,七皇子且先退下吧!朕有事要与陈使者单独详谈!” 第三十九章 证实 “哈哈……哈哈……”待姬煜一脸失魂落魄地退下,姬落忍不住捧着肚子,一下子笑出声来。 满殿都回荡着姬落银铃般清脆爽朗的笑声,辰帝无奈地挥退一众宫人,纵容地望着他。 “阿清,你真是每次都给我惊喜啊!”笑了好一会,肚子亦隐隐作痛了,姬落方停歇下来。 眉眼上的笑意仍压不下,他眼角还挂着笑出来的眼泪,没心没肺与渠清对望。 “呵呵……”见他这样,渠清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人,真是不管多严肃的氛围,都有能力让人发笑。 “阿落该知道我找你为了甚,”陪他闹了一会,渠清拉回来正题:“别磨叽,快把衣裳褪了!” 闻言,姬落第一反应双手抱胸,脱口而出:“别这样,叔嫂乱伦,我哥会杀了我的!” “闭嘴!” 渠清被他气笑了,分在无奈地斥道:“谁跟你就叔嫂了!等我确认了胎记,再来跟我说你哥!” “哦,原来是这事啊!吓死我!还好还好!”姬落十分夸张地抚着自己的胸口,大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实则心底尴尬不已。 果然,到如今,自己心中对阿清亦不是半分念想皆无,不然何以还会如此自作多情! “你就贫吧!迟早有人收拾你!”渠清没好气地怼了他一句。 姬落压下心底的胡思乱想,不在意地笑了笑,还是那副玩世不恭地模样问道:“阿清真要看啊?前世不都看过了吗?我又不会骗你!” “别废话,你知晓我不是疑心于你!” 与姬落相处,渠清向来轻松随意,说话坦然直接:“只是不看看,我到底不死心罢了!” “哎呀,这看看是不要紧,要紧的是万一我那摄政王哥哥待会又恰巧出现……啧啧……”姬落边说边摇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求您了!闭上您的乌鸦嘴吧!” 听得心头发毛,辰帝凉凉地道:“你当门口那么多人都是废物吗?” “未尝没有可能!在我哥哥面前,都是废物!”姬落点点头,非常理所当然。 渠清闻言,想了想,沉吟道:“你这倒是提醒了我!要不咱进内殿去?你麻溜给褪了衣裳与我看看,殿门口一有异动,你再麻溜把衣裳穿上,行不?” “只是共处一室,摄政王应该还不至于不听我解释。”单手托腮,渠清沉思片刻,笃定地道。 “好吧!” 无奈地应下,姬落心里知晓若是不给渠清看个明白,她是不会死心的。 于是,这二人动作迅速地进了内殿,姬落还顺手把门关得严严实实。 进了内殿,渠清毫不知羞地问:“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来动手?” “别!哪敢劳您大驾!”姬落嬉笑着,一副伏低做小的模样逗渠清开心。 “那你麻溜点!”渠清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望了一眼渠清,姬落心中涟漪微荡,动作却不见丝毫扭捏,干脆利索地扯开腰带。 与摄政王轻解罗裳的矜贵优雅,魅惑天成不同,姬落的动作从容干脆里弥漫着一股风流不羁的韵味。 他一边镇定地褪了外衣,一边恶趣味地调侃道:“话说,你跟我哥哥都发展到哪一步了?” 渠清疑惑地望着他,一时不解他究竟何意。 姬落继续认真地解里衣的扣子,十分随意地玩笑:“当初你不是就这样让我哥哥脱衣服,才看到他身后的卷云胎记的吧?” 想了想,又干脆地自我否定:“不对,不可能!我哥哥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像我这样温温顺顺地脱衣服与你看!他应该直接脱你衣服才对!” 渠清被他说得心虚不已,强装镇定,凶巴巴地道:“说什么呢你!脱个衣服那么多废话!这些事是你能过问的吗?” “阿清这样说话就太伤人心了!我好歹曾经是你宫里唯一的男人啊!” 夸张地叹息着,姬落解下最后一个扣子,轻轻褪下里衣,露出洁白莹润的后背。 与摄政王疤痕交错的后背截然不同,那背上光滑一片,显然是养尊处优的天家皇子,从未受过半分外伤。 渠清瞪了他的后背一眼,没好气地道:“闭嘴!” “嗯,闭嘴就闭嘴!脱光给你看就好,我不说话!”忍着心底翻涌的羞意,姬落嬉皮笑脸地胡说八道。 压根没理他,渠清低下头,伸手抚上了姬落右侧腰窝上那朵烈火卷云。 她脑子里不断地显出权海晏腰窝上那朵烈火卷云,它们只有一些极其细微的差距,不仔细看的话,几乎一模一样。 不甘地用力搓了搓,姬落粉嫩的肌肤一下子被她弄得红肿起来,渠清这才彻底死了心。 就在渠清打算让姬落穿上衣服之际,姬落的身子忽然晃了晃,毫无预兆地往下栽去。 “阿落?”一把将姬落接在怀里,渠清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阿清!” 声音有些发颤,姬落极其艰难开口:“哥…哥哥……我觉得他……”可能就在附近。 “嘭!”一声,殿门被人一脚踢开。 话未完,为时已晚! 摄政王站在殿门口,整个人犹如寒冬腊月一般,风霜凛冽;又似休眠火山一般,岩浆滚噬。 此时此刻,姬落衣裳半褪,肌肤半果,与渠清相依相偎。 此情此景,落在摄政王的眼底,真真是缠绵悱恻,好一对恩爱璧人。 “大湙渠清,你要我如何再信任于你?” 权海晏的声音是冰寒彻骨的寂灭。 他面色苍白如纸,眼底一片暗沉,就这般远远地站在殿门口,遥遥望着渠清。 仿佛将她彻底地隔绝在外,他自成一世界,那世界里,满目苍痍,不见一丝色彩,只有无尽的黑与白。 “阿清?”姬落从渠清怀里站起来,茫然地唤了一句。 渠清有些木然地望向姬落,见他一脸写满疼痛骤然消失的莫名其妙,猛地反应过来。 “晏哥哥!” 她撕心裂肺地高喊,提了轻功,心急如焚地去追在她望向姬落时,极度绝望地转身出去的权海晏。 “站住!” 刚出了内殿的权海晏脚步一滞,而后又毫不犹豫地往前走。 第四十章 凶险 渠清踮脚轻掠几步追了上来,慌里慌张地伸手去拉他。 权海晏轻轻一避,毫不留恋地继续往外走。 哪里敢让他这般走掉,渠清连忙拦到他前面,又伸手想要将他拉住。 “你听我解释!”渠清边伸手拉他,边低声请求。 权海晏仍是避开,拐个弯就想往外走。 渠清继续拦,动作更加迅猛,眼看就要抓住他了,权海晏仿佛受到刺激一般,毫不留情地运功弹开了她。 见他运功动手,渠清怕伤了他,动作一滞。 谁知这人二话不说,抬脚又往外走。 渠清是真的不敢让他就这般走了,也顾不得什么,运了功又去抓他的手。权海晏伸手就挡,渠清复又去抓。 如此来回好几次,这两人亦不知怎地就跟当初在练武场一般,各自拼上武学招式,花样繁多地打了起来。 也只打了两个来回,渠清看准时机,不躲不避地迎上了权海晏的一击。 眼见渠清不要命地迎了上来,权海晏收势不及,神魂欲裂地看着自己一掌结结实实地击在了渠清左肩上。 好在权海晏虽然理智尽失,在与渠清对打时,仍下意识地收了几分功力,这才没把渠清击得当场吐血。 但哪怕如此,渠清亦是痛得面色扭曲,几乎当场落下泪来。 她却全然不顾,趁着权海晏愣神的功夫,一把将他拥进怀里,在他耳边有些费力地开口乞求道:“快把功力收了!快!求你了,快!” 权海晏心神一荡,浑身的功力便尽数散了开去,而后他“噗”地一声,从喉间喷出一口心头血来。 身子在渠清怀里慢慢滑落,他整个人的气息犹如一朵雪中盛放的寒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消融。 鲜红的血有几滴溅在渠清明黄的金丝龙袍上,刺得她睚眦欲裂;还有几滴落在她白嫩的肌肤上,灼得她心如刀割。 渠清抖得跟个筛子似的,随着权海晏滑落,跪在地上躬着身子双手死死地搂着风中残叶一般的权海晏。 恐慌犹如潮水一般几乎彻底淹没了渠清的理智,她努力稳住心神,用牙齿恶狠狠地咬了舌尖一口,方清醒了几分。 尽力克制住自己颤抖的身子,渠清镇定下来伸手去权海晏的暗袖拿药,好一会才把药瓶摸索出来。 将药瓶换到搂着权海晏的右手,渠清艰难地用受伤的左手扯开了瓶塞,倒出一粒药丸,吃力地送到他唇边。 这会,权海晏牙关紧咬,唇色苍白泛青,气息喘促微弱,整个人疼得蜷成一团毫无力气地缩在渠清怀里,抑制不住地发抖。 见他根本撬不开嘴,渠清不假思索地将药丸含进嘴里,覆上了他冰冷青紫的唇瓣。 “乖乖咽进去!”渠清用鼻子蹭了蹭他的耳朵,温温软软地诱哄道。 又轻轻含了含他圆润优美的耳垂,娇娇柔柔地在他耳边道:“晏哥哥,让我与你渡一点点元气,好不好?” 权海晏服了药,被她这番折腾,眼底方聚了一丝丝神采,虚弱至极地命令道:“你……疗伤!” 渠清听了这话,觉得自己气都透不过了,胸口又闷又痛,眼睛又酸又涩。 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好!都已经到了这般光景,还惦记着他伤了自己! “晏哥哥,让我与你运功渡气!我保证,只一点点,护住你的心脉就停下来,好不好?”渠清含着泪,继续在他耳边温柔似水地诱哄。 “你乖,好不好?你今日要是好起来了,我答应你,一定将此事与你解释清楚!” “若是好不起来,那我们就只好在黄泉路上,边走边说了!”渠清说的温柔随意,好似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权海晏蓦地瞪圆了一双漂亮的凤眸,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她低下头,软乎乎地唇瓣贴上了他的眼眸,轻轻道:“别这样看着我!晏哥哥这样看着我,清儿怕自己会忍不住做出一些理智全无的事情来。” 见权海晏一时反应不过来,渠清自顾自地宣布:“晏哥哥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知道吗?” “不可以反抗哦,如果你反抗伤了自己的话,我一定会千百倍地伤到我身上的!” 说完,她将权海晏扶得稍稍坐起,强忍着疼痛用受伤的左手从他胸前托着他,右手运了功,聚起元气从他后背渡进去。 约莫过去两刻钟,渠清有些力竭而又不甘地收了手。 她知晓这些元气足以护住她家晏哥哥的心脉,至少可免他出现生命危险。但他这次病发得这般厉害,若想像前两次那般立时恢复如初,是远远不够的。 只是她承诺过只护住他的心脉就停手,若是失信,怕是…… 更何况,其实这般接二连三地与他运功渡气,渠清自己的根基亦是不稳。 故而,也只得不甘地停下来。她并不敢赌,倘使自己因着这个倒下,她的晏哥哥会如何自责或者会做些什么亦未可知。 “疗伤!”渠清一停下,权海晏便抓着她的衣裳,气息奄奄偏还冰冷霸道地催促道。 将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自己怀里,渠清脸上带了点笑意,轻声逗他道:“晏哥哥这是不是打在我身,疼在你心啊?” “我小时候做错事,你也没少打我啊!从前亦是这般吗?” “让我猜猜,像晏哥哥这样善于隐忍的人,那会都做了什么呢?” “是不是打完了我,回去心疼得晚膳都吃不下,而后半夜偷偷摸摸地来我房间趁我睡着的时候上药啊?” 渠清刚失去父皇母后那会,性子是有些乖张的。 大约是骤然失孤,唯一亲近的人只有权海晏,可那会他忙于朝政不可开交,并无多少时间陪伴与她。她便总是故意犯错甚至惹祸,最喜欢看他为她伤神费心的样子。 第四十一章 坦荡 其实这些事,渠清并不是全无感觉。 只是那些年,她与他从亲密无间到隔阂渐生,再至君臣有别,相敬如宾。这一路,艰难曲折,无论是命运亦或是性格,谁也没有给谁逃脱的机会。 他们都在局内,画地为牢,将彼此困在原地一辈子。 直至他前世身死漠北,当卫西将一切真相合盘托出时,牢塌了,人也没了。 那些彼此间原本不可逾越的鸿沟就这般一点点消弥无形,可她坐拥万里江山,却再也寻不回那个敢动手怒抽君王的的人了。 故而她重生回来,待他十分小心,时常瞻前顾后,踌躇不前,甚至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可是即便如此,仍阴差阳错,将他伤成这般模样。 “清儿,你……咳……咳咳……”权海晏下意识拽着渠清的衣服,胸口起伏不定地想反驳些什么,又无力地放下,剧烈地咳嗽起来。 渠清搂着他,用受伤的左手轻轻地在他胸前顺气。 见他苍白如雪的脸颊上因着自己的话,浮起一抹浅淡醉人的嫣红,她笑中带泪道:“晏哥哥,清儿可曾与你说过你很美?” 闻言,权海晏愕然了片刻,随即脸上浅淡的嫣红层层叠叠地加深。 他病中羸弱,却风姿不减,剑眉似远山浓墨重彩,凤眸若湖面烟波浩渺,两颊像朝霞绚丽多姿,便是那苍白的唇瓣,亦如晨雾清冷孤傲。 这是一个风华无双,倾城绝世的美男子。 “咳……咳咳……”回应她的是权海晏一连串低沉骇人的咳嗽声。 渠清去吻他的唇,珍爱万分地摩挲,亲呢地低哄:“好了,不逗你了!乖乖的,到床上躺会,可好?” 权海晏挣扎着想自己站起身来,渠清也懒得与他争辩,直接运了功踉踉跄跄地把他打横抱起,受伤的左肩疼得她冒了一身冷汗。 她在原地站了会,方适应了这样的疼痛般,稳当地朝内殿走去。 路过殿门口,渠清见姬落面色煞白地倚在那,看似风流倜傥,实则虚弱不堪地冲她露出一抹微笑。 “阿落,别笑了!” 有些无奈地望着姬落,渠清毫不留情地打击道:“丑!” 姬落一愣,好不容易凝起来的笑意碎了一地。 “可还能自个走?”见他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渠清眼底不禁染了笑意,关心地问道。 “嗯!”姬落见权海晏神色复杂地看着自个,有些不在地回应。 渠清倒没发现他的别扭,语气温和:“那去斜榻上躺着歇息会吧!一会唤御医与你也瞧瞧!” “好!” 姬落微微低了头,避开权海晏的视线,强作洒脱道:“阿清快去吧!” 终于察觉到姬落的小心思,渠清有些好笑,这人,这是比自己还害怕呢! 不曾再说什么,渠清抱着权海晏跨进内殿,边走边低头与他道:“晏哥哥是否觉得惊异?何以清儿如此坦荡?竟敢在你眼皮子底下与他眉来眼去?” 被她一语戳中心思,疼得昏昏沉沉的权海晏有些羞恼,直接闭了眼不理她。 “别气!” 怕他再气得伤了身子,渠清赶忙哄道:“因为清儿从未背叛过晏哥哥,所以才能坦然自若啊!” “我知你心中疑惑甚多,这一时半会,亦解释不全。你且安心养着,我承诺与你的事,定不会失信的。” 到了床边,将他安置上去,权海晏还是阖目不语。 渠清想了想,突然“嘶”一声,捂着左肩呻吟出来。 权海晏霍然睁开双眸,担忧惊惧地望着她。 咧嘴笑,渠清阴谋得逞地道:“晏哥哥总是这样嘴硬心软,可怎生得好?” 说完,也不待他反应,又将自个软乎乎的唇瓣贴在他的眼睛上。 “咳咳……咳咳咳……”权海晏突然撕心裂肺地咳起来。 渠清伸手抚他的胸口,不停地给他顺气,边顺气边时不时地去亲他的唇角。 待他好不容易歇了咳嗽,心疼得无法自拔的渠清,有些窒息地开口:“晏哥哥可得早点好起来啊!要是一直这般,迟早清儿会忍不住的!” 忍不住?忍不住什么? 她没说,他没敢问! “疗伤吧!”被她一番又搂又抱,又亲又舔,折腾得彻底没脾气的权海晏,近乎认命。 “不急,先让御医替你看看!”渠清摇摇头,不甚在意的模样。 “先疗……咳咳……咳咳……”话没说完,权海晏又是一连串雨点般的咳嗽。 “好!我疗伤!”渠清抚着他的胸口,急急忙忙地满口答应。 待他这一阵咳嗽过去,渠清身子没动,语气十分小心与他商量:“我现在就去喊御医,然后立刻疗伤,好不好?” 权海晏疼得身子犹如孤舟在茫茫苍海中浮浮沉沉,脑子更是一片混乱不堪,知晓自己没甚力气与她争辩,只得无奈应下。 渠清见状,奖励般吻了吻他的额头,再替他掖了掖被角,这才疾步转身出去。 出了内殿,竟见姬落在门口席地而坐,气息微弱地靠在墙背上。 见她突然出现,姬落眼底的惊慌一闪而过,而后强装若无其事地冲她笑了笑。 心中一恸,好似有人剜了自己的血肉一般,渠清蹲下身艰难地将他抱起来,压低了声,带着哭腔道:“你都疼成这样,你哥哥该有多疼!” 也不是第一次被渠清这样拥进怀里,前世走山那会,因着姬落救了她,侍从又都走散了,渠清亦是这般毫不犹豫地将他打横抱起。 只是那次她全然没有今日这般心疼忧惧的模样,叫他见了,心底一片酸软涩痛。 “阿清真是聪明!我便与你说过一次,你连问都不问,就敢肯定我这是双生感应啊!”姬落笑得没心没肺,语声低微道:“这算不算心有灵犀?” 渠清看他这会还有心情调笑,没好气道:“你说你哥哥要是知道你跟我心有灵犀,嗯?” 姬落的笑意僵在脸上,风化成渣,整个人好似霜打的茄子一般,蔫巴巴地道:“阿清,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这样,朋友没法做了啊!” 将他放在斜榻上,渠清睨了他一眼,凉凉地道:“做不成朋友就做叔嫂!” 说完,渠清就朝大殿门口走去,打开门,果然! 第四十二章 无解 摄政王几个贴身侍卫死死地守在门口,安公公和墨琴她们几个,均被点了穴,一动不动地僵在那。 视线一移,辰帝又愣住了! 还真是出乎意料,肯定是卫西的主意,这小子能耐啊,居然敢提前把御医请来。 几个御医见到辰帝连忙要下跪行礼,辰帝有些眩晕地靠在门边,摆了摆手:“去内殿替摄政王诊治,而后再给陈使者也把把脉!” 王老太医领着几个小御医诚惶诚恐地进去了,辰帝方对着卫西吩咐道:“都解了!和守北进去伺候你家主子!镇南回王府把摄政王常用的东西都收拾下,放到两仪殿去。” “墨琴和流珠进去伺候陈公子,”辰帝说到这,有些酸软乏力地顿了会,才继续道:“碎玉去把上次给摄政王做的衣服拿两套出来,一套给摄政王换上,还有一套给陈公子。” 刚被解了穴的碎玉得了吩咐,恭恭敬敬地应下,转身去办。 辰帝忽地叫住她,有些决然地吩咐道:“寻两件颜色相近,款式类似的!” “是,主子!”碎玉不明所以,但仍顺从地应下。 而旁边的卫西却陡然睁大了双眸,某些已经在他心里发酵了许久的念头,似乎再也压不下去了。 这陈……不,是北戎太子不会真的跟自家王爷有什么关系吧? “主子,奴婢呢?”弄箫见小姐妹都走了,有些可怜巴巴地撒娇道。 “你呀?”辰帝好笑地望着她,带着几分宠溺道:“过来扶着你家主子去偏殿歇会!” 又见安公公和小李子一脸被抛弃的小可怜样,道:“安公公去厨房看看,午膳备起来吧!小李子一会把御医们都带到偏殿来回禀。” 弄箫把辰帝小心翼翼地搀到了偏殿卧室,见自家主子打坐疗伤,也不敢多言,老老实实地在旁边守着。 约将将过了一刻钟,辰帝便收了功力,边起身边吩咐:“去看看御医好了没!” 弄箫出门领了以几位御医进来,自己手上还端了一壶茶水。 “都免了礼,自个寻了座与朕细说吧!”辰帝端坐在偏殿前厅上首,和气地对王老太医他们道。 “谢皇上!”王老太医也没客气,领着几个稍年轻的御医入了座。 “皇上,摄政王近日屡次犯病,本就心脉耗损,根元不固。此番心疾突发,乃情志过激,急火攻心所致。加之,摄政王自行运功压制心疾,横遭反噬,简直雪上加霜。” “不过似乎有一股元气护住了摄政王的心脉,方不至于现生命垂危之象。” “如今,危象已退,性命暂且无忧。只是身子根基不稳,心肺两亏,脾胃虚寒,需得仔细将养,切不可伤情动怒,操劳过度。” 王老太医如常地絮絮叨叨说了一通,见辰帝没有不耐的意思,又大着胆子道:“还烦请皇上凡事与摄政王商量着来!若是可以,谦让一二,以和为贵,方可免摄政王病发之苦。” 辰帝闻言,心中苦涩,她哪里是不肯商量,不愿谦让!若是可以换他健康长寿,便是将皇位让与他又如何? 真真是有苦难言,辰帝亦不辩解,只问道:“摄政王的心疾咳喘之证,真的再无根治之法?” “微臣无能!” 王老太医站起来,有些惶恐地跪下,解释道:“摄政王早年在与北戎敌对的那场恶战里困在雪地里七天七夜,九死一生,捡了条性命回来,已是万幸。” “他身子寒邪深伏,损伤心肺,伤及根本,已然乃根深蒂固之象。这些年,臣遍阅典籍,寻方问药,亦未有丝毫办法。” “老太医起来吧!” 揉了揉太阳穴,辰帝强作平静地道:“都起来吧!” “陈使者怎么样了?”压下心底的忧惧,辰帝转而问到姬落。 王老太医冲刘御医使了个眼色,略微年轻的刘太医不得不硬着头皮,心虚地开口答道:“回陛下,陈使者的脉象有些奇怪!他的脉象明明沉稳有力,强健异常,并无虚弱之象。可又时而散乱无章,飘忽不定,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牵着他似的,着实叫臣捉摸不定!” “那他可需用药?”心中叹了口气,辰帝明了姬落这是无妄之灾。 “微臣觉得,应是不必的。”刘御医见辰帝没有怪罪的意思,松了口气如实回答。 “都下去给摄政王开药吧!”辰帝问清楚了,心中担忧摄政王,便不再与他们纠缠。 “喏!臣等告退!”几位御医躬身退下。 第四十三章 羞耻 渠清走进内殿,便见自己几个贴身大宫女,站在姬落身旁,个个面红耳赤。 “阿落又欺负人了?”渠清边走近边问。 “没有,真没有!” 姬落连忙辩解,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阿清让她们替我换衣裳,我就……就多说了几句……” “行啊!胆子肥了,连我跟前的人都敢调戏了!”瞬间猜到他可能说了些什么,渠清阴恻恻地对他道。 “阿清……”姬落有些求饶地唤道。 渠清一下忍不住扬了嘴角,其实她心里明白,姬落这人看似风流不羁,嘴上爱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但对陌生人其实温和又疏离。 他前世与墨琴几个都已经颇为熟悉,大概是一时没转换过来,嘴上又把不住,调戏上了人家小姑娘。 不打算再逗他,渠清走到姬落跟前,微微蹲下,关心道:“还很疼吗?” 姬落此时面色看起来还是有几分苍白,但比方才好了不止一星半点,笑得自然洒脱:“没,只有一些隐隐的不适,阿清不必过于担心。” 渠清闻言放下心来,轻声叮嘱道:“那去换件衣裳吧!疼得一身汗,湿答答的受了凉可不好!” 听到换衣服,姬落不假思索便道:“阿清这回还要亲自动手吗?” 渠清被他弄得一怔,其实这些话,是姬落前世时常调侃的。她知道这人,有口无心,就喜欢贫嘴,越是亲近,越口无遮拦。 不过这习惯不改,呵呵…… “阿落啊,你知道这斜榻离内殿那张龙床多远吗?”渠清笑眯眯地开口问道。 “多远?”姬落一脸莫名其妙。 “约莫四丈吧!” 渠清随性回答,又问:“那你知道以摄政王的耳力,若他认真听,能听多远吗?” “多……多远?”咽了咽口水,姬落心中一片彷徨。 “绝不止五丈哦!” 回答的又轻又快,渠清如愿地看到姬落的面色白了几分,犹觉不够,添了把火道:“所以你说,刚刚你那句话他听到没?” “嫂子,我错了!我真错了!” 姬落被渠清说得恨不能时光倒流,把自己的嘴巴紧紧缝起来。他已经莫名其妙地把自个哥哥得罪得精光了啊,居然还不够! “以后说话长点心吧!小阿落,我的小叔子,乖啊!” 看姬落这可怜兮兮的模样,渠清说这话的时候原本有点想摸他的头,想了想,又忍住了。 嗯,阿落是个皮的,他把自己皮死没关系!自己再皮,搭了进去,这可不行! 于是,她说完这话,潇洒地转身,扬长而去。 进了内殿,渠清顿觉眼前一亮,惊艳不期然地浮现于眼底。 只见权海晏一袭雪白绣花长袍加身,墨发如瀑,随意地搭在肩头,极致的白与极致的黑,组成一副传世的水墨画。 他斜倚在床屏上,棱角分明的侧脸安静地映在这传世的水墨画中,呈现出一种窒息沉沦的美。 当他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剑眉微挑,不自觉地抿了抿嘴角。就好似画中人忽然活了过来,满室生辉,怦然心动。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脑中浮现八个大字,渠清觉得自己肯定完了。 “咳……咳咳……咳咳……”权海晏被渠清直白的目光盯得有些羞赧,心绪一动,不知怎么就咳了起来。 美色误人,古人诚不欺我也! 心下无比唾弃自己,渠清动作却不慢,几步便到了权海晏跟前,替他抚着后背,嘴上也没闲着:“晏哥哥真是好看得连咳嗽的模样都叫人心驰神往!” “咳咳……咳咳咳……”权海晏听了这话,咳得越发厉害了。 渠清见他完全没停歇的迹象,晓得自己跟姬落待久了,嘴欠过了火,只得低声下气地哄道:“别气别气!我错了,还不行?” 说完,再自然不过地将他半揽进怀里,又没羞没臊地去亲他的唇角,半分不觉得羞耻。 喘着粗气停下来,权海晏有些无可奈何地问道:“清儿从哪学来的这些手段?” “相信我,绝对是无师自通的!” 生怕权海晏误会,渠清一本正经地道:“许是我天赋异禀,聪慧卓绝!” “我看你是厚颜无耻,死皮赖脸罢!”挑起凤眸,权海晏横了她一眼,冷冰冰地讽刺。 渠清呼吸一滞,又不敢跟他置气,深吸了口气,破罐子破摔道:“应该还可以说是恬不知耻,寡廉鲜耻,腼颜天壤,对吧?可难道晏哥哥不是最喜欢我这般不知羞耻的样子吗?” 权海晏被她撩得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眸色暗沉地反客为主。 “你看吧!” 靠在权海晏肩上,渠清狠狠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明媚地笑道:“都说你喜欢,你还不信!” 权海晏不答她,只头窝在她的颈项,将自己的脸贴着她的发丝,急促地喘息着。 心下担忧他的身子,渠清伸手替他顺气,又轻轻柔柔地哄他道:“知道今日你伤的狠了,刺我几句没关系,别把自己气坏了!” 第四十四章 心愿 将头搁在渠清肩头沉默了良久,权海晏忽而状似随意地开口:“左肩可还疼?” 渠清一怔,随即笑开来:“还惦记呢?这点小伤,跟你的相比着实不算什么。别担忧,过两日便好了!” “小伤?” 权海晏抬起头来,望着渠清自嘲道:“我自己下的手,你又何必骗我!” “感情是在乎这个啊!” 不甚在意地揽着权海晏,渠清笑盈盈地道:“是不是因着是你伤了我,故而心里难受极了?” “嗯!”重新窝回渠清的颈肩处,权海晏的声音低不可闻。 “乖,没事!清儿刚刚已经乖乖疗伤了,过两日就好的七七八八,别自责了!”渠清一边轻轻地抚着权海晏的后背,一边温柔地低哄。 “清儿这是把我当孩子哄呢!” 没挪动半分,舒服地享受着渠清的抚摸疼宠,权海晏心绪有些复杂地道:“一不小心,清儿竟成长得这般快!” 渠清手上一滞,缓了缓神方继续抚着他后背,带了点试探的意味道:“晏哥哥不喜欢吗?” 在她颈肩处无意识地蹭了蹭,权海晏闷声闷气地道:“喜欢!” “那以后让清儿做你的依靠,好不好?” 心里胀满而酸涩,渠清低低地诱哄道:“过去都是你替我撑起一片天地,往后便让我替你遮风挡雨,可好?” “清儿,”陡然摆正了姿态,权海晏直直地盯着渠清,肃然道:“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果然,大湙王朝威震四方的摄政王总是敏锐如斯! 心里低叹一声,渠清不答反问:“那你先回答清儿一个问题,可好?” “什么?”预感告诉他,这个问题绝不会简单。 “在晏哥哥的心里,如今最大的愿望是甚?”渠清一双漂亮优美的桃花眸期盼地望着权海晏,眸底星辉闪烁。 果然,这是一个看似简单无比却又复杂难言的问题! 沉吟良久,权海晏方不紧不慢,一字一顿地道:“愿天下归一,四海升平,时和岁丰,海晏河清!” 再次听到这个答案,渠清说不上心底是什么滋味,只是眸底的星光悄无声息地一寸寸地暗淡下去。 在渠清眸底的星光彻底凐灭之前,权海晏又缓缓地轻轻地开口:“亦愿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咳……咳咳……咳咳……”说完,不待渠清反应,捂着胸口,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又这般无休止地咳了好一阵,咳得渠清心里揪成一团,权海晏方脱力地垂下手,软软地靠在渠清身上,急促地喘息着。 “晏哥哥,”渠清吻干权海晏眼角咳出来的泪水,紧紧地搂着他,情不自禁地道:“你如此,清儿又怎么敢把一切合盘托出?”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可知道清儿此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天下归一,四海升平,可以不要!时和岁丰,海晏河清,都可以不要!” “甚至,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之子手,与子偕老,我亦可以不要!” “我只要你好好的!真的,只要你健健康康地活着,活得肆意潇洒就好!” 声音哽咽嘶哑,两行清泪滑过渠清的脸庞,落入权海晏的肩膀,带起一片滚烫的灼痛。 “别哭!” 伸手摸着渠清的头,密密麻麻的心疼,比病发之痛更甚,权海晏无奈极了:“不就是又不想告诉我实话吗?不说就不说吧!” 渠清被他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弄得哭笑不得,她家晏哥哥安慰人的本事真是不可小觑。 也不在意自己现在有多狼狈,胡乱擦了把眼泪,渠清幽怨地道:“晏哥哥可真是不解风情!” 直接拿自己雪白雪白的袖子去替她擦眼泪,权海晏边擦边道:“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可是真能耐!” 渠清破涕为笑,得意洋洋地道:“这怎么办?总不能真的叫晏哥哥吃亏,不如换个约定,如何?” “又想到什么新花样?”替她擦了泪,见她笑得明媚照人,权海晏刮了刮她的琼鼻,宠溺道。 “反正如今是不敢指望晏哥哥能吃个一碗两碗的饭了,你能像从前那般每餐乖乖吃个半碗,清儿都要谢天谢地了!”渠清摸了摸鼻子,无辜地刺他。 权海晏横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道:“拜谁所赐?” “哦!” 乖乖地收起那副欠揍的神情,渠清正色地道:“那约定改成每日晚膳后,若是晏哥哥自觉度过了舒心美好的一日,清儿便许晏哥哥一个问题,可好?” 顿了顿,权海晏眸色复杂地望着渠清,意味不明地开口:“我怎么觉得这个跟方才那个没差呢?” 一瞬间,渠清便懂了权海晏的意思。 是啊,想要舒心美好,于他而言,又比顿顿吃一碗饭容易到哪里去呢! 心里如是想,渠清嘴里却道:“不会!近日便住在两仪殿吧!清儿每日都去陪你,哄你开心,可好?” 略微思索了一番,权海晏不答反问道:“那清儿总该先告诉我那日师父究竟与你说了些甚吧?” 第四十五章 命格 唉……果然,当日在御书房将他推远那一次才是自己做的最愚蠢的决定! 默默地叹息一声,渠清忍不住吻了吻他的眉心,轻轻道:“晏哥哥,此事,是清儿的错!” “嗯?”被她这般姿态弄得心头发软,权海晏强撑着冷傲的面具,不让它掉下来。 渠清搂着权海晏,一下又一下地抚着他的脊背,缓缓地道:“当日师父与我说,‘天煞孤星’的命格是慧和法师亲自所批,绝非无稽之谈。” 并不算意外的答案,权海晏安静地窝在渠清怀里,任她把自己当孩童一般安抚。 “只是,并不像你以为的那般,”渠清关注着权海晏的状态,小心翼翼地斟酌言语:“与我在一起,并不会对我有何妨害!” “师父说,因着我乃帝王之命,不仅不会对我有妨害,反而……反而会反噬于你!” 停停顿顿,结结巴巴,好不容易将一段话说完,渠清也不管权海晏是什么反应,将手放在他胸前心脏上方,低头便胡乱地亲吻他苍白的唇瓣。 又引得权海晏心房失守,将所有的思绪都抛到九霄云外。 权海晏的心口被她捂着,耳边尽是她灼热的呼吸,连这般温言软语的调戏,都变得,妙不可言! 听闻这个消息的震惊,愤怒,还有悲伤,甚至委屈,似乎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弭在一个绵长灼热的吻里,消弭在这个人费尽心力委婉的安慰里。 靠在渠清怀里喘息了许久,权海晏闭着眼睛,极轻极轻地道:“清儿,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晏哥哥?” 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渠清紧紧攥着权海晏的衣裳,声音惊骇无措:“你…你别吓我,晏哥哥!” 心理上似乎就这样轻轻放过了自己,也放过渠清,可身体却远比心灵诚实。 那些震怒悲伤,惊惶委屈深深地藏在身体里,一点一滴地融化在血脉里,只一瞬间,化作层层叠叠,铺天盖地的疼痛,翻涌而来,潮水般把权海晏淹没。 本已有几分神采的脸色急剧地消散,青灰颓败的死气泛了上来,让权海晏整个人看起来奄奄一息,随时都能彻底枯萎一般。 这还不够,他的唇角开始不断地溢出鲜血来,滴滴答答地落在雪白的衣裳上,鲜红刺眼,刺得渠清神魂俱裂,理智尽失。 “不!” 渠清想也没想,附在权海晏心口的手瞬间运了功,半分不曾犹豫地渡了元气进去。 起初是没有丝毫反抗的力气,再后来是根本不敢反抗,权海晏只得任渠清替自己运功渡气好半晌,方缓了缓神,气若游丝地道:“清儿,差…差不多……就行了!” 其实,他知道这样贸然开口,扰乱施术者的心神亦是十分危险的。可他更明白,屡次三番替他运功渡气,渠清的身子怕是早已到了承受的极限。 敛了敛心神,渠清再渡了会气,亦不敢再多做强求,在自己力竭前收起了功力。 她拥着权海晏,仍心跳如雷,歇了好一会,才从身上掏了一方明黄丝帕替他把唇角的血迹擦拭干净。 权海晏的胸膛仍起伏得厉害,异常明显地昭示着这人无法掩饰的疼痛,他无力地阖着眼眸,抵御一波又一波汹涌的剧痛。 渠清的心已经疼到麻木窒息,这样的无能为力,让她深深地厌恶自己。 这般自我厌弃的感觉,自从前世权海晏陨落之后一直与她如影随形,但重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如此强烈煎熬。 只能将手放在权海晏心口,不断地抚摸按揉,企图让他舒服一些,哪怕是一点点,也是好的。 也不知道按揉了多久,按得渠清只觉得手脚都到发麻酸软,权海晏的气息才稍稍和缓下来。 他费力地抓住渠清在他胸前的纤纤玉手,冰凉的触感,叫渠清心头一震。 “怎么了?”渠清的话又娇又软,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可若仔细听,她的尾音还带着几丝极轻的颤抖。 “别怕!”握着她的手,权海晏嘶哑虚弱的声音镇定从容,携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嗯!”低低地应了他一声,渠清望着他青灰苍白的面庞,眸底溢满无言的痛色。 握紧她的手,无声地宽慰她,又歇了好一会,恢复了些精神,权海晏乖顺地窝在渠清怀里,淡然无波地道:“如今清儿肯这般亲近于我,是肯定了反噬一事是假的?还是……从一开始,‘天煞孤星’的命格便……便是一个谎言?” 第四十六章 皇夫 空气一阵凝滞,渠清被权海晏握着的手指轻颤,却不敢沉默太久,期期艾艾地道:“晏哥哥,这些问题可不可以等你身子好些再说?” “是谁在撒谎?” 心里发软,权海晏面上不见半分松动,毫不退让地问道:“是慧和法师?还是……还是师…师父?” 他看似强硬坚定,可这话却说得极其艰难,一向言辞犀利,果决冷傲的人竟犹犹豫豫,结结巴巴地半天才把话说完整。 “你别乱想!” 知晓师父楚玉锵在他心中的分量,渠清急忙解释:“应当不是师父的错!此事我亦还在调查之中,晏哥哥可否再缓些时日,清儿有了结果会告知于你的!” 看着紧张万分的渠清,犹豫了一下,阖上双眸,权海晏轻飘飘地道:“那至少清儿如今可以肯定,‘天煞孤星’的命格实质上…并不存在,对吗?” “嗯!” 低头去亲他弧度诱人的睫羽,渠清不由自主地描绘他流畅优美的眼线,软软糯糯地道:“所以,晏哥哥,做清儿的皇夫吧!” “做清儿的皇夫,清儿答应你,不会收回任何摄政王的权利,只是与你添了皇夫的权利而已。” 迎着权海晏满是不可置信的目光,渠清声音坚定平稳地道:“从今往后,让清儿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你还我恩爱白首,永不相离,可好?” “好!” 心口噬人的疼痛仍在无休无止地继续,那些被欺瞒的悲伤与痛苦却开始模糊,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点头,权海晏从未能够真正地拒绝渠清。 更何况,这其实,是他这些年来连奢望都不敢的幸福。 “睡会吧!” 喜极而泣,胸膛激荡的情绪几乎要崩裂理智的最后一根弦,渠清死死地克制住,柔柔软软地在权海晏耳边道:“好好睡一会,我亲爱的皇夫大人!” 我们新晋的皇夫大人苍白如纸的脸庞飞快地浮起一抹醉人的嫣红,紧紧地闭着双眸,只听他七分羸弱三分羞赧地低唤:“清儿!” 这一声,暗哑低沉,性感撩人,那脆弱无助里缀着似羞似喜的情愫,直叫人的一颗心软成一汪清水。 “乖,睡吧!”渠清小心地替他解了外衣,拿了两个枕头垫高枕好,这才将他放下去躺好。 完了她自己也褪了衣裳,躺进被窝里,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左手放在他胸口轻轻地按着,右手伸进他的颈项下方,将他浅浅圈住。 “睡吧!乖乖睡吧!” 犹如哄小儿一般,渠清温柔万分:“清儿先陪你睡会!” 不消一会,早已精疲力尽的权海晏便在无尽的疼痛中昏睡过去。睡梦中仍不敢放肆地呻吟,只克制地蹙了双眸,紧紧抿着唇,一副隐忍至极的模样。 掌下贴着权海晏跳得杂乱无章的心脏,感受着他胸廓无法抑制的强烈起伏,听着他粗重急促的喘息,望着他苍白青灰的面庞,渠清终于在这一刻,肆无忌惮地泪流满面。 她紧紧捂着自己的嘴,不敢发出声来,却怎么也停不下流淌的泪水。 权海晏在睡梦中不安地动了动,渠清吓得赶紧用袖子去抹自己的眼泪,见他又无声地睡了回去,好悬松了口气。 陪着权海晏躺了好一会,见他睡得还算安生,渠清这才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利索地穿上衣服,蹑手蹑脚地出去。 “进去守着你家主子,一有异动,立刻来报!”辰帝走出来,对守在门口的卫西吩咐道。 卫西恭声应下,小心地迈开步子。 “卫西!” 突然叫住他,辰帝郑重其事说到:“看见什么,听见什么,先想想你主子的身子,再考虑要不要告诉他!” “是!”卫西低着头,顺从地应下。 “进去吧!”听到满意的答案,辰帝挥了挥手。 “嗻!”卫西这才轻轻地进门去。 第四十七章 身世 “阿落!” 渠清见姬落身上衣服不变,病恹恹地躺在斜榻上,不安地问:“怎么还不被换衣服?” 姬落撑起一抹虚弱的笑容,有些气喘道:“阿清是跟哥哥说了我吗?” 渠清挥退了墨琴几人,坐在矮榻旁边,忍着心疼,平静道:“没,我与你哥哥说了些别的事。” “阿清说了些什么?哥哥想必难过坏了,不然……不然不会痛成这般!”姬落的声音很低,一向惯爱嬉笑怒骂的人,这会竟悲伤得不能自已。 没答他,渠清反问道:“阿落是从我方才进内殿后一直疼得起不来,直到现在吗?” 这个猜想,叫渠清心里发颤。 “嗯,”似乎是掩饰不住,亦不想掩饰,姬落垂眸抚胸,气息微弱地回道:“有一会,疼得特别厉害,好似要晕厥过去一般。” 姬落仰着头,难过万分地问:“阿清,哥哥是又吐血了吗?” “嗯!” 忍不住去摸了摸姬落的头,渠清整个身子都有些发抖地道:“阿落,你们相认的事再缓一缓,你哥他的身子受不住。” “嗯,一切以哥哥的身体为重!” 勉强扯了扯嘴角,姬落露出几分笑意安慰道:“阿清莫要太担心,我能感觉到,哥哥现在心里是欢喜多于哀伤的。” “真的?” 总算得了一分好消息,渠清喜不自禁地道:“阿落,你真的要做我的小叔子了哟!” “怎么?阿清要娶哥哥为皇夫?”病恹恹的姬落听闻此消息,也来了几分精神,目光灼灼地望着渠清。 “嗯!”渠清被他这样热烈的目光一看,猛然生出一丝羞意来,不自在地应了一个字。 “真的呀?你问哥哥了?我哥他同意了?”姬落显然很兴奋,压根没注意到渠清的小心思,一个劲地问到。 “嗯,问了,同意了!” 见他兴奋成这般模样,渠清倒是镇定下来,心情美妙地道:“阿落啊,以后见面叫嫂子,知道吗?” 姬落被渠清噎得顿了半晌,不服气地道:“哥哥还没认我呢!等哥哥认了我,阿清再急着论辈分吧!” 渠清弯了弯眉眼,又摸了摸他的头算是安慰,柔柔地道:“阿落也睡会吧,好不好?” “睡不着!” 摇摇头,姬落有些气馁:“前世今生,我从未想过会因着自己屡次把哥哥伤成这样!” “别自责了,是我的过错!而且你哥再次吐血真不是因着说起你的事,是关于‘天煞孤星’命格一事。”见不得他这副神情,渠清到底还是实话实说。 “无稽之谈!” 少见的凌厉凶狠,姬落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究竟是谁把这种荒谬的命格往我哥身上安的?被我逮住,非宰了他不可!” “咳咳……咳咳咳……”说完,气得他自己捂着胸口揪心地呛咳起来。 渠清伸了伸手,犹豫了会,最终还是抚上了姬落的后背,边替他顺气边道:“别气了!没甚好气的!命格一事是按生辰八字算的,你跟你哥一胎双生,生辰八字却差好几个月,也算是一大奇事!” “怎么可能?我母后与我说,我与哥哥是同一时辰出世,前后相差不过片刻!”蹙着眉头,姬落的心里感觉有一团火在四处乱窜。 “所以你还有时间生气?” 眤了他一眼,渠清顾着他的心情,只委婉道:“还是养好精神,再去查查你们俩这身世之谜吧!” “阿清这…这是什么意思?”姬落有些艰涩地开口,这才发现自己光顾着找到哥哥傻乐了,完全没有想清楚,他俩这身世原来还一团迷雾。 “是不是真的找到了哥哥就把脑子给丢了?你敢肯定自己的身份吗?” 见他这傻样,渠清哪里还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 这人,真是有了哥哥,脑子都不好使了! 听闻此言,姬落这才想明白,他哥哥可能不是权氏后代,他亦有可能不是北戎皇子。他根本不敢确定自己一定是他父皇的孩子。 瞧着他转过弯来,面色亦生生白了下去,渠清终是有些不忍地劝慰:“行了,也别多想,真相未明之前,谁亦不敢确定甚!” “哥哥一定很希望自己是大湙人吧!”疼了一上午,到如今胸口也没个消停,姬落面容憔悴,语声低微,说这话之时一派茫然之态。 “叫你别多想,你还想这些做甚?” 说着,渠清的视线不小心落到旁边的毛毯上,顺手拿了起来,与他盖上,责备道:“这么大个人了,拿了毯子都不肯盖上,是闹什么脾气?” “阿清……” 姬落像每次一样有些求饶地低唤,轻声解释:“我只是很不喜欢这样病弱的感觉,加之心疼……心疼哥哥,所以……” “没看出来,小脾气还挺多!” 仍是忍不住刺了他一句,渠清命令道:“睡觉!老老实实睡一觉,等你哥哥醒了,若是可以,一起用个膳!” “真的可以吗?哥哥会同意?”姬落睁着一双与权海晏一模一样的漂亮凤眸,亮晶晶地望着她。 莞尔一笑,渠清被他这般模样弄得心里软绵绵的,温柔地开口:“放心吧,你哥哥远比你想的要大气!” “相较这个,我倒是比较担心你哥哥这样子能不能起身用膳!”叹了口气,渠清发现这一次自家晏哥哥的身子是真的给伤狠了。 “阿清方才劝慰了我,转头自己倒给陷进去了!”嘴里说着取笑的话,手却轻轻地拍了拍渠清的手背,姬落的温柔体贴原也是如此悄无声息。 感受到姬落的心意,渠清不知怎地,鬼使神差地开口道:“不如阿落这些时日也住在宫里吧?与你哥哥住一块?” “合适吗?”虽然惊讶,却不妨碍他心里极速地生出渴望。 他,太想跟他的哥哥靠的近一点了! “我可以试着与晏哥哥提提,他若愿意,你跟他熟悉熟悉也好。而且有你看着他,我忙的时候也放心点!若是不行,你歇在前世住的倚翠殿亦是可以的。” 心里估量这事的可能性,渠清也不敢轻易许诺,只得拿出两套方案。 “好!那就麻烦阿清了!”姬落满脸期待,双眼放光,声音里全是欢愉的祈盼。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 轻易地被姬落感染了几分愉悦,渠清带了笑意,轻轻柔柔地道:“快睡吧!” 第四十八章 如镜 光顾着批奏折,一不小心过去了两三个时辰,辰帝放下朱笔,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晏哥哥!”手都没放下,渠清就瞥见权海晏缓步从内殿走了出来。 “怎的就起身了?”疾步走到权海晏跟前,渠清边担忧地问,边自然而然地去牵他的手。 权海晏回握她,眸底溢出几许心疼,担忧地问:“可是头疼?” 渠清摇摇头,牵着他一起坐到龙椅上,笑道:“只是有些乏了。” “辛苦清儿了!”权海晏有些喘,说这话的时候不自觉地躬了身子。 渠清连忙把人半揽在怀里,替他顺着气,语带关切:“心口还是很疼?要不还是躺着?” 享受着渠清温柔似水的关心爱护,权海晏摇摇头,神色微软:“并无大碍,清儿不必过于担心。” 这人惯爱逞强,伤得这般重,不过昏睡了几个时辰就起身,怕是心中忧惧繁多。又这般故作轻松,想来只是不愿自己担心罢了。 心里低叹一声,渠清亦不再强求,转了话题道:“那可要用膳?清儿可是还饿着!” 权海晏蹙了眉,然想到她必是为了自己方至今未曾用膳,到底没责备,轻轻点了点头。 余光扫过还躺在斜榻上睡得正香的姬落,权海晏终是没忍住道:“清儿那斜榻还是第一次有人躺上去吧?” 重点,那人是个男子! 渠清闻言,愣了愣,缀了笑意道:“又醋了?” “醋什么?斜榻确实是第一次给人睡,但我保证里面那张龙床只有晏哥哥躺过!而且,从今往后,除了你,绝不会让任何人给爬上去的!” 坏心眼地贴着权海晏耳边,又柔又软地呵气如兰,渠清如愿地看到他的耳后浮起一片云霞。 “咳……咳咳……”回应渠清的是权海晏一连串低沉无力的咳嗽。 渠清自作自受,只得好一阵低声下气地哄人,盼着他好过一点。 待权海晏停了咳嗽,便见姬落不知道何时已经醒来,正掀了毯子往他二人这边过来。 渠清顺着权海晏的目光,瞧见姬落醒了,也不避讳,仍半搂着权海晏,十分自然道:“阿落醒了?一起用膳吗?” 姬落眼睛一亮,小心地觑了眼他家孪生哥哥,强装矜持道:“这……合适吗?” “呵呵……” 渠清忍俊不禁,牵起权海晏,边走边道:“跟上吧!” 三个人都是受过极好的教养出身,用膳时矜贵优雅,不发一言,故而也算用了一顿和谐安生的御膳。 期间,渠清数次想劝权海晏多用几口,但顾着他的颜面,到底没在姬落面前做出哄大湙王朝摄政王吃饭的事儿来。 至于姬落,因着第一次跟自家孪生哥哥用膳,激动不已,使劲端着才至失态。他都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一团,好减轻存在感,哪里还会开口说话。 而我们大湙摄政王,随意吃了几口,早早搁了筷子,垂首敛眸,神色莫辩。 “阿落远道而来,近日不如就留在宫里住几日吧?”渠清漱了口,仿佛再随意不过地询问道。 “好呀!” 姬落压着心里的激动,笑得风流不羁:“只是不知阿清打算让我住在何处?” 渠清凝眉想了想,看了眼权海晏,笑道:“不如就跟晏哥哥住在两仪殿吧?” “这……”姬落沉吟了会,看着自家孪生哥哥,略显腼腆地道:“不知摄政王可会介意?” 权海晏抬头,瞧了眼渠清不甚在意的神色,再瞅着这人看似羞赧实则紧张期盼的模样,勾了勾唇角:“挺好!” 夜间,渠清将权海晏送至两仪殿,待他洗漱完毕安置在床上,忽然问道:“今日晏哥哥答应让阿落住进两仪殿可是生气了?” “并未!”权海晏坦然自若地否认。 “那晏哥哥何以甚皆不问就答应了?”渠清疑惑不解。 “问了你便会告诉我?”权海晏高枕而卧,面色憔悴,低声喘息着,却仍一针见血。 其实不仅仅是渠清不愿意回答,他又何尝真的愿意问呢? 他已选择相信她,把一切的一切建立在此基础之上,一些真相,早已呼之欲出,不过只待稍加证实罢了。 可那样荒谬的猜测,如果被证实,绕是他亦不敢确定,自己会如何。 所以,又何必非要在此时刨根问底?人生,真是难得糊涂! “呵!”心底自嘲一笑! 想他自诩早已看透世事无常,练就一颗稳若磐石的心,到头来,竟也有今天! 渠清坐在床沿上,伸手替他抚着胸,沉默良久,轻声道:“睡吧!养好身子要紧!” 第四十九章 揭开 自那日起,姬落就这般与权海晏住在一个宫殿,每日早中晚三餐雷打不动地去自家哥哥那蹭吃蹭喝。 渠清政务繁忙之际,姬落还负责陪在权海晏身边,或沉默相伴,或自娱自乐逗他开心。 多数时候,权海晏皆是当他不存在,要么闭目养神,要么翻看古籍。若不是渠清坚决不许他操劳政事,他倒是想弄些折子批批。 只是偶尔,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姬落身上,轻轻掠过,意味不明。 约定好每日晚膳要问的问题,权海晏似乎全然忘记了。既然他不提,渠清更不会问,如此稀里糊涂地过了几日,倒也安生。 这日,卫西被一点小事绊着了,就由守北伺候摄政王晨起。 于是,当守北捧着一套纯白色锦袍呈给自家王爷时,发现他盯着衣服看了好一会,方若无其事地让他服侍穿上。 着装整齐,摄政王破天荒地对守北吩咐:“去拿面镜子!” 守北满心疑惑地寻了镜子回来,也不敢多言,默默站在一旁看着自家主子。 摄政王坐在案前,铜镜里露出一张并不算熟悉的脸。 世人皆道,他面如冠玉,仙人之姿,就连渠清亦道他美色误人,但他甚少照镜,对自己的样貌并无几分认知。 卫西第一次与他说姬落长得像他时,权海晏是满不在乎的。物有相似,人有相像,并无多少稀奇。 而如今,他对着镜子,缓缓地,露出一个风流不羁的笑容…… “啪!” 是他惊得把镜子直接倒扣在了桌上,这一笑,神色面容,几乎与姬落有九分相似。 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 他捂着胸口,深吸好几口气,伏在案上好半天,方缓过劲来。 早膳时,姬落毫无意外地坐在权海晏身旁。 权海晏将将提了筷子,蓦地手下一松,筷子落在地上。 姬落瞬间抬头望去,只见他眉心紧蹙,脸色煞白,似乎极力忍耐,却终是忍不住伸手捂上了心口,一下又一下粗重急促地喘息起来。 “哥哥!”姬落脱口而出,话音未落自己已经伸手扶着他,替他抚着脊背顺气。 “你叫我哥哥?” 抓着姬落替他顺气的手,权海晏语气危险异常:“可我不记得,我何时多出来了一个弟弟?” 姬落整个人一滞,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如果他亲爱的哥哥真的病发得如此厉害,他也该倒下了。 而这会,他只有胸口微微的不适。 拼命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姬落不动声色地道:“我不是说过我正好缺一个哥哥吗?” “可以!” 权海晏斩钉截铁道:“让我看看你的后腰,便让你做我弟弟!” 怪不得!怪不得今日他穿了一身纯白色长袍!怪不得今日殿内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这些时日的平静,加之对自己哥哥全然的眷恋,使得他几乎失去了所有的警惕。 惊雷穿身而过,里嫩外焦,亦不足以形容姬落此时的状态。 他的哥哥,怎可聪慧至此!!! 姬落在负隅顽抗和坦白从宽之间挣扎,僵在那好半晌,方低声乞求般道:“可不可以等阿清来了再说?” 天知道,他心里有多害怕。 若是因着他冒然揭开真相,他哥哥有个万一,不用阿清动手,他自己都会把自己宰了的。 虽然…也许……其实他哥哥早已猜到了真相! “是要我把你衣服震碎,还是你自己脱?”推开他扶着自己的手,权海晏平静无波地开口。 姬落惨然一笑,苦涩万分:“哥哥怎可如此逼我?若你已将一切猜出,又何必再看?” “你要是有个好歹,不肖阿清动手,我便陪你一起黄泉路上走一走!” “脱吧!” 权海晏怔了怔,淡漠道:“自欺欺人不过一时安好,该来的总会来的!” 静默良久,姬落终是妥协:“去寝殿吧!” 权海晏点头,率先走了出去,领着他到了卧房。 “药呢?”一路的冷风吹得姬落脑子清醒了许多,进门便问权海晏。 复杂地望着他,权海晏迟迟不应。 “把药吃了,靠在床上,我给你看,好吗?”姬落低声询问,是姿态极低的请求。 见权海晏仍没反应,又添了句:“便是不为自己,也该为阿清想想吧?” 权海晏依言掏出药瓶,吃了一粒,又沉默地靠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他。 那目光,几乎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姬落强自稳住心神,衣裳剥得又快又急,片刻便露出光洁的后背,滑落出性感的腰窝。 那右侧腰窝上,一朵烈火卷云,艳得刺目灼人。 “哥哥!”疼痛瞬间潮水般袭了上来,姬落整人一晃,猝不及防地栽在地上。 “噗!”权海晏一口鲜血直直地喷涌而出,溅落一地,染在他纯白衣服上,犹如梅花盛开,极艳极寒。 第五十章 决断 胸口的疼痛忽然极速消退,姬落怔了会,猛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焦急万分地对权海晏道:“哥哥,你别……”运功压制心疾! 剩下的话因为过于震惊,姬落尽数梗在了喉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失声一般看着自家孪生哥哥下了床,走到他跟前蹲下,干脆利落地将他抱起…… 抱起……抱起……抱起…… 全程无法回神,姬落跟个木偶似的被权海晏安置在床上。 直到疼痛又一次毫无预兆地袭来,他眼睁睁看着自家孪生哥哥在自己旁边倒下,唇角还不断地溢出鲜血,这才如梦初醒。 “哥…哥……”心灵的震荡和身体的疼痛交织在一起,令他的声音尖锐而又破碎。 权海晏卸下功力,破碎的娃娃一般倒在床上,纯白色的锦袍已染了半边鲜红。他却于迷迷蒙蒙间,极其费力地轻轻地拍了拍姬落的手,简单浅淡地说了一句:“莫…莫怕!” 几乎就在那一霎间,姬落红透了眼眶。 多年以后,当他都敢偶尔跟自家孪生哥哥顶嘴时,仍时常地忆起这一幕。 这一幕,他又惊又喜,又痛又怕。 他两世的坚持,两世的寻找,似乎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最诚挚的回报! 他就知道,他的孪生哥哥,一定会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最美好的人! 眼见他这般优秀美好的哥哥说完这话彻底晕厥过去,姬落脑子几乎一片空白。强烈的恐慌,差点激得他亦当场晕厥过去。 他努力地保持清醒,想起上次渠清给他哥哥运功疗伤,这才镇定了些。 忍着疼痛,姬落万分艰难地聚了内力,学着渠清的样子把一只手放在权海晏的心口,企图将元气渡给他哥哥。 哪曾想,他的元气触碰到权海晏的肌表,犹如遇到了屏障一般,瞬间回弹。 “噗!”姬落救人不成,反而横遭反噬,伤得不轻,一口鲜血霎时间便喷了出来。 “阿落!”听了消息急急赶来的渠清,推门便见这一幕,惊得三魂去了七魄。 “阿清,”姬落惊喜地抬头,露出一抹虚无缥缈的笑容,断断续续地道:“救…救哥…哥……” 说完,他自己也软软地倒下,跟他哥哥一样再也坚持不住地晕厥了过去。 渠清已经飞奔至床前,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就这般并排躺在一起,双双不省人事。俱是白衣鲜血,刺目得叫人几乎立刻要落下泪来。 这一刻,她非常庆幸她十余年为帝的生涯,叫她这般境况下,仍能保留最后一丝清醒,不至于吓得与他们一道晕厥过去。 渠清咬着下唇,疼痛使她越发清醒。她一手拉着权海晏滚烫灼人的手掌,却不敢摸上他的脉搏。 另一只手,极快地放在姬落的脉门上,脉象应指而来,渠清片刻便确定姬落虽是重伤却无性命之忧。 放下姬落的手,渠清不作丝毫停顿地运了功力,把手覆在权海晏的胸前,毫无保留地将元气一股脑地渡了过去。 约是过了两刻钟,渠清已经头晕目眩,她心知自己若是再强行运功渡气,怕真的会与他们一起倒下。 心不甘情不愿地收了手,渠清颤颤巍巍地摸上权海晏地脉搏。脉来细软而沉,柔弱而滑,兼之自有渐无,散漫飞舞,轻飘无根,毫无规则。 脉弱而散,加之无根,乃人之将绝之相。 这个认知,差点崩坏她最后一道理智的弦! 无意识抓着权海晏的手压在自己的心口,渠清感觉自己也痛得透不过气来了。 痛,心口真的痛极了!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为另外一个人痛成这般模样。这世间,也只有这个人,可以一次又一次,刷新自己对“心疼”二字的认知。 从“心疼”到“心痛”,一字之差,却能从心灵感受直接转化为身体反应! 情之一字,所蕴之力,真是不敢小觑,不可估量! 咬破了唇角,狠狠地拍了拍眩晕昏沉的脑壳,又忍不住甩了甩,渠清这才寻回几丝清明。 只见她低下头,下了某种决断般一把将权海晏揽进怀里,本该已经熟练无比的动作,渠清却做得艰涩无比。 她揽着权海晏,转身直直地出了殿门。 “去替陈公子疗伤!”路过殿门口,辰帝对卫西吩咐道。 第五十一章 双修 渠清抱着权海晏入了最近的偏殿卧室,将他放在床上,不带丝毫犹豫地去剥他的衣裳。 迅速地将权海晏浸染一片血红的外衣褪去,渠清又去解他的里衣。 不知道是因着元气大伤后头晕乏力还是紧张的缘故,对着一个扣子折腾了好一会,渠清还是没把它弄开。 只听“滋啦”一声,竟是渠清没了耐心,直接强行运了一丝功力,把里衣撕开。 没敢多看一眼权海晏惑人心魄的躯体,慌忙替他盖了被子,渠清忍着羞意,快速地褪下自己的衣裳。 视死如归般爬进权海晏的被窝里,渠清倾身附在他耳边轻轻地道:“晏哥哥,这笔账,清儿迟早是要讨回来的!” 说完,渠清好似终于有了足够的勇气一般,再不犹豫地整个人毫无保留地贴上权海晏滚烫灼人的肌肤。 如梦似幻,在最初的拥吻时,渠清便已分不清是元气大伤的头晕目眩,还是情之所至。 只是在浮浮沉沉之间,渠清始终不敢忘却初衷,未有丝毫间断地运行内功。甚至,她一遍又一遍低哄,不厌其烦地诱导半醒半梦的权海晏一同运功。 权海晏仍在昏睡,渠清第一时间探过脉象,已再无生命垂危之忧。 故而便是回不过神,渠清亦只是将头靠在权海晏肩上,一手放在他已经缓和下来的心口,任思绪飘飞,穿越前世今生。 记忆里,渠清自小便尤为喜欢颠儿颠儿跟在权海晏后面,奶声奶气地唤着:“晏哥哥!” 九岁那年,她突遭大变,失怙失恃,猝不及防地被推上了帝王之位。那把龙椅看似金光闪耀,群臣仰望,实则危险环伺,如芒在背,时刻不敢掉以轻心。小小的人儿,负重不堪,却仍要前行。 而那时,权海晏虽对渠清严苛,却是唯一陪她负重前行的人。 他训斥她,责罚她,亦关爱她,呵护她! 只是后来,渠清及笄亲政后,权海晏开始逐渐放权,亦逐渐疏远。 那些年月,如今想来,真犹如宿命一般,是性格,决定了命运! 一样的高傲倔强,一样的坚持自我,认定的路,走到了黑,似乎也算一种结果。 可是,只有天知道,她怎么熬过了权海晏离世的那四年。 那四年间,她的生活,几乎每天都是阴谋算计,杀戮屠伐。直到遇到姬落,尚有了一丝别样的色彩,而她,几乎又是亲手将姬落送上了黄泉路。 倘若不是上天垂怜,得遇重生,渠清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够再熬几年。怕是绝不出十年,她可能真的会毁天灭地,世间皆因她一念,生灵涂炭,山河尽毁。 天下归一,四海升平,时和岁丰,海晏河清,这所有的前提是,那个人,还在! 不然情至绝境,形至癫狂,帝王之威,谁人可挡?毁天灭地,届时,绝不是说说而已! 万幸,时光倒流,生命重来,君仍安在! 重生的最初,渠清其实仅凭着一股执念,肆无忌惮地靠近,步步紧逼,只为看权海晏露出一丝在乎的神态。 及至后来,“天煞孤星”之命格,“宠侍”一事的对峙,“双生子”事件的纠葛,一桩桩,一件件,从未停歇,接踵而来。 久经风浪,渠清早已不怕任何麻烦,办法对她来说,总比困难要多。然而,她这般惊惶害怕,这一桩桩,一件件,均与她最珍惜的人有关。 权海晏的身子每况愈下,渠清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无计可施! 这于一个执掌天下的帝王而言,简直犹如烈火焚身,灼人噬魂。 这些时日,每每运功渡气,渠清真是恨不能把这一身修为都送给权海晏,只求他能康健平安。 只是,事与愿违,这身修为差点葬送,这人也差点葬送了。 前世今生,渠清从未想过会在这般景况交付自己的第一次。 倒不是渠清自己有多在乎,于她而言,在权海晏的生死面前,世事皆浮云。 只是今生她足够了解她的晏哥哥,无媒苟合,于他而言,是对他的折辱,更是对她的折辱。 更何况,这根本不是一场纯碎为爱而欢的云雨,掺杂着修行、疗伤、拯救。 大湙王朝摄政王看似历经沧桑,狠辣无情,在那颗心里,却始终有一个角落藏着最纯净圣洁的向往。 唉…… 默默叹息一声,渠清收回神思,在权海晏额头印下轻轻一吻,随即下地拾了外衣随意裹好,朝外喊道:“墨琴,备水洗浴!” 第五十二章 活宝 由着墨琴她们几个伺候沐浴更衣后,辰帝去探望了下姬落,见他尚在昏睡,复又回到偏殿,守着摄政王。 “皇上,陈公子醒了!” 安公公进门来报时,辰帝正在偏殿卧室,对着书案上一摞奏折,劳心劳力。 扔下朱笔,辰帝有些疲惫地揉揉脑仁,这才端着帝王威仪站起身来。 “阿落,怎地就起身了?”渠清进去时,姬落刚刚起身穿戴好。 “阿清!” 声音饱含欣喜,姬落转身就往渠清跟前走去,激动地道:“哥哥没事了对不对?阿清怎么做到的?” 他激动得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那副神采飞扬的模样,甚为赏心悦目。 “嗯,没事了!” 见他这样,渠清也忍不住眉眼带笑,满心轻松:“阿落别担心!” 听了这话,姬落更是激动得不知所措,他下意识地想要拥抱渠清,又生生顿住,手足无措地僵在那里。 “咳……咳咳……咳咳咳……”大概是过于激动,牵起了内伤,姬落弯腰咳嗽起来。 渠清伸手替他抚背顺气,有些无奈道:“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就这么激动?受了伤也不好好休息,下床来做甚?” “我没事,”难受地咳了好一会,姬落方停下来,心虚道:“就是想去看看哥哥。” “你哥没事,还睡着呢!你也再睡会吧!”渠清直接拉着姬落往床边走,半分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被渠清强制赶到床上,姬落又低咳了几声,似乎有些哭笑不得地对她道:“阿清,我没那么脆弱!” “别逞强!” 替他扯了被子盖好,渠清严肃地道:“被你哥哥的功力反噬,不养个十天半月,你是好不了的!” “哥哥练的是什么功法?为何你运功渡气没事,我却……” 忆起他跟他哥哥在同一张床上那幕,姬落心有余悸,停下来没再说下去,只眼巴巴地望着渠清。 知道他想到了些什么,心照不宣地绕过,渠清坐在床沿上拍了拍他的手,柔声道:“是师父传我们的独门功法,我们的功法一脉相融,故而无事。” “但这世间除了我,便再无人能替你哥哥疗伤了,知道了吗?” “知道了!” 蔫头蔫脑,姬落一副又委屈又苦涩的模样,低声道:“下次再也不自不量力了!” “这是真委屈上了?”好奇宝宝似的靠近一点,渠清十分认真地打量他的表情。 “阿清!” 憋不住,一下子笑开来,姬落又恢复成一贯的玩世不恭,嬉皮笑脸地道:“阿清不要每次都揭穿我啊!” “那你倒是装久一点,不要每次都破功啊!”渠清毫不客气地怼他一脸。 姬落也不在意,敛了敛神色道:“阿清的身子没事吗?替哥哥运功渡气很伤身体吧?让我把脉看看!” 说完,姬落便直接自然而然地去抓渠清的手。 渠清迅速一避,面上无波,心下惊澜。 好险! 这要是被阿落把出什么来,难道自己还要跟小叔子讨论下自己跟他哥哥的双修事宜??? “阿清?”姬落疑惑不解地望着她,眼里还缀着担忧。 “没事,我真没事!” 怕他担心,渠清十分无奈道:“这事你别过问,反正我和你哥哥都好好的!” 瞧着渠清不像撒谎,倒像是羞恼,姬落不明所以,但这并不妨碍他不怀好意地逗弄:“没事?阿清什么事是不能告诉我的啊?” “阿落!” 看出这人劣根性发作,渠清恼了:“你要是真想知道,有本事就去问你哥哥!” “问哥哥?什么了不得的事非要我问哥哥?” 姬落一头雾水,不满道:“阿清莫不是想让我被哥哥打死吧?” 渠清笑,满脸无辜,天真无邪:“真的,阿落有本事就去问你哥哥!” “咳咳……咳咳咳……”刚好有些难受,姬落也没顾得上回答渠清,兀自咳了起来。 渠清见状,急忙忙地伸手替他顺气,边抚背边抱怨:“诶,不带这样的!你们俩兄弟这是要闹哪般,一个两个都这样!” “我告诉你,不带这样欺负人的!你哥哥每次都这样,一言不合就‘咳咳咳’。现在你也这样,你们是不是不打算给人活路了?” 姬落被渠清碎碎念念得心里发笑,咳了好半晌,停下来就玩笑道:“阿清的心都偏到天边去了,还跟我说没活路啊!” 心里给他翻了个大白眼,渠清轻言轻语地道:“阿落确定要跟你哥哥争风吃醋吗?” 顿觉一阵阴风吹过,便是在温暖的殿内,姬落也一个激灵,他摇头:“不,不确定!” “只是不确定?”渠清笑得温暖如春,艳如朝阳。 “不,是不敢!不不不,不是不敢,是根本不会这样想!” 连连摇头,姬落觉得自己快哭了:阿清真是蔫坏蔫坏的! “乖,我的小叔子!” 满意地看着姬落这个活宝,渠清摸摸头,咧嘴笑:“这样才不会被你哥哥打死哦!” “咳……咳咳……咳咳……”呛得姬落一阵咳嗽,好半晌没消停下来。 大坏蛋,阿清真是越来越会欺负人了! 姬落一边享受渠清给他抚背顺气,一边偷偷给她冠上罪名。 “阿清一点都不怪我吗?”到底没忍住,姬落还是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渠清心里低叹一声,就知道阿落一遇到他哥哥的事就方寸大失。 说到底,阿落也是一个敏感又重情的孩子! “怪你什么?” 狠狠敲了敲姬落的脑门,渠清道:“别胡思乱想!你先告诉我整个事情的经过吧!” “阿清!”姬落捂着脑门,表情十分不满。 渠清瞪他一眼,姬落不甘示弱地回瞪。 最终,还是姬落败下阵来,不情不愿地嘟囔:“说就说嘛!” 第五十三章 口谕 日薄西山,最后几丝金光透过窗落在紫红纱帐上,映出几许斑驳的影子。 摄政王于迷迷蒙蒙之间睁开双眼,茫然地望着帐顶,一时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 向来聪敏灵光的脑子似乎有一刻的冻结,他覆上胸口,不可思议地感受到久违的轻松。 所以不是在做梦?真的和清儿…… 想至此,摄政王气息微乱,不由自主地咳嗽起来。 “主子!”卫西守在床边,听到动静,担忧地唤了句。 “皇上呢?”挑开帐子,摄政王有些吃力地端坐在床沿上,声音嘶哑地开口。 “回王爷,皇上在御书房批折子呢!”卫西面上恭谨无波地答道,心下却有些不安。 他想起下午辰帝去了趟北戎太子那,回来便二话不说地把奏折均搬回了御书房,着实闹不明白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见摄政王不再开口,卫西赶忙去倒了茶水,端到自家王爷跟前。 由着卫西伺候漱了口,喝了水,摄政王仍端坐床前,一言不发。 卫西壮了壮胆,忐忑地开口:“王爷可要用点膳食?” 摄政王又低咳了一阵,缓了许久方道:“去把皇上请过来!” “是!”压下心里强烈的不安,卫西出了门,嘱咐了镇南好好照顾自家王爷,朝御书房走去。 御书房内,还有一大摞奏折仍堆在辰帝的左手边,她坐在案前,手握朱笔,却心不在焉。 “皇上,卫西侍卫来了!”安公公躬着身子进来禀报。 守在辰帝跟前的四大贴身宫女瞬间抬头朝自家主子望去,又迅速低下,期间还偷偷交换了几个焦急而又无奈的眼神。 “可知道何事?”刹那间端坐得仪态万千,辰帝淡漠地问到。 “说是摄政王醒了,请您过去呢!”安公公如实答道。 说来也奇怪,往日卫西侍卫可不像今日这般好套话,问个半天也问不出甚来。 今个这是怎么了?自个不过习惯性随口问了句,他竟一下子便把来的目的尽数告知? 安公公满脑子疑问,却也不敢当着辰帝的面说出来。 他哪里知道,卫西生怕辰帝连他的面都不见,自家王爷还巴巴等着他把辰帝请过去呢! “不见!” 紧握朱笔,辰帝随意翻开一本奏折,方不紧不慢地继续:“让他回去,顺便替朕传句话给摄政王,问问他可还记得第一次运功压制心疾被朕发现时,朕给过他什么口谕!” “告诉他,若是他不记得了,朕不介意把这口谕写成圣旨交到他手里。” 辰帝说这话的时候,风轻云淡,淡漠从容,无人察觉,她握着朱笔的小指,微微轻颤。 卫西接到消息,沉甸甸地往回走。 果然,这预感,该死的准确! 心里无比沉重,卫西走到两仪殿门口,偷偷组织措辞无数次,最后发现纯属徒劳,只得鼓足勇气进去。 “皇上说了甚?” 见只有卫西一个人回来,这会已经有些乏力地半歪在床上的摄政王失落之余,竟顿觉恍然大悟起来。 清儿这次,怕是真恼了! “皇上让卑职问您,是否还记得您第一次运功压制心疾时,她给您的口谕。” 知道自家王爷的性子,卫西顿了顿,也不敢隐瞒,老老实实地道:“还说……说是如果您忘了,皇上不介意把口谕写成圣旨交到您手里。” 闻言,摄政王一阵恍惚。 “命摄政王潜心休养,倘若他有丝毫闪失,朕定自损根基,毁天灭地,让这万里江山连同朕一起,与之陪葬!” 当时,守北战战兢兢地在自己面前宣的这段口谕,至今言犹在耳。怎么敢忘,怎么能忘,又怎么会忘? 那时清儿去而复返发现自己运功压制心疾,因着担忧几乎要气疯了。 那也是清儿第一次明目张胆地替自己运功渡。可运功渡气后,自己身子缓过来了,心却缓不过来。 口不择言地让她不要来接自个,惹得清儿忍无可忍地对自己好一通指责。 而后又犯病,再次惹得清儿替自己运功渡气。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却又因着吃不下东西在清儿面前逞强,叫她给瞧出来了,逼得她为了成全自己落荒而逃。 大约这份口谕,便是清儿被逼到极致,竟狠下心来说出这般的话。 如今,这是又被自己逼急了? 第五十四章 兄弟 摄政王从床上艰难地起身,让卫西伺候着穿戴齐整,吩咐道:“去备御辇!” “主子?”卫西一瞬间失声唤道,下一刻便懊恼地低下头去。 他了解自家王爷的性子,也知晓对自家王爷来说皇上有多重要,可现在自家王爷连起身都困难,竟还要往外跑。 “快去!”摄政王说的干脆果决,身子却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卫西看的惊心动魄,又见他强自稳住,微弯着腰,剧烈咳嗽起来。 壮着胆子去扶他,卫西人还没碰上就撞进摄政王的眼神里,那轻轻一瞥,差点让他当场跪下。 讪讪地收回手,卫西不知哪来的勇气小声道:“皇上传的话就是让您好好养身子,您这样皇上又该生气了!” 说完,卫西差点咬坏自己的舌头,这会,他真跪了。 “王爷,陈公子来访!”镇南进来时,便看见一向得王爷倚重的卫西跪在地上,微垂着头,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 “让他进来!” 摄政王歇了咳嗽,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清冷淡漠:“都下去吧!” 卫西如蒙大赦地与镇南退下,出了门见到姬落感激地行了个礼,待姬落随性地受了礼进了门,他对镇南嘱咐了几句,直直地就往御书房跑。 “哥哥?”姬落进了门,瞅着自家哥哥端坐在椅子上,一手看似自然地搭在扶手上,有些担忧地唤道。 这会他自己都乏力得紧,姬落估摸着自家哥哥可能是根本没力气坐稳,全靠手臂支在扶椅上支撑着。 “你受伤了?”权海晏抬起头来,既没纠正他的称呼,也没承认,只看着他略显憔悴的脸色问道。 闻言,姬落又惊又喜,惊得是他哥哥这可怕的洞察力,喜得是他哥哥这么明显的关心。 “哥哥肯认我了吗?”不敢回答刚刚那个问题,姬落快速转移话题。 权海晏怔愣了一下下,冷淡地对他道:“过来坐!” 姬落顺着权海晏的目光看去,是他家哥哥身旁最近的椅子,他一下子乐得找不着北,颠颠地坐了上去。 那神情,那姿态,好像他做的根本不是一把普通的椅子,而是香火供奉的观音莲花座似的。 权海晏略微茫然地感受着胸口突如其来的喜悦,并不陌生的感觉。但这次姬落离得这般近,这喜悦纯粹而又激荡,他明显感觉到整个胸膛几乎都要胀满了。 因为情绪波动太大,姬落率先忍不住咳了起来。 接着,权海晏也无法自控地带起一连串咳嗽。 寂静的卧室里,只有他俩此起彼伏的咳嗽声,真是一母同胎,同病相连。 “哥哥,你也……”咳完了,姬落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哥哥,眼底还有化不开的期待与惊喜。 他不大敢确定,双生感应,双生感应,既然是双生之感应,应该不止他一个人能感受到,对吧? 很给面子地赏了他一个眼神,权海晏一眼看出他想了什么,看似略有不耐实则微带宠溺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呵呵……呵呵……”姬落一瞬间绽放一个大大的笑容,笑得肆意而放纵,音质清脆而低沉,竟也是魅惑天成,妩媚动人。 又一阵汹涌澎湃的喜悦猝不及防地袭来,整个胸膛都要被胀裂了,权海晏居然忍不住弯了眉眼,极力绷着才没笑出声来。 “哥哥,我好开心!”姬落站起身来,高兴得就差手舞足蹈了。 “咳咳……咳咳……”乐极生悲,高兴得过了头,又牵出了内伤,咳得姬落眼泪都泛出来了。 权海晏本来就咳喘难消,无辜被牵连,捂着胸口咳得比姬落还撕心裂肺。 姬落停了咳嗽,有些无措,巴巴地跑到自家哥哥跟前,想去替他抚背顺气,手放在半空中,半天没敢落下。 “去坐着吧!” 姬落的一番纠结都落在他眼里,只是权海晏并不知该如何安慰。除渠清外,他确实不喜与人触碰。 当然,若是姬落碰她,他并不会太排斥,然而想要他主动开口,亦完全不可能。 姬落乖乖坐回原地,一份十足听话好弟弟的模样。 瞅着姬落乖宝宝一般老老实实地坐下,权海晏眼底忍不住浮起丝丝笑意,轻声道:“手伸过来!” 姬落一惊,可怜巴巴地瞅着权海晏,垂死挣扎:“哥哥,要不还是不要了?” 缓了这般久胸膛还残存着些许化不开的喜悦,这回居然还能感受到姬落不情不愿委屈巴巴的心情。 权海晏有些新奇,从前大概离得远,从未这般清晰地感受到这些不一样的情绪,唯有一些特别强烈的情绪才能被感知。 比如,他有时候莫名地想笑,或莫名地想哭,但不情不愿?委屈巴巴?还真是第一次。 “别闹!拿出来!”心里这般有趣地思索着,面上仍端着架子,权海晏半分不见妥协。 姬落一个大男人,犹犹豫豫地伸出手,委委屈屈地望着自家哥哥,亦半分不觉得丢脸。 权海晏伸手仔细替他把脉,一时屋子里静得只余他们彼此的呼吸声。 他们俩虽隔着一个小茶几而坐,但俩个人身材高大修长,这般手搭在一起,仿佛亲密无间,密不可分似的。 “你替我运功疗伤了?”权海晏一派淡然地收回手,心里乱的一塌糊涂。 那般境况下,姬落还能聚起功力替他疗伤,他竟还是低估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弟弟对他的感情! “嗯!”姬落垂头丧气,声细如蚊地道。 “下次别逞强!”看着他这样子觉得好笑,权海晏故意绷着脸,横他一眼,冷冷地道。 “知道了!”提不起精神,姬落低低地应到。 权海晏没理他,靠着椅子努力撑着,不让自己滑落下去。 姬落兀自消沉了一会,偷偷窥了眼权海晏,见他神色倦怠,知晓他如今身子状况不好,没敢再闹,轻轻地道:“哥哥用膳了吗?要不去床上歇着?” “你先回去吧!”权海晏睁开眼睛,声音低沉而虚弱,显然疲惫得很。 姬落犹豫了会,小心翼翼地试探:“我可以留下来陪着哥哥吗?” “不必了!你亦受伤了,早些回去歇息!”忽地有些喘,权海晏气息粗重紊乱,胸膛起伏得厉害。 姬落看的心惊胆战,生怕惹他哥哥犯病,急急忙忙道:“哥哥别气,我这就走!” 看他误会,权海晏亦未曾解释,闭着眸子靠在椅子上休息。 姬落一步三回头,眼瞅着自家哥哥没一点改主意的迹象,磨磨蹭蹭好半天,心不甘情不愿地出了门。 第五十五章 认错 “阿清?”姬落一出卧房,便见渠清一个人静悄悄地站在那,神色寡淡清冷。 “你怎么在这?” 姬落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渠清居然没守在他哥哥身边,甚至他哥哥醒了她亦没第一时间赶来。 他好像不应该问“你怎么在这”,而应该问“你怎么才来”。 脑子转了好几圈,姬落压低了声音问:“阿清生哥哥的气了?” “嗯!”渠清点点头,显然没多大交谈的欲望。 姬落明白,他下午把前因后果给阿清一讲,阿清那会面色便不好,只是他没想到阿清会气得这般厉害。 说来,他亦不是特别理解,为何阿清不怪他,却对他哥哥气得那么狠? 他对着渠清心里藏不住事,想到就直接问了出来:“阿清为何不怪我,却这般对哥哥?” 渠清瞥了他一眼,很淡定地陈述:“十个你都算计不过你哥哥,我怪你干嘛?” “阿清!” 姬落不满地抗议,指渠清控诉:“不带这样的,我还是个病人!” “所有我没说一百个啊!”心情不爽,渠清说出来的话气死人不偿命。 “阿清!你……咳咳……咳咳” 原本俩人说话均是故意压低声音,这会姬落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动静还挺大。 很自然地去替他顺气,渠清知道这会估计里面那人察觉到了,也懒得再遮掩。 姬落看出来了,渠清这是故意找茬的,停下来就逮着她道:“欺负我可以,只是哥哥这会身子状况并不大好,你别太过了!” 没好气地顺手用力拍了他后背一下,渠清不悦地质问:“怎么?这会就开始向着你哥哥了?” “不是!” 被拍得有些岔气,姬落哭笑不得地道:“阿清这是要跟哥哥争风吃醋吗?” 看来阿清真的气得不轻,这种争风吃醋的话都说出来了。 “去你的吧!”给了他一个大白眼,渠清侧身就往里走。 看渠清气呼呼的样子,姬落觉得特别可爱:真是极其难得看到阿清这般孩子气的一面啊! 渠清走进卧室时,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无波的神色。 见权海晏难受地靠在椅子上,也不走近,站在两米开外,淡漠疏离地开口:“不知摄政王急着寻朕有何要事?” 权海晏因她到来的欣喜迅速消融在这淡漠疏离的语气里,声音沙哑带着些许苦涩道:“清儿是要跟我划清界线吗?” 渠清闻言,多看了他几眼,忍着心疼,轻嘲带讽:“这话说得有趣!摄政王不顾自己性命的时候,不是早就将界线划得清清楚楚吗?” 而且是天人永隔,再无可能那种! 终是还顾着权海晏的身子,渠清没敢把话挑得那么明。 只是,光这话也够权海晏受的。他睁大眼睛,愣愣地望着渠清,眼底一片不可置信的茫然。 这样的指责虽残酷,但未尝不是事实。尽管一开始他确实觉得自己能承受得住,然而最后酿成的结果,倘若不是渠清,确实无可挽回。 意识到渠清说的是事实,权海晏根本无法辩驳什么。 只得捂着胸,微弯着腰,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他怕渠清觉得他是在装可怜故意逃避,也不敢放肆地咳,就压抑着,低低地,一声一声地喘咳。 渠清差点绷不住,微不可察地挪了挪步子,忍了又忍,到底没上前去。 虽然生怕渠清误会他装可怜,但见渠清连步子都没挪动时,他却止不住地失落和难过。 这些时日,清儿的温柔相待,果然把他宠坏了! 如是想着,他抬起一双咳得水润氤氲的漂亮凤眸,静静地仰望渠清。 渠清被他看的有些招架不住,那眼神明明单纯干净,可她却看出几分无助和可怜来。 “摄政王,直视君上可是冒犯之罪!” 权海晏低下头,真的有些无助又可怜地道:“清儿能不能不要这样跟我说话?” “那摄政王想朕怎样跟你说话?”这一刻,渠清觉得自己厉害极了,面对这样的权海晏居然没瞬间投降,还能冷淡地说出这样的话。 见渠清还是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权海晏心底一横,抬起头极其严肃地道:“臣错了!” 渠清一怔,随即装模作样地开口:“错哪了?” “一错,错在一意孤行,不遵御旨!” “二错,错在擅自做主,不敬君王!” “三错,错在玷污龙体,欺君罔上!” “呵……”渠清冷笑一声,不咸不淡道:“就这些?认识得还挺深刻!” 撑着身子站起来,权海晏十分费力地挪步到渠清跟前,又轻又软地道:“最错,错在不明君心,不懂君情,不惜君意,不顾君念,不解君愁,不怜君苦,不护君安!” “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清儿的身子,更没有保护好清儿的心!” 权海晏这话说得极认真,望着渠清的眸子又怜又爱,情真意切。 渠清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似乎根本反应不过来,这人都说了些什么。 “所以,现在可以不这么跟我说话了吗?”权海晏有些撑不住,喘息得厉害,可眼里还带着星光,期盼地望着渠清。 “混*蛋!”渠清一把将权海晏拥进怀里,泪水像开了闸似的,一个劲地往外涌。 那些惊惶委屈,庆幸后怕,这一刹那,均蜂拥而至,翻涌而来。 大湙王朝威震四方的摄政王被人理直气壮地骂了一句“混*蛋”,非但不曾翻脸,还紧紧回抱着人家,甘之如饴地道:“嗯,我混*蛋!” 渠清哭得稀里哗啦,知道权海晏已经费尽力气撑着还故意压他身上,一点也不见往日的温柔体贴。 权海晏被压得苦不堪言,又不敢抗议,感受到渠清泪水落在肩上,灼得他心疼得不行,低声哄道:“别哭了,好不好?我错了,行不行?” 渠清不理他,埋头一句话不说,只顾流眼泪。 “真错了,清儿!”权海晏低着头,陪着小心,在渠清耳边开口,声音磁性沙哑,温柔醉人。 渠清耳根都红了,还是不理他,埋首他肩窝小声抽噎着。 第五十六章 对错 黔驴技穷,权海晏恶从胆边生,竟学着渠清对付他那套,去舔她小巧玲珑的耳廓。 “嘶!” 妖孽啊!!! 渠清倒吸一口凉气,脑子里炸的七零八落,啥想法都凑不起来,只有一个念头不断闪过。 自己好像把妖孽彻底放出了牢笼!!! 这是一场忘我的沉沦! 当烟花绽放,彼此相拥,无需任何言语,便胜过尘世一切沧海桑田。 相拥了许久,权海晏在渠清耳边道:“清儿美极了!” 天呐!她真的把一个妖孽彻底放出来了!!! 渠清满面红光,羞得恨不能把自己埋起来,内心真是,山崩地裂。 “你不饿吗?”想起卫西说他至今未曾用膳,渠清忍不住担忧地问。 权海晏抱着渠清,沉醉地亲了亲她嫣红的双唇,无辜道:“难道........?” 火山爆发,海水倒灌,人间惨剧啊! 渠清觉得她真的太嫩了,落败得一塌糊涂,并且心服口服。 “晏哥哥,你能好好跟我说话吗?是不是跟阿落在一起,你连腔调都学会了?”作势去咬权海晏苍白如雪的脸颊,渠清已经破罐子破摔。 “清儿想要我怎样好好跟你说话?” 很淡定地把刚刚渠清跟他说过的话原样丢了回去,权海晏还幽幽地道:“况且我和阿落本来就是孪生兄弟,他会的东西,我骨子里定然也是有的!” 得,渠清完全放弃拯救了!她拯救不了他,也拯救不了她自己! 嗯,因为这个样子的晏哥哥,她居然也觉得十分可爱!!! “你肯认下阿落了?这事想通了?”面色潮红的渠清,忍着羞意,一本正经地跟权海晏探讨道。 “有什么想不通的?”摸了摸渠清的头,权海晏慨叹道:“鬼门关走了一遭,还是被我的傻清儿用这样的方式拉回来,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天又没塌下来,大湙的摄政王怎么能倒下?何况真塌了,难道我能留你一个人去顶着,怎么着也该是我替清儿顶着吧!” 权海晏这话说得一套一套的,渠清那是听得一愣一愣的。 “都说历经生死,人容易性格大变,晏哥哥这是现场演绎吗?”不怕死地盯着权海晏,渠清想把他看出一朵花来。 哪里是什么历经生死,性格大变,从前自己在战场上几经生死,性子那是越发阴沉冷酷。如今能这般肆洒脱地与清儿说话,不过是因为这番遭遇,让他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亦更加明白如何去爱护清儿罢了。 “清儿不喜欢吗?”又啄了啄渠清的如梅唇瓣,权海晏极其自然地道:“不喜欢也没事,慢慢就习惯了!” 哦,原来不止妖孽,还多了一条属性,霸道!嗯,霸道的妖孽! “喜欢!喜欢得紧呢!”渠清这会一点没羞羞答答,遮遮掩掩,大大方方地就承认了。 “嗯,我也喜欢清儿!也喜欢得紧呢!” 坦坦荡荡地说了这话,权海晏终于撑不住了,捂着胃脘,低吟起来。 “怎么了?哪里疼?”他俩都在被窝里,渠清也看不到权海晏的手捂到哪里去了。 “胃疼!”权海晏的声音低低的,还携着一股撒娇的味道。 渠清想起这人刚刚说的话,一阵气闷,难得这时候还有心情挤兑他:“你不是说吃饱了吗?” “是吃饱了,撑着疼!”胃里翻江倒海,阵阵痉挛,额头不过这一会便疼出汗来了,权海晏还虚虚弱弱地顶嘴。 行,长本事了! 他说的还真没错,果然是亲兄弟,阿落这本事学了个十成十! 气归气,心疼还是心疼,渠清在心里翻了白眼,小心地询问:“清儿给晏哥哥渡点元气吧?” “清儿,你不能总这样!”面对渠清,权海晏终于露出今天第一个冷脸,神色锐利,声音严苛。 “我怎么样?”变脸谁不会,不高兴,反正今天就是不高兴哄人,渠清一句话怼了回去。 看渠清不高兴,权海晏敛了神色,好声好气道:“清儿,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一如你担忧我的身子,我亦是十分担忧你的身子!” “哦!” 重生后第一次无理取闹,还被权海晏哄了,渠清一下子卸了气,闷闷地道:“那你可有力气起来洗漱?” 转而又来了兴致,渠清调笑道:“可是要我抱你去沐浴?顺便替你擦洗?” 权海晏已经彻底放飞自我,胃里难受得都快昏过去了,还笑吟吟地回道:“好啊!那就劳烦清儿了!” 行,已经拼不过了!认输认输,她认输,还不行嘛! 渠清这回连眼神都没给他,直接起身,麻溜地拾起衣服穿上,唤了墨琴她们备水沐浴。 回身伺候权海晏穿了上衣,又端了杯热水,送到他跟前。 知道自己这会身子不争气,权海晏也不矫情,靠在渠清身上,十分顺从地把水喝了。 “好点没?”渠清边问,边伸手去摸他的胃脘部。 权海晏无力躲闪,被她摸了正着。 入手触感极寒,冻得渠清一哆嗦,她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眼见渠清瞬间变了脸色,权海晏知晓这又是被发现了,立时先发制人,虚弱不堪地轻轻呻吟,软软地撒娇:“清儿,好疼!” “闭嘴!”要是早一天前被权海晏这样对待,渠清保准立马投降。但今天不知为何,渠清一眼就看穿他的那些小心思,心里窝火得不行。 然后渠清想也没想,凝神,运功,渡气,一气呵成。 待权海晏感受到腹部暖暖的气息流转时,只能眼睁睁看着渠清闭着双眸,十分虔诚地与他运功渡气。 权海晏在一旁虎视眈眈,渠清也不敢过分,只护住胃脘,缓解了下痉挛便停了下来。 睁开眼,见权海晏一副冷淡阴沉的模样看着自己,渠清心头那把没熄的火,瞬间窜得老高,寒凉刺骨地道:“怎么?你还有理?” “咳……咳咳……咳咳咳……”权海晏气得捂着胸口,咳得撕心裂肺。 知晓若真细细追究起来,自己不见得占多少理,然渠清这般一言不合就运功渡气,权海晏确实承受不住。 渠清也气,但自己刚运功渡气替人缓了些许疼痛,这会要是再把人气得犯了心疾,她觉得她可以自刎以谢天下了! “我错了,行吧?” 揽着权海晏,渠清一边替他抚胸顺气,一边放低姿态,轻声细语地哄道:“晏哥哥亦是知晓往常这事清儿均是听你的,今日真的有些气昏头了!何况,清儿今日与你……” 咽了咽口水,渠清强装镇定继续道:“今日与你双修,元气恢复的七七八八,故而才敢任性的。” 权海晏知道渠清说的是事实。 这《乾坤至尊》心法若是双修,确实好处颇多。尤其是像坤法这门可以自愈的功法,效果强大到不可思议。 便是他,如今身子亦是受益匪浅。 况且,正如清儿所说,多数时候她都是尊重自己的意见,如今失了分寸也不过是因着过于担忧罢了! 更遑论,说到底是因为自己没早些用膳,惹出这番事端来。 这般一想,权海晏软了态度,异常乖巧地靠在渠清身上,又轻又软地道:“是我的错!” “我若是早些用膳,便不会惹清儿生气了。往后,我会爱惜自己的身子,让清儿少些担忧,多些欢愉。” 已经准备软磨硬泡,放低姿态哄人哄他个一百年的渠清,怔愣了好一会,方反应过来,亦是轻轻软软地道:“嗯,我们都有错!” “各自深刻反省,你写一份奏折呈上来,我写一份罪己诏交于你,好不好?” 渠清这话半是疼哄半是玩笑,逗得权海晏眼底浮起星星点点的笑意,胸中的郁气尽数散去,就连胃里的疼痛都好似一下子便消失无踪了。 直起身子坐好,权海晏回身抱着渠清,直言不讳道:“清儿下次莫要运功渡气了,少惹我生气,多哄我开心,保管药到病除!” 渠清突然惊觉自己的适应能力绝对是这世间数一数二的。 她向来端方有礼,隐忍深沉的晏哥哥变成这般厚颜无耻,直白赖皮的模样,这么会功夫她便坦然接受了,心里居然还挺享受。 “嗯,哄!” 眉眼舒展,语调轻快,渠清戏谑道:“就是不知文武百官若见了我们震慑朝野的摄政王如今这副模样,会不会惊掉了眼珠子?” “不会,因为他们见不着!我只给你看,”权海晏搂着渠清,坏兮兮地在她耳边加了一句:“哪哪都只给你看!” 如果渠清会爆粗口的话,大概这会脱口而出两个字:卧槽! 奈何身为一个帝王,她自小的教育和涵养让她即使内心已然天塌地陷,仍能面不改色地道:“摄政王,圣人云‘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莫要过分了!” 见渠清明明耳根都红透了,还绷着脸一本正经地教训自己,权海晏体内今日方才觉醒的恶魔瞬间热血沸腾。 他凑近去咬渠清的耳垂,无辜而又天真地苦恼道:“那怎么办?看了,听了,说了,还动了……” 最后一句尾音缠绕,低沉磁性,那真是风情万种,魅惑无限。 假使渠清有心疾的话,这会绝对已经病发身亡,大概可能会成为史上第一个被一句情话魅惑而死的帝王。 “晏哥哥,你该庆幸清儿没有心疾!”缓了许久,渠清丢下这一句话,头也不回地去沐浴。 第五十七章 习惯 去了另一侧浴堂沐浴出来,摄政王因着热气腾腾熏得越发头晕目眩,走了几步便脱力地靠在墙边,歇了许久亦不见好转。 想着再不回去,怕是渠清要来寻他,摄政王只得无奈地让卫西扶着,借着卫西的力一步一步挪到了偏殿。 站定在殿门口,努力敛了敛心神,松开扶着卫西的手,摄政王这才若无其事地进门去。 “摄政王出去多久了?” 权海晏进来时,便听见渠清声音有些迷糊地问道。 头晕乏力,脑仁疼痛得几乎撑不住,权海晏全凭一股意念坚持着极缓地朝渠清走去。 问这话时,渠清正倚在斜榻上,昏昏欲睡得任墨琴替她擦干头发,听到他的脚步声,睡眼惺忪地看着他,唇角微扬,甜声唤了句:“晏哥哥!” 权海晏的眼底亦染了几丝欢愉的笑意,挪到她身边坐下,在墨琴惊惶的神色中自如地接了帕子,替渠清细细地擦起头发来。 受宠若惊,渠清脸上飘起两朵红霞,舒服地眯着眼,猫一样哼唧:“嗯,好享受啊!” 瞧着渠清这般慵懒闲适的模样,权海晏勾着嘴角,忍着头晕目眩的难受,一丝不苟地替她擦拭。 享受了一会,渠清猛然意识到权海晏自进门都没开口说一句话,她不安地睁开眼睛:“晏哥哥怎么不说话?” 权海晏手下顿了顿,又轻轻擦拭起来,十分自然地道:“有些乏了。” “是不是胃里很难受?”渠清抓了他擦头发的手,坐起身来正视他,眼神关切而锐利。 权海晏有些扛不住渠清的眼神,索性松了帕子,将渠清拥进怀里,轻轻地道:“只是乏了而已。” 如果轻描淡写,掩人耳目是一种本事的话,权海晏绝对是个中翘楚。明明眩晕乏力得随时可能倒下,胃里又重新痉挛翻滚起来了,却用柔情蜜意不着痕迹地遮掩。 “那先去吃点东西,完了便去歇息,可好?”着实是无法招架这样的权海晏,渠清窝在他怀里,好不容易寻回几丝清明问到。 “不想动,唤人把膳摆过来吧!”拥着渠清,权海晏低低地撒娇。 “晏哥哥!”渠清皱了眉,从权海晏怀里抬起头来,严肃道:“跟清儿说实话,是不是很难受?” 权海晏有些无奈,又夹杂着几分惊喜,是对自己多在乎,才会这般心细如尘,无论何时都能察觉自己的异常。 “嗯!”权海晏的声音软得一汪清水似的,层层叠荡,入耳轻柔:“只想这般倚在清儿身侧。” “哪里难受?”渠清轻叹了一声,忍了忍没去追究他又瞒着自己。 “头有些晕!”还是轻描淡写,权海晏的性子当真是倔得可以。 “是有些晕还是很晕?是不是头还很疼?”看他风轻云淡的样子,渠清到底没忍住,一双桃花眸水汽氤氲地瞪着他质问到。 “嗯,头很晕,还疼!”被逼得没办法,权海晏低着头,声音虚弱地答道。 见他有气无力,渠清心底又酸又涩,想起御医来诊脉时说失血过多会有头晕乏力,脑仁空痛,倒是自己没看顾好他。 渠清挪了挪位置,让权海晏斜躺着靠在她怀里,又心疼又无奈道:“你说你怎么就喜欢这样呢?又何苦瞒着我?” 头枕在渠清腿上,任渠清轻柔地替他按着太阳穴,权海晏老老实实道:“只是习惯了。” 这话一出,渠清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被人泼了青柠檬水,酸涩满溢。 习惯了什么?她无需问他,甚至无需细想。 习惯了遮掩,习惯了时刻保持优雅,习惯了不让她担心! “这习惯不好,在我跟前便改了,好不好?”手下动作不停,渠清轻声询问。 “嗯,我尽量改!”昏沉无力,眯着眼睛躺在渠清怀里,权海晏声音含糊不清。 “尽量?”下意识地反问,渠清声音里全是不满。 权海晏一个激灵,睁开眸子勉强解释道:“嗯,很难改的!再说,便是改不了,我不舒服,清儿不也总是知道吗?” 说到这里,勾起了权海晏为数不多的好奇心,只听他求知欲极强地道:“话说清儿方才怎么看出来的?” 又瞪了他一眼,渠清抿了抿嘴,语气不佳地道:“你最是不喜麻烦别人,明知晓宫人将膳食都摆好了,倘若不是难受得紧,你会让人再挪到这儿来?怕是这会连挪动步子都艰难万分吧?” 被渠清当场拆穿权海晏也不恼,低声逗渠清道:“原来如此!我还当是清儿觉得我撒娇太过了呢!” “撒娇?呵……”渠清回他一抹冷笑,轻声嘲讽:“你跟阿落学了撒娇,倒是把喊疼也一起学会来啊!我还是第一次见把撒娇和喊疼区分得如此清楚的呢!” “阿落啊……”见渠清双手一直给自己揉着太阳穴,知晓渠清不是真的生气,权海晏复又眯着眸子,淡淡地道:“他无事的时候贫嘴倒是厉害,只怕真的疼了未见得藏得比我浅!” 闻言,渠清脑海里掠过几幕姬落隐忍的模样,好似确实如权海晏所说,姬落平时没事嘴里喊着疼疼疼,真的难受不适时,自己也撞见过好几次他隐忍至极的模样。 “真是败给你们俩兄弟了!还真是亲兄弟啊!” 事实胜于雄辩,渠清无力反驳。 “清儿不开心?” 权海晏挣扎着起来,渠清也没拦,扶着他坐好。 “没,就是有些心疼。”伸手抚上权海晏苍白如雪的脸庞,渠清的眼神透着水光。 低头去亲渠清的眸子,权海晏搂着渠清软软地道:“傻丫头!” “喝些水,用膳吧!”渠清回抱了他一会,眨巴眨巴将眼泪倒回去,声音微哑道。 这会功夫,宫人们已经在他们跟前置了桌子,将膳食摆好。 扶着他起来挪了几步坐在桌前,渠清倒了热水,握着杯沿感受了下温度,觉得适宜便直接送到了权海晏唇边。 权海晏勾唇一笑,低下头就着渠清手里的杯子,轻轻饮了几口。 放下杯子,接过弄箫递来的南瓜小米粥,渠清捏着勺子一边搅动一边对权海晏道:“胃里难受吗?清儿喂你会不会好一些?” 第五十八章 承诺 犹豫地望了会渠清,权海晏点头,心虚道:“难受的!” “想吐吗?”渠清对权海晏吃饭是真的有些害怕的,他不吃她着急,他吃她又怕他吐。 “有些。”微低着头,权海晏有些不敢去看渠清此时的表情。 “都下去吧!” 当他在宫人面前不自在,渠清遣退了众人方柔声道:“乖!清儿喂你吃一点,好不好?” “好!”瞧着渠清没生气,权海晏抬起头,微微张嘴将一口粥含了进去。 “是不是想吐?”接连喂了几口,仔细观察着权海晏的表情,渠清问的很认真。 “一点点!”权海晏说得轻松,藏在袖口的双手却不自觉紧握成拳,胃脘里实在痉挛得厉害,食物一进去,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似的,可劲翻腾。 “嗯,真的想吐别忍着!”说完,渠清轻轻舀了勺粥,送到他嘴边。 “嗯!”权海晏顺从地含了进去,缓缓地咽下,表情轻松自然。 又喂了几口,渠清不知怎地就是有些不安,搁下碗勺,眉头微蹙,极其担忧地问:“晏哥哥胃里很难受?” “嗯!”已经眼冒金星,权海晏疼得有点意识模糊,也不知道他究竟怎么撑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跟渠清耗了那么久。 “那要不要去躺着?”渠清伸手去扶他,感觉有人紧攥着自己的心脏,疼得她喘过气来。 “好!”顺着渠清的起来,权海晏几乎半压在渠清身上才勉强挪到了床边。 把枕头垫高,扶着他躺好,渠清轻轻柔柔地在他耳边问:“究竟哪儿难受?胃脘疼得厉害?头很晕?很疼?” “嗯!”意识模糊地答了话,权海晏下意识地咬着唇,不让自己呻吟出声。 倏然落泪,渠清哽咽道:“别咬,疼就喊出来!” 被渠清的泪烫得一哆嗦,权海晏霎时清醒了几分,恰好渠清将手覆上了他的胃脘,他睁眼便调笑道:“清儿与我亲热这是越发自然了。” 冰凉刺骨,还能摸到他胃里一阵又一阵的痉挛,渠清白着脸接话:“嗯,你这习惯也越发难改了!” “别难过,一会…把药喝了歇歇…就会好的!”权海晏已经疼得有些喘促,话说得断断续续。 “嗯,你别说话!” 渠清手下替权海晏揉着胃脘,喊了一句卫西,吩咐他把药端进来。 等卫西送药的过程渠清熬得极其艰难,她手下贴着权海晏的胃脘,一个劲地压制,忍了又忍方不至于动手替他运功渡气。 待药送到渠清手里,权海晏已经疼得昏睡过去,渠清这下再也没忍住,直接扔了药碗,屏息凝神,便要运功渡气。 “不……不要!”在昏睡中也不知是感受到了什么,权海晏竟陡然惊醒,惊惶地望着渠清,拉着她的手满是抗拒。 只觉得有人将自己的心东拉西扯,扯得一片破碎,渠清咬唇放下手,又接了卫西递来的药:“那喝药吧!” 懵懵懂懂地望了渠清好一会,权海晏蓦地伸手拿过药碗,一饮而尽。 将空碗还给卫西,权海晏费力地窝进渠清怀里,喘息着开口:“清儿,我会好好的!” “你承诺吗?”渠清直直望着他,毫不掩饰的担忧与期盼全写在眼底。 “嗯!”权海晏郑重点头。 “嗯,”紧紧地搂着他,渠清询问道:“是做噩梦了吗?” “嗯,梦见你在哭。” 握住渠清的小手,权海晏取笑道:“哭得好丑!” “晏哥哥现在也好丑!” 泪中带笑,渠清低头吻了吻权海晏的脸颊,打击道:“脸上血色全无,苍白憔悴,叫人不忍直视!” “这样呀?” 权海晏看起来有些苦恼,转而又想通了似的,软声撒娇:“那只得劳烦清儿好好养着我,养好看点,可不能让我负了‘美色误君’之名!” “无需美色,你便已然误君多时了!现如今,这是还想怎样?”揉着他的胃脘没敢有丝毫停歇,渠清咬了咬权海晏的耳垂,一点儿亦不害臊地问到。 “想当皇夫了啊!”权海晏一双漂亮的凤眸,明亮璀璨地望着渠清,里面星星点点的光直叫人要溺毙在里面。 被他的眸光晃了神,渠清讷了好半晌,才取笑他道:“这么迫不及待啊?” “嗯?怎么?清儿吃完了不认账吗?”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权海晏的语气危险至极。 “如果不认会怎样?”渠清有时候也真的皮的厉害,这话说得也真是挺不怕死。 “疼!”眸中灯火俱灭,权海晏蹙着剑眉,按着脑仁,轻吟出声。 这一声,似被抛弃的小奶狗找到主人,又软又委屈,击得渠清心房一颤,十分干脆地妥协:“行!认!认,行吧?认输,认账,认命!” 还说十个阿落不是人家的对手,十个自己就是了吗? 在心里给自己比划了一个倒中指,渠清真是欲哭无泪。 心满意足地偷笑,身子虽还是难受得厉害,权海晏心里可是欢愉得紧呢! “不贫了,先乖乖睡吧!” 伸手遮了权海晏的眸子,渠清低声哄到:“清儿立皇夫的圣旨早就拟好了,明日待晏哥哥起床清儿亲自来给你宣旨,随即昭告天下,可好?” “好!”权海晏被遮着眼睛仍唇角微勾,弧度优美,显然愉悦万分。 见权海晏含笑入睡,渠清虽知晓他这会身子怕是极其难受,亦是忍不住跟着勾了唇,舒展了眉眼。 待权海晏熟睡,渠清唤了墨琴去御书房拿来一个古朴精致的檀木盒子。 打开,古朴的盒子里躺着一条纯血色雕龙暖玉的坠子,不肖细看,便知其珍贵无比。 渠清伸手取下,把玩了会,感受到玉石微微发烫时,方俯身,小心翼翼地戴在了权海晏的脖子上。 权海晏在睡梦中不适地蹙着眉,渠清伸手替他抚平,偷偷吻了吻他的脸颊,喃喃道:“晏哥哥可一定要信守承诺,要好好的呀!” 随意塞了几口饭,辰帝回到御书房批阅奏折,这一批,便是半宿。 “主子,歇息不?明日可还要早朝呢!”墨琴一边整理书案,一边温声问道。 “嗯!” 松了松肩膀,辰帝疲乏地问:“摄政王那边可有什么事?” “方才派人去询问了,摄政王依旧睡着,应是无事的。主子莫要太担心了!” 这么些时日,墨琴亦算是彻底明白了,在自家主子心里,王爷的地位那真是不可估量。甚至,江山社稷怕亦没王爷来得重要。 想起今儿早朝,因着卫西侍卫一句“王爷怕是出事了”,自家主子直接中途退朝,墨琴敛了敛神色,暗暗告诫自己,对摄政王的事还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歇吧!” 辰帝起身,让几个贴身大宫女伺候洗漱,褪了衣裳窝进自己的龙被里。 着实有些疲惫,辰帝迷迷糊糊半醒半梦间仍在想:明日早朝若是晏哥哥醒了,倒是可以一起去,不知道朝堂之上宣读立皇夫的旨意,文武百官的脸色会不会精彩纷呈…… 第五十九章 惊变 翌日,天还未亮,辰帝不知缘何便醒了。 醒来时,她失神地坐在床上,捂着莫名加快的心口,自我怀疑:莫非是因着今日要宣旨立皇夫,激动难耐成这般? “主子?”墨琴听到动静,进门轻唤。 “几时了?”辰帝掀了帐子,坐在床沿上。 “方寅时三刻,主子可还要睡会?”走到辰帝身旁,墨琴伸手替她揉捏肩膀。 任墨琴给她放松了好一会,辰帝舒服地叹道:“起吧!” 被人伺候着穿戴整齐,洗漱完毕,辰帝沉思了会,直奔两仪殿。 辰帝行色匆匆,路上的守卫夜半惊见圣驾,惶惶不安地下跪行礼。 被弄得不耐,辰帝索性让安公公开道,一路上倒安静了不少。 手里握着一卷明黄圣旨,辰帝站在两仪殿门口,忽地想起那夜亦是这般匆忙赶来,只是那时摄政王尚且待自己恭谨有礼,冷漠疏离。 而如今……想至此,辰帝便勾了嘴角,笑意星星点点地荡漾在她潋滟的桃花眸里。 行至偏殿门口,依旧是镇南守北站岗,这回二人极有眼色地行礼,放行。 卧室里,卫西因着不放心,靠在床边打盹。 听见脚步声惊醒,卫西赶忙站起来理了理衣裳,小声地行礼。 “下去吧!”辰帝挥了挥手,径直走到床边掀了紫纱帐坐下。 辰帝就这般不声不响地凝视着睡梦中的摄政王,目光携着她自己都未曾见识过的温软柔和。 似乎是察觉到什么,摄政王的长睫羽扇般颤了颤,迷迷蒙蒙地睁开眼,辰帝的脸庞模模糊糊地进入他的视线,他茫然地唤道:“皇上?” 不知为何,摄政王这一开口,辰帝眼皮一跳,心里无端地慌乱起来。 “怎么了?” 瞧着摄政王挣扎着起身,辰帝伸手欲扶他。 “臣这是在哪里?睡了多长时间了?”摄政王的声音沙哑低沉,与过去一般淡漠疏离,恭谨有礼。 手下一顿,辰帝还没来的及抓住什么,又见他兀自坐好无力地靠在床屏上,淡淡地问道:“漠北之战赢了吗?” “什……什么?”问出这话的时候,辰帝唇齿都在打颤。 摄政王听辰帝的声音不对劲,微低的头稍稍抬起,悄悄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煞白,一片惶然,复又低下,声音软和了些许安慰道:“输了也无甚要紧,待臣身子好些再替……”替皇上赢回来便是! “摄政王可知晓如今是何年月?”急切地打断他,辰帝咬着唇,一双美丽动人的桃花眸此刻小心翼翼携着无限期盼地望着他。 “不是归元十二年吗?” 冰冷无波地脸上闪过惊疑,摄政王不甚确定地问:“难道臣睡得过久?年关已过?” 摄政王接连几个问句,辰帝如坠深渊,身附寒潭。 她猛然起身,不由自主地晃了晃,往后退了几步方踉踉跄跄地站稳,手里的圣旨落在地上,亦无知无觉。 “皇上!”摄政王担忧地唤道,慌忙起身要去扶她。 哪成想,将将下了床,便眼前发黑,头晕目眩地栽回床上。 辰帝赶回床前,欲伸手扶他,滞在空中半晌,忽地颓然放下。 “御医说摄政王失血过多,醒来脑子可能有点糊涂,且先歇着吧!” 全然不知自己如何强撑着说完这段话,辰帝一阵风似地飞出了卧室。 卫西抬头,只来得及瞥见一片衣角,辰帝便已消失无踪。 “吧嗒吧嗒……”疾风呼啸而过,辰帝运着轻功将所有人甩在身后,任泪水奔涌而出,一颗颗砸在地上。 也不知到了宫里哪个旮旯角里,辰帝终于再也坚持不住,靠在墙边,滑落下来,抱膝成团,“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那是谁?那是谁?那究竟是谁啊? 那是前世病痛缠身,一生孤独,最后为自己身死沙场的摄政王啊! 前世,她敬他,惧他,怨他,念他,爱他,又恨他。 她亏欠了他一生,愧疚了整整四年。无数个日夜,她曾无数次设想,倘使他还活着,自己该对他说甚?要做些甚? 直至今日,她发现自己连碰他一下的勇气都没有。更遑论,坦诚自己亦是重活一世的人。 “晏哥哥…晏哥哥……晏哥哥……”渠清蹲在墙角,呜咽着,一声一声地唤着。 天仍灰蒙蒙一片,黎明未至,黑夜犹存。低低的呼唤,夹着哽咽凝噎,荡在沉沉的空气里,说不出的凄凉瘆人。 于隐隐约约间,还能听见年轻的帝王无助而脆弱地喃喃自语。 “你怎么能不要我了呢……” 第六十章 重生 两仪殿,偏殿卧室。 “王爷?”卫西进了卧室,小心地试探道。 摄政王倒在床上半天没爬起来,辰帝忽然离去他虽心焦却有心无力。 脑子糊涂了? 大概是沉睡得太久,摄政王觉得自个今日脑子确实昏沉得厉害。 “卫西,现在是何年月了?”缓过劲来,摄政王慢慢起身,斜靠在床边问道。 卫西错愕,一瞬间有些无礼地望向自家王爷。 好怪异!!! 王爷身上满是淡漠疏离,这些时日跟皇上在一起升起的几分人间烟火气息全然不见,仿佛又变成那个无欲无求,出尘绝世的摄政王。 不,似乎身上淡漠疏离的气息更浓重了,甚至还夹着一股子似有若无的沧桑与悲凉。 “卫西?”被卫西直白诧异的眼神看得莫名不安,摄政王不悦地开口。 卫西赶忙低下头:“回王爷,如今是归元九年九月二十七日。” “几…几年?”捂着刹那加速的心脏,摄政王素来淡漠沉静的眸子里翻涌惊涛骇浪。 “王爷?” 卫西极其不安地唤了句,又低下头恭谨地回答:“是归元九年。” 卧房里一片寂静,静得只能闻及摄政王一声又一声粗重而急促的喘息。 担忧焦虑,话语在喉咙里饶了好几圈,卫西终是避重就轻道:“王爷是和皇上吵架了?” 不然怎么解释?自家王爷怎么会连今夕何夕都不知道? 怕只有是被皇上气糊涂了吧! 未曾搭理卫西,摄政王兀自伸手去抚摸自己的右腹,手下一片光滑细腻。 他不可置信地掀开衣裳,露出完好无损的肌肤。 “呵呵……呵呵……” 低低地笑出声来,摄政王磁性低沉的笑声,蛊惑人心,又骇人至极。 卫西脸上写满茫然与不安,恨不能立刻去将辰帝寻回来。 他可是明白的,他家王爷这样,只有皇上镇得住啊!!! “咳咳……咳咳咳……”摄政王笑得有多放肆,便是咳得有多厉害。 “呵呵……”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过后,摄政王仍忍不住低笑出声。 上苍待自己,亦算不薄啊! 意识初醒,本以为又是侥幸逃生,不曾想,竟是时光倒流,重来一次。 好!真好!真是好极了! 摄政王嘴角微微上扬,勾这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似极致的愉悦,又似彻骨的寒凉。 随性而坐,摄政王即使病中羸弱,咳喘不断,端的仍是运筹帷幄,睥睨天下的姿态。 卫西倒了水,巴巴地送到摄政王跟前。 接过饮下,忽地余光扫到地上一卷明黄锦帛,摄政王心念一动,忍着头晕目眩弯腰将它拾起。 缓缓摊开,明黄锦帛上印着辰帝苍劲有力的一手楷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湙朝摄政王,雅篆海晏,赐字长青,其九岁袭爵,二八摄政,镇南守北,封疆扩土,摄政安臣,上佐幼君,下抚万民,兢兢业业,鞠躬尽瘁,十六载春秋不负,朕心倾慕,今册皇夫,昭告天下,愿得一人白首,求一心偕老。 归元九年九月” 右侧底部除了印着辰帝的玉玺大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还有一个小印,印着“时和岁丰,海晏河清”。 “啪!”慌乱地将圣旨合上,摄政王眼底涌起的是比方才惊觉自己重生还浓郁的风暴。 他紧攥着圣旨,捂着胸口,感受着那熟悉的疼痛,才能确定这并不是一场梦。 所以,并不只是重活一世,上天还附赠了自己一份厚礼吗? 蓦地在胸口摸到一个坠子,摄政王低头一看又是一阵错愕。 自己何时开始佩戴项饰了? 看来,重生后有不少惊喜等着自己呢! “药!” 几番心绪波折,绕是已熬过六年病痛缠身的摄政王也顶不住这心脏一阵又一阵袭来的疼痛。 卫西慌忙从身上拿了药瓶出来,小心地倒了一粒在摄政王手上。 吃了药,摄政王挥退卫西,倒在床上,闭着眼睛,看似歇息,脑子却一刻不曾停止转动。 第六十一章 惊喜 “卫西!”待终于熬过重生后第一场病发,摄政王缓缓地从床上起身,朝外唤了一句。 “王爷?” 卫西进来的极快,几步走到摄政王跟前,担忧地问:“王爷可要沐浴?” “嗯!” 一场病发,大汗淋漓,身上粘腻得紧,摄政王素来爱洁,沐浴更衣是免不了的。 “皇上此刻在做甚?”由着卫西伺候,摄政王的声音毫无起伏。 “应是在早朝了。” “早朝?”摄政王依着前世的记忆在心里计算了下时间,三日一小朝会,五日一大朝会,按理说应是昨日大朝会才对。 “嗯,”卫西悄悄窥了下他家王爷的神色,发现什么也看不出来,只得小心解释道:“昨日因着您病发得厉害,皇上忧惧之下直接半途退朝,故而通知百官今日再行朝会。” 胸膛波涛汹涌,摄政王只轻轻瞥了眼卫西,这一眼,晦暗不明。 卫西扑通一声跪下去,请罪道:“是属下通知的皇上,请王爷责罚!” 顿了一会,摄政王漫不经心地道:“卫西以为皇上与本王的关系如何?” 跪在地上的卫西一阵错愕,脑子飞速闪过无数种猜测,随即战战兢兢地开口:“皇上与王爷近日自是浓情蜜意,恩爱异常!” “浓情蜜意,恩爱异常?” 这八个字在摄政王心头像是个魔咒一般缠缠绕绕,竟裹得他好一阵喘不过气来。 “沐浴吧!”静默良久,摄政王淡漠道。 沐浴完毕,待再出来,头晕目眩,浑身乏力,摄政王蹙了眉:这身子似乎真是失血过多。 想了想,又极轻地勾了唇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来:较之前世,这身子可是好太多了! 前世,因着在乾和殿跪了一天一夜,自己这会时常是昏睡不醒,醒时亦多是病发,无时无刻不在病痛中煎熬。 如今这样,不知是未曾发生乾和殿一事,或是得遇神医? 再或者,莫不是清儿替自己运功渡气?甚者,自己与清儿已经……双修? 推敲至此,摄政王平静淡漠的面庞终于波澜微起,难以自持。 “派人……” “王爷,陈公子来访!” 摄政王未出口的话语被镇南打断,他愣了愣,并未追究。 脑子飞速翻转,发现这湙朝陈姓男子胆敢此时来访且还能劳烦自己贴身亲卫来报,自己当真毫无印象。 “宣吧!”惊喜纷至沓来,摄政王倒也不在乎再多一个。 姬落稍显急促地跨进来,仍是一袭惯爱的白衣,如墨乌发略带水汽,似乎亦是将将沐浴完毕便急匆匆赶来。 在姬落出现的那一刻,摄政王的凤眸骤然睁大。待姬落走近时,素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摄政王眼底的震惊已然无法掩饰。 “都滚出去!” 姬落刚刚走到摄政王面前尚未站好,便听见他家哥哥冰冷克制地怒喝。 卫西和镇南互看一眼,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地退下。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气在胸膛升起,姬落讶然地望着自家哥哥,满心疑惑。 哥哥……这是在生自己的气? “北戎太子姬落?”摄政王的语气说不上疑问还是肯定,冰冷而又疏离。 姬落一颗心砰砰直跳,咬了咬唇,鼓起勇气开口:“哥哥,我……” “你过来!”粗鲁地打断他的话,摄政王声音里没有一丝情绪。 默默咽下到嘴的话,姬落讷讷地往前走了两步,离他哥哥只有半步之遥。 摄政王猛地站起,干脆利落地点了姬落的穴位,将他定住。 “哥…哥哥?”姬落浑身僵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舌头都要打结了。 摄政王半分不曾理会他,绕到他身后,运功,抓衣服。 “嘶啦”一声,是锦帛撕裂的声音。 姬落白色锦袍在右侧后腰处破了一个大洞,摄政王却不曾罢休,直接伸手掀了他的里衣,露出他白皙润泽的肌肤。 那性感撩人的右侧腰窝,白皙润泽的肌肤之上,一朵卷云胎记,烈焰腾飞。 摄政王抓着衣裳的手一松,接连退后几步,低低地笑出声来。 “呵呵……呵…咳咳……咳咳咳…呵呵……” 边咳边笑,摄政王捂着胸口,身子摇摇欲坠,却又始终不倒。 他行若癫狂,又状似青松。 他于疾风骤雨中飘摇,浑然忘我,却又岿然不动,屹立不倒。 心口熟悉的疼痛袭来,姬落穴位被点,浑身无法动弹,疼得面色煞白,冷汗涔涔,直直地往下栽倒。 “阿落!”担忧的呼唤脱口而出,摄政王一阵恍惚。 不及懊恼身子便已疾步向前,极快地解了他的穴道,自己亦头晕目眩地往下载。 “哥哥!”姬落胆战心惊地去接自家哥哥,不出意外地当了他家哥哥的人肉垫子。 “唔!”他哥哥身子瘦削,但常年习武,肌肤铜墙铁壁似的,砸得他龇牙咧嘴。 倒在姬落身上,摄政王怔愣了好一会,费力地翻了个身,瘫在地上。 好在昨日辰帝防着摄政王摔倒,命人在卧室临时铺了毛毯。不然这一个两个,摔成一团,那真是有的受。 跟自家哥哥并排躺在地上缓了许久,这才缓过劲来,姬落赶忙费劲爬起身,对摄政王道:“哥哥,快吃药!” 摄政王复杂地望了他一眼,复又微瞌眼眸,不作丝毫反应。 姬落见状,伸手去扯自家哥哥的袖子,在摄政王如炬的目光下,从袖口暗袋里掏出了一个陶瓷药瓶。 摄政王的眼底浮起几丝讶然,随即又释然:今生这个自己连弟弟都认了,不就在袖口随身携带药瓶,还真算不得什么大事! “哥哥吃药,好不好?”姬落开口时还还带着颤音,显然也是疼得厉害,不过是极尽忍耐罢了。 还是不见丝毫动作,摄政王望着姬落的目光复杂难言,却又夹着几许姬落难以理解的淡漠沧桑。 “哥哥不吃药阿清会担心的!”知道自家哥哥有多在乎渠清,姬落使出惯用的招术。 摄政王挑了眉:看来今生自己对清儿的在意竟是人尽皆知啊! 见自个说了这话,摄政王仍然不为所动,姬落心急如焚,口不择言:“哥哥就算不在乎自己,亦在乎一下阿落,好不好?哥哥一疼,阿落也很疼的!” 姬落说这话的时候,不自觉升起几丝委屈,瞅着自家哥哥亦不由自主地裹了几许怨怼。 摄政王好奇地感受着胸口陡然浮现的丝丝委屈,这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竟让他无端地感到好笑。 伸手接过姬落手里的药,在姬落不可置信的目光下,一派从容地咽进去。 第六十二章 本能 强烈的震惊过后便是无尽的狂喜,姬落愣在原地,连心口的疼痛都感受不到一般,脑子里真是烟花盛放,一片绚烂。 所以…所以哥哥这会在乎自己比在乎阿清更甚吗? 虽然明知道可能是自己在痴心妄想,然而姬落觉得这会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自己不生出这般奢望。 至少,此刻自家哥哥是因着自己说他疼自己也会疼才吃的药,对不对? 委屈散尽,先是震惊,再是狂喜,摄政王捂着胸口,无奈地想:这个前世只在传说中却素未谋面的孪生弟弟,心思还真是单纯到可爱! “不疼了?”摄政王慢慢起身,随意开口问道。 还是头晕目眩得厉害,但对于今时今日的他来说,这并不妨碍他稳稳站好。 姬落闻言,捂了捂自己的心口,发现只有微微的不适,乐呵呵地道:“哥哥不疼了?” 他的关注点显然只在于摄政王,言语间皆是毫不掩饰的关切与欣喜。 惹得摄政王又是一愣,而后眉眼舒展,终是携了点笑意道:“还不起来!” “哦…哦!”得了自家哥哥的关心,姬落笑得跟傻子似地一骨碌地爬起来。 刚站好便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姬落晃晃悠悠似乎又要往下倒。摄政王眼疾手快,运了功一袖子将他带入自己怀中,不自觉后退了好几步,才将将稳住。 俩人维持这个姿势站在原地老半天,还是摄政王率先缓过神来,轻轻地扶了姬落站好,自己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好。 姬落怔怔地望着自家哥哥,喃喃道:“哥哥,你又抱了我?” “又?”浑身乏力,头晕目眩,脑仁疼痛难当,摄政王靠着椅背还有精力在心底咂摸这一个字。 无怪乎自己做得如此娴熟,感情是这身子惯常的反应。 呵…… 姬落倒不知他家孪生哥哥在心底想些什么,沉浸在被自家哥哥关爱的幸福中无法自拔,一脸幸福沉醉。 “坐!”着实看不下去姬落那副仿佛要得道升天的模样,摄政王十分无奈地吐了一个字。 “哦哦,好!”这回姬落学乖了,慢慢腾腾,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坐在了摄政王旁边的椅子上。 “哥哥头晕头痛得厉害吗?刚刚运功有没有事?”姬落有些心虚地问道,心底又是欣喜又是懊恼。 摄政王闭着眸子养神,闻言亦不曾搭理。 姬落等了一会,有些气馁,然后扬了笑脸,讨好道:“哥哥别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的!” “嗯?”摄政王赏了他一个眼神,忽然十分淡漠无情道:“你一个北戎太子唤本王一声哥哥,怕是不合适吧!” 姬落胸口一噎,简直晴天霹雳。 他头皮发麻,咽了咽口水,艰难地解释:“哥哥,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以为阿清已经告诉你了啊!” “哥哥……哥哥你别这样看着我!我真的以为阿清会告诉你的,我不是故意的啊!而且北戎与大湙历年征战,哥哥又数次领兵攻打北戎,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哥哥开口啊!” 姬落被他家哥哥锐利疏离的眼神看得都快哭了,噼里啪啦解释了一大堆,结果发现他家哥哥只淡淡地收了眼神,一个字都没回他。 “哥哥……”姬落不安地唤道,声音忐忑而又委屈。 “还瞒着我些什么?”终于开了尊口,摄政王依旧用锐利疏离的眼神淡望着姬落。 姬落只觉得有一座大山压在自己身上,压得他几乎要立时投降,在这样的眼神下,自己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无所遁形。 心里一团乱麻,姬落如坐针毡,差点就合盘托出。 只是脑子里闪过昨日自家哥哥吐血的场景,他拼命稳住心神,硬着头皮道:“哥哥想知道什么,找阿清问,好不好?若是阿清不告诉你,你好歹等阿清在的时候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摄政王不曾开口,眼神却软了下去。 “好不好,哥哥?阿落是真的怕了!要是哥哥再出点什么事,阿落万死难辞其咎!”对自家哥哥的变化再敏感不过,一下子便察觉出摄政王态度的软化,姬落瞬间打蛇上棍。 “咳咳……咳咳咳……”似乎是心底松口气,这一系列不小的刺激过后,姬落昨日受伤的身子终于反应过来,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刚刚收回目光的摄政王霍然睁眼,自己亦是不由自主地咳喘出声。 一时,卧房内,又只余这俩兄弟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把手拿过来!”一停下咳嗽,摄政王对姬落便如是道。 “哦!”姬落慢腾腾地把手伸过去,心里想着反正他家哥哥都知道了,把就把,了不起再被说一次。 脉象应指,摄政王身子一僵。 这脉象,忽隐忽现,刀割样滑过……这是被自己的功力反噬所致!瞅着还是新伤呢! 自己这孪生弟弟近日做了什么?替自己运功渡气?还真是…傻的可以! “下次别那么傻!”松开姬落的手,摄政王面无表情,平静淡然地说了一句。 “哦!”垂头丧气,果然还是被说了,姬落心底不知怎地就是有点委屈。 “晚些时候我让卫西送点药与你!”真不知道是怎样的情感让摄政王说出这句话,他只晓得见姬落一脸失落委屈,情不自禁地就开了口。 待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时,话都已经说完了。 这感觉,真是……一言难尽! 只是在看到姬落因着自己一句话便双眼放光,好似孩童得了心心念念的糖果一般开怀,摄政王忽然明了这番本能究竟从何而来了。 第六十三章 噩梦 此时,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发现他们向来勤勉的帝王今日频频走神,一副心不在焉,神游太虚的模样。 昨日才中途退朝,今日早朝又这般模样,朝臣忧心忡忡,他们英明神武,勤政爱民的年轻帝王这是要转性子了吗? 有些消息灵通的官员心里更加忧惧,摄政王已经近十天不上朝了,几天前又被皇上禁在了两仪殿,年轻帝王的心思变化莫测,不可捉摸。 昨日半途罢朝也不知为着何事,但十有八九跟摄政王脱不了干系,这般神不附体的模样,怕又是因着摄政王。 真不知这尊贵的帝王和摄政王这是要做甚?倘若这二人有一人出个好歹,这大湙的天怕都要变的。 辰帝此刻可管不了底下的一众朝臣是如何忧国忧民忧社稷,她满脑子前世今生,一幕幕往事如风吹过,又如云荡回。来来去去,均是那人或远或近,或冰冷或火热的模样。 浑浑噩噩地熬过早朝,辰帝独坐于朝堂九阶龙椅之上,无力地揉了揉脑仁,声音微带沙哑地问:“摄政王如何了?” 安公公屡次因着疏忽摄政王之事被训,早吩咐了小李子关注摄政王那的一举一动。这会辰帝一问,他赶忙唤了小李子过来答话。 “回皇上,摄政王今日晨起沐浴了两次,奴才寻镇南打听过,说是心疾犯了两次。” “有一次是陈公子进去之后,摄政王屏退左右,与陈公子密谈,待陈公子离去之后便要了水沐浴。” “镇南亦只是猜想,并不敢确定摄政王是否因为犯了心疾方要沐浴的。” “据说,陈公子离去之前,摄政王还唤卫西把自个的外袍交于陈公子换上。陈公子是身着摄政王的衣裳出门的,出门时眉眼带笑,说是十分欢愉。” “摄政王那时的神色亦是眉眼舒展,瞧着心情不错。” “陈公子回到正殿亦是沐浴一番,而后照例寻摄政王用早膳,摄政王用的仍是不多。这会早膳将将撤下,陈公子正陪着摄政王说话呢!” 喜忧参半,哭笑不得,辰帝想到姬落愈发头疼地揉了揉脑仁,真真是找不着词来形容他,怕是这么会功夫什么老底都被摄政王掀翻了。 假若辰帝生活在现代,她大概可以想到一句话: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可怜她一个古代帝王,学富五车,遍寻典籍,最后只干巴巴地找了一个词:蠢*货! 她揉完脑仁,心底仍是憋屈得紧,深吸了口气,骤然起身出了金銮殿。 一路疾行,奔至半途,辰帝又猛然顿住,面沉如水地调头,回了御书房。 这一调头,辰帝便再没鼓起勇气往两仪殿走去。大半个月了,辰帝不去,摄政王也不来。 期间,倒是上了好几次要回摄政王府的折子,辰帝直接扔在一边,当没见过。 姬落眼瞅着这前几日还如胶似漆的俩人就这般莫名其妙地谁也不理谁,求见过好几次辰帝,无一列外地被拒。他哥哥他倒是天天见,奈何他没从他哥哥嘴里套出半句有用的话。 自那日惊闻摄政王重生以来,辰帝便时常做梦,梦中偶然是那人情深似海,与她恩爱情浓;然而多是那人冷若冰霜,与她咫尺天涯,错过一生。 这尚且能忍,最怕梦见那人撒手黄泉,十指见血终见棺椁尘土,笑拥住他枯骨,人间十二月满,莫留十三月孤,眼合上,轻声诉,玲珑骰相思已入骨…… 这日,晌午时分辰帝不过倚在斜榻上打了盹,便轻易入了梦。梦中又是那人鲜血淋漓,猝然跌入自己怀中,断断续续与自己低语,便是弥留之际仍在惦念这天下苍生…… 衣梢渐漫血红,方才知痛,方才知情重!若你在怀中渐冷,徒留坟头枯骨,天下一统再无人可共,我要这万里江山何用? 辰帝从噩梦中惊醒,无意识地摸上脸庞,已是泪湿一片。 恰逢此时,安公公进门来报:“皇上,摄政王求见!” 辰帝一时恍惚,分不清梦与现实,愣愣地道:“你说甚?” “回皇上,摄政王在门口求见!”安公公担忧辰帝,怕惊到她,却不得不大声回道。 忽地心跳加速,一瞬间呼吸困难,辰帝缓了好一会方道:“让摄政王稍等片刻,先去打水与朕净脸!” “嗻!”安公公躬身退下。 殿门外,摄政王一袭暗红色朝服,玉冠乌发,安静沉稳地站着。 见辰帝几个贴身宫女端水捧巾,摄政王不由多看了一眼。 小李子候在身旁,见此,殷勤地开口:“皇上将将午睡醒来,故而需要净脸,烦请摄政王稍等片刻。” 摄政王闻言望向他,心底寻思今生的自己原是这般随和,清儿宫门口的太监竟也敢随意与自己搭话? 小李子不知摄政王心中所想,若是知晓摄政王心中的想法,亦不知还有没有勇气把话说下去。 故而此时他见摄政王恩赐了自己一个眼神,内心激动不已,极力压制着,低声道:“皇上这大半个月勤于政务,疲惫不堪,夜间却不得休息,噩梦连连,夜半惊醒汗湿一身,亦是时常醒来便要水沐浴。” 噩梦连连?清儿的噩梦是甚? 是那些年彼此的针锋相对,冷漠疏离?还是漠北之战,自己倒在清儿怀里,血染半身的模样? 其实此时的摄政王并不清楚亦不敢确定辰帝对如今的他怀有怎样的感情。 前世最后几年,他们甚少见面,见面多是讨论国家大事,君臣相敬如宾,客套疏离。及至后来身死漠北,那是辰帝亲政六年来摄政王第一次从她身上看到脆弱惊惶。 他知晓她从来都是看重自己的,可并不确定这份看重属于什么?是对于长辈的敬重,亦或是肱骨之臣的倚重? 至于情爱之事,他私以为辰帝在这方面着实迟钝得厉害。 他几乎可以肯定辰帝亦如他这般重活一世,然而他并不知晓辰帝前世是在何等状况下再回到今生的。 看样子,至少是在他身死以后吧!前世活得比他久,今生重来得比他早,此时此刻的辰帝,必然已经不是他了解的那个年轻帝王了…… 摄政王心中思绪万千,亦未曾顾得上搭理小李子,站在原地沉默是金。 第六十四章 相对 “王爷,皇上有请!” 安公公的声音响起,截断了这万千的思绪,摄政王敛了敛心神,步履从容地走进了御书房。 正殿内,辰帝端坐于御案之前,素来明艳张扬的容颜此刻沉静如水,一身帝王的威严浓郁逼人。 “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辰帝看那人犹如多年前一般从容优雅地步入殿内,由远及近。亦如多年前一般平静淡然地跪下行礼,口中是如天下万民一样的朝拜敬词。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置身何处,置身何时? 是否今生才是一场梦,梦醒时分,她仍在御书房内,仍与那个淡漠隐忍的摄政王针锋相对,或是客套疏离? “起吧!”不知过了多久,辰帝的声音轻得似乎随时都要飞走般开口。 摄政王起身,飞快地瞥了眼辰帝,而后垂首敛眸,恭声道:“皇上,微臣特来请旨搬回摄政王府,万望皇上恩准!” “摄政王寻朕便是为着这事?”辰帝又开始觉得脑仁疼了。 这些时日她勤于政务,操劳过度,还休息不好,本就时常不适,这会真是难受极了。 相比辰帝的无奈不适,摄政王亦未必好到哪里去。 虽是重活一世的人,心性沉稳,稳若泰山,但身体底子太差,对上辰帝又处处在意,事事小心,这会亦是头晕目眩,头痛难当,胸闷气短。 只是他惯会隐忍,面上不见丝毫异常,无波无澜地开口:“皇上,微臣在两仪殿住的够久了!” “够久?” 辰帝口中玩味着这两个字,蓦地就想笑,只听她冷笑出声,轻嘲道:“摄政王莫非觉得朕轻慢了你?” “皇上……”摄政王似乎极其无奈,轻声唤了一句,顿了许久方道:“微臣不敢!” “不敢?” 辰帝觉得今日摄政王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都够她咀嚼良久,越是如此,心底化不开的冰霜,越是遍布如花。 “摄政王可见了那卷圣旨?”似乎是赌上了所有的勇气,辰帝站起身来,漫步至摄政王面前,异常认真地望着他,郑重其事地问。 辰帝离得那般近,近得摄政王只要再往前倾一点点,便能贴上她的额头。 闻着辰帝身上独有的体香,摄政王的眼底的流光一闪而逝,他不自觉地眨了眨眼睛,从袖口拿出一卷明黄锦帛,平静至极地道:“皇上说的可是这个?” 辰帝见他从怀中拿出圣旨却并无多少喜色,她丝毫不敢奢望摄政王对这份圣旨喜爱到片刻不能离身的地步,故而这会她只能悲观地猜想,他怀揣这份圣旨来到她面前,是否是要亲手归还于她。 “摄政王是想要抗旨不遵吗?”辰帝冷着脸陡然背过身去,声音冰霜倾覆,身子却在微微发颤。 摄政王的眸底溢了痛色,他伸了伸手,似乎想去拥住辰帝,又极其克制地收回,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道:“臣不敢!” “不敢?” “呵呵!又是不敢啊!” 辰帝笑出声来,笑得眼眶都红了,她仰着头,竭力不让自己落下泪来,轻声道:“摄政王不是不敢怕应是不愿吧?” 身后一片沉默,仿佛可以延续到天荒地老。 辰帝转过来,拿一双通红通红的桃花眸对着摄政王,质问到:“摄政王愿或不愿?” 摄政王眼底闪过心疼,张了张嘴,说出了他今日从未想过会说出口的话:“皇上亦是这般逼迫他,才迫使他跟你在一起的吗?” 这话一出口,摄政王自己亦是怔住了。 缘何如此不甘不愿? 承认吧!你就是嫉妒,疯狂地嫉妒!嫉妒那个今生据说已经和清儿浓情蜜意,恩爱异常的自己! 脑子里不曾有丝毫今生的记忆,却从别人的只言片语里,明白了她待他是如何的温柔似水,情深似海。 可他不记得啊,他便不是他了啊! 真是,嫉妒啊!为何你可以待他温柔似水,情深似海,却要待自己这般冷漠疏离,咄咄相逼? “他?” 辰帝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摄政王口中的他指的是今生的他,那个已经会跟她撒娇喊疼的妖孽晏哥哥。 原来,在摄政王的眼中那个妖孽晏哥哥与他如今不是同一个人啊! 原来,对如今的摄政王而言,自己与从前的他在一起,竟全是逼迫吗? “摄政王,你放肆!”辰帝红着眼眶,只觉得胸膛燃着一把火,都快把自己烧着了。 “臣该死!”摄政王跪了下去,头晕目眩得他只能靠双膝及双手紧贴地面,方不至于猝然倒地。 被摄政王这一跪气得额头青筋直跳,辰帝差点当场把他扔出去,她闭了闭眼,稍稍收敛了点心神,刚想唤他起身,忽然瞥见他的脖颈处空无一物。 “玉佩呢?” 辰帝的声音陡然拔高,气势汹汹,显然已是怒不可遏。 “就那么不待见我?连带着我给的东西也不待见?” 辰帝的声音怒气冲天里裹着几分难掩的悲苦。 摄政王跪在地上,刚刚摸到暗袖处的玉佩的手一顿,无言地沉默。 空气中死一般的寂静,偶尔可闻及摄政王略略急促的喘息声。 随着摄政王呼吸越来越急促,甚至粗重起来,辰帝终于寻回了些许理智,无力地妥协到:“起身吧!” 鼓足了勇气伸手去扶摄政王,辰帝甚至做好了再次被摄政王推拒的准备。 摄政王却不知为何,轻轻地将他修长的大手搭上了辰帝纤细的小手上。 摄政王借着辰帝的力气站起来,辰帝还来不及窃喜,他便松开了手,客气道:“谢皇上!” 辰帝突然觉得十分无力,这着实是一场糟糕透顶的相见,伤人伤己,谁也没讨着半分好处。 “摄政王若是想回王府便回去吧!” 回去吧!回去吧!反正迟早得被自己拐回来! “微臣告退!” 摄政王不知辰帝心中所想,只以为辰帝终于厌倦这般固执沉默的自己,呼吸一滞,随即强撑着虚弱不堪的身子,行礼退下。 在摄政王即将走出殿门口时,辰帝忽然开口:“回去把玉佩随身戴上!” 怕他不允,辰帝又补了一句:“这是御旨!” 摄政王身子一僵,停了好一会,恭谨地道:“臣遵旨!” 第六十五章 为难 跨出门槛,摄政王意外地见着姬落倚在门边,神色疲乏。 “哥哥?”姬落见自家哥哥此时出来显然很是惊讶,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怎么来了?”摄政王喘得厉害,说话有些困难。 “哥哥吃药了吗?先吃药好吗?”姬落脸色有些苍白,神色倒看不出异样,只是说这话时声音不由自主地微微发颤,想是疼痛难耐。 摄政王见他如此,原本到嘴的回去再吃便换成了一个字:“好!” 他从袖口里摸了药出来,倒出一粒当着姬落的面缓缓咽下。 姬落心底又喜又忧,喜的是他家哥哥对自己的在意,忧的是他家哥哥对他自己的不在意。 “哥哥为何此时出来?你与阿清究竟发生了何事?”姬落的语气倔强平静,全然不若平时在自家哥哥面前那般软和乖巧的模样。 “回去吧!”一如每次一般,摄政王淡淡地转移话题,一点没有回答的意思。 “那哥哥先回去吧!我找阿清问问!”似乎是相认后第一次违逆摄政王的意思,姬落的声音里藏了几分浅淡的不安,但更多的是坚定。 “站住!” 伸手拽了姬落的袖子,摄政王清冷地道:“跟我回去!我一会出宫回府,你若是想去我府里住几日,便跟我回去!” “哥哥!” 姬落停下来,回过头复杂地望着摄政王,带着几分倔强:“其他的都可以不在乎,可你都犯病了阿清还让你一个人这般走出来,无论如何我也得寻阿清问个清楚!” “听话!她并不知我……心疾犯了,我亦…并不欲让她知晓!” 摄政王这句话说得极其艰难,却还是比他想象中顺畅。看来到底是兄弟连心,如今竟能在姬落面前说出这般令他自觉无所遁形的心里话了。 姬落怔愣过后便是心底发软,面上不由显出几分松动,情不自禁地低唤:“哥哥!” 这俩兄弟站在殿门口压低声音,交谈得十分认真,全然不曾注意,在殿内门后,辰帝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 等了许久,未听见这兄弟俩说话的声音,辰帝默默地转身,疾步地走回案前,对墨琴吩咐道:“去把摄政王和陈公子请进来!” 墨琴几个贴身大宫女刚刚被自家主子拦在几米开外,听不清摄政王与姬落的交谈内容。只如今见自家主子面色白如霜雪,唇上却又被咬出几丝血迹,红白相映,令人心惊胆战。 墨琴退下之前,朝弄箫使了个眼色,大意是你平时不是最能哄主子开心吗,现在赶紧地,给我上! 弄箫眨眨眼,一溜烟到了辰帝跟前,撒娇道:“主子,婢子替您擦擦唇吧!” 恍然意识到自己如今的模样怕是十分难看,辰帝下意识地点点头:“擦吧!” 弄箫从自己袖口里寻了辰帝专属的锦帕拿出来,边擦边道:“主子又何苦如此为难自己?您这样,摄政王嘴上不说,心里肯定心疼得紧的!” “你缘何得知?”辰帝倒真有几分好奇,自个的贴身丫头一副比自己都明白的模样。 弄箫顿了顿,觍着脸继续道:“就是您未亲政之前,但凡有个头疼脑热,摄政王忙完政务,便是再晚都要去您床前看看。” “有时还一坐,便是好几个时辰,天快亮了,赶在您醒来之前匆匆离去。”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从前自己竟被瞒得这般好,摄政王着实是好本事啊! 见自家主子非但不曾欢喜,反而气得面色微变,弄箫怕是自己弄巧成拙,赶忙补充道:“还有您出宫醉酒那一夜,奴婢从未……” “皇上,摄政王和陈公子到了!” 墨琴的声音打断了弄箫的话,弄箫识趣地闭了嘴,乖乖地退至一边。 看着这兄弟二人由远及近,辰帝忽然意识到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倘若自己再在原地坐着,她亲爱的摄政王大人怕是又要给她来一个君臣大礼,且是当着阿落的面前。 倏然起身,辰帝运了轻功直接飞至摄政王面前,扣了他的手,转而对一脸茫然的姬落道:“阿落且先在斜榻上歇会,我与你哥哥说会话!” “你随我来!”辰帝拉着摄政王便要往内室走去。 摄政王纹丝未动,辰帝回头,倾身在他耳边邪气道:“若是摄政王不想被朕打横抱起,还是乖乖地跟我走吧!” 辰帝其实气得有些糊涂,一句话里又是“朕”又是“我”,但摄政王显然被她的话震住,一言不发地乖乖地任她牵进了内室。 拉到床边,辰帝指着床道:“摄政王是想被朕扔上去还是自己躺上去?” “皇上寻微臣何事?”站在原地,摄政王从容地转移话题。 深吸了口气,辰帝忍着没发火,极其克制道:“躺上去,先歇会!你若是觉得我碍眼,我这就出去!” 胸口的疼痛骤然加重,摄政王几乎稳不住身形,满腔苦涩道:“皇上又何苦如此为难微臣!” 今儿这是怎么了? 前一刻她的贴身大宫女才对她说“主子你又何苦如此为难自己”,这一刻她的摄政王便对她道“皇上又何苦如此为难微臣”。 她这是为难了谁了? “摄政王,不要逼朕动手!” 得,为难便为难吧!为难死他,也为难死自己!!! “皇上亦是这般待他的吗?” 第二次,今日第二次从摄政王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辰帝却忽地品出来一股不一样的味道。 摄政王这是……在嫉妒吗?嫉妒今生的自己吗? 被这个认知弄得有点恍惚,又夹了几许说不出的兴奋,辰帝咬了咬唇,斩钉截铁地道:“不是!” 故意顿了顿,望着摄政王一瞬间怔愣住的表情,辰帝坏心眼地慢慢悠悠地道:“朕待你可比待他客气多了!倘使今日是他,早被朕打横抱起扔上床去了!” “那……”为何不抱? 摄政王启了启唇,又把这话咽下,沉默地胡思乱想。 客气?客气不就是疏离吗? 辰帝眼见自己说到这份上他仍是无动于衷,彻底失了耐心,一把将他拥进怀里,干脆利落地抱起安置在床上。 第六十六章 爱恨 摄政王猝不及防地被打横抱起,不待反应便已经躺在龙床之上,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张嘴欲说些什么。 尚未开口,辰帝抢先道:“你闭嘴!别说话,一个字都别说!” 她揉了揉脑仁,十分沮丧地一边示弱一边威胁道:“我已经被你气得脑仁疼了一个晌午,你若是胆敢再说出一个字来气我,我就敢堵了你的嘴!” 摄政王一双漂亮的凤眸异常茫然而无辜地望着辰帝。 堵嘴?要怎么堵? 辰帝被他望得脸颊发烫,心虚地低了头,羞恼道:“闭上眼睛,好好歇息!” 摄政王乖巧地闭上眼睛。 就这样安静地坐在床上凝着摄政王,辰帝的心底忽然异常满足。现如今,只要他还能好好地在自己身边,还有甚不满足的呢! 辰帝就这样坐在床上凝视了良久,摄政王有些受不住她这般灼热的目光,低声轻唤:“皇上!” 似乎是心有灵犀一般,摄政王这一开口,辰帝便奇迹般地懂了这人在别扭什么。 终于露出今日第一抹笑容,辰帝勾着唇,不自觉地宠溺道:“歇着吧!我去与阿落说会话,回头再来看你,可好?” 摄政王被辰帝阳光般温暖灿烂的笑容晃花了眼,鬼使神差地点头:“好!” 见他乖巧得十分可爱,辰帝忍不住想伸手摸摸他的头,又怕把人吓跑了,忍了又忍好歹没把手伸出去,恋恋不舍地出了门。 “唔……” 将将出了卧房,便听见室内传来这隐忍而熟悉的呻吟声,辰帝心头一恸,痛得她差点捂着心口弯下腰来。 她忽地想起那时她的妖孽晏哥哥说“再说,便是改不了,我不舒服,清儿不也总是知道的吗”。 可如今,究竟是她因着面对重生而来的摄政王失了分寸乱了心神,还是重生而来的摄政王过于隐忍,隐忍已然成了他的本能? 在大殿他跪着那会她是察觉他有些不适的,但半分不曾发现他是犯了心疾。 便是方才,他那若无其事的模样,她全然未曾察觉他竟已如此疼痛难忍,只待自己出门方不可抑制地呻吟出声。 又或者,其实他在运功压制心疾? 想至此,辰帝再也站不住,就要回身往里走。 “阿清?”姬落见渠清站在那半天未曾动弹,担忧地唤了一句。 渠清望向姬落,疾步走到他跟前,低声问:“阿落心口一直都很疼吗?” 姬落点了点头,亦是十分小声地问道:“阿清跟哥哥说了什么?怎地哥哥的心疾会突然加重?” “突然加重?”一颗心被高高吊起,渠清心头闷疼,喃喃道:“什么时候?” “约莫是半刻钟前,疼痛剧增,疼得我都喘不过气来!” 半刻钟前? 怪不得突然异常乖巧,原是忍痛忍得无力躲闪,故而干脆假装乖巧瞒过自己!!! 忿忿地记了他一笔,渠清满脑子搜索自己在卧室说过的话,统共也就那么几句,但好似句句都有可能惹她亲爱的摄政王大人生气。 她颓然扶额,沮丧无比:“不知道,如今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惹你哥哥生气!” “为何?究竟发生了何事?”姬落苍白的脸上全是疑惑,不解地追究道:“这半个月你不去探望哥哥,亦不见我,所为何事?” 渠清盯着姬落看了好一会,突然十分羡慕又无奈道:“真是傻人有傻福啊!” 她甚至在想,若她不是一开始便知晓了摄政王重生而来,是不是亦可以如姬落一般无知地幸福着? 想了想又在心底兀自摇头,便是一开始不知晓,她迟早会察觉,摄政王亦迟早会摊牌! 她家亲爱的摄政王大人这般霸道别扭,于情感之事独占欲这般强烈,怎可能甘心就这样不清不楚地顺延一份他从未参与过的情感! 见姬落不说话,只用那双跟摄政王一模一样的漂亮眸子茫然无辜地望向自己,渠清再次扶额,凑进了点,越发小声道:“真想知道?” “嗯嗯!”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姬落的好奇心被渠清彻底勾住了。 “你可别后悔!”渠清笑得有点坏兮兮,阴恻恻地对姬落道:“到时候吓坏了我可赔不起!” 姬落被渠清这番作态弄得心里慌兮兮的,可好奇又似猫抓一般挠心挠肺,弄得他纠结不已。 渠清坐在身旁,好整以暇地欣赏姬落变幻莫测的脸庞,又好心地劝了一句:“有时候无知是福啊!” 一听这话,姬落顿时不干了,咬了咬牙,恨恨地道:“你说,本太子听着!” 呦,虚张声势啊! 渠清噗嗤一笑,真想伸手去捏姬落的脸颊,冲他大喊一句:“别装了!死鸭子嘴硬可是会把自己噎死的哦!” 忍了忍,渠清怕自己把自己皮死,到底没敢上手,再次好心确认:“确定要知道?” “嗯!”姬落点头,视死如归。 渠清沉吟了会,淡淡地开口:“就是你哥哥现在跟我们一样了!” “什…什么…一样?”平地惊雷,炸的姬落脑子嗡嗡作响,一时反应不过来,结结巴巴地道:“阿…阿清什…什么意思?” “就是你能想到的意思!” 渠清瞥他一眼:少给我装糊涂,当你自己是真傻吗? 怪不得,怪不得那天他哥哥如此诡异!二话不说撕了自己衣服,又验了一次胎记,原来是这样啊! 可是哥哥重生归来,怎么一见自己便认出来了,还直接验胎记?莫非哥哥前世就知道自己的存在?那哥哥前世是没来得及认他,还是根本没打算认他? 姬落神不附体傲游宇宙好半晌,仍不敢相信地望着渠清道:“就是哥哥亦重新回来了?” 点头,渠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却十分不善:“你别这副鬼样子,看得我心里憋屈!” 察觉到渠清的不痛快,姬落不知怎地就突然轻松起来,恶劣地问:“所以阿清跟哥哥闹矛盾是因为哥哥重生而来,忘了前些日子你们的恩爱情浓?” “阿落,你别过分!”大湙王朝年轻的帝王被人踩了痛脚,绷着脸,骇人得很。 偏偏姬落半分不怕,脑子这会还十分灵光,异常天真地问:“所以这会其实阿清是嫉妒我跟哥哥团结友爱,兄友弟恭?” “北戎太子殿下!!!”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六个字,渠清觉得这俩兄弟今儿就是来欺负人的。 姬落见渠清身份尊称都出来了,知道这是把人欺负过火了,只得试图安慰道:“阿清有没有想过,哪怕哥哥重生而来,既然他连我都能认下,又何以这般待你?” 渠清被问的一愣,刚想出言解释,姬落又继续道:“难道哥哥前世无心于你?” 渠清心里一急,就要辩驳,又听姬落开口:“我瞧着也不像!怕是对你过于在意,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吧!” “况且,你把我哥哥扔在两仪殿一扔就是大半个月,这些时日我还时常说起你从前待他如何如何好来安慰他,想想我哥哥怕是被我呕死了。” “阿清,你好狠的心啊!” 姬落幽幽叹道,唱念俱佳。 渠清一颗心被姬落弄得七上八下,嘴里跟吃了黄连似的,又苦又涩:“阿落知道的,前世你哥哥离开的那样早,我过的那是什么日子。” “我初时回来,不敢对一无所知的他生出怨恨,可对着重生而来的他,真是……又爱又……恨……” “更何况,我与你哥前世那会,真是君臣相敬如宾,客套疏离得你兴许都不敢相信。你也听到了,他方才与你说甚,那态度你还不清楚吗?” “便是刚刚,若不是我先发制人,扣住了他的手,他都敢当着你的面给我来个君臣大礼,你信吗?” 渠清说完,姬落张了张嘴好半晌都没找回自己的声音,最后也只能幽幽一叹,劝慰道:“哥哥是这样的性子,但我敢肯定他是极其在意你的!看在他身子不好的份上,阿清便多担待些吧!” 然后又撑着头,很淡定地给出来一个中肯的建议:“其实阿清完全没必要过于烦恼,当初你怎么追上我哥哥的,如今原样在我哥身上再来一次就是了!” 渠清不置可否,转而关心道:“你心口还疼的厉害吗?” 姬落也不执着,认真回答:“好多了,不似方才那般绞着疼了!” 松了口气,渠清安慰地拍了拍姬落的手背,温柔出声询问:“我的人来报,说是你哥哥这大半个月心疾都没犯过,是吗?” “嗯!”渠清这般一说,姬落这才意识到,他哥哥这大半个月虽然不算开心,但心疾还真一次没犯过。 说不出是喜是忧,渠清有些酸涩地道:“所以你哥哥这大个半月唯一一次犯了心疾,便是见了我!” “虽说‘天煞孤星’的命格实属无稽之谈,但我于你哥哥,真不见得是一个美好的存在,怕是真的克着你哥哥呢!” “有心疾之人最忌心绪起伏过大,你哥哥素来沉稳淡漠,独独与我相见,动辄大喜大悲,却又隐忍不发。” “我这些时日时常想着,若是不去招惹他,他会不会过得更好?” 声音越发低沉,渠清身上萦绕着浓郁的悲伤。 “阿清……”姬落心疼地唤她,坚定地道:“相信我,你于哥哥而言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渠清望着他,姬落漂亮的眸子里蕴含星光,无限鼓励:“虽说有心疾之人确实不适合动情,但哥哥已然情根深种,你若退缩,不过是伤人伤己罢了!” 听君一言,恍然大悟,渠清勾了唇角,自嘲道:“还真是身在局中,画地为牢啊!” “啊!”姬落突然尖叫一声,十分抱歉地道:“我好像忘了告诉你,我哥哥大概前世就知道我的存在。” “他那日一回来,见到我便挑明了我的身份,然后又验了回胎记。我猜想他怕是前世对我俩的身世早有了解。” 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渠清极其无语道:“我早就猜到了!光顾着欺负我,啥正事都忘在脑后!我深深怀疑,你这太子之位至今坐的稳当,怕是你那帮兄弟都是酒*囊*饭*袋吧?” “阿清!”姬落委屈巴巴地望着渠清,一双跟摄政王一样的凤眸看得渠清心里软成一汪泉水。 眼底染了笑意,渠清无可奈何地道:“你呀!” 他俩又在殿中关于摄政王重生之事,交流了许久,因着想通了许多,二人你来我往,言谈间皆是轻松欢笑,竟不觉时间飞逝。 “哥哥!”不知过了多久,姬落无意中瞥见自家哥哥的身影,紧张地唤出声。 第六十七章 疯魔 那日摄政王面无表情地领着姬落走了,辰帝又过了七天未曾见过摄政王了。 想到那时摄政王看似面无表情,实则已然醋意翻腾的模样,辰帝便不觉弯了眉眼。 真是不管哪个他,对于情感都这般霸道小气。 蓦然忆起前世从归元十一年开始他便陆陆续续上折子让自己册立皇夫,尽快大婚,那时的晏哥哥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那些奏折的呢? 甚至后来,他特意单独觐见,只为与自己讨论册立皇夫之事,那时的他,心底又是如何的翻涌难受?又或是,那时他已心如死灰,再无期冀? 回忆奔腾而来,辰帝却再也笑不出来,五味杂陈,细细密密地疼痛袭上心口,为前世一生隐忍的他,亦为曾经一无所知的自己。 “禀皇上,摄政王已出发去清和寺!”暗二与暗三前两日被派去看着摄政王,这会暗二悄无声息地出现,例行禀报。 辰帝拿着朱笔的手一顿,清和寺之行摄政王已经上书言明原委,她亦是准奏了的。 前世摄政王亦是这一日去了趟清和寺,途中遭遇伏击,那会消息传到渠清这,说是摄政王伤了手臂,须得静养百日。 辰帝当晚便去探望,记得那时卫西跪在摄政王卧室门口:“万望皇上止步,王爷将将遭遇伏击受了惊吓,恳请皇上切勿打扰王爷休息!王爷如今已无大概,皇上若是担忧王爷的身子,明日早朝见了王爷便知卑职不曾撒谎!” 翌日,果然在早朝见着了摄政王,除了失血过多脸色稍稍苍白,倒真的跟个没事人似的。 那时的自己,可真是,一叶障目,眼瞎心盲啊! 如今,摄政王一重生,什么事都不记得,倒是记得给自己这个大湙帝王扫清障碍,不惜拿自己做诱饵,亲身涉险。 要知道,前世借着摄政王遇袭一事,摄政王与辰帝联手几乎清除了所有对辰帝有异心的势力。 至此以后,建立了辰帝对政权绝对的统揽。朝堂之上,不是摄政王的心腹,便是辰帝的亲信,而他们,都忠于天下百姓,忠于大湙帝王。 摄政王上密折提出此事时,辰帝是坚决反对的。 奈何摄政王折子写得漂亮,有理有据,且承诺绝对保证自身安全,辰帝想着这人要做的事,自己便是拦怕亦是拦不住,不如索性随他去。 于是辰帝派了暗二暗三看着这人,虽明知以摄政王的势力,根本无需自己出手,还是让暗二悄悄把虎符送到他手里。 摄政王有备而去,按理说辰帝应是无甚担忧,只需坐在御书房等消息便是。 可这会,不知是忆起了前尘往事,还是辰帝对摄政王过于在意,心里竟无端地惴惴不安起来。 “暗一,把在京都的暗卫都召集起来,赶往断肠崖。” 断肠崖,情愁断肠,前世摄政王遇袭之地。 辰帝说完,干脆果决地领着暗二率先赶往断肠崖。 一路疾驰,脑子里闪过各种可怕的幻想,辰帝心急如焚地到了断肠崖。 远远地便听见激烈的打斗声,辰帝领着暗二下了马,悄无声息地靠近。 越是靠近,辰帝的心底越是怪异,待她看见摄政王正漫不经心地跟几个人对打时,脸上的表情简直哭笑不得。 若不是前世辰帝接手过摄政王的暗卫,还真看不出这群人其实这是都在逗着刺客玩儿呢!就连摄政王一个人对着好几个刺客,那也是从容不迫地放水! 真是,逗着人玩儿都那么专业!可怜她紧赶慢赶,一路胡思乱想,结果来了是看这一群人专业耍猴!!! 辰帝放松了姿态,随意寻了一个角落观看她亲爱的摄政王以一敌五,游刃有余。 然而看着看着,辰帝突然意识到她亲爱的摄政王大人一步一步不着痕迹地退后,越来越靠近崖边。 辰帝面色一变,一股极其不好的预感陡然爬上了她的脊背,让她整个人都一激灵。 只见她一阵风似地冲入战场,一把将摄政王挤开,替代了他的位置。 心里想着事,辰帝无意识地后退一步,就这一步,她脚下的泥土瞬间松动,整个人毫无预兆地往下跌落。 “清儿!”摄政王飞扑而至,伸手拽住了辰帝。 暗二迅速加入战斗,拦住方才与摄政王打斗的几人。而暗卫们早已发现这边的异常,手下动作骤然凌厉迅猛,快速收割人头。 在跌落的瞬间,辰帝刹那明白了摄政王今日如此诡异行径背后的算计,怒火霎时龙卷风般卷土而来,彻底淹没了她所有的理智。 望着权海晏紧紧拽住自己的修长大手,又抬头去看权海晏焦急万分的脸庞,渠清痴痴地露出一抹微笑,诡异至极,一如恶魔。 “清儿,快上来!”权海晏费力拉着渠清,声音满是动荡不安。 这会,权海晏整个人匍匐在地,单手拉着渠清,根本没法用力。但凭借渠清的身手,只需在崖壁上踮个脚尖完全可以借着他的力气一气呵成地上来。 故而,权海晏动荡不安的声音里还裹着几丝不易察觉的乞求。 渠清洞若观火,却丝毫没有心疼,她仍勾着唇角,挂着那抹诡异的微笑,宛若恶魔般开口:“晏哥哥,想不想尝试一下痛失所爱的滋味?” “清儿?”死死地拽住渠清,权海晏的面上全是震惊惶然。 “就是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人一点点消逝,却毫无办法的无力感呢!” 渠清的声音明明充斥着浓浓的恶魔气息,却好似情人低沉恩爱的呢喃,温柔缱绻,醉人万分。 这般极致的矛盾,叫人望而却步,又,怦然心动。 权海晏的眼睛骤然睁大,眼底是极致的惊恐仓皇,他的世界,天翻地覆,慌乱横行! 渠清却一点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她在他慌乱不堪的眼神下,镇定自若地伸手,果断决绝地去掰摄政王紧握着她的手指。 “不,不要!”权海晏睚眦欲裂,整个人都在颤抖,声音里除了惊惶便只余乞求。 不为所动,渠清冷漠地掰开了他的食指。 权海晏立刻重新抓了回去,抓得越发得紧,颤抖着乞求道:“清儿,求你…上来!上来,求你了……” 渠清手下一顿,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总算恢复了几许清明。 “好吧!” 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渠清脚下寻了崖壁一踮,借着权海晏的臂力,一个漂亮的旋转翻身,瞬息间便已干脆利落地稳稳着地。 见权海晏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渠清蹲下身子,欲伸手去扶他起来。 被吓得浑身发软的权海晏这会却不知哪来的力气,一骨碌地坐起来,随即一把将渠清拥进了怀里。 拥着自己的这具身子在克制不住地瑟瑟发抖,渠清心底悔意与心疼一点点渗了出来,伸手就要去抚他的脊背。 这时,权海晏却又一把将她推开,怒火滔天地吼道:“大湙渠清,你是疯了吗?” 渠清原本蹲在他身,被他推的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呵…呵呵……”她这会垂着头,没看到权海晏眼底一闪而过的悔意,只低低地笑出声来。 站起身,渠清上前两步,重新蹲回了权海晏面前。 只见她十分邪气地伸手托起权海晏的下巴,大拇指不自觉地摩挲着他苍白的脸颊,冷漠至极地道:“怎么?就许你暗渡陈仓,瞒天过海,不兴朕欲擒故纵,反客为主?” “疯了?呵呵……”渠清又低笑了一声,弯腰将权海晏打横抱起,朝崖边走了一步,声音空灵若风:“摄政王,不如今夜朕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疯魔吧!” 说完,不待权海晏有丝毫动作,渠清在他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抱着他,纵身一跃,直线坠落,万丈悬崖。 “皇上!” “王爷!” 崖上是一群人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第六十八章 心悦 而崖底,随着“嘭”的一声,渠清与权海晏跌入深潭,水花四溅。 在坠入水底时,渠清抱着权海晏的手不知为何骤然松开,待权海晏去抓时,已是无影无踪。 “清儿!” 权海晏在潭底搜寻了一圈,扛不住浮出水面,声音惶然地叫喊到。 夜晚的山谷深幽黑暗,只有一弯残月,半掩在云后,晦暗不明。 四下无声,一片寂然,权海晏心中的不安渐渐扩大,他惶恐地又唤了一句:“清儿!” 仍是静寂无声,水面亦是平静无波。 一头扎进水里,权海晏在潭底四处张望,直至再也撑不住,冒了出来,有些绝望地唤道:“清儿,出来!” “快出来!” “不要吓我!清儿,你快出来!” “清儿,是我错了,你快出来,好不好?” “清儿……清儿……” 声音已经溢满了乞求,大湙王朝威震四方的摄政王,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几乎要惶恐到崩塌。 “我在这!” 渠清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慢慢地游向权海晏。 “噗!” 确认渠清安然无恙后的极度惊喜终是成为了压垮权海晏的最后一根稻草,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半方潭水。 “晏哥哥!” 渠清犹如一条鱼一般迅敏地游至权海晏身旁,将他托起,抱着他无力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这一刻,后悔与心疼终于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将渠清覆没。 多年以后,当他们的孩子都能跑能跳时,权海晏忆起这一幕,仍心有余悸地问她:“当时,清儿怎能如此狠心?” 渠清那时怎么回答来着? 好似是靠在权海晏身上,歪着头,迷茫地道:“谁知晓呢!” “那时就仿若真着了魔一般,遮了眼,封了感官,任由心底的怨恨一步一步生出心魔。眼睁睁看着你寻我寻得近乎痴狂,满脑子都是前世你离开那几年我于无数个夜里无数个梦中疯狂的哭喊,竟陡然间有一种大仇得报的畅快。” 而此时,渠清抱着权海晏游至浅水地带,扶着他稍稍站好,直接堵上了他的唇。 他的唇齿间还残存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渠清却毫不在意,不由分说地一阵辗转啃噬。 权海晏浑身无力,被动地承受着渠清的肆虐欺凌。 “晏哥哥,你有两个选择!” 靠在权海晏耳边,渠清呵气如兰:“要么选择这会与清儿双修疗伤,要么让清儿替你运功渡气。” “当然,清儿完全不介意替你运功渡气,散尽功力,耗竭元气,至死方休!” 渠清话是这样说的,可手却开始挑开权海晏的外袍,从里衣伸进去,轻轻地抚摸他的后腰,肆意点火。 权海晏被她连番刺激,早已怒火中烧,理智全无,这会她还浑然不知,火上加油,简直是,玩火自焚。 愤怒给人予力量! 只瞅着原本摇摇欲坠的权海晏瞬间扣住了渠清肆意妄为的手,低头毫不留情地啃噬起她的唇瓣。 唇齿相依,权海晏不见半分怜惜,粗鲁而霸道。 直接运功,一挥手,渠清的衣服碎成了几瓣。 欲哭无泪,这荒郊野外,渠清可只有一套衣服。 然而这会渠清被权海晏弄得浑身酥软地窝在他怀里,彼此的体温在这温热的潭水里,不断升高。 直到此时,权海晏脸上的怒火方稍稍退了些许,搂着渠清的动作轻了几分,亲吻亦开始携了几丝柔情。 渠清一生中疯狂的次数不多,倾尽所有,亦只为一人。 若上天垂怜,时光厚爱,惟愿携那人恩爱白首,再不负江山如画,岁月如歌。 当云雨间歇,理智回归,权海晏如玉的脸庞上悄无声息地浮起了红霞。 他穿上里衣,将自己的外袍套在了渠清身上,站在岸边拥着她,靠在她肩上,轻声道:“对不起,清儿!” 渠清心下一沉,霍然抬头,推开他,目光灼灼:“怎么?听你这话,是打算吃干抹净翻脸不认人?” “哪里!” 权海晏苦涩一笑,又重新把她按进怀里,解释道:“是如此荒郊野外,无…无媒苟合,委屈你了!” “这样啊!” 渠清窝在他怀里,蹙了眉,十分认真道:“那你把‘对不起’换成‘我心悦你’,我觉得我会万分欢愉!” 等了良久,不见权海晏回应,渠清又抬起头,眤着他:“怎么?是我会错意了?自作多情?” 权海晏这会心口虽然不疼,但因着今日又吐了几口血,本就气血亏虚的身子,越发雪上加霜。 双修虽可以修复筋脉,顺气通瘀,但并不是仙丹妙药,并不能补气养血。 故而此刻他头晕目眩,脑仁空痛得厉害。被渠清逼得紧了,更是难受万分。 只是如今再在渠清面前遮掩这些,他心底不知为何竟觉得十分心虚。 “清儿,”权海晏将头靠回渠清的肩上,有些虚弱道:“头疼!” 渠清被他突如其来的示弱砸得好一阵怔愣,反应过来,赶忙把他打横抱起,低哄道:“先忍忍,前面有个山洞,我们去那儿歇歇。” 重生归来的权海晏今日屡次被渠清打横抱起,有些别扭地挣扎了下。 “别动!” 渠清呵住他,搂紧了点,严肃地对他道:“御医早告诉过我,你失血过多,好长一段时间都会头晕目眩,脑仁空痛,你便是不说,我多少也知道。” “这些时日,我想着你重生归来,怕是一时半会改不了这隐忍不发的毛病,处处相让,不敢追究,你莫要真以为我还如从前一般任你糊弄!” “如今你既已然学会喊疼,就少给我折腾那些别别扭扭的事!示弱,就要有示弱的模样!” 被渠清噼里啪啦一顿训斥,权海晏颓然沉默。 渠清见他不说话,想着这人就是欠教训,又恐自己话说得太重,纠结了好一会,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到:“生气了?” “没!” 权海晏直接否认,低声道:“只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山洞离得近,说话的功夫就到了,渠清放下权海晏,让他扶着墙壁站一会。 “这周边有许多枯草柴火,我去寻些回来,你扶好站稳,不许乱动!” 渠清叮嘱完,便转身出去。 “清儿!”权海晏出声唤住她,极轻又极其郑重地道:“我心悦你!” 渠清倏然转身,不可置信地望向权海晏。 残缺的弯月只洒下几许暗淡的月光,权海晏站在洞口,晕在浅淡的光亮中,眉眼柔和,身姿俊逸,恍若仙人。 这是她前世今生见过最美的风景,至此以后,再多山河锦绣,不及你眉眼如画,飘然若仙。 “别哭!” 权海晏走上前去,手足无措地替渠清擦拭泪水。 直到权海晏的拇指抚上她的眼角,渠清这才惊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晏哥哥,清儿等这句话等了两世!”声音哽咽而又委屈,渠清泪光盈盈,痴痴地望着权海晏。 权海晏情不自禁地将她拥进怀里,喃喃道:“我也……”把这句话埋在心底埋了两世。 到底是没说出口,权海晏不舍得啊!说出这样的话,他的清儿会如何的心疼与心痛呢!又何必一开口,就惹他的小姑娘伤心呢! 他忆起前世初时意识到自己对渠清的感情时,那份不可言说的激荡心境以及溢满胸膛的哀伤无望。 他前世被“天煞孤星”之命格困住了一生,待他在归元十二年知晓这不过是一场无稽之谈,是一场阴差阳错的误会,他还不及查明原尾,便已身死漠北。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心底住着一头野兽,前世“天煞孤星”之命格便是一把厚厚的枷锁,牢牢地将它锁住。 今生重新归来之时,便是这把枷锁已经消失,被困久了的野兽亦小心翼翼,屡屡试探,不敢轻易打开牢门,跨出一步。 而今夜,清儿亲手打开牢门,将它逼出牢外。 困了两世的野兽,一朝得了自由,横冲直撞,肆意奔腾,会做出何等石破天惊的事来,便是他,亦无力掌控。 只希望,他改变得慢些,不要太明显,来日方长,莫要吓着他的清儿才好! 权海晏闭上双眼,将一片浓郁暗黑掩住:他的小姑娘现在虽然看起来凶巴巴的,还会虚张声势了,其实他知道她还是不经吓的。 收了千回百转的思绪,权海晏搂着渠清,轻轻哄到:“莫要哭了!你若是喜欢,以后哪日想听,我都说与你听,好不好?” “真的?”渠清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眸,格外认真地看着他。 好似有人拿着羽毛滑过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权海晏倾身吻上的眉眼,轻轻许诺:“绝无虚言!” 权海晏的眼神太亮,在暗淡的月光下,犹如漫天星辰,璀璨逼人。 渠清被他这般灼灼的目光看得一股羞意无端上涌,慌乱地从他怀里跳出来,匆匆道:“我要去拾柴火了!” 待渠清走远,权海晏的身形不由自主地晃了晃,接连退后了好几步,扶在墙壁上,无奈地苦笑起来。 这身子,还真是破得可以! 他单手揉上脑仁,在心底轻轻叹到。 第六十九章 示弱 渠清走了许久,权海晏有些担忧地出了山洞。 一出来,便见渠清两手拎着好几捆柴火干草,偏生她自小身份尊贵,拎个柴火干草都好似手执御笔朱批一般,贵气优雅,仪态万千。 眉眼染了笑意,权海晏既心疼又好笑,调侃道:“我这是何德何能劳烦大湙皇上替我拾柴火!” 渠清拎着东西走到他跟前,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直接走进山洞,边走边道:“您放心,这世上也就您摄政王大人能劳动我这番纡尊降贵!” 权海晏跟在她身后,看她放下东西,解开,先是堆了一小堆干草,然后又寻了两个石头,十分有技巧地碰撞,不一会便点着了火。 火光照亮,四下通明,权海晏凝着她半映在跳跃着的火光中认真的脸庞,轻声询问:“清儿后来都经历了甚?怎地这般娴熟?” 渠清添柴火的动作一顿,随即轻描谈写道:“不过是仗打多了,偶尔落了单,只能自食其力罢了!” 权海晏放在身侧的手指抑制不住地在颤抖,心尖都仿佛被人捅了个窟窿似的,疼得他喘不上气来。 他身娇柔嫩的小姑娘,生来就是天之骄。虽自己不是娇养着她长大,但他在世时,她锦衣玉食,婢侍环绕,便是去打仗亦多是坐镇后方,哪里吃过这般苦头。 是他,没保护好她! 他闭上双眼,差点落下泪来。 “晏哥哥?” 察觉到他的异样,渠清停下手里的活计,扯他的袖子,轻声安慰:“都过去了!” 权海晏握住她纤细的手掌,一言不发。 “别这样!” 干脆走了过来,渠清将他拥进怀里,笑着道:“前世清儿可是完成了统一大业的!” “天下归一,四海升平,海晏河清,时和岁丰,清儿可不曾失信!” 小姑娘郑重其事的声音里还带着点得意,权海晏错愕地望着她,良久,眸光大亮,与有荣焉:“我们的清儿可真是厉害!” “那是!”小尾巴翘上天,渠清放了权海晏,颠儿颠儿地去铺干草。 “那清儿是如何回来了的?”权海晏望着渠清乐滋滋的背影,有些疑惑地问。 手中枯草被渠清无意识地捏断,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铺床,满不在乎道:“还能如何回来?睡了一觉就回来了!” “过来,躺上去!” 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渠清脸皮极厚地道:“这可是大湙皇上亲手铺的草床,这辈子估计也就铺这么一次,受宠若惊吧?” 看出渠清未曾说实话,但她既不愿说,必然不是甚愉快的回忆,权海晏亦没打算逼迫她。 他走到那张简陋的草床旁边,坐下,拉着渠清的手,从她穿的锦袍暗袖里摸了一方帕子出来,细细地擦拭她的手指,珍惜万分的模样,边擦边道:“这双手只适合执掌御笔朱批,征战天下的事往后还是我来替清儿做吧!” “你来做?” 这话非但没换来渠清半分感激,还一下子将渠清点燃了,新仇旧恨一块涌来,她极具讽刺道:“得了吧您!您都打算一走了之了,还替我征战天下?” 权海晏一噎,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又听渠清气势汹汹地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瞒天过海,欺君罔上,其罪当诛,您可知晓,摄政王大人?嗯?” 渠清四个字四个字地连珠带炮地指责吐出来,权海晏不知怎地竟觉得异常可爱,忍不住逗弄她,一本正经地道:“怎么?听你这话是打算吃干抹净翻脸不认人?” 渠清被他噎得气势顿竭,紧接着又怒从中来,呵斥道:“少给我插科打诨!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你若解释不好……呵!” “清儿如何看出我的打算的?”不答反问,权海晏凝着渠清,着实有些不解。 “你当我瞎吗?你那群暗卫跟耍猴似地逗着刺客玩,你自己明明游刃有余,还步步后退。最要紧的是,我一替代你的位置不过退了一步,脚下的泥土便松了,我掉下去那会可还瞥见了绳索呢!” “我策算无遗的摄政王大人,您把什么都算进去了,为何独独忘记把我的心算进去呢?” 渠清说这话时,声音既捎带讽刺又暗含委屈。 心疼地把人揽进怀里,权海晏苦涩地解释道:“我写了密信让卫西送去的。” “这是何意?”渠清有点心虚,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倘若你今夜不来,卫西会在我出事的消息传到宫里之前,把密信送到你手里。” “我的傻清儿,我知晓你害怕甚,怎敢让你再次历经那般痛苦的场景。我又…如何舍得!” 权海晏抚着渠清的脊背,一点点将心里话轻轻地倒出来。 “倒是你,可真是狠心啊!” 还是没忍住,权海晏轻声控诉。 他抬起渠清的脸,严肃地看着她:“答应我,以后千万别再这样吓我了!” 有些心虚,又还带着不忿,渠清忍不住小声道:“你不是知晓我水性极佳吗?” 权海晏愣了愣,对他的小姑娘有些无奈,狠了狠心,直接挑明:“可我不知崖下是深潭,我更不知你突然松开我的手,是被暗潮卷走了,又或者是昏迷过去了。” “你于半空中掰我的手已然把我吓得浑身发软,还敢抱着我跳下来。跳下来又直接玩失踪,你可知我是如何得慌乱惊惶,神魂俱裂?” 他本不忍这般指责他的小姑娘,但是这般惊吓,倘若再来一回,他怕自己真的承受不住! 渠清沉默了半晌,知晓自己误会了权海晏,还把人吓得半死,又愧又悔,十分恳切地承诺:“我错了!答应你,再不会如此了!” “嗯!清儿可要信守承诺,我可真经不起你这般吓我!” “好!” 渠清点头,开始追究起来:“此事是我之过,应承你不会再犯便不会!但你先斩后奏,这笔账,又当如何算?” 权海晏觉得他的小姑娘真是他的克星,一口气说了好长一段话,他本就难受得厉害,这会她居然给他翻起旧帐来。 “咳咳……咳咳……” 忍不住低咳几声,权海晏有些气喘,靠在渠清身上,直接示弱:“清儿,头痛!” “你…你……”渠清一边替他揉太阳穴,一边愤愤不平:“如今倒是厉害了,现学现卖,还技巧娴熟!” 第七十章 猜测 权海晏并未回话,确实是难受得紧,靠在渠清肩上呼吸急促,断断续续地喘咳着。 “怎地突然就咳得厉害起来了?冷吗?”渠清一颗心被他咳得晃晃荡荡,着不了地。 “没,不冷!清儿不必过于担心!” 咳嗽起来脑仁疼得越发厉害,权海晏的声音略显虚弱,但裹着几许柔软,淡淡的情丝在里面缠绕流转。 “嗯,那晏哥哥要不躺着睡会?” 知晓这人哪怕已经开口喊疼,仍最是忧惧自己为他担忧,渠清只得敛了神色,一手替他揉着太阳穴,一手替他抚背顺气,温婉地询问。 “好!” 渠清扶着权海晏躺下,特意垫高了枕头,好让他躺得舒服些。 “清儿也躺下吧!”挪了点地,让出宽一点的位置,权海晏极其自然地道。 “好!”渠清也没扭捏,给篝火再添了几块木头,心满意足地躺在权海晏身边。 权海晏自发地将渠清揽进怀里,似乎是前世今生二人的距离都过于遥远,到了这会,他只想与她亲密无间,再无隔阂。 “清儿不问我诈死的缘由吗?” 如此安静地相依相偎了许久,权海晏呼吸渐渐平稳,在渠清都以为他快要已经入睡之时,权海晏突然开口。 “我多少猜到一点,晏哥哥若是乏了便先歇息吧!此事不急!” 比起这些,什么都没有他身体来得重要。 “我的清儿怎地如此聪慧!” 权海晏睁开眼睛,奖励般地去亲吻渠清的额头,期待地开口:“那清儿与我说说你都猜到了什么,可好?” 渠清沉思了会,理了理思路,慢慢开口道:“若我猜的不错,应当是为了你与阿落的身世之谜吧?” “嗯?”权海晏一双漂亮凤眸静静地看着她,示意她说下去。 “朝中近日并无大事,需得你费劲诈死,我只能从别的地方考虑。而唯一与前世不同的,便是阿落的出现。你既一重生便识得阿落,随即便验了胎记认下阿落,这说明你前世便知晓阿落的存在。” “依你的性子,若是前世早已知晓阿落的存在,怕不查个水落石出定是不肯罢休的。故而我猜想,你应是还未来得及查明真相,便已……身死漠北。” “别怕!我好好在这呢!”见渠清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不由低沉下去,权海晏赶忙拥住她,轻声安慰。 直到此时,他才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前世的死亡对她造成了怎样的伤害,竟是当着自己面提到这几个字都掩不住悲伤。 “嗯!” 渠清敛了敛心神,继续道:“前世那会,我一直不明白何以你好端端地在青都摄政,突然跑到漠北来做甚。我们遇袭那次,是守北来报说你被敌军围攻,身陷囹圄。可是我们那会,却是相遇后方遭到伏击。” “后来你离世,镇南守北为了护住我,均是当场战死。只余卫西,与我说了些我不知道往事,便追随你去。” “至于你另一个常年在外的侍卫护东,知道你身死,亦是直接殉葬。” “重生归来,仔细观察守北,他做的唯一一件出格的事便是那会给你拿了套白色的衣裳。我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便直接让他领罚。” “你初时归来那么些天,想必对我惩罚守北之事早有了解,但你一字未提。需知,在你没回来之前,他可是很严肃地跟说上位者切忌因个人喜怒处事不公,守北本是无心之失,我这般惩罚,难以服众。” 说到这里,渠清停下来望着权海晏,有些担忧这个人又要吃从前自己的醋。 “怎地不说了?”心里确实有些不舒服,但权海晏显然没意识到自己那点小心思已经被人看穿,若无其事地催促。 渠清默默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假装自己甚亦不知晓,接下来道: “我左思右想,守北定是有问题,怕是你那个侍卫护东亦有问题。” “容我大胆猜测,前世你之所以来了漠北,守北及护东应是北戎的内应,你从他二人身上知晓了自己身世有问题。” “恰逢那时我在漠北与北戎交战,他们怂恿你取我而代之,你自是不从!应是一边与他们周旋,一边暗自调查真相。” “他们可能还泄露了一些对我不利的计划,你心忧我的安全,故而放下朝政赶往漠北。” “至于为何最后北戎人会对你这个北戎皇子痛下杀手,我有几个猜想,还有待佐证。” “你说!”权海晏仍静静地望着她,面色温柔,唇角微勾,眼底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第一,被派来的刺客并不知晓你的身份。” “第二,你是为救我而死,他们可能是无意杀你,但刀剑无眼,非人力可控。” “第三,他们知晓你的身份,但北戎内部意见不一,因着利益冲突,想要取你性命亦不是不可能。” “若以上种种猜测有七分正确,我想我们的摄政王大人诈死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隐姓埋名,暗中前往北戎,调查此事。” “如何,我说的可对?” 渠清歪着头,十分随性地望着权海晏,目光中携着几许期盼,但更多的是笃定。那是一种天然的,一往无前的自信。 第七十一章 笑闹 权海晏的眼底全是惊叹与赞赏,若不是手揽在渠清腰间不舍得拿开,他真想替他的小姑娘拍手鼓掌。 “清儿,你真是叫人惊喜!” 凭借那些许的蛛丝马迹,居然近乎还原了整个事情的真相,权海晏是真没想到他亲手培养的大湙帝王已经成长到这般地步。 “噗嗤!” 渠清笑出声来,指着权海晏乐不可支:“你们兄弟俩还真是……亲兄弟啊!” “怎么了?”好端端地,这是从哪里扯到了姬落,绕是权海晏多智近妖亦跟不上渠清这跳跃的思维。 “你知道阿落最喜欢跟我说什么吗?”渠清神神秘秘,笑得有些坏兮兮。 “什么?”预感并不大好,但权海晏还是十分给面子地问了下去。 “阿清还是这般叫人惊喜啊!” “阿清,你真是每次都给我惊喜啊!” 渠清学着姬落的模样,拿腔拿调,然后调侃:“这可以称之为‘晏落式夸人大法’吗?” 权海晏被渠清调侃得十分无奈。 这究竟是在嫌弃他夸人词汇匮乏,还是觉得他跟阿落一般单纯痴傻? 果断转移话题,权海晏幽幽提问:“清儿与阿落这般熟稔,是前世就认识?” “阿落告诉你的?” 渠清蹙眉,撇嘴:果然不能指望阿落什么! “不是!只是我的猜测罢了!” 权海晏这话一出,渠清一愣,随即她银铃般的笑声荡了开来,取笑道:“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我大湙王朝聪慧卓绝的摄政王居然也有套不出话来的一天啊!” 谁说的?自己哪里套不出来了!不过是因着心软,没舍得套下去罢了! 心里这样想着,权海晏觉着把这话说出来显得他过于幼稚,于是清清冷冷地道:“阿落还是个孩子,欺负过了可不好!” 谁知道渠清听了这话,笑得越发张扬,揉着肚子,肆无忌惮地道:“我的摄政王大人诶,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副样子,比阿落还孩子啊!” 双颊浮起可疑的红云,权海晏索性不再开口,闭上双眼恼羞成怒地想:当初就不该对阿落心软! “生气了?”渠清笑够了,打算哄人。 权海晏没反应。 “真生气了?”去扯权海晏袖子,渠清又想笑了。 还是没反应。 “晏哥哥?”渠清凑近去蹭了蹭他的额头,二人呼吸交错。 权海晏的眼皮动了动,还是没理她。 “晏哥哥?你再不理我,我要霸王硬上弓了哦!”渠清咬着他的耳垂,呵气如兰地威胁。 “噗嗤!” 权海晏绷不住,一下子笑出声来,顶着她脑门轻声训斥:“你个小丫头,倒是什么话都敢说!” “您放心,我亲爱的摄政王大人,这话我只对你说!”渠清厚着脸皮,毫不在乎地继续调戏权海晏,手还在权海晏的身上随便乱摸。 权海晏抓住她四处点火的手,无奈道:“逗着我玩就那么开心?” “嗯,开心!你不开心,我就开心多了!”频频点头,渠清这会不怕死得很。 “小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皮的,长大以后还以为改了这性子,原是藏得如此之深。这会不愿藏了才知晓你这是变本加厉了啊!唉……” 权海晏叹着气感慨,颇有一种老父亲被自家女儿的表象蒙骗了的浓浓的忧伤。 渠清被他叹得一滞,还以为真的惹他伤心了,赶忙收敛自己,心虚地辩解:“不是的!清儿只是今晚过于开心才放肆了些!” “唉……你这何止是放肆了些,简直是得意忘形!”一边叹一边训,权海晏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做足了十成十。 大概是真的太在意,渠清这会脑子不大好使,她压根就没想明白事情咋就变成这样了,但还是乖乖地认错:“我错了!别气别气,气大伤身!” “哈哈……”成功扳回一局,权海晏眼见功成身退,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这一笑,渠清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这是被耍了,气得只想锤他。 “咳咳……咳咳……” 结果还没锤,这人就自己咳起来了。 渠清一边心疼地替人顺气,一边落井下石:“遭报应了吧?乐极生悲,懂不懂?” 权海晏咳了好一阵,揽着渠清,眉眼间还带着满满的笑意,轻声叹道:“两辈子都没这般笑过了,乐极生悲亦是值得的!” 这话犹如响鼓重锤,震得渠清心房发颤,倚在他肩上,极尽温柔:“来日方长,愿君展颜兮,辞去彷徨;博君一笑兮,告别哀伤;与君一诺兮,慰我心安。” 多少流年似水,已追不回那逝去的悲凉,唯有祈愿,来日方长。 第七十二章 敬拜 当第一缕朝霞洒进山洞时,渠清悠悠地睁开眼睛。 身下是厚实的枯草,身旁是余温犹存的篝火堆,渠清有一瞬间的失神,而后她看到了那人如玉的脸庞。 他的眼底有些乌青,面色憔悴,携着惯常的苍白,正一副酣睡的模样。 “晏哥哥,别装了!”多看了几眼权海晏轻轻颤动的睫羽,渠清凑近他耳旁毫不留情地戳破。 权海晏勾了唇,脸上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意,睁开眼睛,柔柔地对上渠清的目光。 “咳咳……咳咳……”还是没掩饰住,权海晏低低地咳嗽起来。 昨夜渠清与他均有些激动,竟如孩童般一说便是半宿。渠清睡下时,权海晏亦是困顿不堪。 然而这荒郊野外,情况不明,他是大湙的摄政王,身边的人是他的君王,更是他的姑娘,守护她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亦是他甘之如饴的负担。 故而他几乎一宿没睡,时不时添个柴火,在天亮时分堪堪打了盹,渠清便醒了。 权海晏本就浅眠,渠清一动,他自是醒了。只是他知晓自个这会状态不佳,怕被渠清看穿,猜到他昨夜一宿没睡,故而企图装睡蒙混过关。 “晏哥哥是昨夜没睡好还是压根没睡?”渠清替他抚着胸,一丝不苟地凝着他,目光如炬。 权海晏不动如山,面不改色,淡定地道:“只是没睡好。” “是吗?” 拿了跟柴火,随意地往中间挑了挑,露出几许火星,不咸不淡地道:“那这柴火可真是耐烧,竟燃到了天明。” “好了,清儿!”一夜未眠,权海晏这破身子本就难受不已,就他家小姑娘现在的能耐,他还是直接认输吧。 “半夜起来添了几回柴火,是我不好,清儿别气了!” 嘴里说着软和的话,权海晏还作势去揉脑仁,将示弱的技巧发挥到了极致。 渠清本也只是不满他藏着掖着的态度,其实更多的还是怪自己睡得太沉,这会权海晏这番作态,她如何招架得住。 又抢着去替他揉太阳穴,渠清边揉边碎碎念:“不是生你的气,只是不喜欢你骗我。” “其实是气自己,昨个夜里不知怎地睡得那般沉,你身子不好,这些事本该我做的。” “傻丫头!”忍不住去摸渠清的头,他从来不知道他的小姑娘原来对着这样的自己,会是这般温柔体贴的模样。 前世他们亲密无间时她还是个软软糯糯的奶娃子,待她稍稍大一点,父母双亡,性子乖张,不服管教,没少惹祸遭他责罚。 后来她渐渐懂事,及笄亲政,他们越发疏离,君臣有别,相敬如宾,无外如是。 重生归来,他从卫西口中得了“浓情蜜意,恩爱异常”八个字,竟全然无法想象,他与她如何会有这般光景。 不得不承认,那些时日心口的嫉妒像是一丛不灭的烈焰,几乎灼得他不能自持。 及至如今,想起那八个字,仍觉心中不适,但他却亦开始慢慢理解,缘何卫西会道出这八个字了。 原来,只要他肯退一步,他的小姑娘便肯为他退十分。 想必能得卫西那八个字的评价,曾经的那个自己亦早已领略这个中真谛吧! 半阖了眼眸,权海晏心中暗嘲,看来前世真的是作茧自缚,画地为牢啊! 渠清见他眼眸微阖,怕是乏了,低声轻哄:“晏哥哥再睡会吧!等养足了精神,清儿带你上去。” 看了眼渠清身上自己宽大的外袍,权海晏蹙眉,暗自后悔自己昨日过于粗暴,又无甚办法,只得点了点头,先养好精神再说。 真是乏得紧,身子不堪困顿,权海晏不一会便入睡了。渠清见他睡得尚算安稳,重新燃起篝火,轻手轻脚地出了山洞。 与昨夜黑暗荒芜的感觉不同,晨曦的山谷哪怕在深秋亦洋溢着几许盎然的生机。 一片枯黄里夹着几株长青的植物,温泉旁边更是一圈绿油油的水草,伴着太阳初升,雾气蒸腾,说不出得心旷神怡,温暖惬意。 忆起前世坠落这崖底时,那时她的晏哥哥已经离世三年,便是阿落亦走了一年。她活着不过是为了那人最后的愿望,除此之外,再无欲念。 跌落在半空中时,甚至在想,如此也好,反正天下一统,四海升平,海晏河清,时和岁丰,自己已然不曾失信。 跌入深潭时,竟还有几分失望,就连老天都不愿放过自己,自己活该便是要这般了无生趣地活着,一辈子活在愧疚与思念里。 何曾想过会有今日,她还能拥着她的晏哥哥,来到这里。哪怕再多的惊怒仓皇,委屈心疼,都要拜谢苍天,叩首以敬。 想至此,大湙王朝年轻的帝王干脆利落地跪下,朝着东方,深深地伏下身子,三跪九叩,敬拜上苍。 第七十三章 寻到 摘了一堆野苹果,又寻了一片大青叶,将果子包好,渠清正捧着果子急促地往山洞赶,远远瞧见四个黑点与一个白点顺着崖壁缓缓往下降落。 走近一看,居然是姬落,暗二暗三还有卫西镇南。 “阿清!”远远望见渠清,姬落激动不已地唤道,双手抓着绳索身子摇摇晃晃。 渠清原本怕突然开口吓到他,见姬落已经看到自己,便开口:“阿落不如直接跳下来,爬绳索看着也怪吓人的。” 闻言,姬落很干脆地放了手,直线坠落,“嘭”地一声跌进深潭。 待姬落一身湿透从水里出来,渠清还未来得及取笑,便被他一把扯进了怀里,扯得她手里的果子落了一地。 “阿清,你吓死我了!” 姬落的声音满是惊惶后怕,带着一股无法抑制的颤音。 渠清原本要推开姬落的手一滞,改成去抚他的后背,轻轻道:“傻不傻,我怎么会真的有事!” 接着又道:“我是没事,就不知道你如果继续揽着我,待会你哥哥看到了你会不会有事!” 慌忙松开渠清,姬落一脸无措:“哥哥呢?” 小小欺负了一回姬落,渠清勾着唇,扬着眉,愉快地道:“在那边山洞歇着呢!” “参见皇上/主子!”暗二暗三以及卫西镇南已经赶来,跪在地上。 “起吧!” 辰帝挥了挥手,有些惊奇道:“来得倒快,是谁想到用绳子下来的?胆子挺大!” 前世她一个人落下这崖底,可是等了两天,暗一才带着人从另一方开了一条道路找到自个的。 顺着绳索爬下崖底?这可是险之又险,也亏得他们能想到! 这断崖深不可测,她倒是好奇他们怎么确认绳索放至崖底了?要是没放到崖底吊半空中怎么办?万一中途绳索断了,又或是没抓稳呢? “阿清,我先去找哥哥!” “去吧!” 渠清点了点头,叮嘱到:“你哥哥应该还在睡觉,你轻着点。” “回皇上,是陈公子!”待姬落走远,暗二恭谨地回答。 渠清转身,望着姬落匆匆的背影,眸光温柔复杂。 “是谁将此事告诉陈公子的?”声音里带着恼火,把人给吓成这样,渠清不知道气自己还是气谁。 “回皇上,您昨夜与摄政王刚落了崖,陈公子就到了。”依旧是暗二开口。 “陈公子昨夜到的时候情况十分不好,一直捂着胸口,数次倒下,又爬起来寻人。卑职劝他休息他无论如何均是不肯,熬着寻了您和摄政王一夜。”卫西缓缓地补刀。 心里又愧又疼,这回真是欠了这俩兄弟,还是重如千斤那种,渠清木然地道:“陈公子唤你们用绳索爬下来的?” “是!”几人低着头应是。 “怎么确认绳子到了崖底?” “陈公子让卑职等在绳索上绑了块大石头,又寻了触感极其敏锐的匠人,慢慢往下放。那匠人说石头应是放到水里了,卑职等这才顺着绳索下来。” 暗二交代了原尾,又道:“卑职带了几个风筝,与暗一约好的,若是寻到主子便放红色的风筝。” “也是陈公子想到的?” “是,卑职惭愧!”暗二有些无地自容地跪了下去。 暗三以及卫西镇南也跪了下去, “起吧!” 这会辰帝哪有心思跟他们计较,安抚道:“虽然脑子不够灵光,但胜在衷心不二,朕还不至赏罚不分。” 山洞这边,姬落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权海晏霍然睁开眼睛,发现是姬落,愣了下:“阿落怎么下来的?” “哥哥!”姬落走到那个简陋的草床前,有些心疼地唤了一声。 “嗯!” 轻轻应到,权海晏慢慢起身,站起来,看着他:“脸色怎地如此差?寻我寻了一夜?” “没,没有!”姬落背过身去,不知怎地觉得鼻子特别酸,又酸又涩。 他努力仰了仰头,还是没忍住,泪水一下子模糊了眼帘。 权海晏看着姬落微微颤抖的双肩,有些无措。 他的印象中,他这个孪生弟弟一向活泼好动,单纯开朗,脸上惯常挂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 对着自己的时候,更多的是一种天然的亲近与依赖,总喜欢觍着脸,乐颠颠地逗自己开心。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竟是会把这样爱笑的孪生弟弟惹哭了。 他就这样背对着自己,听不见一丝哭泣的声音,微微仰着头,悄无声息地落泪,只有微微颤抖的双肩昭示他不可抑制的情绪。 一股浓烈的委屈与哀伤袭上心房,伴着密密麻麻的心疼,似一张网,将权海晏紧紧地罩住。 伸出手,权海晏不由地想将他掰过来,面对着自己,想着哪怕替他拭下泪水也好。 渠清走进来时,便见到这副场景。 姬落面对着墙壁,仰着头,弧线优美的侧脸挂着一行晶莹剔透的泪水。权海晏的手放在半空中,将落未落地,脸上紧紧绷着,可眼底是藏不住的心疼。 “阿落?”有些焦急,渠清疾步走到姬落跟前。 姬落一惊,手足无措地又转了个身,背对着渠清,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 这回,他的侧脸刚好留给了他家孪生哥哥。 权海晏凝了一会他通红的眼角,知晓他怕人看见,干脆转过身去,对渠清道:“清儿出去会,我与他谈谈!” 渠清站在原地,有些回不过神来。她以为阿落这样孩子般的性格,受了惊吓和委屈,应该是要冲着她和他哥哥嚎啕大哭的。 可他没有,就这样站在那里,安静地泪流满面。 真是个,让人心疼的孩子! 叹了口气,渠清回过神来,迟疑了会,刚要点头,忽然瞥见姬落的身形晃了晃,摇摇欲坠地往下倒,她赶忙往前去接。 “阿落!” 渠清失声尖叫,权海晏第一时间转了回来,堪堪将姬落接在怀里。 “怎么了?”关切的话语脱口而出,权海晏自己身子亦是不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渠清连忙去扶权海晏,稳住他,这才对姬落道:“阿落,哪儿不舒服?是不是头晕?” 眼前发黑,一头栽进他哥哥怀里,姬落缓了好久才缓过来,略带羞赧地道:“嗯,有些晕。” “晏哥哥把阿落放到草床上躺会吧!” 头晕目眩,也不知是他本来身子不好难受的,还是感应到姬落的不适带累的,反正权海晏这会没比姬落好多少。 只是这人性子倔强,直接将姬落打横抱起,放在了草床上。 渠清在旁边看的心惊胆战,待权海晏一放下姬落,立马重新扶着他,哄到:“晏哥哥也躺会,好不好?” 摇摇头,权海晏靠在渠清身上,轻声命令:“阿落先睡一觉,待你醒来再上去!” “哥哥陪我睡会,好不好?”姬落看出来了,他哥哥这会也难受得厉害。 并不习惯这样的亲呢,权海晏还想推拒,姬落撒娇道:“哥哥不舒服,我也会不舒服的!” 怔愣了会,权海晏低声道:“好!” 看权海晏慢慢腾腾,视死如归般地躺到姬落身边去,渠清本想说可以让卫西他们再铺个草床。 可话到嘴边,瞅着姬落幸福得似乎要飞起来的眉眼,她又默默咽了下去。 算了,这俩兄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何必拦着! 第七十四章 厚重 草床还是重新铺了,姬落最终也没能跟自家孪生哥哥睡在一起。 因着姬落一身湿答答的,权海晏怕他直接睡受凉,让他脱了外袍,又烤了许久火,直至把里衣烘干,俩人这才睡到各自的新草床上去。 “哥哥……阿清……哥哥……”睡梦中,姬落无意识地叫喊着。 梦里,他还在一片黑夜之中,一弯残月如血,夜色无边,无边无际,他的心亦如这夜色般空荡得无边无际。 无边无际的夜色里,藏着他的惊惶,无助,哀求,祈祷……还有他一声又一声的呼唤…… “阿落!”被姬落的动静惊醒,权海晏连忙到了他姬落身边,伸手去摇他。 “阿落!”又唤了一声,权海晏的声音不自觉地缀了丝丝缕缕的担忧。 姬落迷迷蒙蒙地睁开双眼,惊喜万分地道:“哥哥!” 他一头扑进了权海晏怀里,将权海晏搂得紧紧的。 权海晏身子一僵,待要去推他时,又听他在耳边哽咽道:“我终于找到你了!” 在山洞门口思虑着家国大事的渠清,隐隐约约听见姬落唤她的声音,待她走进来时,就见他把权海晏一把抱住。 那句“我终于找到你了”自然而然地传进了渠清的耳中。 这人,这是梦魇了,还没醒呢! 都是自己造的孽啊! 渠清叹了口气,默默转身,出去。 “做噩梦了?”权海晏僵着身子任姬落抱着,轻声询问。 姬落这才如梦初醒,心里既尴尬又窃喜。 哥哥没把自己推开,嘻嘻! 恋恋不舍地松开权海晏,姬落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轻声应道:“嗯!” 一时无言,权海晏斟酌了许久,最后亦不过干巴巴地吐出两个字:“莫怕!” 我在! 最后两个字,在唇齿间绕几圈,还是没说出口。 “哥哥头很痛吗?”难受地揉了揉脑仁,姬落望着权海晏,十分关切地问道。 被这般厚重的情感冲击得有些混乱,权海晏慢了半拍,方反应过来:“是你发烧了。” 不舒服第一反应便是自己这个哥哥哪里不适,可见从前身子骨一向康健;被自己带累,从未有过一丝抱怨,永远都关切地望着自己;昨夜寻了自己一夜,连睡梦中都不得安生,梦醒时分甚至分不清梦与现实…… 这就是他的孪生弟弟啊…… 敛了眉眼,遮住眼底浓郁的漩涡,权海晏有些克制不住心底陡然涌起的浪潮。 “哦,”姬落后知后觉,随即带着几分欢愉,庆幸道:“那就好!” 猛然站起身来,权海晏疾步走出了山洞。 莫名其妙,姬落满头雾水地望着他哥哥的背影,心想自己怎么得罪自家哥哥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 只是自家哥哥,那身影,那步伐,怎么看怎么都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啊! 揉着疼痛难当的脑仁,姬落觉得他隐约触碰到了些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挨到! 出了洞门,权海晏双眼发黑,好在及时扶住墙壁,站了半天才稍稍缓了些许。 渠清这会正听暗二汇报,暗二手里托着两个包袱,隔得远,权海晏只隐约听见似乎是在说宫里的事。 “晏哥哥?”渠清转过身,看见权海晏靠在山洞门口,急忙朝他走来。 “怎么出来了?阿落呢?”走到他跟前,渠清有些担忧地询问:“可是哪里不舒服?” 不知为何,权海晏胸膛那些原本已经平复的情愫,随着渠清的靠近,又渐渐激荡起来。 克制着不让自己失态,权海晏牵起渠清的手,抿了抿唇,轻启:“清儿,我……” 想抱抱你…… 话已到舌尖,转了个弯,又变成:“我们回宫吧!” “怎么了?”敏锐地感受到他的异常,渠清轻蹙了柳叶眉,声音却温柔似水。 “阿落受凉了,这会烧得厉害。”面色不变,权海晏彻底掩了这番心潮翻涌,轻轻地把姬落推了出来。 并未怀疑,渠清只以为权海晏这般异常是因着姬落生病了,她心中愧疚不已,急急忙忙就要拉着权海晏带上姬落出去。 “主子,龙袍!”暗二跟在辰帝身后,适时地提醒。 渠清这才想起,自个原是想换身衣裳的。 好不容易想了办法,让暗二用木炭找了昨日被权海晏撕碎的龙袍写了消息,绑在风筝上送了出去。 暗一果然办事利索,这会功夫便让人用绳索递了衣裳来。 不仅是渠清的,连权海晏和姬落的均递了一套下来。 “清儿把衣裳换了吧!”望了一眼渠清身上松垮垮的外袍,权海晏着实有些懊恼。 “好!” 渠清自去寻了另一个相近的山洞,麻溜地换了一身龙袍出来。 待她回来,权海晏与姬落亦是重新换了一件衣裳。 权海晏一袭天青色锦袍,犹如晨曦湖面烟雨,叫人怦然心动。 姬落一袭月白色锦袍,恰似夜幕山谷星光,令人沉醉不知。 这二人,虽然容貌相似,但这般站在洞门口,落在那,就是迥然不同的美景,是各有千秋的风情。 渠清只顾着欣赏这番美景风情,不知自己明黄色龙袍加身,乌发如瀑,行走间仪态万千,几分威严霸气,几许风流恣意,由远及近,落在兄弟二人眼里,又是何等魅惑人心。 “回宫吧!”站到兄弟二人面前,渠清轻声开口。 没有人开口说话,权海晏轻轻点了点头,姬落亦随之点了点。 “怎么了?”疑惑地望着二人,渠清总感觉这俩兄弟有点问题。 “无事!”率先回答,权海晏若无其事往前走:“回吧!” 看了看权海晏,确认他真的无事,又望向姬落:“阿落头还痛吗?晕不?可还能走?” 姬落还有些回不过神,略略心虚地微微垂首,低声道:“无碍!” 一时半会找不出这兄弟二人缘何如此异常,渠清亦懒得纠结,只要身子无事,他俩要藏秘密便成全他们好了。 如此大方地想着,渠清领着这兄弟二人,慢慢地朝山谷出口走去。 第七十五章 回宫 他们一群人在回宫的路上,宫内朝堂,大殿六阶之上右侧,楚玉锵一袭白衣,乌发玉冠,正襟危坐。 底下一片鸦雀无声,朝臣们已经站在原地一个上午了。 主辱臣死,更遑论如今天子坠崖,下落不明。这会虽已巳时三刻,站了好几个时辰,腹中饥肠辘辘,身子僵硬难耐,文武百官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安公公凑到国师身旁,悄悄地说了几句,楚玉锵站起身来,淡声道:“皇上和摄政王现已寻到,你们随本座出城去迎!” “愿遵国师吩咐!”右相谭友麟率先附和,低下的眉眼,却带着几分扭曲的彷徨。 一片附和声中,并无人窥得右相的异常,只有楚玉锵的目光状似无意地轻轻瞥过。 出山谷的路早被暗二他们扫清障碍,除了有些陡峭,并无荆棘伤人。 虽然顾着权海晏和姬落的身子走得慢,一群人还是在晌午之前行至了谷口。 几个暗卫早已隐了身形,是苏野泽苏将军率了御林军守在山谷谷口。 见辰帝和摄政王出来,一时间,谷口皆是“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以及“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的拜喝声。 免了礼,辰帝几个贴身大宫女站在她身边,眼眶均是红得厉害。最小的弄箫,眨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眼:“主子!” “行了!替孤挽发吧!” 辰帝以为,转移话题,给她的贴身宫女们找点事儿做才是这会最明智的选择。 辰帝领着几个贴身大宫女进了一辆马车,摄政王登上另一辆。 姬落原本想跟着自家哥哥,大庭广众之下又不敢放肆,不情不愿地独自上了最后一辆马车。 这兄弟二人上的是不同的马车,进去的第一件事却是一样的,均是放下伪装,靠在车厢内,难受地去揉自己的太阳穴。 反正这会,他们俩亦不知谁带累了谁。姬落是发热脑仁胀痛,权海晏失血脑仁空痛,相互带累,层层加重,谁也没好到哪儿去。 亏得他俩一声不吭,淡定从容地走了近一个时辰。 “皇上,前方国师率文武百官在城门口迎驾!”苏野泽在马车外禀报。 “到前方停下吧!” 掀了帘子,辰帝远远望去,自家师父仍是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站在最前端,鹤立鸡群一般。 走了一会,马车停下,辰帝从容优雅地下了马车,身后摄政王和姬落亦是随之下来。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参见摄政王!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时间,青都城门口全是气吞山河的拜喝声。 见楚玉锵领头行着君臣大礼,渠清疾走了几步,伸手欲扶他,却被他利落地避开。 他不但完整地给辰帝行了一个君臣大礼,连摄政王的跪拜之礼亦没落下。 蹙着眉,凭着多年的修养,辰帝并未失态,只冷冷清清地道:“平身!” 摄政王站在辰帝身后,半眯着眸子,无人窥见他眼底流转的光芒。 姬落站得远远的,骤然觉得胸口涌起一抹莫名的哀痛,望着自家哥哥的背影,不明所以。 御林军开道,一群人浩浩荡荡地随驾赶往宫内,路上是心潮澎湃的百姓,跪得虔诚恭敬,口中不断地高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即使有御林军的阻拦,亦挡不住一些胆大的百姓随着帝王的车驾慢慢跟随,直至宫门口仍恋恋不舍。 帝王已经抵达宫殿,青都街道上,还有心情激荡的百姓小声地诉说着得见天颜的兴奋与对天子及摄政王的崇拜。 而金銮殿内,辰帝坐在九阶龙座之上,一双明艳的桃花眼,平静无波地望着底下一众文武百官。 六阶处,左侧坐着摄政王,右侧是国师。俩人均是面无表情,镇定自若。 底下朝臣们噤若寒蝉,鸦雀无声。 辰帝瞥了眼安公公,安公公会意,高喊:“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事,自然是有的;朝,自然亦是退不了的。 第七十六章 大戏 这一议国事,便是一个时辰过去。辰帝仍坐得稳稳的,姿态慵懒随意,却谁也不敢小觑。 底下跟习惯了的老臣可是清楚得很,他们年轻的帝王一露出这般神色,十有八九是有大事发生。 “今儿的正事都议完了吗?” 辰帝颇具威势的目光在朝臣身上转了一圈,漫不经心地问:“可还有谁有事启奏?” 一众大臣个个心头一紧,寻思着自己最近是否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儿。 有些自身刚正不阿的大臣甚至连自家一溜儿七七八八的亲戚都寻思了个遍,直至确认都不曾惹事这才把心放到肚子里。 见底下无人开口,辰帝轻轻扣着龙椅扶手,一下一下地砸在人心上,勾了几许意味不明的笑意:“右相呢?” “你亦没有吗?” 辰帝声音和缓轻柔,望着右相谭友麟还带着浅浅的笑意,谭友麟却瞬间如坠冰窟。 谭友麟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辰帝却慢慢敛了笑,叹息道:“右相既是不愿说,这会朕亦不愿听了,就这样吧!” 谭友麟望着辰帝风轻云淡的脸庞,一脸怔愣,完全忘记了不可直视天颜的规矩。 “苏将军!”辰帝移了视线,冲着苏野泽开口。 “臣在!”苏野泽出列,恭谨地跪在地上。 “带人去把右相家抄了!尤其是书房,抄仔细点!” 突然变脸,辰帝的声音冷冽万分。 “是,卑职遵旨!” 眼见苏野泽领命而去,谭友麟这才如梦初醒,冲着辰帝磕头叫喊:“皇上,不知道微臣所犯何事,皇上竟不由分说便要抄臣的家?” 冷得不见一丝情绪,辰帝还勾了唇角:“勾结北戎,将龙袍放进摄政王府意图陷害摄政王,离间朕与摄政王的君臣关系,不知这几条罪状,够朕抄几次你谭友麟的家?” “更遑论此次你联合北戎,买凶杀人,致使朕与摄政王双双坠崖。若不是上苍庇佑,朕与摄政王已身赴黄泉。这等滔天大罪,抄家灭族,尔等可有异议?” 平静的眼眸,锐利地扫过下方,辰帝的目光携着一种透射人心的力量。 一众大臣闻言齐刷刷地跪下,口称:“上苍庇佑,皇上万福!摄政王万福!” “皇上,微臣冤枉!”叩首喊冤,谭友麟的身子却在微微颤抖。 “呵!” 冷笑出声,辰帝有些不耐:“别做无谓地挣扎!朕既然敢说出口,自然是有证据!” “皇上,微臣冤枉啊!是有人陷害的!臣冤枉啊……”谭友麟抖着身子,嘴上仍在狡辩。 “取下谭友麟的顶戴花翎,将他押入天牢!”辰帝彻底丧失了耐心,挥手让御林军去将谭友麟带走。 “呵呵……呵呵……”谭友麟忽然行若癫狂,痴痴地笑出声来。 他深深地伏下身子,他言辞恳切地开口:“皇上,您九岁登基,十五亲政,微臣一路追随至今,一晃已是九年!” 就在众人皆以为他要俯首认罪时,他话风一变,信口雌黄道:“是您让微臣把龙袍放进摄政王府,亦是您安排的这一场刺杀。您借着龙袍之事得了摄政王的信任,安排比番刺杀原本天衣无缝,微臣不知何故您却把自己搅入其中。” “如今您碍着摄政王的面子,不得不给个交代,便要如此轻易地将微臣推出来吗?便是推出来,皇上怎可把一个通敌卖国的罪名安在臣身上?”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臣一生忠于大湙,忠于帝王,落到这般下场,微臣如何甘心?” 辰帝一双眼睛死死地顶盯着谭友麟,搭在扶手的手背,已是青筋暴起。 右相谭友麟一向善于言辞,但她从不知这人竟到了如斯地步。及至如今,还敢在她面前,无中生有,信口开河,混淆视听。 “皇上,苍天明鉴,臣这一生对您都是衷心不二的啊!若群臣不信,臣愿以死明志!” 声情并茂,谭友麟连哭带泪,猛地起身,冲向金銮殿的柱子。 就在他快要挨到柱子之时,摄政王一挥手,一股力量将他挥得跌落在地。 几个御林军迅速将他制住,摄政王扫了他一眼,便似脏了眼睛一般移了开去,冷冷地道:“就凭你,亦妄图血染金銮殿?” “配吗?” 简简单单地两个字,殿下的谭友麟却被刺激得发了狂,挣扎着叫喊道:“我不配?你配吗?” “你素来横行霸道,狠辣无情,目无君上,比起我一片衷心,摄政王站在金銮殿便是对它的玷污吧?” “今日皇上为了与你交代把我推出去,他日,皇上收回权柄之时,摄政王亦可尝到微臣今日之痛!” 不知是否是对一切已然全不在乎,谭友麟不余余力地挑拨辰帝与摄政王之间的关系。 “啪…啪啪…啪啪啪……”九阶之上,辰帝勾着唇,饶有兴趣地鼓起掌来。 “好!真是好得很!” 起了身,辰帝笑得十分瘆人:“这出戏,唱得真是精彩至极啊!” 她一步一步,慢慢走下台阶,缓步到了谭友麟跟前,站定,认真地打量起她这个前右相来。 许久,辰帝红唇轻启:“正如你所言,君臣九年,孤这个君主倒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你谭友麟会对孤出手,且这反咬一口的技术竟如此高超!” “你莫不是以为左右已经到了最坏一步,你此番作态,既能离间朕与摄政王的关系,又有可能叫孤碍于压力,不敢处置你?” “甚至摄政王若真的对孤起了疑心,相救于你亦未尝不可能?” “谭友麟啊谭友麟,你未免过于天真!” 辰帝丢下这样一句话,转身,缓步登上了阶梯。 她在六阶之处,顿了一会,望了一眼摄政王,见他面无波澜,又继续往上走。 重新坐在龙椅上,辰帝还未开口,摄政王倒是离了座位,跪在了下首,恭谨肃然:“皇上,臣愿交出手中一切权利,只求皇上息怒!” “臣从未疑心皇上,昨日亦全靠皇上相救,臣才转危为安!臣的一切均是皇上给的,臣待皇上一片忠心,亦信皇上待臣一片厚爱。” “若天下人不信,臣愿交出一切。让天下人看看,臣与皇上,从来都是君臣相得,未有丝毫嫌隙。” “恳请皇上撤去微臣摄政王一职,臣愿布衣白身,归隐山野!” 辰帝端坐得笔直,眯着眼睛望着下首的摄政王,心中顷刻间怒火滔天,抿着唇一言不发。 或许别人不了解,只以为摄政王这番话纯属是为了撇清关系,证明自己,安抚帝王。 但辰帝却是明了,这人这是顺势而为,想着一箭双雕。既干脆利落地证实了谭友麟所言纯属无稽之谈,又可以逼着自个收了他的权柄,让他可以布衣之身前往北戎。 底下一众大臣今日连番受惊,先是皇上与摄政王均不见了;再是皇上携摄政王归来,牵出来右相;然后右相又反咬皇上一口,还以死明志;而这会,已经发展到摄政王要上交权柄,归隐山野了? 一个个连忙跪地,高呼:“皇上三思!摄政王三思!” 不可置信地望着事态发展到这一步,谭友麟忽地颓然瘫软。 完了,都完了! 他算计了一生,不惜与北戎勾结,只为除去摄政王,顶替他的位置,算来算去,怎么也未曾算到摄政王竟是个痴情种! “呵呵……呵呵……”再次笑出声,这一会,他是真的癫狂了。 “退朝!” 冷冰冰地丢了两个字,辰帝直接甩袖而去。 第七十七章 师徒 辰帝离开时,朝堂底下跪了一片,六阶之上,摄政王不起来,一众大臣谁也不敢贸然起来。 楚玉锵叹了口气,走到权海晏面前,伸出手,清清冷冷地道:“起来!” 头晕目眩,脑袋里犹如千万只蚂蚁在啃噬,胃里仿佛盛着一汪岩浆,不停地翻腾,一阵又一阵地抽搐,灼痛感与痉挛感一并袭来,疼得权海晏意识有些模糊。 他仰起头,略微茫然地唤了句:“师父?” 这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庞映入眼帘时,楚玉锵瞬间认命,十分无奈地道:“扶着,起来!” 权海晏乖乖地伸出手,借着自家师父的力道缓缓站起来。 扶着权海晏走出大殿,楚玉锵边走边念:“站都站不起来了,还逞强!你说你这性子究竟随了谁,怎么就倔成这样?” “师父不生徒儿的气了?”不答反问,淡定地转移话题,即使到了这般田地,权海晏避重就轻的能耐也丝毫没有减弱。 “呵!” 楚玉锵冷笑一声,讽刺道:“不气?你师父我年纪尚轻,你们这样多吓我几次,也吓不死!更气不死!” “徒儿知错!”权海晏低着头,态度显得极其诚恳。 没有想到自己这大徒弟认错认得这般干脆利落,楚玉锵一噎,随即又冷笑起来:“你嘴上说着知错,心里却未必真的知错。” “师父,徒儿亦是惜命的!”权海晏抬起头,一双漂亮的凤眸执拗地望着楚玉锵。 楚玉锵脸上的冷笑一滞,叹了口气,重新认命:“罢了!现在去哪里?” 见权海晏望着御书房的方向,略带犹豫,楚玉锵又没忍住,出声刺道:“怎么?要这副样子去找你师妹吵一架?” “那劳烦师父送徒儿回两仪殿!”面不改色,权海晏没有半分被他师父打趣的尴尬。 无趣! 楚玉锵瞬间觉得无趣极了! 真不知自己那么灵动聪慧的小徒弟喜欢这个大徒弟什么!!! 死倔死倔的,气人得很,还无趣得紧!!! 自诩无欲无求,冷情淡漠的楚玉锵一点不觉得自己平素苦行僧般的作风其实跟自家大徒弟一样,亦是十分无趣的。 反而这会他一边扶着自家徒弟往两仪殿走去,一边念念叨叨的模样,方有了几分人间烟火气息,显出几分鲜活生动来。 到了两仪殿,权海晏被楚玉锵强制拎到了床上,凶巴巴地道:“把手伸出来!” 知道抗争不过,权海晏老老实实伸出手,任楚玉锵把了脉。 “血虚气弱,脾胃虚寒,心肺不见一丝好转!” 楚玉锵收回手,盯着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大徒弟,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近来是吐了多少血?动了几次气?又吃了几口饭?” “师父,无碍的!”垂首敛眸,权海晏一副乖巧得不行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气死人。 “呵!” 楚玉锵又给他气笑了,眤着他冷冰冰地道:“嗯,是无碍的!我这就去喊你师妹看看你如今这无碍的模样!” 话毕,楚玉锵懒得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师父!” 急忙唤了一句,就在楚玉锵以为他要说些服软的话时,权海晏极其认真地道:“关于‘天煞孤星’命格一事师父无甚与我说的吗?” 不明所以地转过身来,楚玉锵疑惑道:“你这是何意?” “徒儿前几日派人给师父送去的生辰八字师父可看了?”权海晏望着楚玉锵的目光很淡,淡得楚玉锵几乎以为权海晏根本不是在看他。 “看了!”蹙了眉,楚玉锵如实回答。 “如何?”很轻的声音,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楚玉锵眉头凝得越发紧,想起自己排那张八字的结论,淡淡地道:“八字主贵,贵极但具早夭之象。以为师之言,此子活不过而立之年!” 权海晏愣了一会,赞到:“师父的卦术倒是极准!” “生辰八字是谁的?”被自家大徒弟夸赞了楚玉锵半分不觉得开心,只是有些不虞地询问。 “正是徒儿我的!”权海晏这话说得极其自然,淡淡的目光似被猛然点亮一般,灼灼地看向楚玉锵。 楚玉锵被他看的一愣,连震惊都噎在喉间,好半晌没说吐一个字。 “你是说你给我那张才是你真正的生辰八字?”缓了半天,楚玉锵仍是不可置信。 “嗯!”轻轻点头,权海晏仍靠在床上,望着自家师父的目光未变。 “原来如此!”恍然大悟,楚玉锵的声音夹着几丝疲惫。 有些失魂落魄地寻了椅子坐下,楚玉锵喝了口茶水,这才确定般开口:“无怪乎你和清儿近日态度这般奇怪,这是怀疑为师故意诓骗你们?” “不曾!” 权海晏否认,接着道:“我知师父并不了解这事的真相,只是师父亦未对徒儿合盘托出,可对?” 闻言,楚玉锵这才对上自家大徒弟一双穿透人心的眼睛,滞了片刻,坦诚道:“确实!” 在他家大徒弟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下,楚玉锵缓缓道来:“你当是知晓师父研习过面相之术,当时你父王给出生辰八字,慧和法师所得结果实则与为师替你瞧的面相结论相冲突。” “师父之面相结论是甚?与徒儿送你的那张生辰八字无二?”并无意外之色,权海晏在前世对此便已略有猜测。 “嗯!”楚玉锵闭上眼睛,觉得自己有些可笑,竟是眼盲心瞎了如此之久。 “那么,师父对清儿说的反噬一事,可确有其事?”心里有些不忍,权海晏说这话的时候不自觉放轻了语气。 “为师并不曾无中生有!” 摇了摇头,楚玉锵叹道:“只是为师说这话,确有私心!” “先帝走时,一再叮嘱为师得看着你们,万不能叫你们在一起。为师受先帝大恩,违背先帝旨意,将遗旨交与你师妹,心中着实愧疚。” 楚玉锵嫡仙般的面容上染了风霜,裹着几许沧桑:“更何况你这几年身子骨越发不好,患有心疾之人本就不宜动情,你性子这般倔,你师妹又不是个温婉的性子,在一起,多半是伤人伤己!加之替你所测面相,为师如何能放心让你们在一起?” “为师当时将‘反噬’一事说与你师妹听,不过希望你师妹知难而退,谁知竟反而让你们粘得更紧!” 师父,你可知晓你说出“反噬”一事,让徒儿卧病在床半个月余? 即使没了记忆,仅从卫西口中提起,亦能想象当初的那个自己是如何的痛彻心扉。自己尚且如此,那忍痛将自己推开的清儿又该如何的肝肠寸断? 师父,你又可知你隐瞒了面相结论致使徒儿与清儿前世错过了一生? 前世在得知身世有异时,自己的身子早已在日复一日的操劳与煎熬中破败不堪,便是没有漠北一战,自己亦是扛不了多久了。 重新垂首敛眸,权海晏思绪万千,却到底未曾把这样的指责说出口。 事已至此,再去追究,除了徒增伤感,已然毫无意义。 “师父且先回去吧!” 倦怠地开口,权海晏深感此刻自己需要休息,却还耐着心与他师父解释:“至于关于徒儿的身世之谜,徒儿如今亦未曾查清。师父若是想知晓,待徒儿查明真想,定会寻师父说清楚!” “只盼那时,无论结果如何,师父皆还会认我这个徒弟!” 见自家大徒弟确实疲惫不堪,楚玉锵压下心底的诸多疑问以及那股十分糟糕的预感,轻声道:“安心歇息吧!此事确是为师之过,以爱之名,行害之事,是为师入局太深了!” “师父不必如此愧疚,您交出圣旨,便是为我和清儿背叛先皇!徒儿陷师父于不忠不义,已是大错!” 权海晏说的平淡无波,言辞间却隐隐皆是温情体贴。 楚玉锵又叹了口气,真是跟自家徒弟待一会,能把这辈子的气给叹完。 自己这大徒弟,说是倔强气人,可又总是这样无声无息地叫人宽慰熨帖。 无怪乎,自家小徒弟喜欢得不可自拔! “歇着吧!” 走到权海晏跟前,情不自禁地如幼时般伸手摸摸他的头顶,瞅着自家大徒弟别扭地僵在原地,楚玉锵勾了勾唇角,露出今天第一抹真心的微笑。 “为师走了!这些时日为师仍在青都,有事便去寻我,别总自己撑着!” “嗯!” 在楚玉锵慈爱的目光下,权海晏十分艰难地点头:“徒儿知道了!” 满意地勾着唇,楚玉锵转身出去,行至一半,又回过头来,轻声而坚定地道:“还有,无论何时,发生何事,阿晏永远是我楚玉锵的徒弟!” 在权海晏怔愣的目光中,楚玉锵重新转头,留给他一个清冷洒脱的背影,却又边走边道:“永远,是我楚玉锵最引以为傲的徒弟!” 那声音似风一般空灵虚无,又如山一般厚重真实。 权海晏原本暗淡的眸中一点点浮起星光,最后竟也勾了唇角,露出一抹明媚摄人的微笑来。 第七十八章 折腾 楚玉锵刚跨出门口,抬头就看见自家小徒弟,凄清雾雨般空蒙地站在那里。 怔了怔,楚玉锵反应过来道:“都听见了?” “嗯!”渠清低声应是,神色疏淡。 有些拿不准自家小徒弟的态度,楚玉锵斟酌道:“此事是为师有错在……” “师父不必自责!” 渠清似乎回了点神,打断他的话,望着楚玉锵认真道:“徒儿从未怀疑过师父待我与师兄的情意,亦始终心怀感恩!此事便就此揭过吧!” 楚玉锵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终也只叹道:“终是师父对不起你们!” “师父!” 渠清面上带了几分柔软,继续安抚道:“徒儿从不愿你伤怀!师兄,亦如是!” 心下一片温软,楚玉锵轻轻地道:“去吧!看看你师兄!” 说着,侧了身,让出一条道来。 渠清却摇了摇头,无波无澜地道:“不了!他此刻并不愿见我,在他这般狼狈的时候。” “正如师父所说,徒儿并不是一个温婉的性子。我若此刻进去,不过途惹他生气,引得他又犯了心疾罢了!” 唉…… 又叹了口气,楚玉锵觉得他今儿不能再跟他两个徒弟待下去了,都是不省心的主! 渠清把楚玉锵送至宫门口,临走前,楚玉锵道:“过些时日,为师出去再替你师兄寻寻他这毛病的根治之法,这几日若是有事便早些来寻我!” “嗯!劳烦师父了!”也没客气什么,渠清的面色很淡,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 楚玉锵见她这副样子,有些头疼,规劝道:“清儿,别这样!你师兄这人倔你是知道的,别硬来,适时软和点!伤了他,你也不好过!” “嗯,我知道的,师父!” 点点头,渠清有些艰涩地承认:“只是有时候真的克制不住,师兄那气人的本事,您也不是不知道!” 不行了,又想叹气,楚玉锵万分无奈,冲着渠清道:“行吧!你们俩这事为师是管不了了!慢慢折腾吧!折腾多了,就消停了!” 转身,留给渠清一个冷漠绝情的背影,楚玉锵嘴里还在念叨:“在你们没有消停之前,最好还是别寻为师了!” 渠清望着自家师父看似万事不管的背影,不知为何竟有几分温暖袭上心房,叫她在这般沉重的心境下,亦生出无限勇气。 命运,信或不信,从来都在自己手中! 矛盾,冲突,争吵,也许从不会缺少,但他视我如珍宝,我知晓;我待他若心肝,他亦明了。 世事纷繁,庸人总爱自扰;人间有情,伴侣多喜互伤! 别管他,别彷徨,且看他,且思量,心若朝阳,终待花开! 满心激荡,渠清一路上心急如焚,步履匆匆地返回两仪殿。 她回来时,权海晏似乎刚刚用了膳,正由卫西伺候着漱口。 见渠清走进来,权海晏连忙放下手中的杯子,利索地站起来,干干脆脆地跪下去,给她来了一个君臣大礼:“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渠清脚步一滞,顿觉身负千斤,再挪不动一步。 刚刚在宫门口于心底建设好的城堡,尚未验收,便已轰然倒塌。 辰帝以为她委实高估了自己的脾性,亦着实低估了摄政王气人的本事! 她想开口问一句“为何”,可喉咙苦涩灼人,张了张嘴,竟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她不明白的,一点儿也不明白! 为何在崖底还好好的,回了宫就变成这副模样? 是知晓她方才未曾进去看他便离开了吗?这是与她赌气? 还是故意惹她生气,好激得她一怒之下,撤了摄政王一职,他便可以以布衣之身前往北戎? “不知皇上寻微臣何事?” 权海晏仍跪着,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只是声音如前世那般淡漠疏离。 渠清忽地勾了唇,笑得冷然阴森,寒冬腊月般开口:“朕寻摄政王,只想告诉你,你有两个选择!” “一,你要出使北戎,朕不拦你!老老实实地顶着摄政王的名义,带上所有暗卫,带上虎符,你就是把北戎闹翻了天朕也随你!” “二,若你执意非要朕撤了摄政王一职,以布衣之身前往,亦不是不可!只是,你前脚踏出这青都城门一步,朕紧接着就下旨,广纳后宫!” 豁然抬头,权海晏的眸底满满当当的,均是不可置信。 顶着这般目光,渠清毫不犹豫地继续道:“朕知晓你是不欲连累朕,想要独自扛起这些负累!” “只是摄政王,你不稀罕朕的稀罕,自然,会有无数人稀罕的!” “皇上!” 目光燃了火焰,心中的妒火如今怎么也遮掩不住,权海晏一字一顿:“烦请把刚刚的话收回去!” 一口气梗着脖子说了一堆混账话,渠清觉得自己有些站不住,寻了最近的位置,坐下,淡定万分地讨价还价:“那烦请摄政王把刚刚在朝堂上的话收回去!” 第七十九章 风暴 权海晏抿着唇,一言不发。 渠清笑,冷若冰霜:“怎么?摄政王真要如谭友麟所说那般,横行霸道,目无君上?” 像是被渠清的冰冷无情刺伤了一般,权海晏复又低了头,静若死水一般道:“好!臣收回!” 他把头低得死死的,渠清这会一点儿也看不清他的面色,只能看到他的脊背,挺得笔直笔直。 “好!” 眉头紧皱,渠清声色不变,淡漠如水:“朕亦收回!” “若是无事,臣先告退!”权海晏伏身,叩首,再行了一个君臣大礼,径自起来,一派从容地往门口走去。 殿门口,姬落已经站了好一会,这会再也站不住了,抬脚便要往里走。 镇南和守北伸手去拦他,姬落厉声呵斥:“让开!” 镇南和守北均是一愣,姬落寻了空挡直接闯了进去。 目光所到之处只余姬落的一个衣角时,镇南守北均不由地想:这北戎太子凌厉起来的气势,与自家王爷真是如出一辙,骇人至极! “哥哥!”姬落闯进殿内,跌跌撞撞地奔到权海晏身边。 他伸手扶着他家哥哥,这才转身,对着渠清,有些无法相信地唤了一句:“阿清!” 姬落原本因着高烧浮起两朵红云的双颊此刻苍白如纸,唇瓣更是血色全无,还透着几分青紫,额间冷汗涔涔,昭示着主人承受着何等难耐的痛苦。 渠清因着姬落的闯入,一声“站住”还未开口,横在喉间,不上不下,难受万分。 这会,姬落的面色映入眼帘,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震惊,彷徨,刹那席卷全身,瞬间泪如雨下,渠清捂着胸口,将将站起的身子,无力地跌回座位上。 “阿清!” 失声尖叫,姬落的声音里全是惊慌失措。 权海晏立时转过身来,抬脚便要冲到渠清身边。 “站住!” “都不许过来!” 已是泪流满面,渠清声嘶力竭。 这一刻,渠清几乎忘记了所有,她只觉得自己真的是这个世间最愚蠢的帝王! 前世,她被他骗了一世,自责愧疚了整整四年;这一生,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欺骗,经历这般的痛不欲生!!! “清儿,我错了!”极其干脆地认错,权海晏挣脱姬落的扶持,试探地跨出一步,身子有些摇晃,他稳了稳,又逞强继续走。 心口疼得几乎麻木,姬落咬着唇,费劲全力撑住自己,胆战心惊地望着他家哥哥摇摇欲坠的背影。 又将视线放到渠清身上,想乞求她清醒点,他家哥哥已经快疼疯了! 可姬落眼睁睁看着渠清抹了把泪水,缓缓站起身来,凝视着权海晏异常认真地道:“错了?不,你没错!” “是我错了,我就不该来招惹你!” 渠清说这话的时候,心如死灰,冷若寒霜,恰似那冬日瓦沿上流下来的水,你还能听到它结冰的声音。 一步一步朝门口走去,渠清目光虚空,身姿冷漠决绝,路过权海晏时亦无半分停顿,只边走边木然地道:“你既是从来都不需要我,我再留下来又有何意义!” 渠清这话轻得好似一阵风,一吹即散,落在权海晏心底,却又如千斤巨石,砸得他几近窒息。 甚至,在她路过他时,他都没有一丝力气去抓她的衣袖。 姬落疼得头昏脑胀,意识模糊,只在渠清路过时,本能地抓住她,乞求道:“阿清,你醒醒!哥…哥哥……唔……” 疼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姬落忍不住呻吟出声,放在身侧的右手亦实在无法抑制地捂上胸膛,素日颀长直挺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佝偻起来。 卫西低着头余光瞥见姬落的身子摇摇晃晃即将倒下,一个箭步上前在渠清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将姬落扶住。 反正他知道,这会他家王爷若是倒下定是要皇上去接的。若皇上不接,他家王爷亦定是宁愿倒在地上也不要他去扶的。 渠清呆滞地看着被卫西搀扶着的姬落,随即本能地回头望去。 权海晏站在两步之外,身姿修长笔直,眸光空洞迷茫。 他望着她,又好似半分未曾将她纳入眸中。 他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孩童般无助,又如同沙漠中迷路的旅人般绝望。 他似一尊已经彻底石化的雕像,经受过烈日寒霜的洗礼,风一吹,便要化作一扬尘土,与天地融为一体。 我是谁? 我在哪里? 我做了什么? 渠清绝望地闭上眼睛,又霍然睁开,瞬移到了权海晏跟前,一把打横抱起,离弦的箭一般飞奔进了内殿卧房。 将权海晏扶坐在床上,爬上去,坐在他身后,做出运功渡气的姿势,渠清眼底闪烁着疯狂的火焰,对着试图挣扎的权海晏道:“嘘!不要说话!不要反抗!我会疯,还会……死!” 渠清一个“死”字,说得婉转动听,又决绝骇人。 第八十章 难受 权海晏僵得已经不能再僵的身子,莫名一抖,颓然瘫软。 他闭上双眸,任由渠清的双手强势而霸道地覆上他的后背。 这是重生归来的权海晏第一次体验渠清替他运功渡气。与双修不同,运功渡气虽对渠清身子不好,却起效极快。 一瞬间元气的进入,就犹如河流灌溉了枯竭的田地,无孔不入地修复受损的经脉。 那浑厚的元气,直达心脏,刹那间填充了所有的缝隙,覆没了所有的疼痛。 渠清全神贯注地替权海晏运功渡气,一不小心便过去了约半个时辰有余。 收回功力,渠清像每次一样,无力地瘫靠在床屏上,只是这回,她闭上双眼,任自己陷入虚空。 权海晏不敢随意浪费渠清的元气,聚精会神地引导调息。 待感受到权海晏气沉丹田,缓缓收功时,渠清从床上起身,把权海晏按进被窝里,自己却坐到椅子上,离得权海晏远远的。 “清儿?”有些受伤地唤她,权海晏今日真的被渠清吓到了。 “嗯!”很冷很淡,渠清眼皮都没抬,只靠着椅子,闭目养神。 “我错了!”微微喘息着,权海晏十分诚恳地认错。 “不,你没错!” 仍闭着眸子,渠清一动不动,淡然回道:“是我的错!是我太天真,被你骗,是我活该!” “清儿!” 软了声,权海晏带了几分乞求:“别这样说话,好不好?” “不好!”把自己当成一个雕像,杵在那,除了嘴巴,渠清就没动一下身上别的地方的意思。 “清儿,我难受!”胃里翻江倒海,权海晏捂着脘腹,低声示弱。 终于抬了眼皮,渠清睁开眼睛,权海晏的手放在被子里捂着腹部,她无法窥见。 不过瞅着他的脸色煞白,比方才将将收功之时憔悴了许多,渠清难免担忧,顿时站起身来,朝他走去。 只是心气难平,渠清嘴上仍不饶人:“哪儿难受?身子难受还是心里难受?” “反正今日你要是心里难受,我是没办法了!至于身子难受嘛,我不介意一遍又一遍替你运功渡气!” 话音刚落,渠清就眼睁睁看着权海晏猛地把头探出床边,“呕……呕……”,随即一下子哗啦一声,吐了一地。 呕吐物里有他方才将将用进去的几口粥,还有早晨在山谷里渠清哄他吃的半个野苹果,再吐便全是酸水了。 吐得眸底泛红,眼角带泪,权海晏有些不知所措地抬头望了渠清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强装若无其事。 渠清站在原地,有几滴污秽溅在她明黄的龙袍上,她浑然不觉。 这是第二次权海晏当着她的面吐了一地。 第一次,她因着他运功压制心疾,几乎气疯了,没顾得上心疼。 这第二次,她还是气疯了,可心里,千丝万缕的疼痛,绞来绞去,疼得她恨不能立刻死去。 真是,从来都有把人逼疯的本事!!! 她闭上眼睛,深吸气,再深吸气,复又睁开。 从暗袖里掏了帕子,渠清错开一地的污秽,上前两步扶起权海晏,替他擦了眼角的泪水,又叠起来擦拭唇角。 权海晏伏在渠清的怀里,冰寒刺骨的身子总算得了几分温暖。 他欲说些甚叫渠清心里好过些,可一开口,就是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咳嗽。 渠清替他抚了会胸口,待他和缓了些,重新将他横揽起来,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卧室。 正厅里,姬落靠在方才离他最近的椅子上,听见脚步声睁开了眸子,有些迷蒙地望向渠清和自家哥哥。 渠清丝毫没有在姬落面前维护权海晏的面子意思,直接横揽着权海晏到了姬落跟前。 “阿落回去歇着吧!” 声音冷漠又无情,渠清悠悠忠告:“趁着我还没把你哥哥气得再次病发,你赶紧找张床躺好,省得你哥哥病发了,你倒在哪儿亦未可知!” “阿清!” 声音嘶哑,虚弱不堪,姬落十分无奈。 心口是不疼了,可他高热未退,脑仁疼得似乎要裂开,胃里还可劲折腾,他都感觉自己可能要挨不到明天,阿清这会还要来气他! “别这样,好不好?”真的难受至极,姬落面对渠清,当着他哥哥的面,亦不自觉地露出来几分撒娇的神态。 平日最是心软的渠清,如今却似铁了心一般,轻声细语,却又语出惊人:“那好吧!看在阿落的面子上,我保证,今日你哥哥只要一犯心疾,我一定即刻与他运功渡气。” “他犯一次,我渡一次,直至我元气耗尽,力竭身亡!” 第八十一章 需要 “阿清!”姬落的声音陡然拔高,靠在椅背上,喘得厉害。 渠清怀里的权海晏身子都不自觉地抖了抖,不着痕迹地咬了内唇,胸膛急剧地起伏着,意识越来越模糊。 “阿清,我很难受!”喘息了好一会,姬落眸光带水地望着渠清,虚弱地开口。 “我知道,哥哥的隐忍欺瞒,今日把阿清逼得失了理智,是哥哥的错!” “只是阿清,我这会真的难受极了!头痛难当,胸闷气短,胃脘痉挛,浑身乏力,我已然分不清我与哥哥究竟谁带累了谁。可我知晓,我这般难受,哥哥只会比我更难受!” “哥哥做错了事,阿清生气是应当的!只是阿清别在这般境况下与哥哥置气了,好不好?” “你这会不克制住自己,待回过神来,心疼的亦还是你自己!” “阿清,伤人伤己,百害而无一利,就先原谅哥哥,好不好?” 姬落温软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喘息一并从耳膜袭入渠清的心房,权海晏靠在渠清的胸膛,极其明显地感受到了她心脏剧烈的跳动。 手心里早已一片血肉模糊,渠清拥着权海晏,望着姬落,眼底全是水雾氤氲,有些难堪,又有些委屈。 姬落精神不济,没读懂渠清的神色,见她始终沉默,只以为她还是不为所动,又软软糯糯地添了一句:“阿清,算阿落求你了,好不好?” “阿落!” 渠清失声崩溃,抱着权海晏的手差点松开,踉踉跄跄退了好几步,堪堪站稳。 “阿清!”姬落站起来要去扶渠清,眼前一黑,又重新跌了回去。 “清儿!”渠清这番动静,让权海晏混沌不堪的脑子里寻回了几丝清明。 “把我放下来,好不好?”拉着渠清的衣袖,权海晏迷迷蒙蒙地撒娇。 渠清拼命摇头,一滴泪砸在了权海晏脸上,灼得他生疼生疼的。 “别哭,好吗?” 正如姬落所说,权海晏比之姬落,难受得不止一星半点,若不是渠清这会牵动着他的心,他怕是早已昏厥过去。 渠清方才渡的元气有限,权海晏的心疾这般重,护住心脉已十分不易。如何再护住疼痛难当的脑子,又护住时刻痉挛的胃脘? 更遑论这一波又一波袭来的心疼,便是天神,亦无法阻挡!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自作自受,权海晏这会姿态低到了尘埃里。 只见他窝在渠清怀中,艰难万分地伸手替她拭去泪水,断断续续地喘息着,还勾起一抹柔软的浅笑,诱哄道:“别哭了!清儿要怎样,晏哥哥皆答应你,好不好?” 渠清愣愣地看了一眼他,没接话,转而望向姬落,温柔地道:“阿落不是说想跟你哥哥一道睡吗?” 姬落昏昏沉沉的脑壳被这个问题砸得越发昏沉,满脸茫然地回望渠清。 渠清自顾自地道:“你先坐这歇着,把你哥哥安置好,我再来接你,让你跟他一块睡!” 说完,也不待姬落回应,渠清抱着权海晏去了偏殿卧室。 路过门口,辰帝对卫西吩咐:“去请御医来!顺便让人把卧房清理干净!” “是!”卫西把头低得死死的,生怕窥见他家王爷此时的脸色。 到了偏殿卧房,渠清让墨琴打了水,亲自伺候权海晏漱了口,又喂了他几口热水,这才替他剥了外袍,把他放在床上躺好。 “清儿真的要把阿落接来跟我一起睡?”被渠清安置在床上躺着,权海晏迷蒙地开口。 “嗯,不可以?”渠清替他掖着被角,漫不经心地答道。 “不是,”权海晏半阖着眼眸,已是虚弱至极,软软地追问:“只是为何?” 渠清动作温柔,言语软和:“无甚,只是你们难兄难弟,躺一起相互安慰,我觉得挺好!” “清儿还不肯原谅我吗?”抓了渠清的手,权海晏喘得有些厉害。 渠清极其自然地伸手替他顺气,温声答道:“谈不上原谅不原谅!我这会原谅了你,待他日你身体好些了,亦定是要翻旧账的。” “那要如何才肯原谅我?”权海晏不肯妥协,拉着渠清,显出几分孩子气。 渠清瞧出他这会已然是疼得意识模糊了,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轻声道:“待你好起来再说吧!” “我去把阿落接来!”吻完了,也不留恋,渠清转身就走。 “清儿,”权海晏唤住她,轻柔又坚定道:“不是不需要!” 渠清脚下一滞,顿在原地,权海晏凝着渠清的倩影,自顾自地继续坚定道:“我是需要清儿的!” 第八十二章 证明 转过身来,渠清慢慢走回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权海晏,柔声问:“那怎么办?清儿可是一点也看不出来晏哥哥需要我!一点点都看不出来呢!” “清儿要怎样?”又去拉渠清的手,疼得迷迷糊糊,今日受了惊吓的权海晏这会本能地抓紧渠清。 顺势坐下,渠清将权海晏半搂进怀里,低声轻哄:“不如证明给我看?” “要如何证明?”重新感受到渠清的温度,此刻的权海晏丝毫没有防备。 “让我替你运功渡气,晏哥哥试着将元气引导进脑海及胃脘,在里面循行几番,如何?好歹让你这会不要用这副随时可能昏厥过去的模样跟清儿说话吧?” 被渠清这个条件震得清醒了几分,权海晏此刻不甚灵光的大脑晕乎乎地转了几圈,竟也条理清晰地道:“清儿以为这便是需要你了吗?你这般以爱之名强制对我好,与方才我隐忍不说,欺瞒于你的所作所为,又有何区别?” 说完,又伏在渠清怀里,无法自持地喘着粗气。 渠清一边心疼地不停地替他抚胸顺气,一边沉吟了会,摇了摇头,谨慎道:“还是不同的!” “清儿与晏哥哥不同,在于清儿会量力而行。” “你我昨日方才双修过,清儿体内元气饱满,方才与你运功渡气亦只用了半个时辰,这会若再替你运功渡气半个时辰亦不是问题。” “且清儿修习的是坤法,治愈性强,只要清儿勤加练习,恢复起来亦很快。晏哥哥若是觉得有愧于我,多与我双修几次,补偿清儿便是,清儿完全不介意!” 渠清言辞恳切,这会说起“双修一事”,亦无半分羞涩。 “可清儿应当知晓,脑仁空痛并不是运功渡气便可以解决的!”到了这份上,权海晏还试图挣扎些什么。 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在意,渠清真是一面心疼一面气愤,声音倒是不恼,仍旧轻轻柔柔:“但是可以缓解,哪怕一分也好!” “好。” 停了半晌,权海晏妥协道:“我答应清儿,只是清儿绝不可逞强!” “你放心吧!我不是你,你要是不惹我生气,我如今哪敢惹你生气!” 凉凉地刺了权海晏一句,渠清扶他坐好,自己亦褪下溅了污秽的龙袍,爬上床,双手覆在权海晏的太阳穴,缓缓运功渡气。 约莫过了两刻钟,渠清放下手,坐着一边给自己调息,一边等权海晏调息好。 “如何?”待权海晏睁开眼,渠清紧紧盯着他关切地询问。 权海晏还是有些虚弱,不过比方才倒是精神了不少,勾出一抹笑意,软和道:“好多了!” “那再试试胃脘!”渠清拉着他,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 “好!”仔细观察了下渠清的气色,确认她确实不曾勉强,权海晏方点头应道。 与权海晏面对面,又把双手覆在权海晏的胃脘,渠清丝毫不曾吝啬自己的元气。 一波又一波浑厚的元气涌进权海晏胃脘部,他只觉得原本还在翻江倒海的胃脘,顷刻间便平风浪静。 几乎要舒服地喟叹出声,权海晏引导着气息,觉得自己的身子好似徜徉在一个温暖的海洋,每个毛孔都在享受地舒展。 这次渠清运功渡气的时间并不长,只用了一刻钟多一点,便不甘不愿地敛了内力。 “清儿,好舒服!”这回权海晏直接自己把渠清揽进怀里,慵懒地叹息。 渠清只笑了笑,懒得理会他的装腔作势。 当她傻啊!运功渡气固然可以迅速止痛,可他疼了多久,只有天知道!!! 这么会功夫,浑身乏力是绝对缓解不了的,脑仁空痛这毛病至少还残留五分! 舒服? 呵,从何谈起!!! 渠清不知晓的是,于权海晏而言,太久在疼痛中煎熬,这些时日几乎每时每刻脑仁都在疼痛,能缓解到这份上,真的可以称得上“舒服”二字了! 见渠清但笑不语,权海晏不安地追问:“这般,清儿可以原谅我了吗?” “勉勉强强吧!”换她窝在权海晏怀里,这会渠清确实不打算再追究什么。 权海晏却不依,执拗道:“那怎样才不勉强?” 渠清叹了口气,坐直了身子,又把权海晏按进自己怀里,反问他:“晏哥哥知晓清儿为何今日这般生气吗?” 闻言,权海晏疑惑地开口:“不是为着我心疾犯了却欺瞒于你吗?” 第八十三章 暗号 “是,也不是!” 渠清摇了摇头,苦笑着道:“你姿态做得太好,掩饰得过于完美,我坐在那里,竟半分不曾觉察出你犯了心疾。若是阿落那会不进来,我哪怕叫住了你,亦极有可能察觉不到你的异常。” “故而,我气你欺瞒于我,但更气我眼瞎心盲!” “清儿!”权海晏担忧地唤了一声。 渠清又去吻了吻他的额头,笃定地说:“我知晓,你一直嫉妒曾经的自己。” 看了眼权海晏,没给他申辩的机会,渠清继续道:“想必你定是从阿落及卫西的口中听过,我待他如何的‘温柔似水,温婉体贴’。” “可其实,在清儿心中,你与他皆是一样的,你们从来都是一个人。” “若你非要追根究底,寻出些什么不同来,大抵就是他经历的苦难比你少。故而他在重活一世的清儿面前掩饰得不如你这般天衣无缝,总有那么一丝的漏洞被我找到。那些看似若无其事背后的疼痛,无一例外地被我看穿。” “有时候气不过,清儿也会戳破!可大多时候,清儿只假装自己全然不知,成全他的自欺欺人。” “然而无论如何,我知晓他痛,我的心,陪着他一道痛!” “又或许你可以将此认作是一种另类的自私。我自私地想陪你一块痛,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你知不知晓。” “我可以容忍你欺瞒我,可我不能容忍,你已痛疼彻骨,而我,一无所知!” “就如方才,我坐于正厅,你跪在地上,垂首敛眸,将这份疼痛掩饰得天衣无缝,了无痕迹。在我不经意间,你已经疼得死去活来好几个回合,而我,全然不知。” “你可知道,当阿落进来时,我察觉到你犯了心疾那一刻,内心是如何地山崩地裂,天旋地转?” “你可有想过,若我只能被推离在你的病痛之外,你疼痛煎熬的世界与我无关,那我们的今生又与前世有何不同?仅仅是我们可以共享欢乐吗?” “我不曾与你分担病痛苦难,却要与你共享平安喜乐吗?” “清儿私以为,两情相悦,从来不该是如此狭隘!这于你,于我,均是不公!” 像是有人扒光他的衣服,将他赤*裸的灵魂拖到烈日下拷问,一层层地剥离鞭打,权海晏的心里真是难堪至极,难受至极。 他顺从地靠在渠清怀里,艰涩万分地开口:“若是我承诺以后都不会在此事上欺瞒于你呢?” “晏哥哥做得到吗?”大概是对权海晏的性子过于了解,渠清对此并无多少期盼,问得十分平和。 权海晏沉默,思虑了片刻,郑重地道:“或许一开始会做得不大好,但我承诺了你,便会尽我所能!” 渠清去亲吻他的眼角,这会觉得他无比惹人怜爱,柔情似水地开口:“不必过于为难自己,我知晓你的性子,只求你做到一点便好。” “什么?”感受到渠清内心对自己异常的柔软,权海晏深陷沼泽的灵魂,仿佛一下子得到了救赎。 渠清看了眼他脖颈处露出一角的纯银水滴链子,伸手轻轻地抽出那玫珍贵无比的纯血色雕龙玉佩,不自觉地摩挲了会,轻快地道:“不如这般吧,以后若是晏哥哥身子不舒服,又开不了口,便取出这玉佩摩挲几下让清儿看到,可好?” “从今往后,你我之间以此作为暗号,只要你拿出玉佩在手中摩挲,清儿便知晓你在告诉我你身体不适。” “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我们是在争吵,赌气,或是冷战,这个暗号一出,清儿都将停止,好不好?” “不过前提是,只要你不舒服,身体在抗议时,晏哥哥要有珍惜自己身体的意识,不要一味地与我置气,要学会适时地示弱,可好?” “好!”郑重点头,权海晏其实已经做好了给予更加艰难的承诺的准备,可渠清却为他,想出这样一个折中的办法,他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他又想起昨日在崖底山洞时,当自己退一步时,他的清儿便能为他退十步。 是他如师父一般,入局太深。一回到宫中,先是在朝堂上先斩后奏,试图逼迫她撤了摄政王一职;再是撑着病体对她疏离行礼,企图激怒她,迫使她一怒之下如他所愿。 其实方才在正厅跪下去那会,或许自己不想承认,实则还有几分原因是与清儿置气吧!气她来了明明站在卧房门口,却狠心离去。 她的去而复返非但不曾迎来自己丝毫的感激,反而激起了自己万分的气性与委屈。 似乎这具身子总是这样本能地对清儿做出期盼,得不到满足便不由自主地愤懑委屈。 又似乎从昨夜坠崖开始,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冷静自持的自己与无法自控的自己,混战不止,不得停歇。 情之一字,天堂地狱,亦不过一念之间。 第八十四章 生性 “这算是清儿赋予我的特权吗?”压下心头的千思万绪,权海晏情不自禁地在渠清的怀里蹭了蹭,温软地开口。 “嗯,那晏哥哥可要记得适时使用,不要辜负清儿的信任哦!”渠清爱怜地俯身亲了亲他的额间,声音再是柔情不过。 “好!这亦算是我给清儿的承诺,可好?”认真地应到,权海晏再未想过逃避这个问题。 “好!真乖!” 已然全忘了前一刻自己是如何得万念俱灰,怒火中烧,渠清只觉得这一刻她的晏哥哥每说一个字就犹如羽毛般划过心底,让她又软又痒,爱得不行。 “清儿真的一点都不怪我了?”陷在渠清如汪泉般软和温暖的柔情,权海晏下意识地确认。 “嗯,不怪你!” 对他这般的小心翼翼,渠清有些心疼。这两日,自己似乎格外控制不住脾性,真的把人吓坏了。 “只是清儿有些不明白,为何晏哥哥可以做到这般天衣无缝的地步?哪怕在清儿面前亦无法卸下半分防备?” 前世今生都对这事耿耿于怀,渠清忍不住问出来。 权海晏的呼吸一滞,忍不住低喘起来,然后带了几分苦涩,几乎脱口而出:“只不过是……” 一种本能罢了! 又生生刹住车,将这话咽下,抿着唇,怕自己一不小心说出这话吓到渠清。 前世最后几年,疼痛如影随形,每每处理政务,不过是撑着身子,打起精神,当这些病痛不存在罢了。 时间一久,身心俱疲,麻木不仁,无论何时何地,遮掩病痛,冷静自持,便成了一种本能。 这世间,也只有渠清一人能逼得权海晏心房失守,方寸大乱,再无一丝大湙王朝摄政王冷漠疏离,高傲自持的模样。 “是什么?”等不到他的下文,渠清殷切地追问。 “是我生性如此!” 眼眸半垂,权海晏轻轻开口:“清儿也知道我性子一向倔强,年龄越长,性子越发执拗。” “你说从前那个我总能轻易被你看穿,约莫是太年轻,性子还不够倔吧!” 不惜自污,权海晏是真的不愿将前世那般不堪回首的过往摆在渠清面前,让她担惊受怕,惹她伤怀自责。 往事如风,时不可追,自己该做的是学着践行与清儿的承诺,再不让她陷入这般痛苦的田地,亦让自己置身地狱。 既是两情相悦,争吵也罢,冷战也好,皆不过是伤人伤己罢了! 生性如此?真的是生性吗? 渠清想起前世卫西死前对自己合盘托出时说摄政王的身子一直不好,长年累月,病痛缠身。 比起生性,大概这人想说的是本能吧!一种长年累月被病痛缠身却要强装若无其事煎熬出来的本能吧…… “真是……”渠清想了想,发现自己词穷,只得无奈地叹道:“拿你没办法啊!” 是啊,从来都拿你没有办法啊! 到了这地步,仍然不忘掩饰,仍然小心翼翼地怕一个言辞不当惹得自己为他担忧。 罢了…… 肯为她退让到这个地步已是不易,再步步紧逼,物极必反,怕是得不偿失! 且待来日方长吧! “清儿不是要去接阿落吗?”适时转移话题,约莫大湙摄政王无论历经什么,都能随意使用这项技能吧。 “呵呵……”忍不住笑出声,渠清又去亲权海晏的眼角,逗他:“你倒是当真!竟到这会还记得!” 权海晏一愣,随即自己也笑了,倒是自己魔怔了,这是被清儿克得死死的啊! “真未想到,有朝一日,会被清儿掣肘至此!” 眉眼柔和,还缀着几分笑意,权海晏说这话,分明没有一丝不甘,反而是万分情愿的模样。 渠清噗嗤一声,对他道:“晏哥哥,你别再吃过去那个自己的醋了!” 在权海晏一脸莫名地望过开始,渠清忍俊不禁地道:“这话曾经你也说过,几乎一模一样,连口气神态都未曾变过!” 直接爬了起来,把渠清按进自己怀里,权海晏羞恼得不置一词。 渠清在他怀里咯咯咯地笑得十分欢愉,笑完了,就坏兮兮地撩人:“晏哥哥可知道清儿当时如何回应的?” “如何?”闷声闷气地问她,这会的权海晏又有了方才意识模糊时几分孩子气的味道。 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渠清退开权海晏的怀抱,一脸紧张:“晏哥哥很不舒服?” “并未!”见渠清紧张万分的模样,权海晏心里又酸又涩。 她这分明是被自己吓怕了,故而一有风吹草动便如临大敌,自己不过是试探性学着撒个娇,便把她吓成这样。 “清儿不必如此小心,我承诺于你,必不会失信的!” 心疼不已地将他的傻姑娘搂在怀里,权海晏觉得自己好似回到了那个山洞。这尘世间的一切纷扰均远离他们,他们自成一世界,只有彼此,唯有彼此。 他不该的,他今日是真的不该!把自家小姑娘吓成这样,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嗯,我信晏哥哥!”安心地点了头,渠清一副全然信赖的模样乖巧地窝在权海晏怀里。 “乖!” 情不自禁地低头噙住他家小姑娘诱人的嫣红唇瓣,权海晏无法抑制的情潮汹涌而来。 被吻得七荤八素,待权海晏松开,渠清赶忙爬了起来,两颊飘着红霞,有些心虚道:“我要去看看阿落了!” “呵呵……去吧!” 声线磁性低沉,魅惑万分,权海晏愉悦地笑出了声,极其爽快地放过了渠清。 转身,渠清拍了拍脸颊,落荒而逃。 第八十五章 欠条 出了卧室,御医早已在殿内等候多时,辰帝挥了挥手,直接让他们进去看诊,自己则赶往正厅。 跨进正厅,姬落仍坐在原地,应是困顿不堪,正在小憩。 渠清靠近时,他有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茫然唤道:“阿清?” “怎么不去床上睡?”看他这样子,渠清心疼地询问。 “等你来接我啊!” 醒了会神,姬落委屈道:“阿清不是说来接我去跟哥哥睡?” 心头一紧,渠清不可置信地望着姬落:“阿落这是当真了?” “是呀!” 对上渠清的目光,姬落昏昏沉沉的脑子缓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阿清是逗我玩的?” 又气又愧,渠清去敲姬落的脑壳,强作凶相:“平时脑子不是挺灵光的吗?怎么这会就转不过弯来?” “阿清!” 姬落不满地捂着头顶,瞪她:“我还是个病人!” “哦!” 讪讪地收了手,渠清认命道:“还能走吗?” “没力气,不想动!”撇嘴,委屈,姬落颇为自然地对渠清撒娇。 “那我抱你?”渠清试探道。 “阿清不怕被我哥哥看见?”姬落狐疑地问,有些警惕地看了眼门口。 “怕什么!他看见了就让他多喝会醋!”豪气冲天,渠清直接揽了姬落,抱起来往内室走。 姬落猝不及防地被动窝在渠清怀里,有些羞赧,又担忧地问:“阿清还没跟哥哥和好?” “和好了呀!”渠清答得干脆自然。 看她这样,姬落就不明白了:“那怎么还这样说?你舍得让他吃醋?” “你个混小子,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眤了他一眼,渠清指责道:“我这是为了谁?” “……” 无语问苍天,姬落默默闭嘴。 忍了好半晌,在渠清把他放到床上以后,姬落还是忍不住弱弱开口:“可是阿清,我觉得你可以扶着我走的!” “……” 轮到渠清无语问苍天了,她又去敲姬落脑袋,恶声恶气:“别给我整这些!你哥还不至于连你这点醋都吃,给我好好睡觉!” “哦!” 默默拉了拉被子,姬落小声念叨:“阿清越来越霸道了!” “说什么呢?”渠清瞪他。 “说你霸道!”姬落不怕死地回瞪。 “行啊!胆子越发肥了!” 看着他气鼓鼓的模样,渠清反倒不气了,凉凉地道:“你这是为你叫屈,还是为你哥哥叫屈?” 气势一滞,姬落梗着脖子道:“皆有!” 这话一开口,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似的,姬落开始碎碎念:“阿清今日本来就很霸道!不对,从昨日开始就是!” “你先是昨日拉着我哥哥跳了崖,把我吓得半死。再是今日,你全然不顾我哥哥的身子,差点就直接离开。” 说着说着,姬落又开始委屈了,声音里全是不忿:“你明明知道我哥哥身子不好,还敢走,你都不怕我哥哥直接倒下吗?” “你都不知道我方才有多难受,我哥哥肯定难受死了,你还不安慰他,还生气!刚刚倘若不是我拉着你,你已然走了!” “你以为你一走了之就完事了吗?迟早还不是得回来?我哥有个好歹,心疼的还不是你?” “阿落!” 渠清被念得不行,姬落这一字一句都要针似地扎在心口,疼得很! “别说了,好不好?是我的错,我认!求你别说了,好吗?” 见渠清被自己的话伤着了,姬落一阵慌乱,伸手去拉她的衣袖,无措地解释道:“阿清,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就是忍不住话多,不是真的怪你!” “你别伤心,好不好?” 瞧着姬落小心翼翼的样子,渠清拍了拍他的手背,宽慰道:“没事!确实是我不好,阿落怪我也是应当的!” “不怪的!我知道,其实主要还是哥哥的问题,是他不爱惜身体才惹你生气的。”姬落摇摇头,诚恳地道。 “嗯,”把姬落的手放进被窝里,渠清温柔地道:“只是辛苦阿落了!” “不辛苦的!” 姬落又摇了摇头,挂上玩世不恭的笑容:“阿清要是真觉得阿落辛苦,不如给我一些补偿如何?” “嗯,要甚补偿?”直觉不好,渠清却不得不往下跳。 “给我打几张欠条,我送给我哥哥,让他当免死金牌!以后你要是生气了,我就让他拿出来,提醒你免他一死啊!” 惊叹片刻,渠清打趣他:“你可真以哥为天啊!为了你哥哥,你这是什么都能想的出来!” 姬落闻言,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喜滋滋地点头:“嗯,我哥哥就是我的天,他高兴我高兴,他难受我也难受。” “怎么?阿清嫉妒我有哥哥?” 看着姬落那得瑟的小模样,渠清果断摇头:“不,挺好!我从前总担心就你这傻样怎么稳住北戎太子之位,现在有你哥哥我就再也不用担心了!” “唉……就是有些怀疑,当初你俩在肚子里的时候,是不是脑子都长到你哥哥身上去了?” “唉……这样说来,你哥哥也太霸道了!” 姬落:“……” “阿清!”不满地唤了句,姬落咬牙切齿:“你别太过分!” “哦!” 见好就收,渠清非常愉悦地停战,询问:“睡觉不?” 姬落闭眼,直接不理人。 “好了,不逗你了!” 渠清认栽,哄到:“乖乖睡觉吧!你的要求我答应你便是!” “真的?”睁开眼睛,姬落瞬间开怀了。 “嗯,你自己写了欠条让我签字画押,行不?”渠清笑着应道。 真是个孩子! “我哥哥会不会觉得我多管闲事?”事到临头,姬落自己又开始犹豫起来。 这孩子!!! “不会!” 渠清给他一个大白眼,十分无奈:“你就睡吧!这事回头再说!” “我没沐浴睡不着啊!”十分无辜地开口,姬落也有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 这兄弟二人,一个一个的,都是上天派来克她的吧! “我唤人伺候你沐浴!” 渠清站起身,走之前恶狠狠地叮嘱:“别给我耍脾气,沐浴完老老实实睡觉!” “哦!”拉长音,姬落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 “嗯?”危险地望着他,渠清给出一个鼻音。 “好!”识相地点头,姬落觉得自己再作下去肯定没好果子吃。 得了满意的答案,渠清转身,留给姬落一个冷漠无情的背影。 “坏阿清……” 走出卧房门口,渠清还隐隐约约听见姬落碎碎念。 勾唇,扬眉,渠清眼底浮起丝丝缕缕的笑意。 真是,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啊! 第八十六章 血脉相连 辰帝出了门,见到姬落的几个贴身侍卫,忽然想起忘记问姬落是否用膳了,便开口:“你们公子今日回来可曾用膳?” “回大湙皇上,我家主子今日回来看过御医后便直接歇息了,并未用膳!” 辰帝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气得差点立刻转身回去揍人! “那药呢?喝了吗?” 冷气逼人,辰帝的威仪瞬间暴涨。 “亦并未服用!” 几个贴身侍卫均被她的气势所慑,原本躬着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又弯了几分。 好!很好!这俩兄弟,都是能把人气得升天的主! “去备水给你家主子沐浴!完了让他给我正厅坐好,等着!”到底是多年的为帝修养,辰帝这会还能咬着牙冷冷地下命令。 “是!”领头侍卫阿达恭声应下。 回到权海晏身边,渠清的脸色还是有点冷。 王老太医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这会这才退下,权海晏将将起身打算沐浴。 “怎么了?”见渠清脸色不对,权海晏伸手去牵渠清,关切地询问。 渠清眤了他一眼,觉得心里的火又冒出来了,气呼呼地道:“还不是你们俩兄弟!没一个省心的!” “阿落怎么了?”权海晏看着她这样子,居然觉得有几分可爱,带着笑问她。 见权海晏笑,渠清越发气,气得直接踮脚咬他脸颊,咬完恶狠狠道:“真想咬死你们俩兄弟!” 被她咬得有点疼,可权海晏笑得越发温柔,一本正经地道:“咬我就好!阿落的肉大概是不好吃的!” “噗嗤!”渠清看着他清俊的脸上两个不伦不类的牙印,又听他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忽然忍俊不禁。 “沐浴先吧!一会去正厅跟阿落一起用膳。” 心里郁气散了不少,渠清也懒得再追究甚。 “嗯!” 瞬间明白渠清气什么,权海晏识相地应下,摸了摸渠清的头,自去沐浴了。 约一刻钟后,这三人坐在两仪殿正殿正厅,膳桌上摆了七八样膳食,品类齐全,量却不多。 三个人,渠清不开口说话,只安静地用膳,姿态娴静舒淡。 权海晏优雅地提了筷子,夹了些许菜慢悠悠地就粥喝着。 只有姬落一人,食不知味,看了看他哥哥,又看了眼渠清,垂头丧气地低下头,继续喝粥。 渠清见他那副样子,眼尾不禁缀了几丝笑意,不过仍旧不曾开口,很是淡定悠然地用膳。 至于权海晏,倒是有心替姬落说句话。只是他觉得,以他今日的所作所为,最好别开口。不然情没说通,极有可能火上浇油,进而引火烧身。 “阿清,别气了!”用了膳,漱了口,姬落终于忍不住求饶。 “我气了吗?”渠清端了杯茶,小小抿了一口,风轻云淡地问。 姬落一噎,又可怜巴巴地道:“我错了,还不行吗?” “你错了?错哪了?” 渠清瞪他,看他一脸无辜的模样就冒火,不由气势汹汹地道:“你说你学什么不好?非学你哥哥?” “我上朝都多久了?一两个时辰,你不吃饭不喝药,干什么去了?” “睡觉!” 小声回应,姬落带了点委屈:“头太疼,我只想睡觉嘛!” 听他这般说,渠清气势一顿,揉了揉脑仁,气馁道:“真是……还是个孩子呢!” 我都跟你计较甚啊! 权海晏在旁观战至今,实在没克制住,去拉渠清手,低声道:“好了,清儿!” 见渠清回头就瞪他,权海晏无奈,非常娴熟地扶额示弱:“清儿,头痛!” “……” 重重挑起,又轻轻放下,渠清也是拿这俩兄弟没辙。 “都给我睡觉去!” 说完,再不理他们俩,直接回御书房批奏折。 权海晏和姬落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老半天没人说话。 “阿落……”最后是权海晏先开口,停顿良久,才在姬落殷切的目光下,慢慢道:“今日辛苦了!” 大概是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一个人说这话,权海晏这话说得着实是又艰涩又生硬。 “没…没有!” 比起权海晏的尴尬,显然姬落更加紧张无措,这话从他家哥哥嘴里说出来,姬落简直是受宠若惊。 他不知道的是,他哥哥其实更想说的是“对不起”和“谢谢你”,不然…… “阿落过几日要走了吧?”被姬落衬着,权海晏淡定了许多,从容地转移话题。 “嗯,再过两日便该回去了。”忽然有些伤感,姬落声音低落下去。 有些见不到姬落这模样,权海晏鬼使神差地开口:“可还有什么想做的事?” “哥哥陪我?”眼睛瞬间点亮,姬落无比期盼地望着他家哥哥。 “嗯!”轻声应下,权海晏的声音里不自觉带了点纵容。 “那哥哥今晚可以陪我睡吗?”小心翼翼地提出要求,姬落的目光又亮又暖,看得人心里直发软。 权海晏一愣,沉默了会,在姬落以为他不会答应时,轻轻地道:“好!” 直接呆若木鸡,姬落好半晌没反应过来。 许久…… “哥哥,你答应了?”姬落不敢置信地小心确认。 “嗯!”权海晏淡定点头。 姬落猛地站起来,又瞬间跌坐回去。 “阿落!” 权海晏也猛地站起来,同样瞬间跌坐回去。 然后,缓了许久,俩人对望一下,蓦地相视一笑。 “累了吧?”还是权海晏先开口,指望现在脑子完全浆糊的姬落,怕是要呆坐到天黑。 “嗯。”愣愣回应,姬落被他哥哥突如其来的温柔,砸得有些晕头转向。 “过来吧!”权海晏起身,率先朝内室走去。 “不…不是晚上吗?”姬落有些迷糊地问。 “现在不睡吗?”权海晏回头,淡淡地望着他。 “睡!” 为什么不睡? 他家哥哥好不容易答应自己一起睡一晚,还附赠一个下午,傻子才不睡! 姬落缓缓站起来,麻溜地跟上权海晏。 上了床,俩人盖着不同的被子,躺在一起,权海晏略显疑惑地问:“阿落为何执着于跟我一起睡?” 姬落沉默了会,咬了咬唇,才慢慢开口:“阿落以前做过很多关于哥哥的梦,最多的是哥哥在冰天雪地里躺了很久很久。哥哥咬着牙,从不说冷,从不说痛,可我知道,哥哥又冷又痛!” “我……我就总想抱一下哥哥,可是我无论在梦里怎么努力却从未抱到过。次数多了,我就想,那我就跟哥哥躺在一起好了。” “躺在一起,陪哥哥一起冷,一起痛!” “后来再做梦,就总能梦见跟哥哥一起躺在冰天雪地里,真的是又冷又痛,可是阿落觉得心里很踏实。” “能跟哥哥躺在一起,让阿落觉得很踏实!” 姬落的声音很轻,轻如白羽,携着几分无法抑制的沉痛哀伤。 权海晏紧紧地闭上双眼,死死地抿着唇,那种感觉又来了! 一种厚重的克制不住的汹涌彭拜的情潮,与对渠清的情感不同,这是一份无法隔断的血脉相连的激荡碰撞。 原来,前世自己犯病时躺在床上总仿佛听见有人在耳边唤自己,是这番缘故啊! 原来,真的有人一直躺在自己身边陪着自己啊! 这个……傻子…… “哥哥,我可不可以……抱抱你?”姬落小心翼翼地开口,是姿态虔诚而卑微的恳求。 刹那间,权海晏眼眶通红,几近落泪。 “过来!” 权海晏掀了被子,待姬落如梦似幻地从被窝爬出来时,一把将他拥进怀里。 第八十七章 小侍 翌日傍晚,辰帝为替北戎使者践行,特设宴长乐宫。 长乐宫内,酒过三巡,歌舞升平,一派祥和美好。 北戎七皇子姬煜突然起身,行至殿中央,手持一杯酒,面色腼腆:“大湙陛下,姬煜敬您一杯!” 辰帝明黄色龙炮加身,慵懒随性地坐在上首,望着底下一脸单纯无害的姬煜,微微勾了唇,不甚在意地回应:“那朕祝七皇子一路顺风!” 说完,辰帝恣意地一饮而尽,淡然一笑,静待姬煜退下。 姬煜同样一饮而尽,却并未退下,反而恭敬地给辰帝行了一个跪拜大礼,就这般跪在地上,异常诚挚地道:“皇帝陛下,姬煜远道而来,对您…对您心生爱慕,愿以小侍之身待在您的后宫,万望您应允!” 这一出变故谁也不曾想到,北戎使臣亦无一人料到自家一向胆小懦弱的七皇子会做出这等惊天动地的事来。 他们待在青都一个月了,大湙官员好吃好喝招待着,却绝口不提和亲之事。哪怕他们主动提起,均会被这些个狡猾的湙朝官员糊弄过去。 被这般明里暗里拒绝了无数次,北戎使臣早已熄了和亲的念头,更何况是让本国皇子去给湙朝皇帝做小侍。 简直是丧权辱国,滑天下之大稽! 而坐在上首的辰帝捏着精致的酒杯,原本舒展的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勾起的唇角却随之放大。 摄政王在辰帝左下手,正襟危坐,神色平静淡漠,眼眸微阖,长长的卷睫遮住眼底所有的风暴。 场面一度凝滞,辰帝轻轻放下酒杯,身姿端正,笑道:“七皇子,可是忘了朕曾与你说过,倘若你想要进朕的后宫,需得……” “皇上,既然七皇子一片真心,您就成全他吧!” 摄政王突兀地打断辰帝的话,不容拒绝地道。 辰帝一愣,下意识地朝他望过去,只见他与她对望一眼,慢慢地从脖颈处掏出那块血玉,轻轻地摩挲了几下,又缓缓地放了回去。 摄政王全程自然无比,辰帝却已是浑身僵硬,脑子混乱不堪。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让人心惊胆战的硝烟气息,姬落坐在一众北戎使臣中,忧心忡忡,有心无力。 “那便依摄政王所言吧!” 让宫人满了酒,辰帝再次一饮而尽,轻轻放下酒杯,漫不经心地道。 “谢皇帝陛下!”跪在下首的姬煜,得了想要的答案,身子深深地伏下行礼。 “起吧!” 辰帝说着,自己亦是站起了身,对着众人道:“朕先行离去,便劳烦众爱卿好好招待北戎使臣了。” 待众人跪下行礼恭送再抬起头时,别说辰帝的身影,便是摄政王亦已消失无踪。 “清儿!”权海晏追出来时,渠清已经飞一般掠出去老远,他不得不出声唤她。 渠清脚步滞了滞,又运了轻功往前飞去,一点儿不想搭理他。 见状,权海晏想要运功追上去,可他刚刚听了姬煜那番表白,其实醋意翻腾,气得厉害,这会身子状况着实不大好。 若是强行运功,他自己倒不在意,怕只怕一会清儿知道,自己再怎么解释都要惹她伤心。 “清儿,我难受!” 到底没敢运功,权海晏忍着头昏目眩,胸闷气促,喘息着艰难地呼唤渠清。 渠清已经掠出几十米开外,耳旁风声鹤唳,她其实根本听不清权海晏的呼唤,只是由于过度担忧,总觉得隐隐约约听见权海晏仍在唤她。 心中滔天的怒火还是抵不过那一浪又一浪袭来的担忧,渠清立时转了身,又运了轻功眨眼间便飞回了权海晏跟前。 “清儿!” 虽是不曾运功,仅仅是疾步快走亦惹得权海晏愈发难受不已,见渠清回来,也不在意她满面寒霜,扯出一抹清浅的笑意,轻轻柔柔地唤她。 渠清不为所动,站在两步开外,目光冷淡地望着他。 不由自主地喘咳起来,权海晏本打算上前的身子停在原地,微微佝偻起来,捂着胸,难受至极的模样。 渠清咬了唇,忍来忍去,还是没忍住。不过转瞬间她人已经挨着权海晏,右手不听使唤地抚上了他的脊背。 权海晏难受地咳了好一会,喘息未平,眉眼却浸染着笑意,柔软又捎带自得地道:“清儿如今对我这般不忍心,可怎生得好?” 这话有些耳熟,渠清回想了片刻,想起自己那会被权海晏打伤左肩那会,惹得他恼了,见他不理自己,就故意呻吟出声,然后看他焦急的模样就逗他道:“晏哥哥总是这样嘴硬心软,可怎生得好?” 真是年年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摄政王还是好好想想如何予朕一个合理的解释吧!” 渠清说完,也不等回应,回头让安公公差人驶了御辇过来。 嘴上这般说着,心里亦是一片火海燎原,渠清却自始自终没松开手,待御辇过来,更是直接搀扶着他一起上去。 权海晏眉眼间的笑意就没落下来过,他第一次这般清晰地感受到自家清儿对着自己原是这般嘴硬心软,心里一阵阵暖流淌过,连身子都觉得松快起来。 “清儿,我难受!” 御辇的帘子一落下,权海晏便直接靠在渠清身上,虚弱地开口。 再次说出这句话,权海晏一点儿也不觉得难以启齿,更无半分心虚。 渠清静默了片刻,忽地低头去吻他的唇,这个吻,极轻极柔,仿佛绒毛浅浅在唇上反复来回滑动。 与其说这是一个吻,不如说这是一场摩挲,只不过渠清用的是唇瓣,摩挲的地方亦是双唇罢了。 权海晏屏住呼吸任渠清摩挲了许久,待渠清离开唇瓣时,他不由急促地喘息起来。 “真笨!” 一边骂一边替他顺气,然后渠清蓦地低笑出声:“呵呵……” 权海晏怔愣地望着她,不知是因着她这一笑太美,使得他失了心神;亦或是她突兀地开怀,叫他疑惑不解。 觉得他这样子可爱极了,渠清不由又亲了亲他的唇瓣,然后抓了他的手,按上自己心口。 “晏哥哥,你听,是不是跳得很快?” 点了点头,权海晏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明媚的笑脸。 那是一张他魂牵梦萦的容颜,这般模样的渠清,对权海晏来说,实在是一个莫大的诱惑。 “你知晓它为何跳得那般快吗?” 渠清低了头,附在权海晏耳边,柔情似水地询问。 “为何?”权海晏有点想去捂住自己的心口,那里此刻亦跳得快极了。 他还想去摸摸自己的耳朵,那里……又软又酥……还有点痒……痒到骨子里…… “因为你!” “皆为你!” “喜为你,怒为你,哀为你,乐为你,喜怒哀乐,皆为你!” 轻轻柔柔地抛出一段话,渠清去咬他耳垂,不轻不重,又伸出粉嫩地舌尖去软软地舔舐起来。 “唔……” 只觉得一阵电流瞬间沿着脖颈,顺着脊柱,直击尾椎骨,权海晏情不自禁地呻吟出声。 不同于疼痛时的呻吟,权海晏这无法自持的一声,风流魅惑,销魂蚀骨,叫人口干舌燥。 “晏哥哥如今给我弄个小侍,可知道,自己亦曾经想过要给清儿宠侍的呢?” 被他这一声弄得浑身*酥*软,渠清想起这人那次当自己的面轻解罗裳的场景,恶趣味地道:“当时晏哥哥还曾替清儿表演‘轻解罗裳含羞尽,君王倚床薄情戏’呢!” “啧啧,那场面,清儿当时可还给了批语‘魅惑君上,颠倒众生’,嗯?晏哥哥觉得如何?” 见权海晏神情恍惚,一副茫然无辜的样子,渠清也不恼,幽幽叹道: “如今想来,我们晏哥哥确实是不负君心,将这批语发挥得淋漓尽致呢!” 渠清语气亲呢,搂着他动作又轻又软,分不清是不余余力地赞扬还是轻描淡写地嘲讽。 对此事全然不知,且无半分印象的权海晏,脑子一度空白,完全拿不准渠清此刻的态度。 “清儿,听我解释!” 情*欲退了大半,权海晏挣扎地起了身,将渠清拥在怀里。 “你说!” 戏弄了他好半晌,渠清怒火亦退了大半,平平静静地等着他解释。 第八十八章 风度 “前世我赶往漠北时,曾在途中无意窃听到一群人商讨如何诱杀阿落。我们还曾交过手,而其中领头之人,便是北戎七皇子姬煜。” 权海晏轻描淡写,半字不提当时他听到有人要诱杀姬落时心底莫名涌起的滔天怒火,哪怕他那时从未见过自己这个孪生弟弟。 而权海晏不知道的是,正是他在这次交手中重伤了姬煜,同时又让他陷入被人发现的恐慌,使得姬落逃过一劫。 并且,在以后刺杀姬落的计划中,姬煜只负责煽风点火,煽动其他皇子动手,结果最后因着其他几个兄弟能力有限,让姬落逃了。 而姬落这一逃,一头栽进了渠清的客房里,然后就彻底……栽了…… “所以呢?你因着怕他对阿落不利,就把他弄进我的后宫?”渠清语气里还是裹着不满。 这个理由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就是憋屈! “乖!” 犹如小时候一般去摸渠清的头,权海晏安抚道:“此子心性狡诈,我担心阿落被算计,出此下策,确实是我不对!” “当然是你不对!”非常坚定地附和,渠清在权海晏微怔的目光下,幽幽地道:“清儿的后宫至今空无一人,晏哥哥觉得是为何?” 拥着渠清的身子一僵,权海晏本已稍缓的呼吸复又喘促起来。 渠清知晓他这会应是想明白,看他这模样心里略有不忍;然而若是就这般放过他,心里又着实难受。 重新换了揽着他的姿势,给他顺着气,狠了狠心,渠清还是开了口:“前世今生不过都为着你罢了!” 渠清这话说得很平淡,仿佛说的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可这话落在权海晏耳朵里,简直就是响鼓重锤,振聋发聩。 “咳咳……咳咳……” 知道自己干了一件什么样的蠢事,权海晏抑制不住地喘咳起来,好半晌没停下。 自己狠心把人弄成这样,渠清又忍不住心疼,搂着他安慰道:“好了,别难受了!不怪你就是了!” “对不起!” 浑身乏力地窝在渠清怀里,权海晏喘息难消,胸闷气短,头晕目眩,却执拗地道:“是我的错!” “好了!乖!” 去吻他的唇瓣,摩挲了一会,渠清温柔地哄他:“清儿找机会就把他从后宫除名,好不好?” “不用!” 权海晏摇了摇头,头更晕了,停下来缓了半天,对上渠清疑惑的眼神,平静地道:“这事无需清儿动手!” “……” 还挺有骨气!!! 渠清瞪了他一眼,无语道:“我就不明白了,你说你怕他对阿落不利,用啥办法不好,非要把他留在我后宫添堵?” “自己气得比我还厉害,你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知道不?” “他怎么就值得你费这劲了?” 权海晏低下头,眼眸半瞌,喘息着沉默良久,略带羞恼地承认:“因为那时他说倾慕于你,我……我……” 结结巴巴,停顿了老半天,权海晏忽地抬起头,直视渠清,倔强而认真地道:“清儿,我并非你想得那般冷静自持!” 得咧,懂了! 这人!!! 吃醋就吃醋,还说得那么郑重其事,煽人泪下!!! 眨巴眨巴有些酸涩的眼睛,渠清故意取笑他:“这么大人了,还这么小心眼!都不觉得羞耻吗,我亲爱的摄政王大人?” 看出渠清故意逗他玩,权海晏不知怎地福至心灵地来了一句:“嗯,只对你的事小心眼,故而未曾感到羞耻!” 这……这是…妖孽吗? 渠清觉得自己今晚好像又不小心打开了一把锁,重新把那个妖孽晏哥哥放出来了。 “好好说话!” 要不是知道他身子不好,渠清放在他后背顺气的手早拍他了! 这要是换姬落,渠清拍都拍完了!!! “清儿!” 权海晏稍显委屈地唤了一句,突然又兀自笑了开来,回揽着渠清,戏谑道:“清儿在怕什么?” “……” 怕什么? 怕你化身妖孽啊! “明日阿落离开,怕是难过得紧,今夜不若你再多陪陪他?” 果断转移话题,渠清觉得再这般下去自己迟早招架不住。 权海晏闻言愣了一下,轻笑一声,叹道:“清儿倒是大方!” “……” 今夜似乎无语的次数有点多,渠清哭笑不得地嗔了权海晏一眼,揶揄道:“这还真是!不似某人,心眼小得跟针尖一般,着实有失风度!” “嗯?风度?” 权海晏似自言自语般说了两句,靠着渠清轻松自然地道:“我这可都是为了清儿风度尽失!怎么?清儿不喜欢吗?” “……” 天呐! 自己真的把那个妖孽晏哥哥重新放出来了!!! 望着权海晏苍白如玉的脸庞,渠清失神了好半晌,喃喃道:“晏哥哥可知道自己此刻有多诱人?” 权海晏却微微蹙了眉,胸膛起伏得厉害,异常忍耐地开口:“清儿这是在想他?” 渠清陡然惊醒,去抚权海晏的背,失笑道:“怎么?晏哥哥这是要再吃一回自己的醋?” “有何不可?” 抿了唇,权海晏理所当然:“他并不是我!” “虽然清儿总说我与他是一样的,但那份记忆我全无印象,那些过往我从未参与,那如何能说是我?” “……” 很好!很强大的推论!很有理有据的质问! “听说昨夜晏哥哥与阿落一块睡的?哦,不对,据说昨日下午便歇在一处?” 渠清幽幽地望着他,幽幽地开口。 面色微变,权海晏略微无措地道:“清儿如何得知的?” “你说呢?” 渠清眤了他一眼,非常好心地提醒:“你放心,你们的心腹皆是忠心耿耿!” “阿落?”权海晏试探地问道。 “嗯!” 点头,渠清毫不客气地出卖姬落:“他可是一大早就来我这儿炫耀了啊!” “……” 换权海晏无语,半晌说不出一个字,他干脆闭上眼,低声轻唤了一句:“清儿!” “呵呵……” 见他示弱,渠清低笑,用商量地口吻道:“你看,一人吃一盆醋,心理平衡了吧?” 第八十九章 相依 未置可否,权海晏身子忽然难受得厉害,便静静窝在渠清怀里。 “怎么了?”在他的额间落下一吻,渠清担忧地询问。 权海晏忽地睁开眸子,定定地望着渠清,略显偏执地追问:“在清儿心底,是此刻的我更让你在意,还是曾经的他?” “怎么突然如此问道?对晏哥哥而言,这个真的这般重要?” 渠清伸手去描绘他的眉眼,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因着我想在走之前,弄清楚在清儿的心底,最在乎的是我亦或是他。” 回答得既干脆又认真,权海晏对待这个问题有着渠清不懂的执着。 “走之前?” 渠清的重点显然不一样,她抓住权海晏的手臂问道:“晏哥哥打算何时走?” “明日如何?与阿落一起,可好?”虽是不满渠清抓不住重点,偏离主题,权海晏倒未曾责怪,反而很认真地商量起来。 “明日?” 声音猛然拔高,渠清十分不满道:“你何时与我商量过?” “别气!” 赶忙搂紧渠清,权海晏解释道:“我知晓你是想我再将养一段时日再出发,我原也这般想的。可今夜姬煜的出现让我意识到怕是因着阿落的重生,北戎那边有些事情已悄无声息地改变。” “我想着,得尽快出发,早日将此事查清,方是正理。” “那也不行,你这身子,如何能现在出远门!”渠清果断摇头拒绝,不容商量的模样。 权海晏不知为何脑仁这会空痛得厉害,胸口亦渐渐闷疼起来。 他眉头紧蹙,窝在渠清怀里抿着唇,默默地拿出玉佩,摩挲了下,又默默放回去。 渠清呼吸一滞,顿感无力,拥着权海晏,很轻但很坚定地道:“你就是示弱,清儿也不能让你这般去!” 见渠清误会,权海晏蓦地瞪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渠清伸手遮了他漂亮的眸子,低声道:“不要这样看着我!你身子不好,近日只能待在清儿身边养身体!” “难受,清儿!” 最终还是得自己开口,权海晏有些委屈,还不如一开始自己就直接揉脑仁呢! 权海晏沙哑低沉的声音一出,渠清心底便是一惊;又见他自己伸手揉太阳穴,渠清更是吓了一跳。 赶忙抢着去给他揉脑仁,渠清关切道:“是不是头很疼?” “嗯!” 说不上什么感觉,只是原本一分委屈,被渠清这一关心,一下子变成了七分。 权海晏瞌着眸子,享受着渠清温柔地按摩,心里叹道:无怪乎自古皆道“温柔乡是英雄冢”,古人诚不欺我也! 就如今这般模样,自己的心智显然在迅速消退。再过些时日,怕是这东西面对清儿的时候,约莫可能会直接不存在。 而依目前的境况,哪怕是清儿亲手给自己端一杯毒酒,自己怕是亦会心甘情愿地一饮而尽。 渠清倒不知这人心里乱七八糟地想些什么,专心地替他揉着太阳穴,心疼地问:“可还有哪里不适?” 胸口闷疼不已,可对上渠清担忧万分的眸子,权海晏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并无!” 说完,又有些心虚,他知晓这事若是瞒过去了,那是侥幸逃脱;若是瞒不过去,那真是九死一生! “皇上,两仪殿到了!” 御辇停住,安公公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可还能走?”渠清温婉地询问,全然未曾怀疑权海晏撒谎。 “嗯!”垂首敛眸,权海晏的声音低沉得很。 “怎么了?”察觉到不对,渠清揽着他柔软万分地询问。 “我……”实在难以启齿,权海晏顿了良久,才低不可闻地道:“胸口难受!” 一怔,随即渠清迅速反应过来,撤了一只揉太阳穴的手按在他胸口,轻轻柔柔地抚着,忧心忡忡地问:“可是心疾犯了?药呢?” 见渠清并未责问自己,反而只一味地担忧,权海晏怔怔地问:“清儿不怪我吗?” 渠清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骂了一句:“傻子!” 说完伸手去权海晏左手袖袋里寻药瓶,被权海晏冰凉的大手拦下:“别急,只是有些闷疼,并未犯病!” 胸膛急剧起伏着,权海晏边说边喘,完了还咳嗽起来,在渠清怀里好一阵折腾。 “好!我不急,你也别急,好不好?”感觉一颗心都被揉碎了,渠清回握着权海晏冰凉的大手,态度软得一塌糊涂。 “嗯!”应得很轻,权海晏眩晕乏力,语声低微。 “先吃粒药,好不好?哪怕不曾犯病,吃了药缓缓,防着些,亦总是错不了的!” “好不好?”额头相抵,渠清的眼底是一汪温暖如春的清泉。 “嗯!” 渠清这般温柔似水,权海晏自是无从反对,亦不会反对。 由着渠清拿了药,送到他嘴里喂下,权海晏聚了几分气力,扶着渠清慢慢坐直,轻声征询:“出去不?” “好!” 扶着他起身,渠清掀开帘子,小心翼翼地掺着他下了御辇。 “要不清儿抱你?”见他下个御辇又喘得厉害起来,渠清忍不住开口询问。 “别!”连忙拒绝,权海晏苍白如雪的脸上悄无声息地浮起一片红梅。 半靠在渠清身上,权海晏觉得自己已是越发脆弱不堪,连这点病痛都难以忍受。 若是这会还让渠清横揽着他走进内殿,他怕是要羞愤而亡了。 借着昏黄的宫灯,渠清窥见权海晏脸上那娇艳的红梅,愕然了会,轻声道:“那你乖,借着我的力慢慢走!” “嗯!” 俩人相依相偎地向内殿走去,若是回头,可以看见二人的影子被宫灯拉得老长,叠在一起,仿佛可以这般密不可分地延续到天荒地老。 第九十章 软肉 入了内殿,渠清将权海晏扶到斜榻上坐好,唤墨琴倒了热茶,亲自送到他唇边,让他喝下。 哄着他躺下,给他盖了毛毯,渠清又唤人去备着热水,待他好一些即刻便能用。 完了,渠清又忧心他宫宴上只吃了几口,唤了安公公去让人准备些吃食。 权海晏见她进殿后就没歇口气,拉着她的手,心疼不已地道:“清儿,别忙活!” 瞅着他一副既心疼又感动的模样,渠清失笑:“没事,我不过是动下嘴,事儿都是下人做的。” “嗯!” 轻声应了句,权海晏倚在斜榻上柔柔地望着渠清,软软地道:“关于我明日去北戎之事,清儿可否听我把话说完?” 见他喘促地开口,态度软和,一派征询商量的口吻,渠清没法拒绝,只得点了点头:“那你慢慢说,不急!” “嗯。” 得了首肯,权海晏握着渠清的手轻轻摩挲着,问道:“清儿不肯让我明日出发,最重要的便是忧心我的身子,可对?” “嗯,你的身子骨自己亦是知晓的,别惹我担忧,好不好?” 渠清回望着他,脸上写满了担忧关切。 “但清儿应该知晓,我这身子除非养个三年五载,短期内并不会有多少改变。而我与阿落的身世之谜,显然藏着不可告人的惊人阴谋,如今这境况怕是等不了那么久。” “既然如此,此事便宜早不宜迟,对不对?” 咬了咬唇,渠清不甘地承认:“对!可是……” 权海晏费力地撑起身子,直接用苍白的唇瓣堵住了渠清的嘴,松开她,眉眼浸着几许笑意:“清儿,你可有想过,我和阿落一起出发你才应该最放心?” 突然被吻了唇,渠清有些回不过神,只怔怔地望着他,待他解惑。 “阿落与我感应相通,离得越近,感应越强。若是有阿落看着我,清儿不应该放心些吗?” 找回了些许神智,渠清撇嘴,凉凉地开口:“放心?可别逗我!” “阿落恨不能把你供起来,你说一,他绝不会说二;你若是要往东,他绝对不会向西。你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我觉得他大概都会给你搭梯子!” “我还能指望阿落看着你?晏哥哥可别说这样的笑话逗我玩!” “清儿!” 哭笑不得,权海晏靠在渠清肩上,贴着她的耳朵,轻轻道:“难道清儿就不曾想过,正因为如此,我便只能越发爱惜自个的身子了吗?” “我既不愿自己的病痛连累阿落,更不舍得让你为我担忧,便只能努力爱惜自己,不是吗?” 未曾料想权海晏会直白地说出这样一段话来,渠清怔在他怀里,沉默良久,缓缓开口:“晏哥哥真的会好好爱惜自己?” “嗯!绝不食言!”权海晏还有些喘,伏在渠清肩上,携着几分虚弱地承诺。 “那去吧!” 替他抚着背,渠清闭上眼睛,极轻极轻地答应。 爱情是什么? 大概就是你原本是一个无坚不摧的千年蚌精,但总有一个人能让你心甘情愿地打开外壳,露出一片毫无防备的软肉。 于他如此,于她,亦如此! 感受到渠清的低沉,权海晏启了启唇,想开口安慰些什么。 “皇上,王爷,陈公子到了!”卫西在门口禀报道。 权海晏默默咽下喉间的话语,松开渠清靠回软榻上,听渠清对着门口道:“让他进来!” 又见她回过头来,取笑道:“阿落来得可真快,真是片刻都离不得你啊!” 权海晏没吱声,倒是一脚跨进来的姬落,气势汹汹地道:“阿清又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 回头,渠清笑得阳光明媚,温暖如春:“在说阿落告诉我昨晚你跟你哥哥睡一块了啊!” “……” 顿感背后一阵阴风吹过,姬落心虚地看了眼他哥哥,羞恼地唤了一句:“阿清!” 但笑不语,渠清好整以暇地望着姬落。 姬落慢腾腾地挪到权海晏跟前,不安地唤道:“哥哥!” “坐吧!”眸光扫过他有些苍白的脸,权海晏示意他坐在旁边椅子上。 心里闪过窃喜,姬落老老实实坐下,乖巧地望着他哥哥。 “阿落前来是为了姬煜之事?”三个人诡异地沉默了半晌,居然是权海晏率先开口。 “嗯!哥哥为何要……”欲言又止,姬落偷偷看了下渠清,小声道:“哥哥这样,阿清肯定要生气的!” “小屁孩,操心的还挺多!”瞥了他一眼,渠清直接开口怼他。 “已经无事了,阿落别担心!”相比渠清,权海晏的态度温和许多,言语间透着安抚。 “嗯!”乖乖地点了点头,姬落得了他哥哥的安慰,也不在意渠清的喊他“小屁孩”,还悄悄给了渠清一个得瑟的眼神,一副尾巴翘上天的模样。 心底回了他一个大白眼,渠清都懒得理他,不忿地想:这要是知道他哥哥明天跟他一起去北戎,得得瑟成什么样啊! “皇上,北戎七皇子派人来询问您要把他安置在哪儿!”安公公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渠清施施然起身,对权海晏道:“晏哥哥先歇会,清儿去去就回!” 道完,转身离开,至始至终未曾给姬落一个眼神。 “清儿!”在渠清快到殿门时,权海晏出声唤住她。 “怎么了?”渠清回首,疑惑地望着他。 “我……”对上渠清澄澈的目光,权海晏的话语一滞。 沉吟了一会,他低下头,自然而然地伸手拿出玉佩,仿佛不经意般摩挲了一下,又随意地放回去。 渠清:“……” 今晚这是跟这玉佩杠上了吗? 不知该喜该忧,渠清疾步回到他跟前,无奈地坐下,带着几分纵容:“是哪儿不舒服吗?” 她问完,下意识地朝姬落望去。 只见姬落面色憔悴,稍带苍白的唇瓣被他无意识地抿着,显出几分血色来。但他眉宇间并无痛色,倒不像忍耐病痛的模样。 被渠清看得心底发毛,姬落强装镇定,只是那苍白的唇瓣被他抿得越发娇艳。 微蹙了柳叶眉,渠清缓缓地将目光移回权海晏身上。 “安公公!” 避开渠清的目光,权海晏直接吩咐:“去把北戎七皇子安排在长门宫!” “……” 长门宫!!! 可真是…… 亏他还记得这座宫殿!!! 安公公站在殿门口,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辰帝,随即恭声应是,麻溜地下去安排。 “清儿生气了?”见渠清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权海晏拉着她的手,略带忐忑地问。 一言难尽,五味杂陈,渠清瞅着这人还跟自己装腔作势,简直想给他鼓个掌。 “没!” 虽然明知这人十有八九在算计自己,奈何渠清架不住自己心软,很配合地道:“别多想,你开心就好!” 第九十一章 在意 姬落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哥哥轻飘飘一句话就将他们北戎的七皇子安排在了长门宫,一个僻静而荒凉,不是冷宫胜似冷宫的地方。 然后大湙王朝皇帝陛下非但不怪罪他哥哥越俎代庖,还因着他哥哥话语里带了几分忐忑,安慰起来。 “那个……”姬落咽了咽口水,十分艰难地道:“能不能给北戎留点面子?” 一个正正经经的北戎皇子给大湙皇帝当了小侍,还住进了冷宫都不如的长门宫。姬落觉得,他回去怕是会被父皇给骂得狗血淋头。 “可以啊!” 在姬落期冀的目光下,渠清缓缓开口:“不如就换成倚翠殿吧!” “不行!”一下子就炸毛了,姬落不容置喙道:“倚翠殿除非我哥哥要住,不然谁也不可以住进去!” 委实有些恼火,姬落愤愤不平地指责:“阿清怎么可以让人住倚翠殿?你明知道……” 说到这里,姬落顿住,觑了一眼他哥哥,一时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重生这事,他与他哥哥心照不宣,一些细节亦从未开诚布公地谈过,他与阿清的事更是不知他哥哥了解多少。 他对阿清是起过心思的,虽然如今早已释怀,但倚翠殿几乎承载了他与阿清所有的记忆,他绝不允许任何人染指。 除非,他哥哥想要住进去!不然,没有任何人可以住进那个地方!!! “总之,倚翠殿不行!” 姬落梗着脖子,倔强地望着渠清。 被姬落过激的反应弄得有些莫名,渠清一时半会没有言语。 “好了!” 还是权海晏开口安抚:“阿落别激动,清儿跟你开玩笑的!” “开玩笑?”喃喃自语,姬落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竟是在意到这种地步。 其实自己未必真的不明白阿清在逗自己玩,可自己原是连这样的玩笑都开不起啊! 胸口毫无预兆地袭上一股强烈的悲伤,权海晏怔了会,突然回过味来:自己这般安慰阿落,怕是弄巧成拙了。 那夜在山洞渠清与权海晏细说过她与姬落相识相知的过往,权海晏便明白他这弟弟怕是喜欢过渠清的。 奇怪的是他并未心生多少醋意,他想约莫是因着他这弟弟对他的维护过于明显,又或是他这弟弟在与清儿相处时,几乎三句话不离自己。 他可以感知到姬落对自己全然的在乎与依赖,他以这样一番赤诚之心相待,自己又如何待之以疏离隔阂? 任他在自己身边耍宝卖乖,任他一步步靠近,并下意识地回应,回之以自己所能给予的一切关爱在意。 他想,大概这就是血脉相连的力量,他无力抗拒,亦不愿抗拒。 而如今,当他这孪生弟弟对清儿那份特殊的感情在他面前显露无遗时,他心底涌起的第一个感觉是……心疼? 是的,是心疼! 并且,不觉得丝毫意外,再理所当然不过的感觉。 这感觉,真是……让人既十分无奈,又充满期待。 “阿落?”渠清开口唤他,担忧道:“你在难过吗?” “没!”摇了摇头,姬落敛了神色,眉眼柔和,轻轻回应:“只是有些不开心!” “是我不好,不该跟你开玩笑!别不开心了,好不好?”渠清从善如流,异常真挚地道歉。 “好!”姬落应得很干脆,随即又露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既是阿清不对,可有补偿?” “这回又要什么?”一脸无奈,渠清有些哭笑不得地问他。 “先把我哥哥让给我一会,行不?”姬落一脸期待,还朝着渠清眨巴星星眼。 拍了拍权海晏的手背,渠清直接起身,默默地留给姬落一个干脆优雅的背影。 “行了,不想笑别笑!”渠清一出门,权海晏便对眼角还挂着笑意的姬落如是道。 “哥哥?”有些愕然地望着他哥哥,姬落的印象中他哥哥极少用这般不耐的口气跟他说话了。 见他一副傻乎乎受伤的模样,权海晏在心底叹了口气,郑重地承诺道:“不会有人住进倚翠殿,就是我,也不会!” 姬落一双跟权海晏一模一样的漂亮凤眸刹那间瞪大,盛满了不可置信。 “哥…哥哥……都知道了?” 声音夹着几丝颤抖,姬落有些不安,又不知为何不由地升起些许兴奋。 “嗯!”倚在斜榻上,权海晏的目光携着几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宠溺。 “那……那我曾心悦于阿清的事,哥哥也知道了?”一鼓作气地问出口,姬落不知自己如何会有勇气敢当着他哥哥的面说出这句话来。 “知道!”微微挑了下眉,权海晏淡定从容地答道。 “哥哥不怪我吗?不生我气?”心里的兴奋越来越多,姬落几乎抑制不住这种胀满的心情。 “嗯!”轻轻点头,权海晏感受到胸膛胀满的兴奋,一下子翻涌起来。 “哥哥!”姬落双手紧紧抓着椅沿,整个人就好似一张紧绷的弓,无法克制地出声唤权海晏。 整个胸膛都要被这种激荡的情感胀裂了,权海晏无奈地在心底叹息,淡淡地望了姬落一眼,平静地问:“是不是又想抱我?” 姬落一怔,果断点头。 “给你!” 缓缓地坐起来,权海晏稍稍绷着脸,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 姬落快速起身,走到他哥哥面前,一把将人抱住,倏然落泪:“哥哥,阿落很开心!” 第九十二章 离别 翌日节气小雪,气寒而将雪矣,地寒未甚而雪未大也。 青都北门,城外三里,六角古亭,辰帝与摄政王相对而坐。 飞阁流丹的亭下,不远处停着上十辆马车,一群人乌鸦鸦地,或坐或站,延伸一里。 随意瞥了眼底下的一群人,渠清收回目光,对权海晏道:“晏哥哥执意要去,清儿只能古亭相送。只是此去千里,前途渺茫,世事难料,晏哥哥可还记得答应过清儿什么?” “清儿!”直接对上渠清温柔里夹着几许执拗的目光,权海晏轻轻地安慰:“别怕,我不久便回来!” 渠清望着他,目光虚空,好似穿过时空,到达前世一般,缥缈地道:“摄政王,‘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朕再也不想经历一次!” 初冬的青都,霜花遍地,冷气逼人。此话一出,静谧像是弥漫的霜花缀在空气里,将二人裹住。 她将目光凝聚,灼灼地映在权海晏身上,定定地重复了一次:“晏哥哥,清儿再也不想,不想亦不敢!” 仿佛被渠清目光灼伤一般,权海晏差点刺痛得落下泪来。 眸色微红,喉间哽咽,权海晏静默良久,忽地站起身来,走到渠清跟前,将她的头轻轻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亭下时不时往上偷窥的北戎使臣,惊异地看到大湙辰帝对摄政王说了些什么,而后摄政王起身走近辰帝,将她挡住,也不知道干了什么。 从他们的角度,现在只能看到大湙王朝摄政王一个天青色的笔直宽厚的背影。 只有坐在马车上,从车窗探出头的姬落,猜想他哥哥定是将渠清拥入怀中了。 他抚着自己急剧跳动的胸口,怔怔地想:也不知阿清说了什么,惹得哥哥的心跳比犯病时还快! “清儿,我会回来陪你守岁!”被猝然揽进怀里,靠在他精壮瘦削的腹部,渠清听到权海晏郑重其事地承诺。 “好!”渠清闭上眼睛,沉醉于这片刻后即将离开的怀抱。 他身上总是干净简洁,他的气息温暖而又寒凉。他如此矛盾深沉,又如此纯粹澄澈,叫人怦然心动,又日益沉沦。 他是……她的晏哥哥啊! 真想…留下他,困住他,让他一辈子都待在她身边,一辈子哪儿也不去! “晏哥哥,君子一言九鼎,可不要叫清儿失望啊!”在权海晏怀里埋首许久,渠清方抬起头,喃喃地道。 “不会!”权海晏伸手去摸渠清的头顶,手指缓缓插入她肩上散落的发间,不自觉地摩挲了几下,又轻又柔地嘱咐:“乖乖等我回来!” 过了片刻,他二人缓缓从古亭下来,一众随从早已跪拜高喝,而原本坐在外面的北戎使臣纷纷起身,弯腰行礼。 只有姬落坐在马车里,手搭于车窗上,头随意地枕着手背,目光凝在渠清身上,悠远繁复。 渠清与他对视了一眼,不急不缓地走到他的马车前,仰头笑望着他,调侃道:“怎么?这是高兴傻了?” 没理会渠清的调侃,姬落压低声音,很孩子气地说了一句:“要不,阿清也一起去?” 虽然这周遭都是心腹,其他人离得又远,到底人多口杂。 渠清看姬落这孩子气的模样,好笑与他一样小声道:“若是能去,还会便宜你吗?” 一听这话,姬落瞬间满血复活,眉眼飞扬:“阿清就是嫉妒也没办法,哥哥是我的了!” 最后这句,小声得渠清都差点没听清,但那得瑟的语气都快把渠清淹没了。 真是…… 看他没了方才的离愁别绪,眉眼间透着明媚的神采,渠清倒是升不起跟他计较的心思。 “给!”递过去两个一大一小精致玲珑的八角盒子,渠清笑着道:“本想送你一个,结果发现这是一对的,索性一块送你了!” “待哪日有了心上人,便把另一个赠予她好了!” 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姬落又重新笑开了去,七分风流,三分恣意:“喜欢爷的女人如过江之鲫,爷喜欢的女人世间尚无!” “……” “瞧瞧这给你能的,我还不信没有人治得了你!” “等着吧!” 丢下这句话,渠清转身,留给他一个拭目以待的背影。 渠清未曾回首,不曾得见姬落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情深似海,转瞬即逝。 不远处,全程观看,目睹一切的权海晏,将姬落这个短暂却又深情的目光尽收眼底。 在姬落的目光朝他望过来时,权海晏下意识地微垂眼眸,羽扇长睫将他眼底所有的情绪遮住,叫人全然看不出他的半分心思。 胸口突然涌上巨大的恐慌,权海晏不由微蹙了眉,讶然地朝姬落望去。 只见姬落忐忑地望着他,脸上满是无法遮掩的仿徨不安。 这……傻子…… 究竟在害怕什么? 昨晚不是都说清楚了? “卫西,”松了眉头,权海晏无奈道:“去询问下陈使者可愿与我共乘一骑!” “是!”卫西恭声应下,领命而去。 飞阁流丹的六角亭仍于松荫之间傲然耸立,而亭下此时却只余一辆马车,孤孤单单地驻在那里。 辰帝站在空旷的官道上,看着摄政王的车驾渐行渐远,直到渺小成一个黑点,而后消失无影。 “主子,该回了!”墨琴站在身后,见自家主子一动不动僵在那里已近两刻钟,终是忍不住出声。 辰帝闻言并未移动,仍长身而立,望向远方。 弄箫见状,沉不住气,心疼地道:“主子,既是如此不舍,为何不留下摄政王呢?” 流珠和碎玉纷纷瞪了一眼弄箫,就连墨琴听了这话亦变了脸色。 “主子恕罪,是奴婢越矩了!”弄箫自知说错话,赶忙跪下请罪。 墨琴几个恼她嘴快,也不求情,只巴巴盼着自家主子莫要更加伤心。 空气一阵凝滞,就在几人以为辰帝要动怒时,她虚空的目光穿过千山万水,穿越前世今生,空灵若风又重如泰山般道:“摄政王是天上的雄鹰,不是朕养在笼里的金丝雀!” “他属于朕,属于大湙,更属于天空!” “他要展翅翱翔,朕如何能够折断他的羽翼,让他犹如牢中困兽一般留在朕的身边?” “朕非但不能折了他的羽翼,还要将他推上顶峰,赋予他更雄厚的力量,助他搏击长空,翱翔洪宇!” “这万里江山,锦绣山河,他曾说他要的是天下一统,海晏河清。但也曾说,执子之手,与之偕老。” “天高海阔,他飞得再远,亦终会回来!” 他……舍不得我的! 在心底低喃,辰帝落寞地闭上双眸,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冷从容。 “回吧!” 跨上马车,辰帝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苍茫的远方,那里,已看不见她的爱人。 晏哥哥,我等你回来! 心里默念了一句,渠清再不留恋地进了马车。 而另一端,权海晏亦是出神地回望着青都这边良久,才闭上双眸遮了眼底的落寞不舍,缓缓放下帘子。 这并不是与渠清的第一次分别,前世里,他数次出征,渠清亦是数次相送。 只是那时,他们君臣有别,相敬如宾,他从未体会过这般肝肠寸断的别离之情。 看着渠清站在官道上纤细落寞的身影,他差点忍不住叫停,恨不能立时奔回她身边。 管他什么身世之谜,什么惊天阴谋,甚至不想再理会这天下苍生。 他只求,她平安喜乐,一生无忧! 可理智虎视眈眈地站在身侧,他就这般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远成一个点,然后彻底模糊,不见。 他的小姑娘,一定伤心坏了! 第九十四章 重要 “哥哥?” 姬落坐在对面,不安地唤了一句。 “哥哥生气了吗?” 小心翼翼地询问,姬落忐忑地等待权海晏的审判。 权海晏敛了心思,将目光投向姬落,平静地开口:“阿落又在害怕什么?” 面色一凝,姬落咬了咬唇,鼓足了勇气道:“我……我方才对阿清动情了!” “那又如何?”声音淡然,目光沉静,权海晏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顿时语塞,怔怔地看着他家哥哥。 “你可曾想过跟清儿在一起?”权海晏波澜不惊地问。 姬落的头立时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连声道:“没有!哥哥,我没有!” “那你可曾想过背叛我?” 头摇得更加厉害了,姬落就差指天发誓:“没!绝对没有!哥哥,阿落永远不会背叛哥哥!” “那我为何要生气?”端了茶杯,轻抿了一口,权海晏平淡至极地问。 低头沉吟了一会,姬落仍是有些忐忑地开口:“那哥哥为何要避开阿落的目光?” 权海晏轻扣瓷杯的手指一滞,一句“阿落,你太敏感了”差点脱口而出。 可他为何如此敏感?不过是因着对自己太在乎罢了! 放下瓷杯,权海晏耐着性子解释道:“这是我的问题!习惯性遮掩自己的心思,是我自己的问题!” “可……”姬落总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又说不出来,只是心里的不安无法彻底消散。 “阿落!” 正了脸色,权海晏看着姬落,郑重地道:“喜欢清儿不是你的错!爱而不得亦不是你的错!” “我没有理由怪你,更不会怪你!” “你要相信我,更应该相信自己!” “你是我的孪生弟弟,我从未怀疑你会背叛我,你又何必耿耿于怀呢!” 姬落愣了许久,方找回自己的声音,不可置信又捎带期冀地道:“哥哥这是……心疼我?” 权海晏凝着他写满期盼的脸庞,那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双眸此刻仿若暗夜的两盏灯,灯火跳跃,分外明亮。 若是自己不回应,那跳跃的灯火怕是会跌落尘埃吧! 如是想着,权海晏轻轻点了点头,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不过一字,于姬落却犹如天籁之音,只是铺天盖地的狂喜还未散开,胸膛开始一阵阵闷疼起来。 “哥哥?你犯病了?”姬落慌乱出声,几乎是立刻起来坐到了他哥哥身旁,伸手去扶着他。 “没,胸口有些闷而已!”权海晏摇摇头,否认到。 然而这一摇头,脑仁又开始空疼起来,他无意识地蹙了眉头。 姬落被他哥哥带累,亦是一阵头晕目眩,疼痛难当。 “是因为我吗?”忍耐着身上的不适,姬落自责地开口。 “不是!” 只是因为清儿那一句“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白头”冲击过大,至今萦绕在心头,裹得他近乎无法呼吸罢了! 瞅着姬落一副自责不已的模样,权海晏不得不再次开口,强调一遍:“真不是因为阿落!” 姬落疑惑地望过来,对上他干净纯然的目光,权海晏伸手将他的头扶到自己肩上,轻声安抚:“难受就靠会,别胡思乱想!” 受宠若惊地靠在自家哥哥肩头,姬落激动得半晌无言,神游天外。 权海晏难受得不行,见他乖乖枕在自己肩上亦不再开口。 静谧在空气中飘散了开去,可二人心意相通,又亲密无间地靠在自家哥哥肩头,姬落只感觉这无言的静谧亦是温馨无比。 昨夜因着得知自家哥哥要与自己一起出发,姬落一宿未眠,这会心境放松,困意袭来,哪怕身子难受,竟还是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黄昏,姬落迷迷蒙蒙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枕在了自家哥哥腿上。 斜阳透过缝隙照进车厢内,金光落影,斑驳陆离,姬落感受着他哥哥的温度,一阵恍惚。 “哥哥……” 并未第一时间爬起来,姬落仰视着他哥哥如玉的面庞,如梦似幻地开口:“阿落在做梦吗?” 被自家孪生弟弟枕了一路,期间因着怕惊醒他,除了几口水粒米未进的权海晏,瞧着他这副样子,瞬间气血上涌,心神动荡。 他这孪生弟弟,怎么就那么爱戳人心窝子呢!!! “阿落!” 这会权海晏亦懒得掩饰了,捂着翻腾的胃脘,清冷地道:“胃里不疼吗?” 此言一出,姬落才惊觉腹中翻腾,一阵又阵痉挛侵袭,惹得他面色难耐。 “哥哥,你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自责不已,一骨碌地爬起来,姬落差点哭出来,他居然睡了一天,让他哥哥陪着他饿了一天。 “无碍!” 动了动麻木的双腿,权海晏对外询问:“卫西,几时能到达驿站?” “约还有两刻钟,王爷不如先用些点心?”卫西的声音在外响起,夹着几丝难以遮掩的担忧。 “嗯!”听出卫西的担忧,权海晏给了肯定答案。 “阿落,去把对面的箱子打开,看看喜欢吃哪个!” 大腿被枕了一天,权海晏这会动一下便犹如密密麻麻的蚂蚁啃噬,简直要命。 姬落赶忙去开了箱子,端了他哥哥喜欢的合欢糕,又拿了盒芙蓉糕,颠颠地送到他哥哥面前。 “哥哥,你该叫醒我的!”感受着胃里的翻江倒海,姬落懊恼地抱怨。 “嗯,”权海晏也不辩驳,很干脆地认错:“是我不好!” 他哥哥这般模样,姬落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顿时泄了气。 “是我不好,我不该睡的!” 捂着脘腹,姬落窝在车厢角落,垂头丧气的模样。 “过来喝口水!” 见不到他这副德性,权海晏直接命令道。 乖乖地过来,姬落拧开牛皮水壶,先给权海晏倒了杯热水,再给自己倒了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用些点心!”将合欢糕推到姬落面前,权海晏清清冷冷地道。 “哥哥?”姬落有些惊讶,抬头望着他哥哥。 “一盒点心而已,再珍贵又何须你让来让去?” 权海晏说这话的时候,眸色清亮,望着姬落仿佛能穿透他的灵魂。 “可这是阿清特意给哥哥准备的!” 姬落不可思议的声音传入他耳朵时,权海晏差点气得直接伸手揍他。 “阿落!” 深吸一口气,权海晏直视着姬落道:“你不能一直这样!” 在姬落满脸茫然地望过来时,权海晏克制住怒火,平心静气地道:“有些话,我不会再说第二遍!” “你我并蒂而生,血脉相连,你之于我生命的重要性,从来,毋庸置疑!” 所以,不过是将你扶在肩上靠了下而已,不过是让你在腿上枕了一路而已,不过是一盒糕点而已,真的不要一副受宠若惊,如梦似幻的模样。 次数多了,我……受不住! 闭上双眸,权海晏胸中澎湃的情感几乎无法克制。 “哥哥……” 喃喃地望着权海晏,姬落的脑子里一阵烟花炸响,绚烂夺目。 第九十五章 刺杀 自那日权海晏如此郑重其事地交心一番后,姬落面对他哥哥的态度明显放松了许多,再不是时刻小心翼翼迁就顾虑的状态。 走了大半月,权海晏除去第一天情绪起伏过大,身子难受得厉害,往后倒真如他与渠清承诺的那般,格外爱惜自己,竟一次未曾犯病。 这一天,北戎边境就在前方,只是夜幕已深,赶不及跨越边境抵达下一个驿站,一群人只得在一片密林中驻扎歇息。 坐在篝火旁,吃着自家哥哥烤的鱼,姬落面色红润,心满意足。 “哥哥,晚上阿落跟你睡,好不好?”胆子越发大,姬落放松的状态就是开始肆无忌惮地跟权海晏撒娇。 “好!”权海晏给自己的烤鱼翻了面,啥也没问,淡定从容地点头。 一众北戎使臣见自家太子与湙朝摄政王亲密无间的模样,早已见怪不怪。 有些稍有眼力的臣子,将二人来来回回,看来看去,亦早已咂摸出一点骇人听闻的真相来。 可这真相,着实过于骇人听闻,这些个臣子们摸了摸脖子,个个闭口不言。 夜深人静,姬落悄悄溜进权海晏帐篷里,默默地爬上了他家哥哥的床。 权海晏早早给他放了被褥,姬落这些时日胆子着实有些大,竟视而不见,直接掀了他哥哥的被窝,挤了进去。 “阿落!” 毫无防备,被姬落身上的寒气冻得一哆嗦,权海晏蹙眉不悦地喊他。 姬落被他哥哥宠了半个月,这会半分不怕,扯了被子将俩个人盖严实,嬉皮笑脸地撒娇:“哥哥,阿落好冷!” “……” 这要不是他亲弟弟,他绝对立刻把人扔出去,喂狗! 权海晏咬牙切齿地想。 回头想想,好像是自个把他纵容成这般模样,又颓然无力。 拿姬落没办法,权海晏干脆不理他,闭上眼继续睡回去。 眼瞅着自家哥哥拿自己一副看似无可奈何实则心甘情愿的模样,姬落心里别提多美了! 喜滋滋地挨着自家哥哥平躺好,姬落却无一丝睡意。 今夜,他可不是一时兴起来缠自家哥哥的。 夜这么长,坏人这么多,他得守护好自家哥哥才是! 夜半三更,月黑风高,姬落还没等来料想中的刺杀,胸口却毫无预兆地袭上了一阵阵剧烈疼痛。 他惊惶地看向自家哥哥,正对上权海晏一双同样惊惶无措的眸子。 “哥哥,你怎么了?” 抓着权海晏的手,姬落疼得直抽气。 “阿落,前世……” 权海晏焦距虚无的眸子终于凝了光,开口欲问些什么。 这时,门口传来了打斗声。 瞬间精神紧绷,强忍着心口一波又一波汹涌而来的剧痛,姬落下意识地抓了权海晏的衣服披上,迅速下了床。 “阿落,回来!”意识到姬落要做什么,权海晏厉声喊道。 脚步一顿,姬落咬了咬牙,又决绝地往前走。 “阿落是要我运功压制心疾吗?” 气息紊乱,权海晏伏在床上,难受得差点晕厥。 姬落的气势顿如山崩,一泄无痕。 踉踉跄跄地回到了床边,姬落既委屈又心疼:“哥哥,阿落怕!” “怕什么?” 自己带累自家弟弟,权海晏心怀愧疚,态度温软得不行:“我早已安排妥当,乖乖待这,守着我就好!” 喘得不像样子,权海晏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艰难无比。 “嗯,”几乎立时红了眼眶,姬落小心翼翼地扶起权海晏,将枕头垫高,哽咽道:“哥哥别说话!” 说完,强自镇定地去袖口里拿药。 摸到两个药瓶,姬落一块拿出来,掂量了下,不解地问:“哥哥怎么带了一个空药瓶?” 问了一句,姬落也没时间管它,直接拿了重的那一瓶将药倒出来,送到权海晏嘴边。 权海晏吃了药,缓了一会,这才存了点力气开口:“把空药瓶给我!” 不明所以,姬落还是乖乖地从床上摸了那个空药瓶递过去。 “王爷,陈公子的侍卫阿达来寻他家公子!” 权海晏刚接过那个空药瓶,门口传来卫西禀报声。 “阿落?”唤了一句,权海晏言语间免不了担忧。 心疾突犯,权海晏此时的状态奇差,姬落紧挨着他,自然深受牵连。 外面一片厮杀混乱,他二人在帐篷里同样水深火热,权海晏不敢贸然将任何人放进来。 “让阿达在门口守着!”心有灵犀,姬落霎时明了他哥哥的顾虑,毫不犹豫地下了命令。 “公子,阿达有要事禀报!” 阿达憨厚老实带着倔强坚持的声音传入姬落耳中,姬落一瞬间迟疑起来。 阿达与别的侍卫不一样,阿达是他的奶兄,前世他自刎于城墙之上时,阿达的血亦是与他溅在一起的。 阿达不会害他,倘若阿达说有要事,必然是真的有要事。 “有何要事明日不可说?”还是有所顾虑,姬落端着气势,不虞地问到。 “事关重大,卑职不敢耽搁!主子可是身子不适?”阿达憨憨厚厚的嗓音传来,一如既往的忠诚,饱含担忧。 “哥哥?”看了一眼权海晏,姬落眼底是征询。 “可信?”吃了药,状态稍稍好转,权海晏靠着枕头反问。 “嗯!”姬落并未多做犹豫,点了点头。 若是阿达都不可信,那这世间除了哥哥与阿清,自己怕是再无可信之人。 此时,姬落如是想。 然而,便是这一点头,他后悔了无数次。任日月轮转,四季更替,无数个日夜,只消一想,他仍惊恐不安,悔恨交加。 阿达是一个魁梧的北方汉子,一进帐篷,微弱的灯光下,他隐隐见着他家主子一身纯白色里衣虚弱不堪地倚在床上。 而大湙王朝摄政王一袭天青色锦衣,端坐于床边,神色清冷淡漠。 “主子,你怎么了?” 阿达狂奔至床前,半跪着身子,眼底是全然的焦虑关切。 权海晏和姬落对视一眼,双双眉头微蹙,不自觉地抿了唇。 “你?又是你!” 冲着坐在床边的姬落大吼一句,阿达抽了短刀,突然发难。 毫无防备,震惊不已,姬落僵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把短匕即将送入自己的胸膛。 “阿落!” 千钧一发之际,权海晏运功暴起,将姬落拥进了怀里,握在手中的空药瓶飞射而出,直击阿达脑门。 阿达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权海晏纯白里衣染上了一方艳丽红梅,脑门的鲜血泊泊而出,直直地往后倒。 倒在一片血泊之中,阿达感受着生命的流逝,还失魂落魄地想:怎么会伤到主子呢? “哥哥!” 窝在权海晏怀中,姬落耳边仿佛还回荡着短匕划过他哥哥背上的撕裂声。 心惊胆战,神魂俱裂,姬落只恨不能这一刻将阿达与自己一并千刀万剐! 第九十五章 银丝醉 “莫怕!” 面色已是煞白胜雪,权海晏的声音依旧坚定温和,携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骤然失血使得权海晏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黑,无力地松了搂住姬落的手,他全凭一股意志支撑着身子不曾倒下。 从权海晏怀里钻了出来,姬落颤颤巍巍地将他哥哥扶着趴好。 当权海晏后背乌黑一片的血液映入眼帘的那一刹那,姬落下意识地捂着了胸口,甚至连呼吸都停滞了。 那把匕首有毒! 阿达居然敢用毒!!! 这个认知,击得姬落原本破碎不堪的灵魂又碎裂了几分。 卫西早已闻声而进,将尖叫声卡在嗓子里,他急急忙忙去寻周淮生和刘御医。 “哥哥!” 手忙脚乱地扯了被褥去替权海晏止血,姬落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一个劲地摇头,姬落按在权海晏身上的手抖得犹如风中枯叶。 “别……别怕!” 意识渐渐模糊,权海晏凭着最后一丝力气,抓了姬落颤抖的手,气若游丝地安慰。 心神碎了一地,片片萧瑟,苟延残喘,姬落近乎崩溃。 门外的刺杀声已停止多时,姬落心中却涌起了出去大杀四方,屠戮人间的戾气。 今夜,倘若他哥哥葬身于此,他定要让这天下为他陪葬! 原来,姬落的心中,亦藏着一头随时可能为祸人间的野兽。 这野兽,为亲情心甘情愿深陷地狱,不见天日;亦会为亲情毫不犹豫冲破牢笼,毁天灭地。 “守北,去把北戎的医官一并请来!” 将将打了水进入帐篷的守北,一脸惊愕地望着姬落。 此时的姬落,一袭天青色锦袍,威势逼人,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漠气息,与他家主子如出一辙。 便是他,亦差点错认。 “是!” 将热水交给姬落,守北领命而去。 卫西拉着周淮生和刘御医进来时,姬落正一手按着他哥哥的伤口止血,一手笨拙地拧了毛巾,想替他哥哥擦擦汗。 周淮生进了门,愕然了一会,随即顾不得礼仪,直接到了床前,伸手把脉。 刘御医紧随其后,见周淮生上了手,亦是二话不说去查看摄政王的伤口。 伤口并不算长,约莫食指一指,只是正逢肩甲,深可见骨,又血色漆黑,骇人至极。 脉象应指,浮数之极,至数不清,脉在皮肤,头定而尾摇,似有似无,如鱼在水中游动,这是……鱼翔脉! 现此脉者,均是时日无多! 周淮生心头大惊,急忙询问刘御医:“可看出是何毒药?” 刘御医眉头紧皱,指上沾着黑血,闻了数次,亦无所得。 自行沾了血,放在鼻尖闻了闻,周淮生心下有了初步判断。 又去翻摄政王的伤口,待看到伤口上隐约浮起丝丝缕缕的银色条纹时,周淮生这才确定自己的猜测。 “是银丝醉!” 周淮生一开口,屋内一阵窒息。 刘御医闻言,学着周淮生重新翻了一次伤口,面色沉重道:“确实是银丝醉!” 银丝醉,中毒者,意识丧失,状若醉酒沉睡,自伤口或脏腑结起条条银丝,不出一日,遍布全身,经脉冻结而亡。 此毒,唯有雪山之巅的火玉莲可解! 莫说火玉莲可遇不可求,便是此地离雪上之巅,哪怕快马加鞭亦至少三日方能到达。 所以除非随身携带火玉莲,否则身中银丝醉者,无一存活。 姬落的神情可怕得吓人,仿若修罗在世般,望向周淮生和刘御医,冷冽地命令:“无论想什么办法,给我至少拖延三日!” “若摄政王有个好歹,我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刘御医吓得一哆嗦,张了张嘴想要争辩什么,又不甘地闭上。 周淮生倒是不惧,倘使摄政王真有个万一,他明艳张扬的年轻帝王会如何得绝望黯然,如星光寂灭于黑暗。 只消想想,他都恨不能以死谢罪,以命换命。 周淮生瞥了眼摄政王颈项处露出来的银色水滴链子,想到那枚堪称稀世珍宝的玉佩此时藏在摄政王胸口,心下稍定。 若实在不行,便碾碎这玉佩…… 等等,周淮生忽地记得宫中原有三朵封存的火玉莲,似乎在三年前摄政王身负重伤那一次,尽数用在了他身上。 “刘御医,你可以还记得三年前,摄政王受伤那次,可曾用过火玉莲?” 周淮生殷切地望着刘御医,虽然他亦不确定若是真的用过,对于此刻的摄政王来说能残留多少效用。 但火玉莲最珍贵之处,便是哪怕用过一朵,亦可终身有效。 “啊,用过!用过的!”刘御医喜极而泣,频频点头。 真是上苍保佑! 当初摄政王与北戎一战,在冰天雪地里困了七天七夜,寒邪深伏,据随行的御医说若不是摄政王意志过人,绝无生还可能。 得胜还朝时,他们几个刚晋升的小御医被辰帝派去参与摄政王看诊,是王老太医提议用火玉莲的。 那时他们屡次得见摄政王,均是气势不减,脉象除去沉伏了些,亦尚算平稳,故而私以为摄政王身子完全无需动用如此珍贵的天灵地宝。 几人嘴上附议着,其实心底均有些可惜。 火玉莲的珍贵,医届皆知。一朵火玉莲,可升阳补火,可益气活血,还可解百毒,受用一生。 仅仅用于驱逐寒邪,哪怕用在大湙尊贵无比的摄政王身上,身为医者,亦不免叹息。 然而更令他们叹息的是,辰帝竟直接赐下宫中仅有的三朵火玉莲,命他们一并给摄政王用了。 如今想来,只觉劫后重生,吾皇英明,苍天庇佑! 第九十六章 关系 “都退下吧!” 了解了前因后果,一再确认,肯定了他哥哥至少能撑个三日,姬落态度和缓了不少,只是言语间仍不免渗着冷气。 “是!”周淮生等人恭声应下,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出了帐篷,将将走远,刘御医便劫后余生般庆幸道:“好险!得亏皇上英明,不然今日这条小命便要交代在这了!” 周淮生走在刘御医身侧,原本心不在焉地思索,听闻他提及辰帝,与有荣焉地应和:“嗯,皇上确实英明无比!” “你说,摄政王和这陈公子究竟什么关系?”靠近周淮生,刘御医大着胆子声音低不可闻地问。 “你不要命了!”周淮生这般儒雅温润的一个人,差点上手捂他的嘴。 什么关系? 他刚刚进门差点错以为坐在床边的是摄政王,躺着的才是北戎陈使者,这世上如此相像,近乎一模一样的人,能是什么关系? 可要是真相当真如同他猜测得那般,这背后…… 简直不敢想象…… 今夜同样差点错认二人的刘御医,自然亦想到了这一层。 平日里,这二人虽同进同出,但气质迥然,尤其是摄政王身上的威势瘆人,他们几乎从不敢直视摄政王,竟是从未发现他二人生得如此相像。 亏得他们见二人亲密无间,摄政王待陈使者更是纵容无度,背后还暗暗揣测这北戎陈使者十有八九怕是成了摄政王的男宠…… 刘御医想到这,缩了缩脖子。 倘若摄政王知晓他们曾有过如此肮脏的想法,会不会直接割了他的脑袋? 不行,赶紧把人救醒,将功补过才是! “那你跟我说实话,摄政王这样若是没有火玉莲,最多撑几天?”刘御医期盼地望着周淮生,殷切地问。 虽然同是医者,自己还比周淮生年长几岁,可他知晓自己的医术是比不上周淮生的。 “三天!”周淮生不假思索,答得干脆坚定。 最多三天,多一天都不行啊…… 周淮生垂下眼眸,固执地叹道。 其实,他后面仔细替摄政王把脉查体,结论是至少可以拖延五日。只是每拖一日,摄政王的危险便多一分,留下后遗症的可能亦不断增大。 届时,他们若是救回来一个残废的摄政王…… 想至此,周淮生狠狠地打了一个寒战。 帐内,所有人一退下,姬落便倒在了权海晏身旁。 头晕乏力,眼前泛黑,肩背疼痛,喘息困难,他哥哥此刻有多难受,落在他身上,并不会逊色多少。 “哥哥!”小心翼翼避开权海晏的伤口,姬落伏在他肩头,忍不住泪如雨下。 “快点醒来!”他哽咽着,委屈地开口。 “阿落好怕!” 他撒着娇,期盼他哥哥像每次一样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哪怕冷冷瞥他一眼也好,可他的耳边只有他哥哥若有似无的呼吸声。 姬落闭上双眼,拥着权海晏冰寒刺骨的身子,任泪水将他淹没。 而此时,远在青都的渠清,大汗淋漓地从噩梦中惊醒,捂着慌乱狂跳的心口,倚在床上,半宿未眠。 “陈公子,都整理妥当了!”卫西的声音将姬落从无边的疼痛中唤醒。 他胡乱抹了一把泪水,爬下床,一时头晕眼花,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公子!”卫西伸手欲扶他。 “无碍!”姬落一手扶着床沿,一手摆了摆阻止卫西。 缓了缓,姬落弯腰小心翼翼地避开权海晏的伤口,将他横揽进怀里,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走了出去。 卫西在身后怔怔望着姬落的背影,出神地想:这北戎太子与他家王爷真是越来越像了…… 连他都快分辨不出来了! 一群饱受惊吓的北戎使臣于灰蒙蒙间隐约窥见大湙王朝摄政王揽着他家太子殿下,他家太子殿下似乎还昏迷不醒,一个个更是吓得浑身发软。 而他们的太子殿下此刻意识是再清醒不过了,只是丝毫分不出精力与他们解释。 更何况若是让他们的太子殿下知道他们齐齐认错人,大约只会在心底骄傲无比:他与他哥哥本就是一胎孪生,再相像不过! 逞强抱着他哥哥上了马车,姬落靠在车厢内喘着粗气,紧紧搂着他哥哥的腰肢,面无表情地下令出发。 此去北戎都城一路兼程,亦需要三日。 雪山位于北戎境内,火玉莲对于北戎皇族来说,并不是那么稀罕。 姬落年幼时曾无意间在典籍上得知火玉莲,出于好奇向他的父皇询问了几句。 他父皇待他一向宠爱有加,直接让人把火玉莲样品寻了出来,任他赏玩。又见他喜爱不已,把样品赏了他不算,还一气儿赐了他五朵珍藏品。 除去有一年他拿出一朵赠予一位他钦佩的老将军,这会,他的太子府里还封存着四朵珍藏品呢! 若是早知有此一劫,他就该全揣身上,让他哥哥吃着玩! 一路胡思乱想,姬落守着一直昏迷不醒的权海晏,度日如年,煎熬万分。 日夜兼程,姬落一行人终于在第三日的黄昏,望见北戎都城。 “哥哥,快到了!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嘴里这样说着,其实姬落心底不知为何隐隐感到不安。 他其实早已派了心腹阿蒙带上他的太子令牌与守北提前出发去取火玉莲,若是不出差错,正午时分他们便应该与他汇合了才是。 可如今,夕阳西下,夜幕将至,阿蒙与守北却不见踪影。 姬落将手极轻地覆在权海晏左侧肩甲下角处,他知道他的手紧贴着他哥哥的伤口,他还能想象那伤口狰狞骇人的样子。 那伤口四周,已满是银色丝线,犹如冰雪覆盖,冻结成霜。 周淮生说若是今日子时赶不及服用解药,他哥哥的每一寸肌肤都会变成这样。 到时,血脉冻结,气随血脱,他哥哥怕是再不复醒。 忧惧惊惶已将姬落覆没了一遍又一遍,心痛至麻木,他只有一个信念:救回他哥哥! 挡他者,死! 第九十八章 修罗 北戎都城看似近在眼前,实则他们快马加鞭亦还需一个时辰有余,更何况他们已经连续赶了两天三夜,人困马乏,进度明显锐减。 粗略估算,他们到达北戎都城至少戌时六刻(八点半),从城门口到太子府约需两刻钟,那就是亥时了(九点)。 亥时,离子时只有一个时辰! 太危险了!!! 姬落心急如焚,可任是如何火急火燎,却不敢贸然加速。 他可以什么都不顾,然而他哥哥一路颠簸,后背的伤口哪怕他一再小心呵护,还是裂开了好几次。 伤口裹着银霜,渗着黑血,姬落光是感应便觉得自己的后背疼得他都要昏死过去了,更遑论他哥哥。 不敢太快,又不敢太慢,姬落真是柔肠百结,一颗心火煎油滚,没个消停。 行至半路,再次进入一片密林,一股极差的预感刹那间爬上了姬落的脊椎骨。 “停下!” 果不其然,姬落话音刚落,车厢外便响起了一连串尖叫声。 姬落掀开车帘,外面已是一片混乱不堪,杀戮漫天。 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姬落眼底一寸寸覆满冰霜。 近两刻钟过去了,这场厮杀还未结束。 夜幕已深,昏黄的车灯,映着银色的刀刃,划过肉体,带起一串串鲜血,飞溅在姬落眼底,冰霜之上交融一片猩红。 “卫西,护好你家主子!” 戾气上涌,修罗的血液都在沸腾,姬落轻轻放下权海晏,手持利剑,翻身而去。 卫西阻止的话语还未出口,姬落已游龙般加入战场。 看姬落身姿矫健,动作迅敏,一招一式,狠辣决绝,收割敌人的头颅仿佛用膳喝水般寻常。 谁又能想到这人平日里在他主子面前是如何嬉皮笑脸,讨巧卖乖呢! 这北戎太子,真是深藏不露啊! 护在马车门口,卫西心底是深深的敬意。 真不愧是他家王爷的孪生兄弟! 其实,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厮杀,从刺客从未近摄政王马车三尺便可确认。 摄政王被辰帝逼着带上了所有的隐卫,他的隐卫均是以一顶百的高手,再加之姬落的暗卫侍从,这一场厮杀本就毫无悬念。 只是敌人太多,一波一波来袭,解决起来需要时间,而他们最耗不起的,便是时间。 因着姬落的加入,刺客倒下的速度猛然增快。不出一刻钟,以姬落为中心,周边尸海蔓延。 可姬落的手半分不曾停歇,这一场杀戮,彻底燃起了姬落心中的怒火。 挑起宝剑又划破一人的颈项,姬落邪肆地舔一舔唇,露出一抹嗜血的笑容,人间修罗,不外如是! 不知浴血奋战了多久,姬落收割了最后一个人头,一气呵成地带了宝剑飞回鞘内。 顿时只觉天旋地转,狠狠地将宝剑定在地上,倚着它姬落这才未曾倒下。 心腹阿勇和阿智急急忙忙赶来搀扶,姬落却摆了摆手,拖着步子缓缓地走到摄政王的马车前。 一步跨上去,又是一阵头晕目眩,他直直地往下坠,身旁的卫西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 借着卫西的力,姬落极快地稳住自己,扶着车门掀了帘子进去。 一进门,便再也坚持不住,滑落在车厢地上,姬落头枕在权海晏后腰,感受着他哥哥寒凉刺骨的温度,冷若冰霜地下令:“出发!” 离开了尸海遍布,血气冲天的密林,姬落他们这一路行得异常顺畅。 只在城门口两里路时,遇到了倒在地上的阿蒙和守北。 “公子,他二人只是昏过去了!”卫西探查过后,站在马车外回话。 姬落根本没露头,在车厢内小心翼翼地揽着权海晏,神色凝重瘆人,清冷至极地道:“加快赶往太子府!” 心照不宣的事情,这会姬落半分懒得掩饰自己的身份。 “是!”卫西恭声应是,火急火燎地去下令。 一群见识过姬落修罗在世那般神色的人,尽管疲乏不堪,但半分不敢违逆,打起十二分精神重新出发,速度骤然加快。 不消两刻钟,他们一行人气势汹汹进了城门,急匆匆地抵达了太子府。 “主子,到了!”阿智的声音响起。 卫西退至一旁,这里已经不是他的战场。 姬落抱着权海晏下车时,一群片刻前方才惊闻自家太子殿下归来的侍卫们神色仓皇地守在门口,齐溜溜地跪了一地。 “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片拜喝声响起,姬落只觉无限焦躁,运了功揽着他哥哥飞一般进了太子府主殿。 此时已是亥时五刻,离子时只有三刻钟。 被姬落安置在床上的权海晏躯干上已是冰霜遍布,就连俊逸的面庞都已覆了一层薄薄的银色丝线。 阿勇先行一步,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库房,看守库房的府邸老人被他摇醒,晕乎乎被他拎进了门,脑子还是一片茫然。 阿勇可没时间与他啰嗦,进了库房厉声问道:“火玉莲放于何地?快点拿来,殿下要救人急用!” “火玉莲?” 老人家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家太子殿下等着火玉莲救命啊! 可是,哪里还有什么火玉莲!!! 火玉莲在半个月前均被太子妃拿走了啊! “没……没了!” 看守库房的老爷爷年纪一大把结结巴巴地把实话说出来,差点哭了。 了解了前因后果,阿勇气得差点当场把这糊涂的老货一掌拍死。 没了?没了你早不说!!! 尽瞎耽搁时间! 想到他家主子还巴巴等着他拿火玉莲回去,最后还是放下手,一阵风地赶回太子府主殿。 阿勇回来时,姬落将将把权海晏放下。 太子府陈管家亦刚刚慌里慌张地赶来,跪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开口哭诉太子妃做的荒唐事。 姬落见阿智空手而归,心头一滞,抓着权海晏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殿下,火玉莲……没…没了!” 阿勇跪下,在他家太子殿下低冷的气压下,结结巴巴地禀报。 “什…什么意思?你告诉本殿下,没了是什么意思?” 姬落的声音尖锐高亢,颤抖得不成样子。 “看守的人说尽数被太子妃拿去用来敷脸了!” 头皮发麻,阿勇用尽了所有的勇气这才把这一句话说出口。 “陈英!” 姬落的声音仿若从恶鬼深渊传来,叫人听了犹如置身阿鼻地狱。 阿勇完全相信,如果太子妃这会就在跟前的话,他家太子殿下会一剑把太子妃给宰了! 跪在地上的陈管家一席告状的话还没倒出来,便惊得心肝肺都在打颤:他家太子妃这是做了什么了不得事! 他原本以为火玉莲再珍贵,太子妃要用,用了便用了,毕竟库房的钥匙太子妃亦是有的。 可如今这样子,太子妃怕是惹出了天大的祸端啊! “去宫里!” 总算不曾彻底丧失理智,姬落重新揽起权海晏,片刻不敢耽搁地往大门赶。 此时,离子时只有两刻钟了。 姬落抱着他哥哥上了马车,一路奔驰到了宫门口。 阿勇带着太子令先行一步,故而这会早有宫人打开大门,迎接他们的太子殿下。 畅通无阻地进了北戎宫殿,姬落的车驾停在了半道。 “你说甚?” 掀开帘子,姬落的目光近乎将阿勇凌迟。 “殿下,宫里的火玉莲亦尽数被皇后用于敷脸了!” 阿勇不怕死地重复了一次,他觉得大概自己这条小命今日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天旋地转,山崩地裂,姬落抱着他哥哥手差点松开。 此时,已是亥时七刻。 权海晏瘦削的手背亦开始渐渐覆上寒霜,姬落于昏黄的宫灯下瞥见他哥哥银霜倾覆的手背,连呼吸都要停滞了。 “不!” 一定还有办法的! 一定有的!!! 让他再想想,再想想! 第九十九章 万幸 “周御医!” 姬落冷冽高昂的声音在前面响起,今夜同样一再经受刺激的周淮生慌忙从马车跳下来,小跑到姬落车驾跟前。 “保存完好的火玉莲样品可一样有效?” 姬落紧紧抓着权海晏越来越寒凉的大手,满是期冀地望着周淮生。 周淮生一愣,极快地点头:“有,不过效果要差一些。具体要看样品的保存方法及完好程度。” “阿勇,立刻去本宫书房左侧柜子找找,把火玉莲样品给本宫找出来!” 抓住一丝曙光,姬落强压下心中的激动,镇定地下令。 陈英,你最好没动过我的书房!!! 否则…… “是!”阿勇再次出发,疾风般奔向太子府。 这时,北戎皇上和皇后闻讯而来。 “阿落!” 北戎皇上今年已四十又八,近知天命之龄,却精神抖擞,一身龙精虎猛之象。他站在几步之外,略显担忧地唤了一句自家太子殿下。 他家向来意气风发,洒脱不羁的嫡长子,可从未在他面前露出过这般冷凝骇人的神色。 究竟发生了何事?是何人能引得他万事漫不经心的太子殿下如此风云变色? “落儿!”北戎皇后亦在此时忍不住忧心忡忡地唤了一句。 她将将不惑之年,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庞保养适宜,一眼望去,仿佛二八年华般年轻貌美。又因着年长,自带成熟妩媚的风流韵味,往那一站真是花容失色,日月无华。 可这会姬落看到自家母后美得毫无瑕疵的脸庞,只觉得刺眼无比。 倘若这不是自家母后,而是太子妃的话,这会他定是早已上前将她那张脸划出一朵红色血花来。 咬牙闭眼,姬落拼命压下胸中的戾气,勉强镇定道:“父皇,母后!请恕儿臣不敬,这会儿臣得立刻回府救人!待之后再行向父皇母后请罪!” 语速极快,姬落说完亦不待他父皇母后首肯,即刻让阿智转了向,启程回府。 北戎皇上与皇后面面相觑,一时竟均是忧心不已,又无可奈何。 最后,还是北戎皇上架不住心中的忧虑,望着姬落只余残影的车驾,吩咐道:“来人,备车去太子府!” 一路飞驰,回到太子府中,将将子时。 太子府主殿,权海晏脸上覆着薄薄的一层银霜,似那冰晶做的美男子一般浑无知觉地趴在姬落的太子御榻上。 姬落半跪在床前,手按在权海晏的寸口处,感受着他哥哥虚浮肌表,几不可察的脉象,烈火焚心地等待周淮生把火玉莲煎好送来。 万幸,这枚火玉莲样品被姬落藏得严实,安安静静地待在太子书房的柜子里。 周淮生拿到这枚火玉莲时激动得差点落泪,皇家的东西就是不一样,一枚样品竟亦属上乘精品。 且因着姬落至今方才想起,它被扔在旮旯角长年不见光,哪怕是用虚透的盒子封存,亦保存完整,药性尚佳。 要知道,火玉莲一旦摘取,必须用特殊的工艺特殊的盒子封存,且最忌光亮。一般用于赏玩的火玉莲,药性十之存二三分已算用心。 这枚火玉莲样品如今尚有七分药性,实乃不幸中的万幸。 “太子殿下,药好了!”周淮生亲自煎的药,又亲自端来,半点不敢假手于人。 姬落这些时喂他哥哥喝水吃一些流质食物已有经验。 只见他一只手半搂着权海晏,一只手轻轻捏开他的嘴巴,让周淮生端好,卫西喂药。 三人齐心协力,聚精会神喂了药,目光灼灼地定在权海晏身上,恨不能把他看出一个洞来。 最后,还是周淮生最先反应过来,冷静地道:“太子殿下莫急,这火玉莲得小半个时辰方能起效。” “你给本殿下说实话,这会已是子时二刻,我哥哥服用的又是样品,效果究竟会如何?可会有何问题?” 将目光从权海晏身上移开,姬落眸色冷冽暗沉,一身凌厉摄人的威势直逼周淮生。 一路上早已见识过这北戎太子与他大湙摄政王如出一辙的威势,周淮生仍是一阵心神动荡,缓了一会方才如实开口:“这般情况臣亦是第一次得见,并不敢轻易论断。” “但时间耽搁,药性亦只有七分,怕是十之七八会留下后遗症。” “是何后遗症?”心中一紧,姬落忙不迭地追问。 “这个……”沉吟了片刻,周淮生终是颓然道:“臣亦不敢定论!” 在银丝醉底下存活下来的人凤毛麟角,更何况他们这一路一波三折,跌宕起伏。 如今摄政王活下来已是万幸,至于后遗症,周淮生真的不敢定论。 他只能祈祷,这后遗症不会太棘手,届时他还有用武之地。 否则,一个活下来的残了的摄政王,他英明神武的帝王若是得了消息,究竟会怎样痛彻心扉? 他无法想象,亦不敢去想…… 第一百章 嫡亲 “主子,皇上皇后驾到!”周淮生话音刚落,阿智匆匆来报。 姬落闻言赶忙站了起来,又一阵眩晕,毫无预兆地跌了回去。 因着怕砸到他哥哥,他在半空中还硬生生拐了弯,整个人倒在床边,头刚好磕在床沿上。 “阿落!” 北戎皇上一进门,便撞见自家太子殿下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吓得他疾步奔了过去。 一路奔波,几乎三天三夜未眠,又一再被刺激,加之被他哥哥带累,姬落本就已是强弩之弓,这会被磕得头昏眼花,差点直接昏死过去。 “阿落?怎么样了?”北戎皇上扶起自家太子,焦急万分地问。 姬落被自家父皇半揽在怀里,倒是不意外,父皇对他最是宠爱。都道“天家无父子”,可他父皇待他比任何人都亲厚。 前世今生,父皇离他总这般近。哪怕他早已过了弱冠之年,他的父皇还是喜欢看他撒娇的样子。 父皇总道,他是他最完美的骄傲,他是他最骄傲的太子,是北戎最耀眼的存在! 心里暖呼呼的,姬落借着自家父皇的力缓缓站起来,轻声道:“无碍的,父皇!” “阿落做了什么?把自己弄……” 北戎皇上的话还未说完,只听北戎皇后颤颤巍巍指着床上的权海晏,惊叫:“落儿,这…这是……?” 北戎皇上顺着自家皇后的目光望去,眼睛顿时睁大,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了看姬落,复又再看了看床上的权海晏。 这会药效慢慢起来,权海晏脸上薄薄的银霜渐渐消退,露出一张苍白瘦削的绝美睡颜。 昏睡中的权海晏再无平日清冷孤傲的气质,安静羸弱中还缀着几丝纯然无害。尤其是这会一身白色里衣,侧脸优美流畅的弧线,几乎与姬落一模一样。 北戎皇上将二人来来回回看来看去,硬是没找着多少区别。 “阿落,这…这……这是谁?” 震惊得语不成句,断断续续问完一句话,北戎皇上望着姬落的目光急切而又满是不可置信。 “我哥哥啊!” 姬落万分淡定地抛出惊雷,又极其郑重地重复一遍:“是我哥哥啊!我的孪生哥哥!” “没……没死?” 北戎皇上觉得脑子里这会一团浆糊,当年他可是亲眼看到那个贼子杀了自家刚出生的嫡长子。 是了,严格算起来,姬落不算是他的嫡长子,那个一出生便被贼子掳走半途杀害的孩子才是他的嫡长子。 只是,他明明亲眼看着那孩子被贼子一剑穿心,而后扔下山崖,尸骨无存。 怎么会尚存人间??? “父皇!” 姬落可管不了他父皇复杂的心路历程,他只知道这会一听到“死”字,他就暴躁得想杀人。 他哥哥刚刚九死一生,捡了一条命回来,谁提“死不死”的,他都想跟他拼命。 就是他父皇,亦是不行! “阿落?”满头雾水,北戎皇上觉得他今夜大概是太晚了,年纪大了熬不住,脑子是真的不大好使了。 “父皇不必怀疑,这就是阿落的孪生哥哥,嫡亲嫡亲的孪生哥哥!” 异常严肃地强调,姬落顾不得自己虚弱不堪的身子,挥手清退所有人。 殿内只余他与他父皇母后三人时,姬落强自坐好,掀开被子,去揭权海晏的衣服。 只稍稍一用力,便露出了权海晏伤疤遍布的后腰。 那右侧腰窝上,原本厚厚的银霜已慢慢消失,现出一朵火红卷云,烈焰腾飞。 北戎皇上惊得差点跳起来,这……这真的是他的嫡长子? 他伸手欲去摸一摸权海晏腰窝那朵烈火卷云,不防姬落一把拦住他,极轻地道:“哥哥现在身上很疼,不能碰!” 姬落并非第一次得见他哥哥的后腰了,这几日替他哥哥换药,他来回看了好几次,可每一次均是心悸又心酸。 他哥哥有着与他如出一辙的烈火卷云胎记,为何却不能与他一样有一个光洁滑顺的后背? 上天为何待他哥哥如此不公?他哥哥究竟做错了什么?要给他留下一身伤痕?哪怕到如今仍昏迷不醒地趴在那里? 他本应是北戎皇室最尊贵的嫡长子,他本可以骄纵肆意地长大,他可以是父皇最骄傲的太子殿下,他才应该是北戎最耀眼的存在…… 可如今,他伤痕累累,悄无声息地趴在那里,哪怕疼痛不已哪怕在昏睡中,亦只是眉头紧蹙,薄唇紧抿,不见一丝呻吟。 他是他的嫡亲哥哥啊! 他这般本能地隐忍,隐忍至此,究竟是历经了怎样地痛苦不堪这才造就了他今日这般模样? “父皇,哥哥以前过得很苦,父皇以后要对哥哥好点!” 手掌停在权海晏腰窝半上空,呆呆地望着权海晏腰上交错的疤痕,姬落几乎哽咽地道。 北戎皇上将目光移向姬落,只见他家太子殿下此刻眼睛通红,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他甚至觉得,倘使要不是他在这儿,他家太子殿下这会怕是已经哭出来了。 可他家太子虽然在自己跟前贯爱嬉皮笑脸,讨巧卖乖,看起来还是个娇气单纯的孩子似的,但骨子里却是十足十地倔强高傲。 自八岁起他亦再未见他红了眼眶,更遑论落下泪来? 心中的震惊已无法形容,北戎皇上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一个字。 “父皇?”姬落抬眼望着自家父皇,迷迷蒙蒙中满是期待。 “好!”北戎皇上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轻轻地答应。 见自家父皇答应,姬落软软地往他身上靠,边靠还边道:“父皇,阿落好困,阿落要和哥哥睡一…起……” 声音低不可闻,姬落安心地晕厥过去。 第一百章 姬尘 “阿落!” 北戎皇上低头,看自家太子殿下昏睡中仍紧紧抓着他哥哥手,认知一再刷新,内心早已崩塌碎裂。 “宣御医!” “来人,快宣御医!” 旁侧一直无法言语,只知默然落泪的北戎皇后终于回了神,仪态全无地高呼起来。 周淮生守在门口,听到声音一头冲了进来。 他本以为是摄政王出了什么问题,见如今这状况才反应过来出问题的是北戎太子。 “见过北戎皇上皇后,可否允许我为太子殿下诊治?” 周淮生微微弯腰,算是行礼,不亢不卑地询问。 “你是何人?”北戎皇上揽着姬落,威严的目光扫过周淮生。 “回皇上,这是湙朝周御医!” 阿智赶忙抢答,大着胆子道:“周御医医术高超,皇上先让他替太子看看吧!” 医术高超且先不说,这一路上,周御医屡次提醒自家太子殿下注意身子,他对自家太子殿下的身体状况可比那群形同虚设的北戎御医明白多了。 阿智心中焦急万分,一堆话又不知该如何跟北戎皇上解释,只跪在地上巴巴等着北戎皇上接受他的提议。 北戎皇上打量了周淮生几眼,又看了眼跪在地上满脸焦急的阿智,下了决定:“那劳烦周御医了!” 周淮生也不客套,直接上前把脉,一番诊查下来,心中有数这才缓声道:“太子殿下只是近日一再经受刺激,心绪起伏过大,加之进食极少,劳累过度这才昏睡过去了。” “北戎皇上不必过于忧心,先让太子殿下好好睡一觉,醒来用些膳食便无事了。” “若北戎皇上实在不安,我亦可开一副安神理气的药,替太子殿下调养一番,倒也无碍。” 事实上周淮生有些疑惑,为何北戎太子的脉象明明强健有力却总仿佛有一股力量牵引着一般,虚浮不定,捉摸不透,着实令人费解。 好在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北戎太子现在的身子是并无大碍的。 而北戎皇上这算是听出来,感情自家太子殿下只是累得昏睡过去了啊! 他这些时日干了什么?找火玉莲?他方才寻回来的孪生哥哥中了银丝醉?拼尽全力救人? 他这孪生哥哥对他来说重要成这般?他这简直是为了他哥哥不要命啊…… 只是他可有想过,若是真的认回了他哥哥这个嫡长子,届时,他又该如何自处? 北戎皇上心底有无数个疑问冒出来,一瞬间千回百转,复杂难言,沉默良久方自持地回应:“那便有劳周御医了!” “北戎皇上不必客气!”又弯了腰行礼示意,周淮生下去配药。 好半天回不过神,北戎皇上凝着床上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完美睡颜,突然觉得眼眶有点热。 北戎皇后早已撑不住,紧紧攥着北戎皇上的手,哭得梨花带雨,情难自禁。 向来疼爱妻子的北戎皇上赶忙将皇后拥进怀里,轻声安慰:“没事了!这不是都好好的吗?” 北戎皇上不说还好,一说这话,北戎皇后就跟点着了似的,激动不已地责怪:“你还敢说!都怪你!我跟你说我们的尘儿还活着你就是不信!” “那么多年,让你去找,你就是不去!如今可倒好,人是寻回来,连落儿也一起倒下了!” “你还敢跟我说这不是好好的?你告诉我,哪里好好的?” 河东狮吼,平素优雅温婉的北戎皇后发起火来,相当吓人。 北戎皇上亦是第一次知晓自家皇后还有这般功力,竟是当着下人的面半分脸面皆未留给自己。 只是此时妻子虽恶狠狠地瞪着自己,但一双漂亮的凤眸婆娑含泪,看得他心头发软,哪里还顾得上面子。 “别哭,别哭!” 手足无措地哄人,北戎皇上很自然地低头:“都是我的错,好不好?我不该不相信你说的话,该早点去找人的。” “别难过了,这会儿子都回来了,都过去了!” 心疼地把妻子揽进怀里,北戎皇上温言软语地哄到:“等儿子醒来,到时让他唤你‘娘亲’,好不好?你不是一直喜欢阿落这样唤你吗?” “到时不仅仅让阿落唤你,便是…阿尘亦会这般唤你!” 停顿了一小会,北戎皇上终是道出了他这失而复得的嫡长子的昵称。 阿尘,姬尘,他真正的嫡长子的名字。 那时,他以为他已经离世,又不忍他来时间走一遭什么都未曾留下,替他取名姬尘。 尘,散落世间,归于自然。 他来得短暂,走得匆忙,只期盼他未曾彻底消逝,如尘埃一般遍布山河,与世长存。 而阿落,作为留下的孩子,落定于北戎,扎根帝王家。 又盼他不忘兄长,不负血脉相连,取尘埃落定之义。 第一百零一章 银霜 次日晌午,阳光灿烂,细细碎碎地洒入北戎太子府主殿,交映得室内分外亮堂。 太子御榻上,权海晏被姬落握着的小指轻轻地动了动。 睡梦中的姬落陡然一惊,倏地睁开双眼对上了权海晏同样睁开的眸子,初醒的脑子有片刻的凝滞。 “哥哥?”完全不敢置信地惊唤,姬落的声音里藏着随时都要崩塌的彷徨。 他哥哥的眼睛…眼睛…… “阿落?” 声音沙哑低沉,权海晏轻轻问道:“这是在哪?这般黑,怎地不点灯?” 点灯? 是了,他哥哥睡觉的时候惯是会留一盏微灯的。 可如今……点灯??? 姬落愣愣地抬头看了眼窗外明媚无比的冬日暖阳,顿觉刺眼无比,如坠冰窖。 “周淮生!” 疯了似地尖叫,姬落一骨碌地爬起来。 然而脚步还未着地,又毫无预兆地跌落回去。 “阿落!” 眼前一片漆黑,权海晏凭直觉接住姬落,担忧地开口:“怎么了?” 跌进权海晏怀里,缓过一阵眩晕,姬落死死地凝着他哥哥的眼睛。 他哥哥犹如繁星般美丽璀璨的眼眸此刻覆着一层厚厚的银霜,犹如明珠覆雪,蒙尘于世。 “哥…哥哥……”姬落颤着声音,抖着手,在权海晏眼前晃了晃。 然后绝望地闭上眼睛,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落下泪来,可身子的颤抖却怎么也止不住。 “阿落?” 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权海晏揽着姬落的手不觉地紧了紧,也不知是怕吓着姬落还是怕吓着自己,轻若鸿羽地问:“天亮了,是吗?” “哥哥,我去叫周御医!”心弦绷到极致,姬落刹那间反而镇定下来,挣扎着欲起身出去。 “别忙!”拦住他,权海晏睁着一对银霜倾覆的凤眸毫无焦距地定在怀里的姬落身上,轻声安抚:“阿落先躺一会,可好?” “哥哥!” 声音携了几分哽咽,姬落紧绷的心弦随时可能断裂,方才镇定的脑子又乱成了一团。 他害怕极了,若是他的哥哥的眼睛再也看不见…… 不! “阿落!” 在姬落的心神即将崩坏碎裂时,权海晏厉声唤他。 怀里的身子一僵,权海晏亦是一愣,又软了态度,温和道:“别怕!” 怀里的姬落瘦削了一大圈,身上这般揽着都硌人得紧。 心头一阵窒息,权海晏越发软和:“让下人去唤周御医,你乖乖躺着,好不好?” 傻傻地看着权海晏,姬落喃喃地道:“哥哥不怕吗?” “嗯,不怕!阿落很怕,是不是?”权海晏低沉沙哑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听得人都要软成一汪春水。 姬落颤抖的心弦奇迹般地缓了下来,委屈极了地撒娇:“阿落好怕!” 这话一出口,姬落的泪水便再也控制不住,簌簌而下。 “乖,是我不好!” “害阿落担惊受怕,是哥哥不好!” 一连说了两句,权海晏伸手,摸索到姬落的脸上,拿袖子轻轻地替他拭泪。 姬落石像一般僵在那任他哥哥温柔地替他拭泪,如梦似幻地道:“哥哥,你为何待阿落这般好?” 权海晏拭泪的手一滞,随即若无其事地反问:“不喜欢?” “喜欢!” “喜欢极了!” 嘴里这样说着,姬落眼眸里却无半分欢喜。 他哥哥在安慰他,忧心他害怕,不惜放下身段,做成最柔软的模样,只为让他安心! 这个认知,让他的泪水涌得更凶! “阿智,去唤周御医过来!” 朝门外吩咐了一句,姬落不管不顾地把头埋进他哥哥怀里,又撒娇道:“哥哥,阿落好饿!” “多久没好好吃饭了?”权海晏蹙了眉,不悦地质问,手下却轻轻地去抚他的脊背。 阿落,瘦了许多! 眼底还止不住地偷偷落泪,姬落的声音娇软模糊:“哥哥睡了好久!” 这一声似是而非的抱怨,又惹得权海晏心软了几分,不觉便放轻了声音:“那乖乖起来吃饭,一会再睡,好不好?” “好!” 乖巧地答应,姬落闭上涩痛的眼眸,痴痴地想:自己乖乖的,哥哥就会好好的,肯定会好的! 胸口忽然袭上一阵极其强烈的无言的哀痛,权海晏愣了会,随即轻轻勾了唇角:这傻子,都忘了他们是有心灵感应的吗? 难过成这样,害得他一点儿都不敢难过了! 真是个……傻子! 第一百零二章 不认 “额……父…父皇!”从权海晏怀里爬出来坐好,姬落这才看到端坐于不远处的北戎皇上。 姬落此言一出,权海晏身子一僵,气息瞬间改变。 北戎皇上被姬落忽略了个彻底,自始至终坐在角落里观看了他家太子殿下彷徨落泪撒娇的全程,三观早已碎裂成渣。 这会,姬落的眼睛终于容进了他,北戎皇上竟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真是…… 而他的余光扫过端坐于床上的权海晏时,心绪越发复杂起来。 方才还一身柔情似水的权海晏,这会直挺着脊背,执掌天下,锐不可当的威势瞬间倾泻而出。 摄政王啊! 湙朝的摄政王啊! 这是何等人物呢? 是听到“湙朝摄政王”这几个字,他的一众武将皆要抖三抖的人物啊! 这样的人物,倘若两国会晤,便是与自己平起平坐,自己亦无话可说。 这些年,两国交战不下数十次,湙朝摄政王亲自领兵征伐大戎十余次,无一败绩。 他犹记得那时他大戎最骁勇善战的老将军战败而归,痛心疾首地对他道:“皇上,此子学识渊博,多智近妖,谋略无双,实乃当世大才,当世大能啊!此子一日不除,大戎便绝无攻下湙朝可能。” “可惜,这样的天雄英才偏偏生在湙朝,这要是生在我大戎……” 为此,他的心腹一直不择手段地欲将其置之死地,但均铩羽而归。 而如今,这是要告诉他,这般威震四方的大才大能,竟真是生于他大戎的? 是他失散多年的嫡长子? 北戎皇上昨夜得知这个消息,震惊得半宿没睡着,今儿早朝亦没上,用了膳神不附体地坐在这,等了一上午。 瞧着自家父皇一脸复杂,姬落瞬间腰杆挺得笔直,将权海晏挡在身后,有些防备地问:“父皇知道哥哥的身份了?” “嗯。”被自家太子殿下这般防备,北戎皇上没好气地应了一句。 将目光越过姬落,投在他身后的权海晏身上,北戎皇上沉吟着该如何开口。 他尚未组织好言语,姬落却先警惕道:“那先说好,父皇认不认哥哥不要紧,但绝对不能伤害哥哥!” 这死孩子! 北戎皇上被自家太子气得差点笑出来! 还认不认? 他倒是想认,这死孩子怎么不问问他哥哥想不想认他这个父皇呢? 更何况伤害?他也不看看他哥哥是谁都能伤害的人吗? “阿落!” 忧心姬落被北戎皇上开罪,权海晏出声唤他,转而疏离有礼地对北戎皇上点头示意:“北戎皇上!” “你……”该叫我父皇! 咽了咽口水,北戎皇上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办法把这句话对着湙朝摄政王说出口。 这孩子的气势,太盛了! 哪怕那双眼睛覆着一层银霜,毫无焦距,可它对着你的时候,无形中的压力立时扑面而来,避无可避。 “哥哥?”茫然地唤了一句权海晏,姬落这才明白他哥哥原来并不愿意认亲。 姬落转了身,对上权海晏锋芒毕露的气势,软软地开口:“阿落在呢!” 这一声,携着撒娇,又裹着维护,落入权海晏的耳朵里,顿时让他敛了几分气势。 “乖!”权海晏伸手,准确无误触碰到姬落的肩背,轻轻地拍了拍。 北戎皇上眼瞅着这二人亲密无间,兄友弟恭,既欣慰又苦涩。 这是只认弟弟,不认父皇? 张了张口,北戎皇上欲说些什么,可他该怎么称呼? 摄政王?实在无法开口! 孩子?他根本就没这勇气! 阿尘?这孩子连这个名字都没听过! 颓然闭嘴,北戎皇上坐回原地,靠在椅背上,不觉间便染了几许沧桑。 眼看着自家父皇颓然无力的样子,姬落心里一下子揪了起来。 他难受地看向自家哥哥,想劝一劝,对上他哥哥覆着银霜的眸子,所有的言语皆鲠在喉间。 空气莫名地冷沉下去,无言的静默散落一室。 周淮生快进门时,室内冷沉至凝结的空气终于有了几许生机。 见了礼,周淮生对上摄政王一片银霜的眼眸,霎时间一阵心神动荡。 这……这…… 他惊得什么都顾不得,径直伸手替摄政王把脉。 脉象弦虚,性命倒是无忧,只是这眼睛…… “王爷,微臣需要查看您的眼睛!”周淮生这话说得不客气,全然没有询问的意思。 摄政王倒不在意,淡然地点了点头:“嗯。” 周淮生查得仔细,费时有些久。 姬落在旁边一眨不眨地盯着,见他一放手,便急急地追问:“如何?可是暂时的?” 心里有了数,周淮生恢复了往日温润如玉的模样,恭谨地回到:“还好用药不算太迟,眼睛尚有恢复的可能。” “只是需得再寻一朵火玉莲,且必须尽快。时日久了,怕是再难恢复!” 姬落闻言,喜得差点又流下泪来,激动不已地对权海晏道:“哥哥,阿落一定会寻着火玉莲的!” “嗯,阿落乖!”柔声回应,权海晏始终从容不迫,镇定自若。 “尘儿!”不知何时出现的北戎皇后,这时再忍不住唤了一句。 即使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权海晏却是身子一僵,直觉这是在叫他。 重新坐回权海晏身边,姬落去拉他哥哥的手,小心地开口:“哥哥,这是母后!她在唤你!” “父皇和母后给哥哥取的名字,叫做姬尘。跟阿落的名字连在一起,寓意‘尘埃落定’。” 尘埃落定? 阿尘?尘归尘,土归土吗? 阿落?落于北戎,定于皇家?不会如自己这般散落世间吗? 在心底喃喃自语,权海晏抿着唇,一言不发。 “尘儿,我是娘啊!我是你娘啊!”北戎皇后一出口便是哭音,潸然泪下。 她欲伸手去碰权海晏,可距他只有几毫米时,却又生生克制住。 是权海晏身上的气势过于骇人,亦是近乡情怯,令她无法前进。 姬落平日最受不得自家母后的眼泪,更何况此刻他的母后泣不成声,浑身溢满了无言的哀痛。 心里难受极了,他真的好想开口劝他哥哥就认了吧! 可他不敢啊! 他哥哥已经够难了,他一开口,他哥哥只会更难! 他知道他哥哥这人的,面硬心软,对自己在乎的人尤甚。 若是他开口,他哥哥许是会为了他妥协,可又凭什么呢? 就凭他在乎自己吗? 所以自己就可以让他为难吗? “母后,”缓缓起身,姬落去拉他母后的衣袖,软软地撒娇:“阿落好饿!” 见他母后愣愣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姬落继续软软地道:“母后有了哥哥就不管阿落了吗?” “瞎说什么!” 被姬落气得直接停了哭泣的北戎皇后,瞪了他一眼,还略带抽噎地道:“我这就让人备膳!” 北戎皇后匆匆地出了门,北戎皇上亦巴巴地跟去哄妻子。 屋内,一时又只剩下兄弟二人。 姬落看着自家父皇母后的背影,怔怔地出神。 “阿落!”眼前一片漆黑,又久久听不见姬落开口,权海晏不安地唤他。 姬落回了神,慌忙转过来对着权海晏,关切道:“怎么了,哥哥?” “阿落,前世见到清儿时,她可是一头乌发?”准确无误地触碰到姬落,权海晏拉着他的手急切地问。 前世?阿清一头乌发? 脑子刹那间炸开了花,一些早已被姬落选择性遗忘的记忆潮水般,奔涌而至。 与阿清初见,她确实是一头乌发,美不胜收。 然而,他曾无意间撞见安公公在捣鼓一盆墨汁样的东西,随口问了一句,这才知晓安公公是要替阿清染发。 听说,那年他哥哥身死漠北,阿清拥着他的尸身,一步一步走过漫天黄沙,一步一白头,风霜染尽,青丝再无。 及至后来,哪怕安公公用了世间最好的染发剂,却永远无法拦住阿清新发如雪,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将新发染黑。 他甚至曾窥见阿清捏着雪白的发梢,轻声呢喃:“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白头!不知晏哥哥泉下可好?清儿倒真的在人间白了头呢!” 倘若不是如此,他前世何至于连爱的言语都不敢诉诸于口,连一个机会都肯给自己。 这哪里是他不肯给自己机会,是阿清从未给过任何人机会啊! 心痛得无法呼吸,姬落几乎要抚上胸口去缓解这突如其来的剧痛。 而权海晏,当姬落的疼痛袭上他的心口时,一切,已不需要言语。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白头!” 原来如此!!! 他在阿达刺杀之前梦见清儿因着他的离世,一日之间,青丝尽褪,白发披身。 原是真的啊…… 第一百零三章 孕事 “哥哥,吃药!”反应过来的姬落迅速拿了药,递给权海晏。 权海晏倒没推托,干脆地接过来送进嘴里。 咽下药,权海晏喘促艰难地开口:“药瓶呢?” 有些莫名,姬落手下还是自然地寻了药瓶递过去,嘴里疑惑地问道:“哥哥要这个干嘛?” 权海晏摩挲手里的瓶子,忽然扯开盖子,将药丸尽数倒出,复又盖好,在耳边轻轻地晃了晃。 姬落看着他哥哥的动作,一头雾水,惊得连忙忍着疼痛去拾药丸。 走之前,阿清药是备的多,但也不能如此浪费啊! 心有所感地伸手将他按在床上,权海晏勾起一抹温柔浅笑,轻声道:“阿落,辛苦你了!” 倚在床上,喘息未平,权海晏低低地重复:“真的是辛苦阿落了!” 疼得毫无力气,姬落顺从地倒在权海晏身边,挨着他,虚弱地回应:“哥哥,阿落很庆幸!庆幸这份心灵感应,让我能够与哥哥感同身受。更庆幸如今能躺在哥哥身边,挨着哥哥,陪着哥哥一起痛!” “哥哥若是觉得愧疚,便答应阿落一件事,可好?” 怔了会,权海晏柔软地问:“何事?” 姬落启了启唇,话未出口,门外传来了卫西的声音。 “王爷,皇上的信到了。” “拿进来!” 随着摄政王话落,卫西手里捏着一纸信纸走进来。 自发接了信笺,姬落示意卫西退下。 卫西却又从怀里取了一纸信笺,呈上来:“王爷,这是卑职那夜阿达行刺时在他旁边拾得的信笺。” 姬落打开一看,映入眼帘的是渠清一手锐利苍劲的小楷。 “珍惜当下,活在当下!” 这是? 不明白渠清的信笺怎么会落在地上,亦不明白渠清究竟要表达什么,姬落疼得混沌不堪的脑子更混乱了。 待卫西重新退下,姬落把这话告诉权海晏,而后不明所以地询问:“哥哥,阿清在说什么?还有,阿清的信笺怎么会落在阿…阿达旁边?” 到底是对那夜有了阴影,姬落说到“阿达”时不自觉地停顿了下。 “别难过!”权海晏这会疼得厉害,却一手握着空药瓶,一手费劲抚着姬落的脊背,极尽安慰。 “哥哥!”姬落软软地唤权海晏,觉得胸口真的好疼。 他哥哥一安慰,更疼了,不止身子疼,心也好疼。 他哥哥为何可以如此温柔美好? 被他害得瞎了双眼,已经疼成这般模样,却还要打起精神来安慰自己。 他的哥哥啊! “给我念念清儿的来信,好不好?”感受到姬落的心绪波动,权海晏出声打断姬落的胡思乱想。 “好!” 姬落拿了另一张信笺,张开给他哥哥念到。 “一别半月,相思如酒;夜半惊醒,忧君安危;盼君早归,莫失莫忘!” 小小的信笺,只短短十六字,权海晏却倏然红了眼眶。 清儿真是好心思啊! 珍惜当下,活在当下? 这是怕自己还在跟从前那个自己吃醋,临行前特意写来劝慰自己的吧! 只是又把它放在一个空药瓶中,一个从前的自己才知道的心照不宣的秘密,这是故意欺负自己没有那份记忆啊! 真是个皮的! 这么皮,怎么就勾得自己神魂颠倒,欲罢不能了呢! 盼君早归啊! 如今倒真是归心似箭,竟连这双眼睛瞎了都想不管不顾地回去了。 他们已经错过了一生,那份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忽然涌现,他恍然觉得,每耽搁一刻,都是对光阴的辜负。 不愿负光阴,更不愿负她! 而此时,远隔千里之外的大湙皇宫,御书房内,辰帝将将放下御笔,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 “主子,可要传膳?”墨琴见辰帝放下笔,赶忙开口。 “传吧!”辰帝有些蔫蔫的,又忍不住地打了个哈欠。 墨琴担忧地望了一眼,终是未曾多言,自下去传膳。 弄箫殷切地替辰帝捶着腿,娇娇软软地道:“主子,您宣御医看看吧!” 自从摄政王走了,辰帝一直食欲不佳,如今更甚,每每用膳不过随意几口,还添了胸闷恶心的毛病。近几日,又总是疲乏不堪,嗜睡得厉害。 她们几个贴身宫女看在眼里,忧在心里,偏偏她家主子完全不在意。 “不必了!” 果然,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的辰帝完全没有见御医的想法。 实在没了办法,弄箫大着胆子规劝道:“主子,您不为自己考虑,总得为摄政王想想。若是摄政王回来,见您这般模样该如何……” 声音低下去直至消失,胆大包天如弄箫,亦知晓有些事并不是自己能妄论。 她可以仗着主子宽容为着主子好,说一些越钜的话,但摄政王会如何,只能主子去想,去说。 “那传王老太医吧!” 靠在斜榻上昏昏欲睡,辰帝想象着那人若是知晓自己如今这副样子,不知是要如幼时般嫌弃自己怠惰,亦或是心疼自己为他相思成疾? 照例随意扒了几口饭,辰帝顿觉胸闷气短,恶心得厉害。 没甚气力地漱了口,辰帝复又倚在斜榻上,等着王老太医来。 王老太医来得快,辰帝开口免了他的礼,慵懒地伸出手让他把脉。 脉象应指,王老太医的神情一震,颇为凝重地把了许久。 待双手均把过以后,王老太医面露难色,欲言又止了好一会,放在辰帝不耐地瞥过来时艰难地开口:“皇上的月事可是推迟了?” 辰帝困乏的脑子有些迟钝,不明所以地望着王老太医。 还是墨琴反应快,回答道:“确是迟了七天。”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您这是怀孕了!” 跪了下去,王老太医恭谨地抛出一个惊雷。 且不提这平地惊雷炸得辰帝如何里嫩外焦,另一边,北戎太子府正厅,姬落与权海晏并排而坐,北戎皇上皇后坐在对侧,氛围尴尬而诡异。 姬落还好,一心扑在自家眼盲的哥哥身上,心无旁骛地伺候权海晏用膳。 权海晏却自小是个心思敏感的,这会眼睛瞎了,其他的感官越发灵敏,心绪越发复杂难言。 只是他素来面无表情,深沉隐忍,倒无人窥得他这番敏感脆弱的心思。 而北戎皇上,巴巴地盯着对面失而复得的长子,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北戎皇后则已得知权海晏这眼睛是因着火玉莲被自己用来敷了脸这才瞎的,悔得肝肠寸断,连筷子都未曾动一下。 “父皇早日查清楚哥哥被送到湙朝的真相吧!”宫人撤了膳,屋子里再无外人时,姬落打破了沉默。 “儿臣与哥哥路上屡次遭遇刺杀,连儿臣身边的阿达都被蛊惑。又有人早早怂恿母后把火玉莲用了,一切均表明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 “儿臣近日需得陪着哥哥,还需寻找火玉莲,便恳请父皇费心查查这背后的真相了!” “好,父皇知晓了!” 点头答应,北戎皇上痛心地望着眸光虚无的权海晏,有些小心地询问:“阿尘如何才肯认亲?” 空气一阵凝滞,权海晏沉默的一分一秒,于剩下的三人而言,均犹如腊月寒冬般难熬。 “待此事一了,我便会回大湙,认与不认,又有何关系呢?” 沉默了许久,权海晏叹息般开口。 姬落心头一紧,不觉便唤了一声:“哥哥!” 话一出口,姬落就后悔了。 权海晏抿了抿唇,到底没抵过心疼,妥协道:“查清楚真相再说吧!” 第一百零四章 风雨欲来 过了几日,北戎都城内已是流言漫天。 各大茶楼酒肆,你若坐在里面用心听,总能听到有人在交头接耳,小声道:“听说皇上已逝多年的皇长子死而复生,如今正在太子府里。” “是吗?你也听说了?” “嗯,据说皇长子竟是湙朝那个狠辣冷厉的修罗摄政王,手里曾沾染无数我大戎士兵的鲜血呢!” “这怎么办?皇上还要认吗?” “不知道,此事尚无定论。何况乎认与不认,均非你我能够左右的。” “也是,天家的事,我等小民无权置喙。只是……” 然后这些人说着无权置喙,却打开话匣子,没完没了地继续。倘若不是皇城脚下,管制严厉,怕还要高谈阔论一番。 北戎百姓之间尚且如此,文武百官更是炸开了锅,有些个在战场上遭遇过摄政王的武将,惊得几乎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悠闲地倚在太子府姬落的院子里,权海晏倒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顾误相思。 姬落走进来时,便瞧着他哥哥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无奈道:“哥哥又想阿清了?” “嗯。”也不遮掩,权海晏大大方方地承认。 “阿清若是知晓我把哥哥照顾成这样,会不会打死我?” 坐在权海晏身旁,姬落望着他哥哥银霜倾覆的眼睛情不自禁地轻声呢喃。 “阿落!” 熟悉的哀伤袭上胸口,权海晏比姬落更无奈。 这些时日,姬落满怀愧疚,为着权海晏失明一事心痛了一遍又一遍。 权海晏被他弄得自己半分伤感皆无,每每还温柔如水地安慰他。 “别伤心了,我方才收到护东的来信,说在大湙与北戎交界的边城小镇上打听到一户人家有一朵火玉莲珍品,正在进行交涉。若是顺利的话,不日便会送来。” “真的?”一下子激动起来,姬落高兴得手足无措。 “真的!” 轻轻地去摸姬落的头顶,权海晏的东西自然随意,丝毫不受眼盲的妨碍。 很奇怪,权海晏总是能准确无误地触碰到姬落身上的每个地方。 也许,这便是血脉相连的奇妙吧! 将所有隐忧压下,权海晏如玉的脸庞挂着一抹清浅的笑意,柔软地对着姬落。 此时,北戎皇后在国舅府,端坐于书房内,神色冷凝,一派低沉威压之势。 倘若北戎皇上在这,怕是会惊得下巴掉下来,他可从未见过如此威严冷漠的北戎皇后。 “国舅,你最好适可而止!有些事情,本宫能忍你,但有些事,本宫忍不得。不要挑战本宫的底线!” 北戎国舅,北戎皇后的哥哥,姓陈名震,生得一副魁梧硬朗的铁汉模样。年近知天命之年,仍精神矍铄,龙威虎猛之态。 他端坐于下首,毫无敬意地反问:“哦?便是挑战了又如何?不知皇后娘娘要如何忍不得?” 他如此有恃无恐,北戎皇后却再不如每次一般偃旗息鼓,而是直直地望着他,一字一顿地道:“大不了,鱼死网破!” 北戎皇后这话说得决绝有力,陈震一阵愕然。 终于在陈震眼里看到了惧怕,北戎皇后冰寒刺骨地勾起唇角,冷冷地道:“所以,好自为之吧,我的国舅大人!” 说完,北戎皇后甩袖而去。 看着北戎皇后倾国倾城的背影,陈震眼底的厉芒一闪而过。 北戎皇后出了国舅府没多久,摄政王便得了消息。 前几日,守北醒来禀报道那次被扔在北戎都城门口之前,曾被抓到一个地方,有人告诉他,他是北戎人,并且给了他亲生父母的信物。 守北七岁跟着摄政王,对父母的印象早已模糊,身上倒是一直带着半块弯月玉佩,他记得这是他亲生父母给他的。 如今有人拿出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威胁他若是不按照吩咐,便要杀了他亲生父母,守北面上激动不已,心下警惕万分。 与那群人好一番你来我往,虚以委蛇,最后佯装答应他们当内应,主动配合他们吸了迷药,这才安然无恙地回来。 那群人显然对守北不甚信任,但似乎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只能兵行险招,匆匆与他认亲,随后一再叮嘱不可外泄任何消息。 只是他们一再防备,却怎么也没想到守北是受过特殊训练的,抗住迷药的时间远非常人能比。 守北隐隐约约听到那几人道:“国舅何苦费这事,火玉莲均被用了,想那摄政王也活不了。” “上头的事,我们管不了,听吩咐办事就好。” “话是如此说,可国舅与皇后这办的事,若是有朝一日被发现,我们几个……” 摄政王站在窗边,任北风呼呼地吹过脸颊,身冷,心更冷。 若是阿落知晓这一切…… 北戎的冬天,冷得叫人发颤。 北戎皇宫内,皇后一踏进自己的未央宫,抬眼便看见北戎皇上阴沉沉地坐在正中,目光冷然地凝在她身上。 陡然一惊,北戎皇后压下心底的不安,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勉强镇定地询问:“皇上怎地来了?” “皇后去哪了?”北戎皇上冷森森地开口,语气是风雨欲来的寒凉。 “臣妾去了趟国舅府,皇上等臣妾等急了?”靠近北戎皇上,皇后下意识地去拉他的袖子。 北戎皇上猛然站起来,躲开她的触碰,冷漠地质问:“皇后无话与寡人说说吗?” 成婚二十六载,他对她连大声说话都不曾有过,更何况是如此冷漠疏离地质问。 一颗心跌至谷底,北戎皇后结结巴巴地开口:“说…说甚?” “说甚?寡人的好皇后真的不明白自己该说甚吗?需要寡人提醒提醒你吗?” 语气冷漠而又绝情,可北戎皇上见自己宠了二十余年的发妻吓得脸色一片煞白,心底便忍不住一阵阵发疼。 “皇上!”泪水一下子盈满了眼眶,北戎皇后再也克制不住地落下泪来。 心底疼得不行,与愤怒交织在一起,北戎皇上暴躁地拂了桌上的茶盏,怒不可遏地吼道:“不许哭!” 被吓得一噎,北戎皇后反应过来,哭得越发汹涌澎湃。 “陈雁卿!”北戎皇上焦躁地喊了北戎皇后的全名,这是,成婚后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她。 北戎皇后抬起头,睁着一双晶莹剔透的红通通的凤眸,完全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心底的不忍达到了极致,北戎皇上终是退了一步,强装冷硬道:“朕给你三天时间,与国舅那些勾当,你自己想想如何与朕交代吧!” 话毕,北戎皇上匆匆拂袖出门。 北戎皇后怔怔地凝着他落荒而逃般的背影,只觉身附寒潭。 这对北戎最尊贵的夫妻发生了争执,不一会便传遍了北戎后宫。 紧接着,北戎皇上便下旨将国舅扔进了天牢,连半分脸面都未曾给皇后留下。 这消息,一下子更犹如长了翅膀似的,飞过朝野,飞进了太子府。 “皇上,太子求见!”北戎皇宫御书房,北戎皇上的贴身大总管李公公来报。 “不见!与他说,三日后再来!”将自己埋在一堆奏折中,北戎皇上咬着牙强作冷静地下命令。 姬落碰了一鼻子灰,又心急如焚地跑到未央宫,结果又碰了一鼻子灰。 他脸色暗沉地跨进太子府,也不敢这副德性出现在权海晏面前,于是独自一人郁郁地躲进了书房里。 这些消息自是瞒不过权海晏,他听了卫西与守北的汇报,静默了会,勾着唇意味不明地开口:“去把太子请来,就与他说本王眼睛疼。” 姬落听了守北的话,气喘吁吁地奔至权海晏身边,焦急不已地关心道:“哥哥,你怎么了?” 权海晏伸手,让姬落坐在他身边,轻声询问:“在阿落心里,哥哥要排第几?” “什…什么?”不明所以,姬落一片茫然地反问。 将手掌覆在姬落的手背上,权海晏轻轻柔柔地重复问道:“若是非要排个轻重,我在阿落心里要排第几?” “哥哥为何如此问?”愣愣地望着权海晏,姬落言语间满是不解。 “回答我便是了!”权海晏坐得端正笔直,语气自然而又固执。 沉默了片刻,姬落回握了权海晏的手,坚定地道:“第一!” “在我的生命里,哥哥才是最重要的人!” 连父皇母后都要排在后面! 心里低叹,姬落觉得愧对父母,却又无比明白,这才是不争的事实。 “第一啊!” 权海晏露出一抹风华绝代的明媚笑意,将姬落拥进怀里,在他耳旁低笑道:“那阿落可是有些吃亏,在我心里阿落只能排第二呢!” 懵懵懂懂地被他哥哥揽进怀里,姬落许久才反应过来,眉眼带笑,十分开怀地开口:“不要紧,能排第二阿落就很满足了!” “倒是不贪心!” 权海晏笑着松开他,柔软地问:“阿落上次要我答应你何事来着?” 姬落抬头,看着权海晏覆着银霜的凤眸,轻声回答:“想求哥哥多留几天,待眼睛好了再走。” “好!” 点头应允,权海晏笑道:“护东最迟三日便会把火玉莲送来,届时用了药,眼睛便好了。阿落所求,实在是不多啊!” “啊!不是不是!” 连忙摇头,姬落纠正到:“眼睛好了也不能走!再留个半个月,我想哥哥多陪我会,好不好?” “阿落不怕清儿打你了吗?”戏谑地开口,笑容就没从权海晏脸上掉下来过。 面色一僵,姬落沉吟了会,忍痛割爱般委屈道:“那十天!就十天,不能再少了!” “好!”温柔地去抚姬落的头顶,权海晏的心底软得一塌糊涂。 前路茫茫,风雨欲来,他只盼届时无论发生何事,他皆能护住他的孪生弟弟,祈愿风雨过后,他的弟弟仍能纯真美好! 第一百五章 暴风雨 早料到风雨欲来,却不防这暴风雨来得这般早。 当日姬落与权海晏晚膳才用了一半,宫里便传来消息,皇上中毒了。 姬落吓得手里的筷子直接掉在地上,权海晏亦是一愣,这一出着实是出乎意料。 二人匆匆进宫,抵达御书房时,殿内已站满了御医。 一个个垂头丧气,满脸菜色。 众人见姬落出现,纷纷行礼让道,姬落牵着权海晏走到龙床前。 北戎皇上虚弱地躺在床上,意识原本已模糊不堪,听闻姬落出现,复又清醒了几分,拉着他的手道:“阿落,继位的圣旨在承乾殿牌匾上,北戎交给你了!” “还……还有,登…登基前,把国舅杀了!照顾……照顾好你母后!” 断断续续地说完这句话,北戎皇上彻底陷入了黑暗。 “父皇!父皇!父皇……”瞬间崩溃,姬落摇着北戎皇上的身子,泪如雨下。 权海晏摸索着去搭了北戎皇上的脉搏,轻轻地唤道:“阿落,还有脉搏!” 身子一滞,姬落泪眼朦胧傻乎乎地望着他哥哥。 “周御医,过来看看!” 吩咐了一句,权海晏拉起姬落,轻声安慰:“莫怕,哥哥在呢!” 事到如今,权海晏终是能够自如地对姬落道一句“哥哥在呢”。 周淮生把了脉,翻看了眼睛,在一群人灼灼的目光下开口:“是银丝醉!” 勾起一抹冷笑,权海晏对那素未谋面的国舅爷实在佩服至极。 这毒用的,真是干脆利索,简单明了! 与权海晏冷眼旁观的镇定不同,姬落一颗心在听到“银丝醉”这三个字时,沉至了谷底。 且不说现下他们手上根本没有火玉莲,便是有,他能用他哥哥的眼睛去换他父皇的性命吗? 浑身发软,姬落几乎要站不住,权海晏扶着他的手却铿锵有力,再温柔不过对他道:“乖乖的!都会好的!” 会吗? 他哥哥说会好又是何意呢?命护东快马加鞭赶来把火玉莲给父皇服用吗? 那他的眼睛呢?要怎么办? 抬起头,姬落如从前一般呆呆地望着权海晏银霜倾覆的双眸,却比任何一次都痛彻心扉。 “哥哥!” 当着所有御医宫人的面,姬落不但无所顾忌这般地唤道,并且直接伏在权海晏肩头,哀痛得不能自已。 权海晏眼盲心中雪亮,周边若有若无的打量,震惊的抽气声,通通落在他心底。 可他全然不在乎,伸手轻抚姬落的脊背,耐着性子,温柔至极地低哄:“我在呢!阿落乖乖的,不会有事的!” 伏在权海晏肩头默然落泪了好一会,直至北戎宫妃皇子及大臣们得到消息陆陆续续赶了过来,姬落这才抹了一把眼泪。 只见他拾起一国太子的气势,将他哥哥护在身后,对着一众心思各异的皇子大臣们冷冷道:“都滚回去!如今情况不明,各位摸摸自己的脖子,再掂量掂量,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滚!” 姬落说这话的时候,阴骛森冷,宛如修罗,与方才判若两人。 有些年长正直的大臣,瞅着自家从前风流倜傥的太子殿下如今这副模样,有心说几句,却在瞥见他通红的眼眶时偃旗息鼓。 而其他皇子,虽是不服,但因着自小长在姬落的光环下,对这个哥哥有着天然的畏惧,均是敢怒不敢言地退下。 至于宫妃们,瞧见坐在北戎皇上身旁的皇后娘娘,一个个噤若寒蝉,讪讪离去。 “没想到阿落这太子当得竟如此威风!”待众人退下,权海晏还有心情调侃姬落。 姬落抿唇,握着他哥哥的手,未置一词,转而对北戎皇后道:“事到如今,母后可以把前因后果与儿臣说道说道了吗?” 北戎皇后此刻泪痕未干,身形憔悴,呆愣愣地凝着北戎皇上,姬落与她说话,她亦恍若未闻。 “母后!”暴躁地高喊一声,姬落觉得胸中的郁气快要将他淹没了。 北戎皇后仍毫无反应,姬落几乎暴起。 “阿落!” 捂着胸,权海晏稍显虚弱地道:“你太心急了!” “哥哥!”猛然意识到自己这般暴虐的状态会影响他哥哥,甚至可能害得他哥哥病发,姬落连忙收起那些心绪。 “怎么样了?哥哥很难受,是不是?”心头早已痛得麻木,姬落完全分不清哪些是他哥哥的不适,哪些是自己的痛苦,只能忧心不已地询问。 “无碍!” 虚弱地倚在姬落身上,权海晏轻声规劝:“阿落莫急,事情多着呢,去忙些别的,可好?” “好!”闭眼调息,压下所有翻涌的愤怒焦躁,姬落顺从地点头。 “去吧!我先在这守着!”又摸了摸姬落的头顶,权海晏仍是温柔如水。 “嗯!”看了一眼北戎皇后,姬落留下阿智,自己带着阿勇阿蒙出了殿门。 待姬落的身影消失无踪,权海晏挥退所有人,冷冷清清地对北戎皇后道:“是想救他还是想陪他一起死?” “若是想陪他一起死,那就失陪了。若是想救他,便把真相合盘托出,如何?” “尘儿!”愕然抬头,北戎皇后的声音里裹满了受伤。 权海晏却完全不为所动,冷漠而疏离地反问:“怎么?惊异于我为何可以如此冷漠?” “收起这副无辜的姿态吧!你这样……让我,觉得恶心!” 话说得恶毒绝情,可事实上真的如此吗? 一个原本惜字如金的人,若真的冷漠无情,又怎会一反常态地咄咄逼人。 面上是千年寒冰,心底是油滚火煎。 “尘儿这是恨我吗?”痴痴地望着权海晏,北戎皇后的泪眼复又落了下来。 “不!” 摇摇头,权海晏平静无波地道:“你不配!” 空气一阵死寂,许久后,北戎皇后道:“我会将一切合盘托出,前提是他会醒来!” 以为不会痛的,可心里还是一阵又阵地剧痛。 是啊,还在期盼什么? 不是早就猜到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个人吗?如今究竟还在期盼什么呢? 一个早已被抛弃儿子的一双眼睛怎抵得上相濡以沫数十载丈夫的性命呢! 竟是连丝毫犹豫都没有呢! “你真的是我的亲生母亲吗?”到底是没克制住,这番质问仍是脱口而出。 “是!”北戎皇后望着这个长子,坚定地答道。 “呵!” 冷冷一笑,凄清而又凉薄,权海晏低声呢喃一般道:“那我可真是不幸呢!” 说完,再不待北戎皇后回应,朝门口唤了一句:“卫西!” 卫西推门而入,权海晏搭上他的手,一步一步,走得艰难万分,又冷漠决绝。 第一百零六章 取血 翌日傍晚,护东仍未赶到。 十二个时辰,如今,只剩下一个时辰了。 龙床上,北戎皇上身上已如从前权海晏中毒时一般,覆满了银霜。他悄无声息地躺在那里,呼吸亦是若有若无。 姬落守在北戎皇上身边,一眨不眨地凝望着他,从前那些温暖美好的画面在脑海里一幕幕闪过,心底除了深深的无力,便是浓浓的哀痛。 护东远在边城,哪怕是快马加鞭,到都城最快亦需两日,而他的父皇等不起了。 更何况,那朵火玉莲就是他哥哥的眼睛,他没那勇气用他哥哥的眼睛去换他父皇的性命。 绝望地埋首于床前,姬落的人生中从未有过一刻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 前世,他的父皇亦是中毒而亡。重来一次,他本以为可以帮父皇避开这样的命运,到最后仍无济于事。 你让他,如何不恨,如何不痛! 悄悄地出了御书房,权海晏无波无澜地问道:“周御医,取我的血喂北戎皇上喝下,能否拖延时间?” “王爷!”周淮生惊得差点跳起来。 这摄政王什么体质他自己不知道吗?本来心肺受损,气血亏虚,如今这是要做什么?嫌自己命太长吗? “说实话!”不怒自威,权海晏的气势一出,几乎无人可挡。 周淮生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垂头丧气地道:“可以,但最多拖延一日!” 其实并不是,若是每日一碗,拖个三五日不成问题。 但是周淮生可以眼睁睁看着北戎皇上去死,却决不允许摄政王再有任何闪失。 取摄政王一碗血,还不知道养多久才能养回来,够对得起北戎皇上了。 何况乎,届时若是真的等来了火玉莲,送进了北戎皇上的腹中,那摄政王的眼睛呢? “嗯!”心中明了周淮生怕是还不曾说实话,摄政王亦不恼,淡淡地道:“去准备取血吧!” 过了一会,权海晏领着周淮生重新进来时,周淮生手里多了一碗血。 卫西小心翼翼地扶着权海晏坐好,眼底是无法掩饰的担忧。 权海晏的情况这会着实不算好,确切地说,是差极了。 这些时日,先是中毒,再是失明,然后遭遇北戎皇上中毒,北戎皇后那番打击。身子本就一再受难,又劳心伤神,为着那身世之谜,更为着姬落,费尽心思。 如今,放了一碗血,头晕眼花,胸闷气短,难受得直想晕过去。 可他忧心姬落,靠在龙床下首的椅子上,轻轻地唤道:“阿落!” 听闻他哥哥叫自己,姬落回了神,愣愣地看向他。 这一看,近乎把姬落吓得魂飞魄散。 不过一会功夫,他哥哥的脸色如何会白成这般? “哥哥,你怎么了?”立时起身,姬落就想要飞奔过去。 奈何一起身便眼前发黑,毫无预兆地往下栽。 亏得阿智站在旁侧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他。 站稳,缓了缓神,姬落甩开阿智,兀自走到权海晏跟前,心疼不已地问:“哥哥怎么了?” “有些难受,阿落抱着我,好不好?”权海晏低低地开口,破天荒地撒娇求抱抱。 一颗心都要化了,姬落即刻不管不顾地弯着腰以一种特别费劲的姿势将权海晏揽进怀里。 “阿落听哥哥说,不要激动,好不好?”倚在姬落怀里,权海晏软软地恳求。 “好!”心里的不安野草般蔓延,可面对这般的权海晏,姬落毫无条件地应允。 “我方才放了点血,喂皇上喝下,可再拖延一日,先让皇上喝下,可好?” 晴天霹雳,姬落简直恨不能立刻昏死去。 他哥哥刚刚做了什么? 放血? 为了救父皇? 可是他哥哥的身体怎么能放血?怎么可以放血?怎么经得起放血? 还有,听他哥哥的意思,是决定把火玉莲给父皇救命了吗? 那他的眼睛呢?不要了吗? 千万种念头袭上心口,亦不过电光火石之间。 “哥哥!”带了哭腔,姬落从未想过,原来人可以痛成这般模样。 “别哭!别难过,好不好?” 虚弱不堪地倚在姬落怀里,权海晏还带着温柔地浅笑,喘息着与他道:“你这样激动,会惹得我病发的!” 痛苦而绝望地闭上眼睛,姬落觉得自己用尽了毕生的自制力这才压下奔涌而出的泪水,哑着声对权海晏道:“嗯,阿落不哭!不难过!” 权海晏朝周淮生的位置挥了挥手,周淮生会意地把那碗血交给北戎皇上的贴身总管李公公。 到了此时,李公公二话不说与北戎皇后把一碗血给北戎皇上喂了进去。 反正,亦只能相信他们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李公公如是想。 若是姬落知晓他哥哥不惜放出一碗血在李公公这里就意味着是一匹“死马”,不知道会不会立刻让李公公变成一只死马。 如此,又拖延了一日,傍晚时分,护东却仍未赶到。 当摄政王再一次找到周淮生放血时,周淮生差点指着他的鼻子开骂。 可摄政王浑身的气势一出,周淮生最后还是妥协了,只不甘不愿地道:“王爷,这是最后一次!你不为自己想想,亦未皇上想想吧!” 摄政王心头一滞,痛得差点病发。下意识地在怀里摸到空药瓶,死死地握在手里,摄政王这才不曾失态。 姬落全程紧紧抓着权海晏的手,唇早已被咬破,他却浑然不觉。 他数次张口,欲劝他哥哥不要放血了,却均无声咽下。 他比谁都明白,他哥哥坚持救父皇,十之八九是因着他。 不说他做不到亲口放弃他父皇的性命,便是他能做到,他哥哥便会同意吗? 他再了解不过了,他哥哥这样的人,把一个人放进了心里,便会全心全意为他着想。而他一旦决定的事,绝不会更改。 他是拗不过他哥哥的!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镇定再镇定,至少不要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惹得他哥哥再为他担忧了。 情至深处,一切尽在不言中;痛到极致,万物不过水云间。 在权海晏放血时,姬落挨着他哥哥的耳朵,空灵若风地开口:“哥哥,阿落身在水云间!” 第一百零七章 真相 直第三日下午,护东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 待护东知晓自己千辛万苦,日夜兼程地送来的火玉莲,最后却要喂进北戎皇上的腹中时,差点跳起来与他家王爷争辩。 然而他到底没那胆子,只能愤愤然地站在御书房外,咬牙切齿,差点咬碎一口银牙了。 而姬落自火玉莲到了,便坐在权海晏身旁,失魄落魄,神不附体。 等周淮生端着熬好的火玉莲上来时,姬落整个身子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阿落!” 一片黑暗之中,权海晏伸手去拉姬落,照旧是虚弱无力的模样,柔软得不行,轻声细语劝慰:“眼睛可以想别的办法,人没了,就真没了!” 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悲痛,姬落抱着他哥哥,一言不发,只默默地落泪,像是要把这一生的泪水都流尽似的。 “乖!”受着姬落情绪的影响,权海晏胸口闷疼得近乎无法呼吸,却轻轻抚着他的背,任他在自己怀里发泄。 哭得几欲昏厥,姬落抬起头,仰望着权海晏,极轻极笃定地道:“哥哥,若是你的眼睛再也好不了,阿落便一辈子做你的眼睛!” 权海晏一愣,随即勾唇浅笑,摸着他的头温柔地应到:“好!不过阿落可知晓自己承诺了什么?” “自然!” 从新埋首于权海晏怀中,姬落明明白白地道:“从今往后,天涯海角,哥哥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去他什么北戎太子,去他什么北戎皇位,天下苍生,哪怕父皇母后,从今往后,都一边去吧! 在他哥哥眼睛没好之前,他会一直一直守在他哥哥身边。 一碗热腾腾的火玉莲汤药下肚,周淮生道依北戎皇上素来强健的体质,不出三个时辰便会苏醒。 果然,两个时辰后,北戎皇上睁开了眼睛。 一睁开眼,便对上了北戎皇后写满关切和悲伤的眸子。 而殿内另一侧,权海晏连着两天放了血,姬落忧心他的身体,早早让人搬了斜榻让他靠在上面,自己则坐在他身旁。 他父皇醒的时候,姬落正对着权海晏轻声询问:“哥哥,要不先吃粒药,好不好?” 血虚体弱,胸闷气短,脑仁空痛不已,权海晏倚在斜榻上难受得不行,听闻姬落让他吃药,倒是乖觉地点头。 姬落从自己袖口里拿了药,送到权海晏嘴里,看着他咽下,撒娇道:“哥哥,阿落想看着你睡!” 权海晏刚要应允,却听到那边北戎皇上迷茫地开口道:“我没死?” 呼吸一滞,姬落不敢回头,蹲下来,拉着权海晏的手复又低声撒娇:“哥哥,阿落好怕!” 说怕,其实亦不怕,事到如今,他又何惧之有呢? 说不怕,其实亦是怕,时至今日,生命仍有不能承受之重! 只是他撒娇,不过为着让他哥哥此时的眼里多装一点他。 无论他们即将迎来的真相如何,他哥哥放在他身上的心思越多,便越不会轻易受伤。 “怕什么?”嘴角微微上扬,浅笑安然,权海晏回握着他,轻轻低哄:“我不是一直在吗?” “嗯!” 姬落点了点头,那边传来北戎皇后的声音:“皇上,在臣妾说出真相之前,可否先重新认识一下臣妾?” 姬落回身抬眼望去,北戎皇后一身正红色宫装,美艳绝伦。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因着这几日的煎熬,略显憔悴,却又多了几许纤柔羸弱的别样风情。 此刻她眉梢带笑,眼底含泪,风情万种地轻启红唇:“臣妾本姓苏,唤作苏漓。” 在北戎皇上不可置信的目光下,皇后继续道:“想必皇上应该还记得,我的父亲,苏鹰。还有我的爷爷,苏冀。” 苏鹰,前朝太子!苏冀,前朝皇上! 北戎皇上初醒的脑子一阵烟花炸响,北戎皇后却显然再顾不得他的感受,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毫无顾忌地将一切娓娓道来。 原来,北戎皇后,姓苏名漓,真实身份是位前朝遗孤。 北戎皇上的爷爷谋朝篡位时,她还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陈震的爷爷,那时的陈丞相收养了她,并对外宣称她是他长子的嫡女。 她以陈雁卿的身份长于陈府,自小被灌输她要做的事就是完成复国大业。 可一个女人,在这男子为尊的国家,该如何完成复国大业?无非是出卖身体,依靠美色罢了! 如果没有那次意外,她原本亦是要嫁给北戎皇上的。待生下皇子,下毒让北戎皇上死去,靠着陈震扶持小皇子登基,自己垂帘听政。 然而没有如果。 她将要及笄那一年,因着陈老相爷的特殊优待被陈府其他嫡小姐嫉恨,她们设计将她送到了边关,致使她沦落青楼。 那夜,她中了媚药,被青楼的老鸨挂牌拍卖初夜,得遇了湙朝异姓王权甄。 他如天神一般出现,带走了她,也带走了她的心。他救她于危难之际,她轻易便沦陷了一颗少女心。 那时她虽身中媚药,意识却并非完全没有,她是心甘情愿地委身于他。少女的爱,总是这般飞蛾扑火。 只是原本以为会是一辈子的爱情,熟曾想到最后却变成一夜的风流。 待醒来时,得知权甄已有妻室,而她只能屈为侧室。说的好听,不过是个妾罢了! 苏漓自小明白自己本应是位公主,心高气傲,如何肯为人妾室,任主母磋磨。 她心灰意冷地离开,在边城小镇客栈里消沉了几日。或许是真的绝望放弃,又或许其实不过是在等权甄来寻她,向她低头。 她委屈而又天真地想,哪怕是当他的平妻她亦勉强可以接受的。 然而她未曾等来权甄,却等来了姬玺,那时还是少年太子的北戎皇上。 姬玺喜欢她不是一日两日了,此番知晓她落难,费尽力气才打听到消息,不顾一切地亲自来寻她。 姬玺到时,苏漓还是半醒半醉,独坐于客栈上房,神思恍惚。 见是姬玺,她就笑了。她笑得明艳而又凄清,高贵而又冷然。 她本就生得美艳不可方物,这一笑,更是令天地都黯然失色。 苏漓自小学的便是如何最完美地运用自己的容色,自然知晓她这番作态,姬玺毫无招架之力。 她笑着朝姬玺招手,不知出于何种心思一头扑进了他怀里。 而后苏漓亦不知自己灌姬玺喝多少酒,只记得,迷蒙间,她在短短几日内,再次自己交付于另一个男人。 再后来,她怀孕了,姬玺欢天喜地,用最快地速度迎娶了她。 若是不曾遇到过权甄,不曾有过那风流一夜,也许哪怕隔着国仇家恨,苏漓与姬玺的婚姻都能够成为一段佳话。 可她怀孕后惶惶不可终日,皆因,她并不知道孩子的亲爹是姬玺,亦或是权甄。 最可怕的是,她名义上的哥哥,陈震知晓了这件事。 陈震比苏漓大七岁,从小便知道她不是自己的亲妹妹,而是他未来的主子。 可幼时的陈震,看着她软软的一团,如何能将她当成主子对待。 陈震对苏漓一直疼爱有加,待她比所有人都亲近。所以姬玺前脚刚到,陈震后脚就到了。 只可惜,他还是来晚了。 当他得知苏漓已经失身于姬玺时,差点拿剑劈了姬玺。 而那时,陈震才明白,自己爱上了苏漓。 陈震的爱,对苏漓而言,真是可怕极了。 倘若说苏漓遇上权甄是一场劫数,那陈震爱上苏漓,便是一场灾难,是苏漓生命整个悲剧的开始与延续。 苏漓还怀着双胎时,陈震便常与她道,若是龙凤胎或两个女娃便罢了,若是两个男娃,势必是要舍弃一个的。 双胎龙子,对于皇家而言,从来不是吉兆,反而视为不详。 陈震还时常神情冰冷地嘲讽,也不知这是姬玺的孩子,还是那权甄的孽种。转而又温柔地开口,不过都不要紧,只要身上流着苏漓的血便足够了。 陈震的步步逼迫,让苏漓几近崩溃。 最后,苏漓绞尽脑计,终于想出来一个自认为两全其美的办法。 她对陈震道,他们不是要复国吗?为何目标不能长远一点,一统天下如何? 不是说只要是她的血脉就可以吗? 若是两个男娃,那便把一个送到权家,她写信给权甄告诉他这是他的孩子,请他抚养。 再安插亲信,让权甄再无血脉,只能将那个孩子当成继承人培养。 如此一来,当那个孩子成为湙朝异姓王的继承人时,他们一统天下的可能将大大增加。 陈震果然动心,在得知苏漓生下双胎龙子时,设计让人抱走权海晏。又替换死婴再姬玺面前演了一出,让姬玺以为他的嫡长子彻底死去。 这些年,陈震一直逼迫苏漓对姬玺下手,可苏漓一直虚以委蛇,从未实施。 说来,陈震此人,亦是矛盾无比。 他深爱着苏漓,又嫉恨她嫁与他人。 你说他酷爱权利,可这么多年,他手握相权,掌着苏漓致命的秘密,早就可以至北戎皇上于死地,然而他并没有。 他三不五时地刺激苏漓,提起权甄,提起那个送走的孩子,看苏漓痛,自己更痛。 他似乎就这般游走在权利之间,一面折磨苏漓,一面折磨自己。 他许是内心里还有不忍,不忍破坏苏漓的幸福。可又不能这样眼睁睁看着苏漓一派幸福,而只有自己独守深渊。 故而他下不了决心杀姬玺,但他总喜欢时不时地刺激下苏漓,把她拉入深渊,陪他一会。 在陈震得知权海晏要来北戎时,害怕守了那么多年的暴露,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派人去刺杀权海晏。 他骗苏漓说只要她把火玉莲用了,他可以从今往后不再跟她提起权甄这个字眼。 苏漓答应得非常干脆,却不曾想后来会这般悔不当初。 第一百零九章 滴血认亲 苏漓流着泪将这一切合盘托出,一双红通通的清水凤眸望着权海晏,喃喃地道:“尘儿,娘真的不是故意抛弃你的!” 原本以为真相再不堪,亦还是可堪接受的! 却不料想,真相可以不堪成这般模样!!! 生父不详啊! 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痛到极致,权海晏反而冷静非常。 他倚在斜榻上,失明的双眸看到的并不是一片漆黑,而是一片红色,血红的红色。 “是!”冷漠至极地开口,权海晏犹如一把利剑般,直指要害:“你不是故意抛弃我的,你只是顺势为之!” “你把我送到父……大湙异姓王身边,不过是因着那时的你对他还有期冀!” “你想看看,若是把一个所谓他的孩子送到他身边,他会如何!你想知晓,他会如何待你的孩子!” “你甚至可能还猜测过,他是否会来寻你!” “你在拿一个孩子的命运做赌注,来成全你心底的猜测!” “这才是你提议把我送到大湙的初衷吧!” 若非如此,凭她的心智手段,凭北戎皇上对她的宠爱,凭陈震对她的容忍,她真的会护不住一个孩子吗? 她能在陈震手底下护住北戎皇上二十余年,却护不住一个孩子吗? 呵,真是一个残忍而又无情的真相! “不!”苏漓拼命地摇着头,崩溃地喊道:“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没办法!娘只是没办法啊,尘儿!” 权海晏闭上眼睛,将眼底那片血红覆没,疲惫不堪地道:“别再辩解了!你没有那么无辜!” “你其实比谁都明白,陈震的爱,是你的悲剧,亦是你的利器!” “你既手持利器,在这场悲剧里,你便从来不算无辜!” “尘儿!” 任谁都能听出苏漓声音里的受伤和痛苦,她落着泪,近乎绝望地恳求道:“求你不要这般揣测娘,好不好?娘没有,真的没有!” 心里五味杂陈,面上无动于衷,权海晏声音毫无起伏地问道:“我只问你,当初给大湙异姓王的生辰八字,可是我真实的生辰八字?” 疑惑不解,苏漓下意识地点头:“是啊!我又何必骗他?” 苏漓的答案一出,权海晏便轻轻地冷冷地笑了。 原来如此! 原来他人生的悲剧从不是起于一人,亦从不是偶然,而是他的至亲至爱之人,故意为之! 人是生母亲自送走的,生辰八字是可能的生父篡改的。 原是如此啊! “哥哥!”姬落木着脸,本能地去唤权海晏,不知是想要寻找依靠,亦或是想要安慰他。 极其艰难地缓缓起身,权海晏将颤颤发抖的姬落揽进怀里,轻声在他耳边道:“莫要担心,北戎皇上是阿落的亲生父亲!” 姬落一愣,茫然无助地抬头,怔怔地问:“哥哥怎么知道?” “哥哥验过血了!”从容不迫地开口,权海晏完全不像是将将听过一场惊天阴谋的人。 “滴血认亲?哥哥什么时候取了我的血?”姬落傻乎乎地追问。 “傻阿落!” 权海晏笑着唤了他一句,亦不解释,转而看向床上明显被惊得神不附体的北戎皇上,平静至极地道:“北戎皇上若是不信,让心腹即时取了清水来,验一验便是了!” “李公公,去取清水!”开口的并不是北戎皇上,而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姬落。 姬落想他今夜大概是真的被吓傻了! 再如何,他与他哥哥是孪生兄弟这件事绝对毋庸置疑,他哥哥验血又何须取他的血呢! 坐直了身子,姬落将已经摇摇欲坠连坐着都困难无比的权海晏扶下躺好,紧紧拉着他的手,神色阴沉冷凝,身形稳若泰山。 李公公望了一眼龙床上,见北戎皇上复杂地望着姬落与权海晏二人,不敢擅自做主。 姬落见状,冷冷地刺道:“怎么,如今本宫还没被废,说话就不顶用了?” 自醒来一言未发的北戎皇上终于开了金口:“阿落,父皇相信你!父皇相信你是父皇的孩子!” “不,我不信!不亲眼看看,我自己亦不敢信!” 寒着脸,姬落做出最冷漠的姿态,无比坚持地强调。 北戎皇上怔了会,无奈地朝李公公点了点头。 李公公办事极快,不一会便端着一碗清水进来。 姬落划开指尖,鲜血顺流而下,滴入碗中,那鲜血一点点与北戎皇上的血液慢慢地融合在一起。 “融了!融了!” 听到李公公喜不自禁地欢呼声,权海晏极轻地勾起一抹浅笑。 滴血认亲啊! 呵! 他脑子里闪过昨日与周淮生的一些往来。 “周御医明日诊查北戎皇上身体时,与李公公说需要几滴血方能确定病情。”寻了周淮生,摄政王开口吩咐。 “王爷要北戎皇上的血何用?”周淮生惊讶地问道。 “滴血认亲。”摄政王答的随意,漫不经心得很。 “这个……”周淮生犹豫了会,还是据实以告:“据微臣所知,滴血认亲并不准确!” “哦?与本王说说,你如何得知!”被挑了兴趣,摄政王饶有兴致地问到。 “微臣曾无意中发现,哪怕非亲非故,有些人的鲜血亦可以相融。为此,微臣还试验了好几回,结果均表明,滴血认亲并不可信。” “原来如此!”了然地点点头,摄政王忽地问了一句:“此事你可曾告知他人?” “不曾!” 周淮生摇摇头,叹道:“微臣不过一时兴起,何况世人皆信这‘滴血认亲’一说。到处与人宣扬这番结论,冒天下之大不韪,微臣并无这番勇气!” “嗯!”摄政王陷入一片沉思。 周淮生追问:“那王爷……血还取吗?” “取!”冷笑着点头,摄政王的神情高深莫测。 待后来周淮生取了北戎皇上的血,亲眼见着它与摄政王的血融在一起时,总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周御医,记住,世间从未有过滴血认亲是不准确这一说!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可再有第三个人知晓,知道吗?” “微臣知晓!微臣从未与摄政王谈及过滴血认亲一事!”对于此事,周淮生非常地识时务。 第一百一十章 家 收回思绪,顿觉一切均索然无味,权海晏对姬落道:“验完了,阿落与我一道回去睡吧!” “好!”将目光移到自家哥哥身上,姬落毫不犹豫地应到。 “尘儿,倘若我死了,你可以原谅娘吗?” 苏漓不知何时从怀里拿出一把匕首,抵在自己胸口。 “母后!” 将将扶着权海晏的姬落,惊骇地回过头来,吓得失声尖叫。 “都别过来!”在姬落和北戎皇上均作势欲去夺她的匕首时,苏漓大喝一声。 “尘儿,娘知道娘对不起你!娘留了些东西与你,记得去未央宫里拿!” “娘走了!来世,不要再做娘的孩子了!” “母后!” “卿卿!” 姬落与北戎皇上的尖叫声响彻内殿,而苏漓手里的匕首已经高高举起,正狠狠朝地自己的胸口扎下去。 在姬落与北戎皇上僵成一块石头之际,于电光火石之间,权海晏轻轻地挥出一掌,击在了苏漓的手臂上。 苏漓吃痛,手上的匕首陡然落地。 “唔!”再也无法抑制,权海晏低低地呻吟出声。 “哥哥!”立时反应过来,姬落此刻连瘫软在地上的北戎皇后都顾不得,慌乱地转过身来。 胸口剧烈的疼痛翻涌而上,姬落险些率先倒下。 他根本无法想象,他光是感应便已痛至如此地步,那他哥哥又该是如何地疼痛不堪? 上前几步回到权海晏跟前,姬落自己亦是再也站不住。 他软软地倒在他哥哥身旁,刚要说话,骇然发现权海晏苍白的唇角慢慢地溢出一抹鲜血来。 “哥…哥哥!你别我吓我!”抖着身子,颤着声音,姬落肝胆俱裂。 “无……无碍…的!”一句话,喘了三喘,断断续续得叫人听了都心碎。 被吓得魂不附体,姬落颤颤巍巍地用袖子去擦权海晏嘴角的鲜血,随即亦不知何处来的气力,声音嘹亮地朝外高喊:“周淮生!” 周淮生急急忙忙冲进来,瞧见这番景况,亦是一阵心惊胆战。 慌忙去给摄政王把脉,脉象应指,周淮生心下稍稍落下去一点点。 万幸,应是提前吃了药,这才没有性命之忧! 然而心绪起伏不定,气血翻涌不消,摄政王这是遭遇了何种打击? 把了双手脉象,周淮生脸色凝重地问:“王爷方才可是运功了?” “是,运了功。”紧紧握着权海晏的手,姬落开口替他回答。 得了肯定答案,周淮生心里气得抓狂,这些时日他顶着压力没事就在摄政王跟前唠叨,反反复复叮嘱各类注意事项。 其中,补气养血是首要任务,结果他前两日给放了两碗血。 近日不能运功动怒,切忌心绪起伏过大,是第二点,结果他…… 早知道照看摄政王的身子会是一项艰巨无比的任务,但真未曾料到会艰巨成这般。 心里怄得要死,周淮生脸上没有半分往日温润如玉的模样,冷飕飕地开口:“王爷,您再这般下去,微臣怕是要早日给自己准备好棺材了!” 这话一出,权海晏尚未反应,姬落却炸了,他哪里容得下有人这般讽刺他哥哥! “周御医,给自己准备好棺材之前麻烦你先给我哥哥开药,行吗?届时,本宫送你一副上好的棺材!” 被姬落一噎,周淮生顿时泄气。 “劳烦太子殿下再喂王爷吃粒药,微臣去熬碗理气补血的药!” 话毕,周淮生脚步匆匆地退下。 姬落从自己袖口里拿了药,一眨不眨地盯着权海晏吃下去。 痛得不能自已,权海晏此时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倚在斜榻上,又粗又重地喘息着。 姬玺早已扶起了苏漓,忧心忡忡地与她一同站在旁侧,二人均是一脸焦急,却谁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亦不敢开口。 他俩枯站了许久,最后还是北戎皇上见权海晏胸膛得起伏稍稍平稳了一点,小心翼翼地询问:“阿尘好些了吗?” 丝毫不曾理会北戎皇上,权海晏挨着姬落,连日来皆冷漠寡淡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几许脆弱。 他气若游丝,软软地与姬落道:“阿落,我想回家了!” 姬落的眼泪,登时顺流而下。 家? 哪里是他哥哥的家? 不是说有亲人的地方就是家吗? 可这北戎,明明有与他哥哥血脉相连的至亲之人,为何却不是他哥哥的家? “哥哥快点好起来,阿落送…送你回…回家……” 心如刀绞,哽咽地道出一句话,姬落已是泣不成声。 天大地大,只有阿清在的地方,才是他哥哥的家了! 他哥哥想回家,阿落送他回家! 当夜,姬落便不顾他父皇母后的阻拦,带着权海晏回了太子府。 回到府中,已是夜深人静,姬落直接把权海晏领到了主殿。 沐浴后,二人并排和衣而卧,姬落小心地把头靠在权海晏肩上,轻声道:“哥哥睡吧!过两日,哥哥身子好一点了,阿落与你一道回大湙!” 疲乏不堪,权海晏只认真地问了一句:“阿落想好了?” “嗯!”姬落没有丝毫犹豫地答道。 权海晏亦不劝,虚弱无力地道:“睡吧!” 如此,一夜无话。 许是真的累坏了,二人均是天大亮才将将转醒。 姬落一醒,阿智便来报:“太子,太子妃说寻你有要事!” 陈英?要事? “何事?”姬落皱着眉头,不悦地开口。 “太子妃说她那里有药可以治疗失明。” 有药?整个北戎都快被他翻过来了,也没找到什么良药,她能有什么药? 这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吗? 这些时日,他顾着给他哥哥寻解药,顾着照看父皇,禁了她的足,一直没腾出手来收拾她。 她可倒好,居然还有勇气上赶着来找自己。 最好是真的有药! 不然……她既天堂有路不肯走,地狱无门偏要来,他一定让她尝尝深陷地狱的滋味。 慢悠悠地伺候权海晏用了早膳,姬落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带着阿勇阿蒙往后院走去。 到达晗光院时,陈英早早地就站在院门口迎接。旁边还有几个侍卫,面无表情地站在那,紧紧地盯着她和她的一众侍女。 第一百一十章 光明 陈英,陈震的嫡长女。 她名字取得略显阳刚,但个子小巧玲珑,润泽的娃娃脸上,唇似樱桃,鼻如玉葱,尤其是一双剪水秋眸,配上弯弯的新月眉,娇憨可人得紧。 加之惯坏甜言蜜语,撒娇卖萌,陈英在长辈那素来十分得宠。 但不知为何,姬落就是对这个娇憨可人的太子妃向来没有半分好感。 在得知她用了火玉莲之后,这份无感迅速转化成了恶感。 而在昨夜得知整个真相后,因着对陈震的厌恶,连带着对陈英的厌恶亦一起达到了顶峰。 若非她开口说有能治好他哥哥眼睛的药,他怕是能把她禁足到老死,亦再不会看她一眼。 冷若冰霜地进了正厅,姬落坐在上首,不耐地开口:“药呢?” 委屈地扁了扁嘴,陈英也不敢耽搁,巴巴地让人拿来了一个长长的盒子。 “喏,给你!”耍着小脾气,陈英气呼呼地把盒子推到姬落面前。 陈英被禁足,完全不知外面的天早已变了个样。她还以为自己是那个天之骄女,是那个哪怕姬落不喜亦多有忍让的表妹。 只是姬落这会目光均在那个她递过来的盒子上,倒没时间与她计较。 他打开盒子,三朵紫色的透明小花安静地躺在那里,美得醉人心魂。 “这是?”捧着盒子的力道轻了许多,姬落略带急切地开口。 “夕辞花呀!”陈英的声音有些得意,她父亲可说了这是夕辞花极其珍贵,世间少有,许是她手里这三朵已成绝品。 夕辞花不光美丽超凡,最特别的是它的别称光明之花。 都道朝花夕辞,可它名曰夕辞,却开在最深的夜,又引人走向最美的光明。 它乃治愈失明之神药,据说一朵夕辞花即可使一个失明数十年的人走出黑暗,重获新生。 如今陈英一口气拿出三朵夕辞花,自是得意非常。 “你哪来的?”姬落望着陈英,满脸质疑。 “我的嫁妆啊!”陈英理所当然地答道。 陈震?这老狐狸,倒是有可能收集到这等天材地宝! “阿勇,去传周御医!” 得了姬落的吩咐,阿勇自然飞快地下去寻人。 见姬落只顾盯着那几朵花,陈英默默给姬落端了茶,强装柔顺地开口道:“太子哥哥喝口英儿泡的茶吧!” 姬落没理她,眼神就没从那三朵夕辞花上离开过。 陈英不高兴了,咬着唇,愤愤地道:“这可是我的夕辞花,太子哥哥光看花不理我,是何意?” 陈英离得近,身上淡淡的虞美人花香令姬落十分不喜。 终于抬了头,姬落瞥了她一眼,放下盒子,端起茶喝了一口,冷冷地道:“可以滚回去坐好,乖乖闭嘴吗?” 复又低头,拿了盒子,上上下下地端详那几朵花。 不甘不愿地退回去坐好,陈英坐在一边无聊地用手指卷自己的头发。 周淮生随着阿智火急火燎地赶来,姬落也不客套,直接把盒子递给他,道:“看看,是不是夕辞花?” 气喘吁吁,周淮生抬起头目光落在盒子里那几朵透明紫花的刹那间,停止了呼吸。 这……这……这是夕辞花? 他伸了手,小心翼翼地捧着盒子,仔仔细细地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查看得连花瓣脉络走向大小均未曾放过。 跟古书记载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顿时激动不已,周淮生捧着盒子的手都微微颤抖:“是…是夕辞花!真的是夕辞花!” “真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能得见这传说中的夕辞花!” 听到周淮生确认,姬落心中亦升起几分期冀,急切地追问:“这夕辞花能治好我哥哥的眼睛?” 姬落这一问,差点乐疯的周淮生稍稍冷静了点。 他低头思索了会,颇为认真地道:“夕辞花的功效微臣亦只从古籍中得知,按说应是没问题,具体疗效怕还是得摄政王用了药方能确定。” 点点头表示知晓,姬落心里的期望一点点扩大,领着周淮生就往外走。 “哎……太子哥哥……”陈英在后面追着他喊。 姬落回头,带了点浅淡的笑意,稍稍柔和道:“要是这夕辞花有效,本宫会考虑解了你的禁足的!” “当然……若是无效……哼!” 留给陈英一个冷漠无情的背影,姬落急匆匆地跑去看周淮生熬药。 姬落原本以为这般天材地宝,熬制的过程定会特别繁复。 哪知道周淮生取了小半砂锅清水,把一朵夕辞花放进去,生了小火,熬了不过片刻,掀开盖子一看,便兴冲冲地道:“好了!” “好了?”完全不可置信,姬落疑惑地看着周淮生。 周淮生解释道:“太子殿下有所不知,这夕辞花只消小火煎煮片刻,水沸即化!” “如此神奇?”事关他哥哥,姬落像个好奇宝宝。 “嗯。”周淮生又与他讲解:“越是有灵性的药物,其实熬制起来反而越简单。” “传说中还有一种植物叫做血翎藤,叶如翎羽,通体血红,美丽非常。如若入药,于沸水中一刻,即藤叶皆化,宛如鲜血。” “可惜,这等神药,早已失传!” 一边遗憾地摇摇头,周淮生倒出熬好的汤药,又无限神往地慨叹:“若是能找到血翎藤,摄政王的心疾至少能比如今轻个五分。” 血翎藤?可以减轻他哥哥心疾的东西! 与周淮生回主殿的路上,姬落满脑子在想他该如何把这东西寻出来。 直到跨进主殿大门,见他哥哥在院落里晒太阳,姬落才收回心思,颠儿颠儿地跑到权海晏跟前,献宝似地道:“哥哥,你知道我给你带了什么吗?” “什么?”轻轻地问,权海晏的声音低沉慵懒。 失血过多,权海晏近日常是头痛难当,眩晕无力。今日睡了个天大亮,又无事操劳,半倚在躺椅上沐浴阳光,这会权海晏正享受着难得的片刻舒适。 见他哥哥身心舒畅,姬落心里头越发愉悦,蹲在他身边,引诱道:“哥哥先喝了药,阿落再告诉你!” “嗯。”慵懒得紧,权海晏连一分好奇心皆无,只管接过周淮生端上来的药,风姿优雅地一饮而尽。 他自始自终未曾睁开眼睛,喝完了药,复又躺会去,亦不开口问姬落究竟何事。 他不开口,姬落亦不再说话,让阿智给他端了把躺椅,陪权海晏一块躺在那。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姬落突然睁开眼睛,极轻地唤:“哥哥?” “嗯?”眯得迷迷糊糊,权海晏的声音小奶狗似的,酥软醉人,隐约间均是本能的信赖亲呢。 姬落一下子被他哥哥萌得不行,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哥哥,你睁开眼睛试试!” 闻言,权海晏下意识地睁开双眸,姬落模模糊糊的脸庞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 骤然清醒,不由自主地坐直身子,权海晏不可思议地喃喃道:“我能看见了?” “哥哥?”听到权海晏的话语,姬落瞬间落下泪来,边哭边笑:“你看见我了,对吗?” “哥哥,你看见我了吗,对不对?” “嗯!”笑着点头,权海晏亦是满怀欣喜。 这些时日,眼前多少一片漆黑,他怕姬落难过,自己硬撑着一副没事人的模样。 然而,谁又知晓大湙王朝狠辣无情,威震四方摄政王,其实,最怕黑。 连睡觉,都无法离开灯亮,他的屋内总是一盏轻烛,燃至天明。 更何况,倘使他在回到青都之前不能重见光明,他的小姑娘见了他双目失明的模样,怕是会把眼睛哭瞎了。 故而,他心底的忧惧惊惶,早已泛滥成灾,却又被他强制镇压。 如今重获光明,哪怕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影像,他亦喜不自禁。 第一百一十一章 劫药 然而喜悦尚未维持片刻,胸口便袭上一阵急剧的疼痛,紧接着脑仁空痛,头晕目眩地跌了回去。 “哥哥!”相连的身体感应,让姬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心急如焚地叫唤。 旁侧的周淮生连忙上前替摄政王把脉,诊了脉,又询问了几句,无奈地叹气:“王爷眼睛虽复明了,但近日又是中毒又是取血,加之劳心劳力,这心疾是越发严重了。” “不但轻易动不得怒,大喜大悲亦要避免。心绪起伏过度,对心疾之人影像甚大,轻者病发,重则丧命。万望王爷莫要疏忽,保重自己!” 说起来周淮生为着摄政王的身体亦是操碎了心,只是任重道远,周淮生深感前路迷茫,压力无限。 姬落忍着疼从自个身上掏了药,喂权海晏吃下,脑子里又闪过周淮生说的“血翎藤”。 待权海晏缓过来,姬落片刻等不及,领着周淮生又进了后院。 一跨进晗光院,姬落半分不曾寒暄,直接开口对陈英道:“你还有别的药吗?” 被突然驾到的姬落弄得一脸莫名,陈英下意识地回答:“有呀!” “在哪里?带我去看看!”丝毫不知客气为何物,姬落命令道。 “钥匙在陈嬷嬷那。”扁嘴,陈英又开始委屈。 “拿来,走!”言简意赅,姬落这会盯着陈英,大概就像一座未开发的宝山。 他心中想:陈震给他最宠爱的女儿置办的嫁妆,里面的药材绝对不止夕辞花这一样珍宝。 不情不愿地从陈嬷嬷手中拿了钥匙,陈英慢腾腾地带着姬落与周淮生往她的私库走。 待打开私库,陈英递过一串钥匙,指了几个箱子,气呼呼地道:“喏,都在那,自己看!” 姬落直接一个眼神甩过去,周淮生十分干脆地上前,开了箱子全神贯注地挑拣起来。 只是待他翻开一个个小盒子时,越往下,越心惊。 这太子妃家里从前是医药世家吗? 一个个盒子里,全是天材地宝,哪怕最普通的药材亦是不可多得的上乘佳品。 想到姬落老早在路上吩咐,但凡是对摄政王有用的药物,哪怕有一点点效用通通挑出来,周淮生这会亦是不知客气为何物,一盒盒地往外拿。 不知不觉过去半个时辰,将陈英的药材翻了个遍,成功挑出近三分之一,周淮生疲惫地伸了伸腰,一脸满足。 兴高采烈地搬走了陈英近三分之一的药材,姬落走之前对一脸阴云的陈英道:“好了,从今天开始你的禁足解了!” 盯着姬落英俊潇洒的背影,陈英原本娇憨稚嫩满是不忿与委屈的脸上,渐渐被一抹复杂难言的神色取代。 那神色,倘若姬落回头,必然无法走得这般轻松愉悦。 喜滋滋地搬了两大箱药材放进自己书房,姬落又乐颠颠欲去找他哥哥献宝。 刚跨出书房,阿蒙来报道皇后派人送了些药材来。 药材? 哟,今儿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来给他送药材! 刚打劫了两箱药材,姬落此刻一听到这词便喜笑颜开。 他也没跟他母后置气的心情了,兴冲冲地领着周淮生去接北戎皇后送来的药材。 北戎皇后送了一堆药材,周淮生在这些药材跟前转了一圈,心里乐开了花。 得,北戎皇后家里从前大概亦是医药世家。 瞧瞧,这送来的药材一个个的,都是人间极品。 虽是可惜北戎皇后专挑着治疗失明的药送的,到如今无甚用武之地,但不妨碍周淮生作为一个医者面对许多闻名不如见面的药材赞叹不已。 与周淮生痴迷药物的惊叹不同,姬落面对这一堆人间极品药材的反应是:哦,对了,母后亦有许多嫁妆的。 作为前朝遗珠,母后的嫁妆比起陈英怕有过之无不及。 从母后送的这些药材看,她肯定私藏丰富。 她又不识得药性,北戎的御医们亦没个像周御医这般涉猎几乎所有医书典籍的人物,说不得是随意送来的一堆药。 如此一想,姬落心头激动难耐,又急匆匆领着周淮生进宫去了。 苏漓万万没想到她刚送了一堆药材,立马迎来了她家此刻化身劫匪的太子殿下。 到了未央宫,苏漓脸上的惊喜还没挂牢,姬落进来连礼都未行,直接开门见山道:“母后这可是有许多药材?” “嗯,你哥哥要用吗?是我方才送去的不够?” 苏漓这几日遭逢巨变,连番打击令她憔悴了许多,人亦变了不少。 她从前虽总是面上温婉贤淑,骨子里却自带矜贵傲气。如今与姬落说话,语气软和,姿态谦卑,倒像是低到尘埃里去一般。 姬落微怔,随即若无其事地道:“嗯,将库房钥匙给儿臣,儿臣亲自带人去挑,可行否?” 苏漓见姬落进来自始自终连一句“母后”都未曾外唤过,心头苦涩不已,却还是笑着应是,而后习惯性地唤了一句:“苏嬷嬷!” 唤完,便愣住了。 哪里还有什么“苏嬷嬷”! 她因着受陈震威胁,背叛苏漓给北戎皇上下药,在前两日被姬落亲自带人杖毙了。 气氛一阵死寂,还是新提拔上来的嬷嬷反应迅速,极快地将钥匙从身上取出捧到北戎皇后跟前。 勉强镇定地接了钥匙,小心地递给姬落,苏漓大方地开口:“要什么尽管拿去,不必知会我!” 姬落接过钥匙,至此才恭谨有礼地道了句:“那多谢母后了!” 随着侍从到了北戎皇后的库房,姬落让阿智开了门,带着周淮生走进去,脑子里均是“血翎藤”在飘来飘去。 若是能在母后的私库里找着血翎藤…… 想到这,姬落心里异常火热起来,也不在一旁干看着了,直奔看起来最珍贵的盒子。 周淮生是全神贯注地一个个地辨认药材,见着对摄政王有用的珍贵药物就放置一边。 而姬落则随手翻来翻去,目标纯碎是血翎藤。 北戎皇后的私库比之陈英的大了不少,药材亦是多了好几倍。 此时早过了晌午,姬落一大早出门拿药,与周淮生到如今未曾用午膳,可二人这会全然不记得这茬,均是对着一堆药材翻看得不亦乐乎。 “周御医,你快过来看!”随手翻开一个不起眼的木盒子,姬落忽然高声喊到。 姬落的声音急切而又亢奋,周淮生赶忙放下手中的药材,小跑过去。 “快看,是不是血翎藤?”将手中打开的盒子直接送到周淮生跟前,姬落眼底满是期待。 盒子里躺着一株极其小巧的植物,通体血红,连叶子都红得艳丽非常。 周淮生拿起盒子,认真看了看,又凑近闻了闻,脸上笑开了花:“血翎藤,真的是血翎藤!” 听闻周淮生确认,姬落差点乐得跳起来,今日这运气实在好得出奇。 先是有了夕辞花治好了他哥哥的眼睛,这会居然还找着了能减轻他哥哥心疾的药物,姬落觉得他两辈子除了找到他哥哥那会,从未如此幸运过。 小心翼翼地将血翎藤抱在怀里,姬落这会一刻都等不及,只想把这药物带回去给权海晏喝下。 “太子别急,这药得过两日再予王爷服下。如今王爷将将用了夕辞花,又服血翎藤怕二者药性相冲,还是分开服用的好。” 听了周淮生的劝阻,姬落干脆让人搬了椅子,坐在一旁让周淮生继续挑药。 北戎皇后的药材多,周淮生又挑得仔细,及至傍晚,才把药材挑得七七八八。 命人将六箱药材搬上马车,姬落刚打算领着周淮生出宫去,北戎皇上又派人来请。 到了北戎皇上那,姬落态度倒是好上许多。 姬玺见着姬落,亦是直接:“听闻阿落在你哥哥寻药,父皇的私库里亦有许多药材,阿落要不要去看看?” 姬落闻言,简直要笑出声来。 强装淡定地谢过他父皇,姬落又乐不可支地领着周淮生进了姬玺的私库。 待他们把姬玺私库里的药材扫荡一番,已是夜幕深临。 手里拿着血翎藤,姬落载着十余箱珍贵药材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宫去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不适 姬落回到太子府,权海晏正坐在正厅等他用膳。 “哥哥怎地不自己先用?”迅速将自己洗漱整理了番,姬落急忙跑到膳桌旁坐好。 权海晏眼底的银霜淡了许多,却仍蒙着薄薄的一层,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影像。 知晓姬落一整天除了早膳,至今连水都未曾用过,权海晏递了杯水过去,轻轻地瞥了他一眼。 接水杯的动作一顿,姬落心虚地解释:“哥哥,我只是太兴奋了!” 权海晏低下头,拾了筷子默默用餐,半分不再理会他。 一顿饭吃得心虚又忐忑,姬落漱口完,便讨好地将血翎藤献上。 将原委讲了一通,姬落嬉皮笑脸地卖萌求夸奖,奈何权海晏丝毫不为所动,只轻轻丢下一句:“明日随我回大湙!” 脸上一跨,姬落委屈道:“哥哥都不夸我吗?” 权海晏见他如此神色,这才绷不住泄出几许笑意来,却仍是冷冷清清地道:“夸你什么?夸你连午膳都不用出去打家劫舍吗?” “哦!”泄了气,又不甘不愿,姬落低着头,坐那好半晌没反应。 实在看不下去,最后还是权海晏妥协道:“行了!今日辛苦阿落了,早些歇息吧!” 一听这话,姬落心里又满足了,乐滋滋地起身跟着他哥哥进了一个房间。 瞅着他进来,权海晏哭笑不得:“阿落这是都不打算自个睡了吗?” 被他哥哥一问,姬落突然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又玩世不恭地道:“啊,我得趁着阿清不在,跟哥哥多睡几个晚上!” “……” 拿他没办法,权海晏亦懒得理会他,任他上了自己的床,还挤进了自己的被窝。 “哥哥确定明天回去?”躺在床上,姬落征询道。 眼睛睁着还不大舒服,权海晏闭着眼睛轻声回应:“嗯,阿落不舍吗?” 姬落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软声道:“回吧!阿清该想哥哥了!” 听他提起渠清,权海晏心中的思念忽地泛滥成灾,怕自己一开口便是粘腻的言语,遂抿着唇,未再出声。 知晓自家哥哥怕是更想渠清,姬落亦不再言语。 各存了心思,这一夜,两人睡得均不算安生。 而他们不知,远在大湙的渠清,因着怀孕,日益嗜睡。他们讨论她那会,她睡得正香呢! 天蒙蒙亮,权海晏便醒了。 权海晏一动,姬落亦是睁开了眼睛。 二人洗漱完毕,用了早膳,周淮生倒也早,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夕辞花汤药来了。 看着权海晏用了药,姬落这才期期艾艾地问道:“哥哥,可……可要跟…跟父皇他们道别?” 实在见不得他如此神色,权海晏干脆阖上双眸,无奈地道:“如今我的眼睛已经好起来,阿落不如别再与我回去了?待……” 吓了一跳,姬落打断他哥哥,拼命摇头,连声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要送哥哥回去的!哥哥别误会,我就是……就是……” 就是了半天也没就是出个所以然,权海晏心里被他弄得又酸又涩,直接道:“好了,通知他们送行吧!” 他的左右为难,他又怎会不知! 心中暗叹,权海晏藏在袖中手不禁紧了紧。 姬落愣了一会,待反应过来这是他哥哥为他的妥协时,却并无多少喜色。 “哥哥若是不愿意……” “阿落!” 姬落还未说完,权海晏已是无奈万分,疲惫道:“去吧!” “哥哥!”姬落站起身来,不安地想要靠近权海晏,却不知为何一阵头晕目眩,胸口针刺一般疼痛起来。 “阿落!”看姬落跌坐回去,权海晏自是感受到他的不适,眉头紧蹙,担忧地唤他。 这疼痛,来的快,去的也快。 疼痛消失的时候,姬落抬头傻傻地问:“哥哥不舒服吗?因为阿落惹哥哥不开心,所以不舒服吗?” “……” 权海晏满腔担忧,因为姬落这一句话,骤然消失无踪。 已无力叹息,权海晏走到姬落面前,让他伸出手,替他把了脉。 脉象沉稳有力,一派祥和,权海晏收回手,眉宇间闪过疑惑。 “方才阿落是否难过极了?”怀疑姬落受了他影响,是因着心理上的难过故而产生身体上的不适,权海晏如是问他。 一时不明所以,姬落傻愣愣地点头。 眼见权海晏眉头蹙成一团,姬落这才反应过来,他哥哥这是以为他因着情绪过激引起了身体上的不适。 可方才分明更多的是不安无措,难道这亦会引起身子上的不适? 姬落张了张嘴,又不知如何解释。 “乖,哥哥不是怪你!”拍了拍他的手背,权海晏软软地安慰他。 他哥这一安慰,姬落就更不知如何与他解释了。 这是一场异常尴尬的送别。 北戎皇上的不舍,北戎皇后的泪水,对于权海晏来说均是无足轻重的。 只是在转身离开之际,他忽地又回头靠近北戎皇上轻飘飘地警告道:“北戎皇上,本王希望这太子之位一直安安生生地在阿落身上!不然,大湙的铁蹄……” 北戎皇上对这个拼着失去双眼救活自己的嫡长子,心绪复杂不已,讷讷地回应:“阿尘放心,阿落永远是北戎的太子,未来的北戎皇上!” 苏漓手里拿着一个刚刚被权海晏拒绝了的精致小盒子,犹豫了半天,眼见他走远,终是不顾形象地小跑过去,直接塞进他手里,又迅速哭着跑回北戎皇上身边。 僵了几许,权海晏到底没把手里的盒子扔回去,默默地上了马车。 姬落后脚跟了上去,二人相对而坐,对视一眼,忽然一阵无言。 “阿……嘶……” 一个“落”字还未出口,胸口突然袭上急剧的疼痛,千万根银针瞬间刺入一般,疼得权海晏倒吸一口凉气。 如同清晨那次一般,疼痛来得突然,走得亦匆忙。 权海晏即刻抬眼去看姬落,这会他眼底的银霜几乎淡得看不出来了,故而能够清晰地看到姬落面色染了几分苍白,脸上写满了茫然。 “阿落,你刚刚是否如早上那般难过至极?” 摇了摇头,姬落微蹙着眉,认真回忆自己方才的心情。 难过至极?从何谈起?自己向来不是一个伤春悲秋的性子! 即便母后泪流满面,让他止不住心疼,也断不可能难过至极啊! 只是有些许伤感罢了,缘何心脏会如此疼痛? 拉过他的手,覆上他的寸口,权海晏又细细替他把了一次脉。 脉象仍是沉稳有力,一派祥和。 “卫西,去唤周御医过来!”放下手,权海晏眉心紧蹙,面色不虞地吩咐。 “把刘御医一块叫过来!”卫西刚走了几步,权海晏又加了一句。 待周淮生和刘御医把了脉,询问了情况,亦是一片茫然。 按北戎太子这脉象应是再健康不过来,一日内心脏疼痛两次,不应该啊! 见周淮生及刘御医亦看不出个所以然,权海晏心头不详的预感又强了几分。 “掉头,回去!”当机立断,权海晏几乎毫不犹豫地下令。 姬落闻言,愕然地望着他,不可思议地唤他:“哥哥?” “回去让北戎的御医全部与你看诊一番,再行出发不迟!” 解释了一句,权海晏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起来,直接对姬落道:“过来!” 不明所以,姬落听话乖乖地过去。 姬落挨得近,权海晏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心底这才松了几分。 队伍掉了头,原路返回,无人窥见队伍中陈英掀起车帘,目光虚空地望向窗外,脸上闪过几许复杂之色。 是的,陈英一大早死皮赖脸,仗着自己给出夕辞花治好了权海晏的眼睛,要求姬落待她一起出门。 姬落碍于确实是因着她的夕辞花才治好了自家哥哥的眼睛,又经不住她死缠烂打,最后一时心软,不情不愿地带上了她。 惊见他们去而复返,还在原地的北戎皇上连忙走上前,关心情况。 听闻姬落身子不适,北戎皇上急得不行,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回了北戎皇宫。 不夜殿,北戎皇上常住的寝宫,此刻挤满了北戎御医。 他们了解了前因后果,轮番给他们的北戎太子把脉,却无一人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样的场景姬落没少经历,以往他每每感应到他哥哥的病痛时,这场景均要出现一次。 只是这回,他哥哥安然无恙,他自己这会亦无甚不妥,被这样一群人围观探讨,姬落心底着实烦闷。 倘使不是他哥哥要求,这会他一定早已将这群人轰出去。 眼瞅着这群人讨论来讨论区,仍是讨论不出个确切答案,权海晏亦失了耐心。 拉着姬落往外走,权海晏未再与北戎皇上再次道别,直接上了马车,带着姬落扬长而去。 上了马车,在姬落以为权海晏会带着他直接上路回大湙时,他听见他对卫西吩咐:“回太子府!” “哥哥?” 不解地看着权海晏,姬落十分疑惑:“不回湙朝吗?” “再等等!”心底的不安一直无法消退,权海晏抿着唇,眉宇间映着浅浅的担忧。 感受到他哥哥的不安与担忧,姬落既感动又无奈。 他撒娇牵起权海晏的手,心里傻傻地在想:不知自己每次关心哥哥的时候,他是否亦如自己这般既感动又无奈? 复又在北戎停留了两日,这两日姬落倒是未再出现这般情况,权海晏的心稍稍安定,自嘲自己如今亦是关心则乱了。 第三日阳光正好,二人起了个大早,用了膳准备出发。 不可避免地,他们又讨论到了关于北戎皇上及苏漓送行的问题。 这自然不是一个轻松愉悦的话题,几乎是姬落一开口,氛围便凝滞起来。 不想再重复上一次的经历,权海晏干脆道:“阿落自己进宫与他们道别一番,可好?” “好!”姬落点头,亦不想在此事上与权海晏徒生矛盾。 “唔…嗯……”他抬脚往外走,才将将走了两步,心口熟悉的针刺样疼痛毫无预兆地袭来,疼得他不由自主地弯了腰,捂着胸口呻吟出声。 “阿落!” 权海晏忍着疼痛,走到姬落身边,欲去扶他,手尚未伸出,疼痛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一百一十二章 试情蛊 这一日权海晏还是不曾离开北戎,他命周淮生时刻守着姬落,一旦他感到不适,即刻把脉。 可惜,周淮生跟了姬落一整天,姬落均好端端的,未曾再出现心口疼痛的症状。 到了晚上,二人就寝时,姬落忽地开口:“哥哥,我今夜沐浴时发现胸口长了一朵花。” “花?”权海晏敏感的神经被扯了起来,连忙追问:“什么花?与我看看!” 姬落倒不扭捏,利索地剥了衣服露出胸膛给他哥哥看。 那精壮性感的胸膛之上,此刻赫然印着一朵淡红色的小花苞,栩栩如生,颇为醉人。 这是……曼陀沙华? 红色彼岸花,红色花开,花开彼岸,彼岸永别! 瞳孔骤然缩小,权海晏朝外高喊:“卫西,即刻宣御医!” “是,王爷!”卫西领命而去。 微微颤抖着去触碰姬落胸口的那朵曼陀沙华,权海晏心中的惊惶涟漪般一层层荡漾开去。 “哥哥?”姬落不明白,这朵小花苞虽生得艳丽醉人,诡异非常,但怎地就把他哥哥吓成这样? “阿落,没事的!”权海晏这话说得决绝有力,不知是在安慰姬落还是在安慰自己。 周淮生与刘御医来得极快,待姬落胸口的曼陀沙华映入眼帘时,二人均是浑身一震。 彼岸花开,花开即死。 周淮生抓起姬落的手搭上脉搏,脉象划过指腹,他的胸口一沉。 刘御医诊脉时,周淮生始终拧着眉,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面色异常凝重。 “说吧!如何了?”观周淮生的模样,摄政王的一颗心几乎沉到了谷底。 “回王爷,若是微臣诊断无误的话,太子殿下应是中了试情蛊!” 心底的猜测被证实,权海晏呼吸一滞,近乎窒息。 试情蛊,何为试情蛊? 其顾名思义,试情试情,试人间亲情有多真,试世间爱情有多深。 其解蛊之法,苛刻至极,迄今为止,能在试情蛊下存活过来的人,可谓凤毛麟角。 “倘若本王记得不错,试情蛊发作前除了胸口长出曼陀沙华花苞,并不会有任何症状,缘何阿落会屡次心口疼痛?” “回王爷,试情蛊一般确是毫无征兆地在体内潜伏三年待在胸口长出曼陀沙华花苞,才慢慢开始发作起来。只是……” 顿了顿,周淮生鼓足了勇气继续道:“前几日,我与太子在北戎皇宫见着了试心草。太子因着好奇,拿着欣赏了许久,还…闻了几次。” “微臣猜想,怕是因此提前唤醒了太子体内的试情蛊,它强行生长刺激身体,方才出现心口疼痛之象。” “而太子殿下屡次疼痛均在心情不虞之时,想是因着试情蛊一旦苏醒,对所有悲观的情绪异常敏感。它吸收了体内的悲念,成长得越发迅速,故而引发身体疼痛难耐。” 原来如此,竟是因着给自己寻药误打误撞接触到了试心草这才促使试情蛊提前苏醒。 试心草,与试情蛊并列而名的一种奇珍异宝,是解试情蛊必须的药物。 这下倒好,不必四处寻找试心草了!这北戎的奇珍异宝还真不少,连毒药蛊虫都格外珍稀! 呵! 悲极生乐,此刻权海晏还能在心底反讽一番。 “哥哥,吃药!”姬落被他哥哥带累得脸色煞白,疼得发出颤音将药送到权海晏唇边。 三朵夕辞花下了肚,权海晏的眼睛彻底好了起来。昨日开始,周淮生取了那株血翎藤的九分之一,熬化了给权海晏喝。 已经连续喝了两日血翎藤,权海晏的状况缓解了许多,若非极大的刺激,万不可能犯病的。 周淮生心知肚明,却无可奈何。只看着摄政王咽下药,轻轻劝慰:“王爷,先保重自己太子殿下方……” 说了一半,周淮生忽然不知如何说下去。 方如何呢? 方能安然无恙吗? 所以其实在他心底,最后救北戎太子的重任还是会落到摄政王身上吗? 陡然惊觉这个念头,周淮生垂下手,浑身僵得厉害。 脑子里却怎么也遏制不住,一发不可收拾地想下去。 试情蛊的解药,至亲的血,至爱的泪! 若只是取至亲之血,至爱之泪,倒也不难,难就难在,这至亲至爱必须无一丝不甘不愿,满心满眼均是对中蛊之人苦痛的心疼爱惜。 解试情蛊需要至亲之人服用试心草,再每日以至亲之血喂养,直至吃饱喝足的试情蛊重新沉睡。 而试心草,就是人心的照妖镜。 喝下它,首先,人的心智会急剧倒退,至于退到何种程度,维持多长时间,端看各人心智强大的程度了。 再者,喝下试心草之人,再也无法撒谎,一旦撒谎,心口便犹如万蚁啃噬,痛不欲生。药效维持,七七四十九日! 且不说这至亲之人有无勇气喝下这试心草,便是喝下试心草,这药效一出,再开口之时,谁敢确定仍会心甘情愿地献出鲜血? 试心试情,需要世间最真诚的心,最纯粹的情,连一丝瑕疵都被不接受。 观北戎皇上与皇后这对父母,周淮生心底实在没底。 反倒是摄政王,看起来冷冷清清,淡漠无情,对北戎太子这个兄弟却十足十的全心全意。 届时,若是摄政王喝下试心草,不提摄政王心智倒退等问题,光是取血喂饱这试情蛊,以摄政王如今的身子…… 想至此,周淮生吓得差点当场脱口而出,祈求摄政王千万别又把这事揽身上。 他这才得了血翎藤,将将看到几丝希望啊! “阿勇,进宫去请北戎皇上皇后!”虽不知周淮生心中所想,但摄政王倒未辜负周淮生的祈求,首先想到的是让北戎皇上皇后解蛊。 他对阿落的情意毋庸置疑,但有姬玺与苏漓在,他这破烂身子,还得留着回去陪清儿一辈子呢! 况且,若是北戎皇上愿意服用试心草,他的血有用的话,倒是刚好证实他确实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哥哥,为何要此时请父皇母后?周御医不是说要明天才能开始解蛊吗?”大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姬落却仍不解他哥哥为何如此焦急。 当然是需要让他们好好考虑考虑要不要服用试心草啊! 这个傻子! 真当全世界人都如他这般痴傻得可爱啊! 第一百一十四章 至亲 听闻姬落中了蛊毒,北戎皇上皇后来得倒快。 “阿落,你先休息,我去见他们!”权海晏起身,打算避开姬落独自与姬玺苏漓谈谈。 “哥哥!” 姬落叫住权海晏,执拗地强调:“我不是孩子了!” 叹了口气,权海晏妥协道:“跟过来吧!” 见了北戎皇上与皇后,由周淮生道明了原委,将试心草的药效说得清清楚楚。 原本焦急不已的二人瞬间沉默,姬落这才明白他哥哥为何非要今夜将父皇母后喊来。 他们竟是在……犹豫吗? 这一刻,姬落忽然有些后悔没有听他哥哥的话。 乖乖地躺着休息,不出多好啊! 许是便永远不会知晓自己的父皇母后在救与不救自己之间亦会犹豫不定了。 是他,太天真了! 悲念一起,胸口一抹剧烈的疼痛疾风骤雨草袭了上来。 “阿落!”权海晏皱着眉担忧地唤他,面色与他一样虚弱苍白。 “哥哥!”像是终于找到了归宿,姬落声音里满是依赖与委屈。 心口的疼痛照旧来得猛烈,去得迅速。 可权海晏心底翻涌的愤怒却无法消退,这二人,竟还真的犹豫起来! “怎么样?二位想好了吗?由谁解蛊?或者俩个人一起?”权海晏语气无波无澜,但是个人都能从中听出几分危险的意味。 “由孤吧!”做了决定,北戎皇上脸上倒显出几分轻松来。 听闻北戎皇上愿意,权海晏的怒气去了几分,将目光移到苏漓身上。 苏漓一惊,连忙表态:“我也可以!一起…一起好了!” 冷漠地阖上双眸,权海晏心中微凉,淡声道:“如此便有劳二位了!” 姬落坐在一旁,一字未发,面色异常平静。 这一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所以,试情蛊最可怕之处,不在于它的解蛊之法苛刻至极,而在于人心。 而人心,是最经不得考验的东西! 多少原本幸福和睦的家庭,一遭遇试情蛊便分崩离析,皆因这人心,从来经不起考验。 翌日晨起,姬落的胸口那朵淡红色彼岸花颜色稍稍艳丽了些,花苞似乎微微绽放了一点点。 待到辰时,姬落与权海晏刚刚提了筷子准备用早膳,胸口就被熟悉的刺痛迅速侵占了。 而这一次,与从前不同,疼痛持续了整整一刻钟,二人咬着牙死死地熬了过去。 “阿勇,立刻去看看北戎皇上皇后哪里去了!”刚喘了口气,权海晏便撑着身子下令。 早与姬玺苏漓约定好辰时之前来替阿落蛊,这二人居然等阿落蛊毒发作了一次还未到! 莫不是反悔了? 就在权海晏用最大的恶意揣测姬玺与苏漓时,他们在门口撞上了刚要去寻他二人的阿勇。 “阿尘,阿落,我们是睡过头了!因着……” 北戎皇上一进门便开口解释,权海晏却没给他机会,直接打断道:“把试心草喝了吧!” 周淮生捧着一碗热腾腾的试心草到了北戎皇上跟前。 身子一阵僵硬,姬玺看了眼面色发白的姬落,视死如归般端起那碗试心草,闭上眼睛,一饮而尽。 饮下试心草的姬玺身上的气质发生了明显变化,原本浓重的帝王威势变得浅淡,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稚嫩。 “取血吧!”他一开口,这种变化就更明显了,声音里竟带了一股青年人特有的生机。 周淮生动作麻利,非常有技巧地划开姬玺的肘间,不一会便取了一碗血,递给姬落。 面对一碗还带着温度的至亲之血,姬落此刻无端地排斥起来。 “阿落,乖!喝下去!”权海晏只当他心里别扭,故而开口哄他。 知道他父皇血都放出来了,他该做的就是老老实实将这解药喝下去,姬落亦没打算反驳什么。 忍着心底的排斥,姬落接过那碗鲜血,蹙着眉仰头喝下。 刚喝下去,胃脘里便翻江倒海地难受起来。 姬落拼命地忍耐,过了一会,仍是没忍住,“呕…呕……”,扶着桌沿将方才喝进去的鲜血尽数吐了出来。 “阿落!” 心疼不已地扶着姬落,权海晏如刀般的目光扫过姬玺,冷若冰霜地质问:“你方才取血时可是有几分不愿?” 被试情蛊排斥,只有可能是至亲之血不纯! 何谓不纯?无非是献血之人心思不纯,心底带了不甘不愿罢了! 试情蛊最是挑剔,连一丝丝不甘不愿亦会被排斥。 “没……唔……”话未完,胸口迎来了万蚁啃噬般的疼痛,姬玺猝不及防地呻吟出声。 呵 这真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啊! 呵! 这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啊! 一株试心草,试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却也试出了这父爱的浅薄! 倒还不如,永远不知道呢! 冷冷一笑,权海晏轻嘲:“撒谎之前不想想自己方才服用了甚吗?” 说完,再不给姬玺一个眼神,权海晏看向苏漓道:“你呢?可还敢服用试心草?” 数道目光灼灼地聚在苏漓身上,苏漓挺着脊背,轻轻地带了几分坚定道:“拿来!” 无需权海晏开口,周淮生又取了一碗试心草来。 苏漓服药亦是痛快,放下碗便撩起袖子急急地道:“取吧!” 周淮生一点儿不客气,干脆利落地取了一碗鲜血。 这碗血送到姬落跟前时,他的第一反应,是伸手推开它,浑身的血液都在叫嚣:把它拿走,拿走!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对上苏漓此刻天真无邪的眸光,姬落硬着头皮接了过来,强制自己喝了个底朝天。 但将将喝完,连碗都未曾放下,姬落“噗”地一声喷了出来。 与此同时,权海晏感受到了胸口熟悉的刺痛,洪水猛兽般淹没了彼此。 “苏漓!” 咬牙切齿地叫出亲生母亲的全名,权海晏几乎要气疯了:“你告诉我,你究竟是有多不甘不愿,这才能使得阿落遭遇试情蛊反噬!” 疼得已经浑身发颤,权海晏一双与苏漓有七分相似的漂亮凤眸,死死地盯着她。 苏漓这会因着试心草的影响,心智急剧倒退,犹如十几岁的小姑娘般瑟瑟发抖地缩在一边,可怜兮兮的模样。 “说!”怒火冲天,权海晏半分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我…我没……嘶…疼……”同样企图撒谎,却被试心草的药效限制,苏漓疼得痛不欲生。 “哥哥!”姬落扯了扯权海晏的袖子,虚弱地乞求道:“算…算了!” 权海晏一愣,随即敛了怒火,吩咐周淮生:“再去盛一碗试心草!” 周淮生早在姬落喷血的那一刻就预料到了摄政王会如是吩咐,他如丧考批,心中知晓自己完全拗不过摄政王,却仍想挣扎一番。 “不要!哥哥不要!”周淮生尚未开口,姬落已经抢先拒绝。 这可不是一碗血可以解决的问题,而是每日一碗,连续七日方能令试情蛊重新陷入沉睡。 七日,便需七碗血,放他父皇母后身上,至多变成阴血亏虚,放他哥哥身上却极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他哥哥本就气血两亏,前些时日还给他父皇放了两碗血,若是再给自己放七碗,这根本就是送他哥哥去死! “乖!你总不能让哥哥眼睁睁看着你去死吧?”权海晏摸着他的头顶,轻轻地哄他。 姬落的眼眶一下子便红了,他哽咽着反问:“那哥哥呢?让我眼睁睁看着你为了救我去死吗?” “没那么严重!”摇头,权海晏气息紊乱,却仍温柔如水:“我还要活着回去看清儿呢!” “可……” 姬落还欲辩驳些什么,权海晏打断他,极其认真地对他道:“阿落,便是清儿在这,亦不会反对我的!” 抬头,横了一眼周淮生,权海晏不耐地呵斥:“还愣着干嘛?快去!” 心如死灰地退下,这一刻,周淮生忽然明白为何辰帝爱摄政王爱得如此不可自拔了! 任谁,亦无法拒绝一个待全世界均冷漠无情,却愿将自己整个世界给予在乎之人的摄政王啊! 第一百一十五章 恰逢少年 周淮生第三次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试心草回到殿内时,姬落对这场解毒过程的疲惫达到了顶峰。 此刻蛊毒仍在发作,比起权海晏病发,姬落蛊毒发作的疼痛,有过之而无不及。 顾着他的心情,权海晏拿了药并未第一时间喝下,而是笑着与他道:“阿落,答应哥哥一件事,可好?” “何事?”姬落疼得趴在桌子上,仰头望着他,疑惑地问。 “哥哥喝了试心草,心智锐减期间,你可别欺负哥哥才是!” 权海晏语气轻松自然,原是想逗姬落开心,哪知这一开口,竟惹得姬落流下泪来。 对上权海晏愕然的目光,姬落慌乱地低下头,重新趴在桌子上。 姬落本以为会迎来权海晏的疼哄,谁知他哥哥居然耍赖,趁他羞恼慌乱之际,将试心草一饮而尽。 待姬落察觉不对,再抬起头时,周淮生已经划开摄政王的肘间,鲜血泊泊地从他哥哥的脉络流出,滴入碗中。 不知为何,他哥哥的鲜血一流出,姬落便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他甚至觉得自己闻到了那碗鲜血的香味,丝丝缕缕地飘进他鼻间,让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惊恐地发现这一事实,姬落此刻完全可以断定,他哥哥的鲜血绝对可以替他解蛊。 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姬落此刻的心情就像被抛弃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依靠,却发现一个不小心,自己可能亲手毁了这唯一的依靠。 “喝!”将一碗余温犹存的鲜血递到姬落面前,权海晏言简意赅。 姬落有些迷茫,为何他哥哥身上冷漠疏离的气息忽然浓重了起来?而且身上的威势亦越发锐利了? 不是心智锐减吗?怎么到了他哥哥身上看起来像是心智剧增啊? 一旁的周淮生亦十分疑惑,他瞅瞅旁边的北戎皇上皇后,再瞅瞅摄政王,差距太大,诡异至极。 其实若是渠清在这,便会明白,权海晏这模样,恰恰是他将将受封摄政王之时的样子。 那时他被先帝托孤,可谓临危受命,初担大任。他总担心自己过于年幼,无法服众,成日里绷着一张万年冰山脸,冷气飕飕地往外露,半分不肯示弱于人。 但到底年幼,存着几分少年心性,偶然亦会跟那群朝堂的老狐狸争得面红耳赤。 意识到自己的不足,再后来,摄政王说话便日益少了起来,可谓是惜字如金。 现如今可好,摄政王心智一下子倒退了个九年,退到那二八少年期间。 那会的他,摄政安臣之路才将将开始,正是意气风发却又冷漠如冰,惜字如金的时候。 他把那意气风发的少年心性隐藏得极深,却又把冷漠如冰的独特威势表现得极清,更是把惜字如金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 遇上这样的摄政王,对所有人而言,只能叹一句:时也,命也! 姬落懵懵懂懂地在权海晏冷清凌厉的目光中饮下那碗鲜血。 果然,血液一入腹,心口的疼痛便潮水般退散。 “哥哥,不疼了!”傻傻地把碗递了回去,姬落撒娇道。 权海晏波澜不惊地收了碗,丢在桌面上,转而对卫西道:“收拾东西,回大湙!” “哥哥?”不仅仅惊讶于他哥哥此刻要出发,姬落更加不明白为何他哥哥喝了株试心草对他就变成这般冷若冰霜的模样。 “嗯。”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权海晏一点没再开口的意思。 “哥哥怎么了?不喜欢阿落了吗?”不安地询问,姬落伸手去扯权海晏的衣袖。 权海晏身子一僵,险险避了开去,冷着脸答道:“不是!” 手下落空,姬落不可置信地仰望已经站起来离他几步之外的权海晏,受伤地呢喃:“哥哥居然不喜欢我碰了?” “不是!”摇头否认,权海晏的声音仍无波无澜,平静淡漠得叫人以为他没有丝毫情感。 听他哥哥二次否认,姬落稍稍冷静了些,蹙了眉,一脸沉思。 他哥哥心口不痛,定是不曾撒谎的。 那么,究竟是为何?他哥哥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心智锐减,他哥哥不应该变成像他这般又软又可爱的模样吗? 姬落满脑子疑惑,直至跟着权海晏上了马车,亦未曾想出个所以然来。 “阿尘,阿落!”眼看着权海晏与姬落上了马车,即将离开,一直无颜阻止的北戎皇上终于忍不住开口。 姬落心头一恸,掀了车帘对上姬玺复杂的双眸,带着几许凄凉又异常平静地道:“父皇,儿臣曾非常不解,为何我明明与哥哥分别多年,在找到哥哥的那一刻,便将他视作了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人。” “这些时日儿臣一直愧疚不已,皆因在儿臣心中,哥哥的地位就连父皇母后,亦无法企及” “直至今日,儿臣终于明白了!” “原是因着,父皇母后虽然给了儿臣性命,却不会将儿臣视若生命;而哥哥,为我,哪怕牺牲性命,亦从来都是心甘情愿的!” 姬落话毕,再不去看姬玺与苏漓精彩纷呈的脸色,直接放了帘子。 对面的权海晏却不知从哪寻出了苏漓给他的盒子,稍稍掀了帘子,脸都没露,将盒子扔了出去。 盒子“咣当”一声落地,姬落听到外面似乎一阵慌乱,还夹杂着他母后的尖叫声。 然而他已经彻底没了兴致,他们的车轮缓缓启动,将北戎的一切抛之身后。 只是他们谁也不曾想到,权海晏这一扔,扔下去的可不仅仅是一个盒子,而是一枚弹药。将姬玺与苏漓原本便脆弱不堪的夫妻关系,炸得支离破碎,再无转圜的余地。 车厢内,刚刚放了一碗血的权海晏面色苍白异常,心悸得厉害,故而倚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姬落自然能感受他哥哥的不适,可这不适因自己而起,所有的言语皆显得苍白而无力。 更何况,此刻他哥哥生人勿近的模样,看起来半分不需要他的安慰。 同样闭了眼,遮住所有的悲伤,姬落心中的茫然与哀痛却野草般疯长,蔓延。 少年时期的权海晏沉默寡言的程度着实令人发指。 姬落与他待了一天,及至到了驿站,才发现他哥哥今日在马车上统共就说了三句话。 等晚上他想去跟他哥哥挤一张床时,悲伤地发现权海晏早早把门反锁了。 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房间,姬落躺在床上,想着他父皇母后那挡子事,再想想他哥哥变成这个样子,差点在被窝里哭出来。 胡思乱想了一通,姬落亦不知何时自己才稀里糊涂地睡下。 翌日清晨,摄政王早早坐在了驿馆正厅。 周淮生亦起了个大早,这会正站在摄政王下首,微弯着腰,恭谨地道:“王爷,可否把您项上的玉坠给微臣,微臣需拿它入药?” “入药?”摄政王抚上胸前的血红玉佩,声音里存着不解。 “王爷有所不知,您身上这块玉佩是益气补血的珍宝,常年佩戴,对您的身子大有益处。若是碾碎入药,您服下之后,可以快速补血。”周淮生一席话说得有条不紊。 “你如何得知?”说这话时摄政王仍是冷冷冰冰的模样,声音并无丝毫起伏。 然而倘若渠清在此,许是能在他的声音神色里品出几分别样的情愫。 “回王爷,是出门前皇上特意交代的!”躬着身子,周淮生的声音如平时一般不疾不徐。 “清儿!” 在心底呢喃,摄政王的心思飘得有点远。 “王爷?”试探地唤摄政王,周淮生显然等得有些急。 小心地取下项间的血色玉坠,摄政王面上十分干脆地递给周淮生,心里的不舍却如这寒冬的风雪一般细细密密地飘散开来。 周淮生双手并排,捧着那串血色玉坠退下。 待到周淮生将玉佩碾碎入药时,无人窥见他眼眶通红,眉眼间溢满了悲伤。 姬落迷迷糊糊醒来,顶着一双熊猫眼出门,权海晏已经坐在膳桌上等他。 见姬落出来,权海晏卷了衣袖,给周淮生使了眼色。 周淮生会意,任劳任怨地上去取血。 又是一碗温热的鲜血递到姬落面前,他心里一点儿也不愿意,可身体的血液仍旧沸腾着,叫嚣着想要一饮而尽。 强忍着渴望,姬落本想开口说什么,抬头对上他哥哥沉静无波的眼神,竟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喝!”姬落耽搁得久了,权海晏清清冷冷地开了金口。 乖乖地接过碗,姬落闭上双眼,仰头,一饮而尽。 明明喝下去,身体上的焦躁瞬间便平息了,可姬落不知为何,却无端地落下泪来。 他想,他这些时日大概真的被他哥哥宠坏了,现在他哥哥半点不如他的意,他居然能委屈得落下泪来! 给自己无端落泪寻了个由头,姬落勾起唇自嘲地笑了起来。 此刻姬落泪中带笑,苍白的唇边还沾着几许艳红鲜血,交相映衬,诡异而又凄凉。 自喝了试心草便一直淡漠寒凉的权海晏,脸上终于露出除了冰冷以外神色,错愕地望着他。 “为何哭?”不自觉地微微蹙眉,权海晏似乎有些焦躁自己的反应。 姬落被他哥哥一关心,泪水流得更凶了,嘴里却嬉皮笑脸地道:“哥哥的血太好喝,感动到哭!” 听闻姬落如此说,权海晏瞥了他一眼,未再开口,只默默地把一方锦帕递了过去。 “谢谢哥哥!”流着泪,接过锦帕,姬落也不去拭泪,紧紧地攥在手里,神思莫辩。 自那以后,每日清晨,在辰时之前,即在姬落蛊毒发作之前,权海晏必然为姬落献上一碗鲜血。 姬落中了一次试情蛊,除了前面疼了几次,后面竟是一次都未发作过。 姬落原本以为,他哥哥为他取血,到最后,无非是两败俱伤。 可不知周淮生如何做到的,他哥哥每日一碗血,一连七日,七碗血取下来,除了头晕乏力,心悸气短,异常嗜睡,居然别无它恙。 第一百一十六章 到家 再次启程,这一路异常平静,顺顺利利地出了北戎,到达大湙的领土。 又安安生生地一城又一城过去,直到他们抵达青都城郊,竟未曾遇上任何不长眼的东西。 眼看着马上要到青都城门之际,姬落望着对面躺在车厢内昏睡的权海晏,眉头紧锁。 取血的第三日起,他哥哥渐渐嗜睡。及至后来,除非难受得异常厉害,不然一天十二个时辰,他哥哥几乎八九个时辰都在昏睡。 可说是昏睡,他却不许人碰,别说碰,但凡稍稍靠近一点,他都能惊醒。 姬落快愁死了,这一路走了二十天,他哥哥跟他说过的话,加起来还不如从前一天说的话。 “什么人?”青都南门的城门守卫开口询问。 “快开门,这是摄政王的车驾!”卫西站了出去,与那守卫道。 现在已是傍晚,夜幕渐深,守卫走近才看清卫西,赶忙放低姿态,摸着头憨憨地道:“是卫大人啊!我们马上开门,马上!” 外面声音一响起,摄政王便醒了,他掀起车帘,看了眼青都城门,又默默放了下来。 “哥哥,喝口水!”姬落递了一杯温水过去。 “嗯。”十分给面子地回应了一个字,权海晏端起杯子,轻轻饮了一口。 “哥哥开心吗?”待权海晏喝完水,姬落紧紧盯着他,有些期盼地开口问道。 放杯子的东西一滞,权海晏抿着唇,并未答话。 如此,姬落便明白了,他哥哥肯定是开心的。 因为试心草的缘故,权海晏根本没办法撒谎,于是他很聪明地但凡不愿意承认的话题,皆沉默以对。 姬落亦摸准了他哥哥的心思,偶尔还会故意逗他哥哥玩,虽然权海晏一惯无视他。 毫无阻碍地进了城门,姬落又问:“哥哥要现在进宫吗?” 知道姬落明知故问,没话找话,权海晏倚在位置上继续休憩,没搭理他。 “哥哥紧张吗?”二十天下来,多少习惯了权海晏的沉默相对,姬落继续开口问他。 不出意外又是一阵沉默,姬落也不在意,想了想又没完没了地道:“哥哥,我亦紧张不已,心跳得厉害!” “你说,阿清看到你现在这样,会不会打死我?” 原本以为还会是一场独角戏,不料权海晏却忽然清清冷冷地道:“不会!” “哥哥?”惊喜万分地唤权海晏,姬落的眼底闪着星光。 猜到他的反应,权海晏根本不去看他,对外吩咐:“卫西,直接进宫!” “是,王爷!”卫西应了一声,不急不缓地继续向前。 青都傍晚的街道仍热闹非凡,熟悉的乡音在车外纷杂而来,摄政王第一次觉得这般吵闹亦是亲切无比。 晃晃悠悠地到了宫门口,守宫门的侍卫一见卫西,便自觉让了道。 兄弟二人原本想要给渠清一个惊喜,结果进了宫才知道今日荣国和亲使团抵达青都,辰帝设宴长乐宫。 这可倒好,摄政王惊喜没给出去,先收获了一波惊吓。 和亲? 哼! 心底冷哼一声,摄政王周围气压低得吓人。 姬落站在他旁边骤然觉得寒冷无比。 替荣国和亲使团默哀,尤其是那位和亲皇子,但愿他还有点眼色啊! 在心底幸灾乐祸,姬落十分乖巧地跟着他哥哥去了长乐宫。 “摄政王驾到!” 殿门口的唱喝声传来时,坐在上首的辰帝还以为是自己幻听。 直至那人一袭风雪,披星戴月地走了进来,抬起头,定定地望着她。 四目相对,流年仿佛都已静止,一眼万年,大抵如是。 “参见摄政王!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众拜喝声,将二人从彼此的世界惊醒。 “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摄政王走到殿中央,带着一行人跪下行礼。 跟在身后的姬落,站在那突兀而又显眼,欲哭无泪地看着他哥哥的背影,不情不愿地跪了下去。 上首惊喜还没彻底散开的辰帝,脸上的笑僵在那里,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被摄政王给气死。 这一回来,又是发哪门子的疯?谁惹着他了? “平身!” 蹙了眉,辰帝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了下来。 “过来!”离摄政王还有两步之遥时,辰帝神色平静地望着他,轻轻地对他道。 摄政王回视着她,一眨不眨地,眸底流动着辰帝看不懂的光亮。 就在辰帝以为他会乖乖听话过来之时,他疏离有礼地道:“皇上,这于理不合!” 呵,好一个“于理不合”! 这陌生而又熟悉的词句,简直要把辰帝气笑了! 出使北戎,一去就是近两个月,回来还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这是去一趟北戎把脑子丢那,只把人带回来了吗? 一阵胸闷气短,辰帝真觉得自己透不过气来了! 自从怀孕,辰帝虽是没有孕吐,但时常胸闷气短,恶心不适。 此时被摄政王一气,辰帝没当场倒下真算是给他脸面了。 “过来!”喘着气,辰帝面色异常难看地朝着他命令。 察觉到辰帝的不适,摄政王不由眉头稍蹙,终是缓缓地挪到辰帝跟前。 辰帝二话不说,毫无预兆地牵起他的手。 “嘶……”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辰帝全然不在乎,拉着摄政王冰凉的大手径直往主位上走。 猛然明白辰帝的用意,摄政王脚步一顿,定在那,再不肯挪动。 身子有些难受,辰帝握着摄政王的手抓得紧了紧,睨他一眼,颇具威严地问:“怎么?你不愿意?” 这话问得,若是摄政王不曾服用试心草,与她赌气之时,绝对能理所当然地点头,然后冠冕堂皇地拒绝。 可惜,此刻的摄政王不能撒谎,苍白的双唇抿了又抿,仍是一句话没说出来。 “说话!” 预感糟糕透了,辰帝居然有一种前世摄政王又重新回来感觉。 更糟的是,她竟恍然觉得好像回到了那时他才将将受封摄政王之际,冰冷外露,沉默异常。 “没!”低声答了一句,摄政王再不肯开口。 心里乱糟糟的,辰帝此时亦没心情跟他计较,牵着他继续往上走。 及至登上顶位,瞥见站在旁侧的姬煜辰帝这才明白,摄政王一进门发的是哪门子的疯。 这……还真是自己的错! 今日设宴替荣国和亲使团接风洗尘,为了让荣国那和亲的小皇子知难而退,自己把姬煜这后宫唯一的男人推出来当挡箭牌。 此刻被她小气又霸道的摄政王逮了个正着,怪不得一回来就阴阳怪气,冷得叫人发指! 呵呵,这醋坛子! 若无其事地从姬煜身侧走过,辰帝的唇边不自觉携了笑意,牵着摄政王站定在主位前,不由分说地把他按在了龙椅上。 摄政王的脊背挺得笔直,生人勿近的气息无意识地浓了几分。 底下一群人早已目瞪口呆,感受到摄政王身上浓重威势之时,才恍然回神,忙不迭地低下头,强装平静。 辰帝这会没空理会底下那群人作何感想,她朝摄政王伸手,一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模样:“圣旨呢?” 清儿这是确信自己一定随身携带着那卷圣旨? 眸底闪过意味不明的流光,摄政王默默地从袖口摸出一卷明黄的圣旨来。 见他真的随身携带着这份圣旨,辰帝脸上的笑意水波般粼粼地荡漾开去,赞许道:“真乖!” 末了犹觉不够,满足地叹了一句:“晏哥哥果然像清儿想的那样思念清儿!” 无法撒谎的摄政王:“……” 瞅着他被自己这般调侃居然不反击,辰帝略带怪异地望了他一眼,想了想,只当他气得狠了。 “宣旨!”忽略心底的异样,辰帝随手将圣旨递给安公公。 安公公接了圣旨,打开一看,自己先吓了一跳。 好在他多少了解自家主子对摄政王的情意,不然还不得吓得当场把圣旨扔在地上。 咽了咽口水,安公公洪亮有力的声音钟鼓般地在殿内响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湙朝摄政王,雅篆海晏,赐字长青,其九岁袭爵,二八摄政,镇南守北,封疆扩土,摄政安臣,上佐幼君,下抚万民,兢兢业业,鞠躬尽瘁,十六载春秋不负,朕心倾慕,今册皇夫,昭告天下,愿得一人白首,求一心偕老。 钦此!” 安公公话落,殿内,陡然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怎么?众卿高兴得连恭贺都不会了吗?”手自然地搭在扶手上,辰帝半靠着龙椅上,姿态慵懒而随性,轻飘飘地砸下一句话。 那些个呆如木鸡的文武百官这才如梦初醒,一个个反应过来接二连三地跪下高喝:“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恭喜摄政王,贺喜摄政王!” 一时间,长乐宫内满是恭贺声,一派喜气洋洋的祥和之态。 第一百一十七章 血玉手串 满意地收回目光,辰帝敛了帝王的气势,温柔地对摄政王道:“可要用些甚?” 摄政王看了看辰帝,目光飘向站在她身侧不远处的姬煜,扫了一眼,随即垂了眸,不置一词。 辰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姬煜小白兔般腼腆又带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站在那里。 这下辰帝稍稍犯了难,不说前些时日自己不小心受了姬煜点恩惠,就说今日自己把人拉出来做挡箭牌,也没做到一半,就过河拆桥的道理。 可若是此刻让姬煜继续坐在自己旁边用膳,怕是这晚膳亦不必再用了,她家亲爱的摄政王大人身上光是醋味都能把她熏饱。 迟疑了会,辰帝朝安公公使了个眼色,安公公会意,即刻命小李子将姬煜领到下方去。 满以为自己这样做,她亲爱的摄政王大人总能消消火了吧! 结果,这人身上的冷气又添了两分,还不着痕迹地挪了挪位置。 一头雾水,这究竟是怎么了都?一回来掉醋缸里不打算出来了吗? 辰帝哪里知道,此刻少年心性的摄政王,霸道别扭的程度已是登峰造极。 她以为自己把姬煜安置下去就万事大吉,哪能想到她亲爱的摄政王大人连她那一刻的犹豫都无法接受。 见她竟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有一瞬间的迟疑,摄政王心里本只是倒在桌面的醋坛子,“咣当”一声,打翻在地,玻璃渣漫天飞舞,醋味更是浓得窒息。 弄不懂他的心思,但摄政王好歹才刚回来,辰帝又自觉理亏在先,陪着笑去牵他的手,柔柔地道:“别气了,好……咦?手怎地仍旧如此之凉?” 方才握摄政王的手极凉只当他在外面风雪载途给冻得,可如今殿内温暖如春,他的手还是寒凉如冰,辰帝不禁拧了眉,面色凝重起来。 “与我说实话,可是身子不适?”凝着他苍白如雪的脸庞,辰帝语气因着担忧焦急不觉地带出几分凌厉来。 照旧紧抿着唇,摄政王的万年冰山脸隐隐约约现出几丝皲裂,瞧着颇为骇人。 辰帝可一点儿不怕他,被自己握着的手僵得不成样子,摆出这德行来吓唬谁啊? 仍只当他吃醋,女帝耐着性子哄到:“乖,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摄政王启了启唇,又闭上,只静静地凝望她。 等了好半晌,没等来一个字,辰帝窝火得不行,可对上摄政王一双蒙着一层水雾似的漂亮凤眸,那把火又泄得一丝不剩。 “用些东西,可好?”说着,辰帝执起筷子,欲夹些东西放他碗里。 往桌上一看,才发现因着自己怀孕闻不得荤腥,上面摆着清一色的素菜。 “安公公,去弄碗骨头汤来!” 辰帝吩咐完,又替摄政王夹了些他平日爱吃的素菜,温婉自然地送到他跟前:“先吃点,好吗?” 低头看渠清替自己盛的菜,又扫过她娇嫩白皙的小手,权海晏忽然轻轻地唤了一句:“清儿!” 这是他回来以后第一次开口唤她,渠清愣了一会,才笑着回应:“在呢!怎么了,晏哥哥?” 权海晏却不再开口,凝了她一会,执了筷子慢慢地用起膳来。 姬落早已被卫西领着坐在摄政王专属的位置上,旁边还添了张椅子,坐着一路从北戎死乞白赖跟来的陈英。 在底下看了他哥哥与渠清好一会,见到这一幕,姬落心里下起了鹅毛大雪。大雪纷飞,他的心底哇凉哇凉的。 他哥哥也太区别对待了,二十天了,别说牵手,他就没成功肩并肩与他哥哥并排而坐过。 哦,不对,他连他哥哥的衣角都没碰到过!!! 现如今,他哥哥居然还吃阿清夹的菜!!! 犹记得上次他哥哥重生归来之时,他幸灾乐祸地调侃渠清嫉妒自己。 真是年年风水轮流转,转过我家,到了她家! 回头要是阿清知道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自己,还指不定怎么着呢!说不定,把自己杀了的心都有! 欲哭无泪,姬落觉得刚送进嘴里的美味珍馐,忽然,苦涩至极。 龙椅上的辰帝可不知道姬落的五味杂陈,一心扑在正优雅矜贵地进食的摄政王身上。 而摄政王,看似一心一意地用餐,其实全副心思都落在身旁的辰帝那儿。 骨头汤端上来时,香气四溢,飘到辰帝鼻间,却是一阵泛恶。 敏感地察觉到辰帝的不对劲,摄政王不禁放下手中的汤匙,担忧地望过去。 好在辰帝情况并不严重,过了一会这份不适便轻了下去,她笑得如沐春风,暖洋洋地与摄政王道:“乖,先吃!吃完了待会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辰帝此刻眉眼间缀满柔软与欢欣,叫摄政王看得心神荡漾,复又急急忙忙垂下首将一切掩住。 摄政王动作太快,而辰帝陷在他若是知晓自己怀孕之事的幻想中,倒不曾发现他的小心思。 守着摄政王,见他乖乖喝了大半碗骨头汤,辰帝稍稍放下心来,自己亦开始认真用膳。 宴会及至尾声时,摄政王说想去如厕,辰帝点头应允。 说是去如厕,实际上是胃里翻江倒海,难受得厉害。 “呕…呕……”摄政王出了门,拐到偏殿角落里,躬下身,吐了个昏天黑地。 再站起来时,眼前一阵发黑,天旋地转地往下倒。 卫西早在摄政王起身之时便跟了上来,这会疾步上前将摄政王扶住,顾不得尊卑忧心不已地道:“王爷,您需要休息!” “无碍!”稳住身子,推开卫西的手,摄政王若无其事地往正殿走。 出了偏殿,没走两步,一个东西落在了摄政王脚下。 下意识地低头,映入眼帘的是一条血红的玉手串,摄政王平静的瞳孔微缩,即时弯下腰,欲将那血玉手串拾起来。 在将将勾起那那手串时,不防一只手伸了过来,看样子亦是要去拾手串的。 今夜小酌了几杯,有些醉意的周淮生一抬头,对上摄政王冷若冰霜的双眸,眼底的迷蒙便尽数散去。 “参见摄政王!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即刻收回手,跪下行礼,周淮生的脑门已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摄政王未曾理会于他,直起身子,将那血玉手串拿在手里打量了一番。忽然,他将它举高,对着月光,仰头慢慢地移动角度。 而后,他的身子僵在那里,许久,无法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跪得周淮生双膝已觉麻木时,摄政王放下手,冷声质问:“告诉本王,这条手串如何到了你手中?” 十三的月光,温柔而明亮,周淮生却觉得心惊胆寒,眼前一片漆黑。 “说!”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摄政王的声音满是不耐。 周淮生低垂着头,绝望地闭上眼眸,轻声答道:“回摄政王,此乃皇上御赐之物!” “你还想要吗?”举着血玉手串无意识地把玩,摄政王对着周淮生冷冽异常地开口。 周淮生不知哪来的勇气抬了头,直视摄政王那双穿透人心的眸子,心头一阵山崩地裂。 其实他知晓,大概这世间此时亦只有他知晓那双眼睛如今看人是有些模糊的。 自予北戎太子取第五碗血时,摄政王视物开始出现轻微的模糊,及至取了第七碗,摄政王看东西便愈发模糊起来。 他心中明了,这是因着眼睛受过伤,失血一多,损及精明。这毛病,得仔细将养,待摄政王气血恢复,身子好起来时,这眼睛亦自然会恢复。 可如今,哪怕是对上一双视物模糊的眸子,周淮生亦心怀敬畏,再无法直视。 他重新低下头,不由自主地叹道:这可是大湙的摄政王啊!除了女帝,谁对上这双冷冽骇人的眸子,敢不低头呢? “臣……”周淮生方要开口,不远处传来辰帝的声音。 “晏哥哥!” 久不见摄政王回来的辰帝,担忧地出来寻人,拐了弯就撞上这一幕。 待她走近,看清摄政王手里拿的血玉手串时,脑子里一下子炸开了花,空白一片。 这血玉手串是师父送给她的及笄礼,不但晶莹剔透,美丽璀璨,还有益气养血之效,她一直贴身携带。 直至周淮生献上“息存”,自己才将手串赏赐于他。 记得那时自己特意去跟师父告罪,说自己将他送的及笄礼赏人了。 她师父愣了一会,对她道:“师父倒不要紧。只是你将贴身佩戴之物赏人,为师劝你要么赶紧跟你师兄坦白了,要么永远别让他知晓。” 而后晏哥哥追问自己血玉手串去了哪里时恰逢他将将重生归来之际,她一个昏头,下意识地就撒谎道不小心丢了。 这下可好,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疾步走了过去,辰帝迅敏地从摄政王手里夺过血玉手串,低声哄到:“晏哥哥乖,我回去与你解释,好不好?” 她说完,亦不待摄政王回应,径直转了身欲将那血玉手串还给周淮生。 “不要!”摄政王腊月寒冬般冰冷的声音在辰帝身后响起,裹着一股子化不开的执拗。 辰帝递血玉手串的手一顿,随即仍微弯了腰,将手串朝周淮生递过去。 “大湙渠清!” 摄政王怒气冲天,完全不可置信地吼她:“你敢!” 动作再次停顿下来,辰帝回过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愤怒而受伤的模样。 “晏哥哥,我一会回去与你解释,好不好?这会多少给清儿留点脸面,好吗?” 柔软与他说了一句,辰帝抱着速战速决的心态,又转身将那血玉手串极快地递给周淮生。 她未曾得见,她转身之际,摄政王脸上冰冷而无措的神情。而后,他下意识地去摸脖子上的玉佩,摸了个空不说,怔怔地抬眸便只窥得她的背影。 “王爷!” 卫西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辰帝立时转回首。 “晏哥哥!” 瞧见摄政王拂开卫西,摇摇欲坠地站在那,辰帝吓得神飞魄散。 即刻将他揽进怀里,渠清几乎要哭出来:“晏哥哥,你别吓清儿!听清儿解释,好不好?” 神思模糊,权海晏靠在渠清温暖的怀里,听她焦急的声音,竟连自己前一刻滔天的怒火都忘了,轻声安慰:“莫怕!” “清儿,我好困!”把头搭在渠清肩上,权海晏的声音低沉无力,一股子迷蒙倦怠。 “那清儿……”带你回去睡觉…… 渠清话道了一半,权海晏便昏睡了过去,身子软软地往下滑。 赶忙去接他,辰帝半跪在地上揽着昏睡过去的摄政王,焦急慌乱地对周淮生吼道:“周御医,这是怎么回事?” “哥哥!”感应到权海晏的不适,出来找他的姬落心急如焚地赶来。 “阿落?”渠清抬眼去看姬落,好似自他回来,渠清还是头一回认真打量他。 阿落瘦了不少,与他哥哥一样,瘦削而又苍白。气质似乎亦越发像他哥哥了,隐约间透着几分冷漠和凌厉。 “阿清!”回来第一次与渠清对话,姬落从未料到会是这般场景。 第一百一十八章 别扭 唤了一句,姬落也没顾上再说些什么,靠近他哥哥,欲给他把脉。 奈何他刚刚靠近,权海晏的眼睛倏然睁开,冷冷地定在他身上,没有一丝初醒的茫然。 姬落一惊,刚想解释,哪知权海晏见是他,又闭上眼,好似从未睁开过般,刹那间陷入沉睡。 愣了愣,姬落心里喜忧参半,酸涩横流。 在阿清怀里就这般有安全感?有她在都不排斥自己接近了吗? “阿清,将哥哥抱去两仪殿吧!我一会细细与你解释!”脉也不探了,姬落干脆收回手,略带苦涩地对渠清道。 渠清闻言,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有些为难道:“阿落抱一下,好不好?” “怎么了?”姬落这才注意到,渠清的脸色有些憔悴,似乎身体不适的样子。 “我……”顿了顿,渠清终没把怀孕的消息先告诉姬落,只道:“我有点不舒服!乏力得紧!” 姬落不疑有他,担忧地望了渠清一眼,伸手去揽权海晏。 然而将将离开渠清的怀抱,权海晏便惊醒了,见姬落欲来揽自己,冷冷地看过去,哑着声凌厉地斥道:“阿落!” 姬落整个人一僵,手停在半空中,不上不下,尴尬而又苦涩。 “哥哥!”受伤地唤他,姬落真的要哭出来了。 “不许哭!”拧着眉,权海晏愈发凌厉地斥道。 泪水一下子被憋了回去,姬落别过脸去,第一次跟他哥哥发了脾气。 渠清半跪在地上,瞅了瞅这个,又瞅了瞅那个,一头雾水,莫名其妙! 不过,膝盖骨真是冷极了,这地砖可没铺毯子。更何况青都深冬,天寒地冻,他们几个一定要在这风口僵持到地老天荒吗? “晏哥哥,可能起来?”重新搂紧权海晏,渠清柔声细语地询问。 “嗯。” 借着渠清的力道缓缓站起来,权海晏瞥见还跪在原地的周淮生,身上的气息骤然大变。 “别!” 紧紧地把他半揽在怀里,让他无法挣脱,渠清带了几分乞求的意味示弱道:“晏哥哥,清儿这会不大舒服,你别跟清儿闹别扭!” 权海晏挣扎的动作一滞,抿着唇,去看渠清的面色。 见她果真面色苍白,竟有几分少见的柔弱在里面,权海晏深吸了口气,压下所有的疼痛及醋意翻腾,勉力撑住身子,拉着她往外走。 走了两步,瞥见姬落还杵在原地,权海晏心里有些难受,面上却又冰又冷地道:“还不跟上!” “哦!”垂着脑袋,姬落不情不愿地跟了过去了。 “周御医先回去吧!”握着权海晏寒凉的大手,渠清如是吩咐。 “是!微臣叩谢皇上!”周淮生恭谨地叩首拜谢,声音如平日般温润。只是倘若细听,里面夹着丝丝缕缕的颤抖与不适。 身子僵硬起来,权海晏的心口疼得越发厉害。 知道自己一开口,这人心里肯定又要难受起来,可渠清总不可能让周淮生跪在那一晚上。 不提前世周淮生跟在自己身边,几经沙场,出生入死。 只说人家跟去北戎,平平安安地将摄政王带了回来,没有功劳,亦有苦劳。 更何况乎,其实周淮生的身子亦不算太好,没那无缘无故被自己罚跪一夜的道理。 辰帝固然没错,可挡不住如今摄政王霸道别扭又小心眼的程度,这落在他眼里就是对周淮生的怜惜在意。 二人上了御辇,一进去,渠清便把冰块似的权海晏拥进怀里,搂得紧紧的,密不可分。 “晏哥哥,我好想你!” 渠清千回百转的情意一出,权海晏僵直的身子终于稍稍有了软化的迹象。 心里的防线一松,身体的疼痛便似乎再无法抑制,权海晏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溢出声来。 “怎么了?可是心疾犯了?” 渠清欲松开他,抬头看看情况,却被权海晏死死地按在怀里,动弹不得。 “晏哥哥,你怎么了?”被吓得不轻,渠清的声音溢满了彷徨焦急。 “别……别怕!” 喘着粗气,权海晏无力地松开渠清,艰难地道:“药…吃了……就好!” 急忙从他袖口里翻药,不防翻出两个药瓶来,一个满的,一个空的。 渠清心神一荡,这般境况下,都不自觉微微勾了唇:还真是乖呢! 果然,死鸭子嘴硬,明明已是思念成狂了,却偏偏一脸冷若冰霜! 恍惚了会,渠清赶紧凝了凝神,专心倒了药,送进权海晏嘴里。 吃了药,权海晏软软地倚在渠清怀里,胸膛急剧起伏着,显然是难受得厉害。 心疼得不行,渠清伸手替他抚胸顺气,又去亲吻他的唇角耳垂,轻轻地在他耳旁呼气,软成一汪春水爱怜地道:“晏哥哥要怎样才舒心一点?” 想了想,又嗔怨道:“为了这些个无足轻重的旁人,一回来就把自己气到病发,你可真是能耐啊!” 权海晏自始自终微阖着眸子,倚在渠清怀中,努力抵御一波又一波的疼痛。 “乖!好好的!我在呢!”自说自话,渠清没有半分不耐,不断地轻声疼哄。 缓了许久,直到两仪殿门口,权海晏才算稍稍缓过劲来。 扶着权海晏下了御辇,渠清与他站在那等后面的姬落过来。 见他哥哥与渠清站那等自己,姬落沮丧的脸上终于现出几分神采,疾步奔了过去。 三人一同进了两仪殿,渠清让权海晏倚在斜榻上休息,命人去备热水沐浴。 精力不济,权海晏倚在斜榻上又开始犯困。 强撑着精神,权海晏清冷淡漠地开口询问:“清儿哪里不舒服?” 渠清一愣,别扭成这个样子给谁看啊! 随即笑着道:“我没事,你先乖乖休息会!” 看她喜笑颜开的模样,权海晏虽不明所以,但好歹放下心来。 心下一安,权海晏闭上双眼,瞬间便昏睡过去。 愕然地望着他熟睡的容颜,渠清试探地唤了一句:“晏哥哥?” “阿清,别唤了,哥哥是真睡了!”站在一旁的姬落忽然开口,一开口唇齿间便皆是苦涩。 “发生了何事?你们……”渠清责问的声音,在对上姬落痛苦不堪的双眸时,刹那消失。 “怎么了,阿落?”替权海晏把毛毯盖好,渠清起身离姬落近了点。 “阿清……”一开口,姬落的眼泪便顺流而下。 见他落泪,渠清慌乱无措地摸了帕子,替他擦拭,心疼不已地道:“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他哭得无助而委屈,泪水开了闸似的,怎么也止不住。 渠清被他弄得既心疼又无奈,没好气地取笑他:“回了一趟北戎,成了哭包吗?” 哭了许久,像是终于把这些时日来所有的悲伤委屈宣泄殆尽一般,姬落收了眼泪,顶着一双红肿不堪的凤眸,哑着声道:“只盼阿清听我说完,不要杀了我才好!” 不待渠清作答,姬落闭上双眸,犹如壮士赴死般,用沙哑低沉的声音平静地将北戎发生的一切娓娓道来。 刺杀,受伤,中毒,失明,取血,复明,又取血…… 她的晏哥哥去了一趟北戎,究竟都遭遇了些什么? 自己居然一无所知!!! 暗二暗三跟去是吃干饭的吗??? 听完他们整个北戎之旅,渠清坐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呕……呕……”忽然一阵犯恶,渠清忍不住捂着胸,低头干呕起来。 “阿清,你怎么了?” 姬落急切地上前扶着她,吓得都快重新哭出来道:“阿清,你别吓我!” 看他这模样,渠清猛然回神,握着他的手,轻轻启唇:“乖,我没事!” “阿…阿清不…不怪我?”错愕不已,姬落结结巴巴地问。 “傻子!” 渠清拉着他,一起坐在权海晏身边,疼惜地开口:“你又做错了什么呢!” “你哥哥说的对,若是我在场,亦是同意他取血救你的!” “所以,别自责了!” “阿清!”姬落又想哭了,咬着唇,傻乎乎地唤她。 “这一路一定很辛苦吧!你哥哥对你这般冷漠冰霜,可是伤心坏了?” 见渠清言语间无一丝嘲讽之意,反而尽是疼惜关切,姬落的泪再次没忍住,扑簌而下。 “诶……怎么又哭?”手足无措地继续给他拭泪,渠清忍着心疼,嗔怪道:“真的要变成哭包啊?” 姬落不回应,只眨着一双核桃似的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行了,行了!真是败给你们俩兄弟了!” 心里疼得差点喘不过气来,渠清实在没办法,使出杀手锏,神神秘秘地对姬落道:“你别哭了,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开心开心,好不好?” “什…嗝……什么?”哭得有些岔气,姬落傻不愣登地回问。 “你快要做叔叔了哦!”下意识地摸摸小腹,渠清脸上溢满了母性的光辉。 “叔叔?” 他顺着渠清的动作触及渠清的小腹,猛然反应过来:“阿清的意思是你怀孕了?” “嗯。”点头微笑,渠清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激动得情难自已,姬落伸手抓住渠清的双肩,又倏地放开,生怕不小心伤着她。 而后猛然站了起来,在室内来来回回地走来走去,还念念有词:“我要当叔叔了!嘿嘿,我要当叔叔了!” “对了,我哥哥知道吗?”走了几圈,姬落忽然站定,傻乎乎地问道。 瞥了他一眼,渠清凉凉地答道:“恭喜你啊,比你哥哥还先知道!” “真的?”双眸亮晶晶的,姬落像是捡到宝贝一般傻乐傻乐的。 “嗯!”见他高兴得跟个傻子似的,渠清亦懒得跟他计较,不爽地点了点头。 果然,自己一点头,这人更是乐疯了,又在室内踱步,还偷偷自言自语:“哥哥要是知道我比他先知晓这个消息,一定嫉妒坏了!” 比他哥哥先知道消息需要这般得意吗?难道他忘了现在他哥哥根本不搭理他的事实了? 要是他哥哥知道他先得了消息,以他哥哥霸道小气的程度,说不得能嫉妒得十天半月不理他,所以他究竟在得意什么? 看着他此刻神采飞扬的模样,想起他方才落泪的场景,渠清到底没把这些话说出来,只默默看着他,眼底带了点同情。 啧啧,果然还是个孩子! 第一百一十九章 吾爱渠清 “皇上?”安公公走进来,试探地唤道。 “何事?”坐在斜榻旁,握着权海晏的手,辰帝头亦未抬地问道。 偷偷看了眼状似熟睡的摄政王,安公公小声开口:“周御医在殿外求见!” 周淮生? 辰帝蹙了眉,以周淮生的眼力劲,若非大事,他绝不会在此时出现,自讨没趣。 “阿落,你哥哥约莫还要睡多久?”松开权海晏的手,渠清询问旁边终于镇定下来的姬落。 “若无意外,许是能睡到天亮亦不定!” 想起他哥哥如今嗜睡的程度,姬落就头疼。 回来的一路上,除了被自己吵起来用膳喝水,其余时间几乎都在昏睡。 他每每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却又无可奈何。 总之,现在除了阿清,其他人不靠近他,他就能睡到天荒地老一般。 真是想想,心头都要涌起一阵剧痛! 听闻姬落如是回答,渠清心头亦一阵闷疼。 她的晏哥哥,受了太多的苦! 只是当时那种景况,为了阿落,亦别无选择,能保下性命,亦算万幸了! “别难过了!” 渠清拍了拍他的肩膀,温柔地道:“乖乖守着你哥哥,我去去就回!” “好!”姬落点点头,乖巧万分的模样。 “乖!”渠清亦点了点头,起身出去。 门外周淮生已久候多时,他早在姬落与辰帝讲北戎之事时就来了,安公公一直没敢替他通报。 见着周淮生,辰帝开口询问:“寻朕何事?” 周淮生老老实实跪下,将那条血玉手串捧着举过头顶,平静地道:“恳请皇上收回此物!” “为何?”辰帝不是很明白周淮生的心思,等了自己半宿,就是为了让自己收回这条血玉手串吗? “皇上可将手串举过头顶,透过月光多看几眼便知!” 一丝不良的预感浮上心头,辰帝示意墨琴拿过手串,接了过来。 她仰头对着月光,仔细地摸寻,忽地定住,再无法动弹半分。 那晶莹剔透的血玉珠子里面,透过月光,映出八个小巧玲珑的字体。 “海晏河清,吾爱渠清”。 那字体,分明是摄政王的楷书,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笔迹。 整个身子一震,辰帝觉得自己的灵魂亦被震得飘在空中,荡来荡去,无处安放。 所以……这…这其实是晏哥哥借师父之手赠予自己的定情信物? 无怪乎气成这般模样!!! 举着那血玉手串看了良久,辰帝领着周淮生进了偏殿,坐在首位,笃定里带了几分迷茫道:“周御医心悦于朕?” “微臣不敢!”周淮生吓得脆生生地跪了下去,颤抖地辩解道。 对情爱之事迟钝如辰帝,在明白这血玉手串由来之时,终于隐约察觉到周淮生对自己异样的情感。 若非如此,他何以连这样的细节都能发现?而自己贴身带了数年,竟一无所知。 只有可能是因着极其喜爱,不断把玩,才能发现吧! 这倒还真是误打误撞,周淮生因着窥见摄政王这般仰头瞧过,在辰帝还给他后,亦同样细细看了一遍才看出端倪的。 如今,见周淮生如此反应,辰帝哪里还不明白,这人是真的心悦于自己啊! 怪不得,前世今生出生入死地跟着自己,一直只当他衷心不二,倒没想到这人有这样的心思。 这还是第一次知晓除了晏哥哥以外的人心悦于自己,意外地竟不算讨厌,说不上什么感觉。 怕只怕,这周淮生心悦于自己,她亲爱的摄政王大人亦早已心知肚明! 周淮生毕竟跟了自己那么多年,而且他上次献上“息存”想是多半为了自己。 居然还有这等无私奉献的人物,为了喜欢的人,甘愿默默地付出一切! 那“息存”,即辰帝给摄政王带上的那条纯血色雕龙玉坠,这东西,道一句“稀世珍宝”绝不为过。 那玉坠是周淮生家里祖传的宝贝,一代代传下来,传到周淮生手里,已是第八代。 玉坠名曰“息存”,取“一息尚存”之意,即人只要一息尚存,将此玉坠碾碎入药,吞服而下,即可残灯复明,枯木逢春。 而此物常年佩戴,益气养血之功效不可估量,佩戴时日越久,效果越显。 当初摄政王屡次吐血,周淮生见不得辰帝忧心忡忡的模样,便主动将这稀世珍宝献上。 辰帝自是喜不自禁,只是因着前世的经历,辰帝知晓这其实亦是周淮生的救命之物。 周淮生出自医学世家,家里世代从医,同样的到了他这一代,已是第八代。而他们家第一代从医的老祖宗,据说便是因着身子不好,想要寻求根治之法,这才发奋学医。 可根治的方法寻了一世,亦不曾寻得,倒是寻着了“息存”这么个宝贝。 因着那位祖宗身子不好,他们家世代嫡系血脉身子骨都不大好。一出生,打娘胎里带来的体弱,使得周氏家族人丁稀少,基本上算是世代单传。 周淮生自是一出生,便体弱多病,气血亏虚,幸得有“息存”这么一个宝贝在手,打小戴在身上,方平平安安长大。 前世亦是周淮生跟着辰帝在外行军打仗,有一次劳累得狠了,晕了过去。辰帝方才从墨琴口中知晓原来这平日里看似简单的周淮生背后还有这般故事。 周淮生献上“息存”之际,辰帝问了他数次,确认过如今他取了玉坠亦不会有性命之忧,这才收下。 只是收下后,仍不安心,辰帝想着自己常年佩戴的血玉手串亦有益气补血之功,虽然比不上“息存”,但好歹亦属世间珍品。遂当场取下命匠人添了块普通血玉,改成周淮生的尺寸,赏赐于他。 当初辰帝只想着大不了去跟她师父告罪,哪曾料到,这血玉手串居然会是她家摄政王大人的定情信物啊! 现如今,这定情信物落在周淮生手里,且被她家别扭又霸道的摄政王大人逮了正着,简直是……要命啊!!! 更要命的是,她家别扭又霸道的摄政王大人连周淮生心悦于自己这等事都知晓!!! 天要亡她啊!!! “起来吧!” 心下百转千回,辰帝淡淡地开口:“周御医可是把‘息存’碾碎入药予摄政王服下了?” 周淮生身子不自觉颤了颤,那种亲手毁掉自己佩戴二十余年心爱之物的悲伤,无法抑制地袭上心头。 他强装镇定,轻声答道:“回皇上,确实如此!” 果然如此! 姬落与辰帝说不知周淮生用了何种办法,让他哥哥平安无事时,她便猜测应是用了“息存”。 后来,辰帝翻了摄政王的衣领,他项上果真空无一物。 “坐下吧!” 微阖眸子,辰帝有些疲惫道:“先与朕说说摄政王的身体状况!” “是!” 心绪难平,周淮生努力维持镇定,顺从地寻了座,坐好后,深吸了口气方缓缓开口:“回皇上,王爷如今因着失血过多,致使心疾之证越发严重。如今平日里便会持续出现心悸气短,脑仁空痛,头晕乏力,四肢冰凉及异常嗜睡等症状。” “这些时日,应尽量避免情绪过激,伤风受寒,以及运功,否则极易触发心疾,耗损气血,病体难复。” “好在当初从北戎皇宫里寻了株血翎藤,再过几日,微臣继续给王爷煎服,症状应可缓解一二。” “为何要过几日?药性相冲吗?” “回皇上,是的!前些时日王爷是先服用了试心草替北戎太子解蛊,再是服用‘息存’保命,故而才拖至今日。” “吃食上可有何要注意的?” “忌生冷,多吃补气养血暖身之品。尤其是王爷本就脾胃虚寒,切不可进食生冷寒凉之物。” “回头列个单子,能吃不能吃的,要少吃或多吃的东西,均给列上来!” “是,微臣回去便拟!”周淮生应得恭谨而干脆。 见他那衷心不二的模样,辰帝心中一叹,启唇欲说些什么,却又无从开口。 第一百二十章 不悔 沉吟了许久,辰帝忽然开口:“把手串拿回去戴着吧!” 不舍地摩挲了一下血玉手串,辰帝将它递给墨琴,示意还给周淮生。 “皇上?”愕然抬头,周淮生这回把不能直视天颜的规矩抛到天边去,许久未曾低下。 “先拿回去吧!待朕寻着功效类似的玉石,自会寻你换回来。”垂下眼眸,辰帝轻声重复。 哪里见得他向来明艳张扬的年轻帝王为了一条赏赐于他的血玉手串露出如此神色,周淮生即刻跪下,诚挚地开口:“皇上,您无需如此!微臣得您挂念一二,已是三生有幸。” “这血玉手串既是摄政王赠予您的定情之物,如何能落在微臣的手里!” “微臣恳请,您,收回成命!”深深地跪伏下去,周淮生隐了心中所有的苦涩,一心只期盼年轻的帝王能够舒心展颜。 辰帝望着跪伏在地的周淮生,眉宇间闪过一丝迷茫,忽然开口道:“抬起头来!” 不知其意,周淮生只是本能地听从吩咐,怔愣地抬起头来。 周淮生是一介儒生,一身温润如玉的书香气质,素日端是丰神俊朗,芝兰玉树的模样。 而如今,映入辰帝眼帘的是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庞,虽风雅犹存,但多了几分羸弱疲乏之态。 这人,这些时日身子定是不大好的吧? 想也知道一路上照看摄政王需要付出多少精力! 就这般模样,还一心为自己着想,可真是……难得“衷心”! 辰帝不知的是,为了不被摄政王发现辰帝赐了他这条血玉手串,周淮生跟去北戎这两个月几乎未曾佩戴,只揣在怀里,隔着衣服,根本起不到益气养血之效。 谁知周淮生千防万防,防了一路,却没防住回到大湙头一个晚上稍稍放纵自己喝了点小酒,一个没拿稳,让手串落到摄政王跟前去了。 真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虽不明这其中原委,但见他如此模样,辰帝心中却自有较量,认真地与他道:“你该明白,朕与摄政王本是一体!摄政王欠了你的,便是朕欠你的!” “而这血玉手串,既是摄政王送予朕的,它属于朕,朕替摄政王还与你,乃天经地义之事!” “更何况乎,你心悦于朕,朕既不能对你回以一丝一毫的情意,便更不应亏欠于你!” “且拿回去先戴着吧!朕会命人尽快寻着替代之物与你交换的!” 被辰帝这番理所当然的言论震得心神动荡,周淮生顿了许久,双手交叠,伏身,恭恭敬敬地将头压在手背上,掷地有声:“谢皇上恩赏!” “墨琴,送周御医!”揉了揉有些疼痛的脑仁,辰帝疲惫地下令。 周淮生殿门时,身子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下,竟是不小心踢到了门槛。 墨琴赶忙上前两步,将他扶稳,肢体的接触,让她瞬间面红耳赤。 “谢谢姑娘!” 周淮生失魂落魄的,倒是不曾察觉墨琴的异常,只客套疏离地道了谢。 墨琴略有不舍地松开手,声音低微地道:“大人不必客气!” 将周淮生送至两仪殿门口阶梯处,墨琴方停下来。 “谢谢姑娘!” 周淮生又一次道了谢,转身下了阶梯。 “大人!”墨琴望着周淮生的背影,忽然开口唤住他,在他转身疑惑地望过来时,轻声问道:“大人可知道奴婢的名字?” 被陡然唤住的周淮生有些莫名,但仍温润有礼地答道:“自是知晓,姑娘芳名墨琴。” 闻言,墨琴鼓足了勇气,开口道:“那大人可知道奴婢…奴婢喜欢你很久了?” 刚刚下了两步台阶,周淮生站在下方瞪大眼睛震惊地仰望着墨琴。 既是开了口,此刻对上这双让她沉迷的双眸,墨琴不知怎地升起了无限勇气。 “大人,皇上是天上地皎月,摄政王是天上的星辰,他们所有的光芒都只为照亮彼此!” “倘若大人此刻觉得夜幕太黑,前路茫茫,可否将目光从那从不属于你的当空皓月移开?” “墨琴,愿是一盏灯,默默陪在您身边,引您前行!” 被这突如其来的告白震得神不附体,周淮生缓了许久,方轻轻回应:“姑娘,您厚爱了!只是……” “大人先别忙着拒绝,您回去慢慢考虑!”急急忙忙打断周淮生的花,墨琴坚定地道:“无论多久,墨琴都等得起!” 看周淮生还想拒绝,墨琴又补了一句:“大人总要娶妻生子的,既是心中所属已然无望,不如挑一个心中有你的,如何?” 周淮生站在两阶之下,抬头仰望着这个大胆示爱的姑娘。 她的五官并不算精致绝伦,只是组合在一起,清秀柔美,让人不由地觉得舒适亲切。 她的脸型与她的主子一样是典型的鹅蛋脸,她此刻脸上的神采亦与她的主子一样,璀璨耀眼,让人无法直视。 周淮生猛然低下头,原本要脱口而出的那句“我不打算娶妻生子”也一并咽了下去。 墨琴回来时,辰帝仍坐在偏殿,单手托腮,神思恍惚。 见墨琴回来,辰帝也没意识到她去的时间略久,只回了神,站起来往正殿走。 走进正殿,摄政王姿势不变地躺在斜榻上,而姬落则靠在旁边的椅子上打着盹。 听到声响,姬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睡意朦胧地道:“阿清,你回来了!” 渠清愣了会,脸上捎带了点笑意开口:“倒是忘了,你哥哥嗜睡,你必然亦是困乏不堪的。” “阿清!”见渠清打趣自己,姬落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先回去歇息吧!”渠清走近他,携了几分心疼柔声地道。 “嗯!”听出渠清的关切,姬落不再多言,乖乖地点头。 傻乎乎地行至门口,姬落又回过身来:“哥哥怎么办?睡这?” “无须担忧,我一会吵醒他,让他去内殿睡!你且先去吧!”渠清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这人大概是照顾他哥哥照顾习惯了,担心的真多。 “哦!”似乎这才意识到他哥哥到了大湙,有渠清在根本不需要他操心了,姬落应了一句,怅然若失地往外走。 看着他略显落寞的背影,渠清既好笑又心疼,这个人…… 哦,对了,忘记问周淮生有关阿落解蛊之事了! 有些无奈地揉了揉脑仁,好似自有孕后,时常忘东忘西,记性越发不好了! “安公公,宣周御医明日巳时御书房觐见。 “嗻!”安公公领了旨,自下去吩咐。 辰帝这才安下心来,将全副精力放在摄政王身上。 将权海晏冰凉的大手握住,渠清的目光痴痴地落在他安静绝美的睡颜上。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脑子里又闪过这八个大字,渠清想,她的晏哥哥,真是世间最美的风情,是她永远看不够的景致。 可惜,太瘦了,瘦削得叫她只看一眼,心便犹如针刺般,细细密密地疼痛起来。 不知呆坐了多久,渠清探下身,伏在他耳边轻唤:“晏哥哥!” 唤了一句,权海晏丝毫没有反应,渠清继续轻轻地唤:“晏哥哥,起床啦!” 瞅着他还是没有丝毫反应。 正当渠清玩得不亦乐乎,权海晏毫无预兆地睁开了双眸。 “清儿!”又羞又恼,权海晏绷着脸,强装严厉地呵斥。 抬起头,眉眼带笑,渠清又娇又软地问:“晏哥哥?” “……” 连两颊都染了红霞,权海晏唇瓣紧抿,不置一词。 已心知他无法撒谎,渠清坏心眼地追问:“晏哥哥?” 仍不吱一声,只是权海晏脸上的绯红渐退,又慢慢变回如雪的苍白。 “晏哥哥!” 意识到不对劲,渠清半搂着他,急切地询问:“怎地了?心疾又犯了吗?” “莫怕!”胸膛起伏得厉害,权海晏呼吸喘促地安抚道:“只是些许疼痛心悸,缓缓便好!” “嗯!”乖巧地回应,渠清将手抚上他的胸膛,一圈一圈地替他揉了起来。 “晏哥哥此去北戎,可曾后悔?”揉了许久,待权海晏的呼吸平缓下来,渠清轻声开口。 后悔吗? 应是不曾吧!虽是九死一生,可有些事实,终归要面对的。 倘若不去,难道要犹如上辈子一般,浑浑噩噩至死都不知自己是谁,亦不知自己曾错过什么! “不曾!”就这般躺在斜榻上,任渠清用一种保护者的姿态拥着他,权海晏低声回答。 “可是清儿后悔了,清儿不该让你去北戎的!” 渠清的声音平静无澜,可权海晏却从中品出了几分无言的哀痛。 “清儿!” 伸手回拥了她,权海晏冷冰冰地转移话题道:“我记得你说回来与我解释的!” 被他一打岔,渠清刚升起的几分沉痛散了彻底,欲哭无泪地看着他:“就不能明日再追究吗?” 第一百二十一章 孩子 权海晏不再开口,一双锐利的眸子静静地凝着她。 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渠清无奈地吻了吻他的脸颊,柔柔地征询:“要不沐浴更衣,咱们在被窝里细说?今夜清儿想与晏哥哥一道睡,可好?” 再看了她一会,权海晏轻轻应下:“好!” 不再闹腾,渠清起身,半搂着将他扶起坐好,柔软地问:“头晕吗?可还难受?” 被她如此细致入微的关切弄得一怔,权海晏敛了眉,羽扇长睫轻颤:“阿落都与你说了?” “嗯。” 拿不准他的心思,渠清越发轻柔地揽着他,温婉软和地道:“不能说?怕我担忧?还是怕我怪你?” “我去沐浴!”避而不答,权海晏站起来,直直地往外走。 “站住!”凝着他急匆匆的背影,渠清忽然蹙眉呵斥一声。 脚步一顿,权海晏定在原地,身子僵硬不堪。 “告诉我,可是很难受?”行至他跟前,渠清目光灼灼地直视他。 咬着牙,持续地心口闷疼让他委实有些坚持不住,更何况脑袋昏沉沉的,几乎无法思考,权海晏下意识地去摸胸前的玉坠,再次摸了个空。 注意到他的动作,渠清差点落下泪来,红着眼眶,复又把他拥入怀中,嗔怨:“去了趟北戎,又开始瞒东瞒西,这习惯就改不过来了吗?” “我……” 权海晏试图辩解什么,顿了良久,低不可闻地道了一句:“玉佩没了……” 心揪成一团,渠清的泪立时涌了出来,却带着笑轻声嗔怪:“你这人,怎么那么坏呢!故意招人疼,是吧?” 说完又去咬他耳垂,在他耳边呵气如兰地低哄:“没了再给你寻一个就是了,别伤心了,好不好?” “好!”靠在渠清肩头,权海晏觉得心底鼓鼓胀胀的,些许激荡的情愫翻腾得令他近乎无法自持。 “到底哪儿不舒服?头?心口?还是胃脘?” 察觉到他拥着自己的手紧了紧,渠清越发担忧:“又或均难受得厉害?” “嗯,有些难受。” 认命地应了一句,权海晏又打起精神安慰道:“别担心,我缓缓就好!” 哪里不知这人在避重就轻地宽慰自己,缓缓许是真的会好,但不消一会,又要难受起来。 北戎……哼! 埋首于权海晏怀中,渠清将眸中戾气掩住,软软地问:“那要不清儿伺候晏哥哥沐浴?” “不要!”惊得差点跳起来,权海晏瞪了眼渠清,迅速往浴室走去。 含笑望着他的背影,待背影彻底消失之际,渠清的笑意亦消失个彻底。 借着羞恼躲开自己,每个动作背后也许都是倾尽全力的支撑,已如此疼痛不堪,仍无法彻底放下坚持。 她的晏哥哥,真是无论何时,永远将在意的人放在第一位。 一边努力遮掩病痛不让自己担忧,又一边尽力遵守诺言亦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忧,倒真是难为他了! 看破不说破,渠清觉得自己已练就一副好脾气,他如何都好,自己要的从来都只是他还能活生生地陪在自己身边。 本就昏昏沉沉,被热气腾腾的水汽一蒸,权海晏迷迷蒙蒙地撑着最后一丝清明,整个人犹如木偶似的任由宫人替他沐浴更衣。 待他头重脚轻地出了浴室,抬眼便模模糊糊地瞧见渠清坐在偏厅,显然是在等他。 意识陡然清醒了几分,权海晏勉力加快了脚步,行至她跟前斥道:“清儿,你是帝王!” 怎能如此纡尊降贵!!! 欲揽上他的手滞了滞,渠清心里略有些不痛快,又不欲他争吵,只轻轻应道:“先回去吧!” 仍是牵了他的手,缓缓地往外走。 知道自己语气重了些,权海晏懊恼地蹙了眉,欲启唇解释,嘴巴挪动了半晌,也没说出一个字。 这一小段路,权海晏走得极其艰难,身体上的疼痛,心理上的翻腾,若不是渠清温暖的手掌始终紧握,他怕是早已昏厥过去。 进了内殿,渠清亲自替他褪下外袍,伺候他躺下,自己亦解了罗裳,与他挤进了一个被窝里。 “晏哥哥,清儿是个帝王,亦是你的妻,更是你孩子的母亲!” 权海晏昏沉的脑子被渠清说得一愣,反应过来,终于抓住了重点,结结巴巴地问:“孩…孩子?什…什么孩子?” 被他的反应弄得心中郁气散了不少,渠清牵着他的手,放至自己还没显怀的小腹,温柔至极:“这里,我和你的孩子!” “你…你说……说甚?”舌头都在打结,权海晏被渠清抓住放在她小腹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呵呵……” 见他全然无法自持,眼底溢满了笑意,渠清好心地郑重其事地重发了一遍:“我说孩子,我们的孩子,在这里!” “你是说……是说你怀孕了?怀了我们的孩子?”一双素来内敛沉静的凤眸此刻瞪得老大,权海晏满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渠清。 “是的呀!” 含笑回应,渠清明艳的脸庞闪着亮光,温婉如水:“恭喜摄政王大人,要做父亲了哦!” “父亲?” “孩子?” 脑海中烟花炸响,绚烂得令权海晏一片空白。 看他一副傻呆呆的模样,一动不动地僵在那好半晌没反应,渠清无奈地将他拥进怀里,欲说些什么缓缓他的情绪。 “唔……” 还未来得及开口,权海晏无法抑制的呻吟便溢了出来。 “晏哥哥?” 心头一惊,渠清忽然想起周淮生说此时的晏哥哥最忌心绪起伏过大,否则极易触发心疾。 这人,这是激动得犯了心疾吗? 连忙从枕后摸了药瓶,倒出药丸送至他唇边,渠清低哄:“乖乖的,先吃药,好不好?” 权海晏稍稍抬头,顺从地把药含进嘴里,咽下,又无力地倒了回去。 “开心坏了?”自然地伸手抚揉他的胸膛,渠清揽着他,脸上还挂着几分笑意地问。 被她温暖的气息包裹,权海晏半阖着眸子,抵御心口一波又一波的疼痛。 知晓他定是难受至极,渠清亦不在意他不回应,心疼地把他揽得紧紧,逗道:“等娃娃长大了,我一定要告诉他,爹爹第一次知道他的存在时,可是激动得犯了心疾呢!” “不许!”胸膛还急剧起伏着,权海晏喘着粗气霸道地拒绝。 “好好好,不许,不许!” 怕他又激动起来,渠清哄孩子似地开口:“乖,别激动!只要你好好的,都听你的,好不好?” 被她当孩子一样哄,权海晏心中别扭,可又掺杂着无法言喻的甜蜜。 他不言不语,只沉默着贴得越发亲密无间。 吃了药,还是缓了好一会,权海晏才算缓过劲来。 “累了吧?可还要听清儿的解释?”替他擦拭了头上的冷汗,亲了亲他的额间,今夜的渠清异常温柔。 攒了些许力气,权海晏掀了被子,小心翼翼地抚上渠清的小腹,仍满是不可思议地问:“真的有个娃娃在这?” 看他一心扑在娃娃身上,渠清笑得愈发温柔:“是啊,我们的娃娃!” “多大了?”情不自禁地勾了唇,权海晏略带傻气望着渠清的小腹,轻轻询问。 “已经两个多月了,算算时日,应是在崖底那次有的。” “崖底?” 喃喃重复,权海晏骤然笑得像个孩子,兴奋地赞道:“清儿,你真是太厉害了!” 幻想过无数次孩子的爹爹知道他的存在会是怎样的表情,仍然不曾料到,她向来冷静自持的晏哥哥会失态至此。 “好了,别太激动,会难受的!”把被子拉上来盖好,渠清柔软劝道。 心口又开始闷疼起来,自知自己如今不比从前,这残破不堪的身子可半分不会给自己脸面,权海晏只能尽力压制翻涌不息的情感,让自己稍稍冷静下了。 “今夜折腾得有些厉害,先歇息了可好?”心疼得不行,渠清商量的口吻里满是关切柔情。 “清儿呢?累不累?他在肚子里有没有折腾你?”已经完美化身的权海晏,忧心忡忡地询问。 “呵呵……” 被他的转变弄得哭笑不得,渠清直接用手遮住他的眸子,娇娇软软地命令:“清儿很好,娃娃很乖,你好好睡觉!” “好!”权海晏笑着应下,哪怕渠清遮着他的双眸,仍被这冰雪消融,大地回春的风情万种魅惑得心头小鹿乱窜。 要命,这样的晏哥哥谁招架得住啊! 在心底矫情地哀嚎一阵,渠清孕期困意袭来,打了个哈欠,美滋滋地靠着权海晏进入梦乡。 而权海晏虽身体上疲惫不堪,但脑子亢奋异常,僵硬地躺在床上,任思绪翱翔洪宇,直至夜半三更,方才昏昏入睡。 第一百二十二章 至爱之泪 翌日,天朗气清,青都冬日里难得好天气。 御书房内,辰帝端坐于御案前,奋笔疾书,全神贯注地处理着公务。 “皇上,周御医到了!”安公公进来请示。 笔下一顿,辰帝这才想起自己昨夜下的命令。 “宣进来!” 说完,辰帝又低下头,继续批阅手上那份奏折。 安公公领着周淮生进来时,辰帝堪堪收尾,将朱笔置回原处。 免了周淮生的君臣之礼,辰帝直接开口询问:“北戎太子如何了?这试情蛊解了一半,还有一半该如何解?” 未曾料到辰帝召他前来竟是为着北戎太子,周淮生愣了片刻。 而后想起北戎太子的境况,又是一阵头疼,组织了下言语,周淮生勉强沉静地答道:“回皇上,试情蛊解药是,至亲之血,至爱之泪。如今至亲之血已喂饱试情蛊,使其暂时陷入沉睡,接下来需得尽快找到至爱之泪。” “否则,明日,即十五月圆之夜,试情蛊会再次苏醒。届时,蛊毒发作,定是痛不欲生。” “且,从今往后,每逢初一十五,蛊毒定时发作,一次比一次凶猛,直至七七四十九次之后,爆体而亡。” 辰帝听得心头发颤,追问他:“至爱之泪,究竟何解?心上人的眼泪?两情相悦?” “依古籍记载,至爱之泪,可为中蛊者心中所爱之泪,亦可是心悦于中蛊者异性之泪,只要落泪之人为异性,愿为中蛊者喝下试心草,通过试心草的考验即可。” “如此看来,哪怕中蛊之人与落泪之人并非两情相悦亦是无碍的。” “只是,倘使不是两情相悦,若落泪之人为中蛊者所爱之人,那中蛊者需付出的代价是彻底爱上落泪之人,或是彻底遗忘落泪之人。这就端看中蛊者心中对于落泪之人究竟是何心思,要如何抉择了!” “若落泪之人是心悦于中蛊者的异性,中蛊者付出的代价,则是爱上落泪之人,永不变心。” 阿落所爱之人?唉……这死孩子,哪来的心上人啊!!! 心悦于他,愿意为他喝下试心草为他落泪的女子,这个估摸着还能找着。 然而只剩一日,这一时半会,上哪去找? 更何况便是找着了,每逢初一十五,一共七七四十九次,两年之久,也不知那女子能不能坚持! 唉…… 心底愁肠百结,辰帝肃着脸询问:“若是一时半会找不着,会如何?” “回皇上,在试情蛊发作满七七四十九次之前,寻着至爱之泪皆可解蛊。只是无论何时开始服用解药,均需服满七七四十九次解药方能彻底使试情蛊陷入沉睡,而后试情蛊会慢慢化成血水排出体外。” “且解蛊的时日拖得越久,发作的次数越多,中蛊之人的身子便每况愈下。往往拖过三七二十一次发作还不曾寻得解药的中蛊者,会终生体弱多病。” “有些中蛊者,还会留下心绞痛的毛病,即使蛊毒解除,每逢初一十五仍会发作。轻重程度,因人而异!” “甚至,一些中蛊者,会因对献出泪水之人的情感,而在接触献泪之人时,出现不同的后遗症。例如产生头痛,心悸,惊恐等之类的反应。” “这北戎的毒啊蛊啊,可真是稀奇得叫人惊叹!”冷着脸,辰帝反讽之色溢于言表。 低下头,周淮生劝道:“皇上息怒!” 定了定神,吐出一口浊气,辰帝问:“若二人并无男女之情,但愿为他落下真心之泪呢?可否有用?” “皇上?”惊愕地望着上首的辰帝,复又低下头,周淮生心底满是震惊。 皇上的意思是要亲自为北戎太子解蛊吗?为了摄政王皇上竟可以做到这一步吗? 爱屋及乌,连摄政王的弟弟,亦可为之不惜一切吗?哪怕他是敌国的太子亦毫不在乎? 帝王之泪,那是怎样珍贵的存在?更何况乎是七七四十九次,为一个敌国的太子? 他英明神武的帝王,为了摄政王,真的可以做到这一步吗? 完全不知辰帝与北戎太子之间有着怎样的深情厚谊,周淮生只一心以为辰帝所做这一切均是为了摄政王。 “周御医?”辰帝可不知周淮生心中的惊惶苦涩,只待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回皇上,书上未曾记载,微臣亦不知!” 被唤的回了神,周淮生掩住心口的疼痛,轻轻答道:“不过,或可一试!” “可还有甚需得特别注意的?”思考着自己替姬落解蛊的可能性,辰帝只是下意识地追问。 思虑了会,周淮生答道:“这试情蛊之证与心疾之证相似,均是心口疼痛,忌讳情绪过激。” “不过,与心疾不同,试情蛊只是忌讳一切悲观消极的欲念,中蛊者若是心情愉悦,哪怕欣喜若狂亦是无碍。” “故而,只需让北戎太子舒心愉悦,除去初一十五,余的时日便不会诱发蛊毒。” 想了想,姬落的性子本来乐观开朗,这一点倒不至于难办,辰帝好歹欣慰了一些。 “嗯,朕知晓了,退下吧!” “是,微臣告退!”周淮生行了礼,便欲起身退下。 “等等!” 辰帝叫住他,急切地问道:“孕妇若是服用试心草会如何?” 一块巨石砸在周淮生的天灵盖上,砸得他晕头转向,毫无仪态地反问:“皇上怀孕了?” 稍稍惊讶于周淮生的敏锐,辰帝倒未曾计较他的失礼,只冷然地道:“你只需回答朕便是!” 被辰帝毫不遮掩的威严惊回了心神,周淮生连忙跪下,压制住一切不该有的汹涌澎湃,战战兢兢地答道:“回皇上,有孕之人服用试心草,书上未载,史无前例,微臣亦全然不知!” “全然不知吗?”喃喃重复,辰帝陷入了沉思。 “皇上,摄政王在门外!” 过了许久,安公公的声音将辰帝从纷繁的思绪中唤醒。 “怎地还跪着?” 一眼瞥见还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的辰帝,略带懊恼地道:“起来吧!” 说完辰帝便不再看他,火急火燎地朝殿外走去。 “怎么来了?” 笑着迎上刚跨入殿门的权海晏,渠清小心地打量他的脸色。 权海晏此时苍白瘦削的面上是一贯的清冷寡淡,见渠清迎了上来,不着痕迹瞥了眼她的小腹,平静无澜地反问:“不可以来?” 嗯,睡了一觉,醒来又是这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很好,很霸气! 也不知道是谁,昨晚笑得跟个傻子似的,一团孩子气。 果然,那个孩子般惹人怜爱的晏哥哥就是昙花一现的美! “怎么会?你来我高兴还来不及!” 收起纷飞的腹诽,渠清仍笑得温婉如水,牵起权海晏寒凉的大手欲往里走。 姬落跟在权海晏身后,给了渠清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 从他眼里窥出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渠清挑眉,回了他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第一百二十三章 坦诚相待 自然地将权海晏牵至主位,一块坐了上去,渠清柔软地道:“何时醒的?与阿落用的早膳?” 一双蒙着水雾似的眼睛淡淡地扫过跪在下首旁侧的周淮生,权海晏微微低头敛了眸色,轻声回应:“醒了一会,用过膳了。” “周御医退下吧!”权海晏这般神色,渠清有些捉摸不透,但她以为这会让周淮生先走准没错。 “谢皇上,微臣告退!” 周淮生行了礼,恭谨地起身退下。 “慢着!” 权海晏低沉悦耳的声音突兀响起,殿内一阵凝滞。 待周淮生忐忑不安地重新转回来,他清清冷冷地道:“既受了你大恩,断没有知恩不报的道理。” “摄政王府有几本医类孤本,过会镇南会送予你府上。另外,从北戎带回的药材,均交与你,作何用途,凭你心意。” “谢摄政王赏赐!”非常识时务地谢恩,周淮生心底却不由泛起阵阵苦涩。 “嗯,退下吧!”挺直着身子,权海晏一派淡然地开口。 周淮生猛然抬头,脸上满是愕然,随即慌忙低下,恭恭敬敬地行礼告退。 渠清皱了眉,挥退所有人,不虞地盯了权海晏一会,才勉强勾出丁点笑意,柔软地问他:“哪儿不舒服?” “心里!”回望着渠清,权海晏鬼使神差地从未有过地直白坦言。 闻言一怔,愣了好一会,渠清脸上露出真心的笑容来。 碍于姬落在场,渠清没去揽他,只紧紧握着他的手,喜笑颜开地道:“晏哥哥这样说话,你可知晓清儿有多欢喜?” 瞧着渠清转瞬间欢天喜地的模样,权海晏忽地恍惚起来。 前世清儿登基以后,几乎从未露出这番模样,而今生,少有的几次,似乎均是因着自己。 只要自己愿意稍稍敞开心扉,多说一句心里话,清儿便心满意足,能够开怀许久。 自己自问深爱于她,却从不知晓,该如何令她开怀。 与清儿一路走来,跌跌撞撞,磕磕跘跘,似乎全赖她牵引指导。 而自己,在这份情感里,因着身体的缘故,不但从未真正让她安心,反而一直累她担忧。 自己面对这残破不堪的身躯,从未真正地坦然,从未停止过逞强。而她,要的却是自己全心身的依赖。 因着比她年长,因着教导着她长大,始终不愿相信,其实她早已能够为自己为大湙撑起一片天地。 然而事实上,重生至今,自己一直生活在她的呵护庇佑下。 这样的自己,清儿还在喜欢什么?真的愿意为自己生儿育女吗? 心不知陷在哪个沼泽里,权海晏低头去看渠清的小腹,喃喃地问:“清儿是想要冒着失去孩子的风险去救阿落吗?” “什么?” 渠清尚未开口,姬落早已跳了起来,异常激动地质问:“阿清要做什么?” “我……”眼见事情莫名其妙发展到这个地步,渠清头疼不已地启唇解释。 “我不同意!” 姬落半分未给她机会,凌厉而霸道地宣称:“你们要救我,什么办法我都配合。但是我的小侄子小侄女,你们要是敢拿来冒险,我立刻就回北戎去!” “够了!” 差点被这俩兄弟气死,渠清直接拍了御案,站起来气势汹汹地道:“一个两个的,听不听人解释?给不给人解释的机会?” “肚子里是我的亲生骨肉,没事少东想西想!有那时间,这位爷您先找个心上人解蛊,行吗?” 气得脑仁疼,胃中犯恶,渠清一手揉着太阳穴,一手抚着胸,弯下腰来不住地干呕。 “清儿!” “阿清!” 俩兄弟同时揪心不已地唤她。 权海晏伸手半搂着渠清,边替她抚胸顺气,边低声下气地道歉:“是我的错,别生气,好不好?” “我也有错,阿清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好不好?”姬落站在旁侧,忐忑地附和。 过了那股难受劲,渠清坐直身子,锐利的眸光扫过二人,冷哼道:“呵,倒是兄弟齐心!” “阿落,先进内殿去歇息会,好不好?”冲姬落使了个眼色,权海晏强装自若地开口。 姬落不放心地再看了他哥哥与渠清一眼,转身咬着牙朝内殿走去。 “唔……”姬落将将进了内殿,权海晏便再也坚持不住,不由自主地溢出几分痛苦的呻吟。 “你……”渠清额角青筋一跳,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权海晏这会半分不再遮掩,直接软软地靠在渠清肩上,剧烈喘息着撒娇示弱:“清儿,我好难受!” 怒火尽散,渠清慌乱地把权海晏揽进怀里,止不住心疼道:“哪里难受?乖,清儿在呢!” “心里难受,身子亦难受。”乖乖地窝在渠清怀里,权海晏坦坦荡荡地承认。 趁着渠清怔愣的间隙,权海晏不停地喘息着断断续续地坦陈:“是我……方才……方才一时想差了,才在……才在阿落面前说……说出这般混话,是我不好。” “但……但我如今这样,并不是故意为了……博取你的同情,我……我只是突然想……想明白了,其实清儿要的……从来只是我的……我的坦诚相待。” “清儿,我……” “不要说话!先别说!什么都别说!”猛然惊醒,渠清捂着权海晏的嘴,拼命摇头。 手忙脚乱地从权海晏暗袖里翻出药瓶,见仍是两个,一空一满,渠清差点哭出声来。 “乖,吃了药就会好些!”将药送进权海晏嘴里,渠清流着泪低声哄他。 权海晏攒足了力气抬起手替她擦拭泪水,边擦边道:“你看,你总……总问我为何…在你面前都……都难以卸下心防?哪里是……因着……因着卸不下心防,是因着……我怕你落泪啊!” 疼得脸色青紫泛白,权海晏却带着笑,认认真真地看着渠清,毫不在意地喘促着轻轻开口:“疼的时候,是真的好疼。你总希望……希望我告诉你,可我就知道……我还没喊疼,只需要……简单的‘难受’二字,你……你都要落泪的。” “好了!好了,乖,不说了!”泪如泉涌,渠清从不知道自家晏哥哥原来坦诚起来,是这样让人心痛不已。 “嗯!我乖,你亦……亦乖乖地,不哭了,好不好?”不知是怎样机缘巧合的恍然大悟,权海晏犹如脱胎换骨,始终带着温暖的笑意轻轻地低哄。 原来,爱一个人,就是一步一步,无法自控地变成她最喜欢的模样。 哪怕,那是自己从前完全无法想像的模样。 “好!”渠清抹了眼泪,亦带着笑,紧紧拥着他。 这一刻,渠清以为,他们的心,前所未有地近。 “晏哥哥,先休息,听清儿说会话,好不好?”一手揉着权海晏的心口,一手摸着他的头顶,渠清红通通的眼底是一汪荡漾的春水,温柔潋滟地望着他。 “嗯。”侧脸贴着渠清胸口,权海晏用一种他从前全然无法接受的绝对依赖的姿势窝在渠清的怀里,浅笑着应下。 “晏哥哥,清儿非常非常开心,你愿为清儿做到这一步。” “你说你怕清儿落泪,你又怎知你不告诉我,在你疼痛的时候,清儿没有背着你落泪呢?” “便说昨夜,你沐浴前借着羞恼躲开我,你又可知清儿看着你的背影,不曾心疼得近乎落泪呢?” “傻瓜晏哥哥,我是真的开心,你能够这般坦诚相待。” “你听,清儿的心跳都要飞起来的声音!”渠清扶着权海晏,稍稍移动了一下他的头,让他的耳朵贴近左侧心口。 “听到了吗?”凝着他专心致志的脸庞,渠清小声询问。 “嗯,很美很踏实的声音。” 贴在渠清的心口,权海晏说这话时像是在做一场虔诚的朝拜。 第一百二十四章 风起 二人在殿内腻歪了好一阵,渠清忽然开口问:“方才晏哥哥是在吃阿落的醋吗?” 未料到渠清会这般问,权海晏微怔,随即否认:“不曾!” “那何以晏哥哥……”渠清看着他,欲言又止。 知道她想问什么,权海晏自嘲失笑,有些艰难地解释:“其实是因着我亦如此想过,加之我那时……胡思乱想,所以才……” “总之,是我的不是!” 干脆地认错,权海晏望了一眼内殿:“阿落怕也是伤心了,我们去看看他,可好?” “嗯。” 渠清点了头,扶起权海晏,俩人相携朝内殿走去。 他们跨入内殿时,姬落坐在椅子上,手里捏着一串极品小叶紫檀,双眸空荡荡地盯着它发呆呢。 “哥哥!”瞥见他们进来,姬落整个人陡然一惊,手里的小叶紫檀差点应声而落。 一头雾水,渠清不解地问:“干嘛见到你哥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目光轻轻扫过他手里的小叶紫檀,权海晏倒是面色无异,沉静地道:“清儿让我与他谈谈吧!” 怪异地瞧了二人几眼,渠清顺从地出了内殿。 “哥哥?”姬落不安地唤权海晏。 “怕什么?” 见他那小心翼翼的模样,权海晏既心疼又窝火,不禁冷了几分道:“我曾与你说过,你是我的亲弟弟。不就是拿着清儿送你的一串小叶紫檀发了会呆,我会吃了你吗?” “哥哥!” 无意识地咬了咬唇,姬落讷讷地道:“我想回北戎了!” 胸口弥漫着一股无言的悲伤,权海晏蹙眉盯着他这傻弟弟,不动声色地道:“过来!” 姬落不明所以,仍老老实实地起身到了权海晏跟前。 心底低低一叹,权海晏伸手结结实实地给了姬落一个拥抱。 “哥哥?”灵魂在飞荡,姬落如梦似幻地僵在权海晏怀里,傻乎乎地问:“我这是在做梦吗?” “嗯,梦醒了就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丢掉!” 说完,权海晏毫不犹豫地收回手,转身,留给他一个清俊冷漠的背影。 呆呆地看着那个背影,姬落猛然明白,他哥哥这是已经恢复心智了。 捂着因他哥哥瞎说带累的疼痛不堪的胸口跌倒在地,姬落竟是边哭边笑,情难自禁,行若癫狂。 硬撑出了门的权海晏,整个人昏昏沉沉,脚步虚浮地朝渠清靠近。 渠清正听暗一汇报外界关于权海晏身份的传闻,看他出来,赶忙迎了上去,自然而然地揽着他,揪心不已地问:“这是怎么了?阿落惹你生气了?” 寻找了依靠,浑身发软的权海晏差点支撑不住,直接栽了下去。 只是到底还有几分意识,顾着渠清肚子里的孩子,权海晏死死咬牙坚持,半靠在渠清身上,被她扶到斜榻上这才软软倒下。 心底慌乱不堪,渠清只能拼命地深呼吸来维持镇定,伸手去他身上寻药。 “莫慌!” 终于缓了缓,权海晏有气无力地拉着渠清的手,低喘着安抚:“没犯病,别急!” “那怎么了?”一下一下地替他揉着胸口,渠清心疼得没办法。 “乖!” 意识迷蒙,权海晏声音空灵低微地道:“我想睡会,别怕,好不好?” 紧紧地凝着权海晏,眼瞅着他一副随时要昏厥过去的模样,渠清吓得灵魂出窍,只能傻呆呆地哽咽着点头:“好。” 得了渠清的应允,权海晏这才安心地任意识彻底陷入黑暗。 待权海晏意识再次回归,已是夕阳西下,金光透过纱窗,斑驳了一地的碎影。 “哥哥?”姬落坐在他身旁,惊喜地唤他。 “清儿呢?”环顾了下四周,并未发现渠清的身影,权海晏询问道。 “说是处理政务了,一会便回来。”伸手把他哥哥扶起坐好,姬落看似从容地道。 “发生了何事?”一眼看出他有事瞒着自己,权海晏目光如炬地盯着他。 “昨夜宣读立皇夫的圣旨之际,众卿可是集体失聪了?” 金銮殿内,辰帝坐于九阶之上,一双潋滟的桃花眸,锐利地扫过底下的文武百官。 群臣原本是跪在御书房前请愿的,被辰帝一挥袖子领进了金銮殿,一进来,跪姿尚未齐整,便听上首的帝王如是质问。 底下一众朝臣,哪怕几个两朝元老,亦噤若寒蝉。 “摄政王九岁袭爵,二八摄政,镇南守北,封疆扩土,摄政安臣,上佐幼君,下抚万民,兢兢业业,鞠躬尽瘁。” “这些,难道只是朕随口说说而已?” “众所周知,有目共睹的事实,你们一个个心里可是真的没数?跟朕装聋作哑,欺君之罪你们谁担得起?” 端坐于龙椅上,辰帝的神情冷静而凌厉。 这时,两朝元老护国公终是忍不住站出来辩驳:“可是皇上,摄政王的真实身份乃北戎皇子。” “从前摄政王对大湙的付出固然无可否认。只是如今,他已心知自己的真实身份,谁亦不敢保证他是否会心系北戎,反我大湙。” “皇上,非我族类,其心必诛啊!” 辰帝闻言,明艳的脸上勾起一抹慑人的冷笑,不觉带了几分火气讽道:“好一句‘非我族类,其心必诛’!那么,你们想要如何?” “权家私藏北戎皇子,欺君罔上,按例应是上诛九族,满门抄斩,你们以为如何?” “而摄政王权海晏,哦,不对,是北戎嫡长皇子姬尘,为了不影响两国邦交,便护送回北戎,如何?” “皇上,冤枉啊!权氏满门自始自终蒙在鼓里,不然便是再借我们十个胆,亦不敢抚养北戎的皇子啊!”权氏族长匍匐在地,高声喊冤。 权氏族长被一群重臣威逼利诱,上赶着到了御前,原是想要将权海晏这个假的权家嫡子在族中除名的。哪曾想,除名一事还不曾有半分着落,就背上了抄家灭族的大罪。 朝臣们眼见辰帝不按常理出牌,连据理力争都懒得应对,直接给了结论,一个个满眼发黑,赶紧替权家说情鸣冤。 大湙边疆历代皆由权氏儿郎守护,便是如今,仍有好几个权氏旁系子孙在边防重地驻守。 倘若他们不分青红皂白,便治权家一个欺君之罪,将权氏满门抄斩,那大湙离亡朝灭国之日怕亦是不远了。 “呵,你们这会倒拎得清!方才……” 辰帝未完的话因为那抹在殿门口突然出现的瘦削修长的身影,尽数卡在了喉间。 “摄……摄政王……” 不知是哪个眼尖的朝臣,结结巴巴地道出那抹瘦削修长身影的名讳。 “参见摄政王,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不知是谁起的头,待众人反应过来,殿内已是一片高呼拜喝之声。 大概这就是摄政王最无法抵挡的魔力之所在,他所到之处,无人可挡,亦无人可欺。 明明早已在心中对自己默念一万遍这是北戎皇子,可只要他一出现,群臣的脚跟子瞬间软了下去,身体比脑子更快,行礼拜喝一气呵成。 第一百二十四章 脊梁 在众人未及反应之前,辰帝已从高处一步步走下来,急切地到了摄政王跟前。 “听了多少?可是心里不痛快?”再自然不过地牵起他寒凉的大手,辰帝温声细语地开口。 摄政王面似寒霜,在两手相握时,却春回大地般消融了开去,轻轻回应:“刚来,别担心!” 瞧着摄政王对自己露出几分温软的笑意,辰帝安下心来,对着他身后的姬落道:“阿落坐在你哥哥的位置上吧!” 随即,辰帝眉眼柔和地与摄政王手牵手一道行至九阶之上。 这回,摄政王不需要辰帝强制,异常配合地坐在了龙椅上。 “真乖!”并排而坐,辰帝用拇指摩挲着摄政王光洁寒润的手背,笑意妍妍地夸赞。 “嗯。”摄政王亦不多加辩解,坦然自若地受了这声夸赞。 见他如此,辰帝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郁了:“那你乖乖地别说话,待清儿处理好了,咱回去用膳,好不好?” “好!”笑着应下,摄政王一双水雾似的眸子缀满了深情,静静地望着辰帝。 双颊发烧,辰帝赶忙避开视线,转过头去,对上一众朝臣,复又挂了讽笑,冷冷地开口:“方才朕说到哪了?” “哦,朕本想说你们替权氏满门求情之时,使劲浑身解数,一个个清醒异常。而方才跑到朕跟前来请愿,要讨伐摄政王之际,脑子是糊了浆糊吗?” “大湙不能失去权家儿郎,大湙便能失去摄政王了吗?” “摄政王久不理事,众卿这是好日子过够了,脑子钝得厉害,如此简单的道理亦需得朕来告知你们了,是吗?” 底下群臣鸦雀无声,辰帝寒着脸,冷若冰霜地继续:“摄政王确是北戎嫡长皇子,所以你们觉得是把他送回北戎,让北戎多一个所向披靡的嫡长皇子合适?亦或是把他杀了,给北戎一个完美的开战借口合适?” “你们的脑子是被驴踢了吗?” 未曾料到自家一向矜贵冷静的帝王敢当着摄政王的面前爆出这番粗话,底下一众朝臣个个目瞪口呆,风中凌乱。 辰帝可管不了这群忠奸不辨的二傻子是何反应,毫不留情地打击道:“就算被驴踢了,朕亦烦请各位睁大眼睛看看今日在这殿内,究竟有多少人不在?” 群臣们四处环顾,猛然发现,日常上朝的同仁们,今日将近一半未至。 而这一半,均是摄政王的心腹。 众人面面相觑,眼底里闪现无法遮掩的震惊。 “怎么样?明白了吗?”辰帝腊月寒霜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刀刮面似地朝群臣吹过。 明白,还有何不明白! 他们凭着一腔为国为君的热血,战胜心中的恐惧来到殿前讨伐摄政王,结果却发现:大湙朝堂半数的人员皆由摄政王一手培养提拔,而大湙,绝不能失去摄政王! 否则,大湙危矣! “倘若还不明白,朕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大湙的半边天,是由摄政王撑起来的!摄政王,便是大湙的脊梁!” 铿锵有力地说完这句话,辰帝看似面带笑容,实则暗含杀气地质问:“你们妄图抹杀大湙的脊梁,究竟是何居心?” “皇上息怒,臣等知罪!”众臣被帝王无形的威压震慑,乌压压地跪了一片。 “真是在青都安逸久了,被青都的繁华遮了眼,一有人煽风点火,你们便连是非曲直,轻重缓急皆无法分辨了。” “但凡还有一丝理智,你们今日该做的便是首先查清楚无缘无故地何以摄政王的身份就这般世人皆知了。而不是跑到朕跟前,说什么废弃摄政王这等胡言乱语。” “亏得你们一群国之栋梁,自诩宁折不屈,一腔热血为国为民,怎么不先去打听打听,摄政王在外的名号?” 辰帝笑着讽叹道:“大湙的常胜将军,铁面修罗,你们胆敢来势汹汹地讨伐,确实是勇气可嘉啊!” 随即话锋一转,重若千钧地凌厉道:“怕是你们不知晓,北戎与荣国的兵将们,只需听到‘大湙摄政王’这五个字,是如何得两股战战,闻风散胆吧?” “便是你们,方才还口口声声‘非我族类,其心必诛’,摄政王一进门,行礼拜喝,一气呵成,众爱卿的身体可比你们的嘴巴诚实多了!” 毫不留情地将众人的面子放在地上踩,踩完了,辰帝这才稍稍软了口气:“朕知晓你们对朕对大湙一片忠心,只是这忠心须得用在实处才是!” “都起来吧!” “谢皇上!”辰帝给了台阶,众臣半分不敢拿乔,老老实实地谢恩起身。 瞅着底下一个个站得恭谨老实的群臣,辰帝心头那把火总算消了些,却不忘算账:“方才是谁提议说要将摄政王从权氏族谱除名的?” 有此提议的王御史浑身一禀,战战兢兢地出列,勉强镇定地答道:“回皇上,是微臣!” 他极力维持着御史的风骨,却在辰帝毫不遮掩的帝王威仪下,“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求饶道:“皇上息怒!皇上恕罪!微臣一时糊涂,绝没有以下犯上之意。” “呵!” 轻哼了一声,辰帝倒未曾再继续追究,转而道:“安公公即刻派人跟权氏族长走一趟,将摄政王的名字从权氏族谱除名,再挪到玉牒上!” “既然摄政王不是权氏子孙,你们又耿耿于怀他是北戎皇子,便冠妻姓吧!” 冠……冠妻姓?摄政王的妻,他们没记错的话即将是他们的君主吧??? 那…那不就是国姓吗??? 一道惊雷,将百官炸得七荤八素,里嫩外焦。 辰帝似乎根本不知自己扔了怎样一颗巨型炸弹,只自顾自地宣布:“从今往后,摄政王姓渠,名海晏,字长青。” 瞥了眼身旁的摄政王,见他面色无异,辰帝不觉勾了唇,轻松愉悦地继续:“你们给朕记清楚了,渠海晏,这个名字是入了玉牒,与朕并排而立的!” “他是大湙摄政王,更是朕的皇夫,你们往后哪个不长眼,再拿这身世一事做文章,别怪朕翻脸无情!” 说完,辰帝再不待群臣反应,牵着摄政王往殿外走。 行至一半,摄政王忽然停下,回过头来无波无澜地开口:“本王似乎忘了告知你们一件事。” “本王于大湙朝堂沉浮十余载,替大湙出战北戎十余次,手上占满了大湙朝臣与北戎兵将的鲜血。” “你们说本王是北戎皇子,非尔等族类,其心可诛。只是约莫你们不知晓,于本王而言,这可诛之心,约莫便是本王肖想了大湙帝王。” “倘若皇上高兴,便是亲手将短匕送入本王的胸膛,本王亦甘之如饴。” “更何况,皇上待本王情真意切。而如今,本王只想替皇上颠覆个天下,一统三国罢了!” “所以,收起你们那些愚忠,本王的生死,唯有皇上可以定夺!” “至于你们,掂量掂量,在这大湙一统天下的进程里,能有几分作用?” 直至辰帝与摄政王的身影彻底消失,众臣仍未曾反应过来,何以原本一场理直气壮的讨伐,会变成他们的帝王单方面的碾压。最后,还被讨伐对象好一通贬斥,哑口无言。 第一百二十五章 退让 一口气说了一连串的话,权海晏一出殿内就倚在渠清身上,急剧喘促起来。 渠清急了眼,顺势半揽着他,一边替他抚胸顺气,一边骂道:“叫你逞强,不是答应我不说话吗?临走还回头耍威风,真是能耐了啊!” “就你这身子,还想替我颠覆个天下,老老实实养着吧你!” 被渠清训得愣了一会,权海晏讷讷地反问:“难道清儿再不打算让我出征了?” 听他这般问,渠清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哎呦,我的摄政王大人诶,您这身子骨居然还想出征,咱能不能抛弃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啊!” 说完,惊见权海晏脸上掩不住的黯然神伤,渠清心头一跳,立时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两日,被他动不动犯病昏睡的症状吓得心惊胆战,这会真是急昏了头,什么话都往外说。 紧紧搂着他,渠清急忙疼哄道:“乖,别伤心,好不好?” “是清儿不好,清儿不是故意拿这话伤你的,清儿只是太担心了!” 沉默地靠在渠清怀里,权海晏的神色清冷淡漠,辨不出喜怒哀乐。 可渠清哪里会不明白,这人怕是伤心得狠了,只得继续微笑着哄道:“那,不然这样?你说你是想先把北戎拿下,还是荣国?” “你指哪清儿打那,清儿保证,不出三年,还你一个四海归一,海晏河清的盛世,如何?” 被渠清这般一往无前自信满满的模样逗乐了,权海晏微弯着唇,轻声取笑:“你倒是敢说,看起来比我能耐不少啊!” “嘿嘿!”粲然一笑,渠清打蛇上棍,小胸脯一挺,骄傲万分:“那是当然!” “来来来,告诉清儿,你想先打哪?北戎还是荣国?清儿即刻调兵遣将,争取在孩子出生前一统……”天下! 面上的笑容瞬间凝滞,顿在原地,渠清的目光望向不远处的一个人影。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权海晏的瞳孔不觉微缩。 不远处树影婆娑下,姬落修长单薄的身影,沉寂地直立着,仿若与世隔绝。 “阿落!”率先开口唤他,权海晏松开渠清,慢慢走近。 姬落恍若未闻,只喃喃发问:“哥哥和阿清一定要灭了北戎吗?” 空气一阵低压,渠清与权海晏对视了一眼,张口刚欲解释,只听姬落苦涩至极地开口:“我知道了!” 话毕便头也不回,失魂落魄地往远处走去。 “回来!”权海晏与渠清同时开口。 姬落脚步一顿,僵在那,既不回头,亦不离开。 扶着权海晏缓步至姬落跟前,渠清轻声斥道:“阿落何时学会了不听人解释转身就走这样的坏习惯了?” 姬落垂着头,未曾答话。 这时宫人驶了御辇过来,渠清小心翼翼地掺了权海晏上御辇,回头对站那一动不动的姬落道:“上来!” 无意识地咬了咬唇,姬落默默地跟上了御辇。 进入车厢,姬落自觉地坐在二人对面,一言不发。 眼瞅着他这副生人勿近的冷漠模样,解释的话忘到天边去了,渠清蹙了眉,直指要害:“阿落最近状态十分不对,是因着什么?” “为着你父皇母后不曾与你解蛊?还是为着你哥哥替你解蛊身体每况愈下?亦或者是因着即将到来的蛊毒发作你……”烦躁不安? “阿清!” “清儿!” 异口同声,这俩兄弟亦真是默契十足。 陡然被打断,渠清这才意识到自己那些话,说出来有多戳人心窝子。 真是关心则乱,自己竟也开始口不择言了! 看了一眼垂首敛眸,受伤的小兽般缩在车厢角落里的姬落,渠清懊恼地直揉脑仁。 “停车!” 抚额对外命令,渠清轻声细语地与权海晏道:“晏哥哥与阿落好好说说吧!我先下去了。” “不必了!”姬落突然开口,声音结了冰似的,前所未有地寒凉刺骨。 渠清与权海晏齐齐怔望着他,只见他身姿笔直,面容冰寒,声音冷冽:“本宫明日便启程回北戎。” “本宫始终是北戎太子,久留湙朝实非明智之举。何况乎,终有一日,我们将兵戎相见,如此本宫再无停留的必要。” “阿落是要与哥哥为敌吗?”权海晏沉静地开口,一双蒙着水雾似的漂亮凤眸波澜不惊地望着姬落。 对上他哥哥那双水雾氤氲的凤眸,姬落刚建起的防线刹那间崩塌碎裂。 他哥哥和周淮生瞒得严实,连阿清都以为这双眸子只是因着失明过才总是一派水雾氤氲的模样。 然而,他那些日子时刻注意着他哥哥眼睛,再清楚不过,是从予他取血的第五日起,他哥哥的双眸开始渐渐蒙上一层薄雾,陷入视物模糊的状态。 他还悄悄偷听过他哥哥与周淮生的对话,知晓他哥哥一日身子不好起来,这双眼睛亦不可能恢复。 他哥哥为了他落到这般田地,他……他怎么可能与他为敌? 如此想着,姬落情不自禁地摇头否认:“不,哥哥,阿落不会!阿落永远不会与哥哥为敌!” “那你故意说出这番胡话,可是要气死我?”低敛了眸子,权海晏有些撑不住地斜靠在渠清身上。 “不,不是!我错了,哥哥!我错了!”瞧见他哥哥难受不堪的模样,姬落哪还记得伪装,一个劲地连声认错。 “哥哥,你别难受,是阿落不对!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身心俱疲,姬落早已分辨不清哪些是他哥哥的疼痛,哪些是他自己的痛苦。他只知道,这一刻,只要他哥哥好受一点,他做什么都无所谓。 “既然如此,那便老老实实接受我的提议,明日先去见一见那些青都贵女,看看可能寻着真心之人!”熟练地替权海晏抚着脊背,渠清不容置喙地开口。 不! 我不接受! 让我像一个货物一样大庭广众之下任一群女子观摩挑拣,我宁愿去死! 明明心里不停地叫嚣,每个汗孔都写满了拒绝,可姬落却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应到:“好!” 权海晏如何能感受不到姬落的抗拒与挣扎,便是渠清亦心知肚明。 但他们该如何做?眼睁睁看着姬落蛊毒发作,一点点步入死亡吗? “阿落,作为奖励,只要你在一日,大湙绝不会兵伐北戎!” 这一刻,渠清几乎已经放弃一统天下的宏愿,只低声引诱道:“所以,阿落你得好好活着!你在一日,才能保北戎一日平安!” 浑身一震,姬落不可思议地望了眼渠清,又期盼地看向权海晏,小心地问:“哥哥亦是这般想的吗?” “嗯!” 淡淡地应了一声,权海晏又加重筹码一般添了一句:“整个北戎,我在乎亦只有你而已!” 所以,你得好好活着,倘若你不在,北戎亦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冲击 翌日,朝阳宫内,姬落姿态慵懒地倚在主位上,任一众青都贵女欣赏奇珍异宝似地从头到脚地打量。 想起昨夜他哥哥与渠清的承诺,哪怕心中仍深感不适,那些沉重的羞耻感却远比想象中要少上许多。 那些个百花开放般美丽动人的青都贵女,多数只羞涩地看几眼,但偶然有几个胆子偏大的,亦会寻了话题与姬落搭话。 姬落始终一副冷漠疏离的模样,她们若是开口,他便漫不经心地回答。 折腾了一上午,百来个青都贵女留下来十六个。 辰帝忙完来察看时,再次说了试心草的功效,又一再强调,若是不能确保真心为北戎太子落泪,最好早早离去,以免届时大家都难堪。 这十六个青都贵女里,又去了七个,余下九个,倒皆是一副真心实意,坚持到底的样子。 命人客客气气地将九个贵女请去歇息,渠清回过头,温声关切:“阿落可是乏了?用了膳便去歇息如何?” 点了点头,姬落询问:“哥哥呢?可是又睡了?” “嗯。” 提起这个渠清的心就揪成一团,叹道:“也不知你哥哥何时能好起来!不过好在阿落寻着了血翎藤,周御医说明日开始予你哥哥服用,症状应当会慢慢缓解。” 哪里又那么容易? 他哥哥北戎一行受伤,中毒,失明,取血,便是仙丹,亦非一朝一夕能够好转的。 颓然地闭上双眼,姬落心中的沉痛仿若寒霜,瞬间弥漫了开去。 “阿落!” 站起来靠近他,渠清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柔柔地劝慰:“别这样,你哥哥愿为你付诸一切,是希望你健康快乐地活着。” “你这般痛不欲生的模样,若是被他看到,该要心疼死了。” “阿清……” 靠在椅背上,姬落未曾睁眼,轻若蝉翼般道:“我真的好累……” 心头一滞,渠清差点当场落下泪来。 是什么把一个原本玩世不恭,惯爱嬉皮笑脸的青年逼成今日这般模样? 北戎,北戎皇上,北戎皇后……真是,好得很呐!!! 微红着眼眶,渠清轻轻低哄:“那就好好睡一觉!乖,睡一觉都会好的!” 时间的残忍,莫过于你再如何忐忑不安害怕它的到来,它却从未停留。 腊月十五日戌时如期而至,两仪殿内,灯火通明,人影重重。 姬落倚在斜榻上,咬着牙,隐忍着万箭穿心般的疼痛,任留下的九个青都贵女坐不远处,团团围住。 而他的旁侧,坐着他名正言顺的太子妃,陈英。 几乎是姬落额头的冷汗一出来,陈英便落了泪。 陈英的贴身婢女早备了一个精致的小瓷瓶,见自家主子一落泪,便将瓶子举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收集泪水。 当陈英泪眼婆娑地将小瓷瓶递过来时,姬落已疼得面色泛青,冷汗涔涔。 他看了一眼陈英,沉默地接过瓷瓶,随即干脆利落地将瓶中的泪水一饮而尽。 泪水一入腹,姬落尚未及躺回去,只见他脸色剧变,趴在榻前,“哇”地一声吐了个干净。 随之而来的,便是愈发汹涌的疼痛,一浪接一浪将姬落淹没。 被姬落强制要求歇在内殿的权海晏一瞬间神情大变,抓着渠清的手道:“快…快去!” 他粗重地喘息着,断断续续地催促:“去……看……看阿落……” “好好好!我就去,你别急!”赶忙替他顺气,渠清搂了搂他,不甚放心,却仍听话地出了卧房。 “阿落!” 待见到姬落疼得缩在斜榻上,近乎昏死过去的模样,渠清吓得心跳都要停了。 疾步行至榻前,渠清丝毫未曾犹豫,一把将姬落半揽进了怀里,心疼地替他揉着胸口,火冒三丈地质问:“谁能告诉朕这是怎么回事?” “阿清……”姬落费力地扯了扯渠清的袖子,艰难地开口:“哥…哥哥……去守……守着哥哥!” “……” 这俩你兄弟!!! “阿勇,把你主子抱进去,跟摄政王躺一起!”弄得没办法,渠清如是命令。 阿勇觑了眼自家太子殿下,见他虚弱地倚在辰帝怀里不曾吱声,恭恭敬敬地答道:“是!” “麻烦王老太医跟进去守着!”仍是无法放心,辰帝对王老太医吩咐。 “微臣遵旨!” 王老太医提着药箱,麻溜地跟在阿勇身后进了内殿。 “现在谁能告诉朕究竟发生何事了吗?”直接寻了主位坐下,辰帝满面寒霜地发问。 底下一阵死寂,周淮生硬着头皮出声:“回皇上,北戎太子殿下应是服用了太子妃的泪水遭受反噬所致。” 辰帝锐利的双眸瞬间锁在此刻瘫软如泥的陈英身上。 “北戎太子妃?” 声音里裹了满满当当的杀气,辰帝暴戾地道:“你想死?” 禁不住行至陈英面前,辰帝居高临下地开口:“阿落与朕说是你苦苦哀求定要做第一个解蛊之人,朕还以为是如何得情深似海呢!哼!” 见陈英心如死灰的模样,辰帝失了耐心,吩咐道:“带下去!” “这笔账,朕晚点与你算!” 丢下一句话,辰帝抬脚欲走。 “算账?” 不知这句话如何刺激到了陈英,她忽然笑得癫狂,狂妄至极地道:“本太子妃未曾找你算账,你倒是想与我算账,湙朝皇帝真是好大的架势!” “放肆!你们都杵着干嘛,还不堵嘴带下去!”安公公厉声呵斥,急忙唤了将她带走。 “慢着!” 好奇心被勾起,知晓现如今不是追究这事的时候,辰帝顿了顿道:“先堵了嘴扔这!” 安公公指挥人堵住陈英的嘴,拖至一边。 “其他贵女的眼泪呢?都试过了吗?”压下心中的忧惧,辰帝镇定自若地询问。 “回皇上,九名贵女的眼泪全部在这,但太子一一闻过以后,均未服用。”这回答话的是姬落的贴身侍卫阿智。 “为何?”眉头紧蹙,辰帝心中已有了猜想。 “回皇上,试情蛊对味道极其敏感,想是太子殿下只需闻一闻便知晓这泪水能不能解蛊吧!”周淮生心头叹息,恭谨地解释。 果然,真心之泪,又岂是这般易得的! “都送回家去吧!”徒劳无功,辰帝疲惫地挥了挥手,命人将九名瑟瑟发抖的青都贵女带了下去。 “真的没有其他解蛊之法?哪怕是缓解疼痛之法亦半分皆无?”不死心地追问周淮生,辰帝的双拳紧紧攥在一起。 “回皇上,试情蛊的解蛊之法只有一个,别无他法。至于缓解疼痛,汤药针灸对蛊毒之苦痛俱是无效。” 周淮生弯着腰艰难地陈述事实,停顿了一会,又不甚确定地道:“微臣大胆猜想,试情蛊既名为试情,喜爱一切真情真意,应该亦喜爱具有真情真意之人靠近。” “所以,若是离摄政王近一些,太子的蛊毒发作应会和缓一点,疼痛亦应会减轻不少。” 当然,若是摄政王愿意抱着北戎太子,效用应该更明显些。 这句话周淮生没敢说出来,因着一个未曾证实的猜想,说到这儿,于他而言,已是冒犯。 “下去吧!” 话已至此,辰帝心知为今之计,不过只能继续寻找真心之泪罢了。 “是,微臣告退!”周淮生躬身退下。 靠在主位上兀自发了会呆,辰帝起身欲进内殿看看,余光无意间扫过陈英,又顿了步伐。 “把她押过来!” 辰帝开了金口,自有侍卫将陈英押到殿中央。 “你说你有账与朕算,你姑且说说,朕姑且听听。”一种莫名地直觉,让辰帝给了陈英开口的机会。 第一百二十八章 震荡 宫人拿走了陈英嘴里的锦怕,陈英一得了自由,便理直气壮地质问:“勾引别人的相公,这人还是你未来的小叔子,你说这账,我该不该找你算?” “你说甚?你说朕勾引阿落?” 不可思议地开口,辰帝几乎以为自己在听笑话:“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呵!” 陈英冷笑,嘲讽道:“不知是谁方才当着我这个原配妻子的面揽上了未来小叔子!” “就因这?呵!” 辰帝亦冷笑一声,突然失了与陈英交谈的兴致,讽刺道:“真是思想肮脏的人看甚均是肮脏不堪的!” “是,本太子妃肮脏不堪,你们又干净到哪里去?还假惺惺地寻什么真心之泪,你怎么不亲自上阵,替他解蛊?怕是连试心草都没有勇气为他服用吧?” 失了最后的期望,服用了试心草的陈英,心智锐减,原形毕露,打定主意破罐子破摔。 只听她天不怕地不怕地继续口出狂言:“你连试心草都不愿为他服用,凭什么口口声声要替他找我算账?就凭你是湙朝皇上,仗势欺人吗?” “嘿!” 辰帝被她气笑了,看傻子似的对她道:“你究竟凭什么认定朕非要替阿落解蛊的?” “你搞清楚,朕是他嫂子,不是他妻子!你才是他的妻子,懂吗?” “哦!原来如此!” 陈英恍然大悟般笑着讽刺道:“在你们这些个皇家人眼里,只有占着名分的才有义务。像你这种,占着人家的心的,竟连半分责任皆无啊!” “什么?” 直觉不好,辰帝蹙眉追问:“你说什么占着人家的心?” 抬头怪异地看了一眼迷茫不解的辰帝,陈英忽然放声大笑,笑得泪水肆意横流,指着她,又哀又讽地道:“可真是笑话!事到如今,你竟真的还不知晓他心悦于你吗?” 见辰帝一脸震惊,深受打击的样子大大取悦了陈英,她笑得越发刺眼,异常好心地再次提醒:“就是你想的那样!北戎太子爱上了湙朝皇上,他未来的嫂子!” “不!你瞎说!” 立时掀翻了手边的茶杯,辰帝站起身阴冷骇人地警告:“造谣生事,陈英,你会为你的无知付出代价!” “怎么?还不信?” 陈英胜券在握,自信满满地反问:“是不敢信?还是不想信?” 随即一针见血:“湙朝皇帝陛下,我可是喝过试心草的人!” 服下试心草者,七七四十九日内,无法撒谎! 这话一出,辰帝浑身一震,无法自控地跌坐回去。 “呵!怎么样?信了吧?” 不怕死地继续煽风点火,陈英开始絮絮叨叨:“你怕是不知道,你送给他的那串小叶紫檀他日夜不曾离身,时不时便要拿出来赏玩发怔。” “他自以为做得隐蔽,可哪里瞒得过我这个妻子!” “便是方才,你没看见他望向你的眼神吗?迷蒙依恋,深情无悔,当真是感人得很呢!” “就是不知北戎太子这个小叔子觊觎自己的未来大嫂,这未来大嫂还是湙朝皇帝,天下人若知晓了这等皇家秘辛会如何看?” “够了!阿落的名誉岂是你可以置喙的!” 打断陈英的得意忘形,辰帝扫了一眼四周,宫人侍卫连带墨琴他们几个全部皆把头埋得死死的。 “陈英,朕算是看出来了,你这根本是找死!” 轻扣着椅沿,辰帝从容不迫地开口:“不过你既然知晓朕是湙朝皇帝,便该明白即使阿落真的心悦于朕,朕哪怕收了他,亦不过是娥皇女英的一段佳话。” “所以,你到底在得意甚?” 成功得见陈英脸上得意的笑容片片碎裂,辰帝勾起唇毫不留情地回击:“得意你终于告诉朕这个事实吗?还是得意于你爱而不得?” “哦,不对!爱?你哪里有这东西!” “与你说‘爱’,真是对它的玷污!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 言尽于此,辰帝挥了挥手,安公公极有眼色地命人把陈英的嘴重新堵上,任她如何不甘地挣扎,均被强制拖了下去。 场面话说得漂亮至极,只是陈英的身影一消失,辰帝瞬间瘫软在座椅上。 “主子!” 墨琴眼尖地瞥见辰帝脸上现出几分痛苦,连忙上前去扶,慌乱地关切:“主子哪儿不舒服?可要宣御医?” “去看看内殿如何了,倘若摄政王与北戎太子尚安,悄悄把王老太医请出来!” 心口发疼,胸闷气短,尤其是小腹有些坠痛,辰帝不敢大意。 墨琴得了吩咐,片刻不敢耽搁地跑进了内殿。 “碎玉流珠,去警告今夜在场的所有人,倘使陈英的话泄露出去半分,小心他们的项上人头。” 抚着小腹,辰帝冷酷地下令。 “是,主子!”碎玉流珠领命而去, 不一会,墨琴领着王老太医出来了。 “摄政王与北戎太子如何了?”凝神静气地歇息了会,辰帝感觉小腹坠痛稍减,故而开口便先关心里面的情况。 王老太医如实答道:“回皇上,摄政王身体底子虽弱,好在提早服用了药物,心疾倒未发起来。至于北戎太子,其蛊毒仍在发作,不过看着情况较之方才要好上一些。” 得了准信,辰帝伸了手,吩咐:“那替朕把把脉,朕小腹有些坠痛。” 心中一惊,王老太医急忙上前几步,凝重地替辰帝诊脉。 王老太医收了手,一脸严肃地告知:“皇上心神动荡,致胎动不安,有流产之兆。” 瞅着王老太医神色只有肃然,并无慌张,辰帝直接戳破:“少吓唬朕!麻溜地去开药!” “皇上,有孕期间……” “忌生冷,忌辛辣,忌劳累,忌动怒伤神……”辰帝抢过话茬,顺溜地背下去。 王老太医本就啰嗦,自从得知自己怀孕,更是功力暴增,若不是看在他年长又忠心的份上,她早让人把他的嘴给缝了。 揉了揉脑仁,在王老太医惊愕的目光下,辰帝无奈道:“您说的那些朕已经能倒背如流了!开药去,朕自会注意的!” 讪讪闭嘴,王老太医老老实实下去开药。 低下头,辰帝柔软万分地对着自个的肚子轻哄:“宝宝乖!母皇乖乖地,你在里面亦要乖乖地,知道吗?” 第一百二十九章 难得糊涂 神思恍惚地从主位上起身,行至斜榻前,辰帝在坐下去的那一刻,猛然意识到这斜榻是姬落将将躺过的。 方才不知晓姬落的心意,便是揽上他,亦再自然不过。而如今,听了陈英一席话,竟是挨着这斜榻就顿觉如坐针毡。 “墨琴,去换一张斜榻!”暴躁地站起来,辰帝几乎不曾思考,命令脱口而出。 “是,主子!”多少可以理解自家主子的心情,墨琴恭谨地应声,缓步而去。 “等等!” 一瞬间又后悔了,辰帝只觉浑身不得劲,单手用力揉了揉脑仁,颓然道:“不必去了!” 认命般瘫倒在斜榻上,辰帝心中无力地暗叹:真是要魔怔了啊! 前世,自己一直将阿落视作知己。 今生,阿落是知己,亦是亲人,自己待他更犹如亲弟弟一般呵护备至。 可阿落究竟何时对自己起了心思的? 渠清阖上双眸,一些与姬落细碎的过往,仿若蝶影般,挥动着翅膀,一叶叶翻过。 “阿清,他们都道我是你养的男宠,若是你真有此意,本太子其实可以勉为其难地从了你的!” “阿清待摄政王这般情深似海,怕是再不会心悦于任何人吧!” “那些爱上你的人,可真是可怜!” “因为你没给过自己机会,更不曾给过任何人机会!” 这些前世姬落偶然间说过的话,如今想来,竟才明白这不是玩笑之语。 说什么“爱情你的人,可真是可怜”,原来是在说他自己吗? 是说他自己可怜?说自己没给过他机会吗? 那个言笑晏晏的青年,在前世北戎都成被灭之际,究竟用何种心情对自己说“成王败寇,古来如此!姬落此去,算是求仁得仁,阿清不必自责”? 他前世,终其一生均未表白,却在最后一刻仍担忧自己因他的离世而自责。 而今生,他自从遇到他哥哥,哪里还记得自己,连只言片语都不再透露。 最出格,不过是提到倚翠殿时,激动了些。 唯一让自己感到怪异的,亦只有昨日他拿着那串小叶紫檀,一见他哥哥便如临大敌的模样。 原来,只有自己不知道啊! 真是好奇,醋缸晏哥哥是如何做到在知晓阿落心悦于自己的情况下,淡定自若,从未失态? 罢了,终归是自己被陈英一席话弄得失了分寸,竟差点怀疑起阿落来。 且不提阿落品性如何,只说他那以哥为天的劲头,怕是早已打定主意将这份心思隐瞒到底。 晏哥哥尚且能不动声色,自己又何必大动干戈。真戳破了,亦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不说,阿落仍是那个阿落,自己亦仍是那个自己。 只需一切如常,一切如常就好! 有一话怎么说来着,人生难得糊涂! 适时地糊涂,是人生的智慧啊! 理清了思路,渠清叹了口气,默默起身往内殿走去。 内殿里,燃着镇静安神的檀香,袅袅香烟萦绕交缠,衬得室内一片静逸安详。 然而床上的俩人,均是冷汗涔涔,面色煞白,还泛着几分青紫,甚为骇人。 跨进门那一刻,渠清的心口立时像是被人紧紧攥住,呼吸都艰难起来。 “晏哥哥,阿落!”她唤得极轻,好似再大声一些,便会把二人吹散一般。 姬落躺在外侧,白如雪的唇瓣已被他咬出点点血迹,缀在那儿,刺目得很。 此刻渠清哪里还记得什么姬落心悦于她这等微不足道的小事,心急如焚地靠近,毫不迟疑地坐在床前,手伸上了他的头顶,轻轻地抚着,企图缓解他的疼痛。 “晏哥哥,疼不疼?”渠清一手直接越过姬落,牵起权海晏的大手,温婉相询。 被姬落带累,权海晏本就残破不堪的身体支撑至今,已算是能耐过人。 对上渠清的柔情似水,权海晏眼底自然而然地浮起一抹温暖笑意,轻声回应:“莫怕!” “能睡着吗?若是能睡,睡一会,可好?清儿会看着阿落的。”不停地摩挲着权海晏寒凉的大手,渠清小心翼翼地征询。 “睡不着,”任渠清把他的手拿过去,横在姬落身上亦不在意,权海晏挂着浅笑,一直努力安抚:“别怕,好不好?一会就过去了。” 一会就过去?一会是多久? 渠清用余光瞥了眼沙漏,将将过去半个时辰,还有半个时辰要熬呢! 而往后,若是阿落的蛊毒不解,前七次一个时辰,第二个七次两个时辰,第三个……以此类推,每多加一个七次,便多加一个时辰,第七个七次,七个时辰…… 蛊毒发作一个时辰尚且如此难熬,七个时辰……且据说越往后疼痛越发剧烈…… 渠清简直不敢想像…… “好!” 心里这般胡思乱想着,渠清却笑着应下,低声哄他:“你乖乖的,别说话,听我说,好不好?” “嗯。”权海晏温柔亲呢,从容自若,端是一派淡然沉稳的君子如玉。 若不是他被握着的手指在她掌间不可抑制地颤抖,渠清亦差点被他骗过。 只是,眼前的人,眸光似水,氤氲的眼底满满的全是自己,渠清又如何舍得责怪。 爱他,已然爱上了他的所有,哪怕这般逞强好胜的性子,亦一边心疼一边自豪。 看,这就是自己所爱的人,他有着世间最温柔的眼神,还有着世间最坚韧的品格! 渠清面色无异地挥退了所有人,连暗卫亦用了密令支开。 仍是一手牵着权海晏,一手抚在姬落头顶,渠清柔柔地开口:“阿落亦乖乖地,好不好?我知晓阿落很疼,听我说说我与你哥哥一些的往事,好不好?” 姬落疼得昏沉难耐,一直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溢出声来,闻言,亦只轻轻点了点头。 任心疼的感觉在心底肆意横流,渠清眼底缀着星光,穿越过流年,翻开过往的诗篇。 “阿落想必知晓,我九岁失去父皇母后……” “清儿!”才起了个头,便被权海晏急急地打断。 傻晏哥哥!这是担心什么呢?还以为这是自己不能提的禁忌吗? 大约这个傻瓜还不知晓,到如今,只要他好好地在自己身边,一切都不是禁忌。 在心中慨叹,渠清冲她的晏哥哥笑着道:“嘘!听我说哦!” “算起来,我是晏哥哥一手抚养长大的。” “然而阿落怕是不知晓,我小时候其实特别调皮。说句不好听的,那简直就是混世魔王!” “在我父皇母后未过世之前,我便经常带着你哥哥做一些出格的事。什么翻箱倒柜,溜猫逗鸟,爬树摘花,下水摸鱼……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我做不出的。” “犹记得那时,我最喜捉迷藏。起初是喜欢让宫人藏起来,我来捉。后来玩腻了,就喜欢自己藏起来,让宫人们找。” “宫人们经常找不到我,急得跳脚,每次都是你哥哥把我从藏身的地方逮出来。” “我记得那时,我问你哥哥为何总能知晓我在哪里,他笑着回答‘因为你是晏哥哥的小清儿啊’。” 渠清笑魇如花地道:“你看,其实你哥哥小时候可会哄人了呢!” “我童年的记忆里,满满的全是你哥哥。无论我要做什么,他总守着我,不让我受伤。若是我真闯了祸,多半是他替我顶包。” “幼时,他在我父皇母后那受的责罚,均来自于我。” “我曾天真地以为,我们永远不会变,我会是那个一直追在他身后喊‘晏哥哥’的小公主,而他会一直是我最亲密无间的‘晏哥哥’。” “及至父皇母后突然离世,我一夕之间,从父母双全的公主变成了失怙失恃的孤女。所有的一切,就渐渐变得不一样了。” “那时,你哥哥成了我唯一的依仗。” “然而你哥哥临危受命,初初摄政,日以继夜忙于政务,陪伴我的时间少之又少。” “而那时的我,最欠缺的便是他的陪伴。” “乖巧不能让他将更多的时间分予我,于是,我选择了最拙劣的方式来获取关注。” “顽劣地嬉闹,放纵地玩耍,不在乎礼仪规矩,更不在乎帝王的责任,只一味地想要他的眼里看到我。” “但当真地等来他的关注,那些饱含失望痛心的目光,同样一次次击得我心口涩胀,无地自容。” “你说你哥哥为何喝了试心草,反而冰冷异常,一身气势不减反增。那你约莫是不知晓,他摄政之初,时时刻刻都是这样一副生人勿近的冰山模样。” “你不过是对着他二十天这个模样,便倍觉痛苦不堪。我呀,可对着他这模样整整三年有余。” “尤其是,你不曾得见他上了几次战场后,那尸山血海里堆出来的戾气。往朝堂一站,那些文弱书生,一个个战战兢兢,恨不能昏过去的模样。” “啧啧,实在太吓人了!” “你看,那时候他用这副德性,瞪我,凶我,还打我,我居然安安生生长大了,实属不易啊!” “想想那时,我既愤怒又委屈,无数次暗暗发誓,待我长大了便再不要受他管制了。” “我一定要把他压得死死的,让他再也不能对我指手画脚。” “然而理想过于美好,现实却残酷不堪。那些被管制的年岁太漫长,而你哥哥是我漫长岁月里一直无法企及的高山。” 渠清仍是笑着,笑中带泪地继续:“十岁那年,有一次又被你哥哥责罚了,我一气之下跑进一个废弃的冷宫,打算把自己藏起来,让他再也找不到。” “结果一不小心摔进了一个枯井里,我又疼又怕,哭得一塌糊涂。” “我早已忘记你哥哥为何责罚于我,只记得那时我在阴暗潮湿的枯井里待了整整一夜,而你哥哥据说寻我寻了整整一夜。” “当他把我从枯井里救出来时,紧紧拥着我,他浑身都在发颤。” “说实话,我从前一直以为他那是被我气的。因为他抱了我没多久,就恶狠狠地骂了我一顿,最后还罚我把《大学》和《中庸》各抄了五遍。” “且限我半个月内完成,任我如何撒泼打滚,均不曾妥协。” “可怜我那时候抄得手直打颤,还在心里给你哥哥不停地画小人。” 仿若一条清跃的溪流,渠清的声音悦耳悠远,漫过崇山峻岭,越过浅草细柳,一直蜿蜒到那宽广的海面。 姬落躺在床上,右侧是他最爱的哥哥,左侧是他最恋的知己。 他哥哥的手不知何时被渠清有意无意地置在了他的心口,如此一来,他哥哥相当于半揽着他。 而渠清温暖的手掌一直轻轻地抚着他的发梢,犹如羽毛般挑动他的心房,令他沉醉,叫他忘我。 他静静地听着渠清用曼妙的声音,追忆她与他哥哥的往昔,仿佛在听一首悠扬连绵的曲子。 蛊毒发作的剧痛,似乎就这般渐渐远去,他能感知的尽是幸福与安然。 “不过你亦知晓,你哥哥这人嘴硬心软。罚我是罚得狠了,说不得自己暗地里心疼成什么样。” “后来你哥哥不在的日子,我曾一直想,他是不是每罚我一次,就自虐一次。因为我蓦然想起,那时我每次受罚,他较之往日似乎均要憔悴几分。” “只可惜,我那时被愤懑与委屈遮了眼,这些东西,亦只能在多年后才能恍然大悟。” “我后来反反复复地思考,为何那时的我可以如此肆无忌惮,胆大包天。” “其实无他,说到底不过仗着你哥哥在意我罢了!” “我那时便笃定,无论我如何折腾,你哥哥均不会伤害于我。” “恃爱行凶,大抵是世人的通病吧!” “你哥哥陪我走过无忧无虑的童年,又护我度过最艰难的岁月,而我,最终却不曾允他一个美好的结局。” “所以你前世总取笑我,笑我傻,笑那些爱上我的人可怜,竟是半分机会皆无。” “可我年少时遇到了最美好最无法忘却的人,他惊艳了时光,亦暗淡了所有,怎么还能予别人机会?” “事实上,是连自己亦没有机会了啊!” “怎么会?”松开紧扣的唇齿,姬落笑得璀璨夺目,声音轻柔温暖:“你看,上苍给了你第二次机会!” 他说着,费力地伸手将渠清与他哥哥交叠的手掌握在一起,紧紧地,随即轻轻地道:“你和哥哥,这一世一定会幸福的!” 第一百三十章 诱饵 如果说幸福是一个悄无声息的沙漏,那痛苦不过是一个鬼哭神嚎的沙漏,哪怕声震屋瓦,亦终归于寂灭。 当试情蛊再次陷入沉睡,当疼痛从姬落的身体剥离,他听见渠清坏坏地道:“阿落,不如我与你来场赌约如何?” “什么?”一脸茫然,姬落完全不明白渠清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如果你半年内,找到解药,我就不攻打北戎。如果找不到……嗯?”渠清飞了一个你懂的眼神。 “阿清不是答应只要我在一日,便一日不会攻打北戎的吗?” “啊,是呀!我这不是想着半年你都找不着解药,后面的希望实在太渺茫,不如把你抓回来陪你哥哥玩儿的好吗?” “……” 默了好一会,姬落方慢悠悠地提醒:“难道阿清不知道我离哥哥越近,哥哥感受的疼痛越强烈吗?” 还玩?玩个甚? “那有甚要紧!千金难买你哥哥乐意啊!”渠清理所当然地回应。 好!很好!非常强大的论调! 脖子一梗,姬落掷地有声地道:“总之,我不答应!” “不答应也可以,”渠清幽幽一叹,仿佛做了天大的让步一般道:“明日继续老老实实地去见见另一批青都贵女,再不行就见见各地官员的女儿。” 不! 我不去! 你把我当什么? 怒火中烧,可姬落生生忍住,把已顶到舌尖的言语,通通咽了下去。 当什么? 当知己,当亲人,当除了他哥哥以外最在意的人啊! 颓然地闭上眼睛,姬落不再挣扎:“好!我去!” 姬落认命般的模样,弄得渠清胸膛满是酸涩,几番欲言又止,竟是无从安慰。 “阿落,要去沐浴吗?”一直缄口不言的权海晏忽然出声。 “嗯,”刹那间睁开双眸,姬落小心地征询:“哥哥呢?可还有力气起身?” 不等权海晏开口,渠清抢了话茬:“怎么?你还想跟你哥哥一起?” 这话问得姬落一怔,随即他玩世不恭地反问:“怎么?不可以吗?” 渠清:“……” “不可以!”权海晏在旁,轻轻插刀。 “哥哥!”姬落幽怨哀嚎,瞧着他哥哥跟瞧负心汉似的。 “不过,如果你乖的话,今夜允你与我一起睡。”不为所动,权海晏只淡淡地抛出诱饵。 “乖,阿落最乖了!”可劲点头,姬落的脸跟糊了牛皮似的。 …… 这就给把晚上安排好了?? 默默起身,渠清出门唤人替他们备热水。 兄弟俩面面相觑,随即相视一笑。 真是,都坏得很诶! 再次回到内殿,这说要沐浴的俩兄弟还安安生生地躺在床上,一个也没起来。 “怎么了这是?” 渠清走近关切:“可是没力气起来?” “就起来!”姬落一边回应,一边努力起身。 自然地伸手扶他,渠清叮嘱道:“慢点,别毛毛躁躁的!” 姬落带了笑,调侃道:“阿清越发温柔了诶!” …… 一句赞美的话,自姬落嘴里说出来,竟透着有几分讥笑的味道。 “你放心,你只能享受这片刻的温柔!”毫不客气地顶了一句,渠清看他的眼里满是嫌弃。 姬落又笑,继续不怕死地调侃:“我知道,阿清的温柔都是给哥哥的嘛!” …… “长本事了是不是?蛊毒发作不够疼?” 狠狠横了他一眼,渠清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恨铁不成钢地道:“就会贫嘴!跟你哥哥学什么不好,尽学会逞强!!!” 脸上的笑容一滞,姬落无奈道:“阿清,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拆穿人家?” 本还欲刺他几句,可瞥见姬落还带着血迹的白唇,渠清心头一软,妥协道:“好了,让阿勇扶你去沐浴吧!” “嗯。”姬落点了头,随渠清一块进来的阿勇自上前掺着他出去。 “好了,我亲爱的摄政王大人,你可还有力气起身?”渠清坐进去一点,牵着权海晏的手微笑着问。 权海晏难得来了兴致,逗趣道:“没有,只能麻烦我亲爱的皇帝陛下扶我起来了!” 渠清微怔了一下,随即笑容放大,似是而非地赞许:“很好!阿落跟你学会了逞强,你跟他学会了贫嘴!” 还煞有其事地点头:“嗯,不错,不错!这才是亲兄弟啊!” 权海晏被她逗得乐不可支,眼尾不禁弯成极其漂亮的弧度,却又强装一本正经问她:“清儿不喜欢我贫嘴?” 渠清忍不住去抚他的眼尾,若不是她怀着孩子,忌讳弯腰幅度过大,她还想去吻一吻。 她的晏哥哥,这般美好的模样,简直是勾人犯罪! “晏哥哥啊,咱下次要假装严肃之时,能不能把眼尾的笑藏好一点?”被美色所迷,渠清好声好气地打着商量。 “不能,”仍笑得摄人心魄,权海晏轻声坦诚:“藏不住,亦不想藏!” 闻言,渠清顿了顿,绽放出一个灿若星辰的笑容,软软地道:“嗯,不藏!这样很好!” “嗯。”轻轻应下,权海晏声音一直虚弱低沉,面色亦苍白得近乎透明。 “是不是很难受?”有些东西其实早已心照不宣,然心疼到窒息,再如何粉饰太平,仍忍不住脱口而出。 “嗯,身子难受。” 毫不遮掩,权海晏坦然相告,只话锋一转:“但心里极为松快。” 爱情啊!天堂地狱,晴天阴雨,全不过都是你! 现如今,我眼里,满满的,皆是你。 “扶我起来,好不好?”费力地把手搭在渠清身上,权海晏温软地撒娇。 “好!” 稍稍倾身,将权海晏扶起坐好,半搂着他,追问:“这样会不会舒服点?” “嗯。” 眩晕乏力,权海晏毫无顾忌地将头搭在渠清肩上,满足地叹道:“靠着清儿,舒服!” 有些招架不住,可心里荡荡漾漾地好似一汪春水,渠清边给他抚胸顺气,边夸他:“今日的晏哥哥嘴巴可真甜,比清儿喝过最好的蜂蜜还要甜上几分!” “呵呵……” 禁不住低笑出声,权海晏凑近渠清耳边,邪肆地引诱:“那清儿想不想尝尝?” 完! 要完!!! 她的妖孽晏哥哥又出来了!!! 心中哀嚎,渠清面不改色地顶了回去:“其实清儿更想晚上俩个人在一张床上抱着尝一尝。” “这样啊……” 拖长了尾音,权海晏慢悠悠地道:“那明晚清儿招幸于我,我定不会拒绝的。” 渠清:“……” 真……真扛不住了!!! 内心已是无语问苍天,渠清仍笑靥如花,柔声细语:“晏哥哥,不如清儿伺候你沐浴吧!” 权海晏:“……” 甘拜下风,但绝不认输:“清儿这是要鸳鸯戏水吗?” 一霎那想到崖底那场情*事,渠清面色通红,终是顶不住道:“美得你!” “呵呵……”瞅着渠清恼羞成怒,权海晏毫不客气地笑了起来。 见他嘲笑自己,渠清又气又无奈,还带了几分难言的欣喜。 她的晏哥哥,越来越有烟火气息了。 “乖,不气!” 担忧把人惹毛了,权海晏见好就收,极有眼色地放软态度:“我是真的开心,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嗔他一眼,渠清详怒:“你倒是会讨巧卖乖!跟阿落学了不少东西嘛!” 自己说完,不待权海晏反应,渠清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权海晏眨着清澈的凤眸凝望她,渠清眼底一片星光闪烁。 四目相对,俱是温暖深情。 “好了,不闹了!先去沐浴,早些回来歇息,可好?”对视良久,渠清忧心他的身子,不舍地打破这无言的温馨。 “嗯。”应了下来,权海晏借着渠清的力道努力支撑起身子,由她扶着送到了浴室门口。 “别…别进去了!”走了一段路,权海晏喘得厉害起来,可他执意不肯渠清再送他进浴室里面。 渠清这会倒不知害羞为何物,她只晓得眼前的人难受得紧,她一刻不想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乖,让我伺候你沐浴,可好?”扶着他不肯松手,渠清娇娇柔柔地请求。 “不要!” 态度坚定,权海晏哄道:“我很快出来,别担心,好吗?” 见他眉宇间全是拒绝,渠清亦不敢真的违逆他的意思。万一惹急了,他犯起心疾来,自己不得悔死。 “那你乖,慢慢来,我等你就是了!”压下所有的担忧,渠清如是叮嘱。 “好!”乖觉地应下,权海晏艰难地撑着身子自己慢腾腾地进了浴室。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失怙失恃 坐在浴室门口偏厅,权海晏已经进去许久,渠清等得有些心焦。 “王爷!”浴室传来卫西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外面坐着的渠清心头一跳,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 “晏哥哥!” 权海晏将将穿了里衣,扣子尚未扣好,嘴边溢了一抹鲜血,浑然无力地倒在卫西身上。 睚眦欲裂,渠清颤着手欲把权海晏接过来。 “清…清儿,阿落……去…快去!”凭着仅剩的一丝力气,权海晏抓住渠清,又急又喘地催促。 渠清顿了少顷,咬着牙:“卫西,把你主子抱回内殿!镇南,去宣御医!” 下了命令,渠清逼着自己狠下心肠,大步流星地奔了出去。 “北戎太子回了吗?”一出门,便遇上了气喘吁吁的安公公。 “皇上,北戎太子刚在内殿吐了血,似乎蛊毒又发作了。”安公公慌里慌张地把原委道来。 渠清一听,脚下的步伐又紧了几分。 “阿落!” 一路飞奔,渠清进了内殿便见姬落失了魂般蜷缩在床上,嘴角同样是一抹刺目的鲜红。 “发生何事了?”心头已是惊涛骇浪,渠清强自镇定,伸手按住姬落止不住颤抖的身体。 肌肤的触碰终于让姬落回了几分心神,他空荡荡的眸子总算有了焦距,傻愣愣地望着渠清,张了张嘴,却发现喉间哽得不成样子。 “怎么了呀?”掏了帕子,温柔地去擦拭姬落额头的冷汗,渠清软声相询。 “阿清……”一开口,姬落的声线就带了哭音,牙齿不断地打颤。 “别哭别哭!”手忙脚乱,渠清真没见过这样的姬落。 哪怕前两日,他为了他哥哥的事在自己面前哭成了泪人,亦不会像这般绝望而哀恸,仿若失去了全世界一般。 “把手里的信笺给我看看,好不好?” 一早就瞥见他手里攥着一方信笺,心下猜想定是与上面的东西有关,渠清却没敢强行拿过来看看。 悲痛欲绝,蛊毒复发,姬落近乎窒息。他沉默地松了手,任渠清将信笺拿走。 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那封信,渠清的脑子一嗡,不断地深吸气来维持镇定。 北戎皇上和皇后皆身中试情蛊……去世了? 换前世没认识姬落之前,那真是要举国欢庆。 而如今,莫说姬落能不能承受着丧父丧母之痛,便是权海晏,渠清亦不敢肯定他会如何。 她的晏哥哥,最是重情,哪怕姬玺与苏漓这般无情,可无论如何皆是他的亲生父母啊! “哥……” 正忧心着那人,没想到耳边就响起姬落寻着归宿般的呼唤。 连忙敛了心神,下意识地将信笺藏在袖中,渠清起身相迎。 瞧着他不疾不徐地漫步而来,似乎天塌了下来,他亦不会倒下一般,渠清几乎以为这人毫无不适。 事实上,这人现在每走一步都仿若刀尖上行走,疼痛绝不会比阿落少半分。 “阿落,怎么了?”替代了渠清的位置,权海晏的声音轻柔悦耳。 可渠清几乎不消细听,便能从中听出几分颤意与虚弱来。 渠清不着痕迹地站在他身后,用手轻轻抵住他的后背。 “哥哥……”自打他哥哥进来防线便摇摇欲坠的姬落,这一刻,失声痛哭,溃不成军。 “别哭,万事有我!”抓着姬落的手,权海晏的声音坚定不移,伟岸如山。 他哥哥的手分明寒凉如冰,可姬落却觉得此时他握住的是他毕生唯一的火种,唯一的光亮。 哪怕前世阿清兵临城下时,姬落都未如此惊惶绝望过。他不明白,为何他不过再来了一趟大湙,一个沐浴的功夫,回来便收到了如此噩耗? 他的……父皇母后都……没了??? 不,他不信!他真的不信!!! 他不过与他们赌气,不过是陪哥哥来了一趟大湙,怎么就一夕之间失怙失恃了? 他不信!他不能信,不敢信,更不想信啊! 可是,这方信笺是他父皇亲笔所书,由不得他不信! “哥……哥哥,父…父皇母后……没了呜呜……”嚎啕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伴随着蛊毒的发作,姬落仿佛随时要晕厥过去一般。 被她抵住的脊背一僵,渠清心明如镜,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这俩兄弟,再这样下去,真的随时会一块倒下的啊! 她刚欲说什么,权海晏早一步开了口:“阿落,我好疼!” 声音清浅,面色平淡,权海晏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哭泣骤然停止,姬落一时木讷地望着他哥哥。 带了几分温暖的笑意,权海晏轻轻地开口:“你再这样哭,你未来侄子要是没了爹爹,我在黄泉路上都不会放过你的!” 浑身一激灵,姬落陡然意识到,自己悲恸绝望的情绪会对他哥哥造成完全不可估量的影响。 他……他刚刚都干了甚? 难道父皇母后没了,连哥哥也要被自己…… 不,不不不!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权海晏已然浑身脱力,软软地倒进了渠清怀里。 早有心理准备,渠清好歹没有失声尖叫。 “哥哥!”唇齿发颤,姬落紧紧攥着他哥哥的手,慌乱不堪地唤道:“哥…哥哥……你别吓我!” “别…怕!”意识早已渐渐模糊,倾尽全力维持着一丝清明,权海晏抓着姬落与渠清的手,微笑安慰。 别怕? 如何能不怕! 怕得心都碎了,一瓣一瓣地,被扔在油锅沸腾煎煮。 可渠清知道,这人早已撑到了极致,若不是担忧阿落,不会这般竭尽心力,拖至此时。 “睡吧!”渠清揽着他,温柔似水,轻声疼哄:“乖乖睡,我保证阿落会好好的!” 闻言,权海晏安心地闭上双眸,任意识彻底陷入黑暗。 “哥哥!”用雪白的贝齿死死扣住同样苍白的唇瓣,那唇瓣复又冒出丝丝缕缕的鲜红,姬落浑然不觉。 与姬落的神思恍惚不同,越是混乱绝望的境地,渠清的思维越是无比清晰。 “阿落,你听我说,你哥哥的状况虽凶险,但小心看顾,我保证他不会有事!御医最多片刻就到,你尽快调整心情,让试情蛊沉睡下去。” 有条不紊地与姬落交代,渠清深深地吸了口气,狠了狠心,平静地道:“我肚子有些疼,顾不上你哥哥,你哥哥得全靠你照应,知道吗?” 在她的晏哥哥开口与阿落说疼之际,她便明了了,没有什么比重要的人出现危险需要他照应更能转移注意力了。 权海晏既然铺了路,渠清没道理不顺着他的意思,让姬落全副身心都压在他哥哥身上。 小腹确实略有坠痛,但方才她已喝过安胎药,不至于真的一点没精力都没有。可此时此刻,她没有精力,姬落才能有精力。 “好!”牙关紧咬,姬落闭上眼睛,运行内息。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不寿 “皇上,御医到了!”镇南领着王老太医与周淮生进来。 “过了替摄政王把脉,看看血翎藤可能用了!”不待他们行礼,辰帝直接下令。 王老太医赶忙上前,二话不说地抓了摄政王的手,搭了上去。 辰帝将摄政王稳稳地搂在怀里,周淮生亦是顾不得心酸什么,急急忙忙地抓了摄政王另一只手号脉。 “如何?”望着一脸凝重的王老太医与周淮生,辰帝目光如炬,心焦如焚。 “周御医,即刻将半株血翎藤入药!”王老太医收了手,却并未第一时间回复辰帝,反而对周淮生吩咐道。 待周淮生面不改色地应下,疾步出门,王老太医才躬身告罪:“回皇上,摄政王情况危急,请宽恕微臣无礼!” “别废话,直接告诉朕,摄政王究竟如何?”哪有时间与他客套,辰帝满脑子都是她的晏哥哥。 被训了也不恼,叹了口气,王老太医幽幽地道:“皇上,摄政王不能这样下去了!” 眉心紧蹙,辰帝几乎要跳起来,虽明知王老太医这样一开口,便意味着今夜摄政王定是无碍的,可他这话究竟何意!!! “说下去!” 见辰帝真的动了怒,顾及她腹中的孩子,王老太医压下自己一肚子的火气,老老实实地道:“王爷几番折腾,身子虚弱不堪,如今真的受不得一点刺激。今日尚有血翎藤相救,来日当如何?” “以摄政王如今的状况,若不潜心修养,哪怕服用了血翎藤,亦恐将不寿。” “更何况,虽说血翎藤乃益气补血,助阳补火之神药,对王爷的心疾再好不过。但屡次三番,长此以往,别说血翎藤,便是大罗神仙亦救不了王爷啊!” 满腹窝火,王老太医觉得自己还算嘴下留情呢! 这血翎藤原本可慢慢服用,不说去掉五分心疾之证,哪怕三分亦是足矣。然而经此一遭,一口气用掉半株血翎藤,最后能给去掉两分,他都要谢天谢地了。 心中扼腕不已,若不是顾着辰帝怀孕,王老太医简直能冒着杀头的风险指着辰帝的鼻子骂。 但他所谓的嘴下留情,听在辰帝耳中,那真是晴天霹雳,山崩地裂。 这不是辰帝第一次听王老太医说摄政王的病情,但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的晏哥哥可能一不小心便可能再次先她而去了。 不!她绝不允许!!! 一次就够了,若今生重演,她完全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何等惊天动地的事来。 “阿清,让御医替你把个脉,好吗?”姬落身上的气息尽敛,波澜不兴地询问。 倘使不是权海晏在她怀里,渠清咋一听,还以为是她的晏哥哥在说话。 他们……果真是孪生兄弟啊! 伸手,任王老太医再次替自己把脉,辰帝同样忧心腹中骨肉。 “微臣与皇上说过,您是胎动不安,已有小产之兆,万不得大意轻心!从今夜开始,皇上睡前让医女替您艾灸左右至**各一刻钟,配合安胎药,保胎应不成问题。” “好在今夜事先服用了安胎药,才不至于酿成大祸。如今胎儿尚无大碍,皇上不必过于担忧!” “只是这些时日,皇上操劳过度,思虑过重,实非养胎之举。万望皇上为了腹中胎儿保重龙体,注意歇息,切勿再多思多虑!” 操碎了一颗医者父母心,王老太医觉得他迟早会被大湙最尊贵的俩个人给气死。 一个两个,没一个省心的! 哪里不晓得王老太医心里叨念什么,可辰帝这会完全没功夫理会他的心情,抓了姬落的手递过去,吩咐道:“给北戎太子亦脉诊一番!” 得了吩咐,王老太医不敢拿乔,转而替姬落搭了脉。 “北戎太子情志过激,致蛊毒复发,而今脉象沉弱,倒无性命之忧。只是疲乏无力,心绪难平,臣开几副安神定志的药,让太子殿下用了再歇息一晚,当是无碍。” “去吧!”辰帝点头,疲惫地开口。 “是,微臣告退!”王老太医应下,将将转身就碰上了端着药碗的周淮生。 “喂了血翎藤,再给王爷百会及双侧内关扎几针,内关穴补法行针九次,留针两刻钟即可。” 王老太医如是吩咐,周淮生眼中一亮: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针刺与血翎藤这般一配合,将大大增加药效,百利而无一害! “下官知道,定会一丝不苟地完成!”连连点头,周淮生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 “嗯!”王老太医满意地看了一眼周淮生,安心地出了门。 “阿清,让我替哥哥喂药吧!”姬落不知何时爬了起来,欲将权海晏接过去。 瞥见他的身子微不可查地颤抖,渠清额头青筋直跳,好悬没直接将姬落撩到,塞回被子里去。 “阿清?”迟迟未等来渠清的松手,姬落轻轻地唤她。 凝着他与权海晏相差无几的眉眼,那眉眼间如出一辙的倔强坚持,渠清心头一滞,那些责怪乃至劝慰的话语便尽数哽在喉头。 渠清默然松手,任姬落小心翼翼地把他哥哥接了过去。 因着北戎刺杀一事,姬落对与他哥哥喂药之事亦算是无比熟悉。 他轻轻捏开权海晏的嘴巴,卫西在一旁帮忙固定,周淮生上前慢慢地把药一口一口灌了进去。 喂好了药,姬落自觉地把他哥哥放下躺好,自己并排而卧,一眨不眨地盯着人家的睡颜。 周淮生则拿了银针,替摄政王扎了百会内关,每隔一会,以补法行针一次。 帮不上什么忙,渠清干脆坐在一旁,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皇上,摄政王已暂无大碍!”两刻钟后,周淮生取了针,向辰帝回禀。 是啊!暂无大碍!!! 也只是暂无大碍而已! 心底陡然无力,渠清眼睛都未睁开,只挥了挥手,让周淮生退下。 空气寂静了良久,室内似乎一片宁和安然。 “阿清?” 姬落略显担忧的声音传来,渠清刹那睁眼,温柔回应:“怎么了?” “阿清很累了吧?肚子会不会很疼?”姬落仍紧紧握住他哥哥的手,目光移向渠清,关切而沉静。 起身缓步靠近,渠清坐在床上,将姬落的手抓过来,与权海晏的放在一起,再把二人的手一块握住,柔软地道:“阿落不必忧心于我,乖乖睡一觉,可好?” 手心是他哥哥独有的寒凉,手背是渠清惯常的温暖,姬落沉默半晌,用一种异常浅淡的声音道:“阿清,我想明日回北戎。” 第一百三十三章 责任 次日清晨,一番乔装打扮后,姬落以一种虔诚的姿势蹲在床前,对尚在昏睡的权海晏道:“哥哥,阿落走了!” 渠清站在一旁,眉头浅蹙,红唇轻抿,面色平静地望着他。 “走吧!” 蹲在原地凝视他哥哥良久,姬落猛地起身,决然地往外走。 沉默以对,渠清看了一眼她的晏哥哥,跟着姬落出了内殿。 无人窥见,他二人一出门,原本安然熟睡的权海晏陡然眉头紧皱,脸上现出几分痛苦,似乎想要挣扎着醒来。 渠清领着乔装打扮的姬落从自己惯常偷偷出宫的小道离去。 及至宫门口时,姬落忽然问道:“阿清为何允我离开?” 开口之前,他的脑中不由自主地闪过昨夜的场景。 在他说出要回北戎之后,渠清静默了许久,叹了口气,红唇轻启,只答了一字:“好!” 他一直寡淡无波的脸庞荡了几分涟漪,讶然道:“阿清答应了?” “嗯!” 毫不犹豫地点头,渠清只轻轻哄到:“阿落乖,睡一觉,好不好?睡好了,明日才有精神赶路,对不对?” “乖乖地,睡吧!阿落最乖了,睡觉了,乖!” 不知是不是阿清的声音过于温柔诱人,带着魔性似的,叫他鬼使神差地闭了眼。 亦或是他实在过于倦怠,身体已不堪重负…… “阿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和选择。” 渠清平静而温暖的声音将姬落纷杂的思绪唤回。 待他定定地对上渠清干净潋滟的桃花眸,只听她清脆地道:“北戎,是你的责任。回北戎,是你的选择。” “你选择了奔赴自己的责任,无论是我,还是你哥哥,均没有阻拦的理由。” 姬落的唇动了动,张合数次,却始终不知该开口说些甚。 渠清倒也不在意,微笑着继续:“只是阿落,无论前方的路有多远,有多难,我与哥哥在的地方,都是你家的!” “阿清!”一个身形踉跄,姬落差点栽了下去。 眼疾手快,渠清一把将他捞进怀里,心惊胆战地关切:“蛊毒又发作了?” “别…别担心!” 姬落拼命地深吸气,静下心来运行内息。 倚在渠清怀里好一会,姬落才有些虚弱地睁开眸子,安抚道:“我没事,阿清!会学着控制自己的情绪,尽量不让蛊毒发作影响哥哥的!” 渠清没好气地睨他一眼,斥道:“你哥哥,你哥哥!你别以为你离你哥哥越远对他越好!待他醒来,知晓你不告而别,心疾会不会犯还两说呢!” 姬落咬着唇,眉宇间又爬了几分痛苦,显然是蛊毒再次发作起来。 “阿落!” 紧紧地将他拥在怀里,渠清觉得自己要疯了,这孩子这德行,她怎么放心让他一个人去北戎。 又调息了老半天,姬落才平复了心情,从渠清怀里缓缓站起来,坚定地开口:“阿清,我生而为太子,北戎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我必须回去,别无选择!” “去吧!” 低叹一声,渠清从怀里拿了一个很不起眼的素色锦囊,递给姬落,嘱咐道:“东西贴身收好,待有危险再打开吧!” “是什么?”接过东西,姬落掂了掂,好奇地问。 “拿着就是了!” 渠清伸手理了理姬落耳旁散乱的碎发,取笑道:“你这模样,怕是你哥哥都要认不出来!这样看来,应是能保管安安生生地到达北戎了!” “嗯!” 不与渠清争辩,姬落点点头,不舍地道:“那我走了!阿清快些回去看看哥哥,我怕哥哥醒了。” “去吧!”勾着浅淡的笑意,渠清静静地看着姬落上了马车。 “阿落!”在马车启动之际,渠清在车外忍不住唤他。 车厢里一脸痛色的姬落慌乱地调整表情,镇定自若地掀了帘子,一双绝美的凤眸轻轻地望着她。 “我与你哥哥的大婚你可以缺席,但你小侄子的满月宴你必须到,知道吗?” 微微仰头,渠清回视着他,理所当然地要求。 “好,定当如约而至!”欣然应允,姬落蓦然放下车帘。 车轮缓缓转动,慢慢地驶向未知的远方。 渠清站在原地,看着姬落的马车渐行渐远,缩成一个模糊的影像,终隐于尘世繁华。 相见时难别亦难,阿落,后会有期! 渠清垂下眼眸,沉甸甸的心疼与无奈,近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阿落,一定要好好的啊! 低吟浅叹,轻轻呼出一口郁气,渠清敛了心神,转身往回走。 “晏哥哥?” 不可置信地唤了一声,渠清居然于拐角处惊见原本该在床上的权海晏。 他微微垂着头,无力地倚在墙壁上,一阵又一阵地喘促着。 听见渠清唤他,权海晏抬起头,面色煞白,眼睛通红,眸底空洞无光。 渠清尚未及反应,权海晏不知哪来的力气,伸手将她狠狠带入怀里,死死地箍着。 “晏……” 话音陡然断落,拥着自己的人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她的颈项被一丝滚烫灼伤。 这是什么? 泪……泪水吗? 她的晏哥哥流……流…泪了? 她……她大湙威震四方,一生坚韧不拔的摄政王居然…流……流泪了??? 心中的震惊完全无法形容,渠清只觉得有人剖开自己的胸膛,一片一片地凌迟她的心脏。 她前世今生,均从未见过她亲爱的摄政王大人落泪啊! 究竟是怎样的痛不可言,让她这般强大无匹的晏哥哥落下泪来? 她完全无法想象!!! 是啊,她无法想象此刻的权海晏经历着怎样撕心裂肺的苦痛,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剧痛,更是心灵上的悲痛。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孪生弟弟上了马车,亲眼望着他渐行渐远,甚至亲身感受着他的弟弟在马车上蛊毒复发,痛不欲生。 他还能想像他的傻弟弟是如何在马车里,一个人,痛得缩成一团,却仍情不自禁哭得一塌糊涂。 而他,不能阻拦,亦无力阻拦。 他早已红透了眼眶,在渠清出现的这一刻,他所有的心疼不已与无能为力刹那间到达了顶峰,仿若山洪暴发,再不可遏。 他文武双全,智谋无双,一生翻云覆雨,天下于他,亦不过是唾手可得,可有可无之物。他以为,凭他一己之力,定能为他遮风挡雨,护他这傻傻的弟弟,一生无忧,平安喜乐。 然时至今日,他却只能像一个废人一样,亲自将他的孪生弟弟送向危机四伏的北戎,让他独自一人走向风云诡谲的未来。 他比谁都明了,他惯来玩世不恭,嬉皮笑脸的傻弟弟,在车轮启动的那一刻,将再不复存在。 他如何能不痛,又如何能再冷静自持,云淡风轻? “清儿,我们把阿落追回来,好不好?”他眼角带泪,伏在渠清项间,喘息着断断续续地哽咽地开口。 “好,追!” 同样泪流满面,渠清不假思索地恶狠狠地道:“我即刻派人去把阿落追回来,然后把他绑起来,让他哪儿也去不了,好不好?” 明知渠清拿这话逗他开心,权海晏却仍忍不住心头一动。 他……他是真的想把阿落逮回绑起来,让他哪儿也去不了啊! 可是他不能啊! 他的傻弟弟虽然看起来不谙世事,但实则有一颗比谁都玲珑通透的心。 他该承担的责任,必然是绝不会退缩的。他总要学着长大,飞向天空,如雄鹰展翅,翱翔鸿宇。 “清儿,传信给师父让他……” 权海晏断断续续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低不可闻,直至再无声息。 “晏哥哥?晏哥哥……” 焦急万分地呼喊,可拥着自己的人毫无反应,在自己怀中慢慢滑落。 惊慌失措地堪堪稳住权海晏的身子,渠清的身子同样发软无力。 又是一场碎人心力的折腾,当王老太医把仅剩的血翎藤尽数用在摄政王身上时,脸色堪比冬日火炭,红黑交加。 “下去吧!”无力解释,辰帝凝着床上仿若离尘脱世的摄政王,疲惫不堪地挥手。 王老太医抿了抿唇,到底不再多言,躬身退下。 今日的奏折一封未批,辰帝却全然没那精力勤于政务。让墨琴几个替她褪了外衣,卸了珠钗冠冕,渠清默默地爬上了龙榻。 躺在权海晏身旁,渠清牵着他的手,不在意他刺骨的冰寒,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正午时分,渠清饥肠辘辘,然而她的晏哥哥却双眸紧闭,没有一丝苏醒的迹象。 这个傻子! 唉…… 怎么可以这么傻呢? 王老太医说,以他昨夜的身体状况,本该一夜睡至日暮西山的。 而今晨,他却从睡梦中强行挣扎醒来。是听到了阿落与他道别吗?还是阿落蛊毒发作,让他感同身受? 早上一番心绪起伏,让他原本将将被血翎藤稳住的心脏再次失控,亦让靠血翎藤恢复身体的期盼彻底落空。 她的晏哥哥啊! 她究竟该拿他怎么办才好呢? 唉…… 柔肠百结,渠清觉得自己都快把这辈子的气叹完了。 “晏哥哥啊,清儿要拿你怎么办啊?”亲吻他的额间,渠清瞅着他毫无生气的脸庞,险些又落下泪来。 自己用过了午膳,渠清坐在床前,手持一碗清粥,执勺轻搅。 陶瓷不经意地相撞,碰出清脆的小调,渠清眉眼柔和,含了软糯的清粥,以唇相抵,一点点渡进权海晏的嘴里。 确认他咽下,又含下一口,俯身覆唇哺粥,如此循环往复,细致入微,温柔缱绻。 待到夜幕降临,渠清坐在案前专心致志地批阅奏章,不经意地抬头,正对上权海晏一双水雾氤氲的凤眸。 第一百三十四章 得妻如此 “晏哥哥?” 放下朱笔,渠清离了御案朝他走去,边走边问:“怎么醒了不叫我?何时醒的?” “将将醒来。”低声答话,权海晏摇摇晃晃地挣扎着起身。 “别动!”看得心惊胆战,渠清快步到了他跟前,伸手将他按住。 “我……咳…咳咳……”刚刚开口,就是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喘咳。 心头的疼痛泛滥成灾,渠清又将他扶起来,让他半倚在自己身上,熟练地替他抚胸顺气。 好半晌,总算熬过一阵磨人的咳嗽,权海晏微微喘促地道:“我想起来给师父写封信!” 手下没停,渠清柔软地与他道:“我已经写过了。今晨送阿落离开之前,我便已写信恳请师父前往北戎照看阿落。” “别太担心了,好不好?”渠清与他对视,眸光流转着千般情意,万种风情。 权海晏闻言眼底星光乍亮,转瞬又没入尘埃,暗沉无息。 “怎么了?”察觉他的异常,渠清低头以额相抵,温婉相询。 “对不起!” 垂下眼眸,权海晏几乎不敢直视渠清,恹恹地道:“这些时日,我一心扑在阿落身上,就连你有孕亦未顾及一分,反倒累你一直照看我与阿落。” “清儿,会不会怪我?”他问得风轻云淡,声音却不由自主地缀了几许微不可查的恐慌。 会怪我吗?会的吧! 自己一去北戎近两月,再回来一身伤病不说,还一直冷落于她,又累她担忧照料。 她身怀有孕,本就身体不适,不说指望自己多加照顾,却须得打起精神,应付完朝中众臣,又来看顾他与阿落。 而他的身体,近乎回到了前世最差的时候,甚至比之那时还不如。至少,那时他不会这般轻易昏厥过去。 拖着如此残破不堪的身躯,自己护不住阿落,便能护住她吗? 想至此,权海晏猛然僵住,滞了片刻,复又剧烈地喘咳起来。 哪里不知晓权海晏脑子里的那些弯弯绕绕,见他又胡思乱想作践自己,渠清欲哭无泪,简直想把他衣服扒了,照着屁股打。 “傻子!” 待他缓了咳嗽,渠清恶狠狠去咬他的脸颊,直到咬出两排红印,才不甘不愿地放过他,斥道:“尽说阿落傻,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你个大傻子!” 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脸上的红印,权海晏一双蒙着水雾似的凤眸微带茫然地望着渠清,倒显出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噗嗤!” 忍不住笑出声,渠清被他这可怜样萌得不行,即刻大度地放过他,温声细语地道:“不说我与阿落本是至交好友,只说我与你乃夫妻一体,又何须多言,徒增生分?” 瞅着他还是傻兮兮的,好似反应不过来一般,渠清架不住皮痒,开口逗他:“怎么?到如今还不承认你是我的皇夫?” “不是!”权海晏答得又急又快,一答完,耳后根便染了漫天红霞。 瞧见他耳后那一抹醉人的嫣红,渠清皮更痒了,笑嘻嘻地开口:“哦,我知道了!定是怪清儿没给你一场盛大的婚礼,故意拐了九九八十一弯来跟我抱怨呢!” “胡说!” 瞪她一眼,权海晏严肃冷凝地斥道:“少给我贫嘴!我何时抱怨没有大婚的事了?” 气势汹汹,跟从前训斥渠清时并无二致,可惜他如今在渠清眼里就是一只纸老虎,虚张声势,一戳就破。 只见渠清半分不曾因他的话变色,慢慢悠悠地道:“其实抱怨了也无甚关系,钦天监昨日来报,腊月二十八,宜嫁宜娶。” “我的皇夫大人诶,你准备好了吗?” 仍抵着他的额头,渠清眸底是不变的柔情蜜意,妩媚风流。 这一回,权海晏倒不曾躲闪,直直地跌进渠清的漫天星光,撞入她的繁华似锦。 仿若百花盛开,姹紫嫣红,目不暇接的美,甜香四溢的幸福,猝不及防,不期而至。 “傻清儿!” 回拥了渠清,权海晏低笑出声:“大婚固然重要,只是你别忘了,我可是上了玉牒的人!” “是谁尚未与我商量,直接替我冠了妻姓?” 好整以暇地望着渠清,权海晏一副秋后算账的模样。 啧啧,我说那会怎么一声不吭,感情在这等着自己啊! 在心底摇头感叹,渠清面上不显,极其配合摆出认错的姿态,诚恳异常地道:“对不起,我错了!还请新晋皇夫大人宽容大量,饶恕为妻这一回吧!” 被渠清逗得心生暖意,胸膛均是满满当当的醉人芬芳,权海晏卸了气势,将头埋入渠清项间,轻轻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二人在寝殿耳鬓厮磨好一阵,渠清温软地笑着与权海晏道:“饿了吗?用些膳食可好?” 权海晏顿了会,心头略带羞赧面上淡然无波地问:“清儿可是趁我睡着干了坏事?” “呀,坏事?” 渠清笑得暧昧,坏兮兮地道:“晏哥哥可别冤枉人!我那是乌鸦反哺,鹣鲽情深!” 完了,还舔了舔唇,一脸回味:“不过,午时那碗清粥……哦,不,是晏哥哥的味道真是美极了!” “清儿!”又羞又恼,权海晏呵斥了一声,不由自己地带起一串急剧的咳嗽。 “晏哥哥!” 伸了手巴巴地给他顺气,渠清连连告饶:“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吗” 咳得头昏脑胀,权海晏软软倚在渠清怀里,凉凉地开口:“不如清儿让我清醒地体验一回你的乌鸦反哺,鹣鲽情深?” 学着渠清随性地伸舌舔了舔苍白的唇瓣,权海晏一派风流恣意:“想必味道定是美极了!” 天呐!!! 这个蛊惑人心的妖孽!!! 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渠清的内心山崩地裂。 得,死心了!认命了!不拼了!!! 里嫩外焦,双颊染霞,渠清垂头丧气地道:“晏哥哥,咱能不能别欺负人?我认输,认输,行吗?” 眉眼间不自觉溢出一抹真心的笑意来,权海晏强装严肃,一本正经地质问:“下次还皮吗?” “不了!绝对不!”连连摇头,渠清异常诚恳地保证。 “君无戏言?”睨她,权海晏端是姿容绝艳,美色倾城,只那染着笑意的眼尾亦俱是万种风情,魅惑不羁。 第一百三十五章 青出于蓝 直接伸手遮了他的眼眸,渠清欲哭无泪地叹道:“晏哥哥,你可真是魅惑人心的妖孽啊!” “呵呵……”愣了一会,权海晏蓦地低笑出声,磁性暗哑的笑声犹如编钟轻撞,悦耳醉人。 完,又要完了! 遮得住眼睛,堵不住他的嘴啊! 渠清捂着一颗快跳出来的心脏,松了手,异常无辜地与他对视:“晏哥哥,清儿肚子里还有小宝宝,咱真不能这样欺负人!” 闻言,权海晏的笑容无限放大,笑得撑不住,干脆埋进她怀里,抖着身子调侃:“是谁曾说本王有‘魅惑君上,颠倒众生’的本事的?” 话音刚落,又没完没了地咳嗽起来,这回还心口疼得厉害起来。如此放松的状态,权海晏不由自主地伸手捂了胸。 又气又无奈,渠清替了他的手,自己与他揉胸,一边心疼一边骂道:“叫你欺负人,又遭报应了吧?” 他疼得蹙了眉,脸上却仍挂着几分的笑意,仿若裹了化不开的香蜜一般。 渠清亦忍不住笑出来,嘴上还是逞强:“说你傻吧?你又不信!” 见他被自己骂了,一点反应都没有,还是笑盈盈的模样,渠清再撑不下去,软了声心疼不已地道:“是不是很疼?真的疼就跟我说,好不好?” “王老太医说刚吃了血翎藤,近日不能再用别的药,你乖一点,好不好?” “嗯。”敛了心神,权海晏觉得自己越发娇纵了,娇贵而放纵啊!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架不住自家一手养大的小姑娘长成了参天大树,把自己护在身下密不透风不说,还惯得不成样子。 真是,甜蜜的烦恼啊! 亏得渠清不知晓他心中暗叹了什么,不然……啧啧…… 折腾了许久,也不知渠清细细碎碎地低哄他了些什么,总归就是哄得他心神熨帖,身心舒畅。 命宫人直接在床前摆了晚膳,渠清倒了一小碗党参乌鸡汤,执了勺子,温婉地问:“清儿喂你,可好?” “不要了!”靠在渠清垫高的软枕上,权海晏微微摇头,浅笑着道:“清儿是打算把我养成废人吗?” “傻瓜!”心头一紧,哪怕他笑着说这话,渠清焉能听不出权海晏隐匿至深的苦涩。 强大无匹,却又脆弱如斯,她的晏哥哥啊! “别这样说,招我心疼,好不好?更别这样想,好不好?” 渠清放下碗,重新把他揽进怀里,盯着他的眼睛,定定地道:“因为在清儿的心中,我的晏哥哥永远坚不可摧,永远是我最安心的依靠。” 沉默良久,权海晏怅然若失地叹道:“清儿成长得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啊!” “咦,不是应该骄傲吗?” 满脸疑惑不解,渠清理所当然地道:“我是你一手栽培的,长成这般优秀卓绝的模样,你不是应该骄傲万分,与有荣焉吗?” “是是是!骄傲万分,与有荣焉!” 梗在心里的那点郁气消失无踪,权海晏真心实意地赞她:“是真的长大了!就连我,都望尘莫及呢!” 半分不知谦虚为何物,渠清点点头,很是好心地劝慰:“这是自然的!没听过吗?这叫做‘青出于蓝胜于蓝’!” “……” 横了她一眼,权海晏没忍住,笑出声来:“呵……你呀!脸皮比之青都的城墙亦不遑多让!” “瞎说!” 指着自己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庞,渠清神采飞扬地道:“见过这么好看的城墙吗?” 败在渠清比之城墙又厚又好看的脸皮下,权海晏看似无可奈何实则甘之如饴地任她喂了自己小半碗党参乌鸡汤,加上大半碗香菇肉泥粥。 喂食的整个过程,权海晏顺从乖巧,渠清递勺,他便张口,半分不曾反抗。 但其实乌鸡汤刚喝了几口,胃里便翻腾起来,及至喝完大半碗粥,那股恶心欲吐之感直冲咽喉,他几乎无法遏制。 怕自己当场吐出来,他第一反应就是去运行内息,动用功力。可将将起了势,又即刻想起自己对渠清的承诺,瞬息间便散了元气。 “清儿,难受!” 他抓着渠清的手,往自己的胃脘按去,竭尽全力地压制住自己想吐的感觉,勾着唇软软撒娇:“胃里不舒服,清儿哄哄我,好不好?” 并不被他难得一见的柔软蒙蔽,渠清几乎是在他开口的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自己可能喂他吃多了。 “是不是想吐?”手下轻轻揉着他冰寒翻涌的胃脘,渠清温柔似水的声音藏着几分极力抑制的焦灼。 “嗯。”倚在渠清怀里,权海晏并未打算撒谎。 不消渠清开口,安公公拿了痰盂送到床前。 “清儿出去会,好不好?”分明极其贪恋渠清身上的温暖,然权海晏说出来的话却背道而驰。 闻言,渠清差点当场翻脸。 前几日,他刚回来那一夜,骗自己说去出恭,结果却瞒着自己吐得一塌糊涂。若不是后来血玉手串之事,让自己无暇追究,哼…… 现如今,这笔账没跟他清算,竟敢明目张胆地开口让自己离开了。 知晓这人怕是好面子,并不想让自己见到这么难堪且污秽的一幕。 但到了如今这地步,还是这般德性,瞧自己把他给惯的!!! 怒火中烧,渠清心里好一顿腹诽。 然而看他难受得整个人都禁不住发颤,面色更是青白相间,渠清的怒气就跟碰了水的炭火似的,滋啦一声就给灭得一丝不剩。 得了,惯吧,惯吧!继续惯!!! “乖乖的,好不好?真想吐就吐了,清儿不嫌弃!乖,好不好?”温声细语地哄着他,渠清真觉得一颗心都要被怀里的人揉碎了。 “不…不是,是清儿有孕了,我怕你看了难受。”断断续续地解释,权海晏已经忍不住用手捂着嘴巴了。 “没事,乖,难受就吐出来!是清儿不好,清儿太着急,给你喂多了!你乖,别忍着,好不好?”一个劲地哄人,渠清急得眼尾都发红了。 “嗯……呕…呕……”轻轻应了一声,权海晏便再也抑制不住,一股脑儿地将方才用进去的东西尽数吐了出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 心疼 渠清一直一手扶着他,一手在他背上轻轻抚着。待他吐无可吐,渠清又亲自端了茶水,伺候着他漱口。 “还难受吗?好一点……”把手换到他胃脘上,摸到那仍闹腾不已,渠清觉得自己已无需多言。 又何须再问,显而易见的事实,问了亦不过徒增伤感。 “别担心,我一会再吃一点,好不好?”虚弱不堪地靠在渠清怀里,察觉到她的低落,权海晏嵌着笑意软软地开口。 “好!”低头去亲吻他吐得绯红的眼角,渠清亦笑着哄他:“睡得着吗?要不再睡会,好不好?” 权海晏原想点头,他是真的见不得她如此担忧的模样,只是想到自己撒谎的后果,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睡不着。” “别太担心,好不好?” 粗重地喘促着,权海晏一心担忧渠清,亦顾不得自己断断续续的声音,郑重其事地承诺:“我答应你,一定会好好的!” “真的?” 渠清知道自己不该在他已如此虚弱之时再与他纠缠,让他耗费精力来应对自己。 然这一日胜一日的担忧,在他亲口允诺会好好的之际,渠清又如何能够退让? 更何况,无论何时,她始终相信,她的晏哥哥一旦对她做出承诺,便无论如何,都会努力践行。 这一辈子,便是再为难,再艰辛,她亦绝不允许他留她独自一人,人间白头! 那滋味,太苦,太痛! “嗯!” 紧紧握住渠清的手,权海晏费劲地挪了挪位置,将耳朵贴在渠清心口,轻声道:“清儿,我知晓你害怕什么。我能做的并不多,一开始亦可能做的不大好,但我保证会竭尽所能,绝不让你再经历一次!” “晏哥哥知道我最害怕甚?”着了魔似的,渠清明知晓此时此刻最该做的便是让这个人休息,却被他诱得哑声相询。 最害怕甚? 如何会不知呢?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白头! 当年漠北的那场风沙,埋葬了自己的性命,亦吹走了他家小姑娘的如墨乌发。 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渠清乌黑靓丽的发梢,权海晏瞥见自家小姑娘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到嘴的话绕了圈,幽幽地道:“嗯,我知晓!不就是怕我大婚之时亦坚持不住,届时丢脸丢到文武百官,天下百姓面前去吗?放心,我一定会坚持到洞房结束,绝不会叫清儿失望的!” 权海晏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虽是断断续续的,却仍遏制不住地喘咳起来。咳得厉害,胸口又疼痛起来,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这人……都这般景况了……还故意逗自己开心…… 情难自禁,渠清再无法自控,她二话不说地将自己嫣红的唇瓣堵上了权海晏苍白的双唇。 没有挣扎,没有反抗,任她欺负了许久,权海晏熏熏欲醉般道:“清儿,真是越发有王者风范了!” 说完,又忍不住揪心地喘咳起来。 不确定他这是赞自己还是反讽自己,渠清将他死死扣在怀里,轻轻道:“对不起!” “别这样,傻清儿!” 慵懒随性地软在渠清怀里,权海晏笑得摄人心魄,一脸餍足地道:“能让颇具王者风范的清儿失态至此,晏哥哥着实荣幸之至!” “别哄我了!”亲呢地蹭着他的脸庞,渠清既心酸又窝心,娇娇柔柔地道:“我知晓你亦是心疼我,乖乖先歇一会,哪怕闭目养神亦是好的。” “好!”疲惫地阖了眼眸,权海晏安心地窝在渠清怀里。 “主子!”流珠从外面进来,欲言又止地唤了一句。 辰帝顿时明了,这应是喊自己喝安胎药呢。 她尚未及反应,原本在她怀里假寐的权海晏刹那间睁开眼,询问道:“清儿要做甚?吃药?” 他灼灼的目光燃在渠清身上,叫渠清哭笑不得:“鼻子怎么这般灵敏?” “是何药?清儿怎么了?”习惯性掩饰自己的情绪,可他眼底的关切如今却怎么也遮掩不住了。 “没事,是安胎药。”下意识地抚上他的胸口,怕他激动起来,渠清连忙安抚。 “宝宝不乖吗?”伸手去摸她的小腹,权海晏的动作极是小心。 “没,不是宝宝不乖。” 摇摇头,渠清笑望着小心翼翼傻气十足的权海晏,调侃道:“是宝宝的爹爹和娘亲不乖啊!” 愣了一会,权海晏脸上亦缀了笑意:“嗯,是宝宝的爹爹不乖。” “爹爹改,宝宝要一直乖乖的,好不好?” “呵呵……”看他傻乎乎地跟肚子里宝宝商量,渠清实在没忍住,笑得花枝乱颤。 “清儿!”恼她取笑自己,然瞅着她终于被自己逗得开怀大笑,权海晏心中又无限满足。 至少,自己并不算毫无作用,对吧? 如果这般模样,能够叫她轻松愉悦,那将自己所有的自持与骄傲放下又如何? 前世今生,再没有比她更重要的人和事。 更遑论,如今她的腹中孕育着他们的骨肉,他们至亲至爱的血脉。 若能令她开怀,便是低到尘埃里去自己亦甘之如饴。 心里柔情百转,面上半分不显,摄政王淡淡地对流珠吩咐:“把药端上来!” “是!”流珠丝毫不曾迟疑,极有眼色地恭声应下,转身出去。 你若要问她:为何身为皇帝贴身宫女,却对摄政王唯命是从? 她约莫是会答你:笑话,不说摄政王本就积威甚重,就凭她家主子现在对摄政王那千依百顺的劲头,借她一百个胆子她都不敢惹摄政王不快! 现如今,宫里但凡有点眼色的宫人,他们的心声,无外如是。 流珠端来了药,渠清只蹙了蹙眉,便接过一饮而尽。 “蜜饯呢?”见渠清喝完脸皱成一团,权海晏的心亦被揉成一团,神色凌厉地质问流珠。 没待流珠答话,渠清摆摆手让她下去,解释道:“王老太医说吃了容易冲药性,故而没让她们拿来。” 心头一滞,权海晏眼眸微阖,抿着唇,半晌无言。 “怎么了?心疼成这样?”拿手抚摸他的脸颊,恶作剧般轻轻拔他卷翘的睫毛,渠清坏兮兮地调侃他。 “有些乏了。”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权海晏干脆把头彻底埋进她怀里,让她没办法对自己的睫毛下手。 “别这样嘛!不是说‘为母则刚’吗?你看,清儿正在刚的路上!”又去捏他白嫩的耳垂,渠清一边自得一边玩得不亦乐乎。 被渠清逗得没办法,权海晏唇边带笑,眉眼舒展地任她折腾,过了许久才撒娇般道:“想沐浴!” “可以,反正这回我一定要看着!”渠清答应得爽快,条件亦提得格外理直气壮。 “不行!”白嫩的耳垂后染了一片艳丽的红霞,但权海晏的态度强硬坚决。 渠清启了启唇,又怕他惹不快,低叹一声,到底还是妥协道:“罢了,我在门外等你。” 依着权海晏的性子,便是渠清在浴室门口等他,他亦是抗拒的。 只是……唉……罢了…… 二人一路无话,行至浴室门口,渠清仍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抓了渠清扶着自己的手,权海晏倾身附在她耳边,诱惑般呢喃出几许低沉磁性的声音。 晕乎乎地,不知权海晏何时松了自己的手,只瞅着他清俊瘦削的背影,渠清脑子里一片烟花绚烂。 若是自己没听错的话,他方才说:“清儿,我心悦你!” 第一百三十七章 姬煜 神不附体地坐在偏厅,直至权海晏出来,还有些飘忽的渠清,窝进他怀里耍赖:“晏哥哥,再说一次,好不好?” “好呀,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伸手揽着她,权海晏开始讨价还价:“你若是答应我,我天天说一遍与你听,可好?” “何事?”直觉不大好,可架不住诱饵太动人,渠清毫不犹豫地往里跳。 “以后我沐浴,清儿在殿内等我,好不好?”小心商量的语气,权海晏脑袋搭拉在渠清肩上,缓解阵阵眩晕。 “哼!”感受着他的不适,渠清瞬间变脸,详怒道:“想都别想!别以为我不知道,不就是我怕丢了帝王的脸面!脸面这东西,哪有你半分重要!” “哼!不知惜福的家伙!” 嘴里哼哼唧唧地使着性子,手上一刻没停地替人抚着脊背,渠清心有不甘,又去咬他耳垂。 “疼!清儿,疼!”龇牙咧嘴地配合渠清,权海晏倒也放得开。 只可惜,身子是真的虚弱不堪,才闹腾了这么一会,又不断地喘咳起来。 “心口疼不?是不是浑身都不舒服?”替他顺着气,待他缓和了些,渠清搀着他边走边问。 “嗯。”不敢撒谎,权海晏轻轻应了一声。 见他倦怠不堪,渠清心下虽担忧不已,亦不敢再多言累他腾出精力来应对自己。 回了内殿,渠清仍是坐在床上,让他半倚在自己怀里,柔软地开口:“且先闭目歇会,我让宫人端碗乌鸡汤,可好?” “不想,腻!”娇气地拒绝,权海晏觉得自己在新的人生道路上,越走越远。 “那想吃甚?我让御厨即刻去做。”丝毫不觉得权海晏这样有何问题,渠清大有将人宠上天的趋势。 略略思索了会,权海晏轻声给了个答案:“合欢糕。” 那夜权海晏如愿地吃上了合欢糕,然而他家小姑娘愣是没反应过来,他已然记起那些前尘往事。 瞅着渠清傻乎乎地以为是卫西将合欢糕一事告知于他,权海晏眨了眨眼,将满腹柔情掩于无声。 如此甜蜜幸福地过了七八日,加之周淮生捣鼓了些新药喝着,权海晏的身子倒是稍稍好转了些。 这一日,辰帝下了朝,直奔乾和殿,竟不曾得见摄政王。 “王爷呢?”辰帝疑惑的声音里还缀着几丝惊惶不安。 自从阿落走那天,他晕倒后,将他带回乾和殿,他从未出殿门半步。习惯了他老老实实呆在乾和殿等自己回来,突然不见人,还真是吓人得很。 “回皇上,王爷说去想出去走走,奴才不敢阻拦。”一个守门的小宫人,战战兢兢地答道。 辰帝瞥了这其貌不扬的小宫人一眼,不知为何心里头的不安更深了。 “即刻派人去找!” 蹙着眉,辰帝冷静地对安公公吩咐:“先去两仪殿和倚翠殿寻寻,再去宫门口问问王爷可曾出宫,若出了便派人去摄政王府看看。” “是,奴才省得!”安公公恭谨答话,心急如焚地出去。 自家主子对摄政王的在意,今非昔比,与日俱增,若是摄政王有半分好歹,谁都吃罪不起。 安公公刚出门,便碰上了摄政王的贴身侍卫镇南。 “皇上,王爷在煜小侍那!”镇南进来回话的时候,特别加重了“煜小侍”三个字。 无力扶额,辰帝脚下生风,疾驰至静安殿姬煜的住处。 静安殿虽地处偏僻,但庭院敞亮,高屋建瓴,屋内陈设亦算精致雅观。 只是辰帝一跨入大门,殿内安静得不像话,正殿门口竟连个守门人都没有。 不安的预感愈发强烈,辰帝催促镇南加快脚步,由着他将自己引入了偏殿卧室。 “晏哥哥?”跨进门,一眼望见权海晏淡漠冷然地坐在一旁,面上看不出喜怒,然渠清却直觉他在生气。 或者,不仅仅是在生气…… 权海晏缓缓转头,一双蒙着水雾似的眸子此刻犹如寒潭般幽深莫测。对上渠清之际,寒潭水面,荡起几分涟漪,转瞬又归于平静。 “怎么了?”快步到了他跟前,渠清无所顾忌地弯了腰,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关切地询问。 目光紧紧地与他相对,离得近了,渠清的琉璃冠冕与权海晏的湖蓝玉冠不期而遇,发出清脆朗朗的音节。 “清儿!”权海晏一开口,竟是沙哑不堪的颤音。 受伤的神色一闪而过,他抿了抿唇,沉了片刻,极尽克制地开口:“我们回家吧!” 心头发紧,压下弥漫的彷徨不安,渠清自然地伸手扶他,柔软地道:“那走,清儿带你回家!” “嗯!”他应得极其轻灵却又异常厚重。 顺着渠清的力道起身,权海晏昏沉混乱的脑子,只有一个念想:他要跟清儿回家! 而渠清,目光自始至终紧随于他,不曾分与榻上的姬煜一丝一毫。 “皇上!” 姬煜羸弱低沉的声音传来,渠清下意识地止了脚步,朝他瞥了过去。 目光触及姬煜如今的模样时,渠清眼底闪过愕然。 只见姬煜面色如雪,憔悴的样子,仿若下一刻便要随风而去一般。 这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十天不见,就变成这副德性。 窥见她眼底的愕然,姬煜自嘲一笑,他当然知晓现在自己是怎样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但又怕什么呢?自己从来不被珍视,从来都只是一个人而已! 只是同样是病弱不堪,瞧着她对身旁的人一副视若珍宝的模样,真是叫人嫉妒啊! 如此碍眼,不如毁了吧! “皇上,您说小煜是该叫您妻主好还是叫您嫂嫂呢?”姬煜低哑的声音,天真而又无辜,隐约透着几丝无言的委屈与难堪。 “闭嘴!” 渠清尚未回应,权海晏便冷若冰霜地开口:“管好你的嘴巴,方才你说的要求,本王尚且可以考虑!” “不然……”居高临下地望着姬煜,权海晏深如寒潭的眼眸,波涛汹涌。 “呵呵……”冷笑出声,姬煜抛了伪装,轻嘲道:“哥哥,其实你不答应又有何关系?只要皇上,哦,不,妻主答应就可以了啊!” 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权海晏勾了唇,嘲讽之色溢于言表:“你大可以试试,本王不答应的事,本王一手养大的小姑娘可会答应你!” 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眉头打结,渠清直接道:“晏哥哥,回去吧!” “嗯。”将目光收回,权海晏伸手与渠清十指紧扣,转身欲走。 “如果我知晓如何解太子哥哥的蛊毒呢?” 姬煜这一开口,权海晏与渠清齐齐顿住,又齐齐转身。 “怎么样?妻主可会答应我的要求?”在二人如炬的目光下,姬煜笑得天真烂漫,得意洋洋地开口。 白嫩嫩的汤圆里滑出芝麻馅,诱人而又诡异。 “你说的是真的?”蹙着眉,渠清不可置信又满怀期待地开口。 僵直地站着,权海晏苍白的唇瓣紧扣,眼底期冀的流光悄无声息地划过。 “自然!”姬煜答得干脆利索,煞白如纸的脸上飘起几分神采,笑吟吟地道:“只是我改主意了!” “什么?”眉刚松开的眉头又皱成麻花,渠清心里的不安从未停止。 “小煜可以把救太子哥哥的方法告知,但小煜要妻主封我为皇贵夫,且我要做妻主名副其实的男人。” 五官精致如玉,素来腼腆的脸庞写满了娇羞,病中的姬煜自有一番楚楚可怜的别样风情。 他仰着头,轻轻开口,眸底是一片汪蓝美好的期待,隐隐约约见,似乎还映着几分坚不可移的执拗。 第一百三十八章 相拥 “不可能!你休想!” 姬煜话音刚落,渠清便斩钉截铁地拒绝。 姬煜娇羞的面容一僵,那眸底的期待仿若秋叶般片片散落,碾碎了一地。 几乎暴走,渠清为帝十余年的威压,毫不遮掩地朝姬煜逼近:“姬煜,朕告诉你,此事你想都别想!” “金银珠宝,荣华富贵,甚至封王拜相,你要是真能有办法救阿落,朕都能与你!可‘皇贵夫’,姬煜,做人不能太贪心!” “贪心?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咳咳……哈哈……”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姬煜癫狂发笑,笑得泪水横流,咳喘难消,仍无法停下。 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不自觉地紧了紧,渠清即刻回握,用拇指轻轻摩挲权海晏的手背安抚他。 过了一会,见姬煜仍然没有停歇的意思,渠清干脆把权海晏拉回座位上,与他并排而坐,单手托腮,目光浅淡地望着姬煜。 “皇上,小煜记得您曾说您的正夫定要北戎皇后嫡子,可对?” 渠清神情淡漠地睨着他,没开口。 “不知您要立哥哥为皇夫,是因着甚?因着发现他是皇后嫡子吗?还是因着他跟太子哥哥长得一模一样?” “你到如今还将太子哥哥禁在两仪殿,是为何?金屋藏娇一个,再名正言顺一个?” 姬煜笑着控诉:“小煜不是很明白,你是喜欢太子哥哥,还是喜欢他?或者俩个都喜欢?亦或是其实只要是北戎皇后嫡子你便喜欢?” 渠清震惊地看着他,姬煜仍笑得凄凉,幽幽地道:“若我说,我……” “够了!”终是忍不住,权海晏厉声呵斥,一开口,室内便窜起一股冷流,冰寒骇人。 “晏哥哥!” 心急之下,渠清毫不犹豫地起身将他揽进怀里,慌忙道:“别气!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直觉告诉她,倘若再留下去,对她的晏哥哥来说,绝对是一场灾难。 “好!”在渠清怀里止不住地急促喘息,权海晏低不可闻地回应。 渠清回头对被权海晏镇住的姬煜冷然道:“姬煜,看在你曾有恩于孤的份上,今日之事孤不与你计较!不过,别再开口说一个字,知道吗?” 说完,不待姬煜反应,渠清扶起权海晏转身便有。 渠清以为自己说的够明白了,却不曾料到姬煜是这般胆大包天的性子。 她将将跨出门槛,身后传来姬煜充满挑衅、恨意以及不甘的声音:“若我说,我亦是北戎皇后嫡子呢?” 在渠清转过身,愕然的目光下,姬煜空灵飘渺地问:“既然一个北戎皇后嫡子你喜欢,俩个你亦疼爱,那多加一个我呢?” “我同样亦是北戎皇后嫡子啊!” 语声低微,苦涩而固执,姬煜不知是在喃喃自语,还是告知世人。 风中凌乱,心底掀起一阵巨浪,拍得渠清神不附体。 北戎皇后嫡子??? 她这是把晏哥哥的亲弟弟弄进宫了??? 这是发生了甚?玩身份捉迷藏吗? 北戎皇室…… 渠清纷繁复杂的思绪被相携的那只手轻微的颤抖打断,即刻回头将目光定在权海晏身上。 他冷峻的面庞淡漠平静,眼眸深邃若漩,若不是紧挨的手臂极其轻微的颤抖着,渠清完全察觉不出他有任何异常。 心头狠狠一跳,渠清迅速从权海晏袖口里摸出药瓶,倒了一粒送至他唇边,柔声轻哄:“晏哥哥,先把药吃了,好不好?” 顺从地张嘴把药丸咽了进去,权海晏蓦地勾起一抹邪肆的笑意。他微微低垂着眸,倏然埋首于渠清项间,无人窥见他眸底深处极致的悲凉与脆弱。 “清儿,我们回家吧!”他在她耳旁,疲倦而依恋地开口。 “好,回家!”惊愕只维持了片刻,渠清伸手将他搂紧,轻轻应和。 姬煜虚弱地倚在床榻上,不可思议地望着二人毫不留恋的背影。 他……他们竟是无动于衷?全然不在意自己说了什么吗? 不在意自己北戎嫡子的身份?亦不在意姬落的死活吗??? 一路上权海晏死死咬着牙,握着渠清的手,步子走得端方沉稳。行至乾和殿正厅时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不待渠清伸手扶他,又堪堪稳住。 心惊胆战地任他牵着自己进了内殿,直到坐在龙榻上,渠清才试探性地唤他:“晏哥哥?究竟……” 一把将人扣进怀里,权海晏似乎再无法抑制,抖得不成样子地喘促着恳求道:“清儿,别问!抱抱我就好!” 一句“怎么了”卡在喉间,不上不下,渠清心中叹了一口气,自然地伸手回拥,轻轻抚着他的脊背。 如此亲密无间地相拥了许久,权海晏的喘息声渐渐和缓了些。 他松开渠清,面色不觉带了几分羞赧地开口:“对不起,清儿,我……” “晏哥哥!” 直接打断他,渠清眼底荡漾着暖暖的柔情,详装发怒:“你再这样说话,清儿会生气的!” “早膳用过了吗?”见他愣住,渠清越发轻柔地问道。 “用了。”还是有些喘,权海晏的声音低沉虚泛。 “用了些什么?有没有吐?”没有丝毫不耐,渠清问得细致入微。 轻轻摇了摇头,权海晏老老实实地回答:“吃了一块合欢糕,喝了半碗养胃粥,没吐。” 瞧着他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渠清心都要化了,伸手捏他的耳垂,笑靥如花地启唇:“晏哥哥,怎么这么招人疼呢!真是怎么爱亦爱不够啊!” 渠清说得坦荡直白,随即眼见着权海晏羞红了整个耳后根。 乐不可支,渠清抱着她的大宝贝,笑盈盈地哄:“别恼别恼!清儿错了,好不好?” 将头枕在渠清肩上,权海晏伸手去拨弄她冠冕的珠帘,琉璃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他似乎漫不经心地开口:“清儿为何拒绝得那般干脆?” 顿了一下,渠清才明白他问的是自己拒绝姬煜那事。 敏感地觉察出他的纠结在意,渠清只觉得有人揪着自己的心,一下一下地扯。 她的晏哥哥啊…… “因为如果我拒绝得不够干脆,怕是家里要发醋灾啊!”敛了满腔酸涩,渠清笑着慨叹。 恼羞成怒,权海晏放下珠帘,在她耳旁暧昧地威胁:“清儿,你若是再取笑我,我就……” 话未尽,他直接伸了舌尖描绘渠清的耳廓,辗转了一圈,又侵入她的耳窝,轻轻舔舐。 耳朵酥痒难耐,阵阵电流,击得渠清浑身发软。 “晏哥哥……”她一开口,俱是春波荡漾,妩媚含情,跟猫咪午睡初醒慵懒地叫唤似的。 权海晏眸底一黯,差点失控将她压在身下。立时敛了心神,权海晏放开她,理直气壮地道:“知错了吗?” “嗯。” 声音里还有一股子风流韵味,渠清滩在权海晏怀里,娇娇软软地道:“清儿错了!以后再不敢取笑晏哥哥了!” “乖!”端着气势,权海晏忍不住去捏渠清的脸颊。 “别!” “晏哥哥,不要!” “晏哥哥,不要嘛!” “哎呀,晏哥哥,你好坏!” 嗷嗷大叫着去躲权海晏的大手,最终还是没躲过,渠清愤愤不平地娇嗔。 渠清面上万分不愿的模样,心底可不知如何乐开了花。 这些时日,渠清有事没事就各种亲呢的小动作用在权海晏身上,这才把带得他有样学样,偶然间亦会动手动脚。 于渠清而言,她的晏哥哥,在她面前小动作越多,说明他对她越发信任与依赖。 若是有一天,她的晏哥哥把她的小动作都学会了,或许便是对她彻底地敞开心扉了吧! 届时,她许是可以试着把他那些遮遮掩掩的坏习惯都给改了。至少,在她面前,再不会下意识地遮掩,而是本能地依赖。 希望,那一天不会太远。 好看的桃花眼眯成优美的弧线,渠清任由权海晏捏着自己的脸颊,在心中暗自祈祷。 似乎是感受到渠清的心意一般,权海晏不觉地松了手,轻轻摩挲起来。 脸上酥酥麻麻的感觉叫渠清浑身一颤,真是半是享受半是煎熬啊! 这磨人的妖孽! 渠清眯着眼待权海晏抚摸够了,方才爬起来直接伸手替他解玉冠,边解边道:“乖乖睡一觉,清儿陪你,好不好?” “嗯。”自然无不应允,权海晏亦撑着身子去解渠清的冠冕。 “别,乖乖躺着!” 拦下他,渠清心疼地道:“不要在清儿面前逞强,好不好?清儿爱你,便爱全部的你!” “若是可以,真愿拿这万里江山,盛世繁华,换你一生安康,永世无忧!” 被渠清揽在怀里的权海晏微愣,咣咣当当的暖流溢满了全身,他露出一袭风华绝代的笑容,摄人心魄地道:“还真是贪心呢!永世无忧啊……” 第一百三十九章 绝逸 二人褪了外衣,躺在床上渠清细细碎碎地哄了半天,权海晏才昏昏沉沉地睡下。 其实这些时日,权海晏依旧格外嗜睡。然今日震惊过度,悲伤哀凉纠结缠绕,他便是掩饰得再完美,渠清又焉能不知。 柔情百转的目光流泻在他清俊苍白的睡颜上,渠清用指腹轻轻描绘那脸庞优美的轮廓。 好在,已经开始学着撒娇依靠了呢! 在心底幽幽一叹,渠清亦闭了眼,迷迷糊糊地睡下。 睡至一半,本来浅眠的渠清感受到身旁的异样,倏然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权海晏痛苦无助的脸庞,他似乎是陷在梦魇里,不停地挣扎。 吓了一跳,渠清慌忙去拍他的脸颊,又伸手摇他,焦急地呼唤:“晏哥哥?晏哥哥……” 权海晏睁开双眸,眸底是一览无余的脆弱惊惶。见到渠清,还半醒半梦地确认道:“清儿,阿落没有死对不对?” 渠清一怔:这是梦见了什么?梦见阿落没了? 赶忙将他拥进怀里,心疼地安抚:“瞎说什么?阿落好好地在路上呢!” 肌肤相贴,真实的触感才让权海晏稍稍回魂,却仍惊惶未定,喃喃自语:“是一场噩梦啊!” “嗯,是噩梦呢!乖,阿落没事的!”抚着他僵直的脊背,渠清温言软语地宽慰。 “嗯…唔……”似乎终于从梦境挣脱,麻木的知觉亦终于回归,胸口剧烈的疼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瞬间将权海晏淹没。 “晏哥哥!”浑身颤得比权海晏还厉害,渠清咬着牙,伸手从枕下摸了药瓶,强制镇定地送到权海晏唇边。 乖巧地含下药,咽进去,权海晏打起精神,急促地粗喘着费劲地开口:“别…别怕!” “不怕!乖,你别说话!”半搂了他,渠清用手掌在他胸口轻柔地打圈。 不知疲倦地按揉了许久,他胸膛的起伏才渐渐平缓下来,渠清软软地诱哄:“晏哥哥,要不要摸摸宝宝?” 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仍疼痛难耐的身子似乎一下子松快起来,权海晏傻乎乎地问:“可以吗?” …… 又不是没摸过,不知是谁每天都要摸一摸,好吧? 现在居然这个傻样跟自己问可不可以??? 如果自己回答不可以,不知道会怎样??? 暗戳戳地腹诽,什么心疼啊揪心啊都被渠清丢到天边去了,她咬了咬权海晏的脸颊,笑嘻嘻地道:“可以啊!宝宝最喜欢爹爹摸他了,他家爹爹亦最喜欢宝宝了,每天都要跟他打招呼呢!” 一心记挂着孩子,权海晏半分不曾在意渠清逗他的话,慢慢伸了手珍而重之地覆在渠清肚子上。即使明知腹中的宝宝如今尚无一丝回应,脸上的表情亦尽是期冀祈盼。 摸了好一会,权海晏忽地开口:“阿落说会来参加宝宝的满月宴,是吗?” “嗯。” 辨不清他的心情,渠清笑着道:“说定会如约而至,晏哥哥放心,阿落不会失信的!” 默然片刻,权海晏郑重其事地开口:“清儿,我想回趟王府。” 眼底闪过讶然,随即明了,渠清轻声问道:“可是想召见绝逸的三堂六部执事?” “清儿怎么知道绝逸?”一问出口,权海晏便立时反应过来,怕是前世自己身死后渠清得知的。 “前世你走后,我接手了你所有的势力。” 果然,渠清浅笑着缓缓道来:“不仅如此,我还把绝逸好些人才收入朝堂,好几个成了文官重臣,还有几个当上了边关大将。” “晏哥哥可真是能耐过人,手眼通天啊!瞒着我,一手创下绝逸这么大一个门派,培养出无数英才。” “但凡晏哥哥有一丁点野心,这皇帝宝座,清儿怕是早已无缘喽!” 笑着慨叹,渠清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无限骄傲。 被渠清欢欣的情绪感染,权海晏眸底亦带了几分笑意,却一派肃然慢悠悠地道:“你怎知晓我不曾有过野心?许是我也曾想过取代清儿执掌天下,坐拥万里江山呢?” “啊?” 懵了会,渠清一本正经地摇头:“你就是说破了天,清儿亦不会信你曾有过谋朝篡位的想法!” 此话一出,权海晏眸底的笑意登时深了几分,软声道:“这么信我?” “自然!关于此事,清儿前世今生都不曾疑心过你!”渠清答得随意而坚定,毫无一丝犹豫。 “真好!”抽回覆在渠清肚子上的手,权海晏把她抱了满怀,声音满足依恋。 渠清回揽他,彼此相拥了许久,微有疑惑地问:“只是为何要叫‘绝逸’?绝伦逸群吗?” 闻言,权海晏身子僵了僵,而后若无其事地道:“嗯,有那个意思。” 是啊!真有那个意思来着!不算撒谎,试心草也拿自己没办法。 只是试心草放过了他,他却一不小心陷入了一份久违的回忆。 绝逸?绝伦逸群?哪里是光想着什么绝伦逸群啊! 绝逸,绝意,决意,决意绝意! 自己是否真的半分不曾想过执掌天下,坐拥万里江山? 年少时,谁不曾渴望站在最高处,俯瞰天下? 自己,亦未曾免俗吧! 然,坐在龙座上的是他最亲最爱的小姑娘,他一手栽培的的大湙帝王。 彼时,先帝托孤,临危受命,自己手捧先帝遗旨,遵权家祖训,亦只能决意绝意。 待自己的小姑娘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成了英明神武的君王,待自己发现自己的一颗心不知何时丢在了她身上,先帝遗旨的约束,天煞孤星的命格,均只能绝情绝意。 他年少轻狂之时,亦曾饮酒无数,深夜秉烛,静坐天明。 “还有何意吗?”自然不曾错过他身体片刻的僵硬,渠清有些不安地追问。 略略思虑了会,权海晏轻轻开口:“清儿,那些都过去了。如今,有比那些更重要的东西。” 听闻他如是说,渠清脑子转了个弯,立时明白了症结所在。 绝逸,绝意啊!傻瓜晏哥哥! 暗叹一声,渠清顺从地转移话题:“那晏哥哥直接把人召到这里吧!” “清儿?”惊讶地松开她,权海晏眸底写满了不可思议。 “傻瓜!” 瞅着他的表情,渠清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心底酸酸涩涩:“晏哥哥,你要明白,清儿从来信你,如信自己!” “若你真要这天下,清儿绝对拱手相让!” “所以要做什么,只管去做。清儿只有一个要求,好好照顾自己,一切以身体为重,好不好?” 胸膛鼓鼓胀胀的,权海晏启了启唇,贝齿又不觉扣了回去,讷了许久,方轻轻应到:“好!” 丝毫不在意地抚摸他的脸庞,渠清笑得妩媚温柔:“其实清儿早该让你召见一下亲信下属,想必他们亦早心急如焚想要见你。只是前些日子,你的身子实在不好,渠清一直压着没提。” “把绝逸三堂六部的执事都召来,见完了,若是身子吃得消,再召你那些亲信属臣到这觐见,可好?” 见权海晏面带犹豫,渠清又劝道:“你身子不好,出宫太麻烦,便听我的,好不好?” “可如此一来,清儿会……” 话未完,渠清截断道:“别可!晏哥哥上一世没少替我着想,这一生多想想自己,好不好?再说,其实你多想想自己,对清儿来说,才是真正地替我着想!” “更何况,难道大婚之后晏哥哥要见他们都得出宫到摄政王府去?像什么话?” 问得权海晏一愣,渠清打蛇上棍道:“那些个朝臣清儿应付得过来!他们闲得只知道多嘴多舌,清儿自有办法让他们忙得焦头烂额,无暇置喙。” 瞧着渠清一副自信满满,运筹帷幄的模样,权海晏剑眉微挑,浅笑着轻声附和:“是是是,我们清儿最厉害了!” “嘻嘻……那是!” 毫不客气地照单收下这份夸赞,渠清亲了亲权海晏的脸颊,豪迈非常地道:“所以你还担心甚?放心大胆地把人召来!” “不就是想动用势力帮阿落嘛,清儿把手里的暗卫都给你,好不好?” “不好!” 摇头拒绝,权海晏眉眼间浸染着深深的笑意,柔软地道:“傻清儿,你也要保护好自己!有些底牌,便是我,亦不可轻易相送!” 看他说得认真,渠清一时兴趣,装作讶然地问:“什么底牌?难道晏哥哥以为暗卫就是清儿的底牌?” 然后一本正经地质控:“晏哥哥,你也太小瞧清儿了!” “嗯?”哪里看不出自家小姑娘在逗自己,权海晏好整以暇地望着她:“那是甚?” “自然是清儿腹中的孩子!” 笑得山花烂漫,渠清理所当然:“难道宝宝不是清儿最大的底牌吗?” 第一百四十章 亲弟弟 如果时光可以停留,幸福可以封存,那么权海晏期望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将这芳香四溢的幸福永远封存。 然而没有如果,只有现实。时光踩着步子,打着节拍,不为任何人停留。 次日,召见了绝逸的三堂六部执事,又将朝中亲信下属都召到乾和殿安抚完毕,权海晏疲惫地靠在龙椅闭目沉思。 过了许久,睁开一双锐利的凤眸,决绝地往静安殿走。 静安殿内,姬煜倚在床榻上,身子看起来越发差了。 权海晏坐在一旁,卫西端了茶水,他随手执起,以杯盖轻扣杯盏,平静安然。 “说吧,究竟要如何才肯将救阿落的方法合盘托出?”瞧着面带得意之色的姬煜,权海晏抿了口茶水,从容自若地开口。 “哥哥,小煜上次已经说过要求了!”姬煜笑得腼腆,脸上还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你在恨什么?恨本王还是恨阿落?” 放下茶杯,权海晏同样带了一丝意味不明的浅笑,轻声问:“你要恨的人不该是苏漓吗?毕竟,她才是罪魁祸首!身份是她给你换的,毒亦是她给你下的,你要恨为何不恨她呢?” “可她已经死了!”陡然发怒,姬煜颤着身子冷冷开口。 “所以呢?因为她已经死了,就要恨本王与阿落吗?” 水雾氤氲的凤眸藏着丝丝缕缕难言的哀凉,权海晏仍浅笑着,直指人心:“又或是,你快死了,便要拉上阿落做垫背?” “垫背?呵……” 冷笑出声,姬煜无所谓地辩解:“哥哥,太子哥哥的蛊毒可不是我下的!” “是吗?” 不置可否,权海晏只是浅笑,淡淡地开口:“可你见死不救,与凶手何异?更遑论,阿落是你的亲哥哥!” “呵呵……” 姬煜笑得异常灿烂,疼得躬起身子亦半分不在意,只指着权海晏讽刺十足地道:“哥哥?莫不是我唤你们一声哥哥,你们就真的是我的哥哥?” “你们谁真的把我当成了弟弟?又有谁真的把我当亲人?”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我为何要对你们善良?你们有谁对我善良过?” “打一出世我的亲生母亲便把我这个嫡子弄成了庶子,待我无意间发现这个秘密时,她更是给我喂下毒药逼迫我保守秘密。” “再后来,她把我送到湙朝,警告我绝不可再回北戎。我千方百计留了下来,苟延残喘至今,她死了!” “死了就死了呗,倒是把我的毒解了啊!怕是死之前,一丝都不曾记起她这个被遗弃的亲生儿子吧!” “好了,我现在亦快死了!凭什么要救人?” “她不是最爱她的太子殿下吗?那就让他陪我一起死,想必她见到太子哥哥定是十分欣喜,对吧?你说呢,我亲爱的哥哥?” 脸上的浅笑深了几分,眸底缀着怒气,权海晏几乎气势全开,直逼姬煜:“本王说这十分不好!若是你再说一句关于阿落死不死的话,本王会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被震得怔了半晌,姬煜咬着牙,满是恨意地指控:“我也是你弟弟啊!” “况且,你就不恨吗?不嫉妒吗?你为何可以为了维护他,来对付我?和他兄友弟恭,却视我如仇敌!” “这不公平!”声嘶力竭,姬煜的手掌死死地按在心口,喘促不消。 “你要公平?” 并未动容,权海晏端坐如松,手指轻轻叩击案几,冷静自持地开口:“可以!把阿落的解蛊方法说出来,你上次与我单独要求的事情我通通满足你!” “从今往后,在北戎,在天下人眼中,你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嫡子!” “你说这是北戎前朝密毒,我已经派人去北戎寻解药,就算把苏漓身旁的人挨个杀了,我亦把解药给你寻来!” “若是寻不到呢?你会陪我一起死吗?” 恶魔般望着权海晏,姬煜楚楚可怜地开口:“黄泉路太冷太寂寞,我想有个人陪我一起走!” “哥哥既然不愿太子哥哥陪我一起走,不如亲自陪我走一趟?” 凝着权海晏无波无澜的面庞,姬煜一脸期待地开口:“喝下我一滴血,就会中毒。哥哥,喝吗?喝了我立刻将解蛊毒的办法合盘托出!” “喝吗,我亲爱的哥哥?” 姬煜的声音,娇憨诱人,砸在权海晏的心间,却是魔音涤荡,缠绕不休。 “好!”长久地沉默过后,权海晏决然地闭上眼眸,淡声回应。 命人拿了一个小茶杯,在姬煜手指上扎了一针,取出几滴血,权海晏接过,毫不犹豫地仰头,一饮而尽。 将杯子在空中倒置,以示他已饮尽,权海晏还无意识地舔了舔苍白唇瓣上残余的血迹,一派淡然,从容开口:“如此,可以把解蛊之法合盘托出了吗?” 满脸的不可置信,姬煜内心的震荡不亚于天崩地裂:他……他居然真的给喝了??? “你……为何……为何可以如此?真的……真的不恨吗?不嫉妒吗?”结结巴巴,姬煜不知自己是在质问权海晏,还是在质问自己。 “你是权倾大湙的摄政王,是大湙女帝珍而重之的未来皇夫,为了一个北戎太子,值吗?” 似是疲惫不堪,权海晏歪了歪身子,靠着椅背虚弱地回应:“你说的对!阿落是我的亲弟弟,你亦是!” “我为了阿落可以不顾性命,同样,该了为了你,不顾一切。” “找到了解药,皆大欢喜。找不到,我便牵着你一起走一走这黄泉路吧!” “这样,公平了吗?”一双蒙着水雾似地凤眸定定地望着姬煜,权海晏平静如水的表情里似乎还裹着几分隐晦的柔软。 第一百四十一章 抉择 死死地盯着权海晏,姬煜一颗心被人扔入九幽地狱,又被人抛向九天云霄,上天入地,翻来覆去,千般滋味,万种心情,竟是寻不着任何言语。 在他颤抖着,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之际,渠清破门而入。 “那么,这对孤公平吗,孤亲爱的摄政王大人?” 脚下生风,步步紧逼,渠清踏着烈焰,携着寒霜,不期而至。 瞳仁猛然紧缩,脑子一片空白,权海晏直愣愣地望着渠清渐渐逼近的身影。 “摄政王,你对他们都公平了,那么孤呢?你如何给孤一个公平?嗯?” 站在两步之外,渠清目光里的烈焰,犹如实质般燃在权海晏身上。 烈焰焚身,不外如是! 心头发颤,苦涩溢满了整个胸膛,电光火石之间,千万种念头于权海晏的脑中闪过。 启了启唇,喉间泛苦,梗得他直想呕吐,却硬生生压下,艰难万分地开口:“清……” “够了!” 勾起一抹冷酷绝情的笑意,渠清邪肆地开口:“孤再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渠清摊开左手,露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笑得越发邪肆:“这里,是孤方才拿到的解药!” “墨琴,递过去给摄政王!”拒绝再靠近半步,渠清将药交给墨琴。 墨琴拿过瓷瓶,恭敬地双手奉到权海晏跟前。 根本无力去接解药,亦无暇顾及,权海晏只拿一双水雾氤氲的漂亮眸子,凄凄切切地望着渠清。 胸膛剧烈地毫无规律地起伏着,唇色白如霜雪,他隐忍的疼痛显而易见。 “清儿,我……”一开口,一股恶心欲吐之感直冲咽喉,权海晏死死咬着牙关,将它压制住。 “呵……”心底疼得油煎火滚,面上不见丝毫动容,渠清冷笑一声,寒冬腊月般开口:“做个选择吧!” “解药只有一粒,孤交予你!你来告诉孤,是你吃,还是……”转过头,渠清终于给了姬煜一个正脸,指着他对权海晏道:“还是这个你要给予公平的亲弟弟?” 凄凉而复杂地望着渠清,权海晏的身子已经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毫不退缩地回视,渠清咄咄逼人地开口:“说!是给他,还是给你?” “清……呕…呕……”终于再无法自控,权海晏不及捂嘴,弯下腰,难受不已地吐了一地。 污秽不堪的呕吐物溅在渠清精致华贵的龙袍之上,她恍若未觉,双手在宽大的袖中紧握,锐利的指甲早已扣入掌心,溢出片片鲜红。 然她站在原地,岿然不动,眸底的火焰化作一缕青烟,散尽之后露出一汪幽深的寒潭,变幻莫测。 室内寂静如冰,只余权海晏难以停歇的呕吐声,交杂着无法抑制的喘息声,分外瘆人。 渠清一直睁着幽深的桃花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不言不语,不进不退。 折腾了许久,待吐无可吐,权海晏抬起头,本就水雾氤氲的眸子,此刻更是雾蒙蒙一片,猩红的眼角因着呕吐溢出几滴泪水,脆弱而又无助地对上渠清幽深难测的桃花眸。 四目相对,一人楚楚可怜,一人咄咄相逼。 “清儿……咳咳……咳咳咳……好疼!好难受!你…抱……抱抱我,好不好?”以手抵胸,权海晏的声音嘶哑不堪。 他急促地喘咳着,断断续续地开口,清俊苍白的面庞上是全然的依赖和乞求。 心里天人交战,渠清扣在掌心的指甲又紧了几分。 “疼!清儿,好疼!”带着委屈依赖,权海晏仍捂着心口,仰着头,一脸乞求地望着渠清。 见渠清纹丝未动,权海晏又委委屈屈地小奶狗似地撒娇:“抱着我,好不好?” “好!”这一次,渠清答得飞快,却转而理直气壮地道:“你把药吃了,要抱多久抱多久,要怎么抱就怎么抱!” 权海晏呼吸一滞,随即又急剧喘咳起来,几乎撑不住,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滑了滑。 仍一动不动,渠清脸上反而重新溢出了冷笑,冷若冰霜般陈述:“摄政王,若是你的选择是将解药给你的亲弟弟,那么孤抱与不抱都不再重要了!” “孤只告诉你一次,倘若你的选择仍是把解药给他!那么,你带着你的亲弟弟,天涯海角,随便去!” “而孤,会留在这繁华的青都,做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 平静而哀凉,渠清清浅的声线里是绝望至极的无期淡漠。 渠清话音刚落,瘫软在座位上的权海晏,不知何处来的力气,猛然站起,一个箭步到了她跟前,恶狠狠地将她拥进怀里,失态至极地低吼:“清儿,闭嘴!” 头晕眼花,摇摇欲坠,权海晏却不敢倒下,只靠在渠清身上,借了力维持住身形。 被他冰冷至极的怀抱抱了个满怀,渠清不由自主地一哆嗦,下意识地想推开,身子却僵得半分动弹不得。 “清儿,信我!”附在渠清的耳边,权海晏极轻极轻地恳求。 他的声音轻若鸿羽,渠清亦差点没听真切。 信他? 要信他甚? 信他会选择自己吃了解药?还是信他即使不吃解药也能陪自己白头到老? 自己信过他多少次?他又欺骗过自己多少次? 信他?让自己怎么信他? 他可信吗?能信吗? 在渠清脑子混乱不堪之际,权海晏伸了手,极其艰难地在她右手手背上一笔一画地勾勒。 尖尖的指甲划过肌肤,渠清从纷繁复杂的思绪脱身,所有的感知均不由自主地凝聚在右手手背之上。 他在干什么? 写字? 写什么呢?要告诉自己什么? 待权海晏费尽气力在渠清手背反复将四个字写了两遍,渠清僵硬不堪的身子更是直接僵成了石像。 震惊得完全无法反应,渠清化作石像许久许久。 以为她没懂自己的意思,权海晏又费力地伸手在她手背开始描绘。 渠清蓦地抓了他寒凉的手掌,抬起头,一双波光粼粼的桃花眸期冀万分地望着权海晏。 知她明了自己的意思,权海晏水雾氤氲的眸底不由染了几许隐晦的笑意。 他启了唇,状似随意地伸手去摸渠清的头,挡住了自己的侧脸,无声地道:“没喝,骗他!” 说完,隐秘地朝渠清露出右手无名指,那指腹之上,赫然是一个浅浅的将将结痂的血痕。 第一百四十二章 默契 在渠清明若灯火的眸光下,权海晏仿佛不经意般将右手无名指指腹的血痕轻轻划过他苍白的唇瓣,冲她狡黠地眨了眨眼。 眸中灯火大盛,渠清无意识回了个眨眼,刚欲开口,权海晏极快地抢了先:“清儿,别拿……咳咳……咳咳咳……这样狠心的话伤我,咳咳……好不咳咳……好?” 他还喘咳不断,却不肯停下,坚持道:“他是我亲弟弟,我别……咳…无选咳咳……咳咳咳……” “行了!” 粗暴地打断,渠清似是心硬如铁,指着姬煜,鄙夷万分地嘲讽:“你把他当亲弟弟,那他便把你当亲哥哥吗?你以为将解药给了他,他便会将阿落的解蛊之法告知于你吗?” “身为大湙铁血无情,威震四方的摄政王,你何时变得如此天真烂漫了?就他这样的人……” “清儿!”倚靠着渠清,权海晏的身子仍是有些不稳,他摇摇欲坠地努力撑住,执拗地辩解:“我的弟弟…咳咳……我知道,他只是……受了太多的苦,只是想要有人咳咳……咳咳咳……对他好罢了。” “相信我,小煜本性还是个好孩子!” 虚弱不堪的语气,权海晏的话说得坚定不移。 “是吗?”彼此藏在袖口中的手握得紧紧的,渠清的声音却仍冷漠无情,溢满嘲讽:“孤不信!” “清儿!”权海晏的声音带了几分乞求,软软地道:“别这样,好不好?” 见渠清脸上的冰霜丝毫未化,权海晏似乎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一般,急急地解释:“我方才吐了,应是不曾中毒才对,我们便把解药给小煜吃了,好不好?” 他咳得厉害,一段话不停地咳喘,断断续续说了许久。 渠清心疼得无以复加,暗袖里的手不由自主地陪着权海晏一块颤抖,却面不改色地道:“那先宣御医把个脉,若你真的无事,解药自然给他。” “别!”听渠清如是说,权海晏显然越发急了,紧紧抱着渠清,卑微至极地乞求道:“清儿,求你了!药便给小煜吃了吧,小煜是我的亲弟弟,我不能让他死!” “清儿,算晏哥哥求你了,好不好?” “大湙摄政王!” 惊愕万分里裹着怒火冲天,渠清气势汹汹地抓着权海晏的手臂,逼着他与自己对视,一字一顿地道:“你真是好样的!” 她咬着牙,满腔怒火慢慢地牙缝里溢出来:“你这一生,从未有求于人!便是对着孤,你亦从未开口说过一个‘求’字!你今日竟为了他,开口说求孤?” “你可真是好样的!” “清儿,我……”疼得浑身发颤,权海晏软弱无力的身子再无法坚持,缓缓下滑。 “晏哥哥!”瞳仁骤然紧缩,渠清所有伪装的冷漠无情再无法继续,伴随着撕心裂肺地呼喊,她终于伸手将权海晏回揽进了怀里。 惊慌失措地从他袖口里掏了药瓶,快速地倒出一粒,渠清急急忙忙地往他嘴里送去。 未料到权海晏却将头一撇,颤颤巍巍地抓住渠清的手道:“先…先把……把解药给……小煜吃了!” “权海晏!”怒不可遏地嘶吼,渠清用一种极其陌生地口气道:“你这是用自己的性命威胁我?” “清儿,求…求你了!”倚在渠清怀里,权海晏已是奄奄一息,低不可闻地道:“求你……我好难受……疼……清儿…好疼……难受……” “权海晏,你混*蛋!” 眼眶通红,心如刀绞,渠清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墨琴,将解药给七皇子!” “如此,满意了吗?”低下头,定定地望着他,渠清愤怒异常而又隐忍万分地道。 下垂的手紧紧地抓了渠清的袖子,以一种更加依赖的姿势靠在她怀里,权海晏喘咳着吩咐:“卫西,将解药直接喂进七皇子嘴里!” “权海晏!”似乎除了一再连名道姓地厉声唤他,渠清根本拿他毫无办法。 卫西站在原地,迟疑不定。 “清儿,难受!”只一味示弱,权海晏死死抓着渠清的衣袖,生怕她推开似的。 闭了眼,渠清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眸时面无表情地开口:“卫西,照办!” 说完,再不给权海晏挣扎的机会,直接把药给他塞了进去,恶狠狠地命令:“咽下去!” 顺从地将药咽进去,权海晏红着眼眶,委屈至极地撒娇:“清儿,别凶我!” 渠清:“……” 卫西接了墨琴手里的解药,瞥了自家王爷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姬煜跟前。反复在心里自我安慰许久,卫西才倒了药丸,视死如归般送进姬煜嘴里。 那解药入口即化,待魂不附体的姬煜回过味来,唇齿间只余一缕药香。 趁着姬煜服药愣神的空挡,渠清已让宫人抬了斜榻过来,掺着浑身脱力的权海晏,费力让他躺上去。 “把阿落的解蛊之法交出来吧!”将权海晏安置好,渠清转过头来,对着姬煜冷淡无波地道。 第一百四十三章 坦白 目光十分复杂绕过渠清,定在权海晏身上,姬煜张了张嘴,异常沙哑而又茫然地唤了一句:“哥哥!” “嗯?”略带疑惑地应了一句,阖目倚在斜榻上,权海晏的咳喘并无多少缓解,胸口的疼痛仍不知疲倦地继续着。 此情此景,落入姬煜眼中,一句“为何”便梗在喉间,再无法开口了。 只见他默默从枕下摸出一本封面极其普通的书,缓缓地起身下来。 他走得有些踉跄,行至渠清跟前,将那本书递给她,苦涩一笑,平静地道:“解蛊之法在里面书页折角处。” 言毕,不再看她,姬煜蹲下与权海晏视线齐平,轻轻地道:“哥哥,你真的愿意认我吗?” “嗯!”没有丝毫犹豫,权海晏答得干脆利落,羸弱暗哑的声音,却给人一种坚不可摧的力量。 “哥哥!” 笑着唤他,姬煜的泪水顺流而下,情难自禁地开口:“其实小煜的血并没有毒,我骗哥哥的!” 呼吸凝滞了会,权海晏亦带了笑,轻轻地答道:“我多少猜到一些。” 在姬煜猛然僵住的目光中,权海晏坦诚道:“而且,我并未喝下毒血。” “晏哥哥!” “你骗我?” 渠清担忧的呼唤与姬煜愤怒的质问同时响起。 眼瞅着因为姬煜猛然增大的声响令权海晏身子一震,渠清慌忙伸手去抚他的胸口,压低了声音斥道:“你闭嘴!” “清儿!” 抓住渠清的手无声地安抚,权海晏对一脸绝望沉痛的姬煜道:“是,我骗了你!不过,你可否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倘若没有清儿,倘若我前些时日不曾许诺她白头偕老,你真要我陪你死,我未尝不愿意的。” “无论如何,你说的都对,你确实是我的亲弟弟。” “若是无牵无挂,黄泉路如此清冷寂寞,陪你走一遭,又如何?” “可清儿于我,比之生命更重,我无法弃她于不顾。” 虚弱地喘咳着,权海晏开口断断续续地解释。 冷笑连连,眼角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姬煜愤怒而又无望地指控:“所以呢?就要抛弃我吗?就要欺骗我吗?为何你们都要抛弃我?欺骗我?” “对不起!”诚挚地道歉,权海晏明明已是不堪重负,却坚持解释道:“欺骗你,确是我不对!” “但我至少可以保证一点,今日我只对你说了一句谎话。除了答应你喝毒血非我所能做到,余的,我未曾有一句虚言。” “并且,我可以承诺于你,今后,无论如何,我再不会抛弃你,再不会欺骗你!” “如此,可否原谅哥哥?” 虚弱沉乏的声音里裹了几许期待,权海晏眸光温柔地望着姬煜。 眉梢间挂着冷笑嘲讽,姬煜无法接受地质问:“原谅?你要我怎么原谅你?又或者,你让我如何相信你?” “你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是谎言!” “咳…咳咳……”难受地低咳急喘着,权海晏温柔的神色未变,轻声解释:“想必你该知晓我喝了试心草,而如今试心草功效仍在。” “那又如何?”激动异常,姬煜站起身,居高临下地责问:“你方才说你只对我一句话谎话,就是答应我喝下毒血,可那时我完全看不出你被试心草反噬了” “大湙的摄政王,你这非常人的忍耐力,真叫人佩服万分啊!” “是谁告诉你我今日被试心草反噬了的?” 喘促得过于厉害,权海晏顿了许久,才在姬煜惊愕的目光下,继续解释:“试心草,试心试心,它判定一个人撒谎,是指这个人心口不一。” “而那一刻,我是心甘情愿的。那一刻,我甚至差点忘了我与清儿的承诺!” “在这之后,对你说的每一句话,包括对着清儿说的每一句话,亦是肺腑之言。” “你……”完全不可置信,姬煜冰霜倾覆的眸底有了融化的迹象,却梗着脖子,执拗地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寻个我身体好些的日子,你再问我一次便是了。” 坦坦荡荡地与姬煜对视,权海晏毫不介意地补了一句:“若是怕我伪装,手借你搭脉。表情会撒谎,脉象却无法作假,对吧?” 面上的冰霜终于松动起来,慢慢地裂了缝,姬煜动了动嘴,上下牙齿碰撞了好几次,竟吐不出一字。 第一百四十四章 撒娇 “够了!” 小心翼翼地将意识渐渐模糊的权海晏搂进怀里,渠清恨恨地对姬煜道:“你没看出来你哥哥心疾犯得随时都要昏厥过去吗?” “他撑着身体与你解释,是他看重你,你若是不识好歹,就滚一边去!” “这哥哥,你认就痛快地认,不认,明天就给朕滚回北戎去!” “清儿!”饱含无奈,却又被她的维护暖到心底,再无法支撑的权海晏迷迷蒙蒙地窝在渠清怀里,只感觉寻到了最安心的依靠。 伸手抚着他的脊背,渠清低下头,温柔地哄:“难受就睡会!我让卫西抱你回去,好不好?” “不想,想这般靠着清儿睡会。”迷迷糊糊,权海晏难得一见地任性撒娇。 给他娇娇软软的样子融化了一颗心,渠清差点就点头答应了,强忍着心疼继续哄到:“乖,好不好?这里不好睡,回去给你抱个够,好不好?” 意识越发昏沉,权海晏蹭了蹭渠清的肩膀,蹙了眉委委屈屈地答应:“好!” “哥哥!”眼见权海晏要走,姬煜忍不住唤了一句。 “嗯?”意识复又清醒了几分,权海晏从渠清肩膀上撑起头来,一双水雾氤氲的凤眸疑惑地望着姬落。 对上那双迷蒙漂亮的眸子,姬煜不由喃喃地问:“你为何要告诉我?你本可以瞒我一辈子的!” 混沌不堪的脑袋似乎打了结,权海晏愣愣地盯着姬煜许久才反应过来他问了什么,有些不满又无可奈何地开口:“我真心实意地想要你当我弟弟,骗你一辈子做甚?” 说完,似乎委屈极了,又把头搭在渠清肩上,撒娇道:“清儿,不开心。” “乖,不开心我替你揍他!”赶忙搂着他,没完没了地顺气,渠清既欣喜又心疼,哄孩子似地开口。 “别!会疼……”声音细若纹丝,权海晏搭在渠清肩上的脑袋一点点下滑。 “晏哥哥?晏哥哥?晏……”连唤了两声,渠清傻不愣登地拖住了权海晏下滑的脑袋。 “卫西,抱你主子回去!”压下心底深深的忧虑与心疼,渠清冷静自持地下命令。 一群人走得干脆利落,只余姬煜望着空荡荡的门口,神思繁复难言。 领着权海晏回到乾和殿,将他安置在床上,渠清直接挥退了所有人。 殿内,炭火充足,檀香温熏,静怡安然。 今日不曾上朝,渠清穿戴简便,随性迅敏地卸了珠钗,又剥了衣裳,忍着羞意,赤*身*裸*体地爬上来龙床。 替权海晏解了白色玉冠,再缓缓将他的里衣褪下,露出他精壮瘦削的身躯,渠清满面通红。 “晏哥哥,清儿这是不得已为之,你可别怪我哦!”喃喃自语,替自己找了理由,渠清这才大着胆子继续。 率先吻上他苍白如雪的唇瓣,俯身时瞥见他乌发如瀑,与洁白无瑕的脸庞交映生辉,渠清亲吻的动作不由深了几分。 在这场令人忘我的情*事里,意识朦胧的权海晏一直于浮浮沉沉间被渠清引导,追随她的脚步。 奈何自己前面刚把她家晏哥哥气得半死,如今便是赤*裸*相对,坦诚相见,怕是等人醒来,亦有的自己受的。 她扶着额头,盯着权海晏安静温软的盛世美颜愣了半晌,终是无奈苦笑。 罢了,自作自受,谁叫那时的自己鬼迷心窍,心硬如铁,什么狠话都往外放呢! 认了吧! 默默起身,唤了墨琴几个备水沐浴,渠清有了伏低做小,将人哄上天的觉悟。 权海晏这一觉睡得并不算久,在夕阳西下,金光透过窗户斑驳了一地的碎影之际,他缓缓睁开漂亮的凤眸,水雾氤氲的眸底映着初醒后的茫然。 一些细细碎碎的片段,不断地在脑海飞跃,权海晏茫然的眼中,缓缓荡漾起几丝涟漪。 他……他与清儿…… “晏哥哥,醒了?” 渠清温柔如水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权海晏直愣愣地望了过去。 目光滑过渠清的脸庞,落在她的小腹上,权海晏紧张急切地开口:“清儿,孩子……” “没事!”瞅着他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渠清轻声打断他,缓步走来,笑意妍妍地安抚:“孩子很好,乖乖在清儿肚子里呢!” 面现愕然之色,权海晏显然不大明白何以渠清如此大胆,孩子居然没事。他可是悄悄问过御医的,怀孕前三个月不能…… 如今他怔愣的神情,落入渠清眼中,就是傻乎乎萌化她整个心的模样。 眉眼间的笑意不觉又深了几分,渠清温声解释:“前些时日写信给师父时,已告知师父我有孕之事,顺便还问了些双修事宜。” “嗯?”心下已七分明朗,权海晏默默枕高了靠垫,好整以暇地望着渠清。 渠清倒也不恼,无甚羞意地缓缓道来:“师父说双修之事,本就是利人利己,况且我练的是坤法,最大的优势便是自愈。与晏哥哥双修,不但可让晏哥哥受益匪浅,连孩子亦得益良多。” “如此,晏哥哥可是安心了?” “呵!”不可置否地冷笑了一声,权海晏半阖了眸子,淡声道:“倒是劳烦皇上煞费苦心了!” 脸上的笑意僵了片刻,渠清舔着脸,软软地故作惊讶:“咦?不是应该问我何时收到了师父的信吗?” “何须再问?”眼皮纹丝未动,权海晏凉凉地开口:“想必就是早上连着解药一并收到的吧?” “嘿嘿,是了!晏哥哥真是聪明!”乐颠颠地夸赞,渠清坐在床边,自权海晏醒来,就没敢碰他一下。 “呵!”又冷笑了一声,权海晏刺道:“比不得大湙帝王神思诡黠,心性坚定!” “晏哥哥!”十分无奈,渠清娇娇软软地唤他,小心地伸手试探性地抓他的衣袖。 迅速将手一缩,毫不留情地躲开渠清的触碰,权海晏淡漠疏离地道:“动手动脚,非帝王所为,还望皇上自重!” 渠清:“……” 就知会如此! 心底无奈至极,奈何自作自受,渠清只得摸摸鼻子,默默咽下这恶果。 但别瞧着她家晏哥哥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天知道他现如今是不是头疼难耐,怕是胸口亦还有些许疼痛心悸,就连胃脘亦极有可能难受着。 这人,一生气就把自己所有的不适藏起来!唉…… 忧心忡忡,怕惹得他越发生气,渠清没敢再去拉他的袖子,只将声音放得更加软和:“晏哥哥饿不饿?清儿中午只喂你吃了几口肉糜粥,应是饿了吧?要不先吃点东西暖暖胃?” “呵!”再度冷笑,权海晏终于抬了眼皮,瞥了渠清一眼,凉幽幽地讽刺:“真是劳烦皇上了!现如今,皇上‘乌鸦反哺,鹣鲽情深’的技巧倒是愈发娴熟了嘛!” 咧嘴一笑,渠清厚着脸皮道:“哪里哪里!这多亏晏哥哥给我锻炼的机会呀!” 权海晏:“……” 被渠清脸皮的厚度弄得心口郁郁,权海晏直接挪了挪枕头,躺了下去,把被子一拉,默默留了一个宽厚的背影给她。 神色一愣,渠清又好气又想笑,使劲憋着才没笑出声来。 面肌隐忍地抽搐了好半晌,渠清估摸着自己要是再不哄人,怕是人就要炸毛了。 “晏哥哥!”将头探了过去,渠清耍赖道:“你转过来对着我,好不好?不然我这姿势容易压到宝宝诶!” 等了半天没等到渠清哄自己,一开口就耍赖,权海晏余光瞥见自己上方那颗脑袋,心头的火气蹭蹭蹭地往上窜。 奈何再窝火,权海晏到底还是顾虑渠清腹中的孩子,又默默地转了回来。 不过,人是转回来了,他却干脆彻底阖了眼眸,仿若沉睡一般。 渠清脸上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散开,便僵在那儿,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凄凉得很呐! “晏哥哥,我错了,你不生气了,好不好?”绕了半天,渠清觉得还是直接认错,可能比较有效。 躲在被窝里,权海晏平静地闭着双眸,无波无澜地开口:“我乏了,再睡会!” 第一百四十五章 信赖 空气中一阵寂寥,渠清滞了许久方才叹了口气,不由分说地堵上权海晏苍白的唇瓣。 毫无防备地被渠清偷吻了个正着,权海晏蓦地瞪大了双眸,傻不愣登地望着她靠近的脸庞。 只轻轻摩挲了几下,怕惹得他激动起来犯了病,渠清亦没敢再深入下去。 “晏哥哥,别气了,好不好?你要打要骂要罚都可以,别自己生闷气,好不好?伤了身子,我会心疼的!”低声下气地哄着,渠清将手伸进被窝里按在他心口上。 胸膛的起伏并不算剧烈,只是心跳略显激进紊乱,渠清心下稍安,却仍不觉眉头微蹙,声音越发温柔:“乖,是我不好!你别伤了自己,好不好?” “你在意吗?” 平静的眸子里终于起了波澜,权海晏委屈而又难堪地控诉:“倘若你真的在意,上午何以会说出如此决绝的话?” “我那般撒娇乞求,你竟全然不顾,只冷漠无情地站在两步开外,口吐诛心之言。” “大湙帝王,可真是铁石心肠,心性甚笃啊!” “恩断义绝?” “呵……” “便是前世我们那般光景,你都未曾与我说过如此弑心之语!你可真是好样的啊!” “你与我谈信任,教我学会信任依赖于你,那你呢?可曾真的信赖于我?” 一口气控诉了一大通,权海晏胸口难受得厉害起来,偏偏又不肯示弱,牙关紧咬,连喘咳都一并压制住。 “晏哥哥!” 赶忙揉他急剧起伏的胸口,替他顺气,渠清求饶地话语嘟嘟地往外放:“我错了,我真错了!你别气,别气,好不好?” “咳咳……咳咳咳……”在渠清温暖的怀抱与柔软的疼哄中,权海晏终是抑制不住地喘咳出声。 瞧着他难受不已的模样,渠清急得眼眶都要红了,却又不敢轻举妄动,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惹得他怒气更甚。 “气?又有甚好气的呢?” 白着脸勾起一抹冷然的笑意,权海晏心如死灰般叹道:“我不过是有些失望罢了,你终归还是不信我!” 这话,一针见血,伤人伤己。 渠清的泪,几乎在权海晏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便没出息地滑了出来。 他昏睡前还傻乎乎地朝自己撒娇,渠清本以为他只是会闹些小脾气,哪曾想她的晏哥哥原是如此敏感而深沉。 其实她更不曾想到的是若不是她一开始左顾而言其他,企图运用迂回政策,权海晏起初确实只打算与她闹些小脾气。 她避而不入正题却又一直低声下气,小心翼翼地哄着,哄着哄着就把权海晏藏在心底深处的委屈难堪逼了出来。 爱情啊,既梦幻又实际,既温柔又刚硬,使人怯怯退缩,又令人咄咄相逼。 你叫他受了委屈,他或是隐忍,或是爆发,端看他爱不爱你,端看你宠不宠他。 前世受尽委屈,权海晏独自隐忍着,沉默着,至死都微笑着…… 而今生,明知道渠清只是误会了他,只是太过在意他,却不依不饶,非要讨个说法方能心安。 许是,连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时至今日,他已然,彻底沦陷,再无防线。 “晏哥哥!”用手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渠清笑着道:“你的指控我都认,是我做的不够好。我没有全然信赖于你,是我的错,你别伤心伤了自己,好不好?” 一滴泪落在他的脸颊上,瞬间灼伤了他的心,权海晏愣愣地望着渠清通红的桃花眸,顿觉烈焰焚心。 便是再如何委屈愤怒,却无论如何未曾想过要把他的小姑娘逼得落下泪来。 “别哭了!”伸手去替渠清拭泪,权海晏一颗心揪成了一团,轻声道:“我原谅你就是了!” 渠清摇头,仍笑得温婉动人:“晏哥哥总是这般心软,可怎么办呢?” 滞了片刻,权海晏自暴自弃般地叹道:“谁让那个人是你呢,不怎么办,认了!” “呵呵……”喜笑颜开,渠清小人得志般道:“这种吃定晏哥哥的感觉,真是妙不可言啊!” “哼!”轻轻哼了一声,权海晏将头撇至一边,懒得搭理她。 “是不是心脏疼?胃里难受吗?”并未错过他脸上一闪而逝的痛苦,渠清敛了神色关切道。 权海晏没应声,只任由渠清小心翼翼地将他揽进怀里,额头紧贴着她的小腹。 “心里还是不痛快?”技巧娴熟地替他揉着胸口,渠清试探地询问。 还是没答话,权海晏难受地蹙了蹙眉,在渠清怀里无意识地蹭了蹭。 整颗心软成一汪春水,渠清一手摩挲着他苍白俊逸的脸庞,轻声细语地道:“要怎么样心里才好过些?要不清儿拿了小时候揍我的篾子你再揍我一顿?” “想得美!”恼她敷衍自己,权海晏嗤笑一声,不咸不淡地刺道:“不说你现下怀着孩子,你就是没怀孩子,揍你一顿,心疼死我自己吗?” “噗嗤!呵呵……哈哈……”实在忍不住,渠清笑得花枝乱颤,抱着权海晏直不起腰来道:“晏哥哥,你这样……这样……” 这样了半天,也没这样出个所以然来,渠清干脆扶起他,让他半倚在自己怀里,附在他耳边道:“你说,我怎么就那么爱你呢!” 看渠清眉开眼笑,权海晏破罐子破摔,亦无甚反应,只任她折腾,努力忍受着脑仁的空痛,心口及胃脘的不适。 感受到了他身子细微地颤抖,渠清神色一顿,又恍若未觉地微笑着,以额相贴,轻声低哄:“乖乖地,我让人弄些膳食亲自喂你吃些,好不好?” “不想吃!”不自觉地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权海晏自个倒是未曾察觉,乖乖地窝在渠清怀里,眉头打结,一脸抗拒。 “那不想吃是因着胃里不舒服,还是因着心里仍是郁郁不快?”心疼不已,渠清搂着他跟搂着绝世珍宝似的,柔柔软软地开口。 沉默了会,权海晏低垂了眼眸,声细如蚊地答:“都有。” 傻瓜!唉…… 暗叹了口气,渠清将另一只手覆在了他的胃脘之上。果然,脘腹又冰又硬,还能触摸到里面突突地痉挛感。 掌下冰凉冷硬的触感,叫渠清一颗心七上八下,忍着担忧温声哄他:“先用一点点东西可好?早上吐得一塌糊涂,中午又只吃了几口粥,好歹先吃点东西暖暖胃,好不好?” “不要!”也不知在委屈个甚,总之权海晏娇气得很,蹙着眉十分不愉地拒绝。 第一百四十六章 释怀 沉吟片刻,渠清脑子转了无数回,这才隐隐约约明白了症结所在。她一味担忧他的身体,而对她的晏哥哥而言,心里的松快远比身体的舒畅更重要。 可……唉…… 此事实质上就是一个死结,无论自己说甚,做甚,再如何解释,它已经发生了。 拿得起御笔朱批,掌得了千军万马,向来所向披靡的大湙帝王,这一刻,发现自己居然毫无办法。连个像样的解释,都给不了。 唉…… 又深深地在心底溢出一声叹息,渠清亲了亲权海晏的额头,软软地询问:“晏哥哥就是在意清儿不但在你撒娇的时候半分不肯示弱,还冷若冰霜地说了那些绝情的话语?” “呵!”冷冷勾唇,权海晏闭上眼睛,根本不看她。 无奈地蹭了蹭他的额头,渠清软着声解释:“有一句话,叫做‘关心则乱’,清儿太过在意,才会如此失态,晏哥哥能不能原谅清儿这一回?嗯?” “你一点儿也不失态,冷静自持得很呢!”愤愤地指责,权海晏瞪她。 “哪里不失态了?”撤了一只替他揉心口的手,渠清苦笑着,慢慢将掌心摊开。 那掌心之上,深浅不一的血痕歪歪扭扭地交错了一片。 视线扫了过去,权海晏的身子顿僵,而后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了起来。 渠清赶忙收了手,紧紧搂着他,心急如焚地开口:“我的傻瓜晏哥哥,清儿给你看不是让你心里难受的啊!” “对不起!”沉痛地闭上双眸,权海晏郁结在心中的委屈渐渐与无言的歉疚心疼混乱交杂。 “别难过,好不好?” 不断亲吻他的脸颊,又去以唇摩挲他的耳垂,渠清在他耳边呵气如兰道:“其实,我忽然明白,晏哥哥最在意的是我居然想要丢下你,对不对?” 感受着怀里的人肌肉紧绷,渠清眸光一暗:果然,真给自己猜对了! “那如果我告诉你,其实哪怕你今天喝了毒血,我亦绝无可能将你送走。如此,晏哥哥可会真的原谅我?” 目光坦然地与权海晏对视,渠清轻轻吐出惊天之语。 被渠清蛊惑一般,权海晏只愣愣地问道:“真的?” “嗯!绝不会!”坚定地点头,渠清回答得斩钉截铁。 显然无法相信,可权海晏口干舌燥,心跳加速,期冀之色溢于言表地追问:“为何?” “傻瓜!” 复又吻了吻他的脸颊,渠清微笑着,声音却带了几分沉肃:“师父曾说我并不是一个温婉的性子,诚然,我以为师父说得极是。” “然晏哥哥亦该明了,便是性子再刚烈,话语说得再决绝,在你的生死面前,均显得微不足道。” “我前世已失去过你一次,气疯了的时候可能恶语伤人,但如何能真的放手,让自己再失去你一次?” “就是你真的失信,真的把一个刚认的弟弟看得比我还重要,我又怎么敢置你的性命于不顾,将你送走?” “不过是…嘴上逞强罢了……” “清儿……”痴痴地唤她,权海晏心底最后一丝阴霾终于散尽,讷了一会,轻轻撒娇道:“难受,要抱!” “抱抱抱!这不是一直抱着吗?抱到天荒地,好不好?”把他搂着更紧,渠清贴着他的脸颊,亲密无间地蹭来蹭去。 “哼!”傲娇地哼了一声,权海晏一边享受一边委屈。 “怎么啦?又不开心了?” 停下来,渠清无可奈何又纵容至极地看着他:“又想到我那时没给你抱抱了?” 漂亮的凤眸耷拉下来,权海晏整个人委委屈屈,还无意识地瘪了瘪嘴。 天呐!这妖孽!!! 哎呦喂,我的晏哥哥,咱能不能别这样动辄以姿态颜色碾压人啊!!! 一阵巨浪拍过,渠清不断在心底扑通哀嚎。 可不知渠清心里腹诽了什么,久不见渠清反应,权海晏正虎视眈眈等着她哄人呢。 敛了神思,渠清一脸无奈宠溺地开口:“傻瓜,你那会坐都坐不住,便是你不逞强起来抱我,我真能眼睁睁看着你滑到地上去?” “相信我,但凡你真要落地之际,我身体的反应肯定比脑子快上十倍不止,就算说了什么‘恩断义绝’这种蠢话,亦可以瞬间抛诸脑后。” “你要知道,接住你,将你拥入怀中,其实已然是清儿的一种本能!” “抑制这种本能,个中滋味,着实苦不堪言啊,我的晏哥哥!” “哦!”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权海晏重新把头埋入渠清怀中。 就这样?没了? 表白了大半天,就被权海晏一个“哦”字打发了,渠清欲哭无泪。 随即低头,瞅见他眉梢浸染了一抹纯然的笑意,渠清的心顿时又飞扬起来。 哎呦,她的宝贝晏哥哥啊!!! 柔软至极地任他窝在自己怀里好一会,渠清宠溺地开口:“现在可是能用膳了?” “嗯。”心气顺了,权海晏乖乖巧巧地应到。 “乖!”听他答应,渠清奖励般吻了吻他的额间:“想吃甚?” “不要乌鸡汤!”最近天天被渠清喂红参乌鸡汤,权海晏想到那味就反酸。 “那喝点墨鱼汤?”知道他吃腻了,渠清也不敢逼他,退而求其次地征询。 根本不想沾荤腥,又不忍再拂了渠清的好意,权海晏勉强道:“好。” “再吃点鸡蛋羹和桂圆红枣粥?”安慰地摸了摸他的发顶,渠清继续跟他讨论吃食。 “嗯。”胃里还是难受,反正没甚食欲,权海晏可有可无地应了句。 “乖了!多少得吃点!”看他情绪不高,赖在自己身上,一副蔫蔫的霜后茄子模样,渠清既心疼又好笑。 “哦!”又委委屈屈地应了一个字,权海晏在渠清怀里娇气了半天。 待渠清开口喊安公公他们进来伺候,又让人传膳,权海晏才从她怀里探出头来恢复了几分素日冷静自持的模样:“师父是与阿落碰面了吧?” “嗯?”愣了一会,渠清猛地反应过来:“瞧我,阿落给你写了信,我忘给你看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思念 捏着姬落的来信怔在那半晌,权海晏的眸光虚空悠远,仿若灵魂出窍。 “晏哥哥?”起初没敢打扰他,只是再不唤他,渠清担心他就要乘风而去了:“发生何事了?阿落说甚了?” “没,就是想阿落了!”将信笺直接递给渠清,权海晏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渠清接了过来,一目十行地扫了过去,确实无甚大事,只有一些细碎的琐事,更多的是嘱咐他哥哥爱惜身体,保重自己。 收了信,默默叠成原样,放回信封里,渠清复又拥着权海晏哄到:“傻瓜,天南地北,聚散离合,本是人生常态。乖,待阿落平定了北戎之事,写信让他早早过来玩,好不好?” “好。”点了点头,不愿渠清再过多担忧,权海晏转移话题道:“用膳不?” “嗯。”明了他的用意,渠清自然接话:“是要哪里用?床上倚着清儿喂你?或是自己能起来用些?” “想起……唔……嗯……”胸口突如其来的刺痛令权海晏猝不及防地呻吟出声,刹那间跌回渠清怀里佝偻了身躯。 “怎么了?”下意识地揽紧他,渠清直接伸手去抚他的胸口,猜测到:“是阿落吗?” “嗯……”喘着粗气艰难地应了一声,权海晏倚在渠清怀里咬牙承受一波又一波的剧痛。 而远在他乡的姬落,此时在荒郊野外,将将收到北戎都城消音,悲愤失控地将信笺捏成一团,蛊毒发作的刺疼让他痛不欲生,又令他清醒不已。 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父皇母后刚刚去世,不忙着办丧事,居然敢给自己冠上弑父杀母的罪名,还整出来三王并治? 老二!老三!老四! 好,好得很!!! 本太子倒要看看,在本宫抵达都城之前,你们能不能分出个胜负来! 哼!好些年不给颜色与他们瞧瞧,怕均是忘了自己曾经折磨人的手段了吧! 放纵自己在心里发泄了一通,姬落赶忙敛了心神,运行内息,将蛊毒压下去。 待心身渐渐平稳,姬落靠在一颗大树下,仰头望着光秃秃的树枝,思绪飘向了远方。 不知哥哥怎么样了? 今日上午才犯了病,这会又被自己蛊毒带累,肯定难受死了! 也不知哥哥究竟是因着何事,心绪起伏得如此厉害! 阿清又惹哥哥生气了?还是哥哥看到母后那个盒子猜到了些什么?又或者姬煜这家伙弄出些幺蛾子? 讨厌,母后怎么可以让自己再有一个弟弟,真是烦人!烦人!烦人!!! 想到这,心口的蛊毒好像又有点躁动起来,姬落连忙压下这种不愉快的想法。 哥哥,我想你了! 委屈坏了,姬落的眸光无神地透过枝头,散落在无边的天空,好似能眺望到他哥哥一般。 楚玉锵坐在不远处,目光偶然扫过姬落,同样思绪飘飞,纷乱复杂。 与姬落碰面已三日有余,从接到自家小徒弟之信笺的震惊不已,到再次得见北戎太子的茫然无措,及至如今的恍然大悟,楚玉锵这一番心历路程,堪称跌宕起伏,精彩纷呈。 自家俩个徒弟落崖那次,在青都城门匆匆一瞥,当时脑子只闪过一个念头:此子之面相倒是与自家大徒弟颇为相似。 这样的念头,不及细细思量,便流星一现般坠落。哪怕后来自家大徒弟与自个谈起他的身世之谜,亦不曾将二者相联系。 一路上,瞧着这北戎太子冷若冰霜,威势慑人的模样,楚玉锵险些以为自己看到的是自家大徒弟呢! 仔细回忆,好似印象那个青都城门口跟在自家大徒弟身后的青年,分明朗朗飘逸,风流不羁的模样。 难道是自己老了,眼力劲半分皆无,记忆力亦开始衰减退化? 怀疑了自个一路,直到此刻,窥得姬落脸上露出委委屈屈的表情,楚玉锵这才松了一口气。 得了,不是自个的问题! 自家大徒弟绝对不会露出这种幼稚傻气的表情,这北戎太子绝对从前一直是这般不经世事的模样。 就说为何明明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自个跟前,自己居然硬是没想到他们是孪生兄弟嘛! 一个沉稳自持如千年寒冰,万古不化;一个欢脱不羁如朗朗白云,风流恣意;一个大湙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一个北戎年轻有为的太子,孰能想到这二人是孪生兄弟??? 不怪自己瞎,怪只怪,这真相石破天惊,荒谬绝伦! 如此在心里自我安慰了一通,楚玉锵可算缓过劲来,嫡仙般的脸上露出一抹释然。而后瞥了眼姬落,又微微蹙了眉,他想到这二人面相一事,又开始犯愁了。 观如今姬落之面相,似乎有了些许变化,竟是生出几分九死一生之态势,若是因缘际会,得之机遇,或可浴火涅磐亦未可知。 按说,兄弟孪生,生辰八字一模一样,命运走向亦相差无几。照如此看来,自家大徒弟亦应有这逆天改命之机缘才是。 然不知为何,依今近日所得阿晏近况,自己竟隐隐有几分惴惴不安。 怕只怕,并蒂双生,却一升一陨。这北戎太子的机遇,极有可能是自家大徒弟以命相抵,偶然得之。 若是如此,自家大徒弟岂非时日无多,危在旦夕? 忧心忡忡,楚玉锵恨不能长了翅膀,即刻飞回去瞧瞧自家大徒弟的面相。 第一百四十八章 暂搁 楚玉锵不知道,他念念叨叨的大徒弟这会正倚在床上,娇里娇气地由着他家小徒弟一口一口地喂食。 “清儿,难受,不想喝……”才咽进去几口墨鱼汤,权海晏就皱了眉头,委委屈屈地撒娇。 “乖,再喝两口!” 心疼得不行,又忧心他失血过多的身子,想多与他补补血,渠清任劳任怨地哄:“就再喝两口,完了再吃点粥,好不好?” “腻,会吐……”将手按在胃脘上,权海晏语声低微,颇为委屈。 “好好好!不吃,不吃!”怕真的喂多了让他吐出来,渠清只得搁下碗,伸手去替他揉胃。 揉了一会,渠清又试探道:“乖,那吃点粥?” “嗯。”好过了一点,权海晏点了点头。 待墨琴将一碗桂圆红枣粥呈上来,渠清欲伸手去接之际,权海晏阻拦道:“我自己吃就好。” 瞧他苍白平静的面容上缀着几分掩不住的心疼,渠清笑着端了粥,执了汤匙轻轻搅动:“怎么?嫌弃清儿伺候的不好?” “清儿……”无奈地低唤了一声,权海晏自嘲般涩涩地道:“你这般,会宠坏我的!” “傻瓜,又想到什么了?” 被他揉碎了整颗心,渠清盛了一勺粥,言笑晏晏地道:“乖,喝了这一口,还有下一口!宠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嘿嘿,无甚要紧,清儿可以更宠你呀!” “宠坏了怕甚?自己心甘情愿宠出来的,宠一辈子都不够呢!不怕不怕哈!” 被渠清逗得眉开眼笑,权海晏乖乖咽下粥,回嘴:“能不能宠一辈子我是不知,然你这嘴巴绝对抹了蜜,我这会倒是明了了!” “呀!你这才知晓?” 故作惊讶,渠清又往他嘴里送了一口,笑嘻嘻地暧昧:“你今儿不是尝了好几回吗?甜不甜不是应该心知肚明吗?” “嘿嘿,你说,甜不甜?”得瑟地飞起,渠清真想丢了碗,附在他耳边呵气如兰。 “嗯!”淡然以对,权海晏镇定自若地坦诚:“甜,味道美极了!” 舌尖舔了舔唇瓣,权海晏回味无穷般加了一句:“清儿如此热情似火,那滋味当真是销*魂*蚀*骨呢!” …… 一朝调戏不成,反被调戏,渠清下意识捏了捏自己滚烫的耳垂,嗔怪慨叹:“晏哥哥可真是今非昔比啊!” “承蒙夸张,清儿亦是一日千里,叫人刮目相看啊!”毫不客气,权海晏一派气定神闲地反将回去。 得,手下败将,勿需言勇! 认输认输!!! 收下没停,默默将粥再次送至权海晏嘴里,渠清无比自然地道:“愧不敢当,求晏哥哥高抬贵手,清儿感激不尽!” “呵呵……”这场情侣间不动声色的较量,以权海晏磁性悦耳仿若清泉激石般的笑声告终。 安安生生地用了半碗粥,又塞了几口鸡蛋羹,权海晏摇头表示吃不下了,渠清亦不敢勉强。 漱了口,权海晏牵着渠清的手掌,在她手背上无意识地摩挲着,平和地问:“清儿为何一直不提阿落解蛊之事?” 渠清身子一僵,顿了片刻才如实回答:“那解蛊之法,清儿不甚赞成!更何况标注时间是蛊毒发作起一年后方可行,先让阿落找找至爱之泪吧!” “是何办法?”蹙眉追问,权海晏心中涌上不良的预感。 “罢了……” 叹了口气,渠清对自家贴身宫女吩咐:“墨琴,去把那本书拿来!” 不一会,墨琴将姬煜给的那本书呈了上来,权海晏接过就着折角处翻开。 书页上的一字一句慢慢透过眼帘印入脑海之中,权海晏恍然明了为何他家小姑娘态度如此奇怪了。 不说第二种解蛊之法竟还需自己喝一次试心草,只须得自己划开脉道以血诱使试情蛊离开阿落身体这一项,足以使清儿动摇了。 更遑论,若是一个不小心,试情蛊遁入自己体内…… 罢了,横竖如今阿落人不在身边,这解蛊之法一时半会也用不上,且先搁置吧! 高速运转的脑子下了决定,权海晏轻轻合上书,不期然对上了渠清隐5含几许紧张的目光。 心下一软,权海晏将书随意搁在床边,伸手去揽她,轻轻问:“怎么了?担忧什么呢?” “没。”不愿将自己的那点小心思摊开,渠清矢口否认。 权海晏失笑,自是知晓她心中隐忧,几分无奈几许宠溺道:“我都为你将颜面原则扔到地上,不惜哄骗自己亲弟弟,亦不敢负你我之约,清儿好歹对我有些信心吧?” “可……”渠清抬头,对上他温软纵容的双眸,不甚确定地道:“可阿落不一样!” 怔了会,权海晏脸上复又挂了暖洋洋的浅笑,认真地道:“你亦不一样!” 主动吻了吻渠清因他一句话而染了红霞的脸颊,权海晏在她耳边柔软至极地道:“清儿,你要相信,你的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第一百四十九章 认下 那日权海晏挣扎着起身,硬是亲自与姬落写了一封回信。 渠清懂他的坚持,亦接受他待姬落深沉厚重的情谊,故而一面隐忍着自己的心疼,一面纵容着他的任性。 幸福的时光,打着欢快的节拍,恍若白驹过隙。 眼见着,大婚的日子就近了。 乾和殿内,在渠清这几日细致入微的照看下,又恢复了几分元气的权海晏正端坐于龙椅上,伏在御案前奋笔疾书。 “王爷,北戎七皇子求见!”守北一瘸一拐地进来禀报。 停下笔,权海晏望着守北怪异的姿势不觉凝了眉,抿了抿唇,却只开口道:“请进来!” 恭谨地应了是,守北又一瘸一拐地出去请人。 尽力维持着平静面容的姬煜,在守北拐着客客气气请自己进去时,还是忍不住露出几分讶异。 据他所知,自己这个摄政王哥哥,并不是一个苛待下属之人,何以…… 迷茫不解地思虑一会,跟着守北跨入殿门,姬煜整颗心慢慢被紧张无措覆盖。 他自然是不知,守北如此,一半是拜他所赐。 那日他逼着摄政王喝毒血,守北见势不对,自作主张地溜出去通风报信。恰好在路上遇到匆匆往静安殿赶的辰帝,守北火急火燎地将他们的对话抖落了个干净。 而待辰帝赶来恰好听到摄政王那一句“这样,公平了吗?”,这才让辰帝误会了个彻底。 摄政王何等聪敏之人,事后连辰帝都不曾过问,猜了个七七八八,亦不听守北辩解,直接命他暗堂领罚。 至于守北,自己犯了错,令自家主子受了罪,怎么罚他亦心甘情愿。但他家主子一句“你若是还不知自己错在何处,便趁早离了本王身边”,简直晴天霹雳,无异诛心。 生怕被自家主子抛弃的守北连伤都不曾养好,巴巴地来伺候,绞尽脑汁地思考自己错在何处。 这些姬煜自是全然不知,他一步一步地行至殿内,站定抬了头才发现他的摄政王哥哥居然独自一人坐在主位,在一把庄重威严的龙椅之上。 那金光闪闪的龙椅刺得他不由自主地闭了闭眼,可他的摄政王哥哥似乎早已习惯,神色平淡自如地道:“坐下吧!” 他知晓大湙帝王待他这摄政王哥哥恩宠有加,信任非常,却不曾想,竟是到了如此地步。 不是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吗?不是说,帝王之心,深不可测,最是多疑最喜猜忌吗? 为何,他所知与所见如此迥异? “寻我何事?”见姬煜久久无言,权海晏率先打破沉默。 “我……”心跳无法自控地加速,姬煜捏了捏冷汗濡湿的掌心,缓了半天才道:“明日便是哥哥大婚了,小煜可以作为亲人参加婚礼吗?” “亲人?”情不自禁地咂摸了会这两个字,权海晏有些意外地问:“怎么?肯认我这哥哥了?” 顿了片刻,姬煜小白兔般腼腆的脸上,现出几许扭捏,却还是鼓足了勇气:“嗯。” 权海晏瞧着他那模样,有些惊奇,同样是弟弟,阿落爽朗不羁,这小煜却是腼腆羞涩,还真是…… 嗯,感觉还挺不错! “那你来便是。今夜照规矩我要回王府住,你随我一同回去。” “哥哥都不用问一下皇上吗?”姬煜不明白,他哥哥带走皇上的小侍,竟是招呼都无需打吗? 瞥了他一眼,权海晏看他满脸困惑,不是找事的样子,倒像是懵懂无知的孩童探寻宇宙一般。 想到他曾经的遭遇,眸中闪过几许了悟,权海晏生了几分心疼,耐心地解释:“这些东西你嫂嫂不会介意,你既认下我,以后安心跟着我便是。” “我早写了信告知你太子哥哥,待他回了北戎,自会将你的身份公诸于众。放心,我承诺于你的事,定然会践行到底!” 恍惚了会,姬煜忽然抓住了一个问题,惊讶地问:“太子哥哥不在宫里?” 忆起上回姬煜口口声声“金屋藏娇一个,名正言顺一个”之类的话语,权海晏一阵头疼,看来他这刚认的弟弟问题还挺多。 “你是觉得北戎帝后去世,你太子哥哥不需要回去主持大局呢?还是觉得你哥哥我像是那种能够与你太子哥哥共创一段‘娥皇女英’之佳话的人物?” 脸色红了白,白了青,姬煜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直至此时才恍然大悟,原来一切都不是自己想象得那般。 他……他竟觉得自己两个哥哥和女帝…… 是否,在别人的世界里,信任和温暖,光明与坦诚,一切都可以如此轻而易举? 为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则与坚持,有自己追寻的方向,而自己…… “哥哥,你会像待太子哥哥这般待我吗?” 仰着头,姬煜努力地藏着自己的心思,眸光中却又掩不住露出几许期盼,定定地望着权海晏。 “晏哥哥!”渠清披着一身寒气,步履匆匆地从殿外进来。 本欲回话的权海晏听闻熟悉的呼唤,注意力瞬间转移,眸光温软地落在她身上,疑惑地问:“朝会散得这般早?” 完全忽略姬煜,渠清缓步行至权海晏跟前,因身上带着寒气并未靠得太近,自然回到:“无甚大事,便早些散了朝会,回来陪你。” “清儿!” 当着姬煜的面,渠清如此肆无忌惮,权海晏面上挂不住,耳后根悄无声息地浮起丝丝红霞。 窥见他耳后的艳丽之色,渠清会心一笑,转而对姬煜不咸不淡地道:“朕以为,你问摄政王这个问题之前,须得问问你自己能不能像阿落待摄政王那般待他?” “岂不知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你既想得这世间温情,不先予之以真心,又怎能如愿?” “记住,这世间没有不劳而获,不予先取的道理!” 渠清说得郑重其事,瞧着继续一副茫然失措的可怜样,丝毫不曾心软,继续道:“更遑论,你别以为朕不知晓前些日子摄政王的身份在青都不胫而走,你占了至少五分功劳。” “而后因着你,摄政王两次病发,至今仍未曾恢复。” “这一笔笔,朕还未曾找你清算,你如今就敢明目张胆地来讨要关爱,当真以为朕可以既往不咎?” “若不是你那日阴差阳错扶了朕一把,让朕免于摔倒,就凭你敢把摄政王的身份泄露出去,朕早让人把你悄无声息地折腾没了!还轮得到你跟摄政王表明身份,逼迫他喝甚毒血?” “清儿!” 站起身,权海晏扯了扯渠清的衣袖无奈地求情:“算了,他还是个孩子!” “孩子?” 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渠清指着姬煜,轻蔑地道:“他算什么孩子?” “莫说你十六岁便开始摄政安臣,掌一国之命脉,庇天下百姓之安康。就连清儿,十六岁,亦已亲政一年,独自处理各项政务。” “他呢?二八最美的年华,想的尽是如何陷害兄长,夺嫡夺位?用的还是一些不入流的法子!” “清儿!” 广袖下暗暗牵了渠清的手,权海晏瞅着姬煜无地自容,青白交加的脸色,揉了揉脑仁:“清儿,他还小,慢慢教!” 瞥见他的动作,渠清哪里还记得教训姬煜,赶忙问:“头很疼吗?” 疼,自是疼的! 这些时日,因着失血过多,脑仁就没一日是不疼的。今个起了个大早,伏案半个时辰,又与姬煜费了不少口舌,更是雪上加霜。 只是神思清醒的权海晏如何肯在自己亲弟弟面前与渠清撒娇,于是不动声色地道:“清儿让我与小煜单独谈谈,可好?” “不好!”干脆利索,渠清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这些日子被渠清千依百顺,宠得找不着北的权海晏一愣,怔怔地望着她。 渠清却没看他,回过头对姬煜不送拒绝地道:“你先回去,自己反省反省!反省不过来,就趁早回北戎去!” “清儿!”实在拿渠清没辙,权海晏只好使出杀手锏,声音极轻地开口:“我有些难受,别气我!” 他的声音低沉温软,落在渠清心间跟羽毛划过似的,又痒又难耐。 完全招架不住,渠清虚张声势地瞪了他一眼,嗔怪:“吃准了我拿你没办法,还我气你?你别气我就不错了!” 扶着他回到龙椅上,渠清与他并排而坐,轻轻替他抚着后背,再不去看姬煜。 广袖之下,权海晏亲呢地捏了捏她的手心,这才转向姬煜温和地道:“小煜先回去收拾下东西,晚些出宫时我派人唤你,好不好?” 姬煜惨白一片的脸色这才稍稍好转,低声回到:“好,谢谢哥哥!” “去吧!”给了姬煜一个柔和的微笑,权海晏的慈爱之色展露无遗。 待姬煜显然松了一口气般出去,这边渠清小脾气上来,气鼓鼓地哼哼唧唧。 对付这样的渠清,权海晏眼底荡漾着粼粼笑意,身子往她怀里一靠,软软地撒娇:“清儿,我头疼,你替我揉揉好不好?” 第一百五十章 证据 自是拿他毫无办法,渠清认命地替他揉着太阳穴,仍有些地郁结地问:“你这弟弟的过去究竟有多惨,叫你心软成这般模样?你不说他前世还曾密谋刺杀阿落吗?” “傻丫头!” 窝在她怀里舒服地享受着,权海晏却不想将自己生身母亲这般丑陋不堪的一面摊开与渠清面前,只解释道:“莫说他由嫡贬庶本是不公,只他从小不得宠,而后又中毒难解,左了性子亦是难免。” “我瞧着他本性不坏,花些功夫教导一番,未必不可改过自新。” “你呀!”渠清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半是埋怨半是宠溺地道:“看起来那么冷冷清清的一个人,怎得心就这般软!” “清儿不喜欢吗?” 起身将她拥进怀里,脑袋搭在她肩上,权海晏贴着她耳朵软乎乎地启唇:“我对他尚且如此,对清儿只会更甚!” “清儿真的不喜欢吗?” 最后一句尾音低沉优雅里裹着缠绵悱恻,勾魂摄魄。 这妖孽!!! 越发肆无忌惮,无法无天了啊! 尽管屡次被摄政王美色相诱,渠清仍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在心底暗暗哀嚎,痛并快乐着。 “晏哥哥,清儿一度以为,你这魅惑君上本事,实乃世间仅有!”诚恳至极,渠清抱着权海晏,颇为无奈地实话实说。 “呵呵……”又被逗得展颜露齿,权海晏恶劣地轻轻咬了咬渠清的耳垂,止不住笑意地道:“即使如此,清儿可要多多珍惜,莫要浪费我这一身本事!” …… “晏哥哥,我觉得青都城墙之厚度其实是为我俩这张脸皮量身打造的!”一本正经,渠清还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脸庞,又禁不住去摸了摸权海晏的。 “哈哈……”开怀大笑,权海晏觉得自家小姑娘现在随时都有把自己逗乐的本事。 “清儿……咳咳…咳咳咳……”乐极生悲,权海晏只得伏在渠清身上一声声无法自控地喘咳不息。 “乖!”半搂着人动作娴熟地替他顺气,渠清明智地转移话题:“跟清儿说说你如何认定姬煜是你亲弟弟的,可好?有何证据?” 姬落信上亦只寥寥数语,道姬煜是他二人亲生弟弟,言及将解药予姬煜,余的再无叙述。 渠清这会是真的满肚子疑问,等着权海晏替她解惑。 权海晏缓了缓神,悠悠一笑:“清儿真的不曾看出小煜与阿落生得有七分相像吗?” 不自觉蹙了眉,脑中勾勒出二人的相貌,渠清面色变得十分难看,不满地嘟囔:“什么嘛!居然就因为这个!” “傻丫头!” 不免再次失笑,他家小姑娘究竟对人的长相迟钝到何种地步啊! “可就算这样又能证明什么?晏哥哥就凭此认定未免太过草率了?” 瞧着自家小姑娘一副苦恼至极的模样,现在居然还怀疑自己,权海晏拉了她替自己揉太阳穴的手,温声与她道:“阿落的长相几乎均随北戎皇后啊,我的傻丫头!” “那也不对,说不得他是北戎皇后与别人的孩子呢!不然何以要给他换了身份?”心直口快,这样放松的状态,渠清不曾有一丝的顾及。 怀中的人身子一瞬间僵硬,渠清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急忙解释:“我…晏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就是……” “没事!”揽着她,温柔地抚着她的脊背,权海晏宽容地开口:“我知道清儿都是为了我好,是替我鸣不平。乖,没事!” “姬煜的一双眼睛与北戎皇帝长得一模一样,断不会是别人的孩子,清儿无需担忧我会错认!乖!” 许是权海晏的态度过于平静温和,渠清禁不住把藏在心底许久的话语说出口:“晏哥哥很在意吗?对他们……” “清儿,别问,好不好?”有些难堪,更多的是悲凉,权海晏声音里携了几丝浅淡的脆弱。 按说逝者已矣,往事成风。 可在意吗? 在意啊,又如何不在意? 自己的亲生母亲在抛弃自己之后,又再一次抛弃了她的亲生幼子,甚至为了保住秘密,不惜对幼子下毒将其送往他国和亲。 虎毒尚且不食子,而苏漓呢? 十六年前,北戎皇后身怀六甲,北戎皇帝对皇后高龄孕子期许甚深。然北戎皇后最终产下死婴,北戎皇帝悲伤不已,又怜惜皇后痛失孩儿,更是恩宠有加,赏赐不断。 而自己收集到的所有信息无不显示着是苏漓亲自将姬煜换成了死婴,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她要做出如此匪夷所思之事? 若不是姬煜有一双与姬玺一模一样的眼睛,连脸上的酒窝都几近相同,自己还真怀疑,姬煜可是苏漓与陈震或他人所生。 她待阿落看着疼爱有加,却又在试心草面前如此不堪一击。就连姬玺亦同样败在试心草手里。 如此生身父母,该是再无期冀才对啊…… 然而人生在世,血脉一事,情之一字,吾非圣贤,如何勘破? 更遑论他们猝然离世,此事怕是……罢了……多想无益,且珍惜当下吧! 自知失言,渠清紧紧揽着权海晏,以舌尖描摹着他的耳廓,含含糊糊地哄到:“晏哥哥,清儿准备了大婚礼物,你猜一猜,好不好?” 一阵电流从耳朵串遍了全身,击得权海晏心底那股子哀凉烟消云散,情不自禁地低唤:“清儿……” 他这一唤,端是柔情百转,销*魂*蚀*骨,渠清被电得一哆嗦,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尖。 真……真的不是自己定力不够,实在是她亲爱的摄政王大人过于妖孽,无法抗衡啊!!! 明明每次都自己先挑*逗,却又屡战屡败的渠清,无意间瞥到御案上的一沓纸张,异常聪明地再次转换话题:“晏哥哥都写了些什么啊?让我瞧瞧!” “别……咳咳……咳咳咳……”连忙伸手去拦,权海晏的动作过于迅猛,扯到心肺,刹那无法抑制地喘咳起来。 “哎呀,乖,乖!我不看就是,好不好?” 急得渠清都要哭出来了,今天怎地说甚都不得章法! “清儿,我困了!”又咳了好一会,权海晏倚在渠清怀里,倦怠地轻轻打了个哈欠。 “那走,睡觉!”作势扶权海晏起来,渠清觉得今天怕是只适合睡觉,不宜说话。 “卫西,把东西收好!”起身离开之际,权海晏慎重地吩咐。 渠清:“……” 如此严防死守,这是瞒着自己写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二人躺到床上,权海晏迷迷糊糊之际,挨着渠清软软地呢喃:“清儿,幸而有你……”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大婚(一) 用了晚膳,权海晏拗不过渠清,硬是被她送入了摄政王府,直接塞进了被窝里。 “老老实实睡觉,乖乖等我明日来接你,知道吗?” 无奈而又甜蜜,自家小姑娘如此细致入微,权海晏又哪里说得出半个不字。 噙着笑,权海晏温柔地回应:“好,清儿回去亦早些歇息,好不好?” “嗯。”欣然应允,渠清吻了吻权海晏的额间,这才站起身,恋恋不舍地回宫去。 大婚,即大昏,以大为尊,以昏为期,非天子诸侯,不可谓之! 次日,腊月二十八日,宜嫁宜娶,大湙辰帝喜迎新婚,举国欢庆。 这一日,深冬暖阳,灿烂明媚,挥挥洒洒地普照在青都城内,予本就喜气洋洋的青都添了满街敞亮辉煌。 辰帝端坐于天子法驾金根车之上,此车佩六马,加正红华盖,与明黄之锦缎流苏交辉相应,踏十里红毯,御天下而前行。 摄政王门口,早已张灯结彩,一片锣鼓喧天之中,天子御驾缓缓而至。 “皇上驾到,亲迎皇夫入宫!”安公公声如洪钟,气势如虹。 “恭迎皇夫入宫!”待众人与皇上见了礼,自有司仪起头,而后众随侍宫人齐声迎贺,一声高过一声,响彻青都云霄。 王府大门顺应而开,在万众瞩目之中,摄政王漫步而出。 有幸随行而来的诸位大臣侍卫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好悬不曾惊得当场失仪。 只见摄政王一袭正红色锦袍加身,锦袍之上龙凤呈祥的绣图熠熠生辉,那条五爪金龙与九尾火凤缠绕交叠,栩栩如生。 这哪里是什么皇夫喜袍,这分明是改良版的帝王龙袍! 有些个胆大的臣子们再往上瞧,更是震得神不附体,险些昏厥过去。 摄政王头顶帝王冠冕,十二珠帘飘荡在摄政王额前,为他倾城绝世的容颜凭生朦胧之色,透出几许若隐若现的曼妙风情。 龙袍加身,冠冕束发,这一刻的摄政王,艳若桃李,冠绝天下。 跟在摄政王身后,素来与他家主子如出一辙,沉稳自持的卫西,嘴角上扬,笑意不断。 嫁娶嫁娶,说到底,是他家王爷嫁,而皇上娶。以他家主子摄政王之尊,屈就皇夫之位,卫西嘴上不说,心里却一直替自家主子叫屈。 然这份隐秘的心思,在安公公送来新婚礼服及冠冕之时,烟消云散。 今日晨起,他家王爷得见喜袍和冠冕的神色仍在脑中清晰可见。 那时,他淡漠内敛的主子抿着唇似是责怪不虞,可眼中分明燃着光亮,讶异里满是欣喜甜蜜,风一吹,都是桃花醉人的芬芳。 瞅着那些个朝臣侍卫的表情,卫西心中暗自得意。 看吧!看吧!哪怕我家主子是北戎皇子又如何?哪怕我家王爷是嫁入宫中又如何? 你们最尊贵的大湙帝王,用这般决然无畏又体贴入微的方式向天下昭告,她对他无上的珍重与敬爱。 惊艳之色溢满辰帝眼底,她不疾不徐地踩着步子,以帝王之尊,迎毕生挚爱。 同样一袭龙凤呈祥喜服,行走间端庄优雅里透着几分恣意随性,辰帝素来明艳动人的脸庞,在正红锦缎的映衬下,更是艳绝天下,颠倒众生。 他爱了两世的小姑娘,就这样一步一步到了自己跟前,她素手微伸,朱唇轻启:“晏哥哥,清儿接你回家!” 只此一句,大湙威震天下,坚不可摧的摄政王,瞬间红透了眼眶。 穿越前世今生,历经多翻波折,他和她,终于有了一个家。 将手交付于自家小姑娘掌心之上,深深地紧紧地回握,摄政王微微哽咽,哑声回应:“好,我们回家!” 若天下之大,无以为家,借你之手,以我之身,将深情作瓦,化真爱为墙,彼此所在之处,四海皆可为家。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大婚(二) 二人相携上了金根车,天子起驾,声势浩大的仪仗缓缓移动。 街道两旁,天子御驾所过之处,数以万计的百姓拥挤成堆,礼乐齐鸣之中,夹着万民恭贺。 “恭祝皇上皇夫新婚大喜,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待御驾走远,激动万分的百姓抬了头,映入他们眼帘的是华盖如海,红妆漫天,那浩浩荡荡的队伍犹如巨龙般蜿蜒了大半个青都街道。 御驾内,辰帝凑近摄政王的耳边,顺手塞了塞他耳内特制的隔音棉,软软地开口:“晏哥哥可知何谓‘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清儿是故意欺负晏哥哥如今听力不佳吗?” 在彼此交握的手心调皮地挠了挠,摄政王露出一抹明媚邪肆的笑意,柔声反问:“那清儿可知何谓‘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又可知何谓‘转眄**,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他一字一顿,声如清泉,若陈情表意,似情人低语,生生羞红了辰帝的双颊。 看辰帝满面红光,一派娇羞媚态,摄政王情难自制之下欲亲吻她娇艳欲滴的唇瓣。 奈何刚刚凑近,冠冕相碰,珠帘交缠,细微朗朗清脆之声于御驾内仿若水滴心田,荡漾起春波无限。 “噗嗤……呵呵……”二人相视傻笑,眼中俱是彼此甘之如饴的模样。 摄政王府至宫门之路并不遥远,更何况幸福时光,尤为易逝,眨眼之间,天子御驾晃晃悠悠进了宫门。 御驾由正门直入,行至天阶前方才停下。紧随的仪仗队伍有条不紊地由偏门进入,直立于两侧。 文武百官早已着艳色朝服,依次在位,恭迎大湙王朝最尊贵的皇帝皇夫。 辰帝与摄政王相携而下,他们十指紧扣,在百官的朝喝声中,一步一阶,登上了至高之位。 待二人转身,直立于巅峰之处,俯瞰天下,众人再次高呼:“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皇夫,皇夫万岁万岁万万岁!” 讶然之色在摄政王眸底一点点满溢,他的小姑娘远比他想象的更加霸道独裁,更加勇敢果决,更加爱重于他。 这一刻,他忽然无比好奇,她这小小的身躯是如何在自己走后肩负起了帝王重担,并一路厮杀,直至天下归一,海晏河清? 就如同今日,她究竟用了何种手段,令百官退让,臣服至此? 他的小姑娘啊! 怎么可以美好能干成这般模样,叫他一颗心忽上忽下,明明飘飘荡荡,却又安稳至极。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恭喜皇夫,贺喜皇夫!预祝皇上皇夫,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底下继续响起朝臣声势震天的恭贺声,摄政王飘忽的思绪稍稍回笼,暗袖之下摩挲着他家小姑娘的手掌,挨个把玩她的指节。 指间酥痒难耐,辰帝悄悄嗔他一眼,桃花眸中流转的眼波,含情脉脉,妩媚醉人。 嬉戏的手指微微一顿,复又改为轻轻摩挲,摄政王激动厚重交织着疼痛怜惜的情意,唯有借此稍稍缓解。 无可奈何,而后纵容宠溺,辰帝任由他在自己掌间翻云覆雨,面上一派肃然,霸气威严地启了朱唇:“众爱卿平身!” 群臣谢恩起身之后,宫人搬了金案,摆上炉鼎祭品,再将三柱清香奉上。 二人紧牵之手终是松开,分别接过清香,辰帝先行敬香,摄政王随后。 炉鼎香烟袅袅,辰帝与摄政王并排跪下,以三拜九叩之礼祭告天地。 礼毕,二人贴肩站立,喜袍暗袖之下,不知谁勾了谁的手,好似有引力一般,瞬间交握在一起。 “清儿,我的唇色可会过于苍白?”彼此肌肤的温度将将交汇,摄政王随性地抬了手指着自己诱人的双唇盈盈地问道。 似是漫不经心地抚过自己的唇瓣,一粒不起眼的药丸自摄政王指间滑入口中,他以舌尖相抵,缓缓含服,悄无声息。 眉眼含情,言笑晏晏,艳色逼人,摄政王与辰帝交握的手掌稳若泰山,瞧不出半分异样。 以为他在意自己此刻的容貌,辰帝在他的掌心挠了挠,笑容满面地回应:“放心,我亲爱的皇夫大人无论何时都有魅惑君上,颠倒众生的本事。” 欣然点头,摄政王对这个答案满意无比。 瞧着他心满意足的模样,辰帝失笑,心中暗叹:她的晏哥哥越来越像个孩子了啊! 二人缓步而行,相携下了天阶,重新登上金根车,前往太庙。 车帘一放,辰帝便开口询问:“晏哥哥可有不适?” 摄政王一派风流恣意之态,悠然自得地将辰帝揽进怀里,彼此之冠冕珠帘再次不期而遇,仿若叮当铃佩,清脆悦耳。 他低笑出声,好奇不已地反问:“清儿是如何想到以龙袍当喜服,将冠冕作喜冠的?又如何让那些个老顽固肯高呼一声‘皇夫万岁’的呢?” 辰帝身子猛然僵住,一些尘封已久的记忆猝不及防,翻涌而至。 前世她的晏哥哥离世之后,随着她年龄见长,朝臣们个个忧心天子婚事,催婚催得花样百出。 她与众臣斗智斗勇,应对招式更是层出不穷。 那时啊,她心如死灰,行尸走肉般活着,唯一惦念的不过是完成她晏哥哥的遗愿,令天下一统,海晏河清。 待完成这遗愿之际,她陡然失了信仰,又恰逢众臣再次催婚,她一咬牙,颁昭天下,迎已逝之摄政王权海晏为正宫皇夫。 朝臣哗然,这才知晓自家帝王为何迟迟不肯聘夫娶亲。他们争相劝阻,她倒也从善如流,不再提这等荒谬绝伦之事。 只是这念头过了脑,便再无法消除。她日日思量,夜夜惦念,偷偷寻了绣娘匠人,悄悄藏了一对喜服冠冕。 稍稍离了怀抱,辰帝伸手撩了撩摄政王额前的血色珠帘,目光迷离地陷在他温润如玉的脸庞上,定了半晌,方大梦初醒般笑道:“晏哥哥如此相询可是想要听清儿细细罄露这一腔拳拳爱意?” 如何看不出他家小姑娘欲盖弥彰之色,然如同自己不欲她知晓此刻自己病发这一事实,想必清儿同样不欲破坏这新婚大喜。 不过他家小姑娘究竟想到什么了?瞧着这如梦似幻的神色,怕又是想到前世去了吧! 心明如镜,心疼不已,摄政王温柔似水:“嗯,清儿愿意说与晏哥哥听吗?” “自然!” 欢欣鼓舞,辰帝眉如弯月,眼似星辰,一点朱唇若花瓣纷扬:“晏哥哥想听,清儿自是恨不能剖心挖肺,叫你瞧瞧你是如何长在我的骨肉里,溶于我之血脉中。” 脸上的笑意层层叠叠荡漾不断,摄政王煞有其事地夸赞:“清儿不愧是大湙帝王,这情人呓语亦能说得如此别具一格,霸气又不失温情。” “晏哥哥真是分外想要瞧一瞧,自己是如何长在清儿的骨肉里,溶于你之血脉中呢!” “只是这剖心挖肝着实血腥,不若换些别个方式?” “哦?晏哥哥有甚良议?”好奇满满,辰帝期冀万分地望着摄政王。 “呵呵……” 邪肆妖媚,低低发笑,摄政王声若轻羽,挠人心肝:“待夜幕降临,洞房花烛,晏哥哥自会亲自好好瞧瞧……” …… 面色红得一塌糊涂,辰帝眼波盈盈地嗔了他一眼,软声娇唤:“晏哥哥……” “呵呵……”又是一阵欢快愉悦的低笑,摄政王刮了刮他家小姑娘的琼鼻,眉眼间尽是深情宠溺。 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尖,辰帝抓了那只还欲作乱的修长大手,故作凶恶地一口咬了上去,留下一圈浅浅的红印后,她气势汹汹地威胁:“记住了,这只手孤盖过章的,手是孤的,人亦是孤的,知道吗?嗯?” “记…记住了!” 颇为配合,摄政王一脸怯生生的委屈,还缀了几分羞涩地应和:“微臣的手是您的,人是您的,就……就连心亦是您…您的……” “呵…呵呵……哈哈……” 瞬间破功,辰帝捧腹大笑,笑得直不起腰,倚在摄政王怀里还唱念俱佳地开口:“嗯,皇夫如此识时务,孤甚为欣慰!”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大婚(三) 如此笑闹了一路,直到太庙门口下了车,跨进大门二人嘴角上扬的弧度就没落下过。 重檐庑殿顶,三重汉白玉,皇家太庙的恢宏庞大尽显无遗。 辰帝与摄政王双手紧牵,步履从容地进入太庙主殿,中极殿,殿内供奉着大湙王朝七代帝王帝后。 由宫人引路,辰帝与摄政王一一行三跪九叩之礼祭拜。及至最后一间,辰帝父皇母后之享殿,二人平静肃穆的神色里均泛了几许波澜。 相较辰帝的哀思绵绵,摄政王不为人知的愧疚与感恩,在俯身叩拜的那一刻,犹如泉眼般,泊泊涌出。 “卫西!” 恭恭敬敬地行了祭拜大礼,摄政王唤了一声,卫西机敏地将一个长长的大盒子呈上。 双手接过,摄政王对上辰帝疑惑的目光,轻声开口:“清儿等我会,好不好?” 眨了眨眼,辰帝纵容道:“去吧!” 得了应允,摄政王捧着盒子行至火盆前,正在烧纸的小宫人急忙退至一侧。 他取代了宫人之位,缓缓跪下,将手中盒子打开,露出厚厚的一沓黄纸。那黄纸之上,是细细密密的朱笔楷字。 几步之外,辰帝定定地望着他姿态虔诚地从盒中取了黄纸,一张复一张扔入火盆里。 站的远,火焰吞噬之速度亦不慢,辰帝只隐约瞥见“罪无可恕”、“定当永世不负”以及“愿以一己之力”这么几个字眼。 瞬息间便明了,这怕正是他昨日严防死守,无论如何皆不肯予自己看一眼之物。 她的晏哥哥啊……又背着他藏了些什么小心思呢! “咳……咳咳……” 几缕青烟缠绕,摄政王不自觉掩唇轻轻咳嗽起来。 “晏哥哥!” 待辰帝轻唤上前,一粒药丸再次无声无息滑进摄政王舌间。 他微笑着冲辰帝摇了摇头,若无其事地继续将手中墨宝慢慢付于火中。 顿了片刻,辰帝欲跪下与他一起焚烧祭拜。 下意识地伸手阻拦,又刹那间改了主意,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摄政王温声开口:“清儿可还会背诵《周颂·有瞽》?” “会!”点了点头,辰帝瞥了眼他手中轻薄如羽又厚重如山的黄纸,复又对上他的目光,静静地等待下文。 “清儿闭上眼睛朗诵三遍,可好?”火光跳跃中,摄政王倾世无双的容颜,柔和润泽而又明艳妖媚。 “有瞽有瞽,在周之庭。设业设虡,崇牙树羽。应田县鼓,鞉磬柷圉。既备乃奏,箫管备举。喤喤厥声,肃雝和鸣,先祖是听。我客戾止,永观厥成……” 庄重沉肃的享殿内,辰帝朗朗吟诵之声,似那天籁梵音,萦香案,绕朱梁。 待三遍《周颂·有瞽》吟诵完毕,辰帝睁开眼眸,摄政王将将把最后一张黄纸丢进火盆。 红黄交织的火焰无知无觉地焚没了摄政王最后一点心意,辰帝只来得及窥得一句“此夕恩情美满,盟誓如山,为有生以来所未有”。 自入享殿起那股子压抑谨肃之感一下子就散了,辰帝唇角微勾,柳眉飞扬,软声娇唤:“晏哥哥……” 长睫羽扇轻颤,目光扫过盆中明跃的火焰,摄政王伸手紧紧握住辰帝,抿了抿薄唇,方克制地道:“清儿扶我起来,可好?” “好!” 小心扶了他起身,辰帝关切道:“可是身子难受?” “嗯。” 坦坦荡荡地承认,摄政王安慰道:“莫担心!待上了御驾,我休憩会便好。” 他神色平静,只眉宇间透着些许倦意,二人边走边说,亦不见他有半分不稳。 只当他有些许不适,辰帝稍稍松了口气,温柔回应:“好,你乖乖的,一会车上好好歇息。” 上了金根车,摄政王乖觉地靠进辰帝怀里,声音有些含糊,还带着涤荡的笑意:“清儿,这帝王冠冕挺碍事的。” 金根车座宽大舒适,辰帝让他躺好,枕在自己腿上,轻笑:“晏哥哥不喜欢吗?” “喜欢。” 满目欢愉地答了话,摄政王迷迷蒙蒙地恳求道:“到了金銮殿喊我,好不好?” “好!” 瞧着他一副迷蒙强撑的姿态,辰帝的心头瞬间揪了起来,忙一口应下,温声细语地哄到:“乖乖睡吧,到了清儿就叫你,乖!” 眼睁睁看着摄政王应声而睡,辰帝咬了咬唇,凝了他一会,朝外吩咐:“安禄福,放缓车速,绕远路至金銮殿。” 行至金銮殿门口时,辰帝看了眼沉沉昏睡的摄政王,狠了狠心,抚着他的脸颊轻唤:“晏哥哥……” 只唤了一句,摄政王立时睁开了眸子,紧张地开口:“到了?” “嗯。” 鼻子有些酸涩,辰帝慢慢将他扶起,柔柔地安抚道:“别急,清儿没骗你,这才刚到。” “清儿!”揽了揽她,摄政王直视她潋滟的桃花眸,浅笑而语:“不要难过,好不好?” “今日你我大婚,晏哥哥怎么努力都不为过,我只想你欢愉幸福,予你一个完整美好的婚典。” “好。”与他十指紧扣,辰帝笑靥如花:“清儿此刻欢愉万分,幸福无比。” 金銮殿内,二人坐于正中九阶之上,底下荣国使臣拜贺,再是几个周边小国送上贺礼,紧接着朝臣次第有序地献礼吟贺。 期间,均是辰帝偶然客套几句,摄政王正襟危坐,端的是素日摄政安臣,睥睨天下的气势。 渐近尾声时,暗袖之下交握的手指忽然剧烈地颤动了一下,辰帝平静的心猛然一荡,下意识地紧紧握住,紧张不已地望向身侧之人,顾不得场合地追问:“晏哥哥,怎么了?” 心跳失常,头晕目眩,胸膛越来越闷,近乎窒息,摄政王只觉意识似乎随着呼吸一点点流逝。 “清……清儿……”艰难无比地开口,摄政王整个身子都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怎…怎么了?”不管不顾地将他拥进怀里,辰帝心头的恐慌无限扩大。 恍惚间,好似隐隐约约明白了些什么,摄政王咬了咬舌尖,强制清醒了一会,死死握着辰帝的手,眸光一瞬不瞬凝着她,喘促地求证:“清儿只心悦于我,对不对?” “对!”不明所以,一头雾水,但这完全不妨碍辰帝极快地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还欲再问什么,可渐渐流逝的意识并未予他机会,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摄政王只来得及嘱咐了一句:“别怕……” “晏哥哥!晏哥哥、晏哥哥……”一种莫名的恐慌令辰帝浑身发颤,理智全无,她抓住摄政王的手臂不住地摇晃。 底下文武百官乃至他国使臣发现上首二人之异样,纷纷抬头张望,有些甚至开始交头接耳。 殿内渐起的纷乱嘈杂辰帝丝毫不曾在意,她一心扑在怀中双目紧闭,意识全无的摄政王身上。 待她终于寻回一丝神智,欲唤御医之际,怀里的人如扇羽睫轻轻颤动,缓缓睁开了一双剪水秋眸。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大婚(四) “清儿……”摄政王水雾氤氲的凤眸透过自己额前冠冕珠帘,触及辰帝一袭新婚红装时,骤然紧缩。 他下意识地转头,目光扫过四周,心头更翻起了惊涛骇浪。 怀中的身子不自觉地颤抖,辰帝立时将他拥得紧了几分,急切地娇唤:“晏哥哥!” “怎么了?很难受?撑不住了,是不是?”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辰帝满满当当的担忧一览无余。 复杂的目光定在辰帝身上片刻,摄政王镇定自若地应了一句:“嗯,别怕!” 被他的目光弄得心头泛起一阵怪异,又在他安定人心的声音中掩盖,辰帝温柔低哄:“乖,我们回乾和殿歇歇,好不好?” “不要。” 轻轻摇头拒绝,摄政王强撑着起身,端坐如松,声若雾霭飘渺朦胧却又强硬霸道:“清儿与我的婚典,不容有失。” 有一瞬间,辰帝觉得她的晏哥哥离她,遥不可及。 压下心口重新泛起莫名的怪异与不安,辰帝纵容地应允。 众臣与使者配合着若无其事地继续,待这场朝贺礼结束,摄政王已是疲惫不堪,勉力支撑。 “晏哥哥,要不颁昭礼就不去了?回去歇歇,晚些时候出席喜宴,好不好?”二人得以独处,辰帝自然而然拥住摄政王,温声征询。 摄政王的身子在片刻的僵硬后极快地放松,靠在辰帝怀里,不甚开心地撒娇:“我想去!” “晏哥哥!” 蹙眉唤了一句,辰帝克制着,吸了口气,柔声劝到:“乖,好不好?我知道你想要给我一个完整的婚典,可什么都比不上晏哥哥的身子重要!” “你乖一点,好不好,晏哥哥?”捏了捏摄政王白嫩的耳垂,辰帝娇娇软软地恳求。 晏哥哥???!!! 呵呵…… 清儿你可知晓你此刻唤的晏哥哥是哪个晏哥哥??? 薄唇轻抿,长久的沉默过后,摄政王只不容拒绝地吐出一句:“我在车上歇会就好。” 耐着性子等了半天,辰帝听了这话差点立时翻脸。 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出了差错,辰帝烦躁地用指尖扣了扣掌心,又温声细语地劝:“乖一点,好不好?” “颁昭礼不到场无甚紧要,晏哥哥趁机回乾和殿歇一会,好不好?” “无甚紧要?”急促地喘息着,摄政王似笑非笑地咀嚼着这几个字。 顿了许久,他眸光浅淡,平静如水地反问:“若是我非要去呢?清儿待如何?” “晏哥哥?”惊异出声,辰帝愕然地望着怀里的人,那目光里缀着几分难掩的受伤。 垂下眼眸,摄政王不自觉地躲避辰帝的目光,胸口剧烈的疼痛令他煎熬万分,同样使他清醒无比。 他咬着牙,清醒地承受这一切,哪怕在辰帝怀里,仍不叫她看出半分异样。 茫然若失,辰帝复又深吸了口气,放柔了声音道:“晏哥哥,究竟怎么了?告诉清儿,好不好?” 怎么了?告诉清儿? 清儿,你让我如何告诉你? 告诉你,此晏哥哥非彼晏哥哥吗? 半阖着眼眸,摄政王回应给辰帝的,是一段难捱的沉默。 “晏哥哥?” 伸手揉了揉有些疼痛的脑仁,辰帝幽幽地开口:“你便是不为自己,不为清儿,好歹为我们的孩子想不想,好不好?你这样……” “孩…孩子?”霍然睁大了眼眸,摄政王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什么……什么孩子?” 浑身僵直,辰帝语不成句地追问:“你……你说……说甚?” 紧紧地盯着怀中之人,辰帝抓住他的手,急切地确认:“你说你不知道孩子?你不知道我怀了你的孩子,是吗?” “我…唔……嗯……”这般强烈的冲击之下,病发的疼痛终于再难以遮掩,摄政王只说了一个字便捂着胸口抑制不住地呻吟出声, “晏哥哥!”瞬间将他拥得更紧,慌慌忙忙地从他暗袖里掏出药来送进他嘴里。 配合地咽下,摄政王气若游丝地宽慰:“莫…莫怕……” “嗯!你乖,别说话!”不停地给他揉胸顺气,辰帝纷乱复杂的脑子此刻最执拗的坚持,只是期盼他能好起来。 煎熬了一路,直至金根车缓缓地停下,天子法驾驻于正阳门顶端,摄政王的症状才稍稍缓解。 “清儿,你明明答应了我翌日待我起床亲自来宣读立皇夫御旨,可待我一觉醒来,你连婚礼都已过半呢!” 软软地倚在辰帝怀里,摄政王闭着眼睛,似是控诉,又似是自嘲。 说是山崩地裂,惊雷穿身亦毫不为过,辰帝瞳仁紧缩,一双潋滟的桃花眸此刻盛满了惊惶无措。 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想起方才在朝堂上摄政王意识丧失前那一句“清儿只心悦于我,对不对”。 那……那时,她的晏哥哥就有了预感?那他……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被自己紧紧搂住的身子细微地颤抖起来,猛然回神,辰帝极其肃然地开口:“晏哥哥,你别乱想!” “求你!别乱想!我不管你是哪个晏哥哥,也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求你了,你现在的身子经不得一点折腾,别激动好不好?只要你好好的,清儿什么都答应你,好吗?” “清儿求你了……” 声至最后,已是一片哽咽,整个身子沉沉发颤,辰帝泪如雨下,滴滴答答,湿透了摄政王半片喜服,亦灼伤了他整颗心。 她在哭什么?他的清儿在哭什么呢? 是真的觉得委屈?还是在哭她另一个晏哥哥? “别哭了!”心疼得不可自拔,摄政王艰难地抬手替她擦拭眼泪,抿了抿唇,认命般开口:“他还在!” “什…什么?”哭得抽抽噎噎,辰帝睁着一双红通通的桃花眸,直愣愣地望着他。 “我说他还在,没消失!” 郑重其事地重复一遍,摄政王撑着身子极缓地坐起身,将辰帝带入自己怀中,抚着她的脊背轻轻安慰:“别哭了,好不好?哭得我心都碎了!” “还……还在?”傻乎乎地抬起头,辰帝呆呆望着摄政王,无法置信地道:“晏哥哥的意思是有两个晏哥哥?在一个身体里?” “约莫确是如此吧……”倍感无力,摄政王将头搭在辰帝肩上,颓然闭目,闷闷地答道。 一体双魂,这等诡异之事,若不是亲身经历,真是无论如何亦无法相信啊! “皇上?”车外等待久不见辰帝出来的安公公,疑惑地叫唤。 “晏哥哥?”有些小心地唤他,显然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心头一阵苦涩,既无奈又心疼,摄政王喘咳了会,直接毫不犹豫地对外吩咐:“颁昭礼自行开始,无需等本王与皇上了!” “很累对不对?” 滞了片刻,辰帝坐直了身子,与他互换了姿势,将他重新揽好,柔软至极地低哄:“要不歇一歇,若是一会撑得住,想要参加颁昭礼,我先让他们等等?” “不用了,清儿。” 还是喘得厉害,难受得不行,摄政王顺从地窝在她怀里,强撑着解释:“我坚持要参加颁昭礼不过是一时气性,哪里就真的舍得让你伤心!” “乖,我知道!” 娴熟地替他抚着胸,辰帝凝着他的眼眸柔声道:“我都知道!我知道我的晏哥哥最心疼我,最不舍得我难过,最害怕我落泪!” “我其实都知道的,你待我,从来都是珍而重之,从来最是心软纵容的!” “乖乖的,歇会,好不好?我搂着你,就在这里歇息,当参加颁昭礼了。” 抽了空轻抚了下他的脸颊,辰帝复又继续替他揉心口,疼哄的声音饱含柔情无限。 “好!” 按住她在自己胸膛的手,摄政王紧贴着她的心口,听着她因着自己杂乱无章的心跳,彻底妥协:“回乾和殿吧!” 第一五十五章 大婚(五) 乾和殿内,照旧檀香袅袅,炭火充足,温暖如春。 辰帝同样取了冠冕,褪下喜服,爬上龙床躺在摄政王身侧,伸了手将他半搂进怀里。 柔柔地在他额间一吻,辰帝软软地开口:“睡会吧,清儿陪着你。两刻钟后筵宴开始,清儿会唤你的!” 这一路,从知晓这等荒谬绝伦的惊天事实开始,辰帝什么都不曾多问,只一心顾着他的身体。似乎再难以想象的事实,对她而言,均微不足道,唯有他的身体才是重中之重,时刻不可轻忽的。 摄政王想着这些,莫说身体无法停歇的疼痛,便是心头翻腾不已的酸涩亦被缓缓抚平。 “那我睡会,清儿不难过,好不好?”唇边勾出一抹柔软的浅笑,摄政王温声回应。 “好,不难过,睡吧!”再次吻了吻他的额间,辰帝乖乖巧巧地开口。 好似最后一眼般,摄政王蒙着水雾似的凤眸流露出浓浓的不舍,深深地看了辰帝一眼,才沉沉地闭上。 辰帝心头一跳,莫名的慌乱袭上心头,待要去唤他,却听他倚着自己轻若鸿羽般开口:“清儿,我睡了……” 意识刹那间陷入黑暗,却又转瞬恢复,只是再次寻回清明,眼前的场景比之他初醒时发现自己在婚典上更加骇人听闻。 他们习武之人皆知晓,练至臻境即可内视自我肉体,却从未听闻,世上竟可出现有朝一日灵魂在自己体内醒来,遇到自己另一个灵魂这等离奇诡异之事。 摄政王体内,心尖之上,前世的灵魂与今生的灵魂不期而遇,相对而视。 仿佛对着镜子,二人神色形态,实在分不出有甚区别。 不知对峙了多久,前世的摄政王席心而坐,冷冷地嘲讽:“可真是能耐啊,一出去就把清儿惹哭!” 对面今生的摄政王同样席心而坐,毫不客气地回应:“自愧弗如,你惹清儿哭的次数想必我拍马难及!” 被噎得一滞,前世的摄政王果断转换话题:“现如今你有两个选择,一,与我融合,二,消失!” “笑话!” 被他这般理所当然的模样激怒,今生的摄政王怒不可遏,咬牙切齿地道:“你可是年老体衰,是非不分,记忆混乱,故而已全然忘却这是我的身体???” “这是属于我的身体!!!” “说到底,你已经死了!你死了,而后占用了我的身体!!!” “是!”前世的摄政王承认得极其干脆,而后露出一抹邪肆至极的笑意,妖孽般开口:“那又如何?” “莫说你现下不是我的对手,只凭一点,你便已经输了!” 他此话一出,便瞬间明了他接下来要说甚似的,今生的摄政王连灵魂都开始有了痛觉一般,狠狠颤了颤。 “你其实亦心知肚明,清儿最爱的人……是我!” 果然,前世的摄政王优雅低沉地吐出了这一句剜心之言。 心房内陡然死寂,只能听到冰冷的血液和着心脏跳动的声音极缓地流淌。 “融合,可以!”沉默良久,今生的摄政王笑得苦涩而又从容,笃定地道:“一会筵宴由我出席!” 静默片刻,前世的摄政王爽快地点头:“可以!” 而后轻飘飘地加了一句:“左右迎亲祭天祭太庙均是我参与的,甚者朝贺亦近尾声你才……” 无辜地看了他一眼,前世的摄政王表现得十分大度。 冷冷一笑,今生的摄政王异常好心地开口:“祭太庙?如此说来,真是万分感谢!若不是太庙内清儿的袅袅梵音,我应是至今未曾苏醒呢!” “说不得便永世不得苏醒,与黑暗长存呢!” …… 又被噎住,自作自受,前世的摄政王抿了抿薄唇,忽然开口问道:“在去北戎路上,被刺杀中毒那一次,你亦曾出现过,对吗?那会,你我差点无意间相融?” “对!”给了个肯定的答案,今生的摄政王自嘲笑笑:“我那会还以为自己真要死了呢!” 怪不得,如此便可解释为何自己中了银霜醉醒来后,竟有了从前的记忆。 原是在濒死之际,自己与他曾无意间交融,因着不曾成功,自己苏醒后只当大梦一场,侥幸得了这份记忆。 不曾想,竟是如此…… 解了惑,前世的摄政王亦懒得再作纠缠,冷若冰霜地道:“既是要参加筵宴,还不滚去陪清儿!自己伤的心,哄不好,我看你亦不必存在了!” “呵……”冷笑一声,自知此事自己理亏,今生的摄政王不作回应,闭了眼凝神静气试图掌控身体。 摄政王再次睁开双眼,一下子对上了辰帝眸底的深情如海,海面之上还汹涌着层层叠叠的沉痛与担忧。 “清儿!”沉声唤她,摄政王欲挣扎着起身去揽她。 “别动!”自觉地将他半搂进怀里,辰帝紧张地开口:“躺久了贸然起身会加重头晕,乖,慢慢来!” “好。”顺势乖巧地窝在辰帝怀里,摄政王伸手用拇指摩挲了下她美丽的桃花眸,情不自禁地赞道:“清儿的眼睛真是明艳妖媚,动人至极!” “是吗?”柳眉弯弯,眼眸间浮起星星点点的笑意,辰帝的容光艳若桃李,顽皮地追问:“可有颠倒众生,魅惑皇夫的本事?” “有,迷得神魂颠倒,如痴如醉,不可自拔!”由衷地答道,摄政王的眉眼间亦浸染着盈盈笑意, “呵呵……”笑靥如花,辰帝低头咬了咬摄政王的耳尖,附于他耳旁呵气如兰:“晏哥哥亦同样叫清儿神魂颠倒,如痴如醉,不可自拔呢……” 清晰地看见她家晏哥哥耳后燃起一片火云,辰帝心满意足地吻了吻那里,又低低地笑起来:“呵呵……” “我从前总不明白,清儿这撩人的本事究竟从何而来。时至今日,方才知晓,原是清儿比我多活了一世啊!” 幽幽慨叹,摄政王说这话的时候,倒不见几分苦涩,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心疼。 感受到他的情意,辰帝赶忙笑着哄道:“傻瓜晏哥哥!多活一世的清儿是清儿,多活一世的你亦是你啊!” “别心疼,前世那结局,晏哥哥是画地为牢,清儿是作茧自缚!左右我们谁亦不曾好到哪里去!” 瞧着辰帝眉眼间的真诚与坦然,摄政王微微蹙眉,疑惑不解地问:“清儿都不担心他吗?” 他是真的不大明白他的清儿究竟如何想的,为何可以如此坦然无畏。 抱着摄政王的身子僵硬了片刻,辰帝低头安抚地亲了亲他的额间,轻轻地道:“如何会不担心?晏哥哥之所以如此相询想是疑惑我为何对此只字不提,对吧?” “嗯。” 凝着生怕说错一字伤了自己的辰帝,摄政王尽量平和地柔声解释:“我确是不大明白清儿何以可以如此若无其事,坦然相对。” “傻瓜!哪里是若无其事,又哪里能够坦然相对?” 辰帝含笑开口,脸上却尽是显而易见的无奈与宠溺:“只是因着来来去去都是你,都疼在骨子里,根本无法容忍自己对你的一丝伤害罢了!” “你要知道,伤你一分,我亦自伤一分……又许是,只多不少……”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大婚(六) 直至入了长乐宫,喜宴开始时,摄政王脑中仍不断地回荡着这几句“来来去去都是你,都疼在骨子里……伤你一分,亦自伤一分……又许是,只多不少……”。 他的清儿,他的小姑娘啊…… 他望着身侧端庄霸气的大湙帝王,似乎是感受到他的目光,转头对上自己就是温暖如春的笑意,缀着眷眷柔情,叫人沉醉不知。 “清儿,我有些心悸!”不受控制地,摄政王喃喃地开口。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慌忙靠得更近,辰帝紧张兮兮地关切。 “你惹我不舒服,难受!”娇娇软软地开口,摄政王这锅甩得理直气壮。 “这……清儿怎么了?” 满脸困惑,辰帝脑子转得飞快,然后试探地问:“因为清儿刚刚跟朝臣说了几句话?没顾着你惹你不开心了?” “不是!” 轻轻摇头,摄政王极其委屈地指责:“你这般美好,害我心跳骤然加速,无法自控!” “晏哥哥!” 嗔了他一眼,辰帝愤愤开口:“不带这样吓人的!下次再这般逗我玩,我一定让你知晓欺负清儿的后果!” “哦?后果?”显然有恃无恐,摄政王挑衅道:“晏哥哥倒是十分好奇究竟有何后果!” “呵……”轻轻地冷笑一声,辰帝挑了挑眉,幽幽地开口:“晏哥哥,可别玩火自焚哦!” “玩火自焚?” 同样眉毛一挑,摄政王邪气凛然:“清儿如此一说,晏哥哥更好奇了,怎么办?” “啧啧!” 瞧着他这副妖孽十足,傲视天下的模样,辰帝摇了摇头,执了桌上杯盏轻啜一口,随性地拿在手中把玩,檀口轻启:“晏哥哥可知这世间女子对付夫君最行之有效的办法是甚?” “是甚?”好奇地追问,摄政王妖孽般的脸上兴味浓浓。 眼底浸满笑意,辰帝悠然恣意地道:“清儿听闻,女子如水,以柔克刚方为上策。” “若是晏哥哥再这般吓我,清儿不介意当着群臣的面做一个如水的普通女子,潸然落泪,试试可否以己之柔克你之刚。” “晏哥哥以为如何?嗯?” 辰帝说这话时,魅惑丛生,挑衅十足。 脸上完美无瑕的笑容片片皲裂,滞了半晌,摄政王复又挂起浅笑,无奈认输:“清儿不必试验!” “别人的夫君如何我是不知,只是在我这,清儿此举足以锥心刺骨,令我以命相抵亦甘之如饴。” “哥哥,嫂子,小煜祝你们百年琴瑟,白头偕老!”长乐宫殿中央,姬煜不知何时站在那里,腼腆的小白兔般鼓足了勇气诚挚地道出祝福。 迅速去抓摄政王,在暗袖之下紧紧握住他的手,对上他疑惑的目光,辰帝顿感头疼万分。 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辰帝转头朝底下有些忐忑的姬煜优雅端庄地开口:“谢谢小煜,今夜美酒佳肴,愿小煜用得欢愉!” 辰帝大方自然,语气里还捎带一点亲呢,叫姬煜受宠若惊,飘飘忽忽地回了座位。 如坠云雾,摄政王聪敏随意的脑子转了无数圈,亦不曾猜出这是发生何事,能让另一个自己任这北戎七皇子坐在摄政王专属座位上,竟还指了镇南跟着他伺候。 瞧着清儿这态度,好似自己与这北戎七皇子的关系十分亲密才对啊! 打发了姬煜,辰帝叹了口气,略显疲惫地对摄政王道:“晏哥哥,此事明日清儿再与你细说,可好?” 明日啊? 那想是不必再说了,待明日该知晓不该知晓的自己应是通通知晓了。 心中暗叹一声,摄政王不再纠缠,带了几分心疼,柔软地开口:“清儿不必烦忧,我不探究便是。” “可是累了?宴会过半,要不早些回去歇息?” 见他心疼自己,辰帝自然喜笑颜开,甜甜蜜蜜地答应。 与文武百官及他国使臣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客套话,辰帝与摄政王相携而去。 回到乾和殿,便只剩下合卺礼了。 今日整个皇宫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乾和殿内的喜房自是被装点得尤为奢华艳丽,处处透着新婚喜庆。 屏退了众人,二人坐在喜床上,四目相对,俱是眸光如灯,暖意融融,情意绵绵。 “清儿……”千言万语,在摄政王喉间来回翻转,最后亦只道出了一句沉甸甸的呼唤。 “怎么了?”抵着他的额头,辰帝眨巴着一双风光潋滟的桃花眸,柔软地询问。 脑仁一直空痛得厉害,胸口的疼痛仍在肆意,拖着这般残破的身子若无其事地撑至此时,实属不易。 二人独处,对着这样柔软的辰帝,摄政王几乎毫无招架之力,瞬间崩塌了防线,轻轻撒娇:“难受,想要清儿哄!” “哪儿难受了?心口?脑仁?”疼惜万分把人揽进怀里,颇为熟练地伸手揉他的心口,辰帝满腔爱意展露无遗。 鬼使神差,摄政王在心底藏得严严实实地话语一不小心就抖了出来:“清儿,你这般爱我,却仍比不上他,对吗?” 话一出口,摄政王登时悔意如潮,急急抱紧辰帝,喘促着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嫌弃清儿待我不够情深,清儿别难过,好不好?我就是…咳……咳咳……” 说得急了,一下子抑制不住地喘咳起来。 慌忙替他抚背顺气,辰帝柔声安抚:“乖,我知道!没有难过,你别急!别急,好不好?” “嗯…咳咳……咳咳……”应了一声,摄政王又咳得厉害起来。 待他缓下咳嗽,整个人已浑然无力地软在辰帝怀里,眼眸半瞌,风华绝代的容颜难掩几分羸弱憔悴。 “晏哥哥,你方才睡着之际可是见过另一个晏哥哥了?”问得极其小心,辰帝的言语间透着少见的忐忑。 愕然抬眸,摄政王震惊道:“清儿如何知晓?” “猜的。” 吻吻他的额间,辰帝轻声解释:“你方才睡前,分明是一副诀别的模样,我本以为醒来不会是你了。” “而后你醒后似是轻松又夹着几分无言的沉重与苦涩,我本也只是瞎猜。直至方才你那般问我,我才有几分把握,应是你们已达成共识,故而让你这般无所顾忌却又心有不甘吧?” “清儿……”摄政王万万不曾料到,他的小姑娘竟如此胆色过人,聪慧敏锐至此。 “被另一个晏哥哥欺负了?他跟你说我更爱他?就连你亦如此觉得?是与不是?”描摹了一圈他迷人的眼眸,辰帝轻轻软软,吐出惊人之语。 “清儿,你……” 指着辰帝,摄政王讷了半晌,慨叹道:“真是多活了一世,这推敲策算,便是我亦自叹弗如!” “呵呵……”轻笑了两声,辰帝默默承了这夸赞。 而后顿了顿,辰帝敛了神色,颇为认真地道:“晏哥哥,可知何以谓之爱?” “从前清儿不懂,这人间儿女情长,究竟是怎样的令人九曲回肠。更不懂,何谓爱,如何去爱!” “然这一路跌跌撞撞,与晏哥哥磕磕跘跘行至今日,清儿想明白了一点。” “清儿的爱,是愿君可似那雄鹰翱翔九天,亦是愿君能如那雏鸟安然归巢。想要你笑颜若百花烂漫四季不变,更想要你身体同松柏长青百年不改。” “若你非要问清儿,爱你已爱得如此深沉,为何还可以爱他爱更加厚重。” “那清儿可以告诉你,因着时间!” “时间的奇妙在于,它会消耗情分,亦同样会增叠爱意。你永远不知晓,你们下一刻会情分渐消,或是爱意渐浓。” “而很显然,清儿与晏哥哥的情分未消,爱意渐浓。这份天长日久的感情,在无数次的碰撞交叠中,以一种锐不可当之势,越发深沉厚重起来。” “若你觉得我爱他胜过爱你,记住,不是因着你不够好,而是时间它不够公平!”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大婚(七) “清儿……”闭上眼眸,摄政王脸颊贴着辰帝心口,释然开口:“谢谢!” 似有预感,辰帝蓦地心头一跳,急急唤他:“晏哥哥!” 回应她的是摄政王绵长的呼吸,辰帝呆呆地望着他绝世倾城的脸庞,忽然心如刀绞。 她以为将一颗心剖开,让他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爱就好。可这一刻,她才明白,她爱他,恨不能给他世间所有。 因为给不了他想要的,哪怕是一点点的偏颇,只要伤他一分,真的就伤己三分。 摄政王体内,心尖之上,前世的灵魂侧卧而栖。 今生的灵魂轻轻落至他跟前,淡漠地道:“开始吧!” “倒是守约!” 不咸不淡地赞了一句,前世的摄政王微微挑眉:“师父教的融魂之术不曾忘吧?” “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你比我年长三岁!” 眉目含霜地回了一句,今生的摄政王席心而坐,闭眼调息。 前世的摄政王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与之相对,坐下运行内息。 当他们虚虚渺渺地将掌心相对,两个灵魂开始不断旋转。随着速度的加快,他们慢慢变成云雾缭绕的一团。 那一团云雾渐渐透出了几许光亮,丝丝缕缕地交织缠绕,融化整合。 待光亮盛极,云开雾散之际,只余一个泛着金光坚不可摧的强大灵魂,凛然盘坐。 他双目紧闭,打坐调息了近半个时辰,这才将意念悬浮,试着融入躯壳,掌控身体。 眼睛再次睁开,摄政王毫不意外地对上辰帝深情里染了几分忧郁的桃花眸。 “清儿!”摄政王动了动,发现自己被辰帝搂着,仍然是他睡前的那个姿势。 所以他昏睡后清儿一直维持这个姿势抱着他?近一个时辰?一动不动地维持这个姿势? 他慌忙要起身,还未来得及动作,却惊见辰帝颊前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别哭!” 心若冰棱破碎,摄政王迅速换了姿势,紧紧将辰帝拥住,附在她耳旁乞求:“清儿,别哭,好不好?” “晏哥哥……” 辰帝声音含糊不清,娇软委屈,几乎将摄政王的心脏彻底击碎,碎落成渣。风一吹,即可粉尘纷扬,混乱他整个世界。 “乖,是我不好!今日肯定吓坏了,对不对?”捧起辰帝梨花带雨的脸庞,摄政王掏了一方紫色锦帕细细替她拭泪。 辰帝摇头,沙哑着道:“怕,又不怕!” “嗯?” 柔柔与辰帝对望,摄政王温软地哄:“那怕什么?又不怕什么?跟晏哥哥说说,好不好?” “那你告诉我,现在是哪个晏哥哥?怎么哪个都不像,又似乎哪个都像?”辰帝娇软沙哑的声音里还暗含了几分忐忑。 察觉到她的这份小心翼翼,摄政王心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比之病发甚之百倍。 “清儿,我好难受!”把头搭在她肩上,摄政王喘促低沉的声音饱含依恋。 “晏哥哥,别多想!我错了,我不问!” 立时认错,辰帝的赶忙去抚揉他的脊背,焦急地询问:“吃药好不好?你让我看着你的脸,好不好?” 乖巧地从她肩上抬起头,把脸露出来,摄政王抓住辰帝的手,按住自己的心口,痛得咬牙,坚忍地开口:“清儿,你才是我的良药!” 双颊飞起两朵红霞,辰帝微微羞涩地道:“那双修,好不好?” 心意被如此曲解,摄政王只愣了愣,脸上挂了浅笑:“清儿,合卺礼还未行呢!” 不料他这般态度,竟像是默认了一般,辰帝怔了好一会,才染了几分柔软笑意:“那我唤人热一热合卺酒,晏哥哥先吃药,好不好?” 轻微地摇了摇头,摄政王老老实实地坦诚:“这病发之痛我受的住,我难受是因为你哭。你哭,我疼得受不住!” 话毕,他顿了顿,忽地低头轻轻道:“清儿会不会怪我?我每次都这般用身体威胁你,迫使你妥协,清儿可会觉得我甚是卑劣?” 听他的言语间透着几分自厌,又夹了些许不安,辰帝心砰砰直跳,怒道:“瞎说什么!” “你情我愿的事情,如何到了你嘴里就成了卑劣了?再说,就算是卑劣又如何?你什么性子,清儿不知道吗?” “要说起来,前世今生,你算计我的事情不胜枚举,我要真在意,何苦巴巴地把你拴在身边,捧在手心?我这是脑子坏了,自找苦吃?” “清儿还就告诉你,我喜欢你心机深沉,喜欢你精于算计,连你卑劣狠辣的模样,都觉得可亲可爱!怎么,你可有异议?嗯?” 声音还略微沙哑,脸上泪痕未消,辰帝话说得理直气壮,霸气凛然。 “有!” 去挑辰帝的下巴,摄政王撑着疼痛不堪的身子定定地望着她,拇指无意识地摩挲她的脸颊,柔软而又邪肆地开口:“清儿这品味太独特,晏哥哥有些惶恐!” “明明,现如今我温软无害,善良可亲,在你面前犹如拔了牙的老虎,既无攻击之力,亦无防备之心。” “所以,你这是污蔑啊,我的皇帝陛下!” 渠清:“……” 谁来告诉她,方才究竟发生了何事? 她家前一刻还忐忑不安,软软糯糯的晏哥哥为何下一刻就变成了这般风流恣意,妖孽邪肆的模样? “我错了!清儿错了!” 毫不犹豫地低头认错,辰帝从善如流:“我的晏哥哥温软无害,善良可亲,在我面前最是心软如水,温润可口。” “可口?” 咂摸了一下这两个字,摄政王笑得越发妖孽:“清儿可咱尝尝?” 揉着他急剧起伏的胸口片刻未停,掌下的心脏跳得毫无节律,辰帝如何不知这人在强撑着身子故意逗自己开心。 直接堵了他的嘴,辰帝用行动告诉他,其实尝一尝未尝不可。 怕过于粗鲁会加重他的症状,辰帝的动作温柔妩媚,在他唇瓣上舔舐辗转,流连痴缠。 温存了好一阵,辰帝面颊通红地放开了他,朝外吩咐:“墨琴,将合卺酒热好端上来。” 门外墨琴应了声,不一会便领着人端了东西推门而进。 扶着摄政王与他并排坐好,辰帝伸手先将一杯酒递给了他,再自己手执一杯。 “晏哥哥……”痴痴地凝着他,辰帝心底深沉的爱意如潮,抑制不住地翻涌起来。 “清儿……”同样情深似海,心浪涛涛,摄政王心疾犯得厉害,却面不改色,稳稳地坐于原地,与辰帝对视。 “都退下!”二人目光交缠了许久,摄政王忽地下令。 待众人离开,只余彼此时,摄政王缓缓开口:“清儿可还记得师父所授融魂之术?” 猛然僵住,辰帝执着杯盏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抖,震惊道:“你……你们……” “正如清儿所想!” 沉静地叙述,并不欲给辰帝胡思乱想的机会,摄政王将手臂与之相交,浅笑妖媚:“清儿,愿你我合和欢乐,白头偕老!” 稍稍回神,辰帝回之以灿烂阳光:“嗯,愿你我合和欢乐,白头偕老!” 他们交杯仰头,一饮而尽,恍若将前世今生,悲喜欢忧尽数饮下,再将满腔热血深情,尽付无言。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大婚(八) 其实,他哪怕只字不提,她也知晓,他爱她,早已深入骨髓,无可自拔。 她甚至无法想象,像她晏哥哥这般自尊自强的人,是如何下定决心……融…融魂的? 即使那是另一个自己,可他的骄傲他的尊严,如何允许他下这般的决定? 不过皆是为了自己罢了! 他怕自己伤心,无论哪个他,他们都怕自己伤心! 因为他们皆知晓,若不曾出现过便罢了,既然出现了,那无论失去哪一个,自己均会痛苦不堪。 这个……这俩个……傻瓜! 放下杯子,敏锐如摄政王轻易便察觉了辰帝的心思,重新把她搂进怀里,抚着她的脊背,轻声安慰道:“清儿,其实你可以这般想,我们谁皆无法失去你,所以只能放弃一切坚持,只求留在你身边就好!” 不,其实不是这样的!!! 我原本可以把他干掉的!不是不能,只是不敢而已!因着我不知晓,若是你失去了他,究竟会有多伤心呢! 摄政王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 那是属于前世灵魂的呐喊! “嘶……唔……”似乎是他的言不由衷触犯了试心草,细细密密的刺痛海浪般袭上了心口,令他猝不及防地呻吟出声。 “晏哥哥!” 紧张地唤他,辰帝丝毫不曾怀疑他撒谎,急急地询问:“想什么了?心疾怎地犯得如此厉害?” “别…别……担心!”喘得厉害,摄政王异常艰难地开口安慰。 “嗯,吃药,好不好?”边问边从他暗袖里掏了药瓶,辰帝将药丸倒出来,送到他嘴边。 老老实实地含住咽下,摄政王头靠在辰帝肩上,煎熬地等待这波疼痛过去。 期间,辰帝细细低语,温柔至极在他耳边哄了半天。 待他稍稍缓解,辰帝蓦地想起:这洞房花烛夜,他…他们为何不干脆双修?方才自己不是还毫不知羞地说要双修的吗? 悔得在心里直骂自己痴蠢,辰帝舔了舔摄政王的耳垂诱惑道:“晏哥哥,洞房花烛夜,做点美好的事情不?” 被她一舔,酥麻了半边身子,摄政王眸底一暗,随即燃起了烈焰。 双修吗? 不知为何灵魂融合后,倒不怎么排斥了! 若是双修可以改善身体,叫清儿再不为自己时时担忧,刻刻紧张,那坦然接受又何妨? 真不知自己从前为何如此抗拒?仅仅是因着这方式违背了自己对情事纯洁美好的想象吗?可又有什么比清儿欢愉安心来得重要? 如此看来,从前的自己还是不够通透啊! “好啊!” 勾着恣意邪肆的笑容,摄政王毫不犹豫地去亲吻辰帝的耳朵。 “嗯……晏哥哥……”轻吟出声,辰帝已在摄政王怀里瘫软如水。 辰帝的娇唤使得摄政王浑身一颤,眸底的烈焰又亮了几分。 试心草这阵药效虽缓缓退去,摄政王状态却并不算好,确切地说,着实有些糟糕。 可他似是半分无异,把辰帝放下躺好,自己欺身上去,还顾着孩子没敢压实,虚虚撑着。 “清儿,你总是撩拨我,双修双修……呵呵……” 妖孽地低笑,摄政王伸手摩挲辰帝娇艳欲滴的唇瓣,魅惑逼人:“今夜,希望清儿陪晏哥哥清醒地感受一回,何谓真正的双修……” “清儿,”面色缀了几分红润,摄政王颠倒众生的容颜越发妖媚惑人,扬着一双水雾氤氲的漂亮凤眸勾魂摄魄地望着辰帝。 被云雨滋养过的辰帝妩媚含情,自有一股风流魅惑于眉眼间水波荡漾。 只见她挑了柔美的柳叶眉,艳丽的红唇轻轻张开,如嗔似怨:“讨厌……” 摄政王:“……” “清儿……”惩罚地咬了咬她的红唇,摄政王哭笑不得:“这是打哪学的话?” 又去捏她的鼻子,满眼宠溺:“你呀!可真是破坏氛围的高手!” 辰帝不服,愤愤开口:“我如何破坏氛围了?此时不是应到娇弱柔媚,如嗔似怨吗?” “呵呵……” 被她逗得开怀,摄政王咬着她的耳朵轻轻开口:“是是是,娇弱柔媚,如嗔似怨!” “只问题是,我顾着孩子,温柔得都能掐出水来,清儿怎可如此凭空捏造,冤枉于我?” 声音低缓,既媚且撩,偏偏还夹杂几分委屈,如泣如诉,摄政王妖孽起来,惊悚骇人,却又魅惑丛生。 得,不玩了! 原来就玩不过,现在根本不能玩! 因为,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对不起,清儿错了!求皇夫大人高抬贵手,宽宏大量,为妻定当一日三省,绝不再犯!”干脆利落,辰帝自觉自己识时务的能力甚为强大。 “呵呵……骗子!这话我听过,你就喜欢知错不改,一犯再犯……呵呵……” 倚在辰帝身侧,把玩着她的发梢,摄政王笑得妖孽倾城:“不过,我喜欢!嗯,就喜欢你屡错屡犯,屡犯屡败,而后乖巧识时务的模样……呵呵……” 辰帝:“……” 她的晏哥哥究竟被什么样的妖孽附了体??? 他原本就算妖孽亦不是这般肆无忌惮,无法无天的模样啊!!! 心中哀嚎不断,面上若无其事,辰帝一本正经地转移话题:“晏哥哥要看清儿准备的新婚礼物吗?” 如何不知晓她那点小心思,不过……新婚礼物,自然是要看的,摄政王笑着放过她。 随意披了件衣裳,辰帝起身,去拉旁侧的床头柜。 她这半露不露的模样,叫摄政王的眼眸情不自禁地暗了暗。 浑然不知,辰帝拿了两个精致的小盒子,笑吟吟地问:“晏哥哥要先开哪一个?” 瞥了眼俩个盒子,又将目光转到薄纱轻裹的辰帝身上,摄政王无意舔了舔唇,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的欲念。 目光复又回到盒子上,摄政王伸手挨个摸了摸,忽然神秘兮兮地问:“我亦备了新婚礼物,清儿要不要看?” “看!在哪里呢?”两眼放光,辰帝的期待满满不言而喻。 “要不沐浴更衣再看?”身上黏黏腻腻的,重点,摄政王又瞥了眼举手投足皆是万种风情,却又犹不自知的辰帝。 他对自己如今的自制力尚存疑虑,大概沐浴更衣,正襟危坐能让他清醒点。 “好!”乖乖点头,辰帝即刻起身吩咐宫人备水。 回身见摄政王慢条斯理地坐起来,连衣裳都已穿戴整齐,辰帝有些怔愣,随即激动不已:“晏哥哥,为何清儿觉得你的身子似乎好了许多?” 辰帝如此一说,摄政王倒也愣了,细细思量了会,好似自融魂之后,身体疼痛仍在,却确实轻松了不少。经了双修,这会除了脑仁还是空疼得有些难受,心口竟似乎只有细微的疼痛。 “嗯,许是因祸得福,又许是清儿滋养得好,这会倒是前所未有的松快。” 他说得俏皮,辰帝却知他不曾拿话哄她,一颗心即刻飞扬起来:“太好了,若是如此,晏哥哥的身子定会好起来的!” “嗯,莫担心!我会努力…好好与清儿……双修的……”一句没羞没躁的话,摄政王说得悠然自得,婉转缠绵。 事关他身体,辰帝心安理得,硬气得很:“好呀,一定要好好与清儿双修哦!” 先是一怔,随即笑出声来,摄政王温暖而又邪肆地开口:“清儿,我这才知晓,你原是如此爱我!” “讨厌!”嗔他一眼,辰帝面上涌起热气,强行指责:“我如此爱你,你竟才知晓!你……” “不理你了,我沐浴去!”在摄政王蒙着一层水雾盈盈情深的目光下,辰帝到底经不住羞意,落荒而逃。 只辰帝一走,坐得端正笔直的摄政王瞬间弯了腰。 乐极生悲,心疾说犯就犯,谁道身子好了一些的? 假象,皆是假象!!! 怕是因着灵魂初初融合,它的强大,叫自己更能抗住这身体的疼痛而已吧! 不是身体的疼痛减弱了,而且灵魂的忍耐又增加了。 得,空欢喜一场!!! 只怕他的小姑娘知道了要哭死,唉……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大婚(九) 辰帝沐浴更衣出来,想着摄政王的状况还是禁不住担忧。 她本欲如往常一般去浴室偏厅等摄政王出来,但卫西拦住了她,恭谨地道:“皇上,皇夫请您移步婚房先瞧瞧新婚礼物!” “皇夫?” 第一次从卫西口中听到这词,辰帝觉得甚为新奇,不禁追问:“卫西,若孤猜得不错你心里其实一直不赞同你家主子嫁予孤吧?怎么?如今倒是唤得顺口?” “卑职不敢!”跪在地上,虽听辰帝这语气不像是追究,倒像是好奇,但卫西可没勇气说实话。 反正他算是看明白了,对皇上来说自家主子就是掌中宝,心头肉,她委屈谁亦不会委屈自家主子。 只是他虽心知肚明,自家主子和皇上的事情却不是自己可以妄论的。 看他战战兢兢的模样,辰帝忽地失了兴致。 她对卫西之感颇有些复杂难言,前世若不是他,许是自己得花无数个日夜方能明了那些背后的真相,只凭此自己亦没有为难他的必要。 收了好奇之心,辰帝平静开口:“起吧!” 进了内殿,两个的大箱子摆在床前两侧柜上,显眼得紧。 “这些都是?”兴奋里掺着好奇,辰帝快步行至箱子跟前。 “回皇上,是的!” 卫西极有眼色地上前开了锁,询问道:“皇上可要卑职打开?” “去守着你家主子!”辰帝挥了挥手,命众人退下。 应是摄政王顾着辰帝怀了孩子不宜蹲下,将箱子安置在高处,正好适合辰帝坐在床上翻看。 心里甜滋滋的,辰帝慎而重之地伸手打开箱子,露出满满一箱小长盒子。 翻开盒子,辰帝微微一怔,竟像是一幅画。她将画卷缓缓摊开,彻底僵住。 那画卷之上,赫然是九岁的辰帝和二八年华的摄政王。小小的女娃抓着如玉少年的衣袖,嘟着嘴,娇娇软软,满目依恋。 而那如玉少年,抿着唇,冷冷清清,眼底却闪着柔和的光,眼尾还勾勒出几分浅淡的笑意。 这是,父皇母后去世之前,她与他最后一次亲密。 那时,她想要出宫去玩,央他求父皇母后恩准,他看似不愿,到底还是磨不过她,答应下来。 只是,未及出宫,父皇中毒的噩耗便传来。从那以后,他们似乎再未如此无忧无虑地靠近过…… 前世啊……真是不能想,想想都要落泪…… 怕打湿画卷,辰帝慌忙抹了泪水,又舍不得卷起来,痴痴地望着。 那画卷上左下角,落款所题日期是归元一年六月初八。 这……是自己十岁生辰。 那时他初初摄政,每日忙得焦头烂额,自己又顽劣不堪,二人见面几乎从无安生之时。那年生辰他明面上只送了自己一本《帝王策》,原来背地里却…… 她甚至能想象,那人在夜深人静时分,燃一盏灯火,细细勾勒描绘。 许是在笔墨游走间,还曾无意识地流露出几许温软甜蜜。及至天明,他歇了笔,又带上冷冰冰的面具,应对如狼似虎的朝臣,应对乖张顽劣的自己…… 不对,前世自己为何从没见过这些画卷? 那时自己把摄政王府翻了个底朝天,他的东西均被自己保管起来。 这画卷,是被他藏到哪去了??? 待摄政王回来,辰帝已经翻了大半个箱子,每一副画卷均是他与她,各个年龄段的,每一副均叫辰帝酸涩而又甜蜜。 “晏哥哥……”瞅见他回来,辰帝一颗胀满的心终于寻找了出口,奔入他怀中,拼命地蹭紧。 她看得仔细沉醉,倒不曾发觉摄政王这一沐浴去了许久,更不曾想到他如今状态极差,被她这般热情折腾,险些站不住。 “乖,可是那些画惹你难过了?”掩饰得天衣无缝,摄政王再自然不过地开口。 “嗯,好难过!” 委屈撒娇,辰帝吸了吸鼻子,气呼呼地控诉:“都怪晏哥哥,惹人家哭!” “嗯,是我不好!”攒了些力气,伸手环住她,摄政王将头搭在她肩上,异常乖巧地认错。 听他言语间均是甘之如饴的宠溺之态,辰帝的耳朵不禁红了红,有些忐忑:“晏哥哥可是身子不适?” “嗯,难受。” 她问起他便轻描淡写地坦诚,而后十分好奇地询问:“清儿如何看出来的?” 急急将他扶到床上,搂着他,让他半倚在自己身上,辰帝亲了亲他额间,这才嗔他:“哪里是看出来的,只是凭直觉罢了!” 直觉?又哪来那么多直觉? 说来说去,不过因着辰帝时时在意,忧心他的身体,本能地询问罢了。 若不是如今的摄政王态度坦然,只要她问,便实话实说,怕是她仍瞒在鼓里。 这二人,辰帝不欲多说叫摄政王烦扰,摄政王不欲多言叫辰帝忧惧,可真是…… “可要我陪你继续看?”余光扫过那些画卷,摄政王浅笑相询。 “困不困?若是乏了,明日再看吧!”眉眼温柔,辰帝抚着他的胸口,未见半分不耐。 “有些乏了,不过想看看清儿的礼物。”刚刚辰帝走后,摄政王缓了许久才缓过来,昏昏沉沉去沐浴,竟忘了偷偷拆礼物。 “好。” 小心把他扶上床,替他垫高枕头靠好,辰帝伸手从床头柜中把两个盒子拿出来。 “来来来,看运气了,挑中哪个是哪个!”笑嘻嘻地开这玩笑,辰帝的口气跟哄三岁娃娃似的。 “不说都是我的?如果这样,我不要了!”扁嘴扭头,摄政王这孩子演得颇为合和。 “诶……我错了,都是你的,都是!乖!”连忙哄人,辰帝玩得不亦乐乎。 “真的?” 回了头,摄政王娇娇软软地威胁:“你不要骗我哦!骗我我会生气的!” “哈哈......” 瞧着他如此配合,辰帝实在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指着摄政王道:“晏哥哥,我不行了!你这模样……” 看她开怀,摄政王勾了勾唇,眉眼间尽是温柔情深,随手选了一个盒子,轻轻打开。 盒子里,两条红艳至极的血玉手串,一大一小,静静地躺在那儿。 小指不自觉颤了颤,摄政王强作镇定:“这是?” 拿了那串大的轻轻套进他左手手腕上,看着那瑰丽红艳的血玉手串衬得那人肌肤愈发莹白如玉,辰帝美滋滋地开口:“好看吗?” “嗯,美不胜收。”眼底荡漾着波光粼粼的笑意,摄政王欣然称赞。 “得了空,哪天对着月光瞧瞧,更加美不胜收哦!”欣赏着他修长白皙的手腕,摸了摸那腕上的血玉手串,辰帝言笑晏晏里带着几分神秘。 剑眉弯弯,摄政王欢愉异常地追问:“刻了什么?” 笑而不答,辰帝伸了手露出莹润的皓腕,瞥了眼小的那条血玉手串,一脸期待地示意:“把这个给清儿戴上吧!” 拣起那条熟悉无比的血玉手串,轻轻摩挲着,摄政王抿了抿唇,神色有些恍惚。 “怎么?不开心?”殷切地望着他,辰帝眸底藏着些许紧张。 “傻丫头,你去打开另一个箱子!”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摄政王柔软的神色里含了几分无奈。 辰帝听话地打开另一个箱子,里面除了几十个长长的盒子,还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忽然隐隐闪过一个念头,辰帝伸手拿了那四四方方的小盒子,打开。 果然,里面躺着一条血玉手串,比之摄政王手里那串更加艳丽夺目。 哭笑不得,辰帝拿着手串坐回摄政王跟前,抵着他的额头佯装凶恶,沉声质问:“所以,亲爱的皇夫大人,跟我的属下抢东西的就是绝逸的那群家伙,是吗?” “是呀,不知皇上欲待如何?”勾唇邪笑,摄政王一副风流肆意,张扬至极的模样。 “呵呵……”辰帝低笑出声,吻了吻他苍白浅薄的唇瓣,轻轻开口:“不如何!” “就是想告诉皇夫大人,因着你那些得力干将抢了我的东西,我又花了好些心力才寻了一块类似的玉石做成了玉佩赐予周淮生。” “呵呵……”眼瞅着他醋意一点点翻涌,飘香四溢,辰帝笑开了花。 又怕他真的吃醋把自己气坏了,赶忙将人搂进怀里,温柔低哄:“乖,我再费心费力,还不是为了拿回你手里这条血玉手串!别气我了,我就忍不住逗你,你别气,气坏了我心疼!” “哼!”丢给她一个鼻音,摄政王窝在她怀里,虚弱不堪的身体在叫嚣,令他昏昏欲睡。 只是还记着另一个盒子没打开,他努力撑着,委委屈屈地开口:“将另一个盒子予我,我要看。” 辰帝自然答应,拿了另一个盒子交到他手里。 他打开,一柄通体白润的玉如意和一方龙凤呈祥的红盖头猝不及防地映入他的眼帘。 “清儿?”抬头望着辰帝,摄政王蒙着水雾似的眸子写满了震惊。 “要吗?想不想像普通夫妻结婚那般,在洞房里掀起新娘的盖头?”似是诱哄,辰帝的声音带着别样的魔力。 不待摄政王反应,她直接拿了红盖头,轻轻摊开,华贵的龙凤恩爱交缠,锦绣流苏,飘舞飞扬。 “晏哥哥,准备挑起你新娘的红盖头哦!”娇娇软软地嘱咐了一句,辰帝笑吟吟地把它盖在了自己头上。 她的明眸皓齿,她灿若星辰的天颜,瞬间掩在盖头之下。 一身红色喜服,披着红盖头,微微垂首,姿态婀娜,辰帝似是天下最普通不过的新嫁娘那般娇羞可人,满腔盈盈深情地等待自己的夫君掀起她的红盖头。 失神地凝着坐在自己跟前大湙最尊贵的新娘,摄政王本就失了规律的心跳,骤然加速,越发杂乱无章。 他如二八之年的毛头小伙子一般,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 费了好大的劲握住盒子内的玉如意,摄政王颤颤巍巍地让它挨到那醉人的流苏,珍重万分地掀开了红盖头。 盖头之下,露出一张艳若桃李,娇柔妩媚的脸庞。她羞答答地抬起头,朝他递了一个风情万种的暖暖秋波。 这是……是他心心念念了两世的小姑娘,是他的新娘…… “清儿……” 他蓦地想哭,他的小姑娘,他最美丽的新娘,怎地可以这般…美好…… 心口愈发剧烈地疼痛起来,疼得仿若寸寸碎裂,他不知是心疾犯得厉害,亦或是为前世今生的彼此无言钝痛,再或是滚烫奔腾的热血溢满了整个胸腔令他胀痛不已。 厚重的爱意伴着澎湃的情潮汹涌而至,他再无法自控,拥吻了他的新娘。 疼痛也好,欢愉也罢,这一夜,他只想,与他的新娘,交叠环绕,抵死缠绵。 乾和殿内,锦帐围拢,艳香靡靡。 第一百六十章 北戎新帝 千里之外的姬落此时已在北戎都城之内,藏身于一处极不起眼的院落。 他将将与楚玉锵饮了些酒,脑子晕晕乎乎,受他哥哥病发所累,心口疼得他蜷缩成一团。 今夜无月,冬日的北戎寒风阵阵,刺骨瘆人。他似浑然未觉,独自侧卧于瓦檐之上,隐于黑暗之中,恍若尘埃,融于世间。 好想哥哥啊! 不知道哥哥怎么样了? 今日二十八,哥哥和阿清大婚,应是平安喜乐才对。可他哥哥心绪起伏如此大,一日之内,病犯了近十次,究竟发生了何事? 阿清又惹他哥哥生气了? 不应该啊! 阿清虽然脾气倔,但大婚的日子,再怎样亦不会把哥哥惹得如此难过才对。 但这世上除了阿清有这本事惹得哥哥心绪起伏如此厉害,其他人事,哥哥向来云淡风轻,不甚在意的啊! 满脑子疑问,晕乎乎的脑子想来想去都未曾想出个所以然来。 唉…… 哥哥的身子如今真的糟糕透了,喜怒哀乐均会令他犯病,这可如何是好? 自己这蛊毒一发作,哥哥又跟着受罪,长此以往…… 猛然打了一个激灵,姬落酒醒了几分,脑子克制不住地在想:若照此下去,他哥哥极有可能像王老太医说的那般…随时离世…… 不!不可以!!! 念头一起,姬落即刻运了功,想要去找楚玉锵商量个对策。 奈何强烈的心绪波动刺激了试情蛊,疼得他龇牙咧嘴,瞬间跌落。若不是他手疾眼快,险些便直接摔落在地了。 待疼痛缓过来,姬落放下捂在心口的手,瘫在屋顶,睁着空荡荡的双眸,茫然地望着一片漆黑的夜空。 翌日,楚玉锵见着他浓浓的黑眼圈,颇为无奈地问:“你这是想到你哥哥大婚,自己兴奋得睡不着吗?” “师父,你跟我说实话,以我哥哥如今的身体状况,他……他还能…活……活多久?”认真地望着他,姬落眼底全是小心的期冀与破碎的彷徨。 蹙了眉,楚玉锵有些头疼,如实答道:“你别问我,在我没见着你哥哥之前,我亦不敢断定!”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哥哥真的命不久矣?”迅速抓住重点,姬落捂着胸口,蛊毒毫不意外地犯了。 “别胡思乱想!” 呵斥一声,楚玉锵催促道:“赶紧静心凝神!” 乖乖地照做,直到蛊毒恢复平静,姬落复又追问:“会有办法的,对不对?” “天无绝人之路,你现如今该想的是如何把北戎这乱七八糟的事情给处理好,让我回去看看你哥哥的境况,再行定夺。” 楚玉锵也愁,可再愁亦不得不耐着性子照看姬落。 “要不师父您今日便启程回去看看,北戎这边我可以处理。我那几个兄弟,除了老三有点脑子,余的实在不堪一击,师父不必忧心。”期盼地望着楚玉锵,姬落恳切地开口。 “不行!” 直接拒绝,楚玉锵老神在在地道:“我徒弟我知道,若是我没看顾好你就回去,还不知要不安成何等模样。我虽是他师父,但惹他不开心,这等事,我一向不做!” 商量不出结果,姬落牟足了劲折腾他那几个自封为王的兄弟。 敌明我暗,北戎二皇子、三皇子及四皇子被姬落玩得团团转犹不自知。 仅仅五日,北戎的天就又变了! 归元十年正月初三,北戎太子领着精兵光明正大地进了宫门,于朝堂之上围堵了三人,及追随其后的一众逆臣贼子。 他那三个兄弟清一色的一脸震惊,茫然无措。 心底嗤笑,北戎太子勾了勾唇,邪肆恣意地开口:“本宫的好弟弟,是不是开心坏了?过于惊喜,无法自拔?” 瞧着最小的四皇子姬浩战战兢兢的德行,又扫过二皇子姬辉和三皇子姬霄,看起来亦没比四皇子好多的模样,北戎太子乐了。 “呵……” 一群乌合之众,如此看来是还记得自己幼时的“教导”,见着自己身体的反应诚实得紧嘛! 北戎太子如此张扬得意,底下四皇子率先沉不住气,不可置信地指着他:“你……你何时回来的?” “大胆,太子殿下岂容你冒犯!”北戎皇上姬玺的太监总管李公公呵斥了一声。 北戎太子却不生气,好心答道:“年前就到了,瞅着各位弟弟彼此玩得挺乐呵,没舍得打扰。” “这不是看你们终于分出胜负了,想着本宫这当大哥的不能落后于人,只得早早出现,力争头筹嘛!” 胜利者的姿态做了十成十,北戎太子疼痛压抑的内心才稍稍缓解。 总要让他们陪着自己一块痛,这才公平,对吧? 他们既然不痛心父皇母后的离去,甚至可能做了背后推手,那就让他们付出点代价,在别的地方痛一痛。 “太子哥哥,我错了!”迅速低头认错,三皇子姬霄果然是他们几个当中最聪明的,亦最为识时务。 “呵……错了?” 毫不留情,北戎太子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他,只对着满朝文武大臣,无波无澜地发问:“三皇子说他错了,众位可知他错在何处?” 殿内鸦雀无声,北戎太子眼底闪过失望。 北戎比之湙朝败在何处?败就败在国土资源样样不及,而站在权利顶端的这群人不但毫无风骨,还惯爱溜须怕马,争权夺利,结党营私。 自陈震一党瓦解后,朝堂上各派更是纷争不断,散乱无序。 “李公公,宣读父皇遗旨!”闭上双眸,北戎太子感到深深的无力。 这些人……迟早一个个收拾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幸得嫡子姬落,聪慧机敏,文武双全,仁心厚德,着继朕位,万望诸位卿家诚拥新帝登基,全心辅助,忠贞不二! 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朝堂上陆陆续续有人跪下,恭贺声此起彼伏。 而顺势坐在龙椅上的北戎太子却无半分欢喜,一张俊美绝伦的脸上眉头紧拧,额头是涔涔冷汗,方才还有几分血色的唇瓣惨白一片。 他还是太弱,只一卷圣旨,便可勾动他的心绪,叫他避无可避,令蛊毒有机可乘。 可是……父皇…母后……他……真的好想他们…… 正月初六,北戎举行新帝登基大典,北戎太子正式登基为帝,年号尘落,当年是为尘落一年。 大典隆重而喜庆,北戎新帝祭天拜祖,站在众人之巅,受万民朝贺,却……心空如也…… 直至回到不夜殿,见着楚玉锵,姬落才觉得空空如也的心被填满了一块。 “师父,你何时回去?”心底记挂自家哥哥的安危,姬落一见面便追问。 楚玉锵刚要答话,姬落忽然捂住胸口,踉跄了好几步方堪堪站稳。 “阿落?”忧心地唤了一声,楚玉锵急忙去扶他。 “没…没事,是哥……” 姬落话未毕,李公公托着一个小盒子,恭恭敬敬地走了过来。 瞬间敛了神色,姬落沉静地问:“何事?” 李公公手捧托盘,躬着身回禀:“皇上,这是先……不,太上皇托奴才给您的东西!” “太上皇?”姬落浑身一震,那些曾经隐隐的猜测一下子跳了出来。 “李公公可知自己在说甚?”将将登基的北戎新帝已有了帝王威势,沉沉地压在李公公身上。 脆生生地跪了下去,李公公托举着手里的小盒子,勉强顺溜地答道:“奴才知晓,恳请皇上先过目盒中之物。” 第一百六十一章 惊怒 姬落伸手拿了盒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纸信封,以及……一个老旧但仍保存完整的竹编蚂蚱。 久被尘封的片段瞬间从脑子里窜了出来,让姬落浑身发颤。 “父皇,您给阿落编的蚂蚱坏了!”六岁的姬落,软软糯糯奶娃子委屈地跟自家父皇撒娇。 “那改天父皇再给你做一个,好不好?”满心慈爱的姬玺温声哄着自家小太子。 “好,父皇不要忘了哦!”小太子一板一眼,认认真真地叮嘱。 “好,父皇不会忘!”好声好气地应承,姬玺自小便最为疼爱自家太子殿下。 只是后来一段时间,姬玺日夜忙碌。小太子催了好几回,等来等去,都没等到父皇承诺的竹编蚂蚱。 再后来,小太子有了新的玩具,也不再巴巴地等一个竹编蚂蚱。 姬落从未想过他的父皇曾经编好了新蚂蚱,更未曾料到父皇会保存至今。 死死盯着那竹编蚂蚱看了好一会,姬落咬着牙拿起那信封,封面上是熟悉的字迹,印着四个大字:吾儿亲启。 拆开信,当宣纸上的一字一句映入眼帘时,姬落只觉天旋地转,睚眦欲裂。 “吾儿阿落: 见信安好! 当你得阅此信时,父皇应已携你母后抵达湙朝青都。皇儿定会气愤不已,怨恨父皇欺骗于你,在此父皇向你表达万分的歉意。 自你走后,朝堂内部动荡不安,加之你母后所犯滔天大罪,父皇左右权衡,不得不做出如此决定。 …… 我知晓阿落定有能力平定内乱,而父皇携你母后前往青都为质,保北戎百年安稳,此乃不得已为之,亦是一举两得之策……” 呵……一举两得之策…… 忍着蛊毒噬心之痛,忍住心底的波涛汹涌,忍了又忍,北戎新帝却终没忍住顺流而下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再也看不清一个字…… 父皇!!!母后!!! 他们怎么可以?怎么敢?怎么舍得??? 以生死欺骗于自己回来收拾残局,再亲身前往大湙为质,仗着身份,既可保下北戎,又可近身接触自家哥哥。 以自家哥哥对血脉至亲那心软的性子,说不定过得比在北戎当皇上还要自在几分。 天长日久,怕不是还能获得哥哥认可,让哥哥亲口唤他一声“父皇”? 一举两得?呵……这是一举数得啊,他至亲至爱的好父皇!!! 可纵然他信中细细碎碎解释再多,再有理有据,权衡利弊,却也更改不了他欺骗自己的事实。 可真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啊!!! 竟合起伙来诈死欺骗亲生儿子,叫自己悲痛欲绝,还叫自己劳心劳力,收拾烂摊子。 就这般……还奢望自己原谅…… 呵……呵呵…… 又瞥了一眼盒子里的竹编蚂蚱,姬落胸膛的愤懑哀痛几乎要胀裂了。 父皇当真是好手段,为了获取原谅,连这样的陈年旧物都舍得拿出来博同情!!! 伸手欲捏碎那竹编蚂蚱,握在手心,抖了又抖,终是五指一松,任由它落在地上…… 而姬落自己亦摇摇晃晃,颓然地跌坐在龙椅上。 正当姬落悲愤不已,痛得躬成一团之际,一只宽厚的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愕然抬头,姬落对上了楚玉锵关切慈爱的双眸,只听他道:“阿落,你还有你哥哥!” 果然,姬落一听,整个人神色一振,立马将满腔悲愤狠狠压下,端坐运功调息。 楚玉锵在一旁极为复杂地瞧着这年轻的帝王,真是……视兄如命啊!!! 毫不客气地捡起地上的信笺,楚玉锵一目十行,看完了怒极反笑。 这北戎先帝……哦,不对,是太上皇,真真是个奇人!如此荒谬绝伦之事干得这般理直气壮,左看右看,还真是一举两得,呵…… “阿落,我今日便动身出发,回去会会你这北戎太上皇!” “着实是好奇的紧啊!这般人物,无怪乎能生下你与阿晏如此优秀卓绝的孩子,他还真是三生有幸呢!” 瞅着姬落缓过神来,楚玉锵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咸不淡地讽刺了几句。 对此不置一词,姬落只勾了勾唇露出一抹讽笑来,随即起身,平静地开口:“我送送师父。” “不必,累了一天了,晚些时候又要出席筵宴,先歇息吧!”干脆拒绝,楚玉锵的声音满是疼爱关心。 姬落摇了摇头,撑着身子站稳,轻声道:“师父便让我送送吧,出去走走当散心了!” 话说到如此份上,楚玉锵亦无法拒绝,只得无奈答应:“走吧!” 一路将楚玉锵送出了北戎都城,姬落巴巴地叮嘱:“师父别忘记答应我的事!但凡事关我哥哥,只要能用的着我的地方,恳请师父及时告知,阿落在所不辞。” “知晓了,放心!若无其他,我便启程了。”点头应允,楚玉锵再次慨叹,这视兄如命的孩子,实在太招人疼了。 “那师父慢走,后会有期!”得了应允,姬落浅笑着亲自将一头骏马牵给楚玉锵。 “后会有期,阿落好好的!”翻身上马,楚玉锵再看了姬落一眼,抖了抖缰绳,绝尘而去。 随着楚玉锵背影的远去,北戎新帝脸上浅淡的笑意一点点消散…… 他也……想去…啊…… 而约半个时辰前,大湙青都乾和殿正厅,姬落心心念念的孪生哥哥,却是早他一步得了消息。 方才姬落感受到自家哥哥剧烈的疼痛,恰是权海晏惊闻姬玺与苏漓尚在人世,巨大的心绪起伏诱发了心疾。 “啪!” 大湙新晋皇夫一掌拍在御案上,怒不可遏地冷笑开口:“姬玺!苏漓!你们可真是好样的!!!” 卫西站在底下,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一团,以求避开自家主子的怒火。 他发誓,打小跟在主子身边,十余年了,他从未见过自家主子如此怒火滔天,仿若杀神降世。 是呀,卫西从未见过他家主子如此怒火滔天的模样,而他家主子亦从未想过这世间还有事能叫他愤怒至此。 哪怕面对再多朝堂纷争,甚至最初知晓自己的身世,他均不曾如此愤怒过。 可这北戎帝后,他的生身父母,真真是能耐过人,竟让他愤怒至此,失态至此! “王爷,您看此事如何是好?”强作镇定,卫西硬着头皮求开口。 他话音刚落,听见上首传来异样的声响,还不及反应,余光便窥见那百年红木制成的御案摇摇欲坠,少顷,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 方……方才他家主子究竟用了几成功力??? “让绝逸几个堂主亲自出手,本王今日就要见到这二人!”摄政王的声音冰寒刺骨,冷得卫西直打颤。 “是,卑职这就去吩咐!”得了命令,卫西麻溜地出门。 “等等!” 卫西刚跨过门槛,摄政王又改了主意,笑得这妖邪骇人,冷森森地道:“扮作劫匪,将这二人掳了。” 心脏难受得异常厉害,顿了顿,歇了口气,摄政王不甚在意地继续:“丢进密牢,先饿上几天再说。” “是!”同仇敌忾,卫西摩拳擦掌,恨不能现在就去把那俩个老家伙关起来折磨。 瞥了卫西一眼,摄政王眉眼不觉溢了几分悲伤,自嘲笑了笑,加了一句:“别动刑,只饿着,派几个能说会道口风又紧的守着就好!” “是,卑职遵命!”就知道自家主子心软,到底还是做做样子,卫西压下失望,乖乖地领命。 卫西一离开,摄政王瘫软在龙椅上,目光呆呆地扫过地上的一片狼藉。 忽地,他的目光一顿,定在地上一个不起眼的精致小盒子上。 那是?苏漓在北戎给自己的盒子? 他欲起身去捡,将将撑了半边身子又无力地跌了回去。喉间一热,他赶忙伸了手捂住嘴巴,鲜血却还是从指缝中溢了出来。 “呵……”心底苦涩一笑,权海晏知晓今日这是犯了大忌了,能撑着至今不曾晕过去,还全仰仗清儿这段时间滋养照顾的好。 若是清儿知晓,该心疼成什么样…… 自己如此肆意妄为,着实不该,可……真是……忍不住啊…… 怎么忍得住呢??? 这姬玺苏漓竟敢拿性命算计阿落,叫阿落伤心欲绝,还任劳任怨,替他们收拾烂摊子。 呵……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如意算盘打到亲生儿子身上,还打得劈啪作响,姬玺……苏漓…… 第一百六十二章 前世今生 “晏哥哥!”一进门,断木残屑散乱了一地,渠清还不及细想,便见她家皇夫大人傻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手,而他手上,一片鲜红。 “清…清儿……”心慌意乱,智绝天下的摄政王第一反应便是将自己满是鲜血的手往身后藏,全然忘了自己唇边同样血迹斑斑。 跨过一地残木,渠清忍下心头翻涌的怒火和无尽的恐慌,佯装无事地半搂了他。 自然地抓了权海晏露在面前的那只手把了脉,渠清心下定了几分,掏出帕子细细替他擦拭唇边。 直至将血迹擦得一干二净,渠清温柔开口:“将左手拿出来,好不好?” 浑身僵硬地把手伸出来,任渠清仔仔细细地擦拭,权海晏心虚地解释:“清儿,我不是故意的……” 声音里还不自觉带了几分委屈,大湙新晋皇夫在自家妻子的培养娇惯下,于新世界的道路上渐行渐远,再不复返…… “嗯,我知晓。”渠清神色不变,柔柔软软地回应。 说不气是假的,但那剩下几分的惊怒在厚重的担忧心疼面前,此刻实在显得有些淡薄。 “自己吃过药了,对吗?”亲呢地抵着自家皇夫的额头,渠清伸手替他揉着胸口,不放心地确认。 在病发的第一时间,权海晏就及时掏出一粒药丸咽下。 这会渠清问他,他自觉乖巧,有些期冀地回答:“吃了。” 渠清听了果然满意,吻了吻他苍白的唇瓣,夸奖道:“真乖!” 听闻此言,权海晏心头一松,不再强撑,软下身子靠在着渠清,撒娇道:“难受,清儿哄我,好不好?” 察觉到他的软化,渠清同样松了一口气。 她只听卫西派人说他犯病了,却完全不知个中缘由。一路飞奔,到了乾和殿镇南守北急得团团转趴在门口,见自己出现便如获救星。 心道不好,匆匆进了门便瞅见一室狼藉,再又叫他那掌间鲜血刺痛了双目,差点生生绞碎了一颗心。 大婚过后,二人浓情蜜意,他除了兴起时欺负自己玩儿,几乎对自己千依百顺。 虽然还是偶尔犯病,次数却不多。瞧着自己心疼,他就极为识趣地撒娇卖萌,逗得自己露出笑颜方才心满意足地收了那副足以祸乱苍生的模样。 然方才打从见着自己,他瞬间竖起防备,隐隐还夹着几分彷徨无措,在自己怀里仍僵硬得不成样子。 若是自己一时失态,愤而追究,怕是雪上加霜,今个谁亦别想好过。 还好还好,幸亏自己沉得住气! 庆幸不已,渠清揽着权海晏紧了几分,温声细语地道:“哄,哄到天荒地老都哄!” “要听什么?”带了几许温柔浅笑,渠清盈盈地望着权海晏。 胸口仍疼得剧烈,权海晏面上不显,同样挂了浅笑,柔和回应:“都好。” 不知怎么想的,渠清忽然兴致勃勃地征询:“要不,清儿唱支曲与你听,可好?” 唱曲? 权海晏还真不知晓自家小姑娘有这项技艺,毕竟她生下便是天之骄女,一直尊贵无比。 唱曲,那是伶人艺伎需要的手段,而坐拥天下的帝王,哪里需要以音色悦人! “不想听?”隐隐有些忐忑,渠清犹如天下最普通的女子一般期待心上人的欣赏与肯定。 “怎会?” 乖乖地窝在渠清怀里,权海晏兴味浓浓地道:“就是在想清儿何时学会的唱曲。” 笑了笑,不曾答话,渠清直接轻轻地哼了小调,慢慢清唱起来。 渠清的声音本就清脆悦耳,这首曲子讲的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童年往事,颇为活泼轻快。 她朱唇承启,激荡的音符在心田跳跃,飞转,一点点将权海晏带入二人欢快的年少时光。 听得入神,权海晏眯着眼窝在渠清怀里,神色间不禁因美好的回忆溢出荡荡漾漾的笑意,连心口的疼痛亦不觉间轻快了几分。 这时,一丝灼热忽然滑过他的颈项,权海晏霍然睁眼,正对上渠清泪眼婆娑的脸庞。 “清儿?” 赶忙艰难地爬起来,正视渠清,权海晏勉强镇定地追问:“怎么了?” 任由权海晏小心翼翼地替自己拭泪,渠清使劲地眨巴着眼眸,企图将泪水倒回去,却发现它又溢了出来。 “晏哥哥!”将头埋在权海晏胸口,渠清心底的委屈悲伤,如泪水般一点点涌了上来,越涌越多。 她高估了自己,亦低估了前世那些无言的悲痛。 这首曲子,是前世晏哥哥离世后无意中听到,然后自己就跟着了魔似的,寻了伶人一遍又一遍听。 再后来,自己时不时忍不住哼唱起来,唱着唱着,待回过神,便早已泪流满面。 将她的晏哥哥拥满怀,渠清无比庆幸,穿越前世今生,他如此乖巧依恋地守在自己身边,从未离去。 “别哭!” 抚摸着渠清的脊背,权海晏温柔至极地哄到:“若是前世我的离去叫你如此痛苦,那今生拼尽全力,我亦会陪你相守到最后一刻。” “若我仍无法陪你白头,再次留清儿一人独守人间,那至少剩下所有的岁月里,我与清儿绝不会再分离。” “清儿,我很努力,相信我,亦相信上苍,好不好?” 权海晏的声音带着低低的诱哄,蛊惑得渠清抬了头,傻乎乎地问:“上苍?” “是呀,上苍!” 干脆低头吻去渠清眼眸间的泪水,权海晏笑着解释:“上苍让你我重活一回,总不会只叫你我相守一时片刻,便再次天人永隔吧?” “嗯。” 坚定地点了点头,渠清破涕为笑:“是呀,上苍待你我不薄,既然送我们回来,应不至于如此残忍!” 瞧着渠清露出笑颜,权海晏松了口气,温声低哄:“乖,前世的事,清儿平日多与我说说!别总藏在心里,憋久了难受。” “好。” 痛快地答应,渠清转而好奇地问:“晏哥哥如何知晓我是因着前世的事哭泣?怎地如此聪慧?” “傻姑娘……” 有些撑不住,权海晏把头搭在渠清脸上,懒懒地回答:“我从不知晓你会唱曲,无非就是我离世之后你才学了。唱着唱着就落泪,亦只能是因着我前世留了你一个人,叫你悲痛不已。” “对不起,清儿!我……” “好了,不说了!” 他语声低微又愧疚难安的模样叫渠清心疼万分,急忙打断亲吻他的脸颊,疼哄道:“乖乖的,清儿扶你榻上休息休息,可好?” 权海晏余光扫过地上那个小盒子,眸光明灭不定,最后妥协道:“好。” 扶着权海晏小心跨越一片狼藉,目光忽地不小心划过那只不起眼的小盒子,渠清身子一顿,下意识地抬头看他。 勾了勾唇,权海晏神色不明,却尽量柔声开口:“收起来吧,左右如今我亦不想看,清儿既然想瞒就先瞒着好了!” 微妙地意识到他今日如此愤怒怕是因着北戎帝后,渠清张了张嘴,话到喉间,转了一圈到底没问出口。 他既不愿意提,渠清亦不愿此刻扰了他心神,若无其事地道:“嗯,晏哥哥先睡一觉,何时想知道了清儿再与你解释。” 进了内殿,在龙床上躺下,权海晏目光流连在渠清的小腹上,面上不觉缀了几许温柔喜爱。 渠清见他强打精神不肯闭眼,还露出如此神色,干脆拉了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笑吟吟地打趣:“晏哥哥每日都与宝宝打招呼,宝宝出生后怕是要跟晏哥哥更亲呢!” “怎会?” 轻轻在那抚摸着,权海晏理所当然地道:“孩子向来更亲近母亲,自古如此。他……他们在你腹中生长了十个月,出来后自然是要更亲近于你的。” 前几日从王老太医口中得知渠清腹中有俩个宝宝,权海晏喜得又一次病发,这会说到“他们”二字,还情不自禁地顿了顿。 想起她家皇夫因着这事激动到心疾发作,渠清又好气又好笑,脸上挂了几分委屈,逗他:“可王老太医说俩个宝宝多半是男娃子,届时自小由晏哥哥教导,怕还是与晏哥哥更亲近。” 哪里看不出渠清寻自己开心,权海晏妖孽一笑,邪肆地开口:“怎么?清儿要吃醋吗?” “是啊,唉……” 叹了口气,渠清幽幽地道:“届时他们若是更亲近于你,势必要跟清儿抢人。清儿想到不能独占晏哥哥,就醋得紧,酸涩得厉害……” 说完,又趁权海晏呆愣之际,极具占有欲地挑起他的下巴,霸道地开口:“皇夫大人,孤告诉你,你得记住了,你首先是孤的皇夫,其次才是那俩臭小子的父王,知道吗?” “噗嗤……呵呵……” 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权海晏赶紧使劲绷起脸,装作害怕紧张的模样,异常配合地开演:“是,臣夫记住了!臣夫愿万事遵循陛下的安排,只求您不要厌倦臣夫,一直垂怜专宠,恩爱不移。” 他委委屈屈的,低眉顺眼着,如扇羽睫轻轻颤动,那绝世倾城的容颜几乎要将渠清的心神吸了进去。 她的晏哥哥,怎么可以如此妖媚惑人…… 扣了扣手心,掌间的刺痛令渠清清醒了几分,摸了摸他的脸庞,强行继续:“嗯,乖!皇夫既然如此识时务,如今便先把这俩臭小子丢到一边,好好歇息才是!” “是,谨遵皇上御旨!” 松了手,权海晏唇角挂着欢愉的浅笑,昏昏沉沉地闭上双眸,意识丧失之前嘱咐了一句:“清儿有疑问问卫西即可……” 这是……决定毫无保留地将一切摊在自己面前了? 自己从头到尾不曾追问缘由,这人倒还记挂怕自己担忧,竟也开始学会主动解释了啊…… 怎么可以这般……惹人疼爱…… 替他掖好被角,渠清忍不住俯身亲了亲他的脸颊。 真是……怎么爱亦爱不够啊…… 第一百六十三章 惩戒 待权海晏一觉醒来,天边只余一线残阳,浅淡的金光透过纱窗细细碎碎地斑驳了一地。 “王爷,可要起身?”候在一旁的卫西,一见自家主子醒来,巴巴地上前伺候。 “皇上呢?”慢慢坐起来,摄政王揉揉脑仁,有些难受地开口。 这一觉睡的并不好,还做了些光怪陆离的噩梦,醒来他只想寻最亲近的人缓缓情绪。 “晏哥哥!”不待卫西回答,渠清跨过门槛,匆匆地靠近。 自然而然地坐在床边一手环住他,渠清温声解释:“刚刚处理了点政事,耽搁了会,晏哥哥可是醒了难受?” 情绪不高,但在渠清怀里权海晏觉得极为安心,依恋地开口:“嗯,好似做了些噩梦,醒来心里不大舒爽。” “这样啊!”渠清安慰地亲了亲他的额间:“那可以告诉清儿都梦见了甚吗?” “忘了,就是心里不大痛快。” 老老实实地回答,权海晏不知为何有些不得劲,却故作轻松:“清儿抱抱就好多了。” “傻瓜!” 这些时日天天一起腻歪,他时不时就撒娇一下,渠清如何看不出他在宽慰自己,心疼地问:“是不是身子也难受?” 抿了抿唇,权海晏委委屈屈地承认:“嗯,难受。脑仁疼,心口慌。” 可把渠清一颗心给融化了,渠清赶忙伸手替他揉脑仁,轻声细语地哄了起来。 被渠清疼哄了老半天,权海晏才缓过神来,稍稍正常地问:“清儿都知晓了?” 眸底流光闪了闪,渠清瞬间明白他指的是北戎帝后一事,心底翻涌了怒火,面上却不敢显出来。 自己若是激动,少不得怀里的人又要心绪不宁,故而她只平静如水地回答:“嗯,知晓了。” 见渠清没甚异样,权海晏心里安定了些,淡淡地道:“此事交于晏哥哥处理,清儿不要插手,可好?” “好,只要晏哥哥答应清儿爱护好自己,怎样都好!”渠清的底线一直摆在那,一遍又一遍地与权海晏强调。 “嗯,我会的。”郑重地应承下来,此刻的权海晏比任何时候都明了,对于他的小姑娘来说,没有什么比他的安危更重要。 二人达成了共识,接下来的日子,渠清便不再理会这事。自然,盒子一事,权海晏不提,渠清更不会傻得往上撞。 当夜,绝逸传来消息,称已将北戎帝后抓住,安置在密牢中,待主子处置。 摄政王得了消息,冷冷一笑,只道先饿三天再看。 过了一日,卫西又接了绝逸传来的信息,说苏漓看起来精神状态不对,似乎有些痴傻,不哭不闹的看起来犹如痴儿。 卫西禀报完,摄政王沉默了良久,仍是勾唇冷笑:“傻就傻了,傻子同样怕饿!” 以为自家主子会改主意的卫西欢欣鼓舞,差点失态夸赞几声。 如此又隔了两日,卫西终是接了摄政王的指令,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始给姬玺和苏漓吃食,顺便请个大夫。 他觉得饿这俩人三天,着实太过便宜他们了。 回想起当初他家主子因着他们吐的血,因着北戎太子落的泪,卫西将他们二人生吞活剥的心思都有了。 仅仅饿了三天……哼!!! 居然还要给请大夫,真是……太令人不虞了!!! 唉……主子对血脉至亲心还是太软了…… 又气又叹,卫西低落的心情维持了一天,在得到他家主子再次对北戎帝后那边下的命令时,一下子飞扬了起来。 青都城内,一个普普通通的庭院,藏了一座不见天日的密牢。 四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人,均是绝逸堂里数一数二的高手,被派到这小地方当狱卒,实在有点小材大用。 不过自家主子用得上自己,他们哥几个均是荣幸之至,乐意非常。 坐在牢门口围成一圈,自认为不会被牢中之人听见一般,几个青年人百无聊赖地小声唠嗑。 小个子的青年云戈率先开口:“诶,听说了吗?咱皇夫大人病重了!” 最年轻的云凌傻乎乎地回应:“听说了,只是因着甚?” 大高个云擎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鄙夷道:“你小子消息也太闭塞了!” 在几人中最沉稳的云景亦忍不住好奇:“这么说你知晓缘由咯?” 云擎瞥了同样轻蔑地瞥了云景一眼,得意地开口:“自然!哥几个靠过来,我说与你们听。” 三人靠近了几分,云擎极为自得地开始讲自己的小道消息:“听说,是皇上让我们绑人的事昨日被皇夫知晓了。” 云擎似是故意要压低声音一般,又因着激动,还是不觉提高了几分。 “不是吧?” 云凌完全不可置信,皱着眉头问:“我们做的如此隐蔽,皇夫怎会知晓?” “你是不是傻?皇夫势力通天,真要想知道点什么,能不知晓吗?”云戈倒是接受的快,还解释起来。 云擎点头,小声开口:“那当然,皇夫大人若真要想知道点什么,皇上亦拦不住。” “原来如此,皇夫的身子一向不好,知道了这种事,病倒亦再正常不过了。”云凌被说服了,恍然大悟的模样。 “操心这些,不如操心操心若是皇夫责怪下来,我们该如何是好吧!”一眼看到危机,云景轻轻叩着桌子沉思。 三人一听,转瞬明白了过来。 这皇上皇夫对着干,极易殃及池鱼啊!而他们几人,正是那几条最近的池鱼。 “能怎么办?” 云擎最为豪爽,破罐子破摔道:“左右皇上不会卸磨杀驴,届时皇夫追究,了不起挨顿板子!” 云戈和云凌一听,倒也是,皆道:“对,了不起挨顿板子!” 云景却摇摇头,沉重异常地开口:“怕只怕,皇夫大人的身子熬不过这样的刺激,届时……” 瞪大了眼睛,最易冲动的云凌不可思议地反问:“届…届时我们都得给皇夫陪葬?” 给云凌翻了一个白眼,云景不再多言。 四人的气氛一下子沉闷下去,室内一片死寂。 而在密牢之中关着俩个人,那俩人于单薄凌乱的草床上,一坐一躺。 坐在缩在墙角的正是已经痴痴傻傻的北戎太后,苏漓。而一身狼狈地躺着那儿的,则是北戎太上皇姬玺无疑。 姬玺躺在那儿,死死闭着眼睛,强作自己正在熟睡,实则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翻涌不断。 他最初以为遇到了劫匪,惊惶了好几天,却不算绝望,满脑子如何逃出去的计策。 可这些时日,所谓的劫匪不谋财不害命,只饿了自己三天,又不声不响地给了吃食,还给卿卿请了大夫,他便猜测怕不是劫匪如此简单。 这四个看守之人每日皆要聚在一块絮叨,说的均是一些权贵之间的秘事。 他们自认为说得小声,却不知晓自己从未睡着,更不曾料到自己武功高强,哪怕他们喂了软筋散却无法阻断自己绝佳的听力。 如此一来,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有哪个劫匪养的下属会对大湙权贵之间的秘事了如指掌,这完全不可能。 只是他不曾料到,今日会得知这番消息,将自己关起来之人竟是湙朝皇帝!!! 断然无法接受,姬玺在心里叫嚣。 她怎么敢!!! 无论如何,自己均是她的长辈,论理她亦须得唤自己一声父皇呢! 可仔细想想,两国敌对,她一个湙朝帝王,要取自己的性命,亦再理所当然不过。 自己倒还真是失算了呢…… 颓然松开紧握的手,姬玺想到他们说自家嫡长子似乎因着这事病重了,心里涌上担忧,又生起几分期冀。 他听闻他们二人感情甚好,尤其是湙朝女帝对自家嫡长子敬重非常,许是能够扭转乾坤,叫湙朝女帝将自己放了出去。 姬玺这一生从未如此落魄过,待在这暗无天日的牢中,身心俱疲。还有那饥饿的滋味,他一辈子都不想再尝试。 只盼自家嫡长子能够改变女帝的主意,可别真叫自己一辈子守在这暗牢之中……唉…… 可想想又生出几分担忧,姬玺因着试心草而变得年轻冲动的心,有些焦躁。 再怎么说,阿尘亦是自己的嫡长子,若是因着自己有个好歹,这一辈子都别想心安。 要不……给他们传个话,让他们别吵了? 关就关,就当是补偿自家嫡长子了,说不得最后湙朝女帝反而心软给自己放出去了呢? 无论如何,至少这样不会搭上自个嫡长子的性命吧…… 心里如此一想,姬玺心里打定了主意,爬起来开口道:“你们谁能替孤传句话?” 云景等人震惊地望了过来,姬玺抬高声音道:“就说‘孤已知晓前因后果,若真要关着孤湙朝皇上才放心,孤愿意被关着,只恳请她别再与皇夫争吵,伤了皇夫的身子’。” 瞧着几人傻愣在那,无动于衷的样子,姬玺又道:“你们不是担忧若是皇夫有个好歹,殃及池鱼吗?按孤说的做,皇夫无事,大家均可相安无事!” 四个人对视了一眼,又围城一圈佯装商量起来。最终像是讨论出结果一般,让最稳重的云景去禀报。 姬玺看说服了他们,心底轻快了一些,叹了口气,听天由命了。 卫西得了消息来禀报之际,摄政王正被姬煜缠着给他讲一些战场上的离奇故事。 说起来,这姬煜性子一开始虽腼腆羞涩,相处了一段时间,明白自家大哥是真心疼爱自己以后,就开始动辄撒娇,比之姬落在摄政王面前有过之无不及。 摄政王怜他自小受苦受难,对他亦颇为宽厚,除了监督他勤学明理,余的不涉及原则问题,多半是会纵容宠溺。 美滋滋地听着自家大哥绘声绘色地勾勒出一场跌宕起伏的战事,姬煜还分了几许心神察看他的脸色。 他哥哥身子不好,辰帝多次警告他不许累着他哥哥。可他又总忍不住亲近自家大哥,缠着他做这做那,得了应允心里高兴得不行。 这么些年,只有他哥哥是真心待他好,事事纵容着他。 他着实有些放肆了啊…… 但……真是情不自禁啊…… 故而他只能一边欣喜地享受他哥哥的疼爱,一边忧惧地观察他哥哥的神色,生怕他真给累着。 眼瞅着他哥哥稍稍顿了顿,虽没露出疲态,可姬煜觉得他怕是累了。他可是知晓的,自家大哥有多能隐忍,哪怕痛得撕心裂肺,亦能面不改色。 故而姬煜赶忙道:“哥哥,歇息会不?小煜有些累了,想回去歇会。” 一眼看穿姬煜的小心思,但被自家亲弟弟如此不动声色地体贴,摄政王心中熨贴,自是欣然接受,笑着点头应允。 姬煜离开后,卫西上前将姬玺的话转达。 一下一下地轻轻叩击桌案,摄政王面无表情,静默了好半天,冷冷吩咐:“告诉他们说因着本王病重,你们没见着人。余的,按计划行事!” “是,卑职明白了。”怀着雀跃的心情,沉稳如卫西亦是颠儿颠儿地出门去。 瞧着卫西兴奋的背影,摄政王唇角凝着抹冷笑。 苏漓……呵……装疯卖傻,居然骗过姬玺!嗯,不错不错!!! 而姬玺……呵……对上苏漓脑子虽然不大好使,不过,这一招以退为进……嗯,同样值得夸赞! 可惜了……他们千不该万不该伤害了阿落! 生身父母又如何?叫阿落伤心欲绝……若真死了,倒还可一了百了! 呵……没死的话……总要付出点代价才行啊……呵…… 密牢之中,姬玺得了消息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 过了两日,云景出去拿吃食,回来一脸菜色,如丧考批,余的几个兄弟赶忙来关切怎么了。 云景不说话,走到姬玺面前,仇恨地盯着他,咬牙切齿地道:“北戎皇上,恭喜您呢!今日皇夫大人仙逝,想来你的好日子亦不远了!” 如遭雷劈,姬玺完全无法置信地开口:“怎么会?好好的阿尘怎么会就……就没了?” “呵……好好的?您大概是不知晓我们皇夫大人的身子骨有多差。自年前起便一直卧病在床,日日请御医看顾着,什么稀罕的药材均往宫里送,亦不见多少好转。” “哦,小的还听说为了救北戎太子,我们皇夫大人日日放一碗血,接连放了七日,不知北戎皇上可知晓此事?” 云景的态度颇为谦卑,但任谁都看得出他的悲愤痛恨,轻嘲暗讽。 只觉得脑仁炸开了花,姬玺踉踉跄跄地退了好几步,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无人注意,蹲在角落的苏漓死死扣住自己的手心,忍了又忍,却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犹觉不够,云景恨恨地继续:“您怕是不知晓,我们皇上有多看重皇夫,不然以您的省份,怕是早就命丧黄泉了。” “不过如今亦不重要了,我们哥几个逃不掉,您呢,就更别想了!” 放了一通狠话,云景转头,跟几个兄弟神不知鬼不觉地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剩下三人用恨不能剥皮抽筋的目光凌迟了姬玺一会,而后全部颓然地跟着云景将头搭在桌上,生无可恋的模样。 日子一天天过去,姬玺在煎熬中等待,生怕哪一天就忽然被湙朝女帝送上了黄泉路。 苏漓则不再伪装,只是仍一言不发地待在墙角,神情呆滞,目光空荡,倒比原来伪装的样子还要凄凉几分。 云景四人越发沉默,只有最小的云凌偶尔沉不住气会嘲讽姬玺和苏漓几句。他还给姬玺带来了一个非常致命的消息,将将登基的北戎新帝听说自家哥哥去世,正不顾一切地往青都奔来。 云凌笑嘻嘻地开口:“北戎皇……哦,不对,北戎太上皇,你猜我们皇上为啥还未将你送上西天?是不是皇上心软了啊?” 然后瞬间变脸,阴森森地道:“当然不是!你想想,北戎新帝在路上,待他到了青都,您和身后那位就是最好的人质啊!” “届时,北戎新帝,北戎太上皇太后,通通在青都,您说……会是如何一个局面?” 瞳孔紧缩,姬玺似是想到了极为可怕的可能,惊得浑身发颤。 瞧着他吓成这般模样,云凌嗤笑一声,心满意足地抬足离开。 第一百六十四章 诛心 将姬玺与苏漓关在密牢之中已经近二十天了,摄政王心里虽隐隐作痛,却乖乖巧巧地听话,待在宫里过着养老般的生活。 这一日,他与渠清一般,起了个大早。 渠清不明所以,哄他多睡会,他却勾了一抹邪肆的笑意:“今日想去干点坏事,早些起来准备准备。” 观他神色,渠清多少猜到这是要去做跟北戎帝后有关的事,蹙了眉道:“做甚事要劳烦你亲自出手?” “我将卫西留下,晚些时候清儿问卫西吧!”慢慢爬起身,任由卫西伺候穿戴,权海晏说得随意。 瞅着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渠清稍稍安定了几分,继续回到梳妆台让流珠替她绾发。 权海晏穿戴好,渠清还在梳妆台前捣腾。自然地上前站在她身侧,权海晏轻笑着问:“晏哥哥给清儿画眉,好不好?” 渠清一听便笑了,如花似玉的容颜转了过来,刚欲开口,却一下子愣在原地。 权海晏一袭白色绣花锦袍,脸上挂着几分风流不羁的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瞧着她呆愣,权海晏复又玩世不恭地开口:“阿清越发温柔了诶!” 将姬落那种似赞非赞,三分夸奖七分取笑的语气学了个十成十。 “晏哥哥这是要做甚?”一股微妙的预感爬上心头,渠清目光如炬地盯着权海晏。 不以为意,权海晏妖孽倾城地笑问:“像不像阿落?” “像!” 诚恳地点头,渠清站起身来牵着他往床榻前走,边走边认真地道:“虽平日里清儿不觉得你与阿落有多相像,不过你来这么一出,清儿还真有点愰神!简直与阿落一模一样,如出一辙啊!” 拉着他坐下,渠清看着他的眼睛,笃定地问:“所以这是要这副模样去逗北戎帝后玩?” “不可以玩?”笑嘻嘻的模样,此刻的权海晏是活脱脱的姬落翻版。 “可以!” 瞧他玩上瘾的兴头,宠夫狂魔渠清拿自家皇夫没办法,只得用商量的口吻道:“只是晏哥哥能不能带我一块玩?” 脸上笑意滞了滞,权海晏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正色地恳求:“并不愿清儿见着那场面,清儿别去,好不好?” 思虑了会,渠清压不住心里的担忧,退一步道:“那清儿不看,就陪你一起去,而后在外面等你,好不好?” 见他面上有了几分松动,渠清加了把火道:“这些时日,清儿一直不曾插手这事。然如今你一个人出门,我实在忧心,便让清儿陪你去吧,好不好?” “晏哥哥亦不想清儿一人在宫中胡思乱想,坐立难安,对不对?” 渠清潋滟的桃花眸一片期冀地望着他,里面是荡荡漾漾的如海深情,权海晏如何能扛得住自家小姑娘这般模样。 “清儿,你约莫亦是生来克我的啊!”将她拥进怀里,权海晏轻轻地慨叹。 “呵……呵呵……” 听她求饶,权海晏心满意足地放过她,慵懒低沉地开口:“清儿啊……你果然是屡错屡犯,屡犯屡败啊……且这认错的速度……啧啧……” 屡犯屡败的大湙帝王颇为娴熟地识时务地回应:“嗯,我们皇夫大人智绝天下,举世无双。” “为妻虽有屡错屡犯之勇,亦同样有不敌之自知之明。求皇夫大人看在为妻待您深情一片的份上,大人大量,放过为妻吧!” “呵呵……”妖孽般沉沉发笑,权海晏禁不住亲了亲渠清的双唇,一派风流恣意地赞道:“这小嘴可真甜,甜到为夫心里去了啊!” 瞧他被自己逗得开怀,渠清自是欣慰满满。二人再笑闹了一会,在权海晏的坚持下,任由他换了正装,手牵手一块去上朝。 久不上朝的摄政王兼当今皇夫与皇上相携而入,一众朝臣心惊胆战,各个绞尽脑汁地回想近日可曾犯错,可有大事发生。 想来想去没理出个所以然,文武百官如履薄冰地熬过了一个早朝。 一出朝堂,渠清就忍不住好笑,幽幽地调侃:“皇夫大人果然是威势过人,声震朝野啊!” “怎么?皇上担心为夫功高盖主,谋朝篡位?” 牵着渠清向前走,权海晏姿态闲适,慢悠悠地开口:“或是清儿嫉妒晏哥哥哪怕日日偷闲,依旧声威不减?” 摇摇头,渠清一本正经地回答:“首先,不用担心,皇夫大人早已功高盖主,此乃毋庸置疑之事!” “其次,皇夫大人若是想要谋朝篡位,孤建议你直接说,隔日你便能收到禅位诏书。” “最后嘛……” 渠清拖长了语调,慢条斯理地道:“其实晏哥哥约莫没明白,作为一个别无所求,只盼自家夫君能够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妻子,若是晏哥哥真的做到日日偷闲,谁还在乎你声威不减这点小事。” “清儿……” 漫步的脚停下来,权海晏幽幽地凝着渠清,可怜兮兮地道:“你这般日日在我心上捣腾,动辄让它狂乱悸动,恐怕平平安安很难诶……” 得了便宜还卖乖,渠清有一刻真想咬他。然瞧着他那副祸国殃民的勾人模样,渠清瞬间认命。 得,自己宠出来,怎么办?宠…宠呗,继续宠呗! 咧嘴笑,渠清异常柔顺地道:“嗯,清儿的错。清儿应该在晏哥哥想让我捣腾的时候捣腾,让我安静闭嘴的时候乖乖闭嘴。” “让皇夫大人困扰,着实是为妻之过,要打要罚,皇夫大人不必客气!” 伏低做小,大湙帝王一点儿不觉得有失身份,做起来自然又娴熟。 “呵呵……呵呵……” 即刻不管不顾地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渠清拥进怀里,权海晏紧紧箍住她,冠冕珠帘相交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砰砰直跳的心脏紧贴着渠清的肌肤,权海晏这才觉得那种胀裂感稍稍缓解了几分,有些失控地开口:“清儿,你再这样,我怕真的要心悸而亡了!” “晏哥哥!” 呆愣了片刻的渠清赶忙搂住他,急急地道:“乖!乖,我错了!你别吓清儿,清儿胆子小!” 无言地抚着她的脊背安慰,拥住她许久,权海晏才放开,轻声开口:“清儿,我这一生最幸,莫过于与你结为夫妻。得妻如此,无以为报,只盼上苍垂怜,叫你我能恩爱白首,永不分离!” 一路腻腻歪歪,好不容易到了乾和殿换了衣裳出来,上了马车,又开始黏黏糊糊。 这恩爱情浓的夫妻,大约腻歪起来皆是如此这般没完没了吧……啧啧…… 幸福的时光总是走的飞快,感觉不一会便到了目的地,二人相视了一眼,默契地眨巴眨巴。 “我去去就来,清儿乖乖等我!”摸了摸渠清的头顶,权海晏声音温和。 点了点头,渠清软软回应:“去吧,爱护好自己,知道吗?” “好!”应了一声,权海晏不再留恋,敛了神色从车内出来。 此时的权海晏一袭白衣胜雪,乌发玉冠,端的是君子如玉,玉树临风。只见他从容不迫地入了内室,由着守北引路进了密道,一步一步靠近密牢。 待到了牢门口,云景几人一见他,顿时犹如见了鬼似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地道:“皇……皇夫……” 随即云景极快反应过来,勉强镇定道:“不!不对!你不是皇夫大人,你是…是北戎新帝!” “阿落!” “落儿!” 姬玺与苏漓听到声响,早已将目光聚了过来,不可置信地呼唤。 权海晏心底想笑,却疾步行至牢前,情不自禁地悲痛唤道:“父皇、母后!” 在姬玺苏漓激动得不能自已之际,权海晏故作天真的脸上又带了满满愤恨,接连退了几步,冷森森地开口:“不知父皇母后如今可是满意了?” “想必你们还不知晓吧,哥哥……没了,因为你们,我最亲最爱的哥哥……没了……” “你们可真是我的好父皇,好母后啊!!!” 瞅着他俩傻呆呆的,一副天塌了的模样,权海晏滋生出一种报复的快感,心口却又不觉隐隐作痛。 血脉相连,便是打断骨头亦连着筋。 可让权海晏如此放过他们,亦绝无可能。 只因此刻对着二人,他脑中不断闪过当初阿落听了这两人离世的消息吐血崩溃的模样,还有离别时他站在不远处感受着马车内阿落一人蜷缩成一团痛到几近昏厥的悲恸无助。 他放在心尖小心翼翼护着的孪生弟弟,岂容人如此肆意伤害? 哪怕这人是他们的生身父母,亦须得付出应有的代价才是! “呵……呵呵……”凄凄惨惨地笑出声来,权海晏一派嘲恨意盎然地开口:“不过左右父皇母后不疼哥哥,想是他没了便没了,无甚要紧,可对?” “不……不是!我们……”姬玺与苏漓同时开口,急急忙忙地解释。 “够了!” 然他们眼前的“姬落”显然不信,冷冷地打断,用纯然期盼的口吻带着几分天真地问:“你们不在乎哥哥,不知晓可还在乎我?” 不待他们回应,又变了神色,面无表情地讽道:“哦,我忘了,你们连诈死欺骗亲生儿子这等事都做的出来,怕是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才对!” “不,不是的!落儿……”苏漓看着自小乖巧孝顺的儿子亲口说出如此无情的话,几近崩溃。 而姬玺同样心神震荡,欲开口解释,权海晏却一丝机会都不曾给,恶魔般开口:“那若是我告诉你们,湙朝大军如今已直捣北戎都城,不日北戎国土将彻底沦丧,北戎王朝将彻底灭亡,不知道你们可在乎?” “想想吧,我的好父皇好母后,我北戎子民即将成为湙朝奴隶,任他们欺压奴役,永世不得翻身。” “而你们,则大可放心!” 垂首敛眸,似是完全无法直视二人,权海晏冷若冰霜地陈述:“身为人子,儿臣自当拼尽全力,哪怕卑躬屈膝,亦要看看能否凭着昔日几分情谊保住二老的性命才是!” “更何况,儿臣试情蛊未解,时日无多,想来看在哥哥的份上,我那皇上嫂嫂许是能够手下留情……” “不过在此之前,就辛苦二老先在此处为哥哥哀悼吧!” “呵...…呵呵……”讽刺怆然地嗤笑,权海晏始终低着头,心中荡着几许波澜,理智地决定结束这场伤人伤己的表演。 “皇……皇上!”不等权海晏将这出戏完美落幕,门口传来云景几个战战兢兢的拜喝声:“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僵硬地抬头,权海晏一声“清儿”差点脱口而出。 “阿落!” 步步逼近,渠清压迫的目光扫过姬玺苏漓二人,随即视若无睹般定在权海晏身上,阴沉沉地道:“有本事找到这里来,看来你哥哥的势力大半皆留与了你啊!” 站在权海晏跟前,渠清认真地打量了一番他的脸色,心下稍安,继续面无表情地开演:“你既不愿意好好在两仪殿陪你哥哥,那不如就陪他一块上路吧!” 眼眸睁大,权海晏脸上写满了震惊,仿佛完全不可思议渠清怎会如此待他。 实则他只是震惊他家小姑娘突然出现,这一开口,手段比自己还要狠上几分。 第一百六十五章 维护 渠清哪里不知他这表情何意,但戏已开场,断然没有退出的道理,故而她冷笑连连魔鬼一般开口:“你哥哥素来最疼爱于你,想必送你去陪他,他最是欣喜不过了!” 尽职地扮演着一个痛失所爱的疯狂帝王,渠清转了头,恨意冲天地咬牙:“至于这俩人,就一块送去给你哥哥赔罪吧!” 渠清那种疯狂地恨不能食其血噬其肉的沉沉杀意,叫苏漓情不自禁地往后缩了缩,连姬玺亦差点被吓得后退一步。 而站在旁侧的权海晏,仿佛在这一刻看到了前世自己离开后那个痛失所爱,疯狂成魔的帝王。 他骄傲张扬的大湙帝王,他一心呵护的小姑娘,曾因他的离世,变成他都认不得的模样…… “呵!”冷笑一声,渠清寡淡无波地开口:“卫西,将准备好的鸩酒拿出来,伺候北戎帝后一家子上路!” “是!”得了吩咐,卫西面不改色地从袖中掏了几个三个小瓶子,直接拔了两个递给云景,冲他使了个眼色。 云景会意,接过那两个瓶子,领着兄弟几个往牢里走。 “阿清!”被自家小姑娘的狠辣震住,权海晏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慌乱无措地开口:“你……你不能这样!哥哥绝不会希望你如此的!” “呵……”凄凉一笑,渠清绝望而疯狂地开口:“不要紧了,他既不在,希不希望亦不要紧了……” 瞧着权海晏还欲说什么,渠清直接点了他的穴道,省得他劳心劳力地演戏。 瞪着一双水雾氤氲得凤眸,权海晏今日一再刷新对自家小姑娘的认知。 他还是……小瞧了自己一手培养的大湙帝王,他的小姑娘啊…… 想到渠清曾经如此绝望而疯狂过,权海晏只觉有一只大手攥紧了他的心脏,令他……几近窒息。 这一刻,他甚至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已不再重要,他只想拥住他的小姑娘,看她露出如花笑靥,眉眼间尽是幸福温情。 唯有如此,方能抚平他此刻心口尖锐的疼痛。 然渠清全然不知,孤傲地伸了手,平静无波地开口:“卫西,将北戎新帝那份鸩酒拿来!” 卫西悄悄窥了眼自家主子,赶忙飞速移开。 呼……算计自家王爷,哪怕有皇上顶着,他亦觉得脖子嗖嗖发凉。 可……皇上的计划实在太大快人心了啊!!! 自家主子对二人着实过于心软,只到这个程度就打算轻轻放过,怎么够呢??? 更何况,他觉得皇上说得非常有道理。 自私自利如北戎帝后,他们心底只有自己,亦唯有自己的性命实实在在地受到威胁,才能让他们真正地在意! 什么家国天下,什么血脉至亲,均是比不过他们自己的身家性命的! 卫西又想起方才在外面皇上恶魔附体般地笑着开口:“他们不是喜欢诈死吗?那让他们好好享受一番……被诈死的滋味,想必他们亦同样喜欢才是!” 不禁打了寒颤,既害怕又兴奋,卫西努力给自己打气,心砰砰直跳地将那份“鸩酒”交到辰帝手中。 渠清拿了小瓶子,又靠近了权海晏一点,嘴上冷漠决绝地道:“阿落作为你哥哥最疼爱的弟弟,孤亲自送你上路,想必你哥哥应不会怪我辱没了你的身份才是。” 被点了穴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的权海晏:“……” 借着身体的遮挡,渠清悄无声息地解了权海晏的穴道,而后拿着瓶子,轻轻捏来他的嘴巴,看似要往他嘴里倒“鸩酒”,实则由指间先将一粒压制心疾的药丸滑落了进去。 “等等!” 已被云景几人制住,即将被灌“鸩酒”的姬玺拼命冲开了穴道,挣扎着开口:“我替阿落把这杯毒酒喝了,求你放过他吧!” 权海晏刚欲伸手拥抱自家小姑娘的动作一滞,复查地望着一身狼狈的姬玺。 松开权海晏,渠清转身正视姬玺,嗤笑道:“北戎太上皇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你本就命在旦夕,又哪来的资本以命换命?” “求你,看在阿尘的份上,放过阿落吧!阿尘在世时最疼爱他,你这般待他,当真不怕阿尘责怪于你吗?” 姬玺姿态卑微,语气又急又快,一心只期盼在此时还能力挽狂澜,至少保下自家儿子。 “呵……呵呵……”渠清却瞬间怒火滔天,她一边因姬玺对姬落的疼爱替姬落感到欣慰,却又一边因他这份毫无道理的偏爱替她的晏哥哥打抱不平。 “你这会倒是一心只求保住阿落了,那你曾经又做了甚呢?你想要保住阿落之时,又把你另一个嫡长子置于何地呢?” “若不是你,若不是她,”将手指向木然落泪的苏漓,渠清万念俱灰又冰寒刺骨地道:“孤的晏哥哥会一直好好的……一直好好的……” “是你们,一个亲手抛弃了他,一个亲手推开了他,你们都应该通通给他陪葬!!!” “云景,灌!” 干脆决绝地下了命令,渠清即刻转身,却猝不及防地被权海晏抱了个满怀。 “清儿,够了!别为了这样的人伤了自己!你这样,我难受!” 权海晏沉痛疼惜的声音在渠清耳旁响起,她身子僵硬了许久,才狠下心将他推开,咬牙切齿地道:“阿落,你别以为你装作你哥哥的样子就可以让孤心软!孤告诉你,你就是再像,亦不是他!” “别以为孤不知晓,你愿意忍气吞声做你哥哥的替代品,无外乎是为了这牢中二人能够继续苟且偷生!” “你们一家子如今倒是相亲相爱了,那你哥哥呢?孤的晏哥哥呢?” “你不是曾说你最爱你哥哥的吗?为何还要如此伏低做小只为保下这二人?” “北戎新帝,你这是背叛!!!” “孤告诉你,今日,你们谁都别想逃过!” 渠清此刻已经猜到对面怔住的人怕是由此联想到了前世,对自己的疼惜珍爱,使得他宁愿此刻放弃伪装,亦要护住自己。 可今日自己不惜将这隐匿至深的伤口血淋淋地揭开,亦要把北戎帝后打入地狱,同样是为着这人深入骨髓的隐痛。 他越是疼惜自己,自己就更不可能在此刻停下。他只顾着替阿落讨回公道,总要有人,拿起刀,替他,拿回点利息。 伤害他的人,自己又怎能放过??? 便是自损八百,亦要杀敌一千,方能解这心头之恨!!! 即使知道此刻自己眼眶通红,狼狈不堪,渠清却仍偷偷冲权海晏眨了眨眼,露出一抹娇艳夺目的笑来。 趁他呆愣之际,渠清复又重新转身,正对着姬玺与苏漓,仿佛重新生了兴致,颇为好奇地开口:“孤不是很明白,同样是生身儿子,为何二位可以如此区别对待?” 渠清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滑出宽大修长的袖口,向权海晏招呼着,示意他握住自己。 低垂着眼眸,呆呆地凝着那只纤细小巧的手掌,权海晏下意识地握了上去。 肌肤相触,满满的温暖源源不断地传遍全身,权海晏复又抬了头,看着自家小姑娘的后背。 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小姑娘仿佛一座伟岸的寒山般,将自己护得密不透风。 手掌被握住,渠清才盯着那对沉默无言的北戎帝后,恨意满满地开口:“在你们心中,阿落是你们荣宠不断的太子殿下,而孤的晏哥哥,是甚呢?” “是大湙威震天下的摄政王?是孤奉天亲迎的皇夫?还是你们提前过上养老生活的垫脚石???” “你们可有想过,他亦是你们的亲生儿子,他是你北戎皇室的嫡长子。他一腔孤勇奔向北戎时,同样怀抱着对骨肉亲情的期冀渴望。” “而你们,亲手断送了他的期冀,打碎了他的美梦,居然还有脸诈死跑来大湙,说什么甘愿为质。” “你们,一个为父不仁,一个为母不慈。你们既已枉为人父人母,竟还妄图以血脉亲情打动于孤???” 渠清掷地有声,姬玺和苏漓瘫坐在牢内被逼得无法开口说出一个字。 “姬玺,孤只问你,倘若今天站在这的是你的嫡长子,姬尘,你还可以口口声声说你愿意为他喝下鸩酒吗?” 姬玺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反应,嘴巴哆哆嗦嗦张合半天,泪如泉涌地道:“我愿意!” “我真的愿意!我错了,是我的错!我这就喝了鸩酒去向阿尘赔罪!” 迅速抢过云景手中的“鸩酒”,姬玺一气呵成地一仰头饮尽。 绝望至极地跌落在地,姬玺内心的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他仰倒在地上,痴痴地笑了起来,边笑边哭,终至失声痛哭。 一直死气沉沉的苏漓亦终于沙哑出声:“毒酒给我,我喝!” 她起身,留恋地看了“姬落”一眼,正正经经地跪了下去,卑微地乞求:“求求您放过阿落吧!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愿诚心诚意地去给阿尘请罪,您高抬贵手,放过阿落吧!” 眼眶通红,胸口剧痛,喉间涌起一股热流,权海晏死死咬着唇,强行把这口即将喷涌而出的热血咽了下去。 垂首敛眸,权海晏目无焦距地盯着他与渠清紧握的手掌。 他不能为他们求情! 他的小姑娘豁出一切,只为替他讨个说法。哪怕他再如何不忍,亦只能忍下去。 不能打自家小姑娘的脸,更不能叫她寒了心! 背后的手掌被越握越紧,紧得渠清都感觉到了疼痛,可那作恶的主人似是无法*克制,只能依靠这般的行为来舒缓隐忍之极即将胀裂的情绪。 “唉……” 心中低叹一声,渠清闭了闭眼,冷冷开口:“既然如此,云景,给她!看着她喝下去!” 言毕,转身,拉着权海晏就往外走。 真是很不甘心啊,没在苏漓心口再扎上几刀,便宜她了…… 但这所有的一切皆是为了身旁之人,若因此惹他难过,真是……得不偿失! 一离开姬玺和苏漓的视线,渠清即刻揽了权海晏,轻声哄他:“别难过了,好不好?清儿都依你,好吗?” “是清儿不好,清……唔……” 渠清余下的话语消失在一个火热而失控的拥吻里。 有时候,深情并不需要言语,只需要无法自控的肢体和不顾一切的亲密。 待渠清被吻得七荤八素,权海晏一把将她打横抱起,片刻不停地出了密道。 熟门熟路地拐进一个房间,权海晏将渠清安置在床上,不由分说地附身上去。 粗暴地撕碎了她的华服。 “晏哥哥,清儿美不美?”此时此刻仍敢火上浇油,大湙帝王着实胆色过人。 未置一词,权海晏低下头,用行动简单明了地回答了她。 而如此之际,渠清仍不忘提醒他运功双修,权海晏一面暗恨自家小姑娘不解风情,一面又窃喜她待自己从来如此珍而重之。 渠清烟花盛放的脑子里迷迷糊糊地划过一个念头:她的晏哥哥,好像哪里有点不一样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面相 从一场酣畅淋漓的双修里脱离,二人俱是有些食髓知味,神魂不归。 温馨的静逸在空气中弥漫了许久,权海晏吻了吻渠清光洁的额间,温软地开了口:“谢谢清儿!” “傻瓜!” 渠清伸手摸着他的心口,柔声问:“还很疼吗?” 瞧着她心疼自己,权海晏浅笑着安慰:“只有些许不适,莫过于担心!” “嗯。”知晓这人,无论过去多久,均不会愿意自己担忧,渠清亦不再纠缠不休。 总归,大事上不会再瞒着自己,这等心知肚明之事,随他去…… 同样知晓渠清的心思,这般心照不宣的默契,令权海晏有一种隐秘的窃喜与满足。 他们明明在前世今生,有着长达十余年的疏离冷漠,却又在短短半年余相爱相依。 时至今日,更仿若老夫老妻一般,无声地体贴,无言地关爱。 怀着这隐秘的窃喜与满足直至二人沐浴更衣后,重新登上马车,权海晏把玩着渠清的手指方低声开口:“清儿,晚些将他们放出来,好不好?” 睨了他一眼,渠清幽幽地叹道:“心软致命啊,我的晏哥哥!” 身子微僵,权海晏顿了一会略显苦涩地笑道:“血脉至亲,怕是圣贤亦无法割舍,更遑论我一介凡夫俗子。” “再计较下去,真伤了他二人,阿落知晓同样免不了伤心。” 他亲了亲渠清粉嫩的唇瓣,娇娇软软地道:“我们便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勾唇冷笑,渠清毫不留情地戳穿:“那你呢?究竟是有多伤心?伤心到唇齿间皆溢满了血腥味?” “清儿!” 求饶般低唤,权海晏这会身子实则还是难受得紧,可他完全不知该如何解释。 瞧着他无意识地抿唇,本能般抑制着呼吸,渠清怎能不知晓这人定是身心俱疲。 把人揽进怀里,渠清一颗心又软又涩,无力地低叹:“罢了,你开怀就好!” 马车晃晃悠悠抵达宫门,安公公巴巴地守在那,一见便激动不已地上前:“皇上皇夫,国师回来了!” 权海晏与渠清闻言,对视一眼,片刻不停赶往。 御书房内,楚玉锵端坐于大殿,执了茶盏,慢条斯理地浅啜,倒是显得悠然自得。 他虽急于知晓自家大徒弟的近况,但如今到了青都,左右不差这一时半会。 然不知为何,面上虽极尽淡然,心里却总有几分惴惴不安。 这份不安的缘由,在他得见自家大徒弟的第一眼,猝不及防地显露出来。 “师父!”权海晏与渠清相携而来,站在楚玉锵跟前,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 楚玉锵却盯着权海晏怔愣了半晌,才低下头,浅啜一口,掩饰住心底不断翻涌的惊涛骇浪,轻声慨叹:“一别数月,阿晏倒真是令为师故目相看!” “师父谬赞!徒儿一直劳师父操心,再不长进,怕是有愧于师父教诲!” 压下心底异样的感觉,权海晏一本正经地说着逗趣的话。 楚玉锵倒是真心笑了笑,又一次感慨:“果真是长进了,从前嘴巴可不会这般甜!” 从桌子上拿了一个盒子,随手递过去,楚玉锵漫不经心地开口:“路过幽州,偶然得了一株火玉莲。” 权海晏与渠清二人自是心知肚明,这火玉莲珍贵无比,得来定不会如自家师父所说这般轻松随意。 但二人同样深知自家师父的性子,如此轻描淡写正是怕二人承了情,胡思乱想。 “谢谢师父!”面色如常地接过火玉莲,权海晏淡定地道谢。 听他道谢,楚玉锵心中暗讽,无力冷笑自嘲。 傻乎乎地在幽州托了各种关系,耽搁了好些时日,几番波折才得了这么一株火玉莲。本以为好歹能缓和一下自家大徒弟的病症,却不曾料到…… 目光状似随意地扫过自家大徒弟,楚玉锵内心稍稍平静的浪潮复又重新急剧地翻涌起来。 命运一事,已非药石可医! 难以自持,楚玉锵再次执起杯盏狠狠饮了一口,轻轻放下,强作若无其事地道:“连日赶路,为师有些乏了,先回去歇歇。” 见他起身欲离开,权海晏连忙开口:“徒儿送送师父吧!” 不待楚玉锵拒绝,权海晏又回首对渠清道:“清儿先处理会政务,可好?我欲与师父了解一些阿落之事。” 权海晏如此说,渠清虽不大放心他的身子,却也点头应允,只叮嘱道:“莫累着,不舒服别强撑,师父不是外人!” 当着自家师父的面,被自家小师妹如此叮嘱,权海晏略略羞赧,努力绷着脸,平淡地应了句:“嗯,莫担心!” 瞧着自家大徒弟这副模样,楚玉锵眸底不觉浮起几丝笑意。 阿晏素来冷肃沉稳,身上自有一股出尘绝世的清冽气质,他倒从未见过自家大徒弟这般羞涩赧然的样子。 原来,烟火气息缀在阿晏身上,竟亦是如此鲜活明艳啊! 然再瞅瞅自家大徒弟因染了温软柔情而少了几分疏离冷硬的眉宇,楚玉锵跳跃的心情瞬息间跌落万丈深渊。 那眉宇间尊贵的紫气浓郁无比,本该是绝佳至极之面相。 然同样暗含墨黑的死气,层层环绕,虽此时未曾坐大,却隐隐有了根结盘据之势。假以时日,这暗黑死气反客为主,恐将再无回天之术。 沉痛地闭上双眸,企图将满腔惊惶担忧压下,楚玉锵藏在暗袖之中的手指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师父?” 疑惑的轻唤传入楚玉锵耳内,他迅速调整心态,似是困乏不堪一般揉了揉脑仁,略显疲惫地开口:“真是上了年纪,赶这么会路亦累得头痛难当。” “师父既是困乏,不如便歇在宫中吧!师父原来常住的玉恒殿清儿命人日日打扫,师父即刻入住便可。” 瞧着自家小徒弟恭谨孝顺的模样,楚玉锵心头又是一痛,强忍着不曾失态,轻轻点头:“难为清儿挂念,为师近日便住在玉恒殿吧!” 见楚玉锵答应,渠清自是欣喜不已,赶忙开口:“那晏哥哥早些送师父过去歇息吧!” “嗯,这就去。” 温柔地应了声,权海晏转身恭敬地开口:“师父,请!” 谪仙般风华无双的脸上显出几分倦色,楚玉锵费力地遮掩着心中难以停息的翻涌,看似从容地漫步前行。 一前一后地上了马车,将将坐下,权海晏蓦地开口:“师父,徒儿如今之面相如何?” 楚玉锵一瞬间睁大了眼眸,眸底的震惊一览无余。 果然,真的与此有关! 权海晏心中低叹一声,竟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与自家傻姑娘纯然的信任欢喜不同,权海晏一进门便察觉了自家师父的异样。 而方才,在清儿专心叮嘱自己时,他更是用余光瞥见了自家师父眸中遮掩不住的沉痛惊惶。 敛下那些惊疑不定,楚玉锵勾了唇,疑惑地调笑:“怎么?阿晏如今亦开始相信面相之言了吗?” “师父所钻研之术,徒儿何来不信一说?”平静地反问,权海晏沉沉的目光坦然地落在楚玉锵身上。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与天争命 一言噎得楚玉锵不知该如何回应,再瞧瞧自家大徒弟身上的气势,楚玉锵直想扶额。 他这大徒弟,在必要时总是这般气势逼人,连他,亦忌惮三分。 “师父,徒儿恳求您直言,亦省得徒儿绞尽脑汁,殚精竭虑!”不见回应,权海晏自顾自地请求。 直接扶额揉了揉太阳穴,半晌,楚玉锵认命道:“为师究竟哪儿露出了马脚?” “您今日初见徒儿怔愣得过久,虽一开始遮掩过去了,可徒儿心中难免怪异。存了疑虑,徒儿便上心了几分,而后又无意间瞥见了您眼底的惊惶沉痛之色。” 一五一十地解释,权海晏怕伤了他师父的自尊,体贴地宽慰:“不是师父掩饰得不够完美,只是师父关心则乱,对徒儿过于在意罢了!” “呵呵……”被自家大徒弟如此宽慰,楚玉锵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不知是自嘲还是欣喜。 笑了片刻,楚玉锵不禁伸手用拇指摸了摸权海晏的眉宇,凝着他,疼惜地道:“阿晏,慧极自伤!人生本就多艰,且行且欢乐,不好吗?” 看权海晏欲要反驳,楚玉锵摇摇头,正色地开口:“莫要追根究底!有些事,糊涂是福!” “左右还有时间,阿晏且好好享受与清儿来之不易的幸福时光。余的,莫要多想!” 细细密密的感动萦绕在心间,权海晏如何不知楚玉锵这一腔拳拳爱护之情。 只是人生虽难得糊涂,他却已然有了直面残酷事实的勇气。 如何逃避,终有避无可避之时。迎难而上,方才是立身处世之道。 “师父,莫要低估徒儿的承受力,更不要看轻您的教诲!” 风轻云淡地开口,权海晏一双蒙着水雾般的眸子平静如水:“徒儿是您一手教导出来的,生死之事,虽因着清儿如今异常在意,却不是连事实亦无法面对之人。” “更遑论,徒儿自个的身体状况,又岂能一无所知?” “徒儿只是想从师父这问一个大概的时日,瞧瞧这命运于我,是否留有一丝余地。” “不过听师父言语间的意思,想来命运亦不算残忍至极,徒儿离辞世应是还有些时日。” “这便够了,徒儿总还来得及试一试,瞧一瞧可否与上天一较高下!” 目光沉静安然,权海晏说这话时无畏无惧,亦无波无澜。 他颠倒众生的脸庞染了浅笑,携了些许期盼地开口:“不知师父是否亦如同徒儿一般,有了逆天改命之意?若是师父这般想,那不若坦诚相告,让徒儿与师父一起会会这上苍,如何?” 一波又一波的震撼在楚玉锵心头涤荡,他凝着自家大徒弟含笑的倾城容颜,最终不觉亦露出一抹明媚的笑意。 胸口一直剧痛难消,只是隐忍如权海晏,谁亦不曾察觉罢了。一口气说了一连串话,权海晏虽极力忍耐,呼吸终是抑制不住地略显喘促起来。 “阿晏?” 担忧地唤了一句,楚玉锵抓了他的手搭起脉来。 权海晏身子一僵,却没挣扎,微微垂下眼眸,等待自家师父接下来的责骂。 “权海晏!”怒火中烧,楚玉锵恨不能把眼前之人的脑袋敲开看一看,都这样了还敢撑着身子送自己! 还有脸跟自己说甚逆天改命??? 首先改改这性子,好不???!!! “师父,声音小一点骂!大了,难受!”垂首敛眸,权海晏喘着粗气,异常无辜地开口。 险些给气笑,楚玉锵满腔怒火散了大半,再次扶额,无奈地对车外吩咐:“改道,去乾和殿!” 听到外面卫西应是,楚玉锵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口:“药呢?” 下意识地想解释说今日吃了好几粒,仍不大见效,到了嘴的话,权海晏强制变成了:“徒儿这就吃。” 有些艰难地从袖口掏出药瓶,不待他进一步动作,楚玉锵直接拿了过来,倒了粒药丸,送到他唇边。 乖巧地启唇含下,权海晏扯了浅笑意图安抚:“师父莫过于担心,徒儿还受的住!” 眼瞅着自家大徒弟死性不改,楚玉锵又气又心疼,径直坐到权海晏旁侧,将他的脑袋按在了自己肩膀上,手揽了他的腰身,强硬地开口:“靠着,休息!” 僵了片刻,权海晏渐渐放松,将身体的重量大半倚在自家师父身上。只是仍紧紧咬着唇,不敢发出一句呻吟。 到了乾和殿门口,楚玉锵亦懒得顾及颜面,直接运了功伸手将自家大徒弟打横抱起,面无表情地下了马车。 起初身子僵硬得不行,可权海晏不曾有丝毫挣扎,片刻便在楚玉锵怀里放松下来。 莫说他的身子虚弱不堪,根本无力反抗。便是有那么丝力气,时至今日,权海晏亦不会再执拗地拂了自家师父的一片好意。 自家师父是何等高傲自持,仙风道骨般的人物,可为了他,屡屡失控,如今更是仪态颜面全然不顾。 自己若是再不知好歹,还真是冥顽不灵,愚不可及! 而后不知怎地忆起了一些往事,迷迷糊糊窝在楚玉锵怀里的权海晏,撑着几分意识鬼使神差地道:“师父,其实幼时有段时日,阿晏一直想要师父抱抱我!” 楚玉锵一怔,步子顿了顿,轻轻地问“何时?” 没注意自家师父言语间的小心翼翼,权海晏在陷入黑暗前,喃喃自语般答道:“那年父王去世,阿晏……一直很难过,就总想师父……如同父王在世那般抱抱…抱抱…我……” 他说得断断续续,话音越来越小,直至低不可闻…… 平生第一次感觉心脏疼得近乎窒息,楚玉锵揽着自家大徒弟的手紧了又紧,差点生生落下泪来。 深吸了口气,勉强压下心头的狂乱不安,楚玉锵对身后的卫西下令:“去宣御医!” 疾步行至内殿,将权海晏小心地安置在龙榻上,楚玉锵再次将指腹搭在了权海晏的手腕上。 脉象沉弱,一派衰微之态。此时虽无性命之忧,但仅凭脉象,亦可断言,若长此以往,自家大徒弟所剩时日不会超过一年。 更何况,以面相而论,这时间只少不多! 颓然地闭上眼,楚玉锵谪仙般的脸庞上,染着一片浓郁焦灼的痛苦与几许隐秘无言的脆弱。 他一生洒脱,唯二的牵挂只有这俩个徒弟,偏偏这徒弟两情相悦,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完全不敢想象,若是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一颗心可会直接疼痛碎裂而亡。 他更不敢想象,若是阿晏真有个万一,自家小徒弟会做出何等惊天动地之事。 届时,他若是一口气失了俩个徒弟,这世间了无牵挂,于他又还有何意义? 几乎红透了眼眶,楚玉锵无力地闭上双眸,咬着牙,脑子里飞速地运转着。 逆天改命,自己今日见到阿晏的第一眼便已下了决定。 只是他不曾料到自家大徒弟远比自己想象的刚强无畏,面对生死,亦是一副稳若泰山,运筹帷幄之态。 终归是他的身体,虽命运一事,药石无医,但人心之力,亦无可估量。 阿晏若誓要与这无常残忍的命运抗争,那未尝不可扭转乾坤,窃取那一丝渺茫的生机。 而他,索性便如阿晏所言,坦诚相告,和他一道,与这上苍争上一争! 有了决断,楚玉锵睁开眼眸,静静地望着床上陷入昏睡的权海晏。 在睡梦中,他苍白的唇瓣仍紧紧抿着,唯有剑眉深蹙,呼吸急剧,昭示着主人煎熬万分的痛苦。 伸手抚平那高耸的剑眉,楚玉锵附到他耳边,轻声疼哄:“阿晏乖乖睡,为师答应与你一道,会一会这上苍,可好?” “唔……嗯……”不知是否心有所感,昏睡中的权海晏终是渐渐放下防备,紧绷的身子慢慢躬成一团,唇边溢出了几声浅浅的呻吟。 再无法自持,一滴泪自楚玉锵的眼角沉沉滑落…… 第一百六十八章 撒谎 守着权海晏,楚玉锵不曾料到,他率先等来的不是御医,而是本该忙于政务的渠清。 “晏哥哥!” 她匆匆跨门而入,疾步靠近,目光落在龙榻上将将安静下来的权海晏身上。 在渠清出现那一刻,楚玉锵赶忙转了身,努力眨眨眼,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毫无异样。 “师父?”撘过了权海晏的脉象,渠清稍稍镇定,疑惑不解地唤楚玉锵。 没敢回头,楚玉锵声音略微沙哑地开口:“阿晏听了阿落之事,过于激动,这才昏睡了过去。” “呵!” 冷笑一声,渠清咬着唇,克制着怒火地道:“师父可知,您一点儿亦不擅长撒谎!” 身子一震,楚玉锵在袖口握着拳,缓缓转过来,平静地开口:“清儿想说甚?” 对上楚玉锵红通通的眼眶,渠清惊得脱口而出:“师…师父哭了?” 有些羞恼地垂下眸子,楚玉锵别扭地承认:“嗯。” “为……为何?”指尖发颤,渠清心头缠绕起细细密密的彷徨不安。 垂着眸子,楚玉锵沉痛而又自嘲地解释:“方才为师看你师兄着实难受,便伸手横揽着他进了内殿。你师兄在我怀里许是意识有些迷糊了,喃喃地说起老王爷去世的那段时日,一直想要我抱抱他……” “呵……这么些年,我这倒是我第一次抱他……” 怔了半晌,渠清轻声宽慰:“师父莫要伤怀,晏哥哥从未怪过您!” “是啊,阿晏从未责怪!清儿亦不会怪为师!” 浅浅地叹了一句,楚玉锵苦涩地笑道:“只是如今想来,为师总亦免不了责怪自己……” 见不得自家师父如此颓丧的模样,渠清扯出几分笑意,指着床上的权海晏道:“师父,您瞧,晏哥哥如今乖不乖?” 不待楚玉锵回答,她自顾自地接下去:“很乖,是吧?” “换作从前,就是打死他,他亦不可能跟您说出什么想要抱抱之类的话。” “而如今,他开了口,即使于迷迷糊糊之间,怕亦是想着讨您欢心,叫您知晓他此刻是如何得心满意足,幸福快乐!” “可不是为了惹得您自责至落下泪来!” 渠清认真地看着楚玉锵,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力。 “清儿!” 未料想真真假假地撒了一个谎,引出自家小徒弟如此一番话来,楚玉锵既窝心又惭愧。 “好好照顾你师兄吧!为师确实乏了,晚些时候再来看望他。” 多说多错,楚玉锵决定走为上策。 “等等!” 出声阻拦,渠清拉着自家师父的衣袖,如同幼时一般,软软地撒娇:“师父,将晏哥哥的面相之事说与清儿听吧!” 顿在原地,楚玉锵差点仰天长嚎。 这一个两个的,都是些什么徒弟!!! 眼睛长在人心里的吗??? 瞥了一眼自家故作娇憨的小徒弟,楚玉锵心如死灰地开口:“清儿,你跟你师兄就不能放过为师吗?” 讪讪地放了手,渠清唇边染了苦涩,睫毛轻颤:“师父,您表现得过于明显,叫清儿如何轻描淡写地放过……” “当初,您与晏哥哥说,他八字主贵,却具早夭之象。又道依面相言,结论一致。清儿日日忧心,生怕您一言成真,从未有一刻懈怠。” “而今日,您一回来,对着晏哥哥愣得那般久,眸底的震惊彷徨就差溢出来了,您让清儿如何放过?” 复又鼓起勇气去拉楚玉锵的衣袖,渠清几乎带着哭腔:“师父,糊涂是福,若是可以清儿何尝不希望稀里糊涂地幸福下去……” “可师父,事关晏哥哥生死,你叫清儿如何糊涂?” 低头瞧着自家小徒弟潋滟微红的桃花眸,目光滑到她拉着自己衣袖的小手上,楚玉锵一颗心几乎揉成了团。 一个两个,皆是生来克他的!!! 论戳人心窝子,这俩徒弟,倒真是不相伯仲! “清儿……” 叹了口气,楚玉锵伸手摸了摸渠清的头顶,无奈至极地开口:“天命不可测,天机亦不可泄露!” “你师兄已然在师父心口戳了好些个洞,你便别再戳师父心窝子,可行?” 见渠清傻愣愣地望着他,楚玉锵继续安抚:“想想腹中的孩子,莫过于操劳,可好?” 满脸期冀,渠清目光盈盈地望着楚玉锵:“师父,您若不说,徒儿日日担惊受怕,时时悲伤难耐,又该如何是好?” 沉默良久,楚玉锵认命般叹道:“罢了……” “三年五载吧……” 声音不由自主地裹着浓浓的沉痛,楚玉锵娓娓道来:“你师兄的面相比原来清晰了许多,贵极早夭之象,瞧着令人心惊胆战……” “这……这样吗?”拉着楚玉锵衣袖的手微微颤抖,渠清神魂震荡,无处安放。 “嗯。”闭上眼睛,楚玉锵无力地给了个肯定答案。 无法相信,渠清空荡荡的脑子里总觉得哪儿对不上,却又说不出究竟是哪。 “不对!” 空气中静默了半晌,渠清找回点神志,狐疑地质问:“这个结论与师父当初的结论并无多少区别,师父何以今日如此震惊彷徨?” “呵呵……” 苦涩地笑出声,楚玉锵双拳紧握,却又不得不故作轻松地解释:“你当知晓,阿晏与阿落一母同胞,并蒂而生,生辰无二,面相亦应是一致的。” “然,我瞧着阿落之面相隐有生机,一派涅盘于飞之势,一路上诸多猜测,几番期盼……呵……” 无需再多言语,渠清自然懂得了这期盼破碎,仿若从天堂跌落地狱的痛苦。 “原是如此……”喃喃出声,渠清拉着楚玉锵衣袖的手陡然一松,垂落下来。 “清儿!” 心疼不已地再次抚摸她的头顶,楚玉锵软着声哄她:“既然阿落之面相可改,你师兄为何不行?” 眸光猛然火亮,渠清燃了希望,万分期冀地追问:“师父可有良策?” 沉吟了会,楚玉锵献出心中思量:“为师想去趟南疆!” “南疆?”不解出声,渠清的眸底写着疑惑。 “嗯。” 点了点头,楚玉锵解释:“南疆地带,巫蛊盛行。而逆天改命,我等凡人,怕是非巫蛊之术,无力相争。” “罢了,你如今身怀有孕,莫要操心这些!这些事,晚些时候我与你师兄商议即可!” 瞅着渠清满脸不赞同,楚玉锵正色地劝慰:“清儿,你总是这般要强,可曾想过阿晏的感受?” 在渠清怔愣之际,楚玉锵与她一五一十地掰扯:“你怀有身孕,本该仔细将养,更何况腹中双胎,须得越发小心。你仗着身子骨强健,试图一力撑下所有,如此阿晏该如何自处?” “心思敏感如他,自尊自强如他,察觉因着身子不争气,处处依靠自个身怀有孕的妻子,暗地里该如何的自责无力?” “摒弃这些不谈,你更应明白一点,这命,是你师兄的。” “他自己想要为你好好活着,远比你想要他好好活着,重要千百倍!” “他若有了求生之欲,你当做的,只是适时掺他一把,而不是大包大揽,企图拉拉扯扯,叫他跌跌撞撞地陪你一辈子!” “而如今,你师兄方才与我说,愿为你,与这上天,一较高下。” “清儿,听话!先安下心来养胎,你师兄的命,攥在他自己手里呢!” 拍了拍渠清的肩膀,楚玉锵慢悠悠地转身寻了个座位随性地倚在上面。 一室沉寂,渠清凝着自家晏哥哥完美的睡颜,一颗心,五味杂陈。 御医们匆匆赶来,仔细查验了一番,未及开口,楚玉锵便抢先道:“莫要在此处吵着摄政王,随本座出去细说!” 眼皮动了动,渠清未置一词。 王老太医见自家皇上不反对,领着一众御医行了礼,默默跟在国师身后。 出了内殿,楚玉锵在龙椅下手左侧第一个位置坐下,毫无寒暄地开口:“都坐下,由资格最浅的开始,挨个说说摄政王的情况及治疗举措。” 一行上十个御医,除了王老太医和周淮生稍显淡定,余的均面面相觑,心中忐忑。 将将升官的小御医左鸣鼓足了勇气率先开口,战战兢兢地呈上自己的见解。 一圈下来,直至王老太医总结完毕,楚玉锵心底无声叹息。 这些个御医所言,不过是进一步印证了自个心中所想,一个个虽切中要点,却全无新意。 罢了,原也不该指望甚。 药石无医,只能尽力将养着,让阿晏舒适些罢了。 自己竟也魔怔了,明明知晓若要逆天改命,怕只能南疆走一遭,寻一寻非常之道,却因着事关阿晏,一点点可能皆不愿放过…… 方才还口口声声指责自家小徒弟不该关心过多,大包大揽,自己……呵……亦没好到哪里去啊! 唉…… 深深叹息,想到殿内的渠清,楚玉锵又是一阵头疼。 事关自家大徒弟生死,阿晏自己可以无畏无惧,清儿……唉…… 她若是知晓阿晏如今时日不足一年,怕是天都要塌了…… 也不知方才信了几分,瞧着应当是不曾起疑才对…… 呆坐在殿内好半天,楚玉锵才呼出一口浊气,敛了心神朝内殿走去。 第一百六十九章 良策 意识再次回归至权海晏脑海中,已是次日清晨。 感知到自己寒凉的手掌被紧紧握住,权海晏睁了眼眸,对上渠清娇软纯碎的睡颜。 他睡得有些混沌,并不知时辰,看了眼窗外,天灰蒙蒙一片,亦分不清是夜幕将至或是黎明即来。 不过自己这一觉似乎睡得又沉又久,怕已是翌日黎明之前了。 隐隐有了猜测,权海晏看渠清的目光里便又多了几分疼惜自责。 时至今日,自己倒真的只能如此一再累及清儿担忧照顾。 从北戎归来后,自己一直嗜睡,每日至少昏睡七八个时辰。 这么多时日,他根本不敢想像,清儿守着无知无觉的自己,会是怎样的煎熬不安。倘若有一天,自己真的一睡不醒…… 仿佛被什么刺痛了双眼一般,权海晏惊惶地阖上眼眸。 再不能如此浑浑噩噩地放任下去了…… 僵在那良久,权海晏躺得浑身酸软,欲起来松松筋骨又怕吵醒渠清。他极其轻微地动了动身子,企图让自己舒坦点。 “晏哥哥?”迷迷糊糊地靠近,渠清显然还是被吵醒却睡意正浓。 “清儿……” 无奈至极而又心疼万分,权海晏权海晏揽着她,吻了吻她的额间,柔声低哄:“再睡会吧!” 听到他嘶哑的声音,渠清睡意去了大半,睁开眼眸,带着些许初醒的慵懒软软地关心:“可有哪儿不适?心口疼不疼?” “没,清儿莫担心,再睡会,好不好?”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权海晏声音里裹满了心疼。 这么一来,渠清更是睡意全无。凑的更近,亲密无间地以额相抵,渠清眉眼带笑戏谑地开口:“晏哥哥可还记得昨日跟师父说了甚?” 呼吸滞了片刻,权海晏卷翘纤浓的睫毛不断轻颤:“说甚?” “师父告诉清儿,我亲爱的皇夫大人,说幼时曾一度想要他抱抱……”眨巴着眼睛,渠清目光盈盈地望着他。 沉默了半晌,权海晏生硬地转移话题:“清儿,北戎帝后如何了?” 果然,这话一出,渠清即刻变了脸色,再没心情调侃他。 毫无形象地撇了撇,渠清闷闷地回道:“依着你的意思,昨儿傍晚放出来了,就安排在那院子里。这会,他们怕在温暖的被窝睡得正香吧!” 说到最后,语气里不免带了刺,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清儿……” 知晓自家小姑娘嘴硬心软,这番作态皆是为了自己,权海晏亲了亲她的唇瓣,温柔至极地哄道:“别气了,好不好?怀着孩子呢,气坏了,我心疼!” “哼!” 倒是难得地闹脾气,渠清脸一撇,嘴一撅,控诉道:“你就知道孩子!你就心疼孩子!” 权海晏:“……” 哭笑不得,权海晏把她的脸转回来,复又亲了亲她撅着的小嘴,宠溺地道:“这是哪儿学来的断章取义,无中生有的本事?” “我纵是做的不好,那亦是孩子他娘一天天惯的。我这若是心疼,亦多半是心疼孩子他娘的。” 而后,他顿了顿,一本正经地道:“毕竟,孩子出生了可不会惯着我,反倒要我处处迁就。” “若想继续如此高枕无忧,唯有讨好孩子他娘,叫她继续惯着我才是……” 他说话慢悠悠的,一副感慨颇深的模样,逗得渠清再绷不住,咯咯地笑出声来。 二人笑闹了好半天,权海晏揽着渠清,小心地征询:“我想让小煜见一见他们,若是小煜需要,我怕是要陪他再去一趟,清儿觉得如何?” 不如何!不好!很不好!一点儿也不好!!! 心中不断沸腾叫嚣,渠清面上却极尽克制,叹息般道:“去吧!” 而后不轻不重地威胁:“只是倘若你再把自己弄吐血,以后都别想出乾和殿的门!” “幽禁啊?” 蹙了蹙眉,权海晏眼底含着笑意,无辜地开口:“清儿舍得?” “不舍得!” 果断否认,渠清同样笑意妍妍:“所以晏哥哥,你得守护好清儿的心,让清儿继续舍不得才是!” “你要是动辄因着别个人伤害自己,清儿便不得不狠下心肠,让你日日夜夜在这乾和殿中,时时刻刻只能看着我!” 呵……看来真的吓坏了清儿!都开始如此威胁自己了! 只是清儿又怎知,除去自己心绪确实起伏过大外,是这残破的身体越发不堪才令自己屡次吐血。 呵……唉…… 有苦难言,权海晏勾着唇,舔了舔渠清的耳垂,妖孽横生:“清儿,其实我不介意时时刻刻只有你!因为……我从来只想…要你……” 喊姬煜过来一道用了早膳,除了昨日那茬,权海晏将北戎帝后之事原原本本地与他讲了一遍。 姬煜沉默许久,方才缓缓开口:“哥哥,小煜自己去!” 略显意外,权海晏温柔地询问:“确定自己去可以?不怕?” 怕! 很怕的! 然昨日自家哥哥才昏厥过去,今日怎可再拖着病体与自己一道去见父皇与……苏漓…… 这么些时日相处下来,自家哥哥对亲人心软成什么样,自己能不明白吗? 若是去了…… 心中彷徨不安,姬煜的态度却愈发坚定:“确定!哥哥放心,小煜去去就回!” 见他心意已决,权海晏亦不再勉强,带了温软的笑意:“那去吧!回来再到我这来!” “好!” 点头应下,姬煜起身,走了一步,又回过头软软地撒娇:“哥哥今日莫要过于操劳,小煜回来还要寻您讲故事呢!” 笑容灿烂了几分,权海晏自是答应:“好,去吧!” 姬煜一离开,权海晏灿烂的笑容渐渐落下,手撑着扶手,靠在龙椅上胸膛急剧地起伏着。 室内一片寂静,唯有一声又一声粗重急促的喘息,格外的清晰瘆人。 歇了老半天,权海晏自觉和缓了些,深吸了口气,撑着身子,往玉恒殿走去。 权海晏走进玉恒殿时,楚玉锵因着昨夜宿醉,刚刚起身洗漱完毕,靠在正厅主位,难受地揉着胀裂的脑仁。 “师父?” 担忧地唤了句,权海晏疾步靠近:“师父怎么了?” 赶忙放下手,楚玉锵若无其事地道:“无碍!昨夜饮了点酒,略感头痛罢了!” 蹙了蹙眉,权海晏直接下了命令:“卫西,去喊御医!” “是!”卫西得了吩咐,恭恭敬敬地转身就走。 瞧着卫西径直离去的身影,楚玉锵哭笑不得。 这大徒弟…… 到底没拒绝自家大徒弟的好意,楚玉锵转而关心道:“阿晏可曾用膳?身子如何?” “用了,身子还好。” 并不习惯这般的寒暄,权海晏执了杯盏,轻饮了一口,方道:“师父呢?可是才起身?” “嗯。” 看出自家大徒弟的不自在,楚玉锵笑了笑,调侃道:“阿晏可是在害羞?” 权海晏:“……” 静默了片刻,权海晏迅速反击:“师父可是在逃避?” 脸上的笑容一滞,楚玉锵伸手揉太阳穴,边揉边道:“阿晏自小就喜欢一针见血,真不知这性子随了谁!” 一脸无辜,权海晏慢慢悠悠地开口:“徒儿自小由师父教导……” 行吧!!! 放下手,楚玉锵无奈认命:“阿晏不是只要一个大概时间便罢了吗?既是心里有数,便放过为师吧!” 自家徒儿时日至多不过一年,这样的话只消想想,心底都要一阵阵刺痛,更遑论开口。 又是揉脑仁,楚玉锵颓然闭目,借着手掌的遮挡,试图将一切悲伤掩住。 而坐在下手的权海晏已是心明如镜,他猜测自己至多不过一两年,如今师父如此表现,怕不会多于……一年…… 倒无多少惊惶,之于生死,权海晏经历过,看轻过,如今亦要努力过…… 不知道失败会如何,但与天相争,争过了,那是奇迹,争不过,那是命运…… 微微阖了会眸,心底叹息了一声,权海晏平静如水地问:“师父可有良策?” 敛下心神,楚玉锵将昨日的话重复一边:“师父欲南疆走一遭,看看可有逆天改命之法!” 点了点头,权海晏肯定道:“以巫蛊之术,行逆天之举,师父此法倒是可行。” “听阿晏之意,是另有他法?”好奇地望着自家大徒弟,楚玉锵脸上有了几分期盼。 斟酌了会,权海晏从容自若地开口:“师父曾言,万物有灵,人乃万物之灵长。世间功德之最,莫过于呵护生灵,使其不惊不惧,自然生长,爱戴百姓,使其温暖饱腹,安居乐业。” “我大湙与北戎、荣国连年交战,死伤无数,三国边境均是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 “若徒儿与北戎签订百年不战之约,而后不费一兵一卒,无损无伤地拿下荣国,不知这份功德上苍会如何折算?” 惊叹于自家大徒弟的胸襟情怀,楚玉锵眼底燃着光亮,眉眼染了真心的笑意,与有荣焉地道:“师父不知上苍会如何折算,倒是非常明了,天地尘埃之间,万物生灵虽无声亦自有言语。” “倘若阿晏真可一举促成此事,使天下生灵百姓免受战乱之苦,既是恩泽四海之功,自当有福报临门之喜!” 二人再说了几句,初初商议完毕,御医恰好赶来。 待御医看过楚玉锵,权海晏又陪着他用了几口早膳。 放下筷子,楚玉锵漱了口,温和地道:“为师还有些困乏,阿晏回去吧!” 心知这是自家师父无声的体贴,权海晏会心一笑:“是,师父好好歇息!” 被自家大徒弟阳春白雪般的笑容晃花了眼,楚玉锵怔了会,不由失笑调侃:“阿晏这般颜色,无怪乎迷得清儿神魂颠倒!” 起身的动作顿了顿,权海晏直立如松,眨了眨眼:“师父不是曾道‘己独有之,即为资本’?” 言毕,权海晏又勾了勾唇,盛放出一抹颠倒众生的笑容来:“师父,徒儿告退!” 而后不待楚玉锵回应,权海晏施施然转身,步履从容地出了门。 瞧着自家大徒弟丰姿卓越的背影,楚玉锵哭笑不得。 如此看来,阿晏倒真是变了许多,竟是学会一本正经地开玩笑了。 一出玉恒殿大门,权海晏的身子晃了晃,深吸了口气,又强自稳住。 “王爷?”卫西跟在身后,本能地伸手去扶,手伸了一半却又不敢靠近。 “无碍!”自是察觉了卫西的动作,权海晏轻轻吐出两个字算是安抚。 极为艰难地上了御辇,歇在车座上,权海晏又是一阵剧烈磨人的喘促。心口的绞痛,脑仁的空疼,倒是哪儿也未曾放过他。 好不容易熬到乾和殿门口,权海晏动了动,却发现连起身的力气亦无半分。 “王爷?”御辇停了许久,卫西担忧地唤了一声,差点忍不住去掀帘子。 苦涩地扯了扯唇角,权海晏终是费劲地撑着身子借着卫西的力道下了御辇。 缓步前行,回到殿内,权海晏倚在斜榻上第一句话便是:“从今往后,本王的身体状况,若非本王应允,一个字皆不可透露与皇上!” 他冰棱般的目光扫过自家几个贴身侍卫,淡漠而决绝:“违者,永不留用!” 第一百七十章 人心本偏 姬煜与北戎帝相处不足两刻钟,便直接起身回宫。 他心中沉痛悲愤,本不欲去叨扰自家哥哥。只是刚跨进宫门,他便瞅见自家哥哥的贴身侍卫,守北。 知晓自家哥哥担忧自己,姬煜坐直了身子,努力给自己打气,祈祷自己别在哥哥面前露出异常,叫哥哥烦扰。 奈何,一进乾和殿,不待他哥哥开口,对上他那温和慈爱的眼神,姬煜的眼泪刹那间滑落下来。 “怎么了?”声音情不自禁地携了几分无措,权海晏几步到了他跟前,迟疑了片刻,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 “哥哥!”姬煜这一开口,泪水就跟开了闸似的,哗啦啦地往外流。 “别哭,告诉哥哥怎么了?”心疼难耐,权海晏掏了帕子,小心地替姬煜擦拭泪水。 才将将休息了片刻,这会怕是因着心绪起伏稍大,权海晏自觉有些站不住。他不着痕迹地吸了口气,稳住身体,牵着泪流满面的姬煜坐回了斜榻。 悲恸不已,姬煜却未随他坐下,反而蹲在旁侧,将头直接伏在他腿上。 这是一个依恋十足的动作,姬煜做得自然无比,仿若本能般,未见半分停顿。 权海晏身子一瞬间僵住,直至姬煜滚烫的泪水穿过锦袍,顺着肌肤,灼伤了他的心田。 伸手抚摸着姬煜毫无防备的头顶,权海晏轻轻低哄:“乖,若是委屈便哭吧!哭完了,若还有气,哥哥替你出!” 感受到自家哥哥的温柔关切,姬煜心中的委屈愤懑更是泛滥成灾,伏在他哥哥身上哭得昏天黑地,一塌糊涂。 他足足哭了两刻钟,好似要把这十余年的委屈痛苦皆哭尽一般。 始终不急不缓地用手在他头顶柔和地摩挲着,权海晏见他哭声渐渐停歇,还拿眼睛悄悄瞥自己,心下好笑,面上不显,温言软语地道:“小煜要跟哥哥说说怎么了吗?” 发泄完了,姬煜的羞耻心回归原位,这会恨不能找个地缝把自己埋进去。 “哥…哥哥……”颇为羞涩地唤了一声,姬煜期期艾艾地道:“我…我没事!” 说完不待权海晏反应,迅速起身,企图夺门而逃。奈何因着久蹲,又悲伤过度,刚起身便一阵眩晕,摇摇晃晃地往下倒。 眼疾手快,权海晏一把将他接住,揽着他,自己亦不堪重负地往下倒。 “唔……” 俩人一块摔在斜榻上,姬煜清晰地听见自家哥哥极细微的闷哼声。 “哥哥?”慌忙爬了起来,扶着斜榻站稳,姬煜满心担忧地望着他哥哥。 眼前阵阵发黑,权海晏端端正正地坐那陪姬煜熬了两刻钟,这会如此一折腾,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昏死过去。 听到姬煜唤他,极力打起精神,勾了抹浅笑安抚道:“别担心,无碍的!” “晏哥哥!”姬煜尚未开口,门边传来了渠清急切的呼唤。 疾步行至榻前,渠清伸手小心地将权海晏扶坐起来,顾不得姬煜在场,直接把人揽进怀里,轻轻询问:“哪儿难受?心口?” “无碍的,清儿!”倚在渠清温暖的怀抱里,权海晏身子虽难受不堪,心下却满是欢喜。 到底当着自家弟弟的面,权海晏面子薄,转头温声道:“小煜先回去吧!晚些时候一道来用膳,可好?” “不了,”摇摇头,姬煜乖乖巧巧地撒娇:“小煜有些乏了,想歇歇!” 心知肚明,权海晏眸底闪过几许亮光:“好,去歇着吧!” 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自家哥哥,姬煜恋恋不舍地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一消失,权海晏的呼吸便紊乱起来。 冷眼瞧着他逞强,渠清抿着唇,漂亮的桃花眸缀了几分阴郁。 “清儿!”无奈地唤她,权海晏瞅着在自己心尖处娴熟按揉的那只纤纤玉手,胀鼓鼓的情绪溢满了整个胸膛。 难受得有些迷蒙,见渠清不回应自己,权海晏亦不恼,软软地开口:“清儿哄哄我,好不好?” 顿时泄了气,渠清低头轻轻吻了吻他的唇,温柔至极地道:“你就是仗着我心疼你,有恃无恐得很呐!” 凤眸微弯,权海晏眸中满是点点星光,面上却勾了一抹妖孽邪肆的浅笑:“清儿从前那般有恃无恐,如今换我,想是因果循环罢了!” 被他噎得一滞,渠清故作生气地咬了咬他的耳垂,呵气如兰:“晏哥哥倒当真是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眼冒金星,权海晏几乎拿出了前世今生所有的本事,在渠清面前隐藏得天衣无缝,笑吟吟地回应:“是了,清儿可要谨记此理才是。” 知晓他定是难受,但这些时日,他惯是如此讨巧卖乖,彼此亦多是心照不宣,故而渠清这会当真未曾看出他已接近昏厥的边缘。 “嗯,会记住!以后都宠着你,让着你,把你从前受的委屈都给补回来,成不?” 半阖着眼眸,瞧着自家小姑娘满是疼惜的脸庞,权海晏情不自禁地用脸颊在她怀里蹭了蹭,慨叹道:“辛苦清儿了!” “清儿不苦,只要晏哥哥一直在身边,清儿一点儿也不苦!” 伸手摸了摸他的顶项,渠清哄到:“乖,累了睡会!” 确实已近力竭,但权海晏惦念着若是如此昏睡过去,清儿过于担忧,怕是要再召御医来瞧瞧。 昨日师父在,侥幸不曾让清儿知晓,今日…… “清儿陪我睡一觉,可好?”声音软糯,权海晏满腔依恋,毫不遮掩地显露出来。 “好!”自是无不应允,渠清爱怜地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脸颊,笑着问:“可能起来?” “嗯!” 深吸了口气,权海晏顺着渠清的力道站起身,由着她一步一步搀扶进了内殿。 天知道他如何煎熬着抵达龙床前,迷迷糊糊地任渠清卸了玉冠,褪了外袍,扶着躺下。 “晏哥哥?”眼看着他一副随时昏厥的模样,渠清心头狂跳,又强行压住,轻轻唤他。 “嗯?” 意识朦胧,权海晏从锦被里微微抬眸,低不可闻地开口:“清儿,我要抱着你睡!” 闻言,渠清连忙解了冠冕,褪下衣裳,爬进被窝将他拥住。 “告诉清儿,是不是很难受?”带了几分诱哄,渠清不曾察觉自己轻柔至极的语调里含着些许微颤。 倒是昏昏沉沉的权海晏被渠清不安的颤音惊得清醒了几分,再次强撑了精神,委委屈屈地开口:“嗯,难受……心里难受。” 愣了愣,渠清轻声追问:“怎么了呀?谁惹我们皇夫大人不开心了?” 脸颊十分依赖地挨着渠清的肩窝,权海晏精神不济,却坚持断断续续地倾诉起来:“今日小煜见了……北戎帝后,怕是勾起了前……前些年的委屈……” “回来见着我……尚未开口,泪便先落……我瞧着心疼……到了他跟前……竟是手足无措……最后…只抚了抚他的头顶……算是安慰……” 看着他喘促难安,说几个字就顿一下,渠清恨不能立时堵了他的嘴,叫他安安分分地睡觉。 然他甚少有如此执拗地坦言心迹的时刻,更何况他方才说了心里难受,渠清怎么舍得打断他,令他憋在心里独自承担。 “然后呢?”替他抚背顺气,渠清适时地追问一句。 不觉含了一丝苦涩,权海晏低声继续:“而后我本欲……牵他一道坐下细说……谁知他竟直…直接蹲下……伏在我腿上……哭得不成样子……” “我自是心疼不已……然……”权海晏顿了许久,方缓缓开口:“他将将伏于我腿上时……我险些本能地……抬脚……将他…将他踢出去……” 无意识地蹙眉,渠清似乎隐隐约约地明白了他的意思,又似乎还是无法理解他欲表达甚。 是因着不知如何安抚姬煜的无力感?或是为自己对姬煜的疏离感到难过?还是自觉对不起姬煜的依赖? 没注意渠清的表情,权海晏蒙着一层水雾似的眼眸模糊不堪,盈盈地望着她略显茫然地问到:“清儿,是否人心皆是偏的?” 他这一问,渠清瞬间明了:“晏哥哥这是自觉偏心阿落,对不起小煜?” “嗯。”苦涩一笑,权海晏将头埋在渠清肩窝,闷声闷气地承认。 何止是偏心!那是偏得着实有些过了啊…… 倘若今日换成阿落,自个行至他跟前的第一时间,怕便是揽他入怀。 而如今,换成小煜……他主动伏于自己腿上,身体的第一反应竟是……排斥…… 他自问待小煜亦是十足十的用心了,为何还会如此呢? 如此……又与姬玺苏漓何异??? 权海晏混沌不堪的脑袋满满的皆是胡思乱想。 “呵呵……” 知晓了他之症结所在,渠清倒是失声笑出来:“傻瓜晏哥哥,你不曾听过一句话,叫做‘人心本偏’吗?” 艰难地抬头望着渠清,权海晏用眼神期待下文。 失笑摇头,渠清亲了亲他软萌萌的漂亮凤眸,轻声问:“晏哥哥敢肯定阿落能为你付出一切,哪怕以命抵命亦在所不惜,对吗?” 意识恍惚,脑袋打结,权海晏本能回应:“嗯。” “那小煜呢?晏哥哥敢肯定吗?” 渠清轻轻柔柔的声音传入他耳内时,权海晏顿觉一道金光劈开了心头层层迷雾,令他浑身陡然松快下来。 “清儿,我好困……”似是想通了,身体便再坚持不住,喃喃自语般撒了个娇,权海晏瞬息便陷入黑暗。 他声音娇软,柔情百转,绕得渠清心里叠叠荡荡的爱意纷飞。 以为他这是放下心头重担,一松快便睡了过去,渠清不疑有他,怜爱万分地亲了亲他的额间,随即闭了眸满足地睡去。 第一百七十一章 钥匙 渠清与权海晏一道睡得有些沉,一觉醒来竟亦是夕阳西下,斜晖透过纱窗,金光斑驳,衬得一室静逸美好。 她看了眼旁侧权海晏安然的睡颜,不禁低头吻了吻他诱人的唇瓣。 纤长的卷睫颤了颤,权海晏毫无预兆地睁开了双眸。 心下有些怪异,自家晏哥哥为何如此警醒,但渠清见人醒来,惊喜远远大于疑惑。 更何况恰好偷亲被抓包,她微微羞赧,略显傻气地笑唤:“晏哥哥,你醒了?” 眼底自然带了笑,权海晏弯着眸子调侃:“清儿越发没羞没躁了!” 权海晏如此一说,渠清反而羞意全无,没脸没皮地反驳:“怎么如此说呢?清儿偷亲自家夫君,这是恩爱情浓,懂不?” “呵呵……” 被渠清逗乐,权海晏与她两额相抵,四目相对,勾魂摄魄地开口:“那清儿想不想做些恩爱情浓的事?” “不想!” 果断拒绝,渠清耳后根染了几分红霞,咬了咬权海晏脸颊,恶狠狠地指责:“晏哥哥才越发没脸没皮呢!” “呵呵……” 又欢笑出声,权海晏半真半假地撒娇:“清儿,难受,快哄我!” 瞧出他逗自己玩,渠清嗔了一眼,幽幽地感慨:“晏哥哥撒娇的本事亦越发厉害了啊!” “全赖清儿调教得好!”坦然接受,绝不居功,权海晏妖孽倾城地望着渠清。 完全无法招架,渠清眨了眨眼,迅速转移话题:“起身不?清儿肚子饿了!” “好!” 到底是休息了好几个时辰,权海晏这会虽仍有不适,但在渠清面前不露痕迹完全没有问题。 俩人起身,唤了人伺候穿戴洗漱,而后一块坐在了膳桌上。 这些时日,权海晏用膳是一如既往的量少时久。渠清向来是哄着他先吃了,自个才肯动筷子。 好在今个的胃脘算是给权海晏面子,吃了小半碗红枣枸杞粥,又喝点红参乌鸡汤,竟只略感恶心,倒未曾吐出来。 二人用了膳,权海晏歇在斜榻上,轻声问:“清儿,可否将那小盒子与我看看?” 面色一滞,渠清掩饰般浅笑开口:“晏哥哥怎地忽然想起这东西来?” “清儿看过里面的东西了?都有甚?”不答反问,权海晏的态度很显眼,今日就想弄个明白。 明了他怕是铁了心,渠清沉思了会,直接到御案前,从身上掏了一把钥匙,开了最底下的抽屉。 凝眉看着渠清这番动作,权海晏心下沉了沉。 这里面的东西怕是远比自己想像得更难以承受。若非如此,清儿完全没有必要将钥匙随身携带。 将盒子拿在手里,渠清边走边开口解释:“这盒子是与小煜的解药一道送来的,至于里面的东西,清儿亦从未打开看过。” “清儿之所以不曾给你,是因着阿落单独写了信与我,千叮咛万嘱咐叫我藏好了。如非必要,绝不可与你看。” 把盒子递过去,渠清又从身上摸出一把极其小巧的钥匙:“喏,打开看看吧!” 接了钥匙,权海晏轻轻巧巧地就开了锁。 “等等!” 伸手按住盒子,渠清极为认真地警告:“晏哥哥答应我,无论里面是甚,绝不可激动到病发!” 笑了笑,权海晏声音里不由自主地携了几分苦涩:“清儿,这世上,不是甚皆可以控制的。若我真能做到无欲无求,无心无情,又怎会有今日?” 怔了片刻,渠清摇了摇头:“罢了,是清儿魔怔了!” 从暗袖里掏了药瓶,渠清倒了一粒药,送到权海晏唇边,软软地道:“吃下去,这总没错了吧?” 顺从地含住药丸服下,权海晏暂且将盒子搁在一旁,拥住渠清,抚着她的脊背温声疼哄:“清儿,别如此紧张!双身子的人,你这般时时刻刻忧惧操劳,我看着亦是难受至极。” “我会尽力照顾好自己,不会胡来的,你放松些,好不好?” “嗯。”将脑袋搭在权海晏肩上,渠清轻轻应下。 安抚了渠清许久,权海晏耐心十足,一点没急着去瞧盒子里的东西。 渠清倒是没了耐心,催促道:“晏哥哥打开盒子看看吧!其实清儿亦好奇着呢!” “呵呵……”不禁失笑出声,权海晏捏了捏渠清的耳垂:“傻姑娘!” 没理会他调侃自己,渠清紧紧盯着他手中的盒子,一眨不眨地等待。 取了锁,权海晏稍稍用力一捏,“吧嗒”一声,盖子松了开来。 只轻轻一翻,盒子里露出一叠纸张,一封信,信封之上还压着一个通体雪白十字玉坠。 渠清瞧着那些纸张应是房契地契之类的东西,那信笺上印着“尘儿亲启”几个字,猜想是苏漓写的信。 至于那白色十字玉佩,渠清只以为是苏漓送与自家晏哥哥的东西,就是特别了点。 而权海晏却死死盯着那雪白的十字玉佩,心尖有一瞬间的颤抖。 “父王留与你的小盒子,阿晏切勿私自打开。若有一天你得见一枚通体雪白的十字玉佩,方是盒中之物见光之时。万望阿晏切记谨守,莫要叫父王失望!” 权甄临终前寄与权海晏的绝笔信,字字刻骨,无比清晰地在他脑子里放映出来。 “卫西!”诡异地沉默过后,摄政王朝殿外喊了一声。 “卑职在!”麻溜地进来,卫西恭声道。 “去将老王爷留下的那个盒子拿来!” 摄政王平静的声音里隐着几分微不可查的轻颤。 卫西愣了愣,恭谨地回了话,领命而去。 “晏哥哥?”担忧地望着他,渠清心底涌起几分不安。 敏锐地察觉渠清的心思,权海晏小心将她拥入怀中,温软地开口:“别怕!” “怎么了?”柔顺地窝在他怀里,渠清闷闷地问。 “看看信吧!”避而不答,权海晏伸手拿了信封,揽着她直接拆开。 一叠厚厚的纸,这是一封极长的信。信里,苏漓将有关姬煜一事交代的清清楚楚。笔墨游走间,均是苏漓的痛,苏漓的悔。 “当年,母后曾被陈震***,却同样不巧怀了身孕。母后再一次不知孩子生父是谁,但母后知晓若这个孩子生下,陈震必定要除去落儿,拥立他为太子。 恰巧姜答应与母后同时产子,却生下死胎,母后刹那间动了心思,这才换了煜儿的身份。 至于对煜儿下毒,母后有过,却从未真的想要煜儿性命。 当时煜儿无意间偷听了母后与心腹的对话,得知了真实身份,欲将这一切拆穿。可彼时我受陈震威胁多年,与他斗智斗勇,却仍毫无把握完胜于他。 他曾与我道,这一生,我与你父皇只能有一个孩子。 怀煜儿时,他曾期盼过这是他的孩子,但煜儿越长大越像你父皇。 母后不敢赌,如果他知晓真相,会如何对待煜儿,或者落儿。 这么些年,周旋在你父皇和陈震之间,母后是真的累了…… 尘儿道陈震的爱,之于母后是悲剧,亦是利器,母后既手持利器,便从不无辜。 是啊,母后从不无辜…… 一个将自己亲生孩子送往异国他乡的人,怎能算是无辜呢? 可母后总须得辩解几句。母后手持的利器,随时都有反噬的可能,又如何敢随便使用? 尘儿,你要相信,当初送你走,是母后能想到的唯一同时保住你和落儿的方法。换煜儿之身份,亦是母后能想到的唯一同时保住落儿与煜儿的方法。 母后自认并不是多聪明的人,作为母亲亦不够合格。 只是尘儿,若可以,母后从未想过要抛弃你!若可以,母后亦从未想过要这般待煜儿! 许是母后天性凉薄,不见得有深厚如海般的母爱。但基于一个母亲的本能,母后至少从未想过伤害,母后所做皆不过是在陈震底下保全自己的孩子。 …… 尘儿,母后自知亏欠你与煜儿良多。然大错已成,弥补亦是痴妄。 唯愿来世你们莫要再遇到我这般的母亲……” 一道将信读完,渠清小心翼翼地抬头望向身侧之人,脑子里飞快闪过千万句安慰人的话语。 而那个需要被安慰的人不待她开口,便若无其事地收了信,放回原处。 “晏哥哥?”莫名惊惶,他越平静,渠清越恐慌。 “莫怕!”将渠清揽紧,权海晏伸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她的脊背,温柔不失耐心。 红唇启了又启,渠清到底没开口问些什么。 “王爷!”不久,卫西进来,恭恭敬敬地呈上一个古朴的小盒子。 并未放开渠清,权海晏单手接过,浅笑开口:“清儿将那盒中玉佩拿一下。” 明明再柔和不过的微笑,渠清却从中品出了几分哀凄。 依言照做,渠清将那通体雪白的十字玉佩递过去,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知晓渠清满腹疑问,权海晏吻了吻她的额间,趁机轻轻闭了下眼,将眸底变幻莫测的神色掩于无声。 通体雪白的十字玉佩顺利地嵌入锁孔,稍稍一转,轻巧地便将这封存了十余年的小盒子打开。 一件婴儿衣物,一顶婴儿帽子,一条长命锁,两只银手镯,还有……一封信…… 伸手直取信件,权海晏的面色不见一丝波澜。 若不是他指尖极其细微的颤抖,渠清怕真以为他能如此镇定自若呢! “吾儿阿晏: 待你得见此信时,想必已知晓自身身世。 千般困惑,万分不解,且听父王一一道来,可好? 你自一出生便到了父王身边,及至一岁过半,父王知晓了你的身世。 父王将你从小小一团的婴儿养成牙牙学语的孩童,却惊闻你并非我之亲生骨肉。 父王怒过,痛过,恨过……在你我血液不相融那一刻,父王甚至曾动过杀念…… 然当软软糯糯的你将手搭在我的膝上,依恋万分地唤了一句‘父王’,所有的念头皆烟消云散了…… 我知晓倘若父王将你送回北戎,你必定凶多吉少。 父王那时已近而立之年,却仍无子无嗣,你是上苍给予父王馈赠啊……父王如何舍得将你推入虎狼之地,去面对那样残酷的未来。 父王留下了你,倾力培养,呵护备至。 但身为大湙的守护者,父王在皇上透露出结亲之意时,不得不给你冠上一个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命格。 天煞孤星,无人敢欺,亦无人敢近。 父王最初只希望北戎的皇子不要混淆大湙皇家血脉。只要你背负这个命格一天,便绝无可能成为皇家女婿。 然而父王之后于无数个深夜,不能成眠。只因,伤害阿晏,是父王无法直视的沉痛与污点。 父王一生磊落,从未想过唯一的污点,竟源于一女子,终于自己最疼爱的孩子。 我与你生身母亲种种前尘往事,父王无颜与你提起。父王留下此信,仅仅是担忧,阿晏一朝身份惊变,自苦难捱。 你自幼情伤于你母妃待你冷淡,父王彼时多是歉疚,无法直言那本不是你亲生母亲。 父王将你寄养于她名下,让你享嫡子待遇,却从未奢望她能待你如亲生。然父王见你屡次悲痛于她的冷漠无情,心疼之下,亦曾怨怼于她。 你小小年纪,早慧过人,亦不知从何听闻我与她因你之事起了争执,之后再不曾于父王面前为她露出一分悲戚的神色。 父王比任何人皆明了,我的阿晏有着一颗世间最柔软最通透的心。然一颗心,它玲珑七窍,往往易伤易碎。 阿晏,若你怨恨命运不公,生身父母薄待于你,那么,可否细细回忆,父王在世时待你那些情真意切? 告诉自己,你从来不是没人要的孩子,你是父王捧在掌心的珍宝,是父王永远的骄傲! 若你所有的痛苦悲伤只能独自下咽,那么,请你相信,父王在天之灵,将永远陪伴与你! …… 阿晏,人生苦短,父王常言,生而为人,立于天地,当俯仰无愧! 父王这一生,若说有愧,便独独愧对于你! 将‘天煞孤星’之命格加诸于阿晏身上,是父王一生无法弥补的过错…… 然父王许是边疆的风沙吹多了,脸皮亦被磨得格外厚实。 如今,只祈求阿晏能够看在父王曾真心疼爱你的份上,务必过得幸福安康,叫父王能够少几分愧疚,在天亦可安息! 阿晏,请代替父王,好好珍重自己!这是,父王唯一的遗愿!” 空气中寂静得令人心底发毛,权海晏一动不动地捏着信笺,犹如一尊木头雕像。 不知过了多久,他身子颤了颤,平静万分地开口:“清儿,我心口有些疼!” 即刻将手覆在他的胸口,渠清试探性地抽出了他手里的那几张信笺,柔软至极地询问:“能起身吗?” 见信笺被拿走,权海晏的眼神随之飘忽了片刻,轻轻回应:“嗯。” 极快地将信笺原样封存,渠清伸手作势扶他,温声诱哄:“随我去内殿休息会,好不好?” “好!”乖巧异常,权海晏借着渠清的力道慢慢起身,一步一步随之进了内殿。 替他解了外袍,伺候他高枕而卧,渠清二话不说褪了一身累赘,爬进被窝。 她俯身上来,伸手按在他的心尖处,魅惑万分地开口:“晏哥哥很疼?” 似乎有些呆滞,权海晏顶着一双微微泛红的凤眸,略显困惑地望着她。 妖媚一笑,渠清水波荡漾地轻启朱唇:“可要做点恩爱情浓之事?” 言毕,不待权海晏有丝毫回应,渠清伸手,慢条斯理地一个一个地解开他里衣的扣子。 胸膛洁白无瑕的风光裸*露,权海晏卷翘纤浓的长睫轻轻颤动,身侧的十指无意识地蜷缩。 瞧着他一副任君采颉的模样,渠清潋滟的桃花眸缀了星光点点,俯身直逼他的心尖处。 极轻极轻地一吻,仿若白羽轻扫,犹如教徒虔诚膜拜。 “清儿……”上首传来权海晏万分克制的声音,似痛苦不堪,又似欢愉异常。 渠清抬眸,目光如炬地燃在他身上。 他在痛,她知晓。但他有多痛,她无法估量。 他在哭泣,她亦明了。然他面上无声亦无泪,她不能承担分毫。 风平浪静之下,是他碎落了一地的心,鲜血横流…… 无法估量痛苦,不能承担悲凄,那就,陪他……沉沦吧……疯狂吧…… “晏哥哥……” 她唤得风情万种,不再迂回,附于他耳边呵气如兰:“与清儿……双修,可好?” 她吻上了他苍白如雪的唇瓣,毫不意外地在唇齿间尝到了血腥之味。 渠清想哭,却又笑了笑,恍若未觉地继续辗转纠缠。 身下之人终是在这样的挑逗下,神魂归位,慢慢回应起来。 反客为主,霸道肆虐,权海晏在这场双修里,仿佛折腾尽了毕生的苦痛与悲凉…… 乾和内殿,檀香袅袅,红鸾帐暖,又一个春宵…… 第一百七十二章 筹谋 次日晨起,权海晏稍有低热,渠清心头焦急不已,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 奈何心思敏锐如权海晏,又哪里看不穿自家小姑娘的担忧,半倚在床上,拉着她手,温柔浅笑:“前些时日不亦是时常低热,许是昨个伤了神,过两日便好了!” “清儿莫要过于担忧,可好?” 略略沉思,渠清倒也笑了开来,温婉如水:“也是,你昨日伤得那般狠,今日没犯病清儿就该谢天谢地了!” “傻丫头!” 仿佛对昨日之事已然再无芥蒂,权海晏摩挲着渠清细嫩的手掌,满是温情宠溺。 见他如此神情,渠清吊着的一颗心好歹落下了几分,软软地哄他:“要不再睡会?清儿守在你身边批折子,可好?” 疲乏无力,左右御医来看过,亦未曾多嘴说些不该说的话惹人烦忧,权海晏甚为乖巧地应下,安心地闭目入睡。 如此养了几日,权海晏精神恢复了些许,这才唤了姬煜,温声征询:“小煜明日可要与我会会北戎帝后?” 姬煜好几日未曾见着清醒的权海晏,每回来他哥哥均在昏睡,不凑巧得紧。 如今刚说了几句话,他满脑子还在忧心自家哥哥的身体,陡然被提及这番问题,一时怔在原地,无法应答。 此刻权海晏倒是耐心十足,看了几眼手底下的情报,纵容地开口:“慢慢想,明日早膳一道用了,再告知我不迟!” 小心瞅了眼自家哥哥,姬煜垂下头声细如蚊:“哥哥都知道了?” 瞧着他那样不禁有几分心疼,权海晏想起卫西查到的关于前几日他与北戎帝后的对话,更添了爱怜之意。 苏漓现如今倒是破罐子破摔,有一说一,毫无遮掩。 呵…… 心底漠然地嗤笑一声,权海晏起身,缓缓行至他跟前,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哄到:“怎么了?再不济不还有哥哥吗?” 姬煜霍然抬头,又腼腆地低下去。 唇边勾了浅笑,权海晏心里的爱怜又多了几许,温柔至极地开口:“往后有哥哥护着小煜,别难过了,好不好?” 咬着唇,姬煜的眼眶瞬间湿透了,滴滴答答地掉出泪来。 他不敢叫自家哥哥看见,死死低着头,肩膀却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 心头一滞,暗叹一声,权海晏终是伸手将他拥入怀中,慢慢替他抚着脊背。 不知过了许久,姬煜终于宣泄完了。他泪眼婆娑,耳根泛红,仍是垂首敛眸,无意识地绞着双手。 恨不能立刻找个地缝钻下去,然上次的教训令姬煜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强压着心底翻滚的羞赧懊恼,声音极低地开口:“哥哥,我想回去歇息了!” 看了眼他发红的耳尖,权海晏伸手揉揉他的脑袋,温声纵容:“嗯,回去吧!” 得了应允,姬煜倏然起身,匆匆行了个礼,逃也似的奔出了乾和殿。 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权海晏莫名联想起阿落在崖底做了噩梦一醒来便扑进自个怀里哭的场景。 那时自己待阿落尚不算亲近,他扑过来的第一反应便是推开,哪曾料到后来会对阿落如此在意。看他痛,看他落泪,只恨不能以身代之。 阿落…… 不知远在他乡,可一切安好…… 过些时日,又是十五月圆了……试情蛊…… “唔……嘶……”强烈的心疼毫无预兆地转化成了身体的剧痛,权海晏倒吸一口凉气,身子微不可查地晃了晃。 “王爷?”卫西耳聪目明,忧心忡忡。 “无碍!” 缓缓走回龙座上,权海晏重新拿起一叠子情报,细细翻阅。 片刻后,一叠情报消耗完了,权海晏捏在手里轻轻摩挲着,漫不经心地问:“绝逸那边的人手可是皆到位了?” “回王爷,均已领命就位!”瞧出自家主子状态不佳,卫西心下焦急,却只能压着,公事公办地回话。 “嗯,切记不可疏漏!” 将那叠情报按在百年檀木桌子上,权海晏神色沉肃凛然:“荣国这场夺嫡之争,必须由荣国太子胜出!” “是,卑职定会一丝不苟地依主子所言行事,绝不坏了主子大计!” 对自家王爷的计划着实有些困惑,然卫西是摄政王的狂热崇拜者,追随者。再多的困惑,亦不妨碍他听命行事。 自是对卫西心中的疑惑了如指掌,只是权海晏方才站了许久,这会实在无甚精力解释,安抚到:“日后你自会知晓个中缘由,只管照做便是!” “是,卑职遵命!” 见卫西满心诚服,权海晏勾了勾唇角,靠在龙椅上,昏沉的脑子里不禁思绪飘飞。 卫西自七岁跟着自己,如今已二十余年过去了,倒还是一贯地唯命是从。 前世自己身死漠北,四大侍卫纷纷殉主,倘若今生再次早逝,不知他们几个又当何去何从? 如此一想,心里便软了几分,权海晏凝了几许精神,缓缓开口:“荣国太子自幼受尽恩宠,虽学的是正统帝王教育,然性子温吞,遇事软弱。” “而与他相争的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性子偏于刚烈,手段亦稍显狠辣。” “至于,此刻名不见经传的五皇子,较之几人,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事实确是如此! 前世荣国夺嫡之争是在一年之后,那时权海晏仍是选择偏帮荣国太子,可惜他高估了荣国太子的斤两,又低估了荣国那身份卑微的五皇子之阴险狡诈。 最后在这场荣国夺嫡之争中,竟是由宫女所生从无存在感的五皇子夺得大宝。此人继位后,手段强硬,两国边境好一阵烽火不熄。 权海晏离世前,荣国虽不曾占着一分便宜,然两国战火连天,死伤无数,实乃百姓之祸。 “卫西明白!定当不负主子所托,将那荣国太子安安稳稳地送上荣国帝王宝座!” 虽对自家王爷突然开口解释既惊愕又感动,但卫西更加忧心于自家王爷的身体,巴巴地劝到:“恳请王爷先行回内殿歇息!卑职只求王爷身体康健,能让卑职一辈子追随左右,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 瞅着下方已经跪下去请愿的贴身侍卫,权海晏既无奈又窝心,由着身体喘了片刻,轻轻叫起,眉眼染了些许笑意:“皇上呢?” “晏哥哥寻清儿啊?” 卫西尚未开口,渠清人未至,声先行。 脸上写满宠溺,权海晏懒懒地倚在龙座上,瞧着突然映入眼帘的那抹倩影,轻笑出声:“清儿倒越发风风火火了!” 跨进门槛,渠清莲步轻移,坏兮兮地调侃:“这不是方才不小心撞见某人与自家弟弟深情相拥……” “啧啧……那一幕,着实感人至深,连带着朝堂那些扰人的担忧皆置之脑后了嘛!” 面色一怔,权海晏顿了片刻,复又挂了浅笑:“方才清儿来过?” “嗯!” 挤上了龙椅,渠清颇为自然地将他半揽进怀里,替他抚胸顺气,笑吟吟地问:“怎么?晏哥哥如今不偏心了?” 卫西早已识趣退下,殿内只余二人,权海晏心下放松,听她如是问,沉吟了会,无奈地回应:“偏!还偏得有点狠!” “嗯?”不明所以,渠清挑眉待他解惑。 权海晏自嘲苦笑,幽幽慨叹:“阿落终归是不一样的……” 瞬间明了他的心意,渠清不再玩笑,正色宽慰:“倒也不必如此在意,人与人之间的情分,来来去去,总须得相互经营才行!” “这事,一是缘分,二是时间,三是真心,缺一不可,又无法掌控。晏哥哥且看开些,随心随缘吧!” “呵呵……” 低笑出声,权海晏将头埋在渠清肩上,似赞非赞:“倒不知我家清儿于人情世故一道看得如此通透!” 掌下的心跳略显急促杂乱,渠清心知这人怕是强撑着精神与自己调笑,不敢再继续折腾,软了声诱哄:“清儿扶你内殿歇息会,可好?” “好!”无不应允,权海晏吻了吻渠清的耳垂,姿态一派风流恣意。 嘶……这…妖孽!!! 一股电流袭击了整个感官,渠清酥了半边身子,险些没坐稳。 转头一想,他这会还有心思逗弄自己,想是身心均无大碍才是。 如嗔似怨丢给他一个眼神,渠清伸手扶他起身,二人朝着内殿走去。 挨上床,权海晏便有些撑不住。 这些时日,他惯是妖孽邪肆,万物不经心的模样。实则只是用这样子麻痹渠清,让她误以为他的身子并无大碍,仅仅是缺乏休息罢了。 每日心疾必犯,两次至五六次不等,甚至上十次亦偶有之。幸则他多在昏睡,每次发作时间不算太长,渠清又政务繁忙,倒未曾发现。 只是长此以往,绝不可行! 暗自警醒,权海晏想着荣国那边还须得加快进度,早日叫荣国俯首称臣才是。 “清儿陪我睡会吗?”意识渐渐模糊,权海晏拉着渠清的手,轻轻呢喃。 他日日昏睡,醒来时精神状态倒是不错,渠清亦习惯了,比之前少了几分焦虑。 听闻这人撒娇要自己陪睡,渠清想了想今日须得处理的政务,摸了摸他的脸颊,柔软回应:“好!” 第一百七十三章 冷对 翌日一早,姬煜终是决定随权海晏一道去见姬玺与苏漓。 这天本不是朝会,为着迎接北戎太上皇和太后,特地召了百官早膳后金銮殿朝见。 不管私下如何暗恨姬玺与苏漓,渠清明面上倒是给足了二人面子。 只因,哪怕说破天,这二人皆是她家晏哥哥的亲生父母。给他们脸面,方不会下她家晏哥哥的颜面! 与自家皇夫并肩端坐于九阶之人,辰帝面上波澜不惊,眸光微凉地望着底下二人。 姬玺与苏漓均是被迫死过一次的人,瞧着性子变了不少。入了殿,二人不亢不卑,倒亦端的是一国帝后之姿。 本就走个过场,只为昭告天下,北戎太上皇和太后为了两国和平,甘心亲赴大湙,以身为质。 辰帝既一开始给了二人面子,自不会中途为难,徒增纠葛。 一场两国至尊的大型会面很快在客套寒暄中结束。 姬煜坐在原本摄政王的宝座上,忐忑不安,却始终未置一词。 而他对面的国师大人,楚玉锵,同样坐姿端正,却一直双唇紧抿。 待群臣退散,殿内只余北戎帝后二人站于中央,氛围一度诡异至极。 最上首辰帝与摄政王不动如山,右侧国师大人慵懒随性,恣意妄为地倚在宝座上。 唯有姬煜如坐针毡,看了看自家哥哥,又瞅了瞅自家父皇,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 “呵!”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今日从未开口的国师大人,他嗤笑一声,凉凉地开口:“北戎太上皇与太后远道而来,倒真是喜出望外啊!” 底下北戎太上皇与太后站在殿中央,不知是否因着历经大变的缘故,闻言均是面不改色,从容不迫。 北戎太上皇疏离有礼地微笑开口:“承蒙湙朝国师厚爱,姬玺感激不尽!” “呵!”再次失笑,楚玉锵倒不知如今的北戎太上皇竟是这番人物,心性可嘉啊! “清儿!” 他抬头望向自家小徒弟,声音温和却不容拒绝地吩咐:“领着阿晏和小煜回去,为师要与北戎太上皇及太后絮叨絮叨!” “是,师父!”瞧出自家师父这是看姬玺与苏漓不顺眼,要好好与二人说道说道,渠清自是乐得其成。 权海晏心明如镜,只是身子坐久了,累得慌,更何况他心里对自家师父欲做之事,并无阻拦之意。 “小煜,回去!”冷眼扫过底下二人,权海晏起身,对着姬煜喊道。 自家哥哥开了口,姬煜哪有拒绝之心,巴巴地跟着哥嫂出了殿门。 金銮殿一下走了个精光,只留下大湙国师与北戎太上皇及太后三人。 “想必二位还不知晓吧,本座不日前方从北戎都城回来。” 倚在宝座上,国师大人甚为随性,闲话家谈一般道:“不过本座回来那日,阿落倒不曾让本座替他向二位问个好!” “你们说,这究竟是为何?” 他问得漫不经心,北戎太上皇与太后却齐齐变了脸色。 对他二人之惊变视而不见,国师大人又状是无心地提起:“啊……本座忽地忆起,在启程当日,阿落将将荣登大宝,本该风光无限,却因悼念亡父亡母,哀恸至蛊毒发作,险些倒在登基大典上!” 特意加重“亡父亡母”一词,国师大人风轻云淡的言语间,有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已为自己诈死一事反省了无数遍,北戎太上皇苦涩一笑,勉强回道:“此事实乃姬玺平生大错,叫湙朝国师见笑了!” 他态度谦卑而又端正,奈何国师大人打定主意与他计较,风度翩翩地反讽:“哪里哪里!要本座说,北戎太上皇此计实乃妙不可言,堪称一举数得之良策!” 纵使湙朝国师面上再如何诚恳,北戎太上皇仍听出了那赤*裸*裸的嘲讽之意。 他闭上双眸,脑子里闪过千万种念头,复又睁眼时,终是轻声承认:“无论以北戎帝王的角度此计再如何完美无瑕,都不能改变姬玺是一个残忍而无情的父亲这一事实!” “呵……呵呵……” 冷笑连连,湙朝国师虽惊讶于他如今思维之通透,却不曾因此心软半分,慢悠悠地陈述:“当日阿落看了北戎太上皇之‘遗书’,蛊毒再次发作,手里握着一个陈旧的竹蚂蚱,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是任它跌落在地,自个伏于案前,悲恸得不能自已。” “北戎太上皇!” 神色一凛,湙朝国师冷冷盯着他,危险至极地发问:“你尝过试情蛊的滋味吗?” 纵是过尽千帆,北戎太上皇亦因这一瞥,这一问,惊得心头阵阵发寒。 瞧出他的惧意,湙朝国师不禁邪肆勾唇,眸底含霜覆雪,十分无奈地开口:“抱歉!本座只是一时好奇,唐突北戎太上皇,是本座之过!” 这歉道的毫无诚意,北戎太上皇却无力计较,甚为大方地回道:“湙朝国师无需介怀,到底是姬玺之过,姬玺原该受着!” 及至此时,湙朝国师瞅了眼底下一脸坦然认罚的北戎太上皇,方才有了一丝触动。 可惜这一丝触动,不足以让他冷硬的心改变分毫,国师大人端方有礼地浅笑:“本座听闻,北戎太上皇之鲜血被阿落的试情蛊排斥了?” 又转了视线,越发礼貌随和,对着北戎太后轻声道:“据说,北戎太后之鲜血更加不讨喜,竟直接让阿落遭了反噬?” “呵……” 不待二人回应,国师大人声音缀了寒冰,阴沉沉地质问:“是我那傻乎乎的大徒弟拖着残破不堪的病体日日取血,一连七日,七碗鲜血奉上,这才将阿落从鬼门关拖了回来,本座说的可对?” 眸中已有无数暗潮翻涌,素来仙风道骨,出尘绝世的国师大人浑身散发着凌厉阴郁的狠辣气息。 目光锁在二人身上,国师大人毫不留情地掀翻最后一层薄纱,字字珠玑,句句凌人:“本座走南闯北这么些年,二位这般为人父母者,实乃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我那大徒弟,虽是待至亲之人痴傻了些,但你们起初生而不养,而后弑身诛心,如今竟还敢妄图以至亲血脉这一丝微弱的关系来保全北戎,保你们下半生无忧!?” “北戎太上皇!北戎太后!究竟是甚,给了你们如此堪比城墙的脸面???” 一时间,大殿内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熬了许久,殿中的空气似乎都要凝冻成冰之际,竟是北戎太后羞愧难当地开口:“湙朝国师教训是,我等愧为人父人母!” 北戎太后低着头,声音微颤:“大错已成,如今只求倾尽全力,看可否弥补一二!” “呵……弥补?” 嗤笑着玩味这两个字,瞬息之间,国师大人脑子里飞快闪过无数个念头,暗沉的眸底飞过一抹极其无辜的恶劣流光。 只见他姿态悠然地起身,缓缓下了阶梯,行至北戎太上皇和太后跟前,定定地望着他们:“二位真心想要补偿吗?” 本能地直觉危险,北戎太上皇及太后却避无可避,在湙朝国师明亮异常的目光下,狠狠点头。 看他们点头,国师大人又走近几步,压低了声音道:“想是二位应当瞧见了,阿晏今日那脸色惨白如纸,就他那不争气的身体,本座估摸着至多再熬个三年五载,便……” 含了无尽的沉痛,国师大人情不自禁地闭了闭双眸,顿了片刻,方缓缓道来:“而阿落之试情蛊,至今尚无解药,怕是过个一年余……” “若二位真想补偿,本座手中有一只续命蛊,可以命换命,只是须得至亲之人方能成事。另有一只绝情蛊,可以毒攻毒,只是须得借个身体养蛊。” 国师大人不甚相信却又带着些许期盼地望着他们:“我瞧着二位身体硬朗,再活个二十余年绝不成问题,不知道二位意下如何?” 好整以暇地望着微微白了脸色的北戎太上皇及太后,国师大人异常认真地解释:“续命蛊服用后蛊毒日日啃噬心头之血,直至将那人心脉血气吞噬殆尽,方可取出以蛊入药,逆天改命。服蛊者,在续命蛊取出数月内,便会气绝身亡。” “而绝情蛊服用后则日渐无情无欲,犹如行尸走肉一般存于世间,至死亦混混沌沌,无知无觉。” 成功得见面前二人脸色又生生白了几分,国师大人眼底阴霾不散,面上浅笑有礼:“二位究竟意下如何?可愿以命换命吗?可愿以身养蛊?” 他笑得温柔和善,北戎太上皇及太后却顿觉脚底生寒,直*逼脊梁。 “呵呵……” 将二人逼至此等境地,国师大人似是终于良心发现,温润端方地退让:“二位不急,本座耐心十足,你们可以慢慢考虑!” 仪态万方,国师大人缓缓侧身,朝殿外走去,边走边道:“本座近日均在玉恒殿,随时恭候二位大驾光临!” “等等!” 北戎太后坚定不移的声音从楚玉锵背后传来:“不必再考虑,劳烦国师大人将续命蛊给我!” 第一百七十四章 转机 对那日师父楚玉锵与北戎帝后之事一无所知,权海晏仍旧每日犯病,嗜睡,在清醒时分忙着折腾荣国。 渠清多少知晓自家皇夫大人最近在给荣国下绊子,然她近来政务繁忙,腾不出手管他。更何况只要他顾着自个的身子,他就是要将天捅出个窟窿,渠清亦毫无异议。 如此安安稳稳地过了两月余,渠清愣是没瞧出权海晏日日在她跟前演戏,生生把她一颗心安抚得服服帖帖。 这一日,辰帝猝不及防地收到了荣国新君派使者递来的称臣降帖。 脑子片刻空白后,辰帝激动得几乎无法自持,草草结束了朝会,风一般飞奔至乾和殿。 “晏哥……” 话至一半,渠清心头狂跳,几步行至权海晏跟前,一把揽上他的腰身,轻声细语地问:“怎么了?” 权海晏刚刚起身欲往内殿歇息,然不过几步,便忽然犯病。剧烈难耐的疼痛伴随阵阵眩晕,令他不得不双手抵着御案,以求稳住身躯。 千防万防,这两月余几乎没在渠清面前露出一丝破绽,如今被她抓了个正着,权海晏心头暗叹,却并无慌乱。 “清儿,药!”积极主动,权海晏端的是一副乖巧懂事,珍爱生命的模样。 赶忙从他袖口摸了药送到他嘴里,瞧着他颇为顺从地咽下,渠清一颗火烧火燎的心才稍稍镇定些。 她搂紧权海晏,轻轻揉着他的心口,朱唇微抿,神色意味不明。 缓了一会,权海晏倚在渠清怀里,低声慨叹:“好些时日……没犯病,乍一发作,竟疼得有些……受…受不住!真是越……” 听他说话喘息不已,渠清赶忙打断:“乖!别说话!” 乖乖闭嘴,权海晏羽扇长睫轻颤,眸底似是不经意间闪过一抹黯然,复又掩饰般缓缓浮起几分浅淡的微笑。 心一下揪了起来,渠清顾不得再思索他忽然犯病的缘由,更是把那一点点莫名的疑虑抛到九霄云外,急急忙忙地哄到:“晏哥哥乖!要说话,等你好一些,清儿陪你说个够!” 吻了吻他苍白如雪的脸颊,渠清娇娇软软地继续:“晏哥哥乖一点,别胡思乱想,好不好?看晏哥哥犯病,清儿都要心疼坏了,绝对不是嫌弃晏哥哥呢!” “嗯。”轻轻应了一声,权海晏凤眸半阖,脑袋搭在渠清肩上不再开口。 他这副模样落入渠清眼里就是疼痛难耐,外加黯然神伤。脑子飞速运转,渠清绞尽脑汁寻思着该如何逗这人开怀几分。 没给渠清表现的机会,权海晏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轻声要求:“清儿扶我去内殿歇会吧!” “好!” 小心翼翼扶着他,一步一步缓慢地进了内殿。 “咳咳……咳咳……” 躺在床上,权海晏倒不曾如从前一般意识昏沉,只是慢慢喘咳起来。 “怎地好端端咳嗽起来了?” 心急如焚,渠清一面替权海晏抚胸顺气,一面朝外高喊:“安公公,传御医!” 外面安公公应了声,领旨而去。 渠清回头,瞧见权海晏额头渗出了一层薄薄冷汗,一时有些怔愣,不由喃喃地道:“晏哥哥好几个月不出冷汗了呢!” “是吗?”权海晏自个倒未曾注意,听渠清如此一说,仔细想想仿佛是这么回事。 “嗯。”心下忧惧,渠清浅蹙着柳叶眉,掏了帕子替权海晏细细擦拭额间冷汗。 咳了好一阵,症状虽明显,但权海晏神识清明,自觉身子比前些时日松快不少。他抓着渠清的手轻轻摩挲,柔声安抚:“莫慌!许是气血恢复了些,身子才有了反应!” 愣了愣,渠清嫣然一笑,回握住他的手掌,眸中盛满星光:“晏哥哥可是有所感应?” 自家小姑娘一脸期冀,权海晏心底酸涩而温暖,凝着她极为慎重地点头:“嗯!你瞧,我这些时日可是越发精神?” 仔细回忆一番,近来自家皇夫大人似乎清醒的时辰较之以往是多了几分,渠清眯着桃花眸显出些许激动:“嗯,这倒是!” “所以,清儿莫慌,我好着呢!” 他神色坦然,语气诚挚,瞬间获得了渠清的信任。 一颗心安生了不少,渠清开始细细碎碎地说些哄人的话,耐着性子等御医过来。 御医来得一如既往地快,这回是周淮生与上次那将将升任的小御医左鸣。 这二人进去尚未行礼,摄政王又开始咳嗽起来。 辰帝直接免了礼,命他们看诊,二人自是恭恭敬敬地领了旨,上前诊察。 周淮生这些时日,日日替摄政王搭脉,最清楚不过摄政王的身子正一点点恢复起来。但这改变过于缓慢微小,他一时没想好当如何向辰帝与摄政王禀报。 同样,余的御医怕亦如他一般有所顾虑,齐齐静观其变。 然今日脉象一应指,周淮生心头一动,仔仔细细地将两只手把了好半天,再询问了症状,眼底露出一抹情难自禁的欣喜来。 他努力绷着脸,强装镇定地让小御医左鸣去把脉。 左鸣才将将弱冠,医术却算了得。只是到底年轻,搭了脉便喜不自禁,哪怕在大湙至尊面前仍心存畏惧,面上的惊讶欣喜依旧无法遮掩。 瞧了他俩这般反应,辰帝迫不及待地追问:“如何?” 辰帝开了口,周淮生亦不敢再指着锻炼左鸣,恭谨地答道:“回皇上,微臣瞧着摄政王脉象趋于沉稳有力,倒是一派生机盎然之象。” “皇上不必忧心,这些时日摄政王气血日渐恢复,引发咳嗽出汗症状亦并非坏事。微臣下去开个方子,摄政王用个几日,应能和解一二。” 悬着的心安安稳稳地落了地,渠清笑靥如 花:“去吧!” “是,微臣告退!” 领着左鸣出了殿内,周淮生这才充当起师父的责任,慢慢考较起左鸣来。 期间,左鸣十分小心地低声问出来心中的疑惑:“师父,徒儿不甚明白,摄政王脉象原本一片沉珂难解,何以今日忽地一派生机勃勃?” “师父曾偷偷给摄政王用了甚仙丹妙药吗?” 小徒弟满脸不解,周淮生又何尝不是。他摇摇头,轻声斥责:“莫要追究,若是皇上知晓太医院所作所为,我们谁亦逃不过!” 听自家师父如是说,左鸣想起几个月前整个太医院受摄政王威逼利诱,无一人敢在辰帝面上直言摄政王真实身体状况。 集体隐瞒,这欺君罔上之罪,倘若真被发现…… 左鸣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浑身一激灵,把那些疑惑抛之脑后。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三喜 乾和殿内,周淮生二人一走,渠清便忍不住将权海晏紧紧拥进怀里,激动不已地道:“晏哥哥听到了吗?你要好起来了!要好起来了!” 胸口只略略有些闷疼,尚可忍受,权海晏回拥住渠清,温柔地抚摸她的脊背:“乖,别激动!我都听到了,清儿莫要过于激动,好不好?” “嗯!”乐不可支地点了头,渠清忍不住去亲吻权海晏的唇瓣, 眼瞅着拦不住她,权海晏干脆松下心神, 漂亮的凤眸缀着满天星光,权海晏眼尾浸着一片妩媚动人的猩红,邪肆妖孽地勾起薄唇:“清儿,玩火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俩人,你情我愿,没羞没臊得很啊! 权海晏慵懒恣意地环着渠清,漫不经心地问到:“清儿今日回来的这般早,荣国的小皇子不好看?” 渠清:“……” 这荣国俯首称臣,送来的质子居然是上次用来和亲的小皇子! 当然,这小皇子是荣国太后的嫡亲儿子,与荣国新君一母同胞,倒算得上诚意十足。 奈何自家皇夫是个……唉……不说也罢…… “没认真看,不过定是比不得我家皇夫大人万分之一的!” 心里直摇头,嘴上抹了蜜,渠清果断转移话题:“话说,晏哥哥究竟做了甚,竟叫荣国主动俯首称臣?” 一场双修,权海晏正是食髓知味,察觉怀中之人的小心思亦甚为纵容,缓缓开口:“其实,并不难!” “把荣国性格懦弱的太子扶上帝位,再威逼利诱一番,此事便成了!” 如此轻描淡写,渠清哪里肯依,嗔了他一眼,严肃地警告:“清儿要听具体的!少拿这些来糊弄我!” 小姑娘执着认真的模样,权海晏顿觉可爱非常,不禁起了逗弄的心思:“如何具体?我只负责下命令,还真不知具体是如何运作的!” 一眼看出自家皇夫大人怕是身子好转了些,跟阿落学的坏心思又冒头了,渠清直接起身,冲门外喊了一句:“墨琴,备水沐浴!” 招惹自家好脾气的小姑娘起了火气,权海晏仗着这些时日渠清无穷无尽的宠爱,倒还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瞥了眼他悠然恣意的德性,渠清忍不住蹙眉,十分不虞地开口:“现如今晏哥哥见清儿发脾气亦不在意了吗?” 这话问得严重,权海晏却仍不禁失笑,过了片刻方敛起神色,一本正经地解释:“清儿若真想听,问问卫西便是了!我……” 斟酌了下言语,权海晏眼眸微垂,竟有几分罕见的羞赧之态:“我私以为,亲自与清儿细说这些,犹如邀功!” “呵…呵呵……哈哈……”笑得不能自已,渠清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 无奈至极,权海晏连忙将人搂住,摸着她已经挺起半圆的肚子温声提醒:“小心孩子!” 多少有所顾忌,渠清慢慢收了笑,望着他在自己小腹上温柔抚摸的大手,详装吃醋:“晏哥哥倒当真心疼孩子!” 权海晏:“……” 每回他跟俩个娃互动,渠清都要花式造作一番,也不知哪来的恶趣味。 刚欲出言安抚,掌下忽地一跳,权海晏即刻笑颜盛放,贴近渠清圆鼓鼓的肚子,亲昵地开口:“又跟父王打招呼啊!不知是你们哪个调皮鬼啊?” 瞧他又露出这副傻里傻气的模样,渠清眼底溢满了脉脉温情,不再逗闹,只神色安然地望着这一幕。 肚子里的宝宝似乎听到了父王的话语,照着权海晏的手掌又踢了两下,惹得他笑容不断扩大,抚着肚子越发柔软地道:“在母皇肚子里乖乖的,好不好?别惹她难受,出来父王才不会欺负你们哦!” 威震四方的大湙摄政王此刻当真是温软如水,一团孩子气,渠清瞧着一颗心都要化了。 “好了,沐浴用膳吧!” 到底还是忧心他的身子,怕他伤神耗气,又忧心他不按时用膳胃里闹腾,渠清出声劝到。 从善如流,权海晏撑着身子,起来沐浴,用膳。 一道用了午膳,权海晏破天荒地有精神拉着渠清在乾和殿在走了几圈消消食。 散步回来,仅是稍有好转的身子到底经不住这般折腾,权海晏眼见着面色疲乏了几分。 渠清心疼不已,哄着他上了床,安安生生地闭眼歇息。 权海晏不过片刻便入了梦乡,渠清却兴奋难耐,躺了许久亦未曾睡下。干脆爬起来,利索地下了床,轻手轻脚出去寻卫西问话。 一听辰帝问荣国之事,卫西早得了吩咐,说起自家主子的丰功伟绩滔滔不绝,崇拜景仰之情绵绵不断。 卫西事无巨细,处处表露摄政王的英明神武,热血沸腾处甚至差点手舞足蹈。 由着卫西絮叨了近一个时辰,辰帝与有荣焉地明了大概。 原是派绝逸的人在荣国提前挑起了夺嫡之争,而后命早年潜伏于荣国太子身边的谋士领着一帮绝逸高手,处处扶持荣国太子。 在荣国夺嫡之争最为激烈,荣国太子险险占了上风,即将登上大宝命之际,那谋士详装露出马脚,随即与其“坦诚相待”。 荣国皇上那会被荣国几个皇子轮番下毒,身子早已是风中残烛,而绝逸那帮人却误导荣国太子,叫他以为是自己气死自家父皇,等同弑君弑父。 及至此时,软弱可欺的荣国太子已毫无退路。只因,他若翻脸不认人,便会从最高处跌落无间地狱。 待荣国新君继位,举国欢庆之时,她家晏哥哥写信阿落,二十万北戎大军随之境压荣国。 想至此,忽地忆起这人找自己要虎符,自己顽劣道丢了,逗闹了好一阵才如实回答给了阿落。 可真是厉害了,没有虎符,便直接玩起了无中生有,空手套白狼。 北戎二十万大军压境后,她家晏哥哥写信予荣国新君。以世代和平,保他长治久安相诱,以他弑君弑父,与敌国勾结一事相逼。加之,北戎新君同时去信,言之凿凿,若是不降,将与大湙联手而战。 一时之间,荣国新君忐忑难安,臣子百姓更是如遭雷劈,惶惶不可终日。 这时,荣国边疆来报,湙朝二十万大军正赶赴边境,与北戎大军汇合。 而实际上大湙兵马只是接了摄政王命令,完成一场实地迁移作战演练。 当然,迁移作战方向是靠近荣国。故而荣国边防大将产生误会,急忙上报。 这一上报,朝堂内外人心之防线彻底崩塌,在绝逸隐藏人手的周旋下,极快地顺理成章地写下来投降拜贴,俯首称臣。 整个过程看似简单,但把握时机,运筹帷幄,步步相接,不错分毫,方能成其大事。 不损一兵一将,令一国称臣纳贡,她的晏哥哥,当真是智绝天下,谋士无双啊! 权海晏醒来时,渠清守在跟前,一双潋滟的桃花眸笑吟吟地望着他。 “怎么了?” 初醒后起身仍是略感眩晕,权海晏不敢有大动作,轻轻眨了眨眼,温柔相对。 渠清伸手扶他,眼底星光漫布,不禁吻了吻他的额间,骄傲万分地慨叹:“清儿何德何能,得了这世间最聪慧的人儿做皇夫!” “呵呵……” 知晓怕是自己沉睡期间卫西已将荣国之事抖落了个干净,权海晏微微弯着眉眼,邪肆勾人:“怎么?替皇上卖命那么些年,皇上这才瞧出微臣的才智来吗?” …… “不!” 连忙否认,渠清就差指天发誓:“我保证,从前我虽眼瞎心盲,但你的才智犹如火焰明艳无双,启明星般照亮我整个人生旅途!” “呵…呵呵……咳……咳咳……” 被她逗得乐极生悲,权海晏半掩着唇不断地咳嗽起来。 拿人没辙,渠清急急忙忙给他顺气,低声细语地哄到:“晏哥哥别激动,好不好?清儿不拿话逗你玩了,你别太开心了啊!” “你这一咳嗽,我听着就难受,我一难受,宝宝肯定亦是难受的!” 得,现在都会拿孩子威胁人了! 心下好笑,权海晏将她揽进怀里,软软地安抚:“好,清儿莫要担心!御医不是说了,咳嗽亦不见得是坏事!” 此时,安公公手里拿着一封信件,在门外提高了声音喊到:“皇上,北戎新君的信件到了!” “呈上来!”吩咐了句,渠清伸手拿了外袍替权海晏披好。 接过安公公手里的信封,渠清缓缓拆开,拿出里面的信笺率先递予权海晏。 欣然接受自家小姑娘无声的体贴,权海晏背靠枕头,不疾不徐地阅览起来。 看了片刻,权海晏眸底一点点发亮。及至看完,他眉眼舒展,唇边带笑,心情大好地将信递回予渠清。 低头一目十行,渠清很快明白了自家皇夫大人展颜开怀的原因。 阿落,居然真的寻着“至爱之泪”了! 无怪乎,前些日时正逢初一,晏哥哥竟未曾感受到阿落蛊毒发作。 原是有了解药啊! “晏哥哥,今日这可真是三喜临门啊!” 自家小姑娘漂亮的桃花眸亮晶晶的,灿若星辰,权海晏自是回以温柔暖笑,轻声附和:“是啊!” 强烈的欣喜激得他胸口阵阵绞痛,然他的眼睛浸染喜意,望着渠清,神色柔和,俱是幸福安然。 “咳咳……咳咳……” 不一会,他终是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只是眉眼间的喜意未散,一派慵懒闲适。 如果隐忍是一门功夫,大湙皇夫绝对已经登峰造极。 所以,无论时间过去多久,由此来细究前世种种,大湙辰帝被她的摄政王隐瞒那么多年,真是毫不稀奇,亦不算冤枉! 毕竟,人世间,千百年难出这么个绝世的妖孽! 到了翌日,辰帝命墨琴寻一个东西,不防瞥见她翻出了北戎太后的那个小盒子。 目光微闪,不禁朝内殿看了一眼,辰帝默了许久,缓缓起身入了内殿。 华贵的龙床上权海晏安静地睡着,大红喜被覆于他身上,衬得那苍白如雪的脸颊亦有了几分艳丽光泽。 只远远停驻,凝了片刻,渠清转身离开乾和殿,神情淡漠地到了北戎太上皇与太后住的永寿宫。 站在殿外,辰帝唇边不自觉便勾了冷笑,无论如何,这二人对自家晏哥哥的伤害,绝不可原谅! 想起师父去南疆之前的嘱托,渠清到底慢慢悠悠地进了永寿宫。 入了殿内,瞧见姬玺与苏漓,渠清脚步一顿,面上闪过明显的惊愕,耳边又一次响起师父离开前的话语。 “清儿,迷幻蛊虽是小蛊易解,但威力极大。师父走后,你定要在三月内给二人解药,不然真伤了人,怕终伤的是阿晏的心。” 原是当初楚玉锵将姬玺与苏漓二人耍着玩儿,什么续命蛊与绝情蛊皆不过是一派胡言,实则最后给二人的是迷幻蛊。 迷幻蛊,是一种较为常见的蛊毒,会因自己胡思乱想的恐惧产生幻象。若服用此蛊,长期不解,可致疯魔癫狂,甚则绝望至死。 姬玺与苏漓如今均形容憔悴,一人面无表情,行尸走肉一般,一人羸弱郁郁,命不久矣似的。 得见二人如此神色,渠清心里尤为解气,却同样升起一抹担忧。若是她家晏哥哥知晓二人落到此番境地,不知又会如何五味杂陈。 唤墨琴上了两杯温开水,渠清当着二人面直接从袖口掏了解药扔进去,声色寡淡:“这是国师大人临走前交于我的解药,二位喝了,自己慢慢琢磨吧!” 话毕,渠清再不多留,转身就往外走。 “等等!” 追了出来,苏漓小心又带点期盼地询问:“尘儿的身体如何了?可真如国师所言?” 步子顿了顿,渠清不回头,边走边道:“除了二位的蛊毒,国师未曾有一句虚言。” 呆呆地望着渠清冷漠的背影,苏漓神思繁复,久未动弹。 姬玺则是慢悠悠地喝了解药,坐在原地,抿着唇,染了风霜的两鬓透出几分凄凉。 第一百七十六章 产子 权海晏的身体日益好转,精神亦渐渐恢复。 随着渠清胎儿月份的增大,她的肚子亦犹如圆鼓似的大得吓人。 有了精神,权海晏自不可能再任由渠清如此操劳。拗不过他的坚持,渠清终是点头让他重新揽了政务。 二人相携处理与前世相差无几的政务,效率极高,事半功倍啊! 幸福的时光犹如白驹过隙,一眨眼,便到了七月初。彼时,渠清腹中胎儿已九个多月。 稳婆早已准备好,御医日日探脉,曾言双生胎儿一般会较早落地。然而,渠清肚子里的两个娃娃似乎格外贪恋娘亲的温暖,迟迟不肯出来。 权海晏悬着一颗心,从七月初熬到了七月中旬,亦不见这两娃娃有任何动静。 这一日,久未露面的楚玉锵从南疆赶了回来,将将到了御书房门口,便听见他家小徒弟有些难耐地喊了一句:“晏哥哥,我好像要生了!” 紧接着听到他家大徒弟强作镇定地安慰:“别怕!清儿别怕!晏哥哥这就抱你回乾和殿!” 语速快极,尾音发颤,楚玉锵还从未得遇自家大徒弟如此慌乱紧张的时刻。 “师父?” 抱着渠清出来的权海晏迎面撞见楚玉锵,脚步顿了片刻,急急地往前走:“清儿要生了,师父先自便!” 扫过权海晏怀中蹙眉忍痛的小徒弟,楚玉锵瞥了一眼自家大徒弟的额间眉宇,尚未反应,便只余他步履匆匆的背影。 随之一道去了乾和殿,楚玉锵站在门外,听见内殿自家小徒弟声音低哑地劝到:“晏哥哥一会出去,好不好?” 他家大徒弟想是摇了摇头,眉眼间应是执拗而深情,声音一派温软柔和:“让晏哥哥陪着清儿,可好?” 楚玉锵听得分明,那温软柔和的声音隐隐水波轻颤,泄露了他家大徒弟极力隐藏的慌乱不安。 又听他家小徒弟温婉体贴哄孩子一般开口:“乖,清儿底子好,御医说了不会有事的!晏哥哥别太担心了,好不好?” 殿内没有声音,楚玉锵猜测怕是他家大徒弟仍抿着唇,一副坚持到底的模样。 他家小徒弟低哑娇软的劝慰声继续传来:“晏哥哥在这,清儿在意自个的形容姿态,反倒分神受累,所以晏哥哥出去守着,好不好?清儿保证自己一定会好好的,可好?” “嗯,清儿……君无戏言!”殿内静默片刻,楚玉锵听到他家大徒弟如是妥协。 等待的时间格外煎熬,权海晏岿然不动地坐在正殿已是一个时辰有余,只一双凤眸紧紧地望着内殿,苍白的唇瓣无意识地抿成一条直线。 端坐而对,楚玉锵瞅着自家大徒弟面上波澜不惊,内里翻江倒海的模样,竟亦始终未置一词。 二人俱是巅峰之境的顶级高手,然无论他们如何努力,内殿却听不见一丝渠清痛苦的呻吟,只有稳婆不断的激昂的鼓励声。 “皇上,吸气!” “皇上,呼气!” “对,皇上,就是这样!对,就是这样!” “皇上,奴婢一会喊您用力,您就用力!” “皇上,用力!” “对,皇上!就是这样,就这样用力!您做得很好!对,就这样!” “来,重来!您用力!嗯,对,用力!” “快,皇上!快用力!奴婢看到小皇子的头了!皇上,用力!快,皇上!” “出来了!出来了!” 随着稳婆兴高采烈的声音,“哇……”的一声嘹亮的啼哭,让正殿的权海晏猛然起身。 “王爷!” “阿晏!” 卫西与楚玉锵担忧的呼唤同时响起,权海晏却兀自稳住了身形,轻轻开口:“无碍!” 道完,便疾步行至内殿门口。 这时殿内又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哭声,权海晏的脚步一滞,身形晃了晃,险些一头栽了下去。 楚玉锵眼疾手快,一把扶住自家大徒弟,厉声道:“阿晏,先吃药!” 双眼发黑,胸闷气短,权海晏阖着眸子一时无言。 卫西极有眼色地将药从一旁递了过来,楚玉锵随手接过,直接送至自家大徒弟毫无血色的唇边。 熬过这阵眩晕,权海晏乖觉地含了药咽下,站直身子,浅笑开口:“师父,徒儿没事!” 抿唇不语,楚玉锵扶着他的手却固执地不曾松开分毫。 这时,殿门缓缓打开,碎玉和流珠一人抱着一个娃娃,喜气洋洋地齐声开口:“恭喜皇夫,皇上给您生了俩个小皇子!” “皇上呢?”未曾给俩个新鲜出炉的小娃娃一个眼神,权海晏只忙着确认渠清的情况。 碎玉流珠俱是一愣,二人目光交汇,瞬间会心一笑,高高兴兴地答道:“皇上无碍,托奴婢转告您稍等片刻,待屋内整理一番您再进去。” 闻言,权海晏心神一松,脚下发软,整个人虚浮恍如置身云间。 好在楚玉锵稳稳抓着他的手臂,权海晏有了支撑,方不至于当场倒下。 缓了缓心神,权海晏将目光望向俩个襁褓中的婴儿,不由自主地溢出几分慈爱欣喜来。 “抱近点!” 皇夫大人下了命令,流朱与碎玉自然恭敬地上前几步,将怀里的小皇子更加明显地露出来。 小小的两团,稍稍皱起的皮肤白嫩里透着微红,眼睛尚未睁开,鼻子又大又圆,粉嫩嫩的小嘴巴还不自觉地张张合合,小粉舌一舔一舔的,仿佛在吃什么美味佳肴。 “皇夫,这是大皇子!”碎玉认真地瞧着自己怀里的小婴儿,含笑指出。 “这是小皇子!”流珠亦堆满笑意,将怀中的宝贝往前又推了推。 瞧着俩个一模一样的小娃娃,权海晏一颗心化成了一汪清泉。 眼眶通红,似有雾气蒸腾,权海晏眨巴眨巴,极力克制,终是未曾任泪水落下。 “久久,安安!” 胸膛急剧的疼痛与极致的喜悦交织,权海晏站在原地,不动如山,轻声呢喃:“欢迎你们!” 穿越了前世今生,历经了生死轮回,权海晏第一次有了血脉相连的后代,第一次体会了为人父的滋味。 久久,安安,渠盛久,渠世安,愿人间盛世久安,愿吾儿长长久久,平平安安。 “皇夫,您可以进去了!”约莫两刻钟后,墨琴笑着出来恭请。 刹那间将目光从俩个娃娃身上收回,权海晏疾步奔进内殿。 失笑地摇摇头,楚玉锵慢悠悠地跟随进去。 他远远望了一眼,瞧着自家小徒弟状态不错,除去面色疲乏苍白了些,倒半分不似鬼门关闯了一回的人。 见二人腻歪,楚玉锵没去打扰,转头去稀罕俩个招人疼的小娃娃。 坐在一旁,瞧瞧久久,再瞅瞅安安,楚玉锵独自欢愉了大半天。 待回过神来,那边俩个徒弟仍在恩爱情浓,粘腻得不行。 两只手搭在两个摇篮上,楚玉锵的目光怔然地凝在权海晏幸福洋溢的脸庞上,眸底,一片幽深复杂。 第一百七十七章 重逢 有道是时光如梭,而幸福的时光更是长了翅膀,极速飞翔的织梭。 不过眨眼之间,久久和安安的满月宴便到了。 姬落登基不过半年余,加之姬玺在位时留下的烂摊子,捣腾得不可开交。 尽管他恨不能插上翅膀飞至青都,最后却只能紧赶慢赶,日夜兼程,好悬赶上了俩个小侄子的满月宴。 “哥哥!” 姬落一身汗水,风尘仆仆地跨进了热闹非凡的长乐宫。 “阿落!” 权海晏巴心巴肺地等了一天,骤然得见自家孪生弟弟失态地唤出了声。 殿内陡然鸦雀无声,俩人的目光在空中默然交汇,深藏的思念,厚重的情感,此刻,无声胜有声。 直接起身,权海晏一步一步从高处走了下来。 自殿门行至殿中央,姬落同样步步靠近,眸中只有自家孪生哥哥。 “阿落!” “哥哥!” 站定,一步之遥,二人相凝片刻,同时开口。 相视而笑,权海晏伸了手掌,静待姬落握上。 一瞬间笑靥如花,姬落将手覆在他哥哥的掌间,一路的疲惫不堪顷刻烟消云散。 “阿清!”一双眼睛终于得了空,姬落笑吟吟地冲上首的渠清示意。 “阿落,欢迎到来!”坐在主位,渠清巧笑嫣然,温婉端庄。 殿内有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响起,众人倒是第一次见兄弟感情好成这般模样的。 呆愣愣地望着摄政王与北戎新帝交握的手掌,群臣这才真正意识到,他们的皇夫大人,这个北戎嫡子真正的分量。 这是,北戎嫡长子,是北戎新帝的孪生哥哥! 瞧着北戎新帝那一脸孺慕爱戴,他们甚至怀疑倘若摄政王开口要北戎新帝禅位,他亦会毫不犹豫地照做。 倒没那心思去管他人作何感想,权海晏领着姬落上了阶梯,一路行至楚玉锵跟前,浅笑有礼:“劳烦师父招待阿落了!” “师父,许久不见,别来无恙!”挂着与他家哥哥如出一辙的浅笑,姬落端方有礼地打招呼。 执着杯盏,楚玉锵嫡仙般的面容有几分绯红,促狭地开口:“阿落倒是沉稳了不少,不过迟到该罚,自饮三杯,可行?” “师父要罚,莫说三杯,今夜,阿落陪您不醉不归,如何?” 听姬落爽快认罚,这讨巧卖乖的小模样极大地取悦了楚玉锵:“好,不醉不归!” “师父,阿落哥哥!” 一直无甚存在感的姬煜忽然出声,羞涩地要求:“小煜可以一起吗?” 姬落怔了怔,极快地抬眼去望身旁的权海晏。 “那小煜陪师父和你阿落哥哥一起吧!”温和柔软,权海晏看向姬煜的神情满是慈爱纵容。 果然!!! 与料想中的毫无差别,他家哥哥有了新弟弟,同样会温柔慈爱,纵容宠溺。 一颗心又酸又涩,然姬落好歹是一国之君,独自掌权摄政半年有余,倒不至于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与自家亲弟弟争风吃醋。 “那便一起,不醉不归!” 笑着应下,姬落转头催促权海晏:“哥哥去陪阿清吧,不必招呼我!晚些时候,离了席再与哥哥叙叙旧!” 胸口蓦地袭上一股强烈的酸涩之感,权海晏顿了顿,转瞬明了这怕是自家孪生弟弟醋上了。 但瞧着姬落面上无波无澜的模样,权海晏酸涩之余,又添了几分欣慰。 到底是经了事,自家弟弟成了一国之君,果然越发成熟稳重了。 “好,你好好与师父、小煜叙旧,哥哥晚些时候再寻你!” 嘱咐了句,权海晏姿态翩然地转身,缓步回了主位。 对面的姬玺与苏漓眼巴巴看着自家嫡亲儿子打进了殿便连一丝目光亦未曾分给自己,一颗心油煎火滚,疼痛难耐。 “晏哥哥高兴坏了?”权海晏将将坐下,渠清递了碗红参骨头汤过来,好整以暇地调侃。 “清儿不高兴?”捏了瓷勺,轻轻吹着热汤,权海晏不答反问。 瞅着他这会一派悠闲恣意,渠清暗自失笑,倒不再开口逗他。 这时,底下姬落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对面的姬玺苏漓二人。 无数个日夜,无数个念头,悲伤喜悦,痛苦欢愉,姬落的眸底变幻莫测,潮水起起伏伏,终至一片清明无澜。 北戎新帝只轻轻举了举酒杯,遥遥示意,而后仰头,一饮而尽。 感受到姬落的心绪起伏,权海晏担忧地往他那望了一眼。 “怎么了?”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将一切尽收眼底,渠清摩挲着他的手背,柔声安慰:“没事,阿落长大了!” “嗯!” 抓着她调皮的小手,握紧,权海晏复又勾了邪肆浅笑:“清儿总忘记阿落比你年长七岁呢!” “呵……”笑出了声,渠清瞥了姬落一眼,不屑地开口:“他如今方瞧着与我同龄的模样!年长七岁?” “怕是那多出的七年,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吧!” 哭笑不得,权海晏倒没替自家孪生弟弟辩解,只扬着眉,小声提醒:“这话跟我说说就好,当阿落面,可千万别倒出来!” “呵呵……”难得自家皇夫陪自己一道调侃他那宝贝孪生弟弟,渠清被逗得乐不可支。 殿内觥筹交错,高处大湙最尊贵的夫妻在上首嬉笑逗闹,而底下大湙国师与北戎新帝当真有了不醉不归的气势。 当宴会渐近尾声,权海晏与渠清原想一道将醉酒的几人送回去,奈何流珠来报俩个小皇子哭闹不止,怕是在寻父王母皇。二人只得嘱咐了宫人照看好楚玉锵等人,匆匆回去哄俩个宝贝娃娃。 这厢楚玉锵醉眼朦胧,姬落倒尚有几分清醒。 他单手支着下巴吩咐宫人将满面通红,意识迷蒙的姬煜送回静安殿。 可姬煜一个劲地摇头,甚至胆大包天地拽了姬落的衣裳,软软撒娇:“哥哥,我不要回去!我不要!我要跟着你!小煜要是跟着你!” 没法跟一个醉鬼计较,姬落扶额,无可奈何地领着姬煜,扶着楚玉锵一道去了玉恒殿。 被扶到床上,楚玉锵迷迷蒙蒙地抬眸望了眼满脸酒色酡红的俊美青年,喃喃地道:“是阿落啊?” “是!” 眉眼带笑,姬落扶稳楚玉锵,坏嘻嘻地慨叹:“师父可真疼我与哥哥,醉成这般还能分辨出是阿落诶!” 姬落满心欢愉,悠然自得地等着楚玉锵恼羞成怒地辩驳,哪成想,他接下来的话语,瞬息间将他卷入了九幽地狱。 “如何会分辨不出呢?” 泛着水汽的浅红双眸半阖,楚玉锵的声音缀了无边苦涩:“一个眉宇间紫气萦绕,富贵长寿之相,另一个眉宇间紫气与黑气交织,虽贵极却具早夭之象,如何会……分辨不出呢……” “师父?” 音色震颤,姬落抓着楚玉锵的手不自觉紧了几分,不可置信地质问:“您不是跟阿落说哥哥日渐恢复,一切安好吗?” “是啊!日渐恢复,一切安好!” 无力地揉着脑仁,楚玉锵苦不堪言,语声低微:“相比数月前那熬不过一年的命格,如今好歹能再熬个三年五载,可不是日渐恢复,一切安好吗?” 他家大徒弟不费一兵一卒,令荣国俯首称臣,保这世间百年太平,免多少百姓流离之苦,绝多少生灵涂炭之灾。 此等功德无量之举,只换得还原他本身命格,不过三年五载之寿命。 再瞧瞧阿落,满面红光,一派富贵长寿之相。 呵……逆天改命,改的是他大徒弟这孪生弟弟的命吧!!! 闭上眼眸,醉醺醺的楚玉锵满脑子都是天道无情,命运不公。 “师父……可有…破解之法?”牙齿打颤,姬落整个人如坠深渊,心口阵阵发寒。 “有啊!可……可我不能告诉阿落……阿落已寻着至爱之泪……再用这法子,伤了你,阿晏怕是……怕是……” 声音越来越小,楚玉锵的脑袋搭在姬落的脸上,倏然入睡。 “师父!师父!”姬落连连唤了两声,不见回应,呆愣愣地望着沉睡无觉的楚玉锵。 “阿落!” 不知呆坐了多久,姬落听见自家哥哥的呼唤。 “哥哥?”目光凝了焦距,姬落略显迟钝地望着权海晏。 他家哥哥脸色惨白如纸,额间是细细密密的冷汗,一双漂亮的凤眸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 “阿落,怎么了?难过甚呢?”权海晏走近,把自家师父从姬落肩上扶下躺好,温声询问。 “唔……嗯……”直到此刻,姬落惊骇至麻木的感官终于恢复了知觉,心口密密麻麻的剧痛一瞬间冲击了四肢百骸。 迅速将姬落拥住,权海晏心急如焚,却温柔似水地安抚:“阿落乖,别胡思乱想,好不好?” 他哥哥的体温一如既往的寒凉刺骨,而他哥哥的怀抱永恒不变的温暖炽热。 当真是冰火两重天啊! “好!” 逼退了泪意,姬落极速敛下心神,运功调息。 趁着姬落调整状态,权海晏望了眼不远处趴在桌子上熟睡的姬煜,朝卫西使了个眼色。 卫西会意,赶忙悄无声息地上前将姬煜抱起,出了门唤人把他送回静安殿。 “哥哥!” 凝神静息了好一会,姬落身上的蛊毒才被压下去,一双凤眸雾气蒸腾地望着权海晏。 被姬落带累,早在半路便犯了心疾,强打精神熬到如今,权海晏着实有些撑不住。 然听闻姬落软软糯糯地唤自己,权海晏面露温情,慈爱万分地开口:“一别半年有余,阿落长大了!” “嗯,” 羞赧地垂下头,在北戎霸道强势的一国新君,软声撒娇:“再如何,亦是哥哥的弟弟!” “呵呵……” 轻笑一声,权海晏摸了摸姬落的头顶,柔软地道:“阿落累了,今夜歇在这玉恒殿可好?” “好!” 点头应下,姬落凝着自家哥哥染着慈爱温情的眉宇,眸底深藏暗潮,却风流不羁地调笑:“哥哥早些回去吧,阿清怕是要等急了!” “成了一国之君,胆子肥了倒是不少!” 横了姬落一眼,权海晏干脆地留给他一个冷清的背影,边走边叮嘱:“早些歇息,明早一道用膳!” 痴痴地望着权海晏颀长瘦削而又宽厚坚实的背影,姬落无比明白,自己蛊毒发作痛不欲生,他哥哥怕是诱发了心疾,疼痛比自己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会,应是全靠毅力,强撑至今吧! “哥哥!” 下意识地喊住人,姬落喃喃地开口:“要不今……”今夜陪阿落一道睡吧? 及时打住,姬落悬崖勒马:“要不今夜还是阿落送送哥哥吧?” “不必了!阿落早些歇息吧!” 果然,他哥哥头亦未回,拒绝得干脆彻底! “好,那哥哥路上小心!” 待权海晏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姬落阖上双眸,蛊毒,又有了复发的迹象。 急忙运功调息,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姬落死死捂着心口,仿若雕像般坐于原地。 第一百七十八章 共生蛊 重逢的第一夜,之于姬落,漫长而痛苦,脑袋极度昏沉,意识却格外清晰。 不知何时由着宫人伺候沐浴洗漱,姬落躺倒在床上,任灯火不息,夜不成眠。 楚玉锵昏昏沉沉地醒来,揉了揉疼痛欲裂的脑仁,昨夜醉酒后的一幕幕骤然映入脑海。 仿若晴天霹雳,将楚玉锵整个人劈得无法动弹。恨不能缝上自己的嘴,楚玉锵洗漱完毕,心神不宁地等着姬落前来质问。 而姬落,一夜无眠,起了个大早,与哥哥嫂嫂一道用完早膳,领着阿智阿蒙直奔天牢。 在天牢门口等了片刻,只见阿勇引路,身后跟着一个清丽脱俗的白衣女子。 “主子,慕姑娘来了!” 直立如松,姬落淡漠若雪,疏离地开口:“慕姑娘,今日随孤去见个人!” 陡然一怔,慕雁飞心底的不安无端蔓延。 她怯生生地抬头,迟疑片刻,仍是鼓足了勇气追问:“皇上因何忽地待雁飞如此冷漠?可是雁飞做错了甚?” 指尖猛地扣紧掌心,姬落面无表情地回到:“不曾,是孤之过!” 说完,不待慕雁飞再多言,转身往天牢内走去。 慕雁飞抿了抿唇,不得不紧紧跟上,随着姬落进了天牢。 直直地行至天牢最深处,姬落站在一个牢房前,阴沉冷厉地盯着牢内之人。 那人一身脏兮兮的囚服,蜷缩在角落里。她听见声响,讷讷地抬起头来,赫然正是曾经贵不可言的北戎太子妃,陈英。 “久未相见,别来无恙啊,陈英!!!” 姬落看似故友重逢,风轻云淡地打招呼,然最后两个字,咬牙切齿,竟是恨不能食其肉,噬其血。 半年之前姬落便已查清,试情蛊,是陈英亲手下在茶水中,于他第一次身赴湙朝之时,以送别之名,行毒害之实。 陈震口口声声替陈英辩解,只道她一无所知,是他骗陈英说那是普通的情蛊,陈英这才同意将试情蛊下在茶水之中。 可他取夕辞花时,陈英递与他那杯茶里,下了加快试情蛊苏醒的药物,而她身上,那抹熏香,同样是刺激试情蛊苏醒的东西。 无论是真的一无所知,还是一开始被蒙蔽,后来方助纣为虐。 这笔账,陈英,你逃不掉!!! 倘若只是牵连自己,尚且能看在青梅竹马的情分饶恕三分。 但为了这试情蛊,害他哥哥险些…… 呵……陈英……我定要你尝尝,人间地狱的滋味! 牢内的陈英拼命摇头,嘴巴张张合合,想要开口辩解。奈何渠清防着她乱说话,早命人毒哑了她。 好整以暇地欣赏她痛不欲生的表情,姬落慢慢悠悠地开口:“别急!陈震已死,凌迟处死。你的母亲,兄弟姐妹,已通通斩首示众。整个陈氏家族,均被牵连,举族抄家流放。” “如今,就剩你了!谋害孤,牵连孤的哥哥,呵……作为罪魁祸首之一,孤会让你与陈震一般,有个体面的死法!” 冷眼旁观陈英狼狈不堪地磕头,姬落眉宇间俱是阴鸷狠辣:“阿智,行刑!” “是,皇上!” 阿智开了锁,吩咐带来的刽子手开始行凌迟之刑。 所谓“凌迟之刑”,即千刀万剐,杀人者欲其死之徐而不速也,故亦取渐次之义。 陈英间接造成对他哥哥的伤害,千刀万剐亦不足以平息姬落的恨意。 故而,他立于牢外,不动如山眼睁睁地看着刽子手的刀划破陈英的皮肤,割下她的血肉。 然一侧的慕雁飞却惊骇至极,整个身子瑟瑟发抖,死死闭着眼睛,企图逃离这般可怖的景象。 看了一眼身旁为自己献出“至爱之泪”的女子,姬落半垂了眸子,掩去心底的愧疚与不忍。 “怕吗?” 一双凤眸无波无澜地定在她身上,姬落冷酷无情地开口:“若是怕就滚!” “阿勇,送回去!”并未给慕雁飞回话的机会,姬落直接下令。 “慕姑娘,请!”阿勇的神色极为难看,声音冷硬异常。 倘若慕雁飞因此便放弃他家主子,哼,这人完全不值得自己尊敬。 慕雁飞怯怯地望了眼姬落,似是委屈眷恋。然于无意间瞥见正在受刑的陈英之时,她逃也似的转身,慌乱无比地离开了天牢。 瞟了一眼慕雁飞落荒而逃的背影,姬落闭上眼眸,心口剧烈的疼痛提醒着他,自己亲手将“至爱之泪”,毁了。 那个自小长在深山老林,天真美好,不谙世事,纯净犹如一汪清泉的姑娘,怕是再亦回不来了! 曾经那个姑娘心细如尘,待他一片赤诚。虽总是怯生生的模样,却只要自己脸一泛白,她便知这是蛊毒发作,稀里哗啦地落泪,巴巴地送到自己跟前,指着自己服下能够缓解疼痛。 而如今,见识过这样狠辣无情的自己,便再看不见自己的痛,亦再不会心疼。 有没有在意过?有没有喜欢过? 呵…… 冷冷一笑,姬落深吸了口气,敛下心神运行内息,将肆虐的疼痛尽数封藏。 及至此时,姬落亦没心思再观刑,脚下生风,径直回了玉恒殿。 姬落跨进门槛的那一刻,楚玉锵身子发僵,嫡仙的面容上有细微的慌乱一闪而过。 “师父,劳烦告知阿落,哥哥的命格究竟有何破解之法?”见了礼,姬落直视楚玉锵,开门见山地问到。 “坐吧!” 知晓逃不过,楚玉锵抿了口茶水,正色道:“阿落,我不能告诉你!师父会再寻破解之法,而如今这法子,不能用!” 面对楚玉锵一脸的坚决,姬落将手搭在扶手上,玩世不恭地反问:“倘若‘至爱之泪’没了呢?” “方才,我领着那姑娘去了趟天牢。” 在楚玉锵怔愣的目光中,姬落风流不羁地陈述:“不过是给废太子妃行个刑,将将下去一刀,那姑娘就吓跑了!” “我眼瞅着,‘至爱之泪’怕是没了,这才巴巴地寻师父问个明白!” 又惊又怒,楚玉锵瞪着姬落:“你……你亲手毁了自个的解药?” “师父,别这样说!” 没脸没皮,姬落顽劣地开口:“不就牢房走了一遭吗?人心易变,阿落着实不曾想到啊……唉……” “你……”指着姬落,楚玉锵气得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好了,师父,我错了!您别气,别气!” 讨巧卖乖,起身跑到楚玉锵跟前,姬落拉耸着脑袋,低声开口:“师父,在阿落心中再没有什么比哥哥更重要!您便成全阿落吧!” 唉…… 心中酸涩胀满,五味杂陈,楚玉锵终是幽幽一叹,软了声问:“阿落可知你如此莽撞自绝后路,面对的将会是甚?” 抬了眸子,异常执拗地与楚玉锵对视,姬落轻轻开口:“无论是甚,皆比失去哥哥好!” 怔愣地望着一脸坚定的姬落,楚玉锵一时失语。 不是早就知道吗,这就是一个视兄如命的孩子!!! 怪自己喝了几盏杯中物,便不知今夕何夕,连个秘密都守不住。 罢了……事已至此,瞒不住了…… 广袖下的大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暗袖处的瓷瓶,瓶子里,是他千辛万苦在南疆寻得的共生蛊。 共生蛊,顾名思义,即寿命共享,彼此共生。 服蛊者,须得心甘情愿,配合巫术,以自身珍宝献祭,方能成事。巧的是,共生蛊,是一切蛊毒的克星。 楚玉锵初初得到共生蛊,尚未知晓姬落寻着试情蛊解药之时,曾反反复复地思索,倘使阿落服下共生蛊,该以何献祭? 上苍淡漠,天道无情,若要献祭,非贵重稀缺不可打动。 而阿落这个北戎新帝,有甚? 一,北戎一国之命脉;二,自身血脉之传承;除外二者,别无他物可打动上苍。 而二选一,以楚玉锵的猜测,他私以为阿落这样的孩子,怕是宁可绝子绝孙,亦不会动北戎命脉半分。 果然,当他将一切和盘托出,姬落的选择完全在意料之内。 “阿落不必急于决定,命运之所以称之为命运,在于它更改之艰难,超乎想象。” 慈爱地望着姬落,楚玉锵语重心长地劝到:“你毁了‘至爱之泪’,可面相命格并无多少改变。几乎可以断定,不久之后,怕同样可以再寻着新的‘至爱之泪’。” “甚者而言,哪怕不是‘至爱之泪’,亦会有别的办法解蛊。” “你想是不明白,倘若选择服下共生蛊,你不仅仅要承担绝子绝嗣之果,还要接受试情蛊之后遗症,即绝情绝爱之苦。” “阿落,你要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使你哥哥待你信任有加,你可以悄无声息地让他服下共生蛊,却绝不能保证他一生皆不会知晓。” “你可有想过,倘若有一天,你哥哥知晓了真相……” 殿内寂静得瘆人,空气压抑而沉重。 沉默良久,姬落轻轻询问:“绝情绝爱可是意味着我会忘记哥哥?” “不!” 楚玉锵摇头,认真解释:“你只会忘记自己心爱之人,性情变得冷酷,许是整个人渐渐无欲无求。” “至于你哥哥,”看了一眼满脸紧张的姬落,楚玉锵无奈地坦诚:“因着共生蛊之故,你们只会愈发心意相通,感同身受。于你而言,你哥哥怕会成为你唯一的情感归宿。” “呵呵……”楚玉锵此话一出,姬落便喜笑颜开,乐滋滋地道:“那还等甚?不就是绝子绝嗣吗?只要哥哥好好的,谁在意这些!” “师父不是说我乃富贵长寿之相吗?有哥哥陪我长命百岁,余的,皆不重要。” 姬落满心欢愉之色溢于言表,楚玉锵怔怔地看了许久,竟被感染了似的,勾了勾唇角。 第一百七十九章 盟约共生 而另一厢,权海晏坐在御书房内,背靠龙椅,轻扣扶手,面露沉思。 他约莫大半月前,发现自家师父不对劲,旁敲侧击,折腾了许久无甚结果,干脆派人去查。 就在方才,他将将从绝逸那收到消息,他家师父从南疆弄回来两只共生蛊。 共生……共生之蛊…… 脑子飞速运转,权海晏觉得自己离真相只有一纱之隔。 忽地忆起昨夜阿落的异常,今晨小煜欲言又止的神色,权海晏顿觉一道白光,劈开了所有云雾。 “卫西,查查今早北戎新帝在天牢做了甚!” 自家王爷这问题,卫西愣了愣,心底暗自称赞自己的理智。压根不用查,因着那忽然出现的慕雁飞,又因着事关自家主子心尖上的弟弟,卫西多留了个心眼。 这会权海晏一问,他倒豆子似的把今早上姬落在天牢做的事抖落了干净。 “你是说如今阿落在玉恒殿?”惊得声线起伏,一股极其糟糕的预感袭上了权海晏的脊背。 不明白自家主子何以如此激动,卫西傻愣愣地点头。 心头一颤,权海晏暗道不好,起身就往玉恒殿奔去。 “阿落!” 运了轻功狂奔而来,权海晏倚在门外,微微喘息着,目光如剑一般锐利地劈在姬落身上。 整个人一僵,姬落瞳仁骤缩,堪堪碰到唇瓣的杯盏险些掉落。 姬落如此神色,权海晏的目光瞬间锁在他手中的瓷杯上。 “把杯子放下!” 厉声命令,权海晏浑身乏力,只得靠在门边紧紧盯着姬落。 迅速调整状态,姬落无辜地开口:“哥哥怎么了?阿落有些渴呢!” 说完,极快地把瓷杯往唇边贴。 “姬落!” 惊怒交加,权海晏声嘶力竭:“你给我住手!” 姬落顿了顿,硬着头皮继续将瓷杯贴在唇瓣。 “你若敢喝下去,休想我再认你这个弟弟!” 语速又急又快,权海晏睚眦欲裂,神色一派沉肃森冷。 指节分明的大手止不住地颤抖,姬落稍稍移了瓷杯,冲他哥哥微微一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仰头,将共生蛊灌了进去。 “阿落,你……”敢!!! 权海晏一个“敢”字未完,姬落已将共生蛊咽入腹中,正缓缓放下杯盏。 极度地惊惶震怒过后,权海晏深沉如渊的面庞忽地勾了一抹骇人邪肆的浅笑,深深望了一眼姬落,转身便走。 “哥哥!” 姬落猛然跃起,飞了几步,踉踉跄跄地扯住权海晏的衣袖,低声哀求:“别走!” 明明扯住衣袖的力道不堪一击,可落在权海晏心中,却重逾千金。 “哥哥,阿落好疼!”死死抓着权海晏衣袖,姬落眼冒金星,身子摇摇欲坠。 “噗……”及至此时,权海晏再无法坚持,一口鲜血自喉间喷涌而出。 “阿晏!” “王爷!” “哥哥!” 朝前跨了一步,姬落护着权海晏一道摔在地上。 卫西惊魂未定地将自家主子扶起来,急急忙忙地掏出药瓶,倒了一粒药丸送到权海晏唇瓣。 楚玉锵则扶了较近的姬落,强作镇定地开口:“阿晏怕是已全然知晓,要气要闹,亦先将这‘共生蛊’服了吧!” 奄奄一息的权海晏刹那间睁开眼睛,冰刃似的目光直击楚玉锵。 心头微微发憷,楚玉锵苦笑一声,顶着压力悠悠开口:“这‘共生蛊’本应同时服用效果最佳,你每迟一刻,阿落便要多受一分因果。” “你亦不用心存侥幸,阿落已起誓献祭,心甘情愿服下这‘共生蛊’,此事,再无转圜之余地。” 重新扶着门边,权海晏瘦削苍白的手背青筋毕露,面沉如水却又平静无波地伸了手。 心下深深地叹了口气,楚玉锵拿出另一只共生蛊,唤守北端了杯温水,倒入进去。 姬落靠在另一侧的门旁,巴巴地望着自家哥哥。 而权海晏,连一丝眼神,都未曾分予他。 将杯子递过去之时,楚玉锵瞧着自家大徒弟冷若冰霜的模样,不怕死地火上浇油:“别这般苦大仇深,共生蛊虽不如试情蛊非得真心实意,但你不甘不愿的状态下,对于阿落来说是极大的伤害。” “阿落体内的是次蛊,受限于主蛊。你若不甘不愿,主蛊不得安好,次蛊只能无辜受累。” “事到如今,阿晏若真为了阿落好,不如索性跪下,与阿落一道向上苍起誓,盟共生之约吧!” “这是你如今保护阿落最好的方式!” 丝毫不提,这亦是如今,对权海晏最好的方式。 楚玉锵本就想徐徐图之,让自家大徒弟心甘情愿地接受,再行一场祭天拜地的仪式,以大成共生之举。 奈何姬落一直坚持,由他先服下共生蛊,再不着痕迹地哄骗权海晏服下共生蛊。哪怕如此,对自身伤害极大,姬落亦在所不惜。 实在拗不过,楚玉锵只得让姬落一人直接在殿内盟约起誓,俯首献祭,方才取了共生蛊与他。 哪曾料到他家大徒弟来得如此凑巧,而姬落刹那间的慌乱,更是不打自招。 只是如此看来,阿落的选择非常明智,倘使早与自家大徒弟商量,怕是绝无半分可能。 但到了此番地步,左右阿晏尚未喝下主蛊,不如再狠狠心,逼着阿晏与阿落一道起誓盟约,总归要比一人盟约献祭强上百倍。 “不必如此瞧着为师,为师知晓你此刻怒火滔天,但总不至于此时还拿话诓你!”无奈至极,楚玉锵满脸苦涩。 楚玉锵一本正经地隐瞒半个真相,心知肚明的姬落却视若无睹,软软轻唤:“哥哥!” 垂首敛眸,姬落微颤的睫毛昭示着主人的紧张期盼。 身体残破不堪,不代表脑子亦混沌无用,权海晏冷眼瞅着这二人如今还一唱一和,自家师父半真半假地唬着自己,唇边邪肆妖孽的冷笑愈发骇人。 他伸手接过共生蛊,声音微哑,无波无澜地开口:“师父您说,徒儿照做!” 怔愣片刻,楚玉锵极快地反应:“你与阿落在院中跪下,祭天盟约吧!” 像是丝毫感受不到胸口刀绞般的疼痛似的,权海晏撑着身子,行了几步,脆生生地跪下。 姬落紧随其后,与自家哥哥并排跪好。 “我,北戎皇室血脉,姬落,在此向上苍起誓,愿与孪生哥哥盟约今生,共享寿命,此志不渝,天地万物为证!” “我,北戎皇室血脉,姬尘,在此向上苍起誓,愿与孪生弟弟盟约今生,共享寿命,此志不渝,天地万物为证!” 万万没有想到,自家哥哥会用是北戎皇室血脉姬尘之名起誓盟约,姬落与他一道深深叩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 盟约完毕,权海晏静如死水地望着姬落,邪肆而冷漠地启了白唇:“献祭呢?背着我偷偷献祭怕亦是不好吧?不如再来一次,以示真诚?” 心知这是自家哥哥盛怒至极之态,但姬落哪里肯当着权海晏的面再将那献祭之词重复一遍。 这,无异于朝他哥哥心上捅刀子。 “北戎新帝姬落,愿以自身血脉传承,献祭上苍,只祈求苍天垂怜,允我与孪生哥哥许同寿之盟,成共生之约!姬落谨此,叩拜!” 倒是胆大包天,在心中默念一遍献祭之词,姬落又努力撑着身子,朝苍天行了三拜九叩之礼。 “呵!” 见姬落如此行径,权海晏眸中阴霾遍布,冷笑出声,毫不犹豫地灌下了共生蛊。 第一百八十章 退让 “晏哥哥!” 权海晏将要起身,渠清从不远处走来,蹙眉不解:“阿落,师父,你们这是做甚?” 三人俱是身子一僵,一个个噤若寒蝉。 瞅见权海晏神色诡异,渠清疾步靠近,伸手扶他。 “嘶!”柳叶眉打了结,渠清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自家晏哥哥身上的刺骨寒凉。 目光扫过面色同样苍白憔悴的姬落,注意到这人额间的印子,又瞥了眼看似风轻云淡的楚玉锵,渠清把人往怀里一带,温柔似水地开口:“跟清儿回乾和殿,好不好?” “好!” 倚在渠清怀里,权海晏微阖了眸子,轻轻应下。 再瞥了眼地上尚未起身的姬落,渠清未置一词,扶着权海晏就往门口走。 而权海晏,自始自终,未曾再看姬落一眼。 呆呆地望着自家哥哥渐行渐远的背影,姬落的泪水,霎时溢了出来。 “哥哥!” 他知道,自家哥哥只是暂时生气,他气他不听话,气他如此相逼,更气他以伤害自己的方式对他好。 但无论哥哥再气,绝不可能不认他,这些都是暂时的,哥哥总会原谅自己的。 然而哪怕明了一切,当自家哥哥头也不回地离开时,他心中的恐慌惧怕无限蔓延,上升至极点。 “哥哥,别走!阿落错了,你别不理阿落,好不好?” 流着泪,哽咽着,姬落拼命呼喊,试图让权海晏心软,哪怕给他一个小小的回头,哪怕只回头看他一眼。 “你够了!” 猛然回头,权海晏浑身颤抖,双眸通红,眸底飓风翻卷。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咬牙:“盟约共生,我至此刻仍不知你为我献祭了甚!” “北戎新帝,你真是好样的!!!” 唇边有溢出鲜血,权海晏似全然不觉,死死盯着跪在原地泪流满面,彷徨无助的姬落。 胸膛的一颗心早已千疮百孔,在地狱里油煎火滚,权海晏缓缓绽放了一抹笑颜,极艳极华,声若鸿羽:“阿落,起来吧!” 被这一系列的惊变打得措手不及,渠清深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慌忙从卫西手里接过药丸,送到权海晏唇边。 待他咽下,渠清又掏了帕子,细细替他擦拭血迹。 不远处的姬落借着楚玉锵的力道起了身,缓缓挪到权海晏跟前。 他一言不发,只死死拽紧权海晏的衣袖,像一个任性而又委屈的孩童。 权海晏只觉自己要被逼疯了,刚刚强压下去的那些狂风暴雨,随时都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哥哥,我怕!”偏偏姬落犹不自知,软软糯糯地依赖着,眷恋着。 你怕? 你可知晓我有多怕??? 当着我的面服下共生蛊,逼着我不得不盟约共生,而我,至今仍不知晓你为我……究竟献祭了甚! 多么伟大无私的付出!多么可歌可泣的兄弟情义! 我是否该感动到痛哭流涕,拥着你一遍又一遍诉说感激之情??? 不,请恕我,全然无法做到!!! 从来珍爱之人,不应以爱之名,行害之实! 因为,无论你付出再多,哪怕世人皆道我应当感恩戴德,我,却只觉遍体生寒,可怖如斯! 阿落,哥哥从未想过有一天你会以爱之名,行如此剜心之举…… 阿落……哥哥亦怕啊……怕…怕极了…… 然即便如此,我仍无法眼睁睁瞧着你痛不欲生,旁观你脆弱不安。 又一次压下心中所有的惊涛骇浪,权海晏上前一步,将姬落拥入怀中,拍了拍他的脊背,深沉的疲倦里隐含几分温柔:“阿落乖,洗洗睡一觉罢!” 心尖发颤,姬落狂喜地回拥自家哥哥,得寸进尺地问:“我……我可以和哥哥一道睡吗?” “不可以!” 拒绝地干脆利落,渠清将权海晏拉了回来,冲姬落冷冷一笑:“把你哥哥折腾成这模样,还妄想跟我抢人,北戎新帝如今好大的架子啊!” 被渠清毫不留情的讽刺扎得心口泛苦,姬落垂下头,又小心地窥了眼她冷艳高贵的模样。 会忘记心爱之人啊! 共生蛊已服下,待七七四十九天试情蛊融化之后,自己便会彻底遗忘关于阿清的点点滴滴…… “哥哥慢走!嫂嫂慢走!”退让了个彻底,北戎新帝浪荡不羁地弯腰恭送自家哥哥嫂嫂。 不屑地哼了一声,辰帝搀着自家皇夫,毫不留恋地便欲往外走。 眼眸半阖,权海晏余光扫过旁侧故作镇定的楚玉锵,又挪至姬落身上顿了片刻,终是薄唇紧抿,断然离去。 再次凝着哥嫂二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姬落不知为何突然斗志昂扬。 要是哥哥知晓自己过些时日会忘记阿清得有多心疼啊…… 要是阿清知晓自己因着哥哥会忘记她,定会愧疚心疼交加,怕是好长一段时间不会跟自己抢哥哥诶…… 待以后真忘了阿清,她瞧着懵懂无知的自己,想来应该越发不会计较自己粘哥哥的事了呀…… 虽然哥哥还没原谅自己,不过还是舍不得嘛,方才都抱了自己,说不得阿清不开口,哥哥还可能会答应跟自己一道睡觉呢! 哥哥就是心软,太心软,没办法……哎…… 左想右想,想着想着姬落就想通了。 如果自欺欺人是一种本事,姬落之于此道,亦算是个中翘楚。 明明他与权海晏心意相通,他哥哥所有的隐忍疼痛均能感同身受。 哪怕自己同样心口剧痛,整个人混乱不堪,至少,他非常清楚地感觉到,他哥哥此刻的悲愤痛苦已是海水漫天,毫无出处。 然,就为着方才他哥哥一个心疼的拥抱,姬落可以将所有的一切,朝美好的地方想去。 与姬落这边的积极乐观截然相反,权海晏一出拐角,身子连站亦站不稳,直直地往下倒。 一把将权海晏打横抱起,渠清疾步前行,心急如焚地揽着他上了御辇。 “没事!” 窝在渠清怀里,权海晏尚有几分神智,轻声安抚:“清儿莫怕,我只是一时气急攻心!” “嗯,我知晓!” 哪怕五内俱焚,渠清亦绝不会在此时追问究竟发生了何事,只温软宠溺地道:“你安生歇息,清儿守着呢!” “嗯。” 自家小姑娘无声的体贴叫权海晏狂乱的心绪平复不少,他往渠清怀里靠了靠,有些彷徨地呢喃:“清儿,答应我,绝不可瞒着我为我牺牲任何东西!” 闻言,压着心底的暗潮翻涌,渠清眼睛眨了眨,一针见血:“晏哥哥倘若只是气阿落瞒着你为你献祭,那么大可不必!” 在权海晏一双漂亮的凤眸不可思议地望过来时,渠清摩挲着他的脸庞,柔柔地开口:“我能明了你抗拒悲愤的心情,因为……前世,当我从卫西口中得知一切时,比之你,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低头吻上权海晏震惊的眸子,渠清软软糯糯地宽慰:“别与阿落赌气了,更别跟自己过不去!” “伤人伤己,我的晏哥哥诶,这等买卖,亏大发了!” 贴着权海晏的额头,渠清动作亲昵,语气俏皮,一下子犹如一道光将权海晏心头的阴霾驱散了大半。 由着渠清宠了大半年,权海晏在她面前确实娇气了不少,心里明知个中道理,仍拿乔蹙眉,抿着唇委屈地控诉:“可阿落这般行径,我全然无法接受!” “好,不接受!” 舔了舔他苍白的唇瓣,渠清无限纵容地同仇敌忾:“只要晏哥哥心里不痛快,我们就不理他!坚决不理他!欺负人还想蒙混过关,定要叫他长记性才是!” 娴熟地替他揉着心口,渠清又关切地问:“是不是很疼?跟清儿说,好不好?好些时日不见晏哥哥撒娇喊疼了,怀念得紧呢!” 折腾了大半天,权海晏的脑子昏昏沉沉,意识亦渐渐模糊,听渠清如是道,自然地撒娇:“疼!清儿,难受!” 招着人家撒娇喊疼,生生把自己一颗心揉圆搓扁,再扔进油锅里炸了个焦黑粉碎,渠清差点哭出来。 这人,怎么就这般惹人疼呢!!! “乖!我们回去,回去就不疼了!” 将人搂紧,渠清低下头,胡乱勾着权海晏双唇,浅浅地亲吻起来。 到了乾和殿,渠清将迷迷糊糊的权海晏抱起,径直入了内殿。 朦朦胧胧被安置在床上,权海晏努力半睁了眼眸,茫然地望着渠清。 褪下一身累赘,渠清爬进被窝,咬着权海晏的耳垂轻笑:“晏哥哥,再没有比双修更完美的解药了!” 浑身一阵战栗,权海晏勾唇浅笑,妖孽惑人:“清儿,玩火自焚,勇气可嘉啊!” 毫不露怯,渠清嫣然一笑,妖娆妩媚:“清儿自小胆色过人,最是喜欢玩……唔……” 霸道而肆意地热吻,犹如困兽般寻不到出口的权海晏此刻只想亲自试试,怀中的小姑娘,究竟是如何地“胆色过人”。 芙蓉帐暖,轻纱摇曳,一室旖旎春光,仿若百花盛开,芬芳四溢。 第一百八十一章 相持 是夜,暮色初临,暖黄灯光晕了满殿。 从卫西那明白了七七八八的渠清坐于床前,呆呆地凝着沉睡的权海晏,神魂出窍。 “皇上,北戎新帝来访!” 殿外安公公的喊声拉回来渠清的心神,她浅蹙了柳叶眉,赶忙起身出去。 果然,姬落神色憔悴不堪,两颧是病态的潮红,除去唇瓣艳丽非常,余的,与她家晏哥哥如出一辙。 他身子颀长挺直,步履从容坚定,渠清却品出了几分摇摇欲坠的滋味。 “阿落!” 脚步快了几分,渠清到了姬落跟前,自然地伸手扶他。 身子不由自主地僵了瞬息,姬落放松下来,轻声询问:“哥哥还在睡吗?” “嗯。” 扶着他往内殿走,渠清思绪纷繁,只应了一句,脑子钝得有些厉害。 她不开口,姬落这会被他哥哥带累,四肢乏力,浑身难受得紧,故而亦不再多言。 直至姬落见着床上憔悴不堪的权海晏,身子无法自控地晃了晃,渠清这才猛然惊醒,赶忙将他扶到旁侧坐好,温声劝慰:“乖,别难过了!你哥哥已经这样,你再倒下,谁都好不了!” “阿清……” 姬落茫然地仰头望着渠清,无助地问询:“你不怪我吗?” 与那与权海晏一模一样的水雾氤氲的凤眸相视片刻,渠清几乎溃不成军。 她深刻一口气,才摸了摸姬落的发顶,又掏了帕子轻轻替他拭去额间冷汗,红唇轻启:“阿落,莫要陷在自责悲痛里!” “调息运功吧!别任试情蛊发作下去,折磨自己,亦是折磨你哥哥!” “好!” 姬落点了头,闭上眼眸,凝神调息,牵着共生蛊去压制试情蛊。 坐回床上,渠清抚了抚权海晏紧蹙的剑眉,换了条帕子,又替他擦拭起额间冷汗来。 掌心感受着权海晏肌肤滚烫的温度,渠清用眼神描摹着他俊美的轮廓,回头望了望凝神静息的姬落。 真是,相像至极啊! 模样像了个十成十,连性子亦相差无几! 真不愧是孪生兄弟,一样的果断决绝,一样的执拗倔强…… “阿清,哥哥这样子,约莫何时能醒?” 渠清愣神的功夫,姬落睁开了眸子,目光定在床上,声音悠远,缥缥缈缈。 眨巴眨巴眼睛,渠清幽幽地开口:“你哥哥小半年不曾如此了。这些时日莫说吐血,连犯病亦少之又少。” “虽仍是嗜睡,但时辰日渐减少,眼见着好转起来。” “阿落这一趟回来倒真是长本事了,把你哥哥逼到这份上,怕亦算是世间第一人了!” “阿清!”受伤地唤了一句,姬落红通通的凤眸泛着水光,里面载满无助与彷徨。 这些话一倒出来,渠清就后悔了。 嘴上一时痛快,临了谁亦讨不着好! “好了,我错了!” 闭目吸气,渠清伸手拉过姬落,扶着他并排在床前坐好,轻轻开口:“我知晓,此事怪不得你!是我的错,不该出口伤人,阿落原谅我,好不好?” 眼神呆滞,姬落似乎一时半会回不过味来。 看他这可怜兮兮的模样,渠清一颗心酸涩无比,强行扯了抹温柔浅笑:“阿落乖,你哥哥不会真的怪你!过些时日,他想通了自会与你和好如初。” 下意识地牵起他哥哥的手掌,姬落毫不意外地触摸到了滚烫的温度。 服用了共生蛊,他与自家哥哥的感应似乎强了许多,他哥哥只是低热,他亦能感同身受。 “阿清,哥哥便是真的一辈子不理我,我亦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早逝!” “阿清应当知晓,这事与哥哥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无论如何他绝不会答应我为他献祭任何东西。” “我本想偷偷将共生蛊放在茶水里,让哥哥无知无觉地服下,呵……不曾料到被哥哥逮了个正着……” 凤眸半垂,姬落试图遮住眼底的苦涩悲伤,唇角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哥哥实在过于聪慧,我只刹那间的慌乱,他便看穿了一切。” “阿清,倘若我那时不一口气将共生蛊服下,我相信,以哥哥的能耐,这辈子亦再无机会!” “所以,别无办法,对不对?” 转头直直望着渠清,姬落水雾氤氲的眸中透着几许信任期盼,呢喃般询问:“若今日我哥哥对换,哥哥的选择亦会如此,是不是?” “是!” 所以阿落这是在怀疑自己吗? 因为伤到了你哥哥,哪怕自己付出了所有,仍然怀疑自己做错了,是吗? 因为看见你哥哥痛苦病弱的模样,自己亦撕心裂肺,痛得只能小心翼翼地寻我要一个答案,来肯定自己的所作所为,方不至于痛不欲生,对吗? 潋滟的桃花眸眨了又眨,渠清心中的震惊与疼痛,潮水般覆没了所有的感官。 “若是你们二人对换,你哥哥不仅仅会做与你一样的选择,且会做得比你理直气壮,唬得你一愣一愣,压根没本事与他生气!” 毫无保留地将自家皇夫大人的老底掀了个干净,渠清异常理智地分析:“阿落,你要知晓,此事并无对错!事已至此,该追究的亦不是对错,而是如何让你哥哥想通!” 待瞧见姬落额间冷汗涔涔,渠清恼怒不安,五味杂陈,刚刚回笼的理智差点崩坏。 “再练会功吧!你若不为你,就只当为你哥哥,守住自己的心神,成吗?” 没有回应,姬落迅速凝神屏息,入定运功。 似乎因着渠清的肯定,姬落总算放下了负担,再次睁开眼眸,缀了几分神采:“阿清,你会帮我,对吗?” 一眼瞧出面前之人怕是恢复了点精神,这会要打蛇上棍了! 不屑地扫了他一眼,待触及他眸底的乌青,脸颊上那抹潮红时,渠清心下一软,颓然点头:“对,帮!” “真的?”笑意在姬落脸上飞扬,他一双狭长的凤眸此刻点亮了星光,璀璨非常。 “嗯!”这样一双勾魂摄魄的眸子,渠清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咳…咳咳……” 床上传来压抑的低咳,渠清震了震,急忙回头,正对上权海晏半睁半掩的凤眸。 “晏哥哥!” 反应迅敏,渠清赶忙去替权海晏抚胸顺气,温婉如水地关心:“哪儿难受?心口疼不疼?” 一声不吭,权海晏挣扎着欲起身坐好。 “别动!” 情急之下,渠清亦没管他闹什么脾气,霸道地拦住他,不虞地斥道:“明知贸然起身会头晕,别折腾自己,成吗?” “今儿又是吐血又是犯病,这会还咳嗽低热,你再折腾,是要心疼死清儿吗?” 倒是许久没听渠清这般责怪自己了,权海晏整个人滞了滞,复又闭了双眸,一副重新入睡的模样。 懊恼万分,渠清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晏哥哥!” 手下不停地替权海晏抚着胸口,渠清娇娇软软地认错:“别气,好不好?清儿就是一时心急,没有怪你的意思,原谅我,好不好?” 掀了掀眼皮,权海晏勾唇冷笑,淡漠地开口:“那清儿要不要告诉我,这是打算如何帮阿落呢?” 殿内空气陡然凝冻,渠清与姬落身子俱是一震,僵硬得不成样子。 “卫西,进来扶北戎新帝出去!” 寂静良久,渠清突然朝外喊了一句,转而对姬落眨眨眼,轻声道:“阿落撑了这么久,先出去歇会,可好?” “嗯!” 瞬间会意,姬落点了点头,缓缓起身,奈何眼前一阵发黑,昏昏沉沉地往下倒。 “阿落!” 稳稳将姬落接入怀中,渠清柳眉紧蹙,焦急地关切:“怎么了?蛊毒又发作了?” “没…没有!” 缓了缓神,姬落慢慢爬起来,只手扶着渠清,微微喘息:“就是略感头晕,阿清不必担忧!” 目光小心翼翼地窥到他哥哥身上,不防正撞上权海晏那双又黑又亮看穿一切的凤眸,姬落浑身一激灵,露出一抹苦涩至极的浅笑。 “哥哥……” 期期艾艾地唤了一句,姬落又落寞地笑了笑,竟有了几分心灰意冷的意味。 虽是因着阿清示意,这才放松心神,不再强撑而任自己倒下,但哥哥自始至终纹丝未动,却倒是实实在在地冷眼旁观了啊…… 自己与哥哥感同身受,心意相通,这些多余的小动作骗不过哥哥,那其他的呢?那些疼痛悲苦呢? 哥哥这分明是被自己伤得狠了,完全不知如何面对自己啊…… 罢了……终归哥哥是会原谅自己的! 不就是时间吗? 总得给哥哥时间来想通不是吗? 若是逼得狠了,再……伤了哥哥…… 不!绝不可以!!! 垂首敛眉,姬落转了身,任卫西扶着自己,一步一步地朝殿外出去。 “等等!” 斜倚在床屏上,权海晏姿态慵懒随性,神色妖孽邪肆:“阿落不必如此,终归我会原谅你,不是?” 嘲讽之意溢于言表,权海晏低低发笑:“一如清儿所说,倘若今日你我互换,我之所作所为,与你并不会有任何差别!” “甚至,比之你,有过之而无不及!” 复杂的眸光对上姬落震惊的神情,权海晏无不自嘲地嗤笑:“还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呢!” “呵……” 轻若白羽的颤音,似一把利刃,划过所有的心弦,令所有人随之一颤。 果然,权海晏话锋一转,凌厉非常:“可阿落生生把哥哥逼到这一份上,竟至此刻仍不打算告知我献祭的内容吗?” “你打算瞒我至何年何月?又或是说……你打算瞒至你我身死之日吗?” 他狩猎者一般盯着他,眸光似剑,誓要劈开所有的云雾,瞧一瞧背后的真相:“阿落,你此举,与剜心何异?” 第一百八十二章 和解 在权海晏锐利的目光中寸寸凌迟,姬落痛入骨髓,反而一如他哥哥勾唇浅笑,痴痴地道:“哥哥,倘若告知于你便不是剜心之举了吗?” 极致的疼痛已占领他所有的感官,姬落甩开卫西的手,一步步艰难地挪到权海晏跟前。 他缓缓弯腰扶着床沿蹲下,仰头用一种孺慕依恋地目光望着权海晏,乞求道:“哥哥,给阿落时间,好不好?” “若是我此刻说出真相,再伤及哥哥的身体,阿落是真的怕极了!” 蛊毒复发,姬落整个身子都疼得发颤,自然,感同受身的权海晏亦半分未曾好过。 但姬落无比明了,非常时期,须得以非常手段。 他死死咬牙撑住,哪怕胸膛的疼痛宛若千刀万剐,仍倔强地仰望着自家哥哥,又娇又软地开口:“哥哥,阿落答应你过段日子你身子好起来了,就告诉你,好吗?” “你就不为阿落,为了阿清,亦先饶过阿落,好不好?” 强自屏息旁观至此,渠清终是忍不住哽咽开口:“晏哥哥,我好难受!” 她一出口,兄弟二人齐齐转向,这才发现,她早已眼眶通红,泪流满面。 “清儿!” “阿清!” 渠清下意识地扶住姬落,朝殿内其他人吼了一句:“都给孤出去!” 随即回过头来,泪眼婆娑地质问:“你们俩够了吗?” “事已至此,你们俩兄弟是不是非要把彼此折腾死才甘心?” “是,共生蛊服了,阿落逼的!” “是,献祭亦已献了,阿落偷偷干的!” “是,至今仍不告诉你献祭了甚,仍是阿落死死瞒着的!” 指着姬落,渠清一连三句“是”开头,而后泪水又模糊了眼帘,带着哭腔控诉:“所以呢?晏哥哥想要如何?” “你们俩兄弟又想要如何?” 咬着牙,流着泪,渠清明艳无双的脸庞还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前世晏哥哥独自背负‘天煞孤星’命格,将我越推越远,直至漠北一战,我知晓真相之时,已是天人永隔……” “晏哥哥可有想过此举又与剜心何异呢?” 渠清的话,空荡飘零,仿若白羽般轻灵,却犹如泰山般压得权海晏几近窒息。 “清儿……” 怔怔地望着渠清,权海晏的目光透着无助彷徨,心疼不安。 渠清却轻轻一笑,缀着几分凄凉,低不可闻地呢喃:“阿落当初于北戎都城,横剑自刎,血溅三尺,于我,又与剜心何异呢?” “阿清!” 呆呆地凝着渠清,姬落震惊的神色里隐着层层叠叠的沉痛与脆弱。 脸上扬着明媚的笑,渠清故作无谓地将目光扫过二人,复又低垂了眉眼,似是呓语:“古来以爱之名,行害之实者,不胜枚举!而爱之深,亦责之切!呵……” “晏哥哥,阿落……你们尝试过失去的滋味吗?” “就是那种……失去之后再无任何机会,只能日日夜夜地煎熬着,悔恨着,痛苦着……永无翻身之时的滋味……” “清儿……”讷讷地唤了一句,权海晏只觉有人用手紧紧攥住心脏,令他失了言语的能力。 “皇上,两位皇子在哭闹,奴婢们哄不住!”门外忽地传来墨琴略显焦急的喊声。 闻言,渠清定了定神,扶着姬落在床上坐好,轻轻命令:“凝神练功!” 又转了身,去枕下摸药瓶,不防摸出两个,渠清掂量重的那个倒出一粒药丸,送到权海晏唇边,平静地开口:“先吃药,可好?” 情不自禁地扯了扯的衣袖,权海晏启了启唇,似欲开口说些甚。 心下又软又涩,渠清从空药瓶里倒出一纸陈旧的信笺,塞进权海晏濡湿的掌间,柔软地微笑:“乖乖的,清儿去看看久久和安安!” 摩挲了下权海晏寒凉的指尖,渠清不再多言,急匆匆地赶往偏殿,照看俩个小娃娃。 望着渠清纤细笔挺的背影,权海晏眸光忽明忽暗,腹中百转千回,网一般的情丝,缠绵不休。 调息完毕,姬落睁开双眸,窥见他哥哥掌间的信笺,映入眼帘的是八个楷字。 珍惜当下,活在当下! 阿清当真是一如既往的聪慧果决,总这般直指人心,一针见血。 “哥哥,原谅阿落,好不好?”仍是一脸孺慕依恋地望着权海晏,姬落言语间不免带了几分乞求。 不觉间将信笺握住,权海晏回望姬落,抿唇良久,终是浅笑点头:“好!” 眸底染上了星光,姬落禁不住拉了他哥哥的手,眼尾泛着绯红,翘成一个飞扬优美的弧度,软软地撒娇:“哥哥,阿落好怕!” “乖!” 回握住他的手掌,权海晏温柔似水:“别怕,都过去了!” “嗯!” 漫天星辰缀在姬落眼中,他得寸进尺地恳求:“那哥哥能否先不问献祭一事,待身子养好了再说,好不好?” 沉默片刻,权海晏似是头痛难当,耐不住地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胸膛亦不禁起伏得厉害。 “哥哥!”心忧如焚地望着权海晏,姬落与他相握的手不禁紧了又紧。 “无碍!” 放下手,权海晏认真地望着姬落,微微喘息着开口:“阿落可否答应我,在离开青都前将一切和盘托出?” 四目相对,姬落从自家哥哥平静无波的眸中窥得了一腔隐忍疼痛。 “好!” 爽快地应下,姬落面上挂了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那哥哥能否帮阿落个忙?” 预感不好,权海晏倒亦是妖孽浅笑,漫不经心地问:“何事?” “阿落不想那么早离开,不知哥哥有何办法?”眨巴着一双无辜凤眸,姬落笑吟吟的脸上皆是期盼。 瞬息间看透他的小心思,权海晏直截了当地开门见山:“阿落想要我做甚?” 似是有几分羞赧,姬落微微垂了眸子,低声要求:“哥哥能不能说服父皇让他先回去主持朝政?” “倒是打得好主意!” 意味不明地赞了一句,权海晏慢悠悠地问:“那为何不直接自己去?你若开口,北戎太上皇还能不应?” 注意到权海晏对姬玺的称呼,姬落眸光闪了闪,而后觍着脸笑嘻嘻地道:“有哥哥出头,阿落懒得煞费苦心嘛!就好比明明大树底下好乘凉,为何非要自己打把伞?” “呵……” 勾唇冷笑,权海晏轻声反讽:“还以为去了趟北戎回来会有所长进,可真是越发出息了你!” 丝毫不介意权海晏这般冷嘲热讽,姬落没脸没皮地讨巧卖乖:“在哥哥面前,不需要长进啊!无论如何,哥哥总会护着阿落不是吗?” “呵…呵呵……” 倒是由衷地展颜欢笑,权海晏的声音磁性低醇,无限纵容:“是!” 第一百八十三章 尾声之前 过了几日,不知权海晏与姬玺密谈了甚。总之,北戎太上皇忽然匆匆启程回国住持政务,而北戎新帝却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 北戎新帝没了政务,赖在自家哥哥身边,没事逗逗俩个小侄子,偶然间再与自家亲弟弟吃个醋,日子过得如鱼得水,有滋有味。 一晃神,姬落在青都竟呆了一个月有余,眼瞅着试情蛊即将彻底融化,而他明显感觉到自身的改变。 八月十五,仔细算算时日,姬落服下共生蛊,已是三十余一天。 试情蛊渐渐消融,在这阖家团圆的日子倒没出来惹人烦忧。 在中秋夜宴上饮了不少酒,姬落离了席慵懒地倚在乾和殿前的长廊上,手握着一只不起眼的素色锦囊。 仰头望着夜空银月如盘,姬落素来舒朗风流的脸庞此时平添几分冷冽淡漠,仿若遗世独立,无欲无求的月中仙人。 “阿落!” 渠清与权海晏相携而来,沉声打断了姬落飘飞的思绪。 “哥哥,阿清!” 眉眼转瞬间鲜活了起来,姬落站直了身子,似被抓住做了坏事的孩童一般乖巧。 不觉微挑剑眉,权海晏不动声色地询问:“怎地不去歇息?又要去逗久久安安玩?” “嘿嘿!” 露齿一笑,姬落美滋滋地回道:“哥哥,我又不会真的欺负小侄子!何况小侄子那么可爱,我多玩几次,才不吃亏嘛!” 忍住揍人的冲动,权海晏面无表情:“嗯,左右再过些时日你便回北戎了。待来年,他俩约莫亦记不得你是谁了!” 霎时犹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姬落蔫头蔫脑地嘟囔:“哥哥……你能不能别戳阿落心窝子!唔……阿落心好痛!” 简直没眼看他那夸张的表演,权海晏牵着渠清径直往殿内走。 “等等!” 将手从袖口伸了出来,露出掌中的素色锦囊,姬落直视渠清,轻轻浅笑:“阿清,物归原主!” 愣了片刻,渠清笑着接过,调侃道:“这么些时日不还,我还以为阿落要私吞呢!” “不敢不敢!” 连连摇头,姬落伏低做小地逗闹:“嫂子饶命,借我十个胆阿落都私吞这样的宝贝!” “呵呵……” 真是成天耍宝,也不嫌累的慌! 渠清笑容满面地嗔了姬落一眼,随手将锦囊塞到权海晏怀里,颇为霸气地启了朱唇:“喏,虎符收好!下次要用,实在点,别老玩空城计!小心玩脱了一世英明尽毁啊,孤的摄政王大人!” 默默将锦囊放进暗袖,权海晏瞥了眼旁侧努力克制不笑出声的姬落,又回头对上渠清潋滟无辜的桃花眸,邪肆勾唇:“清儿,空城计玩脱了,不是还可以唱美男计吗?” 他哥哥这话一出,姬落立马转向,疾风一般地朝偏殿溜去。 笑话,再不跑,瞧他哥哥刚刚那神情,自己绝对倒霉!!! 溜进偏殿,姬落还隐隐约约听见渠清的求饶声。 啧啧……他摇了摇头,一边庆幸一边感慨阿清这眼力劲实在不行…… 待他见着俩个如出一辙的小娃娃一左一右地躺在那,粉嫩嫩的小嘴巴砸吧砸吧,偶然还吐个泡泡,刹那间将一切抛诸脑后。 “久久,安安!” 他一手一个揽进怀里,感觉自己越发冷硬无情的心这一刻似乎化作春波,荡荡漾漾的,温暖而又柔软。 “不知道以后除了哥哥,还能不能对你们有一丝丝的情谊呢?” 喃喃呓语,姬落漂亮的凤眸似有悲伤如流星划过,而后徒留寂寥无痕的夜空。 十日后,青都北门,城外三里,六角古亭,渠清与权海晏,姬落与楚玉锵,加上姬煜,五人围坐而对。 “哥哥,真的非要知道献祭的内容吗?”这一问题,拖至此时,姬落终是避无可避。 目光轻轻扫过对面神情紧绷的自家弟弟和师父,权海晏无波无澜地回应:“不必了,阿落早些启程吧!” “哥哥?”显然完全不可置信,姬落的眼底是满满当当的震惊愕然。 而楚玉锵嫡仙般的脸上红唇紧抿,神色复杂难言。 姬煜则小兔子般缩了缩脑袋,眨巴着无辜的眸子小心地瞅着自家俩个哥哥。 唯有渠清稍显从容,掩在广袖中的手悄悄握住权海晏的掌心。 “时辰不早了,动身吧!晚了今夜怕是要露宿荒野了。” 没理会对面几人的神色各异,权海晏紧紧回握了渠清,面上一派风轻云淡。 姬落在欲言又止中黯然离去,随行的还有假装顺路出游的楚玉锵和坚持一块回归北戎的姬煜。 并排立于官道旁,权海晏与渠清望着那队车马渐行渐远,模糊成点,而后消失无影。 “回吧,晏哥哥!” 万般离愁终化作低低一叹,渠清牵了权海晏登上回城的马车。 将将坐稳,渠清半揽着权海晏,不住地软声安慰,细细碎碎地哄了一路。 回到乾和殿,渠清仍不知疲倦,变着法地逗权海晏开心,自始自终未曾提及任何不愉快的话题。 及至夜幕已深,二人在龙榻上相拥而眠,渠清温柔而笃定地开口:“晏哥哥是在你生辰那夜知晓了一切吧?” 身子僵了片刻,权海晏垂首埋于渠清的颈项,记忆不由自主地陷入了那不堪回首的一夜。 那是七月三十,一个无云无月的夜晚,在生辰宴上,他家师父与孪生弟弟免不了又于觥筹交错间,多饮了几杯。 更何况他有心算计,将最烈的九州玉酿悄无声息地摆在他们二人桌上。 那夜,他与自家孪生弟弟同样穿了件月白色的锦绣华服,额间描了一株血翎藤。渠清直赞,她的晏哥哥美得颠倒众生,艳得勾魂夺魄。 他但笑不语,在宴会过半携着渠清离席,却又在接近尾声时,去而复返,悄悄命人将醉醺醺的姬落领回了两仪殿。 而后,权海晏晃晃悠悠地来到自家师父身旁,伸手扶起他,往玉恒殿走。 “师父,要喝水吗?”将楚玉锵安置在床上半倚着自己,权海晏温声询问。 楚玉锵醉眼朦胧,盯着他额间的血翎藤看了许久,不甚确定地喊了一句:“阿晏?” 微怔,片刻后,权海晏顺手将楚玉锵放下,任他靠在床屏上,自己则睁着眼睛毫无压力地扯谎:“看来师父醉的比上次厉害啊!上次还能认出我是阿落,这回竟把我认成了哥哥!” 努力左看右看,楚玉锵揉揉额头,无奈地开口:“这不是你在额间弄株血翎藤,师父瞧不清嘛!” “呵呵……” 眸中星光点点,权海晏将姬落的样子学了个十成十,美滋滋地炫耀:“师父,这可是哥哥替我描的!” “呵……” 半醒半醉的楚玉锵亦笑了,悠悠慨叹:“难为你哥哥有那闲情雅致,竟连额间妆都弄出来逗你开心,看来倒是真的原谅你了!” 眸光又亮了亮,然转瞬即逝,权海晏神色如夜幕暗沉,苦涩地启唇:“只是倘若哥哥知晓献祭内容,阿落怕是在劫难逃了!” “也是,”楚玉锵点了点头,同病相怜地开口:“届时不止你,师父怕亦躲不过这一劫呢……” 纤长卷睫轻颤,权海晏脸上携着无限期盼:“师父可有办法瞒哥哥一辈子?” 闻言,楚玉锵怔了怔,随即瞪了他眼,毫不客气地讽刺:“别做梦了,阿落!” “以你哥哥的妖孽程度,说不得这会已将献祭内容猜出十之八九,连你那试情蛊解蛊后遗症亦已知晓个七七八八。” “你还妄想瞒一辈子,能瞒个一年半载,算你能耐!” “为…为何?” 声音微微发颤,权海晏极尽克制地询问:“师父竟比我还了解哥哥吗?又或是这献祭内容真的如此简单易猜?” 迷迷蒙蒙瞅见面前之人一脸茫然无措,楚玉锵十分好心地与他分析:“你瞧,献祭之物,须得珍贵稀罕,那你身上都有甚?” “左右不就是北戎一国命脉,你身为一国之君的血脉传承,再加上你作为生而为人之七情六欲。” “莫说阿晏,以为师对你的了解,都明了你不可能选择北戎一国之命脉。” “至于七情六欲,如为师所料不差,阿晏怕是将试情蛊与共生蛊查了个底朝天,知晓的东西比之为师,只多不少。” “试情蛊解蛊后遗症是无情无欲,你哥哥便是猜不到全部,亦至少能料到试情蛊倘若留下后遗症,必是要牵扯出人之七情六欲的。” “如此一来,可不就剩下你这一国之君的血脉传承了吗?” “与其在青都拖拖拉拉,遮遮掩掩,要师父说你还是早日回北戎吧!不然,莫说一年半载,不出一月,你哥哥定会发现你身上之变化。” “千万莫要低估你哥哥的聪慧敏锐,为师甚至担心,这会你哥哥瞅着你,是否已在你身上瞧见你那无子无嗣,绝情绝爱的无望未来了。” “怎地就妖孽成这般模样呢!!!” “怕是唯一不曾猜着的便是你会彻底遗忘心爱之人了……” “不过你这孩子没心没肺,哪来的心爱之人,猜没猜着亦无甚要紧!唉……有道是慧极自伤……” 他家师父仍在絮絮叨叨,而内容,他已完全听不清。 他知晓自家师父一喝多,抓了亲近之人便喜欢絮絮叨叨,但从未有过一次絮叨令他如此彷徨无助,痛不欲生。 那一夜,尘世间似乎只有无穷无尽的黑…… 他已然忘了自己如何死死克制直至离开亦不曾失态…… 忘了自己是如何跌跌撞撞地回到乾和殿…… 甚至忘了最后自己是如何将清儿死死扣在怀里,疯狂失智地拥吻……占有…… 他只记得,那口被他强制咽下的鲜血仿若穿肠毒药,一入了腹,便令他肝肠寸断,寸寸……凌迟…… 怀中的身躯微微发颤,渠清拥着他的手不觉紧了紧,将欲开口,却听他低不可闻地道:“清儿,阿落为我延续生命的代价是……无子无嗣,绝情绝爱……” 他此言一出,渠清的身体一震,随即如他一般不住地颤抖起来。 脸颊上有滚烫的热泪划过,权海晏下意识地吻上渠清的眼眸,舌尖尝到了那泪水咸涩的滋味,悲伤苦痛充斥着身体每一寸肌肤。 “清儿,我害怕……” 他在黑夜里,脆弱彷徨犹如迷路的孩童…… 他倚着渠清怀里,一遍又一遍亲吻她的眼眸,而后,一刀划开了自己的心脏,让伤痛避无可避,任鲜血肆意…横流…… 又在他唇齿间翻卷出了血腥的味道,渠清流着泪,妖娆浅笑:“晏哥哥,别怕!让清儿陪你…一道……陷入那深渊地狱吧……” 这一夜,漫长而又煎熬,纵是沉沦欲海,抵死纠缠,亦,驱不散那寒凉刺骨,疼痛入髓…… 第一百八十四章 海晏河清(大结局) 待来年七月,渠清再次得见姬落,他身上已透着一股遗世独立,飘然若仙的清冷淡漠。 这般无欲无求的姬落,只有在见到他哥哥时,瞬间眉眼鲜活,神采飞扬。 “嫂嫂!” 偶然间殿外相遇,姬落淡漠疏离地见礼,而后似是不欲多言,匆匆告辞。 不远处得见了这一幕的权海晏,倚在门边,感受着胸膛一阵阵莫名的绞痛,眉眼低垂,神色晦暗不明。 原来,忘了心爱之人,还要遗留这相见即心痛如绞的毛病啊…… 不敢去猜想自家弟弟曾经爱得有多深,权海晏只勾唇浅笑,若无其事地迎上渠清,将一切掩于无声。 终姬落一生,再未忆起关于渠清从前的点滴。 他只知晓自己曾有一心爱之人,那人,应当是他的嫂嫂。因着,每一次相见,心口均要疼至胀裂,无休无止。 而终渠清一生,亦从未知晓,她的挚友兼小叔子,虽是无欲无求,绝情绝爱,但遗忘之人……仅仅只有她一人而已…… 归元十六年,在姬落屡次坚定拒绝过继一事后,权海晏与渠清商议先替久久安安取表字,而后以表字为名,记入北戎皇室族谱。 两个儿子要被记入族谱,权海晏身为人父自然免不了一起被纳入族谱里。于是乎,姬落非但不再推拒,反而乐颠颠地操办起来。 在翻新起族谱之时,权海晏指着一页白纸,慢条斯理地对姬落道:“这儿,你与我的名字并排而书,底下便并排添上久久和安安的名字!” 姬落愣了愣,瞬间红了眼眶,险险掉下泪来。 无子无嗣又如何? 他哥哥会为了他认祖归宗,还会将俩个侄子并排放在他俩名字之下。 而如此一来,无异于向世人宣告,久久与安安不仅仅是他哥哥的孩子,亦同样是他的孩子。 他哥哥在变着法地践行,他决不允许自己,后继无人。 扬起明媚的笑容,向来冷酷铁血的北戎皇上在他哥哥面前仍是软软糯糯的模样:“哥哥给久久和安安取好表字了吗?” “交由你取罢!” 瞧见自家弟弟微红的眼眶,权海晏面上愈发漫不经心:“你嫂子说,你若是取的不好听,她回头再把你这族谱撕了,重取!” 霎时哭笑不得,姬落默默躲回不夜殿,遍寻典籍,搜肠刮肚,好几天才拿出两个名字,巴巴地等着他哥哥宣判。 “姬原?姬和?” 咂摸着“原和”二字,权海晏沉吟片刻,欣然点头。 原,最初的,开始的,原来,原本,宽阔平坦的地方;和,平和,和缓,和睦,和谐,结束战争或争执。 原和,最初的平和,开始的和缓,原来和睦,原本和谐,在宽阔平坦的地方,结束战争或争执。 姬落一颗冷硬无情的心,虽只有面对他哥哥之际才会温热柔软,但他十分明了,他哥哥对他的孩子,对这天下苍生,一片赤诚热血。 他虽无欲无求,却愿与他哥哥一道,护亲人风雨无忧,守四方百年安定。 归元三十年,辰帝禅位于将将弱冠的太子渠盛久。 同一年,北戎皇上姬落的后宫仍空无一人。 已在位二十余年的北戎皇上霸道而强势,镇压下所有反对之声,雷厉风行地将自家二侄子渠世安推上了北戎帝位。 待弱冠少年渠世安坐稳帝位,姬落与自家哥哥嫂嫂一道,提前过上了养老的生活。 三人领着将将及笄的两位孪生公主,四处游山玩水,乐不思蜀。 而湙朝皇宫,这么些年过去,早已心无芥蒂的楚玉锵与姬玺时常相约,或是围棋博弈,或是论道修禅。 苏漓则新鲜着姬煜五岁的儿子,天天围着小孙子打转。 大约最不开心的便是渠盛久和渠世安两位少年天子了。 这俩政务繁忙的孪生兄弟,频频通信,言辞间,皆是难兄难弟的惺惺相惜。 然无论如何,至此,天下已是无战无戈,世间终归……海晏河清……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