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用恶老板》 第一章 【正文开始】 早上七点钟,蓝媺华从捷运站走出来,她穿着tedbaker的短洋装,脚底踩着calvin klein高跟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背挺得笔直,她的下巴微仰,每个步伐都笃定且迅速。 走到matchless楼下时,她把脖子的角度再拉开三十度,仰望这幢设计风格独特,像都会里闪亮钻石似的大楼,这是她花很长时间养成的习惯,她必须透过这个习惯来告诉自己,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 有人告诉她,她的性格有点畏缩、有点举棋不定,以前不承认,但现在同意了,她已经在这间公司上班两年多,然而,直到现在她还会怀疑当初的决定是对或不对。 她工作的地方是matchless集团,集团的经营范围很广,有百货公司、营造业、名牌精品,还有杂志公司,以目前的状况来说,杂志社最不赚钱,可能跟网络文化发达有关系,也可能是营销经营出现问题,但总裁始终没有把杂志社舍弃掉,听说最大的理由是——总裁是靠杂志社起家。 杂志社每个月出刊的各类杂志多达二十几本,有商业有美容、也有美食和时尚,品类繁多,因为杂志广告业务的关系,各家名牌精品都会送当季新品过来以供广告拍照使用,也因为杂志社的关系,媺华必须经常和演员歌星或模特儿打交道,因此她对俊男美女渐渐发展出优质的免疫力。 杂志社的员工集中在一到五楼,剩下的楼层则是集团其它经营项目,当初她应征的是总编秘书,以为录取后将留在一到五楼工作,没想到她居然直达公司最高层——二十七楼上班。 为什么?直到现在,她还没找出原因,只好很不要脸地把原因归于自己能力优秀杰出,以至于得到总裁的特殊提拔。 媺华的老板宋祺军是个五、六十岁的中年男子,但保养良好,加上善于打扮,看起来像个四十出头的黄金男,他的年纪和媺华爸爸差不多,但如果宋祺军喊媺华的爸爸一声大叔,大概不会有人有异议。 总裁最大的特色是脾气温和,对谁都是一张笑脸,就算对员工的工作状况不满意,他也会面带微笑地「小小提醒」,只不过被提醒的人通常会无地自容、满脸羞愧的想找间大楼往下跳,怨恨自己怎么这么没路用,但即使是这时刻,员工心里仍旧会想着——总裁英明、总裁万岁,如果跳楼没死成,一定要追随总裁脚步,成为像总裁这样伟大的人物。 宋祺军就像公司的名字——matchless一样,举世无双。 虽然他的年纪有点老,但英俊的外表、高尚的装扮,再加上举手投足间优雅的气质,依旧吸引不少女职员心生爱慕,如果说秦汉是演艺圈里的不败偶像,那么宋祺军就是商界里的传奇偶像。 宋祺军对媺华很好,这是lily的说法。 lily就是媺华应征时,误以为的「总编」,而自己将要成为「总编秘书」,后来才晓得她的职称是总裁秘书,至于媺华则是秘书的秘书,说穿了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苦力级小助理。 大学毕业时,媺华妈妈说:「你在台北上班赚那一点工钱,付房租都不够,不如回家里帮忙,至少你是个小老板,不必被上司骂来骂去。」 那时候她抬头挺胸、话说得很有骨气,「如果我的人生是以摇泡沫红茶为目的,那我不必上大学,不必学会计管理,更不必去考英文检定。」 更何况媺华知道,总裁真的对她很好,她进公司满一个月后,总裁就给lily补上一份新工作内容——每个月初到三楼帮媺华挑适合的服饰。 公司的三楼隶属于杂志社,那里有化妆室、摄影部、精品管理部…… 当要刊登广告的公司送来商品,他们就会约模特儿进公司三楼化妆、拍照,制作好的平面广告便会摆在杂志上。拍过照片后,部分精品服饰配件因为是由厂商赞助,通常不会退回原公司,因此三楼里有个管理部,有专门的人打理送洗、分类保存,就像媺华每天得把上头交下来的资料整理归档一样,只不过他们归的档是精品。 因此lily被赋予的新工作就是到三楼从那堆名牌服饰中,挑出适合媺华的衣服、鞋子、包包、发饰……然后送到媺华桌上。 收到礼物的第一天,她高兴得跳起来,整个人乐到有点傻乎乎,她抓住lily姊问是不是当秘书都有这个福利? lily的反应则是翻白眼回答,「第一,你不是秘书、是打杂的。第二,你以为我这种人需要穿二手衣?」 二手衣?模特儿才穿一次耶,明明就是……样本。 可是lily根本不给媺华机会反驳,或仁慈地拨出五分钟让她多看一眼那些令人心花怒放的「新衣服」,就丢给她一堆以将她操到死为目的的工作。 幸好南部人勤劳朴实又刻苦,媺华辛苦工作之余,还能抓紧空档又补问上一句:总裁对我这么好,我需要回馈一些……非契约上的工作内容吗? 她的口气暧昧、眼神闪烁,提问时脸上浮起一抹诡异红晕,这表情加上提问内容,只要脑残得不严重就会知道她在问什么。 当时lily很忍耐地吸口气,啪一声用力把笔记本往桌上一摔,双手横胸走到媺华面前勾起她的下巴,视线在她身上梭巡,那目光媺华很熟悉,老妈在猪肉摊挑五花肉时就会出现这种表情。 最后,lily嘴角露出一抹恶毒后母的坏笑,说:「你想提供特殊的服务内容吗?行!多赚一点钱、先整型整型再说吧。」 放开媺华的下巴,她姿态高雅走往总裁办公室,走三步后回头,笑容灿烂地说:「补充,赚一点不够,要赚很多点,大概从现在起你不吃不喝存个三十年就勉强够了。」意思是,她身上需要动刀的面积很广大。 lily的话很伤人,却也很安慰人,媺华有年龄障碍,没办法把爸爸当成情人来爱。可这样一来,就无法解释总裁的举动了,难道总裁有严重美癖,无法忍受她穿着便宜货在眼前晃来晃去? 虽不明白原由,但从这件事情上头媺华明白两件事,不管那是二手衣还是样品,都是总裁对她独一无二的福利。并且当正牌秘书很好赚,不用二手货,还能从头到脚套名牌,喝骆驼奶粉增强体力,一天喷sk2青春露无数次,补充皮肤被冷气吸走的水分,因此她要努力向上、勤奋不懈以正牌秘书为目标,倾尽全力把lily干掉! 七点十分,媺华进到办公室把包包放好,打卡后先把桌子整理一遍,然后拿着保温杯到茶水间泡一杯咖啡拿两片饼干,从旁边的楼梯走到顶楼,推开门,一阵风迎面而来,舒畅了她每个毛细孔。 顶楼不单调,有专门的园艺公司负责打理,但会上来的员工很少,这里几乎是媺华的私人天地。 她最喜欢的角落是葡萄架下,那里有一组黑色的藤制桌椅,桌上有木盘,木盘周围雕着葡萄。 她每天早上都会到葡萄架子下面坐坐,享受从叶间筛下来的阳光,现代人多数时间都待在冷气房接受人工空调的洗礼,都快忘记呼吸自然空气是什么感觉。 坐在这儿,令她忽然想起杜阿姨的花花草草。 杜阿姨是她前男友的妈妈,很温暖、很和善、很柔和、很美丽,她有神奇的绿手指,能把所有的植物都养得郁郁青青,他们的房子不大,两房一厅和一个小厨房,却有一个很大的阳台。 那个阳台其实属于公共空间,只是很少人会利用,就像公司顶楼一样,所以那里成了杜家人的秘密花园。 杜阿姨在阳台种番石榴、印度樱桃、桑葚、葡萄、木瓜、玫瑰花……他们家的水果没有季节概念,肥料够了就开花、花开了就结果,因此一年四季都有东西可以摘。 她最爱杜阿姨的印度樱桃汁,加了蜂蜜或养乐多,酸酸甜甜,美味到极点,再加上一盘杜阿姨亲手烤的饼干,哦……那是连作梦都会想念的好滋味。 杜阿姨常常玩笑说,得把我们家媳妇养漂亮一点,阿立带出门才会超有面子。 她的前男友叫做杜立勋,为了生活他很忙,正常人很难想象同样是二十四小时,他怎么可以做完这么多事,但他就是做到了。 但也因此他经常在约会中迟到,可是她脾气好、不计较,并且乐于体谅心爱的男子,何况看到阿立那张满是歉意的脸,便是有再大的怒气也发作不来。 第二章 到最后她学聪明了,与其约在外面,她宁可约在立勋家里,等待他返家的时间不但可以同杜阿姨说说笑笑,可以赖在杜阿姨怀里享受难得的宠溺,也可以舒舒服服地窝在他的单人床上欣赏他小时候的照片,嗅着他的气息慢慢入睡。 因此,杜阿姨在她和杜立勋的爱情发展史上,占住很重要的部分。 她喜欢杜阿姨、而立勋爱杜阿姨,很少见过感情这样好的一对母子,他们不像母子、比较像朋友,媺华很清楚,杜立勋把母亲看得比他自己更重要。 杜阿姨常搂着她,顺着她的头发说:「华华,你不要吃醋哦,会孝顺妈妈的儿子才懂得体贴女性。」 闻言,她都会故意顺势倒在杜阿姨怀里,耍赖说:「不管、不管,我就是要吃醋,谁让阿立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你,害我只能啃骨头、舔肉渣,阿姨,你要把爱吐出来还给我,要疼我像疼阿立一样。」 那个下午,她印象深刻。 杜阿姨的眉毛弯弯的,阳光从葡萄架上筛下来,像一枚枚小金币投射在杜阿姨身上,那时,她觉得阿姨真美丽。 媺华和杜立勋一样都出自单亲家庭,差别只在于媺华的母亲是被小三破坏家庭的大老婆,而杜阿姨却是默默守着杜立勋爸爸的小三。 杜阿姨曾经说:「那个时候啊,真傻!以为女人的一生有爱情就足够,其它不重要,根本没考虑过现实问题就傻傻地跟了他。」 「阿立爸爸结婚那天晚上跑来找我,他对我保证我们之间永远不会改变,他爱我,这份感情绝对不会被外力所阻绝。哪有这种事啊,当一个女人介入你们之间,就算他们没有感情只是家族联姻,就算有一千一万个说法,但最终爱情就是会变质。 「他的妻子是个善良而美丽的好女人,我曾经悄悄跑到他们的婚礼上偷看她一眼,本来还以为能够理直气壮欺骗自己,我先来、她后到,而不被男人喜欢的她才是真正的第三者,可感情事哪能三言两语就解释清楚,我错了,我终究是个平凡女子,在知道他的妻子怀孕后,我崩溃了。」 「既然如此,阿姨为什么不离开他?」媺华问。 她无奈苦笑。「因为我也怀孕了,比他的太太早两个月,我没有工作能力又怀上孩子,到处找工作全都碰壁,不得不留在他身旁,当一个见不得人的地下情人。」 媺华苦笑。她们家情况和杜家相似,天底下的婚外情都差不多吧,只不过角色不同便有了不同的心境。 她妈妈扮演的是大老婆的角色,从结婚起爸爸的工作就不顺利,家里的经济大部分要靠妈妈在市场卖菜来支撑,后来妈妈把积攒多年的私房钱拿出来开一家泡沫红茶店。 妈妈每天忙着批货进货送茶水,只有一台老旧摩托车陪着她大街小巷到处钻,她被晒得又干又黑,而镇店的帅老公却和打工小妹搞上了。 知道这件事那天,妈妈嚎啕大哭,她怨天怨地怨自己的命苦,媺华和姊姊都被吓得手足无措,精明干练的妈妈居然会哭,这对她们来说是件很可怕的事。 姊姊狂call爸爸,但爸爸像吃了熊心豹子胆似的,回到家关起门和妈妈大吵一架,而她和姊姊就趴在门边偷偷听他们吼叫,后来她们慢慢长大才晓得,男人因为爱情变得勇敢。 那时爸爸怒指妈妈说:「你嫁到我们家来,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现在有人帮你生儿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一直以来,她们同情爸爸,却没想过爸爸把她们当成妈妈的缺失,更没想过,自己会是爸爸外遇的最佳借口。 爸爸不停大吼大叫,内容除了指责妈妈的强势让他没面子,还说他要儿子,并且保证打工妹不会破坏他们的家庭,但是这种话谁相信? 后来隔壁大婶听爸爸的口气越来越激动便打电话报警,因为她怕爸爸冲动之下发神经拿刀子砍妈妈。 警察离开以后,妈妈不哭了,她破斧沉舟对爸爸说:「要不,你就和那个贱女人分手、孩子拿掉,我去银行贷款一笔钱补偿她,要不,就我们离婚吧,反正我这个年纪也生不出儿子了。」 妈妈用二选一法,企图让老爸做出「睿智」选择,可是沉溺于爱情的男人没有睿智这种东西,于是他选择后者。 妈妈后来疯狂地把爸爸的东西全部往窗外丢去,她大声朝她们姊妹怒吼,「你们都亲眼看见的,是他不要我们,不是我绝情绝义。」 不管是抛弃或是绝情,总之一个月后他们顺利解决财产问题,爸爸分到她们住了十几年的老公寓,妈妈分到两个女儿、为数不多的存款和泡沫红茶店。 离婚后的第一年,妈妈赌气似的非要把红茶店做到远近驰名,拼命到处发传单、办活动,但是晚上回到家里就对着她们姊妹痛哭流涕,整个人处于一种相当激动的状态,尤其知道后来爸爸真的有儿子之后更为严重。 她和姊姊能够做的就是搂着妈妈安抚,要她放心、以后她们会养她的。 幸好,妈妈的负面情绪随着生意越做越好而慢慢平息,又开了第二家、第三家、第四家分店。 成功的事业让她的精神有了寄托,并且让她有足够的自信,自信的女人不只最美丽也最动人,妈妈一天比一天会打扮,并且开始读一堆励志书,用正向眼光看待自己的婚姻。 后来状况渐入佳境,姊姊媺欣大学毕业后,选择回乡考教师甄试,现在在离家不到五分钟路程的国小教书,有了一份安定工作,而妈妈的红茶店已经在台南开了七家分店,全省三十七家连锁店挂她家招牌、使用她家原料,而红茶绿茶更是销到欧美去,不久前才和当地十三家饮料店谈妥合约,共同合作谋利,现在每个月的营收足够让妈妈抬头挺胸骄傲说话。 媺华常笑说,果然第一卖冰、第二作医生,卖凉水比当医生好赚,重点是不必在医学院里面苦熬七年。 眼下,她的生活是好的,工作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她没什么好抱怨,只除了……除了杜立勋…… 媺华回神,看一眼手表,七点四十五分,时间差不多了。 她起身拍拍裙子,收拾起桌面上的咖啡杯和饼干纸屑后下楼上班。 回到二十七层楼,她跨下最后一个台阶时,听见电梯当一声,打开。 在电梯门开同时,提着dior黑色牛皮包,穿着louis vuitton亮面黑色上衣、黑白相间的皮制腰带和白色短裙,脚踩着黑白两色鞋面,厚底白跟的armani高跟鞋的lily出现。 七点四十八分,准时。 通常她穿这种衣服或者全黑系列的服装出现时,代表她将要陪老板去出席某个难缠对手的签约仪式,她说在签约时,只要气势弱一点就会给予对手「求你宰割」的错觉。 在lily的口中,好像所有的商场对手都是干屠宰业的。 媺华还记得刚被通知到公司报到时,她抱着满怀希望,脸上挂着无数雀跃,全身每个细胞都在告诉人家能够进入matchless,是她人生梦想的起点,可是这个快乐幸福的起点在她搭上电梯站到lily面前时,瞬间变质。 那天lily也是穿着一身「全黑战斗袍」,站在她们十个接到通知的女孩子面前,她的头发梳成马尾,浑身的气势险些压得她们眼睛睁不开,那时候的lily,真的有刀子的感觉。 她面无表情地从第一个人面前走到最后一个人面前,再从最后一个慢慢走回第一个人跟前,她没有什么多余动作,但媺华心脏却发出强烈的碰撞声,而且不只是她的,她也听到隔壁面试者的强烈心跳,大家都被铁腕杀手的强盛气势给吓得噤若寒蝉。 等她在队伍正中间站定位时,所有人齐声松了口气,但下一秒钟,那口气又瞬间提到嗓子眼。 她说:「从现在起,每一天有一个人会从matchless滚出去,并且我敢保证走出那扇铜框旋转门后,你们将永远没有其它机会再走进来,因此从明天开始——」她的眼珠子左右梭巡一圈后,续道:「九天内,你们最好别犯下任何错误,因为我们只留最优秀的。」 一个眼睫毛和lily一样翘,眉毛画得和lily一样完美,身上的名牌加起来可以开精品店的女生在此刻举手发言问:「如果多数人都没有犯错,您挑不出谁是最优的那个,那么不能成为总编秘书的,可以成为楼下杂志社的职员吗?」 第三章 lily直勾勾地盯着她,那刻,媺华发现女孩手上的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冒出来,彷佛一个不小心穿越到侏罗纪,正和大型恐龙对峙中。 冷冷一笑的lily接着问:「你以为我会犯下这种错?你这是……看不起我?」她的声音像刀子刮过铁片,倏地,一整排女生的鸡皮疙瘩此起彼落。 媺华叹气,干么问这种话,不是自找死路吗?不做错不难,挑错难道就难吗?果然是初出茅庐的笨女孩。 lily为了证明挑错的轻易程度,立即做一个现场示范。 她说:「你知道你脚底下这条长毛地毯清洗一次要花多少钱吗?大约是你一个月的薪水,如果你敢让脸上的粉掉到上面……」她微微一笑,斜眉打量着勇气在瞬间被佛地魔吸干的笨女孩,「年轻人,勇敢一点,你可以尝试看看不管你脸上涂的是雅诗兰黛还是dior,只要它掉到地毯上,我保证你会明白心痛和悔不当初是什么感觉。」 说完,她对另一个长发女生道:「把你的头发绑紧,如果有一根头发沾到总裁的咖啡,你听过什么叫做切腹谢罪吗?」 她挑完三、四个人的毛病后,在场所有人包括媺华和勇于发问的小姑娘百分百确定了,lily绝对不会让自己犯下那种错。 训话完毕,媺华低着眉,企图转身自虎视眈眈的女人面前闪人时,lily手指猛地一指,轻喊一个字—— 「你!」待媺华定身、双肩微震、瞳孔紧缩,勉强转身正对lily,她才问:「经由我刚才的说明,你能理解地毯有多贵了吗?」 媺华咬紧牙关用力点两下头,心想她脸上别说dior,连欧蕾都没有,这位大姊应该不会逼她尝尝心痛和悔不当初的感觉吧。 lily也跟着她点两下头,只不过那是高高在上的点头法,似有若无转眼消失无踪,徒留人一丝叹息。 她说:「很好,如果你明天胆敢再用脚下那双破鞋来污辱它的自尊,你可以在明天五点过后开始向其它公司投递履历表,当然如果你预计用午休时间寄,我也没意见。」 啪,她用右手的纸卷拍一下手掌心,代表宣告完毕。 当时,媺华心底抗议,它不是破鞋、它是nike,是她这辈子最重要的圣诞节礼物,向来她不轻易让它出门见客,而且一回到家里就要马上清理整洁,它一直占据着鞋柜里面最尊贵的角落,它不但不会污染地毯的自尊,而且地毯还配不上它的高洁…… 但她没有勇气对lily说这种话,只能在心底os,她怕一个不顺心,lily会掏出一把枪朝她脑袋中央射击。 不过因为这件事,她恨上lily的长毛地毯,有事没事就要讽刺它两句。 媺华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对上lily似笑非笑的目光。 「嗯,有什么事吗?lily姊。」 她清两下喉咙,在lily面前回想过去很不理智,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泄露出狰狞表情。 「我没事,但……你有事吧,昨晚作春梦了?」她做了水晶指甲的手指头挑起媺华的下巴。 媺华笑得很不自然。「在您的积极培训下,我要是还有力气作春梦,那我一定不叫做蓝媺华,我是卜派。」 「很好,专心一点,今天把总裁交办的事处理好后,你去三楼帮我盯一下,今天那个男模很大牌,动不动就喊罢工,把整组工作人员搞得人仰马翻。」 那个男模叫做zack,是个中美混血儿,眼珠子是蓝色的,身高一百九十二,红得要死、也烦得要死,每次到杂志社来拍照,整队组员都如临大敌般,有时候实在没辙,只好打通电话到顶楼搬救兵。 媺华跟着lily下去处理过两回,结论是——这种男人再帅再吸睛,她都不会想要和他发生任何关系。 「只有lily姊才治得住他,你去吧。」 lily轻拍两下dior的牛皮包,这动作代表她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忙,这种小杂事当然要让小助手出面,否则花钱请助手是用来做啥的。 媺华叹气,还没回话,突然间,lily飞快地回到座位把东西一一归位,她见状也回到位置从抽屉里拿出录音笔,然后两人同时间、相同动作,快步来到电梯前面,一左一右就战斗位置做好准备。 倒数计时! 媺华看着脚上那双漂亮的calvin klein,一边想念那双红色nike,一边在心底默数。 总裁的上班时间,从来没有误差超过三十秒,果不其然,电梯在她数到十七秒的时候打开,她和lily一起鞠躬,齐声道:「总裁早。」 一身versace黑色西服的宋祺军走出电梯,头也不回地往自己办公室走去,媺华连忙随后跟上,用她媲美女主播的标准口吻开始报告今天的行程。 「今天早上九点,总裁将与营造部叶经理见面,十点,凯华的林经理会打电话给您,与您约谈合作企划。十点半百货公司的季报会议开始,晚上七点半,您和王董有个饭局,订在君悦饭店,二十号将要出刊的时尚周报已经放在您的桌上……」媺华简洁报告完今日行程后,将录音笔拿出来按下按纽。 「lily,下午的签约文件准备好了吗?」 「是,已经约好张董两点见面。」 lily穿着高跟鞋仍毫无困难地跟上前去,很多时候,媺华认为她脚上穿的其实不是名牌鞋,而是保时捷,造型优美、线条流畅、可以在瞬间加速……并且不管出现在哪条马路、哪条街,都会是众人的目光焦点。 「帮我订两张到美国的机票,后天下午出发,星期天回来,lily陪我过去,这段期间的行程会议先取消,重要的会议提早在这两天开,这份文件重改一次,让我看过之后再发送到各个部门。」 他把一份文件递给lily,她当然没办法接,因为她必须一面走一面记录老板说些什么,媺华抢快一步把文件接过来,她一手拿文件一手使用录音笔,那是用来以防万一,万一lily没把总裁的话记清楚可以倒带再确定一次,不过这种「万一」的机会微乎其微,在媺华的秘书小助理生涯中出现不到五次。 「是。」lily回答。 「今天晚上有个慈善拍卖会,我打算让立杨露面,媺华陪立杨过去,lily,你叫百货部送叶宁的作品过来,今天晚上让他们穿叶宁的设计服饰出席。」 最近公司在推名牌精品,走的是设计师风格的高档产品,媺华衣柜里面有两套设计师的「二手衣」,质感和设计感都相当棒,半点不输给外国知名品牌。 当然,那不是重点,重点是总裁家的二世祖要现身江湖了。 公司里对总裁儿子有很多传言,传言他长相优、身材棒,若是能做以貌取人的工作定会大红大紫,但是很可惜,二世祖对于卖脸卖身材的行业不感兴趣,而且老板爸爸也不允许,大约是看过许多男模在搞同性关系,而老板想让唯一的儿子替宋家留后。 听说那家伙不学无术,大学时期在国外乱搞性爱关系、抽大麻、碰毒品,他不是去修经济学,而是去搞毒品经济,那个时候有人大胆预言,他不是死在女人胸口就是死于毒品之手。 三年前他出一场大车祸,搞得相当凄惨,在病床上躺了将近一年,本来就不怎么灵光的脑袋,经过强力动荡变得有几分痴呆。 老板把他接回家里休养,这一养,吃饱睡、睡饱吃整整三年,总裁从没提过儿子未来在公司的位置,因此所有人认定总裁想干脆把他养废,等自己人生步入终点时再用一堆钱把儿子埋起来,从此吃吃睡睡,终老一生。 这些话有几分真实性没有人敢肯定,反正八卦就是这么一回事,传的人多,知道真相的人少。 可就在大家把这位身价数百亿的男人当成笑话看的同时,他却突然将于慈善拍卖会中现身,这意谓着什么?痴呆症痊愈、雏鸟即将飞入江湖? 在宋祺军打开计算机那刻,所有的事情全数交代完毕,媺华和lily转身走出总裁办公室,媺华先把录音笔交给lily,自己跑到茶水间替总裁煮咖啡。 宋祺军是个非常注重生活品味的男人,他不穿人工纤维产品、不吃非五星级厨师的料理、不喝化学添加品,但他嗜好咖啡,因此搜集了全世界各种咖啡。 第四章 以为猫屎是最贵的咖啡吗?错,最贵的是黑象牙咖啡,一公斤要一千一百块美金,听说是把咖啡和米饭、水果混合让大象吃下去,好让咖啡和大象肚子里的酶产生反应,当去除咖啡里面因蛋白质而产生的苦涩感后便排泄出来,成为人类美食。 因为大象吞下去三十三公斤原豆,只能大出一公斤咖啡,因此黑象牙咖啡价格昂贵,每次泡这种咖啡的时候,媺华都觉得自己泡的不是咖啡,而是金子。 如果是她,她会把吃苦当成吃补,说服自己,咖啡中的苦涩感对人体有益,绝不会牺生皮夹里面的新台币,来换不苦不涩的黑咖啡。 而茶水间里,不仅黑象牙咖啡,印尼的b香猫咖啡、牙买加的蓝山、巴拿马的艺妓咖啡、巴西的圣塔茵庄园咖啡……每个品项都不缺席。 有了高level级的严选咖啡,咖啡杯当然也比别人更讲究,骨瓷、陶瓷、白瓷应有尽有,刚来的时候,媺华光是为了搞清楚什么咖啡得用什么杯就烧掉她不少脑细胞。 今天宋祺军要和张苇签合作契约,在这种时刻,他需要一杯贵到吓死人的黑象牙咖啡,好提醒他,要继续喝这种不像话的咖啡需要赚更多的钱。 媺华把咖啡送进办公室轻轻放到总裁桌上,他看着文件,头也不抬地说:「媺华,你今天四点下班先去家里接立杨,七点准时到达会场。」 「是。」 她望着宋祺军低垂而专注的脸庞,打心底怀疑总裁喝那么多咖啡怎么没有被弄黑?难道lily替他准备的那些科技胶囊,真的能够帮他抗氧化、挡紫外线? 实话说,总裁五官确实长得很好,有人说他的脸会带给人一种信赖感,不过最吸引她的是他的眼睛,深邃黑亮,像一潭幽深湖水让人不自觉陷入。 每次被总裁盯着看,她总会出现微微的鼻酸感,因为杜立勋也有这样的一双眼睛,他不需要刻意做什么,光是与他对视她就能感受到满满的幸福。 后来,媺华自我分析,当年自己那样积极想要进入matchless,最大的理由或许就是因为总裁的眼睛。 媺华又在旁边站一会儿,确定总裁没有别的吩咐便离开办公室退回自己的位置,在走过lily的座位时,lily已经把接下来的行程全部改动完毕,重新排定,她把整份资料丢给媺华。 媺华接手,回到位置上拿起话筒先——打电话确认今天行程中必须出现的人物会准时到达,再check从后天到星期天,别的老板能不能配合时间更改行程,当外部搞定后,再把新的会议时间通知各部门。 她的嘴巴很忙碌,手指也辛苦,她敲键盘的速度快过滑手机,这是被「积极训练」后的成果。 除了没办法配合的厂商外,能够更动并敲定好时间的,她将他们二打进行程表里,在做这件事当中,她还应付了几批访客,替他们送上茶或咖啡,并且在他们离开后进总裁办公室把桌面彻底清理干净,他们家总裁有严重洁癖。 最终将敲定的行程表寄到总裁和lily的信箱后,又与司机确认一下今天的行程,然后工作告一段落。 不知不觉一个早上过去了,她抬起头看见lily还在忙,她的嘴巴在讲电话,手指在键盘上飞跃,媺华和lily工作的动作、方式和习惯有八成相近,假设略过lily的刻薄,她确实是个好老师。 但是有一点,媺华是怎么都学不来的,lily的口气中有令人不容置疑的笃定,所有和她接触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绷紧神经、认真振作起来。 媺华认为,lily之所以能够在总裁身边工作多年,而没有被fire或离职,是因为他们太像,他们是机器人,精准凌厉、迅速确实,他们不容许自己出半分差错,他们完美得不像真实世界中的人类。 「我刚刚是怎么说的,十分钟,你已经迟到了两分钟,我不管你现在在哪里,如果我挂掉电话之前还没出现……」 像应和她的话似地,「当」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一名气喘吁吁的女人提了一堆纸袋上来,她左手还拿着手机贴在耳边,看见lily那刻她快步飞奔向前,那动作很像百货公司年终庆的疯狂大婶。 她鞠躬弯腰,频频道歉。「对不起,lily姐,你要的hermes那款un jardin sur le nil香水我找很久才找到,回去后一定马上检讨,下次绝不会发生同样的事。」 lily没应声,她播播地看着对方,看得对方上了妆的脸还能慢慢透出粉红光彩,她现在羞愧得很想死。 lily的眼光,她懂,媺华也懂,那叫质疑,质疑既然东西都有建挡,怎么还会找不到?只见对方汗水大颗小颗沿着额头滑入颈间,再顺势汇聚于胸前…… 媺华望望lily、再看看送衣服过来的吴小姐,犹豫着想帮她讲两句话,又怕炸到地雷会腿断魂飞,幸好lily的时间很宝贵,拿来生气太浪费,没多久她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在对方薄薄的衬衫湿掉一大片后,挥挥手让她「平安」下楼。 lily挂掉电话看一眼腕表,说:「把东西拿去吧,白色那两袋是宋公子的,黑色那三袋是你的,包包、鞋子都搭配好了,这套衣服可以在脖子上搭一条丝巾,上次给你的那条gi还不错。」 「我知道了。」 「摄影组刚打电话上来求救,你亲自到楼下盯一盯。」 求救?她也想求救啊,zack那种人就是专门用来制造别人的万般无奈、头痛欲裂啊,擞华叹气,她实在不乐意去应付,她试图再为自己努力一次。「lily姐,只有你能收服得了zack,是不是……」 「总裁后天下午出发,你以为我有闲时间去应付一个讨人厌的男模?何况……」 她从要给媺华的纸袋里拿出那瓶hermes的un jardin sur le nil香水,意思是,没有让媺华做白工,她对她,可是慷慨大气得很。 这点,媺华无法否认,总裁的指令是让lily每个月帮她挑几套衣服鞋子,可没让她连香水、丝巾、化妆品都挑齐了,所以总裁对她好、lily对她也不赖,要知道女孩子每个月光花在这上面的消费就足以吓死人,有公司的接济,不管是不是二手货她都很满意。 她曾经为此特地买蛋糕来感谢lily,她看一眼蛋糕,怪叫一声,「反式脂肪!你这是恩将仇报还是在诅咒我完美的乳房?」据说反氏脂肪是造成乳癌的重要原因。 当时媺华乖乖地把蛋糕收进茶水间的冰箱里,不能荼毒lily的乳房,她只好带回去荼毒自己,反正……她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胸口,也没有多少东西可以毒害。 lily瞥了一眼又不知神游去哪的媺华,轻飘飘地丢过来两句,「你不必谢我,反正化妆品放太久也会过期,丢在垃圾桶不如丢在你脸上。」 呵呵,原来她的脸和垃圾桶是异音同义词? 媺华又看一眼un jardin sur le nil香水,认命地叹口气,说:「知道了。」 媺华一踏进摄影部,助理小陈就快步向她走来,她憋住气在媺华耳边低语,「该死的zack,我们已经把花、伞、灯光、桌子……能换的东西全换光了,他还是不满意,这是不让人活嘛。」话说完,又用一句重重的叹息声作结束。 摄影师的白眼已经翻到快看不见黑眼球,一把艺术胡子飞翘,他忿忿咬牙切齿对媺华说:「妈的,他喝水要喝chateldon,巧克力要吃noka dark,空气要不要吸阿尔卑斯山的?阳光要不要晒喜玛拉雅山的?」 短短几句话,媺华确定摄影师已经被惹得不是普通毛,她拍拍对方的肩膀,无奈笑道:「你千万不要做这种提议,否则他真的会要求你办到,他不是普通人。」「对,他不是人,他是魔鬼!」 淡然一笑,她转头寻找凶手。 今天要拍摄的是一系列peuterey的男性衬衫,今年的秋冬新款。 zack悠闲地斜靠在沙发上,一边喝着他的助理小汪递过去的chateldon气泡水,一边抓着桌上的玫瑰花凑在鼻间嗅闻。而和他一起入镜的小女模满脸委屈地站在旁边,只差没跪地打扇,高喊几句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五章 媺华不确定自己有本事搞定zack,但确定zack有欲望征服自己,因为她是内部女员工中少数不被他那张帅脸迷得头晕目眩的,而他强烈的自我感觉良好,谁不被他迷倒,他就像捜集游戏卡少一张般心情超不爽。 发现媺华,zack把水递给了小汪,并朝着她展开双手,笑眯了那双桃花眼。 「原来你闹东闹西,只是为了把我从二十七楼给闹下来。」媺华的笑容里面,带着隐性狰狞。 「我哪有闹东闹西,不就是拍摄不顺利嘛。」 发现媺华对他展开的双臂没有反应,他呐呐地把手收回来,在胸口前交叉,配合纤细优美的身形就是一幅养眼画面。 他帅得天妒人怨,可惜不是媺华的菜,他的脂粉气息太重,而她喜欢刚毅的男人味。 她指指已经全数换过一遍的布景问:「好吧,z大牌,请问哪里让你感到不顺。」如果是月经问题,她包包里有四物玫瑰饮。 「不就是搭挡嘛,半点经验都没有,做出来的表情像死鱼,公司不知道在想什么,怎会派这种人和我合作? 他们不知道我是最要求品质的吗?」 他向小女模瞄去一眼,小女模瞬间眼睛发红,头垂得更低。 唉……大爷,你只要关心自己是不是死鱼就好,行吗?媺华的牙槽咬得死紧,很想一脚把他踹进外太空。 不过,她今天是来摆平事情,不是来宣扬暴力的,所以她忍下满肚子气,努力心平气和说:「不然先拍拍看,如果照片出来之后你不满意,我们再想办法请公司换一个女模重拍,好不好?」 「重拍,你以为我的时间很多吗,经纪人都不晓得替我推掉多少秀了。」 「那不然,z大牌,你勉为其难拍拍吧,有你的光芒在,观众肯定看都不多看她一眼,你是天生的吸睛器啊。」 「honey,你真会说话,说得我心花怒放,不愉快全消,但是……没办法呀,我光看见她那张脸就笑不出来。」 媺华憋住气,在心里狠狠臭骂,你母亲的,你的工作不就是卖笑?如果脑子有用就直接去卖脑子好了,需要来这里当招摇孔雀?当心哪天连笑都没得卖,只能卖屁股了。 她咬咬牙,尽最大的努力逼自己僵硬的脸颊挤出笑容。 「z大爷,你再不快点开工,这群人都得在这里陪你耗,不过……」她抬起手看看腕表说:「也没多少时间可以耗,三点整,别人就要入棚拍摄,不然你作决定好了,如果真的没办法拍,今天先收工,你和摄影组再另外乔时间,不过你也知道的,几天后杂志就要出刊了,到时广告排不进去……」 违约的是他,赔钱赔名声的也是他,和杂志社半点关系都没有。更重要的是,比他大牌有名的演艺人员多的是,千万别以为几个人对他又吹又捧,就以为自己真的是天王。 zack噘起嘴,瞪小女模一眼,说:「算了,勉强一下好了,我先把丑话说在前面,她拍差了可不关我的事,而且照片拍完后honey得请我喝一杯。」 「没问题。」媺华回答得很爽快,能尽快解决掉他,她才能赶快回办公室里,她还得查查今晚会有哪些大咖出席,不管宋立杨是不是扶不起的阿斗,她都得作势扶两下,以表示自己对公司的忠诚度。 她同意了?zack意外地向媺华投去一眼,「所以……只有我们?」他的口气暧昧。 「对,只请你一个,不请别人。」媺华向他点头,确定他的「独一无二」。 「既然如此……看在honey的分上,我委屈一点,小汪,通知他们开工。」 小汪松一口气,拉开笑脸,扬声一喊,「开工了!」 媺华走到女模跟前轻轻在她耳边说几句,驱逐她的憋屈,逗出她的笑脸,小女模感激地朝她点点头。 媺华拍拍小女模的背,小声补上几句,「我打赌,五年后会轮到他求着你和他搭档,到时候再把今天受的气还回去!」「嗯,谢谢你。」小女模握握她的手。媺华退到摄影机后面,助理小陈走到她身边说:「谢谢你来救火,说吧,我要怎么回报你。」 「不客气,如果你能够帮我买一份劲辣鸡腿堡餐的话,我会很感激。」 「没问题,饮料要什么?可乐?红茶?」 最头大的问题解决,小陈走出摄影棚的脚步分外轻松,媺华转到nack的助理小汪身边,发现zack对她微笑,媺华朝他挥挥手还他一张笑脸,偏过头低声对小汪说:「我真想杀了你家艺人。」 「你以为我不想?我已经搜集一百零八种残酷杀人法,我连作梦都梦见我在对他千刀万剐。」小汪咬牙切齿,怨恨自己命运多舛,初一 h五没拜太岁才会摊到这一位大牌。 两人互视一眼,理解地笑了笑。「我上网帮你google—下,看看有什么办法可以杀了人又不必坐牢的。」 「你觉得鼓吹lily灭了他,会不会比较快?」 他们都看好lily,如果是她亲手动手,警察绝对找不到任何破绽。 「lily才不会同意,只要zack还能替公司赚钱,她就会把他捧上天,直到哪天他不能赚了……」 「地狱大门立刻为他开放?」小汪接话。 媺华点点头。「地狱大门绝对是lily—脚帮他踹开的,并且里面不会只有上刀山下油锅那么简单,lily—定会亲自配备各种型号的新刑具,让他彻底明白耍大牌是万恶渊薮。」 「所以我们应该想的不是如何杀他,而是如何让他不卖?」 「嗯嗯,哪天他不红……」媺华侧头一笑,那表情很像恐怖杀人魔。 「你觉得我去偷拍他猥亵小女模的照片,卖给各大八卦杂志如何?」 「只怕到时候会有一堆疯狂的女粉丝,排队上门求他猥亵,他会红上加红。」这是个让人难以理解的疯狂时代,媺华望向小汪,在她眼里找到认同。 「唉,他前辈子一定烧了好香。」 「同意。」 「我们烧的肯定是山寨版劣香。」 「有道理。」 两人一言一句搭来搭去,不过骂虽骂,不爽虽不爽,zack确实有两把刷子,他认真起来每个角度都专业、每张笑脸都迷人,如果媺华没看走眼的话,peuteey这季会卖到翻。 在他愿意合作下,进度奇快,几套衣服一下就拍完,摄影师松口气喊收工时,小女模才真正敞怀笑开,和这种「神」工作肯定很累人。 zack去换衣服卸妆,媺华把小陈帮她买来的劲辣鸡腿堡餐里附的可乐交给小汪。 「这个给zack,我说过只请他一个人的。」 放下可乐,任务完成。 媺华一个俐落旋身离开摄影部,她没多少时间吃东西了,弄完手边的工作还得赶回家洗香香,换上老板规定的名牌制服,亲自上阵应付二世祖。 她加快脚步,在心里盘算接下来要做的工作,有哪些可以带回家做、哪些必须在办公室里完成,哪些可以先搁一搁、哪些得事先预作准备。 她想得很认真,低着头扳动手指,没注意迎面快步走来一个男人,两人都漫不经心,于是她撞进对方怀里。 很浪漫唯美的场景,如果是偶像剧,眼前这位百分百是男主角。 对方约莫三十岁出头,戴着一副金框眼镜,看起来很斯文,他的目光炯亮,不太高,和穿上高跟鞋的媺华差不多。 媺华知道他,他叫做谢亦廷,是海归派代表、杂志社新聘的高阶管理。 他冲着她微笑,说道:「这位小姐……很眼熟,我们认识吗?」 她想也没想,话就从嘴边溜了出来。「先生,你觉得我眼熟是理所当然的,我们都是这间公司的员工,来来回回已经错身过几百次。」 「既然这么有缘,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她的眼光不像lily,有惊人的杀菌力,并且在她眼皮子底下,所有男人都是细菌。 「需要考虑这么久吗?要不,留给我手机号码,晚一点我再打电话确定。」 媺华笑着摇头,回答,「我一年大约会碰到五、六十个男人搭讪,平均一个月会有四到五次的艳遇,但你是我见过,搭讪技巧最烂的一个。」 她刻意让口气听起来高高在上,把下巴仰得像只骄傲孔雀,损人的话不给人留余地。这叫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已经快变成第二个lily姐,不过,谢亦廷的搭讪技巧很烂,是真的。 第六章 「所以代表我有改进空间,现在不行,也许以后会让你惊艳。」他没有被她的刻薄吓倒。 「今天晚上我要代表公司去参加慈善义卖会,你觉得我有时间和你吃饭?」 「这是藉口。」 「这是事实,如果是藉口,我会说晚上我要和男朋友上床,没时间力气奉陪。」她直直望住他,用坚定的表情让他确定再确定他不是她的菜,并且她是个挑食的女人。 谢亦廷点点头,他是个知道进退的男人,退开两步与她错身而过。 媺华提着手上的麦当劳继续往前走,走进电梯关上电梯门,她将纸袋封口打开一些,麦当劳的薯条香气在电梯里充斥,让她想起人生第一次被搭讪…… 大一是人生中截然不同的阶段,突然从学校教室、补习班教室和房间三个小小的方格里跳脱出来,世界变得好宽阔。 媺华无法抵抗这种自由空气,因此在多数同学赖床到第一堂课过一半才会姗姗来迟时,她却天天早起,买一份早餐坐在学校的小湖边欣赏美丽的大学校园。 这天,媺华早上没课,她依然做着相同的事——坐在草坪上背靠在树干间,拿着从图书馆借的小说,一边吃早餐一边阅读,享受宁静的清晨。 然后,生命中的第一次搭讪出现。 第一次搭讪、第一次惊艳,第一次,她的生命被一个男生留下深深的刻痕。 他走到她身边坐下,距离不太远不太近,既不让她感觉压迫也没让她觉得客气疏离,他推推近视眼镜,笑得自然纯粹,而她的视线落在他刚毅的下巴上,发现他是个很有男人味的男生。 他说:「学妹,你有没有听说过,企管系三年级有位叫做杜立勋的学长?」 她点点头,这个人的大名如雷灌耳,打从她进企管系的第一天就不断听到他的名字。 听说大一时,他便开始参加校内校外大大小小的专案比赛,并且经常榜上有名,校长还为此颁奖给他,说他为校争光。 听说大二时,他当上篮球队长,把系篮从最后一名带到前四强,那时开始有许多学姐、学妹想追求他,最辉煌的纪录是一天发出四张好人卡。 听说他功课相当好,大一、大二两年都拿到书卷奖…… 这是个优秀的学校,也许他杰出,但并不是「最」杰出,或者「唯一」杰出,但是好人卡事件让他声名大噪,因此许多女孩子暗恋他却不敢表明态度。 背地里传颂他事迹的人越来越多,所以直属学姐对她陈述完他的传奇事迹后,以过来人身分,好心好意地补充几句,「学妹,为了你好,别嫌学姐唠叨,千万别对立勋学长有什么额外想法,他不会接受的。」 男生见她点头,继续往下说:「既然你知道杜立勋,那一定听过很多和他有关的传言,里面有假也有真,身为他最好的朋友,我必须为他补充几点。」 「请说?」她摊摊手。 媺华望住他干净而温暖的眼暗,那是一双她见过,不是最美丽,却是最教人感到舒服,想要对他坦诚心意的温和眼睛。 他的脸部线条像刀斧凿过似地,鼻梁很挺,五官有点像西洋男模,硬硬的、冷冷的,但他的眼睛柔和了所有线条。 「其实,他拿书卷奖并不是他一心向学、对读书有浓厚的兴趣。」 「不然呢?是想炫耀他有过人的聪明才智,随便念念就傲视群伦?」 「不对,是因为他很缺钱,需要奖学金替他补贴生活费。」 他说完,她笑开,嘴角小小的梨窝甜得让人想品尝味道,所以他也跟着笑开,温柔的眼睛像池和煦湖水,让她想要跳进去悠游其中。 「他参加大大小小的专案比赛,不是因为天生热爱竞赛,或对写专案情有独钟。」 「又是为了奖金?」这人为了钱,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不,是为了和教授打好关系,而教授又和emba班的学长姐有良好的关系,如果想在毕竟后不失业、不赚22k,现在就必须多投资一点时间。」 「了解,那么他当篮球队长,不是因为单纯的英雄主义?」媺华接下他的话。 「当然不是,是为了锻链强健的体魄。」 「锻链强健的体魄,只需要参加系篮,不需要当队长。」她指正他。 他长叹一声,摇摇头说:「被你看穿了,好吧,说实话这对未来找工作写履历表很有帮助,证明他曾经有过领导人的经验。」 「听起来,他相当现实。」现实的男人出社会后会很吃香,但在单纯的大学生涯里恐怕会让人退避三舍。 「你应该说,他是个深谋远虎的人。」 媺华不同他争辩,或者说她的性格本就不擅长争论,所以她退一步问:「好吧,请问你介绍这样一位深谋远虎的传奇人物,目的是什么?」 「既然学妹快人快语,我就不多说废话,杜立勋很喜欢你、想要和你交往,所以让我来问问你的意思,如果学妹有意愿的话请给我你的手机号码,他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和你连络。」 她没回答,只是安静地凝睇着他,风从耳际吹过,微凉的秋风带起她几丝柔顺黑发,时间仿佛就凝结在那刻。 他望着她、她望着他,两个人都不知道自己在看些什么,却都知道自己想要维持住这一瞬间,享受着空气里飘散的、漆淡的、微微的幸福感。 是他先回过神的,他问:「怎么样,学妹想要认识认识这位又穷、又现实的优质男人吗?」 而她居然鬼使神差地回上一句,「如果他长得像你那么帅,这么能言善道,有何不可?」 她的鬼使神差勾出他的笑靥,暖暖的笑意从他的眼角流进他的脸颊,盈满他的唇角。「确定吗?我的长相符合你的标准?」 她笑着点点头,马尾甩到脸侧,微微的痒……撩拨人心。 他伸出右手说:「恭喜你小学妹,你认识世界上排名第三千五百九十九万八千六百五十二名的好男人。你好,我是杜立勋。」 他的话让她愣在当场,傻傻的忘记把手交到他手上。 他伸过左手拉起她的右手,叠在自己的掌心中央,那刻的温暖直到多年后依然在她的梦里清晰不已。 她过很久才回话,问的却是无聊问题,「为什么你是世界上排名第三千五百九十九万八千六百五十二名的好男人?」 他仰头大笑,没想过她会纠结在这一点。他说:「因为我天性谦虚,不好意思把自己的排名说得太前面。」 然后她也跟着大笑,并且笑到弯腰,那一笑,把他们的距离大大地往前拉一步。 他说:「学妹,今天有课吗?」 「早上没有。」 「有意愿和世界上排名第三千五百九十九万八千六百五十二名的好男人,进行更深入的认识吗?」 「如果拒绝的话,我会损失什么?」她痞笑问。 「损失终生难忘的两个小时,和一顿美味大餐。」 「杜立勋不是很穷吗?」 「所以你有两个选择,麦当劳或肯德鸡。」 还真是很「大」的餐,于是媺华选了麦当劳,选择劲辣鸡腿堡餐,并且选上一段很贫穷却也很甜蜜、很丰富、很浓厚的一段爱情…… 「当!」电梯开了,停在二十七楼。 媺华站在电梯口,一眼就可以看见自己的桌子,她踩着高跟鞋回到自己的座位,打开麦当劳纸袋,拿起劲辣鸡腿堡咬一口,汉堡冷掉了,夹在中间的鸡块已经不香酥可口,失却美味的汉堡,就像……她早已冷却的初恋。 五点十八分,媺华飞快梳洗过后换上lily帮忙挑的衣服鞋子,喷了lily用强烈气势逼迫吴小姐送上来的un jardin sur le nil,一切打理好时,司机陈叔叔已经在路头等候。 宋家是独幢的透天豪宅,座落在市郊,占地广阔,还有个让都会人羡慕不已的大院子,听说这里地价昂贵,一坪要上百万,媺华赚一辈子不吃不喝,大概可以买一间厕所。当然,她指的是平民百姓家的厕所,不是总裁家里的奢华级厕所。 大门开了,应门的不是女佣而是总裁夫人梁语屏,这让媺华有点讶异,她身材圆润,单眼皮、小嘴巴,皮肤很白,不是艳丽型美女,但亲切可人、温和慈蔼。打开门,梁语屏的第一句话是,「是媺华吗?」 不是蓝秘书是媺华,没有贵妇们高高在上的架子,只有满脸温柔笑靥。 第七章 「是的,宋夫人好。」 「别叫夫人,听起来怪怪的,你选,是要叫我宋妈妈还是梁阿姨。」 几乎是第一眼,媺华便喜欢上她,梁语屏身上有种特质会让人乐意亲近。她便顺应对方的要求说:「宋妈妈好。」 「欢迎你过来,慈善会七点钟才开始,还有一点时间,你先进来坐坐,我在烤派马上就好了,你们吃一点垫垫肚子再出门。」梁语屏拉着她一起进门。 「谢谢宋妈妈。」 双双进屋,梁语屏招呼媺华坐下,不多久管家阿姨送来一杯温茶,阿姨抿着嘴笑道:「蓝小姐,我们家太太说了,喝温的老得慢,女人还是少喝可乐冰水好。」 「我知道了,谢谢。」 「蓝小姐坐一下,再过三、五分钟派就可以出炉,夫人做的派好吃得不得了。我先上去请少爷下来。」 「好,这是今天晚上出席慈善会要穿的衣服,麻烦阿姨。」媺华将衣服交出去后,在沙发一角坐下。 她以为自己会先等来宋妈妈的派,没想到竟先等来二世祖公子,他懒洋洋地从楼梯上走下来,媺华离开沙发、朝他微微颔首。 宋立杨在打量她,一朵……成熟的小茉莉。 她看起来恬然优雅,步入职场却没有女强人的张扬,她蹙着眉时看起来有些淡淡的忧伤,她算不上美丽,但质感不错,是会让男人想要亲近的女生,对她不熟的人,或许会误以为她是老师,但寻常老师哪穿得起要价一个月薪资的设计师服饰。 媺华在被打量的同时,也在打量对方。 他……一个只会吃喝玩乐、花钱买毒的纨裤,听说总裁和宋妈妈将他宠上天,台湾念不了就出国念,一家休学、再换一家,别人读大学四年的学费,他一年就花光用罄,这样的传奇人物,不晓得哪天他接下matchless会做出什么令人惊吓的事,到时候,她会不会真得回去和老妈卖泡沬红茶? 那些传言与八卦让媺华对宋立杨心存偏见,她不喜欢他,这是确定的。 但是她不懂,这样的男人凭什么有那样一双干净澄澈、温暖得像春日太阳的眼睛?因为他遗传总裁的基因? 还是因为……其实他的心比传闻中更干净? 鼻子酸酸的,这样的眼睛总会教她发愣,让她不自觉想起人生当中最幸福快乐的两年。 他很帅,浓眉、深邃双眼,以及可以和偶像明星拼两下的脸型五官,和总裁并肩齐立,他绝对是青出于蓝,只不过总裁高中毕业时已经在菜市场经营一个小摊子,大学尚未毕业已经有许多大企业老板来抢人。 而这个帅儿子已经快三十岁了吧,却只会歪在家里面游手好闲。 宋立杨走到她跟前,带着些许挑衅,屈身慵懒地斜靠进沙发里,手在胸前横着,双眼微眯。 媺华心底轻哼一声,站没站姿、坐没坐相,二世祖公子还是回床上躺着比较合适。 「你是蓝秘书?」 她不是蓝「秘书」,正确的说法是秘书助理,但是她点头微笑,没有太大的意愿和他做解释或沟通。 「是的,宋先生可以这样叫我。」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他的口气轻佻,眼神带起两分恶意,媺华应该有点警觉的,但她下意识忽略了,因为——他那双温暖到让人感觉安心的眼睛。 「宋先生请问。」于是她靠直觉回答,全然不知下一秒钟她即将深感后悔,并学会绝对不能用忖度正常人的心情忖度纨裤公子。 他笑出几分邪气,「请问,matchless给的薪水高吗,你怎么穿得起这种昂贵服饰?难道,你需要提供特别服务?」 他的话像盆冰水兜头泼下,这种话她可以想但他不能问,因为这话不只伤人还是人格污蔑,媺华脾气不算温和,但她从来没有这么想砍人过。 幸好,她还没来得及把手上的温茶往他身上泼去,梁语屏先一步出现,她用托盘把刚烤好的派端出来时,恰巧听见儿子让人抓狂的问题。 她赶紧插话道:「立杨,你在讲什么,开玩笑也要有限度。」 梁语屏瞪儿子一眼,把派放到桌上,坐到媺华身边拉起她的手拍拍她的手背说:「他在和你说笑,媺华千万别当真。」 这种话叫做玩笑?那么她可不可以也开一个玩笑——宋先生,你为社会做多少贡献,每天无所事事浪费米粮,觉不觉得自杀好过混生活? 她咬紧牙根,皮笑肉不笑回答,「没关系的,我才不会跟小孩子计较呢。不过为了怕宋公子误会,还是解释一下的好。如果宋公子打开过我带来的纸袋就会明白,今天我们穿的是设计师叶宁的同系列作品,目前他是公司力捧的设计师之一,下个月三号公司将替他办一场服装发表会,今晚我们出席慈善义卖会,除了让宋公子先认识几位商场名人之外,还有一个附加目的——替接下来的服装发表会先作宣传预告。」 宋立杨扬扬眉,心底想,那老头还真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够赚钱的机会。 「容我提醒,我比蓝秘书大四岁。」 他扯扯唇角,刻意忽略后面那一大篇,说他是孩子?那她是什么?婴幼儿? 哈哈,她就等着他问这句,媺华笑得益发甜蜜了。 她故意不看宋立杨,转头对梁语屏说:「我外婆说没有赚钱的人都是小孩,过年可以拿红包,我表哥比我大两岁还在念博士班,每年还可以从外婆手里拿压岁钱呢。」 媺华扳回一城,眼底带上挑衅。特殊服务?哼!这一行他更适合,不必花精神做行销,恩客就会从年头排到年尾。 梁语屏看着两个年轻人斗来斗去,忍不住失笑。怎么搞的,两个人一见面就不对盘?不过媺华这孩子性子也不是软的,这才好,有人可以替自己管儿子是好事一件,媺华是祺军挑中的,他的眼光,她信任。 宋立杨直视媺华,她没有回避他的眼光,因此宋立杨很清楚她对「少爷」没有半分该有的敬畏。是她不清楚自己将会面对什么,还是她不认为他有足够的能力坐上那个位置? 「立杨,你该上楼做准备喽,别让媺华等太久。」 梁语屏跳出来打圆场,拉起儿子把他往楼梯方向推,宋立杨还想说话,但他不愿违逆母亲,于是耸耸肩、笑着弯下腰端走一块水果派往楼上走去。 梁语屏怜爱的眼光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他绕过楼梯转弯处看不见了,才转回沙发。 她坐到媺华身边,切下一块派递给她,微笑道:「媺华,你别跟立杨一般见识,他被我宠坏了。」 她没就此表示意见,只是拿起派咬一口,转移话题。「真好吃,宋妈妈的手艺超级好。」 「我本来不喜欢做菜,不过这两年进步很多,猜猜我做最好的是什么?」 「西点、蛋糕?」 「不,是炸鸡汉堡,我猜你应该听说过,立杨三年前在美国出一场大车祸,命差点没了。」 「是。」可是他并没有像传说中那样,撞成低能儿。 「我到美国接他回台湾时,他完全记不得过去发生过什么事,连我们这对爸爸妈妈都不认得,只记得自己喜欢吃汉堡炸鸡和薯条,常常要求阿姨出去帮他买。」 「外面做的东西不健康,我就开始学着动手做,还特别去买一个气炸锅回来,就担心他吃下太多不健康的油,刚开始做的时候和外面卖的味道差很多,我慢慢修慢慢改,那阵子啊,我三餐都吃速食,不断尝试不同的作法,好把味道弄得和外面一样,信不信现在我都可以开店了。」 「宋妈妈对儿子真好。」 「怎么能够不好,他是我唯一的指望啊。」 「可是孩子不能太宠,不然会长不大的。」她说得委婉,却也明白自己是交浅言深,有些不好意思,顿时小脸绯红。 梁语屏笑着拍拍她的肩,说道:「没关系的,这些话以前你们总裁经常劝我,可惜我听不进去,后来他越变越坏、越变越怪,我才晓得自己做错了。你知不知道立杨为什么会被送出国?」 「不知道。」 「他未成年开车又酒驾,把人给撞伤,幸好对方不是重伤,我们付一大笔钱才将事情摆平。他爸爸说若是再让他留在国内和那群坏小孩成天混在一起,早晚要变成废物。可是我舍不得啊,成天哭哭啼啼希望能把立杨留在身边,后来他爸爸不再和我商量,直接给他在美国找到学校并送出国。那个时候他十六岁,一个才念高一的小男孩就这么被送到人生地不熟的国家,多残忍,我光是想到就睡不着。 第八章 「他在国外念书的时候很荒唐,但他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管不了,他不在身边,我又能怎样?我既担心又害怕,那段日子我经常埋怨自己,这一辈子我到底做过什么好事情?」 「我没有上班工作,家事有阿姨帮忙,我没有经济压力,没有婆媳问题,我大概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但是这么轻松悠闲的我连丈夫的心都没办法拢络,连儿子的品性都没办法教好,我有什么立场批评立杨荒唐?」 曾经她满心怨恨,丈夫风流外遇、儿子不听话,她就算穿金戴银、用名牌伪装自己也隐藏不了自己满腹苦水,她恨、她抱怨,她宁愿和丈夫吵吵架,可惜祺军只会用一脸不屑鄙夷的目光望她,让她倍感挫折。 「后来朋友拉我去做义工,我参加慈济听师父开释,渐渐明白一些道理,心灵有了归依,所有的负面情绪慢慢被导正,我帮需要帮忙的孩子,我成为他们的贵人,然后打心底相信总有一天在我的儿子需要时也会有个贵人拉他一把,宗教信仰让我收敛脾气,让我想通许多事……」 她明白自己和丈夫之间的距离不是一天造就的,而是一月月、一年年累积出来,当年她理直气壮做出的决定,恰恰是分裂夫妻感情的最大原因,她以为不提不说,裂痕终将被光阴冲淡,殊不知冷漠淡然只会让彼此的心渐行渐远。 然而说到底,祺军终究是有情有义的,那么多年过去他始终没提过离婚,他尽职地提供一个优渥环境让她能够做想做的事,也让她的娘家父母兄弟不因为她而担心。 他没有企图改变她的身分、没在外人面前轻贱过她,她还有什么不满意?虽然……凭心而论,她的确远远不如他身边的那些女人呀。 何况别人不知道她岂会不懂,祺军娶她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她父亲是个土财主,父亲疼爱她,乐意为女婿卖掉大笔土地,替他筹出一笔创业基金。 多年过去,祺军不但还清当年那笔借贷还提携了她娘家哥哥弟弟,梁家之所以能够发迹,和祺军有着绝大的关系,因此梁家上下对祺军心怀感激,光是这笔恩惠她就偿还不清。 年轻的时候,算命先生说她会嫁个好丈夫、会福荫丈夫,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给祺军带来好运,但她至少学会了不埋怨。 「那场车祸改变立杨,虽然他不记得我和他爸爸,虽然他刚回家时像在抗争什么似地脾气又冲又拗,经常板着脸不理人。但师父的话我牢牢记着,我不求回报,一心一意对他好,因为师父常常对我说,人心是肉做的。所以我常待在床边给立杨说话,说师父的话、说我的心情,说他不快乐我会心疼,起初他听不进去,满脸的不耐烦,偶尔还会顶上几句,可是我知道他有在听。」 「我给他做饭,他不爱吃,我就重做、重做、再重做,做到他满意,一天天、一点点,他有了些许改变,然后我带他一起去做义工,让他看看世界上有多少可怜人,有一天他突然对他爸爸说‘你给我找老师上课吧,我想进公司’。」 「媺华,你能够想像吗?当我听到那个话时心里有多激动。他对我越来越好,事事替我着想,有时候还会为我和他贫贫杠上,你也知道的,你们家总裁长得好,气度潇洒、风度翩翩,加上世面广、人脉阔,外头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欣赏他,难免会……传出一些事情。立杨曾经为这种事同他爸爸吵过,所以才会对你说那么过分的话。毕竟总裁和秘书……」 容易引人遐想?媺华连忙摇头,「那是宋公子没见过总裁工作时候的态度,总裁一进公司就像机器人,半点差错都不允许,我们每天上班都神经紧绷,分分秒秒到不行,不会有宋公子想的那种事。」 「我知道。」过去几年她走出贵妇圏、走进社会,看得人多,怎么会不明白眼前的女孩是什么人,何况她还是祺军刻意带在身边培养两年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什么锅配什么盖,你是怎样的女孩子,宋妈妈一清二楚,你不必担心也不需要解释。」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什么锅配什么盖? 如果这是正确定律的话……总裁那种人就应该配lily姐?型号a和型号b机器? 顿时,媺华想像lily赖在总裁身上撒娇的画面,想像lily说:「阿那答,人家喜欢那个cartier豹头手镯,你给人家买嘛……」 媺华忍不住从头顶到脚底冒出鸡皮疙瘩,像受到严重惊吓似地连连摇头,把那个想像画面给摇出脑袋。 如果让lily知道她想像过这种事,肯定会从她的calvin klein金色压纹真皮波士顿包里拿出一把镶钻的手枪,砰地向她额头正中央开枪。 而当她的脑浆四溢,在长毛地毯上四处蔓延时,她会不屑地冷冷一笑说:「我果然没猜错,脑浆稀少、成分不佳,难怪想的全是些没用的东西。」 「媺华,我替立扬向你说声对不起。」 「没事的,我不会放在心里。」梁语屏的道歉拉回她的思绪,她端起盘子,笑着转移话题问:「宋妈妈,我可以再来一份吗?」 「你喜欢我做的派?」 「喜欢极了。」 「那好,以后常常过来,过来前先打通电话,宋妈妈马上给你做。」 「真的吗?太好了。」 之后她们又聊不少事,大部分是梁语屏在说媺华在听,好像好不容易找到人分享似地,她唠唠叨叨说着,媺华笑得温柔安静地听着,那个熟悉的感觉像是回到杜妈妈家,和她窝在沙发里,翻着杜立勋的老照片叨叨絮絮…… 媺华必须承认,宋立杨的确有副鹤立鸡群的好外貌,他往会场中央一站,众人目光便会被他吸引,不少名门千金过来搭讪,不少贵妇过来寒暄,他不需要任何刻意就成为会场上的superstar,如果他们今天的工作是宣传叶宁的设计作品,那么媺华认为是百分百的成功。 她发现只要他愿意,他就能装出企业家的姿态,装出沉稳冷静、装出睿智与满满自信,也装出令人心安的温和气度。 媺华深信明天的媒体新闻中,他定能占据版面。 同时,立杨也在观察媺华,一整个晚上与商界各号人物的周旋后,他承认除了外表和一身名牌服饰之外,她也是个有能力的女人。 在前往慈善拍卖会的路程上,她一上车就将整份拍卖资料递到他手中,资料简洁而清楚,里面详细分析拍卖物的来源、出处、价格以及哪些人需要交好,有必要把对方义卖的物品标下再转送回去,哪些人是公司想要套上关系的,而哪些人可以不需要理会。 进到会场后,她的社交能力更是教人惊艳,她不是小茉莉,而是高贵聪慧的玫瑰。 回程时,于宋立杨已是任务完成,但媺华尚未停止工作,她必须把今天宋立杨收到的名片和电话给整理出来,先筛选过一遍,并且将对他有用的输入他的手机里,然后再列印一份存档以备不时之需。 上车后,宋立杨松开领带,歪躺在真皮座椅里,充分表现出二世祖的姿态。他侧过头望向忙碌的媺华,忍不住兴起恶作剧念头,他扯扯嘴角凑近她耳边低声问:「蓝媺华,我妈不在这里,你说实话吧,你和我爸爸有没有一腿。」 又来!媺华不耐烦到极点,目光狠狠刨向他。 整个晚上她很努力地压抑想狠揍他一顿的欲念,谁教他在装模作样、饰演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同时,还能抽出空档来对她进行言语挑衅,她老早就憋了满肚子怒火,可是人在外面’代表的是公司门面,她心底再不爽也没让微笑离开过脸庞。 过去两年,总裁经常将她带上应酬场合,她能做的事很少,多数时候都是lily在做,她在旁边学习模仿,好不容易有机会独当一面,她当然要卯足全力尽情表现,但是身边的男人…… 没关系,为了薪水升迁,她一忍再忍,可现在已经下戏了,她还有必要对他客气?甭想! 反正过完今天,他回去当他的二世祖,她继续当她的小秘书助理,和他交恶的损失只有宋妈妈好吃到让人吮指的水果派,并且她能笃定总裁不会为一个没啥鸟用的儿子迁怒能干精明、积极向上的好秘书。 分析好状况,她缓慢抬起头,把已经输入完毕的手机交还回去,并且挂起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第九章 在他被她的恶意笑容搞得有点懵时,媺华穿着细跟高跟鞋的右脚一抬,狠狠往他的左小腿一踹,立杨吃痛,脚反射缩回,不敢置信地望向她。 她五根涂了粉色蔻丹的手指头掩起嘴巴,做作地蹬大眼睛倒吸口气,然后呵呵呵连笑几声,在他尚未出声之前,她先软声说:「很显然,我还没来得及和总裁有一腿,先和宋公子有一腿了,唉,真是可惜啊,对象怎么会是你呢?」 司机老陈从照后镜里把这一幕全看进眼里,忍俊不住噗哧一声大笑出声,少爷这回是碰到对手啦。 「哦哦,换句话说,你真正想踹的其实不是我,是我老爸?可惜啊,果然是很可惜,有机会我会把你的心愿传达给我爸爸,请他的小腿随时做好standby。」 媺华瞠目结舌,他的语汇理解力还真让人龇牙咧嘴。果然,和痞子打交道,不是普通疲惫。 她转开头,皮笑肉不笑地把自己的包包整理好,身子往前倾拍拍司机的肩膀说:「陈叔叔,我在前面下车就可以。」 她直接无视宋立杨。 可惜宋立杨这个人脾气有点糟,人家越不想理他,他就越想要招惹。 「这样可不行,如果让老爸知道我这样亏待他的小秘书,说不定一个火大,再不让我出席这等重要场合。」 他在讽刺她,媺华听得出来。 进会场前,她对他耳提面命,郑重叮咛,这是很重要的场合,要他千万「说话仔细」,不要看到长相不坏的女人就调情,要知道里头的小秘书没几个,多数是名门闺秀,很可能会成为他未来的结婚对象,耍痞不是坏事,但前提是要会看场合。 她真真心心、全全然然把他当成废渣看待。 以前同学之间讨论,最喜欢的话题之一就是男人的长相、荷包与能力,何者最重要? 喜欢崇拜偶像的自然说长相,拜金的说荷包,而媺华是崇拜英雄主义的,因此她选择能力。 当然也有贪心却又聪明的同学说:有什么好选的,这是三合一啊! 漂亮的去当明星,赚得荷包满满谁敢说他没能力。有能力的进大公司,辛辛勤勤往上爬几年变成高阶管理人,就算他长得再丑也会有人说他魅力无穷。至于荷包深的,整型医生在旁随时待命,有钱就有底气、就有自信、就有能力。 所以长相、荷包和能力三者是紧密相扣、密不可分的环。 媺华并不完全同意这个论调,她认为有才有能的男人才是真男人,所以她选择杜立勋,他聪明又勤奋,虽然长得不够花美男,虽然穷得很心酸。 杜立勋比媺华大四岁,学业却只大两届,两人熟悉之后她问:「当中的两年,你跑去哪里?」 他回答,「当兵。」 她觉得很奇怪,哪个男生不是念完大学、研究所才当兵的。 他没等她提问,就主动说明,「先念完大学的好处是比别人早点毕业,但先当兵的好处可多了。」 她想半天想不出任何好处,满眼疑惑地望向他,看着她呆呆的表情,他哈哈大笑,他常说他就喜欢她这种傻傻憨憨的模样。 他说憨傻的她看起来有点天然呆、有点小公主。 她从来不是小公主类型的女生,但不管是不是,任何女人都希望自己在心爱男人眼里是个公主。 然后他解释,「当兵有薪水,等待当兵的期间还可以赚外快,如果运气好的话,当爽兵还能买卖期货股票。」 他的资金不多,但经过一年多的炒作,他银行里有一笔四年的学费在生利息,如果先念书,他背负的助学贷款也生利息,只不过是替银行生,不是替可怜的穷学生而生。 杜立勋没有说谎,他读书很厉害,不是因为有良好的求学精神,他是真的想要那笔奖学金,他打工、他用四年的学费炒股票,他帮别人写论文,他赚取所有能够赚到的每一分钱。 媺华和他不一样,她每个月要向老妈领一万块生活费,他却有本事每个月给老妈一万块生活费,每次和他在一起,媺华常觉得自己笨得厉害,而每次和教授、同学在一起就会听见别人夸奖他,教授不只一次预言过,杜立勋将来一定会是个成功人物。 他很抠门,花一分钱都算得小心翼翼,但从不对她小气。 他算什么都算得精,只有在她身上糊涂,所以他在圣诞节前夕给她买了红色的nike鞋,然而平安夜的晚上,他只吃一个饭团果腹。 知道这件事,她的心又甜又酸,她的眼睛又哭又笑。她心疼他,却为他对自己的疼爱感动万分。 有了杜立勋在前面做比较,宋立杨在她眼里很难强大。 她没说出口,但,是的,她看轻宋立杨,一个只会依靠爸爸生存的男人,她无法慎重看待。 她不知道总裁今晚把儿子推出来,是不是真有扶他接班的意图,如果有的话……不是她刻薄恶毒,要经营出一个大规模企业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何苦把它毁掉? 车子开到媺华家前面的五百公尺处就进不去,老陈面有难色地转头看向宋立杨,她却挑挑眉毛,带起两分得意的表情。 她住在大学附近,大学生多小吃摊就多,小吃摊多就会塞车,所以摩托车还勉强可以过,轿车就困难了,更别说是加长型轿车。 「陈叔叔,不必麻烦,我在这里下车。」 说着,她推开车门,砰一声把门关上,当她双脚站定时却发现宋立杨也跟着下车,并且绕过车子站到她身他弯下腰对司机说:「陈叔叔,你先回去,我送蓝媺华回家后再自己搭计程车回去。」 「不必啦,我开车在这附近绕绕,少爷送蓝秘书后再打个电话给我,我马上过来。」 「好,等我电话。」 老陈挥挥手,看着少爷和蓝秘书的背影,咧开嘴笑出声,他拿出手机拨了总裁的电话说:「总裁,我是老陈……」 走不到十步路,媺华已经第三次被人撞上,宋立杨看不下去,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叮咛,「跟好我。」然后拉着她的手,护在她身前走。 很小的动作,却诱发出她的鼻酸,那个时候……立勋也是这样牵着她的手,在人潮当中护着她一步一步走着,他们靠得相当近,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那是她给他买的体香剂,他觉得浪费,可是她说喜欢薄荷香味,于是每次他出现就会带来她喜欢的气息。 他牢牢地记住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现在,她靠得他很近,他身上也有若有似无的香气,她下意识地深吸口气,然后提醒自己,他不是立勋,他身上的气味是burberry。 她想挣脱他的手,想告诉他,她不是小孩子、不需要被保护,但他比她更快有了下一个反应,他指着一摊卤大肠问:「喂,那个好吃吗?」 「你没吃过?」 「吃过?也许吧,在出国之前,但……我不记得了。」 他耸耸肩,无辜的表情让她突然感觉抱歉。是啊,他失忆了,因为一场车祸。她不知道他恢复几成,严格来说他还是半个病人,她对他的要求似乎有点过分。她抿唇,笑出两分坏,问:「要不要尝尝看?我请你。」 「你请我?」 「是啊,这里是我的地盘。」她指指自己经常光顾的几家小吃摊。 「那么我需要请你什么?」 「宋妈妈已经请我吃派了。」 「好。」他走进店里,原本在吃东西的顾客纷纷抬头看他,他很帅又穿得像明星,不看他看谁?但他态度自然,不理会周遭的眼光,大大方方走进卖卤味的小店。 媺华超慷慨,大肠剪一段、小肠买一份,然后,没有了! 「这么少?你怕我吃?」他抗议,有人请客这么小气的吗? 「先吃嘛,说不定不合你的胃口,如果喜欢再叫就有。」 她热情善意地夹起一块大肠放进他嘴里,用鼓励的眼神望向他,他有点勉强却还是忍耐地笑了笑,嚼两下,然后……再嚼两下,越嚼眉头越皱,她在心里猜想他快吐了、快吐了…… 那年,杜立勋也是这样的,他说大肠很臭,她却说很香,硬要他吃一段,然后他越嚼眉头越皱,明明一脸的想吐却还是硬把大肠给吞进去,从那之后怎么拐,她都没办法拐动他。 他说天底下的男人都讨厌吃大肠。 她说哪有这回事? 他说下次你找别的男人试试看。 她说如果我真找别的男人试,你就要哭了。 第十章 现在,她真的找别的男人试尝大肠滋味,如果他知道,会不会哭? 应该不会吧,如果今天这一幕是最终结局,那么就算不是他一手策划出来,也是他推波助澜而来,他有什么资格哭? 宋立杨把大肠咽下去了,但那个表情好像他刚刚吞下的不是大肠而是蟑螂,他把筷子往桌面上一摆,将椅子往后挪几寸,远离卤大肠飘散出来的气味。 媺华觑他一眼,「不喜欢就吐出来,干么硬吞?」 「美女亲手喂的,我能吐?」他横她一眼。 她笑开怀,恶意问:「不好吃吗?」 「臭。」 「不觉得越嚼越香?」 「我只觉得越嚼越想吐。」 「难道天底下的男生,都真的不喜欢大肠?」 「对。」他回答得十分笃定,没有商量空间。 「好吧,下次碰到不喜欢的食物,不管喂你的女人多漂亮,都不要因为对方的美色而委屈自己。走吧!」她放下筷子,结完帐走出小吃店。 他还坐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 她的动作很优雅、她的笑容很柔和,她的口气没有在车子上时挑衅,这明明是好现象,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她身上看见哀愁。 他离开座位快步追上前,走到她旁边问:「你饿不饿,我请你吃麦当劳。」 「我不饿,而且宋妈妈的麦当劳肯定比外面的好吃健康。」她偏过头对他灿烂一笑,这是这个晚上第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 对上这样的笑靥,宋立杨的心情松快,他走在她身旁一面四处张望一面问:「你住在这里很久了?」 「嗯,六年。」 她低头数着自己的手指头,一二三四五六,六年,她可以从小一念到毕业,从儿童进入青春期,人生最多也不过十几个六年,她却花掉一整个六年来守候一段没有结局的初恋。 「从大学时就开始住?」他看着她的头顶,猜测她突如其来的忧郁。 「对,没搬离开过。」她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脸上依然挂着笑。 但宋立杨看得出来她的笑容里已然失却真意,并且添入播播哀戚。「对这里这么有感情?」 「六年,又不是六个月,感情是一定有的。」 「可是这里离matchless有点远,为什么不搬?」每天把大量时间耗在交通上,不划算。 「离开的话,我会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一个老朋友找不到我。」 她以为他要回答,「你白痴哦,有电话、e-mall、line,现在又不是中古世纪,脸书都可以把多年失联的朋友给联系起来,怕什么?」 所以她又补上两句,「我怕他和你一样,忘记过去、忘记我……」 他垂下眉头,说得既现实却也真实—— 「如果他已经记不得你,怎么还会记得这个地方,恐怕他不是遗忘而是放手。」 在二世祖的陪伴下,媺华回到租屋处,关上门旋身,在灯火乍亮那刻,她有片刻怔忡。 为什么不搬家?她用立杨的话自问。 她已经离开学生时期遥远,他再不会突然出现,不会两手支着后脑杓躺在她的床上冲着她微笑,更不会坐在她身边一笔一笔替她画考试重点,不会轻轻把她拥在怀里说:「别担心,什么事都交给我,你只要当个无忧无虎的小公主就行。」 这大概是她始终无法放手过去的原因,在她的记忆里只要有他的影子在,她便有受宠的甜蜜感。 只要是女人就会想要当小公主,就会想窝在男人怀里,任外头天大的风雨也打不到自己,但不是每个女人都有足够的幸运,有个愿意为她承担责任的好男人。 曾经,她有一个,但后来一不小心遗失了。 她拼命找不断找,那段日子只要有无名男尸出现,她就会怀疑是不是她的男人,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知道为什么他的信誓旦旦会消失不见,她假设、猜想、怀疑,她甚至替他编造藉口,可是已经四年了……她还能够等多久? 最近,这样的等待让她倍感心力交瘁,她害怕等不到尽头,害怕等来一个悲剧,她鼓舞自己坚持的女人会迈向成功路径,但是她也明白在爱情里面这并非正确定律。 媺华揉揉发酸的肩膀,放下包包垂头丧气地走进浴室。 水流哗啦哗啦,她闭上眼睛,感受水柱打在肌肤上的微刺,眼泪不知不觉滑下,今天晚上,她特别想念他…… 洗过澡,她坐到桌子前面打开电脑,打开雅虎信箱点入最熟悉的那个帐号,她盯住电脑萤幕下方的数字等待,等待十二点过后,日期更新,她在上头打下一串字。 立勋,生日快乐。 四年了,我没放弃过等待,我必须相信你会回来,否则生命就会变得灰白空洞…… 她经常给杜立勋写信,写心情、写工作、写烦恼也写快乐。 自从他离开之后,电话不通、手机不通,只有e-mall能够传递,但它真的把她的心情传过去了吗? 不知道,因为她不曾接到任何的回覆。 而她也从一天一封信,变成一星期或者更久才写一封,字数也从动辄两三千字变成寥寥数语。 因为得不到回应,让她觉得自己是在对空气喃喃自语。 好几次,她恼怒地对自己破口大骂——不要写了,你以为自己是网路作家啊? 然而更多的时候,她写完信,默默潸然泪下。 她问过自己千百遍,为什么他要这样对待她?他可以不喜欢她,他有权利对她提议分手,但他不可以莫名其妙消失啊,害得她时时问自己,到底她是哪里做错? 突地,一个赌气,她把上面三行字删除,然后飞快敲打键盘。 她告诉杜立勋自己今天做了什么,她钜细靡遗地形容了二世祖,她甚至夸大他的俊美、他的温柔和体贴,她打字打得飞快,有许多感觉根本来不及体会便已经化成字体出现在电脑萤幕上。 接着她没再多看一遍,咬牙,把信寄出去、关机! 然,在萤幕出现一片漆黑后,她盯住反射出自己五官的黑暗萤幕,咚!豆大泪水落在键盘上。 她咬牙,暗骂自己一声白痴! 对,就是白痴,否则她怎么会以为用一个陌生男人就能激得了立勋出现,怎么会以为四年不见面的男人,还会为她心生嫉妒? 她是白痴,真真切切、童叟无欺的白痴。 推开椅子,媺华躺到床上,沐浴乳播播的香气传进鼻间,疲惫地闭上眼睛,她告诉自己——会的,等她写信的间隔从一星期变成一个月、半年、一年……她的心再不会受他控制,她将要见异思迁,到时,她的爱情也会跟着时过境迁。 都已经说过要见异思迁、时过境迁的,媺华还是忍不住在上班途中,在85度c买了个六寸蛋糕摆进茶水间的冰箱里。 因为今天是杜立勋的生日。 杜立勋是个确立目标后便会排除万难,使命必达的男人,所以不管他有没有钱,企管系的学长姐学弟妹们都相信他将来会变成大富翁,他不会赚22k,他会在三十岁之前成为主管,五十岁变身为企业大老。 媺华插上蜡烛,看着跳跃的烛火,他已经二十八岁了,还有两年时间完成大家眼中困难重重的任务。 拔掉蜡烛,她没切蛋糕,而是拿着叉子一口一口把六寸蛋糕给塞进肚子。 那年他过生日,她买蛋糕在租屋处等他,他忙得乱七八糟,出现时已经凌晨一点钟,他敲开她家大门,看见她嘴边沾满奶油,他侧身歪过头,发现桌上的六寸蛋糕剩下没几口。 不是她的错,是他爽约,她心底知道不应该抱怨为生存而忙碌的男人,但是身为女朋友如果连为这种事耍点小脾气的权利都没有,那女朋友这三个字未免有些可悲。 他进屋接过她手中的叉子,笑着把剩下的蛋糕吃光光,然后捧起她的脸说:「谢谢你为我过生日。」 「我本来想把蛋糕丢掉的。」她重申一句,彰显自己的怒气。 他却揉揉她的头发,笑得眉眼眯眯地说:「我很高兴你是吃掉不是丢掉,勤俭持家的好女人很难找,却让我选到了,我敢预测我们以后一定会存很多钱,让我们的儿子当富二代。」 他俯下身舔去她嘴边的奶油,然后吻了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身上的薄荷味,他的吻很干净、很清新,有黑人牙膏的味道,即使他们嘴里还拌着鲜奶油……她喜欢他的吻,一如喜欢他这个人,她乐意接受他的吻也很乐意回吻。 第十一章 然后,一笑抿恩仇,她忘记对他发火。 直到激情褪去,她看见桌上的蛋糕空盒,才闷闷地丢出一句,「以后你再这样,我就要一个人把蛋糕吃光光。」 他大笑,因为她的脾气太好打发,他用额头抵住她的,轻声说:「放心,我发誓再不会出现这种状况。」 他说谎! 从他离去那年算起,她已经独自一个人嗑掉四个六寸的鲜奶油蛋糕。 任何女人都会想要惩罚这种不守信用的男人,她想过一千种办法企图惩罚他,但到后来才发现原来她能够惩罚的,只有自己。 lily眼睛底下有浓浓的黑眼圏。 这个事实不是媺华亲眼看见,而是猜出来的,每次发现她用更多的盖斑膏、涂上更厚的粉饼,媺华就知道她昨天晚上熬夜。 明天就要上飞机陪总裁出差,肯定有不少东西需要事先准备,大到文件、行程,小到出席场合的衣服、老板的咖啡……那绝对是辛苦而繁复的过程,这点媺华能够理解。 lily很美丽很纤瘦,尤其那双具有东方色彩的夙眼绝对是众人目光的焦点,如果她在美国从事模特儿行业,肯定会一路红上国际舞台,最厉害的是那么痩的女人居然有丰腴的胸部。 许多男人会「不自觉」地盯着她的胸部,尤其在她穿上晚礼服时,每次看到那些男人张着嘴一脸中蛊相,微华就会不自觉联想到糖果屋。 那对兄妹为了不让继母将他们抛弃,沿路丢小石子以便找到回家的路,而那些男人沿路丢的是口水,不知道他们的口水有没有蜗牛黏液的效用,可以拿来制造高档化妆品。 那时媺华什么话都没开口,lily却抢先一步说:「看什么?是真的,不是矽胶产品。」 「你是怎样办到的?」 她淡淡一笑,反问:「你的家乡没有出产青木瓜?」 媺华当场垂下头,像颈骨骨折的垂死天鹅。lily住台湾、她也住台湾,有人的妈会为女儿的胸部而努力,而她的妈为了赚钱把前夫踩在脚底下而努力,错失女儿的胸部发育期。 至于lily的瘦,媺华半点不羡慕,因为那是要付出代价的。 媺华很少看她吃固体食物,别说她热爱的炸鸡蛋糕,就是维持人类生存的米饭蔬果也很少看她吞进肚子里,不过她倒是喝不少矿物质水、维生素发泡锭、生命活泉之类的高档液体。 媺华不只一次怀疑lily和蔬菜同种,都是靠光合作用而生存的,并且如果lily是蔬菜也绝对是水耕蔬菜,不是种在泥土里的。 离下班时间已经超过一个小时,距离媺华小鬼当家时段剩下不到十二个钟头,媺华把公事完成后走到茶水间泡一杯咖啡,再端着她的六寸蛋糕走回座位。 插上蜡烛、点上蜡烛、再吹熄蜡烛,整个过程只用掉一分三十秒,然后带着发狠的目光企图将它们消灭掉。 lily从总裁办公室走到她桌边时,蛋糕只剩下零星碎屑。 「你还真的全部吃完?你的消化系统真是令人崇拜。」lily笑得满脸刻薄。 「我令人崇拜的不只有消化系统。」她闷声道。 媺华今天心情有点烂,因为这是她一人嗑掉的第五个生日蛋糕,该缺席的依然缺席,期盼的那个依旧不曾出现。 「really?还有哪里,身材?脑袋?反应?机灵?美貌?」lily每说一个就摇头一次、否决掉一个假设,表情认真无比,这种伤害比直接破口大骂还更教人捶心肝。 但是人在屋檐下,不想撞头的话回答就不能过激,所以媺华说:「有待lily姐日后慢慢发现。」心里一面想,好加在,这女的不是她未来婆婆,否则洞房花烛夜就会有人闹离婚。 「很可惜,没有以后了。」lily轻飘飘丢出一句。 「lily姐,你以后千万要生女儿别生儿子。」媺华丢回一句。 以上两句话重叠,所以媺华没听见前面那句,但机器人不会漏掉任何一条资讯,因此她问:「为什么要生女儿别生儿子?」 媺华微微一怔,紧接着叹息,训练不够、果真是训练不足啊!她怎么可以把心里想的给透露出来。 「快说啊!」lily水晶指甲上的黑钻就在媺华的眼睛前三公分,只要再前进一点点,她就会变成九阴白骨爪下牺牲的可怜人。 「嗯、呃,lily姐长得这么漂亮,生女儿一定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胜过西施,如果生儿子就太危险了。」 「哪里危险?」 「会让人忽略他的文韬武略、英明豪杰,目光只放在他的人鱼线。」她巴结的很过分,但如果头颅不想被堆成小山丘,这是最适合的回答。 「嗯。」lily果然相当满意媺华的回话,她缓缓收回镶钻的水晶指甲。 而媺华松口气感激自己捡回一条命,但是她的气还没有吐顺,又被lily紧接而来的话盆了气。 「你觉得自己有没有办法独当一面?」 独当一面?为什么这样问她?难道她决定辞职不干了? 不可能的啊,别说lily姐对总裁如江水一般滔滔不绝的崇拜,光是为了这份可以天天穿名牌的高薪工作也不可能离职的吧?何况她这种人只会想尽办法让人离职,怎会容许自己被踢掉? 可她为什么要问这句,难道……不会吧,lily姐得了不治之症? lily不等媺华胡思乱想告个段落,就自顾自往下说:「过去两年我可是把一身本领倾囊相授,半点藏私都没有,看看你现在和刚进来时的模样差的可不只十万八千里……」 虽然口气有点硬,态度有点嚣张,表情有点让人看不下去,但她这的确是……在同她交心? 瞬间,媺华全身冒出冷汗,有事!肯定有事情即将发生,只是……那个事会不会危及到她脆弱的性命,小小地,她的手指头开始颤抖。 「我讲了这么多,你还没有回答我,到底有没有办法独当一面?」 媺华越抖越凶,脸上挂起巴结笑容,两手在下巴处握成可爱的小拳头回道:「lily姐说什么呢?我拿什么和您比,就算您倾囊相授我也学不到您的一成啊,lily姐,我把您当成偶象,当成支柱,您就让我……一直依赖下去吧。」 突然,lily收起温柔……如果刚刚的态度可以称之为温柔的话,眼睛暴张,冷酷地猛然靠近,在媺华耳边冷笑问:「为什么要让你依赖?我是母鸡吗,天生的老妈子命?」 lily是老妈子?不对吧,蓝媺华是奴婢命才对…… 媺华尚未回应,倏地,lily又大吼一声问:「说!你到底有没有办法独当一面!」 被她突然扬声大吼,媺华直觉回应,「有办法!」 lily微笑,满意地扬扬手中的录音笔,说道:「很好,是你自己说有办法独当一面的,以后有任何问题别赖到我头上。」 「嗯?」媺华满头雾水。 「给你一个小时收拾私人物品,然后马上搬到五楼的总编办公室,位置已经帮你整理出来了。」 什么?从二十七楼调到五楼,她被降级了?或者……当初她应征的是总编秘书,而过去两年她只是在进行在职训练? 「发什么呆!」lily看她一脸犯傻的表情,硬声说:「记住,皮绷紧一点,以后出错可没有我帮你扛了。」 她打量媺华,媺华眼底的可怜软化她坚硬的眼角,但……她是谁啊,lily耶,哪会受这种无聊的情绪影响! 于是,下一刻冰冷的声音从她涂着香奈儿口红的嘴唇里吐出,「你还有五十七分十二秒。」 既而,她转身踩着「保时捷」扬长而去。 媺华在整理私人用品时,找到一个还没有开封的劲辣鸡腿堡,她已经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丢进去的,但她敢百分百确定绝对是因为lily的眼光,她才会抛弃可怜的劲辣鸡腿堡。 lily的嘴巴不是普通恶毒,如果科学家愿意,可以从她的唾液里面提炼出强力去污剂,厨房多年顽垢也敌不过她的刻薄,她的嘴巴都能把人削去一层皮了,小小愁眉。 她记得有次她的行程计划表打错,让总裁整整晚一个小时出现,对方打电话来大骂他们没有合作诚意,还恐吓她叫总裁不必出现了,这个合约不必签,她吓死了,颤巍巍地把这个消息告诉lily姐,她半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冷眼瞪了她足足有十五秒之久,然后施令要她联络司机到楼下stand by。 第十二章 而lily姐快步走进总裁办公室后不久,两人匆匆离开,她咬着唇,心知那是一笔大到很惊人的合约,公司为了它已经接连忙碌三个月。 她很害怕,想躲起来哭又没种躲,她很清楚在总裁和lily不在时她就是二十七楼的看门狗。 可是,她真的很想哭。 于是她抱着立勋的照片,脱掉高跟鞋把自己蜷缩在办公椅里,一面哭一面跟立勋诉说委屈,她狠狠哭上半个钟头,然后在总裁和lily进办公室之前,恢复。 她战战兢兢地看着总裁,不管是匆匆出门或从容进办公室,他都是一脸平和,无法从他脸上读出任何线索。 她只能满脸惊恐和委屈,小声问:「lily姐,解决了吗?合约……」 lily没回答,却狠狠丢过一个眼光,冷声问:「哭多久?」 每次她看见自己在吃麦当劳,就会挂起满脸的鄙夷,似笑非笑地道:「你真敢吃,再吃下去公司就要为你更改大门宽度了。」 不然就说:「生日快到了吧,要什么礼物?润滑油用完没?别节省多涂一些,今年姐姐送你一打,免得每次上厕所都挤不进小小的门框里。」 再不,就是用一根手指头揉揉太阳穴,对着她的身材上下打量,「让我想想办法,要怎么把你r硕的身躯挤进今年的香奈儿春装里。」 她永远有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自己的自信给狠狠敲碎掉,她敢怒不敢言,只敢在肚子里暗暗腹诽,我又不是水耕蔬菜区的,我在肉食动物区啊! 一次两次,为挽救自己可怜的自信心,她只好自我催眠lily姐是在嫉妒我用美食减轻压力,可是她的压力是从哪里来的,不就是…… 唉,过去两年,她的上司既刻薄又残酷,伤人心于无形中、摧毁意志于日常里,在这样的严厉训练之下,她早已养出无坚不摧的心灵,就算换个新上司也打击不了她。 媺华的私人物品不多,一个纸箱就足够,根本不需要花到一个钟头,只是收着收着她就会回想起许多场景,就会停下手边工作,就会……也许鼻酸、也许微笑。 「半个多小时。」她乖乖回答,不敢有任何作假。 「今天加班一个小时,去给总裁泡一杯咖啡。」 「要……什么口味?」 「cappino。」 lily的回答让媺华松口气,cappino是总裁成功将合约签定后必喝的咖啡,那是一种仪式,就像每年立勋的生日她都要吃掉一个六寸蛋糕,就像伤心时她一定要穿上立勋送的nike,也像每个寂寞的假日她会走一趟立勋的老家,回忆在每个角落里曾经发生的故事。 因此少少的私人物品,她花将近两个小时才收拾完毕,离开位置时,她进一趟办公室跟总裁说再见。 宋祺军从电脑前抬起头,对她微微一笑,说:「到了五楼,要更努力工作。」 「是的总裁,谢谢您这两年的照顾。」 「你值得。」他说。 她明白总裁的话是客气应酬,他就像个完美机器,有强大的工作能力以及一张永远温和的表情,即便是责备属下时也一样,他有良好的eq,他从不会情绪失控,不管失败或成功,她都没办法从他的表情猜出他的心情,只能从他要的咖啡里知道现在是宁和还是焦郁,就像女人从基础体温里看出危险期、安全期一样。 走回秘书室,媺华对lily说再见,lily忙着处理手中的事,根本不抬头多看她一眼。 她往往觉得lily姐和总裁是同一款型的机器,不会大笑大乐、不会难过受伤,他们被制造出来纯粹是为了便利人类生存。 但尽管如此,她还是希望lily姐可以对自己发出一点类似依依不舍的讯号。 但lily并没有,因此媺华进电梯时有些失落了,虽然她不敢期待像别的办公室那样,大家为她办个升迁或降职party,吃吃蛋糕、喝喝啤酒,但也没想过离开工作两年的环境,连一个对她说再见的人都没有。 可媺华不知道,在电梯门关上那一刻,lily抬起头对着白金色的电梯门看了很久,表情里有几分不明因素的怅然。 新办公室在五楼,没有独立的秘书室,媺华和总编共用同一个空间。 办公室不算小,有一组沙发,沙发旁边有个小吧台,冰箱、开饮机、洗碗槽、小瓦斯炉,杯杯盘盘应有尽有,总编的大办公桌椅临近窗户,窗下的墙面处是一整排精美的柜子,柜子上摆了几个绿意盎然的盆栽,地板是原木钉的,没有心灵脆弱、一不小心就会受到污辱的长毛地毯。 这点让媺华很愉快,她的位置在角落处,摆设和楼上秘书室差不多,但电脑是苹果的,这让她满意,她三两下收拾好自己座位,坐在新位置上好一阵子才熄灯离开。 她坐在位置上时想,新任总编是谁,会是海归派的谢亦廷吗?如果是的话她的麻烦就大了,拒绝未来上司,她肯定没有好脸色瞧。 她上网查过新的人事命令,就是找不到这笔资料。 会是王总编吗?上星期她被摄影组邀请参加送旧party,杂志社送走五位离职员工,两位退休、一位高升、两位出国研修,王总编是退休两位中的一位。 因为找不到合适的替代人选,所以请王总编回笼? 如果是他,办公室应该不必装修得焕然一新吧?就算是谢亦廷,大概也得不到这个福利,所以……是个能力更高、来头更大的新主管? 媺华猜不出来,遂耸耸肩,反正明天就会知道答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怕谁,她连lily姐那种机器人都能配合完美了,还会有更艰难的任务吗? 这想法让她心情放松,那夜一觉到天亮。 隔天,她像过去两年中的每一天,五点半起床、六点二十出门,七点十分进到办公室,用自己的马克杯在吧台里面泡一杯浓浓的咖啡,拿两块饼干乘电梯到楼顶坐进在葡萄架下的藤椅里。 前几天,妈妈又打电话来说,姐姐已经存了两百万嫁妆,最近很多婆婆妈妈都在给姐姐介绍男朋友…… 这些是前题,后面才是重点,姐姐吃家里住家里,生活平稳可以存下九成九的薪水,不像她工作压力大、老板给脸色,赚的钱付完房租生活费所剩无几……然后弯弯绕绕、盘盘旋旋后问她到底要不要回南部。 要回去吗? 这个问题她想过一千遍,妈妈说的都是事实。刚毕业时她话讲得很大声,说她学企管,不是为了计算泡沬红茶一杯多少钱,说得好像自己志向很远大,但她说不出口的话是,她必须留下、必须在台北等待一个结果。 但是四年了,那个结果好像离她越来越远,所以……回家吗?她没有答案,如同「搬离旧公寓吗?」般,也没有答案。 她不知道还要耗掉多久光阴自己才会死心,因此她常藉由一些小藉口来制造模糊答案。 比方说交到新男友,就遗忘旧感情:比方说用自己存的钱买下一个louis vuitton水波纹长夹就切断过去:比方说买下一间属于自己的公寓,成功干掉lily姐、搜集完所有hermes精典款丝巾…… 她调整一下脖子上hermes精典款丝巾,自从一九三七年起,hermes每年发布春夏、秋冬两系列的丝巾,每个系列有十二款,其中六种是全新设计,六个是精典款。 在matchless工作两年,目前她只有两条精典款,换言之,要彻底遗忘过去,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 七点四十五分,她拿起杯子,离开顶楼。 二十七楼不大,只有两间办公室,一个茶水间,两个化妆间,以及四间大小不一的会议室,可以供五人小组会议,也可以提供三十人的集会,而平常不开会的时候,在二十七楼上班的只有总裁、lily和媺华。 但五楼不同,五楼也有会议室,占最大空间的是编辑室,编辑室采开放空间,有将近二十个编辑在里头工作,而总编办公室离电梯最远。 媺华下楼的时候,已经有零星几位编辑在座位上,上班时间还没到,他们多数在浏览网页或吃早餐,媺华要进入总编办公室前必须先经过他们。 第十三章 媺华二向几个同事点头打招呼。 杂志社占了matchless大楼的一到五楼,一楼是展示部和公关部,二楼是人事、总务、行销等行政部门,三楼是摄影组、化妆处以及摄影道具存放处,媺华这一身的名牌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四、五楼是编辑处,文字编辑、美术编辑齐聚,当中又分了几个组别,分别负责不同系列的杂志,而每个系列都有自己的小编、副编、主编。 一个姓王的女编辑,身材圆圆的,三十几岁左右,大家都喊她圆圆,媺华和她还算熟,吃过两次饭挺聊得来的。 圆圆向媺华招手问:「我看到布告栏的人事命令,你今天就调到总编办公室?」 「是,lily姐昨天就让我过来。」昨天她下楼的时候,编辑室的人几乎全走光了。」 「你知不知道新的总编是谁?」圆圆问。 「不知道,lily姐没说,你们也不知道吗?」 「不知道。神神秘秘的,我猜一定是空降部队。」说着,她瞄一眼王副总编的小办公室,压低声音说道。 「这几天,那位太太的脸色很不好看。」 论年纪、论资格,怎么说老总编退休,理所当然副总编就该升职,没想到等了又等,迟迟等不到上面的人把她叫去约谈,然后新总编即将上任的消息就传开来了,这让她情何以堪。 王总编退休party那天,她还送出一个大礼,感激人家把位置腾出来,她已经做好准备升上去,没想到…… 换成是她,也会感觉失落的吧。 「听说她连杂志社未来五年的走向都规划好了,准备在总裁召见时好好展露一下才能,谁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接下来日子难过喽。」 媺华耸耸肩,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们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要看上一个月的臭脸,你最好也打打预防针。」 「我又不是总编,关我什么事?」 「你以为副总编升职,身边的吕秘书不会跟着升?你和那位不知名先生就是抢走人家位置的元凶,别装无辜哦。」 圆圆说着说着笑起来,想起前阵子总编办公室整修时,吕秘书还在抱怨说她不喜欢白桦木色系,那个口气像是笃定总编办公桌旁的桌子是她以后的工作地区,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意外天天在上演。 「我也不喜欢调下来啊,我已经习惯上面的业务。」 也习惯lily姐的酸言恶语,习惯机器人的工作程序,习惯那一堆好不容易才背起来的咖啡品名,唉……她不过是小小员工,上面怎么说她怎么做,恩恩怨怨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好不? 「是啊,你也算降职,人事处有没有和你谈到薪水问题?是升还是降?」 媺华摇头。她只接到恐吓言语和录音笔的存证信息。 「好啦、好啦,也许情况不会那么糟。」圆圆安慰地拍了拍她两下肩膀。 「是吗?你不是说,我抢了人家的位置?」 「吕秘书是花痴,如果你的新boss是帅哥,也许她会放你一马。」 媺华瘪嘴,那会更快死好不好,原本帅哥身边是吕秘书的地盘,被她恶意盘踞,吕秘书能给她好脸色看? 她看一眼手表,快八点了。「我得进去先做准备。」 「祝你好运。」圆圆笑道。 「谢啦,我的确需要很多好运。」媺华挥两下手,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她在办公室门前深吸一口气,压抑下心底的不安,这时候的她虽然比两年前略略沉稳,但心底还是忐忑,一个连人事命令上都不写的人,会是震撼弹吗? 她握握门把,再深吸两口气,媺华笑着安慰自己,没事的! 旋转门把,她踩着sergorossi黑色细跟鞋,挺直腰背走进去。 媺华揉揉眼睛,细细的手指头偷捏了自己大腿一把,当痛觉传进知觉中枢后,她飞快跑到沙发前面,瞪着大眼睛怒视沙发上的男人。 发现动静,宋立杨放下手中的杂志,笑脸迎上媺华。 她脑子飞快转动,最让她害怕的那种可能性,重重地敲击着她的心脏,会吗?不会吧,不会吗?也许会…「早安。」他没有挑衅,只有一脸阳光。 「你……在这里做什么?」这叫做明知故问,她已经猜到他在这里做什么,只不过掩耳盗铃、打死不认。 他耸耸肩问:「你说呢?」 她咬牙,继续装死中。「如果你要找总裁,总裁在二十七楼。」 「我没有要找我老爸。」 「如果你想看杂志,四楼有个不错的阅览室,什么杂志都有,包括成人杂志。」她瞄一眼杂志封面的美女,又补上后面两句企图诱发他的「性趣」。 lily姐教过她,和陌生人建立交情的第一步是投其所好。 「你以为我在看花花公子?」他拿起自家杂志在她面前甩两下。 「就算你看,我也不会觉得讶异,望梅止渴是很正常的。」 「蓝媺华,你就那么不看好我?」 「我没有。」嘴巴上说没有,可是她的表情写着——杂志社即将倒闭,她即将成为无辜可怜的失业妇女。 恐怖啊恐怖、惊惶啊惊惶,如果宋公子成为她的顶头上司,她真的可以不必坚持买房子或凑齐十条hermes就可以直接离职,反正杂志社倒闭,她一样拿不到退休金。 「你不知道新总编今天就任?」 「外面的编辑没有说总编已经来了。」她还在做最后挣扎,还在想尽办法否认自己将要辅佐阿斗长大。 诸葛亮的下场如何,念过书的都知道啊……他未成人,她就要先成仁了啊,现在工作不好找,难道她真的得回去摇泡沬红茶? 「我来的时候,外面还没有人。」 他的话证实她的猜疑,否认她的挣扎,拍死她最后一丝侥幸,也一口气消灭她的无知幻想。 她的回答是一句无声叹肩。 「当我的秘书有这么糟吗?」 「如果用糟就可以形容清楚,我不会这么沮丧。」媺华实话实说,世界在她眼前关上布幕,她的未来失去光明,只剩下一片找不到边际的黑暗。 「别太早下评论,也许你应该先看看我的工作成绩。」 她苦笑,两道眉蹙在一块。 成绩?他有这种东西吗?也许有吧,吸麻成绩、滥交成绩、撞人成绩、废物成绩……但这些成绩对于当总编没什么大帮助。 看着她要死不活的鬼模样,宋立杨气闷了,那是明明白白的蔑视、清清楚楚的看轻,谁被这样看待都会生气的,何况他还是她未来的上司。 「蓝秘书,先给我一杯热拿铁,然后开始工作。」 媺华又忍不住苦笑,只要一杯热拿铁吗?要不要大麻两斤、美女三个、烈酒五瓶,再补上一张kingsize的大床? 唉,真真切切的空降部队啊,副总编想抗议也没有空间,谁教她出世时没有选个好人家投胎,累积再多的经历能力有啥鸟用,人家只要靠血缘关系就可以稳稳当当坐在她头上。 不爽也只能递辞呈呀,反正下面有一堆主编想要坐上大位,至于吕秘书……以后,她真要和人家势不两立了吗?还是她有机会和吕秘书调换位置?她比较想要服侍明主啊…… 「你工作时,都这样心不在焉吗?」 宋立杨一句话将媺华飘散出门的魂魄给唤回来,她抬眸对上他认真的眼神,然后叹气,再不甘愿,也得挤出几分真诚,上司咩、总编咩,有本事她去认总裁当干爹啊。 「是,总编。」她低头,踩着高跟鞋走到吧台里面,开始煮咖啡。 宋立杨瞄她一眼,眼角上翘、眉梢灿烂,她把想法全写在脸上,就这么不想在他手下工作吗?对不起,他就是要她! 暂时的小胜利让他心情飞扬,宋立杨估算着需要多久时间,她才会对自己心服口服,要多久她才会承认他的能力值得赞佩。 媺华不知道宋立杨在想什么,她一面煮咖啡一面想如果她向lily姐求情,重返二十七楼的机率有多高?如果无缘二十七楼,那她可不可以和吕秘书互换,反正吕秘书是视觉型女孩,而她喜欢上司的能力重过外貌。 但这种提议不就是在向总裁表明心迹——您家儿子是废物,我不屑为他服务? 不管哪家爸爸听到这种心迹表明,都会一巴掌把她掮到火钱山吧,她又没有铁扇公主的道具,还是别对火焰山太感兴趣的好! 胡思乱想间,咖啡煮好了,她强打起精神把咖啡端到新boss面前,拿起万用手册走到沙发边。 第十四章 「总编,今天的行程尚未排定,不知道总编有什么计划?」 「未来两个星期,我打算和编辑部每个同仁都见一面,听听他们对杂志社的意见,另外我打算去见见和我们长期合作的广告商。」 见每个同仁,疯了吗?他以为所有人都吃饱闲闲等着他召见?要见也只见主编以上的人物吧。「连文字记者、画者都要见?」 「是。」 「要从基础员工先见起,还是从高阶员工开始,要先见编辑部还是行政部门?」 「从基础员工开始吧,什么部门先都无所谓。」 「总编想见广告商的话,恐怕要先登门拜访,早上安排会议下午再出公司拜访客户,可以吗?」 「可以,但我希望会议能在两星期之内结束,至于广告商……」 结束个头啦,会议会一场一场开不停,除非杂志社关门,否则不会有结束的时候。媺华心里0s不断,手上的笔也没有停下,虽然辅佐纨裤很辛苦,但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为了生存,她必须当个认命女人。 记录下他所有的话,速度虽然不及lily,但都能抓到重点,先把大纲大略记下来,等他停止指令时,她飞快复述一次他交代过的事情后,抬头撞见他满意的目光。 分明心里有几分得意,她却还是悄悄0s两句,要求标准那么低,也是啦,纨裤的标准能高到哪里。 「总编,还有其他事情要交代吗?」 「有。」他从杂志堆里找出一份文件和随身碟,递给媺华。「这是我要给matchless杂志部员工的计划表,你再检查一次后影印起来,在开会时发给每个人。」 她应声,浏览几行,有模有样的,好像真有那么回事,这份文件是请人代笔的吧?也是啊,第一次和员工接触不显摆显摆,怎么压得住一群虎视眈眈的下属。她视线与宋立杨对上,媺华又问:「总编,没别的事了吗?」 「有。」 还有?她想圏圏叉叉、练练手脚了! 宋立杨举起杯子,问:「你煮咖啡的水准就这样?我老爸怎么能够忍受的了?」 煮得很差?不可能,总裁的嘴已经够挑,难不成他全身上下就是味觉部分青出于蓝胜于蓝? 她接过杯子,在他的目光示意下,小小地浅尝一口,瞬间眉头皱起,小小的脸瞬间爆红,显然刚刚泡咖啡时走神了,真不知她是加了什么东西啊。 「我希望你不会因为服务对象不同,就降低服务品质。」 他两手在腹前交握,长长的两条腿在桌面下延伸,一派的优雅悠闲,他脚上穿着gi的黑灰白格纹休闲鞋,这双鞋子她在zack的脚上看过,那时候她撇开头,暗暗骂一声死娘炮,但同样的鞋穿在宋立杨的脚上非但不娘炮,还有型得让人想拿手机拍照。 唉,不是她心肠歹毒,喜欢恶意攻击人,他当模特儿真的比当总编有前途。 「对不起,我马上重煮。」她点点头,表现出三分对上司的客气。 媺华很清楚,主观与偏见是职场上要不得的毛病,她也明白问题不是纨裤哥哥,而是自己,她初出社会就碰上专业能力高档的boss,再回头看看这只小毛驴当然会打心底瞧不起,可……她要因为这样就离职吗? 叹气,她回到吧台重新煮咖啡,这一次不是煮一杯而是煮一壶,因为她也需要咖啡来替自己提振士气。 把咖啡送出去后,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打开电脑将他交代的事项重新整理一遍然后逐步进行。 至于宋立杨,他依然悠闲翻阅着杂志,像她刚进门时一样。 只不过他三不五时会把杂志的某个页面折角,在里头夹上写了字的便条纸,三不五时抬头看向一面敲着键盘,一面和各部门协调会议时间的媺华。 工作中的媺华认真而专注,她的眼睛闪闪发光,比平时多了几分吸引力,她不特别美丽,但有着浓浓的亲和力,他喜欢她的眼睛,却不喜欢她眼底的淡淡忧郁,他喜欢她柔柔软软的声音,更喜欢她与人协调时不给人半分压迫感却能教人乐意为她妥协退让。 微微一笑,他低下头,继续翻阅最近两个月公司发行的杂志,既然要让他练练手,他多少要练出一点成绩吧,不是为那个热爱装年轻潇洒的老头子,而是为了妈妈、也为他自己。 媺华把头从电脑前抬起来时已经接近中午,看一眼手表,她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按下列印,列印期间她有效率地将桌面略作整理,收拾好资料后,她离开位置将未来两个星期的行程表交给宋立杨。 「总编,你先看看有什么地方需要删改的,做个记号,我会立刻更正,lily姐刚才寄信过来,原本总裁在星期六和下星期二各有一场应酬,但总裁人在国外,想请总编出席这两场宴会,我已经排入行程表了。」 「好。」 「总裁希望,接下来的两场宴会,我和总编还是穿着叶宁老师的作品出席,如果总编没有其他意见的话,我就让精品部门将衣服送过来。」 「可以。」 宋立杨点点头,她见他盯着行程表不放便走回座位,抓紧时间将他给的资料读一遍,校对过后列印出来。在等待列印间,她又打了电话到公司的精品部门请他们送几套衣服过来,和机器人共事过的最大好处就是会将每分钟利用到淋漓尽致。 媺华规划的行程表,宋立杨看了很久,等他把做满注记的行程表交还到她手中时,她有些惊讶。 宋立杨并没有要求变动会议时间,而是在上面标注在与各部门会议前,他需要的各类文件,媺华逐一读过,然后突然发觉他似乎没有想像中那么废,难道宋妈妈拉他去听证严法师开示这么有效,可以让一个浪荡子改头换面? 如果是的话,也许慈济应该积极开设的不是医院,而是少年感化院。 他看着她发呆错愕的表情,莞尔一笑,完美的唇形往两旁一咧,咧出满室春风徐徐,得意的咧。 她被他的笑勾引了。夭寿哦,花美男?妖孽?狐狸精……她找不到合适的字眼来形容他。 她微张的嘴唇像在对他发出邀约,他走近她,俯下身把脸凑到她眼前,两人相距不过短短的五公分,瞬间气氛变得诡异,整间办公室很安静,静到听得见冷气穿过出气孔的声音,公司配给她的影印机很先进,是低噪音的,但这时候它发出的音量像巨兽的震耳怪吼。 他靠得她那么近,媺华几乎感觉到宋立杨喷在自己脸上的暖暖气息,那是黑人牙膏的薄荷清香,是立勋吻她时,让她醉心的味道。 他不是立勋,可是他有一双很像立勋的眼睛,他不是立勋,可是他身上带着立勋的香气,他微微上挑的调皮眼神很像立勋,他靠近她的动作身形很像立勋,刹那间她有一丝迷糊,心脏像被丢进沸水中川烫过,嘶地短短三十秒内,她的心热得……熟了。 她咬紧牙关,一次次在心底自我提醒他不是工作勤奋、认真向上的杜立勋,他是要什么有什么,成天啥事都不必做,只需要耍白痴的纨裤子弟,他和立勋是天差地远的两个人,她不可以在他身上寻找立勋的踪影。 无数次的提醒,将她的理智拉回若干。 媺华扯扯脖子上的hermes丝巾,不知道是冷气突然坏掉还是她的身体被病毒入侵,身体每个细胞都感觉热浪侵袭,如果他继续靠近,她的汗水会迅速清洗她化过妆的脸,她不怕素颜,但她害怕汗水融化睫毛膏在脸上释放出无数条黑色泪水线,她可不想在新boss上任的第一天就把他吓得心脏萎缩。 于是她退后两分,可他在挑了挑眉梢后,又前进三分。 这下子,他们之间连五公分距离都不剩,汗水狂飙,她倒抽一口气狂退,整个背贴到椅背间,然后他们之间隔着一个办公桌和一部电脑,他想近身攻击还得穿山越岭。 他看着她惊惶的脸庞,笑着退回原处走到她桌边,线条完美紧实的臀部坐在她桌沿。 他们再度靠近,他的气息迫人,慌乱间,她拿起咖啡狠狠灌上一大口,然后起身端着咖啡杯从办公桌另一边走往吧台,她一面走一面说:「咖啡没了,我去倒,总编也要吗?」 她的口气和她的心一样,带着几分纷沓凌乱。 第十五章 「咖啡是好东西,少饮有益心脏,但多饮对身体有害,你不想六十岁就得骨质疏松症在轮椅上渡过漫长一生,就少喝一点吧。」宋立杨说。 他的话是好话,却像一根根细针狠狠戳上她的背,媺华猛然回首,心底、口里的纷乱飙上眼底,她不想哭,她怕黑泪吓死新boss,但是她抑制不住酸意在鼻眼间成形—— 立杨又喝咖啡了,为了赶报告、月考、打工、照顾杜阿姨,他可以连续一个星期只睡两个钟头,但他是人不是神,强打起来的精神需要靠咖啡来维持。 看着他桌上的咖啡空瓶,她有些生气和很多的担心,她趴到他背上抢走他手上的咖啡,仰头喝个精光,她的脸贴在他脸上,他未刮的胡须刺剌的,摩擦着她嫩嫩的脸庞。 她说:「咖啡是好东西,少饮有益心脏,但多饮对身体有害,你不想六十岁就得骨质疏松症在轮椅上渡过漫长一生,那就少喝一点吧。」 他一把将她拉到腿间,低声说:「可是没有咖啡因来相挺,我熬不完这一天。」 那是心理作用,她这样想,但这话肯定说服不了他,因此她挤眉弄眼,摇摇空瓶子,挑衅说:「没办法,咖啡被你最爱的女人喝光了。」 他低头想了想,说:「你嘴里还剩下一些。」 她还来不及反应,他已经捧起她的脸,给了她一个令人头晕目眩的法式热吻,那个吻太烫,像刚煮开的热咖啡,醇厚的香浓在他们嘴里漫开,浓冽了她的心、他的眉眼…… 媺华定定地望向宋立杨的眉眼,她不知道自己企图寻找些什么,只知道自己的心像被机器给扭绞过,疼得不知所措。 他笑着回望她,拿起桌上的照片,笑嘻嘻地问:「这个男的,是你那个迷路的老朋友?」 从会议室出来,媺华的视线被宋立杨的背影黏住了,她的脑子里重复问着同样一句——那是他吗?还是他被别的灵魂占据躯体? 过去两个礼拜,他们从早到晚做着同样的事情,开会、拜访客户,开会、再拜访客户。 拜访客户时,他很能装,装绅士、装温文、装厉害,在假装这个区块里,她对他没有任何质疑,所以他得到多数客户的支持,她完全能够理解,她比谁都清楚,他这种人适合走演艺圈。 至于开会时,他通常不说话,以倾听为主,偶尔提出几个问题让大家集思广议,这种没有伤害性且刺激不大的会议,自然开得皆大欢喜。 基层员工认为这位新总编脾气不错,亲切、乐于和底下人沟通,中级员工相信只要依过去的方式行事就不至于有大问题,高阶员工想得比较多、比较复杂,不过终究是松了口气——空降部队毕竟太菜鸟,日后要倚重他们的地方还很多,就算他是老板的儿子,若是敢太过分,辞呈一递、闹到二十七楼,就会有人下来安抚。 到时候菜鸟难看、老鸟昂声,底下的人自己会明了,重要决策得听谁的。 没想到……没想到今天的宋立杨像小丑鱼套上大盔甲,拿起金箍棒刷刷刷的把一群老鸟吓得说不出半句话。 他提的问题并不咄咄逼人,却震得所有高层都无话可讲。 他问:「为什么把客群锁在二十到三十岁的成年人身上?你们不知道十二岁的小女生、小男生会崇拜偶像、迷信名牌,并且不在花钱上头计较吗?」 王副总编顶他一句,「又如何,他们口袋里没有钱!」 他说:「你要不要上网google—下,看看台湾的父母亲有多乐意在儿女身上花钱?看看现在年轻一辈每个月可以拿到多少零用钱?」 紧接着,他提出一大堆数据,逼得王副总编无言。 之后他接连抛出一堆问题砸得众人眼花撩乱,进而丢出几个提案让所有人脑筋打上千百个结,最后,他帅帅起身告诉大家,「你们回去想想,提出企划案,下个星期三开会。」 离开前,他和海归派谢亦廷眉来眼去一番,媺华看见了,猜想两人有私下交易。 离开会议室,媺华快步跟上,他的腿很长,他走一步她要跨两步,她想干脆小跑步起来,但碍于高跟鞋太高、裙子有点小短,若是跌倒的话会非常难看,因此她只能挺直背脊加快双脚交叉的速度。她现在有点明白,lily姐的保时捷功力是怎么练出来的了。 回到办公室,她习惯性地走到吧台边,从冰箱里拿出汽泡水倒在水晶杯里递上前。 这次的会议,他的表现太出人意料、太有魄力、也太迷人,纨裤子弟要训练到这个程度,总裁要花多少心力金钱?还是说昨天有人事先和他沙盘推演,和过去两个星期一样,他只是在演一出戏?所以那个人……是谢亦「干么这样看我?迷上我了?」他笑出桃花朵朵。 媺华连连摇头,退开两步后旋身问:「总编真的打算开发英语杂志系列?」 「当然。」 「台湾已经有《空中美语》、《每日说英语》……几个系列。」 「你讲的是学习范本,我不打算加入那个市场,我的英文杂志里面只有文章,没有单字文法或其他的学习考量。」 「所以里面的内容……」 「可以是时事、时尚、篮球运动、商业名人专访、艺人专访……只要是年轻人感兴趣的话题都可以。」 「问题是市场太小,英文好到能够看懂英文杂志的人不多,而且就算能力可以,我相信大部分年轻人还是会选择较容易理解的中文杂志。」 「你怎么会以为我只打算在台湾卖?」 「不然呢?卖到内地?不可能吧,我们又不能在那里开出版社。」 「不能开出版社,就不能成立工作室吗?就算都不能,还有上海书展、北京书展……各大城市的书展转一圈,你看不起那个销量吗?你知不知道两岸交流,内地青年对于新资讯有多么渴求?而淘宝网恰恰可以提供一个最佳的销售管道,何况还有香港、新加坡、韩国、日本各地区,再者现在欧美观众也对韩国偶像明星产生关注,如果有这样一本卖亚洲设计服饰、介绍韩国偶像团体的专刊,你觉得他们的青少年会不会捧场?」 「可是为了成立这一个部门却要删除其他部门,那员工们……」 「你真的认为一本已经没有市场价值的杂志,还有留下来的必要性?」 杂志和书本不同,它们不会被一再重复使用,经常是看过就丢,所以内容要能够创新有趣,引发读者充分的阅读兴趣,他们才会心甘情愿从口袋里掏钱。 「可是突然间这样公布下去……」 「突然?每个月的销售量就贴在布告栏里,哪个人不知道自己主导的杂志是赚钱还是赔钱?危机他们老早就看在眼里,可是他们迟迟不愿意改变,还以为公司是让他们养老的地方,对不起,matchless不是公家机关,要养老请上网洽询其他机构。」 媺华抿抿唇,他的话并非没道理,可就算新官上任三把火,他的火也未免烧得太旺盛了些,尤其在过去两周所有人都认定他是好好先生之后,居然来上这一手,岂不是教人措手不及? 当她看见他和王副总编对峙时,两个人剑拔弩张的模样,害她神经紧绷,吓得一动不能动,她真害怕下一秒王副总编伸出长指甲往他脸上一划,抓出几道血痕,这男人就立刻破相! 项羽就是因为破相才当不了皇帝,自刎于乌江,他想当项羽,她可不想当虞姬,她对他没有那么深厚的感她眼底满是焦虎,看得宋立杨大笑不已。 他问:「你以为你家总裁为什么要把我丢到这个位置上?」 「因为总裁派给你的任务是……把杂志社搞倒?那就……不必发给员工遣散费?」她真是聪明啊,居然可以想得这么深远透彻,她要赶紧给lily姐发封信,说她身在曹营心在汉,她依然是二十七楼的一分子。 对于媺华的答案,宋立杨气得咬牙,还说没有不看好他,她分明就是没把他看在眼里。他瞪她一眼,问:「让一滩死水复活的最快方法是什么?」 媺华回答得飞快。「把它抽干。」啊啊,杂志社快倒了,身在曹营心在汉,曹营一乱她就要归队,不要死在这边。 如果不是打女人太孬种,他会考虑在她屁股上抽两下。「剩下烂泥要怎么复活?」 「所以呢?」 「要快速搅动它。」 第十六章 「搅动只会把死水变成混水,不会变成活水。」 「水不混,我怎么把里面的鱼虾捞上岸。」 「死水里面还有鱼虾?敢情鱼虾都不用呼吸的啊。」她撇撇嘴,冷播回应。 凭心而论,他今天的表现很杰出,但态度太过犀利,她比较欣赏总裁的作法——杀人不见刀。那种杀了人,死者家属还会对凶手感激涕零的最高境界,身为总裁儿子的他还得再学学。 虽说初生之犊不畏虎,但她深切盼望,不会转个身,这头不知死活的小牛仔就被外头那些老虎家族们啃得尸骨不存。 「不喜欢这个比喻?行!换一个,盖新大楼之前得先把旧大楼给打掉。重大破坏会在重大建设之前出现。」 「那你得烧香求佛拜地基主,在新建设之前,不会被重大破坏给活活压死。」 「我可以把这句话解释为你在关心我?」 「不,我在关心自己,工作难找,换新工作资历要从头熬起。」 媺华叹气,有志向很好,但志向过了头也会让人忧心忡忡,辅佐阿斗很危险,辅佐曹操一样很衰尾,这年头还是不要强出头,一天一天熬年资,熬到老熬到死,平平淡淡过日子比什么都幸福。 见她那要死不活的模样,他忍不住摇头,手指往她额头一戳,出声骂:「没出息。」 冷气还在吹:电灯还在亮,停电的是媺华心底那部发电机。 她呆呆望住他,呆呆看着他停在半空中的手指,明明就是不一样的两个人,为什么她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有没有可能是穿越?有没有可能是六年前的立勋附身,他换个身分、换了场景两人的爱情重启? 但小说的情节终究不是现实生活,她的熟悉感只是来自于过度思念,就像每次经过麦当劳她就会酸了眼眶,即使那不是他们首次约会的那一家。 他呐呐地放下手,知道这个动作太亲密,超越了两人的交情。 过去两个星期,他们配合无间、默契十足,虽然他们除公事之外多了不少新话题,虽然他们一天在一起的时间超过十二个钟头,但他们就是上司下属,过度的动作并不合宜。 发现她的尴尬,宋立杨转开话题问:「开会时,我听见我的手机在响。」 「对,宋妈妈打电话来,说今天不能帮我们送午餐。」 自从宋立杨来公司上班,梁语屏天天给他们带来营养好吃的午餐,如果他们要加班,她也会再跑一趟送晚餐。 她半点不觉得辛苦,还笑得一脸满足,说道:「好像回到立杨上国中、国小的那段时间,那时候我天天到学校和补习班给他送便当。」 媺华从梁语屏嘴里听说,宋立杨在国一时功课还很不错,谁晓得后来交到坏朋友,叛逆得让爸爸妈妈伤心不已,搞怪到学校老师想设个猪栏将他圏禁,然后一步错步步错,直到那场车祸将他的一生重新挽回。 唉,也许他的论调是对的,重大建设之前,得先有重大破坏。 「为什么?我外公的病情有变化?」他拧起眉,急问。 「没事,是老爷爷嘴馋,想吃宋妈妈做的猪脚冻。」 「高血压都快控制不住了,还吃那么油。」他低声抱怨。 他的抱怨是源自真正的关心吧?叛逆期过去,终于理解亲人的好,成长果真需要用代价换取。「与其在这里抱怨,不如找时间回去看看老人家。」 「我知道。」他点点头后问。「中午要吃什么,我请你。」 「麦当劳?」 「我以为所有女人都不喜欢会导致发胖的垃圾食物。」 「麦当劳只会导致发胖?您太客气了,那会吃进过多的反式脂肪,造成高血醣、高血脂、动脉硬化甚至是癌症。」 「既然知道有那么多坏处,为什么要吃?」 「因为……」 说完因为后,她扬起一个甜美笑脸,他明白,那和她的前男友有关。 宋立杨的观察力不差,十几天的相处让他发现,每次提到杜立勋她就会温驯了眉眼,杜立勋是他们经常聊起的话题,对话中他不难发现媺华对那个男人有多少崇拜与依恋。 「你觉得遗忘一段爱情,需要多久的时间?」他问。 「有人说需要交往时间的两倍,但我觉得更长一些,也许需要花三到四倍时间。」她愿意给自己更长的期限,来安慰自己的心。 「这种数字不理智。」他反对她的估算。「我认为遗忘时间的长短,和交往过程有关,而不是交往时间。如果对方是个烂到让你随时兴起谋杀念头的男人,断交后你一转身便会将人彻底遗忘?!如果对方让你偶尔幸福、偶尔焦虎、偶尔甜蜜、偶尔心酸,那么你可以预估遗忘需要与交往同等时间?!如果他让你快乐的机率高、伤心的机会少,你也许需要两倍或三倍时间来忘记对方。」 「如果你的理论成立,那我完蛋了,我没有忘记这段爱情的权利。」 「在他身边我没有不幸福过,有他可以念、可以想我就忍不住快活,交往的那段期间,我经常考虑要怎样把这段爱情复制到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说着,擞华笑了,甜甜的笑凝在嘴角,那模样不像失恋,比较像热恋女子。实话说,她很高兴有宋立杨在,高兴有他愿意听自己讲立勋、谈立勋,有他陪着她一遍遍回忆过往情事,一遍遍温习旧爱情,这让她的寂寞遁形,让她不再只是喃喃自语。 「他真的有这么好?我不信!会不会是因为初恋才更教人刻骨铭心。」 她摇摇头。「不是因为初恋,而是因为他给的不仅仅是爱情。」 「不然呢,他给了你什么额外东西?」 「他比人家晚两年上大学,因为他先当兵,他当兵存钱也赚钱,他经常算户头里的钱给我听,却不说出他迫切需要钱的原因。」 「我不懂。」 「那个时候立勋的妈妈生病了,很严重的病,所以他申请替代役,白天上班,晚上回到家里,他的重点是赚钱给阿姨治病,却用这样一篇篇的计算题告诉杜阿姨先当兵比先念书来得好。立勋就是这样的人,咬牙做事却从不提自己委屈,他替周遭每个人着想就是不替自己着想。」 「你怎么知道他没替自己着想?」宋立杨问。 「他很抠门,出去吃饭只肯吃路边摊。」说到抠门,她的笑容灿烂,全世界大概只有她这号笨蛋会因为男朋友的抠门而有幸福感。 「不委屈吗?」他望住她的眉眼里,带着微微的心疼。 「我才不在乎,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是啃面包也幸福,可是有一次,同学向我炫耀说男朋友为她包下整个餐厅时,我嫉妒了。可是要我承认嫉妒我说不出来,只能憋在心底对自己发脾气。」媺华摇摇头,眼色黯然。「那天,立勋特地拨出时间带我去逛街,我盯着橱窗里的红色nike球鞋久久不发一语,我不打球、不慢跑、不运动,根本不会为它心动,我只是愣愣地看着橱窗里的倒影,在心底问自己是不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如果我真的和他结婚是不是未来的每一天都要为这种无聊事情生闷气? 「圣诞节前几天,我收到立勋的礼物,是那双红色nike,也许对别人而言一双几千块的鞋子不算贵,但对他来说是相当沉重的压力。「平安夜那天杜阿姨住院了,我到医院看她时发现立勋坐在病房外面,一面读书一面啃饭团,没有情人、没有耶诞大餐,他一个人佝偻着背,背着人啃饭团。」 「我知道他,他肯定不敢进病房吃,因为杜阿姨看见会心酸心疼,会舍不得喝下一瓶要价六十块的营养牛奶。看见他孤单的身影,我没有勇气上前,我跑着离开医院蹲在医院门口大哭,我后悔死了,为什么要发脾气、为什么要嫉妒啊,我爱的是他,不管他穷或富,我恨死自己的幼稚,恨自己在他沉重的肩膀上增添负担。」 「平安夜,你为什么到医院没回家?」 媺华回答,「我有回家,但是和我妈妈吵完架又跑回台北。」 「我想给他买一份圣诞礼物,希望妈妈给我额外资助。」她揉揉鼻子冲着他笑说:「我很幼稚吧,当兵的几千块钱他可以把它累积成一笔小财富,付学费、医药费、水电费……他连妈妈都可以养了,而我,娇生惯养的笨蛋,妈妈每个月给一万块都花得半点不剩,想给男朋友买礼物还得求妈妈施舍。」 第十七章 「妈妈不给,所以你跑回台北?」 「对,我妈要我答应,毕业后回台南帮她卖泡沬红茶就给我提高生活费,我一口气拒绝了,所以她也拒绝我,我懊恼之下就转身跑回台北。在公车上,我怒气冲冲对天发誓我一定要去打工,一定要存一大笔钱在下个圣诞节买一个比球鞋更棒的礼物送给立勋。」 他失笑,看着她发亮的脸庞,想像当年稚嫩的她怎么和老天爷对话。 「所以后来你跑去打工?」 「嗯,我去了,可是这件事让我加倍后悔。因为打工,我可以陪他和杜阿姨的时间更少,并且我辛辛苦苦存下的钱,来不及为他买到下一个圣诞节礼物。」 媺华偏过头,她在等他向为什么,但他久久不发一语,让她忍不住抱怨。「你是个烂听众。一个好听众会问为什么来不及买,好让演说者顺利接出下一句。」宋立杨脸上带起两分无奈,勉强配合。「好吧,你为什么来不及买?」 「因为隔年六月杜阿姨病重过世,而他失踪,我到处找不到他却还是时刻抱着希望。毕业典礼那天,我带着一把玫瑰等待出席他人生的一场盛典,他是书卷奖得主,是第一名毕业生,他还要代表毕业生上台领毕业证书……但是他没有出现,那年的夏季,我用一把玫瑰送走我的爱情。」 她曾经以为旧情会复燃、爱情会回来,所以她没有停止过等待,那个老公寓,从大一住到大四住到出社会,她怕移迁更怕断了与他的最后一丝牵系…… 她很后悔,如果再来一次,她会把同学男友包下餐厅的事情当成笑话告诉他,然后对他说:「我不需要昂贵餐厅来替爱情加值,不需要圣诞礼物来证明爱情价值不菲,我只要时常待在你身边,我就能够理解爱情是天底下最美的事。」 那么,他会被她深深感动的吧,会在他决定失踪那天带着她一起远走高飞吧。 媺华低下头,她又想他了,又后悔了,又要哭了,酸酸的感觉从鼻间开始渗透。 宋立杨有些迟疑,但她低低的头顶对着他的眼睛,像在宣告自己的伤心,眉心皱出两道竖线,他缓缓叹息。 他伸手搭上她的肩,轻轻一个施力把她拥入胸前。这个动作不合礼,但她现在有点小伤心,她只想找一堵墙靠着,所以来者不拒。 他轻拍她的背,温柔得像暖阳,他轻声说:「放心,会好的,再大的伤口都会被光阴治愈,至于杜立勋…… 我相信,不管他在哪里,他都会深深希望你过得幸福、过得满足。」 「他会吗?他还会偶尔想起我?」她从他怀里抬起头。 他点点头,抽出面纸将她眼底的伤心吸透。「当然会,谁会忘记你这朵清新干净的小茉莉。」 媺华笑了,那是她对他说过的话,立勋常说她是企管系的小茉莉,他不爱玫瑰牡丹、不爱香水百合或石斛兰,他只喜欢在绿叶间绽放的那朵清新干净的小茉莉。「总编,这是你第一次夸奖我。」她坐直身子,笑着对他说。 「有吗?我这么刻薄?」 「好像似乎仿佛是。」 「好吧,为了彰显我的慷慨大方,我请你吃麦当劳劲辣鸡腿堡。」他拉起她的手,她没有拒绝。 对于他的安慰她感激也感动,因此不管他是不是项羽、不管他会不会被覆灭,这一刻她身在曹营心也在曹营,就算扶佐曹操很衰尾,她认了! 她不否认自己很奇怪,怎么会和上司谈论前男友,并且谈得兴致勃勃,而且这不是第一次,不管是上次或上上次、上上上次,他随口一问她就像倒豆子似地哗啦啦把所有和立勋相关的记忆给倒出来。 不知道是因为他倾听的态度太认真,还是因为她始终缺少一个人和自己讨论,不知不觉间,她把他当成闺密,分享她人生中最不愿意丢弃的一段。 宋祺军打开饭盒,是他很喜欢也经常光顾的那一家,只不过今天他有点失却胃口。 那天,语屏小心翼翼对他说:「立杨要进公司上班,我和他说好要给他带午餐,如果不是太麻烦的话,我可以顺便帮你送午餐吗?」 很奇怪的逻辑,她为他送便当明明是她麻烦、他方便,怎么话会颠倒成这样?看着她小心谨慎的模样,他的心微抽。 语屏是个好女人,出生在麻豆乡下,和他舅舅家是邻居。 他从小就有大志愿想要努力脱贫,国小时期和母亲在菜市场卖菜,高中时期已经独立经营一个菜摊,还雇表姐来摆摊,他赚钱养家、赚钱念书,他比多数人都拼命,大学毕业时企业争相聘请,但他野心勃勃不甘屈居人下,只在某间企业做足三年,累积人脉和历练后就在舅舅的介绍下娶了语屏。 岳父全力支持他,卖祖产、卖祖厝筹钱让他开公司,他不负所望,公司越开越大,事业越做越起色,他不但建立起自己的事业王国也扶持了几个小舅,让他们北上建立自己的事业版图。 他打心里明白岳父母对自己有多感激,他甚至拿他们对自己的感激当挡箭牌,觉得自己外遇无过。可是,怎么可能没错,从头到尾就是错了! 语屏发现他外遇,去珊容家里闹过一场,之后珊容不声不响离开,为此他恨上语屏。 像报复似地,他的外遇一个接一个,绯闻一段接过一段,他以为这样便能够惩罚她对自己的伤害,可是伤了她,他何尝好过? 他见过她背着自己偷偷哭泣,见过她转身在看见立杨那刻,抹干眼泪露出笑脸,再大的委屈她都不愿意教儿子看见,不愿意儿子对他这个父亲产生怨恨。 为了立杨,她把所有的苦全数吞下,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再幸运不过的贵妇,殊不知为了维持婚姻她有多勉强。 她不提离婚、不说分手,再多的痛苦全用光鲜亮丽的外表来掩饰,直到和名模交往那段闹得太凶,闹上报纸杂志,岳父、岳母找来,她不愿父母为自己担心,还笑着再三保证他和名模只是合作关系,所有的事她全都知情。 岳父岳母安心离去了,他却还不依不饶,非要在她身上找碴。 那夜,他找她摊牌。 他工作上的理智在面对感情时转为糊涂,他微醺,但不至于醉到不知道自己有多可恶,他藉着酒意疯狂、嚣张,他把深藏在心里多年的话全都爆出来。 他说:「珊容不是第三者,你才是!为了你这张没有填上数目的空白支票,我出卖我的爱情。」 他说:「既然你可以容忍名模,为什么不能容忍珊容,她碍了你什么?为什么要找上门、为什么要赶走她? 她走了,带走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他说:「我不欠你,你爸爸的付出已经得到回报,投资我是他最正确的选择,可是钱能还清,我们的关系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他还说了一堆胡言乱语,她没有激动的反应,只是静静地听着、静静地接受他的挞伐,直到他叫嚣完毕,她转身接起岳父打来的电话,她平静说:「爸,没事的,我已经和祺军查证过,那张照片是移花接木的,您和妈妈不要担心我。」 挂掉电话,她问他,「要不要先回房间休息?明天还要上班。」 他应该见好就收的,但他不甘心,她越是平静无波他越生气,于是他冲着她大喊,「你以为故作无事,就可以弭平一切?」 她叹气道:「不能当夫妻就当家人吧,我再不奢求你的忠诚,但是很抱歉,为了立杨我不会离婚。」 「你舍不得宋夫人的身分?还是舍不得优渥的生活?」他羞辱她,羞辱得理所当然。 她没有理会他的无理取闹,扶着他往房间走,却在转身之际发现立杨蹲在楼梯口一他吓坏了,小小的身子蜷缩在楼梯角落,但仰头对上他的眼神里有着淡淡的憎恶。 也许,立杨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转变的,只是,他从没放在心上。 那天过后,语屏假装没有发生过任何事,照样打理家庭准备三餐,她把所有的心力悉数放在立杨身上。 如果那次事件是导火线,那么真正的引爆点,是在立杨国二那回。 那个晚上他印象深刻,立杨站在车库前等他回家,他一下车,立杨马上冲上前来,眼睛里满是红丝,他扬起拳头满脸愤怒的问:「方雪清为什么上你的车?」 他甚至不记得方雪清是谁,后来才晓得是那个高二的援交妹。 第十八章 事后他才知道立杨暗恋方雪清这个学姐已经很久,那天鼓起勇气捧着情人节礼物在方雪清的校门口等着对她告白,没想到却看见她上了父亲的车。 立杨当场气哭了。 被儿子看见那幕,他尴尬不已,却拉不下面子好好回话,只能扬眉冷声道:「不过是个援交妹,值得你哭!」 立杨对着他大吼大叫。「你可以管理那么大的企业,为什么管不住你的小弟,你就那么野兽,非要招惹全天下的女人,你把我妈当成什么,你知不知道方雪清只有十七岁,她可以当你的女儿……」 他的回答是响亮的一巴掌,就是那个巴掌打断了他们之间的父子亲情。 从那天起立杨开始晚归,他飙车、他抽烟喝酒,他翘课翘家,直到他车祸撞伤了人。 语屏不知道方雪清的事,始终以为是自己的过错,以为她过度溺爱儿子导致后面所有的恶果。 他没和语屏商量就强制把立杨送到国外,他口口声声为他好,其实……他何尝不是因为无法面对儿子? 立杨在国外变本加厉,吸大麻、喝酒、滥交……他利用出差时间到美国找儿子,却发现他的床上躺着两个金发裸女,地上还有一堆注射针筒。 他气极败坏地一把将立杨从床上踹下来,立杨的眼神里有着教人难以忍受的轻蔑。 他看着他,轻声说:「我是你的种,你坏,我就比你更坏一百倍。」 那个盛满恨意的口气,让他从心底打起寒颤。 后来一场致命的车祸发生,立杨回到台湾,语屏又像过去把所有的心力全放在他身上。 倔傲的他不说话,她便一句句同他说,说慈济师父、说她遇见的个案……那么多的故事,每天在立杨也在他耳边出现。 语屏给立杨做饭,每道都是他的最爱,却引不起他的胃口;她时刻对他微笑,换来的是他的冷漠:她哪边都不去,只在他身边徘徊。 每天,她对着他说「你回来真好」,每夜,她对着佛祖膜拜感恩,感谢袖让儿子平安返家。 这样的母亲,就算是铁石心肠也会被她感动。 他过去三年,眼见语屏对立杨投注的心力,他后悔了,后悔那些为赌气所犯下的罪行,他自悔自卑,他明白就算有再大的理由都不是他对不起婚姻的藉口。 年纪渐大,事情也看得通透了,人人都以为他无所不能,成就卓越,却不晓得他在感情上头很低能。是他选择放弃爱情,选择用爱情来交换一个成功的机率,语屏没有逼迫他、要胁他,是他自主性的选择。而他妥善利用语屏提供的机会,成功之后却反过头来怨恨语屏为什么要同意当年那个交换。 认真说来,是他欺人太甚。 换上别的女人,也许为了自己的幸福早已经选择结束婚姻,可是她为立杨死守婚姻,她想给儿子一个完整的家庭、一个说得出口的背景。 因为语屏的积极努力,这三年,他对家有了依恋…… 盖上餐盒,宋祺军拿起手机拨给儿子,铃响三声,宋立杨接起电话。 「你母亲今天怎么没到公司?」 他的语气和若干时候一样温温文文、低醇沉稳,他只是在询问一件事,没想到换来的却是儿子的反唇相讥。 「你这是在乎还是关心?抑或肚子饿了,需要一个煮饭婆。」宋立杨冷笑。宋祺军知道儿子恨他,对他的心结始终存在。「她是我的妻子,我不能关心她?」 「哼!她是你的妻子?你确定?」他的口气咄咄逼人。 「宋立杨!」他声音出现一丝恼怒。 「不要这样叫我,喊我这三个字,难道你不觉得罪恶?」 他问堵了他,宋祺军无奈叹息。 「你到底要我怎样对你?」仿佛老了十几岁似地,他垮下双肩。 「你要怎么对我都不重要,我已经不再需要父亲。如果你真的在乎她,问问你的秘书吧,如果她能告诉媺华缺席的原因,却不能告诉你的秘书,那么……你真的该扪心自问,这些年你都做了什么好事。」 宋立杨挂掉电话,宋祺军听着话筒里嘟嘟嘟的声音,有些恍神,他还以为全世界都需要自己,没想到他并没有想像中那样重要…… 门打开,lily端着咖啡走进来。 他回神,恢复一贯的冷静沉稳,「夫人有没有通知你,今天为什么没进公司?」 lily摇头,眉心微蹙,纠结的眼底埋入一抹黯淡,总裁开始关心夫人了? 坐上轿车,媺华从包包里面拿出一瓶矿泉水,仰头咕噜咕噜喝光。 她很渴、脸皮很绷,整个晚宴里她陪在宋立杨身边,在他耳边介绍大老身分背景、陪着他和每个商场大人物打招呼。 以前媺华不明白,为什么lily非要逼她认识那堆大咖,还要她熟背他们的背景资料,她又没有当人家小三的欲望,现在派上用场了,她才理解lily的「苦心教导」,敢情她就是辅佐二世祖的储备干部,早知道这在计划中,她就不会特地找上lily,做「真心剖白」了。 那是她成为总编秘书的第二天,宋立杨把她准备老半天的资料丢在一旁,两手扣在腹间,靠在办公椅上笑咪咪地听着众人意见,他从头到尾只会点头微笑,很像尚未进化前被人牵着线的pinhio。 一整个会议下来,她不必记录、不必递资料,连电脑都不必使用,她只需要买咖啡、准备零食饼干——她这哪叫秘书,根本就是外送小妹。 最令人火大的是,他叫她准备资料,为了替他助阵,她不光准备还熟读、做了powerpoint,用整个晚上把流程顺过三、五遍,以便在他危急时刻拯救他于水火之中,没想到……他有没有看不知道,但确定的是,他没使用! 这让她又有了诸葛亮的悲哀,受命以来,夙夜忧虎,恐付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 于是在会议后,她憋着气、肥起胆子,line远在美国的lily姐。 小助理:lily姐,总裁交付的使命太艰难,我可不可以回去坚守二十七楼? 大秘书:坚守?你以为二十七楼是四行仓库?别胡思乱想了,真要看店,我宁可养两条大狼狗,它们肯定比你更好用。 小助理:听说您还没征新的小助理,我可不可以回去待命? 大秘书:最近野生动物保护法废除了吗?不然你哪能弄到这么多熊心豹子胆,嗑出一身不怕死的勇气? 小助理:我、我就是怕死才想回归旧战线啊大秘书:所以你是嫌弃宋公子喽? 小助理:小人哪敢,只是……能力不及? 大秘书:要不要我提醒你,录音挡案还在我的电脑里?再敢为这种事吵我,等我回去一定会送你土仪,一支番仔火、一桶汽油! 那时候她才想起,美国是凌晨一点钟,只不过番仔火和汽油不是本土产物吗?怎么会变成土仪? 那件事情过去后两个星期,新官上任的火把,她终于有缘见识到,她的ppt总算派上用场,他的言词犀利不需要任何人出头拯救,她身为诸葛亮的悲哀渐淡。 再两个月,他越来越像个人……呃,越来越像个厉害的上司,她很努力跟上他的脚步,努力配合他的所需,默契是培养出来的,她想自己会慢慢适应。 今天晚上,设计师叶宁推出新装走秀大成功,业界、媒体来了不少人,而他成为嘱目焦点,他「一眼」就能认出大老们的身分,无疑替他加上许多分。 他和每个人寒暄,和每个人建立交情,对他感兴趣的媒体人也不少,媺华认为继续下去不久后宋立杨真的会和他老爸齐名。 她转头,看一眼穿着黑色西装的宋立杨,这就是叶宁最厉害的地方,明明就是黑西装,明明没有什么花俏的设计,可是光靠剪裁线条便可以让人清楚了解,这就是他与众不同的设计。 宋立杨本来就长得很杀底片,再稍加打扮更是好看到让女人吐血,她相信发表会中的女人有九成都想把他拖上床……如果上完床还可以侵门踏户变成宋总裁的好媳妇,那就更爽。 不过,如果每个跟他上过床的女人都可以嫁进宋家大门,那么他恐怕老早就妻妾成群。 「让陈主编排个叶宁专访。」回程车上,宋立杨交代。 「好。」媺华拿着手机把他的话记录下来。 「不要在棚内,到他家里去拍摄。」 第十九章 今天晚上的应酬让他得到不少有用资讯,叶宁家里的装潢是由大师李承康设计的,而目前李承康手中的案子恰恰好是他家老爸即将推出的一千两百户大楼公寓。「是。」 「下个月十七号让行销部办个party,庆祝英文商业杂志出刊。」 为什么要选在下个月十七号?媺华偏过头认真想两遍,想通了。 那天是知名建筑师李大成的生日,他是英文创刊号里的头号访谈人物。 李大成,华裔美商,在美国奋斗了二十几年,白手起家却盖出许多举世闻名的建筑物,今天有人提到他下个月十二号将会回台湾探望父母亲,也许会停留大半个月。 「是,要不要连络李先生,看他能不能出席创刊号庆祝会?」 「不,先约一天我和他见面。」宋立杨思忖,若能把握这位人脉,杂志社便能和更多华裔及欧美成功人士搭上线,为日后的专访储备更多资源。 「知道了。」 他又交代几件公事之后,突然问:「中秋节你要回台南吗?」 「要。」再不回去,老妈恐怕要一路往台北追杀而来。 「四天连休都会待在家里?」 「不然呢?」 「中秋节我也要回麻豆外婆家,星期天我去你家接你,星期一我们到中部见一位作饼的老师父。」 「公司要走糕饼业?」她直觉发问,「还是要办美食杂志?」 「我就不能因为私人原因去拜访对方吗?」 「私事不能利用上班时间。」而星期一全民都要上班。 「我需要因为你的公私分明,给你颁奖吗?」 「如果总编不介意的话,我很乐意接受,如果那个奖大到让人连作梦都会笑醒,总编到我家里,我让我妈做甘蔗鸡请你。」 她的回答令他大笑,眼底漾出温柔光芒。 这样的目光老是让媺华想起另一个男人,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在不经意间把宋立杨和杜立勋做联结,明明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这种投射心态是不对的。 宋立杨回望她,又在她眼里找到那抹播播的忧郁,瞬地,薄愁涌上心。 他有股冲动想为她抹除那分忧郁,手抬起却顿在半空中,他发现她双眼失去焦距,他明白她又想起杜立勋,那个无法自她脑中移除的男性。 车停下,媺华的公寓到了。 老习惯,宋立杨让司机老陈在外面绕圏圏,他和她手牵手一起走进夜市里,他已经送她回来好几次,在每回的应酬结束后。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那么坚持,没有任何一个老板需要把秘书送回家,更没有任何老板在走进夜市那刻便马上牵起秘书的小手。 针对这点她问过,他回答:「我只是喜欢夜市的热闹。」 她问:「那牵手呢?」 他说:「进了夜市,我们就不是上司下属,而是亲朋好友。」 什么样的亲朋好友会手牵手往前走?她不知道,但她一天比一天更习惯他对自己的亲密,她想,他是喜欢自已的吧。 那么她呢?也喜欢他?! 答案不容置疑,谁会不喜欢一个教人惊艳的男人,何况是一个能够和她分享心事、分享感情的惊讶男。 「还不打算搬家?这里这么吵,你晚上真的能够睡好?」宋立杨第无数次鼓吹她搬家。 「还好,已经习惯了。」上次夜市发生火警,她睡到天色大明,上班时才发现隔壁大楼被熏出一片焦黑。 「为什么想租这里。」 「学生时期穷,再加上这里吃饭买东西都方便,这里有很多学生租。」 「你现在已经不穷了。」他善意提醒。 是啊,她不穷了,如果她善于计算就会算出从这里到公司每天要花的交通费加上房租根本就不划算,只是搬家……早说了,她心中尚未浮现答案。 她指着一家摊贩转开话题向:「想不想吃烤玉米,我请你。」 「好啊,有点饿。」 他们走到烤玉米摊前,媺华问:「老板,一斤多少钱?」 「六十五。」 「好贵哦,好吧,买一支。」她脱口而出,然后转头看向宋立杨,发现他在笑。「你嘲笑我小气?」 「没有。」他矢口否认。 「不然你笑什么?」 「只是想起一些其他的事。」他那口气摆明不跟她说明。 她挑挑眉,不打破砂锅问到底,一面挑玉米一面对他说:「那个时候立勋知道我喜欢吃烤玉米,可是他穷,每次咬牙走到玉米摊前问过价钱,舍不得买两支,只买一支给我吃。」 「然后……」 「然后我们分着把玉米啃光了。」一人啃一边,直到唇齿相近,他封上她的唇,他们的嘴里有浓浓的玉米香。 「听起来他是个既小气又抠门的男人。」 宋立扬的口气,像在对谁抱怨似地。 「不,他不小气抠门,他给杜阿姨住单人病房,给她买最昂贵的保养食品,他只是一个穷学生却能够养家、照顾病人,还能年年拿奖学金,我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厉害的男人。」 她从包包里拿出钱递给老板娘,换回一支烤玉米。 「你对他的评价很高。」他没接过玉米,只抓起她的手咬一口玉米。 「如果你认识他,也会给他很高的评价。」 她想把玉米交给他,他不接,却把没咬过的那一边塞到她嘴边,她咬下,滋味和那年一样甜美。 「这么有把握?如果杜立勋是我老爸另一个儿子,你觉得总编的位置是他还是我?」 她微微一笑没作答,可那眼神里分明有了答案。 「你不公平,我最近的表现很不错。」他出声抗议。 她耸耸肩回答,「我没说你差啊。」 「可你就是觉得他比我强。」他不满,又抓过她的手咬一口玉米。 「冤枉,我又没说。」她只是眼神示意,这也犯法? 「你的眼神说了。」他直指问题中心。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你以为别人都是白痴?」 她笑开,那表情像是在看个孩子,偶尔立勋也会这样耍赖撒娇,通常是在她发小脾气时,他就像这样赖着赖着,把她的坏脾气给赖掉,即使每次错的都是她。「我怎么敢把boss当白痴?我还要靠您的薪水养活。」 「好啊,那你说宋立杨比杜立勋厉害。」 「我说了就算?你当我是老师,还可以给小孩子排名次?」 他们彼此顶嘴,他发脾气,咬咬咬一口气就啃掉大半根玉米,他快步向前,她加快速度往前追。 两个人来到她家门口,她家门前有一摊卖烤鱿鱼的,香味会直冲楼上,即使紧闭门窗偶尔还是会飘进些许味道。 她不排斥,因为那个味道曾经是她最喜欢的那段记忆里的一部分。 「你就不能谄媚一点,说点话满足你家boss的自尊心……」 宋立杨话说到一半,发现有人走近,他们转头看见对方,他蹙紧眉心,直觉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看见两人,媺华微怒,拧紧双眉,他们来干什么? 问号才形成,她又自嘲地撇了撇嘴,还用问,会特意找上门除了没钱还能是什么原因,难不成要和妈妈复合?就算是,媺华也不同意,她或许可以容忍一个三心二意的父亲,妈妈却何必容下一个三心二意的老公,同样身为女人,她不期待母亲为儿女做这样的牺牲。 看着眼前那堵高大的人墙,媺华失笑,他的第六感就这么灵,居然一眼就能评断出对方是危险分子,直觉将她拉到身后。 不过……她挺喜欢这堵墙,安全、不倒,已经很久很久她没有这样一个男人可倚靠,带着两分轻松三分快意,媺华躲在宋立杨身后啃起玉米,她忘记界线问题,咬着他咬过的地方,品尝起他品尝过的美味。 「这位年轻人,你不要紧张,我不是坏人,是媺华的爸爸,我叫张卫强。」张卫强是个五十几岁的男人,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宋立杨细细打量对方,他很痩,痩得喉结特别突出,他的眼睛里面充满血丝,黝黑的脸庞历经风霜,媺华全身上下找不到任何地方和这位「爸爸」相像。 张卫强和他的妻子李小美回看着宋立杨,他本就有一张让人脸红心跳的俊俏脸庞,再加上一副好骨架,今晚为新装走秀又特意打扮过,将他那一身尊贵气质显露无遗。 他是媺华的男朋友吧?女儿可以和这种人交往,身为爸爸当然替她高兴,对两个女儿,他多少有些愧疚,怎么说小时候都是自己疼过宠过的。 第二十章 李小美则是满脸满眼的嫉妒,她不比媺华大几岁,可是她能够和这种男人在一起,自己却……她不屑地向丈夫投去一眼,张卫强那股穷酸卑微相简直是让人愤怒。 宋立杨略微转头看媺华一眼,她咬掉最后一口玉米粒,不否认也不承认。看见女儿冷漠的态度,张卫强有些尴尬,他上前两步绕过宋立杨将手上的提盒交给她。 「媺华,中秋节快到了,你要不要回台南?顺便帮爸爸带一盒月饼给你妈,好不好?」 「不必,中秋节我不会回去,妈妈要去欧洲一趟。哦,不是去玩,妈妈把店开到欧洲去了,目前有十三家连锁店,生意很好,她想趁巡视分店时顺便帮姐姐买一套婚纱,和一些名牌精品给姐姐添嫁妆。」她睁眼说瞎话,然后看到李小美眼中的羡慕与贪婪。 失算了吧,还以为勾上爸爸就能变成两家店的老板娘,却不晓得冷饮店的最大功臣不是爸爸,而是精明干练的老妈。妈妈的生意越做越红,认识的人面越来越广,才晓得以前的自己多笨,挑男人的眼光多差。 唉,人都是这样的,提升了自己的价值,别人才会懂得你有多珍贵。 「你妈这么厉……她一个人去欧洲,会不会危险?」张卫强临时改口。 「怎么会,一下飞机就有当地的营销经理来接机,而且秋叔叔、江伯伯他们都会陪妈妈去。」秋叔叔和江伯伯是妈妈的事业伙伴,因为他们的加入,红茶店才会拓展得这么快。 宋立杨知道媺华在说谎,因为中秋节她要回家,并且如果他的「奖励」给得很动人心弦,她的母亲还要为他做甘蔗鸡。 听着媺华的形容,张卫强眼色黯然,当初是他为爱情抛妻弃女,如果他别那样决绝,现在那样的优渥生活他也有一份,带着两分尴尬,他低声说:「知道你们母女过得很好,爸爸很安慰。」 他特意来这里找安慰?恐怕不是吧,不过她对他的来意不感兴趣,就像她对那盒中秋月饼一样,兴趣缺缺。 「没别的事的话,我要上楼了。」媺华揉揉发酸的肩膀,将啃光的玉米往路旁的大垃圾桶一丢,准备结束父女会面。 宋立杨说得对,如果对方是个烂到让人随时兴起谋杀念头的男人,断交后,她转过身便会遗忘彻底。 有的感情深刻缱绻,会在生命里留下无法抹灭的印记,有的感情可以毫不犹豫说丢就丢,如同眼前这位自称父亲的男人。 年纪越大,经历的事情越多,她越能理解母亲当年的歇斯底里。 「等等!」李小美走到宋立杨身边,与媺华面对面,大剌剌地指着她说:「你爸爸失业了,没钱养老婆小孩,身为女儿该替爸爸负担一点吧。」 她眼睛盯着媺华挽在手上的柏金包,早知道蓝淑玲那么有赚钱本事,她就从头到尾当小三就好啦,现在就可以穿金戴银、吃美食住豪宅,蓝媺华手上的柏金包就会挂在自己的手肘上,哪像现在名分有了,可名分能干么? 一斤卖不了三百块。 媺华望着李小美,对她的理直气壮、咄咄逼人感到好笑,世界上居然有人可以肤浅无知到这等田地,她还真是开了眼界。 李小美比她大四岁,国中毕业后就到她们家的红茶店上班,那个时候她天天眉开眼笑,逗得步入中年的爸爸快乐不已,先是建立好交情,然后爸爸时不时送她小礼物,再然后……说实话,没有人知道爸爸怎么会滚到她家床板上,妈妈发现时,李小美肚子里已经有爸爸的小孩。 爸逼妈妈接纳李小美,他没打算放弃婚姻女儿以及一个很会赚钱谋利的妻子,他想要熊掌也舍不得把鱼丢回江中,但妈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开出条件让爸爸选择,紧接着李小美闹自杀的消息传来,逼得爸爸为新恋情放弃经营二十年的旧家庭…… 那时候李小美得意扬扬,以为自己打赢了这场仗,她成功毁掉一个家庭,建立属于自己的家庭,眼看着顺心遂意了,日子将会越来越好过。 可是人在做天在看着呢,善恶到头终有报,离婚证书里标记爸爸没拿到红茶店,她跑到店里大闹一番,然后被附近知情的邻居羞辱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去。 然后她逼爸爸卖掉公寓,带着钱来到繁华都市找机会,她以为生活将渐入佳境,没想到在大都会讨生活比乡下地区更困难,生活越来越窘迫,爸爸开计程车的钱勉强维持一家三口生计,但几个月前爸爸出车祸卖掉车子,他们一家.人顿时陷入困境。 母亲节那天,叔叔全家人从桃园回到台南给祖母过节,她和姐姐代表爸爸也带着礼物回去看阿嬷,爸爸出车祸的事是婶婶悄悄告诉她们姐妹俩的。 姐姐心软,关心爸爸的近况,回家后征求妈妈的意见要不要接济爸爸,这件事被她一口气否决。 「救急不救穷,如果他们从此认为被接济是理所当然,要求妈妈每个月汇钱给他们呢?」 姐姐说:「不至于吧,谁那么无耻敢强抢别人的口袋?」 她回答,「强抢别人的丈夫,她都觉得理所当然了,不过是口袋,小意思。」她没估计错误,现在不就找上门了,还要她帮爸爸负担生活费,这是什么时代,要女儿替爸爸养小三? 李小美生过孩子后,整个人胖上一大圏,肚子上的肥油随着激动的言论颤抖,和张卫强的瘦削成了鲜明反差,年轻时候的娇俏甜美已经不复见,她身上只能找到中年妇人的拔扈嚣张。 看着她满布黑斑的脸庞,才将近三十岁的女人却有五十岁的沧桑,媺华露出一个真心笑意,总是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 「你在嫁给我爸爸的时候,不知道他是不必养老婆小孩的吗?」 「你说什么鬼话?没有他,你和你姐根本长不大。」 「你从哪里听来的错误讯息?我和我姐是妈妈赚钱养大的,身为爸爸,他唯一的责任是提供正常的精子繁衍后代,他做到了,所以我们喊他一声爸爸,但也就仅仅如此,从来不会期待他赚钱养家,所以你选择了他就应该好好赚钱把老公儿子养起来,像我妈妈做的那样。」媺华的话说得张卫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我听你在放屁,你的意思就是不给钱?」李小美向前跨一大步,宋立杨直觉将媺华往身边一拉,伸出手护「她有什么义务给钱?你是她恩重如山的母亲?是扶养她长大的继母,还是对她做过什么好事,值得她把钱交到你手上。」他冷笑,口气里有说不出的讥嘲。 「就凭他是她的爸爸,她的生命是他给的。」李小美一把将张卫强拉到前面。 「她爸爸现在欠下一屁股债,她敢不闻不向,我就让讨债集团上门抓蓝媺华去卖,她可是他女儿,父债子还天经地义。」她越讲越激动,不只腹间肥油,连手臂的肥肉也轻颤起来。 这是什么狗屁理论,难不成这女人的知识还停留在中古世纪?可怜啊,没有受过文明洗礼的女人,还真不是普通的面目可憎。 「民法第一千一百四十八条规定,继承人对于被继承人之债务,以继承所得遗产为限,负清偿责任。意思就是,如果债务超过遗产,孩子是不必替父亲偿还的,父债子还早已经不是天经地义,更何况张先生有留遗产给撤华吗?还是他辛辛苦苦赚钱扶养媺华长大?都没有嘛,这种事闹上法院,恐怕要收押的是你的丈夫,不是撤华。」他冷眼看着李小美,眼底有着令人不敢正视的锐利。 他说得小美软下声势,不过是一转眼工夫,她捣着脸放声号泣,变脸速度之快教人啧啧称奇。 「蓝媺华,你这个死没良心的,难道忍心看你爸爸被讨债集团跺手跺脚,忍心看你弟弟活活饿死,你的心肠怎么那么硬……」她放声大哭,引来逛夜市的民众围观。 媺华再也受不了,这么粗鄙的女人,当年爸爸到底是看上她哪一点。「我弟弟?你确定?要不要找一天去验验dna?看看他和我妈有什么关系?你可别胡乱栽赃,乱了我们家干净的血缘。」 媺华的话堵住她的嘴,李小美愣了一下又嚎啕大哭。「你就算不管弟弟,至少他是你爸爸啊!」 她斜眼看见,旁佝偻着背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缝里的张卫强,嘴角衔起冷笑。 「爸爸?你弄错了吧,我爸爸已经死去多年,何况,我姓蓝、不姓张。」 第二十一章 当年,是爸爸亲口说女儿无用,不能继承张家血统,他非要小三肚子里那个男孩才会亲手毁去二十年的婚姻。所以离婚协议书上,她和姐姐转成母亲的姓氏,如今又来同她攀关系会不会太可笑。 小美让媺华一堵二堵,堵得说不出话,心头一急,动手去拽丈夫逼他出头。张卫强不得已,走到女儿面前低声哀求道:「媺华,你救救爸爸吧,只要五十万,你给我五十万,我保证永远都不出现在你们面前。」 「我怎么会有五十万,我才工作两年,你知不知道现在大学毕业生的薪水只有多少钱?要不要上网去查一查?」 媺华眼底一片冷然,大二那年,她从台南回到台北,妈妈给她带了一堆东西,她懒得搭捷运就跳上一部计程车,直到下车付钱时她正视司机的脸才发现计程车司机是她的爸爸。 父女多年后重逢,没有亲热言行,只有冷漠凝视,片刻,媺华没等他找钱,直接下车走回公寓。 从那之后,他就经常出现,要一千、要两千,过年期间还会跟她要红包,她以为金钱能换来亲情,在负担得起的状况下给过不少回,可是到后来她发现金钱只能换来无止尽的野心与贪婪,从此放弃对父爱的奢求想望,在几次拿不到钱之后,爸爸失踪了,再度出现一出口就是五十万,令她很想笑。 哼一声,媺华转身,李小美发现她要离开,激动地冲上前,手就要碰上媺华的包包时便被宋立杨给一把推她忿忿不平,怒声斥喝,「你说谎,没有钱你能够穿这么贵的衣服、你的包……」 宋立杨看着那双虎视眈眈的眼睛,和几乎要流下口水的嘴巴,讽笑道:「这是我们公司的制服,你有意见?!」 「哪家公司有这么好的福利,骗我!」 「普通员工的确没有,但老板的秘书有,羡慕吗?去应征啊,不过秘书的基本条件除了学历能力之外,最重要的是年轻貌美,我们不接受身材r胖、长相丑陋、心肠恶毒、没脑没知识的欧巴桑报名。」 说完,他拉着媺华往公寓里走,长腿跨出三两步,他又猛地回头,凌厉的目光瞪住对方,吓得他们急急止步。「你们若是再跟上来,我马上报警。」 李小美深吸气,咬牙切齿、不依不饶说道:「报警就报警,女儿告爸爸,我看谁比较没脸。」 「好啊,试试看!我保证你这个小三走到哪里都会变成过街老鼠。」 他锐利一笑,吓得张卫强全身不自主地竖起寒毛,他相信宋立杨是说真的。 他急急扯起李小美的手臂,两人踉踉跄跄地离开公寓楼下。 宋立杨沉眉闷声,带着媺华回到五楼。 媺华打开门,眉心紧锁,她的心情很差,见一次痛一回,父亲已经失去过往的形象,曾经她同情父亲,但过去几年父亲已经将她的同情消磨殆尽。 「蓝媺华。」他在她耳畔轻喊。 她转身,才发现宋立杨跟着自己进屋了。她深叹后,回答,「怎样?」 「搬家吧,这里已经不适合住了。」 她偏过头考虑五秒钟,「没关系的,我爸知道我住在这里已经很多年,他不会做太过分的事。」 「他不会,那个小三呢?你以为地下钱庄会和你讲道理?如果她把人引来这里泼油漆、绑架,硬要逼你妈妈出面解决呢?你宁可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却不愿意在未出状况之前先一步杜绝所有危险?到时候我敢保证,出面收拾烂摊子的绝对是你母亲,你愿意她和张卫强再次接触、再度揭开伤疤? 「何况,今天的情形你也看见了,那女的根本打心底认为你的钱就是她的钱,她要多少你就必须给多少,她说你身体上面一半的染色体来自你父亲,理由很荒谬,可她却认真相信。等她榨干了你,食髓知味后下一个对象是谁?当然是你姐姐,也许他们不敢动你母亲,但你母亲会眼睁睁看两个女儿因为前夫而受累?如果你理智一点、懂事一点,就会知道搬家这个决定最正确。」 他朝她走去,在她跟前站定,勾起她的下巴,她对上他恼怒的眼神,没有了平日吊儿郎当的嘻笑模样,多了几分气势逼人。 她往后退,想退离他逼人的暴风圈,她直直退到沙发边,他再度靠向前,两手支着椅背将她锁在沙发和自己的身体中间,他用从未有过的凝肃语调,一字字清晰分明地接下她的话,「可是,你要等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现的杜立勋?别傻了,如果他存心找你,怎么可能找不到?你们没有共同的朋友?你没有fb?你们没有联络的信箱?你的手机改号码了?你的老家挪了地方?他有一百种方法可以找到你,你不必非要死守这个区域。」 他说的每句话她都明了,只是心难平啊"?…舍不得割断,舍不得丢弃,她舍不得在这个空间里发生过的每件事情。 她没回答,他却替她作主决定。 「走,先整理这两天要穿的衣服和重要文件,剩下的我找人过来搬。」 「你这是在强迫我?我不认为boss有强迫下属搬家的权利。」 「对你而言,我只是boss?」他的语调中,隐瞒了两分失意。 他对她很好,她懂,她不是二十岁的小女生,需要清清楚楚的告白才晓得对方的心态,这些日子里他的用心她全看在眼里,只是……不敢承认…… 她不敢承认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向他靠近,不敢承认下意识里她将他当成杜立勋,更不敢承认自己松动了心,只好掩耳盗铃,假装他们之间依然是合作无间、默契十足的上司与下属。 媺华的回答是一声长叹,她不愿认真分析他想要的答案。 看着她纠结的表情,宋立杨明白不该在这件事情上头着墨,眼下更重要的是她的人身安全。 他也叹气,妥协让步,「好吧,我是在强迫你,但用的不是boss的角色,而是朋友,如果你不肯搬,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你母亲,让你母亲上台北来处理这件事情。」 「你不知道我母亲的电……」 「我知道,你以为我能够允许别人随便在我身边塞秘书,如果我没确切做过身家调查,你想来我就会收下?」 她还想抗争几句,他却一把握住她的肩膀,慎重道:「蓝媺华,你醒醒吧,我一个陌生男人都可以查出你所有资料,如果杜立勋还想要这段感情,他绝对能够找到你。」 所以立勋不出现,是因为……他已经不要这段感情? 低头、明白。媺华沉默宋立杨闭了闭眼,一个冲动,他把她抱进怀里,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情,他只是心疼心痛心怜心惜…… 他的拥抱像一股暖流,瞬间融入她的四肢百骸,让她暂时忘却令人伤心的「明白」。 他松开她,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只好走到窗边打开衣柜,从里面挑出两套衣服找到纸袋,连同贴身衣物都摆进去。 媺华回神,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忍不住失笑,这人是逻辑太好还是行动能力太强,怎么第一次进来就熟门熟路、知道什么东西放在哪里,仿佛已经在这里住过许多年? 她叹气,走到化妆台边,把藏在最底层的存款簿印章收进包包里,再拿出化妆包将桌面上的瓶瓶罐罐收拾整齐,最后右手落在照片上头,犹豫再三之后还是将它收进包包。 即使,她认同宋立杨说的每句话,即使她相信立勋不来是因为他已经不要过去的曾经,她却依然无法割舍心中最后那点牵系。 「走吧。」 媺华回神,转头看见一个手掌摊在自己眼前。 那个时候,立勋总是像这个样子朝她伸手,说「走吧!」然后把她带到他要的方向…… 也许是习惯使然,媺华没有经过太多的思索便把自己的手交叠上,抬眼对上那张俊美无俦的笑脸。 「我发现我的上司很霸道。」她笑了笑。 「我已经说过,我现在的角色是朋友。」 「好吧,朋友,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太贵的饭店我住不起。」 「谁让你住饭店?我在公司附近有一间小公寓,是预备用来加班太晚时过夜用的,既然你无家可归,你暂时先住在那里。」 「我、无家可归……」她朝他挑了挑眉。 他大笑,手指戳上她的额头。「计较!」 然后,她又停电了! 他怎么可以……连不经意,都做着立勋做过的事情? 第二十二章 媺华从抽屉里拿出两盒月饼,打算一盒送到二十七楼、一盒送给坐在对面的boss兼朋友。 这是二十年老字号蓝家饼铺出品的月饼,有香菇鲁肉、芋泥蛋黄,还有包装精美的凤梨酥,保证无色素、无香料、无防腐剂,安全健康无疑虎。 老妈不只会卖菜或卖泡沬红茶,她煮菜煮饭做点心都是台南市圣南街第一把交椅,每次她烤月饼时都会引得左右邻居嘴馋,要不是事业做太大,每年只能挤出一点时间烤几盒给女儿们用来巴结上司、分赠亲朋好友,否则光靠这个行业,老妈肯定又能赚个钵满盆溢。 这种益夫旺子、成就卓越的好女人不懂得把握,她只能长叹老爸智缺加脑残,光是这点,老爸会潦倒落魄就不令人意外。 比起女强人老妈,媺华和姐姐媺欣的成就实在微不足道,一个本本分分的老师、一个乖巧认真的秘书,怎么和她比。 因此每次妈妈唏嘘不已时说:「哪个女人希望自己那么强悍,还不是被环境磨出来的?」 媺欣就会立刻搭话说:「所以啊,你别恨老爸了,他背叛你是他不对,可不也因为这样,妈妈现在才会这么不同凡响。」 妈妈和她都知道姐姐对爸爸还抱有父女之情,并没有因此而生气,毕竟父女天性,血缘关系抹不去。 只是捏捏她的鼻子说:「养老鼠咬布袋,你给我吃碗内洗碗外?要不要下次遇见李小美,我给她鞠躬哈腰,感激她把我老公抢走,不然我没办法成就事业?」 媺欣没见过爸爸的凉薄,才会对爸爸存有不实幻想,而妈妈因为心已经放下,对往事还能打哈哈说上几声笑话,如今爸爸于她们家已经是彻底的局外人,他的悲苦再也不关她们的事。 媺华本来想提醒姐姐,她有些担心爸爸找不到自己会跑去找姐姐,不过……应该不会吧,爸爸很怕妈妈又是个要面子的,尤其在知道妈妈这么成功之后,他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回台南了。否则,他怎么宁可向她要一千两千,却不敢找上妈妈去敲大笔横财。 「在想什么?」宋立杨关掉电脑时,发现媺华捧着月饼发呆。 「没事,我妈妈寄两盒自己做的月饼来,一盒给你,一盒我要送上去给lily姐。」 「送给她?我以为你们之间的关系……」他挤挤浓眉,眼神中带着嘲笑。 「怎样?」 「她若是摔倒,你会冲过去多踩几下。」 她认真想想,摇头否决他的认定。「我不会,我会确定她陷入深度昏迷、对周遭事物没有半分知觉才上前补几脚。」 「你真狠。」 媺华看着他那张倾国倾城、沉鱼落雁、祸国殃民的脸,突然想笑。 宋立杨刚进杂志社那段日子,社里不管已婚未婚的女员工都会刻意为他打扮,好在他经过时给一个微笑、攀谈两句,通常这种时候他也会亲切而温和地回应一个善良笑意。 可是短短的蜜月期过去,他整个人大转变,他雷厉风行、严刑峻罚,几乎要把整间杂志社给翻过来,谁都别想在他眼皮子底下耍滑偷懒,现在人人在背后叫他活阎王,就怕工作不够尽心尽力导致业绩下滑,活阎王怒气喷发呼声开口,他们就得乖乖回家等待饥饿降临。 但他前后两张脸,出办公室是一张、进办公室又是另一张,他的温和用一道墙阻隔起来,外面员工无缘面见,而她还能看见他悠闲温和的一面。 「我狠?那是你没见过她对我狠的时候。」 「她自认为把你训练的很成功。」 「她是啊,她给了我很多血淋淋的教训,如果我的心脏不够强健,恐怕已经死于心律不整。」 「所以我应该感激她,把你训练得很好用。」 「哦哦,你这是在变换法子夸奖我?不必啦,年节奖金多一点、考绩分数打高一点,小秘书就会对总编感激涕零了啦。」 「哼哈,你在暗示什么?」嫌薪水不够用?行啊,改行当宋夫人,保证她天天吃鲍鱼喝燕窝,用牛奶清洁毛细孔。 「哪有暗示,分明就是明示。」她笑着把月饼放在他桌上,补充一句,「吃人嘴软,要牢牢记住哦。」挥挥手,在转身离开办公室前,她又添上一句,「中秋节快乐,小秘书下班蝼。」 媺华拿起另一盒月饼和包包,潇洒走出总编办公室。 宋立杨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莞尔,他喜欢神情轻松的她,喜欢她眼底抹除阴郁,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做对了,但确定他很高兴她搬出那个老旧公寓,搬出处处充满杜立勋的空间。 电梯门打开,媺华搭上电梯,按下二十七楼,一边想着那位拥有两种面貌的男人。 说来也奇怪,在外人眼中,总裁脾气温和,开个会从不像立杨那样咄咄逼人,用刀子来比喻,总裁手中修理人那把叫做软刀子,轻轻柔柔下刀、温温和和剐肉,痛得人叫不敢,你却还能在他眼底找到善意温暖,并深切为自己的不足而感到悲哀。 而宋立杨手中那把刀,未出鞘前会以为它雕龙纹m、中看不中用,待刀锋一出才晓得它是青龙偃月刀,刷刷刷,刀锋过处一片死伤满地哀嚎,他咄咄逼人、步步进逼,逼得大家不得不承认,他的要求是最正确的选择。 不管是哪一把刀,到最后两个人都会达到相同目的,只是手法不同,造就的群众观感不同。 可诡异的是,媺华在温和尔雅、高贵尊荣的宋祺军手下工作,老觉得头顶上方摆了五块砖头,让她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力,小心翼翼、规行矩步、谨慎非凡,她不敢乱说话、不敢有意见,进入总裁办公室也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瞄一眼,不敢出现任何逾越。 而霸气十足、盛气凌人的宋立杨,虽然长着一张美到吓死人的嘴脸,可是才短短几个月杂志社上下全知道他的手段作风,花痴女收起痴迷、好色男每天都在念心经,只要远远发现他走近就会主动绕路三尺,没有人敢把多余视线在他脸上停留。 可是,她在他跟前工作却多了几分愉快轻松,敢言敢语还敢同他五四三,说些乱七八糟不着调的东西,好几次说到兴起还忘记他是自己的直属上司,直接把他归到朋友那个类别。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他们是父子也同样是她的上司,为什么不发脾气的她敬若神明,霸道的她反而不看在眼里,难道她这种人天性犯贱,禁不住别人对她太好? 有可能,lily姐成天对她板着一张脸,刻薄的嘴严重扭曲她的心灵,两道眼神就会把她吓得宁愿长睡不愿醒,在她手下工作两年,无数个清晨她带着黑眼圈上工,理由不是失眠,而是lily姐出现在她的恶梦里。 对于这样的女人,正常而言她应该抱持着敬鬼神而远之的心态,偏偏很无奈的是……每次碰到问题,她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lily姐。犯贱啊犯贱……她真的不是欠扁。 敲敲自己的笨脑袋,二十七楼到了,媺华走出电梯迈向她最熟悉的秘书室,打算一进门就嘻皮笑脸对lily说:「亲爱的lily姐,没有小助理在身边有没有感到很寂寞?」 准备好台词,她推开门扬起笑颜,却不料在下一秒钟笑意在脸上凝结。 lily姐居然在哭?! 为什么?!机器人会没电、会漏油、会故障……她都能理解,可是机器人会哭?! 不合理啊!长颈鹿会跳草裙舞吗?熊猫会猎杀豹子吗?不可能的嘛,所以……是她看错? 媺华用力揉两下眼睛,lily却已经在短短的零点几秒里,玉腕微扬将泪水收得半点不剩,就像刚下过的毛毛细雨,被太阳一晒就蒸发得干干净净。 如果不是lily的鼻子微红、白眼球中间还带着可疑红丝,媺华就要怀疑自己的精神状态了。 这时候,她应该怎么做? 走过去,将心比心用柔情到让自己都感动的声音说:「lily姐,有什么心事说出来吧,我愿意当个倾听者。」 或者用豪迈奔放的语气说:「lily姐,有事弟子服其劳,说!谁敢欺压你,我去挖他的眼珠、拔他的舌头、剁他的手脚,把他做成人彘,放在办公室里给你当盆栽玩赏。」 第二十三章 再不,就拿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安慰表情,揽过她的肩轻拍她的背,用满脸的了解说:「总裁骂你了昀,我也是常常挨骂啊,总编别的不强,骂人的本领一级棒,我们这种可怜的小秘书为了几万块钱折腰,没有志节、没有骨气,只能把挨骂当成精神食粮,勉励自己,明天会更好。」 媺华还在考虑应该用什么态度登场时,lily已经两手横胸,摆出她千年不化的冰山寒脸,轻甩一下burberry经典格纹羔羊毛流苏披肩,用她的「保时捷」踩着容易受伤害的长毛地毯走来。 不过,观察力够好的话,会发现今天的保时捷速度有些缓慢,不知道是因为大台北的风景变得优美引人流连忘返,还是主子玉体欠安。 「你那是什么眼光,同情吗?」 lily扬起下巴,只是一个轻微的小动作就搞得媺华心惊胆颤。 暴政猛于虎啊,她当初是怎么能在lily姐的手下安然渡过七百多个日子?媺华猛然摇头,同情神力女超人? 她又没吞了熊心豹子胆。她巴结地笑两声说:「野生动物法好像还没有废除。」 哼!知道怕就好,lily欲盖弥彰地补上一句,「过敏,眼睛干涩红痒。」 「要不要送场维修?」她往前靠近两步,笑弯眉毛。 看她那副奴颜婢色的模样,lily撇了撇嘴,放她一马。问:「你上来做什么,下班了?」 「是啊,lily姐,好久不见,你好吗?」话题揭过,她把心放回肚子里。 「好、久、不、见?」她语调微扬。 只有四个字,没什么太大意义,光是音调表情,她就是有办法让媺华羞愧到想挖个洞躲起来。 唉……是咩,三天前她才陪总编上来开过会,针对那个英文杂志的出刊状况向总裁报告。她承认,自己的开场白有点糟糕。 为了补救状况,媺华急急把手里的月饼推出去。「这是我妈妈刚刚寄来的,我记得lily姐很喜欢,特地给你送上来。」 「嗯嗯。中秋节礼物?」 「也不算礼物啦,就是很感激lily姐过去两年对我的指导,让我学习成长很多。」 「所以呢?」她突然凑上来,假睫毛几乎贴上媺华的额头。 「所以怎样……lily姐?」媺华被她的问号和身上的三宅一生香水味弄得头昏眼花。 「我该回送你什么?」 lily在笑,可是阴森森的表情和口气让她全身鸡皮疙瘩冒了一层又一层,媺华后悔极了,她干么上来啊,又不是冷气不够强,何必到这里找冰块冰镇自己的心脏?她的脸又不热,干么专找冷屁股贴。 「不必、不必,过去两年,lily姐也没有回送啊。」她连连挥手摇头,想表达她上楼纯粹送礼,别无其他意图,如果知道会撞见不该看到的那一幕,她打死都没那个胆子出现。 「所以你是在提醒我,过去两年都没有回礼?」眉尾往上吊,lily带着问号的语调往上勾,把媺华的心脏也一并勾到半空中。 「不是,我哪敢,我是说……我送礼是应该的,lily姐回礼不应该……哦,不是我的意思是……」她的意思是如果lily摔倒,她一定会上前解救她,不会趁她昏迷再补两脚……啊!她到底在想什么啊,为什么每次碰到这种机器人种,被人家几句话挤一挤就会脑筋短路,说些没条没理的傻话?算了、算了,她还是下楼,回去面对凶恶的隋场帝比较安心。「……总之、总之就是祝lily姐中秋节快乐,人逢喜事精神爽,新的一年心想事成、岁岁平安,早日找到如意郎君、年薪破百万……」 她一张嘴巴呱呱叫个不停,而lily在听见那句「早日找到如意郎君」时,脸色倏地大变,微挑的眉毛陡然下坠,害得媺华越说越心虚,到最后根本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讲些什么。 她闭嘴,眼观鼻鼻观心,如来佛祖在她眼前降临。 半晌,机器人重新恢复运作,她深吸气,寒声道:「多谢吉言,不过回礼是一定要的,说说看,你想要什卡上老半天,媺华才勉强回话。「一桶汽油、一支番仔火……吗?」 「说什么呢,汽油、番仔火怎么能够代表我对你的爱护之情?」 意思是汽油、番仔火不够看,还要点更狠的?「其、其实,不需要靠礼物来证明,我就能充分感受到lily姐对我的关爱程度。」媺华结结巴巴起来。 「别客气,我从美国带回不少造型别致的保险套,送你两盒好不好?」 她吓得不轻,连连摇头往后退。「不不不,我用不上那种东西,lily姐还是留着自己慢慢用「你不是已经搬到宋公子的公寓?」 「你误会了啦,我和总编是清白的,总编住在家里,只是把公寓借给我暂住,等过一阵子我租到新公寓就会搬出去,lily姐,你不要胡思乱想,总裁那么老我都不敢肖想了,怎么敢肖想年轻有为、英俊伟岸的……」 「哦哦,你嫌总裁太老?老得没本事、没体力、没条件让你看上眼?」lily迅速接话。 哪有!这是恶意抹黑、是没良心栽赃,是欲加之罪!冤枉啊,她从来没有毁谤总裁的意图。「没有,真的没有啦,lily姐,你饶过我吧,我不会说话了啦。」 她捣住嘴巴,吓得两条腿皮皮挫,谁不知道总裁越老越有劲,公司里外想和总裁上床的女性平均远远高于台湾的新生儿出生率,若不是苦于没机会,大家都想分一口尝尝滋味。 lily见她吓成那样,莞尔一笑,站直身子不再逗她。「知道啦,回去后替我谢谢蓝妈妈,说我喜欢她做的月饼。」 媺华松口气,飞快转身,一面走一面碎嘴。「总之,祝lily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琴瑟和鸣、鹣鲽情深、百尺竿头更上一层楼……」 她脚下的速度虽然无法媲美保时捷,至少也称得上是toyota,假以时日她肯定会从日本车系进级为德国名看着媺华急促的背影,lily笑开了,更上一层楼,都已经爬到二十七层楼,还要上到哪里?到顶楼吗?她可没办法忍受没有空调的空气。 看一眼媺华带来的月饼,打开拿起芋头蛋黄酥,轻咬一口,碎屑落在裙间,她低头,脸上隐隐挂入抑郁,第一次,她不在乎饼干屑污染长毛地毯。 她低声喃语,「蓝媺华,我真的很羡慕你……」 媺华躺在自己的单人床上,闻着被阳光充分晒透的棉被,半点不想起床,媺欣也是,每天都得赶在七点钟到学校盯学生、当导护,好不容易可以睡到自然醒,哪肯提早下床。 两张单人床并排着,中间隔着一张小方几,方几上有闹钟、有两个人的手机,还有姐妹的合照。媺欣、媺华年纪相差不到一岁,从小感情就很要好,她们分享彼此心事、分享对方的快乐与痛苦。 因此,媺欣支持媺华留在台北,等待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的杜立勋,她明白固执的媺华没有等到一个答案,这辈子都不会放下。 媺欣趴在床上,白白的脸庞压在白白的枕头上,张着大眼睛与媺华对望,两人会心一笑。 两姐妹长得有几分像,小时候还有人以为她们是双胞胎,她们不是双胞胎却能心灵相通,全赖大量的对话沟通。「姐,你有话想对我说?」媺华的动作和姐姐如出一辙,她看着媺欣的欲言又止,出声问。 媺欣犹豫半晌后,问:「媺华,如果妈妈再嫁,你赞成吗?」 听到这个话,媺华翻身坐起。「妈妈有男朋友了?」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男朋友,这大半年来有个常叔叔经常到家里来,妈妈也常和他出去吃饭爬山。」她无法否认妈妈更快乐了,她越来越会打扮自己,开始听许多心灵成长的演讲,也变得越来越自信。 「常叔叔是怎样的人?」 「他比妈妈大五岁,是成大的教授,听说他的妻子在很年轻时就过世了,他一个人扶养两个儿子长大,现在两个小孩都在国外工作,老大在大陆已经结婚,有个一、两岁的女儿,老二在美国,好像是当工程师的。也许都是单亲家庭、都是一个人带大两个孩子,所以能够产生共鸣,常叔叔来家里时妈妈都会显得很兴奋。」媺欣说完,叹口气。 「姐,你不喜欢妈交男朋友吗?」 「不知道,我也希望妈妈能够这样快乐下去,只是,我觉得爸爸很可怜。」尤其在母亲节时,婶婶透露爸爸的近况后,她更不忍。 第二十四章 「爸可怜?你怎么会这样想,是他对婚姻不忠实,是他放弃你我和妈妈的。」 「我知道自己的想法对妈妈不公平,但那个人终究是我们的爸爸,你难道不希望他们复合?人都有做错的时候,说不定他早就后悔了,说不定他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能够弥补自己的过错。」对于多年不见的父亲,媺欣始终带着几分想望。 「你认为有可能吗?如果是你的丈夫抛下你跟着另一个女人离去,你还会痴痴守在这里等,等待他回心转意,何况你怎么知道如果爸爸回来,是因为他对妈旧情难忘,对我们亲情难了,还是因为妈妈的财富让他眼红?」 媺华说得咄咄逼人,事实上却是心虚不已,她分析爸妈很容易,分析路人甲乙丙丁更easy,但分析自己却是一塌胡涂、乱七八糟。 立勋不也抛下她离去?但她除了痴痴守在这里,等待他回心转意,也无法有其他作为。 唉,都是说人容易说己难。 「媺华,你的话对爸爸不公平,爸不是个爱钱的人,不然当初也不会把泡沬红茶店留给妈妈,只要走了旧公寓。」 「那是因为当年他以为金钱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若为爱情故,两者皆可抛。可事过多年,当时幼齿清纯的李小美现在已经变成面目可憎的‘李小霉’,爱情在恶毒日头下蒸发殆尽,没了爱情,金钱自然又可贵起来。」 「你受妈妈影响太深,对爸爸心存偏见。」媺欣不同意她的苛刻。 在她心里,爸爸曾经是好爸爸,她还记得他骑摩托车送自己上学的情景,还记得爸爸给她送便当时偷偷递给她一根棒棒糖,那个时候她因为蛀牙被妈妈禁吃糖果。她始终认定,若不是李小美横插一脚,他们现在还保有幸福的家庭。 「姐,我不是受妈妈影响。你理智一点吧,如果现在爸又抛弃了那个家庭,抛弃未成年的儿子回到前妻身边过富足优渥的好日子,你觉得他是个有担当有责任的好男人吗?如果碰到这样的男人,我们嫁不嫁?当然不!一个我们都不肯嫁的男人,凭什么要妈妈去嫁? 「难道就因为他是我们的爸爸,所有事情便都能够得到原谅?姐,这些年我们看得够清楚了,妈妈独立支撑家庭,她教育我们、养大我们,没有让我们因为金钱窘迫而放弃前途学业,她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没有必要为了我们再勉强自己和一个劣质男人过生活。 「如果常叔叔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男人,我会投他,票,因为妈妈有权利为自己争取幸福。」 「这些我都知道的,只是心……过不去。」 媺华紧皱双眉,她想,应该把爸爸找她要钱的事情说出来了,虽然破坏姐姐对爸爸的想望很残忍,但若这份想望阻止了妈妈的幸福,那绝对不可以! 她才喊出声,门把旋转,蓝淑玲走了进来,她的眼睛红红的,尴尬地望住两个女儿,那表情说明她已经将她们的谈话全听进去了,媺华、媺欣互视一眼,飞快跳下床拉着妈妈走到床边。 「妈,你哭什么啊,是太感动吗?常叔叔还没经过我的鉴定呢,如果他不合格,我是会把那一票给要回来的。」媺华故作轻松道。 「如果我存心想嫁,你们给不给票我都要嫁,如果我不嫁,你们就算替他拉上两千万票,我都不会嫁。」蓝淑玲硬气说。 媺华呵呵乱笑一通,抱着妈妈撒娇。「对咩、对咩,这样才有女强人的气势。」 蓝淑玲伸展双臂,勾上媺华、媺欣的肩膀,说:「当初,嫁给你爸爸就很辛苦,他不是个有担待的男人,做什么事情只凭自己的喜好,根本不考虑别人。 「那个时候我忍,是因为你们两个在,怎么样我都不想让你们变成单亲家庭的小孩,我经常往好处想,想他再没有责任,至少他的脾气温和,会在妈妈忙着卖菜时,给你们准备早餐、送你们上学。 「可是当他眼里爱情比家庭婚姻重要,一个未出世的儿子比两个高中女儿重要时,我就知道我不想忍了。结婚多年,我能不了解自己的枕边人?我明知道他会做出什么选择却还是逼着他二选一,我承认离婚这件事情上我有错,但是我不后悔。 「刚离婚时我真的很呕,觉得自己为这家庭做牛做马,换来的是他的不肯回头。记不记得我们带行李离开公寓时,你贫贫的一脸轻松?我们还没叫到计程车离开呢,他已经下楼迎接他的小嫩妻。每次想到这件事,我就火冒三丈,忍不住破口乱骂、怒气狂飙,情绪不稳定到快要疯掉。 「媺欣,你记不记得有一个晚上,你拿安眠药给妈妈吃后,抱着媺华说什么?你说:‘妹妹,我们都不要害怕,有一天爸爸会知错认错,会把李小美赶走、带我们回家,到时候我们家又会像以前一样,妈妈不会哭、不会闹,不会像疯子一样,爸爸会天天送我们到学校……」 「媺欣的话让我恍然大悟,原来我的哀伤造成你们的恐惧,从那天起我就告诉自己要坚强起来,要当你们两个人的好榜样,虽然有时候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嘴巴,还是会诅咒你们爸爸几句,但是当心情渐渐放下,我也慢慢把那段放下,现在我连骂你们爸爸的心思都没有了。 「你婶婶说起你爸的近况时,我不是没有暗暗窃喜过,我早就知道你爸爸那种人根本支撑不起一个家,他只要爱情却无法维持爱情,他的下场早在他选择李小美时,我就已经预见。只是这种窃喜并没有维持太久,因为你们贫贫于我而言,真的只是一个路人。 「媺欣,你妹妹说得对,就算他认错、他愿意回头,我也不愿意接纳他。何况从现实角度来说,夫妻财产共有,他哪天想到又来个小丑小花小草的,我赚的还得分他一半,就算他老到沾惹不了幼齿,别忘记,他还有个亲生儿子。我赚的钱是要给自己爽快、给女儿安全感,给我们三个母女过好日子,才不要浪费在别人的儿子身上,我宁可捐给世界展望会,认养偏乡儿童,也不把白眼狼给招惹进来。」蓝淑玲郑重表达自己的立场,清清楚楚没有半点模糊空间。 媺欣问:「所以妈和常叔叔……」 「他是好人,他懂很多,跟他在一起我很愉快,有人可以依靠的感觉很好,这些年都是我」个人独力撑着,碰到事情除了焦虎害怕,别无他法,现在事事有人可以商量,真的很好。 「至于未来的事,我们曾经讨论过,等你们两个都嫁掉了,我会搬去和他同住,但是不会办结婚手续,就只是互相陪伴、互相照顾,身边有个人日子会过得踏实一点。 「这也是替你们几个小孩着想,以后他的房子存款和土地,都要留给他两个儿子,而我的店、房子和钱当然也要留给你们。你们不要想太多,妈妈已经五十几岁了,做事会有分寸的。」 「当然喽,谁不晓得我们家妈妈最有分寸了,只不过如果你们要结婚也别考虑这些,小时候我常吵着来不及出生当你的小花童,现在如果妈妈愿意的话,我很高兴当你的伴娘。」媺华勾起妈妈的手臂,把头靠在她身上撒「老喽,不想搞那些,只想平平顺顺的过日子。」 「妈,你的钱那么多,反正我们姓蓝,张家不必我们去拜祖宗,今年过年我们去欧洲玩好不好?」媺华笑着「不孝女,一天到晚想要挖老妈的钱。」蓝淑玲捏了捏女儿的鼻子。 「啊不然咧,你赚钱不就是为了让我们三个过幸福快乐的日子。」媺欣和妹妹站在同一边,凑着往妈妈身上蓝淑玲被闹得全身痒,笑个不停。 「钱给女儿花,妈妈不会觉得很有成就感吗?」 「是哦,当年不给媺华五千块,就连圣诞节、元旦都不肯在家里面过。」 「是你逼我要回台南的啊,我这种人士可杀不可辱,钱是身外物,怎么可以把未来拿来当谈判筹码。」她鼓起腮帮子,说得振振有词。 「逼你回台南?台南是地狱吗?」 「我这种工作,台南又找不到,你说嘛,你在台南有听到谁请女秘书吗?何况我的胳臂这么细,摇两下泡沬红茶就会手断掉。」 「少来,你妈是老板,会让你去摇红茶?我给你空降、给你坐办公室吹冷气,三不五时管教管教小店员。」 「那……也可以给我lv、prada吗?」 「虚荣,你老妈一个月赚多少钱,你去翻翻我的柜子里看有没有lv?」 第二十五章 一提到名牌话题,这对母女绝对会争上大半天,媺欣急忙插话问:「妈,你是要来喊我们出去吃早餐的吗?」 老妈突然拍一下掌心,跳起来。 「哎呀!我忘记了啦,媺华,你的老板来接你了啦,他说你们下午有公务。」 那么早?媺华看一眼手表,才九点多,不是明天才上台中吗? 媺华惊跳起来,她冲到化妆台边瞄自己一眼,抓起衣角抹了抹自己的眼屎和口水,然后跳到门边,拉开门探出头。 她和姐姐的房门就在客厅边,她对着沙发上的人大喊一声,「早安!」 宋立杨转过头,笑得令人着迷,长得帅已经很罪恶,又笑得让人心花怒放,简直是不要脸。 可她哪敢说他不要脸,人家是隋炀帝耶,就算他心情好时,她敢对他说些五四三,也不代表可以随时随地五四三,除非她真的想回来当空降部队、吹冷气,三不五时管教管教小店员。 「不早了,我跟你约九点。」 「我以为是晚上九点。」 「你分不清am、pm吗?我的简讯应该还在你的手机里。」 他看着顶着蓬松乱发的媺华,笑意忍不住跃上眼角,乱七八糟的她,乱七八糟的迷人眼睛,她不是顶漂亮,但很迷人,迷得他的眼神移转不开。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清楚,我马上好,给我半个小时。」 砰地,她用力关上门,大概是急匆匆的不小心踩到谁的脚,宋立杨听到屋里传来一个哀号声,然后是媺华清晰可辨的一句——「嘘!我们家隔音不好。」这个话宋立杨相当同意,而且不是普通级的不好,是非凡级的不好,因为他将刚才房间里的每句对话都听得清楚明白。开门、关门,这是衣柜打开的声音。 「媺华,你的老板很年轻很帅哦,你是因为这样才不肯回南部工作的吗?」这是蓝家老妈的声音。 「不是,这个是新老板,旧老板很老了。」这是媺华的声音,当中伴随几声抽屉开关声。 「妈,媺华的老板真的很帅吗?比我们训导主任怎样?」 「你们主任是斯文,这个是货真价实的帅!」 「那我也要出去看看。」紧接着是衣柜开、衣柜关、拉抽屉、关抽屉,以及叭叭叭的跑步声,门刷地又被打开,姐姐和妹妹一样探出头来。「嗨,你好,我是媺华的姐姐媺欣。」 「你好。」宋立杨将隋炀帝关禁闭,露出裴勇俊的温柔笑意。 「稍坐一下,媺华洗澡的速度和喷射机一样快,你不会等很久的。」 「没问题。」 门砰地关上,媺欣说:「真的很帅,比我们训导主任帅十倍。」 宋立杨微微一笑,很满意媺欣的评语。 「对啊,难怪昨天晚上交代我煮甘蔗鸡,哎呀,我还没开始弄。」 「没关系啦,下次你做好再寄到台北。」媺华的声音从浴室里面传出来。 窸窸窣窣、砰砰叩叩…… 「媺华,姐跟你一起洗。」 砰!门被踹开! 「你们两个慢慢洗,妈妈先去招呼帅哥吃点心,不急哦,慢慢来!」 有养眼的好东西,当然要让老妈先用。蓝淑玲笑咪咪地打开女儿的房门,笑咪咪地对上宋立杨的帅脸,说:「小帅哥,你有没有吃过台南最有名的虱目鱼肚粥?走,蓝阿姨请你去吃!」 「好啊,我开车!」 宋立杨很配合,奉献出自己的左手让蓝阿姨勾上,在进入这个家门三十分钟后,他喜欢上这个温馨家庭。 媺华在黄昏时分才和宋立杨抵达麻豆,没办法,蓝家老妈看帅哥看上瘾,吃完虱目鱼肚粥还非要人家见识安平豆花、虾饼、咸酸甜、棺材板、鳝鱼意面……结果她们母女三人还没去一趟欧洲游,反先走了一趟安平游。 这一趟宾主尽欢。 宋立杨果然是隋炀帝,有得玩就开心得不得了,他和蓝淑玲很有话聊,天南地北、她知道的、他全知道,而宋立杨也有意讨好,提出每个话题都是老女人的最爱,只见一老一少谈得心花怒放,时不时还避开媺华、媺欣躲到角落里说悄悄话,不清楚的还以为宋立杨才是蓝家老妈的亲生儿子。 回程,蓝淑玲知道晚上宋立杨外公家要办烤肉大会,二话不说打电话点了一百杯饮料让他们带回麻豆。 有来就有往,他们的饮料前脚卸下车,后脚外公就让人寄两箱老欉文旦到蓝家。 媺华一下车,宋阿嬷就拉着她不放,从头看到尾再从尾椎看回头顶心,来来回回两三遍像在检验cas优良肉品,一看二看越看越满意。 阿嬷笑着对女儿梁语屏说:「很好、很好,媳妇就是要挑这种的才好生,阿屏啊,恁祺军捡的媳妇足赞耶。」 阿公顶了句,「祺军哪袂捡,那会去相中阮阿屏啊。」 两个老人家呵呵乐个不停,看见儿子女儿媳妇孙子都回来,笑得阖不拢嘴。 他们笑得媺华满头黑线,他家总裁绝对不是因为她看起来很会生才挑她当宋立杨的秘书,她虽然称不上机器人或女强人,但好歹是个称职称手的好秘书,重点是,她不是被挑来当媳妇的。 可是争这种话有人会听吗?当然没有,她越解释大家笑得越开心,越描越黑指的就是这种场景,到最后她索性不说了,任由众人喊她「阿立嫂」。 宋立杨的外公、外婆很健朗,也许是长年务农的关系,性子纯朴、身体健康,说起话来嗓门大得很。虽然儿子女儿都在北部,只有两夫妻待在乡下老家,却也不寂寞,他们很好客,家里时常聚集着三五好友从早到晚说说笑笑、玩玩闹闹,日子过得很快活。 儿子们雇了邻居大婶来打扫家里、准备三餐,还备着一个司机、随时送两夫妻到各地,有代步工具,一个兴起便三五好友约一约出门赏花游历,两夫妻想儿子、女儿小孙子了,司机」喊就往北部行。 媺华没见过这样开朗快乐的老爷爷和老奶奶。 他们最常挂在嘴边的话是人生短短,眼睛一眨就过去了,不求快乐求什么?生气、闹别扭,全是和自己过不去。 就是这种豁达胸襟,才会在女婿有需要时,二话不说变卖田产给女婿撑腰。 媺华听过无数次,但第一次在他们身上证实了这句话——好人有好报。 天未黑,院子里已经升起好几个火炉,烤土窑鸡、地瓜、鸡蛋,食物摆了长长的六大桌,连媺华带来的饮料也堆在上面。 她没有过过这么热闹的中秋节,只觉得满心好奇。 「想不想烤肉?」宋立杨问。 「如果大家都准备了肠胃药的话,我可以试试。」她不介意动手,如果大家也不介意集体中毒上新闻头版,她很有服务大众的精神。 「那……出去走走?回来刚好有得吃。」他提出邀约。 「好啊。」媺华点点头,跟在他身边走出去。 从老宅门口出来的马路不大,约可供两部车错身而过,马路的两边有水沟,水沟旁开满金黄色的野花,水沟再过去就是一块块的果园,大部分种植文旦,少部分是橘子柳丁,也有芒果和龙眼荔枝木瓜,至于其他的就是撤华不认识的物种了,不过当它们结出果实,她肯定能认得出来。 两人并肩缓步前行,宋立杨想起蓝淑玲,嘴角微微上扬。 今天早上,蓝淑玲问他,「小伙子说实话,你对我们家媺华是不是有不良意图?」 他没有否认,点头说:「对,我要追她当老婆。」 听他老实招认,蓝淑玲笑得鱼尾纹多上好几条。「我们家媺华难追吗?」 「有点难,她很固执。」 「对啊,她虽然笨笨的很好哄,可是那股拗劲儿撞到墙都还不会转弯。没关系,你放心大胆去追,如果不行,到时阿姨帮你一把。」 「阿姨要说话算话。」 「阿姨生意做这么大,凭的是什么?就是说话算话。」讲完,她自己也觉得好笑,勾住他的臂弯笑得前俯后宋立杨没想到蓝淑玲会这么快就把女儿给卖了,他不知道蓝阿姨看上自己哪一点,也许……人与人之间,就是有些说不清的缘分。 「这里很舒服,空气很好。」媺华突然道。 宋立杨点点头,却回她另外一句,「今天我听到你们母女的对话。」 「哪一段?」她仰头对上他的眼暗。 「你们在房间里面讨论父母亲婚姻的那段。」 她叹气,再次觉悟自己家的隔音实在有待改善。「嗯嗯,有什么感想?」 「蓝阿姨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你父亲配不起她。」 第二十六章 「我有同感,下次回来找机会见见那位常教授,如果人很称头的话,我就带他到我爸爸面前,喊常叔叔两声老爸。」 「你想气死亲生爸爸?」 媺华微微一笑,回答,「是有这个念头。」 「气死他对你有好处?」 「就不会有人时常找我伸手要钱,并且觉得理所当然。」 「天底下比他更糟的爸爸不少。」 「听说过。卖女求荣的、贪杯贪赌的、用家暴来证明自己身强体健的……行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下次再、也闷就宽慰自己姓蓝不姓张。」 「不错哦,懂得退一步海阔天空。」 但愿,在杜立勋事件上,她也懂得后退。宋立杨笑着看向远方,云霓渐渐褪除炫丽颜色,黑幕为大地覆盖上一层神秘,街灯像是约好似地一盏一盏亮起,照得乡间小路出现几分旖旎。 她歪着头,一手挂上他的肩,笑问:「有没有觉得自己很幸运?现代多数年轻人的忧郁就是没有一个富爸爸,衔金汤匙出生的你……真幸福哦。」 「我爸没你想的那么好。」他下意识撇撇嘴,脸上不自觉浮上一抹嘲讽。 「是吗?讲两个坏处来听听,消灭我的嫉妒心。」她看见他脸上的自嘲,但今晚的气氛太好,两人之间不应该让尴尬拉扯出空白。 「他用情不专。」男人该为男人说话遮盖,何况他是自己的爸爸,但他的状况例外,他因为父亲的滥情受伤太过。 「这不影响他当好爸爸,除非他像我老爸那样直接投奔小三怀抱,把正牌老婆当成狗屎蛋,否则他伤害的是妻子、不是儿子。」她嘴上说得轻松,可心底明白那个伤害始终存在。 「如果是你母亲受伤,你不会想要为了母亲挞伐他吗?」他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看她,不允许她说违心之论。 「会。」她用力点头。 事实上,在爸妈谈离婚的过程中,她不只一次想拿刀子剁了李小美那双在爸爸身上摩蹭来摩蹭去的爪子。 「你会怎么做?」他要听她的真心话,不想她用轻松诙谐的话语将话题扯开。 「想尽办法破坏他和小三的和谐,让所有的小三看清楚想明白,我们家老爸的爱情不过是一场过眼云烟,今天欢爱明天散,消失的速度比金钱流出口袋的速度更快,在我家老爸身上投资温柔爱情,是傻子才会做的呆事。 「总有一天,他老到雄激素减少分泌,老到头脑清明,能够看透女人爱他的存款簿胜过他本人,而爱情不过是一场尔虞我诈的大骗局,其刺激性还比不上一场商业对决,到时他对爱情死心,乖乖回到家里,又是一家团聚、和乐完美的结局。」 「你就这么有把握,女人看上我父亲,是因为他的口袋够深,而不是他的长相够俊美?」 「哈,爱情的组织成分有很多,但最主要的有两项。一是浪漫,二是荷尔蒙。前者需要金钱来铺陈,后面那个需要年轻的性腺来分泌,就算总裁看起来再幼齿,里面那组构造也已经用过五、六十年,退化程度是骗不了人的。」 她的话既现实又有趣,并且令人无法否决,宋立杨笑眯一双桃花眼,然后一个不小心,媺华又被电到了。 立勋也是这样的眼、这样的笑脸、这样地冲着她笑,笑得她的心化为一波波温暖潮水,让她觉得天底下什么事都不重要,只要能够留住这样的一脸笑就足够。 心酸、心甜,无数的情绪翻涌,迫得她的胸口阵阵发紧。她明白这不是好现象,她不该时常在他身上寻找对立勋的熟悉,这对立杨不公平,可是她实在控制不了自己。 宋立杨盯着媺华的脸,那是一张无法埋藏情绪的脸,她的伤心流露得那么明显,她不必说话他就知道她又想起那个男人。 始终放不下吗?如果放不下,怎么追求未来?心不清空怎么能够装入另一份新爱?他叹息,压抑住想要抚上她脸庞的手掌心。 「所以呢,这样就算对父亲挞伐过?会不会太雷声大雨点小?」他拉回原先的话题,企图把她的伤心驱逐出境。 点点头,媺华努力将眼底的忧郁收尽,吸吸鼻子重新投入话题。「还不算吗?他伤害你妈的心、你伤害他的爱情耶,不然你还要亮出更狠的手段吗?」 「如果可以的话,不排除。」他说得狠,眼底却无狠意。 「喂,想清楚哦,那位是卖命换钱把你养大的男人,不是杀你爹娘、坏你宋家风水的千古仇人。最重要的是,你们家的金汤匙还没被外面的小三们给分走。」哪像她家老爹的小三妹妹是个天生的脑残加智障,看不清楚爸爸口袋里的汤匙是塑胶做的,热汤浇两下就会变形,还以为自己抢到银汤匙,大喊万岁万岁万万岁,不过…… 依她家老爸那种货色,能拐到脑残分子也算是了不起了。 说到底,该笑出一脸嘲讽的是她、不是他。 「我记得早上你还对你姐姐说,你爸是个没有担当的男人,这种男人你们不嫁也不应该勉强蓝阿姨去嫁,她不应该为你们姐妹牺牲自己的后半生,现在你却鼓吹我母亲为了儿子重重拿起轻轻放下,牺牲下半辈子接纳一个对她不页的男人。换了角度立场就改口,你这种人严待人、宽律己。」 他戳戳她的额头,又是一个熟悉到让她很想哭的动作,糟糕,万一哪天她不介意起模仿版的杜立勋,怎么办? 媺华抓下他的手,是下意识动作,而他也下意识地翻转手腕,把她的手收入自己的掌心中。 一点点的震动、一些些的心悸,寒冷太久的女人拒绝不了这份温情……一份熟悉的温暖…… 她叹气,低下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心。「不一样啊,我们两家的状况完全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都有一个滥情父亲和受苦受难的母亲。」 握住她的手,他不想放,就想这样一直握着直到……地老天荒,很烂的说法,却是他真心真意的想法,她是个容易在人们心底深刻的女生。 她不特别漂亮,但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有了想同她纠缠到底的感觉。 「你爸再滥情,也没有忘记谁是对他有恩、有情义的正牌老婆,他没有抛弃家庭儿女,他负起养家的重责大任,不管你再恨他、气他、怨他,他还是想把你这棵歪苗插正,帮助你成长结穗。」 「但……那对我母亲不公平……」他的声音低沉,一如他幽深的心情。 「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真正的公平?」 「所以即便不公平,也不能恨吗?」 「那得看你要什么。你要幸福快乐,就得放下仇恨?!你想汲汲营营、追求公平就得舍去快乐顺心,天底下没有一百分的完美,只有取舍问题。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多年来宋妈妈受过那么多的伤害,却始终不肯放弃这个婚姻?有没有可能,她对总裁还有眷恋?」 他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行,街灯下,两人的影子轻轻地交叠、分开,一触、一碰,不知不觉间,感觉升温。 「她是舍不得儿子。」 他比谁都清楚,母亲在儿子身上用了多少心思、多少精力,从头到尾支撑着她在这段婚姻里挣扎的,不是丈夫,而是儿子。 宋立杨脸上闪过一丝黯然。 「你已经长大了,你和宋妈妈的关系这么好,难道他们离婚,你就不会挺她、照顾她?相信我一次吧,女人终究懂得女人,宋妈妈没有过离婚念头,也许她心里对总裁还存有希望。」 「难道,就这样轻轻放下?」 他像在问她,事实上他问的是自己,就这样放下?过去的通通不算数?那么母亲的恨、母亲的怨、母亲的不甘、母亲的性命……真的能一笔勾消? 媺华失笑,不明白他究竟在纠结什么。 「不然呢?夺他家产、逼他破产、把他赶出家门、让列祖列宗不承认他这个不肖子孙,还是有更狠的手段? 哦哦,挖出他的不法谋利、他官商勾结的证据,然后大义灭亲把他送上法庭?」 「可以的话,我不排除这种作法。」事实上他一直在朝这个方向做,只是最近他犹豫了…… 「如果你真的做出这种事,受伤最大的不是别人,是宋妈妈。何况逼总裁破产?杀敌一千自伤八百,你脑子灌水泥吗?真有本事的话,让他退位,把他手中的千万大军接收到你的麾下,从此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权没势的他胆敢再欺负宋妈妈,你就到喜马拉雅山上盖一栋别墅,把他永世圈禁。」 第二十七章 她的话惹出他的笑意,头一弯,他的头撞向她的头,她尖叫一声,他呵呵笑不停。 「还圏禁咧,你以为他是皇太子。」 「如果他真的变成皇子、你当皇帝,身分对调过来,你狠狠把他压得不敢喘大气,这种报复才爽吧。」 「呵,想法很恶毒哦。老实说,你是不是成天到晚都在想这种事,想把lily压在脚下逼她屈服。」 「这样你都能猜得到?总编,你实在太英明、太伟大、洞察力太强,能到你的麾下工作是我最大的荣幸。」 她做出一脸的谄媚相。 「别忙了,再多的阿谀奉承,就算把我夸成李世民,我也不会帮你调高年节奖金。」说着,他笑了,想那么久、那么矛盾的事居然被她三言两语打消念头,他该不该夸夸她? 他在路边扯下一株小黄花划向她的鼻头,害她鼻子痒痒的,她动手想抢过那黄花,可是她今天没开toyota,身高有明显落差,他的手往上一伸,她就算弹力够也抢不下。 她叉手摆腰怒瞪他,他笑得一脸痞,又飞快地拿小黄花在她脸上扫两下。 媺华的右手被他抓住,光靠左手抢不到篮板球,好吧,既然大家都爱抢,就一人分派一个球。 她跳到他身体另一边,弯下腰一口气扯下一整把小野花,一整把鸡毛掸子扫脸的威力,绝对比一小枝强上几十倍。 他来一下,她来十下,以量制价是她对行销唯一认同的方法。 两个人就这样在马路上玩了起来,突然一阵喇叭声响,两人停下手,迎面的车子放慢速度,然后从他们身边开过去,倏地,宋立杨像被点穴定身似地,直勾勾盯着那部车。 媺华推推他,低声说:「刚刚那个,好像是总裁的车。」 他口气微怒,道:「他来干什么?走!我们回去。」 他拉起媺华往回家的路上快步走去,他走得很快,媺华不得不小跑步起来,她没有抱怨,因为她比谁都清楚护母心切是什么感觉。 他们跑到家门口时,表哥、表姐、表嫂们正从车后厢拿出一堆年节礼物,而宋祺军被亲人们包围在中间。 「姐夫,今年终于等到你回来过中秋节,难得啊!」大舅一把拍上宋祺军的背。 「还不是因为立杨,他终于能够进公司帮我一把,不然这时候我还在电脑前面忙不停呢。哪有你们几个好命,不管是儿子、女儿,大学一毕业就乖乖进公司帮忙,我家这个啊……」 「别叹气,现在不是苦尽甘来了?我们家立杨长进喽,能够开始帮你分担,再过几年我们几个老的就可以退休,享享儿孙福。」二舅笑着攀上宋祺军的肩膀说。「好啊,到时我们几个约一约去渡假。」 「还真的要等退休哦,不行,现在就约!元旦长假,大家都挤出三天,让我们家阿凯规划东部旅游。」三舅立刻开口。 他们家是做旅游业的,最近有意思朝饭店业出手。 「好啊,就元旦三天假期,大家都把时间给排出来,岳父岳母提早一天到台北和我们集合……」宋祺军大声吆喝。 几个表哥表弟凑趣,争先恐后举手说:「我们也要去。」 「不行,你们留下来,如果公司临时有事,总要有人可以做决定。」大舅反对。 「对,这是我们老人家的福利,你们要玩以后有的是机会。」 大家热热闹闹地说个不停,二舅妈走过来把一个大盘子交到宋祺军手上,说道:「围在这里做什么,先让姐夫吃点东西,开那么久的车肯定饿坏了。」 「对对对,大姐快帮姐夫弄吃的。」大舅把梁语屏推向宋祺军。 「姨丈,大姨最有耐心了,烤的肉都不会烧焦,你挑她烤的吃。」五表哥端着一盘烤肉片过来同宋祺军炫耀,然后在他耳边低声说:「千万不要靠近我妈那边,那边全是致癌物。」 看着满院子的热络,宋立杨定下脚步,满脸不悦地恼声问:「他这是在演哪一出?」 「看不出来吗?就‘浪子回头金不换’,家庭伦理亲情大喜剧啊。」 「他爱演,也得观众愿意捧场。」他别过脸轻哼一声。 「也只有你这个观众特别挑剔,你没看见所有的观众都乐成一团。」她瞪他一眼,主动拉起心不甘情不愿的宋立杨往人潮处走去,她一面走一面说:「走,我饿了,小秘书被大总裁抢走光环,不会有人过来招呼我,只好自己去抢食喽。」 这个中秋节过得很热闹,有吃有喝有玩,吃完饭一群年轻人跑到休耕的稻田中央放冲天炮,媺华又叫又笑,两个小侄儿追在她身后跑,直到夜深人静她才想起,已经很多年……她没有这样大笑大闹过。 隔天清晨,车辆陆续离开梁家老宅,媺华坐上宋立杨的车,他们没有回台北,而是先前往台中一家叫做周记的老饼铺。 饼铺的老板娘看见宋立杨,满脸笑容迎上来说:「你来了哦,先坐一下,我去里面叫你胖叔出来。」 她小跑步进屋,不多久一名圆圆胖胖,穿着白色厨师服的大叔迈着两条小短腿从里头跑出来,看见宋立杨,两颗眼睛弯成小月牙,一个箭步上前握住他的肩,在他胸前捶两下。 「好小子,上次怎么交代的?叫你要吃胖点,现在是怎样,台湾发生粮荒还是没把胖叔的话给放在心里?胖叔老了,说话不中用了?」 「这样也能牵扯得上?」宋立杨翻白眼。「你才没把我的话放在心里,叫你吃少一点,免得高血压发作,你有没有在听啊,下次血压又飙高,不必看医生,干脆叫周婶婶直接把你送去焚化炉。」 见宋立杨反将他一军,他连忙转换话题,指着媺华问:「这是你女朋友哦?」媺华刚要回答,「不,我是他的秘书」,就让他一个「对」字,把她的自我介绍给封杀掉。 「女朋友很漂亮哦,什么时候请胖叔喝喜酒?」 「放心,少不了胖叔的,记得包大包一点。」 「好好好,胖叔对谁都吝啬,就是不会对你这个小子吝啬。」 宋立杨和胖叔两人一搭一唱,说得好不欢快,媺华只能傻傻陪坐在一旁,幸好不多久周婶婶就端来水果饮料,招呼两个人吃点心。 周婶婶看一眼两个男人,低声对媺华说:「阿立这小子是我们从小看到大的,小时候下课,他经常跑到厨房和他周叔叔哈啦,两个人像父子似的话说个没完,后来他们搬到台北才断了连络。」 媺华点点头,说:「现在卖这种古式肉饼的店很少了。」 「对啊,现在人喜欢吃西式饼,不大喜欢这种古早味,尤其是年轻人。再加上附近许多大型饼铺、面包店开张,我们的生意掉得更惨,幸好去年阿立出现帮我们推了网路行销,还把整套流程作法教给阿耀,我们的生意才慢慢救起来,不然我们打算把店给关掉,可现在经济这么差,关了店也不知道能够做什么……阿立是我们的贵人!」 「胖叔和阿立有缘分。」 「对对对,就是有缘。蓝小姐,你要好好对待我们家阿立,他这个人很善良,很会替别人着想,跟他在一起一定会很幸福的啦。」 媺华笑着点头,心里却想,这些话应该拿回杂志社做民调,同意的人大概不会超过」0%,而这一成当中,大概有十分之九是被他的美貌所惑,而非同意他的性格善良、会替别人着想。 他们聊了将近两个钟头才告辞,临行,周婶婶塞了几个礼盒到车上,「这些都是自己做的,不用钱,可以放满多天的,你慢慢吃,吃不完就拿去公司请同事,就当做是帮周叔叔打广告。」 媺华没有拒绝,笑着收下,挥手再见后车子开动,宋立杨没有开上大马路,反而绕着弯弯曲曲的小路开到一间小学的前门。 他下车她也跟着下车,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学校大门口。 今天是上班日,学生都在教室里面上课,操场上有两三个班的小朋友在上体育课,宋立杨领着媺华走过椰树林荫,走过操场,突然,他停下脚步。 媺华不解转头望向他,宋立杨二话不说拉起她的手往司令台方向跑。 她加快脚步跟在他身后,直跑到司令台后边两人才停下,宋立扬指指四周,说:「这里是我的扫地区域。」 「嗯。」司令台后面有两棵榕树,组合起一方绿荫,扫这里最好了,在炎热的夏天里不会晒到太阳。 「以前扫地时间,我很少用扫把扫地。」想起从前,他笑得很得意。 第二十八章 「不然呢?」用手扫?学校敢这么苛待学生?要是现在,肯定会上社会新闻。 「我都拿扫把打架,和几个同学打来打去、闹来闹去,一个没注意被导师发现,老师会扭着我们的耳朵,把我们拉到司令台上面罚站或半蹲。」 「所以长大后,觉得司令台特别亲切?」她嘲笑他。 「没错。」他没有被嘲笑的自觉,还挺了挺胸膛,好像这种事真的很值得骄傲。 「shame on you!」羞羞脸,她抬起食指在他睑上轻刮两下。 「我不觉得,还感到挺高兴的。」 「为什么?自尊心都没了。」 「回去后告诉胖叔我被罚了,他会给我一大块肉饼,抚慰我幼小的心灵。」 「还真了不起,拿自尊去换肉饼。」她横他一眼,这个人的志节在哪里? 「自尊至上,骄傲无价,但为肉饼,各放一旁。」 他的话让她笑个不停,好不容易停下笑意,她说:「念小学的时候,我也常常上司令台,但不是罚站是领奖,我的功课很好,经常参加演讲、作文比赛,校长常常说我是学校之光。」说到得意处,她的下巴不自觉上「资优生?」 「小时候是,后来越念越糟。」到大学时期,有许多科还得靠立勋的讲义和重点题型才能平安过关。 她经常怀疑小时候的他到底有多资优?只可惜,立勋太忙,没有时间可以和她谈童年、说心情,她对他所有的记忆只有宠溺。 一个男人可以怎样宠女人?她想,就算他拿不到满级分,也差不了太多。 「为什么?」 「不知道,会不会是念错科系啊?」尤其是后面两年,要不是妈妈的碎碎念,逼迫她搞清楚状况,也许还得靠延毕才能拿到学位,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年的浑浑噩噩,到底为的是什么? 「是念错科系还是忙着谈恋爱,忙到没有心情念书?」 媺华失笑,「也许。」抬眉,她对上他的眼点点头,半晌加大弧度又点点头。 「大学时期,我的恋爱学分修得很棒。」 可惜,只修足四个学期,然后教授失踪,她只能对着空荡荡的教室,想念过往课堂上的热闹幸福。 「杜立勋很幸运。」看着她眼底填入的忧然,他叹气,拉着她坐到司令台旁的台阶上。 「不对,幸运的是我,能够认识他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她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即使,他失踪了四年?」 皱了眉头,微蹙的眉心凝结出哀恸。「是,即使他失踪了四年。」 可以想像了吗?想像立勋带给她多少幸福经验,以至于那么多的寂寞侵袭、那么多的相思满溢,她仍然无法否认,认识他,真的是她最大的福气。 「他到底对你做过什么?」宋立杨有点小生气,他不解地扳过她的肩膀,认真看她。 问得好,立勋到底对她做过什么? 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和她谈心,没有太多的精力陪她逛街,没有太多浪漫为她制造惊喜,更何况,他还得付出体力来为她的烂功课补习。 以众位姐妹的标准而言,他实在不是个及格的男朋友,她谈的也不是一场满分的恋爱,可是他,让她想过那么久、念过那么久,依然无法放下,她能怎么办呢?要不要找点科学论点来自圆其说?就说……他的费洛蒙太强,至今依然影响着她?「想不出来吗?看来,问题不是他有多好,而是你性格念旧。」 媺华摇头,反对宋立杨的结论,她不是念旧的女人,衣服旧,丢:朋友旧,忘,她从不看旧照片,不听旧音乐,只有立勋在她的记忆里越陈越香、越醸越浓烈。 「他什么都不必做,只要静静地看着我,静静地扬起嘴角,我就觉得好快乐。」 那个时候,他总是累,累歪在她的枕边,累到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但看着他的眼神,她就是知道,他爱她,很爱、很爱。 「你对他很宽容?」 她摇头,还是反对,对于立勋,他的评语通通错。「是他对我宽容。」 他从不在任何事上与她计较,她做错,他不生气恼怒,只会赶紧替她想办法把错的事补救回来,不管他再累再忙。她粗心、他细心,她随便、他谨慎,两人的相处让她的坏习惯越养越多,因为她知道身后会有一个人把她的错误更正。 在他身边,她可以安心犯错、安心懒惰、安心当个坏女生,那种安心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幸福感。 然后,他走了,有好长一段时间她战战兢兢、害怕恐惧,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很低能。 直到今天,她依然会睡到一半惊醒,想到自己哪件工作没完成,然后带着满满的委屈、低声说上一句——如果立勋在就好了。 宋立杨看着她的表情,放弃了,放弃诋毁她心目中的杜立勋。他问:「那么,如果我对你宽容,我静静地看着你,静静地扬起嘴角,是不是你就会考虑当我的女朋友。」 他在笑,笑得耀人眼目,那张比偶像明星还偶像的笑脸,像一坛长年酝酿的好酒,醉人心肠。 她有一点点的发傻,一点点的惊讶,她没想到他会把话说白,她以为他们会继续当朋友,以为他很清楚她的心尚未清理出一片空地,种植新爱情。 媺华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但她逃不开他醉人的言语,任何女人被这样一双漂亮温柔的眼睛望着都会不自觉陷入爱情漩涡,何况是她?一个企图在他身上寻找前男友痕迹的女人。 「我觉得……」她咬咬唇、低下头,声音微弱道。「觉得立法院应该立法,漂亮的男人上街,应该在头上蒙着一条长巾,就像印度女人那样。」 「为什么?」 「因为漂亮的男人具备太高强的说服力,他会影响女人的思考逻辑,做出错误的判定。」 他微笑,抓住她的手问:「所以呢?我影响了你,让你成为我女朋友的意愿,提高三到五成?」 「您太客气,不是三到五成,是五到八成。」 「那我是不是该恭喜你,顺利从我的秘书升级为女朋友,尽管薪资没有往上加?」 她摇摇头,回答得很认真。「对不起,剩下的那两成理智告诉我,我必须拒绝,尽管你真的很诱人。」 「为什么?」 「因为对你不公平。」 「给几个足以说服我的理由。」他不满意她的语焉不详。 「理由一,我的心太小,未把立勋请出门之前,那里塞不下第二个男人。理由二,你和他太相像,我常常下意识在你身上寻找他的影子,搞到最后我会弄不清楚我是在和宋立杨交往还是和杜立勋的影子交往,这对你极度不公平。」 「身为一个好秘书,我会强烈建议,如果你需要一段新恋情不妨去寻找一个内心空虚的女子,现代社会这种女子多如过江之鲫,不必鱼钩,只要你两个浅浅笑容,她们就会跳上岸任你宰割。」说完了,她摊摊手等待他的回应。 几个月的相处,她懂他。她知道他骄傲、他骨气,这样的男人只想当王,不会想当从属,他做事只要第一,不追求第二,这样的男人怎能容许自己成为女人的备胎。 但是……自认为了解宋立杨的媺华错了,他没有预估中的浓眉蹙紧,没有经常出现的咄咄逼人,并且他非但没有变脸,眼底反而带起一丝玩味儿。 他问:「如果我不介意不公平,如果我乐意你在我身上寻找熟悉,如果我不在乎改名字叫做——杜立勋的影子,那么,你是不是会同意,试着和我交往看看。」 然后,她呆掉了,整个人轻飘飘、傻乎乎、茫茫然。 这天回到台北后,宋立杨没回郊区大豪宅,反而和媺华一起住进公寓里。 说是小公寓,其实相当大,有五房三厅三卫浴,她本来就住在客房里,多一个室友并不会影响什么,只不过那个室友才刚刚制造了她一整天的脑子混沌。 但他却一无所觉似地,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他叫了外卖填饱她的肚子,还擅自作主今天放一天公差假,在中秋长假之后请假,是特权阶级的特权福利。 夜里,他敲开她的房门,握住她的肩膀认真说:「韩国有一个节目很红,他们找一男一女配对假结婚,以夫妻身分一起生活,现在,我们就来玩这个游戏吧。」 她拿着原子笔、歪着头问:「这……有什么意义?」 他说:「赚钱啊。三个月二十万,你赚不赚?」 第二十九章 很心动,二十万,心底有个声音催促她点头同意,至于那个声音背后是因为她已经被他身上那份熟悉感给蛊惑,还是她真的很想把二十万拿到手就不知道了。 不过她很确定的是,立法院有错,他没在脸上蒙上巾子,而他的眼神有足够能力诱出她的错误逻辑。 于是,她说:「好!二十万。」 然而,在入睡之前,她一面看书一面吃着周叔叔的肉饼时,后悔瞬间侵袭,她放声大哭,哭得很凄惨哀烈……因为那个饼,有杜妈妈的味道…… 英文杂志比预料中卖得更好,大陆市场虽然尚未打进去,但光在淘宝网上已经卖出好几千本,韩国市场是成功的,媺华陪着宋立杨到韩国打广告,上了几个电视节目专访、推出一系列的媒体宣传。 韩国本就迷偶像明星,一个长得像明星却是货真价实的老板级人物,怎能不引起广大百姓的注目?趁着这波热潮,十月份宋立杨预定了日本、新加坡行程,打算把这份杂志继续往外推。 这是对外,对内他又关掉两个系列的杂志,杂志社大换血,员工担心自己搭上下一班失业列车,想破头弄出新点子,替自己负责的杂志创造销售量,甚至为了集思广义,邀齐几个相似系列的杂志合在一起开会,企图创出新契机。 宋立杨进公司的第六个月,他交出一张漂亮的成绩单,除了销售量,整个杂志社欣欣向荣,一滩死水真的复活了。 这个成绩,让二十七楼的总裁很满意。 宋祺军盘腿坐在长毛地毯上,他看着落地窗外的景色,外面已经是万家灯火,问亮亮的霓虹灯宣示着这个活泼热络的城市尚未休眠,隔着一片厚厚的玻璃,他静静地品尝孤寂。 其实台湾天气偏于潮湿,是不适合使用长毛地毯的,但他喜欢,喜欢一份不属于自己身体的温暖与柔软。 他的感情世界很丰富,交往过的女人能闹出一点名堂的至少有二十个以上,像他这种人还说寂寞孤独,肯定会被人拿刀活活砍死。 但他真的寂寞、孤独。 他曾经喜欢过一个女人,但那个女人为了事业被他牺牲,他想尽藉口哄慰她,即便他结婚,他们之间也不会改变。 这是傻话,二十岁的女人相信,但三十岁的女人不会轻易上当,后来她走了,连同他的心、他的青春、他的爱情一并带走。 为此,他怨恨!他是个强势男人,从小最痛恨的一句话是——鱼与熊掌不能兼得。 错!不能兼得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不够努力。 可是他忘记,爱情的对象是人,不是生意也不是金钱,而爱情这东西本身就难以被估计,会发生的意外太多,多到即便他是个成功的商人也无法准确掌握。 他失去那个女人,于是他找到更多的女人来递补,他以为只要那份心焦心涩的痛苦感觉过去,他就会安全无虞。 他错了,越多的女人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他就越是孤寂,女人的香水味再也刺激不了他的嗅觉,女人年轻华丽的脸庞再也无法勾动他的心悸,他累了,在波涛汹涌的爱情里。 于是在团圆夜里,他参与了梁家的中秋晚宴,在那个家聚中,他已经缺席了二十几年。 他不认为自己会快乐,但意外地,他在那里挖掘到快乐。 亲人的热情招呼,没有他熟悉的尔虞我诈,说说笑笑的内容很无聊,但引出他发自真心的快乐。 他已经很久不做幼稚事了,但那个晚上他把柚子皮戴在头顶上和小舅子们一起跳伦巴,那个晚上他吃掉好几盘语屏亲手烤的肉片,然后看见她眼底闪烁的晶莹泪光。 他这般对她,她依旧拿他当丈夫看待,顿时,罪恶感满怀。他轻轻覆住她的手背,无数的歉意在口中徘徊。 她明白的,未等他出口,她先说了,「没关系,最辛苦的一段已经过去。」 这般轻易地,她原谅了自己。 他松口气后才发现自己很紧张,紧张不被原谅,紧张想要回头时却发现身后是一片断崖深谷,回头路早就被他消磨殆尽……是语屏,为他铺上一条康庄大道。 家人亲戚,带给他说不出口的满足感,那个晚上,他遗忘孤单。 因为他的突然出现,岳父家里必须腾出一个房间。过去几年,妻子都是和侄女们挤在一张床上,因此他有点尴尬,本想开车回台北,但是从来没有给过他好脸色的立杨竟然说要把他的房间让出来,然后,他带着媺华在院子里用一个睡袋渡过一夜。 儿子的话很短,却让他心里填进满满的幸福感,他形容不出这种感觉,第二天清晨儿子说今天我要和蓝秘书请假一天时,他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并且补上两个字——公假。 那天他载着妻子回台北,那是两人第一次长谈。 结婚二十几年,他不晓得她痛恨做菜,不晓得在贵妇圈里周旋会让她头痛一整晚,也不晓得曾经有个男人追求她追得很厉害,如果不是岳父坚持,她会嫁给对方,成为国中校长的妻子。 那个男人还留在麻豆老家,每次妻子回乡他都会上门拜访。 他问:「后悔吗?嫁错男人?」 她说:「后悔能够把逝去的岁月追回吗?」然后苦笑摇头,继续说道:「与其做那些没有意义的想像,我宁愿把力气拿来对身边的人好。」 他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她「身边的人」,但她从来没有对他不好过,回到台北,下车前他终于对她说出一句埋在心中多年的话对不起。 她回望他,很久,久到他的掌心微微沁出汗水,这次她没有说没关系,这次两行泪水在她的笑容间滑进衣襟。 她点点头,低声说了一句,「欠你的,我终于还清。」 他心底顿时苦涩难当,她没有欠过他,自始至终都是他对不起她。 「珊容的离开不是你的错。早在我决定和你结婚时就该想清楚,我不可能同时拥有两个女人、两颗心、两个家庭,是我过度贪心,害了她、伤了你。」 她摇摇头,说:「谁都不知道命运要怎么走,谁都不确定当下迈出的那步是对是错,我只希望,以后……不要再苦再痛。」 「会的,我保证。」他对她承诺。 突然间,他想起语屏床头那本书,书的第一页有她的笔迹,她写着「我感谢所有对我不好的人,是他们给我机会修行」。 他的坏,竟还得到她的感激,这样一个妻子,他居然不懂得珍惜? 门板上传来轻轻的敲门声,lily端着两杯咖啡进来,是蓝山。 今晚的保时捷没有加速,她穿着bottega va紫色荷叶紧身小洋装走到宋祺军身边,脱掉藕色牛皮编织高跟鞋在他身旁坐下,将一杯咖啡递给他。 lily的咖啡煮得没有媺华好,但她是他见过最精明能干的女人,如果她愿意离开自己另创新业,肯定已经在商场顶起一片天。 lily是他第三个对不起的女人。 他爱珊容,却为了事业将她推开:他不爱语屏,却为钱谋杀她一生幸福:而lily爱他,无怨无悔为他牺牲二十年青春。 「做出决定了吗?」他把咖啡放在地毯上,静静地看着热气缭绕。 「嗯。」她播然回应,好像那个决定是「今天晚上吃泡面还是烩饭」、「明天要不要请假出去玩」,没有太大的重要性。 「lily,你几岁了?」他突如其来问上一句。 「四十三岁。」 从大学毕业来到他身边,从他的办公桌旁走到他的床上,她一直都明白他是个怎样的男人,如果有一个排行榜调查谁是最懂宋祺军的女人,她肯定高居榜首。 但很可惜,最了解他的并不是他最爱的,也不是他最想一辈子在一起的。 这是她的专属悲哀,与他无关。 「年纪不小了,你应该找一个好男人结婚。」 明明就是抛弃,他却有本事把话说得像是在替她着想,该怎么评价他?伪君子、小人、奸商?她评价不出来,因为她还是听得见他语气里的真诚。 「以前没有想过,但现在,我会好好考虑。」她逼自己冷静作答。事实上她不需要太多的逼迫,她已经用好几个月的时间来预演今日的最后一章。 「家庭很重要,对每个人来说。」 宋祺军口气依然真挚得说服人心。只是,听见他说这种话,她忍不住讥诮,她以为事业会是他这辈子的唯一重要,因此她挑选事业下手,成为他身边不可或缺的女人,但二十年过去后,他竟恍然大悟发现家庭的重要性,这辈子,她大概没碰过比这个更讽剌的事。 第三十章 是她做错赌注,还是她对他没有自以为的了解? 「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你?」lily想到什么似地,发问。 「女人选择员结婚的理由不都一样?长相好看、口袋有钱、有能力「不对。我是因为你的眼睛,才会想进这间公司。」 有的男人目光真诚,有的男人眼神锐利,而他的眼暗带着温和沉稳的安全感,让人不自觉想要依赖。 很扯吧,她居然和蓝媺华一样,盲目的因为一双眼睛加入matchless,她们都是女强人,抑或是说她们都乐意被训练成女强人,这样的女人不应该是笃定自信的吗,怎会在下意识里寻求安全? 三十岁前她不懂,三十岁后渐渐明白,会想当女强人是因为想掌控所有事,而企图掌控,是因为对这个世界充满不安全感。 她曾经奉命调查过蓝媺华,她的不安全感来自破碎的家庭,那她呢?来自嗜赌的母亲? 总之因为他的眼睛,她进入公司,企图寻求一份稳定安全?!因为他一张十万块支票把泼油漆的高利贷赶出家门外,她便深深相信起他就是她要追逐的世界。 于是过去二十年,他在前面跑、她在后面追,她不是没有疲惫过,却总是在精疲力竭时对上他的视线,然后,再度精力充沛。 多年来,他的身边没有断过女人,直到宋立杨在国外出车祸,他收了心,排除所有想在他身上寻找爱情或者金钱的女性,她以为自己终于等到机会,一个可以和他厮守终生的机会。 可是他却对她说:「lily,我老了。」 他老得不需要女人、不需要爱情,只想要一个安妥稳定的家庭。 她害怕听见他的对不起,但他终于对她说对不起,然后,结束关系。 「我的眼睛有什么不同?」宋祺军问。 「温和、柔软却充满力量,并且会给人一种安定安心的感觉。」她以为他是她的电池,以为他可以在任何时候都提供她向前冲的动力,却没料过有一天电池也会过期。 他微笑,没有应答。 她缓缓叹气,他就是这样子,一个温柔陷阱,让许多女人不自觉沉溺,醉了也就醉了,偏偏他还要捏着她的鼻子狠狠灌下一瓶醒酒液,逼得她不得不清醒,但即便伤心、即便痛楚,她依然在他眼里看见温和而不是暴戾,真是没救了。 「我以为你会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动力,以为你会一直推着我前进,但是毫无预警地,你抽身,说实话,我有点张皇失措。」她平静地分析自己的感觉。 「你太看轻自己,现在的你已经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女生,你有足够的能力提供自己也提供别人动力。」 lily苦笑。如果她恶劣一点,会把他的话解释为你早就是个女强人,这不是你能赖上老板的藉口,但面对他的眼神,她无法恶劣。 这是他最厉害的武器,不需要强力推销或逼迫就能轻易地说服对手,相信他纯粹真心,唉……五楼那只幼齿小兽还有得学。 「可不可以告诉我一句真心话。」 「不要问我有没有爱过你,你比谁都明白,我这个人没有真心。」 「我才不问这么幼稚的话,我想问,让我离开,你会不会后悔?」好吧,她承认这句不会更高明。 「你还没有离开,我已经后悔了,我想我再也不会找到另一个更有默契的秘书。」他回答得很实诚。 但他说过他没有真心,所以即便她在他的眼神里找到真意,也不真实。 她低下头,很伤心,伤心自己在他心目中始终是个得力的助手,没有其他可能,二十年过去,她无法更往前进一步,碰到这种瓶颈再不懂得退一步海阔天空,还真是白活了。 她笑向:「担不担心我闹起来,会让你颜面无光?」 「你不会。」他一口气,堵死了她的问号。 「你又知道?」 「你和我一样好面子。」 他说得对,他们是同一种人,有理性、没感性,有智慧、有骄傲,几乎找不到可以被攻击的弱点,媺华常说他们是机器人,其实他们只是比平常人更擅长隐藏情绪。 lily点头、再点头,她无法不同意宋祺军。 她起身离开他身边,离开善待多年的长毛地毯,她不是普通女人,不会要求最后一个拥抱或最后一夜。 她穿上高跟鞋,挂起工作时的刻板表情,对宋祺军说:「新秘书已经调教几个月,应该可以上手,总裁的那笔汇款我已经收到了,多谢总裁的大方,今年我还有六天的特休没有请,从明天开始我不会进公司,但我依然是公司员工,如果新秘书有不清楚的地方,可以请她打手机找我。」 「你找到新工作了?」 「不,我打算开一家精品服饰。」 「需要我介绍设计师给你?」 「你愿意把叶宁让给我吗?」 「叶宁不可能,但还有几个不错的。」 lily莞尔,他并不知道她已经学设计许多年,还参加过不少比赛,他懂她始终不如她懂他,微微一笑,她说道:「如果我肯将就其次就不会拖到今天。总裁晚安,再次感谢你多年来的照顾。」 她帅帅地转身、帅帅地仰起下巴走人,她想一路帅进电梯、帅回家里,却没想到打开门,发现站在办公室外的宋立杨。 lily举起两只手作投降状,对他说:「小伙子,你赢了,我退出!」 「有我在,你没有成功的机会。」 她不介意他的讽剌口吻,播然一笑地同意他的话,自己确实是大输特输。 「宋夫人真幸运,有你这个好儿子,希望你能一路赢到底,那个杜立勋可不是普通人物。」忍不住地,她还是回了他一句。 没办法,有人是天生的猎犬,她没办法像家猫,柔顺乖巧。 宋立杨没回应她,退开一步让lily离开。 他在屋外又待上几分钟,才推开门走进宋祺军的办公室。 这段日子,媺华很明显感受到宋立杨的心情非常好。 下班后,大部分时间他待在公寓里,老家那个豪宅他留给父母亲,留给他们更多的沟通时间与空间。 在公寓里,宋立杨喊媺华老婆,还逼她喊他老公,她只考虑三秒钟就接受了,为了二十万块,她的腰肢能多柔软就多柔软。 一个老婆、一个老公,从离开公司那刻两个人就开始过起夫妻生活,刻意的甜蜜、刻意的温柔加上刻意的浪漫,看在邻居眼里还以为他们真的是新婚夫妻。刚同居没几日,某天在收下他一大把红玫瑰后,她说:「我觉得很矫情。」他说:「久了就会习惯,矫情慢慢会演变出几分真实性。」 她问:「陶瓷娃娃会变成真人吗?」 他回答:「到最后,小木偶不就是被仙棒一挥,变成真正的小男生。」 她忍耐不住,叉腰说:「大叔,你几岁了,还相信童话故事。」 他拔下她的茶壶手,说:「我相信先人的智慧累积。」 都说女人口舌比较利,但在这方面她还真是望尘莫及,不过媺华很擅长自我安慰,她对自己说输了口舌没关系,赢回薪水才是重点,二十万元,腰都可以软了,舌头软几分有什么关系。 然后,宋立杨抓起她的手替她戴上一个钻戒,说:「喜欢我们的婚戒吗?记住不可以脱下来哦,一脱下来,我立刻收回去。」 演戏需要演得这么真?她懒懒地看一眼,顿时吓到,然后……惊声尖叫,「啊!tiffany!」 她抓起自己的手指头,疯狂地绕着客厅快跑三圏,再回到他跟前时,她喘着气弯着腰问:「一个月后,我还可以保有它吗?」 「那得看你的表现,记住不能拔下来,否则……」 她才不会允许他说的那个可能性,截下他的话,她急急说:「没问题,一定不拔下来。」她将他拉进沙发上,娇媚地问:「老公,你肩膀酸不酸、□渴不渴,肚子饿不饿?」将矫不矫情、做不做作的问题全丢进下水道里。 宋立杨经常带媺华上超市,一起挑选食材和民生用品,同样的事一个星期做三次她有点厌烦,抱起电脑走到他面前开机,皮笑肉不笑地说:「老公,你知不知道文明社会有一种东西叫做网购。」 他的视线从切得正正方方的冬瓜里抬起来,笑得满脸蜜地对她说:「网购的话,超市的小姐就不知道我们是夫妻了。」 呵呵……呵呵……她额头上的黑线顿时交织成网。 第三十一章 他迷恋做菜,更迷恋她洗碗时穿着围裙的模样,因此每次她洗碗,他就一屁股坐在旁边,拿着一杯水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聊天。 偶尔,她辩不赢他,他就乐得把手上的水往她嘴里喂两下;偶尔,她在口舌上占了便宜,他就走到身后抱住她,亲密得好像他很乐意被占便宜。 他也迷恋睡前到她床上躺一躺,静静地看她、静静地对着她笑,因为她说过,杜立勋的这个动作让她倍感幸福。 因为同居,因为一天二十四小时腻在一起,因为过分亲密的叫唤,因为许许多多的原因,他们之间的相处越来越融洽,彼此的感觉越靠越近,有时候她犯起迷糊时会假戏真做,以为两人之间和喊出口的称呼一样亲密。 但她无法否认,她真的在他身上找到安全感,真的又回到过去,那个有人会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收拾残局的幸福时期。 她是秘书,照理说收拾残局、助老板行事顺利的人是她,可是不知不觉间,两人换了角色,害她搞不清楚谁是谁的助理。 一天一天,她找到越来越多的熟悉,只是媺华很难分辨这些多到让人头疼的熟悉,是因为两人生活在一起,逐渐形成的默契,还是因为杜立勋落在他身上的影子深了痕迹。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分析过千言万语都抹杀不了一件事实——她喜欢宋立杨靠近自己,喜欢这份难以言喻的甜蜜。 她已经很久没看电影,很久没出门踏青,很久没逛街,很久没有做大部分女性喜欢做的事情,于是每个星期天,他都一大早就把她拖出门。 说实话,心情还不错,尤其他费尽心思安排的行程,总让她感受到无比温馨,但被逼着起床那刻,她很有杀人的冲动。 她咬牙切齿喊他老公,咬牙切齿地说:「不是所有的夫妻,都要赶着在星期天出门去,显摆两个人的关系。」 宋立杨一翻身躺在她的身边,大手环过她的肩,低声道:「我不是在显摆。」 她瞪他,瞪到眼睛快要脱离眼眶。「不然呢?」 他在她耳畔压低了声音,暖暖的气息从耳窝进入传导神经,勾起她一股莫名的颤栗,「是你讲的,我有杜立勋的影子。」 她点头。「那又怎样?」 他跟着点头,靠得她很近,近到额头贴着额头,他点点头,两个人的额头便轻轻摩蹭着。 「我研究了一些资料,猜出你之所以无法把他忘记,是因为你还有许多想和他一起完成的事情尚未完成,那股遗憾让你无法对他放手。所以,把我当成他吧,等你想像的事情——完成,你就会逐渐将他遗忘,到时候我不当杜立勋,到时候你的心清空,我马上打包住进去。」 他说得信誓旦旦,她却看着他的眼睛,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成为他的选择,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如其来想要当她的男朋友,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她建立起好感,她甚至想把两人之间那份若有似无的情愫归类于战友情谊。 可是,他认真的眼神让她逐渐认真,使她模糊了某些界线,模糊了某些感觉。洗过澡,媺华拿着干布擦拭头发,她打开电脑一面读着明天的会议资料一面安排明天的行程。 这是和老板同居的最大好处,她可以利用晚上时间先把明天的事情安排好,然后上班时间她就有了足够的空闲喝咖啡、吃饼干,挤出一点贵妇行程。 她是女人,喜欢甜点理所当然,他虽然是总编,但回到家里还要巴结着她喊老婆,因此对于她的饼干时间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门被推开,她听见声音却没有回头。 下一刻,他走到她身边,脸贴着她的脸说:「老婆,岳母大人打手机给你,叫你下个星期回家一趟,未来的姐夫要到家里吃饭。」 这件事她已经听过很多遍,妈妈习惯不厌其烦的叮咛再叮咛,直到确定她已经买了回程车票。 「我已经答应岳母,我会和你一起回去,我刚刚在网路订好高铁票,车子也租好了。」 「什么?你答应?!」她拉掉头上的毛巾,他怎么可以答应? 「不可以吗?哦哦,你担心下星期的花东两日行?放心,我已经打电话给饭店将行程延后一个星期。」 「不是这个,是你……你要和我一起回去?」她急得跳脚。 完蛋,如果他一个不小心,老公老婆喊得很起劲,如果老妈看见她指间的tiffany,如果他疯言疯语说他们早已经同居在一起……她老妈绝对、绝对会逼他们马上举办婚礼。 「不然呢?」 「这是家庭聚餐。」 「你没参加过我家的家族聚餐吗?」 「我妈和你妈不一样,她会误会的。」而且还会把没有的事绘声绘影,说得她好像已经进入宋家大门。「我妈别的本事没有,编剧能力一流,她会误会你喜欢我、误会我们正在交往、误会……」 突地,他惯常的笑脸不见了,拉起他对杂志社其他员工的严肃表情问「蓝媺华,你始终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 「哪有,我听了,每句都听得清清楚楚。」她反对他的指控。 「是吗?我是不是说过,我想当你的男朋友?」 「可……我们只是在演戏。」演韩国当红的「我们结婚了」。 「你以为我钱多吗?要演戏,我不会找个正牌的演员?」 演戏本来就只是个藉口,亲近她、让她习惯自己的藉口,他不相信她不懂,不相信她真的以为他需要一个短期婚姻。可是已经过了那么久,她却还在装模作样,假装他们没有那么熟,换了谁都要生气的。 望着他怒气张扬的脸庞,媺华当然知道他在气什么,但……可以吗?可以说穿、可以表明,可以把一切摊开来讲? 不知道,她是属乌龟的,一发现情况不对就把头往壳里缩。于是她打哈哈,笑着回答,「你嫌弃我演得不够好?」 他看她一眼,这女人还装,分明知道他要什么,还演什么无辜。不怪他心急,他已经等得够久,演戏是以退为进,让她有更多机会认识自己,可是固执的她,固执得让人想翻脸。 但……他怎么舍得对她翻脸?对于一个专情到让人动容的女子,他凭什么翻脸,只是真想拿把铁鎚把她的乌龟壳给敲碎罢了。 宋立杨定定看住她老半晌,算了……再给她一点时间,咽下怒火,他没好气地横她一眼说:「我嫌弃你践踏我的真心。」 「真心?哈哈,我要把你的前女友们抓出来问一问,她们同不同意这句话。」她笑着转开话题,避开危险区。 「这么想翻我的旧账?」 「没兴趣。」她举双手投降,对于他的性史少知道一点才不会难受。 等等,难受?他的性史会让她感觉难受?不对,他们之间还没有进展到可以把嫉妒拉出来讲的阶段,所以不是难受,而是……她思索片刻却想不出正确形容,只好暂时将这件事情掠过。 她用力摇头,「好啦,你要和我回去就回去,不过还是先找件公事搪塞一下,我妈的想像能力很好,如果不想让她追着你要外孙的话,还是别替自己找麻烦。」 「要外孙是麻烦吗?」她怎么知道,他不是乐意得很? 她不敢接他的话,从外孙到婚礼……那块地雷区大到不行,她可不想一整个晚上都提心吊胆,担心自己被炸得肢离破碎。她顾左右而言他,「lily姐的服饰店在筹备中,开幕时我要去捧场,你会不会去?」 宋立杨叹息,顺从她的乌龟性情,转开话题。「我跟她很熟吗?」 他说着,却歪歪嘴巴笑两下,心底想,如果她知道lily是被自己硬挤出去的,不晓得会怎么想。 「她在总裁身边当了二十年的秘书。」她提醒。 「那又如何?」 「不是如不如何的问题,是觉得可惜,她是个人才,以她的能力在公司里当个经理都行,我不知道总裁为什么不提拔她?如果是我,一定把王副总编换掉,让lily姐来接任,至少她对时尚的敏锐度比王副总编好上一百倍。」 「你对她还真好。」他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哪有好,我很怕她的,只不过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嘛,她是人才,能受公司重用,双方都有益。」 「听说,她以前对你很凶。」 「她对谁都凶,她威胁人的口气啊,呵呵呵,有她在的地方就是凶猛动物区,有胆子靠近就不要害怕粉身碎骨。」 「这么可怕。」 第三十二章 「她最可怕的不是凶而是嘴巴恶毒。」 「举个例来听听。」 「有次,总裁让我一起出席晚宴,我穿着夏姿的莱姆黄洋装,只不过搭错了鞋子和包包,她居然嘲笑我是突变种的圣诞树,圣诞树已经够可怜了,还是突变种的。她说我一进会场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因为他们不理解为什么坏掉的柠檬还能够到处奔跑。你说,够不够恶毒?」 「她在嫉妒你吗?」他问。 她笑,因为她已经成功转开他的注意力。「嫉妒?你在开玩笑?皇后怎么会嫉妒贱民,夙凰怎么会嫉妒小鸡,她才有教人嫉妒的本钱,区区本人在下我,只有抬头仰望的分。」 「我很怀疑你们的关系。」 「我也怀疑。说她对我不好嘛,每个月她都会自动自发到三楼挑衣服给我,说她对我好嘛,我常常一个不小心就接触到她恨不得砍了我的恶毒目光。」 「她为什么要砍你?」 「青竹丝为什么要张开毒牙?老虎为什么要伸出利爪?没别的原因啊,不是猎物在眼前,就是吃饱想伸伸懒腰。」 「所以呢,她是哪一种?」 「她是不威胁我,就觉得一天的工作没有结束的那种。」 「所以我说她嫉妒,你又说不是。」 「哪有那么简单?她对我是又爱又恨。」 「爱你什么?恨你什么?」 「她爱我的愚蠢,这可以彰显她的精明干练,她也痛恨我的迟钝,这让一件可以用十分钟做好的事情得拖到十二分钟才完成。」 「听起来,她是个刻薄的上司。」 她点点头。「世上不会有人比她更刻薄了。」 「既然如此,你又想她搬到隔壁办公室?」 「但不容否认,她也是很好的支柱,做坏事情了,只要向她抛去一个求救目光,她就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解除状况。」 虽然有了女强人的外形,她骨子里还是没变,就是想要一个可以跟在后面擦屁股的人,只不过杜立勋或宋立杨在帮她擦完屁股后,会拍拍她的头说「没事的,我都处理好了,别担心」,而lily姐会用冷言冷语逼得她想切腹谢罪。 「你们之间的关系还真复杂。」 「女人嘛,三个可以演红楼梦,五个甄袅传立刻上映。」话题走入安全区,他们聊起同事、聊电影、聊时尚、聊一堆无聊的话题。 如果硬要找出杜立勋和宋立杨最大的差别,那就是杜立勋很忙,忙到没时间和她谈心,而宋立杨很乐意和她聊天杀时间,大量的沟通让她在最短的时间内认识宋立杨,大量的对话也排挤了她的寂寞空间,她不得不承认,有宋立杨在的地方就有浓浓的幸福感。 蹲在水泥墙旁,媺华用手指轻轻划着留在角落里的小签名——阿勋、阿华,小小的爱心把这两个名字圈起来,很幼稚的游戏,但那年、那个晚上,他和她在这里,甜蜜了心情。 这个星期,媺华和宋立杨没有出门,他被宋祺军叫回去,而已经习惯在假日早起的媺华来到熟悉的地方—— 立勋的家。 绕过这面墙,往小巷走过三十二步就可以抵达旧公寓门口,刚搬到台北时,杜阿姨几乎把口袋全掏空了才买下这间小公寓。 公寓很小,但好处是打开门有一片公用的晒衣场,老旧公寓没有电梯,所以很少住户会把衣服拿到顶楼晒,于是那里成了杜家的私人花园。 她和立勋经常拿旧报纸垫在地上,背靠背坐着一起数星星,一起数他户头里面的数字,他很抠门、很小气,他最大的乐趣是把钱存进银行里。 她问他,人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他说希望有一天,他想要花钱能不必担心银行存款。 她苦笑着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啊。只有穷人才会有这么卑微的愿望。」 他转过头给她一张大笑脸,对她说:「别担心,我不会让你跟着我一起悲哀,我只会让你跟我一起享福。」 认真回想,他的甜言蜜语很少,他几乎不说我爱你,但他会承诺,承诺给她一份安全稳定的生活。也许人类对未来的盼望多数是来自生活里的缺憾,所以立勋盼望富裕,而她期待安全与幸福,他努力追求自己的目标,而她在他身上寻求目标。 这样是聪明的吗?应该不聪明吧,因为他一离开,她的目标便落空,偏偏不管怎么努力她都无法在别的男人身上寻找相同目标。 宋立杨是个好男人,他有所有好男人必备的条件,他对她很好、很有耐心,他也很努力地成为她的安心。朝夕相处之下,她一天比一天更明了,和他在一起有相当大的机率走入幸福,他为她做的比立勋更多,她应该试着放掉过去,试着抓紧他的心,只是……她对付不了自己的固执,更无法对这样的好男人不公平。 她努力只把他当成宋立杨,可是每次的努力总在说不出的熟悉感中无功而返,不知不觉间她把他当成立勋,说着想对立勋说的话,唱着想对立勋唱的歌,拉着他看想和立勋一起看的电影……她和宋立杨一起做着所有她想和杜立勋做的事情。 如果他不知情,她还可以假装一下,自己没有这样过分,可是他知道立勋、知道他们的爱情、知道她眼底的宋立杨只是杜立勋的影子,这样的情景她怎能不衍生出满腹罪恶。她宁愿立杨对她生气,宁愿他大声喊出不公平,可是他没有,他只是体谅地看着她做的每件事情,眼底流露出淡淡的哀怜。 他越是宽容,她越无法允许自己对他不公,搬离公寓的念头不只一次兴起,但她太忙了,或者说是他让她忙得没时间找房子,于是念头在,却始终没有行动力。 她手指轻轻划着墙角,墙的后面是一间废弃的老旧豪宅。 那天,立勋在这面墙前对她说:「以后我也要盖一间这样的大豪宅,让你和我妈妈住进去。」 她摇头说:「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大豪宅。」 他笑弯了好看的双眼,说她傻、说她笨,说她不懂得挑口袋深的好男人。 她说:「如果又傻又笨就可以把你挑到我身边,那还真是应了一句话——傻人有傻福。决定了,我就一路傻下去吧。」 她知道他是个事业心重的男人,如果给他机会,他肯定会有惊人表现。 她曾经对他开玩笑说:「如果我中五亿的大乐透就好了,那我要给你开一间大大大大的公司,把台湾首富挤下排行榜。」 明明是好话,明明是替他着想,可他居然大发脾气。 他怒问:「在你眼中我是这种人?需要贩卖爱情来换得事业的男人?」 他是真的在生气,没有半点乔装成分,他从没有对她发过火,可是那一次他转过身大步离开。 那刻,她受到极大惊吓,看着他渐离渐远的背影,突然感觉他即将要走出自己的生命,莫名的恐慌、莫名的心焦,无法解释的惧怕像汹涌波涛,一阵阵向她扑打而来,那瞬间脑子里只浮现一个句子——她失去他了。 尚未失去,她已经开始惊慌失措,不过是远去的背影就让她吓得泪水狂飙,她一直都知道她的生命中没办法忍受他缺席,却没想到光想像她就心痛得快要死掉。委屈像惊涛骇浪,把她打得东倒西歪。 无名惶恐撕扯得她的胸口疼痛,不怕丢脸,她哭了,就蹲在这个墙角处放声大哭,她扭紧拳头,哽咽地重复说道:「你怎么可以自己走掉?」 她的声音不大,喊不回他的脚步,她很没出息,没想要跑上前将他追回来,只会蹲在原地哭。 她想把胸口的委屈哭掉,却没想到委屈越哭越多。 她想起别人的爱情有很多粉红泡泡,她的爱情只能从他的忙碌中窃取相聚时分,别人的爱情有很多甜言蜜语,她的爱情只有她自己的喃喃自语,她又不是条件很烂的女生,为什么要这样欺负自己? 她蠢’她傻、她认了,只要他肯静静地看着她,只要他肯对着她笑,只要他愿意让她安全幸福得像个小公主……她真的没有要求太多,可是他走了,背过身头也不回地走掉…… 泪水在墙角汇聚成一个个小黑点,她满肚子委屈不知道要找谁讨伐。 突地,她发现一双长腿定在自己眼前,她吸着鼻水抬起头,看见他无奈又心痛的表情,单单一个心疼表情,她的委屈就被人连根拔除。 她问:「你怎么可以自己走掉?」 他蹲下身,叹口气揉揉她的头发,骂道:「笨蛋。」 第三十三章 挨骂了,她却笑得张扬,她没解释,但她确定他知道,能够待在他身旁,她乐意当笨蛋。 「以后不要说那种话,我永远不会靠女人的钱发迹。」他口气相当郑重。 媺华吸吸鼻子苦笑,她那么软,凭什么让他靠?因此她说:「谢谢你。」 他被她的感激弄得很错愕,不知道她怎么会蹦出这一句。「谢什么?」他问。 「谢谢你让我放心。」她笑得丑兮兮。「以后我不必担心,哪天连络不到你,是因为你被某个有钱的女人拐去。」 他失笑,她也跟着笑,两手攀上他的脖子,其实她想说的不是那两句,她更想说的是「以后,请不要背对我、不要莫名其妙离去,我会害怕、会心悸、会恐惧,会吓得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个方向去」。 一直到现在,媺华还是没有搞清楚,为什么杜立勋会因为那样一句无心玩笑感到忿忿不平:一直到现在,她还后悔没有把那些更想说的话讲出口;也一直到现在,她仍然相信他莫名其妙失踪,绝对不是因为受某个有钱女人的诱拐。 抚摸着墙角的小黄花,媺华轻浅一笑。 其实她并不需要一间大豪宅,她只需要一堵为她遮风挡雨的墙,不必雕金镂银,水泥砖墙就行;她只想要一个小角落,不必大、只要可以靠在他身边就行;她的要求不多,真的,只要他不要离她而去。 然而下一刻矛盾兴起,她轻咬下唇自嘲不已,凭什么她要的不多他就得给?如果他对她早已经不在意,她有什么资格向他索取? 起身,捧起放在一旁的玛格莉特,她离开写着「阿勋、阿华」的墙角,接下来她要走三十二步去到熟悉的地这时一部黑色轿车从巷子里开出来,她下意识转头望去,那是……她飞快看一眼车牌,再次确定那是宋立杨的汽车! 她没看错,车子里坐的是立杨,可这里是无尾巷,一百公尺的巷子后是另一堵墙,车子绕不出去的。 他怎么会来这里?走错路吗?不可能,开车的是有二十几年经验的陈叔叔,难道这样贫穷的区域中,有他认识的人? 偏着头,她想不透,索性耸耸肩从包包里翻出钥匙,往老公寓走去。 一楼到五楼住的还是那些老住户,没有电梯,一扇红色的铁门推进去,磨石子的地板脏得几乎看不清楚原来的颜色。 杜阿姨生病那段日子,她没办法上班工作,经常清理这座楼梯当运动,她常笑着说要活就要动,在她身上找不到身染疾病的悲哀,只有珍惜当下的乐观,因为她说如果她伤心难受,最辛苦的不是自己,而是阿立。 立勋是杜阿姨最心疼、最无法割舍的人,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分钟,她还握着立勋的手说:「别担心,妈妈会为你继续坚持下去。」 杜阿姨死去那天,立勋跪在病床前哭到不能自己,那是深刻的哀恸,再多的岁月都抹除不去的沉重。 媺华拾级而上,眉头微松,她已经将近半年没来了。杜立勋刚走的那年她每个星期都会过来打扫屋子、整理花圃,坐在他的床前安静地等待时间流逝,直到暮色游进屋里,黑暗吞蚀一片一片记忆,她才关上门离去。 就像写给他的信那样,从一星期到一个月再到两个月……半年,她渐渐地不做这些没有回应的无聊举动。 踩上最后一个阶梯,走进顶楼阳台里,花园里的花花草草已经枯萎,墙边的葡荀架上只剩下缠绕的枯藤,野草在花盆里盎然生长,角落的洒水器也被太阳晒裂了。 打开屋门,她习惯性地开启每扇窗户,走到浴室里打开水龙头,没有水……是啊,那么久没来,没托人缴水费,怎么会有水? 她走进杜立勋的房间,这里的窗户面对外面的花园,曾经窗户上的铁窗爬满丝瓜藤,金黄色的花朵迎着风,花瓣笑得发抖。 那时他一面看着电脑一面说:「你怎么知道它们是笑得发抖不是哭得发抖?」 她拉起正在电脑前面操作股票的立勋走到屋外,仰着头接受微风的洗礼,他笑,她跟着笑,然后,她捧着他的脸认真问:「告诉我,是笑得发抖还是哭得发抖?」 那时候他说:「这么喜欢雕文塑字,以后到杂志社上班好了。」 就是这句话,让她在大学毕业后,教授推荐她到杂志社应征总编秘书时,她想也不想便投下履历表。 现在,铁窗外面没有花朵、没有藤蔓,有的只是耀眼阳光,媺华打开窗户任由阳光偷渡进屋,她深吸口气,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小星星。 那是两个星座,属于立勋的天蝎座和她的巨蟹座,这两个星座的爱情指数、婚姻指数都是五颗星,亲情和友情指数是四颗星,他们是世界上最契合的两个星座。 星星是她贴上去的,那时她说:「你没有时间制造浪漫?没关系,我来!」 她花掉将近四个小时才完成这两个最佳绝配,而她到现在还是想不通,为什么这么契合的一对会无疾而终。 她有点固执,她想追出答案,只可惜回答她的,始终是默然。 媺华走到书桌前,他的书依然一本本按着大小排列整齐,他是个很有秩序的男人,比起她的懒散,他相当自拉开抽屉,抽屉里他的笔、文具、纸和他的书一样整齐,她最喜欢到他的房间里做报告,把他满抽屉的文具弄乱,然后下一次她来,它们又放回原来的地方,他啊,总是在替她收拾残局。 这种感觉很棒,她却还要无理取闹,说他把时间拿来整理环境才会没有时间整理她的心情,很讨人厌吧,可是他没有露出讨厌表情,只是环着她、抱着她,把幸福一点一点填进她胸口里。 走到墙边,除了天花板上的星座,这面用木板钉成的照片墙也是她的杰作,墙的下面是个五斗柜,柜子上摆满一本本专业书籍,他是个很认真的男人。 视线落在照片上,照片墙上有她和他以及杜阿姨,每张脸都在笑、每张脸都带着阳光。 她说:「如果人生都像照片一样,只有欢乐没有哀然就好。」 他说:「会的,会有那么一天,我会让你的人生只有欢乐,找不到哀愁。」 可是截至目前为止,她已经为他累积了四年的哀然。 她细细看着用图钉钉上的照片,看着每张笑脸,从左边到右边、再从右边到左边,然后发现不对劲。 她努力回想,为什么会有一块空白?在立勋离开后她又陆陆续续带来许多照片,把这片墙钉得满满的,她记得自己没有留下半点空白啊。 这里原本是放哪张照片的?她一张张细数、一张张回想,是了!是杜阿姨、立勋和她的三人合照。 那次杜阿姨出院,化疗把杜阿姨变成大光头,她在网站上找到毛线帽的编织法,帮杜阿姨织了顶帽子,第一次织有点丑,但是杜阿姨很喜欢,一下子就把它戴在头上,还嚷嚷着要戴帽子拍照,那张照片是护士小姐帮他们留下的。 照片怎么会不见? 媺华弯下腰四处找,不在床底下、不在柜子下面,她把房间的每个角落都找遍了还是没找着。 难道是夹在柜子后面?她打算把柜子挪开,却在准备搬动柜子时发现上面有一张塑胶材质的vip卡,卡片旁边放着一根生绣的图钉,所以是有人用名片把图钉给枢下来,可是谁会需要那张照片?难道是……立勋回来了! 媺华心情激动,拿起卡片,她认得那是一家寿司店的贵宾卡。 为了发行英文杂志,他们经常加班开会,立杨想替大家增加工作动力,身为小秘书的她便有义务为大家觅食,因为他喜欢吃寿司,所以她成为这家店的熟客,一次两次还好,但是在无数次的寿司消夜后,员工可就没有这么高的意愿了,他们私底下跟她乔看看能不能换换口味。 前几天,店家给了她一张vip卡,她考虑老半天,在上面签下宋立杨三个字,昨天下班前送到他桌上,希望他能理解自己的暗示……都已经吃到变成vip,是不是可以换别家了? 没想到他脸皮厚得很,一面把vip卡收到口袋,一面说太好了,可以打九折,省钱又好吃,以后开会都订这家的寿司。 她拿起卡片,闭上眼睛深吸口气,用力咬牙把卡片翻转过来,期待在上面看见杜立勋三个字,可是宋立杨! 不是杜立勋、是宋立杨?!当自己的笔迹跃入眼帘,瞬间,媺华被千年冰层封冻。 第三十四章 为什么?倏地,一个骇人念头闪过她脑间,手在发抖,她极力压抑惊恐。不会的、不可能是他……但不是他的话,为什么他的卡片会在这里出现?为什么她会看见立杨的座车?难道是寻人?访故友? 傻子,谁会在包包里放着故友家的钥匙?何况哪门子的故友会偷走人家的照片。那么,他是他?立勋整型、改变身分……如果是的话……那么,杜阿姨就是总裁的外遇? 媺华用力点几下头,对,如果是的话,就能解释得通了!总裁为事业资金与宋妈妈结婚,身为初恋女友的杜阿姨变成第三者,她生下立勋,而宋妈妈生下立杨。 对于丈夫的风流,宋妈妈无法异议,只能把重心摆在儿子身上,两个异母同父的兄弟分隔两地……没错,这样所有的情况就能够解释得通。 所以她一句玩笑话会惹出立勋的勃然大怒,因为他痛恨为金钱舍弃母亲的爸爸,所以立杨会出现在公寓巷前,所以立杨身上有她熟悉的眼神、熟悉的动作、熟悉的情景、熟悉的言语,也所以……他心甘情愿成为立勋的影子! 只是立勋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把自己变成宋立杨? 媺华想起中秋节,那时候她说:「不然呢?夺他家产、逼他破产、把他赶出家门让列祖列宗不承认他这个不肖子孙,还是有更狠的手段?哦哦,挖出他的不法谋利、他官商勾结的证据,然后大义灭亲把他送上法庭?」 他的回答是……「可以的话,我不排除这种作法。」 所以他要报复,要用宋立杨的身分进入公司,要夺父亲财产、逼他破产……甚至挖出他不法事实?是吗?会吗?可能吗? 别别别,不要认死扣,也许她猜错方向。如果立杨是立勋,她没有道理认不出来,她时刻想念他、分秒不曾将他自心底放下,就算变一张脸也不会认不出,更何况宋妈妈她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己的亲生儿子? 可如果他不是,她怎会在他身上找到那么多的熟悉处,怎么会总是犯迷糊? 她呆呆地看着墙上照片,一次次对着满脸笑容的杜立勋问:「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照片不会给她答案,可是她不要坐在这里胡猜,不要把自己吓得半死却依然不明白真相是什么。 她必须找到答案!就算假设是错的,她也要找到足够证据证明自己胡思乱想。 下定决心,媺华顾不得满桌面的灰尘,她从抽屉里找出纸笔将所有的疑点二列举分析,她试着从中寻找姝丝马迹,力求找出一个合理。 在写满好几页后,媺华决定先打电话给lily。 口气是试探的,在事情尚未明确之前,泄漏出去太伤人。 或许总裁和立杨只是杜阿姨和立勋的亲人,也许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他们的下落,今天特地过来探问,也许……也许还有一堆她想不明白的可能,只是她的脑筋打结,才会怎么想都把立杨当成久违了的立勋。 因此在哈啦老半天,问完店面筹备得怎样、有没有需要帮忙之类的应酬话之后,她慢慢将话题引到总裁身上。 媺华敏感地感觉到lily并不喜欢这个话题,但她顾不得她的喜好,硬是要扯上,她问:「lily姐,总编从小到大都住在台北吗?」 「怎么会想到问这个?」 「没啦,中秋节我去了一趟宋妈妈娘家,发现总编和表兄妹感情很好,就在猜他是不是从南部长大的。」 电话这头,她听见lily的叹息声,她不明白为什么却没有往下追问,她只想确定自己想知道的部分。 半晌,lily才开口,声音里有明显的低落,她说:「你在公司两年肯定听到不少小道消息,就算没听过也看过杂志对总裁的专访吧,总裁从没否认过事业刚起步时,夫人的娘家出了很多力,因此总裁和夫人娘家关系很密切,宋公子自然和表兄妹走得近。不过据我所知,除了出国念书那几年之外,宋公子一直待在台北,并没有在外公家长大。怎么?去过夫人娘家了?长辈们满意你这个媳妇吗?」 说到后来,她口气出现几分揶揄。 「你、你在说什么啊?根本没有的事,不要乱想。」媺华急着撇清,却有了欲盖弥彰的味道。 「我在说什么?我的话很难理解吗?不会吧,我才离开公司几天,你的智商再度急遽下降?没脸蛋身材又没了智商,你还剩下什么?」口气转换,电话那头的lily恢复刻薄习性。 媺华苦笑,自己还真不是普通卑贱,lily姐的口气一出现刻薄,她竟然立刻感到安全。她傻笑两声后才回话,「要是每个人都和lily姐一样厉害,这个世界就太难生存了。」 「跟在宋公子身边几个月,你巴结人的本领又更上一层楼。」 「是、是啊,总编的能力不如总裁,需要我做的事不多,有空就只能练练嘴皮子,看能不能靠着巴结升官发财。」 「你还心心念念着回二十七楼?不要吧,总裁的床挤得很,你这身板怎么和别人抢?有五楼可以待就认分一点。」 她猛摇几下头,匆匆结束话题,「lily姐,等你的店开幕,我一定去捧场。」 「凭你微薄的薪水袋?哼!」 媺华被鄙视了,不过她的厚脸皮是用七百多个日子磨练出来的,她没有被打败,笑笑说:「人往高处爬、水往低处流,总裁秘书买得起名牌衣,总编秘书只能靠公司二手衣撑门面,能的话,多爬几层也好。」 媺华无心的话意外地噎住了lily,她眉心蹙起,随口敷衍两句,「开幕那天记得送花圏来祝贺,记住,低于五千块、格调太低的、设计低俗的,拒收!」说完,她没等媺华回应,便挂掉电话。 媺华知道lily不对劲,但她无心追根究底,甚至感激她主动挂掉电话,因为她有更急的事要做。 确定宋立杨不曾在台中念书后,她考虑再三又拨出另一通电话。 接电话的是周叔叔,她试探道:「周叔叔,我是媺华,饼干我吃完了,真好吃,我最喜欢香菇鲁肉口味。」 「要不要我再寄一点上去,周叔叔的饼干不加香精色素,最健康不过。」 「好啊,不过……不过肉饼有杜阿姨的味道,嘴里吃着饼、鼻子好酸,我真想念杜阿姨。」 话说完,她的心跳如雷鸣,她在等待周叔叔的答案,如果他问杜阿姨是谁,那么宋立杨就不是杜立勋,如果……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认识杜阿姨…… 但,她失望了。 周叔叔说:「珊容给你做过肉饼?」 心,在瞬间坠入谷底。她缓声应话,「是,我一次可以吃掉一整块。」 周叔叔不胜歓欧,叹道:「是啊,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年纪轻轻就离开?去年阿立到台中找我时,我吓一大跳,他和小时候长得完全不一样,要不是他喊我胖叔我还认不出他,全世界也只有他敢当着我的面说我胖,不怕我的擀面棍……他告诉我,珊容已经去世四年了,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给捆住似的……」 「周叔叔没怀疑过,为什么他变了一张脸?」 「我有问,阿立说他出车祸,整张脸都毁了,要不是现代的整型技术够好,真不晓得这孩子要怎么过日子。」 接着,周叔叔说起陈年往事,说那年他们母子搬到台中生活的琐碎事情,说阿立的勤奋上进,说他的聪明、他的孝顺…… 这通电话聊了将近一个小时,后半段媺华没有听进太多,因为她心底重复着同一个声音,是他、是他两通电话,答案揭晓,周叔叔嘴里喊的阿立,是杜立勋不是宋立杨。 身分确定后,解决掉一个问号,但迎接而来的是更多的问号。立勋是怎么取代宋立杨的?是怎么用另一个身分在宋家立足?他憎恨亲生父亲,为什么还愿意回到他的身边去?这一切又为什么要背着她?在做这些事情时,他有没有用违法手段?问号敲击着她的头,越想厘清,思绪越是紊乱。 她想不透,难道他想冒用宋立杨的身分将总裁的财产归为已有?真正的宋立杨去了哪里?他这么做是为了报复?为替杜阿姨不平?还是纯粹想成为多金贵公子? 不对!相交两年,她自认懂他,他虽然爱赚钱,但目的是为了让身边人过好日子,他的性格并不虚荣,对于生活要求也不高,更何况……他都不肯为金钱出卖婚姻,怎么肯为金钱出卖灵魂? 她坐着、想着,这段时间「宋立杨」打了无数通电话过来她都不想接,直到天黑、四周景物在眼前成为一片模糊,她脑中仍旧是混沌不清。 第三十五章 媺华苦笑起身,摸黑离开杜立勋的房间,最后锁上屋门。 她走出公寓来到那堵高墙边,定定地站在街灯下面,她回想和宋立杨在,起经历过的每个事件,回想那些数也数不清的熟悉感。 同一个人呵……他们是同一个人……连日来的纠结消失,但新结打上。 她说不清心中的千言万语,只是觉得委屈至极,她委屈得又想蹲靠在墙边哭泣,就像那年哭得没有形象可回到家,媺华疲惫地走回房间里,看也不看坐在沙发中的宋立杨一眼。 他沉思三秒钟,走到她房间门边敲两下,她没有出声,他等了好一阵子,决定不请自入。 媺华的包包丢在地板,整个人扑倒在床间,他没有质问她为什么不接手机,没有问她今天去了哪里,更没有发脾气道:「我等了你一整个下午。」 他只是静默地坐在床边,伸手揉揉她僵硬的脖子。 那是杜立勋会对媺华做的事,在她考烂了、被爸爸弄烦了、不顺心了……的时候,轻轻地用几根手指为她抚去坏心情。 她没有推开他,只是抓起枕头盖住自己的后脑,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如果他不想被认出,是不是她就该合作噤声,如果她还是深爱着这个男人,是不是该冷眼旁观他的行动也不发一语? 那样……真的没关系吗?即使他想要谋财、想要报复,即使他将会伤害宋妈妈和总裁,都没有关系,她把事件的前因后果理过一遍。杜阿姨的死刺激了他,为替母亲讨回公道,他整型成宋立杨进入宋家。为了怕牵连她,他决定不告而别,即使知道她始终在等待他的出现,也依然不闻不问。 然后他进入matchless做出一番成绩,以便日后成为公司核心人物,只待时机成熟,他将要取而代之…… 只是,宋立杨去了哪里?是不是为着报复,立勋狠心谋害亲兄弟?是不是杜姨的死让他的怨恨满溢,不顾一切伤害人命?但他做出这样的事,宋妈妈怎么办?她是那样一个开朗善良的好女人,她没有对不起杜阿姨或立勋总裁该为自己的错误负责任,但宋妈妈是另一个受害者,她的丈夫爱着外面的女人,她唯一拥有的不过是个儿子,如今她的儿子被害,她却被蒙在鼓里,还对谋害儿子的凶手无止境地付出爱心,倘若哪一天事实揭晓,她岂能承受?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假装不知情?然后眼睁踭看着状况一路发展下去?到最后,会有多少人受害?或者该把事实掀开,将立勋的罪行曝露出来,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但是……她怎么舍得?怎么舍得一个爱了多年的男人受罪! 她清楚他心中的苦,虽然那些事多数是杜阿姨所言,不是他亲口告知,但她真的知道立勋有多恨亲生父亲。 他曾经斩钉截铁对杜阿姨说这辈子,都不会跟父亲有任何交集,他怎会推翻自己的笃定?是杜阿姨的死给了他太深刻的恨?还是死亡让他再也无法阻止泛滥的怒涛? 紧咬牙,她把眼泪往肚子里吞,委屈、手足无措,多年来她日日期待他回到自己身边,而今……她却宁愿他不出现。 眼看媺华企图把自己埋进床被间,宋立杨很担心,他比谁都清楚唯有憋屈到极点,她才会想挖坑把自己给埋进去。 是谁给她气受?又是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这世界上的男人是怎么了?为什么可以这样轻慢感情,可以不把妻子女儿的心当成一回事? 轻喟,他拿掉她头上的枕头,将她整个人翻转过来,在她又想翻回去之前躺在她身旁,将她圏进怀里。「不要怕,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呢,说吧,有什么委屈,告诉我,我来搞定。」他对她微笑,好像情况真的没有那么糟。 吞下哽咽,憋不住的愤怒狂奔,她一口气坐起来,低声怒道:「不要学立勋说话、不要学他的动作、不要学他的眼神、不要学他一切的一切,从现在起,你不许当他的影子!」 媺华用力推开他,她要离他远远的,远到天涯海角! 她的愤怒让宋立杨顿住,他想不透到底发生什么事,于是紧张地问:「媺华,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他企图向她靠近,企图将手心伸向她的额头试探有没有发烧。 他的温柔像一个罩子,兜头盖下,让她无处可躲。 突然间,媺华放声大哭,她哭得像个三岁小孩,她一面哭一面指着他大喊,「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不许学立勋,你不是他!」 好吧,就否认吧,一路否认到底,他就不是杜立勋,他就没有做过违心事,他就是宋妈妈心疼的好儿子,他就是……缓缓摇头,他就不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男人…… 她的歇斯底里让宋立杨更加错愕,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她,他知道情况肯定很严重而复杂,否则她绝不会发飙。「到底怎么了?说出来,我有办法解决的。」 「你有什么办法?你能让杜阿姨活过来?你能把杜立勋还给我?你能让我回到四年前,让我的初恋开花结果?你什么都不能做,有什么资格说大话!」 他没办法!早在他选择复仇、早在他改变身分、早在他被恨掩埋了善良心地那一刻,他和她之间……就没办法了…… 心头一紧,他握住她肩膀,心疼地将她抱进怀里,一下下轻抚她的背脊。「媺华,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时间不会从头来过,你只能选择遗忘或珍藏。」 「遗忘有那么容易吗?是啊,对某些人而言不是难事,但是对不起,我没有那个本领。」她讽刺地笑了。 如果让她选择,她要过去那个穷滴滴的杜立勋,不要眼前这个黄金男,她要单纯的生活,不要复杂的身分。 他轻叹,婉言道:「媺华,不要吵架,我们好好谈一谈,先告诉我是什么事让你这么委屈难过,好吗?」 他果然很懂她,知道她不是生气而是难过,知道她好委屈,而不是骄纵恣意。她抬起头回望他,那双给予她力量及安定的眼神盯在她脸上,她有几分钟迷糊,疑惑他到底是变了还是没变?他到底是凶狠残忍还是善良温顺?他的心是否一如多年以前?她与他之间,还有没有任何可能? 「乖,说话。」他的声音带着催眠魔力,鼓吹着她倾吐心中委屈。 她不敌,终究妥协了,像说梦话似地轻道:「今天是杜阿姨的忌日。」 点头,他知道,比谁都清楚。「然后呢?」 「四年前的这一天,立勋离开我的世界,我甚至不知道杜阿姨葬在哪里,每年的这天,我会带一束玛格莉特到杜阿姨和立勋的旧公寓里洗洗刷刷,把屋子整理得焕然一新。过去,我出现的频率很高,曾放一笔钱在楼下陈小姐那边请她顺道帮我付水电费,但这次我隔半年没去,公寓被断水断电,我没办法打扫,杜妈妈很爱干净的,看到公寓这么脏肯定很难受。」 宋立杨的薄唇抿成一直线,浓眉紧锁。 他沉默,她续言。 「我一直在那里等待立勋回去,但一趟趟失望、一次次伤心,今天我决定不等了,所有的事到此为止。」她说完,回望他。 他终究没有好演技,眉宇间泄漏出一丝真情绪,所以他在乎了吗? 苦苦一笑,宋立杨两道眉间皱起竖纹,那个表情她认识,那叫做坚毅、叫做笃定,就算她用「到此为止」威胁他,他依然没有对她吐实的意愿。 她咬牙,心头沉重,最后一分希望落空……媺华对上他坚定的眉眼,再度重申。 「结束、完毕,我不要珍藏、不需要遗忘,我要切割、要断绝,杜立勋从现在起和蓝媺华再无半分关联……」她顿了几秒钟,用沉默来等待他。 等他对她说:「笨蛋乌龟,我回来了」,可惜,他和她一样沉默。 摇头凄凉一笑,她还在期待什么?「对不起,我不应该对你发脾气,只是今天心情很乱,请让我一个人独处,不要理我、不要和我说话,谢谢。」 说完,她推开他的怀抱躺回床上,拿起枕头,把自己重新埋回去。 他凝睇她趴在床铺间的纤细身子,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把她抱起来,哄她、安慰她,像过去那样: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把满肚子的话对她说清楚……只是最终,理智战胜了他。 半晌,他下床,低低地说一句,「别怕,情况会越来越好的。」然后转身离去。 宋立杨迷迷糊糊的,昨天晚上没睡好。 第三十六章 五点钟睁开眼后就再也睡不着,他躺在床上想着媺华的反常,她不是容易激动的女人,碰到事情最大的反应是掉眼泪,不会骂人、更不会狂飙,昨天晚上的歇斯底里,是他见过最激昂的表现。 很多年前他们曾经吵架,那次是他的错、他有心结,问题不在她头上,可是他很恶劣,对着莫名其妙的媺华发一通火后掉头就走,委屈的她蹲在墙角独自乱哭一通。 而他向前走过一大段、心情略略平复之后,发现老是追在自己背后的女人失踪,他叹气往回走,却发现她背靠在墙角,身子蜷缩哭得不能自抑。 当她看见他回头,没对他恶言恶语,只是红着眼眶哽咽问他,「你怎么可以自己走掉?」 那口气似撒娇似埋怨,让他恨起自己。分明是他犯错,他却扯不下脸,他该说声对不起的却没有,父亲始终是他心底的炸弹,一旦提及就要狂爆。 他坏、他不道歉反而还骂她笨蛋,然后自我解释似地补上几句——以后,不要说那种话,我永远不会靠女人的钱发迹。 若是换了个有骨气的女人,听到这样一句模糊不清的解释肯定不会前嫌尽弃,而会转身离开,可她不但没有,还用一句对不起把争执揭过去。 妈妈知道这件事后,心疼地搂搂媺华,说:「我们家媺华被阿立吃定了,怎么办?如果以后他让你伤心,杜阿姨会难过得受不了。」 他承认,他吃定她爱他,吃定她不会离开,所以他允许自己把多数的时间放在学业、工作……其他事情上头,没用太多心思来经营两人的爱情。 当他有罪恶感时,她便体贴说:「没关系,你忙,只要有空的时候,转过头用温柔的眼光看着我就行。」 几句话,她轻易将他的罪恶感抹去。 对于爱情,她付出多、收获少,给予多、要求少,他是世上最轻松的男友。 在他忙得分身乏术时,是她陪着妈妈说笑话,陪妈妈走过化疗的痛苦时期,为了体贴他的辛苦,她最常说的话是「我最喜欢的约会地点是你家里」。 她经常窝在妈妈怀里,笑着说:「我的爱情比谁都幸运,因为买一送一,交到好男朋友还附赠一个好阿姨。」 而他怎会不知道,天底下哪对男女不希望一对一,他只是习惯接受她的付出,然后在罪恶感泛滥成灾时给她一句承诺,然而如今看来,那些承诺不过是空话。 有时候他怀疑,凭什么自己敢这样吃定她? 妈妈曾经苦口婆心劝说:「阿立,你太自信了,笃定华华的心已落在你的口袋里,这对她不公平,如果你老是这样,总有一天她的爱情会被你消磨殆尽。」 他明白,天底下没有平白无故谁必须对谁好,只是当时的他包袱太重、负担太多,也不知道是在欺骗自己还是在欺骗媺华,那句「熬过这一段,我们会越来越好」,说服了他的罪恶感和她对爱情的期待。 不管如何,他终究比妈妈更了解媺华。 他的自私并没有让媺华调头而去,尽管他消失整整四年半,她依然守着心,守着老地方,她很固执,在爱情再次重逢,他恨起自己,恨他对她的恶毒苛刻,他看不起父亲的薄幸,自己又何尝多情?如果女儿交到像自已这样的男友,他肯定会用尽关系把对方送到北极。 他不是她认知中的好男人,每次听着媺华形容「杜立勋」时,他羞愧不已,是她的体贴完美了他的形象,可他怎值得她付出全心全意? 她是不折不扣的笨蛋,但她说:「如果又傻又笨,就可以把你挑到我身边,那还真是应了一句话——傻人有傻福,决定了,就一路傻下去吧。」 她宁愿傻也要留他在身旁,这样的爱情他有什么资格得到?他是个绝顶糟糕的男人。 于是他悔改了,他告诉自己过去做错的,现在来弥补吧,他不曾给的耐心与时间现在要尽全力给予,他会对她好、再好、更好,好到彻底消灭她心底那个恶劣的杜立勋。 他列起一张长长的计划表,要把那年的承诺、那年来不及的浪漫,通通实施在二十四岁的蓝媺华身上。 带她住进公寓是第一步,每个晚上的谈心是第二步,带她四处约会郊游是第三步,然后四、五、六……他要一步步领着她走进爱情、走入婚姻、走完两个人的一辈子,然后在生命最后一天来临时再为她做出承诺,承诺下辈子他们还会在一起。 是的,他将要这么做,他打算亲手把过去的承诺一点一点在她面前铺出锦绣康庄,他要爱她爱得比她爱杜立勋更多,他要无止境为她付出,成为她的值得。 对,他就是要这样做!也好,就让她和杜立勋结束、完毕,切割、断绝吧,就让他们到此为止,彻底挥别过去,迎向她与他的未来。 宋立杨下床走进浴室,把自己打理得干爽整齐,他去厨房为她煮咖啡、做早餐,他不打算刻意说爱,但要做出一份明明白白的爱情早餐,端起早餐、拉起嘴角,他要用笑脸为她驱逐昨日的阴霾。 走到她房间前面,他轻轻敲叩两下门板,里面没有声响,他皱起眉心,想着她是不是太难过了一夜没睡好? 他犹豫了三秒,旋转门把稍稍将门推开一道缝。 床上没人、棉被铺得整整齐齐,所以……她在浴室里?打开房门走进去,他将早餐放在桌边侧耳倾听,屋里一片沉静。他又快步走到浴室边,门是开着的,阳台没人、屋里没人,突地,他想到什么似地快步奔到衣柜边,一把拉开柜门,轻吁了口气,幸好,衣服还在…… 一大早她去了哪里?为什么要避开他,跑得不见踪影?是因为她的情绪依旧低落,还是他说了不得体的话? 难道在她拒绝杜立勋的同时,也决定拒绝他的影子?该死,早知道她不对劲,怎不警觉一点?她现在……会去哪走回房间拿车钥匙之际,他也拨打她的手机,手机关机,他猜测着她是手机没电、通话中、还是故意不肯与外界联系?他极有耐心,每隔两分钟便拨一通,但情况持续。 他打到办公室里,她的电话无人接听。他坐进电梯下楼时,不断传简讯,问她在哪里,问她心情是不是不好,如果答案肯定,他可以陪着她,他接连打好几次简讯,表明自己是个擅长倾听的男性,但她始终没有回应。 宋立杨坐进车内,用最快的速度来到媺华的旧公寓,早晨的小巷没有摊贩商家,他顺利地将车子开到公寓楼他一步两阶梯飞快来到公寓外面按门铃,一个头上包着大毛巾、脸上挂着黑框眼镜的女学生出来应门,他苦笑,这里已经有新住户,媺华怎么可能回来这里……所以,她在哪里伤心? 握紧了拳头,他快步下楼回车上,又打一次她的手机,依旧是关机状态。 她会去……那里吗?不会吧,她说了到此为止,不要珍藏、不需遗忘,她要切割断绝……可是除了那里,他想不到其他地方。 宋立杨没花太多时间犹豫,扭转钥匙、发动引擎,明知道机率不大但还是决定前往,旋转方向盘、加油,他把车子驶出小巷。他先回公寓拿老家钥匙,期间不断深呼吸告诉自己别担心,现在的她肯定找个没人的地方在沉淀情绪,也许是一家咖啡厅、也许是一处公园凉椅,过去他有过相同经验。 她不是情绪激昂的女生,但偶尔也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像她父亲又找上门向她要钱,而她不愿意在他忙碌时增加他的负担时,她就会消失一下午,然后带着一张笑脸回来。 所以,没事的,她会回来!他用这句话让自己心安。 打电话到办公室向王副总编交代一声后,宋立杨又连续拨打几通媺华的电话,情况依旧,最后他在手机上留你有权利失踪,有权利沉淀,但请给我一个音讯,不要让我手足无措。 然后,回到昨天来过的老巷弄,这条巷子中有太多他和媺华的回忆,他们无数次牵手在这里来回走过。 媺华从不让他送自己回家,顶多让他送到巷子口,有时候话没说完,两人就往公寓处走回去,然后再走到老旧豪宅墙边。 她体贴他忙,宁可他把时间拿去休息,也不愿意他一来一往浪费在送她回家的路程上。 他说:「世界上,再找不出比你更体贴的女生了。」 而她笑灿烂了一张脸,「所以喽,错过我是你最大的损失。」 他同意这句话,并且,损失她,是他最大的心痛。 第三十七章 他看过每一封她寄给杜立勋的信,有时她会附上照片,而照片下方总写着一行字,看见了吗?公主寂寞的身她不只一次强调,失去他,尽管身边再热闹,也驱赶不走她的寂寥。 他舍不得,他罪恶感泛滥,看着她若有似无的苦笑,心中一阵一阵隐隐作痛。四年,长到令人牙酸的时间,她咬牙强忍,她从笃定他会再度出现到慢慢产生怀疑,可她依然不放弃,依然写下一封封情书请他回顾这段感他很坏,他真的明白。 在老家前面停好车子,他下车打开公寓大门,在上楼时看见楼梯边那片小涂鸭,忍不住鼻酸。 她写的信中说:「记不记得公寓楼梯墙角的小娃娃?」 他当然记得,那次妈妈睡着了,她等他等得太久便走到楼下大门口等待,二楼的王大哥是油漆工,经常把油漆堆在楼梯转角处,她皮了,拿起小刷子沾上漆在楼梯墙角留下一男一女,男在前女在后,男生牵着女生的手,一步一步踩着阶梯往楼上走。 她的图画得相当不错,住户们没有介意她破坏景观,反而在看见这幅图画时,莞尔一笑。 她说:「这幅图叫做回家,我在等你,等你带我回家。」 那时候她等的是和他一起过平安夜,而他回到家时已经凌晨一点,那天晚上她没回家,两个人挤在不大的单人床上,关着灯一起看她花大半天时间在天花板贴上的星座图。黑暗中,一颗颗的小星星对着他诉说衷曲,说她爱他,像永恒不变的小星星。 媺华说:「我把属于我们的星座搬进来了,以后你想我,我却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就看着我的巨蟹座。」 那个平安夜里,他才晓得天蝎和巨蟹的爱情指数、婚姻指数、亲情和友情指数都很高,他们是世界上最契合的星座——后来,在宋立杨房间的天花板上也有这两个星座图,在想她的夜晚,他便静静地望着她的星座。 那是她给他的圣诞节礼物,隔年,他咬牙忍痛给她买下一双nike,为此,他提前向打工老板预支薪水,那是他最贫困的一段,母亲的病花光他所有积蓄,他强撑着不向银行借贷,因为他想留下这幢公寓,想留下和母亲生活的共同痕迹,因为他很早就知道他正逐渐失去母亲,医生的报告逼着他不能心存侥幸。 他们交往两年,第一个平安夜她送他星星,第二个平安夜他送她nike,然后第三第四第五第六个平安夜,她送给他一封封很长的情书,而他却送她数也数不尽的相思。 上楼,打开屋门,空气中飘浮着一股腐霉味,他没有猜错,媺华不在里面,但他看见桌上那束玛格莉特,她没骗他,昨天她真的来过,经过一个晚上,玛格莉特已经有些枯萎。 写给他的信里,她曾提到,「我把屋里屋外彻底打扫干净后,就会走到你的房间,躺在新换的床单上静静地看着我们的照片墙,墙上的照片留下的都是笑颜,真不明白那个时候明明贫穷而辛苦、明明聚少离多,为什么我们还可以笑容灿烂?」 是啊,明明贫穷而辛苦,为什么他们可以这样旁若无人地快乐着?为什么现在她身穿名牌、有钱吃大餐,眼底却带着无法隐藏的哀伤? 他没有答案,但她有,她说:「因为当时的我们就在彼此身边呀!」 每次都说他聪明、她笨蛋,可是聪明的他却不懂得享受单纯幸福,反倒是她,一点点小事情都可以品味出甜蜜滋味。 他走回自己的房间,不介意床单上布满灰尘,坐在床边想像她躺在床上的目光角度,偏过头,和她一样,他也看向那片墙,照片被他取下一张,留下一块怪怪的空白,有点突兀,他不该把照片拿走的,向前走近,二巡视照片里的男孩女孩,而妈妈的笑容依然温柔,昨天他载着爸贫来看妈妈一面……爸贫哭了,在这片墙前。 叹息、低头……意外地,他发现自己留下的vip卡。 宋立杨脑间一阵轰然,事情霍然明朗。她知道了难怪她激动,难怪她口口声声断绝切割,难怪她漏夜逃走,因为她知道他是杜立勋,是没有半句便背过她转身而去的男人!知道事实,她怎么可能不激动、不伤心?换了任何女人都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所以她逃跑了,因为无法应付、手足无措,还是因为害怕恐惧?一个变了脸的前男友能够让人联想到太多的事,所以……她吓坏了? 该死的!做事谨慎细心的自己,怎么会留下这样一个大证据,是父亲的泪水让他太震惊?是回到老家令他的心情起伏不定?不知道,不管怎样他都不该……该死、该死的他! 不对,她弄错了,事情没有她想像中那样吓人,她肯定是想差想偏,肯定是有满肚子委屈害怕、肯定是手忙脚乱,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宋立杨迅速拿起手机,这下子他再不相信媺华只是出去躲一躲、沉淀情绪,她是真真切切要逃走了! 飞快按键,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打电话给她! 同时间,电话铃声响起,他没看来电号码立刻接起。 「喂,阿立吗?」 「周叔叔?」他诧异,周叔叔怎会打电话给他?前两天他们才刚连络过。 「我打不通媺华的电话,她手机关了,你帮我跟她说一声我昨天寄几盒饼干上台北,今天就可以收到,有她最喜欢的香菇鲁肉,你让她吃完再打电话给我。」 「媺华打电话给你?」 「对啊,昨天我们聊很久,聊到你妈妈、聊你小时候,我不知道你和媺华在一起这么久,还以为你们最近才开始交往,原来你们在大学时期就是学长学妹……」周叔叔的话证实他的猜测,媺华果然知道他是杜立勋,是这张卡片引起怀疑,她才打电话向周叔叔套话的吧?她很厉害,套出话却没让周叔叔发现不对劲,否则周叔叔会在最短的时间内通知他,给他一点预告。 在叹气声中,他结束和周叔叔的电话。 宋立杨仰头看向天花板,他有些丧气有些无奈,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碰到难以解决的事,第一个反应是跑,第二是躲。她经常抱着他说谢谢,谢谢他像英雄挺身替她解决残局,可是他能不挺身吗?有一个乌龟女友,总不能老放任她躲在龟壳里。 如果她存心躲他,他找到她的机率有多高?台湾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就算机率再低,他也得把她给挖出来,因为四年已经太久,他不能容许她再用四年时间来填装寂寞。 压下焦躁,犹豫片刻后,宋立杨决定打给蓝淑玲。 如果不是找不到其他办法,他绝不愿意惊动蓝阿姨,但是他与她间隔了四年,他对她的生活习性、朋友、生活圏……知道得太少。 电话接通,他还没有出声,却先听见蓝淑玲颤抖的哽咽。 「阿立,我、我现在马上去领钱,然后搭高铁到台北,你可不可以到台北车站接我?」 「蓝阿姨,你别慌,先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他被她弄得心乱。 「都是媺华那个垃圾爸爸啦,他欠人家一屁股债,现在高利贷把媺华、媺欣给抓走了,他们刚打电话给我……」 张卫强从媺华婶婶那边得知媺欣工作的国小,便打电话到小学教务处找媺欣,媺欣对父亲是有感情的,电话过后两人相约,媺欣瞒着妈妈偷偷向学校请假上台北见爸爸。 她考虑再三,在火车上还是决定打电话将媺华约出来,她相信媺华见过父亲、与父亲深谈过后会谅解父亲的情非得已,就算父女缘浅,牵系彼此的依然是切舍不断的血缘关系。 没想到张卫强见到媺欣,没有太多的欣喜激动,看见她开口就是借钱,这让媺欣整个人凉了半截,她不是没有钱可以借,只是对父亲失望透顶,再加上李小美在旁边不断插话,把她对父亲的想望给硬生生折断。 眼前猥琐卑劣的父亲和印象中截然不同,生活已经将他磨成另一番模样,她心底难受,却还是忍耐着与父亲吃完这顿饭,而李小美见媺欣始终不爽快点头同意借钱,心一横居然打电话给高利贷公司,不多久媺华出现,而高利贷公司也来人了。 李小美指着媺欣、媺华说:「她们的妈妈是好几间店的大老板,你们把她们抓去一定可以拿到钱。」 于是,高利贷公司的人把两姐妹带走,他们从媺欣的手机里找到蓝淑玲的电话,要求她拿六十万赎人,蓝淑玲怎么都没想过会碰上这种状况,吓得不知所措。 第三十八章 「蓝阿姨,你给我高利贷的电话,这件事我来处理。」宋立杨说得镇定沉稳,殊不知一颗心狂跳暴乱,他恨不得将张卫强和李小美抓起来凌迟处死。 「我没有他们的电话,他们说两个小时后会再传简讯,要我依着他们指示的地方送钱,他们才会放媺欣、微华回来。」她抖得很厉害,有几个字甚至说不清楚。 宋立杨深吸气压抑胸口狂怒,他咬着牙凝声说道:「蓝阿姨,你别担心,高利贷要的是钱,他们不会对微欣、媺华怎样的,你不必领钱,先上台北,我到车站接你,其他的事情我会处理,你不要害怕。」 「谢谢、谢谢,阿立……」 「蓝阿姨别哭,媺华知道会心疼的,你确定几点的车后先打电话给我,我们随时保持连络。」 他的话让她稳下心。「好,我要上计程车了,二十分钟左右会到高铁站。」 「嗯,别担心,有什么事情随时打手机给我。」 挂掉电话,宋立杨眼底出现一抹狠厉,他看一眼手表、离开旧公寓,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直到看见媺华无恙那刻,宋立杨的心才算真正落下。 他在车站接到蓝淑玲时,才晓得常立德也跟了上来,常立德知道有宋立杨在不会出什么事,却担心这一路北上蓝淑玲会胡思乱想吓坏自己,所以他也请假跟着上台北。 随着高利贷的指挥,他们一路开往郊区小路,车程间,宋立杨不断提醒蓝淑玲待会儿要说要做的事,她二应下,四十分钟后他们来到指定地点。 蓝淑玲一进门,看见坐在皮椅上的黑道分子,紧张得几乎要站不住脚,幸而常立德在旁扶持,他紧紧握住她的手,眼底的沉稳给了她安定力量。 宋立杨在她耳畔低语,「蓝阿姨,不要怕,只是几个上不了台面的流氓,况且我们给钱就带媺欣、媺华走,他们不会怎样的。」 「全交给你了。」 「嗯。」宋立杨微点头,四下打量这间暴力讨债公司,规模中等,旁边还有个类似会计小姐的三、四十岁中年妇女,啪啪啪地在键盘上不停打字。 「钱?」穿着黑色西装,嘴里叼着烟斗,翘着二郎腿的大哥偏头对宋立杨说宋立杨从包包里拿出装着钞票的纸袋放到桌上,沉声道:「我要先见见媺华和媺欣。」 「担心什么,我们把两个小美女当成菩萨供着呢,连一根头发都没碰。不过既然你钱都带来了,我们自然要展现诚意啊,阿给!」他朝旁边一个绰号阿给的年轻人点头示意,他立刻转身走到后面房间。 不多久,两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孩把媺欣、媺华给押出来,她们手上捆着胶带,嘴边有一片红肿,可见刚才嘴巴也被人贴住了,看见两人狼狈的模样,宋立杨眼神阴鸷了几分。 媺华望着他,眼底充斥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她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他,垂下眼睑,惨白的小脸脆弱得让人心疼。 「看到人了,可以交钱了吧!」黑道大哥指指他手中的纸袋。 「把借据给我,还有,开立一张收据。」 「怎么,你想当张卫强的债主?也行啊,如果到时候你没本事从他身上挖钱,本公司很乐意提供这方面的服务,收费合理,绝对让你物超所值。」黑西装大哥似乎觉得自己说话很幽默,讲完后张开沾了红色槟榔汁的大嘴嘿嘿笑了起来。 「可以,给我名片。」 大哥脸一歪,给名片?他又不是笨蛋,要不要给个帐号,让他回去上网google—下,浏览他的收费标准和营业项目??他们都是做口碑的啦,一个介绍一个,生意就接不完了,不必靠网站扩大经营。 他转动黑色皮椅,对旁边的「会计小姐」说:「阿枝,给他开张收据,年轻人做事就是罗唆,借据都还你了,我还能讨个屁。」 会计小姐懒洋洋地推了推眼镜,撇撇嘴在电脑上敲几下,列出一张收据,盖下印章拿到老大桌上。 他把收据、借据往宋立杨跟前一推。「行了吗?小子!」 宋立杨将收据折起收妥时,看着上面的「公司印」哭笑不得,他点点头说:「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把纸袋打开的同时,架着媺欣、媺华的高中生把她们往宋立杨身前推,蓝淑玲和常立德帮她们把手腕上的胶带撕开,两姐妹不禁痛得皱眉。 「有没有怎么样?」常立德关心问。 「我们没事,谢谢常叔叔。」媺欣道,她满眼歉意,今日之事全是她惹出来的,如果她不要和爸爸见面就没事了。 常立德哪里看不出她的欲言又止,他拍拍媺欣的肩膀给她一个安慰笑意。「没事就好,有什么话到外头再说。」 宋立杨耐着性子,等他们把钱点好后才带着众人离开。 他们坐进车内,车子刚启动,埋伏在旁的员警便一涌而上,这幕看得车里的几个人惊心动魄,吓得阖不拢嘴。 宋立杨没有解释,只是加快车速离开,在转往大马路停红绿灯时,才打开手机看着不久前传来的简讯,那是父亲传给他的。 常立德坐在他旁边,后面三个母女眼泪汪汪,蓝淑玲心疼地摸摸媺华、再搂搂擞欣,这天她整个人像被轰炸机连番炸得七零八落,好不容易女儿在跟前了,她终于把自己给拼起。 媺欣很抱歉,她早该听妈妈和妹妹的话别和爸爸连络。至于媺华,她尴尬不已,昨天半夜才从宋立杨……哦不,是从杜立勋的公寓里偷跑出门,今天就被抓到,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不告而别。 「妈,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媺欣道。 「没事就好,你们应该谢谢阿立和常叔叔,如果不是他们……听到你们被绑架我手脚都软了,六神无主,除了哭还是哭!」 媺欣再次低声道谢,「常叔叔,谢谢你。」 她知道常叔叔是好人,知道他对妈妈好、可以是妈妈的依靠,但她偏狭了,总是在心底存着不实幻想,幻想他们一家还能够重聚团圆,因此对常叔叔不冷不热、心存偏见,然这次的事件让她彻底看清楚,贫贫和她们已经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没事,该谢的是阿立,从头到尾都是他处理的。」 常立德提到宋立杨时,媺华的头垂得更低,宋立杨从照后镜中看见了,嘴角几不可辨地拉出一个微小弧线。 「阿立,谢谢你。」媺欣道。 「不客气,小事一桩。」 「阿立,警方怎么会突然出现?」蓝淑玲问。 「我爸爸认识警察局长,所以警民合作办案,共同维护社会治安。」 他回答得很简略,过程却不简单,他先在车上安装追踪器让警方能够追查到他们的踪迹,而他身上也装着监听麦克风,随时随地透过和蓝淑玲、常立德的对话将暴力讨债集团传来的讯息传给监听刑警。 「如果他们被抓,会不会找我们寻仇?」蓝淑玲忧心忡忡。 「蓝阿姨放心,那个叫做苇大的黑道大哥是个累犯,身上有很多案子,警察本来就在追缉他,这次被抓到恐怕要再出来很困难。」这是爸爸方才传给他的简讯上说明的。「不过,如果蓝阿姨很担心的话,可以换个手机号码,如果媺华的爸爸不知道你住在哪里,他们肯定也不会知道。」 「好,我回去马上换号码。」 张卫强的确不知道她们母女住在哪里,离婚后他不曾关心过她们母女的生活,而当初那两间泡沬红茶店为了扩大经营而顶让出去,早已另外寻找更合适的地点重新装潢并换店名。 「现在时间已经不早,如果常叔叔、蓝阿姨不急着回去的话,要不要在台北住一晚,明天再下去?」 蓝淑玲想了想说:「明天媺欣和立德都有课,我们还是搭高铁回去好了,不过一起吃顿饭吧,蓝阿姨要好好谢谢你。」 「这是我应该做的,蓝阿姨千万不要客气,不过有件事我要先确认,这件事的始作俑者,蓝阿姨打算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只能眼不见为净,那笔钱就当花钱消灾。」 谁让她当初识人不明,给两姐妹找了这样的人当父亲,搞得好好的女儿受到拖累,今天侥幸没出事,以后呢?她真的不敢想像。 「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宋立杨沉声道。 「怎么说?」 「我见过媺华父亲和李小美,她贪婪自私,甚至认定媺华姐妹有义务扶养父亲和异母弟弟,我担心这不会是最后一次,若是他们确定蓝阿姨愿意花钱消灾,以后一次两次向高利贷借款,恐怕蓝阿姨还得继续被纠缠。」 第三十九章 「那……怎么办?」蓝淑玲犹豫了,舒展开的眉再度凝起。 常立德紧接着说:「他们已经知道媺欣工作的地方,难不成要媺欣辞掉工作,何况两姐妹和叔叔、婶婶、堂兄弟的关系还不错,难道以后要为了这样再不连络?再者,台北就这么大,如果他们存心要找到媺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那要怎么处理才好?我去找他好好谈谈?」蓝淑玲接道。 「媺华不只一次和他谈过,如果可以说得通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 「这是什么意思?」媺欣问。 一直保持沉默的媺华无奈开口。「过去几年爸爸一直找我要钱,这次爸爸向高利贷借钱的事我也晓得。」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早说!」媺欣急道,如果她早知道当年的爸爸变成这样,就不会……她咬唇。 宋立杨替媺华说话。「别怪她,她是不想破坏你对父亲的想像,也不想让蓝阿姨更痛恨爸爸。」 「你这个傻瓜,什么事全自己吞下。」蓝淑玲苦下脸拧了媺华一把,她垮下双肩叹道:「我没辙了。」 「别担心,交给我,我有办法处理,但前提是我必须先知道,蓝阿姨希望他过得好还是过得不好?」 宋立杨的话问住了蓝淑玲。 希望他不好吗?是啊!这种自私自利、只会造就别人痛苦的男人,何必让他过得太好,可他终究是媺欣、媺华的父亲,就算今天两姐妹与她同仇敌忾,日后知道他的生活变得很惨,会不会有罪恶感?她犹豫地看向擞欣、媺华。 「他好不好关我们什么事?当初是他选择离开,不是我们逼他走的,今日的狼狈不堪是种因得果,难道我们应该因为他过得不好就让他回来?」媺华忿忿不平,激动的脸庞染上一层绯红。 这些话不只是说她爸爸,还在说那个坐在驾骏座的男人,她在表达、在重申立场,昨天她说的每句话都是认真的,她不会让杜立勋回来,他既然种下恶因就得承受后果! 宋立杨听得很清楚,他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但眼前他只能当作没听懂。 蓝淑玲不明白媺华怎会这么生气,她拍拍女儿的背,低声说:「放心,我绝对不会让张卫强回来,但如果他以后生活窘迫或走投无路,你们真的可以坐视不理?」 微媺华撇过头转而望向窗外,拒绝回答。 媺欣看看妹妹、再看看母亲,她生气父亲的不长进,愤怒他没把她们当女儿、当亲人看待,然而……他无情她们就能够无义吗? 如果她们够狠心、够决绝,也许可以办得到,但从小母亲对她们的教育就不是把她们教成这样的人,性格已经形成,就算她们现在撂再多的狠话,日后事情发生她们定然无法视若无睹。 她从头到尾透彻想过一遍后,柔声对媺华说道:「他终究是我们的爸爸,他过得不好、他生病了,我不认为李小美会愿意待在他身旁,就像妈说的,现在可以说气话,但到时我们肯定无法视而不见,他过得不顺,早晚会成为我们的负担。」 「可不是吗,你们两个是什么个性我还能不知道,倔强的话说得容易,倔强的事却半点做不出来,唉……他还是过得好吧。 「阿立,你说说有什么办法,如果可以我们是打死都不愿意再见到他们了,但这次的事我必须出面,不能躲在后面让你一个人处理。」 宋立杨闻言点点头,「那就一次解决吧,媺华,你打电话给你父亲,现在就把他约出来,说你已经拿到借据。」 一行人先去见张卫强,长长的靠墙桌子,一边坐着媺欣、媺华、蓝淑玲和宋立杨,常立德坐在蓝淑玲的左手边,对面只坐着李小美和张卫强。 张卫强脸上有着羞愧难平,他只想求媺欣借自己一点钱渡过难关,真的没想到李小美会打电话给高利贷,更没想到讨债公司的动作这么快,一下子就出现将媺欣、媺华给带走。 他知道自己让女儿失望透顶了。 而李小美羡慕的眼光望着蓝淑玲,从她身上的衣服、皮包、手表,还有拿在手上的手机一路望过去,看起来就是很贵的样子,她很哀怨,当初还以为钓到大老板可以一辈子吃香喝辣,像贵妇那样过生活,谁知道会赚钱的是老板娘不是老板,都怪当初她年纪太轻被人欺骗。 可是儿子已经生出来了,自己也发福变胖,这几年辛苦的生活让她看起来像中年妇女,明明她比蓝媺欣、蓝媺华大不了几岁啊。 她的目光落在媺欣、媺华中间的宋立杨身上,她们的男朋友是这种等级,而她嫁的这个……她怎么能够不眼红嫉妒? 李小美无法反省自己,她满心只想到不公平,她觉得自己的命很坏,觉得自己倒霉透顶。 张卫强的视线这时也从两个女儿身上转开,向前妻望去。 淑铃和以前不一样了,她很会打扮,身材、皮肤都保养得很好,整个人变得比以前更白、更年轻,连气质都和以前大不相同。跟着他的时候,她忙里忙外,一部摩托车到处跑透透,成天忙得像头牛,晒得又干又痩,如今事业成功,看起来就像个女强人,透着自信的眼神几乎让他不敢直视。 她身旁那个男人看起来像个高级知识分子,剪裁合宜的西装、炯炯有神的目光,温文儒雅的气度……自己怎么比得上? 离婚十年,淑铃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不像他越活越不堪,到最后连女儿都能出卖,他这种人怎么当人家的侧过脸,张卫强在收回目光时,视线往李小美身上掠过,当年那个青春貌美的女孩跟着自己吃苦受累,变成眼前这副贪婪猥琐的模样……他这种男人只会让女人吃苦。 从进门开始,宋立杨皆不发一语,他细细观察着张卫强的表情。 张卫强既自卑又羞愧,倒是没有李小美的嫉妒与贪婪,他这个态度让宋立杨对接下来的谈判更有信心。 他看看蓝淑玲,她朝他点点头后,由他开口,「张先生,我先自我介绍,我叫宋立杨,是媺华的上司,今天的六十万元是我付清的,所以现在你的债主不是高利贷公司,而是我。」当初的五十万债务,短短几天已经涨成六十万。 「为什么要你付?我老公的女儿有本事付清,你干么多事。」李小美插嘴。 宋立杨连理都不想理她,目光只落在张卫强身上问:「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还是直接结束今天的对谈。」 张卫强安抚地拍拍李小美的手背,「宋先生,请说。」 「这笔钱是我借给你的,不是借给媺华,你应该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子女有抛弃继承债务的权利,就算你没有背叛家庭妻女,就算你一直跟她们生活在一起,你欠下的钱,媺欣、媺华也没有义务替你清偿。何况张先生早在十年前就决定抛妻弃女另组家庭,现在生活困难却又想回头从她们身上捞好处,你会不会觉得这样做父亲太丢脸?」 宋立杨说得张卫强的头几乎垂到桌面。 李小美听不下去,插嘴道:「宋先生还真闲,哪家老板会管起员工的家务事,你不会是和蓝媺华有什么不清不楚吧?我是听说过有些不要脸的女人想靠着爬上老板的床升职……难怪哦,我就想媺华怎么可以穿这么贵的衣服,原来……」她上上下下打量媺华,眼底的轻蔑像根剌似地扎得媺华跳脚。 媺华皱眉,想直接骂回去真不晓得当年是谁爬上老板的床、大了肚子,如今才会晚景凄凉,但是宋立杨安抚地按住她的手,阻止她的行动。 宋立杨继续说:「如果张先生还是个男人,愿意承担自己的责任,我可以提供你一个还债的方法。」 他说话的同时,眼睛没看向张卫强,反而拿起手机,飞快在手机上输入文字,不多久,媺华的手机传来简讯铃声,她打开,是宋立杨写来的,他写—— 最残酷的惩罚不是砍杀,而是彻底的无视冷漠。 媺华低下头,想笑却又觉得……摇摇头,她把手机收进口袋里。 「有什么方法可以还债?」张卫强问。 「我可以提供你一个工作机会,以后公司会从你每个月的薪水里扣五千块钱下来还债,我不收你利息,只要你把六十万还清就行。怎样?做不做?」 工作?!听见这两个字,他眼中锭放出光彩,若不是找不到工作、计程车又被撞烂,他怎么会沦落到这等地步。 「谢谢,我愿意!宋先生,谢谢你。」 第四十章 「不过我有一个附带条件。除非蓝阿姨、媺欣、媺华愿意主动见你,否则你不可打扰她们,不管是见面、打电话都不行。」 「你这是什么鬼话?连别人的亲子关系都要管,你以为你是……」李小美又出声嚷嚷。 但宋立杨不等她把话说完,就把自己的名片推到张卫强桌前,说道:「考虑清楚后就打电话给我,我不习惯在吵杂的环境里面试员工。」 他朝蓝淑玲点点头,众人不约而同起身,走出咖啡厅之前他转头,恶意对着李小美说:「等我和媺华决定结婚日期后,会把喜帖寄给你们,不过那只是通知,并没有邀请你们参加的意思,你们也知道,会参加喜宴的都是上流社会人士,你们在里面会相当不自在。」说完,他潇洒转身离开。 李小美忽然恼怒地尖声哮,「不要脸!蓝媺华竟然可以贴上那种男人,我怎么会瞎了眼摊上你这种没出息的男人……是你把女儿生出来的,没有你会有她们两个?你有没有眼睛啊,她们穿的衣服是名牌、背的包也是名牌,脖子上的钻石项链就可以让我们生活好几个月,她们现在这么好过,拿一点钱出来孝敬爸爸……」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声响起,打掉李小美接下来的话。 蓝淑玲播播一笑,现在她真的可以放下了,真的打从心底感激李小美,没有她的掠夺,自己怎么能找到另一片广阔的森林? 望向常立德,她感激一笑,他回她一个微笑,轻轻地握住她的手。 离开咖啡厅后,宋立杨载众人到另一家餐厅。 事情全数解决了,可接下来这顿饭却吃得异常尴尬,从头到尾媺华都用头顶心对着宋立杨,而宋立杨虽对所有人都面带微笑,独独在视线与媺华接触的同时,脸部肌肉迅速僵硬。 这两个人在闹别扭! 就算常叔叔、蓝淑玲和媺欣在状况外,也看得出来两人之间有问题。 不过问题肯定不大,如果两个人真的要分手,宋立杨就不会主动介入这次的事件,不会忿忿不平,直接挑上张卫强,一口气把对方解决掉,更不会说出决定结婚日期这种话。 所以他们心照不宣,小俩口的事第三者还是甭插手,否则越帮越忙弄到无法收拾就惨了。 媺华蹙眉,几次偷偷抬眼却在目光被人逮住的同时,飞快转移阵地。 怎么办?她要怎么解释自己的连夜落跑?手机里,有他几十通的未接来电,他肯定又气又急吧。可她能怎么办?直接开口问「你把宋立杨的尸体埋在什么地方」? 若他矢口否认,难道她就能假装他是真的宋立杨,继续当他的秘书,继续玩「杜立勋影子」的游戏?如果他说实话,她是要到警局举发他还是搭上前往二十七楼的电梯,告诉总裁「你的私生子想报复你的始乱终弃,计划出一个举世无双的阴谋,企图谋夺你的财产」? 不管是哪种状况,都是她不想也不敢面对的情况,所以她只能选择逃亡。就算让她再来一次,她还是会在半夜跑掉,还是会关机,还是会将他的来电排拒在外。她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至少,以她的脑容量而言,避不见面是她最好的决定。 但是很显然,他并不认同。 宋立杨的笑容在对上媺华目光时消弭无踪,他眼底的温和在见到她的脸庞时转变为严厉肃然。 是的,他是刻意给她压力,为什么?很简单,因为他在生气! 自从知道她失踪那刻起,他就必须不断对自己说,没事的,她只是出门去消耗多余情绪,如果不这样做,他就会恐慌焦虎、茫然惊惶,然后做出不正确的判断。 这是相当危险的,他不能允许自己出错,尤其是四年前的错误决定之后,他再不肯让自己重蹈覆辙。 然而,一旦确定她不只是出门消耗情绪,而是想要逃离他时,他的心就炸掉了!轰地一声,所有的情绪碎裂成千万片。 他好不容易回到她身边,好不容易和她建立感情,好不容易当上「杜立勋的影子」,他以为所有事全朝好的方向发展,没想到一个粗心大意,不应该出现的vip卡破坏他所有计划。 这已经够让他害怕了,可千想万想都没想到,她居然会被讨债集团绑架?! 所有的焦虎紧张汇聚成汹涌怒涛,那瞬间,他有杀人的欲望。 他说话笃定,他表现沉稳,他面对歹徒时的镇定和平静全是装出来的,天知道他有多害怕。他害怕再次失去媺华,害怕来不及补偿她,害怕她受伤害、害怕她……他最害怕自己的生命里,不再有媺华的身影。 所以,他生气。 蓝淑玲看看媺华、再看看宋立杨,然后朝着常立德挤眉弄眼,要他打破尴尬气氛。 他点头配合,说道:「立杨,我看过你们英文杂志的创刊号,做得相当好,不比外国杂志差。不过我觉得里面关于全球经济探讨那篇可以再深入一点,再添点学术专业。」 「谢谢常叔叔的意见,针对这点我也在会议上和员工讨论过,不过在这种专业领域上头我们需要顾问。」 「我是教经济的,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可以提供协助。」 「真的吗?那就太好了,我明天就让负责这块的编辑和您连络。」 「没问题。」 有了开场白,蓝淑玲顺势接话。「立杨,这次的事真的很感谢你,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微华在台北让你照顾,现在又……立杨,真的谢谢。」 「蓝阿姨,不要说这种客套话。」 「不是客套话,是真心话。我听媺华说,你外婆家在麻豆?」 「对,我常陪母亲回去看外公外婆。」 「那好,下次带你妈妈和外公外婆到台南,蓝阿姨作东,请他们吃好吃的。」 「一定。」 接着,他们东聊西扯说不少话,所有人都努力把气氛弄得活络,但媺华从头到尾都没有加入话题,幸好宋立杨是个圆融的人,他配合得很好,宾主尽欢。 用过饭后,宋立杨把蓝淑玲他们送到车站,挥手道别后,他没给媺华下车的机会,立刻发动弓擎,回家。 媺华不肯下车,宋立杨面无表情,走到车的另一端把她拉下来。 她不肯进电梯、不肯进公寓,开玩笑,这种时候,他还尊重她的意见? 他强行带她进门后,把钥匙重重地甩在桌上,用力坐进沙发里,两手横胸,满脸怒气张扬。 媺华不知所措,昨夜无眠,再经历这一整天的折腾,她已经累得没有力气发飙,最重要的是,她根本还没想到要怎么面对他,她盯住他好半晌,后来想,算了,先睡一觉再说,然后,半声招呼都没打,便朝自己房间走去。 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宋立杨怒极反笑,她还真是乌龟透顶。 所以,要放过她吗?不行,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他敢保证两个人都还要折腾一夜,谁也别想睡。 他走到她房前,推开门,听见浴室里传来哗啦哗啦的冲水声,僵硬的表情微软,是啊,她应该很累了。 他顿了顿脚步回到房间,用最快的速度沐浴过后,重新回到她房前。 宋立杨敲门并等待里面的回应,但他有事先预作准备,旋转喇叭锁让媺华没办法从里面锁上门。 下一刻,他确定自己没有预料错,媺华没回声,却急匆匆奔到房门前想按下锁,只是怎么也没办法锁上门。 他懂她,一直以来都懂。 不多久,她便明白他在外面动手脚,抽气、咬牙,她用力打开门! 倏地,四目相交。 她看着他,用毛巾随意擦过的头发还是湿的,她已经告诉他几百次洗完头要吹头发,老了以后才不会头痛,可他懒怎么讲都不肯做,非要她亲手替他把头发吹干不可。 那时,她总抱怨,「你这个人赚钱那么勤劳,照顾自己却这么懒情,哪天你赚到钱,身体却搞坏怎么办?」 而他一面享受她的吹发服务一面上网寻找工作机会,同时分心对她说:「到时候,我有你照顾啊。」 他就是吃定她、赖定她。 明知道自己被吃定赖定,她却满心欢喜,放下吹风机从身后抱住他的脖子,两张脸相互贴靠,然后他把她拉到身前,坐在自己膝间,给她一个热烈激情的法式热吻。 放开她后,他在她耳边低语呢喃,一遍遍说着,「我有你就好了。」 想起过往,她的眼睛泛红,说要切割,记忆却还是牵牵绊绊、藕断丝连。他知道她想起什么了,因为他也经常在头发湿湿的夜里,想起同一段回忆。他俯下头将她搂进怀里,在她耳畔轻问:「小乌龟,你还要在龟壳里躲多久?」 第四十一章 蓦地,她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望向他深邃的眼睛。 「你!」 「对,是我杜立勋,不是杜立勋的影子宋立杨。」 「你……」他承认了、他自己承认了,媺华有说不出口的满心激动。 看着她这模样,他忍不住失笑,是憋了多久啊「我看见老家公寓桌上那束玛格莉特。你是因为柜子上那张vip卡,还是看见我的车子才猜出是我?」 不自觉,她被他引导着回话。「都有。」 「既然都跟周叔叔套过话了,为什么不亲自来问我?」 他眼睛微眯,她明白这是心疼,每次她闯了祸想躲起来偷哭时,他就会出现这号表情。 于是,她被他的心疼诱发出真实心意。「我……害怕。」 「害怕什么?怕我是杀害宋立杨,打算取而代之的凶手?还是怕我想报复我父亲,图谋宋家产业?」他几句话就把她的逻辑猜得清楚透彻。 「我怕真相不是我能负荷的,我怕如果事实揭露,我必须在维护你和道德良心之间争斗。」 他长叹,揉乱她一头长发后,说:「笨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拉起她的手走进房里,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在床侧,像古代的新娘和新郎那样端坐着,等待亲人的祝贺。 「那么,事实是怎样?」 「妈妈过世那个晚上,爸爸找上门,他要协助我处理妈妈的丧事、要带我回家,我哪里肯,那个时候,我和他一」 媺华点点头接口说:「我知道,你和他誓不两立。」 「没错,就是誓不两立。」 小一的他已经懂得很多事情,知道母亲是父亲的外遇,知道那个上门来找妈妈恳谈的女人是爸爸的正妻,知道她不是坏人,她只是必须为了儿子维护自己的家庭,如果角色更易,他相信母亲也会为自己做同样的事。 后来母亲带他离开,他们生活得很辛苦,母亲却从没埋怨过父亲或他的妻子,直到他够大,网站提供了他所有父亲的讯息,他才晓得父亲的成功背后,有多少妻子的功劳。 「那为什么你还要……」 「我不要!但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男人,他的成功不是偶然,他要做的事一定会成功。他找人绑架我,我不甘心就范,在逃离对方的时候我撞车了,那次的车祸很严重,撞碎了我的颅骨和二十几年的记忆,也撞断了我的行动能力。」 「我忘记自己是谁、忘记我来自哪里,然后他走到我面前,告诉我我叫做宋立杨,他是我的父亲,他说我的脸伤得太严重,必须到美国做整型。」 「下一次醒来,我躺在马里兰州的约翰霍普斯金医院,我在那里接受整型手术和医疗,经过整整一年,经过不断不断的复健我才终于离开那张病床。」 「那一年里,有专人带着宋立杨小时候的照片和影片纪录,一点一点为我讲解宋立杨的二十几年岁月,从初恋女友、中学老师、亲戚朋友……透过讲解,我对他们熟悉到不行,但是不管怎么努力,我脑子里就是浮不出半点记忆,我想当时我下意识排斥自己是宋立杨。」 「后来呢?」她被他的故事震撼了,她没想到他受过这么多的苦,没想到离去是他的身不由已。 「在我出院前两个月,一名护士推着一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男人进来,他和我有相似的眼神,我甚至觉得我们五官很相像,只不过他被病魔折磨得形销骨立,他喜欢和我聊天,而我喜欢听他说话,我发觉我们说话的声调很像,连一些口头禅也很像。」 「也许在那样的环境中我太寂寞,因此喜欢上一个和自己有许多地方雷同的男人。他告诉我,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令母亲伤心,如果可以重新来过,他一定不要因为怨恨而做出让母亲哀恸的事情,他很后悔,他千叮万嘱要我好好孝顺父母。」 「我问护士小姐他是谁,护士小姐说他叫做杜立勋,是一个中国男人。那两个月,他经常到我的病房里和我聊天,说他的梦想、说他的想法,说他撞见暗恋对象躺在自己父亲怀里时的震撼和哀恸,说他用自甘堕落来惩罚父亲,他说很多,而我听得很仔细,因为他是我在异地唯一能用中文沟通的朋友。有一天,他不再出现,我向护士询问,护士说他死了,死因是肝癌与爱滋病。」 「在医生宣布我已经痊愈,可以出院时,宋妈妈来了,她从台湾来接儿子出院,听说爸爸隐瞒她儿子出车祸的消息,直到儿子情况好转才带她到美国接孩子回家。我永远不会忘记她脸上的表情,那是多少疼爱在她脸上汇聚,她紧张的说不出话来,只是笑着、不断笑着,说:‘没关系,只要你好好的就好。’在飞机上十几个小时里,她一直握住我的手,暖暖的掌心、无尽的疼惜,那是身为母亲最大的宽容。」 媺华听着他的叙述,一颗心起起伏伏,事情不像她想像的那般不堪,却是让人心痛难耐,一个即将告别人世的儿子、一个满怀罪恶的丈夫,他们合力策划出一个故事好让不知情的女人安心。 她该同情他们吗?同情了他们,无辜的立勋要怎么办,因为他们的一意孤行,造就他们四年分离,谁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再相聚,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就此错过彼此? 可是身为亲人,怎舍得善良体贴的宋妈妈因为儿子的死亡痛不欲生?难,很难……换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潜意识里,我在和宋立杨抗争,我不愿意相信自己是他。初初回到台湾,我冷漠孤傲,对谁都不好,但宋妈妈用耐心、爱心化解了我的潜意识,她全心全意照顾我,只要我多吃两口饭,她就开心得像个孩子,我一皱眉头,她就想尽办法哄我高兴。 「直到有一回,我对她说:‘你不必这么做的,我不会感激。’」 「她带着温柔笑意走到床边,手心轻轻地覆在我的手背上,低声回应,‘没有任何母亲会期待孩子的感激。」 「我问:‘那你期待什么?’」 「她毫不犹豫地答:‘我期待你幸福、健康、快乐。’」 「她的爱说服了我,我不再和宋立杨抗争,我和她一起去见证严法师,我听着那些从没听过的哲理,渐渐明白天底下有算不清的是非,无法追究的对错,只能选择放下或纠结。 「当我知道爸爸有外遇时,我为她忿忿不平,她却云播风轻道:‘他和她有他们的缘法,我再生气也斩不断他们的情分,与其如此,我选择放过自己,让自己在别的地方找到快乐。」 「我问她:‘你要怎样才会快乐?」 「然后,又是第无数次的毫不犹豫,她说:‘你快乐,我便快乐了。’」 「她是一个为孩子无条件付出、无怨无悔的母亲,她让我深受感动,她的爱软化了我的固执。在她身上我学会许多事情,而最重要的那件是——原谅。」 她轻轻叹气,侧过头靠进他怀里。「你什么时候记起我的?」 「一年前我进公司,要看看那个勾引爸爸的狐狸精长什么样子,那次我刻意去挑衅、刻意要让对方知难而退,所以我做足了准备。」 「你的意思是,总裁的外遇是公司职员?」媺华惊诧地望向他。 「对,是他身边的秘书。」他直接为她揭晓答案。 「秘书??」媺华倏地惊吓,她捣住嘴巴摇头,不是她,她没有杀人,凶手不是……她等等,不是她,那么……总裁身边的秘书,所以意思是、换句话说……是lily姐?!不会吧……瞠眼望他,她满脸均是怀疑。 很好,她已经猜到是谁。宋立杨微点头,肯定她心里的答案! 「你,不可以,为了栽赃而栽赃。」她回答得有些艰难,像一颗鸡蛋卡在喉咙口,不上不下好难过。 「我很早就知道我父亲和秘书间非比寻常的关系,我只是不确定正确目标是这个,那次我进公司,你坐在lily的位置上,你没有注意到我,那时我盯住你将近一二十秒。 「一股说不出口的激动在心中翻搅,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想看着你,眼光不愿意彻去,我以为自己是在生气你和父亲的关系,可是狂怒的我在那刻退却了,我没有冲上前质问你,却转身退回电梯。 「那天我心情恶劣,灌下一整瓶烈酒醉得不醒人事,夜里一些模糊的片段像故事似地在我的梦里衔接成串,一些我没听过的名字、符号不断出现。 第四十二章 「隔天醒来,我头痛欲裂,却下意识拿笔将那些名字符号记录下来。蓝媺华、t大、方教授……」 「但真正开启记忆的是我的e-mall帐号,我在电脑里面输入一连串的英文字母和数字,然后我收到你的信。 「那些信里有你的快乐忧虎、有你的期待幻想,还有许多我们在一起时的片段场景,那些信促成我恢复记忆,我想起来了,我是杜立勋不是宋立杨,镜子里面那张脸不是我的长相,杜立勋的手臂上没有一块暗红色胎记,杜立勋的耳朵没有穿过耳洞,我是让人在身上动了手脚。 「所有的真相在那刻揭晓,宋立杨和爸爸联手改造了我的身分,宋立杨的目的很清楚,他希望母亲平安喜乐、无悔一生,希望母亲别因为自己的死亡而一辈子沉重哀恸,至于我父亲……」 说到这里,他离开床走到柜子旁边,拿起冷水瓶替自己倒一杯开水,对于父亲,他既矛盾又挣扎,那种情绪复杂得难以解说。 媺华不说话,安静等待他把思绪整理清楚。 「你写来的那些信都曾经被人打开过,我在我父亲的电脑里确定,他透过我的fb和信箱了解我,考虑数日后我找上他开诚布公,那是我们父子之间最重要的对话。 「媺华,你并不是特别幸运,当我出车祸在美国治疗时,他就知道你,知道你对我和母亲的意义,知道我们之间的感情,知道你没放弃等待,始终在等我回来,你还记得,当初怎么会到matchless应征的吗?」 「是林教授鼓励我去的,他说那里的环境很适合我,我可以试着投履历表。」但那不是主要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总裁脸上那双神似立勋的眼睛,最主要的原因是立勋说过这么喜欢雕文塑字,以后到杂志社上班好了。 她期待着,哪天他们失去最后一分联系,他会跑遍台湾各大杂志社寻找她。 「林教授是我爸爸的好朋友。」他为她揭晓谜底。 她明白了,难怪秘书助理可以跟着大老板到处参加商宴,难怪她有一堆如同新品的免费二手衣、二手包、二手鞋和二手香水化妆品,难怪一整排貌美如花、精明干练的应征者,会因为得罪一张地毯或一个咖啡杯而遭解聘,而她明明时常出错却一路过关斩将,成为最终胜利。 原来,她仰仗的是总裁这个坚固强大的后台。 「他把你带在身旁让lily训练你,就是等着某一天我有足够的能力进公司时把你送到我身边,他想给我们一个机会,这是他对你我的补偿方式。他告诉我,这辈子他真正爱的女人是我的亲生母亲,但他为了事业放弃感情,所以得到报应。」 这件事,他也从宋妈妈口中得到过证实,她曾告诉他自己人生中最大的错误是找到杜珊容,央求她成全自己的家庭。 她对他说:「杜珊容离去后,你爸爸对我心生怨怼,他不断在不同的女人身上寻找杜珊容的影子,不断制造绯闻。如果我能早一点认识法师、早点拥有智慧,我会愿意成全你爸爸和杜珊容,他们幸福了、拥有美满家庭了,你爸爸就不会因为伤心而在许多女人身上辗转流连,你也不会因为爸爸的错误而伤心沉沦。至于我,失去一段婚姻,说不定命运会给我其他补偿。是我太笨,得用十几年的时间来学会强摘的果子不甜。」 这段话是宋妈妈在开解他,别为了父亲和lily的关系而怨恨。 他不认为父亲的爱情值得赞扬,事实上它造就三个大人、两个小孩的痛苦。 「所以你还恨他吗?」 媺华走过来,把自己的手放进他掌心里,两只手交握,瞬间他们仿佛回到四年前,仿佛光阴不曾在他们身上留下空白。 「我说过,在宋妈妈身上我学会原宥。父亲说,就算立杨没病没痛,他也会把我找回去,因为不管我愿不愿意承认,我都是他的儿子,有权利得到他挣下的事业版图,他要我继承他的一切,名正言顺。 「我是怨恨的,他不应该趁人之危,没经过我的同意就将我改造成另一个男人,只是在我失去记忆的前几年,我已经把宋妈妈当成亲生母亲,我心疼她、爱她敬她,我舍不得她伤心痛苦。 「如果我决定怨恨父亲,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最重要的是我舍不得她知道宋立杨已死的真相,我不愿意她为改变不了的事实而难过,她已经辛苦了那么多年,值得一个儿子全心全意孝顺她。 「况且,我曾答应过宋立杨要当个好儿子。他是我兄弟,虽然直到他死,我都不知道这件事情,但兄弟间的默契是无法否认的,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在那些对着窗外大树谈天的日子,是我们兄弟间最美好的记忆。 「不管是为弟弟,还是为宋妈妈,我都会倾尽全力来爱她,让她的下半辈子无忧无虎,因为儿子的幸福而幸福,因为儿子的快乐而快乐,这是我能替爸爸、妈妈为她做的补偿。」 「这是你不愿意对我透露真实身分的原因?」这个原因她接受,因为她也爱宋妈妈、心疼宋妈妈。 「对,我以为自己有本事让你从杜立勋的爱情中走出来,过去杜立勋对你这么差你都能理解包容,如今宋立杨对你百般细心,你应该可以体会并且感动。我自信满满,认为自己比其他男人更有机会,因为我身上有杜立勋的影子,因为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因为我知道你的弱点在哪里……但我的笃定自信全坏在一张寿司店的贵宾卡上,以后不订那家的寿司了。」他苦笑自嘲。 「所以,你打算一直瞒着我吗?」 「是,除非你的演技已经成熟到可以在宋妈妈面前掩饰真心。」 宋立杨明白这对她是重大挑战,媺华也理解自己没有这等本事,他的慎重考虑不是多余。 他望向她,久久不发一语,她回望他,眼底有太多情绪。 好半晌,他低声道:「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应该在恢复记忆那天就找上你把一切都说清楚的,可是……」 他停顿半天后,又是一记苦笑,他们都明白这个苦笑代表的意思,就算再有一次机会,他依然会选择欺骗。 怪他吗?她不能,因为异地而处她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他懂她,知道她不是个善于掩饰的女人。 「对不起,还生气吗?」他柔声问。 「我也有错,碰到状况不应该直觉想逃。如果昨天我肯把话摊开来说,也许就不会发生今天这种事。」 糟糕,又依赖上了,只是把话说开,她便开始假设起只要有他在,高利贷,暴力讨债……所有状况都不会出现。 他微笑着把她环进胸口里,说道:「没办法,谁让我就是喜欢你这只小乌龟。」 「真的还喜欢吗?」 「为什么不喜欢?」 「你现在身分不同凡响、地位不同凡响,连长相都好看到让我必须时常关起房门。」最重要的是,他再不是那个连约会都没有时间的穷小子,她……还配得起他。 「关房门做什么?」他笑问。 「修补自尊。」 「我真的有帅到这么令人发指?」 「对,还罄竹难书。」 他大笑揽住她的肩膀,突然一个用力拉扯她往后躺,她尖叫一声,然后双双跌进床铺里——像过去那样。 她笑了,露出今天第一个笑脸。 看着她的笑,心底憋了整天的僵硬全数松懈,侧过身,他软声唤,「小乌龟。」 「嗯?」她转头对上他温柔包容的眼,心在瞬间涨满,因为他重新回到她的世界。 「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对不起没交代一声就闹失踪,对不起没回你的e-mall,对不起放任你一个人孤单寂寞。但是我回来了,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把过去做错的做坏的做烂的……通通弥补起来?」 媺华定定望住他的眉眼,她怎么会不给他机会,这一天她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她抬起手臂圏住他的脖颈,用行动给他回答,她将他拉近,红红的嘴唇嘟起,主动吻上他的唇。 一个吻可以多热烈?不知道,但是她盼望着这个吻可以像根麻绳,将两人拉近再拉近,近到把他们之间四年的空隙全数挤出去,而他盼望着这个吻将他与她的生命叠合在一起,从此有他在的空间便有她的气息。 她有点贪婪,想要一吻再吻,他有些急切,想要深入她的心,两个热情而主动的男女,在这个夜晚,尽情向彼此索取爱情。 尾声 【尾声】 lily今天没有穿名牌衣,她穿的是自己的品牌洋装,黑色合身剪裁,船形斜肩领子,七分袖,裙长及膝,质感很好,全身上下只有腰间那条镶着山茶花的玫瑰金腰带作为点缀,看起来高雅而大方。 她手上拿着lv菱形编织手拿包,脚上穿着pave striptease珠宝鞋,从外面缓步走进星巴克,媺华已经在里头等了很久。 从进门那刻,媺华的眼光就离不开lily,艳光四射、明媚动人,这种女人明明就是女王,怎么会是小三? lily被她看得不耐,描着细黑加长眼线的眼睛瞪她一眼,问:「干么这样看我?不认识我了吗?」 她将先为她点好的抹茶拿铁推过去,然后笑着说:「我在想,lily姐怎么走这么慢?是因为怕pave striptease上面的珠宝掉下来,还是因为膝盖变烂?要不要补充葡萄糖胺?」 「以前是做苦工的,老板一声令下谁敢不分秒必争。」她做作地叹口气。 做苦工?最好是啦,穿着prada的女工,全世界大概找不到几个。媺华指指桌面上的lv,问:「怎么不带大包了?」 她想念lily姐的lv压纹款monogram empreinte artsy大包,像哆啦a梦的百宝袋似地,要什么都可以从里面掏出来,雨伞手机是小事,保养品镜子是必备品,小说笔记本也没什么了不起,最厉害的是有一次她居然从里面掏出防蚊液和一包洋芋片呢。 「以前没办法优雅,现在改行换业走时尚,当然要学着优雅。」lily回话。 lv不优雅?这句话说出去,lv的设计师们大概会集体跳楼自杀。 媺华笑了笑,视线落在她颈间那条白金项链上,项链的坠子是卡地亚螺丝系列经典款的戒指,非常出名,上面的宝石闪闪发光,不管在哪里都能抓住人们目光,谁会送给她这么昂贵的戒指?一个再厉害的秘书也买不起发现媺华的目光,lily大方一笑说:「前男友送的,分手后若是继续套在手指上会妨碍新桃花发展。」 所以是总裁送的?答案揭晓,要拿总裁的特别礼物,果然要付出特别服务。 「都分手了就丢啦,留着做什么?」她说得激昂慷慨。 「它要价八、九万块,丢了?你以为钱很好赚。」lily横她一眼。 「电影里都这样子演,如果舍不得你可以丢给我啊,反正我专门穿二手衣的,戴点二手戒指也不错。」 「哼!收起你的贪心嘴脸,我只是失恋,不是失智。」 媺华干笑两声,说道:「所以lily姐已经斩断烂桃花,准备迎接新恋情了?」 「你又知道我前面那朵是烂桃花。」 「不烂,你怎么会让他变成前男友?别人我不懂,lily姐我熟得很!你只要最好的,不要其次,你的人生只有完美两个字,无法接纳缺陷,那男的肯定从完美变成缺陷,从优级品降格成二货。」 媺华的话惹笑了她。lily喝一口抹茶拿铁问:「找我出来做什么?不会是和我讨论完美二货吧?」 「是想问问,lily姐的店开得怎样,利润还好吗?」 「想入股?想分一杯羹?还是想探听底细在我对面打擂台。」 「开玩笑,我哪有那个胆,我只是想知道这次的创业是成功还是失败?」 她的下巴微抬,满眼骄傲回答,「你觉得我做事,会容许失败机率出现?」 媺华还真的认真想了,想半天才摇摇头,认真回答,「不会。」 「那就是喽。」 「太好了,既然lily姐有赚钱,我就可以敲竹杠了。」 她从包包里拿出喜帖放在桌上,推到lily面前,那是她和立杨的结婚喜帖,他说他不想等了,现在就要把她娶进门。 lily看一眼喜帖,轻笑两声。「不是说你和宋公子之间没什么吗?」 「嗯……啊就本来没什么,后来一不小心就有了什么,本来想公私分明绝不违反公司法规、不谈办公室恋情,可是到最后就……就很难啊,然后就……如果lily姐没有现金,把卡地亚给我好了,我很乐意接收二手品。」媺华指指她挂在脖子上的戒指。 「你想得美!」说完,两个人相视而笑。 lily—直知道总裁很喜欢媺华,曾经有一段时间她还嫉妒她的存在。直到一次无意间他问:「你觉得,媺华和立杨配不配」?她才开始真心实意地栽培她。 那段爱情谈得窝囊呵,浪费那么多时间却追求不到一个完美,消磨青春、耗尽了心血,到头来什么都不剩,偏偏又无法恨无法怨,谁说她的人生只能追求完美? 「lily姐,放手过去才能展望未来。」突然间,媺华感性道。 「所以你不吃蛋糕、不吃麦当劳、不在大清晨跑到公司顶楼吹风、不偷偷利用上班时间写e-mall,你放手那个不会再出现的男孩,于是望见未来?」 她的话让媺华错愕,原来……她一直都知道? 看着媺华发呆的表情,lily失笑。 明明就是一个笨蛋,她真不懂总裁怎么会挑上她来当媳妇,也不怕基因不好害了优良血统。 「lily姐,你怎么……」 「你吃麦当劳时会下意识看着桌上前男友的照片,你吃蛋糕时会先唱生日快乐歌,好几次你到顶楼吹完风下楼,眼眶是红的,而e-mall……利用上班时间做私事,如果不是我太善良,早就把你举报出去。」 唉,她果然不擅长掩饰真心。媺华叹气。 不过,lily姐的观察居然这么敏锐,这样聪明有才智的女生怎么偏偏在爱情领域里糊涂?爱上一个无心男人、走入不归路,一路行来没有好风好景,只有踩碎一地的伤心。 昨天,她对立杨说:「有人说守得云开见明月,我用经验证实了,在爱情里这是个不错定律。」 他回答,「千万不要把这条定律教给你的lily姐,她好不容易才放弃,万一被你一说又回过头来守住别人家的月亮,我第一个和你没完。」 他的话传达了两个讯息,第一,他真心把宋妈妈当成母亲,事事为她着想,处处维护她的权益。第二,lily不是为着创业、为着想当女强人才离开公司,她是想上岸了,是害怕在爱情里溺毙。 一个冲动,她握住lily的手,说道:「谢谢你教导我那么多,谢谢你一直默默在旁边照顾我,在我眼里你是最值得依靠的人,没有你、成就不了今天的蓝媺华,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lily姐,请你答应我一件事情,你、一定要、幸福。」媺华充满感性的话让lily定住,第一次,她知道什么叫做「反应不过来」,但是她并没有花太久的时间便恢复正常。 lily向她投去一个白眼,一记栗爆弹上她的额头,随即刻薄道:「是不是要结婚的女人会笨得特别严重,这种三流剧本的三流台词你也讲得出来?好吧!继续努力,你很快就可以去演‘风水世家’了。」 媺华揉揉额头,笑得很开心。 不久,宋立杨来了,他来接媺华去拿婚纱照,他和lily打过招呼后,揽起媺华的腰走出咖啡厅。 lily看着两人亲昵的背影,轻叹一口气,她真的很羡慕蓝媺华。 也许真的该学她,放下过去、展望未来。端起杯子,lily—口气将抹茶拿铁喝光,她对自己说:「我一定要幸福。」 离开位置,拿起bu编织包,她的腰板挺得笔直,将身上那件衣服所有的优点全数显露出来,她像个女神般走出星巴克,迎面而来的阳光,格外灿烂…… 后记 【后记 阅读之美 千寻】 大家好,我是千寻。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转眼又是一年将尽,时间过得真快,好像签书会才是昨天的事情,没想到一眨眼,又是说新年快乐的时候。 写这篇后记的时候,恰恰碰到二〇一三的最后一天,电视里传来跨年晚会的热闹歌声,许多朋友line我,祝我新年快乐,同时问我为什么没有去上课?我line回一张小兔子在电脑前面拼命的图片。 是啊,今年的跨年我得在电脑前面度过,书展的系列书还没完成,想着办公室里的编辑们很可能因我的拖稿得加班,心里深感抱歉。 其实啊,有稿子可赶是幸福的。 昨天同隔壁的老师聊天,她说:「糟糕,现在的孩子都不看书了,恐怕出版业很快会被消灭。」 可不是吗?一只手机刷过来、刷过去,有游戏、有画面,谁还耐烦看用文字一个个堆砌出来的小说故事。 租书店的老板也说:「现在年轻人已经不租书\不看书了,反而是年纪大些的中年人才是我们的主要客群。」 这个说法让人很恐慌,依这样的情势继续发展下去,会不会有一天再没有人能够领略文字之美?再没有人能够从阅读中享受乐趣?中国传统的文化即将断层,人们的思考越来越浅薄…… 一路一路往下衍变,让我不禁想起了消失的蜂群……如果时代往前推进,必须大量损失传统的旧东西,几千年来,人类的资产禁得起怎样程度的损失? 有个年轻妈妈提到,未上幼稚园的儿子最喜欢的玩具是平板电脑,那些画面生动活泼、引人入胜,能够紧紧抓住孩子的注意力,出门时,只要把平板或手机丢给儿子,他们就不会吵翻天。 我告诉她,大脑髓鞘化织就成的网子越密,孩子会越聪明,反之,则会反应变慢、学习迟钝。然,刺激大脑髓鞘化最好的东西是文字、语言,我们给了孩子太多画面的东西,却没有时间耐心陪着孩子说话认字,长久下来,损失的是我们的下一代。 我不知道这番话会不会让年轻妈妈愿意收起平板电脑,替自己多找些麻烦,但我真的希望,所有的孩子都能领略阅读的快乐。 直到现在,还有许多画面依然在我的记忆中深刻—— 那是儿子小二时,我与他在睡前,头碰着头,一起阅读《哈利波特》的快乐;那是小四、小五,迷上金庸的儿子,在关掉床头灯时,母子俩讨论金庸笔下人物的幸福;那是一盏小灯聚起来的温暖,那盏灯下,有妈妈也有儿子的笑容。 我相信,这些场景不会只在我心里温馨,也会在儿子脑海里烙下痕迹,亲情是一点一滴培养出来的,爱,不能只是随口说说。 能看见这篇后记的你们,我相信你们早早就能够在阅读中徜徉享受,你们是幸运的,也希望你们能将这份幸运传递给更多的人。 新年新希望!希望书籍不会被电脑取代,希望多年以后,书籍依然是这个世界里重要的元素之一。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