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倒政敌以后 卷一》 v第01章 【正文开始】 永庆三年,初春。 宣京城,及第巷。 巷口的牌坊高高屹立,风蚀斑驳的木梁与灰土色的石基,已经百年风雨。两边开满客栈食肆,及第客栈、状元楼、金榜阁,但凡是好寓意好彩头的名字,在此处皆可见。 巷尾一间赁出去的宅子前,此时聚集围观的百姓,黑色缁衣红腰带的衙门差役们把守着出入口和两边,严阵以待。 眼看着春闱在即,京里竟然出了采花贼。 五日前,是信国公府的表少爷。 今天倒霉的这位举子姓柳名云生,浒洲人氏。在京中住了小半年准备参加此次春闱,才名远扬,是坊间押注的热门人选。 屋内传来悲怆之声,「爹娘,孩儿不孝,对不起你们……」 不大的房间里,柳云生悲愤欲绝,似要撞墙,另一位举子张向功死死拉住他。除了他们两人,还有负责此案的顺天府尹李太原及几名衙役。 李太原已近五旬,平时弥勒佛般的脸此时愁容满面,原本额间的三道褶子生生皱成了五道,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 此案关系重大,他一个小小的府尹,得罪不起权倾朝野的信国公。 柳云生家境贫寒,并无书童。事发后,忙里忙外的都是同住的举子张向功,张向功也是第一个发现他出事的人。 「云生兄,你想开点,万不可寻死。若真过不去,大不了称病回老家,等此事风声过后再从长计议。」 真要是就此离去,只怕一生都会蒙上阴影。再也无缘科举,郁郁终老。 柳云生面露凄苦,「想我堂堂浒洲解元,进京之日全村人相送。出了这样的事,如何面对家中父母、邻里乡亲……」 「我大启有十九洲四十八郡,每三年一次秋闱取各洲府头名为解元。一届乡试解元数十位,且莫说往届加在一起,数不胜数。一个解元的名头,不值得你视之比生命更重要。」 随着冰玉相击的声音落下,一人进来,陋室生辉。 李太原不由得老泪纵横看向来人,止不住热泪盈眶。可算是把这位祖宗给盼来了,他这把老骨头和头上的乌纱帽算是保住了。 来人约摸二十来岁,一身朱红的一品勋爵正袍,袍襟与袖口处绣着繁复的纹理,胸背两面各绣着麒麟图。暗沉的朱色不仅无损于他的俊美,反而将他衬得面如冠玉,唇红齿白。 此人正是荣昌侯晏玉楼。 「侯爷,下官给您老人家请安。」李太原迎上前,恨不得给这位祖宗多烧几柱香,日夜供奉着。 柳云生听到侯爷二字,惊讶抬头。视线之中先是看到那袍服上金线绣成的麒麟,唯妙唯肖连眼睛都似活的一样,那长长的须扬着,极为霸气。 目光上移,触及那金色朝冠下的盛世美颜,只觉呼吸一窒,脑海中一片空白,仿若灰蒙蒙的天际中裂开一道缝,漫天的云彩飘出来,紧接着霞光大盛,仙人恰似从天边而来。枉他满腹经纶,知晓万千错彩镂金的华丽辞藻,竟无法形容眼前男子的俊美。 人人都道荣昌侯貌比潘安,矜贵无双,果真名不虚传。 「宣京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本官受先帝所托,自当替陛下分忧。」 晏玉楼说得凛然,李太原忙拍着马屁,「侯爷高风亮节,下官自愧不如。还请侯爷您指条明路,救救小老儿。可怜小老儿为官三十载,眼看就要致仕归隐,不想来碰上这等祸事。要是晚节不保,岂不是辜负陛下的厚望。」 这个老人精,睁些说瞎话。晏玉楼容色淡淡,并不理会他的卖惨。陛下才四岁,能对这些臣子们有什么厚望。 即便是有,那也是想这些臣子陪他玩游戏。 「李大人所言极是,此等贼子须尽早捉拿归案。」 「侯爷,近几日来,下官是急白了头,吃不香睡不好,恨不得那贼人来采下官,好让下官趁机抓住他。可惜啊,下官年老色衰,要不然一定以身涉险,让其他人免遭毒手啊……」 晏玉楼瞥一眼他的老脸,有些膈应。这朵老菊花,能在顺天府尹这个位置上多年,早就修炼成了老泥鳅精。越是为官多年的人,越是老油条,插科打诨的本事倒是越发的炉火纯青。 她揉一下眉心,浮起些许不耐,「李大人,说正事。」 李太原讪讪,「侯爷,您看下官年纪一大,话越发多了。昨日国公爷命下官三日之内结案,否则就办下官一个失职之罪,摘掉下官头上的乌纱帽。侯爷,下官为官多年,一向勤勉不敢懈怠……」 信国公姬桑,可不是一个好讲话的人,且为人极为冷漠刻板。李太原惧怕那位国公爷,光闻其名都浑身打冷颤。 「李大人!」晏玉楼不悦,这老滑头话真多。 「下官又多言了。」 李太原闭起嘴,模样有些可怜,眉眼耷拉着老态尽现。 柳云生看着德高望重的李大人在荣昌侯面前如此听话,略有些的失神。先前一心求死的心情,莫名得到安抚。 晏玉楼看向他,「柳云生,浒洲人氏,永庆二年的乡试头名。」 「正是学生。」 「据本官所知柳举人家境并不富裕,令尊令堂为供你读书,差不多已经砸锅卖铁。你若因为别人之错而羞愤寻死,可曾想过家中的父母?你父母此时必定日夜焚香祈求,盼你金榜提名不负他们的期望。你寒窗十余载,还未来得及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便死了,你可甘心?」 「学生惭愧。」柳云生低下头去,泪水滴落在地上。 晏玉楼看着柳云生的脚底下,黑面千层的布鞋之间,泪水一滴滴融入夯实的泥土之中。无声无息,润湿了一大片。 寒门举子,一生都寄望于科举出仕,出人头地。 发生这样的事情,旁人是无法体会柳云生的痛苦。然而人生在世,哪能事事皆如愿,更不可能一帆风顺,仕途平坦。 过了许久,久到李太原都有些站不住。柳云生这才抬起头,红肿的眼,泪水未干,眼神却无比坚定。 「侯爷,学生不会再寻死。侯爷有什么话尽管问,学生希望早日抓到那贼人,以报今日是之耻。」 晏玉楼眼底露出赞赏,「本官问你,你可看见那贼人的面目?事发之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柳云生苍白的脸泛起红晕,摇摇头,「学生晕迷着,没有看到人,是向功兄将学生叫醒的。」 v第02章 他一早被同住的同乡举子张向功叫醒,这才知道自己光着身子,身上还残留一些秽物。他未曾反应过来,张向功就报了官。 晏玉楼看向张向功,张向功作揖行一个礼,「学生浒洲张向功见过侯爷。」 比起柳云生,张向功长得普通许多。皮肤略黑,还有一些痘印。加上身形粗壮个头不高,看起来并不清爽。 「是你第一个发现柳云生出事的,那你说说可有发现什么不寻常之处?」 「学生昨日得了一篇文章兴奋莫名,一大早便想请云生兄指点一二。不想敲门无人应,情急之下推门进去,发现云生兄光着身子趴在床上,身有淫物……这才知道出了事,赶紧报官。」 晏玉楼听完,环顾四周。 屋子布置简单,桌椅都有些年头,并无任何打斗的痕迹。她走到窗边,目光落在窗台散落的泥土之上。 拈起一些,细细研磨,然后慢慢吹掉。顺手接过侍卫递上来的帕子,不紧不慢地擦拭着手指。那十根手指根根如玉,似精心雕琢一般。 李太原想起自己府中的美妾,只怕都没有晏侯爷这么漂亮的手。 猛然一道寒光扫来,这才惊觉失态,「侯爷,下官仔细查过了,这些土与院子里的土质相同,应是贼人越窗时所留。除此之外,再无其它的线索。」 晏玉楼眸光微冷,转身问柳云生。「你醒来后,有没有觉得身子不适?」 柳云生被晏玉楼一问,初时有些迷茫,等反应过来,脸更是胀得通红。当时未及细想,瞧着那些秽物,以为自己……然而身体那处并不任何不适,莫非…… 「回侯爷,没……没有,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学生并无不适之处。」 「不可能,我明明看到你身上有……」张向功话说到一半,就没有说下去,意思不言而喻。 柳云生羞耻不已,他确实并无感觉那处有受到侵犯,可是身上的那些秽物骗不了人。他之所以觉得羞愧,是害怕侯爷以为他在说谎。 「柳举人若是不介意,可否让人验上一验?」 「侯爷,云生兄经此大劫已是羞愤难当,何苦再受一次折辱……」 「不,我愿意验。」柳云生制止张向功,语气坚定,「侯爷,学生愿意验身。若清白还在,是学生之幸。若是真不幸遭到毒手,学生也能承受。」 晏玉楼看了一眼李太原,李太原赶紧去安排。寻了一位经验老道之人,拉了一道帘子,替柳云生验身。 验身的结果如柳云生所言,虽身上沾染秽物,却未受侵犯。 「可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云生兄,这下你尽可安心了。」张向功恭喜道,面上一脸庆幸。 柳云生有些激动,原以为山穷水尽,不想柳暗花明。 晏玉楼若有所思,看向李太原,「李大人可有问过之前的苦主,在迷晕之后身体有没有受到侵犯?」 李太原老脸一红,心里叫苦不迭。之前的苦主是信国公的表弟,面对信国公那张千年不变的冷脸,他哪里敢多问一个字。 信国公可不似侯爷这般好说话,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国公爷面前造次。 「苦主已是羞愤欲死,下官开不了口,不忍再给他的伤口上撒盐。难不成这次太过匆忙,那贼子没能成事?」 有秽物在,证明贼人确实想祸害柳云生。柳云生未受到伤害,许是那贼人自己不行,只能半途而废。 晏玉楼斜他一眼,「办案不讲证据,只凭想当然,本官还是第一次听说。李大人为官多年,不想如此轻率,怪不得案发几日不见丝毫进展,贼人依旧猖狂。」 「侯爷,下官失察,请侯爷责罚。」 头发都白了的李太原,说跪就跪,没有一丝犹豫。 晏玉楼感慨着他的能屈能伸,倒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追究他的责任。谁都知道信国公是个什么人,那可是个眼神都能杀人的主。李太原这个老滑头之所以求到她的面前,正是惧于信国公之威。 「你且先起来,等此案了结,你的过失本官自会追究。」 李太原千恩万谢,颤危危地撑着起身,不让旁人搀扶。发间的银丝闪现,加上凄苦的表情,看得人有些不落忍。 论卖惨,恐怕无人能及此人。 晏玉楼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也不说破。眼下案子为重,春闱在即,若是还不破案,势必会引起大乱子。 「这件案子本官一定会查给水落石出,给所有人一个交待。柳举人,你眼下最应当做的事情就是心无旁骛,认真备考。本官希望下次再见你,是在德元殿上,你我同朝为官,共议朝事。」 「学生必当谨记侯爷教诲,终生不敢忘。」 柳云生轻掀袍摆,跪地叩谢。 眼看着荣昌侯的马车离开,衙役们跟着散去,张向功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道:「荣昌侯果然厉害,气势吓人。方才我吓得不轻,你这次因祸得福,入了侯爷的眼,侯爷定会提拔你。以后定是前程无量,到时候可不要忘记提携我等同乡。」 柳云生苦笑道:「这样的因祸得福,不要也罢。」 他低下头去,暗自伤神。 这件案子隶属顺天府,原就是府尹李太原的职责。当晏玉楼表示自己独自去国公府时,李太原感激涕零。天可怜见,他愿意吃糠咽菜也不愿意登信国公府的门。 「侯爷,还是您疼下官……下官对侯爷的景仰之情,可比日月。有生之年唯愿追随侯爷,鞍前马后任劳任怨随意差遣。」 晏玉楼有些无奈,李太原是出了名的二皮脸。这话听听就算了,真要有什么事,老油条躲得比谁都快。 「李大人是一方父母官,京中治安还得多多仰仗你。都是大启臣子,理应互帮互助,不必如此客气。」 「侯爷教诲,下官谨记。」 李太原一双老眼崇敬地看着这位年轻的侯爷,感叹上天造物不公。怎么会有人生得如此俊美,才华横溢且身份还如此尊贵。老天爷一定是太过偏心眼,才造就了荣昌侯这样的男子。 晏玉楼长相俊美,京中难有敌手。除了信国公姬桑,再无一人能与之较高下。 先帝于龙榻临终前托孤,将当时一岁的幼帝托付给自己的两位肱骨之臣,一位是信国公姬桑,另一位就是荣昌侯晏玉楼。 是以朝中官员大致分为两派,水火不容。一派是以信国公姬桑为首的姬太后党,一派是以荣昌侯晏玉楼为首的晏太后幼帝派。 v第03章 信国公姬桑与姬太后是一母同胞的姐弟,然而年仅四岁的永庆帝并非姬太后亲生,而是另一位妃子所出。那位妃子出自荣昌侯府,正是晏玉楼嫡亲的五姐。永庆帝登基后,晏太后也受封太后,与姬太后一东一西,共享尊荣。 姬桑是姬太后嫡亲的弟弟,以前世人惯称他为国舅爷。幼帝登基后,按理来说,晏玉楼也可被称为国舅。 朝臣们都是眼明心亮的,不敢在他们面前提国舅二字,生怕得罪其中一人。连带着姬桑的国舅身份,也渐渐无人再提,皆以国公爷侯爷敬称之。 姬桑为人冷漠,不近人情。李太原惧怕姬桑,姬桑这人一向说到做到,他不想丢了官帽,只能求到晏玉楼的面前。 晏玉楼自知他心里的小算盘,倒也不在意被人利用。谁让这采花贼太过嚣张,竟然张狂到这个地步。她是此次春闱的主考官,出了此等扰乱京中人心的案子,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来到信国公府门口让人去叫门,信国公府的门房不敢置信地再三确认,得知真是荣昌侯来寻自家国公爷,心道真是大白天活见鬼。 心里嘀咕着,飞一样地跑去禀报自己的主子。 姬桑听到下人来报,漆黑如墨的眼从书上抬起,淡淡睨了过来。他的长相与晏玉楼不同,若说晏玉楼是江南的山水墨画,那他就是极寒之地的峭岭冷峰。 金冠镶玉,眉峰冷硬,狭长的眼,满脸的清心寡欲,却生得极好,耀眼堪比星辉,盖世绝尘令人不敢直视。 他略略思索了一下,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来。一身藏青暗纹的绣金常服,身量昂藏近九尺,极为修长。 晏玉楼在前厅中等着,背着手欣赏着中堂的画。果然是比晏府还要老派的世家,细节之处更显底蕴深厚。 她欣赏了一会画,国公府的婢女们端了茶水点心。婢女们看着这位名满宣京的侯爷,不由羞红了脸。 「侯爷您慢用。」 对于女子,她向来和颜悦色,令人如沐春风。说话的婢女不由得心肝乱颤,似小鹿乱撞。自家国公爷虽然生得极好,却难以接近,不如侯爷这般平易近人。 姬桑甫一进来,就看到她在勾搭府中的下人,面色一冷。 「不知晏侯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国公爷客气,冒昧来访,实则是因为案情紧急。采花贼一案发生已过五日,到如今毫无进展,李大人急得瘦了一圈,求到了本官的头上。本官身为臣子,替陛下分忧责无旁贷,便将此事揽了过来。」 「侯爷大义。」姬桑语气平静,看着她,「不知侯爷来我府上,有何贵干?」 「自是因为这件案子,此案到如今毫无突破,李大人一筹莫展。本官想找府上的表少爷了解一下当日的详情,不知国公爷可否行个方便?」 晏玉楼说的表公子是信国公老夫人表妹的儿子,姓程名风扬,暂居在国公府。五日前,程风扬与一众友人吃酒,醉倒后卧于凉亭,不想因此着了贼人的道。 事发后,程风扬再也没有露过面。 「晏侯爷办案,倒是与旁人不一样。」 这是在讽刺晏玉楼假公济私,借此为难国公府。 「国公爷此言差矣,本官之所以再次登门相询,自是因为案子有了疑点。」 「什么疑点?」 姬桑眉眼清冷,从不曾笑过。他看人时,总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高高在上。淡睨之间,会令人生出轻视之感。 世人皆惧怕他,唯独晏玉楼例外。 放眼宣京,敢与他对视之人,只有晏玉楼。 两人无论家世长相权势,无一不旗鼓相当。人说举世无双,他们就是那个双。并驾齐驱,凌然众人。 在姬桑凌空一切的眼神之下,晏玉楼不遑多让含笑对视。眉头一挑,似在嘲讽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具体情形本官得问过令表弟。」 两人眼神相交,无人退让。 晏玉楼在男子中身量只算中等,因为完美无缺的长相受到京中贵女们的追捧。相比之下,姬桑身形高大,在气势上更胜一筹。 他们你来我往,言语过招,令人生出诡异的和谐般配之感。那倒茶的婢女连眨了几下眼,暗道自己真是眼花了,怎么会有这样的错觉。 半晌,姬桑掀袍坐下,比一个请势。 「来者是客,晏侯喝茶。」 「姬国公客气。」 晏玉楼单手执杯,敬他一下,心里却是冷笑连连。姬桑这厮性情最难捉摸,方才还剑拔弩张的,这会请她喝茶,定然不安好心。 她略抿一口,悠哉地放下杯子。 姬桑瞥见她杯子茶水未少,冷眼微凝,「晏侯真是谨慎,难不成是怕我下毒?」 「姬国公真会说笑话,本官心忧案子无心旁事。便是再香的茶,再美味的点心,此时也是半点胃口都没有。」 她倒是不会怀疑姬桑的人品,这样高冷的男人做不出来那等下作之事。再说她可是天上的晏(雁),岂会怕一只地上的姬(鸡)。 「晏侯爷不愧是大启梁柱,如此,带侯爷去见表公子。」 姬桑说完,起身离开。 晏玉楼微微挑眉,这才慢慢地品起茶来。眼神放肆地打量着他的身材。说实话,这男人真是自己见过长得最合心意的。窄腰长腿,身长如玉,还生成那样,若不是两人立场不同,她真想把这男人给收了。 她脑子里乱冒泡泡,不想一腿迈出门外的男人突然回过头,极其冰冷地睇她一下。她丝毫没有被抓包的窘迫,反而大方一笑。 美男回头,侧颜大杀四方。 可惜美男有毒,不能碰。 慢慢悠悠地喝完一盏茶,含笑望着那胆大的婢女。婢女再次红透双颊,娇羞地替她续满茶水,盈盈立在一旁。 「侯爷莫怪,我家国公爷向来就是这么个性子。」 v第04章 这话有些逾矩了,不应是一个婢女该说的。婢女一心想讨好晏玉楼,将自己的身份立场都忘得一干二净。 晏玉楼笑意加深,「本官自不会与他计较,多谢茶水。」 婢女脸上更是绯红,羞答答地目送她离开。 下人将她引到程风扬的住处,未进门便听到琴声,幽幽缠缠好不醉人,期间还夹杂着男女糜糜的玩笑声。 她眉心一挑,这个程公子好雅兴,什么悲痛欲绝,原来是闭门寻欢作乐。 立在门口,自有带路的下人前去叫门。惊闻晏侯爷来问案,里面的琴声戛然而止,只听得好一通慌乱,男女惊呼连连。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开了门。 晏玉楼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走进去。 琴架及茶水果子都未来得及撤下去,屋内弥漫着一股幽香,像是女人的脂粉香,又似香炉是里的熏香。 说实话,她真佩服那采花贼的眼光。先前的柳云生,还有眼前的程风扬,都生得一副好相貌。柳云生似清风明月,极为赏心悦目。而程风扬长相风流,有世家公子之气。 她故意仔细打量室内,面色平静,「程公子好雅兴。」 程风扬挤眉弄眼,努力作出伤心的样子,有些滑稽。「学生碰到糟心事,心情郁结难散,不过是苦中作乐而已,让侯爷见笑了。」 作乐是真,苦就未必。 她不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程公子不必紧张,及时行乐是你的权利,本官无权过问。本官今日前来,只因举人巷又出一苦主,案情有了新的发现。特来例行问案,你如实回答就好。」 屋内另有三名女子,看她们的穿着打扮,应是贴身丫头通房之类的。三人行过礼后悄悄移到边角,趁人不注意时赶紧溜出去。 「侯爷请问吧。」程风扬见她们成功溜出去,似乎大松一口气。 晏玉楼似笑非笑,直看得人心里发毛。 「程公子可否将当日情形说一遍?」 程风扬脸胀得通红,眼神飘忽起来,「侯爷,学生只记得那日喝多了趴在亭子里,突然不知从哪窜出一个人来,将学生打晕了……」 打晕? 她皱起好看的眉头来,柳云生是被迷晕的,房间没有任何异常,唯有窗台上一点泥土,足见贼人不仅胆大,而且心细。程风扬却说是被打晕的,能做出此举的,应是一位见色起意行事鲁莽之人。 程风扬小心观察她的表情,见她皱眉不说话,忙用眼神示意自己的小厮。那小厮得了主子的暗示,立刻补充道:「回侯爷,那日正是奴才侍候公子。公子喝醉后,奴才去寻马车。不想回来时看到那贼人伏在公子的身上,奴才大喝一声把贼人吓跑了。」 「你可看清那贼人?」 小厮摇头,「天色已晚,奴才没看清楚。只瞧着瘦瘦小小的,灰扑扑的。」 程风扬嫌弃地闭上眼,叫那么个玩意差点给祸害了,简直有损他的一世英名。时人好男风者不少,并不是什么忌讳的事。若是一个像侯爷这般的美男,他倒是会勉为其难,顺水推舟。 他眼神一瞬间的变化,没能逃过晏玉楼的眼。 「本官问你,你家公子可有受到侵犯?」 这话问得直白,小厮脸都红了。 程风扬更是胀成猪肝脸,拼命摇头,断然否认,「本公子岂是那等宵小能妄想的,当然没有!」 「身上可有污浊之物?」 「也没有!」 「谢谢程公子相告,本官的问题问完了。想来程公子所言不假,若不然也不会有心情与丫头谈琴说笑。本官打扰了,程公子继续。」 程风扬一口气堵在胸,还得不情不愿地哈着腰送她出门。 这个晏玉楼摆明是和表哥过不去,拿着他做伐子,净问一些羞耻的问题。怕是明知故问,有意给自己难堪,借此羞辱表哥。 他眼神偷瞄,一时又被晏玉楼的长相所迷,万分纠结。 一路上,晏玉楼未看他一眼。一直在想那贼人的意图,根本没有注意到国公府的下人们窃窃私语,丫头们躲着偷偷看她。 程风扬自诩风流,受府中丫头们的青睐。此次彻底被忽视,不由得怒视那些丫头。这些奴才居然被晏玉楼的皮相所迷,他们是不是忘记了,晏玉楼可是表哥的死敌。 偷看的丫头越来越多,晏玉楼有所察觉,心无波澜。身为宣京第一美男,这样的场景她见多了,见怪不怪。 送她离开后,程风扬立马火烧屁股般赶到姬桑的院子。 「表哥,晏侯爷走了。」 姬桑看了他一眼,目光冰寒令他身体一缩。 「表哥,晏侯爷只问了我一个问题。他问那日我醒来后,那处有没有污物,身子有没有什么异样。」 「可有?」 程风扬被这冰冷的两个字憋出一口老血,表哥为什么会关心那种事?难道听不出他的意思吗?他是在上眼药啊。晏玉楼那家伙不怀好意,想借着他的事羞辱整个国公府。 世人皆知,表哥和晏侯爷不对付。 晏侯爷好生狂妄,竟然亲自上门示威挑衅。难道表哥看不出来吗?还是说表哥实际上是忌惮晏侯爷的,不敢与对方正面为敌。 「无。表哥,晏侯爷为什么来问这个,你说他是不是另有目的?」 姬桑压根不接他的话,「春闱之前不许再出门。」 「哦。」 他不敢不听这个表哥的话,顿时无精打采,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似的,讨好地道:「表哥,晏玉楼跑到咱们国公府来问话,可见不把你这个国公爷放在眼里。眼看着春闱到了,他不会是想趁机收买人心,拉拢人才吧?」 姬桑闻言,冷冷地看了过来。 v第05章 「你还知道他要收买人心,可见还不算太蠢。」 「都是表哥教得好,表哥……」 「出去。」 「诶。」 程风扬咽下要出口的话,全上挂着谄媚的笑,出去后自觉地关上了门。 姬桑重新专注于书中,身边服侍的阿朴小声地嘀咕,「国公爷,表少爷这次倒是说得不错。奴才也觉得晏侯爷接手此案,意在拉拢人心,网罗亲信。」 晏玉楼此举如此明显,是个人都看出来了。奸佞小人,惯会耍弄权术,不足为惧。 「随他去。」 主子爷发了话,阿朴不敢多言。 荣昌侯府的门口,老侯夫人杜氏率领府中下人候着。杜氏年近五十,体态保养得宜,瞧着不过三十多岁。 遥想当年,她曾是宣京四美之一。 便是年岁渐大,风韵依然不减。她育有五女一子,皆遗传一副好颜色,儿女之中以晏玉楼容色最是出众。 打眼眺望着,远远看见侯府马车进了巷子,脸上一喜。待晏玉楼下了马车,她一边迭声吩咐下人去取温着的饭菜,一边拉着儿子的手进府。 「楼儿,你可算是回来了。」 莫怪杜氏担心,最近京中因为采花贼一事已是人心惶惶。楼儿长得好,又背负着那样的秘密,若是被仇家盯上,引来贼人觊觎…… 这事想都不敢想,怎能不叫她这个当娘的心惊胆战。 晏玉楼拍着亲娘的手,无所谓地扬起唇角,「母亲您放心,放眼京中上下哪个人敢动孩儿,那真是太岁爷头上动土,不要命了。」 「你这孩子,做什么事情都心大。老人话说得好,小心驶得万年船,你一定要小心再加小心,不可以有半分的懈怠。」 「娘,孩儿知道。」 这些话,晏玉楼从小听到大,耳朵都快起老茧。老娘一片苦心,她焉能不明白。母亲和姐姐们可以表现弱势,她身为侯府的当家人,却是万万不能露出软弱的模样。 她唯有权利在握,表现得无坚不摧,才扛得起整个侯府的富贵。 杜氏也是无奈,孩子心太大又身居高位,当娘的总是提心吊胆,生怕孩子一步踏错,步步错。如今楼儿越发风头强劲,她的心越是提得老高。 晏氏一门,已是富贵滔天。女儿们都嫁得不错,五女儿还是当今太后,晏家的外孙是当今的陛下,儿子亦是朝中栋梁。 所谓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晏家越是冒尖,她心里越是忐忑。似乎有一把刀悬在房梁,一个不小心就会砸下,血溅晏府满门。 母子二人携手进正堂,晏玉楼的大丫头采翠已摆好饭菜。 看着她不甚雅观的吃相,杜氏心疼不已,目露慈爱。这些年,苦了楼儿了。心里叹着气,万般纠结着,不知如何释然。 「娘,你莫要操心,一切自有孩儿担着。」 晏玉楼哪里不知道自家老娘的忧心,怕是没有用的。该来的总会来,该发生的一定会发生。与其整日惶惶,不如努力强大自己,辅佐陛下。 杜氏心知忧心无益,只得叹气搁下,陪着她用饭。 吃完饭,消了一会食,她回到自己的院子。 采翠替她更了衣,换上舒服的寝衣,再松了缠胸的布条。她的长相男女通吃,足以名冠宣京所向披靡。然而胸前这处却是不尽人意,小巧的紧。平日里用布条缚住,外表瞧不出任何端倪。 眼前的女子墨发披散,绝美出尘。便是瞧惯主子颜色的采翠,都险些闪神。世人万万想不到,位高权重的荣昌侯竟是女娇娥。 瞧着胸前的玲珑之处,晏玉楼自嘲一笑,于自己的处境而言,何尝不是大幸。若是丰满一些,还真不知要如何瞒天过海。 自打胎穿过来,已整整二十二个年头。这二十二年中,她一直被当成男儿养大,行事做派上毫无女气。除了母亲还有贴身的采翠和冯妈妈,无人知道她真正的身份。 采翠最是贴心,侍候她洗浴泡脚解了一天的乏,这才惬意地躺上床,半眯着眼。 天气还有些阴冷,采翠将她的头发用大布巾包着,认真地绞干。她靠在床头,锦被松松地搭着,一只长腿曲起晃动,闲适风流。 采翠见惯她不羁的样子,每回看到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信国公好生讨厌,总与侯爷您作对。奴婢听外面人传,竟然有人说是侯爷处处与他不对付,还真是睁眼说瞎话。天知道侯爷哪里得罪他了,他如此百般让侯爷难做。」 晏玉楼闻言嘴角翘起,漫不经心地道:「既生瑜何生亮,姬国公嫉妒你家侯爷比他俊美,得了京中贵女们的爱慕,抢了他的风头。他必是日夜抓耳挠腮,如鲠在喉。」 采翠闻言,「扑嗤」一笑。 「侯爷是宣京第一美男,国公爷怎么敢与您媲美。奴婢瞧着他定是心中不甘,所以才会为难侯爷。侯爷不与他计较,他反倒得寸进尺,好生不知礼。」 「可不是,姬桑可不就是个不知礼的人,还是采翠最知我心。」 主仆二人说了一会姬桑的坏话,晏玉楼心情大好,惬意地闭上了眼。 她是想案子想到睡着的,迷迷糊糊地陷入梦中。一会儿光怪陆离,一会儿又是在案子中。更诡异的是她竟然梦到姬桑那张妖孽脸,他还对她抛媚眼。她被美色所迷,与他滚到一起,意乱情迷之时,她听到他似乎嫌弃她胸太小。 这个梦,真是一言难尽。 醒来后她臭着一张脸,努力把那莫名其妙的梦抛诸脑后,重新梳理案子。很明显,两件案子并不是一人所为。无论是柳云生还是程风扬,都并未受到实质性的侵犯,也就是说贼人行事根本不是为色,而是另有目的。 可是这样的想法,在早膳后就被否定了。 礼部郎中董大人家的庶四子出事了,不仅被采,且被采得极狠。听说那处折腾得狠,怕是有可能要废。 晏玉楼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董府,李太原已经在那了,苦哈着一张脸。 「侯爷……」 v第06章 「其它的事情等会再说,你把董四公子情况说一遍。」 「是,侯爷。方才下官亲眼看过,董四公子实在是惨,那处红肿不堪伤得太狠。下官看着怕是真如大夫所说,那药性极为霸道,轻则伤身重则丢命,董四公子将来……」 说到这里,老油条的他都心生同情。董四公子原名董子澄,自小就有才名。因为是可造之材,董郎中对这个庶子还算器重。 庶子若想出人头地,科举是最好的出路。董子澄将要在今年的春闱下场,不想出了这样的事情,看来前程是没了。 晏玉楼轻蹙着好看的眉,大步流星,李太原跟着小跑有些气喘。 「侯爷,下官问过董四公子,他道自己被下了那药,并未昏迷。且身不由己之时,感知那贼人是女子。」 女的? 晏玉楼脚步一停,顿感蹊跷。 董郎中的夫人姓曲,身形壮硕,满身的金饰,闪得人眼睛发花。一个婆子扶着她,她一手拍大腿,一手挥着帕子,正在董四公子的屋前干嚎。 「天杀的贼人哪,祸害了我儿,让我儿成了废人,以后还怎么有脸见人……」 她的旁边,是瘦干干的董郎中。董郎中一脸惭色,老脸通红,想阻止她又心生惧意。打眼瞧见晏玉楼,赶紧行礼。 低声嚅嚅,「家门不幸出了这样的丑事,惊动了侯爷。」 曲氏立马止了哭,睁着一双眼,死死盯着晏玉楼。我的乖乖,天下竟有如此貌美的男人。若不是旁边的董郎中咳嗽一声提醒,她不知道要发痴多久。 扭着水桶腰上前来给晏玉楼行礼,晏玉楼瞟她一眼,掀帘进了屋子。 一股药味扑面而来,熏得人难受。 屋子窗帘半掩着,透进亮光。桌椅极为破旧,倒是十分的干净。一张书桌,桌子上整整齐齐地码着几本书,笔墨砚台皆有,都是普通货色。 一张木床,床幔发灰。 床上靠躺着一名少年,削瘦的脸,如墨的发。一双眼亮得出奇,清清澈澈像见底的水,平静无波。 少年生得极好,是一种看上去特别干净的美,带着些许病态。 「侯爷恕罪,学生不能起身行礼。」 「无妨。」晏玉楼走近。 董子澄垂着眉眼,像一只折了翅膀的天鹅,颈形优美。青玉般修长的手放在青灰色的薄被之下,紧咬着唇,只将下唇咬得泛白。 「侯爷,可要看那污秽之处?」 他强忍屈辱,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可笑。从事发到现在,他的屋子涌进一二十的人。府中的亲人、官差,但凡是来人,他都被要求展示那羞耻之处。 听着他们评头论足,看到他们或幸灾乐祸或轻视的目光,还要回答官差的问话。他觉得被剥光的不仅是他的衣服,还有他的尊严。 卑微的尊严被击得粉碎,他努力砌起的坚强崩塌摧毁。以后世人再说起他,必是不堪与轻蔑。他将永远与污泥为伍,终生带着洗不清的污点在困苦中挣扎。 晏玉楼看不到他的表情,仅从他轻颤的肩膀看出他此时承受的压力和内心的绝望。一个被人采了的庶子,以后别说是科举,就是想堂堂正正做个男人,怕是都极难。 董家庶子的才名,她听闻过一二。从那些夸赞之中,她能听出一个庶子的渴望与挣扎。想必此时的他,定是悲哀至极。 「本官不看。」 董子澄灰败的心更是丧到了极点,自己是怎么了?对方可是晏玉楼,堂堂的荣昌侯。这般金尊玉贵的天之骄子,根本不屑他这等下贱之人,怎么会看自己这么一个卑贱之人的羞耻之处。 他心中哀切,如死灰一般。 「那……侯爷有什么话,尽管问吧。」 董郎中想喝斥儿子无状,竟敢言语冲犯侯爷。一思及庶子的惨状,极不忍心,干脆装糊涂。曲氏不是亲娘,一心想讨好晏玉楼。 「你是怎么对侯爷说话的?侯爷您莫怪,这孩子一向礼数不周全。平日里对着我这个嫡母,说话不阴不阳的。想不到见了您,还是如此。您放心,以后我们一定严加管教,严加管教。」 董子澄低垂着头,并不争辩。 董郎中原想分辩一二,想到庶子经此一事再无任何前程可言。他可不会为了一个弃子得罪当朝权贵,索性一言不发。 晏玉楼不免齿冷。 单薄的少年身体在微微颤抖,唇紧咬着。恰如早凋的花朵,未及绽放被风雨所催摇摇欲坠不甘萎败。 空气中还带着那糜气,令人作呕,她心生不忍。 「事发到此时,应有好几个时辰,李大人带人看过后为何不给董公子清洗身子更换衣物?」 曲氏一愣,脸上肥肉一抖,「我们怕还有人要查看……」 「当真是一片慈母之心。」她语气冰冷,看向曲氏。 曲氏还以为她在夸奖自己,面露喜色,有心表现一二。不想她脸色一变,冷冷喝道:「你们出去,让人进来服侍董公子沐浴更衣,本官稍后问话。」 董郎中连声应着,安排下去。 曲氏撇嘴,这么一个奚落贱种的机会,她怎么可能放过。暗道荣昌侯到底是个金贵人,闻不得污秽之气,连审问人都要洗干净再审,真是讲究。 众人退到屋外,曲氏期期艾艾想上前巴结。晏玉楼一脸生人勿进的样子,连李太原都不敢出声,其他人更是不敢造次。 董子澄洗好后,她一人进去。 少年湿漉漉的双眼看着她,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幼兽祈求有人能带他归家。那双眼中有感谢有难堪,还有不易察觉的渴望。 「学生多谢侯爷。」 心中难过,重新低下头去。自己这一身的污浊,至死都洗不干净,这声学生怕是以后都不能再自称。 v第07章 「董公子遭此大难,想必定是悲痛万分,生不如死。犹如不着寸缕被弃于街市之上,遭万人指点,羞耻难当恨不欲死。」 他抬起了头,不敢相信高高在上的荣昌侯会明白自己这样一个卑微之人的所思所想。这一刻,他突然想哭。 晏玉楼不是一个善于安慰别人的人,她出身高贵受人敬重,只有别人讨好巴结她的份,她极少费心安慰过他人。 然而眼前的少年,这般的稚嫩。她知道自己若不拉一把,他将来的人生一定永处深渊,再无出头之日。 「世间纵有如我一般幸运之人得天独眷,生而高贵。亦有另一种天选之人,他们受尽世间疾苦,历经磨难不改初心,终将扛起大任流传千古。董公子多年苦读,于暗夜之中一人孤独前行,眼看晨曦将至,万不可因为染了黑气,便羞于见光踟蹰不前。」 她的眼没有鄙夷没有轻视,更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就那么看着他,面容平静,目光带着鼓励。 董子澄长长的睫毛轻颤,泪水无声流下来。 出事到现在,他未掉一滴眼泪。因为他知道,他的眼泪只会成为别人耻笑的把柄,只会让那些人更加得意。 「春闱还有七日,好好养伤,本官会安排人在你院子里。黎明将至,黑气再是猖狂,也不应该阻止你前行的脚步。贡试当日,本官送你入场。」 语气铿锵,不容置喙。 如茫茫迷雾之中的明灯,又如黑夜里的星光,溺水之人手中的浮木。这番话是救赎,是董子澄十八年来感受到的最温暖的话。 他知道,濒死的自己,又能重新站起来了。 「侯爷,请受学生一拜。」 「莫起。」 她按住他。 在世人眼中,权贵无善心,一向功利,从不做无谓之事。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之所以会出手,无关权谋,仅为良知。 离得近了,她的俊美越是惊心动魄。董子澄自惭形秽,不敢多看。这般高高在上的贵人,不是他一个低贱之人能直视的。 一时之间,屋内安静下来。 许久,董子澄深吸几口气,道:「侯爷,学生为药物所迷,虽失了本性,却在初时尚算清明之时,看清了那人。」 「可是认识的?」她问。 先前董子澄未曾向李太原提过此事,想必那人身份一定不寻常。她眸光微冷,更是心疼这个纤弱的少年。 「那人身形肥硕,蒙着面纱。可是那眼神……学生忘不了。」说到这,他的语气迟疑起来,他不愿侯爷听到那等污秽之事。那样的自己,那样的经历,是多么的不堪。 如果可以,他多么希望结识侯爷时,他是干净的,是堂堂正正地站着的。 「那人你以前见过?」 董子澄点头,他确实见过那人。就是在去年的庙会之上,他跟在嫡母的后面。嫡母想讨好贵人,巴巴地上前。 彼时,他并不明白嫡母的用意。 而今,他恍然大悟。 被子里的手死死捏着,努力克制着满腔的恨意。 「学生去岁随嫡母出门时曾经见过她,她于我董家而言是高攀不起的贵人。昨夜学生用过晚饭后,身体渐生异样,心知不好大声叫人,却无一人应声。正理智渐失之时,见那人从门外走进来。她脱掉深色的斗篷,里面着的是绣金的华服。那头上,还戴着一只凤簪,很是刺眼……尔后学生便受药物所迷,不能自己……」 大启能戴凤簪的女子并多,而且身形肥硕喜好男色的,晏玉楼立马就能想到是谁。她有些了然,还有些疑惑。 了然的是曲氏的行为,疑惑的是柳云生和程风扬的案子。以那位贵女的尿性,真要出手了,一定不会放过那两人。那人行事一向张扬,真要看中柳云生,一定会威逼利诱迫其就范。再者柳云生身上有秽物,不似女人所为。 也就是说,两者之间并无关联。这三件案子,看似都是采花贼所为,仔细思来却全部毫不相搭,像是不同人所为。 如此,事情越发的棘手了。 她面上不显,安慰他,「安心备考,本官心中有数。」 董子澄大感心安的同时,隐约有些担心,「侯爷……那人身份不低,您要小心。」 晏玉楼冷冷一笑,「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何况其他人。」 她再次安抚他后,留了两名侍卫守在他身边。董郎中心疑惑,不知道她此举是什么意思。曲氏面皮抽了几下,心里有些不安。 「董大人可知本官为何派人护着董四公子?」 「下官不知。」 她睨过去,从董郎中的脸上,再到曲氏的脸上。曲氏被她看得一阵心慌,脸上横肉微颤,眼皮乱跳。 做贼心虚,这曲氏不过是个纸老虎,光会窝里横。 「董大人不妨问问董夫人,后宅之事尽在一府主母掌控之中,或许董夫人知道些什么。」 曲氏腿一软,那个贱种难道说了什么?不,不应该的。贵人不是说那药奇效无比,让人神智全无,只想与人欢好。 董郎中纳闷地看向自己的妻子,见妻子脸色变得煞白,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 「你……你做了什么?」他一向惧内,若不晏玉楼和李太原在此,他哪里相问。 曲氏先是眼睛一横,尔后干嚎起来,「老爷,都怪妾身无用没有看好内宅,让那贼人有了可乘之机,祸害了澄哥儿。侯爷啊,妾身是有错,妾身也没想到会遭此祸事,真是冤枉啊!」 李太原皱起眉头,这个曲氏,真当侯爷是寻常男子,竟然撒起泼来,当真是不知所谓。董郎中也真是的,怎么娶了这么一个不省心的正室。 「咳……曲氏,休得放肆!」 曲氏停止干嚎,做出委屈的样子,绿豆眼儿偷瞄晏玉楼的脸色。 晏玉楼多看她一眼都觉得糟心,目光冰冷。 v第08章 突然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位仆妇,瞧着身形略肥,青衣灰裤,长相奇丑。仆妇一下子冲到曲氏的面前,跪在磕头。 「夫人,奴婢有罪啊!」 「你……金婆子,你这是怎么了?」曲氏明显一愣,不明白发生何事。 「夫人,奴婢色胆包天,犯下大错……」 晏玉楼眯起眼,盯着金婆子。这妇人说色胆包天,难道是来顶罪的?果不其然,曲氏怒问之下,金婆子坦白了祸害董子澄的事实。 「夫人,奴婢的男人早死,这些年也没得一个贴心人。奴婢昨夜喝多了,恰巧经过四公子的院子,想着四公子的相貌色心大起,这才犯下大错……」 「你这个死奴才,府里的主子都敢祸害,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曲氏怒踢金婆子一脚,把金婆子踢倒在地。 董郎中这才回过神来,指着金婆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简直是无法无天,一个下贱的奴才居然下药祸害主子。 若是传了出去,他的老脸往哪里搁。 「侯爷,都是下官治家不严才出了此等丑事。下官惭愧,一定好好肃清后宅,万不会再因这等小事惊动侯爷和官府。」 在他的眼里,一个庶子远远抵不上董家的名声。 晏玉楼冷冷一笑,「金氏,本官问你。你昨夜与何人一起饮酒?几时经过董四公子的院子?如何避过他人下的药?你既然是临时起意,药从何来?」 金婆子支吾起来,只说自己喝醉了记不清。至于那药,是她一早存了心思备下的,从一个江湖术士那里买的,自然是说不出姓名住址。 「你个死奴才,黑了心肝啊,连我儿都敢祸害。来人哪,把这个死奴才乱棍打死,以报我儿今日之仇。」 曲氏大喝着,瞪着金婆子。 「放肆,侯爷在此,哪里由得了你作主。」李太原出声斥责。 「李大人,这等恶奴,不打死她不能解恨哪!」 李太原没好气,「案子还没审完,你急什么?」 急什么?自是急着灭口。 没人注意到屋子的窗后站了一个人,董子澄费尽全力牙关紧咬立在那里。双手死握成拳,目光幽深地看向窗外。 侯爷会信他吗? 晏玉楼不经意一扫,看到他,安抚一笑。 其实金婆子是不是作案之人,一验身便知。若是替别人顶罪,昨夜是不会有某生活的,只要请经验老道的人一验,即知真假。 然而此时验身难免打草惊蛇,让人防范。 「董大人,这事关乎的不止你董家。如此胆大包天的奴才,令人发指。为免有人效仿,此案一定要重办。来人哪,将这妇人押走,交由大理寺司狱孟进。」 大理寺司狱孟进是她的人,也是宣京百姓连名字都不敢提的人。刑讯手段之多,令人闻风丧胆。但凡是从他手里过的,就没有不开口的犯人。 金婆子白了脸,大理寺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想死都死不成的地方。无论多么贞烈的人,进了里面只怕恨不得把祖宗八代都吐得干干净净。 还有那个孟进,简直不是人。落到他的手上,她还不如自行了断。 「夫人,奴婢错了……」说完,她欲咬舌自尽,被早就防着的侍卫按住堵了嘴。 李太原眼珠子转动,这里面的门道他要是看不出来,他就白当多年的府尹了。一个婆子,借她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沾污主子。 也不知背后之人许了什么好处,或是捏到她什么把柄。她宁死都不供出主谋,可见此事牵扯极深。他庆幸不已,好在自己请出荣昌侯这尊大佛,否则案子真不好办。 万事有侯爷担着,他还是保住乌纱帽要紧。 曲氏对于晏玉楼的手段,心惊不已。 金婆子若是进了大理寺,那岂不是…… 「侯爷,这个婆子是我董家的家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她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说到底都只是我董家的家事,就应当场乱棍打死,丢到乱葬岗喂野狗。」 「是啊,侯爷。这恶奴还是由下官处置的好,若是送去大理寺,我董家的名声……」董郎中也求着情。 窗后的少年失望至极,这便是他的亲生父亲。事情发生后对他没有半点安慰关切,心心念念的都是董家的名声。 他的心悲凉起来,凄苦一笑。 罢了,早就知道他们是什么德行,自己还能奢望什么。再次看去,眼里只容得下那金相玉质的男子。 那人光芒万丈,溢彩出尘,值得他生死相随。 晏玉楼一挥手,侍卫便押着堵上嘴的金婆子下去。 她平静地看着曲氏还有董郎中,慢悠悠地道:「董四公子一向有才名,可见董大人教子有方。本官听说府上的大公子昨日才领了城门司的保安郎一职,想必也是个有能力的。本官一向爱才,不知大公子可在府上?」 曲氏一听她要提拔自己的亲儿子,抛却方才的心思,不由大喜过望,忙让人去叫董子方。 董子方长相肖似曲氏,高大肥硕,走起路来横着腿,一脸的不善。见到晏玉楼,两眼放光,哪里还记得什么礼数。 董郎中低喝一声,「还不快见过晏侯爷李大人。」 董子方这才回过神,不伦不类地见了礼,眼睛还粘在晏玉楼的脸上。李太原别过脸,就这么个脓包,色心都写在脸上,还想侯爷提拔,简直是做梦。 这董家,也就一个董四还能入眼,只可惜出了这样的事。 晏玉楼招了一名侍卫过来,那侍卫只是众中侍卫中普通的一个。 「董公子既然能谋城门司的缺,想来身手不凡。本官有意考校一二,若真是不同凡响,必会举荐。」 曲氏一愣,没明白她的意思。董郎中听明白了,看着那精干的侍卫,再看一眼自家儿子虚浮肥胖的脸,隐隐觉得不太妙。 v第09章 「侯爷,犬子昨日才当了晚值,怕是……」 「董大人,切磋而已不必忧心。」 董子方哪里会武,当下往后一退,「我不比!」 哪里能由得了他,侍卫收到主子的眼色,已欺身上前。将董子方逼得连退几步,轻轻松松就将人撂倒了。 董子清肥硕的身体倒在地上,好大一砣。 晏玉楼作出失望的样子,「如此不堪大用,枉费本官一番心意。城门司是宣京城最紧要的地方,怎么会启用董公子这般无用之人?」 曲氏心一惊,「侯爷,我儿昨夜晚值,自是身子乏累。」 「董夫人的意思是董公子若是休息好了,就不会这样,对吗?如此,本官便准董公子一天假好好休养身体,以便再次考校。」 曲氏大急,她不是这个意思啊。自己的儿子有几斤几两她是清楚的。莫说是休息一天,就是休息一个月也打不过刚才的侍卫啊。 方哥儿娇生惯养的,根本就不可能是侍卫的对手,她觉得侯爷在针对自己。 「侯爷,我儿许是入不了您的眼,此事就作罢吧。」 「董夫人怕是有所误会,本官之所以执意考校他,是因为本官发现他这么一个无用之人搁在城门司的缺上,岂不是松懈安防,城门要害实在是堪忧。若是连基本的考校都过不了关,董公子这保安郎的差事,本官就要罢免了。」 倒在地上的董子方觉得遭受了生平奇耻大辱,这个娘们兮兮的荣昌侯,竟然如此羞辱他。他的差事可是走的淮南王府的路子,侯爷再是威风,在王爷面前也是臣子。 这个晏玉楼,长得一脸的女气,凭什么指手划脚。他怒目而视,不想看到晏玉楼脸上的讥笑,当下脑子一热,耍起横来。 「我不比!我为什么要比?侯爷算什么东西,有本事找王爷说去!」 他口中的王爷自是大启唯一的亲王淮南王,淮南王是先帝的皇叔,当今陛下的皇叔爷。不仅身份尊贵,且地位极高。 李太原捂脸,这个董大公子,简直是作死啊。他是对侯爷有什么误解,真把侯爷当成软弱可欺之人。 那是表象啊。 董郎中大惊失色,恨不得呼一巴掌过去,这个儿子是想害死整个董家吗?曲氏脸上的横肉抖了抖,觉得儿子说得有理,侯爷管到王爷的头上,那不是以下犯上吗? 晏玉楼淡淡一笑,「我先祖曾追随太高祖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我晏家自太高祖时便受封侯爵。我承袭爵位以来,受先帝器重。先帝临终托孤,嘱我辅佐陛下稳固大启江山社稷。董大公子看不起本官,瞧不上我荣昌侯府,就是在质疑先帝,亵渎太高祖的英名!」 董郎中吓得腿一软,跪了下去。 「侯爷,小儿无状,他有口无心……」 「有口无心?哼,他搬出王爷,分明不止瞧不上我荣昌侯府,还污了王爷的一世清名。王爷身为陛下的亲叔爷,一向以大启江山为重,怎么会徇私舞弊,将此等无用之人安置在城门司?你董家好大的口气,好大的威风,一个黄口小儿张嘴闭嘴就是王爷。难不成视王爷为你董府家奴,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李太原倒吸一口凉气,同情地看一眼董郎中。董郎中官职低微,平常根本难见侯爷,自是不知道侯爷这张嘴,满朝文武无一是敌手。 曲氏也知道厉害了,跪到董郎中的身边。 董子方一脸茫然,不知道父母为什么都跪下了。 「我的差事,就是王爷安排的。侯爷要是不信,何不去问王爷,在我家里耍什么威风?」 李太原没眼看了,这个作死的蠢货。 董郎中「呼」地爬起来,狠狠给了自己儿子一巴掌,然后重新跪下,「侯爷,他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他这一回。」 「董大人说他不懂事,本官瞧着他懂事得很。他说得对,本官是应该去王府走一趟。不过本官相信,王爷贵人事多,压根就不可能操心这些小事。一定是下面的人得了好处,欺下瞒上。」 董郎中身体一软,差点瘫倒。 李太原摇着头,董家这下是真完了。得罪了荣昌侯,便是淮南王也护不住。何况在淮南王眼里,董家算个屁。 「董大人,你真令本官失望。你府上四公子出了事,本官忙前忙后还惊动了侯爷。不想你们一家居然如此托大,连侯爷都不放在眼里。」 「李大人,下官冤枉……」 「李大人,这里便交由你,本官先行一步。 晏玉楼哪里还愿意多费口舌,董郎中这样的人,还用不着她一个侯爷出手。李太原恭敬送她出去,再三表示知道要如何做。 她淡然一笑,事关溜须拍马讨好上峰,老油条自是知道要怎么做。 离了董府,并未直接去淮南王府,而是转往信国公府而去。事关社稷,不应该她一人冲锋陷阵单枪匹马,姬桑那厮也得出一份力。 到了国公府门口,门口瞧见侯府的马车,再一次觉得大白天见鬼,像被鬼撵似的跑去禀报自己的主子。 没过多大会,她便被请了进去。 依旧是上次的前厅,依旧是那含羞带怯的婢女。她熟门熟路地进去,那婢女立马上前侍候,极尽温柔。 茶水极好,点心也不错。 心下虽急,面上却是云淡风轻。一边与婢女闲话家常,一边悠哉哉地喝茶。喝了小半盏茶,姬桑那高挺修长的身影才出现。 紫色的袍子穿在他的身上,厚重且贵气。冰封雪砌的容颜,行走之间寒气氤氲,脸上刻满生人勿近与疏离。 美男当前,她有一刹那的闪神。 婢女见自己主子进来,行过礼后立刻退到一边,眼观鼻鼻观心,眼神儿都不敢乱瞄,更别提和之前一样闲聊。 晏玉楼示意四周,姬桑看懂她的眼神,屏退所有。 「晏侯爷如此谨慎,可是案子有什么变故?」 「国公爷猜得不错,礼部董郎中府上的四子昨夜遭了祸害。我询问之下,大感蹊跷,皆因之前我以为贼人必是男子,不想此次竟是女子。」她颦着眉,做出为难的样子。 v第10章 姬桑不语,看着她。常听世人将他们搁在一起比较,从身份地位到长相人品。他们之间,一向难分伯仲。然而一瞬间,他觉得在长相方面,他不及她。 美人愁思,便是玉冠官服,也难掩其绝色动人。但是一个男子生成如此模样,真让人喜欢不起来。 「竟是女子?」 「没错,确实是女子。据董四公子交待,那女子身形胖硕,大摇大摆从进他的屋子。我正欲再查,不想府中一位婆子认了罪,说是自己空虚多年,觊觎主子美色,一时醉酒情难自禁犯下大错。」 「既然如此,案子已结,晏侯爷因何为难?」 晏玉楼看他一眼,并没听出他今日语气的不同。不再冷硬得像冰碴子,反倒像是寻常老友一般,随意自在。 「董家好歹是官宦人家,董四公子身为主子,纵是不受宠的庶子身边也是不会离人的。那婆子如何能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得手的?且不说药是如何下的,单说那么大的动静,折腾大半个晚上,府上的下人都是死人吗?巧的是董府大公子昨日刚谋了一个差事,是城门司的保安郎。我以为能进城门司的定是可造之材,不想一看之下大失所望。听说这个缺董家是走的淮南王的路子,国公爷怎么看?」 听音知意,何况心机城府如姬桑。 须臾间,他已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如此说来,确实棘手。 「晏侯爷心细如发,然而此案按理已经结了,有人已认错没有再查的必要,见好就收的道理想必侯爷比谁都明白。董家大公子不过是才不胜职,大不了免除便是。我想王爷不可能为这么个东西费心,定是底下的人收了好处,打了王爷的旗号。」 「国公爷说得在理,只是先帝委任你我为辅佐大臣。陛下年幼尚不能亲政,京城上下各处要职不能有任何闪失,否则你我岂不成了大启的罪人。」 姬桑目光冷凝,他们交手无数回,在言语上他极少占上风。这个晏玉楼,不仅生就一副筛子心肝,更是有一张巧舌如簧的嘴。 「晏侯爷将此事与江山社稷混为一谈,我若是袖手旁观,他日晏侯不知还有多少后话等着我,置我于不义之地。只是晏侯可曾想过把事情闹大,要如何收场?」 他的拒绝,在她的预料之中。 两人向来水火不容,他若是轻易答应自己,她还怀疑他是有什么目的。天底下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要想他答应,一定要直击要害。比如说事关他的利益,那么他就一定不会无动于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她微倾着身,离他近一些。 「国公爷应该听说过一个成语,叫做唇亡齿寒。那人利欲熏心早已是个疯子,今日她敢对官宦子弟下手,难免他日胃口养大,祸害世家子弟。」 言到此处,她压低声音,「譬如你我。」 一丝几不可闻的幽香窜进姬桑的感官中,两人离得近,近到他能看清她滑如凝脂的肌肤,小巧粉嫩的耳垂…… 以前未曾细看,不想堂堂荣昌侯竟然生得如此之好。微垂眼眸,不着痕迹地避后,与她保持距离。 「晏侯未免太过危言耸听。」 晏玉楼身体往后移,恢复原来的坐姿,淡淡一笑,「你我受先帝临终托孤,曾在先帝龙榻前立誓辅佐陛下不得有二心。如今宣京看似稳固平定,百姓安居乐业。然而南有夷人虎视耽耽,北有蛮族觊觎。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越是风平浪静越要未雨绸缪。先不谈案子,只说董家大公子的事。那般草包,为何会安插进城门司要职?国公爷可有想过,在你我眼皮子底下,都有人以公谋私,那人会是谁?用心何在?是何居心?」 一连三问,姬桑沉默。 晏玉楼严重怀疑这厮明明是不善言辞,非要故作深沉,让天下人都以为他惜字如金,高不可攀。其实说穿了,就是嘴笨口拙。 等了好半晌,他才冷冷吐出一句话,「若我不能如侯爷所愿,侯爷待要如何?」 她心口一噎,这个死男人,早就知道他不可能轻易同意。 「国公爷若执意独善其身,我无话可说。若先帝英魂有知,该是如何失望?他在位时,何其倚重国公爷,不想国公爷只顾自己私利,置江山社稷于不顾。将来百年之后,国公爷可有颜面再见先帝?」 「晏侯爷当真是心系江山社稷,姬某自愧不如。只不过区区小事,侯爷却小题大做,不知意欲何为?」 「国公爷怀疑我假公济私?真是天大的冤枉。你我同为辅佐大臣,一心为陛下分忧。事情虽小,如管中窥豹。如果姑息此事,纵容事态严重,终将一发不可收拾。再则董四公子一案,那人如此色胆包天,倘若我们不予追究,难保她不会越发猖狂,祸及你我?在公在私,我们都不能袖手旁观。国公爷,你说是不是?」 姬桑定定望了过来,良久垂眸道:「晏侯爷说了这么久,不口渴吗?」 晏玉楼心塞恼怒,「多谢国公爷关心,我心中只有公事,早已不将个人需求放在第一位。若能替陛下分忧,便是不吃不喝我也能受得住。」 「晏侯爷真是千古一见的好臣子,是我大启之幸。」姬桑亲手替她倒了一杯茶,凝视间只觉她脸颊红润,似剥壳的鸡蛋嫩白无瑕,「看来晏侯爷去年秋膘贴得好,我瞧着比往年都要丰腴些。」 她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这厮是在讽刺她,暗嘲明明心宽体胖,还谈什么忧国忧民。 「国公爷定是看岔了,我最近可是清减不少。倒是国公爷你气色不太好,瞧着身体有些虚。方才我等了许久,终将国公爷盼来。想必国公爷醉心温柔乡乐不思蜀,美色虽好,也不能纵容。国公爷应当悠着些,免得日后美人常有,你却不常在。」 唇枪舌战,她自认难逢敌手。 果然话音一落,姬桑那张冷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 「晏侯爷真是此道中人,仅凭脸色就能窥出一二,让人心生佩服。」 「国公爷说的哪里话,你我都是男人,这种事情心知肚明。你放心,我不是多舌之人,万不会将你有此等嗜好之事传出去。」 两人目光对视在一起,电光火舌之间犹如大战三百个回合,胶在一起难分上下,久久没有决出胜负。 最终,晏玉楼眼睛酸了。 「国公爷,言归正传,你我身为臣子理应以正事为重。个人恩怨先放一边,你说是不是?」 姬桑冷哼一声,「话都被晏侯爷说完了,我无话可说。」 晏玉楼心下得意,凭自己的三寸不烂之知,还没有办不成的事。姬桑这人城府极深,万不会容忍自己捏了他的短处。 「国公爷深明大义,先帝若知定然欣慰。」 「晏侯爷一心为社稷,先帝果然没有看错人。」 两人客客气气出门,只把看到的人惊得不轻。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国公爷和侯爷结伴同行,真是比大白天见鬼还吓人。 v第11章 淮南王见到他们一起登门,也惊讶不已。 「鹤之,无归,你们怎么一起来了?本王方才还以为老眼昏花,却不想真是你们。」 鹤之是姬桑的字,无归是晏玉楼的字。当年他们年少冒头时,先帝曾打趣过他们。说他们是自己的左膀右臂,龟鹤延年,定能庇护大启国运绵长。 他们位高权重,放眼整个大启,除了宫里的两宫太后,还有眼前的淮南王会称呼两人的表字,再无他人。 淮南王看起来很年轻,半点不似他自己自嘲的老眼昏花。锦衣华服,样貌俊朗身形未变,是一位儒雅的中年帅大叔。 而且是一个情深不寿的帅大叔,一生只娶淮南王妃一人,膝下唯有一女。淮南王妃去世后,再无续娶。 「你们可是大忙人,朝中事务一样都少不了你们。这次居然有空一起来看本王,本王怎么瞧着是有事?」 「王爷慧眼如炬,臣等确实是有事登门。」晏玉楼回道。 淮南王看着他们,眼中精光一闪,「你们鲜少来看我,暂且不谈公事。来,鹤之,你我对弈一局。偌大的王府,本王棋无敌手,很是寂寞,手痒得很。」 「臣遵之。」 晏玉楼同情地看了面无表情的姬桑一眼,谁人不知淮南王是个臭棋篓子。被王爷给缠上,没有两三个时辰脱不了身。 下人们很快摆好了棋局,两人盘腿对坐,晏玉楼观战。 说实话,战况有些不忍直视。淮南王充分发挥不要脸不要皮的精神,毁棋装傻全都用上了。姬桑没有半点异议,然而淮南王还是输多赢少。 「方才本王大意了,重来。」 在淮南王再次打乱棋局时,晏玉楼无语望了一下天。有些佩服至始至终都面无表情的姬桑,这得要多大的忍耐力才没有掀桌子走人。 好在美男养眼,枯燥无味的棋局也不那么无聊。 眼看着日头西斜,她开了口。 「王爷,姬国公平日无事,不急在今日,他以后定会时常来陪您下棋。姬国公,你说是不是?」 出卖姬桑的事,她不仅做得顺手,且心安理得。这厮好生狡猾,跟自己来王府不假,却是这般沉得住气。 淮南王眼一亮,看向姬桑,在等他的答复。 姬桑依旧冷着一张脸,淡淡睨她一眼。「王爷有所不知,晏侯爷才是棋道中人。之前未能下场想必已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王爷何不与侯爷对弈两局?」 「如此,甚好!」 淮南王拍手大笑,晏玉楼只得从命,暗中剐了姬桑好几眼。 风水一转,轮到她与淮南王对弈,这才深刻体会到方才姬桑下得有多艰难和憋屈。对着一个不按套路下棋的棋篓子,她得有十二分的涵养才能忍住不把棋子往对方身上招呼。 姬桑观战,漠然又平静。 「王爷,您可认识礼部的董郎中?」 淮南王忙着吃晏玉楼的卒,「不认识,哦,好像在哪里听过。咦,董郎中不就是今天出事的那家?」 「王爷好记性。」 「哎哟,这样的事情不需要记,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本王不耳聋,想听不到都难。」 晏玉楼眼睁睁看着他把快要死的军偷偷挪了地方,只能无奈是当做没看到。「原来王爷也听说了,我们正为这事而来。说来也巧,在审案时臣无意中得知董家的大公子得了王爷您的赏识,给安排进了城门司。心想着王爷看中的人,定有过人之处。不想一见之下大失所望,分明是个不中用的草包。」 「啊?本王推举的人?」淮南王惊讶抬头,皱眉深思,「本王近日鲜少出门,更别提认识什么董大公子。」 晏玉楼做出松气的样子,「臣当时就觉得事情古怪,王爷您是何等人物,怎么会结识董家的公子。城门司乃京畿重地,岂能容忍有人浑水摸鱼?王爷心在社稷万不会做出这样的事,臣有心想惩治董家,可是他们言之凿凿,臣又怕……是以上门来向王爷求证。」 淮南王眼睛扫到棋局,自己输势已定,佯装生气乱搅一把,「岂有此理!那些人居然敢打着本王的旗号行事。无归啊,你放手去查,查到一个算一个,杀杀这般歪风邪气!」 「王爷英明!」 晏玉楼拍着马屁,不经意看到乱了的棋局,再看一眼事不关已稳坐高台的某人,磨了磨后槽牙。 好得很,这个姬贼。 「臣原想着些许小事,就不用来惊扰王爷,不想姬国公认为此事一定要弄个明白,拉了臣过来。今日打扰王爷,臣等过意不去,就此告辞。」 被推出来的姬桑看了她一眼,起身同她一起告辞。 淮南王有些意犹未尽,看一眼天色,不再强留,命人送他们出去。 一路上,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王府的门,自是要分道扬镳。不想一辆华丽的驷驱马车缓缓停靠,车帘一掀传来欣喜的女声。 「姬国公,晏侯爷,你们这是要走了吗?」 一只染着艳红蔻丹的手撩着车帘,车帘是粉色云纱所制,便是整车的帷裳皆是粉嫩的颜色。粉色中露出一张滚圆的脸,脸上的肉因为笑挤成两砣,被肉挤成缝的眼亮得出奇,游离在晏玉楼和姬桑之间,最后定在后者身上。 随从搬来车凳,先跳下来一名男子。男子蓝色锦衣,眉清目秀略为敷粉。举手投足间有种说不出的违和,身带香气。 男子恭敬躬身立在马车边,一只手抚着那女子。女子的眼睛未离两人,肉脸泛光,慢腾腾地挪下马车。 随着她行走间,脸上的肉轻微地抖动着。 此女正是淮南王的独生爱女湖阳公主,她是淮南王府唯一的女儿。淮南王身为先帝的亲皇叔,一生只娶一妻,只得一女。莫说是在皇族,便是寻常人家,也是极难得的。 皇家所忌讳的,淮南王一样都不占。 不重权不重欲不重美色,子嗣方面更是看得极淡。除了些许小爱好,几乎可以说无欲无求。如此嫡系皇亲,实在是让帝王放心。 先帝敬重淮南王,对这个堂妹很是看重。将她的封号从郡主晋为公主,公主府就建在王府右侧,全他们父女情深。 v第12章 湖阳公主在整个宣京成都是一大奇谈,并不是指她的身份高贵,而是指她的性情,最是不守礼法视德行教条于无物。 她行事张扬,打从及笄后开始蓄养面首。初时还藏着掖着,有人捅到先帝面前,先帝含糊其辞,只说男欢女爱你情我愿无伤大雅。有了先帝的默许,她越发的不避人。 京中世家都知她的品性,门第高的不屑高攀,门第低的不敢高攀。再则世家子们都嫌弃她生得肥丑,又有这样的嗜好,唯恐避之不及。 她年岁渐长,整日与面首厮混根本不急。可怜天下父母心,身为父亲的淮南王急了,求到了先帝面前。 先帝满口应允,探了当年贡试前一百名之中所有年轻俊朗的举子口风,挑中一位姓贺名林的举子,下旨赐婚。 贺林成了驸马爷后,领肥差,进户部。 成亲不久后,湖阳公主很快腻了郡马爷,弄了几个新面首。贺林敢怒不敢言,日日阴着脸。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当年他自己同意公主的,倒是没有同情他。 身为皇家公主,湖阳有放肆的资本。若是你情我愿的事,旁人不好多说什么。可若是为了一己私欲祸害良才,那就不是小事。 「早知今日二位上门,说什么本宫也不去西山看那劳什么子斗虎。」湖阳公主话话间,已到两人面前。 被她之前的眼神那般看着,晏玉楼觉得粘腻得难受。那目光像蛇一般缠着人,极其让人不舒服。瞄到依旧面不改色的姬桑,心道还是面瘫脸好。 「公主好雅兴,臣还有公务在身,就不多叨扰。」 「晏侯爷为何急着走?本宫多日不见侯爷,侯爷风采依旧。」 那双眼神至上到下,像是要剥开人的衣服。 「多谢公主夸赞,最近京中频出案子,臣恨不得多生出两条腿来,还请公主恕罪。」 湖阳公主有些惋惜,眯缝眼儿滴溜溜转到姬桑那里,「本宫今日倒是开眼,还能见着侯爷与国公爷一道同行。晏侯爷有公务在身,国公爷这会应是不忙的吧?本宫恰从庄子带了一些野味回来,国公爷不如进府小酌两杯?」 姬桑眉眼淡淡,「臣与晏侯爷一同办案。」 「哦,办案哪,什么案子啊?」湖阳玩着帕子,靠得更近。「听说京里出了大案子,董家的一个庶子让采花贼给采了,可是这个案子?」 晏玉楼眸光一冷,看着她,她得意一笑。 「看来本宫猜得不错,那个董家的庶子本宫倒是听说过,有些才名。啧啧,出了这样的事,真是可惜,怕是再也无法科举。既然侯爷办这个案子,不妨替本宫传个信。本宫最是怜香惜玉,看不得美男受苦。他若是受不住打击,大可来寻本宫,本宫必好生呵护他,极尽怜宠。」 湖阳嘴角高扬,笑得极为肆意,仿若世间万物都被她踩在脚下,任她践踏。那放荡的眼神与身后的男子眉来眼去,旁若无人。 这简直是明晃晃的挑衅,比起草菅人命还令人恶心。那种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姿态,让晏玉楼出离愤怒。 权势真是好东西。 淮南王再不问世事,湖阳再荒唐,放眼整个宣京,上至宫里下到朝堂无人敢得罪王府。王府的地位,因为先帝的抬举凌然在众世家之上。 这也是她忌讳的原因。她不过一介臣子,若无铁证如山的证据,她不敢与湖阳正面作对。并非她惧怕皇权,而是皇权之下无人权。 她只怕自己权势不够大,臣子再是位高,比起皇族都得俯首称臣。说穿了,就是高级别的奴才。 「公主真是好心肠,不过董四公子虽遭大难却不忘初心。今年的春闱他必是会参加的,恐怕让公主失望了。」 「那真是可惜,晏侯爷当真是爱才,想必此次春闱过后能觅得不少良才为你所用。」 湖阳公主意有所指,黏答答的眼神粘在姬桑的身上,分明是说给他听的。 姬桑不语。 晏玉楼深吸一口气,世人都知她和姬桑不对付。她和姬桑的关系本就是对立的两面,无需别人挑拨他们也不可能成为朋友。 「借公主吉言,臣告辞。」 湖阳公主有些扫兴,摆了摆手。 她立马上轿,火速离开。 轿子走过一条街,她命轿夫停在路边。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将这把火发出去,以免郁在胸口。把火往自己的死对头身上撒,她毫无愧疚感。那个姬贼,说是陪她去王府,当真只是作陪。 好得很! 等了不到一会儿,瞧着姬桑的轿子过,她让人截停。 姬桑见她下轿,也跟着下轿。 「晏侯爷不是公务繁忙,怎么有闲心等我?」 她走近,瞳仁中跳动着两团火焰。这厮权欲熏心,根本没有同情心。方才湖阳说那些话时,他半点不受触动,可见为人冷漠至及。 「国公爷,你现在还认为我在危言耸吗?」 「晏侯爷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国公爷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方才公主的眼睛像长在你身上一样,恨不得当场扒掉你的衣袍与你来一场昏天暗地的欢好。国公爷难道看不见吗?为何不见半分气恼,莫非你们是同道中人想法略同,恨不早相逢?」 姬桑脸一黑,这个晏玉楼,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晏侯爷,请你说话注意分寸!」 「分寸?分寸就是国公爷这般惧怕强权,阿谀奉承与可憎之人同流合污吗?若是这样,恕本官办不到。我原以为你我虽然立场不同,但都是一心为江山,一心为社稷,一心辅佐陛下。不想,你一心为的只是自己的权势,为一己之利,甘当一只缩头乌龟!」 晏玉楼刻意压低声音,却压不住满腔的怒火。 一大通的话砸下来,姬桑看着她。因为愤怒,她的面容更显生动。两眼通红,像一只被激怒的兔子张牙舞爪。 被人如此斥责,他应该生气的。不知为何,看到她这般模样,他反倒生不出气来。眉眼之间不见怒气,似在看戏。 「晏侯爷定是气傻了,以致口不择言。侯爷心怀天下令人佩服,然而侯爷莫要忘记了尊卑。」 v第13章 论地位,他是国公,比侯爷高。 「国公爷是想以势压人了?」 「晏侯爷,莫要无理取闹。」 在他的眼中,她此时的样子可不就是无理取闹。她被气笑了,自嘲道:「确实,是我激动了,国公爷见谅。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国公爷从来就不是一路人。今日之事是我期望过多,我以为抛却私人恩怨,我与国公爷都是一心为民的臣子。不想这只是我以为,很显然国公爷从未做如此想过。」 他们本就是对立的两人,她哪里来的信心以为他和自己一样有一颗恻隐之心,亦有一份威武不屈的赤诚。 是因为湖阳公主的所做所为太让她愤怒,以至于她方才失了理智。她以为自己在朝中占过半的话语权,可以不违背良心地帮助许多人,替冤屈者伸张正义。 然而,今天她才发现自己错了。 姬桑听出她语气中的丧气,顿觉不太舒服。 骄傲如晏玉楼,不应该是这样的。 「晏侯爷,凡事不能操之过及,理应抽丝剥茧循序渐进。若定人罪,必有铁证。如无实证,不如不动。」 晏玉楼已平复了心情,挑眉一笑,「国公爷说得是,世人皆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倘若有一天,国公爷被女人给强了,再与本官谈何为稍安勿躁!」 说完,她不看对方的脸色立马钻进轿子。 徒留姬桑立在原立,冰封般的脸有了裂痕。这才是晏玉楼,巧舌如簧字字戳人心肺毫不手软。他们交手多年,深知对方的秉性。 他方才竟然心生不忍,真是活见了鬼! 天色不早,已近黄昏。明明腹中饥饿,晏玉楼却没有丝毫的胃口。跟随的心腹晏实小声提醒过几回,都被她摆手拒绝。 「侯爷,您从早膳后到现在都未进食了,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抗不住。」 她靠在软枕上,叹息,「也罢,你去食肆买些熟食。」 「侯爷不回府吗?」这个时辰,侯爷不应该回府与老夫人一起用饭吗?晏实问着。 「不了,我还要去大理寺。」 晏实知道自己这位主子,向来说一不二。路过街市时让人落轿,他小跑着进了酒楼,替自家主子买熟食。 街市华灯初上,各家食肆酒楼铺子门口的灯笼都已亮起。灯火阑珊中,飘荡着酒肉的香气。人间烟火,最是平淡动人。 穿越二十二年,古代的一切已刻进了她的骨子里。若不是她过去所受过的教育同样刻在骨子里,她会忘记自己曾经生活过的时代。 她极爱平和的夜色,极爱这古风古韵的气息。然而今天,她却失了往常的欣赏之情,只余淡淡的惆怅氤氲在心头,久久无法消散。人生不如意,纵使位高权重如她,亦是无奈何。 轻轻掀开轿帘,看到一个不想看到的人。 驸马爷贺林。 贺林与同僚一起相约,有说有笑地进了对面的酒楼。她讽刺一笑,湖阳公主和贺驸马,真是天下最可笑的一对夫妻。 女人图色,男人图权。 视线轻蔑不经意一扫,扫到角落里一个瘦瘦小小灰扑扑的人。那人盯着贺驸马,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 她心一动,招来随行的一个侍卫低语几句。 侍卫朝那瘦小的人走去,那人倒是机灵,看着有人走近。「嗖」地一声窜得老远,侍卫拔腿就追。 此时,晏实买回熟食。 她命人起轿,在轿中随便吃了几口,填个半饱。 夜幕降下之时,她到了大理寺。大理寺的公职人员并不知她会来,该下值的都下值了。没下值的人一听她来了,呼拉拉全部出来迎接。 上司与下级,没有寒暄客套,她只见孟进一人。 孟进约摸四十多岁,整个人精瘦如一把利剑。无论表情还是身姿,都如此刀斧般刻板。便是行礼,都透着僵直。 「侯爷,金氏已招,指使之是正是董夫人曲氏,属下已派人前去归拿曲氏。」 没有半句废话,言简意骇。 这个答案,在晏玉楼的意料之中。那人既然推出金氏做替死鬼,定是想好了会有人审查此案。金氏是董家奴才,曲氏一向刻薄庶子。金氏受不住酷刑供出曲氏,顺理成章。 她的心情莫名沉重,明明知道施暴者是谁,她却无能为力。 沉默一刻钟,孟进一直毕恭毕敬地站着。直到外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他才快速闪了出去,唯恐惊扰到她。 不多时,他重新进来。 「侯爷,曲氏畏罪自缢。」 曲氏那样蛮横的性子,怎么可能会自缢? 晏玉楼坐着没动,甚至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早就应该想到的,这可是一个皇权至上,视人命如草芥的时代。既然是推人做替死鬼,自是计划周全。 良久,她站起来。 「走吧,去董府。」 董府的门外已挂上白灯笼,一进府便听到哭声。再往里走,白幡已挂,董郎中和一众子女都在。有人哭,有人冷漠以对。 之前来捉拿曲氏的差役已宣告过其罪行,董家人已知曲氏死有余辜。哭的是曲氏所出的儿女,冷漠的是府上的妾室庶出子女,以及站得远远的董郎中。董子澄是苦主,身体又受到重创没有过来。 晏玉楼进来,董郎中赶忙上前行礼。曲氏未收殓,盖着白布放置在厅堂的正中间,没有大理寺的允许董家人不敢动。 v第14章 「侯爷,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哪……」董郎中面色灰败,羞愧难当。 先前四儿子受辱,已是臊得他羞于见人,生怕别人问起他不知如何圆话。如今倒好,如此丑事竟是妻子幕后主使,他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娶回这么一个丧门星。 晏玉楼不理他,径直朝前走,站在曲氏遗体面前。不久之前还见过活生生的人,眼下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可有仔细验过?」 仵作上前,呈上验尸告书。 上书曲氏死因,确系自缢而亡。脖颈之处只有一条勒痕,死状眼凸舌吊,附和投缳而亡的表症。所以,曲氏应是畏罪自尽。 她将告书递还给仵作,再往前走一步,掀开白布,目光冰冷。她压根不相信曲氏是自尽的,至少不是自愿去死的。 那么曲氏上吊,身边必有人相助。 她目光一扫,扫到缩在角落里的丫头婆子,「曲氏身边的人,一个个分开审。」 孟进领命,一挥手差役们便上前拉人。只得得哭喊声一片,有人大呼冤枉,有人吓得瘫倒在地。一审之下,倒是奇了怪。曲氏出事时,所有的下人都不在身边。 看来那人确实手眼通天,能在臣子之家悄无声息将人灭口。 董子方哭得最厉害,他瞪着晏玉楼。都怪这个荣昌侯,要不是她多事,自己家不过是出了一桩丑事,有什么大不了的。现在倒好,自己好不容易谋来的差事也丢了,母亲也被人逼死了。老四那个贱种,就应该是被人骑的,像他那个贱人娘一样。 晏玉楼眼梢一动,看到他含恨的眼神。 「董大公子似乎有话要说?」 董郎中听到她这冰冷冷的话,暗道糟糕,忙对大儿子使眼色。可惜董子方被仇恨蒙了眼,根本看不到其他人。 「都是你!都是你多管闲事!你是不是看中我们家老四那个贱种,所以才这么帮他?哈哈……我就说你一个侯爷,怎么会突然关心一个低贱的庶子……」 「啪!」 董郎中冲了过去,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你胡咧咧什么?我看你是疯了。来人哪!把大公子带下去!」 晏玉楼冷冷看着他们,「董大人,何不让他说下去。本官倒要听听,他的狗嘴里还能吐出什么腌臜玩意儿。诋毁朝廷命官,以自己的肮脏心思忖度他人的用心。这般家教,当真是闻所未闻!」 「侯爷,小儿刚经丧母之痛口不择言,他是悲痛发疯了,不是真的有意冒犯您的。求您大人有大量,莫要与他一般见识。都是下官管教无方,下官以后一定严加管教。」 董子方被自己父亲一巴掌打醒,此时一阵后怕。心里的恨意半分不减,恐惧渐渐占了上风,他开始发起抖来。 「管教?所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董大公子年近二十,性情已定如何改教?他如此少教,本官倒是半点不奇怪。有其母必有其子,曲氏毒如蛇蝎,自是教养不出好儿女。」 「侯爷,都是下官失察,让曲氏这恶妇给蒙蔽了。下官真不知道她是此等心狠之人,若是早知道,万不会容忍丑事发生。」董郎中诚恳道,卑躬屈膝。 然而他再是可怜,晏玉楼对他也没有一星半点的同情。 「董大人以为,你府今日之祸是因为曲氏而起,错全在曲氏?」 难道不是吗?董郎中目露疑惑。 「董大人,曲氏性情如何,你在与她成亲后应该能看出来吧。她如此狠毒不容人,这么些年来残害妾室庶出子女的事情数不胜数,本官不信你没有察觉到。既然你清楚知道她的性情,为何还要不停地纳妾,让妾室生养?你可知道,他们所有的不幸,都是你的孽业!」 「侯爷……」董郎中有些受不住,这怎么会是他的错?哪个男人不纳妾,哪家府上没有庶出子女。若是娶得贤惠妻,自是妻妾和美,内宅安乐。错都在曲氏,与他何干? 晏玉楼眸光极冷,这个时代的男人全都是大猪蹄子。 「董大人是不是认为男子娶妾生子天经地义,女子就应遵循三从四德大度容人?大多数的府上,风平浪静。纵有争斗,也不过是平静水面之下的鱼虾内斗,外人无法窥见。然而各府有各府的家风,你董家最是不堪!曲氏善妒不容人,你身为一家之主,若真能镇得住她护住庶出子女也还罢了。可是你睁开眼看看,你的儿子因为嫡母不容惨遭不幸,你还敢说这不是你的错吗?」 所有人极为震惊,他们从来没有这么想过问题。家宅不宁,不止是女人的错,男人也同样有错吗? 董郎中微张着嘴,被骂得回不了神。 晏玉楼扫视众人,最后又落在他的身上。 「你为一己之欢纳妾,那些出身低下的女子便将一生都系于你。你享受了她们的年轻貌美,理应保她们一世周全。你让她们孕育子女,就应该护他们平安长大。你扪心自问,你做到了吗?」 董郎中哑口无言,他当然没有做到。他是男人,妾室不过都是玩意儿,他哪里会管那么多。庶出的子女都由嫡母教养,这是规矩,他一个男人怎么可能插手内宅? 晏玉楼一看他表情,就知他不可能醒悟。 她有些意兴阑珊,其实这样的悲剧说穿了都是男人们造成的。可惜在这个时代男尊女卑根深蒂固,没有人会认为是男人的错。 董郎中但凡是有一丁点儿的觉悟,董府的事情就到不了这个地步。怕是在他的心里,只把所有的错都算在曲氏的头上,懊恼自己没有娶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为妻。可以替他管好内宅,养育子女任劳任怨。 罢了,对牛弹琴,何必多费口舌。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董大人连自己家中这一亩三分地的事情都捋不清楚,谈何替陛下分忧,替朝廷分忧。本官自会将此事禀明陛下,董大人好自为之。」 这是要罢自己官职的意思,董侍郎大惊失色。侯爷可是陛下的亲舅舅,说什么禀明陛下定夺,陛下不过四岁,这样的事情都是侯爷自己做主的。 难道说,自己的前程完了吗? 「侯爷,下官知错,求侯爷开恩!」 晏玉楼自认不是什么冷血之人,纵是穿越后身份高人一等却从不仗着身份无端轻视他人。然而董郎中时至今日都不反省,她觉得此人无可救药。 目光一扫,看到不知何时赶来的李太原。李太原瞠目结舌,显然也被她刚才的那番言论给震惊了。 「侯爷恕罪,下官来迟。」 「你来得正好,这里就交由你善后。」 李太原迭声应下,躬送她离开。 回到侯府,采翠瞧着她心情不太好,服侍起来更是小心。她洗浴过后躺在床上,思及今日所发生的事情,备感心累。 v第15章 一觉睡到次日辰时,这才懒洋洋地起身。吃完早饭逗了一会养的两只画眉鸟,还有一只刚会说几个字的八哥。采翠才说李大人一大早来侯府,已在前厅等了一个多时辰。 画眉鸟儿清脆的声音此起彼伏,她撒了一些黍米,小东西们啄着。 瞧着她不应话,采翠暗恼那李大人不识趣。明明是顺天府的内务事,他一个府尹不作为,事事都想推给侯爷。 「侯爷,若不然奴婢去打发他。」 「不用,让他再等一会儿。」 老油条活成了精,不达目的是不会走人的。 说话间晏实进来,说是昨日那灰衣小子已被抓住,就关押在侯府,问她是否要见。她这才想起有此事,略一思索先去见灰衣小子。 灰衣小子昨天晚上抓回来后,被随意关在柴房里。一进柴房,就见他蜷缩在角落里,睡得正香嘴角还有晶亮口水。 真是够糙的。 晏实上前踢他一脚,他没反应。又踢一脚,他睡眼惺忪地半睁着,脏兮兮的脸上写满不耐。待看到晏玉楼时,两眼睁得老大。 「美人……」 口水滴了下来。 我滴个师父啊,天下竟然还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晏玉楼嫌弃皱眉,晏实又给了他一脚。 「放肆!乱喊什么,这是我家侯爷。」 「侯爷?男人?」他呢喃着,眼神全是不相信。「你一个男人长成这样?我们女人还怎么活啊?」 女人? 晏玉楼看向晏实,晏实像是受到惊吓,「侯爷,这个人……昨天抓回来时一口一个老子的,奴才真不知道她是女人。」 那女人像是知道自己说漏了嘴,眼睛骨碌碌地转着。不一会儿捂着肚子,只听得一阵「咕噜」之声,一声比一声响。 「美人侯爷,我饿了,可不可以赏点吃的……」 「给她弄点吃的。」 晏玉楼一吩咐,自有下人去忙活,很快就端了饭菜过来。那女人一见,两眼放光等不及狼吞虎咽起来。 饭菜以极快的速度被消灭,最后还听得一道响亮的饱嗝声。晏实嫌弃不已,这什么女人哪,也太过不知礼,连府上的粗使丫头都比她讲究。 下人们早已摆好椅子,晏玉楼掀袍坐下。风雅天成,容色倾城,只把女子看得眼珠子都不错开,直愣愣的。 「吃饱了吗?」 美人不仅长得好看,说话声音真好听。 她晕乎乎地想着,用袖子一抹嘴,昂着头,「美人侯爷,我受你一饭之恩,你有话就尽管问吧,小的……民女一定知无不言。」 倒是识趣得紧,晏玉楼失笑,朝她勾了一下手指。她喜出望外,颠颠地上前。未近到晏玉楼的身边,被晏实给拦下。 「老实点。」 她喜呵呵地应下,果真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眼巴巴地看着晏玉楼。后面仿佛生了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摇得欢实。 晏玉楼忍俊不禁,自己是不是想多了,此女分明是个傻姑。「本官问你,你姓甚名谁,哪里人氏,来宣京做什么营生?」 女子歪头想了一下,总算明白问话的意思,有模有样地一拱手,「回美人侯爷,小的……民女叫花姑,是饶洲人氏,来京城找未婚夫。」 条理还算清晰,不是真傻。 「你未婚夫叫什么名字?」 花姑挠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不好意思道:「我不知道咧,我只知道他姓林。我一路打听来的,听说他进京了,我一路寻来……都没找到……」 晏玉楼好笑道,觉得果真是自己想多了。就是一个误会,把这傻姑给抓来了。索性补偿一二,帮她一把。 「你未婚夫长得哪般模样,多大年纪?我让属下替你去寻。」 「真的吗?美人侯爷你真好。」花姑欲上前,又被晏实给拦了,目光有些幽怨,气恼这木头疙瘩好生死板。「我不知道他现在长哪样呢,记得他长得白白净净的很是好看。他比我大三岁,算起来如今应是二十六。」 这话听着不太对,想来是许久不见的人。 「你们分开多久了?他家里还有什么人,你仔细说来。如果人真在京城,本官一定替你寻来。」 花姑很开心,像倒豆子一样把事情倒了一遍。她与那未婚夫是同村人,两家是通家之好,自小便订下亲事。谁料天灾人祸,十二年前饶洲大涝后又起瘟疫,乡邻死的死逃的逃。她父母兄弟都死了,只余她一人,那林家人更是不知所踪。 她被好心人收养,这些年跟着养父走南闯北卖艺为生。一年多前,养父去世,剩她一人。她独自流浪,无意间打听到未婚夫的事情,沿路寻到京城。 十二年,一个人的变化何止天翻地覆。 「这倒是有些棘手,不太好找。」 「是啊,不好找。」花姑低落下去,「我记得他以前的样子,估摸着长得相似的便上前一试。其实他有一个地方好认……」 说到这里,花姑不言了。 晏实冷哼一声,「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做什么。我家侯爷好心替你找人,你还藏着掖着,你可知道我家侯爷是什么人,你别不知好歹?」 花姑吓了一跳,连连摆手,「美人侯爷是好人,这位大哥你别凶我了。实在是那个地方不好意思说……我未婚夫屁股上一块桃子形的大胎记,小时候民女无意间看到的。前几日我瞧着有一人与他长得像,谁知却没有胎记……」 晏玉楼心一动,「你在哪里碰到与他长得像的人?」 v第16章 「就在什么街的一个凉亭里,那人好像喝多了。我一看旁边没人,就……脱了他的裤子,可惜不是……」 哈哈,这真是…… 晏玉楼都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当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自己一个无心之举,不想竟破了程风扬的案子。 她心情愉悦起来,一扫昨日的阴霾。 晏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之前脸色不太好的主子,怎么这会儿心情大好。难道这傻姑还是个吉祥人儿? 他左看右看,只看一个脏兮兮瘦干干的人,实在看不出对方有哪点让侯爷另眼相看。 「那你昨天盯着贺驸马,难道也是因为他长得像你的未婚夫?」晏玉楼好笑地问道。 花姑不知道谁是贺驸马,却是明白晏玉楼的意思,点点头,「那白色衣服的男子,长得有点像。」 昨日,贺驸马穿的就是一身白色衣袍。晏玉楼心里有了数,命人把花姑带下去洗澡更衣好生侍候。 花姑受宠若惊,连连道谢,一想到有好吃的,有住的地方,整个人乐颠颠的。跟在晏实的身后离开,连蹦带跳。 晏实板起脸,嫌弃不已。 前厅里,李太原等得心焦。 今天就是信国公给的最后期限,国公府表少爷的案子还是一无进展。虽说董家的案子破了,可前两桩案子和董家的案子并没有任何联系。 他一想到信国公那张冷脸,整个人如坠冰窟。凳子上像长了针似的,他坐立不安,连灌了三杯茶水下肚,肚子里全是茶水,腆着的肚子里仿佛有水在晃动。 「采翠姑娘,侯爷还没起吗?」 「李大人,我们侯爷最是勤勉,怎么可能还未起?侯爷公务繁忙,一大早就被人叫走了,您再稍等一会。」 李太原连忙赔笑,「本官口误,口误。侯爷心系百姓,事事亲历亲为是我等臣下的典范。侯爷要办的事,自是重要的,本官等得,等得。」 采翠抿嘴一笑,又替他倒了一杯茶水。他看着碧绿的茶水,嘴里开始泛起苦来。茶是好茶,无奈无心品鉴啊。 如此这般眼看着巳时三刻,晏玉楼一脚踏进来。 「下官见过侯爷。」 晏玉楼不用想也知他是因何事而来,示意他坐下,自己坐在上座。采翠立马给自家主子倒茶,摆上刚送来的点心。 「李大人想必是为董家的案子而来。」 「正是,昨日下官遵侯爷的令,将犯事一干人等收押,董家四子被采一案终可结案,特来请侯爷示下。」 晏玉楼喝了小半口茶,目光变冷。结案?真正的行凶之人并未归案,何来结案一说?曲氏虽死,然而死无对症,这个案子不能结。 「李大人,金氏虽供出曲氏为幕后主使之人,然而曲氏已死,事情真相尚未清明。依本官看,此案定为悬案,待日后有了新证据再做处理。」 李太原一愣,明明白白的案子,怎么就成悬案了呢? 他不傻,往深一想自己吓出一身冷汗,立马清醒过来,「侯爷说的是,下官会记录在册。另外国公府表少爷和柳举人的案子,若是国公爷问起,下官该如何回答,还请侯爷明示。」 这才是老油条真正担心的。 晏玉楼将茶杯搁下,淡淡一笑,「国公府表少爷的案子本官已破,不过是一场误会,本官会亲自向信公国言明,李大人不必担心。想必李大人也看得出来,三件案子其实并无联系。既然没有什么采花贼,柳举人的案子应是另有隐情。你再去查问一遍,出事前几天柳举人平日里与谁走动较近,那些人可有什么异常之举?」 「侯爷的意思是?」 「本官怀疑是熟人作案,你好好查查那个张向功。」 她之前就觉察到那张向功对柳云生的嫉妒之心,虽然掩藏得不错,可是话里话外却是巴不得柳云生出事。 他是第一个发现柳云生出事的人,没有第一时间想着替同伴遮丑,反倒大张旗鼓地报案,可见用心不纯。 若是真有采花贼,他的嫉妒心另当别论。然而事实证明所谓采花贼压根不曾存在过。如此一来,张向功的行迹就显得很可疑。 「侯爷真是慧目如炬,明察秋毫,一眼就能看出张举子的不对劲。下官愚笨,经侯爷一点拨,顿时茅塞顿开犹如醍醐灌顶,一下子脑清目明。侯爷放心,下官得了您的提醒,定将此案办好不负您的厚望。」 「李大人辛苦。」 「下官不辛苦,侯爷辛苦。」 李太原行了礼,当下领命而去。 晏玉楼吃了一块点心,让人去带花姑。花姑已经洗干净,换了府上丫头的衣裙,跟在晏实的后面绊手绊脚,过门槛的时候差点摔倒。 长得倒还不错,就是皮肤黑了些,身子瘦了些。 「见过美人侯爷。」 「免礼吧,以后唤我侯爷即可,美人二字去掉。」 「是,侯爷。」 晏玉楼勾唇一笑,孺子可教。想来虽然人傻笨些,但行走江湖多年自是长了一些眼色。这样的人,教导起来并不困难。 起身出门,示意花姑跟上。 下人们早已套好马车,她带着花姑一起上了马车。花姑第一次坐马车,很是惊奇,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摸那个。等马车行驶后,更是欢喜地眯起眼。 「侯爷,原来坐马车这么舒服啊。以前我和师父无论去哪都是走路,我还是第一次坐马车。怪不得那些夫人小姐们都喜欢坐马车,比起走路来又快又舒服。」 花姑今年二十三,寻常人家的女子,这个年纪大多已经嫁人。这傻妞记得那婚约,一直拖到现在。 「若是你那未婚夫已经娶妻,你待如何?」 v第17章 花姑显然没有想过,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不做妾,他要是成亲了,我就偷偷离开。天大地大,哪里都能混一口饭吃。」 行走江湖多年,不知听过多少后宅腌臜事。她可不会做别人的妾室,要是想做,也不会等到现在,早几年还有人看上她。见她是个街头讨生活的,多有轻贱,皆是想讨去做妾,都被她骂跑了。 晏玉楼看她一眼,「甚好。」 人穷志不穷,再穷不为妾,倒是个明白人。只是她虽说得豪气,什么天大地大总能混口饭吃,瞧着黑皮瘦骨的,想来这些年混得实在是不怎么样。 得了美人的夸奖,花姑有些害羞,别别扭扭的不敢看晏玉楼。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偷偷瞄一眼,眼神一会儿迷茫一会儿痴迷,看起来傻愣愣的。 到了国公府,晏玉楼照旧是让人去叫门。哪知国公府的门房一听荣昌侯又来找他们国公爷,脸色有一瞬间的微妙。 姬桑听到下人通传,心头闪过异样。 晏玉楼见到他,只说是为程风扬的案子而来。 花姑躲在她的后面,偷看姬桑,又是被震惊到。我的师父啊,原来宣京这么多美男。就是这个叫什么国公的美男好冷,没有美人侯爷看得舒服。 姬桑也注意到了花姑,却并不开口询问。 程风扬来得很快,一听是自己的案子,跑得飞快。他可是听说了董家的事情,那董夫人好生可恶,竟想出那等龌龊法子折辱庶子。荣昌侯倒是有些本事,那么短的时辰内就破了案。 他行过礼后,眼神也看到花姑。 花姑身体缩了一下,低着头。 晏玉楼把事情说了一遍,末了道:「程公子,人已带来。一切都是误会,你有什么话尽可问花姑。」 程风扬盯着瘦瘦小小的姑娘,满脸的嫌弃。就是这么个瘦不拉干的村姑,竟然偷看了他堂堂程家大少爷尊贵的金腚。 「侯爷,您是说当日脱我裤子的就是她?」 花姑又往后缩,嚅嚅道:「公子,对不住。」 「呵,一句对不住就想本公子原谅你,你当真是在做梦!本公子问你,你叫花姑是吧,你为什么要打晕本公子?」 「民女……没有想打晕公子,民女是以为公子醉倒了。不想公子看到民女,民女想问公子话,就拍了公子一下,谁料公子您就晕过去了。民女真的不是故意的……民女当时鬼迷心窍就是想看看……」 程风扬一口气堵得荒,这个黄瘦的丫头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嘲讽他太弱,随便拍一下就晕倒了,这简直是侮辱他国公府表少爷的威名。 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个丑丫头,你看了本公子的……你竟然还敢笑话本公子?你看也看了,为何不善后?」 任由他光着屁股露在冷风中,还被人看了去。 他的目光狠狠,瞪着花姑。花姑被他眼神吓到,躲到晏玉楼的身后。晏玉楼手一拂,呈相护之势。 「程公子,花姑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又因长在民间四处闯荡不知礼数,也不知男女大防。据花姑所说她那未婚夫生得极好,是以她才会将你错认。都是程公子你长相出众,才引得这一番误会。程公子一向雅量,想来是不会与她一般见识。」 程风扬诡异看她一眼,她巧夺天工的颜令人不敢直视。他突然不自在起来,荣昌侯这是在夸他长得好,有什么用意? 他交友广泛,三教九流并不拘泥家世。所以一些小道消息,他知道的比别人都要快,刚在京中冒着的传言很快就进了他的耳。 进了他的耳,也就进了国公府所有人的耳。 方才晏玉楼夸自己长得好,哎呀,他脸都要红了。这个荣昌侯莫非真好男风?否则怎么会有男子会夸另一个男子长得好? 「咳……既然侯爷替你求情,那本公子便不与你一般见识。不过你可真够傻的,这么个找人法,猴年马月才能找到人哪?说不定等你找到人的时候,人家都儿女绕膝,谁还记得你。」 花姑被他一说,耷了嘴角。 晏玉楼并未出声,这个程风扬,说的倒是实话。看一眼至始至终都做冰山透明人的姬某人,问道:「眼见春闱在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是场误会,我看就大事化小,不知国公爷意下如何?」 「侯爷一向公正,怜弱惜才,自是有理。」 姬桑看着她,她也看着姬桑,彼此之间打着机锋,暗自较量。 程风扬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打转,怎么看怎么不对劲。这个晏侯爷最近太不对劲,短短两三日,都往国公府跑了三回。 这样的案子,一向都是顺天府的事情,侯爷为何插手,莫不真看中表哥的美色?他得到消息后立马传遍国公府,表哥应该听说了,为何还与晏侯爷这么不避人?他们难道彼此有意在眉目传情吗? 怪不得,两人都老大不小,都不娶妻也不纳妾,原来是同道中人。 他们在一起时,到底何人雄踞,何人雌伏? 他猥琐的眼神引起了晏玉楼的注意,方才不觉得,此时想起才觉得今天国公府的人怪怪的。之前的那个红脸婢女眼神里的惋惜,还有国公府其他下人的探究目光。 到底有什么不对? 「程公子,可是还有什么疑问?」 「哦,没……」程风扬回过神来,自己方才的癔想可真千万不能被表哥知道,否则他不死也残。眼珠子一转瞟到没事人一样的花姑,心里顿时不爽得很。 这个丑丫头,害得他郁闷好些天,她倒好半点事没有光看热闹。 「学生因为差点被人轻薄一事郁结于心,近些日子寝食难安闭门不出羞于见人。花姑姑娘既然承认是她做的,侯爷要如何处置她?」 花姑脸露茫然,她就看了一下他的屁股,难道还要抓起来吗?求救的眼神看向晏玉楼,晏玉楼回她一个安抚的目光。 「程公子觉得应该如何处置?」 问题丢了回去,程风扬瞄一眼自己的表哥。「学生受惊是真,这丫头犯事也是真。看在侯爷的面子上,学生自不会将她送官。可若不略施小惩,旁人定会以为我国公府好欺负。不如就罚这丫头给学生当三年的丫头,以偿她对学生的伤害,侯爷以为如何?」 三年? 花姑已经二十有三,再当三年的丫头,花期已过更是难嫁人。再者程风扬留花姑当丫头,会不会存着捉弄报复的心思? v第18章 晏玉楼不语,姬桑也不开口。 程风扬有些心虚,「要不两年?」 还是沉默。 「一年。」他咬着牙,已经很退让了。这个丑丫头,连府上的低等丫头都不如,他还看不上呢。 依旧沉默。 「要不半年?」不能再少了。 晏玉楼觉得差不多了,看向花姑,「你觉得如何?」 花姑连忙点头,国公府看起来比侯府还大还好。要不是怕程公子为难她,有这么一个管吃管住的地方又不用为奴,她是很愿意的。 她确实犯了错,只要不把她送官,让程公子出出气是应当的。 「好,那就这么办。不过花姑与本官有缘,本官一向怜惜弱小,见不得有人受苦。程公子为人磊落,想来不会和她一般见识。」 转而叮嘱花姑,「本官每隔半月会派人来看你,若是国公府里有人欺负你,你大可以去侯府寻我。便是半年期满后,想做什么营生也尽可告诉我。」 她语气轻缓,目光柔和。 程风扬嘀咕起来,晏侯爷对一个丑丫头都这般温柔,当真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人。会不会不止喜欢男子,同样喜欢女子吧? 妈呀,这可真是个了不得的发现。 花姑漂泊在外多年,除了养父再无亲人。卖艺讨生活的人,风餐露宿有一顿没一顿的。自家人不在后,她从未受到过这样的关心,当下红了眼眶。 「侯爷,您对花姑真好……」 程风扬别开眼,这个丑丫头,哭起来更是难看。 晏玉楼又安抚花姑一番,交待好后离开国公府,她前脚一离开后国公府的门立马关上。她心头一跳,眼微微地眯起。 不对,国公府的下人好像防着她。 纵使她和姬桑一向不对付,可她是堂堂荣昌侯,姬桑那厮见到她尚且要给几分面子,何况国公府的下人。 「京中可是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晏实表情为难,吞吐起来,「没……也有一些。就是不知哪里来的嚼舌根的,竟然敢诋毁侯爷的名声。小的已派人去查,想必很快就找到生事之人。」 「传的是什么坏话?」 她问得漫不经心,晏实已是咬牙切齿了。 「他们传侯爷您爱才都是表面功夫,实际上是居心不良。」 这不是老生常谈吗?那些人揣测她的心思,私下议论她是招揽人才收买人心。想都不用想,定是信国公一派散出来的谣言。 「哼,本官就是喜欢青年才俊,他们能奈我何?」 晏实听到这句话,脸色突然变得一言难尽。 「侯爷,他们传的是您喜好男色,有断袖之嫌。」 晏玉楼错愕不已,紧接着玉面一沉,「竟然传本官好男色?怪不得国公府的下人鬼鬼祟祟的,莫不以为我觊觎他们家国公爷?」 姬桑那厮长得确实合她的心意,然而色字头上一把刀,她又不傻不疯怎么可能对姓姬的下手。他们可是死对头,要真被他发现了什么,岂不是自寻死路。 好一个国公府,将她当贼人了。 「走,回去。」 「侯爷……」晏实大惊,忙跟上自家主子,「您回去做什么?」 「自然是打开天窗说亮话。」 晏实心急如焚,他的好主子哟。这样的事情哪里是能说出去的?可是他不敢拦晏玉楼,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随时替主子善后。 「嘭嘭」敲门。 门开后,她一阵风似的闯进去,门房吓得跟在她的身后。沿途经过之地,所有的下人都被她的气势惊到,再看一眼面有菜色的门房,自发地跟在后面。 国公府内,程风扬走了又来,在姬桑的院门口磨磨蹭蹭。犹豫再三,终是没忍住凑到姬桑的跟前。 「表哥,你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姬桑眉眼未抬,「捕风捉影,不足为信。」 「表哥,空穴来风,定是有所依据的。你说晏侯爷真如传言所说那般该如何是好?这短短几日,他都往国公府跑三回了。依我看,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姬桑冷冷的眼神扫过来,程风扬闭了嘴。后面的话借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说出去,以表哥的聪明,定知他的意思。 「你最近是不是太闲了?」 他立马苦起脸来,真是好心没好报。自己好心提醒表哥,表哥竟然如此对他。「表哥,晏玉楼处处与你作对,谁知道他藏了什么腌臜心思,你可要小心。」 反正他说也说了,该做的他都做了。听不听得进去是表哥的事,做不做防范也是表哥的事。真要出事,怨不得他。 他跑得快,迎面碰到疾步匆匆的晏玉楼,后面已经跟了不少国公府的下人,下人们被她的气势给震住,没有一个人敢出来拦她。 晏侯爷杀了一个回马枪,果然是对表哥有想法。他心下一惊,把门房拉到一边,门房叫苦不迭。晏侯爷杀气腾腾的他们无人敢拦哪。 晏玉楼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径直进了姬桑的书房,大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翘起二郎腿。冷眉冷眼的看起来极为不善,瞟一眼院子外头的国公府下人,还有最前面伸长脖子的程风扬。 v第19章 「姬国公,本官与你同受先帝重托,得以辅佐陛下安定内外。不想本官一心公务破案心切,落在你国公府众人眼中,倒成了别有居心之人。」 姬桑放下手中的手,扫一眼外面的人,「晏侯爷此话怎么讲?」 「国公爷何必与我打哑谜,你府中下人防我之心甚重,生恐我对你做些什么。想我晏玉楼好歹也是顶天立地之人,岂容旁人污蔑!所谓阴阳交合,雌雄成双,这是亘古不变的延续。我晏玉楼不过俗人,虽有七情六欲,却也知遵世间礼法。」 程风扬惊掉了下巴,晏侯爷好生嚣张。别人若是遇到这样的事,要么是镇压流言,要么就是讳莫如深。他倒好,竟然主动提及。 晏玉楼知道外面的人怎么想,她做事向来不喜欢拖泥带水,尤其不喜欢因这样的破事而受到烦恼。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话说到这个份上,想必国公爷应可放心,你府中众人也尽可安心。」 姬桑冷脸一沉,「还不快滚!」 这是门外面的下人们和程风扬说的,程风扬连忙驱赶下人,「表哥,你别生气,我马上把他们赶走。还不快走!你们这群不中用的奴才。」 一边说着一边挥手,下人们做鸟兽四散。 院子一空,空气都觉得舒畅。 晏玉楼慢慢站起来,缓缓朝姬桑走去。她的脸上挂着笑容,笑不达眼底,衬着绝色倾城的脸,雌雄莫辨却美得惊心动魄。 近了,微垂首,俯视着坐着的姬桑。 「姬国公是否也认为,本官对你有不轨之心?」 姬桑眸无波澜,黝黑一片。她可以清楚看到那黑曜石般的瞳仁中倒映出她的身影,小小的清清楚楚地浓缩在他眸中。 他看着她,她眼里的幽光似要将人吸进去。 「我从未有过此等想法。」 晏玉楼笑意加深,微侧过头用眼角余光瞄一眼门外,晏实和姬桑的心腹守在两边,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她倾着身,与他靠得很近,几乎快贴到他的耳朵,「其实国公爷可以想,因为本官确实有过那样的想法。谁让国公爷生得如此貌美,令本官心痒难耐日思夜想。」 说法,快速旋身离开。 一出门,只想仰天大笑。 不用想她也知道他的脸色有多难看。身为一个国公,被同是男子的对头表白,他的心里必是觉得受到羞辱而勃然大怒。可惜这种事羞于启齿,他是有火都不能发,只能生憋在自己的心里,干干地熬着。 姬贼啊姬贼,敢给她添堵,她就让他心塞。烦恼不应该是她一个人的,做为她的对头,姬桑那厮应该感同身受。 她没有回头,自不会瞧见如同石化的男人,猛然加快的心跳还有他耳尖泛起的红。 书房内静悄悄的,阿朴没有听到主子的传唤不敢进来。 姬桑静坐着,无人知他心中卷起的惊涛骇浪,不停拍打着他的理智。他自己都不明白晏玉楼说那句话时,为何有一瞬间的欣喜。 自己不喜女子,同样不喜男子。 他慢慢起身,不紧不慢地踱出院子。看着走得不快,实则因为人高腿长,不消多大会儿就出了一两里路。 阿朴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如同一个影子。 国公府很大,也很空旷。 亭台楼阁,假山回廊。抽绿的树木,早发的新芽,处处皆是春的气息。仿佛是一夜之间,远远望去万物全都挂上绿纱。 他越走越快,阿朴始终跟得上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且毫无气喘之意。若是内行人一见,必知这瞧着不起眼的奴仆是个练家子。 见微知着,身为主子的姬桑必是此中高手。 主仆二人像是飘着般,来到一处桃林前。桃树结满花苞,过不了几日就会盛开。此时有些等不及的花儿,早早地绽放点缀其间。 姬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林中,而阿朴则守在外面,没有进去。 这片桃林没有任何牌示,可是整个国公府的人都知道此处是禁地。除了固定时辰照料的花农可以进出,外人不得入内。 姬桑在林中穿行,很快来到正中的空地。空地中有一座亭台,亭台铺满毛地毯,他掀袍席毯而坐。方才一路行来,只觉气血翻涌,心知今日是受晏玉楼的影响。 他一向心止如水,不知为何竟有如此波动。晏玉楼与他一向不对付,说出那样的话不无羞辱自己之意。 静座调息,眸色渐渐冰冷,逐渐恢复成往常漠然的样子。脑子越发的清明,闭着目都能听见草丛里虫子追嬉动静。 两军对阵,你来我往皆是兵法,兵法变化多端诡异难测。然而无论哪一种兵法,说穿了都是万变不离其踪,一则攻身,二则攻心。 他与晏玉楼之间,自不会有刀光剑影的厮杀缠斗,只有明里暗里的针锋相对。那人一向狡黠多智,自小就是京中世家子中的翘楚。与其对上,他向来都不敢懈怠。 那么,这么一个对头,突然说出那样的话,其用心不可谓不险恶。此计定是一种攻心之术,攻陷他的心为对方所用,从此沉沦不伦之情中丧失斗志。 好一个卑鄙小人。 坐在马车里的晏玉楼连打两个喷嚏,脸皱成一团。心道哪个不知死活的在骂她,当知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杜氏早早候在府门口,看起来脸色不太好看。身为母亲,外面关于楼儿龙阳之好的流言,足以令她心惊胆战。 「楼儿,有人传你企图染指进京赶考的举子,这可如何是好?」 「哪个王八羔子传的?没有的事!」 晏玉楼不想让母亲担心,断然否认。她堂堂荣昌侯,还用得着如此费心找男人!凭她的地位和长相,只要勾勾手大把青年才俊送上门来。 杜氏欲言又止,心知女儿是宽自己的心。楼儿已经二十有二,这般年纪的女子,大多嫁人生子。楼儿在外面行走和男子打交道,日子一久难免不会春心萌动,开始思春了。 v第20章 当年她也是没有办法,连生五个女儿,要是再不得个儿子,开明的婆婆也会让楼儿他爹纳妾。刚开始只想先混过去,不想世事无常,一瞒就是二十二年。 这些年来,她为楼儿骄傲,也为楼儿可惜,若楼儿真是儿子该有多好。这般有能力有手腕的世家子,满宣京都没几个。 事到如今,能否恢复女儿身,已不是他们能左右的。 照这个局势,楼儿说不准一辈子都要顶着男子的身份生活。一思及此,她立觉愧疚难当,自责不已。 「楼儿啊,娘知道这些年苦了你,都是娘的私心害得你现在进退两难。娘也不是那等迂腐之人,你若是想男人……千万不要委屈自己。只要事情做得隐蔽些,找个可靠的人,别人不会知道。」 晏玉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家老娘的意思,她娘还真是开明,连这种事情也想得出来,分明是在暗示她偷养男人哪。 「娘,你想到哪里去了。」 「楼儿,你莫要骗娘。男婚女嫁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受娘的连累无法嫁人。女子都想有个男人依靠,没什么丢人的。娘看晏实就不错,与你一起长大对你忠心不二,生得也算清秀。要不,你把他收到房里?日后若是有孕,咱们寻个法子躲着生下来,再编个生母出来,岂不两全其美?」 晏玉楼脑袋抽抽地想着,老娘的法子倒是可行,只是那人不可能是晏实。 「娘,真没有那回事。您觉得孩儿是愿意委屈的人吗?孩儿若真是瞧中某人,自会想法子与其成事,万不会耗着自己。」 她说得坦然,杜氏却被惊住。做娘的开明是另一回事,做孩子的太彪悍又是另一回事。敢情楼儿心里有主意,还真是借着拉拢人才之便寻找合意的郎君。 「楼儿啊,外人不可信,谁知道他们藏着什么心思?万一他们起了坏心,岂不是害了我们晏家?娘还是觉得晏实那孩子不错,知根知底又是侯府的人。」 「别啊,娘。您老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嘛。陛下还年幼,孩儿暂时是真的无心男女之事,您就别操心了。您要是真闲得慌,不如去叫几个姐姐带着孩子来侯府小住,省得您盯着我一人。」 杜氏嗔道:「你这孩子……」 话题到此为止,杜氏只好作罢。 晏玉楼长吁一口气,那些人倒也说得没错,她可不就是喜欢男人。 扯了一些闲话哄得杜氏开心,一出杜氏的院子,她面色一沉唤来晏实。晏实来得快,以前还不觉得,今天老娘提到他,这才发现他确实长得清秀。 说实话,晏实真是一个好心腹。话不多有能力有眼色还很忠心,难怪自家老娘会有那样的心思。 只不过,她对晏实没有半点男女之情。 「传言的事情查得怎么样?」 「回侯爷,是董家的大公子心生不岔胡言乱语传出来的。侯爷放心,幸好未曾传开,奴才已经派人把传言压下去。」 果然不出所料。 「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和本官做对,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走,去董府。」 董郎中一听她上门,两腿都哆嗦,暗气长子不争气,偏要惹那个煞神。不用人说,自己捆了董子方跪在门口迎接。 她一脚踢在董子方的身上,居高临下。 董子方的嘴被塞住,显然是董郎中做的,他生怕这个儿子再说些不中听的话激怒她,给董府招来更大的祸事。 「作死的东西,竟然敢毁坏本官的名声!」 「侯爷,犬子糊涂,下官惭愧。」 「董大人,你翻天覆地就是惭愧两个字,就没有别的词了?子不教父之过,董大公子养成今日性情,皆是你种的苦果。他红口白牙污蔑朝中重臣,其心可诛!」 董郎中不停磕头,后悔不已。早知道就把这个孽障关起来,哪里想到一时疏忽,让这个孽障有机会在外面胡言乱语。 自己已经被罢朝,要是再得罪侯爷,哪里还会有翻身之日。 他咬咬牙,「侯爷,他罪该万死,要杀要剐您做主!」 董子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发出「呜呜」的声音。 晏玉楼收回脚,冷哼一声,「本官从不是无情之人人,然而董大人太令人失望。纵使本官有心姑息都无法说服自己,更何况去堵天下悠悠众口。董大公子其罪难免,其心可诛,念你这些年还算兢兢业业,差事上无过无失,本官就往开一面。」 董郎中一听大喜,感激涕零。 「不过此子心性败坏,不重罚难以服众。西山行宫正在修建,董大人何不让令郎去那里磨砺一番?」 董子方又「呜呜」叫唤起来,修建行宫这样的事情历来都是低等役兵的差事。他好歹是京官嫡子,怎么能与那帮泥腿子为伍? 董郎中心里也是一惊,西山那地苦得很,方哥儿去了不死也脱层皮。可是侯爷亲自开口,万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下官遵命。」 晏玉楼面色冰冷,姓董的还算识相。要敢说半个不字,她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真是嫌命长! 既然来了董府,自是要顺道去看一下董子澄。 董子澄的精神还算可以,已能下地走动,看样子过几日的春闱勉强能参加。她不会劝他再等三年,这样的话她说不出口。因为她知道,对于一个渴望出人头地的男人而言,但凡有一点可能他爬都要爬到贡院。 鼓励他几句,然后离开。 她夜访董府探望董子澄的消息很快传到姬桑的耳中,彼时姬桑已从桃林归来。来报的是国公府的一位幕僚,姓苏名好问。 苏问有谋略,颇得姬桑看重。 「国公爷,晏侯爷此举恰恰说明传言属实。以他的身份,何至于礼贤下士到这个份上,另是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咔!」 姬桑盯着手中断裂的狼毫,眸光没有半点温度。一个抛掷,断成两截的毛笔稳稳当当地丢进炭炉中,插得笔直。 好一个晏玉楼,朝三暮四沾花惹草。 v第21章 简直是无耻至极! 苏问看着脸覆寒霜的国公爷,再看一眼香炉里立得如同两柱香的断笔,只觉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国公爷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为何此次如此愤怒? 晏侯爷近几日登门三次,莫非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心思?毕竟阖京上下,除了晏侯爷自己,男子之中就数国公爷。 国公爷必是觉得受到污辱,才会这般动怒。 身为国公府的幕僚,他一向以国公府为荣,认国公为主。一想到荣昌侯肖想国公爷,如此明目张胆,当下心生愤慨。 「国公爷,晏侯爷越发嚣张,咱们万不能坐以待毙。」 姬桑不语,看向门外。 阿朴探出身来,「国公爷,宫里有人来了。」 苏问一听,连忙告退,与进来的吉公公错身而过。吉公公是姬太后宫里最受宠的宫人,能来国公府传口谕的,自是姬太后的心腹。 姬太后说有急事,召姬桑进宫。 姬桑略一整理,便与吉公公一起走。吉公公对着他自是万般讨好,路上便透露了姬太后之所以连夜召见的原因。 原来还是因为晏玉楼好男风的传言,传言虽压下,姬太后却是一早得到消息。 姬太后年已四十有二,生得自是一派雍容华贵,五官与姬桑长得毫无相似之处。信国公府子嗣不丰,嫡支唯姬太后与姬桑姐弟二人。姐弟二人年岁错得大,姬太后十七岁时,姬桑才出生。 说是姐弟,实则情同母子。 对于幼弟,姬太后很是疼爱。一听到晏玉楼有断袖之嫌,最近勤跑国公府,她不免多想。是以,才会连夜召弟弟进宫。 一番关切之后,直奔主题,提起晏玉楼。 姬桑简略说一遍,语气平淡,并无任何波澜。 姬太后松口气,「原来是因为风扬的案子。」 「正是。」 「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鹤之,姐姐知你朝事繁忙没有心思放在内院,也知道你是个心明如镜的孩子。可有些话我还是要说,咱们信国公府自来子嗣单薄,你年纪不小应该考虑娶妻生子了。」 见弟弟脸上没有半分意动,不免有些心灰。 「父亲母亲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倘若他们知道你无心成亲,不知多伤心?」 若是以前,姬太后也不是太急的。可是她怕,怕弟弟和荣昌侯一样,只爱须眉不爱红颜。如果那样,信国公府岂不是再无希望。 「大姐,事情还未到那一步。」 姬太后叹息,「晏玉楼一惯与你不和,晏家人最是心思诡异,谁知道他又在算计什么?桑儿,你可不能中他的诡计。」 姬桑敛眸,习惯冷着的脸不知要做出何种表情? 「传言向来不实,你何必杞人忧天。无论荣昌侯是何种人,我与他都不是一路人,你大可放心。」 姬太后哪里能放心,荣昌侯生得比女子还美,难保鹤之一时被迷铸成大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不敢去想。 先帝体弱,后宫妃嫔并不多。包括当时身为皇后的她在内,无一人有幸怀过孩子。眼看着江山无后,有臣子进言道晏家女好生养。 彼时,晏家的四位姑娘已经出嫁,个个都是进门便有孕,且都是连生几胎。先帝思索再三下旨,侯府中唯有正在议亲的五姑娘晏琳琅未出阁。是以,荣昌侯府只能遵旨,晏琳琅被接进宫,直接封妃。 真是应了那句晏家姑娘好生养的话,晏琳琅进宫不到半年果真怀上龙胎。先帝大喜,身体都有了起色。 后来,皇子诞生,百日后封为太子。 太子一岁多时,先帝终于没能熬过,御驾西归。 他们夫妻感情不浅,先帝身子又弱。若不是为了皇嗣,他们会是一对人人都羡慕的夫妻。可惜她福薄,未能开怀。 要是她育有嫡皇子,哪里会有后宫那些妃嫔,更不会有姜琳琅。 思及此,目光幽幽胸臆间全是遗憾。不免又是长长的幽叹,对于子嗣艰难的人来说,只要香火能承续,谁还会在乎嫡庶。 她现在有些体会先帝的心情,不由苦笑。 「鹤之,我们姬家传承多年,父亲母亲的教诲言犹在耳。姬家不能在你我手上没落,我们不能当家庭的罪人。你若真不想成亲我也不逼你,只求你为姬家延续香火,不论嫡庶。」 这番话进了姬桑的耳,直到出宫后他还不停地想起。 子嗣啊。 大事未成,何以成家?无家无室,何来子嗣? 夜色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身后宫门高悬的灯笼随风飘摆。他的脸忽暗忽明,如同这春夜一样,透着刺骨的寒。 夜近子时,宵禁后的宣京城,路上空无一人。他慢慢地走着,阿朴和抬轿的下人安静地跟在后面。 突然前面似有喧哗声,伴随着急匆匆的脚步与来人,他看到最前面的人。那人一身锦白常服,冷眉冷眼杀气腾腾。 他定住,迎面而来的人也定住。 「国公爷。」 「晏侯爷。」 晏玉楼脸沉得吓人,任谁睡得最香被人吵醒心情也不会好。加上又出了那样的大事,更是心情坏到极点。 半个时辰前,李太原怕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哭丧着一张脸敲了侯府的门。 v第22章 李太原老成精,从董子澄之案悟出一些门道,心知董子澄的案子不简单。猛然听到柳云生受辱自尽的消息,吓得一浑身冒冷汗。 柳云生之前的案子正如晏玉楼所料是张向功做的,有人看见柳云生出事前一天,张向功神神秘秘地拉着一个江湖郎中说话,郎中已经供认当日张向功在他那里买了一包蒙汗药。 据柳云生自己说,事发前一晚他与张向功讨论文章,两人一起吃过茶,茶叶还是张向功给的。张向功刚开始拒不承认,孟进露了两手立马交待得一干二净。 两人同是浒洲学子,早已相识。张家和柳家一样,都是贫寒之家,他们幼年曾在同一学堂进学。因柳云生自小有才名,很受先生器重,那时候张向功就生了嫉妒。 这种嫉妒随着时间的推移从未减少过,来到宣京后更是空前怒涨。宣京富庶繁华,与浒洲大不相同。柳云生才名远扬,成了坊间押注的热门人选,许多大户人家有意结交,一来怜才,二来有意招婿。 而才学长相都差一大截的张向功无人问津,有那么一两个有意思的,都上不台上。他身受煎熬, 看在眼里恨在心头。 恰巧京中传出采花贼采男子一事,他初时并未在意,在听到又有人向他打听柳云生时,嫉妒终于击垮他的良知。他心生一计,才有了之前的案子。他并不好男色,柳云生身上的秽物是他弄上去的,为的就是逼真。 李太原查明案子,原想着明日去侯府汇报,不想柳云生就出事了。 柳云生是被人污辱后自尽的。 张向功被抓走后,柳云生独住。李太原交待过巡夜的人,要多留意柳云生的事情。巡夜之人经过院子,发现院门大开,心下纳闷走了进去。 唤了几声,都没人应答,再看到屋门也是开的,顿觉不好。 待举着火把进去,瞧着梁上悬挂着的人,吓得一声大叫。忙禀报给李太原,李太原慌忙带着仵作赶去,查验之后才知柳云生生前受过侵犯。 按理来说,应是受辱后羞愤自尽,仵作却说不是。柳云生脚下没有踢倒的矮凳,他是怎么把自己套进去的? 所以,柳云生死时,屋子里面还有人。 李太原不傻,相反十分敏锐。柳云生是在侯爷面前露过脸的举子,寻常人巴结都来不及,纵是再有色心,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动手。 所以敢动手的,一定不是普通人。 联想董家的案子,他暗自叫苦,除了求晏玉楼别无他法。晏玉楼了解完后只问了一句话,她问同仵作一起验尸的大夫,柳云生受辱之前可有服用过药物。 大夫说没有。 晏玉楼呆坐了一会儿,手死死地捏着。即使作案手法不相同,她还是觉得是同一人所为。放眼京中,何人能有此手笔? 犯下这样的事情,没有惊动左邻右舍,且还猖狂到奸后杀人。 愤怒让她牙关紧咬,理智告诉她要忍,在有十足的证据才能发难。可是上辈子所受过的教育激荡在心间,内心的正义感迫使她无法漠视这样的恶行。 她冷着脸下令去公主府,李太原心下骇然,生了退意。他官小言轻,得罪不起王爷和公主。一路追着她跑,跑得气喘吁吁。 此时看到姬桑,像是看到救命稻草,拼命挤上前。 「国公爷,您快劝劝侯爷吧。」 「李太原,本官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管,你要是害怕就赶紧滚!」晏玉楼怒斥着,双眼燃烧着熊熊火光,在夜色中跳跃。 「侯爷,下官不是怕自己,是怕您……」 「本官心里有数,不劳李大人操心,庞威何在!」 一青年应声而出,正是京畿卫统领庞威,身后还带着近百名京畿卫的好手。 李太原腿脚开始发软,侯爷什么时候找的庞统领。这是要把事情闹大啊?此事牵涉如此之大,水深且浑,真要闹开定然无法收场。 他心里叫着苦,脑子里想逃开这一切,可现实并不允许啊。他要是这个时候临阵退缩,侯爷回过头来自会和他算账。 再说这本是他顺天府的案子,是他把侯爷扯进来的。现在出事了,他如果逃脱,仅有的良心都过不去。 真真是愁死个人。 他一张老脸皱成菊花,打定主意要是还劝不退侯爷,他就以死相谏。 姬桑已经走到跟前,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国公爷,柳云生被人污辱自尽,侯爷要闯公主府。」 短短两句话,姬桑就明白了,身后的阿朴倒吸一口凉气。 当朝公主残害举子,此事骇人听闻。但凡露出半丝风声,必将震动朝野。一旦属实,还不知要惊起多少民愤人怨。 阿朴都能想到的利害关系,晏玉楼怎么可能想不到? 无论在哪个时空,正义都不应该缺席。她身为朝廷重臣,位高权重,若是她都胆怯退缩,还有何人敢直面皇亲国戚,敢于揭露丑恶真相,岂不更助长湖阳的威风。 李太原心急如焚,侯爷是铁了心。他确实怕连累,可心里也有几分是真正替侯爷担心。侯爷与别的权贵不同,虽说不太好亲近,却有一颗仁心。 他之所以求上侯爷,就是认准这一点。 方才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那句话,此时悔得肠子都青了。他真是病急乱投医,谁不知国公爷与侯爷不对付。要是让国公爷知道侯爷怀疑上公主,定会大作文章。如果王爷和公主知道侯爷今夜的举动和想法,侯爷的日子就难过了。 「国公爷,柳举子遇害后,下官与侯爷发现贼人的行踪,瞧着像是往公主府的方向跑,所以我们一路追踪至此。侯爷一心为民除害,竟不顾得罪公主也要进去查看一番。您看,是否能从中周旋一二?」 晏玉楼很诧异,她没想到李太原会替自己圆事。这个老滑头,一向油条。她以为事情不对时,他会跑得比谁都快,摘得比谁都干净。 不想,还尚有一些良知。 姬桑闻言,似乎也有些诧异。 他看向她,「此事非同小可,侯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夜风一吹,晏玉楼冷静了一些,在听到李太原替自己找的借口后,脑子更是清明。她这样不管不顾地闯进公主府,没有半点用处,反而会打草惊蛇。 v第23章 湖阳性情已坏透,要是心生报复,还不知会有多少人遭殃。 默默往一边走去,姬桑跟上。所有人原地待命,眼神跟着两人。说实话,要不是场景不对,李太原都要惊呼三声。 国公爷和侯爷居然会单独说话,说出去谁信。 晏玉楼停下脚步,「你要说什么?」 夜色模糊了她的容颜,难辩眉眼。黑夜给了人不一样的感觉,两人的眼神毫无顾忌地看着彼此,两相清冷。 姬桑低语,「侯爷若执意闯公主府,可有想过后果?」 「自是想过的。那人行径令人发指,我亲历此案,若不能替死者申冤还事情真相,我无法面对自己的良知。如果只是查阅卷宗,面对乌黑书写的人名,我恐怕不会有此触动。可我见过柳云生,他的长相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她记得那个年轻举子眼中的灰暗,记得事情查清后他亮起的眸光。也记得当自己说出希望能在德元殿上见到他时,他眸底的希冀。 那么鲜活的一条生命,因为别人丑陋的贪欲,以一种极为羞耻的方式离世,让她如何能坐视不理,如何能昧着良知粉饰太平。 柳云生一死,浒洲的柳母如何承受得住这样的打击。何况死因难以启齿,日后世人再提及他,除了香艳色彩再无其他。 「国公爷恐怕不能理解我内心的痛惜,你我一出生就比常人幸运,没有嫡庶争斗,没有坎坷曲折。幼年便已是一府之主,承袭爵位。」 他们之所以生而不对盘,除了两宫太后及两府的隔阂,还有就是相同的命运,相似的人生的轨迹。 天子骄子,受万众瞩目,岂容光辉之下还有他人身影? 「我们生来比别人高人一等,是为什么?头顶苍天立于世间,有多大的能力就应该扛起相应的责任。我不知国公爷会做何想,我只知道我自己是怎么想的。我不愿意看到有人蒙屈有人受冤,天下之大看不见的地方我管不着,然而我亲眼看见的惨事我无法无动于衷。」 姬桑无比认真地看着她,内心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生平第一次,有人对自己说这样的话。生而受命,不止她,还有自己。 他的责任,他肩负的使命,自打一出生就已注定。 「晏侯爷认为我是绝情之人?」 「国公爷一向遇事冷静,令人佩服。」 说得好听是冷静,说穿了其实就是冷漠。或许是她受过另一个时空的教育,她不可能向他一样麻木。 话不投机半句多。 她欲走,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拉住。 他情急之下拉住她的胳膊,别说她不敢置信,就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会做出如此举动。她的生死与他何干?她执意得罪公主,上赶着找死不正是他乐见的吗? 为何他会拦住她? 众人虽离得不远,却没看得太清。皆因姬桑身量太高,差不多把晏玉楼遮得严实。黑夜中,他们像一对有情人。 不待晏玉楼说些什么,他已放开她。看一眼不远处默然静立的众人,那些人眼巴巴地看着这边。前头的李太原不停地搓着手,很是心焦。庞威则手握剑鞘,随时待命。 芸芸众生,各有各的缘法,各有各的职责。 「侯爷可曾记得,你我当日于先帝病榻前受命,先帝可还交待过什么?」 晏玉楼怎么会忘记?先帝敬重淮南王,对湖阳一向纵容。安排好朝堂之事后,特意提到淮南王府,叮嘱他们要对王府敬之尊之。关于湖阳的癖好,不要干涉。 「先帝定然不会想到,那人胆大包天到如此地步。害人夺命天理难容,我想就算先帝在位,亦不会姑息。」 「侯爷,你还忘了一件事。虽然你我是辅佐大臣,可淮南王是受命摄政。这几年来,他不过是点卯上朝,又不参与朝政,你怕是都已忘记他摄政王的身份。大启建朝以来历经五代,康泰帝在位时为怕亲王生异心,将长广王行山王放逐京城赶往封地。并派心腹镇守封地邻洲,呈掣肘之势。这些年来,他们遥望宣京,难免还有不忿之心。」 康泰帝是先帝的父皇,先帝身子弱又是他唯一的皇嗣。反观两王儿女成群,且个个身强体壮。他怕皇权受到觊觎,下旨逼迫两王就封。 晏玉楼眯起眼,明明是说湖阳公主的事,他做什么扯得那么远?竟然扯到康泰帝在位时的事,两王放逐多年,新一代长广王行山王也算安分。 「国公爷就事说事,作甚扯这些无关之事。」 「侯爷以为无关?侯爷智谋无双,焉不知防患于未然之理?我们受先帝重托,一言一行都是为了辅佐陛下。陛下年幼,两王早就按捺不住,若非有人掣肘只怕早已生异。即便眼下还算安稳,谁能预料将来世事如何。倘若有朝一日陛下出事,得利之人定不会是子嗣颇丰的两王,而是近在京城的淮南王。」 「淮南王?」 淮南王淡泊,又无子嗣,他不可能对皇位生出什么想法?真要是有,哪里会放着自己摄政王的权利不用,甘愿做一个闲散亲王? 她试图从姬桑的眼神中看出一些什么,可是除了深邃,她什么也看不到。他竟然会对自己说这些话,真是出人意料。 「有些话,不用我多说想必侯爷心知肚明。」 皇家的人,谁都不可以相信。越是看上去无欲无求的人,才越可怕。他也希望淮南王是个例外,可是谁也不敢去赌。 晏玉楼转过头,望着王府和公主府的方向。陛下还未长大,她肩上的重任不能有丝毫的差池。没有确凿的证据,她还动不了湖阳。即便她愿意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无济于事,自己要是出了事,再无人会还柳云生一个公道。 而湖阳,只会越发的肆无忌惮。 她无比怀念以前生活的时代,这样的案子何需苦恼,科技面前一切都将无所遁形。 苍茫夜色,像极她的心情。 良久,她喃喃道:「我认怂了,那我什么都做不了吗?」 「等。」 等什么?等陛下长大亲政,等朝局稳固。等淮南王老去,等湖阳露出更大的马脚被人捉到确实的把柄。 总之,眼下时机未成熟,不能轻举妄动。 一个等字,尽显无奈。 晏玉楼苦笑一声,朝众人走去。 v第24章 李太原和庞威等人听到她让众人回去的消息,一个喜形于色一个皱眉不语。李太原高声宣扬着,说他们追贼人追到此地无了踪影,只好打道回去。 她对庞威表示感谢,「劳庞统领白跑一趟,真对不住。」 「不敢当,守卫京城是属下的职责,无事最好。」 众人散去后,她和姬桑仿佛有默契般,慢慢地往回走。 这个时辰,各家铺子食肆都关了门。整个宣京城,仿佛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四处漆黑一片,唯有随从手中的灯笼,发着晕黄的光。 下人们心里纳闷着,谁也猜不透自己主子是什么个想法,怎么会与国公爷(侯爷)一起走路,瞧着透着一股子诡异。 走了约一刻多钟,视线之中出现一家灯火通明的酒家。放眼宣京城,敢通宵开门的酒楼只有两家,主要是为方便巡夜的差役。 晏玉楼停下来,看着那匾额上的明楼二字,微眯起眼。 她看向姬桑,「进去喝一杯?」 他错愕,尔后点头。 阿朴和晏实守在外面,相互看一眼又别过头去,各自冷哼一声。和他们的主子一样,他们也是生来就不对盘。 主子们还能把酒言欢,他们却都在心里把对方主子记恨上了。定是信国公(荣昌侯)心眼太多,不知在耍什么花招。 屋内,晏玉楼举杯敬姬桑。 「同僚一场,你我还未像这般坐下来喝过酒。今夜是个特别的日子,敬我们共同的职责,敬我们头顶的这片天。」 敬职责姬桑能理解,这敬天是何意? 没有能听懂晏玉楼的后一句话,只有她自己明白。她从一个时空来到这个时空,这片天给了她新的生命,自是要敬一杯。 「今日若不是国公爷拦着我,想必这个时候我已身在公主府。乾坤朗朗,恶人横行我却无能为力。想不到有朝一日,我晏玉楼也会借酒消愁。」 她自嘲苦笑,仰头饮尽。 热酒下肚,通体暖和。 她不常喝酒,觉得喝酒误事。她肩负着晏家的重任,又要时刻记得藏好自己的身份,自是不敢有半分懈怠。 姬桑没有动,面前的酒杯还是满的。这个男人,性情真如他的脸色一样冷硬坚定,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牵动他的心情。 身处这个时代,无情的人活得更心安理得。 「我挺羡慕你的,有时候我也希望自己像你一样,可以漠视世间所有的不公。天下之大,冤屈何其多,凭一己之力,无异于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晏侯爷一片仁心,这些年功绩斐然,何必妄自菲薄。」 晏玉楼又倒一杯酒,仰头喝下,玉般的手指玩弄着手中的白瓷杯,唇角的嘲弄之色更甚,就那么看着他。 「国公爷,你这是在夸我?」 「自然是的。」 「那我谢谢您了。」 她自顾又倒一杯酒,吃了几口小菜,突然不想搭理他。这个男人,真不会聊天,天都被他聊死了。 两人就这么不说话,她吃吃喝喝,他看着。 他的沉默,在这样的夜里是那么的寂寥,她甚至可以从寡欲的表情中看出他的孤独。他和她一样,其实都是独来独往的孤行侠。 她和他又有着不同,她看不懂他。 「你是不是也没有朋友?」她问。 「朋友?」 他细嚼着这两个字,何谓朋友?清冷的眼神看着她,眼底着明显的疑惑,似乎不明白她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你和我其实很像,出身好身份高。像我们这样的人,除了和同类做朋友,哪里还能结交什么人?只是与你我一样为世家家主者,大多都是父辈祖辈的年纪,实在是无法说到一起。放眼京中,数得上名的青年贵胄唯你我二人,可惜你我却没能成为朋友。」 她要隐瞒自己的身份,一向与外人保持距离,岂敢与人深交。他呢?应该是性格所致,所以也没有朋友。 「其实我们可以成为朋友的。」 他再次缄默不语,他不需要朋友。 晏玉楼这是在向他求和吗?此举有何深意,是她临时起意还是蓄谋已久?一会儿的功夫,他想过无数个可能。 晏玉楼看他表情,就知这个阴谋论的家伙定是想多了。「所谓朋友,便是偶尔能相约一起喝个小酒发发牢骚的,比如像今天这样。」 她的声音飘忽,语气中带着难以觉察的怀念,怀念曾经生活过的年代,她时常会与好友聚餐聊天,大家畅所欲言。 在那个时空,她是父母独女,受尽宠爱。无论在哪个时代重男轻女的人都有,比如说她的爷爷奶奶。 父亲不是独子,尚有兄弟。从小爷爷奶奶就不喜欢她,觉得父亲打下的家业应该分给堂兄弟们,而不由她这个亲生女儿继承,她对此只有呵呵。 她是出车祸死的,刚穿来时情绪很是低落。父母唯有她一女,她死后他们该怎么办?更让她痛恨的是遂了爷爷奶奶和叔伯的意。她怀疑过自己的死因,可隔着时空,她无能为力。 这个时空的娘给了她同样的母爱,她清楚知道老娘的苦衷。老娘原想拖个几年,等生下儿子后再恢复她的身份。 可是天不遂人愿,老爹在她三岁那年去世。 为了悲痛欲绝的祖母,为了整个荣昌侯府,她只能继续以男儿的身份存世。她从不怨老娘,因为她理解在这样的时代,没有男丁支撑门户意味着什么。 她甚至感谢老娘,给了她一个可以堂堂正正行走在外的身份。她不用和这个时代的女子一样困在内宅,在那四方天地里尔虞我诈。 v第25章 「说起来,我都不明白我们两家为什么会是对头?按理说陛下唤姬太后一声母后,我与你都是他的舅舅。我们应该算是亲戚,再不济也不至于成为敌对。」 姬桑很意外,他完全没有想过两家之间讳莫如深的隔阂会被她一语道破。她是真的不在意,还是有意试探? 「晏侯爷是不是误会什么?我们国公府从未与侯府为敌。」 「你们确实没有明着和我晏家对着干,可是我们两家不通往来总是事实。我五姐未进宫之前,似乎咱们两家就是如此。我其实很纳闷,按理说你们信国公府与我们荣昌侯府并无利益冲突,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呢? 姬桑也在问自己。好像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他们信国公府和荣昌侯府从不交集。 晏玉楼又道:「后来我五姐进宫,那也是江湖救急,解了先帝无子嗣的困局。正如你所说,京外两王虎视耽耽,倘若没有我五姐,这天下早已大乱。说句大言不惭的话,你们信国公府应该感谢我们侯府,你说是不是?」 「侯爷喝多了。」 才几杯酒而已,她怎么可能喝多?她知道他是不愿意谈到这个话题,不由得冷冷一笑。当年先帝的圣旨下到侯府,可有人问过他们侯府愿不愿意? 「避而不谈,问题永远存在。国公爷可知你们敌视我们侯府是多么的可笑?我五姐花信之期,家人正准备替她择一青年才俊。谁知圣旨一到,她就要收起所有的少女心思,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入宫。先帝的岁数,足以让她以父辈尊之,何况天下人皆知先帝身体不好,不是长寿之相。一入宫门深似海,谁想过我五姐的苦楚?」 先帝驾崩时,五姐不过才二十一岁。 如此芳华,却要死守深宫苦挨岁月,何其残忍。 姬桑看向她,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她怎么敢说?晏玉楼到底有没有喝多,如此明目张胆的试探意欲为何? 她直直回视着他,知道他的心里必是不赞同的。在这个时代,女子以男为天,能进宫为妃生下皇子,在世人眼中是何等的幸运。 可是他们侯府并不需要这样的幸运。 「国公爷定是不赞同我的话,设身而处难道不正如我所说吗?你们只看到自己的委屈,看不到别人的痛苦。世人皆是身在局中,被棋局所迷。身为棋子看到的永远都是自己的付出,而不到他人的贡献。」 说完,她给自己又倒一杯酒。 「我与五姐相隔三岁,我们一同长大。她自小调皮,与我一样。我们爬遍府中每一棵大树,记得每个假山里的窟窿,偷藏我们的零嘴。我七岁那一年,府里为我请了习武师父,五姐闹着一起学。五姐的习武天赋不输我,她还喜欢偷出府去听说书,听着那些江湖故事。她曾与我憧憬过,将来要嫁给一个同样习武的男子,两人可以结伴云游。」 老娘知道五姐的想法,并不反对。甚至早早开始寻摸武将家的公子,不求嫡长,但求性情开明不用承担家业之人。 然而这一切安排,随着先帝的一道圣旨戛然而止。 「人人都羡慕我们出身高会投胎。确实比起很多日夜劳作食不果腹的人,我们何其幸运?权贵视百姓如草芥,孰不知弱肉强食,你自以为的高贵在真正的上位者面前,亦如蝼蚁。」 说到这,晏玉楼轻叹一口气,人都说酒壮怂人胆。几杯酒下去,她竟然对自己的死对头说了一大通肺腑之言。 今夜她的情绪真是有些不对对头,可是她并不想克制自己。 人活着,何必憋屈自己。 既然喝了,何不索性喝个痛快。一连两杯下肚,再倒第三下时,手被人按住。修长的大手按住她的手,那一刻的滚烫灼得两人齐齐心下一跳。 「晏侯,不能再喝,还要早朝。」 她飞快拂开他的手,放下了酒壶。轻抚着额头,感觉酒气有点上头。好在陛下年幼,并不像先帝在时那样一月有二十五天都要上朝。 「早朝啊,真是个不人道的事。」 天不亮就要上班,还不能吃早饭,一饭就是一上午。 烛火跳动,酒色美人皆醉人。 她眯着眼,看着对面的男人。男人的脸色没变,原本冷峭的脸被烛光映照,笼罩着一层暖色。恰似冰山融化下崭露的那一丝春意,令人心驰。 他看她亦是如此,粉染的双颊迷蒙的眼神。玉雕的容颜凝脂的肌肤,这样的长相放在一个男人的身上,真是暴殄天物。若是女子,该是何等风华绝代,必定冠绝宣京。 发觉自己在想什么以后,他身体一僵。 僵硬地起身,「夜已深,走吧。」 两人出了明楼,下人们跟上。 晏实狠狠瞪阿朴一眼,阿朴也瞪了回去。这叫什么事,主子们真是让人看不懂,为什么国公爷不坐轿子,又一起走路算怎么回事? 姬桑为什么放着轿子不坐,谁也不知道他的想法。他眼角的余光瞄到身边的人走路似乎有些虚浮,停了下来。 「我看晏侯爷酒气有些上头,若不然你坐我的轿子回去。」 晏玉楼连连推辞,「这哪里好意思?」 「侯爷不必客气,国公府离得近,我走走便到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略推辞后晏玉楼就不客气地同意。折腾一晚上,她急需回去睡一会。当下接受,道了谢。 这个男人,还算有些绅士风度。 回到侯府,面对老娘关切的眼神,还有看向送她回来的轿子时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她不由抚了一下额,头有些晕。 「娘,我先睡一会,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闻到女儿身上的酒气,杜氏很是忧心,有心想问些什么,待瞧见女儿脸上的疲色立马转为心疼,忙催着她去睡觉。 睡了不到两个时辰,采翠将她唤起。洗漱更衣,换上朝服,趁着夜色匆匆离府,消失在清冷的晨雾中。 说来也巧,入宫门里与姬桑碰个正着。她念着借轿之情,脸带微笑刚欲打个招呼,却见那厮目不斜视从她身边径直走过。 这该死的傲娇! 她错愕不已,不过两个时辰,这家伙就忘记他们曾一起饮酒的事情。当真是无情的紧,翻脸不认人白眼狼一个。 v第26章 「侯爷,下官瞧着国公爷脸色不太好。」礼部尚书檀桓随在晏玉楼的后面,一边拈着胡须,一边摇头晃脑。 「檀大人什么时候见姬国公脸色好过。」 檀桓一愣,「侯爷说得极是。」 姬桑的脸色今日分外难看,一宿未睡倒不至于让他如此。两个时辰前,他在自己书房里闭目养神,一不小心打了个盹。 正是那打盹的功夫,他做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梦。 梦中,他与晏玉楼一起似乎还在一起喝酒。晏玉楼醉眼迷离唤他鹤之,他受到蛊惑般竟然将她揽在怀中,两人依偎在一起。 惊醒后,他回想梦中细节,心跳得极快。 他不好男风,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这个梦提醒了他,晏玉楼处心积虑接近他,故意对他倾诉,定然是想扰乱他的心神。一旦他心性受到影响,必会心软。对方精于算计人心,自己竟然差点中招。 姓晏的,当真无耻小人也。 早朝不过应卯,年幼的永庆帝赵岳一团孩子气,根本听不懂臣子们在说什么。肉乎乎的小脸不感兴趣是看着跪了一地的臣子们,只有看到晏玉楼时才出现一些神采。 下朝后,晏玉楼被晏太后宫里的宫人叫走。永庆帝就在后殿等着她,背着手左顾右盼,看到她后小脸一喜,欢快地叫着。 「晏爱卿!」 赵岳为了咬清字,字字停顿一会儿。这样的称呼从一个四岁的小屁孩嘴里听到,当真是有一种违和的萌感。 「臣参见陛下。」 「爱卿免礼。」 晏玉楼极喜欢这个小外甥,长得粉嘟嘟的五官十分精致,肖似自家五姐。她看着他从襁褓中的婴儿长成现在故意摆出帝王威仪的小萌娃,很是稀罕。若不是君真有别,她真想抱起这个小家伙。 舅甥二人熟门熟路地进宫,直接去到晏太后住的西宫。西宫是宫里人的叫法,原名延泽宫,是先帝亲自赐名。 延泽宫宫里的宫女知道她今日进宫,明显比往常雀跃。一个个妙目含情,欲语还羞争着抢着要上前侍候。 晏琳琅艳丽的脸庞上带着一丝愁容,看着自家弟弟牵着儿子走进来。舅甥二人感情一向好,她很是欣慰。 她比晏玉楼大三岁,生得极为妍丽。晏家的姑娘都肖似杜氏,个个都是大美人,嫁得都不错,且极好生养。若不是因为有晏家女好生养的名声,先帝也不会把她弄进宫。 赵岳虽小,却已当了三年的皇帝,倒是有些帝王的模样。小大人般命令宫人去取点心,都是他平日里觉得好吃的。 小孩子爱显摆,皇帝也不例外。 「舅舅,这是最近朕吃过的点心,很是美味,你尝尝看。」 黑葡萄似的眼睛里全是孩童应有的天真孺慕,晏玉楼心下受用。这个粉团子,真不枉她宠爱有加。 「陛下说好吃的,定是不会错,臣尝尝。」 宫里的点心,味道当然不会差。她本不是爱吃甜食的,只是在小外甥清澈纯真的眼神中,她每样点心都吃了一块,很快觉得有些撑。 晏琳琅笑看他们舅甥情深,知道自家弟弟向来不喜甜食。 「岳儿,这个时辰你该去太傅那里了吧?」 赵岳眼神一黯,却未有一句孩童的耍赖之言,而是立马起身,向他们告辞。 晏玉楼很是心疼,这么小的人儿,天天就要学什么御下之术治国之道,真是辛苦。然而这是他的命,他生来就肩负着大启的天下。 儿子一走,晏琳琅立马挥退宫人,等到内殿只有他们姐弟二人,她快速换了一副面礼,提着裙摆坐到晏玉楼的身边。 「楼儿,听说你昨天晚上和信国公一起喝酒了?」 这个时候的晏琳琅,满脸的八卦之色,眼神里全是兴奋的光芒,哪里还是众人眼中威严的太后娘娘。 晏玉楼有些好笑,对于这个五姐,她向来待如妹妹。她顶着成年人的灵魂胎穿而来,再怎么装也不可能真的是无知的稚子。 从小到大,她其实充当的都是保护晏琳琅的角色。在她的面前,晏琳琅就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没错。」 「那……那你们说了什么?」 「太后娘娘,你就这么好奇吗?」 晏琳琅一听太后两字,俏脸一垮,「好楼儿,你也笑话我。这什么劳什子太后娘娘,听着比娘年纪还大。」 太后的年纪可不就是能当她们的娘。 当然,那是姬太后。 「我们晏家和姬家一向不对付,我与姬桑那厮也是碰巧遇到一起。官场之中逢场作戏而已,不过是随便聊聊。」 晏琳琅有些失望,她还以为自家弟弟会和信国公化干戈为玉帛呢?原来是白高兴一场,真不知道姬国公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和楼儿作对? 瞧着她脸上失望的表情,晏玉楼有些不忍。这个姐姐,可是自己从小疼到大的,花一样的年纪就锁死在深宫,委实可怜。 「华阳宫的那位最近没作什么妖娥子吧?」 晏琳琅「扑嗤」一笑,「她还能怎么作?先帝都驾崩三年了,他们夫妻感情深,她自是和平日里一样,天天对着先帝的灵位吃斋念佛。也是个可怜的人,没有儿女又死了丈夫。」 「那对夫妻可不是什么厚道人。」 要真是厚道的,就不应该为了自己的香火,把一个妙龄少女当成生育的工具。利用完别人,又摆出受委屈的模样,真是令人不耻。 v第27章 晏玉楼冷哼一声,「她最好是一直这样安分,要是她敢动你,我自有法子收拾她和姬家。」 「还是楼儿疼我,有楼儿在我什么都不怕,她不敢动我的。」 晏琳琅自己也说不上来,明明弟弟比自己小。可是自小到大,弟弟都像哥哥一样保护着她。他们一起玩闹时,弟弟永远都是照顾她的人。 正是因为楼儿,给了她最大的支撑。 晏家不能没有楼儿,她不能没有楼儿,岳儿更不能没有楼儿。有楼儿在,他们荣昌侯府就在。有楼儿在,谁也不敢欺她。有楼儿在,就能护岳儿长大。 只是楼儿…… 「楼儿,你与我说说外面传的那乱七八糟的事情,是怎么一回事?」 也不知是哪里传出来的,竟然有人污蔑楼儿的清名,说楼儿不喜女子,还说楼儿好男风。楼儿礼贤下士与那些举子来往,被人传成别有用心。 她听说后,很是气愤。然而她相信楼儿,楼儿一向行事有分寸,这种事情会处理得很好。 晏玉楼挑了一下眉,闲适地靠着,「无稽之谈,不必理会。」 晏琳琅大松一口气,露出明媚的笑容,「我就知道是有心人诋毁你的,楼儿你事事完美,那些人找不到攻讦你的地方自是不甘心。编出这样的弥天大谎来,真是可笑得紧。」 「不过楼儿,我们晏家可都指望你。父亲过世多年,母亲心大也不管你。你都二十二了,放眼京中如你这般岁数的男子,哪个不是成亲纳妾儿女都生了好几个的。你是不是应该考虑成亲的事?」 晏玉楼闻言,勾唇一笑,「依五姐看,放眼宣京城中,可有能配得上我的贵女?」 晏琳琅还真的认真思考起来,过了好大一会儿缓缓地摇头,「没有。我就没有见过比楼儿长得更好看的人。那些女子,长相比不过楼儿,出身也没有楼儿高,还真没有一个能配得上的。」 「这不就是了。」 没有能配得上她,她怎么娶妻? 晏琳琅发起愁来,「那怎么办?楼儿你总不能一直不成亲。要不,你矮子里面挑高个,挑个长相家世最好的?」 「五姐,你当是挑货物呢?」 「哎呀,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怎么办哪?」晏琳琅跺了一下脚,突然想到什么试探问道:「楼儿,你实话告诉五姐,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欢女子?」 晏玉楼心下叹气,她确实不喜欢女人,怎么办?总不能为了掩盖事实真的找一个女人遮丑,那样不是害人吗? 「男女之情讲究的是你情我愿。何况京中比我年纪大未娶妻纳妾的人,不是还有吗?」 晏琳琅猛然瞪大眼,结巴起来,「你……你……你是说信国公……你们……楼儿你就算喜欢男子也不能找他,他……他可是姬家的人。」 晏玉楼的脸色一时间精彩纷呈,哭笑不得。她佩服五姐的脑洞,也惊叹对方的敏锐。对于姬桑的皮相,她确实是很满意的。如果对方不是信国公,或许她还真会考虑发展一场地下恋情。 可惜他们不是一路人,注定不能风雨同舟,患难与共。 「五姐,你想哪里去了?我就算是好男风,也不会挑姓姬的下手。」 「你真好男风?」 晏琳琅要哭了,楼儿要真喜欢男子,可如何是好?不行,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侯府在楼弟手中断送!到底当了几年太后,她很快镇定下来,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楼儿,你要真不喜欢女子,我们不逼你。可是你能不能给晏家留个香火,就只要一个香火,好不好?」 晏玉楼无语的同时,有些感动。五姐是真正的古人,在这个讲究血脉传承香火大于天的时代,她能说出这番话已是极限。 「五姐,事情还没到那个份上,我心里有数。」 「楼儿,我宫里的清秋,你还记得吧?」 清秋是延泽宫里得用的女官,也是晏琳琅的心腹。生得清雅脱俗,眉目温婉,是书香门弟出来的女子。 晏玉楼一听,就知她想说什么。 「不可。」 晏琳琅眼神黯淡下去,低着头。「这样都不行吗?」 晏玉楼伸出手,轻轻摸着她的头,揉了一下,像她们小时候一样。「傻琳琅,侯府在我的手上怎么可能断香火?你放心,我会有法子的。」 「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晏琳琅欢喜起来,楼儿一向有主见做事极有成算从不会诳人。至于用什么法子保住香火,她可不会问,她只要楼儿开心。 「那就好,那就好。」 晏玉楼又揉了一把她的发,心生怜惜。这样好的年华,放在自己生活的那个年代正是潇洒恣意的年纪,人生会有无数的可能。 可是琳琅的一生,却是可以望得到头的。 「琳琅,你还记得你年少时的那个想法吗?」 晏琳琅一愣,眼神幽远,「当然记得。」 「那你有没有想过离宫?」 「离宫?」她幽远的眼神划过一丝亮光,很快又被迷茫取代,「我怎么走?我是太后娘娘,是岳儿的亲娘,先帝的妃子,我能去哪里?以什么身份离开?」 晏玉楼知道此事说起来容易,实施起来却难,「只要你想,我会帮你。」 她摇头,眼有泪光,紧紧握着晏玉楼的手,「楼儿,谢谢你,只有你真正替我委屈。别人都以为我命好,一进宫就怀上龙子,没过两年儿子登基我又成了太后。人要知足,我现在每天陪着岳儿,看着他一天天长大,就已心满意足了。」 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已是极好的命了。 v第28章 「陛下总会长大,总会亲政。将来宫里会有皇后,会有无数的妃嫔,还有很多的皇子公主。妃子们你争我斗,后宫乌烟瘴气。那个时候陛下不会再需要你,你还要守在这深宫中吗?琳琅,人生在世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我有那个能力。只要你想,我随时可以帮你。」 改头换面开始新的人生,可以是热血江湖,也可以是田园风光,或是富甲一方,她有信心能让琳琅过上自由自在且不缺钱的生活。 「楼儿……」 晏琳琅吸了一下鼻子,缓缓笑起来。有楼儿这句话,她并不委屈。 晏玉楼离开延泽宫时,她亲自送到宫门口,表情仪态又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直到看不见人,她才悠悠转身进殿。 快到走出后宫的晏玉楼,却被华阳宫的宫人截下,说是姬太后要见她。她了然一笑,光华大盛,引得那宫人惊为天人。 姬太后见她,能有什么事?这么多年来,没了牵托的姬太后恐怕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姬桑的身上。对方找到她,自是因为姬桑那厮。 果不其然,对方屏退所有的宫人,开口问的第一句话就是昨天的事。 姬太后的情商不算高,要不然也不会在宫里活得这么别扭。可以说姬家人的情商都不高,一想到姬贼那该死的面瘫脸,晏玉楼暗骂了一句脏话。 「太后娘娘明察,昨日臣正为一个案子奔走,不想偶遇国公爷。国公爷盛情相邀,臣不好拒绝。」 这个晏玉楼,一定是在撒谎。 姬太后想着,自家弟弟从不是爱与人打交道的性子,怎么可能主动邀别人一起喝酒?定是晏玉楼强邀之下才勉为其难的。 「晏侯爷,本宫知道你一向善辩,如今信国公不在,你自是会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本宫不管你有什么嗜好,也不管你在外面胡天黑地,只一点你要给本宫记得:你若是敢打信国公的主意,本宫绝不轻饶!」 听听这话,是一国太后说的吗?姬太后幸好是嫁给先帝,先帝体弱妃嫔不敢邀宠,后宫还算太平,并无什么魑魅魍魉的争斗,才能容得下这样脑子简单的后宫之主。 「太后娘娘说的话,恕臣听不明白。臣与国公爷同僚一场,偶尔坐下来喝个酒说说话犯得是哪门子的律法?太后娘娘口口声声指责臣胡作非为,可有证据?臣受先帝托孤,一直以来兢兢业业不敢懈怠,究竟是哪里做错了,还请太后娘娘明示!」 「你……当真要本宫说出来?」姬太后气得七窍生烟,好一个晏玉楼,给脸不要脸。长得这样一张妖孽祸水脸,还想蛊惑鹤之。 「请娘娘明示!」 「好……好,本宫且问你,你什么要拉着信国公一起喝酒?你还敢说你没有图谋?」 蠢成这样,晏玉楼都替姬桑惋惜。队友太蠢,想来这些年他没少操心。怪不得成天阴着一脸,没个笑模样。 「太后娘娘,您此言差矣?臣与国公爷同朝为官,受先帝器重委以大任。臣与国公爷同为陛下近臣,无论朝上朝下因政事之故多有交集,共议朝事闲谈京中风向也是常有的事,同僚们坐下来喝酒说话更是稀疏平常,为何在太后娘娘眼中就成了臣有图谋?」 「你……好一张巧辩的嘴,你这些骗人的鬼话说给别人听还行,想哄本宫没那么容易。你说你没有图谋,那本宫问你,你府中为何没有妾室通房,为何一直拖着不娶妻?」 晏玉楼抬头直视着她,缓缓露出一丝讥笑。堂堂一国太后,连臣子纳妾都要管吗? 「太后娘娘这话何不去问信国公?」 姬太后一噎,目光凌厉起来。「好你一个晏玉楼,你如此不敬本宫,好大的胆子!你真当本宫怕了你荣昌侯府,不敢治你的罪吗?」 要不是有姬国公府撑腰,就姬太后这样的性情,在真正的宫斗文里活不过两集。生得这么蠢,怎么看都看不出来和姬桑是姐弟。 晏玉楼一撩袍子,跪下去。 「臣惶恐。」 嘴里说着惶恐,面色却是十分平静。姬太后甚至能感觉到她淡淡的嘲讽,不由得怒从心生,不可遏制。 「大胆狂才,你竟然敢……竟然敢……」 敢什么呢?姬太后半天说不上来,没气着晏玉楼,倒把自己给气着了。头晕得厉害,脸色十分难看。 「太后娘娘保重凤体,切莫因一些小事气坏了身子。」 此言一出,姬太后更是气得不行。 晏玉楼很是看不上姬太后这样的,一大把年纪还没活明白。成天凄凄怨怨的搞得好像大家都欠她似的。 他们侯府不欠她的,五姐更不欠她的。 「太后娘娘,臣说句大不敬的话,您实在不应该与自己置气。试想如果没有晏太后,没有陛下,您还能像今天这样养尊处优高高在上吗?您可别忘记了,淮南王无子嗣,京外两王枝繁叶茂。他们若是得了天下,还有您的立足之地吗?您还有可能是受人尊敬的皇太后吗?」 还有闲心听风是雨,作天作地吗? 姬太后不敢置信地瞪大眼,这个晏玉楼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为人臣子竟然妄议天家之事,还敢教训当朝太后。 晏家,这是大逆不道! 「好你一个晏玉楼,你怎么敢口出此言?」 「太后娘娘,所谓忠言逆耳,臣一片赤诚之心可昭日月。太后娘娘久居深宫,不知朝堂风云万变,难免思想狭隘。太后听信谣言质疑臣的品性,怀疑臣会祸害信国公,臣实在觉得冤枉。论才能,臣自认不输信国公;论容貌,更是略胜他一筹。臣近日也有些不安,唯恐信国公与娘娘一样听信谣言,对臣生出不一样的心思。」 言之下意,她比姬桑长得好,要说觊觎也应该是姬桑那厮觊觎她。应该担心的人是她,而不是姓姬的。 姬太后口瞪目呆,看向门外。 「鹤之……」 晏玉楼闻言转过头,看到不知何时站在门外的姬桑。 「国公爷来得正好,太后娘娘所是误会了什么,任凭我说什么都不信。你来解释一下,我们只是同僚的关系。」 姬太后虽年长姬桑许多,可是对这个弟弟打内心里是有些犯怵的。她根本想不到姬桑会来,还听到刚才的话,心里把晏玉楼恨得要死。 「晏侯爷,既然是误会,本宫也没什么再问的,你跪安吧。」 「臣告退。」 晏玉楼起身,经过姬桑时低语,「我在东侧宫门等你。」 v第29章 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可是两人长相实在是过于出众,便是同为男子都令人生出一种异样的般配之感。 看到他们亲密的样子,姬太后一阵心塞。他们什么时候这么好了?难道鹤之和晏玉楼真的有什么不能告人的关系? 一个男人为什么生得比女子还要好,这不是在害人吗? 「鹤之,你和晏玉楼?」 「我们只是同僚关系。」 「可是他明明心思不纯,你千万不要被他蒙骗。你年纪不小了,成亲的事情不能再拖。要不本宫出面替你相看京中贵女,你看如何?」 「不必。」 姬太后心里着急,弟弟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若是暂时没有开窍还好。要是真的受了别人的引诱染上坏习气,可如何是好? 「鹤之,男婚女嫁天经地义,你今年已二十有五,寻常人家的男儿像你这般岁数的,早已娶妻生子,儿女满地跑。咱们姬家一向人丁单薄,全指着你开枝散叶,你当知自己的重任万不可与宵小之辈同流合污。」 姬桑的心惦记着晏玉楼昨走前留下的话,一直在想她到底有什么话要和自己说,看着一副恭听的模样,实则心不在焉。一想到那个梦,心情更是复杂。 姬太后方才被晏玉楼堵得难受,满肚子的委屈,恨不得倒豆子一样一股脑都倒出来。她是越说越气,越想越觉得窝火。 「鹤之,你执意晚娶也行。但万不能和晏玉楼扯到一起,那人鬼心眼多,生就比别人多了几个心肝,本宫怕你吃亏。你应该听到他说的话,他竟然敢反咬一口,说是你觊觎他!好个不要脸的东西,当真是荣昌侯府出来的!」 「哼,有其姐必有其弟,晏琳琅就是用胆大之言吸引先帝,先帝不察以为她率性开朗极尽宠爱。孰不知是荣昌侯府家风不严,子孙皆是不知礼数的狂妄之辈。」 先帝去世已三年,姬太后始终不能忘怀他对晏太后的宠爱。在他去世的前三年,他独宠晏琳琅一人,再也没有宠幸过任何一个妃嫔,包括身为皇后的她。 每每思及此,她都觉得痛苦难当。 「鹤之,他们晏家是想取我们姬家而代之。早些年,我们姬家是何等风光。世人论起,皆道我姬家显贵人前,无人能及。而如今,陛下是晏家的外孙,比起你这个嫡舅舅,他明显更亲近晏侯。我们姬家的将来就全指着你,若是你再有个什么事,咱们姬家就真的完了。」 「臣知道。」 晏家有五位姑娘,都嫁得不错。人说女婿半个子,晏家除了有亲儿子,有五个女儿,还有五个半儿女婿。再加上晏家姑娘能生养,外孙十来个,当真是枝繁叶茂。 反观姬家,唯有他们姐弟二人。姬太后无所出,姬桑未娶妻。人丁单薄,阖府冷清,莫说枝繁叶茂,便是新芽都没有发一个。 姬太后絮絮叨叨了大半个时辰,见自家弟弟一直静静听着,觉得他应该听进去了。看着时辰差不多,终于放他离开。 他大步缓行,瞧着不紧不慢,实则走得极快。或许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方才脑子里一直在思考晏玉楼留下的那句话,猜测着她会说什么。 后宫与前殿不一样,种了颇多的花草,还有树木。 拐弯处,一列仪仗过来,为首的是永庆帝赵岳。赵岳的身边,是太傅谢邈。谢邈已是而立之年,通身的儒雅气质,长相温和。谢家百年书香大家,谢邈此人才高博学,七岁便崭露头角名扬天下。 谢邈的妻子是晏家大姑娘晏瑾瑜,其父是当世大儒谢源。谢家幼孙谢思齐今年五岁,是赵岳的伴读,生得唇红齿白,站在赵岳的另一边,表兄弟二人眉宇间有一些相似。 晏家子孙好颜色,两个孩童都有一丝似晏玉楼,却无一人能及晏玉楼。 还是晏玉楼生得最好。 姬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这种想法,当下心一沉。自己真是受晏玉楼的影响太深,竟然会有此等荒谬的想法。 「姬爱卿可是刚从姬母后那里过来?」赵岳问道,小脸板得严肃。姬舅舅和舅舅可不一样,姬舅舅一向不苟言笑,就像母后说的那样,活像有人欠他几万两银子。 而且姬舅舅也没有舅舅那般疼爱他,更不可能和自己玩闹。 赵岳年纪虽小,却知亲疏。舅舅是亲舅舅,姬舅舅不是亲的。姬母后是母后,也不是亲的,只有母后才是亲的。 「回陛下的话,正是。」 「朕听说姬母后前几日身体有些不适,正准备去看望。不想在此碰到姬爱卿,当真是巧得紧。」赵岳一本正经说完这些话,已是有些词穷,眼睛看向谢邈。 谢邈连忙接话,「国公爷步履匆匆,想是有急事出宫。」 「没错,朕也看出来了。姬爱卿,你去忙你的吧。」 小皇帝发了话,姬桑便告退了。 人走远后,赵岳人小鬼大地叹口气,「朕有两个舅舅,姬舅舅和舅舅,他们两人听说处得不太好,朕瞧着确实如此。谢爱卿,你说他们会不会和好?」 小大人般的话,稚嫩的语气,小小挺直的身体,看着这样的帝王,谢邈心下一软,有些忍俊不禁。 「信国公与荣昌侯都是朝中重臣,受先帝器重。臣觉得无论他们是否和睦,都是一心忠于陛下的好臣子。」 「唉……他们两都那么大了,成天闹别扭还都不成亲,真不让人省心。」赵岳摇头重重叹气,身后的宫人低头忍笑。 「还是臣的舅舅省心。」谢思齐道,一脸与有荣焉。 赵岳苦思一会儿,疑惑道:「你的舅舅不正是朕的舅舅?」 谢思齐想了一会儿,一拍脑袋,「对哦,咱们是同一个舅舅。」 身后的宫人们低着头,憋笑憋得辛苦。 两个小人儿你看我,我看你的,原来他们舅舅是同一人啊。那还是他们的舅舅好,不好的是姬舅舅,赵岳想着。 「还是我们的舅舅好。」 「对,我们的舅舅好。」 两人达成共识,看向谢邈。 谢邈儒雅的脸上露出春风般的笑意,「你们的舅舅自是最好的舅舅。」 他可不敢说小舅子的坏话,小舅子是姐姐们的心头宝。他家那位大娘子,更是容不得别人说自家弟弟半个字的不好。 v第30章 这几天,京中隐有关于小舅子不好的流言,大娘子在府里发了威,要是有人胆敢在府中传出一丝风声立马提脚卖出去。 他家大娘子尚且如此,更别提太后娘娘。论护弟,五个姐妹当中就数太后娘娘最甚。小舅子什么都好,就是对亲事不上心,才招了那些闲话。 且他家大娘子的话来说,整个宣京城没有一家姑娘能配得上自家弟弟。这话听着狂妄,实则不虚。 真不知道自家那神仙人般的小舅子,将来会娶个什么样子的娘子。要想嫁进侯府的女子,不光是要入小舅子的眼,还得过五个姐姐的关。想想都让人同情,忍不住掬一把辛酸泪。 得到他的肯定回答,两个小家伙都很欢喜,一行人继续往前。 姬桑出了宫,果然看到晏玉楼。晏玉楼没坐在马车上,而是靠在马车旁双手环胸而立,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见他出来,勾了一下手指,示意他上前。 他别过眼,走过去。 「晏侯爷可是有什么要事?」 晏玉楼略歪着头看着他,说实话他的长相很出众,可是却并不讨时下的贵女喜欢。一是他太冷,二是他太高。高得像一根门柱子,又冷又硬很不讨喜。 既然那么多人都以为他们之间会有什么,那为什么不是他垂涎自己的美色,而是自己觊觎他呢?她是越想越觉得恼火。 「自然是有事,有一件于你我而言都很重要的事。若是我所料不错,太后娘娘应该和国公爷提到过我,是不是叮嘱国公爷不要和我走近,免得被我带坏?」 姬桑不语,他不会撒谎。 晏玉楼冷哼一声,「就知道她会那么说,说起来这件事情吃亏的其实是我。论长相才情,我不输国公爷,凭什么那些人癔测我肖想你,而不是你想染指我?」 他抬眸,耳根悄悄一红。 「晏侯爷想多了,你我同为辅佐大臣,一切以陛下为重。些许有心之人的猜测,大可不必要放在心上。」 说得真是轻巧,要是别人说他动机不纯,她也不介意啊。可是为什么那个有所图的人变成了她,她堂堂荣昌侯,难道不要面子的吗? 「国公爷倒是会慷他人之慨,你又不是我,怎能替我大度?」 「晏侯爷若是真听不得,何不拿几个多舌之人杀鸡儆猴?」 哼,他倒是算计。 她若真的拿人开刀,恐怕京中就会传她小肚鸡肠睚眦必报,没有容人之量。想她好歹也是朝中一品大员,这样没品的事情她做不出来。 不能为难别人,只能为难他。 她靠近,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我身为朝中大臣,岂能滥用职权。所以我决定了,这样的冤枉不能白白担着。国公爷最好是听太后的话离我远远的,否则我就把传言坐实,免得白白背负名声。」 血气一下子涌上他的头,他清冷的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她得意一笑,背着手扬长而去。 「爷,晏侯实在是太过狂妄,奴才都看不下去了。他如此羞辱您,难道您还要忍着吗?」姬桑身边的随从阿朴双拳紧握,两眼喷火般盯着晏玉楼的背影,恨不得盯出一个窟窿来。 简直太嚣张了,根本不把他们国公府看在眼里。区区荣昌侯,早些年怎么能与他们国公府相提并论。 姬桑垂眸,不徐不慢地道:「逞口舌之快而已,随他去吧。」 「爷,这哪里是逞口舌之快……」 「阿朴,你多言了。」 阿朴立马闭嘴,脸色悻悻。国公爷以大局为重,碍着陛下的面子,连这样的气都忍得下去。想想他们国公府,自打先帝驾崩后是越来越低调,处处避着荣昌侯府。到现在,都忍到这个份上了吗? 爷真是太能忍了。 晏玉楼已经上了象征侯府威严驷驱马车,车夫一挥鞭子,大力一扬,马车便调转车头,驶离宫门口,绝尘而去。 马车行至淮南王府附近被堵,装箱笼的马车排着好几辆。王府和公主府的巷子被挤得水泄不通,连正路上都挤满人。 只听得有人说是公主要出京,似乎要住上一年半载。晏玉楼微皱着眉,看这阵仗,确实像是要离京很久。 湖阳公主被下人簇拥着正要上马车,猛然看到侯府马车的徽记,走了过来。 晏玉楼好避着,掀帘下车。 「公主要远行?」 湖阳细缝眼儿睇着她,毫不掩饰眼中的惊艳,「正是,父王念本宫在京中无趣,特许本宫出京玩耍一段时日。原想着此一去会有好久不能回京,临行前未能与侯爷辞行,顿觉是一件大憾事。不想我们心有灵犀,侯爷竟然能赶上替本宫送行。」 「赶巧了,臣祝公主一路顺风。」 她略略一扫,看到不少清秀的仆从,想来都是湖阳养的那些面首。如此掩人耳目,必是淮南王的吩咐。 淮南王倒是个明白人,最近闹的事情应该心知肚明。明着不能惩罚自己的女儿,暗地底却是要样子的。此次让湖阳出京绝不是游玩,应是类似于惩戒之类的清修,所以湖阳才会让面首扮成小厮。 大家心知肚明,睁一只眼闭一只罢了。 湖阳毫不在意别人会看出来,甚至很期望从晏玉楼的脸上看出什么。然而晏玉楼面上一派平静,她什么也看不出来。 心里再次惊叹对方的好颜色,直道可惜。 「本宫以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晏侯爷处处针对本宫,到如今方才是恍然大悟。却原来是本宫与侯爷是同道中人,侯爷嫉妒本宫可以坐拥美男心生不忿,所以才会生出间隙。本宫不是气小之人,侯爷如有所求尽管开口,但凡是看上本宫身边的人,本宫一定双手奉上。」 真是可惜,这般长相出色的男儿竟然不喜女子。枉费老天给了一张祸害女人的脸,不想最后还是便宜了男人。 湖阳想着,目露惋惜。 晏玉楼眸一沉,「臣不好这口,多谢殿下的美意。」 v第31章 还挺会装,这些个世家子啊贵女的,一个个没意思得紧。男人嘛,养外室蓄小倌,私下纵欲无度面上却装得人模狗样。女人嘛,明明心里嫉妒得要死,夜里没有男人陪着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偏要装得贤惠大度,端庄得体。 湖阳心下不屑,脸上便带了出来。 「本以为侯爷与其他人不同,是个敢做敢当敢爱敢恨的,不想也是个迂腐的。人生在世,喜欢什么便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就讨厌什么,何必装腔作势违背自己的本心?本宫知道京中许多人在背后说什么,他们骂本宫不知廉耻,骂本宫不守礼教。呸!本宫是公主,投了这么好的胎还要夹着尾巴做人,岂不是白费好出身。你说是不是,晏侯爷?」 「公主出身皇家,自是可以任性而为。倘若生而为人,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要礼法何用?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只凭一己之欲视他人生命如草芥,还要礼法做什么?要是人人由着本心,只怕世间早已大乱。」 正是因为有像湖阳这样的人,世间才会有欺凌,才会有冤屈。 湖阳讥笑一声,「侯爷想是对本宫误解甚深,其实本宫这个人最是怜香惜玉。纵是有时候玩得狠了,心里还是怜惜着的,疼着他们都来不及,万不会谋色害命。」 晏玉楼眼一眯两人视线对上,湖阳的眼神很是轻挑,然而瞳孔却是真诚,似乎是在澄清什么,绝不是随口说说。 对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在暗指什么? 眼神扫到那些清秀的小厮,确实个个养得好。这些年来,公主府中的面首来来去去,听说还有自荐枕席的。 难道自己判断错了吗? 「晏侯爷对本宫颇有成见,所谓清者自清,本宫也不想多做解释。侯爷要真是喜欢国公爷,当不要轻易放手,更不用在乎世俗眼光。人生在世,图的就是享乐,活一日快活一日,快活一日就赚到一日,总好过死到临头才后悔不迭。」湖阳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中有一丝惆怅,原本令人讨厌的眼神也没有往日黏腻。 「即时行乐,确实是令人向往。公主活得潇洒,无人能及。」 湖阳叹了一口气,突然表情一变,眼神重新湿腻起来。仿佛刚才是晏玉楼眼花了,这人哪会有什么惆怅,分明还是那个令人恶心的公主。 「晏侯爷有所不知,本宫嘴里说得厉害,实际上也是遵礼守法的人。怎么可能想什么就做什么,若真是那样,侯爷怕不是要和本宫急眼?」 她抿起嘴来,故意作出娇羞的笑。 看得晏玉楼一阵恶寒,狗改不了吃屎,湖阳果然对自己有过想法。这种感觉令人极不舒服,要是可以,她真想一巴掌扇过去。 「公主请,臣再次祝您一路顺风。」 「哎呀,晏侯爷,别急着送本宫走啊。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你让本宫多看两眼也好。你这个人吧,原是比信国公那根木头要好,可惜啊……不过本宫不嫌,冲你这张脸,本宫光看着就觉得欢喜。」 「公主殿下,请自重!」 湖阳张开手,拦住她。 「晏侯爷莫要气恼,本宫没有别的意思。其实嘛,本宫特别佩服你,你竟然敢打信国公的主意。哎哟,你还真别说,国公爷人是冷了些,长得真是好,就是比侯爷你差了些。本宫是垂涎已久就是不敢,本宫敬你是个人物有意结交,不知你愿不愿意?」 「公主殿下,您玩笑开过头了。」 晏玉楼冷着脸,眼角余光看到国公府的马车缓缓停下,看到那修长的身影从车上下来。再看到湖阳脸上的戏谑,心头火起。 她觉得这个湖阳简直是个神经病,她就算是看中姬桑何需别人从中指手划脚,更不需要湖阳这样的人替自己广而告之。 湖阳胖胖的身体靠近,她下意识往后挪一步。此举引得对方大笑起来,笑真的张狂又得意,像是遇到极有趣的事情。 此时,姬桑已经走近,行礼。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湖阳用自己肥硕的身体一撞,毫无防备的晏玉楼被撞飞出去,直直扑向姬桑。 眼看着人要着地,一只大手拦胸将她托起。 站稳后,她冷着一张脸,怒视湖阳公主,「公主殿下,您太过份了。臣好歹是朝廷命官,岂容你如此羞辱!」 「湖阳,莫要胡闹!」不知何时出现的淮南王黑着脸一声厉喝,湖阳公主立马变成乖巧的小猫般,缩着身体。 淮南王走过来,狠狠瞪她一眼,「为父看你的性子真是越发的不知收敛,原想着平日里太过娇惯你,纵得你不知天高地厚,让你去皇陵反省一年。看样子,你不止性子张狂,且目中无人。既然如此,你便在皇陵呆两年吧。为父瞧着下人带得委实太多,那些个小厮,就不用跟去了。」 「父王!女儿是在和晏侯爷话别。」湖阳跺了一下脚,颠着一身的肥肉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淮南王的身边,嘟起嘴。「实在是无心的,不信您问侯爷?」 「为父看得清清楚楚,你还狡辩!」淮南王儒雅的脸上满是失望,眼神中透着身为人父的痛心,对晏玉楼道:「无归,湖阳不懂事,你别和她计较。」 「王爷放心,臣自不会把公主的话放在心上。」 「好,好。今日湖阳胡闹冒犯你,改日本王做东请你们过府,你和鹤之都要赏脸。来人哪,赶紧腾出路来,让信国公荣昌侯先走。」 那些面首装扮的小厮们被人驱散,侍卫们挪出一条路,好让姬桑和晏玉楼的马车通行。晏玉楼行礼告辞,上了马车后,脸就沉了下来。 好一个湖阳。 她的手下意识摸到胸前,记得那只大手正好托在这里,仿佛还有残留的温度像烙印一下挥之不散。 他应该没有发现自己的秘密吧? 这么平,他肯定不会怀疑。真不知是应该庆幸还是应该悲哀,没被人识破她很庆幸。可是身为女子被人袭胸都没让人生疑,简直是一种悲哀。 而且白白被姬贼吃了豆腐,他竟然还一无所觉。 真他娘的。 操! 马车的轱辘转起来,前一段路后,她掀帘一瞧,只瞧见国公府的马车向另一个方向驶去。按捺着跳下马车拉着对方痛骂一场的冲/动,长长地吁出一口浊气。 一路怒火中烧,到了顺天府。 李太原立马放下手中的事,低声禀报关于柳云生案子的相关事宜。按制来说,像柳云生那样的枉死异乡的人,尸体只能暂时停在义庄。然后由顺天府往下边衙门层层传递文书告之家中亲人,前来收尸。 「侯爷,柳举人的死因下官未曾公开。下官以为真正死因还是不外传的好,就让世人以为柳举人遭到好友算计后,痛心疾首而自尽,不知您意下如何?」 晏玉楼正有此意,闻言夸奖他一番。 随后两人一起去了义庄,义庄的气味自是不好闻,尸体的怪味加上其它防腐之物的味道,处处都是死气。幸好现在天气尚凉,尸体没怎么变质。 v第32章 柳云生的尸体停在中间,白布盖着。 她欲上前揭开,李太原一只手捂嘴,一只手制止她,「侯爷,您还是别看的好。死相不好看,怕惊了您。」 「无妨。」 白布之下,曾经的清俊面容已是表紫,凸出的眼吊出的舌,确实看起来很恐怖。活生生的一个人,以这样不体面的方式离去,怎么不叫人悲愤。 湖阳说的话,可信吗? 若如湖阳所说,柳云生的死就另有隐情,到底是谁做的呢?张向功已被关押,也没有听说柳云生和别人还有龃龉。 「李大人,柳云生的身后事,就交由侯府来办吧。」修长如玉的手指重新盖上尸布。 李太原略略愣神,「侯爷打算怎么办?」 晏玉楼神情肃穆,看着一具具白布掩盖的尸体。这些大多都是无主之尸,或是枉死的流民乞丐,或是无人认领的异乡人。 「我会让人送他的灵柩回浒洲,也会派人抚恤柳氏夫妇。」 「侯爷仁慈,下官佩服。」 这句话不是恭维,李太原是打心眼底对晏玉楼生出敬意。据他所知,柳云生父母年事已高,待知晓儿子死讯已是悲痛难当,保不齐双双病倒,几乎不能长途跋涉上京扶灵。 若至亲不能上京,唯有委托族人来办。可是柳家为供柳云生进京赶考,已经家徒四壁无以为继,如何还出得起这笔银子。 他身为一方父母官,见多看多,心早就冷硬了。侯爷天生贵胄,应是不知人间疾苦不晓黎庶艰难高高在上之人,万不想竟是如此体察民情。 晏玉楼自问自己不算什么好人,但基本的良知还是有的。柳云生客死异乡,柳氏夫妇若无能为力上京,他将一直搁在这里无法入为这发,待时限一到由着义庄自行处置。 魂归故里,是她对死者唯一能做的事。 「柳举人,你的冤屈本官一定会追查到底,他日如有结果,定会祭告于你。你在泉下安心以待,来世投个富贵人家。」 义庄外,有乌鸦的叫声,声声瘆人。 李太原浑身起疙瘩,「都几月了,还有乌鸦?此地阴气重,侯爷您不能久呆。想必柳举人泉下有知,定会感激您的。」 晏玉楼不语,再看一眼盖着白布的尸体,悠长地叹了一口气。 「死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活人。人人都以为地狱暗无天日恶鬼横行,却不知魔鬼披着人皮,游荡在人间。」 李太原身体抖了一下,更觉瘆得慌。 「侯爷……」 「走吧。」 李太原重重松口气,义庄这样的鬼地方阴气太重,他是一刻都不想多呆。侯爷真是生了一颗菩萨心肠,不光有仁心还很关心下属,令人景仰。 「侯爷,您日后再有什么事,直接吩咐下官,下官必定鞠躬尽瘁鞍前马后。」 这句话像是归顺,也像是承诺。 晏玉楼点头,算是同意。 回到侯府,她先是沐浴更衣,然后再去找杜氏。 杜氏看到她,连忙招手,「楼儿,快过来。」 看到桌上一摞子的女子画像,她眼神微闪。一屁股坐到杜氏旁边,瞅着那堆画像,眉心跳了一下,拿起一张。 「哟,这姑娘谁啊?大盘脸色棍子眉,一副不善的样子,怕是得罪画师了吧?」 杜氏幽幽叹一口气。 晏玉楼不赞同地看着好,「母亲,我听到您叹气了。您难道不知道叹气催人老吗?看看你这张貌美如花的脸,走出去谁能看出来您都是做外祖母的人。」 「你这张嘴,总没个正形,老是打趣你娘。」杜氏嗔一眼,脸色稍霁把画像一推。「楼儿,你别怪娘多事。娘心里实在是不踏实,怕那些流言中伤你。想着若是你有意相看姑娘,那些人总不好再说什么。」 晏玉楼明白她的意思,可是这事只能拖一时。她就算是相一百年,也不可能相中姑娘,更不可能娶妻。 「娘,此计只可应急。」 「娘何尝不知道,也是没法子的法子,拖一时算一时。你看看这些官媒可真是尽职得很,个个都是人精。我随口一说立马就送来如此多的画像,听说都是各府主母亲自交给她们的。也难怪这些人,咱们侯府门第高,楼儿你又人才出众,谁不想揽下你这乘龙快婿。」 杜氏说着,拿起第二张画像,连声惋惜,「古将军府的嫡长女,生得一副爽朗的模样,看着就是个通情达理的姑娘。我曾见过几面,是个很不错的姑娘。可惜啊,咱们无福消受。」 晏玉楼眼一瞄,看了过去。 这个时代的画功太过平面,相似的眉毛,相似的脸型,她实是不知道自家老娘从哪里看出来古大小姐通情达理的。 要是日子一长,她一直挑来挑去都没有相中的姑娘,到时候说不定把整个宣京的贵女都得罪了。 真是头疼。 「此事暂且搁一搁,眼下春闱要紧,后天就是贡试容不得半点闪失。我身为主考官,怕是有段时间不得闲。要是有人问起,你也可以推脱一二。」 杜氏听完,又是一阵长叹。 接着她说起进宫的事情,包括姬太后召见过她的事也简略一提。杜氏听得更是连连叹气,直道自己害惨她,让她如今左右为难。 「娘,您说的是什么话?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我身为荣昌侯受世人尊敬。若不是母亲您,孩子儿哪能一展抱负?您知孩子儿的脾气,如果要孩儿像其他女子一样深居闺中,只等嫁人生子看男人脸色,孩儿岂不憋屈死。」 「你这孩子,就会宽娘的心。」 杜氏慈爱地看着出色的女儿,心下唏嘘。不是她自吹,放眼京中论长相论能力,无人能与楼儿相比。一想到这般钟灵毓秀的孩子是自己生的,她是打心眼底骄傲。 v第33章 这么出色的孩子,真是受苦了。 晏玉楼真不觉得苦,比起许多人来说,她实在是太过幸运。比如柳云生,比如董子澄,她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荣昌侯府请官媒上门的事情,以极快的速度传了出去。信国公府那边自是听到风声,阿朴将消息立马报给姬桑。 「国公爷,您说晏侯爷是什么意思?」 那样招惹国公爷后,转身就开始相看女子,是何用意? 姬桑头未抬,眼神定在书上,「男婚女嫁天经地义,为何大惊小怪?」 阿朴松一口气,国公爷说得是。自己真是钻了牛角尖,晏侯要娶亲不正是天大的好事。看国公爷的样子,似乎没有半分触动,当真是好极。 他脚步轻快起来,赶紧出去张罗点心。路上碰到程风扬,停下来寒暄两句,自是会提到荣昌侯府的事情。 程风扬眯起桃花眼,看着阿朴脸上欣慰的笑容,一脸的若有所思。 「阿朴,本少爷觉得你高兴得太早了。」 「表少爷是何意?」 程风扬一把抖开扇子,摇了两下,冷风扇得阿朴皱起眉头。真搞不懂这些自诩风流的公子,冷得要死还扇凉风,也不怕感染风寒。 「依本少爷多年的经验,晏侯爷此举是做给表哥看的。」 「做给国公爷看,为什么?」阿朴很是糊涂。 程风扬把扇子一收,轻轻敲在他的头上,「你傻啊,一看你就不懂什么是情情爱爱。本少爷游戏花丛多年,对于这些拈酸吃醋的小把戏见得太多,都是些情人之间的雕虫小技一眼看破。」 「拈酸吃醋?谁吃醋?」 「自是有人想要表哥吃醋,你想啊,这样的情爱本就不为世人所容。表哥成天冷冰冰的,晏侯爷哪里受得了,不刺激一下表哥,表哥怎么会开窍?」 阿朴皱起眉来,狐疑地看着程风扬。表少爷说的什么鬼话,他们国公爷怎么可能会吃醋,晏侯爷怎么会耍这种女人才玩的把戏 表少爷真是越说越没个正形。 「表少爷,奴才听不明白,不过也知道定不会像您说的这样,我们国公爷仅当晏侯爷是同僚,万不可能有什么心思。奴才还要去厨房知会一声,您慢走。」 「诶,阿朴,你真不关心你主子的幸福?」 他们国公爷的幸福才不是晏侯爷,阿朴生气地想着,脚步越走越快,最后小跑起来,转眼人就看不见了。 程风扬桃花眼一转,啐一声,「哼,不识好人心,将来表哥后悔的时候,有你受的。」 春闱三日度日如年,举子们觉得难熬,主考副考和巡考也轻松不到哪里去。主考官除晏玉楼外,另一个自是姬桑。副考一为太傅谢邈,二为内阁大学士裴观年。谢邈是晏玉楼的人,裴观年自然是姬桑的人。 两位辅佐大臣相互制约,在朝中是公开的事情。 一个个的号舍中,考生们或奋笔疾书,或抓耳挠腮。整整三日吃喝拉撒都在里面,气味十分的不好闻。 三日后,贡院的门一开,举子们虚浮无力地出来,有些脸露喜气,有些愁容满面。三年一回,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谁不想科举出仕一鸣惊人,便是晏玉楼早年也曾打算过参加科举。自打知道科举进场要仔细搜身里外检查后,她就打消这个念头。好在她身份摆在那里,荫封承爵,并不需要走科举之途。 举子们排队有序离场,待看到董子澄时,她微笑示意。巡考之时她看过他的文章,不出意料会榜上有名。他的精神看起来不错,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人还是那么清瘦,却如同幼松,细弱中带着韧劲。 董子澄看清她眼底的鼓励,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 突然外围接举子的人群中冲出一个人来,身形垮肥胡茬满脸,直直冲向晏玉楼。她看得分明,那人手上握着一把匕首。说时迟那时快,来不及细想,她一脚飞踢过去,将那人踢倒在地。 「晏玉楼,你不得好死!哈哈……堂堂荣昌侯,竟然喜欢男人,真是天大的笑话啊!」 侍卫制住那人,一把拉起他的头,却原来是董子方。 董子方目光癫狂,呸出一嘴的泥,「姓晏的,你看中我那庶弟,害死我母亲,又想害我。你丧尽天良,不得好死!你们放开我,我要替我母亲报仇……」 侍卫们欲堵他的嘴,被晏玉楼制止。 她这一生顺风顺水,除了捂好自己的身份外,并无任何不如意的地方。她出身高长相出众,向来只有人恭维巴结的份,被人当众痛骂还是头一遭。 「让他说下去,本官倒要听听他的狗嘴里还有喷出什么粪来。」 董子方得意万分,笑得更加疯狂,「姓晏的,你算什么男人!你仗着权势一手遮天,想罢谁的官就罢谁的官,想杀人就杀人。可是你再狂,也不过是个匍匐在男人身下的玩意儿。你色胆包天,竟然还敢打信国公的主意,真该让天下人瞧瞧你是个什么货色!」 众人大惊,人群躁动起来。 晏玉楼眯起眼,杀气毕现。董子方会出现在这里,是谁的手笔?董大人没有这样的胆量,还有谁敢和她做对? 姬桑? 不像。 他们之间虽然不对付,她却深信他不是如此无耻下作之人。她想起柳云生的死,还有眼前来送死的董子方,仿佛暗中有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一切。 难道是京外两王的人,若真是那样,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谁派你来的?」 这话一问出,董子方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慌乱,很快换成隐秘的得意。「我不是谁派来的,你是被你害得走投无路。你是不是害怕了?害怕你喜欢男人的事情传遍天下,害怕你一手遮天不把陛下放在眼里的事情败露了?哈哈……晏玉楼,你也有今天!」 晏玉楼走过去,一脚踩在他的脸上,脚底使劲磨几下。磨得董子方翻着白眼珠子,五官狰狞变形。 「你……大逆不道,不得好死……」 「董子方,你以为你不说本官就查不到吗?你是个什么东西,疯狗一般的人竟然敢到本官的面前大呼小叫。你母亲曲氏指使下人残害庶子,她死有余辜。你父亲内宅不修浑浑噩噩不堪大用,本官命他闭门思过已是法外开恩。至于你,一个不学无术的败家玩意儿,更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若本官纵容你这等无用之人占着要职,岂不是拿着全宣京人的安危开玩笑。」 v第34章 「你污蔑朝廷重臣,其心可诛。你说,你是不是封地的细作?」 众人又是大惊,封地两王一直觊觎京中,向来是要防着的。百姓不喜战事,唯愿世道平安。董子方要真是封地的细作,那就是全宣京的罪人。 董子方呜呜出声,变形的五官发不出完整的声音。晏玉楼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脚尖再使力,他立马口吐沫子。 「至于本官是不是喜欢男人,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试问可有哪条律法规定男人必须要喜欢女子?可有哪条律法规定男人不许喜欢男子?所以本官无论是喜欢女子也好,喜欢男子也罢,并不触犯我大启的任何一条律法,何人敢指责本官!」 人群呆住了,还有这样的说法? 再一细想,深觉说得对。没有律法规定男人一定要喜欢女人,纵然侯爷喜欢男子又如何?又不犯法! 人人都受到震动,久久不能回神。 晏玉楼凛然四顾,将众人神色尽收眼中。暗处之人的目的无非是弄臭她的名声,想宣扬她好男风行径卑劣,以此崭断陛下的一条臂膀,当真是一招好棋。 只可惜,在有传言的时候她就设想过有人会做文章,一早有了心理准备。纵使哪一天她好男风的事情坐实,她也不怕。 她慢慢抬脚,董子方大口喘起粗气来,像见水的鱼儿拼命呼吸。 「董子方,你这坑爹的东西。本官原想着董大人反醒一段时间后,再请旨让他重新入朝。不想你真是生来讨债的,你母亲若不是为你打算,也不会日夜想着残害庶子。所以她之死,是因你之故。你父亲亦是如此,经此一事他再难起复。你个祸害爹娘的玩意儿,活着真是浪费粮食。来人哪,把董大公子送还董府!」 众人又是一愣,还未从之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侍卫们堵上董子方的嘴拖走。 晏玉楼的身边围满侍卫,大家都生怕再出一个董子方。她环顾四周,瞥见董子澄更加苍白的脸色和眼里的内疚,安抚道:「董四公子不必愧疚,本官无事。这几日受累,早点回去歇着。」 董子澄弯腰行了一个大礼,眼中全是歉意。 「侯爷……」 「回去吧,我会让人继续跟着你。你那兄长不是个东西,你且小心一些。」 董子澄「扑咚」跪下,连磕三个响头。「侯爷,日后若有差遣,学生万死不辞!」 晏玉楼示意侍卫扶他起来,让他赶紧回去歇自己。他苍白的脸色紧绷,坚定的眼神看着她,如同一只归顺的狼崽。 「你不怕吗?」 「学生不怕。」 他已一身污秽,只要能留在她身边就已心满意足。他只怕世人她的名声被自己所累,引来别人不堪的揣测。 「不怕就好,你放心本官不是那样的人。」 他当然知道她是好人,方才有一刹那他甚至想过只要她不嫌弃,他怎么样都可以。这种想法不过是一晃,在听到这样的话后深深埋在心里。 「侯爷是好人。」 晏玉楼自嘲一笑,「本官可不是什么好人,为官者早已混淆黑白,哪里可能有纯粹的好人。真正的好人,不一定生就一张仁慈的脸。有人端着一张悲悯天人的面孔却做尽天下的恶事,有人生得凶神恶煞却有一颗赤诚之心。人不可貌相,你以后经历得多,就越能明白这个道理。」 「多谢侯爷教诲,学生铭记于心。侯爷说的人不可貌相,是否指孟大人?」 晏玉楼挑眉,「你知道孟进?」 董子澄再行礼,「孟大人威名赫赫,学生有幸听说过。学生有一事相求,若学生侥幸能榜上有名,学生愿请往大理寺跟随孟大人。」 「你想去大理寺?」 「正是。」 金氏还关在大理寺,他深知自己的案子牵涉太深,纵使侯爷也不敢轻举妄动。世间如他一般有冤不能伸者何其多,若能让罪恶之人认罪,便会有许多人沉冤得雪。 他目光坚定,更像一只狼崽子。 她完全相信,假以时日,他必是一个出色的刑讯人员。因为他的身上有一种狠劲,一种瘦弱中无法忽视的狼性。 「好,本官答应你。」 董子澄再次行大礼,恭敬离开。 晏玉楼看着他的背影,悠长地叹一口气。路是人选的,世间有千万条路,每条路都不一样。有的路平坦通顺,有的路崎岖不平。他选的路,注定是孤独的,正如孟进一样。 视线一转,看到一身藏青大氅的姬桑。寡冷的眉眼,幽深莫测的眸。说起孤独感,谁人都不及眼前的人。 纵使左拥右护,他依旧是最孤寂的那个人。 「国公爷今日看戏可看得过瘾?」 这个人,不知看了多久,说不定是看完全程。作为对头,她被人骂时,想必他在一旁看得是心花怒放。 「晏侯爷以为是戏?」 「难道不是吗?」她反问,眉眼上挑,高傲睥睨。 「如此说来,确实是一出精彩的戏。我若是晏侯爷,与其在这逞口舌之快,不如去想如何堵住悠悠众口。侯爷可知你今日言论,听在世人耳中无疑坐实你有龙阳之好的名声。你难道半点不在意吗?」 她微微一笑,走近。 「国公爷在关心我吗?」 贡院的灰瓦青砖,萧条树枝上的点点翠绿,还有来回巡护的京畿卫。这一切仿佛变得模糊起来,唯有那张天地为之色变的容颜越来越清晰。 直到他都能看清那根根纤长的睫毛,似泼墨般洒在黑玉石般的眸中,勾勒出难以言喻的江南水墨春画。那丝丝的墨,缠缠扯扯,扣动他的心弦。弦儿猛然绷紧,从未有过的情绪盈满胸腔。看不清,道不明,却舍不得摒弃。 「既是同僚,自是相互关心。」 v第35章 「国公爷难道不怕吗?本官若是好男风,怎么着也要挑一个能配得上本官身份地位长相家世的男子。放眼京中,还有谁比国公爷更合适?」 紧绷的弦断了。 姬桑仿佛听到断裂的声音在心里炸开,那炸开的碎片似万千盛开的花,盈满空荡的心,侵占着冰封的虚无。一寸寸,所到之处花香四溢。 这种陌生的感觉,令他为之惊愕。他的身形微晃一下,身后眼尖的阿朴只当自家主子是受到晏玉楼的刺激,不由得挺身而出想护住自己的主子。 晏玉楼看向护主的阿朴,阿朴被她看得浑身一个激灵,暗道晏侯真乃人间祸水。心里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祈求这祸水千万不要祸害他们国公爷。 无奈,祸水没有听到他的祈求,朝姬桑展颜一笑。 完了。 阿朴听到自己心里的惊艳,下意识看向自家主子。姬桑的手不自觉的握紧,拼命抗拒自己心里的异样。 「人各有志,晏侯爷的私事与我无关。」 「是吗?既然无关,为何在意本官的言行?听说你们国公府的人平日里时常谈论本官,有人说本官一心想搭上国公爷,不知可有此事?」 「没……没有的事……」阿朴连忙否认。 「竟是没有吗?家母将将替本官张罗亲事,不想落到有心人的眼里,竟然说本官是在赌气,意欲刺激国公爷。这事也没有吗?」 阿朴心一惊,他和表少爷的话怎么会传到侯爷的耳中。难道府中有侯府的眼线?心里过筛子般把府中下人过了一遍,也想不出会是谁。 「没……没有……」 明明春寒还在,他的额头竟冒出密密的汗珠。这个晏侯爷,看着长得比女子还好看,说话带着笑,可是那迫人的压力与他们国公爷相比,居然差不了多少。 晏玉楼自不会过多纠缠这个话题,他们难道忘记花姑还在国公府吗?有花姑在,国公府的风吹草动皆在她的掌握之中。 姬桑漠然摆手,示意阿朴退到后面。 「晏侯爷,我府中下人一向嘴严,万不会私议他府之事。」 「其实他们有一句说对了。我一向敬仰国公爷,自是事事以国公爷的举止为榜样。所以说我不成亲是因为国公爷,这话倒也没错。」 两人视线交汇,彼此都不退避。 这时一个年轻举子走过来,朝他们见礼,「国公爷,侯爷,学生程志远这厢有礼。」 围观的百姓都被庞威驱散,贡院门口已无闲杂人等,这个举子为何还在此逗留没有离开?他皮肤略黑,五官倒是十分清秀。身量不算高,身姿笔直应是常年习武所至。 晏玉楼略一皱眉,身后的晏实立马低语,「此子乃古将军家的远亲。」 「侯爷和国公爷互相敬重,学生很是敬佩。只不过学生听说过一些不好的传言,传言对侯爷的名声极为不利。若今日之事传了出去,还不知世人会如何揣度侯爷。到时候不光侯爷名声受损,恐怕国公爷也会受累及。」 这人哪根葱啊! 她和姬桑说话,什么时候轮到外人插嘴。她好笑地挑了一下眉,看向姬桑。只见这厮也轻皱着眉,极不喜程志远的自来熟。 程志远没有觉察到他们的不喜,反而更是熟络起来。 「国公爷和侯爷都是朝中栋梁,大启的砥柱。您二位声名赫赫劳苦功高,所以我朝内外固若金汤百姓安居乐业。学生对二位景仰之情宛若高山流水,永不枯竭。」 晏玉楼越发觉得怪异,这个程志远太过自以为是。人往高处走,是可以理解的,可若是功利之人太重时时钻营就会让人很不舒服。 程志远以为自己一番言辞打动了两位权贵的心,眼中闪过喜色,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娇羞。 晏玉楼心下一动,脑子里不知为何现出见过的一张画像,画像和人很大不同,可是眼睛画得倒是贴切。再看程志远,心下了然。 只是她想不通进场检查严苛,这位古小姐是怎么蒙混过关的。当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有钱能使鬼推磨。 她向来不会为难女子,尤其是有上进心的女子。至于古小姐会不会中举,中举后会不会出仕,都得看古小姐自己的才能,还有将军府的决定。 「程志远是吧?举子们都走了,你怎么还不走?」 「学生一直仰慕侯爷,立志要以侯爷为榜样文武兼修,却苦无机会拜见。今日有幸见到侯爷,实在是学生的荣幸。」 姬桑垂眸,原来此人是晏玉楼的爱慕者。 生得一副寻常模样,还想入晏玉楼的眼,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晏玉楼是什么人,不是什么人都能入眼的。 察觉到自己在想什么后,他整个人都震住了。心头警铃大作,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赶紧离晏玉楼远远的,可是双腿似被定住一样,挪不开半步。 晏玉楼窥破程志远的身份,心下失笑,「贡试已完,程公子赶紧归家歇息,本官预祝程公子金榜提名。」 「多谢侯爷,学生只想证明自己的能力,并无出仕之心。」 对方这句话,更是肯定晏玉楼的猜测。她挑了一下眉,「程公子寒窗苦读,竟然不想出仕,为何?」 程志远,应该说是古幽兰软了一下腰正欲行礼。思及自己现在的身份,板正腰,「侯爷有所不知,学生志不在官场。参加科举,是想让世人知道学生的才能。更想让人知道,学生配得起文武双全四字,将来立于人前不输任何人。」 她话里有话,眼神未离晏玉楼。 晏玉楼心下一哂,这个古幽兰不会是想告诉自己,她可以配得上自己吧?要真是这样,事情就大发了。 「程公子志不在此,想必心中定有成算。不过本官有些不认同你的想法,学文习武不是为别人,更不是为了让别人高看一眼,而是为你自己。文能让人明理,武能让人强身,程公子从文武中得益,才是文武兼修的意义所在。」 古幽兰明亮的眼睛闪了一下,「侯爷不看重他人的能力吗?」 「本官看人分为两种,若是相交只看性情。若是用人,当然看重能力。」 「原来如此,倒是学生想岔了。」古幽兰笑了一下,露出洁白的贝齿,与黑黄的皮肤并不相搭,想来脸上是涂抹过什么东西。「人人都说侯爷眼高于顶,看不上世间女子,却原来是未遇到合心意的。」 晏玉楼肯定古幽兰的心思,此女来势汹汹,若不加以遏止恐怕会出事。 v第36章 「程公子此言差矣,本官并非未遇到合心意的,而是根本无心婚事。我深受先帝信任,委以辅佐陛下的大任。眼下陛下年幼未能亲政,姬国公能舍去个人的需求,一心扑在朝堂之上,我岂能落后于他?姬国公一日不成亲,我定以他为镜,效仿于他。」 说完,她看向姬桑,眼神隐晦。 古幽兰失望不已,难道传言是真?晏侯爷心里的人是国公爷?眼前人面如冠玉一身矜贵,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好男风的人。 高处不胜寒,越是身在高位越是知音难求。这般凌然世间的男儿,才是她的良配。纵使靠近他的路千难万阻,亦不能拦自己的决心。 她眼神坚定起来,重新燃起斗志。「侯爷志在千秋,学生佩服,愿有朝一日能跟随侯爷左右,余愿足矣。」 说完,行礼告辞。 晏玉楼只想呵呵,这位古小姐难道听不懂人话吗?她都暗示得那么明显,为什么对方还一副对自己志在必得的样子? 「国公爷,你看这位程公子如何?」 姬桑已回过神来,冷眉冷眼的,「侯爷礼贤下士,受人景仰,令人佩服。不过朝中正是用人之时,侯爷万不能循私情,招揽一些渔色之徒霍乱朝纲。」 「国公爷的意思是本官以色弄人?」晏玉楼火大得很,姓姬的瞎啊,他是什么意思?竟然嘲讽自己用美色招揽人心。 他既然认定自己仗色横行,她如果不做点什么岂不辜负他的期望。 有一个古小姐,就一定还会有张小姐刘小姐。她要是应付每一个想成为侯夫人的女人,还不得累死。姓姬的不是喜欢讽刺她吗?正好拿来当挡箭牌。 「还是国公爷最知我心,不过我眼光高,目前为止只有你的长相才能入眼。我若真要用美色拉拢人心,那人一定是国公爷,就不知国公爷愿不愿被我收服?」 姬桑的心狂跳不已,惊涛骇浪一般涌起难以言喻的欢喜。偏生面上镇定自若,淡淡睨她一眼,似不耻与她为伍,转身离开。 她眼睛尖,看到他耳根泛红,挑眉一笑。 跟她斗,姬贼还嫩了点! 谢邈将他们的话听了半耳朵,颇有些不赞同小舅子的行事。小舅子自是千好万好,唯有一点不好,为人太过高调。 姬国公是何许人? 堂堂一品国公,天子近臣,东宫太后亲弟。纵然小舅子身份不遑多让,若总是如此言语咄咄,难免世人不会指责小舅子得意张狂,不如姬国公礼让谦和。 「无归,玩笑莫要太过。」 晏玉楼收敛表情,不以为意地道:「大姐夫总是这般小心。」 「你今日玩笑太过,方才我听说你当众承认自己喜欢男子,着实吃了一惊。你一向我行我素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却不该拿此事玩笑。你可知一旦世人认定你有断袖之嫌,还有哪家贵女肯嫁给你。」 「我确实不喜欢女子,大不了不娶妻便是,有何好纠结的?」 谢邈一噎,被自家小舅子的话呛得哑口无言。若抱定不成亲的想法,确实无所畏惧。然而小舅子是晏府独苗,不可能不娶妻。 「休要孩子气,此事非同小可,当务之急先派人压下传言。听闻岳母已着手替你相看姑娘,想必很快会有结果。等你成家生子,传言自会消散。」 晏玉楼与谢邈不太亲近,一来谢邈比她年长十多岁,二来谢邈为人端方不可随意玩闹。她敬之远之,只把对方当成尊长。 「大姐夫所言极是,我以后自当注意。」 「如此甚好,你大姐一直念叨于你,思贤亦时常提到你。若有空便来太傅府,你我共同探讨百家所长,诗词歌赋。」 「我也想大姐和思贤了,改日一定登门。」 谢思贤是谢邈和晏瑾瑜的长子,今年十一岁,与晏玉楼关系不错。 春闱三日,他们虽比举子自由一些,却也算不得轻松。谢邈刚盯着人封卷完毕,脸上都是藏不住的疲色。依例各相关人员今日都会回家休息,养好精神明日开始批阅卷宗。 她也好想洗个澡倒头大睡,睡个昏天暗地。 话别后,两人各自回府。 回府后先是沐浴更衣,然后吃了一顿极为丰盛的膳食。她不敢吃太饱,不愿花时间消食,吃完后倒头便睡。 看得杜氏心疼不已,严令下人们放轻手脚不可惊动她。 这一觉睡到次日午时,方才觉得精气神都回来了。起床伸着懒腰,唤采翠进来侍候。采翠服侍她穿衣,小声说舅夫人和表小姐来访。 采翠口中的舅夫人是杜氏的娘家弟媳,表小姐自然是杜家的孙小姐,也就是晏玉楼的表妹杜珍珍。 晏玉楼不由扶额,她是真不喜欢外祖母家的人。 原因无他,皆因常山伯府一府的追鸡斗狗之徒,没有一个成器的。若不然凭着侯府如今的地位,但凡是有些才能的,稍微提携一二早就得道升天。 杜氏一派所有的灵气,都齐在她老娘身上,其他全是歪瓜裂枣。 倒不是说杜家人都长得难看,杜家也是有爵位的人家,男男女女的长相自然是差不到哪里去。当年自家老娘是享誉宣京的第一美人,要不然也不会栓住老爹的心。祖母之所以不满老娘,一则是因为老娘连生几女没生儿子,二则就是常山伯这门糟心的亲家。 到底是老娘的亲人,她身为晚辈的多少要给面子。 收拾完毕,便去了杜氏的院子。 未进门,便听到胡氏尖刺的大嗓门,「娘急得一宿未睡,思来想去才想出这么个法子。珍珍是我的心头肉,要不是为了你们侯府,我们哪里舍得。」 「弟妹,你别急。楼儿是什么性子,我这个当娘的最清楚。事情没那么严重,你们且放宽心。」 「大姐,你可不知外面传成啥样了。侯爷当着众人的面承认自己喜欢男子,这事错不了。你说往后还有哪家姑娘敢嫁进侯府,也就我们处处为你们着想,宁愿委屈珍珍嫁进来。这孩子是个心善的,也不管将来空房度日,一听要帮侯爷表哥,那是千肯万肯。」 晏玉楼听不下去,一把推开门。 屋内的人惊起,胡氏干抹眼泪的手顿住,杜珍珍羞红了脸。 无论何时,晏玉楼的长相气势足可以镇住任何人。她冷冷的眼神那么一扫,胡氏立马尴尬起来,杜珍珍眼神迷离,一脸痴相。 v第37章 「舅母,您这是在可怜我?」 「侯爷,哪里的话。就是外面都传开了,我们是为你着想。珍珍是你表妹知根知底,就算你有什么不寻常的喜好,我们也能容忍。要是换成外人,只怕……」 晏玉楼一掀袍子,坐到杜氏的身边。 「舅母意思是你们杜家高风亮节,我们侯府要感恩戴德?」 自是这样的,胡氏心里想着,嘴上却不敢说出来。以前他们伯府不敢想,连提都不敢提。可是现在不同了,侯爷有这样的喜好,别家的姑娘定然避之不及。他们伯府此时站出来,晏家人当然要感谢他们,好处自然少不了。 「哪里的话,咱们两家是什么关系?我们不忍心看你被世人耻笑,这个时候除了珍珍还有谁会愿意。哎,谁让你是我们杜家的外孙,我们不帮你谁能帮你。」 晏玉楼讥笑一声,「舅母的心意我们领了,此事休要再提。珍珍表妹是你和舅舅的心头肉,理应找个家世相当的人家。」 胡氏暗气,侯爷是在讽刺他们伯府配不是侯府。都这个时候,还死撑着面子。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大老爷们竟然喜欢男子,简直是丢尽晏氏的脸。 「侯爷,你可想清楚了。除了珍珍,怕是没有人会愿意的。」 杜珍珍也着急了,生怕事情不成。顾不上女儿家的矜持,开了口,「表哥,珍珍不在意的。珍珍以后不会管着表哥,表哥要做什么便做什么。唯求表哥为晏家着想,留下血脉。珍珍定当好好教养孩儿,不会打扰表哥。表哥,珍珍一心为你,你不要拒绝珍珍。」 胡氏心疼不已,「这个傻孩子,就是实心眼。」 晏玉楼冷冷看着她们,说实话要不是碍于老娘的面子,她真不愿意和杜家的人来往。一个个算盘打得响,自诩聪明精于算计。 什么为了晏家,分明是贪图侯府的权势和钱财。 自家老娘早就看透家人,除了礼节性的往来,并没有顾娘家多少。这一点,早就让杜府众人生隙。 要不是外祖母还在,礼节性的往来都不会有。 杜家日渐没落,子孙又不成器。出了一个杜氏,又没有第二个杜氏一般的女儿去攀附权贵。他们倒是想打侯府的主意,无奈侯府不睬他们,他们是半点办法都没有。 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他们怎么可能不抓住。 「舅母心疼珍珍,自是希望珍珍嫁个好人家。自古以来婚姻之事讲究的是门当户对,我与表妹并不相配。还请舅母改变心意,此事作罢。」 「侯爷,舅母说句难听的话。以你现在的名声,宣京城中哪还有门户相当的贵女敢嫁进侯府。要不是你外祖母昨夜苦苦相求,珍珍又是个孝顺的孩子,今日我们也不会提及此事。」 「这么说来,我还要感谢舅母了?既然如此,此事更不能作数。要不然外人知道,还编排侯府仗势欺人,强娶珍珍表妹。外祖母的心意,我领了。我再不济也是荣昌侯,万没有沦落到要别人施舍的地步。舅母和表妹陪我娘再坐坐吧,我还有公务在身,告辞!」 胡氏不敢再说,眼睁睁看着她离开,心里埋怨杜氏不顾娘家。 杜氏幽幽叹气,一脸的为难。实则心里不以为然,这个弟媳是什么德行她一清二楚,母亲也是糊涂,竟然容着弟媳胡来。 一思及娘家人,叹气都真了几分。 胡氏不甘心,「大姐,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你就由着侯爷胡来吗?」 「弟妹,咱们侯府的事情你不是不清楚,我哪里能做得了主?以前是楼儿他爹说了算,后来婆母掌权,再后来是楼儿当家。小事我还能说得上话,大事我可说不动。楼儿深受先帝器重,一向有主见,我是真做不了主。要不,你先带珍珍回去,我寻机再劝说一二?」 事已至此,也只好这样。 胡氏不情不愿地带着杜珍珍离开,看到侯府的富贵,不免又是一阵眼热。回到伯府后立马去了杜老夫人的院子。将侯府里的事情一说,杜老夫人气得直骂。 「真是儿大不由娘,别家的姑奶奶一个个拼着命帮衬娘家人。她倒好,恨不得没有娘家人。侯爷都这样了,他们还敢嫌弃我们伯府的姑娘。」 「娘,要是这次还不成,我们就没有机会了。」胡氏心里急啊,凭他们伯府现在的光景,女儿嫁不到什么好人家。 杜老夫人耷着嘴角,有些看不上这个儿媳妇,「急什么?当年你大姑子能嫁进侯府,你女儿自然也可以。都是伯府的姑娘,万没有谁比谁金贵的道理。」 话虽如此,可杜珍珍只能说中等之姿,比起杜氏当年的宣京第一美人,那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胡氏心一动,「娘,您有法子?」 杜老夫人转动手上的佛珠,神情透着一股志在必得的倨傲,「过两日是我的寿辰,荣昌侯再是位高权重,总不能不来给我老婆子祝寿。」 胡氏一拍大腿,喜形于色,「娘,您是说……?」 「我老婆子什么都没有说,这事要看珍姐儿愿不愿意。事情若是能成日后珍姐儿在侯府体面是有的,富贵也是有的,只是男人的宠爱怕是不会有,你们可要想好。」 「娘,有体面和富贵,便是没有男人的宠爱亦无妨。世家内宅中,有几个正妻是得宠的。与其和一些下贱胚子斗法,倒不如侯爷那般省事的。您心疼珍姐儿,珍姐儿也是个孝顺的,往后只会与娘家多走动,帮衬咱们杜家。」 杜珍珍低着头,一脸羞意,「祖母放心,在孙女心里,任谁都越不过咱们伯府。」 「好,好,不枉祖母疼你一场。」杜老夫人很是欣慰,女儿是个白眼狼指望不上,幸好还有一个好孙女。 侯府的贵气啊,他们伯府怎么着也要沾上。 二日后,考卷基本批阅完毕。 晏玉楼身为伯府的外孙,加上要给杜氏的面子,自然会去伯府祝寿。宫里的晏琳琅也让人送了贺礼,嫁在京中的晏瑾瑜和晏琼琚各带夫婿儿女登门。 晏琼琚是晏家二姑娘,夫家是诚国公府的嫡三子袁修焕。因为不是长子嫡孙,袁修焕在京中名声并不显。 晏瑾瑜育有二子一女,长子谢思贤,次女谢思妤,幼子谢思齐。晏琼琚膝下有一子一女,女儿府中行三,小名三娘。儿子行四,小名四郎。 几个孩子一见面,自是有他们之间的话要说。长辈们见状,把他们和伯府的几位公子姑娘并作一席,派了得用的婆子侍候。 虽说是家宴,到底还得遵循男女不同席的礼数。晏玉楼与两位姐夫并老伯爷和杜家两位舅舅还有几位表兄弟一起,在西厅摆席。女眷并孩子们在东厅摆席,中间隔着一道屏风。 杜珍珍的眼睛自打晏玉楼一来,就跟粘着一般,如影随行。晏玉楼听到娇滴滴的「表哥」二字,全身泛起鸡皮疙瘩,不着痕迹地避开。 晏瑾瑜和晏琼琚看出苗头,与杜氏窃窃低语。得知大舅母曾上门说过亲,姐妹俩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她们的弟弟是何等人物,人品家世都是宣京翘楚,怎么可能娶一个破落伯府的姑娘。不是她们看不起外祖家,实在是外祖一家连个能顶门户的人都没有,全是些游手好闲之辈。 几人脸上不太好看,要不是今日是外祖母的寿辰,怕是要好好与胡氏说道一番。 v第38章 杜老夫人脸泛红光,每年的今天都是她最风光的日子。正是因为体会过高高在上的得意,才想死死抓着眼前的富贵不放。 酒席过了一大半,杜老夫人拉着杜氏的手回到后院。胡氏扶着她,一边给自家女儿使了眼色。晏家姐妹自是跟上的,杜珍珍寻了空隙悄悄溜走。 男席那边杜家的几位兄弟说得热闹,什么谁斗蛐蛐儿赢了万两银子,哪几个爷为了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说得是口沫横飞兴致高昂。谢邈一脸正气,似不受他们影响。袁修焕朝晏玉楼苦笑一声,多有无奈。 老伯爷年事已高,人也有些糊涂,只顾贪恋杯中物谁劝和谁急眼,很快就喝高了被人扶下去。老伯爷在伯府的爵位就在,老伯爷若一去伯府就要降爵,必将更加败落。 这也是杜家人心急的原因。 杜家的孙辈大多都是不成器的,倒有一个苗头比较好的,大房的老五杜策坐得端正,听着自家兄弟们的话一张脸臊得通红。 老伯爷离席后,谢邈、袁修焕和晏玉楼都不愿再听杜家的表兄弟们胡扯,跟着起身。 「侯爷,我……新做了一篇文章,想请您掌个眼……」杜策声音嚅嚅,有些胆怯。 晏玉楼看他一眼,点头。 杜家是自家老娘的娘家,要是子孙都混不吝惹是生非,将来还得是她替他们收拾烂摊子。若是有一两个能立起来的,说不定还有生机。 杜策见她同意,很是欢喜,清秀的脸更是红得滴血。 他今年十五岁,生得是清瘦俊秀,且已有秀才的功名。与杜家的其他兄弟一比,少了那股子纨绔之气,多了几分书生气。 两人一起去到他的屋子,他是庶出的,屋子的位置自是较为偏僻,不过胜在清静。伯府不算小,比起侯府虽不够看,但比起一般的府邸却是要大上许多。 说实话,晏玉楼并不觉得他做的文章有什么灵气。只能说中规中矩,不出彩却也不算太差。要是多加磨练,中举并不难。将来再考个两三次,贡试也会上榜。 晏玉楼勉励他一番,字字中肯。 杜策听了如打鸡血般,脸红得更是厉害。他原是不敢请侯爷表哥看文章的,还是祖母提醒,说他的文章若是得侯爷表哥指点,比自己埋头苦读要强百倍。 因为祖母的鼓励和建议,他今天才敢大着胆子邀请侯爷表哥。侯爷表哥果然如祖母说的一样,不仅才学好,且平易近人。 「多谢侯爷,我定当不负侯爷期望,将来做出一番成就。」 「男儿不该虚度年华,理应建功立业顶门立户,你能有此上进心我很是欣慰,说不定将来的杜家就全靠你了。」 他是庶出,一向不得宠。听到她的话更是激动,语无伦次起来,「侯爷……我原是不敢打扰您的……我怕您会嫌弃我愚笨。若不是祖母提起……总之多谢侯爷的提点,我一定会更加努力不会给侯爷丢脸。」 晏玉楼眉心微皱,外祖母提醒策弟找她的。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身体隐约有些异样。 「晏实。」她唤道。 「回侯爷,晏实大哥肚子不舒服,去茅房了。」门外一个小厮回着。 「咦,你不在前院当差怎么跑到我的院子了?」 「回五公子的话,后院人手不够,小的是抽调过来的。」 他们的对话令晏玉楼警铃大作,这会儿的功夫,她身体的异样越发的严重。心道不好,看来是有人做局。 她必须马上离开。 「侯爷,您要去哪里?晏实大哥马上回来。」小厮不敢拦她,焦急问着。 她一脚踢过去,把人踢倒在地。因为动了气,浑身更是不对劲。杜策不傻,看出她的不对劲上前相扶。 「侯爷,您怎么了?」 「快扶我离开!」 杜策手脚发软,扶她将出院门,便听到不远处传来杜珍珍的声音。此处离前院还有很长一段路,自己这个状态要是撞上杜珍珍,恐怕身份不保。 她心下焦急,身体越来越热。 「哪里还有路可以出府?」 「那……那条路一直往前走再右拐,有一个小门。」杜策说着,欲扶她走。 她制止住他,「你别走,替我拖住其他人。」 「好,侯爷表哥,您能行吗?」 她已没有精力回答,一把推开他拼尽最大的力气往那条路跑去。身体的热漫延到四肢百骸,脑子里的清明一点点地流逝。 好不容易出了伯府,她的理智快要被身体的渴望给占领。 慌不择路不知跑了多久,前面被高墙挡着。隐约听到有人寻她,却不是晏实,而是伯府的家丁。伯府这次真是花了大血本,举全府之力设局,竟然在宴席上给她下药。 寻她的人似乎越来越近,恍惚之中她闻到一股桃花香。 香气浓郁,附近应有一片桃林。 狠狠咬了自己的手臂,脑子清明一些。 桃林? 宣京城中,能在府中种一片桃林的并不多。伯府这个位置……难道是信国公府?若是她记得不错,信国公府和伯府虽然坐落在两条不同的街,但两府有一处后门离得不远。 传闻信国公府的那片桃花林是府中禁地,如果穿过那处桃林她就有办法回府。真要是撑不住,她还可以躲在桃林中熬过药性…… 借着身体的最后一丝清明,她拼尽全力翻墙进去。 举凡世家嫡出子孙,都会得到家族的精心栽培,何况她这样的独苗苗,自是要文武兼修。可是她吃不了习武的苦,达不到武艺超群的境界。对付寻常人绰绰有余,真要对上亡命之徒和练家子,就成了花拳绣腿,但是翻墙这样的小事,她还是可以的。 倒地后,她撑着脑中的最后一丝清明拼命狂奔。 v第39章 不知跑到多久,只觉浑身热得快要爆炸,她变得不再是她自己。身体的渴望像要爆出体内,恨不得立马得到纾解。 视线之中突然出现一片空旷,她迷离的眼神望去,看到空地中有一座亭子。亭子之中,有一男子在闭目打坐。 白衣胜雪,乌发如墨,冰砌的颜似入定一般。 感觉到有人闯入,男子猛然睁开眼。 姬桑的眼眸中带着一丝不可思议,千辛万苦不去想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出现了幻觉?清冷的眼闭上复又睁开,那人还在。 他气息猛然大乱。 近两日,他都快被自己的梦给弄疯了。为什么他一闭上眼就会梦到晏玉楼,为什么在梦里他会对晏玉楼有那样的想法? 他自问不好男风,对其他的人也没有同样的感觉。生平第一次,他看不懂自己的心意。好不容易在桃林里运功打坐压制住紊乱的气息,这人怎么阴魂不散? 她是什么表情,怎么一副要将他生吞活剥的模样。 运功调息正值紧要关头,一旦气息大乱恐怕他就要走火入魔。他拼命压制乱窜的真气,死死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努力忽视她,可是却怎么也办不到。 她的神情状态有些不太对劲,像是中了什么药一般,整个人古古怪怪的,和平时大相径庭,偏又媚惑得紧。 「晏玉楼,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翻墙进来的。」 月下看美男,自是怎么看怎么满意。加上药性使然,晏玉楼所有的理智都被身体的渴望给占据。她恍惚想到自己曾经说过,他若落在自己的手中她定要把传言坐实。 天时地利人和,她不祸害姓姬的还能祸害谁。 她一步步走过去,犹如猎食的豹子。眼神中的欲毫不掩饰,目光灼灼似盯上最肥美的猎物,不由自主地舔着唇角慢慢靠近。 「姬桑,我是不是和你说过,你不要落在我的手里,否则我就坐实传言。今天是你撞上来的,你别怪我。」 她回答着,伸手摸了他的脸一把。皮肤不错,细滑紧致。 他脸一黑,很想怒斥她。可看着她娇媚的脸,到嘴边的话却怎么也出不去。真气在体内翻腾,努力压制着别过头不看她。 「晏玉楼,我不管你是怎么进来的?我也不管你想做什么,请你马上离开,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你想怎么不客气?」她靠得更近,男性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一阵奇异的热流袭卷全身,她残存的清明慢慢消散,「我好热,我想要男人……你给我,好不好?」 他大骇,她说什么?想要男人?浑身血液直冲天灵穴,这是要走火入魔的前兆。他身体僵硬无法动弹,看着眼前的人,几乎无法思考。 「你想做什么?」这几个字像从齿缝中挤出来,他额间青筋暴起,拼命克制着。 「我想要你……」她呢喃着,人已贴上来紧紧抱着他,不自觉舒服地叹息一声,身体渴望得到更多,远不满足于仅仅是抱着。她想要两人合二为一,想要两人融为一体。 「姬桑,我想要……」 「晏玉楼,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我想要你……」 此时的她,哪里还是平日里矜贵的荣昌侯。一言一行都似换了一个人,展露着世人从未见过的风情。 在他惊愕的目光中,她开始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很快就扯开衣襟。还不够,还是很热。药效将她的理智摧垮,她渴望更多,只想抱着眼前的人来一场昏天暗地的欢好。 他想起身想制止她,可是他就是动不了,身体不能动,心也不想动。他不知道心里的待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她很快脱完外衣,解开缠绕的布条。 那是什么? 他惊愕的眼神幽暗,像被蛊惑一般。 她……她竟然是女子! 这种颠覆性的认知如狂喜的浪潮,蓦地席卷他的全身。全身真气顿时大乱,再也无法凝聚。他隐约知道她要做什么,泛起隐秘的欢喜。 「晏玉楼,你……」 一根玉白的手指轻轻抵在他的唇间,她的唇贴得很近,近到他能闻到她如兰的香气。倾城的容颜近在咫尺,纤长的睫毛刷在他的脸上,酥酥麻麻。 那张美到极致的脸上泛着娇艳的媚色,诱惑着他一起沉沦。 「不许说,这是秘密。」 她唇角微扬,美目迷离,恰似这千树万树的桃花。飞舞的花瓣片片飘来,一瓣飘在她扬起的唇上,她嘟起唇轻轻一吹,花瓣落到他的鼻尖之上。 手指捏起来,再吹,花瓣落在地毯上。 夜凉如水,花香萦绕。 此时的她,似落入凡间的仙子。绝美的容颜,纤长的身姿。慢慢脱去一切的束缚,在他的瞳仁中绽放。 两人身体相贴的那一刹那,各自都是难以言喻的欢愉。一切都很美好,除了她生涩急切的动作和他强忍乱窜的真气而僵直的身体。 风吹桃花落,一片片的花瓣被风吹进亭子中,落在交叠在一起的两人身上。他们似天地间孕育出来精灵,在花海中随心而动。 许久过后,风已停,花落了一地。 晏玉楼理智已经回笼,看着被自己压在下面的姬桑,只觉身体说不出来的舒畅,同时又有难以形容的酸痛。 姬桑躺在地上,清冷的眉眼染上春色,化在冰雪尘封的俊美容颜中,美得如一副春残花落图。他的眼神是她未曾见过的柔和,不带一丝防备。 她略有些失神,不愧是自己肖想已久的美男,果然一如自己想象的那样秀色可餐。 v第40章 「对不起。」 姬桑看着她,眼神复杂。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会是女子,更想不到他们方才竟然以天为被以地为床有了夫妻之实。 方才那一场情动,已入骨髓。 真气已乱,此时的他,濒临走火入魔。 他无法言语,只消一开口,拼命凝结的真气就会消散。他说不出话,只能认真地看着她。以前就知道她长得好,不想长得这么好。 玉做的人儿,通体莹白胜雪。纤细的腰,没有护腰垫的掩饰,细得他只稍一用力仿佛就会掐断。 她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自己现在可是光着的。他倒还好,衣衫虽乱,好歹没有全走光。她羞于两人的姿势,从他身上爬起来。不想痛得「咝」一声,好看的眉头皱成一团。 眼神不敢看他的那处,慌忙拾起衣服套上。 整装完毕后,才觉得羞耻感少了许多。再看躺在毯子上的男人,心里微微纳闷他为什么不起来,也不说话。 会不会是觉得没脸见人,毕竟算是她强了他。 「姬桑,虽说今日是我不对,但你也不算吃亏。我们就当是春梦一场,大家以后不要再提及,如何?」 姬桑没办法回答,他不愿意只当成梦一场。 方才情动之时,他已明白自己的内心。原来不知何时起,自己对她已经起意。因着她男子的身份,他一直不敢正视。 如今他知道她是女子,再没有什么能阻拦他心之所往。 「姓姬的,你怎么不说话?」 她可是记得清楚,她扑上去时他并没有推开她。其实真论起来,也不算自己强了他,他摆出一副被人糟蹋的样子做什么。 他忍得辛苦,只能看着她。 她心下一恼,这个男人竟然在事后无视她,居然对她采用冷暴力不理不睬。难道他嫌弃自己的身材不好,觉得吃亏了?一思及此,更是气愤。 除去胸小了一点,她这张脸还是能见人的吧。 「你不会是嫌弃我吧?姓姬的,你搞清楚。我胸是不大,可我长得好啊。你凭什么嫌弃我,我又不要你负责。」 她不说还好,她一说,姬桑的眼神就落在她的胸前。 是小了些,不过小得玲珑可爱。 他心神一驰,真气差点涣散。他好想告诉她,自己一点也不嫌弃,她哪哪都好,哪哪都生得合他的心意。 不能想,一想血气冲顶,真气乱得更厉害。 晏玉楼却以为他是不耻和自己说话,冷冷一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定然在想我堂堂荣昌侯居然是个女子,你心中必是不屑的吧?今晚的事情你最好忘记,你要是敢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我就告诉世人你是被我骑的。」 她撂下狠话,忍着身体的酸痛快速往桃林另一头跑去。 在她跑远后,姬桑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额头被汗浸湿,最后吐出一口鲜血,倒在毯子上一动不动,恍若死去。 桃林很大,晏玉楼跑了很久才到另一边围墙。身体很酸某一处扯得生痛,她深吸一口气翻墙而出。 墙的外面,是另一条巷子。 走出巷子,长长舒一口气。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看起来还未宵禁。她慢慢走着,忍着身体的酸痛。 伯府那边拖着杜氏不让走,杜氏心生疑惑。待瞧见晏实匆匆过来,说是寻不到侯爷时,她两眼一黑惊疑不定。 杜老夫人以为事情成了,按住她,「你着急什么?侯爷是男子,纵是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在你娘家府上一切都好商量。」 「娘,您说什么呢?楼儿身份不一般,要是出了什么事,陛下和太后娘娘那里都不好交待。」 「他一个大男人,能出什么事。」 杜老夫人还想拖些时间,杜氏心急如焚,不顾仪态地站起来。她如此失态,把晏瑾瑜和晏琼琚两姐妹给惊着了。 「娘,楼弟兴许是喝得有些多,这会儿怕是在哪里醒酒。您别急,派下人去找便是。」 她们都觉得人在伯府,不会出什么大事。男人嘛,喝多了谁知道会钻到哪。于是唤来几个人,命他们和晏实一起去找人。 杜老夫人按住杜氏,拉着她坐下,「瑾瑜和琼琚说得对,在自己娘家还能出什么事?元娘你也真是的,大惊小怪,外人传侯爷有龙阳之好都不见你着急,眼下急什么?」 「娘,那不一样。」杜氏稳住心神,楼儿酒量一向不错,且十分克制从没有喝醉过。或许是随意走走,不会走太远。 「有什么不一样的,不是娘说你,好好的男儿养成什么样子。外面传得那么难听,你不想法子堵住别人的嘴,倒在自己娘家摆起架子来。实话告诉你,你那宝贝儿子出不了事,真有事那才好,证明外面都是谣传不攻自破。」 杜氏大惊,脸都白了。 要是楼儿出了什么事,她就不活了。 晏家两姐妹从外祖母的话里猜出一二,心下都是一突。敢情外祖母是知道内情的,故意引开楼弟。 这哪里能成? 她们金尊玉贵的弟弟,怎么能随便被女子算计。 「外祖母,您好生糊涂。楼弟尚未娶妻,若是这个时候沾上什么桃花债,往后还怎么好说亲事。」 晏家几个姑娘自小受父母的影响,对纳妾之事深痛恶绝。加上自家弟弟那么个神仙人儿,真要被城府深的女子算计,想想都膈应得慌。 杜老夫人眼皮子一耷,「什么桃花债?侯爷现在的名声哪里是好说亲的,也就我这个外祖母处处替他打算。将来珍姐儿过府,那可是正室,一品侯夫人!」 她自知说漏嘴,已是来不及。 v第41章 杜氏感觉自己快要晕倒,原来母亲是这个打算。要是珍姐儿识破楼儿的身份,那可是要出大乱子的。她一把挣开杜老夫人的手,起身就往外走。 「娘,娘。」 晏瑾瑜和晏琼琚惊呼起来,跟上她。 将将出门,迎面碰到匆匆赶来的杜策。杜策的身后,跟着一脸羞恼的杜珍珍。两人一出现,杜氏心下略定。 「你们有没有看到侯爷?」 「回姑母的话,侯爷表哥已经离开。」 「你说什么?」杜氏听到声音,颠着脚跑出来。一看自家孙女儿的表情,心凉了一半。费了老大的劲都没有成事,一个个都是废物。 杜珍珍很委屈,要不是五弟拖住她,她怎么可能堵不到表哥。表哥是从后门走的,都怪五弟坏她好事。 杜策是个老实的孩子,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一遍,杜氏当下就明白过来,怒目看向杜老夫人。果真是母亲弄出来的事,楼儿定是看出不对劲,才自行离开的。 杜老夫人眼珠子一转,轻哼一声,「看把你急的,都说了没事,你着什么急。生怕好了自己娘家,天下哪有你这样当姑奶奶的,早知你飞黄腾达会忘本,当初真不应该生下你。」 当着小辈的面,杜老夫人如此不给杜氏面子。杜氏的脸色很是难看,明明理亏的应该是伯府,反过来倒成了她的不是。 如此亲人,如此亲娘,当真是记人心寒。 「娘,明人不说暗话,你方才的话我可是听得明明白白。你是楼儿的外祖母,试问天下哪有坑害自己亲外孙的外祖母。」 「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那样的话?我处处为他打算,哪里会坑害他。反倒是你这个当娘的,任由他不近女色,你才是害他的人。你不光是害他,还是在害侯府。晏家如果无后,都是你造的孽!」杜老夫人可不认账,昂着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杜氏身体一软,似要晕倒。 娘说得没错,晏家无后,都是她的错。 晏氏两姐妹扶住她,一左一中。她们是孙辈,不敢直呛杜老夫人,只能用轻蔑的眼神看着杜珍珍,把杜珍珍看得无地自容。 「姑母,表姐,表哥不过是喝多了自己离开,你们为何生气?今日是祖母的寿辰,祖母日日念着你们,你们这么做不是寒她的心吗?」 杜珍珍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杜氏恨恨的目光就看了过去。 这个侄女,不是自己看不上。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的,满肚子算计口蜜腹剑。这样的搅家精,就算她有儿子也不敢娶。 「珍表妹,你这话说得不对。我们侯府就楼弟一个男丁,自小养得尊贵。我娘担心儿子,语气冲了一些,怎么就寒外祖母的心了?」晏瑾瑜同样看不上杜珍珍,这样的人品长相,哪里配得上自己的弟弟。 外祖母真敢想,居然想让珍珍当侯夫人。 「好了,我看你们就不是诚心来给我老婆子祝寿的。既然如此,你们赶紧走吧,免得我看着生气眼不见心不烦。别人家的女儿处处想着娘家,杜元娘你倒好,时刻妨着娘家人。你这么做不止寒了我的心,我恨不得没生你这个女儿!」 说完,杜老夫人转身进屋,杜珍珍连忙跟上去。 杜氏咬了一下牙,对两个女儿道,「走!」 那边晏实一边狂奔一边骂自己,他双眼赤红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刮子。侯爷在伯府失踪,都怪他自己不争气突然闹肚子,要不然也不会生出这些事。 到了这个时候,所有人还不知道晏玉楼被下药的事。 他连跑几条街,两条腿都快拖不动。远远瞧着前面的人似乎是自家主子,不由大喜过望狂奔上前。 「侯爷,您……」 晏玉楼摆手,示意他不要多问,「你去找辆马车,回府再说。」 晏实连忙应下,派人守着她,另着人去伯府报信。 这个时候马车不好找,也不知他用的是什么法子,没多久就寻来一辆马车。扶着她上车,自己则挥鞭驾车,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侯府。 外面天黑,看不清她的情形。 待灯下一看,侯爷这情形像是……采翠大吃一惊。 「什么都别问,今天的事情不许传出去。替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采翠慌忙点头,很快替她备好热水。她没用人服侍,自己独自洗浴。采翠守在外面,压低声音询问晏实。 听完晏实的话,倒吸一口凉气。伯府那些人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算计侯爷。看侯爷的样子怕是已经…… 晏实不知内情,已是愧疚难当。何况是采翠这样的贴身丫头,心里早已做了最坏的设想,心突突跳个不停。 侯爷的身份一旦败露,那可是欺君之罪。 纵然陛下开恩,侯爷也难逃罪责。采翠心里再是焦急,面上还不得显露半分。让晏实下去善后,自己守着主子出来。 一刻钟后,晏玉楼出来。 晏玉楼泡过澡,身体的酸痛有所缓解。靠在床头,由着采翠替她绞干头发。微微敞开的衣襟,没有任何痕迹。 采翠心存侥幸,觉得以自家侯爷之聪慧,万不会着了别人的道。方才的狼狈之相,许是喝多后跌倒所至。 「侯爷……」 「没事,不用担心。」 采翠松一口气,心神大定。 晏玉楼闭目养神,她对于姬桑的人品很有信心。以他的心性,万不会行下作无耻之事。今夜的事情他不会说出去,天知地知他知自己知,再无人会知。 就当春梦一场,过后无痕。 没多久,杜氏焦急赶回来。晏瑾瑜晏琼琚两姐妹没跟来,她们听到晏玉楼已经找到后就安心回去了。她匆匆推门而入,看到完好的女儿,心下略松口气。用眼神示意采翠等人出去,自己坐到床边,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v第42章 这个女儿,真是世间难见的好颜色。 「楼儿,今夜到底怎么回事?」 「娘不是都知道了吗?」 杜氏心一痛,「楼儿,娘对不住你。你外祖母他们实在是太过让人心寒,他们怎么可以如此对你。」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想要富贵,自然会铤而走险。不过我看杜策倒是个不知情的,他是被外祖母利用的。」 「你没事就好。」 杜氏见她脸色平静,自是不会多想。她相信自己的女儿,以楼儿的聪明,母亲和珍姐儿的算计定然落空。 晏玉楼想了想,这种事情瞒谁也不好瞒着自己的娘。她还想让娘认清外祖母的品性,免得日后还被杜家人欺骗。 外祖母那个人,可是一个为了富贵不择手段的老混蛋。 她低着头,声音很轻,「在酒席上,我被人下了药。」 杜氏放下的心猛地提起来,「你说什么?什么药?」 「外祖母想让我和珍表妹成就好事,药量下得很重。」 「那你……你……」杜氏语无伦次,不敢问出口。她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女儿,想从其中看出一些蛛丝马迹。 晏玉楼淡淡一笑,「自是找人解了,娘莫要担心,不会有麻烦。」 杜氏提起的心扯得生疼,要不是自己娘家人,女儿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女儿能这么说,想来那人已被灭口。 「楼儿,是娘对不起你,你受苦了。」 「娘,我没有将人灭口。」 杜氏一惊,捂住嘴,「你是打算把人弄进府里来?」 「我没那个想法。」 「楼儿,那人若是还可以,你安排一个身份把他弄进侯府。娘替你看着他,万不会让他到外面乱说的。」 晏玉楼想着姬桑那张冷脸,莫名有些想笑。他哪里会是一个甘愿被人囚在后院的男人,侯府困不住他。 「娘,不用,他不会乱说的。」 「人心隔肚皮,万一他起了歪心以此要挟你,你岂不受他所制?你告诉娘,他是谁?娘替你去处理。」 「娘,你不会想知道他是谁的,这事你别管。」 晏玉楼不想说的事,再问也问不出来。 杜氏忧心忡忡,想着楼儿说得笃定,那人说不定是楼儿相识得用的人。她长长叹一口气,只好作罢。 仔细观察女儿的脸色,疲倦中带着一丝媚气。她的心往下沉,果然最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楼儿再是看得开,也是女儿家。 一想到这个她就心如刀割,不知那男子是谁,她只盼着对方是个忠心的,不会把楼儿的事情抖落出去。 「楼儿,你不要想不开……」 「娘,您说什么话?我可是荣昌侯,儿女情长和我注定没什么缘份。我又不用嫁人生子,何必纠结是否清白。」 杜氏更是心疼,她的女儿啊。本应娇养在闺中,长大后嫁进高门大户当主母。有夫君宠爱,有听话的儿女。 因为她的一己之私,弄到现在无法收拾的地步。 「楼儿,是娘对不住你。」 「娘,我早就说过,我不喜欢过相夫教子仰男人鼻息的生活。我很感谢娘的决定,让我可以堂堂正正立于人前,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你又在安慰娘,你这孩子……」 「娘,你别想太多,赶紧回去歇着吧。我困了,想好好睡一觉。」 她说完打了一个哈欠,眉宇间是浓浓的倦色。杜氏心疼不已,连忙让她休息,带着一肚子的愧疚和心疼不舍地离开。 一夜晕晕沉沉,她睡得倒还算香甜。 天未亮伯府那边派人来探消息,被杜氏派人轰走。娘家人处心积虑算计自己的孩子,她哪里能忍。要不是看在父母尚在的份上,她早就和伯府断绝往来。 伯府那边自知理亏,杜老夫人都有些灰头土脸,躺在床上装病。 杜珍珍知道那药的份量,没有女子纾解男子很难熬过去。一想到自己千般算计,不仅被祖母训斥,还不知便宜了哪个下贱胚子,气得狠狠摔烂两个花瓶。 晏玉楼暂时还腾不出手来收拾伯府,今日正是放榜日她没法子睡懒觉,撑着还有些酸痛的身子坐着轿子出门。 经过昨天的事情,晏实紧张无比亦步亦趋,生怕走眼。 她看在眼里,无声叹息。 进了宫门,直接去内阁。走了一段路,浑身酸软得厉害,不动声色地停下来歇息,假装欣赏路边的花草。 「身子可是不适?」 清冷的声音响起,回过头去,正好看到一身藏青朝服的姬桑。他的脸色苍白,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似的。 她心下狐疑,暗道不太可能吧。 他看起来没有那么弱,不可能欢爱一场就像被吸了阳气。要真是这样,他一定是肾亏。真是可惜,白瞎了这身材和身高。 v第43章 「腿酸。」她回着,嘴角撇一下。 他立马红透耳根,一只手下意识伸出去想去扶她,想到身在何地又缓缓缩回来。眼神透着一丝担忧,还有深藏在眸底的柔情。 「那慢些走。」 她冷哼一声,要他好心。 不是看不上她吗?干什么做出体贴的样子。男人的心还真是海底的针,连她当了二十二年的男人都看不清楚。 「多谢国公爷提醒,我看国公爷的脸色不太好,难道是病了?还是被什么东西给吸走阳气,看起来亏得厉害。我记得国公爷年纪不大,要真是身子虚,可得好好调养,免得以后连府上的妻妾都应付不过来。弄得国公府满园的春色关不住,一堆的桃花出墙去。」 姬桑轻咳一声,眼神幽暗。 这个女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悄无声息地靠近,吓了晏玉楼一大跳。晏实和阿朴两人离得不远,被他浑身的寒气骇得不敢接近。 「我能不能行,你不知道吗?再说桃花本就开在府外,我确实关不住。」 她被下了那么重的药,要是他不行,她是怎么解的药?没良心的小混蛋,穿了衣服就跑,他差点真气错乱走火入魔。 如今元气大伤,还不是拜她所赐。 要不是担心她,他何至于拼着内力全废的风险过来。她说自己被吸了阳气,倒是没差。丢了元阳散了真气,可不就是被人吸走阳气。那个吸阳气的人是谁,不就是她这个小没良心的。 他的话令她下腹一热,残留的欢愉似乎还在。虽然无从比较,印象也有些模糊,但她觉得他的持久力还是可以的。 「本官不是桃花,国公爷给我好好记着。本官是顶天立地的参天大树,岂是一府一墙能困住的。」 他苍白的脸色一缓,眼神略带宠溺看着她。她被看得心下一毛,不自觉咬了一下唇,剐他一眼。 看在别人眼中,她是表达自己对姬桑的不满。但在姬桑的眼中,她此时别具风情,只有他才看得懂。 「国公爷,侯爷,你们怎么不进去?」谢邈的声音一出,两人眼神分开,各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谢邈从晏瑾瑜口中听说昨天的事,故意落后一步,低声询问晏玉楼,「昨天没事吧?」 「没什么事。」 「那就好。」 谢邈和晏瑾瑜都猜她昨日怕是看穿伯府的打算,才会偷偷离府的。说实话,对于伯府的作为,他很是看不上。 「我看你应该早些娶妻,就不会再出这样的事。」 早些成亲,免得被人惦记。 「我也想,但一直没有遇到可心的人。」 「你想找什么样的女子?你大姐昨夜一宿未睡,说你一日不成亲就一日被人惦记,没得日日防贼的道理。她得赶紧替你找个合适的姑娘,好让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死心。」 晏玉楼有些头疼,大姐的脾气最是固执,是个不成事不罢休的人。她说要替自己寻摸姑娘,自己以后可有的烦。 「大姐夫,你赶紧劝劝我大姐吧。如今朝内事情多,我哪有心思想那些事。再说男女之事最是要看缘分,万不能着急。」 谢邈难得看她心急的样子,面带揶揄,「你大姐的脾气你应当清楚,这话你自己和她去说。不过你有句话错了,婚姻之事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只要长相性情合适即可。」 世家婚嫁,哪由个人做主。 门当户对,才是姻缘的根本。 「大姐夫,我不在乎门第。侯府已是富贵无双,我并不需要别人锦上添花。你可能不知道,前几日我娘也替我相看姑娘。你转告我姐,让她事先同我娘商议,免得到时候两人各自相看生出误会。」 让自家老娘去对付大姐吧,她真的没有精力应付。 前面的姬桑故意脚步放缓,把他们的话听得一字不差。待谢邈和其他人打招呼的时候,眼神复杂隐晦地看她一眼。 她大刀阔斧地坐着,阅卷的官员恭敬地把选出来的卷子放在她的桌子上,对面而坐的姬桑面前也堆了一堆卷子。 看着她的坐姿,他起昨夜她骑在自己身上像个妖精,不由得眼神暗沉几分。 名次册子两人桌上各有一份,以便他们对照。他们默默地看着,谢邈和裴观年等人就在一旁,时不时解说一二。若是往年,总会有那么几个意见不同的名次,两派会争论一二。 半个时辰过去,没有人开口。 这次有些诡异,连谢邈都察觉到了,小心看一眼小舅子的脸色,并无什么异常。裴观年也在纳闷,国公爷脸色不太好,莫不是身子不适? 考卷这两天都已过一遍,并没什么质疑的地方。晏玉楼的眼神盯在董子澄三个字上,他的名次在第一百零一名。 位置还不错,但她觉得百名内更好听一些。 「董子澄的文章我看过,比起前两名措辞可能不算华丽,但胜在立意新颖语句犀利。我以为可以往前推两名,排在第九十九名。」 她此言一出,自有人附和,说她慧眼识人才。 姬桑脸一冷,直直看过来,「我不同意。世人皆知侯爷与董子澄是旧识,侯爷难道不知避嫌二字吗?」 「举贤不避亲,国公爷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 众人一听,反倒松口气。就说没那么容易过关,国公爷和侯爷什么时候都不可能意见统一,总会有那么一些分歧。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观鼻鼻观心都成了木头人。 姬桑突然站起来,睨了晏玉楼一眼,「晏侯爷,此事不如我们私议一番。」 晏玉楼挑衅一笑,私议就私议,谁怕谁! v第44章 两人转到另一间屋子,姬桑把门关上。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就见他人已经过来,高大的身形将她笼罩着。 她面上一红,昨夜的记忆涌上心头。 「干嘛靠得这么近?」 死男人,不是要避嫌嘛。 「晏玉楼,你看着我,你觉得我长相如何?」 看你做什么,她心想着,不受控制地看着他。 「国公爷一表人长相貌堂堂,自是人中龙凤。」 他眼神幽暗,面上似有羞赧,「你曾说过你喜欢我,我的长相最合你的心意,这话可还作得数?」 她讶异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这样的话是他问出来的。他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对她用美人计? 「你……什么意思?」 「你之前和谢大人说,你看重缘份。我们之间这么有缘,是不是以后可以继续下去?」 她微凝着眉,昨天不是还嫌弃她嘛,今天巴巴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她可不认为他们有过肌肤之亲后,感情就能发展迅速。 再说他们之间,可能发展出什么感情吗? 离得这么近,近到两人都不自在起来。她往后退一步,不愿和他多谈两人的问题。他们之间是不可能有结果的,她不会放弃自己的身份,成为他背后没名没分见不得光的女人。 不是要说董子澄的事情吗?扯这些无关的话题做什么。 「董子澄那个人,确实是个人才,你不能因为自己的偏见就否定他的才华。」 他往前一步,保持着之前两人的距离。「我可以依你,但你要答应我,只把他当下属不可有其它的想法。」 她微眯起眼,这个男人是想管她? 「国公爷把我当成什么东西了?我可不是依附男人的物品,不需要国公爷来教我怎么为人处世。」 「我不想管你,可是你应当知道自己的身份,要是被其他人看出什么端倪,你觉得他们会像我一样替你保守秘密吗?到那时你如何自处,你们侯府要怎么办?」 他说的倒是事实,她做事自有分寸,不用别人来教。 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昨天不是还嫌弃她胸小,今天怎么就一脸妒夫的样子。莫不是以为两人有夫妻之实,不管喜不喜欢都要对自己自己负责吧。 大可不必。 「国公爷,你我年纪不小,大家都是成年人。何况我的身份特殊,自不会哭着喊着赖上你,也不会让你负什么责任,你大可忘记昨天的事情,就当是一场梦。」 她敛着眼,不想和他对视。 他眸色一沉,盯着她如扇子般的长睫。他们都有太多的身不由己,谁也不能预料以后会发生的事情。只是他的心神已乱,再想如以前一般心止如水已经不可能。 既然乱了,就由着本心。 「你腿还酸吗?坐下来说话。」 他搬来凳子,让她坐下。 她困惑不已,这男人还是以前高冷的信国公吗?如此殷勤,就像一个陷入热恋中处处讨好女友的愣头青。 「国公爷,你有话好好话,你这样我很不习惯。」 「你要习惯,因为你一日不成亲,我便一日不成亲。我们以后会越走越近,旁人定会揣测你我是断袖之情。」 他很认真,眼神中看不出一丝玩笑的成分。她惊得半天回不了神,她不可能成亲。如果她一辈子不成亲,那他也要打一辈子光棍吗?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不是儿戏,我的身份注定一辈子都不会公开,我一辈子都不可能成亲。那么,你也要如此吗?」 「是,我知道。」 「国公爷知道就好,你是姬家独苗,姬家不可能无后,姬太后不会答应。我们出去吧,免得别人多想。」 他看着她去开门,道:「没人能决定我的事,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还有昨天我昨天忘记告诉你,我没有嫌你小,我很喜欢。」 「你才小,你全家都小!」她恼羞成怒,回头怒视着他。他喜不喜欢关她屁事,她什么时候要他喜欢了。 「嗯,我小。」 嗯你个大头鬼,什么乱七八糟的。拿她和一个男人比,不是羞辱她吗?她眼里喷着火,精致的五官因为怒火显得十分生动。 他缓缓扬起嘴,用手抵住低低笑起来。 他笑起来真好看,她不由地想着。低低沉沉的声音,似古琴般扣人心弦。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刚才这个男人说什么,什么他很喜欢小的? 要死了,冷面冰山竟然这么会撩人。 啊啊啊…… 不能想,一想就血气上头面红心跳,昨夜的画面齐齐泛上心头。深吸几口气,稳住心神后夺门而出。 众人看到她气冲冲地出来,各自交换眼色。 谢邈上前询问,「无归,可是姬国公不同意?」 她神情高傲,一派坦然,努力镇定自己的气息,「本官提议合情合理,有理有据,他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国公爷之所以私议,是因为有私事相求本官。」 「什么私事?」 v第45章 谢邈问道,显然有些好奇。内阁的同僚们各自停下手中的活伸长着耳朵,有人慢慢走过来,紧接着大多人都起身往这边聚拢。 她思及方才的事,心下复杂。将羞恼的脸色转成鄙夷,不屑道:「国公爷看上一女子,让本官行个方便,不要从中作梗。」 姬桑一过来就听到她这句话,眼神幽暗复杂。她说得倒是没错,自己确实看中一女子,若她不同意,他便不能如愿。 众人一听,惊呼四起。 再看姬桑那张苍白如冰山的脸,眼神都有些微妙。想不到信国公竟是这样一个人,果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再是高高在上的男子也会冲冠一怒为红颜。不知哪家姑娘烧的高香,竟能让国公爷与侯爷为之相争。 晏玉楼一转头,看到一张张八卦的脸。 「怎么,大家都无事可做了吗?什么时候内阁如此清闲,朝廷的俸禄是白拿的吗?」 大家立马作鸟兽散。 开什么玩笑,谁敢得罪荣昌侯,谁敢触她的霉头。可是因着那一句话,所有人心里的八卦之火被点燃,私下议论到底是哪家的姑娘如此幸运。有人提起最近侯府老夫人替侯爷相看的事情来,纷纷猜测那女子定是有意与侯府议亲之人。 难怪侯爷脸色不好看,迁怒他人,却原来是国公爷想夺侯爷所爱。两位爷之间的争斗还真是越发的不避人,都从朝事转到私事上面。 也不知最后是哪位爷抱得美人归,无论谁赢得美人芳心,这梁子都是越结越大难以开解。既然那女子是与侯府议亲之人,倒也不难打听。 有人生起心思,决意好好打听打听,好好巴结一下未来的国公夫人/侯夫人。 晏玉楼身为辅佐大臣,在内阁有一个隔间。除了谢邈能自由进出外,其他的人无事不敢轻易去打扰她。 「无归,那姑娘是哪家的?」 「大姐夫也好奇这等风月之事?」 在晏玉楼的心里,这位大姐夫鸿儒硕学,满腹诗书不食人间烟火。近两日倒是奇了怪,不食人间烟火的才子突然变成凡夫俗子,竟然好奇坊间八卦。 谢邈温文尔雅一笑,「你大姐忧心你的亲事,我亦如此。你一日不成亲,始终是岳母和几位姨妹的一桩心事。想来信国公都能看上的姑娘定有许多过人之处,若真是品貌上乘的好姑娘,何必相让给他人。」 「大姐和大姐夫的好意,我心领。只是我暂时无心男女之事,纵使再优秀的姑娘我也不甚感兴趣。信国公真是喜欢,我犯不着拦着。他凭本事抢人,我无话可说心服口服。」 明明就是八卦,偏要说得冠冕堂皇。她就不说,急死这个老学究。 谢邈的眼底划过失望,对于小舅子,他始终是敬三分的。别人家的小舅子惹是生非不成器,他家小舅子却不一般。不仅自小崭露锋芒钟灵毓秀,且深得先帝器重,年纪虽轻心智却不输朝堂中的那些老狐狸。 父亲常常夸赞,令谢家子孙取其所长,不要成为百无一用的书生,只知一味追求曲高和寡不通时务。 「那真是可惜,倒是便宜信国公了。」 「便不便宜两说,且看他的本事。」 晏玉楼冷哼,挑了一下眉。 这时晏实提着食盒进来,将一盅汤摆在她的桌案上。一揭盖子,人参味儿立马飘出来,混着乌骨鸡的香气,令人垂涎。 还是自家老娘有心,知道替自己熬汤。 谢邈看一眼汤色,皱起眉头,「无归最近身体是有什么不适?为何是乌骨鸡汤?此汤专门调理女子气血不足妇人产后体虚,怕是侯府厨娘弄错了吧?」 晏玉楼脸一黑,看一眼晏实。 晏实懵然回过神来,「太傅大人误会了,这汤不是侯府备的,是信国公府送来的。」 她吃一大惊,还以为是老娘关心自己,不想是姓姬的让人送的。自己一个大男人喝什么乌鸡汤,这不是明摆着让人怀疑吗?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信国公怎么会给无归送鸡汤?」谢邈问着,眼神晶亮。 「我怎么知道,许是他今日得了失心疯。」她没好气,瞪着那盅鸡汤,递给晏实一个隐晦的眼色。 平日里瞧着机灵得很,怎么今日跟着犯糊涂。真是国公府送来的鸡汤,也不知道避避人,好歹等大姐夫离开再拿进来。 晏实心一凛,忙解释道:「太傅大人又误会了,此汤不止我们侯爷有。国公府送来许多,今日内阁当差的大人都有份,太傅大人那里也有。」 晏实的话让晏玉楼刚升起的怒火熄灭,算那厮识相,还知道掩人耳目。只不过手段粗糙,实在算不上高明,有损他一贯不苟言笑城府深沉的形象。 谢邈大感意外,「国公爷今日真是奇怪,居然会请大家喝乌骨鸡汤。」 「有什么奇怪的,大姐夫你没看见信国公脸色惨白如纸吗?许是他自己想进补一二,又觉吃独食不太好意思,所以拉着大家一起喝汤。我们只是沾光,不必大惊小怪。」 「说得也是,无归一提我这才想起信国公的脸色确实难看。原来是身体有恙,怪不得。如此机会真是难得,我定要尝一尝国公府厨娘的手艺。」 晏玉楼看着他一副垂涎美食的样子,再次觉得心中那个博学严肃的形象破灭。建立形象要数年之久,垮塌只有一瞬间。 「大姐夫不是说此汤专治妇人气血不足产后体虚的吗?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喝女人家的汤水?」 谢邈温雅摇头,「无归此言差矣,你有所不知,此汤虽说女子服用益处更大,可也适用于男子生精补气。信国公难得慷慨一回,我自是要赏脸。」 晏玉楼失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大姐夫如此有趣。没想到高雅的外表下,居然有颗幽默的心。倒真是意外的发现,以后她也不需要在大姐夫面前努力摆侯爷的架子。 「大姐夫原来是如此风趣之人,以往我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 「难道无归以为我是顽固不化的迂腐之人不成?」 「自然不是,只是没想到大姐夫这般有趣。」 两人相视一笑,谢邈告辞出去。 晏实看着那汤,「侯爷,信国公此举甚是蹊跷,这汤不会有问题吧?」 「不会,他不是行径卑鄙之人。」 晏实不敢反驳,暗道侯爷怎么如此笃定信国公的人品。万一是个伪君子,侯爷看走眼怎么办?即便不是伪君子,国公府和侯府一向不对付,信国公和侯爷作对也不止一日两日。万一对方生了坏心,可如何是好? v第46章 「侯爷,还是小心的好。」 「姬桑脑子没坏,不会用这么下作又蠢的法子对付我。」 她拿起汤匙搅了两下,慢慢喝起来。汤熬得火候刚好,看参片的样子年份不浅,姓姬的倒是舍得下血本。 此情此景让她想起前世的那些办公室恋情,大抵就是这样吧。想不到异世重生,她竟然能体验一把。 人参的气味在唇齿间萦绕,入腹的汤却带着丝丝的甜味。有这么一个位高权重长相出色的男友,似乎不是一件坏事。只不过,他如果一直这么高调,难保旁人不会多想。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寻个机会告诫他一番。 皇榜誊写完毕,便有人去宫外张贴。 至此,今年的春闱就算落幕。忙了几个月的相关官员各自收拾东西下值,依例可以好好休沐几日。 晏玉楼坐着没动,身体还酸软着,一动不想动。 昨夜药量太大,折腾得狠。要不是她自小习武强身健体,换成一般养在深闺的娇弱女子,只怕这个时候已经卧床不能起身。 饶是如此,她还是觉得要休养几日,才能行动自如。 当差的官员都已下值,内阁很是清静。谢邈慢慢踱进来,询问她何时离开,她说再坐一会儿,对方没有多问什么先行离开。 她在等人。 姬桑也没有下值。 两人像是默契般,等到内阁只余他们二人。她靠在椅背,手指无意识地击着拍子,心里数着数。果然没数到一百下,便听到门外轻微的脚步声。很快,那修长高大的身影出现,冰霜凝结的脸色在看到她的那一刹那,缓缓融化。 她勾了一下手指,示意他过来。 「国公爷,你今天发什么疯?干嘛突然送乌鸡汤,也不提前知会一声。你是不是想害死我,要是被人看出什么,我就死定了。这可是欺君之罪,轻则削爵重则灭族的大罪!」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睛观察着外面,生怕还有未走的人。 「别看,都走了。」姬桑看着她,「我有分寸,那汤是送给所有人,并不是你一人。」 「你有分寸个屁!你送汤好歹也送个合适的汤,你可知道人参乌鸡汤做什么用的,那是给妇人调理气血不足产后体虚的。内阁中人哪个气血不足,哪个产后体虚,你犯得着送乌鸡汤吗?」 她越说越气,真是被这个男人给气死了。 「我知道的,汤是专门给你喝的,不送人参乌鸡汤送什么?」他清冷的脸上竟然带着一丝无辜,把她看得哭笑不得。 什么高冷男人,怎么如此天真。 「我都说了我不用你负责,你以后不要送什么汤给我喝。如果有一天我被人拆穿身份,那一定是被你害的。」 「好,我知道了。」 他垂着眼眸,像一座无声孤寂的冰山。 她叹了一口气,「也不是让你别送,你不知道背着人送吗?」 他抬起头,眉宇间云霁初开,「如此,我知道了。」 「你知道就好。」 她声音闷闷,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冷酷无情,特别像别人口中的渣女。玩弄了人家的身体就把人一脚踢开,还一副死活不想牵扯的嘴脸。 原以为白嫖一夜,不想如此多的麻烦。 姬桑见她脸色来去变幻,眼神慢慢黯淡,「以后我会注意,会悄悄送东西给你。这次是我思虑不周,你莫要再气。」 我的天。 她的心「咚咚」狂跳,自己最受不了别人示弱。他这么低声下气,她越发觉得自己太过残忍。毕竟是她先招惹的他,现在又想摆脱他,算是怎么回事。 这该死的愧疚感。 「好,你以后注意些。」 「嗯。」 他站着不动。 她看着他,有些莫名,「国公爷还有什么事吗?」 「我字鹤之。」 什么?她当然知道他字鹤之,为何要特意讲出来。半晌之后,她反应过来,他是在暗示她叫他鹤之。 「不太好吧,要是被别人听到还以为我们关系有多亲密。」 他们的关系难道还不够亲密吗?都已行了夫妻之事,相互袒裎相见,还有何人能及?他知道她的顾忌,知道她的担忧,所求并不过分。 「无妨,我字鹤之,许多人可以叫。你我同僚,相互称字也是正常。」 「好吧,鹤之。不过只在私下叫,有外人在场我还是唤你国公爷。」 「好。」 他的眼神定在她的身上,慢慢下移,似乎想透过官服看透底下纤细的腿。犹记得是何等的笔直修长,令人血脉贲张。 「还酸吗?」 她脸一红,能不能别再纠结这件事情。她真是嘴欠,干嘛在他面前说腿酸。他必是得意万分吧?好歹说明他的某方面实力。 「不怎么酸。」 v第47章 他的手握成拳,紧了松,松了紧。最终没有把那句我帮你揉揉的话说出去,光是想都已是口干舌燥。 晏实在外面故意一晃而过,被她叫住。 「国公爷,时辰不早,我要下值了。」 「如此,一起走吧。」 两人并排出宫门,像是照顾她一般,他走得极慢。后面的晏实和阿朴相看一眼,各自腹诽。都以为是对方的主子耍花招,生怕自家主子吃亏。 出了宫门,姬桑落在晏玉楼的后面,等晏玉楼上了马车,他对车夫道:「慢些行,莫要颠到你家侯爷。」 车夫:「??」 晏实:「……」 晏玉楼在马车里翻一个白眼。 这厮真是够了! 此时皇榜之下,早已围聚了许多人,里外多层一个个争先恐后伸长脖子寻找。忽而有人大笑起来,高呼中榜了。忽而有人痛哭失声,失魂落魄。 十年寒窗磨一剑,有人甚至花费数十年。科举出仕这条路道长且险,能杀出来的都是人中翘楚。每到开榜时,自是有人欢喜有人痛哭。 嘈杂声中,有一位年近四十的中年举子大喊起来,「想我十二岁能成诗,二十一岁中秀才。寒窗数十载,自问文采笔力不输他人,为何名落深山?偏生黄口小儿,弱质如女者竟然榜上有名位列百名之内。佞臣当道,天理不公啊!」 众人皆惊,看向那痛哭流涕的男子。 「这位兄台说得不错,此次贡试必有内情!考完后我默下自己的文章,找许多名士看过。他们都说我就算不能名列前茅,金榜提名却是十拿九稳,然而我竟然名落深山。听兄台一席话方才醒悟,不是我等才情不如人,而是我等长相不如人哪!」 「可不是嘛,董家那个小儿都能上榜,这事还真没法说……」 「你是不知道,董家那小子生得好,荣昌侯亲自上门看过几回。他入了侯爷的眼,当然榜上有名。说不得,说不得啊……」 中年举子见有人议论起来,更是激愤不已,高声呼吁,「各位,你们且听我说。在下梁洲许轩文,自幼家境贫寒启蒙略晚。可我一直勤奋刻苦,十二岁能成诗二十一岁中秀才。二十七岁中举,在我的家乡颇有才名。圣人云,学问无遗力,工夫老始成。我自为天赋不如许多人,一直勤勉有加,曾参加两次贡试,虽名落深山却颇有收获。此次贡试之时我文思泉涌一气呵成,如有神助。本以为必能金榜提名,谁知皇榜一张贴,竟然又是一场空欢喜。」 「大家听我一言,考场之中若有神助,定会笔下生风做出惊世好文章,我等读书人大多深有体会。依这位许兄所言,不应该落榜,其中或许真有什么内情。」 说话是之前那位最先响应的举子,看年轻不到三十,长相极为普通。他从怀中拿出一些稿纸,「许兄,你我同病相怜。在下浒洲王澋,这是我默写出来的贡试文章。你看一下。」 许轩文抹着眼角,接过王澋的文章,一览之下惊叹不已。「这……这是王兄你做的文章,如此文采为何会落榜?」 王澋讽刺一笑,「许兄如何落的榜,我就是如何落的榜,怪只怪我们貌不如人,不能入贵人的眼。」 众人议论纷纷,许多人都不关心何人上榜,反倒关注起落榜的人。科举出仕,无异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上榜者到底是少数,更多的是落榜人。 有心人想搅浑水,不由得火上浇油。 明明是几位落榜举子的牢骚之言,被有心人一哄抬,倒成了官场黑暗主考官选材不看文才,只看长相的荒谬行为。 一时之间,举子们义愤填膺,大有要联名问君之意。 晏玉楼远远听到喧闹的人声,晏实隔着车帘请示。因为今日张贴皇榜前面的路定是水泄不通,寸步难行,询问是否转道。 听到人群议论之声,她皱起眉头。 「车上可是无归?」一道儒雅的声音响起,一位中年学子打扮的男子含笑立于车前,身后跟着同样做寻常打扮的王府管家。 她连忙掀帘下车,恭敬见礼,「王爷。」 淮南王笑意不减,「本王出来凑个热闹,不想惊动他人。」 「王爷好雅兴。」 「王府闷得慌,以前湖阳在的时候本王嫌她闹腾。这人一走,又觉冷清。想着今日放榜,出来沾沾举子们的喜气,感受一下世人的悲喜之情。」 「王爷,公主她……」 淮南王一摆手,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大度道:「你不用解释,湖阳那孩子被本王惯得不像话。她母妃早逝,本王膝下唯有她一女。莫说是本王,便是先帝对她亦是疼爱有加,也正是如此纵得她性子越发的娇横。让她出京修身养性,也算是本王的交待。」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晏玉楼反倒不好接话。真不知湖阳是不是基因突变,不仅相貌没有遗传到父母,性格更是错得离谱。 「王爷大义,是我等臣子之福。」 「哈哈,你这是抬举本王。本王一个闲散王爷,可当不得大启的福气。今日本王看到榜上举子不泛青年才俊,真是后生可畏。」 说着,他眉头一皱,「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之人,明明才不如人,却妄想闹事,简直是不知所谓。」 晏玉楼闻音知意,也看向那些鸣不平的举子们,淡然一笑,「不患寡而患不均,万事不可能遂所有人的愿。不过是一时失落无处宣泄,揪着别人不放寻求自己心里平衡。」 「无归看得明白,一些跳梁小丑而已,有庞威在,他们掀不起大浪。」 守护皇榜的京畿卫,是不会允许有人闹事的。那些人发发牢骚还罢了,若真想生事,自有人收拾他们。 晏玉楼倒是不担心,京中治安严谨,她还是较为放心的。 「王爷说得是,有庞统领在,谁也别想生事。」 庞威此时就站在皇榜旁边,像一尊门神般虎目如炬。他是猎户之子,武状元出身。凭借一身的本事做到统领一职,为人极为严肃。 淮南王眼中带着欣赏,赞叹道:「江山辈有人才出,每每看到你和鹤之还有庞威这样的青年才俊,本王总觉得十分欣慰。咦,人真不经说,那可是鹤之?」 顺着他的眼神,晏玉楼看到朝他们走过来的姬桑。修长挺拔的身材,身高鹤立鸡群,长相更是出类拔萃。若不是他们离人群较远,恐怕会引起骚乱。 信国公府的路并不经过此处,不知他怎么会来这里?心里隐隐觉得是和自己有关,面上尽力保持平静。 「王爷,晏侯爷。」 v第48章 「鹤之啊,本王刚还和无归说到你,不想才说到你,你就出现。怎么瞧着你脸色不太好,可是最近太过操劳身子有些不适?」 「谢王爷关心,许是近日事多夜里失觉所至,臣并无什么不适。」 姬桑回着话,站在淮南王的另一边。 淮南王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两人都生得十分出众,一个集天地精华,一个如清辉冷月。当真是看着都让人赏心悦目。 「难怪坊间会有那样的传闻,无归这长相便是本王常常见着,都觉得惊为天人。听说鹤之瞧中一位姑娘,那姑娘还是无归相看的姑娘,可有此事?」 「王爷,您消息真灵通。」 内阁不久前发生的事情,这么快就传到王爷的耳中,可见那些人是有多么的八卦。晏玉楼想着,作出无奈的样子。 淮南王似乎很感兴趣,「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是你们的事情。鹤之一向冷清从不与女色沾边,突然听到他中意一位姑娘,本王岂能不关心?不知是哪个府上的姑娘,竟然让你们为之相争,定然品貌出众非同一般。无论是嫁进国公府还是侯府,本王都以为是她的福气。」 「王爷,这事您可问不着臣,臣还一头雾水,不知国公爷说的是谁。近日臣的母亲确实有意替臣相看,相看的姑娘多,国公爷不言明是哪家姑娘,臣真不知道是谁。」 姬桑闻言,道:「王爷,事关姑娘家的清誉,臣不便透露。若有朝一日能得偿所愿,必公诸天下。」 淮南王一愣,敢情还真有这回事。 哪家的姑娘,真是有造化。 晏玉楼心头一跳,突然有些涩涩。她的身份不可能公开,日后能与他喜结连理的人,一定不会是她。 哼,该死的男人,还想和别人共结连理。 「那我们便等着喝国公爷的喜酒。」 「同喜。」他答着,唯有她能听中其中深意。 不远处那些举子们的声音越来越大,有人在喊着不公之类的话,还有人一边起哄。他眉头轻皱,看向她。 「晏侯爷为何容着那些人胡言乱语?」 「他们发发不满而已,总不能去堵他们的嘴。」 晏玉楼一向认为言论自由,说几句死不了人。她就当是体谅他们数载寒窗,一朝落榜又要重新来过的苦楚。不过她的宽容是有期限的,且看他们识不识趣。 淮南王依旧笑眯眯,「还是无归大气,陛下有你们两位忠臣辅佐,是大启之幸。先帝眼光独到,挑选你们二人,定能保佑大启龟鹤延年长盛不衰。不过鹤之啊,你得多多学着些,莫要落在无归的后面。你们齐头并进,才能护住国运。」 姬桑恭敬应下,看晏玉楼一眼。 晏玉楼若有所思,等淮南王离开后,低声道:「你不觉得王爷话里有话?」 「他一向话里有话,你是今日才听出来吗?」 姬桑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好嘛,不久前才千叮万嘱让车夫不要颠到她。现在就恢复公事公办的同僚,与她针锋相对。男人的心,真是猜都猜不透。 「原来你早就感觉到,那你说说他是什么意思?」 姬桑目光柔和,对于她语气中的骄横,似乎很是受用,「先帝为何选中你我二人为辅佐大臣,一来自是因为你我的地位才能,二来是你我两家的立场。帝王心术贵在平衡二字,先帝高瞻远瞩当然不喜欢臣子们一团和气同心同德。眼下陛下年幼,还不会权衡之术,所以我猜淮南王就是先帝所托之人。」 晏玉楼眯起眼,看着已经走远的淮南王,「你是说淮南王见不得我们俩好,只要我们俩有和好的迹象,他就会出来挑拨。」 「应是如此。」 「哼,好生没意思。想要马儿跑又怕马儿吃得饱,当皇帝的都不是个东西。亏得我们替他们卖命,誓死效忠。」 她的声音很低,低到只有姬桑一人能听见。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她当然不敢轻易对别人讲。不过自昨夜过后,她不觉得自己还有什么不敢在他面前讲的。 最大的把柄都在他的手上,多几条亦无妨。 对于先帝,她其实特别讨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男人,为了延绵子嗣,非要祸害妙龄少女。子嗣是有了,可是他两腿一蹬归西,只把五姐困在那深宫中,一生不能逃离。 她之所以认真为官,都是因为陛下。 陛下是她的亲外甥,还是一个懵懂的孩童。五姐虽贵为太后,也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子。这个时代若无男人可以仰仗,女子何其艰难。 正是如此,她的身份不能泄露。她不只是她自己,她身后还有整个侯府,还有老娘和五个出嫁的姐姐以及族人。 她一瞬间的伤神看在姬桑的眼中,以为她是对先帝失望。先帝在世时,对她一身器重。她猛然得知对方竟是处处防她,难免有些失落。 「自古以来,为帝者有几个是心思单纯的。先帝若不是体弱,也落不下一个仁君的名声。当今陛下年幼,暂时看不出来什么。眼下他还是你的外甥,日后他就只能是大启的皇帝。你身份特殊,纵是亲人亦不可全信,太后那里你不能露端倪,免得横生枝节。」 这个还用他教,她不以为然的同时,心头泛起被异性关心的复杂。以前不觉得他是个善于言辞的人,没想到今天他说的话,比以往一年加起来的还多。 当真是关系大突破,他们可以畅所欲言无话不谈。 「我自是知道的,你既然看出淮南王的意图,以后还是与我走得远些。免得他心生猜忌,想法子算计你我。」 姬桑不语,算是应下。 那些举子们已被京畿卫驱散,看着他们不甘心的走远,晏玉楼低叹一声,「世人仰望你我如隔着山海遥不可及,他们向往我们拥有的权势地位,渴望有朝一日能与你我一般富贵滔天。却不知越是站在高处越是看得清楚,无论权势也好富贵也好,其实从未真正属于我们。待把人心看透,只觉得一切没什么意思。」 「人性逐利,利益无边,如你这般通透之人能有几个。」 晏玉楼淡笑,看向他,「你呢?你觉得有意思吗?」 他目光晦涩,极其难懂。明明他们身在闹市之中,他却觉得天地间唯有他们二人。她的眼中有他,他能清楚看到她故作漫不经心的神情之下,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在未曾确认自己的心意之前,他没有小看过她。至始至终,他都将她当成一个强劲的对手。如今他们关系非同一般,她在他面前卸下伪装,他更容易窥见她的内心。 当真是一个灵透的女子,以不恭闲散的心态立于官场,却又永远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何其有幸,能遇见她,能与她同朝为官并肩而立。 v第49章 「之前或许觉得日日争权谋利甚是无味,如今倒是看山是山见水是水。能寄情山水,顿觉人生颇有趣味。」 她心一动,装作没听懂的样子,低头看一眼地,又抬头看向远处的人群。「国公爷说话一向深奥,我等俗人听不太懂。」 「鹤之。」 「人太多,叫什么鹤之。」 才说他深沉,他又轻浮起来。 「走了,免得有人看到我们在一起说话报到淮南王那里。他要是起心挑拨我们,岂不更是糟心。」 她说完,转身上马车。 待坐稳后捂住胸口,那里跳得厉害,泛起丝丝的甜。她能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萌芽,从心里滋生出来。 姬桑目送她的马车离开,才缓缓踱到自己的马车边。看一眼渐渐散去的人群,低声吩咐阿朴几句。 阿朴应诺,安排下去。 那边晏玉楼回到侯府,瞄到侧门处停着的一辆马车,瞧着那马车的车幔颜色冷冷一笑。她没有去伯府兴师问罪,他们倒是送上门来。 杜氏的院子里,胡氏一脸的怒其不争,跪着的杜策垂着头,麻木灰败。看到她进来,所有人都望过来。 杜策的衣衫有些乱,想来在伯府被人撕扯过。头发也不齐整,整个人十分的狼狈可怜。他听到声音,只敢快速一眼,慌忙低下头去。 胡氏看到晏玉楼冰冷的面色有些发怵,很快打起精神来,「侯爷,策哥儿这孩子真是不争气。平日里好的不学,竟学一些下三滥。我们万万想不到,他居然生出那等龌龊心思。还好侯爷警醒,若不然真出事咱们两家的面子都不好看。」 杜氏不相信杜策会做出那样的事情,眼神有些惊疑,「策哥儿,你告诉姑母,真是你想害你表哥?」 「哎呀,大姐,这个不成气在家里自己招认的,哪里会错。他长得像他那个生母,自以为有几分姿色,才会生出如此下作的心思。」 杜氏看向晏玉楼,「楼儿,你好好问问,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不会有错。侯爷,这个孩子心思歪了,都是我这个当嫡母的没有教好。今天我带他来给你们赔罪,怎么处置全凭侯爷说了算。」 杜策的身体微微发抖,手死死揪着衣服。 视线之中,出现一双黑绒面金绣的官靴。不用想,他也知是谁站在自己的面前。生平最敬佩的人,一生为之仰望的所在。 昨天之前,他以为自己可以靠近一些。虽然发生一些风波,他却没有多想,一心想着得到侯爷的指点,他应该更加努力不负所望。 没想到一夜过后,一切化为泡影。他会以如此不堪的面目出现在侯府,侯爷定是嫌弃他的。他害怕在对方眼中看到厌弃,头几乎埋进衣襟中。 晏玉楼半垂着眸,睨着跪在地上的少年。 「杜策,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母亲说的可是真的?」 杜策仓惶抬头,灰败的眼神划过一丝亮光,很快湮灭在深深的愧疚和绝望中。她盯着他,与他对视。他有些受不住,眼神闪烁慢慢低头。 不是她武断,而是她向来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一个努力读书想出人头地的庶子,绝不可能自断前程。更不可能为了富贵,违背人伦甘愿以色侍人。 杜策生母早亡,她又想不出胡氏到底是用什么手段迫使他顶罪。 「杜策,你相信我,我不会冤枉一个无辜之人。你若有什么难言之隐或是被人捏住什么把柄,尽可对我直言。抛去其它的不谈,我始终是你的表哥,我自会替你做主的。」 「侯爷……」 「我要听真话。」 「没……我没……」 「你个下贱胚子,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死心!你以为侯爷真会看上你,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和你那个下贱娘一样,就知道装可怜博取男人的同情。」胡氏尖利的声音响起,冲过来想给杜策一个巴掌。 晏玉楼冷冷看过去,吓得她把手缩回。 她狠狠瞪杜策一眼,「侯爷,你别听他的,当着列祖列宗的面他已经认错。都怪我们一时没有注意,哪里会想到他好好的儿郎,居然想以色侍人。幸亏侯爷你机灵,否则真被这下贱玩意得手,伯府的脸都没地儿搁。」 说完,她假意抹起泪来。 杜氏眼神在他们几人之间打着转,有些不忍心。策哥儿这孩子,在杜家的孙辈中算是比较难得的一个,一向老实本分从不惹是生非。 「楼儿,这事……」 「娘,方才大舅母说杜策已在杜家祖宗面前认错,如此说来杜家已认定他心术不正手段不端。既然如此,我想问问大舅母,杜家还能容得下这样的子孙吗?」 杜策脸一白,双肩颓然一垮。 胡氏心下一喜,激动道:「侯爷说得没错,他犯下如此大逆之事,生出这等龌龊心思,杜家自是容不下他的。他企图冒犯侯爷,我把他带来就是任凭侯爷处置的,是死是活都由侯爷做主。」 这话说得直白又恶心,晏玉楼不由蹙眉。好一个伯府,原来打的是竟是如此下作的主意。他们以为自己真好男色,把杜策推出来讨好自己,为将来嫁女儿进来铺路。 杜氏见自己女儿脸色不虞,有心想替杜策求个情,犹记得女儿昨日说过杜策应是不知情的,为何这般就轻易相信弟妹的话。转念一想,楼儿自小有主见,她还是听听楼儿怎么处置。 晏玉楼一掀袍子,大刀阔斧坐下。 「如此,伯府就将杜策除名吧。」 古人最看重出身,一个被家族除名的人,若不是天纵英才不逢旷世机遇基本不可能出人头地。这个惩罚不可谓不重,正合胡氏的心意。 当下等不及,派人去伯府安排。伯府那边动作极快,几乎是立刻就办妥此事,专门巴巴地派人来复命。 胡氏心头刺除掉,心情大好。眼神瞄到瘫跪着的少年,心下一阵快意。嫡母庶子,向来不和。如若还是一个有上进心的庶子,搁在嫡母的眼皮子底下,更是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侯爷,这事已经了结,你可不能再对伯府生出什么怨怼。你那几个表弟表哥,哪个都是对你敬重有加,万不会和这个孽畜一样生出坏心。你昨夜不告而别,你外祖母忧心一整夜,已卧床不起。珍姐儿更是自责难过,一夜未眠,还要强撑着侍疾。」 晏玉楼眼皮半抬,漫不经心地喝着茶。 v第50章 胡氏面上一哂,心下有些不耻。装什么装,一个男人喜欢什么不好,偏好男风。要不是为了侯府的富贵,她才舍不得委屈珍姐儿。 「侯爷,你外祖母放心不下嘴里念叨的都是你。可怜你珍表妹,一边要给祖母侍疾,一边还担心你。」 见晏玉楼还是不说话,胡氏以为是此计起作用。暗道姜还是老的辣,婆母的法子最是管用。既然侯爷喜欢男子,伯府就送一个庶子过来。 所谓收人手短,吃人嘴软。侯爷只要收用五郎,就等同于被伯府捏住把柄。他们伯府趁机再提亲事,想来定会如愿。 她心里万分得意着,不知不觉就带了几分长辈的威风,继续语重心长,「舅母知道,你贵人事多府里府外的忙不过来。你放心,珍姐儿是个孝顺的孩子,以后有她替你打量琐事,你便再无后顾之忧。」 「弟妹,这话从何说起?珍姐儿可是你的女儿,楼儿的表妹。楼儿自小没有妹妹,一向把珍姐儿当成亲妹妹,哪有里妹妹替哥哥打理后宅的,传出去不是惹人笑话。」 胡氏脸面有些挂不住,暗气这个大姑姐不识趣。不过只要侯爷同意,大姑姐再反对都没有用。这般想着,心下重新得意起来。 「大姐,珍姐儿和侯爷的事咱们先不说,这事侯爷心里有数。侯爷,大舅母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自小才学不凡,年年轻轻就能撑起偌大的侯爷。只可惜你几位表哥表弟没有你的一半能力,否则我们伯府也不至于越发没势……你二表哥近日有改过之心想谋份正经差事,无奈杜家没有门路。你身份尊贵路子广,能否提携他一把?」 说来说去,这是要谋好处。 晏玉楼冷冷一笑,「大舅母,若是我记得不错我曾经给二表哥谋过差事。户部的闲职,活不多人也轻省还不费神。可是他是如何做的?一个小小的库房司,竟然敢收取贿赂,以公谋私。被人撞破还想污蔑他人,简直丢尽我的脸。」 胡氏脸色讪讪,胀得通红。 「那时他还不懂事,现在他知道世道艰难,定然不会再犯糊涂。」 「大舅母真会找借口,一个有妻有子二十多岁的男儿,还不懂事吗?在赌庄一掷千金输到被人扒裤子却让人到侯府要账。逛花楼与人争女大打出手,仗着侯府的名头以势压人,弄得别人对侯府心生怨恨。这一桩桩一件件,是一句不懂事就能说过去的?」 伯府那些人的混账事,大大小小哪一件摆不平的最后不都落到侯府头上。小些的杜氏用些银子打发,大的就需要她这个侯爷出面。 她早就腻烦那一家子不成器的,要不是顾及老娘,哪会容到今天! 胡氏心里来气,不想帮就不想帮,翻那些旧账做什么。眼神瞄着杜氏,这个大姑姐真是的。明明侯府的钱花不完,又有权又有势就是不肯帮衬娘家。 「大姐,二郎真的知错了。你几个侄儿你是知道的,都怪父亲母亲宠爱,早前确实胡闹了些。如今他们愿意改过自新,你劝劝侯爷,再帮他们一把。」 杜氏叹着气,娘家人都是扶不上墙的。这些年,她真是连气都生饱了。如今是楼儿当家,楼儿说怎样就怎样,她可管不了。 「我是个妇道人家,官场上的事情哪里清楚。楼儿说能帮就能帮,不能帮你们就多担待。别人都看我们侯府花团锦簇,谁知道楼儿的为难。你是他的大舅母,想必会体谅他的难处。」 杜氏撇嘴,就知道这样。 跪着的杜策双腿已无知觉,他脑子一片茫然。没有家可以回,没有地方可以去,还背负着那样的名声,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活下去。 晏玉楼瞧着时辰差不多,示意晏实将人扶起来。 杜策以为晏实要把自己拖出去,完全放弃挣扎。他心如死灰,只盼早些消失,再也不要污了别人的眼。 不想晏实没拖他出去,反倒扶他坐下。 他惊诧抬头,没有在侯爷表哥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嫌弃。心下一阵暖流,鼻头一酸不敢再看,重新低下头去。 胡氏隐有不好的感觉,责备道:「侯爷,你为何让他起身,这样的下贱货,就应该好好跪着认罪。」 「罪?他哪里来的罪?若说有罪,他罪在出生,生为庶子就是他的罪。可这罪非他所愿,无人问过他是否愿意托生到妾室的肚子里,成为伯府的庶子。罪之源在于你的丈夫,而不在他。」 「侯爷,你在说什么?什么这罪那罪的。他想害你,那就是他的罪。」 「害我的人真是他吗?大舅母是把我当成伯府的那群脓包不成,我若是连这样的把戏都看不穿,荣昌侯府早就被人生吃活吞了。」 胡氏大惊,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你……你说什么?」 杜策心中燃起生的希望,双手死死搁在膝上,紧紧握成拳。他的身体在抖,他的心在抖。侯爷表哥是信他的,是信他的。 晏玉楼睨着胡氏,眼带讥意。 「想害我的另有其人,真是难为你们伯府,举阖府之力想要把女儿塞给我。只可惜这样的肮脏计划你们是不会说给杜策听的,他恐怕是除外祖父以外唯一被蒙在鼓里的人。」 胡氏脸色都白了,怎么可能?侯爷怎么可能猜到的?不应该啊,昨天请他到后院的人是杜策,杜策已经认罪,他为什么不相信? 「侯爷,你这是诬蔑。我们伯府虽然落败,却也是勋爵之家。你若真要把脏水往我们身上泼,我只能去求见太后,让她评理。」 「勋爵之家?外祖父百年之后,你们府上的爵位就要收回,到时候不过是个普通的门户。你想去见太后,请自便,看看太后是信你们还是信我。我若是你们,就应该趁着爵位还在,赶紧替自家姑娘谋个门当户对的姻缘,不会自不量力肖想不属于自己的富贵。」 她一番话,把胡氏打击得摇摇欲坠。太后和侯爷关系最亲,自是不会信伯府的。他们就算能进宫,也不过是自讨没趣。 「你……侯爷,你可是杜家的外孙啊。你不能这样害自己的外祖一家,大姐你来说说,难道真的要看我们伯府没活路吗?」 杜氏幽幽一叹,早在丈夫还活着时,她已看透娘家,也曾答应过丈夫对于娘家的事情量力而行,不要大包大揽。 「弟妹,你们算计楼儿的时候可有想过他是伯府的外孙?」 「我们自是为他着想啊!他的名声都成那样,还有哪家姑娘愿意嫁进侯府。我们担心他的亲事,怕他走上不归路,才会想出那样的法子替他遮丑。我们一片好心,不想却被你们当成狼心狗肺……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大舅母,是不是好心你们自己清楚。我的亲事不用你们操心,今天我把话撂在这里。便是我一辈子不娶妻,我也不要伯府的姑娘!」 这话很重,胡氏怨恨的同时还有羞愤。当真是伯府的好外孙,放着花不完的钱都不肯施舍一点好处给伯府。 既然如此,别怪他们翻脸! 「好,舅母记住你这话了!」 「不仅大舅母要记得,还要告诉伯府所有人,你们都给我记好了。我之所以容忍你们至今,都是看在我娘的面子上。你们若是贪得无厌,休想我再帮你们。」 胡氏愤而起身,阴冷笑起来,「我一定把话转告给你外祖母,你们侯府门槛太高,我们伯府高攀不上。」 「这样最好。」 v第51章 晏玉楼表情淡淡。看一眼低头的杜策,「杜策,你可看清伯府众人的嘴脸?」 杜策抬头,点头。 「你要记住今天发生的一切,认清你在伯府的位置。从今往后,你不是杜家人,日后无论贫穷富贵都与伯府无关。」 胡氏觉得她话里有话,不太对味。原本怒气冲冲想离开的脚步,生生地停了下来,惊疑地看着杜策。 杜策又点头。 晏玉楼把手中的杯子一撂,茶水稳稳当当半点不溅,「好,既然你记住了,那我还有话要交待。将来你出人头地之时,若伯府中人相求于你,我希望你能记住今日被伯府所弃的一天,与他们形同陌路。」 「你在说什么?」胡氏瞪着眼,心生不好的预感。 杜策不太明白晏玉楼的话,本能地点头。 「我昨天看过你做的文章,虽不算太过出彩,却有不少可取之处。如果再加雕琢,中举出仕并不难。我会派人送你去梁洲的麓山书院,一应相关事宜都会替你打点妥当,将来的造化就看你自己。」 此言一出,在场人都有些转不过弯。 胡氏愣住,杜氏若有所思。 杜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以为从此前途晦暗,不想峰回路转。表哥是相信他的,表哥根本就没有听信嫡母的话。压抑的泪水夺眶而出,泪眼朦胧中,他重重点头。 不顾膝盖处的伤,再次跪下来,重重磕头,「侯爷大恩没齿难忘,定不负侯爷期望,杜策一定拼尽全力不会给侯爷丢脸。」 晏玉楼起身过来,亲自将他扶起。 「我不用你记恩,你也不用为我活着。你奋发图强出人头地,都是为你自己。」 「侯爷……」 没有人会如此为他,更没有人会如此不计回报地帮过他。他从来不知道世间会有如侯爷这样的人,明明站在云端,却能照拂地上的污泥。 万千感恩之言,他会藏在心里永远铭记。 胡氏回过味来,敢情侯爷是要帮这个下贱胚子铺路。麓山书院,那可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地方。为什么?难道侯爷真的只喜欢长相好的男子? 「侯爷,你这是何意?」 这不是打伯府的脸吗? 「我不忍看一个好苗子陷在伯府那堆烂泥之中永无出头之日。便是日后侥幸能成材,也会被你们所累泯然众人。大舅母到现在都不明白吗?人若想别人看得起,要想别人给脸,首先要自己立起来。你们自甘堕落,哪来的脸怨别人不伸手拉一把。」 「说得这么好听做什么,明明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你就不是看他长得还过得去。我算是看明白,怪不得你不喜欢珍姐儿,原来真被人说中了,你……」 胡氏后面的话未出来,被晏玉楼凌厉的眼神一看,吓得咽回去。心下不屑,哼哼一声,扭着腰告辞。 杜氏担忧起来,「楼儿,她不会乱说吧?」 「嘴长在她身上,她哪有不说的道理。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不被人后说,我自有法子治他们。」 「侯爷,我……」 晏玉楼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不关你的事,树大招风。侯府被人盯上也不止一两日,我身在高位怎么可能不被人攻讦。没有断袖的传言,自还会有其它不好的名声。你现在可以说说,你嫡母是拿什么威胁你的。」 杜策只觉得自己的肩上被烙上什么印记,火烫的热一直传遍全身。他不知从哪里生出了勇气,突然觉得自己之前是多么的可笑。 「不只是母亲,还有祖母……我……我没有诬蔑祖母的意思……」他猛然发现什么似的,不敢看杜氏的眼睛,拼命摇头。 杜氏幽幽叹气,自家那个娘,还真是越发的令人失望。 「无事,你知道什么说什么。」 他惊白的脸色这才好看一些,「她们说……要是我不认,就把我姨娘的尸骨挖出来丢进山里……」 依照大启律法,育有子嗣的妾室在死后是被允许葬进家族坟地的。大度些的人家,还会让庶出子女们去祭祀。如果尸骨被抛深山,自然就不能再受香火。 古人重孝,倒是不难理解杜策会屈服。 「你可想过,如果今日我不信你,你会落到什么下场?你觉得你姨娘九泉之下愿意看到你为了她的尸骨毁掉自己的一生吗?」 杜策满目哀切,泪水涟涟。 杜氏摇头叹息,娘和弟媳妇真是越发的不像话。她身为杜家的姑奶奶,面对无声流泪的侄子,都觉得臊得慌。 晏玉楼也不制止,就由着杜策哭。 一直到他自己止住泪水,重新跪地磕头。 「侯爷再生大恩,杜策无以为报。今后我这条命就是侯爷的,侯爷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刀山炎海侯爷尽管吩咐。」 她伸手将他扶起,「我方才说了,我不用你报答。人活着是为自己,你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你好好读书,用自己的实力堵别人的嘴,将来回京科举,我希望能在金榜上看到你的名字。」 杜策郑重应诺,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晏实离开。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读书,日后堂堂正正再次回京,有资格成为侯爷表哥的左膀右臂。 他们一走,晏玉楼没有形象地坐下来。忙了一天,还真是累。杜氏一肚子的话,看到疲惫的女儿什么都没有说。 母女二人简单用过晚饭,便各自歇下。 次日辰时一刻,晏实在主院的院门口徘徊,一脸的焦急。瞧见采翠的身影,连忙小跑过去,把人往旁边一拉。 「侯爷还没醒吗?」 「爷今日休沐,说是要好好睡个觉,可是有什么急事?」 晏实点头,火烧尾巴的事情,还真是没办法等。他轻声对采翠低语几句,采翠脸色一变,转身进了屋。 v第52章 晏玉楼睡得正沉,梦里似乎身在桃林,还能闻到桃花的香气。 采翠犹豫再三,小声轻唤,「侯爷,侯爷。」 梦里的晏玉楼还奇怪着,姬桑怎么唤她侯爷,不是私底要唤各自的字吗?为何他的声音变得不太对,怎么成女声了?难道他也是女人? 茫然睁开眼,看到采翠放大的脸。 「侯爷,您醒了?」 「我不是吩咐过今日不用叫醒我吗?」 采翠扶她起身,低低将晏实的话说一遍。她惺忪的表情一寒,冷哼一声。快速坐起,张着手臂让采翠替她穿衣。 那群不知死活的东西,还想搞事。 简单用过早饭,她冷着一张脸出门。晏实已套好马车,就停在侯府门口等她。见她出来,连忙上前详细禀报。 「侯爷,不知是何人窜掇,那些人竟然堵在王府门口,说是要请王爷出面替他们做主。」 「哼,管他何人怂恿,本官倒要看看他们有几分本事。」 她这一生顺风顺水,向来只有别人恭维尊敬的份,不想有朝一日竟然有人想搞她。她要让那些人知道,敢在太岁爷上动土,那就是自寻死路。 坐上马车,车夫将要挥鞭时,阿朴急急赶来。 「侯爷,我家国公爷有东西给您。」 她眉头一皱,暗想着那姬贼搞什么名堂。猛然想起他们目前的有关系,那厮伊然以自己的男友居之,他交给自己的东西一定是有用处的。 「拿过来吧。」 晏实接过东西,递进马车里。 火漆封口的信封,上面仅写着亲启二字。 没有署名没有称谓,她看到那个亲字面色一红。两字拆开来念带着一种说不明的暧/昧,暗道那家伙还是个有情调的。 拆开大致一看,唇角泛起笑意。当真是及时雨,以前怎么不知道他是如此体贴之人。转而自嘲一笑,两人是对手时她很讨厌他的心思慎密。不想以前憎恶的东西如今倒是便宜自己,有这么一个位高权重又心细的男友,委实不能算一件坏事。 「信我收下了,替我谢谢你们国公爷。」 「回侯爷的话,本来国公爷会亲自交给侯爷。不想卯时太后宫里来人,把我们国公爷召进宫了。」 这话是姬桑进宫前交待阿朴一定要告诉晏玉楼的,阿朴虽不喜自家主子与晏侯爷走得太近,不过他一个下人,只能遵命办事。想到主子最近两日的异常,他有些隐隐的担忧。 晏玉楼闻言,眼眸慢慢眯起。 怎么如此之巧? 淮南王府的门口,被一群义愤填膺的举子们堵住。淮南王站在门口,儒雅的脸上尽显无奈。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诉说着不平和不甘,脸色渐渐严肃。 这些人不敢喧闹,毕竟都是读书人,礼数还算周全。 大启开朝以来,一直对敬重读书人。王府的侍卫不能赶人,也不敢驱逐他们。只得护着自家王爷,生怕被不长眼的人冒犯。 「荣昌侯还没来吗?」淮南王问身边的管家。 管家恭敬回道:「老奴已派人去侯府报信,想来晏侯爷应该很快赶来。」 话音未落,就到看不远处侯府的马车驶过来。因人太多,晏玉楼在未到王府面前自行下车。那些高喊着不公平的举子们畏惧她的气势,不自觉让出一条路来。 她的长相,无论放在哪里都是惊天动地的存在,更何况她地位高崇。这些人平日里无缘见过,只从别人的口口相传和断袖的传言中听过她的名声。 原以为好男风者,纵使长得好也必是流里流气脂粉味儿浓烈的纨绔显贵。甫一见到真人,俱震惊在她举世无双的容貌中,早就忘记自己方才还在痛斥她有龙阳之好,提拔人才光看长相的恶行。 她肃冷的表情,矜贵的气质,凌然众人的气场无一不令在场的人噤若寒蝉。等到她走到淮南王身边时,为首的许轩文才回过神来。 淮南王做了一下让大家稍安勿躁的手势,将她叫到一边。 「无归,你看事情闹成这样,本王到现在都是一头的雾水。这些举子喊着要本王替他们主持公道,说你任人唯貌不看才能,可有此事?」 「王爷,这些人纯属诬蔑,臣问心无愧。科举选拔人才看的自是才能,万没有只看长相的道理,还请王爷明鉴。」 淮南王儒雅的脸上现出一丝为难,「无归,本王自是相信你的人品。可是本王听说那董子澄的名次,是你亲自要求排在前面的,这事总不会是假的吧。」 这事不是秘密,昨日内阁当值的人不少。她没想过遮掩什么,科举排名有争议调名次的事情历来不鲜。此次只因董子澄身份特殊,才被人提出来议论。 「确有此事,董子澄自小有才名,王爷应该曾有耳闻。他的文章不落俗套,比原定排在他前面的几位更有新意。此事是我与信国公共同商议的结果,信国公也是同意的。」 淮南王严肃的脸色缓和下来,双手拢在上腹摩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像是在想什么。他身形比晏玉楼略高,金冠束发蟒袍加身,显然对此事极为重视。 「这样啊,要是鹤之也同意,想来那董子澄的才情确实不俗。可是这事你我知情无用,端看这些人如何去想。无归啊,悠悠众口讨伐不是小事,更做不得儿戏,你要妥当处理才能平息,否则引起更大的乱子本王也没办法姑息。」 晏玉楼拱手行礼,略一弯腰,「王爷放心,这事因臣而起,臣自会给他们一个交待。」 「好,本王信你。」淮南王说着,看向那些举子,「各位举子,荣昌侯在此,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尽可畅所欲言,有什么要问的大胆问出来,本王绝不偏袒任何一方。」 淮南王话音一落,众举子们都齐齐看过来。有人还沉浸在她的盛世容貌中,心下生了退意,不自主地往后缩。 「王爷,我等只想问侯爷一句话,科举选才是否只看长相,不看文采?」问话的是站在最前面的许轩文,他憋了一夜,被同样落榜的举子们推为牵头人。 晏玉楼略略看去,其中不凡许多年纪大的举子。举子之中,自是没有长相清秀,大多都是样貌普通之辈。真是难为他们,想必自认生得不差的举子都不敢前来吧。 「本官在此负责任地告诉你们,绝无看长相选人的事。」她声音清越,一字一字掷地有声,令人信服。 有些人不过是想趁机浑水摸鱼,听她说得肯定心中是一万个相信。但利益的驱使让他们犹豫不决不肯离去,生怕错过什么好处。 v第53章 「不可能!侯爷不要欺我们无权无势好糊弄。谁不知道你喜欢长得好的男子,那董子澄一个弱质男儿,何以榜上百名之内。你敢说不是你循私提拔,以貌取人!」 这回叫出声是王澋,比起许轩文来,他似乎更是气愤。 「就是,就是。」 「可不是嘛,董子澄那样的人都能上榜,简直是对我们的污辱!」 晏玉楼冷冷看着他们,一一扫过众人的脸。她眼神凌厉无比,更因罕见的俊美,令人不敢与之对视。 她的视线由近及远,再慢慢拉近,盯着最前面的人。 「如你们所说,长相出众者都不配被录取,一旦录取便是靠卖弄色相。那么本官问你们,是不是只有相貌普通的人才配为官,这么一来岂不同样是以貌取人。」 众人愣神,面面相觑,似乎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 王澋振臂一挥,「大家不要被荣昌侯蒙蔽,我们不是说其他人,我们说的是董子澄。世人皆知侯爷看中董子澄,我们只想知道董子澄的名次是如何来的?」 这是个刺头子。 晏玉楼看出端倪,心下微冷。此次若说幕后没有推波助澜之人,她一万个不信。会是谁呢?如果是以前,她第一个怀疑的便是姬桑。 恰巧姬桑被姬太后召进宫,怎么看都不太对劲。 然而,她现在半点不会怀疑他。除了他,还有谁会针对自己。想起他说过的话,淮南王见不得他们好,定会从中挑拨。 所以说,今天的事和王爷有关吗? 目光一眺,不经意看到一个削瘦的身影。人群之外,董子澄凄然地站着。远远看着她,目光中是说不出的愧疚和自责。 他慢慢地走近,突然跪在地上。 「侯爷,学生愿被从榜上除名,以平大家的怨气。」 众人转身,看到他,开始指点起来。 关于他的身世,关于他被人采的事,关于董府那些小道消息被小声地讨论起来。人一多声音就杂,杂乱混在一起音量渐大。 他脸色越来越惨白,像是不着寸缕任人指点尊严全无,犹如那一日。 「他就是董子澄,果然长得弱质纤纤。」 「可不就是,难怪入了侯爷的眼……」 议论声似一根根尖刺扎进他的心里,原本逐渐愈合的伤口重新千疮百孔脓血横流。还是不行吗?他想从泥沼里站起来,就如此艰难吗? 纵然他可以不是在意世人的眼光和非议,可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凭什么因为他的不堪而受到世人的诋毁。 若是这样,他要功名有何用? 王澋很满意这样的形势,如今董子澄也在场。是否给天下举子一个满意的交待,就看荣昌侯要怎么做了。 「侯爷,董举人自知受之有愧自请除名,还请您给我们一个满意的决定。」 放你娘的狗屁! 晏玉楼心里骂了一句脏话,示意晏实去把董子澄扶起来。董子澄不肯起,抬头看向晏玉楼,眼神充满歉意。 「侯爷,此事因学生而已。学生一人功名是小,侯爷您的名声最重要。若因学生之故,害得侯爷左右为难,学生宁愿不要功名。侯爷只当学生是个懦夫,取消学生的功名吧!」 「你给我起来!」 她大喊一声,晏实使力一提,董子澄愣愣地起身。 「本官的名声用不着昧着良心维护,你以为你放弃功名本官的名声就能好转?简直是天真的可笑!欲壑难填,人为逐利无所不用其极。今日我若被逼妥协,他日定会有人效仿。如此闹剧永无宁日,科举还有何意义!我大启官威何在!」 众人被她震住,只觉她字字穿心震耳发聩。空气似要凝固,冷冷的风从四面八方涌入,灌进原本喧杂的氛围中层层冷却。 王澋浑身一个激灵,暗道不好。荣昌侯果然名不虚传巧舌如簧,这些人若是被劝服了,此事定然不成。 「侯爷,天下大义与我们同样息息相关。今日我们不问世事,只问董举人名次一事,若侯爷能令我等心服口服,我们愿给董举人赔礼道歉。」 无本的专卖,碰瓷的最高境界。进可得偿所愿,退则毫发无伤,当真是一本万利的好盘算。这个王澋,来者不善。 反观原本领头的许轩文,脸色都有了一丝纠结,看来不过是个糊涂蛋。被人一怂恿,脑子一热成了炮灰。 她冷冷一笑,睥睨着,「王举人如此不服,可见对自己的文章很是有信心。听闻你昨日曾当众展示过自己所作的文章,可有此事?」 「回侯爷的话,确有此事。学生默抄下文章特意拿给一些名士看过,他们皆称赞学生的文章不俗。是以学生落榜后心存质疑,恰闻董举子之事更觉蹊跷。自我大启开朝以来,便提倡读书明理,不平则问。学生满腹疑惑,还请侯爷指点迷津。」 「好,今日本官就好好与你们说道说道。」 她一抬手,便有人上前将一沓封存的考卷呈上来。早在出门之时,她便命人去内阁档案库里将落榜举子的文章提出来。 每个人的文章都在独立的封袋中,她抽出一份,高高举起。 「此乃许轩文的考卷,本官现在拆开。」 随着考卷慢慢取出来,众人屏气凝神,生怕错过她任何一个简单的动作。她心下冷笑,调包这样的蠢事她怎么可能会做。 抖开文章,命许轩文上前。 「许举人,可看好了,是你的考卷吗?」 许轩文只看了一眼,便肯定点头。 接着她又拆开王澋的考卷,也经过王澋本人的确认。再随手拆开一份,叫道一位名叫刘秉承的举子。 v第54章 三份考卷拿在手里,环顾众人。 「众人皆知浒洲去岁遭遇百年难见的大涝,朝廷已分拨数百万两白银。水利防涝是此次科举考题,意在为大启选中有能之士。本官手中拿的这份考卷是许轩文所写,大家听听他的文章有何精彩之处。」 在场的人不免又是不番目瞪口呆,荣昌侯这是要做什么?怎么好好的读起文章来?不仅是举子们,就连淮南王也不清楚她要做什么。 王府管家小声说了什么,他轻轻摆手,示意静观其变。 晏玉楼清越的声音响起:「……洪工曾云:大河若治必先修渠,引水入田间……粮草乃国之根本,无粮则无兵,无兵何以戍守边关……千里江河得治水患根除,眺远处稻麦飘香金波浩渺,高堤万里护百姓代代安居。利国利民举世功绩,大启之福德必将延泽后世……诸位听来,是不是觉得通篇引经据典辞藻华丽,文采斐然意犹未尽?」 「确实不错,好文章啊!」 「写得真好。」 许轩文满面红光,不时朝身边恭维的人作揖答谢,连声说着不才不才。心下得意,侯爷当众承认自己有才,看来此次大闹定会有所收获。 谁知晏玉楼神色渐露不屑,将手中的考卷往侍卫手中一递,嘲弄地看着所有人,「你们必定心存疑惑,如此精彩的文章为何落榜。本官便来与你们好好捋捋,许举人所做文章看似花团锦簇,实则空虚无味。许举人你来告诉本官,文章中哪一些是你自己的论点,哪些是你自己的看法。朝廷选用人才,要的是真知灼见,要的是真材实料,而不是靠一些古人云及歌功颂德的谄媚之言来投机取巧的奸滑之辈。」 许轩文脸上的得意一僵,满面红光寸寸消退,只余恼怒与尴尬还有一些小小的心虚。嚅嚅道:「侯爷,取前人精髓齐众家所长,一向是我等读书人的金科玉律。试问我们自小习三书五经,学百家论语不都是汲取前人的经验吗?」 「许举人说得没错,学是一回事,考是另一回事。朝廷先才考的是个人的能力和见解,而不是考谁会背前人的经验。若人人如你这般,我大启还要科举做什么?若人才都如你,满朝文武岂不全是纸上谈兵之人!」 「说得是,背书谁不会。」 「就是。」 许轩文臊得耷拉着头,表情讪讪,不敢看众人。 晏玉楼略过他,直接落在王澋的身上。王澋站得笔直,显然对自己的文章特别有信心。倒是没错,他的文章几乎全是自己之言。 「王举人的文章,本官念几句给大家听听:……大涝过后百姓嗷嗷以待,三餐无继流离失所。吾一路行来,常见饿骨遗于路边蝇虫飞绕,何其悲惨呜呼哀哉!你这篇文章确实是个人见解占据绝大篇幅,但是本官读下来只有一种感觉。你是觉得我大启要亡国了吗?若不然怎么粗粗看去就有十几个呜呼哀哉!如此唱衰我大启国运之人,恕朝廷不能录用!」 王澋表情阴沉,竟无力反驳。 唱衰国运,说得好听是忧国忧民,说得难听一些就是对朝廷不满对陛下不满,往大了说是大逆不道,可是要问罪的。 没人替他说话。 晏玉楼嘴角的嘲讽更甚,抖开那位刘秉承的文章,「还有这篇,文采称得上卓然,引用他人之言也算得上恰到好处。可是你这一手鸡爪子一样的字,你觉得本官相信文章是你自己所作吗?字如其人,你若是真有才的,本官私下再考考你。你要是能通过,本官亲自向你道歉,如何?」 刘秉承大汗淋漓,哪里敢应。 她把手上的卷宗「啪」地一拍,「还有谁不服气,站出来!真金不怕火炼,是金子总会发光,本官今日给你们机会证明自己。」 没人应声,各自心虚着。 姬桑匆匆赶来时看到的就是她力压全场的霸气外露,他的心突然安定下来,之前在宫中那种不安被奇异地抚平。 自己真是当局者迷,忘记她是晏玉楼。堂堂荣昌侯岂会害怕这样的阵势,以前他时常被她言语堵得哑口无言之时,曾不止一次心中恼怒。 如今自己这是怎么了,居然会担心她吃亏。 他和淮南王见过礼,不露声色地站在一个离她较近的位置。眼角的余光密切关注着她,低声和淮南王交谈着。 「鹤之,你来晚了。无归已经震住全场,本王敢断言今日之后,他的声望会越来越高,为天下举子所敬仰。」 「董子澄的事情,是臣与荣昌侯一同决定的。不想荣昌侯一力担下,臣心中惭愧。」 「你惭愧什么?无归可是乐在其中,他呀还是有些爱出风头。」淮南王语气随和,带着长辈对小辈的亲昵。「先帝果然没有看错人,曾与本王提起你们,说是一静一动相得益彰。只是风光都被无归抢了,你倒显得默默无闻。日后天下人提及,也只记得无归一人。」 「臣自知不如晏侯,晏侯口才无人能及。」 淮南王摇头,「非也,鹤之你实在是谦虚。论才干你高出无归许多,不过因他是陛下亲舅你处处避他锋芒。谦逊是好事,过于谦逊就会得不偿失,鹤之你可得仔细思量。」 姬桑面无波澜,低声应下。眼角突然扫到一抹寒光,在周围侍卫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冲过去一把将晏玉楼拉在身后,随脚踢掉王澋手中的匕首。 很快侍卫涌过来,将王澋制服。 晏玉楼被人护在身后,闻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心「咚咚」跳得厉害。她望着他的背,觉得他真是男友力爆棚,好想狠狠抱紧他。 然而,此时不宜。 她很快往后一退,唯恐引来揣测之言,避开和他接触。 纵然她避嫌及时,旁人没有多想,却难逃有心人的目光。他们身后的淮南王将一切看在眼底,慢慢眯起眼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短暂的变故引得众人哗然,被制住的王澋头发零乱眼神颠狂,哪里还有读书人的清高与体面。他的目光含恨,大声呼喊。 「佞臣当道,天理不公啊!」 「晏氏小儿,欺上瞒下。仗着陛下亲舅身份结党营私意图不轨,将陛下蒙鼓里其心可诛……」 不甘的咒骂声消失在呜呜声中,他的嘴被侍卫堵上。举子们往后退,中间空出大片地方,大家都处在震惊中,暗道王澋是不是活腻了。 说科举的事情,怎么扯到朝堂之上?还敢攀扯侯爷有不臣之心,这……这分明是不要命啊!不就是一个落榜嘛,犯不着如此自寻死路。 别看读书人爱鸣不平,可是他们大多都是一些几次进京落榜的举子,年轻时的气盛早已磨平,余生不过只想着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这个王澋自毁前程,吓得他们恨不得立马撇清干系。 被侍卫扶到人群外的董子澄身形一晃,他还是太弱了,连站在那个人身边的资格都没有。只有像信国公那样的男子,才可堪与那个人比肩。 晏实悄悄过来,「侯爷让奴才转告董公子,这里人多喧杂,公子身体不适请先回府歇着。」 「我……添乱了吗?」 这话晏实可不敢答,不过他心里觉得董四公子出现的不是时候。众举子心中不忿,看到董四公子定会更加激动。 v第55章 「侯爷是担心公子的身体。」 董子澄垂着眸,内心深感无力。 什么时候他能有资格帮到那个人,什么时候他才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那个人的左右,为其效劳成为心腹。 「如此,我知道了。」 他再看那个人一眼,慢慢离开,两个侍卫默默跟在他的身后如影随形。 晏实长叹一口气,侯爷就是心太善,要不然也不会生出如此多的事情。这事要不是因为董公子,他们侯爷也不至于被人逼到这个份上。 被侍卫死死按住的王澋不甘地瞪着,嘴里呜呜出声。 晏玉楼从姬桑身后站出来,轻声低语,「这事你别插手,免得王爷多想。」 姬桑身形未动,用两人才看得懂的眼神看着她。 她示意侍卫将王澋嘴里的布条取下,王澋嘴一松,立马又疯狂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十分尖刺,带着一种令人讨厌的得意。 「荣昌侯,你怕了吗?」 「本官怕什么?若是怕又怎么会让你说话。」 王澋呸一声,「哼,你惯会耍花招哄骗世人。今日我就要让大家看看你的真面目,看看你晏玉楼到底是什么人。」 晏玉楼轻弹衣袖,淡淡一笑,「愿闻其详。」 她已能断定王澋背后定然有人,那人不嫌事大,一心想要闹开。既然如此索性闹得更大些,她倒要看看对方有几分本事。 此时淮南王走过来,儒雅的脸上现出一丝忧色,「无归,这事闹大于你不利。何不趁着事情还未闹开将此人收监,慢慢审理。」 这话细听是劝说息事宁人,实则包藏坏心。她若是此时不说清楚,万一王澋被人灭口,她纵使有一千张嘴都辩扯不清。 那个人会是王爷吗? 王爷一向闲云野鹤很有贤名,如果他秉承先帝的遗愿想平衡朝堂,为何要拿科举这样的大事做文章? 不,不应该不是王爷,王爷不会拿大启作伐子。不过,就算不是王爷,王爷应该也是顺手推舟之人。 一时之间,她有一种被人玩弄于股掌的愤怒。 「王爷,臣自问无愧于心,此人蓄意诋毁,臣若不当众与他分辩清楚。待日后他突然出事,臣便是有嘴也说不清。身正不怕影子斜,愿是捂着掖着,别人越以为有隐情。我倒要听听,他能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那王澋颠狂之色不改,「晏玉楼,陛下年幼还未亲政,你身为先帝钦定的辅佐大臣却仗着陛下亲舅的身份妄想一手遮天。朝廷上下,你肆意安插亲信党羽蓄意孤立信国公。国公爷是陛下嫡亲舅舅,因避你锋芒竟不敢多问。试问这天底下,还有何人能及你权势滔天!」 「本官与荣昌侯同为辅佐大臣,万没有谁避让谁的道理。一切以大启为重以陛下为重,没有任何私心可言。王举子不必挑拨离间,混淆视听。」 姬桑的声音一出,大家都有些惊讶。毕竟国公爷和侯爷不和的传闻由来已久,不想大是大非面前,国公爷一心以大局为重,当真是忠心不二。 晏玉楼看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再出声。 「一个小小的举子竟然敢质疑朝廷重臣,是谁给你的胆子?是你一向不怕祸大好大喜功尝到的甜头吗?你乃浒洲夷山县人士,去年浒洲大涝之时曾鼓动流民大闹当地乡绅,美其名曰别人为富不仁。不仅私闯宅院,且怂恿流民赖着不走,迫使他们不得不开库放粮,被人哄抢一空。此事一出,百姓赞你仁心义胆尊你为小菩萨。你以为本官也是软柿子,可以被你拿捏成就你的好名声,当真是痴人做梦!」 「侯爷何必冷嘲热讽,我自问一颗仁心可昭日月无愧于天地良心。灾荒之年,那些乡绅居大宅行大轿,吃的是莼羹鲈脍穿的是绫罗绸缎。眼睁睁看着他人食不果腹卖儿卖女,如此冷血无情为富不仁令人唾弃。流民住进他们家中,吃他们的粮食那是在替他们积德,免得他们死后要入阿鼻地狱。哪里像侯爷如此冷血,夺人前程毁人仕途。」 他振振有词,晏玉楼冷笑连连。 好一番无耻的言论,别人的东西能拿出来接济他人是善举,便是不拿出一分一毫来那也是本份。乡绅人家,不全是为富不仁之辈,在灾荒的年景施粥者大有人在。若因为别人富有而道德绑架,强闯入宅赖上吃喝,何其可恨。 偏生此人还一脸自己有理自己最无私最伟大的模样。 「王举人是否认为自己行义举,当受天下人的景仰?」 王澋昂着头,「我从未如此想过,不过是怀着一颗悲悯之心看不得百姓受苦受难。若能尽上绵薄之力,便足矣。」 「呵,你是有悲悯之心。可你为何慷他人之慨?他人钱财是他人血汗所得与你何干?你想救济穷苦,为何不舍尽自己所有?你真有一颗菩萨心肠见不得他人受苦,自当效仿佛祖以身侍虎。省下自己的口粮舍给他人,看看你这身的肉,可不像是个舍己为人的。」 众人深觉有理,有人频频点头。王澋昨天还请他们中的很多人喝酒,出手颇为阔绰不像是个穷苦之人。真有银子又有慈悲心肠,为什么不把钱给那些食不果腹之人。 说不定吃乡绅时,王举人偷偷捞了一把。如此想着,有人看王澋的眼色不对起来。真是有辱斯文道德败坏,丢尽他们读书人的脸。 晏玉楼自来不喜伪善之人,尤其不喜王澋这样站在道德制高点行丧德之事的人。行善是好事,可要是夹杂一些见不得光的心思,那就是恶行。 「流民自有朝廷安置,自浒洲大涝已来,入冬和今年青黄不接时节京中都有分拨灾银下去。你文章尽是唱衰之言,行的也是乱世欺凌强霸之事,你真当我大启要亡吗?别人的钱财,你拿来做好人,你以为你是在行善?不,你是在行恶,且是大恶!」 王澋词穷,却依然不觉有错。那些人有钱,为什么不能拿出来济贫?要不是那些富人不仁,路边怎么会有饿死尸骨? 「天下就是有像侯爷这样的人,才会朝纲大乱民心不稳。侯爷生在锦绣堆里自小锦衣玉食,哪里知道民间疾苦。」 「好一个悲悯天人的王举人,如你所说天下富者不能自留私产,应该无偿赠予那些穷苦之人。易身而处,试问有朝一日你飞黄腾达后便要将自己的财产匀给他人,宅子给别人住银子给别人花还要落一个为富不仁的名声,你愿意吗?若世间皆依此法,天下还会有谁愿意寒窗苦读出人头地?」 举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在心里担心起来。这可不行,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凭什么要分给素不相识的人,以前不觉得劫富济贫有什么错。要是搁在自己身上,那是万万不行的。 「侯爷说得有理。」 「可不是,听说那些乡绅也施粥放粮了。再带着人去人家家里大吃大喝,确实不太妥当。」 「我曾有耳闻,说是有些人手脚不干净,祸害人家府里的丫头……」 「当真是龌龊不堪。」 王澋听到他们的议论声,心下一急,「你们别被荣昌侯给糊弄,他高高在上哪里知道我们穷人的疾苦。那些人不过是想活下去,想吃饱饭,他们何错之有!荣昌侯心中只有权势富贵和自己的私欲,何曾将我们寻常百姓看在眼里。各位不要听信他的话,想想我们是如何落的榜,想想我们多年的苦读付之东流,都是他害的!」 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煽动别人,这个王澋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如今这局面倒是颇为令人玩味,那些举子们退得老远,生怕沾上王澋。 而王澋就成了唯一不满之人,与她对抗着。 v第56章 「落榜都是本官害的?王举人你来告诉本官,自科举以来有多少落榜举子?仅说本朝,自建朝以来落榜举子何其之多,难道都是本官害的?按王举人的说法,但凡是进京科考的就一定能中举,只要是有人落榜就是本官害的,你觉得此话能站稳脚吗?」 「且不说科举一事,方才此事本官已经澄清,若有不服者可与本官对质。我们说回你方才的话,我骂本官是佞臣,那你说说本官做过什么残害忠良之事?本官何时欺压过百姓?」 王澋一时语塞,举子们又小声私语起来。荣昌侯除了有断袖的传言,并没有什么不好的风评。断袖这事说穿了不过是好色,好男色也好好女色也好。食色性也,哪个男人不好色。 众人看来看去,只觉得十分纳闷。早就听说信国公与晏侯爷不睦,如此好的时机怎么不见国公爷落井下石。姬桑修长挺拔的身体像一棵树一样,庇护在晏玉楼的身畔。令人心生惊异,还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 看来,这些人的心思已不在追问科举之事上面。 晏玉楼心想,应该差不多了,是时候结束了。 「王举人如此费尽心机意图诋毁朝中大臣,煽风点火想乱我大启朝纲,究竟意欲何为?」 王澋心一紧,下意识四处张望。 她冷眸一扫,「王举人在找什么人?来人哪,将这个敌国细作给我拿下!」 敌国细作? 在场的人惊骇万分,快速往后倒退好大几步,唯恐自己被当成王澋同党。那许轩文跑得最麻溜,这个时候他只盼着没有人会注意到自己。 晏玉楼看着他狼狈的样子,莫名想笑。 王澋大叫:「我不是细作!」 「试图搅乱朝纲蛊惑人心,不是细作便是前朝余孽!」 姬桑眉心一跳,很快恢复平静。 「我不是前朝余孽……呜呜……」 王澋的嘴重被堵上,晏玉楼目光冰冷。姬桑给她的信中提到王澋身份存疑,且同为浒洲举子曾与张向功走得颇近。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个王澋人品可见一斑。 王澋是土生土长的大启人,不会是敌国探子。前朝覆灭多年,如今的人哪里还记得什么前朝,更不要谈什么前朝余孽。所以王澋如果有问题,很有可能是两王的人。两王同是大启皇亲陛下同宗,明面上永远不可能是敌人。 王澋被拖下去审问,自然是交由大理寺。进了大理寺的门,她相信孟进会问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打眼瞧着许轩文想往人群外挤,她朝侍卫一使眼色。 两个侍卫过去一把拉住他,他吓得哇哇大叫,「侯爷,学生只是不平则问,万没有质疑您的人品。学生自知才疏学浅输得心服口服,决意回乡埋头苦头,三年后再上京应试……侯爷……」 「你怕什么?你又不是细作,本官不会把你怎么样。相反本官觉得背书背得好也是一种才能,礼部有个执笔郎的缺,不知你可愿意?」 惊喜来得太快,快得许轩文脑子都转不过弯来。能留在京里,是多少举子的梦想。因为若是没有贵人相助,便是中了进士大多都要外放。 「学生愿意,学生愿意!」 众人还回不过神来,就见许轩文兴高采烈地跟着人去礼部述职。许轩文这人大才可能没有,但拽个酸文什么的还是可以的,放在礼部最合适。 再说他受自己的恩惠,日后他定会宣扬自己的贤名。 她转过身,看向淮南王,「今日惊忧王爷,臣心中有愧。这个王澋实乃敌国探子,臣注意他多时就待他露出马脚。」 「无归倒是沉得住气,本王方才还担心着,不知此事要如何收场。今日多亏鹤之来得及时,若不然你可就要挂彩了。」 「王爷说得是,臣也是万万没有想到。国公爷与臣一向政见不和,不想临危之时国公爷能出手相助。臣惭愧,不如国公爷大量。以往如有得罪之处,还请国公爷海涵。」 说完她作揖行谢礼,态度很是诚恳客气。 姬桑未受她礼,表情如常并不显亲近,「晏侯爷客气,你我同僚一场受先帝之托共辅朝政。有人质疑朝廷权威,我岂能等闲视之。为陛下分忧是我们身为臣子的本分,当不得侯爷的谢字。」 淮南王看着他们,眼神微闪。 此事已经平息定论,两人告辞离开。 淮南王站在王府门口静立许久,管家同他一起看着远去的马车,低声道:「信国公那一脚踢得极狠,若不是他,晏侯爷今日恐怕会受伤。老奴最近瞧着,国公爷和侯爷关系似乎有所缓和。」 「何止缓和,只怕已成莫逆。本王看着他们二人长大,从不曾见过鹤之为护过什么东西。他一向沉稳寡言不争不抢,何曾有过心急之时?」 「今日东太后宣召信国公进宫,好像是为说亲一事。」 「说亲?这可是好事。」淮南王玩味一笑,「你去打听一下侯府有意结亲的有几家,再打听一下先前传鹤之中意的那位姑娘是谁? 再坚固的情谊,也会因女子而崩裂。 夺妻之恨,就看他们哪个能忍。 那边姬桑和晏玉楼分道扬镳,这是晏玉楼强烈要求的。以他最近的行为,要是她不制止他恐怕要跟到侯府。 多事之时,她不想再招什么是非。心里想着今日的蹊跷之处,姬太后为何急召他入宫。难道姬太后知道今日会有人闹事? 很快她就知道姬太后的意图。 京里的官媒齐聚在国公府的门口,苦求门房放她们进去。姬太后可是发了话,只要能说动国公爷娶妻纳妾,不仅可得宫中赏赐还能荫及家中子孙。所以她们个个摩拳擦掌,誓要使出浑身解数促成国公爷的亲事。 她们的手里,各自都拿着不少女子画像。画像中的少女也不全是高门大户的嫡女,还有不少貌美的庶女,庶女可为妾室。 看来姬太后是真的着急,只要姬家香火有继,连嫡庶都不顾了。 姬桑看着那些官媒,黑沉着脸。 阿朴目瞪口呆,「国公爷,这……这些人……要怎么打发?」 官媒们不敢拦住他,各自举着画像争先恐后地介绍着。声音混在一起,无异于数千只鸭子在叫唤。 他脸色越发的寒沉,进府后门房立马闭门。 v第57章 程风扬就躲在门后面,看到他眼神一亮,「表哥,你要娶妻了吗?是不是还要纳妾?以后我就有大表嫂小表嫂了吗?」 他脚步一停,看到对方脸上的兴奋之色。 「你一个落榜举子,不闭门苦读,何来的兴致管这些闲事?」 程风扬脸一垮,什么落榜举子,表哥说话好戳人心窝。自己压根不是那块料,表哥又不肯徇私舞弊,自己落榜难道国公府就有面子了吗? 「表哥,这可不是闲事。你要是不好意思出面,我替你去和那些官媒周旋,你放心,我阅女无数自是知道什么样的女子宜家宜室,什么样的女子适合谈诗词歌赋,什么样的女子可以当解语花。你就交给我吧,我定替你好好掌眼保你满意。」 阿朴翻白眼,表少爷说得好生露骨。难道国公爷娶妻,还要他一个表弟掌眼不成,说出去岂不成了大笑话。 程风扬可不知阿朴的想法,一心只想完成宫里太后娘娘交待的任务,一定要促成表哥的亲事,无论用哪种法子都要让表哥喜欢上女人。 至少要和女人滚床单生孩子,姬家香火不能断。 他觉得任务艰巨,可太后之命不敢违。瞧着表哥一张脸冷得像冰块般,他纵然心生胆怯亦不敢退缩。 真是命苦啊。 姬桑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进了院门后吩咐下人闭门,将他拦在外面。他伸长脖子努力跳着,嘴里苦口婆心地劝说。 「表哥,你要是不好意思我出去给你把画像拿进来。如果有长相入眼的,我再给你安排相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表哥你千万要慎重考虑,不能……」 阿朴无奈开门,「表少爷,国公爷说了,若是您还如此聒噪,就把你丢到西山去修行宫。」 程风扬立马捂上嘴,眼珠子乱转。 书房内的姬桑静坐沉思,过了好大一会儿执笔蘸饱墨汁,在宣纸上写上一行字折起卷好。走到窗边,一只信鸽飞过来「咕咕」叫唤。 绑好信,手一抬,信鸽飞走。 一直飞进荣昌侯府,落在晏玉楼的窗前。晏玉楼恰巧立在窗边,脑子放空什么也没有想,她一回府就听采翠说了官媒堵在国公府门口的事情。 此时心情复杂,她和姬桑的关系,恐怕只能止于同僚二字。 鸽子落在窗台,她伸手一抓鸽子竟未躲闪飞远,反而乖乖任由她抓着。思忖着不知谁家养的鸽子,做成烤乳鸽也不错。 突然看到鸽腿上的小纸筒,疑惑地取下来。展开一看,会心一笑,一扫方才的思绪万千乱麻缠绕。 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我不会娶妻。 将纸条看了好几遍,字体极具风骨,提笔顿点间皆是磅礴。她默默地看着,连那几个字的笔划都像刻进心里一般。 过了许久,她将纸条团起,慢慢踱到火盆。将纸团丢进去,看着它被吞噬成灰烬,唇角慢慢扬起轻笑起来。 礼尚往来,才是礼数。 坐到桌前,思索许久终是也写了一张纸条,绑在信鸽的脚上手一扬,信鸽展翅飞高,转眼消失在侯府的上空。 不多时,鸽子重新落到国公府书房的窗台,窗台前静默而立的姬桑取下自己想要的东西。正欲展开,听到外面有人求见。 修长的手指将卷起的纸条紧紧拢在袖子里,让人进来。进来的是他的幕僚苏问,苏问是为今日举子闹王府的事情而来。 「见过国公爷。」 姬桑一摆手,示意他直言。 「今日举子们讨伐荣昌侯,此乃天赐良机,正是打压荣昌侯气焰之时,国公爷为何要助荣昌侯一臂之力?」 苏问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荣昌侯府与信国公府势成水火。不是东风压西风,便是西风压东风,时机如此之好,他不明白国公爷为何白白错过? 「荣昌侯与我的恩怨,不应牵扯大启的安定。那些举子们闹事,挑衅的不是荣昌侯个人,而是大启的国威。大局当前,我岂能因个人恩怨而置大义于不顾。」 「国公爷,那个王澋分明不是细作,荣昌侯是故意诬陷的。若是我们用此事作文章,天下举子必不会再被他蛊惑。近些日子,荣昌侯四处笼络人心。好在他弄巧成拙,被人误会传出断袖的传言。如果这个时候国公爷趁机出手,必会收拢不少人心。」 身为一个幕僚,苏问确实尽责忠心。可是他不知道自家主子的心都偏了,怎么会听他的话?更不可能去害晏玉楼。 姬桑目光沉沉,「兹事体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身为大启臣子,万不会拿江山社稷作赌。此事我心中有数,你先出去吧。」 苏问满腹的计策还未出口,深觉此次是大好时机不能错过。但他不过一介幕僚,怎能左右主子的想法和决定。或许国公爷自有打算,如此他只能作罢。 他刚离开,姬桑一直握成拳的右手缓缓摊开,那卷起的字条躺在掌心。仿佛能看到她写字时的专注与认真,鼻腔中似乎能闻到若有若无的香气。 修长的手指轻轻展开,待瞧到上面的字,眸色顿时变得晦涩难辩。 上面唯有一字:哦。 可见写信的人是多么的敷衍。 并非晏玉楼敷衍他,而是她思索再三觉得多说无益。他们之间不可能有什么未来,但是身为女人她又不愿违背自己对他有好感的心。 然而他身为堂堂国公,不娶妻的可能性太小。纵使他肯,宫里的姬太后也不肯。姬太后必是深知他的脾气,都已退让到只有国公府香火承继,可以不在乎嫡庶。 无论长相品性,他都是一个不错的男友。千言万语无从说起,更无从承诺,唯有一个哦字表示她已知道。 一夜辗转,采翠瞧着她眼底的青影,只觉那些举子好生可恶。自家侯爷好不容易休沐几日他们非要闹事,害得侯爷都未歇息好。 尽心侍候她起身用膳,轻声说起外面的事情。 「听说京里的官媒又堵在国公府的门口,龚家的马车就停在不远的地方守着,或许不用多久就会有其他人家效仿,奴婢想着此次国公府定是要添人的。」 龚家? 晏玉楼原本懒散的神情严肃起来,这个龚家可是个传奇人家。龚家有女,女值万金。嫡庶皆有,还有无数的干女儿。 说是干女儿,其实是遮羞的说法。不过是从外面买来相骨好的女童精心养大,用来讨好京中达官显贵。 v第58章 龚家的嫡女倒是要金贵一些,庶女次之。不过目前为止,真正的世家并未与他们有过联姻,便是龚府的嫡女,嫁得最好的也不过是三品府邸。 可是世家大户,与龚府有牵扯都不在少数,那些府上皆有出自龚家的妾室。 龚家的马车停在国公府的门口,其用心不言而喻。意在国公府的后院,正妻自是不敢想,妾室未必不能成。 心下有些不耻,还有一丝说不出来的恼怒。她堂堂荣昌侯,平日里自不会与龚家那样的门第打交道。只觉龚家男人生了一副好头脑,更是生了一颗歪门邪道的心。不想胃口是越来越大,竟然连国公府的门槛都想攀一攀。 思及姬桑,她脸色慢慢冰冷,暗道自己天真。昨日收到他的信时有那么一瞬间她是甜蜜的,想着有一个人会给自己这样的承诺,在漫长枯燥的官场生涯中不会再有第二个。 他不会娶妻。 这个承诺何其铿锵有力,可是她忽略了。古人不会娶妻,却能坐拥无数的妾室。妾室在男人们的心中,大多是玩意儿。在他们看来,只要留着正妻位置,就是对一个女人最大的爱意。 姬太后如此大的决心,他能顶得住吗?万一他接纳为妾的女子,一面与人生儿育女,一面还在自己面前信誓旦旦,说着绝不娶妻的话,岂不是可笑。 白白浪费她的感动。 她索然无味地用完膳,百无聊赖地逗着两只画眉鸟。它们忽上忽下,叫声清脆。看似无忧无虑,却永远困在牢笼里不得自由。 恰如自己,别看人前显贵,其实一辈子都不能做真正的自己。不过求仁得仁,于她而言,不用看男人脸色仰男人鼻息生活,才是女人在这个时代最大的幸。 所以之前自己那么气愤纠结是为哪般? 她自嘲一笑,长舒一口气。 杜氏来的时候,就看到女儿还有闲心雅致逗弄画眉鸟,心里放了大半的心。身为母亲,无时不刻都担忧在外的孩子。 楼儿身份又如此特殊,可以说只要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她就心惊胆颤,好在一次次都是有惊有险。 昨天又是那样的大事,虽说已经解决她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晏玉楼听到下人们的声音,转过头去,笑道:「娘,你怎么过来了?」 「你太忙,娘来看看你。」 「这两日休沐,不忙。」 她和自家老娘坐在一起,下人们早有眼色地摆好茶水点心,立在后面静等吩咐。能贴身侍候的,都是两人的心腹。 杜氏脸色不算好,担心一天心里又搁着事情,怎么都无法开怀。原想着替女儿分担一些,不想倒是新增烦恼。 「楼儿,将军府那边送了口信,想约我们相看。你看这事……?」 将军府那边派人捎了话过来,说是明日他们府上的夫人要带小姐去寺中添香油,这便是想要相看的意思。 晏玉楼扶额,她相看什么啊。 「娘,你怎么和他们说的,难道没有提起我看画像没看中的事情?」 杜氏叹气,「娘怎么没说,但凡是合适的人家我都暗示过。都是聪明人,大多没有再提。可是这将军府热络得紧,无论我如何明示暗示他们就是装做没听懂。依我看,他们是信心十足,觉得只要你能见上古小姐一面,定能相中。」 「还真是铁了心,那个古小姐是个主意正的。」晏玉楼头痛起来,有主见有追求的女子不好打发。 杜氏闻言,似乎听出什么来,「你和那古小姐见过?」 「见过。」她吁一口气,「既然他们执意要相看,我们也不好再推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怀疑。总归是相不中,便是见面又如何。」 「娘也是这样想的,咱们府上透了想结亲的意思出去。这总不相看别人家的姑娘,时日一长难免别人生出疑惑。去见上一见也好,论长相宣京城中无人能及你。到时你只消说想找一个比自己长得好的女子,怕是她们都会知难而退。」 杜氏一番话,引得晏玉楼再次笑起来,自家老娘也是个促狭鬼。只不过此次出于无奈,下次不可再做哪此伤人心之事。 女儿应下此事,杜氏便派人去将军府回话。 两家约见的地方是京外的东华寺,东华寺离京不远地处清幽,向来是京中女眷爱去的散心之地。女子不比男子,能去的地方有限,寺庙就是最好的去处。 晏玉楼陪同杜氏拾阶而上,眺望青山点翠顿觉心旷神怡。便是没那劳什么相亲之事,偶尔来透个气也是不错的。 寺中的住持亲自出来迎接,早已为他们留好寺中最好的客房。 安置妥当后,便有人送了信过来,说是将军府的女眷在此礼佛,听闻侯爷在此特来拜见。尊卑上下,不过是依礼数行事,别人就看破也不会说破。 古幽兰进来时略低着头,晏玉楼认出她来,正是那顶着程志远之名贡试的举子。暗道自己果然没有猜错,如此一来倒真是不好摆脱。 古夫人笑吟吟,行过礼后便与杜氏聊起家常,言语之间极尽恭维。晏玉楼稳坐不动,无视古幽兰不时投来的娇羞目光。 古幽兰等了半天也不见她出言相询,思忖着难道侯爷没有认出自己。若是这般,自己还要如何接近侯爷? 犹豫再三,终是开口,「侯爷,小女有话想对您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晏玉楼这才抬起头来,看着目光中的坚定,点头同意。 古夫人看着他们出去,眼神含笑,对杜氏道:「我家这女儿,也是被我们惯坏了,性子最是直爽。侯爷大量,竟然陪着她胡闹。」 言语之间,尽是两人看对眼的意思。 杜氏笑得有些勉强,「许是真有什么事。」 古夫人有些讶异,很快恢复如常。 出去的两人来到较为清静的一处,站在两棵桃之下。桃花半是凋零半是艳开,可见小小如绿芽般的果实,看样子花期很快就要过去。 飘落的花瓣勾起晏玉楼关于那夜的记忆,心下一阵燥热。眼神环顾,远眺山林借由风景来平息自己的异样。 古幽兰半低着头,瞧着娇羞可人,与之前女扮男装参加科举之时大相径庭。等了半天,也不见晏玉楼开口。 「侯爷,您没有什么要问幽兰的吗?」 v第59章 「我与古小姐素不相识,并无要问的话。」 古幽兰抬起头直视着她,近看之下她的容貌更是光华逼人。「侯爷难道不觉得幽兰有些眼熟吗?」 晏玉楼挺无奈的,人家姑娘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她要是再不说点什么,恐怕就有些不太合适了。 「……确实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古幽兰面上浮过一道红霞,「侯爷,幽兰有罪。」 「古小姐何罪之有?」 「幽兰自小同哥哥一起长大,习了一些拳脚功夫。年纪渐长后,家中长辈为收敛幽兰的性子,便让幽兰和哥哥一样进学堂识字习文。这些年读遍四书五经,经常与人吟诗作赋。幽兰年轻气盛,觉得自己才情不输家中兄弟,非要证明自己,是以耍了一些小心计,借用表哥的名头混过考官下场科举。因仰慕侯爷人品,贡试出场后曾大着胆子与侯爷搭话,侯爷可还记得?」 她都说得如此明白,晏玉楼要是再记不起来就有些说不过去。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印象,你可是那位名叫程志远的举子?」 「正是幽兰。」古幽兰面露羞赧,「其实放榜那日幽兰有去看过,虽然名次靠后却是榜上有名。思量再三,觉得还是要向侯爷坦白。」 「古小姐其实可以不必与我说起,你可知道冒名顶替不是小罪。一旦传出去,你那程家表哥不会再有科举的机会。你一时兴起,毁的是别人的前程。既然别人没有查出来,你为何不干脆让你表哥直接出仕,岂不两全其美?」 古幽兰脸一白,显然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讲。原本以为自己表现得如此与众不同,两人又在议亲,侯爷定会另眼相看,万没想到侯爷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她心下一慌,「侯爷,此事是幽兰思虑不周。程家表哥前段时间生了一场大病,并不知幽兰顶用他名字的事情。还请侯爷看在将军的面子上,不要捋夺他的功名。」 「古小姐,我若是你,必不会将自己顶用他人参加科举的事情说与外人听,更不会说给此次科举的主考官听。」 「可是侯爷,我只说给您听……您一爱才定不会因幽兰的任性之举而错怪他人。您放心此事我一定烂在肚子里,再不会与旁人提起。世道对女子多有不公允,幽兰不过一时不忿想证明自己不输男儿,更能配能上自己心仪的男子。」 说完,她一双妙目看着晏玉楼。晏玉楼头皮发麻,虽说以自己的地位长相,早已是贵女们心中的佳婿人选。但被女子如此直白示爱,还是头一遭。 这个时代对女子确实更不公平,晏玉楼深有体会当然不会为难她。 「贡试之事,我不会追究,希望古小姐不要再犯。」 「多谢侯爷。」 「古小姐乃未出阁的女子,名声最是重要。你们出来已久,若是让人误会恐怕有损你的清誉。」 晏玉楼并不想再和她说下去,也能想得到再说下去会扯到哪个方面。生而为女,实在无能接受同为女子的情意。 古幽兰谈起科举之事不过是为抛砖引玉,原本想着借此机会让侯爷知道自己的才情不俗,不过眼下看来并没有如愿。 事情未能圆满,她哪能甘心。 急急叫住晏玉楼,「侯爷,幽兰常听哥哥提及您,心生仰慕之情。幽兰自知侯爷身份尊贵,不是寻常之人能够高攀的。心生卑怯之时,便时时鞭策自己习文练武一刻不得松懈,只为有朝一日得见侯爷,文考不倒武亦不差。」 晏玉楼轻叹一口气,到底还是没有躲过。 「家母心急抱孙,却并非我之意。古小姐切勿妄自菲薄,无论长相才情你都是一等一的。然而男女之间的缘份甚是奇妙,不可一概论之。」 古幽兰俏脸微白,唇瓣轻颤,最后贝齿咬住面露失望。 侯爷这是在拒绝她吗?她抛却女儿家的矜持大胆表露心声,为何他半分不见感动?她自问长相不输旁人,才情更是堪比男儿,为什么他丝毫不动心? 「侯爷可是有心仪的人?」 晏玉楼微一愣,脑海中竟不由自主冒出姬桑那张脸。她喜欢他吗?好感肯定是有的,况且俩人还有过一夜,自是不一样。 她的迟疑令古幽兰神伤不已,侯爷这副样子分明是有心上人。怪不得自己这般优秀亦不能打动他的心。 「幽兰很是羡慕那位姑娘,得能侯爷的看重想必是个十分出色的女子。幽兰可否问一下……」 「古小姐,这是我的私事,不便与外人道。小姐才貌双全,将来自有良人。」 「良人?」 古幽兰不愿嫁给寻常世家公子,一心想求一位惊世男子。放眼宣京,除了荣昌侯她再也想不出还有谁能配得上自己的品貌。 晏玉楼已顾不上她,因为看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暗道他怎么会来,而且那一脸的寒霜是为哪般? 寺中的住持心里也是奇怪着,他们东华寺虽香火鼎盛,但却不是头一份。荣昌侯和信国公都是常人难得一见的显贵,为何今日齐聚于此? 姬桑今日一身常服,墨色的素锦袍子,简单的玉冠束发。清冷一如远处的高山,隐在云雾之间高不可攀。 他眼神幽深,淡淡睨视过来。 古幽兰怔住,方才还说京中能与自己匹配的男子除了荣昌侯再无他人。其实这话并不对,因为还有一个她不敢想的人。 猛然想起京中传闻。说是信国公看中一女子,那女子是与荣昌侯议亲之人。她的心狂跳起来,藏着压抑不住的欢喜。 那个女子是谁? 难道是…… 古寺肃穆,香火之气无处不在。 他长身玉立一身清辉,放眼京中如他一般身量者屈指可数。高挺的身姿恰比寺中的古松,静立之时威严冷漠。 古幽兰抑住自己狂跳的心,搜刮断肠地回想着自己何时与他有过交集,他何时注意到了自己。突然想起那日出贡院的情景,莫不是那个时候国公爷对自己上了心。 好像传言是放榜那日后才有的,如此一来倒是对得上。 那么,国公爷今日是为自己而来的吗?他不喜欢自己和侯爷相看,所以才故意出现在这里,目的就是为了制止自己和侯爷相看。 一定是这样。 v第60章 她深吸一口气,昂起头努力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 晏玉楼望了一下天,然后朝他走过去,心想着他来得倒是及时,省得自己还要费心思应付古幽兰。但愿古幽兰个知难而退的,不会再纠缠。 相互打着招呼,姬桑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古幽兰回过神来,连忙上前行礼。武将家的姑娘,与寻常人家的姑娘倒是略有不同。只说行礼,都比别人多了一分飒爽。 「小女古氏幽兰见过国公爷。」 姬桑未看她,仅说了一句不必多礼,便对晏玉楼道:「侯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住持见状,猜到他来寺中是特意寻晏玉楼的,便双手合十念着阿弥陀佛说道两位施主自便,便有眼色地离开。 古幽兰妙目含情,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想着自己心里的那个猜测,半是惊疑半是欢喜,不愿离去。 她的丫头低语,「小姐,我们是不是应该避一避?」 「国公爷和侯爷没有让我走,怕是等会还有话同我说。他们不开口,我们要是就这么走了,于礼不合。」 丫头觉得有理,便和自家小姐一起等着。 看着那大启最尊贵的两位年轻男子立到另外的桃树下,信国公高大的身形随意移动几步,将荣昌侯几乎遮得严实。 古幽兰没有多想,只看着那修长的背影,越想越觉得传言与自己有关。若不然今日她与侯爷相看,国公爷怎么会赶过来。 国公爷会和侯爷说什么呢? 只可惜离得较远,什么都听不到。 姬桑的声音很低,并不想让别人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他听说她今日要和人相看,明明对方是女子,他的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恰巧京中出了一点事,他便亲自跑一趟。 「王澋和张向功都已毒发身亡。」 晏玉楼一惊,王澋被人灭口她并不意外,只是那张向功怎么也被人灭口了?张向功与科举舞弊案毫无关系,为什么会同时被害? 「怎么死的?」 「毒应是下在饭菜中,两人食过后中毒身亡。更巧的是,送饭的狱卒同样被灭口,线索到止全断。」 微风吹来,树上的桃花片片飘落。有一片飘落在晏玉楼的头上,她丝毫没有感觉到,脑子里全是他说的话,越想越是心惊。 下毒之人,用心险恶,这是要挑事的前奏。 他垂眸看着,仿佛看到那夜里的她。桃花落在她的身上,点缀在白玉般的肌肤上,犹如芙蓉春色美不胜收。 此情此景,令他悸动一如当夜。 她微皱着眉头,「他们一个关在大理寺的狱中,一个关押在顺天府的地牢,怎么会同时被害,而且手段相似?背后之人目的是什么,为何要这么做?」 大理寺有孟进看着都被人得手,那个人到底是谁?隐在事件背后的人,令她觉得有些不安。未知的神秘力量,似乎无处不在,渗透着宣京的每个角落。 「是两王的人吗?」 「暂未知,不过这两个人同时被害,似乎有意针对你。」 她故作轻松挑眉一笑,「你也看出来了,无论张向功还是王澋,确实都与我有些联系。柳云生一案,张向功被我揪出来。王澋带头闹事,意图讨伐我,他们都是恨我入骨之人。这么看来,背后那人灭掉他们确实是针对我。」 到底是谁,这么大费周章的针对她,意欲何为?若是以前,这人自不做二人想,定是眼前的男子。 她略带深意的眼神看他一眼,他眸色一暗。 「不是我。」 「我没有怀疑你。」 「无归,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怀疑我,我不可能有害你之心。」 无归二字叫得她心头一跳,下意识往右边一移看向古幽兰主仆。古幽兰原就是密切注视着他们,见她看过来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想。 他们定然是谈到了自己? 两颊泛红,轻喃着,「月满,你说那传言国公爷中意的女子是谁?」 叫月满的丫头先是茫然,紧接着眼神大亮,「小姐,那个女子会不会是您?」 古幽兰红着脸,不点头也不否认就那么娇羞含笑。 晏玉楼已收回目光,轻声责备,「都说了在外面不许唤字,要是被旁人听见定会多想。你一向谨慎,怎么在这事上如此大意?」 她的责备听在他的耳中,带着另一种意味。 他不由得脸色柔和下来,盯着她头顶的那片桃瓣,「旁人不会多想,你字无归,我身为同僚唤你无归并不任何逾越之处。倒是你如此紧张,颇不似你往日的做派,反倒更容易让人多想。」 她瞪他一眼,冷哼一声,「国公爷真是大仁大义。」 「别人的事我不会管,我只管你的事。这事处处透着蹊跷,我怕背后的人还有后招。为了避嫌此案你不要插手,交由大理寺卿张昭和顺天府李太原去处理。若有他们拿不定的事情,我会出面。」 这两件案子,若是他接手是最合适的。王澋与张向功之死,不知情的人可能会猜测是她下的手。身为嫌疑人,她应该避嫌。 在世人眼中他们早已势成水火,如此不利于她的案子被他揽过去。外人只会认为他想趁机打压自己,万不会想到其他。 「如此,劳烦国公爷。大理寺和顺天府那边,所有的狱卒全部查一遍。还有京中各处外乡人聚住的地方,命人好好查问,务必不放过一个可疑之人。淮南王府那边,若是有可能也可密切关注。」 只要是有嫌疑的人,都要查。 v第61章 姬桑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以为他不愿得罪淮南王。 「国公爷要是觉得为难,此事当我没提。我虽不如国公爷眼线多,但想查些什么东西,也不算什么难事。淮南王府那边,你不用管,我自有法子。」 「你在王府有眼线?」 她直视着他,他问的不是废话吗?他们这样的身份地位,若说没有四处安插眼线,怎么可能?她就不信,王府没有国公府的眼线? 端看眼线安排在哪个位置上,能打探的消息有多少。 「国公爷,你这话问得不地道啊。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莫说是国公府,恐怕在我的侯府都有你的眼线吧,只不过我没发现而已。」 他脸色不变,她说得没错,侯府确实有国公府的眼线。 「你要是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不用,国公爷不必如此。你我自小肩负着家族重任,彼此早就明白不可尽信人凡事留一手的道理。你的秘密我不想窥探,同理我也不想告诉你我自己的底细。世道莫测,与人走得太近未必是好事,说不准是天大的灾难。」 她竟是如此想的?他心中闪过失望,转念一想又觉有理。她是晏玉楼,荣昌侯府的掌权人,怎么可能轻易信人。 来日方长,他不急。 「侯爷此言有理。」 风大了一些,飘落的桃花更多,转转悠悠落下。她头上的桃瓣重新被吹起,从她的鬓角飘下,转眼落在地上。 「桃花与你,相得益彰。」 清清冷冷的声音,字间缠绕着情愫。 她莫名觉得有些发臊,这厮以前看不出来,还以为是一个冷漠孤傲又笨嘴拙舌的男子。了解之后才发现人不可貌相,冰山底下尽是炽热的岩浆。 若不是此地不相宜,当是他们难得的相处时光。他眼角的余光看到守在远处的阿仆和晏实,再看到古幽兰主仆,眉眼冷下来。她今日是和将军府的小姐相看,那一直不走的姑娘想必就是古小姐。他不太关注别人的相貌,略略一扫时只觉是个普通的女子。 「你还要继续相看吗?」 「我若是男子,说不定还真会继续。这位古小姐比起京中许多深宅闺秀,倒是有些意思。国公爷可记得当日春闱结束之日与我搭话的举子?」 他一向记性好,很快想起来,「程志远?」 「国公爷好记忆,这位古小姐就是当日的程志远。是不是觉得很意外?女扮男装参加科举,偏还榜上有名。放眼天下,怕是没几个能比得过。而且这位古小姐自小习武,不是娇弱女流,更是难得。」 她居然会认为别人难得,难道她不知道自己才是最难得的吗?不光女扮男装,而且贵为侯爷立于朝堂,与男人共事如鱼得水。简直不能用难得来形容,应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你很赏识她?」 「谈不上,不过确实有一些令人刮目相看。」 古幽兰勇气可嘉,才情也有。只不过以她的眼光来看,对方实在是太过想当然,可能会在无意之中害了别人。 到底还是阅历少,历练不够。但相比其它的京中贵女来,却是有难得之处。身在这样的时代,确实有几分让人佩服的地方。 「国公爷是关心我的事,还是突然对女子起了兴趣?听说京里的官媒齐聚国公府门口,还有娇客翘首以盼。连那龚家都动了心思,守着不走,可有此事?」 他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何会有此一问?他不是告诉过她,自己不会娶妻吗?难道她至始至终半分都不相信自己。 他们不是已经…… 「我说过不会娶妻。」 「不娶妻还可以纳妾,太后娘娘的意思很清楚。只要你给姬家留后,不论嫡庶。若是有合眼缘的,纳进府中也算是给太后娘娘一个交待。」 他眼神幽深,「你希望我纳妾?」 这不是她希不希望的问题,而是他自己想不想的问题。她以什么身份干涉他的私生活,他要娶妻也好,纳妾也好都是他自己的事。 「国公爷要如何做,旁人哪能左右?」 「我以为,自己说得够清楚。」 两人同时沉默,看在外人的眼中,就是他们相谈得并不愉快。古幽兰想着,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心头涌起阵阵狂喜。 晏玉楼打破僵局,「我相信国公爷此刻的诚意,只不过山高水长谁也不知道将来世事如何。我出来得久,该回去了。」 她相信他说不会娶妻时的真心,却不能保证这份真心会持续多久。人是感情复杂的东西,爱恨往往都在一念之间。 爱得时无影,去时无踪,虚无飘渺。 她身为荣昌侯,有太多要守护的人,她的理智不允许她信赖虚无飘渺的东西。一步错满盘皆输,她输不起。 错开一步,往这边走,姬桑站着不动。 「国公爷!」古幽兰心急出声,轻盈走过来,「小女听闻寺中签子极灵,无论是问安康问姻缘问吉凶都特别灵验。国公爷难得来一趟,何不问个签再走?」 晏玉楼暗想此女倒是胆子大,不由更是佩服。 古幽兰以为她会多想,忙解释道:「侯爷何不也去问一问?幽兰可以给二位带路。」 她刚想拒绝,便听到他的一声好字。 古幽兰大喜,向两人行了一个屈膝礼,当真走在前面替二人引路。晏玉楼错愕不已,他莫不是脑子有问题,他们三个人去问什么签? 「国公爷不忙吗?」 「不急于一时。」案子的事他自是已安排人去查,亲自来寺中不过是想和她有多些相处的时光。他看着她,眼有深意。「侯爷,一起吧。」 她犹豫再三,还是跟着走了。一边走一边暗想着自己莫不是疯了?好端端的居然莫名其妙去抽什么签。而且疯的人不止她一个,他定然也是疯魔了。 v第62章 走在前面的古幽兰雀跃难当,心道自己猜得果然不错,国公爷是为自己而来。有些想与国公爷多说些话,又怕侯爷多想,好生为难。 三人心思异,一刻钟后便到了问签的佛殿。 看签的小沙弥恭敬地立在一边,小声说着抽签的规矩和签种。姬桑第一个抽签递给他,脸色平静。 「施主要问什么?」 「姻缘。」 两个字冷淡清晰,听得晏玉楼和古幽兰齐齐心一跳,心思各异。 小沙弥将签交给解签的僧人,僧人已知几人的身份,脸上恭敬之色明显。然而出家人四大皆空,自不会表现出对权贵的阿谀奉承。 「此签乃上上签,名为天定三生。前生一念红尘过,此生缘聚共白头。施主今生定能如愿,与三生情定之人齐首白头,儿孙满堂。」 古幽兰闻言,娇羞不已美目含情。 晏玉楼没功夫关注她,心里只有姬桑的签文。这厮不光有个三生情定的女子,还会和对方白头到老儿孙满堂。 哼,说什么不娶妻不纳妾,统统都是骗小姑娘的。幸好她没有相信,否则她堂堂荣昌侯岂不成了一个笑话。 思索间,默默把自己的签交给小沙弥。 「施主问什么?」 「前程。」 「同是上上签,锦绣堆里出生,一路繁花相送。施主一生大富大贵,纵有些许小小波折,波折过后更上一层楼。」 「多谢大师。」 虽说问签是图个心理安慰,但能抽到好签还是让人心情愉快。保住侯府的富贵,做姐姐们的依靠,正是她今生所有求。 他微微侧目,没有说什么。 古幽兰怀着期待和激动的心情递上自己的签子,小沙弥照旧问她要问什么,她娇羞一笑,低声说问姻缘。 僧人接过签子,眉头微微一皱,「这位施主的是下下签,心比天高终折翼,半生飘零在异乡,施主的姻缘恐怕不太顺遂。」 「胡说,我们小姐可是将军之女,怎么可能飘零在异乡?」月满不高兴地喊起来,觉得签子上面都是胡说八道。 古幽兰脸色难看,原本满心的欢喜转成恼怒。还说寺中的签子灵验,全都是骗人的。她是将军府的小姐,再是嫁得不好也不可能流落异乡。 「月满,休得喧哗。问签不过是图心安,哪能说得全中。」 「施主看得透彻,世人皆求心安,贫僧不过是依签而解,哪能事事预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施主不要放在心上。」 古幽兰的脸色这才好看一些,添了不少的香油钱。她可不是那等子气量小的后宅女子,绝不可能因为自己没有抽到好签而迁怒他人。 小沙弥答礼致谢,说了一些佛语。晏玉楼和姬桑自不会落后,也各自添了大笔香油钱。小沙弥有些激动,毕竟年纪小,还没有见过如此出手阔绰的香客。 姬桑添的香油钱比晏玉楼多,落在古幽兰的眼中,自是认为他们在较着劲。而他们较劲的原因,说不定正是因为自己。 「国公爷和侯爷都是大善之人,佛祖定会保佑二位心想事成。」 晏玉楼之前一直没有往那方面想,此时才回过味来,这位古小姐今日的举动有些奇怪。她与自己相看,为何向姬桑示好?不会是把自己和姬桑都当成备胎吧。 这下有意思了,真够敢想的。 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她立马脸色通红。想解释什么,又不知从何处解释起,最后只得低下头去,做娇羞状。 晏玉楼唇角一弯,不由失笑。 这时,听到姬桑清冷的声音询问解签的僧人,「大师,可否将方才那支签赠予我?」 几支签都在小沙弥的手中,正欲放还签筒中。闻言转头看向解签的僧人,僧人微微点头。区区一只签,贵人开口讨要焉有不给之理。 「施主且拿去。」 姬桑从小沙弥手中接过,道了一声谢。小心将签收好,珍之重之犹如稀世珍宝。看得僧人与小沙弥略有不解。 晏玉楼心情复杂,一时之间竟猜不透他的想法。「一支签而已,也值得国公爷如此珍视。」 「上上签乃吉兆,唯愿如签所言。」 他看着她,真如签所言日后他必能得偿所愿与她白首相携儿孙满堂,这支签他自是要妥善收好。 她无话可说,他将来娶妻生子儿孙满堂压根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可叹一场浮华春梦,现在想来还是心动,最终只会消散了无痕迹。 他们相互凝视,旁若无人。 古幽兰心跳得厉害,以为他们眼神较劲,还是因为自己。国公爷连签子都要收着,可见是个外冷内热的男子。他心中的那个女子,真的是自己吗? 出了佛殿,姬桑告辞下山。 晏玉楼自不会相送,直接朝客房走去。 古幽兰跟在后面,心里不停比较着,论俊美国公爷不及侯爷,论气场侯爷比不上国公爷。两人都是人中龙凤,无论是当侯夫人还是国公夫人都足以傲视京中其他贵女。 一时纠结万分,不由又想到方才的签语,脸色难看起来。 两人一起回到客房,杜氏和古夫人还在说话,看到他们见来各自探究不已,也从他们脸上看出相谈是否愉快。 晏玉楼说出要下山时,大家都有些意外。原定要住上一晚的,杜氏虽不知情由,却是一切以女儿为重。 古夫人倒是识趣,连忙带着自己的女儿告辞。她有些惋惜,还有些疑惑。也不知幽兰和侯爷说了什么,怎么侯爷突然要走,莫不是没看上幽兰? v第63章 待看到女儿不太好看的脸色,心下一沉。 「兰姐儿,侯爷为何急着离开?」 古幽兰并未回答,眼下她的心都乱了。脑子里一会儿是国公爷,一会儿是侯爷,万般纠结。她没有回答古夫人的话,而是提到京中传言,「母亲近日可有听说过一件事,外人传信国公中意一名女子。那女子恰是与侯爷议亲之人,两人因为此女闹得极不开心。」 古夫人莫名,女儿怎么无缘无故提到传言? 「好像是有这么件事,难道侯爷也看中那女子,所以才没看上你。」 「母亲!」古幽兰差点跺脚,「方才国公爷来了,不知和侯爷说了什么,侯爷看着脸色不好。女儿有心缓和一二,便提起寺中签灵验。不想国公爷一口应下,还问了姻缘。」 「你是说……」古夫人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很快回过味儿,欢喜不已,「国公爷竟然会同意?我就我家幽兰是京中最出色的姑娘,那些个养在深闺的女子哪里能比得上。还是你爹有远见,让你习武学文,才能受到贵人的另眼相看。」 「娘,还不一定呢。」 古幽兰面色一红,心下甜蜜。不由又想到自己的那只签,脸色重新难看起来。暗道那僧人好生没有眼色,她一个姑娘家与男子一起问姻缘,为何不说得好听一些? 古夫人一脸喜气,方才侯夫人看着并不热情,看得出来并不太愿意同将军府结亲。她心中不美略有些气闷,现在可算是扬眉吐气。 她的女儿那不是一般人,注定是要高人一等。 「怎么不一定,国公爷都赶过来了,这事不会错。我儿这样的品性才貌,配与寻常的勋爵人家太过委屈。娘就知道,你今后定然会嫁个数一数二的人家,人人羡慕。」 古幽兰的脸色好看一些,觉得自己娘说得对。她这样的出身,又有这样的才情,怎么可能落魄到异乡讨生活。 那签肯定不准。 母女二人恨不得昭告天下,无奈到底女子的闺誉要紧,国公爷那里也没有露出求娶的意思,只能暂时不露风声。 杜氏与晏玉楼同乘一辆马车,下山时天色还早。 一路上,杜氏几次想问京中可是出了什么事。一看到女儿沉思的样子,便将嘴边的话咽回去。楼儿公务繁忙,自己还是不要添乱的好。 田间大路不怎么平坦,马车再稳都有些颠簸。好在眼下乡野春光处处,青草和花香令人心怡。晏玉楼轻掀着车帘,看向外面抽绿的树木以及新发的野草。不知不觉长长叹气,暗道自己自寻烦恼。 路边的草棚中,有几位落脚行人在喝茶。草棚之外,缩着十来位衣衫褴褛的人,男女老少都有,还有两个孩子。 一个个面黄肌瘦,大人们还好一些尚且知道克制。可怜那两个孩子眼巴巴地看着草棚内,不停地吞咽口水。 草棚的主人是一对中年夫妻,上有老下有小。摆个棚子卖些茶水粗食也只够一家子混个肚饱,实在没有多余的闲钱发善心。若是一两个人还好,十几个人他们吃不消。 给了那些人一些茶水和粗食,却是远远不够的。只得硬着心肠不去看,免得一时心软,他们今天就白忙活了。 「真是晦气,怎么喝口茶都不安生。」行人抱怨着,对着那些眼巴巴的人毫无怜悯之情,言语间极尽嫌弃。 另一个行连忙劝说,「赶紧垫个肚子上路吧,迟了怕是城门关闭。咱们从浒洲上京,这一路上不知看到多少,哎,真是造孽。」 他们的对话声音不小,晏玉楼不由得面色凝重起来。 浒洲去年大涝,年前入冬时已拨了一批银子下去,今年开春又下拨一批银子。按理来说,即使有官员克扣,也不至于一路上都是流民。 她坚信浒洲的知洲一定不会贪墨,原因无它,只因浒洲的知州阮从焕正是自己的四姐夫。四姐夫贫寒出生为人刚直,生了一副侠义心肠万不会视百姓疾苦不顾,只管自己埋头捞昧心银子。 隔着车帘吩咐了晏实几句,晏实领命过去问话。 那些人看到侯府的马车,虽认不出徽记却知里面定然坐着贵人。呼啦啦围上来,跪了一片。嘴里高喊着贵人发发慈悲,可怜可怜他们。 杜氏白着脸,「楼儿,浒洲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娘,先别急,问清楚再说。」 晏实喝制住那些人,「我家主子有话问你们,你们且如实答来。你们从何而来,因而流落在此,是何缘由?」 「老爷,小的都是浒洲人氏。去年遭了大灾,我们一家人为了活命一路乞讨上京。贵人行行好,赏我们一口吃的吧。」 「老爷,你们大慈大悲,可怜可怜我们吧。孩子都饿了两天,撑不下去了……」女人哭起来,孩子也跟着哭起来。 「先别哭,我家主子问过话自会安置你们,你们把自己知道的如实说来。」 那些人一听有活路了,不停磕头。 晏实又问,「浒洲受灾朝廷已知,不是拨了银子下去,你们怎么就没了活路?」 为首的男子立马回道:「官府的事情小的不知道,年前还好些,官府又是施粥又是安置。近一个多月来,衙门也不施粥了,听说没银子了。我们没有法子,听人说京中贵人多,这才举家乞讨上京。」 没银子了? 依照行程,灾银应该早已到浒洲。到底出了什么事?晏玉楼的心中隐约有不好的预感。她掀开帘子,晏实连忙上前扶她下车。 这些人哪里见过什么贵人,何况是像她这样的顶极贵胄。一个个惊呆了,痴迷于她的容貌和她通身的贵气。 她看着这些人的衣着,心生恻隐。 说是衣服实在是违心,也不知摞了多少的补丁。即便这样,还有许多口子没有补,豁在那里像一个个透风的洞。 虽是开了春,眼下却并不暖和。他们的衣服单薄,最小的那个孩子瘦得只剩一张皮,睁着突兀的大眼睛满是对食物的渴望。 这一世以来,她还从未见过流民。她以为自己尽心尽责,大启虽不算富庶,至少不会遍地疾苦。 可是现实,给了她狠狠一个耳光。自以为的体察民情,不想只是流于浮表。流民都进了京,她才知道事态的严重。 「本官且问你们,官府为何没有再施粥放粮,可是浒洲还出了什么事?」 这些流民哪里知道官府的事情,面露茫然。他们只知道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不管百姓的死活,于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声讨起来。 看来这些人问不出什么东西,晏玉楼朝晏实使个眼色。晏实便与那草棚的主家说了几句,付了银钱,招呼流民过去吃饭。 v第64章 流民们千恩万谢,哪里还管着上其它的,一个个狼吞虎咽生怕少吃。 那落脚的几个行人已经吃好,有人走过来,大着胆子回话,「这位大人,小的平日里贩些布料。恰巧从浒洲那边过来,听说朝廷原本是有银子下拨的,不知为何银子不见了。」 「怎么不见的?」晏玉楼问道。 那人有些不敢说,支支吾吾。 「说吧,本官保你无事。」 那人松了气,低声道:「说是被劫了,送银的官差全死光了。」 她心下一沉,瞳孔微缩。官银被劫,官差都被灭口,为何京中半点音讯都没有?四姐夫那里也没有信送来,难道浒洲出事了? 「你们可知灾银在哪里被劫?」 「在隘云关,吓得过往的商旅都不敢从隘云谷走了,生生绕了好几十里路。」 晏实有眼色地谢了几位行人,让他们离开。至于那十来个流民,留下人安置他们。 车上的杜氏心急如焚,浒洲定然是出了大事,要不然四姑爷怎么会音讯全无。连官银都敢劫,还杀死官差,那是大逆之罪啊。 难道有人叛乱? 晏玉楼一上车,就被她拉住。「楼儿,你四姐姐和四姐夫不会有事吧?」 「娘,四姐夫一向智勇,四姐也是个聪明的。许是被什么事拖住,没顾得上给我们来信。你放宽心,此事我会查个清楚。」 「你一定要查个明白,银子被劫官差都死了,你四姐一家……」 晏玉楼连忙制止她说下去,他们远在京城,对浒洲的事情一无所知。眼下不是胡乱猜测的时候,得赶紧派人前往浒洲详查此事。 此事的蹊跷之处就在于他们竟然一无所知,连半点风声都没有听到。不用脑子想,也知道事情一定不简单。 谁都知道浒洲知州是她的姐夫,浒洲一旦有事,祸及的就是侯府。京中最近不算太平,那些举子们闹事,王澋与张向功被害。一桩桩一件件仿佛一张巨大的网,想要将她困住。 究竟是谁躲在后面算计她? 虽然姬桑算是对自己有过承诺,这事他会去查。可她始终认为靠人不如靠己,她并不认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到可以托付生死。 何况对这个时代的男人而言,女人并没有权势重要。 回到京中时天色已暗,李太原和孟进已在侯府已经等了一个时辰。李太原不敢多喝茶水怕要如厕,孟进依然是一副铁面。 看到晏玉楼的身影,两人齐齐站起来。 「侯爷。」 「李大人坐下说话。」 晏玉楼一边说着,一边坐在上座。 「事情我已经听说了,王澋那边自有张大人处置,只说张向功的案子。我怀疑他的身份不简单,才会被人灭口。你仔细去查他的底细,务必弄清楚他的祖辈是做什么的。」 「侯爷怀疑什么?」 她冷哼一声,「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怀疑他是前朝余孽。」 李太原心一凛,「前朝余孽?下官明白了,即刻去查!」 孟进被留下来,做为晏玉楼的心腹,他比李太原更受她的信任。李太原一向油条,虽然会听命于她,却不敢全信。 「你把王澋收监后所有的事情说一遍,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孟进一一道来,从收押到下狱,再到送食送水,一切都无异常,甚至那自尽的狱卒也没有不寻常的地方,无论是背景还是行为都没有异常。 奇就奇在死无对证。 能在大理寺做些什么而不被人察觉,不是一般人。此人要么是顶尖高手可以在任何地方来去自如,要么就是大理寺的官员。 侯爷想必已经知道是谁,阖京之中与侯爷不对付的,首推信国公。信国公位高权重,在大理寺亲信不少。他要是动手,一定可以神不知鬼不觉。 「侯爷,那狱卒不是我的人,也不是少卿的人,会不会是另外一边的?」 表面没有问题,不代表真的没有问题。不是他们的人,自然就是另一边的人。而那个另一边,指的就是信国公府。 晏玉楼眉心一跳,深吸几口气,转个话题,「这事古怪,本官会查清楚。董子澄安排在你那里,你觉得他怎么样?他可还适应?」 「回侯爷的话,他是个好苗子。假以时日,定然不输下官。侯爷好眼力,能看出他骨子里的狼性。无狠不能干刑狱,他今后一定会青出于蓝。」 董子澄可不是她故意安排进大理寺的,而是他自己要求的。一个人能清楚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自己应该做什么,一定非池中物。 孟进走后,她坐了很久。采翠默默守着,不敢出声打扰她。她的思绪散开,一寸寸地想着前因后果,慢慢理清思路。 回到自己的院子,将进房间就看到窗台上悠闲漫步的鸽子。还真是什么人养什么物,连只鸽子都是沉稳的。 取下它脚上的纸条,展开一看。 浒洲有异,灾银被劫。 她已经知道了,看上去他和自己一样对于浒洲的事情也是刚刚知道。他们这样的身份,不说耳目遍天下,却也是各洲府都有亲信眼线。 为何此次消息如此滞后? 他是一早知情不说,还是和她一样得到消息不久?她突然不确定起来。人心隔肚皮,仅是因为他们有过肌肤之亲,他就会无条件地帮她吗? 他们的立场不同,一直视对方为对手。仅仅一场风花雪月,难道就能改变一切吗?这个时代的男人,不会爱情至上。 v第65章 至上的是权势,是富贵。 爱情之于她,并不是现在应该考虑的东西。陛下年幼,她肩上的担子沉重。真要儿女情长,那也是以后的事情。她的身份不会变,那个人只能是她背后的男人。骄傲权重如姬桑,不可能甘于成为她背后的那个人。 万一幕后的那个人是他,那才可怕。试想他一面哄着自己,一面在暗地底捅刀子置她于死地,不动声色间不仅瓦解侯府,还彻底收服自己,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虽然告诉自己他不是阴狠之人,但这种可能不是没有。除掉侯府之后,他完全可以掌控年幼的陛下。国公府一家独大,在京中再无世家可以相提并论。而自己……如果他还有兴趣,或许她会成为他府上一个见不得光的禁脔。 思及此,浑身一凛。 如果真是那般,自己不得不防。自由与家人,都比男女之情重要。她差点一时头脑发热,连这样的现实都看不清楚。 深思熟虑过后,长长地叹一口气。近两日似乎叹气的次数多了,这可不是自己平日的做风。默默提笔回了已知两字,放走信鸽。 姬桑收到信后,盯着上面的字出神。 府中的幕僚认为这是一个大好时机,荣昌侯两面受敌,要是此时国公府出手,必能打压侯府的气势。到那里,侯府必然元气大伤,再不可与国公府媲敌。 以苏问为首的幕僚们献计献策,群情激昂个个都主张一举灭掉侯府的威风,却见国公爷始终一言不发。 第一次回信只得一个哦字。 第二次是已知二字。 她是不是根本不曾相信他? 李太原的动作不慢,到底在顺天府尹的位置上坐了许多年,颇有些路子和手段。王澋和张向功身份存疑或是前朝余孽的传言快速传开,关于他们的死因也定性为被余孽同党灭口。 前朝余孽四个字,足以令百姓禁言。谁也不敢多问一句,私下都不敢过多议论,就怕被当成同党,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同时流民的事情也瞒不住,陆续有人抵京,在京郊乞讨。民间有些流言,说什么的都有。两天后,京中终于收到来自浒洲的奏报。 奏报详细说了官银被劫官差被杀一事,当地各县衙门都有开仓放粮的举措。然后终究是杯水车薪,不能解燃眉之急。 赵岳不过四岁,哪里能圣心独断。朝堂上两派官员争得耳红面赤时,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看着晏玉楼。 晏玉楼用眼神安抚他,他懂事地坐直身体,努力装出威严的样子。 这样的情景很是常见,无外乎两派官员之争。姬氏一派的官员一口咬定灾银被劫是场阴谋,怀疑是浒洲知州阮从焕勾结匪患做了一场戏私吞了灾银。此言一出,便有人主张先拿阮从焕归京,再细细审查,定要将灾银被劫一事查个水落石出。 晏氏一派的臣子定然反驳,此事事发浒洲边界隘云关。隘云关东属浒洲地界,西则是饶洲地界。官银被劫之处正是隘云关外一百里的隘云谷,所以灾银被劫或许与饶洲辖内治理不严有关。若论责任,饶洲知府程梁责无旁贷。焉不知是程梁起意陷害嫁祸阮从焕,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两派之间相互掣肘,一直都是毫不相让。当年晏玉楼会把自家四姐夫派到浒洲,就是想牵制隔壁的饶洲知洲程梁。 程梁正是程风扬的嫡亲二叔,清河程家的嫡次子。程风扬的母亲是老信国公夫人的表妹,是以程家是姬氏一派。 两派人唇枪舌战,毫不退让。 姬桑漠然静立在前,晏玉楼同样面色平静。 她暗自庆幸自己及时清醒,没有陷在不确定的男女关系之中。朝堂争斗,岂能有半点马虎。今日他那一派的官员字字见血,势要押解四姐夫归京。如此绝情,哪有半点情分可言。 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简直是一派胡言! 幸好她有所准备,不至于被动。心里也有了底,没有对他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便是面对这样的场面亦不觉得失望。 对于一个四岁的孩子而言,充足的睡眠才是身体的根本。不到卯时就起,四岁的赵岳哪里受得住。臣子们争执激烈时,他只觉阵阵困意袭来好想睡觉。他是皇帝,再小也知道不能在此刻打盹。一双清澈的眼睛睁得大大,目光发直。 这是晏玉楼教他的法子,要是觉得困了,就努力睁大眼睛。看着他的模样,她不由心疼。这么小的孩子,哪里知道什么是江山社稷,什么是黎庶疾苦。 眼见着争论不下,两派官员各执己见互不相让,她提议暂时退朝。赵岳一听她提退朝,眼神一亮期待不已。身后的内侍见信国公未反对,便大声高喊退朝二字。 文武百官鱼贯而出,待臣子们都走得差不多,姬桑和晏玉楼才出了大殿。行至端阳门处,晏玉楼姿态从容地对姬桑做了一个相请的姿势。 他眼眸晦涩,看不出什么情绪,长腿一迈先一步出宫门。 檀桓跟在晏玉楼的身后,看到她的举止,不由夸赞,「侯爷谦和礼让,令下官佩服。下官听到浒洲万千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深感悲痛。下官以为当务之急,应尽快追回丢失的灾银,解浒洲之困。无奈有人力主将阮大人押解归京,再细细审查。这一来二去,灾情不得缓解,可怜那些浒洲百姓,嗷嗷待食……」 「檀大人此言甚是,无论我等朝廷官员如何主张,首先还是得以灾民为重。浒洲出事,本官痛心疾首。无奈有人为一己之私,不顾大启江山不顾天下社稷,令人心寒。」 檀桓抚着须一脸深以为然,不停点头。 「侯爷心忧天下,令下官心生仰慕。」 晏玉楼看着姬桑远去的背影,如常道:「檀大人为官多年,初心不改一片赤城,也让人十分敬佩。大家一朝为官,同为陛下分忧,理应抛却个人恩怨事事以江山为重。朝堂分歧同为社稷,想来国公爷亦是如此,只不过是在方法上略有不同。」 胡须花白的檀大人又是一阵感动,满脸钦佩。 出了宫门,晏实小跑着过来,扶她上马车之际,道:「侯爷,方才国公爷身边的人给奴才留口信,说是国公爷在逸品居等您。」 她垂眸一顿,上了马车。 晏实以为自家侯爷定不愿赴国公爷的约,也未吩咐车夫。车夫只当主子要直接回府,不紧不慢地越过逸品居。 「停一下。」 她一出声,马车立停。晏实扶她下马车,她回头看着逸品居三字,径直走进去。晏实紧跟其上,唯恐有人冲撞自家主子。 逸品居是茶楼,主要卖些茶水点心。大堂正中设有台子,一般都是说书人的地盘,有时也会请一些戏曲大家唱上几段。 此时尚早,大堂空无一人。小二忙着擦拭桌椅,准备等会迎客。掌柜的瞧见她进来,恭恭敬敬地上前低语说国公爷在二楼。 「带路吧。」 掌柜领命,卑躬着身体将她引到二楼最里的雅间,小声说着国公爷就在里面。然后恭敬地退下去,不敢多看她一眼。 她眉眼疏淡,轻咳一声,门便从里面打开。 v第66章 阿朴开门出来请她进去,自己则与晏实一起闭门守在外面。他们还是各自看不顺眼对方,相看一下立马别开,眼神警剔着以妨有人打扰自己的主子。 雅间内,布置得倒是精巧,看得出茶楼的主人品味不俗。 晏玉楼大大方方地坐下,睨向一言不发盯着自己的男人,「国公爷特意相请,不知有什么事情不能当着人前说?」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倒着茶水。十指纤细如玉,动作飘逸不显女色,洒脱之中带着世家公子应有的气派,一番动作下来行云流水般令人赏心悦目。 姬桑原是站在窗边,这时已走过来,坐在她的对面。 「灾银被劫一事,不是我做的。」 「我有说过是你做的吗?」她反问,定定看着他。诚然她曾有过怀疑,怀疑灾银的事情是他做的。因为浒洲知州是她的四姐夫,他想要对付自己故意陷害也说得过去。 但是内心深处,她不相信他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顾百姓死活的冷血之人。更不相信他是一个为一己之私动摇国本的卑鄙小人。 「国公爷为何要与我说这个?你我立场不同,官场如同战场。你做过什么不需要同我说,我的事情也不会对你直言。能否屹立不倒保家族长盛不衰,端看你我各自的本事。」 她端起茶杯,含笑敬他。 姬桑眼神一黯,她果然不信任他。关于这件事情,确实有他的故意为之。可是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她是女子,也想不到他们会有夫妻之实。 「无归,灾银被劫一事极为复杂,其中有几路人马插手。」 「包括你吗?」 空气瞬间凝固,两人彼此凝视。一个眼神讥诮,一个眼神幽深。仿佛是两股水火不容的力量不可交汇,最终只能陌路。 她眼里的讥诮更浓,手中的茶杯送到嘴边,小抿一口,顿觉苦涩无味。茶是好茶,无奈此时的她已无心品鉴。他没有第一时间反驳,就证明自己猜对了。这其中有他的手笔,就是不知道他在此案中充当的是什么角色。 过了许久,他才吐出一个字。 「是。」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她面容不改放下茶不,实则心中无比失落。果然还是她过于乐观,对他而言权势才是最重要的。 转而自嘲一笑,笑自己自做多情自以为是。他们是对手,他会对付自己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她失望个什么劲。这样也好,省得她因为自己对他有好感而纠结不已。他们还是适合做对手,并不适合掺杂男女之情。 她缓缓站起来,释然一笑,「多谢国公爷坦诚相告。」 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既然注定是敌人,就不可能成为朋友,更不可能成为恋人。她转身欲走,不想被人拉住。 他紧紧拉着她的手臂,「你不听我解释吗?」 解释什么呢?他都说他插手其中。饶洲知州程梁是他的人,银子是在隘云谷被劫的,官差全部灭口。她不相信身为知州的程梁毫不知情,更不相信银子被劫的事情与他不相干。 甚至她有一万个理由怀疑和相信,官银被劫一事,他就是主谋。目的也很简单,就是想嫁祸给四姐夫,从而牵一发动全身扯上整个侯府。 目的如此明确,手段如此狠辣,他还有解释什么? 「国公爷,你真的不必对我解释什么。以往我们一直不都是针锋相对彼此不相让的吗?你算计我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当然我也曾不止一次算计过你。你没有必要多说什么,更没有必要觉得内疚。你来我往明争暗斗才是你我相处的常态,希望今后我们依然保持以前的样子,我很期待能与国公爷在朝堂过招斗智斗勇。」 「无归。」他低喃,「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垂眸,盯着他抓着自己的手。这只手修长如玉,关节分明,一如他的人一般。在她的内心深处,是渴望与这只手携手同行的。 「国公爷,君子动口不动手,还请国公爷自重。」 「无归,我查了一段时间,对于浒洲的情形略知一二。此事极为复杂牵扯极广,你坐下来听我细说,有些消息或许对你有用。」 他的眼神真挚,有那一刹那她几乎要相信他。可是她的理智提醒自己,别傻了,他是信国公,是她的对手。谁知道他内心深处的想法,她也不可能看得透。 万一他存着其它的心思,她如果真陷进去岂不是再难抽身。这个时代,对于以女子之身立于朝堂的自己而言,不允许有感情用事,更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桃林放纵已是错误,再错下去只会越发离谱。 「国公爷的好意我心领,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去查个明白。国公爷有这份闲心,还是多替那些受苦的百姓办些实事。」她看着他,唇角含笑,笑不及眼底,「坊间传言我有断袖之嫌,要是被人瞧见国公爷与我拉扯,恐怕你也要被冠上龙阳之好的名声。想想宫里的太后娘娘,想想你们姬氏一门人丁单薄,你真的要拉着我不放吗?」 「无归……」 「国公爷还是叫我侯爷的好,无归这两个字,国公爷叫着不合适。」 他眸一沉,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她在他眼中看到对某种东西的偏执,根本不像冷漠的他会有的情绪。对危险事物本能的警觉令她心头一跳,用力想挣开他的手。 他怎么会放她走,在她想甩开他时,手一用力将人带到身边紧紧贴着。两人一相贴,齐齐心一颤。属于她的香气袭来,他的气息徒然紊乱。 她怒视着他,「你快放开我,否则我喊人了。」 「无归,你听我说。」他稳住她,「阮大人曾连送好几封急信上京,信确实是我截的,但是其它的事情我都没有插手。此事十分复杂对你不利,你不要意气用事,先冷静听我把话说完。」 他截了四姐夫给自己的信,竟然还说得脸不红气不喘。他真当她被他的皮相所迷,连原则立场都不管不顾了吗? 「国公爷,你是笃定我不会再和你做对,是不是?你把我晏玉楼当成什么人?你以为我会因为那一夜的事情而对你言听计从,成为你的附庸吗?」 「我从未想过把你当成附庸。」 如果她是那样的女子,那她就不是晏玉楼。 「既然如此,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你截了阮大人给我的信,你可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是大启的臣子,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是大启的子民。你这么做不说对不对得起先帝所托,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她真是对他太失望了,她原来以为他就算再冷漠也不可能不管百姓的死活。没想到,他还真是这样的人,她错看他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和她之间,再无可能。 他幽深的眼神看着她,「在你的心中,我姬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冷血之人吗?我虽截下阮大人给你的信,同时已急派人悄悄赶赴浒洲查清此事,事情未明朗之前我一直隐而不发,我也想揪出幕后的主使。」 v第67章 她心神缓和一些,即使这样又如何?只能说他的良心还在,并不能代表他们的关系还有任何发展的可能。 「我是不是还要替那些百姓谢谢国公爷?国公爷难道不知,浒洲的流民都上京了,这段日子你到底做了什么?你如果心中真有天下苍生,怎么可能还有那么多人流离失所食不果腹?你现在告诉我这个有什么用,你期望我能有什么反应?」 「我知道你心忧天下,我也不想看到百姓受苦。可是天灾人祸并存,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解决的。之前我们立场不同我确实做过许多针对侯府的事情,但是……自从我知道你是女子,我们有过那一夜之后,我就不再把你当成对手。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意,我是真的想护着你……」 「不用!」她打断他的话,眼神坚定疏离一如从前,「如果是因为那一夜的事情,国公爷大可不必。我说过不过是一场梦而已,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也不会借此要挟你替我做什么。相反国公爷若是男人,也不应该要挟我屈服于你。我堂堂荣昌侯,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更不需要别人把我当成弱者!」 她是荣昌侯,全天下最尊贵的权贵。要银子有银子要地位有地位要权势有权势,她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去臣服一个男人,甘愿做没名没分的女人。 因为情绪激动,她完美的五官更显生动,红唇因为说了好大一通话而格外的鲜艳。看着这样的她,他的心不受控制地被吸引。 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与自己越走越远,更不可能放手。 想都未想,印上她的唇。 她惊愕地瞪大眼,一时忘记推开他。 虽然他们有过一夜,可是却并未唇齿交融过。他的动作生涩中带着试探,很快迅猛起来攻城掠地侵蚀她的唇舌。 她回过神来,使劲想推开他。他将她抱得极紧,似乎要嵌进身体。男女的体力本就悬殊,她推了几下没有推动,反而更是助长他的侵略。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觉得自己都喘不过气来,他才放开她。眼神幽深得可怕,瞳仁像是深渊之下的暗潭想要将她吸进去。 她觉得此情此景,自己应该给他一巴掌。事实上,她确实这么做了。清脆的巴掌声过后,是长久的沉默。 「国公爷,请你记住,我是晏玉楼,不是你可以招之既来挥之既去的附属品。日后我一如既往不会对你手下留情,也希望国公爷同样不要心慈手软!」 说完,她摔门而去。 晏实看到她气冲冲地出来,狠狠瞪了阿朴一眼,跟在她的身后。她抿着唇,眼神冷冽面无表情地上了马车。 马车行驶起来,她面沉如水。过了许久,手指轻轻抚摸唇瓣,那里似乎还有他的气息萦绕不散,仿佛还残留他们唇齿辗转时的温热。 良久,微垂着眼眸长长叹息一声。 马车行至繁华处,走走停停。喧闹声还有跑堂的吆喝声,其中夹杂着不知何处飘来的行人议论声。嘈杂声中,国公府三个字窜入耳朵。 她凝着神,静听着。 只听得有人在说国公府被官媒堵门的事,好像自打龚家开了先例后,许多府上都打起了主意。嫡女金贵不宜抛头露面丢了体面,但庶女就没那么多顾忌。反正一心奔着做妾室,自是挑了貌美的庶女学着那龚家的模样守在国公府的门口,期望得到国公爷的青睐。 宫里的东太后一日不撤旨意,这些人看样子一日不撤离。 说到国公府,当然会提到国公爷。在百姓的心中,国公那可是天一样大的官,国公爷更是他们说嘴都不敢大声大人物。 声音压低下去,渐听不真切。 就算听不见,她也能想到他们会说些什么。无非是猜测国公爷会不会纳妾,哪家的姑娘命好会入他的眼。 她的思绪渐渐散开,脑海中竟然冒出他一身吉袍与人喜结连理的模样。她想象着那女子的样子,定然是美艳不可方物的。 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涩意。舔了舔唇,苦笑一声。 回到侯府,杜氏依旧带着下人在门口等着。不怪杜氏着急,儿女个个都是心头肉,嫁到近前的还能不时见一面,有什么事也能照应一二。远嫁京外的就只能牵肠挂肚,一旦出事,京中的家人鞭长莫及爱莫能助,怎能不让人心焦。 「归儿,那事可如何了?你四姐夫无事吧?」 「母亲莫在太过担忧,无凭无据,料想那些人也不敢把四姐夫怎么样。便是真的押解归京,还得慢慢详查。四姐夫为人再是小心不过,定不会让人捉住什么把柄,此次灾银遭劫一事,必与他无关。」 「还要押解归京?你四姐和孩子们怎么办?」杜氏心一沉,已经想到事情的严重性。四姑爷一旦被押,琬琰和孩子们会不会跟着不遭罪?可怜她的琬琰,最是温柔不过的性子,是几个女儿中性情最绵软的。「楼儿,你可得想想法子,银子的事情肯定和你四姐夫无关。你四姐一个弱质女子还带着孩子,真要有什么事她可怎么办?」 「娘,你放心,我会保住四姐夫的。」她上前扶住杜氏,母女二人上了台阶,转眼进了门。门房立马紧闭门户,不让外人窥探。 杜氏自是信自己的孩子,楼儿不说大话,向来是个有分寸的。她也知道四姑爷做不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无奈楼儿位极人臣,遭了人眼红。那些人本就一直死咬着楼儿不放,此事正是天大的把柄他们岂会放过。一想到这里,她着实担心得紧。 晏玉楼好生安抚自家老娘一番,这才回到自己的院子。 两只画眉鸟儿上窜下跳,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她背着手,立在鸟笼前默然许久。下人们大气不敢走,做什么事都轻手轻脚。 采翠静静站在不远处,随时候命。眼见着站了半个时辰,侯爷还是一动不动,她开始担心起来。不经意瞄到有人朝院子过来,连忙低声提醒自家主子。 晏玉楼望过去,看到自家老娘院子里的冯妈妈。冯妈妈是府上除采翠之外,唯一知道她是女儿身的人,也是老娘的心腹。 「侯爷,大姑奶奶和二姑奶奶来了,老夫人请您过去。」 四姐那里出了事,大姐和二姐定然坐不住。不光是她们坐不住,恐怕谢家和袁家都想探她的口风。她没说什么,直接去了老娘的院子。 孩子们在院子外面,见到她都上前行礼。她关心了小辈们几句,便让下人们带他们去玩,自己则进了厅堂。 晏瑾瑜和晏琼琚都是一脸的愁色,看到她进来,勉强挤出笑意。 「大姐二姐来得正好,娘最近总是念叨府上太过清静。若不然,姐姐们小住几日,让几个外甥外甥女好好陪陪娘。」 晏瑾瑜嗔她一眼,「娘哪里是想要外孙外孙女相陪,她是想抱孙子了。楼儿你可不能再拖,该认真打算娶妻的事,让咱娘早点抱上孙子。」 晏琼琚跟着附和。 杜氏勉强一笑,「楼儿的性子你们还不知道,谁劝都不管用。眼下侯府多事之秋,亲事暂时搁置也罢。我就是担心琬琰,也不知道她和孩子们最近怎么样?」 说到晏琬琰,姐妹俩同时叹了一口气。 晏玉楼已坐下来,宽慰道:「大姐二姐不必太担心,事情还没有太糟。朝中有人主张押解四姐夫归京审理,有人力主派人去浒洲查明真相,想必这一两日就会有结果。真要押解归京,罪名未定,就算去押解的不是我的人,我也会派人暗中保护,谅他们不敢对四姐夫怎么样。若是只派人去浒洲查案,这就好办了。」 她说得轻松,晏家的女人们略略放心。 晏瑾瑜是嫡长女,嫁的又是谢家嫡长子。做为宗妇,她比晏琼琚更有见识一些。一听就知道弟弟说得没错,论权势地位,侯府不输京中任何世家。 v第68章 再说宫里还有五妹和陛下,怎么可能看着四妹妹一家受苦?这事明眼人看着都觉得不简单,说不准真是有什么作乱意图霍乱朝纲动摇国本。 「楼儿说得不错,只是真要派人浒洲,这个人选得慎重。」 这事不用晏瑾瑜提醒,晏玉楼心中自是有数。为了让她们分心,故意提起几位外甥的学业。一说到儿女们,两姐妹自是有说不完的话。 杜氏听着,时不时问了一两句。倒是把阮从焕的事情放在一边,众人愁绪渐散。然后不知怎么的,话题又扯到信国公府。 「娘,你是没有看到,国公府的门口真是壮观。左边停着一排马车,右边停着一排马车,马车上都是长相出众的娇客。还有那天天守在外面的官媒,啧……宫里那位太后娘娘真是铁了心要给国公府里塞女人。」 「可不是,连龚家那样的门第都闻风而动,何况其他人家。我看那位太后娘娘是病急乱投医,哪有这样急不可耐给亲弟弟塞女人的。你们是不知道,京里人人都在说国公府的事情。便是平头百姓贩夫走卒都能说上一嘴。国公府这次,真是太丢体面了。也不知信国公是如何想的,竟然不加制止,由着那些人天天堵门。」 晏琼琚撇了一下嘴,前些日子京里有些嘴碎的说自家弟弟有龙阳之好,传得邪乎得很。国公府的事情一出,没什么人再提侯府的事,倒是压下那股流言。 晏玉楼不语,猜不透那个男人的想法。莫不是觉得被众女堵门,彰显他的男性魅力,所以喜闻乐见?转念一想,以他的性子,应是太过冷淡对身边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吧。 晏瑾瑜瞄一眼自家弟弟,真不知道楼儿和信国公在较什么劲。不光是朝堂上针锋相对,便是私底下也是不相让,一个不肯娶妻,另一个也不敢娶妻。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较劲的。真要较劲也应该是比谁先娶妻,谁的儿女多。没听过会比谁晚娶妻,谁不娶妻的。 「楼儿,咱们府上不比国公府。国公府中无长辈,信国公的事情谁也做不了主。但是侯府不一样,娘还在呢。你可不能学信国公不肯娶妻,娘身体硬朗还等着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你不能让娘失望。」 杜氏心下叹息,又不能说什么,只能打着圆场。 「娘不急,你弟弟这样的人品就该好好寻摸,免得委屈了他。」 晏玉楼挑着眉,「还是娘懂我的心,姐姐不必担心,且过好你们的日子。咱们侯府一定不会在我手上断了香火。」 「呸!你胡说什么呢?什么叫断了香火,赶紧把这句话呸出去。」晏琼琚一急,自己连呸几声,「娘说得也不错,楼儿这样的家世长相,不是什么女子都能配得上的。那些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万万不能进侯府的门。咱们不像那起子行事不吝的人,不管香的臭的都想往府上拉。」 这个不吝的人,应是指姬太后。 姬太后此举,实在是令世家夫人们鄙视,谁家主母吃相这么难看。要不是她身份尊贵,早就被京里的唾沫星子给淹死了。 晏瑾瑜嫁进谢家后,得了谢家的熏陶,更是看不上姬太后的所作所为。 「是这个理儿。」她突然压低声音,面带神秘,「舅家的那个珍姐儿,听说最近几日也出现在国公府的门口。」 「什么?」晏琼琚惊呼出声,惊觉失态后立马用帕子捂住嘴,一脸不可置信地问道:「她真的去国公府了?」 「没错。」晏瑾瑜很肯定。 杜氏脸色难看起来,娘家那些人果然都是些扶不上墙的烂泥。明明知道侯府和国公府一向不对付,宫里的琳琅和东太后不睦,楼儿和信国公更是对头。他们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想法?而且还偷偷摸摸生怕人知道。 守在国公府外面的女子,都是奔着做妾的。珍姐儿如此不自重,定然不是一个人的主意。母亲和弟媳妇一定知情,且说不定还是她们怂恿的。 当真是糊涂啊! 「娘,他们已经与侯府离心,你就当不知道此事,免得他们还以为我们阻了伯府的富贵路。我不相信姬国公有眼无珠,会看中珍姐儿。你且等着,经此一事,珍姐儿不仅进不了国公府,名声也会受损。他们自甘下贱,怨不得旁人。」 「大姐说得没错,舅母糊涂外祖母也跟着糊涂。他们还在为楼儿不娶珍姐儿的事情埋怨我们,也不看看珍姐儿是什么品行。一个自甘为妾的姑娘,以后有得她哭的时候。」 听到女儿们都不愿意再搭理伯府,杜氏只得长长叹一口气。娘家人真是太让人失望了,是该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天高什么是地厚。 罢了,她一个出嫁多年的姑奶奶,管不了许多。 母女几个说了好大一会儿,眼见着到了午膳的时间。晏瑾瑜和晏琼琚带着孩子们留在侯府用了午饭,略歇息半个时辰便各自回府。 她们走后不久,淮南王府来人相请。略一思索,晏玉楼就知王爷所为何事。她换了一身衣裳,匆匆赶到王府。 姬桑已然在座。 淮南王招呼她入座,尽显长辈风范。 「本王一直想请你们过府一叙,你们二人都是朝中栋梁事务繁忙,本王也就不好打扰。今日正好趁着有事相商,咱们权当是喝酒闲聊。」 他口中的事,应是灾银被劫的事。 但是他却先提王澋与张向功之死,并且再三明确表示他相信两人的死肯定与她无关。可是人毕竟是死了,而且是死在大理寺和顺天府的牢中,难免引人猜测。好在李府尹断案迅速,查出两人身份存疑,洗清她的嫌疑还她清白。 她听着淮南王的话面色平静,实则心里觉得不太对味儿。明明事情已经过去,王爷为何还要重提,难道是在敲打自己? 嘴上恭敬道着谢,强调自己的无辜。 淮南王叹息一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接着说起灾银的事,「那事也算是结案,无归无需自责。今日我请你们来,主要因为浒洲一事。灾银被劫,这可不是小事。那浒洲的知州若是本王记得不错,是无归的四姐夫吧。」 「王爷好记性,浒洲知州阮从焕之妻正是臣的四姐。」 淮南王若有所思,半晌道:「今日早朝听说大臣们言词激烈,因为是否押解阮大人归京一事争论不休。灾银已失,该问罪的自然一个不能少。但事有轻重缓急,本王以为当务之急先不及着审问阮大人,而是查清灾银的去向。」 「王爷所言极是,流民失所三餐无继,是眼下要处理的根本问题。臣以为可派人前往浒洲一边安置灾民,一边查找灾银的下落。」 晏玉楼说着,瞄一眼姬桑。姬氏一派主张押解四姐夫归京,眼下在王府正是他表态的时候,他为何一言不发? 淮南王似乎看不到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反而露出难为之色,看向晏玉楼,「灾银被劫事关社稷,本王担心有人会拿前次的事情做文章,猜测此事同样与你有关,甚至会传阮从焕是受你指使监守自盗。你可要做好应对,免得到时引起民愤。」 他不说,暂时谁也没有往这上面想。 果然皇家的人生来多疑,处处用最坏的心思去揣度人心。身为臣子,她自认为一向以国事为重,被人如此怀疑自然寒心。 「王爷提醒得是,臣自问对陛下忠心耿耿,绝不会做出此等祸害百姓之事。」 「本王说了信你,就一定会信你。可是灾银之事也要查个水落石出,给天下人一下交待。这事颇为有些棘手,是以本王才会把鹤之叫来,同你们好好商议。」 姬桑面色冷淡如故,丝毫看不出来他们不久前还曾经有过争执,也看不出来他们之间的感情纠葛。他的脸上没有什么不妥之处,晏玉楼想着自己那一巴掌还是太轻,竟然什么印子都没有留下来。 她恭敬回道:「还请王爷吩咐。」 v第69章 淮南王微微一笑,对她的表现甚是欣慰,儒雅的脸上露出长辈般的慈爱,「你和鹤之都是本王看着长大的,先帝在世时就极为器重你们。你们二人是朝中的砥柱,肩负着辅佐陛下的重任不能有任何的闪失。本王觉得解铃还需系铃人,既然灾银被劫一事别人会怀疑你,不如此事就交由你去查。一来给你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二来也算是让你出京躲一躲。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不是商议,而是命令。 晏玉楼快速分析事情的利弊,觉得自己亲自去查也好。不管淮南王动机是什么,她去浒洲确实比其他人去方便行事。 「一切听从王爷的安排。」 淮南王听她同意,似乎松了一口气。 「你能理解本王的一片苦心,甚好。京中一直传你和鹤之不睦,还说你们为了一个女人争执不休。本王还听说那位姑娘是古将军的嫡长女,可有此事?」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别开。 姬桑开了口,「王爷,这事子虚乌有,臣并未与晏侯爷争一女。」 淮南王不太相信,看向晏玉楼。 她心头一凛,猜不透他的意思。回道:「不知传言是从哪里来的,家母确实曾和古夫人走动过。只不过事情未成,故而没有声张。」 「这么说来,无归和古姑娘的事已经作罢,那么鹤之就没什么要忌讳的。」淮南王说着,转向姬桑,「太后娘娘忧心你的亲事,已经到了不管不顾的地步。你既然中意古姑娘,本王便替你保媒,你看如何?」 晏玉楼愕然,心提了起来。 「王爷,将军府还未给家母回话,家母也还在考量之中。眼下您将古小姐说与姬国公,怕是略有不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声阻止,方才那一刹那间,她想都未想。话一出口隐约有些后悔,竟不敢去看淮南王和姬桑的脸色。 淮南王微愣,转而哈哈大笑起来。 「此事是本王思虑不周,既然侯府和将军府还在商议之中,确实不好将古姑娘另许他人。要不本王替你保媒?」 开什么玩笑?她怎么可能娶妻,而且还是娶古幽兰。 「不,王爷您误会了……」 淮南王摆手,截断她的话,「无归啊,本王明白。一家有女百家求,古将军养了好女儿。能得你们看重,必是万里挑一的好品相。要不这样,你们各凭本事看谁能先得佳人芳心。鹤之啊,你想要抱得美人归,一定要好好讨好无归让他割爱。」 姬桑眼神一闪,「臣领命,一定尽力讨好晏侯爷。」 淮南王愉悦地大笑起来,似乎对于他这个回答很是满意。 「本王真想不到,区区一个女子竟然引得我朝两大重臣相争,可见那古姑娘确有过人之处。要是湖阳有古姑娘一半省心,本王也不至于年纪一大把还要替她操心。真想有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聊慰平生,哎!」 「王爷既然如此喜欢古小姐,何必认做义女?将来古小姐无论嫁进国公府还是侯府,国公爷和侯爷中的一位都将是您的女婿,岂不两全其美。」 王府管家的话一出,淮南王似乎很是意动,眼神看看姬桑,又看看晏玉楼,极其认真地思考起来。 「没错,你倒是提醒了本王。不论是鹤之还是无归,本王都很满意。每次看到你们本王都深感遗憾此生没有像你们这般出色的儿子,说句实话早年本王曾动过心思。无奈湖阳太胡闹,本王实在没脸提出结亲一事。」 原来他曾打过自己和姬桑的主意,晏玉楼暗自庆幸。幸好自己身份够高,否则若是一般的门户只怕真被王府招了婿。 她只当他是随口一提,不想他竟然和管家讨论起如何登门拜访将军府,要带什么礼以及认亲有什么需要准备的东西。 这样的仔细,怕是要当真。 她心下琢磨开来,眼尾的余光看到一边坐着的姬桑。这人和往常一样冷漠寡言,神色自若面容平静。不知他是真的不以为意,还是根本不把王爷的话放在心上,抑或许是对于娶古幽兰之事并不排斥。 淮南王与管家商议了好一会儿,管家喜气洋洋地去做准备。看样子,认亲的事几乎已成定局,后面就是招女婿了。 「本王好久不曾如此高兴,若是能再添一女,必大设宴席广告天下。」 「恭喜王爷。」 两人齐声恭贺,淮南王笑意不断。 「同喜,将来说不准你们其中一位还会成为本王的乘龙快婿,唤本王一声父王。若真有那一天,本王定要大宴群臣昭告天下。」 晏玉楼不接话,反正她是不可能娶古幽兰,更不可能成为淮南王的女婿,那么有可能做王府姑爷的就只能是另一个人。 思及那个可能性,突然觉得心口有些发闷。略略甩开心头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打趣道:「能成为王爷的女婿那是何等的荣耀,到时宣京众公子一定抢破头。信国公娶妻之事迫在眉睫,可得要使出浑身解数才能赢得美人芳心。」 「晏侯爷说得极是。」 他不辩驳不否认,似乎真有意娶古幽兰。 她脸上带着笑,眼神却是冷了下来。 淮南王只当他们暗中较劲,听着他们一来一往,更是欣慰。 「王爷,何事如此高兴?」一道声音从月洞门那里传来,紧接着一身官服的贺林走过来。看到姬桑和晏玉楼二人,表情有些意味不明。 王府管家略躬身行礼,请他入座。 论长相,贺林自是长得不错,要不然也不会入湖阳公主的眼。只是相由心生他眼神阴鸷飘忽,满肚子的势利算计毕现,令人很是不喜。 淮南王心情大好,提了一嘴想收义女的意思。 「这是好事,公主曾与臣说起过幼年。很是羡慕别家都有兄弟姐妹,她一人着实有些孤单。若是她知道会多一个妹妹,想必一定会欢喜。」 湖阳公主跋扈放荡,寻常的男子难以忍受。贺林算是个能忍的,这般忍耐图的不过是湖阳的身份带给他的荣华富贵。 一番话说得淮南王更是大悦,若说先前只是意动,如今便是下定决心认个义女。 「湖阳的母亲去得早,本王身为男子也不知如何养孩子。想着她要什么便给什么,但凡是她想要的东西便替她寻来。不想养成她如今的性子,本王着实惭愧。」 「王爷一片爱女之心,京中人人可见。若说王爷不是好父亲,臣都替王爷叫屈。公主不明白王爷的一片苦心,臣在旁边看得可是一清二梦。想必公主在京外修养一段日子后,定能想通其中的道理。」 v第70章 「你莫要安慰本王,湖阳的性子本王最是清楚。本王只盼着她以后安安生生的,不要再惹是生非便足够了。」 「臣定会替王爷看着公主的。」 翁婿二人你来我往,一个是父亲一个是丈夫。对于湖阳那样的女儿和妻子,他们怎么会满意。淮南王作为父亲自会包容,贺林的心里就不知是什么想法。 贺林这个人,晏玉楼并不喜欢。 先帝当初替湖阳择婿遵循的是你情我愿,也就是说贺林在成亲之前已经知道湖阳的品性。他既然选择拿自己换取前程,就没有立场在外人面前流露出对湖阳的不满。 那双阴鸷的眼神,看向她。 「早就听说晏侯爷是个惜才之人,此次春闱觅得良才真是可喜可贺。」 他不提这茬,晏玉楼还当他是个忍辱负重的,不想一开口就是满嘴腥臭。心术不正,难怪愿意娶湖阳这样的女人。他在暗示她借着春闱拉拢人才企图垄断朝纲,分明是说给姬桑听的。 这个挑拨,实在是太过明显。 淮南王若真是为了平衡之术,处处提防她和姬桑拧成一股绳她能理解。但是这个贺林……难道说是王爷的心腹? 她微微一笑,「贺驸马真会说笑,科举选才为的是大启江山,与我个人有何干系?陛下年幼,我与信国公身受先帝重托替春闱把关,尽的是臣子的本分。良才是大启的良才,是天下的良才,实与我一个臣子不相干,王爷您说是不是?」 「无归一心为天下世人皆知,陛下尚且年幼,朝中一切事宜都得仰仗你们二位。学文不会说话,你们多多包容一二。」 学文是贺林的字,他原名林学文。当年灾荒逃难中丧父,后林母嫁给贺姓男子,他便随继父改名贺林。 所以他正是花姑寻找的人。 此时他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双拳紧握俊脸胀得通红。在真正的世家权贵面前,他总不由自主生出卑微感。仿佛人人都会笑话他为攀富贵,才娶了湖阳那样的女人。面前宣京城中身份最高的年轻权贵,他不由得自惭形秽,同时心生嫉恨。 「侯爷何必动怒,下官不过随口一问。」 这是在讽刺自己心虚? 晏玉楼表情不变,夸张地长松一口气,「贺驸马别怪我小题大作,身为臣子我自知什么是应该忌讳的。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流言传来传去就会变味。万一哪天传出我独断朝纲有不臣之心,我岂不是冤得慌。」 贺林神色微变,深深看她一眼。 「侯爷居然想得如此之多,是下官言语不谨。下官知错,还请侯爷责罚。」 「我岂敢责罚贺驸马?贺驸马言重了,既然是无心之言,还请驸马爷日后慎言,莫要因为一时无心给别人增添麻烦。」 「侯爷教训得是。」 「无归说得是,不可人云亦云,不可道听途说。今日幸好并无外人,你说错了不打紧。要是传到外面,别人还当无归有夺权之心,鹤之必会心生间隙。」 淮南王脸色凝重语重心长,贺林自是诺诺认错,道是自己今日失言,并且当着淮南王的面真诚与晏玉楼道歉。 好人坏人都让他们翁婿做了,她有种被人摆一道的感觉。淮南王的平衡之术太过刻意,刻意到她觉得很是违和。以前淮南王表现得太过淡泊,一副根本不将权势看在眼里的超脱。最近倒是有些看不太懂,怎么露出如此多的破绽。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王府的下人们又端上来新鲜的瓜果点心,将原来并未打动的东西撤下去。 「臣不日将出京,京中尚有许多事务没有交待。王爷见谅,容臣先行一步,待他日归京后再与王爷好生畅谈。」 晏玉楼站起来欲告辞。 一直未出声的姬桑跟着站起来,道:「王爷,灾银被劫一案臣思来备觉疑惑重重。恰巧事发隘云谷地处饶洲边界,饶洲知州程梁与臣是亲戚,臣心中不安愿与晏侯爷一同前往。」 他话音一落,淮南王脸上的笑意敛起,颇有深意地看了晏玉楼一眼。眼睛慢慢眯起,似在思考这番话的含义。 「你们二人皆是朝中重臣,灾银被劫一案虽然事关重大,却不至于让你们二人同时离京。本王觉得若你们一同前去,怕是有些不妥。」 「臣近日颇有困扰,太后娘娘一片苦心臣不能拒,又实在消受不起。王爷体恤臣等,不如就当是放臣出京躲一躲。」 淮南王一听,重新笑起来。 「本王还是头一回听鹤之诉苦,无归你怎么看?」 「王爷有所不知,信国公这是不放心臣。他是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必是怕臣去浒洲后一心想摘清阮从焕,把灾银被劫的事情全部推到程梁的头上。您慧眼如炬定能看清臣一片忠心,万不会做出那等下作之事。信国公想去监视臣,您千万不能答应。」 「你们一个要去,一个不愿意,倒是叫本王好生为难。朝中之事,本王向来不愿意多管。只不过你们都离了京,本王的义女怎么办?」 管家交待好下人,已经回来一会。闻言又进言,「听说古小姐自小习武巾帼不让须眉,时常作男儿打扮,指不定她在京里呆得烦闷,又起意扮成男子出游也未可知。」 「你说得没错,倒是个真性情的孩子。」 晏玉楼有些无语,亏得王爷用真性情三字遮掩。落在别人的眼中,古幽兰的行径绝对不是这三个字,而是离经叛道不守规矩。 他不仅默许姬桑离京,更是在暗示古幽兰会和他们一同出京,路上培养感情。 她垂着眸子,不接话。 姬桑自然也不会接话,神色如常。 淮南王点到为止,聪明人不必深说,想必他们都已明白自己的意思。就不知相处一段时日后,能夺得佳人芳心的是哪一位。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推倒政敌以后》卷一 作者:曲清歌 02、《推倒政敌以后》卷二 作者:曲清歌 03、《推倒政敌以后》卷三 作者:曲清歌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