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倒政敌以后 卷二》 v第01章[11.16] 【正文开始】 离开时,淮南王翁婿二人亲自送他们出门。 淮南王止步于门前,贺林送他们到门外。论长相贺林生得不错,但站在他们两人中间,显得分外普通。 一个男人,当他引以为傲的东西在别人面前变得不值一提时,心理多少有些扭曲。抛开权势地位不说,单论才能长相,他与他们差之甚远。 「侯爷留步,下官有话要说。」 正要上马车的晏玉楼停下来,看着他。 他一副热情有意套近乎的模样,「侯爷,下官对您一向景仰,苦于无机会说上话。今日有幸相谈,说不定将来下官与您还能成为连襟,下官很是期待有那一天,能与你们推心置腹把酒言欢。」 「驸马爷恐怕要失望了,你是王府的上门女婿。我再是如何也不可能被别人招婿,倘若真与王府联姻那自是娶妻进门,连襟一说怕是不太妥当。」 他脸色一变,眼神越发的阴鸷。 「晏侯爷是看不起下官,这也难怪。侯爷出身高贵生来就是锦衣玉食,哪里知道普通人的疾苦,更不会知道有人为了生存伏低做小。」 晏玉楼看着他,一副看透他的表情。 「贺驸马此言差矣,我并非看不起上门女婿,也知世人皆有自己的苦衷。或为生存或为富贵或为情爱,每个人走的每一步都有自己的原因,也应当承担所有的后果。我只是不看不起有人明明得了便宜还要装出委屈的样子,当真是又当又立,做了婊/子还想立贞节牌坊。」 这下贺林的脸色不止阴暗,已经变得阴沉沉的,目光也阴冷起来,恰如阴沟里的老鼠随时随地想跳出来咬人一口。 事实上她一直不愿招惹这样的小人,阎王好对付小鬼难缠,她不是不知道这样的小人躲在暗处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但是今天她看明白了,无论她招不招惹对方,她都是对方的眼中钉,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过此人。 她猜他之所以针对自己而是姬桑,或许与自己平时为人高调有关。 这世间有一种人,他们因为自己的遭遇变得心理扭曲。对于比他们优秀的人往往会没有理由地嫉恨,甚至在背后使阴招。 而贺林恰恰就是这种人。 「下官不知自己何时得罪过侯爷,竟让你如此恶语相向。下官确实出身低微,但我现在乃是朝廷命官,又是王府的姑爷。你这般欺辱我,简直是不把王府看在眼里。王爷若是知道,不知做何感想?难道你就不怕得罪王府,得罪王爷?」 晏玉楼面色不变,这样拨高道德层面站在至高点上质问他人的做法,向来是她所擅长的,不想这人也深谙此道。 「贺驸马怕是听岔了,我方才所说的不过打比方。驸马爷莫不是自认为自己也是那等小人,将自己与小人相提并论才会曲解我的话。英雄不问出身,纵是贩夫走卒也有值得我等学习的地方。我向来惜才爱才,怎么可能看轻任何有才之士。驸马爷实在不用如此急赤白脸,空口白牙地离间我与王爷的关系。」 「侯爷位高权重,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下官不敢有异议。」 晏玉楼笑了,这个贺林真是小人中的小人,倒是不能小觑。这样的人一旦得势,得罪过他的人必定遭殃。 「在你看来所有不欣赏你必然都是有眼无珠,所有不愿与你结交的人都是看不起你的出身。你既然如此认为,那便当我是仗势欺人吧。」 说完压根不想多看他一眼,抬脚上了马车。 远远看到国公府的马车停在明楼的门口,阿朴过来低声对晏实说了几句。晏实便向晏玉楼转告,说是信国公在里面等她。 明楼白天也会开门,倒是有点像后世的全天营业模式。 晏玉楼想了一会,便下车朝明楼走去。阿朴在前面引路,将她引到二楼最清静的雅间。然后他和晏实将门关上守在门外。 一进去,她立马变脸。 「为什么?」 她在问他,为什么要一起离京? 「此事牵涉极广,我要是说我不放心你怕你吃亏,你信吗?」他说得认真,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她。 她突然自嘲一笑,缓缓退后一步。 「国公爷觉得我应该相信吗?你能截留阮大人给我的信,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或者我有理由怀疑灾银被劫一案,其中有你的参与。」 「如果我真参与其中,你待如何?」 她心一跳瞬间觉得胸口闷堵得厉害,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若真是不择手段之人,她绝不会让自己深陷其中。 为何她会有一点难过? 「我身为大启臣子,一切以大启江山社稷为重。任何妄图动摇国本扰乱民心挑起战争的人,都是我的敌人。国公爷同为大启臣子,应该爱惜自己的官声不要做出大逆不道之事,成为大启的罪人。往后史书工笔,都会记下你的罪行遗臭万年。」 他的神情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像是在审视她,又像是在思考她所说的话。这样的他似乎离得很远,远到她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 「千秋功业,都由胜者所书。如若我真有不臣之心且一举成事,你觉得何人敢笔诛讨伐我?怕是歌功颂德极尽赞美将我视为神明,何来遗臭万年一说?」 她猛然往后一退,冷声质问:「莫非你真有反心?」 这话问出口,她自己都愣住了。因为她从未想过他会有那样的心思,纵然以前他们一直不对付,她都没有怀疑过他对大启的忠心。 然而,她发现自己或许从一开就是错的。 他没有回答,她的心不停往下沉。 「你到底要做什么?」她问,语气不自不觉凌厉起来。 他身形一动步步逼近,幽暗眼眸深不见底,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莫测。他每走一步她都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面对这样的他突然觉得有些害怕。 退无可退,她抵在方桌边。 他欺身上前两手撑在桌上,姿势呈包围之状将她圈在怀中。像抓到猎物的猛兽,盯着怀中到手的猎物似乎在思考从哪里下嘴。 眼前的人危险得令人心惊,她甚至都想象到他磨牙舔唇想饱食一餐的模样。在这一刻她才惊觉,自己以前认识的那个冷漠男子只是表象,他冰冷的内心之下是一头凶猛的兽。 v第02章[11.16] 他贴得更近,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侧。 「无归,你在害怕?」 他的一只大掌摸着她的头,深不见底的眸暗光流现,似漆黑的空洞要将人吞噬干净。大手停留一会儿滑到她的脸上反复摩梭着,贴得极近的唇从她唇边擦过,温润中带着些许凉意。 要吃猎物前的兽必是这般模样。 说实话她虽然一直说得绝情,口口声声让他把那夜的事情当成梦一场,一副不愿两人再牵扯的模样。其实她未必没有隐秘的心思,幻想着他有朝一日会成为她的小忠犬小狗狼之类的。 但是在这一刻,她完全不存侥幸。这男人哪里会成为她的小忠犬小狗狼,分明是一条成年的恶狼。 「国将有难,岂能不惧。」 「呵,谁的国?你的还是我的?都不是。这天下是姓赵的,是赵氏从原氏手中抢来的。你说它应该是谁的,谁又能永远当天下霸主?」 她仰着脸,看着他。 明明离得如此之近,她却觉得他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人对权势有着天生的渴望,越是身在高位越想登顶。 「你说得没错,没有人能永远做天下之主。千百年来没有谁真正成为天下的主人,不过是你方唱罢我登场转瞬即逝。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句话你应该听说过。大启若顺应民心,保百姓安居乐业,它就可能一直存在下去。反之,倘若昏君当道视百姓如蝼蚁,那就是灭亡之时。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我只知道眼下的大启尚且安稳,任何想陷百姓于水火之中的人,都是千古罪人。」 他唇角勾起笑,大拇指腹反复摩着她的唇。那笑意嘲弄中带着不恭,大有不将世间万物放在眼里的傲慢,仿佛她的义正言辞都是笑话。 「天下百姓与我何干?我上不管千年史书,下不理会千古流传,史书工笔如何记载我看不到,是奸佞还是忠良我不在乎。我只知人生在世匆匆数十年,好生无趣。若无更有意思的事情去做,我总得做些什么才不虚此生。无归,你一向聪慧,你说我该做些什么好呢?」 这男人难道是有病,哪有人因为自己无聊没事干就想反朝廷的?她哪里知道他该做什么,她又不是他父母也不他什么人,他这话问得是简直是莫名奇妙。 照他所说,因为没事干他就要报社,如此丧心病狂的逻辑令人发指。 他没有等到她的回答,身体微微松开她。眸中的黑雾散去,渐渐缓和如常,清冷中带着淡淡的温柔。 「方才贺驸马叫住你,都说了什么?」 她盯着他,不明白刚刚还一副要吃人的模样,怎么又变成以往她熟悉的那个男人。难道他还是个精分? 「说是要和我做连襟,被我拒绝。」 「一条疯狗而已,不用理会他。」 依她看,更不要理的是他吧。她招惹的是什么狗男人,变脸变得这么快。早知他还是个隐藏的精分,说什么她都不会对他下手。那一天她为什么要闯桃林,为什么要作死招惹他。她好后悔早知道还不如随便找一个男子人,至少她能掌控得住。 她尝试推开他,不想他纹丝不动。他的身体她是看过的,看起来高瘦实则身体精瘦。 「国公爷,你不觉得自己有病吗?你不知道有病要看大夫吗?」 他是有病吧,而且还病得不轻。刚才她差点被那样的他给吓到,转眼他又一副关心她的样子。如此切换自如,怕是常常发疯。 「我有什么病?我怎么不知道。还是无归关心我,都看出我生病了,那你说来听听我生的是什么病。」 狗男人,居然在正常和发神经之间切换自如,难道他还是个双重人格?管他是什么人,她现在只想躲得远远的。 「鬼知道你有什么病,你快放开我!」 「无归,原本我没病。自打你招惹我后,我就病了。」 「滚!」 她怒道,关她屁事。 他瞳孔一缩,难道自己吓到她了?他确实有些心急,谁让这个女人招惹她后又急于撇清。既然她撞到他怀中,就别怪他牢牢不放。 「你之前对其他男人也是这般疾言厉色吗?」 「请问整个宣京让我和颜悦色的有几人?」她低吼着,觉得他病得不轻。 他缓缓露出笑意,她说得没错。以她的身份地位,确实不用给人好脸色。但是他不是别人,他是和她最亲密的人。 「是不是之前贺驸马说的话不中听,你才如此大的火气。」他说着一只手倒了一杯水,递到她的唇边。「喝点茶水消消气。」 消你大爷! 她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着他,可以肯定这人不仅有病,且病得不轻。他怎么可以一脸无辜的模样,把方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国公爷,你在装傻?」 「我这都是和无归学的,无归说过不想别人记住的事情就当成一场梦,我不过是效仿你而为之。」 她一噎,原来他在这里等自己。 那还是有病,寻常人谁会拿自己有反心的事情开玩笑。这个时代,一句不当的言论都可以招来杀身之祸,何况是那样大逆不道的话。 这厮到底是有心还是无心。 难道今天他是原本的面目,过去他给人的都是假象。既然如此,他为何不一直伪装,为什么要在自己面前显露。他的心思,她现在不敢以常人度之。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他是故意的,故意让自己看清他本来的样子。 他这么做会不会是想利用自己的身份做些什么?倘若将来他真有反心,自己有那样的把柄捏在他的手中,难免不会受他威迫而成为他的帮凶。 好深沉的心机。 她沉默的样子看在他的眼里,他眼神重新幽深起来。 「最近姓贺的与龚家人走得近,似乎还结交了一些世家庶子。连你外祖家的几位表兄,也在他的朋友之列,你就没想过他想做什么?」 「蛇有蛇路鼠有鼠路物以类聚,跳梁小丑翻不了大浪。国公爷,我看今日不是说话的好时机,我先走一步。」 v第03章[11.16] 他不动,依旧掣肘着她。 「你不觉得奇怪吗?王爷的心思越发让人捉摸不透,他分明是想将你支出京外。你猜他到底想做什么?」 「我是很奇怪,但我更奇怪的是你的举动。你明知他别有用心,你为何也要自请离京?你可知我们一走,京中上下他完全可以一手遮天。」说着她表情一变,猛然想到一种可能,「或者今天的事是你和他共同布的局,难道你们唱的是双簧故意引我入瓮?」 他脸上的笑意加深,修长的食指和中指曲起轻轻弹在她的脑门,「说你聪明你确实是聪明,说你傻你也是真的傻。他是我什么人,你是我什么人,我岂会与别人一起算计你?」 她身体往后一缩,说话就说话动什么手。被他一系列的操作弄得有些懵,这厮今天简直是让她开了眼界。 「你不要再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我不想听也听不懂。我只知道你没有表面的那么忠心,甚至还动过大逆不道的念头。道不相不同为谋,还请国公爷放开我,我与你没什么可商议的。」 「你听得懂,你只是在装傻。你心里明白我根本不会害你,否则你方才早就叫晏实了。」 他一语中的,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何如此笃定他不会伤害自己。刚才明明觉得他危险万分,她都没有张口叫人。 「你好歹还是堂堂国公,光天化日之下你怎么可能动手。我要是连这点事都经不住,哪里对得起自己的身份地位。我可不是信你,我信的是这朗朗乾坤。」 「我就喜欢听你说话,无论什么话到了你的嘴里都变得好有道理。正如你所说你认为王爷此举颇有深意,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真有异心,无论早晚他总会动手。与其日日提防不如试上一试,此次正是好时机。你我多年经营盘根错节,便是一同离京也不妨事,还能趁机让他露出马脚。」 她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睨着他,他们算得上自小相识。虽然立场不同走得并不近,但因为是对立面所以格外留意对方的一举一动。她怎么从来都不知道这个男人还是个二皮脸,这脸变化的速度太快,快到她都怀疑自己刚才在做梦。 为今之计,还真不能和他撕破脸。万一激怒他,她计不到半点好处,说不定还会有无尽的麻烦。在他没有露出谋逆的端倪前,她愿意和他维持着虚假的同僚关系。 「行了,国公爷的意思我已明白。你实在不必与我解释太多,你不是我的属下,你要去哪我拦不住。」 「嗯,就知道你会明白我的苦心。」 鬼才明白你的心思。 「你刚才说了那么的话一定口干得紧,喝完茶再走。」 她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接过他手中的茶一饮而尽,再次重新推他。这次倒是推开了,眼看着她开门离去,他也没有出手阻拦。倒让她心中疑惑四起,越发觉得无论是人还是事皆是迷雾重重。 在府门口下马车,不经意看到墙角的人,她走了过去。 来人身形削瘦,苍白的脸色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病态美。清澈眼眸像是藏着无数的秘密引人探寻,看向她时仿佛又带着光。 「为何不进去?」 「学生还是在外面等的好。」 她立马明白他顾忌的是什么,他本是庶子又出了上次的事情,怕是不仅自卑且自我厌弃。她什么也不说,直接抬腿走人。 「还不跟上。」 董子澄惊讶地看着她的背影,内心挣扎一下赶紧跟上。 将人带到厅堂,下人们有眼色地端着点心茶水进来。侯府处处富贵,他越发有些难安,忐忑之时不敢看她的脸。 她示意他喝茶,闲聊般问道:「大理寺可还习惯?」 「孟大人待学生很高。」 「孟进是个有真本事的,你跟着他好好学。刑狱的官职无论大小,都不被世人所包容甚至厌如鬼魅。你若想在这个行业中拼出一片天地,往后怕是注定与孟进一样孤独,你心里要有个数。」 且不说这份职业不讨喜,加上他之前的经历,还有或多或少传出他那处受损严重的事,可以想得到他的姻缘会十分艰难。 自那件事后,董子澄已绝了成亲的念头。若不然,他也不会执意进大理寺。既然选择走一条孤勇的路,便已做好孑然一生的打算。 「学生甘之如饴,多谢侯爷的成全。」 晏玉楼摇头,不是她成全他,是他自己不甘向命运屈服。她记得第一次见他时的情景,换成心理素质不高的人,恐怕早就寻死觅活。 他之所以没有放弃自己,定是因为他心中有信念和不甘。一个有信念的人,不会轻易向生活低头。一个不甘被命运愚弄的人,终将把生活的苦难转变成动力。与其说她伸了一把手,不如说是他自己爬上来的。 「我并没有帮你什么,你通过科举凭的是自己的真本事。你父亲已被革职查办,你嫡兄也获罪去修行宫。此后董府中,再无人可以欺辱你。过去的事情不要再去想,认认真真踏踏实实往前走,我相信将来你定会是一个出色的刑讯官员,可以替许多人申冤平反。」 董子澄动容,苍白的脸色中可以看出他澎湃的心情。出事时的心如死灰,被人看到最不堪之处的无地自容,仿佛就在昨日。 若不是眼前的人,自己恐怕将永陷泥潭,终生不能洗尽身上的污秽。 他起身,欲行跪礼,被晏玉楼托住。「若无侯爷便无学生的今日,侯爷若有差遣学生愿意赴汤蹈火。」 晏玉楼让他重新坐下,笑问,「你可是听说了什么?」 董子澄不语,眼神露出担忧。京中人都在传灾银被劫一事,许多人恶意猜测是侯爷指使浒洲知州所为。他担心有人对侯爷不利,趁机陷害侯府。 可是以他现在的身份,还不够资格和侯爷谈论朝政,他来是有另外一件事情。 「侯爷,学生查到那王澋的真正身份,他确实是前朝余孽。其祖上曾是前朝的威武将军王护,他是王沪庶四子的后人。」 这样隐秘的身份都能查到,可见他下过一番苦功。其实在她看来什么前朝余孽,现在都是大启子民。前朝灭国近两百年,如此漫长的岁月谁还把祖上的事情当成自己的责任。真论起来,他们每个人都是历朝的后人,岂不是都能称之为某某朝的余孽。 只要安分守己,是谁的后人并无什么不妥。坏就坏在有人借机做文章,以彰显自己的不平凡。寻常人想要推翻朝堂,无异于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再者那王澋何来的立场?他的祖上不过是前朝的将军,又不是原氏后人,他根本没有资格谈什么反赵复原。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又是谁煽动他? 姓姬的? 不像。 他不会那么蠢。 她现在有些明白过来,为什么他一直以来冷冷淡淡,不似她一样为朝中之事忙碌奔走。那是因为他对大启没有感情,他把自己当成一个旁观者,可以做到对朝中一切事务冷眼相看。 v第04章[11.16] 「我知道了,你做得很好。」 得到她的肯定,他似乎略有放松,「学生还查到一事,王澋死之日当值的那位狱卒并不是无亲无故的孤寡之人,他在宣京有亲人。」 「哦,他的亲人在哪里?」 这倒是线索,她正了正神色,坐直身体静听。 「大理寺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孤寡,却不想他在京中还有一位远房表姐,那位表姐在工部右侍郎彭大人府上当差,是彭家二房灶下的一位管事妈妈。」 工部右侍郎彭钰,那是姬桑的人。 「如此你不必往下查,我已经知道了。」 「是,侯爷。」 她看着这位削瘦的少年,总觉得他把自己绷得有些紧。如此好年华的儿郎,应该是鲜衣怒马极尽张扬的年纪。 「京中各势力错综复杂,一旦有危险立刻收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青山若尽毁一切都枉然,你切不可孤身犯险。过几日我会出京一趟,大约要过几个月才归。」 董子澄大惊,他虽然不是她是因何事出京,但看她的脸色也知必不是什么小事,说不得还有凶险。 「侯爷,您不可以身涉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再说此事并非我一个能决定的,朝堂复杂我不便与你深说。我不在京中的日子,你一切小心。」 董子澄低头,他还是太弱了,还不足以成为侯爷的心腹臂膀。什么时候才能变强大,才能被侯爷信任? 「那学生祝侯爷一路平安。」 「你自己在大理寺也要小心行事,那个地方人事复杂太过阴暗。记得不要忘记你的初心,努力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千般耕耘万般用心,方能功不唐捐得偿所愿。」 「学生谨记侯爷教诲。」 他一定会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将来定会有资格站在侯爷的身边。他暗自下着决心,眼神慢慢坚定。 送走董子澄后,很快侯府上下都知道侯爷要离京的事情。 杜氏忧心不已,千言万语不知从何交待起,只嘱咐她一定要带上采翠,要是可以连冯妈妈也带上。她心里有数,采翠是一定要带上,至于冯妈妈就不用了。人多眼杂,她还想轻便行事。 她和姬桑都要离京的消息在朝堂上引起巨大的争议,两派的臣子都劝他们三思。便是宫里的两位太后也分别将自己的弟弟召进宫中,苦口婆心地规劝。 然而事成定局,再无更改。两位太后只能叮嘱叮嘱再叮嘱,各自提醒自己的弟弟要防着另一位暗中使坏。 最后,他们定在五日后出京。 入夜后,那只信鸽又停在窗台上。 她眼一眯,姓姬的以为她真不敢把这只鸽子做成烤鸽子吗?他难道真以为捏着自己的身份就可以有恃无恐?他要真这么想那就大错更错。 鸽子在窗台上走来走去,丝毫不知道自己正走在鬼门外。她伸手一抓,就将它抓在手中。它自是送信来的,信上写着:三日后京外十里亭。 姓姬的这是想约她一起走的意思,她根本没打算五日后与巡视仪仗一起出京,早就想好提前走。事实再一次证明他们敌对多年,彼此都将对方的行事手段摸得透彻。 她冷笑一声,将纸条搓成一团丢火盆中。 采翠进来后看到她手中的鸽子,诧异问道:「侯爷,哪里来的鸽子?」 她把鸽子递过去,「今晚的宵夜我要吃烤鸽子。」 两日后的清晨,天还灰灰亮着,城门刚开一辆低调普通的马车便出了城。一路行至十里亭,晨曦中隐约可见一辆马车还有几条人影。 待走近了,晏玉楼不由得翻一下白眼,坐在马车上不动。 一身黑色常服的姬桑看着她过来,原本冷峻的脸上缓缓染上笑意。宛如冰雪消融,清冷的笑容在晨光中越发的令人惊艳。 「就知道你不会乖乖听话。」 乖这个字,显得特别的亲昵。以他们对外的关系,言语往来用这个字十分的不妥。她不去看旁人的眼神,料想定然都是吃惊的。面色平静地轻咳一声,提醒他注意措词。 他唇角含笑,眼神像是能看透她在想什么。 晏玉楼此行只带了晏实和采翠二人,还有十名精挑细选的护卫。至于暗卫们,那是不能摆到明面上的。她想便宜行事,带的人越少越能更好地体察一下民情。 不想他和她一样带的人不多,除了阿朴、程风扬和花姑,再就是六名护卫。 晏玉楼并不奇怪程风扬会与姬桑一起同行,饶洲知州程梁是他的二叔,他作为侄子恰又姬桑的表弟,陪同前往理所当然。不是不知程风扬放着自己的丫头不带,为何要带上花姑? 她自知长相出众,出门在外不想引人过多注意,是以把肤色弄得偏黑,没那么打眼。这厮倒是与自己想到一处,不仅马车低调,连衣着也十分低调。素黑的衣袍,普通的黑靴。不像是朝庭重臣,反倒像是闲云野鹤的隐士。 再是低调,也难掩他出色的长相。 如果是以前,她还能若无其事地与他维持着明面上的同僚之情。然而现在,她视他为洪水猛兽。仿佛和他越多接触,她就离深渊更近一步。 在他还没有危险的举动时,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防范未然和静观其变。若有可能,她会出手打压他,让他失去为所欲为的倚仗。 「姬国公,真是巧啊。」 「不巧,我是特意在此等侯爷。」 真不会聊天,客套一下会死吗? 情商低到可怕的男人,他以为在他说了那些骇人听闻的话后,自己还能不怕死的和他你侬我侬,他哪里来的自信?果然疯子都有不同一般人的神奇脑回路。 「国公爷大可不必如此,我甚是惶恐。」 v第05章[11.16] 「无归说笑,你们同僚一场何来惶恐一说。」 你丫可是要闷头篡位的人,别人能不惶恐吗?她现在一想到这厮有可能要拉自己外甥下台,她哪里还有心情和他说笑,不弄死他已是最大的善意。 他神色清明气质出尘,便是站在那里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场。淡淡的眼神看了程风扬一眼,程风扬先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等看到自家表哥眉间的冷意时,突然脑海中灵光一现。 「侯爷的装扮,倒是很适合远行。不知侯爷用的是什么法子,脸上抹的是什么东西,学生可否讨教一二?」 晏玉楼看一眼采翠,采翠忙从箱笼中翻中一盒粉丢给他。 「多谢侯爷,这东西怎么用,还请侯爷赐教。」 采翠没好气地道:「程公子这话问得稀奇,谁不知道您是京中各花楼的常客的,您的院子里更是桃红柳树,您会不知道这些东西的用法。」 「这位姑娘不要生气,早起如此清凉爽气,你为何要大动肝火?这样不好,你今日怕是没照过镜子吧,你下颌生了一颗暗疮,想来是近日火气太大的缘故。女子脸面何等重要,要是生满暗疮岂不可惜。」 程风扬一边说着,一边摇着折扇。采翠原就不喜碰到他们,这下更是炸了毛,杏眼圆瞪满是愤怒。 「程公子当真是比女子还细心,竟然能猜到奴婢最近火气大。奴婢生不生暗疮与公子何干,公子真是咸吃腌菜淡操心,管得也忒宽。再说任谁一早起碰到挡路的,都不会心平气和。也就我家侯爷脾气好,奴婢不骂人都是看在我家侯爷的面子上。」 程风扬咋舌,荣昌侯嘴下如刀不饶人,没想到府上的丫头都如此牙尖嘴利,还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这丫头连表哥都敢捎带着骂,难道是荣昌侯的意思? 这般一想,他的眼神微妙起来,看向自家表哥时充满同情。看来侯爷和表哥的积怨是越来越深,已经到了不避人的程度。他表哥什么时候混得如此之惨,连一个侯府的丫头都敢在面前大呼小叫。 「采翠,莫要多话,早些赶路。」 采翠听到自家主子的吩咐,再次瞪程风扬一眼昂着头上马车。 「这……这丫头好生无理,果真是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程风扬收起扇子,颇有些下不了台。 「公子,是您先咒采翠姑娘长满暗疮的。」花姑小声嘀咕着,很是看不上程风扬。一个大男人,居然会和市井妇人一样咒别人长暗疮,真是小肚鸡肠。 「你……到底是谁的丫头,怎么帮那丫头说话?」 「公子,我不是谁的丫头,你莫不是忘了?」 一句话问得程风扬差点翻白眼,他作甚要和这傻姑掰扯。果真都是荣昌侯身边出来的人,一个两个不是牙尖嘴利就是愚不可及,个顶个的会气人。 「算了,本公子向来大量,就不与你们女子一般计较。话说今日不光是那丫头火气大,我看侯爷的火气也不小,莫不是两人昨夜睡得太晚?」 说完他露出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笑,觉得自己猜得没错。荣昌侯出京都带那丫头,说不得早就收了房。 男女之间不就是那么回事,想来昨夜怕是有什么不顺,所以两人今天都臭着一张脸。 忽然他觉得脊背一寒,感觉到自家表哥瞬间散发出来的寒气,险些忍不住擦拭额头冒出的冷汗。他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只得暗自叫苦。 大神斗法小鬼遭殃,可以料到此行定然不会太轻省。 「表哥,这盒粉……」 「自己用。」 他脸一垮,自己用?他生得如此俊朗不凡玉树临风,还指望着一路有女被他所迷高呼尖叫。若是抹上一层黑粉,顶着一张炭似的脸,他还怎么迷倒大姑娘小媳妇。 表哥,你不能在侯爷那里吃了瘪就把气撒到别人头上啊! 这句话只在心里翻来滚去,半个字都不敢说出来。幽怨的眼神看着自家表哥,表情很是委屈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花姑懵懂地往前一步。「程公子,你要是不知道怎么用,我可以教你。」 程风扬一听,幽怨的眼神一收,作出凶狠的样子。这个傻姑半点眼色都没有,明知他不愿意抹,还故意提这茬。 现在好了,借口全无不抹也得抹。可怜他丰神俊朗的脸,眼看着就要不见天日,再也没法子吸引女子,再也不能享受来京时那种有姑娘为他痴狂的美妙。 都怪这个傻姑! 「就是话多。」他低斥着,瞪她一眼。 花姑一脸茫然,「我好心帮公子,公子为何又生气?」 他不止生气,而且都快被气死了。这傻姑该傻的时候不傻,不该机灵的时候又偏抖机灵。要真是他的丫头,他说不得少活好些年。 一行人各自归位,默默上路。 官道并不算太平坦,马车有些晃悠。算起来,这也是晏玉楼第一次出远门。大启幅员辽阔她一直未能亲身体会,借由此次离京倒是可以好好领略一番。 至于后面跟着的人,她就当不存在。大路朝天各大走半边,她不能拦别人的路,也无法限制别人的行动。 采翠还在气之前信国公对自家侯爷的随意之语,「侯爷,信国公好生无理。明明比您官阶高不了多少,你们在朝中也是平起平做,居然敢那么轻慢于您,与您说话好似长者。」 什么乖不乖,这哪里同僚之间能说的话。 「随他去,我们按原来的计划行事。该走走该停停,不用理会他们。」 「奴婢省得,就是看着碍眼。还有那程公子,一脸的风流相。什么天气还成天摇着扇子,看得就让人不舒服,怎么不让他生一场风寒,看他还装什么风流才子倜傥书生。」 晏玉楼靠在垫子上,这才多大会儿她就感觉不太舒服。 「我让你准备的那些陈皮果脯取出来一些。」 他们的马车虽然减震效果已是大启最好的,但依然颠得人不舒服。行驶在宣京城中平坦路上并不显,一出京便露出弊端。她不是会晕车的人,不过以防万一做足准备。 采翠闻言,忙取来备好的陈皮果脯。 v第06章[11.22] 她慢不经心地含了一块在口中,总算是觉得好受一些。 第一日,他们前脚歇下,姬桑一行也跟着歇在同一家客栈。而且好巧不巧的是,两人的房间还是紧挨着的。 第二日,她起了心眼,将两边的房间一同订下。不想他的房间又在她的对面,一打开门就能看见他。 第三日,她故意让晏实绕了一圈寻了一家偏僻的客栈,不想还是与他碰到。 接连几天,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看来他是打定主意缠着她,她无论如何都甩不脱。他再这么纠缠,恐怕她连同僚都不想和他做了。 第四日,她干脆不花心思甩他,反而把花姑叫过来。 一段时日不见,花姑气色好了不少,皮肤也养白了一些,五官看起来更清秀。这几天她一直目光灼灼,期待晏玉楼和她说话。 面对这样的眼神,晏玉楼有些心虚。 「花姑,这几日可还习惯?」 花姑被她叫过来,早就欢喜得不能自已。脸上全是兴奋之色,眼睛因为刚才吃到采翠给的糕点而满足地眯起。 「谢侯爷关心,我什么都好,吃得好穿得好坐得好住得也好。以前我与养父四处讨生活时,都是靠两条腿走路。有时候一连要赶好些天的路,走得两条腿是又肿又沉。那时候我就想,要是有一天能坐马车出远门就好了。嘻……我欢喜得很,欢喜得很。」 她一边说着,一边满意地摸摸这里摸摸那里。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并让人反感,反倒觉得她真实不做作。采翠有些明白自家侯爷为何对她另眼相看,这般率真的女子,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晏玉楼想起贺林的事,面色渐淡。 「你可记得我曾问过你,若是你那未婚夫已经娶妻你待如何?」 花姑笑容收起,先是歪头细思紧接着眼神一黯低下头去。过了好大一会儿重新抬起来,露出一种释然的笑,「侯爷,我说过我不会做妾的。不管他现在是什么人,是做官也好是富户也好,我不会死乞白赖的。如果他没有遵守婚约,我只当那约定已经作废,日后各自婚嫁再无干系。」 「不为人妾,不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男人手中,这样的想法很好。你有此志气我便不瞒你,你那未婚夫我已派人找到,不过他已与别人成亲且对方身份不低。你想不想知道他是谁?」 花姑苦涩一笑,一向乐观的脸上显现出疲惫与风霜。她四处讨生活,见过太多的人世冷暖。能一直平平安安地活到现在,又岂会是一个没有半点心机之人。 「侯爷,我大概猜到他是谁。既然他已娶妻,那婚约便是作废了。我又不想当小妾,更不会去找他,他是谁和我不相干。」 「你能如此想再好不过。」 采翠听明白了,对那个不守婚约的男子很是看不上。原是还有些不喜花姑大大咧咧的性子,这下倒是心生同情。 「那起子负心汉,花姑娘莫要再念着。日后自会遇到良人,怎么着也比一个背信弃义的人强上数倍。」 「多谢采翠姑娘,我省得。」 花姑神情恢复成以往的娇憨,略有些羞赧一笑。 他们的马车在前姬桑他们在后,后面隐约传来程风扬的声音。似乎是掀着帘子在说路边的景致,其中还夹杂着几句诗词,声音还挺大。这倒是很符合一个风流公子的做派,就是这一路都是赶路的人,也不知他吟诗作对给谁听。 采翠撇一下嘴,对那些酸词很是不喜,「侯爷,您听。这程公子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他莫不是以为过往的女子都会为他倾倒吧?」 晏玉楼微微一笑,还真别说,或许程风扬正是这般想的。大猪蹄子们的想法,有时候极其可笑,简直蠢得没法看。 「程公子每日都要吟诗,国公府里的姐妹们都喜欢听他吟诗。可我不喜欢,他念的诗我听不懂。他还喜欢捉弄人,我越是不喜欢听他就非要我听,不仅要我听还要我背诗,背不出来就不让我吃饭。他必是记恨我之前扒过他的裤子,一直怀恨在心。所以才故意带我出京好在路上折磨奴家,幸好侯爷您将我叫来,否则这会儿我的耳朵又要起茧子了。」 花姑说着,脸上露出怕怕的神情,显然被背诗的事情折腾得不轻。 「最近你在国公府,除了背诗,他还有没有在其它方面为难过你?」 花姑仔细想了想,肯定点头。「有!有一回他故意摆了一桌席面,院子里的姐妹们都可以坐下来吃菜喝酒,偏偏让我站着不许吃。还有一次我偷偷在灶下藏了一碗红烧肉,也被他给发现了,害得我饿了一夜睡都睡不着。」 晏玉楼眼神微闪,她怎么没听出为难,倒像全是捉弄。 「确实可恶,夺人口粮太不地道。你既不是国公府的下人,也不是程家的下人,他无权限制你的自由。这一路你暂时跟在我身边,等到归京时半年之期也差不多到了。」 花姑闻言猛点头,「好啊好啊,我就喜欢和美人侯爷在一起。侯爷您可不知,这些年我随着义父走南闯北,哪处有什么好玩的我都知道,哪个地方有什么好吃食我门道最清楚。虽然好些我也没有吃过……」 她的养父很穷,他们一向吃了上顿没下顿,有些东西她只听人说过,就是没有吃过。 官道两边的景致不错,田地错落,已是绿意一片。若不是晏玉楼看过浒洲百姓流离失所的奏报,也亲眼看到上京的灾民,否则她真不相信同一片天空下,还有那样的惨状。 花姑曾经一路上京,对许多地方应该都很熟悉。 「哦,那你说说洪远县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地方?」 若是计划不差,她准备今天歇息的地方就在洪远县。如果赶得快些,会在日落时分进洪远县城,到时候找家客栈落脚,或许还能有精力感受一下当地的民风。 有人相问好吃好玩的地方,花姑眼睛都放着光,「县城往西五里有个杂耍班子,花了三个铜板就能进去看一下午,还有不要钱的茶水相送。往东两里有一座花楼,楼里有个赛牡丹生得极好,是那里的头牌。」 说到这里,她说着突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道:「出门的时候,我好像听说程公子提了一句,他久闻赛牡丹大名定要去会上一面。……咳……与花楼相隔一条街的地方最是热闹,卖花馍的卖糖人的还有卖炸糕的,可惜我上回只吃过炸糕。」 她一脸神往,不由自主地咽了一下口水。 晏玉楼心下一动,多问了几句赛牡丹的事情,趁着中途靠边休息时吩咐晏实几句,晏实立马心领神会安排下去。 日落时进城终于进城,稍作休整后她准备出去走一走。杂耍班子夜间不开,自然去不成。什么花楼……她也不适合去,唯一可去的地方便是街市。 那条街市果然如花姑所说一般热闹,空气中飘着各种小吃食的气息。花姑眼神发亮,魂儿都被两边的香气给勾走了。 晏玉楼实在是有些受不了她眼巴巴的模样,让采翠陪她一起去买吃食。她欢呼一声,像个孩子似的蹦跳起来。 越是简单的人,越容易满足。 街上行人多,难免走路时会和什么人撞在一起。前面有晏实开路,倒是没有会冲撞到晏玉楼。但凡事也有意外,她眼疾手快地扶起突然斜冲过来的小孩。 那小孩慌慌张张地跑远,头都不敢回。 v第07章[11.22] 再往前走一段路,她伸出手来。方才那小孩在她相扶之际塞给她一张纸条。两根手指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螳螂捕食黄雀在后,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这是什么意思?是谁在提醒她?对方是敌是友? 她装作不经意地回头,两边的摊贩吆喝声依旧,街道行人顶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这样的良辰美景,仿佛是那么的不真实。 人群之中,有一人器宇轩昂卓然而立。那清冷的气质,便是置身于这人间烟火万家灯光之中亦觉得太过凉薄。 她的眼神恍惚起来,良久唇角一勾,嘴形微动。 隔着无数陌生面孔,他还是一眼将她认出。他看着她脸上的笑容,目光紧紧盯着她微动的唇,渐渐眸色微沉。 他看懂她的唇语。 她说:后会有期。 他缓缓一笑,同样用唇语:等我。 她脸一沉,扭过头去快速走远。 花姑手里拿着好些吃的东西过来,一手举着糖葫芦,一手举着炸糕蹦蹦跳跳跑到她面前,「六爷,您尝尝这个,这家的糖葫芦又大又甜。」 「我不喜甜食。」她婉拒着,假意回头一看,没有再看到那人的身影。 在花姑看来,美人侯爷定是瞧不上这些街边小食。她的手慢慢地往下缩,脸上略有些不自在甚至还有一点忐忑,再没有先前的欢喜。 在这个时代她年纪不算小,寻常人家的女子大多都已嫁人生子。她却还是小孩心性,眼里心里只有吃的。 晏玉楼心生不忍,看一眼她拿炸糕那只手上的纸袋,「那是什么?」 「六爷,这是土炉烤鸽子,那家的烤鸽子最是酥香,您要不要尝一尝?」 「嗯。」 得到美人侯爷的回答,花姑很是欢喜。殷勤地把纸袋举过来,两眼晶亮一副寻求夸奖的模样,就差身后没有尾巴在摇。 晏玉楼不由泛起笑意,接了过来。鸽子烤得焦黄,闻起来香气扑鼻,令人很是意动。看到这只鸽子,她不由想到那只被她烤食的信鸽,莫名自嘲一笑。 「烤鸽子滋味如何?」 清冷又突兀的声音,在喧嚣的人声中显得那么的清晰。 她抬头看去,见那人已到跟前。黑衣墨发,眸光如晦。明明是很冷的一个人,此时给人的感觉像是沾染上红尘烟火,周身一派温暖。 「我竟不知,六爷原来喜食鸽子。」 「倒也不是特别欢喜,不过是恰巧碰上来的食物,不吃岂不是暴殄天物。」 「六爷说得极是,送上门的东西,自是见之可占为己有,拆吃下腹才是正理。」 她心一跳,这狗男人话里有话。他在暗指自己当初误闯桃林是送上门的东西,他见到了就是他的,他吃下肚就永远是他的。 死大猪蹄子! 「二爷说笑,你见非彼见。山中猛兽众多,往往见者大多命丧虎口葬身兽腹,侥幸逃脱者也是奄奄一息命不久矣。可见送上门的东西也不一定就是你的,若你没有凌驾对方的能力,说不准你自己会成为对方的口中食,又怎能说得准谁占有谁,谁又是谁的东西。」 「六爷言之有理,今日听六爷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不拘是谁占有谁,若能强强联手相辅相成,又何必计较谁是谁的东西。」 两人彼此看着对方,仿若此间唯有他们二人。那种你来我往别人看不见的深意,消散在彼此的眼神中,外人窥不见分毫。 众人一脸懵,侯爷和国公爷在打什么哑谜。他们每个字都听得懂,可是组成一句话竟然云里雾里茫然不知所谓。 饶是晏实和采翠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家侯爷在与国公爷打什么机锋。花姑心想,美人侯爷和国公爷果然是大启最厉害的人,说的话别人都听不懂。她立马目露崇拜,灼灼地看向晏玉楼。 晏玉楼余光一扫,看到迷惑的众人,恢复闲适随意的样子。 「我等俗人没有二爷那般胸襟,我只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想成为我的人,首要的便是一心一意的臣服。我绝不允许有人质疑我的威信挑战我的权威,任何人都不能!」 姬桑瞳孔微缩,很快清冷如故。 他的不语,在她看来就是答案。 这个时代的男子怎么可能屈于女子之下,何况是他这样一个有野心的男人。或许她之于他而言,只是一个想征服的高山。待将高山踩在脚底,她就变成任他差遣的棋子。 男人在征服星辰大海的路上,女人不过是锦上添花的暗香。无香亦可成事,有香则一路芬芳步步生花。 「时辰不早,我们要回客栈,二爷自便。」 说完,她带着晏实采翠和花姑往回走,徒留姬桑立在原地静默许久。 这一夜程风扬没有回来。 清晨上路时晏玉楼没有看到姬桑,连阿朴也不见踪影。花姑一问三不知,只因花姑与采翠同住一间。 采翠很是疑惑:「侯爷,国公爷他们还未起吗?」 「或许吧,我们走。」 「晏实,我们快点走。」采翠来了精神,催促着晏实。 晏实默默搬着行李,面上看不出半点波澜。程公子昨夜就被洪远县的衙役带走,如果信国公不表明自己的身份,恐怕想把程公子摘出来要费上一些功夫。 此事一拖延,他们就能甩开信国公一行人。 看来侯爷确实不愿与国公爷同行,之前自己还有种错觉认为侯爷与国公爷的关系有所缓和。通过昨天的观察,还有侯爷的举止他只觉得自己先前的都是错觉。 v第08章[11.22] 一行人出了洪远县,没有聒噪的程风扬,耳边清静了许多。 日夜兼程两日,晏玉楼估摸着姬桑一时半会是不可能追上他们,便命晏实停在八里镇打尖。八里镇位于进京要道,镇子不大左右两条街。往来行商居多,是以一个小小的镇子,竟然有许多家酒楼食肆和客栈。 他们停靠的是一家离官道最近的酒楼,酒楼东侧的路边围了不少人,依稀听到什么卖身之类的话。 围观的人闹哄哄的,隐约可见女子娇弱弱的啜泣声。 她眼神往那边飘了一下,花姑急忙低语:「六爷,您可别上当。」 出门在外,自不能直呼其名,也不宜称其官职。她在家行六,便用字里的一字为姓取名吴六爷。 谁知姬桑那厮故意效仿,取名贺二爷。思及此,她心情莫名复杂起来。 「为何?」 「六爷您有所不知,这里靠近官道。那些女子都是长得略有姿色想博前程的,并不真是穷得过不下去。」 果然京外不比京中,女子行径都要更大胆些。 那女子一身素衣,一只手半掩着面,可见秀美的五官。袖口处缝着补丁,手指纤细略染污泥。跪在那里娇弱如扶柳一般,拭泪间面容露出来,眼窝下方长着泪痣,真是我见犹怜。 「我出二十两,姑娘跟我回家吧。」 随着一道粗鲁的男声响起,只见人群中冲出一个膀大腰圆的男子。一边丢下银子,一边去拉那女子。 「刘爷,刘爷……您放过我吧……」 女子苦苦哀求着,围观的人没有一人上前帮她。 她娇弱的样子是那么的可怜,被男子粗壮的手臂拉扯着仿佛即将破碎的娃娃。一张俏脸白生生的,唇抖得像风中的花瓣。 叫刘爷的男子哈哈大笑,「豆娘,你打从八里镇出现爷就看中你了。你说你何苦抛头露面自卖自身,你要是缺钱告诉爷,爷有的是银子。」 「刘爷,我不……我不做妾……」 「我呸!你跪在这路上让人买,不就是想要银子。你把身子卖给路人,不就是给人睡的,在爷面前装什么装。爷见你可怜,怜惜你一片孝心。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在这里装贞节烈女!」 「刘爷……刘爷……我只想做丫头不想做妾,您放过我吧……」 有人议论起来,晏玉楼听了一会儿大概算是明白怎么回事。这个豆娘是跟着叔父一家逃难来的,只是自己的叔父病倒无钱医治便自卖自身。而那位刘爷是八里镇的员外,家中颇为富贵。他一早看中豆娘,曾有意纳为妾室,不想被豆娘拒绝。 今天豆娘卖身,他自不会错过。 没有人敢拦他,他在八里镇无人敢惹。 晏玉楼多看一眼拉扯的两人,抬脚欲进酒楼。 采翠有些纳闷,自家侯爷向来心善,为何对那女子的事情视而不见。她想不明白,却深知侯爷行事必有原因,压下疑惑跟上自家主子。 不想那豆娘挣脱刘爷的手,直直朝他们这边奔来,一下子跪在晏玉楼的脚边,双手死死扯着晏玉楼的袍子。 「公子,您行行好买下奴家吧。奴家什么都会做……当牛做马报答公子的大恩大德……」 「你个臭娘们,你竟敢嫌弃爷!原来不是不想做妾,是想给小白脸当妾。今天爷还就不信这个邪,哪个敢和爷抢人,休想走出八里镇!」 刘爷横着一双眼,怒视着晏玉楼,「你小子要是识相的,就不要趟这浑水。实话告诉你,这娘们不是个安分的。她一进镇子就四处勾人,爷就是被她给勾上的。谁知道她心气高,一心还想攀高枝。看你是个外地人,年纪轻轻不知人心,爷劝你别被这娘们的脸蛋给迷住,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你是谁的爷!」晏实站出来,一手按在剑柄上。 满宣京都没几个人敢在自家侯爷面前称爷,这小地方的一个员外居然如此口气大,也不怕风闪了舌头刮出了血。 「哟,还真有不怕事的人?」 刘爷目露凶光,只见后面出来四个短褐大汉。 那女子浑身发起抖来,一双美目乞求地看着晏玉楼。 晏玉楼垂眸冷笑,示意晏实不要动。这些人敢情是把她当成愣头青,随便一个貌美的女子就能令她丧失理智,真是可笑。 一个破绽百出的局,背后之人到底想做什么? 「这位刘爷说得是,出门前家母特意叮嘱过在下。行走在外不比家中万事都要小心谨慎,不可出入花楼,不可与人置气更不可多管闲事。你们一个要买一个要卖,原本是银货两讫的买卖,与旁人不相干。你们且自管谈论买卖事宜银钱多少,我万不会多嘴一句,请便!」 「哈哈,你小子真识相!豆娘,你听到没有,我们一个要买一个要卖,这笔卖买你要是觉得不满意,爷还可以多给些银子。」 刘爷大笑着,有些想伸手过来拉她,又有些忌讳晏玉楼。一个人的气质骗不了人,纵使年纪不大,那通身的气派也不是一个小小的员外敢造次的。 先前没有瞧清楚,眼下刘爷是万不敢动手的。 豆娘面露凄苦一脸的绝望,双手依然没有松开,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公子,您有所不知。刘夫人一贯霸道,刘家的妾室死的死疯的疯难有善终。奴家虽然身份卑微,却也想堂堂正正做人,万不愿与人做妾,更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公子您就买了奴家吧,奴家什么事都愿意去做,求您大慈大悲可怜可怜奴家……」 「好你个贱人,竟然敢败坏爷的名声!」 刘爷给几个家丁使眼色,让他们上前抢人。 晏实挡在前面,那几个人不敢动。 豆娘哭得可怜,脸色越发的惨白几乎要昏死过去。有人开始指责起来,说晏玉楼不知怜香惜玉,惋惜豆娘年纪轻轻要真进了刘家的门,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刘爷又气又急,差点跳脚,「小子,这娘们血口喷人。爷是看她可怜想帮她一把,不想她竟然倒打一耙。你可千万别信她的话,不要被她所迷。」 说着一脚踢在一个家丁的屁股上,那家丁一个激灵就要往前冲。不想人未近到晏玉楼的跟前,就被晏实给掀了个四仰八叉嗷嗷叫唤,半天爬不起来。 所有人目瞪口呆。 v第09章[11.22] 刘爷眼中精光一现,这小白脸身边有高手,莫不是有些来头? 晏玉楼抬了一下腿,没有挣脱,「这位姑娘,你是不是缺银子?若是我给你银子,也不要你卖身为奴你可愿意?」 「公子……」豆娘抬起头,泪眼朦胧,「无功不受,奴家不敢白要银子。」 说来说去,就是要跟着她。 她笑不达眼底,循循慢语,「我家中不缺丫头,怕是用不上姑娘报答。姑娘要是不愿白拿银子,日后还我便是,如何?」 「哈哈,你们听听天下还有这样的男人,给了女人银子居然要还?我说你小子是哪里冒出来的傻缺,怕是还没有开过荤……啊……你敢打爷!」 晏实已经归位,只见刘爷捂着脸瞪着眼。 「嘴巴放干净些,再敢放肆就割了你的舌头!」 刘爷吓得出了一身汗,他好歹也是见过不少达官贵人。像这样放狠话的还没有见过几个,难道这小子真是有来头的? 他在八里镇那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被人如此下面子以后还怎么混。 「你们是什么人,报上名来。爷就不信,在爷的地盘还有人敢嚣张。你们等着,今天要是你们敢走出八里镇半步,我就不姓刘!」 「那你可想好了,不姓刘要姓什么。」 晏实声音不大,听得刘爷心惊肉跳。再一看站成将他们包围起来的护卫,暗道自己眼拙。之前为何没有注意到这些人,如此看来这外乡小子分明是大有来头的。 他有些后悔方才说过的话,不过再是心里认怂面上也要强撑着,否则传扬出去他八里镇刘爷的名声就没了。 狠狠瞪那豆娘一眼,算这娘们走运。 「哼,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当然是姓刘。爷向来是个好说话的,不过是个女人爷家里多的是,你们要买就买吧。」 说完,他快速往后退,带着几个家丁头也不回极快地走远。 豆娘松开手,磕头谢恩,「奴家谢谢公子,多谢公子大恩大德。」 采翠取出五十两银子递给她,「这是我家公子给的,不用你卖向为奴。你且拿着银子赶紧给你叔父治病,早些离开此地为好。」 豆娘不接,「公子,奴家虽然流落此地,却也曾是好人家的女儿。家父从小教导奴家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奴家不敢平白无故受人恩惠,求公子买下奴家吧。」 「我方才说过,你若不愿白受银子,只当我暂借给你。日后你何时有,再何时原数奉还。」 豆娘咬着唇,大颗的泪珠儿又成串滚落。 「公子仁义,明着是借实则并不指望奴家归还。奴家一介女子无以谋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攒下这些银子。此生怕是不能还清,唯有这一条命可抵,求公子成全!」 晏玉楼眸光渐冷,看着她又看看围观的人群。隐约听到有人讥笑,说是豆娘眼皮子灵,怪不得看不上刘爷,原是想找个俊俏的主家。 「姑娘,我已说过我家中并不缺丫头。你若执意不收这些银子,那便就此作罢,你再去寻愿意买你的主家,莫要纠缠于我。」 豆娘大惊,「公子……」 晏玉楼作势抬脚,她不得不松开,神情愣怔。 「且慢!」 熟悉的声音传来,晏玉楼心下越发的不耐烦。 抬眸望去,果然看到男扮女装的古幽兰主仆。 主仆二人的穿着很是显眼,古幽兰一身白色绣金锦袍,发用玉冠束起,妥妥的京城贵公子装扮,身后跟着一个同样做男装打扮的丫头。丫头背着一个大包袱,看架式颇有些行走江湖的架式,要是装扮再普通一些就更好。 晏玉楼眯起眼来,她不想猜这位古小姐的心思,也不耐烦应付淮南王的算计。原本就是想避开这些麻烦,不想该来的一样都不少。 当真是有意思。 「原来是古公子,吴某有礼。」 古幽兰听出她的暗示,急忙还礼,「吴公子有礼,不想能在此地碰到公子,当真是巧得紧。」 两人寒暄一会,古幽兰道明自己出京的原因,说是收到浒洲姨母的来信,前去参加表侄儿的百日宴。 她口中的姨母并不是古夫人嫡亲的姐妹,而是古将军五服内的一位表姐,嫁的是致仕的杜老将军嫡三子。杜老将军致仕后居于饶洲府城,说起来他们确实同路。 究其原因,不过是淮南王的意思,找个合理的借口掩人耳目罢了。 「原来如此,当真是巧。」 「可不是。」古幽兰瞄到还跪着豆娘,「方才我听了一耳朵,这位姑娘也是个可怜人。吴公子家风严谨不愿买下她,不如我替公子行善将她买下,可好?」 豆娘自是千恩万谢,当下让人把银子托交给自家叔父,签了卖身契后跟在古幽兰的身边。 一场闹剧终于落幕,围观人群各自散去。 晏玉楼径直走进酒楼,跑堂颠颠地上前招呼。大堂之中,已有许多在此打尖的客人。常年行走在外的,对于方才外面发生的事情见怪不怪,甚至都没有兴趣出去瞧上一眼。 她不喜被人打扰,坐到最角落里。 而古幽兰则坐在旁边的桌子,豆娘和那丫头站着。 花姑低语,「六爷,那个叫豆娘的怕是有些心思不纯。」 她点头,神色不明。 邻桌传来古幽兰的问话声,问的是豆娘的来历。 v第10章[11.22] 据豆娘自己说她五岁丧父七岁丧母,自小便跟着叔叔一家过。去年浒洲大灾,他们一家没了活路沿途乞食上京。前些日子他叔叔病倒,如今已是卧床不起。为了给叔父看病,她只能自卖自身。 伴随着那凄苦的身世,便是不绝于耳感恩戴德的话。 古幽兰颇为受用,面露怜惜之色。 晏玉楼不想去猜这位古姑娘到底有什么心思,也不想知道淮南王允诺过什么。同为女子,她不愿意为难女子,至始至终她没有把眼神往那边瞄一眼,倒是那豆娘一直用怯怯的眼神瞟向这边。 用完饭后,古幽兰示意豆娘上前。 「奴婢给吴爷请安,今日多谢吴爷仗义,奴婢莫齿难忘。」 从奴家到奴婢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晏玉楼面色淡淡,「你不必谢我,我并未帮你什么。你要谢就谢你现在的主子,是他买下你让你有恩可报。你若真是个知恩图报的,只消把恩情尽数报在古公子身上即可。」 豆娘神情怯怯,看向古幽兰。 古幽兰露出安抚的笑容,一脸的宽容,「些许小事,吴爷不会放在心上,你安心留在本公子身边便是。」 豆娘又是一番感恩,越发低眉顺眼。 几人跟在晏玉楼他们的后面,看样子是要与他们同行。将将出了酒楼,还未上马车便看到刘爷带着家丁们疾色匆匆赶来。 看到他们还未离开八里镇,豆娘果真跟在晏玉楼的后面,他脸色古怪。 「这位爷留步。」 晏玉楼淡看过去,眼神微睨。 刘爷走了过来,得意看一眼后面的豆娘,「这位爷恐怕不知,你已中了别人的圈套。你那银钱一送到豆娘的叔父手上,他们一家立马离开八里镇追都追不上。要是我猜得不错恐怕半路豆娘这娘们会寻机逃走,到时你定然人财两空。」 豆娘脸一白,咬着唇不语。 「刘爷弄错了,我并没有买下豆娘。买豆娘的另有其人,你有什么事与这位古公子说道吧。」 刘爷听到晏玉楼的话,先是一怔然后看向古幽兰。看着看着,眼睛越睁越大,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这位……爷如何称呼?」 「在下姓古。」古幽兰昂着头,极不喜刘爷这样的横行之人。 刘爷装模作样地作揖,「古爷,你身边定然也是不缺丫头的,也用不着如此貌美的丫头。这丫头分明是与她叔父说好的,半路必会逃掉。不如你将人转卖于我,我定有法子让他们的计谋落空。」 「公子,您可别听他胡说。奴婢叔父一家定是惧怕他伺机报复,不得不匆匆逃命。奴婢也曾识得几个字,知道什么叫做言而有信。奴婢既然已是公子的人,卖身契上白纸黑字写得分明,奴婢不可能逃走。更不会做出背叛公子之事。他故意诬蔑奴婢,就是想让奴婢做他的妾室……」 豆娘说着,豆大的泪珠儿开始滚落。 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如此多的泪水,那眼泪说来就来,一会儿已是淌成两条河沟,楚楚可怜地挂在俏生生脸上,好不让人心疼。 「我自是信你的。」 古幽兰厌恶地看着刘爷,这样的泼皮,要是搁在宣京她自有法子收拾他。这里远离宣京,她又乔装在外,实在不宜暴露身份。 刘爷一听她相信豆娘,眼珠子乱转起来。 这位古公子一看就是个女娇娘,看起来扮得还挺像。可那身后的丫头实在是好认,胸前鼓鼓的,眼瞎的人才会认成男子。随从是女扮男装,主子的身份不得不让人怀疑。 女子与男子不同,胸前两块肉再是遮得紧实,多少都会露出一些端倪。若不然哪能解释得通为何一个纤弱的公子哥儿会与练家子一样壮实。 「古爷,要是名字都是假的,纵有手印做押,怕是到时候也有些掰扯不清。再者这些人干的就是这门营生,不知蒙骗过多少人早就熟门熟路。就是看准你家大业大,不会把一个小小的丫头放在眼里,他们才敢把主意打到你的头上。」 「我的事,还轮对不到你来管。我买的丫头凭什么让给你,赶紧走开莫要误我们的事,否则有你好看。」 刘爷在八里镇一向得脸,今日连连吃瘪。先前那位爷他还有些惧怕,眼前这位假把式也想唬住他,让他的面子往哪里搁。 他脸上的横肉一抖,斜眼笑道:「我好心提醒,你竟然不领情。敢问你买这丫头做什么?难不成是想送给你爹你兄弟?」 古幽兰气得目瞪口呆,这刁民居然敢辱她古家门风,是可忍孰不可忍。当下俏脸一变,拔剑挥了过去。 她到底是武将之女,对付寻常人还是可以的。刘爷一看这架式,就知此女怕是某个大户人家娇蛮养大的小姐。 一边躲一边朝家丁们使眼色。 他什么女子都玩过,就是没玩过官家小姐。若是绑了这女子回去,待成就好事休掉家中的母老虎,他岂不是摇身一变成为官家女婿。 到那里,区区八里镇哪里困得住他。 眼见着家丁们围上来,古幽兰后知后觉发现不太妙。情急之中想求救晏玉楼,不想哪里还有人在,只看到一辆快要驶远的马车。 她突然浑身冰凉,晏侯爷居然弃她不顾。 纵使他对她没有情意,她好歹也是将军之女。她爹是朝中大臣,与晏侯爷同朝为官。于公于私,晏侯爷也不能如此待她。 一时间委屈和羞愤齐齐涌上心头,挥出去的剑更是招招狠辣。 也怪她一头想去,身边一个侍卫都没有带。想着她一个弱女子带着丫头出门,不拘是遇晏侯爷还是姬国公,都不会忍拒绝同行的要求。 不想,今日受此大辱。 刘爷是个人精,已经看出来她的窘境,正中下怀。又招呼来几个帮手上前,不光要把豆娘带回去,还要把这主仆俩同时带回。 古幽兰一人难敌渐呈颓势,剑风慢慢无力。她那丫头和豆娘只知躲在后面,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打斗之中,她头上的玉冠掉落,头发披散下来。 刘爷两眼一亮,自己猜得果然没错。这古公子当真是女子,原本神情间是硬装出来的男人气,眼下头发一散立马露出原形。 v第11章[12.01] 他觉得几人已是他的囊中物,眼神火热起来。 这时来了一群人,看着是行商的模样。为首的男子年约二十六七,儒雅之中透着商人的精明。一看有人欺负弱小,示意随从上前帮忙。 得了他的相助,古幽兰渐占上风。 刘爷一看不妙,又使出威胁恐吓的手段想吓走行商。不想行商充耳不闻,让手下的人全部上前帮忙。 他们人多,刘爷的人被打得节节败退。 「你小子有种,爷的事也敢管。」 「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叫钱三人称钱爷。你去道打听打听,爷什么时候认过怂。你若是不服,日后自可以打回来。今日这事我管定了,你们要是敢当街抢人,我就敢把你们送进大牢。你要不信,大可一试。」 来人敢报姓名,还敢撂狠话,一听就是有倚仗的。刘爷一听就知道这位钱三来头不小,道上是有人的。 「钱爷误会,我并非与这位古爷过不去。相反我是在帮他,怕他被黑心肝的人所骗。你怕是不知道,这个叫豆娘的和人一起做局,骗了古爷的银子。我看不过去,想带这丫头去见官。」 「没听懂我说的话吗?还不快滚!」钱三厉声道。 刘爷的面皮子变了几变,不甘心地看了豆娘好几眼,终于悻悻离去。 豆娘惨白着一张脸,咬着唇一副不敢争辩的样子。泪水涟涟看上去好不可怜,这样的女子说是骗子只怕是谁都不会相信。 古幽兰回过神来,惊觉自己此时的模样,脸颊立马滚烫起来。此时她哪里是什么金贵的世家公子,分明是个娇小姐。豆娘也不知有没有看出来,只顾着哭。 钱三看出端倪,眼神微闪。 古幽兰快速把散开的发一拢,深吸一口气,看向救自己的行商。瞧着并不像个商贾反倒像个读书人模样,顿时心生好感。 「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这位……古公子不必客气。古公子定是出门次数不多,不知世道人心险恶。每个地方都有盘踞的地头蛇,这位刘爷在此横行多年鲜有人敢惹。你家人也是放心,居然让你独自出门,往后可不能如此,身边还是多带些人的好。」 古幽兰被说得羞愧难。自己这般难堪的样子都被人看去,她有些无地自容。想到弃她而去的晏玉楼,眼神蒙上一层阴霾。 「也不是独自出门……算了,这些暂且不说。不知钱爷去往何处?」 「我去浒洲。」 她眼神一亮,「真是赶巧,倒是同路。」 「古公子也去浒洲?」 「不是,我去饶洲探亲。」 「如此,古公子若是不嫌弃,倒是可以同路。」 她求之不得,今日这事确实是个教训。要是没有遇到这位钱爷,那些人还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情来。小小的八里镇,居然有这样的恶人。待她归家后,定要告诉父亲,好生惩治一番。 那个晏侯爷……真的就这样弃她而去了吗? 晏玉楼并未走远,想着最多一刻钟古幽兰就能追上。不想等了半天人都未赶上来,她命晏实停车,带几个人过去看看。 晏实到的时候,古幽兰已和钱三熟络起来。古幽兰看到晏实带了人过来,心里好受许多。晏侯爷定是不放心自己,特意派人回头接她。 钱三的眼神也看了过去,诧异一下。 「那位是古公子的朋友?」 「我认识他的主子。」古幽兰说得没什么底气。 钱三一脸笑意地同晏实打招呼。 晏实点头回应,与他客套几句。 他自称应诺过古幽兰,要护古幽兰到饶洲。晏实不置可否,回去后禀明晏玉楼。晏玉楼沉思半晌,转告古幽兰。 他们此行有要事在身,并非游山玩水。再者为怕日后传出什么有损名声的闲话,最好还是各走各的好。 这话古幽兰一听就明白,到底男女有别,他们心知肚明。 不想她回得也好,说是怕路上不太平,跟着他们寻求平安。并保证会跟上他们的脚程,绝不耽搁他们的事,这下倒是不好再拒绝。 行程依旧按原来的计划,古幽兰确实如自己所说,并未拖累他们和行程。到底是将门虎女,身体素质与寻常闺阁贵女不能同日而语。 还有那位钱三,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确有相护古幽兰的意思。短短几日,他与古幽兰已从诗词歌赋谈到各地民风民俗,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采翠知道古幽兰的身份,心下不屑。 花姑不知古幽兰的真实身份,只把她当成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儿。她有点同情古公子,这个古公子看起来机灵得很,怎么想事如此简单。那叫什么豆娘的,必是嫌那五十多岁的刘爷太老。碰到一个年轻俊俏的公子哥儿,定然是要巴着不放的。 「六爷,那位古公子真好骗,我看那个豆娘不像自己说的那么可怜。」 从浒洲到八里镇,千里之遥。那豆娘既然是流民身份,长相便如同一块肥肉,沿途之中不知有多少像刘爷那样的人,她是如何躲过的? 晏玉楼淡淡一笑,当局者迷。旁人看得再清,再是提醒恐怕古幽兰也不会相信。既然人留下了,好生看着便是。她倒要看看豆娘也好,那个钱三也好,到底都有什么目的。 行了几日,为了避嫌她特意让人传话给古幽兰。不可与他们同住一家客栈,以免日后落人话柄。也不与他们同桌而食,理由相同。 古幽兰是女子,她这么做是为对方好。 几日下来倒也相安无事,无论是钱三还是豆娘都表现得极附和他们的身份。只是除了被晏实看到豆娘找钱三哭诉,且还是背着古幽兰的。 那豆娘把自己的身世说得可怜,告诉钱三说自己自小过得苦。虽然亲叔父是是好的,婶娘却是个不容人的,总是暗地底磋磨她。家里的脏活累活都是她做,还想把她卖给刘爷做妾。她不想做妾,干脆自卖自身给叔父看病就当是还他们一家的恩情。 v第12章[12.01] 「你信吗?」晏玉楼。 晏实挠挠头,「说不上来,她说得挺可怜,看上去钱三是信了。」 「你倒还算意志坚定。」晏玉楼缓缓笑起来,「她这些话骗骗一般的男人还是可以的,自有人被美色所迷愿意相信她的话,替她抱不平。她说她婶娘磋磨她,这话显然假得很。且不说她皮肤细嫩脸上没有半点疾苦之色,单说她那双手,哪点像是做过粗活的。如果真如她所说,她是从跟着叔父一家从浒洲逃难过来的。以她的相貌能平安无事,显然他叔叔一家将她护得极好。」 晏实心一惊,暗生警剔。原先他以为侯爷让他监视那些人,是怀疑那位钱三有问题,不想那豆娘也不干净。 「六爷,你是说她身份可疑。」 「可疑是肯定的,要是个只求富贵的女子且由着她去。要是包藏其它的心思……」说到这里,她的表情冷下来不怒自威。「晏实你只消记得,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接近,无论是图人还是图财总归是有所图,越是这样上赶着的貌美女子越要小心提防。」 晏实明白自家侯爷的意思,神情严肃地点头,同时心里戒备起来。 同行十日后,马车缓缓驶入另一座县城,此处名为固县,算是饶洲境内。越是往下走,发现流民确实多了一些。 古朴沉灰的街道上,可见忙碌的百姓穿行。他们都是生面孔,难免会引人注意。晏玉楼一行人走在前面,古幽兰和钱三等人不远不近地走在后面。 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已有乞丐凑上前讨些铜板,古幽兰示意丫头给了他几枚铜钱,他千恩万谢离开。 这时候一个牵着孩子的妇人上前讨钱,妇人穿得不算差,衣服虽旧却不见补丁,并不像一个乞丐。她手中牵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孩子,那孩子身上衣服破破烂烂,脚上的布鞋也破了两个洞,脚趾头都露在外面。许是饿得狠,他的一双眼睁着抿着唇看着过往的行人。 在看到晏玉楼时,孩子的眼神一亮,一直盯着她。 她心生疑惑,只听到花姑轻声提醒,「六爷,这妇人的孩子不像是她自己的孩子。哪有当娘的自己养是得白白胖胖,把孩子饿成这样的。」 跟在古幽兰身后的豆娘抹起眼泪来,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支银簪递给那妇人。察觉她的意图,钱三连忙制止,「别……」 他的话还未落下,那抱着孩子的妇人抢过银簪跑得无影无踪。 古幽兰脸一变,看着豆娘。 豆娘身体一缩,惊觉自己做错事。「公子,奴婢看那妇人可怜,不由得想到奴婢随叔父一家上京时的情景。那支银簪是奴婢母亲的遗物,奴婢只愿那妇人能将孩子养活……」 「你不是说没银子给你叔叔买药吗?」 「公子,那是奴婢亲娘的遗物,奴家一直留着……」 古幽兰的丫头早就看不惯这个豆娘,恨她事事抢在前面,差点把自己这个大丫头挤到一边,偏生小姐信她。此等良机哪会错过,当下讽刺道:「你可真是孝顺,叔父没钱买药都不拿出来的银簪,居然随便就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妇人。你为什么要骗公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公子,奴婢错了……奴婢看到那妇人,便想起自己的亲娘……」 「你叔父病重你都不舍得拿出来,一个素不相识的妇人你居然舍得。分明是欺公子心善,说不定你和你那叔父就是一伙的,你们想骗公子的钱!」 「不……不……奴婢没有。」 钱三连忙出来打圆场,「此事怪不得豆娘,她也不是故意的。你们怕是不知晓此地的民风,我因走货曾路过此地,略知一二。」 古幽兰在他的面前,自然不会留下苛待下人的名声。当下把豆娘的事情放在一边,问道:「钱公子请讲。」 「自打开春以来浒洲那边涌来许多灾民,这些人分散而居却是消息互通。他们终日等人施舍,从过往商旅中得好处。平日里倒是不太闹事,我等花钱消灾大多都能顺利经过。若是遇到露财的,明抢的事情也曾发生过。」 话音一落,古幽兰眼角余光瞄到那对母子的身影闪过,立马心生不好的预感。 那母子的身后跟着一大群的乞丐,不大一会儿将他们团团围住。一双双黑瘦脏污的手伸向他们,嘴里说着听不懂的方言。 她一时惊呆,根本来不及反应。 那些乞丐狂奔而来时,晏玉楼等人已避到一边,那些人朝古幽兰一行人跑去,乞讨之声不绝于耳。见古幽兰等人没有施舍的意思,真的拉抢起来,一时之间尖叫声四起。 古幽兰是有些拳脚功夫,但乞丐实在是太多,没多大会儿她就被围得严实。钱三护住她,一边朝随从使眼色。那随从朝不远往洒了好几把铜钱,乞丐们一涌而上扑过去。 晏玉楼冷眼看着,眼神越发的暗沉。 突然她不知被什么东西给抱住了脚,低头一看对上一张脏花的小脸,正是那妇人之前牵着的孩子。 那妇人想必忙着抢东西一时没顾上这孩子,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从一堆人的眼皮子底下钻到她脚边的。 他仰着头,眼神让人心疼。 「舅舅。」 晏玉楼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难道自己生了一张大众脸,随便大街上的一个孩子都能将自己认错。 「你叫我什么?」 「舅舅,我是平儿。」 她心一惊,平儿? 「你真叫平儿?」 男孩抱着她不放,紧抿着唇认真地看着她。看得出来,这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没有哭喊没有反而口齿清楚,「舅舅,我大名阮世平。我爹叫阮从焕,我娘叫晏琬琰。」 晏玉楼心跳得厉害,蹲下来仔细看着他。她四姐的大儿子就叫平儿,当初离京时不到两岁。一个孩子的变化太大,她根本没有认出来。 他怎么会在这里? 四姐呢,四姐夫呢?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爹娘呢?」 平儿低下头去,「舅舅我做错了事,我瞒着娘偷偷出门……被人带到这里。」 两句话基本能知道想知道的信息,晏玉楼心头还有许多的疑问。比如说他为什么会一个人出门,丫头婆子去了哪里?又比如说四姐和四姐夫丢了孩子后,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封城找孩子。 v第13章[12.01] 她不敢想象这孩子都经历了什么,也不敢要是自己没在恰巧遇到,他会被人带去什么地方。一别四年,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看平儿的样子在那妇人的手上恐怕有些日子,一想及此她就恨不得弄死那妇人。耳边听着那些人抢到东西后的惊呼声和兴奋的欢叫声,眼神闪过杀意。 哄抢过后,抢到钱的乞丐自然跑远,生怕要还回去。晏实收到自家侯爷的示意,悄悄跟上那兴奋到忘记孩子的妇人。 古幽兰和钱三走过来,发现晏玉楼牵着一个孩子,认出这是那妇人的孩子,「六爷,这孩子怎么会在你手上?」 「先别说这个,大家赶紧找个客栈梳洗歇息。」 古幽兰立马红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一行人分客栈而住,离得不远。 安顿好后,晏玉楼第一件事情就是给平儿洗澡吃饭。平儿显然饿得不轻,连吃两碗饭。她可记得两岁之前,他吃饭都是要四姐哄的。 采翠买来几身衣裳,大小不是很合适只能将就着穿一身,其它的采翠再改一改。 「六爷,这真是四姑奶奶的孩子?」 采翠到现在都不相信,四姑奶奶的孩子怎么会在那妇人的手上。晏玉楼到现在也不愿意相信,自家的外甥怎么会被人拐走。 平儿连日来跟着那妇人奔波,食不果腹睡不好觉。此时找到舅舅心下一松,很快便瞌睡连连。他的相貌肖似其父,一只手还紧紧拉着晏玉楼的衣服,一看就是极度缺乏安全感。一个六岁的孩子,经历这样的事情难免会有心理阴影。 半个时辰后,晏实回来。 不光带回那些人落脚的信息,也打听清楚那妇人的底细。那妇人的丈夫进京赶考几年未归,浒洲大灾时死了公婆,她孤身一人带着孩子上京寻夫。 「人在哪?」 晏实立马出去,一会儿两名护卫提着一个堵着嘴的人进来,正是那妇人。护卫们把人扔在地上,出去守在门口。 妇人眼神慌乱,嘴里呜呜叫着。 晏玉楼一把抽掉她口中的布,她立马爬起跪下来,「公子您抓民妇做什么?民妇一个妇道人家什么都不知道,民妇还要去找孩子,您就放了民妇吧。」 「你可知道我为何抓你过来?」 妇人眼露茫然,迟疑问道:「公子您与今天白天的那位公子认识吧?民妇绝没有坏心,做坏事的是那些人不是民妇。」 「你当真不知道?我且问你,和你在一起的孩子是谁?」 晏玉楼冷冷看着她,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妇人面色先是一白,接着哭喊起来,「公子,民妇的孩子是不是在您这里?您发发善心把民妇的孩子还了吧……」 「那孩子真是你的孩子?」 「民妇命苦啊,民妇的夫君说是进京赶考,一去三年音讯全无,我在家中侍奉公婆养育儿子。谁成想天灾人祸公婆双双亡故,民妇唯有带着儿子上京寻他的爹爹。公子,这孩子是民妇的命根子,您赶紧把她还给民妇吧,民妇给您磕头了。」 说完,她真的磕起头来,磕得额头渗出血丝。 晏玉楼目眦尽裂,恨不得当场打杀这妇人。 「你还不从实招来,孩子你是怎么拐来的?」 妇人咬紧牙关,牙齿打哆嗦。 「公子……您不能抢民妇的孩子啊?青天大老爷啊……这还有没有天理啊。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强抢民妇的孩子,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晏玉楼怒极,一脚踢在妇人身上。气极攻心中转身从桌子抄起一个茶杯砸过去,那妇人一头一脸全是茶叶和茶水,吓得魂不附体。 「还不说实话!」 「救命啊……」 「你尽管嚎,看看有谁敢来救你!」 她眼露杀气狠光毕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妇人,眼神冰寒犹看一个死人。那妇人被她语气中的杀气骇住浑身发起抖来,身体软软地瘫在地上。 「公子……民妇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您不能抢民妇的孩子,他是民妇的命根子啊……」 都到了这个时候,这妇人还敢狡辩,可见心理素质不差。想来也是,能拐走别人孩子混在乞丐群中的女子,定然不是一个简单的货色。 她慢慢蹲下,冷冷地看着对方,用匕首将妇人的下巴挑起。匕首的光反照在人的脸上,更显得杀气腾腾。 妇人显然吓得不轻,但并未晕过去。 当真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 「命根子?有你这样当娘的吗?我看你一身皮肉养得极好,却把孩子饿成这个样子,你还敢说你是他亲娘?我告诉你,这孩子我认识,你绝对不是她亲娘。你赶紧从实招来,你是怎么把孩子拐到此地的?」 妇人一听,抖得更筛糠。 「他真是民妇的儿子……」 匕首贴近皮肉,锋利的刀口轻轻一划便拉出一道血丝。而被划的人在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下,只感觉血珠子吡出来。 「啊……杀人了……」 「你尽管叫!」 妇人眼白翻了翻,不敢晕过去,嘴皮子上下哆嗦,「公子……民妇没有拐他……是看他可怜……」 匕首又深一分,这下疼痛感分明。 「民妇招,民妇全招……」 v第14章[12.01] 什么都没有命重要,据这妇人交待,大灾时公婆都已去世,她自己的儿子也死了,她一人流落街头无意中看到和儿子差不多大的平儿便起了心思。 当时平儿独身一人,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跟着。她用帕子捂晕后把孩子抱离走,当下出了浒洲城,一路北上。 她的丈夫三年前进京赶考音讯全无,她没有照顾好公婆和儿子无颜进京寻他。想着丈夫早已记不得儿子的长相,只要有个差不多大的孩子的在手丈夫定不会疑心,她也能有所交待。 妇人接下来的话,让更人气愤。 原本她拐了平儿就想着上京,不想途经固县被困在这里。固县虽小却有恶霸横行,从浒洲逃难至此的流民皆要收取好处费,按人头算每人五十两,不交够银子休想离开。 妇人没钱,只能跟着一群同样没钱的流民乞讨。时间一久,有些人开始向过往的商旅卖惨骗钱,到后来哄抢之事也变得稀疏平常。 「公子,民妇实在是没法子。让孩子饿瘦一些好讨银子,但民妇是真把他当成儿子绝对没有亏待他,不信您可以问他……您是不知道,那些人只认银子,每天都会来收钱。要是交不出来,他们自有法子作践我们。可怜我一个妇人……」 「你说的那些人姓甚名谁?」 「民妇不知道那人叫什么,别人都叫他财叔。他就住在顺平客栈后面的院子里,规定我们每天日落时去交钱。」 顺平客栈,晏玉楼有些印象,钱三不就是住在那里。 晏玉楼慢慢起身,神色凝重。 似乎听到妇人舒气的声音,她唇角勾起冷笑。这女人莫不以为此事已完,那真是大错特错。敢拐带她晏玉楼的外甥,就得承受住她的怒火。 「挑断她的手脚筋先关着。」 妇人一听面色大变,「不……」 采翠见势塞了一块布过去,将妇人的嘴堵住。妇人拼命摇头,眼中充满恐惧手胡乱地抓着,试图抓住什么东西不被拖下去。 晏实大力一拖,将人丢出门外,吩咐几声自有护卫带下去执行。 里间的平儿还睡得香甜,她目光柔和地看着若有所思。平儿独自一人出门,难道是四姐和四姐夫出了什么事? 平儿醒来后,告诉她一个惊天消息。 四姐夫不见了。 「舅舅,爹爹好几天没回来,娘告诉我说他病重,不能见人。我知道爹爹没有生病,他一定是被坏人抓了。」 她一惊,眼睛眯起,「你怎么知道你爹不是病了?」 「我偷偷去看过,娘说的那个房间里没有人,我爹根本没有回来。」平儿拉着她,小脸上全是担心,「舅舅,你说我爹会不会有事?」 他一个小人儿,刚脱离险境第一件事情就是关心自己的父亲。四姐和四姐夫没有白疼他,他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 她了解四姐夫人的为人,最是勤勉之人。哪怕还有一口气他都不会丢下公务不管。所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她要尽快赶到浒洲。 「好平儿,舅舅一定会找到他的。」 固县的事也不能不闻不问,那些人胆大包天居然想出利用灾民敛财,可见背倚大树身后定有靠山。 事有轻重缓急,她现在只想知道四姐一家的情况。 她若猜得没错,四姐夫根本不是病重而是失踪。一个知州无缘无故不见,四姐一定知道原因,所以才会瞒着。据平儿说,他爹病重快一个月,他也被妇人带走二十来天。 「好平儿,你是怎么认出舅舅的?」 「我在娘的房间里看过舅舅的画像。」 她摸着他的头,欣慰一笑。当初四姐一家离京,为了让大家彼此留个念想,她专门找的画师画了一幅全家福。不想正是这幅画,让平儿认出自己。 「好孩子,你是个聪明的。这次的事情就当是一个教训,以后千万不敢独自出门。你爹失踪你又不见,你娘指不定急成什么样子。」 平儿早就知道自己错了,惭愧地低下头去。 看着他瘦小的样子,想着他最近受过的苦,她心下一软,将人抱在怀中。「好孩子,你还小。大人的事情大人自己会想办法解决,你现在要做的是保护自己好好长大,以后才能替父母分忧。你放心有舅舅在,一定会找到你父亲的。」 平儿懂事地点头。 安抚好平儿后,她心里想着浒洲的事。若是走官道,还得要走上半月才到浒洲。各洲县每年都有奏报,她知道固城往西有一处近道可直抵浒洲。 那条道十分险峭,翻山越岭且不能通马车,便是马牛等也极难通行。是以往来商贾极少走,倒是送信赶路之人的选择。 她把随行的侍卫分为两拨,一拨八人一拨两人。八人护送采翠和平儿乘马车赶往浒洲,把那妇人也带上,她则带着晏实和另两名侍卫抄近路去。 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姬桑会说这案子很复杂,如此看来牵涉极大。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发生,仿佛答案就在眼前,却始终蒙着一层雾。努力拔开一点,不想又是另一层迷雾。 仔细叮嘱采翠,也没有避着平儿。平儿知道舅舅是想快找到父亲,懂事地表示自己会听话,让她放心。 她想着第二日天不亮立马启程,不想丑时一刻客栈突然涌进一群官兵。嘴里嚷嚷着找什么人,挨个房间翻查。 一时之间,客栈鸡飞狗跳。 她根本没有睡着,将吓醒的平儿紧紧搂住。平儿身体微抖,可能最近一直身处心惊胆颤之中。晏实守在外面,采翠低声说着外面的情形,一边替平儿穿衣服。 「可听到是找什么人?」晏玉楼沉声问着。 「不清楚,好像是什么山匪之类。」 不大一会儿,晏实闪进来,脸色有些难看。 「侯爷,奴才觉得不太对劲。那些人说是找人,却并不问什么话,而是直接踹开门翻东西见着值钱的东西就拿,根本不听人分说。」 晏玉楼冷冷一笑,这个固县还真是乌烟瘴气。 v第15章[12.01]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qq。】 「你们想干什么,好大的胆子!」楼下客人声音响起。 「这位爷,我们是奉命行事。刀剑无眼,你们且闪到一边,要是不小划到哪里不好看。你说是不是?」 「你们可知道我是谁?简直没有王法,竟然敢明抢!」 天高皇帝远,这一方父母官就是土皇帝,土皇帝手下的爪牙横行惯了,根本不把别人的话放在眼里。这样的话他们听过许多,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 「我们是搜查匪人,公子你要是再阻碍我们行事,到可得去地牢里走上一遭。」 「好哇,我倒要看看谁敢抓我……你们干什么!」 那位客人被几个官兵制住,之前说话的那个头子不屑一笑,「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位公子年轻气盛,本捕头就要让尝尝固县地牢的滋味。」 民不与官斗,要不是这些人太过份,那客人也不会如此着急。眼睁睁看着那些值钱的东西被翻中,他却无可奈何。 很快,那群人就到了二楼。 晏玉楼命晏实打开门,那些人一看门开着都有些惊讶。这些人哪个见了他们不是慌得紧闭门户,怎么还有人反其道而行之。 纵是脸上抹了黑粉晏玉楼的长相依旧出众,加上通身的气势让那些官兵先是一愣,迟疑地看着她,有些不敢相问。 「你们是奉谁的命,可以搜查文书,找的是什么人?」她问道。 官兵为首之人眼珠子一转,「客官有所不知,最近雁秋山那里不太平。我们奉的是县太爷的命,找的是雁秋山的匪人。过几日京中的贵人就要来巡视民情,我等务必要保证贵人们的安全。」 原来还打着他们的旗号,晏玉楼神情更是冰冷。 「既然是找匪人,你们手上拿是什么东西?」 那些官兵的手中,或多或少都有东西。或是一个小箱子或是一个布袋。布袋里明显装了东西,不消说是他们方才抢掠来的。 为首之人脸上的肉一横,心想这两人好不识趣。 「这位爷,我看你也是见过世面的,难道不知道多管闲事的下场。俗话说得好花钱消灾,山匪都是亡命之徒,千万不要和自己的性命过不去,你们说是不是?」 居然还威胁上了,当真是好得很。 「要是我不让开呢?」 「那你就是活得不耐烦了自己找死,别怪刀剑无眼。兄弟们这两人就是雁秋山的匪人,赶紧给我拿下。」 晏玉楼气到失笑,她真想不到大启还有这样污糟的地方。京城之远庙堂之高,自己一直秉承着公平公道的原则处理着朝中的每一件事务。她以为就算上达下听不能完全执行,至少没有为祸一方的官员。 没想到大错特错,她所以为的太平安稳,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小小的固县,一群衙役都敢草菅人命。没有文书随便捏个由头都能肆意强抢过往商客的钱财,还敢出言威胁,与匪徒何异! 甚至因为披了一身衙门的皮,反倒是比真正的匪人更可恶。 「你凭什么说我们是山匪?」 听到这句话,为首那人哈哈大笑起来,「你们违抗官府的搜查定然是因为心虚,还敢说自己不是山匪?兄弟们给我将这些人拿下,若有反抗者休怪我们的刀剑无眼!」 十名护卫一字排开,每个人手中的剑已出鞘,晏实站在前面, 「我看你们今天谁敢动!不想死的就快滚!」 官兵们齐齐停下,相互看一眼,敢情他们今天是碰到不要命的了。到底动不动手,他们都在等为首那人的命令。 为首之人心里嘀咕,民不与官斗。他们还从来没有碰到这样棘手的,以往的那些人一看他们身上的官服,立马乖乖就拿银子。 看这些护卫之人,似乎都是练家子,难道这几人真有什么来头? 「各位官爷,这两人是钱某的朋友你们行个方便。」钱三的声音不知何时赶了过来,一边说着一边往那为首的人手里塞银票。 「原来是钱爷。」为首那人瞄一眼银票的面额颇为满意,当下变换一个脸色,露出三分受用七分得意。 「我这位朋友初到贵地,还不知道咱们这里的规矩,你们多担待。」 「好说好说,既然是钱爷的朋友我们自会给钱爷的面子。都是误会一场,这位爷赶紧让你的手下收起家伙。钱爷什么时候到的,我们县太爷可是念得紧。」 钱三笑着,态度说不上有多恭敬,想来和固县的县令确实有些交情。不过交情归交情,该给的好处却是半分不少。 为首之人得了好处,自是觉得有台阶可下,当下挥手命人撤退。 晏玉楼冷眼看着不动声色,此时不宜暴露身份,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待了却浒洲之事,她再来处置这些人。 这些人走后,她对钱三道谢。 「你们没事吗?」钱三关切问着,语气中透着无奈,「你们从外地来的不知道,这样的事情见得多自然就见怪不怪。民不与官斗,必要时只能散财消灾,切不可与他们硬碰硬。咱们平头百姓哪里能拧得过官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晏玉楼点头,颇为赞同的样子,神情间还有一丝懊恼,「钱公子说得极是,方才是我鲁莽。幸亏钱爷赶到,否则少不得一场恶斗。真要得罪他们,说不准我等还会去固城地牢走一遭。」 「你能想通最好,出门在外都不容易,能花钱消灾的地方千万要舍得,银子再多也得有命去赚。」 「钱公子仁义,改日若有机会一定请你喝茶。」 钱三自是应下不提。 折腾到这个时辰,大家都有些疲乏,客人们骂骂咧咧的声音断断续续,却无一人敢大声抱怨。钱三告辞后,晏玉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间内平儿已经醒来,采翠和花姑都在。 经过今夜的事情采翠心中略有些不安,在她看来四姑奶奶的儿子虽然重要。但她是侯爷的丫头,侯爷的安危重于一切。 v第16章[12.10] 「侯爷,让奴婢等都跟着您吧。」 花姑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几下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她原本想自动请缨护送平儿去浒洲,可是她又怕自己说这话太过托大,再者侯爷未必会信她。 晏玉楼让她和采翠一起走,她说什么也不肯。侯爷身边照顾的人本来就少,她虽没什么用却在外多年,多少知道一些弯弯绕绕,或许能帮上侯爷。 她愿意跟着,晏玉楼没有再三拒绝。 「为免节外生枝我们等会就走,城门一开立马出城。」 众人应下,各自收拾准备不提。 平儿很懂事自始自终都十分听话,临到分别之时抱着她久久不肯松开。小家伙才被她解救出来,心里怕是还没有多少安全感。 她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道:「平儿莫怕,这些人都是舅舅的亲信,他们一定会平安把你送到的。我们会在浒洲相见,到时你带舅舅好好参观一下你家的宅子。」 「好,舅舅等着平儿。」 他认真地应下,生怕她说话不算数,还与她拉过钩。 万般不舍终有一别,事有轻重缓急当务之急是要知道四姐夫失踪的事情。眼看着马车走远,晏玉楼长叹一口气带着晏实花姑和两名护卫踏上行程。 雁秋山高且险峻,远看连绵不绝。翻山越岭过后直达浒洲境内,比走官道要近上一半的路程。好在他们身体素质都不错,走了近两个时辰也没有人叫一声累。 护卫们和晏实自不用说,她自己也是自小习武。花姑虽不是习武之人,却曾在外行走多年,对于这样的行程没有任何的不适。 中途小歇吃过干粮后,几人再次赶路。 山路越走越高,越来越陡峭,天色越来越晚。 「前面就是雁来崖。」晏实说着,小心护在晏玉楼的身侧。 雁来崖是雁秋山第一道险,远远看去窄小的路就像是绕在崖壁之上。像这样的险处,雁秋山共有九道,称为九道险。 按他们的计划,走过雁来崖再寻个地方休整过夜,明日早起再赶路。 崖路一面是山壁另一面就是悬崖,一人通行尚可。若是两人通行,则要紧紧贴一起靠在崖壁那边,小心翼翼地慢步前行。 晏实走在前面,晏玉楼和花姑在中间,后面是两名护卫。 走过崖路,前面有一处平坦之处,过往行人都会在那里过上进山的第一夜。晏玉楼远远看着那处似乎有人影,慢慢凝起眉头。 晏实的心也提起来,心里猜测着那些是什么人。 若是赶路之人倒是无碍,就怕是一些宵小之辈堵在那里借机谋财害命。雁秋山有匪,这是固县衙役们的借口,未必就是假的。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晏玉楼看到某个似乎有些熟悉的面孔,心下一沉。 那人约摸三十来岁,一身青色的衣袍。脸窄窄长长呈刻薄之相,还生着一双吊梢眼好整以暇地抱胸而立,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 「晏侯爷,别来无恙。」 「原来是冯公子。」 冯世贤,原兵部侍郎冯友年的嫡子。 三年前,先帝驾崩委任她为辅佐大臣,她上任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杀鸡儆猴。罗列了冯友年一系列的罪状,抄了冯家斩了冯友年。 她不喜诛连他人,冯友年一人犯错,罪不及其妻妾儿女。是以冯家人并未受到牵连,在冯友年死后一家人回到祖籍。 不想她居然在这里看到冯世贤。 「几年不见,侯爷风采依旧。」 冯世贤站在要口,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他若不让,他们是过不去的。何况他的身后,还站着一群短褐的大汉,想来已守在这里多时。 晏玉楼心下了然,虽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自己会走这条路的。但从他的表情上看,他在这里等的就是自己。 所有的事情似乎能连在一起,又似乎毫无瓜葛。甚至连平儿的事,她都怀疑是别人棋局的一部分。 如此处心积虑的算计她,那人到底是谁? 「我自是依旧,只是冯公子让人惊讶。想当年冯公子也算是官家公子受人称赞何其风光,纵使冯家落败后我都听说过你的气节风骨,说你不愿接受他人的施恩,执意拒收任何人的馈赠。不想三年不见冯公子竟然落草为寇,真是令人唏嘘。」 冯世贤脸色一变,眼神充满阴霾,「晏侯爷贵人多忘事,难道忘记陷害我父亲的事吗?若不是你存心构陷,我父亲怎么会被处死?我父亲若不死,我怎么会流落至此?这一切都是拜侯爷所赐。所谓天道好轮回,侯爷想不到有朝一日会落在我的手里。你要是求饶承认自己陷害我父亲一事,兴许我还会留你一命。你要是不识时务,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晏实怒道:「小人得志,休得猖狂。」 「你不就是晏侯爷身边的那条狗,就数你叫得最欢。晏侯爷不是一向最喜欢杀鸡儆猴,今日我先杀了你,看看你家侯爷能不能救得了你。」 晏玉楼闻言,冷冷一笑,不屑地看着冯世贤。这样的目光深深刺痛冯世贤的眼,他不得不承认,便是如此狼狈的境地,晏玉楼依旧气势惊人,丝毫没有减少半分。 为什么? 这个人为什么永远高高在上? 「晏侯爷,我让你尝尝身边人被害,而自己无能为力的痛苦。」 「冯公子,恐怕这事你做不了主。」 晏玉楼的话一出,冯世贤面色微变。 看到他的脸色,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能知晓自己的行踪,一步步将自己引到雁秋山来的人绝对不是眼前的冯世贤。 他还没有这个能力。 v第17章[12.10] 幕后之人把自己引来,绝不是为了杀她。若是想杀她,就不会这般大费周章。她身居高位,有极好的利用价值,那人肯定是想从她这里得好处,怎么可能在事情未谈成之前得罪她。 「冯公子,你还不赶紧让开,带我们去见你的主子。」 冯世贤的脸色更僵,那双吊梢眼凶光毕现,握着剑的手在迟疑。 晏玉楼就那么看着他,仿佛他所有的得意挣扎都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他的心中涌起悲愤,三年了他无时不幻想这一刻。 可是他发现即使是这样的情形,晏玉楼还是那个晏玉楼。 他脸色几变,思考着此时动手成功的可能性。他身后的人大汉不耐烦起来,「五当家,你和他们叽歪什么。大当家那里等得急,我们赶紧把人带过去吧。」 晏玉楼眼底的讥笑更深,想不到当年风光无限的冯公子成为草寇后,竟然只混到一个五当家的位置。 雁秋山有匪,倒是不假。 冯世贤终于让开,他们过去后很快被灰衣山匪们团团围住。刚才那说话的大汉盯着晏玉楼看了好几眼,嘴里嘟哝着。 「他奶奶的,这什么侯爷长得还真他娘的好看。」 其他的山匪有人惊呼,眼神不停落在晏玉楼的身上。所幸晏玉楼简单易容过,看起来虽然俊美却并不能让人惊为天人。 冯世贤阴着一张脸,看上去一副隐忍不敢发作的样子。想来在山寨中不算什么当权之人,行事处处受他人的制约。 晏玉楼表情淡定地任由他们蒙上眼,不紧不慢地顺着他们指的方向慢慢前行。暗忖着幕后之人行事十分小心,怕是个不好对付的。 山路十分崎岖,她心里估摸着路线和地形。不知走了多久,她猜想着少说也有近一个半时辰。那些人终于停下来,解开他们眼睛上的布。 她不适地眨了几下,天色已暗很快就适应光线。 他们所在的地方在一处山腹,暮光之中可以望见对面的断崖。这么险的地方,谁能想到是山匪藏身之处。 「进去吧,我们大当家的有话要问。」说话的是那个大汉,冯世贤不知去了哪里。 山匪口中的大当家,居然是一名女子。更让晏玉楼想不到的是,这女子长得还算不错。虽然皮肤粗糙了些,身形壮实了一些,但不可否认是个好看的姑娘。 「大当家的,人已带到。」带她进去的人谄媚问道,像献宝一样把她推到前面。 大当家的眼睛一亮,放出炙热的光,竟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几步就到她的面前,一边细细打量一边连连称赞。 论皮相晏玉楼在宣京都能傲视一众世家公子,何况在这样的地方。纵使肤色黑了许多,依然难掩其俊美的长相。 「听五当家说你就是荣昌侯?」 「正是本官。」 大当家的俏脸一红,麦色的脸上慢慢现出黑里俏来,一副羞答答的模样。「让侯爷受惊了,我这些手下没有为难你吧?快,马铁柱你还快给侯爷看座。」 马铁柱就是之前的那个大汉,闻言面皮抽了一下,大当家这是见色忘义啊。 大当家此时的眼里只有晏玉楼,恨不得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她扭着腰身,捏着嗓子介绍自己,「侯爷,我姓牛,名叫兰花。」 「牛大当家,幸会。」 晏玉楼已经坐下,那大汉还有眼色地上了茶水,她略瞄一眼见是粗茶。倒不是嫌弃茶水不好,而是她不敢喝。 「今日能与牛大当家认识是本官的荣幸,大当家不愧是女中豪杰,以女流之力统管这么多人,实在是令人佩服。」 牛兰花一听面上先是一喜,「侯爷真这么看我?」 「本官自来敬重有本事的人,既然有能力何分男女?英雄不问出身,我敬重所有贤能之士。大当家是个直爽的人,本官也就不绕弯子。大当家知道我们的身份,应知本官为何事出京。本官却很是好奇,大当家请我来做客的原因。」 牛兰花脸色一红,目光灼灼。 「侯爷有所不知,我并不知侯爷会经过此地。冯五当家的堵在那里,不只是拦住侯爷。但凡是年轻的男子,他都会带回来。」 她这一说,晏玉楼倒是有些糊涂。 「为何?」 「说来不怕侯爷笑话,我们江湖儿女向来不拘小节。我年纪渐长,寨子里的弟兄们操心我的亲事,说是要替我找一个如意郎君。谁成想冯五当家会碰到侯爷,还把侯爷给请过来。我知道唐突侯爷,却对侯爷一见倾心……」 晏玉楼眉头微皱,竟然是这个理由。 不,一定不是的。 她不相信。 「大当家不必觉得难为情,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婚嫁之事乃人之常情,大当家女中豪杰,想择一良婿亦是合情合理。只不过婚姻之事,幸福与否不在于对方身份高低,而在于两人是否情投意合。大当家如此人品,理应配一位贤良夫君,不仅能辅佐你而且还让你无后顾之忧。」 「侯爷说得极是,不知侯爷……」 「大当家,本官向来热心,要是大当家不嫌弃,本官愿替大当家掌眼。不知这些日子大当家请来的男子都在哪里,可否让本官见上一见?」 牛兰花微一愣,转而收起害羞之色,眼神有些幽怨。 哀怨的目光看得晏玉楼头皮发麻,直爽的女人是很可爱。但是太过直爽而自己好巧不巧又是男人时,真有些消受不起。 那个叫马铁柱的汉子瓮声瓮气道:「莫非侯爷看不上我们大当家?」 晏玉楼摇头,「非也,我很欣赏大当家这样的女子。无奈生不逢时相见恨晚,我已有心上人,万没有再容纳其他女子的道理。若是我结识大当家在先,必会为大当家这样的巾帼女子所倾倒。然而人生在世未必能事事如愿。我深知月满则亏的道理,不敢享尽齐人之福令深爱之人伤心。今日我与大当家有幸相遇,若能替大当家择一良婿,也不算辜负我与大当家的缘份。」 马铁柱被绕得有点晕,低声嘟哝,「什么叽叽歪歪的,明明就是看不上大当家。」 晏玉楼假装没有听到,这个老兄没事说什么大实话。 v第18章[12.10] 晏实和花姑和两名侍卫都在外面,早就等得心焦。等看到自家侯爷和一名女子出来,大家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牛兰花能坐上大当家的位置,心性自然不输男子。这一会儿的功夫,已是接受晏玉楼的提议,真的带晏玉楼去见那些男子。 「实不相瞒,也不怕侯爷笑话。我的身份不好,寻常男子一听要和女匪头成亲立马摇头。这些日子,兄弟是带了不少男子回来,却无一人愿意娶我为妻。」 「大当家不必气馁,他们有眼不识金镶玉,不知道你的好,或许也有些怕你的身份给他们带来麻烦。你且放心,有我保媒世人谁也不敢说闲话。」 「侯爷此话当真?」 牛兰花面露欢喜,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脚步也轻快不少。 晏实和花姑在后面摸不着头脑,这一会儿的功夫侯爷怎么要替女山匪做媒。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冯世贤呢? 一行人来到一间大屋子前,还未走近便听到不少的辱骂声。要不是亲耳所听,晏玉楼实在是想象不出来会有男人如此极尽辱骂一个女人。 「大当家的,待我去掌他们的嘴。」马铁柱很是气愤,他还看不上那些男子,一个个弱得像鸡。要不是大当家不愿意嫁给寨子的弟兄,怎么可能便宜这些人。 「不可动粗。」牛兰花连忙制止,让人去开门。 门一开,那些人的骂声戛然而止。 牛兰花引着晏玉楼进去,所有人齐齐看过来。 晏玉楼四下望去,突然瞳孔猛缩。 她看到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那人背窗而立,高大峻伟的身材修长挺拔。便是站在丝毫不显眼的位置,也能让人第一眼就看到他。 他慢慢转身,看到她时表情如常,冷漠的眼神中连半丝惊讶都没有。 她心一跳,他怎么会在这里? 屋子里除了他外,还有四名青年男子。四名男子长得都算不错,要是长得难看也不会被人给抓来。 几人吸气声不断,先前觉得那格格不入的男人已是生得极好。他们有心想搭话,不想那人一直冷着一张脸对他们不理不睬。 最近雁秋山的风水莫不是要变,怎么一下子引来两位这样的出色人物。 晏玉楼早已习惯受人瞩目,面色平静如常。 倒是牛兰花俏黑的脸红起,目光越过四名青年男子,直直落在窗边男人的身上,「他是昨天马铁柱带来的人,姓贺。说句不害臊的话,也不怕侯爷见笑,我原本是看中他的,不想他冷得跟块冰似的,从昨天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晏玉楼眸一闪,姬桑这厮向来如此。只是不知她明明用法子将他绊住,他为何还能赶在她的前头? 「大当家的,你看你都有这么出色的两位公子,那什么招夫的事情就与我等无关了吧。」一个男子大着胆子问道。 「就是,我等论长相差他们太多,大当家只要不是眼瞎,万没有看上我们的道理,不如将我们放了。」 马铁柱晃了一下拳头,恶狠狠地瞪着他们,「把你们放了,想得倒美!」 那些人惧怕马铁柱,缩着脖子不敢作声。 牛兰花低声训斥,「侯爷在此,如有你说话的地方。」 马铁柱立马臊眉耷眼,委屈的表情和高壮的身材极不相符。这么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居然听一个女人的话,不是牛兰花的手段太高,就是马铁柱太过忠心。 晏玉楼看出些许门道,世人往往舍近求远。若牛兰花真要招夫,没有人比山寨里的人更合适,也没有人比马铁柱更适合。 那几人听到侯爷两字,俱都露出惊疑的表情。 「侯爷……可是荣昌侯?」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发问,目光越来越确定。生得如此俊美的侯爷,除了荣昌侯还会有谁。 说来也巧,这位书生正是此番落榜的举子。当日王澋等人闹事时,他也曾在人群之中。不过他胆子小不敢往前凑,只敢远远站在边外。 加之那时晏玉楼一身蟒袍,脸也没有涂黑,他一时没能认出来。 「真是荣昌侯?」 另外的人发问,得到他肯定的点头,几人齐齐跪下来。 「侯爷,您替草民做主啊。草民收到信说家中老母病重,不得已抄近路归家,不想半途被这些人劫来,说是要招草民为夫。草民父母早已替草民订下婚约,只待来年开春完婚。谁知这些人不听辩说,非把草民强行扣留。求侯爷明察,让大当家放我们回去吧,若是回去得尽,怕是见不到老母最后一面。」 「学生春闱落榜之时曾立誓苦读三年,三年后再下场。男子汉大丈夫没有立业实在无脸先成家,何况学生与大当家殊途异路,实不能成为夫妻。侯爷您身份贵重,他们连您都敢劫来,可见胆大包天。朗朗乾坤天理昭昭,他们竟敢如此行事,侯爷您不能不管啊!」 「你们……你们……他娘的……你们敢嫌弃大当家,活得不耐烦了吧。」 马铁柱实在没忍住,又是横眉怒眼的。 这次牛兰花没有制止他,他像是得到鼓励,捋着袖子就要上前。不想手臂被人抓住,他动了几下都没有挣脱。 回头一看,见是晏实,当下一愣。 这小子看上去不显,怎么如此厉害。 「我家侯爷面前,我看何人敢放肆!」 此时晏玉楼已从百转千回中醒悟过来,她没有理由不怀疑姓姬的。他一个国公,又不像她一样急切找人,为何要冒险走雁秋山。 他身边的人呢? 阿朴那小子就是他的影子,怎么可能把自家主子丢下。还有程风扬也不见踪影,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合常理。 「大当家,方才我仔细观察过这些人,我发现他们都不是你的良配。」 「都不是?」牛兰花怀疑地看着她。 v第19章[12.10] 她微微一笑,「不知大当家有没有想过,与其留住心不甘情不愿的人,不如找一个心甘情愿效忠自己的人。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看大当家身边的人就很不错。你们朝夕相处感情深厚又知根知底,彼此都无二心。夫妻同心同德,才是真正的良配。」 牛兰花目露茫然,不知道她指的是谁。 她眼神微挑,看向黑红着一张脸的马铁柱。 一时间,屋子静下来。那四个青年都屏住呼吸,紧紧盯着牛兰花。牛兰花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连忙摇头,「不……不行,铁柱是我的兄弟。」 马铁柱失望地耷着眼,双肩垮下。 牛兰花看到他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眼神慢慢起变化,最后看看晏玉楼,又看看那几名男子,像是在想什么。 最后豪爽拍掌,大声宣布,「我早就说过让兄弟们不要折腾,外面的男子哪里愿意和我成亲,他们非不信邪。侯爷说得没错,强扭的瓜不甜。这些人既然不愿娶我,我何必强留他们。铁柱,你把人放了吧。」 马铁柱双眼一亮,故意虎着脸瓮声瓮气地催促那几人,那几人对着晏玉楼千恩万谢,然后跟着走了。 「贺二爷,且慢。」 晏玉楼叫住姬桑,对牛兰花道:「大当家,我与这位贺二爷算是旧识,可否让我和他说几句话。」 牛兰花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去数回,终于同意。 众人出去,晏实等人守在外面。 屋子里只剩下姬桑一人,他静静地立着,似乎并不是被人关着,而像是此处本就是他的地盘。她默默看着他,觉得自己以前或许大错特错。 她总以为姓姬的与她实力相当,两人角逐暗斗从来都是不分伯仲。然而最近这种想法渐渐站不住脚,他发现他身上有许多的谜团和不为人知的阴暗面。 这样的他,颠覆了她的认知。 「你怎么会在这里?」 「和无归一样,自是被人抓来充婿的。」 她定定看着他,半个字都不相信。他给她的感觉越发的难测,她压根不相信他会被人抓来,除非他是自愿的。 「你觉得我会信?」 「为何不信我?」 「我如何信你?」 他的算计、他的城府还有他的野心,一切的一切都让她不敢相信。他凭什么认为她应该信任他,就因为他们曾经有过一夜春风,何其荒谬。 「世间能信之人唯骨肉挚友忠仆,国公爷与我非亲非故,何来信任一说?」 他默然,双眸紧紧盯着她的眼,像是看透她淡然表情下真正的想法。她神色不变,与他对视。两人视线较量彼此毫不退缩。 突然他表情放松,人更加贴近,「你说貌美的女人不可信,包括你自己吗?」 又来了,他又变成那个精分的样子。她捕捉到他话里的意思,眉头紧紧地皱起。这句话是她不久之前对晏实说过的话,他是怎么知道的? 晏实不可能背叛她,当里在场的还有采翠和花姑。采翠当然不可能卖主,唯一的可能就是花姑。 「你收买了花姑?」 他没有否认。 她的心里略不是滋味,说实话她没有想过花姑会背着自己向他通风报信。她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会在这里遇到他,或许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行踪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你堂堂国公,没想到居然会利用一个女子。花姑不过是个无根的浮萍,你利用那样的女子是何居心,难道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我没有利用她,她得知我痴情于你,自愿替我报信的。外人尚且看出来我的心意,你为何视而不见?若论貌美无人能及你,你的意思是你的话不能信。我是否可以认为,你心口不一言不由衷,其实你从未怀疑过我,你的心里一直都是信我的,对吗?」 「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如此喜欢自欺欺人,话不投机半句多,你觉得戏耍我很好玩吗?你当我看不出来吗?要是我猜得不错,牛兰花是你的人吧,你才是这个山寨幕后的当家。」 他以拳抵唇,低低笑起来,「无归就是聪明,我从未想过要瞒你。你要是想知道,我会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你。」 她神色微冷,表情变得极为严肃,「你的私事我不想知道,你背后做的勾当我会亲自去查。我奉劝你一句,敛财可以谋权也可以,万不可行谋逆之事,否则我会亲手替大启除害。」 「你在担心我?」 「国公爷你是眼瞎吗?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担心你。念在我们同僚一场我在好言相劝,免得大家日后难看。你有你的野心和报负,我有我的路要走。若是殊途同归我们自是能亦友亦敌,要是你执意违抗天命一意孤行,那么我们只能是敌人。除了这两种关系,你我之间万没有第三种可能,望你悉知,莫要再说一些让人误会似是而非的话。」 他低低的笑声在屋子里格外清晰,沉沉闷闷的好似古琴。她的五官因为疾言倨色而显得十分生动,倒映在他清漠的眸中。 寨子里的灯火和喧闹都与他们无关,甚至外面等候的人也可以当成不存在。他的眼里心中只有眼前的女子,她理直气壮的样子让人爱得牙痒痒,偏又奈她不何。 「无归,你知不知道,每当你底气不足时你的表情比平时都要严肃凛然,不知情的人都以为你坦荡磊落,却不知你是在心虚。若是这里有镜子,你可以看看自己此时的模样,你分明是关心我,为何不承认?」 她心头一恼,神情更是严肃。 他说得没错,自己确实越是心虚的时候越会虚张声势大义凛然,她以前的好官声就是这样来的。她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没想到他竟然看破。果然最了解你的人就是你的对手,这句话说诚不欺人。 「我心虚什么?」 「你有,你在害怕。你害怕自己心不由己,你害怕我言行不一,表面与你情深款款实则背后算计你。你更害怕身份被揭穿,侯府所有人都被你牵连。所以你不敢相信我,更不敢和我交心。」 他步步逼近,每说一句话就更近一步,直到他们之间仅余半步。 她想后退,但是她没有。 他说的都对,这些确实都是她的顾虑。可是那又怎么样?难道她要为了转瞬即逝的男女之情置晏家上下于不顾?那样的话,莫说她会千夫所指,晏家恐怕再无抬头之日。宫里的五姐,还有小皇帝都将受她的牵连而变得处境尴尬被动。 她不能因一时之欢丧失理智,更不能将身家性命托付他人。何况她越来越看不透他,对于一切未知的危险有着本能的抗拒。 v第20章[12.10] 「说得你好像比我自己还要懂我自己,你不觉得可笑吗?你可别忘记我们彼此的立场,更别忘记我们身上所肩负的责任。前些日子你国公府门外一群佳人静候,想来回京后你就会有美相伴,何苦执着我这棵不开花的铁树。他日我若身败名裂,国公爷照旧能娶妻纳妾开枝散叶。世人提及我,必是谩骂与唾弃,而之于国公爷你不过是一桩艳事。我与国公爷不同,我输不起!」 说得这么明白,他应该清楚她的意思。男人的口头承诺什么用都没有,若是信了就是傻瓜。他不可能不娶妻,不光会娶妻而且还会纳妾。她确实不信他能做到自己所说的不娶妻,即使她曾因这句话动容过,亦不能改变什么。 男女游戏,她玩不起。 姬桑坐下来,单手撑着头,垂眸时眼窝下一抹青色。 「无归,陪我坐一会儿。」 仿佛拳头打在棉花上,她不由气结,更多的是懊恼。她说那些话做什么?说了又有什么意义,什么都不能改变。改变不了他的想法,更改变不了他们的立场。不过是徒劳无功,偏她还真的上心。 「国公爷慢坐,我……」 一只手拉住正欲离开的她,她低头看去,对上他疲倦的眼神,「无归,我三天都未合眼,实在是困得紧。」 「你何必与我说这些。」 「我除了和你说,还能和谁说?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终有一日你会信我。乖,听话,陪我一会儿,就一小会。」 她想走,可是她的脚像是定住一般挪不开。 怔神间,他无奈叹息起身,将她拉着坐在一起,「无归,你方才说得没错。这山寨原是我的,不过眼下却说不好。除了我的人,这里面还混了不少人进来,他们各怀心思各有阴谋。我原不想把你扯进来,但是谁让我们这般心有灵犀,你居然自己撞了上来。」 敢情还是她自找的。 她别过脸,不想看到他,这厮此时的样子好生无赖。 「你一个国公居然通匪,你知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无归,我原以为还要一段日子才能与你相见。不想这么快就能见到,我很是欢喜。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好清静,我们就像一对寻常夫妻一样可以安安静静地说话。」 鬼才和他是夫妻,他又开始胡说八道。她呼地推开他起身,直接出门。 此时天已黑,有人的屋子里都点上灯火。远远看去,只觉得是散落在黑幕之中的点点星火。夜风寒凉气温骤降,不知名的鸟兽叫声不绝于耳。 这里仿佛世外桃源一般宁静祥和,压根不像土匪窝子。晏实等人还守在门外,牛兰花象征性的派了两个小喽啰留下,自己早已离开。 晏实赶紧迎上来,「侯爷,我们现在怎么办?」 「走。」 「我看谁敢走!」 一道声音响起,急步走来四名男子。 前三人分别是寨子里的二当家、三当家、四当家,加上五当家冯世贤。三位当家刚从山下回来,一回来就听说冯世贤把当朝的荣昌侯给抓进山寨,当下争论不休。 出声是三当家,姓洪名止水,年近四十,个头不高身形壮实。 「随便什么人都敢冒充一品侯爷,真当我们是傻子不成。」 「三哥,五弟说他是荣昌侯,总不会错。」说话的是四当家吴梁,面白有须很是清瘦,看起来有一股文人的气质。」 冯世贤阴鸷的目光微闪,「我离京几年,或许是认岔了人。想来荣昌侯那样的人物,怎么可能出现在雁秋山,定是相似之人冒充的。」 二当家是个小老头儿,一双眼看起来小而精明。他一直没有出声,任凭其他几位争来争去。他们争的事情只有一个,那就是要不要杀了冒充侯爷的人。 即是晏玉楼。 晏玉楼唇角勾起,敢情有人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她处理掉,好来个死无对证。 当真是好得很。 姬桑这厮养匪为患,手下的人居然对勋爵起杀心。如此胆大包天大逆不道,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难道真如他所说这寨子里混进了其他居心不良的人。 「想不到冯公子年纪不大,眼神却这般不好使。三年不见,你连本官都认不出来,怪不得会混到如此田地。也罢,幸好此地还有一人认得本官,且那人冯公子也认识。贺二爷,麻烦你出来一下。」 话音一落,姬桑从屋内出来。 冯世贤瞳孔瞪大,怎么可能? 信国公怎么也会在此? 晏玉楼将冯世贤的反应看在眼里,若说她是冯家的仇人,姬桑就应该是冯家背后的靠山。当时她为立威信拿冯家开刀,未偿没有和姬桑斗法的因素。 冯世贤的祖父是信国公府的亲信,冯家自是为信国公府马首是瞻。他可以否认自己的身份,万不敢否认姬桑的身份。 「冯公子,这位贺二爷你总该不会认错吧?」 姬桑的气场摆在那里,几位当家的神色隐晦。 晏玉楼笑容不变,「这位贺二爷从宣京来,他与我是旧识。冯公子有何疑问大可以问他,想来他的话你定是信的。」 「贺……二爷,您怎么在这?」冯世贤头皮发麻,实在是想不到这尊神会出现。心里骂了几万遍,不知哪个不长眼的连信国公都敢劫。 他这厢犹疑不定,另外几人可就没有什么好耐心。 「什么侯爷二爷的,我们不认识也没有听说过。那些大人物远在京城,怎么可能跑到我们这里?分明是这小子故弄玄虚,冒充什么侯爷想讹上我们。几位兄弟,你们且听我一听,对付这样的人就应该心狠手辣永绝后患,免得他日反受其害。」 四当家的话一出,三当家立马反驳。 「四弟,你忘记大姐的话了。大姐可是发过话的,我们不可滥杀无辜。他们既不是江洋大盗又不是为富不仁,我们不能杀!」 「大姐大姐,你未免太过窝囊。她一个女人,嫁人生子才是正事。也就你们几个软骨头,成天听一个女人的话……」 v第21章[12.17] 论年纪,他们都比牛兰花年长,这声大姐叫得未免有些不太甘愿。尤其他们是男子,牛兰花是女子,也就更加不情愿。 但他们都算是后来加入山寨的,不得不认牛兰花为老大。 「谁敢不听我的话。」 牛兰花人未到声已到,走在前面的马铁柱狠狠瞪着四当家,扬了一下手中的拳头,「你们哪个敢不听大当家的话,先过我的拳头。」 论武力,这些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牛兰花先是向晏玉楼赔罪,说自己约束手下不当。转脸一沉,目光凌厉地看向那几位当家,最后落在四当家的身上。 「四弟,我居然不知你心里从未服过我。也罢,我们山寨庙小容不下你这样的大佛,你且自行离去吧,日后莫要说是我的人。」 「大姐,四弟是一时之气,你不要和他一般计较。」三当家打着圆场,扯了一下四当家,四当家不肯服软。 牛兰花怒极生笑,「好,既然你想做老大不服我的管,那你现在就走吧。我们山寨里没有你这样动不动就杀人的人,没得败坏我的名声。」 「哼,大当家装什么好人。你不就是看这两人生得好看,你想招为夫婿。说什么名声,咱们占山为匪的人哪里还有什么名声,你何必自欺欺人。你再是装得好,他们也不会娶你。既然得不到,还不如杀了的好,眼不见为净。」 「好哇,你今天可算是说了实话,原来你们从不曾服过我。既然如此你们何必留在山寨,念在我们相识一场我不杀你,你赶紧走吧。」 四当家脸上挂着一个奇怪的笑容,似笑非笑地看着牛兰花。「大当家想赶我走,怕是没那么容易。」 牛兰花声音都变了,「洪止水,你刚才是什么意思?」 马铁柱将剑拨出来,还未指到四当家的面前,就看到远处一片火光。紧接着一声尖利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山寨必是发生了大事,这是寨子里备战的信号。 他当下顾不上洪止水,跟上情急狂奔的牛兰花。 三当家犹豫一下,拉着冯世贤跟着跑上去。 二当家精明的眼珠子一转,低声对四当家道:「寨子有难,咱们赶紧过去。」 「不行,我在这里守着。谁知道这两人是什么来路,说不定和攻寨子的人是一伙的,他们想里应外合。」 二当家不再相劝,当下跑远。 山寨几位当家内讧时,晏玉楼等人都坐壁上观没有出声。眼见着他们一个两个离开,仿佛把他们遗忘一般。 晏玉楼瞟一眼姬桑,姬桑朝她招手,「趁现在,我们赶紧离开。」 她心一动,看了一眼半低头的四当家。所有人都往出事的地方跑,唯有这个人还留在此处。还真是出人意料,这个要杀她的人才是他的人。 是不是换句话说,他动过杀她的心思。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低声解释。 她多余的话没有,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她再信他她就是傻子。就算后来他歇了弄死她的心思,不代表之前没有。 当务之急,暂且不追究此事,先出寨子再说。 夜色给了他们最大的隐蔽性,加上山寨有突发事件,他们还有四当家开路,一路上没人任何人阻拦他们。 「我们从哪里出去?」 她边走边问,不成想差点撞到他身上。 他停下来,冷声道:「暂时出不去。」 「为什么?」 「有人来了。」 话音一落,便见一群人举着火把赶过来,为首的正是冯世贤。当真是冤家路窄,此时冯世贤完全变了一个人。 阴鸷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们,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听说昨天马铁柱带回来一个人,不成想原来是信国公。」 马铁柱昨日带姬桑回来时,并未惊动人,是以冯世贤根本不知道姬桑也在寨子里。要是早知道,或许此时又是另一番光景。 姬桑的身形微动,看似收回脚步实则是不露痕迹地挡住晏玉楼。晏玉楼心情有些复杂,这个男人还真是越发的看不透。 眼神借着对方的火把四下看去。一看之下,不由得心惊肉跳。怪不得之前觉得寒凉更盛,却不想他们此处正在悬崖边上。 晏实紧握着剑,侧身守在她的一边,另两名护卫则守在另一边,花姑就站在她的身后。看架式,她被完好地保护在中间。 「居然能在这样的地方见到冯公子,甚是奇妙。」姬桑淡淡客套着。 冯世贤闻言心下一抽,就是这种语气。自从父亲去世后,他无论去哪里听到的都是这种不咸不淡的语气。那些人生怕沾上他的晦气,一个二个都摆出拒绝的姿态,不冷不淡地打发他。 曾几何时,他也是宣京城中数得上的人物。 要是没有荣昌侯,父亲说不准再次进阶,他依然是受人尊敬的冯家大公子。何至于沦入匪群,唤一个粗俗女子为大姐,被他人使。 思及此,他面容扭曲,目光在姬桑和晏玉楼俩人之间来回移动。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笑容中带着隐隐的兴奋之色。 「国公爷,您是大启栋梁。若无晏玉楼这个小人,朝中何至于乌烟瘴气。为了大启江山,为了天下苍生您千万不能一时心软,一定要斩除晏玉楼这个佞臣。您要是不方便动手,我愿代而为之,绝不让世人诟病你半句。」 「姓冯的,你敢!」 晏实剑出鞘,银晃晃的寒光一现。 冯世贤自不把晏实看在眼中,不过是侯府的一个奴才,这里哪有他叫嚣的份。当下挑衅地看着晏玉楼,一脸嘲讽。 「晏玉楼,你没有想到会有今日吧?你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会落在我的手里吧?你在京中只手遮天残害忠良时,有没有想过被你陷害的人流离失所受人唾骂?」 v第22章[12.17] 晏玉楼冷冷地看着他,冯友年若是忠良,天下就没有坏人。 「冯世贤,你怎么那么多的废话。你父亲罪名诏诏天下人皆知,何来忠良一说?你非要颠倒黑白自欺欺人何其可笑。你定然不知道自己装出忠良之后的样子有多么的可悲,恰如蝇虫苟苟令人生厌。」 冯世贤眼露凶光,晏玉楼毫不怀疑他的对自己的杀意。一个要自己死的人,自己何尝不是同样想弄死他。 正好,被她撞上了,就万不会放过。 他心思转动几下,看着站在她前面的姬桑,有些拿不准这位的心思。世人都知道信国公和晏侯爷不对付,但是眼下看着并不像那么回事。 要是他执意针对晏玉楼,万一姬桑拦着怎么办? 「国公爷,家父一向敬重您,曾与我说过若您能出手相帮,我冯家终有东山再起之日。然而自从我家出事后,国公爷从未说过什么。后来我便明白了,在国公爷的心中我冯家已是弃卒。您不仁我却不能不义,今日我放您走,也请您行个方便,把晏侯爷留下,我与他有账要算。」 「不巧得很,我也有账要和荣昌侯算,不方便得很。」 晏玉楼猛翻白眼,敢情她还是个万人憎。人人都有账和她要算,所以她到底是欠了别人多少钱。 冯世贤心里有些拿不准,看上去信国公当真想护着晏玉楼。他在宣京里两人明争暗斗多年,早已是水火不容。为什么三年不见,他们似乎关系有所缓和? 早在冯家出事时,他曾想过投靠信国公。哪怕从一个小小的幕僚做起,只要能成为信国公的心腹,有朝一日定能扳倒荣昌侯。 然而信国公像是忘记他一样,压根没有见他。这份恼怒堆积在他的心中,三年来像一把火在烧越烧越旺。 报仇的执着和这些年受过的冷眼让他顿时恶从胆边生,既然他们一个两个都送上门来,休怪他不客气。 如此良机千载难逢,他一个都不想放过。错过此次不知再等到何年何月,即便不能全部得手,他也要晏玉楼命丧于此! 他目光阴冷,拱手作揖,「如此,我便卖您一个面子,国公爷请便。」 在他们快要走过去的时候,他突然一下子窜起来将花姑抓住。花姑吓得脸呆呆的,脸上的表情还来不及反应。 「晏玉楼,这是你的女人吧?」 出门在外一直带在身边的,一定是受宠的通房。 「冯世贤,你不想活了!」 晏玉楼震惊回头,就看到他把刀架在花姑的脖子上。花姑这时候回过神来,头皮被扯得生疼,疼得她差点哭起来。 「侯爷,你不要管我,你们快走……」 「死娘们,你再说一句我割了你的舌头。」冯世贤已陷入疯狂,看到晏玉楼着急的样子,觉得自己猜想的没错。疯狂的眼神中透着得意,挑衅地看着晏玉楼。 「晏玉楼,你不是很威风吗?你不是想杀谁就杀谁吗?你来啊!你要是敢动一下,我就让你的女人马上人头落地。哈哈……你不知道,身边亲近之人的鲜血比寻常人的都要红,流得也更多……」 「冯世贤,你父亲好歹也位列朝堂,是大启的二品大员。不成想你身为冯家子孙,连欺凌女子威胁他人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你可知以你父之罪,你们冯家其他人为何能保全性命,那是我一念之仁。不想当年我一时心软,倒是弄出你这么个祸害。早知如此,我当时就应该将你们冯家杀得一个不留,省得你还有命为祸人间!」 「你放屁!你不配提我爹。哈哈……你女人在我手里,你是不是很心疼?我说过我要让你尝尝身边人死去而自己无能为力的感觉。你要记住,她要是死了那是被你害的。你是奸佞小人残害忠良,今天就是你的报应之期。」 那刀入肉一分,花姑吃痛地「嘶」一声,不敢喊痛。 晏玉楼缩着瞳孔,这个疯子! 她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一字一字地道:「冯世贤,你要对付的人是我,不要伤及无辜。你放开她我过去,你看如何?」 「侯爷!」晏实惊呼。 姬桑一把将她拉住,「无归,不可。」 「事因我而起,冯世贤恨的人是我。花姑与此事无关,亦不是我侯府之人,不应该代我受过。若她因此受难,我良心难安。」 她说着,看了一眼晏实。 多年主仆,晏实立马明白她的意思。 姬桑同样看懂她的眼神,慢慢松开手。 「冯世贤,你若还是个男人就不要为难女子。我过去,你把她放了,你看可好?」 「你不要耍诈!」 冯世贤看着她走过来,眼里的疯狂越来越炽热。阴沉的脸因为压抑兴奋显得特别的气愤,在这样的夜色中状如癫狂。 他不由得舔着唇,这一刻他等了太久。有些不敢相信晏玉楼为了一个女人来送命,哈哈……真该让天下人知道,高高在上的荣昌侯不过是个色令智昏的庸俗男子。什么惊世良才朝中砥柱,全他娘的是放屁。 晏玉楼慢慢走近,两步之遥时停下。 「我已过来,你松开她。」 他阴冷地笑起来,推开花姑时随手一抹,花姑立马倒地。他将刀架在晏玉楼脖子的当口,一人一箭同时抵达。人是晏实,箭是袖箭,是姬桑发出的。 冯世贤受箭,手上的刀因为吃痛掉落在地。就在此时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拼尽全力将俯身查看花姑伤势的晏玉楼推下山崖。 「侯爷!」 「无归!」 惊呼声响起,晏玉楼人已落空。 下坠中,她竟然能看见漆黑的天幕中还有几颗星星在闪耀,黑丝绸般的天空是那么的无边无际望不到边。 夜色真美,她想。 脑海中快速浮现的是自己这一世的种种,如果就这么死了,后人该如何提及她?是褒似贬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若说遗憾她并没有多少,生而富贵有权有势,她短暂的一生不曾虚度,只愿她死后亲人节哀。 v第23章[12.17] 人死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她曾经历过一次,只记得是无边的黑暗。然而这一次,她眼前不只有黑暗,还有视线之中某人的身影。 他是追自己来了吗?难道他不知道这是死路吗? 为什么? 人之将死,或许许多事情都会看开。比如她一直坚守执着的信念,在这一瞬间全部土崩瓦解。如果能再活一回,她想好好谈个恋爱。 可怜她两世为人,不曾爱过一场。 像姬桑这样的男人,抛却他们的立场不谈,其实是许多女人心中理想的男人。他说得没错,她内心确实在害怕。因为害怕,所以她才会抗拒。 他因为使力坠落得尤其快,一只手已经抓住她,另一只手想抓住一切可以借力的地方。万幸的是,崖底下是深山老林。他们落入树林之时,他趁机抓住一根树枝,然后再抱着她缓缓落地。 一落地,他即刻问道:「可有什么不适之处?」 「没有。」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除了那种失重感,她并没有受伤。从悬崖落下而毫发无伤,确实算得上大难不死。只要不死,她依旧是荣昌侯,自是后福无边。 崖底比崖上更冷寒气阵阵,虽说快要入夏,依然早晚春寒湿气重。他抱着她没有放开,她亦没有挣脱也没有推开他。 如果没有他,或许此时她已命丧黄泉了吧? 重新感觉到活着的滋味,她心情很是复杂。他之于她,以后便是救命恩人。人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若是救命之恩,是否应当以身相许。 以身相许啊。 怕是他最喜欢的报恩方式了吧。 崖底很黑,虽看不清楚却能感觉到他们置身密林之中。落叶的腐烂气息和闷闷的湿气窜进口鼻,并不算好闻。 「怕不怕?」他的声音很低,仿佛贴在她的耳边。痒痒的感觉令人浑身战栗,一种陌生的异样从脚底漫起,心里泛起阵阵暖意。 她不怕。 或许是因为有他,或许是生的喜悦战胜了内心的恐惧,她半点都不觉害怕。抬头不见星月,之前看到的几颗星星不见踪影,唯有夜风如故。 「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跳下来,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若不是足够幸运,此时他们不死也伤。他可曾想过后果,可曾想过这有可能就是两人的黄泉之行。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自是不知道他冷漠脸上闪过的心有余悸,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事实上,自从那一夜过后,他越来越不了解自己。 唯一能肯定的是,他不能没有她。 哪怕是死,他也愿意和她死在一起。 「没有为什么。」 她心一颤,这回答很符合他的性格。他向来寡言,若不时而精分怕是她都不知道他并非不善言辞,而是不屑多话。 抬头往上看,除了影影绰绰的树枝树叶,再无其它。看样子他们今晚要露宿于此,便是晏实他们找过来恐怕也在明日之后。 事实上她太过乐观,稍后她在他的口中听到更残酷的现实。因为雁秋山地形复杂,这处崖底没有直接上下的路,怕是五天内都等不到有人来救他们。 他们只有朝西南方向走,或许能找到路出去。 「你是如何知道的?」 各洲府的地方志,她也曾看过不少。对于大概的地形地貌和风土人情她都知道一些,但具体的她无从得知。 「早些年,我曾来过。」 「我怎么不知道?」 话一出口她立马后悔,其实她的意思是两人一直处于对立的位置,相互监视那是肯定的。她都不知道他几时出过京,更不知道他曾经来到雁秋山。 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往后无归想知道我的事,我定如实奉告。」 她轻轻一笑,不知该如何做答。 左环右顾,四周除了树木还是树木。深山崖底就怕野兽出没,或是毒虫毒蛇。地上睡觉显然不是好选择,她的视线定在树上。 他夜视极好,顺着她的目光落到树干上。两人寻了一棵二人合抱的大树,简略折了一些树叶铺着做成栖身之处。 鸟兽虫鸣不绝于耳,还有不知名的声响异动沙沙作响。两人挨得极近,他的一只手自然地搂着她,她心里斗争一下很快释然。 崖底太冷,两人抱在一起取暖,总比一人面对寒冷更能保存体温。 劫后余生,有人或许会欢喜到颠狂,有人则会比平时更加平静。恰如他们,仿佛只是误闯山林的迷路人,而不是从崖顶坠落捡回一条命的幸运儿。 这样的境地,这样的夜晚,似乎人世间的一切纷扰都变得微不足道。晏玉楼闭着眼睛试图让自己睡过去,睡着了就不会觉得长夜漫漫。 「无归,是你先招惹的我。」 他突然出声,声音低沉暗哑。 v第24章[12.17] 她长睫轻颤,装睡不语。 「你看这崖底的树,它们生于此长于此终将枯败于此。没有人来打扰它们的清静,它们便永世安寂无波无澜。我亦如这树一般原本一生无悲无喜,终将和我的先辈们一样,为了生而肩负的使命踽踽独行独独终老。可是无归,你招惹了我,我便再也不能淡看红尘心如止水。」 原本他心如古井不起任何波澜,是她突然闯进他的天地,像天上的仙子般跌落在他的心湖撩拨起一池的涟漪。 而今她想当成一切未曾发生,怎么可以? 她有些心虚,睫毛颤动两下缓缓睁开。 没错,确实是她先招惹的他,纵使她有很好的借口替自己开脱,却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那一夜其实她还有其它的选择,之所以对他下手无非是她不想压抑自己。 那夜过后,她明知千不该万不该,却从未后悔过,甚至她都没有想过此事可能带来的后果。无非是在她的意识里,他称得起正人君子四个字。 后来的种种避嫌仿佛一场笑话般,在今夜他义无反顾随自己跳下来后,她自己想来都觉得羞愧不已。 然而,正如她所说,越是心虚她越是理直气壮。 「国公爷,我承认是我不对在先。但你也得承认在这件事情上,你算不上吃亏。春梦过无痕,不过一场梦而已你何必揪着不放。」 「于我而言,那不是一场梦。」 就算是梦,他也要变成真的。 她一定不知道对他而言,那对他意味着什么。在他无趣的人生中,她就像桃林里的桃花一样,飘进他的心里,让他灰暗的人生瞬间有了颜色。 「你可知那夜我已走火入魔,我真气散了大半功力失了六成。在你走后,我差点死在桃林。第二日你问我为何脸色如此之差,那是因为我原本要静养调息,却依然想见你的缘故。我无法当成一场梦,你招惹了我就得负责到底。」 她恍然大悟,就说在内阁时他的脸色为什么那么差,敢情他是走火入魔。她还以为他身体虚,心里还曾鄙视过。 「我……对不住……」 「我甘之如饴,你莫要再避着我。我知道你的顾虑,也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且想想看,你处处防着别人窥知你的身份,难免心力不足。若有人可以暗中帮你,你是不是要省力许多?所以无归,不要再推开我。」 他的表情真挚,语气低哑中带着委屈撒娇的意味。 她立马想起他的另一面,那样极具侵略性和野心的男人,绝不是眼前人畜无害的模样可以抹杀的。 「我可以信你,相信你会帮我。但是你敢说你对我的这份动心纯粹吗?其中是否真的不掺杂任何利用之心?倘若有朝一日,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以我的身份威胁我替你卖命,又该如何?」 他眸色沉如暗夜,大手抚上她的脸颊。 「不会有那一日,我那日的话你可听明白了?」 如果说他有朝一日要实现身上肩负的使命,那一定是想让她拥有更尊贵的身份。但要是她不想,他知道如何取舍。 世间之事,本就难两全。何况他不是愚孝之人,做事全凭本心无关他人。 她回想那天的事情,并不觉得自己有漏听过什么。 「我听得明白。」 他将下颌抵在她的发上,低低轻笑,「你定是没有听明白,我是不是说过若是有更有意思的事情去做,我不会执着原来的计划。」 咦,有这句吗? 她恍惚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一说。 「……什么是更有意思的事?」 好吧,她觉得自己或许在明知故问。他表现得这么明显,其实她不应该有此一问。 他眼神幽远起来,望着浓浓的黑夜。似乎能穿透密林深处重山叠叠,看到远处的万家灯火红尘人间。 「自是与寻常人一样……」 「老婆孩子热炕头?」 他又低低笑起来,「老婆……是妻子的意思吗?这是哪处民间的说法,倒是贴切得很。」 「那还不简单,国公府门口那么多的女人翘首以盼,还有无数贵女在闺中倚门相望。你信国公振臂一呼,京中多少女子前赴后继,这有何难?」 这个女人简直是生来克他的,明知他暗指什么非要故意曲解。人常说一物克一物,他向来是不信的,到如今倒是觉得此话不假。 「你当真这般想?」 「不是。」 她回答得干脆,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以前她避着躲着是因为她不敢奢望。她有许多的顾虑,但在他愿意和自己共同赴死之后,那些顾虑便显得有些多余。 他死都不怕,自己还有何可畏惧。只是她终归还是有私心,她怕自己变成男人的附属,怕自己将来心不由己。 「你既然这么想和我在一起,也不是不可以。除非你给我当地下情郎,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不许见光的那种,你可愿意?」 「好。」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立马同意。 倒是她微微一怔,原本她就是为了让他知难而退故意刁难的,压根没想到他会答应,更没有想到他还答应得如此之快。他可知道自己的意思,可明白地下情郎意味着什么?这个时代的男人,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子让步至斯? 「你不再好好想想?」 「不用想。」 「你真想好了?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你堂堂信国公今后就是我晏玉楼的私有物。」 v第25章[12.17] 「嗯。」 他抱紧她,眼神慢慢幽暗。 「真好,今夜我能与你同眠。」 她脸一黑,接着又是一红。什么死男人,说了半天原来满脑子都是那档子事。果然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怪不得这么听话。 「鹤之,我忘记加一条进去。你我之间的秘密关系,一切都要以我的身份为重。」 他抱着她的姿势不动,定定地看着她。然后叹息一声,修长的手伸过来揉了一下她的发,目光柔和表情似水。 「好,我听无归的。」 「这么听话,以后爷好好疼你。」 他眸一沉,「嗯,我等着。」 倒是她闻言一哂,这男人还真是荤素不忌开得起玩笑。明明是她占了上风,她怎么预感以后自己会被他吃得死死的。 「我困了。」 不想纠结这个问题,她重新闭上眼睛。 「睡吧,我守着。」 她确实有些累,白天走了一天的路,经过这一折腾不免身体困乏。然而她脑子清明原以为不会睡去,不想闭上眼睛闻着他的气息,不多会儿竟真的睡着了。 一觉天明,他们依旧保持着昨天的姿势。 树林极密极为茂盛,树干交错遮天蔽日。树底下湿气很重,脚底的厚厚的落叶散发出阵阵腐烂的气息。莫说是人,便是兽都没有看到一只。 「你说晏实他们没有几天找不到我们,我们得赶紧找到出路。」她说着,开始找路。 他没有回答,走在她的前面。一只手不停拨开拦路的杂小树木,一只手牵着她。一路上摘了一些不知名的野果充饥。 两人体力消耗得很快,来到一处略为空旷的地方,抬头看去只能看到树顶空隙般大小的天空。空气闷湿滋生许多飞虫,青气湿气令人皮肤发痒。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弄些吃的。」 「好。」 她毫无形象包袱地坐在地上揉着双腿,举目望去除了树木是矮小的灌木,没有路也看不到尽头。 他去了约半个时辰回来,手里提着一只山鸡。没有水洗,只能拨毛后挖坑用树叶包着再裹上泥埋在火堆下面。 她得感谢他有随身带火折子的习惯,在野外只要有火才能生存下去。鸡没有处理内脏,也没有盐味道真的说不上好。不过人在野外又累又饿,有一口热食吃都是天大的幸运。 吃过东西再上路,比方才有精神多了。看不见前方,也不知道出路在哪里,他们唯有一直向西南,期望能走出去。 密林实在是太密,一小段的路程他们要费时许久。落叶还有矮小的树木挤挤攘攘,一路行来十分吃力。他在前面开路,她则踏着他走出来的路艰难前行。 她知道这种赶路最是消耗体力,身上的水分流失得极快。除了食用青涩的野果子,他们几乎没有其它的水分补给。 这样下去,迟早会脱水脱力。 眼见着树木越来越茂密,她渐渐有种窒息的感觉。无油没盐的鸡肉在胃里发酵着,涌起一阵阵的酸气。一只手捂在腹部,强压那种想吐的趋势。 「怎么了,不舒服?」他回头,关切问道。 「有一点,刚才那山鸡肉真是太难吃了,有点想吐。」 光吃白肉没滋没味,又在这样闷湿的环境之中。现在她想起来就想吐,胃里不停地翻涌着,捂着胸口不停拍着。 他抬头看一眼间隙中的天空,弯下腰身,「我背你。」 「不。」她连忙拒绝,一个人走路就够困难了。再背一个人,岂不是想累死。「我没那么娇气,你可别忘记我是谁。走吧,日落之前能走到有水的地方最好。」 人可三日无食,不可一日无水。 没有水,他们坚持不了多久。 两人重新往前走,那股想吐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终于忍不住,松开他的手身体往后侧着,「你赶紧往前走,我要吐了……」 说完,已「哇哇」吐起来。 吐完以后,浑身觉得脱力。看来她的身体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壮,不过是夜宿一回,她居然适应不了。 这下他不顾她的反对,一把将她背起。她有些焉焉的,没吐之前还好些,吐完之后感觉特别没力气浑身都提不起劲来。 「谢谢。」 他停顿一下,「无归,我不喜欢听这两个字。」 他们之间何需言谢,这一点他希望她能记住。 「好,那我不说了。」 密林阻路,每走一步都艰难无比。她趴在他的背上,呼吸中都是他的气息。他坚实的背是最好的依靠,托着她的双手是那么的有力。 恍惚间,她觉得有这么一个男友似乎很不错。 如果他们的之间的感情不用考虑身份门户,那该多好。尘世之中,她放不开自己的心,在这样与世隔绝的地方,她反倒能放开。 不知走了多久,期间她要求几次他把自己放下来,都被他拒绝。 v第26章[12.23] 忽然他一脚踏空,原本被蕨类覆盖的地方是一个凹进去的山洞。山洞极深,她感觉自己身体极速朝下坠落,最后掉落洞底。 因为她跌在他的身上,底下又是泥土,他们都没受什么伤。他划亮火折子,先是仔细打量她一番,见她确实无恙放下心来。 她自嘲一笑,先是坠崖现在又掉进山洞,他们可真够背的。洞口很高,要是没有来救他们,或许他们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为何发笑?」他问。 「先前我掉进山崖,你跟着跳下来,不就是抱着与我一起共赴黄泉的心。昨夜我们没死成,阎王爷怕是看不下去非要成全你我,来这么一出可算是能如愿了。」 「生不同衾,死能同穴,倒是极好。」 他轻喃着,将她扶起来。火折子划亮四下看去,竟然看到洞口往前延伸。她心下一动,这并不像是自然形成的塌洞,倒像是人工的。 沿着路往前走,越走越开阔,最后来到一处极空旷的地方。四面石壁刻着复杂的图案,显然年代极为久远。 「这是什么地方?」 这下她能肯定,洞穴是人为建造的。 他没有回答,盯着一处似龙非龙的图腾。 蛟龙。 那是前朝原氏皇族的图腾。 她眼眯着,脑子闪过灵光。史书记载原氏亡国后国库已空,赵氏攻进皇城后接手的是空空如也的空城。 前些年,民间还有关于原氏宝藏的种种传说。她从来不以为然,想着原氏真的有宝藏,为何不强大自己而被赵氏所取代。她一直以为原氏之所以灭国是因为君王太过荒淫挥霍,不想这个传说竟是真的。 「莫非这就是前朝的宝藏?」 他回过头,眼神忽暗忽明。 「没错。」 她心头划过异样的感觉,他的脸上没有半点惊讶,难道他早就知道原氏的宝藏就在雁秋山?难道他和原氏有关?不然他以前为什么来过雁秋山。 他说的肩负使命是什么? 如果他指的是信国公,大可不必有那样的表情,所以他说的使命指的是光复前朝。如此一来,他那天说的话就不难理解,他之所以有谋逆之心,是因为他是前朝后人。 「你是前朝后人?」 「是。」 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匕首,割破手指将血滴在那蛟龙的眼珠子上。血很快被吸进去,厚重的石壁缓缓打开。 她震惊不已,以前只听说过这样的玄幻之事,不想能亲眼所见。能滴血开启原氏宝藏的人,只能是原氏的子孙。 难道他是? 原氏余孽! 她不是迂腐之人,对于前朝后人也没有任何的偏见。在她看来赵氏建国近两百年,所谓的前朝后人都已是大启的子民。 但是姬桑不一样,他是当朝信国公,有权有势有地位。这样的人若是原氏子孙又存着复国的心思,将是大启最大的隐患。 赵氏族人与她无关,天下百姓她也可以不顾。她只在意五姐和岳儿,他一旦起事遭殃的是岳儿。 没有一个帝王能容得下另一位帝王,除非他们是不同的国家。如果他事成,岳儿必死。如果他事败,则他死。 说实话,无论哪一种可能,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你有什么想问的?」 他的脸色十分平静,完全没有被人窥破秘密的心虚与遮掩。幽深的眼眸深似海,在这样的气氛中显得更加神秘。 须臾间她想到了许多问题,脑海中不停浮现生灵涂炭满城疮痍的惨状。她发现事到如今,自己找不到什么可以问的。 「我没有什么想问的,我只知道你是姬桑,是大启的信国公。」 「呵,信国公?」他讥诮一笑,眼神玩味。 这样的他,很是陌生,陌生到她觉得有些心慌。自古以来成王败寇江山更迭,一个朝代的兴起和消亡皆是顺应民意。原氏退出历史舞台,说明君王不作为,没有赵氏还会有张氏王氏。 早先王澋等人闹事,被李太原用前朝余孽的说法镇压下去。后来王澋死在狱中,董子澄查到其真是前朝后人。原本她并不太在意,想着那起子跳梁小丑不成大气。 可那个幕后之人若是姬桑,则大大不同。 「王澋是你派人杀的。」 这不是问,而是肯定。 他不语,看着她。 「为什么?他既然是前朝后人,那就是你的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受你指使,你为何要杀他?难道是怕他供出你,怕你的事情败露?」 「并不是,他不是我的人,也不是受我的指使,但确实是我让人杀的。」 他杀王澋是因为王澋想害她,任何想害她的人都是他的敌人。他知道她一向嘴上不饶人,实则是个极心善的人。 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王澋那日闹事是针对她。他说不是他指使的,那王澋会替什么人卖命。抛开此事暂且不说,那眼下呢? 「你杀王澋的事我们先不说,我也不问你杀他的原因。我只问你,你想复国吗?」 v第27章[12.23] 「你觉得不行吗?」他不答反问,眼神难懂。 这个问题不用想,以她的立场来说只有一个回答。 「当然不行!你如果要复国,势必挑起大启内乱,最后受苦的只会是黎民百姓。你想想我们一路行来所看到的大好河山,你忍心生灵涂炭吗?」 「你可知赵氏是如何夺的江山?」 关于原朝的灭亡,她读过史书自是知道的。原氏最后一任君主是个好战的性子,可以说是无战不欢。彼时临国西鲁国已派人议和,偏偏他不同意。还执意御驾亲征,最后弄得民怨四起,终于被赵氏取而代之。 没有一个王朝的灭亡是无辜的,每个王朝的崛起都有特定的历史环境。 「古往今来,任何一个朝代的消亡都是因为失去民心,原氏也不例外。」 「民心?原氏失的不是民心,而是被小人蛊惑。赵布那个卑鄙小人,趁着天子御驾亲征之时发动宫廷政变,扶十一皇子上位迷惑朝臣。天子战死后,他开始屠杀忠臣,拿着新帝的禅位书登基为帝。更可笑的是,赵布死后其子继位。你可知他儿子是谁?」 「谁?」 「正是那位禅位后养在暗处的十一皇子。」 她惊讶地张了张嘴,后宫秘辛果然劲爆。也就是说赵布在当禁军统领时,就与宫中的妃子有了首尾且生了儿子。然后他用自己的儿子谋夺了原氏的江山,最后自己还过了一把当皇帝的瘾。 这样的皇族阴私,当真是闻所未闻。 然而纵使原氏的覆灭有一点冤枉,却仍难改原氏最后一代君王不作为的事实。赵氏延续至今,尚且还算安稳。如果他一意孤行,遭殃的是无辜百姓。还有她的五姐,她的外甥。 「鹤之,你熟读史书应当明白一个道理。没有一个王朝能永盛不衰,无论是何种理由被其他王朝取代。原氏会被赵氏夺去江山,肯定不是仅凭一个禁军统领就能成事的,其中定然还有许多各种各样的因素。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祖上的基业能被一个禁军统领从宫内瓦解,可见早已腐朽不堪。」 「你不希望我复辟?你难道不想恢复堂堂正正的女儿身成为一国之后母仪天下?」 谁会希望他挑起战事,复国不是嘴上说的那么简单。人力财力,还有无休止的谋划。同朝为官,他们纵使政见不合做不成恋人,亦能如朋友般相处。若是他真的妄图推翻赵氏江山,那么他们就是真正的敌人,你死我亡的那种。 她不愿意看到那样的局面。 至于什么皇后,她更是不屑。当皇后听上去身份尊贵,可终究不过是关在牢笼里的可怜女人,哪有她当侯爷来得自在。 「自是不希望的。人之一生何其短暂,权势你有富贵你有,何必执着非要坐上那把龙椅。当然成为一个帝王,能随意掌控他人的生死确实是一件想想都特别威风的事情。你会有此念头,也不足为奇。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失败了呢?」 「西鲁国虎视耽耽,陛下年幼无知,还有两王伺机待发。大启外忧内患,你觉得我若起事会失败吗?」 她心一惊,大启的弊端她何尝不知,所以她只盼着小皇帝快些长大亲政。他说的确实不错,他在朝中亲信众多,若真举事有很大把握会成功。 恍惚间,他有些明白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他的冷淡,他对许多事情的袖手旁观,以及他不愿娶妻都有了很好的解释。 「你既然有这样的想法,为什么要透露给我?昨夜你深情款款的承诺,难道都忘记了吗?」 他唇角缓缓扬起,修长的手伸过来。她头一偏躲过他的触碰。不想他执意将她扳过来,逼迫她与自己对视。 「我没有忘。」 「既然你没有忘,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你觉得耍着人玩很有意思吗?还是你打心眼底看不起我是个女人,所以如此戏耍我?」 她莫名动怒,不知是因为他的野心还是他出尔反尔的无耻行径。亏得她昨夜还动了心,下定决心抛却一切杂念和他成为恋人。 在他的眼中,她此时是愤怒的。 但是他心中却是欢喜,她愤怒证明他在乎自己。这种认知让他心情愉悦起来,大手轻轻安抚地摸着她的发。 「自懂事起我就知道自己的使命,那么枯燥无味却不得不为之谋划。毕竟除了这件事情,我实在想不出来自己该做些什么。但是现在有另外一件事情让我更动心,我已决定放弃复国。」 她望着他的眼,想从其中看出言不由衷,看出他隐藏的野心和抱负。但是除了真挚平静,她什么也看不到。 该信吗? 脑子里仿佛有两个人在打架,一个说:他能把这样的秘密告诉自己,说不定真是放弃了复国的大业。但是另一个声音在反驳:别傻了,没有一个男人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当皇帝的梦想。 「我能相信你吗?」 「无归,我说过你要信我。」 「好,如果我信你,你是不是真的放弃复国?你敢发誓吗?」她说完后觉得自己有些幼稚,要是誓言可信世间哪里还有那么多的负心之人。「行了,你别发誓了。无论你说的是不是真的,眼下我除了相信你似乎并无其它的法子。」 「你有。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你要是不信我,大可以现在为民除害,替大启除掉我这个祸害。」说着,他将匕首递给她,「你可以现在杀了我。」 那匕首的尖上,还残留着他的血。 杀了他? 她心头一震看向他的眸,他眸底深如晦,平静得仿佛在谈论别人的生死。她恍惚相信,若是她真的动手他必不会躲让。 「我……信你便是。」 「我就知道你会信我。」 「要是我不信你,现在把你杀了,你甘心吗?」 他靠得更近将她紧紧抱住,她微一愣便由着他去。他的头埋在她的颈间,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肌肤之上。 「能死在你的手上,我自是甘心。」 她的心狂跳起来,一个男人愿意把命交到一个女人的手上,这代表什么?从昨天到今天,她受的震撼一次比一次强烈,这个男人就是一个疯子。 但就是这个疯子,她却愿意相信。 「你这么做,不怕愧对列祖列宗吗?」 v第28章[12.23] 「祖宗啊……」他眼眸中重新露出讥意,深深嗅了一下她身上的香气,「先人隐去姓氏独独苟活,本就已背叛原氏先祖。我姓姬,何来愧对原氏一说?」 「其实这件事情你原本可以不用告诉我。」 这是她的心里话,在她看来便是至亲也有许多不便诉之于口的秘密。他既然不打算复国,何不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她难道不知道女人善变,万一她变了心这个把柄足可以置他于死地。 「我想让你心安。」 她神色微怔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很快明白他的意思。他知晓她女儿身的秘密,这是她最大的软肋,她的不安她的裹足不前皆是因为此。所以他把自己是原氏余孽的身份告之,这样她同时也捏住了他的死穴。 竟然只是为了让她心安,他便将自己最大的秘密暴露在她的眼前。这番用心良苦,她无言以对。 从他怀里抬起头,她的眼神中还带着一丝怀疑,想从他的眼中看出什么端倪。为了一个女人放弃自己的大业,这样的男人有吗? 「我……值得你这么做吗?」 「值得。」 这两个字掷地有声斩钉截铁,且毫不迟疑。 说不感动是假的,她再是当了二十二年的男人,也依然改变不了她是一个女人的事实。女子原就比男子更加感性,更容易心软和动情。 一个男人为她至此,她若是还扭扭捏捏那就是矫情。 「好,那我们就这样吧。反正我们彼此都掌握着对方致命的把柄,如果真有一天……你背叛了我,我就弄死你,反之亦然。」 他神情重新缓和下来,唇角含笑,「好,若我真有异心,你便为民除害。」 她心一松,眉微微一挑看向那大开的壁门,「我们还要不要进去看看你祖上留了多少金银财宝?」 「也好。」 一进洞穴入目之处是堆得满满当当的大箱子,地上散落着锁头。有些箱子已经腐烂露出里面的财宝,还有些滚落在外。 在这暗无天日的洞穴之中,原本璀璨夺目的金银早已失了原有的光泽。 原氏最后的那位国君,真是一个猜不透的人。有这些钱为什么不好好打理自己的江山,为何会在御驾亲征的路上埋下这些宝藏?难道是料准自己的死期? 说实话这么多的钱财摆在眼前,她并不心动。她生来富贵,侯府锦衣玉食财帛堆满库房几世都用之不尽。 眼前这些东西于她而言,就是一堆死物。 「你既然不复国了,这些东西怎么处置?」 「暂时存放于此,以后你想怎么处置都行。」 她张了张嘴,最后点头。 出来后,石门重新用他的血关上。心里回过味来,怪不得他这么放心,开门关门还得用他的血,这些东西没有他别人也拿不出去。 等他们费尽全力从洞中出来时,重新面对的是举步维艰的密林,天色已暗四周一处漆黑。略寻一个空旷之处,燃起一堆火。 茂密的林子又湿又闷,被火这么一烘她觉得要舒服一些。半靠在树枝铺成的地席上,她浑身说不出的不对劲。 他这次猎的是一只獐子,摘了一些不知名的野果子。野果子看上去小小的,有青有黄极少泛红。看得人立马分泌酸水,不用想都知道不太好吃。 早上吃的时候她还觉得有些酸难已入口,这会儿倒是奇怪。酸自然还是酸的,只是她觉得酸得恰到好处,缓解她之前那种心口发闷的感觉。 因为有果子缓冲胃里好受一些,她勉强吃了一些獐子肉。果真是人在极端条件下,适应环境的能力越强。 姬桑向来是个不喜形于色的人,默默吃光了剩下的食物。 晏玉楼静静看着他吃东西,他吃东西的样子又快又优雅。人真是奇怪的生物,抛却心结后她越发觉得他们是天生一对。 无论长相家世和地位,还有彼此都身负秘密的相同经历,无一不表明他们的契合度。他们能在一起,或许是上天注定的。 他吃完东西清理干净,感觉到她的目光如影随行。 「我好看吗?」 「好看。」 「无归也好看。」 她「扑哧」一笑,要是此处有第三个人,定会被他们之间的对话雷死。什么叫相互吹捧,指的就是他们这对不要脸的男女。 「我自是最好看的,你赚大了。」 「嗯。」 他边应着边把树枝堆到树干上,准备今夜依旧睡在树上,相比地上而言树上更安全。他此时的模样落在她的眼中,那是举止从容帅绝人寰。 她得庆幸现在不是夏季,否则蚊虫能把人抬走。 原本还为自己能吃进一些东西而庆幸,一刻钟后她腹中重新升腾起那种想吐的感觉。果然不到一会儿,她又吐了。 吐完之后,她都能感觉自己的力气一点点地消失。这种全身无力的感觉从未有过,她觉得自己肯定是病了。 姬桑过来伸手一探她的额头,没有发热。 拉过她一只手,搭起脉来。 看着他的动作,她强装笑意扯了一下嘴角,「你还会看脉?真看不出来。要是你以后不当国公我不当侯爷,我们两人流落江湖,你还可以悬壶济世做个走脚郎中,我们也饿不死。」 若是他们想过普通人的生活,有朝一日抛却所有的一切远走他乡做一对寻常夫妻,这说不定是一个谋生的手段。 v第29章[12.23] 她也就是想想,随口一说。 不想他神情很是郑重,认真道:「无论何时何地,我都养得活你。」 这话不假,她信他。 他已摸到脉门,仔细辩去眼神慢慢幽深,脸色随之凝重。 一时之间,她脑海中闪过许多病例。什么疟疾瘴气之类的,总归在这个时代都是要命的病。万一她真药石无医,那她会觉得很遗憾。 毕竟她的感情才刚开始,她将将体会到什么叫男女之情就戛然而止,如何甘心? 「我是不是得了什么奇难杂症?」她问。 「没有。」 他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缓缓露出笑意,「并不是生病。」 「不是生病?怎么可能,我全身都没有力气,吃了就吐。我怀疑我是受了湿气或者是山林里面的瘴气,要不然怎么会这样。你说我会不会死啊?我要是死了你怎么办?我可告诉你,我这人小气得很,我的男人除了我之外不许有其他的女人。便是我死了你也不能找,你要是找了我变成鬼也会日日缠着你。说不定我在阴间混得好,我就巴结好阴司判官早早勾掉你的魂,让你去下面陪我。」 他被她说得好气又好笑,捏了一下她的鼻子,「我说了不是生病,你要相信我。无归,我且问你,你最近没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她翻了一个白眼,这不是废话吗? 这么明显的不对劲她感觉不到吗?她自小强身健体,身体一向好得很。突然像个病秧子,浑身无力吃什么吐什么,一定是出了大事。 不是生病,难道是中毒? 「难道我是中毒?是什么毒?谁下的毒?」 「也不是。」 他唇边的笑意加深,眸中是压抑不住的狂喜。 她看到他的笑,心里突然一痛,「你还笑得出来?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死,那样就没有知道你的秘密。没有人和你作对,你在朝中就可以一手遮天为所欲为,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任意摆布岳儿,让岳儿做你的傀儡…… 「无归!」他表情严厉起来,「你胡说什么,难道孕妇都像你这般喜欢胡思乱想不成?」 孕妇? 谁是孕妇? 她脑子一片空白,「你刚才说什么?」 他神色一缓,爱怜摸着她的脸颊。 「无归,你有身孕了。」 密林静谧,风吹树叶的声音沙沙作响。她的脑子嗡嗡一片,将他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掰开重组,一遍遍地在心中咀嚼。 他的眼神温柔似水,眸底深处带着不易察觉的忐忑。这个孩子……她会留下吗?他该怎么说服她生下孩子? 一只不知名的大鸟从他们上空飞过,发出悦耳清脆的叫声。翅膀扑腾着从一棵树飞往另一个树,那棵树顶叉上有一个大鸟窝。 大鸟停在鸟窝边,窝里的三只小鸟争先恐后伸出头张大嘴嗷嗷待哺地叫唤着。大鸟喂过小鸟,重新飞走。 世间万物繁衍后代,生生不息。 许久过后她才从震惊中恢复,身体坐得笔直双眼依旧满是不可置信。 「你……你不会诊错吧?」 「不会。」 滑脉走珠如此清晰,他不可能诊错。 她眼睛连眨深吸一口气,心里默念好几遍,如此说来她是真怀孕了。就那么一次,她居然就怀上了。算一下好像她这个月的月事确实没来,她以为是换水土的缘故加上事情又多,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没想到,竟然是揣上娃了。 如此一来他们荣昌侯府后继有人,老娘也能含饴弄孙。这个孩子来得倒是时候,要是男孩子那就是侯府世子下一任荣昌侯。要是女孩子,即是侯府的嫡出大姑娘。 猛然间她想到什么,不自觉地抱着肚子,警惕地看着他,「这是我的孩子,你不许和我抢!」 他啼笑皆非,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要和她抢?孩子无论姓姬还是姓晏,不都是他的骨肉。她无论恢不恢复女儿身,都是她的女人。 以后,还是他孩子的娘。 东华寺的签果然灵验,他将来一定儿孙满堂。只要她愿意把孩子生下,他压根不在乎孩子是姓姬还是姓晏。 「我不和你抢,我的就是你的。」 晏玉楼被这话绕了一下,回过神来只觉得他这人不仅深沉还很腹黑。什么你的我的,他的意思孩子无论跟谁都是他的种。 该死的男人。 「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是会当真的。既然你的就是我的,那以后你的国公府还有你这个人都是我的。你的所有财产都是我孩子的,我这说你没有意见吧。」 「没有,你说的是。」 她挑了一下眉,发觉自己好像赚了一笔大的。 信国公府底蕴深厚,他愿意双手奉上,那么以后她就是大启第一豪富第一权贵。还有那洞穴里的前朝宝藏,以后没有他自己也能取出来。 她肚子里揣的可是他的种,流着和他一样的血。 v第30章[12.23] 将来她有钱有权有势,还有这么出色的男人,又有孩子傍身。还不用受这个时代对于女子条条框框的限制,天天都是人生巅峰。 思及此,她豪迈地拍了一下他的肩,「算你识相,我以后不会亏待你的。」 「好。」他从善如流。 既然怀孕,那么很多现实问题来了。 她如何瞒天过海生下孩子做到不被人怀疑,一时间脑子里竟然闪现许多的方案。算日子她应有孕两月,肚子还未显怀。自己生得比一般女子要高,要是幸运的话怀孕四个月别人都不太看得出来。 后面好几个月的时间怎么办? 她是朝中重臣,消失大半年不见人几乎不可能做到。 似乎是知道她的担忧,他紧紧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你只管养孩子,其它的事情我来操心。」 略一沉思,她慢慢点头,「也好,那就交给你了。」 他是孩子的父亲,应当的。早知道会怀孕,羁绊越来越深斩都斩不断,之前她纠结来纠结去又躲避他真不知道矫情个什么劲。 她喃喃道:「早知道你会一发即中,我扭捏个什么劲。」 他闻言低低笑起来。 世人皆说晏家女子好生养,当年先帝就是因为这个传言下旨让晏琳琅进宫。不想以前他嗤之以鼻的事情,最后会落实到他的身上。 果真是好生养的很。 看身材倒是不像……他的视线先是落在她的腹部,接着落在她的胸前。那里平坦依旧,与男子一般无二,实难看出是个好生养的女人。 她察觉到他的目光,恼怒起来。 他那是什么眼神,她就平怎么了?不平怎么装男人?她平她骄傲,她平得理直气壮平得理所当然。 不自觉中,她抬头挺胸。 他眸光一暗,别过头去。 呦,还不忍直视了,什么死男人! 她气得呼一下子站起来,只把他吓得连忙扶住她,「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 「休息什么啊,让你把我盯出一个窟窿来?姬桑,你是不是心里嫌弃我啊?我告诉你,我可不赖着你要。我的孩子我可以一个人生,也可以一个人养活他(她)。我堂堂荣昌侯要想什么没有,何需你施舍?」 他清冷的脸上有一点懵然,不明白她火从何来。当真是女子与小儿难养,这两者结合在一起便是难养中的难养。 「谁嫌弃你?」 不都是她一直对他忽冷忽热的吗? 「你啊,你刚才盯着我的身材看一副很不满意的样子。」 他轻咳一声耳根一红,眼眸渐渐幽暗。自己哪里是不满意,是怕自己一看她就想起那夜情难自控,谁知她竟然误会。一把将她抱住,狠狠咬上那渴望已久的红唇。一只手紧紧将她按在怀中,另一只手往她衣襟里伸,摸来摸去只摸到裹着的布条。 到底顾着她怀着身孕,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你说,我对你满不满意?」 两人紧贴在一起,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 当下心神一驰,连声软语,「满意满意,我对你也很满意。」 用力再咬了几下她的唇,他才放开她。 这一夜,她放松自在地窝睡在他的怀中。心里不无讽刺地想着,果然人心善变。不过是肚子里多了一块肉,她就完全放开了。 晨光熹微,清晨的光从树叶的间隙中洒落,落在他们的脸上。 她嘤咛一声,从他的怀中醒来。这才发现他的睡姿和昨夜一样未变,而她的心中已没有昨天早晨醒来时的那丝不自在。 山林之中除了野味就是野果,没有更多的食物。为了体力为了孩子,她忍着不舒服勉强吃一些,没过多久重新吐出来。 他清冷的眸中带着担忧,抬头看着顶上的天空。 今天势必要走出山林。 昨天他都背着她,何况是知道她怀孕后,更是一步都不让她走。她也不矫情,心安理得地趴在他的背上。 走了一上午,终于看到一条山间小溪。小溪两边蕨草丛生,溪水清澈见底,底部被水流磨得圆润的石头清晰可见。 两天没喝水光靠野果子补充水分,他们早已是口干舌燥。补充了水分,洗了脸和手再坐在石头上歇息,两人相视一笑。 「我们终于走出来了。」 密林之中空气闷湿难受,此时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她胸口的酸闷得到缓解,不由得深深吸好几口气。 「你说这孩子得有多厉害,且不说我们一路离京长途跋涉。只说我先是被人推下山崖,紧接着又是掉进山洞,又走了这几天的路。他居然一直安安稳稳地呆在我的肚子里,我觉得他(她)一定青出于蓝胜于蓝,比你我都要出色。」 他目光柔和,定在她的身上。纵使衣衫狼狈,她依然是那个矜贵从容受人尊敬的荣昌侯,他们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是寻常之辈。 「那是自然。」 她笑起来,突然眼睛一亮指着不远处道:「你看,那是不是炊烟?」 不远处的树林之中,一缕青烟袅袅上升。 v第31章[01.03] 「鹤之,那里一定有人家。」 有人家的地方就有粮食,她吃了两天的野物野果吃完又吐,早已腹中空空如也。这个时候若能喝到一碗普通的米粥,不亚于人间美味。 两人朝着那炊烟走去,那是一间隐在树木之中的木屋,四周围着木栅栏。栅栏内种着一些菜,还有几只老母鸡啄食着青草和虫子。 「请问有人在吗?」 屋内的人闻声出来,是一对年长的夫妻。夫妻二人穿着摞补丁的衣服,老汉中等身材皮肤微黑,脸上的皱纹深刻,老婆婆一脸慈祥走路有些跛脚。 看到他们眼中都是一惊,对于他们的出现很是惊异。深山老林人迹罕至,何况还是像他们这般出众的人。 「我们兄弟二人误入此地,两位老人家可否让我们进去歇个脚?」 老汉明显松了一口气,「哦……寒舍简陋,两位贵客不嫌弃的话就进来吧。」 他们俩此时的样子自没有多光鲜,衣袍上多处划丝还有几道口子。但是那种与生俱来的尊贵与惊世的长相足够令人心生敬畏。 老夫妻俩相视一眼,神情很是不自在。 一进屋闻到一股食物的香气,简单的木板桌上摆着两碗稀稀的粥。粥是糙米粥,菜也极为简单,一看就是园子里种出来的。 老汉姓王,婆婆姓李,王老汉是山中的猎户,可以从墙上挂的毛皮中看出来。原本他想杀一只鸡招待他们,被晏玉楼制止了。可怜见的,她现在可不想吃什么荤物,简单吃些米菜就行。 饭没有煮够,老两口招呼他们吃,自己则躲进灶房里重新生火下米。 虽说有些过意不去,眼下晏玉楼顾不上许多。她出生在侯府,这样的糙米粥只听说过,还是第一次吃。说实话口感并不好,然而她饿极了,竟是吃得香甜。 灶房内,老夫妻俩在嘀咕。 王老汉怀疑他们是逃难的灾民,想到今年的年景,言语中很是忧心。「听说浒洲那边又有很多人逃难到咱们洲府,你说他们……」 李婆婆没有说话,低着头。 王老汉又道:「我前两日下时听说浒洲那边有人开始卖儿卖女的,哎……」 「不是,他们不是浒洲来的。」李婆婆终于出声,叹了一口气,「你有没有听出来,他们说的是官话,定是从京里来的。」 「官话?」王老汉吓一跳,「你说他们会不会是来找你的?」 「这么多年了,人人都当我死了,怎么可能会有人来寻我?你别胡思乱想,我看他们的衣服料子都是极好的,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咱们好好留他们一日明日将他们送走,千万不要节外生枝。」 王老汉一向听自家婆娘的话,当下嚅嚅,「都听你的。也不知是什么样的父母,怎么生了这么好看的孩子。看他们的年纪,和咱们家山儿差不多。」 说到儿子,他目光温柔许多,脸上的皱纹像开了花似的,「山儿都二十多了,也该说媳妇。老婆子,我看我们过段日子还是搬到山下吧,免得山儿跑来跑去。」 「诶。」 李婆婆应着,麻利地往锅里放剁碎的菜,然后洒了一把粗面搅在一起。这便是简单的菜糊糊,做起来最快。 晏玉楼吃完后手脚麻利地收好碗筷,进了灶房。夫妻俩看到她进来,又看到她身后跟过来的姬桑,同时吓了一大跳。 「你们……」 「大娘,感谢你的饭菜。」 晏玉楼说着,把碗筷放在灶台上。 「就放这里我老婆子来洗,你们快到外面歇着吧。今天天色已晚,你们若是想走等明日天亮我让老头子送你们下山。」 「那就谢谢大娘了。」 李婆婆矜持地笑着,看一眼王老汉。王老汉是越看越觉得他们长得好,不知道这样的公子怎么会到深山老林来,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寻常。 晏玉楼看出老夫妻心中的疑惑,装作懊恼地道:「我和兄长是背着家人出来狩猎的,下人都没有带。听说山里野物多,我俩一心想猎个大家伙,追着一只熊瞎子进了深山。不想熊没猎到,还把随身的东西弄丢了。」 「哎呀,东西丢了就丢了,人没事就好。」 李婆婆忧心起来,熊瞎子都跑到外围了,这里怕是不宜再住人。 山里黑得早,天一黑老两口就歇下了。木屋不大,除了老两口的房间还有一个极小的隔间。简单的木板拼成的床两个人同时进去差点转不开身,想来应该是老两口儿子上山时住的地方。 姬桑个头高,晏玉楼也不矮,两人睡在一张小床上只能紧紧贴在一起。好在他们现在关系明朗,可以无所顾忌地抱着睡在一起。 被子有一股潮气,并不好闻。也不知是什么做的褥子,死沉沉硬硬的并不柔软更称不上暖和, 但这是他们近几天睡过最好的地方。 房子用木板隔着,隔音自然很差。 那边的老两口没有睡着,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话题说来说去就是今年的年景,还有因为熊瞎子的事,李婆婆有些想搬到山下去,王老汉没有答应。 「这都多少年了,早就没人会记得我。这时离京里远,我那好庶兄或许已不在人世,你不要太过小心谨慎。」 「那家子人都是黑心的,万一他们没有死心……」 李婆婆连叹几声气,幽幽道:「我活到这个岁数又遇到你还生了山儿,早就值了。孩子跑来跑去太累,你年纪渐大万一遇到熊,你说我们该怎么办?还是挑个日子搬下山吧。」 王老汉沉默许久,最终决定再考虑一下。 搬家的话暂且搁置,两人又说起他们来,李婆婆应该是见过世面的,说起话来丝毫不像山野村妇。 「那两位公子气质不凡,绝非一般的富家公子。我离京多年,实在是不认识这些小辈后生。他们自称一个姓贺一个姓吴,只怕隐瞒了身份。若我记得不错,京中世家大户并无姓贺和姓吴的。」 「不管他们是什么,我看他们不像坏人。」 v第32章[01.03] 李婆婆笑了一下,「你呀,看谁都不像坏人。不过你这次倒是没有看差,他们二人目光清明神情坦荡,一看就是磊落的人。只是两位公子出门不带随从不带下人……不像是出来打猎倒像是……」 说到这里,她没有接着说下去。王老汉等了半天,也不见自家老婆子把话说完。只觉得脑子里稀里糊涂,生怕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老婆子,你可是看出什么不对劲?」 「你没有去过宣京不知那里是何等的繁华,更不知道宣京城中的公子贵人行事如何的放荡不羁。我在闺中时,曾听过一些匪夷所思之事。世间有些男子不爱红妆爱英武,偏生就喜欢男儿。这种喜好到底不太光彩,那些人大多私下行事。今天的这两位公子生得如此出色,一看又是好人家的儿郎,怕不是私奔出京的?」 王老汉显然从没有听过这样的事情,惊得是嘴巴张了又张。 「还有这样的事?」 「只是我猜的,大户人家规矩多什么嫡庶啊门当户对啊,若他们真是那样的关系怕是为两家人所不容。看他们的样子应是困在山有几日,也是不容易。你莫在他们面前露出端倪,免得他们不自在。」 王老汉连连应道:「这个我晓的。宣京真可怕,怎么什么人都有,幸好你逃了出来。我一定仔细交待山儿,千万不要去那个地方。」 李婆婆似乎地长叹了一口气,那边再无声音。 他们不知道对于习武之人来说,耳目比寻常人本就要灵敏一些。加上屋子隔音极差,便是他们说得很小声,这边的晏玉楼和姬桑都听得一清二楚。 晏玉楼把头埋在姬桑的怀中,压抑着自己的笑声。这个时代的人脑洞也这么大的吗?居然认为他们是私奔出来的一对男男。 她贴着他耳边道,「我们像私奔的?」 不过私奔这个建议,听起来倒是不错。要是哪一天她的身份败露,或许可以来一个金蝉脱壳,两人私奔到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过过小地主的生活。 「如果有一天在京中呆不下去,我们就私奔吧。」 「好。」 翌日天未亮,便听到隔壁悉悉索索的声音。老两口轻手轻脚地下床,不多时满屋子都是米粥的香气。 昨天因为是临时赶上的,他们喝的是糙米粥。今天早上的粥是老两口精心准备的,自然不再是糙米粥而是白米粥。 晏玉楼不着痕迹地观察着李婆婆,发现对方的言行举止确实有种熟悉的感觉,那是一种官宦人家养出来的气质。联想到昨天老两口的对话,她猜想李婆婆应是京中某个大户人家出来的。 吃完饭后,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我听大娘说话似乎是宣京口音,不知大娘可是宣京人氏?」 李婆婆愣一下,倒是没有否认,只道她好耳力。 「不日我们便要归京,不知大娘可有话要捎回娘家?」 王老汉看过来,老婆子不是说这两人私奔出来的吗?怎么还要回京?他心里犯着嘀咕,面上多少带出一些,在两人之间打量。 姬桑目不斜视,晏玉楼看着李婆婆。 李婆婆苦笑一声,「我母亲早亡父亲也已去世,家中是庶兄当家,哪里还有什么亲人。再者出京多年,那些人怕是都以为我早就死了。」 这番话说得不清不楚,倒也不难猜出大概。无非是嫡庶之争,最后庶出的当家,嫡出的转眼从天下掉到地下。 「你既是嫡出的姑奶奶,万没有避让庶出的道理。便再是庶兄当家,也不应看着你过得如此落魄。我这人向来爱抱不平,你若有什么隐情不妨说与我听,或许我还能帮上一些。」 王老汉浑浊的眼睛一亮,「这位公子此话当真?我婆娘被人害得苦……」 「孩子他爹别说了,都是过去的事。这么多年我早已看开,那些东西他们拿去便拿去吧,都是身外之物,哪有性命重要。」 晏玉楼眯起眼,嫡庶之争谋财害命并不鲜见。只是李婆婆是女子,迟早是要嫁出去的,她那庶兄何至于起杀心。 她看了姬桑一眼,姬桑这才开口。 「如是你的东西,万没有拱手相让的道理。你莫要有顾虑,我们二人在京中颇有些权势,你只管把冤屈说出来我们定会替你讨回公道,权当是报你们的收留之恩。」 王老汉看出一些门道,只怕自家老婆子猜错了。这两位公子哪里是什么私奔出来的,说不准真是进山狩猎迷了路。 同样的话听在不同人的耳中,会引起不同的效果。相比王老汉的心思简单,李婆婆心下只有震惊。她当年身为伯府姑娘,在京中都只能看人脸色行事。宣京权贵何其多王公贵族无数,敢说在宣京有些权势的人定然不是泛泛之辈。 只是他们二人如此年轻,到底是什么来路?他们真的能帮自己讨回公道吗? 思量再三,咬牙狠心。 她都这把年纪,活得也算是够本了,还有何可畏惧的。要是能拿回母亲的东西,那她的山儿也不至于这般辛苦奔波。 「两位公子大义,且容我慢慢说来。」 李婆婆原名李蓉娘,是宣京乐安伯府的嫡出大姑娘。生母体弱膝下仅她一女,反倒是府中的姨娘们各有所出,乐安伯府也算得上是子孙繁茂。 她庶长兄的生母王姨娘,是其父的表妹,不光育有庶长子还育有庶长女,深得父亲的宠爱。她的父亲之所娶她的母亲,不是因为门当户对,而是因为她外家的家产。 她外家是商贾,当年她母亲嫁进李家时带进万贯家产。那些嫁妆一半充公一半是她母亲的私产,那一半的私产若无意外便是她的嫁妆。 事情的起因也正是那些东西,她母亲去世后王姨娘当家。父亲本就是个闲散伯爵,没什么作为,更不管后宅之事。 为了谋她手里的东西,王姨娘陷害她与一名家丁有染,并捏着这个把柄要将她嫁给自己的娘家侄儿,好一口吞下她的嫁妆。 王姨娘的侄儿是个嫖赌之徒,她如何能嫁? 不想威逼不成,王姨娘便将她与家丁有染的事情传扬出去。女儿家出了这样的丑事,莫说伯府不能容,便是族人也容不下。 无论她如何辩解都没有人信她,最后她被送到京外的庵堂静修。便是这样,王姨娘也没有放过她。那庵堂的尼姑被王姨娘买通,居然想谋害她。 她假装不知,寻着一个空隙逃出来。 没有路引举目无亲,可怜她堂堂伯府的嫡出小姐只能装成乞丐沿路乞讨去投奔自己的外祖一家。谁成想外祖一家被人灭门,家财都落入旁支之手。 王姨娘却并没有放过她,她东躲西藏在一次逃亡中摔断了脚。因为要躲着抓她的人无法安心静养,骨头没有长好成了跛子。走投无路之时,她想一死了之。最后被一山中猎户所救,此后便与猎户隐居山林,一直到现在。 v第33章[01.03] 时隔多年,第一次同外人说起自己的遭遇,李婆婆几次哽咽难当。那些苦难原以为已经过去,今日提起那些绝望悲愤历历在目。 她没有忘记,只是埋在了心里。 他人的故事或许只有寥寥数语,但其中艰辛便是没有身在其中也能窥知一二。世道对女子而言更是艰难,李婆婆能一路逃过追杀必是九死一生历尽磨难。 乐安伯府的事晏玉楼有所耳闻,不过现在宣京已无乐安伯府。乐安伯去世后,伯府降爵不能再称伯府。 这位李家的大姑奶奶,她曾在自家老娘口中听到过。 「原来是李家姨姨,我娘曾念叨过你。说你向来性情温婉知书达礼,定是被人所害。」 李婆子心一动,仔细打量她,依稀能看到故人的影子。当下有些激动,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公子母亲名讳?」 「我娘姓杜,出身常山伯府。」 「你是杜姐姐的儿子?」 当年李蓉娘和杜氏同为伯府嫡出大姑娘,两人出身相同社交圈子差不多,曾是闺中好友。没想到一别经年,还能在此处见到故人之子。 遥想当年恍然如梦,李婆婆流泪不止。 「杜姐姐如今可好?……瞧我问得是什么糊涂话,杜姐姐人长得美心地又好,有你这般出色的儿子,她定然是好的。」 「我娘很好,他日你若归京便可见到她。」 李婆婆抹着眼泪神情发怔,归京吗?她还能再回去吗? 「我……」 「你先别急着回答,你的事情我会放在心上,待回到京中定会替你查个清楚明白。你若是想通了,可去荣昌侯府寻我。」 李婆婆又惊又喜,吃惊于晏玉楼的身份,又替故友欢喜。她离京时尚在闺中,那时杜姐姐也未定亲,不想竟是嫁进侯府。 「好,好。」 王老汉也很高兴,虽然他不清楚什么伯啊侯的,但是一听都是很厉害的人。要真有贵人相助,老婆子的冤屈便能洗清,他们一家也能堂堂正正的做人。 这些年他们生活在山里,虽说是清静到底还是有许多不便。眼看着他年纪渐大,已无法打猎维持生计。独子在山外谋生一家人分隔两地,哪里不想和儿子一起过日子。再者儿子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他们在山里也不认识什么人,说到亲事两眼一抹黑就怕耽搁儿子。 得了晏玉楼的准话,两口子像吃了定心丸。李婆婆到底是宣京来的,多少看出一些门道。虽说另一个公子没有表露身份,但看气派应该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有他们二人从中帮衬,或许有生之年她还能堂堂正正的归京,在母亲的坟前烧上一柱香。 下山时,王老汉坚持送他们出山,他们问清出山的路婉拒他的好意。老两口把他们送了又送,最后依依不舍地留步。 在看不到人时,姬桑重新背起晏玉楼。晏玉楼趴在他的背上,心情略有些沉重。世家大户大多都有见不得光的东西,那些痼疾除之不尽。 「京里的那些世家这些年做了多少阴损之事,没想到你我远离宣京身陷此地都能听到。湖阳公主事情不用多说,世人都知道她是什么德行。我听说前些日子年近古稀的锦宁侯才纳了第二十六房小妾,那小妾年方十六,和他最小的孙女一般大,是一名七品小官孝敬的庶女。上个月感恩伯府的两位公子为了一名花楼女子与人大打出手,还闹到顺天府。便是清贵如谢家虽说没有纳妾之事,我那大姐夫却有两名通房丫头日日红袖添香。更别提我的二姐夫,光姨娘就有三位。我二姐性子泼辣,灌了姨娘避子汤,这才不用受庶子庶女的苦。我的姐夫们之所以没有弄出庶出子女来,都是因为我的姐姐们有我这个弟弟。你说,我能怎么办?」 他将她的身体往上一托,稳稳地踩着王家人踏出来的小路前行。四周青山葱翠,仿若天地间唯有他们二人。 「古往今来,世间之事不都是如此,何必为这些不值当的事情生气。」 「你真当我是为那些人置气,我只是有时候替我们自己觉得不值。举国上下污七八糟的人和事太多,各部官员大到侍郎下至小吏哪个敢说自己手上干净。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我懂,我自不会苛求他们两袖清风分文不取。只是连灾银的主意都敢打,那就不是一般的贪赃枉法,而是有不臣之心。固县之事我还未与你细说,你要是亲历过必会觉得震怒。」 接着,她把在固县夜宿时发生的事情简略讲了一遍。包括有人盘剥灾民的银钱,明抢过往客人的财物等,末了思索一下,顺带提了平儿的事。 「下面乱成这个样子,我始料未及。」 「这事我知道。」 他在她身边安插眼线,当然知道她一路行来发生的事情。她冷哼一声,拧了一下他。他的肉坚实坚硬,拧得她手都疼。她只得改成捏他的脸,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我还有账没有和你算,你为什么买通花姑?」 「不是她。」 「不是她还能是谁?」 总不会是她最亲近的采翠和晏实吧?这两个人不可能背叛她,更不可能被他给收买。那么……她想到一个可能。那时她与古幽兰同行,还有那个钱三,隔墙有耳被人听到也是正常。 固县之事,钱三曾替她解围。 「钱三是你的人?」 「嗯。」 他倒是好手段,京里京外的手伸得极远。若不是现在和她关系匪浅,只怕以他们之前的状态她根本斗不过她。她自以为与他旗鼓相当,却不知差之甚远。 她天生算不上是玩弄权谋的高手,之所以能位极人臣,凭的是会投胎。 所以说投胎是门技术活,她要不是出生在荣昌侯府哪里可能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她要不是自小被当成男儿养大,怎么可能不受这个时代的束缚。 上天的恩待无以为报,她唯有多帮一些人,才对得起老天爷给的第二次生命。 近午时他们眼看着快到山脚,远远听着似乎有人声。她连忙让他把自己放下来,心里略有一些遗憾。 几天的时间太过短暂,两人以后再也不可能如此旁若无人地亲近。瞄一眼他的神色,似乎也是相同的感觉。 那些人声越来越近,她听到熟悉的声音。 「晏实,我们在这里。」 「侯爷,是侯爷!」 v第34章[01.03] 晏实的声音颤抖着,脚步急切。那么高的山崖,掉下去的人不死也残,这几天他连想都不想。脑子里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找到侯爷,要是侯爷有什么不测,他便以死谢罪。 看到自家主子完好无损地出现在眼前,他一个大男人差点热泪盈眶。这几天他们不眠不休地赶路,整个人像绷紧的弦一刻不敢松懈,更不敢去想即将面对的结果。 神经大紧大松之下,他身体一软倒在一个护卫的身上。 「侯爷,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姬桑那边要平静一些,许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奴才。阿朴看上去明显比晏实要镇定许多,若是忽略他袖子里抖个不停的双手,怕是很难看出来这是他们主仆劫后余生的重逢。 程风扬心有余悸地松口气,这几天两边人马摒弃前嫌共同赶路。好在两位爷都没事,否则朝堂内外还不知要掀起什么样的波澜。 他的桃花眼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自家表哥看起来还好。只是晏侯爷看上去有些不太好,脸色苍白了一些。 也不知这两人在一起几天几夜,到底是怎么度过的? 晏玉楼一看他眼珠子乱转,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个程风扬,好的不学歪心思倒是不少。只不过他再是会想,也想不到他们这几天是如何相处的。 要是他知道自己敬爱的国公表哥背着自己下山,眼珠子还不得掉下来。 她收敛神色,态度谦和对着姬桑道谢:「这几日多亏姬国公相助,我感激不尽。他日姬国公若是有难,我定当义不容辞。」 「晏侯爷客气。」 程风扬看着他们你来我往,觉得有些怪怪的。这两人都相处了几天,有必要如此生疏吗?都说患难见真情,过命的交情不应该称兄道弟吗? 怎么还是一副客套的样子? 咦,不对啊。 那夜听说晏侯爷是被冯世贤推下去的,可表哥是自己跳下去的。难道这里面还有他不知道的事情,难道表哥对晏侯爷…… 一股寒气袭来,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自家表哥在看自己。他可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用,表哥何至于这般生气。 「表……表哥,你交待的事情我都已办妥。」 眼见着表哥往前走,他赶紧跟上去,低声说着这几天的事情。而他们的身后,晏实也在向晏玉楼禀报她掉下山崖后的事情。 冯世贤当场被他杀死,花姑躲避及时伤得不算重。本来是也想一起来的,被他要求自己找一家客栈好好呆着养伤。 那夜山寨里冲进来一群人,听说是另一个山头的山匪。为抢山头夜袭山寨,山寨里的三当家乱斗中被砍死,二当家不知所踪,寨子里的人死伤过半,大当家和四当家带着活下来的人关门闭户休整山寨。 他是在下山途中碰到上山的程风扬一行人,程风扬听说信国公也一齐坠崖着急忙慌地和他们一起来寻人。 她默默听着,想着姬桑说过山寨里原是他的人,现在混了不少有异心的人进去。她敢肯定山寨之乱定与他有关,这个男人下手是真狠。 前面的姬桑走得很慢,程风扬以为表哥从山崖掉下来身体多少有些受伤,自然跟着放慢脚步。山路狭窄,前面的人慢后面的人自然就快不了。 晏玉楼慢慢地走着,嘴角慢慢翘起。 记得有人说过,越是心狠的人动起情来越是浓烈炽热。谁能想到冷漠如他,居然是一个如此心细如发的男人。 下山之后,便不在固县地界,而是在莽县境内。 花姑一看到她,眼泪止都止不住。她再三表示自己没有事,花姑这才抹干了眼泪,主动要服侍她沐浴更衣。 她吓得立马拒绝。 没有采翠在身边,确实多少有些不方便。好在眼下有身孕在身,那月事不会再来,也就不用有人帮忙遮掩什么。 姬桑一行和他们歇在同一家客栈,客栈里掌柜向他们介绍了不少莽县当地的菜式。莽县盛产香醋远近闻名,用香醋烧的菜式就有许多种。 早在掌柜说到香醋时,晏玉楼就感觉自己在咽口水。 姬桑何等心细,当下让掌柜的将拿手的菜式全部来一份。喜得掌柜迭声吩咐厨房,叮嘱一定要用心烧制。 「各位客官要是尝得好,可以买上一些。我们莽县的香醋和别地的不一样,不拘是做醋鱼醋排骨还是拌在菜里,都是极为爽口的。」 不消说,这位掌柜的定是有亲戚开香醋作坊的。如此卖力推荐,自是想他们买上一些。 或许是她的胃口产生变化,也或许是几天的食不知味让她胃口大开。总之香醋做的菜很合她的口胃,她一连用了两碗饭。 掌柜的再问起时,姬桑毫不犹豫要了三十坛香醋,让人送往宣京。再备上十坛放在马车上,以便路上随要随取。 晏玉楼有些无语,她不过是怀个孕又不是要泡在醋坛里,哪里就用得着四十坛香醋。别的男人送女人珠宝首饰华服胭脂,他倒好就知道买醋。 他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希望自己天天吃醋? 采翠不在,脖子上裹着药布的花姑伊然成了晏玉楼的丫头。她瞧着那十坛香醋搬上姬桑的马车,眼神说不出的惊讶。 「侯爷,真想不到国公爷竟然爱吃醋。」 晏玉楼努力装成正经的样子,憋着笑。 「个人口味,不过此地的香醋味道确实不错。到时你去要一些过来,想来信国公不是小气之人。」 话音一落,便见程风扬板着一张脸过来。他先是看到马车边的花姑,并未看到在马车一探出头的晏玉楼。 花姑脖子上包扎得很是醒目,一看就是伤到了那里。程风扬之前已从晏实口中知道一些情况,当真见到人,心里的关心变成浓浓的嫌弃。 「你个蠢丫头,躲都不会吗?还弄了一身的伤,真是有够笨的。」 随手丢出一瓶药,施舍般道:「拿去用吧,这药去疤最好。本来就生得丑,要是再留疤还有哪个男人愿意娶你。」 花姑向来不在意外表,也没想过嫁人的事。一看那瓷瓶精致,猜想里面的药必是金贵的,哪里敢受如此大恩。 v第35章[01.03] 她连忙摆手,「公子,不用了,侯爷已经给过我一瓶。再说我皮糙肉厚,留些疤也是不打紧的。」 侯爷给她的药她用得已经很是心疼,不也再浪费其他的贵重药。 程风扬一口老血堵在喉间,这叫什么鬼话。什么叫留些疤也不打紧,这死丫头到底还是不是女人哪。 当下恼也不是气也不是,只用一双桃花眼幽怨地瞪着。瞪得她心里发毛,跟着打起鼓来,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程公子小气得紧,以前在国公府时总捉弄她。不让她吃好又故意整她,她实在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 「公子,那个我要上车了,你快些过去吧,阿朴大哥在等你呢。」 说完,她就想上马车。 这时程风扬才看到晏玉楼,晏玉楼眼神戏谑,看得他顿时满脸通红。 「程公子以德报怨一片善心,先前我还担心花姑在你府上会受气,不想你如此关心她。说起来也是她的福气,我在此谢过程公子。」 程风扬心下一抽,说不上话来。心想自己到底怎么了,不就是一个野丫头何值得他如此上心。他不过是看她可怜不与她计较,不成想那死丫头没心没肺,半点没有察觉自己的一片苦心。 罢了,一个丫头而已。 「侯爷客气,学生向来体恤下人。这药既然送出万没有收回的道理,不如侯爷替学生转交,劳烦了。」 晏玉楼含笑表示会劝花姑用药,晏实有眼色地把药接过来。 程风扬道过谢神情落魄地回到自己的马车边,不明白心里那泛开的淡淡惆怅和酸涩是为哪般,千般思绪最终化成一声长叹。 抖开扇子,摇了几下,神态风流地上了马车。 另一边的马车内,晏玉楼把玩着那个瓷瓶。不用打开闻她都知道这是上好的金疮药,不仅见效快而且还不留疤。就这么一瓶价值百两,不比自己给花姑的差,足可见程风扬的心意。 「你为什么不肯收他的东西」 「我不敢,这药看上去很贵重。我……我受不起……」 花姑低下头去,两只手绞在一起显然很是不安。做为一个女人,再是粗枝大叶只怕也感觉出有点不对。她不过一个丫头,公子为什么会给她用这么贵重的药?心里隐约有些想法又不敢去想,生怕是自己想多徒生笑话。 晏玉楼猜到她在想什么,倒是有些赞同她的做法。以她的身份,若是程风扬真有什么意思也只有做妾的份。 清河程家是什么门第,那样的世族大户根本不可能接纳一个平民孤女。甚至做妾都是千难万难,顶多是个通房。 「你做得没错,不过一瓶药而已你不用想太多。」 花姑听晏玉楼一说,才把药收下。 从莽县出发走上官道,一路西行。途中但凡打尖住店,饭桌上都会有莽县香醋烧的菜。不说花姑以为自己发现信国公爱吃醋,就是程风扬也是头一回知道自家表哥是个无醋不欢的人。 阿朴一脸苦大仇深,要不是自己护主不利国公爷怎么会跳下悬崖。必是那几日吃了一些苦头,国公爷才会口味大变。 他自以为猜得没错,一张脸越发拧成麻花。 一行人快到浒洲府城时,终于追上采翠和平儿。主仆舅甥相见,都有说不完的话。眼看着自家侯爷抱着表少爷关切问话,采翠几番欲言又止。 终于等到主仆二人独处时,采翠忧心自责。 「侯爷,都是奴婢大意,您责罚奴婢吧。」 「我何事要责罚你?」晏玉楼问道。 采翠不敢看她,只将随行的箱笼打开,翻开上面的衣物露出底下的月事条和棉包。她这才恍然大悟,神情复杂。 「侯爷,奴婢大意居然忘记提醒您。您这次是怎么过的……?」 晏玉楼没有想瞒采翠,做过自己的贴身丫头,又是知道自己真正身份的人,这样的事情瞒也瞒不住。 她慢慢坐下,示意采翠也坐下。 采翠见她脸色郑重,不由心往下沉。脑子里闪过无数的可能,最令人胆颤心惊的便是有人识破侯爷的身份。 那可是欺君之罪! 「侯爷……」 「别怕,没你想的那么糟糕,只不过有些棘手。」 采翠的心因为她这句话忽落忽起,心重新提起来。脸上惨白一片,唇抖着眼神不安地看着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她忽尔一笑,「你别紧张,不是坏事。」 「侯爷,您莫吓奴婢……」 采翠的表情像哭一样,晏玉楼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头。「傻丫头,我什么时候吓过你。确实不是坏事,但对我们而言很是棘手。我这次根本没来月事,你可还记得那次我们去常山伯的事吗?」 「那次侯爷您……」 采翠惊骇起来,她记得侯爷那次回来多有狼狈。当时侯爷说没事,让她不用担心。难道其中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重提旧事,晏玉楼眼神晦涩。被人下药算不上什么光彩的事情,下药后与人一场桃花醉春风更不是什么值得说道的事情。 然而当时的桃花雨落,到如今已结硕果,终是瞒不住人。 「那次啊……我被人下了药,然后找了一个男人。」 「那……那……您是……」 她淡然一笑,轻轻用手合上采翠微张的嘴,「别太惊讶。世间有男女,男女交合繁衍生息本就是天道法则。我得天眷顾一举得子,我们侯府后继有人,你当替我高兴。」 v第36章[01.11] 采翠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只想给自己一个耳光大哭一场。侯爷是什么身份,便是真要生孩子,也不应该随便找一个男人。 「侯爷……」 「你怎么还哭上了?傻丫头,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这孩子既然来了,万没有不要的道理。我晏氏香火不能断,所以我才说棘手。不过我相信有你们在,我们定能渡过难关。」 她定定看着采翠,采翠拼命抹着眼泪,努力扯出笑脸。 「侯爷说的是,奴婢高兴。咱们府上要有小主子了,老夫人要是知道还知欢喜成什么样子……就是……呜……」 采翠不敢问那个男人是谁,只在心里替自家侯爷委屈。侯爷没有提那男人,怕是身份很是不堪。像侯爷这样的金枝玉叶,竟然被人陷害沦落到委身一个低贱的男子。一思及此,她的心就跟刀割似的。 晏玉楼拍着她的肩膀,「好采翠,你快别哭了。」 「奴婢不哭,侯爷您想吃什么?奴婢去替您做。」 「不用了,这事有人操心。」 采翠不疑有他,以为侯爷把吃食的事情交给晏实。晏实的忠心没人能比得上,有他照顾侯爷的饮食定然是妥当的。 可是当他们与姬桑一行人共同用饭时,闻到满桌的醋香,她愣了半天。 这时花姑低语,「采翠姑娘,这些菜都是国公爷吩咐的。你是不知道,这一路我们都这么吃,吃得我天天冒酸水。」 采翠心一惊,「你是说信国公吩咐的?」 「是啊,也不知道国公爷胃口如此怪异,居然顿顿都不少了香醋烧菜。」 可怜他们这些下人没人敢说,她不过是一个丫头哪里敢提。连程公子都不敢说,何况像阿朴那样的忠仆。 刚开始她还觉得挺好吃的,但是同一种口味天天吃,是个人都会吃腻。真难为侯爷,跟着国公爷这么吃居然面不改色。 采翠的心忽上忽下,不敢去深思。眼神不由自主地往自家主子和信国公飘去,心突突直跳。之前没注意,现在再看只觉得主子和信国公之间有些说不上来情愫。别人看不出来,但她能清晰感觉自家主子在信国公面前很是放松,那种放松就像在她和老夫人的面前一般。 「国公爷确实与外面传的不太一样。」 花姑听了,很是赞同:「国公爷本就是个好人,我在他府上时总听下人提及。他不喜人近身,却极少责罚下人是个好主子。这一路他从未有过不耐之色,你看他和侯爷都成朋友了。」 采翠小心看一眼自家主子的脸色,侯爷与国公爷本是对头,如果能做朋友那意味着什么?她深吸一口气,心里乱成一片。 「传言总是误人,那些乱嚼舌根的人还曾诬蔑过我家侯爷,却不知我家侯爷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 「自是的,侯爷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姬桑晏玉楼和程风扬一桌,他们下人一桌其余侍卫分开来坐。这一顿饭吃下来,唯有晏玉楼一人觉得合胃口。其他的人对饭菜倒是没有太多的要求,只不过连续吃了多天同样的菜式难免腻味。 菜是姬桑定的,程风扬不敢有异议,其他的人更是不敢说半个字。 入夜住店,采翠服侍晏玉楼躺下,迟疑道:「侯爷,我们与信国公同行,万一他觉察出什么,或是他存了什么坏心思,我们怎么办?」 晏玉楼原本闭着的眼睛睁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她的心快跳到嗓子眼,头摇得厉害,「奴婢是担心您……信国公一直针对您,奴婢怕他对您不利。」 「国难当头,信国公是个拎得清的。朝堂之上政见不同,那是难免的。若是有人想动摇国本,我与他自是站成一线,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手。」晏玉楼故意说得正经,眼见着采翠紧张的模样,不再打趣,「再者,他不是外人。」 一句话,采翠立马明白了。 不知为何,原本应该是更让人惊吓的事实,她愣是长长松一口气。原因无他,只因信国公无论长相地位都能配得上自家侯爷。 侯爷与这样的男子有肌肤之样孕育子嗣,她觉得不委屈。 当下不知为何,她突然大哭起来。 晏玉楼被她一哭,弄得有些措手不及。这个傻丫头,难道她以为自己和姬桑扯上关系,以后就要受制于人吗? 「傻采翠,我心里有数,他掣肘不到我。」 「不……奴婢不是因为这个哭……」她抬起头来,泪水满脸,「奴婢是高兴……是高兴……奴婢还以为……幸好是信国公……」 主仆多年,晏玉楼旋即明白她要表达的意思。心里莫名觉得安慰,只有真正在意自己的人,才会计较这样的事情。 说实话,和姬桑春风一度,自己不委屈。 「好了,别哭了。」 采翠止住哭声,依旧哽咽。 「那……国公爷会不会和您抢……」 她们果然是主仆,晏玉楼莞尔一笑。犹记得自己刚得知怀孕时,也和采翠一样的想法,就怕姬桑和自己抢孩子。 「不会。」 得到这个答案,采翠总算破涕为笑。 此时门外响起敲门声,她抹干眼泪走过去开门。见到门外清冷高大的男子,略有些不太自在。想到如今他和自家侯爷的关系,默默将人请出去自己守在外边。 姬桑心下明了,径直坐到床边。 「今日如何?」 「还行。」 她说的是实话,这几日许是菜式对胃口,她没有再吐过。要是总吐个不停,难免会引来别人的怀疑。 v第37章[01.11] 这个孩子,当真是个省事的。 他眼神柔和,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到被子上,定在她的腹部。「明日我要折回饶洲,若是浒洲有什么异动你先不要行事,即刻让人通知我。」 「可是饶洲出了什么事?」 「程梁被刺。」 她倒吸一口气,之间路过固县里她就觉得饶洲很乱。一个小小的县令敢那般明目张胆敛财,身后的人定然不是等闲之辈。 如今程梁遇刺,饶洲说不定已经乱了。 「有人想挑起大启内乱,从京中科举舞弊到浒洲饶洲之乱,我总觉得背后之人织了一张大网,想要将我们网在其中。」 他神色微冷,大手隔着被子抚上她的腹部。 「何人为渔,何人为鱼,眼下尚不能定断。无论背后之人在做什么,其目的并不难猜。我之前另有打算在其中有些布局,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她不置可否,他之前想光复原氏肯定有一些暗招。比起他来,她就是一个温室里的傻白甜。这种阴谋诡计,就让他去处理吧。 「依你来看,是谁做的?我觉得这一路行来,都有淮南王的手笔。你说他若真为平衡之术,用得着行如此蠢事吗?」 什么摄政王,什么平衡之术,就跟闹着玩似的。 「有时候计不在高明,奏效就行。无论是不是他,最后终会真相大白。你安心养胎万事有我,切记不可和从前一般不管不顾,应谨记你如今并非一人。」 她笑了起来,随手一撩头发。因为出门在外她从不敢放松,寝衣之下依旧缠着布条。便是她此时散着发添了一分女气,外人也很难将她与女子联想到一起。 「我倒是不知,你什么时候如此婆婆妈妈。」 「无归,你答应我。」 他脸上写满不放心,手不由自主捧起她的脸,迫使她与自己对视。天知道他多想时刻与她呆在一起,守护在她的身边。 然而浒洲之事一日不了,终究是个隐患。 她正色起来,便是他不交待她也知道轻重缓急。 「好,我答应你。」 临别之夜,千言万语最终化为唇齿间的依依不舍,他清冽的气息与她的幽香搅和在一起,久久不愿分开。 采翠守在门外,估摸着近一个时辰才听到开门的声音。那清冷高大的身影离开,转眼消失在另一间客房中。 她深吸一口气,这才若无其事地进房间。眉眼始终垂着,手下利落地收拾东西,不敢去看自家主子。 晏玉楼半靠在床头,瀑布般乌黑的发散着,精致的五官明艳动人衬得那唇色越发的光彩夺目,令人不敢直视。 采翠不经意抬头,便看到自家主子如此娇艳的模样,那红得厉害的嘴唇似乎被咬破了。当下心跳得厉害,她再是未经人事也知道男女独处一事会做些什么。 事不关已时,她也曾与府中丫头们议论过一些京中各家内宅之事。不成想冷清如信国公,在面对自家侯爷时竟是如此热烈如火,居然将主子的唇都咬破了。 思及此顿时面红心跳,重新低下头去再也不敢抬起。 心里恍惚地想着有信国公这样的父亲,还有侯爷这样的母亲,小主子该是何等的玉雪可爱。小主子若是个小世子,以后不知要伤多少京中贵女的心。如果是个小小姐,不知有多少世家公子望穿侯府的高墙。 一时之间,她无比期待起来。 翌日分别,两拨人背道而行。 晏玉楼一行人很快到达浒洲府城,未惊动衙门马车直接停在阮府的门口。晏琬琰听到下人来报,当下顾不上仪态提着裙摆跑出来迎接。 一见自己的亲弟弟,泪如雨下。 再看到完好的儿子,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楼儿……呜……你可算来了,平儿……我的儿……娘快吓死了。」 五个姐姐中,晏玉楼对这个四姐最没有办法。原因无它,只因四姐是姐姐中柔弱的一个,这也是老娘一听到四姐夫出事就寝食难安的原因。 大姐最是知书达礼端庄大气有嫡长女的风范;二姐性子直爽泼辣不吃亏;三姐是个书呆子两句话不到就掉书袋子;四姐性子弱又爱哭;五姐大大咧咧是个女汉子。 五个姐姐五种性情,晏玉楼身为唯一的弟弟充当的是姐姐们的护花使者。看到哭得差点晕过去的四姐,当下又是哄又是安抚。 晏琬琰自是美的,美得娇弱无依。近一个月来先是丈夫失踪后是儿子不见,她整日洗面越发消瘦。一张脸不及巴掌大,杏眼红肿眼泪汪汪,像一只孤苦的幼兽般巴巴地看着晏玉楼。 挥退下人后,她终是忍不住一下子扑到晏玉楼的怀里呜咽出声,泪水很快湿了晏玉楼的前襟。她怀里的平儿也跟着哭起来,母子俩不多会儿就哭成一团。 晏玉楼轻拍着她的背,嘴里不停说着安慰的话。纵使很想问清楚四姐夫失踪的事情,看眼下的情形却是不适宜的。 好不容易等母子俩哭够了,外面又传来另一个孩子的哭声, 晏琬琰这才抹了泪,挤出一丝难看的笑意,「楼儿还未见过安儿吧?」 安儿今年两岁,是个胖嘟嘟的男孩子。晏玉楼早就备下见礼,平儿也有一份礼物。对于外甥们,她向来不会厚此薄彼。 有了孩子们打岔,姐弟俩这才说上话。晏琬琰先是说起阮从焕失踪的事情,那一天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早上去衙门时还是好好的,她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不见了。 也是在他失踪后,她才在他的书房发现一封信。信是先写好的,交待她万一有什么事情一定要瞒着,千万不能传出去搅乱民心。 所以她才会对外宣称他是病重在家,而不是失踪。 「呜……楼儿,你说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一个内宅妇人,衙门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说他会不会有事?」 晏玉楼看了那封信,信上并没有透露更多的信息。 v第38章[01.11] 「最近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四姐夫平日里跟着的人在哪里?衙门里的人有哪个是四姐夫的心腹?让他们来见我。」 阮从焕平日里跟着的人晏琬琰当然知道,只是衙门里的事她是真不知道。晏玉楼叹一口气,先见了阮从焕的长随和小厮。 这两人晏玉楼都不陌生,在京中都是见过的。 两人说起那天的事情同是自责不已,一说到失踪之前的关键处长随看一眼晏琬琰。晏玉楼立马明了,劝说自家四姐先下去歇着。 晏琬琰自打弟弟来了,心里顿时有了主心骨。这些天的苦苦支撑再也受不住,一门心思都在自己大儿子身上,急切想带着孩子下去歇息。一听自家弟弟的关切提议心里熨帖,当下抱着孩子离开。 她一走,晏玉楼便看向那长随。 长随名叫沈茂,原是阮从焕的书童。难怪他不敢当着晏琬琰的面说。只因那天阮从焕最后去的一个地方是当地有名的天香楼,且进的是天香楼头牌燕霜的房间。 当时沈茂和小厮就守在门外,阮从焕没让他们跟着。 这一站就是近两个时辰,期间里面无人进出。但当燕霜出来时,阮从焕却不在里面。他们找了个遍,燕霜口口声声说他早就离开了。 「侯爷,奴才们记得清楚,大人确实没有出来。」 「事发之后,你们可有封住花楼各门仔细搜查?」 「当时奴才就知此事蹊跷,让清明守在花楼命所有人不得进出。奴才赶紧将此事报给州同黄大人,他立马派人前来搜查,将天香楼翻了一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大人。」 清明是小厮的名字。 晏玉楼眯起眼,州同黄元化是四姐夫的同窗,亦是同榜的进士。当时四姐夫下浒洲就任时,亲自向她要的人。 「把黄元化给我叫来,不要惊动他人。」 沈茂当即领命而去,不到半个时辰气喘吁吁的黄元化就赶了过来。 黄元化和柳从焕年岁相仿,都是而立之年。他长相不如阮从焕出众,身形也略矮也略胖一些。得知侯爷提前到达当下狂奔而来,恨不得多生出两条腿。 他的说辞和长随没有太大的出入,对于阮从焕的失踪也说不上来原因。倒是提到一件事情,就是阮从焕在失踪前几日向他透露过灾银被劫一案有了一眉目。 「有何线索?」晏玉楼急问,心知四姐夫失踪之事必是和案子有关。 「下官不知,阮大人没有细说。」 「他当时表情如何?」 黄元化回想一下,道:「并不见欢喜,似乎略有愁色。当时下官未多想,自去岁遭灾以来阮大人就很少舒展眉头。灾银被劫后,他更是愁得茶饭不思。好在有一位举子的所做所为歪打正着,让我们暂缓一二,才没有弄得流民遍野怨声载道。」 他所说的举子晏玉楼认识,正是张向功。 当时张向功打着济贫救世的旗号让那些乡绅开仓放粮,指使百姓住到富户人家,借机讹诈银钱弄得那些富户苦不堪言。因为赶着上京,他饱足私囊后离开浒洲,留下一堆烂摊子。 阮从焕听闻此事心生一计,虽不算仁道却也是迫于无奈。他派人出面平息此事,那些富户乡绅都是精怪的,各献出不少的银子粮食。有了那些东西,暂解了浒洲的燃眉之急。」 「那人我知道,他是今年应试的举子。浒洲才子柳云生之死与他有些关系,收监后他在狱中畏罪自尽。」 黄元化露出吃惊的表情,京里的消息传出来没那么快,他还不知道张向功已死,更不知道才子柳云生的死和张向功有关。 柳云生之死对外的说辞是病死,晏玉楼不希望那样一个无辜的人死后还要被人恶意议论。病死的说法更容易被百姓接受,也更容易让人遗忘。她让人送柳云生的尸身回乡时,命人带去一笔银子给柳家二老,希望他们能安度余生。 「事急从权你们做得对。」 她说的是借富户的钱粮救济灾民的事情,放在那样的艰难时刻,换成任何人都没有更好的法子。 四姐夫的做法虽不算厚道,却是无奈之举。 「阮大人曾说过,若是侯爷在定会赞同的。」 四姐夫倒是了解她,她或许不是什么好人,但有着做人最起码的良心。 「阮大人出事后,可有人给衙门传过什么信,或是外面有没有传些什么话?你们有没有在第一时间封城搜查?」 她一正面色,黄元化心头立马一凛,连忙回道:「下官搜查花楼之后即刻命人封住四方城门连夜搜城,此后城门禁处另派人手严加盘查出城之人,均一无所获。自阮大人不见后,城中并无任何异样。倒是饶洲府那边派了几拨人来,说是要见阮大人。」 掳走人后不要挟不作乱,到底图的是什么?难道说四姐夫查出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那东西事关别人的生死,所以四姐夫被人悄悄灭了口? 「饶洲那边的人可是程梁派来的?」 「不是,是杜将军府上的人。」 杜老将军告老后就住在饶洲府,当年杜老将军告老后举家回乡,没有一个子孙留在京中。世人猜测是康泰帝忌惮他,他为了保命只得把子孙带回老家。 这些年来,世人渐渐将杜家遗忘,世人提及武将第一个先说的必是古将军。 「他们可有说找阮大人为何事?」 「有,他们要通关文书。」 灾银被劫后,浒洲各关卡查得极严。大宗货物进出,一定要阮从焕亲笔书写的通关文书。而杜将军告老后,其二子从商走货极大。 世人都以为杜家已经落败,只有像晏玉楼这样的帝王心腹才知道其中的内情。当年康泰高瞻远瞩,明面上是准杜老将军告老还乡,实则是将这样一枚定海名将镇在饶洲,以挟制封地不远的行山王。 而长广王那边亦同样有这样的安排。 杜家人名面上从商,实则有一支隐秘的军队。 问完黄元化后,她去了阮从焕的书房。书房干净整洁想来日日有人打扫,她叫来负责打扫书房的下人,一番盘问之下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独独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想象着四姐夫平时书写看书时的习惯。将有可能藏东西的地方一一翻找,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v第39章[01.11] 背往后轻轻一靠,闭止凝思。 遽然睁开眼,似乎想到什么,命晏实悄悄把清明叫来。 说实话,她并不是很信黄元化。纵使这人是阮从焕亲自要的,纵使这人曾是阮从焕的同窗好友。利益面前亲人都靠边站,何况朋友。 沈茂年长世故,与黄元化说辞一至并有什么好问的。倒是那个叫清明的小厮,至始至终没有开口补充一句。 这倒是有些奇怪了。 清明被带进来后,晏实重新守在门外。 晏玉楼看着他,当年四姐夫离京时,他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眼下看着倒是长高不少,也有了青年的模样。 「你可知我要问你什么?」 「侯爷,奴才有话要禀。」 晏玉楼并不意外,示意他说下去。 在他的口中,晏玉楼听到了一个和沈茂有些不同的版本。那日阮从焕确实去了天香楼,也确实进了燕霜的房间后消失不见。 但阮从焕并不是专程去找燕霜的,而是和什么人有约。这一点沈茂没有提到,并且还有另一个不寻常之处,便是那个燕霜姑娘。天香楼已封,楼里的姑娘们都被勒令各自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许外出。那燕霜也没有被带走,依旧呆在天香楼。 听说这也是沈茂的意思。 晏玉楼叩击着桌面,真论起来谁也比不过沈茂的忠心。那么沈茂为何有所隐瞒,又为何没有处置那个燕霜? 他到底有什么企图? 「依你所见,你家大人失踪一事是何人所为?」 清明像是害怕地看她一眼,似乎有什么话说,很快又低下头去,「奴才不敢讲。」 「你但讲无妨,本官恕你无罪。」 「奴才……」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大人失踪后,黄大人来得很勤……每回过府,夫人都会陪着,有时还会屏退下人……」 晏玉楼眉头先是一皱,紧接着心头大怒,一拍桌子站起来,「你说什么?」 「侯爷……奴才亲眼看到的,他们举止亲密……奴才是替我家大人不值……大少爷丢了,夫人还有心情和黄大人说笑……」 她万万想不到,清明说的会是这个。四姐性子是姐姐中最弱的一个,但本性纯良简单绝对不可能是那样的人。如果清明说的是真的,那黄元化的行迹十分可疑。如果清明说的是假的,他到底是何居心? 「你当真亲眼所见?」 「奴才不敢乱说,侯爷明鉴。我家大人不明不白地失踪,大少爷又不见了。夫人瞒着大人失踪的消息不说,连大少爷丢了的事情也瞒得紧。若不是侯爷您碰巧遇到,大少爷还不知要流落何方。」 晏玉楼沉默下来,平儿走丢的事情确实蹊跷。偌大的阮府丫头婆子不少,便是平儿从后门溜出去,后门那里的门房不会拦着吗? 内宅管理如此疏松,四姐确实不是理家的能手。但她不相信四姐是那样的人,更不可能凭着清明的一番话就断定四姐的人品。 「除了你家夫人和黄大人说笑之外,你还发现了什么?」 清明低头,「奴才还有一事……」 「讲!」 晏玉楼最烦别人吊胃口,冷喝一声,吓得清明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她心下越发烦燥,压抑着满腔的怒火,尽量让自己平静。 「本官说过恕你无罪,你有话就讲不要吞吞吐吐。」 「侯爷……那奴才就说了。奴才知道侯爷是夫人的亲弟弟,最是听不得有人说夫人的不是。但奴才实在替我家大人委屈……大人一心为公,对夫人敬爱有加,可是夫人她……奴才曾听到大人和夫人争吵,好像是怀疑二少爷并非亲生……」 晏玉楼一个挥袖,桌子上的东西散落一地。笔架毛笔还有纸张等四处都是,那方砚台砸在清明的面前,将他吓得身体一抖。 「荒谬至极!」 冰冷的声音,夹杂着怒火。 清明更是浑身抖得厉害,如筛糠一般。 她努力平复怒火,厉声问道:「这些话你有没有对其他说过?」 「奴才知道轻重,从未对别人说过。」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下来。盯着那伏在地上的清明,心里假设了无数个可能。最好的可能就是这个清明被人收卖诬陷自己的主母,最坏的可能就是四姐和四姐夫真的貌合神离。 四姐应该不至于那么糊涂。 门外响起四姐的声音,她心情复杂地让人把清明带下去好生看管。就见晏琬琰带着丫头进来,将饭菜摆在桌上。 「楼儿,你先吃一些垫个肚子。」 晏玉楼垂着眸,看着那精心准备的饭菜,顿时胃口全无。 「先放着吧,我等会再吃。」 「楼儿……四姐这些日子没有一天安生过。眼下你来了,我这心里悬着石头总算是落了地。这家里没个男人,我一个妇人家什么都不懂……」 「四姐,四姐夫失踪,你是阮家主母,府里内外都要靠你撑着。说句不吉利的话,万一四姐夫回不来,平儿安儿还要靠你,该做的打算你都要打算起来。你别忘记自己是侯府的姑娘,你身后还有荣昌侯府,你无论做什么都是有底气的。」 晏琬琰重新抹起泪来,泪水成串连珠般不断,看得晏玉楼心下叹息不已。四姐在闺中时就爱哭,被五姐惹了会哭,比诗词比不过三姐会哭,被二姐骂了会哭,被大姐训斥会哭,总之全家就她哭得最多。 这样一个柔弱的性子,若是嫁进世族大家还不知要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子。当年为了她的婚事,老娘没少操心,千挑万选选中四姐夫,看中的就是四姐夫的稳重清正和阮家的人口简单。 v第40章[01.11] 晏琬琰还在哭,哭得更加伤心。 「楼儿……我知道的,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会念我是你的四姐……」 这叫什么话。 晏玉楼有些头疼,递了一方帕子过去,「把眼泪擦擦吧,眼睛都哭肿了。」 「楼儿……你来了就好……我实在是顾不过来……」 晏玉楼叹一口气,阮家这么简单的门户四姐都顾不过来,她这个弟弟都不知要说什么才好。比起她来,大姐二姐三姐和五姐没有哪一个是容易的。 「有我在呢,你赶紧去歇着吧,平儿安儿还要你照顾。」 「我……都是我不好,我害平儿受苦了……呜……」 「好了,都过去了,以后府里上下门禁要严,偷懒的下人不能姑息一定要严惩。此次的事是个教训,你以后切不可疏乎。」 晏琬琰泪水流得更凶,满脸的委屈。 「你四姐夫失踪不见,我一个妇人家里里外外操持。平儿调皮……谁知道他会偷偷跑出去……楼儿你一来就教训我……我……呜……」 晏玉楼头疼得更厉害,抚额叹气。几年不见,四姐的哭功越发的惊人。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哭起来还和一个小姑娘似的。 这样单纯的四姐,她不相信会是清明口中那样的女人。好不容易哄走爱哭的四姐,她看着已经冷掉的饭菜,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出了书房门,采翠立马默默迎上来。看一眼自家主子眼底的疲色不由得心疼起来。主仆几人朝住处走去,前面有阮府的下人引路。晏琬琰早命人收好住处,将府里最好的一间客房收拾出来。 远远看到门口一小团黑影,她眉心一跳。那黑影也看到她们,一下子朝她奔来,小小的人儿抱着她的腿久久不肯撒手。 「平儿怎么了?」 「舅舅……」 平儿仰起小脸,「我想和舅舅一起睡。」 小家伙黑葡萄似的眼睛看着她,她不由得心下一软。许是自己也即将成为母亲的缘故,她对孩子这种生物开始有了别样的情愫。 「为什么想和舅舅睡?」 「舅舅像父亲……」 自从弟弟出生后,母亲大部分都在照顾弟弟。他再也不是父亲和母亲唯一的孩子,父亲教导他要长兄风范,要懂得友爱弟弟。 长兄风范是什么,他不是很懂,他只知道自己好羡慕年幼的弟弟。 父亲在家里,会亲自教他识字读书。他喜欢和父亲独处时的时光,他觉得那样的时光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弟弟还小,还不能和他一起读书识字。 许是找到他时是晏玉楼带着他一起睡的,他小小的心里把对父亲的思念转到她的身上。在她的身边,他能感觉到父亲的温暖。 晏玉楼没有为人母的经历,却也知一个家里有了二胎后,老大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情绪。若是父母粗心大意,老大难免失落。 「好,你留下来和舅舅一起睡吧。」 听到她同意,平儿小脸一亮,眼神越发孺慕。 她牵起平儿的手,舅甥俩人进了屋。 采翠有些担心,眼下自家侯爷身子不比以往,带着一个孩子睡万一被踢到怎么办。她想尽法子哄着平儿,平儿依旧抱着晏玉楼不放手。 晏玉楼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另让人去报知四姐那边就说平儿歇在她这边。平儿这才松开手,乖巧地睡在里边。 阮府人口简单,倒是与侯府一般清静无二。 夜至子时三刻,几道人影悄悄进了阮府,如入无人之境。为首之人眉头紧锁,似乎想不到一个知州的府上连基本的守卫都看不到。 他拧着眉来到晏玉楼的住处,守夜的晏实一看愣在当场。信国公不是折道回饶洲,为何深夜到访? 将要阻拦,便见采翠从里面出来,请姬桑进去。 晏玉楼已睡过一觉醒来,醒来后左右思量四姐和四姐夫的事情,渐渐失了睡意。恰巧听到外面的动静,便命采翠去将人请进来。 姬桑一进房间,采翠立马低头出去。 夜行造访自是一身黑衣,却衬得他更是清冷如玉煜煜出尘。修长挺拔的身姿,目不斜视的冷峻眼神,笔直地朝床榻走来。 晏玉楼已经起身,披衣坐起。 「不是说要赶去饶洲吗?」 「是。」 行至半路突觉思念难忍,那种煎熬竟是半点不愿忍耐。他心淡如水本来难起波澜,一旦浪来潮涌他愿意随波逐流,也不愿继续守着那一滩死水风平浪静。 疾行一天一夜,终是能看到她。 那目光之中的清冷,像是被日光映照的高山积雪在慢慢地消融。掀袍坐下,冷冽的气息直往她鼻腔里钻。 两人相互凝视,似是看不够般。 默然无言,却已心意相通。 执起她的手,他眸光一扫瞧见床里的平儿,顿时停下将要上榻的心思。 「阮府守卫松散,我来时一路无阻。」 v第41章[01.18] 「确实太过了些,明日我重新安排。」 晏玉楼也猜到阮府守卫不严,要不然平儿也不会走丢。只是她没想到平儿都丢过一次,四姐居然还不引以为戒。 说话间,他伸出抚摸着她的长发脸颊,心内长长叹息一声。这种有牵挂的感觉如此折磨人,偏又叫人心甘情愿。情爱似蜜似毒,一旦深入骨髓,竟是如此让人牵肠挂肚。 他急行一天一夜不是为公,仅是为私情。良辰无多,岂能为无趣的事情浪费好不容易偷得的时光。如今思念的人近在咫尺,何需再多做忍耐。 烛火中只见人影重叠交缠在一起,久久依偎。 半个时辰后,他依依不舍离开,带着几个亲信很快又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而晏玉楼在见过他之后突然觉得心内安定不少,转头看到睡得香甜的外甥,跟着躺下来闭上眼睛。 一觉天明,陪晏琬琰母子用过早饭后,她即刻带人赶往天香楼。当日四姐夫是从此处消失,天香楼一定还留有线索。 天香楼已封,楼里的姑娘都还在,里外都有衙门的人把守着。 她带人进去时,淡淡一扫楼里上下。说实话因为自身的原因,这样的地方她还是头一回来。高高垂下的红色纱幔飘飘扬扬,空气中流动的脂粉香气,还有蒙着红绒布的桌椅台子都能看出此前的繁华靡丽。 流水似的琴音从楼上传下来,还算应景。 燕霜是楼里的头牌等闲不会见客,在楼里的待遇自是最好的,房间也是最大最好的一间,位于二楼的最里边。 琴声便是从这个房间传出来的,推开门进去只见一妙龄少女坐在琴架前。雪肤花貌我见犹怜,纤纤玉手抚弄着琴弦,微堕的发髻越发显得她体态风流浑然天成。 如此佳人,倒是不负花魁的美名。 燕霜美目流转,目光似秋水盈盈递过来。一见含笑而立的晏玉楼,手下一滑破了一个音符,琴声戛止。 这般貌美的郎君,她生平从未见过。 「啪啪」 晏玉楼轻鼓两掌,「燕霜姑娘好琴技。」 「公子是?」 燕霜不是无知少女,自是知道能在天香楼封楼之后进来的人,必不是等闲之辈。这般贵气逼人的公子,不似浒洲之地能养育出来的。 心念微动,美目盈盈。 晏玉楼已经闲适地打量了一下房间内的布局,随意地坐在圆桌边。房间内的摆设一眼能看完,唯一神秘些的地方便是那重重纱幔覆着的雕花大床。 她相信搜查的人必不会放过那里,四姐夫真是从这里消失的,除了房门还有哪里有出口。第一时间她想到的是秘道,第二个可能是窗户。 在见到燕霜后,她第一个浮现的问题是:四姐夫为什么会来见燕霜?四姐夫的为人,她是了解的。最是清正不过,不是寻花问柳之人,那么他来找燕霜做什么? 人心难测,也最为易变。或许在她不知道的这几年中,四姐夫厌倦四姐起了其它的心思也未可知。若真是男女之间的那档子事,好好的活人怎么会不见了? 这个燕霜表现得如此镇定,还有心情弹琴可见是个有城府的。这个女人到底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四姐夫到底在哪里? 满腹疑问最终只化成唇角的一抹浅笑,「燕霜姑娘这般聪慧,应当不难猜出本官是谁?」 燕霜盈盈起身过来行礼,那一弯腰一垂首间尽显媚态。然而风流的仅是体态,神情却是淡雅清纯,如出水芙蓉一般。 晏玉楼若是男子,只怕也会为这样的女子沉迷。食色性也,难道四姐夫那般清正之人也不能免俗? 「奴家燕霜见过侯爷。」 清脆如莺啼般的嗓子,娇绵细语的声音,听得人不由心醉。美人在前暗香浮动,晏玉楼渐眯起眼眸,认真地审视着她。 「好一个聪敏的女子,你既然猜得出我的身份,我便不与你绕弯子。当日阮大人来见你之事,你细细重说一遍,不可漏下半字。」 燕霜神色一黯,娓娓道来。 从阮从焕进门起说的第一句话,到告辞说的最后一个字,她说的竟与沈茂转述的不差分毫,如果不是她记性太好受过特殊的训练,那便是她说的都是事实。 只是沈茂和清明都没有看到阮从焕出去,那么人去哪里了? 晏玉楼站起来,走到窗前往下看去。天香楼依湖而建,窗下正对着湖水。湖水穿府城而过,一直流向饶河。 若四姐夫是跳窗而出,那势必会落入湖水。当时春寒尚在湖水冰凉,四姐夫不会水,若无人相逼他不会跳湖。即便情急跳湖,要么被人所救,要么溺水而亡。一旦被救,他应立刻回府再和天香楼算账。若是溺水而亡,这么多天过去尸身应该早已浮起被人发现。 静立一会儿,她觉得跳窗的可能性不大。慢慢转身,看向雕花大床。晏实当即示意几个侍卫上前,将大床抬起查看。墙避和地板都仔细检查过,并没有什么异样。 她心情越发沉重,再次重新打量房间。 燕霜垂颈跪着不言不语,分外惹人心怜。 这个女人,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如果沈茂和黄元化没有说谎,那么四姐夫就极有可能还在天香楼内。房间里要是没有秘道通外,人会藏在哪里? 晏玉楼抬起头,看着木质吊顶。 天香楼从外面看是角楼设计,共有上下两层。按这个年代一般角楼的设计来说,楼层之上应有阁楼,便于放置一些杂物。她在打量的同时,眼角余光看着燕霜。燕霜身体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证明藏身之处不是阁楼。 垂眸思量后,她命人把老鸨带来。 比起燕霜的淡然从容,老鸨明显受惊不小。脸上连基本的胭脂都没有用,一进来就高呼冤枉求大人高抬贵手。等看见晏玉楼那张天怒人怨的脸,嘴巴张得老天,嘴里的话卡在那里。 「看什么看?」 晏实一个怒喝,那老鸨吓得立马跪下。 「我们大人有话问你,你若有半句假话,小心你的脑袋。」 v第42章[01.18] 老鸨磕头如鸡啄米,「敢问是哪位大人?」 「我的身份你不用问,带我去阁楼上看看。」 老鸨下意识看了一眼燕霜,晏玉楼立马明白过来。天香楼真正的当家人不是老鸨,而是花魁燕霜。 所以这个燕霜,一定有问题。 阁楼的楼梯很隐秘,设在二楼另一边的房间里,而这间房是老鸨的房间。她相信如果黄元化和沈茂认真搜查过,定然也是查过阁楼的。 阁楼逼仄,人要弯腰通行。除了屋梁就是一些杂物,角楼是四方的,每一面甚至一眼可以望到头,看上去并没有什么能藏人的地方。 她停下来,心里细数那些隔梁。每一道隔梁代表下面有一个房间。房间数与老鸨所说的能对得上,说明并没有隐藏的暗间。 老鸨身体一直在抖,随着她的提问越发抖得厉害。 她停在一处房梁处,问道:「这间可是燕霜姑娘的房间?」 「是……」 得到回答,晏玉楼仔细打量起来,初看上去并无任何异常。她从一头走到另一头,再转个身还是从一头走到另一头。差不多的步子,两次都走了三十步。未免自己步子不准,她重新走了一遍,依旧是相同的结果。 所有人都看着她走来走去,不明白她在做什么。唯有老鸨抖得更加厉害,差点要晕倒过去。最终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她疾步下楼。 众人连忙跟上。 燕霜还保留着此前的跪姿,一动不动。 晏玉楼未看她一眼,从房间一头走向另一头,整整二十五步。再走一遍还是二十五步。她冷冷看一眼无动于衷的燕霜。 「燕霜姑娘好城府。」 老鸨抖得厉害,瘫倒在地,「大人饶命!奴家什么都不知道……」 晏实还没明白过来,晏玉楼也未做解释。燕霜这间房是整个天香楼最大的,在阁楼上从西到东足有三十步。但在房间内,只有二十五步,余下的空间去了哪里? 她勾起冷笑,拂袖一挥手,指向靠外边的那道墙,「给我砸开!」 另一边墙挨着别的房间,如果那里是暗间则有可能被人发现。选择最边上的那堵墙,一则什么都不靠,二则以人的惯性思维不会想到那面边墙会有玄机。 就在这个时候燕霜抬起头来,与晏玉楼的眼神对上。她露出一个凄凉的笑,随后唇角流出黑红的血慢慢倒下。 倒在地上的女子像一朵凋零的花,明明前一刻还是鲜活的,这一刻就已气息全无。 晏玉楼瞳孔微缩,这个女人竟然服毒自尽了。这种暴露身份后咬破毒牙自尽的做法分明是死士行为,这个燕霜竟然是死士。 老鸨更是吓得哇哇乱叫:「大人饶命……奴家什么都不知道,这楼里做主的也不是奴家,都是燕霜姑娘……」 「闭嘴!」 晏玉楼一声怒喝,那老鸨立马捂着嘴抖得越发的厉害。 随着那道墙被砸开,露出里的别有天地。 果真如她所料,是一间暗室。暗室其实是有门的,门是横在最在下且极小极窄仅通一人,若不是砸开整面墙,任何人都发现不了。 而阮从焕,就藏在里边。他的样子狼狈胡茬满脸神情憔悴。不光手脚被绑着,就连嘴都是堵上的,怪不得没有呼救声。 「无归,你终于来了……」 他嘴唇干裂,只说了一句话便裂开一道口子,血丝渗了出来。晏玉楼亲自给他倒一杯茶水,他也不客气接过水直接往嘴里灌。因为喝得急,呛到不停咳嗽。 「四姐夫,别急,我们先回家再说。」 天香楼这边依旧派人守着,燕霜已死,其余人都要再好好审问一遍,尤其是那个老鸨。其实她看得出来,那个老鸨知道的事情不多。 真正的线索是燕霜,燕霜一死,线索就此中断。 回到阮府,晏琬琰闻讯赶来,看到受尽折磨的丈夫当下哭成一个泪人儿。先是抱着阮从焕痛哭一场,然后连忙命人准备热水和饭菜。 阮从焕沐浴时,她不假下人之手亲自服侍。看到丈夫瘦到脱相的脸,还有身上明显的肋骨更是哭到哽咽。更衣之时,她又忍不住抱着丈夫痛哭起来。 她看不到阮从焕的表情,看不到他脸上的纠结。 「琬琰,你在担心我?」 男人的声音透着一种疏离,她听不出来,只觉得有些委屈,「你怎么能问这样的话?你可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我是如何过的?……呜……」 阮从焕终于迟疑地回应妻子的拥抱,夫妻二人相拥在一起。门外探出一个小脑袋,平儿看着抱在一起的父母,一副想过去又不敢过去的样子。 阮从焕看到大儿子,招了一下手,「平儿,不认识父亲了吗?」 「父亲!」 平儿投进父亲的怀抱。 一家人终于团聚,阮从焕收拾妥当后出去见晏玉楼。 晏琬琰露出多日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孩子是最敏感,大人们的心情直接会影响孩子的情绪,平儿看到母亲高兴心情也跟着放睛。 「父亲回来,娘是不是很欢喜?」 「你爹回来了,娘的心里就踏实了。」晏琬琰捏一下儿子的小脸,顿觉最近愧对大儿子,让他受了那么多的苦。她抱着平儿,「你找回来了,你爹也平安归来,娘很是欢喜。」 欢喜就会抱抱。 v第43章[01.18] 平儿想着,喃喃道:「昨日舅舅应该也很欢喜。」 「娘与你舅舅姐弟几年未见,骤然重逢他自是欢喜的。」 「……娘,欢喜就会抱抱吗?娘怎么没有和舅舅抱抱?」 晏琬琰被儿子的童言童语弄得破涕为笑,将儿子抱得更紧,「傻平儿,男女有别。便是亲姐弟也要避嫌,你舅舅再是欢喜也不会抱着娘。长大后能抱在一起的只有夫妻,夫妻独处时不用避嫌。」 平儿似懂非懂,眼里越发疑惑。 「那男人和男人能抱在一起吗?」 「男子如何能抱在一起,你这孩子净问傻话。你爹回来了,你的功课落下不少,他忙完后定会考你,你莫要把心思都放在这些莫名奇妙的事上。」 平儿闻言小脸一垮,小声道:「娘骗人,男人是可以抱在一起的。舅舅昨天晚上就和一个男人抱在一起,他们还亲嘴了。」 晏琬琰一听,脸色大变。 「你……你说什么?」 那边阮从焕已到前厅,对着上座的晏玉楼拱手再次答谢。晏玉楼自不会受他的礼,将他虚扶一把落座。 阮从焕惭愧不已,「多亏侯爷及时赶到,否则……」 于私,他们是姐夫和小舅子。于公,他们是上级和下属。面对位高权重的小舅子,他向来以不敢像寻常姐夫那般随意。态度上十分恭敬,晏玉楼早已习惯。 世间最难猜的是人心,从表面上看四姐夫与几年前并无二致。思及清明说的话,她再看阮从焕时难免带了几分审视。 「这是在家里,四姐夫还中唤我无归吧。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阮从焕脸上的胡茬刮尽,神情依旧憔悴。眼窝深陷眸中无神,闻言苦笑一声,「我一人受苦事小,可怜浒洲百姓受苦。这些日子我被关在那暗无天地的地方,没有一刻不害怕有人借机大乱浒洲,没有一刻不担心家中的妻儿……其实早在那之前,我就隐约有些不祥的预感,只是料不到那些人竟然胆大至此。」 他既然能留下那样一封信,必是有什么不好的猜测。 「四姐夫可是发现了什么?」 他沉重点头,「灾银被劫之后,我日夜寝食难安。浒洲原本不是富庶之地,百姓生计本就不容易。我身为一方父母官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恨不能生剐那些恶人。连百姓的活命钱都敢抢,可见他们早已泯灭人性。案发之后,我即命人封锁各处关卡,对于来往商贾更是严查盘问。我出事前两天,饶洲杜将军府上来人,说是有要事与我相商,约我在天香楼见面。」 晏玉楼沉默下来,昨天黄元化也提到过杜将军府上派人来要通关文书。难道这事和杜将军府那边有关? 「那你可有见到将军府的人?」 「未曾,我初进也很感诧异,不明白将军府的人为何会约我在燕霜姑娘的房间相见。后来一想或许世家公子都喜欢谈事时有美相伴,所以放下疑惑独自进去。我是左等右等,也不见将军府的人。燕霜姑娘一直陪我说话,在喝了她倒的茶水后我便人事不知。待我醒来时,就在那间暗室里。」 说到这里,他脸上惭愧之色更重。 「都怪我大意,着了别人的道。」 晏玉楼一直盯着他的表情,从说话的语气到神态完全看不出破绽。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杜将军府确实可疑。但是反过来想,如果换成另外一个人和她说这样的话,她会认为是行山王的挑拨离间之计。 这事越发的扑朔迷离,四姐夫当真是无辜牵连还是被人利用? 「四姐夫不用自责,他们既然有心算计,一计不成还会有另一计。被算计的人防不胜防,哪里能躲得掉。」 「你说得对,在暗室里我也是这般想的。那些人没有要我的命,我就想多听一些消息。只是这段日子除了老鸨就是燕霜姑娘,我没有听到第三个人的声音。而她们的谈话也十分谨慎,那老鸨许多事情都不明就里,暗处都是燕霜在行事。可惜燕霜已死,否则我们还能审问出一些消息。」 死无对证,他说的话其实无从考证。 晏玉楼心沉得厉害,垂眸凝思。 阮从焕皱着眉,长叹一口气,「其实我疑心杜将军府也不仅是因为这一桩事,无归远在京城怕是不太清楚。在饶洲杜家就是土皇帝,程梁一个知州都要忌惮几分。杜家人不光行商牟利,且背地底还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饶洲治下的固县,县令方简盘剥民脂民膏连过往商贾都苦不堪言。你可知他仰仗的是哪般?他仰仗的是自己的妻子与杜家二老爷的宠妾是亲姐妹,同是宣京龚家的姑娘。」 龚家的行事,晏玉楼是知道的。龚家门第不高,所出姑娘要么嫁进小门小户为妻,要么在高门大户做妾,两者都不值得一提。以往她鲜少注意到这样的跳梁小丑,不想这网倒是撒得广。 固县之事她亲历过,确实是太过明目张胆丧心病狂。无论杜将军有没有问题,固县那里都是要整治的。 「竟然还有此事,当真是胆大包天!」 沉默一会儿,两人说起灾银被劫的事情。浒洲各处关卡森严,那笔银子数目巨大,但凡有踪迹必会被关卡拦住。 晏玉楼明白他的言之下意,杜家在这个节骨眼上又是要见他又是向黄元化索要通关文书,行迹十分可疑。 只是杜家是康泰布的一步重棋,他们对大启的忠心应该是毋庸置疑的。难道真的又是人心易变,杜家对大启生了二心? 「四姐夫认为是杜家做的?」 「我不敢确定,但是他们确实行迹可疑。在这段被囚禁的日子里,我想过一些自己先前没有想过的事情。既然我浒洲不能通行,那些人会想什么法子把银子送走呢?隘云关在浒洲和饶洲之间,浒洲不能行,只能走饶洲那条路。饶洲知州程梁是个小心谨慎的,必是与我一样严查各处关道。这么一来,那笔银子困死在我们两洲之间无法送出去,幕后之人必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此时冒出来要文书的人,难道不是最可疑的?」 如此解释确实合情合理,唯一不合理的就是杜家的身份。为什么偏偏是杜家?杜家是康泰帝埋在饶洲一枚重要的棋子,叛变的可能性极小。 但有一句话四姐夫说得倒是没错,那些人必定是急了。软禁一洲知州,还刺伤另一洲的知州,这般行径确实说明背后之人狗急跳墙。 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晏玉楼不敢轻易断言杜家的反心。因为一旦下定论,杜家面临的就是灭族之罪。这罪牵扯甚广,不说灭九族,至少嫡系一脉全部要人头落地。 杜家要真被灭,那些先帝埋在暗处的人必会心寒。到时人心焕散,行山王又无人掣肘。长广王那边暗中制约之人若是害怕落到同样的下场,说不准会明哲保身,岂不又助长长广王的威风。 两王要是没有人牵掣,不知要掀起怎样的风浪。 「此事非同小可,我定会查明真相,绝不放过一个恶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忠良之人。」她深吸一口气,转而问道:「四姐夫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可苦了我四姐。平儿走丢的事情,确实有她的疏忽,我这个做弟弟的在此跟你赔个不是。」 阮从焕哪里敢当她的赔礼,当下急得站起来,脸色却是有些不虞。 她心知此事四姐确实有错,男人生死未卜之时,她身为当家主母更应严闭门户看好孩子。平儿被拐一事,四姐夫有理由生气。 「我已说过她,她很是自责。」 v第44章[01.18] 阮从焕沉默不语,脸色依旧难看。 良久,道:「平儿是阮府的大少爷,走到哪里都应该有丫头婆子跟着,他怎么会独自出府,还被人拐走?为何安儿无事?」 晏玉楼心一惊,他这是什么意思?思及清明的话,她心头狂跳,莫非四姐夫真的怀疑安儿是四姐和其他男人苟且生下的孩子? 「罢了,平儿已经找回。无归放心,我不会责怪你四姐的。」 这哪里是不责怪的意思,分明是离了心。 恰在此时,采翠急急惊慌地跑进来,也顾不得向阮从焕行礼,「侯爷,您快救救晏实大哥吧,四姑奶奶要把他打死了。」 晏玉楼大惊失色,在阮从焕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主仆二人已飞奔跑远。 主院内,晏实被绑在长凳上。阮府的几个家丁人手一杖,正毫不留情地打在他的身上。他的嘴巴被堵,身体被绑背后已是血肉模糊一片。 「住手!」 晏玉楼大声喝止,那些家丁不敢再动。 晏琬琰脸一白,「你们别停,今天不打死这个惑主的奴才,我对不起晏家的列祖列宗。」 晏玉楼人已赶到,站在晏实的身边。那些家丁哪里还敢下手,一个二个缩着脖子。采翠让人解开晏实,晏实站都站不稳。 说实话,晏玉楼现在都快气炸了。 晏实无论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自有她这个主子来处理。四姐怎么能越过她这个主子,直接处置她的人。 要不是碍于四姐的身份,晏实怎么会乖乖受罚。 「为什么?四姐为何要杖责我的人?」 面对晏玉楼的质问,晏琬琰很是心疼。她的这个弟弟可是整个荣昌侯府的骄傲,身为晏家唯一的男丁,怎么可以和男子纠缠不清? 她不能责骂弟弟,只能把过错都推到这些黑心肝的奴才身上。一个奴才而已,居然敢媚主邀宠,打死都是轻的。 「楼儿你还问我为什么?这么一个媚主的奴才你为何要护着?你是我晏家唯一的男丁,你问问你自己,你对得起晏家的列祖列宗吗?」 「我怎么对不起晏家的列祖列宗了?晏实到底犯了什么事,四姐你竟然要打死他?」 下人们还在,晏琬琰心有顾忌。待清场之后院子里只剩下彼此的心腹,她这痛心疾首地指着晏实。 「楼儿,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何要宠信一个奴才?」 晏玉楼看向晏实,又不可置信地转向晏琬琰,「四姐的意思是我和晏实有不正当的关系?」 晏琬琰沉痛点头,楼儿身边最亲近的男人就是晏实这个奴才。能深夜进出楼儿房间的男子除了晏实还有谁,她是真没想到自家弟弟居然不爱女人爱男人,怪不得到如今都不肯娶妻纳妾。 楼儿是侯爷身份何其尊贵,一定是这些奴才带坏了楼儿,才让他不顾礼法与男子行那苟且之事。他要是一心扑在男人身上,晏家的香火岂不要断? 她身为晏家女,绝不对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莫说晏实惊呆了,采翠也惊得半天回不了神。四姑奶奶居然以为晏实和侯爷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这都是哪跟哪? 对于习武之人来说,这点伤并不算什么。他听完四姑奶奶的话,只觉得脑子晕乎起来。四姑奶奶是什么意思,居然会怀疑自己和侯爷…… 晏玉楼已明白晏琬琰的怒火从何而来,手一挥让人把晏实先扶下去。 「不许走!」晏琬琰喝止,「楼儿,这个奴才留不得!」 「四姐,晏实是我身边最得用的人,我们主仆关系清清白白。我不知道四姐听到了什么,我的人真有错自有我这个主子来处理,不劳他人费心。」 「楼儿,你被这个奴才给迷住了。你忘记你的身份了吗?我是你的四姐,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为我们侯府好!但凡你宠爱的是个女子,不论是丫头还是民间女子也好,四姐都不会插手。可是你看看你宠爱的是个什么玩意儿,那可是一个男人!你怎么如此糊涂!」 晏玉楼脸色冷下来,且不论她和晏实有没有那种关系。若真是有,她的事也轮不到外人来插手。四姐不分青红皂白杖责她的人,置她于何地? 「四姐,慎言!」 「楼儿!你莫要一意孤行……你可知这事要是传了出去别人会如何看我们荣昌侯府?你让姐姐们以后怎么做人,大姐二姐三姐还有宫里的太后娘娘,我们还有什么脸面对世人?楼儿,不过是一个奴才,死了便死了。四姐知道你狠不下心来,这个恶人我来做……呜……我都是为了你好……」 「你大可不必为我操心,你应该操心的是你自己的家庭,你的丈夫你的孩子才是你操心的人。平儿丢失过一次,你应当引以为戒加强府中的守卫。而不是把精力放在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上面,越俎代庖大开杀戒!」 晏琬琰身形一晃,楼儿居然这么说她。从焕失踪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六神无主,哪里知道平儿会一个人跑出去。楼儿的事情关系重大,哪里是无关的事情。她是楼儿的四姐,替楼儿处置下人怎么能说是越俎代庖。 「……楼儿……你为了一个奴才竟然这么说我……呜……我都是为了谁?以前在家里母亲就最不看重我,凭什么都是侯府的姑娘,大姐能嫁进谢家二姐能嫁到国公府……三姐嫁的也是世族大户……五妹更不用说……而我只能嫁给一个贫寒之家,远离宣京远离父母……呜……你们知不知道,这几年我是怎么过的?」 晏玉楼眯起眼,她竟不知原来在四姐的心中,是这么想的。 「嫁给我,确实委屈夫人了。」 姐弟俩看向院门外,阮从焕神情冷冷地站在院门口。青着一张脸双手握得死紧,显然已经听到好大一会儿。 「夫君……」 「夫人受委屈了,是从焕无能。」 「不……夫君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呜……我就是气楼儿不明白我的一片苦心,他不知道我们在浒洲的艰难。我早就说过,让你和楼儿提一提把你调回京中……你总是不愿意……要是我们在京中,谁敢抓你,谁敢拐走平儿……」 这番话说得阮从焕更是脸色难看。但凡是个男人,都不喜妻子动不动就提身份尊贵的娘家,仿佛他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无功,抵不过小舅子的一句话。 他是有多无能,不仅护不住儿子,连自己都护不住。 「琬琰,你要是觉得浒洲不好,待无归回京时,你一起回吧。」 「你……你嫌弃我……要赶我回娘家?」 v第45章[01.18] 晏琬琰大哭起来,哭得晏玉楼额头青筋直跳。这个四姐,哭功越发的厉害,哭得人头皮发麻心生不耐。 「好了,哭什么!你们还不把夫人扶进屋!」 丫头婆子连忙扶着自家夫人,晏琬琰努力甩开她们的手,泪眼朦胧哽咽不止,「楼儿……你也嫌弃我……我就知道,你和母亲最看不上我。我也是侯府嫡女,我也是你的姐姐,我也是母亲的女儿,你们为何要厚此薄彼。你们都怪我……你们都不喜欢我……呜……」 晏玉楼实在是无语心下叹息,四姐说母亲不疼她说自己不疼她简直是诛心。五个姐姐中,四姐性子最是软弱。当初是千挑万选才选的四姐夫,就是盼着她以后过得舒心不用和别人耍心眼,也不用受气。想着有侯府罩着,怎么着她也会一生和美。 不想四姐心里竟是怨她们的。 难道她们以为的替别人着想都是错的? 「别哭了,没有不喜欢你。你看你都是当娘的人了,怎么还和在娘家里一样想哭就哭,也不怕平儿安儿看着笑话你?」 晏玉楼一边替她擦拭眼泪,一边柔声轻语,「四姐夫还在呢,你脸上的妆都哭花了。」 「他才不敢笑话我……」 晏琬琰心里很是不以为然,她是什么身份夫君是什么出身,她侯府嫡女下嫁给一个贫寒之子,本就是下下嫁。夫君捧着她都来不及,成亲以后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怎么可能敢笑话她。 她身有倚仗,便是平儿走丢了她也笃定夫君不会怪她。正是因为这样的自信,她在阮从焕面前向来是任性蛮缠想哭就哭想闹就闹毫无顾忌。 晏玉楼已能肯定他们夫妻之间确实出了问题,四姐或许无心总喜欢把侯府挂在嘴边。但时日一久,四姐夫难免多想。 只要一多想便越想越不对,终究生成间隙,四姐的样子似乎到现在都没有察觉自己言行有什么不妥。至于那出轨之事,晏玉楼是不信的,怕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这误会她在浒洲期间一定要替他们夫妻解了,否则误会一旦加深…… 「四姐,没有人会永远包容另一个人,人和人之间都是相互的,夫妻之间更应该相互尊重相互扶持。好了,赶紧回去梳洗一下,等会安儿要找你了。」 「晏实的事……」 「我再说一遍,晏实是我的亲信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今天的事情我不想再看到,四姐记住我说的话。」 否则休怪我不顾姐弟之情。 晏琬琰被自家弟弟的表情惊住,咬唇不语。楼儿对自己这般疾言厉色,要是换成琳琅他肯定不会这样。到底家里最看轻的就是自己,连处置一个下人都要被亲弟弟落面子。 她心下委屈难堪,自知今日动不了晏实,眼下有台阶便乖乖地下了。 人进了屋,晏玉楼这才转身看向阮从焕,「四姐夫,四姐心性单纯言而无心,你不要放在心上。」 阮从焕神色阴暗,盯着主屋的铜油雕花大门,沉沉出声,「是我无能。」 晏实受了无妄之灾,说实话他到现在还是一脸懵,不明白四姑奶奶怎么会认为他和侯爷是那样的关系。 侯爷是主子,是他最尊敬的人。 他趴在床上,采翠在替他上药。 「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四姑奶奶可真够会想的,她怎么会把我和侯爷想到一块儿。」 采翠不敢说主子们的不是,但说心里话,五个姑奶奶中就数四姑奶奶最拎不清。晏实是侯爷最得用的人,再是有什么事也得先和侯爷说一声,怎么能不由分说就要把人打死。 看起来最为柔弱,喊打喊杀的时候比哪个姑奶奶都大声。 「怕是京中的传言传到浒洲,有人说了什么。」 他一想立马恍然,四姑奶奶定然是听了什么谣言,所以才会误会自己和侯爷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 这一顿打真是挨得冤枉。 「他人谣传我们侯府恨不得立马澄清,四姑奶奶倒好听风就是雨。要是在京里,这事传扬出去岂不坐实传闻。」 采翠收好药瓶,朝他翻一个白眼。四姑奶奶再不是,那也是侯爷的嫡亲四姐他们侯府的四姑奶奶,轮不到他们下人议论。 「你是打得太轻了吧,居然编排主子们的不是。」 「我的好采翠姐,小姑奶奶,我这不在你面前说说嘛。我这伤看着厉害,那些人下手有分寸,再怎么说我也是侯爷的人,他们不敢下死手。都是皮外伤,看着吓人并没有伤到筋骨,将养几日就差不多了。不过我真是替咱们侯爷抱不平,你说四姑奶奶咋想的。以前在侯府时成天作,不是哭就是闹。看着面人儿似的,对下人最是心狠。」 「行了,你还来上劲了。小心这话传到四姑奶奶的耳朵里,你少不得又要屁股开花。」 晏实嘿嘿笑着,不小心扯到背后的伤痛得挤眉弄眼。看到采翠喷火的眼神,立马收起嘻皮笑脸的模样变得一本正经起来。 「你说四姑奶奶这一通发作会不会是昨夜有人看到了……」 「你要死啊!」采翠压低声音,「昨夜怎么了?我可告诉你,你把这事烂在肚子里。以后要是再有,你也不许探听什么。主子们的事情咱们做下人的看着就好,万不要多嘴多舌给主子们惹来麻烦。」 论起忠心,晏实自认不输任何人。 「采翠姐姐放心,我不是那般不知轻重的人。就是觉得信国公有些奇怪,也不知道他到底打什么主意。」 侯爷掉下悬崖时,信国公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下去。还有最近信国公对自家侯爷的态度,他总觉得很是耐人寻味。好像一夜之间两人不再敌对,变得随意许多。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的关系才会改变。或许是因为掉入山崖之后的患难与共,让侯爷和信国公之间冰释前嫌。 采翠小心观察着他的脸色,见他好像没有往那方面想的样子,不由长长松了一口气。 晏实嘴上说得轻巧,但伤却是实实在在的。一番折腾之后,明显有些蔫巴。采翠让他好好休息,带上门出去。 没走多久,就见晏琬琰身边的婆子来请。她心里狐疑着,跟着婆子到了主院。 晏玉楼和阮从焕去了前院,主院里只有晏琬琰一人。看上去重新换洗上妆过,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哭过。 晏琬琰神情戚戚,待采翠请过安后命人搬来小凳。采翠受宠若惊,不知这位四姑奶奶又作什么妖,一颗心提得高高的。 v第46章[01.27] 「你别怕,我找你来就是想说说话。」 「四姑奶奶有话就问,奴婢知无不言。」 晏琬琰讥冷一笑,「你是楼儿的人,我可不敢审问什么。你们一个二个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先前去通风报信的就是你吧?」 采翠立马从凳子起身跪下,惶恐不已。 「四姑奶奶恕罪。」 「行了,起来吧,我都说了是找你来说话,看把你吓的。」 采翠不肯起,惊吓的样子七分是装的。四姑奶奶以前在闺中性子就不太讨喜,看着柔弱实则是个掐尖的,偏生品性才情没有一样拿得出手,动不动就喜欢责罚下人,下人们都不爱往跟前凑。 晏琬琰觉得有些无趣,就这么个奴才确实不配坐着说话,还是跪着顺眼。 「你什么时候到楼儿身边的?」 「回四姑奶奶的话,奴婢是五岁开始跟着侯爷的。」 采翠回答着,心里隐约猜到四姑奶奶叫她过来的用意。这个四姑奶奶让她这个下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哪有出嫁的姑娘把手伸到娘家兄弟房里的,传出去别人只会笑话侯府的家风不正。 果然,晏琬琰接下来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测。 「你伺候楼儿多年,又有与他一起长大的情分,按理来说应该是水到渠成。可是你怎么能让晏实钻了空子,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采翠低着头,不敢接这话。 晏琬琰越想越气,定是楼儿不满意身边服侍的丫头,挑不到中意的才会被晏实那个下贱的奴才给蛊惑了。 要是丫头们机灵一些,会讨楼儿的欢心,楼儿何至于宠爱一个男子。 她身为楼儿的亲姐姐,万不能让楼儿再错下去。也不知娘在府里是如何管事的,怎么连能这样的苗头都看不到,差点酿成大错。 「这样的事情,不用我来教你吧。」 采翠连忙摇头,「奴婢不敢劳烦四姑奶奶。」 「好,那你出去吧,赖妈妈送送她。」 赖妈妈是晏琬琰最信任的婆子,听命把采翠送出去,一路送到院子外面站在角落里说了好一会儿。下人之间说话自然要无所顾忌一些,赖妈妈说得再是隐晦,采翠也听懂了她的意思。 丫头爬床的事,在世家大宅后院都不算新鲜。这天底下,不想做姨娘的丫头都不是好丫头,不想往上爬的丫头都是没志气的。 赖妈妈说了半天,口干舌燥,采翠只管嗯嗯两声时不时配合点头。看在赖妈妈的眼里,十足一个上不了台面的榆木疙瘩。 好不容易听完一通丫头上位的攻略,采翠被塞了一瓶东西才被允许离开。一路小跑,回到客院后长长松一口气。 晏玉楼已看过晏实回来,眼见自家丫头进来,随意问道:「方才去哪里了?」 「四姑奶奶唤奴婢过去问话。」 原本正在心不在焉看书的晏玉楼闻言,抬头看了过来。「她找你做什么?」 采翠不太好意思讲,从袖子里摸出那瓶药,露出一抹羞赧的笑。 晏玉楼看着那瓶药,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药。这还没完没了,先是打伤她的心腹随从,接着又怂恿她的丫头勾引自己,四姐到底要怎么样才肯罢休。 这都是什么破事,真是闲得慌。 「她无论说什么,你听听就是犯不着和她较真。」 「奴婢省得。」 这也不是较真就能成的事,侯爷同为女子,做丫头的再是妖精托生也是白瞎。即便侯爷真是男子,那也不是一个丫头敢肖想的。 晏玉楼放下书,彻底没有看书的兴致。 想了想,带上几个护卫出门。到了衙门找到黄元化,提了那天香楼里的人出来问话。众人一问三不知,除了喊冤就没有其它的话。那个老鸨更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只说自己财迷心窍收了燕霜的钱才会有今日之祸。 那些人哭得她心烦意乱,她怒喝几声,吓得那些人眼泪全憋了回去。问是问不出来什么,人还得关着,挥手让人带下去重新关押。 案子毫无进展,线索看似不少实则没有什么能查下去的。唯有杜将军府那边尚可下手,昨天和黄元化谈过后,她就派了两个人去饶洲,也不知道能查到什么。 不想回到阮府,索性在街上随意走走。 乞丐不少,应该有些还是灾民。但总体来讲,饶洲城还算太平。眼下是农忙播种时节,但凡是缓过来的百姓都回到自己家中开始劳作。 要是今年风调雨顺,这个灾荒也就过去了。 四姐夫确实有些本事,在灾银丢失的情况下还能稳住浒洲,证明她和母亲都没有看错人。要是和四姐的夫妻关系再和美一些,就再好了。 华灯初上之时,她才回到阮府。 采翠等在外面翘首以盼,看到她回来立马小跑过来,低语几句。她面上一沉,抬脚进去,一眼就看到垂首而立的女子。粉颈桃腮,杏眼如雾樱唇似火,好一个娇而不媚的姑娘。 「奴婢微雨给侯爷请安。」 这个微雨是晏琬琰送来的人,说是客院人手不够过来搭把手的,真正的缘由大家心照不宣。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美人,是能洗衣服还是能做其它的粗活,什么搭把手,分明就是来暖床的。 晏玉楼一言不发地进了内室,微雨作势要跟上去,被采翠一把拦住。 「微雨姑娘,我家侯爷不喜生人靠近,你在外面听差吧。」 微雨咬着唇,雾气氤氲的眼中略有不甘心。侯爷身份贵重,仅论身份她都是千肯万肯,何况侯爷还生得一副仙君模样。方才一眼万年,她已是芳心暗许。想到夫人说的话,更是心头火热,不由抻着脖子往里看。 v第47章[01.27] 晏玉楼喝了一杯蜜茶,自打知道有孕以来,原本喝的茶叶全部换成花茶或是蜜茶。润完喉咙后放下茶杯,掀帘出去。 微雨立马恢复娇弱的模样,企望得到她的垂怜。 她抬脚出门,采翠跟在后面。微雨咬了一下唇,也大着胆子跟在后面。采翠见自家侯爷没有发话,就由着对方跟着。 一行人出了客院,朝主院走去。 远远看到主院那边的下人伸头张望,然后一溜烟跑回去禀告自己的主子。晏玉楼眼神冰冷,这个四姐真是越发的活回去了,堂堂侯府嫡女知州夫人行事竟是如此上不了台面。 晏琬琰听到下人来报,连眨几下眼愣是逼出一丝泪意。等晏玉楼进来时,她眼眶已红正用帕子按着眼角。 「楼儿来了。」 晏玉楼不发一言,大马金刀地坐下。 晏琬琰看到跟进来的微雨,心里打起鼓来。不知道黑着脸的弟弟把人带来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不满意微雨的长相? 这不能够吧,虽看不上微雨的出身,但这般样貌身段应是男人最喜欢的。 赖妈妈缩着脖子添了茶水点心,被晏玉楼通身的寒气吓到,又缩着脖子站在晏琬琰的身后。一张老而精明的眼神剐了微雨几下,暗道这也是个没本事的。 「楼儿,微雨这丫头是个手脚勤快的。我想着你那院子人手怕是不够,便让她去搭个手。是不是这丫头没有眼色,惹到你了?」 晏玉楼掀眸,冷冷看她一眼。 「都出去吧,我与夫人有话要说。」 屋内众人包括采翠赖妈妈,所有人齐齐退出去。 晏琬琰心里狐疑着,不知道自家弟弟到底要说什么。说实话,她自小和楼儿并不亲近,楼儿不喜她,她是知道的。 「楼儿,你……」 「四姐,你到底要做什么,可不可以明明白白先告诉我。」 「我……楼儿你别生气,我都是为你好,你要是不喜欢微雨我再给你找其它的姑娘。那个丫头先前看还是个不错的,不想连个男人都侍候不好,真是白费了那些银钱……」 晏玉楼心里逾发冰冷,这个四姐到现在还在自说自话。先是打伤晏实,接着敲打采翠,如今还想塞女人给她。阮府没事可操心了吗? 「四姐,我的事情我心里有数,再不济还有母亲。眼下四姐夫刚刚归家,平儿也是才寻回来,你应当把心思放在他们身上,而不是插手管别人的事情。」 晏琬琰闻言,委屈起来。 楼儿不是别人,他是她嫡亲弟弟,整个晏家的顶梁柱。要是楼儿有什么事,她们这些外嫁的女儿还能依靠谁,还不得被夫家欺负死。 「楼儿……你又不是外人。你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其它的事情都可以先放在一边。你听四姐的话,等你尝过女人的滋味你就不会再喜欢男人了。你就当是为了晏家,试上一试,好不好?」 好个鬼! 她见鬼的要和女人试一试,当是试菜呢。 「我此番出京是为查案,你塞个女人给我算怎么回事?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弹劾我名为查案实为寻花问柳,我日后还有何面目立于朝堂。」 「不能够吧,你可是陛下的亲舅舅……」 「陛下的舅舅又不止我一个。」 晏琬琰语塞,喃喃道:「信国公又没来,他哪里知道?」 「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你又不是不知道信国公府与我们侯府的事情。这些年来我兢兢业业不让自己有露出被人攻讦的把柄,反观信国公亦是如此。他要是知道我在浒洲查案期间与女子厮混,定会大做文章。到时莫说我个人名声受损,便是我们整个侯府都会落到被动的地步。你要真是为我好为侯府好,就应该管好自己的家事,照顾好自己的夫君孩子,旁的不用你操心。」 晏玉楼说完才发现这个借口好,对不起了孩子他爹,关键时刻还得抬你出来堵人。 晏琬琰刚开始还有些担心,听到后面那几句话顿时委屈起来。泪水一下子涌进眼眶,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我就知道……你们都看不上我……」 简直是鸡同鸭讲,晏玉楼有些心累。够给她留面子了,那瓶药的事情还没讲呢。要不是怕她面子挂不住,她早就借药的事情发作一番了。 「别哭了!」 晏琬琰吓了一跳,眼泪立止,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楼儿……你凶我?」 晏玉楼深吸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的语气中掺杂怒火,「四姐,你如今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你的心思应该放在孩子身上,放在自己的家庭上。我的事情自有母亲操心,你就不要管了。我们这样的门第,万没有正室没进门,就养姨娘弄出庶子的道理。」 「我没有那个意思……微雨的身份哪里能做姨娘,做个通房都是她的福气……我就是怕你沉迷男色,夜里偷偷摸摸……」 自觉说漏嘴,晏琬琰不自在地捂上嘴巴。 晏玉楼立刻明白今日之事所为何来,原来是姬桑夜访的事情露了形迹。还真是夜路走多了,迟早会遇到鬼,看来以后要更加小心才是。 「我说过晏实只是我的随从,我们没有那样龌龊的关系。好了,你要怎么想我也懒得再说。我身边的人手够用,过几日我就搬到洲府后衙去住。」 晏琬琰脸一白,楼儿这是什么意思?他不在自己家里住搬到外面去住,要是别人知道了,会如何想她这个姐姐? 「楼儿……」 「什么都别再说,我会顾及你的脸面。过几日京中出巡的仪仗会到,到时我名正言顺地住进衙门,别人不会多说什么。」 「可是……衙门哪有自己家里住得舒服?」 晏玉楼望了一下天,要是真住得舒服她怎么可能会走。这才住进来一天,就发生这么多的事情。要是再住下去,只怕真有丫头半夜摸进她的被窝。 v第48章[01.27] 实在是无福消受。 「出来办案哪里能图自己舒服,再者又不是我一个人。信国公也是此行查案的巡官,他应该不日也会到浒洲。」 再次抬出姬桑,晏琬琰没话说了。 而经过四天的休养,阮从焕的身体也恢复了大半。在第四天的午时,京里的仪仗到达,随行而来的还有姬桑一行人。 晏玉楼假装和他们一起入城,住进洲府后衙。 两人借着案子私下相谈,互相说了一下最近查到的事情。姬桑那边不光查灾银的事,还要查程梁被刺的事情。两个案子查来查去,明面上都指向杜将军府。 晏玉楼没形象地半靠在椅子上,揉了下额头。 「哪里不舒服?」 姬桑问道,上前来要替她按摩,被她拒绝。 「注意影响。」 他收回手,盯着她的脸,想从她的表情上看出她在想什么。明明之前不再抗拒他的接近,怎么又变成这副样子。 她轻咳一声,「太明显了,我这边得到的线索也是指向杜将军府。杜将军能被康泰选中为暗子,不可能这般没有城府。我觉得无论是谁做的,显然那批银子还没能出浒洲和饶洲,幕后之人已经急了。」 「你说的没错,只要我们耐心等,我相信他们迟早会露出马脚。」 姬桑说着,修长的手指还是按在她的头上,轻轻按摩起来。 她舒服地闭上眼睛,没有推开他。只是这个等要等到什么时候,她的身体不等人,总不能等到身形露出破绽再结案,到时候圆谎都谎不了。 「快点破案吧,有人比他们还等不急。」 「谁?」 「你娃。」 他神情先是一怔,清冷的脸上渐生光华。眸子微垂着,视线落在她的腹部。这是何等奇妙的感觉,那种感觉熨帖了他整个身心。 她闲适地半瘫在椅子里一只脚翘着,那随意的样子既矜贵又冷艳。似有微风吹进屋内,吹起她额前散落的一丝发丝。玉雪般的皮肤光洁可破,长长的睫毛卷翘着,像两把细刷。 他们的孩子啊,会是什么模样?会不会和她一般惊世绝艳? 「嗯,这确实是个等不及的。」 等不及的何止是孩子,孩子的父亲同样等不急。 微弯着腰身从椅背将她环住,一只大手不着痕迹地抚上她的腹部。那里一平如故,什么也感受不到,但他却是知道那里孕育着他的骨血。 她想拍开他的手,都说了要注意。这男人倒好,居然得寸进尺。不想手还未挥过去,就被那大手包在掌心。 一种电流窜过,立马遍布全身,两人齐齐心颤。 即使有了孩子,对于他们而言真正的亲密接触只有那一次。尝过滋味的男人食髓知味,无数次想过再次重温旧梦。 「今夜我去找你。」低哑的声音近在她的耳畔,温热的唇贴在她的耳垂处,那种心颤的感觉再次从耳根漫延至周身。 「别……你上次去阮府露了形迹,害得晏实挨了一顿打。」 他眯起眼,露出形迹?怎么可能。 「阮夫人发现什么了?」 她默认,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来。「所以啊,你可千万别再深更半夜来找我,免得又被人看到,到时候说都说不清楚。再者,我现在身子不方便,你想做什么也做不成。还弄得自己火急火燎不上不下何苦来哉。」 她也跟着着急上火。 这句话当然不能说出来,那种事情不光男人会想,其实女人也会想。可惜她现在怀着孩子,要不然还真做不到拒绝他。 他眸色渐暗,她的意思是要是她身体方便,他们就可以行周公之礼,她难道不知男人要想纾解法子多的是。 修长的手指不知何时抚上她的唇,反复摩梭着。 她脑子「轰」一声似炸开了烟花,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他到底是无心之举还是在暗示什么?不会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这家伙看着清清冷冷的,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不想也是一个半身思考的生物,下流无耻至极。 「你……你想得美。」 「我想什么了,无归说来听听。」 说个屁啊,说出来不是正中他下怀。她敢肯定,只要她敢说,这死男人今天就是天上下刀子也要拉着她试上一试。 对于拉灯滚床单的事情,男人比女人有着更原始的狂热。 「说来听听,嗯?」 他的声音低沉惑人,摩梭着她唇的那只手指越发的充满占有的意味,滑进她的口中感觉到被湿润包裹的感觉。 这个动作真是…… 她心跳得厉害,一张嘴将他的手指咬住,狠狠咬了一会儿不放。不想他一声不吭地由着她咬,等她嘴一松立马勾头下来做着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 她被辗转碾压得喘不过气来,晕晕乎乎时想着:死男人花样还真不少,懂的也不少。不会真的有过什么通房暖床丫头之类的吧。 一吻毕,他埋首在她的颈窝深深嗅着她的香气,努力平复自己翻涌的情潮还有按捺住快要失控的身体。 「无归,无归。」 v第49章[01.27] 什么时候他能随心所欲地抱着她,想抱多久就抱多久。 「你说说你是不是有过其他的女人?」 「没有,只有你。」 她唇瓣火辣辣,用鼻子哼哼,「真的吗?那你是从哪里知道那些花样的?」 「想你想出来的。」 大掌伸进她的衣襟,不一会儿失望地退出来,除了布条什么都摸不到。那一夜他们情形都不太对,她手忙脚乱胡弄一气,而他受制于真气乱窜不敢乱动,所以很多事情他都还没有做全。 她信了他的邪,还想出来的?指不定看了多少春闺秘籍学到的。一想到他清冷出尘地坐在书房里,一本正经地拿着书在看,不想书却是少儿不宜的避火图,她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他咬着她的耳边。 「别……别,痒……」 突然他替她拉好衣襟松开她,坐到她的对面。她心下一阵失落,难道是自己刚才发笑伤了他的自尊心。这男人的自尊心这么脆弱的吗? 这种念头才闪过,就听到有人敲门。 她恍然大悟,果然练武练到一定的境界是有很多好处的。可惜她吃不了习武的苦,要不然也能有这样的灵敏的五感。 进来的是晏实,说是阮从焕不顾身体虚弱来了衙门,沿途百姓追随一路随到衙门,将衙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两人起身,决定出去看看。 晏实不经意瞄到自家侯爷红肿的嘴唇,脸上立马红成一团低头不敢再看。努力告诉自己不要乱想思绪却不受控制,他家侯爷和国公爷难道真的那种关系? 不,他不能癔猜自己的主子。如果侯爷和国公爷真有那种事情,他应当第一个站出来替他们遮掩。 还未到门口,就能听到百姓的颂赞之词和感激之语。 「大人,要是没有您,我小老儿就要饿死了。」 「是啊是啊,我们全家的命都是阮大人给的。」 「大人为了我们都累病了,真是好官哪。」 「大人,您是我们浒洲的菩萨,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晏玉楼停下脚步,姬桑也跟着停下。百姓爱戴当地父母官,这是好事。阮从焕得了民心,又平息了灾荒,将来政绩上报定会官运亨通。 然而晏玉楼脸上并无半点喜色。 晏实原本一心欢喜地报给自家主子,不想看侯爷的模样并不像是高兴。他有些想不通,四姑父得了好名声,难道不是好事吗? 姬桑冷眼看着,淡淡道:「阮大人治理有方,浒洲比饶洲安定许多。饶洲虽未受灾,但民心涣散。固县县令方简一心盘剥百姓,连过往商客都不放过,我已将人查办。他背后之人正是饶洲洲判伍朝奉,也一并关押查办。将来回京复命,晏侯爷举荐之人政绩斐然,而我的人错处频生,实在是有负陛下的信任。到时还望晏侯爷替我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姬某不胜感谢。」 他们出来的时候,浒洲的大小官员立马行礼跟在后面。 他话一出,晏玉楼就明白他的意思。 「信国公客气,你我同为大启臣子替陛下效命,无所谓谁胜谁负。饶洲之乱本官深有体会,那些人实在是太过不像话。信国公能亲自查办那些祸害百姓的官员,我深感佩服。说到识人看相,我自认比国公爷多了几分眼力。我这人一向大度,他日归京复命我定会在陛下面前替你周旋一二。」 身后以黄元化为首的浒洲大小官员各各心有戚戚,国公爷和侯爷还真是不对付啊。这明争暗斗毫不避人,竟是连面子功夫都不做了。 晏实挠了一下头,有些怀疑自己此前的想法。 国公爷和侯爷分明还是针锋相对,哪里来的相亲相爱,自己真是脑子被驴踢居然认为自家侯爷和国公爷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阮从焕还在苦苦相劝那些百姓,希望大家都散去不要妨碍衙门的人当差。百姓们热情高涨,不仅没有散去,反而是越聚越多。 看到晏玉楼过来,阮从焕苦笑一声。 「我不过是尽着做官的本分,实在是有愧他们的称赞。」 「要是人人都能谨守自己的本分,这世间哪里还有不平之事,哪里还会有奸恶之人。你的本分能造福一方,自是当得起这些颂赞。」 阮从焕脸露惭愧之色,再次让那些人百姓离开。 「阮大人,借一步说话。」 晏玉楼把阮从焕叫走后,那些百姓眼见知洲大人走了,便是不用衙役们好言相劝也跟着陆续散去。 官员们见侯爷和阮大人离开,再看看被冷落的信国公,再次感慨两人积怨颇深,确实水火不容。 无人处,阮从焕担忧着。「无归,你如此不给信国公好脸色,难保他不会怀恨在心暗中使坏。」 「不怕,他自顾不暇眼下还没有功夫对付我。你怕是还不知道饶洲的程大人曾遇刺,治下的固县县令方简横霸一方行土匪之事,当地百姓怨声载道苦不堪言。我途经固县时亲眼所见,他自知包庇不住,亲自将方简停职查办。不想牵扯出洲判伍朝奉,两人一起被收押待审。」 「伍朝奉?」阮从焕愕然,「怎么会是他?」 「如何不是他?四姐夫可知他和杜将军府的关系?他的杜老夫人嫡亲姐姐的儿子。有他作为倚仗,方简才敢横行霸道。这些人拿着朝廷俸禄,不思替百姓办事反而处处鱼肉百姓,实在是该死。」 阮从焕附和,「确实该死。」 晏玉楼看着他,眼神落在他紧握的双手之上,眸色晦暗。 「人有善恶之分,官有好坏之分。一念从善一念向恶,好与坏却是难界定。好官会办坏事,坏官有时也会无心中办好事。四姐夫能将浒洲治理得当,我很是欣慰。但愿四姐夫能不忘初心,再接再励为百姓谋福祉。」 阮从焕面色如常,一脸郑重地点头。 「无归放心,我永不会忘记自己做官的初衷。」 v第50章[01.27] 「那就好。」 晏玉楼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眉宇间带出一丝纠结,脸色不复之前的清风朗月。 「公事要紧,但家事也不能不顾。我知道四姐脾气娇蛮,这些年你担待不少。那日你让她和我回京的话,我知道是气话。后来我认真考虑过倒也不是不可行,你在浒洲任期已满,此次你政绩不凡要想调回京中不是难事,你意下如何?」 阮从焕一愣,紧接着摇头,「琬琰是侯府娇女,嫁给我确实委屈了。浒洲比不上京中,她有些不适应不了我能理解。她要是想回去就回去吧,我是不会走的。当年我受任离京时曾经立过誓,此生绝不做富贵之官,我愿用自己毕生所学造福百姓。」 几年前的阮从焕,也对晏玉楼说过同样的话。那时候他眼神清明坚定,其中的决心凛然果断让人佩服。当时的晏玉楼从不怀疑他的忠心,甚至曾因为他的话而动容不已。 然而他或许不知道,在他刚刚再说那句话时,眼里只有坚定果决,并没有以前的凛然之气。晏玉楼的心往下沉,眸底黯然。 「大丈夫志在四海,我支持你。」 「多谢。」 阮从焕离开多日,衙门有一堆的事情需要他处理。他走之后,晏玉楼站在原地呆立了许久。地上的影子从短到长,日头渐渐西斜。 人心要是不会变该有多好,她能接受无关善恶的改变,却接受不了身边的人从光明走向黑暗。但愿四姐夫确实无辜,一切都是自己多想。 晏实像影子一样跟着,她背手回头,「把清明放出来吧。」 「侯爷,万一他乱说话怎么办?」 「他的主子都回来了,我们再把人关着不合适。做下人的乱说话,自有主子管束,我们外人不便插手。」 晏实得令,吩咐下去。 他不知道自家主子的用意,但他再是不关心旁人的事情,也多少看出来四姑爷和四姑奶奶夫妻之间出了问题。四姑奶奶的性子越发的让人不喜,四姑爷也变得沉郁许多。而且侯爷也有些奇怪,明明杜将军府那边有嫌疑,为什么不去查个清楚反而一直呆在浒洲不离开。 清明被放出来后不到两日,就传出知州夫人不贤惠的事情。 晏玉楼冷着一张脸,听着花姑气愤的声音。花姑前几日都在养伤,眼下伤好了就开始在街上乱窜,自是听到不少坊间传言。 「真是气死我了,那些人还说阮夫人除了娘家势大,没有一点能配得上菩萨阮大人。还说自打侯爷您来了浒洲,可算是给阮夫人撑了腰。明明知道阮大人卧病多日身体不好,还逼着他日日在衙门熬到通宵……」 采翠给花姑使眼色,花姑这才没有再说了。其实还有一些难听的话,好像隐约有人开始传阮夫人不守妇道。 晏玉楼面色沉沉,她很清楚这些话再传下去会传出什么来。先前她不是没有怀疑过清明误会了什么,或是被什么人收买。 但是她深深知道,一个忠心跟随多年的下人,是不会轻易被别人收买的。他所做的一切只能是遵从自己主子的吩咐,替自己的主子办事。 阮从焕日日通宵办公,既树立了好官形象,又撇清了嫌疑。若是她此时前去质问,定然得到他一个还不知情的茫然表情。 他是想脱离侯府! 她承认四姐的脾气一般人受不了,也承认有那么一个妻子身为丈夫的肯定有许多怨言。但是夫妻一场,又共同拥有孩子,既然是想分开也有其它的路可选。 比如说和离。 他们侯府虽然势大,难道还能拦着姑爷和自家姑娘和离不成? 男人想要建功立业,想要青史留名无可厚非。他难道没有想过,要不是因为他是侯府的女婿,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能出任一洲知州? 眼下他觉得自己做出了政绩,受到了百姓的拥戴就不想活在侯府的阴影之下,不想别人谈论起他的功劳时都带着偏见,以为是侯府之功。他难道没有想过,有一个名声不好的母亲,他的儿子们日后如何抬头做人? 不,他有想过的,所以他不光是要抛弃妻子连儿子都不想认。 她「呼」地站起来,采翠的心跟着抖了一下。 「侯爷!」 侯爷总是忘记自己现在的身体,肚子里还怀着小世子呢,怎么能像以前一样动作豪放毫无顾忌。偏生花姑还在,采翠又不敢提醒。 晏玉楼其实已经明白采翠惊呼声中包含的意思,做了几个平复的深呼吸,重新坐下。 「把清明给我带过来!」 清明还没带到,晏琬琰哭着上门了。那些传言字字诛心,她一个女人哪里受得了。原本是想来找阮从焕的,不想眼下是耕种时节,阮从焕忧心农事已经下乡去了。 「楼儿,你可要为我做主啊……呜……」 晏玉楼叹了一口气,示意采翠她们出去。 没有下人在场,晏琬琰哭得更是放纵,「楼儿……你赶紧给我把那起子黑心肝的抓起来,居然敢传我的坏话,他们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你一定要严惩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个……」 「四姐最近在忙些什么?」 晏玉楼淡淡看着她,眼神不虞。 晏琬琰心里一个「咯噔」,哽咽道:「我还能忙什么?府里一大堆的事情,哪一样不要我操心。我天天料理后宅,不想还落得一个不贤的名声。」 「阮府后宅和丈夫孩子哪一个重要,四姐知道吗?」 「楼儿是什么意思?」 晏玉楼重叹一口气,看来四姐还是不明白。 「四姐夫身体受创拖着病体天天在衙门当值,你在家里做什么?阮府除了你一家四口再无其他的主子,你能忙到顾不上自己的丈夫?」 晏琬琰不哭了,眼里冒出怒火。楼儿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也和那些嚼舌根的一样认为自己不是一个贤惠的女子? 都说出嫁女倚仗的是娘家人,她这才出了多大点事楼儿就不想管了。还是说在楼儿的心里,只有大姐二姐三姐和五妹,她这个四姐无足轻重连管都不想管。 「楼儿是不想管我的事?」 v第51章[02.04] 「我会管你,你在夫家受委屈我会管,你被婆家人针对我会管,你出事我会管。其它的事情我怎么管?难道我还能按着别人的嘴让他们夸你贤惠不成?」 「你希望我出事?我出事你就高兴了?……呜……我就知道你讨厌我,从小到大你就讨厌我。要是五妹和大姐她们有事,你第一个冲到前面。轮到我你就推三阻四,让你去抓几个人都不干。你不就是看不上我,看不上我嫁的是个依靠侯府的男人……」 「晏琬琰!」 晏玉楼是真的怒了,到了这个地步四姐还看不清形势。还在埋怨别人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的,到底有什么意义。 她难道不知道身边的人已经离心,到了要和她撕破脸的地步吗? 「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你就没有想过那些话是谁传的吗?」 晏琬琰被她吼得一愣,呆呆地看着晏玉楼,脸上的泪痕斑斑。她哪里知道是谁传的,左不过都是一些看不得她好的烂肠人。 「我……我管他谁传的,只要被我知道,我一个都不放过……」 「你连谁传的都不知道,自是不会知道他们为什么会传这些话的目的。阮从焕是一洲知州,在浒洲哪个人比他官大。身为知州夫人,其他人巴结你都来不及,怎么会传你的坏话?他们吃饱了撑着不成。」 「我……哪里知道,怕是有人嫉妒我。」 简直是对牛弹琴,她都说得这么清楚四姐都不明白,难怪以前母亲非要把四姐嫁进寒门。真要嫁进高门大户,这样蠢的性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别人嫉妒你什么,嫉妒你蠢吗?」 「……楼儿,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晏玉楼一口气堵在胸口,她是真没见过这样的榆林疙瘩。看起来一脸聪明相,争起东西来比谁都要会闹,不想蠢成这个样子。 她能说什么。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说你?你不是闺中不谙世事的少女,你是别人的妻子,你儿子们的母亲。我以为你嫁人后就算不为别人,也应当为自己的孩子打算。可是你做了什么?一府的下人都在,还有你这个母亲在,你居然能把平儿给丢了?你说你忙着打理内宅,你的内宅就是这样打理的,连个孩子都看不住?」 「是平儿自己跑出去的,遇到那黑心肝的妇人,怎么又怪到我的头上!」 晏琬琰觉得自己都快委屈死了,她被那些人传坏话。楼儿不仅不帮她平息谣言还怪她没有管好内宅。楼儿一个男人知道什么,他莫不以为内宅是好打理的。 她委屈含泪的模样看得晏玉楼心塞不已,这女人要不是自己的四姐,自己何必苦口婆心说这些话。罢了,话再说白一点掰开揉碎,她要是还不明白那就没法子了。 「平儿的事情我暂且不论,这次传言的事情你心里就没有半点数吗?」 晏琬琰摇头。 晏玉楼做了几个深呼吸,很是无奈。 「好吧,那我再说清楚一点。外人不敢道你的是非,那么话就是从你府里传出去的。你府里的下人你心里有数,你觉得谁会故意诋毁你的名声,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不可能!府里的下人都是我们从宣京带来的,那些丫头婆子都是娘亲自选的,怎么可能会有人说我的坏话。」 「咱们侯府过去的人不会,另一些人呢?」 这么说总应该明白了吧。 晏玉楼觉得自己口都说干了,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润润嗓子。水还没有咽下,瞄到晏琬琰的眼神,气得她差点被水呛了。 这个蠢货竟然在怀疑自己。 晏琬琰确实怀疑晏玉楼,以前什么事都没有,这传言也是从楼儿来到浒洲后才传出来的。前几天她做主差点打死晏实,会不会是晏实怀恨在心故意毁坏她的名声。 晏实是楼儿的人,只有楼儿身边的人才敢不把她这个侯府出嫁女放在眼里。亏得她得知楼儿来了欢喜不已,不成想是来给自己添堵的。 「你怀疑我的人?」 她不正面回答,眼神明晃晃地表达自己的意思,「楼儿最是护短,这点四姐知道。在你们没有来浒洲之前,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莫说是外人和府里的下人,就是夫君都不敢大声和我说话,人前人后对我敬重有加。我思来想去,唯有上次杖责晏实的事情不太妥当,想来你身边的人因此心里存了怨怼。楼儿,你听四姐的一句劝,那样的下人不能留,恃宠生娇迟早会给你招祸。你要是不愿做那个恶人,就把人交给我,我定帮你料理得干干净净。」 晏玉楼握着杯子的手关节泛白,她是真没想到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四姐居然还能把责任推到别人的头上。 她按了几下火气,最终没有按住。一个甩手杯子砸在地上,碎片飞溅得到处都是。外面的人听了各自心惊就要进来,被她制止住。 「你脑子里装的是糠吗?我的人会坏你的名声,你是有多蠢才会有这样的想法!你觉得阮从焕对你敬重有加,你眼瞎吗?一个男人都和你离心离德了,你竟然没有看出来,还在那里耀武扬威显摆自己的出身高贵让自己的男人俯首帖耳。你恨不得踩到自己丈夫的头上,同时又明里暗里嫌弃他的出身不好,你哪里来的脸认为他会对你毫无怨言做一辈牛马,你当你是天仙啊!」 晏琬琰吓懵了,这样的楼儿她没有见过,这样难听的话她也没有听过。她是侯府嫡女,以前在娘家里无论姐妹母亲还是下人,哪个不是顺着她的脸色。下嫁到阮家后更是人人捧着她,她从来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什么不妥的。 那些话难听至极,她反应过来后,拼命摇头。 「楼儿你胡说……夫君怎么可能对我有二心,他最是让着我最是疼爱孩子……呜……我不活了,你方才那般说我……」 「这就不活了?我告诉你这才刚开始。你以为那些传言是随便传传的,还没有完呢。阮从焕不仅要甩了你,而且要明正言顺地甩掉你,连我们侯府都拿他没法子。他为了摆脱你如此煞费苦心,你还觉得他对你敬重有加吗?」 「不……不可能!」 话说到这个份上,晏玉楼不想含糊过去。这个四姐从出生后太过顺风顺水,以为所有人和事都应该围着她转,是该受些教训了。 侯府的姑娘,即便是和离了,也养得起。不光能养得起归家的姑奶奶,便是外甥们,也是养得起的。 阮从焕想脱离侯府,这点可以理解。但是得了侯府的好处,转而泼侯府一身的脏水,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她不是非要按着牛喝水的人,他要是光明正大提出和离,她也不是不会同意。非要来这些阴招,就别怪她不客气。 但是这个四姐,真是该好好上一课,认清现实。 「如果我不出手,很快外面就该传你不守妇道。」 晏琬琰脸煞白煞白,人看着都要晕过去了。 v第52章[02.04] 「不……楼儿你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我问你自从阮从焕失踪后,你是不是见过黄元化几次,每次都说上好大一会儿话?」 「是……他是夫君的属下,我多问几句怎么了……」 晏玉楼气笑了,多么天真的女人哪。这个时代虽然对女子还算宽容,但你一个妇人拉着丈夫的属下一坐就是近一个时辰,别人能不多想吗? 其实她真没觉得晏琬琰会出轨,定是公主病犯了,拉着人就哭个不停,企图激起别人的怜惜获得别人的安慰。 「你多问几句没有错,你错就错在多问了好多。有那个向别人哭诉的功夫,你当时为什么不多派些人去找平儿,多派些人去打听阮从焕的下落?」 「我一个内宅妇人……」 「别再拿你是内宅妇人说事!又不要你亲自去找,不过是多派些人,和是不是内宅妇人有关系吧?你在我面前借口诸多有何用,亡羊补牢为时已晚,离了心的男人是不会再回头的。你该想想以后的日子要怎么办!」 晏琬琰不相信,她不相信阮从焕会不要她。阮从焕是什么出身,一个破落秀才的儿子,能当侯府的女婿娶侯府的嫡女那是前几辈子烧的高香,怎么可能无缘无故不要她? 「我不信……我不信……楼儿你不帮我就算了,你干嘛非要离间我们夫妻之间的感情。今天算我白来一趟,我这就告辞。」 「站住!」晏玉楼叫住她,「我们荣昌侯府没有受人欺负的姑娘,这一点你要记住。便是和离了,侯府也养得起你更养得起平儿和安儿。」 晏琬琰没有回头,慌不择路而去。 一个装睡的人,任凭你如何叫都是叫不醒的。晏玉楼胸口堵得有些难受,走到门外透一透气。洲府后衙不大,将出一个月洞门就看到池子边站着的姬桑。 端得是俊逸挺拔,身姿如松。 「国公爷好雅性。」 「侯爷脸色不太好,可是遇到烦心事?」 她走过去,长叹一口气。捡起地上的一枚小石子丢进池子里,看着平静的池水溅起小水花,然后荡开阵阵涟漪。 「算不上什么烦心事,就是有些堵得慌。」 「因为阮夫人的事?」 他背着手,眼神落在她的脸上。 她撇了一下嘴,「都不让人省心。」 「何需为那些琐事烦恼。」 「你说得轻巧,让你不管姬太后你愿意吗?别说我有五个姐姐,真论起来还没有你一个姐姐让人操心。你那姐姐岂止是操心,那是让人糟心。要不是你撑腰,她还能在宫里面摆皇太后的架子。得亏是有你这个弟弟,否则她的下场不比后宫那些太妃好多少。」 姬太后那个人才是个更拎不清的,除了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就是摆着一张忍辱负重委曲求全的脸子,真当天下人都欠她的。 姬桑眸一暗,「她不是我姐姐。」 声音很轻,轻到只有她听得见。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他是原氏后人,这么说来姬太后并不是,应该说整个信国公府的人都不是。至于他是如何成为姬家子孙的,她没有追问。 「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话,我只认识信国公姬桑,什么姓原的人我可不认识。」 他视线下移,落在她的腰腹。这女人在自欺欺人,她不止是认识姓原的人,还给姓原的生孩子,以后她的孩子也是原氏血脉。 「嗯,听你的。」 这还差不多。 「要不要我帮忙?」 「别。咱们赶紧把灾银的案子破了吧,我的家事我自己处理。两件事情都要加快速度,总得在别人什么都看不出来的时候破案回京再做打算。一想到我肚子里的这个雷,我是一个头两个大。」 「什么雷?」 「没什么雷,我是说累。」她圆过话来,长叹一口气,「你说说我们是不是太像了,都有不省心的姐姐要操心。」 说得好听是天生一对,说得难听他们就是同病相怜。 他听说女人有身子后确实会容易觉得累,她最近定是累得不轻。别的女人怀孩子都在宅子里养子,她还要四处奔波查案子。 身为男人,他深感羞愧自责。 「你好好养身体,什么都别管。灾银的事情我来查,浒洲这边的事情也交给我。」 「那哪里行,浒洲这边的事情还是我来管。」 「听话,我来。」 好吧,这样的男人大大满足了她对男友的要求。人高腿长俊美能干,还很有责任心懂得照顾女人,确实是没什么可以挑剔的。 只是她到底是荣昌侯,若无意外这个头衔将伴随她终生。她不可能一直躲在他的身后,那样的话她和内宅女子有什么区别。 不远处晏实咳嗽一声,晏玉楼心下一动,提高音量,「我出京是为灾银的案子,这事我一定会管。浒洲要是有事,我更是责无旁贷。国公爷让我不要再插手,难不成是想包庇什么人?」 姬桑陪着她演戏,「晏侯爷执意如此,我无话可说。」 「你当然无话可说,饶洲那边扯出不少事情你心有不甘,自是怕是巴不得浒洲这边也出一些乱子。国公爷想插手我不管,但我希望你能秉着良心办事,不要借机挑事。」 「晏侯爷大可放心,陛下让我们共同来查案,就是希望我们能齐心协力共破此案。日后我少不得要向多向侯爷讨教,还请晏侯爷以后多多担待不要拒于我门外。」 死男人,居然在这里等着她。这下可好了,他有了正当私下寻她的理由。以后他们再独处时,怕是也不会有人多想什么。 v第53章[02.04] 那人先是看到他们,再听到他们的声音吓得连忙缩了回去。没过多时,关于他们争执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众人心道,信国公和荣昌侯都是奔着案子来的。案子如此棘手,两人这么不对付,他们就别往跟前凑了,免得左右为难遭受池鱼之殃。 很快晏玉楼就发现,原本想来巴结的大小官员一个个见到他们躲着走。她叫住眼看着绕到衙门外的黄元化,黄元化头皮一麻,退了回来。 黄元化的父亲是朝中老臣,虽然官职不大口碑还算不错。老黄大人一向自诩纯臣,并不愿加入任何派系。 无论哪个洲府,上下官员都不可能是一心的。黄元化出任洲同,因着有一层和阮从焕的同窗之谊,她当时并没有反对。 但凡是传言,传来传去总会变味。黄元化听到的版本是传了几耳的,多少夸大了许多。他听说信国公和荣昌侯曾经大声争执,两人吵得很凶,最后国公爷还放狠话了,荣昌侯气得不轻。 眼下被晏玉楼叫住,他心里不由得发怵。 「你可知本官找你所为何事?」 「下官不知。」 晏玉楼背着手,眼神高深莫测。 「等会你就知道了。」 阮从焕下乡视察农事,一走就是三天。据她的人来报,人已入了城,算时间不需多时就能到衙门。 关于晏琬琰不守妇道的消息,因为她的插手没有传出来,清明重新被关押。也不知是真信了她的话,还是吓到了,晏琬琰一回去就病倒,大夫说是郁结成疾。 她对郁结成疾这四个字无感,原因无它。但凡是查不出来的病症,多半都是归于郁结在心,不能化解。说穿了就是无病呻吟,没病找病。 她派采翠送过药材去,并未露面。 这样的事情,一定要当事人自己想明白。再者那天她被晏琬琰的蠢堵得难受,差点重新引起孕吐,实在是不想去见那个蠢货。 阮从焕一进衙门,就被请到后衙。 看到坐着的晏玉楼和不安的黄元化,他眼神一闪。 几日不见,人更瘦更黑,看上去也更憔悴了。他这个样子,倒是很符合一个清官的做派,难怪浒洲百姓视他为菩萨再生。 「侯爷,黄大人。」 「阮大人辛苦,请坐。」 阮从焕坐下来,露出裤腿和布鞋,两者之上都沾了不少的泥土。 「本官听到一些传闻,这才把两位大人请到一起对个质。」 阮从焕茫然看过来,「什么传闻?」 黄元化同样莫名其妙,最近的传闻不就是阮夫人不贤的事情吗?这种事情叫上他一个外人做什么?侯爷和阮大人私下说清不就行了。 他提起心来,更是忐忑。 「是这样的,前两日我偶尔听到有人诋毁阮夫人的名声,便查了查。不想那人直言不讳,还扯出阮夫人与其他男人接触颇多的事情。我深知此事不实,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查了个底朝天。今日把你们请来,就是想当面说个清楚。」 黄元化半天反应过来,不敢置信是指了指自己,「侯爷说的那个男人,莫不是下官?」 晏玉楼平静地点头,「正是。」 「哪个乱嚼舌头的,简直无稽之谈!我和阮夫人怎么可能?阮大人,你一定要相信我,相信阮夫人,我们之间清清白白根本没有任何私情。」 阮从焕低着头,目光幽沉。 晏玉楼冷眼睨他,「我相信黄大人的清白,也相信阮夫人的清白。不知阮大人相信吗?」 这其实算不上是在问对方,相反这是一个疑问肯定,只有一个答案。她意思如此明确,阮从焕但凡顾忌一丝夫妻之情,顾念半分侯府当年的情分,答案都是肯定的。 然而,阮从焕沉默了。 冗长的沉默,黄元化都很诧异。寒门仕子有幸迎娶侯府嫡女,那是多少人都企望不及的福气。便是娶回一个高门大户的庶女,都是无比的幸运。 若不是有侯府的谋划,以阮从焕的资历怎么可能年纪轻轻位列四品官位。自己出身黄家,父亲为官家族还有些势力,百般谋划之后也不过是争来一个洲同的职位。许多没有背景的人中进士后,领着一个无足轻重的官职在苦熬资历,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难出头。 晏玉楼没有惊讶,有的只有失望。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四姐夫和四姐离心肯定不是一日两日。她有些可惜阮从焕的才能,如此一来定不再为自己所为。也替四姐感到无能为力,都到了今时今日,四姐都未觉察分毫。 呵…… 还真是人心易变,防不胜防。 这个时候黄元化不得不站出来,阮从焕怀疑他和阮夫人有染,这样的指责他可不敢认。阮氏夫妻的事情他不能掺和进去,更不能成为他们反目的原因。 他和阮夫人没有任何私情,也不喜欢那样的女子。并不是说阮夫人不好,而是他深知朋友妻不可戏的道理。再者那阮夫人太过娇气,动不动就是哭还一直哭个不停,他每次去阮府都是硬着头皮的。 「阮大人,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你失踪的日子里,下官一直带着属下四处寻找,少不得隔上几日就要向阮夫人禀报一二。丈夫儿子接连失踪,阮夫人一介女流难免心慌难过,又不敢对外人道明,唯有下官去时她才能诉说一二。也不知是哪个多嘴多舌的,居然传成那样。你可以不信我,你总该相信你的枕边人。荣昌侯府的姑娘,不可能做出有违妇道之事。」 这话说得漂亮清楚,既理清了谣言的来处,又间接捧了一下荣昌侯府。换而言之,要是阮从焕真的相信谣言,不仅是对同僚的不信任,更是对荣昌侯府的质疑。 话说到这个份上,阮从焕不得不开口。 「琬琰是我的妻子,我不会让她受委屈。」 言外之意,是相信了谣言。却又顾念夫妻情分不会休妻,且还也承诺会照顾妻子。如此深明大义真是令人佩服,然而晏玉楼却是气笑了。 「我荣昌侯府的姑娘,还没落到需要别人怜悯的地步。阮大人若是真有怀疑,大可以亲口说出来。便是阮大人不说,我也从未想过姑息此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还家姐一个清白。这世间并不是每一对夫妻都能够白头到老,既然缘分已尽万没有还要绑在一起的道理。此事无论是真是假,待真相查清的那一天,我都会带家姐回京。我们侯府莫是多养一个姑娘,便是养上百人,也是养得起的,犯不着在别人的脸色下讨生活。」 v第54章[02.04] 黄元化大惊,侯爷的意思是…… 这个阮从焕,怎么如此犯傻?别人攀上这样的好亲事,那是打死都不敢得罪的。妻子再是折腾终究是在内宅里,只要不闹出大事那都要捧着敬着。 当初侯府嫡女下嫁的消息传出,不知眼红了多少寒门仕子。 「阮大人,你快和侯爷解释解释,你压根不是那个意思,都是话赶话闹的。侯爷,你还不知道从焕的性子,他一向话少又不善言辞,怕是说错了话自己都不知道。」 黄家人惯会和稀泥,老黄大人就是个滑手的。说是纯臣其实就是风吹两边倒,哪边都不靠的聪明人。 有其父必有其子,黄元化倒是有几分老黄大人的风范。 只不过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她不会自欺欺人,更不会吃下这个哑巴亏。阮从焕分明是不想再和侯府有瓜葛,她犯不着上赶着。 「黄大人,这里没你的事了。今日之事,还望大人保守秘密不要外传,我还有些话要和阮大人说,你请自便。」 黄元化一听,心下叹息告辞离开。 他一走,晏玉楼脸立马冷下来。 「我说个故事给阮大人听听,想必阮大或许会从中有些感悟。话说有一个姓吕的男子,他先是一位丁姓富户的义子。后来觉得丁富户不看重他,便杀了丁富户奔投丁富户的对头董富户,成了董富户的义子。董富户待他颇好很是看重,不想他却看中了董富户的妾室。为了得到那妾室,与董富户反目成仇伺机杀了董富户,最后他遭下人背叛被人缢杀。他一生汲汲营营,死后只余一身骂名。世人提起他来,皆是不耻唾骂。」 「良禽择木而栖,这本无可厚非。但若是得陇望蜀一山看一山高,终是失了做人的道义。如此行径实为小人之举,纵是得志也会遭人唾骂。我虽不喜这样的人,却不会过多苛责。在我看来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人之常情,使些手段耍些心眼也是情有可原。但我生平最恨不知感恩之人,尤其是踩着从前的旧主去攀附新主的人。此等作法不仁不义,为世人所不耻。阮大人熟读圣贤书,自小知礼义廉耻,定是与我一般看法,对吗?」 阮从焕目光深深,「侯爷博学,说得甚是在理。」 竟然没有辩驳一句,倒真是好城府。当年挑中他,看中的就是他这个人。她只是没有想到,他的能力有一天会用来对付自己。 时别四年,变的不止是人,还有人心。 「罢了,多说无益。此前的话我不是随口说说,待浒洲案子一了,我就带四姐归京。到时候还望阮大人念在我们侯府不曾亏待过你的份上,让平儿安儿跟着我四姐。」 阮从焕似是受到了羞辱,脸色终于有了一点变化,「侯爷,我知侯府门第高。但我真无休妻之意,我的儿子我养得起,不劳侯府费心。」 「休妻?阮大人莫不是和我说笑我侯府的姑娘,万没有被休的道理,要么和离要么丧夫!」 阮从焕心一惊,看到她眼时的杀气和认真,漫起无尽的屈辱。 她眸光冷淡,睨着他,「阮大人心系民生,如此日夜操心为民不愧是一个好官。相传大禹治水数月过家门而不入,想来阮大人忧心今年的收成定然几月不能归家。到时候功绩折子上,我定会替阮大人多添一笔。」 这是不想让他再回阮府的意思,她不再信他,自是怕他在阮府内搞事。一个变了心的男人,可以连杀妻杀子的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下官遵侯爷的令。」阮从焕站起来,揖手,「不管侯爷信不信,当年得知能娶琬琰为妻,下官狂喜万分感恩在心。岳母不嫌下官出身低,侯爷你也对下官青睐有加。下官曾暗中起誓定不负你们的期望,努力做一位好官,做一个好丈夫。如今这个局面下官从未想过,有负侯府期望下官心中有愧。侯爷对下官有怨,琬琰对下官不满,下官无话可说。或许下官愚笨不能心兼旁事,才让琬琰渐生怨怼。是下官冷落了她,她无论做过什么都是下官的错。下官不怪任何人,唯愿下半生尽自己的本心做个好官,造福一方。」 说完,他深深行了一个大礼。 晏玉楼看着他,她怎么从来不知道他是一个如此善辩之人。如果她不是相信自己的四姐做不出来偷人的事情,恐怕都会被他一番言辞所打动。 他的模样表情,无一不似一个被妻子背叛后又痛苦又纠结还要顾及夫妻之情的好男人。这样的男人,要是将心思用在政事上便是不靠侯府也能出人头地。母亲的眼光不错,能在一众贫寒进士里挑中他。 只可惜,他终究是太心急了。 「阮大人真是天真,这世间强权至上,有些事情不是想当然。在权势面前,一切的谋划都是枉然。」 阮从焕脸一变,表情隐忍。 「侯爷胸怀宽广,为人明理。一事归一事,您一心为大启江山社稷,下官相信您一定不会公私混为一谈。」 晏玉楼勾了一下唇,这样的高帽子她可不爱戴。 「阮大人错了,我这个最是小气护短。江山社稷太大,岂是我一人之力能护的?身为男儿理应报效家国,先家后国,我连自己的家人都护不住,何谈为国效力?凡是欺我家人者,我必如数奉还,万没有人欺负我晏家人后还能全身而退的道理。」 阮从焕脸色更白,对上她的眼神,然后慢慢垂眸,最终什么都没有再说。 他走后,一个黑衣护卫进来。 她已坐下,掀了一下眼皮,沉声问道:「他这几天去了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你一一仔细说来,不可漏过一处。」 护卫自是遵命,将阮从焕这几天的事情一件不落地禀告。 「雨前县?」 「回侯爷,正是雨前县。阮大人天黑时才到驿站,在那里歇了一晚。」 阮从焕这几日走了不少地方,这个雨前镇好像在哪里听过。晏玉楼眸光沉沉,待护卫离开后,她即命晏实进来。 「拿浒洲的舆图给我。」 晏实连忙找出舆图,铺在桌上。 她目光搜寻,手指在隘云谷处反复徘徊。此前在宣京得知灾银失劫时她曾仔细查看过舆图,对地隘云谷周边的地形大致有了了解。而这个雨前镇,离隘云谷并不远。 「我们即刻出城。」 晏实一个字都没有问,出去准备马车。 采翠得知自家侯爷又要出门,心里担忧不已。侯爷还真没把自己当成有身子的人,这说走就走也不说去哪里,而且还不带她。 晏玉楼想证实自己心中的一个猜测,带着采翠不太方便。除了晏实,还挑了四个身手最好的护卫。 一出后衙,晏实正准备驾车离开时,一道修长的身影出来径直上了马车。他正要问什么,只听到自家侯爷吩咐出发,这才按下满心的不解挥起缰绳。 一行人悄悄出城,并未惊动任何人。 v第55章[02.04] 姬桑原本心里不太舒服,他们都已是这般关系,她行事竟然还瞒着他。她不想自己知道的事情,他原本也不打算非要弄清楚的。只是她眼下身体特殊,肚子里还怀着孩子。万一有什么事,他怎么办? 「你办你的事,我什么都不过问。」 晏玉楼其实并不是特意瞒他,为什么不告一声而别的原因,她也说不上来。或许是她一人行事惯了,从未想过要依赖别人。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她承认心里有些小欣喜的。 为免阮从焕察觉出什么,他们一路没停。到达雨前县时,已是深夜丑时三刻。寂静的镇子,除了偶尔几声狗叫,再无其它的动静。 马车停在驿站前,年老的驿丞打着哈欠开门。看到他们先是吃了一惊,待问清他们的身份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不是说两位贵人已到洲府吗?怎么突然夜访他们这个小县城。 驿丞姓巩,今年五十有二,面相很是显老。 晏玉楼询问后得知驿馆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打扫的杂役和一个照料马厩的马夫。这个时间点,那两个人早已睡下。晏玉楼不想惊动太多人,示意他不要去叫那两人。他露出疑惑的表情,忙去张罗住处和吃食。 趁着他下去忙活的空当,快速在驿馆里转了一遍。驿馆不大,左不过那几间房子,走了不大会儿就转遍了。 每个房间都只摆着简单的家具,明面上并无藏东西的地方。墙面她也敲过,都是实心的。目光落在地上,一寸寸看去并没有最近动过的痕迹。 难道自己猜错了吗? 巩驿丞张罗了大半天,只弄来两碗面。面上卧着煎得焦黄的鸡蛋,还飘着些绿叶菜,看起来还算不错。 「国公爷侯爷见谅,这个时辰下官实在是弄不出来更好的。您二位将就着用上一用,明日下官再好生张罗。」 「这个就很不错,辛苦了。」 巩驿丞哪里敢当这个辛苦,嘴里忙说着不敢,雨前县是个小县,驿馆养不起闲人。每年来歇脚的官员并不多,一般都是由当值的人张罗吃食。 晏玉楼最看不得这样的老人讨好自己,虽然他年纪没那么老,可是长得太老了,老得像是七老八十一样。穿越二十二年她早就习惯被人侍候的生活。但让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侍候自己,她还是有些良心难安。 好容易劝说巩驿丞回去歇着,两人重新出门在驿馆里四处走走。除了驿丞等人的住处,其它的地方他们再次查看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那些人的住处在驿馆后面,穿过一道月洞门就到了。这个时辰人都已入睡,四周没有灯光,好在月色不错。 越往里走,气味越发不好闻,想来最里面就是马厩了。往来的官员家眷歇在驿馆里,不光是人要歇息补给,便是马匹也同样需要休息添加草料。 一排马厩,一排草料棚。马厩里有两匹马,是他们拉马车的那两匹。许是吃得饱了,人来也不叫唤。棚子是三面的,一面露着,可见堆得高高的草料。 「这个马夫倒是个勤快人,灾荒年月,人都吃不饱,马料倒是充足。」 晏实在后面小声嘀咕着,前面的晏玉楼和姬桑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中不对劲来。 这样的年景,人都没东西可吃,畜生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雨前县不富,眼下才是耕种时节,百姓们还得依靠野菜充饥。更别提去年秋冬的灾荒,野外能吃的都被人吃光了,哪里存下这么多的草料。 晏玉楼心下一动,人已到了草棚里。手往草料里面摸,一直摸到快到没过手臂,终于摸到硬实的东西。 是箱子,还有锁头。 那锁头的制式,只消一摸就知道是户部特有的。 原来东西在这里。 姬桑从她的表情看出端倪,人已走过来,「你要如何处置?」 「公事公办,找人把东西拉回去。」 此时一道人影朝这边跑来,伴随着急促的质问,「你们是怎么人,在这里做什么?」 不用回头,不用追问,晏玉楼也知道来的人是谁。除了那负责马厩的马夫不作二人想,她慢慢回头,看到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 巩驿丞没有睡实,听到动静鞋子都穿跑了出来,「误会误会,他们是京里来的贵人……许二你快向侯爷国公爷道歉。」 名叫许二的中年男子一愣,瞳孔猛缩。 晏玉楼朝护卫们递眼色,便有两人上前将他拿住。 巩驿丞大惊,「侯爷,这是马夫许二。他不知是你们多有冒犯,还请侯爷贵人有大量,饶他不知之罪。」 「许二是么?你自己说说,本官拿你是不是误会?你要是从实招来或许本官还会网开一面,你要是执迷不悟,休怪本官无情。」 许二被制服,低着头。 晏玉楼心里一个「咯噔」,就见姬桑已经冲过去,一把捏住他的下颌。还是晚了一步,他的嘴角有血,人已气绝。 巩驿丞骇了一大跳,两眼瞪得老大。 「这……这是怎么回事?」 「人是你们驿馆的人,你不知发生何事吗?」 巩驿丞摇头,苍老的脸上写满惊骇,「下官不知,许二一向本分勤快从不招惹是非,他这是……这是怎么了?」 一个护卫过来,悄悄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她面一沉看向巩驿丞。这世间的恶人,从来不分男女,更不分老少。 巩驿丞被按住时还是一脸的茫然,那张风烛残年的脸让人心生不忍。 许二已死,护卫们将那歇下的杂役在睡梦中被捆得严实,带了过来。杂役惊醒,看到地上的许二,吓得惊叫起来。 叫了一会儿,又看到驿丞,当下就哭了,「巩大人,这是怎么了?」 「侯爷……下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晏玉楼冷着脸,从那护卫手上接过一物,提在手里在两人面前晃了一下。那是一只死鸡,刚死不久的样子。 v第56章[02.09] 「都别给本官装糊涂,我也不想问你们什么。这只鸡是吃了你送我们的面才死的,你还敢说自己不知情?」 巩驿丞还是茫然的样子,眼神却变得灰败。 晏玉楼把鸡一丢,正好丢在两人的面前。她眼神冰冷俯睨着他们,「我这人耐心向来不多,出了这样的大事便是多死几个人也是正常的。」 为免还有人咬毒自尽,晏实上前将两人的嘴塞上布。相比巩驿丞慌而不乱,那个杂役明显吓得不轻。身体抖得像风中的叶子一样,隐约还能闻到一股刺鼻的尿骚气。 晏实一把将他拉得远远的,丢在地上。他再也受不了,恐惧使他呜咽出声。被晏实一喝,只剩止不住的哭嗝声。 晏玉楼眯起眼,这杂役要么是心理素质太差,要么就是真不知情。相比许二事情败露就咬毒自尽的死士行为,巩驿丞的身份更引人深思。 长夜漫漫,未免夜长梦多。她即命晏实连夜去县衙调来人手,将草棚里的箱子搬出来。看样子箱子还没有打开过。命人打开一个,那白晃晃的颜色在黑夜里都照得人眼睛发疼。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何况是这样的一笔巨财。雨前县的柳县令原就是被人从梦中叫醒,听到自己治下出了大事,又听闻来人是京里的信国公和荣昌侯,他整个人都吓傻了。此时他战战兢兢地弯着腰站在一边,看着那一箱箱的官银不由得两眼发黑。 灾银在他的管辖内被找到,侯爷不会认为他是匪贼帮凶吧? 他浑身发寒,眼神发飘。不经意看到捆着的巩驿丞,惊问出声:「你是何人?」 晏玉楼眼眸眯起,看了过去,「柳大人,他是驿站的驿丞,你不认识吗?」 「不……他不是!」 柳县令立马反应过来,这个人就是自己撇清嫌疑的关键。真是天不亡人哪,可算是让他找到法子在国公爷和侯爷面前摘干净了。 「回侯爷,这人下官从未见过。驿站的巩驿丞今年五十有二,比他要年轻许多,这个人绝对不是巩驿丞。他肯定是贼人的同伙,定是他杀了巩驿丞!把灾银藏匿于此。」 他话音一落,晏实就带了两个人直奔那驿丞的房间。 果不其然,在房间的床底下有动过土的痕迹,在那里挖出一具尸体。尸体已经腐烂,发出阵阵不好闻的气息。 晏玉楼没有上前,姬桑带着柳县令前去辨认。柳县令忍着作呕,因尸体面目腐烂无法辨认,只说看身形似巩驿丞,其它的要等仵作查验能才定论。 其实不用再验,所有人都知道这人必是真正的巩驿丞无疑。 这个冒充巩驿丞的老人杀死了真正的驿丞,那许二说不定也是假冒的。至于这个杂役,还未等人审问就倒得一干二净。据他自己所说,之前的杂役听说病死了,他是附近的村民,驿站重新招工时才进来的。 照这种情形看,先前的杂役恐怕不是病死的。这个杂役说的是真是假很容易查清楚,不用晏玉楼吩咐,柳县令就派人去杂役所说的村子查明。 柳县令一心想卖好,期望着能入贵人们的眼,自己说不准还能在现有的位置上动一动,往高处走一走。 晏玉楼此时没有功夫怀疑他,也没空搭理他,这些银子先运回去再说。在姬桑的要求下,晏实压着银子赶路,他陪着她跟在后面。 连夜赶路是情形所逼,常人熬上一夜大多无事,但她是有身子的人,自是不能以常情论之。好在马车里一应东西俱全,为了减少马车颠簸垫了两层褥子。不放心别人,姬桑决定亲自驾车。 这下晏实都搞不清这个国公爷在想什么了,这么关心自家侯爷到底想图谋什么。更让他惊讶的是一向谨慎的侯爷居然同意了,而且还不让人跟着。 就这样,晏实押着运送灾银的队伍急行赶路,想早点把银子运回去。后面的姬桑只有行稳为主,不疾不缓地驾着马车,为的就是让晏玉楼睡一觉。 很快,两者便落下许多距离。 押银的队伍才出雨前县的境界便被一群黑衣人围住,过招后晏实心下焦急起来。这些人都是死士,再战下去他占不了上风。要是侯爷他们赶上来受到攻击,那就不妙了。 正当他准备抱死一战时,不知从何处又涌出来一批人。看路数同样是死士,比前一拨更加不要命。很快后来者居上,一场血洗之后快速清场撤离。 空气除了血腥味,竟是半点看不出来之前的恶斗。 晏实重新召齐人手,发现那个冒充巩驿丞的老人已经咬毒自尽,嘴里的布自然已经掉了。他心一凛,凌厉的眼神扫过所有人。 此时不是揪出细作的时候,他只能继续赶路。 不多时姬桑经过那处,闻到久未散去的血腥味,扬了一下鞭子以最快最稳的速度过去。马车内的晏玉楼睡得香实,马车的摇晃让她如同置身摇篮之中。她不仅中途没醒,还做了一个不错的梦。 次日近午时,终于回到府城。 失而复得的灾银,令浒洲大小官员都沸腾了。所有人都围着那些箱子热烈地讨论着,想从晏实嘴里问出什么。 晏实一言不发,只让人紧守着银子,等待主子们回来处置。 就在所有人都围在衙门口时,一辆马车绕路到后衙侧门,马车上的人悄无声息地进了后衙。 衙门口,阮从焕站在所有的官员前面,看着那些箱子眼神发沉,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听着身边人的欢喜声,只觉得像一场梦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他心有所感回头,对上一双平静的眼。那金银富贵窝里养出来的贵公子双手抱胸,漠然地看着他,他从对方冷淡的眼神中看出失望。 他终于让那个矜贵的小舅子失望了。 曾几何时,他为有那样尊贵的岳家和小舅子而引以为傲。在别人眼中,小舅子身份高贵应该是盛气凌人不拿正眼瞧人的,但是他知道世间再没有比荣昌侯更好的小舅子。 他曾暗自起誓做一个百姓称赞的好官,不给自己的祖宗丢人。不让侯府丢面子,成为小舅子得力的心腹。 那样的决心是什么时候改变得呢?是在妻子一句句我们侯府如何如何的话语里,是在妻子背地底嫌弃这嫌弃那又哭又闹的折腾里,还是在别人谈论起自己尖酸的语气里。 慢慢地,他只想做一个百姓爱戴的好官。至于什么侯府,什么站队依附,他都不愿意再想。他不喜欢回家,不想看到妻子,甚至到后来连儿子们也不想亲近。 他觉得要是自己一心做官,无妻无子其实也挺好的。这样的念头一旦滋生,竟是如何都挥散不去。 对方还在用那失望的目光看他,他突然心一涩,五味杂陈。 晏玉楼远远看着他,带着陌生的审视。仿若以前认识的那个阮从焕从未存在过,那个稳重中带着腼腆的书生,那个初见她时不敢看她的年轻进士,与眼前心机深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男人判若两人。 再次死无对症,当真是好得很。 v第57章[02.09] 激动的黄元化兴奋道:「阮大人,这下灾银找到了,我们可算是松了一口气。有这笔银子在,事情就好办多了。还是侯爷和国公爷厉害,一来就找到银子。」 阮从焕笑笑,「他们确实厉害。」 黄元化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冷淡,高兴地与其它官员们热烈讨论着。阮从焕再次回头,已不见晏玉楼的踪影。 这时一个人朝他挤过来低语两句,他平静地退出人群,朝后衙走去。 后衙的厅堂中,晏玉楼静坐等候。晏实站在身后,严阵以待。主仆二人一个冷一个杀气腾腾,气势令人生畏。 阮从焕进来,脸色依然没有变化。 「恭喜侯爷找到灾银。」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晏玉楼看着他,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和别有用心的人同流合污。他不满自己的光环被侯府压制,这一点她能理解。可是为什么口口声声想做一个好官的他,会为了一己私利与人同谋。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你曾说过要做一个好官。在此之前我毫不怀疑,即使知道你与我侯府生了龃龉我都未改变看法。我一路行来,见过浒洲百姓如今的境况。对于你的管理才能我是认可的。然而我没有想到,至始至终你都知道银子在哪里,你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 「侯爷,您说的话下官不明白,下官也是今天才知道银子被贼人藏在雨前县驿站。下官愚钝,不如侯爷有经纬之才,看不穿那些贼人的诡计,实在是惭愧得很。」 事到如今,晏玉楼还真没有确凿的证据指认他的罪行。无论从哪方面看,他都是无辜的。唯一的巧合就是他两日前曾在驿站歇过一夜。 仅凭这一点,很难说明什么,更无法定他的罪。毕竟这段日子里,在驿站歇过的人肯定不止他一个。几年不见,他的成长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你以为不认,我就没法子吗?」 阮从焕面色依旧平静,那双原本能一眼望见底的眼睛,此时早已失了原本的清澈变得浑浊幽暗。 「侯爷,下官没有做过的事情如何能认。下官虽远离京城,却也知如今京中局势,你若因为下官与令姐的事情生气,想给下官吃个教训,恐怕正中信国公的意。饶洲知州程大人的失误已经让信国公很是恼火,下官如果让人捉到什么把柄难保他不会大作文章借机发难。在外人眼中,你我是一体的。下官要是与灾银被劫之事脱不了干系,侯爷您如何能摘得干净。还请侯爷三思,莫要事后追悔。」 他说得没错,要是换在从前晏玉楼定然会顾忌一二。可是现在她有那个自信保证姬桑不会和自己做对,所以他的心思只能白费。 敢这样对自己说话,在她面前不再装模作样而是开始讲利益,看来阮从焕的成长不止一星半点。 「不装了?几年不见,本官对你真是刮目相看。当年我母亲眼光不错,是她说你绝非池中之物,配得上我侯府嫡女,所以才把四姐许配给你的。事实证明,她看人看得准,只可惜你走的路与我们期望的那条路背道而驰。我晏玉楼最不喜被人威胁,我更不怕信国公会有什么动作,所以你把心放回肚子里,我即便是没有任何证据也有法子处置你。」 听到她的这一番话,阮从焕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 「侯爷想以势压人?」 「本官就算以势压人,那又如何?」 阮从焕突然冷笑几声,脸上的表情渐渐扭曲,「是啊,你们权贵不是一向如此。仗着世族的权势高贵的出身趾高气昂,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闹就闹想杀就杀。我真是蠢得可以,居然曾经相信你们侯府的人是不同的。」 晏玉楼看着他,对于他的话不赞同也不反驳。他既然认为他们侯府一直以来都压迫他,她再说什么恐怕也改变不了他的想法。 好好的一棵苗子,要是利用得好无疑是侯府的一大助力。只是苗子虽然不错,不想长着长着居然歪了。既然歪了,只能忍痛砍断,免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脸上的笑渐渐隐去,换上另一种奇怪的表情。 「下官想问问侯爷,为何怀疑下官?」 从一开始他失踪再到他被找到,找到后不过近十天的功夫,在这段日子里他什么都没有做,侯爷为什么偏偏怀疑他?除了在驿站歇过一晚外,他想不出来自己哪里露出过破绽。 他不知道在到浒洲之后,晏玉楼心里就有了怀疑。 夫妻数载,他难道不知道四姐是什么样的人吗?一个男人如果预感自己会出事,最放心不下的是谁?定是自己的妻儿。他既然知道自己会出事,会留信交待四姐不要声张,为什么没有安排人看护好府里的妻儿? 她来到浒洲是为灾银的案子,他身边最得用的小厮却提起他们的夫妻之事,还暗指四姐不安于室。刚开始,她确实怀疑过清明是被有心人利用。但是后来证明,清明至始至终都只认一个主子,那就是他。 他被关在天香楼多日,按理来说他是受害人,是最不应该被怀疑的人。可是晏玉楼反复审问过那个老鸨,得到一个信息。天香楼被封后,所有的人都不允许外出。每个姑娘都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燕霜姑娘也是如此。 楼里有专门做饭的人,燕霜姑娘的饭菜都是老鸨亲自送的,老鸨和燕霜有利益关系,燕霜吩咐的事情她一定会照办。 封楼的那段日子里,她还不知道燕霜有那个胆子藏匿阮大人。只是有些奇怪燕霜的饭量大了许多,燕霜说是日子无聊不吃难受,她这才将信将疑。每次送进去的饭菜,回头取的时候都是吃得干干净净。 可是在事发的前四天,饭菜开始有剩,且剩得不少。 晏玉楼反复猜测过这其中的缘由,如果说他被关后一直比较配合听话,为什么会在后四天开始减食? 她记得找到他时,他那一向狼狈的样子。确实是受了罪的,要不然不会看上去那么惨。到底不吃饭是他自己还是燕霜不让他吃? 隔间狭小,据他自己后来所说能听到外面的动静。那么那日她带着人进去时,他应该听到了。他虽双手双脚被绑,可要是挪到墙边弄出一些声响还是可以,为什么他没有动? 这些怀疑最开始很是细小,她也可以替他找到合理的解释。可是后来的事情表明,她的怀疑是有道理的。在清明被放出后散出那样的谣言之后,她开始正视他所有的不寻常。 他在天香楼里被关了近一个月,养好身体上差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乡视察民情。一个人若是藏了一笔巨财,定会时不时去藏财的地方查看一下。所以在知道他在雨前县驿站住过一晚后,她当即前往雨前县,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只是这些,她并不打算告诉他,也不想替他解惑。 「阮大人,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人过留迹雁过留声,你掩盖得再好,总有被人发现的一天。」 「侯爷,下官只是想知道您为何怀疑下官。下官没有做过的事,自然不怕别人发现。」 事到如今,他依然选择不认。 她缓缓一笑,「无妨,本官并不需要听到你承认。死无对证,你确实有不认的底气。只是你莫要忘记了,我是谁,你自己又是谁?」 他要是以为在浒洲得了名声有了浒洲百姓的拥挤就能继续在仕途上走下去,那就是大错特错。 v第58章[02.09] 「下官不敢忘。」 「好,阮大人记得就好。你身为一洲知州,居然连眼皮底下发生的事情都察觉不到。因为你的疏忽大意,致使案情一直毫无进展,百姓跟着受苦受难。此事影响甚大,京中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本官虽是你的小舅子,也很难包庇你,免得别人说我任人唯亲霍乱朝纲。我知道你一心想做官,只要能做官你并不在意其它的事情。关于这一点,我很乐意成全你。浒洲你别呆了,我给你换个地。丰城的源县,那里的百姓水深火热正需要你这样一心为民的好官,你去那里定能一展自己的抱负。」 源县是个什么地方,但凡是进入官场的人都听说过。去那个地方任职的官员,都是因为得罪朝中重臣而外放过去的,终其一生都不可能离开。 丰城是有名的蛮荒之地,源县更是丰城中最贫瘠的一个小县城。漫天的黄沙,早起时能把门给堵住。白天清扫了,晚上又堆得比人还高。缺水少粮日照毒辣,那里的人寿命都不长。再是腹有千计的官员,到了那里也是无计可施。 阮从焕面色已是大变,眼神充满愤怒。 晏玉楼这是想要他的命! 他猜得没错,晏玉楼把他弄去源县,压根就没想过让他活着出来。他以为在他算计侯府与别有居心之人沆瀣一气后,还能全身而退在浒洲做知州吗? 真是太天真了。 莫说他想摆脱侯府而生的那些算计,仅凭他与行山王的人扯上干系,他就不配再当大启的官员。然而她确实没有证据,且她的姐姐和外甥也不能被这样的一个人连累而名声受损,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他不是想休妻吗?不是连儿子都不想要了吗?她就让他成为一个孤家寡人,在源县那样的地方孤独到死。他不是想做官吗?他不是想官声远扬流传千古吗?正好她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在源县展现毕生所长。只要他能真正为源县的百姓做实事,让那一方穷苦的人改善生活,她并不反对他的好名声传遍四海。 「你想摆脱侯府,你受不了出身侯府的妻子,你甚至能狠心到不要自己的两个儿子,我说得对不对?」 听到她的问话,阮从焕的眼神一变,就那样看着她。 她眼神冰冷,睨着他,「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这是在成全你。你的初心是想做一个好官,既然只想做官又何需挑拣地方。我不过是将你从一个地方调往另一个地方,本质并没有什么区别。」 「既然没有区别,为何是源县?」 「你说为什么呢?阮大人,你这么聪明难道不知道原因吗?」 阮从焕明白,可是他接受不了。眼前的人和印象中那个对自己客气有加的小舅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同一个人。 或许这才是权贵们的真面目,不能为自己所用就想法子毁掉。 晏玉楼讥讽一笑,「我意已决,阮大人当即日启程。在此我祝你心想事成,将来美名传遍天下。他日世人提及你无一不致以最崇高的敬意,为你在源县的功绩歌功颂德。你的列祖列宗以你为荣,你的子孙后代以你为傲。我想那才是你一生的追求,求仁得仁今生无憾。」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心情处在极度的愤怒和莫名的向往中。他恼怒晏玉楼明明是要他的命却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又对她所描绘出来的未来心生向往。 贫寒举子出仕为官,哪个不曾有过兼济天下的抱负,哪个不曾有过做出一番功绩千古流芳的想法。 可是被人这样逼着走上那条路,他很是不甘。他在浒洲几年,已经是民心所向。浒洲的百姓视他为菩萨再生,他在民间名声极好。 谁成想几年的心血瞬间付诸东流。他将要去那个人人闻之色变的源县,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以晏玉楼的为人,他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功成名就的那一天。 「侯爷,下官好歹是四品官员。您自己也说过,您怕世人悠悠之口,怕别人质疑您对陛下的忠心。您不经过朝堂会审,就将下官贬去源县,难道就不怕信国公捉着你这处把柄参您一个不敬君王之罪?」 这是在指责她越过陛下独断朝纲,当成是好大的一个罪名。他却是忘记了,他自己是侯府一脉的人。身为侯府家主的她自断臂膀亲自处置他,别人不仅不会说她眼里没有陛下,只会说她大义灭亲。 「你怕是有所不知,在浒洲灾银失劫的奏报抵京后,有不少官员怀疑你是监守自盗。他们提议将你押解归京好生审问,是我相信你的为人一力阻止。你要是不去源县,我便卖那些人一个面子将你押解回京关在刑部大牢,让那些人好好审上一审。所以去不去源县,你自己定夺。自古黄沙埋忠骨,你一腔报国热情洒在那漫无边际的旷惑黄沙中,换来一方百姓后世代代相传的好名声,这个买卖你自己掂量。」 两条路都是死,是想落到好名声再死,还是披上骂名而亡。两者选一,端看他如何权衡。无论哪条路,他都是侯府的弃子。 他真以为在浒洲当了几年知州,引来了行山王那边的注意就能摆脱侯府了吗?真是可笑至极,如果他不是侯府的女婿,谁知道他是哪根葱。没有侯府他不过是个贫寒仕子,又不是状元探花谁会把他看在眼里。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必然是不甘的。你自认为在浒洲励精图治博得百姓爱戴,位居四品出任一洲知州,不可能仅凭我三言两语就前功尽弃贬至源县。但是你莫要忘记,当年你不过在翰林院里呆了三年我就能让你出任一方大员。换而言之,今时今日我想将你从这个位置上拉下来,也不过是随手的事。念在你是平儿安儿的父亲,我不仅留你一条命,还让你去博个好名声。如此仁至义尽,你若是再不知趣,那我只好把此案交给信国公处理。相信以他对我们侯府的积怨,定会亲自审问你,你可要好好思量思量。」 阮从焕出生低,从前接触的人身份都不高,加上他又是读书人所以并未受到过来自权贵的羞辱。后来他一中进士就被侯府看中招为女婿,别人见了他只有恭维之辞,再后来他离京出任知州,一洲最大的官员更是无人敢在他面前放肆。 今日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强权之下的屈辱,对方轻描淡写的语气和不以为意的神态刺得他目眦尽裂。比起晏琬琰的碎语软刀子,眼前的人才是真正的杀人不用刀,还要让人感恩戴德。 去源县是死,被押解回京更是没有活路。 他能怎么选? 手紧紧握成拳,心口不停翻腾着。万般情绪齐齐涌上心头,不甘和痛苦死死交缠在一起,将他的心层层缠起来越勒越紧,喘不上气。 良久,他身体慢慢放松拳头舒展开来。眼中的怒火慢慢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无奈的平静。 「好,我去源县。」 「很好,本官期待大启会出一个名垂千古的好官。此去源县路途遥远,那个地方又太过荒芜艰苦。家姐自小娇生惯养,恐怕难已适应长途跋涉和缺水少粮的日子。平儿和安儿太小,更是难以适应。我相信阮大人是一个疼爱妻子儿子的好丈夫,定然不忍心让他们陪你一起吃苦。」 事到如今,他还要妻子儿子做什么。妻子也好,儿子们也好,那些和侯府有关的人,他再也不想见到。 「下官……遵命。」 四个字,用尽全身的力气从中牙齿缝里挤出来。他的脸色已是白中泛青,整个人像绷得极紧仿佛随时就会断裂。 晏玉楼微垂着眸,眼前这般局面其实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但是对于存心叛离侯府之人,她不可能心慈手软。 路是他自己选的,他自己就应该承担走错路的后果。 「我知道你此时心中怕是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只可惜你动不了我。相反你不仅不能动我,还要日夜祈祷我身体安康长命百岁,否则没有我侯府这面大旗在,你纵是想本本分分做一个好官都是奢望。我活得越长,你才能有功成名就流芳千古的那一天。」 阮从焕的心已痛到木然,别人往自己的心上刺了几刀不算,还要洒上几遍盐。更可悲的是他发现对方说得没错,他已沦为侯府弃子,要是侯府有什么事他就算是被贬得再远也难逃他人的为难。 事情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到现在他都有些不愿相信,明明他什么事情都没有沾手,不过是冷眼旁观随手利用一二,怎么就会落到这步田地。 为什么? 这个问题不会有人回答,或许他自己心里明明知道答案却不愿意承认。男人的自尊心有时候何其可笑,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都要一逃再逃。 v第59章[02.09] 话已至此,晏玉楼便不再开口。 她和阮从焕之间,再也无话可说。 没有她的命令,阮从焕不敢走。两人静默了一会儿,听到外面传来一些动静。随着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很快看到晏琬琰母子三人往这边走,采翠引着他们过来。 「我们侯爷这是有什么急事?」晏琬琰有些不满,觉得采翠这样的丫头真是被惯坏了,居然把她催个不停,害得她连衣裙都来不急换一身。 一进门,看到阮从焕。 「夫君,你也在?」 平儿安儿唤着父亲,又唤着舅舅。 晏玉楼对两个外甥自是和颜悦色,眼神瞄着阮从焕。她想知道到了这个时候,他会不会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楼儿,你把我们急急叫来做什么?」晏琬琰问道。 阮从焕满腔愤慨,他想说些什么,可是在晏玉楼的淡笑中不由得越发感到寒意入骨。最终他紧抿起唇一言不发。 晏玉楼眼神幽远,唇角的淡笑带着讥讽。 「四姐,四姐夫要离开浒洲去丰城上任。丰城风沙太大干旱少雨,大人都有些受不了,孩子们更是难以适应。不如你和平儿安儿随我回京,可好?」 晏琬琰一听,当下急了。 楼儿这是怎么回事,不想着把夫君调回京城,反而往更偏更远的地方调,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在生她这个做姐姐的气,所以迁怒到夫君的身上? 「楼儿,你明知丰城不是好地方干嘛还要让你四姐夫去那边?平儿安儿还小,最是需要父亲的时候,你竟然让他们和自己的父亲分离,你到底还是不是亲舅舅?我不管,夫君不能去丰城。大启这么多的官员,你随便再另派一个人过去,总之你四姐夫不能去!」 晏玉楼含笑看着阮从焕,「四姐夫,你和四姐解释一下。你在任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信国公可是亲眼所见的。我要是不先发制人堵住悠悠众口,只怕就要如他们的愿将你押解归京好好审讯。你又不是不知道官场的那些手段,到时候你是有嘴都说不清。我四姐不知事情的严重性,还以为朝中是我一言堂,孰不知我也是身不由己。你去丰城实在是最好的选择,我再从中周旋一二,想必这事就过去了。以后你在那边做出政绩,我再寻机让你回京,岂不是上上之策。」 说里是让阮从焕解释,她自己把事情说了个通通彻彻。晏琬琰不太关心政事,听到自家弟弟说得严重,立马就信了。 「那非要去丰城吗?离京里较近的地方就没有空缺了吗?」 「四姐,你当大启的官职是女人的胭脂水粉想买就有?别说没有空缺,就算是有空缺,那也不能安排给四姐夫。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侯府,四姐夫犯了这样的大错还得个美差,我这个侯爷如何对天下人交待?再者四姐夫本就是个有能力的,去那个地方历练一下日后再委以重任,想来到时候那些人就是想说嘴也张不了口。」 朝堂的事,晏琬琰是不关心的。听到自家弟弟说以后还可能委以重任,当下就有些愿意了。只是想到那个地方实在是艰苦,略微还有些不情愿。 晏玉楼脸上带着笑,实则眼底没有一丝温度。四姐纵有千般不是,纵是耍尽侯府姑娘的娇横蛮缠,有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四姐其实心里是有阮从焕的。 阮从焕从天香楼回家后,四姐亲自侍候他洗浴吃饭,眼下又在替他争取,足见她的情意。可是一个人的眼睛被自己的私心蒙蔽,根本看不到别人的付出。 「丰城那个地方确实比较贫瘠,我把四姐叫来就是想当着四姐夫的面安排一下你们母子仨人的事,我想听听四姐的想法。」 「我……我……」晏琬琰犹豫起来,她连浒洲都不适应,让她去丰城那不是要她的命。可是她看一眼阮从焕的脸色,觉得他脸色不太对,立马改口,「夫君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这个回答晏玉楼毫不意外,这是她为什么要把人请来当面说的缘由。 「四姐,你可想好了。丰城不仅比不上宣京,就是比起浒洲来,那也是苦得不能再苦。那里的风沙大吹起的沙子打在脸上像刀子一样,时日一长脸上的皮肤又黑又皴,像长了一张厚厚的假皮,用再好的牛乳洗脸都养不回来。」 她说到这里,晏琬琰的脸色已经变了,一只手抚摸着自己的脸,无法想象长了一张黑厚的假皮是什么样子。 眼见着四姐露出迟疑之色,她决定再回一把火,道:「更叫人难受的是那里特别的缺水,别说是洗漱沐浴,就是喝的水都少得可怜。那里的人时常一两个月也洗不到一回澡,随手一搓都是泥丸子。」 晏琬琰打了一个寒战,觉得身上都有些发痒。 「那里干旱少雨吃食匮乏,你想吃一口绿菜都要费老鼻子劲,更别提那些精美的菜式,想都不要想,大面饼子和肉干就是顶顶不错的了。你可要想好,这些你要是能受得了,你就去吧。只是你们大人能忍受那样的环境,平儿安儿还小,他们可受不了,我这个当舅舅的定是要带他们回宣京的。」 「楼儿,你说得没错。平儿安儿是阮家的子孙,去那样的地方受罪夫君和我都是不忍心的。他们还小,尤其是安儿,他们还离不开我这个娘。丰城我就不去了,我带着两个孩子回京好好抚养,夫君你不会怪我吧?」 阮从焕平静地同意,晏琬琰觉得他情绪有些不对,以为他是因分别在即生出的忧愁。当下挤出一个笑,眼神柔情似水。 「夫君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抚养平儿安儿的。他们是你阮家的骨血,有侯府的照应他们的前程差不了。你在丰城好好当差,争取让楼儿早些把你调回京中,到时我们一家四口团聚再也不会分开。」 平儿已经懂事,他听出了自己要和父亲分别的意思,不由得哭了起来。他一哭,不明所以的安儿也跟着哭起来。 两个儿子都哭了,晏琬琰自是跟着低声啜泣。一时间,母子仨人哭成一团。 唯有阮从焕,木着一张脸仿佛置身事外。最后在晏玉楼警告的眼神下,才迟疑地抬手抚摸一下平儿的头。 阮从焕即日就要启程,晏琬琰自然要做出一番贤妻的样子替他亲自张罗行装。晏玉楼没有反对,只让晏实跟了过去。 至于平儿安儿,她以他们事多无暇顾及为由将人留在后衙。 灾银被劫一案已了,她和姬桑功成圆满自然要启程归京。浒洲知州一职由黄元化暂代,那些灾银按原来的计划拔到各处县衙,派人专门监督所做用途,确保该百姓得的一文不少。 晏玉楼说服晏琬琰,让他们母子仨人跟着出巡仪仗走。而她和姬桑,则像出京时那样轻装简行晚两天出发。 浒洲之事已了,她该好好谋划如何避过世人生孩子了。出发前一晚,关于这个问题,她和姬桑私下进行一次较长的商议。 要想背着人生下孩子,她就得准备至少近一年不能露面。 一个人消失近一年,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方案有两个:一个是装病,一个是养伤。 那么问题来了,什么病要养上一年不能见人?什么伤要养一年不能露面?这病不能太重,重了会人心惶惶,别人会以为她这个侯爷要挂。又不能太轻,太轻不足以养上一年。那伤也是同理,轻重都要拿捏得刚好。 两人一人靠在床上,一人坐在床边。 晏玉楼抚着尚未隆起的肚子,挑眉看一眼清俊出尘的男人,「我记得我们在东华寺问过签,那签怎么说的?好像说你以后儿孙满堂。我这生一个都费这么多的心思,哪里还有精力来第二个,你说说看,你将来的儿孙满堂会是怎么来的?」 v第60章[02.09] 她知道这个问题很为难人,也知道自己这样问有无理取闹的嫌疑。但是孕妇有时候是毫无理智的,想一出是一出。在他面前,她不准备掩饰自己的坏脾气。 他的大手覆在她的手上,深邃的眸看着她,「儿子一个即可,孙儿定会满堂。」 她先是一愣,尔后低低笑起来。 这个可以有。 可怜的娃,她开始同情肚子里这个小家伙,还没出生就被自己的亲爹寄予愿望,将要肩负起那样的重任。 「你是亲爹吗?这么狠心?」 「子承父志,他没得选。」 她一脚过去,「滚!」 踢出去的脚被他的大手捉住,男人的脸离得更近,近到两人的睫毛都能碰到一起,温热的气息彼此可闻。他叹息一声,大手抚上她的脸颊。 「父债尚且可以子偿,父志为何不能子承?」 这个时代的教育确实是秉承着这样的原则,但是她心疼起孩子来,心里觉得当他们的孩子其实挺可怜的。越想心里越不得劲,觉得自己不好,同时也看他不顺眼。 「你别忘了这只是我的孩子,他将来要承的也是我晏家的基业,和你信国公府有何关系?你快些走吧,我要睡觉了。」 觉察到她的情绪波动,他眼眸一黯,扳着她的身子让她面对自己。「怎么了?」 她半垂着眸,脸色很是不好,「没什么,你没听说过有身子的女子大多会脾气反复无常。我就是觉得孩子挺可怜的,我们注定给不了他完整的爱。你说有我们这样的父母。是他的幸还是他的不幸?」 他轻轻揽过她,让她靠在自己的怀中,大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背,一下下地顺着她散下来的发。声音低沉,「任何人都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包括你我。他既成了你我的孩子,比起天下的大多数人而言,他都是幸运的。或许将来有一天,他可以堂堂正正的告诉世人,他的母亲是荣昌侯,他的父亲是信国公。有我们这样的父亲,他定会觉得骄傲。」 她从他怀中抬起对来,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会有那一天?他将来引以为傲的,只有我这个做侯爷的‘爹’。」 他闻言,脸色顿时一黑。 低下头去,一下子噙住那张气死人的嘴,狠狠地厮磨起来。 内室里男女低低的声音外面听得一片模糊,后来明显带着女气的轻呼声听得外间的采翠面红耳赤。自打知道侯府肚子里的孩子是国公爷的,她每次见到国公爷都不敢直视。 半个时辰后,看着清清冷冷的国公爷终于离开。她低着头进了内间,眼睛瞄到自家侯爷红肿的唇耳根又是一热。心里暗道国公爷看上去那样冷清的一个人,不想也和世间寻常男子一样私下底热情似火。 采翠眉眼低低手脚无处安放的样子,让晏玉楼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姓姬的再这么随意出入自己的房间,她身为侯爷的威严迟早有一天会败光。 她一只手指抚摸着自己的唇,突然想到什么,问道:「采翠,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有看中的人?」 采翠闻言,抬起头。 「没……没……」 她是侯爷的贴身大丫头,侯爷的秘密只有她和冯妈妈知道。老夫人曾暗示过她,或许会让她挂个姨娘的名份替侯爷遮掩,她哪会有心思去想自己的亲事。 「眼下没有,日后说不定就有了。你好好相看,要是有中意的告诉我,我定会为你做主让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奴婢多谢侯爷。奴婢不想嫁人,只想一辈侍候侯爷。」 晏玉楼看她脸色,就知道她不是随便说说。 「无论别人和你说过什么,你只要记住你的主子是我。我从未想过为了我自己而让你终生不嫁,你嫁了人也一样可以侍候我,且慢慢相看吧。」 采翠动容,就知道侯爷是天下最聪明的人,也是世间最好的主子,府中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瞒得过侯爷。侯爷待她极好,不用老夫人吩咐,她也没有想过要嫁人。 她早就打定主意一辈子呆在侯爷的身边,一旦有人怀疑侯爷,她就立马站出来。不拘是通房丫头还是姨娘的名份,只要能保住侯爷的名声,她怎么样都行。 侯爷的好意她铭记于心,嘴里称着是,心里的决心不会更改。不想自家主子再揪着这事不放,转而说起旁的事情。比如说最近都不怎么出门的花姑。 「花姑姑娘原是最爱出去看热闹的性子,近几日不知怎么了好几天都没有出门。奴婢瞧着,怕是思念什么人。」 花姑有思念的人? 她不是只有一个死了的养父吗? 采翠见自家主子没有明白过来,低语道:「国公爷来浒洲之前,把程少爷留在了饶洲。」 晏玉楼立马恍悟,觉得不无这个可能。程风扬那样的男人,其实是极易讨女人的欢心的。或许花姑心里明白要和他保持距离,但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内心。 情之一事,最是复杂。比如她和姬桑,谁会想到他们会走到一起,还即将生养孩子。 踏上归程,她的心情与出京时相比已经另一番天地。来时没有去杜将军府拜访,回的时候顺道过去一下。 按理来说,以他们如今的地位,是不用屈尊去拜访一个致仕的老将军。但杜老将军的身份特殊,他手里可是有康泰亲手御赐的丹书铁券和尚方宝剑。这两者在手,可免两次死罪。如此殊荣,大启怕是独一份。 杜老将军身体很是硬朗,几个儿子更是个个威武不凡。除了杜二爷斯文儒雅似书生外,其余的儿子一看都是习武之人。 这位杜二爷,晏玉楼是听得最多的。 原因无他,只因杜二爷与杜家的兄弟们都不同,他是经商的。前些日子,派人去浒洲索要通关文收的也是他。毫无意外,他们还见到了古幽兰。她跟在杜二爷的身边,看着模样乖巧了不少。 无论是说话还是语气,她都显得十分的客气生分。这一点晏玉楼有些不解,明明之前还是恨不得天天在她和姬桑面前晃悠,怎么态度变化如此之大。 不过对方不缠上来,于她而言自是巴不得。 朝中两位重臣到访,府里的嫡支都要来请安。上至杜老夫人,下至杜家的孙儿孙女。杜家嫡出的几位爷都已娶妻,唯独没见到杜二爷的妻子,听说是病重了。 杜二爷年纪不到三十,他的妻子年纪自然大不到哪里去。这般年轻,到底是生了什么病,以致于连床都下不了。 v第61章[02.17] 杜家人倒是不怎么隐瞒,说是小产伤了根本。杜老夫人随意的几句话里,晏玉楼就明白了原因。小产伤身或是不假,但根本原因是杜家容不下这个媳妇。 怪就怪杜二夫人的娘家糊涂,把长女嫁进杜家,却把次女嫁到了行山王府。虽然次女嫁的是一个庶子,但在外人看来行山王和杜家实实在在成了姻亲。 杜老将军受康泰重托,岂敢和行山王扯上关系。不过是个后宅妇人,又不是长媳,杜家人下起手来毫不手软。 晏玉楼面色如常,实则心中觉得悲凉。男人们争权夺势,女人们就成了可怜的牺牲品。那个杜二夫人的娘家说不准也是被逼的,行山王到底是皇亲国戚,会娶杜二夫人的妹妹应该也是谋算好的。 要是没有灾银一事,说不准谁也不会注意两家的关系。杜家来这么一出,其实是做给她和姬桑看的。她知道杜家远没有表现出来的这般忠心,只要是人都会存有私心。 权势和钱财,是大多数人一生的追求。在世人眼中,杜家早已失势。既然没了权势,自然在要钱财上面找补。杜二爷做什么生意她不想去查,水至清则无鱼,杜家若只是图财无可厚非。 不过这次回京,势必要派人盯着杜家,以免他们真的生出二心。 杜家还有几位未出嫁的姑娘,看上去个个都是精心打扮过的。杜老夫人言语间不时带出她们,明里暗地夸着自家的姑娘。 晏玉楼心生好笑,她和姬桑这样的黄金单身汉,放眼整个大启那都是香饽饽。杜老夫人就差没有挑明说,几个姑娘也是一脸娇羞的样子。 古幽兰看着杜家的几个姑娘,轻轻冷哼一声,这些人还真敢想。眼见晏玉楼和姬桑都未多看杜家姑娘一眼,她的心里顿时觉得平衡了许多。 一顿饭后,他们便要告辞,杜老将军很是惋惜再三留客。杜老夫人更是恨不得他们留下来住上几日,好让家中的几位姑娘多露露脸。 姬桑一句朝中事多,他们便不敢再留了。 出乎意料,古幽兰居然没有要求和他们一起回京。花姑是个眼活的,又不是晏玉楼的丫头不用随时侍候,她本就自来熟,三下两下就从杜府下人口中套出了话。 古幽兰在杜家已换成女装,花姑自是知道了她是女子。她之所以不和他们一起走,是因为杜家二爷。 杜二夫人没几天好活,杜二爷肯定会再娶。 论交情,古杜两家是世交。论人品相貌,杜二爷也是上乘之远。 古幽兰是不傻,先前出京时的同行她已经感觉出来,无论是姬桑还是晏玉楼对她都没有男女之情。之所以之前自欺欺人,是她压根不接受自己完全不受人待见。 住进杜府后,杜二爷的温柔儒雅彻底征服了她。她本就是恋爱脑,一头扎进去就难出来。加上杜家人有心往那方面引导她,她眼下已对杜二爷情根深种。 她的事情,晏玉楼自是不会插手,万般皆由着她去。 一行人在饶洲府城与程风扬汇合再次启程,有了采翠的提醒,晏玉楼也察觉到了花姑的不对劲,她发现花姑在见到程风扬明显变得不一样。 她若有所思,并不点破。所有的道理花姑都明白,这样的事情旁人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一定要自己知道如何取舍。 采翠担心花姑一头钻进去,不无忧心地往那边看。许是她看的次数多了一些,惹得程风扬挤眉弄眼的,摇着扇子笑得风流。 趁着打尖时,他拉住阿朴问,「你觉得晏侯爷身边的采翠怎么样?」 关于采翠的异样,他根本不会认为对方对自家表哥有什么非分之想。表哥是什么身份,采翠是什么身份。但凡是有点自知之明的,都不会自不量力。所以他认为,采翠看的是表哥身边的阿朴。 阿朴向来不多话,闻言板起脸:「表少爷有话直说。」 「本少爷没什么话,只觉得那丫头似乎对你有点意思。」 「表少爷休得胡说,不要随意诋毁姑娘家的清誉。」阿朴红了脸,生怕后面的人听到,把声音吓得低低的。 程风扬丝毫不知收敛,斜眼看着他红透的耳根,摇了摇手中的扇子,「死鸭子嘴硬,你脸都红了,还敢说对那丫头没有想法。你年纪不小了,不会到现在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吧?」 阿朴不想理他,快走两步。 他哪里会放过,追上去,「啧啧……你跟你主不愧是主仆。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的年纪也该娶妻了。莫要因为你家国公爷不娶妻,你就跟着不娶。」 「你说话就说话,攀扯上国公爷作甚?」 程风扬瞄一眼前面修长的身影,察觉到自己话多失言,有些得意忘形了。「我哪有扯上你家国公爷,你不要曲解本少爷的意思。本少爷看人一向准得很,不可能连女人的心思都能看错。你没有女人你不知道,这女人哪最是口是心非的主,明明心里喜欢着偏要来个欲迎还拒眉目传情。」 阿朴很是不喜这位表少爷,之前就是表少爷在府里乱传话,害得他差点误会国公爷和晏侯爷有什么不寻常的关系。 事实证明,他家国公爷根本不是那样的人,国公爷和侯爷就是同僚关系。现在表少爷又想把侯爷身边的丫头和他扯在一起,他实是在不能忍。当下黑脸,眼神不善起来。 「表少爷说的欲迎还拒奴才不懂,可是像表少爷对花姑那般?」 程风扬心下一噎,半天才缓过气来,气得指着他道:「好你个奴才,你跟着我表哥别的没学会,这说话噎死人不偿命的本事倒是学得十成十。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不枉你跟随你家主子多年。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少爷对那个蠢丫头有想法了?」 「两只眼睛。」 「你……你……」 程风扬气得半死,瞪着阿朴那张木讷的脸。「你个榆林疙瘩,本少爷就不和你计较……你想想看其实这也不是坏事,你家主子和她的主子越发的亲近,说不准以后你们还真能成为一对,到时候可别忘记本少爷的提点之恩。我跟你说,你要是和花姑好了,还能帮你主子的忙。我瞧着你家国公爷和晏侯府最近关系有所缓和,要是你和花姑结成一对,有了这层关系,国公府和侯府说不定能冰释前嫌也未可知。」 阿朴翻了一个白眼,像看白痴一样地看着这位表少爷。他不过是个下人,下人们之间的嫁娶与主子们有什么相干的,更别提会左右主子们的大事。 表少爷真是可笑得紧。 前面的姬桑猛然回头,把两人齐齐吓得不轻。尤其是程风扬,手里的扇子都掉了。他红着脸弯腰拣起,掩饰自己的狼狈。 这一下,两人都闭了嘴。 打过尖后,继续赶路。 如此日行夜宿,两位主子在人前时话不多,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两位爷的关系确实有所缓和。主子们关系好了,下人们自然走得近。先前相互看不顺眼的阿朴和晏实见面也不再斗鸡眼,有时也会相互帮个忙什么的。 那十坛香醋还有五坛,晏玉楼的胃口渐变正常,已经不再依靠醋做的菜。很快所有人都发现,终于可以吃上寻常的菜式了。 程风扬的表情最是夸张,收到姬桑的眼风后立马变得正经,一脸陶醉地吃着菜。知情如采翠,只能低头忍笑。晏玉楼吃得最是心安理得,压根不理会这些人的眉来眼去。 v第62章[02.17] 关系一处好,行程也变得轻松起来。 有时候路遇好的风景,时不时会停下来看上一看。 眼看着就要出饶洲,原本可以停下来住店。但是下一个镇子离得不是很远,他们决定赶个路,晚上就歇在那个镇子。 天色渐黑,田野树木变得模糊起来。路上只有他们一行人,在前后无人的路上马蹄声十分的清晰。两边的田野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丘陵山坡。 空气中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宁静,晏玉楼垂着眼眸如入定一般。 采翠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手都不知往哪里搁。她不敢问自家主子,看主子的模样肯定是知道什么的。主子们的事情下人们不敢猜测,更不敢多嘴。她摸摸索索地取出一些果脯,努力不让自己的不安外泄。 「侯爷,吃点果脯吧。」 晏玉楼「嗯」了一声,拿了一颗杏脯放在嘴里,酸酸甜甜的滋味顿时充满整个口腔。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采翠连忙把果脯收起来。便听到外面传来兵刃相击的声音,一只箭射进马车,她心头一跳,立马扶着晏玉楼下车。 黑乎乎的一片,除了打斗声,没有其它的声音。晏实和随行的护卫都将她们团团守住,与歹人缠对的是另一批人。 晏玉楼看着姬桑的身影飞奔过来,道:「你们别守着我,都去帮忙。」 姬桑护着她,退到打斗圈之外,刚好在一处斜坡之上。采翠和花姑程风扬躲在一起,程风扬倒是颇有些男人气概,站在两位姑娘的前面相护。 看打斗的情形,是他们的人占据上风。 天色已黑,没有人看见晏玉楼整个人都贴在姬桑的后背。姬桑的一只手绕到后面环住她,像连体婴般严丝合缝。 两人贴耳说着话,别人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话,更不可能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那些歹人的目标是他们,不停有歹人瞅着机会飞扑过来。谁也没看到姬桑是怎么出手的,那些歹人就倒在地上。 眼看着打斗就要结束,又有一个歹人往这边扑来,在歹人倒地的同时,只听得晏玉楼的一声惊呼。 很快黑暗中响起姬桑的声音,「不好,晏侯爷掉下去了!」 一个月后,出巡的仪仗归京。 晏琬琰和两个儿子被送到侯府,杜氏前几日就收到信说是四女儿和外孙们会跟着仪仗回来,早几日就天天盼着。眼下见到几年不见的女儿,当下拉着手上下左右地打量,怎么都像看不够似的。 平儿安儿叫着外祖母,只把杜氏叫得心里软成一汪水,搂着两个外孙不停说好。 院子早已收拾妥当,晏琬琰带着儿子们住进她之前未出嫁时的院子。侯府的主子少,这些年只有出嫁的姑娘,府里还没有添丁进口,那些院子都还空着。 母女二人互诉离别之苦后,晏琬琰不由得想起独身去丰城上任的丈夫。一时间对弟弟的不满涌上心头,在自己的亲娘面前诉起苦来。 「娘,浒洲哪里都比不上京城,也不知道楼儿当初是怎么想的,竟然把夫君派到那样的地方。明明饶洲就要好很多,偏偏是浒洲。浒洲还罢了,可那丰城是什么地方,夫君还不知道要遭多少罪。楼儿也真是的,这般较真。他是担了好名声,只是苦了我们夫妻。」 杜氏一听,原本见到女儿的激动散了不少。四姑爷被贬到丰城的事情她自然已经知道,心里明白楼儿这么做必是有原因的。 「楼儿做事一向有分寸,为了你们的事他亲自去浒洲。我相信他把从焕调去丰城定有他的道理,咱们妇道人家,只管把好内宅养好孩子,男人们的事情不要多问。」 「娘……我也不是要管他们的事。就是觉得楼儿不看重夫君,根本不管夫君会受什么苦……还有平儿安儿,孩子们不论吃穿都不比上京里的孩子,比不上大姐二姐家的孩子。」 同是侯府的外孙,她可不敢拿自己的孩子和陛下比。 四女儿这一通报怨,杜氏仿佛回到从前她还在闺中的时候。也是这样见天的哭诉告状,没有一天消停的,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这些个委屈。 「好了,你这孩子一回来就告你弟弟的状。楼儿的性子我还是知道的,他最是心疼你们这几个姐姐。他事事想得周到,怕你们跟去受苦,把你们弄回宣京。你做姐姐的不但不理解他,还心生怨怼。依娘看,你还不如平儿安儿懂事。」 晏琬琰嘴巴翘得老高,母亲总是这样偏袒其他的姐妹和弟弟。全家就她最不得宠,一想到以前受过的气,泪水直打转。 「我就知道娘最不疼我,也最不疼我的夫君。当年楼儿一句话,夫君就远去浒洲,我只能跟去。不过是丢了银子,后来不是找回来了嘛。楼儿非要小题大做,说什么不好对天下人交待。他是荣昌侯,宫里的太后是咱们晏家的姑娘,陛下是咱们晏家的外孙,他有什么不好交待的。我看他一直就看不上夫君,既然如此,当初你们为什么把我嫁到阮家?」 杜氏脑仁疼起来,重逢的喜悦被女儿这么一蛮缠,彻底散得干净。几年不见,原以为琬琰性子沉稳了不少,不想比之以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样的性子,也真是难为四姑父担待。 「你这孩子,怎么还是这般不懂事。行了行了,你先歇一歇。我给你两个姐姐都送了信,她们很快会来看你。我看宫里明后天也会有旨意出来,到时候你五妹定要召你进宫见上一见。你们姐妹几个,眼下就瑶珠不在京里,想来年底也能见着。娘年纪大了,什么都不盼,就盼你们全部好好的和和美美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杜氏说着,吩咐下人们好生侍候后赶紧离开。 回去的路上,跟冯妈妈倒起苦水,「你看看她,四年不见半点长进都没有。当年幸好是把她嫁进阮家,要是嫁给其他世家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来。你听听她说话,还说楼儿只顾自己。楼儿要不是为这几个姐姐,何至于……她要是有瑾瑜她们一半,我都不会把她嫁给阮姑爷。你说说之前瞧着阮姑爷是个有稳重的,不想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还得楼儿去亲自解决。这般为他们,琬琰还不领情,我都替楼儿心寒。」 冯妈妈可不敢接话,四姑娘是老夫人的亲骨肉。老夫人说几句没什么,她一个下人要是没眼色地跟着说三道四,只怕老夫人心里会存下疙瘩。 杜氏原也不是想找人和自己一起谴责自己的女儿,不过是心里堵得慌发上几句牢骚。牢骚发完了,心里的气也消得差不多。 到底是自己的亲女儿,虽说五根手指长短不一,难免偏心这个疏忽那个,但内心里还是疼爱每一个孩子的。 相比五个女儿,晏玉楼才是杜氏的心头肉。听说是要晚几天归京,算日子也快了。她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晏玉楼的院子亲自指挥下人们擦洗晾晒。还特意叮嘱下人们喂养好那只画眉鸟儿,那是楼儿每日必逗弄的,可不能养瘦了。 想着楼儿一去几个月,也不知道是黑了还是瘦了,等回来后定要吩咐厨房好生给她补补。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着离说好的归京日子越来越近,杜氏却莫名觉得心慌。这几日,大女儿二女儿都带着孩子们来过,她还陪着琬琰一起进过宫。 看着女儿外孙们欢聚一堂,她更是挂念还未归家的小女儿。每每静下来时,她就在想小女儿,也不知楼儿怎么样了? 府里的下人天天早早去京外的十里亭候着,只要一有消息立马回府禀报。 很快,姬桑一行人回京,同时带回晏玉楼被刺客所伤下落不明的消息,杜氏一听当场晕了过去,荣昌侯府顿时乱成一团。 待她悠悠转醒,只看到床前哭成泪人儿的晏琬琰。 v第63章[02.17] 「娘,一定是信国公做的……他和楼儿一起回京,为什么他好好的活着回来了,楼儿却下落不明……肯定是他背后使的黑手。这下可怎么办哪……楼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办哪,夫君还能回来吗?」 杜氏眼前还是阵阵发黑,扶着她的冯妈妈都看不过去了。侯爷下落不明,四姑娘却只想着自己的丈夫。说句不敬的话,四姑爷再怎么样也是活得好好的。可怜他们家侯爷生死未卜,也不知道现在人在哪里。 晏琬琰只顾着哭,一直到晏瑾瑜和晏琼琚两姐妹过来。 晏瑾瑜是老大,一向最有威严。 原本是来好好安慰母亲的,听到四妹的哭声不由得恼火,「别哭了,楼儿定会平安的。你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好歹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怎么如此不沉稳?」 「我……担心楼儿。」 晏琬琰向来怕自己的大姐,被晏瑾瑜一喝,哭声是收了回去,只敢小声地啜泣。这啜泣之声不绝,把晏琼琚的火爆脾气都引发了。 「我们都担心楼儿,也相信楼儿定会吉人天相。你这么哭不吉利,为了楼儿你赶紧把眼泪擦一擦。」 晏琬琰委屈起来,她为弟弟难过哭几声怎么了?怎么这么不待见她? 「你们……你们欺负我……娘……」 杜氏心头直跳,恨不得让人堵上她的嘴。这个四女儿,真是越发的不懂事。她在这里只有添乱的份,还不如眼不见为净。 晏瑾瑜见母亲不想说话的样子,好言相劝让赖妈妈扶晏琬琰回去。晏琬琰咬着唇,白着脸堵气地离开。 她一走,母女三人可算是能清静说话。 「娘,楼儿不会有事的。他从小就机灵,一般的人算计不到他,他那行事一向有谋略,定然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杜氏叹一口气,「就怕有人存心害他。」 这话母女仨人都明白,要是信国公动的手,楼儿恐怕真是凶多吉少。只不过眼下人是失踪,没有消息说不准就是好消息。 晏实和采翠都没有回来,只让一个随行前去的护卫回来报信。他们俩个倒是忠心的,说是一日不找到侯爷一日不会归京。 「娘,晏实是楼儿最得用的人,他一定仔细查找楼儿的下落。还有夫君已派人赶去,也能帮着一起找。」 「替我谢谢大姑爷。」 杜氏拉着大女儿的手,一脸欣慰。 晏琼琚也表示公爹同样派了人去,杜氏更是连声感谢。这样的时刻,就能显出姻亲的好处。谢家和袁家能相帮,这份情她记下了。 晏瑾瑜安慰着母亲,实则心里并没有底。信国公府和侯府一直不对付,此次灾银之事他们侯府损失最多,四妹夫失了知州一职,楼儿被迫将四妹夫贬去丰城。 这其中说不得就是信国公的阴谋,要是楼儿被刺失踪一事与信国公有关,那么情况恐怕比想象中的更糟。 她和晏琼琚对视一眼,都不敢把心里的担忧说出来。 姐妹二人努力宽慰着杜氏,那边晏琬琰回到自己的院子发了好一通脾气。砸碎的东西散了一地,等她气消后下人们才敢收拾。 赖妈妈小心看着她的脸色,试探道:「夫人何必生气,这说不准是个好事?」 「什么好事?哪里来的好事?夫君被贬去丰城,楼儿又失踪了。我住在娘家,还要看别人的脸色,大姐二姐想骂就骂……他们都看不起我,他们都在责怪我……怪夫君办事不利所以楼儿才去的浒洲,眼下出事了,他们肯定都怪我……」 说完,她趴在桌上呜呜哭起来。 赖妈妈眼珠子转了几下,「夫人,奴婢知道您担心侯爷。只是事情既然出了,再多的担心都是没用的。奴婢斗胆说句逆不道的话,眼下老夫人只顾伤心怕是顾不上其它的事情。夫人您是侯府的姑奶奶,有些事情还得趁早准备起来。假使侯爷真的回不来,侯府怎么办?总不能后继无人,爵位就这样空着。」 晏琬琰抬起头原本在怒骂的,突然脑子猛地闪过一道灵光,眼神炽热地亮起来。 没错。 赖妈妈说得没错。 楼儿膝下无子,他要是真出了事,侯府有爵位能空着。眼下她带着两个儿子住在娘家,阮家是小门户,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几个姐姐嫁的都是高门大户,肯定不允许自己的子孙过继给别人。到时候她主动提出过继,娘定会同意的,还会感谢她为晏家做出的牺牲。 不论是平儿还是安儿,只要她的孩子继承荣昌侯府,她就成了侯府的老夫人。谁还会笑话她的夫家势微,谁还会看不起她。到时侯姐妹们在她面前,再也不敢吆三喝四。 心里思量着,脸上假意生怒,「你个奴才竟然盼着我弟弟不好,刚才的话千万不能漏出口风,小心祸出口出。不过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有些事情是真要趁早准备起来。真要有那么一天,我身为晏家女儿自是什么都愿意做的。」 赖妈妈掌了自己两个耳光,连道自己说错了话。 晏琬琰昂着头,面色悲切,实则心里已经盘算开了。 自这天后,她开始插手府里的事情。一时间侯府更是鸡飞狗跳下人们怨声载道。杜氏一直强撑着身体不敢倒下,听到这样的消息气得心肝都疼,狠狠训斥了她一顿。 她心里委屈,觉得所有人都不理解她,都瞧不起她。于是哭到了晏琳琅的面前,顶着核桃般红肿的眼,从宫外一路哭到延泽宫。 晏琳琅自己还难过着,自从楼儿失踪的消息传来,她吃不好睡不好。乍一看四姐像哭丧一样,顿时心里不太欢喜。这个四姐以前就爱哭,一点小事就哭得人心烦意乱。 到底是自己的姐姐,又是忧心楼儿才哭成这个样子,她没忍心苛责。让人赐了座,屏退下人姐妹俩说起话来。 晏琬琰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担心晏玉楼真有什么事侯府未来堪忧,她的夫君再也调不回来。又说侯府势败,定会长信国公府的威风。到最后说到侯府的爵位上面,痛心侯府香火不继,怕是就要败落了。 晏琳琅在宫里浸淫这些年,一听这话就知道晏琬琰心里的小九九。她不由得冷笑连连,楼儿还没找到,四姐就惦记侯府的爵位,实在是叫人心寒。 「四姐你放心,楼儿肯定不会有事的。」 「那万一,咱们侯府怎么办哪……」 「没有万一。」晏琳琅的脸冷下来,看着假意哀切的晏琬琰,恨不得让人赶她出宫。要不是顾着她们是嫡亲骨肉,她早就发火了。 v第64章[02.17] 晏琬琰一无所觉,认为自己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万没有打住的道理。五妹是太后,她相信五妹是最不希望看到侯府后继无人的。 「太后娘娘,您不能不认清事实啊。臣妇知道您和楼儿姐弟情深,臣妇也是他的亲姐姐,总得为他做些什么。臣妇实在不忍心他将来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平儿安儿都是他的亲外甥,不拘是哪一个记在他的名下,臣妇和夫君都是愿意的。」 晏琳琅「呼」地站起来,冷冷看着她,「阮夫人,你伤心过度怕是糊涂了,哀家说过楼儿不会有事的,他就一定不会有事!」 「这哪里说得准,信国公心狠手辣……」 「哀家看你是盼着他出事吧!」 晏琬琰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自家五妹的脸色难看至极,眼神像要吃人似的。她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明明她字字句句都是为侯府着想,怎么五妹会生如此大的气。 她的泪水重新在眼眶里打着转,一脸委屈巴巴的样子。 晏琳琅看到她这个样子,除了叹气还是叹气。四姐是什么样的人,不是早就知道的,自己何必和她一般见识。 「我知道你为侯府好,我们都盼着楼儿能平安无事。我有些乏了,你哭了这么久早点回去歇着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五妹……我都是为了楼儿啊……他还那么年轻,还没有娶亲……呜……」 「好了,我知道的。你也是疼他的。」 晏琳琅无奈地安抚着她,好不容易哄好她将她送出宫,脸色立马重新冷下来。眼神狠狠望着姬太后住的方向,咬牙切齿。 这几日听说那人心情极好,还召了颐养园里的太妃们叙旧。真真是好兴致,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扎她的心。 「姬家没有一个好东西,要是楼儿真有什么事,哀家要让姬家人偿命!」 荣昌侯失踪的事情很快传遍宣京,没有人敢明面上议论,私下里都在传此事怕是信国公动的手脚。此次浒洲之行,信公国趁机折了侯府的一员大将,无异于断了荣昌侯的一条臂膀。荣昌侯是在饶洲境内出的事,饶洲的知州程大人是信国公的心腹,这其中要说没有蹊跷谁也不信。 可惜荣昌侯那般青年才俊,不想竟然折在饶洲。说是失踪,实则必定凶多吉少。等信国公肃清了侯府一脉的势力,想必荣昌侯的死讯就会传开。 没有荣昌侯,信国公在朝中再也无人敢与之相提并论。这下信国公一派的官员势必水涨船高,而侯府一脉怕是要落败了。 可是怀疑归怀疑,谁也没有证据,谁也不敢参信国公谋害荣昌侯。 令所有人惊疑的是,信国公回京几日并没有急着打压侯府一派的官员,也没有急着瓦解侯府的势力。所有人都摸不清他的心思,越发的觉得他深不可测城府太深。 他在回京后的第五日傍晚亲自造访侯府求见晏老夫人,侯府的门房都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再三确认身份后飞奔着去内院禀报。 杜氏接见了他,两人关门说了近一个时辰的话。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他离开侯府后,杜氏就病倒了,很快就一病不起。 这下世人都相信荣昌侯的失踪,定然和信国公脱不了干系。 不管京中如何风声鹤唳,姬桑依旧按时上朝下朝,休沐时就呆在府里哪里也不去。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猜得出来他会做什么。 就连府里的幕僚都想不明白,这般好的机会国公爷为什么一直按兵不动,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苏问是幕僚中最受重用的一个,犹豫几日终是忍不住问出口。 姬桑眉眼不抬,「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我与荣昌侯从来就不是敌人,是别人想我们成为敌人。便是没有荣昌侯还有德阳侯定远侯,总归朝堂之上不可能一人独大。何况荣昌侯这人一向机敏,他没那么容易死。焉不知他此时正躲在哪个角落等我露出马脚,再将我一击而溃。」 苏问心一凛,不敢往深想。 果然是国公爷,看事情就是比别人看得透彻。荣昌侯那样的人,要是这么轻易就死了那才叫奇怪呢。 打发掉苏问,姬桑重新埋首书中,其实一个字都没看不进去。 合上书走门,脚步不由自主朝桃林走去。此时的桃林,已是绿果挂满枝头。他漫步走到那处凉亭,席地而坐。 当日她像仙子般闯入的情形再次浮现眼前,那一日她是从哪里闯进来的呢?他睁开眼,看着她出现时的方向。起身朝那个方向走去,一直走到高墙边。一个跃身,人已出了墙。站在外墙的下面,想象着那日她是如何翻墙进去的。 她当时意已乱,却翻墙到自己的府中,定然心中早已有他。 不知不觉,一抹浅笑挂在唇边。 这条巷子他要是记得不错,不远处就是常山伯府的后门,那日她应是从伯府出来的。他眸色渐厉,慢步穿巷子而过。 他走得极慢,像是一寸寸丈量那些石板。人说相思不知何所起,待到浓时已忘我。他如今倒是真的痴魔了,便是这样沿着她曾经走过的路走着,都觉得是在与她同行。 走出巷子,继续朝前走,不知何时走到了董府的门口。 董子澄刚下职回来,身上还沾着地牢的气息,袍摆处隐约可见暗红的印渍。看到那道人影,他眯起眼,双手紧攥成拳。 「下官见过国公爷。」 「董子澄?」 姬桑的语气极冷,冷中带着一丝审视。这个人先前觉得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不想最近倒是动作颇多,居然把手伸到了他的人身上。 「听说你最近在查彭钰?」 董子澄毫不惊讶,他压根就没有想避着人。清瘦的脸倔强地板着,眼神含着挑衅,「国公爷怕了吗?这是要杀人灭口?」 「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吗?当初晏侯爷保下你,是希望你堂堂正正的活着,不是看你作死的。」 一说到晏玉楼,董子澄的双眼瞬间变得通红。这个人还敢提侯爷!侯爷出京的时候还好好的,没想到那次一别,他们有可能再也不能相见。 他要为侯爷报仇! 「你不配提侯爷!」 姬桑眸一沉,自己孩子的娘,他还不能提了?这个董子澄,要不是看在无归的份上,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还敢查彭钰?当真以为做的那些小动作别人看不到,真是不知死活。 不过倒是有几分血性,无归的眼光不错,虽然手法嫩了点,但假以时日没准是个可用之人。 v第65章[02.17] 「哼,你要真为她好就收起你的那些爪子,不是每一次我都会让人放过你的。万一哪一天我心情不好,说不准会拿你开杀。别听风就是雨人云亦云,仔细用脑子想想,我会蠢到明目张胆谋害荣昌侯吗?」 「你当然不会明着害他,你是背后使了阴招,别人捉不到你的把柄。不过你放心,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一定会查清你所有的阴谋,让世人看清你的真面目。」 姬桑轻哼一声,还真是不知死活?无归除了看上这小子身上的那点狠劲,还看上什么了?还没成器就四处乱叫,迟早被人收拾。 罢了,他就好心一回。 免得这小子真有什么事,她回来对自己甩脸子。 「别再查下去,否则我的人不会客气。看在你对荣昌侯一片忠心的份上,我便好心对你透露一二。荣昌侯不会有事,时间一到她自然会回来。」 理智告诉董子澄眼前的男人说话不能信,可是心里有个声音又告诉自己对方没有必要骗自己,也没有骗自己的理由。 心里升起希冀,只要侯爷好好的,他宁愿什么都不做。 「你说的话能信吗?」 「你若信我荣昌侯就还活着,你要是不信我,说明你压根不相信她没有事。该信不信你自己看着办,我可不会次次都这么好心。」 说完,他转身离开。 那道修长的身影和夜色渐渐相融,董子澄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只要侯爷好好的,自己愿意相信他的话。 姬桑回到国公府,远远便听到琴声。他看着某处,眉头微皱。对身后跟着的阿朴道:「你去告诉表少爷,太吵了。」 阿朴到程风扬的院子时,就看到表少爷在强琴,丫头们围住着又笑又唱。唯有花姑,站得远远苦大仇深地瞪着他们。 看到阿朴过来,程风扬按住琴弦。 「阿朴,你是来找花姑的?」 阿朴板着脸,「奴才是来替国公爷传话的,国公爷说太吵了。」 程风扬差点从凳子上跌下来,手忙脚乱地让人把琴收起来。摇着扇子挤着笑朝阿朴踱步走来,挤了一下眉毛。 「你家主子不懂闲情雅致,这冷冷清清的府里要是连琴声都不许有,那岂不是无趣得很?」 他也弄不懂自家表哥,那天的情形谁也没有看清楚,慌乱之中他就被人拉开了。他只知道晏侯爷跌落山坡,谁知道人居然找不到了。 说实话,他也怀疑过表哥。 当时在晏侯爷身边的只有表哥,晏侯爷真出事表哥难逃嫌疑。但是表哥回京后,又没有出手动晏家那边的人,他都有些糊涂了。 莫非表哥对晏侯爷是又爱又恨,既然男男之间的感情为世人所不容,干脆毁了对方。一想到这个可能,他浑身一个寒战。 「那……那我不弹琴了。」 「表少爷,国公爷嫌吵。」 阿朴的眼神看向那几个刚才唱歌的丫头,很是有些不屑。丫头们早已站到一起,个个低着头努力缩小存在感。 程风扬看明白了他的眼神,双眼瞪大,「表哥的意思不会是以后连歌舞都不许吧?他这是要亡我啊!」 「公子,难道不弹琴,不听人唱歌不看人跳舞就要死了吗?那你这死得也太容易了。」花姑小声的嘟哝着,眼神鄙夷。 原本采翠是想让她回侯府,她以晏玉楼没找到不想给侯府添麻烦,跟着程风扬回到国公府。这些日子以来,她觉得程公子越发的讨人厌。 她也不明白自己是为什么,明知道看了会生气,还要留在这里。也不明白为何从浒洲回来后,程公子玩乐起来越发的变本加厉。 唯有阿朴,像是将一切看透般,那眼神把程风扬惊到,吓了一跳。程风扬心里苦,那天被阿朴点破说自己对花姑这丫头欲迎还拒,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受花姑的影响,他故意天天寻欢作乐,还拉着花姑观看。可是这死丫头一脸的鄙夷让他心里越发堵得慌,行事也就越发的没边。 不想惊动了表哥。 这下好了,不用天天强撑着欢笑了。 丫头们一散,花姑立马走人。 程风扬想叫住她,话在喉咙里就是吐不出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摇了两下房子,故意做出云淡风轻的样子。 国公府这边看似一切如常,侯爷那边依旧愁云惨淡。下人们都不敢高声语,个个压着声音说话踮着脚走路。 晏琬琰上次进宫受了气,几天都是摔摔打打,下人们更是大气不敢出。杜氏病倒,府里的事情都由冯妈妈料理。姐妹们看不上自己,母亲不信任自己,这也是她几天都气不消的原因。 她摔完东西,让赖妈妈去库房补上。 赖妈妈将出院子,就看到有人来报。说是府门外来了一名女子,口称肚子里怀了侯爷的孩子,要让孩子认祖归宗。 「她放屁!」 晏琬琰一口水喷出来,楼儿连个妾室都没有,哪里冒出来的女人。不会是看楼儿失踪,想把孽种栽在楼儿的头上谋取侯府的爵位吧? 「哪里来的人就说怀了侯府的骨肉,当我们侯府是什么地方,把她轰走!」 下人缩了一下脖子,「回四姑奶奶,人已被老夫人带走了。」 「什么?」 晏琬琰站起来,手绞着帕子眼神露出不善来。母亲不是病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得了消息把人带走? 不行,她不能让那个女人蒙骗母亲。 v第66章[02.21]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赖妈妈近前,低语,「夫人,莫要慌。定然是别人的阴谋,那人指不定是什么人派来的,老夫人不会信的。」 晏琬琰一听冷静下来,没错。母亲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计谋没听说过,断然不会仅凭一个女人的片面之辞就认下那孩子。 怕就怕母亲明知有假,还想以假乱真。 她脸色凝重地到了杜氏的院子,没有人拦她,她直接就进了屋子。杜氏一脸病色坐着,不知在和冯妈妈说些什么。 屋子里并没有那女子的身影。 杜氏看到她,眼眸微动,「琬琰来了。」 「娘,您怎么起身了?大夫不是说要好好卧床静养,不能打扰吗?冯妈妈你是怎么办的事,什么乌七八糟的事情都报给母亲,你不是存心让她受气受累吗?」 冯妈妈不敢辩驳,只说自己糊涂。 杜氏面色淡淡,「什么叫乌七八糟的事情?事关我侯府的子嗣,那就是天大的事情。你急急赶来,我还当是来看我的,不想是来问罪的。」 「娘,您说的是什么话?女儿是担心您的身体。您的身体才是府中最重要的事情,其余旁的都可以放到一边。何况那女子来路不明,谁知道她是什么人派来的?楼儿是什么性子您还不清楚,他怎么可能和一个不三不四的女人有了首尾还弄出个孩子来?」 「又是乌七八糟,又是不三不四,合着在你眼里我们侯府成了什么地方?且不管她是什么来路,只要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晏家的种,我就认!」 「娘!」晏琬琰急了,母亲这是铁了心要认那个凭空冒出来的孩子。要是那女人生了儿子,她的平儿安儿怎么办?她以后还怎么当侯府的老夫人。 「您不能这么糊涂啊?那女子分明居心不良。什么时候冒出来不行,非等到楼儿失踪她才冒出来是打量着楼儿回不来我们侯府没有对证。指不准这就是别人的阴谋,是冲着我们侯府的爵位来的。您可千万不能相信啊!即便楼儿不在了,您还有我们五个女儿和外孙们,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占着侯府的爵位啊!」 杜氏心一冷,总算是明白过来四女儿为何如此急切。却原来她的楼儿还活得好好的,府上的爵位就被人惦记上了。 而且惦记的人还是自己的女儿,楼儿的亲姐姐,怎能不叫人寒心? 「你说什么胡话?什么叫即便楼儿不在了?我告诉你,楼儿不会有事,她一定会回来的。这个女人我就留下了,她生的孩子我养着。等楼儿回来,是不是我侯府的骨肉立见分晓!」 晏琬琰目瞪口呆,果然娘是打定主意要以假乱真。娘怎么这般糊涂,放着亲外孙不要,非要一个野种。 无论如何,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娘,你要把人留下也可以。可否把大姐二姐都叫回来,我们姐妹几个一起见上一见,问她一些话,问问她和楼儿是怎么认识的,又是怎么有的孩子。小心一些总没有错,您看如何?」 「不行,她的肚子不能有任何的闪失,谁也不能见。」杜氏厉声说着,突然大哭起来。冯妈妈见状,连忙朝晏琬琰使眼色。 晏琬琰气苦,跺脚离开。 一脚踏出院子,冯妈妈就追了上来,「四姑奶奶,您别怪老夫人。侯爷失踪最伤心的就是老夫人,您说万一侯爷有个什么事,那女子肚子里可是侯府唯一的血脉……」 「冯妈妈,母亲糊涂你也糊涂吗?那女子是什么人都不知道,挺着肚子上门就说是楼儿的骨肉。分明是打量着楼儿回不来,来抢咱们侯府爵位的。」 冯妈妈面色沉重,低声叹息,「可是保不齐就是呢?这谁说得准。四姑奶奶您别和老夫人犟,老夫人心里明镜似的,不会真让外人抢去爵位的。」 晏琬琰一听心里好受一些,等冯妈妈进了院子才反应过来。这老奴才话里有话啊,莫不是指自己的平儿安儿是外人? 当下脸一冷,甩着帕子离开。 冯妈妈进去,杜氏已恢复常氏,幽幽是叹了一声,「你说她是个蠢的,有时候偏偏比谁都要心眼多,也不知道随了谁,一个出嫁的姑娘居然想要娘家的爵位。」 「几个姑奶奶都是您亲自教养的,性子错不了。只是四姑奶奶爱呆在老太太的屋子里,耳濡目染许是听了一些什么。」 杜氏闻言,冷冷哼一声。 晏家那位老太太是个厉害的人,当年要不是丈夫坚定不愿纳妾,恐怕府里早就一堆的姨娘。也正是因为如此,楼儿才成了儿子。想起丈夫的好,杜氏更是觉得对不住晏家。 「罢了,随她折腾。等楼儿回来,她的心思就该歇着了。」 冯妈妈嘴一嘟,朝向内室,「这位姑娘怎么办?」 「按原计划,今晚偷偷送出京。回头就说送到庄子上养胎,谁也不许见。」杜氏神色一缓,「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得赶在瑾瑜两姐妹来之前把人送走,否则我是阻止不了她们看人的。」 那姑娘也不知道是信国公在哪里找的人,看上去是个可靠的。等人一送出京拿掉假肚子,任凭谁掘地三尽也找不到她们把人藏在哪里。 待孩子抱回来,再宣布人难产没了,谁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如此事情都妥妥当当,再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只是楼儿生孩子,她这个当娘的不能陪在身边。 还有孩子的爹,怎么会是信国公? 这事杜氏想不明白,越发觉得楼儿胆子大。什么男人不好找,偏找上信国公。要是信国公是个心歪的,他们侯府就完了。不过目前来看,信国公对楼儿倒是有几分情意。 那样的人品相貌,配得上她的女儿。 「你说信国公这人如何?」 冯妈妈作为杜氏的心腹,自然已经知道姬桑是孩子的亲爹。当下就知道老夫人为何有此一问,举凡是做娘的,都希望将女儿托付良人。 「要说以前老奴可不敢讲,如今倒是没什么不能讲的。放眼宣京能与咱们侯爷相提并论的男子有几个?信国公算得上是头一份。那样的家世长相,京里那些世家夫人贵女们早就红了眼。只可惜国公爷一个没看上,他看中的人岂是寻常闺阁女子能比的?依老奴看,再也没有比国公爷更配得上咱们侯爷的人。老夫人您且等着,咱们府上的小主子啊,定然是人中龙凤无人能及。」 一番话说得杜氏眉开眼笑,以前还是死对头,眼下倒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了。 晏瑾瑜和晏琼琚次日一早就登门,娘家弟弟失踪,有女怀着孩子找上门。在这个节骨眼上,事情不仅巧得很,还透着一股子阴谋的意味。 面对两个女儿,杜氏神色戚戚。 晏瑾瑜是长女,又是谢家长媳。她比所有人都要理智一些,比起晏琼琚的急切暴躁和晏琬琰的满脸心焦愁苦,她反而认为母亲做得没错。 楼儿是生是死未可知,如果真有万一,那个孩子说不准是侯府唯的一希望。眼下把人留住好好看管起来,是最好的法子。 v第67章[02.21]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大姐,娘糊涂了,你也跟着糊涂了不成?楼儿是什么人我们姐妹都是知道的,他怎么可能没有成亲就和人弄出孩子来。这女人定是什么人派来的,就是来抢咱们家的爵位的。」晏琬琰急急出声,气得心口起伏。 真不知道母亲犯了哪门子的火糊涂,大姐居然还同意。难道在母亲和大姐的心里,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都比有一半晏氏血脉的外孙好不成 晏琼琚原本还没有想到这一点,听到四妹妹的话猛然醒悟过来。联想到四妹如今住在侯府,膝下还有两个儿子,顿时明白对方的打算。 其实假如楼儿真的遭遇什么不测,这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只是四妹妹在这个时候惦记上侯府的爵位,难免让人心寒。 晏瑾瑜也看向晏琬琰,眼神平静像是早已看透她的想法。这个四妹妹,以前在闺中就是个喜欢争东西的。不拘是什么物件,但凡是她想要的总会想法子要到。不是哭就是闹,姐妹几个都不想惹她,大多时候只能割爱。 然而这一次不一样,这可是侯府的爵位,不是一朵珠花一支簪子,也不是谁哭得最厉害闹得最凶爵位就是谁的。 「琬琰急什么,母亲把人留下自是有道理的。先不管那女人是不是受人指使,放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总最是稳妥的。」 「大姐说的有理。」晏琼琚跟着附和。 晏琬琰更加急了,那女人一旦留下以后就说不清了。万一生了一个儿子,岂不真成被当成侯府的血脉。 「两位姐姐也糊涂了不成,要是楼儿回不来,这种事情如何说得清楚。她说是楼儿的孩子,咱们也无从对证,那不是白白钻进别人的圈套,中了别人的算计。」 这话杜氏听了生气,一手按着胸口一手指着她,「你就这么巴不得你弟弟回不来?」 「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楼儿一定会回来的!」 杜氏说得肯定,姐妹几人自是把她当成接受不了残酷的事情,不愿相信楼儿会有事,倒也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深意。 眼下什么消息都没有,晏瑾瑜也不愿说那些下刀子的话来戳自家母亲的心窝。不过据公爹和夫君分析,楼儿十有八九情况不妙。 信国公是什么人,楼儿自来与他不对付,他要是逮着机会怎么可能放过?如今云里雾里,指不定是信国公故布疑阵。他做戏做得全,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动静,恐怕是在等一个恰当的时机。 谢家那边已开始着手准备,侯府原来的旧部也会听从谢家的安排。万一信国公发难,至少谢家还能与之抗衡一二。 到时候,京中的局势只怕又是一变。从前国公府侯府两边对立,以后说不定就换成谢家。她育有二子,如果娘家真想过继外孙,长幼有序怎么着也是她这个当大姐的在前头。东边日出西边雨,一边是娘家一边是夫家。她不知道该为娘家难过,还是替谢家感到机会难得。 姐妹三人中,反而是晏琼琚心态最是平和。一来她是国公府的次子媳,又不是长媳。国公府的爵位与她没什么关系,她对这样的事情并不太上心。二来她膝下暂时只有一子一女,也没有多余的儿子过继给娘家。 所以她的心态最好。 杜氏将几个女儿的表情看在眼里,不免心下又是一阵叹息。人常说不到危难之际,看不透人心。纵是骨肉亲情,真到利益之时都是各有小算盘。 幸好楼儿不是真的出事,否则面对离心的女儿们,她该怎么办? 在几个女儿一致要求见那女子时,她强烈反对,眼泪说来就来,「我知道有人巴不得楼儿出事……那女人肚子里的孩子说不准就是楼儿唯一的血脉。我晓得你们姐妹担心我被人蒙骗,可是但凡是有一丝希望,我都不能放过……便是到了太后娘娘的面前,我也还是这句话。你们回吧,我乏了。」 她一副伤心欲绝差点晕过去的样子,晏家姐妹几个哪里还敢多说什么。让冯妈妈照顾好杜氏,姐妹几人出了院子。 一出院子,晏琼琚就变了脸。 「琬琰,我先前还思量着有你在侯府,多少能安抚一下母亲。不想你倒好,竟然让母亲对我们都起了防心。」 晏琬琰立马委屈起来,「二姐说哪里话,怎么是我的错?我这也不是担心母亲被人骗,担心我们侯府被人算计。方才你们也看到了,母亲压根就是信了那女人的话,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你少在这里装可怜,大姐三妹五妹吃你这一套,我可不吃。你自小就是个蔫坏的,看着可怜实则一肚子坏水,要不是你生了见不得人的心思,娘怎么可能会像防贼一样防着我们。我可没有两个儿子,我也没有住在娘家。」 晏瑾瑜脸色一变,冷了下来。 「好了,在这里争什么,是嫌家里不够乱吗?琼琚你也是,你这火爆性子也该收一收。什么叫你没有两个儿子,你没有住在侯府,传出去不怕丢人吗?今日这事娘做得没错,那女子别管是什么目的,眼下留住是最好的。楼儿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你们与其在这里吵架,还不如想想如何让母亲开心一些。」 长姐发了话,做妹妹的无人会顶嘴。晏琼琚撇着嘴,狠狠瞪一眼晏琬琰。晏琬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委屈得不行。 晏瑾瑜头疼起来,楼儿的事情还不清楚,家里倒先乱起来。要是被外人知道他们侯府出嫁的姑奶奶在弟弟失踪时觊觎侯府的爵位,她的脸往哪里放。 那个女子留下并不是坏是,一来不能确定是真是假,二来也是让娘有个念想。否则楼儿还没找到,娘就先倒下了。 「琬琰你如今住在府里,有事没事别哭哭啼啼。娘生病了,府里的大小事务你该搭把手的就搭把手,不要整天寻思一些有的没的。」 「娘不让我插手,都是冯妈妈在管……」 「你说你,正正经经的一个主子。这个时候就该你出面的事情,娘都愿意交给一个下人。你是不是应该反省一下自己,这些年你在浒洲管着一个后宅,就没有一点长进吗?」 提到浒洲,晏琬琰更委屈了。姐妹们都在京里享福,就她在浒洲受苦,大姐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她嫁的也是世家大户,何至于像现在一样被人看不起。 眼泪将流下,就被晏瑾瑜给制止了。 「行了,你也别哭。娘不让你管你就好生呆着,把两个孩子看好,其余的就不要没事找事。弄得自己不痛快,别人心里的也不舒服。」 说完,晏瑾瑜率先走了,晏琼琚看着四妹摇头叹气后,跟了上去。晏琬琰一跺脚,捂着脸回到自己的院子。 杜氏歪靠在床头,神色不太好看,想到自己的女儿们心里堵得发慌。冯妈妈端着一碗鸡汤,劝她多少喝一些。 「你说说,我先前还当她们都是好的,个个心里有娘家,都是看重楼儿的。不想楼儿那边还没什么事,她们倒是一个两个的谋算起来。真要是楼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看这侯府保不齐就要改名换姓了。」 「四姑娘也是一时想左,到底还是怕侯府断了香火。大姑娘是个明理的,凡事看得透彻。二姑娘就是脾气急躁一些,心也是好的。老夫人您就放宽心,等到侯爷回来,这些烦恼自然都没了。」 杜氏幽长地再叹一口气,道理她都明白,就是觉得心里不太得劲。她看得分明,不光是琬琰动了心思,瑾瑜何偿没有存着那份心。 侯府的富贵啊,谁会不心动。 便是瑾瑜没有,谢家那边也会有。民间有吃绝户的习俗,世家大户要脸面吃相不会难看。真要有那么一天,她有何脸面去见地下的丈夫。 女儿们第一次让她觉得寒心,但总归是自己的女儿,就算是有些小心思也不全是私心,多少还是真心想帮衬娘家。 v第68章[02.21]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但自己娘家人就不同了,句句戳她的心窝子。 楼儿上次发过大火,言明和杜家那边少往来。最近这段日子,娘家那边确实和侯府少了走动。她原也是不想见他们的,谁知道自家老母亲亲自登门,她总不能把人拒之门外。 杜老夫人见面就是嚎啕大哭,说杜氏命苦先是死了老公现在又死了儿子,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 杜氏面色阴沉,要不是对方自己的亲娘,她都让人轰出去了。什么叫死了儿子,她的楼儿还活得好好的,有这么咒自己亲外孙的人吗? 「我可怜的元娘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娘,楼儿一定不会有事的,你别哭了。」 「怎么能没事,听说掉进万丈深渊,指不定已经粉身碎骨,尸骸都找不到了。你这孩子心里苦,娘是知道的,娘真心疼你啊。」 传言传着变了味,原本跌落山坡,现在传成掉进深渊。原本说找不到人,眼下就成了粉身碎骨尸体都找不到。 杜氏的心突突的疼,明知道楼儿没事。可是在别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还是心抽抽的扯得难受无法呼吸。 杜老夫人嚎哭半天,总算是停止了。 「元娘啊,你往后可怎么办哪?这偌大的侯府,连个承香火的人都没有,怕是不知有多少坏人打主意。娘听说你把那个谎称怀了楼儿孩子的女子留下,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那女子……」 「还真有这样的事情?」杜老夫人高声喊起来,「我还当是别人误传的,你是多么精明的人哪,怎么连这样的把戏都看不出来。楼儿是什么样的人,你这个当娘还不知道?他分明对女子不感兴趣,珍姐儿那样的容貌摆在他面前他都不看一眼,还能看中一个乡野村姑?你把那女子叫出来,我倒要好好问一问,是谁给她的胆子敢欺骗到侯府头上!」 杜氏的心更是冷得厉害,还以为娘是真的担心自己,不想还是为了侯府的爵位。真是可笑的紧,侯府再是断了香火,也不可能从杜家过继子嗣。 她还有五个女儿,外孙们总归都有晏氏的血脉,她再是糊涂也知道该如何选择。 「娘别问了,那女子我已送到庄子上养胎。」 「什么?你还让她养胎?她养的哪门子的胎,都不知道是从哪里带来的野种你居然还把人留下?这不行,我绝不请允许你被人骗。如今侯府没个顶事的男人,你多半是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办。我让你大弟和大侄子过来,府上有男人才好办事,你一个妇道人家哪天被人骗光家财都不知道。」 杜氏冷了的心已经麻木,眼下唯有说不出来的悲哀。娘哪里是不放心她,分明是想趁机捞油水。真让大弟和侄子住进来,只怕哪天侯府真被人搬空了。 「娘,你不用担心,还有谢家和袁家呢。有他们在,这宣京城里有哪个人能欺负我一个妇人。如今我这府里事多,我就不多留你。」 杜老夫人眼皮子一耷拉,整个人阴狠起来。她就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养了这样一个女儿,侯府富得流油都不知道舍些给娘家,成日里防娘家人跟防贼似的。 说句不好听的话,指不定是报应呢。 要不然怎么先是死了丈夫,现在连唯一的儿子也死了。 「元娘啊……」 杜氏闭上眼睛,一脸病色。 冯妈妈见机低语,「太夫人,自打侯爷出以来,老夫人精神时有不济。方才您来之前才喝过药,眼下药效上来怕是要睡上个把时辰。您看,要不老奴送您出去?」 杜老夫人气得肝痛,元娘分明是装的。 她气呼呼地离开侯府,转头对着侯府的门啐了一口。 从这一日起,侯府就关门闭户不再见客,任何人都不见。杜家那边后来又派人来过几次,都不得入门,气得杜老夫人逢人就说侯府是遭了报应。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个月又一个月。 饶洲那边一直没有好消息传来,晏玉楼就像是从人间蒸发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谢家和袁家派去的人和晏实他们分开寻找,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线索。 随着时间的流逝,所有人都觉得希望渺茫,心里都默认晏玉楼死亡的事实。 秋去冬来,侯府的天像被冰雪封住一般,整个府里处处死寂。侯府的旧部多数和谢家一起开始针对信国公府,朝堂之上风起云涌。 朝堂不平静,宫里也不算太平。 先前还一直敬着姬太后的晏太后突然像变了一个人,处处为难姬太后,偏又让人挑不出错来。比如说姬太后和太妃们玩叶子牌,晏太后就一边烧纸一边哭先帝。姬太后派人向御膳房多要了几道菜,晏太后就茹素一天哭先帝。姬太后穿得鲜艳一点,晏太后就一身素服哭先帝。 姬太后不能动,一动晏太后就哭先帝。先前因为晏玉楼失踪,她天天在梦里笑醒。这阵子人心情大好,恨不得天天吃喝玩乐扎晏太后的心。 晏太后使出这一招,她是牌也不敢玩,好吃的也不敢多吃穿都不敢穿,气得她肝痛差点扎小人。以前哭先帝的都是她,姓晏的好生可恶,居然学了去。 她召弟弟进宫,哭诉半天弟弟也没个表示,她更是气得头晕真的病倒了,天天哼哼叽叽。 日子就在这样的明争暗斗中进入腊月,腊月初八当天,宣京城满城都飘着腊八粥的香气。一辆马车悄悄停在侯府的门口,侯府的大门几月来第一次打开。 冯妈妈抱着一个襁褓小心翼翼地下来,杜氏心情激动地迎接上前,主仆二人匆匆进府。 她们进去后,侯府的门重新关上。一进内室,杜氏连忙将襁褓接过来。只见靛蓝绣绵包被中,一个粉白嘟嘟小人儿睡得香甜。 「哥儿已满四十天了,侯爷瞧着气色红润,月子里养得不错。」 杜氏欢喜地连声两个好字,看着怀中的小人儿,顿时心软成一摊水。 「你看,这孩子长得真像楼儿。」 冯妈妈也是一脸的喜悦,她身为杜氏的心腹最是明白杜氏的心。这下侯府是真的后继有人,老夫人可算是安心了。 「老奴看着也像咱们侯爷。」 四十天的孩子,五官长开了一些,却并未完全长开。说得长得像晏玉楼,其实也不尽然。孩子的爹长相自然也是出众的,不拘像谁都是极好看的。但为了避免以后被人瞧出些什么端倪,还是像晏玉楼的好。 只是主仆二人都存着私心,心里都是这样巴望的。 v第69章[02.21]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突然小人儿睁开眼,嗯了两声,这下看着更像其母。 冯妈妈赶紧把人接过来,「老夫人,小公子怕是拉了。」 一番擦拭换尿布,又让乳母喂过,小人儿重新睡着了。 杜氏亲自照看,和冯妈妈两人轮流换手,不敢假他人之手。她看着熟睡的小家伙,眉眼间尽是欣慰,怎么看怎么稀罕。 「祖母的乖孙孙哟,长得可真好。」 晏琬琰那边得到消息时,已是三日后。同一个府里住着,那孩子都抱回来了母亲都没告诉她,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气得砸烂一堆东西后又痛哭一场,赖妈妈苦劝半日,她想了想还是抹干眼泪重新上妆去见杜氏。 杜氏见她,却没有让她见孩子的意思。她也不稀罕见,一个野种而已,也就母亲现在糊涂了,将他当个宝。 「娘,您真把那孩子当成侯府的骨肉了?」 「什么当成?他就是我侯府的大哥儿。」 「娘,您糊涂啊。」 晏琬琰是真的急了,先不说爵位的事情,这孩子怎么可能是楼儿的骨肉。一个来历不明女子生下的孩子,娘竟然当成侯府的亲骨肉,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那个女人呢?」 杜氏听她问到这里,微垂了眉,「难产血崩,没救过来。」 晏琬琰心里一突,立马明白杜氏的意思。这是去母留子,母亲分明知道那女人有问题。为什么还要留下孩子? 「娘,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杜氏抬起眉来,苦笑一声,「别人都说楼儿回不来,你说我能怎么想?你父亲走得早丢下我们孤儿寡母,要不是楼儿,只怕咱们侯府都要让别人给生吞了。如果不是楼儿顶着,你们姐妹几个哪有现在的舒心日子。为了楼儿,为了晏家的列祖列宗,我没有别的法子。」 「所以娘明知道那孩子不是楼儿的骨肉,也要将人留下吗?」 「谁说他不是楼儿的骨肉,他就是楼儿的骨肉!」 晏琬琰认定自己的母亲在说谎,认定孩子不是晏家的骨血。心里越发恼怒母亲为了一个野种,连自己的亲生女儿和外孙都要防着,更恼恨母亲宁愿把爵位传给一个野种,也不考虑自己的亲外孙。 心头恨意难消,负气离开后即刻命人送信给京里的两位姐姐,宫里那边也传了话过去,想必五妹也不会同意母亲的选择。 晏瑾瑜和晏琼琚来的时候,杜氏正抱着孩子逗弄。听着下人来报,眉眼未抬只顾看着怀中的孩子。 「祖母的乖孙哦,你的几个姑母来看你了。你好好吃好好睡快快长,祖母会给你谋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等你父亲回来,咱们一家人就团聚了,谁也不敢欺负我的大哥儿。」 话音将落,晏家姐妹三人已进了院子。 晏瑾瑜走在最前面行色匆匆,晏琼琚紧随其后脸色同样凝重,晏琬琰跟在她们的后面心里像烧了一团火般,恨不得今天就将那野种赶出去。 姐妹几人进屋,杜氏连忙招呼。 「快,你们来了正好,快来看看你们的大侄子。」 什么大侄子,一个野种而已,晏琬琰心道。 晏瑾瑜闻言却是凑到杜氏跟前,眼睛盯着那孩子。也是巧得很,小家伙恰在此时睁开眼,看了过来。一两月的孩子,是看不太清事物的,但这个孩子眼睛生得好,给人的感觉像是他在认真看人似的。 杜氏越发的稀罕,一脸慈爱,「瞧瞧咱们大哥儿,这是知道姑母们来看他。你们看看,是不是长得极像楼儿?」 孩子的五官虽未全长开,但乍一眼看去眉宇间确实很像晏玉楼。晏瑾瑜的心里犹疑起来,难道这孩子真是楼儿的骨肉。 要真是这样,老天爷可算是开了眼。 「可不就是长得像楼儿。」晏琼琚肚子里没有太多的弯弯绕绕,心想着或许孩子真是楼儿的。身为出嫁女,她自是希望娘家的爵位不旁落,香火能传下去。 「二姐,你可看清楚些,怎么可能像楼儿?」晏琬琰一边说着一边凑过去,不屑地那么一瞄,脸色顿时僵住。 还真是见了鬼的,这孩子真是邪门,看着还真有几分楼儿的影子。 晏瑾瑜已调整好心态,看母亲的样子说不定孩子真是楼儿的。要是这样最好不过,也省得姐妹几人为了侯府的爵位反目成仇。侄儿还小,以后侯府少不得还要仰仗婆家,她身为嫡亲的姑母自是会照拂娘家侄子。 「娘,孩子的生母……」 杜氏神色顿时黯然下来,瞧着大哥儿又睡着了,轻轻递给冯妈妈。冯妈妈小心地抱过去,蹑手蹑脚地进了内室。 看到她们主仆一副视若珍宝的样子,晏琬琰觉得更是刺目。 「大姐,娘说那女人难产死了。」 此言一出,晏瑾瑜和晏琼琚姐妹俩都没什么意外。反倒是杜氏脸色不太好看起来,不赞同地看了一眼四女儿。 「什么叫那个女人?吴氏是大哥儿的生母。我问过了,她是一个孤女无亲无故的。和楼儿无意间相识,早先并不知道楼儿的身份,楼儿怜惜她曾许过她名分。后来因为突然离京,这事就搁置下来。不想楼儿走后,她发现自己怀有身孕。要不是楼儿出事了,她是不会找上侯府的。我瞧她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要不是有了楼儿的骨血,只怕……她拼着命生下大哥儿,是我们侯府的大功臣。我想着给她一个正经的名分,也算是给大哥儿一个堂堂正正的出身。」 还要给名分,母亲是疯了不成? 晏琬琰刚要出声反对,立马被晏琼琚瞪了一眼。晏琼琚笑道:「这是应该的,咱们侯府大哥儿的生母,纵使出身再低,一个贵妾的名分还是能给的。」 晏瑾瑜也是这个意思,那女子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女,能给一个贵妾的名分都是看在她生育侄子的份上。 「我同意琼琚的话,给她一个贵妾的名分。」 晏琬琰这下再也忍不了,莫名其妙跑出来的女子,说是怀了侯府的孩子就能得一个贵妾的名分。听母亲的意思,这个孩子侯府是铁定认的,这不是胡来嘛。 「娘,这事不能这么草率,她凭什么得个贵妾的名分。还有那孩子,谁知道是谁的种,您可不能在这事上犯糊涂。」 v第70章[02.21]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她的心思哪能瞒过杜氏的眼,杜氏很是失望。要说之前他们怀疑孩子不是楼儿的,那还说得过去。眼下孩子都出生了,那模样一看就是楼儿的骨肉,琬琰还是百般阻挠。这说明什么?说明琬琰根本不想侯府有后,她分明还在打着之前的算盘。 「琬琰,他是你的亲侄子。你要是容不下他,就搬到侯府的别院去住吧。」 杜氏的声音不大,甚至带着一种无力感。 可是听在晏琬琰的耳中就像字字鼓槌,重重敲打在她的心头。母亲为了一个野种,当真连亲生女儿和外孙都不想认了。 为什么? 她想不明白。 晏瑾瑜却是听明白了,母亲能说出这样的话,如此维护那个孩子,可见那孩子就是楼儿的亲骨肉。虽然不知楼儿和那吴氏是如何相识的,又是如何有的孩子,但这孩子的身份再也不能怀疑。 「琬琰,你赶紧跟母亲道歉。咱们一家子骨肉,可不能在这个节骨上离了心。侄儿还小,以后少不得还要咱们做姑母的照顾一二。」 杜氏面色稍霁,她方才都是气话。到底是自己的亲女儿,她怎么可能忍心把人赶出去。但是琬琰起了那样的心思,不好好敲打一下恐怕日后还会生出祸端。 她不愿意看到骨肉离心,相互算计。 比起被娘家赶出去,沦为宣京人的笑柄,晏琬琰自是愿意跟杜氏道歉。虽然心里还有些不甘愿,可也总算明白母亲已经铁了心,两个姐姐也是赞同的。仅凭她一人反对,根本无济于事。 不情不愿地道过歉,憋着一肚子的气。心想着一个妾生的庶子,再怎么样也越不过她这个嫡出的姑奶奶。谁成想杜氏接下来的话,更是惊得她差点叫出声来。 杜氏提出来,想把吴氏抬为正妻,记在族谱。 这下不止晏琬琰惊得不轻,晏瑾瑜和晏琼琚也惊到了。 「我知道吴氏的身份是不配的,要是楼儿还在。莫说是正室,便是贵妾的名分我都不想给她。只是咱们侯府眼看着就剩这点血脉,总不能让他有一个庶出的身份,日后还要被人拿出来说事。我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么一个法子。如果楼儿在,她一定会同意我的决定。」 「娘,正妻的名分是不是太重了些?吴氏她一个孤女……出身委实太低……」晏瑾瑜迟疑道,她不是不同意给吴氏名分,只是记为正妻是不是太过了些? 一个孤女,哪里配得上她的弟弟。 杜氏长叹一口气,「我何尝不知她的身份太低,为了大哥儿以后的路好走一些。我这个当祖母的还有什么是不能做的。你们做姑母的也不希望将来有一天,别人拿他的出身说事。到时候不光是他脸上无光,世人还会笑话我们侯府。到了这个地步,我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晏瑾瑜沉默了,母亲说的不无道理。 人都没了,不过是个名分,还真不值得太过计较。 杜氏看了一眼三个女儿,再给了一记重鼓,「我已给宫里递过信,太后娘娘也赞同我的做法。」 晏琬琰睁大眼,五妹怎么可能会同意? 「娘,五妹她真的同意了?」 杜氏点头,「太后娘娘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这下,她们确实没有反对的必要。晏瑾瑜和晏琼琚很快接受吴氏扶正的事情,也默认了那个孩子的身份。唯有晏琬琰依旧转不过弯了,不过她不敢再有异议,她是真怕被娘给赶出去。 荣昌侯府添丁的消息传出去后,立马成为宣京城中的头号新闻。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头百姓都在议论这件事情。有说侯府不该绝的,眼看着香火要断居然还有一个遗腹子。有说那吴氏命好的,一个孤女竟然成了侯夫人。许是命太好了,老天看不过去把人收走,让她不能享福。 消息传来传去,传到姬太后的耳中。 姬太后原本最近就受了不少的气,原还想着这下荣昌侯府要完,不要又冒出一个孩子来。她当下也不躺着哼叽,命人去传姬桑进宫。 见到自己的弟弟,是一肚子的苦水要倒。 「你说这叫什么事?弄死了大的,又冒出一个小的来。你的人怎么不做干净些,斩草除根都不会吗?」 「太后娘娘,臣再说一遍荣昌侯的事情不是臣做的。」 姬太后一阵心堵,这个弟弟还真是叫人看不透。荣昌侯的事不是他做的还能有谁,在自己亲姐姐面前何必遮遮掩掩,难道她还会揭发他不成? 「管他谁做的,就不能做干净些吗?还有你自己也是,荣昌侯人都死了还能弄出一个儿子来,你什么时候成亲?什么时候给我们姬家开枝散叶?」 姬桑垂着眸,「太后娘娘若无要事,臣就告退了。」 「你……你是要气死哀家!别人给哀家气受,你也来气哀家。你知不知道晏琳琅最近都对哀家做了什么,她简直是蛇蝎心肠!没了荣昌侯府,哀家看她还怎么得意?她以为自己肚子金贵一举得男就能骑在哀家的头上,简直是痴心妄想!不过是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能不能活着长大还说不准呢?你可要把握机会,断了她的念想。」 她说前面的话时,气氛并没有什么异样。当她说到孩子不能长大时,明显殿内的气氛冷了许多。姬桑周身的寒气氤氲,冷冷地看着她。 「你……你这般看着哀家做什么?哀家可有哪句话说错了?你说怎么越来越心慈手软了,不过连个孩子都舍不得下手吧。你要是不敢动,哀家自会有法子。」 「太后娘娘,你身子不好,就不要操心太多事情。好好在宫里养着锦衣玉食应有尽有,其它的事情臣自有分寸。你要记住,不该动的人别动不该惹的事别惹,免得折损了自己的福气。」 姬太后皱起眉来,总觉得他这话说得古怪。一时之间又想不到哪里古怪,只当他是担心自己,让自己不要操心。 跟他说话就是累,从小到大就阴阳怪气的。 当下头更疼了,只好让他走。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推倒政敌以后》卷一 作者:曲清歌 02、《推倒政敌以后》卷二 作者:曲清歌 03、《推倒政敌以后》卷三 作者:曲清歌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