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预告片》 第一章 【片花一】 谭嘉珉没想到,自己会再见到这个男人。 而且,还是在如此尴尬的场面。 一场相亲宴。 介绍人左看看、右瞧瞧,也嗅出其问弥漫的诡异氛围。 要说一见锺情、含羞带怯两两相望,不像。 要说冤家路窄、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应该也不是。 那这男不言,女不语的,又是哪招? 「宝贝……」余昭明抛了个媚眼过去,渴望男方那头给个暗示。 男方陪客左右瞧了一下,确定是在指他,本能回了句: 「干么?死鬼。」余昭明差点咬碎银牙。 平日精得像鬼一样,偏偏老爱在关键时刻装迷糊,这死人德性再不改,早晚有一天会失手掐死他。 「陪我去厕所。」 「你想对我做什么?」杨叔魏一脸惊恐。 「放心,宝贝,我只是膀胱满了,去泄泄洪,阁下贞操无虞。」 「喔。」杨叔魏耸耸肩。 「这婆娘真是的,上厕所还要人陪。哥,你撑着点,我马上回来。」 「是啊,没有你我该怎么办!」余昭明脸上带笑揽过对方的肩,咬牙吐出声音,一面将人挟带离席。 一进厕所,立刻收起嘻皮笑脸,劈头便问: 「怎么回事?」 「他们以前认识。」杨叔魏爽快招认。 「废话。」瞎子都看得出来。 「我是问,他们有什么过节?」 场子整个冷到爆,八成不是仇人就是旧情人。 「你不是人家的国中学长,认识多年,跟她熟到不行?怎么会不知道?」 「国中学长没有必要连芝麻绿豆大的事都知道!」 「既然我哥是芝麻绿豆大的存在,那你还问我干么?」 余昭明敛容,正色瞧了他几眼。 「你很不爽?」 「……一点点。」 「因为我介绍嘉珉给叔赵?」他这小学妹到底是哪里让他们不满意? 「她……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好。」那时,听余昭明说,这个小学妹性格坚毅勇敢又善良,很是适合叔赵,他们才会想说,先见个面看看,谁知 「我们枉作媒人了,他们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他们曾经,差一点点就在一起了。」 「啊?」 「那是我哥受伤以来,我见过他心情最好的一段时间,但后来,女方可能也她的顾虑吧,冷静想想之后,还是退缩了。」 「嘉珉跟你们说,她是因为无法接受叔赵的残疾?」 「差不多吧。」 站在客观的角度来看,他哥的残疾是一辈子的事,女方望之却步也是人之常情,但他是男方家属,私心自然偏向大哥,他伤的,不仅仅是那来 不及抽长的情苗,更多是自尊,如果无法接受,为什么要来招惹人家?那样的轻率与不成熟,会狠狠伤害他人,因此,他心里对谭嘉珉总有几分不谅解。 「可是……那不像她的个性啊。」在医院那种环境,生老病死看得多了,心理素质很强,再说,他当初说要介绍人给她认识时,也清楚说明了 叔赵的情况,没见她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要真在意,何必来赴这个约。 以他所了解的谭嘉珉,更重视的是心灵层面的契合,如果她都能对毫不相识的陌生人悉心照料,没道理对自己心爱的人会做不到。 「事实就是这样。总之情况你都了解,待会儿回去自己看着办,找个理由把场子散了。」换作他是大哥,八成也不会想再见她、跟她多说一句 而另一头,谭嘉珉低头玩冰块,杨叔赵顺手翻杂志,没人打算开口救场,气氛静得只听见冰块与杯缘的轻徽碰撞声一一 余昭明回来,见男女主角如此,也知九成是无望了。 「那个……嘉珉,我公司突然打电话来,要我回去一趟,你一一」需不需要我载你一程? 「我跟你回去。」话还没说完,女主角已经迫不及待接口,显然等他这道及时雨等很久了。 「喔。那……」目光望向男主角,尊重一下对方意见。 杨叔赵淡淡颔首,不冷不热地吐出一句: 「慢走,路上小心。」 「你……自己也要多保重。」说完,她由座位起身,仓促离去。 看着那几乎是狼狈窜逃的身影,杨叔魏中肯地评论上一句: 「看得出来一一她心里对你是有愧疚的。」那股子无颜以对的心虚、羞惭,谁都瞧得出来,就只差没挖个洞钻进去了。 看她这样,有点想气也气不上来的感觉,毕竟,她犯的又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弥天大错,懂得检讨自省,旁人还忍心苛责什么? 可瞧他哥,也不表示什么,非必要不会开口说一句话,不失礼也不热络,一贯温温淡淡,实在让人看不透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你一一还很气她吗?」 杨叔赵抬阵,淡淡瞥去一眼。 「我气过她吗?」 「……」没有,至少台面上看不出来,他表现得太平静。 但……就是这样才奇怪呀。 依他那么心高气傲的性情,谭嘉珉来这一手,确实狠狠打击了他,他表现得愈平静无事,内心的疙瘩就愈深。 他哥就是那么、那么闷骚的一个人。 不过……还好,以后也不会再见面,时日久了哥也终会淡忘。 只要余小明那家伙别耍白目在哥面前提起。 朝阳起,又是一天的开始。 日月落,周而复始,日子只剩一成不变的轮回,有时,真不想睁开眼. 杨叔赵盯着天花板,无意识地放空自己。 刚开始那两年,他睡得很少,若是醒得早了,都只能这样数着壁纸的纹路,或是数窗外麻雀叫声等时间流逝,不想因为自己而影响旁人的正常作息。 后来,渐渐有能力打理简单的生活琐事,不需仰仗旁人协助,花了一点时间,接受了现状,却发现世界依然在运转,而他,已经跟不上运转的速度。 人生的步伐,被困在这小小的、寂寞的轮椅中。 就像那一年的心动,短暂得来不及品尝爱情滋味,便宣告夭折。 她还在往前走,而他,无法同步。 他让自已学会理解、释然,独自咽下所有负面情绪,将那刺心的疼痛与难堪,深埋在记忆底层,永不开启。 一年,又一年,原以为心早已麻木,不再期待、不再渴望。 现在才发现,原来心还没死绝,还是会有渴求,还是会……感到寂寞。 轻叹口气,他坐起身,熟练地将自己由床上移置到轮椅上,进浴室稍作洗漱,离开房门时,男助理已经等在门外,接手将轮椅推往餐厅。 早餐已经准备好,搁置在桌上。 家里请了女管家,每天固定上班八小时,负责洗衣、三餐及打扫等家务琐事,男肋理是方便近身协助他打理日常细节,包括出门接送这一类。 有人问他,为何不请看护? 他不需要,很早很早以前,就不再用看护了,尤其是女性看护。 用完早餐,助理在院前洗车,他坐在窗口,眺看窗外白云。 今天的天,很蓝。 「小李。」他喊了声,助理立刻放下已进入最后打蜡程序的工作,快步奔来。 「先生需要出门吗?」 「……没事。」 助理一脸困惑,等待他下一个吩咐。 「算了,你去帮我把报纸拿来。」随意找了个事由打发过去,助理立刻取来报纸,等待着。 「……没事了你忙吧.」 他其实,不见得有什么事,只是想找个人聊聊罢了,即便是说说最近让人丢脸的政治乱象也可以。 今天天空很蓝喔!我们出去走走,晒晒阳光。 耳边,彷佛又响起那道轻快而又充满活力的声音。 如果她在,应该就会这样回应他吧!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几乎没再想起过。 与她在一起那段时间,很自在,甚至让他产生错觉,自己还是自由的,至少心很自由,她让他觉得,自己的人生跟以前没有什么不同,只要有心,没什么能困住他。 可是,很短。 梦醒了。刻意不去回顾,是因为不想面对惆怅。 他没有想到,她还会出现在他面前,勾起那些失落的美好片段,以及来不及实现的冀求。 阿魏说,这些年,他愈来愈寡言,有时真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其实,他什么也没想,就只是放空;寡言,是因为发现无话可说,不只是对家人,就连对这世界,他都已脱节太久,搭不上他们的话题了。 那种被放逐、被遗落,无边无际的寂寞,究竟要到何时才能有尽头? 所以,当仲齐提及,是否该考虑找个对象稳定下来?身边有个人照顾他,大家也比较放心,阿魏被公推出来当说客,缠了他两个月,他无可无不可地点头了。 但其实,他真不想要的事,谁能勉强?潜意识里,他还是有期盼的,仲齐哥怕是也看穿了几分吧? 他想要……有个人陪。 不一定要有那些不切实际的瑰丽情思,只是平实的相陪,有个人,愿意跟他说说话,在这漫漫无际的人生路上,与他一起走到最后。 沉寂了多年的心湖,再度泛起渴求的涟漪,她怎么想,他已经不在乎了,两个人绑在一起一辈子,很多时候并不是因为那些虚无缥缈的梦幻色彩,而是因为身上有对方所渴求的事物。 她想要什么,他还不清楚,但是自己要什么,他很清楚,也确定,她能给。於是,他取来手机,在家人栏位中找到属於弟弟的那支号码,拨出电话才响两声,立刻被接起。 「哥,怎么了?」 「没事。」听出对方刻意压低音量,警觉地问: 「你在做什么?」 「开会啊。那不重要啦,你要找弟弟我聊天喔?真是受宠若惊,我就知道我在老哥心中的地位是不一样的一一」 话还没说完,手机被土匪抢走,另一头换成杨仲齐的声音。 「叔赵,怎么了?」 「不是什么急事,你们先开会,忙完再拨个电话给我。」 「只是一个小会议,不重要。」即使美国总统在座,都不重要。 几乎所有高级主管整齐划一地将目光投来,杨仲齐依然面不改色,用唇语说了一一「休息十分钟」后,拿着手机到窗边,接续道: 「先说说你的事。」 「只是想跟阿魏要昭明的联络方式。」 两家是姻亲,小堂妹嫁给余家长子之后,阿魏难得找到跟他同一款死人德性的。两人可说是臭味相投,一拍即合。 他跟余家并没有那么熟,正确来说,他其实连自己的家人都快要觉得陌生了,除去固定的家族聚会,与亲人的互动都少得可怜. 杨叔魏将耳朵凑过来一起听。「你找小明明要做什么?」 「想请他,帮我约嘉珉。」 「谭嘉珉?」跟他记忆中那个,是同一个? 被二堂哥冷眼扫过来,杨叔魏自知死期将至,很惨地擦擦冷汗,抖着声说:「我、我等等再跟你解释。那那那个……老大,你到底对我这个天真善良可爱又单纯的弟弟有什么不满,要特 地打电话来陷害我……」 他哪知道余小明介绍的人会是那个曾经让哥很难堪的谭嘉珉?否则他也不会那么白目啊……好啦,是他没问清楚,应该把对方祖宗八代的底都摸清了才让老哥跟她见面,害老哥又丢一次脸 ,二堂哥八成会剥了他的皮…… 第二章 「我没有陷害你,我是真的想见她。」 「你见她要干么?」 「还不确定.等我跟她谈完再说一一如果她愿意见我的话。」 看来老哥好像很坚持……「好吧,我帮你间看看,晚上回覆你。」 收了线,杨仲齐冷凉的眼神瞥来。「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了。」 「呃……」如果他说,他连对方的底都没摸清,就贸然介绍给他哥……生还的可能性有多少? 在一个平常日的午后,他们相约出来见面,就在上次那家咖啡馆,日期是她挑的。 她来时,他早早便在那里翻看杂志等候,同样是上回那个座位。 一抬眸见了她,温温地打招呼:「请坐。」 随即,将menu递往她的方向.「要喝点什么?」 「都可以。」 「那就同样来一杯热咖啡一一」 「呃,等一下,改成一壶热花果茶。」 杨叔赵点点头,让侍者把menu收走。 「今天休假?」 「……」其实不是,她排休的时间是下个礼拜连休,但怕等太久, 会让他误以为她在藉口拖延,所以刻意与同事换了班,毕竟他行动不便,而这家店到了假日人潮不算少,平常日比较没有这方面的困扰. 由昭明学长那里得知他想再见她一面的意愿,让她有些意外,但想想也对,自己犯下的过错,不要指望它随着岁月掩埋,报应早晚会来,无论今天他要说什么,她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承担自己当年的轻率,所该面对的后果。 杨叔赵瞥了眼她正襟危坐的神态。 「你不必那么拘束,我约你出来并无恶意。」 为了一笔陈年旧帐,专程把她找出来骂一顿,未免太无聊。 见她愕然又困惑地扬睫,他不禁暗想,如果她认为他是专程来寻她晦气的,何必答应赴这个约? 喔,不,她是来受刑的。 杨叔赵有些好笑。 谭嘉珉愣愣地,望住他唇畔那抹笑意,浅浅地,几乎看不见,但那的确是笑。他向来内敛,情绪不会明显地表露,但放松的五官容色、以及柔化下来的眼神,是在显示他心情应该还不错 她一直没有告诉过他,其实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他应该常笑的,只可惜,什么都来不及告诉他,只留给他,最糟糕的那一面. 侍者送上热饮,她倒了七分满,推向他。「咖啡喝太多对你不好,喝点花果茶好了……呃,抱歉。」知道他心情还不差,一时便有些得寸进尺。见他目光瞥来,她立刻心虚地收回手。 杨叔赵没说什么,将咖啡往旁边推,向侍者多要来一个杯子,两人静静地分享一壶热饮。 店内冷气开太强,喝完一壶热饮,仍有些许凉意冒上来。她看看窗外暖阳,柔柔光线由枝叶间筛落,像是诱人地在朝他们招手。 「我们去外面走走好不好?这种天气适合踏青……,常待冷气房对身体不好,你应该多出来晒晒太阳……」发现自己一不小心又碎碎念,连忙打住。 所幸他也没介意,只轻轻颔首同意。 他今天很好说话,就像刚认识他时那样,温顺配合好脾气的标准病人。 杨叔赵招来侍者结帐,出了店门,她将围在肩上的白色披肩解下,覆在他腿上。入秋了,向晚时分还是会有些许凉意。 推着轮椅信步走向不远处的小公园,后方始终有人隔着一段距离跟着他们,应该是他的人,随时等候协助。 杨叔赵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侧首问: 「这让你不自在吗?」 「我可以照顾好你,你不相信我吗?」 信。至少那段时间,她就将他照顾得很好。 细心、体贴、观察入微,很多事情他不说,她都能自己察觉出来,他甚至惊讶过这副纤纤细细的体态,力气竟不输男人。 「抱歉,我习惯被「监看」的日子了,忘记别人应该会不自在。」他抬手示意助理在原处等候,拉回目光直视远方。 即便如此,她还是听出语气中淡淡的自嘲意味,以及眸心,不及掩去的凉寂。 「你……这段时间过得好吗?」明知这话由自已来问,显得格外讽刺,还是忍不住问了。 除了监看与被监看以外,他大部分的生活呢? 他说过,会试着让自己活得很自由,不局限这小小的轮椅空间里,可是她看到的,似乎不是如此。 他……不快乐吗? 他静默着,没搭腔。 谭嘉珉在一处树荫前停下,绕到他前方,往盘踞的老树根上随意一坐,毫不在意长长的白色裙摆沾了尘土。 「你一一介意我替你按按脚吗?」他的腿全无活动力,偶尔按按,活络血路,对他有益无害。 「职业病?」反正不是第一次了,杨叔赵没多做矜持,两手一摊,随人摆弄。谭嘉珉帮他撩起裤管,脱了鞋袜,再将他的小腿搁在自已腿,才着手按了几处穴道,便觉气血郁结,如今不必 他回答,她也能肯定,他很不好。 他的护理师难道都没有好好照看他的身体吗? 她连忙低下头,假装专注以掩饰微红的眼眶,与淡淡涌上心房的酸楚。 当初离开时,她有多舍不得他,这些年始终悬念,总想着他好不好…… 「我离开医院了喔!」既然他避不谈已,那她便说说自已的近况,试图以轻快的语调重新开启话题。 「现在在一家中医诊所上班,虽然待遇没有大医院好,可是看多了生老病死,说实在的,心理素质要很强,每送走一个病人,就要难过好阵子,有一床照顾了一年的癌症病童走了,我整 整难过了三个月,每次经过那一床就想起他,太难挨了,我受不了。护理长说,我太感情用事,适合当医护人员,所以后来,在送走一个夸我很乖巧、说要收我当乾女儿、还要把她儿 子介绍给我的婆婆以后,我就辞职离开了。不过去灵堂上炷香时,倒真有见到她那个在国外读书的儿子。」 「后来呢?」 「后来我就在现在这家中医诊所待下来了。」 「我是说,老婆婆的儿子,怎么样?」 她讶笑。「什么怎么样?人家才十八岁,婆婆开玩笑的,你还当真?我要有对象,还会去相亲吗?」 「为什么要相亲?你很急着结婚吗?」 「……有一点吧。」 「为何?」如果他没记错,她目前也才二十六岁,以她的条件,应该不少人追,怎么也想不出急着定下来的理由。 问余昭明,对方只简单说了「家庭因素」,这范围太广泛,想要深入追问,对方却叫他自已来问她,如果她愿意让他知道,就会说,否则也不便多言。 「家里急着把我嫁出去,赚点聘金贴补家用啊。」她半开玩笑地回答。 这点倒与余昭明说的「家庭因素」不谋而合。 「谭嘉珉!」她这调笑口吻,让他一时无法确认话中真伪。 「是真的。我爸妈很早就过世了,我从小寄住在叔叔婶婶家,今天他们要为儿子筹措创业金,我不能说不,至少他们让我免於流落儿童之家,这点恩情不能不还。我后来想一想,还了也 好,同样的话听十几年也很腻,不想再被人情索掐住脖子,一辈子背负沉重压力,无法自由呼吸。」 原来,她与他一样,都是不自由的人,他是身体上的,而她,是心灵上的。 「有什么差别?把自己当成商品卖了,只是从这个龙潭跳到另一个虎穴。 「不一样。我没打算随随便便把自已卖掉,不是合意的男人,我不会嫁。 找到什么?后头音量轻不可闻,他一时没能捕捉。 「不提你叔婶。你呢?你自己又想在婚姻里,得到什么?」 「温暖。」她想也没想。 很简单的两个字,却是她十几年来,深深渴求的。 她那么聪慧的人,怎会做这种蠢事? 「我……」声音弱了弱。 「我只是想试试看,能不能找到……」 对别人而言,再寻常不过的家庭温暖,她从来没有过,有好多次,总是在夜里幻想,如果她有家,会是什么样? 叔婶这儿,她只是寄居者,一直都不是家,她感受不到家的温度。 她从来就不排斥婚姻,甚至是渴望的。 所以婶婶问,她便顺水推舟,离了那个家对她来说也未必是坏事,她想自已去建立属於她的温暖小家庭。 和一个……让她心动,也让她温暖的男人,彼此依偎,相互取暖。 然后,昭明学长说,有个人或许符合她的需求。 那个男人,因为一场意外从此不良於行,很多年了,看了无数医生,动过无数次刀,或许一一辈子也好不了,但是一个条件优异的天之骄子 ,人生才正要开始,突然由云端跌落谷底,却不曾性情丕变、不曾怨天尤人,更没有变得暴怒焦躁,他只是用了长长的时间沉淀心情,平静地接受 了现实,以及调整步调后的人生。 这样的男人,心理素质有多强大,自是不用多说。 不够温暖、不够坚毅、不够坚强的男人,做不到。 她想,那一定是个很温柔、很美好,也很了不起的男人,昭明学长形容的模样,太像她埋藏在记亿深处的某个人,隐隐触动那不敢面对的疼痛,与遗憾。 於是,她答应见上一面。 岂料,竞无巧不巧,正是同一个人。 杨叔赵静默着,一直没搭腔。 「好了。」她耸耸肩,扯开牵强的笑意。 「现在我最糟糕的一面也让你知道了,扯平。」 她以为,他问这个,是想揭她疮疤吗? 「嘉珉,你以为,我今天为什么找你出来?」 她摇摇头。 「我不知道。你现在要说了吗?」 杨叔赵没回答,抬手将脚由她腿上挪回轮椅踏板,低头穿好鞋袜。「起风了,回去吧。」 谭嘉珉满肚子疑惑,推着轮椅往回走,将他交给那位年轻助理。 「需不需要送你一程?」 她摇头。 「不用了,我习惯坐公车,你自己回去小心,要好好善待自己。有空的话,多推他出来走走,吸收芬多精,心情会比较开朗。」后半段,是说给助理听的。 她没取回披肩,弯身将稍微滑落的一角拉妥,起身要离开时,他冷不防开口: 「我只是发现,原来我们要的,是一样的东西。」 「什么?」她愣了愣,一时没能接上思绪。 他抚了抚披肩,感受那滑过指腹的温软触觉。 「你现在的想法,还是跟四年前一样吗?」认为他无法赶上她的步调,难以同行? 「没有……」她艰涩地道。该如何告诉他,她没有那样的意思,能不能,就忘了它、当它不存在? 「我问过昭明,他说你知道我的情况,还是答应来赴约,这表示,你并没有那么在意双腿残疾这件事。那么,如果是我,可以吗?既然 是一样的,为什么不能彼此依靠,相互取暖?」 她完全傻住了! 她没有想到,他会对她提出这样的要求,在他们之间有过那么不愉快的过往之后,他还是愿意…… 她张嘴,哑着声,吐不出话来。 他让她……觉得好羞惭,在他面前无地自容…… 「你自已好好想一想,不必急着答覆我。」 他先行一步,而她站在人行道旁,呆怔着,无法移动。 久久、久久一一 第三章 【片花二】 才刚回到家,手机简讯声便响起。 我挂网,整晚都会待在聊天室里,有空上来一下。 亲爱的小学妹,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聊聊。 传讯者是余昭明。 她知道学长要跟她聊什么?其实她自己现在思绪也很乱,根本不知从何说起.洗完澡,打开笔电上线,输入自己的帐号、输入自己的密码进入聊天室。 看到那个系统维护者的帐号便醒目地挂在最上头。 昭然日月:我不空虚不寂寞不需要一一夜情,人如其名正直有为! 后面还加一个很干的表情符号。 看到名字后面那串文字状态,她先笑了三十秒,很快地更改状态 嘉嘉:我不是应召女不钓鱼不找一夜情,这样可以跟你聊聊吗? 原本,只是想呼应学长的状态调侃他一下,没想到还没等到学长传来讯息,三分钟内立刻一堆邀约讯息传来,把她整个画面都塞爆了。 她吓了一跳。没想到这年头空虚寂寞的宅男真多。 她手忙脚乱,赶紧把状态改掉,才接到余昭明传来的私聊讯息。 昭然日月:咦?我不过去撒泡尿回来,怎么改掉了?突然改变心意,不想跟我这个无趣的老男人聊了? 嘉嘉:没想招来一群饥渴豺狼,我会被你害死! 顺便再附加一个很「凸」的表情。 没想到那头更没良心,回了她一个拍地板大笑的动作娃娃。 昭然日月:让你体会一下我稍早的感受啊,应召女也就算了,居然连8夺都找我一夜情,还有一看就知道的逊咖网路警察,我看起来就那么一脸猥琐、求不满吗?超干的! 换她回他一个叉腰伸食指的仰笑娃娃。 嘉嘉:活该!谁叫你平时口没遮拦,宝贝满天下,谁知道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要不是跟你太熟了,我一度也怀疑过你是不是。 昭然日月:…宝贝,你这样讲太伤我的心了。(传递哭泣娃娃) 昭然日月:话又说回来,那群豺狼里有没有温驯一点、顺眼一点的小绵羊?挑个起来用用看。小学妹,你年纪也不小,是该见见世面、开开荤 嘉嘉:去你的!我才不想见这种世面。 昭然日月:认识你这么久,好像没看你对哪个男人小鹿乱撞过? 谭嘉珉盯着后面那句话,默默凝思了会儿。 动心吗?其实……曾经有过。 只不过,情苗来不及抽长,就被自已硬生生折毁了。 如果不是这样,或许、或许今天的她也可以很幸福…… 嘉嘉:学长,我知道你要问杨叔赵的事。你怎么会认识他? 昭然日月:他是我家的姻亲,我大嫂家排行第四的堂哥。阿魏说,你们以前认识,要说说吗? 嘉嘉: (苦笑)他们家,应该对我深恶痛绝,鄙视到了极点吧? 昭然日月:阿魏说,你不能接受叔赵的残疾,选择放弃他。 嘉嘉:学长,你会瞧不起那么肤浅的我吗? 昭然日月:嘉嘉,我认识你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相信你会这么做一定有你的理由,而且绝对不是台面上这个。 嘉嘉…… 昭然日月:跟你家有关系吗? 她心下一惊。 学长平日嘻皮笑脸,十句里有八句不正经,但有时候,突然冒出的一句话会正中要害,他的观察力其实敏锐得惊人。 嘉嘉:你……怎么会……? 昭然日月:不用结巴,亲爱的。你人生最大的败笔和拖油瓶,除了那家子还能有什么?会让你做出反常的事,八成又是被某人拖累。 心房涌上一阵暖意。 这世上,还有个人那么懂她,即便千夫所指,也信念不移地相信她。 相信她不是那种轻率地玩弄他人感情、践踏对方自尊的人。 但,伤害毕竟是事实。 她确实……亏欠杨叔赵。 如果说,有谁能够给她一个方向,那么在这最茫然的时刻,她也只能倚赖他。 嘉嘉:学长,如果你做错了一件事,然后四年过去了,脑海里还一直在想着它,对那个人很愧疚,怎么也过不去,那该怎么办? 昭然日月:要看是什么事,事情有大有小,谋杀和误杀的罪名就差很多. 嘉嘉:若是无心之过呢?因为当时太年轻,当下又整个人都乱了方寸结果就变得很糟糕。 昭然日月:那就想办法弥补。 嘉喜:弥补? 昭然日月:对。一直在心里想,我不是故意、我很对不起他……能改变什么? 受到伤害的人终究是受伤了,不如想想实际的补救措施,让对方好过一点,也对自己的良心有实质的交代。 嘉嘉:可是……他要我嫁给他。 昭然日月:叔赵? 嘉嘉:……嗯。 昭然日月:那你就先假设看看,你嫁给他,是一个人受惠,还是两个人?婚姻是一只天秤,施与受平衡,才能维持,否则,你的补偿最终会变成伤害。 谭嘉珉看着眼前的文句,久久没回应上一个字。 她知道,学长对她说这些话,有很深很深的涵义,他在告诉她,如果她要嫁给杨叔赵,唯一的那个理由,除了自已能带给对方幸福外,也必须那个人身上有她要的幸福,双方互惠,得到 的快乐一样多才行,否则再多的理由都不是理由。许久过后,画面再度刷新时,底下多了一行文字…… 昭然日月:嘉嘉,你爱叔赵吗? 她爱杨叔赵吗? 如果四年前有人这么问,她会毫不迟疑地点头。 很喜欢、很喜欢这个男人,喜欢他的坚毅、喜欢他的性情、喜欢他沈默望着窗外的侧脸、喜欢他说话时沉缓的语调……每一点、每一个细微处,都好喜欢,喜欢到……累积成了爱。 以前的杨叔赵是什么模样,她不知道,认识他的时候,意外已经发生,他已经是这个沉默少言的杨叔赵。 那是他出事后的第四年,由其他医护人员口中得知,这名vi p病房里的病人,是因为车祸意外所造成的伤,那场车祸很惨,不只让他失去了行走的自由,更痛的是同时失去双亲。 父母送医后不治,他在加护病房熬了一个多月,伤势沉重,医生总共开了七张的病危通知,但最后,他还是凭着坚强的生命力,勇敢熬了过来 三年多来,那双腿动过数次大小手术,每每怀抱希望,再面对失望。 现实就是这么残忍,她在医院里看过太多这样的病患,十个有十一个会挫败、会用焦躁来宣泄情绪,表达内心的恐惧与愤懑。 「反正好不了,为什么要白费力气受这些苦……」 偏偏他就是那个绝无仅有的例外。 每次住院,他都表现得很平静,她从没听过由他口中说出这类的话,家人、医生为他安排任何手术,他只是点头聆听,百分之百配合,连劝说安抚都不需要。 有一回送药到病房,在走道遇到刚从里头出来的杨叔魏,对方有礼地朝她弯身致意。 「麻烦你了,请稍微多留意一下我哥。」 「杨先生……怎么了吗?」 「就是没什么我才担心。小时候,他连打针吃药都不肯,每次生病都爱仗着自己身强力壮,宁愿拖着让它慢慢好,不喜欢躺在病床上受制於人的感觉,我爸还笑说他是天生的王者骄傲… …」嗓音一哑,他眨眨眼,掩饰微红的眼眶。 「现在这样任人宰割,在身上划下一刀又一刀,他心里一定很痛苦。他是个性太强的人,有话不会说出来,所以……」 谭嘉珉不解。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大概因为……我哥对你印象还不错吧。」 有一回,她中午固定送药过来,杨叔赵盯着摆到眼前的药盘,困惑地望向她。 「这是我的药?」 这年头,药都长这样了?什么颜色都有,比彩虹还缤纷。 她从推车中挑出他的药放进小量杯,正要搁到药盘上,回眸才发现自己干了什么好事。 「啊,那、那是巧克力球。」刚刚拿来哄病童吃药用的。 他抿抿唇。 「我知道。」某m牌巧克力包装还在,其中一颗还滚出药盘转了两圈,掉到男人最尴尬的那个部位。 她赶紧收好,被他打趣地调侃: 「不是要拿来哄我吃药?」 「……」她当时一定脸红了,窘得要命,自己找台阶下。 「那,杨小朋友给不给哄?」 杨叔魏那时,清清楚楚在他哥嘴角看见了不明显的浅浅笑痕。 所以他想,或许这年轻的小护士,与他哥能聊得来,稍稍排遣内心的忧郁。那天,她下班时,经过半掩的病房门,见他坐在轮椅上,沉默地望着窗外,想起杨叔魏的话,不知怎的,脚步 便绕了进去。 「想不想去外头绕绕?」 杨叔赵回眸,瞥了眼墙上刚换过的值班护士名条,再望向她。 她解下胸前的名牌。 「我下班了。」所以完全是私人时间,私人邀约。 他想了下,点头。 他们也没去哪儿,就在楼下的花园走走,住了半个月的医院,便格外想念外头的阳光、以及新鲜空气呼吸起来的感觉。 谭嘉珉似乎看见了什么,要他稍等一会儿,便兴冲冲地跑开。 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个纸袋。 「吃一个?」 杨叔赵垂眸,看了眼递来的那个小狗造型的鸡蛋糕。 「你喜欢吃这种东西?」 「对呀。」 杨叔赵伸手接过,打量了一下丑丑的垂耳狗。 不过就是甜甜的面糊以模具烤熟,随处可见,口味也平凡无奇,到底哪里好吃? 「小时候我爸常买给我吃,只要十块钱就可以让一个小孩子吃得很饱,还有买到童年的快乐与回忆,无价。」 「你爸很疼你,有父母疼的孩子,总是幸福的。」 「是啊,你也一样,之前遇到你弟,他说你父亲也很疼你,简直把你宠进骨子里了。」 「他是很疼我。高中时叛逆,家里希望我读商,为家族事业尽一分心力,但我跑去加入社团、玩音乐, 我妈不想跟我说话,反而是我爸,偷偷跟我说: 「不要理她,喜欢什么就去做,自己的兴趣最重要,老爸给你靠。 我妈气死了,觉得我不懂事,骂我骂到......」 「只要是我想、我要的,他永远无条支持,爸……他不该太放任我一一妈妈怪他太宠我……所有的压力他都替我一肩扛下来,他是真男人,我心中最有担当的男人表率。 」 「嗯。很多事情,我们无法强求永恒,但回忆属於我们,那些美好是谁都夺不走的,死神也是。」 杨叔赵似乎听出了什么,轻瞥她一眼,也没多言,只将鸡蛋糕移近唇边,咬上一口,感受她的童年与回忆。 从那天开始,他们变得很有话聊。 杨叔赵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这么多话的人,他不健谈,也不刻意找话题,但与她似乎就是什么都能说上两句,像是童年的鸡蛋冰、布袋戏,还有 那时才三块钱一包的科学面…… 「三块?我那时明明就已经五块钱了!」土匪啊! 他冷凉地瞥她。 「你接下来是要讨论年代差异吗?」 「呃……」她乾笑。「你不是大叔啦,绝对不是。 「我也没说我是。」 第四章 有时她排早班,还会提早来,带着她做好的蔬菜蛋卷和鲜果汁来跟他一起吃早餐,叮咛他多吃蔬菜和新鲜水果,有益健康。 他曾经小小困惑过,他们现在……还算是医病关系吗?可是没有一个护士,会与她的病人分享早餐、利用下班时间陪他聊天解闷, 算是朋友吧? 有一回她送药来,他顺口打趣她。 「今天没有彩虹糖?」 「没。赏你加倍佳一枝。」她由口袋中摸出棒棒糖来。 之后,她无时无刻都能摸出一些小小的甜嘴玩意儿,半玩笑式地送给他. 他想,至少,应该是吧。 他让阿魏给他带来一只玻璃密封罐,将那些甜嘴小物往里头摆放,就搁在最靠近病床的那个抽屉里. 有一天,她来上班时,看起来不大对劲,嘴角的笑容撑得很无力。 他不知道该不该问、又该怎么去问,若真问她一一为了什么事不开心? 她会说吗?他们,是可以分享心事的朋友吗? 中午阿魏来时一一他不知怎的,便开口叫他去买鸡蛋糕。 「鸡蛋糕?用奇奇怪怪的造型模具烤出来、软软的、甜甜的、小孩子吃的那种?」杨叔魏一脸错愕。是他幻听、需要挂一下耳鼻喉科的诊号,还是老哥返老还童了?」 「你没有听错,就是那种。医院侧门就有小贩在卖,快去。」 杨叔魏一肚子困惑地买回来,杨叔赵坐上轮椅,自己到护理站找人。她没在护理站,他沿着长廊找,在靠近安全门的地方,听见细微的抽息声 推开半掩的安全门,抱膝坐在楼梯上的那人,仰起湿湿的眼眸望来。 他没多说什么,只是滑动轮椅上前,递出那一小袋鸡蛋糕。 她呆呆看着,似乎反应不过来。 於是他拈起一块,递向她唇边。 她眨眨眼,似乎回过神了,就着他的手,张嘴一口一口吃掉,而后俯低脸庞,趴卧到他腿上,无声抽泣。 他一句多余的安慰也没有,只是静静地,凝视她。 恩忖了片刻,才缓慢地抬手,贴上她颤动的肩背,轻轻拍打. 一下,再一下,很有耐性地,用无言而深沉的温柔陪伴。 再然后,连很少出现的杨仲齐,都察觉这两人之间不寻常的气流了。 「叔赵和那个俏丽小护士是怎么一回事?」眼神、还有互动,都不对劲。杨叔魏耸耸肩。 「应该……在打爱情预告片的阶段吧。」 他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发展,如果小护士要当他大嫂,他是举双手赞成啦,瞧瞧大哥近来心情多好,连嘴角的笑意也变多了,出事以来,还没见他神态如此轻松过,是真正的放松,不是 那种隐抑式的平静。 他从来没见过大哥用那么柔软的眼神看女孩子,一个人在病房时把玩那个装了半满的玻璃甜食罐,嘴角还会隐隐带笑。 还有小护士,对哥说话,口气比对别的病人更软,眼神柔柔,笑容甜甜,整个就是很不一样。 他在等,看大哥什么时候才要告白,让隐隐四窜的暧昧小火花,直接烧出熊熊爱火来,他很期待的叻。 杨叔赵动手术的前一晚,谭嘉珉在病房里陪他,拿棉花棒沾湿了滋润他双唇。 「你暂时不能喝水、进食,等你从手术室出来,我做蔬菜蛋卷给你吃。」她记得,他还满爱这一道食物的。 他抚抚棉被下的双腿。 「我从来没有一回,比现在这次更希望手术结果顺利,让身体重获自由,我还有好多事情想做……」包括,谈一场铭心的恋爱。 「你神经喔。」她笑骂。 「不管手术结果怎么样,你还是可以做你想做的事啊,并没有什么不同。」 「是吗?」他抬眸,定定凝视她。 「你认为,这一切没有什么不同?」 「他们说,以前的你很优秀,聪明、果敢、有主见,不玩音乐、收心好好读书后,学位拿得俐落又漂亮,有一度你爷爷甚至想过,是不是家族企业由你来接手会比较好?然后事情就发生了 ,一个意气风发、前途无限的大好青年,瞬间由云端跌落绝望谷底。」 「我不认识以前的你,不知道以前的你到底有多出色、多了不起,我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个你,这样算是谷底吗?抱歉,我无从比较,也没这么想过。你就是你,我不知道哪里不同。」 他静默了一阵。 「嘉珉,我会试着让自已活得很自由,不局限在这小小的轮椅空间里。」至少,他知道她不会对如今这个他失望。 「那就好。」 她将水杯搁回桌上,伸手要替他拉上被子,被他反握住。 「明天手术时,你有排班吗?」 「没,我明天休假。」在他松手时,她悄悄伸指,回握住。 「但我会来,在手术室外面等你出来。」 她做到了她的承诺,当他由手术室出来,被人从麻醉药效中唤醒时,睁眼看到的,便是带着笑打招呼的她。 「嗨,清醒了没?」 他闭了下眼,再睁开,重复几次。 「头有点晕。」 他对某些药剂的反应过敏,这她是知道的。 「有没有胃口吃东西?」 他摇头。「想吐。」 胃是空的,只能吐出胃酸来,折腾了一下午,他累到几乎昏睡过去。 杨叔魏在旁,看得心酸酸。 每动一次手术,都像要磨去他半条命一样,结果还是没有任何改变,他却不曾开口埋怨过,为何要这样折腾他,只是默默地接受他们所有的安排,再承受一切失望,与苦果。 谭嘉珉安顿好他,拉妥被子后回头看见杨叔魏一脸想哭的表情。 「不要这样.他心里会有负担。」亲人的情绪,很容易直接影响到病患,杨叔赵很在意亲人的感受。 她曾经问过他: 「为什么没见你发过脾气?」 他却反问她: 「我能对谁发脾气?会包容自己情绪的,也只有家人,阿魏和我一样,也是同时承受失去双亲的痛,还要为我这双腿奔波打点、我原本担的责任,他不比我好过,我有什么 资格对他发脾气?」。 他连情绪,都不想成为弟弟心上的负担,所以总是说好,总是配合,当个百分百模范好病患。 如此应抑的性情,她每每想起,心总是微酸泛疼。 杨叔赵出院前两天,杨仲齐默默找上她,问她: 「愿不愿意去当叔赵的居家看护?」 还说,她的直属长官那里,他都打点好了,她是无限期的留职停薪,不是辞职,哪天想回来,主要还是看她自已的意愿。至於杨家这里,该给她的待遇,绝对不会上不了台面。 话全让对方说尽了,该打点的地方也周全妥贴得让人挑不出毛病,她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再说一一她的心也不想拒绝。 那个生平头一回,勾动她太多幽微心绪、也令她太心疼的男人,她想留在他身边,照顾他。 【片花三】 一直到四年后的今天,当初那份心疼他、想照顾他、看他更好的心意,依然没有变。 然后,他开口,再次给了她这样的机会。 她该不该接受?能不能接受? 在心里摆荡纠结了三天,依然拿不定主意,不知该如何回覆他。 昭明学长说,错误是用来成长、修正,以及弥补的,只是放在心里忏悔,无济於事。 既然这四年间,她始终挂念着他好不好,那么,有这个机会到他身边,好好弥补对他的亏欠,为什么不做? 他需要她啊! 冷凉的眼神,像是快要被无边无际的寂寞吞噬,他在等她,伸手握住他。她知道,真的知道。 手机铃声在左手边响起,惊吓得她抖落手中的筷子,七慌八忙地接起。 「您好,请问哪位?」 「我是杨叔赵。」 「啊?」拍抚胸口的动作一停,只觉胸腔内那颗心再度紊乱失序。 「打扰到你了吗?」 「没、没有。现在是午休,吃饭时间。」她以为,他是来问她考虑的结果。 「那个……我、我还没……」 「我不是在催你。今天早上起来有点咳嗽,想问问你以前煮给我喝过的水果汤要怎么做?有苹果、西洋梨的那一种。」 「你不舒服吗?秋冬交替时很容易生病,要小心身体。去看医生了没……」对了,他最讨厌看医生。 发现自已不小心又碎碎念,连忙打住,补上一句: 「我晚上做好拿过去给你。」 「到我这里来做吧,我也想学。」 「为什么要学……」何须问?因为他身边没有那个帮他打点的人啊。 她顿了顿,再度开口: 「叔赵,你不介意吗?」 跟一个曾经让他自尊受辱的女人结婚,心里真的一点疙瘩都没有?日后,真的不会在婚姻里种下不信任的因子?这样的婚姻,能幸福吗? 「你呢?你挣扎的又是什么?」 「我觉得……很对不起你。」 「这跟你当初的离开,有关联吗?」 「有。」 「它现在还存在,会对我们未来的婚姻造成影响吗?」 「我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 「是一一另一个可能让你对婚姻不忠实的人?」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腿疾,除了第三者,他想不出其他会让她觉得对不起他的原因。 听出他口中隐喻,她倒吸一口气。 「没有!我没有别人,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一一他怎么会以为,她是因为有了别人,才反悔离开他? 「你能忠实於我们的婚姻,用心经营它?」 「我能」 「那么我想不出我该介意的理由。嘉珉,生活其实没有那么复杂,很多事情,发生就是发生了,我们只能往前看,把握手中还能把握的,一味 拘泥过去,不只困住别人,也困住自己。」 所以、所以她也可以不要去看那个隐瞒他、欺骗他的罪恶感,只要把握他们剩下的人生,好好补偿他、经营他们的婚姻,这样就可以了吗? 秘密,可以一辈子都是秘密。 然后,到进棺材的前一天,才告诉他……亲爱的,我很抱歉一直瞒着你这件事,但是我为你创造了往后四、五十年的美满婚姻,看在这一点 ,你可以原谅我吗? 或许、或许真的可以…… 「那,不打扰你了,晚上见一一」 「叔赵!」她冲动地喊住他。 「我答应你。」 「……嗯。」隔着电话线,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闻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的低应声。 「我不一定会是个好丈夫’做到女人所梦想的那一切,但 ,给你一个遮风避雨的家,让你有个依靠 ,这一点我绝对做得到。」 「……谢谢。」谢他的宽容,也谢他,给了一个男人对女人,最慎重的承诺。 那天晚上,她依约来找杨叔赵,煮了他要的水果汤。 他突然不经意提起:。「好久没去看电影了」 於是,她备妥保暖的毛毯、将水果汤倒入保温瓶,陪着他看了一场电影。小李送他们回到家时,见杨仲齐与杨叔魏端坐在客厅等他们。 杨叔魏看见他与谁一起,下巴惊得都快掉下来,倒是杨仲齐还算镇定。他冷静地吩咐小李必得平安将她送到家,随后关起大门开家庭会议。 第五章 「我知道你们有一肚子疑惑,我也正准备告诉你们这件事一一我决定娶谭嘉珉。」 「啊?」短促的单音节,是杨叔魏唯一能做出的反应。 「老大,你开玩笑的吧?」 「没有,我很认真。」 「她点头了?」杨仲齐问。 「嗯。接下来就是麻烦你到谭家走一趟,看看他们那头有什么要求,尽可能满足他们一一」 「等、等、等一下!」好不容易插上话的杨叔魏,惊愕道: 「你忘了她曾经带给你的羞辱?」 既知她无法坦然接纳全部的他,这样的人,能当得了好妻子吗? 「阿魏,人是会改变的。她那时也才二十二岁,一个年轻女孩,对爱情抱持太多的梦幻色彩,有什么错?那是我无法给她的。」与他在一起,面对的是更多现实面的残酷,她会退却也是人 之常情,他不想在这个点上对她穷追猛打。 再说,能娶到这样心灵手巧的妻子,怎么算也是他赚到,还能计较什么? 「那她现在二十六,难道就不年轻了吗?」二十六岁的女孩子,对爱情的憧憬与浪漫情怀,不会比较少,他只是怕,大哥会再为她伤一次。 「我只能相信她,我没得选择。」 「你有。」杨仲齐沈声道。只要他点头,愿意嫁他的人不会少,偏偏他也挑得很,不是谁都看得上眼。 说穿了,一直以来,让他顺眼顺意又顺心的,不过就一个谭嘉珉。 杨叔赵抬眸,与杨仲齐定定相视。 他知道,二堂哥一定懂。 沉凝了半晌,对方终於松口。「这真的是你要的吗?1 「是,我很确定。」 「好,我会处理。」给了承诺后,连带把还有一肚子话想说的杨叔魏揪走。 「喂喂喂一一」不必这么无视他吧?哥哥是他的耶! 杨叔魏还想抗议,人已被丢进驾驶座。 「闭嘴,开车。」 瞪着绕到副驾驶座,安稳闭目养神的二堂哥,内心极度不平衡,嘴里直碎念: 「这未免太便宜她了……」 一句年轻不懂事,就想把事情轻轻揭过,怎么想都觉得让她捡了个大便宜。「不然你想怎么样?」叫人三步一跪、五步一拜、九步一叩首来登门忏悔?叔赵自己能看开、能原谅,旁人还能 多说什么? 「我只是觉得,她对哥的心意不够坚定。」这点他很介意啊,不能全心全意对待、包容他大哥的女人,他怎么放心把大哥交给她? 「叔赵只要她,你看不出来吗?」 一句话,就把他狠狠堵死。 他哪会不知道,都四年了,才一见面就卷起千堆雪,一颗心蠢蠹欲动,再无法按捺,而且这一回,是什么都顾不了了,明知道不理智,还是拿终身来孤注一掷…… 他不是笨蛋,哪会看不出几分? 因为只要她,所以没得选择,只能相信。那种接近绝望的赌徒心态,让杨叔魏有些心酸酸。 「而且阿魏,他从没向我要求过什么,这是第一次。」所以他不计代价,也要为叔赵办到。 「……」罢了,既然哥选择相信她,那他也只能相信。希望这一回,她是真的学会了珍惜,好好用真心对待大哥,那他这声大嫂,喊得也才甘心情愿。 看电影那晚之后,又过了三天,他那头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捎来一丝讯息。那晚的场面看也知道,他得先跟家人沟通,也不知谈得如何? 谭嘉珉心下有些忐忑,想打电话问他情况,又觉得这样好像急巴巴要缠上人家…… 那,不然打个电话,起码已论及婚嫁,彼此问候一下,基本的往来互动应该还算符合常情吧? 有些心酸酸. 「而且阿魏,他从没向我要求过什么,这是第一次。」所以他不计代价,也要为叔赵办到。 「……」罢了,既然哥选择相信她,那他也只能相信。希望这一回,她是真的学会了珍惜,好好用真心对待大哥,那他这声大嫂,喊得也才甘心情愿。 看电影那晚之后,又过了三天,他那头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捎来一丝讯息。那晚的场面看也知道,他得先跟家人沟通,也不知谈得如何? 谭嘉珉心下有些忐忑,想打电话问他情况,又觉得这样好像急巴巴要缠上人家…… 那,不然打个电话,起码已论及婚嫁,彼此问候一下,基本的往来互动应该还算符合常情吧? 於是她挣扎了一整天,终於在下班时间拔出了那通电话。 电话接通的瞬问,她突然脑袋打结,一堆开场白在脑海里转,还没决定好要抓哪一句来用,另一端温温淡淡的嗓音传来一一 「嘉珉。」 「嗯……对,是我。那个……」不对!她突然想起,如果他和家人谈的结果并不理想,所以他决定打退堂鼓,当没这件事存在,那她这样贸然来电,是不是太厚脸皮,造成人家的困扰…… 「那个,没事,我只是……」一时口拙,结结巴巴,不知所云。 所幸,他也没让她再困窘下去,轻声问: 「下班了?」 「对,正在想晚餐要吃什么一一」本来是想邀他一起的,但…… 「那你要过来吗?一起吃,我也刚好有事要跟你商量,我记得你说过明天休假,本想晚点再打给你的。」 三两句话,说得自然,化解她内心的不安。 也是,想什么就说,何必这么扭捏,他并没有要拒绝她的意思啊。 她轻吐一口气,舒眉一笑。 「那,我下班直接过去?」 「好,我等你。」 她先绕到附近市场买了点食材,才到他家去。 杨叔赵看她提着大包小包,也没说什么,出借厨房让她一展身手。 她厨艺很好,至少那短短三个月里,他被喂养得气色红润,连阿魏都说他好像肥一圈了…… 她简单炒了两盘青菜、煎一条鱼,添好两碗饭上桌时,再将电锅里蒸的那盘丝瓜蒸肉一起端上来,她记得,他很喜欢这道菜。 杨叔赵看着桌上的菜色,没想到她还记得。 那道丝瓜蒸肉,只是以前猫电视广告,顺口说了一句: 「我喜欢吃这个。」她说: 「这我会做。」 隔天,就真的做了这道菜给他。 「开动吧!」她笑意浅浅,递筷子给他。 原本不特别有胃口的,在那弯弯笑眸注视下,竟也不自觉胃口大开。 饭后,她建议到外头走走,消消食。 也没去哪儿,只是在附近绕了一圈,吹吹晚风,跟他说一些工作上的趣事。 如果这就是他未来婚姻的模式……感觉还不错。 回到家后,他告诉她: 「回去问看看你叔婶哪天方便,我亲自登门拜访,谈谈提亲的细节。」 正弯身脱鞋的谭嘉珉一顿,抬眸。 「你跟家人都说好了?」 「说好了。」 「他们……没意见?」说「意见」还算措词婉转了,换了是她,也会对这个人印象差到极致,毕竟,她是有「前科」在案的。 「没有,你不必担心这些。我们家这边,辈分最高的只剩四叔、四婶,小叔人在国外。提亲那天,可能会请昭明当介绍人,其他的,仲齐他们会安排,你要是觉得哪里不周全、或是有什 么要求,也可以提出来。」 「没有……」都把家族里辈分最高的请出来登门提亲了,面子、礼数给到十足,她哪还会有什么要求。只是…… 她蹲到他跟前。 「叔赵,你要有心理准备,我叔婶……不是什么好商量的人,如果……有什么地方让你不愉快,请你多多包涵。」 听出话中之意,杨叔赵仅是微一挑眉。 「我明白。」 更早那几年,混商场也不是混假的,如果对方真的要拿她当商品议价,他也不是不能配合,在商言商。 「跟这种人做亲家……」她艰涩地顿了顿,一脸难堪。 「你不怕?」 一般人,都会退避三舍。 「这些年,更难看的嘴脸我都见识过了,吓得走我算他们本事。」 谁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她是否……也是他记忆中,那些难看的嘴脸之一? 她起身,想藉由挂外套的动作,避去接腔,杨叔赵很快地抓住她手腕。 「我没别的意恩,你不要多心。」 她回眸,牵强一笑。 「我们能不能先约法三章?如果我们真的要结这个婚,未来再怎么吵架、不高兴,都不能拿过去的事情来说嘴,可以吗 ? 」 她不想让这个错误,成为他一辈子的话柄,这样大家都会很痛苦。 「我本来就没有打算拿它来穷追猛打。」真过不去,就不会开那个口要她嫁给他,自误误人。 接着又聊了一些婚俗的小细节,稍晚,她准备返家时,他道:「你明天不是休假?要不要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可能还有不少事情要谈。」 这是留人的藉口,他知,她也知。 於是,她也笑着承情。 那个周末,她与叔婶说好,等着杨家人到访。 一开始状况都还好,杨仲齐已事先与谭家两老接触过,礼聘事宜初步都有了共识,今天是男方形式上的拜访与提亲,婚期订得仓促,杨显季不巧在国外参加一场学术座谈会,今天才刚回 国,杨叔赵亲自去接机。 其他人已先至谭家润润场子,谭嘉珉联络过后,简单向叔婶说明了情况.「大概再二十分钟会到,大家先喝茶。」 「新娘子不用那么急着奉茶,公婆又还没来。」 「学长话这么多,应该不渴。」没收! 「喂喂喂!十来年的交情,居然连杯茶都不值,媒人丢过墙啊我一一哎哟!」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就不能收敛点吗?」杨叔魏咬牙,狠狠在桌下蹂躏某人的脚。 「今天主角不是你们,不要再打情骂俏。」杨仲齐凉声讽遒,一箭双雕,两只同时捧心吐血。 谁跟那家伙一对啊,行情都没了! 杨叔赵随后到达,她赶紧上前,一来是亲迎尊长以示敬重,二来是家里并没有无障碍空间的设计,门槛、阶梯什么的,出入多有不便,需要协助。 谭家两老一看到杨叔赵坐着轮椅进来,脸色就变了。 怎么?之前都没有人告知过这件事吗? 杨仲齐看向她,她也愕愕然看回去……所以,是两方都没说? 杨叔赵自然也很快察觉到场面乾得有些诡异,但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很快便与回过神来的杨仲齐一道圆场子。 可谭家两老的嘴脸,很明显已经不一样,言谈中,对男方残疾不无微词.先是问: 「还有好的可能吗?」 男方婉转回覆:『世事没有一定,我们都还在努力。」 「那就是没把握。这样我们嘉珉嫁过去,不是很冒险?」 谭嘉珉终於体会,什么叫如坐针毡。 虽然事前已与杨叔赵沟通过,他也承诺过自己心理素质没那么不堪一击,可还是有些担心,毕竟他完全没必要坐在这里承受她叔婶的羞辱。 天晓得,叔婶几时在意过她的幸福了?得知她要结婚时,从没问过男方人品如何、相貌如何、性情如何,只在意拿不拿得出聘礼,如今一再拿叔赵的腿疾大作文章,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六章 正百思不得其解,两人一搭一唱,话锋一转,便提及聘礼一事,还多此一举澄清,这不是他们要的,只是男方这情况,总是要为女孩子多设想些,为她添足了嫁妆才有保障一一 实在是够了!真把她当成商品在讨价还价了吗? 谭嘉珉万般羞耻,只觉叔婶贪得无厌的嘴脸,让她完全无地自容。 「够了,既然那么担心,那么我不嫁,你们是不是就放心了?」 杨叔赵目光望来,她起身上前,蹲在他跟前,轻轻握住他的手。 「我没有要反悔,只是不结婚而已,像以前那样,我陪着你,可以吗?」 杨叔赵定定凝视她,不语。 杨显季看场子有点僵,赶紧出面润滑。 「不然小俩口带出去走走,晒晒太阳秀秀恩爱,这里是大人的事,我们解决就好。真谈不拢,反正小俩口真有心在一起一也不急这一时半刻,有 没有这纸婚书不过就是个形式而已。」 这话说得漂亮,进可攻,退可守,一面也给对方个软钉子,女主角自己都表态不在意名分跟定男方,心全偏咱们这里来了,真要再刁难下去,你们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连聘金都拿不到 姜还是老的辣。杨叔赵知道,四叔必然能把事情搞定,便轻轻颔首,顺着长辈铺的台阶,让她陪他出去透透气,暂时避开这场面。 一出家门后,她立刻便向他道歉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叔叔婶婶会这样出尔反尔,我……」 「这不是你的错,不必道歉。」不在意的人,无论说什么,也伤不了他一分一毫。 「可是……」她害他那样受人折辱。 「你刚刚,是认真的吗?」他打断话头,直接丢出这句。 「什么?」 「没有名分,也愿意一辈子陪着我?」 「当然。」那并不是气话。 「如果真的谈不拢,也不要再任他们予取予求,我们照样可以过自己的日子,他们管不来的。」 「你想太多了。」眸光瞥向树梢几片落叶,口吻清清淡淡。 「......? 」 「四叔今天会把事情谈妥。」 「你好有把握。」她弯身,替他调整围巾。 「笨!」说完,张手按下她的头颅,吻上嫩唇。 笨死了,没名没分没保障,哪天他死了,她一毛钱都拿不到,有什么好?他要的,是妻子’从来就不是同居人。 合情、合理、合法,能让他拥抱、亲吻一辈子的人。 【片花四】 一如杨叔赵所言,当天便把婚事谈下来了,连婚期也顺便敲妥。 为免夜长梦多,那两老又反悔,婚期订得很赶,询问女方时,新娘子倒也没什么不满,顾虑到叔赵的情况多有不便,甚至主动说,婚纱只需拍一组、身边至亲好友宴请个几桌致意,简单 庄重即可。 婚礼是一日激情,接下来的婚姻生活才是最重要的,这点她很清楚。 杨显季事后感叹道: 「这女孩子挺懂事的,懂得处处替叔赵设想。」连女孩子这辈子最漂亮、最虚荣的一天都能看淡,跟她叔婶完全不一样,真看不出是从那个家庭里教出来的孩子。 至於礼聘事宜、双方商议的内容,她都一无所知,问杨叔赵,他也是淡淡地用「反正是谈好了」来带过,直到结婚前三天,她才由嘴快的堂弟口中得知。 当下,她立刻拨电话给杨叔赵,气急败坏道: 「你笨蛋啊!两千万可以做多少事你知不知道?好歹杀个价你是不会吗?就算不会我也说了,不必结这个婚我还是会在你身边啊,干么任人敲 竹杠……」 另一头,杨叔赵很有耐性地听她飙完一长串,淡淡地说一「嘉珉,你过来。」 「也好,这件事情需要从长计议。」 於是她三十分钟内就飙到他的住处。 他正悠闲地坐在沙发上翻看两人的婚纱照,她直接扑上前,一手压下相本,一面喘着气说道: 「我跟你讲,这笔钱我会想办法要回来,你就————」 杨叔赵直接拉来她,吻住双唇堵上了她的喋喋不休。 谭嘉珉被他吻得一愣一愣。 那张大眼、茫茫不知今夕为何夕的模样,让他忍不住微扬唇角。 她怔怔然,倾向前,掏吮他嘴角那抹浅浅笑意。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取悦了他,不过……他开心就好。 杨叔赵侧首,以着吞噬般的渴切,纠缠深吻。 「唔……」快喘不过气了。她抗议地咬咬他下唇,他缓了缓,改为轻琢慢吮,丰唇滑过她唇缘,低语:「这件事已经决定了,不必再谈。」 「可是……」 「你想还他们十多年的收留人情,我想要往后数十年平静的生活。」他虽没跟谭家人深入相处过,但那短短几个小时,已经足够让他认清谭家两老的德行,不难推想她在那个家的地位与 待遇,否则她不会那么渴望离开那里,有个真正属於自己的家,用两千万来堵那一家子的嘴,换来平静日子,很划算。 既然他没打算要讨论这件事,那…… 「那你叫我来干么?」 「……你太吵了。」总要设法让她安静一点。 「……」除了点点点,她实在摆不出更多表情。 她瞪过来,他淡凉地瞥回去,就在她以为他们要默默无言到天边时,他低低吐出一句: 「别再说不结婚。」 「……」原来,是怕她反悔,当落跑新娘吗? 虽然他没明摆着这样说,但她觉得就是这个意思。 明明不是什么情话,心房却『啵啵啵」地冒出一颗颗甜甜的小泡泡,觉得那样有话不明说,拐着弯安抚她的杨叔赵,闷骚得好可爱。 「我觉得,我一定会幸福的.」 杨叔赵回视她,低低哼应一声。「嗯。」 「那,我先回去了。结婚好麻烦,一堆事情要打点,还有……我叔叔他们要是再提出什么不合理的要求,你一定要跟我讲,我来跟他们谈,绝对不要再任他们剥削,知道吗?」 「好。」 谭嘉珉走了以后,杨叔赵瞥向厨房方向。 「你看够了没有。」 杨叔魏端着水杯,慢条斯理走出来。 不过是帮兄长送婚纱照过来,没想到还有这么香艳的镜头可以观赏,一进门就亲耶,好热情如火。 「我现在觉得,这两千万花得好便宜了。」摸摸下巴沉吟道。还没嫁进来就一心向着老公、替老公守住财产,这种老婆娶回来,好像真的是他们杨家赚到。 是说……「我以后绝对不要生女儿。」要是他女儿以后也道样对待他,他肯定会心碎。 「我倒是想要个女儿。」他淡淡地回道。一个像嘉珉的女孩,灵动慧黠、甜美可爱的模样,光是想像都觉得无比美好。 杨叔魏盯着兄长唇畔那抹似有若无的浅浅笑纹,在心中补充…… 对了!还有哥的快乐,千金难买。 他们在入冬以后,一个难得阳光煦暖的日子完成了终身大事。 在法院公证,只邀至亲好友出席见证,接着前往户政事务所登记,完成手续。晚上在饭店里开了几桌宴请亲友,向来沈敛的杨叔赵,或许因为心情好,亲友玩闹地敬他、调侃他,他也都 来者不拒。 「头一次看到叔赵哥这么好说话耶,来,新娘子高跟鞋脱下来倒酒,那个鸡蛋也拿两颗过来一一」杨季燕也闹开了,被她老公揪回去。 「你想死是吧?」以为婚已经结了,就不怕被报复?那个高跟鞋倒酒、新人贴身滚鸡蛋的戏码,徐孟磊完全有切肤之痛,本是同根生,冤冤相报又是何必? 闹了一整晚,杨叔赵有些许薄醉,被堂兄弟们搀进饭店安排的新房,谭嘉珉出来送客,被杨伯韩制止。 「剩下的我们收拾就好,你留下来照顾他吧。」 「谢谢。」她诚恳地弯身致谢。这场婚事,叔赵的堂兄弟们真的都帮了不少忙。 「我哥一一就拜托你了。」 「别这样说。聘礼的事,我不知道叔叔会要求得这么过分,心里一直觉得很过意不去……」叔婶没为她留颜面,夫家的人都不知道会如何看待她,这让她觉得,有些受不起如此恳切的请 托。 「这件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我哥的快乐,比什么都要值钱。所以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让他幸福。」 「我会。」至少,绝对是倾尽全力。 谈完回到房中,见杨叔赵紧闭着眼,脸埋在枕中,两颊晕红。 她到浴室拧了条毛巾。 「叔赵,来,帮你擦个脸。」 杨叔赵低哼一声,仰着脸等人服侍。 这傲娇大老爷姿态是怎么回事啊?才新婚第一晚,她就成女仆了吗? 听见她的轻笑声,他不解地撑开眼皮。 「你笑什么?」 「没。」擦完脸,再擦擦脖子,解开两颗扣子连胸口也顺便擦拭,最后把手脚也顺势擦了。 然后,再进浴室端盆温水,让他坐起来泡泡脚,就像从前那样,习惯了睡前帮他按按双脚,比较好入眠。 他垂眸,凝视动作专注的她。 「今晚……似乎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听出他话中隐喻,谭嘉珉颊容一红,垂首低哝: 「等一下。」 等一下?是要等什么? 杨叔赵还真配合地等了,等她忙完,又钻进浴室洗了澡,把自己弄得香喷喷,裹着浴袍一脸局促地站在浴室前。 他抬眸望去。 「那个……我不太会……」她低烬。 「所以?」 「你……方便吗?」话一出口,便察觉这话有多容易让人解读错误。 「呃,我当然知道你可以,我的意思是……」慌得差点咬到舌头。 她只是想问,可能有很多动作他不方便做,那她又不是很懂,所以他可能得说清楚些,告诉她该怎么做……怎么简单的几句话,让她说出? 她挫败到简直想撞墙。 杨叔赵挑眉,倒是听懂了。 「呃,好。那、那我……」 「过来。」 她慢吞吞地,小碎步上前, 「这个步骤可以留给我。」 「所以,你得多配合些。」 在床头解浴袍带子,被他按住。 剥光新娘,是全世界所有新郎的共同乐趣。 他无声张手,她意会地在他身旁坐下,轻轻偎靠过去,感觉他收拢臂膀,轻轻拍抚。 「你很紧张?」 「一点点。」 「没关系,我们慢慢来。」他只是一下,又一下,掌心轻轻挲抚她背脊,那让她想起,有一回他找到躲在医院楼梯间偷哭的她,厚实掌拍抚的温柔,以及无声的安慰,与陪伴。 那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幸福,第一次感觉到有人怜惜、呵护,第一次感觉……怦然心动。 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会买鸡蛋糕疼惜她、在她难过时愿意来到她身边安静守护的男人,却教自己一时轻率,错放了。 往后,每回伤心难过时,她总会想起那一日,想起那双厚实掌心的力道,与温度。 没有人知道,错失他,她有多遗憾,多痛惜。 思及此,环在他腰际的力道紧了紧,将自已更加缩进他怀中。 像是回应她的不安,他俯首柔柔亲吻她鬓角、额心、脸颊,细细碎碎浅吻。「想什么?」 「怕……这是梦。」她低道,主动吻上他的唇。 第七章 杨叔赵温温地启唇,有意无意啄吮嫩唇,引领她不自觉迎上来,吻得更深,舌尖轻舔、软软缠上他的舌。 他任她去探索她的乐趣,因为他也有自己的乐趣,掌心拨开左肩浴袍,轻轻挲揉,感受年轻肌肤柔嫩细致的美好触觉,由半开的襟口顺势探入,握住一方温软,拇指指腹轻揉敏感顶端一 「啊!」她腰椎一麻,扑跌而去,唇齿不经意碰撞在一起。 「唔!」他闷哼。头一回被女人扑倒,感受到的却不是软玉温香抱满怀的销魂滋味,而是被撞破嘴唇的疼痛。 「对不起、对不起一一」没想到新婚之夜,先见血的竟是新郎官。她好愧疚,凑上嘴吻了又吻,舔了又舔。 他叹气,如此诚意十足的赔罪方式,也只能认了,顺势环上她,双手在光滑玉背、腰臀间游移,不急着更进一步,的温度、肤触、体息。只是步调缓慢地,熟悉彼此。 这样的新婚夜,添了很多很多的温存氛围,她渐渐松缓了原先的紧张与不安,安心地熟悉他、用自己喜爱的方式亲近与碰触。 他剥光了她,也很公平地让她剥光,从床头缠到床尾,再抱着缠回来,彼此的气息、肌肤相贴的触觉,已经很熟悉、很熟悉了。 她趴在他身上,已经从头吻到腰腹,毕竟是生嫩新手,矜持害羞,不敢太放肆,又脸红红地一路吻回来,埋在他颈间企图种草莓。 杨叔赵被她又吸又咬,有些按捺不住,低吟着把她抓回来狂吻,一手往下探寻。 「可以吗?我恐怕不能等了一一」 「好。」她脸红红。 「我自己来,你不要看。」 他闷笑。 「好,你慢慢来,我闭上眼睛,不急。」 谭嘉珉悄悄抬眼,确定他有遵守约定,这才捺下羞怯,撑坐起身,小心翼翼坐到他腿上一一 他很快就发现,这是个蠢主意。闭上双眼,触觉变得更为敏锐,他感觉得到,这只小菜鸟笨拙的碰触、摸索,不得其门而入,简直是想置他於死地。 「啊!」她惊呼。 「你做什么一一」 「你只说不能看,没说不能动手。」指腹轻轻揉捻敏感蕊心,她腰脊一阵软麻,任他引领自己进入那柔润温软的秘境。 「呃……」她低哼,又很快地忍住。 「痛?」 「嗯。」声音听起来好委屈。怎么没人告诉她,有这么痛? 他坐起身,将她搂进怀里,新婚妻子趴在他肩膀,将脸埋入低低诉苦: 「痛死了。」软软嗓音,其实撒娇成分居多。 他来回挲抚腰臀,吮吻耳廓、颈际肌肤安抚她。 她能感觉,他仍饱满地撑胀着她,灼热而强烈地存在她体内,连最细微的脉动,都能清楚感受,但她说痛,他便不再妄动…… 究竟是谁质疑,他不能是好丈夫? 从不说好听话,却实质地用真心疼惜他的女人,她很开心娶她是那个人,并且,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一一 她伸手,将他往后轻轻一推。「看着我。」 撑起柔软腰身,再将他迎得更深,单手解开缠在脑后的发,任一头及腰青丝披泻而下,微昧着眸,舞动欢爱节奏。 初夜只是紧张、害羞,并不代表她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且不提她本身就是护理人员,对人体构造再清楚不过,为了今晚的新婚夜,她可也恶补了不少片子,研究能带给男人兴奋、快 感与高潮的方式,她说,要对他好、给他幸福,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杨叔赵上身微往后仰,双手撑在后头,目不转晴地注视在他身上撩起情火的娇媚小女人。长发散落在胸前、肩后,随着欢爱节奏飞舞跳跃,柔软水媚的身段,迎着他,起伏,微喘,颊畔 浅浅红晕,美得撩人。 视线随着纤美娇胴往下移,她知道他正看着,放慢了节奏将他迎入深处,再退开,然后迎接下一回更荡人心魄的结合。身体的感官刺激以及香艳的视觉飨宴,饶是杨叔赵这再闷骚的男人 ,也忍不住破功轻喘出声,低低哼吟。 他好像……更热、更亢奋了。她感受到了,娇媚抬眸。「你喜欢?」 明知故问。 以初夜来讲,她的表现可说是令人惊艳,只是再大胆主动,也掩饰不了嫣颊上的羞涩红晕,他知道,她想取悦他的用心,也默默受下这份心意。 他由柔腻腿侧缓缓往上轻抚,撑握住腰臀,加快律动节奏,将两人一同推向极致。 过后,她趴在他身上喘息,肌肤蹭着肌肤,感受纯然的亲密与温存。困倦欲眠之际,隐约想起还得替两人稍作清理,撑着虚软的身子想起身,被他压回胸膛. 「睡吧。」修长的指穿过她的发,有节奏地揉按她的头皮,安抚人心的力度与嗓音,瞬间让她放弃挣扎,沉入梦乡。 夜半再度醒来,发现身上已擦拭乾净,而自己正枕在他臂弯上安睡。她怕惊醒枕边人,只敢转动眼珠子往上瞧。她的男人睡得很沉,颊畔无意识地蹭了蹭她发心,她稍一挪动,他便蹙起 眉心,往她腰问搂得更牢。 她轻笑,既不能动,仰高了脸也只能亲吻丈夫的下巴「晚安。」她悄声道,贴向他心房,再度安稳入眠。 就跟全天下的新婚夫妻一样,新婚生活每一天都是甜蜜蜜、火辣辣,生活中一点点细微小事都能让人唇角泛笑。 就算,只是静静看着他吃她做的早餐;就算,只是夜里被他抱着睡,像是没有她就无法睡那样搂得牢牢;就算,只是闲来无事,在附近绕一圈,散散步…… 当然,有时她也会有点神经质一一 听见浴室传来碰撞声,她连忙推门进入,看见衣物半褪的裸男坐在浴缸边,朝她瞟来。 「我只是手滑,没拿好刮胡水。」 「呃……」她不好意思地乾笑,捡起地上的瓶装物。 「我以为你需要帮忙。」 「要真这么不放心,进来陪我。」 洗鸳鸯浴吗?还没试过,听起来似乎不错…… 她对这邀约有些心动,颊容微晕地移步上前。 新婚期,总是会特别热衷性事,两人都还处在对彼此身体有高度探索兴致的阶段。这个澡,他们洗了一个多小时。 最后,身与心获得双重满足,杨叔赵慵懒地坐在床边,享受娇妻的吹头发服务。 「明天,我就要收假回去上班了……」 「嗯。」他无意识低哼,不表意见。 结婚之前,她跟他讨论过是否要继续工作的问题,他只说看她自己的意思,完全交由她作决定,不干预。 她认真思考过,目前的工作环境她很喜欢,诊所里的医师、同事也都对她很照顾,这次结婚联名包了好大一包礼金,又大方放了她两个礼婚假,她舍不得离开这个带给她自信与快乐的地 方。 告诉杨叔赵这个决定的时候,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生活是自已在过的,开心就好。」 这件事也就成定案了· 不过现在……倒觉有些舍不得。 她关掉吹风机,趴在他背上,赖靠着他撒娇。 「你一个人在家,不会寂寞吗?」 他斜睨她,不赏脸地泼桶冷水过去。 「不然你要辞了工作陪我吗?」 「呃……」她一时语塞。 他拍开她的手。多此一问,虚伪。 她尴尬地笑笑,再度赖抱上来。 「不要这样嘛,我也怕贸然辞掉工作,在家跟你大眼瞪小眼,你会看我看很腻,而且突然失去生活的重心 天无所事事,我会不习惯……」 「我有说什么吗?」 「……所以,没不高兴?」她小心翼翼问。 「我说了,你可以自己决定这件事。」既然说了尊重她,就不会在这件事上多作文章,她不必刻意安抚他,他修养也没那么差。 她吁了口气,凑上前亲亲他的颊。 「有什么事,一定要立刻打电话告诉我。」 她原以为,这只是一点小事,谁知,却是她进入婚姻殿堂后,所要面对的第一道习题与关卡。 【片花五】 说关卡,也不尽然正确,只是她必须正视自己的已婚身分,很多事情,不得不有所改变,与取舍。 结婚前,诊所里老医生的太太,就曾经很有智慧地告诉她: 「在婚姻里,会有很多磨合,能坚持的很少,要放弃的更多,无时无刻都要在「婚姻和谐」与「保有自我」之间找平衡,但 是你会发现,你妥协的那些,会用另一种方式还报回来,嵌合圆满你的人生。」 说穿了,便是有舍,才能有得,虽然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得舍去什么。回去工作之后,他们的生活模式变成一一 早上她起床时,有时他起得早,可以一起吃个早餐,如果来不及,她会做好早餐放在桌上。 他作息有些不固定,如今是玩票性质的音乐人。那场车祸意外过后,他便放下公司所有的事务,连由父母那里所继承的股权也全数移交给杨叔魏,离开得乾净俐落,绝口不再过问。 如今赋闲在家,偶尔写写歌,满足年少时的梦想。创作人的通病,就是灵感一来,管不得白天黑夜,必得即时记录脑中跳跃的每一分音符、意绪。 有时,她等到凌晨想睡了,他还在工作室里;白天她去上班,而他还在睡。 一开始,她还不觉有什么问题,直到有一天,她在上班时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说是杨叔赵清晨醒来感觉不太舒服,人在发烧。 她心下有些急,想请假回家了解情况,偏偏诊所里固定早班的两名护士,一个家里出事,请了一个礼拜的丧假,晚班也有一个染上流行性感冒,人手根本调度不过来,早晚班都自顾不暇 ,焦头烂额,根本不可能一走了之,让诊所放空城。 於是她只能捺下焦虑,随时跟助理小李电话遥控,了解他最新的情况。 早上十点,家庭医师来看过了,打了一剂退烧针。 十一点半,吃了一点清粥,但吐出来了,好像很不舒服,皮肤起一点一点的小红疹。 下午一点,体温三十八度二,有退了一点,吞了药,刚入睡。 下午三点,烧已经退了,但还不太有胃口吃东西。 下午五点,喝了一杯牛奶,又继续睡。 好不容易挨到下班时间,她归心似箭赶回家。小李不甚熟练地在厨房热粥,那是管家下班离开前预先煮好的。她问了一下最新情况,说是有精神些了,不过还是没什么胃口,粥是中午的 ,他一整天根本没什么进食。 她点头表示了解。「今天辛苦你了,你先回去休息。」 然后端着热好的粥,放轻脚步往房里去,在门口,就听见轻浅的说话声。「没事,已经好多了,你不必刻意过来,嘉珉待会儿就回来了……」 对方不晓得说了什么,他静默了一阵,才回道:「她有问过我,我没反对。她有她原本的生活步调,我不能要求她放慢脚步来配合我。阿魏,我只能要求,她好好的,陪我走完人生路, 这样就够了,再多便是苛求了。」 她没上前,悄无声息地再度退回厨房,坐在餐桌旁,看着清粥上的冉冉白烟。医生太太对她说过的那些话浮上脑海,她似乎,已经在面临走入婚姻后的第一个抉择了。 第八章 估算了下时间,里头约莫也讲完电话了,她才起身往房里去。 「老公,醒了没?」 半躺靠在床头闭目养神的杨叔赵,撑开眼皮望来。 「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看向手边的清粥,嫌弃地别开头。 「不要。」 「不然,喝杯果汁,配苏打饼乾?」她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包苏打饼,口吻完全就是哄小孩,职业病。 虽然如此,对他还是很受用,紧皱的眉头舒缓了些。毕竟他真的选择后面那个选项好多了。 於是她不敢怠慢,快快上前伺候大老爷。 她开了一包苏打饼,再偷渡两片蜂蜜蛋糕,他也没意见,赏脸地吃完了。 她拧了条毛巾来,替他擦擦退了热、流些薄汗的身体,让他睡得舒爽些。 病中的杨叔赵垂眸任她摆布,整个人看起来懒懒的,不太有精神。 谭嘉珉看着心疼,摸摸他微热的颊容,颈脖、手臂上冒的小斑点还没退,她取了止痒的凉膏来,替他抹上。 「我知道你吃药都会小过敏,这是我们诊所调配的药膏,很有效,你搽了会好一点。」 她抹得专注,跪坐到他身上,抹完药,再替他按按脑部穴道,按着、按着,察觉臀下顶着她的异物,她媚他一眼。 「都生病了,还在想什么 」 「我也不想。」他沉懒地回应。坐在他身上蹭来蹭去,怎么可能完全无感?他又不是死了。 有感觉不代表真的有兴致做,他现在根本倦得要命。 谭嘉珉低头拍拍他腿间的亢奋。 「小叔赵你乖,安分一点。」 杨叔赵直接白她一眼。 隔天,她要去上班前交代小李,她昨晚做了些他喜欢吃的小点心,他现在胃口还不太好,不定时就送个两块寿司、或是下几颗水饺给他吃,少量多餐地进食他比较不会排斥。 临走前三叮咛四吩咐外,并重复强调,有什么状况一定要打电话给她,小事也要说! 所幸今天一整天没再有什么大状况发生,除了中午时体温微高了些,但也很快就退下来。 到了第三天,才明显较有食。 一个礼拜后,已经完全康复,连颈肤上那些红疹也退了。 这件事情,也就这样过了。直到一个月后,某个夜晚入睡前,她突然无预警地向他提起: 「老公,我辞职好不好?」 杨叔赵撑开眼皮。 「怎么突然说这个?」 「不是突然,我一个月前就决定了,只是那时一个同事请丧假、一个同事生病,走不开。再说, 同事和医生们对我很好,以后如果有需要帮忙的,我可能就偶尔去支援一下,赚点打工钱。」 「是因为……我生病的事?谁给了你压力吗?」她之前,是完全没有辞职意愿的。 要离职也得花点时间做准备,帮忙带带新人 「那你呢?你自己又希望我怎么做?」她也是直到那时,才想起,他从来没有表态过自己的想法,只说她想怎么做就去做。 「你其实一一是希望我陪你的吧?」 杨叔赵静默了下,没否认。 那就是默认了。她自行认定。 「嘉珉,你不必刻意改变自己的生活来迁就我。」 「不完全是那个原因。」最主要还是因为,她希望在发生任何事时,她会是第一个赶到他身边的人。 工作有工作的责任与制度,不可能无时无刻、随时想离开就离开,这次事件不会是唯一一次,未来必然会一再发生。 而她不想。 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事物是什么?什么能舍、什么不能舍,她清楚得很。 「我是你最亲密的另一半,有任何状况,我想要能够陪在你身边,掌握一切情况,陪着你面对,而不是透过电话焦虑,让别人来告诉我,我丈夫现在怎么样了。再说,以后如果有小孩, 我应该会疯掉。你恐怕不晓得一一」她自嘲地幽了自己一默。「我就是这么神经质的人。」 她说了那么多,其实只有一个重点一一他现在,是她最看重的人,其余一切,都能舍。 他不语,默默揽紧了她。「生活没有重心,你会很无聊。」 「怎么会?把你顾得好好的就是我的生活重心啊,就像以前那样,我就假装自己在当看护一一」顿了顿,补上一句:「不反对你付我薪水,-杨叔赵捏捏她掌心,没应声。 她挪了个位置,舒舒服服枕上他臂膀。「再说,我们以后会有小孩,到时我只会更忙……对了,你好像没说过喜不喜欢小孩?」 「不讨厌。」他淡应。 「嗯。」看他没避孕意愿,应该也是不排斥有小孩。她点点头,又安心说下去: 「我们诊所的医生人好好,免费替我把脉、针灸,教我一些容易受孕的小秘诀,我其实还满想要早点有 个小孩的……」 「嗯哼。」睡意袭来,几乎已是无意识哼应。 她有个小毛病,一不留神很容易碎碎念。 他也没料想到,自已有一天,会和她在床上搂抱依偎,听她碎念一些婚姻里的琐事,当作助眠…… ……这种感觉,还不坏。 离职以后,她赋闲在家,许多原本是家事管家在打理的事情,都接手过来自己做了。 她清楚杨叔赵饮食上的喜好与禁忌,这当然是由她来,她预计先由一些温补的食材上着手,把他养得康康健健,是身为妻子最大的骄傲。 她很注重隐私,卧室是夫妻的私密空问,她不爱有外人走动,所以里头全是她自己动手整理。她醋劲很大,老公最贴身的衣物,只有她能收拾、碰触,连床单、被套也亲自更换。 还有杨叔赵的工作室,里头有极完善的录音设备,还有一架钢琴、吉他。虽然他没有禁止她进入过,不过他待在里头工作时,她不会去打扰 ,也知道他很珍惜这里头的一切,她便也就接手过来,自己打理比较安心,外人不懂这对他的意义,万一轻率碰坏了什么,叔赵会舍不得。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她知道,那是已逝的公公送给他的十八岁成年大礼一一这间房子,还有不吝砸下百万为儿子准备好的录音室。用行动证明,会全力支持他的音乐路到底。 「你妈要是再威胁要把你逐出家门,你就窝到这里来,有了自己的小窝,不必担心要睡公园,但是老爸万一也被赶出来,你千万要收留我。」 为了这件事,他母亲还真的气了父亲一阵子,怪他都把儿子宠坏了。 谁知,没多久高中毕业,他却自己默默填了商业学系,除了偶尔窝进这间录音室里弹琴白娱,再没说过一句要做音乐人的话……每年寒暑假也自动到公司报到实习,一点一滴从基层学起 ,学得比谁都认真。 这些,是有一回与他堂妹闲聊时,杨幼秦告诉她的。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也不是会跟人谈心的那种个性,以前三叔还在时,多少还能跟他聊两句。你一定没看过有人父子感情可以好成这样,叔赵哥非常敬重我三叔,我几乎没有 看过他对三叔说过什么忤逆话,就算是突然耍叛逆的青少年时期都没有。三叔走了以后,他变得更安静、更不爱说话,也更没有人知道他的心思了。那场车祸,对他打击最大的,其实 是再也没有人半夜拎一手啤酒来跟他聊心事,他失去了他的大树。 她发现,杨叔赵是很闷骚的那种个性,愈是在乎的,愈会往心里藏,不轻易示人,除了最初在医院刚认识那时,因为还没那么熟而稍微心安即多说了两句,后来熟了,就几乎没再听他主 动谈过父亲,说那些感性的掏心话一一很别扭的一个男人。 有一回整理他的工作室,不经意在底下的抽屉发现一只密封玻璃罐,里头装着半满的甜嘴小物。 初时,她没多想,只觉奇怪,他明明不特别爱吃甜食,以前在医院会特意拿给他,只是想闹闹他而已…… 思绪一顿,想起什么,又拿起玻璃罐细瞧。 这,是不是她当年,顺手给他的那些小零嘴? 打开细瞧,有颗瑞士糖上头还画了小太阳笑脸,那是她的手笔。 原来他都留下来了,还保存到现在,藏在这个他很宝贝的工作室里…… 发现了他这个小秘密,她一整天心情超好,杨叔赵数度狐疑地审视她,她也没明说,只是回他甜甜的笑。 又过了几天,他要进工作室前,她突然塞了什么进他掌心,没头没尾丢来一句: 「那些过期了。」 他摊开掌心,看见一颗牛奶糖。 先是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再低头看看掌心……突然明白了什么,火速移动轮椅进工作室,打开下层抽屉…… 原本装了半满的那只玻璃罐内,空空如也,只留下一张摺了两摺的小纸缠。糖果过期了,但我们的缘分没有。 所以,她替他扔弃那些过了期的回忆,重新开启、堆叠他们新的回忆与缘分是这样吗? 他将第一颗牛奶糖放入,轻轻盖回密封盖,扣紧,再放回原处。 这一次,能填满它吧? 谭嘉珉后来发现,他这回吃掉了原本不爱吃的小零食,只将包装纸拭净放入依这种存放法,可以存很久、很久、很久…… 而且,不怕过期。 一日午后,谭嘉珉在客厅写家计簿,记录这个礼拜的家庭收支。这是从小就养成的习惯,一直以来只能靠自己,已经养成谨慎运用每一分金钱的习惯。 记录完发票的部分,接着要算信用卡的签单金额时,一只不明物体隔空抛来,轻落在收支簿上。 是存摺。 她抬头,奇怪地瞥向前方的男人。 「这是?」 「你的薪水.」答得简单扼要。 她不置可否,翻开存摺数了数,发现再上去的位数,她一辈子都赚不到,乾脆不数了。 _ 「我只是随口说说的。」他不知道什么叫开玩笑吗?就算是薪水,也太可怕了,他八成是掏出自己所有的身家了吧? 「丈夫的存摺,就是老婆该拿的薪水。」如果今天他是穷光蛋一个,那拿到老公连五位数都不到的存摺,也没她嫌弃的余地。 还真是掏出他的所有身家了.她咋舌。 「杨叔赵,你很不会甜言蜜语。」明明是会让全天下老婆都感动到不行的举动,为什么他做起来可以一派淡然,毫无情趣? 他当没听到,又一脸淡漠地偏首离开。 「等一下啦!」她追上前,得寸进尺地要求: 「我采购清单已经列好了,陪我去附近卖场。」 「我?」是她说错,还是他听错? 「对,就是你。」 在他提出异议前,她抢先道: 「这是老公的工作,你没得选择。每次都让小李陪我去,身边是有个壮汉帮我提重物没错,但一一你知道上个礼拜我自已去,店里员工跟我打招呼时说了 什么吗?」她仿效对方甜甜的笑靥重演: 「一一今天你老公没陪你来呀?」 「……」他瞥她,表情很微妙。 姑且自我感觉良好,将它解读为吃醋好了。「你希望这样吗?」 「这似乎是某部八点档的桥段。」他慢条斯理道。 第九章 不会笨到不知道这叫激将法,那些夫人跟司机暧昧的戏码里,没有一个夫人会那么高调地当面告知丈夫,他要看不穿她在想什么,那就白白比她多吃七年的白米饭了。 她挑眉。「所以你到底要不要去?」 小人得志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刺眼。他转身滑开,弯腰默默换掉室内鞋。 「……走。」 谭嘉珉辞去工作以后,整个人很闲,打理家务以外犹有余裕,一天到晚盯他的饮食、盯他的作息、动不动就拉着他往外面跑,什么理由藉口都有! 不爱出门,连家族聚会都很少参与的他,一开始很不习惯,久了,也就懒得再抗拒,随便她了。 像是那天陪她去超市购物,招呼也不打一声就直接在他腿上放购物篮,悠悠哉哉将采买物品往里边放,拿他当人型电动手推车,一整个很过分 行经生鲜区时,已经小熟的生鲜人员与她应 酬两句,推荐今天刚进货的牛小排,保证新鲜,并且不忘夸杨太太好福气,嫁了个贴心的好老公,陪太太采买家用品这种琐碎的事,愿意做的先生已经不多了。 末了再加一句:「咦?这位是?」 「喔,我家杨先生。」杨太太笑得一脸真诚又无知。 三人表情各异地互望数秒,生鲜人员还处在被雷打到的状态,她取了牛小排放进他腿上的购物篮,推动轮椅时,弯身在他耳畔,巧笑倩兮。 道 :「走了,晚上煎牛小排给你吃,我贴心的好老公。」 连他的冷眼,都无损她满脸的笑如春花。 原来她说的都是真的,不纯粹是胡扯、诱敌深入的小把戏。 此后,每月两次固定的采买日,在他还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被列入他的固定行程中。 还有例行性的医院回诊及复健行程,她都会坚持陪同,回程时,多半不会直接回家,有时拐他去郊外踏踏青,或是野餐什么的,反正她永远说顺路。 后来,每月一次的郊外野餐,也成了他们夫妻的固定行程之一。 再然后,她突然向他提起,以前的诊所,有个行动不便的老先生需要请助手,想介绍小李过去,问他意思怎么样。 他听懂了,反问: 「他在这里,会让你觉得困扰?」所以拐着弯将人介绍到别处去? 「一一一点点吧。」毕竟是小夫妻的生活空间,时常有个外人在,做什么事都有顾忌,有时想穿得清凉一点、或是想制造一点夫妻小情趣是多有不便。 管家大婶是还好,只在固定时间来,做些打扫清洁的事宜,不会参与他们的生活太多,但小李便不同了,他是长时间待在这儿。 杨叔赵凝思了会儿。「你想怎么做,随你吧。」 以前,确实有其必要,但现在,妻子几乎贴身关照他周身一切事宜,小李的存在可有可无,若是会令她不自在,他也没有非坚持不可的理由。 又过了个把月,有一回阿魏来看他,认真打量了他一会儿,说: 「哥,你气色看起来不错,大嫂把你照顾得很好。」 弟弟对老婆的赞誉,他只是回以冷哼。 「比慈禧还专制。」她想做的事,根本没他反驳的余地,无论来软的来硬的,最后必然会照着她所期望的方向走。 於是之后见了买菜回来的她,就见杨叔魏戏谵地朝她行礼。 「老佛爷吉祥」 谭嘉珉愕了愕,失笑。「免了,小魏子。」想也知道,八成是杨叔赵说了什么。 她随后进蔚房,杨叔魏也默默跟了进来。 「他其实很喜欢。」 老是面无表情,问了也是不置可否,最多是回答「不讨厌」, 她将购物袋搁到流理台上,回眸浅浅一笑。 「我知道。」 偏偏,眼前就有两只很懂杨叔赵的鬼。 「晚上留下来吃饭,你哥心情会更好。」 实在不知从哪个角度能读出「很喜欢」的讯息,简直活见鬼。 「那还用说。今晚哥是我的,谁都不能跟我抢。」包括管他几点睡、啤酒不能喝超过一瓶半的慈禧老佛爷。 开玩笑,某人现在行程可满了,以前来一定找得到人,现在是回回扑空,一会儿去看展览,一会儿又是逛花市、看电影、野餐的,可忙了,害他被二堂哥操得半死,想找哥哥哭哭、讨讨 便宜秀秀委屈都找不到人…… 【片花六】 天很蓝,和风煦暖,薰人欲眠。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记得了,只记得,眼前枕在他腿上沉睡的女子,一心一意只容得下她,移不开眼。 啊,是了,她说天气好,要出来野餐。 她脱了他的鞋,要他感受脚掌踩着青草地的感觉;还说,偶尔出来吸收芬多精,心情会更开朗;又说…… 她总是拉着他往外跑,不让他把自己关在家里,他什么都随她,毫无异议地配合。他想,这双腿已是如此了,这回开刀的成效也不显着,她还是笑得灿烂,很有耐性地陪着他复健,不曾 表露一丝失望,那他至少,做得到配合。 一般年轻女孩所渴望的那些,他能做的有限,所以无论她说了什么,他至少可以尽全力陪伴,无论是看展览、舞台剧、或出外踏青…… 他以为,他们都看到了彼此的用心,只要坚定地牵着手,或许真的可以试试看,一起走下去,但…… 那一日,淡淡的青草香、腿上沉睡的甜美脸容,最终定格成心头的一页记忆,美好、却挽留不住。 心房沉沉揪紧,他呼吸困难地睁开眼,浅促喘息。 他在自己房里,和阿魏喝多了,依稀记得,是妻子将他带回床上,体贴细心、无微不至地照拂…… 他垂眸,凝视臂弯中沉睡的脸容。 在长长的四年孤寂后,她再度回到他的生命中,接续中断的缘分,就像那年一样,哪里都陪着他去。 但,真的这样就够了吗?那年,她何尝不是说,无论他还想去哪里,都陪着他,但,最终呢? 那时,他是一心一意相信的,现在,却无法再给予最初、最纯粹的信任。 很多事情,能够理解、原谅是一回事,是否能够毫无疑虑,又是另一回事.做声叹息,将怀中娇躯密密圈搂,闭上眼不再深想。 杨叔魏一路睡到快中午才起来,走出客房,到厨房倒杯水,见他嫂子在准备午餐。 「醒了?午餐你有特别想吃什么吗?」 「不了,我待会儿跟人还有约,一会儿就要走了。哥呢?我跟他说一声。」 「在工作室.」 「谢老佛爷,小的告退。」 来到工作室,见杨叔赵坐在钢琴前,食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零零落落的单音,他静静上前,没说什么,只是执起搁在上头的相框,注视: 那是哥十八岁那年,爸将这间房子送给他时,在这里留下的合影。 相片后,还留着爸亲笔写下的字句一一 给叔赵,我最心爱的儿子 他沿着上头的字痕,轻轻抚过,流泻思念痕迹。 「跟你招认一一件事,以前看你跟爸感情那么好,心里曾经小小嫉妒过你。」杨叔赵错愕地抬眸。「嫉妒?」叔魏,嫉妒他? 「是很早很早以前啦!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以为爸只在乎长子,就觉得我这个么儿在他心里好没地位。」 「爸很爱你.我们两个在他心里,没有谁轻谁重。」 「我知道,只是小时候看爸那么疼你,多少会产生错觉。」 「但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叔魏说嫉妒他,又怎么会知道,他更羡慕叔魏,羡慕他……「身上流着爸的血,能够当个名正言顺的儿子......」 「你还在介意这件事?」 哥是爸一个生死相交的挚友的孩子,还没来得及抱抱未出世的孩子便离开人世,於是爸娶了妈,在孩子出生之前,给他们一个稳定的家。 以前看户口名簿,发现父母的结婚日与长子的出生日期兜不上来,也没多想,反正奉儿女之命成婚的人多得是。 他猜,哥应该是十六岁那年发现的,被家族当成叛逆期去玩音乐的那段时间,谁来劝都不听。 他其实比哥还要早知情,那时心里很是同情,连原有的那一点点嫉妒都没了,他自己心情多少都产生化学变化了,更遑论是当事人的哥。 哥那么爱爸,也一直以身为爸的孩子而引以为傲,必然是难以承受的,内心的痛苦与冲击不难想像,但是他谁也没说,自已一个人默默吞咽下所有的情绪。 一直到爸过世那一年,哥卸下公司职务,股权全数转让给他。那时他还天真地以为,哥是因为腿伤以及父母离世而心灰意冷,需要时间平复心情。 那时,为了让哥安心养伤,也为了维持公司的正常运作,不能不做此权宜之计,还很豪气地要哥好好休养,他会把事情都处理好。 父母离世的对年,他们替父母作忌,心想哥心情应该也-调适得差不多了,问他是否该归队了?他被二堂哥操得好惨…… 哥只是淡淡地回他: 「迟早要习惯的,你是爸的独子,这是你该扛的责任与义务。」 他这才恍然明白,为什么从小就很有长子的自觉与担当、一心想为爸扛起所有重担的哥哥,会突然跑去玩音乐! 什么叛逆期,什么疗伤期,都是别人自以为是的想像,哥对自己的身世早就了然於心,也定位得很严谨,不欲触及杨家大权。 「那时,你年纪还轻,我只是暂时代替你,接下爸身上的职责。」 那阵子,爸为了哥,确实承受了不少压力,连爷爷都碎念他太放纵儿子,哥后来,就一个人一声不响地读了商学院……谁能说,哥不是爸的孩子?哥对爸的用心还有敬爱,不会比任何一个 当儿子的少。 到现在,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在拘泥血缘,把持着应有的分际,不愿逾越分毫吗? 「爸不介意、爷爷不介意,大伯、二伯、大堂哥、二堂哥……我们所有的人都认定你是杨家人,为什么只有你自己放不开?」 「我没有不认自已是杨家人。我是爸的儿子,这点谁也不能否认。」连他自己都不能,否则,便愧对九泉下的父亲,愧对他这么多年不遗余力爸的疼惜与教养。 「那一一」 「这和股权是两回事。」太清楚弟弟要说什么,先一步断尾。「我留下这间房子,是因为那是一名父亲,对儿子宠爱的证明,拒绝它,就等同於否决与爸这么多年的父子情。但股权不一 样,丰禾是爷爷一滴血一滴汗、靠着双手打拚出来的,那是杨家的根,必须交给正统的杨家子孙,否则我对不起爷爷。」 「你这样说,难道爸当初把部分股权给你,就是对不起爷爷吗?」 「你不要抓我语病。」 「既知有语病,就不要再坚持逻辑不通的事了!」 他叹气。「阿魏,你到底想说什么?」 「今年已经整整满八年了,你还想逃避责任到什么时候?乖乖把你那份股权拿回去,回公司报到,不要埋没了你的才能。」哥的能力,是连爷爷都夸口肯定的,他一心坚持不逾越本分,但 父亲给儿子的东西又哪里是逾越?独占爸留给哥的东西,他才心虚吧? 第十章 「这件事情我们已经讨论过很多次一一」 「那我不跟你谈,我跟大嫂谈一一」就不信老佛爷拿他没办法。 「阿魏!」他沈下声。 「这是我的事,与她无关。」 都成夫妻了,怎么会无关?这泾渭分明的态度,让杨叔魏感到不太妙,夫妻,不该是一体,同担荣辱与悲喜吗? 「你该不会一一什么都没跟她说吧?」 杨叔赵漠然瞟他一眼,不答。 杨叔魏愕愕然张了张嘴,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身世这种跟自己切身相关的事,对那个要跟自己走一辈子的人竟是连提都不提,他不知道,哥这是防她?还是自我保护? 婚都结了,竟还将她当外人,丈夫来自哪里,怎么会不关妻子的事? 他道才惊觉,哥说不会去计较,并不代表一切可以回去过去,已经伤过的心,怎么样也有道疤在。他一一交付了一生的誓诺,却没有交付信赖。 离开时,他心情很沉重。 下意识往回望,目光对上在阳台浇花的大嫂,对方浅浅一笑,朝他点头致意,他心房一突,瞬间发现,她全都听到了。 嘴角牵起的弧度,没有一丝笑意,表情僵硬。 开车离去的路上,他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停下车,发了一通讯息一一 大嫂知道了。 杨叔赵看完,删了讯息。 三天过去,她看似寻常,也没主动问起那天他与叔魏谈的事情。 只除了偶尔,发着呆,一个人出神凝思。 但面对他时,又刻意粉饰太平。 真的没事,就不必刻意装没事,她这样,只越发突显出,她介意。 至於介意的点是什么,他还在思考。 既然她不说破,他也就配合着一起扮演四海平、六畜祥和。 「我父母的忌日快到了,你准备一下,下个礼拜一一早上,阿魏会过来跟我们会合再一起去。」阿魏那天,就是来跟他确认时间。 她点点头。「好。需要准备牲礼什么的吗?」 「不用。鲜花、几样水果就好。」 以为她会趁势追问下去,岂料她也没多表示什么,转头又继续看她的连续剧。有时,他真不知道他这新婚妻子在想什么。 隔了一个礼拜,去父母的塔位祭拜完,谭嘉珉却突然要求让她单独跟公婆说说话。 被赶到远处等待的杨叔赵,见她双手合十、闭着眼无声嚅动双唇,也不知跟他父母说了些什么。 「她真的怪怪的。」 杨叔魏奇怪地瞥他。 「她真的一个字都没问?」 「没有。」就真的当它不存在。 「……那真的很怪。」换作别人的老婆,早发飙了吧?就算不飙,也非把事情问清楚不可,哪像她那么沈得住气? 之后,约莫又过了半个月,她去旧同事那里串门子,回来之后,家里开始飘着中药味。 「那是什么药?」 她张了张口,解释不上来。「反正你喝就对了啦!」 他想也没想,回绝: 「我讨厌喝药。」 「这是中药,都是温补的药材,不会让你过敏啦!」 好说歹说,他还是那句一一「我讨厌喝药。」 让她为之气结。 又过了几天,他看见家里多了几张保险传单,而她研究得很专注。 「我有保险。」而且很完善。从小父母就很注重这一块,一出生便替孩子规划好终生的医疗保障。 「喔。」她应了声。「是我想调整我的保单内容。」以前,只顾着为生活忙碌,没心思、也没闲钱妥善安排这些,刚好同事的家人在做这个,她想了想,加保一些缺失的部分也好。 杨叔赵垂阵静默,也不知在想什么。 好半响,低低启口: 「一直没跟你提过,我不是杨家亲生的子孙,杨家的产业,我一分一毫都不会拿,即便我死了,遗产里也绝对不会有遗瞩。另外,我的保单受益人,填的是叔魏, 我没打算要改。」 她困惑地望他。「所以呢?」 「会后悔嫁给我吗?」 她皱眉,一股莫名的情绪在胸口酝酿。 「我该为了你不是杨家的子孙而悔不当初吗?」 「你听到了,不是吗?从那天开始,你就不对劲。」他补上一句:「虽然说这些有点晚了,但除了那本存摺,其实什么也拿不到,或许我活久一点,对你的未来才是最大的保障。」 终於听懂他在暗示什么的谭嘉珉,也终於正式爆发。 「你在警告我,不要去妄想杨家的产业?还是认为,我在期待一笔你死了才能拿到的保险金?杨叔赵,你这个王八蛋!」她将手中的保单重重往桌上放。 「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将你想知道的,据实以告而已,不想让你抱有不实的期待。」 然而,这句声明简直是火上加油,完全没有任何解释作用。 期待?期待!期待? 是要期待什么?期待他早死,才能领到遗产或保险金? 她气炸了! 那天晚上,是他们结婚以来,他第一次一个人躺在床上入眠,他的新婚妻子移驾客房,而且房门上了锁,一整晚没跟他说话。 谭嘉珉脾气一向很好,他原以为,她气个一晚应该也就没事了。 隔天早上醒来,桌上摆着做好的早餐,他稍稍安了心。 「我不喜欢吃苜蓿芽。」一般生菜他会吃,就是苜蓿芽,有种他不能接受的味道,很久以前她做这道蔬菜蛋卷给他吃时,他就说过,以为她忘了, 「喔。」她笑了笑。 然后,发了狠的一连三天,餐餐都有苜蓿芽,毫无意外。 除了最初的苜蓿芽蛋卷,还有苜蓿芽三明治、苜蓿芽寿司、苜蓿芽果汁、苜宿芽松饼、苜清芽凉面、凉拌首宿芽….. ……他似乎,放心得太早了些。 她、很、火、大! 而且生气的方式,似乎和别人不太一样。 一般夫妻吵架的三不政策一一不说话、不理会、不管你死活,全都没有发生,她会跟他说话,会做早餐,原本那些对他妥贴的照拂,没有一样落下,但是有些时候,他真的情愿她不跟他 说话一一 例如神色平静地翻着杂志,谈天气似的对他说: 「老公,讲个以前听过的老笑话给你听。有个老婆说,她跟老公吵架时,就会去刷马桶。」 「听起来是不错的习惯。」把精力发泄完,火气应该就消了吧。 「对呀,用老公的牙刷。」她带着笑意补充。 接近露骨的暗示,让他表情僵硬。 无论这是不是恐吓,至少已经成功让他背脊发凉。 花了三天的时间一一吃了三天的苜蓿芽、看了三天的官方式冷笑、睡了三天一个人的冷床被,他终於确定,妻子是在跟他吵架没错,而且短时间没打算气消。直到第四天,他也恼了。「 谭嘉珉,不准再去睡客房!」 於是,那晚她终於回房睡了,背着身,连对方一片衣角也沾不到。 他气恼地瞪着她冷漠的背影,索性也背过身,不再多说。 冷战进入第一个礼拜,他觉得自己快撑到极限了,而她依旧没有软化的迹象,他很烦躁,烦躁到脑袋发昏做了件这辈子都没有想过会做的事 一一上网求助。 在某个大型的知名两性论坛写下生平第一次之后,他都还不敢相信,他真的做了这么无聊的举动。 考虑了一天,觉得实在太丢脸,后悔想上去删文,发现下方的回应相当热烈,这大概是所有已婚男子共同的痛吧。 我老婆上次生气,狂刷了我十万多块的卡…… 我宁愿她刷我的卡,都不要她拿我的牙刷去刷马桶。 他在心里低哝。 一连看了好几篇的回文,唯一的收获,是了解各家老婆生气时不同的面貌及疯狂事。 他愈看愈后悔自己为何要做这种蠢事,他干么要了解别人的老婆怎么生气了他只想知道他家的怎么解决呀。 暗暗决定看完这一页就要删文时,下面有一篇是这样写的 你老婆脾气算好了,只让你吃苜蓿芽大餐,我要是敢对我老婆说那种话,包管她立刻成全我,让自己成为寡妇,然后发挥她当律师的本事把保 险金拿到手…… 危言耸听。 才刚这样想,滑鼠往下一滑,就出现这句…… 当然,你一定会觉得我危言耸听。 但是老兄,你的胃掌握在她手里,她是不至於要了你的命一不过要让你三天三夜离不开马桶,绝对是绰绰有余。 他不小心打了个冷颤。 虽然觉得,嘉珉不会真的这么做,还是会觉得毛毛的。好了,这位菜鸟人夫,我想你现在应该有点警觉性了,那么,前辈开始来说点有建树的。 撇开这个事件谁是谁非不谈,毕竟这里是爱与和谐的两性殿堂,我也不想去批斗你说那些话得不得体,只问你……要跟她斗下去吗? 你会来问该怎么办,就表示它已经困扰了你,而你想解决它,那么要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腰杆子软一点,充分表现出你好该死、并且已经对这件事深深反省、悔不当初,她还会穷追猛 打吗? 不会!相信我,女人很好哄的,你宁愿天天吃苜蓿芽大餐,都不愿去服个软,说说好听话?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全天下聪明的老公都知道,在家里,老婆就是正义公理,不要企图去挑战权威,我上次拿六法全书跟她尬的下场是睡客厅。 所以结论是什么你知道吗?男人的尊严都是屁!你给她面子,她给你里子,最终受益者绝对是你,这是我十多年人夫资历所换来的宝贵箴言啊,望施主好自为之。 好吧,这篇……勉强算有一点点建设性。 虽然……要他去求和,他实在不知从何求起,也不擅长说好听话。 那天晚上,同样是面墙而睡的姿态,他盯着她的背影,想起结婚以来,她总是笑颜以对,稍稍察觉他不开心,就会立刻靠过来撒娇讨好,从不身段问题,为的是什么?不过就是想让他舒心 ,不想他闷着气过日子。 她为了他,甚至一声不响辞了工作,处处迁就、事事以他为重,那么,他不过就放下一次身段,哄哄她,又会怎样呢? 他不擅长哄女人,但他可以试,一次、两次、三次,久了总会上手。 於是他动作僵硬地伸手,碰碰她的肩,感觉她微微一颤,却没挣开。 他靠上前,轻轻贴上她的背,张手将她圈进怀里。 「别睡那么远,我夜里会冷。」 说这种话……是在撒娇吗? 谭嘉珉再有气,也被他这僵僵的动作、微闷的语气,还宥笨拙的求和方法给整得嘴角失守。 杨叔赵见她毫无反应,凑向前吻吻她耳廓,他能做的温软姿态的极致就这样了,若再被拒绝他也没辙了。 所幸,她并没有推拒,於是得寸进尺吮咬她颈肤,挑逗地往前进袭,扳过她的身子,顺势求欢。 她呼吸频率逐渐改变,在他移近时,主动迎上他的唇,与他热吻。 得到回应,他双掌急切地探索娇躯曲线,等不及剥除所有衣物,便就着侧身姿势与她结合。 第十一章 她攀着他,迎合他进袭的节奏,细细哼吟。「叔赵一一」 「嗯?」他轻哼一声,半眯着眼,享受肌肤摩擦的愉悦快感,慢慢地来,也别有另一番温存情韵。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我也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强求你的信任,但是我从来没有任何不堪的念头,嫁给你,纯粹因为你是你,无关乎你、你的家世,这点无论如何,请你务必相信我。 」 他顿了顿,又持续挺动,只除了一一搂她的力道紧了紧。 「那帖中药一一是什么?我看到你也在喝。」不是要给他喝的? 「就……」她害羞地将脸埋向他肩膀,低嚅: 「调整体质,帮助我们早点受孕的药。」有分男生和女生喝的帖子,夫妻一同调理,效果会 好,那天去诊所串门子,医生知道她想早点怀孕,就把这帖偏方开给她,偏偏她好说歹说,怎么哄他就是不肯喝。 他加重力道,顶了顶她。「你背着我睡,喝再多药有什么用。」 「谁教你一一嗯一一」 搂近她的腰,加快速度将两人推向极致,神思恍惚的瞬间,似乎隐约听见他含糊地说了「对不起」…… 过后,他吻吻她,低道: 「药一一我喝。」 同一个夜晚,同一个城市的某个角落,余昭明坐在电脑桌前拍桌大笑。 爬完那篇名为「老婆生气了」的文章,他揩揩眼角笑出的泪花,拿手机开启line。 最近大鱼大肉吃好腻,可以向你分点苜蓿芽大餐来吃吃吗?苦恼的人夫。 於是,某人因为自己的嘴贱,整整被封锁了一个月。 【片花七】 不知不觉,两人结婚即将迈入一周年。 一直很想有小孩的夫妻俩,始终没有传出喜讯,到后来有些忧心,害怕是哪里有问题,於是杨仲齐打听到一个颇知名的妇科医生,安排他们去做个检查。 检查结果出来,两人都很健康,生育机能健全。 医生建议,暂时还不需要采用太激进的手段去受孕,很多夫妻心情放松,顺其自然,就有好消息传出来了,如果真的很想快点有小孩,可以试着算排卵期,增加受孕机率。 一开始,他们还认真地照着做,没几回便乏了。这种事讲的是感觉和氛围,现在搞得像按表操课一样,整个情韵都没了。 到后来,两人也都看开了,兴之所至,便顺势亲密一番,至於有没有孩子这种事,便听天由命了。 秋阳暖融的午后,杨叔赵在客厅小憩,她闲来替他整理工作室,琴架擦拭得明亮光洁,父子俩合照的相框擦得连一枚指纹也不留,再摆回原处,调整好角度细细打量,这才露出满意的浅 笑。 打开最下层的抽屉,轻轻抚过压在最上头的透明玻璃罐,指尖触及下方陈旧的资料夹,动作一顿,眼神黯了黯。 那里头是什么,五年前便已看得一清二楚。 抽出露出一角的事故联单,静凝了半晌,再无声无息放回资料夹内,合上抽屉,不再回顾。 轻手轻脚地走出工作室,来到客厅侧卧在贵妃榻上午憩的丈夫前,蹲身轻轻抚过那过於刚毅的眼眉。 杨家男子的血统,男子多是偏俊俏斯文的美型男,他其实并不像,五官线条深刻而分明,阳刚凝肃,不笑的时候,会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冷漠。 而他偏偏又不是亲切型的人种,沈默少言总是让人觉得有距离。 但她知道,他其实有一颗很软的心,只是不擅表达。 带着一腔怜惜与柔情,她倾下身,轻巧地枕上肩窝处,一手高举手机一一杨叔赵被手机闪光惊动,不解地睁眸。「你做什么?」 「拍照啊。我发现我们的合照很少。」食指在手机萤幕上滑弄了一阵,将全新的桌面图与他分享。「以后在外面跟别人聊起时,就可以拿出来炫耀……看,我老公很帅吧?」 「我不帅一一」 妻子凑上唇,重重啄了他一记。「我觉得很帅。」很有味道、不张扬的那种风华气韵,是她无论何时遇到,都会心动的那种沈敛的男人魅力。 杨叔赵轻咳一声,不自在地偏开头,挪了挪身,空出一方角落,她意会地浅笑,欣然加入,侧身贴近他一一,枕着丈夫臂膀,感觉他一如往常地将她圈搂,护在最靠近心房的地方。 这样就好。 她闭上眼,满足喟叹。 只要用心守住眼前这小小的幸福与温暖,就好。 看完一本书,打发了上午的时光,杨叔赵进厨房,将妻子预先准备好的午餐放进微波炉里温热。 用过午餐,进了工作室,原本随便就能让他打发一整天的地方,第一次让他觉得长日漫漫。 索然乏味地敲着琴键,想起阿魏问一一帮别人做过那么多脍炙人口的缠绵情歌,自己是否对嫂子唱过情歌? 唱情歌?他? 他神情僵硬,光想就头皮发麻。 於是阿魏便啧啧有声地摇头,叹气走开了。 是吗?这样的他,会很没药救?很无趣?很不应该? 他停下手,第无数次看向腕表一一三点零六分。 妻子回去探望叔婶,晚上才会回来。 空荡荡的屋子,少了她变得好安静,连时间都走得格外缓慢。不过是一年的婚姻生活,便已倚赖她甚深了吗?没了她,连日子都不知该怎么过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怎么也回想不起,没有她之前的那段岁月,一颗心麻木死寂,苍白得没有一页值得记忆。 幸好妻子也不常回去,最多一个月一次吧,好歹是她成长的地方,嘴上说没有眷恋,心里哪是真可以割舍得乾乾净净的?嘉珉不是那种 人。 毕竟是世上唯一有血缘牵绊的人了,他想,偶尔让她回去走走,心灵上至少觉得,自己还有个娘家,反正次数不多,那一家子看在丰厚礼金 分上,总还是肯做做表面工夫,就算是虚假的感情。 谭家留她吃了晚饭,她是在约莫八点过后回来。 客厅留了盏小灯,她步履轻浅地走来,推开房门,靠卧在床头那人,温温地朝她望来。 「回来了。」 「嗯。」一应声,忽觉鼻头酸酸的。 只是很寻常的对话,却让她觉得无比温暖。 她的丈夫,从不在言语上耍花俏,感情内敛的他也甚少露骨地对她表态什么,却是实实在在的对她好,永远为她留一盏灯,静候着她。 这是她的家,他给她的家。 她突然一个箭步上前,迎面吻上。 杨叔赵微讶,一个不防被她压倒。 妻子很少如此主动热情,一眨眼睡衣已被扯落数颗钮扣,小手乘隙滑入。 「嘉珉?」她怪怪的。 「抱我。」 他伸掌,贴在她背心,轻轻拍抚。 「怎么了?」 「我现在不想谈。」她坐起身,脱掉连身洋装,趴回他身上。 「只想好好感受你。」只有他给的温度,才是最真实的,毫无虚假。 杨叔赵不再多言,在妻子的协助下,除去衣物,赤裸身躯亲密贴触。 她贴上他,让他进入内最深处,而后倾下身‘拥抱他,心贴着心、腿叠着腿,缓慢地,律动厮磨。 过程中,他们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十指交握,望着彼此,间或交换几个温存细碎的吻。这场性爱,持续了很久,没有过度的激情与狂热,却有更多、更幽微入心的缠绵情韵。 之后,他们一起进浴室泡澡,杨叔赵这才问:「说吧,他们又怎么了?」 她摇摇头。「我不想再过问他们的事了,就当我一直是一个人,没有亲人、没有娘家。」早在父母过世时,她就该接受、认清这个事实了,不该奢望还能由那个家得到一丝一毫关爱。 顿了顿,仰眸望他。「你会觉得我这样很无情吗?」 「不会。但是你确定吗?」要真能如此洒脱,不会婚后一年还因对方的态度而受伤。 结婚前一天,家人用告别单身趴当藉口,一群人把他这里搞得很热闹,余昭明那时就跟他深谈过,他们明天就要结婚了,所以嘉珉的事就是他的事,也就没有瞒他的必要。 昭明说,除去童年,这女孩的人生并没有一天幸福过。 她厨艺好,是因为每天一下课,第一件事不是做功课,而是洗米煮饭做家务,那时她才十岁。 小时候,家务得一手包办,十六岁开始就自己打工赚取学费、生活费。 二十岁以后,还得不定时替她那个四处惹事的不成材堂弟收烂摊子。 二十六岁,嫁了人,希望这个男人,真的可以让她感受到,生命中所没有的幸福滋味,好好的保护她、疼惜她。 这样毫无温情的家,她若真能割舍,早割舍了,怎还会等到现在。 不知一那家子又对她说了什么,才让她如此难过? 知妻子从叔婶那儿回来后心情不是很好,杨叔赵近日配合度极高,整个人超随和。 妻子奇怪地打趣他: 「你中乐透了?这么好说话。」 他的回应是一一赏她一记白眼。 其实,一年婚姻下来,他这个妻子真的没有什么好挑剔的,脾气佳、容忍度高、勤俭持家、贤慧有德、百货周年庆时也不会有什么疯狂购买出现,阿魏送来的礼券,他们一同去逛了一次 ,买几件两人的秋装后,剩余的一直搁在抽屉里。 两人之间有磨擦,他只消过去抱抱她,稍微释出求和讯息,她便什么事都没了,甚至连句好听话都不用说,相较之下,反倒是他性子别扭多了。 他这个老婆很容易讨好,宠她的方式不用鲜花烛光、甜言蜜语,只需耐着性子,陪她看几部她爱的剧集,她就会很开心。 最近这几个月,她迷上陆剧,一连追了几部后,突然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 「原来我也有个杨四爷。」 「……」这是近来狂嗑陆剧的后遗症吗?才刚从一个吴四爷退烧,冷不防又跳进另一个四爷坑,拖着他一起看也就算了,还中毒很深。 她一脸深思.「我说杨四爷,您如今赋闲在家,装出碌碌无为的样子,莫非也是功高震主,怕落个被鸩杀的下场?唉,一将功成万骨枯,真是全天下臣子共同的悲凉命运……」 他口气冷凉。 「建议你去我们家杨二爷面前说。」看仲齐哥掐不掐死她。 在那之后,她偶尔便会戏谑地喊上一声四爷。 「……他可以制止她再看「兰陵王」吗? 好吧……比起别人狂刷十万多块信用卡的老婆,一部dvd租金就能搞定的老婆确实好处理多了。 ……顶多,在她调戏喊四爷时,淡定些、入禅些就是了. 一日夜晚,妻子在浴室洗澡,搁在妆台的手机响起,他探头瞧上一眼,是她婶婶打来的。 直觉抬眼往浴室方向瞥去。从谭家回来一个礼拜了,难得她心情已经平复,这两日心情还好到可以哼歌一一只要他肯让她喊四爷。 接了这通电话,八成歌便哼不出来了吧。 顿时,他也没多想,便代她接起这通电话。 「婶婶吗……是,我是叔赵……嘉珉在洗澡,有事吗?」 「就、就……嘉珉没跟你说?」 跟他说?所以是与他有关? 第十二章 「没,这几日有点忙,没机会跟嘉珉说说话。」明明就闲到陪她追完一部「兰陵王」了。他气也不喘地睁着眼说瞎话,直接切入话题。「婶婶,您不妨自已跟我说。」 「这个嘉珉!都跟她说这件事有多严重了,也没搁在心上,根本不把她弟弟的死活当一回事……」 嘉珉要真没将这一家子当一回事,早恩断义绝了,容得了她在这里批评人家没心没肺? 「婶婶,请你说重点。」他的妻子,不需要别人来数落. 「就……阿凯嘛,嘉珉她堂弟,结婚时你见过的。」 「是。」他嘴上虚应,一面回想余昭明说过的话。那个麻烦制造机?又捅出什么楼子了? 「他跟朋友合做一点小生意,但……人都有时运不济的时候,那个……这半年景气也不太好……」 零零落落、讲得极度气虚,八成也不会是什么正当生意,才会如此闪烁其辞。他不是第一天出来混了,人家点个话头,就应该要有底。 难怪那一天会主动打电话给嘉珉,说她有一阵子没回家,主动邀她回去走走,古人诚不欺他,果真礼多必诈。 若不是如此,他们又何曾想起过她? 也难怪,她回来时会如此心灰意冷,任谁被当提款机利用得如此彻底,都会对那一家子失望透顶的。 「婶婶,你那里还缺多少?」 「不、不多,就三、三百……」 他静默了下.「这笔钱,我可以先借你们,但是请你们多关心嘉珉一点,可以吗?以后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谈就好,不必让嘉珉为难。」 这不是他的亲人,被当提款机他不会受伤,如果花一点小钱能够让妻子舒心,他不觉得可惜。 谭母没料到他会如此好说话,惊喜之余,连连应声: 「当然、当然!我们嘉瑕真的是好福气,嫁了这么疼她的好老公……」 听见浴室水声停止,他迅速截断对方叨叨絮絮的赞誉台词。「婶婶,我得去忙了,钱的事我会再跟你联络,这件事情不必跟嘉珉多提,以免她多心。」 匆匆切断通话,才刚将手机搁回桌上,她便打开浴室门。 「你干么?」 「没事,研究一下你的保养品,我皮肤有点乾。」 「喔。」她信以为真,挑出一罐身体乳液,挤了些在手心搓揉,往他手脚抹匀。 杨叔赵任她摆弄,垂眸凝视她。「你似乎没多少保养品。」 「哪有?用得到的我都有啊.」 「太少。」他看过季燕和幼秦的房间,女孩子保养、化妆用品,他没有概念,但她这样绝对算不上多。 「该花的钱你不必省。」 「有啊,我买了保险。」 然后受益人毫不迟疑填了他的名字。 这笔钱,也只是花来确保自己日后不会成为他的负担。 她很少,真正为自己争取什么。 是因为,一直以来拥有的太少?还是不敢贪心地要求更多,只要到这点小小的温暖就够? 「前两天阿魏拿了一叠礼券来,我们的衣橱太空了,找个时间把它填满.」她仰眸瞧去,知晓这是丈夫拐着弯疼惜她的心意,於是笑着承领下来。「好啊。」 逛完自家百货公司回来的隔天,杨叔赵说与堂兄弟们有约,而且坚决不给她跟。 她想想,也好,平日在她的「高压统治」下缺乏人权,偶尔该放他去跟兄弟们喝喝酒,批斗批斗自家太座一一男人们聊心事的场子……她这「妇道人家」是不适宜在场。 ‘不准喝太多酒,知道吗?」 临出门前再三叮咛,换来他一句: 「罗嗦!」 老公不在,她只好利用时间整理昨天采买的物品,将衣橱内的衣物汰旧换新。他这回超霸气,直接命令她这叠礼券没用完不准回家, 买这堆东西更占空间吧?她是又好气又好笑,明明想宠她,直说就好了嘛。整理到一半,家中电话响起,她放下满床的衣物,先行接听。 「您好。是,这里是杨公馆一一我先生他不在家,请问您是?」 「喔,杨太太您好。我们这里是xx银行,方才杨先生在我们这里申请开立支票存款,我们行员大意,有个文件漏盖了章,是否能麻烦您请扬先生再过来一趟,补个印监章?」 「这样啊……」她沉吟,内心不解。 他们平日往来的银行,并不是这家。 叔赵早将存摺交给她,家中的收支,婚后也都是她在打理,如果有较大笔的金额支出,都是从她手中这家银行开票支付,家中的财务往来清楚,他也没瞒过她,那…… 他为什么要特地申请另一家银行开票? 除非,这笔金额支出是不能让她知道的。 她捺下内心的疑云,回应对方: 「好的,我先生回来,我会转达他,明天再过去补个章。」 挂了电话,她开始回想他这阵子有没有哪里不对劲,但怎么想都很正常。 他明明是去银行,为什么要骗她是与堂兄弟有约?什么事不能对她直说?都结婚一年了,他还是防她、无法信任她吗? 不得不承认,内心确实有些难受。 晚上丈夫回来后,她并没有戳破,只是一如往常地上前,替他脱外套时凑近嗅了嗅。 「没有酒味。」 杨叔赵没好气地推开比狗鼻子还灵的妻子。 「你不是不准我喝?」 「没有不准,只是要你少喝点。怎么样?跟你兄弟告状比慈禧还专制的老婆,痛快了吗?」 「我没那么碎嘴。」 「最好叔魏左一声老佛爷、右一声老佛爷是空穴来风。」 他抬眸,审视她。 「你很介意我这么说吗?」 她轻笑,弯身啄了他一记。「不会。这表示我驭夫有方。」 就这样了吧,叔赵待她极好,这点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虽然从不走温存多情那路线,但一直以来,总是顺着她、让着她、疼着她,她是知道的。 吵架时,他有些大男人,拉不下身段,但憋不了多久,会板着一张脸,凑过来勾勾她的手,他不知道,这种大男人的求和姿态,总是让她的心很甜很甜,再大的气都没了。 他不是一百分的老公,但至少,是全心全意牵着她的手,想与她一起经营好他们的婚姻,所以有些事,他如果真的不想让她知道,她可以装不知。 稍晚,他说要回房洗个澡,她本想进去问他要不要吃个消夜,正好搁在桌上的手机简讯铃响起,她不经意瞄上一眼,传讯者是她叔叔。 这两个人向来没有交集,叔叔会传简讯给他基本上就是一件很突兀的事情。 她甩甩头,当下也没多想,上前敲敲门。 「老公,要不要吃消夜?」 「好。」 她想了下,又道: 「今天银行打电话到家里来,要你再去补个印监章。」 隔着门板说,或许较能免去相顾无言的尴尬场面。 里头,水声停了。 「……你不问吗?」 她扯唇笑了笑。 「没关系,你不想说就算了。」 「……抱歉。」 「真的没关系。」还记得,刚结婚时,他连句「对不起」都拉不下脸,现在倒能坦然说出口了,她也算是调教有成吧。 她半自嘲地想着,进厨房洗锅具,开炉火时,不知怎的,脑袋瓜突然涌现那通突兀的简讯,再与丈夫今日的去向不明重叠! 既然都愿将财务之事交给她打理,必然是没太防她这部分,他做任何投资,名下的基金、有价证券等等,她也都知之甚详,那他这欲言又止、难以交代的行径,怎么想就怎么怪异。 无法向妻子言明的财务去向,十有八九是出轨在外头养情妇,但他时时与她腻在一起,没时间也没那余力,那么便只剩下一一 她娘家。 叔婶自她回来后,再没烦过她,手机里曾有一通已接来电的纪录,那时她想是丈夫顺手帮她接了,也没多想,如今看来……定是叔叔或婶婶跟他说了什么吧?叔婶不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性 子,以往嘉凯闯祸,她收过多少次烂摊子了,也不是没拒绝过,但拒绝根本没用,叔婶总有办法逼到她妥协 正因如此,永无宁日的生活,她真的过怕了,解决了这一回,不晓得明天又会惹出什么事端,撑到了极限,只想脱离那个家,找个好男人共组家庭,过自已的日子。 她的要求很简单,只要可以不担心、不受怕,平平静静的过活就好。 她蹲下身,将脸埋在掌心。 那笔钱的去向,她多少有底了。 他知道她会不开心,所以瞒着她。 有时候,她真的好恨这个堂弟,都二十五岁的成年人了,还学不会对自已的人生负责吗?她这一辈子,替他扛了多少事,差点连一生的幸福都要赔在他手上……还不够吗?真要还当年收留 的恩情,也真的够了! 她已经不会再对那一家子有任何的期望,她生命中,已经有了一个最重要的家人,她必须保护她的家、她的丈夫,不能把叔赵也拖下水,陪着她摊上这个一辈子也甩不掉的烂泥! 【片花八】 进门前,她再三做了好几次的深呼吸。 「嘉珉,来啦!」婶婶热情的招呼声迎来,脸上堆满了笑。「你昨天打电话说要来,我一早就去市场买了只鸡给你补补。你啊,要照顾叔赵,自己的身体也得顾顾,来年才好给他生个白胖 胖的小娃娃。」 「婶婶一一」 「等等,你先坐,炉子里的鸡汤应该好了,我先去端来再说。」 谭嘉珉静坐在客厅,看着那锅端来的鸡汤,上头还冒着白烟。 若是以前,她应该会很感动吧。 如果可以无知的话。 但她很清楚,这是丈夫用钱,替她买来的亲情。 「婶婶,嘉凯欠下的那三百万,叔赵给你了吧?」 「咦?」婶婶动作一停,困惑地嘀咕: 「他不是说不要让你知道吗?怎么自己倒说了……」 「他没说。但我是他的妻子,他什么事瞒得了我?婶婶,把钱还给他,这不关他的事。」 「嘉珉,你这样讲就生分了,都是一家人,我们有困难他帮忙解决,这也是他的心意,就像我一早替你炖鸡汤一样,一家人本来就该彼此关心……」 「如果没有这三百万,你会替我炖鸡汤吗?婶婶,我不是第一天踏进这个家,自己在这个家什么地位,我会没有自知之明吗?你也只有在要我替嘉凯解决麻烦的时候,才会对我嘘寒问暖, 但是我现在已经嫁了,不该把这笔烂帐带进夫家。」 对方被她这一讲,脸色乍青乍白,遂恼羞成怒。「你现在是在跟我们划清界线是吗?嫁了就当自己不姓谭了?老公有钱,自己过上好日子,就过河拆桥把我们甩得老远,也不想想当初要不 是我们收留你,你现在能嫁得好、过得好吗?」 要算旧账是吗?好! 第十三章 忍了十数年,她一鼓作气,全爆发了。「我不是没有还你们恩情!从以前到现在,我替嘉凯扛了多少事?他出事被带到警局,我四处筹保释金;他在外头胡搞,又是打人又是偷窃,我在后 头跟人家陪罪;他搞上未成年少女,我丢脸至极,边道歉还得跟对方谈和解金额,不让对方一状告上法院……这种事多年来层出不穷,怎么也教不乖,更别提他说要做生意,你们向杨家 敲了多大一笔聘金,这样的报恩还不够?我现在都嫁了,就不能还我的家一个安宁吗?」 「那是叔赵自己心甘情愿的,我可没强迫他,叔赵懂得做人,不像你,毫无感恩之心,连娘家都清算起来了……」婶婶自知站不住脚,也无法辫理,只拿软性索暗讽她不懂感恩,娘家有难 都袖手旁观. 如果是以前,谭嘉珉或许会让步,但现在一一 她闭了下眼。 「那是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婶婶,我再说一次,把钱还给他,否则后果你承担不起。」 「你威胁我!」对方不敢置信,喳呼着把房里的丈夫、儿子都喊出来。「你看看、你看看你的好侄女,」 天地都反了「用那种口气恐吓我,是想打我吗?我怎么承担不起了一一」 也好,全到齐了,正好一次解决。 心知对方不会乖乖把到手的钱吐出来了,这是婶婶的拿手势戏,闹、哭」等搞到她筋疲力尽,也就无力再坚持什么,历年来总是如此。 但她这回不会善了,在踏进这里以前,就下定了从此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的决心了。 这决定很痛,可一旦打定了主意,就只要往前看,也没有那么难。 「因为你最瞧不起的残废,是你的宝贝儿子造成的。」她不是不知道,婶婶背地里如何称呼叔赵,丈夫也不是傻瓜,不会不知对方的轻视,如果不是因为她,他一辈子也不会跟这种人打 交道。 正因如此,她更觉对不起他。 「一个大好的青年才俊,他的人生才刚要开始,就因为九年前嘉凯的荒唐,他赔上了双腿,还有最敬爱的父母……你们有什么资格瞧不起他?他的人生崩毁,全是因为你们!两个只会生、 只会宠、不会教的失败父母,还有一个被宠出来的不肖子联手造成的!」 一口气说完憋在心里五年的秘密,看着眼前三张神色各异的丕变脸容,只觉有种解脱的释然。 「嘉、嘉、嘉珉,这种事不能乱说……」叔叔结巴、错愕地挤出话来。 「我是不是胡说,问你的宝贝儿子就知道。」她移目望去,定在那张惊疑不定的面容上。 「嘉凯,你不会自己做过什么事,都忘得一乾二净吧。 「我哪有!你不要乱讲,我骑车都很小心的……」谭嘉凯本能想往父母身后躲,旋即又想起自己没必要气虚,又挺起胸往前走一步,试图表现坦然。 她扯唇,笑得悲凉。「嘉凯,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车,没说是你这个肇事逃逸的浑蛋,在马路上蛇行、四处挑衅别人,才造成这起车祸!」 「嘉凯,你姐说的……」 「妈!你不要听她乱讲,她又没证据,干么乱栽赃!」 「我如果没证据,又怎么知道是你?」她由包包中取出一个随身碟。「这是事故发生时,附近店家监视器拍到的画面,虽然很模糊,但那顶胡乱涂鸦的安全帽,我记得和你以前那顶很像, 后来你把它丢了,我问你为什么,你嫌我罗嗦,口气很差地叫我不要管,我看到你的车有擦撞痕迹,加上你那阵子心神不宁的,很担心你是不是又闯了什么祸,提心吊瞻好一阵子。」 「还有,叔赵做的笔录、相关的事故资料我看过了,那时候他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隐约看见那辆肇事机车的车牌后两码似乎是82,那确实是你以前的车牌号码。这些串连起来,我还会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吗?」 那一阵子,嘉凯一直吵着要父母给他买新车,那些狐群狗党的车又炫又拉风,被父母以没钱拒绝后,那种愤世嫉俗又爱惹事的不成熟个性,看什么都不痛快,路上看人开名车,上前去寻 衅、对人家比中指,完全就是他会做的事! 谭嘉凯愕愕地张口,挤不出声音。 「叔赵……还不知道这件事吧?」婶婶惊怯地问出声。 她摇头。 「你要我出面作证指控你吗?嘉凯。你把他害得那么惨,怎么还有脸拿他的钱?不觉欺负他欺负得太过分了吗?不要逼我,我绝不会再让我的丈夫委屈下去。」 「你、你不可以一一妈,你看她啦!」 总是这样,出了事便躲到父母背后,以为永远有人替他撑腰。总是这样,出了事便躲到父母背后,以为永远有人替他撑腰,天塌下来也不怕,於是任性骄恣、胡作妄为! 「嘉珉,这事……」 不等叔叔开口,她便凛然截断。「叔叔!你还想再包庇他?他犯了多少错,可是哪一回付出过代价?你们知不知道,叔赵腿上有多少开刀痕?我看着那一道、又一道在他身上划下的折磨,心 有多痛!那两千万已经够让我羞愧,用一辈子都还不了了,你们现在还要利用我继续对他勒索,你们怎么有这个脸!」 「还她!妈,你钱赶快还她啦!」毫无担当的谭嘉凯,为求自保也顾不得其他。 婶婶赶忙翻找皮包,将支票递出。 谭嘉珉默默收回,凛着脸转身欲走。 「嘉、嘉珉……」她,会替嘉凯保密吗? 他对她回眸,语调凉寂。 「不要再去打扰他,我们欠他的已经够多了,不要让我更无地自容,否则一一否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问心无愧地面、继续留在他身边扮演他妻子的角色。」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出谭家,心里也明白,这个家,再也不可能容她再踏进一步,而另一个她一心想守护的家一一 却不知道,还能容她再驻留多久。 嘉珉一回来,就将自已关在房间里。 她在哭,他知道。 一进家门,只是将支票往他手里塞,什么也没说便转身进房。於是他便知道,她刚刚是去了哪里。 她明知道,那个家不要她,他这个家要啊,她不是也说,只要有他们的家就很够了吗?为什么还要难过成这样? 之前还会扑过来抱住他,在他身匕汲取温暖,现住,却一声不响把自已关起来,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说,就只是猛掉泪,不得不承认,他很 担心. 在房外,听着浅促的抽息声,好半晌,安静地滑动轮椅离开,对着拖地的钟点管家道:「先别忙了,麻烦你帮我去买个鸡蛋冰,前面公园有小摊贩在卖,要巧克力口味的。」上次跟嘉珉 出去散步有看到,还买了一支,缠闹着他一起吃。 管家一脸困惑,但也没问太多,用最快的速度买回一支他要的鸡蛋冰。 他回到房间,静静将那支鸡蛋冰递到她眼前。 抱膝蜷坐在床上的谭嘉珉,怔怔地抬眸。 「快点,要融了。」 她盈泪望去。这是她的丈夫,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眼神却透着深浓担忧,看着一支鸡蛋冰。 泪水一颗颗掉在鸡蛋冰上,她凑上前,流着泪舔舐,鸡蛋冰的甜,掩去了泪水的成行 撒娇: 「你帮我吃一一」 他移上前,与她一同分享了一支巧克力冰,藤着、晚着,最终回到对方唇际,深深! 另一端拥抱依偎。许久、许久,直到她在他怀中流乾了泪,情绪慢慢平复,他这才低低启口。 「我很抱歉,是我思虑不周,下次我会跟你商量,好吗?」 「你不要跟我道歉!」这根本不是他的错,怎么也轮不到他来道歉。 「钱的事,让你这么在意吗?」会引来她这么多眼泪,是他始料未及的。 她颤了颤。 「这件事,你为什么不先跟我商量?」 「我想,你或许觉得为难,他们有困难,你也不可能真的袖手旁观一一」 「他们哪里有困难?真会把他们逼上绝路,我不会置之不理。两千万的聘金,一部分他们拿来买房子,真不行,房子卖了还是可以解决,以前租房子日子同样过得来,但他们并没有试图 去解决问题,他们吃定你!」 「我知道。」他不是傻瓜,仅听片面之词便信以为真。 「那你......」 「钱是小事。」他从一开始就是抱着花钱买安慰的心态。「总要让你有个娘家可以依靠,闹僵了不好。」 他说得淡然,她却听得心口揪痛。「你不要、不要对我这么好---」 「不然呢?」他该对谁好? 她受之有愧。说不出内心的纠结与痛楚,只能低头默默掉泪。 「你以后,不要再给他们一毛钱了,我已经跟他们说清楚,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也不会往来了一一」 看来是弄巧成拙了,反倒害得她与娘家决裂。 杨叔赵在心底无声叹息。 「你何必?」 在他看来,钱能解决的都是小事,他不懂妻子为何要如此坚持,把场面弄得无可挽回。 「我不能、不能再让你吃亏。」无论是他知道的、不知道的闷亏,都已经够多了,她必须保护她的丈夫,就算一一要揭开她一心苦守的秘密,她也义无反顾。恩及此,她用力搂紧了他。 「你是我最重要的家人,我只剩下你了。」 他静默了下,轻轻回拥。 「嗯。」 既然,她只剩他一个家人,那么,今后只能多让让她,别再教她受委屈,她没有娘家可回。 女人心,海底针。 虽然那天过后,他们还是照往常的步调过日子,她看起来也好像忘了这事情了。但杨叔赵总觉怪怪的。 她有心事,而他又不擅长做那种夫妻温馨谈话的事,不知从何探问起,可担忧的心意却是无庸置疑的。 为了这事,他也拨电话问过余昭明,反正连之前那种丢脸的行径都被看到了,也不在乎再多丢脸一次。 老婆与这学长的交情很好,心事不见得会跟丈夫说,但却有可能会跟她的「姐妹淘讲,虽然他实在不知道嘉珉与阿魏到底为什么跟这人合拍,他每每讲没几句话,就有想掐死对方的冲动 瞧,自取其辱的下场就是这样…… 「你跟你老婆不是连体婴吗?怎么有空打给我?」 「她送床单去乾洗店,一会儿就回来。」所以他时问不多,得速战速决。 「哇!昨晚战况激烈喔!」余昭明大为赞叹,勇猛啊勇猛。 「……」他叹气。「是在床上吃冰,弄脏床单。」根本没有对方脑中幻想的那种香艳情节。 「哎哟,好死相!她吃什么、舔什么不必跟人家讲啦!」余昭明大为「娇嗔」,一副羞人答答的死样子。 「是说!原来你们夫妻的闺房秘密吃冰」喔?」是听过有人用吃草莓啦,这「吃冰 」……嗯,也算符合意境。 「是、真、的、冰!会融化的那种!」他觉得自己快到极限了,趁脑神经绷断以前,赶紧问正事: 「嘉珉跟她家里闹翻了,你知道吗? 第十四章 对方静了静,敛容。「有听她说了。你都不知道我从以前到现在,劝过她多少回了,要她明哲保身,过自已的日子,别去管那一家子的了,她始终狠不下心。其实我觉得你挺了不起的, 这么长久的时间她都忍了,现在竟会为了维护你,跟那一家子一刀两断。」 他叹气。「我也不懂。」三百万而已,对他来说不是大事,会严重到让她整个大爆发,他也很意外。 「这件事应该只是个导火线,她一直觉得很亏欠你。」 「夫妻哪有什么谁欠谁?」 「这你就得去问她了,亲爱的小熊熊。」是暗示,也顺便亏亏他。 ……他真的是自找的。 结果什么也没问出来,还白白送上门给人玩弄。 不过,这倒真的提醒了他一个管道…… 当天晚上,他上网打开聊天室,登入帐号碰碰运气,熟悉的那个帐号挂在聊天室名单中。 他瞥瞥隔壁客房兼书房的方向,勾唇正要敲个问候语过去,另一人手脚比他快…… 昭然日月:扑一一抱!亲爱的熊,好久没看到你了! (啵一个!) 嘉嘉:收回你的成猪手,不要骚扰我们美丽纯洁的熊姐姐(用力推开) 这厢调戏,那厢护花,而他在笔电前无言。 话说从头,大概要打半年多前讲起。 那是在与嘉珉吵完架和好后的某一天,遇到余昭明,他有感而发说,自己其实不是很懂女人,也不擅安抚,会做那种上网力。文求助的蠢事,实在是无计可施。 余昭明说,女人其实不难懂,只要懂得倾听,你会发现她们要的其实很简单,根本没男人想的复杂。 然后给了他一个聊天室帐号,告诉他嘉珉偶尔会上来聊聊天,算是调剂生活的一个纡压方式。 他第一次登入,就措手不及地遇到枕边人。 最糗的是,余昭明给的是前人用过的旧帐号,而且与嘉珉有过几次交集,害他想改掉这令他别扭到极点的昵称以及性别、年龄之类的个人资料都来不及,被迫成为女儿身。 后来想想,也好,如果是同性,嘉珉比较不会设防。 於是他知道,妻子要的真的很简单,冬夜里,另一半愿意陪着她,两人裹着一条棉被,喝杯热可可,看一部她爱的连续剧,她就会觉得很幸福 有时小挑食的丈夫,愿意在她的劝说下,皱 着眉头吞下他不喜欢的食物,她也会觉得很开心。 睡觉一定要把她抱牢牢,否则怎么睡都不对劲,让她觉得自己好重要、没有她连觉都不会睡了的丈夫,也在无形中大大取悦了她。 吃醋别人被当成她老公,从此固定陪她采买日常用品、坚持为自己正名的正牌老公,也让她觉得很可爱、想给他亲亲抱抱。 这半年多,她分享了不少人妻的甜蜜小心事,当然也听她抱怨了不少「老公的臭脾气」。 抓回注意力,那对「姐妹淘」还在斗嘴。 昭然日月:去去去!(挥手)死会的人妻没戏唱,别妨碍我的春天。 嘉嘉:臭学长!说什么想我,叫我一定要上来给你秀秀,都是骗人的,你根本只想把妹。 昭然日月:你有老公秀秀就好了,还需要我吗?在床上吃冰耶,你舔我、我舔你……光想就教人嫉妒,我这寂寞单身汉被你们闪得都想结婚了 嘉嘉:结婚真的很好喔,哭的时候有人疼,冬天还有人暖脚、『,…………。 昭然日月:再闪我就杀了你。 嘉嘉:吐舌??(开溜) 接着,另一道独立视窗跳出,嘉珉传来私聊邀约。 他点了允许后,上头多出一行文字。 嘉嘉:怎、么有一阵子没看到你?很忙吗? 北极熊不冬眠:不忙,闲得很。 只是天气冷了,最近老婆都抱着笔电在他们床上上网,他没法上来。 北极熊不冬眠:一点工作上的麻烦事,不重要。 嘉嘉:那就快点把自己嫁掉给老公养好了。刚刚是开玩笑的,其实昭明学长人报好,你快点给他追啦! 北极熊不冬眠:…… 他是不知道原先这位北极熊小姐给不给追,但他的话!恐怕有难度。 北极熊不冬眠:你呢?既然结婚那么好,为什么听昭明说,你最近心情不太美丽?老公欺负你? 嘉嘉:不是,他很好。 北极熊不冬眠:所以你这条人妻的忧郁路线是? 嘉嘉:是我的问题。熊,你有没有做过亏心梦? 北极熊不冬眠:有吧,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又不是圣人,怎么可能没做错过任何事。 嘉嘉:那你怎么面对做错事之后的罪恶感? 北极熊不冬眠:这就是你的烦恼吗?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内心的罪恶感? 嘉嘉:嗯。我觉得好对不起他,可是每次想坦白,后果又不是我能承担的。然后不知情的他对我愈好,我就愈觉得自己可恶又卑劣。 北极熊不冬眠:内心像有个黑洞,半夜睡不安稳,害怕东窗事发,时时坐立难安? 嘉嘉:对。 北极熊不冬眠:你这是标准的作贼心虚,道德谴责,良心不安。这样的日子,是你要的吗?不要以为他是傻瓜,你的情绪,另一半是最容易感受到的,他或许只是没说破而已. 嘉嘉:所以你觉得,我该告诉他? 北极熊不冬眠:不一定。如果你过得了自己这一关,自己消化完这些情绪,然后事过境迁,不再挂怀,那就没有非说不可的必要。 嘉嘉:我不行。伤害已经造成,至今依然存在,我无法昧着良知无视它。 北极熊不冬眠:那就说出来,让他陪你一起面对、解决它。 嘉嘉:这就是我矛盾的地方.我知道应该要说,但是一说,我的婚姻就完了。我很自私,明知道对他不公平,还是选择了欺骗他,保住我的婚姻。 北极熊不冬眠:出轨? 嘉嘉:当然不是…… 北极熊不冬眠:除非是出轨,叛离了对婚姻应有的忠诚,否则没有什么能毁了你的家庭。你现在的欺瞒,才真正是在自己的婚姻里埋下毒瘤,然后让你的愧疚感一点一滴慢性侵蚀、扼杀 它。 过后,将近有十来分钟,她没再传来任何讯息。 北极熊不冬眠:???当机了? 嘉嘉:没。只是在思考你说的话。 北极熊不冬眠:那你思考的结果是? 嘉嘉:你说得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毕竟这件事,有权作决定的人是他,我没有资格剥夺,至少求个问心无愧就算我会因此,再失去他一次 北极熊不冬眠:你太悲观了。 嘉嘉:你对我的婚姻好有信心。 北极熊不冬眠:难道你没有吗?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慢吞吞传来…… 嘉嘉:……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他反覆玩味这四个字。 他让她,没信心? 她不知道,他跟她一样,很重视、用全部的生命在守护他们的婚姻吗? 嘉嘉:今晚,谢谢你。每次跟你谈过以后,心情都会好很多,你是我的明她传来一个很谄媚的表情娃娃。 他失笑。 两人简单又聊了几句,预备下线。 嘉嘉:我要去抱老公了,天气好冷。 北极熊不冬眠:你连我也要闪? 嘉嘉:快点答应学长,就换你们来闪我。有人抱着睡真的很棒喔! 北极熊不冬眠:…… 以为她大概要下线了,正准备道再见,冷不防又丢来最后一句…… 嘉嘉:这大概也是最后一次闪你了。过两天,记得上来陪我哭,晚安。 聊天室画面显示她已下线,他也不及多想,赶紧登出帐号,关了电脑,调暗床头灯,迅速在床上躺平。 没多久,她放轻脚步回房,在另一侧的空床位躺下,朝他挨靠过来。他眼也没睁,低哼了声,张臂配合地将娇躯收拢入怀,感觉她枕靠而来,纤细臂膀环上他腰际,脸颊在他肩窝蹭了蹭 ,又觉似乎不太够,仰首亲吻他,低低轻喊: 「老公。」 「嗯?」完全无意义低哼。 「我爱你。」 他迅速睁眼,清炯眼眸定定望住她。 「干么啦!老婆向老公示爱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你那种表情跟眼神,会让我很害羞。」 「你没说过。」他沉沉道。 「是吗?」她笑了笑。 「那我再说一遍,你要记牢。老公,我爱你,嫁给你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一件事,如果有下辈子,我还是想再嫁给你要是我不小心惹你不开心,请你至少记得这句 话,少气我一点好不好?」 「什么事?」他顿了顿。 「你现在说,我不生气。」 「原来这句话是免死金牌啊!早知道我平常有事没事就说两声。」 杨叔赵也知,她在试图用打趣的方式转移话题。 他收牢臂膀,让她密密嵌合怀抱。 「你若不想说,就一辈子都不要说,我不一定要知道。」 如果有些秘密,会冲击、伤害他们的婚姻,他可以一辈子都不要知道。 但她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枕着他肩窝,闭上眼安然入眠。 然而,他却能感觉到,她环抱着他的力道,比平日还要紧、还要牢。 【片花九】 这两日的妻子,特别甜、特别腻人,动不动就抱抱他、亲亲他,他不由得皱眉。 不是不喜欢,而是这种近似於「临别前的最后晚宴」,感觉很不好。 她为什么不能对他、也对他们的婚姻,多一点点信心,相信他不会轻言放弃他们共有的家? 这天晚上,她不闹他了,笑容变得很少,很安静。 他大概察觉到了什么,静静地等着她准备好,对他坦白。 大约晚餐过后,妻子进了他的工作室,便没再出来。 他上前去,在门边静静看着她。 「你在做什么?」 谭嘉珉蹲在桌前,侧过身让他看见,最下层半开启的抽屉。 「我从以前就想问你,为什么你抽屉从不上锁?」无论是结婚前还是结婚后,待她,从不刻意区分你我。 「没什么不能让你知道。」他淡淡地说。 对,他从不欺她,一颗心坦荡荡,她却不然。 「你应该上锁的。」这样,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必挣扎为难,日日受罪恶感凌迟。 她低下头,轻抚过最上方的玻璃密封罐。现在一一还能期待与他白头到老,一起将这密封罐填满吗? 一直以来,用它来压抑、掩盖现实,但事实就是事实,不会因为她刻意的掩藏而不存在,自私了这么久,还是得亲自揭开它。 她深吸一口气,移开上方的玻璃罐,抽出下头那只陈旧的资料夹。 「你还记得这个吗?」 杨叔赵瞳眸一缩,别开脸。 那一瞬间,她便知道,事情没有过去,他眼底还有痛。 原来,他也做着与她一样的事,用眼前美好宁馨的日子,去压制过去的伤痕痛楚。 至今,他都还没有勇气摊开它,连看一眼都不能。 是啊,怎么可能过去呢?那是他的一双腿,以及父母的两条命啊! 「里面的东西,我看过了。」她打开资料夹。事故联单、笔录副本,以及事故当时的光碟画面…… 「一开始,是基於关心,不经意看见了,心想也不好要你去谈论这起事故的因果,可是与你相关的事,总希望多几分了解,就这样误打误撞……」嗓音一哑,艰难得难以接续。 第十五章 他困惑地望去。 「误打误撞什么?」 「你难道不想知道,夺去你父母生命、改变你一生的这个浑蛋是谁?。 他阵一眯,凛容道: 「把话说清楚!」 她涩涩一笑,迎向他再无温存、一片寒凉的阵。 「叔赵,如果这个人跟我有关,你怎么办?」 「是你叔叔?婶婶?还是一一」他细细回想,乍然顿悟。 「是嘉凯!」 那个在马路上蛇行,沿路叫嚣的狂妄少年! 那一日,他与父母一同参加一场商会餐聚,他一路替父亲挡酒,略有醉意,回程途中由滴酒不沾的父亲开车,母亲坐副驾,他在后座闭目养神,但依稀记得,有个轻佻的少年,一路上有 意无意地寻衅。 父亲当时还摇头感叹: 「现在的父母,都不知道怎么教小孩的!还是我们家叔赵好,孝顺又懂事。」 母亲嘲笑他: 「老王卖瓜,羞不羞啊!」 他一笑置之,朝窗外瞥了一眼,便没再理会。 他并不是很清楚实际的情况,只记得对方的逼车行径,似乎与他们的车身擦撞,对方因自己的幼稚行为而摔车,连累父亲为了闪避而撞上安全岛,车头尽毁…… 他闭了下眼。时隔多年,他还是不敢去细想当时的情景,父母被玻璃碎片划过动脉、浑身是血的画面,他一生都觉得痛。 他无法原谅那个人,一辈子也做不到。 「嘉凯,是不是!」他沉声逼问,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冷肃神情,谭嘉珉知道,他动怒了。 她闭上眼,沈重地点了下头。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五年前。」 换句话说,她瞒了他整整五年。 他深深吸气,再吐气,努力让自己维持平静,不去冲动地伸手掐上她颈脖。 「所以,你当初会离开我,是因为这个原因,而不是……」不是因为他这什么见鬼的腿疾? 「……对。」 「你好样的,谭嘉珉!」他咬牙吐声,理智断线。 「我完全找不到任何一个形容词,表达出你有多浑蛋!」 他旋身,移动轮椅,盛怒下一句话都不想跟她说。 「叔赵!」她快步上前。 「你一一」 「让开!这件事我不可能就这样算了,你敢再包庇他,或开口替他求情,我现在就掐死你!」 「我没有要替他求情」:在决定说出真相之时,她就已经做好准备他不会善了。 「我只是不确定,自己如今的定位。」 哪个浑蛋的亲人? 还是杨家的媳妇? 是仇恨?还是家人? 她也在等他的宣判,好让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在你试图掩盖这件事,包庇那害死我父母的浑蛋时,请问你一一又将我置於何地?」 冰冷目光,望得她几乎无力招架。每一句指控,她都无法反驳,从决定隐藏真相的那一刻,她就应该要知道,他不会原谅她。 她确实做错了,这五年,内心的是非观没有一日饶过她,该受教训的人不曾付出代价,受苦的人讨不了公道。 她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后悔了,可是、可是…… 再相遇时,他提出的要求那么诱人,让她……再一次掩盖住良知,一晌贪欢。嘴上说是为了补偿他、弥补堂弟犯的错,但事实上,自己又何尝不是贪恋他给的幸福?如果她愿意承认,根本 就是她自已不愿意失去他,为了一己私心,委屈了心爱的男人。 这样的她,一错再错,这样的她,有什么资格要他原谅? 她无话可驳,颓然让开身。 杨叔赵回房,关上门的同时,撂下一句: 「我们都需要冷静,暂时不适合同处一室。」 她听着房门落锁的声音,苦笑,想起那一晚,他温暖的怀抱。 如果她现在对他说那句话,他还会无尽包容地说「我不生气」吗? 怕是会更加狂怒吧! 她背过身,走入客房,关上门,才任泪汹涌滑落。 不该意外、也不该觉得痛才对,这本就是意料中的事,但是……在决定全盘托出时,心里还是抱着极微小的希望,期望他记得一一 她除了是那个毁了他一生的浑蛋的亲人外,同时也是爱他、用全部力气守护他的妻子。 记得一一她那晚说爱他的真心真意。 记得一一她哭着说只剩他一个家人时,他会疼惜她拥抱她。 但是,叔赵,你还记得吗? 她倚靠门板,轻轻滑坐地面,无助地环抱住自已,任满心的惶惧淹没自己。 她一夜没睡。 数度起身,看着走道另一方紧闭的门板,门下透出的灯光一夜未熄,心知他必然也没睡。 是啊,谁还睡得着? 她本还抱着一丝希望,想着他经过一夜冷静,或许没那么气她,今天会愿意与她好好谈谈,谁知一一 她做好早餐,前去敲门时,才发现他一声不响地离开,只收拾简单的衣物与日常用品,走得极仓促。 我回祖宅,我们暂时分开一阵子。 事后,才收到他传来的简讯。 她太高估自己了,他已经厌恶她到一一连话都不想跟她说。 她后来拨电话到杨家祖宅,是杨仲齐接的,并劝她道: 「给他一点时间调适,这种事情没有一个人能立刻把情绪平复过来。」 看来,对方也知之甚详了。 「那你呢?也痛恨我这个凶手的堂姐,不愿我当你们杨家的媳妇吗?」 「这是两回事。谭嘉凯做的事,跟你们婚姻的存续与否,两件事应该分开来看,我个人对你并没有任何负面情绪。」 「是吗……」多么理性的一个人,不知叔赵是否也能这么想? 确定了他人在祖宅,杨仲齐也承诺会留心多关照,她也就安心了。 之后将近有一个月的时间,他们没见面、没联络、更无只字片语,但是透过杨仲齐转述,知道他大致安好,能吃能睡,作息规律,不错,情绪也很平稳。 但,却始终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如果到了这个阶段,她还不懂他的意恩,那就是在装傻了。 没有她,他依然可以很好。 晾着她,不理不睬,识相的人自己应该知道要怎么做,不必等人开口。 反正,她早就做好心理准备,意料中的事而已…… 傍晚,杨仲齐由公司回来,一进门,里头的人便将目光望来,落在他手中的文件袋上。 「刚刚从门房那里拿到的。」不知道杨四嫂这回又写了什么? 刚开始,是一串记录清单,写些丈夫生活上的小习性、该注意的地方,以及什么食物他不能碰、回医院复诊的时间等等……怕别人疏忽了,还写下来交给杨仲齐,拜托他好生照看她的生 活。 然后,不定时送些丈夫喜欢的食物来,怕这里的厨子口味他吃不惯,因为他有点小挑嘴。 早晚温差大,怕他带来的衣服不够穿,自己又整理了一袋他常穿的衣物,还有一些他偶尔会用到的药品。 每天、每天,想到什么就做一点,杨仲齐从来不知道,原来妻子要做的事情有这么多,他有点羡慕叔赵了。 「有老婆真好。」 当他这么说时,杨叔赵只是淡瞥了他一眼,又继续低头吃老婆的爱心餐点,不置一词。 说实在的,他有点搞不懂这个闷骚的四堂弟在想什么了。 一开始,以为他气妻子的隐瞒一一这个应该有一点。 觉得叔赵是有些迁怒了,毕竟他跟三叔的感情太好了,一时难以冷静,这也是人之常情一一不过叔赵是个是非分明的人,也不至於气一次生气就不再要你了。心情调适过来就好了。 然后,不确定是不是还有一点一一「你把我当什么?只顾你堂弟,我就比根草还不如」的怨气。 不过现在看来,不管那些林林总总罗列的项目成不成立,一个不爽对方的人,是不会吃那个人做的餐点吃得如此理所当然,一点挣扎都没有! 当妻子的,依然牵挂关怀,而那厢也接受得很坦然,这像是在冷战中的夫妻吗?这对夫妻也堪称一绝,他第一次看到有人吵架是这种吵法。 而谭嘉珉那个实心眼的傻女人,别人说让他冷静,她就真的乖乖不打扰、不罗嗦,东西交给门房就走人,从没踏进屋里一步,还交代不要对他多提,以免影响他的心情。 真是笨蛋一个,要是感受不到她为他做的每一件事,叔赵就枉为人夫了。 每回她列的那些叮咛事项,他可都兴致高昂地拿去跟那位人夫分享呢!还一条一条念给他听! 不知这回又写了什么,这叔赵还真是龟毛难照料,条件一堆一一抽出资料袋的瞬间,他笑意僵凝,本能觑了对方一眼。 察觉到诡异的投射目光,杨叔赵不解地回视。 「怎么了?」 「呃……」他最好不要知道。 杨叔赵当机立断地伸手。 「拿来,我自己看。」 杨仲齐叹气,很乾脆地递出那纸肯定会让对方怒火直冲九霄的文件。 果然!杨叔赵一见那份签好名的离婚协议书,脸色瞬间一沉,比腊月飞雪还冻人。 「这就是你要的吗?卡在那里不进不退,人家倒识相,替你作好决定了。你呢?是原谅还是分开,自已想清楚。」 根本连想都不必想!杨叔赵火大地三两下撕了它,塞回杨仲齐手里。 这就是他的回答! 「我知道你没有想过要放弃这个妻子,但是叔赵,你到底在气她什么?确实,一开始她的做法是错了,但那是她的亲人,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思虑没那么成熟周全,惶恐之下,第一 时间选择维护亲人,那也是人之常情,换作是我,可能也会这么做。 「她难道没有反省、没有懊悔过吗?她有啊,否则再次遇到你时,不会那么挣扎,面对你时良心不安,她也尽力在弥补、护着你,甚至为了伤她的亲人决裂,单就这一点,便值得你原谅她 。」 「再说,迁怒这种事也不是你的作风,这年头父债都不用子还了,何况只是小小一个堂姐。她其实可以瞒你一辈子的,但是她自己主动说出来不愿意继续欺骗你,连我都想替她拍拍手, 你到底还在不爽什么?」 杨叔赵很静、很静地听他说完一长串,然后,只回了短短三句话一一 「她晾了我四年,我了不起晾她四个月,有很过分吗?」 结果,她却丢来一纸离婚协议书,这会儿,绝对不是四个月就能解决的了! 一肚子长篇大论卡在喉咙里,杨仲齐错愕地看着他那个几乎成为下堂夫的堂弟,冷着脸滑开。 好半晌,他蹲下身,压不住满肚子笑意,憋得好痛苦! 原来,不是生气,是赌气吗? 闹闹别扭,却闹到妻子自作聪明递离婚协议书,这会儿,他这堂弟心情应该不只一个「闷」字了得! 隔天,谭嘉珉送来点心,正要离开时遇到提早回家的杨仲齐,便顺手将食物交给他。 是一些好消化的燕麦饼,还有一锅红豆汤圆。 怎么,他这堂弟也有女人二十八天的毛病吗? 也是,这会儿心情八成比女人还不稳定。 说实话,谭嘉珉真的很用心,再繁复的食物只要丈夫爱吃,都愿不嫌麻烦地去做,被人用这样的方式宠着,叔赵其实很幸福。 第十六章 「嘉珉,你等一下。」他由车内取出昨天的文件袋交还给她。「不要再做这种事了,叔赵从来没有想过不要你。」 谭嘉珉翻看里头被撕得七零八落的离婚协议书,一脸意外。 「我、我以为一一」 「他只是在跟你呕气,等他气完就没事了。」依叔赵的算法与逻辑,大概还要三个月吧,他想。 「有那么简单吗?」杨仲齐说得云淡风轻,她却不敢那么乐观。这事造成他人生天翻地覆的剧变,他怎么可能轻易释怀?即便给他再长的时间。 原谅,心里总还是会有疙瘩存在。 「嘉珉,你知道那年你离开他,对他的打击有多大吗?」 她眸光一黯,杨仲齐心知她想偏了,旋即道: 「别误会,我不是要清算你什么,知道原由后的现在,也可以谅解你当时的感受,我只是觉得你有必要知道这件事而已。」 「在你走后的一个月,我们替他安排了另一个看护,他表面上像是不受影响,照常过自己的日子,看起来很平静,我们也以为应该没事。然后不到半年,他说要跟那个看护结婚。」 「那个女人也太急,才刚订婚,就在他的饮食里动手脚,或许也没想真的跟他结婚,只是想得到什么便离开吧。她的心态我不知道,事情爆发之后,叔赵不想追究,只让她离开了事。嘉 珉,知道这件事以后,你有什么感受?」她有什么感受? 应该说,她根本没想过有人可以这么恶劣,叔赵面对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先是她、再是那个女人,看尽人性最不堪的一面,又该如何 新婚那时,一碗中药,一份保险单,让他对她说了那些话,当时她气他对人性如此不信任,将她想得那么不堪,谁知道一一 他其实,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一一我死了,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要说这句话,他自己又何尝不悲凉? 不知情的她,却气得让他吃了一个星期的苜蓿芽餐,他一句怨言、一声辩解也没有,只是乖乖地吞掉她准备的任何食物。 好痛!她不知道,心原来可以这么痛。 「我好后悔……」她当初不该用那么糟糕的藉口离开他,在他心上划下第一道伤痕。 然而在那些事之后,他还愿意尝试着对她开启心房、交付信任,甚至,一年婚姻当中,全心全意待她好,这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她既羞惭,又骄傲。她的丈夫,是这么棒、这么了不起的一个人。 杨仲齐望住她盈泪的眸,缓慢地续道: 「我始终觉得,那个女人不会是叔赵喜欢的类型,对方有意勾诱是看得出来的,但他也不是那样的人。后来我才发现,她笑的时候,侧脸轮廓跟 你有几分神似,我想,这或许就是他半年内便仓促决定自己婚事的原因吧。」 「嘉珉,你以为,人在受过伤害后,还是义无反顾往那个让他一身伤的坑里跳,会是什么原因?因为他比你以为的还要爱你,爱到顾不少多少伤,才见你一面,便按捺不住,向阿魏要你的 联络方式,用尽他能想的办法将你绑在身边。你想,他有可能轻易放手,让你再一次离开吗?」 谭嘉珉笑了,抹着掉不停的泪,仍是微笑。 她的丈夫,很爱她。 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美好了,她怎么能不笑? 「离婚协议书,我这辈子就签这一次,是他自己不要的,往后就算他赶我,我也打死不走了!」 杨仲齐也笑了,敲敲手中的保温锅。 「我得进去了,有人恐怕等他的点心等急了。嘴上是不说,心里可是每天都在等。」 她笑着挥挥手。 就为了这句话,她便天天来,天天等。 等他气消,等他回家,等他一一再一次对她张开臂弯,温存拥抱。 【片花十】 收到她离婚协议书后不到一个札拜,杨叔赵收到她的简讯能跟你谈谈吗?有件事一定要当面跟你说,很重要。 都敢丢离婚协议书了,还要谈什么?离婚细节?! 免谈! 他恼火地扔开手机,理都不想理她。 当天,杨仲齐进门时,带回她一句话。 「刚刚在门口遇到嘉珉,叫我转达你,她想要见你。我问她什么事?她说要亲自跟你谈。」 有什么事不能透过他人,一定得跟当事人亲自谈的? 除了最让他火大的那个,他实在想不出第二个。 「叫她慢慢等!」他冷冷地回道,恼得连当天的爱妻餐点都没心情吃。 再然后,隔天杨仲齐回来,手中又多了不明文件。 有过前车之监,他当下脸都黑了。 「丢回去还她。」她到底还可以多白目?听不懂人话,连撕离婚协议书的意思也不懂吗?她就那么急着离开他? 「我觉得应该不是一一」杨仲齐凝思道。都跟她说得那么清楚了,谭嘉珉应该不会再来一次。 「她说必须你本人亲自看,你要不要一一」 「不要!」他咬牙,低缓吐声: 「这次不晾她个一年半载,我就不姓杨!」 有种她就再多签几次! 隔天早上,风雨无阻送早餐来的谭嘉珉,看见原封不动被退回的文件,问道: 「他还是很生气吗?」 「你上个礼拜那张离婚协议书,把他气坏了,现在连你的一言半语都不想看、不想听一一」 叔赵性子很拗,除非他自己气消,否则谁来都劝不动他的,就像对谭嘉珉的感情,也是一样的,一朝动心,十匹马都拉不回他,错也愿错得执迷不悔。 她无奈低叹。 「好吧,那就等他气消再说。」 两人又僵了约莫一个月,杨叔赵回医院复诊完,要离开时,在大厅口瞥见熟悉的身影。 原本不想搭理她,可转念一想,会来医院,多半是身体不适一一生气归生气,终究还是会挂心。 陪同前来的杨仲齐,看穿他目光落在哪里,了然微笑,弯身低道: 「要真不放心,我们跟过去看看,你不想跟她说话,我们可以远远的,不与她打照面,确认她没事,你也比较安心 ,是不是?」 傲娇堂弟不置可否,於是杨仲齐便自作主张,推着轮椅跟上前去。 这家医院他很熟,根据她走的路线…… 「前面一一是妇产科吧?」杨仲齐说出他心中的疑问,两人互看一眼。 当然,看妇产科不见得是那回事,女人身体会有的状况本来就很多,她前阵子为了谭嘉凯的事心理压力太大,生理期跟着乱,那时也说要来看医生。 他耐着性子,等她看完诊出来,又领了药。 「不去问问看?」 他还没来得及回应,杨仲齐已率先扬声喊: 「嘉珉!」 谭嘉珉回晖,见了他俩,扬笑开心地奔过来。「叔赵,二堂哥!」 「你们聊,我去旁边喝杯咖啡。」说完,杨仲齐悠然走开。 根本是强迫中奖。 杨叔赵瞥她一眼。「你怎么了?」 口气不冷不热,一副没有很在意的样子,随你爱说不说。 谭嘉珉也没把他的冷脸放心上,仍是挂着灿阳般的笑意。「这个一一你看。」 一朝被蛇咬的杨叔赵先是面露狐疑,没立刻接过。接着想想,她总不会无聊到把离婚协议书随身带着,才伸手取来。 最先抽出的,是一张黑黑白白、看不出是什么的超音波照。 「这什么?你身体怎么了吗?」 「没怎么了,只是多了点小东西。」她指着超音波照上的小白点。 「这个,你儿子,当然,也有可能是女儿,我不确定。」 他怔怔然。 三十秒。 一分钟。 三分钟过去,他还在看。 吓傻了?谭嘉珉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老公?」 「女儿。」他低闷地吐声。 「什么?」 「女儿。我比较想要女儿。」 听懂了他在说什么,她失笑。「好,我尽量。」 他指尖动了动,不明显;但一直关注着他每一分细微反应的的谭嘉珉,并没有错过。她主动伸手,将他的掌拉来,贴上腹间。「这是我们等了好久的宝贝,你开心吗?」 他指掌颤了颤,似是不安地想抽手,又舍不得,最后小心翼翼、怕碰坏了似地,好轻好轻地贴上腹间。 「他……多大了?」 「快四个月了。」 他瞠眸,瞪她。都那么大了,居然现在才发现?神经是有多粗? 「不要这样看我,我一个多月前就想说了,你不见我,又不看我给你的检查报告,我有什么办法?只好慢慢等你气消啊。」 原来……不是那惹人厌的物品吗?是他先入为主,误解了。 他蹙眉,有些懊恼。 「你可以传简讯,或让仲齐哥转达。」方法很多,而不是就静静地等。 「这种事,我想亲口告诉你。」然后专注地、捕捉他每一分表情,这最珍贵的一刻,只有她能独享,这点她非常坚持。 她笑笑地,弯身揉揉他微蹙的眉心。 「我后来算了算日子,一应该是那回从叔叔驶家回来的那个晚上有的,我还以为是烦心嘉凯的事,压力太大经期才会迟迟不来,根本没想到是怀孕 了。我们的宝宝很贴心,知道妈妈好孤单、好想要有家人,所以提早来找我们,跟爸爸一起守护妈妈,不舍得让我再等,他将来,一定会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那你会孕吐吗?胃口呢?还有一一」想起她怀孕了还成日在外头奔波,送东送西的来给他,脸色不禁一白。 「没有孕吐、胃口很好,只有早上起来会有点头晕晕的而已。我说过我们的宝宝很贴心,你不要紧张。」她扯扯他的袖,怯声道: 「你气消了没?回家好不好?宝宝想要爸爸每天跟他道 早安。」 杨叔赵冷瞥她一眼,瞥得她心虚,默默抽回手。挟天子以令诸侯这种事,她还是第一次做,脸皮有点不够厚。 他叹气。 个人情绪是另一回事,她现在怀孕了,自是不能放她一个人。再说,陪着宝宝、看他一点一点在妻子腹中长大,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珍贵回忆,真要清算什么的,以后多得是机会,不怕 她赖帐。 「走吧」 所以是……让步了? 她扬笑,悄悄对远处的杨件齐比了个ok的手势,对方这才端着两杯热饮朝他们走来。 「先回祖宅去收拾东西,叔赵愿意回家了。」她一脸欢欣,迫不及待报告好消息。 杨仲齐瞟了堂弟一眼。 「您……贵姓?」不是说要晾她个一年半载?还是他的日历算法跟别人不一样? 「 ...... 」 「啊?」谭嘉珉眨眨眼,不懂他们打什么哑谜。 「你不错,会对我耍心机了。二堂哥,你小心骨折。」他凉凉刺回去。别以为他是笨蛋,会看不出这两人串谋了什么,医院这么大,有办法在同时间来,还同一处巧遇,二堂哥这胳臂向 外弯到都不符合人体工学了。 「呃一一」不擅长干亏心事的某人,立刻红了脸。 「我、我等不及想跟你说啊,你又不理我……可是我没有跟二堂哥说怀孕的事,这件事你一定要第一个知道。」这点她也很坚持,除 了医生,孩子的爸爸有权利第一个知道宝宝的存在,谁都不能剥夺。 第十七章 杨仲齐闻言,朝她腹间望去。 「好吧,只要小孩姓杨,我不介意你改姓谭。」 「……」一定要这样死咬不放吗? 杨叔赵是回家了,但态度不冷不热,晚上也各睡各的,不会再像过去那样搂着她睡。 然后贯彻三不政策,不主动、不拒绝、不热络。 这一一不就是在复制她之前的吵架模式吗? 她神经再大条,也知道杨四爷的脾气还没过去,而且是现在进行式. 其实,她也知道,这事不会轻易过去,没有乐观到以期怀孕了,以为就可以一笑泯思仇。 但要说多严重,好像也不尽然,他看起来比较像是在不爽什么,至於那个「什么」是什么一一她还在研究。 至少,她死皮赖脸地靠过去撒娇,他不会真的不给面子地推开她。 「四爷喝茶。妾身给您捏捏肩。」她是极尽谄媚、讨好之能事。 偶尔来蹭饭吃的杨五爷,一个不防差点喷茶。 这是哪一出? 「大嫂,你的新路线吗?」老佛爷不当了,直接眨为贱妾,这落差也未免太大,害他呛得猛咳,换来杨四爷冷冷的警告眼神。 自已怎么样是一回事,却不容他人对妻子有一丝笑弄。 是说,最近这贱妾路线,她自己也玩得挺开心就是。 如此又持续了月余。一日睡前,杨叔赵依例实行楚河不犯汉界之睡法,才刚培养出一点睡意,便听闻枕边人轻细的低哼声。 「怎么了?」他旋即睁眼,见妻子捂着肚腹。 「哪里不舒服一一」 急忙要起身,被一手按住,另一手拉来他右掌。 「没事,你女儿踢了我一脚,你摸摸看……」 他狐疑地将掌心贴向她腹问。 这娃儿很顽皮,之前每回胎动,她唤他来,要与他分享时,便又无声无息,害他很失落。 这一个月来,他啃了不少怀孕相关书籍,说要常常跟肚子里的宝宝说话,让孩子辨识父母的声音,怀孕期间就要开始培养亲子感情,可是他觉得宝宝好像不太想跟他有互动,理都不理他。 「宝贝,跟把拔打声招呼。」拜托拜托,替我巴结一下你爹啦,父母恩爱也有你好处啊,你总不想变成单亲宝宝吧,是不是? 杨叔赵静候了一会儿,失望地想抽回手,忽觉掌下一阵微弱律动,他惊异地张大眼。 「宝宝,是你吗?」 感受到掌下清晰的震动,他惊喜地移靠到她肚腹前,轻轻地,很小声地跟孩子说他们的悄悄话。 「嗨,宝贝,你听得到吗?我是把拔。我很高兴你来了,我会用我全部的心力,当一个好爸爸,你也要乖乖的,我会一天天倒数我们见面的日子,欢迎你来到这个家。」 谭嘉珉嘴角泛笑,看着他的动作,心窝荡漾暖暖浪潮。 她是不清楚他跟孩子说了什么,但那专注又认真的神情,让她觉得可爱到了极甜。 他说完悄悄话,正欲躺回自己的床位,谭嘉珉按住他的手,乘隙赖向他怀中。 「老公,你好久没抱着我睡了。」 他顿了顿,手停在她腰间,倒是没再抽回。 於是她得寸进尺,连手臂都缠了上去。 「都春天了,夜里不会冷。」休想用他的招。 「我心冷。」老公不理她,心境凄凉,寒风飕飕啊。 「……」此等无赖境界,他只能说自己望尘莫及。 「反省过了?」 会这样问,表示有软化迹象。 她立刻摆出最诚恳乞怜的姿态。 「有,我很努力地反省过了。」 「说来听听看。」看她究竟反省出什么人生大道理来。 「夫妻应该诚挚相对。我发誓以后这么重要的事一定会跟你商量,再也不瞒你。」 「还有呢?」 「嘉凯……他做错事,我不该护短,替他掩过。」 「再来?」 「……」还有?她有错那么多吗? 「我……是嘉凯的姐姐……」这点算不算? 「是堂姐。」而且是感情很不好的堂姐弟。 「这算什么错?」 「呃……」不是吗?! 这一脸茫然,挑得他一把火又烧起来,推开她,怒然坐起。 「你还是没搞清楚状况!五年前,我们是怎么分开的?如果当时没有这件事,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她本能答。 他深深吸上一口气。 即使这些年来一直努力叫自己要忘,却还是牢牢记得,当时的一切。 爱情,在萌芽与告白之间、隐晦朦胧时最美,往往是每一对恋人交往之后,亿起时最甜美的一段,他们当时,就处在那种状态下。 他知道她有心,相信她也接收得到他所传递的讯息,他们之间,真的就只差那句告白没说出口而已。 那是他人生最美好的片段之一,却没有想到,会结束得如此快,快到教人措手不及。 他们除了睡眠时间以外几乎都在一起,她说,要他多出去走走,用看护的口气叮咛,却是用女朋友的温柔与细心在陪伴,那其实,更像是约会。 他也总是点头,只要她想去的地方,都愿陪着她。 虽然很多事情不能做,但是他想,或许,他们多努力一点,可以弥补身体上的缺憾,还是可以与一般情侣一样,牵着手走下去。 他是这么想的。 那天,他们去看电影,下了一场午后雷阵雨,行人纷纷走避,他们淋成落汤鸡,在檐下避雨时,他看着一身湿的她,内心突起惆。 他不顾着行动不便的他,她不会把自己弄得浑身湿透,一般女孩被护着的娇宠,他做不到。 这是第一次,他感受到,有些事情并不是有心就能解决. 她后来进店里买两杯热饮暖身,他在檐下等待,避雨的行人仓促而过,撞上轮椅扶手,他只觉重心不稳,一阵疼痛之后,意识过来人已跌在阶梯前。 她察觉以后,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扶正翻倒的轮椅,将他搀回椅上。 一路静默地回到家,取出医药箱,替他将擦伤的手脚消毒上药。 她一声也不吭,始终睇视着她的他,却清楚地看见,一颗水珠滴落在他腿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再也止不住. 她趴在他腿上,哽着声,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同一句话。「对不起一一」 「不是你的错,不用道歉。」他那时以为,她道歉是因为自己职责上的疏失,没照顾好他。 他拉起她,牢牢抱着,那是第一次,他逾越那条界线,吻了她。 但她愈来愈沈默。 一个礼拜后,向他口头请辞。 他曾经很困惑。『为什么?」 「我……没有办法。」她困难地说。「我们……不可能……」 他以为,他们有那样的默契,她可以靠在他肩上吹风、笑容甜甜地枕在他腿上安睡、握着他的手,一个人自得其乐玩大手牵小手的游戏,那么多、那么多的小亲密,却在他跨越那条界线 吻了她之后,告诉他,他们不可能。 要说她对他没有感觉,打死他都不信,他们之间的障碍,一直都只有一个,从淋雨那天回来之后,她就很明显不对劲。 措手不及面对他最狼狈的模样,揭开他们之间,最残忍、也无法突破的现实,未来的她,若是与他在一起,很多女孩能享有的权利,都是她必须舍弃的部分,他能给她的,很有限。 看清了现实,那些隐晦的、怦然的小暧昧,成了最大的讽刺,瞬间幻灭. 他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何能表现得如此平静又坦然,只是问她: 「你不想跟我有进一步的发展,是因为我的腿?」 他只想让自己,死得明明白白。 那时,她愕然张嘴,好半天吐不出一句话来,张着大大的眼,努力忍着不哭。 「对、对不起,我……」她哑着声,只是反覆道歉,却一句解释也说不出来。这样,还能不懂吗? 「够了,没关系。」这样就很够了,至少他知道,这不是他一个人自作多情的错觉,她对他是有意的,只是她要的,他给不起,这样而已。 他放她走,同时也换了另一家医院,完全断绝与她之间可能会有的接触。就这样。 清清楚楚的结束掉。 然后,在数年以后,她却告诉他,并不是这么回事。 她当时的难以启齿、声声歉意,不是因为愧负他的感情,而是为了亲人所犯下的错,让她无颜继续留在他身边。 发现的当时,她其实很恐惧,若有一天他知道了,也不可能会再接受她,於是,趁着他什么都还不知道,慌然逃离。 但是一一 他拉回远扬的思绪,正视她。 「你有没有想过,这对我有多不公平?你能选择逃离,我能选择什么?只能在原地,别无选择地接收你给的任何说词。你宁愿让我相信你嫌弃我,都不愿意 让我知道实情。 「再遇到你时,昭明说,你完全知道对方的情况,还是愿意来赴约。你知道我什么感受吗?你可以接受一个与我相同条件的陌生人,却不能接受我,我对你而言就那么差劲吗?那时候,我 真的很气你,很想当场立刻走人!」 她愕然张口,完全没料到他会这样想。「我、我不是……」 他没理会她,继续说下去。「但是后来,我还是按下种种情绪,去找一个狠狠否定过我的人提婚事,也早做好了会被你拒绝的心理准备我这辈子唯一不顾颜面,也就只有这一回,你说 ,我在不在意我们的婚姻?」 在意。而且是她想像不到的在意。 听杨仲齐说是一回事,真正由他口中承认,那感受还是不同的。 他很少真正对她表达内心的感受,这是他第一次,一口气对她说出那么多藏在心里的真心话…… 「我真正气的,是你一个人,决定了我们两个人的未来。在这件事上,我不是受害者吗?那为什么我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健康的身体、还要失去心爱的女人?做错事的是嘉凯,你却惩罚我 ,这是什么一一」 话没说完,她一个飞扑上前紧紧抱住他。 「你做什么!」没看到他在生气吗?耍什么白日! 他皱眉想扯开她,怀中死死搂着不放手的女人,又哭又笑,在他耳畔轻声道: 「我听见了。」 「听见什么?」 心爱的女人。 虽然是不经意吐露而出的,她还是感动得要命。 「所以……如果当时我告诉你实话,你不会赶我走吗?」她终於有勇气,问出藏在心底许久的疑问。 「为什么要?」他反问。 「我是嘉凯的亲人,你心里都没有一丁点疙瘩吗?还有你亲人的感受,难道都不必顾虑?」 「你亲人做的事与你无关。我亲人的问题,无论他们有什么想法,也是我该面对解决的,更不会由你来承担。」 无论是谁,都不需要为不是自已做的事情,而承受任何的不公平对待。 如果她当时说了,结果绝对不会是这样。 原本,他们可以很幸福。 原本,他们可以不用分开。 原本,他可以不必知道,心上狠狠划下一刀的椎心疼痛,更不必品尝孤单,寂寥等待四年…… 他气的,是她为了维护做错事的人,而选择伤害他,让他承受这一切。 她欠他四年。 很痛苦、很难挨的四年。 第十八章 「啾一一」得寸进尺的女人,重重往他唇上啾了一口,他已经完全无力纠正。 「又干么?」到底会不会看人脸色做事?现在是亲亲抱抱的时候吗? 「没。只是觉得我老公好好。」在他理所当然说,我亲人的情绪由我承担,不会让你受委屈时。 「老公,我可以用一下免死金牌吗?」她撒娇地扯玩他的手,就像过去那样,童心未泯地玩大手牵小手,,明明是很无聊的游戏,但她一个人可以玩很久。 恍惚中,有种错觉,像是时光倒流,回到他最留恋的那段日子一一一切重新来过。 她的指,在他掌心一笔一画缓慢写着,写完一字,又一字。 重复地,写着三个字。 她的免死金牌。 他叹息,再有多少不甘,也只能认了。 贴着他的掌,再弯指一根一根交握 弯指,回应地握起她的掌,牢牢握住她字字爱语。 「你得有心理准备,这件事我不会就这样算了。」 她微微一顿,静默不语。 「如果只是我的一双腿,我可以看在你的面子上原谅嘉凯,但是嘉珉,这当中还有我父母的两条命,不追究我愧为人子。」 「我知道。做错事的人,本来就应该要付出代价,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只是告知,没有要你做什么,置身事外就好。」他知道她立场尴尬,不会残忍地要她出面指证自已的亲人。 其余的,律师会处理,既然都有了对象,要证不是难事。 第一次陪她做产检,初为人父的杨叔赵神情有些紧张,平日的淡定从容都不见了。 谭嘉珉看他握着她的手,松了又握,握了又松,不禁好笑遒: 「要做检查的是我,你在紧张什么? 「……」就第一次当爸爸,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事先想了一大堆问题要问医生…… 叫到她的名字时,她推着他一同进去医生从病历中抬眼。「杨先生?」 「是。」 医生点头,又扫了他一眼。「之前杨太太自己一个人来做产检,问她,她说你不方便,现在我了解了。」否则之前印象其实不太好。身为妇产科医生,最不爽的就是那种「射后不理」的 男人。 「抱歉,是我的疏失,以后每回产检,我都会陪着她来.」 医生颔首,有这句承诺,印象分数立刻加到满。 他后来又问了不少照顾孕妇应该要注意的事项,医生也都耐心给予详细解说,毕竟这年头有心好好照料怀孕老婆的男人不容易,当医生的自然乐意教育他们成为体贴好老公,给孕妇最好 的妊娠环境。 「对了,杨太太今天想知道宝宝的性别吗?」 谭嘉珉望向丈夫,浅笑。 「好。」 护士让她躺上检查台,一面对杨叔赵说: 「杨太太很坚持,宝宝的性别一定要等你来,让爸爸第一个知道,她真的很重视你的感受呢。」 杨叔赵握握检查台上妻子的手,无声表达感谢。 「老公,你很紧张吗?」手心都出汗了。 「有一点……」 医生看了看初为人父母的傻鸟夫妻,见怪不怪地笑了笑,仪器在抹匀显影剂的肚腹上滑动。 「这个,就是你们的宝宝,听到没?这是心跳,他很活泼喔,看起来没有什么大问题……喔 ,对了,是个小公主。」 他们张大眼,目不转晴地瞧着,努力分辨哪个是宝宝的小手、小脚。 「她好像……又大了不少。」 「下次来,五官会更清楚。」 检查完后,医生率先走出去,护士替她擦掉肚腹的药剂,她坐起身回望丈夫时,似乎瞥见他眼底一抹可疑的水光。 有没有这么感动兼激动啊? 她正待看清,他已经偏开头,若无其事地随后出了检查室。 「杨太太状况很稳定,行房可以,但要小心不能太激烈,以前有什么花招全收起来,规矩一点。」这是每个当丈夫必问的问题,医生经验老道 地先说了。 杨叔赵目光瞥向他处,尴尬地哼应了声。 产检回来后的那个晚上,他们都没有睡意,情绪还处於激动状态,那个傻爸爸数度坐起身,把搁在床头的超音波照片拿来摸摸看看。 「老公,你太夸张了。」这是那个淡定超然的男人吗?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变,一个小胚胎就让他破功了。 「我没当过爸爸……」他低声碎语。 「我也没当过妈妈啊。」但也没他那么夸张。 「我很怕自己做不好……」不知该怎么形容内心复杂的感觉。 「我爸……是全天下最好的父亲,我希望自己能跟他一样,也是我孩子心中最棒的父亲,但……很怕自已做不到像他那么 好。」让孩子全心敬仰、深爱。 「我很感谢公公。」真的,因为有这个男人,才把她丈夫教得那么好,培育成顶天立地、勇敢又有气度的优秀好男儿。 同样是父母,同样爱孩子,叔婶只知放纵,一味地护短溺爱,把孩子宠上天,却忘了告诉他该有的是非观。公公宠而不溺,包容却不纵容,教育他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承担,这样的爱, 孩子一生都会铭记心田,至死不忘。 她真心相信,这样的人教育出来的男子,必然也会是最优秀的好丈夫、好父亲。 【片花 花絮】 怀孕进入第九个月,他们已经在打点接下来的生产事宜。 怀孕让妻子变得好臃肿,走路像企鹅一样,连移动身体都成了艰巨任务,杨叔赵看她那样,便道:「生完这胎,就别生了。」 他不知道生孩子这么辛苦,身体负担大,不能弯身、不能自在地活动,这不能吃那不能做,睡也不好睡,别说剪跂甲,根本连自己脚趾头都看不到…… 「为什么不?」妻子笑笑地伸指点了点他眉心,他才发现自已不自觉又皱眉了。 「我还想再生两个呢。」 他光看都怕了,真不知妻子哪来的勇气夸口要生三个。 这日,怀孕以来慵懒嗜睡的妻子在房里午睡,他便乘机整理一些生产完会用到的物品。月子中心已经打点妥当,现在就等预产期。 想起妻子似乎有列清单,不知塞哪儿去了。 打开客厅酒橱下的抽屉,里头放的是家庭收支簿,以及一些零碎的发票、帐单之类的,他随意翻过几本簿记,没找着清单,倒是看见她随手记录下怀孕过程一些琐碎的事迹、心情,还有 身体变化之类的…… 他顺势浏览下去,刚开始是记录当妈妈的微妙心情,然后是宝宝在肚子里长大,每天写一点新发现,母女一同呼吸、分享心跳、宝宝第一次胎动等等,他看着,不自觉勾起浅浅微笑,完 全能体会那种酸甜交织的感受。 我家的闷骚老公今天弹琴给宝宝听,还命令我要乖乖坐好,怕她听不清楚。他弹<小蜜蜂>,我不喜欢。 他说:「又不是给你听。」 好歹现在在我的「管辖范围」,你就不能多巴结一点你女儿的「房东」吗?臭老公!「她是女生耶!你要她忙忙碌碌喔?」 「……也对。」於是他很受教的改弹<蝴蝶蝴蝶真美丽>。 好吧,其实老公有一些举动还挺可爱的啦,还没生出来就这样,我有预感他会把女儿宠上天。 昨晚睡前,老公同样跟宝道晚安,然后他说: 「宝贝,我爱你。」 老实说,我有点小吃醋。 老公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句话,对着我时耍别扭,对女儿就说得那么坦然。 他一定喜欢女儿比我多。 他无言,叹了口气。 傻老婆,那是说给你听的。 他不是那块温柔多情耍浪漫的料,不对着女儿,他怎么说得出口? 嘉凯的事,老公再也没跟我提起,我知道,他是不想影响我的心情。 后续发展,昨天听阿魏不经意提起,说: 「大哥找我谈过,说他想了很久,选择原谅。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做错事难免,该受教训,也该给他机会,如果爸还在,一定也会希望我们这 么做,但这件事,必须尊重我的意见。坦白说,我没那么想原谅谭嘉凯,但他是你堂弟,我是为了我的大嫂让步的。」 我很感谢,他们都顾虑到了我的立场,做了这么大的让步。 民事部分,他们选择原谅、和解,至於刑事部分会如何判决,那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我也已经打定主意,再不过问. 我告诉自己,对谭家、对叔婶,我已问心无愧,从今以后,只要跟我的老公、孩子,好好过日子,这样就好了。 他其实,也没那么宽宏大度,只是即将迎接新生命,他不想死抱着仇恨与负面情绪不放,日子要过下去,得学着找寻正面能量。 在作这个决定前,他也很挣扎,去父母塔位前陪父母说了大半天的话,说说他的矛盾挣扎与心事,说完,心境豁然开朗。 如果是父母,会怎么做?当然是希望儿子与媳妇安安稳稳过日子啊,时时卡着这个梗,要怎么平静安稳? 於是他掷茭问了父母,得到首肯,才去找阿魏谈这件事。 他不是原谅谭嘉凯,只是成全父母对孩子的爱,以及,他们所教育他的气度,得饶人处,且饶人。 陪老公去复诊,医生说,他双腿的神经还有反射反应,也就是说,要重拾健康的身体,机率还是有的。 这些话,从五年前我们一直听到现在,开了这么多次刀,效果一直很有限。 我明白他的心情,不是想放弃,只是那微乎其微的机率,谁能保证它得何时才能实现,久了,心也会倦。 这些年,他已经没那么积极,固定的复健疗程,只是身为杨家人的骄傲使然,不愿自己连外在也跟着残缺。 但是这阵子,看他突然又积极与医生谈论起这事,对於手术事宜,只要有帮助都愿意试试看。 我问他,他说一一「我想牵着我的女儿上幼稚园、小学。」 「可是……」不敢告诉他,或许,连这小小的希望都很难办到。 「不行的话,我还是想挽着女儿的手进礼堂,把她的一生交给那个会疼她的男人。」 不管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就算要用一辈子去努力,来换这个小小的梦想,他都愿意,宝宝,你看爸爸对你多好. 一每次看他那么听话配合医生,辛苦做复健,疼痛、汗水,咬着牙吃力地撑下去,我都会觉得好不忍心,想叫他别这么累、那么苛求自已。 但一一他是在为他的女儿努力啊。 想牵着女儿的手陪她认识这世界、像全天下的父亲一样,给女儿当马骑。臭老公……你是最了不起的好爸爸,真的。 但我更嫉妒女儿了。 他合上手札,低低笑叹。 他只是没说,除了女儿,他更想用健康的身体好好陪在妻子身边,补给她一个女人所梦想的婚礼,牵着她的手走进礼堂,就算得花一辈子才能完成。 至少一一让他牵着她的手在夕阳下, 不解风情的笨老婆。 好好的走一段属於他们的旅程。 编柱:杨家相关作品,事故事如下一一 杨伯韩、董允乐,请看橘子说935《秘密》。 杨季楚、冉盈袖,请看橘子说972《宁愿相思》【秘恋】小套书。 杨幼秦、余观止,请看橘子说1 077《爱情时差之分岔路》。 杨季燕、徐孟磊,请看橘子说1 088《爱情,上映中》。 后记 【后记 楼雨晴】 大家好,我是楼雨晴。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首先,坦白从宽,我自己招认了……基本上,后面这几本,并不在我原先的写作计划内。 杨家这一串,一开始根本就没打算要出清,所以书名一整个很随兴,而且分属在不同的系列套书里。 为避免读者找书困扰,家族相关人物在这里做个小整理。 从两字的开始……《秘密》,杨伯韩。 再来三个字的……《分岔路》杨幼秦。 然后四个字的……《宁愿相思》杨季楚。 以上,按书名字数,非按出版日期排列喔! 接着,原本是写《宁愿相思》时,想把它当成短篇小故事出清,都被……插了队的杨季燕,终於决定动笔了。 但是,看官们,你们自已看看,这书名取得有多随兴,从两个字、三个字、到四个字都有,我到底要对哪个格式啊? 最后乾脆自暴自弃,来五个字好了!有本事下次再接六个字一一(被打) 喔,好啦,我没本事。 <俗辣作者] 既然都决心要清库存了,要不就正式给它对个仗、押个韵、排个比、吟个诗……以上,通通都没有(笑)。 上述,请无视它。 人杨季燕开始,我们正式来点有系列成的书名。 《爱情,上映中》,杨季燕。 《爱情,预告片》,杨叔赵。 很认真在对格式了有没有!如果可以,我还想接个「爱情,已下档」、「爱情,二轮片」、「爱情,山寨版」……以上,同样通通都没有(什么?你当真了喔,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耶!) 好啦,其实我只是要说,这个家族会出清到这个阶段,作者本人也很意外,既然不是在预期中的事,格式什么的,就别太计较了。 不过,这五个字的书名,我个人还满喜欢的,有别於我以往取书名的风格,‘带点爱情小品的味道,很符合这两本书的意境。 年纪渐长以后,发现自己愈来愈无力去坚持那种轰轰烈烈、撕心裂肺的爱情,开玩笑,如果谈个恋爱非得搞得像浴火凤凰、九死一生、生了再死、死了再生……啊是有几条命可以这样玩? 所以,渐渐地,风格最近都在走温存路线,即便深爱,仍会理智考量现实,再也没那么唯美梦幻、不食人间烟火了。 例如<分岔路>的余观止。 不是我爱你、你爱我,就可以一一知道的,一起手牵手奔向美好结局。 他们曾经失败过一次,所以后来的男主角会更谨慎,评估两人是否真的合适,后来的那一段,与其说女主角无名无分委屈跟着男主角,倒不如说,他们是在试婚,男主角嘴上没说,却已 将她视为女主人。 如果不想与她有未来,以余观止这种人的性格,连她一根手指头都不会乱碰,更别说是无名无分占女人便宜。 粉丝团上,有不少人为女主角抱屈,但她真的委屈吗?我不觉得,至少男主角该给的全给了,整个家都交给她打点,女儿如何教育,大事一定与她商议,连薪水都交给她了,这完全是女主 人的待遇规格。 从很多小细节里面,也都可以看出他对女主角的尊重,例如拔掉婚戒、取下房里的婚纱照等等,除了嘴上没正式说「我们交往吧」以外,他确确实实是以结婚为前提的心态在与她往来的。 男人愿意让你走进他的生命,参与他的一切,比一句口头承诺更有意义。 要说一句「我爱你」很容易,但说完之后呢?总没能做到自己承诺的,再辜负对方第二次,让女主角期待然后再失望,那才是真正的混帐吧! 因此,我会认为,这样的谨慎才是真正对女主角负责、有担当的真男人,当他说出口时,就是一辈子,至死也不会更改。 二十岁的睛姑娘,或许还向往那种缠绵深情告白,然后确认名分的过程,但现在的我,更向往的是水到渠成的安定,就像余观止对杨幼秦,也像徐孟磊对杨季燕,徐徐酝酿,然后时机点 对了,牵起对方的手,再也不放。激情热烈的告白什么的……唉,已经留在二十岁,三十岁轻熟女如我 ,不太吃这套了。 ……怎么好像愈讲愈不浪漫?这明明就是言情小说啊…… 我想,一路陪着我走来的读者,或许便能清楚戚受到睛姑娘的转变,从文风、爱情观、以及看待事情的角度,都一点一点,慢慢地不同了。 例如这本。 啥?你问我十年前会写成怎样?那还用问,去翻翻《秋水映尘》就知道了。 本书基调,百分百就是国仇家恨、爱怨纠葛,不信您瞧瞧…… 四年前你辜负我的感情,四年后我想尽办法诱哄你结婚,结果会变成怎样?不虐死你,我男人自尊往哪儿摆? 八年前你家害我家毁人残,八年后你落在我手里,结果又会变成怎样?不照三餐虐到你骨子里,老子我还是人吗? 以上,需要我再重复第三遍吗?……通通都没有。 我只是在想,十年前写来必然狗血乱喷的题材,现在来写,又会呈现出何种风貌? 真的,我最初的立意,只是想挑战狗血哏我能不能写成温馨调。 然后,就变成你现在看到的这样。 当然,最后还是要给嗜血的读者们喷个几口血,但灾情不大,差不多就是制作两根米血的等级而己,最后吃下肚口感应该还不算太差。 请容我洗脑……这是温馨爱情小品、这是温馨爱情小品、这是……(跳针)总之,大概就是这样吧。 至於喜不喜欢这样的风格,也欢迎您将宝贵意见传达给我知道,让晴姑娘能有更多的改进空间。 注:1.晴姑娘的个人部落格:http://b「ight0920.pi/bolog 2.睛姑娘的个人粉丝团:http://.facebook/b「ight0920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