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顾问的心理陷阱》 h.a.d.(一) j市青南大外语系校区,周二清晨8:51。 空气中弥漫着不同寻常的紧张,很多人都意识到,今天和往常是不同的。 除了早八点去上课的学生,附近的许多人都围到了在建的新媒体教学楼外的黄线前。 他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听说,有个学生死在这座新楼里了。 一辆黑色翼虎按着喇叭停在了道边,从车上下来的一男一女径直走到了黄线前,亮了警徽,被警卫放入进去了多媒体楼里。 这楼外面已经建好,但里面还未装修,二人弄好鞋套手套被领着去到三楼,顺便打听了大致情况。 一个年轻的警官看到他们,走过来中气十足地问道:“你们两个干什么的?” 两人之中的短发女生亮出警徽道:“同行,我是市局h.a.d.的警探毛莉,这位是我们林煜林队长。” 那年轻警官怀疑地问:“什么部门?” 毛莉无奈地叹了一声,身边穿着黑色牛仔裤和蓝色t恤衫的高个儿男子转过来,一头短发凌乱不羁,笑容倒是阳光可亲。 打量着他说:“你是新来的吧?没听说过市局半年前新组建的骚扰评估部吗?harassment assessment department. 简称是had,你们刘队人呢?” “呦!我说外面这么大动静,还以为是谁呢。” 说曹操曹操到,队长刘磊从拍照的快门声不断的教室里出来,一边往这边走一边说,“这不是林大队长嘛,有何贵干啊?” “刘队,我来查案子。” 刘磊顶了下腮说:“抱歉,里面是尸体,凶杀案,不归你们管吧。” 林煜歪着头说:“我听说了,死者叫宋晓萌,20岁,青南大学外语系英语专业一班的学生。 “她的宿舍在校区东南角,女宿12栋4031。两个月前,had受理过她的一宗案件,前男友骚扰,案件的报告和详细情况你想不想快点儿知道? 老刘,让我帮忙吧,我比你更了解她生前的行动轨迹,合作一次,事半功倍。” 刘磊咬着牙权衡了一下,抬手指示了案发现场的位置。 林煜拍了下他的肩膀道:“就知道你最通情达理啦,刘队。” 说完便连忙进去了他刚出来的多媒体教室。 鉴证人员尚在忙碌,林煜一眼便看到空荡荡未投入使用的教室中心有一张椅子。 宋晓萌就被绑在那张椅子上,穿一身淡紫色的连衣裙,肤色苍白,脑袋不自然地向后仰着,失去了二十岁该有的生机,关法医在她旁边。 “老关,啥情况啊。” 法医瞄他一眼说:“这不是林队吗?有日子没见了呀,你们部门去报案的,通常还是活人,怎么今儿管起尸体来了。” 林煜低头看了看宋晓萌,叹息道:“偶尔还是会变成这种情况的。她是怎么死的?双眼大睁,口鼻大开,嘴角和手指,好像有些发紫啊。” 关法医说:“死亡时间应该是凌晨的十二点半到一点之间,初步判断是心源性休克,很可能是俗称的心肌梗塞。 目前还不知道死者生前是否有心脏类疾病,但从身体的应激表现来看,她很像是……被吓死的。” “吓死?”林煜意外道,“你是说,她是活生生被吓死的?没有别的辅助之类吗?” 关医生说:“我初步检查,还没发现她身上有被注射药物的针眼,被吓死也没你想的那么难,人的承受能力不一样。 只要是极度的兴奋、紧张或恐惧,就会使血压升高,心律不齐,心脏回血量下降,如果本身有病理缺陷,那吓死也不奇怪了。” 林煜左右张望了一圈,说:“这附近除了她,好像什么都没有。” “你说得对,”关医生说,“这里面的装修还没完成,桌椅和多媒体的机子之类的,都没摆放进来呢。” 林煜自言自语道:“……那究竟是什么,能把一个姑娘给直接吓死呢?” 关法医叹道:“如果不是药物或者针对人体自体的刺激,我是没办法解答你的疑问了。 具体的情况,我得回去了才能有更详细的解剖检查。对了,这孩子的父母不在本市吗?” 林煜摇了摇头,“她不是本市人,自己考上了这边,父母都是外地的。刘队应该通知过了。” 说完,林煜又转头问了问其他的搜证人员,到目前为止,似乎这里没有出现任何指纹毛发或体液类的线索。 林煜走出多媒体室,毛莉对他招手说,“林队,大致情况我都问过了,这多媒体楼没装修完,监控也是还没安装呢。 外面的监控还在排查寻找宋晓萌的身影。现场保存应该是很好,尸体是今天早上八点二十两个工人进来发现的,然后就冲下去报警了。” 林煜问:“八点二十吗?这楼虽然没投入使用,但离别的建筑也不算远,你瞧附近人来人往的,他们慌张出来报警,就没人好奇上去看看?” 毛莉摇头说:“没有,他们跑下来时,正好遇到一个教授路过,那教授告诉他们,得把门锁上再去报警,避免有人看热闹破坏现场。 所以楼里直到警方来之前都是清空的。” 林煜挑眉说:“这教授可以啊,这么冷静,听说死人了还能想到这个?” 毛莉问:“林队,您在阴阳怪气吗?” 林煜说:“没有,我就是单纯的钦佩。” 毛莉说:“好吧,我听说,人家好像是心理系的教授,说话时又清楚又冷静,给记录员省了不少工夫呢。” 林煜从挑眉变成了蹙眉。 “心理系的教授?” “嗯。” “心理系的,一大早,他跑外语系干嘛来了?人呢?” 毛莉转头寻找说:“那儿,跟刘队说话的就是。” 林煜随之看去。 他最先看到的,是阳光从窗户洒进来,映得那人反光的镜片。 林煜被晃了下眼睛,索性眨一眨,歪头找了另一个角度,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张,莫名有一些眼熟的脸型。 这人,他是在哪儿见过吗? 那人一身修身的雅灰色西服,领口半开,没配领带,袖口缀着金丝的扣子,看起来温文尔雅,清冷莫名。 林煜迟疑地在脑海里回忆,那人不知和刘磊说了句什么,忽然做了个偏头眯眼的小动作。 然后林煜便睁圆了眼睛。 “我去……不会吧?” 毛莉问道:“林队你认识他吗?” 林煜应了一声,“唔,那好像是……我以前上学时认识的一个学长……” 林煜一边说着,一边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地朝着那人走过去了。 h.a.d.(二) “请问我还需要去局里做一次笔录吗?” “暂时不用,保持手机通畅。有需要我们会联系您。” 刘磊按了下手里的圆珠笔,一转头差点儿跟林煜撞上肩膀,忍不住就送了林煜一个大大的白眼。 后者却全不在意,推他一把把人送走,然后便微笑着招了下手说:“嗨!” “……” 戴眼镜的男子沉默了两秒,指了指自己说:“嗨……我吗?” 林煜点头,又走近一步说:“从远处看着眼熟,但是你戴个眼镜,我一时都没认出来,原来学长现在在这里当老师啊,咱们得有十年出头没见过了吧?” 男子沉默地打量着他,问:“抱歉,请问你是……” “……” 林煜有些失望地说道:“不记得了吗?我们初中在一个学校,学长大我两届,我那时候经常去图书室……” “林煜。”男子迟疑着说,“对吗?” 林煜眼睛很亮的点一下头。他就知道,自己那时候在人家眼前蹦跶,多多少少还是会留下一点儿印象的。 “邵学长,真没想到能看到你,你这么年轻就已经是教授了吗?还是青南大心理系的教授。也对,你好像从小就很喜欢啃心理方面的书籍的。” 林煜打量着如今的他,心里不禁想起一些少年时候的画面,正暗自比对着,邵文锡却丝毫没有见到老同学的高兴。 只是冷漠地问:“林警官,你还要问我什么吗?我刚刚已经和那位刘警官都说过了。如果你没有别的问题,我等会儿还有课程要上。” 林煜被对方冷漠的态度拽回现实,摇头道:“呃……刘队都问过了,那就暂时没什么问题,啊不对,那个……你没问题吗?” “我有什么问题?”邵文锡好笑地说,“据我所知,案件调查不能向外人透露进度吧。” 林煜说:“我的意思是想问,你看到教室的场景了吗?有没有觉得不舒服什么的。” 邵文锡推一下鼻梁上的眼睛道:“……还好,我只是保护了一下现场,并没去多看什么。” 林煜应道:“那就好,多亏有学长你这么做,不然这里非得被拍照传到网上不可,那案子可就麻烦多了。刘队刚刚说你可以走了,学长你先走吧,上课要紧。” 邵文锡便礼貌地点一下头,转身下楼去了。 林煜看他修长的身影越走越远,忍不住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儿。 姓林的,你现在大小是个队长,不要犯花痴,清醒一点儿行不行? 林煜叹一声气,转头去找了刘磊,对方刚刚问询完又一个人,林煜便见缝插针地问:“刚刚那位邵教授,他都跟你说什么了啊?” 刘磊瞥他一眼问:“你俩认识呀?” “嗯,校友。” “是吗?我怎么看人家好像压根儿不想搭理你呢?” “瞎说什么,他还记得我名字呢。” 林煜摆摆手道,“你问这个干嘛?我这儿正儿八经向你了解案件呢。他为什么来外语系这边?青南大的心理系属于大系,有专门的教职区的。” “他说趁早上没课,一早来这边找教授拿本书,准备回去时,撞见了那两个从楼里跑出来惊慌失措的工人。” ……这可真是太巧了。 刘磊又说,“对了,还有就是他认识死者,宋晓萌在两个月前,曾经去学校的心理咨询室做过两三次的咨询,八成是和你办过的骚扰案有关。 我留了联系方式,之后大概还要找他谈谈。” 他一边说,林煜一边上手翻了下他的手记本,又拿手机咔嚓拍下了邵文锡的手机号码。 “……你要干嘛?” “宋晓萌的骚扰案是我办的,要是有必要,我去问,不比你去问知道的详细吗?” 这句话,林煜说的时候倒是绝没有以权谋私的想法。 毕竟,他一点儿也不愿意,以这样的方式再见到从前的报案者。 现场的取证和查问结束之后,林煜又联系到了宋晓萌的前男友,将其拉到队里问话,刘磊等人则去翻阅监控录像。 迟些时候碰头开会,却似乎都没有找到突破。 “宋晓萌,籍贯b市,父母正从外地赶过来。我们向同学、宿管以及老师那里了解到,宋晓萌除了平时上课,周末会去做服装模特。 从摄影工作室那边了解,她自从和男友分手之后,一直都是关系最好的舍友陪她周末过去。 她男友停止骚扰之后,她也不再劳烦朋友了,独来独往较多。” “案发当日,宋晓萌都在学校,问询比对,监控调取结果如下,上午她在图书馆电脑室做选修课作业。 中午出去和舍友一起在第二食堂吃午饭。下午专业课也是一起,晚上她有自己的选修,两节大课,从19:10到21:30。 “选修课是各系学生自主选择的,彼此都不认识,所以都不知道她九点半后去做什么了。 她没有回宿舍,而是从选修课的多媒体教室回去了外语系的教学楼拿东西。但是这个监控角度,看不到她从桌子下面拿了什么。 “从教室出来之后,离开的方向有个监控死角,也就是在9:53分之后,就捕捉不到宋晓萌的个人踪迹了。而案发的在建楼,没有能对着门口的监控。” 林煜问:“她身上背着的那个米黄色的背包,没有找到吗?” “她的行动轨迹上,我们都找过了,没有,包括手机和笔记本,应该都在那个包里。打电话无反应,信息科那边,也没有追踪到信号。” 刘磊说:“很可能是凶手拿走销毁了。” 林煜揉着太阳穴说:“宋晓萌,2月26号曾报案到had,她的前男友梁超是独立摄影师,也是带宋晓萌做模特的人。 宋晓萌发现男友克扣自己所得赚差价,且动辄说她拍照时有缺陷,后来忍受不了,遂分手。 梁超控制欲旺盛,不能接受自己被甩,行为躁郁,经过设计方案调解,到现在过去两个月,已经没听说他再骚扰宋晓萌的消息了。” 刘磊问:“不是叫来问话了吗?结果如何?” 林煜道:“嗯……听到宋晓萌死亡的消息,他很意外,看起来有些不安。 但是他有很铁的不在场证明,已经核实了他在那个时间段的确切位置,不过我还是叫毛莉和小何盯着他了,我觉得他可能知道些什么。” “法医那边怎么说?” “宋晓萌大学入学体检记录中的心电图显示可以看出,她确实有心律失常,在医院也检查出了房性心动过速,死亡原因就是心源性休克导致的猝死。 但是死者身上除了绑缚挣扎的痕迹,没有其他外伤,只有口鼻处检测到了迷药残留。 且尸体的发现现场就是死亡现场,没有死后被移动过的迹象。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了。” 刘磊转头问林煜说:“你怎么看呢?” 林煜眯着眼睛说:“犯罪分子知道在建的新楼没有安装监控,知道夜里没有人看守,还能避开学校里的摄像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未免也太了解,太谨慎了,一个人能这么了解一个地方,我觉得,他很可能生活在青南大学里面。” “职工?同学?” 另一个警官说,“但是调查里,宋晓萌的人际关系比较少,除了这个男朋友,没有极差的社交关系了。” “再挖一挖吧,她的手机和笔记本都不见了,但是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找到她使用的一些网络帐号。 我这里还有她的微博id,现在的孩子没几个不上网的,信息科找找网络痕迹吧。” 一边说着,林煜一边站了起来。 “干嘛去?”刘磊问。 林煜道:“把学校里的那些监控给我弄一台电脑上,我想,再去按照宋晓萌的痕迹走一遍看看。” 下午四点半,林煜又到了青南大学的门口。 他一路将车开到宿舍区域,抬头看时不禁感慨,一座座楼,一间间小房子,大学的学校宿舍,几乎可以说是人流最密集的一个区域了。 然后他便下了车,开了笔记本电脑,按照监控能捕捉到的身影,原路模拟地跟着。 宋晓萌在昨天,像大多数学生一样,早上出来在离宿舍最近的食堂吃饭,上午闷在图书馆,午饭午休之后去上了专业课,晚上又要去上赚学分的选修课。 晚上上课之前,她还进了一家学校里的小超市。 于是林煜也走了进去,逛了一圈,买了一根雪糕叼在嘴里继续。 校园很大,并不是哪里都有监控覆盖。从这个镜头出去到另一个镜头,就得林煜自己寻找。 下课铃声从附近的大楼里响起,道路上的人很快便多了起来,林煜甚至能听到他们路过自己身边时的窃窃私语。 比如说外语学院死了人,那边的食堂今天就不要去了,又有人说其实咱们大学邪门得很,早年还有学生发疯了呢。 八卦联想是人类的天性。 林煜叹一声气,觉得自己走错了路。 他对比着,发现前面那栋建筑大门不像宋晓萌进去的门口,正想干脆抓个学生问一下知不知道社会心理学的选修课教室在哪儿。 他就看到已经没什么学生出来的楼门处,邵文锡正慢慢踱步下了台阶。 “学——” 林煜拿掉嘴里叼着的雪糕,下意识想这样喊他,但是这里好多年轻的男男女女,他一个明显不是学生的这样喊人家学长,好像有些奇怪。 于是又吞回自己的声音,改口叫了一声“邵教授”。 邵文锡抬眼看向了这边。 “林警官。” 林煜逆着人流走过来说:“又见面啦。这里是心理学院的教学楼吧?” “是的。” 林煜等了等,发现邵文锡除了回答自己,似乎并不打算再开口说话了。 于是他只好又主动说道:“那个,我能麻烦你帮个忙吗?你知道宋晓萌进去的这是哪栋楼吗?” 邵文锡瞄了一眼他的电脑画面,说:“知道,这是旧的多媒体楼。你不应该在这儿拐弯,刚刚的道口直走就对了。” “哦,”林煜回头看了一眼,正想要说一声“谢谢”,邵文锡忽然又说:“我顺路,带你过去吧。” h.a.d.(三) “……好,谢谢你啊。” 两人便并肩一起走着。 有认识邵文锡的跟他打着招呼叫老师,邵文锡便会淡淡回一个“嗯”字,看起来温文尔雅,十分矜贵。 走着走着,林煜忍不住问:“学长初三的时候忽然考走了,没有继续在j重点校读高中,你是去哪儿上学了啊?” “外地。” “哦,怪不得我打听不到,也没人知道呢。” “嗯。” “学长现在在心理系当老师,具体是教哪一方面?人格心理学?社会心理学?还是……” “abnormal psychology.” “……什么?”林煜绕舌头地问。 邵文锡平淡道:“非正常心理学,有些人也称之为,病理心理学。” “哦,”林煜道,“那也叫作变态心理学,我知道这个,我也接触过一点点。” “……要化了。” “啊?” 邵文锡道:“你的雪糕,融化了。” 林煜后知后觉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因为说话从嘴里拿出来的雪糕。 滴下来的奶油正落在自己的手背上,他连忙把剩下的那块儿一大口吞进嘴里,举着手狼狈。 邵文锡从衣兜里拿出纸巾,淡定地接过了林煜单手捧着的电脑,将纸巾递给了他。 林煜含糊地说了一声谢谢。 邵文锡看他明明先前一本正经,如今又手忙脚乱的样子,不自觉地问道:“才刚五月份就吃雪糕了?” 林煜喉咙里凉飕飕的,把木棒扔到垃圾桶里说,“唔,看到有卖,嘴馋就买了一根。我想洗洗手行吗,擦了还是有些粘的。” 邵文锡说:“楼里有卫生间。多媒体楼要刷卡进入,你带证件了吗?” 林煜道:“带了,这个哪儿能不带啊。”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到了楼下,林煜一看,这里果然和宋晓萌进去的门口一模一样,于是出示证件给门卫,跟邵文锡一起走了进去。 进去了,先找到洗手间,将手上粘乎乎的糖分给冲洗掉。 邵文锡站在门口,捧着林煜的电脑问道:“你的证件上,h.a.d.是什么?我没有听说过警队有这个部门。” 林煜说:“市局新组的部门小队,专门处理骚扰威胁案件的。不才正是队长。” “骚扰威胁案件?”邵文锡听不出语气地说:“文明进步,这种案件,也有专队负责处理了么。” “路漫漫其修远兮。”林煜叹道,“试行开设,要看看效果。好多人都不知道我们部门呢,学长你可以帮忙宣传一下。” 邵文锡没有应声。 林煜擦干净手,从镜子里看他一眼,忽然“唉呀”了一声,转回头来说:“我这样拖着你,是不是耽误学长你的时间了?你是不是要去吃饭,晚上还有课什么的?那个,我到了这里,自己查就行了,不知道路我再打听。学长你要是忙就不用跟着我了。” 邵文锡说:“我晚上没课。” 又说,“这个时间,多媒体楼不会有学生的,你迷路了,打算问鬼吗?” “……” 林煜默默地想,这人,这一点倒是和从前一样,说话能噎死两个绝不噎死一个。 但是表面上,林煜只是灿烂的笑了一下,说:“那就只能辛苦学长了,等走完这条路,我请你去吃晚饭!” 邵文锡面无表情地将电脑递还给了他。 “宋晓萌是在四楼东侧的阶梯教室上的社会心理选修,要坐职工电梯吗?” 林煜摇头说:“不坐电梯,我要走一遍她走的路,看看她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的。” 邵文锡便二话不说地带他去爬楼梯了。 两人走进了阶梯多媒体室。 林煜比对着电脑里的监控画面,走到一张桌子后面坐下:“这里,就是她上最后一节课的地方了。” 教室空旷而寂静,林煜的电脑上,正显示着三个不同的摄像头下,学生们在这里上课的场景。 林煜坐的位置,是第三排左边靠近过道的位置,监控视频里,穿一身纯色连衣裙,外加一件白色线衣外套的,就是今早发现的死者宋晓萌了。 她坐在这里上课,抬头低头,做着课堂的笔记,似乎并不知道这是她能听到的,最后一堂课。 林煜观察着座位周围,邵文锡盯着屏幕,眼镜反射着屏幕的光,听到林煜闲聊似的开口问他:“学长,你的眼镜有度数吗?” “平光镜。” 林煜“哦”了一声,又问:“据说,宋晓萌去过校心理咨询室做咨询,你们学校的咨询室,难道不是单独交给某一位固定的咨询师吗?” 邵文锡说:“通常是那样的,但咨询师前段时间在休产假,所以就由我和另一位有资质的老师负责了一段时间。” “这样啊,那她向学长咨询了什么,我可以问一问吗?她曾经报案到had,我想,她也许是在咨询那时候的一些心理问题。” “梁超。”邵文锡轻声道,“你们调查了他?” 林煜犹豫一下,点了点头。 邵文锡抬手按下暂停键,将电脑转到林煜正面说:“这里,她收了信息,然后,她的状态是紧张的。双臂交叠,身体后退,表明她在抗拒这条信息。” 林煜一愣,低头后退重看,果然,听课中的宋晓萌放在桌角的手机亮了一下,聊天页面似乎多了一张图片,她伸手按灭之后,整个人虽然还是坐在位置上,却多了一些先前没有的小动作。 “她这是收到什么了?” 能拍摄到手机的只有斜对着的摄像机,但那台摄像机离宋晓萌很远,能看到脸和衣服,但手机上的内容,却无法看出更多的细节。 林煜蹙眉盯着画面,邵文锡没有多问,转而继续回答了林煜刚刚的问题。 “咨询的细节内容我不能告诉你,但既然是协助办案,且林警官处理过她先前的案子。 我可以告诉你她与我聊的话题,确实和梁超有关。 梁超为了控制她,经常打击她对自己的信心,她的自我认知出现了一点问题,但程度不深,经过三次疏导,据我所知,她应该好多了。” 林煜一边听着,视频也一边加速到了上课结束,于是林煜抓起电脑说:“走吧!她接下来是回去外语系的教学楼了。” 邵教授(一) r 邵教授(二) 邵文锡说完便礼貌地点一下头,然后头也不回地换方向走掉了。 简直比工具人还自觉。 林煜迟疑着,没有开口喊住他。 眼下,还是联系学校的信息科室调取监控比较要紧。 平日里林煜上班朝九晚五,但眼下是一起凶杀案调查,所以他们也和凶案组一样,在尽可能行动的范围里是没有固定下班时间的。 值班人员调出邵文锡发现的监控录像,因为摄像头只能凸透镜观察另外一边的道路,且夜晚光线昏暗,所以画面的分辨率十分有限,林煜盯得眼睛生疼,好不容易才看到镜子里有人在移动。 果然如此,他的推测没错,嫌疑人从楼里就已经控制住受害人了,镜子里的影子很明显是在移动一具无意识的人体, “你当时为什么觉得他是从楼里控制住受害人的?” 迟些时候在队里,刘磊盯着监控画面好奇地问。 林煜咬着指甲道:“唔……直觉吧,宋晓萌从教室出来之后,站在门口停顿了一会儿,虽然监控看不到神情,但我觉得她不从上来的方向下楼是很奇怪的,至少我就是个认死路的,从哪里来,就喜欢从哪里走。” 刘磊白眼他说:“别啃了,再啃秃了。这个画面能看出的信息有限,只能让技术科增强一下图像试试,也许能根据算法分析出嫌疑人的身高也不一定。” 林煜也一早就猜到这画面必然很糊,但也没有办法,眼下他们手头没有更多的线索,暂时只能等待了。 林煜正想问今天是不是先到这儿,刘磊忽然拍了下他的肩膀说:“有个东西给你看一下,顺便,你可以分析分析。” “……什么东西?” “一段视频,”刘磊找到点开说,“那位邵教授拍下来的。” 林煜好奇地看了过去。 视频里,邵文锡并没有入镜,只有鞋子在视频角度很低的时候会出现在画面里。 这段视频应该是他拿着手机拍摄的,在撞见那两个发现尸体的人之后,他为了保护现场,用纸巾隔离,关上大门落锁,然后视角聚焦于因为处于装修中还不太光亮的地面,一路上了楼,又一路拍摄到了宋晓萌的尸体所在的多媒体教室。 期间,如果有需要用手碰触的,邵文锡一律做了隔离保护。甚至他还走进去,隔着纸巾试了一下宋晓萌的脉搏,有尝试营救的举动。 因为宋晓萌身上没有外伤,那些工人发现时的第一反应,也只是觉得这学生是晕过去了,结果碰到发现已经冷了,这才吓得跑了出来,但也只是模模糊糊的说,好像是死人了。 距离青南大最近的南区派出所是最先赶到的,只花了六分钟的工夫,而校园的警卫赶到还要更早,直到周围有了两个以上的人之后,邵文锡才终止了这段拍摄。 视频停止,刘磊问道:“看出什么了?” 林煜想了想说:“青南大优秀教授典范,他一点儿也没有破坏现场,还录下了他进去时保存的相对来说最完整的第一情况。” “然后呢?” “然后什么?” 刘磊道:“你小子,他是你哪辈子的学长?你给我客观一点儿,到底看没看出问题啊?” 林煜无奈道:“你到底想让我看什么啊,老刘。” 刘磊指着画面道:“你就不觉得,他这段视频,录的太谨慎了吗?一个正常人,听说一栋楼里可能死了人,就算能想起来录像,手脚怎么可能这么稳呢?尤其,他说他认识受害者,那么他到了教室,看到一个认识的人死去了,他的拍摄仍然没有任何手抖。这简直太诡异了。” 林煜重放了一遍视频,在视频的进度条中,听不出认真与否地解释道:“首先,咱们泱泱大国的各大手机公司,宣传拍视频不抖的拍摄手机已经大面积流行。其次,这视频并没有技术问题,从拍摄到人家交给你的那点儿时间,不存在被剪辑改变的可能。最后,我认识的邵文锡……他就是一个很冷静的人,这世上有人一惊一乍,就会有人沉如古井,你也不能一概而论,就说人家不正常吧?” 刘磊眯起眼睛问:“你有多长时间没接触过凶杀案了?” 林煜没有应声。 刘磊又道:“h.a.d.是市局新设立的试行部门,平民百姓的案件要报上来没那么容易,你们现在,接触名人的跟踪案更多。林煜,你是个好警察,但是,你不在我们队,你的直觉未必还有那么好使了。我明确点儿告诉你,我现在,觉得这位邵教授有问题。跟他接触的时候,你最好谨慎一些。” 林煜深吸口气,刘磊又说:“在向学校里认识宋晓萌的人做笔录的过程中我们了解到,他不只是简单的认识宋晓萌,虽然两人只做过几次心理咨询,但是宋晓萌的闺蜜说,宋晓萌之前,很崇拜那位邵教授。” 林煜问:“你打算明天叫他过来问话是不是?” “嗯,”刘磊说,“我提交了申请,如果批下来,宋晓萌两个月前的咨询内容,我们也可以顺利拿到了。” 林煜点头道:“行,尽快查干净最好,省得你在这儿旁敲侧击,生怕我误入歧途似的。” 刘磊送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林煜的手机响了起来,刘磊瞥了一眼,是毛莉。 林煜连忙接了起来,应了几声,挂掉电话对刘磊道:“走一趟,盯着梁超的毛莉和小何,发现他现在有点儿不正常。定位也发过来了,在这个酒吧里。” 刘磊二话不说,抓起外套跟上他,驱车前往了南区的蔚蓝酒吧。 他们两个甚至不需要找,里面的围观群众就已经透露出了梁超的位置,林煜和刘磊勉强挤进去,小何正搭着醉得跟泥一般的梁超出来,毛莉在旁边清场,看到他们两个,精疲力尽地说:“林队,这家伙喝大了,撒了半天酒疯,好不容易才控制住呢。” 林煜说:“电话里就听到他在嗥了,他这鼻涕眼泪的,到底什么情况?发生什么了?” 毛莉说:“我俩也不知道,他七点半过来喝酒,就他自己一个闷着喝,后来就喝多了,然后有个人不小心撞了他一下,他就跟见鬼一样开始叫个不停。” “那他叫唤的是什么?” 毛莉重复道:“他说,不要来找他,他再也不会了。” 邵教授(三) 不要来找我,我再也不会了。 “听起来就好像……收到了什么恐吓似的。” 刘磊一边说着,一边将怀疑的目光落到了林煜身上。 后者将目光从手机上移开,了然地解释道:“身为执法人员,恐吓威胁是犯法行为,老刘,你怎么能怀疑我明知故犯呢?”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已经将醉倒的梁超拉到车上了。 刘磊看他一脸正经,没好气地戳穿道:“你小子,前些日子刚写过一份检查吧?传言说你是把嫌疑人给弄伤了?” 林煜无奈道:“这些人怎么捕风捉影的?老刘,换了是你站在那儿你也会听不下去的,当时那个酗酒的老流氓,当着他四岁孩子的面儿说要弄死她妈妈,我就提了他一把,想让他先出去醒酒,然后他没站稳,就磕我腿上了。” 刘磊挑眉道:“你的意思是,人家给你跪了一个呗?” 林煜摆出一副真诚的表情:“为人民服务,哪能让人民下跪,就算是人渣也不行。” 毛莉摇了摇头说:“刘队您不知道,had这边办案接触到的偏执症患者都能攒几车了,天天跟这些不太正常的思维接触,真的很容易火大的。” 刘磊盯着路面,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 “自讨苦吃,活该。让你当初争着去做had的队长。” 林煜重又低头看着手机,没有接话。 毛莉问他,“林队,你瞧什么呢?” 林煜说:“论文杂志。” “什么论文?” “《does anyone can be a stalker?》。” “谁都可以做跟踪狂吗?是谁写的?” “……邵文锡。”林煜认真地看了几行,挑眉说道,“这倒是跟咱们专业对口啊。” 刘磊问:“把梁超拉哪儿去?他醉的都没意识了,干脆让他在局里睡一宿吧,明天醒了再问他问题,理由就是,破坏人家酒吧财产。” “我没意见。”林煜头也不抬地应着,注意力仍大部分放在手机上的文章里。 “偷窥癖,是部分心理障碍的典型特征,属于心理缺陷的一种,大部分的偷窥癖都和性有关。比如偷看他人洗澡,换衣服,是比较常见的偷窥癖的表现。” “老师,偷偷翻钱包找钱的人,是不是也是有偷窥癖啊?” 邵文锡面无表情地说:“如果翻钱包是为了偷取现金,那叫做盗窃犯。” 学生忍不住偷笑起来,邵文锡却很正经地继续道:“但翻钱包这个行为,也可以获取到很多的个人隐私,所以,也算是偷窥欲望的一种。” “老师,那,难道不是人人都有偷窥癖吗?我想,不会有人完全没有偷偷观察某人行为的举动吧?” 邵文锡点头道:“也可以这么说,偷窥的欲望,其实最开始是因为好奇心的驱使……” 说到这里,邵文锡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因为他看到教室的后门外面,有个昨天见了两次的熟悉身影。 林煜悄悄推门,从推开的窄缝里挤进自己瘦高的躯体,发现邵文锡的目光落在这边,于是一边意外他这么快看到自己,一边下意识地把手举到胸前,细微地摇了摇,当做打招呼。 邵文锡推了推眼镜,毫无波动地继续道,“人人都有对他人产生好奇,偷窥他人痕迹的可能,但不是所有的偷窥欲望都可以称之为偷窥癖。” 悄悄在离门口最近的桌子后面坐下来的林煜,觉得自己才刚刚进教室,就啪啪啪中了一身的枪。 他昨晚才刚刚查了一堆邵文锡的资料,好死不死的……今天这人课堂讲的是偷窥癖。 举头三尺有神明的神明,该不会是邵文锡本人吧? 林煜趴在桌子上,尽量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因为要过来学校,他今天特意穿了一身青春洋溢的运动装来伪装大学生。但不知为何,经历过社会的毒打之后,好像穿的再年轻也和这些有些格格不入了。 好在大学的课堂比较自由,多了个外人,旁边的也只是多看了两眼就不管他了。 而没过一会儿,林煜就沉浸在了邵文锡讲课的魅力之中。 不知道为什么,没亲眼看到之前,林煜总觉得邵文锡上课一定是那种很无趣的类型。 他记得以前,邵文锡帮他辅导功课总是一丝不苟。 如今站在讲台上,他也是一丝不苟,对待专业的知识非常认真,但又能举一反三,有很多生动的例子和形容,所以虽然看起来特别专业,但一点儿也不会枯燥无聊。 大部分学生都很认真地关注着他,也有一小部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林煜以前觉得,考上大学的都是认真学习的好学生,现在却知道了,不管几年级,学什么,班里永远会有那么几个不听课的,就好像铁打的正态分布一样。 下课铃在邵文锡讲完最后一个知识点的时候精准响起。 邵文锡毫不拖沓地说:“小组作业由班长收齐,周五之前放到我办公室,大家下课吧。” 大学总要换教室,课间时长有二十分钟,林煜伸了个懒腰,在座位上看着大部分学生陆续出门,然后那两三个在讲台上询问邵文锡的学生也先后走掉,他这才站起来,下去阶梯台阶,微笑着朝邵文锡走了过去。 “讲的真好!”林煜竖着大拇指说。 邵文锡收拾着桌上的课案,将课堂上学生做的小测试弄成异常整齐的一摞,沉声说道:“我和刘队说好过去警局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半,现在还有一个小时,林警官这么清闲的吗?” 林煜说:“哪里,我是提早上班,把手里的忙完才专门过来的,昨天学长帮了我的忙,又不用我请吃饭,我想了想,干脆来当司机接你一趟吧。” 邵文锡将东西放进公文包说:“我要先回办公室一趟。” 林煜点头道:“行啊,远不远?要开车过去吗?” 邵文锡摇头说:“不远,走过去就行了。” 心理学院的教职办公楼,同样也是心理咨询室所在的地方,林煜跟邵文锡坐电梯上去六楼,出门左拐第三间便是邵文锡的地方了。林煜看到门牌上的邵文锡三个字,钦佩地问;“邵学长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啊?” “教授级别独立。” 开锁进去一看,林煜不禁更钦佩了,“这大小和格局可以啊。” 有办公区,有休闲区,书柜书桌,沙发茶几,空调绿植一应俱全,打扫得一尘不染,摆设都工整干净,一看就很有邵文锡的个人风格。 邵文锡说了声“稍等随便坐”,就自己坐到电脑前摆弄去了,林煜不想坐着,而是凑近看了看他的书柜。 看着看着,林煜就愣住了。 “这本书……学长你还、还留着呢啊。” 邵文锡盯着电脑的视线一晃。 但一瞬之后,他又淡定下来。虽然有些失策,忘记提前收起来了,但也问题不大,毕竟,那只是一样早年的礼物而已。 他平静地关掉电脑,用一句话吸引过林煜的注意力。 “林警官,我能不能问一下,你调查我,已经调查到什么地步了?” 暗示(一) 邵文锡是个聪明人,这是林煜从初中就知道的事情。 所以被戳穿了他也没有意外,更没有敷衍,转身走到桌边靠着说:“唔,我其实也就是拜读了一些学长的论文和刊登杂志的文章,还找到了网络上发布的,你做过的公开讲座的视频。” “是吗?”邵文锡问,“感受如何?” 林煜说:“在警校的时候,我也选过心理课程,不过只学了些皮毛,真的看起这些东西,还是觉得有些高深,有些专业术语不太懂,不过也受益匪浅。” 邵文锡道:“刊物上的内容只是针对某一个方面的理论和介绍,如果你要从中受益,那是远远不够的。” 林煜半开玩笑地说:“那我以后,多多来找邵学长听课怎么样?” 林煜说完便期待的盯着邵文锡,却发现后者没有应声,只是默默地看着自己靠坐在他桌子上的地方。 如同被老师抓了坏事的学生,林煜连忙站直,顺便擦了一下自己没正形坐过的位置。 邵文锡这才推了下眼镜,冷漠道:“……我的课是很贵的。” 林煜笑了笑,“看出来了,学长虽然喜好简洁,但显然也是有钱人的那种简洁。” 邵文锡拔下主机上的u盘放进自己的包里,关了电脑道:“走吧,林警官, 要辛苦你开车了。” 在车上,林煜断定了,邵文锡不止有洁癖,还有一点点的强迫症。 他的车上有个别人送给他的礼物摆件,是个会随着震动而摇头晃脑的小人儿。 那小人儿 的脑袋前天被手闲的小何坐车时,转到了背面。 邵文锡一路在副驾驶上看了好几次,最后还是没忍住,一边问着林煜“我可以……吗”,一边上手把脑袋扭正了。 正到居中的那种。 林煜看着那个小人儿,忽然又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理问题。学长在讲座上,是这样断言的。” 邵文锡说:“林警官是要反驳我吗?” 林煜摇头道:“不,我觉得学长在讲座上说的很对,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自己的心理问题,也许并非主观意愿,但如果妨碍到了他人,最好自觉一些去想办法解决。” “空话罢了。” 邵文锡毫不留情地这样评价自己。 林煜瞄他一眼,邵文锡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市局,淡声道:“解决的办法,哪有那么容易就能获取呢?所以,只不过是空话而已。” 林煜下意识道:“并非空话,had就可以尽量找到解决的办法。只要还来得及挽回,我们会尽量去想办法挽回。这算不算,和学长不谋而合了?” 邵文锡淡声道:“……也许吧。” 车子停下,二人进去楼里,林煜一边带路一边道,“我办公的地方在七楼,但这次相当于是协助刘队那边,所以在他们的接待室问话。” 一路往里走林煜也没看到刘磊,于是拽了个人问:“邵教授来了,你们刘队人呢?” 那警员说:“昨晚带回来的那个醉鬼刚醒没一会儿,刘队把他带审讯室问话了,你们等一下吧。” 林煜“啧”了一声,转头对邵文锡道:“抱歉,要等一会儿了,学长你先过去坐,我去催一下他,我知道你下午还要上课的。” 便把邵文锡领到接待室,帮忙倒了杯水,转头匆匆去审讯室找刘磊了。 “你昨天为什么去喝酒?” “忽然想喝了。” “是吗?”刘磊说,“那个酒吧离你家很远,倒是离青南大很近。是宋晓萌以前带你去过的吧?” “是又怎么了?” 林煜进了观察室,和里面的人点一下头打招呼,抬眼透过单向玻璃看过去,醒酒过来的梁超一脸颓靡,似乎还在经历宿醉的痛苦。 刘磊正问他说:“你昨晚在酒吧喝醉了,醉酒时,曾经很害怕地看着某位客人说,不要来找你,你再也不会了。请问你是让谁不要再找你了?” 梁超蹙眉向后靠在椅子上,两手在身前搓着道:“我……我喝大了,胡言乱语,不知道自己当时在做什么,警官同志,现在喝醉酒说胡话都要被调查了吗?” 林煜对着桌上的话筒道:“老刘,他撒谎,他不喜欢你的问题。” 刘磊动了下自己的耳机,面不改色地又问:“白天叫你来问话,晚上就去酒吧买醉,还跟见鬼似的在那儿撒酒疯,梁超,你破坏人家财物了你知道吗?” 梁超闭着眼睛道:“我会赔偿的。” 刘磊倾身道:“我们也问了酒吧老板,调酒的服务生,他们说,你一开始,经常和宋晓萌一起过去,然后,你就变成自己一个人过去了,你自己一个人过去的次数不少啊,人家甚至记得,上礼拜你还去过。但是理论上,你那个时候,是不应该出现在宋晓萌附近的。” 梁超紧张地说道:“她,她不在那酒吧里面,我去的时候她都不在的。” 刘磊淡定地从文件夹里拿了照片举起来,“她本人是不在,但她的图像在,你坐的位置,每次每次,都正好能看到酒吧那面聚会墙上贴着的她的照片。” 梁超掐着自己的眉心道:“刘警官,我……我知道,我先前和晓萌的分手很糟糕,甚至闹到了你们的另一个部门,但那只是因为我太爱她了,我以为她只是在闹脾气,不是真的要跟我分手,我是爱着她的,所以我听到她……她已经不在的消息,非常震惊,晚上才会去买醉自己。就只是这样而已。” 林煜蹙眉,刘磊也冷淡地说道:“如果一个女生,告诉你她已经不想跟你在一起了,那她就是不想跟你在一起了,希望你以后如果有幸找到女朋友时,不要再犯这种错误。” 梁超垂下了脑袋,刘磊忽然又问:“宋晓萌的什么朋友去见过你吗?让你离她远一点儿?所以你才会说,不要再去找你了?” “不,不是的。”梁超飞快地摇头道,“我真的,不记得自己醉酒之后说了什么了。” 林煜抿一下唇, 开了扩音器道:“梁超,我是林警官,你说你爱宋晓萌是吧?既然你不是凶手,你难道不觉得,用你知道的信息,帮我们排除寻找凶手。是你最后证明真的爱她的机会了吗?” 暗示(二) 林煜并不是真的相信梁超对宋晓萌的爱意。 从他的接触来看,梁超只是一个控制欲旺盛,喜欢在感情中建立臣服关系,试图将自己的意志凌驾于他人之上,偷拍自己的女友,需要去看心理医生的变态而已。 与其说他爱宋晓萌,不如说是他享受掌控一个美女的快感。 但林煜昨晚确实熬夜看了不少邵文锡的文章,其中反复出现过很多次的共情概念,明明也是警察办案的一种技巧,却意外地给了林煜不同的新鲜感受。 他站在单向镜后,看着梁超的种种不安,忽然对他说出这样一句,看似认可了梁超对宋晓萌的爱意。 然后,刚刚刘磊问了多次都没有得到的回答,林煜却得到了。 “……有这样一个人。” “什么人?” “我不认识他,我没有真的见过他,我是说,能够确认脸的那种见过。” “但是,你说的是他,是个男性对吗?” “是……”梁超点点头,回忆着道,“这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他出现过两三次,让我莫名其妙的出丑,不让我去保护晓萌的安全。” 林煜眯起眼睛说:“你之前是多次尾随宋晓萌,你自己就差点儿吓坏了她,还好意思说你是在保护她的安全?” 刘磊追问道:“这个男人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他是宋晓萌的朋友吗?” 梁超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我不记得晓萌认识这样一个朋友,他大概……就是在晓萌报案那段时间,找过我两三次,我一开始,还以为这是警察的某种手段呢。” 刘磊挑眉说:“威胁是犯法的,我们会明知故犯吗?” 林煜心中一动,没再用扩音器,而是用了耳机的线路对刘磊说:“老刘,他这么一说,我是觉得当时调查期间他有些古怪的心神不宁,也许和神秘的另一个人有关,问问他那个男人干嘛了。” 刘磊转而问道:“说说你知道的这个男人的信息吧。” 梁超在宿醉中沉思了一会儿,蹙着眉毛说:“我……我真的不记得什么了,我只是觉得好像有人在观察我,然后,我当时有一份很重要的摄影要交给我的师兄,结果他气愤地打电话告诉我,我给他的文件里都是一些不入眼的垃圾,我这才看到,我拷贝给他的不是我的摄影作品,而是……我不雅的一些照片。但是我是不应该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弄错的!然后……就是有人绊倒我,在小巷里……说,让我远离宋晓萌,否则她出了事,他有很多办法让我身败名裂,下一次那些照片就是出现在大荧幕上了。大概……就是这样。” 刘磊想了想,又问:“……那是你最近距离看到这个人了吗?能描述一下你看到过的特征吗?” 梁超说:“实际上,我可以画下来。” 他是个摄影师,又擅长拍摄人像,这一点儿艺术底子倒是有的。 林煜和刘磊不约而同地感到省了点儿力气,但是看到画的时候,他们又一同沉默了。 “这能看出个啥?”刘磊嫌弃地看着画。 “咳,从参照物来看,这人好像挺高的,身材好像不错。”林煜苦中作乐,然后,刘磊又嫌弃地看向了他。 林煜卷起那张纸笑道:“行了,先不要琢磨这个,把邵教授请来晾了快半个小时,再不过去,咱们可要招投诉了。” 刘磊这才一拍脑门儿,赶紧跟着林煜过去了接待室。 两人一边走过去,林煜一边低头看着梁超绘画出来的那张纸。 他是用铅笔画的,大概那人的威胁太过有效,他很怕自己会真的失去业内的认可,所以对这个场景记忆很深,加上宋晓萌出事他必须接受调查,所以醉酒之后还联想产生了恐惧。 这张画也在他的这种不安里,显得灰暗而肃静。 光从背面打来,所以人影只有轮廓,加上梁超是被绊倒的,视线自下而上,所以这个人影的高度显得有一丝夸张,但是,如果梁超真的画对了的话,这个人影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整洁。 就仿佛他在哪儿见过。 林煜一边疑惑着自己的联想,一边回忆着当时处理宋晓萌的威胁骚扰案的细节,他并不认同威胁恐吓的行为,但是梁超的劝解过程,在他现在想来,似乎是有些过于顺利了。 有人在暗中帮他们部门做好事吗? 林煜笑了笑,走在前面的刘磊已经推开了接待室的屋门。 “邵教授!不好意思啊,有点儿事情忙,让你久等了。” 林煜抬眼一看,邵文锡正坐在沙发上很平静地翻着从桌上拿起来的防诈骗手册,那手册上有很卡通的警察和小偷的图像,但被他捧在手里,就莫名有了一种优雅的感觉。 邵文锡放下那手册,微微起身又坐下,低头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手表,一边从包里拿东西一边说道:“不妨,我还有些时间。” 然后,他将拿出的文件和u盘放到桌上,主动开口说:“刘警官的申请下来了吗?我已经把宋晓萌的心理咨询相关材料准备好了。但要是没有那张纸,我并不能把这些交给您。” 刘磊连忙从自己的文件夹里掏了出来,摆到了邵文锡面前。 “邵教授做事真像林煜说的那样,稳妥得很。这是调取检查的批准。你放心,不会涉及到医患保密协议的。” 邵文锡点一下头,“那就可以了。” 刘磊笑了笑,又说:“你是给宋晓萌进行心理咨询的老师,我想问一问你,宋晓萌在沟通过程里,除了梁超,还有提到别的什么吗?” 邵文锡推了下眼镜,淡漠地应道:“刘警官,我和她的每一次见面和会话,都在这些录像和笔记之中。你要我口述,我也只是口述这些而已。我能对宋晓萌做的,只是心理压力的疏导。如果我没有记错,市局是有心理侧写的相关部门,足可以分析这些的。恕我下午有课,不能久留。如果您看完之后还有疑虑,随时再联系我。” 说完,邵文锡便利落地起身,提着自己的公文包,朝着林煜所站旁边的门口走了。 林煜进门之后并没坐下,只是放松地站在门边,邵文锡朝他走来,他便微微一笑,往墙上靠了一下。 “啪嗒”。 屋里暗了下来。 林煜没看到墙上的开关,“不小心”地,把顶灯给关上了。 暗示(三) 接待室的百叶窗是半关着的。 灯光一灭,大楼这边的日光就有些不足,光影变化的一瞬间,只有身形的轮廓较为清晰。 邵文锡在林煜旁边停步。 刘磊坐在桌边看向他们的所在。 林煜尴尬地笑笑,转身把电灯重新打开,“抱歉抱歉,这毛病改不过来,在哪儿都喜欢靠着东西。” 邵文锡在重新亮起的灯光里,眼镜微微反射着白光,眼色不明,嘴角却似笑非笑地说:“小心把衣服蹭脏。” 林煜扭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背,随手拍了两下,帮忙打开门说:“幸好没脏,邵教授,那我先送你回去吧。” “不用,”邵文锡拒绝道,“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可以了,快中午了,林警官记得好好吃饭。” “啊?……哦,你、你也是。” 邵文锡罕见地微微一笑,顺手带上屋门,走了。 林煜一边消化着对方意味不明的微笑,一边转过身去,慢吞吞地拿出那张纸打开问:“……像吗?” 刘磊说:“有点儿。” 林煜扶了下额角,回忆起昨晚那人在昏黄的路灯下走远的背影。莫名就想起了这一张纸上的形象。 然后他又重新把灯给按灭了。 刘磊无奈道:“这屋装的是防爆灯管,你这么开了关关了开,不利于灯管寿命,相当于损坏公物。” 林煜说:“少废话,你看我像不像?” 刘磊说:“你像个鬼,这画像里的,一看肩膀就比你宽。” 林煜把灯拍亮回来,蹙眉说道:“不管是巧合与否,光凭这个当不成证据,还是要调查宋晓萌在学校的人际关系才行。” 刘磊起身将邵文锡留下的文件和u盘一并递给他说:“你说的没错,那就分工合作吧,你去找专家研究这些,我带人去问宋晓萌究竟还有没有什么神秘的男性朋友没有被找到。” “还有,”林煜补充道,“梁超之前有偷拍宋晓萌的行为。刚刚问话的时候,我看他那么紧张,我总觉得,他有可能没完全杜绝这个习惯。” “说的也是,如果他在两个月前接受调查之后就一点儿也不敢靠近宋晓萌了,他不该表现出那种心虚才对,也许是最近又心痒犯病了?”刘磊点头道,“行,我记住了。” 两人就此分开,各自去调查自己更擅长的部分。 尽管这件事从校方发现到报案,都很好的保护了现场,并没有混入那些哗众取宠之人,但事件却仍然传播到了网络之中,一时之间,有关青南大的种种骇人听闻的标题都出来了。 信息爆炸的网络时代的利弊就是如此,虽然宋晓萌的电脑手机都无影无踪,但他们还是很快知悉了宋晓萌的各个平台账号内容。 漂亮的姑娘在上面分享着自己的穿搭和生活,从腼腆到自信,又从自信到低落,从低谷出来之后,才重新明媚起来,却也到此为止了。 说起来,让宋晓萌去做心理咨询的建议,还是林煜提出来的。 他告诉那个女孩儿,我们会确保梁超不再接近你,骚扰你,但是,你也要寻求一些更专业的帮助,让自己从这种被窥视被控制的恐惧中走出来。 于是,她出现在了邵文锡的面前。 “邵医生……” “我不是医生,心理医生可以开具处方药物,咨询师并没有这个权力,我是本校的一位老师,你可以称呼我老师,或者是邵教授。如果你更希望是一位女咨询师来解决你的问题,你也可以提出来。放心,你现在说的话,只有我和这台机器听着,它没有嘴巴,不会说出去。所以,你需要更换吗?” 宋晓萌问:“我可以更换吗?从来没人问过我这个问题。” 邵文锡说:“如果你对男性产生抗拒,你当然可以拒绝由我来倾听你的咨询。” 宋晓萌说:“女性其实……有些时候,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的。” 邵文锡平静地说:“竞争意识是人的天性之一,同性是,异性也是。” 宋晓萌看着他平和坦然的样子,忽然牵了下嘴角说:“邵教授,我想,我还是请你听我说一说吧。虽然刚刚进来的时候,我觉得你不是个善于倾听的人,但也可能是我以貌取人了也不一定。” 林煜悄悄笑了一声,宋晓萌的第一印象其实是对的,邵文锡从中学到现在,第一眼看过去都不是个热情温柔,善于交际的形象。 但林煜却一直觉得,他本质是个温柔的人。 比如……他离开市局前说的那句,让自己好好吃饭。 所以,他是记得自己以前胃不太好吗? “邵文锡……你和宋晓萌的谋杀案,是否有什么关系呢?” 林煜看着屏幕上邵文锡的侧影,低声询问了自己这样一句。 两天后,林煜和刘磊以及自己队里的人,一个个顶着精气不足的熊猫眼挨批。 “一个年华正好的女大学生死在了j市最大的学府里!这种案件的影响有多大你们不知道吗?上面强调重视,结果到现在几天了,你们说说!已经用几天的工夫了?你们查到什么了吗?有什么进展了吗?嫌疑人呢?犯案经过呢?林煜,你和刘磊要求并门专案侦查,你们两个部门合力,到现在却还没解决这宗案件,受害者的父母,方方面面都在等着咱们的交代,你们总不能说到现在为止,连一点儿情况都没查出来吧!” 刘磊硬着头皮说:“我们已经把宋晓萌的社会交往都挖的底朝天了,但排查之后都接连解除了嫌疑。宋晓萌的手机和电脑,以青南大为中心,垃圾站,附近的手机电脑维修和买卖的店铺,我们也纷纷进行了排查,但仍然没有找到,所以,我们无法得知宋晓萌究竟收到了什么消息,回教学楼取了什么东西。 “还有拍摄到的凶手,画面分辨率太低,锐化之后也无法确认嫌疑人的特征,只知道是男性,穿深色衣服,戴白色手套。学校那边,也配合提供了事发之前和之后的职工情况,但并无奇怪之处。” 林煜补充道:“现在看来,凶手行凶的手段,是有矛盾的。” “什么矛盾?” “从凶手的角度看来,联系宋晓萌,引诱她到指定地点,从该处将人带走,避开监控摄像头。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行动。 “但是当我们从宋晓萌的角度去了解她的行动路线,人际交往,就会反过来觉得,凶手是随机挑选到她作案的,在这之前,凶手跟她并没有产生太多交集。除了监控上拍到的她收到消息的画面。 “而这个画面里我们也可以看到,虽然无法分辨图片内容,却可以看出上下都没有宋晓萌的回复,如果不是她删了信息,那就是说,她是头一次收到这个联系人的发信。” 领导严肃地皱起眉毛说:“这种情况对应的可能,你是在暗示我,这可能是连环的杀人事件吗?” 林煜低头说:“我是有这种猜测,但我们目前,并没有发现青南大以及周边附近,有过这种类似的案件。” “那就给我专注在眼前的案子上!不要找什么乱七八糟的借口!林煜,你听到没有?” “……是!听到了。” 连环?(一) 查案进展不佳,挨批总是难免的。 刘磊倒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说,“虽然没有证据,看起来很像瞎掰,但我觉得你说的连环作案,随机杀人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林煜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又抓起放在桌上的手机和钱包,带着一串钥匙哗啦啦的声响起身。活动着脖颈要出去办公室。 “去哪儿啊?这案子没完之前,我看咱俩是别想回家了。” 林煜有气无力地说:“我家就我一个,我才不回去呢,我去学校再转转,今天是周六,说不定有什么新鲜活动,可以让我再转转脑筋呢。” “那就祝你好运吧。” 林煜摆了摆手,开车去了学校。 大学校园自由,周末是不会有课的,前几日还随处可闻的讨论外语学院的声音这一会儿已经不怎么能听到了。林煜停好车子,一路走去了暂时还被封锁着的在建媒体楼下。 取证已经结束,按理来说这里已经解封,只是学校这边不知道还要做什么处理,目前还并没有让工人来这里干活。 而楼下门边,宋晓萌的照片被摆在这里,周围放着色彩淡雅的鲜花,林煜这才回忆起来,毛莉是告诉过他,宋晓萌的父母还有熟悉的同学曾在这里哭泣悼念,还有人把视频给发到网上去了。 难怪学校要做这个样子,暂时封闭着大楼呢。 林煜挑一下眉,用借来的钥匙开锁进去楼上,走到了宋晓萌死去的教室,在原本放着一张椅子的地方,席地坐了下来。 宋晓萌在这里,迷晕后醒来看到什么,然后心脏骤停。 她的眼前,究竟出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呢?对方,又为何会选择将人吓死的这种杀人手法? 林煜在这里坐了很久,久到盘起的腿有些麻了才重新站起来,蹒跚着走了出去,慢慢地下了楼梯。 五月份的天气已经开始热了,林煜出来低头适应日光,不经意瞥见刚刚看到的那些堆叠的花朵里,添了一束很新鲜的百合。 林煜眯了眯眼睛,走下台阶,仿佛看到远处有个身影走过拐角,于是下意识喊人“等一下”,然后迈腿追了过去。 他在警校时,射击第二,跑步第三,从说完话到追过去拢共也花不了几秒,结果人过了拐角,正要寻找目标,目标却压根儿没动,一身黑的拦在了林煜前面。 “我去!” 林煜加速太快,减速就有些困难了。 他下意识不想撞伤人,于是就自己往旁边侧了一步,但跑步中的人平衡保持能力有限,这一步侧过去,人就要侧到花坛里去了。 那黑影及时伸出手来,林煜不仅没觉得有希望,反而觉得这可能不妙,他一个百十来斤的大男人,也不是很轻易就能被拽住的,要是两个一起倒进花坛里,这位有洁癖的八成就不是黑脸的问题了。 但这想法似乎有些多余。 因为邵文锡纹丝不动地,借着惯性的离心方向牢牢拽回了他,又将换了方向,扑到身上的林煜稳稳地护在了怀里。 身体撞到一起,林煜觉得自己差点儿内伤。 合着邵文锡只是看起来瘦,这身衣服下面的肌肉也不少呢。 他咳了一声,连忙后退一步,红着耳根道:“抱歉!学长,我隔那么远没瞧出是你,你也真是……你听到我,怎么不躲一下呢?” 邵文锡挑眉说:“不是你喊我等一下吗?” 林煜:“……” 他挠了挠头发,摆手道:“这都、都不重要,刚刚那束百合,是你放在门口的吗?” “是。” “这样啊,我还以为……是她的某位神秘朋友呢。” 邵文锡眨一下眼睛问:“宋晓萌有神秘的朋友吗?” 林煜瞄他一眼,笑道:“学长认为没有对不对?她虽然没去咨询几回,但每次都跟学长你说了很多内容呢。” 邵文锡说:“聆听是解决问题的重要一步,她相信我,所以才会愿意说上很多。” 邵文锡的专业性毋庸置疑,林煜在局里找了两个专家查看那些咨询的视频和笔录,他们都无一例外地说,虽然邵文锡只是临时委任的咨询师,但他是个很专业的人。写下的关于宋晓萌的咨询情况也都十分准确。 林煜笑着问道:“邵学长,你周末怎么也在学校呢?” 邵文锡说:“批作业。” 林煜露出一丝丝同情的模样:“休息日还要批改作业啊?你是留了多少作业?” “我最近比较忙,所以周末才有时间。”邵文锡精简的解释了一句,又问,“去吃午饭吗?” 林煜愣了一下,笑起来说:“怎么?现在我可以请你去吃午饭了吗?” 邵文锡歪了下头说:“我下午还有事,出去吃耽误时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也饿了,我可以带你去食堂吃些东西。如果你要去外面,那你就自己去吧。” 林煜连忙道:“我不去外面,我跟你去食堂,我听说青南大的食堂很好吃呢。” 邵文锡扬了下眉,未置可否,领路带人去了第二食堂的三层。 现在的大学校内管理都比较严格,很少有接收现金的窗口,林煜想请客也无处施展,只能由邵文锡买单。不过这里的吃食丰富多样,价格却比外面合理,林煜倒也不是很担心让对方破费的问题。 他要了一份铁板牛柳和炒饭,邵文锡则买了一份盖饭,放下东西,他又让林煜先吃,自己转身去了别的窗口。 他们的食堂实在太大,吃饭时间人也不少,林煜一眨眼的工夫就没看见人了,又不好意思真的先吃,便低头看着手机等待,不多时,手机后方就多出了一个盛着热腾腾的炖排骨的锅子。 林煜诧异地问:“学长,你能吃这么多吗?” “给你买的。” “……啊?” “听同事说味道不差,你尝尝看。” 林煜伸筷子夹了一块儿,吹着热气咬了一口,满口肉香,无比满足。 “你同事说得对!这个真的不错,不比家里自己炖的差呢!” 邵文锡低头吃饭,没有接话。 林煜忍了一会儿,忍不住又问:“为什么专门给我加菜呢?” 邵文锡冷漠地嘲讽道:“身为人民公仆,轻的被人一拽就拽回来了,林警官不觉得自己变瘦了吗?” 林煜顿时炸毛:“有你这么夸自己的吗?练过就练过,谁没练过啊。” 邵文锡微微一笑,开口的语气却仍然听不出情绪,“我不吃猪肉,吃不完,你自己打包带走。” 连环?(二) “对……你是不吃猪肉的,我都快忘记了。” 他亲口说时,林煜忽然回忆了起来。 邵文锡淡定地看着他问:“你以前就知道吗?” “嗯。” 邵文锡好奇地打量着他:“我们一起吃过饭吗?你怎么会知道的?” “……” 林煜咽下嘴里的排骨说:“读书的时候,学长你虽然话少,但可是大伙儿公认的校草。校草的饮食习惯,那不得被女孩子们给扒出来啊。” 这一句,读书时向来不爱理会身边有什么人的邵文锡就没有再反驳了。 林煜松一口气,心道言多必失,还是安安静静吃饭比较好,又正好这几天忙碌下来,他确实没时间好好吃饭和休息,难得伙食很好,整个人也吃得很饱,然后又和邵文锡一起离开了食堂。 “我要回办公室了,再见林警官。” “学长!”林煜鬼使神差地叫住了他,又跟上去问,“如果我跟着你,会打扰到你吗?” 邵文锡不解道:“我知道加急处理案件的时候,你们是没有休假的,你跟着我,是要偷闲一会儿,还是要调查我呢?” 林煜半睁着眼睛说:“如果是前者,你能不打我的小报告吗?我这两天都没好好睡觉,刚刚吃的太饱,现在有些睁不开眼,觉得你办公室的大沙发很适合午休呢。” 意外地坦诚。 邵文锡迟疑了一瞬,没有拒绝他,只是提醒说:“从这里过去,恐怕也会走的不困了。” 林煜笑道:“走的不困了,也可以想睡就睡,这可是在队里练出来的必备技能呢。” 比如和搭档夜里盯梢,两人也不是一直一起熬着,这个睡一会儿,醒来换另一个眯会儿眼,才能在无聊的等待中熬到天亮。 回去邵文锡的办公室,后者体贴地递给他一张薄毯,又将空调温度稍微调高一些,便自己坐回办公桌后,不管林煜的动向了。 林煜盖上毯子,在邵文锡房间清新的香味中,陷在沙发里睡去。 虽然他确实想睡就能睡着,可睡着之后,这两天却总会反复做同一个梦。 他梦见宋晓萌走在路上,身后有脚步声在逼近,他想要出声提醒对方小心,可是却开不了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晓萌一次又一次地被那个黑影追上吞没。 但是今天他却没有做这个梦。 手机的震动将林煜吵醒,他瞄到是毛莉的来电,于是在还未响铃之前伸手接了起来,低低应了两声,然后便彻底清醒,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抬头一看,才发现邵文锡正坐在办公桌后,单手撑着额角闭目养神。 他刚刚又困又累,这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躺在这里,邵文锡大概随时都可以用余光看到他,自己睡觉时有什么丑态吗?又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占了对方午休的睡处,他才只能坐在桌子后面这样休息。 林煜忽然不好意思起来,蹑手蹑脚地穿上鞋子,正想将手里的毯子拿过去盖给对方,可人刚站起来,邵文锡就睁眼了。 这人,哪怕休息初醒,也是一副清冷又淡然的模样。 “你起来了?” “嗯。”林煜笑了下问,“学长要不要也躺一会儿?” “不了。”邵文锡直了直背脊说,“我等会儿要去图书馆,你还要继续跟着我吗?” 林煜想了想说:“……我可以问学长一个问题吗?” 邵文锡望着他默许。 林煜便开口问道:“学长你在宋晓萌去咨询期间或者之后,有没有私下接触过梁超呢?” 邵文锡双手交叠,垫在下颌上,似笑非笑地问:“为什么这么问?” 林煜坦诚地说:“因为我调查过,调查梁超的行动规律,以及他声称被人跟踪的路段。” “你发现了什么呢?” “我如果发现了什么,现在就不会在这里,用‘有没有’这三个字来询问你了。我什么都没有发现,所以要不然就是这个黑影不存在,梁超在撒谎,要不然就是这个黑影,太知道要如何隐蔽自己了。” 邵文锡一动不动地说:“你怀疑他是你要找的凶手吗?” 林煜摇头。 “不,我觉得他的初衷,只是想帮宋晓萌摆脱麻烦。而我需要确定这个人是否存在,是因为我需要了解,宋晓萌之后遇到的,害她丢了性命的麻烦,这个人会不会知道些什么?会不会因为不方便出面,所以有什么没说出来。” 邵文锡打量着他,然后伸手摘下了自己鼻梁上的眼镜。 “林警官。” 邵文锡淡声道:“我所有需要说明的,都已经在交付在给你们的文件里了。你没有看懂,不能怪我没有交代。” 林煜蹙眉问:“你是说,你的记录里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吗?” 邵文锡起身提起公文包,走到林煜旁边说:“我建议不要用心理侧写师的眼光去看。现在,我要出门了,你不一起,我没办法锁门。” 林煜只好跟他一起出来,这一次,他就没有再跟着邵文锡一起了,而是飞快地返回了警局。 林煜直接回去h.a.d.,队里小何和赵宽都在,他打了个响指示意道:“老赵,把邵教授做的宋晓萌去心理咨询的笔记拿给我看一眼,视频也要。” 赵宽从电脑里调了出来,又把笔记的影印备份拿出给他,林煜寻了个桌子坐下来,就开始仔细地搜寻自己是否有漏掉了什么。 “不要用……心理侧写师的角度去看,用普通人的角度吗?” “林队,您嘟哝什么了?这些专家不是都查过了吗?没有问题啊。” 林煜打了个闭嘴的手势,一行行地扫看着邵文锡的笔记。对方是个很整洁的人,笔记也比一般人要更条理清楚,多是针对咨询中听到的宋晓萌的讲述在记录和分析,方便下一次的疏导,但是最后一份,显然再没有下次了。 那是宋晓萌终于摆脱了梁超之后,她在这次去完之后,就再也没去过校咨询室了。 电脑里调到了最后一次咨询的录制过程,林煜一边听一边对,然后指着其中一处,视线深沉地说:“他现在,绝对不能再接近我了,那种缠绕着我的,被人在暗处观望的感觉,终于好像要消失掉了。” “这句怎么了林队,嗯?那位教授为什么在这里打了个问号呢?” 赵宽看了看说:“是强调的意思吧,应该是等人下次过来时,再询问她的感受有没有更好一些。但是之后,宋晓萌就没再去过了。” “不对劲儿。”林煜摇头道,“他现在,绝对不能接近我了。这句指的是梁超,因为宋晓萌只觉得是梁超在跟踪她。但实际上,尽管这次咨询是在结案之后,但是办案的最初两天,我们就确保了让梁超意识到种种危害,没有敢去跟踪她了,之后咱们这边只是在调查梁超侵犯隐私的证据,申请距离限制下来而已。” “这也不稀奇,林队,她被对方控制了这么久,难保不会疑神疑鬼一段时间,不然,她也不会去做心理咨询了。” 林煜抿着嘴角,他知道邵文锡是个严谨的人,在办公室同自己说的话,一定会是有用的。 “晓萌。” 视频里的邵文锡这样称呼了对方一声。 “晓萌,你现在可以确定吗?你是因为这种被窥视的感觉消失了才放松下来,还是因为得知他已经不能靠近,才减轻了被窥视的感觉呢?” 连环?(三) 林煜象征性地敲了下门,在里面的人说请进的同时就已经冲了进去。 “林队?你怎么……” “莫医生,宋晓萌的心理咨询内容,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在遭受她不清楚来源的窥视而不自知呢?” “……你这样质问我是什么意思?” 林煜蹙眉道:“请回答我的问题,你分析过那些咨询内容之后,侧写中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宋晓萌在咨询里认为自己一直遭遇着跟踪窥视。” 莫医生说:“大脑是具备欺瞒性的,这种可能确实不能完全排除掉,但是你们的调查,并没有显示出任何她在近期被除了梁超之外的人跟踪的可能,不是吗?” 林煜挑眉道:“排查是我们的工作,你既然通过咨询视频和邵教授的笔记认为有这种可能,为什么不写在你的报告之中呢?” 莫医生从林煜刚进来时有些懵的样子,渐渐冷下脸来,沉声说道:“林队也说了,排查是你们的工作,你们才应该确定宋晓萌是不是被别人跟踪尾随了。在我和专家分析看来,宋晓萌和她的心理咨询师,只是进行了常规的疏导。邵文锡的话术,是在引导她走出被窥视的紧张,换作是我,也可能会这样进行询问。你看到的,只是一种外行看到的可能罢了,你有证据进行支撑吗?” 林煜还要说话,刘磊忽然也从半开的门后追进来,拽着他一边走一边说:“抱歉莫医生,这小子是发现了一条线索,太激动才过来问一句,我这就把他带走了。” 关了门,一路把林煜拉回had,刘磊这才怒道:“你搞什么?她又不是查案的,你吵这些有什么?” 林煜道:“如果她能考虑到这一点,写进她的报告里,我们在询问追查的时候,就会着重强调宋晓萌的近期行踪和梁超很可能没有关系,也许就能获得更多的信息。我们先前的调查,一直把宋晓萌的精神状态和梁超造成的影响关联在一起,但是,这两者之间,也可能是没什么的不是吗?” “这也无可厚非,先前梁超确实做了很过激的威胁骚扰行为,影响到了宋晓萌的人身安全,换了别人,也会因为先前的事件这样想的。现在既然知道她可能是被完全不相关的人盯上,照这个方向再查就是了。” 林煜气愤道:“问题就是……事情过去了这么几天,人们心里对这件事的观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产生模糊,未必能有那么好问了。” 说到这里,他又叹了一声。刘磊知道他现在是冷静下来了,于是说自己去叫人一起去做补充笔录,让林煜洗一把脸也赶快过去。 卫生间里,林煜头一次拨通了自己记下的邵文锡的电话。 “哪位?” “是我,林煜。” “稍等。” 林煜深吸口气,听到那边细小的动静,想起这人说下午要去图书馆,而这个时间,他似乎还在图书馆里。 没过一会儿,对方的声音带了一点儿微风从听筒里传来,“可以了,找我什么事?林警官。” “为什么不主动说出来?”林煜靠在冰冷的瓷砖上问 ,“你说你的记录都交给了我们,那当时,为什么不能再多说一些呢?” 邵文锡淡声道:“如果你们调查宋晓萌的时候,发现了她身边最近有偷窥者,你们一定会主动询问的。但是你们一句类似的问题也没有问过,也就是说,我的推测,只是一种没有佐证的说法,是站不住脚的。” “就因为这个吗?但是学长你只要说了,我会愿意去追查的。” “我现在觉得你会了。”邵文锡平静道,“但是,心理学在司法应用中,说到底只是一种辅助的手段,如果你现在什么也没查到,我的推测也未必能让你再多查到什么。 相反,我这种说法,倒很容易引火烧身,让人认为我对宋晓萌的保护欲,超出了一个咨询师能为患者做的。” 林煜蹙眉道:“……你,你的保护欲?你在跟我承认,你威胁过梁超吗?” 邵文锡沉默一会儿,坦然地说道:“你那天在接待室,不是关灯观察过我的形体了吗?” “……” “林警官,我承认与否,没有意义,你现在没在录音,所以我的话并不是证据。就像我对梁超的警告一样没用,宋晓萌最后,还是死去了。” 林煜下意识道:“那是有用的,至少,梁超之后没有胆量再真的接近她的身边。是另一个我们不知道的禽兽,通过惊吓害她死去了!” 林煜想着宋晓萌当时感谢自己的模样,抬手捏着自己的眉心,冷静下来说道:“我迟些时候……” “林警官,你刚刚说,她是惊吓过度,被……吓死的?” “……嗯。有什么问题吗?” 邵文锡问:“她有先天性的生理缺陷吗?” “她确实心脏有些问题,”林煜迟疑道,“怎么了学长,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邵文锡在电话另一头,若有所思地回答说:“我知道从生理角度来说,被吓死也并非是很难见的死法,但是从心理角度来说,宋晓萌虽然敏感,心理承受能力并不是那么差的,她身上没有肉眼可见的外伤,似乎也没有被侵犯的痕迹。当天晚上,新媒体楼也没有传出很巨大突然的声响,用默剧,可以这么容易的吓死一个人吗?” 林煜怔住了。 “我迟些打给你!” 说完,林煜自顾自挂了电话,下楼时正好看到刘磊,于是把他也给拽上了。 “你干嘛?拉拉扯扯的,你带我去哪儿,林煜!我这儿说要去做新的……” 林煜打断他道:“一会儿再去,先找老关,呆会儿人家下班了!” 二人径直去到法医办公室,老关带他们去到遗体暂存的地方,拉开了装着宋晓萌的冰柜说:“林队,你想让我找什么呢?” 林煜一脸认真地说:“我想让老关你找找看,她没有被杀死的证据。” “……” emphathy(一) 关法医一脸无语,刘磊毫不客气地拍了他的肩膀一把,“说人话。” 林煜揉着自己的肩膀呲牙咧嘴道:“我在想一件事,因为我们发现的是宋晓萌的尸体,所以,我们假设是有人出于某种原因杀害了她。” 刘磊说:“请问这哪里是假设了?” 关法医倒是明白过来,“林队的意思是,凶手并不知道关晓萌的心脏问题,她的死亡对凶手来说是巧合吗?那就不是预谋杀人了呀。” “是预谋,只是未必是杀人。”林煜打了个响指说,“凶手抓走宋晓萌,刺激了她,这个过程,一定是凶手预谋过的。但是,他最初未必是想要杀死她,所以,老关你能不能再看看,除了死亡,尸体其他能透露的信息。” 关法医说:“我试试看吧,但尸体已经仔细检查过。线索都呈现在眼前,我只能说换个角度,可证据是不会变的。” 林煜提议道:“查过耳道吗?” “耳道?” “嗯,看看她的耳道,有没有损伤之类的情况。拜托了老关。” 关法医只好叫助手帮忙,将尸体重新放回解剖台上,简单准备之后,用了很小的内窥镜,借助器材去探索观察宋晓萌的耳道。 “……啧……”关法医盯着显示器,皱着眉毛说:“林队,这个异样不太好分辨,死者的耳道里,是有些充?血的迹象,有点儿类似于中耳炎。但是这个迹象和死亡时间太近了,无法判断是由什么因素引起的,耳膜也没有破损。” “也就是说,她可能是戴了耳机,对吗?” “有这个可能。” 刘磊问:“凶手给她放了一段伽椰子吗?” “凶手用了器材。”林煜说,“新的多媒体楼,器材装修还未完成,但是楼里预设的线路都已经铺设好了,凶手带了器材,最起码有耳机,很可能还有显示器,他是一定要背着背包,或者带一个挎包的。” 刘磊说:“凸透镜捕捉的画面虽然模糊的很,但他身上绝对没有挎包,背着女孩儿下楼,也不会有背包。东西是他提早预备好的。” 林煜说:“一个人,背着或者挎着器材,走到一座在建楼里。外语系既不用摄影,也不用绘图,我逛了好几次,也很少看到那附近有背着大型包的,说不定能从监控里再找找看。” 这是难得的进展,刘磊顿时把自己被林煜强拉过来的不满给清掉了,又好奇地问道:“你哪来的灵机一动?” 林煜眨一下眼睛说:“究竟这一动有没有用,还需要看能不能找到切实的线索呢。” 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林煜拿起来看了一眼,是邵文锡发给他的信息,这人没等自己找他,居然主动发信息过来,问他现在能不能去青南大一趟。 林煜思虑了一秒,抬头和关法医以及刘磊摆了下手说:“我再出去一趟。” 到了地方,林煜将车子熄火,一边朝对方走近一边问道:“干嘛约我在这儿见面?” “我想要进去一趟,林警官借到钥匙了么?” 林煜卖关子说:“这里是犯罪现场,无关人员不能随便进入的。” 邵文锡淡定地说:“警戒黄线都已经撤掉了,这里就算开工也是合理的。何况我找了林警官同行呢。” 林煜咬牙道:“我虽然……虽然叫你一声学长,但是如果你知情不报,我也是会生气的。” 邵文锡半真半假地说道:“所以我来试试看,能不能让林警官消气吧。” 这出人意料的回答让林煜没办法接话,只好掏出自己要来的钥匙,在暗下来的天色里打开了楼门。这时间外面的路灯已经亮了,楼里透不进很多的光,所以进门之后,邵文锡便打开了自己的手机手电。 林煜问:“不开灯吗?” 邵文锡没什么起伏地说:“最好不要。” 林煜顿了顿,又问:“你想做什么?” 邵文锡说:“我想,他把这里布置成作案的地方,一定是在将宋晓萌抓来之前就布置好的。不能选择白天,因为工人会在这里干活,随时都有人来去。也不能点亮这里的灯具,因为大范围的落地窗会轻易透出光亮。甚至不能选择你我进来的门口,因为这个门口,在夜里九点半之前,都是随时会有人路过的。” 林煜说:“为了方便进出,这里的电子锁暂时还未启用,而普通的锁通常都是有技巧可以打开的。” 邵文锡“嗯”了一声,在大致看清眼前的路线之后,悄然无声地关掉了手电的光。 “所以,我会怎么去做这些准备呢?” 光线一灭掉,林煜瞳孔放大开来,下意识尽快辨认邵文锡的身形和方向。 又听到他在昏暗中这样一句,即便是林煜一时也分不清,他这时候口中的“我”,指的究竟是他自己,还是那个到现在无影无踪的凶手。 邵文锡迈动了脚步。 他的皮鞋在地板上踏出细小的响动,整个人走的不快,也仿佛没有目标,但林煜看着他的背影,却觉得他仿佛是在寻找什么。 empathy.(同理心) 这是一种大多数人都具备的能力,如果缺乏同理心,可能就会是某些心理疾病和精神疾病的开始,这也是一种可以培养的技巧,比如咨询师,如果不具备足够的同理心和表达能力,就无法让患者对其打开心扉。 所以,同理心也可以称之为,心理换位。 就仿佛现在,邵文锡每往前淡定的走出一步,林煜就觉得,他好像离自己稍微了解了一些的邵文锡的框架远了一点儿,渐渐走入了另外一个框架之中。 那框架冰冷且黑暗,像幽深惊悚的悬崖,邵文锡走进那黑暗之中,悬停在悬崖之上,眼底反射着窗外透过的微弱的光亮,气质变得那样陌生。 他用手背贴上了一路绕过来的另一道门的玻璃。 然后他望着外面幽静的小路,草丛,还有草丛里那座歪倒的雕像,声音低哑地说道:“gotcha.” 抓住你了。 林煜屏住呼吸,直到邵文锡眨一下眼睛,转回头时恢复原状才松一口气,然后他便听到邵文锡对他说道:“林警官,我建议你碰碰运气,看看这外面的道路上,有没有可以用的监控,可疑的人员。” 林煜滚了一下喉结,摇头说道:“我会去查,但是学长,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刚刚在做什么?在模拟凶手的思维,寻找他认可的路线吗?” emphathy(二) 邵文锡想了想说:“如果你不怀疑我的话,你可以当成是这样。” 林煜不解地看着他,看着他走回来,又走过自己,于是跟上去问道:“还要去哪儿?要上楼吗?” “嗯。” 随即他便抬起手示意林煜不要再同他说话,从离刚刚的门口最近的楼梯去到了楼上。 虽然在调查之中,林煜也在这座楼里来来回回走了几趟,但那都是为了查找肉眼可见的线索,巴不得环境亮到没有死角,像这样在昏暗之中,借着应急通道的牌子透出来的微弱荧光分辨方向,对他来说也是头一遭的体验。 “……为什么是那间教室呢?” “你说什么?” 邵文锡打量着眼前的走廊和两侧的教室,挑眉问道:“如果他真的走了我们刚刚走过的地方,那么那间教室相对来说,距离更远,如果是我,分明这边就有足够好的选择,偏僻,安静。” 林煜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提议道:“我们去更好的选择里面看一眼吧。” 两人推门进到一间从下面上来之后,处于拐角的扇形多媒体室,一进去林煜就察觉到了不同,邵文锡按亮开关,两人看到,原来是这一间里,椅子和多媒体*作台都已经安装好了,也许是工作人员为了调试设备,提前弄好的地方。 邵文锡看林煜很是意外,开口问道:“你不知道吗?” “嗯……鉴证科虽然调查了整个楼层,但他们显然也没在这里发现什么。所以我也没进来看过。” 邵文锡在教室里走了一圈,又迈步上去讲台,观察了一会儿,下来对林煜道:“你跟我过来。” 林煜忍不住开了句玩笑,“果然是个当老师的,拿我当学生招呼呢。” 光线重新晦暗下来,林煜适应着光亮,看到邵文锡一本正经地从兜里掏了一根绳子说:“没有拿你当学生,只不过是要拿你当一次受害人而已。” “……” 林煜嘴角抽搐道:“这都预备好了,合着学长叫我过来,本来就是打算让我当一回受害人的吧?” 邵文锡站停在案发现场的门口,举着绳子眨了眨眼睛,林煜想到他在楼下模拟共情的样子,半是好奇半是紧张地问:“你要我……怎么做?” “进去。” 林煜吐槽道:“我自己走进去?下一步是不是要我把自己绑起来?” 邵文锡挑眉道:“这个难度有些高,就不需要你代劳了。” 林煜后来回想时发现,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不觉得这是很荒唐的事,莫名信任着一个这么多年都没有再见面,而重逢之后又总是让人觉得神秘难测的家伙。 但他还是按照对方说的去做了。 他走进昏暗的教室,将自己想象成当时孤独无助的宋晓萌,听到那脚步声从身后靠近,然后,双手的手腕就被反绑了起来,人也被邵文锡拉扯着席地坐了下来。 白天他坐在这里时满心不解,此刻却有了很不相同的感受,没有开灯的毫无摆设的教室是那样空旷,除了墙壁上的示意应急通道的小人儿亮着光,就只有在他身后的邵文锡的动静最是引人关注。 他没有把自己绑的很紧,只是轻易挣脱不开的程度。然后他就走到了前面,居高往下地看着林煜去了。 林煜无法看到他的神情。 他想象着,宋晓萌在迷药失效后转醒时,因为乙醚导致的头晕和恶心,大概也会让她无法借助微弱的光分辨眼前的身影,更何况,那很可能是她根本不认识的人。 邵文锡这家伙……他居然,严谨地摘掉了自己的眼镜。 于是林煜连最后一丝可以辨认的特征都找不到了。 他知道,眼前的这人在慢慢地退后,像一个摄像头一般,慢慢地退到可以将他的全景落入眼底的程度。 耳畔忽然炸开了一段音乐。 林煜诧异地低头去看,发现旁边扣着一个手机,正在震着来电的铃声,那不是他自己的手机音乐,而邵文锡手里拿着的那个,似乎是刚刚绑起他的时候,顺便从他兜里取走的手机。 怪不得,他觉得自己的手指刚刚好像按到了什么,那是对方在悄悄的解锁呢! “林煜。” 邵文锡在远处声音冷淡地这样叫他。 林煜才冒出对方为什么忽然改叫自己全名的疑惑,后者便心有灵犀地解惑道:“请你暂时放弃你的职业习惯,不要分析我,专心扮演你的受害人。” 林煜咬牙止住了自己的这些念头。 虽然他意识到了声音的来源是什么,但刚刚那一声太过突然,他确实也被吓了一跳,现在连呼吸都不自觉地粗了一些。 然后,邵文锡又打开了一束强光。 林煜下意识想分析对方是什么时候拿走了他的手电筒,又忍住了,他被光刺得睁不开眼,勉强才能看到邵文锡半蹲下去,将手电筒放到了他的身后,这样,光虽然十分强烈的映照过来,却很难让他看到强光前面的邵文锡的模样。 邵文锡看他眯着眼睛忍耐,轻声提醒道:“你可以把眼睛闭上。” 林煜果然将眼睛闭了起来。 他闭上眼睛,才发现身边手机的铃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眼皮下是被光晃到的五彩斑斓的黑,耳边则是彻底且绝对的安静。 林煜听不到邵文锡了。 他侧着头,在渐渐平复的呼吸中睁开眼睛,用余光去看前面刚刚站人的位置,可那里除了一束刺眼的光,现在已经没有人了。 “……学长?” 林煜叫了一声,停了一会儿,又叫了一声,却还是没有听到答复,于是双腿交叠着站立起来,摇晃了一下,又试着摸了下背着的手腕上的绳结。 ……还是个活扣儿。 林煜骤然放松下来,解开了对方特意留下的很不专业的绳结,拿起手电和对方的手机,出门寻找过去。 他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对方的去向,因为刚刚他们出来的那间教室没有关灯,现在门口却没有光透出来了。 “……学长?” emphathy(三) “我在。” 林煜眯起眼睛望了望,问:“我看不到你啊。” 邵文锡说:“你可以开灯,我在最后一排的窗帘后面。” 林煜开了灯,但因为多媒体教室的窗帘是遮光的重窗帘,有了光亮也看不到那后面有人,林煜只好循着声音过去,然后在缝隙里看到了半蹲下去的邵文锡。 从这个角度往外看下去,窗户外面就是因为高度显得路灯昏暗的小道、邵文锡背对着他,所以林煜看不到对方前面是什么,只好发问说:“有什么发现吗?” 邵文锡抬手勾示了一下。 林煜只好缩着肩膀过去,扶着对方的肩头弯下腰问:“该不会真叫你找到了什么吧?” 一边问着,他也一边看到了邵文锡停在这里的原因。 角落里,一般人很难很难会注意到的地方,有着一小块儿的灰渣一样的东西。 这地方就这么宽,电动垂帘也无法随意抬起,林煜只能翻找出一副还没拆封的手套,说了一声“不好意思”,然后隔着蹲下去的邵文锡够了一点点的渣滓。 压下来的林煜,离他实在是太近了。 邵文锡眸色暗了一瞬,在对方取到之后,抬了下肩膀道:“出去看。” 这里光线是不够的,林煜“哦”了一声,捏着指尖的东西侧身出去,然后在明亮的白光下捻了下手里的东西。 这碎渣看着黑乎乎的,碾开时,却有了一点儿红色出现在了指尖。 “是……锈吗?” 邵文锡随口问了一句,林煜忽然反应很大的转回身来,睁圆着眼睛问他:“你究竟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邵文锡这一会儿已经把眼镜重新戴上了,他淡漠地看着林煜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确定你不需要先打电话吗?” 说着,也递给了对方自己拿着的他的手机。 林煜一脸见鬼的神情,无奈地抓过手机出去楼道打电话,邵文锡拿过对方放在桌上的自己的手机,沉默地将提前设置好的吓人的来电铃声改回了默认。 再抬眼时,林煜正气势汹汹地从门口冲过来。 虽然邵文锡先前几乎都是在叫他林警官,但直到这一刻,邵文锡才仿佛真的意识到,眼前这一位,已经不是读书的那段时间,总腼腆地跟着他去图书馆的学弟,而是成了一位真正的警察。 真是……讽刺。 林煜板着脸回来,却看到邵文锡平光镜后的目光似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顿时就有些绷不住了。 但他还是尽量强硬地问道:“如果你现在不准备跟我解释,那么等一会儿,你就要跟其他人去解释了。” 邵文锡淡定地说:“是林警官你亲自带我进来的,你觉得你到时候就不用解释了吗?当然,把我推到前面,是对你来说最方便的解决办法。但我认为,你是不会这样做的。” 林煜盯着他问:“你很了解我吗?” 邵文锡摇了摇头,“我连读书时候的你也记不太得了。恐怕不能说是很了解你。” “……” 林煜磨牙道:“我知道自己那时候是个小透明,不用你提醒我。” 邵文锡平静地说:“我只是想说,我现在最起码知道,你在乎这个当初去had求助的受害者。在这一点上,因为我没有帮到她的原因,我和你的心情大致是相通的。” 林煜抿着下唇,邵文锡认真地说道:“林警官,我愿意帮你抓住杀害宋晓萌的凶手,但前提是你要相信我的判断,不要问我一些我可能无法解答的细节。大脑的各个区域有自己的工作范围,有些看到的东西,语言未必可以叙述,但我不会是没有根据的。” 林煜迅速道:“你先说说看。” 邵文锡道:“首先,我认为凶手不是第一次作案,宋晓萌应该只是他的一个目标。” 这是和林煜的不谋而合。 “其次,我认为凶手在学校里生活工作的可能性很大,年纪应该超过三十五,懂得电子器材,但应该不是教师。” 林煜下意识问:“年纪是怎么得出来的?” 邵文锡歪了下头,林煜捂住自己的嘴道:“你继续说。” 邵文锡想了想才道:“这一点,我看到的情况有限,所以怀疑大于推测。我现在怀疑,凶手虽然没有侵犯宋晓萌,但他的预谋行为,还是和性有关。所以你们要找的,是一个三十五岁以上,多半是蓝领,且很可能性功能不正常的男人。” 邵文锡说完这些,伸手挡住林煜的目光道:“我不会算命,请你不要用这种看神算子的眼光看我。” 林煜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说:“我只是……” “有很多疑问吗?” 林煜深吸口气道:“我是有很多疑问,但我现在想说的是,我怎么把这些当线索传达给我的同事呢?你说你不是个神算子,但学长你说的这些,虎头蛇尾的,跟神算子有什么区别?” 邵文锡眨眨眼睛道:“区别我已经告诉你了,前两个是我的推测,后一条是我的怀疑。基于此,我还建议你再去多问一个人。” “我去问谁?” 邵文锡说:“我只是代理了一下心理咨询师的身份,学校里专职聘请的,负责疏导学生问题的咨询师,已经请完产假,回来上班了。” 林煜虽然被邵文锡震撼的有些蒙圈,但起码还是一点就透的,“你认为,如果宋晓萌是其中一个出了意外的猎物,还会有别的,被狩猎过的动物,去咨询师那里说些什么?这……这可能吗?” “宋晓萌就是说过的一个。”邵文锡说,“只不过因为她前男友那件事的影响,加上她说的实在很隐晦,两件事纠缠在一起,我当时也没有及时分辨出,她究竟是不是在被第二个人窥视着。” 林煜扶额道:“人想要平安的长大,过完一辈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邵文锡垂着视线,认同地附和道:“似乎是这样,平静的生活看似触手可及,偏偏又是最难做到的。” 丑闻(一) 这看似随口附和的一句,林煜却听出了邵文锡藏在其中的真诚。 他忍不住眨了下眼睛,重新审视了一番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然后林煜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从来没有了解过他。 哪怕是年少读书时,自己总爱去对方出现的地方晃荡,却连和这人的对话都少得可怜, 更不要提深入的了解对方了。 ……合着,自己纯是因为看脸吗? 林煜为发现了如此肤浅的自己而大受打击。 他有气无力地说道:“……学长,你先走吧。” 邵文锡意外的“嗯?”了一声。 林煜说:“你在这儿,我不能代你开口解释吧,如果是刘队,他一定会继续盘问你的,所以你先走,我自己来说。” 邵文锡站在原地没动。 林煜勉强笑起来说:“放心吧,不会出卖你的。” “那个无所谓,”邵文锡满不在乎的说,“我只是在想,自己还有什么可以表述出来的细节可以让你解释的不那么费力。嗯……有了,宋晓萌的死如果真的是相对来说的意外,那么他之所以过来这里,是因为他要找个足够隐蔽的地方,让他感到足够安全的地方恢复冷静,然后再去消灭自己的证据。所以,我在你闭上眼睛之后过来了这里。” 林煜很勉强地点了下头,说:“……好的。” 邵文锡看穿他道:“我没有帮助是吗?” 林煜表情复杂道:“一点点吧,我总不能说一点儿没有,伤害热心市民的积极性啊。” 邵文锡难得的被逗笑了,但也只是笑了一声便恢复了平静,淡声道:“辛苦了,改天见。” “明天见。”林煜强调道。 邵文锡只好停住,反问道:“我周日为什么还要见你?” 林煜说:“我如果要去问那位心理咨询师,觉得有你在场会比较好。” 邵文锡眯起眼睛道:“我没有义务跟你过去,另外,我也并不认为林警官能够轻易地从她那里得知学校的丑闻信息。” 林煜自信地眨一下眼睛说:“这个就不用学长你*心了,总之,你最近的时间,除了上课备课,其余要预留给我。在抓到凶手之前。” 邵文锡没再应声,转身走出了教室。 迟些时候刘磊带人过来,收集那量少到一跺脚就能抹没的铁锈,检查教室,又在跟着林煜走出多媒体楼侧面小门外,进去还未铺设好的小花园时,一脸困惑地追问林煜,怎么忽然就有了这么多的思路。 林煜游刃有余的转移话题说:“我记得,这楼前前后后的监控我们都看过了,但是并没有出现在不该出现的时间的可疑人员对吧?” 刘磊说:“半夜作案,除非当时这个人被吓傻了,否则,他怎么也会等到第二天早上再消失吧。” 林煜问:“那早上要几点消失呢?通常来说,七点之后,就会有较多的学生和教师在学校里活跃起来了,清洁工要七点之前到岗,替换值班的人员是三班倒。他一定要混迹在这些人里,才不会显得突兀。重点再看一看这花园外面早上七点半之前的监控吧。” 刘磊顶着黑眼圈“嗯”了一声,林煜也无奈地感慨道:“我觉得这种施工的周边地区,就算外围完工了也应该用栅栏围起来,省的被人惦记。” 刘磊哼笑道:“你就算拿啤酒瓶子砸碎了围在栅栏上,也挡不住有心人利用偏僻的地方做坏事。” 两人举着手电在小花园和外面的路上也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这回就什么也没发现了,学校的清洁做得很好,灌木丛里被丢了卫生纸都会被打扫的员工及时清掉。 等到楼上搜查事了,林煜仍没有跟刘磊一起回去,而是联系了青南大的校长,驱车去找人见了一面,路上还给自己的队员毛莉打了个电话,让她帮忙去调查一些事情。 晚上十点,邵文锡洗完澡出来浴室,刚换上居家的睡衣,便看到床头柜上的手机亮了一下。 备注着林煜二字的短信跳出来,告诉了他明天见面的时间和地点。然后,林警官大概是觉得这种通知方式不太礼貌,后面又补了一条“可以吗”。 邵文锡默道:现在,自己好像不太能说不可以。 于是只好回了个“ok”。 对面的回信很快传来,林煜打蛇随棍上的问他:“学长能不能加我微信?id是这个,发短信太贵了。” 邵文锡考虑了一阵儿,没有把他加到工作用到的微信号里。 对方接受好友请求的回复一样很快,然后邵文锡看着上面一条一条接连蹦出的消息,顿时就有些后悔了。 邵文锡挑挑拣拣地扫看了一遍,无非是对方在疑惑他当的是授课老师,为什么会擅长这种类似于心理侧写师但又和侧写师的逻辑不完全相同的心理换位。又告诉他自己离开以后,他们去花园后面搜查的事情,最后,邵文锡终于看到了一条值得回复的消息。 对方一股脑的问完之后,终于想起来补充问道:“你是不是要休息了?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呢?” 邵文锡毫不犹豫地敲了“嗯,晚安了”这几个字过去。 至于林煜回过来的晚安,邵文锡就没有再管了。 他放下手机,擦着头发坐在床边,拿起了从办公室取回来的那本因为有了些年头而微微氧化泛黄的书。 这是一本盗版,是他当初想买却没能买到的出自英国某位着名心理学家的作品的盗版。 林煜那时候对这些一点儿不感兴趣,只是不知在哪儿知道了他想看这本书,于是一知半解地寻来送给了他。 这书字体很小,甚至还有印刷错误,邵文锡并没荼毒自己去看其中的内容,只是下意识的保留了这本书,始终都带在身边,然后,在任职青南大之后,把它放到了对他来说,可以算是暂时安定的一个地方。 ——“学长。” 在球场上阳光开朗的林煜,总是用这种佯装很乖的语气出现在图书室,明知故问地小声询问:学长对面有人吗?我可以坐在这儿吗? 在邵文锡默许之后,他就会坐在对面,捧着一本不管是什么都看不进去的书,或者是写着不管是什么都有些昏昏欲睡的作业。 丑闻(二) 邵文锡眨一下眼睛,强迫着将自己从久远的回忆里抽离出来,然后将这本书放进了床头柜下面的抽屉里。 时钟显示22:17,还不是他寻常入睡的时间,于是他将毛巾挂去通风处晾干,自己则转道去了书房,又忙碌了一个小时的工夫才躺下歇息。 邵文锡有着比较严谨的生活作息,睡够六个小时之后就会自主醒来,穿上衣服之后按下响了一声的闹钟,就会去楼下的健身室进行训练。 然后洗澡洗漱,给自己准备早餐,再去上班或者忙其他的东西。生活单调而规律。 而林煜发了一个“早”字过来的时候,邵文锡已经翻译完一篇法语文章,正要准备出门以便准时抵达昨晚约好的位置了。 但信息还是不停的跳了出来。 “学长起来了吗?” “学长有驾照吧?” 邵文锡觉得自己这两天接收的私人联系,已经把他一年所需要的人际关系给透支的差不多了。 但这还不算完,大概是嫌自己没有及时回答,下一刻林煜就打了电话进来,邵文锡按了免提,一边穿衣服一边问:“又做什么?” “唔,就是想问一下,如果方便的话,我干脆去学长家里接你吧,这样你也不用开车出……” “抱歉,我不太方便。”邵文锡无情的打断道。 林煜被噎得怔了怔,只好答了个“哦”字。 眼看对话中断停止,邵文锡又觉得自己的反应似乎有些过于大了,于是主动地问了一句:“林警官已经出门了吗?” “还没,马上。” “那我们一会儿见吧。” “好,一会儿见。” 挂了电话,邵文锡将外套搭在手腕上,起身出去了衣帽间。 林煜开车赶到约好的咖啡厅时,一眼便看到了邵文锡的所在。 这人清冷莫名,但也十分的惹眼。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长袖衬衫,椅背上搭着深灰色的外套,裤子也是深灰到有些发黑的颜色,衬得邵文锡皮肤很白,五官又很深邃。 乍一看,他像个一身书香墨气的世家公子,可当你被他吸引的时候,又会觉得他像是一座只可远观不可近身的冰山。 隔着窗,邵文锡仿佛有第三只眼睛一般,察觉到他,抬眼看向了他。 林煜心脏漏了一拍,笑着招了招手。邵文锡便从座位上起来,提着一个袋子出来了。 “抱歉,久等了吗?” “刚到一会儿。这里离我家不是很远。” 林煜点点头,又往附近看了看问:“你的车呢?” “停到地下去了。” “那就还是坐我的车吧,”林煜转身带路,邵文锡将手里的袋子递到他的肩膀之前说:“给。” “嗯?”林煜意外地接过来,低头一看,里面是一杯咖啡,还有一块儿看起来就很香的奶油面包。 “……给我的吗?” “嗯。” “……是早点吗?” 邵文锡挑眉道:“如果你管上午十点吃的东西叫做早点的话,我也没有意见。” 林煜说:“但凡是我今天头一顿饭,不超过下午三点,一律都是早点的。” 邵文锡无话可说了。 但林煜这样说完之后,还是抱着那个袋子露出个很大方的笑容说:“谢谢学长,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早饭呢?” “你打电话的时候是刚醒来的声音。” 邵文锡解释了一句,又问:“对了林警官,请容我问一下,你们警察联系别人的时候,都是跟催命一样的找法吗?” 林煜听出了邵文锡语气里的嫌弃,回忆了一下自己从昨晚到今天的联系方式,挠了下耳根说:“不好意思啊……在h.a.d.里做事做久了,别人不能及时回我消息,我是会有些话痨急躁的职业病,我以后注意。”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微妙。 就好像林煜打算在事情了结之后会继续联系他一样。 邵文锡下意识眯了下眼睛,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自顾自伸出手去,问林煜要他的车钥匙。 林煜一边掏一边问:“学长你开吗?” 邵文锡说:“我要是不开,你准备用哪只我没看到的手来吃你的早饭呢?” “……” 把好话毒舌到这种程度,林煜也是一百个服气了,像小强一样灿烂一笑道:“那我就享受一回副驾驶的待遇了。” 两个人于是一起上了车,林煜设置了地址导航,便安心地在副驾驶上吃起了食物。 邵文锡问:“孙觅老师给你的是家里的地址?” “嗯,你都说人家是休完产假回去上班的了,周末休息,在家带孩子有什么奇怪的吗?” “没什么奇怪。”邵文锡说,“如果不出意外,这是一桩好事。” 林煜不解地问:“什么叫做这是一桩好事?” 邵文锡说:“有孩子分散她的注意力,诱发一个母亲的天性,对你想从她身上获取信息的目的,不出意外会是一个附加的优势条件。” 林煜瞄了几眼将目光定在路面上的邵文锡,低头团起了自己吃完之后剩下的纸袋子。 他不是很喜欢邵文锡的这种说法和语气。 那样平静,毫无起伏,将一个人的生活形容成一种优势或者是劣势。 就好像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不是人,而是一种有用或无用的物件儿似的。 林煜觉得自己身体里,仿佛有一部分顶着h.a.d.队长的身份想要冲出来告诉自己什么。 可又有另一部分,现在占据着主导地位的这一部分,在抗拒让他知道自己本该知道的事情。 车子停了下来,林煜下了车,也将手里揉作一团的纸球顺手扔进了垃圾桶里。 然后他深吸口气,再看向邵文锡时,已经又是刚刚一副寻常的样子说:“我跟校长说了,请你出面,一是因为你代理过心理咨询师,也是宋晓萌做咨询的那位。 二是因为你和孙老师是同学院的同事,且对这方面都很了解。 所以一会儿进去之后,谈话的事情主要是交给我来,如果你觉得不对劲儿,就悄悄告诉我,但是,最好不是由你来主导谈话。” 邵文锡痛快地应道:“这个你可以放心,我一向也不喜欢负责谈话的。” 丑闻(三) “是这样吗?”林煜打量着他说,“可是我觉得,邵学长应该是一个偏向主导型的人格呢。” 邵文锡淡然地说:“林警官说的没错,但喜欢主导地位,并不意味着一定喜欢言谈。” 林煜眯起眼睛问:“你一定要叫我林警官吗?” “……不然呢?” “你可以叫我名字,我不介意的。或者,林队也可以?虽然基本只有警队的属下或同事会这样叫我……但至少听起来比林警官好一些吧。” 邵文锡说:“我没觉得林警官有什么不好,何况,你现在是在工作中,叫法保持专业性,也是对职业的一种认可意识,我也建议你不要继续叫我学长,尤其进去之后,你还是称呼我为邵教授好一些。” 林煜蹙眉道:“进去之后我会改口的,但是,你说我是偏见吧,我总觉得教授这个形象,跟你的形象不太相符。” 邵文锡冷漠道:“……你这就是偏见。” 林煜眨眼一笑,按了电梯开关,做了个请的姿势,两人便先后进去,一起到了孙觅的楼层房门外面。 林煜打电话告知了对方自己的抵达,因为昨天他已经提前联系过,所以里面没一会儿就有一个年轻的姑娘出来开门,说自己是孙老师的妹妹,是帮她照看孩子来的。 林煜和邵文锡跟着进去,房间里有着一种热过奶粉的淡淡的香味,稍显凌乱。 但鉴于家里添了个一刻不能离开人的小家庭成员,这种凌乱反而会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 孙觅穿了一身米色的居家服,抱着个婴儿正在阳台溜达,似乎是在哄小孩儿睡觉。 她认识邵文锡,和他点头打了个招呼,在妹妹接过孩子回去卧房之后,便温柔地将头发理到耳后,从阳台走回来说:“您就是是林警官吧?幸会,请坐。” 林煜将自己的警官证亮了一下,孙觅看了一眼,又问:“要不要喝点儿什么?果汁还是茶水?” “我都不用。”林煜一边说着一边转头,邵文锡也道,“不必,谢谢。” 孙觅便坐了下来,主动开口问道:“电话里,林警官只是说和校长沟通过,要来向我问一些问题。 但我听说了学校的案子,宋晓萌的心理咨询也并不是我来负责的,不知道林警官是要问些什么呢?” 林煜笑道:“孙老师别紧张,我就是随便来问一问,并不是将你当作嫌疑犯,只是我们在调查过程里,有些东西我们想了解一下。” “好的,您只管问。” “抱歉,我不太懂,学校那么大,就聘请了一个全职的心理咨询师吗?” 孙觅笑道:“这已经是进展了,早期哪有什么咨询师呢,只有学院的辅导员充当知心叔叔或知心阿姨。 后来,学生普遍早熟,各种问题层出不凶,随着心理学科的发展,才开设了这个岗位,但实际应用起来,还是和想象中不一样的。 很多家长包括学生,其实不太认可那些属于心理问题的情况。 其实我听说,之前也是准备预留聘请两位的,但后来不知怎么就聘了一位,也就是我。这件事,邵教授听说过吗?” 邵文锡摇了摇头。 孙觅笑道:“瞧我,也是,您向来不打听这些八卦的。” 林煜心道,这人岂止是不打听八卦,读书的时候,常常让人怀疑他究竟有没有耳朵。 但他表面上还是很礼貌地问道:“那请问,您平时上班都负责些什么呢?” “其实事情也不少,被辅导员推荐过来预约的学生咨询,还有学院自己调解不好的矛盾,以及一些学院组织的心理咨询的宣传活动之类的。” 林煜做出有些好奇的样子问:“那这些咨询和调解的内容,是男生居多还是女生居多?” 孙觅说:“我猜林警官一定觉得是女生的事情比较多对吧?” 林煜不好意思地挠了下耳根,在邵文锡看来,有些“装模作样”地说:“我确实是这样觉得,感觉自己念书时,最不懂的就是女孩子们了。” 孙觅笑道:“这也很正常,但实际的情况可能和林警官想象的有些出入,两边对半分吧,女孩子的问题其实很多还比较好解决。 反倒是男生,因为从小接受的教育和家庭环境,容易把小事情闷成大事情,很多是不太会通过沟通来处理问题的。” 林煜便问:“那这个年龄段的男生大多是什么问题?” 孙觅想了想说:“宿舍相处是无论男女都比较常见的问题,因为换宿的流程比较麻烦,所以最后如果宿管和辅导员处理不了,通常都会再到我这里试试。然后男孩子这边,就是打架的问题比较多了。” “那女生这边呢?除了舍友相处,会不会有些男女关系的问题,或者是被骚扰跟踪的问题?” 孙觅迟疑了一下,看了邵文锡一眼才说:“林警官现在办的案子,应该就是和此有关吧?” “我不能透露案件相关,”林煜说道,“不过,我刚刚也说了,我只是来做些了解,孙老师,你有没有接收过这样的咨询患者呢?” 孙觅牵着嘴角说:“上了大学,过了十八岁的男女生交往,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偶尔是会有一些感情咨询。” 林煜支着下巴问:“那有没有,心情不太寻常,向孙老师求助的女生呢?” 邵文锡默默地坐着,仿佛隐形一般一直没有说话,直到看到孙觅手指摩挲了一下,他这才淡声问道:“听同事说,孙老师生了个女孩儿对吧?” 孙觅借着这个机会调整自己,笑着应了声“是”。 却被邵文锡牵引着步入了陷阱,“女儿很好,长大之后,可以陪自己的母亲一起穿漂亮的裙子,一起逛街,一起化妆。” 孙觅笑道:“是这样呢,我也觉得,头一胎是女儿很好。” 邵文锡牵唇一笑说:“我就很喜欢女儿,八成会做个女儿奴,用自己的一切来保护她。我相信,孙老师也会这样保护自己的孩子。毕竟女孩子要平安长大,从概率来说比男生要难一些呢。” 孙觅脸上的笑容悄然凝固。 明明邵文锡只是在伪装共情,她却真的步入这情感之中,代入了自己。 丑闻(四) “林警官……” “是。” 孙觅抿着唇问道:“请问,你是因为学生死在校内,所以要调查学校的作风问题吗?” 林煜说:“孙老师,我只不过是觉得每一个地方,都有藏污纳垢的可能。如果可以尽早清除掉,难道不好吗?” 孙觅说:“我其实是有两件比较在意的事情。但是我只是个咨询师,来向我询问的女孩子,也都是用了比较隐晦的方法,我不知道这些有没有用。” “你可以说一些吗?” 孙觅蹙眉道:“从她们两个本人的意愿出发,她们不愿意这件事成为公开的秘密,从我一个咨询师的角度出发,我有义务帮助她们走出来,且替她们保密。” 邵文锡道:“孙老师,你不用告诉他那两个女孩儿的私人信息,你只需要把你比较在意的事情说出来就可以了。我替他保证,这些事不会牵扯到你的身上。” 孙觅深吸口气,转头看到妹妹在卧室门口,于是轻声说道:“你进屋去,不要开门。” 然后她才下定决心说了起来。 “第一件事情,发生在去年。大概是三四月份吧,她的辅导员来找我,因为新生规定是不能不住校的。 但那个女孩子意愿很强烈,甚至有些过激的表现,她的辅导员还说,她跟他父母要求退学,结果被父母给打了,整个人很不好,所以我就去看了她。” 考入青南大,无论是本地还是外地的学生,在上一辈人看来几乎都是绝佳的选择,要求退学发生冲突,林煜虽然觉得可怜,但也一点儿都不感到意外。 “在交谈了解的过程里,我能感觉到她在害怕什么,但是她防备心太重,始终都没说明, 。 我是后来通过询问她的室友,才发现她那段时间上课都要和朋友一起走,然后,她白天也几乎不去喝水,只在宿舍的独立卫生间,还有舞蹈室的卫生间才能独自上厕所。” 林煜问道:“那她之后……” “现在很好,”孙觅说,“我推荐她去学防身术,然后,也帮她申请了校外的住处。 之后就慢慢恢复了,不过,她似乎颇为注重隐私,所以即便精神状态恢复之后,也并没有来说她具体的经历。不过总体来说,她已经没事了。” 邵文锡问:“第二件呢?” 孙觅说:“第二件,是这个女孩儿来主动找我的,应该是在期末考试结束之后,正式放暑假之前,我记得很清楚,是因为那个女孩儿来咨询的是法律,而不是为了做心理疏导。” “她问了什么法律?” “偷窥,拍照,囚禁。我很震撼,但她并没有用第一人称来说,只是以‘我的朋友’这四个字代指。 所以我也问她,你的朋友她受到身体的侵犯了吗?她反问我,难道这些不算是侵犯吗?” 邵文锡没忍住说:“……糟糕的回答,作为咨询师,还有作为女性。” 孙觅愧疚道:“我说完就意识到了,我那时候,已经知道自己怀孕,下意识成了一个母亲的角度,这很不专业。 也许是因为这句回答,之后的话,她没等我说完就走掉了。 事后我发现,她留下的名字和学生证号,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写错的,我就再没有见到她了。” 林煜想了想问:“她们一个什么也没说,一个说了也仿佛没说。为什么孙老师会认为这两件事有关,归类记到一起呢?” 孙觅答道:“因为她们两个给我一种很相似的感觉,就像我之前介绍的,我日常需要处理的多是舍友同学之间的人际纠纷,那种状态和她们不同。 她们两个,先后都表现出了不安,恐惧,对身处的环境无法放松,有什么要说,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的状态。” 邵文锡问:“她们有锁窗子,拉窗帘,开强灯,更愿意坐在不会背对着门口的类似行为吗?长裤,长衫,外套?素颜,甚至戴口罩?” 孙觅点了点头,“是有些其中的行为。” 邵文锡眨一下眼睛,歪头对林煜道:“congrattions.” “……恭喜我什么?” 邵文锡说:“you gonna catch a voyeur,还是行为升级的那一种。” 偷窥狂。 离开了孙觅的家,两人去到停车的地方前,林煜抬钥匙解了锁,靠站在副驾驶的门口,两只眼睛很精神的盯着邵文锡看。 后者看他没有让开的意思,挑眉问道:“回去也要让我来开车吗?” 林煜道:“学长刚刚都听到了什么线索,说来让我听听。” 邵文锡说:“如果我没记错,你才是那个有工作证的警察先生。她刚刚说了那么多,难道你还没听到线索吗?” 林煜坦然地说:“我是听到了,但是我想听听学长你的角度,你都听到了什么?因为你好像比我更能确定,这个跟踪狂就是我要找的凶手。” 邵文锡眯起眼睛,忽然沉默地往前走了一步。 他是预备要上副驾驶的,林煜挡在了他和车门之前,迈出一步,两人的距离就变得近了。 林煜蹙眉问道:“干嘛?我问一问,让结论更准确一点儿,难道不可以吗?” 邵文锡对视着他的眼睛道:“你已经很确定了,不存在我比你更确定的说法,掌握了全部线索的是林警官自己,而我的一切只是推测。 作为h.a.d.的队长,你难道不觉得,试探我这件事,并没有及时还宋晓萌一个公道更重要吗?” “……我当然知道哪件事更重要……欸!” 邵文锡悄然握住了门把,咔哒一声,把车门给往外拉开了一点儿。 不至于近到让林煜扑进他怀里,但也已经近到可以看清彼此的睫毛了。 “林警官,我下午还有事情要忙,请你尽快把我送回我们约好见面的地方,可以么?” 林煜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单音,连忙侧身让开了位置,邵文锡坐进副驾,林煜也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发动了引擎。 电话接通,林煜开门见山道:“喂,老刘,昨晚咱们走过的那条路,监控你都拎出来了吗?” 接近(一) 林煜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很仔细地盯看着电脑上的几个监控画面。 刘磊问旁边的毛莉说:“他这样多久了?” “嗯,应该有两个多小时了。” “换过姿势吗?” “别说换姿势了,我都没怎么见他眨眼。” 刘磊叹气道:“完了,这孩子被批的都魔症了。” 毛莉忍不住笑道:“刘队,你也没比我们林队大几岁,不就是早期带了他一段时间嘛,瞧你这看孩子的语气,叫林队听见,他非踹你不可。” 刘磊翻了个白眼说:“是他自己不知好歹,我本来都已经推荐他去重案组了,结果他倒好,一句话也没有,转头就当了h.a.d.的头儿。爱给自己找麻烦的,这是我见的头一个。” 毛莉说:“林队的事,我也听过一点点,但是,刘队你不觉得,他其实在这里也做得很好吗?” 优秀的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可以散发出自己的魅力的。 “找到了!” 林煜眼前一亮,忽然放下了自己蜷在椅子上的双腿,凑近了屏幕,刘磊和毛莉走到他后面问:“找到什么了?” 林煜指着画面说:“这个。” “保洁的手推车?这个我先前也盯看过,没有任何时间异常啊。” “车没有,但人有。” 林煜调出两个画面放大,指着里面一个推着车穿着工作服的,和一个没推车穿着便服戴帽子的人问:“你看这俩是不是一个?” 刘磊对比了一下说:“是。” “你再看。” 刘磊将推车的画面调到了发现尸体的当天早上,又抽调出了昨天晚上这辆推车的画面,以及这个人没有推车的时候走这条路的截屏。 刘磊注意着时间和画面,蹙眉道:“到底怎么了?他的上下班路线,还有这车的来去……等下!” 毛莉盯着刘磊匆匆暂停住的画面说:“推车的垃圾袋子,好像坠的有些重,里面有东西。但这是在……去上班的途中?” “对!”林煜说道,“我一直在想,凶手通过声音,很可能还有画面来刺激宋晓萌,他是需要一些设备的,同时,宋晓萌的米黄色背包也始终都没有找到。 我们查问了清理垃圾的整条线路,始终都没有找到东西,那凶手是如何转移销毁物品的呢?清理垃圾的人,有没有可能撒谎呢?” 刘磊咬牙说:“这个谎太好撒了。” “确实如此,”林煜说道,“因为清洁工的流程都是一样的,处理垃圾的过程也都有明确的步骤。只要对上监控画面,混藏在这些人的证词之中,即便是问话者也很难找出破绽。” 刘磊说:“当初负责周边问话的是小周,我叫他过来,看看这人的问话记录。” 小周被叫过来,分辨着这人和自己手里的笔记,很快他就对上号了,“有了刘队,这人应该是叫史思成,是负责外语系教学楼一层的保洁员。” 毛莉迅速道:“我去查这人的背景。” 因为他们一开始就有怀疑过是校内人员犯案,所以问学校着重要了外语学院这边的员工打卡记录。 但史思成的上班记录并无任何异常,而当时的两三天有过异常的记录,经过排查也都核实无嫌疑了。 史思成藏在芸芸之中,像个单调又普通的钟摆,没有人会过多的注意一个寻常到毫无异样的钟摆。 即便是现在注意到他,仅凭路径不完整的监控里有一点儿很难看出的异样,他们也只能是推测,需要更坚实的证据才可以进一步行动。 毛莉很快就找到了史思成的家庭住址,林煜和刘磊一起过去,敲门之后,来开门的却不是史思成本人,而是一个头发花白,面色蜡黄的妇人。 那妇人看着他们问:“你们谁啊?” 林煜说:“请问这是史思成的家吗?” 那妇人谨慎地盯着他们说:“你们找我儿子干什么的?” 刘磊举出自己的警察证说:“这位女士,我们找史思成了解一点儿情况,能进去说吗?” “情况?”那妇人眉眼里透着疑惑和不耐烦,“什么情况?警察同志,我儿子他怎么了?你们是不是听人胡说了什么?” 刘磊和林煜对视一眼,由前者问道:“你的儿子,最近出过什么情况吗?” 老楼的楼道狭窄,隔音也做的不好,史母看到楼上有人下来,可能是觉得门口两个警察杵着不好看 ,于是侧身把人让了进来。 林煜个子有183,比刘磊还高一些,这种低矮的老楼对他来说很有些压抑,更显得局促,他感觉自己转一圈就能把整间客厅的陈设都看完了。 史母叫他们进来,也没有收拾桌子的心思,只是拢了下自己的头发说:“其实也没什么事,无非就是派出所接到过他那前妻的电话,污蔑我们家思成。 不过,这事儿过去很久了,早都解决过了,你们怎么还要查问这个呢?” 林煜看完一圈,不答反问道:“你儿子现在住在这里吗?” 史母摇头说:“没有……他老早就搬出去了,现在离他上班的地方住的比较近,不过我也没去看过,我这膝盖不太好,走不了远路。” “你没有你儿子的具体住址吗?” “没有。” “你们母子关系不好吗? ” “就那样吧,也不是一点儿联系没有,但是他离了婚,搬出去,平时就不怎么过来了。” 林煜一边问着,手机也震了起来,他示意刘磊一下,走到一旁接起了电话。 毛莉那边说:“林队,这个史思成的情况我们调出来了。现年37岁,以前做过批发的小买卖,赔钱了,媳妇儿也跑了,结婚八年没有孩子。 派出所那边有两个相关记录是去年年初和前年年末的时候,他前妻报案,说是史思成去她住的地方偷窥她,特别吓人,她睡不好觉,派出所找到史思成进行了批评教育,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林煜隐晦些地问:“女方能找到吗?” “唔……是外地人,现在似乎不在本市了,倒是有个联系方式。” “行,你发过来,我回头打一下试试。” 接近(二) 青南大是综合大学,外语学院这边,不少想要参加交换环境项目的各系学生,是可以通过学院组织报名,周末在外语教学楼里上小课的。 邵文锡听到教室里传出耳熟的法文,一路朝着宋晓萌离开的方向过去,然后停在了女厕的门口。 他左右看了看,楼道里除了他之外并没有人,于是他伸手敲了敲门框问道:“里面有人吗?” 停了一下,没听到回答,邵文锡又说:“我女朋友的东西好像掉在里面了,她不方便,所以我只能帮她找一下。如果里面有人,但不好意思开口,敲一下声音告诉我也可以。” 仍然没有回应。 邵文锡便面不改色地走进了女厕之中。 外面是洗手池和镜子,墙上挂了一个自取避孕套的感应盒儿。再往里面,则是用隔板分开的十个隔间了。 老楼里没有做无障碍设施,十个都是脚踩压水型的便池。 邵文锡默默卷起了自己的袖子,在洁癖的发作中有些后悔没叫林煜一起过来这边。 但是,他好像不小心让对方知道的太多了。 这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对他自己来说,和一个警察纠缠不清,和他想要保持低调平静的生活好像是背道而驰的。 所以邵文锡只能希望林煜够聪明,自己找到线索抓住那个偷窥杀人犯,而自己如果再想帮忙,也最好不要在林煜眼皮底下进行了。 他半蹲下去,伸手在隔板靠后的底下摸索着,另一只手又用手电照明着暗色的冲水管道,观察是否有反光或突兀出来的小物件儿。 当他从右手边第三个卫生间出来的时候,他听到了外面被吓一跳的叫声。 年轻女孩儿的分贝让邵文锡有些头痛,抬眼看过去时,那个被吓了一跳的女生却认出他,意外地叫道:“老……老师?” 他的学生吗? 邵文锡想不起来对方,但还是淡定的“嗯”了一声。 那女孩儿脸色复杂道:“那个……老师,这里是女厕……” “老师知道。” “那您……” 邵文锡说:“工作需要,如果你有好好听课,你应该记得我接下来要讲的课题。” “……”那女孩儿干笑道,“老师放心,我记得的。” 邵文锡说:“那很好。” 一边说着,他一边淡定的走了出来,然后绕去隔壁的男厕,无比仔细地将手洗了干净。 楼道人多时不觉得,人少时回音会显得很大,邵文锡走出男厕,两只手还有着未干的水迹,正好能听到隔壁上完厕所的两个女生,因为意外看到他的闯入而聊起了相关的话题。 “你不知道别乱说,我们邵教授作风好着呢,之前我和我的朋友,想趁他在办公室时去问一下参考的资料,他说他不在办公室单独接待女学生,是后来特意把资料列表整理好了之后在下课时给我们的。” 邵文锡忽然想起了这个学生姓安。 另一个女生诧异道:“这么自觉的吗?天知道我每次看到教授拉女学生进办公室的新闻有多恐惧,唉,我们学院怎么没有这么帅的老师呢。” “这是羡慕不来滴!” “那我还不许羡慕一下啦?只不过我刚刚说小心一些,也不是毫无根据。 你不知道,我周二那天在这边上选修时,中途忽然肚子疼,跑去厕所正好看到有个男保洁在里面,可吓死我了。 你说男厕女厕干嘛不能分开请不同的保洁呢?一个大男人在里面洗洗擦擦,女生怎么上厕所呀。” “那人家也是挑学生上课时清洁厕所避免尴尬了嘛,谁叫你正好撞上呢。” 两人边说边走了出来。邵文锡追上去叫道:“安然同学。” 安然转回头问:“老师您……您还没走啊?” 邵文锡说:“我可以问你的朋友一句话吗?” 两个女孩子对视一眼,邵文锡便开口问道:“抱歉,因为就在隔壁……继续调查,所以不小心听到了你们两人的谈话,这位同学,请问你当时进去的,是哪个楼层,哪一侧卫生间呢?” 那女生懵懵地说:“一层,就是相同位置的,这里下面的卫生间。” 邵文锡气质出众的脸上露出一丝淡笑,说了声“谢谢”,又对安然点一下头,便转身往楼下去了。 这回邵文锡就没有擅自闯女厕了。 他先去了大楼主门旁边的值班室,敲了下窗户,对里面探头的值班人员说:“打扰了,我是本校的老师,这是我的证件。 周五的时候,我有个外甥女儿过来这里,有个很小的东西掉在了这里一楼的女厕,那东西对她很重要,但是她自己不方便过来。可以麻烦您帮忙去看一眼吗?” 那值班的女老师说:“你要不要联系一下,问问这一层保洁有没有捡到东西?周五掉的,这都两天了,如果有的话,十之八九是被保洁员给收走了。” 邵文锡面不改色说:“也不一定,她那耳钉是很小的,如果掉在角落,可能不太容易清扫到。而且,周末这里的打扫似乎不像平时那样勤快。” 值班老师这才从房间出来,跟他一起走了过去。 作为女性,她要进去就方便多了,确定没人,便询问等在门口的邵文锡说:“你知道她去了哪一格吗?” 邵文锡顺势走进来说:“她没有给我方位,我只知道是第二个,大概不是靠窗,就是靠门吧。” 反正没人,那值班老师就说:“那我帮你看一看吧,但我觉得,那么小的东西,还是很可能被扫走的,估计找不回来了。” 邵文锡和蔼可亲地说道:“找了确定找不回来,至少我也可以有个交代。” 便以左右靠门和靠窗的第二个为目标,又顺势看了一三五的位置。 邵文锡谨慎地用了指节,不至于留下指纹,但又足可以摸索出来,他在楼上检查过的一样的位置,在脚踩的冲水阀下方,很小的一点儿面积上,有贴过类似双面胶之类的东西的粘度。 果然被清理掉了。 邵文锡眨一下眼睛,起身出来说道:“看样子,确实很可能被保洁员收走或者扫成垃圾了。请问他今天在这儿上班吗?” 那值班老师说:“他们一个月有四天休息,周日是不来的,你要找他,还是等明天吧。” 接近(三) 嗡—— 嗡—— 嗡—— “……喂?” “……” “喂,是谁?” “……怎么这里也没有呢?”听筒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娇滴滴的撒娇说,“老公呀,你收晾干的衣服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我那身红色的透视睡衣呀? 唉呀,爸妈说晚一会儿要来咱家,要是没收到衣柜里,被他们看到了那多尴尬呀,就是那件……” 男人的指尖不受控地颤了下,又仿佛很痒似的搓了搓,吞一下口水才慢慢地说道:“你打错了。” “啊?”那边的女子愣了愣,随即羞怒地骂了一句“听完才说的死变态”,便匆忙挂断了电话。 男人放下了举在耳边的手机,亮着的屏幕上除了这个忽然呼入的错误电话,最近的通话记录,除了网络运营商,已经可以追溯到两个月之久了。 而没了女人在耳边刚刚说话的声音,这间小房子变得那样安静,安静的,让他有些忍不住想去欣赏自己的宝藏了。 透视的睡衣。 生日的烛光。 男人默默闭上了眼睛,感觉到不同的画面浮现在了眼前。 雪白的、私密的,惊恐的,他忽然觉得很热,但是这些画面之中,又不受控制地混杂着一张不同的脸。 那张惊恐的脸,睁圆了眼睛,堵住了嘴巴,发不出声音地挺直过去,瘫在一张椅子上,在他过去检查的时候,毫无声息地盯看着他。 浑身的热变成了浑身的冷汗。 男人顿时没了欲望,起身检查了一下家里的门窗,然后亮着灯把自己埋进了床上那团不知多久没有换洗过的被子里。 他在这团被子里默念,那个小婊子的死和自己没有关系。 警察,警察也不觉得和他有关系,所以,冤魂不会找上自己,明天还可以一切如常。 风波会平息的,只要自己不要表现出异常就好了,所以要尽快入睡,明天是要上班的周一。 他在默念中睡去,在六点二十的闹钟里醒来。 五月天亮的早,灰色的光从窗帘的缝透进来,他洗了把脸,换好了工服,从发出吱呀声的老门里走出来,骑车花了不到十分钟去了青南大。 为了保障高校安全卫生,学校里的保洁推车在每天晚上下班之前最后一次清扫结束之后,都会就近送到消毒房统一消杀,隔日上班时再行领回。 男人领回保洁车过去外语系的主教学楼,值班室的人也正好在这时间打开了夜里锁上的几个门口。 男人虽然不爱说话,但每天见面的熟面孔还是会点头打招呼的,值班老师帮他掀了下门帘,又在男人往里走时说道:“对了,老史,你上周清扫卫生,有没有在拐弯儿过去的女厕所里发现个耳钉啊?” “耳钉?” “嗯,有个别的学院的老师昨天说,好像是他的什么亲戚小孩儿弄掉的,你有瞧见吗? 他还问我能不能告诉他你的电话,我记得你以前登记了个手机号,就告诉给他了,他有联系你吗?” “没有呢。” “行,没有就算了,那么小的东西注意不到也正常,他要再找,我看到说一声就是了,咱虽然是穷人,也没必要偷个耳钉不还不是?” 男人点头说:“是。” “行,你忙去吧,我还得过去把西门儿打开呢。” 史思成应了一声,将车推到了自己休息的小隔间外面,进去拿要戴的口罩和手套。 这小隔间是为了白天能有个地方歇脚,也就四个平米的面积,堆了杂物就更显得拥挤。 但史思成进去了,还是一眼就瞧见桌上在水杯旁边,摆着一样纽扣似的东西。 史思成弯腰看了看,那是一颗袖珍的无线摄像头。 史思成吞了下口水,连忙蹲下去找桌子下面的口袋,但那口袋已经不在这里了,他忘记了,自己早就已经把装着摄像头的小袋子及时收走了。 而他一回头,门上还挂着他自己没拔下来的钥匙。 对,这门,是他刚刚才打开的。 是漏网之鱼吧,从桌上哪里滚下来,正好被水杯给挡住了。 史思成抓住那枚摄像头,匆匆去了厕所一趟,将那枚摄像头冲进了下水道里,开完门的值班老师回来瞧见他,笑着催促道:“七点出头了,再不开始,一会儿可打扫不完了呀,老史。” 史思成又“嗯”了一声,开始挨着一个教室又一个教室的,捡走晚课之后留下的垃圾,然后再去到厕所将垃圾桶清干净, 立好黄色的地滑警告牌,再用拖把拖地。 拖把的把手上有一种奇怪的粘腻,史思成在放下拖把时察觉到这点,他借着顶光看了看自己的手套,看到了一个圆形的粘胶。 这种胶在木制品上是贴不稳的,但是亲于橡胶材质,所以一粘就粘下来了。 而这块儿粘胶,和他刚刚发现的袖珍摄像头应该是成套的东西。 史思成才安定了一些的心忽然又很快地开始跳动。 女厕所里来了学生,正在外面蹙眉看着一动不动的他,史思成垂头出来了厕所,听到有个学生在说,“刚刚那边好像又是警察过来了诶。” “嗯,听说英语系的那个大三的学姐,到现在还没有抓到凶手呢。” “唉,太吓人了,我现在都不敢一个人走夜路,上晚课必须要男朋友送我才行。” 史思成没有抬头,只是往前走了几步,稍微抬着目光去看值班室外的情况。 那里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身高比例更为惹眼,但让史思成感到心惊的是,他认得旁边那位穿制服的,先前来问过话的警员。 打错的电话…… 忽然冒出的摄像头…… 曾经问过话的警察…… 几乎是在小周转过头来的那一刻,史思成便忽然崩溃,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快走了几步。 小周指着那个朝反方向移动的人说:“林队,在那儿呢!” 林煜转头看到那个背影,挑眉叫道:“史思成先生吗?请停步一下!” 他这一嗓子,倒也没有非常大声,也不是用喊的,但身体素质在这儿,说话中气很足,何况史思成本就已经在疑神疑鬼。 林煜这样一叫他的全名,在本能地趋势下,史思成反倒更快的跑走了。 这就是此地无银了。 林煜瞪起眼睛,叫了声“站住”,随即迅速追了过去。 平衡木(一) 已经是快要开始上课的时间,教学楼的楼道里有不少的学生,何况这是在一层。 史思成这个看起来一百八十斤的胖子跑起来满是障碍,林煜也不能放开了在满是学生的楼道里死追。 但很快,史思成就转了个方向,从西面的侧门跑了出去。 林煜仗着长腿跳下台阶,眼看就要捉到对方,史思成却忽然丢了个东西过来。 林煜的动态视力极好,他看出了那飞过来的东西应该是一只粉色的笔,八成是对方收拾教室时捡到的,于是抬手挥飞了那根东西,却又和对方拉开了一小点儿的距离。 但是这一小段的距离是不足以改变情况的。 林煜还是追上了他,和小周一前一后将人制服在了地上,反扣着史思成的胳膊喘着气说:“多谢呀老兄,你这么一跑,倒是有足够合理的缘由调查你的住处了。” 史思成挣扎着,喊叫着,惹来周围的围观。 小周帮忙将人拉起来说:“林队,换个地方吧。” 林煜点头道:“拉车上带回去。” 两人便扯着史思成,让其他人不要靠近,往停在外语系教职工楼下的车子过去了。 林煜跟小周一左一右,又腾出只手掏手机,准备打电话请示上级,结果电话刚刚拨号放到耳边,他没有注意的旁边便伸出一只手来,抓过了他的手腕。 林煜愣了一下,看着蹙眉的对方,心里头一个反应是,这人不是有洁癖,说不喜欢接触吗? 上次他拉住差点儿摔倒的自己没有反应很大,多半是因为林煜当时穿的是长袖,但这一回,他抓的可是自己的手腕。 林煜紧跟着的念头是,这人的手似乎比自己的大,虽然自己的手腕也不算粗,但对方将他的手腕握住了还有富余,大约可以一只手抓住他两个腕子,这就有些…… 电话在这时候通了。 虽然没开免提,但拿在手里,举在面前,也能听见里面传出的声音。 林煜回头看了小周一眼,后者自己控制着史思成,他则换手拿过了手机,贴到了另一边的耳朵上。 一边跟上级汇报,林煜一边知道了邵文锡在抓着他看些什么。 他的小臂靠近手腕的地方,有一道很细的伤口,正慢慢地刺痛着,渗出红色的血丝,但也没到流血的程度。 刚才没感觉,林煜这会儿才想起来,打飞那根笔的时候,自己可能是被笔尖儿划伤了。 “行,我叫刘磊去查,人先带回来,你和小周两个人可以吗?” “……可以,放心吧头儿。” 林煜挂了电话,这才对神色严肃的邵文锡说:“怎么了邵教授,你是过来看我是不是根据线索找到嫌犯了吗?” 邵文锡单手翻着包冷漠地说:“我来还书。” 林煜眨一下眼睛,心道那本书借了几天,大概是可以还了。 “哦,这样啊。”林煜笑了一下,还要再说什么,邵文锡忽然松开了他,腾出手将从包里拿的酒精消毒棉片拆开,飞快地往林煜的伤口上贴了一下。 在对方还来不及因为刺痛而呲牙的时候,又把创可贴撕开两个,并排贴在了他的伤口上。 然后,他声音很冷地说道:“抱歉,只有两个了。” 林煜忍着疼低头看了一眼,只剩一点儿小小的划出去的尾部没有被包上。 林煜无奈地说道:“……果然是有洁癖的。”居然随身带酒精棉这种东西。 “虽然酒精不是很好的选择,但比起不消毒应该稍好一些,” “嗯,学长说的是。” 林煜吐槽完一句,便忍着自己看到那两个并排的创可贴想要弯起嘴角的冲动,很矜持地说了声“谢谢”。 又说:“我得先走了。” 邵文锡看了一眼车里低眉耷眼的嫌疑人,退后一步说:“去吧。” 林煜装起手机,笑着转身走去自己的车子。 “林警官。”邵文锡叫住他。 林煜不解地又看向他,后者站在原地,平静地补充道:“辛苦了。” 林煜忽然生出一种直觉。 他觉得史思成今天一见警察就跑,就好像是梁超因为酒精作用而幻觉恐惧一样,说不定……也会和这人有关。 于是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点一下头,坐进驾驶位,发动引擎后才降下车窗说:“我回头忙完,给你打电话。” 邵文锡挑眉问:“为什么?” 林煜说:“到时候再说。我真的要先走了。” 邵文锡没再多问,眼看着林煜将车开了出去。 接下来这两天,林煜都没有时间再找邵文锡了。 他们从史思成租住的屋子里,在床头的隔板下面隐蔽的空间中,翻到了不少器材和照片。 他在自己负责清扫的区域安装了摄像头,将那些不雅的视频照片分类保存下来,方便自己时时翻阅,从而获得满足。 他从前经营各种小家电的批发,对这些监控设备和电子器材也有所了解。 和前妻的婚姻失败,是在发现前妻出轨之后,但是根据林煜打的电话和面见的相关人员,基本可以肯定,事实是史思成很难通过常规方式进行夫妻义务,为人性格又不招人喜欢。 而发现前妻出轨之后,他竟然隐瞒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他的妻子发现他的偷窥行径,无法忍受这种畸形的兴趣,终于提出了离婚。 他们没有孩子,离婚之后,男女应该就没有交集了,前妻却不止一次发现他在自己的住所附近。 对方并没有威胁她,只是默默的观察,但仍然让人瘆得很。 她这才报了警,但派出所也没有什么有效的作为。 “我当时总觉得他这样看着我,有一天一定会杀了我,所以有了离开j市的机会,我就赶快跑掉了。 他这个败家子,把钱都赔没了,也不认识什么爱搭理他的人,第二次报警之后,我还气得去他家那里,把他的变态行径大声宣扬了一下,走掉之后,我就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了。” 前妻在电话里这样说着,而史思成的行为,也果然在一次又一次的无效劝告之后,逐渐演化的更为疯狂。 平衡木(二) 最开始的时候,史思成还知道这是不好的行为。 可前妻发现了他,告发了他,也没有发生什么让他变得更糟糕的事情。 而且最开始的时候,仅仅是偷窥就可以满足他。 但是偷窥的欲望,也是好奇升级的开始,他从这些摄像头里,渐渐挑选出了自己的偏好,进一步的观察,接近,体会到了名为“亲密”的快感。 名字是很容易得知获取的。 电话难一些,但只要在这栋楼里上课,反反复复的来去,也总有机会能找到对应名字的号码。 “你好美。” “紫色的裙子很衬你。” “你的左腿后面有一块儿胎记。” “……为什么不理我?” “你看,我拍到的你是不是很好看?” 毛莉作为女警,比林煜和刘磊要合适很多。 她和刑侦队的一个女警一起,悄悄约见了几个确定身份,也愿意面谈的女学生,了解到她们遭受过的不同程度的骚扰,最后上交了报告。 在新媒体楼建造期间,史思成借职务便利,曾先后绑架包括宋晓萌在内的三名女生。 利用女孩子不愿意自己的私照流出的心理,采用引导和迷晕的方式将其绑架,然后,堵住女生的嘴巴,用耳机塞住她们的耳朵。 将自己拍摄下来的相关图像和视频在其面前播放,然后从对方的羞耻和恐惧,眼泪和挣扎里获取到更大的满足。 因为身上不会有什么外伤,也没有受到肉体的侵犯,甚至她们在黑暗和恐惧的环境中,根本不知道是谁做出了这些事情。 所以前两个人在经历这些之后,在不敢出门也无法对旁人提起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上网寻找解决之道,然后保持沉默。 毛莉说,她们说就算去派出所报案,就算找学校处理,最后暴露出来的只会是她们的名字,只是逼着她们不停回忆那天晚上的细节而已。 能不能抓到还是两说,抓到了还要恐惧报复,因为一定不会关很久的。 而那个偷窥犯在做完这步之后,就没有再骚扰她们了。 会议室里一片沉默。 这是清醒者的沉默。 刘磊打破这沉默,说:“我们还是没有找到宋晓萌的背包。还有他实施绑架时穿的衣服和戴的手套。证据链不完整。很难追溯刑事责任。” 毛莉也说:“但是,我们已经都翻过了,他母亲的住处,他的租住地,他的工作间,他拒不交代任何和这些东西有关的线索,我们现在,连他是否销毁还是也藏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林煜腾地站起了来。 “……林队?” 林煜一言不发,默默地拿起了桌上铺陈着的鉴证科拍摄的和史思成有关的照片。 “你要干嘛?” “找包去呗,这些我先拿走了啊。” 毛莉问:“林队,我跟你一起去吗?” “不用,我也没线索,碰碰运气罢了。” 刘磊看他走远,抿了下唇,起身追了上去,在电梯门口堵住了林煜。 林煜挑眉道:“……干嘛?我不带你去。” 刘磊说:“滚,谁爱跟着你。” 林煜瞧着他拦住电梯门的手说:“那你想干嘛?” 刘磊想了想说:“就是过来好心提醒你一句,让人给你跪一个是不行的,平白出现个背包也是不行的。” 林煜无语了,“不是,我堂堂正正凭本事当的h.a.d.队长,怎么没听你的进重案队,你就处处把我当法外狂徒呢?” 刘磊毫无愧疚地说:“谁让你小子哪哪都好,就是太容易被受害人影响。不提醒你一句,我总觉得你要犯事儿。” “……” “行了,去吧。找东西记得录像啊。” 刘磊说完,便让开了尝试关闭的电梯门。得到了夹缝中林煜一个大大的白眼。 出了电梯,林煜就打了电话出去。 对面接通的很快,声音如旧淡漠的说了个“喂”,林煜听着他的声音,这才感觉心上的石头好像轻了一点点。 “学长,你在哪儿呢?” “学校。” “下午还有课吗?” “晚上有。” “那我现在过去找你咯。” 邵文锡冷声道:“林警官,我下午没课,不代表我下午很闲。你来找我,是你的工作完成了吗?” 林煜默了默才说:“……还没有。” 邵文锡手里的笔顿了一下。 “你又想找我做什么?” 林煜想了一下说:“我大概……是想找学长帮我再找一下公道吧,因为我好像……好像有些找不到了。” “……” 二十分钟之后,林煜在青南大的南门接到了邵文锡。 后者熟练地坐上他的副驾,非常顺便地看了一眼林煜的右手小臂,那里贴着一块儿医用绷带,自己潦草处理过的伤口已经被好好的包扎起来了。 邵文锡这才问道:“怎么不开车?” 林煜问:“你为什么确定不会在学校里呢?他最熟悉的地方,难道就没有藏东西的可能吗?” 邵文锡说:“做贼心虚,案发之后,他把自己的偷拍设施都弄走了,没道理把作案的工具和死者的背包留在那里。” “那为什么你觉得不可能是被销毁了?” 邵文锡说:“你真的要听吗?我觉得你不会喜欢我的说法的。” 林煜说;“我要听。” 邵文锡这才说道:“因为他在意宋晓萌,在他自己的世界里。 他以前的流程在这个步骤之后,就会转移目标,但在宋晓萌这里,他没有得到最后的满足。 基本可以肯定他不会扔掉她的东西,而且青南大附近,他也没办法在这种繁华的地方隐蔽销毁,你们也并没查到他这几日的去远处的记录不是吗?” 林煜深吸口气。 邵文锡了然道;“我说了,你不会喜欢这种说法的。” 林煜看了眼反光镜说,“我虽然不喜欢这个说法,但我很期待他的多行不义必自毙。” 邵文锡拿过林煜放在中间盒子里的那些照片,一张一张仔细地翻看着,边看便问道;“拍摄之后,他的东西还维持原样吗?” “除了必要的取证,都是尽量维持原样的。” “很好。”邵文锡想起林煜在电话里难过的语气,下意识补充道:“那应该还有很大希望。” 平衡木(三) 史思成的居住地离青南大不远,开车绕到学校东边,再过去一个花鸟鱼市场就差不多到了。 他租住的楼房应该是很早的一批建筑了,五层高度,墙皮还是红色的那种,楼道里阴暗窄旧,大约每个月的租住费也就是几百块钱。 史思成居住的是最高的那层。 邵文锡边走边问:“他有邻居吗?” “对门有一家,在花鸟鱼市场做买卖的,晚出晚归,对他不是很了解,也不怎么能碰面。” 说着他们也到了门口,物业跟来的那人把房门打开,邵文锡却没急着进去,而是往旁边走了两步,查看楼梯到头之后,另外一边一米多些的空地。 那里钉着竖梯,往上是个方形的出口,邵文锡问:“房顶能打开上去吗?” 物业回答说:“警察同志,那里前些年还是让上去的,可以晾衣服,后来老楼屋顶没设计栏杆,有安全隐患,就把它给锁住了,居民没钥匙,我们这边才能打开。之前搜查的时候,也打开检查过了不是吗?” 邵文锡走去正下方,他个子高挑,老楼低矮,很容易就能看到上面的安全锁。 “可以再打开一下吗?” 这句话,他是问林煜的。 但那物业却很快地答道:“也可以,但我没拿钥匙,那个,警察同志你们先自便,我回去把钥匙拿过来。” 林煜说了句“辛苦了”,在那物业下楼之后走到邵文锡旁边笑说:“邵警官的威严好大呢。” 邵文锡瞥了他一眼冷漠道:“假冒警察是犯法的,林警官,你不觉得你有义务提醒他我不是警察吗?” 林煜说:“他又没有指名道姓说警察同志是谁,而且我听着,觉得莫名的很合适你。” 邵文锡懒得理他。 “手套。” “带了。” 林煜将随身带着的手套和脚套拿出来递给他,两人走进屋里,按亮了灯源,邵文锡忍不住嫌弃地皱了皱眉。 林煜看到了,弯着眼睛道:“这就不行了吗?学长你一定没看到过囤积狂的屋子,那屋门一打开,跟生化武器没什么两样。” 邵文锡瞥他一眼,无奈地摇头说道:“林警官,你这是什么奇怪的胜负欲。” 林煜眯起眼睛说:“学长,你拐着弯嫌我幼稚呢,我听出来了。我以前怎么没觉得你毒舌又腹黑,一定是因为你从前根本不说话的缘故。” 即便是现在,邵文锡也不是个爱开口的。 比如林煜说的这一句,他就压根儿没有理会,而是进入状态,认真翻起了史思成的住处。 林煜说:“不会在这里的,鉴证科搜了个底调儿,如果在他的房间,那一定早就找到了。” “谁说我在找包?” 林煜愣了下,问道:“那你在找什么?” 邵文锡说:“心理结构。” “……嗯?” 邵文锡手里停了一下,转头问道:“你是要我解释,还是要我找到物证?” 林煜抿了下唇,小声嘟哝道:“我如果知道是什么意思,也可以帮忙一起找啊。” “……你不能。”邵文锡想了想,这样添了一句解释。 说完,邵文锡关了衣柜,转头看向床头问:“他的器材和偷拍的东西都在这里发现的?” “是,除了宋晓萌的。” 邵文锡绕到床的另一边拉开了窗帘,外面是一道很窄的封闭式阳台,阳台上还挂着两件洗好的衣服。 邵文锡出去阳台,打开了窗子,探身往下看了看,又回过身来,站在阳台上扫看着这间矮小的公寓。 如果不是他的眼神像那天在多媒体楼里一样发生了微妙的改变,林煜恐怕会以为他是在窗口通风换气。 他沉默地等在一边,直到邵文锡眨了下眼睛。 “矮一些。” “什么?” “屋顶。” 林煜说:“你是说比楼道里吗?那是会矮一些,外面是净高,里面装修之后,顶部吊了天花板,自然会……夹层里?是夹层里吗!” “有这个可能。” 林煜张望着屋里说:“没有折叠梯,史思成一米七四,他需要站在什么地方才能够到屋顶。” 林煜一边说着,一边随手从阳台的门后头抄了一把扫帚,举起来往上顶了顶看着完好的天花板。 顶了一圈,林煜也没发现有哪里松动的感觉。回头一看,邵文锡已经默默地又走去卫生间了。 林煜跟过去,邵文锡在狭小的卫生间里转了一圈,然后放下马桶盖,迈步站到了马桶上面。 然后他伸出手去,很轻松就碰到了上方排风扇的位置。 林煜屏住呼吸,邵文锡稍微敲了两下,那排风扇便呈现出一种松动的状态,林煜连忙问道:“学长你弄得下来吗?” 邵文锡低头看到他,歪了下头说:“……不太会,你自己来。” 林煜本来就是想自己来的,但是听邵文锡说不会,第一个反应却是不相信。 但一想又觉得也不必计较,毕竟自己才是警官,于是换下邵文锡,仗着自己换过这玩意儿知道怎么弄,三五下就把排风扇给卸掉了。 他一只手扒着那个方正的口子,另一只手也有些脏,于是低头问邵文锡说:“帮我拿下手电,在裤子右边的兜里。” 邵文锡摘了手套,探手帮他拿出来递上去,林煜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下说,“我这个角度,看不太到呀。” 邵文锡转身道:“我看屋里有没有高的凳子。” “不用。”说完,林煜便试了试手里扒的东西结不结实,然后身手矫健地往水箱上一踩,直接探头到了和排风扇几乎水平的位置。 这一回,他的手电就看到东西了。 那个米黄色的,染了灰尘和铁锈的背包,就安静地躺在这里。 林煜下意识伸出手去,邵文锡眸色一紧道:“林煜!” 踩着的水箱瓷板忽然滑翘起来,林煜脚下一空,本以为自己要摔在瓷砖地板上。 脱手掉下去时,却有人及时托住了他,但还是叮铃哐啷的,被护着缓冲撞到了门框上。 邵文锡后背磕到门框闷哼一声,物业的工作人员正好上楼回来,被动静吓得跑进来问:“怎么了怎么了?没事吧你们二位!” 平衡木(四) “学长!你没事吧?有没有撞破哪里啊?” 林煜从他怀里起来,伸手要去搀扶检查,邵文锡却冷着脸避开了他的手,自己站直了身子。 “我没事。” 又淡定地看着林煜问:“你确定没有看错吗?” 林煜点了点头,“位置在靠近马桶水箱那边,我转方向时力气没用对,所以才脚滑了。” 邵文锡语气如旧地说道:“下次别人要提供给你更好的工具时,记得听话等待。” “……” 虽然邵文锡的语气好像没什么变化,但林煜却听出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感觉。 自己。肯定是害得他背上撞重了。 “学长……” “你应该告诉他们找到了,”邵文锡打断他道,“另外,如果找到这个也没有很大用处的话,林煜,你就不要再纠结了。” 说完,邵文锡便绕过一脸懵逼的物业人员,转身往楼下去了。 比起上楼时慢悠悠的观察,下去时邵文锡走得很急,直到被外面的阳光照耀到才停住脚步,闭上眼睛,平复自己的呼吸。 有鸟儿从楼前飞过,传来扇动翅膀的声音,仿佛很自由地飞向远处。 但鸟儿又有多自由呢? 为食而亡的小鸟每一天都在奔波,为了生存下去而拼尽全力,他自己也是如此,甚至还不如一只小鸟儿。 可他现在在做什么?在接近和关心另一个人? 尤其那人还是个警察。 邵文锡警惕地询问自己:你想死得快些,是觉得在警察身边晃悠比割腕更痛快,还是觉得不见天日的牢饭比死气沉沉的未来更有趣吗? 邵文锡深吸口气,觉得自己现在不应该在这里待着了,走到车边又想起来,他没问林煜要钥匙。 东西近在眼前也拿不出来,只好无奈地靠在了车门上,然后又忍着背痛站直。 这阵疼痛倒是让他恢复了一点儿理智。 这一回青天白日,还有个物业的工作人员看到了,邵文锡恐怕不能像之前在多媒体楼时那样提前溜走了。 ……简直是,自讨苦吃。 他送给自己四个大字。 “邵教授之所以跟我过来是因为,我想着要过来这边,可以顺便跟他道一声谢,就是配合工作什么的,然后他说他要去一趟花鸟鱼市场,我就顺路捎上他了。那个水箱是我搞歪的。” 刘磊从梯子上下来,满面纠结地看着他说:“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他是真能藏,还是该说你是真能找。” 林煜心道能找的也不是我,但邵文锡是不愿意表明这份属于他的功劳的,自己只能替认。 ……自己怎么这么像压榨杨白劳的黄世仁呢? “刘队,这里面的衣服,初检有类似体液的痕迹,电脑和手机损毁,但芯片应该还能还原。 除此之外,还有一部老式的手机坏了,号码很可能是他用来狩猎女孩子的那个,我们这就可以拿回技术队了,有结果的话,我第一时间通知你们二位。” “行,辛苦了。” 技术鉴证科的警官说:“这算怎么说的,如果不是林队找出来,我们也没办法做检查,这件事,林队可是头功呢。” 林煜心虚地问:“那我损坏的水箱,到底能不能公费呀?” 这一句,把另外两人都逗笑起来,林煜一边和他们说着话,一边用余光注意着门外的邵文锡,然后在可疑的第一时间朝他走了过去。 “学长,你背上真的没事吗?不然我带你去医院看一看吧。” 邵文锡抬眸看着他问:“有成果吗?” “嗯,”林煜点头道,“也许史思成可以辩解他主观上没有想杀死宋晓萌,但他也会因为杀人,而受到刑法的制裁。” 邵文锡问:“我还需要跟你们回去,做个笔录之类的东西吗?” 林煜摇头说:“不用,我解释过了,你只是被我顺路拽来的。” 邵文锡说:“那意思就是我可以走了。” 林煜说:“我记得你晚上有课,我一会儿就可以下去了,你别急着我,我可以送你回去。” “不麻烦了。” “我真的可以送你回去,”林煜解释道,“虽然是要回警局,但也是顺路能过去青南大的校门,不麻烦的。” “我说了不用,林警官再见。” “学长……” 林煜在后面又叫了一声,但邵文锡走的很坚定,于是他抿一下唇,又追着对方下了楼。 “学长,我是因为知道你不方便解释,所以才冒说是我自己发现的,你觉得我是个盗窃犯吗?我……” 邵文锡深吸口气说:“林警官,我没有指责任何事情,你也不应该这样去想。 即便没有我,你这样敏锐的观察力,也一样可以找到凶手,找到那个包和相关的物证也是迟早的事。你当了这么久的队长,总不会是浪得虚名。” 林煜松一口气,问:“所以……你没有计较这个吗?” “没有。” “那……学长你有什么急事不能等我一会儿?我反正也下来了,我还是开车送你吧。” 林煜格外坚持,大有邵文锡不同意那就是自己一定做错事的决断,无法,邵文锡只好上了他的车子。 车子开到路上,花鸟市场外面的大排档已经在准备迎接生意了,邵文锡瞧着窗外这些忙碌的渺小寻常的人,听到林煜问他:“学长,你好像不是很高兴。” “为什么这么想?” 林煜盯着路面道:“直觉。虽然我见你这几次,你也不怎么爱笑,可我就是觉得,今天事情解决,你好像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邵文锡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找到证据,又能如何?宋晓萌不会再活过来了。” 林煜道:“是,她不会再活过来了,可至少这一个禽兽以后再也不能任意的伤害别人了。 周一的抓捕被那么多人看到,新闻网络上都是这个人的照片,即便他从牢狱中出来,也无法再任意妄为了。 而高校和社会的舆论,也许能推动未来法案的进步也未可知,我是这样想的。” 邵文锡眨一下眼睛,林煜深吸口气,看他一眼又问:“学长你以后……还愿意继续帮我吗?” 隐于众生(一) 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说出了这句话呢? 大抵是因为警察的直觉,虽然他无法完全理解邵文锡是如何做到的,但事实已经证明邵文锡的做法是有效的。 h.a.d.接触到的往往都是有各种各样轻重不同的偏执人群,如果能让邵文锡成为同伴,也许就可以更快地让受害者摆脱危局。 当然……悄悄威胁之类的是不可取的,细节的问题他们可以之后再讨论,但是,但是如果对方同意的话…… ——什么叫做,继续帮你? ——我的意思是,可以做个比较固定的咨询顾问什么的,专业对口,我可以向领导申请试试,毕竟,你现在的年纪好像也没办法转行了…… 然后,邵文锡似乎因为“你现在的年纪”这几个字眯了眯眼睛。 再然后,林煜便听到了一场逻辑精密的教授级别的拒绝。 ——首先,我很满意我现在的工作,每天也有很多事情要忙,既没有精力去发展这种毫无前途的副业,我也对研究法学和警察毫无兴趣。 其次,申请固定顾问这种事,和你们专业对口的,是心理医生。 而不是教心理学的大学教师,第三点,心理学作为办案的一种辅助手段,如果发展到要增加顾问的程度,你确定不是警察无能的一种体现吗? ——…… ——综上所述,林队的提议,只不过是异想天开罢了。 汽车开到青南大的校门前面,邵文锡毫无留恋地下了车,体面地说了句小心驾驶,便转身在暗下来的天色里走进了学校之中。 林煜望着他的背影,盯着已经看不到人的转角,那一瞬间,又忽然察觉到自己的提议并不是这样单纯。 他看重邵文锡的能力,却也不止如此,他还看重对方这个人,希望以后能更合理的多见到他。 好不容易才重新见到了这个人。 好不容易才和他真正认识,像朋友一样的交流——虽然好像只有自己单方面这么想。 但对方仍然和从前一样,对他丝毫不会多看一眼。 如今案件解决,两人自然也不用再有任何交集了。 邵文锡回去办公室,脱了外套,解开一半衬衫,从柜门前的镜子里扭着肩膀看了一眼后面,那里果然已经变成了一片青紫的颜色。 他对痛感不是非常敏锐,除了手臂一时不太能抬高,问题应该不大,并没伤到筋骨,邵文锡便重新穿好了衬衫,忽略掉了这块儿会慢慢愈合的伤。 邵文锡难得没有胃口,没吃晚饭,而是直接去上了晚上的一节公共选修。 他想起宋晓萌,想起她在第二次咨询开始之前对自己说,原来您就是那位邵老师,我本来,是想选您那节的选修课,但人实在太多,我没有抢到。 如果抢到了呢? 也许对方会借着来来去去上课的机会,来询问自己一些问题,也许能提早发现不对,也许能阻止……那藏于众生之中的恶鬼将她撕咬吞没。 但也只是如果罢了。 下课的时候,邵文锡主动提醒道:“晚上尽量结伴,早点儿回去,不要乱逛。” “老师,那个学姐的凶手不是已经抓住了吗?”有男学生这样问他。 邵文锡推了下眼镜,淡声说道:“从概率学来讲,人员密度这么高的学校里,被抓住的问题者永远只是少数,何况心理问题是个变量,上一刻是人的,下一刻说不定是鬼呢?” 邵文锡收拾好东西,出去开车回家,快到的时候,手机亮了起来,弹出了一条信息。 “伤要不要紧?看过校医了吗?” 邵文锡瞥了一眼,收回视线,并不打算回复。 没一会儿又蹦出一条,“学长到家了没?” 等到他将车停到库里的时候,第三条又蹦了出来,“看到记得回我一下,我很担心你。” 这条之后,对方就不再催命似的等答复了。 邵文锡收拾好自己,临睡之前才精简地回了一条“我很好”,饱含着成年人含蓄的“不要再打扰我”的潜台词。 隔日便没有类似的短信或者电话了。 宋晓萌案的舆论压力很大,社会影响也不小,隔天上午警方就发了通报。 想来应该是昨天他和林煜找到的背包里的东西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青南大也就这件事和心理学院有相关资质的人员一起,开启了一份针对全校人员的心理健康调查,包括但不限于问卷和讲座之类的种种形式。 一时之间,邵文锡这里变得异常忙碌,孙觅趴在会议桌上躺尸说:我家里有个小孩儿已经很要命了,学校弄了这么多活动,怎么就不能再添一位咨询师呢? “会有的,据说还可能再聘请一位心理医生作为补充,我也是听院长那边说的。”一位副教授这样说道。 “行了,咱们先吃饭去吧,一会儿学生下课人就更多了。” 几人站起来时,孙觅发现邵文锡仍然没动,于是主动问道:“邵教授,你不一起去吃饭吗?” “我晚些再去。你们先过去吧。” 孙觅一回想,自己好像从来没见到邵文锡和谁一起结伴过,她出于礼貌问了一句,对方拒绝她也就不再多说了。 慢了两步,出门时,孙觅便看到了两个人影。 “……林警官?” “孙老师。” 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入耳中,邵文锡目光一晃,又迅速平复下来,既没有抬头,也没有起身。 “您怎么过来这里呢?” “放心,不是案子,是市局那边抽检评估高校的宿舍和周边环境安全。联系你们谭副校长,他说在这边开会,所以我就过来这里了。” “那您知道……” “我知道,他快开完了,我也不是很急,等一下也没关系。” 孙觅便问:“那,林警官你要不要在这里的会议室等?里面有饮水机,坐着也比外面舒服。” 林煜点头道:“好,我正有点儿渴……” 话没说完,林煜便看到了从孙觅后面走出来的邵文锡。 “林警官。” “……邵教授。” “能让一下吗?你挡到我了。” 隐于众生(二) 林煜实在没理由不给他让地方。 孙觅也没和林煜多说,客气地寒暄两句,邵文锡都走了,她也就走掉了。 毛莉在那两个走远之后感慨:“林队,你确定那位邵教授热爱自己的工作吗?”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看不出热情啊,”毛莉想了想说,“而且,我好像很难想象他会对什么事情热情的样子。” 林煜认同地点了点头。 即便是年少时林煜发现他对心理学感兴趣,这人也是一张冷漠脸翻书看资料,从来没有对什么产生过狂热。 但林煜还是辩解道:“话不能这么说,热爱自己的工作难道就要跟打了鸡血一样吗?” 毛莉说:“只是觉得他那么好的履历,屈尊降贵在这儿当个普通的大学老师,有点儿屈才了啊。如果不是很喜欢教书,他为什么要在这里呢?” 是啊,为什么要在这里呢? 这两天林煜虽然没去找他,但也趁着处理工作的间隙,悄悄查了一下邵文锡的资料。 从他们的系统上查到的,远比林煜从网上搜刮的全面很多,邵文锡非常注重个人隐私,除了开讲座刊登文章这种会留下姓名的东西,林煜几乎找不到这个人的网络痕迹,只知道他很厉害。 没想到他会那么厉害。 邵文锡初三转学之后,林煜就没再听到他的消息了。他在s市读了重点,跳级考入海大心理系,大二下半年便去了底特律的安娜堡,又被破格录入密歇根大学应用心理学院,完成了从本科到硕士的学业,导师是位着名的人格心理学家,回国之前,邵文锡还曾被邀请去cambrige等多个着名学府做变态心理学的演讲。 与这么牛的履历相比较,做青南大这所j市老校的教授,自然就显得不是那么出彩了。 查完之后,林煜不由得宕机了几个小时。 这种感觉就像是……读书时你喜欢的学霸虽然高冷,好歹有把梯子还能往近凑一凑,而了解了这些之后,邵文锡就会带给他一种很强的压迫感。 尤其,林煜还会职业习惯作祟,总忍不住去想邵文锡这么一个优秀到晃眼的人究竟为什么会当一个普通的教授。 是的,“普通”。 相较于学习阶段的惊才绝艳,在这里的邵文锡几乎可以用沉寂来形容。少社交,少说话,调查案件期间林煜几次被他给惊艳到,之后才意识到那是只有自己看到的一面。 而事实上,邵文锡就好像隐形了一样。 泯于众生。 ——“你打算在那个单子上写字吗?” “……嗯?”林煜慢半拍地问道。 邵文锡歪一下头,垂眸示意了一下林煜手里捧着的文件夹说,“你端着它,不写字,你手不觉得累吗?” 林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一直捧着的记录单,上面除了日期一片空白,干脆换到另一只手垂了下去,甩着手腕道:“最烦写报告了。” 又抬眸看了邵文锡一眼说,“抱歉啊学长,我本来是想请孙老师的,但毛莉那边查女宿,我觉得她更方便些,其余我也就认识你了,所以就脱口而出了。” 邵文锡淡漠地说:“不要紧,我下午没课,不跟你过来,也是要看一堆无聊的心理答卷罢了。” 林煜笑着说:“那我还是解救到你了?我还担心会不会耽误你工作呢。” 邵文锡挑眉道:“我更希望被解救到一个整洁些的地方,而不是男生宿舍。” 林煜睁圆眼睛道:“我都不能挑地方,学长你就更没办法挑地方了。 而且,我觉得这宿舍已经挺好了,我读警校那会儿住的是八人间,屋里除了床就有个柜子,洗澡洗漱上厕所,全都在大水房里。 哪像这里似的,每个宿舍还有独立的卫生间和浴室呢。” 邵文锡提醒道:“新楼才有,旧的宿舍楼也只有独立卫生间而已。” 林煜好奇地问:“学长你住过宿舍吗?” 邵文锡摇头说:“我只跟人合租过。两室一厅,互不干扰。” “那有些可惜了,你没体会舍友的闹腾。” 邵文锡说:“是吗?我倒是觉得很幸运呢。” 林煜笑了笑,还要再说时,兜里的手机却响了起来,是h.a.d.的电话,他连忙接了,对面的小何问:“队长,你还在青南大吗?” “嗯,这儿还没完呢。” “你动作快点儿?要不然就下次再去吧,之前那个焦虑的刘浩歌的助理又过来了。 你说这人真是,自己都受到生命威胁了还说不能伤害粉丝的感情,靠粉丝吃饭真够要命的。” “哦,”林煜反应过来问,“那个年轻的小idol啊,废话,人家选秀出来,不就是靠粉丝捧着吗?行了,我这就回去,你让他等我会儿。” 挂了电话,林煜刚刚脸上那种主心骨般的样子就减了一半,举着单子和笔问:“学长,帮我攥个词儿呗。 我现在除了觉得八号和九号的男女宿舍太近,窗户有偷窥隐患,没觉得哪里还有问题了。” 邵文锡想了想说:“你有权利管理东门外面的酒吧街吗?” 林煜摇头,又点头说:“我没有,但我可以找人有。你写上就是了。” 邵文锡谨慎地说:“我跟你笔迹差很多。” 林煜说:“放心,我不提交这张纸,我会回去好好写个规范的。” 邵文锡这才拿过笔写了两行。 林煜趁他写字,又给毛莉打了个电话,让她等会儿巡视完自己回去,这才灿烂一笑,收了纸笔说:“好啦,我急着走,学长你可以回去了。” “……林警官。” 眼看林煜要下楼转弯,邵文锡下意识叫住了他。 后者从楼下抬头看向自己,邵文锡将话在嘴边酝酿了两遍才总结道:“鉴于你是故意没有避开我接电话,那我就好心提醒你一句,私生饭的疯狂类似于宗教的信仰,你要注意安全。” 林煜嘴角忍不住地扬起一丝笑意,点头道:“好,我记住了,谢谢邵顾问。” 邵文锡飞快地说道:“我没有答应你。” 林煜往下跑着摆手道:“暂时没答应而已,我还没放弃呢。” “……” 隐于众生(三) 邵文锡说得对,林煜就是故意在他面前讲电话的。 被发现了意图,林煜既不尴尬,也不羞愧, 甚至因为对方的好意,还忍不住露出个得意的笑来。 幸好毛莉没有和他一起回去,不然瞧见自家林队傻笑,非得觉得林煜见鬼了不可。 回到h.a.d.,小何正要倒杯水给接待室的那位助理送进去,林煜非常顺手的接了杯子,又勾一下手指,示意小何跟上。 推开门,沙发上坐着一位从头到脚一身潮牌的约莫不到三十的男人,抬眼看到他,主动站起来打招呼说:“哎呦,林警官,您怎么这么半天才回来啊。” 林煜放下水杯,抬腕看了眼手表道:“二十分钟算不上半天吧。而且候助理,你上次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很清楚地告诉过你了。 我们部门的工作是评估骚扰等级,给出处理方案,通常来说都是需要一段时间的观察和跟进的。 如果只有你出面,口述这个人的遭遇,又不想让我们去实地调查的话,我真的没办法帮到你。” 侯助理点头道:“我知道,您上次跟我说的事情,我都记得,也都跟我们浩歌提过了。这次就是商量好了才来找您的,但是他现在在赶通告,所以只有我过来了。” 林煜抿一下唇,也不拆穿他,只是拿了只录音笔在对方面前打开放下,扬了下下颌问道:“录音是为了不遗漏记录。先说说看吧,最近又怎么了?” 问完这句,又给小何打了个眼色,后者便很默契地拿出个本子开始记录。 侯助理搓了搓手指整理思绪,又从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打开视频递给了林煜,这才开口说道:“之前的事情我说过了,就是有人在活动后跟车,故意别着我们。 前段时间在组里住酒店,会收到寄给私人的奇奇怪怪的东西。当时我们也没太在意,酒店这个地方,只要有跟拍知道地址也不是不可能。 可问题是上个月浩歌就已经杀青了,他在j市的私人住宅,这几天也收到了匿名的包裹, 那包裹里的,就是这视频里的……” 说到这儿,侯助理似乎是觉得那画面太恶心,下意识地别过了脸。 小何一边记录,一边瞄看林煜拿着的平板上的视频,那个快递盒子拆开之后,里面是个很可爱的毛绒公仔。 但娱乐圈的人很懂这套,公仔可爱,却可能会藏摄像头之类的东西,所以拿出来就按压检查了一下,然后就是“咕”的一声,像是他们把公仔里面的什么东西给戳破了。 再之后,视频里就传出了一阵呕声,有人在骂怎么忽然这么臭,有人发现那公仔背面流出了黑色的汤水。 然后有个胆大的隔着手套上去拆了一下,那公仔里面,是一坨用塑料袋裹着的黑色不明泥浆,至于里面混杂了什么固体内容物,视频就有些看不出来了。 小何忍着干呕的冲动,别过脸默默转移着注意力,听到林煜很淡定地询问:“这玩意儿还留着吗?有去分析一下这里面都是什么吗?” 侯助理摇头说:“这味道实在太大,当时浩歌气得不行,我们就赶紧帮他扔出去了。这就是水沟的那种烂淤泥吧,能有什么呢?” 林煜又倒退回去仔细看了一遍说:“嗯……反正从拍摄里看,这坨里面不像是有动物死尸的样子。” 侯助理:“……” 林煜没理会他的震撼,抬头又问:“还有呢?收到个泥娃娃,不足以让你过来再找我一趟吧,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事情?” 侯助理点点头,又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一份行程表和一沓照片,指着行程表其中绿色的部分说:“还有这些,这些都是浩歌的私人非公开行程。但是已经不止一次,这些私人行程上有人偷拍了。” 照片铺陈开来,有些是在饭店,有些是在车里,林煜扫看了一遍,然后拿着其中一张餐桌的照片问:“这是谁?女朋友吗?” 侯助理认真地辩驳道:“女性朋友,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 林煜无奈地又问:“那请问这位女性朋友,会不会很关心你们家浩歌呢。” 侯助理清了下嗓子说;“这个,应该算比较关心吧,毕竟是……好朋友嘛。” 林煜微笑着说:“那这位好朋友的姓名和联系方式,请你写下来好吧?” 侯助理蹙眉问道:“……一定得写吗?” 林煜敏锐地说:“这也是个圈儿内人啊?” 小何扶额道:“林队,这妹子叫钱多多,是豆蔻少女组合里面的舞担,和刘浩歌是同一个公司的。” 林煜瞥了小何一眼,虽然后者没多说别的,但那脸上明显就是一副自己“塌房了”的表情。 如果不是对面有人,桌上还在录音,林煜一定就忍不住吐槽他了。 但现在他只能忍住,一本正经地对侯助理说:“评估骚扰等级的第一步,查清威胁骚扰的来源究竟是哪一方。 侯助理,你们不坦诚可不行啊,何况,要是刘浩歌精神衰弱,瘦脱了相,还怎么指望他吸引小粉丝呢,靠才华吗?” 小何在旁边嘟哝道:“我们哥哥瘦是为了上镜,假粉才觉得他现在不好看呢。” 林煜到底没忍住,伸腿踢了下小何的脚踝,后者这才闭嘴,专心写下了侯助理给出的钱多多的联系方式。 林煜在旁边琢磨着又问:“侯助理,刘浩歌休息时会自己开车吗?” “不,他没考驾照,生活助理是得跟着帮忙开车的,除了我还有一个。” 林煜又问:“那你们工作开的车,和私人行程开的车是同一辆吗?” “不是,长得不一样,就是怕有人认出来。” “都有行车记录对吧?” “是,都有,而且云端有备份,能往回追溯挺久的呢。” 林煜挑眉道:“总算让我听到个好消息,那麻烦你回去之后,先把这些行车记录都给我备份过来。 包括他前段时间的公开和私人行程,以及你们明确受到骚扰的时间,也要列个表格给我。我一会儿,会让同事告诉你应该如何写这个东西的。” 丝绕(一) 刘浩歌今年22岁,三年前通过一档选秀节目成团出道,据说是很火,但对于林煜这种连元旦跨年晚会也不听的人,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个有脸盲症的警察。 因为小何把那个男团的照片找出来的时候,林煜愣是没认出前前后后十一个人里哪个是刘浩歌。 “……这啥?” “绝代风华eleven!队长我坐你车的时候还放过他们的歌呢,你不是也听了吗?” 林煜回忆道:“你是说那首嘀里嘟噜中英混合动不动就my babe的噪音吗?小何,不是哥哥我不能兼容并济,是你耳朵真的有些问题。” 毛莉和老赵在旁边实在没忍住,笑喷了。 小何打包送了他们仨一个巨大的白眼,点了点屏幕中间靠左的一个穿黑裤子白衬衫的人说:“这个这个,刘浩歌。” 毛莉眯着眼睛说:“这跟证件上的差别……” 小何解释道:“差别大很正常好不好,舞台有打光的,再加上化妆发型之类的,莉姐你证件照多好看?你给我看看呗?” 毛莉说道:“我又不出道,但这儿确实有个入错行,出道说不定能大杀四方的,你不觉得咱队长比这群小伙子都帅多了吗?他这可还没捯饬造型呢。” 林煜无奈地叹了一声,已经做好了小何要贬低自己的打算,结果后者却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我不能昧着良心说林队不够帅,要不您现在出道?我一准儿改做您的粉丝。” 林煜无情地一把推开了小何:“离我远点儿,小心我抽你。” 小何迅速躲开,赵宽拿着照片递给林煜说:“队长,目前有个分析出来的线索,根据行车记录仪和该条路段上的监控,照到个清晰的车牌号,反查回去,是个租车公司名下的汽车,已经问过了,这是租车办手续的人留下的个人信息。” 林煜接过来看了一眼,然后诧异地睁圆了眼睛:“男的啊?” 毛莉抬手一指小何说:“队长你惊讶啥呢,这不是也有个男粉吗?” 小何义正言辞道:“说啥呢,我是喜欢这些青春洋溢热情向上的活力,最多是个散装粉丝。” 林煜一拍自己的脑门儿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这思想太不平等了,行,有姓名有电话有地址,小何你跟我去转一圈吧。” 小何愣道:“我去?” 林煜回头问道:“毛莉,你知道忙内是什么意思吗?” 毛莉摇头。 林煜看向小何道:“h.a.d.的希望就落在你的身上了,走吧。” 下楼时,林煜就把车钥匙扔给了小何,坐进车里,林煜给那个号码打完电话,确定能找到人,就把对方说的地址输入了导航仪,然后自己靠在副驾上横着手机看视频。 小何开了一段儿,忍不住问:“林队你在看刘浩歌的行车记录吗?” “ 没有,他助理还没整理完发过来呢。” “那你看啥呢?” “别人录的讲座。” 小何回想起来,这事儿他好像经历过一回,于是很熟练地问道:“还是那位邵教授的?” “嗯。” 小何嘴角抽搐地说;“队长,你太抠门儿了,你要进修心理学,你能不能别找人家免费的讲座看。” 林煜白眼他道:“开你的车,少说话。” 小何吐了下舌头,转念又道:“不过说起来,那位邵教授倒真的和一般的教授不太一样啊,高高瘦瘦的,戴眼镜也不呆板,当时和小周去做排查问询的时候,还有学生说他是心理学院公认的才貌双全呢。” 明明邵文锡还不是自家的,林煜却莫名有些自豪,微笑着道:“他可是从小好看到大的。” 小何问:“他有女朋友了吗?” 林煜愣了下,反问道:“你说啥?” 小何说:“队长你不是说人家从小好看到大嘛,那不得从小就被很多女孩子喜欢吗?他没有女朋友啊?好像二十七八了,也没结婚吗?” 林煜肯定道:“一定没结婚。” 他查过的邵文锡的资料上没有,邵文锡的手上也显然没戴着订婚的戒指。 但是……女朋友呢? 林煜忽然意识到自己是默认对方没有结婚也没有女朋友的,因为邵文锡永远给人一种“离他远点儿”的疏离感,也似乎很抗拒肢体接触,很难想像他会主动凑到谁身边嘘寒问暖,和人一起生活的样子。 但是,也不一定。 他毕竟在国外还生活过好几年啊。 在国内时,年纪小,女孩子对他又崇拜又胆怯,情书都是悄悄地递,甚至没被打开看都不觉得奇怪。但是国外的感情观念普遍外向,邵文锡一定会收到很多的赞美,很多的关注…… 完蛋。 小何随口问了一句,林煜现在已经在脑内翻腾了好几种可能,简直无法保持淡定了。 但是,他又觉得自己还不能直接问。 直接又突兀地问对方有没有女朋友,林煜都能想象出邵文锡歪头露出的那副“你没事吧”的冷漠神情。 ……还是旁敲侧击吧。 林煜这样想着,切到了聊天界面,在置顶的邵文锡的对话框里,思虑着输入了一句。 “学长还在学校吗?” 没人理。 “我就是想问一下,学长哪天比较方便,分开的时候,你不是说酒吧街那里有隐患吗?我可以找个管理人员,到时候再详细的聊一下。” 小何开到地方停车的时候,邵文锡才终于回了一句。 “你问孙老师吧。” 林煜心沉了一点儿,但还是没放弃,一边走路一边打了电话过去。 “……”邵文锡在电话另一头沉默。 林煜清着嗓子问道:“那个,你现在下班了吗?我其实还问一下你什么时候要去外面做课题讲座之类的活动,到时候能不能给我找一张……” 话还没玩,邵文锡便打断他道:“林警官,我现在不是很方便,你有急事吗?” “……不算吧。” 林煜迟疑着说完,正觉得自己果然不合时宜地打扰到对方了,便听到对面有个女人的声音亲切地叫道:“文锡,在这儿呢!” “……” 邵文锡应了一声,低声对林煜道:“迟些时候再说,你没有急事,我挂电话了。” 丝绕(二) 在一般的认知习惯里,不太熟悉的人之间,通常都是要等比较重要的一方先挂电话的。 尽管邵文锡不想和林煜有什么交集,但考虑到对方是个警察,可能真有什么紧要情况,所以在他的优先级里,接通的林煜的电话是不能随意挂断的。 然而他也并没想到,林煜会没有应声,径自挂掉了他刚刚问完问题还没等到回答的电话。 邵文锡脚步顿了一下。 不过他很快就不在意这件事了,至少林煜挂电话时,他那边的状况不像是有什么紧急的样子。 “怎么?是女朋友的电话吗?” 那刚刚和他打招呼的女人,穿了一身三文鱼色的衬衫和黑色的半身包裙,头发是披肩的栗色大卷,落落大方地问道。 邵文锡打量她一眼,摇头说道:“没有那种存在。抱歉,你好像等我有一会儿了。” 女人笑道:“毕竟是我约你,我提前到也是应该的,我们很久不联系了,邵文锡还是光彩照人,让人一眼就能看到呢。” 邵文锡示意对方落座,神色冷漠地说道:“礼尚往来,我很该说蒲医生看着也没有改变。 但你知道,如果不是有必要,我很不喜欢这种浪费时间的寒暄,所以我们为什么不能直入正题,说说你找我的目的呢?” “still?(还是老样子吗?)” 蒲凌笑着问了一句,优雅地坐下说道,“我以为你回国之后,选择在校园里接触更多普通人的环境之中会稍微改变一些。 看样子人的本性果然难移,只是文锡你这样表现,难道旁人不会觉得你不好相处吗?” 邵文锡抬手示意服务员给他一杯苏打水,这才不太认真地说道:“我只是在这里工作,不需要太多的人际关系打乱我的个人生活。旁人觉得我不好相处,对我而言也不是一件坏事。” 蒲凌眨一下眼睛说:“不需要被打乱个人生活吗?那之前发生在你们学校里的案件,你是一点点也没有接触吗?” 邵文锡危险地做了个微微歪头的动作。 蒲凌摆手道:“首先,我很遗憾那个女学生的遭遇,我也为那些受到侵害的女生而感到难过。 其次,我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是因为我去做了一次犯人的心理评估。” “我知道,”邵文锡道,“案件调查结束进入诉讼阶段时,律师会提出精神辩护的申请,出于对人权的尊重,在申请提出后,会安排相应的医师进行精神状态评估。” 邵文锡说到这里,平静地推了推眼镜问:“作为曾经的同窗兼同事,我可以问一下,你是如何填写最终报告的吗?” 蒲凌说:“通常而言,这个结果我是不能说出来的。” “但是——”蒲凌挑一下眉道,“因为对象是你,所以我可以说他的辩护是不会成功的,至少从这一点上。” 邵文锡垂眸真诚道:“谢谢。” “所以,你参与了吗?” “参与什么?” 蒲凌盯着他问:“曝光出来的警方调查内容,以及我给人犯进行评估时所询问到的一些事情,我仿佛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引导痕迹。 然后我才想到,文锡你回国之后,我好像听说你是在青南大教书的,这才会想到了你。” 邵文锡说:“那也不能代表什么。” 蒲凌耸肩道:“确实不能,只不过如果真的是,我很希望问一问你,你到底是想过普通人的生活,还是想做诺兰改编的那只蝙蝠侠呢?你是个天才,如果你不能舍弃自己的本事,为什么不干脆来做个心理医师呢?” 邵文锡淡声道:“很简单,因为我做不来你做的工作。” 随即,他又很聪明地说道:“但我已经听明白,你拐弯抹角的是想把我引到什么话题上来了。怎么,你遇到了棘手的病人吗?” 蒲凌顿了几秒才问:“这么快就听出来了啊。” 邵文锡说:“如果你再不切入正题,我就不会继续在这里听你说话了。” “别别别!”蒲凌连忙拦住他说,“我们先点菜,然后我就慢慢告诉你,我遇到的是什么棘手的问题。” 邵文锡没有动,只是疑惑地问道:“为什么来找我?为什么不去找其他可以讨论商量的,和你同职业的专家呢?” 蒲凌苦笑了一下说:“因为我仔细想了想,发现没有人能像你一样,更不可能比你做得更好,文锡,你太特别了。偏偏我认识这个特别的你,所以我只能来找你了。” 邵文锡想了想说:“我现在只能说我愿意听听看,但我不一定会选择帮你。” “即便是听听也好,而且,”蒲凌很有把握地说道,“这个案例比较特别,我想你多半也会有兴趣来帮我的。” 服务生走了过来,二人便不再继续说这些私人的话题了。 林煜挂了电话,小何回头一看他,便感觉到了他家队长身上环绕着的一股不太明显但又无法忽略的低压。 “……队长?” “干嘛?” “你没事吧?” “没事儿。” 问答两句的工夫,林煜已经基本恢复了打电话之前的状态,两人坐在电梯里往下,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负二层的一间正准备开始营业的酒吧。 二人扫了一圈,很快林煜便注意到了吧台后面正和调酒师学调酒的一个青年,于是走过去问:“高一豪吗?” 青年转过头,额前挑染了一缕蓝色,五官倒是个蛮清秀的小伙儿,扫看着林煜问道:“你就是电话里那个警察叔叔?” 林煜和小何:“……” 林煜忍着自己的不爽,笑着勾了勾手:“是,麻烦过来一下,叔叔找你问点儿话。” 那调酒师看他皮笑肉不笑,拍了下高一豪的肩膀道:“人家警察叔叔这么帅,你个颜控可得坦白从宽啊。” 小何清了下嗓子,出示了一下自己的警官证说:“高一豪,别墨迹了,警察叔叔要问问你,你是追过刘浩歌的车吗?你最近一次看到他是在哪儿?还有,你都是从哪儿得来他的行程消息的?” 丝绕(三) “浩歌他怎么了吗?” 在经历过一系列的询问后,高一豪紧张地这样反问道。 林煜淡然地说:“没什么事儿,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是从别人那里买来的行程消息,你尝试过追车,但是每次都被甩开了。如果,如果真的拦下了车,你准备干什么呢?要签名吗?” 高一豪说:“我想要他记住我,知道我一直在支持他,这是我应得的。” “你应得的?为什么是你应得的?” “我从他参加选秀开始就在支持他了,我买他每一场演出的票,我支持他的音乐,我为他可以做任何事。我希望他知道,是我在为他做这些事。” 林煜平静地说道:“请问,他是指名道姓,要你去为他做这些事吗?” “……他说过希望粉丝多多支持的。” 林煜点点头,又问:“高一豪,你十九是吧?高中毕业,上大学了吗?” “在上。” “在哪儿上学呢?” “j市师大。” “ 挺好的学校。”林煜说,“你有驾照,会开车,这酒吧是你在这里打工的地方吗?” “我朋友的地方,我过来玩儿的。” “那你打工吗?” “……我不需要打工。” 林煜说:“所以,与其说是你在支持刘浩歌,不如说是你在替你父母支持刘浩歌。你不用瞪我,我其实很理解你的心情。 我读书时也爱听歌,存零花钱去买偶像专辑的事情也干过,但那是在我承受范围之内,我的父母知晓了,也最多会说我一句瞎花钱但不败家的程度。 所以,我不是不能理解你因为崇拜为他付出想要得到认可的心情。” “但是,为了得到私人的接触,不要命的追车,把公路上所有人的性命置之度外,这是危害公共安全,是犯法的。 你喜欢一个人,不想办法让自己变得更好,而是为了让自己变成坏人,这我就很不能理解了。” 小何适时插话道:“如果以后再有类似的情况,你的父母可能也会受到牵连和通知。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情了。” 从地下酒吧出来,下班时间已经过了。 小何一边伸懒腰一边说:“队长,你就是太尽责了,这种情况,完全可以明天早上再找人问的。” 林煜说:“能提早排除一个威胁,也不算没有收获。行了,不用回队里了,你回家吗?我可以送你。” “不用,队长你把我带到前面拐角那儿的超市可以吗?我妈来看我,说我厨房里缺东西,让我回去时带给她呢。我在那儿买完东西,直接就坐公交回去了。” 林煜没坚持,小何邀请他去家里吃饭也拒绝了,开车回去自己的住处,进屋之后他便脱了鞋子和外套,直接走去卧室趴在了床上。 工作时林煜很知道要如何分割个人情感,但是现在下了班,被他刻意忽略过的,在电话里听到的那声“文锡”就又无孔不入地钻回了脑海。 ——林煜,你年少时喜欢的那个人也喜欢你吗? ——我不知道,但应该没有。 ——即便如此,你也要为了这种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果的事情做这种决定吗? ——是,因为我觉得,哪怕我心里只有一丝在考虑“如果当初”的可能,这对你都是不公平的。而我的职业,已经对你不太公平了。 迷迷糊糊中,手机在裤兜里震动响铃。 林煜拿了出来,勉强侧头看到来电人,意外地接通了电话。 “……学长?” “嗯。” “你打电话干嘛?” “……”邵文锡眯了下眼睛说,“看样子林警官没什么事,打扰了,再见。” 林煜忽然想起来,他当时的最后一句是“迟些时候再说”,邵文锡这个人言出必诺,虽然不想搭理自己,但以为自己是有事找他,所以之后就又打回来了。 “别——别挂!”林煜连忙拦住了他,又飞快地说道:“我、我是有事情!” 邵文锡说:“如果是要把我当成顾问做相关资讯的话,那你也不必开口说了。” 林煜磨了下牙齿,反应飞速道:“不是……我,我身体不舒服,学长你方便的话,能过来一趟吗?” 邵文锡疑惑地问:“你不舒服?” “嗯。” “为什么找我?” “我一个人住,正好你打电话来嘛。” 邵文锡眉梢一跳说,“你是在挑中奖用户是吧?” 林煜差点儿就被逗笑了,忍着翻过身来装虚弱地说:“真的不舒服。我中午没吃饭,晚上也没吃呢。” 林煜因为回家就趴在床上装尸体,声音倒是还有一点儿倦倦的样子,虽然邵文锡觉得林煜有些古怪,但光凭通话,他也不能十足的肯定对方在搞什么花样。 沉默了一会儿,邵文锡终于还是问道:“……地址。” 林煜听到对面的人遥控解锁汽车的声音,憋着计划达成的高兴,仍是病恹恹地说了个地址,还慢吞吞地加了“辛苦学长了”这几个字。 邵文锡关上车门道:“举手之劳,四十分钟左右开门取外卖就可以了。” “……” “我要开车了,再见。” “……” 电话挂断,林煜简直无法说服自己有别的什么人可以强大到跟邵文锡这种家伙交往! 他先前有多感谢外卖这种伟大的进步,现在就有多气愤外卖可以送到家门口的便利! 放在前些年还可以很好使的办法,现在居然“举手之劳”就可以打发掉了! “外卖外卖,也不怕一个虚弱的人被外卖员给欺负了!”林煜没好气地念叨着,重新把自己埋在了床里躺尸。 脑子里充斥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时间就过的飞快,可能是半小时,也可能有四十多分钟,林煜果然听到了按门铃的声音。 但是手机却没有外卖打来的电话,他光着脚去到门口,从猫眼里看了一眼,然后明知道对方看不到他,还是往旁边飞快地躲了一下。 “叮咚——” 林煜往后退了几步道:“等、稍等一下!” “……” 有些时候,邵文锡也觉得太敏锐不是一件好事。 但他还是无情地说道:“别退回去折腾了,现在不开门,东西我就放门口了。” 谁是变态(一) 不应该应声让他稍等一下。 这样的话,对方一定知道自己已经从猫眼里看到他了。毕竟如果真没走近,以为是外卖员,那只要说放在门外就可以了。 林煜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 结果还没等他想到自己是应该补救一句,还是应该飞快地整理一下屋子,邵文锡就仿佛有透视眼一般在门外说,“别退回去折腾了,现在不开门,东西我就放门口了。” 那可不行! 林煜连忙去到门边推开了房门,“别走啊学长,来都来了,干嘛急着走啊?” 邵文锡说:“有人好像不是很想让我进门吧。” 林煜摇头道:“才没有,我是刚刚差点儿撞倒东西,才叫你等一下的。” 邵文锡偏头打量了一下他身后看起来很空的玄关,抬手将提着的东西递了出去。 “外卖。” 林煜低头看了一眼,没接,只是推开门让路说:“又不是外卖员送来的,不算是外卖。我家有点儿乱,你可别介意啊。” 邵文锡看他头发乱乱的,t恤也有些皱,似乎真的是不太有精神的样子,于是还是迈进一步,问:“我要换鞋吗?” “要。” 为了表现自己也没那么糙,林煜蹲下去打开鞋柜问:“学长你脚是多大的?” 邵文锡低头看了一眼林煜的说:“和你差不多吧。” “……”林煜于是也瞄了他一眼,点头道,“拖鞋尺码好像没那么严格,我看你比我可能大一号,但应该也能穿。” “应该可以。” 邵文锡换了鞋,将手里的食品袋放到客厅的茶几上,林煜则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沙发靠背上丢着的几件衣服。 “学长你早说要过来嘛,我多少也会收拾一下了。” 邵文锡淡漠地说道:“不用慌张,这里至少比男生宿舍好很多了。” 林煜怀里抱着衣服,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我怎么有些拿不准,你到底是不是在夸我呢。” 难以琢磨的邵文锡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打开袋子说:“你不用收拾了,我不介意这个。先吃东西吧,待会儿汤要凉了。有干净的碗和勺子吗?” “我去拿。” 林煜去厨房拿了两个碗和勺子筷子出来,邵文锡看他拿了双份,这才想起来说:“我不需要,我吃过了。” 林煜脚步顿了一下,还是把两副碗筷都拿到了茶几上,心道我知道你吃过了,电话里听到的声音,果然是在餐厅没错。 林煜在旁边坐下,闷着声音道:“我是不是耽误学长你的时间了?” “还好,我已经下班了。” 林煜头也不抬地说:“我是指私人时间,陪女朋友的时间。” 邵文锡将盛好的汤递给他,一脸冷漠地问:“谁告诉你我有女朋友?” 林煜双眼明亮地抬起来一些,隐约期待着问:“你没有吗?” ……这人的情绪好像忽然好了一些。 邵文锡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回忆起了下午两人打的那通电话,然后出于不想给蒲凌添麻烦的心理,顺嘴解释了一句道:“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不是吗?可是她叫你名字啊,难不成是你亲戚吗?”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邵文锡没有详细解释的意思,只是作势要站起来说:“那是我的个人事务,林警官如果不是出于调查案件的目的在审讯我,我可以选择不回答。” “我不问就是了,学长你起来干嘛?” 一边说着,林煜一边警觉地抬手拽住了邵文锡的衣袖,防止他可能要撤。 邵文锡忍着抽手的冲动,淡声解释道:“我去把下面这道菜热一下,豆\/腐要有些烫才好吃,这个有一些不够热了。” “哦,微波炉在……” “我知道,你进去拿碗时我看到了。” 林煜便不说话了,一边喝着汤,一边看第一次来的邵文锡走进他家十天有八天都不会用的厨房。 明明这人是第一次来,但邵文锡对环境的观察能力极好,刚刚林煜不过开门找碗筷的工夫,他也就顺便瞄了一眼,走进去就好像一点儿也不陌生了。 林煜看着他打开柜子拿瓷盘,因为洁癖作祟,干净的盘子非要在水龙头下面冲了冲才将豆腐挪上去,然后便侧身背对着自己,盯着热食物的微波炉的倒计时。 这画面也实在是太养眼了。 林煜一脸花痴地看了他两分钟,直到邵文锡换了个姿势才回过神来,又在微波炉计时的“叮”声响起时,迅速埋头喝汤掩饰自己控制不住的笑脸。 邵文锡端着盘子出来时,没忍住问:“林警官办案时也是这样吗?” “我哪样了?” “喜怒形于色,让我有些怀疑,你之前究竟是不是真的不舒服了。” 林煜大受打击,又努力找补说:“工作时和私下里当然是不一样的,我是觉得学长是我的朋友,我对朋友干嘛还要喜怒不形于色呢?还是真诚些比较好。 另外,我之前确实不太舒服,但你进门时我就好一些了,现在喝了这么好喝的汤,我就更舒服了。 对了,这是你从什么店买的?以后我也订这家的外卖吧,这餐盒上怎么没有店标呢?” 邵文锡说:“人家不送外卖,也不提供外带服务。” 林煜愣了下问:“不提供外带?” “嗯。” “那学长你这是……” “店主是我认识的一个朋友,我要外带一份,对方还是愿意提供的。” 林煜竖起拇指说:“真有面子!那之后,我要是想吃了,再请学长带我一起去吃,可以吗?” 邵文锡没有应声。 他只是换了个话题问:“你之前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好像想说什么被打断了。什么活动来着?” 林煜点头道:“是,我是想问你来着,学长你会受邀请去高校和别的场所做演讲或讲短课。 我就是想知道这种活动主讲人能不能有个邀请听讲的名额,我如果有空能去听一下吗?网上能找到公开的实在太少了。” 邵文锡若有所思地盯看着他。 林煜被盯得有些发毛,迟疑着问道:“怎么啦?不可以吗?” 邵文锡眨一下眼睛,抬手贴在耳边,做了个模拟打电话的动作问:“喂,请问是h.a.d.的林警官吗?” “……” “我这里有个变态,似乎是想要跟踪我。” 谁是变态(二) 林煜睁圆了眼睛,邵文锡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请问您会建议我怎么做呢?” “…………” 林煜哑口无言,有一种自己被迫涨了见识的感觉——原来拒绝人还可以这么拒,他佛了。 “……小气。” 林煜鼓着脸端着碗这样说道。 邵文锡盯看着他说:“如果不是,那你在心虚什么?” “谁心虚了?” 邵文锡很有条理地说道:“你语气比刚才急促了半数,声调稍有提高,不敢直视我,拿着碗的手多了小动作,如果不是心虚,我只好建议你去看看医生了。” “……”这天儿没法聊了。 林煜现在确定了,自己喜欢他纯是因为看脸,因为说起话来的邵文锡他真有些招架不住。 为了缓解心虚,不……是尴尬,林煜起身去厨房拿了一瓶北冰洋出来。 邵文锡挑眉说:“你可以喝凉的吗?” “常温的。” 林煜咕嘟嘟喝了几口,重新端起碗说:“我还是专心吃饭,别跟你这位心理大师博弈了。” 邵文锡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指节,没有继续跟面前吃饭的人说话。 他觉得自己也是想不开。 平日里收敛着,对谁也不会感兴趣进行过多的留意和观察,可对于当警察的林煜,明明他早就看出这个人有对自己的试探和疑虑,却仍然会不自觉的,在这人骚扰自己的时候给出回应。 而现在他已经基本确定,林煜果然是故意把他骗来这里的。 他在怀疑自己吗? 喜怒形于色也好,不形于色也罢,归根到底都可能是一种手段和方法,也许林煜就是在用前者的方式,试图让自己放下戒备。 邵文锡这样沉默地思考时,林煜也坐在旁边大口大口地吃着饭菜,他吃的很香,自己的存在似乎一点儿也不会让他产生不自在。 邵文锡忽然觉得自己的揣测很没意思,也没有必要。 与其在这里研究一个普通的警察,不如赶快回去研究一下蒲凌要他查收的邮件。 于是他开口道:“那……” 手机铃声从某处响了起来。 声音不是邵文锡的,林煜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把手机放在了卧室,连忙起身去拿,又发现那是个陌生的号码。 他是警察,被没记名字的手机号打进来是很寻常的事情,连忙接了起来,问对方是谁。 “林警官!你现在能过来吗?” 林煜对声音和相貌是很敏感的,沉声问道:“侯助理吗?” “是,是我。” 他声调都变了,林煜严肃地问道:“你怎么了?” “我现在陪着浩歌在他的公寓,刚刚……刚刚忽然断电了,警报器没有响,内部线路我们打不通电话! 我存了您的号码,所以我就打给您了。我们这屋子里,现在有很奇怪的响动呢!” 一边说着,侯助理一边按了免提,于是刘浩歌呢喃着救救我的声音,还有模糊能听到的类似电波的噪音,就从听筒里传了过来。 “你们两个具体是在公寓哪里?”林煜抓起外套走出卧室问。 “在、在二楼的卧室。” “门锁着吗?” “锁住了,但是,那门锁恐怕……” 林煜沉静地抓起玄关的钥匙说道:“保持冷静,将可以挪动的柜子或者沙发横下来挡到门前,不要让玻璃物碎倒。 我们保持通话,我这就过来,你不要挂机,另外侯助理,刘浩歌的手机可以使用吗?” “可以的。” “很好,你安抚他镇定下来,按照我说的去做。不会有事的,我已经在路上了。” 林煜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了邵文锡一眼,后者已经很自觉地走到玄关这里换鞋,等着跟他一起出门了。 林煜的电话不能挂断,也没办法跟他说多余的话,只是抱歉地看了他一眼。 出来锁了门,又拽了下他的衣袖,在对面的人说出公寓地址的时候对邵文锡说:“帮我打一下h.a.d.的电话,我有同事在值班呢。” 两人一边下楼,邵文锡一边按照他说的打出了电话,又直接将自己的手机递给了他。 林煜简单利落地说明了情况,将手机还给邵文锡,便朝着自己的车子跑过去了。 跑到一半时却忽然被人拉住,林煜诧异地回头,发现邵文锡竟然在跟着他。 “干嘛?” 邵文锡瞄了一眼他耳边没挂断的通话,轻声说道:“你打电话,我来开车。” 说完,邵文锡便解开了他自己车的车锁,开驾驶室坐上去了。 林煜没有推辞,跑去了他的副驾驶上,邵文锡也不需要他再报一遍地址,往导航里输入了自己刚刚从他打电话时听到的,驱车前往目的地。 有他专心开车,林煜便只是拿着两部手机,一边安抚候助理那边,一边想办法联系人更快赶去。 林煜自己住的地方虽然条件一般,但位置还算不错,处于往市里市外都比较均衡的地段,这时候差不多也错过了晚高峰。 邵文锡踩着油门,只花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地方,林煜出示了证件,二人直开到已经有小区工作人员和片儿警所在之处才停了下来。 林煜下车说:“我是had队长林煜,有人进去了吗?” 那民警摇头说:“林队,我们也刚到,路上堵车了,有个同事骑摩托先过来的,这不,物业的也刚过来,内部线路打不通,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林煜点点头,对那物业过来的女职工说:“小姐,楼体的建筑图有吗?” “有,这个。” 林煜打开看了一眼,示意那个民警说:”你跟我来,电话里说,他们躲避的房间外面一直有奇怪的动静,到现在也还在响着。 并非机械重复的声音,所以不能排除有人还在房间里活动的可能。等不了电梯恢复了,我们走楼梯上去,麻烦尽快排查恢复电力。” 林煜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手电回头看了一眼,刚刚下车跟他一起过来的邵文锡,此刻居然没在他身后了。 林煜愣了一下,却也没时间纠结,反正邵文锡不可能在他眼皮底下上楼去了,而现在,一切都要以被困人的安全为重。 谁是变态(三) 刘浩歌住在顶楼的两层,林煜和另一个民警先后爬上去,用刘浩歌告诉给他的密码,打开了公寓的大门。 隔音很好的住处,直到房门打开一条缝隙,二人才听到了屋里传来的噪音。 这噪音相比较于侯助理一开始打电话时传出来的,以及路上所听到的,已经虚弱了很多,但仍然是此起彼伏地吓人。 “听起来像是……耗子?” 那民警迟疑地说道。林煜挑一下眉,做了个手势让民警后进,自己则掏出配枪率先走了进去。 屋里的光是外面远处的大厦牌子透过来的,今天无月无星,明明有大片的落地窗,却仿佛比下面还要黑寂。 进了玄关,迈步向下,林煜脚尖儿探出去又收回来,手电光往下一晃,屋里有着薄薄一层的积水。 民警在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示意,林煜抬头一看,客厅背墙那边的巨型鱼缸破了个口子,这水应该就是从那里漏出来了。 而鱼缸附近,还有一些小鱼在地上扑棱着试图呼吸。 林煜谨慎地说道:“给电工打电话,暂时不要恢复通电,地上有水,可能有线路问题。” “是。” 林煜深吸口气,快速又谨慎地踏过积水的客厅,走去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往上照了一下,便坚定地迈上了台阶。 “侯助理,你们两个的房门还是堵住的吗?” “是,我们堵着呢,用屋里的沙发。” “很好,打开你们手头的手电筒或者其他能发光的东西,从门缝露一点儿出来,我已经上来了。” 林煜说完时,人已经站在二楼的走廊上了。 随后,即便他觉得自己算是身经百战,也还是因为面前的景象而屏住了呼吸。 跟在他后面过来的民警更夸张,直接背过身去干呕了几下。 “我的妈呀,全j市的老鼠是不是都在这儿了?” 林煜强忍着不适说:“我得给我们法医和卫生安全的部门打个电话。” 又看到那打开了一点儿房门露出光亮的房间,匆忙提醒道,“别出来!我看到位置了,你们先把门关上吧。” 里面战战兢兢的两个人,从二十多分钟前就一直在听着林煜让人安定的声音,此刻也当然不敢违抗,连忙又把门重新关了起来。 林煜的手电光照着地上,那些灰色硕大的老鼠,被串联着弄成了几条鼠串儿,从里面的某个房屋里一个连着一个的爬了出来。 因为疼痛和挣动而吱吱惨叫,此起彼伏,到现在已经弄得一地脏污,大部分都奄奄一息了。 人类灭绝它都不能灭绝的四害之一,如今这样惨遭折磨铺了一地,林煜也不知道是它们比较惨,还是被迫看到这堆的自己比较惨。 但他还是强忍着生理的不适,一间间检查了一下楼上的房间,才从左手边最里面的出来,就听到那在楼梯口喘气儿的民警忽然喊了一声“谁啊”。 林煜循声看去,楼梯口映出一束强光,但又不像是来电的那种光亮,于是他也好奇地走了过去。 那民警最先看清下面的人,回过头说:“没事儿,林队,是你搭档弄了个电机灯来。” 邵文锡扫了一眼屋里的积水,冷漠地说道:“我不是他搭档。” 又问林煜确认道:“你不想体验电击,应该已经让电工暂停尝试通电了吧?” 林煜点点头。 邵文锡便摆手转身道:“那我先下去了,这东西之后记得还给我。” 林煜不满地问:“你管送不管接啊?” 邵文锡顿了顿,半侧过头说:“我说的是先下去,不是先走。另外你没消毒之前,不许上我的车。” 林煜:“……” 邵文锡说完就毫不留情地下去了,毛莉和他打了个照面,意外地走进屋里问:“林队,你啥情况啊?怎么哪儿都有邵教授?” 林煜摆手道:“巧合,真是巧合。你找几个塑料袋拿过来,我不想拿我的鞋踩老鼠尸体。” 毛莉一脸嫌弃地“哦”了一声。 有了邵文锡布置在玄关的这盏很亮的灯,没一会儿相关人员就排查完了通电隐患。 毛莉和林煜挨个儿检查完了房间,进去被堵住门的那间卧室时,通电正好恢复了。 刘浩歌打开门,瞧见外面走廊上的血腥恶心的画面,差点儿把林煜和毛莉重新拍到屋门外面,被林煜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单手推开对方两只手顶着的门进来说:“放心吧,耗子死的差不多了,跑不进来。” 侯助理一身的冷汗,哆嗦着问:“什么情况?这公寓怎么会有耗子进来呢?” 毛莉将自己刚刚拍的照片放到桌上说:“我和林队,稍微检查了一下你们二楼的房间,没有发现任何其他人的存在。 而你卧室斜对着的那间游戏室,里面有个电感开关的箱子,被人装进了这些,电一断它们就跑出来了,所以才有了门外的动静。 “还有你楼下的鱼缸,也是被人提前做好了手脚,目测是在擦玻璃的磁吸刷上安装了小型的爆破物。 电工排查时,确实发现了水流出后,从楼上去到楼下,穿过客厅去门口的路段,有触电的危险。” 林煜看他们二人脸色惨白,细心地补充道:“也就是说,如果计划顺利,断电之后,你们二人会因为看到老鼠而下楼,踏过一回积水,发现没有危险。来电之后回来房间查看具体情况,然后在水中触电。” 刘浩歌吞一下口水说:“您的意思是,我可能会触电身亡吗?” 林煜盯看着他说:“我的意思是,我需要你仔细地想一想,都有谁知道你这间公寓,能够有权限进来,而且以前就进来过。 如果不满足这几个条件,那个人就不能在你的房间里做这样周密的安排,我姑且猜测,这样的人应该不是很多吧?” 刘浩歌和候助理对视一眼,后者便代为说道:“额……是,不算很多,但其实也不少的,他的父母,我和张助理,经纪人,还有浩歌的一些朋友,包括钱……” “浩歌!发生什么事啦!唉呀,你拦着我做什么?我是他的经纪人,有什么话我是要替他说的。” 护短(一) 一辆银黑色的雪佛兰停在路边,来来去去的人只需要一扭头,就可以看到驾驶位上的男人。 被笔记本电脑映照出来的戴着无边眼镜的冷漠且英俊的脸。 附近停着警车,外面还有闻风而来被挡在外线的记者。 他却在这种地方,一脸淡定眼也不抬,不免就会有人好奇地打量,想要过来询问两句。 有人拉住他问:“干什么去?” “他干嘛的?怎么把车停这儿呢?” 那人抬手一指楼里说:“那位,强力胶部门队长的朋友吧,好像是这人送他过来的。” “……出警还要人送?” “废话怎么那么多呢?” “唉,我还不能唠叨两句了,那位林队长你不知道有多烦人,had刚成立的时候,天天打电话到派出所,说要对家庭纠纷等相关问题加大重视,他说得轻巧,我这天天处理家长里短的事情,我容易吗我?” “人家尽职尽责,你少嚼舌头啊。” “我就是……” 话没说完,视线不经意往雪佛兰的方向瞄了一眼,这人忽然就没再往下牢骚了。 因为他发现那车的车窗并不是关严的,而是留了一条小小的缝隙,而车里的男人明显是听到了他们二人的闲话,正面无表情的抬眸打量着他们。 邵文锡气质疏离,但他总站讲台,身上是很有控制者的压迫感的。 更不要提昏暗的光线加强了他面上的光影轮廓,愈发显得平光镜后面的那双眼睛瞳色幽深,深不可测。 就像是一条危险致命的黑曼巴蛇。 和死神对视是没有好下场的。 那人下意识移开了视线,也转移了话题,拉着同事去确保没有记者可以偷偷溜进来去了。 邵文锡重新垂下了视线,关了界面的邮箱,思虑了一下,转而登陆了网页查看热搜。 果不其然,和刘浩歌有关的词条已经有好几条在上升了。 在这种高档小区忽然有了这么大的阵仗,信息的传播是无可避免的。 邵文锡往下看了看,确定这里面没有林煜被拍下来,这才稍微松一口气。 至于这里面形容了几个版本的刘浩歌,邵文锡毫不关心,关了网页,转而拿过了自己放在旁边的手机。 他开车的时候,林煜在副驾驶上一边和刘浩歌二人保持通话,一边拿着自己的手机打了好几个电话。 邵文锡扫看着,回忆着,除了将had的值班电话保存下来,其余全都给删掉了。 十五分钟之后,林煜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学长。” “怎么?” “你在哪个位置呢?” “刚刚停车放下你的地方,往后贴边儿。” “你还在等吗?抱歉,我刚有空拿手机,我现在得去跑一些线索,坐同事的车就可以了。你可以先回去,不好意思,让你等到这么晚。” 邵文锡问:“这么晚?” “啊?” 邵文锡解释道:“我是说,这个时间,你要跑什么线索?找对方提供的有嫌疑的人员吗?” “嗯……差不多吧。” 邵文锡默了默,又问:“你下来了吗?” “到一楼了。” “我等着你。” 林煜一愣,没等再说话,邵文锡便把电话给挂断了。 毛莉在旁边眯着眼睛说:“啧啧啧,学长。” 林煜斜她一眼问:“干嘛?” 毛莉笑道:“没什么,就是刚刚队长你在房间里还询问的有板有眼,一出来打电话整个态度都变了,我觉得很意外。” “有吗?”林煜挑眉道。 毛莉不置可否地撇了下嘴,问道:“队长,你学长还愿不愿意给你当司机啊,都这个点儿,那老些人,咱俩要是一块儿打电话加排查,估计天都亮了,何况外面那些记者也不好惹啊。” 想起这个林煜就脑袋疼,“这些闻着腥味儿就上的饿狼,你说他们要是如实报道也就算了,还得添油加醋吸引眼球,想想我都头大。” 毛莉说:“我一会儿过去应付一下吧。” 二人走出大楼,路边的邵文锡已经点着了自己的车子,林煜快走两步到了车边,邵文锡降下车窗说:“上来,给你看个东西。” 林煜一头雾水地坐进了副驾驶,才关上门,车窗便又重新升上来,随即邵文锡便将他自己的电脑放到了林煜面前。 “……干嘛啊?让我看新闻吗?” 林煜茫然地扫了一眼眼前的显示屏,发现这并不是新闻界面,而是邮件的界面、发件人他不认识,但他却默默记住了邵文锡的邮箱地址。 邮件本身没写多少字,只是下面有四个附件,林煜打开文档和其中一个写着qdd的视频,反应了一会儿,忽然睁圆了眼睛。 然后他转过头忐忑地问:“我可以直接看这个吗?” “理论来说不可以。”邵文锡淡定地说,“不过理论来说,我也不该看到这个。但是我想林警官不是个会傻到把这个信息吐露出去的人。” 林煜又看了一眼邮件发来的时间,敏锐地说道:“你今天去见的是位心理医生对吗?她认识你,知道你的本事,所以把这个分享给你,希望你能帮她出出主意?” 邵文锡问;“能帮你减少一半的嫌疑人吗?” “如果不出意外,是大部分!”林煜笑了笑,又在邵文锡审视的目光里不好意思地说:“怎么好像在你面前的时候,我就是个做的不怎么样的警探了呢?” “没有那回事。” 邵文锡真诚地说道,“你是个好警察。至于我给你看的东西,只不过是不幸的巧合罢了,对于视频里的患者来说。” 对于视频里的患者钱多多来说,她的心理问题很可能是和刘浩歌这边有关的情况,但对于林煜来说,这个变量导致的巧合却说不定可以让他节约调查的时间。 “你不下车了吗?”邵文锡对没有动作的林煜问道。 后者看他一眼,疑惑道:“你等着我,就是为了让我看一眼这个啊?” 邵文锡歪头说:“不然呢?我是个大学教授,明天还要早起上班,难道要大半夜免费给警察当司机吗?” 林煜迅速道:“也可以是有偿的!” “……大可不必,下车。” 护短(二) 邵文锡这个人简直是…… 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 林煜前一刻还觉得,对方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担心过来查看,因为考虑他打电话注意力分散不够安全而帮忙开车,甚至能主动给自己看一份理应保密的相关视频。 说不定……说不定现在的自己,在对方心里还是有一点点位置的。 下一刻他就被邵文锡赶下车,被程序化地提醒了一句注意安全,然后看着对方开车扬长而去。 所谓人生三大错觉之他喜欢我,林煜果然还是不能避免中招的。 只好认命地和驱散了记者的毛莉一起,连夜展开了相应的调查。 had的职能和刑侦重案队相似而不同,一个是在发现尸体后寻找加害人,或临时应对突发的重大恐怖事件。 一个则是在案件发生前尽可能地控制住情势,而考虑到办案过程中接触的危险随时可能升级,在局长的批准下,也是许可配枪出任务的。 射击成绩好,反应速度快,邵文锡认为自己好像没什么理由担心他的安全。 至于对方在查的案件,他既不是林煜的同事,也不是相关人员,自然也没必要打听了解。 但工作在大学校园里,这些叽叽喳喳的声音是无孔不入,根本逃不掉的。 人类热衷于“吃瓜”早从语言发展之初就成了一种社会习性,比如族长的婚礼要全族的民众参加,比如诗人的风流韵事,帝王的爱恨情仇。 又像现在,他们对于发生在公众人物身上的事情简直比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还要关心。 先是隔天一早,刘浩歌的经纪公司发了个声明,将昨晚闹腾了半宿的消息落实,说刘浩歌确实在住处遇到了危险,目前已经报案处理。 而相关的讨论,也一路从私生不是粉丝,转而发展到某个圈内人说他一边赚粉丝钱一边跟同期出道的女艺人搞地下情。 偏偏又不说具体是谁,于是又多了三四个不同的女人的名字跟着挂了上去。 传言如山火。 很快,钱多多去看心理医生的行程也被曝光了出来。 邵文锡接到蒲凌的电话时刚刚下课,人还没出教学楼,对方在电话另一头有气无力地问道:“文锡,你看的怎么样了?” 邵文锡胸有成竹地问:“她现在的病情严重了吧?” “是,不仅病情严重了,还对我这里的安全系统产生了怀疑,但她明明只是在路上被拍到了,那个行程上写的也不是去看心理医生,根本不是从我这里流出去的信息。” 邵文锡无情道:“从某个方面来说,她怀疑你的安全系统也没有毛病。” 蒲凌苦笑道:“这很好笑吗?如果我自己能处理,或者她对于转到别的医师那里没有异议,我也不会冒这个风险的,请问你到底有没有看出什么?” 邵文锡说:“她被反复的心理暗示,弄出了相应的心理应激,以至于现在出现了精神衰弱,她其实不应该继续出席那些活动了,应该静养才是。” “我也是这样建议的,但是她以种种理由,告诉我她无法执行。” 邵文锡说;“对于不听话的病患,我的客观建议是,你不需要继续医治她了。” 蒲凌沉默了一下说:“我好像有些明白,你为什么说自己做不来我的工作了。” 邵文锡没有反驳,蒲凌叹了一声又道:“对于不听话的病患,我当然也很头痛,但如果直接放弃她,作为一个女性,我无法这样说服我自己,” 邵文锡想了想,问:“你用了什么办法去试图了解,她的心理暗示来源是什么了吗?” “我尝试了引导催眠,尝试过几次但始终都无法深入,一到这个记忆附近,她就会表现出强烈的抗拒。 虽然不会直接从催眠中醒来,但也并不配合我,就像我发给你的其中那次一样。” 邵文锡说:“我看到了,也明白你为什么会说自己处理不来,她下一次预约去找你是什么时候?” “明天,但现在的情况,她似乎更倾向于会取消这个预约了。” 邵文锡推了下自己的眼镜说:“……你晚上有病人吗?问问她可不可以想办法出来,如果她能,提前告诉我,我会过去你那里一趟。” 蒲凌眼前一亮说:“可以吗?我也觉得如果是你的话,大概还有希望。” 邵文锡“嗯”了一声,准备要挂掉电话,蒲凌却喊他稍等一下。 “文锡,我看到一个警察,他是不是先前在你们学校里抓住那个偷窥杀人犯的那个?” 邵文锡愣了一下,问:“你在哪儿看到的?” 蒲凌说:“网上,在刘浩歌公寓外的调查,有人拍了视频上传,我看到了那位警官。” 一边说着,蒲凌大概是一边在看下面的评论,于是不等邵文锡确定便自顾自道:“果然是,这也算个好消息,也许告诉钱女士,她会愿意出行也不一定,你等我的消息吧。” 说完话,发现两人几乎是同时挂掉了。 邵文锡飞快打开网页看了一眼,夜里拍摄的画面应该没敢用或者没携带大相机,只是手机拍摄的,距离远,噪点多,并不太能看清林煜的面孔。 问题出自先前林煜在学校抓捕嫌犯的时候,有好多学生冲出来围观拍摄,将其无码散播到了社交平台上 。 目前内容风向倒是还好,多是说这个警官警觉迅速值得信赖,但h.a.d.这种新部门,且处理的案件大多都可以成为社会话题,话题风向随时都可能改变。 邵文锡很清楚这一点,目光也随之稍冷了一些。 他盯着林煜的照片,大脑飞快地运作着,然后从手机里找到了一个自从存起来之后就没有主动打出去过的电话。 那边人很快接起来,意外地“喂”了一声。 “邵先生?” “别紧张,你没犯事儿,找你帮个忙而已。”邵文锡淡漠道,“删几张图,顺便传播一下,警察的照片是不可以随意散布的。这对你来说不是难事,对吗?” 护短(三) “没了……” “什么没了?” “视频没了,照片也没了,这会儿一直都在说不该让刑警太露身份呢。上边儿的处理行动有这么快?都不讨论一下正面积极形象之类的?” 林煜打了个哈欠说:“快点儿不好吗?再多挂几十分钟,我得多招多少小姑娘喜欢啊。” 老赵无语道:“这是您一个had队长嘴里能说的话吗?” 林煜说:“我的潜台词是,再多挂几十分钟,我可能就要多几个尾随崇拜者了。” 老赵看他困得有些睁不开眼,放下手机道:“队长,要不然你眯一会儿去吧,” 林煜摇了摇头,打着精神说:“你帮我弄杯咖啡去吧,我把这几段对比完了,说不定能找出这三个人里最可疑的是哪一个。” 老赵只好照办。 得益于邵文锡昨晚提供给他的钱多多的诊疗记录,林煜联系刘浩歌给出的可能具备行动条件的列表,筛找出了几位和两人共同关系比较紧密的人,做了最优先的排查。 这几个人里,两个没有不在场证明,一个不在场证明薄弱。 只有经纪人和两人共同的一位朋友最干净。 小何和毛莉去调查这些人的社会关系,林煜现在需要通过监控,确定谁可能有踩点儿的嫌疑。 烂泥,老鼠……肮脏的象征…… “我觉得,我自己不够干净。” 昨天晚上,邵文锡的电脑视频里,钱多多抱着瘦弱的自己这样说道。 “我在酒店的浴室里洗澡,我一直会闻到一种臭味,但是我叫人去房间查看,别人却说没有这种味道,可我非常确定我闻到了。” “那是什么样的一种味道呢?你可以形容一下吗?” “就是……就是……有些腥,有些像腐烂的鱼,但又不是特别的腥气,就像是河底那种黑色的陈年老泥一样。是的,我想是这样。” “你是……闻到过这种河底淤泥的味道吗?你用这个词来形容那种味道时,说的很具体,所以,你是小孩子或者是别的时候,闻到过淤泥的味道吗?” “……我,我不知道。” “钱小姐,放轻松,我只是在跟你聊天,不知道也不要紧。 我们换一个问法,你当时闻到了这种别人说闻不到的味道,你自己呢?你想办法确定了味道的来源吗?” 钱多多点点头。 “那么。你是确定了来源的,对不对?” 钱多多搓着自己的手掌说:“我觉得,那味道来源是……是从我自己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林煜瞧着监控里唯一的一次,钱多多出现在刘浩歌住处楼下,于是回忆着昨晚扫看的视频,打通了小何的电话。 “队长,咋了?” “查的怎么样了?” 小何说:“刚排查完他们经纪人那边,目前没发现有什么大的纠纷,还有那两个没给出昨晚的不在场证明的,其中一个也排掉了,通过别的监控确定,他在离刘浩歌半个城远的地方呢。 时间上来不及,电工那边不是说了,这么具体的拉闸,只能从近处搞定嘛。” 林煜“嗯”了一声,转念道:“问你个事儿,钱多多去年十月到十一月的那段时间,你知道她行程吗?” 小何愣了愣,随即摇头道:“这我哪儿知道啊,我都说了我就是个散粉啊队长,咋的了?钱多多和这事儿真有牵扯吗?” 林煜不能说邵文锡给他看的东西,只好含糊地问道:“你不知道,我能不能找到?我的意思是通过网络找到。” 小何说:“这您得问老赵啊,他电脑玩儿的最溜了,哦对!队长你要是真要查,我虽然不知道,但钱多多有个粉丝站,是肯定会记录她的行程的,我把id发给老赵?” “行,你发给他吧。” 赵宽端着咖啡回来,林煜接过来吹着热气说:“你换个活儿干,我自己盯监控,你去看小何发你的东西,找找钱多多的公开行程,然后给我整理一下,从去年十月份左右开始就行。” 比较起来,老赵就没有那么多问题了,任务分配给他就会好好去做。 没一会儿工夫,林煜就拿到了老赵整理好的有记录的公开行程,搜了一下,去年的十月份,钱多多正在w市拍网剧,和刘浩歌还有另一个叫向逸的小鲜肉一起。 而向逸,就是那个和经纪人一起有不在场证明的小演员。 林煜觉得自己好像捉住了某种重点,但是又很难在迷雾里拿住线头儿。 于是趁着赵宽去了另一台电脑前,悄悄将手里的东西拍下来一份,发送去了邵文锡的邮箱。 手机上不多时弹出了一条信息,是邵文锡发来的。 “……” “我可以直接看这个吗?” 林煜觉得这对话有些熟悉,但还是老实地打电话过去说:“理论来说不可以,但我知道,学长是不会贸然把这个传播给别人看的。” 邵文锡挑了一下眉毛。 他将目光从面前的教案上移开,说不上是纯粹恶趣味的想恶心人,还是他真的认为自己会这样做的回答了一句。 “那不一定,我既不是需要遵守医患协议的心理医生,也不是要遵守在查案件概不透露的警官,如果有用的话,我是很可能说出去的。” 林煜:“……” 林煜扶额说:“我现在撤消息还来得及吗?” 邵文锡冷漠道:“来不及了。” 林煜蹙眉说:“学长你不能这么坑我啊。” 邵文锡没应声,心道我何止是不想坑你,就目前来看,我简直是太多事了。 但他并不打算主动解释自己帮忙对方撤掉了视频和照片的事情,只是盯着弹出了新消息的邮箱,看了一眼说:“我有些事情要去处理,林警官你不要再打电话过来了。” 林煜追问道:“那发简讯可以吗?” 邵文锡眯了眯眼睛说:“不愧是年轻人,熬夜之后还这么精力旺盛。” “哪里,我正抱着咖啡喝吊精神呢,这玩意儿好像也不怎么管用,学长有什么推荐醒神的东西吗?” 剖白(一) “悬梁刺股,林警官可以自己挑一个。” 林煜忍不住笑,他发现自己好像开始适应邵文锡这个三句话就要怼人的习惯了。 他刚刚确实困得不行,但是和邵文锡说了几句,精神好像就稍微恢复了一些,于是不死心地追问道:“学长你已经下班了吗?你要去哪里啊?” “无可奉告。” 林煜抿唇道:“告诉我我也不会怎么样,我现在被案子困着,哪里也去不了,不能跟踪你的。” 邵文锡冷笑道:“你现在承认你是跟踪我了?” 林煜暂停了监控,垂下视线说:“……在我们had里,跟踪的普遍定义是,悄然进行,未经允许,施加精神压力和胁迫感的行为。 我不一样,我是很明确地告诉你,我对你有兴趣,所以想了解你。” 邵文锡说:“我建议你不要对我产生好奇,这对林警官来说……” “不是好奇,是喜欢你。”林煜轻声又突然地说道。 电话那头静了下来。 林煜在这种安静里进行着自我的反思。 他知道自己在这种时候说出这种话好像有些不合时宜,首先这是一通很随机的电话,其次他手上还有着一件案子需要处理。 虽说当警察也不是不能谈情说爱,但选在这种时候表白,连他自己也在说出口之后感到了一丝荒谬。 但是昨晚被邵文锡轰下车之后,林煜越想越觉得不能再这样小火慢炖下去。 邵文锡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态度,从前不知道,现在也不会主动往这个方向去想。 甚至只将自己的接近和试探,当做是因为上次的案件对他产生的兴趣。 林煜不否认有这个成分,他对邵文锡,确实抱有自己的疑虑。 但疑虑归疑虑,抛开这一点,林煜很确定,自己是想要得到这个人的。 他在一切不明,甚至还不知道对方在哪儿的时候孤注一掷,做出了改变人生的决定,现在也不能接受自己这时候磨磨唧唧,错失可能的机会。 林煜说完便屏息等待着,可对面却很久都没有回应,久到林煜以为他悄悄把电话给挂了。 拿下来瞄了一眼,还是通着的。 “学长?” “……嗯?” “你听清了没?”林煜一边问着,一边杜绝了对方没听清的可能认真重复道,“我说我喜欢你。” 邵文锡在电话另一头听不出情绪地说道:“你现在还困吗?” “……好像不困了。” 邵文锡应道:“能让林警官清醒过来一些,方法不重要。我要先挂电话了,需要开车去诊所那里,看一看钱小姐的情况。 如果可以的话,林警官可以帮我一个忙吗?我认为w市的那家酒店值得看一看,虽然时间隔了很久,但我有一些在意的事情。 我想如果是你的话,可以叫当地的民警去查看一下。然后通过视频通讯的方式把情报收回来。 至于我需要查看什么,你要是觉得这方法可行,我会稍后给你发过去的。” “……”林煜扶额说,“好,你晚一些把要问的发给我吧,我可以试试看,但今天应该不行了。” 剖白(二) “学长。” “……你在叫我么?” “嗯!” 校服袖子卷到手肘的男孩子弯着眉眼笑开,从书包里拿出一盒东西放到邵文锡旁边的位置说:“这个送给你!卖相虽然不太好,但这是我妹妹教我做的。 我本来是想把另一盒好看的给你,结果被那帮混球趁我不在宿舍给偷偷地分吃掉了。这个虽然不好看,但味道也不差,真的!” 邵文锡垂眸看了一眼,男生放下的是一盒手工黄油饼干,卖相确实不怎么样,暴露着第一次尝试的笨拙和真诚。 邵文锡疑惑道:“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男生抿着唇说:“谢谢你,之前在学校外面,帮了我。” 邵文锡这才回忆起来,一个礼拜之前,他似乎是在学校外面,偶然看到几个高年级生欺负人,于是上前帮忙解了围。 挡在其他人身前的,正是眼前的这张脸。只不过他当时没穿着校服,所以看起来比现在要野一些。 邵文锡略有些意外,眼前这男孩子个子不矮,可看他校服上的细节颜色,是去年九月入学的新生才对。 这一会儿面对自己,也终于有了几分和当时不同的新生的腼腆。 邵文锡看他紧张的样子,淡声说道:“不用谢,你也不需要送我什么,拿回去吧。” 如果是个塑料盒,也许邵文锡懒得废话就会收下了,但那装饼干的盒子是密封很好的厚玻璃,如果收下了,日后还要惦记着还回去。 所以,他其实是天生就不喜欢参与人际交往,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很厌恶麻烦的事情了。 男生睁圆了眼睛,慌张地摆手道:“别啊学长,我好不容易做出成品送你的呢。受了帮助不知道道谢,我是会被家里人批评的。” 邵文锡眯起眼睛道:“谢我收到了,饼干拿回去,既然你的同学很喜……” 话没说完,他放在书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男孩儿看上去有些意外,因为学校里是不允许拿手机的,管理的程度基本是看到了就会没收。 于是邵文锡从书包里拿手机,男孩儿就紧张的帮忙四处张望着。 邵文锡在接通电话时明白过来,对方是在帮他望风。 很没有必要,他坐在最靠后的几乎没人的位置,就算有人看向这边也可能看不出他手里拿的是手机,可男孩儿还是这样做了。 “……喂?” 邵文锡对电话那头的人说道。 那通电话的内容是什么,邵文锡其实并没有认真去听,左右不过是当时家里焦灼着在解决的问题罢了。 他唯一感觉到的就是电话里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母亲很吵闹,而眼前这个悄悄帮他望风的男孩子,半侧过身时,通红的左耳垂外有一颗很明显的黑色小痣。 “文锡,你听到了没?如果他问你,你知道要怎么说了吗?” 邵文锡闭了闭眼睛,对那边的人说:“我这里在开运动会,很吵。你一定要现在说吗?” 下一刻,听筒另一头的声音便激动了起来,邵文锡熟练地按下了降声键,忽视掉这个只看重自己的事情的女人的唠叨。 男孩儿等了等,大概是看出他一时没有挂电话的意思。 不知怎么灵光一现,趁着他不好对自己说话的时候,指了指饼干,双手合十地晃了一下,便挥挥手单肩背着书包跑开了。 “……” 邵文锡无声地长出口气,想着听噪音很热闹无聊,索性将手机放在一旁,抬手拿过了男孩儿留下的那个饼干盒子。 有一张纸片因为压着的盒子被拿起来而掉了下去。 邵文锡弯腰捡起来,打开看了一眼,是刻意写的很端正的一段留言,似乎是他刚刚不知为何背对着自己时,垫着什么现写出来的。 “邵学长,我叫林煜。一年一班,我一会儿有接力比赛,还有一千米的长跑,我得先下去了。你尝尝饼干,如果可以,帮我打打气也行!” 最后还画了一个简笔的笑脸。 邵文锡看着那个简单的笑脸,不由自主地弯了弯嘴角。 将盒子打开,看了眼里面尝试挤出花样但没一个成功的战损饼干。 幸好,他虽然有洁癖,但对于食物的外观并没有很严重的强迫症。 他捏了一块儿出来,还没有放到嘴边,放在一边的手机忽然又响了起来,在前一位刚刚挂断电话之后,他应该称呼父亲的那位也打了进来。 铃声刺耳,屏幕上闪烁的称呼也很刺眼。 邵文锡顿时没了胃口,将盒子密封好收回书包,起身去了安静的地方通电话。 回来的时候,邵文锡错过了一年生的接力比赛,只赶上了一千米的长跑。 虽然距离很远,邵文锡仍是辨认出了跑道上哪一个是林煜,也听到了林煜的同班同学在齐声为他加油打气。 林煜不失所望地拿下了长跑第一,朝着给他鼓劲儿的同学那里挥了挥手,又喘着气,流着汗,往一个空荡荡的地方看了一眼。 邵文锡猜到他是在张望寻找自己,他本以为对方没看到人,会跟着露出失望的神色。 但林煜看着那空了的地方,不知想着什么,忽然咧嘴笑了笑。 干净而真挚。 邵文锡无法理解他。 而那盒对方送给他的饼干,最后邵文锡也一块儿都没有吃到。 倒不是他班上的人也胆大的从他这里分走了,而是回到家后,年迈的爷爷过来了家里,所以那盒甜的东西就没有留住。 但是据说,味道是很好的。 在那之后,邵文锡就常常在附近看到林煜了。 学校是要求住宿的,也可以申请走读,邵文锡当时情况特殊,所以是走读的。 但他也不爱回家,每每放了学,都会在学校图书馆消磨时间。 于是从下课后到晚自习前,林煜就会过来图书馆和他偶遇,明明附近有大把的空位,他却总会坐到邵文锡对面。 “学长,你还饼干盒的时候,我去跟同学打球了,不好意思啊。” “不要紧。盒子拿到了吗?” “拿到了,你还是洗干净送回来的呢。好不好吃?我说了卖相不怎么样,但味道应该不差吧?” “我没尝。”邵文锡顿了顿,编了个理由道:“我不爱吃甜的。” “……哦。”林煜抿了抿唇,又期待着问道:“那学长你喜欢吃什么呢?” 邵文锡冷漠道:“这里是图书室,你是聊天来的,还是看书来的?” “……”林煜将随手拿的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展开,低头说道,“看书来的。” 从那之后,林煜知道图书室要保持安静,就不怎么再主动搭讪了,只是仍然不厌其烦地,跟他坐在同一张桌子的两边,抱着作业过来,偶尔向他问一道题。 从他问的问题来看,这家伙虽然看书犯困,但似乎上课还是知道听讲的。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林煜就被同学给抓包了。 “好家伙,你这些日子不去打球,原来是跑到这里来了?你想干嘛,以后考市重点吗?” 林煜抬手“嘘”他说:“保持安静,你干嘛来了?” 邵文锡耳缘微动,忽然发现这小子跟自己说话时轻声轻语,似乎是故意装出来的。 那男同学来找他,是让林煜去跟他们一起篮球,说少了一员大将容易被虐。 邵文锡知道,林煜是有些心动的。 但他既没有帮衬着把人轰走,也没有开口叫他留下来,只是嫌这俩人在对面吵闹,所以起身去书架上找书去了。 回来时林煜已经走了。 很好,终于清静了。 邵文锡坐回自己的位置,却发现旁边的书包被人动过,匆匆忙忙的,拉链没有拉好,于是他自己拉开,伸手进去摸了一下,发现了一袋特意标注了无糖的零食。 邵文锡不明白林煜的锲而不舍。 他只知道,如果这样放任下去,他已经不怎么消停的人生里,就要再多一个让人头疼的存在了。 于是他果断地将书包里的东西在隔天的时候送回了林煜的教室。 这一次对方是在的。 不仅在,还正在和人说笑,周围有好几个男生女生围在他身边听他讲笑话,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他自己也前仰后合,活泼得很。 于是邵文锡确认下来,林煜在同学之间很受欢迎,不存在讨清静所以去图书馆的动机。 他也很擅长运动,年纪不大,在篮球场上却很能控场,比起在书桌上的安静画风,似乎这种风格才是更适合他的。 热烈的笑,肆意的汗水,生动有力的心跳声。 和自己很不一样。 在周五下午最后两节体育课打够篮球的林煜,匆匆冲了个澡,头发还湿漉漉的,似乎在图书馆没找到他,所以就趴在他惯常会坐的位置睡着了。 邵文锡看到他,转身出去,没一会儿又回来,然后,恶趣味的将手里的东西贴到了林煜的脸颊上。 “嘶——啥……啊?” 被冰醒的林煜炸毛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眼前是谁,于是迅速恢复了乖学生的样子。 “学长……你拿什么冰的我?好凉。” 邵文锡将手里的雪糕放到了对方面前。 “请你的。” 剖白(三) 林煜意外的看着他,邵文锡故意问道:“不吃吗?” “吃!我吃。谢谢学长。” 林煜仔细地撕开了包装纸,在邵文锡要将他的一起扔去垃圾桶时,叼着冰棍护着那张纸含糊的说:“别扔,这个味道很好,我要记一下牌子。” 邵文锡挑一下眉,没有坚持。 他只是随手挑了自己吃过的觉得可以的一种,但是那个炎热的夏天,后来林煜每次买的,似乎都是同样的一种。 孩童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区分类别的呢? 在电视和网络发展起来的同时,人类的幼崽似乎很早就可以分辨出,哪些是自己当做朋友的人,哪些是合不来的,以及哪个是想要讨好和靠近的。 而往上一辈人却无法理解,在他们看来,小孩子什么也不懂,今天的喜欢延续不到明天,今天的讨厌也只是今天的讨厌而已。 所以他们很少把小孩子的感情当一回事,小学如是,初中如是,甚至渐渐不允许年少的懵懂出现在任何文学影视作品之中。 但不允许,不代表不存在。 邵文锡头一次意识到林煜可能有些喜欢自己,是在他不想让一个女孩子难堪,没有当众把她的情书扔掉,而是收进了自己的书包之后。 他看到远处的林煜跑开的背影,然后在接下来的两天,桌子对面都没人出现了。 周五放学之后,邵文锡难得不想在图书馆看书,而是借了一本出来去了公交车站。 他听到有小石子在一个人的脚下咯噔噔地滚动,抬眼看到林煜坐在车站的椅子上,正百无聊赖地看着汽车行驶过来的方向。 邵文锡没有理会他,径直去到了站台牌子旁边。 被林煜蹂躏了好一会儿的小石子在身后不响了。 林煜打破沉默叫他,“邵学长。” “嗯。” “你今天这么早吗?” “嗯。” 林煜没话找话地说了两句,停了下来,似乎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了。 邵文锡掐着时间,等了没有几分钟,公交便过来了,他侧眸说了声“再见”,在车子停下后从前门走了上去。 身后的脚步声很急地跟上了他。 邵文锡刷了卡,回头看到抱着书包的人挺着胸膛说,“我也坐这趟。” ……即便装的很像,但显然毫无底气。 邵文锡忍不住问:“你认路吗?” 林煜莫名其妙地刷了卡说:“我当然认路了。” 邵文锡不确定他是不是听懂了自己在问他坐错车还能不能找回去,但林煜对于自己不是个路痴这件事,似乎是异常坚定的。 上车的人不多,下车的没有,车里有些拥挤,邵文锡不想延误公车的速度,问了这样一句,便转头往后走了。 车里没空座儿,倒是前排司机后面的侧座上,有个人在公车起步后站去了后门,于是邵文锡站停在那里,侧身用眼神示意林煜去坐。 后者摇头,“不用,你坐吧。” 邵文锡眯起眼睛,不太耐烦这种没营养的让座推拉,伸手拉着这人的袖子,直接把他扯到了位置上。 如果面前不是邵文锡这么干,林煜可能会要忍不住骂一声“卧槽”了。 但事实上,他只是很乖的抱着书包坐在位置上,脸上压着诧异和一瞬的焦躁,清着嗓子说了声“谢谢学长。” 过了学校没隔几站,在居民楼那里,乌央下去了很多人,邵文锡迟疑了一下,没往后面走,而是坐在了林煜的旁边。 本来,林煜是紧挨着旁边,不想挤到旁边微胖的一位大妈,换做邵文锡坐下,他就仿佛被磁石吸引了一样,坐直回来,还装作很不经意地往邵文锡旁边凑了一点儿。 “学长。” “嗯?” 林煜这一会儿的声音,比在站台那时候放松了很多,但仍然有些吞吞吐吐。 “魏学姐人呢?” “……谁?” “……魏然学姐。” 邵文锡一脸茫然,林煜表情就更丰富了,说话也颠三倒四地提醒说,“她和你不同班,也常去图书馆,她跟你一先一后在表彰会上讲过稿子……唉呀,就是你收了情书的那个。” 邵文锡挑了比较疑惑的一个信息问:“你很关注她吗?怎么知道她总去图书馆。” 林煜嘴角抽了抽,仿佛在憋笑,又仿佛不相信地问:“你不知道吗?” 邵文锡冷漠地说:“我是图书管理员,要记住每个去图书馆的人吗?” 林煜便扑哧一声笑了。 邵文锡继续教育道:“当众示爱这种行为属于表现型人格,约等于道德绑架。不加以纠正可能会演变成表演型人格障碍,不值得提倡的。” 林煜点着头,笑够了,眼里也不知道是不是笑出来的眼泪作用,一整个亮晶晶的,歪着头说:“学长都不知道她啊,幸好,她叫我帮忙递情书给你,被我给拒绝了。” 邵文锡好奇地问:“为什么拒绝她?” 林煜想了想说:“因为我有理由,不愿意帮这个忙。” 至于是什么理由,林煜没主动说,邵文锡也没有继续追问。 车快进站时,林煜忽然坦白道:“学长,其实我不坐这路车。” 邵文锡一点儿也不意外地示意道:“下车,对面就是往回的车站。” 林煜抿一下唇,在公交车停下开门的声音里轻声道:“下一站吧,时间还早呢。” ——“嗵嗵”。 会客室的屋门被敲了一下。 蒲凌推开门,招了下手说:“文锡,她过来了,” 邵文锡眨一下眼睛,收回思绪,从窗边走回来问:“你跟她说明了吗?” “嗯,”蒲凌松一口气道,“她也是没有办法,在抓救命的稻草了,否则,她一定不会松口答应的。我关了摄像机,我知道你很厉害,但还是尽量稳一点儿,不要让她情绪再激动了。” 邵文锡点头道:“我说过了,我只能是试试看,具体有没有效果,还要看她实际上能否配合。” 蒲凌表示明白,邵文锡便整理了一下衣袖,走去了治疗室的门前,抬手敲了两下,在对方说请进的时候,迈步走了进去,将蒲凌关在了门外。 房间里,钱多多打量着他问:“蒲医生不用进来吗?” “她就在外面,如果你非常需要,喊她一声,她一定会进来的。但是,我现在需要一个比较安静的环境来和你说话,你觉得可以接受吗?” 邵文锡转回身来,顺手也摘掉了自己鼻梁上的平光镜。 与其说他平时习惯戴着眼镜是为了保护视力,不如说是眼镜可以让他藏起一部分和常人不太一样的神色。 敏感又脆弱的钱多多,因此一眼便可以确认,他和外面的蒲医生是不同的。 面前的男人个子高瘦,穿着整洁,身上有一种书卷气,但那种沉静感,却和她曾经看到过的心理医生都不一样。 他慢慢地走到这边,将蒲凌日常会坐的椅子温柔地拖远了一些,虽然换了位置,却没有发出刺耳的声音。 然后他才在椅子里坐了下来。 奇怪的是,他走过来时的压迫感,在他走远坐下来后,就一下子消失了不少。 “钱小姐,你需要知道我的名字,或者需要一个代号来称呼我吗?” 钱多多看着他,想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 邵文锡平视着她问:“你确定?” “……我确定。” 邵文锡说:“你这种确定的来源是什么?” 钱多多说:“我有一种感觉,我觉得,你虽然叫我钱小姐,知道我的身份,但其实一点儿也不在乎这个,可能走出这扇门,我对你就毫无意义了。” 邵文锡坦白地说:“很好,你的感觉是对的,那么,我们可以开始了。” 一边说着,邵文锡一边换成了单手撑着额角的姿势,用一种所说的内容和两人都无关的语气道:“你现在的状况,是在遭受妄想症的折磨。 你认为自己接触到的,自己身体里的,都是一些不够干净的东西。但是你可以放心,我在和你这么远的地方,看不出也嗅不到什么。” “……”钱多多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拉紧了自己身上的披风。 邵文锡说:“我现在,需要问你几个问题,你只要快速地告诉我是或不是就可以了。如果你能够做到,就点一下头。” 钱多多慢慢地点了下头。 “那么,我们可以开始了。”邵文锡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十分随意地问道:“你觉得你的助理在你眼里是干净的人吗?” 钱多多愣了下,然后摇了摇头。 “……不是。” “刘浩歌呢?” “不是。” “他身边的助理呢?” 邵文锡问的很快,钱多多索性摇了摇头,就这样接连听了几个名字或称谓之后,邵文锡忽然问道:“向逸是干净的吗?” 本想继续摇头的钱多多顿了一下,然后沉思着说:“我想……是的。” 邵文锡眯了下眼睛,继续问道:“你的经纪人,在你看来如何?” 钱多多说:“我、我不知道。” “是什么样的不知道?是不在乎的不知道,还是不想说的不知道?” 相较于蒲凌的温和,邵文锡仿佛将她看作是一个有着妄想症的普通人一样,问的坦然又淡定。 钱多多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说:“我想,应该偏向于不在乎的不知道吧,她是负责我活动的人。她干不干净,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邵文锡似笑非笑地又说:“那么,难道向逸跟你关系很好,所以你确定他是个在你看来很干净的人吗?” 博弈(一) 墙上的钟表在慢慢地走动。 蒲凌捧着一杯拿铁,盯看着匀速转圈的秒针,忽然很有些感慨过去这样快的时间。 诊疗室的隔音很好,关上门,蒲凌并不能听到里面的一点儿响动,但她一点儿也不觉得担心,只是忍不住有些好奇。 她知道邵文锡是不会锁门的,只是如果自己在里面没有要求进去之前随意开门的话,对方就会把她从可以接触的人物列表中清除而已。 大概没有哪个研究心理的人愿意被邵文锡所除名。 一个小时之后,邵文锡从屋里走了出来。 蒲凌放下手里的拿铁,站起身问:“可以了吗?” “她睡着了,她说你这里有她喜欢的雪松味道的香薰,半个小时之后你可以点上。” 蒲凌点了点头,邵文锡又说:“具体的效果,还要看她醒来之后。我移动了你办公室的椅子,你记住距离,之后如果她来咨询,就暂时保持这个距离。” “椅子?”蒲凌意外的说,“我问过她在治疗中的需求,她从没主动说过这个。” 邵文锡说:“谁也无法说明连自己也不太清楚的事情,这不是你的失误。” 蒲凌微微一笑道:“如果不了解你,我会以为你这是在关心我呢。” 邵文锡戴上眼镜说:“幸好你是了解我的,我还有些事,先走了。” “等一下。” 蒲凌叫住他说,“还有一件事,我想了想,应该让你知道才对。” 邵文锡沉默地等。 蒲凌问:“你还记得麦教授吗?” “当然。” “我上周和他通邮件的时候,他告诉我一件事。他说梁森已经没有再去他那里了。” 邵文锡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有了一丝波动。 “什么叫做,没有再去他那里了?” 蒲凌说:“意思就是,他在过去的四个月里,逐渐减少,然后没有再到麦教授那边去做咨询了。一开始,麦教授还可以通过电子通信联系到他,后来连这个也没有了。” 邵文锡问:“你们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蒲凌望着他说:“我还指望你可能会告诉我呢。” 邵文锡说:“我没有收到过他的消息。” 蒲凌点点头说:“我相信你,我告诉你这件事,只是作为老相识,想让你小心一些,毕竟他对你的偏执,是很危险的一件事,你要做好他可能会找上你的准备。” 邵文锡说:“他足够聪明,会知道找上我不是最佳选择的。” 蒲凌微笑着说:“不,足够聪明持重的人是你,梁森和你不一样,他虽然聪明,却也有一些疯狂,也许他的聪明可以让他不做蠢事,但他不一定能控制自己不接近你。” 邵文锡沉默着,蒲凌又道:“你其实认识那位在网络上传了一阵儿的林警官对吧?我说到他的时候,你的语气难得有一点点的紧张。这样也对,否则好像不太能解释,为什么你会对一个偷窥犯进行心理暗示。 “h.a.d.……他们终于舍得开这样一个部门,专门处理可能还没来得及发生的惨事了。我先声明,我没有想调查和窥探你。我只是在想,如果你认识这位林队长,也许可以委托他帮忙查一查梁森现在究竟在哪儿。在查人信息这方面,警察的渠道要宽阔很多。说不定能让你不那么被动。” 邵文锡眯着眼睛歪头道:“离他远一点儿。” 蒲凌意外地问:“……这是保护欲吗?” 邵文锡似笑非笑地说:“蒲医生,如果我在这个年纪因为做了某些事情被关到监狱或者是精神研究所,你的打算就失败了。所以我离警察远一点儿,才可能是双赢的局面,难道不是这样吗?” 说完,邵文锡便自顾自地越过了蒲凌,后者转过身去,望着邵文锡的背影道:“你知道吗文锡,将自己埋没在一所普通的大学里,并不足够叫作是正常的生活。我只是认为,你有足够的能力融入真正正常的生活罢了。” 邵文锡一边开门一边道:“光是安静的活着,对有些人来说已经很辛苦了。” 关了门,邵文锡在等待电梯时拿出了自己设置静音的手机,那上面,他给林煜的最后一条传信,是整理好的让他去叫人查问的大概内容。 邵文锡迟疑着,没把“重点关注向逸”的信息发送出去。 林煜是个警察,他用他自己的方法,迟些早些,大概也会查到不对劲儿的地方。 电梯打开,邵文锡走了进去,按下一楼的按钮后便疲惫地靠在了电梯墙上闭目养神。 出了电梯,邵文锡从联系人里找到了梁森的电话,拨打出去却发现已经成了空号。 只好暂时放下这件事。 邵文锡暂时不打算主动联系林煜了,没想到隔天早上九点二十下课之前,林煜又鬼鬼祟祟地从后门溜进了他的教室,趴在后面的空位上盯着他讲课。 大学老师的授课跟学生基本一样,是要更换不同的教室的,邵文锡头一次看到他出现,确定是他向人打听了自己在哪儿上课才找来的。这一次看到他,却在下课之后,那人向自己走来时笃定地伸出手问:“请把我的课程表交还回来,谢谢。” “……不要。”林煜干脆地拒绝道。 邵文锡眯着眼睛问:“你什么时候拍下来的?” 林煜站到讲台旁边,一只手的手肘撑着多媒体桌,倾身支着下颌笑说:“你猜。” “……” 这小子,现在连乖都不装了。 邵文锡摇了摇头,关了电脑,拿起学生的作业转身要走,林煜抢着帮忙抱好,一边跟着他一边问:“学长你真不知道吗?我到现在为止,就进了你办公室两次,你也不想猜一猜我是哪次偷偷拍下来的?” “无聊。” 林煜忍不住笑,又不敢笑的很嚣张,只是得意地说道:“原来我还是有些东西能瞒过学长的火眼金睛的。” 邵文锡瞥他一眼问:“林警官破案了吗?昨天好像有人还在焦头烂额呢。” 林煜幽怨道:“昨天还有人告诉我他要去诊所帮我问情况呢,结果一直也没人给我发信息啊。” 邵文锡冷声道:“我没有说过这种话,我现在倒是有些后悔告诉你我昨天晚上去做什么了。” “别啊,别后悔啊。”林煜快走几步在他旁边道,“我就是小小的加工了一下你说的话而已。不能告诉我就算了,我自己会调查的。” 邵文锡懒得继续和他搭话,径直回去了职工楼,坐电梯上去了办公室。 林煜安静地跟在他后面。邵文锡诧异的发现,明明只来了这里两次的人,除了孙觅之外,林煜居然已经有熟到可以打招呼的自己不认识的老师了。 林煜朝着在中途下了电梯的女士摆摆手道别,脸上挂着笑转回头来,发现邵文锡一脸复杂地盯看着他。 “……怎么了?” “没事儿。” 电梯停到六楼,邵文锡掏出钥匙却没有开门,而是问林煜要自己要批改的作业。 林煜不给,“我都抱到这儿了,进去给你放桌子上不好吗?” 邵文锡眼神里毫无信任,“我觉得我的办公室还是少个会偷拍的警察比较好。” 林煜无奈道:“我看到了,下意识就拍了一下嘛,又不会趁着满屋都是学生对你做什么。” 说完了,林煜觉得自己好像越描越黑,于是自暴自弃地垂下肩膀问:“所以……学长你是讨厌我吗?” 不,他觉得对方的表白很珍贵,只不过是对象错了而已。 邵文锡这样想着,挑了个不那么人身攻击的,比较合理的理由说:“我不讨厌你,only that…you are not my type.(只不过……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林煜挑眉意外道:“you got a type?(你还有特定的类型呢?)” 林煜一脸不信,又妥协的追问道:“行,那,那你喜欢的类型是什么样的?我说不定可以靠拢一下呢。” 反正已经在胡说了,邵文锡也不介意再乱编更多,挑了个硬性条件信口胡诌道:“你能先锯掉二十公分的腿吗?” “……” 林煜扶额道:“我倒是可以去医院问问,但是身高低于一米六八我就会丢工作了。学长你养我吗?” 邵文锡眉梢跳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自己跟一个天天审犯人的在这儿胡扯纯属浪费时间。 “林煜,你到底干嘛来了?如果你是在办案时间来跟我扯这些无聊的话题,我会鄙视你的。” 林煜无辜地眨眨眼睛道:“你就让我在这儿跟你说吗?” 正说着,旁边办公室有要去上课的老师开始推门出来了。 邵文锡讨厌被人围观,林煜似乎已经摸透了这一点。 他绷着下颌,单手开了锁,又一拽林煜的袖子把人拉了进去。 然后他走到茶几旁边,将顺手摸过来的对方的手机放在桌上,在林煜诧异地检查自己的裤兜时冷漠道:“离开之前,敢碰它一下,以后你都别想进青南大了。” 博弈(二) 偷拍课程表这种行为,林煜也觉得自己很无耻。 但是被邵文锡悄无声息地偷了两次手机也实在太丢人了。 林煜忍不住问:“学长你是不是练过反扒什么的?” 邵文锡没有解答,只是等着对方说正事。 林煜只好放下手里抱着的那一沓作业,从自己的包里抓出笔记本电脑说:“你不是建议我让人检查一下钱多多拍摄电视剧的时候住的酒店嘛。 我联系好了,十点钟左右,当地过去查看情况的民警会打视频过来,我想着如果你能直观看到,也许会有更多收获。 你的那个能力……好像是需要直观的视觉刺激的,对吧?” 林煜说着将笔记本电脑打开放在了桌上,又很自觉地用电脑的背侧将手机给推到了更远一些的位置。 “这个,能算是正事了吗?” 邵文锡默认下来,林煜松一口气,走近一步问道:“所以,在人家来消息之前,我们能好好谈一谈了吗?” 邵文锡回到办公桌后说:“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林煜趴在桌边道:“你拒绝了我,连个原因也不能给我吗?我要真诚的原因,我觉得刚刚那个理由是你乱说的,身为警察,这点儿分辨能力我还是有的。” 看出来了。 邵文锡蹙了下眉,耐着性子道:“我没有和人交往的意愿,对你没有兴趣。或者可以说,我对任何人都没有兴趣。” 林煜眨眨眼睛说:“没兴趣没关系啊,我会追你的。我不是要你现在就答应什么,只要确定你不是讨厌我,只要让你知道我在追你就可以了。” 邵文锡头痛道:“你就不能放弃吗?” “不能,” 林煜自从昨天鼓足勇气之后,忽然觉得把感受说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于是索性继续说道,“我对学长一见钟情,喜欢你已经很多年了…… 只是后来,我再也没得知过你的消息,连告白的信也没有送出去呢…… 好不容易知道你回来了j市,我不见黄河不死心,不会轻易放弃的。” 林煜说完便等着邵文锡继续打击自己,说一些类似于他不相信一见钟情。 或者觉得自己幼稚之类的话,正做着诸如此类的心理准备,万万没料到邵文锡会反问他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信呢?” “嗯……啊?” 邵文锡打量着他说:“以前没送出去的告白信,拿出来给我看看。还是你早就已经扔掉了?” 林煜红着耳朵磕绊道:“我、我当然没、没扔了。” 邵文锡举手等待。 林煜磕磕巴巴地说完,又警觉地问:“我干嘛成天把一封告白信带身上,再说,你现在要我小时候写的那封信做什么?” 这个想法一出来,林煜眯起眼睛道:“学长,你是不是想进行源头遏制?我仔细研究过你的论文,我现在知道很多小技巧呢。” 邵文锡面无表情地托着下颌说:“也有可能是,我只是单纯地想看一眼,当年没来得及看到的那封信罢了。” 林煜撇着嘴道:“学长,你用这种表情说出来这句话,一点儿说服力都没有,我才不给你看呢。” 少年的喜欢真挚热烈,还有着一点儿在林煜自己现在看来,也能感觉到的属于那个年纪的幼稚。 林煜意识到,他现在虽然可以告诉邵文锡自己喜欢他,但还是没有勇气拿出那封信让邵文锡看的。 而邵文锡虽然面上毫不显现,但应该也洞察出了这一点,所以才故意刺激林煜拿出来。 如果不是有喜欢这人的滤镜存在,林煜在这时候应该就可以意识到,邵文锡是个多可怕的家伙了。 他甚至都不需要像心理医生那样问询和试探,他只要听着一个人说话,看着一个人动作,就能知道他有什么漏洞可以掌握和利用。 邵文锡求信失败,照旧是一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没有计划失败的无奈,也没有要求落空的失望。 他只是收回了手,余光先林煜一步,看到了桌上亮起的手机。 “嗡——” 林煜扭头看了一眼,问:“我能接电话吗?应该是他们到酒店那边了。” 邵文锡问:“我说不行你就不接了吗?” 林煜迷人的笑道:“学长说不行,我就不接呗,那你就自己去接,就说你是had的邵顾问就可以了。” “……” 这人,颇有一种宣告于公于私我都不会放弃的执着。 邵文锡白他一眼,林煜过去接起了电话,也开始控制电脑,没一会儿,画面便连接过来,林煜可以看到对面的民警站在酒店大堂的画面了。 这些都搞定了,林煜才跟邵文锡招了下手。 后者起身走到近处,在和林煜相隔一个人的位置坐了下来。 林煜哀怨地看他一眼,默默凑近了一半的位置。 邵文锡警告他说:“你不要得寸进尺。” 林煜做了个“嘘”的手势说:“这是在办公呢。” 不过他还是见好就收,没有刻意再靠到更近的地方。 虽然开着视频连接,但林煜除了最开始和对面的两位民警打了个招呼,那头一开始和酒店经理交涉的过程并不需要他多说什么。 w市有着着名的影视基地,许多古装剧和年代剧都是在那边儿拍摄的。 影视行业也带动了周围的经济,那附近的酒店多得很,而且,当地人似乎也习惯了警察的拜访和调查。 用一句不太洽当的话说,人红是非多,发生什么都不算奇怪。 酒店的经理带着两位民警去到了当初钱多多住过的房间,领路时很不能理解地问:“那都是好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了,我们酒店卫生做得很好,生意也不错,客人走掉房间就清洁过了。” 林煜在电话这头儿好奇地问:“你们那儿都住过什么名人呢?” 那经理说:“警官先生,我们这儿住的都是名人,剧组拍戏一拍就会包下一两层的房间给演员居住。 我们这儿条件好,几乎不会有什么演员不满意安排,要自己再找地方住的。 像是今年播的那个很火的武侠剧,圈粉无数的白衣小帅哥,那演员拍戏时都是在我们这儿住的。” 林煜眼前一亮,跟着多问了几句。 邵文锡简直不可思议,他一个动不动就工作连轴转的人,究竟从哪儿挤出时间看无聊的电视剧的。 反观邵文锡家里的电视,基本就相当于客厅里的一样摆设,一年也开不了两三次。 好在,虽然邵文锡觉得林煜这个社牛有些让人头疼,这一套却对那经理很好使。 刚刚还说自家酒店生意特别好的人,这一会儿打开了空房间,也跟着坦白道:“其实,我现在才想起来,警官你说的这间屋子,在那之后,确实有人退过房呢。” 林煜问:“为什么被退房了呢?” 那经理说:“具体原因我也不太清楚,就是换班时听另一位经理抱怨过。 那个小明星挺挑剔的,说了不少问题,说屋里有异味儿没法儿住人。” “那,这个问题是真的问题吗?” 经理到底还是在酒店工作的员工,头一句就表达了维护:“这个,南方嘛,有些时候总免不了有潮气的。 不过我们领导很重视,怕客户体验不好,影响酒店名誉,所以特意扫除了这间屋子,连床垫都换过了。” 林煜和邵文锡对视一眼,眼里都有一样的断定——如果房间本身没有问题,这样大肆清理做什么呢? 邵文锡问:“屋里的东西更换过,那布局有什么改变吗?” “这个是没有的。” 这是对邵文锡来说最要紧的问题,之后的话他就交给林煜去说了。 林煜委托那两个警官,按照邵文锡先前交代过的顺序和细节,一点点用摄像头记录下来。 邵文锡回忆着自己和钱多多的询问过程,在视角即将走入阳台的时候,说了一声“稍等”。 林煜心里其实是很疑惑的,就算他现在大概相信了邵文锡的本领,他也忍不住觉得一个已经隔了那么久,住过别的客人的屋子还能提供什么情报。 但是邵文锡的眼神十分坚定。 他示意对面的民警说:“能把被子和床笠掀开一下吗?” 那边人掀开了,邵文锡问:“请问这更换过的床垫,和一开始安排的品牌是一样的吗?” “是……是的。” “ 弹簧?棕榈?乳胶?哪一种?如果我没记错,水床垫和气床垫一般不会用在普通酒店里。” “是……是弹簧的吧。” 邵文锡问道:“警察同志,可以辛苦找一下床垫的隐藏拉链吗?通常是在侧边,会有一个米粒大小的拉扣。” 两人一个将被子掀到床头,另一个则弯腰寻找拉链,没一会儿便答道:“是弹簧床垫。” 邵文锡说:“果然是这个。” 又转而询问酒店经历说:“请问第二位租客也说过卧室里有味道的问题吗?床上,枕头?或者沙发?这种投诉对酒店的名誉来说很重要,你刚刚还在维护工作的地方,所以你应该是会记得很清楚,这种有可能抹黑生意的投诉的。” 博弈(三) 妄想性障碍,也就是俗称的妄想症,这是一种精神病方面的诊断。 患者没有精神分裂史,也通常不会产生视觉上的幻觉,但是根据妄想的种类不同,可能会有嗅觉或者是触觉上的幻想。 钱多多便是前者,在低强度的反复的心理暗示和精神刺激之后,产生了嗅觉上的幻觉。 总能闻到自己身上或自己身处的环境里有一种臭味,且根据这种臭味联想到肮脏,认为自己不洁。 但她的症状又和寻常人的不尽相同,她显然是在经过层层选拔成功出道之后,才出于某种原因,有了这种妄想。 所以在身体习惯了舞台状态的影响下,前期症状较轻时,在药物和习惯的作用中,并不会妨碍到她参加活动时的状态。 临危不乱临场应变的能力,也是光鲜亮丽的人必须学会的一种强大,就好比一个人知道在自己在开演唱会,那么哪怕是失足跌下舞台,也要笑着把自己的歌曲唱完。 但是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反反复复将问题压制,其实是不利于舒缓压力的,所以钱多多的症状加剧的很快,现在已经有些精神衰弱了。 邵文锡从电脑上搜找出相关的图片,示意林煜去看,自己在一旁淡声解释道:“用这样的小东西,可以通过远程控制,定时施放丁二氢,硫化铵或者类似的容易挥发的臭气。 当然,在这种反复的低刺激之前,钱多多应该和刘浩歌一样,被赠送过,或者经历过其他的被臭气熏盖的事情。 “这小东西可以藏在床垫之中或者其他地方,随时开启,随时关闭,但是最后可能是因为没电,也可能是单纯的忘记了。 cao控者并没有把它收回来,而弹簧床垫很容易受到挤压,在一位住客离开,更换清洁床垫的过程中,机器移位,所以后来很可能被手动压开了。” 林煜扶着自己的额头,邵文锡平静地又道:“当然,这一切你现在没办法证实,因为床垫在几个月之前就已经被更换过了。 就算没有当成垃圾处理掉,还能找到残骸,挥发性的气体也很难留下可追踪的痕迹。所以,这一切只能当成是推测,我没有办法用证据证明给你。” 林煜说:“可是你说的很笃定。” 邵文锡说:“我在国外看到过类似的案例,换个你可能比较容易理解的说法,就是网上所说的pua。 pick-up artist,只不过这个词原本的指向,是教男性学会如何搭讪征服感兴趣的人,从而获得对方的信任和金钱,以及发生性\/关系。 当然不乏有人在自由发挥之后,想到了如何用类似的办法控制别人。” 林煜抿着唇说:“所以,刘浩歌是钱多多之后的另一个目标。因为在女性的控制上成功了,所以下一个目标就尝试了男性?有这个可能吗?” “从概率来说,女性确实比男性容易被影响和改变一些。 毕竟自从母系社会结束之后,女性就处于长期被物化的状态,即便现在意识状态觉醒,也无法避免自己物化自己的可能。所以你说得是有道理的。 刘浩歌,确实可能是另一个目标。请问,他是怎么联系到你的呢?” 林煜说:“他有一个和他不是同公司的朋友,had刚成立没多久那会儿,我处理过他朋友的一起粉丝威胁案。 刘浩歌就是被他朋友推荐过来的,一开始只有候助理来说过情况,但是又不肯让我们立案侦查,我当时也给他提供了一些摆脱跟踪的办法。 但这种小爱豆的行程很难保持隐秘,所以成效不大,他这次才会又过来找我的。” 邵文锡挑眉道:“我不是很了解娱乐圈的套路,但这种事,他不需要和自己的经纪人说明商量吗?” “说的就是啊,”林煜说,“我也打听过了,刘浩歌似乎是个自我意识比较强的人,不太喜欢经纪人的一些安排。 据说这种团里都会有一些想要捧红的比较重要的人,刘浩歌并不是他们主捧之人,所以……可能是因为不好控制? 我也觉得他的经纪人和那个叫做向逸的不在场证明有些刻意,但目前还没发现特别可疑的地方呢。” 邵文锡只好说道:“向逸确实值得注意,通过钱多多,我能感觉到这个人作为朋友的控制欲。” “是吗?那如果是这样,我还是从经济纠纷和人际交往上再挖一挖,老鼠之类的东西现在也不能平白得到,这种恶心的玩意儿,也不会委托旁人去买。 我可以通过法医做的小鼠尸检反推出来的时间,查查看这俩人的行踪。” 林煜一边说着,一边歪头看了邵文锡一眼,然后没忍住,被后者的表情给逗笑了。 “又不是叫学长你去做小鼠的尸检,至于这么嫌弃的吗?” 邵文锡冷漠地垂下目光道:“我只是觉得,你现在离我是不是太近了?” 林煜也低头看了一眼,从视频连线开始到结束再到二人讨论,本来隔着半个人的距离,现在却只要抬抬手就可以碰到对方的胳膊了。 林煜点头道:“嗯……是有些近了。但是……学长你之前也没有介意啊,在我家的时候,我们也这样坐在沙发上,你不是也没觉得有什么吗? 你有洁癖,有轻微的强迫症,可是你没发现,你对着我的时候,其实不是非常介意这些的吗?由此可见,你对我的心理距离并没有你说的那么远。” 邵文锡面不改色道:“现在还没有,如果你不断挑战我的底线,那就说不准了。” 林煜叹气道:“好,我会注意的。不过……学长你能请我去食堂吃个饭吗?我没吃早饭,现在觉得饿了。” 邵文锡看了眼墙上的时钟,离十一点倒也没差多久,食堂差不多已经开饭了。 “吃完饭你会离开么?” 林煜说:“当然得走了,我还得去查我们分析出来的这些呢。” 邵文锡起身道:“这是你分析出来的,跟我没有关系。” 林煜嘟哝了一句口是心非,安静的合上了自己的电脑,探手要去拿手机,又很惜命地问道:“我要给我同事打电话了啊。” 邵文锡没应声,但显然是听见了,林煜便一边收拾着一边给毛莉那边去了个电话,然后跟着收拾好的邵文锡一起走出了办公室。 两人去到食堂,这个时间上第二节大课的学生还没下课,倒是有不少没课的老师以及别的职工过来打饭,不乏就有认识邵文锡的和他打一声打招呼。 “咦?咱们学校又有什么事了吗?!邵教授你认识这位警官啊?” 有个在后面发现林煜用邵文锡的饭卡的人诧异地说道,林煜连忙摆手说“学校里没案子”。 而旁边的邵文锡正用一种打量“瘟神”的目光盯看着他。 林煜深感无语,倒是那老师松一口气,又笑着说道:“没发生坏事就好,可吓死我了,合着警官先生和邵教授是认识的朋友啊。 真难得,很少能看到邵教授领朋友出现在学校呢。” “是吗?”林煜眼里藏着得意的说道,“那我就是他身边,难得出现的朋友咯。” 邵文锡付了钱,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林煜连忙跟上他道:“文锡, 你等我一下。” “don’t——”邵文锡警告地眯眼看他。 林煜连忙捂住嘴巴,小声说道:“叫名字也是底线吗?我就觉得你叫我林煜很好听啊。 那为什么那个医生能叫你名字呢?好好好……我不这样叫就是了。反正,我也很习惯叫你学长了。” 邵文锡默默地想:不然自己还是辞职,换个地方甚至换个城市上班吧。 林煜因为对方拒绝自己叫他的名字而小小的失落了一下,但他很快就调整回来,坐在空位上笑道:“不过,我还是很高兴。” 邵文锡默默想着远离对方的打算,林煜却一脸满足地看着他说:“我以为,我以后只能通过系统检索知道你的去处。没想到你就在这里,就在和我很近的地方。” 林煜说完便自顾自地低头吃饭去了,邵文锡沉默一会儿,长出口气,忽略掉了自己刚刚生出的躲他远点儿的念头。 填饱肚子,林煜说话算话,果然没再缠着他了,同邵文锡摆手告别准备去开车的时候,后者下意识地喊住了他:“林煜。” “怎么?” “如果这两个人真的是先后遇到了同样的事情,那么嫌疑人的特征就是高控制欲,偏执到有些疯狂的人格。 事情一切在其掌控之中还好,如果对方意识到了问题,那几乎百分之百会采取极端行动。所以,注意安全。” 林煜露出笑说:“好,我知道了。” 又歪着头问:“这是学长在关心我吧?” 邵文锡说:“我只是觉得人民警察是更需要注意安全的群体,如果你一定要觉得这是对你特定的关心,那你就怎么舒服怎么想吧。” 怪物(一) 从结果来说,林煜被邵文锡给拒绝了,两次。隐晦的还有明面上。 但他的心情似乎很好,从青南大过去局里,带领队员展开调查的时候,整个人时不时就会偷偷的笑一笑。 小何在等待银行回复的时候八卦地问:“队长,你这指点江山行云流水的,又笑这么开心,是觉得咱们快要破案了吗?” “没有啊,我要是知道自己快要破案了,怎么会是这个笑法儿呢。” 林煜转了转眼珠,伸手勾着小何的肩膀说:“何,问你个事儿呗,如果一个人,一向很擅长拒绝别人,但是对待某个人的时候,虽然嘴上说着拒绝,但好像并不是很抗拒这个人接近他,那你说这个人是不是还稍微有点儿戏呢?” 小何雷达一亮,说:“队长,你这是有情况啊,怎么怎么?在追女神吗?可以啊,我说你干嘛和前女友分手呢。” 林煜白他一眼道:“别胡说八道,我就随口问问,你怎么这么多废话。到底有没有什么说法呢?” 小何扶着下巴打量着他说:“也对,这情况不太像你,队长你别说追人了,别人追你都老费劲儿了。那好吧,我帮你分析分析,嗯……我觉得有两种可能。” “比如?” “其一就是对方可能真的对这个人有点儿意思,但出于某种原因才拒绝了他。” “……另外呢?” “另外就是,对方是个公私分明的,成年人嘛,买卖不成仁义在,不想当恋人,但也许认为还能做个朋友,类似这种吧。” “……” 林煜将信将疑地说:“你是在胡说的吧?” 小何道:“队长,我都被我母上大人押着相亲无数回了,你觉得我难道不比你这种有过女朋友,都过的好像没有女朋友的人懂得多吗?” ……好像也有道理。 林煜沉思起来,小何面前的电话却在这时候响了,他连忙接起来,应答几句,然后打开了电脑里对面发送过来的银行账单。 两人于是坐在一起研究着,不一会儿毛莉从外面回来说:“队长,老宋那边儿确定小鼠的来源市场了,那市场比较老,只有出口和入口有监控,我得看有没有店家的私人监控能查。” “行,你去吧,小心点儿。” 小何搓了搓肩膀嫌弃地说:“养仓鼠吧,我还勉强能理解,养小白鼠吧,通常是为了试验需要,这普通耗子到底干嘛用呢?居然还有卖这个的,咿——” 林煜说:“你不懂了吧,人工饲喂的普通小耗子是可以喂蛇的,比外面跑得干净多了,还不会有潜在的耗子药威胁。瞧你这副不争气的样子,老宋这两天解剖老鼠观察鼠食都没说啥,就你在这儿犯恶心。” 小何反驳道:“那我能和法医比吗?” 吵吵闹闹着,几人分工合作,赵宽将经纪人和向逸的个人关系挖了出来,同时也找到了向逸接触过心理课程的证据,而毛莉也很快就得到了监控内容,通过镜像作用,确定了向逸购买小鼠的铁证。 “佑花是向逸的经纪人,两人也有暗中的男女关系。向逸头一次没有被捧红,然后和刘浩歌同样都在一个团里出道时才有了名气,但仍然不比刘浩歌的名气大。 “根据现有线索推测,向逸很可能是主动向佑花出主意,提出可以帮她巩固成名的艺人,而钱多多就是第一个目标,让她变得脆弱易控之后,两人就转向了当红的,而且和钱多多有过绯闻的刘浩歌。” 如果共犯关系成立,那两人的不在场证明就是无效的了,这样一来,威胁恐吓就构成了犯罪事实。 毛莉说道:“有两个事情要解决,一是队长你说到的钱多多精神衰弱的事情,光靠几个状态差的视频还有她助理旁敲侧击的话是远远不够的,我们得接触她,说服她把事情说出来,但这样子,很容易把一个敏感的人推到风口浪尖,需要小心行事。 “其二就是,佑花虽然从经济表现上获得了利润,但我们手头的证据更针对于向逸,我们还需要时间再查一下佑花才行。” 林煜蹙眉点头说:“这两点确实需要时间,说起来,我还想到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刘浩歌的报警属于紧急避险行为,他是在候助理去找我咨询之后,发生事情时,由候助理做主先报的警。对于策划者来说是计划外的事情,小何,你和毛莉盯牢了这两个人的动静。我和老赵负责继续挖。” 于是小何和毛莉分开进行监视,林煜和赵宽也兵分两路。 本来林煜对于分享钱多多的情况,以及去找钱多多的事情是有些犹豫的,因为这个信息最开始是邵文锡悄悄提供给他的,对方虽然嘴上说他不是心理医生不需要遵循医患的保密协议,但林煜还是不愿意让对方误会,自己会借由他提供的线索乱来。 不过,明星的网络舆论有好有坏,至少狗仔的相关新闻给了林煜一个合理的理由怀疑钱多多的精神状态,所以他倒是很方便就能通过合法手段查到对方去看的是什么心理诊所,也轻易就就看到了对方本人。 而钱多多的精神状态比起视频里看到的那些,似乎要好上一点儿,林煜还以为自己需要费一番唇舌才能问出对方受到精神暗示产生应激的事情,后者却很快就主动坦白了。 “我上一次接受治疗的时候,有位先生告诉我说,如果有一位姓林的警官过来找我,不要感到害怕,他不会伤害我。我想,如果是那位先生所信任的人,那应该是很可靠的吧。” 林煜意外道:“他告诉你说,他很信任我?” 钱多多摇了摇头,“不,他不怎么提到自己的事,他和我见过的心理治疗师不太一样,但是我听得出来,他提到你的时候,是很放松的。我不知道我能否全程冷静地回答你的问题,但我会在能力之内,尽量做到这些。” 林煜心情复杂地点了下头。 他现在,好像对邵文锡的了解又多了一些。 那个叫做蒲凌的心理医生,应该就是上次他从邵文锡的电话里听到的女人了。 蒲凌的年纪比邵文锡大好几岁,两人认识大概也是在国外的时候,蒲凌有和他在同一所大学的同时期的进修记录。 这个女人很厉害,拥有一家自己的心理诊所,是j市乃至国内公立医院的心理疾病科都比较推荐的心理问题咨询所。履历优秀,再加上背景干净,也算是检察院那边做心理鉴定的一位大佬了。 可是她解决不了的,却会委托邵文锡去解决。 林煜脑海里下意识地跳出了“怪物”这两个字,积极意义上的。 而紧随其后考虑到的,就是自己在邵文锡眼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自己那些试图接近对方的小伎俩,是不是统统都被对方给看破了?换言之也就是,在邵文锡眼里,自己八成跟个傻子是差不多的? “……怪不得,那会儿从来看不到他在图书馆写作业看课本,成绩还能保持第一第二……等下,这家伙当初故意不考满分,该不会是在压分儿吧?” ……在林煜眼里已经和天才画了等号的邵文锡,这会儿俨然成神,对比出了世界的参差。 林煜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感觉才维持了一会儿,就又要被对方的优秀给压下去了。 交通灯由红变绿,林煜开车驶过十字路口,毛莉的电话打了进来,他按下耳机接了,毛莉在那边说:“队长,向逸和佑花好像要见面了。我这边跟的方向,和小何那边的方向是一致的,如果不出错,他们应该是去佑花在郊外的房子。” “他们怎么忽然要见面呢?之前不是很谨慎嘛。” “我也不太确定,但小何说他那边看到向逸的时候,对方神情很紧张,可能是听到风声了,队长你要过来吗?” “我这就过来,跟住了,如果真是听到风声,可能他们碰面之后会发生冲突,见机行事,我在路上了。” 已经快到下班的高峰时间,林煜一边说着一边掉转车头加速,因为和郊区的距离较远,索性拿了警灯抬手扣在了车顶。 一路从繁华的市区开到郊区的旅游别墅群,林煜很快就找到了守在外面的小何和毛莉,走过去问:“怎么样?” “进去有一会儿了,我们现在没有合理缘由,不能硬闯进去啊。” 林煜眯起眼睛道:“我觉得可能是他们暗中在钱多多那边留了眼睛,知道有人去见过她所以才决定碰面。毛莉,给佑花打个电话,就说请她来局里一趟。” 毛莉本就预备着手机在手里拿着,连忙打了电话出去,响了几声,没有人接。 小何站在门外仔细听着,然后忽然睁圆眼睛说道:“你们听见了吗?!” 林煜问:“听见啥?你隔着这大房子,你能听见手机铃声?” “不是!”小何形容道,“我好像听见了扑通一声!像是有什么掉水里了!” 怪物(二) 这一片的旅游别墅是专门供给有钱人消遣的地方,依山傍水,冬夏秋都是旺季。 一路开车进来时,林煜看到类似的格局,别墅的内围阳台下面有水池,好像还有一定高度的跳水台。 小何别的不一定灵,但耳朵确实好使,林煜立时警觉起来,抿唇说道:“听到动静怀疑安全,合法理由,进去!毛莉你守着这儿!” 毛莉点点头,林煜和小何一先一后顺着别墅外围跑到后院,借助旁边的树木跳到墙上。 虽然看不到,但从这里已经很明显能听到争吵的声音了。 二人身手利落地从墙上翻了下去,声音来自楼上,幸好后院进去屋里的一道门是没有锁住的。 两人悄声进去,愈发靠近三楼,就愈发听清了屋里的争吵内容。 “刚刚警察已经来电话了!你还想要骗我吗?佑花,我知道你就是要把我供出去,我太了解你了! 你可别忘了,当初是你看过那部电影之后问我打听这个办法能否实现的,这是我们一起的策划,要死就得一起死!” “我没有那么想!我只是来告诉你,钱多多的事情八成是有警察找上门了。 如果他们意识到这是连续的两个类似事件,那我们就全玩完了,我是来找你想办法的!” “想办法?想什么办法?趁我不注意,悄悄将那张影碟放在我的车上吗! 你这个蠢女人,你想要甩开我,你休想这么做!是你让我这么做的,你别想把自己摘出去!” “你干什么向逸!你冷静一点儿!救命!救命啊!” “别动!警察!”林煜拔出枪来,一脚踹开了房间的屋门,向逸已经勾着佑花的脖子,站在很危险的栏杆只有半人高的露台上。 林煜和小何一先一后,一侧一正地站着,何明洛抬枪对着向逸的说:“都别动!警察,你们两个的罪行已经败露了,向逸!你不要轻举妄动!” 这一下威慑突然,挟持着佑花的向逸果然怔了一下,但飞快地就将佑花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勒住她的脖子,手里拿了一块儿破碎锋利的光碟,颤声说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都是肮脏的!你们都是串通好的!” 何明洛平稳地举着枪说:“向逸,你们两个都已经败露了,你说佑花唆使你对不对?我们会找到证据,你们会一起接受惩罚,实在没有必要一起赴死。” “救我!救我!”佑花被勒得涕泗横流,不停看着正前方的警官和站在侧边慢慢移动靠近的林煜。 尽管何明洛在努力的吸引着向逸的注意力,但佑花的求生本能让她不停地伸手在晃,以至于向逸还是发现了从侧面悄悄靠近过来的林煜。 他本就处在精神紧张崩溃的边缘,见状更是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抬手就要将光碟刺入佑花的颈侧,林煜飞扑过来,精准地反扣住了这人的手腕! “小何!” “收到!”小何一个箭步,将佑花拉到远处,回身想去帮助林煜制服向逸时,大惊失色地喊了一声“队长”! 林煜虽然敲下了向逸手中的光碟碎片,但疯子的力量是一个人很难压制住的,而大面积的露台的栏杆又设计的不算很高。 两个大男人一挣扎失衡,便一个拽着一个地翻了下去。 这里可是三楼呢! 小何跑上露台的时候,巨大的水花已经在楼下炸开,从前门那边进来的毛莉及时赶到,二话不说地跟着跳进了一片雪白的水中。 小何不自知地屏住了呼吸,也许只过了几秒的时间,但他感觉这几秒像是几个世纪那么久。 直到毛莉浮出水面,林煜紧随其后地拽着向逸一起,从水里游出来的时候,他这才想起如何使用自己的肺。 “我靠!吓死我了!” 林煜好不容易游到池边,抬手抹了把脸说:“你小子,没看到有跳水台吗?这种池子不会很浅的。嘶——” 毛莉上了岸,帮着把昏过去的向逸拖上来,伸手想拽林煜一把,后者却忽然呲牙咧嘴地叫了一声。 毛莉连忙问道:“怎么了队长!还是伤到哪儿了吗?看着好像不是脱臼啊。” 林煜咬牙忍痛道:“没什么事儿,掉下来时,我想拽栏杆着,估计是抻着了。” 他现在精神紧张,肾上腺素飙升,其实不使劲慢慢动也不觉得疼。 等到叫了其他人过来处理情况,由小何陪着换了干净衣服去到医院,这才发现是软组织挫伤,怀疑有骨骼损伤,需要等待照个片子才能确定。 这一会儿,林煜的肩膀已经抬不起来且有明显的肿胀感了。 小何拿个冰袋帮他敷着,看着林煜肿起来的肩膀和手臂叹道:“队长,打电话叫个家人陪你吧,你现在就这样,回家就生活半不自理了。 医生说要是骨头没大事儿,这伤不用住院的。” 林煜蹙眉道:“哪有这么夸张,不就是一边儿胳膊要养几天吗?不至于就不自理了。” 小何斜眼道:“也不知道我那回手腕受伤是谁跟我说我会不能自理的,算了算了,队长你手机呢?我帮你打。唉呀,不会泡了水完蛋了吧?” “不一定完蛋了,但也不能打开,这时候要打开就肯定坏了。”林煜心疼道,“我刚买没几个月呢。” 小何嫌弃道:“这时候就先别心疼手机了吧?那打不开,电话之类的你得给我个号啊。” 林煜将头靠在墙上说:“给你个号也没有用,我家那老两口出门旅游去了,除了他俩,我还能麻烦谁啊? 再说告诉他们,他们问起来,我总不能说我是跳楼了吧?阿嚏——靠!” 林煜说着打了个喷嚏,身体一震,肩膀顿时疼得要杀人一样,脸都痛白了。 “得,别回头又感冒了。”小何扶额道,“那父母怕担心不告诉,朋友呢?” “……” 林煜想到了一个特意记在脑海里,没有依靠手机通讯录的号码。 但想想自己这种狼狈的样子,林煜迟疑了一下,摇摇头说:“我晚些时候自己再看联系谁吧,先把片子拍了再说。” 小何就不再坚持问了。 他们这行就是如此,行动出任务没个准点儿,受了伤也很难和家人沟通,爱你的会埋怨你,更会担心你。 久而久之,大部分都是能不说就几乎不说,至于不太熟的,那就更没有必要去说。 小何的无数次相亲失败,几乎都源于此。 林煜等着拍了片子,图像显示有一些很轻微的骨裂,不需要打石膏也不需要矫形,只要避免活动和用力就可以了。 开完药,小何便将林煜送回了他的住处。 时间晚了,林煜并没让小何上楼,而是催他赶紧回家,他自己一个人进了屋,发现了头一个艰巨的任务就是,换衣服。 林煜将手机放进了一盒大米之中,看着自己寂静的屋子愣神儿。 他倒是想打电话,可除了父母还有工作同事,以及邵文锡的联系方式,其余他都交给了手机通讯录,而现在他的手机显然是罢工的。 而他记得联系方式的三类人,他都出于种种原因不想联系。 林煜从厨房里翻了盒自热米饭出来,坐在客厅里一边上网一边吃了。 然后发现坐着的时候,肩膀实在是疼得不行,只好关了电脑回去卧室里躺着。 但躺着也是怎么都不舒服的。 不过虽然不舒服,林煜这几天作息不规律,终究还是在劳累里睡了过去,等到第二天醒来,他就更觉得整个人简直要死了。 他头疼的厉害,嗓子也几乎出不了声音,果然是发烧感冒了。 连带着肩膀的伤也在睡了一觉之后达到了最痛的状态,别说抬起来了,光安静地放着他都觉得疼。 林煜迫切地想给自己找杯水喝,床头柜上放着半杯不知哪天剩下的白水,被他一股脑地顺了下去。 水是冷的,肿痛的喉咙倒觉得很舒服,不过很快,喝冷水开始咳嗽的报应就来了。 人体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构造,呼吸看似是最简单最基础的一件事,却可以牵动全身。 而咳嗽和喷嚏以及打嗝之类的这种情况,平时觉得再正常不过,一旦身上有一点儿伤,那简直比十大酷刑还要酷刑。 在咳掉自己半条命之后,林煜终于放弃了他自己那点儿所剩无几的自尊,撑着去找昨天放进米盒里的手机去了。 可惜,打不开,也不知道是没电了还是报废了。 林煜顿时颓了,把手机扔回米盒里,就近倒在了沙发上。 大概是中午,半昏半睡之间,林煜听到了自家的门铃在响。 他缓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自己家门口的响声,想着也许是小何不放心自己,过来查看自己的情况。 于是趿着拖鞋,用嘶哑的声音说了声可能听不到的“稍等”,过去打开了门锁。 眼镜在光亮里晃了一下。 林煜在头痛中眯了一下眼睛,一时之间甚至觉得自己可能是烧昏了头在做梦。 因为他很确定,自己无论是梦里梦外,都并没有联系这个人呢。 怪物(三) 门铃响过三遍没有人应声的时候,邵文锡就已经准备走了。 但是他没有再按铃,却也没有急着迈开脚步,而是沉默地站在那里,一边想着自己为什么要过来,一边犹豫着试按了最后两次。 然后,仿佛有沉重缓慢且不太平衡的步声渐渐靠近了门口。 邵文锡往后退了一步,推开屋门的林煜脸色不正常的红着,身上的衣服有些皱,精神也显然不太好地看着他发呆。 邵文锡不自觉蹙起眉毛,正要开口说话,门口的人却仿佛站不稳一般,朝着门外迈了一大步,直接扑进了邵文锡的怀里。 邵文锡顿时绷紧了身体,如果不是知道这人肩膀有伤,他就算没有直接躲开,这会儿也已经把人给推开了。 埋在颈窝里的林煜的额头是滚烫的,邵文锡喉结滚了一下,伸手扶着他说:“……站好。” 林煜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点儿生病受伤的委屈和哭腔,“学长,我还以为我死在屋里都没人找我了。” “……” 这一会儿两人离的很近,邵文锡轻易就可以看到林煜肿起来的肩膀。 他压下自己本想客观说“你的同事会过来找你”的事实,转而耐心地低声道:“林煜,站好,你在发烧,让我检查一下。” 林煜还是不太能站好,但邵文锡扶着他走回去,他还是乖乖地跟着对方进去了屋子。 “有温度计吗?” 扶着林煜靠坐到床上,邵文锡想着寻常人可能会放医药箱的地方,一边问着一边自己去找。 林煜反应很慢,说出在哪儿的时候,邵文锡已经拿着一个白色的小药箱回来了。 打开来,邵文锡就忍不住批判地歪了下头。 这玩意儿叫药箱似乎有些过度赞美它了,里面只放着两板不知道哪辈子用过的没有说明书和药盒的药片,除了温度计,也就只有几个创可贴和一卷儿医用纱布了。 邵文锡将温度计给林煜夹好,又去烧了一壶热水,拿了个干净的杯子晾着。 温度计拿出来一看,39c。 邵文锡果断说:“去医院。” 林煜一动也不动。 邵文锡又问:“你手机呢?” 林煜慢慢地答了上个问题,“我好疼,不想动……手机好像泡水泡坏了,在米盒里放了一晚上也没好呢。” 邵文锡出去找到了被对方扔进米里的手机,装进兜里又走回去说,“你家什么也没有,不去医院不行。听话,走吧,我扶着你。” 邵文锡拿了件外套给林煜披上,耐心地劝着林煜起床下地,不得不亲手确定林煜的钱包里装着社保卡和身份证之后,帮忙锁了门,扶着对方下楼上车。 路过手机专营店的时候,邵文锡下了一趟车,回来时手里多了个新的手机,还有从他旧手机里卸下来的储存卡。 林煜虽然发着高烧有些昏沉,但也不太能睡着,邵文锡将东西放到他旁边说:“闲着也是闲着,装好,我可不想被人误会拐卖了你。” 能单手拆卸枪支的林煜便默默地组装打开,并设置了一下新的手机。 “……我旧的那个呢?” “让人家做烘干去了,我问过,如果内部没烧坏,数据应该可以调出来,迟些时候过来拿。” 林煜又问:“去手机店维修,不需要保修单吗?” 邵文锡瞥他一眼说:“进水不属于保修范围。” “哦……也对。” 一边回答着林煜的问题,邵文锡一边在等待路口的绿灯时翻了下自己的通讯录,然后打了个电话出去。 林煜抿唇看着这会儿在他眼里愈发显得无比可靠的邵文锡,听到后者在接通电话后,似乎换了一种和自己说话时不太相同的。 更像是寻常人的语气对那边说:“李主任,我下午有点儿事,家里人受伤了,辛苦帮我看一眼有没有能调课的老师。 如果来不及,那就在教室黑板上留个言,之后再调整吧。” 林煜这才意识到今天还是工作日,小何说了帮他请假,他还以为现在已经是周六了。 “……可以,谢谢。” 邵文锡挂了电话,林煜低声说道:“抱歉啊,打扰你工作了。” 邵文锡没有理会他。 两人一路到了市立医院,邵文锡陪着他挂急诊看病,然后到观察室里躺床上打吊瓶。 弄好了这些,邵文锡又拿过他的新手机,将自己设置到了快捷拨号上,告诉林煜说:“我出去一下,最快四十分钟才能回来,如果有事情,就按2给我打电话。” 林煜一脸不情愿地问:“要那么久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旁边那小护士正在给他调整点滴的流速,闻言不禁悄悄打量了一下床上床边的两个男人。 邵文锡看到了也没有理会,只是很好脾气地对林煜说:“那你是不要吃饭了吗?” 林煜想了下说:“我没胃口。” “没胃口也得吃东西补充营养哈,病人现在烧的厉害,需要补充水分,但清淡点儿的。” 小护士在旁边义正言辞地说道。 邵文锡看她一眼,说了声“谢谢”,便将手机放到林煜手旁,起身离开了医院。 四十分钟的时间,林煜头一瓶点滴还没打完,邵文锡就已经回来了,手里提着一袋子食物还有一袋子临时需要的干湿纸巾和杯子之类的东西。 那袋子食物的包装很眼熟,似乎就是上次被林煜夸了好吃的那家。 邵文锡坐在椅子上,探手碰了下林煜的脑门儿,又看了眼点滴的进程,然后一边拆开食物的包装一边问:“你不需要叫人过来陪你吗?” 林煜这会儿已经吃了止痛药,止痛药也已经生效了,所以不再像先前一样半死不活的说:“只有你能陪着我。” 邵文锡递过来一个怀疑的眼神。 林煜真诚道:“真的……我爸妈现在不在市里,我又是单身,工作随时要待命,哪有时间交那么铁的朋友能在工作日打扰人家? 这种时候,还能叫谁出来陪我呢?” 说完,林煜又好奇地问:“学长,我家也没座机啊,我是脑子不清醒的时候拿电脑给你发邮件了吗?” 邵文锡忍不住毒舌道:“……你不清醒的时候,还能单手打键盘呢?” “……” 林煜无法反驳。 邵文锡噎完这句,顺便也吐槽了一下自己:“谁让我有该死的好奇心呢, 你们抓人那片地方是旅游别墅,抓人的场景没有人拍。 但救护车进去,有人拍到了被押送出来的躺在担架上的嫌疑人,很明显,他是掉进水里了。” 林煜不解地问:“所以呢……?” 邵文锡将勺子放到粥碗里,递过去放到小桌上说:“所以,我觉得某个容易受伤的队长把自己弄掉水里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林煜抿唇道:“他手里有兵器,我夺的时候他仰身把我拽下去的!这是意外,怎么能说是我容易受伤呢。” 邵文锡不置可否。 林煜为自己争辩完,又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恍然大悟地问道:“所以,你有主动给我打电话,想问一问我的情况吗?” 邵文锡说:“我只是想知道你和钱多多是如何沟通的。” 林煜弯着眼睛笑道:“你一直没有打通,所以不放心,才决定来看看我的是不是?好像不对……你是不是也给我同事打过电话?怎么你看到我伤了胳膊,一点儿也不意外呢?” 邵文锡眯起眼睛说:“体质真好,一袋液还没输完就这么清醒了。我看我还是不用跟人换课了。” “不要……”林煜连忙老老实实地靠在病床上说,“我还不清醒呢,刚刚那只是止痛药起作用了。” 邵文锡忽略掉自己被对方可爱到的感受,靠坐在椅子上说:“吃你的粥。” 林煜看了眼面前热气腾腾的蔬菜玉米粥,心里暖的不行,忽然就有了一种恃病生娇的冲动。 “学长……我肩膀疼,我拿不了勺子。” “左手。” “左手手背上还有点滴的针头呢!” “你是舀粥喝,又不是举哑铃。” “……我不敢动,往桌子那边倾肩膀也会痛。” “我可以再帮你从后面垫个枕头。” 林煜彻底崩溃,咬牙说道:“你端起来喂我喝碗粥世界是会塌陷了吗?” 邵文锡似笑非笑地在其他人看向炸毛的林煜时换了个位置,坐到了床边,端起了粥碗。 林煜尴尬的清了下嗓子,没好气地白了邵文锡一眼。 “我讨厌为了计划得逞所使用的各种计谋。”邵文锡将一勺吹过的不怎么烫口的粥送到林煜嘴边说,“那对我来说纯属浪费时间。” 林煜气鼓鼓地含住了勺子,他本来不打算接话了,但还是在美味的粥香里放下了自己的脾气问:“你现在,是在给我提跟你相处的建议吗?” 邵文锡一勺一勺地喂着他,又弄了一点儿小菜放在勺子上。 认真地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道:“如果你需要我消耗周末的私人时间来照顾你这个病患的话,你最好先学会,怎样才能不把我给惹走。” 同居(一) 下午,林煜躺在病床上睡了个很安稳的午觉。 点滴走的很慢,两个人吃完午饭又过了半个小时,第一袋才终于输完。 林煜勉强等到护士换好液才打了个哈欠,然后一旁的邵文锡便说:“困了就睡会儿,我会在旁边看着的。” 林煜便安心地点了点头。 邵文锡有着良好的礼仪,在他旁边几乎不会弄出任何声响,又帮忙把隔帘拉上,挡住了隔壁在说小话的一对儿夫妻。 林煜堵上耳机,在稍微清静了一些的环境里慢慢闭上了眼睛。 护士似乎路过了一趟,被耳机堵住的耳朵隐约能听到她说了一句“手凉不利于走液。” 然后,林煜的左手就被换了一边坐下的邵文锡给轻轻地包裹住了。 五月份的室内温度算是刚好偏热,林煜自己其实没太感觉到手凉的问题,但是邵文锡温热的手掌实在是太舒服了。 这种被抓握住的实质的安全感让林煜感到更踏实了。 即便被耳机堵住的耳朵仍然能听到屋里的响动,也挡不住多了个孩子在乱跑大笑的动静,他仍然睡的踏实了很多。 如林煜所言,他要是真的困了,那是无论在哪儿都能强迫自己睡着的。 在病房里玩闹的那个熊孩子笑声忽然近了,跑到了林煜的床边,邵文锡及时探出胳膊,拦住了他差点儿撞到病床的身体。 然后,邵文锡毫不避讳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冷冷地打量了一眼这个孩子。 他从来都不苟言笑,五官脸型也不是亲和的那种,气质显得清冷又斯文,一看就不太好惹,再沉着个英俊的脸,看着就愈发显得有些危险了。 那孩子登时就笑不出来了,跑回自己姥姥那边,回头发现邵文锡还是在冷漠地盯看着他,于是也再不敢乱跑了。 虽然邵文锡看起来就像要等机会吃小孩儿一样相当吓人,但屋里这些都被烦的够呛。 何况邵文锡一句狠话也没说,眼神里也只是冷漠而没有狠厉,最多只能被评价为不喜欢小孩儿罢了。 安静之后,他就坐回座位上,继续温着林煜的左手去了。 期间换了回液,又有病患家属直接要打开他们这边的窗户换气,被邵文锡拦住说他朋友在发烧,不能吹风,于是那人也只好放弃,去开另外的窗子了。 邵文锡守在病床旁边,看着林煜安静的睡颜,才能在这吵闹百态的病房里才能感到一丝清静。 他好像有点儿明白自己没及时回复消息的时候,林煜为什么会有这种继续轰炸加电话骚扰的习惯了。 因为昨天他怀疑林煜也掉进水里,之后又打不通电话,照样会忍不住反复再打,最后确定联系不上本人,还打去了had的值班电话。 对他来说,这不是什么好现象——如此迫切地想了解一个人的情况。 但直到看到这人转着眼珠,明目张胆地盘算要怎么哄骗自己亲手喂他吃饭时,邵文锡才感到心脏轻松了一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邵文锡守在床边,什么也没去做,甚至连包里他特意带出来的,想要趁着空闲时间修改的备课笔记都没有拿出来。 他只是这样专注的守着。 然后,护士过来换了第三袋液,第三袋液下去三分之一的时候,林煜终于醒了。 邵文锡问:“怎么不睡了?” 林煜有些尴尬地小声道:“我想要…去一下…卫生间。” “……” 邵文锡收回视线,起身将病床摇起来一些,又走过去扶起他道:“穿鞋。” 林煜红着耳朵,看邵文锡半蹲下去帮他穿好鞋子,拿好输液袋又搀扶起他,忍不住低声说道:“我,我还是自己去吧。” 邵文锡冷漠地说:“别逞强了。” 又意识到对方是在尴尬,于是淡然地说道:“输液之后正常的生理需求就是如此,你没什么好需要尴尬的。” 林煜无语道:“……学长,你真不是学医的吗?我们那儿的关法医就老说,装人体内脏的冰箱冷气和装食物的冷气都是一样的冷气。 天天从他解剖室那个大冰柜的心肝脾肺肾旁边拿便当吃。” 邵文锡疑惑地反问道:“他说的不对吗?冷气就是冷气而已。你的食物又不是和人体器官搅合在一起了。” “……你可别说了。” 邵文锡乖乖闭了嘴,等到把输液袋挂到卫生间高处的挂钩上,两人都沉默下来,这回就是真的有些尴尬了。 林煜清清嗓子说:“你可以出去了呀。” 邵文锡面不改色地问:“你准备用哪只手解拉链呢?” “……” 林煜红着脸说:“我自己可以的。” 邵文锡挑一下眉,从里面关了隔间的门,一边飞快的动手一边用无比客观的语气说道:“还剩半袋液,不值得跑针再挨一下扎,剩下的搞不定再叫我。” 然后,火速开门关门去到了卫生间外面的洗手池边。 林煜在隔间里红成了一个熟透的苹果,小声腹诽道:“……你干脆直接做到最后一步帮我拿出来得了呗!” 他是想追人,不是想在这人面前出丑,更不想还没请人出来约会一次就直接被解开了裤链啊喂! 林煜觉得邵文锡的墓志铭一定是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林煜相当尴尬的解决了自己的生理问题,固执地自己拉回了裤链。 最后发现他右手受伤抬不起来,左手扎着针不能乱抬,只好闷闷地叫邵文锡回来帮他拿输液袋。 出去之后,林煜坚持避开输液的位置冲了手,回到床上,才终于如释重负地长出口气。 邵文锡果然一脸毫无波动的样子,只是抓着他的手观察了一下,确定没有跑液的情况发生才放开了他。 林煜沉默一会儿,觉得自己好像活过来了,这才迟疑地询问坐在旁边翻书敲电脑的邵文锡说:“学长,你之前说的……是认真的吗?” “我说什么了?” “你说,你周末可以照顾我?” 邵文锡看他一眼道:“如果你觉得你可以照顾好自己,对我来说也无所谓。” 林煜果断道:“我照顾不好自己。” 邵文锡眯了眯眼睛无奈道:“你回答的太快了。” 林煜闭上嘴巴,又忍不住高兴地问:“那一会儿这袋子输完了,我们就去我家吗?” 邵文锡修改文案的手顿了一下。 手里恢复如常时,他也坦然地开口道:“不去你家。” “……?” “去我那里。” “……!” 林煜结结巴巴地问:“嗯?你、你要带我回去你那儿?你家在、在哪儿啊?这样不是更给你添麻烦吗?我……我也没有换穿的衣服诶。” 邵文锡打量他一眼说:“你跟我身形差不多,我那里有你能穿的衣服,或者你要回家拿一回衣服也可以。 林煜,你冰箱里几乎是空的,准确的说,你的厨房除了垃圾几乎就是空的,而且你家只有一张床。 你发烧可能反复,身边不能没人,难道准备让我这个客人睡沙发吗?” 林煜反驳道:“谁说我家厨房是空的,哪有什么垃圾啊?我囤了一箱自热米饭和自热火锅呢。” 邵文锡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些就是垃圾,你生病期间,就准备吃这个过日子吗?” 林煜被嫌弃的彻底没话说了。 第三袋点滴结束已经是下午快四点了,拔了针,邵文锡很仔细地帮他按了一会儿手背的针孔,确定不出血了,这才提着东西和对方一起出了医院。 虽然林煜觉得自己这样麻烦对方,可能会让邵文锡对自己的形象打分更差,但是他无法否认,心里有一部分,他也在期待着走进属于邵文锡的房间里。 读书那会儿,他是有过这样一次机会的,只是机会转瞬而逝,他也不止错过了这个,还错过了和邵文锡道别的机会。 好在这世界太小,兜兜转转,他们又遇到彼此了。 林煜收拾着自己的情绪,然后发现邵文锡又把车给停下了。 这次停的地方是一家超市,邵文锡一边解开安全带一边问他:“你等着我,还是跟我进去?” 林煜问:“你要买什么吗?” 邵文锡说:“给你买些有营养的食物,不如你一起进去,喜欢吃什么,可以看到就告诉我。” 林煜吃饭还是很好养活的,但他想着自己这样麻烦对方,很应该把钱付了,于是点点头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邵文锡锁了车,二人进去超市,邵文锡顺手拽了一台购物车推着,然后回头瞄一眼跟着他张望四周的林煜,拉住了这人的手腕。 林煜一头雾水地被他从右边拽到了左边,邵文锡这才解释道:“虽然右利手的习惯使然会走在那一侧,但为了避免被撞到伤处,你只能在这边跟着。” 林煜在对方的细心提醒里,微笑着说了个“好”字。 邵文锡抿一下唇,转身推车往里走,说:“先去买些肉吧,你要吃中餐还是西餐?” “……学长你很会做菜吗?”林煜好奇的问道。 “不算很会,但一定比你强就是了。” 同居(二) 邵文锡驾轻就熟地买好了一堆食材,在带着林煜去了一回服装区让对方挑了内裤之后。 “我想吃辣椒。” “不行。” “为什么?” “辛辣食物会加剧伤处肿痛,你不想好的快一些吗?” 林煜转了转眼珠说:“有一部分其实不太想。” 邵文锡送给他一个嫌弃的眼神说:“……我不是很喜欢下班状态的你。” “……为啥?” 邵文锡朝着自助结账机走去,说:“太颓废了。” 林煜翻了个白眼,又反应很快地问:“那你比较喜欢上班状态的我吗?” “……不算讨厌而已。” 邵文锡话才说完,左边的手腕忽然被林煜给拽住了。 “你还要买什么吗?” 林煜拽着他往后退了退说:“我不爱用自动结账机,学长,我们去排队吧。你看那边人不多,等不了多会儿工夫的,可不可以啊?” 虽然邵文锡嘴上说了一句“浪费时间”,但林煜拽他的时候,他还是顺着对方走去了排队结账的收银柜台。 然后好奇地看着一只胳膊吊着护带的人,是如何执着的去不远处的冰柜里挑了两只雪糕回来。 林煜笑着分了他一只,又举着自己的说:“帮我撕一下,谢谢。” 邵文锡直接把两只都拿了过去,顺手扔进了购物车里。 林煜跟着他往前走了两步,不满地说道:“我现在就想吃呢。” “晚饭前不要吃零食,回去放到冰箱里,你可以明天再吃。” 林煜叹了一声,嘴里没有味道,于是又转头看向了货架上的口香糖之类的东西。 然后抓了一包软糖,这回长了记性,直接自己用牙齿给撕开了,邵文锡想拦都没来得及。 “……你是小朋友吗?” 林煜抿唇笑着,从口袋里拿了一颗递到了邵文锡的嘴边说,“大人不能吃糖吗?尝一颗吧。” 邵文锡偏头躲开了。 林煜忍不住低低地说了一句“你好无聊”,然后把没送出去的糖果扔回了自己的嘴里。 “后面的。” 两人说话这一会儿,前面那位很快就结好了帐,收银员催了一声,邵文锡连忙推着车过去,将东西一样样放到了台子上。 有林煜在,和人沟通似乎也变得简单了一些,没一会儿工夫,购物车里的东西就成了两大袋的购入品。 唯一就是林煜没有来得及单手划到付款的二维码,就被邵文锡给抢先了。 “……学长,我发现你有一点儿大男子主意,在医院也是。” “我没有那种东西,”邵文锡反驳道:“在医院里,你烧的连东南西北都不分了,刚刚购买的东西,大部分也都是我的生活所需。没有理由让你掏钱。” 林煜说:“那手机的花费呢?我问你两遍了,你也没告诉我啊。” 邵文锡说:“我告诉你了,你可以按照你之前买的价格给我。毕竟我是自作主张,并没有咨询你挑选型号和价格的意见。” 林煜无奈地说:“哪有这么算的,我手机坏了,本来也是准备买新的,你这样子,搞得我好像一直在占你便宜似的。” 邵文锡将东西放到车里,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说:“你为了你的案子一次次占用我的时间时,好像不觉得自己是在占我便宜啊。” 林煜说:“这个不一样,我提供了让你当顾问的建议,是你拒绝我的。” 邵文锡反应飞快地说:“拒绝也没有起到很大的作用不是吗?” 吵吵闹闹地坐到了车上,邵文锡一边启动引擎一边说:“问你一件事。” “什么?” “你可以说一下,你掉到水里之前发生了什么吗?我知道这是案件进程,但我想你们既然已经抓住嫌疑人快要结案了,何况我又要当两天的保姆,所以,听一听也没有妨碍吧。” 林煜沉默了一瞬,点点头说:“嗯,可以。” 便将当天情况突然发生变故的经过稍微说了一些,然后在邵文锡蹙眉时停下来问:“怎么了?听起来很吓人吗?那我还是不说了吧。” 邵文锡已经开进了他住的小区,一边缓慢行驶一边道:“倒不是很吓人。 只不过,h.a.d.既然是评估骚扰威胁的部门,除了出警的准备,你们对犯罪心理应该比其他部门更深入才对,掉进水里的失误其实是可以避免的。” 林煜挑眉问:“比如说……” 邵文锡停下车道:“我家到了。” 林煜这才转头去看,然后,他的瞳孔就控制不住地扩大了一圈。 “哇哦……”林煜贴到车窗上问,“学长,你把我拉到哪里来了?这是……这是卓越小区吗?” “是,下车。” 林煜在震撼中懵懵地下了车子,他刚刚一直在专心和邵文锡说话,也很认真地听着对方的答复,几乎没去注意对方开车的方向。 到了这里才发现,这竟然是j市市区里数一数二的卓越小区。 寸土寸金的大城市里,像这种独栋别墅住宅小区本就不多,像这里这种半森林式的就只有两个地方,而邵文锡居然住在其中之一。 城市繁华喧嚣,但车开进这里之后,光亮少了,安静也多了,已经渐渐开始热起来的五月。 在这里却能听到风拂树叶的舒适声响,而离他们最近的另一栋住宅,在这里只能看到被树木遮挡的二楼以上。 “你左手可以帮忙提东西吗?” “哦……好。” 林煜帮忙从后备箱里拿了一袋子,跟着对方去到门廊上,听到邵文锡告诉他说:“记住密码,我明天可能要出门,你不要出来就进不去了。” 林煜点点头,又后知后觉的问道:“你明天要去哪儿?” 邵文锡开门让他进去,关了门,又解开了墙上的警报器说:“有个研讨会想去听一下,大概……两三个小时就能回来了。” 林煜松一口气,微笑着说:“那我等你回来。” 邵文锡抿了一下嘴角,在漏掉一拍的心跳里温声问道:“这个密码也记得了?” “嗯。” “进去吧,随便坐 。” 林煜去到客厅里坐下,邵文锡将从医院里拿回来的那袋子东西放到他面前说:“只系了一个结的药袋子里,放的是医生说要饭前吃的药,你自己看说明吃几颗,饮水机随时都有热水,我去厨房做饭了。” “……好。” 林煜找出药,按照说明好好吃了,自己一个有些坐不住,在一楼随便转了一下,最后还是过去了厨房那边。 在外面看着那样没有烟火气的人,回到家里在厨房忙碌起来,却看着格外的养眼。 林煜暂时不能吃牛羊肉,邵文锡便决定给他煎猪排吃,弄好调料腌制着两份不同的肉,正在准备旁的配菜。 也许是林煜的目光太专注,他回头看他一眼,从冰箱里拿了个冰袋出来,用毛巾包裹好递给他说:“敷着你的肩膀用。” 林煜乖乖接了,索性也坐在了厨房中间的岛台旁,叹一声气说:“学长,我们是不是……不一样的地方太多了。” 邵文锡淡笑道:“你现在才发现吗?” 林煜想了想说:“好像……也不是现在才发现的,只不过接触的越多,就越觉得不一样的地方好像变多了。” 邵文锡没有转头,只是削土豆皮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才平静地说道:“没错,我们本来就是很不相同的人,你也并不了解我,现在,你也知道自己很荒唐了吧?” “嗯……” 林煜拖长声音应了一声。 邵文锡说不上自己是觉得放松了一些,还是失落了一些,但总而言之,大概是如释重负更多。 大概这样一来,林煜就会决定放弃了。 “正好……” “但是——” 两人同时开口,但只有林煜继续说了下去,他看着邵文锡的背影,认真地说道,“但是……我知道自己还是很喜欢你,所以,让我多了解你一些,你也多了解了解我吧,也许我们很合适呢。” 邵文锡回头看他一眼,意味不明地摇了摇头。 林煜笑了一声,忽然问道:“学长,等我伤好走了,你是不是要把……” “大门和警报器的密码吗?” 邵文锡了然地说道:“是,我一定会改的,毫无疑问。” 林煜鼓起脸说:“也不用都改吧,比如你可以只改大门的,不要改警报器的。万一以后有什么需要,我还能过来给你帮帮忙呢。” “完全不需要。” “别这样嘛学长……唉!我的雪糕!你放冰箱了吗?是不是已经化掉了?” 撒娇撒到一半,林煜忽然想起了自己想吃的东西,于是转头就去到冰箱那边了。 邵文锡简直无语,过去靠在冰箱门上说:“离我厨房远点儿,出去。” 林煜泄气地问道:“不让吃雪糕,那我晚上能洗澡吗?” “……这两者有什么必然关系吗?” “没有,我就是忽然想到了。” “……” 邵文锡用良好的修养控制着自己的脾气,抬手示意道:“不如你先去洗澡吧,我还能消停一些,一楼卫生间旁边就有浴室,我去给你找浴巾和换洗的衣服。” 同居(三) 帮忙准备好洗澡需要用的东西,邵文锡又提醒了一句水不能放太热,冲的时间不要太久,否则也会影响肩膀的伤痛,然后便关了门,把林煜一个人留在了浴室里。 左手没再扎着针了,虽然肩膀暂时不能动,一只手洗澡倒是没什么问题。 邵文锡找出来的让他换穿的睡衣又很宽松,所以一个人也完全可以穿好。 等到林煜出来的时候,厨房那边已经飘出了很香的肉味。 “你不吃猪肉,但是好像闻到味道不会怎么样啊。” “味觉和嗅觉在人体的分布上并不共通,协同作用只是大脑的分析结果而已。” 林煜忍不住笑,坐在岛台旁边撑着下颌说:“学长,你一本正经的样子太迷人了。” 邵文锡瞥他一眼,将食物放到盘子里递到桌上,问;“你怎么不把头发吹干?” 不止头发没有吹干,上半身的睡衣扣子也只是扣到了胸口的位置,整个人看起来十分闲适。 “我头发干得很快,从来也不用吹风机的。” 邵文锡眯起眼睛道:“以前怎么样我管不着,鉴于你的发烧可能反复,请你现在去把头发吹了再来吃饭。” 林煜无法,只好又去潦草地吹了两分钟的头发,再从浴室出来时,发现邵文锡正在帮他把猪排切成整齐的小块儿。 对方瞄他一眼,看他头发蓬松了许多,于是不再挑毛病了,又转头去煎自己的牛排了。 林煜总归是在病着,精神不算很好,吃饭时就消停下来了,等到吃完晚饭,邵文锡又领着他去到楼上的客房,帮忙整理了一下床铺。 “还有别的需要吗?” 林煜摇了摇头。 又说:“我们能出去溜达一圈吗?我想散散步,参观参观。” 邵文锡怀疑地问:“你走路胳膊不会疼吗?止痛药的药效应该是过了吧。” 林煜说:“有点儿痛,但我不想这么早就躺着,而且,我们刚刚才吃完饭啊。” 邵文锡眨了一下眼睛,林煜又体贴地说:“如果你有事情要忙那就算了,我可以在客厅看会儿电视吗?” 邵文锡从床边走向他说:“下楼,我好像有可以让你不痛又能去遛弯的东西。” 林煜诧异地问:“……那是什么东西?” 他好奇地跟着邵文锡去到了楼下,看着后者进去他看到过的最整齐的杂物间,然后半张着嘴看着邵文锡拖出来了一台轮椅。 林煜顿时更好奇了,直往杂物间里探望着问:“哆啦a梦的口袋是不是在你这间屋子里啊学长?” 回应他的是邵文锡无情的关门声。 罩了防尘袋的轮椅很干净,甚至相当的新,邵文锡将它放去门外打开,歪头示意林煜道:“坐着。” 林煜便走下台阶坐上去了。 邵文锡又进屋从沙发上拿了一个抱枕出来,让林煜垫着肩枕,便推着他出去了院子。 “会震到吗?” “不会,很稳当呢。” 邵文锡便推着他继续走了。 林煜仰头看着他问:“学长,你怎么会有一辆轮椅呢?” “以前受伤时买的,方便在一楼活动。想着以后可能也会用到,就收拾到杂物间里了。” “你受过伤?什么时候?伤到哪儿了?” “……忘了,应该是脚踝吧。” 林煜沉默了一会儿,说:“有人照顾你吗?你受伤的时候。” 邵文锡敏锐的垂眸看他一眼,淡声说道:“看样子我说的不是很准确,你还是知道我的一些事情的。” 林煜眨眨眼睛说:“因为我没有问你的父母吗?嗯……你考去别的学校之后,我还是打听到一点儿事情的,不过……想要联系你,却也联系不到了。” 说到这句的时候,林煜的语气里有些显而易见的遗憾。 邵文锡下意识问:“你是想安慰我吗?” 林煜点了点头,“当时是这样想的吧。” “ 没有必要,” 邵文锡说,“即便是在当时,我也觉得他们两个撕破脸皮分开两边是再好不过的事情,我也不是因为这件事才变成……这样。” “这样是哪样呢?”林煜微笑着问他。 “……” “虽然我还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大概猜测到,学长是觉得你现在的样子,可能不太符合寻常人的标准。可我不是这样看你的。 “我在h.a.d.也好,在重案队那边也罢,见过好多的‘恶’,好多的‘暗’,还有好多为此寻找的理由和借口。所以我更清楚,善良是什么样子,普通是什么样子,在我眼里,你虽然和当年一样,有很多让人觉得看不懂的地方,可我看到最多的,就是一个闪闪发光,让人想要亲近的人,至少我是这样。” 林煜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自从表白了一次之后,对于这种事就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邵文锡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在默默的走了一会儿之后忽然说:“我还以为你是要出来参观的。” 林煜连忙道:“我是在参观呢,唔,这里的林区是通到哪里吗?能一直走到里面去吗?” “不知道,没去过。”邵文锡说,“不过,里面应该是有野餐露营的地方,我看到过有家长带着孩子进去玩。” 林煜向往道:“那等我肩膀不疼了,我一定要再过来转一转!” 小区里住户稀疏,走在路上不总会碰到人,但偶尔也会看到一家子牵着条大狗在遛弯,林煜喜欢动物,看着人家的阿拉斯加眼睛放光,要不是肩膀疼不好动弹,恐怕就要主动过去和狗狗玩耍了。 不过,这也没太阻拦林煜的多动,他就算坐在轮椅上也是不消停的,仗着伤的不是腿,在圆形水池旁边就让邵文锡撒手。 然后用脚踩着地去试图控制轮椅,没一会儿他就熟练掌握了倒退的技巧,可以在平地上一边倒车一边和邵文锡面对面地说话了。 他穿的还是睡衣,只是上面披了一件邵文锡的外套。 看着就像是生活在这里,夜里出来遛弯的普通住户一样。 “学长,你在盯着我看吗?” “是,”邵文锡说,“我在想,让你提前洗澡是对的,不然我忽然多了个邋遢的室友。这里的住户大概会用更奇怪的眼神看我。” 林煜睁圆眼睛问:“我白天很邋遢吗?” 不需要邵文锡回答,林煜也可以想象出来自己应该是整洁不到哪儿去的。 他昨晚疼得厉害,回家后自己没洗澡也没换衣服,一晚上睡的乱七八糟,隔天到输液退烧之前整个人都是昏沉沉的。 更何况他洗澡前还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可见白天的形象果然是好看不到哪里去了。 怪不得去超市买东西时,收银员小姐姐和蔼可亲的笑容里有一丝同情,看起来不光是因为自己的伤,还是因为他当时邋遢的形象。 林煜大受打击,单手捂着脸说:“……抱歉给你丢人了。” “不会。” 邵文锡弯腰抓停轮椅,转了方向,将把手重新握好,推着他边走边道:“脸长得好看的人,邋遢也未必是减分的。” 林煜怔了下,然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好难得!” “难得什么?” “听你夸人啊。” “我经常夸人。” 林煜嫌弃地说:“你是经常损人还差不多。” 邵文锡解释道:“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我个人认为我在课堂上还是比较积极夸人的。” 林煜道:“这倒也对,上课的时候,至少当你学生的体验感还是很好的。” 趁着这会儿氛围刚好,林煜又抓紧机会问:“所以邵教授,我明天能和你一起去那个研讨会吗?” “不能。”邵文锡根本不上当。 “你带我去嘛,我一个人闷在家里多无聊啊。我也许听不懂,但我也不会捣乱的。” “你要静卧养伤,我不会带你出去的。” 林煜泄气地低下了头,邵文锡又说:“你也不会无聊的,你不是想找我在国外的大学演讲内容吗?我家里有录像带,足够你消磨时间了。” 林煜迅速就被哄好了,眼睛亮晶晶地点头道:“也行!” 在外面转了一圈,回到家林煜就犯困了,邵文锡下来帮他用保温壶弄了一瓶热水的工夫再上楼,对方已经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邵文锡轻手轻脚地将瓶子和杯子放到床头柜上,又检查了一下对方手机的电量,帮忙整理了一下对方身上盖着的被子。 起身时,又不放心地伸出手去,贴了一下林煜的额头。 还好,并没再发烧了。 于是关了灯,悄悄出去房间,转头去忙别的事情。 他将林煜在一楼换下来的衣服扔进了洗衣机里,出来之后才想起自己这个时间还没拉上一楼的窗帘。 于是找了遥控器控制着拉上,又坐在沙发里,将林煜第二天早上要吃的药分装到了药盒之中。 感冒再加上消炎和化瘀的药有好几样,邵文锡认真的分装着,并没意识到缓缓闭合的窗帘外面,有一双眼睛正默默地通过望远镜注视着他。 直到窗帘彻底闭合起来。 暴露(一) 林煜这一觉睡得很沉,但身体记忆让他知道这不是在自己家里,所以房门被推开的时候他就下意识睁开了眼睛,又在看清来人之后闭上。 邵文锡半蹲下来,伸手摸了下林煜的额头,眉心微蹙道:“还是烧起来了,肩膀好一点儿了吗?” “嗯。” 邵文锡将体温计拿出来说:“再测个体温,有一点儿凉,你忍一下。” 林煜配合地将左臂打开一些,让邵文锡将体温计放进去,在发烧的昏沉里低声问道:“现在几点了?” “五点四十。” “这么早?” “没想吵醒你,只是我醒来之后想来看一眼你的情况而已,你要是想睡可以继续睡。” 林煜把被子拉上来一些说:“……那我可真睡了,我前些日子好忙,都没好好睡觉呢。” 邵文锡的语气带着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温柔,将对方夹着体温计的手臂那边的被子紧了一下,随和地说道:“好,你继续睡,我做好早饭再叫你。” 林煜踏实地闭上了眼睛,声音很轻地说:“早安,学长。” “……早安。” 邵文锡安静下来,在床边干等了五分钟,然后轻轻拿出体温计看了看,心里这才踏实了一些。 一点儿低烧,暂时不需要再去医院打吊瓶,按理说吃点儿药就可以痊愈了。 邵文锡探手将对方遮住口鼻的被子拽下来一点儿,林煜的脸色是相对健康的红润,比昨天那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要讨喜多了。 如果林煜这时候能睁开眼睛,就会看到邵文锡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放松的笑意。 再次苏醒就是林煜自己醒来的了,时间是早上八点二十,夹着的体温计已经安稳地放在了床头。 林煜给自己倒了杯水,喝的时候发现保温瓶里的水应该是换过的,昨晚睡前放的适口温度,这时候喝居然还是一样热乎,显然是被邵文锡更换过一次了。 林煜忍不住给对方贴了个贤惠的标签。 客房有独立的卫生间,洗漱用品是邵文锡昨天帮他准备出来的。 林煜打理好自己,出来将床头柜上标着“饭前”的药给吃了,这才出去屋门下楼。 厨房有着流水声,飘出了醇厚的豆浆的香味,林煜走进去时,邵文锡刚刚沥好一小盆车厘子,还有其它装在盒里抽成真空的水果若干。 林煜忍不住问:“昨天买的水果你都洗出来了?” 邵文锡回头看他一眼说:“留给你白天的零食。” 林煜更意外了,连忙说道:“我不是很爱吃水果的……” 邵文锡将草莓橙子还有剥好的柚子和切好的香梨整齐地排列到显眼的位置,不容反驳地说道:“我回来之前这些吃不完,下午你就可以回家了。” “……” 面包机叮的一声弹出了烤好的面包,邵文锡将已经煎好的培根鸡蛋还有生菜层叠夹好,递给他问:“你房间的药吃掉了吗?” 林煜点了点头。 “很好,不知道你的口味,豆浆还没有加糖,你自己适量吧。” 林煜仍然点了点头,发现桌上只有自己的一份,不禁问道:“学长你都吃完了吗?” “嗯。” “你不是说吃早饭再叫我吗?” 邵文锡眯起眼睛问:“你以为你是怎么醒的?” 林煜说;“我是自己睡醒的啊。” 邵文锡微妙地挑一下眉说:“当然了,林警官作息真好。” “……” 林煜不可置信道:“难不成……难不成是你叫醒我的吗?可你不在房间里啊,我也没听到别的声音……怎么可能是你叫醒我的?” 邵文锡说:“只是一点儿小技巧罢了,不足挂齿。” 林煜眯起眼睛道:“学长,你诓我的吧,我不信。” 邵文锡一点儿也不在乎他信不信,将手擦干便走出厨房说:“吃你的饭吧,我要出门了。” 他在家穿的是宽松的t恤和休闲裤,既然是要去参加研讨会,从楼上再下来时就变成了裁剪修身,简约大方的黑色西装。 林煜顿时就移不开眼了。 邵文锡整理着袖扣,指着茶几上的几样东西示意道:“我估计你可能不会想回房间躺着,所以饭后半小时要吃的药我放在这儿了。 还有你要看的影碟,以及我更推荐你消磨时间看的电影。我回来之前,梨要吃完,对嗓子好,听到了没?” “……” “……林煜。” “啊!”林煜回过神来,红着耳朵点点头说,“听到了,听到了。” 邵文锡摇了摇头,看一眼钟表道:“我走了,有事情给我打电话。” “嗯,开车慢点儿。” 林煜说这句诗,邵文锡正在玄关换鞋。 开车慢点儿在邵文锡看来是相当无用的句子之一,他当然知道这是注意安全的另一种说法。 只是在他看来,意外之所以是意外,是因为它往往是并非“注意”就能避免的。 不过……听到林煜对他说这种无用的句子,感觉似乎又不太一样。 句子还是无用的东西,只是添了说者的心意,就忽然变得真诚又珍贵起来。 于是他也真诚地应了个“好”字。 开车上路才出小区的时候,邵文锡接到了林煜那位女同事的电话。 对方很有礼貌地问道:“喂?邵教授吗,我是毛莉,休息日打扰你了,请问我们林队还跟你在一起吗?” 昨天林煜有了新手机后是给毛莉打过电话的,解释了他们两个是校友,说受伤问题不大不用他们照看,让他们专心工作之类的。 邵文锡淡声问道:“毛警官找他有事?” “是,工作上的事,我刚刚给他打电话没人接,所以才打扰你的。” 邵文锡道:“他把手机落在卧室了,应该是没听到。我叫他回给你。” 毛莉连忙道:“那就好,谢谢……” 电话里忽然有另一个声音插话说:“莉姐你给谁打电话呢?林队他女朋友吗?我就说人家一定会愿意照顾他的吧。” “去去去,别捣乱!” 毛莉跟那人说着,又连忙对电话这头儿的邵文锡道:“邵教授,不用麻烦你了,队长电话回过来了,我先挂断了哈。” 邵文锡淡淡地应了一个“好”,然后直接挂掉了电话。 他没有听过插嘴说话的那个声音,但他可以从声音和文字里辨认出,对方是林煜的同事,队长和队员们关系融洽,这位同事脱口而出的女朋友也是确有其事。 邵文锡眯了下眼睛,只思虑了很短的工夫便恢复了冷淡的表情。 若说意外是几乎没有的。 别说有女朋友或者有过女朋友,就算林煜结婚成家,那也是正常人的生活方式之一。 除了欺骗自己这点让邵文锡有些在意。 他在试探自己么?他查到了关于他的什么?以至于要用这种卑劣的方式来试探他? 邵文锡好奇的想着,走进了自己受到邀请的这场会议之中。 他对其他的内容没什么兴趣,只是想听一听某位专家在心理暗示的研究领域所要表达的观点,多着有两个小时就能结束,为了避免被人认出问东问西,邵文锡才会在快要开始的时候过来。 蒲凌也在这边,看到他,抬手和他打了一声招呼,又邀请他坐在了临近的位置。 “我猜你就会对这个感兴趣的,所以专门过来和你偶遇。希望我这个行为不算是越界。” 邵文锡坐下说:“我对看到你没什么意外,不过麦教授怎么没过来呢?” 蒲凌说;“他应该过来了,我出示邀请函落笔签名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名单,他好像很早就过来了。” 邵文锡往四周扫看了一眼说:“很遗憾,他不在这里。” 蒲凌说:“也许他跟你一样,只对某个特定的领域感兴趣,现在在躲清静呢,年纪大的人,总有一些顽童的品质在身上。” 邵文锡认为她的说法不无道理,但这场结束出来的时候,他仍然没看到麦教授本人。 “你想找他谈一谈梁森的事情吗?” “是有这个打算。” 蒲凌说:“那你可以多留一会儿,我想他下午是一定会出现的,他对于和自己观念相悖的心理学家一定很感兴趣,来吃点儿东西吧,看,这里好像有你比较喜欢的红酒呢。” 邵文锡说:“我是开车过来的。” 一边说着,他也一边瞄了一眼摆放食物的桌子,他对红酒说不上很精通,但也有自己相对上的偏好,而人对自己的偏好,通常都是会比较感兴趣的多看一眼的。 而多看这一眼之后,邵文锡的表情立时就严肃了。 “……蒲医生。” “怎么?” “这场研讨会的邀请函,你是什么时候收到的?” “大概,三周之前。” 邵文锡偏头看向她说:“我建议你现在给麦教授打电话询问一下,他究竟在哪儿,以及他记不记得这场活动。 因为我喜欢的红酒很小众,也相对昂贵,应该是不会这样大量出现在这种场所里的。” 蒲凌脸色一变,连忙拿出了自己的手机,邵文锡则边说边不动声色地往四周扫看了一圈,然后向着一个匆匆离开的眼熟的背影追了过去。 ——————?·??·?? —————— 企鹅群:七五一七二六四二四 一起聊天啊?(?^o^?)? 暴露(二) 邵文锡追着那恍然一现的人影出去会厅,过去男厕,里面却空无一人。 他安静地打量着那几个关着门的隔间,淡声说道:“我看到你了,你非要我捉你出来,不能是自己走出来见我吗?” 无人应声,邵文锡又道:“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过来寻找我不是一个好主意,和我们最开始商量好的出路是相悖的。” 门口那里响起了走近的步声,邵文锡回头看了一眼,那只是一位陌生的中年男子而已。 邵文锡收回目光,径自推开了最靠近里面的,挂着请勿使用牌子的那道隔门。 门里是空的,却有一个显示通话状态,在他开门时才挂断的手机放在水箱上方。 对方似乎很了解他的洁癖,手机摆放在这种地方,下面还垫了一块儿干净的垫子,邵文锡抽了一张纸巾将其拿起来时,手机上又弹出了一条短信。 “i will see you soon.(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文锡?” 邵文锡按黑了手机,洗手出去卫生间之前,又将这部手机用纸巾包裹着放进了自己的兜里。 “文锡?你还在吗?” “我在。” 邵文锡离开卫生间,蒲凌也看向了这边,走过来问:“怎么样?你有看到梁森吗?” “没有。” “我给麦教授打完了电话,他说他今天有事走不开,明天才会过来。然后,他也说他收好的请柬确实不在了。” 邵文锡沉声道:“让麦教授更换掉能进他那里的一切设施,门锁,密码,告诉他即使梁森再出现,也不要继续和对方有所交流了。” “……就这样吗?” “不然呢?”邵文锡问,“报警吗?我们都知道这在警方眼里是无关紧要的小问题,也许能拘禁一两天,但是能管什么用呢?这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痛痒。” 蒲凌打量着他道:“他真正要找的人是你,你作为当事人,多多少少应该表现出一点儿紧张吧。” “我是在紧张,应该有一点儿吧。” 邵文锡一边毫不在意地说着自己在紧张,一边淡定的分析道,“我没有和任何人在过早的时间说明过我收到了邀请函,更没有提早表示过我一定会过来这里。 但是从会厅的红酒判断,他是提早就知道了的,也就是说,他已经在我附近观察我的生活有一段时间了,而我居然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意思是,他变得更谨慎了吗?” “大概不是,只是我被分散了注意力而已。” 这段时间有林煜在,即便邵文锡不太想承认,但这个重新出现在眼前的人,还是吸引到他的关注了。 “我要先走了。” 邵文锡眯了眯眼睛,摆了下手和蒲凌道别,进去了刚好打开的电梯里。 他的车停在了地下的车库,冷白的光源让空旷的环境显得格外清冷。 邵文锡坐进车里开了顶灯,将自己装出来的手机摆好,仔细检查了一下,手机上并没有留着指纹之类的东西。 邵文锡按照来短信的号码反打回去,这次倒不是个空号,只是传来了对方已关机的提示音。 邵文锡平静地收起了手机,开车离开了这里。 他周末没有别的安排,何况林煜还借住在他的家中,邵文锡直接开车回去了住处。 只是没急着进屋,也没有将自己的车子停去车库,而是开车绕了个弯,暂时停到了别人家后面的树林前。 然后他便下了车,在周围认真地逛了一圈,又在他觉得可能可疑的位置仔细翻了翻,结果还真是让他找到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踩在树下软泥里的鞋印,虽然被叶子和杂草遮挡住了,但用木棍随便划拉了几下,便在松软的泥土上显露了出来。 邵文锡抬头看过去,这个距离和遮蔽物的阻挡下,其实不太能看清他住处里的陈设,不过只需要有个设备就可以做到了,焦距长的镜头,亦或者是最简单的望远镜。 邵文锡微微一笑,重新用地上的杂草遮挡住了脚印。这才重新开车回去了自己的家里。 多了这么一出插曲,邵文锡停好车进门时,一时便没有想起自己家里现在多一个人,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客厅里的电视声音并不是因为闹鬼。 “学长,你回来了吗?” 邵文锡应了一声,换了鞋子进去,林煜忍着痛从沙发上趿鞋站起来问:“你比说好的时间回来的晚诶,吃过午饭了吗?” “没有,你吃过了?” 林煜摇头道:“我也没吃,在等着你呐,我趁你不在家,炸了一点儿牛肉酱和鸡蛋酱,还炸了一点儿花生米,不过我手受伤,不太好用擦丝板,你一会儿弄些青菜丝出来,我们煮面吃可以吗?” 邵文锡挑眉进厨房看了一眼,说:“可以倒是可以,不过我能问一下你单手是怎么切牛肉丁的吗?” 林煜动了动右手臂的下半截说:“只要手肘以上不乱动不用力气,基本是不太疼的。你看,我也没有你想得那么不能自理吧。” 他说话的时候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再抬眼时邵文锡已经走到近处,习以为常地伸手在他的额头上贴了一下。 林煜之前并没太注意这点,这会儿却忽然反应过来,他自己个子已经不矮,邵文锡却比他还高出三四公分的样子。即便脱了鞋,大概也比他要高两三公分的高度。 “好像不烧了。” “嗯……吃了药,也没觉得嗓子疼咳嗽之类的。” 说罢,又邀功一样地笑道:“还有,梨和柚子我都吃完啦,我能申请再在这里借住一天吗?” 邵文锡脱了外衣挂到衣架上,意味深长地说:“虽然我不觉得有必要,但让你周末借住在这儿本来就是说好的事情了。” 林煜没听懂对方在说什么“必要”,只是跟在邵文锡身后问:“那我能得寸进尺,再借用一下你的电脑吗?抱歉,工作需要。不然我还得回家一趟。” 邵文锡回头看他一眼,说:“可以,你可以用我书房的电脑,没有密码,二楼左手尽头的那间就是。你现在就可以去用。打印机也在里面,如果你需要的话。” 林煜打了个响指说:“那我这就上去啦,我想你回来了,应该也不用我再动厨房的东西了。” “去吧。” 林煜转头走去楼梯,邵文锡想到毛莉打电话的时间,多问了一句说:“既然有办公需要,你怎么不早些联系我呢?” 林煜抿着唇说:“不是很着急。而且,我更想趁你不在,多看一点儿你留给我的录像,不然本人在这里,好像会有点儿尴尬吧。” 林煜说完便吐一下舌头,迅速往楼上去了。 他遵从客人的良好品德,并没趁着邵文锡不在家就在人家屋子里乱转。 虽然他非常想去看一眼邵文锡休息的卧室,但他还是很有自制力的控制住了,只是琢磨了一下迟些可以用什么办法跟对方混进去。 这会儿按照邵文锡提示的方向找到书房,林煜推开门便感觉自己进了知识的海洋里,不禁站了一会儿才迈动脚步进去。 他还以为这座别墅整体看着已经很豪了,但目前为止,这屋子里最豪的部分应该是书房才对。 邵文锡的书房竟然是两层的,书架环墙而建,外面嵌入着滚轮梯子,方便拿到任何一层的任何一本。 靠近落地窗的地方摆了纯色的躺椅和颇有设计感的小茶几,半环形的书架前则是邵文锡的书桌,干净整洁,一看就很有对方的风格。 林煜不由得挠着耳根小声道:“……这个阅读量真是……太夸张了吧?” 旁人拥有这么一间书房很可能是在假装自己的文化气息,但如果是邵文锡的话,林煜很确定他一定是看过这里摆放的书本的。 于是又想起自己第一次在对方办公室里看到的,自己从前当成礼物送出去的那本。 除了头一次瞧见,之后林煜再去他办公室就再没看到了,不知道对方是收进抽屉还是放到这里来了。 如果是放到这里,那林煜自己是肯定找不到了。 他叹了一声,从这种被书海淹没的震撼里清醒过来,坐去书桌后面的椅子上打开了电脑。 如邵文锡所说,电脑并无密码,甚至表面上也没有太多使用过的痕迹。 分类存放的习惯让邵文锡并不会在桌面摆放很多东西,背景也只是护眼的颜色亮度,没有花里胡哨的图案。 邵文锡这里什么都好,唯一就是……哪里都好像少了一点儿生活的气息。 对方出门的这段时间,林煜最大的感受就是如此了。 他将键盘放到很近的地方,方便双手都可以打字,快要弄完时邵文锡敲门推开问:“可以了吗?如果不急,先下来吃午饭吧,面条不能等太久的。” “好,马上。” 林煜抓紧弄完发送给毛莉,顺手也关掉了电脑。出门要走去楼梯口时却听到了嗡嗡的响声从很近的地方传来。 林煜循声后退了两步,发现声音传来的方向是邵文锡没关好门的卧室,似乎是手机的来电震动。 他自己早上就忘记把通讯工具随身携带了,邵文锡可能是上来时进了一趟卧室,顺手放下没有拿走。 林煜恐怕他有什么要紧的电话,想直接去拿起来,下楼再递给对方,于是便推门走了进去。 暴露(三) 床头柜上屏幕亮起震动着的,并不是邵文锡的手机,至少不是林煜看到过的那一台。 屏幕上显示的也并不是什么来电,而是一个设定好时间的闹钟,闹钟备注着“the moment”这两个单词。 林煜停止了这个闹钟,受伤的右臂因为不太灵活,手在屏幕底部停留了稍久的时间,于是之前打开过的应用就排列了出来。 虽然林煜无意窥探邵文锡的隐私,但他还是眼尖地发现了一些在警察看来值得注意的事情。 比如,排列在头一位的呼出电话是一个无备注的手机号,且页面上有且仅有这一个号码。 又比如排列在第二位的看不全的短信界面,也有且只有一条短信,并非是运营商的短信,而是和闹钟一样同样是英文的内容。 林煜下意识地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那时间在他看到的同时跳到了14:04,然后林煜又下意识地往右滑了一下屏幕,露出了那条他有点儿在意的短信。 i will see you soon. 电话号码和呼出号码一致。 林煜蹙起眉心,迟疑着用左手拿起手机观察了一下,很新,除了林煜碰到的指纹甚至没有其他痕迹,也是很普通的款式,不像是邵文锡自己拿的和帮他买的那台的风格。 邵文锡喜欢简约,但也是那种很有格调的简约。 林煜飞快地看了一眼闹钟设定的时间,抹去了手机内外自己使用过的痕迹,放回了原本的位置。然后若无其事地下了楼。 邵文锡已经将面条沥好了。 林煜走过去坐下,期待地看着对方拌好牛肉酱尝了一口,眼底亮晶晶地问道:“好吃吗?” 邵文锡抬眼点头道:“手艺不错。” 林煜笑道:“我炸了挺多的,可以装到罐子里放进冰箱,如果你哪天没时间做饭,煮面拌一下就可以吃了。我特意跟我妈学的,省得她跟你一样,总念叨我吃垃圾食品。” 邵文锡眯起眼睛道:“我不是很喜欢这个类比。” 林煜装傻地说:“不喜欢吗?也对,毕竟不准确。学长你比我母亲大人可贤惠多了。” 邵文锡懒得理他。 两个人吃着热乎乎的面条,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林煜便找到合适的机会见缝插针地问了一句,“学长下午还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 “是吗?该不是忘了吧,总觉得你是那种会把自己的时间都安排的很有条理的人。” “我是,不过也没有精确到要把休息日也规划成方块儿格子。” 那就是下午两点零三分的闹钟并非是他自己设置的了。 林煜眨一下眼睛,期待着又说:“那我们下午看电影好不好?我看到客厅里摆着投影仪呢。 我爸妈那儿也有一台,有时候放假回去他们那里,我可喜欢把窗帘拉上看大幕电影了。” 邵文锡说:“我更建议你多睡眠多休息, 不过你要是精神这么好的话,那也随意。” 林煜立刻就听懂了,补充说明道:“我的意思是,我想让你陪我一起看。” “不要。” “为什么?” “我不想。” “……”林煜嘴角抽了抽说,“学长,你就不能婉转点儿拒绝我吗?” “我预感到婉转的拒绝对你可能不太好使。” 邵文锡吃完站起身问:“吃完没?” 林煜稀里糊涂地把最后两口吃掉,在邵文锡去水池边刷碗的时候靠过去说:“你也没有别的安排,陪我看会儿电影怎么了? 我都一个人在这里闷好几个小时了,我还帮你炸了酱呢,邵学长,邵教授,邵老师,你陪陪我嘛。” 邵文锡无语地看他一眼,问:“什么电影?” “国外的,叫什么脏弹吧。” 邵文锡挑眉道:“你生病期间喜欢看恐怖袭击的电影?” “不是,”林煜说,“是个关于控制别人的电影,刘浩歌那个案子,嫌疑人说他的灵感是来自这部电影,所以我得看一眼。” 邵文锡本来放缓的态度又坚定回来,“跟林警官的案子有关的事物,我已经决定再也不会接触了,你自己看吧。” 林煜整个人都不好了,用左手搂住这人的胳膊道:“学长,你这人!你怎么没有套路可寻呢!我都这么坦诚了,你就不能迁就一下病号吗? 我保证不向你问问题,这样行不行?你不答应我就不松手了,你也别扯我,我肩膀疼,等会儿伤重了怎么办?” 邵文锡更无语了。 “放手。” “那你答应了?” “再不放手,后果自负。” “……你想干嘛?” 林煜盯着面无表情的邵文锡,心情逐渐开始发毛,但还是坚持地抱着对方的胳膊道:“别……别乱来啊,我现在是伤患。” 邵文锡眯起眼睛说:“通常不是应该说,别乱来,你是警察吗?” 林煜说:“我预感到警察这两个字对你可能不如伤患这两个字好用。” 邵文锡轻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被林煜给逗笑了,还是觉得自己给自己找麻烦的行为有些好笑。 不过,笑了一声之后,他也不打算对林煜的大胆行动做什么了,相反,他忽然觉得白天如果要看投影仪,把窗帘拉上是很合理的行动。 于是看似妥协地说道:“我得先把碗刷完,既然你会使用那玩意儿,你可以先去准备了。” 林煜颇有成就感地“嗯”了一声,终于放开他,转头去客厅里忙碌起来。 打开投影仪和幕布,林煜也从手机上找到了那部电影,然后又控制着拉上了落地的窗子。 虽然这一步在客厅就可以做到,林煜还是走到了窗边,在缓缓闭合的窗帘里看了一眼外面的阳光和好风景。 邵文锡收拾干净,顺手也关了厨房的大玻璃门,客厅铺着地毯,比起沙发,林煜似乎更愿意坐在地上,还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让邵文锡加入他。 后者对此倒是没表示抗拒,同样席地而坐,等着林煜调好视频播放。 “学长,你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吗?” “什么类似的事情?” 林煜看他一眼,问:“我的职业里需要处理的那些事情。跟踪骚扰的行为其实非常常见,只不过很多都被当成不需要重视的纠纷罢了。 虽然我知道你就是研究非正常心理的,但是……你以前有没有自己经历过类似的情况呢?” 林煜一边说,一边忐忑着邵文锡会不会看穿自己在试探。 但不管看穿与否,邵文锡这会儿都没有表现,只是顺着他的话说:“如你所言,这是非常常见的事情,所以我经历过也不奇怪。” “是什么样的纠纷引起的?最后解决了吗?” 邵文锡反问道:“你也亲身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吗?” 林煜不好继续追问,只好主动先开口说:“有过,在我还不是had队长的时候,我有一次出任务,在过程里救了一个大学生。 她用了很多我当时想不到的办法,居然确定了我是在哪个地方工作,职位是什么,我当时还以为她只是聪明,找到我是为了道谢。 后来她私下接触我当时的女朋友,我这才意识到出问题了。” 邵文锡抿一下嘴角,轻声问道:“……当时的?” 林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清一下嗓子道:“啊……我交往过一个女朋友,不过已经分手了,早就分手了,我是单身,现在。 我也没有欺骗人家感情,我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只喜欢男人……我好像……越说越糟糕了?” 邵文锡歪着头说:“也不算,至少我听懂了。” 又问:“你是因为这件事情跟前女友分手的吗?” 林煜紧张道:“你干嘛一直问我这个。” 邵文锡说:“好奇而已。你不愿意说,我不问就是了。” 林煜抿着唇道:“不是不愿意说……只是觉得,现在还没到和你坦白这个的时候而已。不过难得你对我有好奇,那我告诉你就是了。 这件事……只算是个导火索吧,不全是因为这个分手的,也是因为我的职业,还有had的成立,以及别的一件事…… 总而言之,我和她分开的很干净,没有多的牵扯了,学长你大可放心。” “……我本来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林煜挑眉道:“那你干嘛要问呢?你是那种会对不关心的事情八卦的人吗?如果不在意,你才懒得问呢。” 邵文锡冷漠地转过了头。 林煜凑到近处,忍着笑问:“我能问一下你吗?” 邵文锡瞥他一眼道:“你要问什么?” “你刚刚问我的问题啊。学长你谈过恋爱吗?” 邵文锡说:“我回答过你了,我对这种事没有兴趣。” 林煜弯起嘴角道:“……那就是没有的意思了?” 不等邵文锡接话,林煜便自己点了点头,乖乖坐好,松一口气说:“那我就放心一点儿啦。” 至少证明,那个陌生的号码说的奇怪亲密的话,并不是邵文锡的前任之类的。 拉上窗帘的昏暗的房间里,放映起了那一部风格压抑的电影,两人坐在一起沉默地看着。 邵文锡没一会儿就感到了无聊——这和学医的人看不了急诊室的电视剧是一个道理,简直是一种精神的折磨。 转头想告诉林煜自己不能奉陪,旁边人却昏昏欲睡的,将脑袋枕在了他的肩膀上。 邵文锡顿时不敢动了。 见家长(一) 这人明明很需要休息,却还总是摆出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 邵文锡无奈地看他一眼,静音了电影,托着他的头半跪过来,伸手将这人揽进了怀里。 地毯虽然是软的,但在这上面睡着还是有可能会着凉的。 林煜还没有睡得很深,膝窝被邵文锡揽起来的时候,他撑着精神掀起了一点儿眼皮,问道:“你抱得动我吗?” 被质疑了力气的邵文锡眯了下眼睛说,“试试不就知道了。” 随后便很轻松地横抱着林煜站了起来,将他放到了足以躺下一个成年男子的长沙发上。 往脑后垫了个枕头,又把沙发上的薄毯给林煜盖好,邵文锡又转身关掉了投影。 对没有睡沉的林煜说:“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你别惊醒了。” 林煜慢吞吞地“嗯”了一声,邵文锡上一趟楼又下来,独自出去了住处。 关门声传来之后,林煜默默地睁开了眼睛。 他刚刚并不是假装,是真的被那个压抑的电影给搞困了。 但是被邵文锡抱起来时,又有了一些清醒,尤其对方又说了一句他要出去,林煜的困意就消退的七七八八了。 林煜躺在沙发上,等了一会儿没听到邵文锡开车出去的动静,便猜测对方可能是就在院子里。 他悄悄将薄毯底下的手伸出去,探身拿到了刚刚顺手扔在地毯上的手机,然后找到了毛莉的电话打出去。 没响两下就被接起来了。 “队长,咋啦?” “……你还在队里吗?” “嗯,在呢,不过也快走了。有事吗?” 林煜迟疑了一下才说道:“我挂了电话,会给你发过去一个手机号码,你帮我查查看能不能知道这号码的归属地,使用人,或者手机定位之类的。 总之能查到什么都告诉我。也不用打电话说,就直接发给我就可以了,我有时间会看到的,不是很着急。” 毛莉不解地应了声“好”,又问:“怎么了队长?是你认识的人遇到事情了吗?你现在受着伤,可千万别逞强,有事儿记得说啊。” 林煜暖心地笑道:“放心,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我暂时也不是很确定是不是真有问题,总之你先查查看吧,谢啦。” 挂了电话,林煜在昏暗的屋子里沉默着,屋子隔音很好,他听不到院子有什么声音,又有些悄悄插手干预人家隐私的做贼心虚,不太敢去窗子那里张望。 再加上他本来就有些犯困,这会儿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在邵文锡回来之前就又睡过去了。 周末这两天,两人就在这种莫名和谐的平静里度过去了。 仗着年轻体质好,林煜周日就没有再反复发烧了,周一出门时肩膀的疼痛也缓和了很多。 仗着受伤,林煜难得过了个相对消停的周末,手头上不很要紧的案子都交给了队员盯着,自己则暂时坐在了办公室里。 他一开始是不太满意这个结果的,因为医生说了问题不大,但邵文锡却科普他说骨裂也是骨折的一种。 虽然程度轻微,痛感也不太严重,但如果预后不好受到二次伤害,他就得再受一次罪,结果愣是是把林煜给说怕了。 不过,坐办公室也有坐办公室的好处,比如林煜除了管手底下的小崽子,还多了不少时间和邵文锡保持联系。 秉着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的良好美德,也是被林煜软磨硬泡撒娇耍赖到毫无办法的邵教授。 虽然熬过了周末不同意林煜再在他家借宿,却承担起了早晚接送暂时开不了车的人上下班,以及和对方一起吃晚饭的任务。 林煜在邵文锡的妥协里嘴角抽搐着问;“学长,你不觉得这样更麻烦,不如让我继续在你家住几天来得省事吗?” “我不觉得,倒是你如果良心发现,可以选择收回自己这些无理的要求。” 事实证明,林大队长不止没有脸皮,还彻底丢了良心。 不过在两人看来,他们各自都有很充分的理由保持各自的坚持。 邵文锡不让林煜住在他那里,是因为研讨会上发生的事情,让他觉得居住环境的隐私和安全受到了侵犯。 对和他走的近的林煜来说,可能会造成威胁,尤其考虑到对方的职业,邵文锡不愿意冒险。 而林煜则是在调查了那个电话号码之后,觉得邵文锡身边可能有图谋不轨的危害,认为自己的身份至少可以成为一种震慑和保护。 林煜并没有成功查到那个号码的来源,虽然手机号已经有了实名制的要求。 但在运营商如今那些没底线的促销套路之下,很多放置过期成为空号或者被注销使用的号码都会回收再次利用。 林煜给毛莉去调查的号码就是如此,他们确实找到了一个人,林煜也暗中观察调查了一下这个人。 但没过几天他就意识到了这个人和邵文锡毫无关系,他显然是找错了目标。 但他也没有放弃,甚至也没有放下警觉,因为手机号码的定位应该是用了某种虚拟的阻拦装置。 赵宽搜出的坐标是一片人工湖的位置,至于要破解这个虚拟定位就很麻烦了,需要找到软件开发商,但如果这么做就没办法保持低调了。 林煜也不是没有生出过直接开诚布公,告诉邵文锡自己那天看到了什么,想问他了解情况的主意。 但是,尽管两人现在每天见面,邵文锡的态度也仍然一成不变,和他保持着相当稳定的距离,林煜总觉得如果自己再去越界,邵文锡一定就会退后推开自己了。 “你没胃口吗?”邵文锡看他不怎么动筷子,下意识问了一句。 “……没有啊。”林煜摇摇头说,“我就是在想,学长明天不是有晚课吗?你下午干脆就不用过来接我了。 我坐公交回去,省得你绕来绕去,怪麻烦的。” 邵文锡说:“没关系,接你回家再回去也来得及,只是没时间鼓捣晚饭而已,想吃什么?我明天接你时顺便带给你就是了。” 林煜抿唇问:“可以吗?” 邵文锡挑眉道:“想吃什么?” 林煜笑了一下说:“我想吃你周末做的煲仔饭。带锅巴的那种。” 邵文锡点头道:“好,那个还挺好做的,我明天带给你。” 林煜不由笑得更开心了,也隐去了自己思虑的问题,专心吃起了晚饭。 眼看对方食量恢复了正常,邵文锡也松一口气,两人都吃好了,他又带着林煜在回去的路上去了一趟超市,买了些生活用品,然后帮忙提着上了楼。 林煜一边开门锁一边问他:“进来坐一会儿吧,我想切个水果捞,学长也陪我吃一点儿。” “不用了,时间也不早,我要先回……” “是小煜回来了,我就说我听到门口有动静嘛, 你就知道摆弄你那个破电脑……” 话没说完,屋里忽然有个中年女人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两个。 邵文锡下意识拉了站在门后的林煜一下,没让他被推开的屋门撞到,于是屋里的女人抬眼最先看到的,反而是他而不是林煜。 女人吓了一跳,林煜也吓了一跳,“妈?你们两口子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来我这儿也不提前说一声呢?” 女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瞪着眼睛扯过林煜的衣服,直接就把他拽了进去:“你还好意思说呦,你自己的事情,什么时候能好好跟我们老两口说啦。 要不是你爸有个老同学在餐厅看到你胳膊吊着带子,我们都不知道你受伤的事情!你这个孩子怎么搞的,是不是非得出大事才能告诉我们两个呀。” 林妈妈大概不确定他伤的是哪条胳膊,所以哪条也没敢拽,只是扯着林煜的领口。 林煜猝不及防,下意识就探手抓住了邵文锡的手腕,于是后者也震惊地被他扯进了房间里面。 林母的声音不小,邵文锡恐怕扰民,随手也关了屋门,林煜连忙挣脱开解释道:“好啦好啦,我这不是没事儿嘛,妈,我有客人,你小点儿声行不行啊?” 林母意外地问:“你说啥?那帅小伙子是你朋友啊?你什么时候交了个这么好看的朋友了?” 林煜扶额无语,邵文锡浑不自在地放下购物袋,伸出手示意道:“伯母好,我姓邵,是……林煜中学的校友。” 林母有些尴尬地笑笑,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说:“不好意思啊小邵,阿姨好像没见过你,刚刚还以为你是顺道路过的呢! 哦,一定是你送我家小煜回来的吧!他同事是说有人接他的,我还好奇是谁呢,来来来,快坐下,我厨房煮了饭,坐下一起吃点儿东西吧。” 林煜难得看到邵文锡露出这副虽然说不上亲和,但至少是比较和顺的样子,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又对母亲说道:“妈,我们两个在外面吃过了,你怎么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呢?” “谁说你妈没打,”林父在旁边道,“她打了一个,我打了两个,你一个都没接,也不知道那电话装着是干嘛的。” 林煜后知后觉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他因为和邵文锡通信息不想消息一直叮叮响,下午按了静音忘记调回来了。 后来和对方一起又没有玩手机的心思,所以一直也不知道有未接来电呢。 调整回来,林煜看一眼将将东西送进厨房的邵文锡,颇为歉意地对自己的父母道:“我的错我的错,实在是没有听到。 你们两个做好饭是在等我吧,还热乎吗?我端出来,你们先吃晚饭吧。” 见家长(二) 林煜想进厨房,却又被母亲拉着,反复问过身上的伤已经不怎么碍事了才算放心。 等到他再想进去的时候,邵文锡已经端了两盘菜出来了,又告诉他说:“让他们趁热吃饭吧,省得一会儿还要再热。” 林煜点点头,也帮忙端了两盘出来,母亲正热情地给邵文锡让着地方说:“来,小邵你坐这儿,你是客人,快别忙活了,我们自己弄就行。” “不要紧,伯父伯母白等他那么久,你们坐就是了。还有个汤热一下就都挪出来了,您二位就不要再起来了。” 说罢便越过林煜又进去了厨房,等到林煜再进去时,这才注意到邵文锡说的在热的鸡汤,原来在他第一次进来时就放到火上了。 对方还趁着这会儿工夫,又打开冰柜,将买回来的那袋子东西里的食物一一摆放进去。 邵文锡一边强迫症似的整齐放置着,一边回头看他一眼,毫不掩饰嫌弃地吐槽道:“头一次看到你冰箱里能有这么满档。” 林煜瞄了一眼说:“还买了这么多鸡蛋?学长,你以后可以晚上来这里帮忙做饭了,我自己可搞不定,靠我自己,恐怕大半都要变质过期了。” 邵文锡眯起眼睛道:“林警官,你爸妈还在外面呢,你能表现得稍微成熟一些吗?” 林煜用勺子搅着很鲜的鸡汤,面不改色道:“爸妈在的时候,自己不是更可以当小孩子了吗?至少在我家是这样的。” 调侃一句,林煜又真诚地道歉说:“不好意思啊,你知道我跟你在一起时,想不起来主动看手机,不是故意要让你措手不及的,我真不知道他们今天回来。” 邵文锡反问他:“我为什么要觉得措手不及?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林煜被噎一句,没好气道,“那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已经胡思乱想到要到见家长的进度去了。让让道儿,我要端汤了。” 邵文锡上前用手臂把林煜往旁边推了推说:“当病人就请自觉一些,还是我来端吧,你父母要是没有后吃主食的习惯,你可以帮忙把米饭盛出来端出去。” 林煜听话照做,两人先后出去,邵文锡将盛鸡汤的砂锅摆好,便微笑着准备告辞:“都这个时间了,伯父伯母快吃晚饭吧,我就在这儿不打扰了,明早老时间我再过来接你。” 最后一句,邵文锡是对着林煜说的。 林煜经过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知道邵文锡表现的很淡定,但本质上不喜欢社交的他估计对这个场景是很不自在的。 所以也不打算挽留,很体贴地说道:“那我送你下去吧。” “诶?别走啊小邵,坐下坐下,我们老两口又不吃人,你们在外面吃过了,肚子里也不至于一点儿地方都没有,吃不下饭,也尝尝阿姨做的家常菜呗。” 林母一边热情地说着,一边要去厨房拿多的碗筷,“林煜这孩子就是没有眼力见儿的,光知道端两个碗出来,多一双筷子都不带拿的。” 林煜辩驳道:“我正准备去拿呢。我这不是想先送人下楼嘛。” 邵文锡也说:“不用麻烦了,我真的不吃了。” “不行不行,你就这么走了,难道是嫌我们两个老家伙打突袭似的出现吗?小邵你这几天照顾我们小煜,很应该多坐一会儿,让阿姨好好谢谢你呢。” 林煜很了解的瞥了自己走进厨房的母亲一眼,轻咳一声掩饰道:“她是知道我嘴里不说实话,留着你逼供用的,学长,你走不了了。” 邵文锡咬牙道:“你说实话是会鼻子变长吗?” 林煜无辜地说:“那我这历史遗留问题,现在改也来不及了呀。” 两个人小小的交流了两句的工夫,林母已经拿着多的筷子和碟子回来,顺便也把他们两个按在沙发上了。 邵文锡感到了一种无可奈何的头痛。 林母冲他笑笑,转头问自己儿子说:“你们两个是中学校友吗?怎么我不记得听你提起过呢?” 林煜红着耳根说:“我怎么没提起过了?我提过的啊,那会儿我不是念叨过学校里有个帮我补习数学的学长嘛。” 林母恍然大悟地说:“哦,我好像有印象了,是不是你妹妹念叨过的当时你们中学的学霸校草? 还说你老缠着人家,放周末的时候周五还要在图书馆跟着一起读书的那个?” 邵文锡默默地瞥了尴尬的林煜一眼,嘴角不自知地弯起似有似无的弧度。 不想林母又看向他说:“可不是呢,这一表人才的,我刚刚看到就觉得漂亮得像个大明星似的。我以前还说人家学习好又相貌好,让你请回来作客,你没一次做到的。” 林母说着,笑眯眯地同邵文锡道:“小邵啊,多亏了你,他中学数学可差了,没你帮他补习,他考试不定要挨多少批评呢。” 邵文锡拘谨道:“伯母客气了。” “小邵在哪儿工作啊?” “青南大学,” “呦,在大学呀?那就是老师咯?” “是。” “在哪个系呢?我有个老朋友,也在青南大教书呢,不过她是医学院那边的,小邵你专业是什么?” 邵文锡有问有答地说:“我在心理系。” “心理系呀,那也很了不得哇,唉呀我前段时间看电视剧,还看到心理医生的题材呢,怪吓人的咯。” 邵文锡微微一笑,旁边一直没怎么开口的林父扒拉她一下说:“好啦好啦,你先吃饭好不好?拉着人家孩子说个没完,那碗只端手里,饭都快要凉啦。” “就是就是,”林煜帮着夹菜到母亲的碗里劝道,“妈你快吃饭吧,你这么一直说,我学长又不好不理你,你还让不让人家尝你的菜了?” 说罢,又换到邵文锡并没拿起来的筷子,帮他夹了一块儿鸡翅放到盘子里说,“学长你尝一下,我妈做的可乐鸡翅特别好吃呢!” 林煜将碟子端起来递给他,又有些感慨地微笑道:“很早之前就想让你尝尝了,没想到这么突然。” 这人的眼睛实在是亮晶晶的,邵文锡已经到了嘴边的“不吃”只好又吞了回去,接过筷子低头咬了一口。 “好吃吗?” “嗯,味道很好。”邵文锡夸赞一句,又抬头对林母说,“林煜从伯母那里学炸的肉酱,味道也很好。伯母的手艺真的不错。” “是吧?难得我家小煜还愿意自己动手炸酱呢?不过他做的可没我做得好,你要是喜欢,回头我做好了让他带给你。” 邵文锡笑了笑,没有费力气拒绝。林父过一会儿也问他说:“小邵是住在这附近吗?” 邵文锡摇头说:“不,我住在世贸附近。” 林父意外道:“是吗?那离这里,路程也不算很近呢,还得早上过来接他吗?” 林煜连忙找补道:“他今天有事所以得回去,平时这几天照顾我,都是在我这儿凑合住的。” 一边说着,一边又偷偷给邵文锡打了个眼色:你看吧,我就说你这样两头跑,一般人都会觉得很辛苦的。 “这几天,住这儿吗?”林母八卦地睁圆了眼睛。 邵文锡反应飞快地说:“我睡的是客厅,而且一开始是住在我家的,因为从那边往市局开车早上有些堵,所以这两天是在他这儿凑合。” 林母立时不满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小煜,你怎么回事?你那床上躺不下两个人吗? 人家小邵好心接送你上下班,你还让人家睡客厅?你这小沙发,哪放得下人家的大长腿啊。” 被扣了一口锅的林煜无奈道:“他有洁癖,又不是我不让他睡的。” 邵文锡又帮忙补充道:“伯母,不要紧,我没睡沙发,是拿了多的被褥打了地铺,反正现在也不冷了,没事的。” 林母愧疚地说道:“那……那也不好意思总让你打地铺啊,我看小煜这肩膀还要再养养,总这么麻烦你也不合适,小煜,不如你回家住些日子吧,早上让你爸送你。” 林煜摆手道:“不用不用,我现在都好多了。” 林母说道:“好多了是多好啊?能自己开车了吗?放心吧,你妹妹说她要到七月份才回家呢,不会在家里念叨你的。” 来回几句,林煜还是不想回去居住,邵文锡猜测他可能是恐怕受伤已经让父母担心,到时候调查案件如果需要加班,更容易让亲人乱想。 于是只好插了一句说:“伯母,没关系的,这些日子我已经习惯照顾他了,多着再有一个礼拜,他也就好的差不多,不需要开车接送了。 何况青南大和市局不是很远,我时间也还算灵活,您要是放心,我是可以帮忙看着他的。” 林母叹道:“这样,你实在是太辛苦了。” 林父听到这里,忽然拉了下妻子的胳膊,微笑着问道:“小邵刚刚说自己是心理系的老师对吧? 林煜他工作的部门,叫什么h.a.d.,是不是接触到的好多问题人格,在你这里都是见怪不怪的了?” 见家长(三) 身为父母,他们无法不去担心自己的孩子在工作中可能遇到的危险。 即便一开始不明白had代表了什么意思,渐渐也会明白林煜可能要面对比别的部门的警察更繁琐的麻烦。 这是邵文锡无法敷衍的,来自父母对自己孩子的关心。 而且,林父是个知识分子,说起话来温文尔雅,问的又都是邵文锡自己擅长的内容,三言两语地沟通起来,也不算是非常消耗精力。 他们两个聊了不少,林母就安安静静的边吃边听了,越是听着,眉眼里就越是露出了对邵文锡的欣赏和喜欢。 等到吃完要收拾碗筷时,林煜因为肩膀还没恢复彻底被拒之门外,邵文锡也说没几样东西拒绝了让林母进厨房洗碗。 林母一步三回头地看了看关了门的厨房,拉着林煜问道:“小煜,你和这位学长是什么时候恢复联系的呀?” 林煜反问道:“什么叫恢复联系啊?” 林母拍他一下说:“少装傻,你小时候还魔怔地各种打电话问过人家去哪儿上学了,我现在可都想起来啦。 再说,你是那种有朋友能藏着掖着的人吗?你同事我都认识呢。” 林煜憨笑道:“母亲威武,火眼金睛。我就是偶然知道他在青南大教书,然后就联系起来了。就是最近的事情。” 林母点头说:“我就说嘛。这小伙子不错,就是文静一点儿。他比你大多少来着?” “……两岁啊。” 林母算了一下说:“那也还行。” 林煜挑眉道;“妈,你什么意思啊?” “什么我什么意思?你不是喜欢人家的吗?” 林母理所当然的说完,林煜立时就一脸惊慌地摆手道:“什么什么啊,你们是不是听我妹妹说什么了?” 林母打量着他问:“怎么?难道不是吗?当初不是你跟小敏分手之后说,你可能喜欢的不是女的吗? 我跟你爸现在预防针都打好啦,你这受了伤,对我俩都没说,倒是人家最清楚,还这么细心的忙前忙后,难道他不是啊?” 林煜简直有口难言,纠结了好一会儿才道:“总之情况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不要对人家说奇怪的话,也不要默认乱想什么,知不知道?” 林母一头雾水,邵文锡拉开厨房的门出来说:“要吃点儿饭后水果吗?我切了一些。” 林母笑着迎上去说:“让你洗碗就很过意不去了,怎么还忙活着给我们切水果呢。” 邵文锡说:“正好沾了水,所以顺便就洗了些水果出来。” 又将其中一个明显黄桃多些的小碗递给林煜说:“喏,你不是要吃水果捞吗?” “……啊,谢谢。” 进门时随口一句想让对方再陪他一会儿的借口,邵文锡默默记住了,林煜并不意外,只是心脏在失去节奏地跳着。 林母看着一向大大咧咧的自家孩子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 不管林煜刚刚说了什么,她都了然地笑了,“小煜习惯挺不好的,工作时间变动大,自己作息又很不规律。 平时不拿早饭当回事,也不知道要多喝水多吃水果,不错,这次受伤,好像还难得长胖了一点儿呢。” 不论男女,在喜欢的人面前被说自己胖了都是很炸毛的,林煜也不能例外。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邵文锡居然接话道:“他之前是有些偏瘦 了,现在长一点儿肉正好。” 林母很开心地点头道:“是吧?他就是脸上挂一点儿肉才好看呢。” 又看一眼墙上挂着的表盘,哎呦一声道:“这么晚了呀,我都没注意,老林,咱们开车回去吧?行李还在车上堆着呢。” “行,那我先下去把车开到楼下。” 林煜也看了眼时间,拉住自己的父亲道:“爸,太晚了,开车回去也得半个钟头,你视力夜里又不好,你们别走了,就住在这儿吧。 反正你们行李在车上有衣服能穿,我在客厅里凑合一下。” 林父说:“哪有让你一个受伤的睡客厅的?这时候开车路上车少,不要紧的,我又不是没开过。” 邵文锡在没人看到的地方掐了一下自己的眉心,拉过林煜的手臂道:“林煜说的是,这么晚了,您二位又是从外地赶回来的,还是不要走了。 我反正是要回家,把他带回去,明早正好能送他。” 不等林父说话,林母便拍了下手说:“这样可以,既然你们两个是朋友,伯母也不说客气的话了,回头多跟林煜上伯母家,我给你们两个煮好吃的。” 虽然这个安排林煜很受用,但被母亲这样一说,他实在忍不住脸红,连忙转身过去卧室说:“我……我拿换穿的衣服去了。” 收拾好睡衣和第二天要穿的,四人便一起去到了楼下,林父林母是为了拿必要的生活用品再上去,林煜则直接坐了邵文锡的车走了。 车开出去在路上,林煜用拳头掩饰着自己的嘴角,转头看着窗外的夜景沉默地笑。 邵文锡忍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他这落枕一样的姿势,开口询问说:“有什么事这么高兴吗?” 林煜深吸口气,面无表情地摇头道:“没,没有啊。” “……你现在的微表情,叫做肉笑皮不笑。” “嗤——”林煜没绷住,笑得靠在椅背上一抖一抖的。 邵文锡叹了一声,林煜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这才停下说:“我不笑了,不笑了。 但是学长,你在我爸妈面前真的……太乖了,乖得好像我带了个假的邵教授回去。” 邵文锡瞥他一眼道:“从这里还能拐去市局,我转念一想,反正你换穿衣物也带着了,自己去凑合一宿吧。” 林煜抱着安全带抗拒道:“才不要呢,做人不能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都答应我爸妈要照顾我了,一诺千金,说到做到哈。” 说完了,到底是怕邵文锡这个不能套路的真把他丢在那里,林煜很收敛地不继续笑了。 过了两分钟,他又探出手去拿过了邵文锡随手放在两个座位中间的钱包,打开来说:“有个东西给你,我自己放进去啦。” 邵文锡问:“什么东西?” 林煜没说话,邵文锡只听到了咔哒一声,然后趁着红灯,林煜便把邵文锡的钱包在对方眼前晃了晃,将里面的几把钥匙晃得叮当作响。 邵文锡的家里几乎用不到钥匙,唯一一把大些的是学校办公室的钥匙,而另一把新添进去很明显的,显然是一把公寓的房门钥匙。 即便是邵文锡几乎没什么社交,他也知道钥匙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承诺和信任,是轻易不会给到旁人手里的。 “……拿回去。” 林煜把钱包合上放回原位说:“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安心收着吧,也许哪天能用到呢。” 邵文锡即便不认同一件事,也很少能有激烈的反应,何况他现在正在开车。 林煜这样润物细无声,顺理成章地把住处钥匙放到他的钱包里,他更是没办法斥责对方什么。 只好想着晚些时候再自己卸下去还给他。 车子在卓越小区入口减了速,入口居然有两个保安在溜达,但住户车牌是有自动辨识的,很轻松就抬杆进去了。 进去之后,保安又示意他停车,在邵文锡降下车窗后说:“先生,到家后请确保警报安全。” 邵文锡点一下头,却并没多问,他下意识觉得今天晚上好像不太一样,而他有些想要亲自知晓这不一样的来源是什么地方。 林区别墅住户与住户间距离较远,在这个时间应该是很宁静的。 但今天晚上往里开去,好几户都把住处的门灯院灯和屋里的灯都亮着,再加上路灯,莫名就显得热闹了很多。 林煜也意识到了不同寻常,他询问邵文锡说:“你是忘了小区今天有什么节目还是演练吗?” 邵文锡说:“并没有那种东西。” 说话间,车也开到了近处,然后,林煜便很敏感的看到了停在树林旁边的派出所的汽车。 邵文锡了然地眨了下眼睛,并没有大惊小怪,倒是林煜坐不住了,“怎么会有派出所的车呢?停下停下,我过去问问。” 邵文锡停在路边,林煜迅速跑了过去,随身携带证件是他当警察的习惯,哪怕是晚上下班了也不例外,所以林煜很轻松就得到了汇报。 大约是四十分钟前的事情了,这里不乏有养大型犬的住户,出于安全考虑,大型犬的遛弯是需要稍晚一些的。 而那个时候,树林稍深一些的地方却传出了警报器的尖锐响声。 狗对于这种尖锐的声音是很警觉的,在附近遛狗的人家,一个挨着一个,牵着的犬只几乎都吠叫起来。 离得最近的那个养的不是体型很大的那种,但还是吠叫着脱绳跑了出去。 结果狗主人追狗的时候,远远听见一声狗的惨叫,又看到一个跑远的人影。 这人的宠物没有死,只是被棍子之类的东西打到受伤了,而那个人则跑没了身影。 住户告知物业,又迅速报了警,所以派出所就来了人,目前正在地毯式的搜查中。 no need(一) 这里的房子自带红外警报装置,闯入后如果不在五分钟内输入正确密码就会触发警报,通知到小区的保安和物业所在。 所以除非是小区住户,是无法躲避到屋子的。 至于被派出所的同事找到的那枚警报器是非常普通的款式,原本掩埋在落叶中,是被踢到或者踩到才触发的响声和红光。 林煜跟着去到发现地,现场已经被刻意的破坏过了,一切都显得十分杂乱。 “我们怀疑这人是要入室盗窃,因为街道有路灯,所以选了相对昏暗的树林。 结果误碰了小孩子掉落的玩具上的鸣警装置,又正好被附近住户遛的狗给追跑了。” 林煜歪了下头示意道:“那个警报器给我再看一眼。” 有人将东西递给他,林煜拿着翻看了几眼,一边的人说:“这个很普通,构造也简单,应该就是玩具上的那种。 我儿子也拆过,开了开关,撞一下就会响会闪烁,很灵敏的。” 林煜戴着手套扳动了一下开关,再往不要紧的地方撞了一下,这玩意儿果然像个警笛一样叫唤起来,又被他飞快的关上了。 “声儿还不小啊。” “是呢,隔着老远就听见了。现在一边让人搜林子,物业那儿也在上门走访。 现在还没听说有哪一家丢了东西的,哦,还有空房子和没在家的住户,像前面远处那家家里就没有人呢。” 林煜转头问邵文锡说:“学长,我陪你回家看看有没有少东西吧?” 邵文锡拿手机示意了一下说:“我房间周围有监控,大门的电子锁和屋里的警报器都没有触发示警,显然是没人去过的。” 林煜挑一下眉,转头对片警儿说:“如果真是个小偷儿,那他也是最倒霉的小偷之一了,偷到这种高保安的小区,连个屋子都进不去,也不知道是图什么。” 那人连连点头说是,林煜又说:“搜查到这会儿没有动静,恐怕人早就已经跑了。 把那个警报器收好,明天我会走程序叫人去取东西,对了,那个受伤宠物的主人的联系方式,你现在给我留一个吧。” 那人一边翻着本子上记的电话号码,一边下意识问道:“不好意思,林队您是市局那边的,这种事情,我报到区里就可以,还到不了您那儿吧。” 林煜解释道:“派出所以前没有收到过通知吗?h.a.d.目前是市局部门,可以跨区接案。 放心,我知道规章制度,不会让你那边难做的,你按照你该有的程序执行就成了。” 等到记录好电话号码,林煜这才和邵文锡开车回去家里。 别墅有车库,但是也可以直接把车停在院子里或者路边。 夜里据说有雨,邵文锡要开车入库,林煜就提前下来了,走去正门,他下意识按了自己记忆里的密码。 听到叮的通过声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又连忙去试着解了一下屋里的警报密码。 同样很顺利就打开了。 邵文锡停好车,发现林煜站在门廊上等他,蹙眉问道:“你怎么不先进……” “进去吗?”林煜抢话说,“我记得有人说,等我周末走了,他一定会改密码的。 唉,这门怎么开了呢?这警报怎么也不对我叫唤呢?” “……” 林煜感觉到了邵文锡被他皮出来的杀气,连忙转身进屋道:“好晚了好晚了,我要进去先洗澡了,我还是住我之前住的屋子对吧?” 邵文锡默默地关了门,看着他一路开灯一路逃跑的背影道:“怂这么快,你得瑟够了吗?” 林煜回头吐了下舌头说:“那肯定没够,但是我现在觉得,自己不能在你面前继续得瑟了。” 一边说着,林煜一边接起了口袋里响起的电话,爬着楼梯对电话里的人说:“喂,妈,啊,我们俩早到了,你放心吧。 早点儿休息不用惦记我,我正要去洗澡呢,先不跟您说啦……没有,我都好的七七八八了,当然不用吃药了…… 行行行,你做好放冰箱吧,不用帮我做主食,明天我学长要帮我做煲仔饭呢。” 声音渐行渐远,邵文锡在楼下捏了捏眉心,深刻的感觉到自己对林煜实在是太放纵了。 他知道对方进来把大灯打开是为了迅速看清客厅的整体情况,但邵文锡很确定自己的住处是不会被闯入的。 所以他跟在后面,只留下墙灯亮着,同样上楼回去了自己的卧室。 床头柜的抽屉里传来微弱的响声,邵文锡并未理会,他拿了换穿的衣服到浴室冲澡。 出来之后才打开安静的抽屉,拿出了那台保持着三天充一次电的不属于他的手机,看了眼上面的信息。 “why did you resist me so much?” (你为什么要对我如此抗拒?) “you know that i am the perfect match for you. so stop fighting it.” (你心里很清楚我们才是最完美的伴侣,所以不要再挣扎了。) 邵文锡迟疑着,敲了几个词又退回,最后还是决定暂时不予理会,重新将手机锁在了床头柜里。 他今天在林煜家留了很久,经历外面的事情再回家洗完澡,现在已经是十点四十了,但他并不算困,出去卧室,发现林煜的房间关着门。 楼下也没有电视打开的声音,只当对方是已经休息了,于是便转身走去了自己的书房里。 屋门打开,灯是亮着的,邵文锡于是有了心理准备,推门一看,林煜果然是在这里。 他洗完了澡,也吹干了头发,身上穿的是自己给他的那身湖蓝色的丝质睡衣。 明明林煜只是上周末在他家住了两天而已,刚刚把他送走的时候,邵文锡却忽然有些不能习惯。 不习惯一楼大部分时间都没有动静的电视,也不太习惯推开门的时候发现屋里总是黑的,而他明明吐槽过林煜这个只记得开灯不记得关灯的习惯。 这一会儿也是,明明那人只用到落地窗那边的躺椅,却把书房的灯都打开了,显得房间空旷宁静。 而他小小一只,正抱着笔记本电脑在搜索他拍下来的证物图片,也就是前几天邵文锡故意放到树林里的警报器。 听见动静,林煜转头看他问道:“你要用书房吗?我在这儿会不会打扰你?” 邵文锡摇头道:“不会,你坐着吧。” 说完便自己去桌子上拿了还没看完的一本书,一边翻着一边随意地搭话说:“你是不是太在意了? 也许只是有人想要偷东西,又或者是有人在树林中偷情,就算你把事情揽到had,又能怎么调查呢? 能住在这片小区的人,大多应该不会轻易让你调查他们的住处附近的。” 林煜眯着眼睛,躺在椅子上说:“学长,你一点儿也不觉得蹊跷吗?” 邵文锡面不改色地问:“比如说?” “比如说,那警报器触发的地方,就在你住处前面的树林里,万一这不是巧合呢? 不管是放置警报的人,还是触发警报的人,都有一定的可能是针对你,你就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吗?” 邵文锡眨一下眼睛说:“林警官,对事物保持敏锐是一种好习惯,但如果发展到看到一些小的事情就产生妄想的地步,那就是你太敏感了。” 从某种程度来说,邵文锡说的没错,只是他不知道林煜看到过哪部手机。 也进行了私下的调查,如果没有这些,那林煜的行为看起来确实是有一些偏执。 但林煜又没这个胆量,在这时候告诉他自己发现了什么,更别说让邵文锡对自己坦白了。 他只能旁敲侧击地说:“你先前跟我说,你发现的事情,不一定能用语言形容出来,我在某些事情上,也和你差不多。 总之,我很在意你的安全,所以我一定要稍微查一下的,不然我不能放心,你也不用劝我。” 邵文锡深吸口气说:“你最好不要浪费时间,收起你身为had队长的保护欲吧。” 林煜抿唇道:“谁说我这是作为警队队长的保护欲了?” 邵文锡眉心微皱又展开,啪的一下合上书,转头盯着他道:“我今天不该带你过来这里,事实证明,我确实是不该让你和我的生活产生太多联系的。 现在你父母回来了,明天我送你上班,你自己想办法告诉你家人,就说我临时有事,之后不能开车接送你,反正你的伤再有一周就差不多好了。 只要一个月内右臂不受重力,也不会有后遗症之类的情况。 时间不早了,请你早点儿休息。” 邵文锡说完便要出去书房,林煜意外地看着忽然要和自己断绝关系的人,起身追上拦住他问:“我怎么招惹你了? 你干嘛忽然单方面宣布要和我停止联系呢?就因为我担心你的安全想帮你排除危险不肯听你的建议吗?” 邵文锡冷漠地说:“我不需要你担心我,也不需要你保护我,刚刚发生在外面的事情,你愿意查我也管不着,只是别跟我扯上关系就好。 请你让一让,我要回房间了。” no need(二) 林煜靠在门上不动。 邵文锡双手叠在胸前问:“你想怎么样?” 林煜说:“我想的多了,首先,我不能理解你为什么在自己可能遇到危险的情况下,要拒绝来自警察和朋友的帮助。 其次,我也不能接受你要把我从你的生活里一刀切出去。我还有很多想法,你要听我一样一样都说出来吗? 哦……对,你肯定也不想听的,因为你根本不在乎,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死皮赖脸地贴着你转罢了。” 邵文锡眉头压低了一点儿,却没有说话,林煜咬着牙说:“果然是这样对不对?你也觉得我死皮赖脸了是吧?” 邵文锡抿着嘴角道:“你一定要继续强调这四个字吗?” 林煜别过头去,懒得继续跟他说话,但也没有让开,仍然靠在门上堵着。 他不明白怎么忽然会变成这样。 明明下午的时候他们还在互通信息,晚饭时这人还对他笑,撞见自己的父母之后情况也没有变得诡异…… 而自己不过是多担心了他一番,他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冷下了态度。 林煜无力的平复着自己的呼吸,正想心平气和之后再尝试沟通一次,身上的睡衣却忽然朝右边被剥开了一点儿。 林煜条件反射地缩了下肩膀,匆忙转回头来,邵文锡正淡漠地瞧着他受伤恢复中的肩膀。 “你做什么了?”邵文锡冷声问道。 “……什么做什么?” 邵文锡瞥他一眼说:“昨天我早上看到时,这里已经彻底消肿了,现在它又鼓起来一块儿,而且……” 邵文锡用手背贴了下对方肩头和颈侧的肌肤,对比着温度说:“而且,这里在发红发热,你手臂吃力了?撞到肩膀了吗?” 林煜眯起眼睛道:“……你刚刚不是还说明天就不管我了吗?” “林煜。” 后者垂下视线,有些难为情地说:“没事儿的,是我自己忘了,今天中午困得不行,趴桌子午睡时,因为觉得手臂不太疼了,就垫了一小会儿……然后下午就这样了。” 邵文锡一言难尽地白了他一眼。 林煜抬手拉回了自己的领口,下一刻邵文锡便探手到他腰后,握住门把打开了房门。 “学长你干嘛?我们话还没说完呢,你休想威胁我不调查,我是要坚定保护人民安全的!喂——” 话没说完,邵文锡便拽住他的左手,直接把他也拉了出来,回去了他自己的房间。 明明看着是文质彬彬的人,邵文锡的力气却似乎比他还大,轻松就把林煜按坐在了床边,然后半蹲下去,从柜子下面的门里找了一瓶药剂出来。 一边晃着药瓶,邵文锡一边不太及时的提醒了一声“凉”,直接喷到了被扒开睡衣的林煜的肩上。 这效果不亚于读书时他故意冰林煜的那根雪糕,但雪糕冰的是脸颊,这玩意儿却喷在了受伤的地方。 后者敏感地“啊”了一声,下意识侧身要躲,然后就平衡不稳的,半躺到了邵文锡的床上。 林煜倒下去时,邵文锡的眼皮不易察觉地跳了一下。 他偏好低饱和的纯色,卧室的床品是一套很高级的浅灰,铺的整整齐齐,几乎没有褶皱。 林煜这样一歪,顿时扯得平整的被子皱了起来,而他还衣衫不整地把头埋在了枕头上。 对方把他的屋子弄乱了,邵文锡却意外不觉得讨厌对方,甚至还觉得这画面有些……和谐。 他滚了下喉结道:“别装死,坐起来。” 林煜一动也不动。 邵文锡没有耐心地叫道:“林煜。” “我要问一个问题先。”林煜闷声说道。 “……” “学长你是睡在哪边的?你的眼镜放在这边柜子上,所以习惯是在我现在倒的这边吗?那反正我也倒下来了,你一会儿岂不是要换一整套床铺了?” 推测完了,林煜就很不要脸换成了平躺的姿势,松一口气道:“既然你这个洁癖是一定要换床品的,那我就干脆在这里问吧。” 邵文锡难得咬牙说道:“……你这个逻辑真是无懈可击是吧?” 林煜忍不住笑,又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很认真的,你不要打断我,你说小区树林里发生的事情可能只是简单的盗窃之类。 也许是吧,但抓小偷也是作为警察的职责。 另外,也有可能像我所说,他触发警报的位置不是巧合,是为了某种更具体的目的,你不说也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去调查。 反正,我是一定要确保你居住的地方,周围的环境是绝对安全的。” 林煜说到这里,深吸口气道:“我知道,学长你至少是有一些关心我的。 我也知道你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你能不能,再多相信我一些?至少也该相信,我是真心想让你平安的。” 邵文锡眯了眯眼睛,转身在床边坐了下来。 然后他了然地问道:“你知道了,知道多少?什么时候知道的?和蒲凌有关系吗?” 一边问着,他也一边看着林煜的神情,然后不需要对方开口回答,便自顾自地缩小了分析范围,“不是蒲医生,你知道她和我有联系。 所以不会贸然找她,至少现在还没有。那么,就是我不小心透露的,周末……周六,吃午饭之前,你听到了这个。” 邵文锡笃定的拿出了那部手机,然后及时揭穿林煜道:“你没有必要假装意外,在你假装之前,我已经可以看出你的神色里说明的情况了。” 林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真诚的竖起拇指,夸了句“哇哦”。 又自嘲的扶了下额头,“我就该早点儿坦白的,学长,我不是故意偷看……” “我知道,只是时间上的巧合而已。”邵文锡自己都是隔天的时候偶然听到了闹钟的响声。 他检查了手机的通讯和记录功能,但并没注意闹钟的设置,所以听到时也是难得意外了的。 说开之后邵文锡如此平和,林煜有些后悔,又松一口气,坐起来问道:“那,既然你知道我知道了,我们可以开诚布公了吗?” “that depends.”(看情况吧) 邵文锡盯着他问:“你发现之后试探过我,不过因为我没想到前因,并没有及时发现,欺骗是信任的基石,你似乎是这样认为的。” 林煜连忙道:“我要辩解一句,我当时以为自己想多了,又怕你生气我看到你的隐私,所以才试探着发问的,看上去可能像是欺骗,但我出发点是好的。” 邵文锡不置可否地挑一下眉,趁着林煜有些慌乱,毫不费力就问出了林煜查了什么,查出什么,以及还有什么打算。 “我充其量就记了个电话号码,在今天之前,我已经没得可查了。不过因为今天的事情,我是准备接手之后按程序调监控做走访的。” 邵文锡活动着脖颈道:“你不会找到任何东西的。” 林煜朝他那边倾了一点儿身子问:“我都坦白的干干净净了,该换学长你告诉我了。 首先,你说这句话,证明你知道这个发似是而非的信息的人的身份,对吧?” “是。” “……是什么人呢?” 邵文锡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在国外读书时认识的同学,名叫梁森,森林的森。” 林煜点头记下,又慢半拍诧异地问道:“……啊?你说,是你在国外读书时认识的同学,那他也是……学心理的吗?” 邵文锡不吝啬地夸赞道:“不仅是,他还是学的很好的一个。” 林煜混乱了,半张着嘴不知道自己该先问什么。 倒是邵文锡很有条理地说道:“你觉得一个学习心理学的人,就算有问题,也应该能够通过学习改善自己的问题,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情。对吗?” 林煜点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邵文锡冷静地解释道:“这种想法我可以理解,但换个比方就比较容易懂了,比如一个背了无数法典的律师。 他之所以不犯法,是因为他太知道如何在遵纪守法的同时,在漏洞里穿梭自如了。” 职业学识以及成就并不能代表一个人的人格,林煜很明白这个道理,但是被邵文锡用这种没有起伏的情绪说出来,这种事情就愈发显得无奈和黑暗了。 林煜听懂了邵文锡的意思,于是换了个问题问:“这个人,他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 邵文锡歪头问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林煜抿唇道:“……所以,他是迷恋你的吗?” 邵文锡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点点头道:“可以这么说吧。” 林煜忍不住脸红起来,一边暗暗吐槽自己这时候脸红个什么劲儿,一边保持专业地问道:“那么,这是他第几次尝试接近你呢? 读书的时候,你们很亲密吗?如果对方是惯犯,那寻常的办法可能不太有用。所以我需要学长你告诉我更多的情况。” “干了。” “……哈?” 邵文锡伸手扯了下他的领子说:“喷药的地方,已经干了。” no need(三) 冲过热水澡后发红发痛的位置,这会儿在药物的作用下已经清凉了很多。 林煜好奇着邵文锡的经历,几乎都忘了自己还露着半边肩膀的事实,连忙自己把衣服整理好,顺便也扣了一颗平时放松状态下不喜欢扣的扣子。 这一瞬的安静里,林煜也听见了外面滴滴答答下雨的声音。 他在雨声里整理着思路,正要抬眼再问,对方却忽然捏了捏鼻梁说:“我困了,晚安吧。” 林煜怀疑道:“你是真困了,还是不想说啊?” 邵文锡探身关了这一侧的台灯,道:“林警官,我明天早上八点有课,现在已经快十一点半了。” 说完,他便起身绕到了床的另外一边,掀开被子躺了上去。 林煜不由得吞了一下口水。 “……你,你不换被罩了吗?” “没力气。” 林煜又问:“那我明天下班,还能吃到你做的饭吗?我妈说,她明天要帮咱们两个炖土豆牛腩呢。” 邵文锡侧过身去,背对着他道:“出去时把门关好,还有书房的灯也记得关了,谢谢。” 林煜磨了磨牙齿,盘腿坐着说:“我不走了。是你自己把我拽进来的,现在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躺在被子里的邵文锡胸腔起伏了一下,平静地淡声道:“随你。” 林煜觉得自己已经适应邵文锡这个不管遇到什么都相当淡定的个性了。 但他还是忍不住有些挫败,甚至想起了以前偶然听到老师聊过的话。 ——文锡那孩子,成绩是很好,但未免也太不合群了。 ——只是不合群吗?我都怀疑是不是他父母的事情闹得太僵,让他也出心理问题了,那孩子现在哪儿像个中学生啊? 我上次看他英语成绩优秀,跟他商量让他带一带班里落后的学生,他倒好,直接问我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没义务也没时间帮我这个老师带动及格率,搞的好像我要雇佣童工似的。 林煜微蹙起眉,忽然开口又叫了他一声。 “学长……你睡了吗?” “又做什么?” “不做什么,”林煜撑着额角看着他的背影说,“就是……忽然想问你一个问题。” 邵文锡沉默着,林煜迟疑着问道:“你和人吵过架吗?小时候吵的也算。” “……” “我猜也是,所以……你其实一点儿也不擅长吵架对吧?” 邵文锡道:“我不喜欢吵架时过高的分贝,且人在情绪激动中,很难在思维上保持清晰。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林煜微笑着道:“因为我忽然觉得,你在书房时不理会我的质问,不是默认的意思。 只是你不知道怎么在争吵中既不伤人又能表达观点,我说的对吗?” 邵文锡睁开眼睛,默默转回了身子。 灯虽然关了,但卧室的房门是开着一点儿的,林煜背对着微弱的灯光,神色朦胧而柔和。 邵文锡便轻声解释道:“我没有说你是死皮赖脸,是你自己胡思乱想,胡言乱语的。” 林煜便了然地笑了,侧躺下来,盯着他又说:“我还想到,你虽然没告诉我更多关于梁森的事情。 但至少也说了一部分,还故意套我的话,那其实就是认可我的调查了。 所以,我们明天可以一起吃晚饭了吧?” 邵文锡眨了眨眼睛说,“原来你是真的刚想明白啊,我还以为你是故意耍赖要留在我的床上呢?”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邵文锡简直把说话的艺术玩得太明白了。 林煜咬着牙关,觉得自己在智商上显然是战胜不了他的,干脆耍赖到底。 在床上躺平道:“你这么说,我就非赖在这儿不可了。” 邵文锡听不出情绪地说道:“说了随你。” 林煜不知道他是真不介意还是故意逗自己的,但一定要睡在这里的话是他自己说的,心里没底儿也只能继续躺着。 没两分钟,邵文锡便拽了拽被子,林煜以为他是要赶自己走了。 后者却只是提醒他说:“下雨夜里会冷,我建议你不要将被子当成床垫。” 林煜怔了怔,只好往旁边滚了一下,提起被子钻了进去。 心跳不自觉地快了起来。 他虽然是故意耍赖,但他先前的推测也是对的,这边确实是邵文锡往常习惯睡下的位置,躺在被子上时也许是注意力分散。 林煜还没有太在意这点,但现在睡到里面来,他顿时觉得自己要被邵文锡的气息湮没了。 这和穿对方给他的衣服还不一样,那些衣服都是邵文锡没拆封的,但这里却是他每天入睡的地方,布料的孔隙里,无不在透出对方身上清雅的味道。 林煜觉得自己要认输了。 ……还是不要管什么男人莫名的胜负欲,快些回去自己住的客房里去吧。 “林煜。” “嗯……嗯?” “把我的手机递过来。” “哦……” 林煜看了眼床头柜,拿过来递给他,邵文锡没说谢谢,只是在旁边的位置举着手机搜索着东西。 林煜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 他发现自己从没想过邵文锡会是睡觉前玩手机的人,但对方毕竟是个现代人,是个很年轻的教授,而不是不接触网络的老古板。 不过邵文锡也没看太久,林煜不知道他搜了什么,只瞄到他仿佛是在买什么东西,付款之后邵文锡便放下了手机。 光亮忽然一暗,林煜闭了闭眼睛,感觉到了一丝困意。 虽然被邵文锡的气息包围着让林煜有些紧张,但这并非是不安的紧张,而是高兴的紧张,惊喜的紧张。 如果邵文锡再不开口,他就真的要在这里睡过去了。 林煜等待着,昏沉着,房间很安静,只有外面的雨声渐渐变大,邵文锡也许睡着了,也或许没有,但林煜是真的撑不住了。 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 然后,不知道是哪一刻,另一边的邵文锡忽然悄悄坐了起来。 他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下地,穿上拖鞋走出门口,又很轻的关上了屋门。 林煜也睁开了眼睛,他刚刚是真的睡着了,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睡着的时候也处于一种半清醒的状态,尽管邵文锡不想吵醒他,但他还是醒了。 不仅醒了,他也感觉到了那种让他无法安眠的异样来自于什么地方。 ——外面的雨声,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林煜悄然防备起来,也穿上拖鞋下了地,但他没有跟着邵文锡出去,而是走到了床边,掀开一点儿遮光的窗帘,看了看外面的后院。 闪电在乌云里一闪而过。 邵文锡的后院同样是很简洁的,虽然只闪了一下亮光,也足够林煜看到后面应该没什么异样。 但是站在这里专心去听,林煜却仿佛听到了很规律的,不自然的声音。 他到底还是下了楼。 通往后院的门没有锁,林煜去到前门那里,发现玄关的柜子旁果然少了一把伞,于是拿起另外一把,又拿了手电,撑伞走到了后院。 “学长?” 邵文锡意外地看他一眼,蹙眉说道:“你不要出来。” 林煜说:“我听到有奇怪的声音,你也听到了吗?是从哪里传来的? 听起来像是有什么在敲打一个地方,怎么我下来了,反而这声音又不是很明显了呢?” 邵文锡走到被盖住的泳池旁边转了一圈,走回来道:“我检查过了,地上没什么奇怪的。” 林煜眯起眼睛说:“难道是我幻听了吗?” 邵文锡本来不太在意这种动静,转了一圈没有找到,他就不准备在雨里继续排查了。 他知道梁森可能要耍花样,但对方不会伤害他,至少在对方的认知里,他不会伤害到自己。 可偏偏林煜在这儿,听到了,还走了出来。 邵文锡看他穿着单薄的睡衣和拖鞋站在台阶上,很不耐烦地抿了下唇,闭了闭眼睛仔细分辨了一下,然后拿过林煜手里的手电,举起来照向了上面。 光线在水雾中弥漫,但邵文锡这次很显然找对了地方。 那是一只平头的玩具飞机,因为屋檐遮挡了雨水,并没有坠毁,但也没有拐弯,只是一下一下地碰撞着一层稍高处的墙壁。 邵文锡拿了捞泳池落叶的长杆,轻易就将之勾了下来,飞机摔落在草丛里,脆弱的旋翼损坏,于是只剩下开启的电流声在滋滋作响。 林煜看他半蹲下去拿起了坏掉的玩具飞机,下意识要跟过去查看。 邵文锡虽然背对着他,却料到他会想要过来,及时提醒道:“我说了让你别动。” “可是……” “你先进屋去,不要在客厅,可以去厨房用微波炉热两杯牛奶,你说话都有雾气了。” 林煜道:“我并不冷——” “这上面有摄像头,我暂时不确定它坏没坏,但我并不想让你被拍摄进去。” 邵文锡淡定地解释之后,起身掩盖着飞机上的部位道:“所以,你可以乖乖听话,先进屋去了吗?” 林煜收了伞,迅速回去了屋子,又说:“五秒你就可以进来了。” 邵文锡没有着急,等了大约半分钟的时间才走回了房间,将雨伞放在了门边专门的沥水槽上。 林煜听话地去了厨房,正在倒两杯牛奶去热,邵文锡瞥他一眼,拿着飞机淡定地去了客厅。 微弱的进展(一) 林煜在厨房等待。 微波炉传来“叮”声,林煜端着杯子站在厨房门口问:“……我能出去了吗?” “嗯,” 林煜连忙去到了客厅,将牛奶放到桌上,垫着纸巾拿起了邵文锡放在旁边的玩具飞机。 这个小玩意儿的机头是被改造过的,连遥控一起绑在机身上,在没有风的环境里应该可以做到短距离的直飞。 外面的雨声掩盖了它的声音,而屋檐又确保了它短时间内不会进水。 林煜也看到了被邵文锡卸下来拆开的那个袖珍的摄像头。 他深吸口气道:“我打电话叫人过来搜查吧。” “这么晚,不必了。” 林煜说:“这东西不会是很早飞进来的,也就是说他本人应该是躲进了这里的某座别墅,躲过了民警的问询和搜查。” “应该是。” “他在进行非法的监视和侵入,我的部门已经可以介入了。” 邵文锡淡定地反问:“你在说谁?” 林煜不解道;“梁森啊,不是你告诉我他的名字的吗?” 邵文锡说:“你要怎么证明对方是梁森呢?飞机上面你不会找到指纹和dna,那个摄像头随便连接一个地方的公共wifi都可以。 即便他先前藏在这里的某座别墅,现在一定早就不在了。你要大半夜挨门挨户的审问吗?你的证据不充分,大概无法让人进行配合吧?” 林煜蹙眉说:“那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邵文锡说:“你可以做一件事,我周六要出门去见一个人,你如果不忙,我会叫人过来安装一下新的设备,到时候你可以帮我盯着点儿。” “……就这个?” “不然呢?” “有人在威胁你的安全呢!”林煜不解地看着邵文锡说,“你、你就算不意外,至少也要当一回事吧?” “我是在当成一回事。”邵文锡将牛奶递到林煜手里说,“现在这些小伎俩,无非是对方要我知道他已经不打算放弃的信号而已。 他想要我开始重视他。我为什么要顺遂他的心意?” 为了让自己的说辞更有信服力,邵文锡转念继续道,“林煜,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来我家的路上,我跟你说过,你处理案件时,类似于掉进水里的失误是可以避免的。 我现在,就是在避免这种失误。如果你想要帮忙,你就要先理解我的行为。” ——梁森他……和你处理的那些人不一样。 他不会犯低级的错误,也不会让你轻易抓住他的把柄。 当然,除了作为他的目标的我,其余人对他来说都是一种障碍而已。 ——我不希望你因为我遇到危险,你明白吗?林煜。 “队长,你看什么呢?” 林煜回过神来,切换掉了电脑上的页面,嫌弃地瞥了小何一眼问:“你围着我干嘛?你说服那个坚称自己是不小心摔下台阶肩膀脱臼的女人了吗?” 小何摇了摇头,“我能说的都说了,让她也记好了电话,但她就是不肯改口。 我甚至提醒她,长此以往如果造成习惯性脱臼,会对生活产生很大的影响,但她还是说这件事和她丈夫无关。” 林煜扶额道:“这样不行啊,她婆婆和丈夫明显是一丘之貉,再有下次,不定会伤到哪儿呢。” 沉默一会儿,又对小何说:“你能不能……让她在家里安个眼睛什么的?” 小何想了想说:“我就说一下如何使用,也不推荐牌子和东西。行……我一会儿再联系她。 哦,我过来是问你,中午要吃点儿什么?我去食堂帮你带一份,还是队长你也去溜达一圈?” 林煜活动着肩膀说:“你帮我带吧,我还要看点儿东西,你随便买就行,只要避开香菜。” 小何点头去了,林煜靠在椅背上转了一圈,重新打开了刚刚已经看了一会儿的页面。 梁森。 难怪邵文锡会对这人“盛赞”有佳,这人的父亲是k市市级检察院的一名检察官,母亲是个很有名气的心理治疗师。 他自己的课业也从小到大非常优秀,别说有什么伤人的记录了,梁森连一张交通罚单都没有。 他整个人干干净净,是个光看资料只会觉得无比完美的人。 ……就像是,像是邵文锡一样,甚至可以说更好。 因为邵文锡还经历过父母离异,而梁森的父母关系似乎是很好的。 他和邵文锡在国外相识,接触过程中对其产生了病态的迷恋,听起来就有点儿像是……一个不太正常的自己。 林煜打着寒颤,止住了自己这胡思乱想的念头。 他低头在本子上做着笔记,重点圈了一下14点03分的这个时间,邵文锡没有告诉他这个时间代表什么。 但他也并没表现出很刻意隐瞒,显然它应该具有某种意义,只是对方不打算主动说明罢了。 “这么具体……精确到分钟,难道是tod吗?1” 林煜迟疑着画了个问号,又迅速划掉了这三个字母,他觉得自己这样想未免也太刑警了,如果这个时间真的代表死亡,那就意味着曾经发生过案件,但梁森和邵文锡的记录比一个人的脸都白净,这显然是他在无方向的乱想了。 何况,邵文锡固然和寻常人不太一样,不排除会做一些心理暗示的手脚,说他会牵扯到杀人案里,林煜不能相信。 他就这样一个人在办公桌前胡乱划拉着,没一会儿小何就回来了,对方进门时叫了声队长,于是林煜及时合上了本子,道谢打开了小何买来的盒饭。 正准备开吃,手机忽然响了。 小何离他很近,瞄了一眼,正好看到自动分类的快递二字,再瞄一眼林煜,后者也一头雾水地接了起来。 “喂?” “……对,我是。” “哦,呃……好,我这就出来取,您稍等一会儿。” 林煜莫名其妙地站起身问:“我买什么了?” 小何好笑道;“那我哪儿能知道啊?” 林煜坐电梯下楼,到大门签收了盒子,门口的警卫是知道他肩膀受着伤的,于是好心地问:“林队,沉不沉啊?我帮你拿进去吧?” “不用,”林煜摆摆手说,“盒子挺大,倒不怎么沉,谢了啊。” 林煜抱着箱子回去h.a.d.,小何饭都吃下去一半了,非常好奇地伸着脖子问:“好家伙,难得看林队你买东西往这儿送,什么啊这么大个儿?” 林煜说:“我没买东西啊,我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没准儿是我妈寄过来的。” 一边说一边从旁边薅了根笔,一戳一划,很轻松就把箱子拆开了。 小何看得难受极了,“队长,那笔筒里有美工刀你看不到吗?你真是逮啥用啥……” 林煜挑眉说:“喂,我已经要面对一个强迫症兼洁癖了,你能不能让我喘口气儿。” 小何说:“队长你没有心!人家邵教授多体谅你这个伤号啊,你还嫌弃起人家来了。话说……这是个……抱枕吗?” 林煜拆出来的东西像个小矮凳子,又像个软软厚厚的枕头。 小何一看盒子里的说明书,乐了,“呦,这是哪位这么贴心,知道你趴桌子压胳膊了还给你买了个午睡枕。 该不会是莉姐吧?不然就是下午过来那个漂亮的女警员?队长你……” 小何呲着牙说:“你怎么笑得这么瘆得慌呢?” 一个午睡枕而已,林煜却高兴得嘴巴都快笑到耳根了。 “少多事,”林煜清了清嗓子,抢回自己的枕头道:“别摸了,你吃着饭手上有油,呆会儿给我蹭脏了。” “……小气,”小何翻了个白眼说,“得,最不讲究的居然还有嫌弃我的一天了。我还是默默吃我的饭去吧。” 林煜将纸盒放到桌子下面,清理了一下桌子将枕头摆到很好的位置,然后拍照发送了出去。 邵文锡正要吃饭,手机连着震了好几下,不用猜他都知道是谁。 他放下自己的餐盘,打开聊天页面看了一眼,知道对方此刻应该是很高兴的,于是不忍叫对方的期待落空,拨了个电话回去。 立刻就被接起来了。 邵文锡问:“吃午饭了吗?” “正要吃呢。” “……你人在办公室,吃的外卖?” “没有,我同事帮我从食堂带回来的。少吃外卖,我记得的。” 林煜答了两句,大概是觉得小何看他的目光有些嫌弃,于是反过头问:“学长你也在吃饭吗?” “嗯。” “下午上完课就回家一趟?” “你不是要吃煲仔饭吗?” 林煜挠着耳根说:“你又要做饭,又要来接我,好像太辛苦了。” 邵文锡道:“你快点儿好起来,我就可以不这么辛苦了。” 林煜微微一笑,轻快地应了声“好”。 邵文锡仿佛被他感染一般,也无声地微笑了一下,语气却仍然如旧,没什么起伏地说:“晚上见,我要挂电话了。” “嗯,中午你也睡一会儿。晚上见。” 这通电话,像是说了很多,又似乎全是没什么用的废话。 林煜捂着嘴掩饰笑意,忽然觉得,自己的锲而不舍还是有进展的,因为之前打电话一句废话也不多说的邵文锡,现在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微弱的进展(二) 作为一名大学教授,邵文锡除了在学院内教授一门主课,还被迫开了一门面对全校的选修。 被迫是真的被迫,他自己并不想开这种大课,但既然是职工就得服从安排,好在选修课时较少,一周一节,正好就在周四晚上。 受大环境影响,仍然有很多学生对心理学当成主业的兴趣不高,但对于听一听有意思的选修课赚比较容易的学分就很是乐意了。 加之邵文锡的课程有去年听过的学长学姐强烈推荐,今年很是火热,还得到了某个评选的优胜。 即便今年增加人数换到更大的教室,也是开抢就爆满,开课之后也很少有不出勤的,完全不给他取消的机会。 邵文锡也只能好好设计课程继续上下去。 而今天也是个对学生而言很寻常的周四而已。 邵文锡上选修的阶梯教室可以容纳四百人。 位置是一定够坐的,有些下午上完课在食堂吃过饭的不想去别处,直接就过来了这边的教室写作业,或者玩电脑手机消磨时间。 于是这些人也最早看到了过来的邵教授,以及他身边跟着的一个英俊高瘦的男人。 邵文锡一向不苟言笑,穿戴考究,还总戴着一副很有距离感的无框眼镜,和旁边随便穿着t恤和牛仔裤的男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邵文锡在讲台坐下,看他靠在多媒体桌上不动,嫌弃地提醒道:“我要准备上课了。” 林煜说:“这不是还有十分钟呢嘛。” 邵文锡开了电脑,调取出自己的课件,雪白的幕布上便投影出了今天要讲的课题。 stalking behavior.(跟踪行为) 林煜挑眉说道:“这么巧,居然讲这个,那我今天不坐后面,我坐前排听讲行不行呢?” 邵文锡冷漠地说:“蹭课这种行为一而再地发生在你的身上,林警官你不觉得有一点点的羞耻吗?” 林煜无辜地说:“我这么瘦,就占一个小小的位置,再说我也不蹭别的课呀,我就是喜欢听你讲课嘛,尤其喜欢听你戴话筒讲大课。” “……” 邵文锡按着自己的眉心说:“我怎么就同意开车带你过来了呢?” 林煜没忍住笑出声,又不敢太嚣张,眼看进来的学生越来越多,想着自己还是得维持邵教授高冷的人设,于是只说了一句话就起身下去了。 “可能是因为……你其实也很愿意下了晚课之后我能陪你回家吧。” 林煜说完就溜,完全不给邵文锡留反驳的机会。 下去之后果然也找了个距离适中,方便看大屏幕又可以看清自己的位置,厚着脸皮让底下的学生给他往里错个位置。 落落大方的林煜很快便安静坐下了,邵文锡扫看过去,这人还像模像样地拿了根笔出来,摆出了专心听课的标准姿势。 目光对上,林煜便很晃眼地笑了一下,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林煜的父母应该是给他做好菜之后就走掉了,除了土豆牛肉还有两盘小菜,都是邵文锡比较常吃的中餐。 对此邵文锡倒是不怎么意外,林母显然是很喜欢昨晚看到的自己,和林煜打电话讲了好一会儿,询问自己喜欢的菜色当作犒劳也是合情合理。 结果没想到吃完饭后,邵文锡要出门下楼,林煜也拿起钥匙要跟他一起走。 对方振振有词,说他现在不能放心邵文锡一个人住,但凡空闲时间都要跟着他才能安定。 邵文锡搬出他的父母,林煜又说他爸妈旅游回来知道自己没事,一定会安心歇两天不会找他,等到周末,他自然会拉着邵文锡一起去家里了。 对于要跟林煜回对方父母家这件事,邵文锡表示了拒绝,林煜也没强求,但就是坚定地要跟他一起。 如果邵文锡不让他上车,他就打车过去学校,反正他总有办法。 如果林煜不是警察,那他真的很像个不讲道理的流氓。 邵文锡心累的移开了目光,上课铃响起来,邵文锡便戴好扩声的话筒和控制画面的遥控,起身在讲台上溜达了几步,等着踩铃进来的学生。 然后,他便轻松推上了教室的屋门,调整着话筒对呜呜嚷嚷的教室里的学生说:“都安静下来吧,开始上课了。 今天的主题继续上次的部分,上一次我们介绍了跟踪的形式和危害程度,今天这节课主要来讲一讲作为受害者,或者是和受害者相关的人,应该如何科学应对。 我记得,我之前那节课说让你们感兴趣的话,可以查一查我国关于隐私和人身安全的保障法律,有谁去做过调查了吗?” “老师,国内的我没怎么查到,但是,国外好像是有个叫作人身限制令的东西对吧? 是可以强制要求加害人和受害人保持距离,一旦越线就会面对法律起诉之类的。” 邵文锡说:“我们也有类似的一样,但区别于restraining order(限制令),我们叫它作personal safety protection order.。 在法律的术语是人身安全保护裁定,这是在16年3月份开始实施的一项民事强制措施。 主要是为了保护家庭暴力受害人,以及其子女或特定亲属的人身安全,只适用于反家庭暴力法。” 邵文锡说到这里,歪了下头说:“我们不妨看一看,这项法律发布之后,家庭暴力的情况是否有什么改进呢?” 投影里的数据干净又清楚,这些尚未步入社会的孩子们也许能有所体会,但他们的体会,大抵不如林煜来的深刻。 “杯水车薪,没什么改善,对吧?” 邵文锡说:“所以女孩子们,我不是劝你们不要结婚,只是结婚之前一定要考虑清楚,身家性命可别都搭进去了。 男生同样,毕竟也有概率,你不一定能打得过自己的媳妇儿。” “老师……这些发生在家庭中的都不一定能申请下来,那如果是别的情况,如果是男女朋友之间,或者发生纠纷的普通朋友之间,岂不是更没办法求救了?” “目前关于人身安全保护令,也有提出要扩大应用范围,具化申请的条件,这也是法律进步细化的进程。 而且,除了申请保护令,在遇到威胁逼近时,及时报警总是必须的,不管之后会是什么情况,至少在警察面前时,暴力行为是可以被及时制止的……” 林煜没有听过这节课的前半段,但他在路上好奇地翻过邵文锡上次的课件,知道上次对方讲的是跟踪的动机和一些比较特殊奇葩的案例。 在邵文锡专攻的非正常心理学中,跟踪行为算不上是很可怕很独特的一种,但这种恐惧和无力的感觉,却是大部分人都能感同身受到的。 因为它就发生在寻常生活之中,每个人都可能跟踪过他人,每个人都似乎体会过窥视的感受。 何况,家庭暴力,因为难以分开而产生的种种悲剧,邵文锡很轻易就吸引了几乎全部学生的注意力。 这话题似乎无法不变得沉重。 林煜一边听着,一边忍不住怀疑他这个讲课办法会不会有些过于致郁。 虽然心理学本质上也不是能搞笑的学科,但让一教室的男女都沉默下来……这课真的ok吗? 但不知哪一刻起,邵文锡就在话题里引入了一些新鲜的东西。 如何保护自己,如何收集证据,如何制止跟踪行为对自己的影响扩大,又似是而非地提醒听他课的这些男生,不要做让人憎恶和看不起的那种人。 逝去不可改变,但历史如镜,总会成为未来的某种借鉴。 而这正是学习的意义,时间的意义。 林煜久久没有从邵文锡的课堂里回神。 他很难把希望这两个字和邵文锡搭配起来,换做别人应该也是如此,但林煜忽然发现,邵文锡可能是比他还要心怀希望的那种人。 心怀希望,且愿意付诸行动,有时候,一次课程或者一句话,就足够影响一个人对生活的看法和抉择了。 ——也不是没有没听进去的。 邵文锡在下课铃响之前便结束了课程,放这些学生早些离开教室。 又在某个学生要走出门口的时候,不小心滚了一只笔下去,邵文锡目光盯看着,那男生只好帮忙捡了起来,走过来递给了他。 “谢谢。” 邵文锡接过笔放在桌上,如同谈论天气一样坦然淡定,在嘈杂的声音里清冷地说:“你刚刚坐在教室后面左侧,倒数第二排靠近走廊的第三个位置,美术系。 我记得你,也记得你上次在篮球馆外面做了什么。don’t do that again (不要再做那种事). 你听明白了吗? ” 林煜溜达着到了讲台上,用身体遮挡着,故意只让这个学生看到自己亮出来的警徽。 微笑着道:“邵教授的话,你记住了吧。现在,说声谢谢老师,然后你就可以出去了。” 微弱的进展(三) r 定位(一) 一连几天,邵文锡身边都很消停。 周六的时候,林煜趁着休息帮他看家,让人上门在院子周围添装了两个摄像头。 之前邵文锡屋子周围的那种是距离较短的,主要防止翻墙翻栅栏进院子的用处,这一回却在后院的墙上添加安装了远距的镜头。 也不只是他这么做,那天晚上,警报发现疑似小偷的事情终归是不了了之了。 卓越小区隐私性过好,反倒显得安全稍弱了一些,也有其他人在房屋周围增设监控。 以至于小区公告栏多了一条监控范围的限制,以免出现窥探住户隐私的事情发生。 安好了这个,邵文锡家里就更消停了。 至于林煜拿走的警报器和遥控飞机,检查之后如邵文锡所言,比新买的可能都要干净,根本无从下手。 至于小区两个门进出口的监控,在证据不足无法立案调查的基础上,他也只能是和保安套近乎,稍微了解一下周围的情况。 至于当天晚上和隔天的监控,林煜看过好几遍,甚至也在邵文锡某次接他的时候,悄悄把人拉到办公室让对方看过,后者却还是摇头。 “找不到人是很正常的,他可能通过某种办法认识了小区的某个住户,借住,搭车来去。 比如如果你来去我家,不在这里打电话,不在附近购物,每次都在车里进出,也没人知道你跟我住在一起的事情。” 林煜忍不住感慨说:“像你说的这样,煞费苦心,那就更不能掉以轻心了。” 邵文锡想了想说:“那也不一定。” “知难而退,迎难而上,有些时候,只是一念之差罢了。” 就这样在平静中又过了一周,林煜肩膀恢复,复查状况良好,已经可以自己开车上下班了,邵文锡便毫不犹豫地停止了自己的接送行为。 林煜对于工作不需要他接送这一点倒没有意见,他自己的工作毕竟随机性高。 这两周里有三四天晚上,手头案件的嫌疑人威胁程度升级,需要及时采取措施。 一忙起来,林煜真的来不及给邵文锡说一声。 有两次是临下班前出外勤,等回来都八点半了,邵文锡还在市局外面等着。 等到林煜林林总总把抓人回来的手续搞定了,邵文锡已经在办公室里等他快到十点了。 林煜让他先走,他说没关系,林煜说自己可以让同事带回家,他又说太晚就不要麻烦别人了。 这样还算好些,至少晚上不至于太晚入睡。 偏偏林煜还是个偶尔会在夜里收到受害人求助的,邵文锡也只能跟他一起起床,带林煜去处理完事情再开车带他回来。 这种时候,林煜就会觉得自己如此麻烦他很不应该,希望伤能快点儿好全,而不是像平时似的,仗着受伤就要求来要求去。 可伤好之后,事情却跟他设想的很不一样。 就在他觉得邵文锡这段时间这样照顾他,关心他,甚至是迁就他。 两人的关系已经更进一步之后,不需要再接送他的邵文锡的态度立时就回到了解放前的样子。 他也会回复自己的信息,但无论是约对方出来吃饭,还是做什么其他的见面,一律都是不方便。 而如果林煜问的是他身边最近有没有发生新的威胁,回答也都是没有,让他放心。 林煜悄悄关注着他那个小区的新闻和学校的论坛,基本也能肯定,邵文锡并不是在敷衍自己。 林煜身体恢复,工作强度也就跟着恢复了,他还有一些堆积着要赶快处理的事情。 等到他昏天黑地的忙完两个礼拜,想趁着周四自己下班之后去听邵文锡的公选课,到了却发现教室是空的,没有学生在这里上晚课了。 林煜想给邵文锡一个惊喜,所以并没提前告诉他自己要来,等到上课铃响也没等到人,这才很失落地给邵文锡打了个电话。 嘟声一下又一下,直到自动挂断也没有人接,林煜不死心又打了一个,再打了一个,结果仍然如此,且等了一会儿,林煜也没等到邵文锡的回电。 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又转念担心起来,开车过去了邵文锡的住处。 他前段时间总来这里,先前还和片警合作查问,保安很快就放他进去了。 林煜在小区里慢慢地开车,看到那座没亮着灯的房子时,心情复杂地长出口气。 邵文锡不会这么早睡,他应该是还没回家才对。 林煜将车停在了旁边的空地上,离邵文锡的住处还有段距离,然后溜达着走到了住宅前。 这里的小区设计,很像是旧的国外电影里常能看到的独栋房子。 屋子虽然更华丽一些,但前院的草坪只象征性地围着栅栏,还留有开车进车库的入口。 林煜低头看了看,前院的栅栏门是关着的,但也只是扣着,轻易就能打开。 反正非法进屋警报会响,也没办法从前院不通过房屋进去后院,邵文锡从来都是虚扣一下,林煜很轻易就走到了门廊上。 路灯将他的影子拖成落寞的长条,林煜联系不上人,也不知道对方去做什么了。 他今天一天不得闲,又一直没看到想看的人,整个人不禁颓废地坐到了门廊旁边昏暗处的长椅上。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林煜才听到车子开近的声音,抬眼一看,果然是邵文锡的车子。 他下意识要站起来,却发现停车之后,副驾驶的车门被打开了,从上面跳下一个年轻的姑娘,长发披肩。 下了车便很自然地走到后面,示意邵文锡打开后备箱拿取东西。 林煜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邵文锡也下了车,手里拿着手机,神情看不清楚,但他显然是若无其事地将手机装回了兜里。 他刚刚看到了吗?还是早就已经看到了呢? 林煜深吸口气,自己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他太在意那边的情况,又出于习惯要接打到手机里的电话,所以看也不看就划了接听,将手机放到了耳边。 “喂?” “有急事吗?”邵文锡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林煜愣了一下,没有应声,他甚至可以听到电话里邵文锡帮忙提东西的声音。 然后他才意识到,对方耳朵上应该是挂着蓝牙耳机的。 所以,他是真的刚刚才看到。 林煜一边为对方找着理由,一边尽量平静地问道:“我想问问,你现在在干嘛呢?” 邵文锡眯起眼睛说:“你连打了三个电话,就是为了……” 话说到这儿,邵文锡忽然敏锐地停了下来,然后抬头看向了自己的院子,自家的门廊。 果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邵文锡无语地挂断了电话,关掉后备箱锁了车,便提着东西先女生一步朝着院子走了过去。 “来了不进屋? 你在喂蚊子吗?” 女生这才看到他家门口站了个黑漆漆的人影,显然还是邵文锡认识的人。 那人影放下被挂断的电话,看邵文锡手里占着,帮忙打开了屋门,解开了警报,也顺手按亮了玄关的灯。 然后在邵文锡进来放下东西的时候轻声说:“我先走了。” “……” 邵文锡蹙一下眉,那拖着行李箱从外面上来的女孩儿则好奇地问:“哥,是你男朋友吗?” ……哥? 林煜本来都要往外走了,迈出一步,又停了下来,然后嘴比脑子快地应道:“是呢,妹妹,需要我帮你拿一下箱子吗?” 邵文锡:“……” 门外那女生也愣了一下,但转念又想,邵文锡是她见过最最冷漠的,对象比较互补也可以理解。 所以她也比较正常地回答说“不用了,谢谢”。 林煜没听到邵文锡反驳,刚刚还又沉又酸的心情顿时活过来很多,还是上赶着说道:“我来吧,没关系,我看你箱子好像挺沉的。” 再往前走,邵文锡一把把他薅了回去,没好气地警告道:“肩膀刚好,别吃重力。” 然后帮女孩子将箱子提放了进来。又找了一双新的拖鞋换给对方。 一边弄着,邵文锡觉得有必要解开误会,于是主动介绍了一句说:“邵枝楠,这是林煜,是我的……朋友。 林煜,这位是邵枝楠,我生父的女儿。” 邵文锡将零碎勒手的袋子放到客厅,又将邵枝楠的行李箱放到了一楼的某个空屋子前面,“你暂时住在这儿,电视不要开,我嫌吵。 东西不要到处乱丢,也不可以去楼上,那边是卫生间,浴室、厨房在另一头。记住了吗?” 邵枝楠点点头说:“记住了。” 林煜抿唇忍着,发现邵文锡看他的目光很不和善,于是非常有眼力见儿地伸了个懒腰说:“那什么…… 我今天太忙,有点儿困了,你们回来我就放心了,我先上去睡觉了啊。” 林煜一边说一边溜,又唯恐自己这顺口认下来的男友不够合格被看出破绽。 于是路过邵文锡身边时,抱着虱子多了不怕痒的心态,伸手抱了抱对方的手臂。 小声嘟哝了一句“等会儿帮我带杯牛奶上来”,便赶快逃离了现场,嗵嗵嗵地上楼去了。 定位(二) 林煜在邵文锡的卧室里踱步。 他本来是想出于留宿的习惯先回去自己居住的客房的,结果发现那间客房已经被邵文锡给收拾起来了,床上连防尘布都给罩上了。 一看到这个,林煜在外面等待时的小情绪顿时又被勾了起来,气冲冲地就过去了邵文锡的卧室里,到了床边却坐不下去——因为他没换裤子。 林煜虽然生气,但还知道惜命,自己穿着不是家里的裤子坐在对方床上,邵文锡非要黑脸不可。 于是只能是烦躁的来回踱步了。 反正房间隔音很好,他在这里大概要穿着铅鞋走路,底下才可能会听到动静。 底下听不到,门口却听得到。 邵文锡挑着眉开门进去,林煜正走到床尾,听到声音转回头来,满眼都是对自己的不满。 邵文锡将牛奶放在床头柜上问:“是不是你要喝的?” 不等放下,林煜便气冲冲地过来抢走要喝,邵文锡想拦都没拦住! “烫——” 过热的牛奶烫到了舌尖儿,林煜连忙收手,又不想把杯子砸了,于是滴滴答答洒了一小半。 牛奶滚到手背上,滴到衣领上,又没入脚下的地毯。 林煜正要说自己不是故意的,邵文锡忽然气怒地抢过杯子放到干净的桌上,掰开对方的手又凑近掐了下林煜的下颌逼他张嘴。 然后不由分说地拉着他进了主卧自带的卫生间里。 水龙头打开,冷水冲到发红的手背上,林煜本能要躲,邵文锡的手却像钳子似的掐着他不放。 又用另一只手拿了干净的绵纸,吸足冷水之后捂到了林煜的嘴上。 要不是邵文锡面上的气恼里有一丝担忧,林煜会觉得这人是要做掉自己,窒息或者割腕之类的,而不是生怕他烫坏了什么地方。 林煜在冷水的降温里闷闷地叫了一声“学长”,又伸出手抓了下对方捂着自己嘴的手的手腕。 邵文锡松开了手,林煜小声说道:“没有那么烫……就是一点点的烫口,不至于就烫伤了。” 邵文锡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只是连抓着他手腕的那只手也松开了。 然后,他便绕过林煜走出了卫生间。 后者一个人稍稍清理了一下,走出门口,屋里没看到人,连通的衣帽间的门倒是开着的。 林煜走过去,披头落下一件衣服,扒下来看了一眼,是邵文锡的衬衫,让他换掉自己染了牛奶和水渍的。 林煜便默默地脱了上衣,套上他的,听到邵文锡双手抱胸冷漠地问:“你干什么来了?” 林煜想了想,问:“你今天晚上不是应该有课吗?请假了吗?” 邵文锡说:“公选课课时少,我的课程已经结束了,下周考试。” “……哦,我就说教室怎么是空的呢。” 邵文锡深吸口气问:“你就来问这个?你就不能在去学校之前问一声吗?” 林煜转念又问:“我这些日子太忙,没时间找你,梁森他还骚扰过你吗?” 邵文锡审视地看着他说:“目前是你在骚扰我,记得去把我地毯清理干净了。” 林煜翻了个白眼说:“我知道了。” 林煜清了清嗓子缓解尴尬,又问道:“楼下你妹妹是怎么回事啊?” 邵文锡不耐烦地叫停了他。 “……林煜。” “干嘛?” “我在问你,你究竟干什么来了?” 林煜眨眨眼睛说:“我已经回答你了啊。” “你回答我什么了?” 林煜说:“你回我电话的时候,我不是问你一句在干嘛吗?我想你了,想知道你在忙什么呢。” “……” 邵文锡神情微妙地变了一下,然后恢复了一贯的冷漠。 林煜等待着,等来了邵文锡淡漠的一句:“你开车了吗?” 林煜抿着唇道:“我不走。” 说起不走,林煜就想起那间已经被收拾干净的屋子来,于是固执地问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妹妹她为什么……” 邵文锡手握成拳道:“你为什么要知道?跟你什么有关系吗?你以为你应她一句你是我男朋友,你就真的是了吗? 林煜,我不止一次告诉过你,我对你没有兴趣。你这样缠着我不放,你跟梁森有什么区别?区别在于你拿了证件,我就更不好对付你是吗?” 剩下的难听的话,邵文锡没来得及说,因为林煜已经听不下去的抬手把他的嘴给捂住了。 邵文锡后仰着要躲,林煜干脆捂着他把人推到了衣柜前,又恐怕自己憋着他不能呼吸,所以小指特意是抬起来的。 “够了!” 林煜伸手拦住他,气恼地喘着粗气,邵文锡以为他会挥拳头揍人,说自己不知好歹。 但林煜的拳头松开收紧了好几次,只是骨节作响,并没有抬起来过。 “为什么……” 林煜胸腔起伏着,咬牙盯着他说,“你把梁森跟我比到一起,是故意要气我是不是? 你盼着我揍你一拳,然后没面子再来找你是不是!邵文锡,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邵文锡掰开他的手说:“你不信我一个字,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林警官,我也不想把话说得这么难听的,可你实在是……太烦人了。” “你嫌我烦人吗?” 林煜轻笑一声,条理清晰地说道,“你楼下也有供人休息的卧室,我借住的时候,你怎么不把我安排在那里? 而是让我住在跟你斜对着的,可能会烦到你的最近的客房里呢?你不是嫌弃吵吗?那我为什么可以看你的电视,忘了关你也不说我呢? 你不是不喜欢杂乱,不喜欢别人乱动东西吗?我把你客厅茶几弄乱的时候,你好像也没说过我一句吧? 你觉得我烦, 我还有好多这样的例子呢,本来我也不确定,幸好我今天过来,看到你是怎么对你妹妹要求的了!” “……” “邵文锡,你喜欢我,你自己也知道的。我以前看不出来,我现在看出来了。除了你的嘴巴,你明明每一个地方都在说你喜欢我——” 话音未落,林煜的腰忽然被对方揽了一下,直朝着邵文锡怀里扑了过去。 其实林煜不一定要撞上去的。 他肩膀已经好了,脖子也没有任何问题,稍微侧过身,稍微变一下方向,就不会直朝着对方的脸扑过去。 所以他有一大半出于自我的意愿才撞上去的。 因为这种自我意愿,他还稍微伸手推住了对方的肩膀,避免撞得太狠磕破磕痛,稍稍歪头避开了鼻梁,然后如愿以偿地吻了上去。 时间在两人中间静止着。 林煜撞上去了才感到心脏狂跳,不恰当的有了一种圆梦的兴奋,类似于追星成功。 他甚至想好了邵文锡把他推出去摔在地上的时候,自己可以装委屈喊疼,抱怨说自己不是有意的,是他故意把他勒到怀里才产生的意外。 但是等了好几秒,林煜都没等来邵文锡的反应。 人靠得太近,目光就会失焦,比如现在,林煜根本看不清邵文锡是不是有什么表情。 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两个人靠在一起时传递过来的对方的心跳,和他一样快,一样充满了生命力。 完全不像是邵文锡本人表现出来的那样冷漠。 林煜被蛊惑了。 他本来什么也不打算做,只是这样贴近一下就很满足了。 现在却不知从什么地方生出的胆子,让他轻柔地含住了对方的唇,用自己的舌尖儿很青涩地描摹了一下。 好像和想象中一样,邵文锡身上有种很淡很淡,并不呛口的薄荷一样的淡香,又有一种幽静的木质香气。 林煜莫名想起了自己看过的小猫吸猫薄荷的片子,然后他自己也一发不可收拾,有些停不下来了。 一定是因为这“猫薄荷”跟木头一样,一动不动的,简直是故意在诱惑他! 林煜一边自省着自己身为警察实在不该用受害者有责任的说辞来抱怨猫薄荷的吸引力,一边根本不受控制地抬手扶住了邵文锡的后脑,尝试着要加深这个吻。 而他一伸手,邵文锡忽然动了。 他像是刚刚才回过神来,尝试想退却已经靠着衣柜没有地方再退,偏偏林煜又要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于是他蹙一下眉,转念收紧了自己拥抱对方的手。 林煜腰上是怕痒的,邵文锡突然收力,他不自觉地轻呵口气,松开了对方的唇,然后又被对方追着上来,封住了。 林煜诧异地睁圆了眼睛,却还是看不清邵文锡的神情,两人呼吸的热气让邵文锡的眼镜蒙上一片白雾。 而这次邵文锡主动吻下来时,他顺手把眼镜给摘了。 他不只摘了眼镜,他还带着林煜转了个身,换成了另外一种情势。 林煜勾上他脖颈的手想要滑下来和对方拉开距离,又被邵文锡托着手肘送回了原位。 ……不是……学长你这么会的吗? 林煜在内心吐槽了一句,但也没有再做出别的动作,正晕头转向,考虑自己是不是应该录像记录下来的时候,他的手机很及时的响了。 定位(三) 林煜的手机铃声很高亢,很毁氛围,一秒就让邵文锡放开他的唇,移开了脸,也稍微松开了搂着林煜的手臂。 林煜现在脑子里乱哄哄的,根本不能思考,只下意识地拿出了裤兜里的手机,然后眼神立即恢复了清明,将手机贴到了耳朵上。 “喂?秦女士吗?” “救救我!林警官,快救救我,快来救救我!” “发生什么事了?你好好说!”电话里女人的声音打着颤。 林煜立时恢复了待命状态,转身走出衣帽间,拿起了自己刚刚放在床头柜的钱包和车钥匙。 “他……他找过来了!他好像喝了酒,正在楼下吵吵嚷嚷的。 他好像不记得,不记得我哥哥住在哪栋楼里,我身边还有个小婴儿,我求求你们快点儿过来吧。” 林煜咬牙道:“好,你把地址给我,我这就过去,我会联系当地的派出所,他们马上就到,我也很快就到,你保持冷静。” 林煜边说就边往楼下去了,邵文锡的妹妹正在屋里收拾自己的行李,听到声音出来门口。 发现刚刚看起来不太靠谱的大哥的“男朋友”,这一会儿神色严肃,走路生风,仿佛换了个人一样帅气不少。 林煜注意力放在电话上,根本就忘了邵文锡客厅有人,直接去了门口换鞋。 邵文锡也跟在他后面下来了,一边跟上这人,一边对邵枝楠说道:“我们出去一趟,你不要独自出门,晚上也不要拉开窗户。” “……好的,你们……开车注意安全。” 邵枝楠礼貌性地说了这样一句,但说完的时候,玄关那两个已经一先一后都出去了。 林煜都出了大门才发现邵文锡跟着他,这种时候他也没心思多想,连忙跟对方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邵文锡了然地拿起手机拨打出110,然后将自己的电话递给了林煜,又晃了下自己的车钥匙,示意坐他的车去。 林煜摇了摇头,路过邵文锡的车子又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对着接通的电话说:“喂,我是市局had队长林煜,警号j。 我要报案,华丰路欣欣小区6号楼下,有人醉酒生事,嫌疑人有家暴史,且妻子当前在该小区之中。 嫌疑人有即刻实施暴力的可能,请尽快派附近民警过去。” 林煜虽然拿着两个手机,报警时为了让秦雪童安心而没有挂断电话,但说到后面那些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压住了自己手机的话筒。 跑到他停在隐蔽位置的车边,邵文锡拿过林煜手里捏着的钥匙,开了车门发动引擎,然后直接开了出去。 邵文次没有多问,他也不需要多问。 家暴这两个字就足可以解释很多了,再加上林煜在安抚那个女人,闲聊似的和她说话。 又顺便在这些话题里插进去林煜需要她做的事情,比如尽量远离门口,将哥哥的孩子移动到婴儿床里,关门做好隔音之类。 邵文锡轻易就能根据他和女人的对话拼凑出大致的情况,比如这个女人应该是想要摆脱现状,已经搬到了自己兄弟的家里。 兄嫂走亲戚,因为她不想出门所以留下看顾孩子,结果那人喝酒闹事又找了过来。 汽车上了大路,邵文锡也知道了林煜坚持要开他自己车的原因,他车上有警铃可以鸣笛,是可以让其他车辆让道加快速度的。 一时之间,邵文锡忽然有些怀疑自己开了警车应该是属于违法行为的。1 但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因为开了免提的林煜的手机里,那个女人在说他不在楼下了,他好像已经上楼了之类的话。 林煜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附近的派出所怎么还没人到,又尽量冷静地提醒道:“秦雪童,你保持冷静,不要叫出声。 我现在,现在需要你去你嫂子的卧室,看看她的梳妆台上,有没有类似头发定型喷雾,或者是消毒酒精之类的东西,你可以走过去吗?” 邵文锡抿唇说:“她太紧张了,让她去厨房找油和豆子铺在门口。” 林煜一想也对,这招更损,但对醉酒平衡不好的人来说却非常有效,于是改口对秦雪童说了新的指示。 一个长期受到压迫的女人,未必知道别人的梳妆台上有没有刺激眼睛的喷雾,但是她一定会进厨房,何况油桶和豆类又是非常常见的厨房食材。 通常情况下,林煜不会建议这样的办法,但秦雪童所在的小区是老楼,没有什么紧急避险的第二通道,相当于被堵在了屋子里。 汽车飞速前行,警笛刺耳地响着,林煜告诉对方自己已经到了小区,却也听到了听筒里传来的大力的拍门声。 林煜见过这个人,知道他体格很大,曾经两次因为提甩妻子而导致秦雪童手臂脱臼以及造成其他磕碰撞伤。 处在这种环境里的秦雪童对他是有着很大的臣服和恐惧的,有时候真不能怪一个受害人不知道反抗。 承受的痛苦和压力,旁人就算再怎么说也是很难真正感同身受的。 偏偏这老旧的小区道路太窄,车子被堵住了,林煜当即下了车,看着楼牌号跑了过去。 破门而入的声音,看到了六号楼的位置。 巨响的跌倒声。林煜三步并两步的往上跑着。 邵文锡微蹙着眉,他仿佛在跌倒的声音响起时,还听到了一声金属物品砸到地面的声音。 有婴儿在背景声音里被吓得哇哇的哭声,于是那人骂着,呻吟着爬起来,朝着那孩子的房间过去。 秦雪童躲在厕所,正可以从门上的影子看到他的路过,也意识到了他是要去做什么,于是叫着跑了出来,捶打着,拉扯着,想让他离那个房间远一点儿。 但她太瘦弱了,醉酒的畜生有着一身的蛮力,直接就把她推搡出去,眼看就要撞在茶几的一角。 这是林煜进门时看到的一幕,他才从侧面绕过地上那一滩被划出去的油,正好看到秦雪童被那人甩了出来,于是伸手护住了她,邵文锡则追去了男人进去的门口。 刚刚那一下,男人摔得不轻,这会儿撞门进到屋里,人是跪坐在婴儿床边的,手里举着一把明晃晃的染了油光的菜刀,悬空在婴儿床上,悬空在那个哭着的孩子上。 林煜冲到门口,想要说话却被邵文锡按住了,于是听到那个酒气熏天的人说:“秦建国,你他妈说我是个人渣对吧。 你他妈说我就该当个光棍儿对吧……老子,老子就让你知道知道,当光棍儿是什么滋味。” 秦建国是秦雪童的哥哥,是他知道之后把自己的妹妹从恶魔身边拽走的。 所以,他找来这里,是因为醉了酒,因为那些被骂的话,恼怒着决定报复。 林煜想让他冷静下来,邵文锡却先一步说道:“能跟我讲讲吗?” 那人摔倒时手腕应该吃过力,这会儿已经肉眼可见的肿起来了,只是因为醉酒麻醉了疼痛,但不代表他能一直握住那把刀, 但邵文锡还是不慌不忙,甚至用带了一丝理解的语气说:“我也有这样多管闲事的亲戚,他们太可恨了,高高在上,指指点点。 好像他们那么成功,我们就那么失败……” “是!他们凭什么,凭什么羞辱我!我他妈碍着他们什么了!靠!” 邵文锡慢慢地脱下了自己的西服外套,垫在手腕上继续说:“是啊,他们懂什么呢?女人嫁出去就是属于你的,他们根本没资格抢走她。” 这种话如果换做别人来说,说服力反而似乎并不像他这样强,尽管邵文锡是英俊的,是出类拔萃的。 但身上却自带一种孤冷的状态,尤其当他用这种毫无感情的模样说话时,就更觉得他身边是不可能有人愿意凑近的。 所以哪怕是看上去很悬殊的两个人,邵文锡却成功和对方共情了。 “吕哥,属于你的女人就在门口,我帮你把她带回去吧。” 他的声音太真诚,以至于客厅里的扭到了脚踝的女人低低的呜咽了起来。 警笛声在此时愈发近了,男人听着警笛和婴儿这刺耳的声音,捏着手里的菜刀,仿佛有一瞬清醒地说:“你、你是谁?” “我是一位律师,”邵文锡无比从容地说道,“我可以帮你,我也愿意帮你。 我可以让你带着老婆回家……抱歉,这孩子很吵是不是?这样,这样是不是好一些?” 一边说着,邵文锡一边放低自己,将手腕上搭着的西服,自然而然的盖到了婴儿车上。 婴儿的声音多了一层布的遮挡,不至于让孩子窒息,但却可以让声音稍弱一些。 酒精麻醉的男人反应稍慢,且对于“律师”放松了警觉,所以邵文锡确定自己将孩子护住了,下一刻便果断抬手去夺男人手里的菜刀了! 林煜就站在门边,听到动静,箭步上去,在邵文锡抢刀时连忙抱走了被他用西服裹住的婴儿。 菜刀掉落在地,邵文锡抬腿踢中了这人的腹侧,巨大的力量直接让这个一身横肉的男人摔在了地上。 定位(四) 男人摔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邵文锡冷漠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衬衫,看倒下的人怨恨地看向自己。 半蹲下去,轻蔑地居高临下,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一般地说:“我认为,他说的不对。” “……” “我认为你这种渣滓,连孤独终老都根本不配。” “学长,你没事儿吧?” 林煜将孩子交给了外面赶来的民警,又迅速折返回来,一边说一边出现在门口。 虽然她没听到邵文锡对那人说的话,却看到对方闭了一下眼睛之后,再睁开时恢复淡漠的眼神。 这是他最最日常的神情,林煜已经很习惯了。 让他心中震撼了一下的,是刚刚转变之前的邵文锡看起来,仿佛是个冷血的杀手,让人感到一种阴凉的害怕。 因为林煜只看到了一瞬,下意识还想把这一瞬当成是自己的错觉,但地上那个醉酒的人也面如死灰,酒似乎醒了大半。 仿佛也在提醒着林煜,邵文锡一瞬可怕的样子并非是他的错觉和想象。 常人的厌恶,会是这个样子的吗? 但邵文锡本人却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往旁边让开了一点儿位置。 在林煜进来给这人上手铐的时候,淡声问道:“我这算作是斗殴吗?” 林煜看他一眼无奈道:“斗什么殴,要不是刚刚有个婴儿需要转移,我才不让你往前冲呢。” 说着他已经反扣好了那人,拖起来交给同事,走到邵文锡身边问道:“你真没事吗?有没有被刀蹭到之类的?” 邵文锡展开双手任他检查着,又很嫌弃地问道:“能解释一下怎么咱们两个是最先到的吗?” 林煜也露出一丝嫌弃的神情,撇撇嘴说:“派出所在另外一边,老路被路边停的私家车堵得就一条单行道。 他们过不来也退不回去,最先赶到的,还是骑车过来的人呢。” “……”邵文锡忍住了想要说出来的话。 林煜这会儿放松了一些,笑着问道:“是不是特想看那些乱停车的人罚钱呢?” “有一点儿吧。” 客厅里传出一声惨痛的哭喊,那是被吓得不行的秦雪童,抱着自己的侄子发出的恸哭,是被压抑太久之后的一声咆哮。 林煜听着她的哭声,抿唇说道:“她是个全职主妇,身体也不太好,可能是认为自己离婚就会彻底一无所有。 先前都在维护对方,说不过是吵架吵得太凶,说他平时也不会这样,说是自己不小心……现在,她应该能明白了吧。” 邵文锡说:“也许能吧。” 在需要她真正做出选择的那一刻之前,一切都可能发生。 一个习惯了软弱的人,可能会被眼泪和哀求说服,也可能会想通变得强硬坚定,而这,正是人性的复杂和矛盾之处。 “林队……你这位朋友,得需要做个笔录,现在方便吗?” 林煜回头看他一眼说:“好,马上。” 林煜呼出口气,看向邵文锡说:“走,做笔录。对了学长,我是不是应该……给你申请个见义勇为啊?” “你敢。” 林煜不出所料地笑了。 秦雪童的案子主要是小何和林煜在负责,小何也是从市局那边过来这里,想抄近路结果被小道给堵住了,来了看到他俩都在,顿时眯起眼睛看向了自家队长。 “你怎么回事啊队长?怎么出外勤还拖家带口的。” 林煜作势要打人,小何连忙跑了,找了几个人做人证,又查看了老小区的摄像头是否运行。 确定嫌疑人是持刀闯入,这对于之后的判离以及申请人身安全保护裁定都能起到帮助作用。 邵文锡做笔录的时候,林煜正在跟初步做了检查,判定好受伤情况的秦雪童交流情况。 打开的屋门外头忽然响起一阵急切的脚步,以及念着婴儿乳名的担忧的声音 。 很快,那一对夫妻就出现在了门口,守着门的警卫提醒了地上有油。 二人从边儿上进来,冲到抱着孩子的秦雪童面前,显然是吓坏了,顿时一团吵闹。 秦雪童愧疚地哭着,林煜也恐怕她的兄嫂在这种时候埋怨她。 于是隔着本子,轻碰了下兄妹两个人说:“这件事唯一要怪的,应该是那个欺骗伤害你的妹妹,威胁到你们人身安全的人,好在现在平安,你们也不要哭了。” 男人护着自己的妻儿点点头,对林煜说道:“谢谢警察同志,你放心,这不是我妹妹的错,我不会迁怒到她的。” 林煜微微一笑,给三个人留了一点儿空间,退后时,发现在厨房那边应该在做笔录的邵文锡正抬眼看向自己。 林煜对视上他,弯了弯眼尾,做了个示意自己要下楼一趟的动作。 楼道里,跟小何说可以出来作证的不少。 也有不少帮忙报警说小区有人闹事的。 有些时候,也不是没人愿意见义勇为,但看着一个身高马大酒气熏天还拿着菜刀的冲动男人,要有多少勇气才能上去拦人,是只有冲上去才会知道的。 何况住宅里有孩子的不少,人有顾虑,就更知道权衡了。 林煜确定嫌疑人去抽血做了检验,加紧调查完住宅附近需要的东西,晚上就算是暂时收工了。 和小何道别后,林煜拿着邵文锡的外套回去自己的车子,邵文锡正在副驾驶坐着,听到他上车,眼也没抬一下地看着手机,似乎是在修改什么文件。 林煜瞥他一眼问:“你不帮我开车了吗?” 邵文锡说:“我刚刚跟人动手比较辛苦吧?自己开去。” 林煜笑道:“行,那你别看手机了,伤眼睛。” 邵文锡将手机装进衬衫的兜里,看他把自己的外套扔到后座,挑眉提醒道:“这件我不要了。” 林煜说:“你衣服那么贵,说不要就不要了?那衣服没蹭脏,多着就有点儿小孩子的眼泪口水之类的。” “那也不要了。” “我帮你拿去干洗再还给你总行了吧?” 邵文锡说:“不要,就算干洗,我也接受不了那上面沾过别人的体液。” 林煜神色复杂地问道:“你怎么回事,救人小孩儿的时候,也没看你嫌弃人家啊?” “那种时候,我有工夫嫌弃吗?” 林煜扑哧一笑,又忍不住问:“那你亲了我,晚上是不是也要消毒了?” 邵文锡面不改色地瞄他一眼说:“是你亲的我。” 林煜也很坦然,点头说:“是啊,是我先亲的你,但我是被你拽了一下,没站稳撞上去的,之后你亲我,可不是我逼着你的。” 邵文锡眯起眼睛道:“你开不开车?不开车我去打出租了。” 林煜连忙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转头发动引擎开车回家。 汽车一路从较为清冷的地方开到了j市的国贸区,霓虹灯和广告牌不断变换着,映出五彩斑斓的热闹。 广场上有很多人,天气渐渐热了,在这里越到夜里,外面的人就越发多了起来。 两人沉默了一路都没再说话,到了这里,快要到家之前,林煜这才又问了一句。 “我送你回去,你要轰我走吗?” “你想留也可以住下。” “我是想留下,可我住在哪儿呢?”林煜秋后算账地说,“你都把我住的房间收拾掉了。” 邵文锡深吸口气说:“我之前接手照顾你,先是因为你说没人能帮这个忙,其次算是受你父母的委托。 你又不是在我家里圈了个地盘写了你的名字,我为什么要给你一直留着屋子?你交给我租费了吗?” “我可以交租费啊,”林煜抬杠道,“但你也不能太坑了,我当警察很穷的。” 邵文锡斜睨着他问:“你胡扯够了吗?” 林煜讨价还价道:“你晚上帮我铺床单,我不跟你胡扯了。” 邵文锡无情道:“那我还是轰你回家好了。” 林煜白他一眼,咬牙说道:“亲完就跑,渣男。” “……” 从来没觉得自己有什么耐性的邵文锡,在这一刻发现自己耐性是真好。 至少是对着林煜的时候,如果换一个人,八成自己已经毫不留情地,将对方从自己身边搞消失了。 “学长。” “又干什么?” 林煜想了想说:“不干什么,就是告诉你一句话,秦雪童说,让我跟我的同事说一声谢谢。” 邵文锡眸色深沉地叹道:“无聊。” “她是真心感谢你的,她说自己一开始听你说话,吓得不行,后来才知道,你是为了救她的侄子出来。 如果没有你,是我自己一个人,或者我是从市局那边,从我家那边,也走了那条不合适的路。 又或者我不能既制服他,又救下那个孩子,结果也许就变得很不一样了。” 林煜说到这里,微笑着道:“所以,我也要很认真地说一声谢谢,不管你承不承认,接不接受。 学长,你真的……太擅长钻进他们的脑子里了。 今天有你帮忙,我既觉得让你承担了风险,有些愧疚,又觉得幸好有你跟我一起,你简直是我的福星呢。” 邵文锡沉默的想:福星之类的,谁都可能是,但肯定不会是他。 邵文锡望着窗外的目光收敛回来,沉吟一会儿,转头问林煜说:“你先前要邀请我做顾问,这句话还有效么?” 定位(五) 林煜自从在宋晓萌案件的调查过程中,发现了邵文锡这种敏锐的共情能力之后,不止一次做出要请他做顾问咨询之类的提议。 软磨硬泡,威逼利诱,要是美人计好使的话林煜都要一起用上了,但邵文锡雷打不动,磐石一样,坚决不当。 哪怕林煜保证,除非特殊情况不会影响他的本职工作,不影响他周末的双休,也会给他申请有偿,邵文锡还是始终都不曾松口。 结果两周没见,难得林煜没有一见面就惦记这件事,他却主动开口问了。 林煜意外又期待地问:“……这句话有效的话,你是要答应我了吗?” 邵文锡想了想说:“你其实不一定能申请下来吧?” “应该可以的,”林煜一听他有松口的意思,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说过had才成立半年多嘛,我们上面的陶局早期就说过了。 说我们这个部门,应该要有个心理学的专业人才。 但是,也是考虑到你说的,心理学在司法应用中因为比较抽象,只算一种辅助手段,有很多限制。 所以这个办案的度就不太好把握。 但是,如果只是顾问就可以平衡这个问题了。 学长你的履历那么好,一定没问题的。 你应了我,提一提要求,我马上就去和我们陶局商量!” 邵文锡嫌弃地说:“你现在怎么这么像个人贩子呢?” 林煜白眼他道:“我这是惜才好不好!快点儿答应我嘛,我不能专心开车了啊。” 邵文锡无情地说:“反正是你自己的车,我只是随便问问,没有要答应你的意思。” “……” 林煜长叹一声,被浇了一盆 冷水,再也不想主动搭理他了。 赶去救人时一路鸣笛风风火火,回来的路程就不可能那么快了,车子一路回到小区,这回林煜把车和邵文锡的停到了一块儿。 林煜看了眼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窗帘拉着,但可以看到客厅留着灯,在寂暗的夜里泻出的光。 两人先后进去,邵枝楠的房间已经关了门。不知道是不是休息了。 换了鞋,邵文锡小声问道:“你吃了晚饭过来的吗?” 林煜点点头。 邵文锡顿了顿,又问:“你现在饿不饿?” 林煜想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邵文锡觉得他可能确实是饿了,但也不排除是在故意使唤自己的可能。 但他还是解开衬衫袖子的纽扣,将袖子卷上去过去了厨房,轻声提醒道:“我这儿没剩饭,帮你煮个汤面凑合吧,鸡蛋要煎的还是要煮的?” “煎的。” 邵文锡干脆地开了火,一个放了平底的煎锅,一个则放了接好热水的煮锅。 林煜在岛台边支着下巴看着邵文锡忙碌的背影,看着他往锅里放入面条之后洗出一些生菜,又及时关了煎好的可以流心儿的荷包蛋的灶火。 没一会儿就干脆利落地弄出一碗清汤面,撒着嫩嫩的葱花和白色的芝麻放到了林煜面前。 刚出锅的食物很是烫口,林煜一边吹一边试探着吃,碗里的东西还没怎么下去,邵文锡已经把用过的东西清洗干净恢复原位了。 他擦干手,抬起下颌示意道:“吃完放水池里就行,我先上楼去了。” “好,不用管我了,我知道你差不多该休息了。晚安。” “晚安。” 林煜看他走出厨房,继续默默消灭碗里的食物,他虽然是吃了晚饭才过去找邵文锡的。 但他今天下班就已经晚了,又急着想去学校,所以也就是对付了几口,到这会儿吃到邵文锡做的汤面才觉得满足。 一个人住的时候,偶尔突发奇想要去吃什么,又会因为懒得动而放置下来,连本该重要的一日三餐都能随便凑合。 结果总是因为这个被母亲念叨的他,上周末的时候居然听到了不同的版本。 他听到母亲高兴的念叨,说他现在了不得,早上居然能起床找早饭吃。 又在看到以前最喜欢的脆皮五花肉时,觉得有些可惜,会想到邵文锡少了这个口福。 但其实,少了口福的分明是自己才对,这两周都没吃到邵文锡的手艺,也没有人总能打扰。 林煜觉得别扭极了,偏他又不好意思,四肢健全还让邵文锡做饭给他。 林煜的满足里带了一丝落寞,把一碗汤面吃得连底儿也不剩。 等到他吃好了去水池刷碗,忽然有脚步声走近过来,林煜回头看去,邵枝楠吸着鼻子感慨说:“好香啊。” 林煜笑着问;“你也饿了吗?” 邵枝楠摆摆手说:“这么晚了,饿我也不会再吃东西了。” 她十之八九是怕长胖,但林煜还是感到了她和邵文锡兄妹间的一些相像。 邵枝楠又说:“刚刚听到外面有动静,知道是你们回来了,客厅没人,我还以为你们都上楼了,原来是在这儿开小灶呢。” 林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我实在饿了。” 邵枝楠回忆了一下问:“我哥之前说你叫林煜对吧,我可以叫你名字吗?还是你比较喜欢听年纪小的叫哥呢?” 林煜干脆道:“还是叫名字吧,煜哥之类的,基本都是弟兄喊的。” “那好吧,林煜。”邵枝楠正式地叫了一声,从饮水机接了一杯热水好奇地问:“林煜,你是做什么的呀?” 林煜道:“我是个警察。” 邵枝楠诧异得瞪大了眼睛,虽然是兄妹,在相貌有遗传学上的一些相似,她却比邵文锡看起来实在活泼生动很多。 捂着嘴小声道:“你是警察吗?哇,那我还是叫你煜哥吧,我居然直呼了一个警察的名字,抱歉抱歉!” 林煜好笑道:“警察的名字是带刺儿还是怎么了?随你怎么叫吧,反正不是做贼心虚就行。” 这一句,倒是成功把有些诧异的邵枝楠给逗笑了。 能够三言两语拉近与人的距离,这也是一种本事。 林煜看她好像不是特别拘谨了,这才问道:“你呢,是做什么的?” 邵枝楠说:“我还是个学生呢,今年二十,在师范大学读书。” “哦,是想像你哥哥一样,以后当个老师吗?” “差不多吧,但我肯定没他那么厉害,考不上大学的编制,以后,可能也就当个初中老师之类的。” 说了几句,邵枝楠忽然反问道:“你和他在一起多久了?” 林煜清了下嗓子说:“没,没多久。” 邵枝楠没有看出他的心虚,只是微笑着说:“没多久也不差,他应该是很喜欢你的。” 林煜露出笑意问:“是吗?” “嗯,在我记忆里,他是不怎么喜欢警察这个行当的。” 林煜有些意外,“为什么?” 他和邵文锡从认识到现在,并没感受到对方讨厌自己这个职业,他自己讲课时都有在强调报警的重要性呢。 林煜一边回忆自己是不是漏掉了什么,一边听到邵枝楠说:“你都不知道的话,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说完这句,邵枝楠笑了一下问:“我想,他应该都没怎么跟你提起过我吧?” 林煜想说你猜得真准,邵枝楠垂着目光又道:“大概在他眼里,他的父亲是个抛妻弃子的背信之人,我的母亲是个没有道德约束的第三者,至于我就更不是什么好的产物了。” 林煜眯了眯眼睛,忽然就不爱听了。 “枝楠妹妹,你说的这些,是文锡亲口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胡乱揣测, 然后安到他身上的?” 邵枝楠歉意地笑笑:“抱歉,一不小心,就说了些无关紧要的家事。” 林煜说:“我对你们家上一辈的事情,不做任何评价,但我知道,文锡一定不会认为,一个比他小的,不能选择自己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出生的婴儿是有过错的人。” “应该是这样。” 邵枝楠答了一句,欲言又止,喝了几口温水才说,“这么晚,我不该继续缠着你说话了,警察一定是要早起上班的。” 林煜本来还想说自己没办法从邵文锡那里问出来他妹妹为什么住到他家,那起码可以问一下他妹妹本人,但现在也没兴趣了。 于是点头道:“是,晚安。” 邵枝楠端着水杯回去卧室,等她进了屋,林煜一路关了厨房到客厅的灯,借着楼梯上微弱的灯带的光,上去了楼上。 回到自己的客房,邵文锡已经帮他铺好新的床上用品了。 林煜抿一下唇,先去了卫生间洗漱换衣服,穿好睡衣出来,他又不想躺到铺的整齐的床上去,转念又溜达去了邵文锡的卧室门口。 会锁门吗? 林煜不知道,他不确定邵文锡一个人住有没有这种睡觉锁门的习惯,但他感觉至少自己住在这儿的时候,邵文锡都是不锁门的。 于是他无比轻的压下了门把手,试探着往里推了一点点。 真的打开了一条缝隙时,林煜说不清自己是兴奋还是意外。 但他一定很纠结就是了。 自己干嘛来了?开了门,进还是不进呢?进去了,难道说自己是来找地方睡觉的,借口自己不知道卧室已经被收拾出来了? ……好像,也是可以成立的。 定位(六) 对。 谁让邵文锡先前把他的客房给撤掉了。 林煜忽然生出一种坚定的心态,推开屋门,轻轻地走了进去。 他动作很轻,关门也很小心,可他却还是觉得一切声音都太大了,比如他砰砰跳着的心脏。 他以为推门走进去这一下,就是心跳最快的时候,可进去了,看清了,愣了一下,林煜却觉得自己的心愈发变得乱了。 邵文锡躺在床上。屋里几乎没有什么光线,只有一点儿特意没有完全闭合的窗帘中间,流泻的一缕月光。 今晚的月色明亮。 所以借着这一缕光,林煜在黑暗中适应下来的眼睛也可以看到,邵文锡平躺在床上起伏的轮廓,在靠近窗户的那一侧。 他为什么睡在那边呢? 他习惯睡在靠近门口这里,这是林煜之前有一次在他屋子里肯定的,隔天的时候,他还帮邵文锡晾了换下来洗干净的床单。 那今晚,他怎么睡去那边了呢? 林煜莫名有种直觉,他觉得邵文锡是知道自己可能会过来的。 这人像是无所不知的。 明明和寻常人一样只拥有一双眼睛,从外观看,也只是比许多眼睛更漂亮精致了一些,他却好像可以从这双眼睛里,看到比别人更多的东西。 所以无所遁形。 林煜刚刚还觉得自己是偷溜进来,是侵犯了对方睡眠的隐私。 现在却觉得,邵文锡没锁的那道屋门,分明是留给自己的诱饵,诱惑他踏进了陷阱之中。 他甚至无法确定邵文锡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如一只反应过来自己踏入了陷阱的鹿,林煜一动也不敢动了。 他僵在原地站着。 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半小时,也许并没有那么久,林煜在这种僵化里失去了对时间空间的感知,直到听到看不清面容的邵文锡问:“聊够了吗?” “……嗯?” “你在楼下和她说说笑笑的,现在,你聊够了吗?” 邵文锡声调平静得很,就算是测谎仪也许都测不出他的情绪波动,但林煜却直觉他是生气了。 于是连忙解释道:“她是出来喝水的,我洗完碗,和她照面了,所以说了几句,怎么就成说说笑笑了。” 邵文锡说:“你和谁都是说说笑笑的,这只是一个形容而已。” 林煜说:“那也不是和谁都一样,不可以这么说。” 邵文锡问:“有谁不一样?” 林煜走到床边说:“你不一样啊,我和外人的说说笑笑,基本只是寒暄,是我习惯的社交礼仪。 但每次和你说说笑笑,我都是认真的,特别认真。你要是不信可以考我,小时候的也行。” 邵文锡说:“……我要给学生上课设计考试,已经是够够的了。” 林煜忍不住笑了。 说来奇怪,有邵文锡在的沉默的地方,林煜总觉得有种挥之不去的压迫感。 但是如果是这样和他说话的话,多数时候,那种压迫感就消减了很多。 于是林煜也可以理直气壮故作姿态地问:“不考就算了,那我今晚住在哪儿呢?” “客房已经整理好了。” “……是吗?”林煜明知故问,又怕邵文锡看穿,于是飞速说道,“那我也不去,谁让你先前给我整理没了。” “……” “我明天走了,你是不是又要把房间收拾起来了。” “……然后惹你再跟我念叨一晚上吗?” 邵文锡嫌弃地说,“你不怕落灰,我乐得省事。 你到底去不去休息,明天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有工作吗?” 林煜眨眨眼睛,低声问道:“我想在这儿休息,可以吗?” “……” “我不打呼噜,睡觉也还算老实,我就是躺在这儿,什么也不乱动,好不好?” 说完这句时,林煜便掀开了被子一角,试探着慢慢坐了下来。 又说:“我洗了澡,也换上干净的睡衣了,我躺下了啊。” 床垫,被子,枕头的摩擦,每一处都在提醒着邵文锡,身侧的位置多出了一个人。 那个人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 邵文锡几次想开口拒绝他的得寸进尺,却又因为想到对方被拒绝的难过面孔,而始终都无法出声。 但是,这样是不对的。 他不能靠近自己,更不该靠近自己。 这样放纵下去,也许有一天,林煜就不只是难过,而是巨大的失望,震撼的恐惧,甚至是……要亲手把自己关到监牢之中。 邵文锡在林煜躺下的这几秒里,大脑高速的运转着。 他能感受到自己看到屋子空了之后的寂寞,所以悄悄去到林煜的住处附近,看他开车停位,然后提着购买的晚餐回家。 他看到他在父母家的小区,陪着老两口遛弯时露出的开心的笑容。 他看到他给自己打电话,期待忐忑着邀请自己出门吃饭,在自己冷声拒绝之后,露出的让人想要反悔的失落神情。 …… 凡此种种,如刀悬心。 “林煜。” 邵文锡逼着自己开口说话。 “嗯?” 已经躺在床上,因为劳累和安心昏昏欲睡的人撑着精神应了一声。 邵文锡知道他就要睡着了,所以自己也没有再犹豫权衡的工夫。 这很好,很好。 邵文锡迅速道:“明天早上,我会给你一份,请我当顾问需要遵守的规则和达成的条件。 如果你能做得到,你就可以再来找我了。” “……嗯,好。” 林煜下意识地笑了笑,但可能已经把邵文锡的话当成了梦话。 他太累了,现在是真的困,嗅着被子上熟悉的木质和薄荷混合的淡香,沉沉地睡了过去。 直到闹钟吵闹地叫醒了他。 林煜探出手,在床头柜上摸索着找到震动的手机,胡乱地点了一下,没声了又睡下去。 五分钟之后闹钟又响起来,林煜又给按了,不多时又响了一遍。 林煜烦躁地抬起了头,然后一愣,屋里拉着窗帘留着一条缝,明显可以看出不是天刚亮,而是天色大亮了。 “我去!我睡过了吗!” 林煜一下子醒了,看了一眼时间,七点二十,松一口气,再往屋子里看看,往身边一看,邵文锡果然没在屋里。 这人……昨晚睡那么晚还早起了? 林煜伸了个懒腰,发现床尾的凳子上放着一身衣服,上面还贴了字条,林煜从床上爬过去看了一眼,是邵文锡留的。 —穿这个,其余我洗掉了。 因为嫌疑人在油里摔了一跤,林煜和邵文锡昨天的衣服都多少沾了点儿油渍,唯一没沾油的外套还被邵文锡嫌弃的扔了。 林煜笑了一声,凑近闻了闻衣服上邵文锡用的那种洗衣液残留的清香,然后趁着屋里没人,扑回床上又滚了两圈,这才心满意足地爬起来去卫生间。 他的牙刷也被邵文锡清理掉了,林煜进去主卧的卫生间,发现了新的没拆封的牙刷,脸上的笑容就更是下不来了。 所以干脆也没回去自己的客房,用了人家的牙膏刷牙。 刷着刷着,林煜就恍惚对昨晚有了印象。 他叼着牙刷出来,在卧室的床头柜和一切平面上看了一圈,并没发现其他的留言字条。 林煜疑惑着自己记忆的真实性,洗漱完毕穿好衣服下楼,径自过去厨房,却只看到了正在吃早点的邵枝楠。 “早安。” “早……” “快吃饭吧,还不凉,省得再热,还是煜哥你要迟到了?” 林煜说:“我九点之前到就行……你哥人呢?” “走了,说学校有事,准备好早点之后他就走啦。有个十多分钟了吧。” “哦……”林煜点点头,在对面坐了下来,喝了一口温度正正好的煮好的鲜奶。 邵枝楠问:“煜哥,你昨晚临时出门,是出勤办案了吗?” “嗯。” “真辛苦……是什么样的案子吗?” “抱歉,在查案件有规定,不能向外人透露。” 邵枝楠捂住嘴巴,又说:“那不对啊,那我哥跟你一起出去的,他是不放心你吗?” 林煜抿唇笑了一下,算作默认。 他虽然没有问过邵文锡,但他感觉得出来,对方是不太放心他夜里出外勤的。 虽然这顿早饭不算是为他单独准备的,但林煜看到桌上有自己爱吃的紫薯包,还是觉得十分满足。 他吃的七七八八时,饭量小的邵枝楠已经吃好了。 打了招呼,从厨房走出去又返回来说:“差点儿忘了,我哥走的时候说,客厅放了让你看的东西,叫你走的时候拿上呢。” “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像是个信封吧。我从不能翻他的东西的,你一会儿自己看吧。” 林煜点点头,三两下解决了剩下的,看时间怕自己晚了,只好把这些先放到水池,想着迟些再跟邵文锡发信息解释。 林煜走进客厅,邵枝楠拿着平板电脑坐在旁边看剧,林煜其实很想问问她还是学生为什么不去上课。 但又觉得这样显得邵文锡什么都瞒着自己,和自己“男朋友”的身份有些矛盾,只好不去管她。 桌上果然是个信封,雪白的那种,打开来,里面是条理清晰的几行顾问的职责和要求。 林煜眼前一亮。 但他也实在没时间细看了,昨晚的案子需要加紧处理,自己可不能迟到。 所以林煜连忙将信件收敛起来,和邵枝楠道别,加快跑出了屋子。 定位(七) 邵文锡周五没有早课,一般不开会的话,他并不需要很早就去学校。 但他早上不太想看到林煜,在自己给他留了那份条例之后,在两个人莫名同床共枕之后。 其实昨天晚上,他确认林煜睡熟之后就起来去客房里了。 因为这人一点儿也不像他自己说的那么老实,虽然不打呼噜,但凑过来伸手要搂着他的时候,邵文锡一度怀疑他是故意装睡的。 邵文锡也意识到,自己在部分事情上,似乎也不会因为对方是林煜就能特殊对待。 他对于人和人之间过于亲密的社会关系,仍然有着下意识的生理抗拒。 在学校这个他已经熟悉并适应的环境里,邵文锡总算获得了一丝清静,正常的上了上午第二节和下午的第一节的大课。 林煜今天要着重处理昨晚的那起家暴伤人案,不会有时间来吵他,所以下了课,邵文锡就决定回办公室收拾一下开车回家了。 结果从电梯出来就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人。 林煜靠在他办公室旁边的那面墙壁上。 他身形瘦削修长,穿着属于邵文锡的衣服,却把冷灰调的颜色穿出了另外一种属于他的风格。 邵文锡眸色不自觉深了一些,朝着对方走了过去。 “你这么清闲吗?” “你这张纸是什么意思?” 两人同时开口,只不过前者淡漠如常,后者却咬牙憋着一股火气。 邵文锡没有急着回答,开锁打开了自己的房门,和林煜先后走了进去。 林煜锁了门,一改早上看到这张纸的时候感觉到的愉悦与兴奋,大步走到坐回办公桌后的邵文锡旁边,将那张条理清楚的纸张展开,“啪”地按在了桌子上。 邵文锡靠在椅子里沉默。 林煜越想越气,但又不想跟这人吵架,耐着性子指着其中一条问道:“5个月?” “时间有什么问题吗?如果你觉得太长,也可以缩短。” 林煜简直要被气笑了,咬着牙说:“邵教授,你的意思是,我辛辛苦苦去申请之后,你只同意做五个月的顾问工作,五个月之后就没得商量了是不是?” 邵文锡说:“不一定,只是决定权相对来说在我这里。 如果你们提前觉得不合适,也随时可以取消我的顾问资格,但满足五个月之后,我可能不会打算再做这件事。” 林煜深吸口气问:“为什么是五个月?为什么不是三个月或者半年之类的。” 邵文锡冷静地说:“五个月足够了。” “什么意思?” “假设你申请成功的速度较快,我七月份就可以上任。 那正好赶上考试季,放假,开学,和正常到学期中间的范围。 足可以让我知道,这份受累但未必讨好的顾问工作,到底能不能和我的本职工作兼容了。” 林煜一边生气,一边下意识地觉得这考虑实在是很严谨,是挑不出什么毛病的。 但他还是抿着唇,将手指往下面挪了一点儿,指着最下面那条很有针对性的要求说:“那这个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邵文锡说,“在我担任h.a.d.的咨询顾问期间,我不参加除了工作之外的私人交际。这样,比较有利于我保持专业性。” 林煜握着拳头道:“我帮你翻译成人话好了,意思是,如果当顾问这件事落定之后,我就不能在有必要咨询你的工作时间之外,和你有其他的交流了,对吗?” 邵文锡滚了下喉结说:“我认为,这是最合理的打算。” “我不接受!” 邵文锡并不意外他的反应,只是没想到他会爆炸得这么快。 “除了这两条,林警官对其他的有异议吗?” “……没有,你写的都很合理,但最后这条,我坚决不接受。” 邵文锡微微歪着头问:“那我就要问一句,林警官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了?” “……你什么意思?” “宋晓萌的案子了结之时,你问我以后愿不愿意继续帮你。昨天晚上,你说幸好有我跟你一起去。 你领导的骚扰评估部,和负责凶杀案的部门不同,你们更像是,希望在杀害和死亡降临之前,有机会帮助受害者平安活下去。 “你热爱你的职业不是吗?那么,当你跟我说那些话的时候,究竟是出于想为自己的部门获得更好的助力,还是借着这个借口,想要光明正大的接近我呢?” 林煜眼瞳晃了一下,辩解道:“这两个有冲突吗?” “当然有。” 邵文锡认真地说:“我所擅长的那种心理换位,是不能有任何偏向性的,而你是一个很正义的人。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比如面对恋童癖,正常有道德的普通人的反应,应该是觉得这类人无比恶心,是最变态的一种。 但如果你需要我了解他的心理结构,预判或者推演他的行为,我不能具有你有的道德束缚,不然,我就会因为失去认同感,无法彻底理解对方了。” 邵文锡有理有据,也十分认真,林煜难得听他主动说起要如何实现这种共情换位,思虑着问道:“……我不是很懂,你是说自己没有正义感吗? 你不许那么说,我不爱听,我也知道你有。” 邵文锡微笑了一下说:“我当然有,不然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二轴障碍1了。 不过客观来说,我的正义感还可以,但道德感薄弱。 所以工作之外,我们最好不要互相影响。 鉴于我更擅长心理引导,如果把你作为警队队长的道德感拉下来,那应该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你觉得呢?” 林煜脸色更差了,“你还是别说话了,说自己没一句好话,我一点儿也不爱听。” “……” 邵文锡按下自己的心动,温声说道:“林煜,你客观一点儿行不行?你知道的,我为了让宋晓萌的前男友放弃骚扰她,私下里都做过些什么。 我不是不知道这种办法不对,我只是不在乎而已,当然,我也有不会被抓到的自信。” 林煜抿唇道:“你以后不能再这样做了。” “我知道,我也不会再这样做了。” 邵文锡默默在心里补充了“尽量”这两个字,面上却很诚恳地继续道,“但是,你也看到了,你现在就不太能保持客观。 你看到这张纸上面的要求,甚至都没有想过,要反过来对我树立几条应该遵守的底线。 所以如果你真是为了部门考虑,你更应该遵守最后一条,我说的有哪里不对吗?” “……没有。” 林煜泄气地说完,又转念问道:“你说的没什么不对,你从来如此,我就只有一个问题而已。 邵文锡,你真的……一点儿也不能接受我吗?你把这条写在纸上的时候,你心里有什么感觉吗?是不是觉得,让我进退两难,就是你的目的达到了?” 邵文锡不动声色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 然后平静地答道:“我不是想让你进退两难。不过,我也并不认可你的喜欢。 “读书的时候,我知道你是喜欢过我的,后来我再没有跟你联系。 所以重逢看到我之后,你可能是想要补偿自己,满足情感上小时候没有得到的那种匮乏感。 但是林煜,这种感觉不会长久,也不算健康。你是个强大的人,不该沉湎于过去,对我这样执着了。” 林煜蹙眉问:“你知道我小时候喜欢你?” “是。” “什么时候知道的?除了我那回告诉你。” 邵文锡说:“当时就知道了。” “……你骗人。” “不骗你,我当时就知道了,不过事实就是,我并没有太当一回事。 你的喜欢对我来说,和其他追在我身后,明里暗里塞情书给我的人,没有什么区别。” 林煜垂下目光,他明知道邵文锡说的是事实,但自己知道是一回事,从对方嘴里听到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邵文锡在他的伤心中继续道:“如果你想尽快恢复,就把你说过的,没送出来的告白信给我。” 就像其他的,明里暗里想过不同的办法表白和送出情书的人一样。 “把信送出来,大约就可以了结了。” 送出去,被拒绝,被遗忘。 也许就……就可以了结了。 “……不要。” 林煜眼眶微红地摇头道,“不要,我偏不要。” 林煜咬着牙,抓起那张纸叠了两下装回兜里,挑衅似的看着邵文锡说:“行,如果不是工作需要,我不会去吵你,就这么定了。 你没有别的补充,我就去问我们领导申请了,学校这边到时候也会沟通。 如果顺利,可能还需要你做个测试之类的,你做好准备吧。我先走了。” 屋门打开关上,进来时风风火火的人,走的也一样风风火火。 邵文锡在座位上又坐了一会儿才离开下楼,朝着停车场走过去时,看到了蹲在车门前吸烟的某位。 认识这段时间,邵文锡从不知道林煜还会抽烟。 后者也是一愣,连忙把抽了一半的烟给掐了,站起来要开门上车。 “林煜。” 邵文锡沉声叫住了他。 定位(八) “林煜。” 被他叫住的人转回身来,邵文锡打量着他说:“我要合作的部门队长,会是一个烟枪吗?” 林煜别过脸说:“放心,我不在你面前抽烟的。” “在其他时候也不行,”邵文锡放纵着自己的控制欲说,“吸烟有害健康,我厌恶这个味道。” 林煜没好气地看他一眼,转身拉开了车门,“我要回去上班了,有消息我再通知你。” 车门被肩膀上伸过来的那只手推住关上。 邵文锡因为关门而离他更近一些,几乎是在他耳边说道:“你生气了,随便刁难我都可以,不许你伤害自己的身体。” 林煜沉默着,深深的呼吸了几下。 他会抽烟,但一直不喜欢抽烟,烟草的味道在喉咙里缭绕着,连他自己也觉得很是恶心。 又因为邵文锡的话,感觉到了自己行为的幼稚可笑。 林煜平复了一会儿,垂着眼睫侧着视线说:“我凭什么刁难你呢?放心,我不跟自己过不去,不就是五个月嘛。 正好,保持距离五个月,我还能看人看得更全面呢,要是那时候我还喜欢你,你就不能说我是代偿小时候的遗憾了。” 邵文锡意外又了然地笑了一下。 林煜拿开了他挡在车门上的手,坐进去,又把刚刚从储物盒里拿出来,抽出一根之后扔在副驾驶的半盒香烟,降下车窗递了出去。 邵文锡理所当然地接过了。 “走了。”林煜发动引擎,看也没看他的开车出去了。 *** 做市局某个部门的心理顾问,可不像寻常公司邀请顾问那样简单,这不仅是一个头衔,也是一种很严肃的责任。 h.a.d.要面对的嫌疑人,大多都具有偏执症,或者是其他人格障碍,心理和精神上的疾病。 虽然不一定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犯,但也不会比重案队那边轻松。 邵文锡知道,如果林煜要申请这件事,那么至少他的上司要知道自己在宋晓萌案里做了哪些帮助,以及秦雪童的那件事,自己又参与了什么。 至于钱多多的事情,为了保住蒲医生的饭碗,林煜就不能多说了。 有着这样两个参与帮助的案子,再加上邵文锡让人惊羡的学业履历,陶局在林煜的推动下,动心地安排了一次见面。 见面程序繁琐,和以前他去市局接林煜下班,偶尔在办公室等人不同。 他先是签订了一份关于案例的保密协定,这才到了一间会议室,坐下来和林煜的领导进行交流。 虽然心里生着这人的气,林煜还是替他感到了紧张。 陶局是最开始提出要组建h.a.d.的人,也是他筛选并问询林煜是否愿意担任队长。 能做出这个决策的人,无疑是有着远见和魄力的,因为谁都知道重案队和缉毒队最能立功。 而h.a.d.要面临的种种情况,很可能是法律还不够完善,需要灵活处理的局面。 但他还是顶着压力开了这个先河,自然也无比重视这个部门里可能要加入的新鲜血液。 会议室里没几个人,且都是对had的发展有正面期盼的,但林煜仍然大气都不敢出。 陶局最开始问的问题,和邵文锡的学业方向相关,每个都很犀利,但也都被邵文锡淡定地解释了。 然后陶局又拿出了一些had组建前后,被他收集起来的各种隐去个人信息的案例,让邵文锡逐个分析嫌疑人的行为驱动和人格状态。 直到这一阵儿,陶局才出于惜才的考虑,脸色缓和一点儿地看了林煜一眼。 “眼光不错。” 林煜笑了笑说:“这句话,您说我可比我说有权威多了。” 陶局严肃又慈祥的重新看向邵文锡,得体地说道:“邵教授是个有真本事的人才,愿意给市局提供顾问帮助,我们是很感激的。 但是,我们也要考虑到方方面面,你看这些案例也能知道,这些有心理疾病,人格障碍的人群,往往是很危险的。 所以,之后得请您做一个,他们当刑警需要做的心理测评,您看什么时候方便呢?” 邵文锡说:“如果你们已经准备好了,我当天就可以做。今天我没有别的重要事情。” “成,那就下午吧,省得再耽误您来去的时间。”陶局说着,对身边的助理道,“你去安排一下。” 又对林煜说,“小林,我这儿暂时先了解这么多,等做完心理测评再说其他的事情。 暂时没事儿了,你中午招待一下邵教授。” “是!” 眼看着领导们挨个出去会议室,林煜顿时塌下脊梁,趴在桌子上长出口气。 邵文锡看他后背上出的汗水洇湿了一点儿衣服,好奇地问道:“这屋里有这么热吗?” “我是紧张好不好!你摸,我手都是凉的。” 林煜向后抬起微微发颤的手,邵文锡迟疑着,最后还是握了上去。 对方的手心也有些发潮,指尖果然是凉凉的,是为他提心吊胆地紧张着的表现。 邵文锡下意识安抚地摩挲了一下林煜的指节,这举动暧昧又让人心跳。 林煜连忙缩了回来,倒不是他不喜欢,只是他经过今天,觉得没有过多私交,也许可以让邵文锡给陶局留下个更客观的印象,是一件好事。 林煜站起身来,长出口气说:“好了,我们出去吃饭吧,下午的心理测评你不要紧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就按照正常的心理去弄就可以了。 那是测试刑警的心理素质用的,承受能力和抗压能力之类…… 不做警察只是顾问,就算过不了也应该没什么,何况……我觉得你会过得很漂亮的。” 邵文锡想了想问:“想听实话吗?” “……什么实话?” “我可以过,也可以不过,可以擦线,高低都行,你建议一个顾问做到哪种程度呢?” “……” 邵文锡没听到回答,自顾自的又道:“大概,比心理有问题的好一点儿,比警察弱一点儿是正合适的。” “停!” 林煜往外头看了一眼,打量着邵文锡问:“是我的错觉还是什么?我怎么觉得,从上回我去学校找你开始,你就变得暴露本性了呢?” 邵文锡微笑道:“我本来就是这样,之前是把你当成需要糊弄的普通朋友罢了。 如果这件事能够成立,我也没必要一直假装自己和大部分人的心理状态是一样的。” 邵文锡撕去那张伪善的皮囊,用一种相当无感的样子说道:“不过,我前思后想,并不想给你添什么麻烦。 所以这次的测试结果你可以放心,绝不是我刻意伪造的。” 两人离开出去吃饭,林煜一直观察着邵文锡的言行,他感到一种很微妙的改变,难以用语言形容。 眼前的邵文锡还是邵文锡,和人说话时的神情语气,都瞧不出什么改变,但就是……让人觉得不一样了。 最关键的是,这种改变像是针对林煜的改变,比如如果有旁人在场需要说话,邵文锡似乎就还是和以前差不多的淡薄疏冷。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个词,糊弄。 下午到了上班时间之后,邵文锡就去做他的心理测评了。 林煜还有自己的工作要忙,不能一直陪着他,把人送到了,只能是让他做完之后,给自己发个信息。 结果,五点钟他自己都下班了,邵文锡还没有消息,林煜以为他是忘了联系自己,过去会议室却发现里面灯还亮着。 林煜大为诧异,又不能进去打扰,自己一个在外面等着,下班快过去一个小时,邵文锡才终于从里面走了出来。 林煜迎着他过去,和同事打了个招呼,然后一边走一边蹙眉问道:“用了这么久吗?” “嗯。” “怎么会这么久呢?” 邵文锡怀疑地问道:“林警官,你这么天真吗? 你觉得你们局长这种老狐狸,只是让我做一个心理健康的测试,如果正常就一切都能通过了?” 林煜都没心思计较他叫陶局是老狐狸,很是认真地问道:“什么意思?你都做了什么测试了?你做了不止一个测试吗?” “mmpi,epq1,还有你们刑警专用的几类测试题,我在那里面都做过了。” “……” 林煜嘴角抽了抽说:“那不得八九百道题了?” “差不多吧。” 林煜扶额道:“是我天真了。” 邵文锡看他一眼说:“还好,mmpi我做过不止一遍。我饿了,请我去吃晚饭吧。” 林煜愣了一下,迟疑着问:“干嘛?你是在对我撒娇吗?” 邵文锡说:“我只是对于做个顾问还要做完整版的精神和心理测试感到心累而已。是你逼着我来的,你得补偿我。” 林煜无法反驳,要是换了他一个人闷在屋里做了这么多题,结束之后他可能就没有邵文锡这么淡然了。 难得对方周三没有课,结果在这里溜溜耗了一整天,林煜就算还在计较也是忍不住心疼他的,所以对方让他补偿,林煜就乖乖带他去吃饭了。 等菜时,林煜又忍不住问:“你妹妹还住在你家吗?” 定位(九) 邵文锡摇头。 顿了顿,又问:“你想要她的联系方式吗?” 林煜挑眉道:“我要这个干吗?” 邵文锡没应声,林煜便自顾自地又道:“我又不是见到一个姓邵的就喜欢,再说,我现在追一个都还追不上呢。” 邵文锡低头喝了口水,又不接话了。 林煜主动解释道:“我是想起来,我那天看到你妹妹挎的包很好看,等放暑假,我家那小祖宗也要回来了,我妈提醒了我,我正发愁给她买什么礼物好呢。” 邵文锡单手撑着下颌说:“你不像是不会给人准备礼物的那种人。” 林煜为着这句夸奖,忽然好奇地问:“我很会准备礼物吗?那我读书时送礼物给你,你怎么也没有对我笑一下呢?” 邵文锡意外道:“我没有吗?” “你一定没有!” 林煜说着,一边模仿着邵文锡当初的样子说,“这个很难买到,你是怎么弄来的?……原来如此。谢谢,我把钱付给你吧?下次不要再辛苦去找了。” “……” 邵文锡眉尾跳了一下,林煜眯起眼睛问他:“学长,你这是什么表情?” “……这是觉得,要不就是你的模仿很欠揍,要不,是你模仿的对象很欠揍的表情。” “嗤——” 林煜笑喷出来,又想着这是一家还算有格调的餐厅,连忙埋头憋笑,肩膀都抖起来了。 这人一天都拿着范儿,保持着公事公办的队长态度,到这一会儿才展颜笑开,让邵文锡感到松一口气。 他想起自己当时收到礼物后说的那些话了。 因为他一眼便看出那本书并非正版,林煜是被无良商家给坑了,所以才想替他买账,让他以后不要再花这种心思。 他那时候,还不太适应正常人收到礼物之后需要道谢微笑的习惯。 只是下意识觉得珍贵,所以不忍心直白地告诉对方买错了。 现在,他仍然不会告诉他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说。 送餐的服务员走到这边,林煜这才忍住笑,清了清嗓子恢复姿态。 不管对面坐的是谁,林煜都是个擅长聊天的人。 他和邵文锡几天不见,自己也算是好好地冷静了下来,也可以称之为,职业养成的追求真相的习惯。 他想知道,邵文锡明明是主动吻过他的,为什么又非要拉开和他的关系。 所以生气难过是一回事,想到之后可能要成为“同事”,林煜和他吃饭时的氛围还是很好的。 邵文锡的态度也很好,在林煜答应那条要求之后,他似乎神经放松了很多,反倒不像之前一样,时刻都警觉地和林煜保持距离了。 “我做了顾问之后,有队长赠送的入职礼物吗?” 林煜咽下嘴里的食物说:“……八九百道题,你好像很确定,你的结果会让人满意啊?” 邵文锡说:“你们局长的人格我在上午和他交谈的时候已经基本掌握了,如果我最需要满足的是他的看法,那么我十之八九已经做到了。” “……” 林煜无语地问:“所以我上午在替你紧张,你在趁机摸我们陶局的底牌是吧?” 邵文锡似有若无地笑了一下问:“你不生气吗?” “我有什么好气的?” “他是你的领导,我如果连你的领导都能分析,你不觉得我做的有些太过分了吗?” 林煜眨眨眼睛说:“请你做had的顾问,干的不就是这种类似的工作吗?如果你能取悦他,给他留下好印象,那更证明你的本事奇好。 何况,眼下结果还没有出来。明尼苏达多项人格测试是很权威的题目,你是不是混过去了,现在还未可知呢。” 邵文锡说:“好,那我把刚才的话换成,如果我做了顾问,你准备送我什么礼物,这总可以了吧?” “……你想要什么礼物?” “想不出。” “那我怎么送啊?”林煜是真的发愁,思考着说道,“我再给你找一本书吗?” “你慢慢想,测试结果出来,商量决定之后,再联系我就可以了。” 邵文锡在专业的事情上,有一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自信,但并不会让人觉得高傲,只会让人觉得,他就该是这样笃定耀眼的人。 林煜忍不住被这样的对方吸引,慢慢地应了一声“好”。 吃完晚饭出来,林煜要送他回家,被邵文锡拒绝了。 “是我接的你,我应该送你啊。这么晚,你要一个人打车回去吗?” “我想走一走。”邵文锡说,“你回去吧,小心开车。” 道别之后,邵文锡果然沿着街道,慢慢地溜达远了。 林煜抿一下唇,收起车钥匙跟了上去。在邵文锡侧眸看向他的时候说:“我也想走一走,结果没出来之前,我们有些私下的交集,不算违背你的那些要求吧。” 邵文锡没有反驳。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段儿,林煜忽然说道:“我发现,我好像忘了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忘了问你,你为什么,又转念答应当这个顾问了呢?” 林煜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了他,虽然知道不太可能,还是下意识地期待着,对方的理由里,有一部分是出于担心他。 他突然的同意,是在从菜刀底下救出一个婴儿之后,是非要跟着自己去现场之后。 正义感,责任感,保护欲……林煜归类出这三个词,等待着邵文锡的回答,后者却面无表情地说了另外一个。 “……什么?”林煜下意识再次确认。 “curiosity.(好奇心)” “……” “怎么?你以为我是因为普通人在救人成功之后,一时之间生出的强大的责任感和正义感才做了这个决定吗?” 被戳穿的林煜点了点头,“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不过,你说是出于好奇,我也觉得好像这个回答更合适你。” 邵文锡真诚地笑了。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好奇心是个体在遇到新鲜事物,或处于新的外界条件下产生的一种心理倾向。 是学习的内在动机之一。我同意做顾问,是我认为had需要找我咨询的案件,应该都是我可以获得的新鲜例子。” 林煜说:“你既然想获取新鲜的例子,为什么不去做心理医生呢?以你的专业程度,这应该是绰绰有余的事情。” “正是因为绰绰有余,我才没有兴趣。” 林煜沉默了。 邵文锡了然地问:“你听懂了对不对?” “听懂什么?” “我果然没什么道德感,我现在说的这些,只是一种旁观者角度的好奇而已。” 林煜转过身来,慢慢地倒退着问:“你可以这么说,但是,你敢说你真的没有一丁点儿是出于正义感吗?” 邵文锡歪了下头,林煜边走边道:“我知道你身手很好,宋晓萌的案件结束之后,我悄悄调查过你的一些资料。 而且,你也没有很认真地隐瞒我,光是你家那间专门安置健身器材的屋子,都能解释你在刚和我见面的那段时间是故意装文弱了。” “那个不叫装文弱,那叫降低存在感。” “也有这个理由吧,但是,如果你真把自己当成彻头彻尾的旁观者,你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站出去呢? 你的那节公选课,为什么在调动兴趣之外,又一次次提醒求助和自救的重要性?这不是单纯的好奇心,这是出于同理心才会去做的。 一个能够进行心理换位,同理心如此强大的人,我不会相信他只有好奇心作为驱动力的。” 邵文锡停住了脚步,有些无语地摇了摇头。 “怎么?你不喜欢我说的这些?” “不,中听倒是蛮中听的。只不过是觉得林警官未免把我想得太好了。” “……我才没有呢,实事求是而已。” 邵文锡微笑道:“但愿你是实事求是。” 又转身站到马路边上,伸手拦了辆出租车说:“不早了,你回家吧,过几天见。” 林煜目送他远去,这才回去自己停车的地方开车回家。 两天之后,邵文锡的测评结果出来了,林煜听到这个消息,却没有第一时间看到内容。 因为东西在陶局那里,他似乎在仔细研究,并没有及时叫林煜过去。 过了一个周末,周一开完会,林煜这才被陶局叫到办公室里。 “那位……邵教授的测评分析,你自己看看吧。” 林煜想起那人说,他不会刻意伪造这次的结果。 那么,他是在表达这份记录是相对真实,还是绝对真实的呢? 林煜屏息打开了分析报告。 陶局之所以设置了很多的答题,应该是因为邵文锡过于优秀的简历,认为从多个维度进行考察才能保证客观的真实性。 林煜下意识先看了最后的结论,然后才分开去看每一项的结果。 “小林,你这位老同学确实很优秀,我打过几个电话,问了心理学领域的一些教授和医生,但凡知道他的,都说他是专业里的优秀代表。 当然……也有些,过于优秀了。” “优秀到,他明明可以进行更深入的研究工作,却做了一名本科老师,他甚至不是个研究生或博士导师,所以,你可以理解我为什么要调查这么多吧?” 定位(十) 林煜当然可以理解。 因为他最开始也产生过这样的疑问,认为邵文锡在青南大教书委实是屈才了,只不过他并没有深究而已。 而作为局长,他的领导,会产生这样的疑问从而进行更多的调查,在选定一个顾问的事情上绝不算是小题大做。 林煜将视线从报告上移开,认真解释道:“陶局,我去过青南大几次,也听了些邵教授的课,他讲得很好。 虽然研究某一领域,应该是高能力者的最佳选择,但是做一名本科大学老师,用自己更好的水平,去引导更多人了解或从事这个专业,我认为他很好的做到了。” 陶局摆摆手说:“这个你不用说太多,青南大现在的校长,也是我的老朋友了,我问了问,知道他这个老师当的很合格。 这份分析报告出来以后,也算是打消了我的一些疑虑。让你仔细看看,是让你再考虑考虑。 毕竟邀请他之后,最常要和他有接触的人是你,你认为,你可以应付得了吗?” 分析报告上呈现,邵文锡的个性中说谎度低,抑郁度低,精神病态值略高,但也是没有高过红线的,有高度的自我控制能力。 同时又有一定程度不可忽略的偏执倾向。 几个测试各有侧重,又在综合考虑之后,给出了相对过关的结论。 凭着这个结果,考警察肯定没戏,但如果是做犯罪心理顾问,加上邵文锡本就是研究非正常心理的,这个分析结论倒是合情合理很多。 只不过,下面还有一句建议:如果从事相关深入工作,需要密切关注心理健康。 而最后的分析专家里,林煜则眼尖地看到了蒲凌这个名字。 “小林,你看是就他了呢?还是从市立医院里再挑选一下呢?” 林煜深吸口气说:“陶局,这件事肯定还是您来拍板,但我说过的那两个案例,邵教授确实都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 我也因为不同的案子去接触过很多心理医生,我觉得邵教授和心理医生的想法还是不一样的。” “简而言之,你认为他比单纯的心理医生更适合这个位置。” “我目前是这样认为。” 陶局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道:“你在工作上,一向有很强的直觉,先前那个女大学生的案子,你也是最先认为可能是连环作案的,我相信你的判断。” 林煜稍微放松了一些,微笑着道:“谢谢陶局。” “学校那边,我会联系过去,问一问他们校方的看法,再商量一些细节。 我记得,你手上现在是有一个恐吓威胁的案件待办,这两天没排查明确出嫌疑人的身份,对吧?” “是,有点儿棘手。报案人的人际关系着实比较复杂,有可能威胁他的人实在太多了,而且,我们还没找出对方受到恐吓的真实原因。” 陶局“嗯”了一声,抬手示意道:“行,我知道了,让专家试试吧,看有没有什么新的角度,新的线索。 但有一样,他不是警察,如果有必要进入现场,或者和相关人员交谈,又或是需要浏览证物,那必须有你或者你队里的人跟着,这是规定。 然后这两天再尽快叫人弄出一份书面的合约出来。” “……是!陶局放心,具体的cao作限度,我明白的。” 林煜悄然松一口气,又和陶局商量了一会儿增加顾问之后在查案时需要注意的琐碎,然后心里牵挂着一件事情,离开了对方的办公室。 他没有急着给邵文锡发成功了一半的信息,而是专心着自己的工作,又在近下班前打了个电话,然后在晚上快七点的时候过去了昼星心理诊疗中心。 蒲凌踩着高跟鞋进门的时候,林煜坐在前台旁边的沙发上,正在翻看诊疗中心的手册,面前放着一杯果汁,是前台的助理帮他准备的。 前台助理走过来说:“蒲医生,他是市局骚扰评估部的……” “林队长,我知道。”蒲凌将肩右的挎包滑下来换到左手,优雅伸手和对方握了握问:“林队长忽然来我这里有什么指教吗?” 林煜微笑着说:“蒲医生居然认得我?我记得钱多多的相关问题,出于方便考虑,我只和您通过电话,其余都是我们队里的女警过来向您了解情况的。” “林队长可是因为帅气果决的形象上过热搜的,我凑巧看到过,所以就认出来了。” 说完这句,蒲凌又转头询问自己的助理,“怎么有市局的人过来,你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呢?” 助理连忙说:“您走时说,是去和先生吃饭,不是紧要的事情不让打扰。我想着林警官过来时您应该回来了所以就……” 林煜接话道:“是我,快下班时才突然想过来拜访,打电话知道您晚上有预约的病人。 我又是个白天不好腾身的,所以想卡在前头,临时跟蒲医生见一面。” 蒲凌笑道:“林队长不用替她解释,我只是恐怕您这边有什么要紧的问题,提点她两句而已。 对了,我们别站在这里说,去会客室吧。” 林煜跟着蒲凌去到她接待客人的地方,打量着好奇地问:“那间屋子,是您上班的诊疗室吗?” “是的。” “那一会儿你的病人看到除了你之外的人,不会有什么状况吧?” 蒲凌解释道:“病人不走这边,他们是从等候室进入治疗室。这里,算是我偷懒休息的地方。” 林煜了然地点了下头,“高级。” 蒲凌示意他坐,自己也在侧面的沙发上坐下,抚了一下耳鬓的发丝问:“林队长应该不是只来我这里参观的,大概是为了我在某张分析报告上的签字而来吧?” 林煜眯起眼睛问:“……你们当心理医生的,是不是都是大预言家啊?” 蒲凌笑道:“所谓的预言,是要建立在获取了足够的信息上的,是我给邵教授的测评下了结论。 他又和你彼此认识,可能会成为h.a.d.的顾问,所以你才来找我,这也不是一件让人意外的事情了。” 林煜抿了下唇,被看穿之后,为对方考虑的问道:“蒲医生有多少时间?我别耽误了你的预约才好。” 蒲凌说:“我的病人通知了我会晚到二十分钟左右,所以,八点之前,我都是空闲的。 这个人的时间观念不太好,既然她迟到,即便是我反过来耽误一会儿也不要紧。” “那就好,时间还是比较充裕的。” 林煜点点头,这才问了她自己刚刚听到后最想知道的事情,“那我就直接问了,你认识邵教授,那么你分析了他的测试,你告诉他这件事情了吗?” 蒲凌摇了摇头:“我不需要告诉他,是他在上周三主动联系我的,他知道我和市局还有检察院那边都有关系。 所以笃定他这种级别的测评,应该会落到我的手里。” 林煜微蹙起眉,蒲凌淡定地说道:“林队长放心,他只是提醒我一句,避免了我可能的惊讶。 其余的事情,他一个字也没有说,我分析的结果,是我站在心理医生的立场做的,是绝对公正的。” “我相信你。” 蒲凌优雅地笑笑,林煜解释道:“毕竟报告上除了结论,数据也都在,换了别人去看,结论应该也只是措辞的不同罢了。” “……也不一定。” “哦?” “心理学在某些方面的表达上仍然是比较主观的,换一个人会谬以千里的可能性,也并非没有。” 林煜摩挲着自己的指尖,换了个问题说:“蒲医生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吗?” “林队长具体是指什么呢?” “就是邵教授成为h.a.d.的犯罪心理顾问这件事。” 蒲凌考虑了一下说:“从他的专业能力来说,我很想夸林队长火眼金睛,找对了该找的人。 如果是我站在有合作的警方这边,我也会认为,他和你的部门有较强的适配能力。” 林煜歪头说:“……但这不是从你个人的角度考虑的。” 蒲凌眨眨眼睛微笑,“从我个人的角度,我可能要说一个,在林队长看来,有些显得冷漠的名词了。” “……好奇心吗?” “bingo!” 蒲凌不掩饰地弯起眼尾说,“果然,文锡似乎是很愿意让你知道更多的这些东西的。 我确实有自私的好奇心,我想看一看,他会因为这个身份,产生什么样的改变。 可以称之为,心理医生无情的好奇吧。” 林煜深吸口气,摇了摇头说:“我想,他确实如你所说,在试图用不同的途经告诉我很多东西。 但有一件事,他似乎是不会明着与我说明的。” “哪一件呢?”蒲凌好奇地问。 “……他答应了成为顾问,他也笃定他答应之后,这个位置就一定是属于他的。 可是在这个位置逐渐属于他的同时,我能感觉到,他在想方设法的,削弱我对他的信任。 他想要成为一个……让我保持质疑态度的顾问,我说的对吗?” 蒲凌的好奇里揉进了一丝欣赏。 同时也明白了邵文锡的良苦用心。 所以她必须要确保这件事,就像邵文锡希望的那样进行才可以。 “……林队长,你很聪明,你唯一需要知道的是,天赋是一柄锋利的刃,挥舞它的同时,往往伤己也伤人,这是无法避免的。” the counselor(一) 邵文锡在书房里接到了蒲凌的电话。 他和蒲凌很少通电话,平时也几乎不联系,对方在这个时间忽然致电,显然是有着想立刻让他知道的事情。 邵文锡按下了接通键。 “……文锡,我想你应该是成功了。” 对方记得他不喜欢寒暄的习惯,直接说了这样一句。 邵文锡淡然地应了声“好”。 蒲凌顿了顿,又说:“我必须承认,我当时跟你说,认为你有足够的能力融入真正正常的生活时,完全没有想到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邵文锡望着横平竖直的书架道:“that makes two of us.(所见略同)” 蒲凌担忧地问:“你确定你可以接受这种改变吗?” “我不能确定,但你也很好奇我会有什么样的变化不是吗?” 轻易被看穿的蒲凌换了个话题问:“……我能不能打听一下,你当这个顾问,真实的目的是什么呢? 除了对h.a.d.的办案模式和案件相关的人格产生了好奇,我相信你还有别的理由。” “你认为我还有什么理由呢?” 蒲凌分析道:“首先,应该是保护欲,你说的没错,林队长确实很敏锐,但敏锐的直觉在他的工作中是不足够的。 其次……我认为你也可能是想借助市局,解决梁森?” “不愧是蒲医生,你的专业能力,我并没有看错。” “你真的想通过这个身份,在此期间把梁森揪出来吗?” 蒲凌迟疑道,“如果他一直避而不见呢?如果他已经因为你先前的举动,知道你的态度,暂时不会再惹事了呢?” 邵文锡说:“我给过他机会,两次。每一次他都在卷土重来,每一次,他都会威胁到我身边的人。 梁森就像是一场骨髓炎症,抗生素不能完全消灭他,还是把那块儿坏骨取出来,才能永绝后患。” “……” 蒲凌长叹一声,在好奇中添进了一丝真诚说,“what can i say…just…just don’t went too far. ok? (我能说什么呢……尽量,尽量别太过分了,可以吗?)” 邵文锡重新看向手里的法学书籍,默默挂断了这通电话。 *** j市是典型的季风气候。夏季炎热多雨,容易发生汛情,立秋之后傍晚就会有些明显的凉下来。 体弱一些的在夜里就会开始觉得冷了,而白天则秋高气爽,艳阳高照,有一种和炎炎夏日类似又轻快的喧嚣。 而青南大这所百年的老校,林荫郁郁,遮蔽了晃眼的日光,永远都流淌着新鲜的血脉。 心理系教职工楼,六层,603室。 门是半开着的,但来人还是礼貌地敲了敲示意,等到屋里人说了一声请进,她这才探头走了进来。 屋里不光有一位教授,还有一位穿着信息科工作服的人员,正在鼓捣邵文锡的电脑。 “这是换装备了吗?”毛莉笑着问道。 邵文锡看她一眼,淡淡地答了声“统一的设备升级”,便朝着毛莉走过来说,“毛警官,我们去小会议室说话吧。” 毛莉跟着他转身走出来,又随口说道:“我今天过来吓了一跳,还说路边怎么会有那么多学生呢。 然后才想起来,大学新生入校比较晚,这些社团是在打广告招揽新生呢,啧,年轻真好。” “嗯,是吧。”邵文锡毫无兴趣地应了一声,看小会议室没人占用,这才推开门进去,朝对方伸出手问:“要我看的东西呢?” 毛莉迅速将腋下夹着的文件夹递给了他。 “受害人是个幼儿教师,在私立学校工作,他们学校暑假也提供幼儿的寄看服务,就是给那些父母双职工,没人能看孩子在白天……” “提供寄房照看的服务,我知道,类似于比较便宜的保姆。” “哦,总之就是这人挺忙的,行动路线也比较单一。 这一个多月,挨了一次打,又被设计摔跤,踝骨受伤,报案时是坐着轮椅去的。 我们已经做了相关的排查,同事,妻子,有过节的邻居,但是都没有发现什么……” 说到这儿 ,毛莉就闭了嘴,因为她介绍的情况,更详细的都在邵文锡正在看的文件夹里。 自己在这儿多说,眼前的教授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皱起了眉。 但尽管皱起了眉,邵顾问仍然是个美貌英俊的人,毛莉在这段时间,逐渐理解了这一点。 她这个人,对于好看的男人的抵抗力要高一点点,因为在这行干久了,难免会对很多男人产生“偏见”。 好看的不一定靠谱,不好看的也不一定能靠谱,靠谱的还可能有她不能忍受的毛病。 而邵文锡一开始担任顾问的工作,她是稍微有些抗拒的。 按小何的话说,她这人比较老派,认为办案子逐步排查逐步推进是很应该遵从的程序。 而邵文锡的很多推论是和这套程序相反的,尤其,他还不一定能说出他的理由。 可以说,一开始除了队长,甚至有时候也包括他家队长,他们都对这位邵顾问给出的结果留存了质疑。 觉得按他说的根本就查不下去,不符合程序正义的正义。 但邵顾问几乎没出过错。 也可以说他就没出过错,就算偶尔判断有些偏差,那也是因为线索本身出了问题。 邵文锡担任顾问的已经有差不多快到三个月的时间里,他们的破案速度和成功率稳定上升,俨然是凶案组都要眼红的程度了。 他们也不是每一桩案件都需要来向他咨询,通常只有威胁等级偏高,需要尽快解除嫌疑人的生命危险。 或者他们的办法陷入死局找不出加害人时才会过来请教。 而这个过来的人通常都是他们队长。 毛莉算上这次,也才是第三次和他单独相处,前两次还不是这种情况,是要带邵顾问去现场观察环境,是他们队长脱不开身,自己才来接人的。 说实话,毛莉不太想有第四次了。 邵顾问的专业能力毋庸置疑,但是,他太有工具人的自觉了。 一般人见过三次面,闲聊几句起码是不困难的,可这人就算接话了,也是能把天聊死的那种。 要光是不擅长闲聊,那也还可以,不多说没用的就行了。 可专业问题也得问了才答,有时候问了还不一定有答案,最要命的是如果问错了,那就会得到文化人的高级嘲讽,一边心情复杂,一边觉得他说的可真对。 想想,小何这种话痨都能崩溃,哀求着把文件硬塞给了毛莉。 而如果换了赵宽,他俩凑一块儿,也许一天憋不出两句话,除了您好再见,八成多一句都说不会了。 ——“妻子。” “啊?” 邵文锡翻着资料夹说:“妻子,查查外遇。” “我们查过了,他妻子的通话记录,日常花销……总之就是该调查的都查完了,并没发现她有外遇的迹象。” “如何调查,那是你们的问题。” 邵文锡从资料里抽出了两张照片,举到毛莉眼前说:“这两张,妻子肤色有变化,夏天的时候,她去了海边旅游。 你看她的无名指,戒指宽大了一些,证明她在控制自己的身材,同时戒指因为宽大,不能卡住原本的位置,可以看到晒深的肤色上,并没有戒指的那圈痕迹。 也就是说,她出去玩,很开心,过程里没戴戒指,还有了一种减肥的动力,80% 是外遇。” “……” 毛莉仔细看了一张照片里的旅游照片和另一张的对比,然后蹙眉说道:“……她是不是,另有一部藏得很好的手机,或者电脑呢?” “有可能。” 毛莉将照片夹回文件夹里,点点头道:“好,我知道了,邵顾问你忙,我先回去了。” 邵文锡应了一声,在毛莉出门之前,又忍不住追问道:“……你们队长呢?” 毛莉转回头来,有些尴尬地说:“他在……写检查呢。” “……again?(又写?)” 毛莉干笑道:“之前有个派出所的案子报上来,一个老太太没出息的儿子反复偷钱,调查时怕是什么反复踩点儿,入室行窃,威胁到老人家生命安全,就交到had了。 结果队长一次就给逮到了,逮住了吧,老太太知道是自己儿子,又不干了,还反过来说我们队长办案不当,对她造成了惊吓。 虽然事情没闹起来,但检查报告还是得写,2000字。” “……他不骂街吗?” “陶局猜到他要炸,把他搁审讯室,开了录像,安静写完再出来。” “……”邵文锡面上浮现了一种似乎是在忍笑的神情。 好像只有谈论到林煜的时候,他身上能稍微多一点儿人情味道。 毛莉于是主动问道:“邵顾问有什么话要带给我们队长吗?他要不是被扣住了,一定就自己过来了。” 邵文锡脸上一瞬的笑意隐去,摇了摇头说:“我没什么要说的,你去忙吧,毛警官。” 毛莉点头说了再见,伸手去拉会议室的门,门上忽然闪过一个影子,同时把门往里推了开来。 the counselor(二) 毛莉退后一步,屋门打开,出现在门后的男人也愣了一下,看一眼邵文锡,然后对她先开口说了声“抱歉”。 “我没有撞到你吧?” 毛莉摇了摇头。 她看出这人是来找旁边这位的,于是同邵文锡打了声招呼就先走了。 走出门口时,只听到邵文锡问:“庄老师找我做什么?” ——“庄老师?哪来的庄老师?他们学院就没有姓庄的老师啊?多大岁数?长什么样?” 毛莉无语道:“队长,你连人家学院老师姓啥都知道,你有没有感到自己有一点点的吓人?” 林煜狡辩说:“这不是有我不知道的吗?你说这个庄老师我就没听过,早知道我就自己过去了。” “您倒是想,您检查写完了吗?” “什么检查,我又没犯事儿,那叫报告,报告好不好?” “行行行,”毛莉笑道,“我不跟你掰扯,我得让赵宽看看,能不能确认这个妻子有其他的通讯装置存在。” 林煜应了一声说:“蹲个点儿吧,他妻子沉得住气,情郎应该是那个比较暴躁的,你叫新来的男实习陪你去试试,带一带人家。” 两人正商量着,外面有个声音走近说道:“说到实习,你们部门那个新来的女实习生在哪儿呢?我溜达进来也没看到啊。” 两人循声转头,林煜眨眨眼睛说:“呦,稀客呀,老刘,你怎么溜达到我这儿来了?” “看看你呗,你知道的,我可爱听说你麻烦缠身了。” 林煜送了刘磊一对儿白眼。 刘磊进来了,还不忘四处张望着说:“哪儿呢哪儿呢,不是说有个警花儿吗?你看陶局多照顾你们部门给你们添丁,一添添俩! 还都是年轻貌美的小伙儿和美女,不像我那儿,一帮糙老爷们儿。” 毛莉嫌弃地说:“刘队,注意形象。” 刘磊满不在乎地摆手:“咱这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注意什么形象?反正你也不会看上我的。” 毛莉:“……” 林煜用手背推了推毛莉的肩膀,让她去忙自己的,自己一边去接水一边问:“有话快说,干嘛来了,抢人我可不让啊。” 刘磊耸了下肩膀问:“你们h.a.d.里面的大熊猫呢?” “……什么大熊猫?” “珍惜物种啊,邵大顾问,当初一片质疑,现在一片钦佩,把你弄得五迷三道的邵大顾问啊。” 林煜作势要泼他水,没好气道:“你才珍惜物种呢,不许乱叫。他平时不用过来,一般的案件我们也不用做咨询,你找他干嘛?” 刘磊挠了挠耳根说:“……你要是不常用,你把他借我们用一下呗。” 林煜疑惑道:“你们遇到棘手的案子了吗?怎么我没听说呢?” “今天报上来的,”刘磊一边说,一边不客气地用了林煜的电脑,将需要让林煜看的调取到页面上说,“瞧瞧。” 林煜喝着水坐下去,屏幕上是一张寻人启事,页面上的女孩儿25岁,名叫何慧,已经失踪6天了。 “六天才报案?” “她跟人合租,两个姑娘住的是两室一厅的公寓,也不怎么认识,平时基本都是在自己屋里待着。 是她室友洗了水果给她挂门口,结果两天都没人取,这才感到纳闷儿,又正好赶上交租,这女孩儿不出现也联系不上。 房东找备用钥匙开门一看,屋里一些易腐烂的食物都有味儿招虫子了,这才知道人一直没回来,所以报了警。” “你调查的进度呢?” “……我说我都没得查了,你敢信吗?” 刘磊无奈道,“这姑娘私人生活巨单调,在公司,同一个办公室的是点头之交,职高才在这儿上,撑死了能认识一个班,连一个宿舍的舍友都不是很熟。 毕业工作后没有夜生活,不化妆,不买衣服,父母亲戚也都不在,没朋友,没仇人。” “她是干嘛的?” “三方的网贷催收,但联系方式用的都是公司那种专用线路,不存在挑衅上门的可能,不过我也叫人在翻她的催收记录呢。” “男女关系呢?” 刘磊诡异的笑了,“就你会问,她上职高时有个男朋友,后来分手了,你猜怎么着,我想找人的时候发现,她前男友也失踪了,推测失踪时间,六天。” 说着,刘磊也调出了何慧前男友的寻人启事。 陈默升,25岁,长途货运司机,居住地和何慧隔开了两个区,不属于同一管辖地,失踪案是分开受理的。 开货车的搭档表示陈默升不止一次有离开转行回老家的口头表示,且有人证明搭档的表述属实。 受理失踪案后,目前也未发现陈默升的踪迹。 “根据手头线索,无法判别两人是否一起失踪,找不到手机,我们甚至无法断定他们两个现在还有没有联系,但是……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你明白吗?” “……嗯,两个以前有关系的人,在相似的时间失踪,怎么看都不是巧合。” 林煜一边说着,一边抬头问道:“……不过,你找我们邵顾问是要干嘛?” “向他咨询,请他分析啊。” “他是个搞心理的,你人都没有,心从哪儿来啊?” 刘磊说:“他不是可以看一个人住的地方算出来吗?上次你们有个绑架案件,他不是在嫌疑人 的公寓里转了一圈,就知道他选择的安全屋是在哪儿了?” 林煜扶额道:“我虽然很欣慰你现在觉得他这么厉害,但你不要捧杀好不好?邵教授也是要看证据的,只不过他的方式不一样,能看到更多的东西而已。” “好好好,他是看证据的,我现在一没线索,二没方向,还有一种相当不好的预感,所以想看看有没有我没发现的漏掉的证据,您能把人请来给我帮帮忙吗?” 林煜这次倒是很果断地点了头。 又问:“今天几号?” “九月……十九。” 林煜一拍脑门儿,“我给忘了,毛莉才说今天新生入学。他应该下午没课,我问一下,然后你带着我俩过去。” 刘磊问:“你过去干嘛?” 林煜掏出手机,手点在快捷键上又抬起来,警惕地说:“我们邵顾问不给你们刑侦队打工啊,你不让我去可不行。” “……”小气吧啦的样子。 刘磊无奈地催促道:“行行行,林大队长您说了算,你快点儿打吧。” 没等他说完,林煜的电话已经打出去了。 及时接电话这个习惯是邵文锡成为顾问之后才养出来的。 不然平时在家,他在书房阅读或翻译的时候从来不带手机,林煜为此找上门两回,邵文锡这才不情愿地改了自己的习惯。 嘟声响过三下就被接起来了。 “有事?” “嗯,”他直入正题,林煜也不拖泥带水,甚至也不需要解释的直接问道,“你在学校还是在家?下午有其他事吗?我可以过去接你。” “在学校,我开车了,你可以把定位发过来,我们到地方会和。” 林煜瞥了刘磊一眼说:“我还是接你吧,有些情况要在路上先补充给你,你等着我,一会儿就到。我和刘队一起,你还记得……” “刘磊,刘警官,是,我记得。快到了再震我一下,我提早下来。” 说完,邵文锡便挂断了电话。 刘磊挑眉道:“我开车,走吧。” 拿了需要的案件调查记录,刘磊开车去到青南大,很顺利便接到了邵文锡。 唯一让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的,就是林煜这小子去的时候坐在副驾驶,等邵文锡上车,他又绕到后面跟人家排排坐去了。 林队长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从下车到挨着人家坐好,手里还摆弄着何慧的案件记录,愣是让刘队长没能找到空档打招呼。 等到邵文锡大致了解案情,捧着记录默默看的时候,刘磊才得着机会问:“邵顾问,好久没见了呀。” “嘘——” 林煜摆手道:“你现在别吵他,专心开你的车。” 刘磊:“……” 得,寒暄也用不着了。刘磊盯着路况,何慧住的地方颇远,开车也得开一阵儿呢。 邵文锡盯着调查记录看了大约有十分钟,沉默地合上了文件。 林煜这才问他:“怎么样?” “不像巧合。”邵文锡分析说,“这里面有用的东西确实不多,也看不太出这俩人现在有无联系。他们当初为什么分手呢?” 刘磊说:“在想办法联系他们父母那边,也还在挖男女方双方的朋友,目前不是很清楚,但似乎是因为经济原因分手的。” 邵文锡说:“这么说的话,也许二人感情还在也不一定。” “等到了何慧的住处再看吧,见到具体的地方,可能会有更多的线索。” “嗯。” 邵文锡点一下头,侧眸看向林煜问:“检查写完了?” 林煜无语道:“是报告!” “……好,那请问,你为什么要写报告呢?毛莉只说了大概,从她的说法来看,你没有什么地方做的有问题吧。” 刘磊没忍住,瞥了眼后视镜说:“问题在于,那老太太家里没监控,附近也没目击者。 人家非说他执法过度,给老太太那个小五十岁的瘦弱儿子造成了人身伤害,搁医院赖着要赔偿呢。” the counselor(三) 那老太太的儿子身上有伤是事实,但不是林煜揍的,是他自己从窗户翻出去摔的。 林煜亏就亏在了当时是一个人,哪怕有一双眼睛看到了,都会比现在各执一词的情况好一些。 可他当时带的是刚选进来的新警,这小子爱干净,蹲点儿的时候闹肚子,用不了村里连个隔板都没有的公厕,跑到较远的商店去了。 林煜的报告,多是在写身为队长要深刻意识到《治安管理处罚法》之中规定的出警必须要两人以上的条例,还有一些其他的细节。 如果对方要搞事情,这一点对林煜这个队长来说是相当不利的。 邵文锡微蹙着眉,旁边忽然有一只手臂拱了拱他,像只小猫一样。 邵文锡歪头去看,林煜眨眨眼睛问:“担心我吗?” “鬼才担心你呢。”开车的刘磊不知道他这句话是特意问的某人,自顾自接话说,“那俩刁民搞不了什么风浪,把心放肚子里吧。” 邵文锡这才说道:“刘队都不担心,我担心什么。” “……” 林煜不满地撇撇嘴,了解了大致情况的邵文锡没有再多问什么,而是看着窗外愈发葱绿的风景去了。 j市是直辖市之一,管辖面积很大 ,繁华又热闹的主城区只是其中的一部分风景。 汽车开了足一个小时才抵达何慧居住的地方,这里租金便宜很多,只是上下班何慧需要拢共近五个小时在路上。 三人下了车,刘磊要往住处带路,又被林煜给拉住了,因为邵文锡不急不慢地溜达着,似乎是在观察周围的环境。 等了几分钟,邵文锡才走回近处,示意刘磊继续带路。 楼里有电梯,一梯三户,何慧的住处在4楼,斜对着电梯口,公共空间很窄,出电梯没几步就到了。 刘磊敲了敲,何慧的室友谢彤彤从里面打开了门。 刘磊在出发时就联系了谢彤彤,案件报上来之后,今天早上他已经带人来过一趟,也问过谢彤彤的话,三人很方便就走了进去。 两室一厅的公寓,客厅因为不常用,堆放着两人的部分行李和杂物,而何慧的门口则贴着黄条,禁止无关人员的出入。 刘磊上手撕了,邵文锡便不客气地头一个走了进去。 刘磊再要进去,林煜就把他给拽住了。 “干嘛?” “你进去干嘛?” “我看看他怎么办案的呀?学习学习也不行?这独家秘笈,概不外传的吗?” 林煜说:“你天赋不够,进去是个干扰项,先在外面等等,让他独自看一遍再说。” 刘磊敏锐地眨一下眼睛,低声问道:“你也被轰出来过是不是?” “……就你话多是不是?” 刘磊闭了嘴,去了一趟卫生间走过来的谢彤彤问:“……那个,警察大哥,你们干嘛一而再再而三地检查她的房间啊?” 林煜道:“哦,没事儿,我们需要更多的证据做排除,确定她是怎么失踪的。你忙你的就行,有需要,我们会过去问你的。” 邵文锡在屋里问道:“还没有找出她是在六天前什么地点失踪的吗?” 虽然没有主语,但刘磊很自觉地看了眼手机,摇头道:“还没有更多的消息,目前还是回家出地铁之后,监控没有捕捉到人。 但她可能抄了施工的小路,那边到家都是没监控的。” 邵文锡又问:“屋门是锁着的对吧?” “是,派出所过来时,第一记录就是锁住的。房东和谢彤彤也都说门是锁的,所以她并没到家。 谢彤彤说,徐慧在家时偶尔出门下楼买东西,屋门是不关严的,她这个次卧房间下午有点儿夕照,现在晚上还会有些热。” 事实上,他们说话这会儿,阳光就映在屋子里呢。 邵文锡戴着手套,敲了敲桌子一角,转念又问:“发现的不到一万块钱的存款,是在这桌子具体哪里?” 刘磊走进去,半蹲下来挪了下桌子,指着后面的一块儿双面胶说:“就这儿。” “她其他的钱呢?存折,银行卡?” 刘磊摇头道:“身份证名下,没有存折,没有银行卡。” 邵文锡点点头,转身出去门口,稍微遮挡住林煜,做了个让他进屋的手势。 后者眯一下眼睛,虽然不是很懂,但还是按住想要跟着出来的刘磊站在了屋里。 靠近的一扇门开合了一下,那是邵文锡打开了一下卫生间的屋门。 然后他淡定地看向了谢彤彤。 “谢小姐,何慧住在这儿,有什么她的朋友或家人找过她吗?” “……没有,她是外地的,没朋友过来。哦,刚住进来那会儿,应该是她哥哥吧,我就见过一次,也没问过,不确定。” “厨房你们两个都用吗?” “我会用到冰箱,天然气的钱是她自己负责,我几乎不用,然后,她屋里就一个电灯一个风扇,我们商量过,电钱我负责缴。 因为她几乎不歇周末,这儿就是个睡觉吃饭的地儿,也用不了多少电。而且她偶尔也会送我一些做好的菜呢。” “卫生间的东西怎么算?” “啊?我们垃圾是轮流扔的,其余都是各用各的。” “卫生纸,护垫和卫生巾这些,有彼此借过吗?” 刘磊一脸问号,在外面的谢彤彤也有些尴尬,“……女孩子嘛,偶尔是会借一借的。” “所以,你这几天,是哪一天进过她的房间呢?”邵文锡猝不及防地问道。 刘磊一愣,大步走了出来,犀利地看向了谢彤彤,林煜则打开了邵文锡刚刚在屋里看过的柜子。 “我,我这几天没进去过,我怎么进去呢?她门是锁着的。” “不,她回来了,下班回来,然后又出了门,门没有锁。 两个女孩子白天上班,只有晚上在这里,卫生间的垃圾桶理论来说不会很快就满的,但里面这个是新换的。 你刚刚进去,也更换了一次卫生巾,女人的经期正常是三到七天……” 说到这儿的时候,谢彤彤一半是因为羞愧,一半是因为心虚,朝着刘磊质问道:“你们是警察还是干嘛的?怎么揪着女人的生活用品在这儿问个不停呢?” 邵文锡眯起眼睛道:“月经是女性正常的生理现象,本身不存在羞耻意义,我之所以这么问,也不是为了羞辱你,是因为你说了谎话,让警方错判了失踪时间。” 谢彤彤说:“没有!我没有!你凭什么说我说谎了呢?” 刘磊抬手止住她的分贝,转过头来问道:“邵教授,你先说明白了行吗?她的话不是没道理,你怎么确定她什么时候进去过呢?” “因为这个。” 林煜提了个黑色的塑料袋出来,手里还捏着一张小票。 “这是何慧在一周前买的,失踪前一天。包装在,小票在,里面被拿走了一个,包装的撕口方式和她先前没用完的那半包放在里面位置的不一样。 如果何慧在家,自己拿出来借给她,不会有这种不同,也可能根本不会开新包装,从旧的里面拿给她。 而她的生理现象还没结束,大概率是六天内拿的。” 刘磊确认着林煜说的区别,林煜则盯着谢彤彤问道:“你看到门开着,临时借卫生巾,出来时不小心锁了门是不是? 因为是室友,怕被问更多问题,所以就称门一直是锁着的。” “我……我当时慌了,我后来才想起来,然后,我又害怕警察怀疑我改口,所以我才……我不是故意这么说的。” 林煜安抚道:“我们不会无缘无故怀疑人的,我们也理解人在紧张中有可能忘记事情,何况是六天前的事呢。 你发现自己说的不全面,及时修正才是对的。像现在这样,是不是妨碍影响了办案呢?所以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要第一时间把实话说出来,知道了吗?” 谢彤彤点了点头。 刘磊说:“所以,失踪时间要扩大范围了。” “也不会有很大出入。”在林煜安抚了谢彤彤之后,邵文锡继续问道:“你是哪天拿的,能不能确定,你拿的那天,屋里有没有人回去过?” 谢彤彤这次就很配合了,“我是五天前,但我觉得她一定是在前一天就没回去了,我加班晚了,回来发现肚子疼,来了姨妈,就说先借一片应急。 我叫她没听到答应,发现门开着,我就进去自己拿了,然后我看柜子旁边,有一份剩饭,米饭都干巴了,应该不会是当天剩的吧? 她挺会做饭的,我从没见她浪费粮食……” 邵文锡这次没再质疑,而是对刘磊说:“我看了关法医的报告,苍蝇在腐败的饭菜里产了卵。 现在的温度,蝇卵一般六小时内就会生为蛆虫,蛆虫变成蝇需要七天左右,目前还是蛹的形态,所以……” 刘磊叫停说:“我知道,你不用让我回忆起来了。” 林煜抿唇忍笑,用眼神示意邵文锡:我说什么来着?警察不一定能对这种东西不恶心吧? 邵文锡挑一下眉,迈步走去窗户旁边,往下张望着说:“除了这件事,还有一个我比较在意的地方。” “什么?” “何慧失踪之前,很可能是被人跟踪了。” the counselor(四) 谢彤彤进入过何慧房间的事情,邵文锡戳穿的滴水不漏。 但是当刘磊询问他如何判定何慧被跟踪的时候,邵文锡给出的理由,居然是何慧房间的窗户上有指纹。 气温还未大降,开窗关窗换气时,要不是非常爱干净,或手上永远戴着手套,那窗子上当然要有指纹了。 但刘磊再问其他的线索,邵文锡却沉默下来,没有再多说了。 他只是在何慧房间的窗前站了一会儿,然后询问林煜,让对方陪他下楼。 刘磊要跟着,邵文锡说不用,林煜也按住了他,示意他再问一问谢彤彤有没有其他还没想起来,或者一开始没有全部交代的情况,同时塞给了对方一只录音笔。 然后他们两个便下楼去了。 林煜等电梯门关上才说:“别介意啊,刘磊他就是个刨根问底的。” “嗯,看出来了。” 林煜解释一句,也没再纠结这个话题,转念问道:“我听毛莉说起,才想起来新生开学了,你的课程还会有变动吗?” 邵文锡摇了摇头:“没有,我不负责大一的基础课程。”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要加课呢。那你课程表不变动了的话,明天记得发我一份。” “好。” “……我要标注着上课教室的那种。” 邵文锡迈步走出打开的电梯,无奈地说道:“知道了。” 林煜偷笑一下跟了上去。 两个人确定了楼上何慧房间窗户的位置,就往远处走了。 林煜一边打量周围的环境,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庄老师是你们学院新聘请的老师吗?” 邵文锡看他一眼反问:“毛警官的本体是个复读机吗?” 正在查案的毛莉打了一声喷嚏。 林煜被看穿了,索性理直气壮地问:“她是我队里的人,当然要汇报给我了,你是我们h.a.d.的顾问,也是我这个队长的人,快快从实招来!” 邵文锡懒得理他,“你自己去调查啊,记得带个靠谱的搭档。” 林煜炸毛道:“邵顾问,你怎么能这样看我笑话呢?这件事很烦人的好吧?说不定还会影响我以后的前途呢,一点儿都不知道关心我……” “……林煜。” “好啦好啦,我不跟你说了,保持安静对吧?反正这些日子,带你一起查案子你总要说这句话。” 林煜闭了嘴,转头间看到什么,然后拍了下邵文锡的肩膀说:“我去那边看一眼。” 邵文锡循着他指的方向,了解地点下头,林煜便一个人往那头儿过去了。 邵文锡则趁着林煜走远,转而认真地又望了一会儿楼上这时候正在反光的的窗户。 他并没有直视,与其说他是在看那扇窗,不如说他是在想象那里夜晚的景色。 何慧的窗前摆着一棵绿油油的仙人掌,虽然已经一周没有浇水,但它仍然顽强的活着,挺拔出漂亮的形状。 如果是夜里,房间开着灯,也许看不出仙人掌的颜色,但应该是能看到它的轮廓的。 同样,也可以看到何慧的轮廓。 那姑娘很瘦,不太像是个爱笑的人,但是她似乎知道,常常会有人在楼下观望她。 她处在光影中,未必能看到暗处守候的人,但是她却习惯性的,在窗前站一会儿,在自己关灯入睡之前。 所以……看着她的人,该是满怀爱意的吧。 邵文锡代入这种远远观望,小心翼翼的爱意,慢慢走出了小区,沿着栏杆和墙壁,寻找着一个可以让他好好欣赏那扇窗的地方。 慢慢地行走,一点一点的体会,然后站定下来。 邵文锡戴着手套的手抚上旁边的那棵树,视线从那扇窗转移了下来。 手机在兜里震动。 邵文锡摘掉一只手套接了,林煜的声音从听筒传来说:“何慧经常购物的地方,不是小区外面的超市,她买的那种卫生巾,价格比这里标注的便宜。” 邵文锡半蹲下去问:“你还在那家超市吗?” “嗯,我正要出来了,你在哪儿?” 邵文锡说:“你别急着出来,问一下店里的员工,他们区这一个礼拜,有下过任何大小的雨吗?” “下雨?”林煜困惑了一下,但还是转头找了个摆货的人问:“女士您好,您每天都在这儿上班吗?” “是。” 林煜大概示意了一下自己的证件,问:“我跟您打听一下,咱们这小区周围,这一个礼拜之内有下雨吗?” 那女人回忆了一下,又不确定地问了下同事,这才笃定地说,他们这儿得有十多天没下雨了。 林煜知道她们这嗓门,邵文锡一定都听见了,也不需要复述。 正想问对方做什么,邵文锡便主动说道:“我身上没装证物袋,你赶快过来,我在小区西侧外面的绿化带这儿。” “知道了!” 林煜挂了电话,没一会儿就赶到了地方,邵文锡正在路边等他,然后将自己的发现指给了他。 ——“……烟头?” “嗯,这几天都没下雨,绿化带虽然有环卫工人清扫,但还是有不太能看到的地方。 烟灰,还有环境照片我都发给你了,滤嘴儿上的dna应该没被破坏,能测出来的话,十之八九是陈默升的。” 刘磊郑重地接过了那个袋子,又说:“行,先谢了,没想到真能有这些收获,那个,你们俩要不开我车先回去吧。 我这边刚收到新的消息,可能找到失踪地点了,我得去看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呢。” 这个案子没有报到had,邵文锡找到的东西虽然可能有突破,但现阶段也不能证明何慧是否真的被人跟踪过。 他们各司其职,到这一步, 林煜确实没必要跟进了。 但是从这儿回市局也不近,把刘磊的车子开走了,他回去也不一定方便。 林煜犹豫了一瞬,旁边的邵文锡忽然主动说道:“我们换个方式回去吧。” “啊?好,”邵文锡主动开口,林煜连忙应道,“老刘,你开车走吧,我俩打车,或者去坐地铁,你不用管我们了。” “那怎么行?” 刘磊当然不肯,但林煜和邵文锡达成了一致,三个大男人也没必要磨叽。 刘磊急着走,说了声回头破案请他们吃饭,便不再继续拉扯了。 林煜拿出手机打开了导航,很有默契地问邵文锡:“我猜你是推测出了一条何慧最可能的路线,觉得不能排除在这条路上,有另外盯上何慧的人。 但是你又懒得跟刘磊解释,所以咱俩可以先去探探,对吧?是要坐公交吗?” 邵文锡微微一笑,说:“不,骑车。” 林煜跟着他去找共享单车,边走边问:“骑车去地铁站,比公交更贵吧?” “一点点,但如果迟到,扣的钱绝对比这一点点高。 公交车到这里的最早一班,几乎都在五点四十之后,而且红绿灯不少,对于九点上班的人来说,太赶了。 而且,何慧床头柜的闹钟定的是五点,她不化妆,早饭可以晚上预备,起那么早,捯饬半个多小时不出门吗?” 二人扫了两辆共享单车,林煜手还没握到车把,就被邵文锡一把薅住了,然后,塞了几张酒精湿巾过来。 林煜无奈地说:“至于吗?” “至于,日热晚凉,流感高发,我认识的一位s市的心理医生说,他们医院里,最近发现了几例不明原因的肺炎,擦干净再碰。” 林煜嘟哝道:“s市又不挨着j市……” 他嘴上是这么说,但还是乖乖拆了酒精湿巾,把车把和需要碰的地方好好擦了一遍。 满足了这个洁癖的要求,两个人这才骑着车,在非机动车道上骑行了出去。 这里不是最热闹的城区,也过了下班最拥堵的时间,天还没有全黑,但路灯已经亮了。 林煜骑在车上,控制不住的嘴角上扬,忽然叫了一声很久没再叫过的“学长”。 邵文锡应了一声,林煜却不说话了,只是过了一会儿,又这样叫了他一声。 “……你要干嘛?” 林煜跟在他旁边,记仇地笑着说:“我在补偿我自己啊,我以前特想跟你一块儿骑车,我还想坐你的单车后座儿,或者让你坐我的后座儿上呢。 话说回来……你当时为什么要骑车呢?” “公交太杂乱了。” 林煜恍然地“哦”了一声,笑道:“这个理由你说出来,简直太合理了。” 说笑归说笑,林煜还是没忘了正事,他记录着到地铁站前能看到的摄像头的位置,想着等回头告诉刘磊,也许能查出这是不是何慧通常选择的上下班的路途。 到了地铁站,两个人放好单车,又先后走进了他们都不怎么会用到的交通工具里。 地铁人不多,也还有空的座位,两人并肩坐下,林煜下意识地往邵文锡的方向挤了挤。 手背碰到手背,邵文锡看向他问:“冷了?” “有点儿。” “你怎么没拿外套。” “我跟你挂了电话,老刘风风火火就把我拽出来了,忘了。” 邵文锡默默地脱了自己的西服,不容拒绝的披到了想躲开的林煜肩上。 the counselor(五) 林煜怕热,不到十月份他是不会穿长袖的。 但警察出警有时候要藏一藏枪支警棍和对讲之类的物品,所以带外套也算是一种职业习惯,穿不穿不一定,车里是一定备着的。 年轻体壮,骑车时活动起来他没觉得冷,坐在这儿才感到秋夜的凉意。 对比起来,披在身上的邵文锡的外套,温暖又舒服,稍微宽大一点儿,也正好能把他整个人都包裹住。 林煜于是有些舍不得还给他了。 “你把外套给我,你不会冷吗?”邵文锡里面也只是穿了一件黑色的长袖衬衫而已。 后者闭目养神说:“暂时不觉得,你好好穿上吧。” 他听到林煜窸窸窣窣的穿好衣服,然后,肩膀就被人给靠住了。 林煜挨着他的肩膀说:“我一到这种地下环境就方向感不好,中间还要换乘呢。 带路就交给你啦,邵顾问。” 邵文锡嫌弃地说:“你还能干点儿什么?” 林煜理直气壮道:“给你当个随身通行证,这作用还不够吗?” “……” 无法反驳。 邵文锡长出口气,懒得跟这个声音里带了困意的人掰扯了。 可他不说话,不代表林煜就老实了。 他迷迷糊糊地靠着自己,大庭广众之下,到底没有把脑袋也大胆地枕上来。 但也不是睡过去了,就只是倚着椅子,闭着眼睛,有一句没一句地用懒懒的声音同他说话,然后还坚持不懈的问了两遍,“庄老师究竟是哪位”。 邵文锡实在是不想听废话,妥协的解释道:“他叫庄思成,是学校新聘请添加的心理咨询师。九月初才上任的。” 林煜一边得意着软磨硬泡的成果,一边故作淡定地问:“是咨询师啊,那他找你干嘛?他要是有问题,不应该去问同样是咨询师的孙觅老师吗?” “他是我学弟。” “……” 林煜警觉地睁开眼睛,坐得笔直地盯了邵文锡一眼。 邵文锡吐槽说:“你紧张什么?我是有什么吸引学弟的特殊体质吗?” 林煜质疑道:“不好说呀,我算一个,那个那个,梁森也不是和你一样大,是比你小一届的,我觉得你说不定就有这种体质呢。” 邵文锡欲言又止,看在林煜眼里,就更像是一种无法反驳的默认了。 于是他忍不住,又多问了几个问题。 “……他也是在国外和你一起学习的吗?” “不是。” “他的工作,是不是你推荐给学校的?” “学校确实咨询了我一下。” “……意思就是你记得他咯?” 这句就实在是太酸了。 邵文锡听出来了,但还是客观地答道:“我没有健忘症,对于专业和工作上接触的多一些的人,也是可以记住相貌和名字的。 比如现在,如果我们接下来有十多年不见面,我也不会忘了合作过的林队长的。” 林煜不满道:“……听起来像是在解释,可是怎么就这么不中听呢?” “那就是你的问题了。”邵文锡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 两人到了站换乘,这一次转坐的线路,有很长一段都在地面上,可以从窗户看到繁华的夜景了。 林煜半侧过身看着窗外,因为邵文锡不太中听的话而沉默了好一阵儿的他,忽然又开口了。 “九月十九了啊。” “……嗯。” “到十一月底,你这个可以叫做‘实习期’的阶段就结束了。满打满算,也就剩两个月的工夫,陶局到现在为止对你都是很满意的。 你适应了这么久,你想好了吗?之后……你还愿意继续当我的同事么?” 邵文锡不想现在就让林煜感到失望,但他也不想故意欺瞒对方。 他迟疑着,模棱两可道:“在犯罪行为心理的研究方面,有足够能力的人不止我一个。 你们陶局满意的,只是这种模式在had有很好的融合度,对他而言,是不是我好像不是很要紧吧。” “这对我很要紧。” 林煜果决地说道:“常常需要跟顾问见面沟通的是我诶。我这三个月,难道不是很听你的话吗? 我没跟你有私下的交往,也一直在保持客观。你不肯正面回答我,是不是觉得我做的不好,不想跟我继续搭档了?” “没有,你做得很好。”邵文锡无奈的看他一眼道,“但是不要再拿这种语气试探我了,等我考虑好,我会告诉你准确的答复的。” 林煜笑着说:“那要尽快把好消息告诉我才行呀。” 邵文锡淡淡的“嗯”了一声。 林煜不再转着身体看地铁窗了,改成对着邵文锡,伸出手去扯了扯对方衬衫的袖子说:“公事先说这么多,我问你个别的事情。” 邵文锡警觉道:“……你要干嘛?” 林煜无奈道:“我能干嘛?绑票你吗?我就是问一下,学校中秋节放假,你有安排吗?” 邵文锡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周末要多休一天,是因为中秋假期到了。 邵文锡想,如果自己说有安排,林煜也不会信,这个谎实在多余,所以坦诚地答了“没有”。 林煜便小心翼翼地问:“那……去我家好不好?不是去我那儿,是去我爸妈那里。” “我并不认为这是个好……” “你闭嘴,不许拒绝我,我还没说完呢。” 林煜拦住他继续道,“首先,我手臂受伤的时候,是不是你跟我爸妈说,你可以照顾我的? 人家是不是当时就邀请你跟我回家作客了?我知道你要说你没答应,但你当着老两口的面,你开口严词拒绝了吗?你没有对吧? “那我爸妈很喜欢你,又不是我能控制的,难道要我当着他们的面诋毁你吗?我才不做这种缺德事呢。 那你算下来,就是欠人家老两口一回上门作客的邀请,我说的没有错吧?” “……” 林煜巧舌如簧地继续道:“当然,我也有做的不好的地方,有一次我妈问起你家的事情,我跟她聊天时,不小心提到你的情况了。 所以她才很坚持让我中秋一定请你的,我都推了好几回了,总不能一直这样对待她吧?邵学长,你帮帮忙好不好嘛?” 邵文锡在这人行云流水的撒娇里保持着一丝残留的理智问:“……我先问一个问题。” “你问。” “你真是不小心提到的吗?” 林煜见好就收地抿唇道:“也不是……那么不小心。 但我保证,我不是主动说的,就是话赶话聊到了,我也没必要扯谎,对吧?” 这个回答,邵文锡实在是挑不出毛病了。 林煜连忙又晃了下对方的袖子,“答应我吧,中秋节不要一个人好不好?” 林煜一边说,一边想着自己如果加上“你不去那,我也不回家过节了”,会不会显得有些过分绑架。 正纠结该不该加码,邵文锡已经妥协地长出口气,点了下头。 “知道了。” 林煜嘴角控制不住地扬了起来。 他一边忍不住要笑,又觉得自己这样高兴可能让邵文锡变卦,连忙掩饰地拿出自己的手机说:“答应了不能反悔的,我这就告诉我妈了。 哦对,我还得把地址发给你,我晚上要值班,到时候不好送你。” “值班?” “是啊,如果队里没事儿,中秋还是得放我的队员跟家人一起吃团圆饭赏月亮才行,我每年中秋晚上都值班的。” 手机震了一下,那是林煜发送过来他父母住处的,自己早就已经知道的地址。 邵文锡这时候才想起这点,但是再要反悔拒绝的话,却又因为林煜后面说的这些,而没办法开口说出来了。 ……答应一回,问题应该不大。 只不过,好像他一开始的打算并没有获得成功。 一开始签订合同,作为同事展开工作的时候,林煜对他确实保持了一定的质疑。 因为邵文锡说过的道德感薄弱是客观事实,林煜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警惕邵文锡会不会私下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尤其,邵文锡的许多推论在心理学上成立,却未必能符合办案程序,而达不到程序正义,对他们来说这个案子的处理就是有漏洞的。 这显然行不动,所以林煜也花了大量时间去平衡这个问题。 不过,虽然一开始有头痛和疑虑,随着合作的默契增加,林煜转而学会了如何利用他的道德薄弱。 比如面对那种冥顽不灵,扬言律师可以让他很快出来,出来之后还会纠缠的那种说得出做得到的人渣。 林煜就会不刻意的“缺席”,让善于抓住人格弱点的邵文锡有机会警告对方谨言慎行。 法律是对人最基本的要求,遵纪守法,不过是一个人格的最低限度。 诚然法律是现代社会最坚定的基础,也无法否认它还有很多的不足够和不完善。 随着社会的进步,不断的探索,它才能跟着人类一起进步。 林煜所接受的教育,让他无法违背规则,也太知道违背规则的代价。 但他却达到了一种平衡,以至于在他很快适应了邵文锡的工作状态之后,重又对他生出了认同和信任。 而这一次的信赖,似乎比先前还要坚固。 不可抗力(一) 邵文锡感到自己陷入了一种麻烦的境地。 他似乎越来越不能拒绝林煜了。 不能拒绝,且关注的欲望与日俱增。 林煜只有在案件比较棘手的时候才会过来找他,而棘手也就意味着嫌疑人的危险程度更高,往往在心理相中呈现出缜密且极端的特征。 最开始的时候,邵文锡还能克制自己,只做自己擅长的部分,就算偶尔去一次现场,也不过是看看是否有遗留下来的不容易被看懂的线索。 但是林煜因为他的推论而找到证据,在后援没有及时赶到而被嫌疑人弄伤一次之后,邵文锡就不能再像一开始那么克制了。 他开始找一些顺理成章的理由,在预感事情可能变得糟糕的时候跟林煜一起行动,像是对方身边的搭档一样。 他这是在做什么呢? 用表现出来的周到和可靠,拐骗林煜和他保持这种不能远也不能近的关系吗?能保持多久呢? 怎么好像自己费尽心机构建的边界,对方只用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破开了裂口? 邵文锡心情无比复杂地看着林煜露出笑脸,放下手机和自己说话。 理所当然地告诉他,中秋过去的时候记得给他爸妈准备礼物,说他爸爸喜欢茶具,或者其他养生类的东西,又说他妈妈最喜欢哪家的点心。 说完了,又故作无事的清清嗓子,“当然,我不是要你一定得取悦老两口的意思。 这些只不过是第一次去做客,应该做的社交礼仪……总之是社会学之类的东西,你比我懂的。” 邵文锡眯起眼睛道:“要到站了。” 林煜看了眼外面,先前还能看到的都市夜景,此刻已经变成了地铁站里冷白的灯光,开了门,二人便先后走了出来,往出口的方向去了。 这里又是地下,往出口去有一段很长的台阶,也许是这里建站太久,台阶上方的灯光并不是非常的明亮,这时候没什么人就愈发显得清冷了。 林煜一边跟邵文锡爬楼梯,一边有气无力地说:“我饿了,你饿不饿?” “还好。” 林煜挑眉道:“冷也还好,饿也还好,邵教授,你是不是仿真人啊?” 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去,想用手指蹭一蹭邵文锡的手背。 却被对方一把握住了。 林煜意外地僵住,邵文锡却淡定地拽了拽他,“走快点儿,出去找地方吃饭了。” 林煜抿住下唇,生怕自己提醒了对方,让他把手给松开了。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在这儿小鹿乱撞,邵文锡纯粹是嫌弃他刚刚走得太慢了,拉着他是想快点儿过去这段没有观察价值的道路而已。 到了出口,他便松开了林煜,拿出了手机,查了一下公交的路线和时间。 “她会不会还是骑车呢?” “有可能,但单车路线为什么距离这么远呢?你看。” 林煜凑近看了看,还真是这样,通常来说单车虽然时速慢,但路程是不会和公交有大区别的。 林煜又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才恍然道:“哦,她应该不会骑单车了。 你还记得这趟线之前有一段在地上,现在又回到地下了吗?因为那块儿地整体是矮下去的,何慧上班的地方就在那附近。 我记得我以前从交通管理那边听到过,平仓区有一段路封了非机动车道,因为一些早期设计不合理,总爱出事故,所以单车是要绕远的。 骑单车差不多是三倍的时间,就算公交过去那段路之后有高峰拥堵的现象,走路也比骑车更快。 何况那里不靠近住宅小区,也没有学校,都是上班族,反而不一定那么堵的。” 林煜一边说着,邵文锡也一边在观察公交车站和身后的地铁入口,又拉着林煜走了过街天桥到另外一边。 他一言不发又神色专注的时候,往往就是发现了什么的信号,林煜沉默地跟着他,等到邵文锡开始不太认真地看路边的招牌,林煜这才决定开口。 “是想到什么吗?” “嗯。” “那你怎么不跟我说呢?” “缺少依据的事情,说出来让你增加烦恼吗?” 林煜沉默了一下,转念道:“那我来说一说,你看看我说的有没有道理,这总行了吧?” 邵文锡瞥他一眼问:“刚刚是谁在说自己饿了?你是要跟我在这儿念叨,还是要先去吃饭呢?” 林煜这才反应过来,邵文锡打量周围的店铺,是为了给自己找个环境可以的地方坐下吃饭。 “还是要吃饭的!我们可以边吃边说。” 时间已经不早了,两人找了一家烤鱼店坐下,林煜本来想吃辣,被邵文锡拦住了。 看他不满足,又在选完配菜之后,询问对方可不可以单加一点点辣椒,林煜这才重新活了过来。 邵文锡忍不住念叨道:“……肠胃不够好的人,不应该多吃刺激性的食物的。” 林煜说:“要不是你看着我,我就选麻辣口味的了。 我只是作息不规律闹出的一点儿胃病,上次也没疼很久,根本没那么严重,瞧你大惊小怪的样子。” 邵文锡刀子嘴地说:“反正真疼起来,难受的也不是我。” 林煜讨好地笑道:“我慢慢改就是了。” 又说:“好了,菜都点完了,我又不能偷偷叫人加辣椒去。 说正事,你看看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吧。” “你说吧。” “何慧的失踪调查,到目前为止线索不多,她在本市的社会关系简单,但应该和家里是有矛盾的。 她甚至没有自己名下的存折,存款也只有手头的不到一万元。 目前来看,八成家里其他人有扶子魔的现象。 所以,不能排除家里人为了某种目的将她掳走的可能。 但她老家偏远,调查还没有显现出更多的东西。” “嗯,然后呢?” “然后就是,虽然在何慧租住的地方外面,你发现了疑似有人观察她的可能,但你似乎并不认为,那个留下烟头的人,是对她不利的人。” “怎么看出来的?” 林煜想了想,摇头道:“你的态度不像,但具体的我不是很确定。 你是认为,如果那个在楼下观察她的对她怀有恶意,不可能会留下香烟这种踪迹吗? 但也有可能,那人就是个烟不离手的人啊。” “什么样的人会吸烟呢?” “……嗯?” 邵文锡问:“你没有观察过吗?smoking psychology.(吸烟心理)” 林煜迟疑道:“吸烟也是心理学?我的意思是,我知道吸烟可以反应一个人的心理,我只是不知道它也有个专门的分类而已。” “吸烟是一种人类自己选择的行为。在行为心理学派里,学者认为心理学不能只研究意识。 因为意识和精神是捉摸不定的,而行为则是有机体适应环境时所产生的反应。 行为客观存在,心理学作为自然科学的一种,自然要以研究客观存在的行为为重点。” 林煜问:“那吸烟心理都代表什么呢?我只知道,人在紧张,沮丧,压力太大的时候,是有可能想要吸烟的。” 说这句时,他意有所指地看了邵文锡一眼。旁敲侧击的提醒对方自己当时吸烟是因为什么。 邵文锡也不知道看没看懂,自顾自地解释道:“吸烟行动可以解释为是一种心理依赖。 起始于从众心理,然后焦虑,压力,以及对贫富阶级的不满,都可以导致吸烟行为,算是一种分压的方式。” 林煜消化着说:“我们发现的小区外面的痕迹,证明这个人在站在那里期间,抽过不少的香烟。 而他所在的位置除了一扇窗户,其实是不怎么能观察到屋里的人在窗户之外的地方做什么的。 他看着那扇窗,感觉到的是焦虑或者是压力,而不是……掌控感和满足感,不然,他就不会大量的抽烟了,是这样吗?” 邵文锡似笑非笑地说:“今晚你请客,当作是交的学费吧。” 林煜被逗笑了,点头说:“好,请我们邵大顾问吃饭,算是我的荣幸呢。” 林煜一边笑着,一边忍不住觉得古怪。 他是因为同事邀请帮忙的一桩案子和邵文锡出来的,那一双和他年纪相仿的男女还处在失踪的状态。 他知道这一切,却在这里歇脚吃东西,让大脑感觉到摄入碳水化合物和蛋白质的快乐。 林煜将自己和邵文锡一路过来的可能有用的线索整理好发送给刘磊,后者大概还在忙碌,只匆匆回了个ok的符号。 而这也就是林煜现在能做到的事情了。 他手里还有自己的案子,毛莉正在跟进的受到袭击的幼教老师的案情,也有可能危害到无辜的孩子。 “……有时候,我恨不能有三头六臂,不需要睡觉,也不需要吃东西补充体力,甚至不需要在路上浪费这么多的时间。 这样,就能有更多的时间去做更多有用的事情了。” 坐上出租车时,林煜忍不住这样感慨道。 邵文锡看着他的侧脸,想了想,伸手扶着这人的脑门儿,让他挨在了自己肩上。 “睡一会儿,不要乱想了。” 不可抗力(二) 邵文锡受聘之后,七八月份还比较好找,八月底到九月初,学校开学这段时间较忙,林煜就尽量减少了去打扰他的次数。 但尽量不打扰他,不意味着手里的案子也少了或者轻松了,只是林煜心疼他家顾问,不想让他太辛苦,于是自己多花了很多时间去处理罢了。 本来就挺忙,再加上新来的实习警员需要盯着训练,这俩人对于被安排到had还有些不认同的情绪,林煜这些日子都很cao心,作息也不太规律。 出租车把他送到了自己住的楼下,林煜是知道的,邵文锡就陪在他身边,林煜也一样知道。 所以不自觉便依赖着对方,下了车也不肯好好苏醒,一个劲儿地往邵文锡怀里凑。 邵文锡在他耳边无奈地问:“你多大的人了,嗯?” 林煜带着鼻音委屈道:“我困嘛,我昨天,昨天就睡了三个多小时,早上还挨批了呢。” 林煜说完就开始逼着自己清醒过来,意识才刚刚清明一点儿,就听到搂着他的邵文锡说:“我虽然能抱动你,但是抱你爬几层楼梯还是做不到的。” 林煜心说你做到了我就没脸见人了,正想依靠自己的力量站直,邵文锡就拉着他的手臂,扶着他自己转了一圈,让林煜将双手绕在了他的颈前。 然后,膝窝也被这人分别勾起来了。 林煜伏在对方的背上,消化了一下对方背起自己的事实,然后果断地重新闭上了眼睛,不要脸地趴在了这人的背上。 为什么被抱着上五层楼很丢人,背着上去就不觉得丢人了,林煜拒绝思考这个问题。 但是邵文锡稳稳当当地托着他一阶一阶上去楼梯的时候,林煜还是生出了一种很稳固的安心。 他也不需要另给邵文锡找自己的房门钥匙。 早早就给了对方备用的那把钥匙,就像邵文锡始终没更换的家里的密码一样,也一直都被对方随身带着。 林煜在这种安心中半睡半醒,任由邵文锡把他放到床上,帮他脱掉鞋袜,脱掉上身套着的属于对方的西服,拿出兜里装着的可能硌到的各种用品,然后被盖上了被子。 然后屋子里就没有声音了。 林煜闭着眼睛疑惑的想,邵文锡要留下来是不可能的,可他怎么站在自己床边儿不动了呢? 他在看着自己吗? 是不是觉得自己是在装睡,想等他露馅呢?这就小瞧人了,装睡这回事他可是很擅长的。 脑子正乱七八糟着,林煜又听到床头柜上有一点儿几不可闻的摩擦的声音,然后是一声很小的手机提示音。 他在帮自己的手机连上充电线。 然后,才有了很轻地走远的步声,以及关灯关门的声音。 林煜睁开眼仔细听着,卧室外面的那道门也很快传来了关上的响动,他这才开了台灯,看了下自己的床头柜。 邵文锡刚刚在拿他的手机做什么呢? 林煜虽然觉得希望不大,但还是自己拿起来翻了翻,以邵文锡的谨慎,他不管找过什么也肯定都复原好了。 林煜当然看不出任何,但什么都看不出来,却无法打消他心里的疑惑。 林煜意识到,他虽然无法抹去自己对邵文锡的喜欢,但对方想在他心里种下的名为怀疑的种子,还是成功地生长起来了。 而j市的夜晚,还没有消去今天的热闹。 邵文锡从林煜家出来,到小区外面又拦了一辆出租,却没有报回家的地址,而是坐进后座淡定的说了“市立医院”这四个字。 他在车上对着手机敲了两条信息,到地方后,又轻车熟路地过去神经外科,在值班室的门上敲了一敲。 “请进。” 邵文锡推门进去,平日冷淡疏离的样子,不知在面部的哪些肌肉上做了调整,虽然不至于面带微笑,但也稍微变得没那么冷漠了。 “打扰了。” “怎么会呢?” 穿着白大褂的,大约三十岁出头的戴着一副金边儿眼镜的男人站起身来,笑着走近和他握了握手,说,“是邵教授的话,我程亦均随时都愿意效劳。 你信息里没说具体的情况,过来我这儿,难道是有什么病人要拜托我吗?” “我身边倒没有这样的病人,不过我忽然过来,确实是为了神经外科这边的一位病人而来的。” 程亦均疑惑道:“你的朋友吗?” 邵文锡眯起眼睛说:“如果程医生能够对我这次的造访保密的话,我会更满意一些,也算是你回报了我从前的恩情,你觉得可以吗?” 程亦均愣了一下,得体地微笑道:“当然,邵教授想怎么样都可以。但是,我还是需要知道这位病人的名字呀。” “姓荣,51岁,男性,应该就是这两天住的院。” 程亦均迅速地反应过来,点头说道:“这个人啊……我有印象。” “什么情况?” 程亦均回到办公桌后面,调出了这人的住院病历。 一边让邵文锡自己过目,一边在旁边解释说:“这人声称自己遭到了暴力,头部受伤,有头痛、恶心,发昏的迹象。 目前以脑震荡的诊断,正在留院观察呢,要去看看吗?” “他真的脑震荡了吗?” 程亦均耸了下肩膀说:“神经系统检查结果,无阳性体征,颅脑ct和脑电图都没有发现异样。 但是,他脑袋上确实有一块儿不算轻的外伤,所以无法完全排除脑震荡的可能性。 加上和警局的纠纷,所以必须留院观察了……” “所以……他还是可以拿脑震荡来说事情。” 程亦均笃定道:“他一定会,护士说,他身边陪床的人,一个劲儿地问脑震荡有什么明显表现呢。 他也有呕吐迹象,但至于是催吐还是真的因为恶心呕吐,那就不好说了。” “陪床的是谁?他母亲吗?” “不是,像是个亲戚?说起来,他母亲也在留院观察呢?” 邵文锡有一瞬的无语,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挑眉问说:“我猜一下,心脏问题,对吗?” 程亦均半是好奇半是欣赏地点头,“是,如你所言。” 邵文锡记忆着页面上显示的男人的个人信息,慢慢地问道:“从医学上可以证明他们的身体没有问题吗?” 程亦均仔细思考了一下才说:“这人的母亲确实有心脏问题,这位荣先生也确实有头部的外伤,所以很遗憾,从客观的医学角度,是不太能证明他们身体无恙的。” 邵文锡沉默地长出口气。 程亦均好奇地问:“冒昧问一下,是你的某位客户和这两位病患产生纠纷了吗?” 邵文锡淡漠道:“我没有客户,我不是心理医生,记得吗?” 程亦均笑道:“你可比心理医生靠谱多了,至少你成功把我的麻烦解决掉,才能让我继续做我的医生,保住我的工作。” 邵文锡看他一眼说:“你保住你的工作,是因为你擅长你的工作。我只不过是将被你主刀治疗之后的痴迷者赶走了而已。” “所以,我应该能算是你的一个客户吧?” “我不需要客户,但如果你对我非常感谢,认为一定要好好报答我的话,这个时间,你还能带我去这位荣先生住院的位置吗?” “这不难。” 说着,程亦均便站了起来,邵文锡打量着他又道:“我还需要一身白大褂,有富裕吗?” “……有倒是有。” 程亦均从柜子里拿了多的干净的白大褂,邵文锡折了两遍,垫在了自己的外套下面。 虽然是非探视时间,有医生领着一路过去住院部倒也不难。 等到过去护士站,邵文锡这才套上衣服,又摘了程亦均胸前口袋里装着的笔和手里拿着的板子,轻轻地敲一下门,走进了病房里。 程亦均没有进去,只在走廊里溜达,盯着是否有护士过来。 但他没有看到护士,却恍惚看到一颗闪了一下就消失的脑袋。 因为有过被人骚扰的经历,程亦均敏感地朝着那个方向走近了几步,转过弯儿却没看到人,除了在护士站正聊天的几个小护士。 因为他没看到什么显着的特征,所以也不好询问护士是否看到了什么。 他迟疑着往回走的时候,邵文锡已经从病房里面出来了。 后者一边脱掉外衣,一边敏锐地问道:“怎么了么?” “没事儿……你已经,了解完需要知道的情况了?” 邵文锡没有深究,他不太喜欢过问旁人的事情,更何况他现在更关注林煜的官司,所以脱了白大褂还给对方,说了一句“多谢”便自顾自地离开了。 等到他和程医生先后都走掉了,这才有个年轻人去询问了一下护士刚刚的两位医生是谁,在得到其中一位并不是的答案之后,隔天又就这件事询问了一下小何。 “……什么什么啊?你说的那个人,有什么特征吗?”何明洛揉着耳朵问。 “洛哥,我这不是觉得自己没经验,才给林队惹了麻烦嘛,我昨晚就在那儿。 我肯定是看到有个穿白大褂的,在病房没说有情况的时候进去了,那个人个子挺高,有185左右? 戴着一副眼镜,特别像医生,但护士说不……” “……你说谁去哪儿了?” 林煜的声音从后面突兀的响起。 不可抗力(三) 为了不漏接林煜的电话,邵文锡特意给他设置了不一样的铃声。 而鉴于这两个月他被对方call了太多次,光是听到一声他就可以很熟悉的预判是谁了。 邵文锡探手从副驾驶座上拿回手机,贴在车载支架上,顺势也滑下了接听键。 他没戴耳机,车里只有他自己一个,所以他顺手也点了免提。 电话那头的人很严肃地问道:“你在哪儿呢邵顾问?” 邵文锡瞄了一眼高速上的路标,反问道;“你又有案子要找我吗?林警官,我不知道开学的时候犯罪率也会上升啊。” 林煜坚持不懈地又问:“你现在到底在哪儿?” 邵文锡警觉地说:“你现在在哪呢?” 林煜没好气道:“我在你办公室门口。” 邵文锡试探道:“你要催我找课程表吗?我晚一会儿给你发过去,你不用在那儿等了,我暂时不去学校,今天只有晚上有一节公选而已。” 林煜看他油盐不进,耐性丧失,索性直白的问道:“你去荣家村了是不是?你给我回来。立刻,马上。” 果然知道了。 邵文锡了然地眨一下眼睛,淡定地问道:“可以请林警官解释一下你是怎么知道的吗?”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管我怎么知道的呢?总之你马上回来,听到没有?” 邵文锡充满好奇地说:“……是你们队里还是陶局指派了别人在医院呢? 或者是他凑巧避开了我,又或者,这人的伪装竟然连我也骗过去了?我可以认识一下吗?” “……” 林煜咬牙道:“你不止要气我,还要让我吃醋才舒服是不是?” 邵文锡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林煜是因为他对别人表示了兴趣才有了酸味。 他一边评价着幼稚,一边不自觉地弯了一下嘴角,语气倒是毫无起伏地说道:“我在回来的路上了,大约四十分钟能到市里,林警官想在哪里审判我呢?” “……你家。”林煜说完便挂了电话,没一会儿,又发过来一条“平安驾驶”,外带三个感叹号。 这回,邵文锡就真的绷不住笑了。 他带着被抓包也无所谓的态度回去了自己的住处,林煜并没在家里等他。 自己的两份工作学校出于照顾的考虑做了一些调整,林煜反而还没他自由。 邵文锡对此也不意外,看着已经中午了,索性去厨房忙碌了起来。 林煜趁着中午,气势汹汹地过来了邵文锡的住处。 做了处理的落地窗不太能从外面远处看到里面的情况,但林煜看到了邵文锡的车,知道他一定是回来了。 他绷着脸打开房门,虽然有段日子没来,还是很熟练的换了鞋子进去客厅。 然后愈是靠近厨房,肚子就愈发不争气地……先投敌了。 这人!简直太可恶! 怎么能明目张胆的做美食诱惑公务人员呢! 邵文锡自己平时口味不重,林煜却闻到了特别香的辣子鸡丁的味道,大概是为了解辣,火上还煮着让人几乎要流口水的玉米蔬菜汤。 林煜靠在厨房门口坚守着自己的意志。 邵文锡回头瞄到他的影子,故意夹了一筷子鸡肉走过去问:“昨天晚上吃辣没吃够,今天还要不要了?” “是谁说我肠胃不好?不能总吃刺激性的食物的?” “没有很辣,我把辣椒籽清掉很多,尝尝看不就知道了?” 林煜便沉着脸咬过了那块儿肉,然后自觉地跟在转身回到厨房的邵文锡后面进去了。 关了火,盛出两小碗汤,邵文锡转回身一看,林煜已经在岛台旁边坐下了。 邵文锡意味深长地挑了下眉毛。 “你是要先吃饭,还是先质问我呢?” 林煜果断道:“先吃饭。” 邵文锡不算意外地坐下来,和林煜安安静静地吃完午饭,这才继续说道:“人类学之中的社会学分支,也有关于主宾关系的理解。 你在我这里吃了午饭,相当于是我招待过的客人,请你对我这个慷慨的主人,态度保持好些。” 林煜睁圆眼睛道:“你少来拿这些理论压我,那人类学还是法学分支呢。 你倒好,偷看我手机,偷扮医生去看病人,你是我们警队的顾问,注意一下你自己的形象好不好?” “好。”邵文锡简短的应道。 “……”林煜以为他是要狡辩的,卡了一下才说,“你真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吗?” “是,”邵文锡思考道,“我认识到这种事情要更谨慎一些,如果昨晚不是你们的人而是个记者,那我确实是会惹一些麻烦的了。” 林煜无语了。 他深吸口气道;“我说的是这个意思吗?我是让你不要为了我去——” “我没有为了你。” 邵文锡打断他说,“你这么生气,是以为我是为了你才悄悄去看一眼这位荣先生的吗? 很遗憾,我不是为了你,我说过我愿意做顾问是出于好奇心吧,碰到这种被帮了忙还要回头咬人的,我产生了相应的好奇,如此而已。” 对方解释的如此客观,倒显得林煜是在自作多情了。 林煜默了一会儿才问:“不是为了我吗?” “你认为,有人为了你去做违反规则的事情,你会觉得情有可原,然后网开一面吗?” 林煜白他一眼说:“不会,我会觉得这人实在是太傻了。” 邵文锡歪着头问:“所以你一开始那么生气,是觉得我在为你做傻事吗? 那么现在误会解除,我能知道是谁看到了我在医院的举动吗?” “……不告诉你。” 邵文锡挑一下眉说:“你已经在把能告诉我的告诉给我了。 能够让你在上午就知晓情况的,八成是认识我的你的队员,或者极少数的有过合作见过我的同事,刘警官当时在外面查案所以不会是他。 有可能去医院蹲守的,很可能是担心你的人或者心有愧疚的人。 所以排除下来……是那个新来的男警员对不对? 他虽然没见过我,但很可能去医院,因为新入职的关系,遇到事情向had的前辈咨询,也是很合理的。 好吧,算他还有些良心。” 林煜斜睨着他说:“你不是为了我去查人,干嘛又评价我的队员有良心呢?” “这对我来说是不同的两件事。” 林煜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问道:“你都查到什么了?” 邵文锡说:“你不需要知道,作为当事人,你也最好什么都不知道。 但我可以提前告诉你,最晚明天,这对母子就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了。 我也可以保证,我没有威胁,没有引导,更没有贿赂。” “……你这么说我更好奇了。” 邵文锡将用过的餐具敛到洗碗机里,慢悠悠地说道:“你以后会知道的,如果你逼着问我,我也不是完全不能回答你。 但是,你是更想知道我对他们做了什么?还是更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认识神经科的大夫呢?” 这么一句,轻易就把林煜给拿捏住了。 后者沉思了一会儿,心道那姓荣的事情自己还可以再查。 但邵文锡愿意告诉自己他的私人交际却是可遇不可求的,当即转了口风,问了问他认识神经外科的哪位。 林煜早上听到那个姓候的小警员提到邵文锡的外形特征,当即就把这人拉到了审讯室旁边的观察室,私下一番旁敲侧击。 了解了情况,一半震惊又一半担心,还下意识替这人兜着,很老油条地解释了让邵顾问过去是自己的意思。 等他处理掉手里紧迫的事情,转头就赶快去了学校,结果没堵到人,打电话时,他是真的很生气了。 生气,又掺杂着一点儿说不清楚的感动,这人昨天明明表现得一点儿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结果走了就连夜帮他想办法去了。 虽然邵文锡现在并不承认是为了他去做的这件事,但林煜并不完全相信他的说辞。 他只是很君子,不想自己因为发现了这件事对他心情复杂罢了。 但林煜确实好奇,不太有交际需求的邵顾问怎么会认识一个神经外科的优秀医生,如果是精神科的倒是不会让人意外了。 邵文锡的解释很精简,但林煜还是抓住重点问道:“他也住在这个小区吗?” “嗯。” “……公立医院的外科医生买得起这个地方吗?他拿了诺贝尔奖啊?” 邵文锡道:“他也没聪明钻研到那个地步,不过他买不起,他们程家还是很有钱的。” 说起来,当初对方给他解决麻烦的酬金非常可观,可比当什么警队顾问能赚得多了。 林煜“哦”了一声,“那就是个富二代了。” 又转一转眼珠,好奇的询问邵文锡,“学长,你怎么买下这个地方的?” 邵文锡淡漠地说:“个人隐私,请恕我不做回答。” 林煜撇了撇嘴,小声嘟哝道:“住在这里又毫无联系,忽然找人家帮忙还说不是为了我,你也就能忽悠一下我这种单纯好骗的人了。” 邵文锡无语道:“你下午不用上班了是不是?” 林煜抓起桌上邵文锡给他打印出来的课程表,摆摆手说:“我这就走啦。” 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眼刚刚响起了一声提示的手机。 邵文锡看他捏着纸站在原地不动,正要发问,林煜便转过身来,将手机举到他面前说:“找到失踪的男方陈默升了。” 不可抗力(四) 找到了。 也可以说是,发现了。 林煜手机上是一条警方内部的通报,并不是刘磊那边告诉他的结果,这条通报显示了在j市西南的近郊发现一具男尸。 因为是刑警内部通报,不可传播到外面,也不需要打码,所以可以看到图像中已经重度腐烂的男子,身上的穿着是符合陈默升失踪之前别人描述的特征的。 邵文锡蹙了下眉,“看起来他已经死了有……” “哎——” 林煜忽然发声,然后将举着的手机收了回去,一脸忐忑地说:“抱歉抱歉!我怎么能直接把这种照片往你眼前怼呢!差点儿忘了你是顾问但不是警察了。” 邵文锡无语地说,“尸体并不会吓到我,你不要一惊一乍的。” “……这样的你不害怕吗?” “我看起来像是害怕吗?” 林煜转念一想说:“唔……图片的冲击肯定比肉眼直观看到的刺激要小很多,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他的死看起来……” “有几天了。” 被林煜一打岔,邵文锡将到了嘴边的五六天改成了不明确的虚数。 又主动问他:“你想去找刘队长看看吗?” 林煜叹了一声道:“我没时间啊,我过来找你算账都是抽出来的工夫,下午还得和跟那个幼儿教师有过节的前女友见面。 他的妻子那边还有一条线索要查,然后还有个会要开。 这是刘磊他们的那边的案子,说到底不归我管,他要是需要帮手,会主动来说话的。” 林煜只是觉得遗憾,国内每年的失踪人口都有不少,尽管潜意识知道凶多吉少,但他心里还是会盼望着一个更好的结果。 惋惜是没有用的,重要的是由警方找出杀害他的凶手。 林煜深吸口气整理情绪,盯着邵文锡道:“我得去忙啦,你下午有事吗?要不要一起?” 邵文锡大脑飞速地转了一下,说:“我有点儿私事,晚上也有课,就不跟着你了。” 林煜警惕地说:“我们现在说好了对不对?你是had的顾问,要顾及自己的身份,不可以再背着我鼓捣事情了。” “好。” “那我可真走了。” “去吧。” 林煜这回才着急忙慌地走了。邵文锡上去书房,开了电脑,忙了一会儿学校的事情,又去厨房摆弄了一阵儿,在三点半的时候出门,开车过去了市局。 在林煜邀请他加入之前,邵文锡从没想象过自己在公安局自由进出的样子,现在这却成了习以为常的事情。 门卫不会拦他,他甚至比新入职的小警员还清楚这里的大部分布局。 比如,法医办公室在正楼后面西侧的旧楼,而刘磊领导的刑侦队则在正楼四层。 邵文锡在四层停了一下,“无意”地弄掉了自己的通行证,弯腰寻找时有警员看到他。 邵文锡这才“及时”找到自己的证件,又对保持着一丝怀疑态度的年轻警员说:“如果不放心身份,可以问一问你们刘队。” 然后他才坐回电梯上去七楼,找到了正在听队员汇报手头案情进展,制定下一步调查方向的林煜。 因为是他们自己部门里面的会议室,门虽然关着隔音,但百叶窗是没合起来的。 林煜心有灵犀似的抬眼,看到了在外面溜达的邵文锡,毫不拖泥带水地解决会议之后,去自己的办公室看到了忽然过来的人,正悠然地坐在椅子上。 林煜关了门问:“谁中午跟我说他下午有事的?” “我效率高,已经做好了。” “对,邵顾问做事一向特别有效率!” 邵文锡无视他的马屁,反问道:“你开会好像没开多久啊?” “说重点说完就结束呗,我读书时,最烦的就是,接下来我们简单说两句,我再多耽误大家一分钟啊,然后说一堆没用的话,如此之类的东西。” 林煜吐槽完了,打量了一眼自己桌子上摆着的保温盒,好奇地问道:“邵顾问你干嘛来了?” “给你送饭。” 林煜露出怀疑的样子说:“……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会惹我生气的事?自从你当了顾问,你私下里都不给我做饭了。” 邵文锡面不改色地说:“你中午吃的是什么?小精灵做的午饭吗?” 林煜有理有据地说:“那是你贿赂我让我不好意思说你的,不然你会给我做吗?从实招来,干嘛给我送饭吃,而且这刚下午四点诶。” 邵文锡说:“所以我用了保温盒啊,中午米饭剩下不少,不想浪费掉,趁着忙完就给你炒了什锦饭,最下面放的是汤,拿的时候小心别烫到。” 林煜吞了下口水说:“我现在可以吃吗?” 邵文锡挑眉说:“馋猫。” 一边说着,一边又将放在下面的一个西点袋子提了上来,“吃这个垫肚子,晚饭留着晚上吃。” 林煜这次可真的开心了。 开心又忐忑,一边拿出袋子里自己喜欢的蛋糕和饮料,一边愈发对邵文锡警惕起来,“样样都是我喜欢的,还说你不是别有用心?” 邵文锡微微一笑,说:“那我还是拿走吧。” “不行!凡进此屋,有进无出!” 说这句时,林煜已经打开了蛋糕的包装,把最上面的巧克力给吃掉了。 邵文锡看他嘴角沾着的黑色,掐了一下自己的指尖,控制住想要伸手帮他擦掉的欲望,只是抬手指了下位置示意。 然后,邵文锡看着林煜吃到喜欢的食物的一本满足的样子,忽然有些自我怀疑起来—— 他究竟是对案子有独到的好奇才过来,还是只是找了个合理的借口来看林煜的笑容呢? 不等邵文锡想到答案,外面已经有人叫了一声“队长”,又敲了敲门往里推开。 小何探头扫了一眼道:“我就说刚出来怎么会不见呢,队长,刘队找你呢。呀,邵顾问也过来了。” 林煜疑惑地走了出去,邵文锡在后面慢悠悠地对小何说:“何警官,外面桌上那个袋子是请大家的,刚刚你们开会,我不好进去打扰,你帮忙分一下吧。” 小何意外地说:“还有我们的份儿吗?谢谢邵顾问!欸——莉姐,别走别走,等一下嘿!有好吃的你拿上再走!” 小何说着就去分食物了,又拉住刚刚一起开会的两个小警员介绍道:“邵顾问,这是在我们部门学习的。 这是小谢,这是小胡。小胡,这就是我们邵顾问,你昨天见过啦。” 年轻的男警员朝邵文锡点点头,后者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并没多说什么。 倒是旁边那个女警,头一次看到部门里的顾问,露出了一个被惊艳到的笑容,但邵文锡同样也没过多理会。 而刘磊看到他在,也朝他招手道:“邵教授,你也来一下吧。” 林煜蹙眉拍了下刘磊的胳膊,“去法医室这种地方你叫他做什么?” 刘磊说:“多亏了你们两个,我才及时确定很多重要的信息,发现这具尸体。 再说,我又不是让邵教授去看死者,我是想让他看一下死者的随身物品而已。” “我没关系,”邵文锡走向自己创造的机会,安抚林煜道:“你不是知道吗?我以前在国外研究非正常行为心理期间,也接触过警方的调查内容。 当然也看到过一些尸体,尽管放心,我不会吐在解剖台附近的。” “那太好了!那我们走吧,尸体运回来到这会儿,老关应该差不多做完解剖了,我等不及报告,我想先去看看。” 林煜无语地问:“再告诉我一遍你为啥过来找我们着?” 刘磊说:“哦,我还没说过呢,就是……你们确定的那条何慧的上下班路线是对的。 而我们在这条线上有限的摄像头里,发现了何慧的另一位尾随者,至于现在在解剖室的那具尸体,老关出现场的时候,已经从尸体身上有记录的旧伤中基本确定了身份。 dna比对结果也在我过来之前刚刚出来,那具尸体,和邵教授发现的烟头上的唾液,以及我们从陈默升家里发现的dna,结果是一致的。” 林煜问:“你们在现场附近,只发现了陈默升的尸体?” 刘磊说:“是,发现尸体之后,派了搜寻犬把附近也找过了,只有这一具尸体。 何慧目前还没有下落,但我们联系到她的家人了,她弟弟和母亲,现在应该在火车上,正往这边来呢。” 邵文锡忽然问:“来了两个人吗?” “啊,怎么了吗?” 邵文锡淡定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他们可能会嫌车票贵,只来一个人呢。” 刘磊一愣,随即苦笑道:“你猜对了,他们家一开始是那么打算的,是何慧的弟弟一定要带个人来。” 林煜长出口气,转头看向邵文锡道:“……何慧如果真的有第二个跟踪者,那很可能是凶手试图绑架或杀害她时,被凑巧出现的陈默升搅局,你确定你要去看尸体吗?腐烂很严重了。” 邵文锡道:“我会尽量不把他看作是一具腐烂的尸体,而是一个为自己心爱的姑娘拼命的人。” 刘磊抿一下唇,下意识问道:“你看到内部的照片了,你看出他身上有的是防御伤了?” 不可抗力(五) “是,从图片上看很像。” 刘磊点点头说:“行,那就赶快过去吧,林队你来不来?反正我也是过来主要找他的,你不来我不等你了啊。” “来啊,我没说不来,走吧。”林煜放下手里没吃完的蛋糕,跟上了走在最前面的刘磊。 林煜一边走着,一边又暗暗有些疑惑,刘磊是路上碰到邵文锡了吗? 听他的语气,怎么好像是比较确定邵文锡这时候会在自己的部门里呢? 而且,邵文锡似乎也少见的对某个案件的后续调查表现得比较积极。 林煜忽然觉得吃进嘴里的蛋糕的味道有些改变,他虽然本来也不太相信 ,但邵文锡果然是不太会单纯地来看自己的吧。 三人很快就到了法医办公室,老关一点儿也不意外刘磊会等不及报告先行过来。 但后面还带着两个人,尤其其中一个还不是警察,他就有些心里打鼓了。 “什么情况?林队你俩礼尚往来,换刘队拉你们入伙了?” 林煜笑着勾搭上刘磊的肩膀,“那是,毕竟我是从他队里练出来的一家人嘛。” 邵文锡看着那只手,感到了一丝刺眼。 他难得主动问道:“要什么程序吗?比如有什么需要签字的协议之类的,在我看到尸体之前。” 林煜收回手来,想了想摇头说:“不用,但你最好拿个袋子,像你这种重度洁癖患者,我对你口中的不介意表示怀疑。” 邵文锡挑一下眉,也不生气。 关法医领着他们去到解剖室,一边让大家戴装备一边介绍说:“尸体被破坏的太严重了,虽然没有大型动物,但老鼠啃咬是有的。 内脏和脸部几乎都破坏了,也没办法提取到指纹,但dna的结果是肯定的。” 推门之前,关法医又提醒道:“味道很糟糕,要吐就吐去水池里。” 说完,关法医便自然而然的推开了门。 新鲜的尸体还好一些,但这种腐烂了好几天的尸体,味道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的。 就算是林煜和刘磊这种习惯了的人,进去也忍不住生理上被刺激地咳嗽和反胃。 邵文锡同样咳了两声,但他只在门口多站了几秒,就面不改色地跟着进去了。 解剖台上的尸体已经检查完毕,他的身外之物被放在旁边的证物台上,失踪照片上还算端正的五官,如今已经成了台面上血肉模糊的一团。 刘磊适应下来问:“死因是什么?老关。” “死者颅骨后方有一块儿放射形裂痕,很可能是撞击导致了昏迷,但程度不像是致命伤,且应该离死亡时间很近。 “胸前两侧肋骨有比较对称的骨折,颈骨也有轻微骨折痕迹,两侧手臂肘部关节也有扭损迹象。 但这个扭损并非出于挣扎,所以不能确定是不是死前造成的,另外死者小臂外侧可见骨裂,是防御伤。” “从这些伤处推断,目前最怀疑的可能性是压迫性窒息。 但尸体的气管已经被老鼠破坏了,所以窒息致死,只是目前最可能的结论。” “如果是创伤压迫性窒息,以跪姿压迫死者胸腹,致使呼吸心跳停止,那么基本凶手的体重都承受在死者的身上。 可以根据骨折的程度反推出比较准确的凶手的身高体重吗?”邵文锡问。 关法医惊讶地看了邵文锡一眼,想了想说:“很准确不敢说,尸体损坏严重,软组织能提供的线索太少了,毒理检测没有查出中毒迹象。 但受害者当时很可能陷入了昏迷,就算体形小些,也是可以压迫致死的。体重可以推算个大概,凶手应该在75公斤以上。” “附近有脚印吗?”林煜问。 关法医摇头说:“地上的条件不行,没留下可用脚印,连部分的鞋印花纹都没有,他很可能抛尸时戴了鞋套。” “抛尸时间呢?” “和死者死亡时间接近,最多不会超过一天。抛尸之后当地下过一场小雨,雨量不大,但湿度增加加速了腐败的进程。” “有囚禁痕迹吗?” 关法医耸肩说:“从尸体上残留的线索看,我觉得没有。 白天温度高,那里又没有树荫,腐烂程度严重,软组织已经看不出显着的被捆绑过的痕迹了。” “如果已经囚禁捆绑,抛尸时应该没必要多此一举地把绳子拆了吧?” 刘磊说:“我看,更像是他看到了何慧被绑走,然后跟踪被发现了,可他为什么不报警呢?” “……很可能是丢了。” 邵文锡看了看旁边陈列的死者陈默升的个人物品,转身询问道:“我能……” “可以,物品上需要提取调查的已经都拿去检验了。”关法医说。 隔了一层手套,邵文锡对于那些肮脏的衣物就没有很严重的抵触了。 他提起上衣和裤子说:“如果他有奔跑,衣服上这种不合理的兜形设计,很可能会把现在普遍个头偏大的手机甩掉。” “……我们知道他的手机号,但我们没找到定位。” 林煜扶额说:“失踪了几天才被发现,手机没电,被路人偷走做了处理一点儿也不稀奇啊。” 刘磊也叹了一声气反应过来:“对啊,已经失踪了那么多天了。” 邵文锡没理会他俩的感慨和商量,转头询问关法医:“没有鞋子吗?还是拿去做检查了?” “没有,发现尸体的时候,他脚上就没有鞋子,附近也没有。” “钱包也没有。” “没有。” 林煜一边问着刘磊失踪路段的情况,一边听着邵文锡的问话,然后转身插话道:“所以除了他本人,能证明他的身份和去过哪里的东西都没有。” 邵文锡说:“这么说不是很准确,凶手更像是在谨慎地确保,如果陈默升被发现,调查无法,至少是很困难能引向何慧。” 林煜想了想说:“你记得咱们两个骑单车路过的那片工地吗?失踪区域确定就在那附近。 刘磊刚才也说,那附近有个菜市场,到晚上的时候,当天没卖完的菜会低价销售,所以何慧有夜里去捡尾菜的习惯。” “那附近没有监控,可是公路上呢?” “施工改道,那附近经常车流拥堵,太容易就能融入了,我们有一些在时段内怀疑的车牌号,目前还在查呢。” 邵文锡应了一声,沉默权衡一会儿,忽然对林煜说:“我有个推测,暂时说不出原因,我自己也觉得有些太多疑了。要听吗?” 林煜知道他的意思,认真地说道:“老关和刘磊都是我的老同事了,你只管说,又没有领导在,天马行空也不要紧。” 邵文锡便信任地开口道:“如果是我来调查,我会想要查一查,j市内两到三个月之间,和何慧年龄相仿,状态相似的女性失踪记录。” “……” 解剖室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刘磊最先开口问道:“……为什么……” 林煜打断他说:“老刘,如果我是你,这时候就不会问为什么,而是赶快去做。” 刘磊被他说得一愣,点点头,连忙转身去做了。 关法医打量着邵文锡问:“邵教授学过人体医学相关的知识吗?” 邵文锡说:“系统地接触过一些皮毛,我小叔是位外科医生,我自己也对法医学有兴趣,听了两年的课。” 关法医说:“太可惜了,我们居然没成为同行。” 邵文锡说:“well…当我看到解剖可能遇到内脏爆开这种意外的风险,我的专业兴趣就没有那么高了。” 林煜瞥他一眼,说:“老关,等你报告出来了也给我一份,涉嫌跟踪谋杀,也许我们部门确实能帮点儿忙呢。 你跟刘队说一声,就说是我要的。” “好,我知道了。” 邵文锡又同关法医多问了一些尸体身上已经查明的细节损伤,两个人从法医部出来的时候,都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 “直接去学校了吗?” “嗯,从这边过去大概率堵车,不早点儿走不行。” 林煜点点头,又说:“等关法医的报告发过来,我再告诉你。” “好。” “……邵顾问。” “嗯?” “你好像对这个案子,意外地感兴趣啊。” 林煜打量着他说,“从我认识你,到你当了顾问,你展示出来的种种能力,基本都是不得不展示。 而且你当了顾问之后要顾虑程序问题,说出的很多想法都在尽量用可以描述的证据支持了。 但刚刚在里面,你却说了个你解释不了的跳跃想法。 “还有就是,我以前以为你书房里的那些外科医学的书籍只是因为你读书的兴趣广泛,但今天你居然主动说你以前对医学有系统研究。 我知道你大概率要自己是说出于好奇,但你的好奇,是哪一种好奇呢?至少我觉得,和之前的情况应该不一样吧。” “是不一样。”邵文锡欣赏着林煜的敏锐,平静地解释道,“我这次的好奇,是很严肃的好奇。 我在里面不能说,但是你已经知道我的思考方式不同,所以我可以只对你说。” “我听着呢。” “我认为杀害陈默升的凶手的状态,属于非正常心理状态。陈默升不是死于意外,他死于一场精心的cao控。 可能凶手一开始确实不知道他在附近,但后来一定发现了,他发现了,却毫不慌张,制造机会让陈默升去营救何慧。 然后,袭击他,杀害他,丢弃他。” 无相之证(一) “……你看到一具尸体,就想到了这么多吗?” “不仅仅是一具尸体,还有那些存在和不存在的东西。” 邵文锡解释道:“你脑海里肯定也有一种推断和我类似,但是你和法医的逻辑大致相同,你要考虑更全面的可能性展开调查,而不是跳跃到某一个结论再进行反证。 因为后一种办法,在你们的系统里,有可能出现为了满足结论而改变证明的现象。” 林煜因为他的最后一句而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如果你的推测是对的,那j市就有一个连环杀手了。 在还没确定之前,只能是咱们四个知道。” 乌合之众。 贸然流通信息造成的恐慌传播效应远比一个杀手藏匿在人群里的危险性更高。 邵文锡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并没有反驳林煜的话。 “你上楼吧,我车没开进来。停在外面了。” 林煜“嗯”了一声,还是跟着他溜达。 邵文锡又问:“可以准时下班,还是另有别的事情去做呢?” “可以下班,但是处于待命状态,我能……跟你一起走吗?” 邵文锡瞥他一眼道;“我已经把晚饭给你送来了。” 林煜转过来倒退着说:“我可以留着,明早热了当早饭吃啊。 我们出去吃东西好不好?我知道一家餐厅,应该很合你的口味呢。” 邵文锡迟疑着,正不舍得又觉得自己应该拒绝对方,视线越过林煜的肩膀,忽然看到一个人影。 于是转念说道:“不是我拒绝和你一起吃饭,但我想刘队可能有事要找你,你不太能准时下班了。” 林煜循着身后的步声转头,刘磊跑到近处,一脸郑重地说道:“……好像,好像不太妙。 局里各区整理上来的失踪人口名单我拿到了,我觉得……邵顾问的推测可能是对的。” “你这么快就找到了,几个?” “我还没来得及细看,我就看到一个和何慧情况接近的,你得帮帮我,我这会儿得出个任务,没工夫看了。” 如果真是这种情况,不光何慧凶多吉少,也可能还有别的潜在受害人,林煜知道严重性,只好点头去做,和邵文锡也就此分开了。 隔天上午邵文锡两节都有课,林煜知道了他的课程表,并没打扰他。 等邵文锡从教室出来才接到对方的电话,让他吃完午饭直接过去市局。 邵文锡开车过去,告诉林煜自己到了,对方又说让他不用上had,直接去四楼的会议厅。 这次再去到四楼,昨天那个看到他觉得陌生的小警员,主动叫了一声“邵顾问”,然后领着他去到了会议室。 邵文锡防备心很重,他自己也明白这一点。虽然这里的布局和七楼很像,但他仍然生出了一种进入陌生的地方的警觉。 那警员敲了下门,推开示意里面的同僚人到了的时候,邵文锡就已经在悄然观察了。 会议室整体很暗,但每个人脸上的光影很强,那是正在运作的投影仪投射出来的光。 邵文锡听到法医的声音在讲解,第一眼就看到了林煜,紧跟着是一些自己不认识的面孔,以及他担任顾问之前和陶局一起审核过他的一位领导。 林煜悄悄向他招了下手,旁边给他贴心地留了空的座位。 邵文锡的警惕里融进一丝放松,感觉到了自己是要加入这张桌子,而不是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于是他淡然地走了进去,关法医顿了一下,就又开始说大屏幕上的尸体调查结果了。 陈默升的尸检报告林煜昨天晚上就发给了邵文锡,关法医说的和报告上的是相同的内容。 邵文锡看了一眼林煜的笔记本,发现前面还有他已经了解了的何慧的案情记录。 所以林煜要他过来,却也没很急着要他过来。 “来这么快,你吃午饭了吗?”林煜压低声音问他。 邵文锡点一下头,两人便继续认真听刘磊接替关法医之后的案件报告了。 “经查,陈默升和何慧在六年前系男女朋友,交往五年后分手。 走访陈默升和何慧的朋友亲人,基本都称二人本来已经有结婚成家的打算,但女方何慧的家人不同意,出言要巨额彩礼和汽车,提出在老家盖楼房等要求。 因沟通不当,双方还发生了肢体上的冲突,在派出所有记录。 “何慧的母亲和弟弟今日抵达之后,已经做了查问。 可以肯定,家中有重男轻女的思维,财务流向查清,何慧的工资每三个月都要寄大部分回老家。 为了防止她私开存折或银行卡,她大哥拿着她的身份证,只在她有需要时才会提供给她。” “从何慧居住小区的外面,周边商家的部分监控可以看出,两人虽然明面上的来往断掉了,但何慧应该知道陈默升会出现在附近。 何慧失踪当晚,陈默升就在附近,我们在小区西侧的监控中捕捉到的身影,符合陈默升的身高体型。” 刘磊说到这里深吸口气,看了邵文锡一眼才继续道;“何慧在工作和生活中人际关系简单,所在的催收公司除了一位带她入门的小领导,没有私人往来。 不和朋友聚会,不逛商场,不乱花钱,公司和家两点一线,和室友也没有冲突。 工作还算积极,能拿提成,和家里达成了挣多少钱能脱离他们的协议,只是工作之外沉默寡言。 “何慧没有私人恩怨,除了家人也没有钱财纠纷,陈默升也很老实,不惹事。 我们在这两个人身上,没有什么突破,所以就换了个想法,然后找到了这些。” 屏幕从何慧和陈默升的生活调查跳到了一张表格,出现在表格左侧的,是三个给人感觉很相似的女孩儿的相片。 随着刘磊的介绍,她们的信息也纷纷出现在了照片后面。 王某,22岁,8月23上报失踪截止目前未找到…… 李某,22岁,7月18上报失踪截止目前未找到…… 刘某,25岁,6月30上报失踪截至目前未找到…… 这些女孩子,她们生活在不同的区,上学,上班或者待业。 她们的相貌并不相似,乍看上去没有共同之处,直到刘磊讲述她们的失踪报告,在场的大多数人才意识到,这些照片里女孩儿的相貌也许是不相似的。 但这些照片却有同样一种气质和情绪,拍照的人并不开心,生性寡言,不被关注,行动线单一,人际交往简单。 以及被发现失踪几乎都在几天之后,和何慧具有高度的相似性。 有人问说:如果这是一个人做的,这些女孩儿是被囚禁起来了吗?是被关在哪里,还是被杀害了呢? 到目前为止,这三个女孩儿以及何慧一个都没有被找到,她们的dna在失踪时已经被录入了系统之中。 只要被发现尸体,比对生物信息就可以确定身份,但目前为止,这四个女生没有任何消息。 林煜说:“他一直在寻找新的目标,我不觉得她们都活着。刘队,上一个失踪的王某的影像你能再放一下吗?” 刘磊示意鼓捣电脑的警员调出那段录像,林煜盯看着说:“停一下,这里,这个女孩儿是去商店买东西回家的路上。 她看到了什么?她认识对方吗?为什么把自己的东西放在石墩上才走过去呢?” 而走过去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出现了。 “她需要用到双手。”邵文锡说,“从视频里的行为上看,她不像是认识对方,至少是不熟,身体语言表示了犹豫和迟疑。 然后,大概率率是出于好心,她看向的方向上,可能有人佯装摔倒,或有人装作需要搭一把手,附近没有其他可用监控吗?” 刘磊说:“她抄了一条偏僻的远路。很遗憾,最近的监控在绿化带后面公路的环岛上。 他们甚至没有找出一个嫌疑人,案件报上来是8月23,但实际上这个视频录制的8月16号之后就没有她的影子了。 她的家人带小儿子去旅游,回来还以为她住去了朋友家,直到23号才意识到女儿失踪报案。” 接下来几个详细的情况也差不多如此,大家沉默地做着笔记,刘磊讲的口干舌燥,确定自己没有遗漏。 这才撑着桌子询问坐在正对面最远处统揽全局的领导:“……副局,您看这情况,够不够并案侦查呢? 我和林煜的意思是觉得模式相似度高,也许串联起来,能有新的进展。” 副局长看上去比陶局严肃很多,沉吟了一会儿才问:“刘队,你怎么想到和林队商量的呢?” “因为监控的普及,我想,如果一个人能这样缜密的避免被监控捕捉,那势必是需要大量的踩点和跟踪的。 had专门处理威胁骚扰,他们的反跟踪水平会更专业。” “那你们两个,在整理这些的时候,想到的最主要的突破口在哪儿呢?” 宣布本市有连环案件是一桩大事,身为领导问他们要明确的调查方向谨慎处理也无可厚非。 但林煜和刘磊光是整理这些都已经一宿没休息了,一时之间,竟也说不出一个很明确的,可以拍板是方向的线索。 但不回答显然是不行的,两人对视一眼,林煜硬着头皮说:“我觉得——” “陈默升。” 无相之证(二) “陈默升。” 邵文锡在旁边,用轻的几乎只有林煜能听到的声音说了这三个字。 林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在一瞬之间想到了邵文锡在意的。 那些寻常人往往难以注意的细节,然后信赖地说道:“我认为陈默升是我们接下来主要攻克的突破口。 虽然法医学证据没有非常有利的关于被杀害地点的指向性线索,但他是一个特例。 在这几个呈现内向,不善交际,不被重视的女受害者里,他是唯一一个在暗中关注何慧,甚至可能尝试过保护何慧的人。 他的身上,他的周围,很可能还有我们没找到的东西。” 林煜说到这里,思路通畅起来,深吸口气又道:“同时我也认为,目前认为有可能是的第一起案件也值得调查。 首先,相似情况的女性失踪案的整体时间跨度并不算长,只是因为办案地区不同,且受害者已经成年,加之缺少有效的监控记录,调查推进相对缓慢。 但通常来说,第一次作案,往往经验不足,会选在较为熟悉的区域,寻求心理安全区。 所以……第一个地方,更可能和凶手有关联,能暴露破绽。” “所以,你们两个队长,是想像上次一样并案共同侦查,对吗?” 虽然是个问句,但林刘二人都知道副局还没有说完,倒是邵文锡眯起眼睛,悄悄藏起了眼底一瞬露出的不耐烦。 副局长喝了口水道:“你们调查发现的模式,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因为跟踪威胁案件是林队这边的专长,想要合作也没有毛病。 但还是稳一点儿,你们先继续找共性,我也要和领导商量一下,具体这案件能不能落到你们头上,我也不能打包票。 如果真是连环作案,影响太大,压力也太大,很可能会转到重案队,你们两个也做好打算。” 大略的了解和交代之后,会议暂时结束,林煜本想拉着邵文锡和刘磊继续去研究案情,却被留在最后的副局给叫住了。 而且,他不仅是叫住了林煜,还叫住了旁边的邵文锡。 最后一个出去的带上了会议室的门,林煜站着等候吩咐,确定外面人都散了。 副局这才说道:“林队,h.a.d.设立初衷,是处理等级严重的骚扰威胁事件。 你们部门从建立之初,就和凶杀案做了很大程度的割离,为的就是区分职责。 我知道你是从刘队那里调过去,心里有着对于办凶杀案流程的熟悉,但你现在是一个部门的队长,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林煜抿唇道:“副局,我并不认为这是必须割裂的两种情况,我也没有要争抢这件案子的办理权力。 我只是想在能力之内,在可能的情况下,救回一个可能还活着的女孩儿,或者阻止另一个受害人的出现。 我知道这件案子大概率会转到重案队,在那之前,我并不介意提供给他们更多的线索。您可以对我放心。” 邵文锡淡漠地扫看了一眼对面的副局,对方没有问他,他也没有开口说话,对方说他们两个可以出去了,他便跟在林煜旁边安静地走了出去。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林煜回头看了一眼,确定副局长去了电梯处,这才挑眉反问道:“你没听到我回答他啊?” “你的回答只是体面的一种,并没有真正戳穿他真正的意思。” 林煜忍不住笑,“你这么聪明,你听不出来真正的意思吗?” “我并不享受分析旁人言行的过程,也不喜欢相对复杂的人际政治。 我听出来了一些,只是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理解全面罢了。” 林煜打量着他,轻声回答道:“他是什么意思都不要紧,h.a.d.不是他能做主的。 一开始设立部门时,其实他是反对的态度,我记得他说,他认为凡是预谋作案,肯定都有前期准备的过程。 如此一来,刑侦队和had就会对案件归属产生纠纷。 分组的职能如果区分不明,那分组的必要性就会降低……如此之类的,总之是他们这些当官的在乎的东西,我才懒得管,一听就脑袋疼。” 说完了又警惕地对邵文锡道:“你现在在我这儿有前科了,我也知道你真不待见人是什么反应。 恕我保持怀疑的提醒一句,我知道你擅长什么,你可不要再乱来啊。” 邵文锡推了推眼镜说:“我也没有那么神通广大,可以在警局里乱来。” “什么乱来?” 提前出来的刘磊拿着一摞东西迎向他们,也下意识往他们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然后才对邵文锡说:“抱歉啊邵顾问,林煜说过你不爱出风头,但我汇报的时候没有办法。 那些心理专业性太强的东西,肯定不是我这边儿能分析记录的,所以也把你拖过来开会了。” “不要紧,但万一有下次,我更愿意收到详细些的提前通知。” 被针对的林煜挠了挠耳根说:“我承认,我是怕说太多你不来开会,但你上午都有课,我也是不想影响你上课嘛。” 林煜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在邵文锡面前说话的时候总比平时显得软些。 刘磊却听不下去了,打断他们问:“那个,因为案件还得调查共性,肯定是分开行动更快,邵顾问更倾向于去哪边儿呢?” 邵文锡没有说话,只是用手背碰了下林煜的腕子,后者便默契地主动道:“老刘,我们负责陈默升吧。 邵教授分析过何慧的住处环境,和何慧关联的陈默升他应该更好把握。 我的人手里在负责别的案子,没有太多人手能去走访第一个失踪女生周边情况。 而陈默升的走访你们最近都做过了,最多是查漏补缺。” 刘磊点头说:“行,我也是这么想,我这边儿人手多,成人失踪案他们区当时办的不完善,肯定需要二次排查,那就先分开行动吧。” 一边说着,刘磊一边也将发现陈默升尸体之后调查补充的主要材料交给了林煜。 邵文锡在旁边瞥到资料上的地址,拉着林煜就走,“我晚上还有课,没工夫在这里多说,现在就赶快过去吧。” “我知道啦,你也不用走那么快啊。” 林煜无奈地跟着他上了对方的车,这才想起来看一眼时间,开会讲了很多东西,对于晚上要上课的邵文锡来说果然已经有些紧张了。 “……谁把你课调到晚上的?我当时不是跟你们校方领导说,尽量把你的课安排的集中一些,且不要在中间时段吗?” 邵文锡瞥他一眼问:“晚上算中间时段吗?” “怎么不算?七点多到近九点,来回来去多耽误工夫啊。” 邵文锡说:“我也警告你一句,我抗拒在学校里除了教课之外不必要的同事交流,现在的排课基本可以满足两边的兼顾,所以你不要再跟学校那边提意见了。” 林煜小声嘟哝道:“帮你争取方便,你还嫌弃我多事。” 邵文锡不留情地说:“你是为了我方便,还是为了你自己方便,有胆你就别改口,再说一次。” “……” 林煜认为,适时地认怂是必要的。 他清了下嗓子,忽然想起来说:“你昨天给我的保温盒在我办公室,我洗干净了,回头记得提醒我还给你。” “你昨天睡在办公室了吗?” “没有,还是回家了一趟的,但是还不如不回呢,到家也没睡踏实。” 林煜转头问道,“你睡得好吗?昨天是你忽然提到有可能还有类似的失踪案的。” 邵文锡沉默了两秒,然后如实答道:“我睡得很好。推断只是推断,就算真的有案件,辗转反侧对我来说也不能解决问题。” 林煜羡慕地说:“心态真好。” 邵文锡瞥了一眼没听懂自己的林煜,无奈的让对方休息一会儿,然后专心开车,不再跟他说话了。 陈默升住的地方倒不像何慧那么远,他是租住在哥们儿的亲戚的阁楼上,每个月也就是意思着交些租费。 他因为要跑货运,经常好几天不在家,所以直到何慧失踪调查时,房主才发现他也失踪了。 同样的,陈默升也不是一个很开朗和爱说话的人,以前好些。 但是根据他朋友的介绍,在和何慧分开之后,陈默升就仿佛变了个人,不怎么和老朋友聚了。 邵文锡和林煜个头相仿,在这种低矮的阁楼里都直不起腰,颇为局促。 陈默升也有一米七八,体格中等,他在这儿住也好不到哪儿去,只能在屋里哈着腰行动。 房间陈设不多,有个床垫,没有衣柜,也没有像样的桌子,只是一些杂物零散的堆砌着。 床边儿用书和纸箱子拼了个桌子,盖了桌布掩盖杂乱。 上面放着酒瓶和一个小的很古旧的杂牌子平板,平板上的钢化膜甚至也裂开了一道。 “这东西怎么还在?” 林煜顺势在床边坐下说:“一开始是失踪案而不是凶杀案,鉴证科提取拷贝之后,房间物品都保持了原样。 应该是没发现有用的东西,所以也没有二次移走电子设备吧。” 林煜一边说着,一边尝试打开平板,发现没电了,只好连上充电器。 又转头问半蹲下去背对着他的邵文锡:“邵顾问,你在看什么呢?” 无相之证(三) “陈默升的数学好吗?” “……应该不好吧,为什么问这个?” 林煜弯着腰过去邵文锡那边,对方面前放着的是个大号的旧行李箱,是平铺打开的。 上面堆放着陈默升干净的衣物,掀开来,下面则摞着整齐的书本。 林煜翻了下说:“这是成人高考的基础教材。 毛莉现在处理的那个幼师受到威胁的案子,受害人家里就有类似的一套,他就是自己考上幼师的。 这套很新,陈默升好像没怎么翻过。” “他不是买来自己看的。” 林煜认同地说:“房东有那么多不看的书都堆在阁楼里,他只拿来垫桌子,你说得对,他不是买来自己看的。” 一边说着,林煜也一边打量着这局促的住处,然后无奈地叹气道:“他那么喜欢何慧,为什么不能明说呢? 就算因为家庭的原因暂时不能结婚,也可以继续在一起啊。” “也许是为了保护她吧。” 邵文锡将那些书重新摆放好,说,“如果他继续出现,何慧的家里人就不会死心,会继续闹事,对谁都没有好处。 也许害何慧丢掉现在的工作也不一定。” 林煜打开了充上电的平板,然后挑眉道:“这玩意儿居然有密码。” 然后他回忆了一下何慧的生日,输入进去,很轻松便打开了。 林煜坐在床边专注地翻看平板上的内容,撒着阳光的房间变得格外安静。 邵文锡又翻了翻别的东西,回头看他一眼,然后起身走到了稍远一些的角落,默默地盯看着他,扫看着这间屋子。 陈默升的思维并不复杂,邵文锡很轻易就能根据这里的一切描摹出一个大致的心理相。 于是仿佛是看到那人,又仿佛是自己成为那人,向人打听着参加考试需要看的书目,珍重地抱回自己的居室,放到那个比房间更代表着他自己的所有物的行李箱中。 何慧不该是这样的命运,她应该逃离她的家人,应该有更好的生活。而他会用自己的力量去帮助她…… 邵文锡微蹙起眉,重新走回了那个行李箱前面。 林煜听到动静的时候,邵文锡正在搬出行李箱之中的杂物。 “林煜。” “啊?” “帮忙。” 林煜将他拿出来的那些推到旁边不碍事的位置,也跟着掏空了行李箱,露出了下面黑色的底衬,然后,邵文锡便上手摸了过去。 林煜明白了他的意图,打开手电的光照着边缘说:“你认为他会把东西塞到底衬下面吗?这样就不防水了诶。” “他这里连个水龙头都没有,防水不在他的考虑之内。”邵文锡手停顿下来,隔着底衬捏出了一枚卡片的形状。 林煜也找到了一个可以容纳一只手的缺口,探进去,夹出来,那是一枚银行卡,空白处写着持卡人的名字和电话,是陈默升自己的。 邵文锡说:“这个在那些书本放置的位置下面,是他给何慧攒下的钱。” 林煜指尖颤了一下,迟疑着问道:“……我好像还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认为……何慧还会活着吗?” 邵文锡摇头说:“我认为可能性微乎其微,我认为在我们调查的同时,凶手已经在物色下一个目标了。” 顿了顿,邵文锡又道:“如果你也相信我的判断,在认定有个连环杀手的前提下,我们现在更该做的,是绘制出凶手的心理相,以及他需要的客观条件。” 林煜信赖地接话说:“你说得对,我是有些想法的。 根据关法医提供的陈默升的解剖记录,凶手是男性,体重在一百五十斤上下,有车,可能住在城里,但一定有一座类似平房小院或仓库之类的住处。 他要不然就是工作需要到处跑,要不然就是根本没有工作,这几个女孩子甚至不生活在同一个区,如果他不能四处游荡,那这些女孩子会共同去到哪里呢?” “我倾向于他现在没有工作,或者更准确一点儿,我认为他是在前几个月里,请了长假,辞退,或被开除了。” “为什么?” “因为受害人的类型,这些女孩子的共通点都是偏向内向,处于一种类似于‘隐身’的状态。 她们有自己习惯的路线,很少会在必要之外去某个地方。 凶手是连环作案,如果没有大量的时间进行观察和跟踪,是没办法在城市环境里不露马脚的。 所以,他不仅有大量的自由时间,还可能是个高学历,且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 林煜单手撑着下颌说:“一个拥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可以消失很久不露出马脚吗?我想象力有限……想不出来啊。” 邵文锡问:“你刚刚看的平板上有什么?” 林煜探身过去划了几下说:“没什么有用的东西,有不少他和何慧在一起的时候拍摄的日常的照片和视频。 应该是传到这上面保存的吧,其余就是一些上网的记录,还有个看视频的应用。” “……照片是谁拍摄的?” “看起来应该是……大部分是陈默升拍的。”林煜回过头说,“他有拍摄照片记录的习惯?” “看样子是。” 林煜说:“但是,我们现在也找不到他的手机啊,要不然就是被凶手处理了,要不然就是像你说的,他自己甩丢了被人捡跑了。” 邵文锡说:“和他一起工作的人知道他的手机型号吗?” “我记得笔录上有。”林煜翻找出来指给对方,邵文锡想了想说:“智能机像素高,图片也会相应的变大。 手机商家为了品牌能持续赚钱,往往是默认同步内部云盘的。” “是吗?” 林煜下意识掏出自己的手机查了一下,果真有这样的默认设置。 然后他眼前一亮道,“那可以找手机营业厅试一试,说不定陈默升这个拍照的习惯会保留下来。” 邵文锡默认,看一眼手表道:“我得赶去学校上课了。” 林煜说:“那你去吧,我打车找找这附近卖这种型号的手机的地方。” “不用在这儿附近。”邵文锡说,“青南大周边有各种电子商店,比这附近齐全很多,我去上课,把你撂到那边就可以了。” 这样也行。林煜拔了充电器,将找到的线索一一拍摄下来,又拿了那张银行卡和平板电脑分别装到了证物袋里。 林煜怕邵文锡开车回去堵车,不敢耽误工夫,处理得又快又干脆,然后就理所当然地忘掉了不能站直会磕头的事情。 “嗵”的一声从后脑勺处响起,林煜却没觉得痛。 他后知后觉的弯着腰回头一看,邵文锡眼疾手快地用自己的手挡在了他的脑袋和斜着的屋顶之间,关节处一定是磨了一下,白皙的皮肤透出鲜艳的红来。 斜着的屋顶里面撑着木梁,并不是平整的,这要是林煜直接撞上去,后脑非得磕破不可。 “对不起对不起!破皮了没有?你提醒我嘛,干嘛伸手过来呢!” 说得好像邵文锡一定来得及提醒他一样。 后者将被对方握住的左手收回来,弯着腰先往外走,说:“我没事,别再磨蹭了。” 两人离开陈默升的住处,开车回去市区。 林煜一直不太放心地看着邵文锡的手背,又说要他在药店停一下,自己要去买点儿双氧水给他消毒。 邵文锡没理会他,过一会儿,又在林煜哀怨的眼神里妥协地说道:“浅表伤口对于一个免疫力强健的成年人来说可以不做处理。 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我会回办公室一趟,我那里有消毒用品,不用你下车再买了。” 林煜这才踏实一些,又在下车时叮嘱道:“一定先去消毒贴纱布,要是面积很小我才不大惊小怪呢。 我一会儿查问完了,可是要去你教室查岗的。” “知道了。” 邵文锡说着,又从钱包里找出了自己的饭卡递给他。 林煜迟疑着问:“干嘛?” “你现在一定没胃口,等调查完了,自己去学校找吃的,第一食堂三层开放到夜里九点半,有夜宵吃。” 林煜抿一下唇,推回去说:“不要,等你下课我们再一起吃饭,你快进学校吧。” 邵文锡没再多说。 林煜寻找着手机营业厅,邵文锡按照答应对方的,进了学校先去处理了伤口,然后才从职工楼过去心理系的教学楼。 今天是新生开学的日子,他们入校之后不会立即开始上课,而是有一系列的新生欢迎仪式,还有领书和安全教育之类的活动要做。 而熟悉自己要在这里生活四年甚至更久的学校,也是新生的必修之一,也有不少家长还没有走,而是陪着自己的孩子溜达学院。 所以相较于平时,今天的路上的人格外多些。 职工楼和a3教学楼直线距离不算很远,只是中间有个漂亮的绿化园,这时候天色晦暗,路灯昏昏,带着秋夜的凉意和沙沙的晚风。 邵文锡笔挺地走在路上,和同他问好的老师打一声招呼,匆匆赶去教室路过自己的学生也叫了他一声“教授”。 邵文锡应声走进楼门,还未换下的夏季的门帘在身后摇摇晃晃。 有人在那门帘快要静下来时掀起跟了进去。 拐弯想要上楼时,这人却吓了一跳,邵文锡靠站在半层楼梯的尽头,正居高往下地打量着他。 无相之证(四) 邵文锡怎么不走电梯,而是走了楼梯呢? 自己……被他发现了吗? 他这样想着,迅速垂眸调整着自己的心理,然后慢慢地爬上了楼梯,站到了邵文锡的面前。 邵文锡很高,气质又很疏冷,他站到他面前,根本不敢抬头对视他,只低着头打了一声招呼。 “……老、老师。” “嗯。” 邵文锡应了一声,沉默一刻,又问:“晚上在这儿有选修课吗?” “……啊,是的。” “是吗?”邵文锡说,“我记得学校不建议每学期两到三节的公选课都选择同一方向,何况这不是你的专业。 纪同学,你好像对心理学忽然很感兴趣呢。” 男生无法自控地,从脖子到耳朵都红了起来。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邵文锡忽然和他说了很多的话,还是因为他预感自己的目的已经暴露在了对方面前。 但他还是努力地回答道:“是的,老师,我对心理学很感兴趣,请问,我以后如果想多接触这方面的知识,或者要转专业去学习,我可以……可以去向您请教吗?” 邵文锡眯起眼睛说:“纪同学,我不想打击你。 但是心理专业的转专很难,我很客观的说,我不认为你在这方面有足够的天赋。 所以建议你,当作兴趣爱好,调整自己的心理健康可以,但是当成主业,未免有些不合适了。 就像我昨天的选修课讲述的那样,你有印象吗?” “当然,当然有印象!”男生急切地证明着自己有在好好听课,很是认真地说道:“您昨天的课上,介绍了弗洛伊德的心理动力论,我还做了笔记呢!” 邵文锡眯起眼睛说:“面对公修课,你可以不用这么认真。” “但是……但是老师讲的内容,都很有意思,我很想了解更多。” 邵文锡毫无预兆地淡漠地问:“你今天在这里上的是什么公选课?” “……” 男生一时答不出这个忽然详细了许多的问题,正快速琢磨要如何圆话,邵文锡便了然地又说:“纪同学,你认为心理学很有深意对吧?” “是,我认为……它很迷人,很神秘,就像老师您一样。 像您那时候一样,没有动用武力,甚至不必多费口舌,就轻松让篮球社那些欺负我的人再也没有胡作非为了。 所以我这学期才赶快选了您的课程,我觉得,您讲课讲得特别好。” 邵文锡心道,虽然他的震慑起了一定作用,但真正一劳永逸的,是他当时让林煜帮忙露出的那块儿警徽。 但这件事,他并不打算解释给面前这个名叫纪琛的学生。 他只是波澜不惊地,在对方的称赞中平静地问:“纪同学,你知道ocd吗?” “……我不知道。” “它的全名是,obsessive-pulsive disorde,翻译过来就是中文所说的强迫症。 只不过,我个人不是很喜欢它在中文里简单的三个字的表述,汉字博大精深,但有时候也不够直观。 ocd是我下节公选课的要讲的题目之一,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情,图书馆,宿舍,书籍,电脑。 你可以做些浅显的调查,帮助我丰富一下课堂的内容,你觉得可以吗?” 纪琛迟疑着说:“可是我……” 邵文锡打断他道:“我在心理学院,参与负责了公共选修课的审核,今天晚上,这栋楼里没有公选课,只有专选课。 纪同学,你记错时间了,我们下周三课堂见,你可以做到吗?” “……是,是我记错了,老师……老师再见。” “再见。” 纪琛转身跑下楼去,而耽误了这一会儿工夫,邵文锡就难得一次的踩点儿进教室了。 学生是他从大二带过的学生,邵文锡的课上得轻车熟路,耽误几分钟也能找补回来,但先前说过要过来蹭课的林煜却直到下课也没有出现。 邵文锡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对方在一刻钟前发了一条微信,说他刚从手机店出来,在学校外面等他就不进来了。 邵文锡开车出去,林煜把外套的拉链拉到脖子,正溜达着等他,匆忙上了车就开始搓手,“今年是不是冷的太早了?怎么入了夜这么凉呢。” “要开暖风吗?”邵文锡问。 林煜瞄一眼他放在方向盘的左手手背,果然是乖乖包扎起来了。 于是心情很好地说道:“邵顾问,你也不用这么会疼人,这时候就开暖风,到冬天的时候,你要给我准备个小火炉在车里吗?” 邵文锡根本不接他这种明显调戏的话茬,一边开车上大路一边问:“你找到有用的备份了吗?” “备份确实有,但照片很少,他们两个分手之后,表面和私下几乎都没有往来。 但陈默升确实放不下何慧,会跟着她,关注她,但看照片也没有发展到很病态的那种,主要是一些远景拍摄。 陈默升这个人吧……蛮会拍氛围,但精确度不佳,何况何慧上班下班起早贪黑的,也没个好光线,我得让老赵调整一下照片才能看一看了。” “把没有修过的原版给我一份。” “知道,”林煜早有预料地说,“我已经发送给你了,还等着你提醒我吗?” 这就很有些邀功的意味了。 邵文锡在理智上知道这很荒唐,他们现在是工作上的搭档,林煜做的都是他应该做的本职工作,拿做好的本职工作来跟他一个顾问炫耀,无聊且幼稚。 但他也不能否认,林煜对他的了解让他很是受用,所以他还是和对方在讨论案情之外,一起吃了顿简单的晚饭,然后把对方送回了家里。 他没有送林煜上楼,在楼下看到对方住的位置亮了灯就掉头开走了,回去家里洗完澡,邵文锡也顺便冲洗了自己的眼镜,然后放到床头,转而过去了书房。 他没有开大灯,不像林煜那样,每去到一个空间都希望那个空间明亮到没有死角,邵文锡更喜欢昏暗的环境。 所以他只开了靠近书桌那边的冷白光源的书架灯,然后坐在书桌前,打开了林煜发送过来的那些,陈默升拍摄的照片。 跟踪拍摄就是跟踪行为,是绝对不值得提倡的,但也许陈默升和何慧都默认了这种行动,一个远离对方,保护对方,一个守护对方,陪伴对方。 陈默升在工作之外,常常有跟随何慧的举动,他会拍摄清早升起的朝阳,也会拍摄夜色微光之中的剪影,没有他的爱人,却每一处,都想念着他的爱人。 那天晚上,何慧下楼去买东西,陈默升望着她远去,跟上去,然后,看到了什么呢? 他心爱的善良又沉默的姑娘,也许是看到了什么,于是上前帮忙,在陈默升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被力量悬殊的人制服,拽进车里扬尘而去。 陈默升的两只脚怎么追得过车轮呢?他用了什么代步? 他找不到自己的手机,又不敢停下追踪,只能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到眼前……眼前。 然后,眼前的那辆车子调回了头,驾驶席上的黑影露出死神般的微笑,朝他撞了过来。 邵文锡骤然睁开了眼睛。 林煜还没睡醒就被电话给吵醒了。 一看来电,林煜诧异的不行,邵文锡从没有这么早给他打过电话。 他连忙接了,带着睡醒后的鼻音问:“你是怕我迟到吗?” “陈默升是开了车的。” “……” “他开了车,发现不对,赶快开了自己的车去追,但是手机掉了,他没机会打电话,只能死咬着对方。” 林煜捏着自己的鼻梁说:“虽然我知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但陈默升名下的那辆小车在维修厂,六天前还没有维修好呢。” “那就证明他没有开自己的车。” 林煜哭笑不得地说:“什么人丢了车丢这么久还不找啊?刘磊那边查问过程中,也没发现有人说自己把车借给了陈默升啊。” “那是你们要调查的事情了,”邵文锡说,“总之,他一定开了车,不是坐出租。 找到他开车的车牌,大概率就能确定他在马路上跟踪的方向,也许能找到嫌疑人的车辆也不一定。” “……好,我查查看。” 虽然邵文锡斩钉截铁的态度实在很任性,但林煜还是信了。 又问,“你今天下午过来吗?” “如果有什么发现再说,到目前为止,我没有要跟你汇报的东西了,如果刘磊那边有进展,你也可以告诉我,我了解更多,就能更好的揣摩凶手。” “行,我到局里再问他。” “嗯,挂电话了。” 林煜早安的早字还没说完,邵文锡已经毫不拖泥带水地把电话给挂了。 林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合着他就是个工具人,多一句都不配说呢! 邵文锡挂了电话,在两节大课的课间趁空查看了林煜给他的刘磊的调查进展,没什么关键作用。 而林煜自己下午的时候,又被部门里那个仍未抓住嫌疑人的幼师的威胁案拖住了脚。 邵文锡给他打电话时,听他在忙,索性就说自己不过去了。 他要去一些地方,既然林煜没有时间,自己去看一看也是一样的,只要不面对状况擅作主张即可。 ——————?·??·?? —————— 企鹅群: 无相之证(五) 邵文锡独自驱车,前往了目前判定是头一个受害人的刘某,在失踪前最后捕捉到的影像所在之地。 失踪的女孩儿年纪有25岁,是个残疾人,身上因为小儿麻痹留下了后遗症,身高只有一米四,双腿变形无力,需要拐杖助行,无业。 她原本是和奶奶一起居住,父母在她出生后不久离异,父亲在外打工。 后来,奶奶去世,她就一个人住在那里,父亲会给她寄一些钱,但人却几乎没回来过。 以至于失踪之后,过了很久才有人发现女孩儿不见。 邵文锡看着视频里艰难地在超市货架间移动的女孩儿,自己也一步步走在这女孩儿走过的路上。 然后在超市里挑了一位看起来业务很熟练的摆货员,出示了自己在警局的顾问证件,问道:“这个女孩儿您有印象吗?” “有的有的!小刘她好久不来了,警方通报说是失踪不见了,警察同志,你们是找到这姑娘了吗?” 邵文锡摇摇头,那大妈就很惋惜地说:“唉,这小姑娘太可怜了,她爸爸在外面有女人、有娃娃,从来不回来看她,自从她奶奶没了,她就只剩下自己咯。” “她平时在这片,没有关系比较好的朋友吗?您印象里有没有其他的什么人,从前陪她一起来过这里呢?” “没有,从来没有,这姑娘不爱说话,别人一跟她多说两句就会脸红,一个劲儿地跟人说谢谢。 除了她奶奶,以前我没见别人跟她一块儿,唉呀,一个上学都上不了的小姑娘,哪会有什么同龄的朋友呢? 小孩子都笑话她,她每次都是背一个大书包,买很多东西,很久才出来一次。” 邵文锡问:“她平时只买日用品吗?” “差不多,菜市场离着远,也太乱了,她平时不爱去,一个小姑娘也吃不了多少,就都在这里买。 我们这儿也没贵多少,而且比较干净,不用挑挑拣拣的。 她每个月有补助,她爸爸虽然不看她,但也知道寄钱给她,不算完全没良心,所以她足足够花的。 买菜买蛋,买临期降价的牛奶酸奶,偶尔也买零食,哦对了,她还很爱买这些,这些蜡笔棒。” 邵文锡瞄了一眼说:“那是油画棒。” 大妈点点头道:“是吗?是吧,反正跟我家小孙女儿涂涂抹抹的那种挺像,就是贵不少。” “她喜欢画画?” “是,我一直在这儿干活,总能看到她,有时候她拿不到高处的我就帮帮忙,告诉她哪个便宜,哪个好吃。 她对我很亲,还送过我一幅画呢,别说,那还真不像是蜡笔画的,我还以为就是她很会画画,原来跟笔也有关系呀。” 邵文锡想了想问:“她送您的画,您还留着吗?” 那大妈点头说:“我很喜欢,我就贴在我哪个柜子上了,就在后面的小宿舍里,您要去看看吗?” 她领着邵文锡过去,打开了自己的柜门,那幅画就贴在柜门上,还被大妈很珍惜地用塑料的透明隔片给封住了。 女孩儿的画工称不上是上等的水平,但颜色用的很和谐,像是通过一些途经学习过的,知道基本的混色和塑形。 大概是参照了一些网络图片,用了大片的蓝紫色,画出了梦幻的夜空,和在夜空里畅游的鱼。 “警察同志,这画画的多好看呀,她要是身体好好的,说不定能去上美术课,当个大画家。 警察同志你说……这么一个可怜的小姑娘,她能去哪儿呢?绑票也不该绑这样的人啊。” 感性的女人眼里聚起了热泪,她甚至在几个月前都不知道那女孩儿的名字,只是叫她“姑娘”,“小刘”。 可她却记得她,盼望她的平安。 甚至胜过那个只去警局做了两次笔录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的生身父亲。 邵文锡在一种复杂的感受中离开了这家平价超市。 今天是周五,刘某和其他的受害者一样,都更倾向于在比较清静的时段出来,这个清静的时段并不完全固定。 只是根据个人的感受而来,有点儿类似于社恐患者的习惯。 比如如果在某一次出来发现自己要路过一堆跳广场舞的中老年人,那么不管这是不是偶然事件,社恐患者往往都会倾向于避开这个可能的时间段。 邵文锡选在了和刘某一样的时间,从超市里溜达了出来。 他本就是从刘某住的楼房那边走过来的,这条旧商业街靠近小区,道路有些破旧狭窄。 刘某的身体受限,住的地方也没有电梯,上上下下都倚靠着两根拐杖,从家到这里绝对算不上轻松。 她很少出门,除了必要的要定期上医院开药,也就是出来购买生活用品了。 邵文锡原路折返回去,过来时他盯着手里电脑上警方那边传给他的摄像头捕捉的影像,回去时他就没有参照这个了,而是开始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到周围的环境上。 公园广场离得不远,有锻炼设施和空地草坪,这会儿也比较安静,她会过去那里吗? 通常来说,金融行业的监控至少会保存三个月以上,甚至半年一年,算是最久的一种,至于小区和一般的公共场所,7到15天就会自动覆盖了。 从刘某失踪到报案调查,差一点儿连她失踪当日的监控都被覆盖住,再之前的监控痕迹更是找不到了。 警方是通过询问小区周围的住户和商铺才判定了她在行动上的规律,而那些人的说辞都很一致,不太了解,不怎么熟悉。 甚至家里有小孩儿的,还会嫌她的下肢变形而感到害怕,会躲避着她走。 邵文锡逐渐偏离了过来时的路线,一路往光线更暗的方向过去。 他觉得林煜说对了一件事。 刘某应该是第一个人,而凶手很可能是认识她的,他在附近,日复一日,看着这个辛苦活着的姑娘,很可能生出了一种,类似于“帮她解脱”的心思。 狂妄,自大,认为自己可以掌控别人的性命,认为自己应该拥有某种绝对的权力。 邵文锡分裂出两种不同的感受,一种是受害者在撑着拐杖艰难地回家,另一种则是在无人注意之地,观望着这个可怜的姑娘。 如同他同时是猎物,也同时是猎豹,如果到了扑杀的时刻,那就会自己将自己撕碎。 轻快的音乐传入了耳中。 那大概是年轻人爱听的流行歌曲,歌声甜美,曲调节奏简单。 和邵文锡自己喜欢听的纯音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所以他下意识看了过去。 他在潜意识的作用下已经走到了另一条街上,循声看到的是一家理发店,歌曲不是刚刚才开始放的,只是邵文锡刚刚才听到而已。 他扫了一眼店铺,又顺便瞄了一眼街道上其他的商家,然后朝着其中一间走了过去。 那是一家西点铺子。 邵文锡对蛋糕一类没有什么爱好,林煜也只是喜欢特定的某个牌子的几种口味,一时之间,邵文锡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边。 但他还是推开了门,让门上的铃铛“叮呤”地响了一声。 “欢迎光临。” 在柜台后面玩手机的服务员应了一声,起身打着招呼,微笑着问:“先生需要些什么?” “我随便看看。”邵文锡淡声道。 那服务员态度很好,卖力气地介绍着:“我们这里每天都是新做新卖,都是很新鲜的蛋糕,芒果口味的特别受欢迎……” 邵文锡扫看着周围的桌椅陈设,打断用心介绍的服务员问:“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呃?呃……三个多月了吧。” “你是老板吗?” “不,我不是老板,就是个打工的。” 邵文锡从手机翻出照片,举到服务员面前问:“在这附近,你有看到过这个女孩儿吗?她家就在那边的小区,出行需要拄拐杖。” 那服务员凑近看了看,摇头说:“没……我只在店里干活,我不住在这附近。” 邵文锡还要再问,手机上却蹦出了林煜的来电,他只好转身先出去接了起来。 “怎么了?” “你在家吗?” “不在,有急事?” “嗯,你多长时间能过来明镜幼儿园这边?” 邵文锡挑一下眉,看一眼时间说:“估计要二十多分钟吧。” “行,不算久,那我在这边儿等着你,小心开车啊。” “好。” 邵文锡挂了电话,回去自己的车子开到幼儿园那边,出示证件一路过去,警队的大部分人都已经撤了,只有林煜还在贴了黄线的办公室门外。 “……你不是正在调查这个幼教的案子吗?叫我过来这里做什么,他发生生命危险了吗?” 林煜撕开黄线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说:“倒没有出认命,但我觉得这里面的场景你一定会感到非常的好奇,所以必须让你过来看一眼才行。” 神神秘秘的。 邵文锡无语地戴好手套要上手推门,林煜又拦住他说:“等一下,你别一会儿说我没提醒你啊,万一被辣眼睛做噩梦什么的也不能怪我。 在你推门之前,我可以提供一次提前描述的选项。” 邵文锡稍显好奇的说道:“用不着,我直接放弃选项就是了。” 无相之证(六) r 无相之证(七) 出轨在大部分情况下都不算违法行为,只是在道德范畴内有失。 所以,不管加害人要面临警方什么样的制裁,离婚与否都只是他们自己要决定的事情。 收队回去警局的时候,邵文锡仍然开车跟着一起过去了,但他不是为了这桩已经破解的案件,而是去找了一趟刘磊询问失踪案的情况。 等到这边忙完,邵文锡觉得自己应该和林煜说一声再走,于是上去了七楼,却在走廊上先看到了一个孩子。 说是孩子,也已经是十六七岁的大孩子了,邵文锡知道他身上的高中校服,也从对方的面部轮廓上,看出了和齐帅夫妇相近的特征。 今天是周五,学校放学早,而他的父母却因为案件调查的原因,目前还在h.a.d.之中。 邵文锡迟疑了一瞬,然后走过去问:“你家人叫你过来的吗?” 那男孩儿不认识他,邵文锡也没穿警方的制服,但他气势很强,又对这里很熟悉,所以男孩儿还是回答了他。 “不,不是。我是回家时,听到邻居说有警察来过,猜到是我爸的事情,打电话找过来的。” 邵文锡又说:“你可以进去等,你父母配合做完记录,你们就可以一起回去了。” “是她吗?” “……谁?” 男孩儿想了想说:“我觉得他们用我做借口,暂时不分开,最后可能不是她弄死他,就是他弄死她吧。” 邵文锡眯起了眼睛。 “……那就告诉他们好了。” “……”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不如告诉他们。劣等人最会给自己找借口了,与其忍耐着装不知道,不如赶快离他们远些。” 虚伪贪妄,无聊可笑。 这是邵文锡眼中的,劣等人。 他目光里的鄙夷是那样显而易见,就好像那天他在林煜看不到的地方对醉酒施暴之人口出恶言一样。坦然而真诚。 林煜抿一下唇,刻意地弄出了一点儿动静,走出去问:“齐帅的儿子对吧?你妈妈还有一会儿就出来了。 你去里面的等候室等着吧,那里有桌子,如果你想写作业之类的也方便。” 林煜一边说着一边帮忙拿了书包, 劝慰着将小孩儿送到房间,关了门出来。 走到邵文锡面前无奈道:“顾问大人,虽然你不是警察,但你现在也得学会好好说话,别给我招可能的投诉呀。” 邵文锡说:“不会有投诉的,他认同我说的话,至少是大部分。 那孩子血缘上的感情已经被不和还勉强的两个人消磨掉太多,继续这样对他没有好处,还不如眼不见为净。” 林煜想,他这样犀利地跟那个孩子说话,可能有一部分是因为,想到了他自己年少时经历的那些消磨吧。 他不知道那些对邵文锡而言,是否是不能轻易碰触的心理上的阴影。只是下意识地换了个话题。 “你刚刚去找刘磊做什么了?你推测的陈默升开车的事情我已经告诉了他,有消息他会主动说的。” “不是这件事。我向他问了更详细的刘梦的调查记录。” 刘梦是目前已知的头一个受害人,确实需要重点关注,林煜再问几句,就知道邵文锡下午独自去干什么了。 “你怎么能一个人去呢?”林煜蹙眉道。 “我是个独立自主的成年人,为什么不能一个人去?” 邵文锡反驳道:“案发现场这种地方我知道需要有警方陪同的,但我去的只是公共空间,我甚至没有动用特权进去刘梦的住所里。” 林煜咬牙道:“你少跟我咬文嚼字,知情人士去案发的可能空间,就会有一定的危险性存在,我要对你的安全负责任的。” 邵文锡淡定地说:“很好,我就是来找你负责任的。” “……啊?” “你这边的嫌疑人捉到了,明天是周六,虽然我不喜欢周末加班,但显然调查案件是没有双休和中秋可言的。 所以你明天要陪我在城里晃一圈,我要把这几个受害者的生活范围都逛一遍。 我知道警方已经做过周遭环境的调查,但我还是要亲自观察一遍才行。 这件事,我刚刚已经和刘磊说过了。” 林煜觉得自己揪了个莫名其妙的重点,问:“他也一起吗?” 邵文锡摇头,“刘队说他要根据笔录再查问一遍失踪者的亲人,我觉得思路是对的,也许亲属会存在某种除了忽略女儿之外的共性。” 林煜迅速道:“那我明天早上过去接你,几点钟出发?” 邵文锡眯起眼睛说:“还是我去接你吧。” 林煜微笑着问:“你要给我带早饭吗?” 邵文锡并不反驳,只是继续问道:“几点能出来?” “早点儿吧,你出门就call我一下。凶手似乎没有很规律的作案时间,但愿我们能在下一起案件之前找出他。” 邵文锡表示认同。 林煜这里还要忙一阵儿,邵文锡本就是过来跟他打个招呼,说完该说的事情,他也没有等林煜下班的打算,而是先回去自己的住处了。 节日对于商家来说就是促销买卖的契机,邵文锡路过国贸时,看到了许多商家设置的中秋活动的字样。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答应林煜中秋节要过去他家作客的事情。 看望长辈应该要准备一些礼物才对,他好不容易能想起来,不如趁现在去逛一逛,免得临时抱佛脚。 邵文锡在一家装修的古色古香的瓷器店前停了车。 林煜说他父亲喜欢喝茶,邵文锡对茶文化了解却十分有限,好在他气质外形很好,又开着一辆好车,所以女导购不遗余力,一一认真地帮他介绍着。 又问他是要送给什么人,对方多大年纪,爱喝什么茶,还介绍说如果他不着急,店里也可以做定制的茶具,都是手工烧制的。 邵文锡选好了一套,女导购眉开眼笑地要帮他包起来,目光瞥到外面,又说着稍等,踩着高跟鞋过去了门口。 外面有一辆快递车,快递员正拿着包裹过来门口,那女导购低头看了包裹上的名字,摇摇头说:“您又送错了,联系一下这上面的电话吧,这原来的店家都已经撤了半年多了,怎么还把包裹往这里寄呢。” 邵文锡心中一动。 *** 欣荣平价超市是24\/7营业的,离公交站不远,王阿姨不上夜班,晚上下班正好能赶上倒数的第二趟公车。 她家离超市不远,骑车来去也方便,但岁数大一些,眼神不太好,家里人怕不安全,所以都是让她坐公交的。 她因为下午被警局的人问了关于失踪女孩儿刘梦的事情,心里很替那个姑娘感到感到难过。 晚上下班出来时,就把那幅画从柜子上取了下来,想着,这是那姑娘留在这世上的一点儿痕迹,应该要放在一个更保险的地方。 她年纪大了,超市里现在什么都要鼓捣电脑,显得她手很笨,脑子也很笨,她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在这个超市待很久了。 走过一条巷子,王阿姨就看到了对面的车站,这时候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小伙子在等车。 入了秋,她和小伙子像是两个世界的人,自己穿着毛衣,那小伙子还穿着半袖,牛仔裤还是破破烂烂的那种。 岁数大的人好像就会有这个毛病,自己不禁冻也就算了,还看着别人冷。 王阿姨打了个寒颤,坐下来等车,听到旁边那男孩子正在讲电话。 “是吗?那可比我现在这兼职有意思啊。” “我跟你说,我这儿今天也发生了一件事情,我觉得我今天下午,应该是在我们店里看到警察了,我还跟他说话了呢。” “不骗你!肯定是,那人进来不买东西,就一直问我问题,还给我看了一个女生的照片。 然后我闲着没事儿上网搜了搜,发现这边儿还真是前些日子有个失踪案呢,跟他给我看的照片儿上的女生一模一样。” “谁知道呢?警察没本事呗,那女孩儿都失踪挺久了。 我跟你说,你一个女孩子,晚上可别乱出学校,拐卖猖獗着呢。一拉车上就跑,谁能找得着人。” 公交缓缓开来,男生一边站起来一边继续同电话里的女生说笑:“行啊,那你明天过来我们店,我请客,能打折!” 王阿姨坐了一会儿站起来腿迈得慢,反而是在那男孩子后头上车。 那男孩子虽然讲着电话,但知道身后有人,所以上了车还回头看了一眼,又把最前面的座位让给了王阿姨。 公车启动往前行进,男生往后走着,坐下时,忽然皱着眉毛往后退的车站长椅上看了一眼。 刚刚那里包括自己在内,是有三个人吗? 又或者只是光影之间,自己花眼了吧。 公交站前的黑影瘦高,并没有追车上车的意图,他站在阴影中一动不动,许久才在夜色里慢慢地走到了那家,已经落下了卷帘门的西点店前。 店门虽然已经锁住,但监控还在运作着,摄像头一闪一闪的亮着微弱的红光,在那黑影若有所思的注视下,默默地记录着一切。 无相之证(八) 林煜现在住的地方,其实是他父母搬家以前的老房子。 这屋子原本是有个小次卧的,还添了隔段给他们兄妹两个小时候住,后来林煜参加工作,这里离市局更近,他就一个人住在这里了。 他这里轻易没人来,和父母现在住的地方距离也不是很远,次卧用不着,小时候用的单人床也实在太窄了。 林煜就自己把隔段给拆了,把用不着的都清理出去,打扫之后放了一台跑步机,又弄了一套游戏机和书桌。 总之杂七杂八的都堆在本就不大的屋子里,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里面的规律是什么。 因为邵文锡是个很爱干净整洁的,林煜也不是没有过要收拾一下房间的想法,但他真的不擅长此道。 何况邵文锡从来不在他这里多留,林煜在某天休息勉强收拾了半小时就忍不住打游戏去了。 老房子住起来亲切又踏实,唯一就是隔音不算很好,但好在上下左右的住户都没有熊孩子,也没有半夜蹦迪的二流子,林煜自己一个,偶尔还会嫌太安静了。 可今早却不是很安静。 一开始的时候,林煜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但没一会儿他就意识到这持续的声音太近也太真实,于是他睁开眼睛,瞬间清醒了过来。 窗帘拉着,但应该还很早,林煜拿过床头的手机,6点40,没有来电和信息。 林煜吞一下口水,从抽屉里拿了把防身的军刀,为了不发出声音,也没踩拖鞋,悄悄去拉开了卧室的屋门。 “滋啦——” 厨房传来这样醒神的一声。 “……” 林煜好奇着,慢悠悠地溜达了过去。 厨房的门只留了很小的一条缝,但林煜仍可以毫不费力地认出那个在灶台前身形匀称挺拔的背影。 林煜消化了一会儿眼前的画面,抬手推开了厨房的门,人也顺势靠在了门框上。 在邵文锡向后瞥过来的一眼里,及时地摆了摆手当作招呼。 “不是叫你出门时给我打电话吗?我还以为家里进贼了呢。” 邵文锡瞥到他另一只手里捏着的那把军刀,挑眉说到:“看样子为了避免可能被误伤,我还是把钥匙还给你比较好。” 林煜飞快地说道:“大可不必,我当初可是凭一张画像就认出了你的,误伤谁也不会误伤你啊。” 林煜一边说,一边期待地张望着邵文锡面前的那口锅,“你弄什么了?好香啊……” “疙瘩汤,你这里除了面粉和鸡蛋,我也没什么可利用的了。” 林煜一听,低头便看到了垃圾桶旁边对方购物用的纸袋子,于是好奇地迈步进来要去看冰箱,“你该不是买了很多蔬菜吧?你不帮忙的话我自己只会做——” 话没说完,林煜脚下忽然一滑,他为了不发出声音光着的脚,踩在邵文锡刚刚擦过的厨房地砖上,毫不意外地付出了摩擦力不够的代价。 倒也没有摔在地上。 感谢厨房不大的面积,邵文锡在他旁边也就两步远,伸手就拽住了他,又看一眼他光着的双脚无语道:“林警官,你运气真好,我擦的哪儿你踩到哪儿,你是故意的吧?” 林煜惊魂甫定地怒道:“我有病啊,我想抱你直接就扑上去了好不好?吓死我了诶——?” 林煜从惊吓变成生气,又从生气变成了大脑宕机。 等到被邵文锡横抱着出去厨房,照到客厅的自然光亮才让他回过神来。 又磕磕绊绊地问:“你,你抱我干嘛?我又没受伤。” 邵文锡倒退着顶开卧室的门走到床边,“没有地暖,光着脚走路你不凉吗?” 林煜红着耳根说:“哦……是有、有一点儿凉。” 人被放坐在床边,林煜后知后觉地心脏急跳着,邵文锡却没有走,仍然在他头顶上轻声叫他的名字。 “林煜。” “啊?” “你还要搂着我吗?” “……” 林煜连忙松开了自己刚刚下意识搂住他脖子的手,在羞人的尴尬里一瞬灵光地问:“火你关了吗?上面还有汤呢。” 邵文锡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幸好你不是消防队的。” “……为啥?” “等你想起来的话,厨房都已经要烧没了。” “……” 林煜磨了磨牙齿,邵文锡忽然回头笑了一声,提醒他说:“把鞋穿好,洗脸刷牙,准备吃饭了。” ……本来长得就是个祸害了,没事儿忽然笑什么笑! 林煜被他的好看的笑容电得短路了好一会儿才懵懵地去洗漱换衣服。 邵文锡早上的心情似乎莫名的好,而且好像是从刚刚的某一刻才开始变好的。 林煜隐约觉得他是因为自己的某一句话才心情很好,但他又想不出自己说了什么会导致他的变化。 不过,这样的早上氛围刚好。 邵文锡煎了薄饼和鸡胸肉,再配上很好消化的蔬菜疙瘩汤,林煜这个平时不讲究吃早饭的也很有胃口。 等到两人安心地吃完早点,邵文锡这才告诉他说,昨天晚上,他临时又联系了刘磊一回,让对方再详细查一下刘梦住处附近的商铺有什么变化或者异样。 “你这样跟他说,是你昨天发现了什么异样吗?” “也许吧。” 林煜忍不住笑:“他八成会问和我一样的问题,你昨天也是这么回答老刘的吗?” “差不多。” 林煜竖起了一根拇指。 两人坐进邵文锡的车,林煜忍不住叹道:“如果不是你先前跳跃性的得出了有多个受害者的结论,且结论被证明靠谱。老刘可不会像现在这么听话呢。” 邵文锡淡定道:“我猜也是,所以趁着他对我的信任还在,我要好好利用才行。” 林煜明白邵文锡这样说的意思是希望早些破案,车子开出去,两人也默契地从早上在家里放松的状态,调整到了工作的状态之中。 何慧的住处附近两人虽然已经走过一遍,但恐怕有所遗漏,这次也一起去了,还特意去了一趟何慧买菜的菜市场和买生活用品的批发市场。 毫无疑问,绑走何慧的人已经具备了足够的经验,他挑选的路段几乎没有眼睛,唯一看到了他的陈默升还被灭口了。 邵文锡认为,失踪案进行到何慧的时候,凶手已经摒弃了大部分的人性。 以至于他可以毫不慌张地处理陈默升,甚至把抛尸都进行得井井有条,没有暴露他自己的行踪。 “到目前为止,失踪的女性都没有尸体的踪迹,他在保留着她们吗?那为什么把陈默升抛尸了呢?” “两种可能。” 林煜说:“其中一种可能是,如果陈默升处于失踪无讯的状态,很可能会暴露他的所在,所以他不得不抛尸,对吗?” “嗯,这是从实证的角度考虑率,从心理的角度考虑,就是他的计划里只需要女人,陈默升在他计划之外,是需要丢弃的垃圾。 他不能忍受垃圾腐烂在他的区域里。当然……也可能两者兼顾。” 说话这会儿,两人已经到了倒数第三个受害人的失踪区域。 这一个是发现失踪最晚的受害人,除了银行前面的监控,其余画面都被覆盖了,他们只能根据证词来确定受害人的常规行动线。 林煜戴着耳机走在路上尝试还原,同时也下意识寻找负责观察的邵文锡的身影。 但是走了好长一段,他都没有看到对方藏在了哪里,直到他忽然被人拽进了昏暗之中。 林煜训练的本能是要反抗的,但对方却很有经验,一只手拽人进来就顺势反扭住了,另一只手又穿过腋下去捂住他的嘴巴,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煜唔了一声,但外面的路段根本没人,被架起来的那只胳膊要往后去够,又受限制而碰不到什么。 勉强碰到一下对方的脑袋,还听到邵文锡在他耳边冷声道:“来不及了,迷药已经可以发挥作用,让你没有足够的力气反抗我了。” 一边说着,邵文锡一边松开了制服他的双手。 林煜喘着气撑住膝盖说:“一点儿招呼也不打,你在哪儿看到我过来的?” 邵文锡指了指连通着的另一边的棚子,那里堆着不少自行车,好多都没人用了,没人会特意关注,邵文锡刚刚就是蛰伏在那边观察的。 “扭伤了吗?”邵文锡打量着他问。 林煜其实没受伤,他虽然猝不及防,但被拽到对方怀里的时候就知道对方是谁了,虽然有反抗,但也不至于会弄伤自己。 但他还是非常理所应当地伸出胳膊,点了点头。 邵文锡不知是怎么看出来他在骗人的,没好气地把他的胳膊打了回去。 又看着外面说;“如果对方足够聪明,我选择的这个制服女孩儿的地点是最合适的,他一定朝那个方向走了,那边监控有被破坏吗?” 林煜低头看着记录说:“嗯,是有,但破没破坏都没用,监控早都覆盖了。” 正说着,林煜的电话响了起来,是刘磊的,他按了免提接了,对方的声音传出来说:“邵顾问的怀疑是对的,陈默升当时开了车,我们已经找到了车主。 根据监控,也知道他大概是在跟什么车牌号了。” the mirror(一) 陈默升开的车是他认识的一个朋友的。 他这个朋友目前跟随工队在外地干活,用不到车,名下的一辆面包车就留在了家里。 陈默升自己的车坏了之后,就跟他联系借了对方的暂用。 因为两人关系很好,跟亲兄弟一样,陈默升也经常帮远在外地的他照顾家里的父母。 所以车子好几天没有归还,也没有人打听是怎么回事。 陈默升上班不开私家车,加上这辆车又只是借了几天,问起来没人看到。 刘磊着实费了一番力气才找出来,但随之而来的收获也很可观,让他对邵文锡不禁又刮目相看三分。 其实在这次合作之前,他已经听说过had因为邵文锡的加入而快速解决了一些难办的案子。 那时候,刘磊对林煜依赖一个心理顾问办案的事情多少是持否定态度的。 不只是他,好多人都这样想,但好多人的想法里不乏酸味,至于刘磊只是作为一个老朋友兼同事,不十分认同林煜选择的模式罢了。 他早在一开始就看出了林煜对邵文锡有些私心,也一直觉得查案过程中经常出现在调查现场的邵文锡不太对劲儿。 之后又听说林煜要请他加入had,本以为对方只是异想天开,但邵文锡实实在在的,确实通过了严苛的测试和被调进来了。 因为知道他通过了这些,刘磊的防备和抵触就没有那么重了,但他仍然对林煜的做事方法抱有怀疑。 而这几天相处下来,他意识到林煜的查案思维还是警察的思维,只是会将邵文锡的想法融合考虑,倒也不算是完全丢失了自己的主见。 而刘磊自己也感觉到,邵文锡的想法相对于他们的常规流程,更像是一盘飞行棋,他确实有一种逻辑,一种寻常人无法轻易跳跃得出的逻辑。 难以分析的逻辑是很容易遭受质疑的。 如果说刘磊对邵文锡有什么无法抹去的偏见,那大概就是他做刑警做了这么久,太了解“伪装”这种行为了。 而邵文锡似乎一直都在这种伪装之中,游离在像一个普通人却又不太普通的边界线上。 这个度很难拿捏,但伪装者无比熟练。 就像是幽深的海面上露出的一只背鳍,你能看到它,却无法辨认那下面是一只海豚还是鲨鱼,甚至那也有可能是一只虎鲸。 刘磊看到了被领进来的两人,招了招手说:“这儿。” 林煜点点头,邵文锡却忍不住脚步顿了一下,他头一次来交管队,光是屏幕多也就算了,这里的人也未免太密了点儿。 林煜走了两步发现人没跟上,只好又伸手拉了他一把,小声同他说道:“你就当你是在教室里溜达,这些都是和你无关的学生就好啦。” 邵文锡蹙眉道:“我从来不在上课期间的教室里进课桌过道间溜达。” 林煜忍笑说:“那就当陪我逛街总行了吧?” 刘磊瞥见他们拽在一起的手,挑眉笑道:“这是干嘛呢?怕走丢啊。” 林煜白他一眼说:“少废话,你盯这么久了,路线追到哪儿啦?” “在高速,根据陈默升的车,从东华路那的十字路口的高清摄像头捕捉到了他在跟的完整车牌,正筛车主呢。 我这边儿在看路线,说不定监控能把咱们带到他的老巢去。” 邵文锡将注意力多半都放在林煜身上,又分出一部分盯看屏幕,房间里一排一排的电脑和人就不太能影响到他了。 同时他也毫不客气地浇了刘磊一盆冷水,“不可能,陈默升没经验,跟的太紧了,前车一定早就发现它了,没有绕圈行为吗?” 刘磊说:“有,上高速之前,那辆黑色小轿车在环岛上白绕了三圈,你说得对,他早就发现自己被跟车了。” 林煜拿过桌上的地图给邵文锡看,上面有刘磊根据监控描画出来的动线,两辆车大致的行进方向先偏西又偏南,像是要离开j市的方向。 当然,这也可能是烟雾弹,可能是前面驾驶黑车的人在故意拖延时间想办法甩掉陈默升。 “刘队,那辆黑色桑塔纳的车主信息搜出来了,你看看。” 刘磊凑近看了一眼:赵玉峰,男,46岁。“林队,你看这个住址。” 林煜蹙眉道:“和第一个受害人刘梦的住址还挺近的。” 刘磊问:“有联系方式吗?” 那人又调开一些信息页面,说:“只有一个手机号。” 林煜按下号码打了过去,嘟声响了好一会儿都无人接听。 刘磊留下他们两个,一边打电话叫人调查赵玉峰的个人信息一边自己也出去了,无论这个人是不是凶手,他现在都成了嫌疑人,刘磊是一定要去排查的。 而监控里的两辆汽车仍然在前进,目前已经又转了方向,开始往东边开了。 “他是想把陈默升的车耗干油吗?” “有可能。”邵文锡说,“嫌疑人思维缜密,是周全的性格,行动之前一定确保了油箱是满的。 所以他不会着急,带着对方绕圈子也未尝不可,反正对方没有手机,也没时间下车打电话。” 顿了顿,邵文锡又说:“那黑车不是他的车子,不会是那个叫赵玉峰的人。” 两辆车先后下了高速,这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他们又不在主城区,公路上汽车已经几乎没有了。 漆黑的公路上只有这两辆车子,出现在一个又一个监控捕捉到的画面里。 越看越让人窒息。 陈默升会意识到的吧?到了这种路段,这种时候,他是不是意识到了对方已经发现自己,而他就像跟着一只叼了兔子的狐狸,跟着对方跑向某种未知的陷阱。 “车又绕回西南方向了。” 邵文锡对比着电子地图和手里的地图,眯起眼睛说:“他更熟悉这片区域,绕远也会绕回来。” 林煜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刘磊,前者抬手按免提接了,刘磊急切地说道:“你过来一趟吧,赵玉峰现在车祸伤未完全复原躺在家里。 我问了问他和他女儿,他现在离婚,独居,自述有过被跟踪的经历。” “……哦,好。”林煜应了一声,刘磊又说:“还有一件事,邵顾问昨天问我刘梦周边的商铺以前有什么异常,我叫人查过了。 那条街上,有两家店都是小半年前新开的,还有一家是两个月前不干了,铺面还空着。 具体的我现在没时间,我给他发过去了啊。” “行。”林煜挂了电话,邵文锡检查了邮箱一眼,问说,“我要跟你过去吗?还是留在这儿把这个看完。” 林煜想了下说:“你先继续看吧,我比较认同你说的赵玉峰不像嫌疑人,只是个倒霉蛋。 目前也不能证明他被跟踪这件事是嫌疑人干的,我先过去看看,你把监控盯完,一会儿电话联系。” 邵文锡适应了这一会儿,倒不怎么在意周围的拥挤了,林煜走了之后也一直专注地看着路线的改变。 这样大约又过了二十多分钟,调换监控的工作人员忽然蹙眉凑近了屏幕,在几次切换后叹道:“没了。” 邵文锡问:“从哪里没的?” 对方将监控调回上一处说:“这里,拐弯下洞去桥上之后,最近的监控在桥另一头的分叉口,但是没有车子了。” 工作人员一边说着,一边调整着快进画面,但始终都没有车子从那边的路口开出来了。 直到早上五六点钟,那附近才逐渐有车出现,而时段内也没有发生交通事故的报告。 邵文锡问:“这是城郊的村镇吗?” “是,这条河叫长定河,沿河一路都是城郊小镇。” 邵文锡又让对方调出周围的监控,但很可惜,小镇上的摄像头远没有城市中密集发达,换了几个方向都看不到桥上发生了什么。 邵文锡对比着手里的地图,在 补充圈画了几道之后很有礼貌地问:“这地图我可以拿走吗?” “可以的。” “另外也麻烦您将这些监控信息传给我的同事。” 邵文锡说完便欠了欠身,走出了监控室。 出去交管队,邵文锡将监控中断的地址发送给了林煜,又迟疑着补了一条,认为陈默升被发现时脚上没有鞋子是件很蹊跷的事。 然后他才有空去看了刘磊发过来的商户变动信息,在翻到第二个的时候,邵文锡眸色忽然深了许多——他忽然明白自己昨天为什么会走进那间甜品店了。 因为他看出那家店的装修很新,因为那家店里,柜台后面摆着的装饰柜,并不像是甜品店里统一的那种风格。 但刘磊临时的调查不算完整,他并没有查出新店之前的店铺信息。 邵文锡迅速要拨打林煜的电话告诉他这件事,号码呼出去抬起头时,邵文锡忽然对视上了马路对面的一个人。 他不认识这个人。 但对方却直直地盯看着他。 这个人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藏蓝色西装,看上去年纪约莫有四十岁左右,五官端正,留着微长的头发。 额前的碎发垂下来,若有若无的遮着他的左眼,嘴唇很薄,也没什么颜色,显得有一些刻薄。 他应该偏瘦,但西装很好的撑起了个子,所以看上去体形是良好的。 “嘟——” 两人站在马路两侧,汽车来来往往,可对方的眼神始终都定在邵文锡的脸上。 “嘟——” 红色的人行横道的灯在倒数着,9、8、7…… “嘟——” 3、2、1…… 电话断掉,绿灯亮起,邵文锡收了手机,随着等待的行人,盯看回对方穿过了斑马线。 the mirror(二) 生命的本质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出生之后,婴儿依靠生存的本能,依附能照顾自己保证存活的人,成年之后,不论碌碌无为还是功成名就,最最基础的需求仍然是自身的存活。 更高的追求中最基础的保障,大概永远都关乎生命本身。 ——文锡,你虽然从不这样说,但我知道你和我想的一样,你我都明白,那些庸碌的人们,是多么的吵闹和无聊啊。 ——但是你不一样,我们是不一样的,所以,我们为什么要困在这里,而不是去给自己找一些乐趣呢? 乐趣? 乐趣就像是毒瘾,像是那团灼热的吸引飞虫的火焰,寻找乐趣,往往也就是灭亡的开始。 可眼前这个人的神色里没有乐趣。 邵文锡穿过马路,身后的绿灯闪烁起来,停步的车子缓缓启动,在人行横道的红灯亮起时车水马龙。 他们面对面地站在了路边。 陌生的男人打量着邵文锡,主动开口,声音微哑地问道:“你为什么戴着眼镜呢?你的镜片看起来,好像并没有让镜像产生扭曲。” 邵文锡说:“有人说我不戴眼镜的时候,显得有些吓人。所以我伪装了自己。” 男人目光里露出了一丝好奇,语气十分和善地说:“我不会害怕真实的你,请问,你现在可以摘下它吗?” 邵文锡抬起修长的手指,勾下了自己鼻梁上的镜架,折好之后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然后抬起目光,重新看向了面前这个几乎和他持平的男子。 邵文锡本就是个相貌十足精致的人,摘了眼镜之后,更显得瞳色幽深,眼尾微微上扬,黑长的睫毛又投射出阴影,恰到好处的将眼尾的倨傲姿态压了下来。 男人看着他说:“告诉你这件事的人,应该没有说错,我想如果在几个月前,我有幸看到你不戴眼镜的样子,我也会觉得你的目光有些吓人。” “但你现在不了。” “不了,”男子诚恳道,“现在,能够对视上一双可以看透心思的眼睛,反而不会让人心生恐惧,而是觉得……很难得。” 邵文锡打量着面前的男子说:“你似乎生病了。” 男子问:“这是你摘了眼镜之后看出来的吗?” 邵文锡说:“我刚刚就注意到了你有一些类似黄疸的病症,但戴上眼镜会在一定程度上提醒我拥有的社会身份。 不要做容易让人产生误会的观察,不要说容易让人感到恐怖的分析。 所以你的说法也对,我是摘掉眼镜之后才确定你生病了的。” 男子微笑着道:“你说的没错,我是生病了。” 邵文锡淡漠地问:“绝症?某种癌变,晚期。” “胰腺癌。” 男人嘲讽地笑道:“我每年都有体检,但还是……已经是第三期,现在大概已经是第四期,无法去做手术了。” 邵文锡说:“胰腺在身体里的位置,决定了常规体检很难检查出病变。 三期就算是晚期了,由于血管浸润的问题,可能需要重组血管等手术手段,难度极大,存活率极低。” 男子打量着他问:“你好像很了解这些,我以为你是个心理学讲师?” 邵文锡解释道:“当身体产生某些病变,神经和激素发生紊乱的时候,人体也会表现出一些看起来像是心理疾病的问题。 心理医生往往也要分辨诊断,对方的状况究竟是心理障碍还是神经障碍。所以心理医生也要对内科医学有所了解。” 男子露出疑惑的样子问:“所以……我是因为身体的病变,无法自控地做出那些事情的吗?” 邵文锡反问道:“你希望是那样吗?” 两人明明是站在喧嚣的街上,却仿佛来往的车辆和行人都默声隐形,两人明明是面对面地站着,却仿佛在某个空间里。 坐在像天平一样摆放着的两张沙发上,进行着一场心理的谈话。 “……我希望那样吗?”男人用同样的问题低声反问着自己,捂着自己的胃部,慢慢地弓下了腰去。 邵文锡默默地添了一把柴,居高望下地说:“你希望什么呢?你希望自己的精神强大过自己的身体,还是希望自己的身体控制着你的精神呢?” “身体……精神……你知道,知道我是个艺术家了吗?” 邵文锡垂下眼睫,双瞳里有一种轻易不会暴露的凌厉,语气倒是一如既往地冷漠,“当然,我很擅长了解别人,你是个艺术家这件事,我已经猜到了。 我也猜到,你之所以知道我是个心理学讲师,是因为有人‘很好心的’告诉了你,能跟我说说,他还告诉了你什么吗?” 男子额角冒出冷汗,他的胃部似乎非常疼痛,以至于他本就没什么颜色的嘴唇更显得苍白了,苍白,衬得他皮肤上黄疸的迹象也更明显。 但他还是认真地看着邵文锡,真诚地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他告诉我,他很了解你,他还说……” 男子话说到这里,忽然敏锐地听到了邵文锡刚刚放进兜里的手机的震声,于是他闭上嘴,沉默地盯住了对方。 邵文锡坦然地拿出手机,将闪烁着林煜来电的页面举到对方面前说:“如果我不接这个电话,他马上就会找过来的。” 男子想了想说:“你可以接这一通电话,但是,你想要找到那些女孩儿吗?” “……她们还活着吗?” “……一个,或者两个吧。但是……也不会太久了。” 男子微笑着说,“我会很愿意带你去找她们,你明白我的意思吧,邵教授。” 邵文锡沉思了一秒,然后果断地接通了林煜的电话。 “喂。” “你那边完事了吗?我来的这儿信号不好,电话根本不响,刚看到提示信息,倒是能打电话出来,你打给我要说什么?” 邵文锡沉静地说:“没什么,我这边结束了,监控的路程已经让交管队的人发给你了,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 另外我出来看到一家卖酒的商店宣传着中秋的活动,要去你家作客,你父亲喜欢什么牌子和年份的红酒呢?” 电话那边不假思索地说:“我爸他喜欢拉图红酒,74年的。” “好,知道了。” “那你好好挑选吧,到时候我让我妈做一桌子好菜招待你。” 男人和邵文锡离得很近,虽然对方没有放免提,但也故意调大了手机的音量,对方完全可以从听筒里听到林煜的说话。 邵文锡挂断手机,在男人伸手要取的时候退了一步说:“抱歉,洁癖,你反正是要毁了它的,我自己处理就可以了。” 说完,便将手机轻轻一滑,丢出到柏油路上,任由一辆辆的汽车碾压颠簸过去。 “很好。” 男人满意地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说:“我的车子在那边,坐上去之后,还要辛苦你将自己的手拷起来,我尊重邵教授的洁癖,请你也尊重我。” 邵文锡理了下衣领走在前面,又漫不经心地反驳道:“我并非出于尊重你,但是我奉劝你,将手里的手术刀藏得再好一点儿。 你现在的拿法,小孩子很容易就能看到的。” “你喜欢小孩子吗?” “不怎么喜欢。”邵文锡耸肩道,“不过,我对人类群体也谈不上喜欢,而小孩子只是其中一类罢了。” “不喜欢他们,那么为什么要保护他们?” 两人渐渐走到车边,邵文锡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将座位上的扎带套到自己的手腕上拽紧。 在男人上前检查时冷笑道:“保护他们?这是他讲给你的,还是你自己想要问的?” 男人眯起眼睛,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一些,礼貌地微笑着说:“请上车吧。” 说罢,也并不担心邵文锡会逃跑,直接过去了驾驶的席位。 邵文锡坐进座位里,顺手将自己刚刚捆绑扎带时拽下的衬衫袖扣,在关门的瞬间丢落了下去。 引擎发动。 邵文锡忽然问道:“……你要把我带去农场吗?” 男人一边开车上路一边反问道:“警方已经知道地点了吗?” 邵文锡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我想到陈默升的尸体被发现时,附近没有他的鞋子。 而我看到过他在何慧居住小区外面的绿化带里留下的鞋印,至于他住处里其他的鞋,也都是那种鞋底沟壑纹路较深的同一类型。 “这种鞋如果嵌入了特定的泥土,很难清理,很难掩盖,也可以根据泥土的成分反向推测出地点,城市里什么样的地点比较特殊呢? 再加上监控提供的大概区域,大概地形,农场的可能性很大,感谢你的反应,我现在也不需要其他的证明了。” 男子想了想说:“……他们会发现吗?” “当然会,但不是现在。你仍然有着足够的时间,还是说你很害怕被抓到呢? 你已经得了癌症,黄疸和腹痛的症状已经十分明显,多不过三五个月好活。 你甚至可能在法院判决书下来之前就已经没命了,是否被抓对你而言,应该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吧?” the mirror(三) 林煜几乎是一路飙车回去的交管队。 刘磊让他把警铃贴上他说会打草惊蛇,至于让他注意交规的话,刘磊则在嘴边打了几个转儿都没能开口。 因为林煜挂了电话就非常肯定地告诉他说:邵文锡那边出事了。 “你怎么知道?” 林煜咬着牙关说:“首先,他不会浪费时间特意说一件交管队一定会做的事情,其次他的记忆力超群,绝对不会问我我爸喜欢喝什么红酒的。” 邵文锡故意先说了他绝对不会说的废话,在林煜警惕异样的时候,又故意说了错误的信息。 他信任自己,也是在赌自己的反应力。林煜在挂断电话之后回忆着,自己应该没露出马脚,也没有让他失望。 林煜开车去到交管局外面邵文锡停车的地方,果然看到了那辆银黑色的雪佛兰,如果不是遇到了麻烦,他不会把车丢在这里的。 林煜闭上眼睛,仔细回忆着电话里听到的那些杂音,他和邵文锡打电话的过程里,似乎有路边商店播放的音乐,似乎有……有公交车要入站的提示音。 林煜咬牙在路边寻找着,很快便看到了街对面的一家奶茶店,他趁着绿灯跑过马路,也很快就看到了前面的一个公交站台。 刘磊去到街旁摆摊儿卖手机壳的旁边问话,林煜也寻找着附近可用的摄像头。 然后刘磊拍了下他的肩膀说:“那边的商贩说,他看到了我形容给他的人,说当时邵教授对面也有一个西装革履的。 但是他也没太在意,只记得一些衣服的特征,那人脸是背对着的,他没看到。” 林煜去到斜前方的商店,出示证件说道:“您好,警方办案,您这个摄像头在半小时前拍摄的监控请拿给我们看一下。” 监控调出来,林煜根据打电话的时间找到了具体的画面,虽然只拍摄了一部分,但很显然,邵文锡是走过马路来找这个人的。 两人站在树荫下交谈了一会儿,邵文锡还接了自己的电话,又扔掉了手机,然后那个穿着藏蓝色西装的人便跟着邵文锡往前走了。 刘磊迟疑着问:“他们认识吗?” “……” “林煜,他们认识吗?这个人你见过吗?邵教授明显是主动走近他的,两人看起来也是很平静地直接走了,你确定……” “闭嘴。” 林煜退回去重新看了一遍,又一遍,面对面交谈的两个人全程都很平和,像是两个老朋友在街上偶遇闲聊一样。 除了给对方看来电和扔手机的可疑动作,并没有任何迹象表明邵文锡受到了什么威胁。 但是林煜知道有什么地方是不对劲儿的。 他抿唇道:“手机……手机被扔出去到公路上,刚刚好像没看到环卫工,我去公路上看一眼!” “你注意安全啊喂!” 刘磊吼了他一嗓子,心道眼下这情况,他通报也不对,不通报又心里没底。 可惜这监控的分辨率不够,角度也不好,两人走远的时候,几乎没有拍摄到邵文锡后面那人的完整的脸。 林煜一个人跑到了马路边,趁着人行横道的绿灯弯腰扫看着公路,直到刺耳的按喇叭的声音接连响了起来。 林煜烦躁地举着自己的证件逆行在公路一侧,半蹲下去捡起了路边已经被车轮碾压变形的手机,在下一个横向绿灯亮起时回去了路边。 刘磊正在那家服装店前朝他招手。 “林子,过来!” “怎么?” 刘磊领着他回去监控前面说:“我仔仔细细,一帧一帧地看过了,你瞧这里,他手里那个反光的玩意儿,是不是一把刀?” 林煜消化着这个信息点点头,将变形的手机递给他说:“我打不开了,看看技术部能不能还原。 能不能看出他和这个人有什么关系,让交管队待命调监控,我往前面再去看看!” 林煜循着视频里的方向往前跑去,形容打听着邵文锡行走的方向,走到街角也没有收获的时候,他又沿着绿化带一旁的停车位往回走去。 他不相信邵文锡认识那个人。 那个人不是梁森,梁森没有邵文锡那样高,邵文锡之所以走过去,也许是看到了对方手里的凶器?可是……对方是怎么找到他的呢? ——“别捡,别捡那个,脏不脏啊?” “妈妈看!宝石!” “谁会把宝石……哎呦,好像还真是个贵重的小玩意儿,这是谁掉的吗?” 林煜在吵闹的行人和车辆的声音里寻找着可能记录到画面的镜头,走远了几步,背脊忽然生出一层冷汗。 于是他又猛地转身,寻找刚刚说话的那对母子,跑步追了上去! “请问一下——” 那女人吓了一跳,下意识护住了自己的孩子,林煜却顾不得解释什么,只是仓促地问:“请问,您在路上有没有看到什么亮晶晶的,是有捡到了什么吗?” 那女人看他满头大汗,一脸焦急,连忙将刚刚捡到的那样东西从包裹着的纸巾里拿了出来,“这个袖扣是你的东西吗?” 林煜垂下目光,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这是他的东西,也是邵文锡的东西。 三个月前,邵文锡曾经问自己他当了顾问能得到什么入职礼物,林煜绞尽脑汁,最后帮他买了一对儿袖扣。 说实在的,林煜对自己花钱都没这么大方过,但是他在商场看到这一对实在是走不动路。 觉得这上面低调又奢华的水晶实在很称对方,而且对于爱穿衬衫的对方来说也很实用,于是咬牙买了下来。 因为是放在绒布盒子里的小物件儿,邵文锡还一度以为林煜目的不纯,在跟他开恶趣味的玩笑。 打开之后也只是微笑着说了声谢谢,连喜欢两个字都吝啬。 只是他虽然没说喜欢,却时常会佩戴这一副,今天也一样是戴着的。 “女士,你是在哪里发现这个的?” 林煜走到女士指示的位置,他很快就看到了附近的摄像头,打电话告诉进去交管队的刘磊位置,那边尝试调出,却发现这个监控在几十分钟前被干扰了。 林煜拧眉说:“不要紧,他干扰得了一个摄像头,难道还能干扰整条公路上的摄像头不被发现吗? “刚刚服装店门口监控里出现的那个男人,他十之八九就是女性失踪案的嫌疑人了。 他太擅长寻找监控和躲避镜头了,这和嫌疑人具有高度的相似性。 老刘,我需要你给邵顾问发过的全部资料。 找到目标是相对的行为,如果不是邵顾问通过一些途经发现了他,他也不应该会主动现身找到文锡。 邵顾问他一定是看到了对方手里的凶器,知道如果不按照他的说法去做很可能会导致路上的行人受伤……” “林队,你往回走,过马路往交管队这边。” “做什么?” “你先走就是了。” 林煜只好过去马路,按照刘磊指示的邵文锡走过的路径返回来。 “停下,”刘磊盯着实时和之前的监控说,“你左手边有个垃圾桶,你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个折起来的纸。” 林煜凑近看了看,伸手掏出了那份被团起来扔掉的东西,铺展开来,是一张j市西南城郊地图。 上面的红线,是邵文锡盯看监控时描画出来的,图上有中断的地方,也有一片被圈起来的范围,旁边打了个问号。 林煜心中一动,问道:“老刘,这是什么时间的事情?” 刘磊将监控上的时间告诉给他,林煜抿唇确认道:“这可能是邵顾问本来给我打电话要说的事情,他有了怀疑的区域,需要警方的人手去缩小范围。” “我现在也可以派人去缩小范围。” “不行!现在不能这么做了,嫌疑人出面寻找邵顾问的这个行为,我们目前还不清楚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但毫无疑问,这个行为是冒险的,如果这时候地毯式搜寻被对方发现就糟糕了。 我们现在有了监控捕捉到的部分面部特征,还有这条街上可能的目击者,虽然不是很清晰,但画像师足够用了。 邵顾问一定是查到了他,我这几天唯一没有跟着他去调查的,就是昨天他自己去看了刘梦住处附近的情况,问题应该在这里才对。” “可是林煜,按照你说的说法,嫌疑人未免也太神通广大了。 如果他们昨天才偶然碰面,今天嫌疑人就已经可以定位寻找到邵顾问吗?” “这是唯一的解释了!”林煜怒道,“也许这其中还有我没想到的点,但是你有更好的解释吗? 我跟他一起搭档了三个月,我知道他的社交生活有多简单,除了案件调查,他不会陷入这种麻烦的。 如果不是我拉着他加入……” “……” 刘磊看着监控里林煜忧虑的样子,深吸一口气道:“林子,别着急,你如果不能保持客观,我就没办法让你继续跟进调查了。” “我很客观。”林煜深吸口气强调说,“我很客观,我的想法是对的,变化一定出现在昨天,他不是让你调查什么商铺吗?你的调查结果呢?” the mirror(四) ——学长你以后……还愿意继续帮我吗? ——如果你成了had的特聘顾问的话,也会有一个工作证的。 ——提议有效的话,你是要答应我了吗? 林煜忽然意识到,自己对邵文锡软磨硬泡请他当顾问的时候,其实并没真正考虑清楚关于安全性的问题。 因为一开始就说好了,顾问的工作并不会接触到办案的实际操作。 ——你跟我说那些的时候,究竟是出于想为自己的部门获得更好的助力,还是借着这个借口,想要光明正大的接近我呢? 是啊……究竟是哪一种渴望在心里占了更多呢? 林煜从欣荣平价超市出来时,忽然回忆起对方当时问出的这个问题,却无暇放任自己陷入担忧之中。 而是朝着刚刚超市里一位姓王的阿姨提供的,说昨晚听到一位打工的大学生打电话,提及警察到访的车站找去。 他才走几步路,超市里那位阿姨又喊了他一声,“那个!警察,警察同志,我刚刚忽然想起来。 昨天车站那个小伙子,他说他能在甜品店打折,他好像是卖蛋糕的员工吧!” 林煜转回头来,举着手机走回来问:“甜品店……阿姨,是这家西点店吗?” 王阿姨拿起手机看了看,摇头说:“那我不知道呀,我有高血糖,我平时都不注意蛋糕店的。” 林煜连忙说:“没关系!这就很好了,您帮了大忙了阿姨。” 林煜跑去那条宽敞的大街上,走没有几步就看到了西点店的招牌,他也不需要进去。 因为是周末,王阿姨描述的那个小伙子正在门口做宣传招揽生意呢。 老板也在,林煜出示了证件让对方调取昨天下午的监控,果然看到了邵文锡有些莫名其妙地进门问话的影像。 可视频快进到晚上九点关门之后,监控却忽然空白了。 “奇怪……这是被人给删掉了?这后面都没有了,警官先生,这个是要进店删除重启的。 可店里的警报夜里没有响,我的手机没有收到任何警示啊。” 林煜问:“您这边店里店外的监控是一起连上电脑的对吧?” “是的,对了警官先生,我后门那边是库房,库房里面和门口我也安了针孔摄像头,那个是不连通这个电脑的。” 储存原料的库房不乏有被员工偷料的可能,所以有些老板是会有这个意识在库房内外安装暗针摄像的。 这正好能帮到林煜,于是他又跟着老板去看对方个人的电脑上的库房监控。 一边快进着时段,林煜也想到了调查记录里这家西点店铺的开张问题。林煜便趁着这时候问道:“老板这家店盘下来有半年了是吗?” “啊,差一些不到吧。” “开张多久了?” “前前后后,连装修带办手续,开张也就四个月吧。” 林煜问:“您知道盘下来以前,这里是做什么的吗?” “这我不太清楚……好像是个个人工作室吧?应该是搞设计的那种。 当时叫工队过来装修的时候,我还看到一些没弄走的画框。 我有个朋友也是学设计的,但我只是推测,我没跟前任店主对接过,跟底商的负责人对接就可以了。” 林煜点点头,又道:“冒昧多问一句,您这儿的生意好吗?” 那老板想了想说:“挺不错的,外面那个在我这儿打工的大学生,他们学校离这儿就几站地,出门就能坐公交。 这儿离小区也很近,附近商场也有,您从这儿还能看到那边的广告牌呢。 整体来说,生意还算不错,下午晚上有不少流动的顾客。” 说到这儿,电脑屏幕里的图像也终于有了变化,地上有了一道路灯拖长的影子。 林煜凑近盯看着,也顺手接起了刚开始震动的手机。 “喂?” “林队,那几家有变动的商户的具体信息查出来了,我都给你……” “不用,”林煜说,“小何,你知道那家甜品店之前是做什么的了吗?店主的身份信息有了没?” “哦,有了。那里之前是一家工作室,叫悯源创意,店主也是这个名字,叫顾悯源,男性,现年41岁,哇……这人年轻时是个得过雕刻设计奖的大师呢。” “小何。” 小何正介绍得认真,忽然被自己家队长严肃地call了一声,立即认真地应了声“是”。 “咋、咋了队长?是他吗?” “叫老赵查邮箱,我给他发一段监控视频过去,他得做个清晰化处理。” 林煜坐到让开位置的老板的座位上,一边鼓捣着一边又说,“还有,你说的这个姓顾的人,他的联系方式,家庭地址,和他有关系的,马上都给我找出来!” 迟些时候,刘磊在电话里迟疑着提醒他说:“林队,你现在确定自己很冷静吗?” “……为什么这么问?” “你在跳跃自己的思维,你甚至没有让小何毛莉他们去调查排除另外两个可能的目标人物。” “不需要。” 林煜沉声说道:“我和邵顾问在调查期间,讨论过一些关于凶手心理相的推测。 顾悯源到目前为止都相当符合邵文锡的推测,他有名气,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在几个月前停掉改变了自己的工作。 他擅长并且雕刻获奖的作品都和人体形态相关,也就意味着他了解人体结构,制服和他体形相当的陈默升也不是难事。” “但是信息科那边搜找不到顾悯源在j市西南城郊的房产,这是邵顾问推断的藏身区域,也是就目前的监控信息来说最有可能的区域。 可这里太大了,里面还有道路崎岖分散的山区。 眼下没有更准确的线索,我现在到了这边也于事无补啊。” “我会找到线索的。但是你现在也要相信我的判断,你先去调查顾悯源是否在监控断掉的附近区域出现过,他不是鬼魂,他不会凭空消失掉的。” 不等刘磊再说,林煜便朝着远处按了下喇叭,“我去顾悯源的家了,有情况之后再联系你。” 挂了电话,林煜开车停到毛莉旁边,后者迎过来说:“队长,顾悯源的住址就在这栋楼里。 没有足够的线索支撑,搜查令开不下来,鉴证科也没法儿动,咱俩先上去看看吧。” 林煜点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工具,“警醒着点儿,不知道他房间是什么情况呢。” “是。” 二人沉着地到了楼上,林煜靠在门边,只毛莉一个人出声按了下门铃,等过半分钟才有人到门口开门。 屋门打开,里面的女人迟疑着问:“您是哪位?” 毛莉出示证件说:“你好,我是市局骚扰评估部门的警探毛莉,请问这是顾悯源的家吧?” “……我……” “你是他的妻子苏芸吗?” 站在门口的女人蹙眉道:“……不,我已经是他的前妻了。” 林煜侧过身来,打量着门里这个穿一件黄色线衣外套,卷发稍显凌乱的中年女人,冷声问道:“你们什么时候离婚的? 顾悯源和你还有联系吗?你知道他现在的住址吗?” “发生什么事了,小芸?” 脚步声由远及近,出现了另一个陌生的男子。 毛莉审视着那人,又将目光犀利地落回眼前的女人身上,苏芸便下意识地解释道:“他不是……我们不是…… 呃……两位同志,你们要进来问吗?抱歉,我头风有点儿犯了,门口有风,我站在这里不舒服。” 苏芸的状态看起来确实不太好,两人只好走了进去。 林煜悄然观察着房间,毛莉则发挥着女警员的重要性,负责和苏芸的主要谈话了。 档案里记录的信息不及一个人复杂的生活内容,通过交谈,顾悯源这个人才有了更立体的形象。 他工作能力出众,自己的工作室也运营良好,和妻子结婚已经有十几年了。 他们生养了一个孩子,可惜的是已经十岁的孩子在一年半前,因为一起交通事故死去了。 他们无法责备彼此,两个人都在各自的工作领域努力着,他们也无法不责备彼此。 因为他们忍不住想,如果那个周末他们有时间亲自带儿子出去玩,他也不会在亲戚家无聊偷跑到街上了。 责备,悔恨,无法沟通,无法和解,甚至无法面对彼此,自然而然就走到了离婚这一步。 “你们是什么时候离婚的?” “我们没什么纠纷,五月份的时候就办了离婚证了,在那之前,我们也已经分居半年左右了。” 林煜忽然问道:“分居期间,你们的联系密集吗?” “……几乎没有。” “所以,他是忽然找你的。”林煜思考道,“从你刚刚的那些话里,你前夫通常来说都不是个在生活事情上很主动沟通的人,对吗?” “是这样。” “所以,他为什么忽然找你呢?他和半年前,和你以前看到他的时候相比起来,有什么不同吗?” 苏芸回忆道:“……他看起来……好像是……病了。” “病了?” “我不肯定,他看起来有些疲倦,甚至比孩子出事之后的那段时间看起来更糟糕,可能他也只是愧疚吧……” 林煜抿唇问道:“你丈夫医保定点的医院是哪几个?” the mirror(五) “邵教授,你好像一直都没有对我说一句话。” “你跟我介绍你的过去,是想听到一句特定的话吗?” “现在是的。” “你为什么想听到?曾经有重要的人跟你说过这句话吗?” “……不算是重要的人吧,只不过……这句话是我在确诊之后比较常听到的一句,像是某种,固定的社交程序一样。” 邵文锡目视前方道:“确实,当死亡从一般情况下的概念,转变成为可以预见的,注定即将发生在某一刻的事实。 人总会有遗憾和感慨,所以就像成了一种固定的社交程序。” “那么……你在听到我的讲述之后,为什么没有对我说呢?” “我没那么善于社交。” 邵文锡语气冷漠道,“我可以伪装成善于社交的人,一刻钟,一小时,或者在感兴趣的人面前保持住一段时间。 我也尝试这么做过,但事实证明,我并不擅长此道,越是长久的伪装就越容易露出破绽。 他们最终会失望的发现,假面之下,我对大部分事情都不是真的感到喜怒哀乐。” 顾悯源新奇地看他一眼,邵文锡面无表情地继续道,“就像现在,我也可以对你说,我很遗憾你身上发生了这些,但事实则是,我一点儿也不为你感到遗憾。 情感上的纠纷,癌症和人类对死亡的敬畏是我在一般情况下难以共情的内容。 换作是我,我更想说的是,你如果活得很痛苦,也确定不想要亲人的陪伴,那就该找个不会妨碍到别人的办法独自消亡。” 顾悯源说:“我曾经想到过这种方法,在某一个瞬间。 然后我又意识到……我并不愿意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亡。” 邵文锡反问:“那么狩猎他人让你达成愿望了吗?” “一开始的时候是有这种感觉,但到了现在,我渐渐开始觉得那是一种错觉了。” “这个过程里,有什么改变了对吧?” “是的……我想你说得对,那些事情,已经不足以满足我了。” 邵文锡看着路边杂草丛生的沟壑,平静地问道:“那么,带我来到这里,你又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什么呢?” 顾悯源专心地开车转弯,邵文锡又转而问他,“顾先生,你准备对我说,你最近常常听到的那句话了吗?” ——我很遗憾这些事情会发生在你的身上。 “也许吧,再迟些时候。” 顾悯源坦诚地回答,又露出微笑地问,“如果我说了,也等同于宣判了你的死亡,这会是你为数不多的,能感到喜怒哀乐的事情吗?” 邵文锡想了想,摇头道:“在你说之前,我也不能肯定,但我现在倒是有一种好奇心。” “你在好奇什么?” “我好奇自己能不能将你要杀害我的决定,拖延到我的后援赶到的时候。” “……这种好奇的意义,只成立在你拥有信任且可靠的伙伴的基础上。” “是啊。信任,可靠,伙伴……” “冒昧一问,你应该不是指那位,告诉我你的行踪的朋友吧? 我还没有问过,我可以称呼他是你的朋友吗?一个与众不同的朋友。” “他确实是我某种意义上的朋友。 和你有些类似,在他看来,能跟他合频交流的我,应该有且只有他这一个朋友。 而你,就是他在已经知道我不愿意满足他的期望之后,对我的一种警告。” “你是说,我是他找到的一样工具?那么,他会为了你而妨碍我吗?” “这是你自己需要判断的事情。” 邵文锡似是而非地说着,顾悯源停下汽车,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问:“我想了想你的话,我想,你所谓的可以信任的可靠的伙伴,并不是指这位不太一样的朋友。 所以……你可以理解我们,也可以理解更普通的人,是这个意思吧。” “不是更普通。顾先生,你没有搞明白,在我的眼里,你并不比普通人更高贵。” 邵文锡一路都没有戴眼镜,和顾悯源沟通交流的时候,也多半都是扫看着路标,并没怎么和对方有目光的接触。 但此刻顾悯源已经开到了目的地,他们二人是在停下的车子里。 邵文锡说这句的时候,是故意看向了他的。 于是,声称自己并不畏惧他的目光的顾悯源,在这一刻里忽然有些恍惚。 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想要进去什么地方呢?” 邵文锡好笑地问:“到这种时候,我还可以自行选择吗?” “当然,”顾悯源说,“我不是个冷血的刽子手,你现在还算是我的宾客。所以,我更愿意体谅你的洁癖,让你去到一个相对干净的环境。” 邵文锡说:“那么,我可以提一个诉求吗?” “你的诉求是什么?” “你用没有死的失踪者和当街伤人的可能当作筹码。 将我请到了这里,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能先看一眼何慧,就是那个短发的,被你解决掉跟随的尾巴的女孩儿。” “我知道她的名字。” “很好,我可以看到她吗?” 顾悯源好奇道:“你为什么这么坚持,她对你来说,具有某种与众不同的意义吗?” “也可以这么说,”邵文锡流畅地解释道,“她是我开始了解你的第一块儿拼图。 如果可以,我也很愿意看一眼刘梦,但是我想,我应该是没机会见到活生生的她了。” 顾悯源在听到刘梦这个名字时,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语气也温柔了一些地说:“我不是故意要伤害她的。” 邵文锡眨一下眼睛说:“我们可以晚一些再谈论刘梦的事情,在宽敞的房间里,而不是在狭窄的车上。你觉得如何?” 顾悯源点点头,又问:“我想要答应你,是因为我认为你话里的意思,是我应该给她最后的尊重吗?” 邵文锡面不改色地说:“字句只是字句,本身不具备某种倾向,你理解的意思,当然是由你的思想来决定的。” “……请下车吧,邵教授。” 车窗一路都是封闭的,到现在才打开车门,邵文锡的皮鞋踩到了柔软的草地上,鼻息里也闻到了难以忽视的牲畜粪便的味道,以及羊所特有的膻味。 这一座山林乡野里的农场,竟然还运作着。 这一点,其实稍微有些出乎邵文锡的预料。 天色已经很暗了,暗得风景像是一种空旷的剪影,就像是陈默升所拍摄的那些图片,有着浓郁的黑色的阴影。 林煜,你查到哪一步了呢? 邵文锡想,自己应该拖延不过明天早上,他也许能从体力上胜过这个叫做顾悯源的男人。 但是如果自己不能百分之百地把握住制服他,就会有更多人因为他的莽撞而遭殃。 他要先想办法弄清楚,梁森找到顾悯源之后,对他做了什么样的手脚。 邵文锡不动声色地活动着自己已经被绑缚了好几个小时的微微僵硬的手腕。 看到顾悯源绕到自己面前,举着一个筐子很有礼貌地问:“你已经扔了你的手机,身上还有其他的什么吗? 我不想粗鲁的搜身,所以请你同样坦诚地把那些交出来。” 邵文锡示意了一下自己现在的不方便,淡声说道:“我左边的裤兜里有一个钱包,车钥匙也在那上面。 除此之外如果你不放心,就自己来检查一遍吧。” 顾悯源伸手拿出了他的钱包,今天是周末,不需要上班的邵文锡显然也没有带资料包的习惯,除此之外,他身上看起来确实没有什么了。 “邵教授是喜欢轻装简行的人啊。” “只是讨厌累赘而已。” “我也是如此,”顾悯源说,“我从来不喜欢携带大批的工具出门,当我不在我的工作场地时,感觉无论携带什么,都是不一定能够用的。 与其如此担忧,不如轻装上阵,反而就不会想太多东西了。” “你现在在你的安全场里,工具齐全,环境熟悉,所以你很自信,并不打算对我进行搜身了。 谢谢。这样一来,如果你之后还想对我倾诉,我会更有应对的耐心。” 顾悯源微微一笑,示意道:“这边请吧,你之前说,心理医生也需要了解一定的内科医学。 我希望邵教授懂得足够多,我认为她现在,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来回应你了。” 顾悯源领着邵文锡到了一间被锁住的仓库外面,从外观来看,这里曾经是用来关押某种牲畜的地方,顶上还有稻草和有遮挡的气窗。 邵文锡驱散了陈默升在他心理印下的关于何慧的印象,静静看着顾悯源打开了那扇,象征着被囚禁的失去人格的铁门。 打开之后,里面散出一种和外面的膻味不同却刺鼻的气味。 关押着被当作要处理的“物品”的地方,味道当然好不到哪儿去,甚至比前几天他闻到的陈默升的尸体味道有过之无不及。 邵文锡感到一丝好笑,他可以在法医解剖室里消毒水的味道下忍耐那些味道,却无法在这种关押牲畜的地方控制住自己的反胃。 但幸好,顾悯源已经知道他有洁癖了。 所以他在门外独自调整了一番,顾悯源也只是站在门旁耐心的等待着,并没警惕的意识到邵文锡眼里的冷意。 他只是站在门边,好奇地看着一身干净的邵文锡,是如何抿唇走进这肮脏的地方,又如何冷漠地呼唤“何慧”这个名字。 the mirror(六) “何慧?” 昏暗的囚室里没有人回应邵文锡,门口那人也只是防备且好奇地盯看着他,没有指路帮忙的打算。 但没有人应声,邵文锡却还是听到了一些声音。 一种恍惚的呓语。 邵文锡循着声音仔细去看,他的视力和听力都很敏锐,所以很快就看到了角落里那个瘦弱的,几乎和泥地融为一体的身影。 邵文锡蹙眉走过去,半蹲下来捏开了女人脸颊旁黏着的干草,尽管面目已经非常憔悴,但邵文锡认得出来,她就是何慧本人了。 “何慧,你能听到我吗?” 邵文锡一边叫着她的名字,一边认真地检查了一下对方。 何慧似乎没有骨折,身上也没有明显的外伤,只有手脚上有绑缚的溃烂。 她本来是被捆绑起来的,但后来因为太过虚弱,所以顾悯源就没有再绑着她了。 “她在脱水,很严重,已经陷入半昏迷的状态了。” 邵文锡转回头问,“这是你让人死去的方法吗?还是说你不介意我找一些盐水喂给她呢?” “何必这么麻烦呢?”顾悯源说,“反正她最后还是要死掉的。” “直到死前那一刻,她的心脏都是在跳动的。 你拖了这么久没有杀掉她,并不是想看她就这样消耗死去,对吗?” 邵文锡半蹲在地上,在仰视中平静又坚定地说:“让我去找一些盐水,然后,我们就可以继续我们的谈话了。” 顾悯源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厨房在那边的大房间里。” 要求达成,邵文锡毫不耽误地站起身来,越过他走去了那边的大房子。 “你不是有洁癖吗?” 顾悯源看到了他手上沾染的脏污。 “是有,但还没有精神强迫到完全不能控制的地步。 你先前说我既可以理解你,也可以理解寻常的普通人,大概是我受到了调查期间理解的那个普通人的影响。 所以面对何慧时,洁癖就成了次要的强迫症了。” 也许是“那个普通人”这五个字起了作用,顾悯源一时没有再问。 双手被扎带绑在一起的邵文锡,无论是迈步走进房间开灯还是寻找厨房时,都给人一种奇妙的违和感,仿佛他不是一个被束缚的囚犯,而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他快速又淡定地寻找到水瓶和食盐。 唯一显得他有些生动的,是在他从柜橱里意外地发现了麦芽糖的时候,眼神微亮了起来。 他在厨房停留了好一会儿,刀架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但邵文锡连一下都没有去碰。 他混合好那瓶临时按比例调配的盐水,便赶快回到何慧身边,轻声叫着对方的名字,慢慢尝试着用瓶盖将水送进对方的喉咙。 人类脆弱却又意外地坚强,或者可以说是组成人体的细胞永远都在挣扎求生。 明明已经陷入高烧昏迷,重度脱水的何慧,却渐渐知道吞咽,知道让自己补充水分和盐分了。 癌症患者从本质来说,似乎也是如此,正常的细胞可以接受调控,会成长和死亡,而癌细胞则会肆意生长,蔓延,拒绝自己的死亡。 因为自私所以破坏,因为自私,所以反而自取灭亡。 “默……” 邵文锡问:“你在说话吗?你要说什么?” “……默升……”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难以睁开眼睛的何慧,用自己仅存的一点儿力气,和极其微弱的声音说出了这两个字。 邵文锡眉心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又展开,脑海里林煜的身影一闪而过。 于是他声音很小,却难得温柔地说:“……他还活着,我就是陈默升通知到的,来救你离开这里的人。 何慧,你要坚持住。” 何慧没有回答这一句,但她已经干裂起皮的唇却抿了一下,似乎是在应诺邵文锡。 顾悯源这才说道:“邵教授,我已经满足了你的需求,现在,你可以跟我出来了吗?” “当然。” 邵文锡将一段他从厨房里找到的包装上的编织绳放到水瓶里,另外一边又放到何慧的口中。 确保她在自己离开之后还能慢慢地补充少量的水分,这才恢复自己一贯的模样,在顾悯源的监视下过去了刚刚去过的那间大房子。 这一次,他就不能再自由活动了。 顾悯源很客气地请他坐到了一张椅子上,将他的脚踝和椅子腿儿绑在了一起。 又露出一丝抱歉的样子说:“我必须限制你的活动范围,你的朋友提醒过我,你十分聪明。 你刚刚已经熟悉了这座房子,所以我不能让你继续走动了,希望这不会影响到我们的沟通。” “可以理解。”邵文锡低头看了一眼横过自己胸口的绳索,“不过,你已经固定了我的身体,不打算解开我的双手吗?” 顾悯源说:“你这样很难受吗?就算我解开了扎带,也会换一种方式把你绑起来。 我现在,似乎无法信任解开双手的你。” 邵文锡好笑道:“你会信任我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你的信任建立在我了解你的基础上,但信任是相互的,了解也应该是相互的。” 确定自己将人捆好的顾悯源走到桌子的另一边缓缓坐下,这一次,他们终于像医生和患者一样,坐在了面对面的位置。 “我现在,已经对你有了基础的了解,我发现邵教授和那个人告诉我的其实不太一样。 实际上,他也似乎没有真正的了解你,所以……你会感到孤独吗?” “人类是社会性的群居动物,寻求同伴是天性使然。 你也是感到了孤独,才决定寻找一个能够理解你的人,来对你进行某种意义上的临终关怀。 我当然和你一样,也会感觉到孤独,但大多数时候,我都很享受这种孤独。” “我也是,我喜欢一个人在山野里,在工作室。 感受,创作。 孤独是一种很矛盾的状态,有时让人充满生命力,有时候又消耗着人的生命力。” “那么现在,孤独在消耗你的生命吗?” “不是孤独在消耗我,是癌症在消耗我,说来有趣,当身体里的某一部分想要永生,却反而会害整体一起加速灭亡。 但是只有毁灭进行到一定程度时,身体才会感受到这种变化。” “变化是痛苦的。” “痛苦的,绝望的,死气沉沉的。” “你对其他的女孩儿都做了什么?你为什么还没有杀掉何慧呢?” “我解除了她们的痛苦,我从她们的解脱中感受到生命的力量,强大的力量。” “她们没有受到折磨吗?” “她们会承受一二,从生到死的过程里总会有些痛苦。” “所以,你用绝望的痛苦,去解脱你认为她们先前承受的痛苦。 抱歉,我好像不认为你感受到了生命的力量,我认为你只是感受到了掌控的力量。” “掌控的力量吗?” “是的,癌症的进程是你无法控制的,不像你的雕刻,每一笔的变化你都能判断。 你无法预料身体下一刻会产生什么样的疼痛和变化,它会扩散到腹膜,还是扩散到脊柱? 是需要你弯腰,还是弯腰反而更痛呢?这就是你的感受,我说的对吗?” “……是,我想你说的是对的,我会失败于这场和自己身体的对抗,就像我曾经失败的做过一个父亲一样。 我不能……失败至死。” 顾悯源眼尾微微泛红,盯看着邵文锡说,“我知道你在调查我,我知道你似乎很快就能知道我的身份。 所以我以为……你是可以理解我的人,我错了吗?你那位特殊的朋友错了吗?还是你的理解,和我所以为的不太一样呢。” “哪里让你感到了不一样?” “或许是你的眼神。我好像理解,你的目光是如何让人感到害怕的了。 我曾经看到过一座以潘诺普忒斯为原型的雕刻,他是希腊神话里的百眼巨人。 有的版本说他永远都不会把所有眼睛闭上,他可以看清一切,几乎知道全部的事情。 这样的存在,盯看他的眼睛就会让人感到害怕。 就像一只盯着老虎的豹子,都是猫科,都是猎手,但猎豹在老虎面前没有一丝胜算。 它们不是同类,只是老虎的一道特别些的食谱而已。” 邵文锡微微一笑说:“我感到自己被恭维了。” “我没有恭维你。”顾悯源说,“我现在面对你,就是这种感觉,一方面我知道你可以理解我的想法。 一方面,我也知道你似乎可以控制我的想法。” 邵文锡没有说话,顾悯源又问:“你比我更会感到孤独吧?我只是在确诊胰腺癌之后才有了这种感觉。 而你似乎一直都会处在这种感受里,人们不会理解我,更不可能能理解你。” “……有人在尝试。”邵文锡弯着眼尾如此说道。 “有人?”顾悯源问,“这让你感到高兴吗?” “你会感到高兴吗?当你获得掌控感的时候,你是感到高兴,还是只是刺激得到了一定的满足呢? 也许表现出来是高兴,我也确实忍不住会期待着,他能了解到什么地步。” 邵文锡目光温柔地说到这里,忽然又犀利起来,盯看着对方道:“你暂时没有杀害何慧,是因为你得到了另一种满足,我说的对吗?” the mirror(七) 顾悯源在得到癌症的诊断证明之后,习惯掌控的大脑逐渐产生了一系列的妄想和偏执。 他不再沉浸于工作,医院针对癌症的止痛和缓解治疗也会让他获得足够的镇定药剂。 只需要一些格外的处理,就可以让被抓来的女孩子在这个本就人烟稀少的地方失去反抗和逃跑的能力。 邵文锡很确定,顾悯源开的那些药并没有被他自己按时服用,到了眼下这一刻,他已经可以很清晰地理解眼前这个人了。 “你暂时没有杀害何慧,是因为你得到了另一种满足,是这样吗?” 邵文锡淡声问着,又自己修正道,“不,与其说是满足,也许其中包含的困惑会更多一些。 你的目标本该是透明的,不被关注,更容易让你获得掌控感的女孩子。 但是何慧变的不一样了,你抓住她之后,因为发现了陈默升坚持不懈的尾随,你意识到,她并不是你认为的那样透明的人。 所以她才存活到了现在,所以你才会将破坏了这一点的陈默升,粗鲁的杀害,粗暴的扔去露天的田地里,让他被老鼠啃噬腐败。” 邵文锡叙述到这里,轻声提问道:“这让你有什么样感受吗?” “你察觉到了吗?你察觉到我有所感受了吗?” “是,我察觉到了。我本来认为,到你对何慧下手使她失踪的时候,你已经不具备对人类的共情能力了。 但我忽略了一件事情,我忽略了关键点的影响作用是相互的,而你原本并不完全具有反社会人格的特征。 所以杀掉珍视何慧的人,让你的想法也跟着产生了动荡,所以你才有了倾诉的欲望,才会因为察觉到我发现了你。 所以主动现身将我引到你的面前,而不是悄悄想办法将我灭口。” “……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这意味着,你感知人性的部分还没有熄灭,又或者……是被重新点燃了。” “但这不会改变任何事,”顾悯源转着手里不知从哪儿抽出的手术刀。 在刀刃的反光中轻声道,“这不会改变任何事情的,我已经杀害了人,我会因为身体里挣脱规则的细胞而受到折磨痛苦死去。 我还是需要那种……我已经体会过的掌控的满足感。 我现在……也还是想要将你加进我的作品之中。” 邵文锡问:“你的作品在哪里?” “邵教授你想看看吗?” “你想要我了解你,那么你的作品,也会是我了解你的一种途径。” “你懂得艺术品吗?” “不敢说精通,但我曾经也去过巴黎,佛罗伦萨,柏林。 不需要语言的,往往是最容易共鸣和沟通的。” 顾悯源沉思了好一会儿才说:“对,我可以展示给你,但是在那之前,我需要你处于更听话的状态。” 邵文锡打量着他问:“你又开始疼痛了吗?你最近一次去看医生是什么时候?医生是告诉你,你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吗?” “疼痛没什么不好,它能提醒我时间的流逝,就像现在,我知道夜幕已经降临了。” 顾悯源一边说着,一边忍痛站了起来,从厨房的冰箱里取出了一支注射的针剂,然后又绕回来,准确地刺进了邵文锡的颈侧。 药水缓慢推入,邵文锡却没有感到害怕,他只是淡声问道:“你没有对陈默升注射任何药物,你让他清醒且痛苦的窒息而死,是这样吗?” “他打破了我的计划,他给人以希望,又了结为绝望,他应该痛苦死去。 但教授你不一样,我不会那样粗鲁的对待你,也不会延长你必要之外的痛苦。” 邵文锡闭上眼睛说:“我能感觉到……我的心跳比刚刚缓慢很多。 尽管我不常能感觉到害怕所导致的心跳过速,但反之慢下来的时候,这变化还是很明显的。” “是吧,人类的躯体可以轻易由药物控制,产生感觉上的变化。所以我并不喜欢将这些药剂用到我自己身上。” 邵文锡轻蔑一笑,说:“你拒绝被这些药物控制,可人的大脑本就是具备欺瞒性的。 如果接收器出现问题,反馈也一样会出现问题。” 顾悯源观察了一下邵文锡放大的瞳孔,知道药剂已经对他起了作用,于是退后一步道:“你的朋友提醒过我,你会尝试改变我的想法,我一直在警惕着呢。 请你在这里稍等一会儿,我有些东西需要去准备一下。” 邵文锡慢半拍地看着对方走远,声音很轻地说道:“警惕?我的言辞更胜癌症,你防不胜防的。” 话音落时,邵文锡也听到了厨房那边微小的动静,餐桌就在厨房之外不远的地方。 邵文锡循声转头,镇定剂让他的瞳孔反射也迟钝了很多,他不得不眯起眼睛忍耐厨房白炽灯的光亮。 而他趁着调配糖水时悄然弄松的窗扣,这会儿已经被窗外的人用匕首勾开了。 “别进来。” 林煜一只手撑在窗框上,知道他可以说话就意味着顾悯源不在他附近,于是急切地轻声问道:“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邵文锡尽量调动着开始迟钝的大脑问:“你的后援呢?” “山里信号太差,我们分开找了,我暂时没联系到刘磊他们,我先带你出来。” 林煜探手要去移动窗子下面的东西避免碰撞,邵文锡咬破一点儿舌尖儿冷静道:“别进来。” “他随时都可能下楼,你会有危险的!” 邵文锡说:“何慧在……我现在的左手边,往前大约十二米,她现在严重脱水,高烧,意识模糊。 她需要救护车,保暖和水源,不然她就要没命了。 你也同样需要后援,我现在跑不动,我只会拖累你,也会激怒他。 别进来,别出声,他现在还不会杀我。”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 林煜瞄了一眼邵文锡所说的方向,后者轻描淡写地说:“他暂时不会,是因为他仍然认为我和他是类似的人。 他想要通过我缓解他的孤独。 他还想要展示给我他杀人的证据,他所谓的艺术。” 林煜一头雾水,邵文锡却微微一笑,温柔地望着他说:“我知道你会找到这里的,现在,去救他的女孩儿。” 这一句林煜倒是知道,邵文锡口中的他指的是陈默升。 而两人低声沟通这么几句的工夫,顾悯源已经又从楼上下来了。 邵文锡听到他的声音,做了个很细微的摇头的动作,然后转回了一开始挺拔的姿势。 林煜贴着墙根矮下身去,咬着牙关,再次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手机。 受限于地形和人口密集度,这里根本就没有可用的信号。 林煜转而想起来,他停在远处的车上倒是有个对讲,警队的调频都是固定的,也许能传递信号。 林煜虽然在蹲下来时关了窗户,但并没有完全关严,此刻,他可以听到顾悯源果然在和邵文锡继续交流的声音。 如果不是他亲眼看到了邵文锡被捆在椅子上,光从对话判断,这俩人倒一点儿也不像是嫌疑人和受害者的关系。 略微考虑,林煜便做了最后的决定。 邵文锡已经好几次明里暗里地表示过他有一定的医学基础,如果不是何慧的状况已经十分危急。 邵文锡的首要想法肯定是脱离和制服嫌疑人,但他最先提醒的是救护车,也就是何慧的情况已经刻不容缓了。 林煜之所以没有轻举妄动,自己联系不到后援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怀疑顾悯源不会是自己一个。 如果“病态迷恋”邵文锡的那个叫做梁森的人也在附近,他独自一人闯进去就是很不明智的。 所以他还是要先确定何慧的情况,最好是将那个女孩儿转移到自己的车上,保证她的安全。 伏行对于林煜而言还算简单,这是警校训练的必修课程。 他找到邵文锡说的那座仓库一样的房子,从破败的窗孔里小心地用手电照了一下,总算是看到了何慧。 正当林煜关了手电寻找进去的途经时,远处的房门吱呀一声,林煜连忙隐藏起了自己。 有一下一下的重物砸在台阶上的声音,林煜歪头去看,是顾悯源将邵文锡转移到了轮椅上。 他是要带他去看……死者的所在吗? 林煜心绪被牵动起来,如果他刚刚过去了藏在路边的汽车上。 他也许就来不及看到眼前的场景了,看不到,也许就不知道他会带着邵文锡往哪个方向去。 他好像陷入了三难的境地,保住何慧的生命,联系自己的同事,以及跟上已经越来越远的邵文锡。 林煜觉得自己简直要被割裂开来,以至于有一只手拍上他的肩膀的时候,他都没有及时反应过来,待到要回头时,又被对方眼疾手快地捂住了。 他们是在很暗的地方,林煜根本看不到这人是谁,抬肘子就要往后捶,那人勉强避开,咬牙切齿地说道:“学的那点儿本事想捶死前辈啊!” 林煜一喜,又迅速冷静下来,和刘磊在黑暗中对视一眼,做了几个手势,便分开两边展开行动了。 the mirror(八) 计划赶不上变化是客观存在的事态不确定性。 刘磊和林煜本来因为时间紧迫无法确定附近还有没有同伙而想要暂时保守低调。 但顾悯源从屋里推出邵文锡,却直接朝着他的代步车过去了。 距离远,光线暗,且邵文锡和顾悯源距离太近,林煜和刘磊的角度都无法开枪,也不敢刺激嫌疑人。 但等到汽车引擎发动,刘磊却暗道了一声糟糕! 山区范围广,搜查起来小队都分散了,林煜又是后面赶来的,他一路往里扎到这附近才停车,也故意藏起了车子。 刘磊却是在收到他来的消息之后匆匆跟赶来的,他的车可没来得及隐蔽位置。 顾悯源倒车转向,车灯一亮,果然就晃到了路上的警车轮廓,然后他便加了一脚油门,直接要冲上去。 在夜里的山路上狂奔追逐危险性实在太高,稍不注意就会车毁人亡。 刘磊在瞬间权衡了利弊,抬起枪要瞄准车轮,林煜却一边朝车子追过去一边喊道:“别开枪!” 刘磊放在扳机上的手指没有压下去,本该加速冲上坡道的汽车也没有冲上道路,而是歪向了一侧。 刘磊意外地皱起眉来,再仔细闻了闻空气里的味道,立时就明白了——林煜这小子未雨绸缪。 他把人家油箱给捅漏了,油箱空了,发动之后给不上油,自然也不能冲上坡路。 “警察!下车!顾悯源,你已经被逮捕了!” 林煜用手里的警棍敲碎了驾驶席的车窗,顾悯源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正将手里的手术刀推向邵文锡。 林煜眼疾手快地拽到了这人的领口往后一拉,邵文锡因为抵抗反握着那人拿着刀的手腕,也跟着往这边倾倒了一下。 被从后面锁住脖颈的顾悯源面色憋得通红,手术刀徒劳地挥舞两下都没有成功,忽然发狠地反手要往后扎。 被林煜一把握住手腕,在车框上重重地磕了几下,直到将刀甩落下去。 刘磊举枪防备着眼前的顾悯源和四周,扬声询问道:“邵顾问,他身边还有别人吗?” 邵文锡被挣扎中的顾悯源踢了几下,一边艰难地摸索着锁扣,一边不忘毒舌地说:“我见识太少了,连环杀手还有组团办案的吗?” 这么乱的车里车外,他有气无力的吐槽刘磊根本听不见,只有林煜哭笑不得又松一口气地听见了。 说话间,车锁也咔哒一声开了,刘磊连忙打开这边的门,用手铐控制住了顾悯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抓住我,抓住我是没有意义的!孤独赴死是每个人的宿命,你们不过是徒劳无功的抵抗罢了! 邵教授,邵教授……你不是明白的吗?你不是能够理解我的吗?” 被扣在草地上的顾悯源这样喊叫着,但他已经看不到车子里的邵文锡了。 刘磊控制住情况之后,林煜便连忙绕到副驾驶那边把人扶了下来,一边清理掉他身上被溅到的玻璃渣子,一边紧张地检查着问:“你受伤了吗?” 邵文锡缓慢地掀开了一点儿自己的外套,他左边胸口被刀给划破了,伤口不深,血迹甚至都没有晕染到外套外面,这是刚刚对方一瞬出力的惯性制造的伤口。 林煜松一口气,刘磊在车子另一边说:“林煜,拿对讲联系人,我叫了救护车在最近的村口待命呢。” 邵文锡的情况不算严重,但何慧已经刻不容缓,林煜过去车里拿对讲联系同事。 回头发现邵文锡并没有跟着他,而是朝着关押何慧的地方走了过去。 撞车和说话的声音让这个农庄里被关起来的羊群产生了骚乱,刚刚几乎听不到,此刻林煜却可以听到此起彼伏的咩咩的叫声。 同事是最先赶来的,随后是候命位置靠下的医务人员,孱弱的何慧被抬上担架,戴上氧气口罩。 邵文锡调配的剩下的小半瓶盐水也被一起拿上了,警犬在搜索着痕迹。 刘磊拍了下林煜的肩膀说:“你陪他去医院吧,刚刚不是说他被注射了什么东西吗?还是检查一下比较好。” 林煜点点头,邵文锡却自己上了救护车,也没有要他跟着的意思。 “你自己怎么行?” “我的伤口已经有医护人员简单处理过了,没别的问题。 这里更需要你,虽然有警犬追踪,但他刚刚准备开车,距离还要更深,很可能是某个孤零零的山顶,你或许会需要山形地图。” 身为一队之长,眼下这里确实是需要他来调度指挥的,刘磊也难以两头兼顾。林煜为难地握住他的手。 坐在里面正检查何慧体征的急救人员看了他们一眼,说道:“这位男士是轻伤,体内的镇定剂剂量不大,到了医院也就是在处理一下,在观察室留观。 您要跟着吗?车上人太多,其实是不利于这位女患者的。” 林煜咬了咬牙,将自己替对方准备好的手机放到了邵文锡的手上,“我这里一忙完,马上就去医院,卡我装好了,记得看我信息。” 邵文锡忍着想要提醒他这里没信号的念头,默默地点了点头。 到了医院做化验,说白了也就是抽个血的事情。 也许是因为体内的药剂作祟,邵文锡难得没有介意自己衣服上的鞋印,用半靠半躺的姿势倚在了床上休息。 醒来是因为病床床头传出了震动的声音。 邵文锡睁开眼睛,用手摸了下身侧,林煜给他的手机还被他捏在手里,时间已经是后半夜,上面有几条林煜在半个多小时前发送的信息。 邵文锡打开看了,是林煜说他已经暂时收队,正在过来医院的路上,问他在哪个位置。 大概是因为没收到回复,过一会儿又说自己问了医院的服务台,让他安心等着自己。 邵文锡本想回复一条,但床头柜上的声音不肯停歇,吵人头痛,邵文锡眯起眼睛,拿起了那个老式的陌生手机。 来电号码很陌生,但邵文锡接的很淡定,放到耳边便自顾自地说道:“你都已经亲自进来放下通讯工具了,却没有胆量和我面对面地坐下说话吗?” 对面的声音带了一丝微弱的笑意,很无奈地说道:“我本来,也是想留在那里等你苏醒的,可你的手机一直在提示新的消息。 我可不希望我们的碰面,也会像你和顾悯源一样被人打扰。” 邵文锡冷漠地说:“你现在也不应该打扰我才对。” “我担心你,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受伤,所以不出现看上一眼,我怎么能放心呢? 文锡,你不会认为我真的舍得让别人杀了你吧?如果你这样想,我会很伤心的。” 邵文锡闭上眼睛说:“梁森,我现在还处于交感神经被抑制的状态。 你的表演让我感到反胃,如果你没有明确要说的事情,我要挂电话了。” “你触怒了我,屏蔽了我,现在,你仍然没有正视我的打算吗?” 邵文锡向后仰着头,平静地说:“反问是一种技巧,并不是明确的一件事。” 然后,毫不犹豫地挂断了这通电话。将手机扔进了旁边的水杯里。 林煜只听到咕嘟一声,进门往床上看了一眼,又往桌上看了一眼,睁圆眼睛问:“这谁的东西啊?你怎么给人家泡了!” 邵文锡看他一眼,又匆忙避开,“无用的东西而已,不用在意。你已经忙完了吗?” “嗯。”林煜走过来伸手贴了下邵文锡的额头说,“夜里搜查难度太大,明天再继续。” “很好,我去一趟卫生间,你开车在外面等我。” “欸?”林煜拉住他问,“你得留院观察,我开车去哪儿啊?” 邵文锡掐着眉心说:“找个宾馆之类的吧,我不想留在这里。我的钱包找到拿回来了吗?需要当作证据吗?” 林煜连忙递给他说:“在这儿呢,你的眼镜我也找到了,只是被压坏掉了。你确定一下钱包里的东西都在不在?” “用不着,顾悯源对这里面的东西没有兴趣。” 说着,邵文锡接过钱包过去了卫生间,他用水冲了一遍外皮,然后又用纸巾擦干包裹起来递还给了跟过来的林煜。 后者有预感,这个钱包对方大概是不准备再用了 。 等到邵文锡从卫生间出来,林煜等在门口轻声问道:“先在医院凑合几个小时行吗?你体内的镇定剂还没完全失效呢。 胸口的伤口也需要换药,我车上有干净的衣服,我拿进来你先换上,不要去找宾馆了吧。” 邵文锡用冷水洗了把脸,抬头看着镜子里的林煜问:“……衣服呢?” 林煜连忙说:“我这就去拿。” 邵文锡换上林煜车里准备的干净的衣服,状态似乎这才好了一些。 林煜要他留在医院里,他也没有刚刚那么不情愿了,只是精神仍然不佳,黑密的眼睫几乎一直是半垂着的状态。 林煜陪着他坐在病床旁边,想去拉他的手,又知道他比较抗拒这种亲密行为,恐怕刺激到他,便只是在一旁很耐心地问:“你不打算继续睡觉了吗?” 邵文锡反问:“你不要休息吗?大概从我们那通电话开始,你就一直处在精神紧张的状态了,现在不觉得累吗?” 林煜笑道:“你不是说我体质好嘛,哪有那么容易就累了,比起让我睡觉,我现在更想看你在我面前踏实的睡一觉。” 邵文锡沉默一会儿,好奇地说:“你怎么不继续问那台陌生的手机的事情了呢?” the mirror(九) 林煜抿唇道:“这些事情,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说。” 又问:“你不想睡,那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没胃口,你吃过了吗?” 林煜摇头道:“我现在也没胃口。” 两人一时无话,沉默一会儿,林煜又从床上起来,伸手去拉严了观察室蓝色的帘子,又拿了个凳子坐下。 掸了掸床单说:“你别这么坐着了,还是躺下吧,先前看你走路还有些摇晃不稳呢。 你躺好了,我也趴在你旁边眯一会儿。” 邵文锡没有推辞。 他现在其实一点儿也不困,也知道药物的效力还在自己的身体里持续。 他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现在是什么时间,也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 “何慧的情况如何?” “她在icu,目前情况稳定。” 邵文锡看着天花板说,“她的家人八成不会为她支付费用,需要付账的部分,记得告诉给我。” 林煜说:“放心,她是案件受害人,治疗的花费用不着你。” 邵文锡顿了顿,又问:“顾悯源的病情,我想你已经找到他的医生确认过了。” “嗯,”林煜说,“他得了胰腺癌,他的主治医生说,现在已经是晚期,最多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 怎么说呢,他反抗我的时候的力气,可一点儿也不像他那医生描述的那么虚弱。” “意志决定表现,他认为自己可以从掌控生命创造艺术的过程中获得力量。 在某种程度上,他也算是做到了。” 邵文锡说这些的时候,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就像是在评价某一区域的天气变化。 如果是在几个月前,林煜也许不太能察觉到什么,因为邵文锡本身也不是情绪表达很丰富的人。 但他这一会儿却很快察觉到,眼前的人和平时的状态是不一样的。 他躺在自己面前,可自己面前的,却似乎不是真正的他。 “学长。” 林煜下意识这样叫了他一声。 邵文锡晃了下眼睫,林煜一边伸手一边问:“我可以握着你的手吗?” 他虽然问了,也不是真的要等邵文锡回答,而是已经试探着将自己的手覆盖了上去。 邵文锡没有拒绝他,也没有回应他。 过了几秒,邵文锡这才说了一声,“你手好凉,你觉得冷吗?” “这会儿还好,我手很冰吗?山里下雨了,这里的温度不比城区,大概我还没有暖和过来吧。” 一边说着,林煜就要收回自己的手,他本意是想给对方一些真实的联系感,但是如果冰到人,他就觉得不太好了。 却被对方拉着手腕,将手放到了衣兜里取暖。 邵文锡帮他捂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自己现在的体温不够,于是难得地看了林煜一眼,示意他说:“把被子拽上来一点儿。” 林煜照做了,又很敏锐地说:“我发现一件事。” “什么?” “从我进来到现在,你好像都没怎么抬眼看我。”林煜伏在床边忐忑地问:“我招惹到你了吗?” 邵文锡深吸口气,摇了摇头。 林煜晃了下他的手腕问:“那你看看我嘛。” 邵文锡闭着眼睛道:“我没有生你的气,也没有怪罪你,总之你考虑的乱七八糟的想法我都没有想。 我现在不想和人对视,是因为我不确定和你对视的人是不是我。” 林煜心里道了一声果然,于是更凑近了一些,单手撑着下颌看着他说:“虽然听起来有点儿吓人,但无论是不是你,我都想让你看我一眼。” 人离得近了,林煜的呼吸也很近,他的手是凉的,吐气却是温热的。 邵文锡在这种暖热的吸引下慢慢睁开了双目,略偏过头看向了对方。 林煜默默地弯起了眼睛。 “笑什么?” “没什么,”林煜眼底亮晶晶地说,“你平时总爱戴眼镜,又不喜欢别人离你太近。 我忽然发现,算上读书时,我也不常能这么仔细的看着你的眉眼呢。” 邵文锡无语道:“你这个颜控已经没救了。” 林煜落落大方地说:“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看上你,会被你的脸勾魂了。” 邵文锡本觉得自己应该已经免疫林煜的表白了,但这时候,他却莫名听了进去,也没有急着移开自己的视线。 林煜那句话,半真心半调侃,是故意要让邵文锡嫌弃他的,但对方既不接茬儿,也没给行动上的反应,只是沉默地望着他,林煜便跟着一起,不自知地陷了进去。 他绷紧了很久的神经,尽量让自己维持在一个警察和队长该有的冷静和客观。 直到这一刻才不察觉地放松下来,声音沙哑地说了声“抱歉”。 “为什么道歉?”邵文锡问。 “我找过去的太晚了。” 如果更早一些,邵文锡就可以不用那么久的陷入对方的思维,也许就不会被这种强大的共情能力影响这么长时间了。 邵文锡蹙眉道:“没有那回事,你来的时间,已经比我想过的糟糕情况早很多了。” 林煜红着眼眶问:“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要跟他走呢?我查监控看到的时候,人都要疯掉了。” “他手里有凶器。”邵文锡解释说,“他当时等待的位置,就是一张邀请函,如果我不去,路边的人就会丧命。 监控大概避开了他的脸,但我知道他会那么做。” “但你并不是——” “不是警察,”邵文锡打断他说,“我记得这点,我也知道,如果是你的话,同样会毫不犹豫地过去,让他带你去找到可能还活着的受害人。 林煜,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你并不需要为我当时清醒自主的选择负任何责任。” “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林煜反问道,“我不认为你完全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将自己代入过跟踪何慧的陈默升的情绪。 你对这件案子比以往接触的那些案件都更感兴趣。 你的行动,你敢说没有一点儿陈默升的思维在影响你吗?” 邵文锡默了默,眯起眼睛问:“……蒲医生当初跟你是怎么说的?” 林煜咬牙道:“你别跟我转移话题,你的能力我已经真的见识了,这次你关于顾悯源的推测,每一桩的方向都是对的。 我相信你,跟着你的思维一路找到了你,但是我也发现,你的行动,不止是你自己的思维模式!” 林煜说到这里,后怕地深吸口气道:“是我生拉硬拽要你做这种工作的……你要是……你要是因为我……” 林煜咬住下唇,剩下的话一时说不下去,哽在喉咙里,看起来,就像是他难过得快要哽咽哭泣一般。 邵文锡之后回忆起来,他当时之所以抬手抚上林煜的后脑,将这个撑在床边的人温柔地揽近自己,主动含住对方的唇,不过是因为身体里的镇定剂让他一时无法准确分析林煜的感情,而他又下意识不想看到这人多想难过而已。 除此之外,还有因为什么吗? 邵文锡不记得另一个理由了,因为林煜这种得寸进尺的人,在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邵文锡在吻他之后,便反客为主地更贴近一些,在唇舌厮磨间寻求安心。 林煜撑在床上和他吻了好一阵儿,不知想到什么,匆忙退后一些,微微喘息着问:“这次,是你先亲我的,对吧?” “……”邵文锡哑声道,“我现在可以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吗?” “不可以这样!”林煜磨牙警告着,又低下头来,主动送上了自己的唇。 这一次,医院,凌晨,无人打扰,也没有电话打断,这个莫名其妙的吻不知断断续续地持续了多久。 直到林煜忘情时不小心压到了邵文锡胸口的刀伤才慌张结束。 “我碰疼了吗?对不起对不起,一时给忘掉了。” 林煜一边说一边去扒邵文锡衬衫的纽扣,后者按住他的手说:“不要紧,你只是碰到包扎的纱布而已。” “真的没事?”林煜不放心道。 “真的。” 林煜松一口气,伏在邵文锡的肩头说:“等天亮了,检查没事的话,我就先让人送你回家。可以吗?” “用不着,如果检查没事,白天我可以跟你一道上山。” 林煜抬头看着他说:“你看,我就说你对这个案件的好奇心,已经不是我以前看到过的程度了。” 邵文锡垂眸说:“林警官,我的主修专业是非正常心理学,我对顾悯源在学术上的好奇心,当然大于对一个普通嫌疑人的好奇心。” 林煜没忍住打了个哈欠,还要再说什么,邵文锡却先一步问:“现在困了吗?” “嗯……奇怪,我刚刚还很精神呢……”林煜擦去眼角因为打哈欠冒出的眼泪,邵文锡的声音平静地从头顶传下来说:“上来。” “……啊?” “不是困了吗?上来睡一会儿。”一边说着,邵文锡也往旁边挪了挪,表明了他的意思。 林煜难掩诧异地怔道:“这单人床这么窄,我会贴着你的。” 邵文锡没什么情绪地反问:“所以,你不打算上来了?” “……” 那还是先上来再说。 林煜脱了外套,掀开被子小心地挤了进来,他们虽然都不是外形健硕的类型。 但一米八出头的两个大男人,在观察室的小单人病床上还是相当局促的,一番调整之后,林煜几乎是侧卧在了邵文锡的怀里。 “晚安。”邵文锡声音淡然地说着。 “嗯……晚安。”林煜红着耳朵,贴着这人的胸口,安心地闭上了已经沉重到发皱的眼睛。 the mirror(十) ——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 ——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 the same…kind of person(同类人). 这是梁森,顾悯源之类,不遗余力地,想要邵文锡相信并且接受的概念。 概念,是思维体系里最基础的构筑单位,是将感知到的数据加以理性加工之后的一种概括。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一个人归纳的概念,就是一个人看待世界的反映,人格的形成。 邵文锡想,他和这些人的概念也许具备强大的相似性,但总有些许的不同。 那些不同之处习惯隐藏起来,像是在黑暗中悄悄保护着自己的存在。 很多时候连他自身也意识不到这种不同,连他也会认为自己和那些人是同类。 至少和寻常人不一样。 但人类之中,彼此和彼此之间,在正常与非正常的边缘地带,究竟能有多少的不一样呢? 邵文锡无法解释,他只是忽然意识到,他因为和顾悯源共情沟通所体会到的对方理解的概念。 在和林煜的对视,交谈以及亲吻中,渐渐不再占据思维的上风,而是被他的自我意志压了下去。 事物不会凭空消失,就像洗纹身一定会伴随着表皮的剥除一样。 那些想法还在,只不过邵文锡可以主动忽略了而已。 所以他要他躺上来,枕在自己的怀抱里休息。 这一次,他好像不觉得和对方这么近的靠在一起,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了。 但邵文锡也不怎么能睡着,他垂眸看着在自己身边毫无防备,放松依赖的警官,在很近的距离观察着林煜的眉睫,脸颊细小的绒毛。 他想林煜说得对,这大概是头一次,他们这么近的观察到彼此。 不至于失去焦距,又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这里是离山区最近的三甲医院,比起市里九月下旬的早上确实更冷很多。 这种冷意在早上五六点钟尤其明显,因为林煜在睡梦中凑得离他更近了。 有护士来过一次,邵文锡听见了滑帘的滚轮晃了一下,但她大概是看到床上有两个人睡在一起,没有打扰就离开了。 邵文锡也没有叫醒怀里的人。 天色愈发亮了,观察室内外逐渐嘈杂起来,病人和家属逐渐有了此起彼伏的交流。 林煜这才睁开眼睛,在邵文锡怀里克制地舒展了一下。 他发现邵文锡是睁开眼睛的,于是微笑着说了声“早”,后者淡淡地“嗯”了一声。 林煜又问:“我睡觉老实吗?有没有打你一拳,踢你一脚?或碰到你的伤?” 邵文锡望着他说:“太老实了,我被你枕着的手臂已经快要阵亡了。” 林煜连忙撑起来一些,手忙脚乱地帮他活络被压到麻木的手臂,又好笑地看着他说:“压麻了你不能动一动吗?我看你就是故意等着我醒来之后揶揄我的。” 邵文锡大方地应道:“确实,就是为了揶揄你一句的。” “……” 林煜接不住话了。 他耳缘冒起红色,磕磕绊绊道:“我……我去买点儿、买点儿早点好不好?” “好。” “你想、想吃什么呢?” “都行。” 林煜觉得这氛围简直太暧昧了,又和医院的白墙蓝帘以及消毒水味儿搭在一起,造成了一种让人不好招架的冲击感。 他连忙点着头从被子里出来,坐在床边穿鞋。 脑袋却被人撸猫似的胡撸了一把。 林煜不解地看向邵文锡,后者一脸淡然地解释道:“头发翘起来了。” “……” 林煜实在忍不住,俯下身去对着对方的唇啃了一口。 这就出乎邵文锡的预料了,后者愣了一下,抬手推开了林煜的肩膀,想了想才说:“昨晚的事情……” “我不要听。” 林煜直觉邵文锡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仗着对方现在身体虚弱,握住对方抵在自己肩上的手往旁边一拽,便重又凑上去索吻了。 邵文锡觉得林煜这招放在心理学里叫做对抗性反射疗法,也就是俗称的厌恶疗法。 通过反复的刺激对抗已经形成的条件反射,用新的习惯来逐渐代替旧的习惯。 又像是温水煮青蛙,让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抗拒亲密接触的邵文锡变得不再抗拒他。 虽然我不要听这四个字在邵文锡看来幼稚的不行,但他这一会儿却恢复了敏锐,读懂了林煜对不好的结果的逃避和不安。 也同样恢复了他自己的体力。 邵文锡轻松便挣开了林煜没尽力握住的手腕,伸手扣住了对方的后颈和后背,给了林煜一个压迫又强势的吻。 这个吻也许会让人体会出不同的意思,但至少不包括抗拒。 林煜心里燃起一丝期待的光亮,眼睛也跟着亮晶晶的,近距离地望着邵文锡,有点儿像一只等待奖励的狗狗。 邵文锡弯了下嘴角,声音倒是没什么起伏地说:“我不想在车上吃早餐,还是你已经不准备去买早点,光是这样就已经饱了? 那也恕我不能奉陪,我现在是真的饿了。” “我去买,我现在就去了,你乖乖等着我。”林煜匆忙说完,又碰了下邵文锡的嘴角,便连忙拿过挂在床头的外套,一边套上一边出去了。 林煜不止买了早点,也从医院外面的商店里买了一些日用品。 回来和邵文锡稍微洗漱吃过东西,后者便趁着林煜和同事打电话的工夫,独自一个过去了icu那边。 重症监护室不允许陪护,也有固定的探视时间,但邵文锡是市局顾问,出示证件之后倒是破例能过去。 何慧还没有苏醒,她的脱水现象很严重,神经系统也因此受到了影响,需要密切的监控。 尽管昨天林煜表示何慧的治疗费用不用邵文锡担心,他还是给医护人员留了自己的电话。 留言说如果何慧需要帮助,让她可以联系自己。 林煜说的没错,邵文锡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共情了陈默升。 但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因为这种共情对这个女孩子产生爱意,他只是……理解了陈默升的感情而已。 两人从icu出来,林煜正在外面等他,告诉他说因为夜里下雨,警犬的搜寻无法进行。 当地民警的地毯式搜查也还没有进展,刘磊那边还没有放弃审问,但顾悯源显然没有配合的意图,他现在必须得进山里去了。 邵文锡点头表示了解,又说:“我跟你一起。” 林煜迟疑道:“你真的还要进去吗?我不想你再将自己代入顾悯源的思维了。” 邵文锡说:“昨天是为了接近他和他周旋,情况不一样。今天我又不需要面对他本人。” 林煜还是顾虑,邵文锡想了想才说:“有你在我旁边,我不会陷入那种思维无法自拔的。” 林煜没料到他会说这么一句安抚人心,下意识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邵文锡推着他往外走去,“意思就是,我可以正常完成我的顾问工作,开车去吧。” 虽然林煜很意外邵文锡会这样说,但他心里无疑是感到高兴的,所以邵文锡让他开车,林煜就乖乖去开车了。 下过雨的山道两边的风景像是被擦亮了几个明度,如果不考虑到他们的目的地和手头的案子,看起来很像是他们要去大自然里踏青一般。 “监控断掉的位置,你们是怎么找过来的?” 邵文锡闲聊似的询问着他们昨日的调查过程,林煜看他一点儿也不像是有应激反应的受害人,便一点点地讲给了他。 比如刘磊到了监控中断的桥洞,发现过了桥到下一个公路道口之前,是一个进沿河村庄的捷径。 沿河村庄整体呈长条形,村里只有零星的私家监控,从这个村庄进山,避开了大路上近二十分钟的弯绕,所以交管局的监控就跟丢了。 而林煜自己则根据画像师的画和一系列调查断定了顾悯源就是犯罪嫌疑人,他本人名下虽然没有西郊的房产。 但他爷爷曾经住在西郊山区一个叫扣儿的村子,零碎的书面记录再加上问当地的老人,这才确定了大概的区域。 林煜昨天晚上其实差点儿就错过去了,他在路上看到羊圈,停车听见羊的声音,觉得这里也是和之前那几个一样,被包下来,养羊种地的山头。 毕竟杀人犯哪有闲心养动物呢?但林煜又想起了邵文锡在意过的,他自己也一直在思考的陈默升的尸体为什么没有穿鞋的事情。 两人想法几乎一致,于是草地粪便泥土的环境,就忽然显得比铺了水泥的小院儿可疑起来。 林煜又摸过去看到车子,想着目击者证词里提到过的其中一辆和这个相似度颇高,便直觉有问题,在一时联系不上后援的情况下,二话不说把油箱给人扎了。 邵文锡好笑道:“如果万一不是,那你岂不是要赔人钱了吗?” 林煜说:“我这都是为了你,万一不是,当然是要找你报销了,我可赔不起。” 聊到财物问题,邵文锡忽然想起一样东西,于是没有理会对方的哭穷,自顾自地说道:“抱歉。” “抱歉什么?” “我把你送我的袖扣弄掉了。” 林煜一想,自己刚刚说的时候确实忘了提及这个,于是邀功似的抬了下握着方向盘的手肘示意道:“我不方便,你自己拿出来。” relationship(一) 林煜车上预备的衣服是一身卫衣裤,有兜,但显然没有能佩戴袖扣的地方。 邵文锡却还是伸出手去,从对方的衣兜里勾出那个小小的物件儿,和自己的随身物品放在了一起。 林煜没有说话,只是忍不住嘴角上扬。邵文锡只当自己没有看到,也不打扰对方开车。 他昨晚后半夜就没怎么睡了,这会儿阳光一晒,正想小眯一会儿,林煜也没有打扰他。 快到地方的时候他才醒过来,农场里鉴证人员正在各司其职。 刘磊提前去了附近,用对讲告诉他们说,他跟到现场的警员都说过了,东西保持原样,邵顾问可以放心查看。 两人进去大的房间里,邵文锡一边上楼一边问:“刘队有没有说顾悯源在审问里说了什么废话?” 这人,因为自己告诉他顾悯源拒绝配合,他便自动将顾悯源的话归类成了废话,林煜无奈地看他一眼说;“没有,他几乎没怎么说话。” “谎言。”邵文锡犀利地看向他说,“他目前渴望交流,算是个善谈者,他不会一言不发的。 我说过我没有问题,也不需要所谓的幸存者心理疏导,你不用隐瞒我他要求跟我对话的事情。” 林煜眨眨眼睛无辜地说,“我哪儿说谎了,我说的是他没怎么说话,又不是一言不发,充其量只是没全都说明而已。” “现在你开始狡辩了。” 林煜翻了个白眼,换了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语气说:“我就是不想让你知道他想见你,嫌我幼稚是吧?那你自己跟刘磊说,你以后跟着他们队做事去吧。” 邵文锡眯起眼睛道:“我会考虑的。” “……” 他们两个这会儿已经在楼上的主卧里了,不过,说是一间卧室有点儿小看这座屋子,房间里有不少的画作和雕塑,充斥着颜料和木屑的味道。 林煜本来不想打扰他,想赶紧让他看完下楼去的,但这人说起话来一句顶人一句,实在是太可恶了! “真的假的?”林煜绕到了邵文锡面前。 “你挡到我了。” “邵文锡,你真不想在h.a.d.待了吗?” 邵文锡歪着头反问:“你没有这个念头吗?昨天晚上,你看起来像是准备辞退我呢。” 林煜解释道:“我吓坏了嘛,我才舍不得呢,那念头就跑出来一小下,我已经给扼杀掉了。我不辞退你,你也不要辞退我好不好?” 邵文锡淡声道:“我的试用期还有两个月。” 林煜抿唇凑得更近,在对方下颌线旁用气声发问道:“我不只是在说这个。” 邵文锡喉结滚了一下,冷漠地往后退了一步提醒,“林警官,这里是嫌疑人的居所现场,你应该保持好专业的态度。” 林煜咬了下下唇,越过邵文锡的肩膀忽然看到了什么,眯起眼睛问道:“那边那些瓶子是什么?” 邵文锡转身过去看了一眼,说:“应该是定画剂,通常用于炭笔和素描,定画剂可以延长干粉类作品的保存时间,使画面显得鲜艳。” 说着,邵文锡又发现这些瓶子并非压力气罐,于是挑眉道:“这是他自制的。” “这玩意儿还能自制呢?” “有松香和酒精就可以按照一定比例自调定画液,但他这个好像要复杂一些。” 林煜也要拿起来闻,邵文锡按住他的手说:“有轻微毒性,没有闻的必要,不过,你看到这屋里都有什么东西了吗?” 林煜愣了一下,然后恍然道:“……这里有油画和雕刻,但是没有干粉画的作品啊。” 不仅没有作品,林煜连炭笔和素描铅笔一类的东西都没有看到。 又问了搜过房间的鉴证员,对方说只提取到少量的炭屑,还并不是从房间里提取的,而是从顾悯源的车上。 他是在别的地方作画的。 邵文锡凝望着房间里的一切,回忆着这几天发生的一切。 通常来说,手术刀这样锋利的凶器,更准确能杀人的位置应该会选择颈动脉,但昨天晚上,顾悯源在情急下的第一反应,却是要刺向邵文锡的胸口。 “翻一翻周围的东西,看看……有没有和心脏相关的内容。” 他说,他不是一个冷血的刽子手,他说他不会延长死亡之前不必要的痛苦。 但是他杀害陈默升的时候,却选择了压迫窒息,是和他寻常的方法不同的,他认为具有惩罚意义的一种。 “这个吗?” 林煜举起他从床的另一边找到的画册,邵文锡看过去,眯起眼睛说:“阿努比斯。” 林煜自己又看了一眼画作下面的小字,半是羡慕半是欣赏地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是古埃及神话里的死神,he who is upon his mountain. he who is in the ce of embalming.” 邵文锡眯起眼睛看着书上的内容说:“这两句的意思是,他是身处山巅之人,他是长存不朽之人。 这幅画里,狼的形象代表了阿努比斯,天平两边是羽毛和心脏,是审判的神话。 狼……羊群,埃及……这里的山洞都有记载吗?位置高一些的。” 林煜说:“刘磊去村庄打听山里的废旧民居之类的位置了,我问问他,也许当地人会知道。” 通过对讲彼此联系说明了情况,搜查重点立时就缩小到了三个,相应的,每一个区域的搜查人员也多了起来。 过了中午的时候消息就传了回来,找到了顾悯源所谓的“艺术品”。 那是一个位置偏僻的溶洞,其实可以连通到没这么深的山区的观景洞里。 顾悯源给一面墙壁做了防水的处理,用人体的骨骼和筋膜做了一架天平。 天平上的三颗心脏也做了防腐,它们属于谁还需要经过科学的检验才能定论,但顾悯源的罪行已经无所遁逃了。 山洞的结构放大着一切声响,邵文锡却听不真切这种嘈杂,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墙上涂鸦的死神。 直到林煜握住了他的手。 这里人来人往,邵文锡下意识躲了一下,却也没有避开,林煜仍然抓着他的手腕,关切地问他要不要先下山去休息。 邵文锡摇了摇头。山洞入口那边忽然有个警员气喘吁吁地走下来,叫了林煜一声。 “林队,山下出了点儿状况。” “怎么了?” “调查之中似乎走漏了风声,山下村子里来了不少媒体呢,这……我们这儿没处理过这么大的案子,不太好去应付啊。” 林煜也头疼起来,为了尽快找到邵文锡,他们昨晚动静确实不小,闲杂人等一多起来,消息的走漏似乎就很难避免了。 万幸,这次是在案件调查基本已经搞定的情况下才惹来了新闻媒体。 刘磊和林煜商量着,一个人留下继续寻找其余尸骨部分,另一个则先下山联系市局应付舆论。 邵文锡既不需要抛头露面,也不参与警方后续的调查,虽然顾悯源执意要求见他,但市局目前似乎也没有询问邵文锡想法的意思。 所以他就只是做了个笔录,又写了一份作为顾问要写的报告,不至于像林煜那般忙的脚不沾地。 因为副局的顾虑,连环立案迟迟未成,好在媒体也没来得及渲染,调查通报很快就出来了。 至于唯一的幸存者何慧,也被警方和医院密切的保护着,断绝了一切可能博人眼球的话题。 邵文锡再去到法医办公室的时候,关法医说陈默升的遗体在解剖结束之后,做好手续,已经交还给了他的家人。 一个枉死的青壮年人,在传统里没有丧葬的繁琐仪式,应该已经火化入土了。 邵文锡难得主动地打听了位置,在隔天上午联系何慧的室友过去她们住的地方。 带走了何慧房间里的仙人掌,又买了一束鲜花,一个人开车过去陈默升的墓前站了一会儿。 邵文锡并不曾真正认识过他,但他却还是过来这里,往陈默升的墓前放了一束花,又将那盆仙人掌,送到了何慧所在的医院里。 何慧已经苏醒,但目前还无法说话。 她被救的时候并没有足够的意识,应该并不认识邵文锡。 邵文锡进去的时候她正在睡觉,护士在外面告诉他说,何慧有尝试过和人交流,她的手指在床单上反复地写过一个“升”字。 在护士告诉她病好了就可以出去的时候,她也曾摇头沉默地落了泪。 她十之八九是知道陈默升发生了什么的,顾悯源很可能是当着她的面杀害了她的爱人。 邵文锡轻手轻脚地放下了那盆绿油油的仙人掌,也放下了一个u盘。 他在优盘上贴了个名为“光”的标签,里面是陈默升丢失的手机上传到云端的那些照片的备份。 然后,不等何慧醒来,邵文锡便离开了医院。 他中途停歇取了一次订好的商品,直接去到市局,也不下车进去,只在车上给林煜发了一条信息,不多时便看到对方从里面和毛莉说着话往外走来。 林煜眉宇锁着,似乎有什么心事,又发现邵文锡在路对面看着他,于是迅速收敛了自己脸上的担忧,对毛莉摆了摆手,朝着自己这边跑了过来。 “等很久了吗?” 林煜习惯地坐到副驾驶上,回头闻了闻说:“什么吃的,这么香?” “肉,到你家再吃。” 邵文锡一边发动引擎一边问,“毛警官还要回去工作吗?” 林煜说:“没有啦,她等她男朋友接她过中秋去呢,结果我的先来了,哈哈哈!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因为破案迅速,领导给我们放假,没有紧急情况的话,我们had明天后天都休息!” 邵文锡面无表情地泼冷水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relationship(二) 林煜一本正经地说:“怎么没关系?我有休息的时间,陪着你不好吗?还是我们隔了一天多没见……你又不想认账了?” 邵文锡瞥他一眼道:“如果你是指接吻这件事,两次我都记得,也没有不认账,但那也不能代表什么。 你没有陪我的必要,有这些时间,你可以多陪陪你的父母。” 林煜反驳道:“我的父母可以陪伴彼此,受他们教导的影响,我也认为伴侣之间是最应该花时间彼此相伴的人。” 说完,也不等邵文锡开口便继续道:“我知道你要说你和我不是伴侣。 我正要说这件事呢,这两天我忙着处理案子,也知道你受到了嫌疑人的影响需要时间调整自己,所以没有追着你多问。 但是,深吻了两次的两个人,一定不会是普通的同事或朋友的关系。 邵文锡邵教授,我们之间,必须得有一个新的界定才行。 你口是心非,我这次不轻易听你的界定了。” “……” 林煜顿了一下,悄悄观察一眼邵文锡无语的反应,忍笑继续道:“我很早就跟你说过了,我不是要你一下子就答应什么,这次也是,我不是很着急得出结论。 眼下,我们先陪我爸妈一道,过好这个中秋, 谁也不多想,成不成交?” 邵文锡盯着路面问:“你说完了吗?” “嗯,说完了。” 邵文锡仿佛没听进他刚刚那一大段,自顾自地问:“你有什么要停下的地方,要买的东西吗?” “没有……啊,有!我妈说如果我回去早的话,帮她买某个牌子的水煮鱼调料来着。” 林煜喜欢吃辣,他母亲做菜时自然会照顾儿子的口味。 两人在小区外面的超市逛了一下,出来时林煜的袋子里不只有几袋做鱼的调料,还多了一兜子邵文锡嗤之以鼻的零食。 “你是小朋友吗?”邵文锡忍不住跟在后面吐槽他。 林煜扁着嘴自说自话:“什么嘛,这么大一个超市,连黄桃味的冰淇淋都没有。” 邵文锡提醒他说:“现在是秋天了。” “那我也想吃啊。” 林煜不死心地看了看附近,确定没有能提供冰淇淋的店铺,才不情愿地回到车上。 “算了,回家的时候再买。” ……竟然还在坚持。 但邵文锡也没多管他,他提醒着自己这是“第一次”过来,所以开车开的很慢,是被林煜指挥着开到楼下的。 下了车一打开后备箱,林煜就惊了,看着邵文锡诧异道:“你这都买了啥?” 邵文锡反问说:“不是你告诉我你父亲喜欢茶具的吗?那个最大的箱子就是,搬的时候小心些。” “我?这……”林煜有些头疼,撑着自己的额角问,“我要跟你说我爸喜欢鲨鱼标本,你是不是也要搞来啊?” 邵文锡挑眉道:“分情况,我没记错的话,部分鲨鱼在国内属于保护动物,杀害和食用都是违法的。” “……” 邵文锡不解地说:“怎么了吗?” 林煜有气无力道:“没怎么,你保佑一下他老人家看到这个,不会当成是你下的聘礼吧。” 说完林煜便抱起最大的那个箱子进楼了,又远远地抛下了他家住在三楼的信息。 邵文锡拿了剩下的提在手里,临时锁了车,林煜拿那个箱子抵住电梯,等他进来了两个人才一起上去。 林煜自己有钥匙,开门便往里叫了一声,却没听到回应,只好和邵文锡先把东西堆到客厅。 一边在屋里晃一边掏手机,又走回来示意道:“刚刚发信息没看到,老两口出去了,说是见个朋友,炒菜的食材都准备好了,一会儿就能回来做饭。 真是的……我都饿死了。” 邵文锡将带来的两袋很难买到的熟食递给他,问:“你中午没吃饭吗?” 林煜摇头:“赶报告来着忘记吃了,我不是想下午能早点儿出来嘛。 没事儿,反正就等一会儿,我先陪你下楼停车去吧,这边小区的车库是……” “人车分流,我开进来时看到外来车辆临时停车的地方了,你自己找点儿吃的,不用跟我下去了。” 林煜微微一笑,“好,那你快点儿上来,出去时不用锁门了。” 邵文锡嫌弃地说了一声“懒”,但出去时果然只是虚掩了屋门。 楼下有门禁,虽然不是一梯一户,但一层只有两个门对着,也还算是清静人少。 邵文锡很快就停好车回来了,回来时手里还提着一个装了几根雪糕的塑料袋。 虽然小区外面的超市没有卖,但他在林煜四顾张望时,从手机上提供外卖服务的超市找到了。 出来停车又正好是外卖员赶到和他联系的时间。 至于为什么鬼使神差的下了订单,邵文锡觉得这是一个不能细想的逻辑。 他回去林煜父母的住处,关了刚刚虚掩的屋门,林煜从厨房里叫了他一声,他也应了。 才刚换好拖鞋,却忽然听到厨房里传来的一声痛呼,还有菜刀掉在案板上的动静。 邵文锡一愣,匆忙跑了过去,连手里的食品袋掉了都没管,很快就看到了厨房里靠在案板旁捂着手指满脸忍痛的人。 “切到了吗?” 林煜的左手包着右手,邵文锡又气又心疼,一边打开他的手掌查看一边说:“严不严重?知道自己不太会用刀还一定要碰,活该你被……” 手掌打开,林煜的十根手指干干净净,红润正常,连个冒血的小划痕都没有。 邵文锡:“……” 林煜一脸得逞地抿着唇,看邵文锡焦急担忧的神色里添了一丝困惑,又添了一丝发现被欺骗的无语。 忍不住扑哧一笑,迅速张开双手,在邵文锡还没反应过来时扑抱了上去。 “开个玩笑,不许生气!” 邵文锡被他撞的退了一步才站稳,瞥了一眼并没有放任何食材的案板,一时不知道自己该生这个人恶作剧的气,还是该生自己活该被人骗的气。 “林煜。” “在!” “你套路我。” “我错了。” “我不接受,我要走了。”邵文锡心累道。 林煜抖着肩膀,怕自己笑得太嚣张,于是把头埋到邵文锡肩上闷闷地说:“你一早答应我的,不能不讲信用。 再说我都道歉了,你就大度一点儿原谅我呗,我再也不敢了还不行嘛。” 邵文锡挑眉说:“你道歉我就要原谅你吗?我怎么不知道我是这么大度的人。” 林煜闭嘴装没听到,邵文锡要掰开他的手臂他也不放,伏在这人肩上默默回忆着,嘴角止不住的扬起来说:“我不套路一下,怎么知道你这么在意我呢。 你这么善于观察细节的人,刚刚连那么明显的破绽都没看到……我知道错了,知道你不喜欢,但我也是被你逼得没办法了呀。” 林煜一边委屈又高兴地说着,一边情不自禁地,趁着姿势的方便,轻轻地吻了下邵文锡的颈侧。 套路,拥抱,肌肤之亲,如果用一句网络语来定义,那就是林煜根本是在邵文锡抗拒的几件事情上反复蹦迪了。 应该要推开他,邵文锡也准备要推开他,他的大脑在这样提醒着自己,可邵文锡下意识说出口的却是另外一句。 “……你以前也是这么哄女朋友的吗?” 他应该是说出来了,但善于自控的大脑大概还知道这句很荒唐,所以吐词并不清楚,连伏在他肩上,离他很近的林煜都没有听清。 “嗯?”林煜一脸茫然地问,“你说以前什么?” “……没什么,”邵文锡微不可查地蹙一下眉,再次试图拽下林煜搂着他脖子的手,“松开。” 林煜把自己的手锁在一起纹丝不动地讨价还价:“那你不生气?不会要走了吧?” “你松不松手?”邵文锡逐渐丧失耐性,眼神里流出了一丝危险的意味。 林煜神色是示弱的,手却还是舍不得放开,还要开口认错,腰上却被人给掐了一把。 林煜身上怕痒的地方不多,平时腰是不怕被碰的。 但不知道是因为没防备,还是因为眼前的人在他心里不一样,腰上被掐了一下,林煜差点儿就跳起来了。 “啊——别别别,痒!” 林煜蹦着往旁边躲开,又想着不能让邵文锡走掉,所以一只手还是拽着对方的。 他不常住在父母这里,注意力多半都在邵文锡身上,也就没注意自己退后到了冰箱前面,更没看到冰箱上贴着的半凸起的磁扣。 其实这样撞一下,最多只是肩膀会痛一下而已,邵文锡却还是迅速拽回了他,又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挡住了凸起的磁扣。 双双在力的相互作用下靠到了冰箱上。 林煜父母家的布局,从客厅看厨房,操作台不太能看到,但冰箱这边整洁的区域却是可以看到的。 两人撞出“咚”的一声,进门之后正低头感慨“怎么掉了一地冰棍儿”的林父,一抬眼便看到了这两人在冰箱前亲密的抱在一起的姿势。 林父:“……” 林母从玄关进来,看了眼地上的礼品盒子,又顺势看向自己的丈夫,一句“你怎么蹲在地上”还没说完。 也跟着看到了厨房里慌张站好的包括自己儿子在内的两个。 relationship(三) 邵文锡很确定一件事。 在被父母撞见的下意识的尴尬之外,林煜更多是感到高兴的。 像一只耀武扬威的小狐狸,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两人分开站好,林煜清了清嗓子,特意看了一下邵文锡刚刚挡住自己身后那块儿磁扣的手有没有硌伤。 确定他没事,便跑出去叫了一声“爸妈”,接过了父亲捡起来的雪糕口袋。 “这是不小心从桌子上掉下来的,我这就放冰箱里去!” 林母看他一边走还一边拿出一根,蹙眉说道:“什么时候了还吃凉的?再说一会儿就吃晚饭啦。” “不凉不凉,我吃甜的补充点儿糖分,也没什么不好啊。” “……” 邵文锡看出来了,现在的情况是,林煜本人没有解释误会的打算,他的父母也是眼观鼻鼻观心,默认这件事不离谱,并没打算轰自己滚出去。 邵文锡在隐约的头痛中,装出了寻常人听到长辈和自己打招呼的得体样子,又顺势夺走了林煜手里没来得及拆开包装的雪糕。 “不许吃。” 到嘴的雪糕飞了,林煜瞪大眼睛不满道:“不给我吃,那你还悄悄买来干什么?” 邵文锡心道这是你给我下套的代价,面上却很亲和的说:“伯母说很快就吃晚饭了,小朋友都知道饭前不能吃零食的。” 林母系上围裙应和说:“就是,小朋友都知道的,我们阿煜还不如小朋友听话呢,小邵你好好管管他。” 邵文锡将雪糕放进冰箱,转过身时态度愈发温文起来,“伯母说的是,我来帮您吧。 我买了卢记的酱牛肉,和一块儿半成品的卢五花,五花肉要用烤箱做出来吗?” “是吗?”林母意外道,“卢记的肉要排队要预约,好难买到的,中秋节更是抢也抢不到,小邵,你怎么订到的?” 邵文锡抛开林煜,一边洗手一边说:“我刚好认识个手速够快,知道如何抢订的人,伯母以后想吃的话,可以提前告诉我。” 林母眼前一亮,一瞬的神情和林煜颇为相似,凑到近处问道:“那擅长抢这个的,是不是也能抢明星演唱会的门票呢?” 这就很有些潮流了,邵文锡意外地笑笑,“应该也可以。” 林煜在后面扶额,觉得厨房里已经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了。 他还不能说邵文锡虚伪,毕竟邵教授太做自己的时候,实在是生人勿近,是很容易冻到人的。 他受得了,他爸妈可接受不了这种反差。 林煜偷了两片邵文锡切好的牛肉过去客厅,他爸正在赞叹邵文锡送给他的那套茶具。 一看林煜过来,连忙摆手道:“去去去,坐那边小沙发,你这家伙粗心大意惯了,再不小心给我碰咯。” 林煜:“……” 好家伙,他倒成了讨嫌的那个了。 “小煜!” “啊?” 林煜听到母亲在厨房叫他,走过去问干嘛,林母一边忙活一边说道:“你听着点儿我的电话,一会儿去小区门口接人回来吃晚饭。” 林煜问:“谁要过来啊?” “你三姨和你周言表妹过来,你三姨夫中秋值班。 她们两个昨天给我打电话,说来咱家一起过中秋,刚刚我上楼的时候她们说在附近买东西呢。 出租车现在不让进小区居住区,你一会儿去接一下啊。” 那是母亲的亲妹妹,林煜不能说什么,但他还是有些窘迫地挠了下自己的脖子,下意识去看邵文锡的反应。 林母也想起来林煜叮嘱过的,“哎呦”一声对旁边的邵文锡说,“小邵啊,那两个不是外人哈。 小煜说过你不爱热闹,让我别招一大家子过来,不过言言也二十几岁了,不会很吵的,你千万别拘束。” 邵文锡摇摇头说:“不会,伯母多心了。” “对了,上次听说你是在什么安娜堡留过学的,我那外甥女儿从小在外读书,很爱去各地旅游,你们说不定能聊得来呢。” “也许吧。” 他这副好说话的样子,林煜平时是不太能看到的,但林母为数不多的交流里,只觉得邵文锡分明是又话少又随和的人,不禁认为自家儿子先前有些大惊小怪了。 但不管怎样,这个时间,该在的人都远远近近的在了,林煜也不能改变什么。 没过一会儿林煜就接到了电话,但电话里三姨说还没到小区门口,问林煜开没开车。 “我没开车……没事儿,我开我爸的过去,三姨您在那儿等着吧,有十来分钟我就到了。” 林父一边找钥匙一边吐槽说:“你三姨一把年纪的人还爱穿高跟鞋,可不是不爱走路嘛。” 林煜笑了下,和邵文锡说了一声便出门了,客厅安静下来。 林母往邵文锡身上看了一眼,无奈的摇头道:“让你去客厅休息一会儿,你倒是过去呀,我这边炒菜用不着你打下手了。” “没事儿,我弄完这个就出去了。” 林母好奇地看一眼他面前鼓捣的东西,心里有数地笑笑,也不再出声催促了。 难得这次中秋林煜晚上不用急着去值班,六个人的晚饭足够丰盛,也不会冷了氛围。 吃饭时林母还和林煜在外地上学的妹妹打了个视频,女大学生学校生活丰富,所以就没回来,但打电话时,她也正在和关系很好的室友在外面吃饭呢。 林煜本来的设想是四个人一桌正好,母亲本来就很喜欢邵文锡,父亲也能和他有话题,那自己只要负责吃饭加维持氛围就可以了。 但桌上变成六个人,他的设想就开始立不住了。 比如母亲和三姨总有话题,他的表妹也总在喋喋不休,林父说完一句她能接出一个故事。 旁人总不好不听她说话,反而更显得邵文锡不像是家里人,而是一个独立出来的客人。 林母大概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忽然笑着打断道:“我看言言是已经吃饱饭,都不怎么动筷子了,说的累不累?要不要吃个甜点呀?” 邵文锡一听就明白了,准备着要起身,又被路过的林母按了下去说:“言言今天是借你表哥的光,晚上有小邵准备的冰淇淋甜点吃,估计你这个西式的胃口也会喜欢的。” 林煜心中一动,在桌下悄悄握住邵文锡的手期待着,没一会儿林母就从冰箱的软冻层里端出食物回来了。 邵文锡颇不自在地清了下嗓子,林煜却看着母亲放到面前的食物喜欢的不行,又善解人意地拿手肘碰了碰对方缓解尴尬说:“这一份也太少了。” 邵文锡瞥他一眼说:“有的吃你就谢天谢地吧。” 林煜便很灿烂的笑了,咬了一口杯子里软化后,用零食和水果加工装饰的雪糕上插着的手指饼干说:“谢谢学长,希望以后你也能好好供应我的雪糕需求。” 邵文锡对他的得寸进尺已经免疫了,毫无起伏地提醒道:“虽然处理后没那么凉了,也建议你不要狼吞虎咽。” “知道啦。” 两人交流了两句,坐在对面的林煜的表妹,忽然因为这道甜点,意识到自己似乎忽视了一直沉默少语的邵文锡。 这也不能怪她,邵文锡身上确实有这种特质,尤其他一个视力正常的还喜欢戴眼镜掩藏神色。 如果不是他故意吸引了别人的注意力,他是很容易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的。 不过,当你一旦注意到他,就很难再忽视他了。 “邵教授更喜欢西餐吗?” 不怎么喜欢闲聊的邵文锡考虑到眼下的环境,尽量随和地回答道:“还好,不算特别偏好。” “那你在国外留过学,你有常用的英文名字吗?” “steven.” “steven?i like it!(我喜欢这个名字)”周言笑着说,“源自拉丁语,本意是王冠,高贵的人,听到就觉得很适合你这种清冷又贵气的人,my name is lory.” 邵文锡轻笑了一下说:“sounds like you too.(听起来也很适合你)” 林煜虽然能听懂他们在讨论名字,却完全不知道为什么邵文锡说完这句之后,周言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旁人也一头雾水,大概同样很难想像邵文锡是个如此会讲笑话的人。 周言笑了一通,这才对四脸懵逼的长辈兼兄长解释道:“我的英文名字,作为普通名词的时候,翻译过来是鹦鹉的意思。 邵教授说我这个名字取得很好,不就是调侃我像只鹦鹉似的叽叽喳喳吗?” 林父也听得笑起来说:“那都不用说英文,光是中文里面你还有个口字呢。 要是叫小名,那就是两个口字,可不就是叽叽喳喳的嘛!” “姨父——” 林母和周言的母亲也都笑起来,桌上忽然就变得更热闹了。 但调动了氛围的周言也对邵文锡更感兴趣了,她自己因为生活环境影响,语言习惯本就是偏西化的。 难得有一个同样擅长外语的帅哥,下了桌子仍然嘀里嘟噜地和邵文锡交流,也不知道是不是换了语境的缘故,邵文锡的语气似乎也和平日里不太相同了。 林煜简单的交流还可以听懂,稍微专业一些或者太快太密集的时候,他也不擅长了,顿时觉得手里融化了一半的雪糕甜点不好吃了。 “怎么不动了呢?”林母问说,“人家小邵特意给你准备的。” “不好吃了,”林煜没好气道,“水果是酸的。” relationship(四) 敲门声从虚掩着的屋门上传来。 林煜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他爸妈只有在门关严的情况下会敲一敲,别人也轻易不会来他房间,这么彬彬有礼的,除了邵文锡就没有别人了。 林煜没有回头,但恐怕这人听不到应声要撤,所以还是闷闷地说了句“请进”。 邵文锡推门进来,顺便打量了一下林煜的房间,然后稍微有些嫌弃地看了眼没换裤子趴在床上盯着电脑的林煜。 没听到身后人说话,林煜瞥他一眼问道:“有事吗?” 邵文锡问:“你怎么进来了?” 林煜瘪嘴道:“没人理我,我还不能一个人回屋待会儿嘛。” 邵文锡看了看他的床,以及他屋子里除了床之外唯一的一张懒人沙发,克制着自己的洁癖坐在床沿说:“怪不得桌子上丢了一道菜,西湖醋鱼原来在这儿啊。” 林煜腾一下翻过身来,盘腿坐着控诉道:“不容易啊,你还能反应过来知道我吃醋呢,你接着聊去啊,商量一下以后结伴出国旅游什么的,去啊,去呀。” 幼稚。 邵文锡懒得辩驳,看一眼手表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你还要下来送我吗?” 邵文锡说着就要从床边站起来,被林煜迅速拽住了。 刚刚还板着脸吃醋的人,这一会儿迅速调整了语气和神情,拽着他的袖子不肯撒手。 “不走了行不行啊?” “……” “虽然我妹妹的房间和客房要被占用掉,但我床也够大啦,我一会儿就把床上用品换掉。 我的衣服你也能穿,别走了吧,明天早上,我陪你一起去学校,好不好啊?” 邵文锡心想,眼前这个故意用好不好这三个字,带一点儿撒娇的感觉来问他话的人,实在和办案期间那个徒手卸刀的警队队长形象差别过大了。 林煜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看邵文锡望着他沉默,没有急着拒绝。 于是更添油加醋地抱着对方的胳膊问:“好不好?就这么定了吧。 我父母都是习惯早睡的,你要是觉得不那么自在,我们出去散散步,看月亮怎么样?” 邵文锡说:“我觉得……还好。” “嗯?” 邵文锡微笑着说:“谢谢你邀请我过来,整体来说,我没有觉得非常不自在,感受还好。” 林煜露出惊喜的样子,又警惕地问:“你是因为我感觉还好,还是因为那只叽喳的小鹦鹉感觉还好啊?” 邵文锡挑一下眉,忽然倾身过去,主动地碰了下林煜的嘴角。 后者愣了一下,下意识要追上去再吻,邵文锡却预判了他的行为,抬起手指挡在了对方的唇上。 “我的举动不是这个意图。” 林煜露出疑惑的样子,邵文锡又接着温声解释道:“我只是想要告诉你,如果不是你,也不会是别人,不要吃没有意义的飞醋。” 林煜定住不动了,邵文锡将手指移开之后,他也很老实地坐在原位,慢吞吞地问道:“……这是,你的版本的……表白吗?” “应该更像是告白吧。”邵文锡考虑着说。 林煜忍着笑问:“这两个不是同一个意思吗?” “它们是相似的意思,但告白比表白所包含的层面稍多一些。 表白是向人表明自己的心意,而我只是在告诉你一个目前的客观事实,所以还是不一样的。” 林煜认真地点了点头,“好的邵教授,我明白区别了,那么我的回答是,我很喜欢你告诉我的客观事实。 但你用了假设的句子,翻译成不是假设的情况,那意思就是你已经接受我,所以不会再接受别人了。” 邵文锡眯起眼睛说:“你不要乱造语法,我听着很难受。” 林煜忍不住笑,“好,不折磨你这个学究派了。” 顿了顿,林煜又红着耳尖,认真地看着他道,“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一件事,‘如果’是不够的,也是没有必要的。 我想要你真的跟我在一起,做关系亲密的恋人。 文锡,不要拒绝我,推开我,我们试试看,可以吗?” ——“咚咚”。 两人一同看向被敲响的屋门,林煜应了一声。 林母推开门问:“你们两个说悄悄话的,出不出来跟大伙儿看电视上的中秋晚会?我往茶几上放了冰皮月饼,尝一块儿去吧?” 林煜挠着耳根说:“妈,我们俩正说……” “不了伯母,林煜说自己吃撑了,正想要出去散步呢,我陪他一起去,一会儿,我就不跟着回来了。”邵文锡打断他接话道。 “啊?小邵你还要走吗?你就住下呗,从这儿开车回你家也不近呢。” 邵文锡解释道:“抱歉伯母,我明天还得上班,今天不回去,明早也得回去拿东西,那就可能要迟到了。” “哦对,我给忘了,这节日放假真是的,隔天就是工作日了。 好吧,那我也不好留你了,不能耽误年轻人的工作呀,小煜你还不快点儿下来送送去?还是你也跟着他一起……” 邵文锡连忙道:“他好不容易休息,应该陪陪伯父伯母的,就别跟我折腾了。” 林煜听他在自己求他留下之后还是坚持要走,虽然缘由合理,但他还是有些不高兴了。 现在这人又表现得生怕自己跟他一起跑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又不好发火。 便只是鼓着脸跟自己的母亲说:“妈,人家不要我,你还赶我走,那我一会儿也不回来,睡大街上算了。” 林母好笑道:“去去去,人家关心你,让你陪家人多休息,怎么就成不要你了? 你个小没良心的,你自己没住的地方吗?还能睡大街上,装可怜给谁瞧呢。 你到底下不下来送人家,你不送,我叫你表妹去送了啊。” 不等邵文锡说“不用”,林煜便连忙下地穿鞋了,“我送我送,我自己去送还不行嘛。” 趿拉着拖鞋,林煜伸手就要拽邵文锡出去,林母才刚刚张嘴,邵文锡便反拽回他说:“添衣服。” 林母悄悄笑了,趁着林煜听话地去添外套,很温和地对邵文锡说:“以后多跟他过来呀,阿姨还有很多拿手的好菜呢。” 邵文锡拘谨地笑笑,和林煜一家人道了别,两人便坐电梯下楼去了。 小区里的路灯很明亮,家家户户的灯光一格一格,反倒显示不出月色有多么明亮了。 林煜挨着邵文锡的肩膀边走边说:“如果是在你住的那里,好像会更方便赏月吧。” “应该吧。” 林煜问:“你一点儿也没注意过吗?” 邵文锡说:“我看起来像是会注意这些的人吗?” 这倒也是。 林煜长出口气说:“你这个人啊,懂的东西好像百科全书一样,可怎么就不知道要享受生活呢。” 邵文锡说:“我是在享受生活,但可能和你想的那种不太一样吧。” 林煜放慢了脚步看着邵文锡的背影,这个人正面好看,背面也是极好看的。 简直是天生的衣架子,要肩有肩,要腰有腰,走路也没有摇晃颠抖的坏毛病,确实有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 林煜觉得哪怕是在人多的环境里,他也可以从背影一眼就认出邵文锡来。 为着这种小小的欣赏的心思,林煜又心情好了很多,快走两步追上去,伸手穿过对方的臂弯,然后把手放回了自己的衣兜里挽着。 一开始还会主动躲开的邵文锡,现在对他的靠近一点儿排斥反应也没有,只是平静地看他一眼说:“我建议你不要这么做。” “为什么?”林煜反问道,“因为不安全吗?” 邵文锡没说话,林煜坦然又说:“我不怕让你的跟踪狂看到,我巴不得他看到更多,然后出来尝试宣誓主权呢,那我就有足够的理由把这个畜生给办了。” 邵文锡轻笑一声道:“林队,稍微注意点儿言辞吧。” 林煜也跟着笑笑,又试探着问道:“这是你一直拒绝我的理由吗?你怕对他的刺激会让我陷入危险? 但我不是普通人,我是骚扰评估部的队长,我不怕危险,也有保护人的职责,包括保护你。” 邵文锡说:“这不是我的理由,同时我也要告诉你,他不会对我身边的人下手。 他或许会想办法让和我走得比较近的人远离我,但不至于造成生命危害,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林煜一脸黑线道:“这有什么值得放心的吗?” 邵文锡坦然道:“你见识过偏执人格障碍患者能做到什么地步,难道不觉得没有生命危险是稍微可以让人安心的结果吗?” “……如果你是这样对比来说,那大概算是吧。 但你说的意思,好像是觉得这样就足够了一样。 但是我告诉你,这样远远不够,他就是个疯子,他居然会让一个连环杀手来和你对线。 我虽然只从甜品店仓库门口的监控上捕捉到了他的图像,在调查期间没发现其他能联系到梁森的证物。 不算是有了他认识顾悯源的铁证,但我知道一定是这样,我不会饶了他的。” “我知道你不会。”邵文锡真诚道。 林煜眨眨眼睛,不死心地问:“那除了相信我的工作能力,你就没有其他想要对我说的了么?” relationship(五) 邵文锡知道林煜想要什么。 他们在患难后亲吻,一起和家人过节日假期,共枕,吃醋,哄宠,像是默认了被他父母看到且认为的那种亲密的关系。 林煜很明白自己要把握机会,在确认邵文锡对他有那么多的不一样之后,他渴望将这种不同常人的对待具化成某种更稳固的关系,而不仅仅是邵文锡假设的一个如果。 两人站在车门旁,像一对年轻的情侣般面对着面,望进彼此的眼里,林煜还用一只手的拇指,慢慢地摩挲着邵文锡的手腕内侧。 他的指腹那么软,那么热,像是一种审问真相的技巧,又仿佛是露出了自己的肚皮,提醒对面的人不可以轻易伤害到他。 ……可邵文锡还是无法说出口。 他既不能告诉他,“那我们试试看吧”,也不忍心说“还是当那些事情都没发生过”。 沉默半晌,他也只是反问了一个问题而已。 “林煜,你喜欢我什么呢?” 林煜想起之前被对方拿捏的经历,警惕地反问道:“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这个?” 邵文锡解释道:“放心,我不是要分析你,或者影响你,只是单纯的好奇而已。” “……你这个人就没有过很单纯的好奇。”林煜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邵文锡厚脸皮地继续问:“那你说还是不说呢?” “说。” 反正表白了好几次,林煜已经根本不怵了,但他下意识觉得这次很重要,所以还是很认真地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才开口。 “我没有很具体的,非要摘出来的喜欢的项目,我喜欢邵文锡这个人,关于他的每一点,我都很喜欢。” 邵文锡为着对方用了“他”这个指代词而欣赏的微笑了一下,语气还是很淡的反驳道:“……你还并不知道他的全部呢。” “我不知道,是因为他故意不想让我知道,但其实我包容能力很强的,他可以尝试让我知道更多啊。” “……没有人会喜欢另一个人的全部。” 邵文锡冷静地说,“就算是相爱和睦的夫妻,也有一些彼此不喜欢,只能说是可以容纳或忽视的问题存在。” 林煜眯起眼睛问;“邵顾问,你是完美主义者吗?” “一定不算是你说的那种,我几乎不恐惧失败,也不会依赖成就和成功来定义自己的人生。 所以核心特征不完全符合,你可以说我有这方面的倾向,或者说我偏向于健康的完美主义,但我肯定不是个障碍型的完美主义患者。” 林煜听得掐了掐自己的眉心,无奈叹道:“我跟你一个心理学者就不该扯这个…… 嗯……好吧,我的意思是,你听起来像是在担心我们的交往不能成功走下去,我说的对吗?” “……暂时先这样定义吧。” 林煜歪着头问:“这段关系还没开始,你都已经在担心交往失败了,你怎么能说自己不符合完美主义者的特征呢?” “因为……”邵文锡迟疑了一下才继续道,“因为后果。” “什么后果?” 说出了后果这两个字,邵文锡忽然觉得解释起来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于是很痛快地说道:“假设,我的学术文章被某个在同行业很有权威的专家给否决了。 他拆解我的研究基础,认为我的结论不成立,且他的说法得到了普遍的认可,那么我基本可以说是身败名裂了。” 林煜嗤了一声说:“这才不可能发生呢。” “所以我说了是假设。”邵文锡耸一下肩膀说,“但这也并非是我凭空杜撰,我确实知道有这么个心理学家。 因为自身的完美主义障碍和不够过关的专业素养,仗着某些方便造假了他的成就,且在被揭穿其中的一点小错误之后崩溃了。” 林煜好奇地问:“揭穿不会是你做的吧?” 邵文锡一本正经道;“打假难道不是一种义务吗?” 林煜忍不住笑,“我以后要知道你打了谁的假,现在,请你继续你的解释吧。” 邵文锡说:“我的解释差不多就是这样,学术中的错误被指出,一个人的公信力就会跟着下降。 为此投入的时间和精力也会成为不严谨的被浪费的代价。 感情同样如此,我不是说经营感情所投入时间和精力是一种浪费,但至少,要选一个容错率更高的选项吧。” 在这一刻之前,林煜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喜欢一个人想跟这个人谈恋爱还需要经过辩论。 但眼下他也只能尽量跟上邵文锡的思维,迟疑着反问道:“你的意思是,你谈恋爱的容错率太低,就像有学者会因为自己文章中的一个小错误而崩溃一样。 对你来说,如果错误发生在感情这件事上,后续也会有很不好的后果?” “是。” 林煜垂眸想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挑眉看着他说:“我现在想吻你一下,可以吗?” “……” 邵文锡疑惑地看着他凑上来在自己唇上贴了一下又站好,不解地问道:“…why?” 林煜清清嗓子说;“没为什么,就是觉得你的意思是,我在你心里很重要,你不希望它产生某种破坏,是不是这样?” 邵文锡无奈道:“……也有这个意思,不过……你果然是个乐观且单纯好骗的人。” 林煜听到后半段就不乐意了,“我又没有理解错,你怎么还嫌弃我单纯呢?” 邵文锡说:“因为我主要想表达的意思是要告诉你,尝试如果失败,后果会是你无法接受的,越是了解我,你就越会无法接受。” 林煜深吸口气问:“比如说呢?” “什么比如?” “比如说我们在了解彼此的过程里观念不和,比如说我们吵架了,会有什么后果是我无法接受的?你说出来,我听听看,我是不是真的不能接受。” 邵文锡双手叠在胸前,腰也向后靠在了车上,他知道这是大脑出于自我保护的目的所产生的下意识行为。 通常来说他可以控制自己减少这类动作,但他现在却还是放任意识这么做了。 然后他才平静又认真地说道:“比如说……比如说我们像普通的情侣一样,约好时间一起去看电影。 你却因为临时的任务放了我鸽子,又不能及时接通我的电话。这种情况,很可能出现吧?” “……嗯,有可能吧。”林煜抿唇问,“你是觉得我这样是自私吗?因为职业的特殊性,我确实很可能会爽约的……” “我可以让你无法爽约。” “……啊?” 邵文锡听不出起伏地说:“我可以,让你无法爽约,你是had的队长,有很多的规则要遵守。 我可以让你认为是你自己的粗心影响了工作的完成度,让你在不知不觉中被认为能力不足调到文职。 如果是文职,不需要出外勤,你就有更固定的工作时间,相应的,也就可以更方便陪我了。” “……” 邵文锡审视地上下打量着林煜继续道,“你擅长人际交往,在我看来,甚至是有些太擅长了。 如果你改做文职,同事之间在上班时间就有更多的非必要接触的可能。 而我在感情上不会是一个很大度的人,我不介意你之前有过交往的对象。 但我也不能杜绝自己产生你会看上其他人的想法,所以……我会更愿意你的生活里,接触最多的人只有我。” 林煜被他盯看得紧张地吞咽了下,邵文锡却迷人一笑,用目光锁住他说,“你很有自己的主见,热爱你的工作,热爱新鲜的尝试。 你一定不会愿意只面对我一个人……林煜,你还需要我继续往下说吗?你能接受到哪一个程度呢? 你身为骚扰评估部门的队长,应该见过不少这种典型案例吧。” 林煜深吸口气,邵文锡冷漠道:“幸好,单凭这种言辞,无法形成定罪。不对特定的某个人产生迷恋,对我来说也不会触发这种针对性的偏执障碍。” 林煜胸腔起伏,摇头说道:“你是故意这么说来拒绝我的,行啊邵文锡,就没见过你这么不择手段,油盐不进的人。” “是吗?”邵文锡忽然觉得很轻松,微笑着叹道,“林煜,你虽然没有跟我说过,但我其实知道。 你第一次看我共情推理嫌疑人的心理相的时候,就怀疑过我为什么可以这么做。 如今怀疑得到了本人口头的证实,你怎么还自欺欺人,不相信呢?” “我没有自欺欺人,我知道你和普通人不太一样,但你现在告诉我的,是说你和那些人是一样的。” “哪些人?”邵文锡隔着镜片的眼睛露出坦诚,“心理病态的人吗?我没有说谎,我确实和他们更像,就像是狼人杀里,只有狼才认得狼一样。” “不,不一样的!” 林煜咬着牙关,上前一步道,“也许你认为你不是在说谎,你认为你是在告诉我你觉得真实的事情,但我知道不是你说的这样。” “你凭什么说你知道?”邵文锡似乎有些困惑,又仿佛有些伤心地感慨。 “……我就是知道。”林煜笃定地说着,伸手从邵文锡的兜里掏出车钥匙,又将人从车门前拽开,然后开门钻入了驾驶席。 relationship(六) 林煜忽然的行动在邵文锡看来毫无逻辑。 他疑惑地看着钻进车里又要退出来的人,下意识地抬手挡住了车顶,怕这人在情绪激动的情况下撞到脑袋。 后脑勺儿的发丝扫过掌心,微微被蹭得立起来一些,林煜也没心情去捋一下。 他转回身来,因为情绪激动,手里几乎是有些颤抖地举着一张小票收据。 邵文锡微不可察地晃了下眼睫。 “这是一张今天的来自花店的发票,虽然你确实不喜欢没有必要的社交,但常识总会知道,雏菊通常不是送给活人的礼物,所以这是给祭奠亡者准备的。” 林煜眼尾泛红地说,“何慧已经醒了,作为唯一活下来的受害者,我必须在她身体条件允许的时候采集她的证词。 所以我下午打电话问了她的情况,护士很奇怪,她说我的搭档去过一趟,问了差不多的话,还放下了一盆很漂亮的仙人掌……” 林煜说到这里,忍不住弯起眼睛笑了一下,又忍着起伏的情绪影响说,“我先前没有和你说到这件事,是我认为今天要和你一起过节。 没有必要让你在已经祭奠结束回来的情况下还回忆起这些,我想让你有更多的,活泼些,也快乐些的记忆。所以…… “所以别跟我说你和那些人一样。不一样的!我看到了相似,也看到了不同。 不管你表现的怎么冷血,漠视,不通人情,不理规矩,我都不会相信你的本质是你说的那种嗯——” 话还未完,邵文锡忽然上前一步,伸手将人揽到怀里堵住了他的双唇。 这一次,既不是林煜故意撩他,也没有镇定剂和反应迟缓的借口。 林煜手里还颤抖地捏着那张小票,人却慢慢柔软下来,回勾住对方的颈,靠在车上和这人亲密的接吻。 又在亲吻间隙,坚持着,断断续续地说完自己想说的话。 “你的假设……不会成立的,你了解我的工作,自己还是我半个同事……我这么喜欢你……不用你困着我,我也会主动靠近你的……” 邵文锡扶着他的下颌哑声道:“这种时候话怎么还这么多呢。” 林煜忍不住笑,吻着他的嘴角说:“不多不多,我不说了,我们继续。” “铃——” 毁气氛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林煜:“……” 邵文锡清咳一声,提醒他道:“接电话。” 林煜不太情愿地拿出了兜里的手机,然后松一口气——万幸,不是工作电话,是他妈妈打来的。 林煜按了接通键,这么近的距离,邵文锡可以听到听筒里传出的声音。 林母在问他送完人没有,是不是往回走了。 林煜说还没。 林母又说他们都要睡觉了,问林煜出门这么急拿没拿钥匙,在客厅给他留个灯之类的。 邵文锡在林煜看不到的地方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指尖,微微收紧了圈在林煜腰上的手臂,又似有若无地用唇碰了下林煜没有听电话的另一边的耳垂。 林煜正在说“自己是装了钥匙出来的”,邵文锡悄悄做出这种小动作,他控制不住地脸颊烧红,又尽量控制自己声线,故作平静地叫了电话那头的人一声“妈”。 “……妈,那个,不用给我留着灯了,我……我今天不回去了。” 林母愣了一下,随后笑道;“好,就知道你这个黏人精一定要黏着人家的,让小邵晚上开车警醒点儿呀。” “……知道了。”林煜匆忙挂了电话,耳面通红还要故作淡定的询问邵文锡,“是我黏人吗?分明是有人故意撩我,是不是啊邵教授。” 邵文锡倒是看上去真的很淡定,才一会儿的工夫就调整好了刚刚的情绪起伏,现下很平静地问:“不是你说我那边看月亮会更好吗?我只是在邀请你过去而已。” 林煜追问说:“那你现在是用什么身份邀请我过去呢?” 邵文锡反问道:“你希望我是什么身份?” 林煜眯起眼睛说:“我虽然不是心理医生,但审问犯人也有异曲同工的心理技巧的,我不要被反问。” 邵文锡笑了一下,转念问说:“那换个问题好了,我不能回答你的话,你是不打算去了吗?” 林煜泄气的塌了肩膀,“我刚刚说的那些都白说了是不是啊?” “没有,”这一句邵文锡倒是回答的很快,“我听进去了,也理解了你的想法。 只是我目前……还无法对你说出同意尝试的话,比起这个,你应该听到一些更有用的内容。” “林煜,你说你不相信我是那样的人,但这是我通过我所学习和掌握的理论,仔细验证过的事实。 当然,你说的也没有全错,我确实为了让你望而生畏而夸张了一部分形容,我确实一样也不一样。 蒲医生和我的导师大致认为,我算是这种倾向型,我有能力做出破坏且为此感到愉悦。 但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妄想症和偏执患者通常是无法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或者就算意识到了也无法主动停下,像是一辆刹车坏掉的火车。 而我相对来说……我的刹车还没有完全失灵。” 林煜抿唇道:“那……这就像是我们刚刚说过的障碍型完美主义者一样,你不符合特征,所以你并不是……” “不,”邵文锡打断他道,“我是符合特征的,只不过最开始事情发生时我得到了一些帮助,所以悬崖勒马,没有葬送自己而已。” 林煜露出一丝困惑,又求证地张望着他,后者坦然地说道:“你猜的没错,我破坏过一些东西,一些人际关系,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只是无法停下来而已。” “……我能问是什么事情吗?” “事情内容是什么并不重要,有机会你以后会知道的,但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事实。 林煜,我不擅长亲密关系,我的边界感在亲密关系里很可能会变的模糊,可能会过界做一些伤害到你的事情。 最可怕的是,我很可能根本不会意识到我在伤害你,这就是……我所说的后果。” 林煜望着他问:“……你现在也在害怕吗?” “i am…terrified.”(我恐惧至极了) 邵文锡轻叹道:“你想要这样潜藏危险的人和你做亲密的恋人吗?你不觉得这种关系和你的身份放到一起,显得格外的讽刺吗?” 林煜垂眸道:“……是有一点儿讽刺,考虑到我的工作就是将刹车失灵危害旁人的火车收拾起来……” 一边说着,林煜一边长出口气,就着两人很近的方便,将头埋到了邵文锡的肩窝上呢喃。 “这要怎么办呢……” 邵文锡平和地说:“如果不是律法的规范作用和社会秩序的维持,人类本身并不是拥护终身一夫一妻制的动物。 而影响感情的激素有产生也会有消亡,你会慢慢恢复清醒的,如果对你有帮助,我辞退had的工作也不是不行。” 林煜哭笑不得道:“谢谢你这么体贴的建议。” 邵文锡垂眸问:“你接受这个建议吗?” 林煜沉默了一会儿,这才无奈地说道:“我刚刚感慨该怎么办……不是指你是这样的人,我应该怎么办。 而是……而是你明明每一句话都在提醒我应该离你远点儿,保持距离,保持平安。 可我听到耳朵里的……都是你在认真替我权衡利弊,都是你最真心的剖白。 我非但不感到害怕,还越来越高兴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 邵文锡闭上眼睛叹道:“你真是……没法儿救了。” 林煜忍不住笑起来,靠在对方怀里说:“文锡,学长……我现在,是不是能叫你的名字了?” 邵文锡说:“你已经叫过不少次了。” 林煜死皮赖脸地说:“那我以后就要这么叫啦,现在,我们能开车走了吗?你看,你费了半天口舌也没把我吓跑,是不是可以让我陪着你回家去看月亮了?” 邵文锡伸手将林煜后脑勺翘起来的发丝抚平,说:“你这样靠着我,我怎么开车?” 林煜便很规矩地站好,看邵文锡坐进驾驶席,自己也绕到副驾驶的位置坐了进去。 又将手里一直没有放开的那张花店的小票,很珍惜的抚平,收到了自己的钱夹之中。 邵文锡瞥了他一眼,边开车边心情复杂地说:“……我虽然没有劝说成功让你远离我,但我现在也没有答应要和你交往。” “嗯,我知道。”林煜收好钱夹,微笑着道,“但是,你现在默认我可以试着更走近你了,对不对?” 邵文锡耸一下肩膀说:“我发现有些人性格如此,不自己撞一次南墙是不会回头的,那就随你去探究吧。只要别害我被关进精神研究所就行。” 林煜歪头看着他说:“……你说的对,我不管谁告诉我可能的结果有多糟糕,一定要自己试过才行。 何况,我更相信我们不会走到糟糕的结果里,因为你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就算有什么倾向。 我也可以做你的备用刹车,不会眼看你一步步走向失控的。” ——————?·??·?? —————— 求五星好评(??????)?? relationship(七) 虽然大城市的夜里总是多姿多彩,但邵文锡居住的小区果然是很静谧的。 从林煜父母的地方开车到家就已经很晚了,邵文锡明早还要上课,林煜也没有真的要拉他去林间散步赏月,两人分别在浴室里洗了澡。 林煜出来不太能睡得着,但一时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要去找对方,索性一个人去了三楼的阳光房里。 他以前肩膀受伤住在这里的那段时间,在征得邵文锡的同意之后,没事就喜欢往这里跑。 邵文锡的书房里有太多他看不下去的书,但对方也不只是有读书这个爱好。 其余的爱好设备大多都在这里,占比重最大的一块儿就是瓶中船的设计了。 虽然三楼的玻璃屋用了很大的面积,但却并没有几样植物。 林煜本来不是为了赏月而来,但这时候月正当空,不用开灯顶上也有不错的采光。 他便径自走到了放在矮架上的那盆大约一米高的绿叶植物面前,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他记得之前自己还好奇地问过邵文锡,问他这半人高的看起来长势很好的是什么植物,后者回答他说这是袖珍椰子的时候,林煜一脸的不敢置信。 “怎么可能?袖珍椰子哪有这么大?” “养的久了就有了。” “……你骗我呢吧!”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吗?” “……”好处倒是没有,但林煜却想起一件事,于是迟疑着问道:“这是以前……我买给你的那盆植物吗?” 其实林煜知道邵文锡这个学长,比他第一次接近他的时间要早很多。 长得好看的人本就容易成为焦点,读书时候的邵文锡也还没有戴眼镜藏起过分好看的眉目。 林煜几乎一入学就从校草的传说里听到过这个名字,后来,作为优秀学生代表,邵文锡还被迫站在台上讲过稿子。 林煜那时候就注意到了和大部分的学生看上去不一样的他。 他不像个乖学生,也一定不是个坏学生,不普通,但也没有非常夺目的特别。 只是莫名的让人挪不开眼,让人一旦看到他,就很难在意除了他之外的人事了。 一个男孩子居然觉得另一个男孩子耐看好看,林煜当时作为一个还没长大的男孩儿,开始是有些抗拒这种想法的。 毕竟他自己也是从小就很受欢迎,能成为团队中心的那种人。 何况,新的学校,新的环境,新的朋友,即便林煜渐渐发现他好像只会觉得邵文锡过分好看,最开始他也没有上赶着往对方身边凑。 因为那个人实在太安静,太不一样了。 其他的学长可以一起打球,还很喜欢邀请个子高技术好的自己加入他们,但林煜从来没在这些高个子里看到邵文锡。 但他也不是不会打。 穿短袖的时候,林煜能看到他手臂上有肌肉,篮球场没有人的时候,他也凑巧看到过邵文锡远距离投篮有多准。 他不是不会,他只是没什么兴趣,比起打球会弄一身的汗,他显然更愿意看书。 对,邵文锡那时候就很爱干净了,沾个泥点子都受不了的那种。 有一次早操,有个女同学不小心把泥甩到了邵文锡的手背上,要是林煜自己,面对道歉说声“没事儿”,一抹也就过去了,但邵文锡居然一眼把人家女孩儿给瞪哭了。 瞪哭可能不太准确,因为邵文锡从后面走过的时候除了脚步快些根本是面无表情,并不像是生气那样爆青筋。 当时的情况,很可能是那个女孩儿因为弄脏了男神的袖子,道歉没人理,还被邵文锡晾在当堂,于是羞愧的吓哭了。 话虽如此,校草瞪哭了女孩子的事情还是流传了一下,不乏有男生装的义愤填膺,这些人,没人家好看有本事吧,嘴还比人家坏太多了。 然后,就是机缘巧合,有高中部的学长欺负林煜的同学,林煜一个人气势稍弱,其实心里也有些发怵。 路过的邵文锡正好帮了他的忙,那挑事带头的男生似乎知道邵文锡不太好惹,只丢了一句“给我等着”就走掉了。 而林煜戒备地等待着,没几天却听说那个高中生偷了好几个人的贵重物品被发现,被警察给带走了一遭。 再后来,那个高中生似乎就因为没了脸面而转学了。 真的是那个高中生偷了东西吗?他有欺负学生要“保护费”的恶行,但偷手机偷到校长那里,这也未免有些太厉害了…… 林煜忽然想起邵文锡从他兜里捏手机的熟练程度,不禁眉梢一挑,连忙摇头驱散了这个念头。 思绪在月色里又扯回了当时,他沉迷喜欢邵文锡的那几个月,他在某个周末陪母亲逛街当劳力的时候,看到了小盆的袖珍椰子。 花鸟市场五颜六色,小小的盆景虽然特别但显得太夸张了,倒是这个放在手掌大小的塑料盆里,绿的很纯粹干净,看起来就很养眼。 他花了8块的零花钱买下了它,认真照顾了两天,一路捧到学校,藏在了自己的桌洞里。 又趁着和同学交换了值日的大课间跑去邵文锡的教室,将植物放在了对方座位旁边的窗台上,留了一张“保护眼睛”的字条。 周一的课间有校领导的讲话,虽然没什么卵用,但那天似乎耽误的时间格外久。 等到他看到邵文锡从楼梯下面走上来时,难得邵文锡主动打招呼叫了他的名字,林煜却不得不在上课铃声的催促里赶快下楼去了。 而楼梯上的匆匆一面,就是学生时代,他们两个最后的一次见面。 林煜连着两天下午都没有在图书馆见到他,还以为邵文锡是有事早走了。 再要去教室里找人的时候,对方的座位都已经清空挪掉,他这才从旁人口中得知,邵文锡应该是转学了。 他走的悄无声息,也没有足够好的朋友能告诉林煜他的联系方式,邵文锡似乎也根本没想过要告诉他一个联络的办法。 林煜忍不住长叹一声,就着抱着自己的膝盖的姿势,将下巴垫在上面蜷缩了起来。 肩上忽然落下了一条薄毯,还有邵文锡不太高兴的声音。 “穿这么少在这里,你还知道冷吗?” 玻璃屋并非不能保温,林煜其实不算冷,他只是想用这个姿势坐着而已。 但邵文锡批评他他也没反驳,只是笑了笑,抬手紧了紧邵文锡给他披上的毯子。 “谢谢学长,你怎么上来了?我还以为你洗完澡就睡觉了呢。” “我屋子里丢了个人,发信息也没反应,你觉得我可以安心睡觉吗?” 林煜眨眨眼睛说:“我手机放下面充电了,没拿上来,不是故意不回你的,不过你也知道我没换外出的鞋子,只用在别墅里找嘛。” 邵文锡打量他一眼,又看了看他斜前方的植物,没什么起伏地问:“你还睡不睡觉了?是谁说明天早上要跟我去学校的?起不来我可不等着你。” “不行,你明天上完课,我还要带你去个地方呢。”林煜连忙伸出手说,“那你抱我下去吧,我这么坐的久了,腿现在有些麻了。” 邵文锡深吸口气,弯下腰将手穿过了林煜的膝窝和腋下。 林煜在他的凑近里忍不住笑起来,故意躲了一下没让对方用上力气,又搂住对方的脖子说:“邵教授,让你抱我就真的抱我啊? 我正好想起来,你刚刚说的某句话有歧义呢,你说你屋子里丢了个人,哪间屋子?你的卧室吗?” 邵文锡眯起眼睛,并不打算回答他这种故意的问题,既然林煜不是真的要他抱着下去,他连对方搂上来的手都准备掰开了。 却被对方先一步吻了上来。 亲吻这种行为,好像在两人之间已经变得驾轻就熟了。 邵文锡没戴眼镜,仗着这里只有温柔的月光,也并没有闭上眸色幽深的眼睛。 而是在一次次分开与碰触中盯着林煜的唇,是如何从浅淡的颜色,变得泛红,变得湿润,变得……诱人摆布。 心跳悄然地快了,林煜在走火的边缘停了下来,伏在邵文锡的肩上平复呼吸。 而被他靠伏的人也在慢慢的平复着。 邵文锡看着怀里的人,蹙眉叫道:“……林煜。” “嗯?” “你是在……欺负我没有和人交往过的经验吗?你确定你现在这些行为,是你了解我的必然途径吗?” 林煜想了想说:“也算啊,你既然没有和人交往过,那怎么知道交往之中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我这是在了解……连你自己也只有推测没有定论的你呢。” “……巧词夺理。”邵文锡毫不留情地定义道。 林煜皱皱鼻子说:“没办法,谁让我喜欢你呢。文锡……我们今天晚上,能睡在一张床上吗?我想搂着你睡觉。” 邵文锡好笑地问:“你还想做别的什么吗?” 林煜眨一下眼睛,故作坦然又控制不住结巴地清了清嗓子,“水到渠成的话,做什么我都可以。 虽然我没……没经验,但我仿佛感觉到,你好像有些介意我有过女朋友的事情。 所以……咳,我、我不会主动对你做什么的。” 邵文锡看他居然也知道害羞,故意追问道:“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你再说清楚一些。” 林煜忍不住问:“你真听不懂吗?” “不太懂,我更喜欢直接的表达方式。 就像之前,如果你想要我喂你吃饭,用任何花样都不如直接主动地问来得省事。 所以,林煜,你有多想去我床上睡觉呢?” “……我,”林煜咬着牙关,挣扎了一下,红着脸说:“我的意思是,我愿意任你摆布,这样够直接了吧!啊——” 话才说完,邵文锡便将他横抱起来,转身下楼,径直朝着主卧走去。 uncertainty(一) 林煜其实知道,邵文锡在现阶段什么都不会对他做的。 但是被对方抱回房间相拥着躺在同一张床上,林煜还是心动到无以复加,久久都不能入睡。 他们现在的关系定义起来真的很难,表面上看仿佛是一对尝试着靠近彼此的情侣,但邵文锡的独特又让这种表面的定义显得有些单薄。 林煜有些遗憾自己不是个心理医生,不能仔细分析邵文锡,但如果自己知道太多的心理学,邵文锡又很可能对他敬而远之。 林煜虽然偏向乐观积极,但其实在感情上还是很细腻的人。 他曾经当邵文锡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虽然他暗恋的人和自己性别相同,但关于暗恋的心情都是一样的。 懵懂的情愫大部分人在年少时都有过,也大部分都不会开花结果,但人会在成长中保留住这份美好又单纯的心情,然后继续过之后未知的人生。 他们往往不会像林煜那样,因为忘不了一个从没有给过回应,不知道在哪儿,不知道还能否遇到的人,放弃掉经营了一段时间的,人人都说般配的关系。 林煜放弃的时候,其实根本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躺在真正的心上人的床上,这么近地听着他的呼吸心跳。 虽然这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相拥而眠,但医院里那回林煜充满了后怕和疲惫,其实是不太记得被对方抱着除了安心之外是什么滋味的。 不像这一次。 林煜放松着身体,放松着大脑,但就是无法睡着,今晚的月色好亮,关了灯也映照着屋子。 邵文锡放他在床上之后本想去把窗帘弄好,但林煜说有一缕月光很有氛围,所以就没有把窗帘拉严。 林煜静静凝望着邵文锡,偶尔分神瞥一眼一缕月光的位置,不知哪一刻忽然意识到时间的流逝,白天还有安排,这才不舍地闭上眼睛,逼着自己睡觉。 他睡的实在太晚,又一直不能入睡,所以邵文锡早上起床之后的一系列动静他统统毫无感觉。 然后,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撒到屋子里,林煜仿佛听到邵文锡叫了他两声,至于自己答没答应就不清楚了。 然后,房间彻底暗了下来,遮蔽了那一缕日光。 直到林煜被自己的手机吵醒。 他一下子睁开眼睛,看了眼陌生的天花板,伸手拿过了自己的手机,是他妈妈打来的。 “……喂?” “小煜,你还在睡吗?”亲妈一声就听出了林煜的声音是还没睡醒的。 林煜伸了个懒腰说:“醒了,怎么了妈?大早上就打电话。” “还早呢,现在都十点多啦。”林母无奈地问:“你还在小邵那儿吗?” “嗯……” “他上班去了?” 林煜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身后,撑着额角“嗯 ”了一声。 “我跟你三姨过来世贸这边逛街,估摸着你一放假就要晚睡晚醒的宅在家里。 昨天食材准备多了没用完,今天给你炒了两个菜,小邵家不是离这儿不远吗?你能出来拿一下吧。” 林煜坐起来醒神,无奈地对电话那头的母亲道:“妈,我饿不着,你给家里做饭就够辛苦了,还开小灶给我做,你们现在在哪儿啊?” 问清楚位置,林煜又提醒他们耐心些多等一会儿,邵文锡住的地方安静归安静,走出去也实在很远。 他一定是开车上班了,自己想出去只能溜达出去。 挂了电话林煜就赶快洗漱,又发现自己昨天只穿了一天的衣服已经被有洁癖的邵文锡扔洗衣机了,只好去他的衣帽间找能穿的。 又趁空给邵文锡打了个电话。 对面接的很快,林煜也不打招呼,直接问道:“你早上怎么不叫我啊?” “我叫了,你不起,还哼唧着耍赖。” 林煜被他形容的生动画面弄得一脸黑线,又听到邵文锡问:“从床上起来了吗?一楼有准备好的早餐,你自己拿微波炉热一下就可以吃了。” 林煜忍不住笑起来,“怎么跟我妈一样,打电话就知道要投喂我吃东西……你在开车吗?” “嗯,上完课,开完会,正在回来的路上呢。” 林煜连忙问:“你到哪儿了?我正要出去呢,我妈说她和我三姨在世贸广场逛街,让我去拿她给我炒的菜。” 邵文锡问:“具体在哪儿说了吗?你别出来了,我有几分钟就到了。” 林煜乐得省事,告诉了他位置和母亲的联系电话,又自己跟妈妈说了一声,索性也暂时先不换衣服了,穿着t恤和睡裤要先下楼吃饭。 他都出去卧室了,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于是又绕回来,把被子和床单整理平整,这才微笑着下楼去。 从世贸那边开车回来也就是十分钟的事,林煜热好的早饭还没吃完,玄关那边已经传来开门和解锁警报的声音了。 林煜坐着没动,只含糊地说了声“我在厨房呢”。 下一刻一口牛奶差点儿呛到,因为他听到自己母亲在笑他“怪不得电话里说自己饿不着呢”。 又听到三姨应和着说,“可不是,大姐你以后也别辛辛苦苦给这个小崽子做饭了。” “妈??”林煜擦着嘴出去厨房走向玄关,看着两个熟悉的亲人和正在换鞋的邵文锡,一脸诧异地问:“怎么……怎么接回来了?” 邵文锡淡定道:“伯母说想要你试一身衣服,不合适的话她还要去退换的。” 林母便解释说是有个亲戚的儿子要办婚礼,亲友要求是穿正装,林煜大都是便衣,没有参加这种场合的衣服。 林煜一点儿也不想试,他都不一定能有时间出席,直接想推掉的,但母亲出于某种攀比的心思作祟就是坚持,他也只好接受。 奇迹林煜要换装供赏,邵文锡直觉自己如果留下大概要给出他并不擅长的参考意见,借口还有些工作要处理,就自己上楼躲清静去了。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书房的门被推开,林煜探进一个脑袋,又端着一杯果汁溜进来说:“跑得真快。” 邵文锡问:“你早饭吃完了吗?” “吃完了。” “衣服也试过了?” “试过了,裤子短一点点。”林煜将果汁递给对着电脑的邵文锡,问,“你真的在忙吗?那下午还能不能出去了?” “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了就知道了。” “你不用陪着你妈妈再去趟商场吗?” “不用,她量好尺寸啦,我也跟她说了我下午有事,她们两个在客厅坐着歇脚呢,我们出去吧,顺便把她们带出去。” 邵文锡抬手撑着下颌问:“你们在底下聊什么了?” 林煜意外又好笑地说:“你怎么忽然八卦起来了呢? 邵先生,你住的地方一年半载也不让外人进来,怎么对着我妈你就变得这么通情达理了? 你倒是先跟我说说,你怀着什么小心思呢?” 邵文锡十分坦然地说:“如果我们能够了解和交往,伯母有权力知道她的孩子相处的对象是否可靠。 品性是一方面,经济水平和生活稳定性也在考虑之内。” 林煜感慨道:“我服了你了,什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跟论文一样,怎么能显得这么有道理呢?” “我本来就很有道理。” 邵文锡自信地喝了一口果汁,摆摆手说:“你先下去吧,我大概还要十来分钟,忙完就能走了。” 林煜点点头,在自己加快的心跳声里下了楼。 尽管生活是由各种不确定所组成的,邵文锡还是不太喜欢这种不确定性。 但如果对象是林煜的话,他似乎可以减轻这种想要掌控的症状。 比如对方不肯提前告诉他下午的目的地在哪儿,邵文锡明明有能够提前搞清楚的手段,却可以制止自己不去使用。 在和他的家人分开之后,林煜接手了他的车钥匙。 找了家小店简单吃过午饭,就一路开车往目的地去了。 两人一路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没等抵达,邵文锡便猜到了林煜要去的地方。 看着愈发接近的那扇大门,邵文锡挑眉说道:“……你过来我可以理解,你带我过来做什么?” “不想试试吗?” “我也可以试试吗?” “不可以我带你干嘛来了?让你欣赏我的英姿吗?”林煜眨一下眼睛说,“放心吧,我提前已经报备过了,说是带你训练。 但从学习到提高的过程还是很漫长的,你就当放松好了,在接触了那种……即便解决也觉得不痛快的案件之后,总该有个途径调整发泄出去。” 邵文锡真诚的说:“恭喜你,开发了一个对我来说很不同的放松方式。” 林煜质疑道:“我怎么听起来觉得你在讽刺我呢?” 邵文锡意味不明地挑了下眉毛。 林煜开车进去,两人登记了信息,有人便领着他们两个去到了隔音的靶场里。 留下了两把手枪和数盒子弹,也配备了隔音的耳机。 他们在的这个场地很清静,今天没有多的练习者,当然,普通人也进不来这种训练场。 国内虽然有一些包含射击项目的俱乐部,但用真枪的少,最多只算是一种生活体验。 不得不说,林煜带他来这儿,邵文锡还是感到十分意外和新鲜的。 林煜熟练地把其中一把给拆分解体,又勾着另一把枪递到邵文锡面前问:“全知全能的邵教授,你能说出它各个部分的名称吗?” 邵文锡说:“……百科全书也有不太能接触到的东西,请指教吧,林教官。” uncertainty(二) 两人一下午的时间都是在训练场度过的。 虽然邵文锡作为顾问不可能配枪,但因为顾悯源主动找到他的事情,林煜还是有了更强烈的让邵文锡多学几样技术的愿望。 这愿望一开始并不具体,直到邵文锡在医院里笃定地跟他说,如果当时是林煜自己站在马路对面,他一样会毫不犹豫地走过去。 他说的没错,林煜知道自己会那样做,换做任何一个他的同事,也都会在那刻做同样的选择,这是他们的职业天性。 林煜无法在这一点反驳过对方,但他忽然想到,had的工作就是如此。 他们在查案过程中,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疯子,漠视他人性命的反社会人格也并不稀奇。 如果……如果有一天,真的是林煜自己不得不走向下一个“顾悯源”呢? 这想法好像很荒唐,但林煜无法停止,也紧跟其后地会想——若真有这种概率,他希望最有可能找到自己的邵文锡,是可以在更安全的办法下搭救自己的。 他宁可是多做一些可能的文书工作,也不希望真的陷入这种危险的境地而没有充分的准备。 何况,这确实也是很好的解压手段。 对枪械不感兴趣的男人一定是少数, 邵文锡虽然和普通人不太一样,对林煜教他拆枪组枪却学得很认真。 而且学的颇快,虽然和专业的有差距,但也已经是看起来赏心悦目的那种了。 至于教打靶的过程林煜觉得更高兴,没有经验的邵大教授难得像个三好学生,任由林煜摆布他的姿势。 而且他大概是觉得戴平光镜反而影响瞄准,难得主动摘了,看起来又俊美又英飒,成绩如何先不管,至少看起来酷得不行。 欣赏的目光是极炙热的,林煜自己不觉得,邵文锡却被他盯得有些无语。 看他在旁边干站着花痴自己,摘了耳机问说:“你还有别的绝技要指教我吗?” “……啊?”林煜后知后觉地抬起耳机问。 “你自己不打靶吗?我还等着看你的成绩呢。” 林煜笑起来说:“你要看我成绩吗?那我如果打得好,有没有什么要奖励我的?” 邵文锡挑眉道:“拿你擅长的讨要奖励,你怎么不去做生意呢?” 林煜改口说:“那我还辛辛苦苦教了你这么久呢,这总可以讨要一些奖励了吧?” “……想要什么?” 林煜笑了下说:“我先打靶,成绩好再说。” 这是要空头支票的意思了,邵文锡倒是无所谓,做了个“请”的手势,重新戴好了隔音的耳机。 人人都知道打枪会有后坐力,但邵文锡真的上手之后发现,枪的手感和重量同样会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影响射击的准确度。 光是眼睛看着目标是远远不够的,手上的平衡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他以为自己最起码不会脱靶,但打了两圈下来不得不承认,能打到靶子上真的很不容易。 所以林煜这个在警校里成绩优秀的,在他面前标准地站好,持平手枪,随意里带了几分认真地“砰砰”打靶时,邵文锡好像也很难移开视线。 一轮结束,靶环拉到近处,枪孔几乎都在八环内侧,九环十环的也有。 林煜自信地看向他说:“怎么样?我在这方面是不是还挺厉害的。” 邵文锡认真地点头说:“嗯,好厉害。” 林煜歪着头又问:“那你现在,能注意到我了吗?” 邵文锡想了想才说:“我一直都能注意到你。” 封闭的靶场看不到外面的天色,但林煜听到这句时,忽然很想让时间就停在这一刻。 ……这个善于读心的人,果然什么都是知道的。 他知道自己昨天在顶楼对着那盆植物发呆,其实就是想要问他,那个时候,读书的时候,你看到过我吗? 林煜微微一笑,带着一丝被看穿的害羞,清了清嗓子,重又把他拽回了射击练习的位置。 等到两个人从靶场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林煜活动着肩膀问:“还是我开车吧?头一次就练了这么久,你的肩膀吃得消吗?” 邵文锡感受了一下说:“还行,健身也不是白健的,我来开车吧。” 因为林伯母送了吃的,邵文锡不想浪费,两个人便在回去的路上买了一点儿主食,到家又做了个汤,一同解决了晚饭。 大学教授的授课只是工作里的一部分,除此之外,备课,进修,设计受邀讲座的内容也是邵文锡必须忙活的事情。 吃完晚饭他就扎进了书房,忙完回屋洗澡时,一推门就看到了坐在床上的林煜。 他已经洗过了,穿了一套浅白色的绸质睡衣,正靠坐在床头看书。 衣服是他的,床也是他的,位置也在他的这一侧,一时间,邵文锡有一种想把人也变成自己的冲动。 偏偏那人还勾人不自知地冲他笑了一下,邵文锡径自走进衣帽间拿换穿的衣服,又目不斜视地去了浴室。 冲了冷水澡再出来,他便绕到了床的另一边钻了进来。 林煜放下书,迟疑地问:“你睡那边习惯吗?” 邵文锡反问:“那你怎么不过来这边?” 林煜抿唇道:“我现在过去还不行嘛。” 说着要过去的人,从被子里挪近了,又撑着手臂,翻身抬腿要从邵文锡上方迈过去。 “嘶——” 要过没过的时候,林煜忽然皱起了脸,仿佛肩膀一时没用对力气,直接趴在了邵文锡的身上。 后者深吸口气,平静地搂着他说:“我怎么一点儿也不意外呢?” 林煜咬牙道:“我真……真有点儿疼,我肩膀伤了之后好久没长时间练枪了,不是故意要撞到你怀里的。” 邵文锡垂眸看他一眼,从对方微微松散的领口伸手进去,力道适中地揉了揉对方的肩头。 林煜忍过一开始的酸痛,舒服的叹了一声,借着这个小小的意外挨在邵文锡怀里,让对方更方便的按摩。 又多少知道要脸,于是一本正经地问:“你难不难受,要不要我也帮你揉一揉啊?” “不用。” 林煜便不问了,享受着对方的服务,头脑逐渐昏沉沉地有些犯困时,他才舍不得入睡的又开口说话。 “明天是只有晚上有课吗?” “嗯。” “那你白天有安排吗?” “下午应该会去看个展。” “什么展啊?” “摄影,你有兴趣吗?” 林煜诚实道:“除非工作需要,我没去看过展,不过看你我还是很乐意的,我可以去吗?” “可以。” “那我就跟你一起去吧,晚上等你上完课再一起回家。” 邵文锡微笑着问:“我这里是你的家吗?” 林煜仰头看着他说:“你又嫌我太黏着你了吗?” 邵文锡凝望着他说:“我只是觉得,你从昨天下午碰面到现在,有什么话一直压着没跟我说。 既然你不说,我只能主动问一问,你一直这样粘着我,是有什么觉得我会抗拒的消息要告诉我吧? 所以你在向我暗暗表达那个消息不是你想说的,我理解的对吗?” “……没有那回事。”林煜说出口就没底气了,越说声音越小起来。 邵文锡仍然搂着他,保持着亲密的姿势继续道:“没关系,你说什么都可以。 你不是还有个奖励要求吗?你的要求可以是,不管说什么我都不能为此改变现在的态度,诸如此类的吧。” 林煜长出口气说:“可我没想要这个奖励的。”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林煜抿一下唇说,“我想要早安吻,如果我们睡在一起的话,我想你第二天早上记得吻我一下。” “……”邵文锡表情有一瞬的复杂,又破功地笑了笑,忍不住吐槽道:“什么莫名其妙的要求。” “不可以吗?”林煜鼓起腮帮子问。 邵文锡吐槽完了,扶着林煜的下颌低头印了一下,说:“可以。” 又蛊惑地拉回话题问:“我答应了,你现在也应该告诉我你不太想说的事情了。” 林煜叹了一声说:“陶局说……要让你去做个评估,不是测试题的那种……是面对心理医生,做类似于创伤修复的那种评估。” 邵文锡平静地说:“实际上……这个评估不只是为了测试我的精神状态,是否受到了险些成为受害者的影响。对吗?” 林煜为难地说道:“顾悯源在审问过程里,一直要求见你,他还透露了一些你们谈话的内容。 我跟陶局解释过,我说那是你为了稳住顾悯源,不得不给自己做的同化性的心理暗示,但是领导有自己的考虑……我没有争取成功。” 邵文锡眯起眼睛问道:“他在考虑什么?” 林煜摇了摇头,但邵文锡的问题也不是在问他,很快他便自己回答道:“你们局长……是个很有洞察力的人啊。” “……你还有心情夸他?”林煜无语地说,“我去见过蒲凌,问过她关于你的事情,她没明确告诉我什么。 但是她经过你的允许暗示了我一些东西,我那时候不太能理解,但是我现在理解了。 心理医生比起测试题,应该要难糊弄很多吧?你的情况可以过关吗?” “……事实上,”邵文锡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要那么高傲,“一般的心理医生,比测试题要好糊弄多了。你可以停止担心了。” uncertainty(三) 虽然他在尽量藏起语气里的轻视,但林煜偏偏又是很擅长分辨人言的人。 “心理医生对你没有用吗?” “基本没用。” “……为什么?据我所知,心理医生也可能会有自己的心理医生吧?就像套娃一样……” 邵文锡被他的形容给逗笑了,无奈地说道:“完全的心理健康者是只存在于理论中,而不存在于现实的概念人格。 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有问题,心理医生当然也会有自己解决不了的心理问题,寻求其他医生的帮助是很正常的。” 林煜揪住重点问:“那你呢?为什么对你来说,心理医生是无用的?” “思维方式作祟吧。” 邵文锡想了一种林煜可能更容易理解的办法解释道:“我昨天告诉过你,心理问题之所以存在,往往是因为本人意识不到问题存在,或者意识到了仍然无法控制。 外界因素的介入,相当于增加一个刹车片。 但我到目前为止,是不太需要这种介入的,心理医生试图窥见的只是我的问题。 却无法得知我可以在什么时候压制自己的问题,然后我就可以通过对方试图分析我的技巧来反向分析了。” 林煜怔道:“听起来有点儿像是……” “癌症。” “病毒。”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最后还是林煜主动问道:“……他现在还在影响到你吗?” 邵文锡摇摇头说:“林煜,你太敏感了,你积极向上,但针对某些事情也太过细腻敏锐……这是有点儿奇怪的组合。 我觉得我们之间,更需要做一次心理辅导的人是你。” 林煜笑道:“好啊,我身边就是我知道的心理学范围内的顶尖儿高手,你想要怎么做我的心理辅导呢?” 邵文锡很诚实地说:“我做不了,我可能会在自己没有及时察觉的情况下,在对你的辅导过程里加些私货。” “……”林煜的笑容颤抖了一下,又挑眉问道:“你要加什么私货,先跟我说说看呗。” 邵文锡眯起眼睛问:“你这个一脸期待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林煜笑出声来,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卧好,这才轻声感叹道:“你随便吓我吧……反正我是不会被吓跑的,我知道我家邵教授是什么样的人。” 邵文锡没有接话,只是默默整理了一下两人身上的被子,在林煜快要睡着时才吻了下他的额头说:“记得约好时间告诉我,见心理医生的事。” 林煜很轻地“嗯”了一声,和对方相拥着睡去。 邵文锡在平时是个相当自律的人,习惯早起和健身,林煜本来没打算和他一起醒,但来自邵文锡的早安吻实在是太诱人了。 结果就是遵守承诺的和被诱惑的擦枪走火地在床上吻了半个多小时,给上午增加了一项洗晾衣服和床单的工程。 林煜有一瞬间的害怕,他在被对方整个翻身拢住又扯开扣子的时候,还以为邵文锡要借着男人早上正常发生的生理现象把他给办了。 虽然没到最后一步,林煜也忍不住的腿软起来。 邵文锡倒是看起来比他淡定,做完之后还能平静地问他要不要去洗澡。 林煜一身的汗,慢半拍地问“一起、一起洗吗”。 在听到邵文锡稍感意外地说“也不是不行”的时候,登时感到一种巨大的羞愧,趴在床上轰他自己去洗。 邵文锡没有说话,只是在起身之前低下头来,用牙齿咬了一口林煜的后颈。 虽然咬的不重,但这是明显无比的掌控欲,像是自然界的猫科动物,总要控制压在身下的那个一样。 林煜一整个都红透了。 好在白天穿好衣服的邵文锡还是很斯文的,但林煜再看着对方的时候,莫名就看出了一点儿“衣冠禽兽”的味道。 不是骂人,林煜想到这四个字的时候,觉得更像是一种禁欲系的特质。 邵文锡这节公选课主讲ocd,也就是强迫症。 他这半年的课堂似乎打算换一种方式,和学生的互动会更多一些。 林煜看到前面有个明显不常在人前发言的男学生,在紧张中站得笔直,正认真地回答邵文锡提出的关于ocd英文全称的问题。 “专业术语之中的obsessive和pulsive,翻译过来都代表强迫的意思,所以中文简译只有强迫症这三个字。 光靠中文名字,其实是不足以说明这种精神疾病的特征的。” “你说的很对,强迫症是一种焦虑障碍,表现主要是思维强迫和行为强迫。 obsessive本身有沉迷的意思,代表了思维的强迫,pulsive则有服从的意思,也就是行为的强迫。你叫……” “纪琛,老师,我叫纪琛。” “很好,纪琛同学,那你知不知道,一般来说,强迫症如何大致诊断呢?” “……当强迫思维和行为多日反复存在的时候,那就基本意味着是了。” 邵文锡点点头,又看着课堂问道:“在场有没有人,或者你们认识的某人,做某些事情必须保持他认为的顺序,如果中途被中断,就必须从头开始的这种?” 学生们没有回答,倒是有人好奇地问道:“老师,你刚刚说强迫症是焦虑障碍,这个难道不应该算是偏执障碍吗?” 邵文锡推了下眼镜,先让纪琛坐下,这才看向那个女生说:“你的问题很好,确实有很多人会误以为强迫症等于偏执障碍。 因为从症状表现给人的感觉来说,强迫症很像是偏执障碍患者的固执主观意识在进行思维的主导。 但不一样在于,偏执障碍也被称为妄想障碍,妄想,是偏执患者主要的特征之一,也是行为的驱动力。 偏执障碍会将自己的妄想强加于他人,强迫症只是无法控制地强迫自己。” 强加于他人的妄想……无法自控的造成的伤害。 这似乎就是邵文锡那天晚上说的,他怕边界感模糊之后,会在不自觉间做出伤害的行为。 小课间的时候林煜本想过去讲台,但那个回答问题时说了自己名字叫做纪琛的男生却先走了过去。 林煜只好坐回了原位,等到大课结束才有了和邵文锡说话的机会。 “那男孩儿是谁?” “谁?”邵文锡反应了一下才说,“你看出什么了吗?” “当然看出来了,我这工作是白干的吗?” 邵文锡边走边解释道:“几个月前的事情了,他就是那个篮球社受到欺负的男孩儿。” 林煜眯起眼睛说:“……你帮了他,他知道了你,然后……这学期就选了你的课?” 邵文锡瞥他一眼道:“别紧张林警官,我刚刚课上说的很明白了,他不具备偏执障碍的特征,并没有妄想我会喜欢他或者我非常关注他。 他只是认为我很可靠,不能控制自己想看到我的冲动罢了,也许看上去很古怪,但并没有什么实际的危害。” “……”林煜无语地磨了磨牙齿,槽点太多,他一时都不知道该从何吐槽了。 “有话说话。”邵文锡看他憋得难受,主动问了一句。 林煜想了想说:“首先,一个人有事没事地暗中晃荡在你身边,不是也许很古怪,是一定很古怪好吧。” 邵文锡歪着头说:“那就不好意思了,我也暗中在你身边晃荡过。” “……啊?”林煜宕机了一秒,追着问道,“什么时候?” 邵文锡一本正经地说:“你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吗?身为had的队长,警觉性居然这么差,你不觉得你应该感到羞愧吗? 你的反跟踪水平需要提升了,林警官,不然你怎么帮忙我抓梁森呢?” “……” 挑衅,绝对是挑衅。 “那我也要跟踪你试试!”林煜咬牙赌气道。 “欢迎尝试,”邵文锡做了个以前对他做过的打电话的手势说,“如果我报警,你记得及时出现逮捕自己。”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停车场走着,林煜被刺激得胜负欲爆棚,又连说着不公平,说邵文锡的住处想要跟踪观察也实在太难了。 被后者无奈的往怀里一拽,在他耳边蛊惑地说:“你可以从内部观察,给你一点儿特权,这总可以了吧?” “……嗯,差不多可以吧。”林煜低声说着。 邵文锡又挨着他的耳垂,搂着对方腰的手向上挪到颈后轻轻捏着问:“今天晚上,还要住我那里吗?” 林煜白天的时候,其实是有过今天应该回自己家的念头的,但是现在这样拥抱着,回忆起早上的脸红心跳,逃跑的心思忽然就溃散得一点儿不剩了。 林煜飞快地“嗯”了一声,被邵文锡微笑着按进车里,回去的路上,在离家最近的超市停了一趟。 购买食材日用是一方面,购买可能需要的床上措施……目前也是必要的。 邵文锡走在前面,先是淡定地拿了两盒,收银员一样样扫码时,他又伸手拿了两盒。 林煜看他似乎还要伸手,连忙按住他低声道:“够、够了吧……” 邵文锡声音里带了一丝调笑地说:“我是想说,这里有你爱吃的糖,你不想拿两瓶吗?” “……” 林煜白他一眼,侧身绕过去没好气道:“不用,我要结账了。” uncertainty(四) 虽然买了必要准备的东西,但邵文锡只是因为早上的意外在未雨绸缪。 第二天两人都要上班,两人到家洗澡之后便很单纯地一起休息了。 难得林煜说有休息时间就真的没有什么急事,和邵文锡形影不离了两天的工夫才回去工作的岗位。 临时的假期是因为前几天高强度的加急调查,养精蓄锐之后,林煜便又开始了忙碌的工作。 周五的时候,何慧已经恢复不少了,情况趋于稳定,也脱离了生命危险。 刘磊准备过去问话的时候特意叫了林煜和他一道,还问他邵顾问似乎对这位受害人挺上心,要不要也带上对方。 被林煜以邵文锡这两天课比较多,还有讲座要准备为理由拒绝了提议。 两人到了医院,问话进行的却不怎么顺利,尽管林煜和刘磊都在尽量用温和的态度和语气。 何慧却在问题逐渐深入的过程中表现出了创伤应激的反应,无法组织语言正常答复。 只是捏着先前邵文锡给她的小小的u盘,将自己埋在病床上颤抖。 最后没有办法,护士只能把他们先请了出去。 刘磊靠在走廊的墙上,因为处理这个案子压力大且闹心,难得想摸根烟抽,又想起来这是医院,自己还在执勤,捏得手指嘎嘎作响,压下了要抽烟的冲动。 林煜毕竟和他搭档过,很了解他的习惯,蹙眉问道:“没有何慧的证词会很麻烦吗?” “你觉得呢?顾悯源是完全不配合的,他除了要求见邵顾问这件事很认真,其余的话都说的很严谨—— 如果,假设,比如说,他不肯老实交代的,证据链又因为大部分遗体没有找到位置而无法确定死因,这一点,我觉得很可能是被他弄到就近的地下河口冲走了。 “陈默升衣服上刮下来的一些微粒倒是和他那个农场有对应,但因为监控显示的跟踪画面有限…… 他的律师完全可以说是陈默升闯入私人领地,顾悯源属于防卫过度,差不多就是诸如此类的开脱套路吧。” 林煜苦笑道:“这些套路,had抓到的嫌疑人都能玩出花儿了。” 没办法,律师和警察不能说是敌人,但总归是为不同的对象服务的。 程序正义虽然是眼下能达到的最公正的正义,却也不能彻底杜绝被钻空子的可能。 刘磊叹了一声问:“……那个,你家邵顾问,他约见队里的心理医生了吗?” 林煜敏锐地察觉到异样,迟疑着问道:“陶局前两天提这件事,是你在后面煽风点火的吗?” 刘磊说:“我只是汇报了顾悯源的审问记录,问他能不能让邵顾问参与审问过程。 怎么了吗?你之前不跟我说他没受什么影响吗?就算有些影响,看看医生也不是坏事啊。 到底约没约好时间?陶局说了,没诊断结果之前邵顾问是肯定不能进审讯室的。” “结果出来了他也不该进审讯室好吧!”林煜蹙眉道,“你是要审问他,还是用他来审问顾悯源呢?” 刘磊打量着他说:“我知道你是个护犊子的,放在平时,我也不愿意把在咱们这行之外的人拉扯进来。 但非常时期需要非常手段,总得想办法找个角度攻克啊。 那个人杀了四个人,还险些有一个被害死的正躺在里面。 顾悯源即便是得了癌症,可他就算是死,他也得死在审判之下,不然我们要怎么交代呢?” 刘磊说完这个,又忍不住追问道:“我说实话,你的态度显得有些古怪,你是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也不能告诉我的事情吗?和邵顾问有关的事情。” 老刑警的洞察力还是很让人心虚的,林煜烦躁地挥了挥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确实隐瞒了一件事。 他在那个甜品店仓库后门的摄像头的记录里,捕捉到了梁森的身影。 但那个影子出现的时间并不是店内监控被销毁的时段,而且出现在监控里的梁森并没有任何异样。 简而言之就是,如果林煜不知道有梁森这号人物,他甚至不太会注意到他。 因为梁森就只是像个路人一样,从监控能拍摄到的范围,很寻常的路过而已。 偏偏林煜知道这一定不是巧合。 梁森是偏执型人格,他迷恋邵文锡,试图操控对方的生活。 他应该是……一直在默默地观察邵文锡的行动。 然后在调查这起案件期间,像催化剂一样,暗中找到并催化了顾悯源的思维,帮助顾悯源定位了邵文锡。 林煜知道是这么回事,可除了一个看起来对此不太在乎的邵文锡,他还能跟谁说呢?又有谁能在没有足够证据的情况下支持自己的想法呢? 至少,刘磊就一定会拍拍他的肩膀说“你想多了”。 林煜处理过那么多起骚扰案件,政客,明星,富豪,普通人,有针对性的威胁恐吓的手段也层出不穷,奇葩恶心恐怖都是家常便饭。 但这一次,林煜却莫名心慌和愤怒,因为他感到了一种非常强烈的……不确定性。 他无法确定,梁森下一次会对他的心上人做些什么。 所以应该主动出击。 至于主动寻找出一个没有被记录的前科的待爆人物,也就是一般意义上的普通居民,在他们这个职业里,多少有些……滥用职权的嫌疑。 林煜不喜欢这样,但他一点儿也不想被动的等着。 所以,他现在也是在等一个个人调查的结果。 “……所以,究竟怎么样呢?” “嗯……什么?什么怎么样?”林煜后知后觉地问。 刘磊嫌弃地翻了个白眼说:“我白解释半天了是吧?我当然是在问你,邵顾问什么时候去做心理测评呢?” 林煜长出口气说:“今天下午,他下了课就去了。” “很好,那最迟最迟,下周一也就能出结果了。” 从何慧这里无功而返,林煜和刘磊就分开了,had昨天下午转接了一桩报案,他今天还得去受害人的公司转一圈呢。 挡风玻璃上落了细小的水滴,一点点糊了窗户,林煜开了雨刷器,预感一会儿气温就又要降下去了。 手机上亮起了邵文锡的来电,林煜意外地接了,“喂”了一声,对面的人却停顿了一下才开口说话。 “你在开车?” 不用说,邵文锡一定是听到杂音了。 林煜应声道:“是啊,这个时间,你在吃午饭吗?” “还没呢。” “……找我有什么事啊?” 对面又沉默了几秒,然后语气平静地说:“没事儿,开车慢些,挂电话了。” “……” 林煜一头雾水,连忙喊他“等等等等”,然后自己先等了一下,确认电话没有被挂断。 林煜这才疑惑地问道:“不是……你打电话过来,有事情就直说呗,为什么我开着车,你就不告诉我了? 没关系的,我戴着耳机呢,没有单手拿方向盘危险驾驶,我可是很遵守交通规则的人。” “嗯。”邵文锡惜字如金地应了一声。 林煜现在开始明白为什么邵文锡偶尔会说他像只猫了,虽然他自己不太能意识到在喜欢的人自己总爱撒娇黏人。 但好奇心是猫的致命弱点,而邵文锡越沉默,林煜就越好奇,对方不主动说,他就只能乱猜了。 “你到底找我做什么?是要给我去看你演讲的邀请吗?” “是吧,”邵文锡飞快地认了,“给你留了个好的位置。” “谢谢邵教授体恤家属。”林煜故意如此说道。 邵文锡似乎是默认了。 电话那边又沉默了一会儿,林煜直觉这也不是他真的要说的事情,自己乱猜也猜不出结果,索性也沉默下来,但也没有挂掉电话。 “……林煜。” “嗯?” “……其实我打电话是想告诉你……下雨了。” 滴滴答答的声音正落在林煜的车顶,雨刷器刷去一层层玻璃上的水迹,露出乌云下灰色的城市,灰色的公路。 这是林煜从十分钟前就看到听到的风景,邵文锡之所以沉默,是因为接通电话之后,他就听到了林煜这边的种种杂音,当然也包括雨声。 林煜默默地抿住下唇,却控制不住眼角的肌肉,如果微笑也有声音,那邵文锡大概率是听到了。 因为他说完之后又自顾自地分析道:“分享欲是社会性动物常见的利他行为,不过,我现在更觉得这行为不仅幼稚而且耽误工夫…… 你还是专心开车吧,我要……” “学长。” “……干嘛?” 林煜微笑着说:“我现在在南区这边,雨下的不小,你那里雨大吗?” “……没有,小雨而已。车上有伞吗?” “有,还有一件厚些的外套呢,从你那里顺出来的。”林煜低笑着说。 邵文锡站在窗前,看到玻璃映出的自己的面孔,也跟着带了一丝柔和又陌生的笑意。 意识到自己似乎开始深陷,又尽量控制语气和情绪,平静地提醒了一句“路滑,慢慢开”。 这次,他是真的决定挂电话了。 对面却又叫住了他。 “文锡。” “……又做什么?” “咳,没什么,就是也告诉你一声,我现在很想你。” 邵文锡勉强记得克制的思绪就这样被突破了。 他闭上眼睛,忍不住问道:“我下午去见过心理医生之后,接你下班吧?正好放假了,晚上住在我那里。” uncertainty(五) 法定节假日对于医务人员和警务人员来说就是个和生活无关的名词,所以林煜被他提醒才想起来国庆节从明天就开始了。 “欸!” “……一惊一乍的干嘛?” “今天周五是吧?” “嗯。” 林煜叹气道:“我妈之前不是让我试衣服,去参加亲戚的婚礼嘛。十月二号,我这正要去接触个新的案子,不知道有没有工夫呢。” “什么新案子?” “应该是个恐吓的案子,还不太清楚具体的情况,昨天都快下班了才报上来,我正要去人家留的地址看一看呢。” “需要我帮忙吗?” “暂时不用,看情况再说。那个……如果我后天有时间去婚礼的话,你做不做我的plus one(男伴)啊?” 邵文锡挑眉道:“看你表现,你忙吧,不让你开车分心了。” 林煜连忙补了一句说:“我时间不确定,晚上你不用等着接我啦,我什么时候下班什么时候自己再过去吧。 可能要晚一点儿呢,我还想回自己家一趟。” “好,随你。” 两人挂了电话,林煜心情颇好,觉得没谈过恋爱的邵大教授和人交往起来实在是太甜了。 又回忆起对方一本正经地解释分享欲的语气,不禁想到了读书时自己有多爱跟邵文锡分享乱七八糟的事。 明明外面在下雨,林煜却忽然觉得脸热得很了。 林煜在导航的指路下到了一个叫做墨鸵的小区,小何已经到了,他从局里过来更近一些。 两人瞧见彼此,小何挥了挥手说:“队长,歇两天的报应来啦,一上午部门里已经转交过来两个案子,还有个问下午能不能过来咨询情况的。 莉姐让我跟你说一声,人手不够,她把那俩实习生都薅出去了。” 林煜心如止水地疑惑道:“……你说这些犯罪分子,他们怎么就不知道放假呢?” 两人无语地先后开车进去。 这里也是独栋的别墅住宅区,但规模和设计感是不同于邵文锡那边的环境的。 林煜提前给住户打了电话,确定了有人在家,一路开到了门牌号前,将车停在道边。 出门带他和小何进去的是这家请的阿姨,小何跟在他旁边小声问:“队长,当阿姨挣得是不是比咱们还多?你说他们这些有钱人请不请叔叔啊?” 林煜翻了个白眼,进门之后用下颌示意了一下说:“健身叔叔,你去当吗?” 小何连忙摇头。 稍等了两分钟,女主人便披着白色的大毛巾,穿着紧致的瑜伽服走了出来。 她刚刚正在健身,这会儿头发还是汗湿的,潦草地挽在脑后,有一种凌乱的优雅感。 女人名叫牧玲,是一名造型设计师,她的丈夫叫侯宇,至于职业则让林煜意外了一下,是一名心理咨询师。 侯宇有自己的心理咨询所,这个时间并不在家,牧玲则是一个条理清晰落落大方的女强人,很快就和林煜以及小何说明了近期发生的事情。 牧玲认为,她的丈夫或者是她在不知情间惹了麻烦,有人可能会危害到他们两个的生命安全。 她的家里本来是养狗的,但林煜并没有看到她的狗。不过客厅角落确实有一个狗窝。 牧玲说自己的狗是一只小体形的雪纳瑞,也出示了关于狗的照片,但是她的狗在两周前失踪了。 宠物犬不小心跑出去找不回家,主人一定会着急遗憾。 可事情不仅如此,在牧玲寻找无果暗自伤心的第三天,她收到了一个快递包裹,拆开来,里面是一团血肉模糊的毛发,上面还压着那只雪纳瑞脖子上的名牌。 牧玲尖叫呕吐,甚至还报了警,警察过来之后,带走检查了包裹,化验之后得出结论——毛发是人造毛发,血液是人工血浆,不过,吊牌确实是那只雪纳瑞的。 这场惊悚的设计,像是一个没有人能笑出声的恶作剧,包裹出现又三天之后,小雪纳瑞活蹦乱跳地跑回了家门口。 但牧玲却忘不了那天血肉模糊的视觉冲击,把狗狗暂时寄养给朋友了。 这是最近的一件事,还有其他的事情,牧玲拿出了一台电脑,上面是拷贝下来的几段行车记录仪的影像。 这几段影像,路段都是一处,内容也十分类似,车子在路上平稳的行驶着,然后在十字路口的位置。 无论画面中的车子是直行还是拐弯,都会有一辆或超车,或本就在前面的车子突然地降速。 这是很危险的行为,不单单是后车追尾的可能,甚至会造成连环追尾以及其他方向车辆的突然避道等恶劣后果。 林煜不由皱起了眉毛。 “……这不是一部车的画面。” “这是我和我先生各自的车,我们都经历过这种,本来我以为只有我遇到了这种马路杀手,后来和他聊天时才偶然发现他也有过同样的经历。” “……前面的车型,三次都不一样,彼此的时间倒是相隔不久。” 小何一边对比一边说,“牧女士,对方超车上前时,你完全没有看到制造危险的车辆驾驶人吧?你只是认为这些惊险可能有联系,对吗?” 牧玲深吸口气道:“我也怀疑过,是不是我想的太多了,但是每一次的感觉都很……很相似,而且在我仔细看的时候……” “……这是什么?” 林煜轻声问道。 画面中有两次是白天,一次是晚上,晚上的那次,由于车灯的缘故,林煜看到了前车后座窗户上的一个蛇头图形的轮廓。 而白天的方向和反光,让这个图形很难捕捉到,但拐角时可以看出,另一辆汽车里似乎也有。 “是的,就是这个。” 牧玲给予了肯定,又苍白着脸补充道,“我之所以觉得这个有问题,还因为一件事。 差不多有两个多月了,我家贝贝,就是我的狗,有一天它在我丈夫开车到家之后,对着他的汽车狂吠不止,它平时虽然有一点儿凶,但从不会做这种事。 我丈夫很不解,他仔细检查了自己的车子,然后在打开后备箱时看到了一条蛇!” 小何不太能受得了这个,搓了搓手问:“不是有行车记录吗?蛇怎么放进去的没有记录下来。” “他的车是单向镜头,布置者应该是从后面放进车里的。 后备箱不是单独空间,我真不敢想象,如果他是在驾驶过程中发现脚下有一条蛇会发生什么事。” 即便是经验老道的司机,恐怕也很可能在慌乱中发生交通事故。 林煜迟疑着问:“牧女士,你说你不确定这些恐吓是冲谁而来,我知道咨询师接触有心理问题的客户时,是有义务让精神障碍者去看医生的。 他会接触到一些奇葩的人并不稀奇。 不过,你的生活和工作,会接触到什么麻烦人物吗?你认为可能会对你心存怨恨产生报复的这种。” 林煜问这个的时候,是真的想象不出造型设计师能有什么麻烦,结果——是他天真了。 牧玲在业内很有名气和风格,不少明星出席活动都可能找她搭配造型。 一般这种大型活动场所,要的就是艳压群芳或独树一帜,最起码不能拉胯,但千人千面,造型总有翻车的可能。 牧玲有一回气不过,内涵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加上强大的互联网和粉丝战斗力,于是……林煜和小何就看着面前两大箱子的威胁信,沉默了。 但这还不止,审美这玩意儿一碰撞,人就容易变得犀利。 所以互相鄙视的同行也是有的,而且牧玲形容的可能是嫌疑人的疯癫状态莫名和这些威胁恐吓的手段很契合。 所以,一时确实是无法确定威胁的来源是哪一方。 小何在抱着威胁信箱出门放在车上后,忍不住拍了拍他家队长的肩膀问:“林队,找援助吧,没有邵顾问,这些得看到啥时候啊!” 林煜苦笑道:“他今天没空,下午上完课还要去看医生呢。 走吧,再去问问她丈夫那边,两边各自怀疑的威胁来源,先都汇总了再排查。” 又道:“对了,让老赵把挡车的几个车牌号找一找,什么人会拥有那么多便宜的车呢?” 两人于是又过去了侯宇的办公室,对方正好接待完一个客户。 趁着下一位到来之前和两人交谈了一阵。 受限于保密协议,侯宇这边说话就不像他的妻子那么直白了。 但咨询师毕竟不是医生,接触到的其实也就是情绪有些问题不能自我调节好的普通人,所以他这边反而没给出几个怀疑的人选。 只在规则之外,徘徊地提到了一个转去医院看病的男孩子,认为那个男生有窥探他的私人生活的痕迹。 又提到了一个他有所怀疑,但他妻子没有说到的牧玲身边的一位助理。 简而言之——好一出大戏。 林煜在外面转悠忙活,期间也收到了两条邵文锡的短信,一条是“到了”,另一条是“结束了”,前后也就隔了半小时。 林煜坐电梯上去had的七楼,出来时忍不住发信息问:这么快吗?感觉如何? 他发了出去,邵文锡回复的挺快,但林煜却没有再拿出手机了。 因为他走进部门,听到赵宽叫他队长,而赵宽前面还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那男人跟着声音转回头来,穿着一身修身又休闲的黑色衣裤,小臂上搭着一件浅驼色的风衣。 林煜并没有见过他真人,却对他的脸记忆深刻。 赵宽说:“队长,回来的正好,这位先前打电话,说过来咨询骚扰案件的梁先生也正好到。” 男人看向林煜,伸出干净的右手优雅地说道:“林队长你好,我叫梁森,我是来这里,寻求帮助的。” uncertainty(六) 挡风玻璃上叠着苍白色的雾气,车里的人看不清外面,但可以听到车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林煜将车停在这里已经有十分钟了。 手机忽然震了一下,林煜眨一下眼睛看向屏幕,是邵文锡发过来的一条信息,让他到了震自己一下,他好提前把车库的门打开。 林煜挺直背脊,停下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抹去了车里的白雾,启动车子朝着已经距离不远的房子过去。 邵文锡遥控升起车库的铁门,林煜看到他的身影,这才终于露出了一个微笑,将车停到他那辆的旁边放好。 邵文锡打开他的后备箱,将对方从家里拿来的背包取了出来。 包并不重,里面只是林煜自己的一些衣服,虽然两人身材尺码相似,但偶尔一些注重剪裁的衣服。 林煜穿他的裤脚会有些不合适,而且林煜私下偏好的卫衣之类的,也不是邵文锡爱穿的类型。 如果是要尝试了解彼此,且可能在对方的地方过夜,那彼此的居所里增加一些对方的物品也是应该的事情。 林煜从车上下来问:“有什么吃的?我好饿啊。” “你还知道饿呢?”邵文锡瞄他一眼说,“是吃晚饭还是吃夜宵啊?” 林煜忍不住笑,“哪有那么夸张,这刚八点钟,我回家再过来有一点儿堵车嘛,所以耽误了。” 两人从车库里的门直接进去房子,邵文锡在过去厨房之前,将包还给了他。 “自己去楼上放好,换衣服洗手,我帮你炒菜去。” 林煜问:“没有剩饭吗?我不挑的,有什么就吃什么。” 邵文锡没接话,林煜索性跟着他过去,看厨房里摆放着的还没下锅的几样备菜,意外又愧疚地问:“你……你等着我,自己也还没吃饭吗?” 邵文锡没所谓地说:“不想让你吃剩饭,所以还是等你过来再做。快去吧,主食是提前做好保温的,我这里一会儿就炒好了。” 一边说话,邵文锡一边进了厨房,才走没有两步,忽然听到身后“嗵”的一声。 林煜放下手里提着的背包,迈步追了进来,从后面伸手抱住了他。 “文锡。” “嗯?” “对不起……跟你说了我晚上过来要吃东西,又迟了这么久,应该多补一句让你先吃别等我的。” 邵文锡稍微松开他的手转回身来,安抚地揉了下林煜的后脑,“没关系,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不会太晚,所以想等你一起。” 林煜把头埋在对方的颈窝里问:“你昨天有想我吗?” 邵文锡说:“我虽然有些情感障碍,但还不至于两天没见到人就寻死觅活的。” 林煜无语道:“……你只需要回答你想我就可以了。” 邵文锡垂眸问道:“你想我了吗?” 林煜这才笑道:“我现在也想啊,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什么如果我几点能看到你,那我在之前就会开始期待了。” “《le petit prince》,”邵文锡用法语优雅地说出了这个书名,又微微弯起眼尾说,“我之前因为学术好奇阅读这本书的时候,只是读得通内容。 你虽然连里面的话也没有记清楚,却好像让我更理解了它的本质一些。” 林煜意外又好奇地问:“你书房有这本书吗?我有空再去看一遍吧。” 邵文锡问:“你会法语吗?” “……”林煜忘了,邵文锡一个初中就能读纯外文着作的,掌握不同的语言对他来说当然很容易。 “……告辞了。”林煜心累地转身要去楼上,又被邵文锡扣住手腕拽回了怀里,退到案台旁边,深深地吻了一阵儿。 吻到林煜有些懵的勾着他的脖子喘气儿,邵文锡这才挨着他的耳朵说:“不会法语也不要紧,你有比语言更便利的,和我沟通的方式。” 林煜红着脸颊,很轻地推了推他的肩膀说:“快炒菜去,真的饿了。” 用亲吻回答了对方自己是否想他的问题,邵文锡很好说话地让开了道路,让林煜提着包一个人上楼去了。 他的住处太大,相对上也太简约空旷,外面因为下雨降温,房间里就需要开壁挂炉取暖了。 林煜怕穿多了热,从楼上下来时只穿了休闲裤和半袖的t恤。 邵文锡炒菜之前的准备工作都是做好了的,两人很快就吃上了热腾腾的晚饭。 又边吃饭边说着话,林煜问了问他见医生的流程是否有什么问题和状况。 了解之后,邵文锡又随性地反问他,手里的新案子需不需要他帮忙看一眼。 “……哪件新案子?”林煜不动声色,却又有一些些的心虚。 邵文锡说:“中午打电话的时候,你不是说去看个恐吓的案子吗?恐吓通常算是威胁等级较高的骚扰,前几个月你拿给我的不少案例都是这方面的。” 又敏锐地问道:“还有别的新案子吗?” 林煜顺坡说道:“啊……是,眼下我们手里有三四个案子呢。小何还跟我抱怨had火了,报案的人也多了,人手有些不太够呢。” 邵文锡说:“我可以帮忙。” “啊?”林煜愣了下说,“需要你帮忙我会跟你说的,现在才刚刚接手,还没到咨询阶段。” 邵文锡耸了下肩膀说:“我之前不去主动过问你们的案子,是我知道你找我越频繁,就越可能看出我和普通人的区别。 现在无所谓了,我可以帮忙提高你们部门的效率。” 林煜咬牙说道:“首先,是咱们部门。” “好,随你怎么称呼,你这个工作狂,带了案件简述回来吗?” “带了。”林煜点点头。 邵文锡说:“果然,一会儿跟你一起去书房看看吧。” “……嗯。” 林煜应了一声,两人吃完收拾好之后,便一同过去了书房。 林煜这人有个毛病,站着喜欢靠东西,能躺着也不坐着,尤其不爱坐得笔直。 邵文锡本想和他坐在书桌前看,结果却被对方拉到了窗前的躺椅旁边。 非要在休闲区办公,换了别人邵文锡一定嫌弃地敬而远之了,可林煜盘腿坐在软椅上的样子莫名可爱,邵文锡倒是不太能嫌弃他了。 但他自己是不接受这么坐的,何况林煜面前还有半箱子的信件要看,这么坐久了对腰也不好。 迟疑了一下,邵文锡索性开了书房的地暖,将闲置的厚地毯铺上,和林煜一起坐去了地上。 这样,他自己不至于没形没状,林煜也可以怎么舒服怎么待着。 而讨论起案情来,邵文锡态度专业,仍是以前做顾问的状态,只不过更犀利敏锐,顾虑减少了很多。 比如怀疑商店丢东西是监守自盗贼喊捉贼的可能性最大。 林煜问他为什么这样认为,邵文锡说店员甲的询问录音有表演型人格的特征,且回答重点问题采用了回避型的方式。 又比如另一件跟踪骚扰案,女孩子持续不断的收到匿名的礼物和信息,甚至连准备去洗澡时也被短信提醒不要用冷水。 邵文锡看着看着,猝不及防地开口问:“我可以跟踪她一下吗?” “嗤——” 林煜差点儿把喝到嘴里的热牛奶喷出去,勉强下咽了,又睁圆眼睛道:“想什么呢!” 邵文锡淡定地帮他擦去了下巴上的奶渍,“虽然我本来也可以让她不发现我,不过你可以告诉她是你的人在暗中跟着她,让她不要感到害怕。 就这些东西来看,我现在觉得嫌疑人不一定是她认识的能说得上号的人物,更像是她日常接触的,但不会在意关注的人。 这一句,‘你怎么没有跟我打招呼,我有哪里让你不高兴了吗’,这是一种拒绝妄想,不是产生了实际的不愉快事件。 他只是喜欢被拒绝,再反过来用这种放低自己的心理去哄对方罢了。” “……”林煜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所以,我可以跟踪她吗?”邵文锡稀松平常地说着这种事,就好像在问他明天要不要一起跑步那样。 “不可以。”林煜咬牙道,“不能单独行动,但如果你是要实际观察一下她的生活轨迹,我陪你一起倒是没问题的。” 邵文锡挑眉道:“你陪我一起观察她的生活轨迹是不现实的,她不能注意到的人,不会因为身边多了两个帮她注意的就变得容易被注意到。 我可能需要三天,一个礼拜。 这样更方便,我既不会激怒迷恋她的人,又能悄悄找出迷恋她的人,找到了,你们再采取针对嫌疑人的行动,更安全也更有效率。” 林煜扶额心累道:“闭嘴吧你,我们还是不要进行这段谈话了,再听下去我这警徽还要不要了?” 邵文锡闭了嘴,林煜又警告地抬头道:“我说的是我不能听,你不能当成是我掩耳盗铃,默许你去做这种事情啊。” “我明白,”邵文锡单手撑着下颌故意道,“不过呢,作为一个专门研究过跟踪行为,且为此写过分析论文的教授。 我很客观的说,妄想型的迷恋跟踪是会逐步升级威胁的,想象中的拒绝和距离导致的逐步接近的过程,是他满足自己妄想症的第一步。 很快他就会变得贪婪,他的住处,可能已经贴满了他和这位女士的合照,在他的意识里,他们可能有一段非常浪漫的关系了。 听起来,是不是非常吓人?” unique(一) 林煜歪着头问:“你又想吓我吗?这个可吓不到我,我很了解迷恋型妄想症的人会想象什么,做些什么。” “……那个女生?” “啊?”林煜反问道,“什么女生啊?” 邵文锡硬盘似的调取出了当时的记忆说:“你肩膀受伤住进我家,一开始怀疑我受到了某种骚扰的时候,曾经为了套我的话而被我反问了一件事。 你说你没做had的队长之前,救过的一个女学生对你产生了迷恋,她也是迷恋型妄想障碍,对吧?” “……是的,她是。” “这件事的发生,让你有什么感觉?” 林煜想了想才说:“当时的第一反应是……我的魅力好像还不小。” “……”邵文锡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后者笑了笑又说,“然后,我感到了悲惨。” 邵文锡稍稍感到意外,又继续问道:“什么样的悲惨?” 林煜抿唇道:“我知道她造成了危险的后果,我也知道职责所在,我必须控制她伏法。 但是……听到她强调她是因为想爱护我,听到她说我‘背叛’了她的时候,我忽然感到很难过。 我甚至不太认识她,她只是我在之前的任务中随手的搭救……但她却将我看成了……” “重要的人。” 邵文锡单手撑着下颌给出了结论,又转而说道:“所以,你在她身上,感受到了可悲。 同情一个不知道如何正常交际,不知道如何是真正的爱与被爱的人。” 林煜点点头说:“这是不是……让我不太像一个合格的警队队长?” 邵文锡说:“我不太知道队长一职要怎样才算是完美合格,但是,你无疑是一个有原则同时内心柔软的人。 共情能力是一种天性,大部分人达不到我可以运用技巧达到的深层程度,大部分人也达不到没有一丝共情能力的境地,你算是较强的那类。” 林煜将下巴垫在自己叠起来的手背上说,“其实,这是我头一次和人说这件事。” 邵文锡并不意外地说:“很正常,因为受到危害的是你当时的女朋友,你肯定无法和她从多方面讨论这件事。 至于和同事和家人,也很难开口说你产生了加害者共情。 但对于心理学者来说,不管谁的心理都没什么差别,自诩正义的人会说加害者共情是对不起受害者的。 但事实上,共情并不绝对意味着认同。 只不过是网络发展放大了道德层面的作用罢了。 比如……顾悯源因为癌症的折磨和家庭的变故扭曲了心理,不能说不可悲,但我仍然不会接受他之后的杀戮,这样。” 林煜弯起眼尾说:“听你这么说,我越来越期待看到你的心理咨询结果了。” “那结果会很无聊的。” “关于你的东西,我都不会觉得无聊。” 邵文锡挑一下眉,用下颌示意了一下问:“你那些信件看的如何了?” 林煜拿出分类好的两份说:“对比了字迹语气之类的东西,我认为至少这两个人是很执着的,重复的送威胁信,反复的威胁。 而且,也有一些观察到私生活的迹象,需要深入查明身份。 另外……我去见过那个心理咨询师,他给我的感觉,不太老实。” 邵文锡好奇地问:“……定义一下老实。” 林煜说:“你刚刚不就是用了一些咨询的方式在问我吗?我认为他在和我与小何白天的见面中也有这种迹象。 他隐藏自己知道的,想获取我们知道的,看起来像是尽量在保证客户私密的情况下合作,但又仿佛有些私心。 不过……也可能他只是看到警察之后心虚,要隐藏他自己无关的秘密,也可能是这样吧?” “可能是吧。” 邵文锡一边应着,一边看了看林煜面前摆着的照片,然后抽出一张问:“这是什么蛇?” 那张照片是动物管理所派人抓蛇的时候拍下来的。 图片中的蛇有两米多长,外侧有两行黑色的鳞片,虽然没有毒,但这个个头和颜色,即便不怎么怕蛇的人一眼看过去都会胆寒。 林煜翻了下自己的笔记说:“我打电话问了一下,人家说这蛇叫……这儿呢,乌梢蛇,也叫‘长溜’,是没有毒的。” “可食用或者药用吗?” 林煜一脸痛苦地说道:“……你可以吃蛇吗?” 邵文锡看他一眼,耸耸肩膀说:“蛇肉在粤菜体系里并不少见,但我不太吃,想到寄生虫就会有些恶心了。 我想说的是,它如果能够食用或者药用,可以查一下本市或附近是否有养殖的场地,野外抓蛇应该不太容易吧。” 林煜点点头,“有道理,我明天再问问吧。” 林煜说着,坐起来伸了个动作巨大的懒腰,听到邵文锡在对面问:“就这三个案子了吗?” 借着伸懒腰仰头的林煜迟疑了一下,活动着肩膀“嗯”了一声。 又抱着一点儿转移注意力的不单纯的心思扑到邵文锡身上说:“有你真好,这么快就几乎都有很明确的调查方向了。 这样我后天就能挤出几个小时去参加婚礼,不用听我妈念叨我了。” 邵文锡搂住他问:“伯母干嘛一定要你去参加亲戚的婚礼呢?” 林煜趴在他肩上闷闷地说:“长辈奇奇怪怪的胜负欲呗,我也懒得多问。” 邵文锡真诚道:“幸好我不用处理这种繁琐的事情。” 林煜稍微退后一点儿,面对着他坏笑,“你以后就得处理啦,你现在是我家人很满意的准……咳,准儿媳,觉得自己还能对家长里短敬而远之吗?” 邵文锡眯起眼睛,搂着他翻身倒在地毯上问:“准什么?” 逞了一次口舌之快的林煜连忙改口:“儿婿,儿婿总行了吧!不过,你纠结这个干什么?你真的打算做这个儿婿了吗?” 回答林煜这个问题的,是邵文锡覆盖下来的坚定的深吻。 林煜也认真且坚定地,不含一丝空隙地吻着他。 但林煜其实知道,自己的目的是不单纯的。 又或者是……他想藉由此事来催眠自己,逃避着应该告诉对方今天梁森主动出现在了h.a.d.的事情。 但逃避着问题,便很容易失了分寸,何况面前本就是他渴望且爱慕了多年的人。 林煜在热起来的时候忍不住想——应该要先洗澡,似乎也不好一直在这张地毯上继续下去。 下一刻他便被邵文锡拽了起来,仓促地关了书房的灯和供暖,拉到了主卧的浴室之中。 热水和蒸汽浸湿了两人胡乱扔在角落的衣服,也软化了林煜的每一寸骨骼。 这样很好,这样动了情的邵文锡,似乎就不会追问他今天还见了什么人,也不会发现他心中还藏着什么秘密了。 林煜心甘情愿地接受着对方的帮忙,在充满了水雾的地方汲取着稀薄的空气,然后不知哪一刻,整个人便陷在了卧室的大床中心。 床头柜的抽屉打开又关上,林煜知道那里放了什么,是他亲手把那天买回来的东西码进去的,现在,邵文锡应该是打算使用了。 林煜耳尖红的都要滴血,闭眼抿唇,紧张地等待着对方,却怎么也想不到,耳边最先听到的不是邵文锡迷人的嗓音,而是一串纸张晃动的脆响。 林煜愣了一下,还以为是自己幻听,莫名其妙地睁开眼睛,转头看向了耳边。 ……果然是a4纸。 准确来说,这是一份医院的体检报告,邵文锡自己的。 林煜下意识又看了眼日期,果然,昨天,很近。 林煜忍不住问:“……你昨天是一周里课最多的时候,还有时间去做体检呢?” “预约之后, 检查用不了多少工夫。”邵文锡认真地说,“你看仔细了,我身体健康,也不会惹你生病。” 林煜点了点头,又说:“那我有空也去医院……” “不用。” 邵文锡打断对方,倾身重又吻上了因为看到这个,而有些平静下来的林煜。 林煜在被撩拨的氛围里抓住空隙问道:“你这样对我负责任,我为什么不用呢?你就不怕我骗你?不怕我万一是个私生活很滥……” “我知道你不是。” 林煜挑眉说:“那我不知道你不是吗?” 邵文锡撑在他上方说:“林煜,你在我心里的位置是独一无二的,既然决定要试一试,那么无论身体上还是精神上,我都不想有一点儿伤害到你的可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心跳悄然更快起来,林煜忍耐着想吻他的心情,学着对方某次的语气颤声问:“……不太明白,还能再说的更清楚一点儿吗?” 邵文锡微笑着弯下臂膀,在林煜耳边轻声说道:“这是表白,意思是……让你自己把膝盖,再打开一点儿。” “……” 林煜意识到自己乖乖听话都做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是被吞吃彻底的第二天清晨了。 虽然罪魁祸首不知道早起去做了什么,但自己身上每一处,都在提醒着林煜任人摆布了半宿的事实。 妖精,绝对是妖精! 那玩意儿叫什么来着,对对对,海妖塞壬! 但人家塞壬还需要唱歌来诱使水手失神,船只触礁。 邵文锡连歌都不用唱,几句话就哄得林煜巴不得自己把自己掰碎喂给他了。 林煜羞耻地捶了下枕头,门被推开的声音又吓了他一跳。 邵文锡春风满面地探身进来,问趴在床上睁圆眼睛的人,“醒了吗,正好要问你,你要不要歇上半天。 我不能单独行动,但总可以叫小何警官陪我去观察一下那个女孩儿的生活轨迹吧?” unique(二) 林煜愣了一下才消化掉,邵文锡今天跟自己说的头一件事居然是和工作相关的事情。 虽然这很有效地缓解了林煜乍一看到他出现在门口的羞耻和尴尬。 但随之又有些别的情绪酝酿了出来,让他不太高兴,又觉得没什么可挑刺儿的,于是捂着被子坐起来,很正常地说:“没关系,我不用多歇着。” 说完他就有些后悔。 ……怎么更卖力气啃人的那个看起来气色那么好,他腰以下反而这么不舒服呢。 林煜顿时感觉更生气了。 被身体的不适分散了注意力,林煜悄然调整着,就没有注意到邵文锡进屋的步声,抬眼才看到他坐到了床边,探身过来向自己索要了一个亲吻。 又挨着他的嘴角问:“真的可以起来?” 林煜闷闷地说:“既然报案者的情况有威胁升级的可能,我怎么好意思再歇半天呢。” 而且,他知道邵文锡昨天晚上算是很克制很温柔了,对方放过他的时候,是强压下眼瞳里的欲望做到的。 “那很好,”邵文锡微笑着说,“这样,我就不用勉强自己去和别人一起做事了。” 林煜皱了下鼻子,没出息地被哄好了。 “我煮了粥,下去吃早饭吗?” 林煜靠着枕头问:“我稍微多躺一会儿行不行啊?” “行。”邵文锡很好商量地说,“那你躺着吧,我火上还有东西,暂时先不陪着你了。” 林煜半真半假地赌气说:“我头一次睁眼时,你也没有陪着我啊。” 邵文锡凝望着他说:“我很早就醒了,看你在我怀里睡得很好,舍不得吵你。 但是天开始变亮了,我惦记着要喂饱自己的男朋友,这才下去做饭的,你反而要怪我不陪着你吗?” 林煜眼睫一晃,下意识问道:“你早上……是为了做吃的才出去的?” “嗯。” “你刚刚说,我是你的什么?” 邵文锡弯起一点儿嘴角,又故意放下,刮了下他的鼻子起身出去,说:“不跟你闲扯了,等会儿忘记关火,你就只能吃糊锅底了。” 林煜磨牙道:“小气鬼,以后我在身上装着录音笔算了,省的听到一遍的听不到第二遍。” 林煜边说边忍不住笑,果然又躺平下来,伸手抱住了邵文锡的枕头。 林煜不是个喜欢拉严窗帘的人,窗帘开着一点儿,一歪头就可以看到外面清晨里湛蓝的天色。 房间隔音很好,但安静下来,林煜能听到有些吓人的很典型的秋天的风声。 十月到了,也算深秋时候了,房间却很温暖。 林煜脾胃不是很好,这种季节会有些手脚发凉的症状,但现在他却一点儿也没觉得哪里冷。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没穿睡衣,当然,昨晚两个人本身也没想起来换睡衣再睡觉。 但之前被弄脏的浴袍已经被邵文锡连同换下去的床单一块儿收拾走了。 林煜要是想找衣服穿又不走光,就只能裹着被子过去衣帽间里。 思想挣扎了一下,林煜很轻松就放弃了,他估摸着邵文锡把饭都搞定了还会上来叫他一次。 有爱人可以使唤,他才不要离开这么温暖的被窝呢,反正现在他也很有耍赖的资本。 可他正想着这样的坏主意,邵文锡就已经上来了。 他还不是空着手进来的,而是端着一张摆了早点的小桌子。 林煜连忙坐了起来,邵文锡瞄他一眼道:“别乱动,把被子理好。” 林煜一边整理一边说:“……我可以在床上吃吗?” 邵文锡将东西摆到他面前说:“我喂你也可以。” 又去拿了一件开衫回来给林煜披上,看他不动手,还期待地盯着自己,有些好笑地说:“……真的要我喂你啊。” “你自己先说可以的,而且我这么坦诚,难道你不该喂喂我吗?” 邵文锡难得没有怼人,说要喂便拿起勺子和碗乖乖地喂粥喝了。 一个有洁癖的人,居然可以允许另一半在他的床上吃饭。 林煜本来还想等他再出现在房间时,继续死缠烂打,问他再说一遍自己是他的什么人。 他甚至趁着邵文锡去帮他拿衣服的时候把手机的录音功能都打开了,但眼下他又一点儿不执着这个答案了。 虽然是所谓的国庆假期,但对于不得不抓紧工作的林大队长来说,这是一天里为数不多的,属于他自己的私人甜蜜时间。 出门之前,林煜感受了一下外面的温度和大风,然后听从邵文锡的建议多加了一件长款的风衣。 幸好两个人的车子昨天都停在车库里,不然雨水加上大风,恐怕就会脏的没法开了。 当然,两个人一起出门的话,开车就成了邵文锡的任务,林煜坐进副驾驶的时候正拿着手机和队员联系。 难得手机还没有响他就看到了来电的提示,并且及时按了下按键,没有让来电铃声响起来。 邵文锡也坐进了车里。 林煜稍稍偏过手机避着对方看到屏幕的可能,说:“昨天在书房摆摊儿的那些东西我得去确定一下都拿上了,你稍等我一会儿好吗?” “……好。” 邵文锡点一下头,林煜连忙下车进去了屋里,又恐怕邵文锡会跟上来,一边按下接通建一边退到了距离门口较远又正好能看到车库小门的位置。 然后他深吸口气,将手机放到了耳边。 “喂。” “早上好,林警官。”电话那头的人微笑着问道。 林煜沉着脸问:“梁先生有事吗?” “目前还没什么大问题,但就是想和林警官这边了解一下,关于我受到了跟踪骚扰的案情,您什么时候能来跟我了解一下具体的情况呢? 我作为一个普通的公民,遇到了这种可怕的事情,实在是心惊胆战得很呐。” 林煜说:“请放心,不管是不是遵纪守法的良好公民,受到骚扰和威胁的时候,都会获得应该的帮助。 你的案件会有相关人员跟进处理的,你什么时间比较方便见我的队员呢?” “队员吗?但是,我更希望是林警官你来处理我的案件。 毕竟你是had的队长,经验丰富,能力也强,我认为你来帮助我的话,我会有更大的安全感的。” 林煜说:“我们在入职之前,都经历过严格的训练,每一个警官都是足够优秀的。” 对面那人轻笑着说:“……也对,我了解过,had的队员也是从刑警之中选拔出来的人才,组成了一个优秀的团队。 我想,你们部门的特聘顾问,也一定是个足够优秀的人。” 林煜下颌绷紧又松开,蹙眉说道:“抱歉,梁先生,我现在手里有重要的工作。 听起来你那边的情况并不急迫,我的队员马上会联系你的,请你认真配合。 现在,我必须专注眼前的事情了。” 电话另一头的人迅速道:“我希望……林警官要做的事情一切顺利,这样你和你的搭档,就可以更快来接手我的案子了。 我想我的经历一定不会让你感到无聊的。” 林煜歪着头说:“……我们的职责是帮助来访者摆脱骚扰威胁的困境,不是为了像中奖一样,比较谁的案子比较奇葩,获得了更多的特殊号码。 所以也没有失望和无聊的说法,梁先生不要给自己无关的心理压力呀。” 林煜挂了电话,捏着手机站在原地思考。 他知道梁森的目标是邵文锡,他主动出现在had,本质就是为了光明正大的接近那人。 而自己却拿他毫无办法,因为梁森的记录上干干净净,连找茬儿都是不可能的。 林煜迟疑着给毛莉通了个电话,然后才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和邵文锡一起出门。 牧玲那边的恐吓案要排查的可能性太多,暂时交由小何带人负责跟进了,林煜和邵文锡去找的则是那个被迷恋型跟踪者骚扰的女生。 虽然邵文锡提议的“单独潜行跟踪”被林煜因为原则性问题给否掉了,但对方还是一定程度说服了林煜。 一个人跟踪不符合规定,但林煜身为队长,还是可以在不告知报案者的情况下陪着顾问一起暗中观察的。 何况,林煜也有一点儿私心的好奇。 邵文锡承认他跟踪过自己,但绝口不提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林煜知道这种行为是绝对绝对不能提倡的,就算看脸也不行。 但他还是无法因为这个对邵文锡产生半分的反感,更多是想知道对方有多擅长此道罢了。 毕竟,为了杜绝伤害到林煜的可能,邵文锡对他坦白了他隐藏在众人面前的心理问题。 即便林煜很早就心有所觉,但亲口听到他坦白的时候,他还是被对方的勇气给震撼到了。 邵文锡……是做过了最坏的打算,然后还是决定说出来的。 揭开伪装,暴露秘密,就有可能失去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何况他坦白的人就是个警察。 但他宁愿失去这些,也不愿意让林煜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继续深陷。 ——“我觉得……我好像找到了。” “……嗯?”林煜愣了一下,回过神问:“这么快?找到了?” 他们现在正在一家咖啡厅里,林煜本来觉得邵文锡说的跟踪就是尾随跟着对方。 但他却直接带林煜来到了报案者笔录里,每天行程中一定会去的地方之一的咖啡店,找了隐蔽的位置点了两杯热饮坐下。 然后就……找到了。 邵文锡抬手示意道:“虽然不一定是,但那个服务员,他刚刚多看了买完咖啡出去的冷小姐一眼,那眼神不正常,太关切了。” unique(三) 林煜后知后觉地看向柜台,却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可疑者在没有面对被迷恋者的情况下,这种异样难以发现也是正常的。 但林煜刚刚本应该和邵文锡一起看到才对,他竟然在明明看到报案人已经走进来的情况下,因为思考事情而失神了。 “你不舒服吗?”邵文锡关切地问。 “没有。” 林煜摇了摇头,又感觉到了邵文锡问题里那丝不易察觉的亲密,于是耳尖微红,抿唇说道,“真的没有不舒服。” 邵文锡打量着他,转念说道:“你应该去查问一下他的名字了。” “嗯。” 林煜点点头,拿出证件走了过去,摆出一副随和随意的问询情况的模样,得到了邵文锡锁定的嫌疑人亲笔写下的联系方式。 如果对方心虚给了假的信息,那就是他没跑儿了。 如果他在知道警察上门的情况下给出了真实信息,那么不管他是不是,这应该能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 以爱慕为名的骚扰是相对上比较难办的一类,加害者用“爱意”给自己增加了一层保护衣,行为过火了也可能会辩解成“情有可原”。 如果林煜对可疑人员问话之后的一段时间,报案者没有再受到骚扰的话,那其实也算是最简单的解决问题的办法了。 从咖啡厅出来,林煜忽然接到了小何的电话,他开了免提,于是邵文锡也能听到小何说,乌梢蛇是可以药用的,但j市内并没有专门的药用蛇养殖场。 另外理论上j市野外虽然也是这种动物的栖息地之一,不过这么大体形的应该也不太常见好找。 而且个头这么大的,没有专业设备是较难捕捉的,要说小草蛇在山野远郊倒是可能看到,且容易抓捕一些。 “也就是说……寻找乌梢蛇是非常不容易的,为什么一定要大费周章呢?这个吓人的花样,未免也太独特了。” 邵文锡问:“这种蛇身上的黑色花纹面积不小,身体很长,第一眼看过去,会比一般青色或棕色的草蛇更有视觉冲击,第一观感可能更像是一条毒蛇。” 林煜眯起眼睛问:“恐吓者用到了蛇,蛇在心理学中代表什么独特的东西吗?” 邵文锡说:“蛇本身就是神话信仰的一种载体,代表了很多的意思。 目前针对他们夫妻二人,列出的三种威胁手段共性稍显薄弱,且不能排除是两人以上各自作案的可能。 所以我还说不出很明确的指向,但方向无非是两种三类,蛇可以是震慑的作用,代表了某种高高在上的权威。 又或者是警示讽刺的作用,那就往往和性与欺骗有关了。这两类是同一种,都是针对被恐吓人的。” “那对于实施恐吓的人来说呢?” “对于实施恐吓的人,蛇大概率属于自我无意识的意象。 我这么说吧,猫被谣传恐惧黄瓜,但它怕的其实不是黄瓜,而是因为色盲的属性对鲜艳的绿色尤为敏感。 而且长条状的东西,很像一条从背后悄悄靠近的蛇。 虽然猫的反应速度比蛇快,可基因记忆里,蛇对于猫来说仍然是危险的动物。 对人来说也是一样,人类天性上就对蛇这种动物的畏惧。 所以蛇在人的无意识意象里,是和恐惧还有焦虑这些负面的原始情绪关联到一起的。 放蛇的恐吓事件,在我看来像是一种以牙还牙,也是恐吓者对自己的一种警示。” 以牙还牙,也就是反击了。林煜默默记下,又转念问道:“你刚刚还说,可能是两个不同的人,三种手法,为什么像是两个人呢?” 邵文锡迟疑了一下道:“我说出来的话,好像会显得我有些性别歧视。” 林煜愣了一下,笑起来问:“你是怕在我面前形象受损吗?” 邵文锡坦然地说:“是有一点儿,但现在又没有了。 我之所以为认为现阶段不能排除有两个人的可能,因为三种方式呈现出了两种倾向。 狗和蛇这两件事,更女性化,有表演欲,压速逼车的行为,偏男性一些,更多的是掌控欲的表现。” 林煜扶额道:“听起来,这两种都可以分别和那对儿夫妻再凑两对儿了。” 邵文锡挑眉道:“如果推测没有失误,那说不定两两组合就能皆大欢喜了。” 林煜无奈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夫妻共同遇到这种事情,多半都和感情里面添了第三人有关。 所以接下来,就请你和我一起去见一见某些可能的感情破坏者吧。” 邵文锡有些嫌弃地说:“你好像莫名兴奋啊。” 林煜说:“我有个同学是时尚圈儿的,他说里面腥风血雨,可精彩了,我这不是好奇有多精彩嘛。 牧玲女士给出来的‘仇人’可不少呢,他们都这么互相鄙视的吗?” “时尚艺术和文学创作类似,不同的风格和不同的思路之间,瞧不上彼此是很常见的。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拳脚输了无话可说,文人墨客的鸡毛蒜皮就实在是……需要敬而远之的了。” 林煜眨一下眼睛说;“你不想去,不继续当我的司机了吗?我还想借你的身材和长相用一用呢。” 邵文锡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问:“你昨天晚上没有用够吗?” 这一句猝不及防,林煜顿了顿,磕磕绊绊地说:“工、工作时间,你不要、不要忽然开车,这样我很不习惯。” 邵文锡恶趣味地欣赏着这人结巴害羞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说道:“好,我不开车,那辛苦你自己开吧,我晚一点儿再过去找你。” “你还要干嘛?” “虽然刚刚在店里那个人的行为有异,但我还是想多看看这位冷女士日常光顾的其他地方,就当是以防万一吧。 但是,两个人一起实在是没有必要,效率低下,你觉得呢?” 林煜想了想说:“也行,以防万一吧。” 邵文锡将车钥匙递给了对方,“你开车走吧,我逛完了到时候再找地方碰面。” 冷小姐是个自由职业,工作的主要地方就在家里,常去的大多是家周边的地方,溜达着就足够了,林煜也知道他是希望自己行动更方便,于是没有推辞。 当然,他也有一些自己现在对着邵文锡说不出口的小私心,又受到隐瞒爱人的愧疚心作用,只能是在坐进车里之前飞快地吻了对方一下,然后才开远了去。 被啃了一口的邵文锡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等到一阵风起时才扣好身前的大衣扣子,转身去了别的地方溜达。 他去了冷小姐一周会出现三次的健身会馆,装作好奇想办理健身卡的样子稍微参观了一番,出来时又看到了附近的一家鲜花店,正好冷洛菲走进了店里。 邵文锡也跟着她进了店,在他故意的目光跟随下,很快冷洛菲便发现了他,但她却并没有走远躲避,而是鼓足勇气到了近处。 “请问……” 邵文锡淡定地从怀里拿出了自己的顾问证件道:“抱歉,不是故意吓你,只是有件事情需要确认一下。” 冷洛菲不认识他,但had这三个字母代表什么她是知道的,所以戒备也稍稍减少了一些,舒展了眉眼问:“……你要确认什么事情?” “你的警觉性。”邵文锡说,“没和你接触之前,我不能肯定,但我现在肯定了,你其实知道那家咖啡厅姓乔的服务员对你有好感,对吗?” 冷洛菲打量着他问:“我刚刚只着重看您证件上had的职能,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我姓邵。” “邵先生……你在负责调查我的骚扰案吗?” “顾问没有调查案件的职能,我只是想从你身边获取一些信息,辅助警察提供思路罢了。” 冷洛菲点头表示明白,邵文锡便很直接地问道:“你很警觉,但是在找上had之前,你寻求过其他方式的帮助吗?” “我试过,告诉朋友,家人,还有派出所。 他们也看过我收到的那些询问早安,睡得好吗,喜不喜欢我送你的鲜花之类的短信。 但因为没有人出面认领,他们有些认为是有人发错了,又认为是狂热粉丝的恶作剧,但因为仅仅是这些,所以没有人好好重视过。” “但是,你觉得自己的生活被人窥视了。” “我不是觉得,我是肯定。”冷洛菲双手抱在胸前说,“你懂那种感觉吗?在家里要拉上所有的窗帘,才能有一种隐私不会被窥探的感觉。” “我听说昨天已经有相关人员去检查过你的家了。” “是,他们检查得很仔细,甚至看了通风的管道口,我难得能睡一个比较踏实的好觉了。” 冷洛菲说到这里,忽然又上下打量了邵文锡一眼,“……等一下,我……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呢?你是讲过公开课的老师吗?” “……算是讲过一些吧。” “我想起来了,”冷洛菲恍然道,“我和朋友去一家餐厅吃饭的时候,比起播放流行或舒缓的音乐,那家店反而会播放一些课程音频之类的片段。 我朋友说那似乎是店主特意要求的……因为很特别,又难得是不无聊的内容,我还做过小小的宣传呢。 对了……我所知道的一些反跟踪观察的方法,似乎就是在那家店里听到的。” unique(四) “你说的是拾味那家店。” “对,是这个名字。店主是你的朋友吗?” “算是吧。” 邵文锡没有和陌生人解释的习惯。但与其说是朋友,拾味的店主更像是前些日子他为了解决林煜的麻烦,找到的那位神经科的医生,是一个受到过邵文锡帮助的人。 只不过因为一些巧合,后来邵文锡和这位店主多了些生意往来,所以也可以算作半个商业伙伴。 但是,他不认为是朋友的关系不要紧,要紧的是面前的冷洛菲因此对他放下了不少戒备。 虽然她的身体语言还是保护的姿态,但眼神却温和了许多。 “你们……警方这边,有找到什么可疑的人吗?” 邵文锡问:“你可以先回答我之前的问题吗?” “……不好意思,我忘记你刚刚问什么了。” “我刚刚问你,你认识那个咖啡店的店员,和他比较熟悉,但你在和警方说情况的时候,并没有说明这一点。” “我确实没有说明,也觉得没什么必要,我和他私下并不认识,只是因为每天习惯都去店里买咖啡,他记住了我的口味。 之前有一次去店里的时候,他因为洒了食物,被店长给骂了,我帮他说了几句话,也就是每天会打一声招呼的关系。” “你的日常生活里,除了常见到这些因为售卖商品而有交集的人,除了父母,没有关系更亲密一些的……男性朋友或女性朋友吗?” “没有。”冷洛菲说,“我相过亲,但见过两个之后观感不好,就没再去了。 我不喜欢和太多人交流,除了父母,最好的闺蜜目前在国外,我也没有其他特别好的朋友了。” 邵文锡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问:“你和你闺蜜,交流多吗?” “不少……” “什么样的通讯方式?视频通话吗?大部分在国外的人都比较习惯这种。你的工作和网络有关,你有做一些直播之类的活动吗?” “我没做过直播,电脑除了剪辑,就是偶尔会和闺蜜视频了。” 邵文锡追问道:“平时你会遮蔽摄像头吗?” 冷洛菲深吸口气问:“电脑的摄像头也会有问题吗?” 邵文锡淡定道:“别紧张,冷小姐,我们试一试就知道了。 很简单的,你回家之后,用黑色的卡纸之类的物品遮蔽住电脑上的摄像头。 如果接下来的一到两天,你收到一些类似于质问和商量口吻的信息,你可以第一时间告诉我。” 一边说着,邵文锡一边顺手拿出了一张名片递给她,“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冷洛菲仔细地接过去,邵文锡又补充道:“还有一件事。” “您说。” “我接下来,可能还会偶尔出现在附近,我不想吓到你,请你也不要因为看到我而产生任何情绪波动,更不必跟我打招呼,你可以做到吗?” 冷洛菲迟疑着问:“这是……你们部门的办案手法吗?” 邵文锡并不想给林煜添可能的不必要的麻烦,索性坦白到底:“这不是常规的办案流程,但这种办法我会更有把握,你觉得你可以接受吗?” 冷洛菲思考了一会儿才说:“试试看吧,虽然我之前没有见过你,但我对你的声音倒是有很好的印象的。” 邵文锡不易察觉地弯了下嘴角,又用一贯淡漠的语气说道:“你同意试试看的话,我还要提前通知你一件事。” “这次又是什么事?” “你的职业,让你拥有着一定体量的粉丝,也就意味着话题和热度可以变成收入。 你同意我帮你,除了因为你在不认识我的情况下听从过我的建议,你刚刚权衡时的微动作也表示出你有一些自己额外的私心。 我不知道你的私心具体是什么,但我不是很喜欢农夫与蛇的故事,我或许会帮蛇取暖,但我一定也会抓牢蛇的七寸。” 冷洛菲在被冒犯的不适里反问道:“……你认为你帮助的是毒蛇吗?” 邵文锡摇了摇头,“我只是认为有些事提前说出来,比之后再产生分歧要省心一些。 不是针对你一个人,是针对人类自私的天性罢了。” 虽然是事实,但这种说法也并不会让人感到高兴。 邵文锡并不在意,在对方稍显复杂的神色里转移话题问:“那边的健身房你经常去吗?” “……是。” “我建议你换个地方。” “为什么?” “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说完这句邵文锡便先离开了花店,边走边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看向了地图上停下来的一个小三角形。 那小三角形的位置并非是在某家时尚公司附近,而是在距离不远的一家茶餐厅前,邵文锡在马路边抬手拦下出租车,让司机朝着地图上的位置驶去。 邵文锡很快就看到了自己的车,根据停车的位置又看了眼附近的商铺。 加之他很了解林煜选座位的习惯,不多时他就锁定了目标,也看到了另一道……颇为熟悉的身影。 停顿一步是下意识的。 一步之间,也足够邵文锡的大脑串联起不少的异样。 他应该感到意外,或许还有愤怒,他大概也应该表现出气恼和一点儿慌乱,但事实上,邵文锡在停了一步理清思绪之后,就十分淡定地走进去了。 卡座上,能看到门口的人最先注意到了他。 这人也毫不掩饰,看到了他,便露出一个文雅的笑容,单手撑着下颌,用目光追随着对方走到近处。 于是坐在这人对面的林煜和毛莉察觉到他的目光,转回头一看,林煜便蹙眉问道;“你怎么过来的?” “打车。”邵文锡精简道。 “不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呢? 邵文锡抬起手机打断他示意道:“本来想给你打电话的,但我车上的gps显示不算远,我就自己找过来了。” “……” 毛莉看自家队长似乎有些莫名的慌乱,开口缓和了一下目前有些奇怪的氛围,微笑着叫了一声“邵顾问”。 邵文锡对她点一下头,坐在林煜对面的男人已经站了起来,微笑着朝他伸出手说:“好久不见了,文锡。” 邵文锡面无表情地瞄他一眼,并没伸手,只是在对方故意装作才想起他有洁癖的感慨里,又转而询问林煜,“这是新案子的报案人吗?” “……嗯。” 梁森压着自己被忽视的不满,开口抢话道:“我确实是遭遇了一些骚扰,才会找上你受聘当顾问的部门,本来还以为,暂时应该见不到你呢。” 邵文锡仍没有理会他,只是望着林煜礼貌地问:“我可以旁听吗?” 林煜迟疑着点点头,邵文锡又说:“在那之前,我要跟你这位队长借用一下毛警官。” 毛莉意外地指了指自己,看邵文锡点头,只好从座位里出来,在和邵文锡简单交流了几句之后,毛莉便示意队长一声,一个人出去做事了。 毛莉走了,林煜便自觉地要往里面挪一下给他让位置,邵文锡却按住了他的肩膀。 “你别动,我坐里面。” 林煜只好不动,他也无法确定邵文锡现在在想什么。 因为按照以往的经验来说,邵文锡需要和他一起并排坐时,是不喜欢坐在靠里的位置的,像是个大男子主义的保护者,难得今天他会反常。 他之所以反常……是因为对面的这位“老相识”吗? 林煜有些不爽,又不想被对面的梁森看出什么。 只是靠在椅背上淡声扯回了工作,“我想介绍彼此身份的步骤可以省掉了,梁先生,你遇到的骚扰事件的详细情况,可以继续说明了。” 梁森问:“我不需要从头再说一遍吗?邵顾问从中途开始听,岂不是要一头雾水了吗?” 邵文锡将林煜面前的记事本扯近一些,保持在他能看到,又不至于让林煜不方便记录写字的距离。 后者便摆正桌上的录音笔,善解人意地说道:“没有这个浪费时间的必要,我的搭档看得懂我简记的笔记。 如果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也有征得你同意的录音可以在之后追溯细节,请你从刚刚断掉的地方继续就可以了。” 梁森在两人的一唱一和里保持着良好的态度,点头说道:“也对,时间是很宝贵的,我在决定报案之前,曾经好奇过骚扰评估部的职能。 harassment assessment department成立至今还不足一年,人手似乎还十分有限呢,时间也一定会很紧张。” 以梁森的家庭人脉,他对had暗中有了足够的了解并不奇怪。 但林煜也并不慌张,微笑着回应道:“梁先生请相信我们,had的队员都有足够的专业水平。 一定会尽力确保你的生命安全,尽最快的速度找出威胁的所在,希望你能好好配合我们。” 一边说着,林煜一边故作不经意地敲了下自己的腕表,“请继续吧,刚刚说到你的住处,请把你现在的住址告诉我,要很详细的那种。” 这一次,梁森总算没有再搞语言上的花样,乖乖将见面就该说的受到骚扰的详细情况讲出来了。 听完之后,林煜公事公办地按照流程,告诉他一些改变行踪,改变日常活动区域的常规的保护自己的方法。 又大致确认了一下梁森怀疑的嫌疑人范畴,这次见面便算是圆满结束,期间,邵文锡连一句话也没有多问。 结束之后,梁森也并不急着离开,只是坐在座位上看着先后走出餐厅的两人。 他看到邵文锡若无旁人地在门口给林煜系上在里面时解开的大衣的腰带,又亲密无间地从对方的衣兜里掏出车钥匙,便拽着林煜往停车的地方溜达过去了。 梁森瞧着二人走远的背影,阴恻地微笑起来。 unique(五) 自从从林煜口袋里拿回车钥匙之后,邵文锡就一句话也没有说了。 林煜等了好一阵儿,等到出去这片商住一体区,等到眼前赶上的一分半钟的红灯过去了三十多秒,终于还是忍不住率先开口打破了寂静。 “你拉着我去哪儿啊?” “乐鱼时尚。” 林煜愣了下,反应过来说,“哦,对,你从我的笔记上看到了。” 这一句邵文锡没理会他,林煜咬咬牙,只好又主动道:“我跟你说对不起还不行吗?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 “故意,译为intentionally(有意识的),on purpose(有目的的).你确定‘不是故意’这四个字,你用的一点儿不亏心吗?” “……” 虽然邵文锡一直看着路面,状态仿佛是个正经授课的语言讲师,面上并没有什么刻意生气或压迫的感觉,但林煜还是听得心虚了。 “……好吧,就算我之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那我也没有恶意啊,也不是准备一直这么瞒着你。” 绿灯亮起,邵文锡继续驾驶,林煜正觉得自己等不到回应,想要继续解释的时候,邵文锡这才问道:“他什么时候找上had的?昨天吗?” “嗯,昨天……快下班之前吧,忽然出现,我也很意外。” “也是,这个时间,和你昨晚开始面对我时的那些小异样也对上了。” 林煜一边暗暗感慨着他家顾问带给旁人的无所遁形的压迫感,一边见缝插针地表达态度:“我真的错了。” 邵文锡继续问:“找上门之后,他除了说自己受到了骚扰,有对你说什么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吗?任何事都算。” 林煜摇头,“没,这倒是没有。” “你确定?” “我确定。至于今天的谈话,大部分你都亲自听到了,再不行还有录音,你自己听前半段嘛。文锡……” “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邵文锡从后视镜瞄他一眼,打断了林煜又准备说一遍的抱歉。 然后,在他意识到林煜在思考并没有立即回答的时候,他又抿唇分析道:“起初,我以为你的隐瞒是因为你对他有顾虑,可能还有一定的恐惧。 但通过刚刚在餐厅里的交流,显然是我小看你了,你并不怎么怕他搞花样,那么,你为什么要选择暂时隐瞒我呢?” 沉默在车厢里蔓延。 邵文锡没有再问更多,移动中封闭的车厢听不到外面的风声,他却看到了道路上被大风吹鼓起来的一个白色的塑料袋飘从左边颤颤巍巍地飞到了右边。 将车开到地方停下,邵文锡便打开车锁拔了钥匙,正要推门下车,林煜却按住了他。 “我怕……” “怕什么呢?”邵文锡淡声问道。 林煜垂着眼睫说:“我害怕……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怕他出现之后,你又要疏远我了。” “……” “我知道你一开始答应做这个顾问,也是想借机会找出他,且让他有所忌惮。 此刻他反其道而行,不知在做什么打算,所以我想……先自己了解一下,再看看怎么告诉你。 你……你是不是生气了呀?” “是。” “那我的道歉有用吗?” “没有。” 林煜蹙起眉来,再要辩解,邵文锡却抽出了被他按住的那只手腕,撑着椅子探身过来,扶着他的下颌落下了深吻。 邵文锡的吻和他平时给人的感觉很不相同,多数时候看上去冷清又冷漠,无争且淡泊的人,做起亲密的事情时却暴露了他控制欲极强的属性。 比如昨晚林煜在紧张中想要侧头闭眼,邵文锡却一定要他抬头看着,他是如何完全占据他的。 又比如……此刻,林煜一瞬意外之后想要伸手抱住他,邵文锡却及时掐住了他的手腕,又尽量悬空着身体间的接触,提醒林煜这并不是一个接受了道歉的吻。 但这至少是一个有热度的吻,而不是一路上捉摸不透的态度,所以林煜还是抓紧机会,任由对方主导着温柔地回应,直到胸腔里的空气都被挤压干净了才算罢休。 邵文锡虽然掐着他的手腕,但也只是一开始为了表态而用力大些,之后都没有死握着不放,这会儿松开了,看上面有些微微的泛红,便用指腹温柔地蹭了两下。 然后他才盯着林煜问:“知道我刚刚是什么意思吗?” 林煜舌尖儿都有些发麻,迟钝地说:“不太知道。” 又推测着说:“大概是我的某个想法惹到你了?” “哪个想法?” 林煜回忆着说:“……我问你是不是生气了,你还没发作,我问你我的道歉有没有用,你就开始咬人了。” 邵文锡微微一笑,又凑上去很轻地叼了一下林煜粉红色的下唇,这才又说:“这个才叫咬人。” 又凑上去,在林煜的耳缘外侧危险的磨了磨牙齿,说:“昨天晚上,才叫作咬人呢。” 林煜整个脖颈都烧了起来,虽然邵文锡车子的前挡风玻璃做过涂层处理,外面又阳光很好,不会被人看到里面。 但人在这种周围都是窗户的地方就是会有一种暴露的不安全感,邵文锡在这里一本正经地说这个,简直是太磨人了! 林煜招架不住地歪了下头,但人都被堵在座位上,歪头也躲不开对方追上来吹的热气。 他恼羞成怒地说道:“你还好意思跟我提昨晚呢!昨天晚上还对着我又咬又啃的,今天就冲我摆脸色,还不接受道歉在这儿欺负人。” 邵文锡挑眉问:“你也记得昨天晚上的事情吗?我以为不提醒你,你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林煜怒道:“我又不属鱼!下了床就会忘吗?” 邵文锡一本正经道;“科学研究证明,鱼的记忆力短有两三天,长达几个月,并不是谣传的三秒或者七秒。” “……” 林煜无奈地叹了一声,手腕上的力气松了,他连忙抬手勾住了对方的脖子,蹭了蹭对方的鼻梁问:“好啦,你不要跟我打哑谜了,我现在心里乱着呢,你到底要说什么,直说行不行啊?” 邵文锡叹了一声说:“我是生气了。” “嗯,我知道。” “但不是单纯地气你隐瞒我。” “嗯,我也猜到啦。” 邵文锡盯看着他,认认真真道:“我生气的是,我男朋友好像认为,我决定和他在一起之后,有可能会被什么不相干的人左右这个决定。 他好像不太明白,偏执障碍患者对偏执对象的执着能有多强烈,对扫清障碍有多坚持,虽然他不喜欢我自称为病患。” 林煜消化了一会儿,忍不住笑,又板着脸说:“我男朋友说的对,我不喜欢他这么称呼自己,我也知道他不是。” 邵文锡歪着脑袋,林煜又凑上去吻了他一下说:“不过,这次除外。我们一起清扫障碍,我再也不瞒着你了。” 这一次彼此吸引着吻到一起,总算是驱散不安,互相拥抱起来了。 因为脸色和唇色不正常的红着,两人心安之后也没有立即下车。 林煜便趁着这时候抓紧问道:“对了,你叫毛莉做什么去了?她因为梁森在场没有细说,我还以为你是故意支走她的。” “我是故意支走她的,但也确实有事让她去办,你等着好消息就可以了。” 林煜其实当惯了队长和发号施令的人,邵文锡的控制欲在私生活上他不太反抗。 但工作相关的内容他是不太能全盘接收的,下意识追着问道:“她去做的事和什么有关?” 好在邵文锡没有刻意隐瞒的打算,林煜追问他便简单解释道:“我去看了冷洛菲常去的健身馆,那里有点儿问题,所以请一位女警官探探情况。你还要继续问吗?” 林煜点到为止,摇了摇头。 知道了方向,之后的事情他可以直接问毛莉了。 又不得不将话题扯回某位,摩挲着邵文锡的手腕温和地问:“梁森的报案,你是怎么看的呢? 在餐厅里你一句话也没有说,我甚至好像也没看到你关注他的行为。” “我不需要关注他的行为,我知道他一定是设计好了才出现的。” “但他是报案人,他的案件形容的绘声绘色,我职责所在,是一定要跟进调查的。” “嗯,”邵文锡淡定道,“你调查你的,该怎么进展就怎么进展,不需要过问我。” 林煜欲言又止,欲止又言:“……你好像、好像不打算和我一起去调查他的案子?” 邵文锡握住他的手反问道:“你需要我和你一起吗?” 林煜想了想说:“我不需要,但如果你要加入调查,我也不会说不行,目前来说,选择权在你。 如你所言,我该怎么进展就怎么进展,目前的情况,他就只是个报案自称受到骚扰的普通人罢了。” 邵文锡笑了下说:“对,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但他会希望我加入对他案件的调查的。 “林煜,他擅长的是人格心理学,是研究一个人特有行为模式的学科。 每个人都有独特性,所以每个人在面对同一情况的时候都可能有不同的反应。 研究人格的构成和形成,就可以预计个体的行为和反应。 就梁森来说,他了解最多的就是我。 我在他眼里是可预测的,就像他知道我就算没见过也一定会第一眼就认定顾悯源是凶手,而我也一定会主动走近凶手一样。 但是,你是不可预测的,你是我的底牌,知道么?” unique(六) 可以被预测的目标,如一盘棋局中可以预知的棋子。 林煜忍不住问:“他……他很早就知道自己的问题了吗?” “读书时就知道了,”邵文锡说,“你猜的没错,他对人格心理学的兴趣,大部分是来源于他自己的问题。” “导师就没有发现过他的问题吗?为什么他这样子还可以顺利学成毕业呢?” 邵文锡挑眉道:“我当年也成功毕业了。” 林煜白他一眼说:“我不喜欢你把自己和他类比到一起,而且,我也知道你现在学有所成是一件好事。” 邵文锡微笑道:“你随时随地都要维护我吗?我只是把客观的事实告诉你罢了。 这种事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 就好像一个人只要不晕血,就不妨碍他拿手术刀进行解剖一样。 在没有暴露问题之前,就算是每天接触的人,也最多是会觉得对方的性格有某些不足之处,而不会轻易定论为心理疾病或精神疾病。” 林煜说:“但是你看出他的问题了不是吗?你好像还没有详细告诉过我。 之前,你只说你们是在读书时认识,接触中,他对你产生了迷恋…… 这个说法太宽泛了,你有没有打算告诉我更具体的,你们认识的经过呢?” 邵文锡迟疑道:“……我怎么听出了一点儿介意的味道?” 林煜很坦然地点点头,“我是有些介意的,凭什么不相干的人可以了解和预测我的男朋友啊? 邵顾问,我虽然没有偏执障碍,但我也是很护食的。” 邵文锡忍不住笑,又很认真地看着他说:“迟一些吧……也许晚上就告诉你,但是现在,我们最好去做职责之内的事情了。” 鉴于邵文锡以前的回避态度,林煜本来没觉得自己能问出什么,但他居然很痛快地答应之后会告诉自己。 林煜便知道,邵文锡是真的把他划到同一个领地里去了。 于是果然不再多问,趁着脸色已经恢复正常,收拾好心情,先去调查眼前的案件了。 由于牧玲这对夫妇的社会关系都相对复杂,排查进度算不上快。 林煜一步一个脚印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他今天自己的案子没啥有效进展,却卖了扫黄组那边一个大人情。 原来,毛莉装成普通客户去了邵文锡告诉她有问题的健身馆之后,发现了更衣室里隐蔽的不法镜头,然后就受到了管理人员的贿赂加恐吓。 这自然不算是毛莉钓鱼执法,因为她进去的原因是“邵顾问说女更衣室他作为男性不太方便”。 而且健身会馆的隐蔽监控镜头也不是因为毛莉进去了才安装的。 总之当天下午这家健身馆就被关了门,接受调查的过程中又暴露了买卖录像的违法交易。 扫黄组老张眉开眼笑,要请林煜他们部门晚上吃东西,林煜自己没去,但也没拦着忙了一天的队员。 原本今天应该正常休息的,要不是昨天一下子案件太多需要确认危险程度制定有针对性的应对方案,他们今天也就不用加班加点了。 晚上开车回家时,林煜接到了妹妹的来电。 她是回家休假的,打招呼也顺便帮林母来问他明天能不能参加婚礼,要不要一起过去。 又在免提的电话那头咋呼着说,老哥老哥,咱妈说你交了个巨帅的男朋友,你什么时候让我看看真人有多好看呀? 林煜毫不留情地挂断了电话。 邵文锡握着方向盘露出微笑,林煜问他笑什么,他想了想说:“不愧是一家子,都是重度颜控。 伯母前天发给我一张她喜欢的明星照片,还说我和那人有点儿像呢。” 林煜睁圆眼睛问:“你有我妈的微信吗?” “嗯。” “什么时候加的!” “她过来家里那天,路上加的。” 林煜警惕地说:“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们都聊什么了?” 邵文锡无语地瞥他一眼说:“林警官,那是你的母亲,不是你的情敌。” 林煜白他一眼,也不追着问了,反正邵文锡的手机就放在支架上,他现在也没用到任何功能。 林煜便自顾自地拿过来,用指纹开了锁,点进去自己看了。 林煜的手机密码邵文锡很早就知道了,他几乎所有重要的密码一直用的都是邵文锡的生日。 不够长或者需要加符文的话,就再添一点儿和自己有关的内容。 但数字没变过,那似乎成了他从小到大记忆里最特别的几个数字。 林煜毫不介意邵文锡记住他的密码,也落落大方,并不计较邵文锡在个人隐私上没有告诉他同等的信息。 当然,他现在也明白了,邵文锡以前是顾虑亲密关系影响他的边界感才要和自己保持距离。 而两个人心意相通之后,前几天林煜拉着他在客厅一起看电影时,邵文锡便搂着他坐在怀里,给手机添加了他的指纹。 林煜自顾自地查看他的聊天记录,邵文锡也不去管他。 可这人看也就算了,还要边看边吐槽,“邵文锡,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妈每次给你发信息你怎么回的那么及时呢? 她让你帮她抢门票,你干嘛答应那么快?还有啊,我才没有偷偷喝冰水的习惯呢,她说你就信啊……” 邵文锡威胁他说:“你说没有是吧?那如果回家我看到冰箱里有冷冻的瓶装水,你晚上就别想……” “那个是跑完步降温用的,那个不算!” 邵文锡冷笑道;“你有本事偷喝一个试试看就知道后果了。” “……” 林煜忽然发现自己的好奇心也是有限度的,比如他现在一点儿也不想知道可能的后果是什么。 林煜不甘心又怂的闭了嘴,觉得邵文锡现在一定是很得意的,但那人却语气很温柔的又说:“我没有只及时回你妈妈而不回复你,她总共才发过几条? 而且都是挑休息时间发来的,哪像你轰炸得那么频繁?而且,伯母的个人爱好有什么问题吗? 喜欢某个明星代表着内心一种对美好的向往,她现在还这样有活力,有你这么个讨人喜欢的儿子也不奇怪啊。” 林煜抿着嘴角忍笑。 又说:“我又没说不让她去看演唱会,父母有自己的兴趣和喜好,我觉得很好啊。” 顿了顿,又很小声的辩解说:“我也……不全是看脸才喜欢你的,这样显得我好像很肤浅啊。” 邵文锡面不改色地说:“爱美之心自古有之,和肤浅两个字画不上等号。 在物竞天择的自然界,本就大多是要以个体的大小,颜色,甚至歌喉之类的优势争夺伴偶的。 而人类社会在发展中试图摒弃这种动物性,但仍然挡不住晕轮效应和所谓的美貌溢价。 毕竟人本身也是动物的一种,有着自然天性,相貌作为基因的一种体现,当然也具备竞争力了。” 林煜眨眨眼睛,忍不住问:“你这是给我的花痴在找理论依据吗?” 邵文锡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说:“花痴这个词不要对学心理的人随便用。 如果看到一个好看的人就深度迷恋的话,那才叫做anthomaniac(花痴)。 也就是钟情妄想障碍,比如前段时间某女星参加节目被陌生人闯上舞台下跪求婚。 后来发现这人是个惯犯,看到漂亮女星就上前送钻戒的情况已经出现过好几次。这个才叫花痴呢。” 林煜嫌弃地说:“这个词可太贴切了,我好像也瞄到过新闻,这人有被当地控制起来吗?” 邵文锡说:“你觉得呢?” 钟情妄想障碍解释了他的行为,但精神状态不正常也成了一把保护伞。 即便被扣押,最后大概也还是要交到所谓监护人的手里,交代严加看护,而监护人如果真能看得住他,他就不会一次次犯事了。 林煜叹了一声,靠着座椅说:“我发现一件事情。” “什么?” “我好像越来越喜欢听你说话了。” 邵文锡说:“可以理解,毕竟我的课堂也是很受欢迎的。” 林煜被逗笑起来,“可不是嘛,我家邵教授的公选课可是每学期都能被抢爆的,你这个自信的样子实在是太好看了。” 说话这会儿,汽车已经行驶进了两人居住的小区,天色晚了,林道幽静,只有林煜的笑容很有感染力地在车厢里传开。 这让邵文锡意识到,即便是冷冰冰的由金属和电子零件所组成的代步工具,也可以成为一个很温馨的空间——因为旁边这个生动的人。 于是他打了一下方向盘,贴着路边停了车。 林煜的笑容还没从脸上隐去,正疑惑他怎么停在这个位置,想要开口发问,结果安全带已经被邵文锡打开,人也被扯近抱吻住了。 林煜疑惑地想,两个人说得好好的,自己是哪里又讲错话了吗? ……好像也没有,因为这个突然的吻好像和之前那个不一样,并没有什么要压制他的感觉。 但林煜还是忍不住,在空隙里疑问道:“为什么……” “没为什么。” 邵文锡吻了下他的额头说,“只是觉得,林警官也很好看,是会让人情不自禁的。” 林煜没出息地脸红了。 亏他往日还觉得别人夸自己都是很客观的,但是被喜欢的人夸奖又不太一样。 忍不住心思别扭起来,故意挑眉道;“吃到嘴里了才知道说我好看,分明是哄人的套路,我才不信你真这么想呢。” 邵文锡微微一笑,对他的心思看破不说破,只伸手扶着林煜的下颌,强迫他对视着自己,认真地望着他问:“真的觉得,我只是在哄人么?” sting(一) 林煜当然知道邵文锡不是在哄着自己。 一则,他自己也是从小到大都会收到情书和告白的人,二来,他在警校那会儿也是被公认好看的,所以还算有个比较准确的自我认知。 只是在邵文锡面前的时候,他会莫名有一点儿不自信,想听对方多夸奖几句而已。 但是邵文锡的夸法儿,未免也太让人招架不住了。 对方本就是个眉眼轮廓极其精致的人,不带感情时便显得冷漠又犀利。 而当他带着一丝被吸引的迷恋,和人近距离对视的时候,林煜只觉得他要用目光把自己整个人给看透了。 像一面有魔力的镜子,和一只道行太浅误入镜照的小兔,镜子是诱人的好看,镜中反映的自己也似乎更好看些,林煜忍不住就要凑得更近,再近…… “嘀————” 寂静的林道旁忽然响起一声车笛,两人匆匆结束了这个差点儿过火的吻。 看了眼不小心碰到的方向盘上的按键,然后,在暧昧又意外的心情中,彼此抱着笑成了一团。 邵文锡抚平林煜腰上被他弄得堆起来的衣摆,为着自己做了这种超出预计的事情,无奈地摇头道:“快坐好,那边有住户,人家听到声音要出来看情况了。” 林煜搂着他的脖子不撒手,“我又不是做贼,让人家看呗,看看平时衣冠楚楚的邵大教授,私下里反差有多大,我扣子是不是都被你扯掉啦?” 邵文锡挑眉道:“首先,那座别墅里的住户和我互不认识,其次,在道边把你扣子扯掉了多少有点儿有伤风化的嫌疑。 你坐不坐好?回不回家了?不是还打算洗车的吗?” 逗了两句闷子,林煜总算舍得坐好了,他们也没有惹来围观,毕竟一发现碰出声响就赶紧移开了。 不过林煜虽然坐好了,但仍然忍不住感到高兴,到家下车之后便搂着邵文锡的手臂问:“你发现了吗?刚刚在车上,你是头一次和我一起大笑呢。” “有什么问题吗?”邵文锡稍感不安地问。 林煜摇头说:“没有问题,我很喜欢在我面前和平时不太一样的你,请邵教授继续保持。” 邵文锡为自己适才一瞬的不安感到了一丝好笑,抬手轰人道:“洗你的车去吧,我去给咱们两个弄晚饭了。” 这样顺其自然地分工搭配,林煜很是受用,将两辆车都清理干净开回车库,邵文锡也将晚餐准备好了。 刮了一天的大风到这会儿已经停下,吃完晚餐,林煜便要拉着邵文锡出门一起散步。 风虽然停止了,但温度的下降夜里是不会回暖的,既然是要散步,邵文锡又给林煜戴了一顶帽子,两人这才挽着手腕溜达了出去。 走着走着,林煜忍不住问:“今天怎么没有看到养了阿拉斯加的那对夫妇呢?” 邵文锡说:“夏天的时候人家晚出来是因为怕热,都这个时节了,大概早都已经遛完狗回家了吧。” 林煜问:“学长你喜欢狗吗?” “一般。” “那你喜欢什么动物?猫吗?” “相对上吧。”邵文锡说,“毛孩子的毛发好像都很麻烦,但最起码猫的体形小些,也没有狗那么需要沟通和互动。” 林煜“哦”了一声,沉默一会儿,又忍不住说:“那……我要是想养一只狗呢?你愿意陪我一起照顾吗?” 邵文锡深吸口气,说:“可以不要是阿拉斯加这种巨型犬吗?” 林煜笑起来说:“可以,我知道有种小型犬叫马尔济斯,好像掉毛很少,运动环境也不用很大。 或者比熊也很可爱,如果我们忙起来一两天顾不上,放在家里也不用太操心。” 邵文锡看他兴致勃勃的,迟疑着问道:“你这么有条理,该不会是打算近期就要养狗吧?” “不是啊,”林煜摇头说,“我就是规划一下。我想我们彼此了解下去,总会有各种进展的吧?” 邵文锡看着他问:“你还有什么别的进展规划吗?” 林煜边走边想道:“唔……如果可以的话,等学校放寒假的时候,我也把攒下来的假期用一用,出去一起旅游,玩上几天好不好呢? 我自从工作之后就没有出去旅游过了,我还想去看看你在国外读书的地方,居住过的地方……你的表情怎么好像,忽然凝重起来了呢?” 林煜不经意间瞥到邵文锡稍显严肃的神色,不解地停下了自己的畅想。 邵文锡闭了闭眼睛,摇摇头说:“没什么,只是听得认真些罢了。” 林煜并不相信,自己琢磨了一下,晃了晃他的手腕反问道:“光是我自己在打算这些,都没问过你在放寒假时会有什么安排,是我疏忽了,你有什么要去做的事情吗?” 邵文锡深吸口气道:“刚刚才开学一个月,我还没想到那么久之后的安排,到时候再看吧。” 林煜眨眨眼睛,轻声问道:“……你不喜欢我这样吗?” “哪样?”邵文锡不解道。 林煜说:“想东想西这样……是你自己先问,我才说出来告诉你的。 再说我只是想一想,也不是要你一定按照我的想法和节奏去配合我做什么,不是故意要给你压力。 你不喜欢,那我以后不说这些了。” “我没有不喜欢。” 邵文锡温声解释道,“我说的是真话,不是不喜欢你这样说,只是不适应你这样说。 毕竟,假装自己在走正常人的生活轨迹,和真正的正常还是有区别的。 你向往的改变和进展,对我来说更像是熵变,增加了混乱度,听起来有些……瘆得慌。” 林煜忍不住问:“熵变是啥来着?我的化学知识已经还给高中老师了。” 邵文锡有一瞬的无语,但也不是嫌弃林煜的那种无语,他只是觉得林煜在对话中转移及时重点的能力实在让人甘拜下风,他甚至不觉得林煜是真忘了。 但他还是很老实地尽着当教师的本分,指着林间的落叶说:“熵是指物质内部的混乱度,不管有没有风,飘下的落叶总是无序的。 事物的自发倾向也是如此,总是愿意变得更混乱一些。” 果然,林煜哄着他解释完了,又行云流水地反问:“乱一些有什么不好吗?” “如果事物倾向于混乱是好的,那为什么人要定制那么多规则和法律来进行约束和要求呢?” 林煜想了想才说:“我不是哲学家,在我看来,人类社会的规则归根到底是为了人类本身长久的存活,作为人的一员,我愿意维持这种秩序。 但从更大的环境来说,事物的本质就是混乱的,宇宙一团混沌,才有了现在头顶上我们看到的这片漂亮的星空,树叶混乱地堆叠成泥,才能滋养明年的绿林。 我们也是一样,两个人磨合的过程,就是会有大大小小的混乱感,只要能保持交流就好,你说对不对?” 邵文锡微笑着说:“你很明白啊。” 林煜愣了一下,挠着耳根说:“交流本来就很重要嘛,又不是因为我和人交往过才知道的。我们能不能不提这件事啊?” 邵文锡故意道:“不能不提,你刚刚才跟我说,混乱是好事,就像是这遍地无序的落叶。 我认为你的话很有道理,关于我脑海里的落叶,我暂时也不打算把没必要追究的扫走了。” 林煜急道:“这个还是要扫走的,不然不就是无理取闹了吗?我才不听你追究呢!” 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跑到了前面,又不知看到了什么,转弯走进了树林之中。 邵文锡成心逗他,倒也没有追上去继续逼问,只是溜达着慢慢走近,又听到林煜过去的位置,传来的铁链晃动的声音。 小区里休闲的区域有草地花园,也有公共的健身和休闲装置,林煜是发现了一个秋千架,这会儿正起了玩心,拂去叶子坐在上面摇晃呢。 “文锡。”林煜朝他招手说,“你过来,过来推我一下。” “小朋友,你今年多大了?” 邵文锡一边说一边走到后头,蓄力推了他一把,林煜收着长腿兴奋道:“我可喜欢荡秋千了,难得这里消停没人抢,不管几岁也得玩一会儿才行!” 话是这么说,但深秋的夜实在是有些冷了,大幅度地荡了几下林煜的帽子就碰掉在了地上。 邵文锡捡起来还给他时,摸到林煜的手很凉,于是把对方的手拽到自己的大衣里暖着,不许他再去拽冰冷冷的秋千链了。 林煜坐在秋千上,搂着他的腰,头也靠在对方的腹部汲取温暖,过了一会儿,慢吞吞地叫了他一声。 “学长。” “嗯?” “以前读书时,你住的小区楼下,也有一个秋千架子。” “是吗?好像有吧……我没太注意过。” “嗯,有的。”林煜吸一口气说,“我还去过几次呢,我不知道你家是几楼几号,只是觉得…… 不至于转学就走的那么快吧,也许还能撞见一面之类的……是不是特别傻?” “……” 邵文锡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件事。 “所以……我真的唔——” sting(二) ——应该要告诉他一声的。 那时候,临走之前,邵文锡不是没有产生过这样的念头。 这个宁愿舍弃球场也要来图书馆闷坐着,花了不知多少心思找来他想看的书,总是装的很乖地叫他“学长”的笑眯眯的少年,和他产生了某种联系吗? 算是认识的朋友吗?如果不告而别,他也许会很难过的吧。 邵文锡其实不太知道难过是什么样的情绪。 他多数时候只觉得外界的声音是吵闹的,惹人厌烦而又无聊至极的。 但他也不是不可以共情,只是共情对他而言要花费更多的精力,而交际在他看来无关紧要,是不值得浪费太多精力的一种功能。 他既不想别人抱着各种目的接近自己,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也不想浪费时间在旁人身上,给出错误的信号增加自己的烦恼。 那么林煜,是他的一种烦恼吗?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期待这人在下课后,抱着书包过来坐在对面,小声念叨一些他不知从谁那里听来的笑话。 然后在自己示意他保持安静的目光里闭嘴,低头闷闷的打开课本。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能在专注读书时,分出一丝精力瞥见对方劳累地趴在桌上睡觉,然后轻悄悄地拿起一旁的文件夹,换成一边看书,一边抬手帮对方挡住晒到脸上的阳光的姿势。 那时候,似乎有谁的目光曾审视的从书架间落下来,只是邵文锡并不在意这些。 他只看到了林煜蹙起的眉在阴影下舒展开,额头上被晒出的汗珠也渐渐淡去。 于是连他支撑文件夹久了的手腕上传来的酸麻,似乎也跟着一起淡去了。 应该要告诉他一声。邵文锡想,至少,他是期待听见林煜祝他一切顺利的。 祝福这种无用的东西,如果出自一个不太一样的人,也许,真的能带上几分幸运也不一定吧。 但是,准备离开前的某日,主任忽然把他叫到了办公室里。 他绕着让邵文锡感到厌烦的言辞上的圈子,问他最近是不是和一个低年级的男学生走得太近了些。 邵文锡不常感到难过和高兴,但他并非听不懂别人话语里的意思,比如那时候,他听得懂眼前这个肥肠满肚的中年人恶心的暗示,于是他难得感到了愤怒。 为着眼前这嘴脸恶心的暗示,玷污了那个真挚又美好的人。 邵文锡的眼神里流出了一丝和年龄不符的危险。 高于常人的智商和洞察力,让邵文锡坦荡又犀利地应付了这个让他感到厌恶的成年人。 他也用了一些技巧,看到了那封举报信的一小部分,虽然内容没来得及仔细分辨,但他认得那封信的字迹。 早先,那个在大庭广众之下,利用邵文锡不想看到女孩儿当众丢脸的心理送出情书,而后又被他无情拒绝的女生,就是用这个字体写下他的名字的。 邵文锡记起了她的名字,因为林煜之前就是因为这个名字,才悄悄躲了他几天没有出现的。 报复心理是一种自我防御的反应,而邵文锡自认并不是个心胸开阔的人,他确保了那个女生没可能散播流言。 但还是在最后一次看到林煜,叫住他名字打算说明再见的时候,产生了一丝的犹豫。 道别也是一种联系,也许对方还会问他交换一个电话号码。 但是轨迹再无交集的两个人,一时的联系又能改变什么呢?只不过是……增加了一种烦恼罢了。 人来人往,上课的铃声在楼道里刺耳地响着。 似乎有老师从旁边走过,看到校服的差别,问林煜怎么跑楼上来了,还不赶快回去上课,于是那人匆匆从面前路过了自己。 而中午临走之前,邵文锡因为看到了座位旁那盆小巧葱翠的植物,本来也是想要再去和对方说句话的。 只是去往食堂的林煜身边有好几个人,就像他偶尔看到过的那样,在别人面前活泼又爽朗,所以邵文锡最后还是决定,不去上前打扰了。 他从没想过还有再和对方接触的可能,更很意外林煜还能记得自己,至于听到他的表白则更是诧异。 尽管他推测林煜年少时喜欢过他,可年少的喜欢再认真,有几个能在长大的过程里还惦记这份心动呢? 人类不是终身一夫一妻制的动物,一时的喜欢,自然也说明不了一辈子。 这是邵文锡的理智。 然而,the nature of the world is chaos.(世本混沌) 失去名为理智的束缚,名为自控的约制,他才不想管人类的天性是什么,更不想记住一时之心无法代表一世。 比起这些,他更愿意将眼前这个诉说着喜欢的人吞噬干净,敲骨吸髓。 他们在外面绕了大半圈,本就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秋千摇摇晃晃,邵文锡将被他吻得喘不过气的人连拖带拽地拉回了家里,甚至等不及开灯上去二楼,直接将人放倒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林煜用最后一丝清醒摸黑摸到了窗帘的遥控,刚刚按下按钮,手腕便被邵文锡扯到头顶,连带着遥控也滑到了地毯上。 窗帘缓缓闭合,于是院外远处本就不怎么亮的路灯的光也被完全挡住了,屋里彻底暗下来。 空旷且晦暗的大客厅,如隐蔽又暴露的牧野,哪怕拉着窗帘也和卧室给人的私密感极不一样。 这种不一样放大了林煜的敏感,明明今天已经不是第一次,他却比第一次还要害羞。 可大脑虽然害羞,已经被探索掌握过的身体却知道配合。 直到双双泡进浴缸时林煜都是懵的,邵文锡的手要往下挪,他便很警惕地看着对方,咬牙声明道:“明天还要出门坐车,真的,真的不能乱来了。” 邵文锡笑道:“我帮你揉揉腰不好吗?” 林煜便不说话了。 过一会儿,邵文锡又说:“好像,以后不怎么用买某样用品,也没怎么用到呢。” 林煜抿唇道:“你不嫌事后麻烦,随便你,爱用不用。” 邵文锡刮了下他的鼻子说:“我是逗你说话,你能不能不要什么都顺着我?我倒是不觉得麻烦,你就不怕自己难受吗?” 林煜将鼻尖儿往他的颈窝里蹭了蹭,慵懒地说道:“我没有什么都顺着你呀,只是我相信你不会舍得让我难受的,所以愿意把自己交到你的手上。” 邵文锡问:“真的这么相信我吗?” “嗯。” “那为什么还要吃醋,还要不安?在秋千椅那边的时候,用那种语气讲以前的事情呢?” 林煜默了默,说:“偶然想到了,又和你有关,所以就随口说出来啦。” 邵文锡在他腰上轻轻掐了一下说:“骗我?” 林煜往他怀里躲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眼前这位读心高手是不会相信偶然和随口这种借口的。 这才没好气地回答道:“行,不骗你,我就是吃醋了,不可以吗?” “可以倒是可以。”邵文锡露出疑惑的样子说,“不过,我虽然看出了你的计较和吃醋,但我不是很明白,你醋的内容是什么。” 林煜意外道:“你看不出我醋什么,但知道我在吃醋,这是什么逻辑啊?” 邵文锡游刃有余地说:“很简单,因为我愿意观察你的情绪。 但对引起你情绪变化的外在事物就没有那么敏感了,有问题吗? 还是你希望我跟你交往的时候,更多动用些心理学的技巧呢?” “那还是算了,”林煜迅速道,“我知道,现在这个又聪明又有些迟钝的,更趋近于你真实的样子,虽然说的话有些听起来很无奈,但也是很可爱的。” 邵文锡毫不掩饰对“可爱”这两个字的嫌弃,抱着他起身道:“泡久了不好,等吹干头发回去床上,再请你好好解答你在醋什么吧。” 林煜没有反驳,他这会儿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吹头发也是坐在洗手池上靠在邵文锡怀里。 等到两人一起倒进温暖的被子里,林煜还没开口,邵文锡忽然迟疑着主动说:“……你是在吃……梁森做过我朋友的醋么?” 林煜咬住下唇,用眼神表达了默认。 又问:“你一直说,你不喜欢社交活动,对亲密关系也没有兴趣,但他是特例对不对? 到他暴露本质之前,你们是做过朋友的……你以前,把我当成过朋友吗?还是……你只把他当成过朋友呢? 我知道你现在把我当成男朋友是对你来说很不同的分类,但我觉得……他被你当成过朋友,也是个很特别的人了。” 邵文锡想通了这点,又听到林煜的解释,恍然领悟了林煜种种敏感的心思。 于是很认真地思考着,随后望着林煜说道:“你说的对也不对。” “他确实是个对我而言比较特别的人,我也确实当过他是朋友,但并不是在他没暴露之前,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他的本质。” 林煜眼瞳一晃,邵文锡平静的说道:“我不是因为他在我面前伪装得很成功才和他做过朋友,而是因为他在我面前很坦率。 我们认为彼此是同一类人,才会在过去的一段时间成为朋友的。” sting(三) 林煜的身体在他怀中微妙地僵了一下,邵文锡察觉到了,所以停下来解释道:“在国外学习的阶段,我已经比较了解自己的情况。 我现在知道我和他是有不同之处的,但是在那时候,我确实需要一个,可以理解我的同伴,他也是一样。” “难道他从一开始接近你就……” “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慢慢解释。我答应过你的,要把以前的纠葛完整地告诉你的。” 林煜咬住下唇,也许是之前一回家就昏天黑地的占有了彼此的作用,他感到自己现在还算客观。 所以在邵文锡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抱着,轻而郑重地说道:“好,你讲吧,我听着呢。” “我知道他,是在去安娜堡的第一年末。我的导师邀请我做客,他认为我应该强迫自己接触一些聚会类的社交活动,不是为了参与,而是为了观察。 他的侄女儿也在,她是同校不同系的一个新生姑娘,一开始一切都很无聊,直到……梁森出现。” 林煜职业习惯作祟,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提到一个女孩儿,果然邵文锡也继续说道:“他出现之后,那个女孩儿就开始不一样了,所以,我注意到他们两个。” “他纠缠了那个女孩儿吗?” “嗯,不过……他做的很巧妙。”邵文锡不带感情地说,“骚扰和追求在本质上是类似的东西。 同样都是闯入别人的私人空间,区别只在于你是否让当事人和当事人周围的同伴感觉到了不舒服。 他的巧妙之处就在于,他孤立了女孩儿,没有人认为他是在骚扰她。” “……除了你。” “除了我。” 林煜一脸困惑地问:“但是……怎么……他是怎么做到的呢?那个女孩儿本来也喜欢他吗?如果没有感觉,那多多少少都会不自在吧” 邵文锡说:“他很聪明,他将不正常的状态融合在了他展现出来的性格里。 另外,他是个新生,没有人惹到他的情况下,他还是可以保持一个看起来很正常的形象的。 这一类人大都很擅长在人前保持受到欢迎的状态,而且他用了些小手段,让那个女孩儿和周围的人都当他是个真诚的追求者。 被恭维和喜欢的感觉,在那个年纪的女生往往都很难抗拒。” “但是,你看出了问题,你插手了是吗?” “……一开始没有,我不太愿意理别人的闲事,从转学之后就更没什么想搭理的人了。 只是,那场聚会过去大约几周之后,我的导师出差期间,那个女孩儿找了过来。 她是个社交达人,她想要问一问,怎么跟一个独占欲强的男孩子有效的沟通,因为关系更亲密之后,她开始感觉到,自己的人生被掌控了。 梁森会缠着她不许她和朋友见面,他不一定能及时纠缠成功,但最后往往还是如愿了。 因为女孩儿不在身边时,他就会心不在焉伤到自己,或者有什么突发情况把女孩儿叫回来。 简而言之……跟他在一起,让女孩儿有些喘不过气了。” 这就是林煜很熟悉的案例了。 他也有了些预感,梁森和邵文锡的交集,大概就是在这时间发生的。 “我理解了她的处境,我也知道她想要分手,同时我也明白和一个有偏执障碍倾向的人提出分手可能产生的危险。 所以……我帮她制定了一个比较完善的分手计划,梁森就是在这期间察觉到有人发现了他的问题,主动找上我的。” “他是来找你麻烦的?”林煜蹙眉问道。 邵文锡微笑着说:“我以为你会对我刚刚说的完善的分手计划感兴趣呢?” 林煜看着他说:“我是有点儿兴趣,如果是个成功的办法,那说不定可以做个安全推广呢。” 邵文锡嫌弃地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记下来,以后万一合作失败,就能够用这个办法从我身边……” “我才用不着呢!”林煜凑上去吻了对方一下,威胁着说道,“倒是你应该担心一下,哪天你要是看不上我了,我就把你用手铐拷在这里,哪都不让你去。” 邵文锡挑眉道:“你试试?” 撩人又被反撩回来的林煜破功地笑了一声,问:“你这次怎么不说让我这个公职人员注意言辞了?” 邵文锡坦然道:“这是在我们自己的家里,你想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想做什么也可以做什么。 你幻想拷住我吗?林煜,我一定不反抗你。” 林煜深吸口气,脸热得无法再和对方保持对视,伏在对方胸口道:“你别撩我了,该说的还没说完呢,别想这样转移话题。” 邵文锡微笑着道:“只是觉得你一定不喜欢接下来的话题罢了。” 林煜意识到了这一点。 所以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依靠着对方,听邵文锡继续说下去。 “你说他来找我的麻烦,是也不是。他的出现,确实是因为知道我帮助破坏了他经营的感情,看穿了他的问题。 他也确实出于自我防卫的心理试图威胁我,观察我的弱点。 但是当他意识到这些对我没有作用的时候,他终于改口,向我道歉,并且对我说,希望我帮助他。” ——帮帮我。 ——请你,帮帮我。 “我知道我的想法是有问题的,就好像有什么在控制我的思想,像一个固定的程序,如果不能达成目的就会让我感到不能接受的挫败。 我不知道怎么办,我也不想成为疯子,请你……帮帮我吧。” 习惯了用伪装示众的人头一次尝试展现自己的真实,让梁森显得笨拙又磕绊。 但邵文锡能够分辨,此刻说出这些话的他是真诚的,就像一辆知道自己刹车失灵但毫无办法的火车,发出的鸣笛求助的声音。 但邵文锡自己尚且是挣扎求存的人,也并没有所谓的救世情结,所以他只是平和地对梁森说:“知道问题所在,能够寻求帮助是一件好事,只是你找的对象错了。 梁同学,你应该去找专业的心理医生,我只是个学习者,没有足够的能力来帮助你。” “没有用的。”梁森摇了摇头说,“我的父亲是一名检察官,我的母亲是一名心理治疗师。 我从小就在接触犯罪心理,人格心理,还有催眠之类的心理治疗技巧。 我知道心理医生的套路,一般的治疗对我无效,至于我的父母,他们也不会相信我的问题很严重。 因为他们太成功了,让他们承认父母的失败,不可能的。” 职业是一个人产生的价值,糊口的工具,并不能代表个人的人格。 心理医生也有自己的心理问题,不能接受儿子是病患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邵学长,我知道你是不同的。”梁森望着他说,“你很特别,你不屑于隐藏自己,所以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感到你是危险的,应该敬而远之的。 你用这种办法,让异样者出于安全考虑主动避开你,让寻常者不太能接受接近你。你找到了一种不太寻常的平衡。” 邵文锡说:“这并不适合你,你没有和我一样的自控力。” “我知道,这也是我们的区别所在不是吗?你找到了一种限制自己的思路,我也想……想要像你一样,不完全被自己的偏执所控制。 但心理医生帮不了我……他们不能在看穿我之前阻止我看穿他们。 只有你……我的观察,应对,对你都是不奏效的。 你大概是我和精神疾病研究所之间……最后的屏障了。” “这是你的自救行为。” 梁森苦笑着说:“我无法依靠自己拯救自己,但我知道我的处境是绝望的。 我明明不喜欢伤害他人,我又必须要控制他人…… 这是自我的困境,我知道她在害怕我,但我还是……还是想要把她留在我身边……” “你需要远离亲密关系,越亲近就会越偏执。” “……说起来好像很容易。” “是啊,说起来永远都是很容易的。” 邵文锡认同地感慨着,然后下定决心道:“知情者任由你伤害他人,大概和同犯无异。我可以试着转移你的注意力。 至少,我们现在的共同认知,都是那个女孩儿不应该受到过分的对待,是这样吧?” “当我不被自己的想法占据时,我能体会到她不喜欢我的个性,厌烦,小心翼翼。这让我感到受伤,所以我也要让她感受到我的伤心。 但我知道后者是不对的,所以,是的,我们有共同的目标。” “很好。”邵文锡思考道:“那么第一件事,就是替你确认一件新的爱好,需要专注力的爱好,你自己有什么想法吗?” “……我喜欢,人格心理学的研究。这个可以算么?” 邵文锡蹙眉道:“爱好,最好是专注去做的事情,而不是专注去思考的事情。你会做buddelschiff吗?” 梁森说:“我甚至都没听说过buddelschiff,这是德语吗?瓶子或者容器的意思吧。” 邵文锡挑眉道:“你很聪明,学一学应该很快就会了。瓶中船的制作需要保持专注和精细,希望对你管用。” ——“管用了对不对?至少当时,应该是管用了的。” 林煜想起邵文锡楼上的那些摆件儿,下意识开始思考那里面会不会包含有梁森的作品。 “我楼上放的都是自己空闲时制作的,和他没有关系,不过你猜对了,转移注意力和精力的办法,一开始是管用的。 我和他也是在这期间,才有了短暂的朋友关系。” sting(四) 人类是社会性动物,寻找同伴是一种天性。孩子会划分群体玩游戏,成人会组建群体完成任务或交流八卦。 而高智商的人之所以看起来不合群,其实就如同大海里那只名为爱丽丝的,只能发出52赫兹的鲸鱼。 难以在广袤的太平洋中寻找到同频的交流。 邵文锡向梁森伸出了援手,渐渐让对方的注意力不再执着于那个女孩儿,也在这个过程中获得了不需要费力气,可以卸下伪装的交流。 直到,邵文锡意识到梁森的偏执状态,似乎有了移情到他自己身上的趋势。 “他仍然无法用他控制别人的技巧来控制我,他也学会了如何用专注力来控制他自己。 也许在这期间,我触发了他的某种挑战欲,总之我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有了干预我生活的行动。 购买我喜欢的音乐会门票,为了不耽误给我准备生日惊喜订的餐厅,所以操控老师更换授课时间。 还有因为对我的崇拜,有了些模仿我的举动,诸如此类。” 林煜蹙眉道:“确实,我第一眼看到他本人就觉得很不舒服,就是觉得他好像在故意扮成你的样子。 你发现他的问题之后做了什么呢?你教他控制自己的偏执,但你却成了他偏执的对象,还有别人可以管控他吗?” “如果用强制的办法,当时也有方式能够管控他的。只不过,我当时……” “……不忍心,对吧?” 邵文锡沉默地点了点头。 林煜抿唇道:“我想也是,一个能够轻松理解你的想法,和你交流成为朋友,让你花费了很大的精力去帮助的人,你应该不会忍心用强势的方法打击他。 但是……他已经危害到你和你身边的人了,你也不会袖手旁观,任由事态继续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是,所以我影响了他。” “……什么意思?” 邵文锡解释道:“他崇拜我,信赖我,迷恋我所以会讨好我。 我利用了他对我的重视,和他的母亲一起,从两个不同的角度劝服他,去接受一种我认为行之有效的心理治疗手段,同时和我保持距离。 就是这个意思。” 林煜回忆道:“就像你中秋那天晚上很笃定地告诉我,他不会对你身边的人造成生命伤害,因为你影响了他。 如果他仍然试图和你有正常的交流,就必须遵守这一道底线,是这样吗?” “是这样。” 林煜追问道:“那这个底线,不能提高一些吗?他联系一个杀手和你接触,难道不是突破了这条底线吗?” 邵文锡道:“他自然有他的计算,在心理把控上,他有自己的能力,也知道我的能力。 顾悯源不足以构成威胁,在他对我动手之前,如果你没有找上来,梁森一定会用自己的方式给警方提供线索。 而底线之所以称为底线,是因为他的临界点就在这里,梁森对我求救,是因为他不想将自身的问题暴露在众人面前,成为被管控的疯子。 从某种程度来说,他仍然在进行自救,造成生命危害是和他的两个目标背道而驰的,这既不能让他处在安全的范围,也不能让他获得我的理解。” 林煜苦笑道:“那要怎么办呢?我总不能诱导他突破底线,制造伤害,而如果他这么擅长避开法律可以惩处的范围,我好像也很难抓到把柄。” 邵文锡垂眸问:“发怵了吗?” “有点儿。” “别急着头疼,与其想着要抓他的把柄,你更应该想一想,会不会被他抓到了什么把柄。” 林煜无语地问:“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思吓我呢?” 邵文锡说:“我是在说事实啊,你这几个月,动不动就在我身边晃悠,如今又堂而皇之地住在这里,这样和我抱在一起。林警官,你这种行为在他看来,八成叫做拉仇恨吧。” 林煜装作很计较的样子说:“凭什么啊?明明你也很喜欢我,又不是我一个人唱独角戏。拉仇恨也该是你我两个一起拉的仇恨,不能只恨我一个。” 邵文锡一板一眼道:“你这是理论上的说辞,也就只能和我说通而已。” 林煜转一下眼珠,半真半假地探身去够桌上的手机,“唉,反正他已经被我刺激了,那我再多刺激他一下你有意见吗? 我们这样拍几张照片发出去让他看看好不好?” 邵文锡嫌弃地问:“你有没有觉得哪里怪怪的?” 林煜点点头,一边怼着脸拍照一边说:“我忽然发现,抛开道德观念,小三文学好像确实是挺刺激的。” “……” 邵文锡彻底无语了。 他夺掉林煜的手机,翻身将人压在下面磨牙道:“谁是小三?你在质疑我以前跟你说过的话吗?” 林煜愣了一下,随即展颜笑开,“谁质疑你了?我怀疑什么也不会怀疑你以前没和人交往过呀。 我知道,我是第一个,也但愿是最后一个。 刚刚那个比喻很不恰当,是我乱吃醋了,我收回好不好?” 邵文锡问:“我已经把事情基本说清楚了,你还在吃什么醋?” 林煜在他身下深吸口气,抱着他的脖子轻声叹道:“还是一样的醋,醋你没有当我是朋友,却可以跟他无障碍交流。 但是也不只是吃醋,我还……还有些难过。 文锡,你现在面对着我……也会觉得孤独吗?我是不是太自大了,这样陪在你身边,我也是某种噪音和干扰吗?” 邵文锡挑眉道:“事实证明,能够无障碍沟通的人只是跟我在专业上有相似的见地,并不能维持长期的稳定关系。 你吃醋我曾经将他看作是特别的朋友,但现在,他已经不是我的朋友了。 而如果你在我身边和不在我身边的区别仅仅是噪音的多少,我现在这样,是不是叫做自寻烦恼呢?” 林煜不由得笑了起来。其实他说出口之前不觉得,但自己在说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有些矫情了。 现在邵文锡一解释,他更觉得有点儿好笑,于是弯起眼睛边笑边说:“怎么回事呢?我明明知道他已经不是你的朋友了,我怎么还是会受到影响呢?” “是我不好。” 邵文锡俯身吻了吻他的耳垂,“是我那时候,不善言辞,期待你出现在我身边,又从没有告诉过你。 我也不该因为觉得以后不会再见,索性不告而别。 我应该是你从小到大,唯一一个努力之后没收获结果的对象吧,所以你对着我,潜意识会有些不太自信。” 林煜很认真地听着他的分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大概我是这个心理,但是,我要多嘴再补充一下。” “你说。” “我喜欢你,从第一眼看到你就记住你了,我想,那应该算是一见钟情吧。 即便是到了现在,我也记得没接近你之前,偶尔看到你的那些画面。 也许当初还是个小朋友的我,是抱着喜欢就要想方设法得到的心理去接近你,但你绝不是我看上的一样玩具。 不是我一时冲动,一定要得到,然后把玩够了就摆在家里落灰遗忘的存在。 我很清醒,我是把你当成,希望能一起经营生活的独一无二的伴侣。” 邵文锡露出一丝微笑,林煜迟疑着说:“你是不是在想,这人怎么又在表白,变着花样的。” 后者摇了摇头。 林煜又问:“那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进行某种狡辩呢?” 后者依然摇头。 林煜蹙眉问道:“那你在想什么?” 邵文锡长出口气,压下来和他紧贴着彼此,在对方耳边说,“我在想,如果再撩拨你来一次,你明天还能不能从床上爬起来。” 林煜紧张地蜷起脚趾,尽量不招惹对方的僵硬着,“不要……不要再来了。来日方长好不好? 我们都洗完澡了,再弄一身的汗,还要再洗一次,床单也要湿掉了。 我体力不如你,你放过我一次吧。” “那你还在吃醋吗?”邵文锡循循善诱地问道。 “……”林煜抿着嘴角,固执地点点头,“吃,但我会自己消化的,今天用不着你再卖力气了。” 这可爱的诚实让邵文锡笑出了声音,他到底还是心疼爱人的身体,不想真的把他累坏。 所以忍耐地退开一些,重新让林煜倚靠在了自己的肩上。 然后他才下定决心地问:“我放寒假时,你能凑几天的假期呢?” 林煜这会儿还没从差点儿被再要一次的警惕里走出来,很老实地回答说:“假是攒了不少,但一下子歇太多也是不让的,拼凑个十天总是没问题的吧。” 邵文锡又问:“你有旅游的护照吗?” 林煜摇了摇头,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对方在问什么,又追着问道:“要护照做什么?” 邵文锡说:“没有护照,办不了签证,你怎么和我去我学习和生活过的地方看看呢?” 林煜眼睛亮晶晶地问:“你在邀请我和你一起去旅游吗?” 邵文锡说:“准确来说,这是你先前散步时畅享的未来的计划之一,我现在是在答应你。 这样,慢慢把我以前度过的,你没有参与的生活介绍给你,是不是就可以不吃飞醋了?” “嗯!我已经不醋了!”林煜兴奋地亲了亲他,又讨价还价地说:“参与以前的还不够,未来的计划我也要被包含进去,听明白了吗?” 邵文锡忍不住吐槽说:“哪里都钻,你是毛细血管吗?” sting(五) 邵文锡奇奇怪怪的怼人习惯基本只针对林煜,大概是源于他骨子里喜欢控制亲近的人的情绪的恶趣味。 而林煜已经很适应了,他非但不觉得自己被嫌弃,还很是认真地对邵文锡说:“别人的过去未来我也不感兴趣呀,只做你一个人的毛细血管,你不乐意吗?” 邵文锡自然是很乐意的。 然而平日里习惯了以理性逻辑过日子的人,多数时候都不太擅长直接应付这种,在情感上应该认真起来的场面,往往都会用一些迂回的办法来缓冲情绪。 比如语言,在重要的事情上,邵文锡往往觉得外文能表达足够准确的意思而不带粘腻的情感。 而如今已经彼此占有过的爱人,也显然有了在语言之外,另一种行动上的表达方式。 遍布身体的毛细血管也会受到神经的支配,林煜在血管扩\/张感到的暖热里,领悟了邵文锡给出的肯定的答案。 这才彼此拥抱着,在交流之后的满足和安心中沉沉睡去。 虽然晚上消耗了不少体力,但精神上也获得了踏实,两两相抵,林煜是在自己忘记关掉的手机闹钟响起之前的几秒,依靠不太严谨的生物钟醒来的。 又探手去关了随后震动起来的闹铃,这才重新缩回邵文锡暖融融的怀抱里。 过了几分钟,林煜这才后知后觉地仰头问:“你怎么还在床上呢?” 邵文锡带着刚醒的困意说:“昨天也不知道是谁,因为早上醒来没有第一眼看到我,就对我这个男朋友不满意了。” 被含沙射影的林煜厚脸皮道:“谁这么小心眼啊?肯定不是我,没人提的话,我都把昨天早上的事情给忘掉了。” 被反将回来的邵文锡面不改色地抬手去捏林煜的腰窝,“你知道我是个心眼小的人也好,有仇必报,我可是不好招惹的。” 林煜被他抓得痒得不行,一边躲一边笑,气还没喘匀又被邵文锡拉回来,扶着后脑勺深深地吻了一记。 林煜笑的没力气,吻完更没有力气,软软地伏在了邵文锡的肩上。 后者正好能咬着他的耳垂,小声同他说道:“打个商量吧,起床就吻你的话,我会忍不住想直接办了你,早安吻延后到早餐之前也不算晚,好不好?” 林煜红着耳朵,闷闷地“嗯”了一声。 两个人既然一同醒了,早上自然也是一起去冲澡,穿衣服,又一块儿到厨房里鼓捣早点吃。 这样形影不离地凑在彼此身边,对于刚刚确定关系的热恋情侣来说很正常。 但林煜这个人喜欢想的久远一些,吃饭时便故作寻常地打了个预防针,问:“我这样总在你身边晃,连你做早饭时也在旁边添乱,是不是太粘着你了?” 邵文锡说:“还好。” 林煜单手撑着下颌又说:“我私下里很粘人的,不会因为交往时间久了,就觉得个人空间多一些更好。 当然如果必要的话,个人空间还是应该有的。” 邵文锡抬眸问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林煜喝了一口豆浆说:“就是提前告诉你一声,如果你觉得需要更多的个人空间,你要提前跟我说好,不可以直接嫌我烦人。” 邵文锡欲言又止,最后无奈地叹了一声。 “怎么了吗?”林煜不解地问。 后者摇了摇头,思虑了一下才说:“我还没有提醒你,如果觉得我太占据你的生活要及时对我说出来。 你倒是先把我的话给说了,所以我就不知道能说什么了。” 林煜笑起来道:“那不是很好嘛。” 邵文锡眨一下眼睛,认真对视着他说:“我是很严肃的。林煜,如果你感觉到我对你的生活有了让你不舒服的控制欲,必须尽早告诉我,这样还可以及时止损。” 他在这件事上没有半分开玩笑的心思,林煜也明白他的顾虑,更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是空口承诺,邵文锡不会觉得有什么意义。 所以只认真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亲戚的结婚典礼林煜的父亲没打算去,所以两人吃完早饭便要换衣服去接家里的两个女人。 虽然上次林煜试衣服的时候,邵文锡不想被拽着问意见而躲开了。 现在只有两个人在衣帽间,他倒是忍不住坐在沙发上审视了一下自己的爱人。 林煜被他盯得心里发毛,迟疑着问道:“不好看吗?” 邵文锡说:“你也是个衣架子,穿正装不至于不好看,只是很少见罢了。你的警服呢?” 林煜这种主职查案的警官日常都是穿便装的,除非市局有什么正式场合才要穿板板正的警服,他便很老实地说:“在家里挂着呢。” 邵文锡理所当然地说:“下次回家再过来,把那身也拿来吧。” 林煜咬一下唇,眯起眼睛轻声问道:“邵教授,你是制服控吗?” 邵文锡挑一下眉说:“你穿上试试不就知道了。” 林煜招架不住地摆了摆手:“不了不了,我那衣服很正经的,你乱来的话,我以后还怎么直视……啊——” 正说着,邵文锡忽然伸手把他挥舞的手腕抓住了,然后用力一拉,直接让林煜跪到了邵文锡的身上。 林煜这会儿还没穿外套,脖子上挂着一根还没系的领带,衬衫的扣子也开着两颗,衣角也没有掖到裤子里,这样跨坐上来,加上他脑子里本就因为和邵文锡的对话在脑补一些奇奇怪怪的y,顿时连嗓子都有些发紧了。 “做、做什么啊?忽然拽我一下……” 邵文锡微微一笑,抬头吻了下林煜的喉结,顺便扯下他的领带看了一眼说:“这条不好看,衬得衣服不像是参加婚礼,倒像是去应聘高管的,换一个吧。” 林煜一听就懂了,这人忽然动手纯粹是恶劣的调戏他,不由磨牙道:“换一个我也一样不会系,要找你帮忙的。” “乐意效劳。” 邵文锡拉着林煜从沙发上起来,推开了一道柜门,里面的感应灯亮起,林煜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然后宕机了。 重启之后,林煜将第一个念头说了出来:“学长,你真的是个制服控,没跑了。” “线条的规则感也是缓解精神强迫的一种方式,西装正好具备这种特征罢了。” 邵文锡从成排摆放的领带中挑了一条拿在手上,顿了一下,又看着林煜续道,“我只会给自己系领带,你转过去背对着我。” 林煜眨眨眼睛,一边听话地转过去靠到他怀里,一边很小声地拆穿道:“左利手的人右脑发达,对形状和空间都是很敏锐的,居然转个方向就不会系领带了呀?” 邵文锡弯了弯眼尾,说:“不想会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怎样都可以!” 大概外人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在学校里渊博斯文的冰山教授,和一位缉凶时果敢英勇的警队队长,究竟是怎么做到在家里换身衣服也能甜蜜地消磨时间的。 林煜的妹妹林澈本来是更期待看母亲夸了好大一通的哥哥的男朋友的,结果出去小区大门,第一眼却被自己的亲哥给惊艳到了。 很少穿正装的反差自然是让人意外的一点,尤其林煜这一身的搭配看着很舒服,领带稳重而不沉闷,胸口口袋里露出的折好的手帕又添了一丝灵动和精致。 亲妹妹忍不住抓着他拍了好几张照片炫耀大哥,对虽然好看但疏冷礼貌的邵文锡反而是不太敢放肆了。 而且,邵文锡今天把林煜打扮的很好,自己却低调很多,反正他只是作为陪同人员,婚礼上的人他一个也不认识。 林煜需要和旁人打招呼聊天的时候,他也只用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默默地等待着。 林煜很有做恋人的自觉,尽量没有乱走,中途被叫去帮忙也在结束后很快就回会厅找人了。 他回来时,邵文锡心有所感一般抬起头来,林煜也笑着朝他晃了下手,从座位间穿过去时,却意外地被人拉了一下手臂,不得不停步下来。 “林煜?”坐在座位上拉住他的人歪头问道。 林煜听声音有些耳熟,转头一看,神色不由一怔,习惯性地对认识的人打了个招呼说:“小敏你也来了呀。” 被他叫做小敏的女人侧过身来笑道:“当然是要来的,你忘了?我妈妈和你表哥的爸爸是同学呢。 倒是你,我真没想到你也会来,刚刚就看到一个人身形有些像,但没敢出声确认,想着你那么忙,八成是我看错了,结果真的是你。 这一身打扮不错呀,让人眼前一亮呢。” 林煜感到一些尴尬,但还是很有礼貌地应道:“谢谢,你也不错。” 女人微微一笑,又问:“你是自己来的吗?要坐在前面的位置吧?” “是在前面,我是和家人还有朋友一起来的。” 林煜只作回答,没有一句反问,女人却似乎没有领悟到这些,垂下目光道:“是吗?真好,很热闹呢。我是帮我妈妈过来的,她身体不太好,叫我代她出席呢。” 林煜抿一下唇,迟疑着问道:“阿姨老毛病又犯了吗?” “是,老毛病了。” “那是需要你多……” ——“哥?你在这儿站什么呢?” 林澈从背后拍了他一下,歪头一看,意外地打招呼道:“小敏姐,原来是你呀。” 又回头看向自己的哥哥,拉着他要往前走,“时间到了,婚礼马上开始,快点儿坐前面去,有话之后再说。” 林煜不由松一口气,心道还是亲妹靠谱,又连忙抬眼去看他们要坐下的那张桌子。 邵文锡仍然很端正地坐在原位,只是目光垂下去在看手机,神色不明,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sting(六) 观礼和吃饭期间,明明邵文锡似乎什么也没察觉,全程都若无其事,还会帮林煜剥他爱吃又嫌麻烦的螃蟹。 后者还是莫名忐忑,不敢完全放松精神。 但是,一切似乎都没什么异样,妹妹虽然帮他解围开溜,回来桌上也没有话多,两张桌子相隔较远,又有着非常多的客人。 直到宴席结束,邵文锡先去车库取车,韩敏才趁着退席的时候戳了戳林煜的肩膀,小声问了一句,你的私人号码应该还是以前那个吧。 林煜点点头,韩敏又很大方地同他母亲和妹妹打了招呼,便拎着包带温柔地摆了摆手,说是有事先走了。 林母看着韩敏的背影说:“对了,小敏的妈妈也和你表哥家关系不错,我都没想起来她可能会在呢。” 一边说着,林母一边回头看了自己儿子一眼。 也许是刚刚观人礼成的影响,也许她本就只是不想干涉儿子的私生活太多。 可是作为一个母亲,她还是本能地盼望自己的孩子工作安全,生活稳定。至少这一刻,她是在想象着“如果”的。 但林澈这个女儿却没有她作为母亲的这些想法,而是以妹妹的角度,用手肘碰了碰林煜的胳膊蹙眉问他,刚刚黏糊糊地和前女友聊什么呢? 又说文锡哥那会儿一直支着下巴打量着他们,人家有修养不问话,你倒是还在这里交换起电话号码来了。 林煜心中一动,紧张地问道:“他之前在看着我吗?” “他这里谁也不认识,不看你看谁呢?但他看到我过去找你,好像就没再看了吧。” 林煜下意识想捏一捏眉心,又觉得这样太心虚了,好像自己真做了什么一样。 却也容不得他站定多想,邵文锡的电话打进来问,他们出来门口了吗? 林煜连忙道:“电梯人多,恐怕还得稍等一下。” “好,下来提前告诉我。” 下楼去到门口,邵文锡也缓慢地将自己的车子开到了近处。 他这个人是很典型的冰山美人的好看,身上自带一种贵气和高冷。 林母被女儿挽着站在靠后的位置,很清楚就能看到邵文锡清俊的五官是怎么在看到林煜时融化出笑意的。 又看到对方是如何绅士着下车,用手背护着车顶让女士先上去,又用掌心护着林煜坐到副驾驶。 像是很知道她这个在个人生活上稍显马虎的儿子是需要人细心照顾的那种。 于是,那一丝“如果”的念头又悄然散了。 林母劝慰自己,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是林煜自己选择的人,也是能够疼爱和照顾林煜的人。 孩子的人生是孩子的,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先送妹妹和母亲回家的一路是很和谐的,转向后林煜有些犯困,撑着说了几句也是反应很慢的那种。 邵文锡便让他闭嘴睡一会儿,林煜也很安心地照做了。 醒来是因为他听到了邵文锡在和谁讲电话,林煜眨眨眼睛坐直,车已经开到了世贸广场附近,很快就要到家了。 又侧耳听了听邵文锡的谈话内容,分辨出来他是在和那个迷恋型骚扰案的报案人冷洛菲在说话。 似乎是在安抚她说,没有必要激怒对方,把电脑拿到维修店暂时存放就可以了。 电话挂断,林煜连忙问道:“她那边有什么情况吗?” “嗯,她电脑被黑了,摄像头可以自行启动,我昨天叫她挡严实之后,刚刚那个跟踪者控制不住给她发了短信,问她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坏掉了或停电了。” “那她的电脑……” “拿到市局是没用的,只可能刺激到那人,但如果是商场的维修店,那就可能抓得出对方的身份了。 我把她要去的地方告诉你,你找人想办法盯一下商场的监控。” “好。” 林煜又忙着联系队里的老赵,打了两通工作电话的工夫,邵文锡已经开车进去小区到家门口了。 跟踪骚扰案件里,如果加害人未知且不好排除,战线往往会拉得长一些,但林煜还是要了解情况进行跟进的。 即便是休息日他也闲不下来,又正好在车里就有了工作状态,回家之后换掉身上拘束的西装,他便借了邵文锡的书房电脑去做事了。 等到他跟进记录之后从书房出来,邵文锡既没在一楼,也不在前院和后院,林煜想了想,也不用挨着房间去找,直接上去了阳光房里。 夕阳正好,邵文锡穿了白衬衫和西裤,很端正地坐在椅子上,连专注认真的眉眼面容都在发光。 那是他面前摆放着的细口瓶子折射的自然光和底下固定器的白色补光。 他坐在那里,像是一幅欧洲中世纪画作里优雅的贵族,又像是小说里白衣盛雪的男主角,连阳光都格外偏爱的那种。 林煜莫名心动,甚至觉得这一刻的自己回到了少年时代。 他第一次明确知道自己接近邵文锡有什么目的,似乎就是看到了阳光下穿着白衬衫的学长专注起来的模样。 林煜甚至不记得对方在做什么了,但他记得,对方的发丝和眉睫被阳光镀上金色。 通透清浅的样子,让他心动,让他意识到,什么帮过忙想当朋友都是借口,他想的是吻他,想的是走进对方的内心。 现在,自己做到了吗? 剔透晶莹,在夕阳下因为那人的存在而如同圣殿一般的地方,林煜轻而郑重地,一步一步走了过去,如同走向他的朝歌。 然后在对方旁边站定下来。 邵文锡将沾了胶水半干的小零件用长镊子稳稳地从瓶口送到里面,组成完整船体的一部分,放下之后才淡声问道:“都忙完了吗?” “嗯。” “饿不饿?晚上想吃什么?” 林煜说:“午饭吃的晚,我这会儿还不饿呢,倒是你中午没吃多少的样子,你现在饿了吗?以后再有这种活动,还是不带你去了吧,让你和一桌子不认识的人一起吃饭,怪为难你的。” 邵文锡说;“半桌子。” “啊?” “半桌子的人不认识,但是,至少你们彼此之间是都认识的,所以还好。” 林煜眨眨眼睛,一想也是,自己家去得多,之前中秋对方见过的三姨一家也在同一张桌子上。 剩下的几个座位还是母亲这边的舅舅和姨,邵文锡说的“还好”,应该和之前中秋在父母家作客时同一个意思。 林煜微微笑道:“谢天谢地,我可以少些愧疚啦。” “嗯,”邵文锡手里的动作没停,开口赶人说:“我也还不饿,那就晚点儿再做吃的,你先下去吧。” 林煜站在原位没动。 等到邵文锡放好零件把镊子拿出来,林煜这才绕到邵文锡后面,压下对方还要继续忙活的手,弯腰从后面抱住了他。 被限制了行动的邵文锡眨一下眼睛,无奈地问道:“做什么?” “别拼了好不好?陪陪我吧。”林煜摇晃着他撒娇道。 邵文锡也不反抗,还有理有据地用两个人早上才聊过的话题反驳他:“迟些陪你,我现在需要一些个人空间,请你自己找点儿别的事情去做。” 林煜扁着嘴,还是没撒手,枕在他肩上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邵文锡坚持道:“是你自己说的,如果我觉得需要更多的个人空间,要跟你好好说。我现在,不就是在好好说吗?” 林煜眨眨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进去了,果然起身松开了邵文锡,只是一只手仍然抓着邵文锡负责作业的手腕。 怕戳到对方,邵文锡只好将镊子换了个方向抓着,结果前面空开了,倒像是给这人开路一般。 林煜又挤到前面来,邵文锡靠上椅背,他也很是坦荡地迈腿坐到了对方身上。 “……” 邵文锡无语地抬手摘掉了自己的眼镜,捏着鼻梁问:“你这腰是不是不想要了?” 林煜坐得无比踏实,双手环上邵文锡的脖子笑道:“我的腰现在不是我一个人的,你想用几天还是想用一辈子,看你觉悟吧。” 邵文锡冷笑了一下说:“合着林警官自己说的话,自己并不打算遵守啊。” “我遵守啊。”林煜说,“个人空间的事情,我说的很认真的,但是你的个人空间如果是要做这玩意儿的话,我得问明白了再放人。” 邵文锡挑眉道:“据我所知,我在私人空间做什么应该是自由的。如果征得你同意才能去做,那还叫我自己的个人空间吗?” 林煜说:“那我还记得有人告诉我,瓶中船这个爱好,很大程度上可以转移注意力,缓解精神上对某些事情的过分关注呢。 有人今天早上还跟我说,如果感到了过分的控制欲要及时反馈给你,那我感到了控制欲转移,可不可以问一问呢?” 邵文锡沉默地移开了目光。 林煜歪头吻了下对方的嘴角,忍不住偏题感慨道:“学长,你怎么能这么好看呢?既然爱美之心不算肤浅,我觉得我光是看脸,都能一见钟情成百上千次了。” 即便邵文锡对自己的相貌认知还算清楚,林煜这个夸张的言语和沉迷的神情他也还是受不住了。 他无语了好一会儿才道:“你给我起来,瓶子要是不小心撞翻了,我带着情绪抱你的话,你明天和后天就不要想下床了。” sting(七) 林煜厚着脸皮一动不动地说:“那正好啊,记得帮我请假,这样我明天就不用去面对那个讨厌的梁某人了。” 邵文锡被这人的赖皮气笑了:“就这么讨厌这个报案人吗?” “嗯,抛开工作身份,我十分地讨厌此人。” 邵文锡说:“有一个办法可以一劳永逸,你就不用再面对他了。” 林煜仗着坐在这人身上,居高临下地问:“和你分手的办法吗?” 摘掉了眼镜的邵文锡意味不明地抬眸打量着他,林煜一边理解了他不戴眼镜时很容易造成的压迫感,一边迅速补完了自己要说的话。 “我是想说,如果你想的办法是让我和你分手的话,那你就是白日做梦了。 我用尽浑身解数好不容易才追到的人,傻子才会为了远离一个讨厌的人就放弃他呢,任何理由都不行。” 邵文锡默默地打量着他,然后摇了摇头说:“你的哄人计划不太管用,最好还是给我赶快出去,不然下次我在这里时就要锁门了。” “……” 林煜磨了磨牙齿,哄既然不管用,他索性主动承诺道:“如果她联系我,我把她加到黑名单里总行了吧?” 邵文锡皱了下眉,说:“……这一句更糟糕,还不如不说。你能从我眼前消失了吗?我不想再浪费力气多问一遍了。” 林煜没辙了,但他仍不想下来,弓下背脊枕在邵文锡的肩上无奈道:“我不想留你一个人在这儿,不管你有什么念头,你只管对我发挥吧,只要别不理我就好。” 他像只大猫一样蜷缩着不肯走开,邵文锡叹了一声,终归还是伸手搂住了他。 “你认为我在生气吗?” “……不然呢?我知道就算我妹妹没多话,你也一定是看出来了。 那你不主动问,我主动解释不会更显得心里有鬼吗?但我向你保证,我是很坦荡的,我现在心里只有你。 那时候应付一两句,只不过因为是熟人,我总不能装聋作哑直接走掉吧?还是如果我直接走掉,你会觉得更好呢?” 邵文锡说:“林煜,你有没有觉得,你碰见前女友交谈之后,就已经在把我当成是某种你需要应付的麻烦了。” 林煜一愣,身体板正起来说:“我没有这么想!我知道你很聪明,会看出来我和她有过关系,感到吃醋也是很正常的。 我只是不想你用别的方式自己消解掉,毕竟作为伴侣,让彼此感到安定不是应该做到的事情吗?我不想被认为我连对爱人专一的能力都没有。” 邵文锡淡然地说:“我当然认为你有,所以我不是生气。这样的解释可以了吗?” “……你不生气吗?” “我不否认我有些介意,但我没有生气。生活里大多的情绪都只是一种妨碍判断的表达罢了,我不想自己的判断力受到妨碍,所以我没有生气,也没有伤心。” 林煜目光里有些不太理解的样子,邵文锡便平静地继续解释道:“我确实根据行为和表情当时就判断出来,她对你有些兴趣。 但你更多是想脱离话题远离对方,神情动作还显露出了一些局促和尴尬,证明她现在在你眼里只是个普通的旧相识。 不过,你是个不习惯让人当众感到不舒服的性格,所以当她寻找话题拖延你的时候,你不会一走了之。 而在我看来,那几分钟只是认识的人碰面时正常的社交,没有任何不妥。 至于你以前的交往经验,我似乎没有理由为了不能改变的过去,而迁怒现在的你。 如果我对此产生介意,那显然是我自己的问题,不需要你小心翼翼的讨好我,明白了吗?” “嗯……大概明白了。” 林煜点点头,又问:“那你干嘛要在这里消磨时间呢?” 邵文锡垂下视线说:“我自己的问题,需要用我自己的办法解决掉。你现在可以出去了吗?” 这已经是邵文锡不知第几次坚定地要他先出去了。 林煜其实并不觉得自己被说服了,但是此刻,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或反过来说服对方。 沉默一会儿,林煜只能是亲吻一下邵文锡的嘴角,先从他身上下来,给出了对方需要的独处的空间。 林煜一个人下了楼,又下意识地走向了书房,他并不是很想看书,进去了关上门,也只是靠着房门,望着眼前宏大而又规整的空间沉默而已。 他发现,好像直到刚才的某一刻,他才真的体会到邵文锡是和寻常人不一样的。 林煜的职业,让他可以很敏锐的捕捉人的情绪,邵文锡说情绪是妨碍判断的表达,对于被审问的人确实是这样。 比如产生焦虑会让人失去分寸,产生恐惧会让人突破心防,产生信赖则会让人坦诚交代。 这都算是审讯里的一些技巧。 但过于理性和讲究逻辑的他的爱人,果然是不太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的。 比如他刚刚跟自己说没有生气,林煜知道他不是特意在安慰自己,他是真的没有生气。 ……可是,怎么邵文锡说没有生气,自己也没有觉得松一口气呢? 也许是因为……如果是生气的话,只需要变着花样哄一哄就可以了,但像邵文锡这种因为克制的习惯不会跟他生气的,却让人束手无策,想不到应对的办法。 “嗡——” 手机震了一下,是韩敏发来的信息,林煜只瞄了一眼就按下按键熄了屏。 心里凌乱着,在书房也翻不下去一本书,林煜晃了一小会儿,干脆去后院扫叶子了。 邵文锡正好能从三楼看到他。 林煜离开之后,他忽然没了继续面前的作业的兴趣,而是起身去给房间摆的几样绿植浇水。 给洒水壶接水的时候,凑巧便看到了在后院里漫不经心地扫落叶的身影。 这个前一天还说着混乱本身没什么不好的人,现在好像也在借着清扫树叶去理清某种思绪。 邵文锡静静地看着他。 深秋的日光落下更早,不多时天色就暗下来了。 邵文锡没有从手工中获得的宁静,在这暗下来的天色和下面那个忙碌的身影上,却逐渐又找回了某种平衡。 邵文锡默默地叹了声气——亲密关系这回事,果然和自己是八字不合的,一点儿小小的波动而已,莫名就让两个人都感到不自在了。 他抿唇去了一楼,开了屋里还没亮起的灯,然后站在后门门口对林煜说:“别收拾了,我明天叫家政来处理。进来陪我一起做晚饭了。” 这时候的语气,听起来已经和上午没什么不同了。 林煜捏着手里的扫把伸出手说:“你过来这里接我。” 邵文锡无奈道:“你自己走回来不行吗?我还得换鞋。” 林煜收回手,站在原地不动。 邵文锡倒也没有说他幼稚,等了两秒,对方还是不动,他就默默地换掉室内鞋,出去拉住了林煜的手腕。 “听话,回来了。” 林煜扁着嘴嘟哝道:“你不是要我离你远点儿嘛。” “现在不用了。” “那我就应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邵文锡站在门口转身问:“那要不然你自己走回去,想回来时再回来?” 林煜气鼓着脸扑到他身上,“邵文锡你做个人好不好啊?耐心些多哄我几句不可以吗?” 被扑了满怀的邵教授笑起来,托着爱人后退两步,把他放到门边的半身柜上问:“请问我为什么要哄你呢?因为你哄我失败受挫了,我现在就得补偿你吗?” 明明嘴上很有逻辑地问着,邵文锡又在说话时行云流水地半蹲下去,脱掉了林煜脚上沾了灰尘的鞋子,换回了他在屋里穿的那双。 穿着白衬衫和黑西裤做这种半蹲半跪的姿势简直要命。 林煜眨眨眼睛,发现自己心里的不舒服飞快就消失掉了,甚至他还忽然觉得,制服控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晚饭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换好两人的鞋子,邵文锡站起来,一边接收着林煜眼底的心动,一边很温柔地双手撑在柜子两边问话。 林煜想了想,声音软软地说道:“……忽然有点儿想喝红酒了。” 邵文锡挑眉道:“你的职业在下班时间也属于备勤人员,按规定不能饮酒,冰箱里好像也没有葡萄能做葡萄汁了。” “我不能喝酒,你就打算拿葡萄汁来糊弄我吗?” “聊胜于无吧,想喝么?” 林煜摇头,“也不是真想喝酒,就是觉得红酒和我眼前的白衣学长比较搭配,所以忽然就想到了。” 邵文锡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凑近了问道:“怎么?我也算在你的晚饭菜单里吗?” 林煜搂着他的脖子笑道:“当然了,还是一道大菜呢。” 邵文锡走近一步,伸手揽过林煜的后腰问:“那,你要不要先吃这道大菜呢?” 林煜红着脸说:“吃你太消耗力气了,你还是先拿小菜喂饱我再说吧。 我想到我要吃什么了,家里还有鸡翅吗?我妈不是给了你她做可乐鸡翅的菜谱嘛,你还不赶快给我露一手讨好我一下?” “行,就知道你看完信息记录一定会找我做这个的。”邵文锡毫不意外,关了去后院的门,直接抱起对方走去厨房了。 傍晚时的不愉快在厨房的烟火气中逐渐被遗忘。 直到吃饭时,林煜放在岛台旁边的手机又亮起一下,被刻意忽略掉的一小段时光才又冒了出来。 邵文锡视力很好,林煜的手机也没贴防窥膜,从他的角度也可以看到,亮起的屏幕上有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是一句问林煜哪天有空的话。 林煜正端着碗,看到信息的目光里有一瞬的慌乱,又不知道自己此刻该不该去看邵文锡的反应。 没想到后者这回很直接,探手把他的手机拿了过来,直接打开查看起了内容。 林煜愣了一下,连忙解释道:“我很久没和她有过线上或线下的联系了,离开时她问我要联系方式。 我只能说我没换号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开始发消息了……” 邵文锡将目光从屏幕上移开,似笑非笑地问道:“我查你手机这种行为,你一点儿也不觉得有问题吗?” 林煜说;“随便你查呗,我又没什么要瞒你的。” 邵文锡将手机递还给他道,“别不理人家,万一真的有什么事情呢?” 林煜用手指敲了下桌子问:“我理了她,你是不是又要把我晾在一边了?” 邵文锡一边帮他夹菜,一边思虑着摇了摇头,“不会,之前也是我做的不好。 明明很清楚不是你的问题,我实在不该什么都不说清楚,就直接赶你出门,忽略了你也会因为我的态度产生相应的感受。 我会尽量改的,给我一些时间好吗?” 林煜鼻头一酸,轻声说道:“我也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不全是你的问题。你又把事情都揽到自己头上去了。” 邵文锡问:“你有什么问题?” 林煜说:“我怕你生气,承诺要把她加到黑名单的那一句,是我说错话了。” 邵文锡道:“关心则乱,你不是故意那么说的,我知道,不怪你。” 林煜摇头说:“你不怪我是你的事,但我知道这么说是不对的。 我只是想让你也记得,你是我的心上人,就像你刚刚说不该因为自己的问题就不顾我的感受一样。 我也要时刻这样想,你的感受也是对我很重要的存在。 这是相互的,你要谨记,我也要谨记。 所以你不该说让我给你一些时间,我们应该要一起进步才行。” 邵文锡微微一笑,提醒他道:“自我的感受也是很重要的事情,我不想你因为太在意我的感受而做不成真实的自己。” “所以才要磨合适应啊,和人做一生的伴侣,就是应该在自我和陪伴之间找到彼此舒服的平衡,你觉得呢?” 邵文锡凝望着他,面露探究地问道:“……我保证,我接下来的问题不掺杂私人情绪,只是出于职业的好奇心,你可以很真诚的回答我。” “……什么啊?” “你这么擅长经营感情,为什么先前会和她分手呢。 我记得我以前问过你,但你回答的很笼统,这一次,我想要一个比较详细的回答,可以跟我说说吗?” sting(八) 也许是没想到邵文锡会再问这个问题,林煜沉默了好一会儿也没能说出一句话。 看他似乎有些为难,邵文锡也不盯着他了,摇了摇头说;“不想说也没关系,快把饭吃完,等会儿都凉掉了。” 林煜低头扒了几口饭,这才闷闷地憋出一句说:“我告诉你,你一定会笑话我的。” 邵文锡挑眉道:“你不说就不说,但话别说一半来吊人胃口。” 林煜抿住唇,暂时还没做好心理建设,果然不继续说了,吃好饭收拾干净,两人权当散步,一起去小区外的超市买了些水果零食回来。 邵文锡没有囤积的癖好,只是会定期补货。 但林煜这个生活不太规律的人有,他自己家里会囤放方便食品也就罢了,正式在一起还没几天的工夫,邵文锡就发现家里的冰箱和储物柜也摆了个满档。 这些,加上客厅沙发里多的一张薄毯,书房里为了照顾对方铺好后没再收起来的地毯,卧室卫生间的牙刷…… 林煜这个人,好像已经无孔不入地侵入到他的生活里来了。 “要看电影吗?什么时候有时间,要你真的陪我去电影院里看一场电影就好了。” 邵文锡偏头看着从身后靠到肩膀上的脑袋,问:“这是某种交往的仪式感吗?” 林煜想了想说:“不算吧,我只是很喜欢在一个屏幕很大,周围很暗的地方,和你靠在一起。 我以前不怎么去看新电影的,一是忙起来根本不知道什么片子好看,二是看着看着接到工作电话实在很尴尬。” “……好,看吧。” 成功说服了对方,林煜笑了一下转身去做准备,又猝不及防地回身从邵文锡整理的架子上拿了一袋薯片,走出几步,又停下来,转回头迟疑的看了邵文锡一眼。 邵文锡无奈地问:“还想偷什么啊?你晚饭没吃饱吗?想喝酸奶我倒是可以拿给你。” 林煜摇摇头说:“你刚刚,是不是在隐晦地盘问我,以前有没有约会去电影院的习惯?” 邵文锡眨眨眼睛说;“我有吗?是你太敏感了吧。” “……” “洗一点儿葡萄好不好?你要不要吃?” “一点点吧。” 邵文锡问完他就去水池洗新买回来的水果了,林煜一个人过去客厅,等着对方走近了才关掉房间的大灯。 林煜拉着邵文锡看的是一部不算新的动画电影,他自己看过一小部分,但出于种种原因,他一直没机会看到结局。 邵文锡虽然不排斥,但他对于比文字更煽情的影像类的东西是不怎么主动看的。虽然是一部旧片子,两个人倒也能当成新的来看。 电影中的老人困在老房子与相爱但先他逝去的妻子的回忆里,走不出去,也拒绝走出去。 直到他在为了完成妻子生前未曾实现梦想的过程中,发现了爱人的梦想其实是和他一起经历的一生,这才终于释怀。 珍藏着回忆,却不再执拗于过去,踏上了属于自己的新的旅途。 电影有疾缓相间的节奏,林煜还没来得及掉多少眼泪,后面便又开始了新的剧情。 他吸了吸鼻子,不想弄脏邵文锡的衣服,想要起身去拿纸巾,却被后者拽回来按在了胸膛上,温柔地抚了抚背脊。 林煜忍不住问:“你这衬衫是不打算要了吗?” 邵文锡理所应当地说:“别人不可以弄脏我的衣服,是你的话就随意。” 这可是坦坦荡荡的双标了。 林煜被逗笑了,果然肆无忌惮地在他的衣服上蹭了几下,然后按了暂停键,在大屏幕的背光中坐到了邵文锡的身上。 屏幕的画面停在了那对老夫妇一起生活时总爱坐的两张椅子上,邵文锡将目光从屏幕上收回到眼前的人身上,搂着他的腰问:“不想继续看了吗?” “之后再说。”林煜深吸口气道,“我要先告诉你一件事。” 邵文锡淡定道:“我听着呢。” 林煜便鼓足勇气说:“我之所以结束上一段,没太认真去经营的感情,有起码一半的原因是因为……我放不下你。” “……” 虽然猜到了他是决定要说明分手的事情,但这个答案就是邵文锡没有想到的了。 他愣了愣,先是下意识地捋顺思路问:“……你在和我见面之前,就知道我在青南大任职了吗?我以为那是偶然的一件……” “是偶然的,平白查人行踪属于公器私用,我才没有那么做呢。” 邵文锡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疑惑——时间线他好像有些听不明白了。 林煜仗着自己背对着屏幕,红着脸也不怕,垂眸坦白道:“我不是先知道你和我在同一个城市才去分手的。 只是那个时候,一方面我的工作她有些意见,不过也不能怪她,她没有无理取闹,只是我对她不足够在意,所以工作和生活的平衡做的不是太好。 在外人看来也许还算合适,甚至相当登对,可我自己思来想去,觉得这样是不公平的,所以关系应当进一步的时候,我想了很多。” “我想,我不该消耗一个人的青春,哪怕我只有一点点想念别人的念头,这都是对伴侣不公平的。 我也想,如果我就接受了这种旁人觉得很合适的关系,我会遗憾吗?还是离开她我会感到更大的遗憾呢? 很显然,我在考虑这种问题的时候,已经忧虑第一种关系会造成的遗憾和伤害了。 宁缺毋滥,我根本不想进一步,不是你就不行。 不是你的话……我也得跟你试过之后才能死心去找下一个人。” 这最后一句,完全是林煜在一大段的剖白之后忍不住找补回来的一点儿面子。 说完他就后悔了,更准确一点儿来说,林煜是在邵文锡把他按在沙发上,捂住嘴巴不让他求饶,又用牙齿在他的喉结下面乱啃的时候后悔的。 真要比起武力值来,林煜其实真不一定不是邵文锡的对手,但他就是没有反抗对方的力气,添了好几个牙印也踹不开人。 正忍不住要问对方是不是属狗的,邵文锡却撑在他身上,威胁着先问了一句。 “再说一遍吗?” “……说什么啊?” “去、找、下、一、个、人。” 林煜打了个寒颤,总觉得邵文锡是从控制着先不咬他的牙缝里挤出来的这几个字,他连忙识时务地解释说:“我前面还有半句呢!” “‘试过之后’这半句吗?” “……” 林煜嘴角抖了抖,捶了他一把说:“不愧是当老师的,你可真会抓重点唔……” 吐槽的话音未落,又是温柔的吻密密地落了下来,让人喘不过气,又一一熨过了刚刚咬痛的地方。 但这霸道的控制欲又不是他的全部,恍惚间,林煜忽然觉得唇上贴了个冰凉的圆物,随着压迫而迸破果皮,流出了清甜的果液。 这是邵文锡特意洗出来放在茶几上的葡萄。 葡萄的皮是很香的,但咬下去又有一些涩味,果肉在甜里透出一丝让人欢愉的酸,随着葡萄的汁水让气味分子溢满了唇舌。 林煜一点儿也不明白邵文锡是怎么做到的,他喂了自己一颗葡萄,就把自己整个人都点燃起来了。 “林煜,没有下一个。” “你如果厌倦我,我就真的困住你,这辈子都别想有下一个。” 压榨干净之后,邵文锡在林煜耳边暴露本性地这样说着,但后者已经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邵文锡不是失控就是故意,连着不让他休息,这天又格外的凶。 第二天一早更像是预谋过一样,在累得不太能睁开眼睛的林煜耳边说:“我会问认识的医生开一张假条,就说你不舒服,临时要歇一天,你可不要乱跑了。 下午可能有人过来安装一样东西,在家听着点儿电话,我就交给你啦。” 说完便在林煜唇上落下一枚早安吻,独自一个出门去了医院,又转道去了市局。 小何看着那张病假条说;“事情太多,我们队长这几天一定是太辛苦了,难得见他会病倒呢。” 邵文锡面不改色地说:“他确实很辛苦。” 又问:“何警官,之前那个报案说自己受到了骚扰的梁先生,林队长本来是和他约好今天要去他家附近详细看一眼的。 他现在不方便,案件却不能拖延,你有时间吗?我们可以一起过去。” 小何愣了下,问:“邵顾问最近好像有点儿喜欢走外勤了啊?” 邵文锡说:“有些信息还是走外勤看的比较全面,不然昨天也不能知道那家健身馆的问题了。” 这个大人情和功劳毛莉特意强调过是属于他的,小何果然被说服了,点点头说:“好嘞好嘞,那就我替我们队长走一趟吧。 邵顾问,你稍微等我一会儿,我把手里的东西弄完就可以走了。” “不急。” “你有那位梁先生的联系方式吗?要是你有我就不用现找了,过去之前还是应该先联系他一下。” “没有这个必要。”邵文锡笃定地说。 “为、为啥啊?” 因为他很期待可能见到我的机会,所以一定会腾出约定好的时间。 邵文锡这样想着,面上却很客观地说:“关乎他自己的生命安全,难道他还要放警方的鸽子吗?” sting(九) 这话自然也没错,就算有些微的不合理,但凡是从邵文锡口中说出来的,旁人也总觉得他是有道理的。 小何没反驳,赶紧弄完手里的东西,就带着邵文锡一起过去了梁森的住址。 “邵顾问,你主动要来,是不是也觉得这案子挺邪门的?” 邵文锡问:“有吗?哪里。” 小何有些后悔,自己没有队长那两下子,为啥非要觉得沉默很尴尬,要跟这人挑起话题呢? 但现下也只好硬着头皮地自问自答:“就是……按理说,那位来报案的梁先生,受到的骚扰算是比较严重的侵害到他个人的生活了。 汽车上被泼了油漆,反复收到带有恶意的信件。 通常这种呈现出来的恨意比较大,具有攻击性的骚扰行为,报案人或者和他熟悉的人起码能说出一些有过节的对象。 但是队长前天让我接触的和梁森比较熟悉的人,一致都说他生活里从不与人结仇,性格几乎完美。 不过,这世上有完美的人吗?他要真的没有和任何人结仇,谁会无缘无故攻击他呢?” 邵文锡说:“也不一定,就像迷恋型妄想障碍会沉迷一个没有交集的人一样。 也会有人单纯是看到了一辆好车心里不平衡,不顾公序良俗的上去搞破坏。” “……这也是一种可能,但恐吓信应该是证明了还是有某种联系的吧。” 邵文锡眼睛看着路面淡声道:“其实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 “自导自演。” 邵文锡说,“我前天和你们队长一起见到过他本人,我觉得这位梁先生有一些表演型人格的倾向。 你说他表现在朋友眼里是个很完美的人,和我的看法也对应上了,所以不能排除这个可能。” “……邵顾问你的意思是,有人会自己给自己,制造危险吗?” “何警官没见过这种案例吗?” “自虐倾向我还是知道的,但这种我还真没见过。” 邵文锡面无表情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理问题,城市这么大,以后有机会会见到的。” 小何嘴角抽搐道:“这个我还是不太期待有机会看到了吧。” 世界和平他不香吗?被迫有了新的见识的小何心累的想。 邵文锡的车停在了市局,他是跟小何坐警车出来的,除了小何没话找话地说一些工作相关,邵文锡并没主动挑起任何话题。 等到快到地方了,小何这才看着外面疑惑地嘟哝:“这里……怎么看起来有点儿眼熟呢?” “来过。” “啊?”小何问,“以前来过吗?是邵教授你来过,我也来过的地方?” 邵文锡说:“我和你不是同时来的,何警官还记得几个月前,had办理过某个爱豆明星的骚扰案吗?就是一地老鼠的那个。” “哦——”小何恍然大悟道,“我就说有些眼熟,怪不得呢!” 脑海里勾起了回忆,小何再一看详细的地址,顿时更诧异了,“不是……这住处,这不是原来……” “是。” 邵文锡看着里面的某栋公寓楼平静道,“就是你想到的那个地址,何警官。” 何明洛一边感到意外,一边和小区保安说明了情况开车进去小区,然后将车停在了不碍事的楼下路边。 小何只来过这里一趟,市局的工作满城跑,他哪儿都得去,自然对几个月前只过来一次的地方没什么印象。 而案件受害人刘浩歌已经不住这里了,一则是有心理阴影,二来当晚的事情被曝光了住址。 他大小是个爱豆,狗仔是招惹不起的,所以这房子当时很快就不要了。 至于这片宣传隐私的高级公寓,在那之后房价大概也会受到影响。 小何下车时忍不住问:“邵顾问,那位梁先生具体是做什么来着?他这么赚钱的吗?” 邵文锡没回答他。 下车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邵文锡看到屏幕上亮起来的林煜二字,迅速滑开接起,对小何做了个 稍等的手势,然后边走远几步,边微笑着哄了声“消消气”。 小何:“……” 半秒钟后,小何大脑一阵风暴——我靠!邵顾问刚刚笑了?他接的谁的电话居然会笑! 他们队长说的对啊,邵顾问这颜值不笑逆天笑起来更逆天啊! 等等等等,自己现在还在执勤呢,淡定淡定,不能是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就是笑一笑吗? 他家队长肯定不少见,自己不能太给队长丢人了! 被他拉出来挡枪的林大队长,这会儿正在电话那头骂人,毫不客气地说着邵文锡是个疯子,晚上不知节制,早上还不知道叫自己起床。 无故旷工他是会被扣工资的,又问他开的病假条写的什么理由有没有盖章。 等他一口气唠叨完了,邵文锡这才一条一条地辩解起来:“有人下午还跟我说我可以随便发挥,到了晚上就不做数了? 而且早上,分明是你自己起不来床,我这才很体贴地要给你办假条的,你自己才是个马虎的人,反倒觉得我连盖章认证这种很基础的事情都会不记得做吗?” 林煜仍然很气,在电话那头磨牙道:“可我没说我要请假啊,哪有人……哪有人会因为这种事请假要休息的嘛。” 说到底,他是面子上过不去,对于实际原因是被索求的得下不来床的事情在表达抗议和害羞呢。 邵文锡抿着嘴角,忽然发现和林煜在一起之后,不怎么爱笑的自己也被同化得忍不住想笑了。 但他也知道,这时候如果笑出声来,电话那头的人更是要炸毛了。 深吸口气,邵文锡尽量温柔地问他:“你现在起来了吗?” “……没呢。” “我就知道。这个时间你也不用吃早饭了,厨房里的早午餐是备好的,你饿了自己热一下。” “嗯。” 林煜顿了顿,又问:“我早上没睡醒时,你都说什么来着?是说下午有人要来家里安什么东西吗?” “嗯,是说了这么一句。” “还安装什么?”林煜记得邵文锡家里只补过一次监控,他这里好像什么也不缺,还能安装什么呢? 邵文锡卖关子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林煜撇了撇嘴,知道他故意打哑谜,索性也不问了,转念又说:“你现在在哪儿?和谁?去见梁森了吗? 前天是谁告诉我让我按自己的节奏去办案的?你是不是早就想好要自己去了?” 邵文锡无奈道;“你这一连也问了太多问题了。” “就问,快点儿说清楚,不然我爬也要爬出去找你了。” 邵文锡想了想说:“我不是很早就预谋好今天要替你过来的,但是也不算是完全没有预谋,可以说是昨晚的临时起意吧。 放心,我有分寸,也叫了你的得力部下何警官一起,你要是觉得我不老实,之后问他不就可以了吗?” 林煜没好气道:“好家伙,你一个临时起意,我就得被你谋算进去了是不是?看我以后不防着你吧。” 邵文锡眯起眼睛说:“我可没有谋算着故意让你不能出门,我是因为昨天听到了某人的告白,才忍不住欺负的过火了。 你觉得我很愿意和小何警官一起查案吗?” 仗着小何离他远听不见,邵文锡毫不掩饰地嫌弃了一句。 林煜在电话那头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忍不住觉得小何一个能说会道的不能讨他喜欢有些凄惨,一方面又为着爱人如此明目张胆的偏向觉得甜蜜。 但纠结了几秒,林煜还是叹了一声道:“你们到地方了是不是?我没有特意和你提醒,但我知道你记忆力很好。 梁森的住处,很明显是在告诉你,他很早就在关注你的动向了。” 邵文锡说:“不,他一定知道我很早就知道他一直在暗中关注我,他住在这里,是故意要提醒你的。” “……提醒我什么?提醒我警惕他吗?” 邵文锡没打算明说,只是问了句话:“已经快到和他约好的时间了,何警官等着我呢,你现在还要继续盘问我吗?” “……知道啦,等你回来,说了什么可要告诉我,不然……不然下次我就反抗了。” 邵文锡挑眉调戏道:“好,下次你记得多反抗一点儿,说不定让人更有征服欲呢。” 说完,邵文锡不等林煜反应便挂断了电话,转回头去,示意靠在车边等人的何明洛一起上楼。 和梁森联络不是他做顾问的职责,小何打了个电话告知抵达,这才进去了公寓的楼门。 这种地方一梯一户,两人什么也不用管,直接便坐到了顶层。 和上次来时不同,门外摆了一个花架,新鲜的花朵散发出清新的淡香,仿佛在显露户主的高雅。 不多时,梁森便从里面打开了屋门,他显然也没有想到邵文锡这次会过来。 推开门时,习惯伪装的微笑在一瞬意外之后,忽然添了真挚。 这一下子对比,倒是让小何记起了邵文锡说过的表演型人格,毕竟,这一眼就能看出真笑和假笑的区别了。 “文锡?你怎么没提前说你会亲自过来呢?早知道我应该好好收拾一下了!” 小何更意外了,回头疑惑的看了邵顾问一眼,后者淡然解释道;“这位是我在国外进修期间接触过的一位学弟,很久不联系了。 哦,他大概没说过,他读书时也是专业修心理学的。” 这虽然不是秘密,但梁森没有从事这个行业,报案时自然不需要说明这件事。 邵文锡这样默默地加强一个警官对自己身份的印象,梁森当然看出来了,但他却一点儿也不计较。 只是本来打开半扇的门迅速全部打开,侧身让出地方说:“请进来说话吧,要喝些什么吗? 我记得文锡你喜欢喝蓝山,但我不知道你要过来,曼特宁可以吗?” sting(十) 小何和had的其他同事都知道,邵顾问并不是一个容易接近的人,除了他们队长能厚着脸皮跟这人聊起来,一般人是招架不住这人身上的冷气场的。 梁森却似乎很熟悉他,知道他的喜好,对他也表现得十分亲近。 也许是因为这几个月里邵文锡的加入让had破了不少难案,也许也是他之前已经悄悄示意了自己关于梁森的性格倾向和心理专业的缘故。 再加上他们认识,小何下意识便把主要的交谈任务交给了他。 顶楼是两层一套的设计。 一梯一户也算是能最大限度地保护隐私了。 他们之所以需要过来,一是因为威胁信的地址写到了这里,二则是梁森自称因为遭遇这些事情,他总感觉家里不太安全。 因为通常来说受到威胁的人私人空间被侵犯也是常见的事情,所以警方过来帮忙检查一下房屋也是很寻常的流程,还可以让受害人保持思绪上的稳定。 梁森选了这么个地方居住,除了本来要暗示林煜他一直都知道他们的动向,也是很合理的让警方必须过来的理由—— 毕竟这里之前就被侵入过,隐私性是很可能产生问题的。 小何打开机器,梁森提醒他说:“何警官,我家里自己也安了一个摄像头,在那个位置。” 小何看了一眼,还真有一个对着客厅的,疑惑道:“你自己安装的?你养宠物之类的吗?” “我自己不养,但前段时间帮朋友养过几天,我怕照顾不好小家伙。 再加上一直有人送威胁信的缘故,就花了些小钱安装了一个这个,这样,那段时间我白天出门也可以看到它的动向。” 邵文锡眯了眯眼睛,十分刻意地问道:“你养的该不是一只雪纳瑞吧?” 梁森一脸的无辜和茫然;“不是啊,文锡你是记错了吧?我哪有养雪纳瑞的朋友呢,是一只萨摩,虽然长得可爱,但很能拆家呢。” 又说:“我记得,文锡你相对上是更喜欢猫的,现在是换口味了吗?开始喜欢黏人的狗了?” 邵文锡自顾自地问道:“可以请你带路,去楼上转一转吗?” “当然。” 梁森走到前面带路,邵文锡示意小何一起跟着。 顶楼没有遮挡物,视野是很好的,梁森住进来前做了装修,比起之前那个爱豆住在这里时到处都是窗帘的隐蔽感,现在倒显得十分通透。 而一上楼,邵文锡便有了一种莫名的直觉。 他打量了一眼通透的主卧,下意识多看了梁森一眼,他现在似乎无法确定,自己升起的感受是不是梁森故意设计的环境勾起的。 但是,做顾问这几个月以来养成的习惯,尽管他对梁森保持怀疑,他还是转头问小何说:“身上拿着望远镜吗?” 这在had算标配,是邵文锡当顾问之后就让林煜给队员准备出来的,小何连忙掏出一个便携的单筒望远镜递给他。 然后毫不意外地看着有洁癖的邵顾问拿纸巾擦了一遍。 边擦边走到了床头这边的落地窗前。 现在是上午,阳光正好落在房间里,窗前落着半透材质的白纱,不需要掀开就可以看到隔壁的建筑。 同样的小区,同样的设计,这样的距离和光线下,肉眼很难看清对面,但望远镜还是能看到更多细节的。 邵文锡将擦干净的望远镜举到眼前,掀开了一点儿窗帘,又慢慢地侧走着,然后眉心蹙了一下,举着望远镜示意小何自己去看。 后者上前瞄了一眼,转头问梁森说:“你那边的邻居是天文爱好者吗?” 梁森不解道:“这是什么意思?” 梁森跟着也看了一眼,又说:“不……我记得,那里应该是没人住的,我晚上好像没看到那边亮起过灯光,您刚刚说什么天文爱好者?” 小何从望远镜里看到了对面阳台上,有个隐约露出的支架双筒望远镜的轮廓。 不过肉眼看的话,那里只是有什么架子似的东西被盖住了。 小何拿出手机说:“邵顾问,我去问问他们这儿的物业关于那边那座楼的情况,你稍等一会儿哈。” 邵文锡点了点头。 小何问过物业的位置然后走了出去,梁森望着他的背影远了,转回头来苦笑道:“原来,我觉得自己被跟踪真的不是错觉啊。” 邵文锡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托着镜架捏了下鼻梁道:“他都已经出去,你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继续装了。” 梁森耸肩道:“这是你教给我的,保持一种状态,让融入常人之中变成一种习惯,而不是对不同的人设计不同的样子。我这样有什么不对吗?” 邵文锡将纱制的窗帘拉回去,平静地说道:“没什么不对,但是,我需要你老实地回答我接下来的问题。” 梁森笑着说:“你尽管问,我试试看。” 邵文锡严肃地看着他说:“你确实被人盯上了,你很笃定这一点,我想问的是,你现在真的不知道对方是谁吗? 梁森,这关乎你的个人安全,请你不要敷衍了事。” 梁森打量着他说:“文锡,你真的很厉害,我明知道你并不是出于关心才跟我说这些话,可是你的神色,你的语气,好像你真的很在意我的安全一样。” 邵文锡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是出于关心呢?” 梁森微笑道:“因为像我们一样的人不知道关心为何物,我们的每个动作,每个神情,每一句话,都是为了让自己获得想要的东西而做出的设计。 文锡,祝贺你成功了,你想要得到的,基本已经得到了。 还有什么能比获得一个应该抓起你的人的信任更好的东西吗?” 邵文锡抿唇道:“你的治疗失败了,很彻底。” “那倒不是,你的判断并不完全是错的,稍微也有些效果。 比如我一开始想过要毁掉你的生活,让你跟我一起沉沦到深渊里,然后我意识到我内心深处并不想那样做。 我并不是想推开你,我还是想要将你拉近我的。 至少我认为,我目前还是这样想的。” 邵文锡挑眉道:“你控制了你的破坏欲,很好,这是一个很不错的进展。 梁森,我不太明白,你明明在取得进展,为什么你又不能继续和麦教授保持合作了呢?” 梁森问:“这个问题,你问过麦教授了吗?” “问过。” “他是怎么回答你的。” “他只是说,你在和他接触交谈的过程里,越来越容易突破他的导向设计,他说,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你认为他说的是对的吗?” “我认为,这是你擅长的事情,”邵文锡说,“虽然理论和方法不同,但你和我都是可以想办法绕过治疗师的治疗技巧的人。 我见识过,我知道,你是具备这个能力的。” “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你是相信他,还是不相信他呢?” 邵文锡说:“你知道的,我一向不是很容易产生信任。 麦教授是他所在的研究领域里的好手,所以我尊重他的理论,但我去见他的时候,我可以感觉到他的恐惧,对我的,以及对你的。” “所以,你不是完全信任他,但是他对你说的话,你也认为具有一定的合理性。 听起来就好像……你打算根据我这里的说法,来判断他的说法里的合理性能否成为准确性一样。” 邵文锡面无表情地说:“我确实有这个打算。” “也就是说,你是更信任我的吗?” 邵文锡深吸口气道:“你认为呢?” “梁森,你认为,你还可以让我信任吗?” 梁森眨眨眼睛,忍不住笑了一声说:“好一个暗藏诡计的问题啊,你知道我是想要讨好你的。 如果我这时候说自己值得你的信任,那我一定会自发地往这个方面靠拢,因为我知道你讨厌谎言和背叛。 邵学长,你又在用这招了,你认为我会继续上当吗?就像当初一样。” 邵文锡沉默一会儿,对视着他说:“我认为,你对我似乎有些误会。 你说你上了我的当,你认为我欺骗了你,背叛了你吗? 你确实是自发地不再配合麦教授的,因为你觉得,我让你在麦教授那里接受治疗,是我的一种阴谋吗?” “我认为?”梁森眯起微红的眼圈道,“认为,是对一件事情主观的看法和判断。 不,我没有认为什么,我只是看到了事实而已,我看到你成为了一个普通且无趣的教授,我看到你被一个平凡又执着的警察纠缠。 我看到你……忘记我,piece by piece(一步一步的)。 文锡,你现在敢告诉我,你真的认为当我恢复正常,至少是不再偏执你的时候,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吗?” 邵文锡深吸口气说:“i think it is a long shot, but it just might work.(我认为希望虽然不大,但也许是能行得通的。)” 梁森轻笑道:“thank you. for being so honesty.(谢谢你如此坦诚。)” 说完这句,梁森便敛了笑容,后退一步道:“但是,很显然已经行不通了。文锡,我都看到了,你看待他的眼神,和他说话时的神色。 当初告诉我保持距离保持清醒的那个人,如今却做着全然相反的事来要求我,你说说看,我还要怎么相信你呢?” sting(十一) “他不一样,我和你也不太一样,不能混为一谈。” “哪里不一样呢?”梁森说,“难道你认为,你的迷恋不会给他带来危险吗? 我一开始确实不太明白为什么他纠缠你,你却并不像对待其他人一般很明显的远离他。 然后我明白了,在发现你悄悄跟踪过他的时候。” “你居然会去跟踪他,不是为了查清他的行为规律和弱点,而是过度关注他的个人生活。 想要深入了解的念头固然没错,但正常人会选择交流,而不会选我们的做法。 因为我们会担心贸然交流的程度过深或过浅让对方产生反感,我们更愿意先拥有更多的信息去掌控交流的节奏。 你和我有一样的想法,一样的作为,我们之间,真的有那么不一样吗?” 邵文锡眯起眼睛道:“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听你洗脑我,劝说我应该远离他的。” “那么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呢?” “你被人盯上了,我是had的案件顾问,我需要帮忙确定骚扰你的人有什么原因,什么目的,以及是否会对你造成人身伤害。 所以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不知道骚扰你的人是谁吗?” 梁森摇了摇头说:“我真的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他显然是很讨厌我的一个,我觉得很有意思,所以就顺理成章地去had了。” 邵文锡似有似无地笑了笑,紧跟着又问:“那么一位叫做韩敏的小姐,你最近认识她吗?” 梁森沉默了一瞬,脸上露出了夹杂了欣赏和迷恋的,十分复杂的笑容。 他试图压下这种笑容,但又不能全部控制,连声音都有些兴奋地问:“你是怎么……你究竟怎么做到的呢?” “这是肯定的答复了。”邵文锡说。 梁森耸耸肩膀好奇地问:“她的出现让你有什么样的感觉吗? 我个人觉得,这个女孩儿还是很漂亮的,也还算懂事,可惜家庭条件差一点点,但如果是做某个人的妻子也是很足够了。 文锡,你想过没有,如果你一直没有回到这座城市,某位林警官的生活轨迹会是怎样的呢? 大概是那种很俗气的,普通人会选择的生活吧。” “那种生活有什么不好吗?” “没什么不好,只要两个人过得去,家庭平顺,赡养老人,能和小孩子相对正常的相处。 那种生活当然没什么不好,也应该更适合他那种人吧。” “你不能断定谁更适合什么。”邵文锡平静地反驳道。 梁森点头说:“我记得你说过,控制他人的想法有一部分也是因为心理障碍自视太高,所以轻易不要认为旁人是低于自己的,是需要管控的。 所以我的意思只是说,相较于你选择回到这里的偶然性,很明显,他有更多的可能会走一条和你毫不相干的路,我说的对吗?” 邵文锡仍然没什么表情地客观道:“你大概是对的。” 梁森上下打量着他道:“你看起来……似乎有些让人意外的平静了。” 邵文锡问;“我现在不符合你的预测了吗?” 确实,亲密关系会影响他们的判断力,他们理应是不稳定的,即便是邵文锡也不能做到这样毫无波澜—— 梁森本来是很笃定这一点,但是现在,他看着对方,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好像出现了某种差错。 差错不会无缘无故,一定是有原因的,有些自己看不到的原因,悄悄影响了他。 “林煜。”梁森思虑着念出了这个名字。 邵文锡眨了下眼睛说:“你不应该这样叫他。” 梁森了然道:“他用某种方式影响了你,让你变得稳定了……我不得不说,我并没有想到这一点。 看样子,我还不够了解他这个人呢,居然因为他收获了一个又一个意外。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自从你成为顾问之后严防死堵,我很难再更近的了解他了。” 邵文锡说:“虽然你隐藏的很好,我无法在悄无声息中找出你,但让你保持足够的距离还是可以做到的。 梁森,停止尝试吧,这样对你自己没有好处。 我们也许无法再成为朋友,但我一点儿也不希望看到你将自己给葬送出去。” 邵文锡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小何打来的,说他已经抵达物业说明了情况,想让邵文锡也过去一趟。 挂断电话,邵文锡迈步往外走去,路过梁森身边时又说:“我姑且认为,你说你目前不知道骚扰你的人的身份是一句真话。 你知道我的研究,了解我的方法,怎么保护自己不需要我特意再告诉你吧? 在这件事上,有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我的邮箱和号码你都是知道的。” “只能在这件事上吗?”梁森目光跟随着他问。 邵文锡转回头坚定道:“是的,在这件事上。 我的想法没有改变,你接近我对彼此都没有好处,从前是这样,但至少你那时候相信我不会害你。 而现在,你对我连这点儿信任都不存在了。” 邵文锡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路上,他又给蒲凌打了一个电话,他和蒲医生已经很久都没有联系过了,对方意外地接起来。 邵文锡仍然没有对长久不联系的人主动寒暄的习惯,径自问道:“蒲医生,你是可以联系麦教授而不让他起疑心的人。 麻烦你帮我约个时间,我想和他见面,但见面之前不要让他知道是我要见他。” “……很高兴听到你的声音,”蒲凌意外又微笑着说,“也乐意为你效劳。 不过,文锡你希望约个什么时间呢?正式一点儿的晚餐,还是休闲一点儿的下午茶?” “有区别吗?” “你似乎对麦教授有些不满,我很好奇,如果时间合适,我也很想旁听呢。” “你当然可以旁听,如果你在场的话,那就还是下午茶吧,安静一点儿的地方。 另外我还有一件事,你现在和唐女士还有联系吗?” “梁森的妈妈?” “嗯。” 蒲凌问:“你从不主动问起她的,为什么忽然问这个,梁森出现了?你找到他了吗?” 邵文锡瞄了一眼已经稍远的顶层,平和地说道:“我逼他找到了我。” “……什么意思?” “我让他无法在不露面的情况下更近的了解我的情况,逼迫他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就是这样。” 蒲凌消化了一下说:“听起来有点儿离谱,不过倒也符合你的风格。” 邵文锡歪了下头说:“话虽如此,但他出现的方式还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的。 这件事晚点儿再说,你现在到底有没有和唐女士保持联系呢?” “……几乎没什么联系,除非有很重大的心理研讨会会看到彼此。 你知道的,她一向自视甚高,不喜欢你,连带着我也不是很受她的欢迎。 何况她主要工作的地方不在本市。” 邵文锡沉思着说:“我毕竟不算是个心理医生,唐女士又和你的职务高度类似,你可以通过一些关系知道她的动向吗?” “嗯,我试试看吧。”既然是和梁森有关,蒲凌没有再多问,直接便答应了。 邵文锡在大脑的飞速运转中交代完了和梁森有关的调查,收心回来去处理眼下的案件。 物业那边确定了隔壁楼顶层目前并没出租或买卖,通过监控也发现了一个频繁出入的总是戴棒球帽和口罩的身影,从身形判断,大概率是个男性。 邵文锡将监控拍下一张照片发给了梁森,后者表示认不出这个人。 小何又接到电话,说是那对夫妇的案件有进展,别车的几个车牌号属于不同的人,但都有过维修的记录,而且是去的同一片汽修城。 这种排查类的工作就没有必要由邵文锡出面了,但刘磊的电话又打给了他,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心理评估出来了没有问题,陶局说他可以见一见顾悯源了。 邵文锡问:“我可以单独见他吗?” 刘磊为难道:“如果是你要单独在审讯室见他,我们在观察室旁听,这个我倒是应该可以做到。” “我就是这个意思。” 刘磊说:“行,那我先安排一下,明天可以吗?” “你问林队吧,”邵文锡说,“如果是要见他,林煜也应该知情,我也需要他在观察室配合我。所以,问他商定时间吧。” 这样更好,刘磊欣然同意。 邵文锡收起手机,和小何回去市局,又开着自己的车,去海鲜市场买了新鲜的食材,想要晚上给林煜做他新学的菜式。 这么一绕腾,到家就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天气很好,邵文锡没有开车入库,提着袋子上去门廊。 还没有按下密码,大门忽然被里面的人给打开了。 这人像是守着门在等他回来的狗狗,笑容满面猝不及防地扑了上来。 邵文锡空着的那只手抱住他,退了一步站稳脚跟,挑眉问道:“怎么这么高兴?电话里不是还一个劲儿的骂我吗?” 林煜扑在他身上说:“电话里骂的是昨天晚上的你,现在抱的是我的心上人,不矛盾的!” 邵文锡问:“工人来过了吗?来的挺早的啊。你让他们弄在哪里了?” 林煜嘿嘿一笑,从他身上下来,拽着邵文锡放下手里的袋子往后院过去,一推门便迫不及待地问:“你觉得怎么样?摆在那里好不好?” 邵文锡点点头说:“挺好的。” 林煜一边走过去一边说:“本来觉得摆在前院也很好看,但好像太招摇了,又怕把住在附近的小孩子吸引过来,索性就安排在没什么陈设的后院啦。 但是要不要顶上加个棚子呢?着雨是不是不太好啊?” 林煜坐进水滴形的秋千椅里,前后微微摇晃着,邵文锡跟过去看了看里面说:“空间不小,我还怕买小了呢。 你这么喜欢,一定不会闲置,是应该加个透明的棚子遮雨才好。” 林煜探身亲了亲他,忍着笑故作认真的说道:“学长,其实我从小都很喜欢航空母舰来着。” 邵文锡挑眉问道:“你怎么不说你喜欢去火星转一圈呢?” 林煜认真地摇头道:“那不行,那离你实在是太远了。” 大概是胡扯的太过一本正经,林煜说完便破功地笑了,又笑又叹地起来抱住对方。 在对方肩上撒娇说:“你不用这么好,我随口一句也记得,还要想办法满足我,也不怕把我给宠坏了。” 邵文锡吻着他的耳垂说:“宠坏了才好,别人受不了你,你就只能留在我身边了。” sting(十二) 林煜前天只是表达了一下对秋千的喜爱,这人隔天就订购了一张秋千椅到家。 在邵文锡回来之前,林煜其实是纠结了好几个来回的。 比如他知道以邵文锡的经济水平,无论是送高档的茶具,还是一时兴起订购的秋千吊篮,他都不会感到负担,眼下只是林煜自己的消费观在产生分歧。 他既觉得这是对方在乎自己念头的心意,他应该感到愉快,又忍不住会觉得才正式交往两周不到,这样放任对方花钱,显得自己有些目的不纯。 结果,眼前这个人的目的似乎也不怎么单纯。 林煜现在已经很懂邵文锡的套路了,观察和言辞可以让他轻松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信息,真心话则总会夹杂在各种听起来不太像正经话的句子里。 比如这一句,他看起来只是顺着林煜开了个玩笑,但林煜知道他是真这么想的。 林煜咬牙退后一步说:“那可不行,万一我真的脾气坏了,连你也嫌弃我呢?那不是彻底没人要了嘛。” 邵文锡凝望着他说:“不会,我家煜煜是我自己宠的,我才不会嫌弃他呢。” 林煜愣了一下,磕绊道:“……你别、别别这么叫我,听着怪肉麻的。” 邵文锡捏了下他的脸颊说:“在家里这么叫也不行吗?在外面我肯定不会这么叫的。” 林煜抿着下唇,默默地表示了同意。 邵文锡微微一笑,自己坐进吊椅里,又拉着他坐到自己腿上,搂着对方的腰在微弱的摇晃里问他:“搬进来住好吗?” “……” 林煜露出意外的样子,沉默地听着邵文锡说,“趁着公休假我有时间,你在楼上选个屋子,腾出来做你专门的工作间。 买些防尘的罩子把你家那里不用挪动的家具遮盖起来,这样可以吗?” 林煜迟疑着问:“……你是认真的?还是在试探我呢?” 邵文锡仍是一副微笑浅淡的样子,平和地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试探你?我是真的想你住在这里,你以前受伤住在这里时我们相处的不是很好吗? 反正你那座房子也不是租的,我也没有要你卖掉。 如果同居不合适,你随时可以回去,还是说……你有些担心我要想办法困住你呢?” 林煜眨眨眼睛说:“我只是觉得,你不会这么快就主动邀请我和你住到一起,我以为……这个应该是我自己提出来呢。” “我提出来不好吗?” “当然很好,”林煜先是给予了肯定,然后才迟疑着问,“你和梁森见面,都说了什么?” 邵文锡笑容浅了一些,“你难道没有问何警官吗?以你的性子,一定早就问过他案件进展了才对。” “我是问过了。”林煜坦白道,“但我知道,你和梁森是不会在小何面前说什么的,快点儿老实招供,你们都谈什么了?不说我可要吃醋啦。” 邵文锡问:“你是觉得,我是在和他说过话之后,才忽然开口问你要不要和我住在一起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就有理由拒绝我了是不是?” 林煜沉默地歪头看着他,深吸口气道:“算了,问你一句堵我一句,我还是先说明好了。 我很想跟你住在一起,之前受伤时我就巴不得不要搬走了,我也是想要答应你的。 但是我从来没有试过和恋人同居……现在,我更想循序渐进一些。 从休假时和你住在一起,慢慢再到每天都共同生活在一起,我知道我自己大概矜持不了太久。 但我目前就是这样想的,现在有了你的邀请,说不定哪天我就自己拖着行李箱搬进来了。” 林煜说到这里笑了一下,又飞快地补充道:“还有!如果是那样的话,家里的常用开销我要负责一半,不然我也不住进来了。” 邵文锡眯起眼睛计算了一下道:“……三分之一吧。” “……” 林煜有气无力道:“房子大了开销多这么多吗?我怎么有一种自己要嫁入豪门的感觉呢……” 邵文锡笑道:“恭喜你,你的豪门伴侣没有繁杂的社会关系,你只需要好好享受跟他在一起的生活就好了。” 林煜也被逗笑了,又挑眉问他:“现在不闹别扭了呀?” 邵文锡无辜地问:“我闹什么别扭了吗?” 林煜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你还说你不是在试探我?你就是控制不住地想知道,我会不会任你摆布,会不会因为喜欢你,丢失自己的节奏和原则,我通过考验了没?” 被看穿的邵文锡很坦然地点了点头,“嗯,可以说是相当完美的通过考验了。” 又补充道:“但是,我想在这里给你腾出一间书房是真的,我们两个的工作侧重不同,还是应该有各自的工作区域。你觉得呢?” 林煜抱着他的脖子说:“好啊,这个我也想过,但我不好意思告诉你。 腾出一间屋子,不需要很大,这样也不至于一忙起来就占掉你的图书馆了。” “看上哪一间了吗?” “你书房旁边的那间是做什么的?好像里面没什么东西,地板又不一样。” “原本要做个单独的影音室,但我没这个需求,目前是闲置的。你喜欢那个位置吗?那就它了吧,你要自己去设计吗?” “我自己来,你不要管。” 邵文锡无奈地点头道:“行,我不管,反正要是我觉得不好看或者太凌乱,以后那个门我就再不进去了。” 林煜咬着牙,用手指戳着他问:“我审美有那么差吗?我个人物品有那么乱吗? 你先前还说你不嫌弃我!你哪里没嫌弃我了?哪里没嫌弃我了!啊——” 林煜手欠着戳戳点点的,一个不留神便被邵文锡压到了秋千椅里。 水滴形的胖椅子摇摇晃晃,里面的空间是很大的,林煜自从工人固定好拆擦干净就一直在玩。 知道盘腿坐里面也还有能舒展胳膊的空间,现在双双倒下来,阳光透过缝隙星星点点。 这里就像是个私密的小帐篷一样,在晃动中让恋人紧紧地挨着彼此。 邵文锡的吻不出所料地落了下来,又在亲吻之后,望着他认真地说:“林煜,你不需要感到负担。 “喜欢一个人,就是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把最好的送给他,为此想要提升自己,谋求更好的未来,也是两个人能走下去的动力之一。 我虽然是第一次亲身尝试这种关系,但我和你一样,有想要长久经营的想法。” “我付出是因为我爱你,但我爱你本质上和你的回应无关。 你不需要纠结付出和回报是否等同,也不需要丈量彼此的爱意是否有高低上下。 如果你明明不太想,却因为丈量时认为我的付出需要你搬过来作为回报,那才是真的让人伤心呢。” 所以他试探他,是因为他看出了林煜内心的这一点儿纠结。 而现在,林煜果然不再纠结这件事了。 秋千椅摇摇晃晃,他躺在邵文锡身下,呼吸还没有从亲吻中平复,但他知道自己的心跳不是因为缺氧而变快的。 他心跳极快地望着邵文锡,仿佛不太确定似的问道:“你说什么?你是说……你爱我吗?” 邵文锡眼睫晃了一下,迟疑着道:“我是不是说的太早了?” 林煜连忙摇头,弯起嘴角又压下去,做出很郑重的样子道:“不会,只不过,这是我第一次听你说,所以我想要重复确认,怕自己是听错了。” 邵文锡微笑道:“这真是个奇妙的字,说出口之前,觉得也不过如此,真对你说出来了,又像是一种剖白和承诺了。” “这种时候你就不要客观分析了吧?”林煜哭笑不得地深吻回去。 然后搂着对方的脖子,鼻尖儿抵着鼻尖儿地认真道:“邵文锡,我也很爱你,之前不说这几个字,是怕把你给吓跑了,但我真的很爱你。 这是我第一次说,这件事上我们是扯平的,以后就都不再计较了。” 邵文锡吻了吻他的额头叹道:“好,你说了算,我的爱人。” 林煜的心跳一开始只是兴奋,这时候又忽然暖融融的,像融化的七彩糖果一样。 他莫名享受来自邵文锡的额头吻,他知道对方这是因为克制着不想欺负人,又忍不住想亲近他才只能这样吻的。 他喜欢对方的心意,此刻却又不太想接受这份心意,邵文锡的表白太珍贵也太特别,他舍不得看他克制,也渴求着能占有彼此。 林煜一边暗示地要伸手搂住对方,一边看着吊篮编织缝隙里的阳光无声感慨:自己可真是要被这人吃定了,除了被动享受,大白天还要主动勾引。 如果不是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声音在秋千椅里响了起来,他的手已经要搭在邵文锡的腰上了。 “你手机掉出来了吗?”邵文锡撑起身,一边摸索着一边问道。 林煜拍了下兜儿,真是掉出去了,邵文锡从缝隙里捞出来,震动和铃声这才明显起来。 页面上的老赵二字明明灭灭,林煜一边接一边叹道:“当队长没人权啊,请假也跟上班似的。” 邵文锡刮了下他的鼻子起来道:“忙你的吧,我去看看扔在玄关的龙虾现在跑哪儿去了。” sting(十三) 袋子里的龙虾倒是没有跑,不过邵文锡才把东西提到厨房,林煜也跟着从后院回来了。 “文锡,我要出去一趟。” 邵文锡问:“办案子吗?” “嗯,你先前说让那位冷小姐把电脑送到维修店,监控录到人了,还是她有印象的,我得去看一眼问问话。” 邵文锡倒不意外这个回答,只是跟过去问:“……你的身体可以吗?” 林煜一边换鞋一边白他一眼,“我这不是好好的嘛。虽然没有你那么自律,我腹肌也没比你少的好不好?” “嗯,手感非常好。”邵文锡忍不住说。 林煜懒得理他,故作淡定地穿上了外套,邵文锡没得到回应,微笑着又说:“不理我也没关系,只要不是第一次说完爱我之后太害羞,跑出去不回来了就好。” 林煜扑哧笑了,凑过去讨了个吻,说:“我的脸皮可没有那么薄,不像某些人,找到空子就往厨房里躲。 我晚上还要回来吃龙虾呢,你好好做饭,乖乖等我回家哈。” 邵文锡压下自己想跟他一道的冲动,很认真地提醒说:“注意安全,我的林大队长。” 林煜微不可察地怔了一下。 他决定做这行之后,基本上没有过后悔,这是他自己选择的,热爱且愿意为之付出的工作。 可是眼下,林煜却在这人的对视和言辞里生出些不同的感受,让他抿着唇轻而郑重地应道:“我会的,我保证。” 便拿上车钥匙,微笑着出门远去了。 那个偷偷摸摸出现在维修店试图找电脑的男人,冷洛菲在看到监控之后之所以觉得有印象,是因为她有为自己做街拍vlog的习惯。 这种视频,粉丝评论多起来,往往就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关注角度。 而那个男人曾经就出现在她的某个视频的角落,被一些网民抖机灵地调侃了相貌的丑陋。 那算是冷洛菲唯一一次对这人表露善意,但她也不是为了维护视频里这个被调侃的不好看的陌生人。 更像是为了维护自己的评论区,说了一句“大家都乖一点儿,不要乱留言哦”。 结果在她回复之后,莫名的短信和礼物也就从那段时间开始了。 那人是给花店运送鲜花的送货员,冷洛菲出于工作需要,几乎每天都去买花。 但她从来没有和这个进进出出的人说过什么话,也许最多只是“不好意思让一下”这种。 却被对方悄然当成了迷恋的对象,如鬼魅一般钻进了她本应平静的生活里。 这个做贼心虚的人,在发现警察逼近时想要开溜,却被守在另外一边的毛莉一脚绊下,从他的兜里还摔出了一部外形古旧的手机。 上面显示着他感觉自己受到了忽略而给冷洛菲发送的最后一条信息,所以也没有任何狡辩的机会。 当然,他似乎认定了冷洛菲就是他的爱人,被铐起来嚷嚷也只是一味地嚷嚷我们之间的私事外人管不着之类的疯话。 至于他的家里,就如邵文锡所推测过的那样,妄想着和美女处于热恋状态的他,打印了很多冷洛菲的照片,和他自己的拼接贴在一起。 毛莉嫌弃地指着一张明显不是嫌疑人的,只穿了内裤的猛男p头的照片说:“林队,他好像也知道脸和身材至少占一样,吸引美女才能稍微合理的道理。” 林煜扶额道:“鉴证科拍完照,今天怕是得好好洗洗眼睛了。” 正在拍照的警员欲哭无泪:“林队,这算工伤吗?这一屋子简直是精神污染啊!” 这样苦中作乐的调侃着,似乎就能让情绪放松一点儿。 林煜在迟些时候,也可以很客观地告诉冷洛菲:因为嫌疑人并没有对你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所以惩处的结果你可能不会太满意。 “……您的意思是,他不会被关起来很久。对吗?” “他非法获取了你的个人信息,虽没有出售他用,但也对你,对社会环境造成了恶劣的影响。 加上侵犯私宅,侵犯隐私。除了罚款,应该也会有三年以下的有期监禁,同时他也需要做精神裁定。 如果确定是精神疾病,那可能就要换种角度了,如果他一直是精神不正常的状态,那就需要监护人履行职责,否则也要追究监护人的责任。” “……那么,”冷洛菲绞着自己的手指问,“那么我现在是安全了吗?” “是的,冷小姐。” 林煜让人安心地微笑道,“你现在安全了,你的日常生活里,不会再有一个偷窥狂每天关注你的动向了。 无论后续如何,这边都会做限制区域的申请,确保你不会受到来自他的威胁。” 冷洛菲垂着视线说:“我知道自己应该感到高兴,这件事终于告一段落了,但是……我似乎无法在短时间内摆脱掉这种被窥视的感受。” “如果你需要一些疏导,可以去看看心理咨询师,不必一个人疑神疑鬼,也不要认为这是你自己的问题。” “那倒不会,”冷洛菲摇了摇头说,“任何人都可能成为跟踪者,这是我出于好奇,重新仔细听过一遍的内容。 那声音强调说,生活的影响因素不只是单一个体的为人处事,一个人再小心,也不能完全避免麻烦找上自己。 我想大概就是这样吧……如果不是求助之后有人帮助我,我大概怎么也想不到。 我的一条留言,我很规律的日常生活,居然会给我带来意想不到的危险,这不是我的问题,我能明白这一点。” 林煜不由意外地问:“你去过拾味那家店对吗?” 交谈之后,林煜意识到的时候,他正拿着那张自己钱夹里特意放好的,记录着邵文锡曾经买花祭奠亡人的发票在轻轻地摩挲着。 小何打电话进来说,夫妇双人受到威胁的案子,基本已经可以肯定别车的汽车就是在维修场的时候,在客人提车之前被借用过的。 时间高度吻合,但因为三辆车三个牌子是在三个不同的店里,一个嫌疑人怎么做到的还需要一些时间调查。 林煜想了想说:“如果确定都是在维修结束,提车之前被开出去过,那十之八九还是在那里工作的人比较善于把握流程。 你稍微多注意一下短期内有离职变动的这类人,再问一问是不是有脾气比较明显暴躁的,别车这个行为,多少有点儿路怒症的感觉。” “好,我往这边多挖挖。” “还有,”林煜转念问道,“梁森的那个案子你手里在跟着吗?” “暂时没,老赵追了追监控,但是这人很可能中途变装了,还没发现能确定身份的线索呢。” 林煜思虑着说:“那个小区很高档,不是本区住户,没有受到邀请,是无法任意出入的。 这个骚扰者他很清楚梁森旁边那栋楼的顶层没有住人,视野也好,他要不就是住在小区里面,要不就一定想办法打听过房子的信息。 很可能装成有购买意图的用户,你觉得对吗?” “嗯,邵顾问也是这个意思。他还说那人如果要图省事的话,选天台从那个距离来说也是一样能观察梁森的房间的。 但他冒险进一个公寓的阳台里,应该是事先踩过点儿,所以我已经让房产那边给我找出近期看过房子的信息。 但是这个要一点儿手续,放假期间,估计快不了了。” “……” 林煜无语道:“我早跟你打的那个电话里,你咋不跟我说?白浪费我工夫,知道他说我就不说了吧。” 小何委屈道:“队长,我这不是觉得你俩私底下也会再沟通案件嘛,平时你对于别人抢了你和邵顾问谈话的机会这件事,可是一直很计较的!” ……他俩确实有私下沟通,但现在的沟通倒不会总拿聊案子展开话题了。 林煜皱了皱鼻子,也不知道是是嫌弃小何还是嫌弃自己,没好气地说道:“行了行了,不好好反思自己,还揶揄起队长来了。 不跟你说了,今儿干得不错,明天继续加油吧。” 林煜虽然在家里歇了多半天,但办案进度都是了解的,包括冷洛菲这桩,眼下有两件都已经破案了。 只剩下相对棘手的两个,但人手不至于不够,不必一个人掰成几瓣儿用了。 回去局里的时候正好碰上刘磊,他白天没分出工夫给林煜打电话,这会儿揪着人说了约时间审讯的事情。 林煜原本对这件事是持比较反对的态度,但是邵文锡的心理评估他也看过了。 加上和冷洛菲的聊天,以及刘磊说是邵文锡问自己跟他商量的,林煜便没有皱眉头,点头应承了下来。 忙了一大圈再回家,城市已经灯火烁烁。 林煜意外地发现自己的车牌被录进了小区内部车辆,车杆自动升起,而不再是外来的访车了,不知道邵文锡是什么时候搞定的。 少了一个步骤,就愈发多了些家的感觉,林间的住宅零零散散地亮着暖光,而其中一座灯光温暖的地方是属于他的。 从前这种融入万家灯火中的感觉,他只在回父母的住处时有,此刻,他也有了另外的,期待能看到彼此的爱人了。 “欢迎回家。” 林煜从玄关进去客厅时,听到厨房里传出的邵文锡相对轻快的声音。 林煜忍不住快步走向对方,在对方拿出鸡蛋关掉冰箱门的时候扑抱了上去。 邵文锡茫然地问:“你怎么好像一副好久没看到我的表情?” 林煜笑着说:“每次见你都像第一次见你,这样不好吗?” 邵文锡说:“挺好,我觉得我已经在养一只大型宠物,不需要再养其他的了。” 林煜笑出声音,被怼了也不生气,只是在他肩上蹭了蹭。 邵文锡无奈地问:“傻乐什么呢?” 林煜枕在他肩上闷闷地说:“不是傻乐,是有原因的。 我在路上就想抱你了,还想给你打电话,但怕你听出来我开车没说要紧事就挂断了,所以才没有打的。” “你原本打电话要说什么?”邵文锡好奇地问。 林煜想了想,直起身看着他道:“想夸你来着,但听起来可能像在吃醋,不过本质上一定是在夸你的。” 邵文锡挑眉道:“你怎么这么啰嗦?” 林煜耸了下肩膀,说:“我就是想说,学长你真的是个很好很好很好的人。 但是你应该会问我,我这个好人的定义是什么呢? 我想定义大概就是……在我看不到的,在他没有说的他认为的小事上,总有些人能体会到他隐晦的好意吧。” sting(十四) 读书时,邵文锡曾和林煜一起救过一只幼猫。 当时,那可怜的小家伙多不过两三个月大,林煜捡到它的时候,有人还发出了“咿——”的嫌弃声。 他们嫌弃那小猫长的太丑,身上太脏,厌恶着它的死气沉沉。 在林煜之前,没有一个路人想为了这丑陋的小东西做些什么,哪怕只是挪一挪位置,避免它可能被车给碾死呢。 不过,它也确实好像很快就要死了,也许是某些变态蹂躏过它,这只小丑猫骨瘦如柴,还有溃烂的外伤。 林煜咬着牙,小心地用干净的毛巾把它包起来,却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那时候,骑车路过的邵文锡也说,它好像活不久了。 但他还是领着林煜找到了宠物医院,让医生去看看情况。 林煜看着价目表问:“学长,咱俩的零用钱不够吧?我舅舅家养了一只金毛,看一次病好贵的。” “不要紧,我有。” “那怎么可以……” “放心,我的生活费怎么用,用多少是没人会管的。” “……” 林煜知道他是好心,但是两人在这里商量也不是个办法。 他索性发挥了自己很擅长交际的能力,很诚恳地跟医生说明了情况,居然也成功减免了大部分的费用。 而那只顽强的小生命,也出人意料地在治疗中一天天好了起来。 林煜住校不能随意外出,周末之后,邵文锡就每天路过,然后拍照、拍视频拿给他看。 林煜又高兴,又忍不住嫌弃地笑:“我还以为之前是因为太脏了,但这只小猫真的好丑啊,怎么和我以前看到过的都不一样。学长你觉得呢?” 邵文锡说,“我觉得人的审美对猫来说是不重要的。” 又问他,“医生说这两天就可以接走了,你给这小丫头找好归宿了吗?” “……丫头?” “是只小母猫。” 林煜眨眨眼睛,“哦”了一声说,“我问过了,我爸对猫毛过敏,家里养不了,不过他在帮我问他的同事,他同事特别喜欢猫,肯定会答应的!” 邵文锡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似乎是有些高兴轻快的,“那我养在家里喂两天,周末你去抱走。” “可以吗?是不是太麻烦你了。” “可以,我能做主。” 林煜很久之后才知道,邵文锡的家里基本就是只他一个人住的,应该叫作他父母的那两个人闹得颇凶之后离异。 后来一个去了外地,一个有了新的家庭,邵文锡在外面独来独往,在家里也很早就是独立自主的生活了。 然而那时候的林煜并不知道这些,他在周六上午抱着作客的态度,紧张地一个人坐公交过去接猫。 到了小区却有些失落地发现,邵文锡已经将猫和杂物搬出来了,并没有邀请他去坐一坐的意思。 即便是一起有了一点点学校之外的联系,这个人也仍然是冷冰冰的,不对他笑,也不怎么主动说话。 林煜期待了一早上和他见面,忽然就觉得有些灰心,感觉自己已经给他添了很多麻烦,也不好意思再厚脸皮地告诉他,自己约好去送猫的时间其实是下午了。 不过,他好像也没有灰心很久。 在林煜看到的场景里,邵文锡始终没有直接碰过那只小猫,没有摸过,也没有逗过她。 林煜知道他的洁癖有些严重,每次在图书馆碰完书都会记得洗手,桌子椅子也要擦过再坐下。 所以他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可是邵文锡送林煜和装在背包里的猫走去车站时,除了猫本身,他也抱了一箱子属于猫的生活用品和玩具。 他真的不喜欢吗?嫌麻烦吗?又或者他只是不善表达呢?不然,为什么要付出这样认真又温柔的照顾? 不知怎么,这个旁人觉得冰冷又不好靠近的人,林煜却总能从他身上感觉到很细致的温暖。 春风拂面尚且让人心有所察,可邵文锡连春风也不像,他更像一块儿在阳光下晶莹润亮的冰,触碰纵然是凉的,却如金子般耀眼剔透。 林煜为着自己拥有了这样特别又美好的人,为着下午两人在秋千椅上顺理成章的告白。 从路上便渴望着能真切地拥抱到他,直到此刻,他终于这样抱住他了。 仿佛分开不过几个小时,他就重新又爱上了他一遍。 但如此肉麻的话,即便是林煜也不太能说得出口,何况他只是善于交际,说情话的本事就没有那么高明了。 反而是邵文锡把他说的心脏乱跳的时候比较多。 他说不出口,邵文锡似懂非懂,抚了抚他的后背故意道:“你这个样子,要是和我发生矛盾,是不是不用我哄,隔段时间就知道主动凑上来服软呢?那我可要松一口气了。” 林煜条理清晰地说:“那得看情况了,如果是我先惹到你,我应该想清楚之后就没事了。 如果是你先惹到我,你不哄一个试试?看我不作天作地的搅和你吧。” 邵文锡说:“你现在就很搅和,这么抱着我不放,我看我也不用去做汤了。” 可惜拥抱是不管饱的,想到对方辛苦帮他筹备晚餐,林煜这才不舍地松开他,洗手帮忙,然后又一起坐下吃饭。 借着吃饭的工夫,林煜也跟邵文锡说了冷洛菲的案件已经基本了结,又说好了明天上午要去审讯犯人的事情。 这两件都不算出乎邵文锡的意料,他也很坦然地告诉林煜,后天下午他通过蒲凌的安排,要去见一次麦航。 林煜问:“那个教授吗?你之前说让梁森接受的,就是他那里的治疗。” “是他。” “你要见他,是为了了解梁森的情况?但是你说过,他已经很久不和这位麦教授联络了,这人知道的情况,也不会是近况啊。” 邵文锡解释道:“表面上我确实是要问类似的问题,但我更想知道的是他隐瞒了我什么,我今天和梁森交谈之后,愈发肯定了麦教授有刻意的瞒我一些事情。” 林煜消化了一下,垂下目光道:“是这样啊。” 邵文锡看他一眼,敏锐地追问道:“我说的话,是有什么问题吗?” 林煜摇了摇头,“没有,我知道,你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和判断。我只是觉得,你好像……很相信他。” 梁森声称自己不知道骚扰他的人的身份,邵文锡信了,梁森对这位麦教授表现出了质疑和轻视,他便肯定那位教授是有问题的。 林煜深吸口气道:“情感上我有些吃醋,但我也明白,你们认识很久,对彼此自然是有了解的。 何况如果要解决眼前的状况,就该弄明白原因,所以我别扭归别扭,但还是支持你去调查的。” 邵文锡似笑非笑地说:“林警官这么善解人意,我是不是也要表示些什么?” 林煜警惕道:“你不许表示了!今天、今天绝对不行,你再欺负人,我就跟你分屋去睡了。” 邵文锡歪了下头,说:“你没有跟我分屋睡觉的权力,我拒绝这个选项。 但我说的表示也不是指这个,我是想要很正经地问你,你后天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见麦教授呢?” 林煜无语道:“你一点儿都不正经,就以看我结巴为乐趣。” 邵文锡理所当然道:“没办法,我觉得你说话磕磕绊绊语无伦次的时候太可爱了。” 林煜抿着下唇,扯回话题问:“为什么要让我去?为了不让我吃醋吗?” “是你自己说,要了解我以前的生活,还要融入我之后的生活。 何况虽然我目前说不出逻辑,但我感觉这次见面在一定程度上也可能和案件产生关系。 所以如果你有时间且愿意,和我一起去当然可以,但也不是强制性的。” 林煜想了想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消除我不太舒服的感觉才说的这些,你成功了。 后天我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如果有空就去找你,如果没有,你自己去见他,有蒲医生在,我也挺放心的。” 邵文锡问:“……你好像很相信蒲医生。” “因为你相信她啊,”林煜微笑道,“你对心理医生的评价整体来说算不上好,难得有个认可的,我不是相信她,我是相信我家顾问的眼光!” 邵文锡便顺势说道;“我对梁森也是如此,我并不相信他,我只是相信我对他的分析罢了。” 林煜怔了怔,迟疑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设计拿概念绕我的?” 邵文锡挑一下眉,自信地微笑道:“如果你能感觉出来,那我就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厉害了。” “……” 莫名其妙就被套路进去的林煜,明明意识到了对方在言语有故意引导的花招,却也发现自己心里果然不怎么别扭了。 意外的同时,他却不像大多数人那样感到可怕,而是升起了一种奇妙的自豪感。 隔天一早,两人便一起出门到了市局。 审讯的工作没这么早,邵文锡陪对方一起过来,是为了他们自己部门的案件调查阶段性总结,又在约好的时间去找了刘磊。 邵文锡认真查看之前的审问记录时,刘磊在一边嗅了嗅林煜的衬衫问:“你身上什么味道?” “……什么什么味道?” “你以前衣服没这个味道吧,换洗衣液了吗?还挺好闻的,咦?我发现邵顾问身上好像也是这种味道啊……” 林煜:“……” 没等刘磊继续发问,林煜便嫌弃地把他推开了:“你一个好好的队长不当,干嘛抢人家警犬的活儿呢?去去去,带嫌疑人去。” sting(十五) 邵文锡很仔细地看完了几次的视频和文字提审记录,林煜在一旁说:“刘磊说,自从被抓捕之后,他的身体每况愈下。 如果一直拖延着不肯认罪,如果我们最终也找不到被损坏的大部分遗体…… 再加上何慧的精神状态不足作证,那就无法以连环杀人案去论处他的罪行了。” 邵文锡点头道:“不能如此落罪就是少一个交代,我明白这个道理,我试试看吧。” 林煜又提醒道:“我之前跟你说过了,证词不能有引导和诱骗,有摄像机全程拍摄,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言行。 另外,他从梁森那里知道你,我怕他会有拖你下水的行为……你要注意保护自己。” “我记得,审问的注意事项,你昨天晚上已经在我耳边念叨过很多遍了。” 林煜伸手握住他的手,在掌心里摩挲着说:“好了,我不唠叨了。我会好好在单向镜这边看着你,我的目光会一直追随你的。” 邵文锡让人安心地微笑了一下,刘磊进来说人到了,打开了镜子,二人这才悄然松开握在一起的手。 然后邵文锡淡然地通过镜子,看向了已经被押送进审讯室的顾悯源。 其实也没过去多少天的时间,他却已经消瘦得脱相,黄疸的症状愈发重了,脊背也佝偻着,这是癌细胞愈发扩散的结果。 邵文锡在观察之后,过去之前说:“不管里面发生什么变化,我说可以之前,都不要打断我。” 刘磊想,自己当然不会打断他,毕竟这已经是他在数次审问无果之后能想到的最有希望的办法了。 然而,他也无法做到像林煜那样信任邵文锡的判断。 邵文锡是端了一杯温水进去的,审讯椅在房间的位置固定,无法移动。 他就搬了审讯桌后面的椅子出来,面对面坐在了和顾悯源很近的位置,暴露在了同样的白光之下。 如今受拘束者的位置发生了调换,他们却仍然面对面地坐着,仿佛要进行一场非正规的心理治疗。 邵文锡仍是摘了眼镜的,进去之后的一开始,他居然做了些他平时都不会做的寒暄和询问。 连顾悯源也忍不住说,邵教授这次的态度,似乎委婉了很多。 “我的态度取决于客观的事实,那天受你胁迫绑架的目标达到了,如今,我已经不将你当做是需要攻克的对手了。” “……不是吗?”顾悯源看了一眼周围问,“这间屋子,还有这摆在你我周围的眼睛,让你的话听起来不太有说服力呀。” 邵文锡垂眸优雅道:“抱歉,我争取过了,这已经是我能力范围之内,能和你交流的环境的最优解。 至少我让他们松开了你的手脚,当时,你可没有给我这样平等的待遇吧。” 顾悯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没有被拷住的双腕和双脚,也许是因为他原也是个很有修养的艺术家,沉思一会儿,再开口时的语气就温和了很多。 “你当时的目标是什么呢?” 邵文锡淡声道:“何慧已经在康复了。” 顾悯源抬头盯看着他,邵文锡拿出一叠照片,一张一张慢慢地放到了顾悯源的面前,“生命是脆弱的,可又意外地顽强。 已经走在鬼门关边缘的这位姑娘,只用了两天的时间就从icu脱离了生命危险。 就像陈默升送给她的这盆仙人掌一样,她活在了他的希望里。” 刘磊蹙眉看向林煜,后者目视前方道:“这些是文锡让护士长每天上午拍下来的照片。你觉得给嫌疑人看不妥吗? 但很显然,给顾悯源看他制造的残忍的艺术品来刺激他是不管用的。” 刘磊默了默,问:“……合着邵顾问让你在这屋的目的是为了安抚我对吧?” 林煜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膀。 从思维来说,他和刘磊的办案方法是类似的,会有同样的顾虑和考虑,这确实是邵文锡让林煜在观察室的目的之一。 顾悯源看着面前按顺序摆放的照片,每一张的何慧都沐浴在阳光之中,而床头的那盆绿色,似乎也在随着她日渐康复而愈发葱翠。 她在日益健康,而他则在消亡死去。 顾悯源轻声问道:“这个可怜的姑娘,她说过什么吗?” 邵文锡摇了摇头,“她产生了创伤应激,无法谈论陈默升的死亡,和她自己濒死之前的事情。 事实上,我虽然救下了她,也探望过她,但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和康复中的她说上一句话。” “为什么不?”顾悯源问,“你似乎很关心她。” “我本身并不对她抱有关心,最多是有几分同情她的遭遇。 但我接触过陈默升的生活环境,这个很简单的人,他的积蓄和目标,都和何慧有关,在我了解他的同时,我才有了对何慧的关注。 不过因为陈默升已经不在了,我还会有些被同化的愧疚感。 愧疚着,她只能自己走以后的路了。” 顾悯源说:“每个人都只能走自己的路,只有孤独才是永恒存在的。 相伴到老也有一个要先行离开,她迟早要懂这个道理的。” “你说得对,迟早要懂,迟早要接受。”邵文锡笑道,“你帮助她加快了这个成长的过程,你现在有成就感吗?” 这是一句在正常人听来无法觉得舒服的话,是一个颇为糟糕的“揠苗助长”的故事。 观察室的两个警官压制着这种不适,可顾悯源却不为所动,轻松回避了这个让他承认罪行的问题。 “邵教授,你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吗?” “我认为,你应该会好奇关于她的事情。”邵文锡说,“也许其他人不能理解,但我能够明白。 你的人格障碍是在原本不明显的基础上,受到生活接连的改变而催化的。 我告诉过你,你的人性被点燃了,即便你不承认这一点。 我也知道,你在某种层面上,是期待她可以得到救助,死而复生的。” “……原来,你是在继续对我做心理咨询呢。” 邵文锡歪了下头说:“更像是临终关怀吧。” 顾悯源微笑起来,双手握住面前温暖的水杯说:“我知道我已经活不久了,我身体里的疼痛…… 即便有止痛的药物作用仍无法彻底压下,疼痛是可以杀人的,我会在漫长的痛苦中,时日无多的死去。 我很高兴你能答应来见我,和你交谈就像服食一种精神的止痛剂,每一次都让我觉得,自己可以很清醒。” 邵文锡问:“这次你想跟我谈些什么呢?除了何慧。” 顾悯源说:“我想……听你谈谈自己,可以吗?我先前跟你介绍了很多的我,但我还并不是很了解你。 你能找到我,我认为你很特别,但我还并没有仔细地认识你。” 邵文锡想了想说:“你不会因为疼痛而死,你的死亡多半是因为内脏衰竭,或大出血造成的休克。 我很了解这一点,我的生父就是因为癌症而去世的。” “生父?”顾悯源好奇道,“通常来说,不是应该叫做父亲就可以了吗?” 邵文锡说:“我并不认可他父亲的身份,只是从遗传学来说我和他具有血缘上的关系。 他是个成功且庸俗的生意人,在他的观念里,妻子是成家的,女人有无数个也没关系,但他却不能等同接受妻子的出轨。 所以他们最终嘴脸丑陋的分开了,除了读书时的生活费,他从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里,直到他检查发现自己生病,又找上了我。” 顾悯源问:“他想要做临终前的忏悔,获得最后的宽恕吗?” “差不多。” “那么,你原谅一个将死之人了吗?” 邵文锡平静道:“现在想来,也许我是应该表达原谅的。 但事实上,那时候的我本也没有怨恨过他们两个,所以也无从原谅。 他在我眼里,只不过是一个快要死了的活物而已,他在死之前,爬到了我的脚边,打扰我的清静,要我记住他。 于是我记住了,病房里的心电监护仪,是如何规律的发出滴声,如何急促,又是如何拉长成毫无起伏的一道。” 顾悯源评价道:“……邵教授真的是个,冷血又冷酷的人。 当然,我并不是说你的生父是个值得被原谅的人。 这只是对你个人做法的评价罢了。” 邵文锡微笑道:“也许是吧,但在我看来,他也是这种人,他来找我不是为了让我好过一点儿,是为了减轻他自己因为死亡逼近而升起的不圆满的感受。 他想要用他的财富买一个临死之前的心安理得,想要多一份亲情来圆满他所剩不多的人生。 孤独是永恒的,欲望也是永恒的。” 欲望——想要活着,想要掌控,想要……feel something(有所感受). “如果……”顾悯源用了被关押之前他经常用的词开头道,“如果我的人性真的被重新点燃了,我还可以接受我想象中的,我做过的那些事情吗?” 邵文锡眯起眼睛道:“这取决于你。 在生命的尽头,你是要压抑人性自欺欺人,直到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为止。 还是愿意掌控自己最后一次,释放人性,让它以生命为火再亮一次呢?” 不是忏悔,不用愧疚,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旁人大概怎么也想不到。 另辟蹊径的邵教授提供给一个绝症杀人犯,让他落泪给出供词的方法,竟然是一种名为寄托的希望。 邵文锡知道顾悯源因为目睹了一个人是如何为一个看似无人在意的姑娘义无反顾,而点燃了几乎无存的人性。 这并不多见,但它还是发生了。又被他以此为撬点,以故事拉近彼此,理解顾悯源,成为顾悯源。 所以并非是邵文锡在引导他,而是顾悯源自己对自己的引导。 邵文锡在对方交代结束之后便立刻离开了审讯室,刘磊为了拿到可用的证词而感到高兴。 林煜却几乎和对面的邵文锡同时出门,然后走过去抱住了他。 邵文锡没有拒绝,只是提醒他说:“这种场合不用这样。” 林煜说:“谁敢说闲话?让他有本事试试去审犯人啊。” 邵文锡笑了笑,还是把人从怀里拉开了,又望着他说:“我没事,多看看你就没事了。” 林煜握住他的手温柔道:“好,看多久都行。 文锡,你现在感受的压抑和逃避,杀害和痛苦,都不是属于你的感受。 你多看看我,我愿意做你的锚,你要记住,在我眼里的,才是最真实的你。” anchor(一) “我想通一件事。” 邵文锡在被林煜拉到休息室的时候,忽然很轻地说了这样一句。 “……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通一件事,我好像明白,梁森为什么要见面联系顾悯源了。” 林煜问:“这个我们不是早就知道原因了吗?他想用顾悯源来警告你,同化你,让你不得不重视他。” 邵文锡摇了摇头说:“不完整,他确实有这些目的,但这些目的,即便不和顾悯源做直接的接触,梁森其实也可以做到。 我一直不太能想通的是,他为什么要直接和顾悯源接触,这种可能暴露的风险,以我最近两次和他见面时的感受来说,我不是很能想通他怎么会在之前想要冒这个风险。” had查案过程中有个说法,叫做威胁升级。 比如一个人有暴力倾向,那这个倾向在受到绝对力量的制约之前,只会愈发严重,是一条单向道。 而梁森到目前为止的表现,至少给人的观感还是理智和克制的,这样一来,还会显得他之前私联杀手的行为冲动且违和。 但梁森还是做了那件事,所以合理的解释应该是——这件事的回报在梁森的观感里远远大于风险。 林煜也想明白了,于是蹙眉问道:“你现在想通了?他难道很早就料定了你会帮忙审问他吗?这不太可能做到吧。” “他不会料到这个,形势发展应该和他的想法有出入,只不过殊途同归了而已,不然我早就应该想明白了。” 林煜说:“我听得有些晕乎了。” 邵文锡淡然道,“记不记得我说过,你当时找到我的时间太早了。” 林煜咬牙道:“我还嫌自己太晚了呢。” 邵文锡微微一笑,安抚地抬手揉了揉林煜的耳垂,说:“没有,你相信我的推断。 和我在之前有足够的工作和私生活的交流,从察觉到问题再到调查过程,你分明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那天晚上,我本应该继续和顾悯源有更深入的交流的。” 林煜眨眨眼睛说:“你的意思是,因为我去早了,所以你们的深入交流没有来得及展开,也延误了你的判断吗?” “延误不一定是坏事。”邵文锡说,“在这件事上,反而是一件好事。” 林煜一想便明白了,在医院那天晚上,邵文锡的状态可以说是很不好的,他的同理心和心理移情能力太强大,相当于同时受到了加害人和受害者的双重影响。 脱离这个状态时虽不至于遗失自我,但至少那时候处于重叠心理影响中的他是极不稳定的,林煜好不容易才安抚好他。 很显然,思维下坠的深度和时间是成正比的,邵文锡一直强调林煜“不晚”。 是因为如果真的晚了,他被影响的程度就会更深,更难以恢复稳定——而这才是梁森真正想要看到的。 林煜咬牙问:“梁森在暗中观察,他知道你在跟我负责一件案子,他有渠道更早的认识顾悯源吗?” “很有可能。had虽然是试行部门,但成立之后到现在的发展趋势都很不错,他的父亲是k市的检察官,人脉有相通之处。 梁森虽然之前在接受治疗,但他并不是被披露出来的偏执障碍患者,他在麦教授那里对外的名义是为了研究,在其他人面前他仍然是个正常的风趣优雅的普通人。 他完全可以利用别人,可以根据零散的线索推测我们的调查方向,加之他不用遵循警方的规矩,又很擅长鉴别人格,他可能在见到顾悯源之前就已经知道他了。” 林煜也知道梁森的家庭情况,他一边憎恶着那两个不肯正视和重视自己儿子的问题的父母,一边尽量冷静地问:“我明白你说的延误是一件好事了。 你和顾悯源的对话被打断,到今天才因为偶然而继续,即便对你有影响,也不会像连续性的对话一般影响的那么深。是不是?” 邵文锡盯看着他说:“影响是不能凭空消亡的,但我上次就发现,我面对你的时候似乎加快了自我意识的恢复和主导。 这一次我时刻都知道你就在镜子对面看着我,录像也促使我改变了和他交流的方式,我现在已经很清醒了。 林煜,你说的没错,你是我的anchor.(锚)” 林煜有些不好意思地清了下嗓子,“那是我刚刚随口说的……你还说我总是时不时就要对你表白,我看你也不差,随便一句就把人撩的心都乱了。” 一边说着,林煜又忍不住靠近对方,主动送上了自己的唇。 他知道上班时间应该要保持工作状态,出门前他还义正言辞地提醒自己也提醒邵文锡说,我们在局里是队长和顾问的关系,不可以太黏在一起。 但现在在门关着的只有他们两个的地方,林煜实在是很想和他亲近。 而在这个没有监控也没有外人的地方,邵文锡也不像在外面似的那么克制,专注又温柔地回吻着自己的爱人。 林煜低笑着问:“你之前看资料的时候,有听到刘队和我说什么吗?” “说什么?” “他说我现在跟你身上的味道是一样的。” 邵文锡笑了笑,在他的颈窝处吸了吸鼻子说:“说的没错啊,人都是我的,当然全是我的味道了。” 林煜弯起眼睛说:“所以我没有揍他啊,我和你现在是命运共同体,所以你得认真告诉我你想到的事情。 我现在完全听明白了,延误是一件好事,他不能影响你到他想要的程度,但你却可以分析出他最本质的目的。 除了警告的作用,同化你的思维,他还想做什么呢?” “他想要破坏掉我的稳定态。”邵文锡说,“我接下来说的事情你可能要生气了,但我建议你控制情绪,情绪不能打败他,只能让他利用你。” 林煜抿唇道:“我可以先猜一下吗?” “你要猜什么?” “他私下接触过韩敏,我说的对不对?我本来有想过直接给韩敏发一张梁森的照片,问她见没见过这个人。 但我想无论答案是肯定还是否定,我可能都不能安心,所以目前还没有问过。” 邵文锡挑眉欣赏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林煜学着他的样子说:“我接下来说的事情你可能要生气,但我建议你控制情绪,相信你的爱人对你的忠贞和专一。” 邵文锡似笑非笑地说:“我已经听明白了,她毕竟和你交往过一段不算短的时间,对于她的性格你是有一定了解的。 她在分手后偶然的重逢之余继续表露想要联系的念头,十之八九给你造成了反常的印象吧。” 被看穿的林煜很坦然地说:“差不多是这样,和平分手时她虽然有不甘心,但我直说了我有放不下的人。 她虽然不能理解我的想法,觉得这是虚无缥缈不切实际的念头,但也认为我抱有这样的想法是没办法继续和她走下去的,如果真要争取,她不至于会等到现在。 她一开始发信息我还没多想,后来你让我别不理她,怕她是有事情可能求助,我回了几条,然后就从对话的遣词里察觉出不对了。” “你感觉不对,怎么不主动对我说出来呢?” 林煜撇嘴道:“一点儿感觉而已,把这个当成人家女生联系我并不是我主动勾搭她的理由和借口,那我也太没有担当了。” 邵文锡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你说得对,他是想办法认识了韩小姐的,我问过他,他也承认了。 但认识谁都不算犯法,知道了也只不过是增加烦恼而已,所以之前我虽然肯定了这个结果却没有告诉你。 梁森不会对她做什么,太危险了,他充其量只是故意接近她,引导勾起了一下那个女孩儿没放下你的感情。 参加婚礼是一场偶遇,就算没有那场婚礼,你之后也会在某个和我常去的餐厅或其他场所偶然碰见她。” 林煜说:“我知道,重点是你得看到她和我见面的状态,梁森既不在意我,更不在意韩敏,他的目标都是针对你的…… 你刚刚在审讯室,为了让顾悯源招供,说的都是真的对不对?我的意思是,事情是真的,你的生父已经……” 邵文锡垂眸说:“事情是真的,感受也是真的。” 林煜抿住下唇,邵文锡凝望着他说:“这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林煜,你的神情,是在替我感到难过吗? 但是我在里面说的感受是真实的,他的死亡我无动于衷,不过是打扰了我的清静而已。 他在临死之前留下遗嘱,将他积累的财富大半都留给了我,当作是他的补偿。 可无论感情上还是物质上的任何表示,我仍然没有眼泪来为他哀悼。 “他死了之后,我捐赠了他留下的大半遗产,保有的小部分也没有动用毫厘。 我想的是,如果有一天有人要为了他的财富来找我争论,这一笔钱可以快速解决掉新的麻烦,也算是他能带给我的最后的清静了。 顾悯源说的没有错,面对大多数人,我都是冷血且冷酷,也不愿意浪费时间去理解的。” 林煜说:“不相干的人,本来也不值得浪费力气去理会,你是通透,并非冷酷。 你从不漠视他人,是润物细无声才对。 我并不替你感到难过,我知道你的情绪藏得比普通人深,但绝不是冷漠的。 我只是很希望,如果那时候我能出现在你身边就好了。” anchor(二) 林煜难过的,不是他父亲的逝去,而是他要一个人去面对和处理这些。 邵文锡忍不住笑了。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是这样的人似乎也没什么要紧,林煜的目光中仿佛有一套过滤的系统,总能提取到他认为的最重要的事物。 那是真实的自己吗?还是林煜因为对他的爱意而美化过的自己呢?爱意是否会消散或减退?亦或这人真的有那么喜欢他,从少年到如今,从没有放弃过走近自己。 是啊,一直没有。 邵文锡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也被林煜给影响了,他从前不能说是悲观主义。 但因为习惯了从理性和客观的角度分析,大概看起来也像是想法不怎么积极的人。 可是和这人相处久了,他好像也愿意向往一些比实际更虚无的事物了。 当天下午,根据顾悯源提供的证词,刘磊带队又去搜索了一番。 这一次,他总算在特指的位置里找到了由三位受害人的头发编制的一张“地图”。 顾悯源不想悄无声息地死去,一事无成的退场,在隐蔽的山洞里留下了最后的“艺术”,他的悄声是为了一场更大的展示。 是希望自己的“创作”有一天能被发现的,但这个方法必须不能影响他的创作进程。 即便邵文锡分析了可能还有遗骸在山中有纪念意义,有人会出入的某个地方。 但那片山区实在太广了,大海捞针效果太慢,就算找到了残骸也不能证明杀人。 顾悯源可以只认残害尸体的罪行而逃脱杀人惩处,所以他自己的招供才是必要的。 可悲吧。 接连发生的恶事让一个人泯灭了人性,自以为是地要给看似无人在意的生命以解脱。 却在最后又醒悟了这想法的荒唐。 可悲,残忍,无可挽回,满手鲜血,邵文锡让顾悯源直面了这些,同样也让自己直面了这些。 幸而他是不用陷入太久的,林煜将他从这复杂的情绪的泥潭中拽出来,邵文锡便知道,他既不是受害者,也不是加害者。 杀害是既定的事实,而不只是顾悯源的幻想,他在走向死亡的这条路上,必须时刻清醒地知道他所毁灭的,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至此,调查算是告一段落,dna对比结果出来之后没有问题就可以移交检察院进行下一步的刑事诉讼了。 刘磊晚上打电话给林煜,一定要约时间请邵文锡和他们一道吃饭。 当初在和林煜的私人条约上写了不参与私下交际的邵文锡,架不住爱人的软磨硬泡,只好答应了这件事。 结果他答应了,林煜倒是一脸不可置信,追着问他确定了好几遍。 躺到床上后还继续补充说,他们不会去什么高档的餐厅会所,警队的一帮人凑在一起可能会很吵的。 邵文锡低头看着怀里人,挑眉问道:“那你到底是想要我去,还是不想要我去呢?” 林煜自己也有些茫然,眨眨眼睛才说:“我可能是……想要你答应我去,但实际也可以不用去。” 邵文锡无语道:“……你还能说的再复杂点儿吗?” 林煜也被自己的说法逗笑了,盯看着他眼眸亮晶晶地问:“你真的答应我说可以一起去了对不对?” 邵文锡想了想说:“谁让我耳根软呢……我认为你们两个部门关系密切,常有合作。 我如果表现得太不合群,保不准有谁会对你这个负责管理的队长产生意见,反正我在假期不需要每天面对学校的社交,平衡一下,权当是加班了吧。” 总结起来也就是,他答应去也是为了林煜考虑才去的。 林煜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又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凑上去吻了吻他,又起身下床,说着等我一下然后出去了房间。 邵文锡看着被打开的屋门,听到步声远去又近,林煜拿着一张纸又扑回他旁边的位置,声音颇欠地叹道:“唉呀,当初这上面有几条不平等条约来着? 学长,你自己打破的要怎么办呢?有没有什么处罚之类的?” 邵文锡眯起眼睛说:“我明天要检查一下你自己从家里拿过来的都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了。” 林煜不满道:“这个怎么算奇奇怪怪了,一张纸装在包里也不占地方,我还为这张纸上的条约难过了很久呢,多有纪念意义呀。” 邵文锡下意识评价道:“你可以直接说你记仇的。” 又翻过身去,将林煜举着那张不平等条约的手腕压到一边,覆在他上方问道:“真的难过了很久吗?” 林煜刚刚说的很随意,对方这样认真地问时,他又微笑着摇了摇头,“还好吧,是难过了几天。 但我一直觉得你是有原因这样做的,与其自己难过,不如找出原因。 后来忙着申请顾问的手续,能常常见到你的时候,我就不怎么难过了。 尤其,我现在明确知道了你那时候的心理, 那一点儿难过也就微不足道啦。” 邵文锡低下头啄吻着他的嘴角说:“我怕……怕接近你会伤害你,又舍不得彻底远离你。 自欺欺人,还惹你伤心,是应该好好惩罚,好好补偿你的。” 至于长夜漫漫,如何补偿,补偿了几次,又如何温柔地伺候,那便是只有腰软腿也软的林煜知道的秘密了。 隔天早上,林煜出门前心不甘情不愿地穿了一件高领的毛衣。 邵文锡夸他很合适这个风格他也笑不出来,只是咬着牙提醒对方:“你这个咬人的坏毛病要改一改了,其他位置也就算了,可我不要面子的吗? 脖子上顶着吻痕,多破坏我身为队长的威严啊,我还要审人查人呢。” 邵文锡毫无悔意地说:“尽量靠下,我知道了。” 林煜一脸无语,凑上去在他的锁骨上方也咬了一口,他没这个癖好,只觉得自己下口好像有些重了,又连忙退开,轻轻地吻了两下。 然后就听到了邵文锡忍笑的气声。 林煜:“……” 邵文锡问:“你礼尚往来的印章盖好了吗?” 林煜挑眉问:“……印章?” 邵文锡温柔又清冷地笑着,林煜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刚刚自己咬过之后开始泛红的位置,忽然联想到了夜里的厮磨,脸很热的说道:“印好了,我得上班去了。” “真不要我送你?” “不要,”林煜抿唇道,“部门里目前又没有需要你分析的案子。你就在家吧,昨晚拿过来的可以放在我自己工作间的东西,你可以帮我摆一摆。” 邵文锡问:“你不是要自己设计吗?” 林煜摆手道:“那多麻烦啊,我有个审美这么好的爱人,可别浪费了,基础的你先帮帮忙吧,爱你!我出门啦。” 林煜一边说着一边送出个吻,又弯腰拿起邵文锡帮他挑出来的一件藏蓝色的中长款风衣,很潇洒的下楼去了。 林煜一走,偌大个别墅里就只剩邵文锡一个人了。 他不能说宅,但出远门对他自己来说也不是旅游,只是趁着有空去拓宽一些视野。 但是像这种多着不超过七天的法定节假他本来也不出门,人多车多,光是想想他都觉得够了。 一上午的工夫,邵文锡都在书房旁边的空房间里帮林煜安置,不时还会收到林煜发过来的信息。 最早的一条是他刚到市局的时候,说有人夸他穿的好看,后来又说和刘队吃饭应该是今天晚上。 等到邵文锡准备去厨房的时候,又震了一条告诉他中午在外面,风好大,衣服穿对了。 能发信息也就意味着手是空的,邵文锡打电话过去,那边接的很快,他也很直接地提醒道:“中午别忙忘了吃饭。” “嗯,我和小何就在一家面馆呢。” “点些好吃的,回来我报销。” 林煜吸口气道:“你早点儿说啊,我就直接去旁边的大酒店了吧。” 邵文锡笑了笑,听到那边小何在贫嘴说“队长我们现在也可以过去”,然后大概是被林煜敲了一下,老实了。 他摇了摇头,又问:“你下午是不是也很忙?” 林煜叹气道:“看样子是的,这两天那个设计师骚扰案很消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警方介入害怕了。 我们凭手里的现有条件只能做排查,我现在还在汽修城这边呢。 下午应该没办法和你一起了。” “不要紧,我一个人也可以。你好好吃饭吧,少吃辣,吃完不要吸冷风,容易肚子疼。” “好,我知道啦。” 挂了电话,只需要准备自己一人份午餐的邵文锡也没有认真做的心思了。 想到林煜在吃面,他自己索性也煮了一份意大利面,又在下午提前出门,准时到了和蒲凌约好的见面的地方。 麦教授已经在了,蒲凌是特意强调让邵文锡晚一些过来的。 服务员将他一路由远领近,年近五十眉目慈和的麦教授就愈发有些下意识的僵硬和不自然。 但他本就是个心理学家,很快就调节好了自己,从座位上站起身热情地打招呼道:“文锡,我们好像已经有两三个月没有见面了,我的老朋友。” 邵文锡并没有因为要观察他而改变自己的态度,仍是油盐不进的冷漠样子说:“试图观察和分析我,并将我写成着作的二位,我都没有当成朋友的兴趣,最多只算是半个同僚。 麦教授,你每次都得到这种提醒,还是每次都称我为朋友,你应该检查一下你的长期记忆系统了。” anchor(三) “学者的求知欲可以让我们更进一步了解心理疾病的本质,也会更增加几分治疗的希望。 也许文锡你觉得研究者和被研究者无法成为朋友,但我确实是将你当成一位老朋友来看待的。” 麦教授热情地这样说着,蒲凌则微笑着道:“我最近倒是觉得,有些关系终究无法共存,朋友关系往往是不能接受第三视角的观察和分析的。 可对于我们来说,观察和分析已经是一种本能的习惯,即便是在家庭之中也难以做到彻底的分割。” 麦教授问:“蒲医生这样感慨,可见是成家之后在家庭关系上有些问题了。” 蒲凌耸肩道:“不是每个伴侣都乐于接受心理分析和辅导的。 您的伴侣数年来足够崇拜您,依赖您,所以您大概不太能感觉到这方面的苦恼吧。” 邵文锡这时才开口说:“过度崇拜和一味服从,是迎合型人格障碍的表现,往往需要通过引导,使其正视自我的存在价值。 建立良好的互动关系。以麦教授的能力,这种引导应该早就有成效了,我猜的不错吧?” 麦教授对视着他说:“我只能说,我和我的妻子处在一种彼此都能接受的平衡里。” “能维持一定程度的平衡是一件好事。” 邵文锡似笑非笑地说:“只不过,精心设计的平衡往往是脆弱的,是需要小心维护的,就像是纸牌搭建的房屋那样。” 蒲凌撑着下颌问:“文锡这些话听起来也像是有感而发。 对了,许久不见,还不知道你在市局的顾问工作进行的如何?从我的听闻里,应该像是一切顺利的吧。” “more or less.(差不多吧)”邵文锡难得主动解释道,“帮助分析案情时接触到的各类心理问题,可以让我在一定程度上移情缓解自己的心理强迫。 我似乎更善于把握自己的能力了。” “也就是说,你现在更容易进行观察分析,甚至是影响被分析者的言行了,这是一种‘成为’,有缓解和疏散的作用。 但是,‘成为他人’之后,你是怎么‘回归自身’的呢?” 邵文锡唱和道:“这里面有麦教授的一部分功劳呢,这也是我听说蒲医生请您喝茶之后,想要过来凑热闹的原因。” 麦教授问:“我也帮助了你吗?” “当然,我当初推荐梁森接受您的治疗,就是因为仔细了解了您说过的“准星理论”。 我的方法以转移和回避为主,但很显然适用范围有限,因为通常来说,偏执障碍是无法做出主动回避的。 但是您却认为,比起想办法回避,更需要做的,是对这种偏执强迫创建一个行为的基准点。 如果超过这个准星,则属于危险人群,需要通过治疗手段降低危害程度。 我依据这种理论,也设立了一个准星点,回归到准星之下,就是退回自我的过程。” 麦教授一边认真地听着,又在最后垂眸叹道:“也许,你的成功是因为你本就有着自我控制和警惕的能力。 可惜,梁森在我这里的治疗,是不能再有进一步的进展了。” 邵文锡真诚道:“他没有给您制造出严重的危险和损失,这已经是很幸运的一件事了。 而且我想,这也是他受益于您的‘准星’治疗的一种表现,也许不很完美,但这已经是他难得能坐下来,接受心理医生的辅导后的成果了。” 麦教授也说:“真希望我可以做得更好,可惜现在他已经不会想要见我了。文锡,他有出现吗?他走去你的身边了吗?” “目前还未真正出现。”邵文锡面不改色地问:“是不是很奇怪?他沉迷于我,主动拒绝治疗之后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他应该不顾一切的开始接近我才对。” 麦教授分析道:“他很聪明,是我见过的除你之外最聪明的一个。 他会很善于利用自己的头脑,从思维和情绪上去侵入和改变一个人。” “他试图侵入且改变你吗?麦教授。” “他有过试图,但他没有成功,”麦教授冷静地说,“这是我们当初确认过的。 你提醒了我很多他所擅长的技巧,他很难侵入我的思维进行引导。” 邵文锡观察着他,轻声叹道:“你说得对,他很难做到,因为我一直在提醒你,让你保持在一种他无法接近和看穿的状态。 如果他不能完全掌握你的人格,就很难对你的行为作出准确的预测。” ——但是。 “……但是你说他没有成功,只是你认为的没有成功而已,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我没有防备过的,另外的人也做到了。” 蒲凌一言不发,她难得能这样近地看着邵文锡是如何一点点逼近看穿一个心理学家的内心的,此刻,她的好奇心已经超过一切。 她听到邵文锡用一种试探又笃定的语气,说出了“唐奕”这个名字。然后在麦教授的微表情里自顾自地确认道:“果然是她。” 蒲凌问:“梁森的母亲虽然不喜欢你,但当初她不是也同意了让儿子去接受治疗的吗?” “是,她是同意了。” “她自己也是个心理学者,难道配合自己的儿子做了什么吗?这也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未必是配合,唐奕并不是一个擅长配合的人,她是一个擅长支配的人。” “……即便如此,那也事关她孩子的未来啊。” 邵文锡说:“这也是让我有些意外的事情。母爱通常来说,难道不是应该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更好吗?” 又转回头道,“麦教授,你的脑筋不用转的太快,我可以解释给你我是怎么看出来的,你的私人生活我并不关心,但你的专业水平我一直是很信得过的。 足够的专业能力也就意味着,如果你是真的控制不了梁森,你应该按照职业做法,主动为他提供你认识的,足可以取代你的心理医生。 又或者你认为他的状态已经超过了危险值,那也应该寻求一些对应的帮助。 但是你似乎没有这两种行为,这是我通过市局内部的一些手段,根据你的人际关系确认过的事实。 “这些,再加上梁森对我表达了质疑,以及他对你的人格似乎有了某种更详细的了解和鄙夷。 所以,你很可能是在和他的治疗中分了心,让他在你没有察觉时悄然渗透了你。 “可你为什么会分心呢?你是个专业人士,知道要如何将个人生活放在治疗时间之外,想要造成你的分心,最可能的就是一个和治疗对象有关的人影响了你。 而我是不可能影响你的,那么唯一有可能的人,就是他的母亲了。” 麦教授说:“……文锡,你这是要做什么?梁森的事情我也很遗憾,我对你也感到了愧疚,所以我这段时间都不愿意面对你。 但是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危险,一开始就说过即便治疗进展不佳也是正常的,而你现在,你是在质疑我,责备我吗?” 邵文锡道:“没有用的,麦教授,我的二轴障碍除了偏执倾向,也十分趋近于反社会人格。 如果我有戒备,那么我对大部分试图引导我产生愧疚或同情的言行最多只停留在理解的层面,无法做到真正的共情。 与其试图调动我的情绪,你不如直接些告诉我唐奕悄悄和你商量过什么,我一旦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自然就不会对麦教授你产生兴趣了。” 麦教授默了默,靠坐在椅子上感慨道:“sociopath(反社会者),关于这类型的人很奇妙的一点在于,只要他们不对社会造成危害,往往并不显得格格不入,甚至可能优秀于平庸者。 危险,却又具有足够的吸引力。文锡,你有注意过吗?除了梁森,你还会无限地吸引其他危险的人到你身边的。” 邵文锡面无表情道:“我很早之前就注意到了,精神异常的吸引体质虽然目前还没有明确定论。 但从认知心理学的角度来说,我们的认识会在潜意识里区分同类和他类,也就会通俗所讲的人以群分。 倾向于与更容易沟通交流的人产生关联,就像是现在,我们可以很轻松地理解彼此的言辞一样。” 麦教授摇了摇头说:“不,在思想层面上,你的维度要高于我。 你可以很轻松地理解我,但反过来,我并没有足够的能力来理解你。 我现在已经清楚这一点了。” 说到这里,麦教授又看向了蒲凌,微笑着道:“蒲医生,你也应该小心一些,你和我一样,是无法彻底理解他的。” 蒲凌也微笑着道:“谢谢关心。我想,麦教授能说出这样的话,大概是做好了说出实情的准备了,毕竟这样才是远离危险的最优途径。” 麦教授深吸口气道:“我所知道的,未必是你们需要的实情,但我确实不希望邵教授对我再产生过多的兴趣了。 如果我将我知道的告诉你,文锡,你真的不会再对我多加关注吗?” 邵文锡坦诚道;“我只想要知道梁森治疗期间的真相,除此之外的事情,我没有一点儿兴趣。” anchor(四) 林煜下班到家的时候,邵文锡还没有回来。 他检查了手机,给对方发了一条短信,才从洗手间出来便接到了邵文锡打来的电话。 “刘警官不是要请吃饭吗?你怎么还绕回来一趟?” “吃烧烤当然晚一点儿好,我要回来换身衣服,你这件太贵了,弄脏了我是要肉疼的。你回来了吗?” “在路上了,很快。” “那你专心开车吧, 等你到家再说。” 等到邵文锡停车进了玄关,林煜已经换好衣裳,在客厅沙发里吃着车厘子在等他了。 林煜看向他说:“就知道你下午出门一定是穿的很斯文的,你也快去换一身衣服吧,不然看着格格不入的。” “好。” 林煜打量着他又问:“你提了什么回来?” “给你带的双拼千层,让你尝尝味道喜不喜欢。现在要吃一块儿吗?我叫人家切好了。” “唔……不了吧,放冰箱里我明天再吃吧。” 邵文锡仍是说“好”,去厨房放好东西,上楼之前又绕回客厅里,弯腰凑近林煜唇边偷了一颗饱满又甜美的果实,这才心满意足地往楼上去了。 林煜抿了下唇,索性也跟着他上了楼。 他们马上就要出去,邵文锡已经直接进更衣室了,林煜跟过去的时候,他正在从衣柜里挑休闲的衬衫换。 林煜靠在门口问:“你的下午茶有什么收获吗?” 邵文锡挑眉看他一眼道:“你装矜持都不能超过十分钟的吗?” 林煜皱皱鼻子,被拆穿了索性也不装了,直接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说:“哪有你这样的,明知道我好奇得很还故意拿捏我,非要我问你才能说吗? 我好不容易追到你,现在在一起了,你就不能反过来对我主动一些啊?” 邵文锡把他拉到面前问:“我还不够主动吗?” 林煜鼓着脸颊道:“如果你能再主动一点儿,我应该会感到更高兴的。” 邵文锡弯着眉眼道:“情感上的事情,我并不很擅长主动。如果让你感到辛苦,大概我们还需要努力磨合一阵儿了。” 林煜轻笑着道:“你不用这么严肃。我知道你不是擅长主动的人,也没有因此觉得很辛苦。 我只是希望你往主动的方向,在自己舒服的前提下,尽量靠拢一点点,满足满足我的虚荣心呗。 我虽然没你那么迷人,以前也是很招人喜欢,是会被人追的那个呢。” 邵文锡眯起眼睛,收紧手臂将人抱在怀里说:“我也许不擅主动,但勾起我的独占欲对你可没什么好处,少来刺激我。 正好我也提前警告你,聚餐吃饭可以,你要是和别人勾肩搭背,看回来我怎么收拾你。” 林煜挑眉道:“我哪有跟别人勾肩搭背的?你不要转移话题好不好。” 邵文锡温声道:“分明是你自己把话题拉偏的,还来倒打我一耙。 好了,我保证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但我一向习惯思考大于交流。 你没有去,我用的就是我自己更擅长的办法,所以还需要时间整合一下信息才能和你交谈。这个回答你可以接受吗?” 林煜点了点头,“你这样说,意思就是有些很重要的收获了。好,等你想好了怎么告诉我,我再认真听就是了。” 林煜其实是恐怕邵文锡面对可能有问题的心理医生也会产生状况,现下对话几句,虽然看起来无关紧要,但彼此都心照不宣地踏实了很多。 便痛快地放邵文锡去换衣服,又一起开车出去约好的地点。 世贸这边有格调高级的商场,也有烟火热闹的大排档小吃街,林煜之前和刘磊约定时挑了这附近的一处,开车很快就到了。 虽然深秋风寒,已经入夜,这里却火热飘香,风格各异。 有几个人包括刘磊已经提前到了,在店门口招呼他们过去,这地方大概是林煜考虑到邵文锡的洁癖特意挑的,至少卫生上很是合格。 饭局这种氛围,即便都是熟人,邵文锡也很难融入进去,但他一直都是这种淡泊的样子,从来都懒得伪装成容易沟通的人,所以没人感到尴尬,他自己也不觉得。 只是,眼前这一群人明明不能喝酒,热闹却一点儿不少。 而邵文锡居然很难得的,没觉得耳朵承受了噪音的污染。 眼前的声音对他而言,似乎不再是单纯的噪音,因为和身边的人有了联系,而变成了可以理解的。 又双叒叕相亲失败的何警官的牢骚,苦口婆心着林煜前程的刘队长的唠叨,诸如此类,添了不同以往的温度。 聚餐结束后,林煜径直坐去了邵文锡车子的副驾驶。 他现在除了上班期间需要开车出外勤,其余时候都不喜欢自己开车了,刘磊送他走时,扶着车门看不下去地说:“你大小是个队长,现在怎么越来越懒了?” 林煜不以为耻道:“有人宠着我懒,你有吗?” 刘磊无语道:“……行,你赢了。” 林煜得意地摆了摆手,邵文锡瞥他一眼道:“别秀了,把安全带系好。” 林煜乖乖照做,道别之后,车子开上回去的路,他又很忽然地说:“我想起一件事,想问问你可以吗?” “什么事?” “你现在接触的多了,对警察这个职业,还有什么意见吗?” 邵文锡疑惑道:“我什么时候有意见了?” 林煜愣了下说:“哦……不是你说的,是六月那会儿的事情了,我是偶然听你妹妹说起过,说你好像不是很喜欢我这个行当。” 邵文锡蹙眉思虑了一会儿,然后才道:“她是根据自己接收到的信息私下推测的吧。 如果用她的看法,我八成对任何职业都没有好感。 但事实上人渣存在于各行各业,我只是反感粗鲁且敷衍的人,不是反感某个特定的职业。” 林煜悄然松了口气,又微笑着说:“原来是这样啊,我就说我好像并没觉得你一开始有反感作为警队队长的我,这样我就放心啦。” 邵文锡控制不住地打击了他一句:“我那时候虽然不反感你的工作,但我一开始,确实也没想要搭理你的。” 林煜果然磨牙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邵文锡微微一笑,又说:“不过,我转变过这个想法,在你第一次去我办公室的时候。 我看你躺在沙发上毫无防备地睡着,我有想过……如果和你保持一些联系,也许也是可以接受的事情——毕竟你好像还没聪明到需要我回避的地步。” 林煜本来都听得忍不住笑了,结果这人本性恶劣,最后还要怼他一句! 林煜握着拳头说:“你以为你开着车我不敢打你是不是?” “你打啊,”邵文锡很坦然地说,“影响司机驾驶安全,后半辈子就必须对我负责任了。我不起诉你,我就要私下的赔偿。” “……” 林煜打量着他说:“你刚刚吃饭时话那么少,这会儿怎么这么有兴致逗我?” 邵文锡一本正经道:“大概是因为,我刚刚看到了你这个队长收拢人心的魅力,然后控制欲作祟,非要牵动一番你的情绪才能让自己感到舒服吧。” 林煜“扑哧”笑了,“这样挺好,你自己就能分析自己,我理解起来倒不怎么吃力了。” 又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问:“真的觉得我很有魅力吗?” 邵文锡仗着需要开车目视前方,不必做出对视,十分坦然地说道:“林煜,你在我眼里,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个很耀眼的人,不比我差,更不需要妄自菲薄。” 林煜心动得无法盯看着他,靠在座椅上,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他在这一刻想,也许邵文锡是为了减轻自己在他面前偶尔发作的不自信,也许他只是又一次在故意控制自己的情绪为他起伏改变。 可他还是很高兴,为着对方眼中认可的自己。 车子开回了小区,林煜下车便黏着邵文锡亦步亦趋地进去了客厅,又没手没脚一般使唤自己的爱人帮他倒一杯水喝。 邵文锡帮他倒了水,自己也挨着他坐了下来,把人拉到了自己的臂弯之中。 林煜心满意足,所以邵文锡在他发顶低声开口时,他一时都没太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些什么。 “林煜。” “嗯?” “我大概,要改变一下自己的某个想法了。” “什么想法?” 邵文锡思虑着,面上没什么表情地说道:“我之前说过,梁森的骚扰案件,你怎么调查是你的事情,不需要过问我任何,我也不会主动去接近他。 但是现在,我想要接近他了。” “……为什么?”林煜不解道。 邵文锡垂眸看着他说:“我想让他相信我。让他相信,我没有想过要丢弃他。” 林煜一脸诧异地坐直了身子,邵文锡温声解释道:“你不要紧张,我并不对他抱有任何超出朋友之外的感情,我唯一感到沉迷的对象一直都只有你而已。 但是,我无法接受我想要帮助的人,因为他母亲的操控欲而一步步走向灭亡。 他也许是危险的,但我不能弃之不顾。你能明白我吗?” anchor(七) 受光于庭户见一堂,受光于天下照四方。 林煜忽然想起了某一日,邵文锡在书房工作,他一个人无聊,又不好打扰他的进度,就安静地赖在书房里蹭了本书看。 邵文锡喜欢将一时翻看未完的书夹住书签,横放在一块儿空架子上,其余的两本是要他这位教授做翻译的外文原稿,只有一本文言文是他那几天在读的东西。 林煜外文看多了头疼,文言文这种东西他也没啥兴趣,但那上面有邵文锡做的读书笔记。 有点儿像是心理学家面对哲学家的作品发作意见的职业病,林煜这才好奇地多翻了几下,看到并记住了其中的这句。 他忽然想起这一句,觉得这一句好像很合适他的爱人。 邵文锡等了一会儿,发现林煜还是痴痴地看着他,不禁好笑地颠了他一下,“刚刚还说美人计不是每次都好用的,你又在发什么呆呢?” 林煜回过神来,叹了一声道:“不是发呆,只是在想,我这样每次都能被你说服,是不是耳根子太软了一些呢?” 邵文锡问:“你已经被我说服了吗?” 林煜没好气道:“你把我架到了,是我让你产生帮助他的想法的位置,我要是还没有被你说服,岂不是证明你错看我了吗?” 邵文锡很理智地说:“人不会完全是另一个人眼中认为的样子,我指代的是我理解的你。 但你不需要活在我理解的框架里,我也不能完全活在你看待我的框架里啊。” 就像是对麦教授婚姻的看法,邵文锡并不完全符合林煜的期望,只是获得了相对的理解而已。 林煜眨眨眼睛,轻声说道:“我算是被你说服了吧,至少我也认同,如果梁森的母亲不能接受事实停止作妖,源头问题就不算解决,她实在不该这样为所欲为。 但是我也有底线,如果梁森之后对你制造了任何危害,你都不许再接近他了。” “好,”邵文锡痛快地答应了,又善解人意地问:“你还有没有其他的,在这件事上想要跟我说的话呢?” 林煜抿唇说:“为什么问我这句。” 邵文锡道:“我告诉过你,我对在意的人的情绪还是可以不太费力的保持敏锐的,我察觉到了你的不安。 尽管我现在不是很清楚在我认真解释之后,你不安的来源具体是在哪里。” 林煜微笑道:“我是有些不安。” “可以告诉我吗?” “嗯,”林煜点点头,伸手搂住邵文锡的脖子说,“我自己其实也不太知道为什么,但我总有一种,我是在和什么力量对抗拔河的感觉。 从第一次知道梁森之后,我就有了这种感觉,后来见到他,这种感觉莫名就强烈了。 文锡,你要面向我,不能面向他,不然我总觉得……我会有拔河失败的风险了。” 邵文锡蹙眉道:“听起来……还是我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的问题。” 只是,安全感是无法一蹴而就的,没有一砖一石的扎实积累。 即便在某一件事撑起了棚子,也仍然会在下一次风起时震动。 这个问题虽然不难看出来,却也难以在短期内解决掉。 邵文锡蹙眉思虑着办法,林煜倒是在说完之后“唉呀”一声,抬手抚平了他的眉心。 “好了,有那么多问题亟需解决,你就不要再想我的问题了。 何况,很多话我只要说出来了,也算是一定程度的疏解。 我想,我们毕竟正式在一起的时间还很短,当然没有恋人之间足够的安全感了。 但是我把话说出来了,现在想想,作为恋人我虽然会觉得不安,但作为had的队长,我是很相信我家顾问的判断的。” 邵文锡扫看着他问:“那现在,我们暂时算理解彼此,目标一致了对吧?” “……对吧。” “很好。”邵文锡将林煜放到沙发上,又起身转回来抱起他说,“既然如此,那就可以去办正事了。” 林煜下意识靠近他,又睁圆眼睛道:“才几点钟啊?我还不想躺床上呢。” 邵文锡理所当然道:“从早上出门,我一天都没有看到你了。 刚刚说的也都是正事,你现在难道不该转换到爱人的身份,来尽一尽你的义务吗?” 林煜正要开口,邵文锡又抢先道:“还有,肌肤之亲也是很好的增加安全感的办法。我也要尽一尽我的义务,添砖加瓦才行。” 林煜咬牙道:“你这是歪门邪理!快放我下来,我还要去后院研究一下送到的透明雨棚怎么安装呢——” 话音未落,邵文锡已经用脚勾上的卧室的关门声拒绝了他的诉求,强迫着先履行双方义务去了。 虽然林煜嘴上说对方是歪理,但在这种事上表现得占有欲爆棚的邵文锡确实可以很大程度地安抚他。 搞的林煜忍不住有些自我怀疑起来,邵文锡是不是故意开发了他的某种感受?他以前怎么不知道自己喜欢这种强制感呢? 但有一件事他是知道的,眼前这个他一见钟情喜欢到现在的人,是他尝试着想要共度余生的人。 尽管两个人有很多的不同,可在这件事上,林煜是很坚定的。 时钟静默无声地绕着圆圈,风一阵阵寒,叶一层层落,晃眼的功夫十月便走远了。 除了长青的植物,其余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桠,街道萧条且寒冷,但北方的暖气总是给力的。 下午四点过半,老关在法医办公室打了个哈欠,正要伸懒腰舒展舒展,屋门忽然被人给拍开了,林煜风风火火地进来喊他:“老关,来活了。” 关法医意外道:“什么活儿要你亲自通知……唉呀!这是怎么回事?一脑门儿的血。程子,拿家伙!” 林煜身后拉着的是个活人,准确来说,是一只手护着受伤的额角的邵顾问,他虽然受着伤,说话倒是不受影响。 一边被林煜按到椅子上一边无奈地说:“我这种小活儿,就不需要动用解剖的手术刀和骨钳了吧?” 林煜磨牙道:“你再胡说我就拿纱布堵上你的嘴了。” 邵文锡乖乖闭嘴,老关一边儿拿碘酒消毒一边问:“这是咋的了林队?怎么你毫发无损的,你们顾问冲锋陷阵呢?” 林煜双手抱胸站在一旁,控制不住地在看到棉球蹭过伤口附近的皮肤时露出心疼的样子。 语气倒是保持得很冷:“你问他啊,搜寻嫌疑人的时候忽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手里什么也没有还往前冲。 底下封锁的人手也是傻了,怎么让你进去的呢!” 邵文锡张了张嘴,把“我有证”三个字憋了回去,在伤口的刺痛中抿了下嘴角。 林煜白他一眼,凑近了问关法医说:“怎么样?严不严重?是不是还是去医院一趟比较好?这个是是被吊着的箱子晃过来撞到的。” 老关撇了撇嘴说:“不是吧?这应该是躲开了但被划了一道,伤口不算深,也不宽,都用不着缝针。 邵顾问,你头晕吗?想吐吗?” 邵文锡摇头。 老关于是说:“这也不咋冒血了,我这儿就能贴纱布。你们要不放心,去医院再看看也行。” 邵文锡道:“不碍事,用不着去医院。关法医你处理一下就可以了,谢谢。” 老关挤眉弄眼地一笑:“甭客气,你瞧这位大队长,指使我跟指使三孙子似的,现在还一脸质疑地看着我呢。” 林煜:“……” 邵文锡伸手扯了扯林煜的衣角:“你别乱发火了,我这不是没事嘛。” 林煜退了一步,靠在桌子旁沉默地等着,没一会儿工夫关法医就给邵文锡贴好了纱布,血迹也都擦干净了,这样看起来就一点儿不吓人了。 林煜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儿。进来时是他拉着邵文锡,出去就成了邵文锡拽他。 关法医看不下去地说:“林队,人家都是对待敌人才像严冬一样残酷,你稍微春风一点儿行不行?” 林煜回头道:“我没变成龙卷风你就知足吧,还挑三拣四的。” 邵文锡没忍住,笑了,不等林煜爆炸,他便赶紧连拖带拽地把人从法医办请了出去。 又趁着上电梯没人的工夫见缝插针地安抚道:“我一点儿事也没有,拜托你别板着脸了好不好?” 林煜别过脸不说话,邵文锡只好又说:“我忽然过去是有缘故的,那个惯性纵火犯在自己的藏身之处也安置着易燃物。 赵宽又调查到了遥控器材的购买记录有多的没用到的部分线材。 信号屏蔽下我联系不到你,只好过去一趟,切断遥控的通路,你生气我逞英雄挨了一下,可挨这一下,省了很多麻烦呢。” 林煜抿唇道:“我用得着你出来挨着么一下吗?你去切断了通路,就在下面等着就好了呀。 我周围都安排封锁了,地毯排查能找到是早晚的事,你还非要心理换位帮忙搜寻嫌疑人……不然也不至于……” 邵文锡歪头吻上他,电梯停住开门,两人又匆匆分开,仗着外面没人,邵文锡抬手蹭了蹭林煜的脸颊,这才陪他一起走了出来。 anchor(八) 林煜表现的生气,其实更是担心。嫌疑人有几次报复性纵火引发小型爆炸的经验。 被查到藏身地逼到死角之后,心态已然癫狂,除了遥控触发爆炸物的打算,他随身也拿着引燃的油线,完全不打算轻易就范。 搜查环境复杂,邵文锡及时出现,拿捏心理故意用那个嫌疑人女儿的录音扰乱了对方。 又在对方设置的陷阱绳子烧开,重物荡来伤人的时候及时扑倒了一位警官。 情急救人当然没错,如果他不出手,那人可能伤得比他现在还重,偏偏林煜看到他撞伤了头,这他就不能保持淡定了。 直到现在,处理之后的伤口似乎妨碍不大,林煜的心情这才平复了一些,一边往had走一边问道:“晚一点儿还是去医院一趟吧? 那箱子很重呢,磕到头不是小事的,你的眼镜都坏掉了。” 邵文锡解释道:“我当时没戴眼镜,镜片是硌坏的。 倒在地上是因为扑出去的惯性,一时没起来也是在体查感受自己的伤情。 因为环境太暗了,我也担心二次伤害或者眼睛出现问题。 但我现在真的没事,不过,你既然这么不放心,那我还是去一趟医院吧。” 虽然他自觉有些浪费时间,但如果是林煜要求,他也不会太坚持反对。 林煜连忙说道:“那我这里安排一下,一会儿先陪你过去,你就不要自己开车了。” 邵文锡想了想说:“你叫那个实习生开车送我算了,这几天你忙的脚不沾地,赶紧审一审,没大问题的话晚上大家都可以收工了。” 林煜考虑了一下,点点头道:“也行,那我叫小胡送你去,去医院检查要是没事,让他直接开车送你到家休息。回来他打车,我交钱,知不知道?” 邵文锡点头。 林煜扶住他的下巴说:“别乱晃了,记得发信息告诉我情况,等这边忙完了我就回……” “你家,明天还是工作日呢。”邵文锡提醒道。 林煜抿一下唇,转头去薅了实习生过来,让他看好邵文锡去医院,不可以糊弄队长安排的任务, 然后,又把自己的车钥匙给了队员。 邵文锡的私家车是真的很私家,轻易不乱载人,不过他也并非小气,情况紧急或特殊的话他并不介意借人。 只是因为洁癖,之后一定要仔细清理,这是没办法控制的事。 林煜一开始没注意,十一假期结束时,他们两个趁林煜休息那天回家吃饭,林煜父亲因为方便出门时开了一趟,邵文锡一点儿没有异样。 但他之后悄悄清理被林煜看到了,这才只好说明,他不是对他父亲的行为有意见,只是他不太愿意浪费精力克制自己的洁癖强迫而已。 他平时要克制着融入普通人,像这种无伤大雅的习惯当然懒得处理,林煜不至于多想,也因为理解他,之后都是主动帮着避免旁人动他的车了。 这样彼此体谅的小细节,林煜习以为常,邵文锡也能注意到,和他分开时很温柔地笑了笑,便跟着实习生一起下楼去了。 林煜稍稍心安,转头去安排工作,正和毛莉说着要两人一道去审人,一转头却发现小胡从had的门口进来了。 “你怎么回来了?他人呢?”林煜扬声问道。 小胡走过来递给他钥匙说:“队长,邵顾问的朋友在市局外面,看到邵顾问受伤,又听说要去医院,就主动说要代劳。 邵顾问觉得这边琐事一定不少,怕你少人手熬的晚,就把我给轰回来了。” 林煜接过自己的车钥匙,顺势也拿出了震动了一下的手机,邵文锡的信息弹出来说,他会去医院,要他专心工作。 “是梁森在外面?”林煜平静地问道。 “嗯,是梁先生。” “行,我知道了。” 林煜收好钥匙和手机,朝着审讯室走了过去。 距离梁森报案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虽然报案时梁森受到了威胁和窥视,但也许是报警的威慑作用,在调查推进两天之后,一切针对梁森的骚扰都悄然停止了。 他们当时因为顶楼对面的偷窥设备,着重调查过进出小区有购房看房意图的名单。 但无法有效缩小范围,加之没有后续事件,线索不足致使案件处于搁浅状态。 如果放在别的部门,这种搁浅就是案件完成率过低的表现,多了是会挨批评的。 但是had的计算方法不同,骚扰威胁事件本就有可能因为第三方威慑力的出现而怂下去,威胁等级越低越可能如此。 如果后续两三个月都没有状况,那也能算作是威胁解除了。 梁森的情况似乎就属于这种,或者是警方的逼近调查让他的跟踪者害怕退却了。 又或者是邵文锡经常和梁森见面,梁森独自活动的路线减少,也容易导致跟踪人心理受到压迫而放弃针对他的种种行动。 林煜无法确定,平静下来的案子究竟是不是梁森因为邵文锡开始频繁和他接触,而故意使用的手段。 邵文锡没有完全否认他的想法,只是说就算如此也不要紧,能让威胁暂停,是梁森还愿意重新尝试和他交流的表现。 不抗拒交流,邵文锡就有机会重新获得梁森的信任。 经过这一个月的时间,他似乎已经成功了。 考虑到梁森对林煜抱有敌意,除了一开始以案件为由的两次见面,他们的私人会面林煜都是不参加的。 不过邵文锡也没有非常避讳,他不会在见面时拒接林煜的电话或者忽视他的信息。 也不会隐藏要接人或送人的行程安排,大大方方地让梁森看到了现在正在和恋人生活的他。 这样的举动给林煜提供了一定的安全感,相应的,他也不太过问两个人见面有说什么了。 可是……梁森怎么会过来市局呢? 他显然不是为了他自己的案子,更像是……他过多关注着邵文锡的一举一动,专门为了邵文锡过来的。 ——“我还以为年纪大了之后,你会更稳重一点儿,害自己受伤可太不是你的风格了。” 邵文锡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道:“意外而已。” “林警官造成的意外吗?再一次的。” 邵文锡蹙眉道:“你是无法说服我相信他是麻烦的源头的,做这种尝试只会让我对你产生反感。 另外回答你的问题,不是,我受伤是同理心的利他思维作祟,目之所见,想要帮忙减轻损失,结果自己付出了一点儿代价。” 梁森从后视镜瞥他一眼道:“并非是我故意要咒你,可文锡你相信吗?或迟或早,你会为你这种比常人敏感的同理共情思维,付出惨痛的代价。” 邵文锡问:“你在说你自己吗?” 梁森大方地点头道:“也许是我。我当年可是连你都觉得无可救药,需要被看管起来的那种人呢。 而现在,无人可以看管我,你为了达成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最近很显然是不抗拒我关注你和接近你了。 所以,也许代价真的是我也不一定。” 邵文锡微笑道:“所以,你自己也知道其实你今天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我当然知道,我只是不能控制自己的行动而已。” “你从什么地方得到的线索?知道我受伤了,行动这么快,八成不是通过媒体和新闻吧。” 梁森微笑道:“你想要找出警局里我安排的眼线吗?欢迎你试试看。你是不能被催眠的体质,我还挺喜欢看你破解催眠的那套方法的。” 邵文锡道:“我不需要浪费力气去破解,通过你的话,我已经猜到范围了。” 梁森愣了愣,一边开车一边思索道:“我居然主动告诉你我用了催眠,大意了,催眠不是对任何人都能轻易成功。 我在这方面也学艺有限,你自然可以缩小到一定的范围。” 邵文锡提醒他道:“你现在又在用高人一等的眼光去看待他人了。” 梁森浅笑道:“不应该吗?我的智商远高于平均水平,只是在你面前因为对你分散了关注力才偶尔显得笨拙。至于大部分人都只不过是……蝼蚁而已。” 邵文锡叹了一声道:“不要小看蝼蚁,蝼蚁才是社会的主体。 就像现在,你的智商再高,也只是平稳开车送我去属于蝼蚁的高楼里看病而已。” 说完这句,邵文锡就没了继续交谈的兴趣,撑着额角假寐到了医院,趁着人不多,很快做好了应该的检查,又将医生的话发送给林煜让他安心。 梁森打量着他问:“要去吃晚饭吗?” “不了。”邵文锡收起手机道,“我要回去了,也不用你继续送我。” 梁森微笑道:“这句话的意思是,你不是要回去自己的家里。” 邵文锡站在台阶边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半侧过身道:“梁森,有一件事你要搞清楚,即使我和你能保持朋友的关系,朋友也是要有足够的边界感的。 上一次你就是因为失去边界感,才不得不去接受治疗,你说你智商很高,同样的错误,不要犯第二次了。” 梁森没有接话,也没有跟上邵文锡的脚步。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仿佛是在思考邵文锡刚刚说的那些。 直到他听到急救车的警铃由远到近,这才忽然回神,然后深吸口气走下了台阶。 医院外面便是繁华的商业街道,向右拐走出不远有个过街天桥,最近正在维修施工,翻新铺陈。 目前只留了里侧可以行走,外面则围了警示施工的路障和标牌。 有一对买了份炒栗子的爷孙从对面走来,女孩儿年纪很小,手里捏不住几颗栗子,叽里咕噜地滚到了地上,爷爷喊她别捡了她也不听,径直走到了梁森面前。 梁森半蹲下去,打量了一眼这个嘴巴上面还黏着干掉的鼻涕的小丫头,忍了忍自己的不适,按住了小姑娘的肩膀,让她转头朝向了她的爷爷。 “谢谢,谢谢。” 老头绕过从梁森身边路过的男人,抓住了孙女儿的手,梁森让开一步,这才继续前行,走进了维修的天桥下方的阴影里。 “砰——” anchor(九) 防盗门打开又关闭,林煜在不小心撞出的声响里缩着脖子说:“我回来啦。” “听到了。” 林煜换了鞋子过去厨房,看着案板上的几道热菜无奈道:“受了伤还不知道好好休息着。都说让你别做了,等我回来下去外面吃餐厅多方便啊。” 邵文锡端下火上煨着的牛肉汤说:“你这几天忙起来顾不上回家也顾不上好好吃饭,好不容易能下班休息了,当然要犒劳你了。” 两人来来去去将吃食摆在客厅,林煜不放心地又看了看邵文锡被包扎起来的额头,坐下时又顺口问道:“他送你回来的吗?” “没有。” 林煜竖起眉毛,邵文锡迅速又道:“我没有头晕的症状,那个时间也不想继续麻烦他,而且我也不想他过来你家附近。现在我不是一样安全到家了吗?” 又继续追问道:“你怎么回事?自己受伤时满不在乎,我额头才一点儿小伤就这么大反应,头部受伤让你有不好的记忆吗?” 林煜垂眸戳着米饭,慢慢地“唔”了一声。 邵文锡顿了顿,又问:“不想说吗?” 林煜摆摆手道:“不吉利,不想说。总之你注意一点儿,有不舒服一定要及时说出来。” 邵文锡点点头,抬手撑着自己的额角,蹙眉“嘶——”了一声。 林煜连忙问道:“怎么了?牵扯到了吗?还是有哪里疼了?” 邵文锡说:“你坐过来。” 林煜乖乖坐到了他旁边的位置,随时准备要借他靠着。 邵文锡将头靠在他肩上继续道:“你亲一下。” “……” 没听到应声,邵文锡低笑着又道:“你难道没听过亲一亲就什么病都没有了的哄孩子的话吗?这种话连我都听过呢。” 林煜无语道:“所以你就拿我当小孩子哄了?” 邵文锡说:“这种方法的效果是有科学依据的。而且,你自从看到我受伤就一个好脸都没有,我现在严重怀疑,你最担心的是怕我破相之后不好看了。” 林煜又气又笑,又不好对一个伤号继续发火,扶着对方的肩膀,在额头没有受伤的地方吻了好几下,才说:“真实目的都被看出来了,我也就不藏着了。 多亲几下好得快一点儿,不然就不漂亮了。” 这样幼稚地斗了斗嘴,又在家里可以肆无忌惮地亲亲抱抱,一顿饭吃的甜蜜又漫长,林煜当时被吓到的心脏终于算是平复下来了。 他这几天为了破报复性纵火案过的没日没夜,已经不清楚今天是几号了。 但明天还得上班,邵文锡为了让他能多睡会儿晚点儿起床,这才约到了林煜的住处里。 老式楼房是暖气供暖,浴室也不配浴缸,林煜一个大男人洗澡向来速战速决也用不着那玩意儿,但这个时节冲澡还是有些冷了,不如泡澡舒服。 林煜洗好就赶快钻进被子到了邵文锡怀里,舒服地叹了一声问:“你提前帮我把电热毯打开了吗?好热乎啊。” 邵文锡说:“我把你的电热毯撤掉了,换了循环水暖,安全一些。总觉得你是那种会忘掉关的人。” 林煜吐了下舌头,邵文锡也不指望他这个向来不记得主动吹头发的人能知道他在洗手台帮忙预备了吹风机。 自己过去拿了,半搂着林煜又帮他吹了吹头发。 吹风声音停了,邵文锡低头一看,小声问道:“睡着了吗?” 林煜眼睛已经闭上了,但还有反应,慢吞吞地回答道:“没呢,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 他已经困得口齿不清,邵文锡也听得勉勉强强,嫌弃地捏了捏对方的鼻子,温柔道:“好了,累的厉害就快睡吧,明天再说。” 这句音落,林煜已经不搭茬儿了。 这会儿其实还没有多晚,邵文锡自己是不怎么困的,但他还是关了台灯,决定陪对方就这样躺着。 黑下来的房间却又亮了起来。 紧随其后的是邵文锡响起来的手机铃声,虽然他反应过来却按的很及时,但睡在他怀里被他动作带到的林煜还是醒了。 邵文锡看一眼来电人,回头安抚林煜道:“没事儿,你继续睡,我去接个电话。” 林煜警惕是因为这几天办案惯性的警觉还没消去,但邵文锡的声音却又让他放松了很多。 对方起来出去接电话,他就缩在被窝里继续睡了,可不知过去多久,他又警惕地睁开了眼睛。 “……文锡?” “在呢。” 林煜习惯和他一起睡觉之后,不爱穿多余的衣服。 一边叫人一边循着细微的动静处伸手时,手臂暴露在空气里,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窝太暖了,竟凉的让林煜打了个很小的寒颤。 邵文锡察觉到他的寒颤 ,把他的手塞回了被子里说:“好好睡你的觉,你现在需要补充睡眠。” 林煜不想再伸手,可房间黑的他看不清,只好问道:“你电话打好了吗?怎么不上来了呢?” 邵文锡顿了顿说:“我有点儿事,需要出去一趟。” 林煜带着困意问:“什么事儿啊?” 邵文锡知道,他要是知道是什么事,铁定是不能继续睡觉了,一边套上衣服一边凑过去。 借着亲吻将被子给对方压好,说:“乖,我工作的一点点小事。需要处理一下,忙完马上就回来了,你先睡,别等我。” 林煜蹙眉说:“……真烦人,那你快一点儿,不行就说你受伤了,要请假,不要理他们了。” 邵文锡顺着他应了声“好”,看对方被安抚下来了,抱起自己的衣服去了客厅,迅速穿好下了楼。 一边下楼梯,他又一边给那个电话打了回去。 梁森的号码很快就通了,邵文锡礼貌地问道:“喂,您好,我是病人的朋友,刚刚不方便仔细打听,我现在正要赶过去了。 请问他的情况怎么样?具体发生什么事,您这边了解吗?” 那边的女护士说道:“怎么发生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就是在医院外面,可能是工地事故吧? 他脑后有外伤,现在还在急救室,患者失去意识之前应该是想打开手机和人联系的。 我看了他尝试画的解锁图案,试了下还真的打开了,这就赶紧找了第一位的联系最多的人打了出来了。 您能快一点儿吗?这边的情况还挺危急的。” 邵文锡严肃道:“我这就过去,如果有任何变故,您随时打这个电话都行。” 出了楼门,温度骤降,但也没有刮很大的风,邵文锡开着车一路到了医院的东门,停在道边,然后径直朝着停着警车的热闹地方走了过去。 普通民众看热闹是不会横冲直撞的,只邵文锡一个跟走进自家领地一样。 又在片警儿询问之前抬起了自己的证件,“我是市局骚扰评估部的咨询顾问,受伤后在医院里抢救的是我的朋友,我想了解一下这里的大概情况。” 那警员仔细检查着他的顾问证明,黄线里面却有办案子的看到了他,走过来挥手道:“别拦着,让他进来。 had的邵顾问,我姓宋,我们之前见过,你来这儿有什么指教吗?” 这几个月里邵文锡跟着林煜满城办案,有分局的人认识他这张脸并不奇怪,但邵文锡对眼前这位没有印象。 不过这种地方办案的警官不能是假冒的,只可能是邵文锡没和他直接接触,或者他在某个现场停留时间太短才毫无印象了。 但没印象也不要紧,邵文锡就算在学校也不太能记住对他来说没啥意义的脸孔,只要不露怯,装记得也是不在话下的。 所以他面不改色地打招呼道:“宋警官,受害人是我认识的人,一个月前他有案子在had处于受理观察期,不过已经消停很久了。 我想了解一下这里发生过什么,可以麻烦你说一说吗?” 宋警官“哦”了一声,又怕他不知道,指着很近的医院说:“伤者现在就在这里接受治疗呢,邵顾问你用不用先去看看?” 邵文锡视线正落在被照明的歪倒的路障旁的一滩血迹上。 他心思在眼前的环境上,下意识开口道:“我现在去看他,他也没有意识能开口说话,不用浪费工夫。这里似乎并没有打中他后脑的工具是吗?” 那宋警官一边觉得邵文锡看到这样一滩血迹面无表情有点儿吓人,一边因为见识过他的本事而认真回答道:“是,目前击打物品还没发现。 但根据伤处形状判断像是棍子一类的东西,我们在这边已经找了一圈,正在询问和扩大搜索范围,目前还没发现凶器。” 邵文锡问:“这里是施工的地方,又在医院外面,之前没有照明吗?我好像没看到临时接线的光源。” “有小灯,损坏了。周围的人说,似乎是案发前不久损坏的,因为那边有车站的路灯,也能照到这儿。 施工队大灯不够用,有一个摆在桥上,照着被翻起来的地板呢,对面是超市,走过街天桥的人不少。” “没有监控拍到吗?” “桥上本来有监控镜头和霓虹灯,这不是都临时拆了嘛,临时监控对着大公路,周围的其他监控正在调取。” 邵文锡道:“嫌疑人的做法是临时起意,他悄悄跟踪着人,走在路上避免被辨认应该会戴着帽子和口罩。 晚上没刮风,戴口罩的人不会太多,且他一定是临时判断对方不走天桥的,应该就出现在受害人前后,路人的询问有什么收获?” 宋警官说:“您说的还真对,案发之前的一点儿时间,有不只一个人说见过这样的打扮。 但当时桥下就已经是黑的了,声响之后,路人都没反应过来,估计都是以为有什么物件儿倒了。” 邵文锡说:“找到影像之后,辛苦宋警官分享给我一份。我先进去医院里面了。” anchor(十) 好不容易结束一件凶险的案子,林煜在回家的踏实和放松里自然是睡得很熟的。 直到翻身时,他没有在习惯的方向抱到应该在的人,林煜这才愣神醒来,探手去按亮了床头柜的台灯。 邵文锡果然没在卧室。 这里是他的家,邵文锡的住处往市局去确实不如他自己这里方便,所以周一到周四林煜一般住在自己这儿。 邵文锡课多忙碌的日子两人可能不见面,其余时候就是怎么方便怎么来。 之所以这样安排,一则林煜自己觉得确定关系就搬家同居有些太过冲动。 二则邵文锡除了故意试探他那回,也觉得进展过快可能会让他变得失控,两人就此便达成了慢慢磨合的共识。 但是同床共枕又半夜消失这回事,通常只会发生在林煜身上才对。 林煜头脑渐渐清醒,恍然想起邵文锡好像是接了个电话,然后才出去卧室的。 他探手抓了件衣服穿上,从被窝里出来,脚一着地便冷得缩了回去,又摸索到拖鞋,迈出一步探身去碰了下窗户底下的暖气片。 热的,但也不够热。 现在还没到正式集中供暖的日子,大概是降温突如其来,供暖一时没有跟上升温的缘故。 总之屋子里体感温度略低,林煜又抓了床尾的毯子披上,出去客厅,绕了一圈回来,然后拿起了床头柜的手机。 已经是夜里两点多了。 他连忙给邵文锡打了个电话,对面接的很快,声音带着熬夜时的沙哑问:“怎么这时候醒了呢?” 林煜窝回床上问:“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我还以为你是到客厅里忙什么课题设计呢。” 邵文锡说:“抱歉,看你困得厉害,实在不想让你跟我一道起来。” 又把接到电话之后,他自己了解的种种事情简略说明了一番,也告诉了林煜他现在在医院的病房里。 林煜一边消化着一边问道:“他……他醒了吗?你是在市立医院对吧?” 邵文锡说:“是,梁森现在生命体征稳定,但是还没有醒来,所以我今天不能回去了。 你现在给我老实在家休息,不许跑出来。 明天上午案件就报到had了,你现在过来了,问不出话,也查不出进展。” 林煜揉着眉心问:“呃……医院东门外面有超市,那片整体都是商业繁华区,就算袭击的地方在监控的死角,那附近呢?宋警官他们没有找到可用的影像吗?” “影像倒是有捕捉到可疑人员,但是那个人,戴着帽子,戴着口罩,浑身捂得连手腕都没有露出来。 影像没太大价值,他也很快就避开摄像头消失了。 唯一我判断有问题的,就是这个人影和梁森家里被监控的那座楼所拍到的,应该是同一个人。” 林煜估算了一下时间说:“从梁森说明的,他认为自己最后一次被骚扰的时间算起,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 这些日子销声匿迹,此人忽然又开始对他下手,还一下子就这么狠,升级了对他的威胁,那应该得有一个触发点啊。” “确实,但是我一时也想不出,这个触发点是因为什么,有什么发生了改变,眼下,可能只能等梁森醒来问一问了。” 林煜抱着自己的膝盖问:“你就这么一个人在医院陪他吗?你的身体吃得消?” 邵文锡微笑道:“林大队长,你是在质疑我的身体素质吗?” 林煜翻了个白眼,“我的意思是你自己头上也有块儿伤,怕你撑得辛苦!” 邵文锡笑着说:“我也没说别的呀,你想到哪儿去了?” “……” 邵文锡逗完这句才说:“放心吧,我让护士帮忙,给他的父母打了电话,明天应该有受到雇佣的护工会到位吧。 他现在还需要人看护着,毕竟伤的是头部,按你的说法,是要谨慎一点儿的。” “护工?”林煜挑眉道,“这么危险的事,他们都不能从k市过来一趟吗?” “他们都有各自的忙碌和理由,也许会过来,但概率并不算大,我不能肯定他们的动向。” 林煜悄然沉默下来,他忽然想起读书时,邵文锡需要家长签字的那些单子,似乎也都是他自己签的。 虽然林煜知道做父母的人也是从孩子走来,任何事都是第一次的尝试和摸索,需要包容和理解。 可一个孩子丝毫不能选择地被带到这世上,又犹如一张白纸接受着外界的信息,换位思考也好,对自己负责也罢。 总要往好的方向尝试引导才对,可父母的身份,家庭的维系,很多人也是无法胜任的。 在这一刻,林煜忽然有些同情梁森了。 他叹了一声说:“我过去陪你吧。” “不用。” “我想过去陪你。” 邵文锡也很想看到他,他自己这些日子都很忙,不像对方那样跑腿查案,但也都是必须专注无法分散精力的工作。 连had的咨询都是见缝插针做的。 和林煜的见面频率让他最近很有些不满,只是…… “病房只允许一个人陪护,何况你明天还有工作,能清醒着陪我说这会儿话,我已经很高兴了。 乍躺到床上时你困得都有些神志不清了,现在也不要浪费精力过来了,乖。” 林煜鼓起脸颊问:“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如果这边没问题,早上我应该会回去一趟。但不一定能赶上你在家,对了,早上出门记得添衣服,又降温了。” 林煜“嗯”了一声,邵文锡温柔地又说:“你别跟我聊了,这钟点把你说精神了可不好,睡吧,宝宝。” 林煜微微一笑,他其实不太困,但还是轻应了声“好”,“你也趁空眯一会儿,能在普通病房,证明情况不是很危险,放心就是了。” “嗯。” 等了等,两人都没挂电话,也没道晚安。 邵文锡问:“你是不是等着电话断掉之后,自己抱电脑查一查调查的信息呢?” 用目光寻找笔记本放在哪儿的被看破的林煜波澜不惊道:“怎么会呢?我会乖乖睡觉的。” 邵文锡“哼”了一声,单手撑着额角说:“你就这么睡吧,我听着你。” 林煜抿了抿唇,放弃了自己的打算。 “……你听着我?我又不打鼾睡,你能听见什么?” “你怎么知道你不打?” “我打吗!”林煜诧异道,“真的假的?我以前从不打鼾睡的!” 邵文锡笑道:“累坏的时候,会有一点很小声的,特别的可爱。” “……” 林煜磨了磨牙齿,咬不到人,又没好气地问道:“你听着我……你预备充电器了吗?手机通话到没电可不行。” 邵文锡无奈道:“车上有备用的,这里也有可用的插座,少废话了,不许挂电话,躺下好好睡觉。” 林煜沉默了一下,乖乖地躺了下来,又把手机放在枕头旁边,开了免提。 “好,我这就睡了,晚安。” “嗯。” 林煜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又忍不住笑,邵文锡问他“怎么”。 林煜就带着笑意回答道:“……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读书时的事情,上警校的时候,我宿舍里的一个哥们儿,和他的女朋友就像这样,夜里悄悄地打电话。 困得要死了还不肯挂掉,非要通着电话睡,我们其他人还笑话他幼稚呢,说这叫‘听取鼾声一片’。 哈哈哈,我现在好像没资格笑话他了呀。” 邵文锡也在电话的另一头低低的笑了笑。 林煜红着耳朵,在心情的安定中忽然又有了困意,又趴在枕头上强撑着问:“笑什么?你也觉得幼稚吗?” 邵文锡想了想道:“我觉得……如果穿越理论并非悖论,可以成立的话,我一定很期待听到你对学长的告白,然后也陪你做这种幼稚的情侣间的互动。” 林煜心动得抿唇道:“现在知道后悔了?还好还好,也不算晚,反正你在大学教书,改天我去你们学校表白去,非得好好破坏一下你这个生人勿近的形象不可。” 邵文锡叹气道:“想睡就不要胡言乱语了, 闭上眼睛,我爱你,晚安。” “……我也爱你,晚安。” 林煜阖上沉重的眼皮,抱着邵文锡习惯躺的这边的枕头,很踏实的睡了。 这一次睡着,林煜做了个梦,他忽然梦见了念书的自己和邵学长,这一次他没有转学,而是和林煜一起在同一所中学从初中读到了高中。 他们相处了很久很久,久到邵文锡已经适应自己总在他身边晃了,但直到毕业季知道邵文锡准备出国,林煜才终于鼓起勇气对他表白。 他表白时很伤心,知道自己非说不可,但下意识觉得邵文锡是会拒绝的。 这人连校花和跟他一样聪明又好看的转校生都能拒绝,肯定也不会接受自己。 可是他问出“学长可以跟我交往吗”之后,邵文锡却很平静地说了声“好”。 他们在白天黑夜的时差里寻找共有的空闲聊天,林煜嘘寒问暖着他在外面一个人的日子。 邵文锡也会拍下很美的风景给他看,国外的某个长假里邵文锡说要回国,林煜在冰天雪地里去接他。 彼此思念着的他们拥抱在一起,林煜也理所应当的,在此时送出了自己的第一个青涩的吻。 他自己的吻是青涩的,毫无技巧的,甚至不知道要如何运用唇舌。 邵文锡却仿佛很熟练,撬开他的唇齿深入,噙着他的舌尖儿不放,直把人吻得热了,又悄然将手伸到了下面…… 林煜疑惑地睁开眼睛,现在天亮的晚,房间里不怎么明亮,但这个吻着他的人却从气息到轮廓都很熟悉。 林煜忍不住喘息起来,抬手尝试去脱掉对方身上多余的衣物。 邵文锡回来应该有一会儿了,身上一点儿也没有凉意,浑身精瘦且有力。 林煜适应着叹了一声,搂着对方的脖颈说:“我梦到你了。” “是吗?”邵文锡沉下腰问,“梦见我这样欺负你吗?” 林煜咬了咬牙,忍耐地蹙着眉道:“才没有,我是梦见、梦见下雪了,梦见我踩着雪跑向你,你抱住我,还在飘落的雪花里夺走了我的初吻呢。” 邵文锡挑眉问:“你梦见下雪了?” “是啊,白茫茫的,可好看了。”林煜回味着笑道,却不料邵文锡忽然抱住他的后背翻了个身。 在林煜一瞬的失神里,又直接抱着他坐起来,然后托住他的腿下地走向了窗台。 林煜低呼一声,双腿下意识圈住了对方的腰,咬牙忍着不适说:“你做什么呀?不拿出去就……” “刷”的一声,身后的窗帘被拉开了。 林煜昨天夜里觉得冷,穿了睡衣就没脱了,现在也只是解开了身前的扣子而已。 他这栋楼前面没对着高的建筑,倒也不担心走光之类的问题,但林煜还是下意识地,鸵鸟一样抱住了邵文锡的脖子。 “你干嘛呢?忽然发疯了,快拉起来呀!” 邵文锡轻笑着说:“宝宝,你转头看看外面。” 一边说着,一边坏心地往前动了一下。 林煜没有办法,只好转头看了一眼,然后便……移不开视线了。 昨天阴沉又骤然降温,此刻窗外一片雪白,空中还飘着很密很密的雪花呢。 应该没下多久,墙头的雪花只有很薄的一层,但这时候几乎没有人出入,地上看起来是一片很完整的雪白。 林煜弯起眼睛道:“今年下雪好早啊,已经立冬了吗?我好像听说立冬是可能降温下雪……唔——慢……慢……” 仿佛是为了呼应外面这弥漫的雪白,林煜也不得不,在这场悄然降临的大雪中贡献出一片雪白来降温。 好不容易,邵文锡才心满意足地抱着手脚发颤的林煜说:“外面在下雪,你梦里也在下雪,这就算是梦想成真啦。 你缓一缓再洗漱,我买了早餐回来,等会儿热一下就可以吃了。” 林煜一边喘气一边吐槽:“我就知道你昨晚放过我,之后是要讨回来的。 亏我还当你是知道受伤会收敛一些的理智的人,结果还是一样禽兽。 我现在腿软,你抱我去洗,牙膏也要帮我挤好了。” “遵命。”邵文锡很好说话地抱起了他。 被抱起来了,林煜又后悔了,“我就是跟你撒个娇,你放我下来吧。 你熬了大夜,回来又胡闹,应该去休息一会儿才好。” 邵文锡说:“不要紧,我晚上才有课,白天再补觉吧,先把你伺候好了。” anchor(十一) 梁森在凌晨四点多的时候醒来了一次,但精神很差,不太能对邵文锡的声音给出反应。 不过医生检查之后说问题不大,让他先继续休息。 至于梁森的父母虽然没有很快到位,但护工还是一大早就雇佣好了,邵文锡检查了一下对方的身份。 确认没有问题之后,又提醒了他一些照顾的注意事项,一晚上没有休息的他就先开车回家了。 吃完早饭,他本来想送林煜去市局,后者却把他按回了床上。 邵文锡只好妥协,提醒他下雪路滑,小心驾驶,然后一个人在林煜家里小睡了一觉。 他额头那道很小的伤口虽然只是皮外伤,但毕竟是重物掠过时划破的。 当时没大问题,夜里还是肿了一点儿,熬夜后补觉醒来,痛感就愈发有些严重了。 邵文锡的痛觉其实不太敏感,或者可以说是过于敏锐的观察力会让他屏蔽可以忍受的痛苦,去着重于痛苦之外的信息。 比如眼下,小睡之后恢复了一些精力的他,比起专注额头的痛楚,打电话询问林煜对方在哪儿调查情况如何,才是他相对上更关心的事情。 “找到凶器了,一根钢管,还挺沉的,手小或者力气不够的话,一只手很难挥起来,老关说幸好是这样,要是个轻点儿的钢管快速打到后脑更危险。” “被扔掉的吧?” “嗯,在垃圾桶里。早上垃圾车倒垃圾时发现的,说是哐当一声,吓了工作人员一跳。” “有找到他是怎么离开现场的吗?” “肯定换打扮了,他虽然走了小路,但医院外面的商业街和侧后方的居民楼在各个道口都有监控,是绝对躲不掉的。 但鸭舌帽、口罩,还有他行凶时穿的毛领外套都没找到对应。 你之前说他是临时起意,但一个临时决定动手的人,怎么做到这么干净利落的呢?” 邵文锡说:“不稀奇,如果是我已经知道一个人和警方有接触,或他的朋友同伴是警方的人,我不能停止我的行为,但我可以精细策划我的行为。” 林煜挑眉道:“你的意思是,昨晚我们聊到事态突发恶化需要触发点,你认为自己就是那个触发点吗?” 邵文锡一边穿外套一边说:“我考虑了已知的情况,我所知道的,梁森这段时间的社会生活里唯一的变化,就是我开始和他有了较为频繁的接触。 他虽然爱演一些,但是习惯是跟我一样的,轻易不会改变社交模式。” 林煜不太乐意这么想,但眼下也没有更合理的解释了,“ok,假设如此,你们在医院分开之后,他的跟踪者觉得有机可乘。 对了,你们分开时你跟他说了什么?监控显示你走掉之后,他自己一个人在那站了很久才离开呢。” 邵文锡回忆道:“因为他过于关注我又忽然出现在市局外面的事情,我跟他说了句关于边界感的问题。 沉思应该是好事,证明他在重视我的话,我这段时间的渗透起作用了。” 林煜“哦”了一声说,“那就没事了,不过我想他站的这段时间,也给他的跟踪者提供了设计犯案的时间,桥底下的照明灯就是这期间灭掉的。 你这个受伤看病的人开车走了,他一路跟着他,知道梁森要离开就得去路口拦出租,所以临时计划好在那里击打他。” 邵文锡回忆道:“我因为受伤,在副驾驶时基本都在闭眼休息,没有察觉到有人跟车,在医院里也没在意,很快就结束检查了,医院的监控查的怎么样?” “是看到这个人跟着了,不过他跟的很远,医院里人来人往嘈杂得很,你又不太舒服,没发现他也是正常的。 他很显然不怕跟丢,更怕被人察觉,知道你们车的位置,就算跟丢了他可能也觉得可以守株待兔。” 邵文锡闭了闭眼睛问:“我现在先去医院,护工说梁森已经醒了,你把进展发到我邮箱,我有时间就看一看。” 林煜道:“不用,他既然醒了,我也过去看看吧,受害人笔录得做啊,我回家接你吧?” “不用,你直接过去吧,我还是自己开车方便一点儿。” 林煜其实就在医院附近调查,比邵文锡能更快的去到病房。 他和小何到的时候,护士正在给梁森测血压量体温,叮嘱他们病人需要休息,不要问话太久,就收拾东西推车出去了。 林煜就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感觉……有人对着我脑袋后面给了我一下狠的。” 这是和邵文锡有些相似的冷幽默了,林煜单手撑着下颌问道:“说点儿我不知道的呗,护士姐姐不让我耽误你休息呢。” 梁森闭上眼睛道:“太突然了,我什么也没看到,不过,我有感觉到在走到桥下之前,我身边有个先过去的人。 前后似乎没有其他人了,他……和我差不多高,戴着一顶帽子……” “这样?”林煜一抬手,小何心领神会地将监控捕捉到的图像举到了梁森正上方。 “……是,这样。” 梁森看了一眼就懒得看了,林煜蹙眉道:“你别不耐烦呀,多去看一看,身形,姿态,甚至包括气味,有没有能想起来的,或者有没有觉得很熟悉的。 他这么搞你,很明显是个怨恨型甚至是报复型的威胁者。这种类型恨你一般都是有他们逻辑里成立的理由的。 常见的比如你睡了人家老婆或老公,抢占了人家的名额,挤兑了小肚鸡肠的同事,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 或者那种小心眼到,你说啥他都觉得你针对他的那种很不受欢迎的人,哦,我见过最离谱的恨人理由里还有一个……” “……林警官这个话痨的症状是为了加重我的脑震荡吗?” 小何举着平板电脑的手抖了抖,憋着笑转开了脸。 林煜白他一眼,靠在椅子上说:“就是因为你有轻度的脑震荡,医生说你有一定的近事遗忘,注意力无法集中,要少动脑子。 我才这么苦口婆心地给你提供具体的思考方向呐。” “……有一样。” “嗯?” 梁森忍着头痛说:“你说的,思考方向,有一样,关于气味的。” 林煜确认了一下录音笔在运作中,拿本记录道:“你仔细想一下,然后清楚地说出来。” “我闻到了,果香。” “什么样的果香?” 梁森努力回忆道:“就是果香而已……混合的香味,不是单一的苹果或香蕉之类,而是一种带着甜味的,像水果味的牙膏的那种味道。 在他路过我身边时,我半蹲着,我似乎闻到他走过时飘出的这种味道。” “你在别的地方闻到过这种味道吗?” 梁森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喜欢这种甜腻的味道,我的印象里,应该是没有闻到过的。但是,我现在的印象可能也不太靠谱,对吧?” 林煜转着手里的水笔说:“除了味道,还有任何其他的,有印象的事情吗? 比如你说你是半蹲着,这个角度是因为你在帮忙拦下一个女孩儿。 文锡说你一定不喜欢邋遢的小孩子,那么你做出了帮忙的举动,又要克制自己的不适,应该会有个注意力转移的过程。 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个路过的人手上,腿上,鞋子上的细节呢?” 梁森蹙了蹙眉,忽然转移话题问:“他人呢?” 林煜下意识道:“我们找到嫌疑人的话,我还来问你这些做什么?” 梁森深吸口气道:“我是说,你的男朋友呢?” 林煜愣了愣,小何也沉默着没说话。 林煜和邵文锡的关系没有大肆宣扬但也没有刻意隐瞒,至少和林煜关系很好的几个队员都是默认了的。 但这种关系从梁森嘴里说出来显得格外新鲜,至少在他说出口之前,林煜认为他是绝对不会这样说的。 “文锡他人呢?” 没有得到回答,梁森蹙眉又问了一遍。 林煜清了下嗓子,想着邵文锡的计划故意道:“得到你受伤的消息,他担心得很,连夜就跑过来守着你了,直到那位打工人出现才回去休息,你问他做什么?” 邵文锡在门外听到林煜夸张的形容,无奈地叹了一声走进来道:“我猜,他之所以忽然想到我,是觉得我可以通过催眠获取他大脑里一时想不起来的信息吧,如果那信息存在的话。” 梁森看向他,也很快就发现了对方眼底淡淡的青色,他长出口气道:“虽然知道你也应该休息,但我和这一位说话,实在是太累了。” 邵文锡不客气道:“如果换一个人,你就不只是累,八成会被问到吐了。 味道是个不错的线索,人体的嗅觉记忆是独立于记忆系统的。 何警官,能辛苦去超市里看看水果味的洗手液沐浴液以及牙膏之类的东西吗?” 小何说:“没问题,队长,我现在就去吗?” “去吧。”林煜痛快放行,又看着邵文锡问:“怎么样?真要进行催眠吗?他现在这个样子,医生那边不会同意吧?” ——“我也不会同意!” 门外,一个被门口警员拦住的人扬声说道。 anchor(十二) 这声音并不尖锐,但一定是个女人,气势十足,又包含着一丝克制压抑的愤怒。 林煜也不需要问对方是谁,光是梁森和邵文锡听到声音后的神情,以及被拦住的女子在门外自报说她是病人的家人这一句。 林煜便知道这个踏着高跟鞋穿着职业装走进来的中年女子的身份了。 蒲凌虽然也有些年纪,却是看上去温婉大气的类型,有点儿类似于邵文锡,习惯于藏巧引玉。 唐奕却要比她盛势凌人很多,黑直的中短发,妆容画着较为细长的眉尾和轮廓清晰的嘴角,目光也是颇犀利的那种。 如果林煜不是个经验丰富的警察,他其实不太能看出梁森和他妈妈在遗传学上的相似,人的气质会改变旁人对其外形五官的印象。 像梁森这种即便被惹怒也往往能假模假样笑呵呵的,实在和他母亲的反差很大。 邵文锡进门时,林煜并没有给他让座,一方面他主观上下意识的不想对方坐到这个和梁森太近的位置。 另外,他早上尽了爱人的义务,腰下多少有点儿难受。 唐奕出现时他本来想站起来,可看到对方“哒哒哒哒”地走到近处,绷着下颌扫看病房,林煜又转念继续稳当地坐着了。 小何为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愣了愣,但屋里屋外都有自己人,他和林煜打了个手势,就悄悄出门去做事了。 唐奕挎包的肩带滑落下来,被她捏在细长的手指上。 她漆黑的眼珠扫了一眼病房,掠过自己的儿子,然后目的性很强地停在了站在一旁的邵文锡身上。 “……你回国了,住在这边?” “已经很久了。” 唐奕打量了一眼他额角雪白的纱布,蹙眉问道:“你的伤,和我的孩子有关系吗?” 梁森低唤了一声“妈”,唐奕看也不看他道:“你不要说话,我问过医生了,你虽然没有性命危险,问题不严重。 现在也一样需要静养,不可以多思多言,明白吗?” 梁森沉默下来,唐奕又继续对邵文锡道:“邵先生,你不可以对我儿子进行催眠。 据我所知,你并没有高等的催眠师资格证件,你甚至不是个心理医生。 除了和你的导师学习期间,你也没有被认可过的,独立治疗病患的经历和记录。 当然,你也不可能是被业内承认的权威的心理专家。 样本,这个身份,你倒是更有可能。” 邵文锡面无表情道:“没有样本的话,也成就不了心理学者,心理学就只是漂亮的空中花园罢了。” 冒犯却又反被冒犯的唐奕微微一笑,“基石固然是基石,基石也只不过是基石而已,花园并不能等同于基石本身。” 邵文锡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说:“唐女士,我出现在这里,不是为了和你争论心理学里,样本和研究者的关系。 梁森现在受到了威胁,请问你有任何的,关于他的威胁者的信息或推测吗?” 唐奕冷声道:“他遇到过的最大的威胁就站在我的眼前。 邵文锡,你自己会吸引危险,也会导致身边的人陷入危险,就好像你现在受了伤,我的孩子也因为和你接触而受伤一样。 首先第一步,你应该从这间病房里出去才对,然后再想一想,你的生活里,又惹来了什么麻烦呢?” “哇哦——” 沉默了好一阵儿的林煜忍不住夸张地感叹了一声。 他仍然坐着,手肘撑在两边膝盖上,双手微微交叠成尖抵住下唇,是一个防御兼攻击的下意识的动作。 邵文锡说过身体动作会暴露主观意图,这也是林煜在他面前比较好猜的原因。 尽管被邵大教授指教过下意识的身体动作也可以进行一定程度的隐藏,但林煜此刻却故意做足了全套,吸引了病房里三个人的注意力。 六只眼睛都看向他了,林煜微微一笑,自下而上但毫不怯懦地对视着唐奕说:“虽然我能够理解病人家属的情绪容易激动。 但没有任何证据,造谣诽谤他人的这些话,阿姨您还是最好别当着警察的面说哦。” 唐奕审视着他问:“你是负责这桩案件的警察?” “您好,市局骚扰评估部,鄙人队长林煜,这是我的名片。”林煜行云流水地从兜里掏出一张递出去,前倾弓腰,但屁股仍在坐着。 他们不是同行,不是上下属,也不算一个领域的前辈后辈,林煜从常情来说应该站起来,但不站起来也不犯法,只是单纯地看起来很烦人而已。 唐奕知道他在不满,但她毫不在意地接过了他的名片,低头看了一眼挑眉道:“原来,你是j市市局那个叫做h.a.d.的负责人。” “是。” “harassment assessment department,年初设立的试行部门,在部分同行嘴里,往往会用3m来代称,指粘性强韧甩不掉,比胶皮糖还要烦人。” 林煜“嘿嘿”一笑说:“阿姨你很了解啊,连外号都知道。不过我没听到梁先生说他家里人是我同行啊。” 林煜说到这里才站起来,又自顾自地做出个恍然大悟的样子,“对,瞧我这记性,刚刚听您和我们邵顾问说话,就该知道阿姨也是个心理学者了。” 唐奕试探地问:“林警官不知道我是个催眠师吗?” 林煜巧妙避开了撒谎的答案说:“我当然知道催眠师这个职业了,疑难案件调查中,通过对受害人或相关证人进行催眠使其回忆细节帮助破案。 虽然通常都不建议使用,但也是线索不足时偶尔会用到的技巧项目之一。 “比如您旁边这位邵顾问,就不止一次的,帮忙尝试过这种方法呢,高级催眠师资格证书,是叫这个东西吧? 因为考虑到顾问工作的需要,他在授课工作之外的闲暇时间,还赶着去考了一个证呢。” 唐奕脸色略有变化,林煜绕过病床走到邵文锡前面,很和蔼地继续道:“忘了跟阿姨介绍,这位是我的工作搭档,也是had现在聘请的咨询顾问,邵文锡邵教授。 据我所知,教授是大学教师职称的最高级别,且不到三十完成学业成为教授的人才是凤毛麟角的,没有权威这四个字,怎么也排不到他的身上。 如果被授课的学校或者局里的领导听到,很可能会觉得,被误认为使用才不配位的人,是很不好的影响,所以有些话是最好不要乱说的。” 林煜说这些话时半挡在邵文锡面前,也因为个子高而挡住了梁森的视线。 躺在病床上的人一时看不到自己母亲的神情,但他想母亲应该是很觉得被冒犯的。 被冒犯,又很难反驳,因为林煜介绍的都是事实,是她因为长期的偏见,不愿意也没兴趣去了解的客观事实,就像她从来也没有真正了解过她自己的孩子一样。 一时之间,他忽然对林煜有了较为复杂的新的印象,不管对方有没有听进去,但他似乎成功让对方听到了。 虽然梁森看不到母亲的表情,但他可以听到母亲的高跟鞋走近了一步,大约是近到和林煜一步远的地方停下。 又从手包里掏出一张她自己的名片递出去说:“林警官,这是我的社会职务,你可以叫我唐医师,阿姨这种称谓,在职场人的口中还是应该减少的。” 林煜认真地看了看名片,仍然很和蔼地笑道:“在什么位置做什么事,我要是总端着姿态叫人女士先生,难保有人不会因为紧张配合不佳。 抱歉了唐阿姨,不,唐医师。我和我的搭档在负责调查梁森的案件,您来看自己的儿子我不能拦着。 但他现在是成年人,这上面写的您的工作地址是k市,您的行李箱还在门外,可见和他不住在一起。 医生说过梁森先生需要休息,现在我们彼此之间介绍已经介绍过了,您看接下来是先进行哪个环节呢?母子团聚?还是先配合我们做个询问。” 唐奕想了想说:“邵……教授既然是,咨询顾问,是警方的相关编外人员,我想,林警官大概会告诉我,我没有权力让他离开这间屋子了。” 林煜只当自己听不懂对方在“邵教授”这三个字上用的让人不适的语气,很平静地说道:“那不会,故意伤人未造成生命危害,以及之前上报的骚扰案。 如果受害者想要撤案的话,我们可以酌情退出介入。这是唐医师和您儿子的诉求吗?” “当然不会,故意伤人的罪犯应该付出相应的代价,这是所谓的天经地义。我自然会希望林警官能尽快抓住凶徒。” “很好,感谢配合。”林煜痛快地问,“那么为了不打扰他的休息,我们先出去外面问话吧?” “我们是两个人。” “……嗯?” 唐奕解释道:“我们,是指林警官和我两个人,我并非嫌疑人和受害者,林警官只需要录音,不需要搭档陪同也可以向我问话。是这样吧?” 林煜眯起眼睛说:“如果是这样,那避免浪费时间,邵教授可以在房间里,在不影响梁森精神的情况下询问他几句话吗? 放心,不会进行催眠,梁先生现在的身体状况,我本来也没打算同意的。” anchor(十三) ——“你好像很放心让林警官和一位资深催眠师独处呢。” “我只是很放心让他和一位想要抓住伤害自己儿子的凶徒的母亲独处而已。” 梁森轻笑道:“是吗?可在她的眼里,这个凶徒不是你,也是和你脱不了干系的人呢。” 邵文锡说:“她只是习惯性地针对我罢了,梁森,你母亲比你了解的要聪明很多,压迫感这回事虽然会给人造成不太好的印象。 但人的大脑为了疏解这种压力,往往就不太擅长思虑了。 从某种程度来说,你们母子很相似,她在表演施压,你在表演和蔼,都算是艺术家呢。” 梁森挑了挑眉,也许是牵动了伤口,他又忍不住倒吸一口气,但还是坚持着说道:“你向来很擅长分析这些,那我猜你应该是知道了。 那位‘大艺术家’,现在一定在挥洒颜料,试图给你这件素描的艺术品上些颜色。” 邵文锡用力拧开一个罐头,面不改色道:“迟早要知道的事,从谁口中了解都是一样的。” 梁森想了想说:“……如果是林警官的话,也许真是这样吧。 我现在好像有些明白,你为什么会对他产生兴趣了,毕竟他现在看起来,似乎也不是那么的无趣——废话太多了些,但不至于是无趣的。” 邵文锡说:“无趣对你而言,是最不可忍受的吗?” “欲望是永恒的,好奇心也是一种欲望不是吗?文锡,你不要说的好像你真可以忍受无趣一样。 大学教授的生活相比其他心理从业者也许少了很多的刺激,但世界的本质是混乱,人类聚集的地方,看似阳光朝气的地方,勾心斗角和阴暗潮湿也会蜂拥而至。 这是人类骨子里的劣根性,你只是选了个相对稳定的旁观者视角而已,但偶尔你仍然会忍不住出手干预,就像年轻时一样,我猜的大抵没错吧?” “猜的,还是看到的?” “看到了一点点,比如青南大前段时间新聘请的那位心理咨询师,他是你在国内读书的一位学弟,学校可能为此会问你一些问题。 但对他的考察工作必然不属于你的职能范围,但我知道你还是悄悄调查过他了,见微知着,可见你还是个会管闲事的体质。” 邵文锡敏锐的说道:“看来我还是不该多管闲事,不然也不会让你警惕到没有去参加面试招聘了。” 梁森苦笑着说:“这还要多谢你教给我的克制方法,那时候我已经无法过近的观望你。 迫不及待想走到离你更近一些的位置,看到学校的招聘信息时,我本来想要做些手脚去成为你的同事的。 但我犹豫了一下,随后又明白过来,如果我制造一份有问题的从业证明,那正好提供给你我的破绽,只好压制下我的欲望。” 邵文锡说:“使用专注精力的手作来分散注意力,转移偏执症状的方法是我教授你的,但因为你的迷恋对象后来变成了我。 这个方法的转移作用就基本失效了,在麦教授对你的治疗中并没有继续沿用。 而你中断治疗之后,大概也会对麦教授的方法做出取舍,我现在有些好奇,你在青南大招聘心理咨询师的信息发布期间,是如何转移注意力的。 又或者说,你在我刻意让你无法近距离关注我的那段时间,都是怎么度过去的呢?” 梁森蹙眉沉默了一阵儿,抬眼看向他道:“好聪明,mnemonic(记忆术)之中的联结记忆原则,虽然没有催眠术精准,但似乎也可以锁定不错的范围。” 邵文锡面不改色地问:“你记起什么了?” “……书店。” “你承办的那家?” “嗯。” “书店怎么转移注意力?没有针对性的阅读应该是没有太大作用的。” “不是阅读,是工作,虽然书店里有雇佣工作的员工,但那段时间范围里,我经常出现在那里。 暑假,以及开学之后,购买阅读材料和购买教材教参之类的工作是很多的。 我大部分时间都在那里,但先前调查时,林警官那边也查问过,店里店外都没有发生异状,也没有任何冲突。” “但是你大部分时间都在那儿,问题发生在经常活动的区域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不过林煜的调查邵文锡也是知道的,流程和查问都没有任何问题。 如果不是这次的事故,邵文锡也只会觉得,梁森这种很知道要如何伪装成好的老板,好的儿子,甚至是好的患者的人。 通常应该是别人惹到他而不自知,不太可能是反过来的情况。 但如果在自己和梁森接触多起来的这段时间,那个人仍然在低调着伺机而动,那就很可能是和邵文锡不能接触到的梁森另一面的生活有关了。 “我需要监控的权限。” 梁森说:“你可以去我家,我家的电脑上存储的是过去两个月的,应该是一个月覆盖,但我习惯多留存一个月。” “有密码吗?” “你需要问吗?” 邵文锡一想也对,果然不再问了,拿了梁森的住处钥匙掉头就走,出门时差一点儿就撞上了要往里来的唐奕。 病房需要足够的采光,阳光也对病人的身心有一定的疗愈作用。 今天虽然是在阴天下雪,但病床那边还是亮堂的,只是病房的门口因为门边还有卫生间的布局,显得更窄暗一些。 由于良好的修养,邵文锡习惯性往旁边侧让了一步,等唐奕过去才走。 两人相错时,唐奕冰冷地轻声道:“是你违约在先,如今也该承受后果。走在阳光里的老鼠,是无法不被人人喊打的。” 邵文锡眨眨眼睛,走出门外,从阴暗里走到了白炽灯光漫射的走廊上。 林煜靠站在斜对着的雪白的墙上,仿佛是在垂眸思考,看到地板上的影子,又连忙抬起了头。 “出来啦,我正要进去呢。” “不用进去了。”邵文锡晃了晃手里的钥匙说,“去一趟梁森的家,有些东西我要从他的电脑里找一找。” “他给你的?” “嗯。” “有保证书吗?”林煜一脸官司地说,“我总觉得他母亲大人有诬陷我们私闯民宅的可能。” 邵文锡挑眉道:“他现在写不了字,那还是我一个人私闯民宅好了,可别把你这个大队长拖下水呀。” 林煜咬牙搂住了他的胳膊,“你跟我可是一条船上的人,谁准你随便下水了,走吧走吧,我正好不想开车呢。” 邵文锡一边跟他走一边笑道:“你为了要个司机,我现在就不是伤号了?” 林煜白眼他道:“你还知道自己是伤号呢?又熬夜又开车,只睡了三个小时不到就往外跑,这会儿要去查案子,晚上还得去上课,我看你比健康人还健康呢。” ——“邵教授。”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走去电梯,忽然听到有人叫了邵文锡一声,循声一看,居然是个穿白大褂的帅哥。 林煜不认识他,邵文锡却是认识的,打招呼说:“程医生,这个时间怎么在病房呢?” 对方走近笑道:“有个做完手术的病人情况不太稳定,我过来看一看。你怎么会在这儿?” “看病人。” “哦,”程医生微笑道,“病人有什么问题?需要我帮你多注意一下吗?” 邵文锡想了想,可能是觉得不用白不用,于是稍微和他多说了几句,三人都是要出病房区。 林煜在电梯里才想起来,这位程医生就是之前邵文锡帮他解决官司的时候联系的那个人了。 虽然他帮了忙,但林煜并没真正见过他,甚至因为眼下没必要插话,还悄然生出了一些类似于敌意的情绪。 电梯开开合合,好不容易到了一楼,已经是近乎满载的情况。 邵文锡不喜欢这种紧凑的环境,但在这种地方,却会下意识用身体护着林煜。 而知道自己被对方保护着的林煜,在这种特殊对待和莫名的敌意里,在电梯门打开往外移动的人流里,便忽然大大方方地拉住了邵文锡的手。 “说没说完啊?说完快点儿走啦。” 被拽走的邵文锡愣了下,被惊到的程医生也愣了下。 前者是觉得林煜忽然这么急着出去电梯有些反常,后者则是觉得有人敢直接拽邵文锡的手腕太过震撼。 但意外的两个人很快又都因为各自的理由笑了。 程医生在笑什么没人知道,邵文锡却边笑边说:“你这是在表达某种抗议吗?刚刚的巧遇,我并不需要把你的身份介绍出去啊。” 林煜说:“那你也不能跟他说话就好像不认识我啊。” 邵文锡想了想说:“我的社交逻辑倾向于单线,是个性和习惯上的问题,我可以尝试改一改,但效果不一定如意。可绝不是故意要忽视你的。” “知道啦,你可以不改。” “那你还走这么急干嘛?” “你没听到吗?”林煜转头说道:“刚刚有个进电梯的女孩儿说,这会儿雪下得特别大呢。我要出去看。” 邵文锡有些无语,但还是随着林煜快步出去了。 大楼里很亮堂,就算没有窗的位置,灯光的照明也是几乎没有死角的。 但这种亮和外面雪地里的亮堂还不太一样,虽然在飘雪花,可毕竟一切都是洁白的,像是一块儿天然的反光板。 在这极致的雪白里,在林煜说着让他开车,却自己抢先坐进驾驶席的时候,邵文锡终于没有忍住,问出了他先前不想先问的问题。 “林煜。” “嗯?” “唐奕告诉你的,你是要通过其他渠道去求证吗?” anchor(十四) ——“我知道,市局聘请的顾问肯定是需要做背调的。 但我作为经常和警方有合作项目的专业催眠师,不得不小小地质疑一下,你们对于邵顾问在国内外期间的调查,做的很完善吗?” 相较于梁森爱绕弯子的个性,他的母亲相对来说倒是一位很直接的人。 权衡同意让邵文锡留在病房问话之后,出来她便很直接地道明了要单独和林煜交谈的目的。 当然,她这么直接,可能也是不想让自己儿子和她讨厌的人相处太久而已。 林煜了然地笑笑,也很淡定地回答道:“唐医师,背调和窥探他人隐私是有本质区别的,你确定你质疑的渠道是正规的吗?” 唐奕平静又犀利的对视着林煜说:“我对我说过的话,自然是负责任的。 我无意破坏had的部门形象,现在只是作为一个母亲,希望关于我儿子的这宗案件,不要由他这位顾问,他这种外部的人员来进行插手。 如果你们一定需要心理相关的咨询,我可以帮忙,我因为亲属关系不行的话,也可以推荐几位更有权威的专家给林警官来选择。” 林煜抿唇道:“作为一位母亲?你知道你儿子受伤后还有意识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从通讯录求助你避而不及的他而不是你吗? 您大半夜联系让护工一早到位之前,陪护照顾你儿子的人也是他。 唐女士,你很擅长你的专业,你在里面要求我看待你是资深催眠师,在外面又说自己是位母亲。 但不管你是什么人,案件调查过程你都不能插手,邵文锡的背景调查结果如何,你也无权干涉。” 唐奕垂眸道:“我并不是一个足够合格优秀的母亲,我无法否认这一点。 我的儿子大约从小学的时候就知道,我是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出席他在学校里的活动和会议的。 发生事情他在第一时间联系他认为能抵达现场的人,这证明他的自救意识很清醒。 在这件事上,我也可以很客观地感谢邵顾问。” “是吗?”林煜歪着头说,“我好像并没有听到一句感谢呢。” 唐奕笔挺地站立着说:“林警官,如果你知道他真实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许,你就可以理解我为什么对他抱有敌意了。” 林煜忍着反驳的冲动,听到唐奕放缓语气道:“我可以理解你对他的保护,首先你是队长,维护队内成员本是你的职责所在。 其次在他的伪装之下,旁人对他产生依赖和信任的感情也是意料之内的,我的儿子就是这样,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他,也受到了他错误的引导。” “我这样说,林警官大概会对我产生更为逆反的情绪吧,因为你现在是信任他的,为了心理的平衡,自然下意识会抗拒我。 可我从刚刚你在病房内的表现能看的出来,林警官是倾向于客观看待事物,能保持清醒和公正的领导者。 所以,即便你在心理上抗拒我,你也一样可以理解我说的话,这是很难得的特质,所以我并不介意让你对我维持敌意。 敌意,往往也可以让一个人更加清醒。” 心理医生的帮助往往是以获得信任作为深入了解的基础,但唐奕却用了一种不太寻常的理念。 林煜听得新鲜,也听得出唐奕接下来的话又换了一种声阶,一步一步,从冰冷到平和,再到现在使用嗓音里较为柔和的部分。 “请林警官,清醒客观的想一想,邵文锡做警队的顾问时,只完成了他顾问工作内容的职责吗? 在和人交往的过程里,也许你的队员和你,感觉不到他的引导痕迹,但是最后,他有没有达成他想要达成的目标呢? 不管过程如何,事情都会朝着他希望的方向发展,不管如何总会如此。 也许有人会觉得这是人格魅力的大小之分,邵文锡只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但是,你了解他吗?知道他的人生吗? 他能透露出来的,一定都是对他而言无关真正痛痒的东西。 他拥有的不是真正的人格魅力,而是他学会并擅长的心理上的引导,都只是技巧罢了。 依靠这些,他即便做了某些伤害别人的事情,也可以轻松脱身。比如他读书时死去的一位教授,比如他的父亲是如何……” 林煜眯起眼睛,唐奕顿了顿,退后一步,意味不明地笑道:“林警官,你很聪明,我一边说你就在一边进行思考了,聪明人之间是不需要把话说得太满的。 总之我并不抱有恶意,有些事物的存在是难以被抹消的,保护自己远离阴暗,往往就是现阶段能达成的最好的结果。” 唐奕在轻声倾情地诉说之后就走掉了。 她走掉时,似乎连高跟鞋的步声都发生了一些变化,从脆耳的“哒哒哒哒”,变成了钟表跳秒一样的“哒哒哒哒”。 林煜在这样的步声里,忽然想起了心中的一颗种子。 种子的名字叫做怀疑,是当初邵文锡转念决定接受顾问工作的时候,亲手给林煜种下的。 邵文锡希望林煜相信他的专业能力,但同时对他的为人保持质疑。 因为他在成为顾问之前,在得到明面的约束之前,是可以为着解决一个人的麻烦,私闯民宅,发掘隐私,随意破坏他人生活,又让人无法获取强有力的证据去反向追踪到他身上的。 甚至在成为顾问之后,他也可以借着人际便利,选用不太合规矩但更快速有效的方法帮林煜解决掉官司。 邵文锡后来给这些行为作出的解释是,他的道德感较为薄弱。 所以并不在乎一些寻常人会有的,类似于“这样会不会给我自己惹麻烦”,“我这么做很危险”的想法。 就好像先前那个迷恋型跟踪骚扰的案例,比起警方的排查,模拟跟踪对他而言才是最优解,即便有给受害人造成二次伤害的可能。 但如果邵文锡完全不从林煜的角度考虑,他会认为受害人发现他的可能性很低,二次伤害的可能性也很低,而得到回报的可能性很高,所以是值得一试的。 而保持质疑的林煜会拉住他,警告他。不让他处在这种以结果为最优先考虑的逻辑里。 同时,保持质疑的林煜也会坚持一份独立的思考,做队长应该做的选择和决定。 中秋节的那天晚上,林煜终于明确了邵文锡一直不肯接受他的原因,虽然他因为心中这颗种子的存在,并没有感到绝对的意外。 但他还是震撼的,震撼于对方的坦白,也理解了这颗种子里包含的温柔。 而唐奕…… 唐奕说的这些……似乎都是林煜所知道的,又似乎都和林煜知道的有些许的出入。 而那颗名为怀疑的种子,也莫名被包围在了这种氛围之中。 步步为营。 而邵文锡似乎很清楚这颗种子在两人走到一起之后仍悄然存在,也知道唐奕会故意透露一些事情给林煜听。 所以他平静地问他,唐奕告诉你的,你是要通过其他渠道去求证吗? 林煜将双手覆在方向盘上,深吸一口气说:“如果我问你,你会亲口告诉我吗? 先前有那么两次,你确实说你身边发生过一些,让你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让你失去控制或偏执破坏的事情。 可你没有说过更详细的内容,我之所以不问你,倒不是想着要自己去调查,我现在只是不希望在你不想说的时候,主动逼迫你说出来。至少我现在是这样想的。” 邵文锡问:“如果我一直没有主动问你这句呢?” 林煜说:“如果你没主动问,也许我会去调查,但主要不是因为唐奕说的那些,而是因为梁森。” “他怎么了?” “他最开始提醒你他已经走到你身边关注你的时候,给你设置了一个不当不正的闹钟。 我很好奇那个闹钟的时间代表了什么,我也知道,那应该是他希望你记得的,对你们两个人来说都比较有意义的某个事件。 同样,这个时间具体的含义你也从来没解释过。 直觉告诉我,唐奕提醒我的,可能和这个闹钟有关,所以如果我真的好奇忍不住要调查,也是想知道你和梁森有什么不能坦白给我的故事而已。” 邵文锡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消化一会儿,露出了一个浅淡又放松的笑容。 “好吧。” 林煜问;“好吧是什么意思?是你要对我坦白呢?还是指别的什么?” “好吧的意思是,你如果实在好奇,尽管去查查看吧,询问梁森也没关系。我并没打算主动解释给你。” “为什么!”林煜不能理解地炸毛道,“你又开始不按套路出牌了,通常来说为了避免误会和疑问,不是应该在我们这么坦诚的交谈时赶快主动都说清楚嘛。” “因为我相信你。” 邵文锡温柔地微笑道:“林煜,我相信你,你做出的选择,每一个判断,都应该是属于你自己的。 在部分事情上,我不能确保我会不会因为自我保护的意识。 对你讲述只于我有利的真相,我会尽量避免这样对你,但我未必可以完全克制自己。 所以如果你有质疑,尽量调查也没关系,如果你了解到的事实让你无法接受我,我也能相对更理智的接受这个结果。就是这样。” 催眠术(一)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邵文锡在对方沉默了十几秒之后不解地问道。 车子还没有发动,车窗外还飘着白茫茫的雪花,但驾驶席的人却忽然起身扑了过来,邵文锡习惯性地护住了他,又蹙起眉,忍着对方咬在自己唇上的微痛。 这就纯属自作孽了,林煜以前没有爱咬人的毛病,是邵文锡总爱啃他他才学着啃回来的。 这一会儿,林煜一边气鼓鼓地啃着他不放,一边伸手摸索着,让副驾驶的椅背缓慢地倒了下去。 邵文锡在仰倒的过程里想了想,他们的车子停的位置是比较僻静的,但这毕竟是人来人往的医院。 于是在被啃的空隙里轻声提醒道:“我倒是不介意和你在车里尝试,但咱们是不是应该换一个……就算晃起来也不会被围观的地方?” 林煜撑起上半身怒道:“想得美,谁要跟你在车里尝试了。” 邵文锡原本浅淡的唇色被对方啃得泛起嫣红,一边勾引地看着对方,一边猝不及防地探手到对方屁股上摸了一把。 林煜的生气里添了一丝招架不住的脸红,清着嗓子擒住了邵文锡的两只手,禁止对方再次揩油撩他。 “不许瞎摸!” 邵文锡躺平叹道:“又不让我摸,又不让我抱,又不肯开口说话,我就算知道你在生气也哄不了你呀。要不然,你继续再多啃几口?” 林煜磨牙说:“我才不浪费牙齿呢,啃出血印你也只会觉得我是在勾引你。 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你谈起恋爱来,才是真会迁就人的那个,好像从来都不觉得我有什么做的不对的。” 邵文锡说:“我至少要有一部分符合我确诊的偏执倾向吧,不然好像我在用这个名词故意搞特殊一样……我知道这么说你更不爱听,好,我不说就是了。” “你都说完了才想起来我不爱听,纯属是在敷衍我呢。” 邵文锡微微一笑,不说话了。 林煜发泄了一下,这才平静地问道:“真的不打算主动告诉我吗?让我去调查也不介意的这种?” “嗯。” 林煜问:“你是对我太有信心,还是太好奇我会在知道之后做出什么反应?” 邵文锡弯着眼尾道:“我如果说绝对不是第二种,你也不能相信我呀。” ……那倒也是。 越是了解彼此,林煜就越知道邵文锡的好奇心绝对比猫还重,只是他好奇的东西多半都很高深或很抽象,所以外人往往觉得他对生活没什么热情。 林煜叹了一声,转念问道:“行,你不打算主动说,那至少能给我一些预警吧。 你好像很笃定我不会喜欢事实真相,甚至会拉低对你的评价,那你让我有点儿心理准备,这总行了吧?” 邵文锡想了想说:“你已经有了,只是准备是否充分,我也无从判断。但是……你不用急着害怕,我都不太害怕在你心中的形象碎裂呢。” 林煜笑了一声说:“你知道我在生气什么了呀?对,我就是生气你一边说着相信我,一边觉得我会因为过去的事情而无法接受现在的你。 我认定你这件事,是不许你对我产生质疑的。” 邵文锡在自己的心动声里,温柔地应了一声“好”,双手轻松从林煜的抓握里挣脱出来,抱着这人深吻了一记,又顺势换了个位置。 将林煜用安全带扣在了副驾驶的位置,自己钻回了驾驶席。 林煜说:“我可以开车的。” 邵文锡眨眨眼睛说:“你得好好歇着,为了查案子饿了我好几天,以为早上给我一根骨头吃就算解馋了吗?” 林煜作势要下车,“……我必须要去问问医生你这个伤有没有限制体力劳动的医嘱!” 邵文锡按下车锁说:“适当劳动有益健康,不要去打扰医生了。” 车子发动开出。两人暂时遗忘了一时解决不了的旧经历,朝着梁森的住处去了。 立冬的大雪加上薄雾,高速已经关闭,路上的车子都限速慢动着,林煜和邵文锡斗了斗嘴,在路上又稍微聊了下职业催眠师的催眠方法。 林煜意识到,唐奕的催眠技巧是可以藏在普通的问话之中的。 这也不奇怪,催眠本就要向被试者提供暗示,通过让人放松,专注加联想的三部曲方式,唤醒特定的经历或行为。 也就是对暗示给出反应,达到一种特定反射的状态。 邵文锡之所以无法被催眠,是因为他的思考方式决定了他无法被诱导到意识恍惚的状态。 先前即便是顾悯源给他注射了药剂,降低了他的知觉灵敏,但他的自主判断和自我意愿都是不能被削减的。 按他的话说,偏执狂习惯质疑一切,所以接受不了诱导,而第一步都做不到,后面的自然也白搭。 但很可惜,偏执病态人格是无法临时培养的。 邵文锡忍不住吐槽道:“……虽然我不负责治疗病患,但你是我知道的头一个说没有这玩意儿很可惜的。” 林煜扶额道:“我的意思是……我觉得和唐奕交谈的过程里,她随时随地都要对我进行暗示,想知道能不能预防一下嘛。” “……这个倒还是有办法的。” 林煜一脸期待地看向他,邵文锡摇了摇头道:“我开车没办法教你,晚上有时间再说。” 林煜点点头道:“好,晚上我们回你那边吧?我觉得你那里肯定更暖和一些。昨天半夜爬起来冻死我了。” 邵文锡问:“合着您老人家是为了地暖才要去我那儿的?” 林煜理直气壮道:“嗯!地暖,还有浴缸,嘿嘿。” 邵文锡很冷静地说:“很好,你就这么气我吧,开车我没法收拾你,总有能收拾你的时候。” 林煜连忙改口道:“地暖和浴缸虽然很重要,但当然还是我的男朋友更重要了! 我可想他了,昨天不能抱着他本人睡觉,我觉得很不满足,还等着属于我的赔偿呢。” 公路上寒风滚雪,车厢里却热闹温暖,两人花了比平时多几乎一半的时间才到了梁森的住处,屋里倒是不冷,只是乍进去时,房间带给林煜的感觉莫名熟悉。 梁森有自己的投资回报,负担这样的屋子不在话下,屋里的陈设也还算齐全,只是和从前邵文锡的住处一样,总觉得少了几丝人味儿。 梁森的电脑在客厅旁边走廊深入的书房里,他的书房虽然远没有邵文锡那么夸张,但也是设计感十足,看得出是屋主经常走动的区域。 邵文锡启动电脑输入密码,林煜瞄了一眼对方敲打的键盘,发现梁森的电脑密码用的居然是邵文锡的英文名字加生日的月份日期。 心里稍有不爽,又觉得没必要发作,林煜索性站了起来,趁着邵文锡寻找文件的时候在梁森的书房里转了转。 邵文锡什么都读,除了生物医学,地理化学也了解一二,宇宙天文方面的东西他也知道不少,三楼的阳台上还有两台很专业的望远镜。 而梁森的书就没那么杂了,大部分都是人格心理学,社会人类学这方面的内容,再就是有些文学小说。 不过他也擅长几种外语,很多书都是外文原版,一看就不便宜的那种。 林煜看的兴致缺缺,迈步想回去电脑那边,又迟疑着往后退了两步,站定到了他颇为眼熟的一本前面。 怎么说呢?也许林煜一直都有些在意邵文锡能够和梁森更轻松的沟通的这件事。 他们一起在国外念书,当过朋友,知晓彼此的秘密,有很多林煜和邵文锡所没有的共通点,就连阅读的书籍,汲取的知识都是类似的。 林煜探手将那本取下来,循着难以忘掉的记忆对比着,悄无声息地感叹起来——他那时候用尽心力才找来的邵文锡想看的书,原来梁森也拥有同样的一本。 邵文锡知道吗?看过梁森的这本吗?会不会在瞄到这一本,打开看到内容的时候想起自己呢? 林煜翻开扉页,想到自己那时候本来想在书的这页写字,又怕自己字不好看,破坏了邵文锡看书的心情,于是转念往里夹了一张贺卡。 他的贺卡写了什么来着?这里的扉页……怎么看起来好像和记忆里的,很不一样呢? 林煜蹙了蹙眉,邵文锡叫了他一声说:“我找到了。” 林煜只好合上书放回了原位,走过去一看,邵文锡一边拷贝着一边正打开其中一天的记录在看。 林煜扶额叹道:“两个月,一天营业从早上十点到晚上十一点无休,呃……我拉赵宽一起看得了,反正他也看过一遍了。” 邵文锡说:“先不用,我自己看看吧,如果真有什么你们没注意的东西,再叫他看也看不出异样。” 话音没落,林煜的手机响了,他按了免提,小何在电话另一头说:“队长,我买到了不少水果味的东西,咋整啊?这些送到医院让梁森去靠鼻子分辨吗?” 林煜说:“你先回局里吧,梁森精神不佳,医嘱让他多休息,你这会儿过去指定要碰钉子的。 你先回局里,看看毛莉那边的案子有什么需要你的。” 催眠术(二) 两个月的视频内容拷贝也需要一点儿时间,邵文锡便和林煜一起在梁森的书房里拉着倍速先看了两个。 梁森承办的书店里的读物就没有他自己书房里的这么精专了,反而是一些语言类和教材名着居多。 因为地理位置比较靠近中学和小学,自然也有不少教育类的书籍,也就成了家长带孩子,以及学校老师,还有部分年轻人会光顾的店铺。 纸质书给人的感觉是电子书无法提供的,像邵文锡这样喜欢搜集纸质书的其实也不在少数。 尽管现在实体书店的景气程度有所下滑,还是会有固定的热爱纸质书的人在店里长期的消磨时间。 会是这样的人去挥舞了铁棒吗?他们总在店里,或者坐在书架间的走廊上,或者坐在店里提供的桌椅边,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甚至从开店到关店。 又或者是带着孩子的家长?但梁森能有什么招惹到他们的呢?半大的孩子就更不可能了。 “有件事……” “嗯?”专注盯着屏幕的林煜不解地转头,意外的发现原本跟他一起在盯着电脑的邵文锡,这一会儿正低头看着手机。 里面的内容是他先前通过邮件传送给对方的,昨天晚上梁森受伤前后附近拍到的监控影像。 邵文锡问:“他这衣服是什么颜色的?” 林煜眯起眼睛说:“光线太差了,感觉不是白色的就是黄色的吧?怎么了吗?我们之后都没看到这件衣服啊。” 邵文锡说:“如果这件外套是正反可穿的那种呢?卸掉这个毛领,翻面就是新的颜色和版型。 我仔细看了看有他影像的路段监控,这衣服乍看是厚软的,但是他走起来,却似乎更偏挺廓一些。 但从视频里看起来,外面的材质也不是牛仔一类的硬面料,所以可能里面也是外用的料子,而不是内衬,对吧?” 林煜捧着手机仔细地看了看说:“有可能欸……如果衣服真是可以翻面的,他只需要反穿就可以了,帽子一摘,谁也分不出是他,就可以大摇大摆地走掉了。” 一边说着,林煜就一边拿出自己的手机,拍了对比图发送给队员,让他们去试着查衣服的品牌和图样。 又问:“你要自己看书店的监控,怎么中途又研究起这个来了?” 邵文锡说:“到昨天降温之前,穿大衣穿防风服和羽绒服的各种打扮都有,而书店里又相对温暖。 我想看看形体上有没有其他的特征可以做更精细的对比,结果就发现了这个问题。” “叮呤。” 文件传输结束的声音从电脑上传来。 邵文锡关了电脑,看了眼时间对林煜道:“我送你回局里还是去哪儿?之后我得过去学校了,晚高峰铁定要堵车,晚上还有课要上呢。” 林煜说:“我回医院,唐奕和我说话之后还接了个电话,似乎是不会久留的样子,即便一时不能问话梁森,我也还想在医院里转一转问一问呢。 你一会儿把钥匙给我,我带给梁森吧,你有什么要帮他收拾一下拿过去的吗?” 刚需日用品邵文锡昨天晚上已经帮忙买好了,但他想了一下,还是点点头道:“有一样,你帮他拿过去也好。” 于是二人上去二楼的卧室,从衣柜里拿了两身衣服和一件外套,邵文锡又将梁森床头枕头下面放的一只手掌大小的精致的熊型毛绒玩具递给了他。 林煜接过来,另一只手一脸复杂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邵文锡问:“干嘛这副表情?” 林煜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么可爱的小玩意儿跟他笑里藏刀的形象不符合。这该不是他的护身符吧?” “差不多。” “你怎么知道他宝贝这个?” 邵文锡顿了下,才说:“我送给他的。” “……” 林队长登时笑不出来了。 邵文锡连忙解释道:“送礼物只是偶然事件,他当时因为成绩和偏好受到了一些宿舍内的排挤。 恰好那时候我和他已经是朋友关系,所以在他看到这个,提到小时候的事情时,我同理心作祟,帮忙买给了他。” 林煜赌气地说:“我也要毛绒玩具。” “好,给你买。” “我要和这个一模一样的。” 邵文锡本来想解释一下这个好像是国外那年专供的圣诞吉祥物,现在买不到了,话到嘴边,又很知道惜命地转换道:“……行,一模一样的。” 林煜白他一眼,揭过这茬儿,拿着邵文锡整理好的东西先行下楼了。 送他回到医院,邵文锡便掉头去了学校,这会儿雪已经停了,除了清理出来的道路,两侧堆积的积雪足有五六厘米的厚度。 林煜独自进去门诊部,按照昨天晚上邵文锡和梁森的路线溜达着,又对比着监控的画面,很快他就找到了邵文锡在路上和他说的对方在意的点。 在邵文锡进去问诊室期间,这个在另一个镜头里才能看到的跟踪者忽然有了注意力分散的状态。 他在这时候,没有去管房间里的梁森,而是一直在转头看别的方向。 但是,他看的方向又不是非常固定的。 他看的方向上有什么呢?有熟人所以他在不安?还是有什么突发情况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呢? 林煜找了其他角度的镜头,却仍然没有办法确定,正神色专注着,忽然听到身后有个耳熟的声音叫了个耳熟的称呼。 “……警、警察同志?” 林煜转过身去,穿着白大褂戴着金边儿眼镜的男子在几步外朝他摆了摆手,走近问道:“我没有叫错吧? 邵教授让我帮忙照看一下的病人的病房门口有警务人员,我就猜测你应该也是这一行的。” 林煜意外又大方地笑笑,“程医生好,我姓林,是邵教授的朋友,也确实是个警官。” 程亦均问:“怎么林警官一个人在这儿?邵教授他人呢?” “他上课去了,我在忙案子。您这是下班了吗?” 程亦均低头拍了拍自己的白大褂说:“下班了就不会愿意穿这身衣服了,我是有点儿饿,想去那边的便利店买点儿吃的,要一起吗?” 林煜想起邵文锡在车上唠叨过他记得吃饭,点点头说:“也好,我正好渴了,买个热饮喝也是好的。” 两人边聊天边过去医院一层大厅的便利店,尽管林煜表示不用,结账时程亦均还是顺手帮他付了。 又微笑着解释道:“邵教授帮过我一个大忙,我一直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他,能帮他做一些小事情是我的荣幸。 何况你很明显是他认可的朋友,所以林警官不用感到尴尬。” 林煜无奈道:“我对那件事也有一些耳闻,不过说真的,过去这么久了,程医生也偶尔会帮到他,倒不必总惦记着是一种报答。” 程亦均苦笑道:“……林警官是这类案件的负责人,您应该很清楚,有了被威胁跟踪的经历,是很难在结束之后就将这段过往从生活里抹去的。 即便是现在,偶尔治疗病人的过程中我也会忍不住想,我这样和病人交谈可以吗?病人本身或者是家属该不会对我产生怨恨或兴趣吧? 在家里睡觉前我也一定要检查过窗户都是关好的,警报是灵敏的。 以前觉得女孩子说这个世界危险,还认为不至于那么夸张,但发生到自己身上,就觉得怎么小心都不为过了。” 林煜理解地感叹道:“安全感一旦被破坏,重新构建确实是需要很长时间的,程医生现在就已经做得很好了。” 程亦均说:“说到安全感这回事,刚刚听林队长说起had的职能,也包括评估环境安全。 那请问如果我没有遇到案子,可以请您这边去做相关的评估吗?” 林煜问:“你要评估什么环境安全?” “就是我居住的小区,哦,也是邵教授住的那块儿地方,邵教授说,他不和类似患者或客户的人做朋友,所以我没有在节日去拜访过他。 我看诊天天总面对形形色色的人,所以也总觉得邵教授应该是那种很讨厌不请自来的性格。” 林煜笑道:“你说的是,他确实不太喜欢家里出现客人,不过,卓越小区有什么问题吗?哦……你是指几个月前,小区怀疑有小偷出没的事情,对吧?” 那是梁森和邵文锡博弈时搞出来的动静,后来不了了之,调查也没有进展。 但如果是程亦均这种受到过骚扰迫害,安全感较为不足的人,在那之后大概确实会紧张一阵子。 “对,原来林警官和邵教授认识很早,这件事您也知道啊。” 林煜点点头,又敏锐地说道:“我虽然记得这件事,但这不是过去几乎小半年了吗?程医生以前有问过文锡这些吗?怎么突然对我提起环境安全这回事呢?” 程亦均愣了愣,垂眸想了想才说:“我并没有为这件事找过邵顾问。对啊,是过去很久了。 也许是知道您所负责的部门之后,我忽然就想到了,想要排查看看是否有什么隐患而已。” 林煜知道他不是在撒谎,他确实也因为林煜的问题产生了思考,但医生毕竟不是警察,所以他自己也没搞懂这之中的逻辑。 林煜盯看着他的状态,忽而心中一动,迟疑着问道:“程医生下午的时候,是去看过文锡说的那位病人的情况了吗?” “是,我去看过了,他的问题应该不大,主要是外伤,如果观察两天没有问题,到时候再做个颅脑ct,没事就可以彻底放心了。” 林煜“哦”了一声,轻声又问:“那程医生,你看到那位病人的时候,有没有觉得他有些眼熟,以前是否见到过呢?” 催眠术(三) hypnotism.(催眠术) 希腊神话中有一位睡神名为hypnos,于是外行人看来显得神奇且神秘,能操控一个人潜意识的心理暗示技术,也就有了独有的衍生的名字。 催眠并非进入睡眠,而是一种独有的,让自我意识无法监控行为的一种状态,不太严谨地说,表现会有一点儿类似于梦游症。 催眠师可以绕过人的表层意识,侵入潜意识中输入想法,语言,行为。使你成为一个执行命令的角色。 事实上,催眠随处可见,只是你不一定能够察觉。 宗教的传播就是一种很明确的精神催眠,尤其电视节目中间反复播放的广告,更是一种炉火纯青的催眠技巧。 因为精神专注于节目,插播的广告往往在你专注力较高时播放,很容易就会引导观众相信其产品的宣传功效。 终其一生, 从孩童到老人,身边事物对潜意识的暗示都在试图催眠我们。 只是催眠师研究提取了其中的原理和方法,成了一门独立的应用科学。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被引导催眠……引导的方法也有针对性的差别…… “你看到你后面有一块儿冰了对吧?碰一碰,是不是很凉?你记住碰它的感觉了对吗? 很好,现在看着我,我要问你几个问题,你是很容易接受暗示的人吗?well.那你的生活需要小心一点儿了。 “ok,now focus on me. do you think me of a handsome guy?would you like to hand me your hat?thank you. would you like to hand me your wallet now? now would you like to hand me your watch?sorry. i just notice it. but i think your p\/ants is falling off so you better sit, right now! (现在,请专注地看着我,你认为我是个英俊的人吗?你愿意递给我你的帽子吗?谢谢。 现在把你的钱包给我怎么样?手表呢?抱歉,我忽然注意到你的裤子快要掉下来了,你最好坐下来,就现在!)” 视频中的人不假思索地夹腿坐了下去,却在接触到早就移开了冰块儿的椅子时又一下跳了起来,捂着穿着完好的屁股发出感到寒冷的抽气。 视频里的邵文锡则将手里获得的帽子钱包和手表一一放到了讲台上,推了下无边框的眼镜一本正经地说:“现在你可能受到了冻伤,而且已经没钱去医院看病了。 what a tragedy.(真是太悲剧了)” 林煜忍不住跟着视频里台下的观众一起笑起来,又意外的被人从后面拥抱住问:“看什么这么入迷,我在楼下叫你都没听到。” 林煜愣了一下,转回身诧异地问道:“你都回来啦!我是看忘了时间吗?我觉得用外文讲课的你,比大学课堂里的更有味道呢。” 邵文锡挑了挑眉,吻了他一下说:“那你继续沉迷吧,我要去洗澡了。” 林煜连忙放下平板跟上去说:“我要告诉你一个发现!” “什么发现?” 林煜跟在他后面说道:“几个月前,你房子对面被你设计的响警报那次,我当时高度怀疑梁森就在小区内,但监控没有证实我的推测,我现在知道了。 你说过的,梁森擅长人格心理学,他也会他母亲的催眠技巧,也许没对方那么厉害。 但如果是容易被催眠的对象,他也是可以控制的,我怀疑他有催眠程医生,迫使程医生忽略了认识他的记忆。” “但是你的讲座里提到过,记忆是无法通过催眠抹去的,只是提取记忆的方法可能有所改变。 程医生看到梁森觉得眼熟,可他记忆里是没有见过他的,那他怎么会觉得眼熟呢?是不是他见过只是记忆模糊了呢? 而他和你住在同个小区又认识你,来来往往一次都没遇到过没打过招呼肯定不可能吧? 他很符合梁森偏好下手的目标,如果真是这样,只要程医生能够记起来这回事,证明他受到了催眠。 那梁森操控他人私闯民宅就成立了!案底就有了!” 林煜看视频是在书房里,一路唠叨着跟邵文锡回卧室,进衣帽间又出来,然后在浴室门口撞进了转身过来的邵文锡怀里。 一下被人抱了满怀,林煜低头看了一眼就很自然地抬手搂住了对方的脖子,继续说道:“我说对了吧?你觉得能做到吗? 我虽然后来又去了梁森那里一趟,但我什么也没表现出来,觉得应该先跟你商量一下才对。” “嗯,是得好好商量一下。”邵文锡听不出认真与否地说了一句,便抱着林煜一道进去浴室洗澡去了。 林煜知道这人早上没吃饱,前几天又一直饿着,现在不折腾几回是不会和他好好说话的。 等到浴缸里换过一回水,两人终于消停下来抱在一起,林煜不知多久找回自己的意识,这才低喘着又问了一遍。 “你也知道怎么催眠,你还做过这方面的研究报告呢,就不能对程医生试一试吗?” 邵文锡摩挲着他的肩膀说:“如果……如果程医生是个女人,你会这样迫切地希望我去尝试唤起他的记忆吗?” 林煜怔了怔,蹙眉问道:“你……你是早就猜到了吗?” “我有怀疑过,不过没有费力气去求证,现在你都这样说了,那就肯定是了。 我当时如果对程医生太感兴趣,反而会让梁森多关注他,而我不会分身术,不能在盯看你身边的同时盯看着他,还不如无视对他来的安全。 至于后来情况改变,我也认为没必要再追究这件事了。” 林煜咬牙道:“文锡,你脑子到底清不清醒啊?你知道就算我们找出跟踪威胁他的嫌疑人是谁。 就算我们让他的母亲不再过度干涉他的治疗,他仍然对你有着严重的偏执障碍,并不能像你一样主动远离偏执目标,你是必须要对他采取行动的!” “我知道,但如果可以,还是不要把程医生牵扯在内比较好,你觉得呢?他本身还没有完全从骚扰威胁的经历里彻底走出来,是相对比较容易神经敏感的人。 我故意让他帮忙盯一眼梁森时,是有这种考虑,但如果他不能自己想起来,我觉得也不必通过更强硬的手段逼他想起来。” 林煜抿着下唇,不说话了。 邵文锡歪头看着他问:“我说的有哪里不对吗?” “没有。” “我知道梁森对我的偏执问题也一样需要处理,我会想办法,你不用太担心,专心先做你的工作就好。” “……嗯。”林煜长出口气,靠在对方怀里说,“我累了,你帮我擦背吧。” 直觉告诉邵文锡两人的谈话似乎走向不太好,但他不愿意过多使用心理技巧去分析对方,这样不公平,对方也很快就会察觉到这并非是真实的自己。 于是只好转念聊了些别的话题。 “回去医院还有其他收获吗?” “有,”林煜是那种一件事想不通也可以和气地说另一件事的,很痛快地回答道;“我觉得你说的对,嫌疑人在医院里确实有些表现不太对劲儿。 我问了程医生,嫌疑人看的方向主要是通往急诊那边的走廊,如果是有紧急病人要优先处理,急诊大厅是会响起通知的。 我查了,那个时间有个车祸急救,时段对的上,他可能是被声音吸引了注意力,凑巧发现了熟人? 总之我今天大概确定了他可能注意的几个人的身份,明天会再去走访一下。” “好,今晚的公选课大部分时间都给他们放了影片,书店监控我会尽早看完的。” 林煜说:“你今天不许看了,再不好好睡觉,我也给你脑后敲上一下,把你拖到床上算了。” 邵文锡笑道;“不用你敲我今天也得好好抱着你休息呀,泡了好一会儿了,我们去睡觉吧。” 收拾干净躺到床上,总算不用抱着枕头通着电话代替彼此的陪伴了,两人心满意足地睡下。 这次靠近午夜时,却仍然没有消停,林煜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他的电话大半夜响了是肯定没好事的,林煜等不及清醒就按下了接听,大脑一边考虑着“牧玲”是谁,一边听到电话里的女人颤音问他:“林警官?是林警官吗?” “是。” “我……我是牧玲,我现在在我家里,我听到了……我听到了我的隔壁房间有奇怪的动静。 我现在怀疑有人闯入,您这边能派人马上过来吗?我小区里内线的电话打不出去了!” 林煜飞快地搜索到牧玲是谁,坐起身说:“墨鸵小区对吧?牧女士,你是一个人在家吗?你丈夫不在你旁边吗?” “他不在,我给他打电话也没有人接,求求你,我真的听到很大的动静!” “你不要急,我马上赶过去,也会帮你联系小区的保安和最近的警务人员。 请你锁好门呆在房间隐蔽的地方,不要发出很大的声音,不要挂断电话,你听明白了吗?” 催眠术(四) 和梁森在同一时期报案,调查之后骚扰者暂停行动的不只是梁森这个案子,牧玲的案子在之后也没有大的起色。 只是在警方给出的种种规划下,威胁骚扰事件暂时停止了而已。 林煜从电话里了解到,牧玲养的狗睡在楼下,目前一直没有发出声音,她是回家很晚,卸了妆就要直接睡了。 这时候听到声音,又无法打出内线电话,无法开启电灯,这才反应过来翻找出林煜的名片给他打电话。 寒风雪夜,邵文锡是绝对不会放林煜一个人做外勤的,事实上他当时决定做顾问的影响因素之一,就是很不适应看林煜一个人处理突发状况。 白天林煜有同事一起也就罢了,早先有一次半夜追踪绑匪,局里领导坚决不让邵文锡这个顾问过去现场。 他独自等着结果的那一个小时,即便知道问题不大,也还是体会了一把度秒如年的滋味。 在那之后他就开始用各种办法合理化自己跟着出现场的行为了,至少半夜必须陪着对方这一项。 林煜劝不住他,旁人也习以为常,都已经放弃挣扎了。 大半夜的,即便是市区也已经没什么车了,两人很快就到了地方,先到的片警儿已经在悄然进行布控。 小何也因为家离这边更近而早到一些,压低声音道:“队长,监控被破坏了查看不了,院子里的电闸也被拉了,物业说这个只能进去再打开。 我们没敢发出响动发出光亮,但有个小子仔细看了看,说一楼的狗好像是被吓住了一动也不动,不知道楼上什么情况,现在咱们也不好侦查……” 话没说完,远处忽然有辆私家车又开到了近处,三人转头看去,从车上下来的是牧玲的丈夫侯宇。 他显然也是匆忙赶来的,里外的衣服都穿的歪七扭八,一脸惨白地迎过来问:“小玲她没事吧?警察同志,小玲她从楼上出来了吗?” “没有,你别着急,有你在就好办了,大门的钥匙,屋里的钥匙,你都带着吗?”林煜沉着地问道。 侯宇紧张地点点头。 林煜接了钥匙,示意小何去让其他人守好出口和四周的院墙,凝聚着侯宇的注意力道:“现在我们的首要目标是让你太太安全出来,我们不能打草惊蛇。 所以别墅里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们也不清楚,但你家的狗肯定认得你的声音,所以你得跟着我,让狗不要乱吠,把它叫到你的身边。 但是你不可以往前冲,我的人会有队形最快的将你妻子带出来,你听懂了就点点头,回答我可以做到吗?” 侯宇点了点头,邵文锡在旁边说:“我会看着他的。” 全都安排好了,林煜便和小何一左一右开道,邵文锡则拉着侯宇跟在后面,在打开别墅房门时,侯宇得到指示,开始轻声呼唤小狗的名字。 到了这个距离,很明显就可以看出小狗是被吓住了,毛都竖起来不动的那种,楼上肯定有它觉得危险的状况才会如此。 但是宠物毕竟是宠物,很熟悉侯宇的声音,所以叫了几声,狗狗的耳朵就有反应地动了。 在林煜和小何守住楼梯口之后,邵文锡带着侯宇抱起小狗,夹住狗狗的嘴巴,让警员将侯宇带了出去。 没了噪音隐患,林煜就没有那么小心翼翼了,他和小何打着配合上到二楼。 电话里的牧玲声音很低很低地问:“林警官,你们到哪儿了,你们听到了吗?我觉得……我觉得有什么好像要进到我的房间来了。” 林煜安抚道:“别怕,现在的动静是我们人手的动静,我听到那个声音了,声音来源是你的门口吗?” “是的,是的。” “好,我们马上就到,你千万不要自己乱动,我们就来接你出去了。” 电话里牧玲提到的是一种反复的撞击声音,一上到二楼就可以听到了。 因为怕牧玲被当成人质控制起来,林煜两个走在前面的手电都聚光且压得很低,快走到卧室的位置时才找到那个撞击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电子仿发条的一个玩具,原型可能是一只狗或者其他动物,现在它漫无目的地走走撞撞着。 上面还插了一个破败的芭比娃娃,敞着大腿,头发爆炸,脸上是画好的妆容和微笑,随着底盘一次次撞击屋门而颤抖。 邵文锡看着屋门蹙眉,林煜和小何也有些紧张。 林煜很确定自己在电话里问过牧玲卧室的门是不是锁起来的,对方的回答是是,可是眼下这门却被一下一下力量微弱的撞击拱开着一条小缝。 小何退了两步对对讲说:“屋里侵入者还在的可能极大,外面都警醒些,楼梯堵住了。” “还有一点儿声音。”邵文锡忽然开口道。 小何闭嘴听了听,看了林煜一眼意外道:“我靠,还真是,有人在唱歌呢?” “不是这间屋子,”林煜转头看了看别处,邵文锡默契地过去他旁边,拿过了对方身上备着的警棍甩开。 救人是第一要务,邵文锡和后面跟上来的警员监控住了另外的方向,林煜就和小何配合着开门了,手电往卧室里一扫空无一人。 林煜连忙走去了牧玲说过可以藏人的衣柜前面,他们一直通着电话,牧玲主动拉开了柜门,她在里面蜷缩了好一阵儿又十分紧张,腿麻的无法站立。 房间还要排查不能留人,林煜便顺势从柜子里抓了两件衣服给单薄的牧玲裹好,又看她脚上没有鞋子,干脆转头去扯床上的薄毯,准备裹严实了直接先抱出去。 眼看报案人无大碍,小何已经在让下面人预备接应了,其他警察控住了路口,邵文锡这个顾问也不需要帮忙守着,已经进来了卧室。 他默默打量着房间,其余注意力则都在林煜的身上,所以小何没反应过来的。 他却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在林煜抓起毯子露出那黑影的一角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扑过去抱住了对方。 有什么东西冲撞到他的后颈,随即所有在后面看到并反应过来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有蛇!卧槽!有蛇!” 牧玲的尖叫从衣柜里传来,喊有蛇的也不止是卧室这间屋子,楼道里也忽然乱作一团。 警员面对凶残的人犯还能做到临危不惧,也有着相应的心理建设,但大冬天的乍见到蛇却几乎都被吓到了。 林煜根本没机会看清,只知道邵文锡闷哼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被咬到了,情急之中他一时推不开对方,只好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护住头颈!都别乱套!” 小何咬牙切齿地在不远处骂:“我靠!队长,这玩意儿劲儿可真大!” 邵文锡回头看了一眼,小何正抓着那条黑色的长蛇。 他连忙拿着警棍过去帮忙,控制着打中了七寸的位置,外面也有人说:“这屋子里都是!快拿个布什么的把门缝给堵住嘿!” 下面大概有人打开了电闸,房间的灯光闪了两下,林煜飞快地眨眼适应着,先抖开毯子确定安全然后将位于杂乱的衣堆里的牧玲抱了出来放到了空旷干净的床上。 又回身抄起衣柜里叠好的床单被罩之类的东西,甩开出去走廊,让所有人避让两侧往地上一盖,喊道:“踩住边角!避免被扑脸!门关上了吗?” “关住了!林队,这里可都是蛇,我可去他的吧……不是应该冬眠了吗!” “冬什么眠,这屋里有地暖,是头熊都他娘的醒了!” “话说抓蛇找什么部门啊?林业管理?消防吗?” “消防吧,消防啥都管!” 林煜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这都是一群什么人啊,心累地说道:“赶紧给消防和救护车打电话,看看有咬伤吗?十之八九应该都是草蛇,但还是以防万一!” 林煜一边说着一边又进去了卧室,小何正在问牧玲有没有被咬伤,安抚她说现在这间屋子更安全。 看完了一圈,林煜这才转头看向邵文锡,以及对方脚边躺着的那条已经没动静了的两米多长的黑蛇。 他认得这个品种,乌梢蛇是草蛇的一种,没有毒性,邵文锡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可林煜固然知道,手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他一开始还没有,现在却愈发控制不住,直到被邵文锡发现握住。 “……别怕,我好好的呢。难怪那只小狗会被吓住,动物的听觉和嗅觉更灵敏,又是只小型犬,肯定不敢动了。” 林煜知道他是在帮自己分散注意力,配合着问道:“这条死透了吗?我记得乌梢蛇好像不是保护动物吧。” “嗯,不是。” 小何从床那边绕过来说:“队长,卧室里应该是没有了,牧女士很怕蛇,情绪现在很不稳定……” 林煜抿唇道:“你们三个留在这儿,我出去指挥处理,你把门给关好,文锡后颈被咬了一口。 我看好像没出血,但还是试着找一下酒精之类的帮他消消毒比较好。” “无毒蛇也有牙吗?”小何意外地说。 邵文锡抬手触碰检查着自己的后颈,顺口地当着百科全书说:“蛇都是有牙的,区别在于毒蛇有两颗毒牙。 如果这条刚刚咬我的位置正好,就可以看到两条八字形的草蛇咬痕了……” 小何听得冒汗,连忙摆手道:“不是毒蛇我就很放心了,邵顾问你再说下去我们队长可要撕人了。 我也不是那么好奇,我先帮你找酒精消毒吧!” 催眠术(五) 情况稍微控制之后,消防和林业局的抓蛇队先后赶到,林煜等人便退出了房子,让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情。 牧玲和侯宇在警车前面抱在一起,一开始还是很温馨的夫妻相拥的画面,没一会儿却传出了争吵的声音,他们今天没有住在一起,似乎是因为产生了某些矛盾。 小何控制住这两个人,又问他们有没有其他能住的地方,抓蛇检查可能还要很久。 牧玲今晚无论如何是不愿意在这栋别墅附近待着了,侯宇便说他们可以先去他办公的地方,有休息室可以居住。 小何跟林煜商量了一下,便叫警员开车送他们过去顺便看护一下,第二天再进行问话。 万幸是冬天,衣服穿得厚,邵文锡护住林煜时暴露的是背部又埋下了头颈,没有人被蛇咬破。 大伙儿配合着处理好突发状况,除了本就要值班的,其余都可以暂时歇了。 去时是邵文锡开车,说要回去林煜就一言不发地坐到了驾驶席,一路盯着车辆零星的路面,很显然还没有缓过来精神的紧张。 邵文锡洁癖还是很严重的,虽然到家已经很晚,抓过蛇的他也一定要去冲个澡才能睡觉,但他对没直接碰到蛇的林煜没这个要求,也没拽他一起。 出来时,视线往床上去却没看到人,反而是一低头,发现林煜就靠墙半蹲着等在自己脚边,正抬头看着他从地上撑站起来。 “洗好了吗?” “……嗯。” 林煜关了卧室的大灯,拉着他的手腕回到床上躺下,又关了台灯,然后像只树袋熊一样,侧挂在了邵文锡身旁,抱紧他不动弹了。 邵文锡默了默,在黑暗中抬手试图帮对方拽好被子,被林煜把手按回去,然后他自己调整了一下。 邵文锡欲言又止,离天亮没有多长时间了,与其这时候把人叫起来理论,他更愿意林煜能稍微多睡一会儿。 毕竟他的爱人的职业,忙起来实在天昏地暗,让人心疼得很。 但他也知道林煜现在心里是不安的,虽然不打算说话,也很认真地回抱着对方,闭上了眼睛。 但他听话不动弹了,过了一会儿,林煜又有了些很小很小的动静。 他主观上应该也是不想弄醒他认为已经睡着了的邵文锡的,所以举止很克制,但又不能完全克制住。 一会儿猫尾巴一样蹭蹭邵文锡的手腕,一会儿动一下膝盖和腰凑得更近一些。 仍不满足,又慢慢将手贴到了邵文锡跳动的胸口,然后大概又想到了压迫心脏不好,所以手贴一下又抬一下,反复了两次半还在踌躇力道。 他这样一下一下的不消停,原本也没睡着的邵文锡就更睡不着了。 他在黑夜中睁开眼睛,沉思一会儿,长长地叹了一声,抓起被子的边缘,往上拽了一下盖过两人,又顺势翻身压在了林煜上方。 被压在下面的林煜愣了一下,然后抬手摸到邵文锡的下颌,在温暖的黑暗中送上自己的唇,连带着将整个人又毫无保留地交付了出去。 被子下起伏不断,升温不断,这漫长的两夜一天,终于将两个人都熬的没了力气,在被子里充斥着他们独属于彼此的味道里。 在同步了的心跳声中,两人就这么抱着一起沉睡了。 邵文锡周四早上就有课,很早就醒了,林煜模模糊糊能感觉到他起床,又在对方拿热毛巾帮他擦身体的时候醒了醒神。 邵文锡问:“不再多睡半小时吗?做好早点叫你。” 林煜摇头,坐起来说:“我送你去学校吧。” 他声音微哑,邵文锡连忙递了他一杯温水,又微笑着说道;“我都没说送你呢,别折腾了,我们还是各自去上班吧。” 林煜像小兔一样捧着杯子慢慢喝了几口,蹙眉放下说:“我想多陪你一会儿不行吗?你昨天吓得我魂都快飞了,我现在还没有缓过来呢。” 邵文锡凝望着他,凑上去吻了吻林煜的额头道,“别怕煜煜。小傻瓜,你昨天也吓着我了,你没事我很高兴。 就像你知道我没事也会松一口气一样。现在我们都好好的,不需要再去想昨晚的惊险了。” 林煜红着眼尾说:“我不想你跟我一起出外勤了。” 邵文锡偷梁换柱道:“我今天忙得很,除了学校哪儿也不去,你不用担心。” 林煜顿了顿,又说:“我真的很讨厌你这样!因为能先察觉到问题,就要第一个冲上去,因为自己什么都明白了,就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邵文锡,你真是个自私鬼!唐奕说的没错,你暴露给人了解的,都是无关真正痛痒的部分,很多事情你根本就不想让我参与进去!” 林煜越说越激动,到后面咬牙切齿地抱住了坐在床边的邵文锡,在他颈窝里愤怒道:“我讨厌你这样!你听到了吗?” 这要是听不到,邵文锡的耳朵就应该看医生了。 但一边说着讨厌一边又生怕讨厌的人跑掉似的抱住不放,对邵文锡的逻辑又造成了一些矛盾的冲击。 他默默消化了一会儿,觉得林煜说的他的问题还是比较准确的,但他好像又不能直接表示“就是这样”。 虽然他不太明白既然讨厌为什么不推开他,但他担任男朋友这几个月培养出来的微弱的求生欲告诉他,自己要是开口肯定了林煜的分析,这人八成就更要对他爆发了。 只好默默地回抱着对方,等着林煜再说。 不过,林煜独自气了一会儿,也没有再问他任何问题,倒像是不知道怎么自我调节了一下,忽然自顾自地坐直了说:“饿了,一起做饭去。” 邵文锡任他拉着往外走,又忍不住提醒道:“你不去先洗漱……没事,吃完你再洗,不洗也可以,随你。” 林煜收回自己的眼刀,邵文锡也闭了嘴,好奇地跟着对方下了楼,在林煜探监般的目光中准备好早点,然后一起平静地吃了。 学校的早课是固定的八点开始,吃完早点邵文锡就必须得出发了,换好衣服,林煜虽然没坚持说送他,却扒着驾驶席的车门严肃提醒,让他除了上课不要乱跑。 这倒新鲜,有偏执障碍的克制着自己不去过多干涉林煜的动向,没有毛病的倒是明目张胆地管这管那,邵文锡还不敢说不行。 尤其,明明被爱人骂了自私和讨厌,但学校遇到的同事和学生却都觉得今天的邵教授似乎比平时兴致要高一些。 平时的冰块儿靠近就冷,今天居然没那么冷,也不知道是不是气温太低对比的缘故,而学生知道他心情不错,则是因为今天下课居然早了近二十分钟。 要知道邵文锡虽然从不拖堂,但也是教案设计很满很充实的那种人,轻易也不会提前太久下课的。 中午十二点不到,小何几个还在开会,他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小何偷瞄一眼本来不打算理会。 发现居然是邵文锡的,连忙圣旨一般地多看一眼,然后一脸淡定地起身走了出去。 林煜正听毛莉的报告,没理他去做什么,出来会议室时正好小何也从外头进来,两只手都没闲着的提了好几个口袋,后面跟着他的邵文锡也是。 小何高兴地招呼道:“队长大人请吃饭啦,大家赶紧趁热乎吃饱干活!” 林煜:“……” 小何兴奋地说完了,这才后知后觉地凑到林煜旁边傻笑:“嘿嘿,队长您说了算,您说了算,先干活再吃饱也行。” 林煜白眼他道:“你当好人,我当坏人是吧?滚一边儿吃饭去,吃饱了有力气再偷懒,看我不削你们!” 得了队长的赦免,众人秃鹫一样瓜分了餐饮,林煜则板着脸站在邵文锡面前说:“不是让你不要乱跑了吗?” 邵文锡问:“来看我男朋友也算乱跑吗?” 林煜抿了抿唇,拉着他转头回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邵文锡将给他的那份在桌上摆好,林煜看着这丰盛的样子忍不住说:“你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动不动就帮我请客。” 邵文锡微笑着问:“我们的关系已经发展到了,你要管理我财政收支的阶段吗?” 林煜愣了一下,红着耳根说:“迟早要发展到这一步的,我替未来的自己计较一下不可以吗?” 邵文锡看着他说:“我这么有才华的人,就算理财不好也到哪里也不会被饿死,一定能养活你的。” 林煜绷不住笑了,虽然邵文锡一向自信,但从前的自信和现在在他面前的自信又不太一样,这个听起来有点儿欠的语气,很显然是林煜对他耳濡目染的结果。 林煜没好气地接过对方消好毒的筷子,“少来这套了,你要看昨晚的案情报告对吧,左上角,吃完饭再看。” 邵文锡无法否认他确实有这方面的好奇,聪明人的好奇心很像是咖啡因上瘾,而昨晚看到的种种现象太让他一个研究心理的人感到典型了。 林煜很了解他,吃好饭就自顾自地忙起来,也不管邵文锡在旁边的椅子上研究什么,直到对方清了清嗓子他才看过去。 邵文锡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案情记录,思索着说道:“我先前有一个很大胆的推测,但没有其他线索佐证。 且说出来会闹得人心惶惶,还可能影响某个生物的命运,所以就没有开口。” 林煜反问道:“你说的命运,是指那只小狗对吧?” 催眠术(六) 在牧玲报案最初,她曾提到她家的小型雪纳瑞曾经走失又回家,且在狗狗失踪期间,有个送来的包裹里面装着包含小狗吊牌的人造染血毛发。 她因为受到惊吓而将雪纳瑞暂时寄放在了朋友家里。 在林煜接触案件展开调查,并提出建议让他们夫妻二人调整住处周围的监控,更换门锁和尽量更改近期的工作时间之后。 她渐渐感觉骚扰事件已经平息了下来,又听到朋友说家里有动物也可以预警,这才将小狗重新接回了家里。 小狗吊牌里的定位器受到了破坏,而狗狗又是不能主动说话沟通的,没有足够的条件给予反射,邵文锡就算心中存疑也没有贸然开口。 在案件危险性降低之后,他就更没有必要多说一句吓人的话了。 但是现在他非说不可,林煜也有了些隐约的预感。 “小狗失踪不是偶然,先前的问话过程中,牧玲说她家的狗有偷跑出门的前科,也是会对外人有防备的那种性格。 但攻击性不高,也就意味着外人是有机会靠近它并驯化它的。 我认为,失踪不是偶然,回来更不是偶然,事实上,回来才是重点。 嫌疑人需要家主放松警惕,也是在给自己之后的行动清扫障碍。” 邵文锡将自己代入进嫌疑人的思维里,声音带着一种漠然的冰冷说:“在我看来,电子设备是动动脑筋有些身手就可以欺瞒必要的部分的。 但狗不一样,听得到声音,闻得到气味,还会发出吠叫,只有先获得了它的信任,才真正能够有机会走进房间为所欲为。 而且会降低主人的警惕——因为狗没有叫,就不会想起来去看一眼监控,或者看一眼门窗。这就是驯化的意义了。” 林煜问:“你觉得,嫌疑人昨天是什么时候离开那栋别墅的呢?” 邵文锡说:“嫌疑人喜欢刺激,离开的时间应该不会比我们抵达的时间早太多。 我想她至少在牧玲洗澡的时候还在,很可能是在牧玲洗澡期间或者之后才播放的音乐,释放的蛇群。去别墅的路上的监控捕捉到有效的人影了吗?” 林煜将电脑屏幕转向他说:“道路两边有绿化,这人一直藏在阴影里移动,避开了能避开的,就这个转角影子还清楚一点儿,这么糊,你看是男的女的?” “女的吧,但我不是看这个看出来的,”邵文锡拿出文件里的两张证据照说,“我是根据这两个推测的。” 邵文锡单拎出来的两张照片,也是他们开会时说到的重点,一张是撞击屋门的组装玩具,小车上面放了个娃娃的照片。 另一张则是那间爬满了蛇的房间清理之后,消防队拿出来的一个小音箱。 音箱有储存功能,播放的是拷贝进去的一段儿哼唱,女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似乎是在一个比较空旷的地方录下来的。 赵宽上午用取证之后的小音箱在会议室播放了一下,安静的环境里,这段哼唱听起来哀伤又可怕。 “侯宇没有案底对吧?”邵文锡忽然问道。 林煜说:“他有几条交通违规,但关于侵害骚扰的案底完全没有,以防万一,我还查了牧玲的,也是一样,很干净的。” 邵文锡又说:“可以问问他读书的高中,大学或者初中的人际关系吗?” “可以倒是可以。”林煜想了下说,“我现在,还在让老赵查一些东西,你听一下这个音频。 我认为如果有案子发生,这个背景音的空旷感很像是在高的,空的地方。 除了女孩儿的声音,也似乎有些风声,所以,没有案底可能是因为判定是……” “自杀。” 林煜回忆道:“你说过蛇的象征意义,对被恐吓者来说,蛇往往代表着权威和讽刺,或者是性与欺骗。 蛇之前出现,是在侯宇的车里,在前面故意降速压车这个行为,则是对侯宇和牧玲都发生过。” “我早上和毛莉分开两边,已经问过他们夫妻了,他们不是最近都在吵架,吵架是前天发生的。 原因说是为了彼此陪伴的时间安排不太满意,一时冲动就吵起来了,所以姑且算是偶然事件。 大量的蛇都在书房里,二楼的书房是侯宇最常使用的地方,所以这些也更像是针对侯宇的。” 邵文锡挑眉道:“一时冲动,吵架就住在办公室,那个时间他不睡觉吗?为什么会错过他爱人的电话呢?” “他说自己去洗澡了,没拿着手机,出来发现手机上有好几个未接来电,又接到小何打过去的电话,这才赶紧穿衣服开车赶过来。” “你相信吗?” 林煜抿唇道:“怎么说呢……虽然逻辑是通的,他昨天出现时衣服也确实乱七八糟的,但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很奇怪啊。” “围巾。” “嗯?”林煜冒出问号,又恍然点头道:“对,围巾!他慌慌张张的,还能记着围围巾再出门呢。 你要是紧张我,连外套大概都想不起来穿,抓起车钥匙就跑出来了。” 邵文锡歪头说:“我不是很喜欢做这个对比对象,如果硬要对比的话,你和我吵架我绝对不要一走了之。” 林煜笑着说:“那是因为我们现在才正式交往了一个月多一点点,谁知道以后,你还受不受得了我的脾气呢?” 邵文锡问:“你受得了我的脾气吗?” 林煜说:“你对着我有什么脾气吗?好像没有吧。” 邵文锡翻旧账说:“有人今天早上还骂我讨厌加自私来着。” 林煜毫不愧疚地说:“我是骂了,你有好好反省自己吗?还是以为帮我请回客,就能让我把早上那茬儿给揭过去了?” 邵文锡笑道:“我觉得早上那茬儿说的不只是一件事,除了晚上吓到你,出门之前聊到的和程医生有关的话题,应该也是一个导火索吧?” 林煜舔了下嘴角默认。 邵文锡伸手将坐在转椅里的林煜拉到近处,反正办公室的门窗都是关着的,他索性又把赖在座位里的人抱到了自己的腿上。 这才抬头看着对方,很温柔地说道:“道德感不强的人,有自私和讨人厌的缺点也不是稀奇的事情,你说的没错,我认真反省过了,我确实有这方面的问题。” “我想起,你当初故意不肯告诉我梁森的出现,动机虽然无害,我却还是很迫切的想知道你隐瞒我的原因。 换位思考,我逼着你吐露心声,反过来自己却一意孤行,确实是很自私的行为。” 林煜说:“我虽然讨厌你这些行为,但我不是讨厌你这个人,我早上是在气头上,话说得重了。” “重吗?”邵文锡眨眨眼睛说,“我倒不觉得,我喜欢你有话说话的样子,我是习惯了隐藏自己的人。 如果另一半对我也总是在试探和窥视,大概我会更觉得难以忍受吧。” 林煜叹气道:“在我面前,你说什么都可以的。” “我知道。” 邵文锡很快的应声道:“我知道的,但我已经很习惯以前的自己,从高中,到大学,从国内到国外再回来国内。 我不需要分享我的真实想法,我的逻辑和设计,现在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也是可以被原谅的吧?” 林煜说:“我没有为此责怪你,我只是生气自己没办法想你所想而已,反正你瞒我的事情也不是一两件,我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了。” 邵文锡愣了愣,敏锐地问道:“我还瞒了你别的什么,被你发现了吗?” 林煜沉思了一下,点了点头。 邵文锡意外道:“还有别的什么隐瞒会让你在意吗?” 昨天晚上,难道不是只有程医生的事情林煜感觉受到了欺瞒吗? 林煜叹了一声说:“一件小事罢了,我本来不想说的,我想,对你而言那一定是一件小事。 我说出来,反倒显得自己斤斤计较,说不定又被你说成是我在补偿小时候的自己。” 邵文锡更好奇了。 林煜被他热切地凝望着,现在反倒不得不说,只好长出口气解释起来,“我以前送你的那本书。 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买错了?我的礼物看起来是不是像个笑话?” “……” 邵文锡默了默,反问道:“你怎么忽然……哦……对,他也有那本,昨天你在书架那边一直晃,我没细看你在翻什么,原来是翻到这个了……” 林煜忍不住说:“你果然看过他那本,我就知道……怪不得你当时对我态度那么差,连个笑脸都不给我呢……” “我很喜欢。” 邵文锡打断他说:“我很喜欢你的礼物。那是我第一次收到不想退回去的礼物,即便礼物的内容都是错的,但只要送礼物的人对了,我就无法不喜欢他的用心。 林煜,我喜欢你给我的一切,我的家里也只保留着你送给我的所有的礼物,没有讨厌,没有笑话。我喜欢你……” 林煜和他吻到一起,解开了一道绳结的心脏轻快起来,让他在亲吻间讨哄的委屈道:“那玩意儿又厚又贵,我当时辛苦攒下来。 原本打算暑假去海边买冲浪板的零花钱都用光了呢,还被迫考了一次数学满分!” 邵文锡笑他:“我说过价格不菲,可以报销,是你强撑着不要的。” 林煜搂着他说:“我后悔了!我要报销!现在通货膨胀,再加上这些年的利息,你得写个卖身契给我才行。” 邵文锡被他的胡诌给逗笑了,正要问他给个写卖身契的模版,办公室的门就被敲了两下。 老赵探头进来又飞快躲回去,在门板后头字正腔圆道:“队长!你让我查的自杀案件,我查出来了!你现在来看?还是十分钟之后呢?” 林煜扶额嘟哝道:“十分钟能干嘛?这么不懂事。” 从邵文锡身上下来,拉开门走出去公事公办地问:“你怎么查这么快?锁定的准不准确啊?” 催眠术(七) “我做了背景音的分析,外放时因为风声的杂音干扰不太能听出来,但解析之后,听到了一段儿用喇叭播放的歌曲。 搜找出来发现是一首大学校歌,是j市青北师范的校歌,然后以这个学校为关键词,再加上自杀,高空之类的字样,很快就跳出了这个。” 林煜坐到椅子上,邵文锡撑着椅背也看了一眼,然后二人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毛。 电脑上显示的新闻页面,报道时间已经是六年前了,报道内容是青北师范大学一位即将毕业的女学生跳楼自杀,当场死亡。 目击者称女孩儿当时在建筑中的高楼顶上踩着房檐跳舞,求死原因则似乎只有推论,是步入社会的压力,还是情爱分手的抑郁…… 他们看的这会儿工夫,赵宽还在搜索之中的警方内部案件调查资料也已经跳了出来。 比起新闻报道,这个就更详实更有细节了,警方救援的过程也有记载,有一条记录显示,这个跳楼自杀的名叫陈安琪的女孩儿,一直在哼歌。 几乎没有回应救援人员的呼唤,精神状态已经十分不正常了。 等到他们听了音频,原本的怀疑已经可以落实——“所以断断续续的音乐,是为了删掉警方的声音,不然……就没有那个氛围了。” 林煜单手撑着下巴问:“陈安琪家里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独生女。” “那就得去问问办这个案子的老民警和当时相关的人员了,不过……”林煜疑惑道,“侯宇和这个地方有什么交集吗?他求学不是在青北师范吧?” 邵文锡道:“青北师范的心理系和青南大算是竞争追赶的关系,我当初也收到过青北师范的邀约。 据我所知,他们每年都会邀请一些在社会上有一定地位的心理学家,心理医生和资深咨询师去展开心理研究周的活动。 侯宇也是个小有名气的咨询师,可以看看他有没有参加过这个。” 赵宽说:“这个好查,邀请了外人这种活动,在学校页面搜一下应该就能确定了。” 果然,没一会儿赵宽就找到了学校关于心理研究周活动的展示页,在六年前,五年前和两年前,侯宇都收到过这个邀请。 线索似乎逐渐串联起了一个大概的轮廓。 林煜忽然问道:“小胡呢?” “小胡跟着小何一块儿,去医院问梁森分辨那堆水果味的东西去了。” 另一个实习生走过来说:“队长,有什么吩咐我也可以去。” 林煜抿唇道:“也行,女孩儿更敏锐,那你小心一点儿,不要擅自行动,看到什么向我汇报就可以了。 你去盯一下侯宇,不用和他接触,看看除了他媳妇儿,他还有没有和别的女人不清楚的牵扯。” “行,我这就去。” 林煜对着电脑拍了几张照片,转头问邵文锡,“你晚上还有课,别跟我跑了吧?我得去分局问一问办理陈安琪案子的民警。” “你去吧,我一会儿去一趟医院,然后就过去学校了。” 也许是刚刚在办公室里,林煜知道了邵文锡很早就很珍惜他的心意的缘故。 对邵文锡要去见梁森的打算,林煜终于有些脱敏了,应了声可以,两人便分开去做各自的事情。 市局离市立医院并不算远,邵文锡很快就到了地方,甚至他进去病房的时候,小何拿来的刺激梁森回忆的东西还摆在桌上。 “……有进展吗?”邵文锡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 梁森撑着精神回答他说:“为什么有成年人会喜欢合成的水果香精味道的这些东西呢?闻起来都很像是被嚼过的口香糖。” 小何忍着恶心说:“要是闻不出区别,想不起更多的话,邵顾问您看……” “把东西留下,你们先去帮队长做别的事情吧,我来试试看。” 邵文锡说这句时,外面也来了一个小护士,推车进来说:“病人该换药了,病房里不要留太多人。” 这倒正好,小何和邵文锡打了个招呼,带着实习生退了出去,护士在另一边做消毒换药的准备,邵文锡也卷起袖子洗了下手,帮忙扶起了梁森的头颈。 拆解纱布时,邵文锡又惦记着提醒梁森说:“闭上眼睛。” 虽然伤口已经处理,纱布上不至于鲜血淋漓,但渗出液还是有的,夹杂着触目的血色。 那小护士一边处理一边说:“你倒是挺了解病人,还知道他晕血呢,昨天他妈妈在这儿,都不知道病人有这个问题的。” 梁森闭着眼睛,声音儒雅地插话道:“虽然看不见就不至于有太强烈的反应,但我还是更希望现在不要听到这个代表红色的字,谢谢护士小姐了。” 那女护士微微一笑,果然不再说了,麻利地换好了药,又提醒说病人的床不要支起来太高,便推车很利落地走了出去。 邵文锡一边降下病床一边问:“……有必要住院也勾搭医护人员吗?” 梁森说:“成为模范是我的习惯之一,即便在医院也要做个模范病人,和蔼可亲,虚弱可怜。 我也没有特意做些什么,只是习惯罢了。” 又问:“你昨晚过的怎么样?很惊险吗?” 邵文锡露出疑惑的眼神,梁森挑眉道:“我还是可以看一些新闻的,像这种蛇屋惊魂的事情,你觉得可能不被添油加醋地报道吗?” 当然不可能,只是邵文锡在had久了之后,对媒体报道案件还有网民揣测预判的事情已经有些习惯了。 “……病人最好还是不要看这种太刺激的东西。” 梁森自顾自道:“蛇代表欺骗,谎言,复仇,虽然我不知道这件案子具体的情况。 但我认为做这件事的人一定是愈发的愤怒了,无法克制自己怒火的人,很快就会去做更危险的事情。 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点儿推测,你才是最擅长心理换位的那个,不过我的建议是,离这种人远一点儿会比较安全,谁知道下一次会不会有毒蛇出现呢。” 邵文锡说:“不是所有人都会选择离危险远一点儿。” “比如你的林警官?” 邵文锡没有理会他的反问,他拿出自己的电脑打开放在病床的小桌上,打开书店的监控视频问:“与其好奇别的案子,不如来看看你自己的。 味道和画面往往可以产生某种连接,你不要很刻意地去回忆,想一想,你的店里有这样的人吗?有谁走过你身边,有一样的香味吗?” “有,而且是很多呢。” “……?” “child. (小孩)”梁森说,“小孩子才喜欢这种水果的味道,书店里在七八月份有不少的孩子为了完成阅读作业会出现在书店。 不一定很浓,但总会有这种味道,也许……经常在书店里晃悠的其他人也会沾上这种气味?” 邵文锡歪头说:“你记仇记到小孩子头上了吗?” 梁森无语道:“我还不至于轻易跟小孩子过不去,真的很讨人厌的除外,不过也几乎没有,啊……有一个。” 邵文锡沉默地等着,梁森蹙眉回忆道:“……我现在,记不太清时间和地点,但是有一个孩子的家长,男性。 他找到我说,我店里的员工服务态度有问题,好像是因为一些书籍不能拆封,但他在那里擅自拆开看了。” “你们起冲突了吗?” “没有,他怎么可能说得过我,但他确实对我有敌意……我想这件事,店员应该也是有印象的。” 邵文锡将这件事告诉了林煜,梁森听他打完电话才说:“还有一件事,我觉得有些奇怪。” “什么?” “我报案的时候,其实稍微了解了一下林警官在办的案件,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个蛇屋惊魂的事情和我的案子似乎是差不多同一时间的。 很显然,我没有那么神通广大操纵另一桩案件给他忙活,我个人也很抗拒接触蛇。 但是……为什么我和这件案子的平息期和事发期是类似的呢?我是说……这之中该不会有什么关联吧?” “你认识牧玲或者侯宇吗?” “听都没听过。” “你和青北师范大学有什么关联吗?” “我和j市就没有太多的关联,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那就是了,”邵文锡道,“目前的情况证明,你和他们没有任何关联,案件同步率应该只是因为类型相似,都是怨恨型骚扰案。 所以办理流程也比较一致,有类似的时间点也不奇怪。 因为发现警方介入或者是目标行动有所改变,暂时停止了自己的行为选择观望,又因为一些情况触发了本就没有消解的怨恨……” 邵文锡说到这里,忽然眯了眯眼睛,打量了梁森一眼,又给林煜打了个电话过去。 后者很快接了,邵文锡开门见山地问道:“侯宇和牧玲的那个案子里,最近这一个月内,你们问话时除了问出他们吵架,有其他的突发事件吗?” “没有啊。” “那不正常。”邵文锡笃定道,“他们夫妻两个很可能商量过,或撒了谎,最好仔细做一下这一个月内的流调。如果没有新的触发点,爆发也是不成立的。” 催眠术(八) 能够在警方介入和目标行动改变的时期冷静下来保持观望隐藏自己的人,意味着缜密和理智的个性特点。 但怨恨往往不会立即被抹杀,就像是炸药一样,碰到火星就会发生反应。 林煜明白邵文锡的意思,记下值得注意的这点,然后又将另一件事告诉给了对方。 “文锡,你昨天在梁森家里的时候说过,嫌疑人可能穿的衣服是里外两用的那种,毛莉找到衣服的品牌和版型了。 监控也正好对应上翻过面的样子,我将截取的信息发给你。 目前来说,我觉得意义不大,嫌疑人换装之后仍然很警惕摄像头,没有拍到清晰的脸,离开的方向是往地铁站的出入口。 人流量太大,监控无法追踪,你看看能不能从书店监控对比找到什么吧。” 医院附近本就是繁华热闹的代名词,能够证明推测方向是正确的就很不容易了。 邵文锡接收了文件,确定梁森这里一时没有其他的线索可以提供,便转道过去了学校。 立冬的一场大雪洁白无瑕,但j市并不算非常北的位置,这时候的积雪还是会被城市里的热气融化掉,公路上算是干净。 学校道边堆积的雪山则渐渐染灰透明,成了冰雪水混杂的物质。 邵文锡看着草坪上已经坍塌的雪人,感到了一丝对他而言并不常见的可惜。 林煜很喜欢雪,忙于工作的他却几乎没时间停留在雪地里,昨天下午他本想拉着自己在医院门口淋一会儿雪,又在看到自己额角的伤口之后放弃了这个念头。 应该陪他像幼稚的小孩子一样打一次雪仗才好,在下次下雪的时候。 邵文锡从没有打过雪仗,但是他记忆里自己曾经被人“误伤”过一次。 那大概是初中冬天的某节体育课后,他从器材室出来的时间稍晚,路过操场时差点儿被一个雪球砸到。 然后那双偶尔会被他察觉到的,热烈地观望着他的陌生男孩儿的目光,像只发现犯了错的小狗,慌张地跑向他,嘴里重复着对不起。 然后,在邵文锡给出反应之前,没能跑近的男孩儿又被某些热情的女同学打抱不平的雪球攻击到抱头背身,湮没在了白色的雪雾之中。 ——当时阻止邵文锡上前的理由是,这些学弟学妹实在是太吵了,且靠近过去很可能会被围观当作新闻。 可人生就是这样奇妙,当初嫌弃吵闹和麻烦的,现在却成了一种遗憾,他只来得及认识少年时候的林煜从晚春至盛夏。 那个会故意在他面前假装乖巧文静,偶尔被逗得暴露本性又连忙补救的小男生,如今已经独当一面,是值得信任和依赖的警队队长了。 “……邵老师?” 有人在后面轻声叫道。 邵文锡的思绪抽离回现实,转头看向那个男生,点头示意道:“纪同学,这么冷的天,没回宿舍吗?” 纪琛走上前说:“开学都两个多月了,十二月底就开始各种考试,我想要去图书馆整理一下学习笔记,老师您是要去上课吧?” “嗯。” “我去图书馆也顺路,我陪您走一小段,可以吗?”纪琛鼓足勇气问道。 邵文锡平静地点了点头:“当然可以,走吧。” 纪琛快走两步到了邵文锡旁边,他个子瘦小,衣服也穿的有些单薄,但至少这一次,他没有再悄悄跟在邵文锡后面了。 “最近有什么麻烦吗?”邵文锡主动问了一句。 纪琛摇了摇头说:“没有,自从老师您帮我劝退了他们之后,没有人再欺凌过我了。 而且,我试着……试着去缓解自己的强迫关注之后,我发现,我的同学们,其实也都还是很好的。” “是吗?那很好。”邵文锡给予了肯定,又温声提醒说,“不要把其他人的眼光看得太重。 等你走到更宽广的位置,你会发现这些眼光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自己掌握的,才是属于自己的。” “做自己的主控者。”纪琛说,“老师的课堂里,我其实很喜欢这一节,如果我自己也能渐渐变成这样的人就好了。” “有什么在阻拦你成为这样的人呢?” “……也许是,我自己。” “那是有些困难,自我在某种程度上是突破自己的最大障碍,但是,我知道你已经在迈出第一步了。” 纪琛默了默,迟疑着抿唇问:“老师,我之前不该悄悄跟踪你,但是,我还可以依赖您吗? 我找不到一个能让我完全信任的对象,我相信帮助我的朋友,但我知道,我的朋友也是力量有限的人。 我不想增加他的烦恼……但是,我其实也不该增加您的烦恼。” 邵文锡说:“寻求帮助并不等同于给他人增加烦恼,而且,如果对方真的感觉到了烦恼和吃力,对方永远都有表达拒绝的权力。 纪琛同学,你是个敏感的孩子,事实上,你太敏感了一些。 也许和你的家庭有关,也许和之前的霸凌有关,即便霸凌消除,受害者在一段时间之内,感觉到弱小和紧张也是合情合理的。 客观来说,我会建议你去看心理咨询师,庄老师对你而言应该是个更好的选择,但如果你更信任我,我也可以暂时承担这份工作。” “……老师不会介意,我之前试图窥视你的隐私吗?” 邵文锡说:“你只是迫切地需要得到让自己感到安全的感觉。我不赞成你的做法,但对我而言,你的做法我可以理解。” 纪琛深吸口气说:“我不知为何,在霸凌从我身上消失之后,我反而有了一种很强烈的不安,就好像……好像我成了一个告密者。 不能再被获取信任,不能再融入班级之中。可明明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我告发的是一件应该被曝光的正义的事情,但不知怎么,我却有了这些疑心。” suspicion.(疑心) 邵文锡听着纪琛的讲述,代入理解着对方的思维,却又在这过程之中,感觉到自己的头脑里悄然混入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他恍然间,仿佛看到了独自站在医院楼前的梁森。 他在一个窥探的角度,看着梁森独自一个背对着大门里透出的白光,看到自己的离开。 然后,心里悄然滋生出了某些情绪,有些痒,又有些忐忑,还有些迟疑和决心。 然后,他又站在了梁森的书店里。 仍然是窥视的角度,监控的角度,邵文锡凭借良好的空间记忆力复原出了他还没有亲自去看过的梁森的书店。 书店里人流来来往往,他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画面,却感觉到了可疑的自己。 是的,可疑的自己。 像老鼠一般的做贼心虚。 ——“嗡嗡”。 手机亮起来时林煜正好洗完澡出来,他看了眼时间,以为这时候来自邵文锡的短信应该就是告诉自己他已经下课准备开车回来了。 却意外地看到消息内容是让自己早点儿休息不要等他,说他答应梁森要过去书店一趟拿东西。 他下课是九点,书店夜里十一点才关门,过去倒是也来得及。 但是这种事情,邵文锡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儿跟自己说呢? 林煜迟疑着自己要不要打电话问问情况,而他迟疑的这会儿工夫,邵文锡已经开车抵达地方了。 梁森承办的书店离大学不远是在邵文锡的意料之中的。 因为邵文锡的小区安全等级太高,他本人也太过警觉,所以居家周边的环境梁森很难靠近。 他已经被邵文锡驱赶过一次,除非要租买里面的房屋,那动静就实在太大了,还容易被反向盯上得不偿失。 所以梁森退而求其次,只有承办的书店离邵文锡教书的地方比较近,可以较近的关注到邵文锡的动向。 而且,虽然近,但是这里又轻易不会被绕过去找到。 因为邵文锡喜欢清静,有孩子的地方他一向敬而远之,而书店他更喜欢复古淘金的那种老铺子,对于梁森承办的这种他是没有任何兴趣的。 这就是人格心理学的运用,梁森在可控的环境下,找到了邵文锡的心理盲区。 一个邵文锡如果不特意逆向寻找,就无从发现的地方。 而这个时间,书店已经很安静了。 邵文锡走进去的时候,店里已经没有客人,只有店员在清点和核对,看到邵文锡进来,问的也不是他需要些什么,而是告诉他他们已经要关门了。 邵文锡没有理会店员的提醒,漫不经心的观察着四周,然后抬手问道:“楼上也是卖书的区域吗?” “先生,您……” 邵文锡不太耐烦地拿出自己的证件说:“我是梁森的朋友,目前在研究他受到袭击的案件,请你配合工作,告诉我楼上是什么地方。” 那员工愣了愣,大概被邵文锡的冷声冻到,也没看清证件上“市局”之外具体的字样,便下意识地回答道:“楼上是我们老板自己的区域,顾客是不能上去的。” “麻烦让一下,我上去看一眼。” 催眠术(九) 因为店主不在,二楼右手边的照明灯是关着的。 邵文锡按亮灯光,左手边是开放式的阅读区,而右侧屏风之后的私人空间,则呈现出了和外面很不相同的风格。 梁森是个挑剔的人,口味刁钻,精于着装,即便是精心挑选并布置了邵文锡的心理盲区,他也要在这里设计一块儿独到的属于他自己的空间。 邵文锡慢慢地在空间里参观了一圈,又在东南方向的窗户前停了一会儿。他发现这个位置有些巧妙。 虽然无法透视到青南大的内部,但却可以看到自己最常选为出入口的学校西门外面的街道。 下面负责清点的员工跟着一起上来,站在屏风旁边等待。 邵文锡问:“我看这个时间已经没有客人了,店铺开到这么晚,是梁森坚持的吗?” “是,主要是这两天太冷了,所以没有客人留到这么晚,但是大学那边住在附近的学生,还有老小区里的一些孩子。 因为家近,平时很愿意在这里消磨时间,花不了多少钱,还可以有奶茶之类的热饮。我们这儿还是很受欢迎的。” 邵文锡问:“你们老板平时对你们如何?” “挺好的,很好说话,除了要求店里干干净净,基本没啥事。” “没有过任何冲突吗?从来都没有,和任何人?” “没有啊,我们老板性子比较安静,也不太在一楼转悠,我们从没见过他发火的。” 那员工说了,又反问道,“警察同志,这些之前都有您的同事问过了,怎么您又……” 邵文锡打断他说:“我知道梁森不是一个喜怒形于色的人,他的发火在你们眼里八成也是克制过的。 请认真再想一想,他特地和什么人说过话吗?有没有任何,看起来让他不太舒服的事情发生呢?” 那员工愣了愣,很认真地回忆了一番说:“真的没有什么……哦,如果硬要这么算的话,以前的时候,老板因为糖纸,比平时多问了一些问题。” “糖纸?” “是,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这儿的一个书架附近,总会有些被丢弃的糖纸,店里因为都是书,恐怕招螳螂老鼠之类的。 所以老板特意说过两次,那地方有点儿偏,糖纸丢的位置也不太明显,清扫的时候可能就没太注意吧。” “位置在哪儿,带我去看看。” 员工将邵文锡领到楼下,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说:“就在这里了,可能是有些小孩儿边看书边吃糖,随手扔的吧。不过后来就很少了。” 邵文锡没有应声,只是默默拿出了自己随身带着的电脑,那员工一看,他电脑里有的居然是店内过去的监控。 顿时更配合了,主动就说道:“警察同志,您这个监控里,已经可以拍到这边了。” “已经可以?”邵文锡敏锐的问,“已经可以,是以前不可以的意思吗?” “啊,我们换过一次摄像头。以前是长方形对着门口和柜台的那种,后来更换成了头上这种半球体,这个高度,基本店内就没死角了。 但书店嘛,书架一排排的,还是有遮挡,不过,我们书店也没有过闹事的。” 邵文锡问:“那么,这个位置在安装镜头以前,有爱扎在这里的熟脸吗?” “这个……我还真不太注意,我们这里,除了卖书,看书也行,有去楼上找座位的,也有就近坐在书架附近的……这里的图书比较多,人也挺多的。” “没有特别有印象的那种吗?男性,身高大约会到我肩膀,不会很壮,可能喜欢戴帽子,年纪,大约是30往上的样子。” 眼前的员工摇了摇头,另一个人却伸手回答说:“好像以前是有个经常来的,您说的这么个人。” 邵文锡打开手机里林煜发给过他的医院外面的监控截图,问:“是他吗?” 那员工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会儿,摇头说:“这个……您这个图也太没特点了,我这……我真认不出来是不是,而且他好久没出现了,可能大概,有点儿像吧?” 邵文锡继续问道:“好,那不看这张图,你说的符合我描述的男子,能回忆形容一下长相吗?他和你们的老板梁森有什么交集吗?” “长相嘛,就……挺瘦的,大众脸吧,这人爱戴帽子,个子也不高,我没太注意他的眉眼,但是……他有一点儿胡渣,就是下巴那里。 他先前来的时候不少,挺爱买书的,家里估计有八九岁的孩子。至于和我们老板,那……完全没交集吧。” “完全没有?” “是,完全没有,反正我从没看到过,我们老板其实不太和客人交流的。他一看就是有钱人,开店就是玩玩,人多的时候他也不爱在一楼转悠。” 邵文锡摩挲着自己的指节,转念说道:“有纸笔吗?恐怕要耽误你一些时间,请你详细描述一下,你记忆里这个曾经很爱过来的客人。” 铅笔在白纸上沙沙作响,邵文锡气质疏冷沉郁,在夜里冷白色的书店灯光下认真专注,让人无法移开关注他的目光。 而一个戴着渔夫帽的形象也很快跃然纸上,让店员连连点头说:“差不多,我记忆里看到的差不多就是这样。 他不怎么开口,结账付款都很利落,所以我也没怎么认真地观察过他。” 邵文锡将这张纸撕下来说:“这就很好了,谢谢配合。” 邵文锡卷起了自己的作品,从衣兜里拿出了震动的手机,一边向外走一边接起了林煜的电话。 “喂?” “你还回不回家了?不回家我关灯锁门,不等你啦。” 邵文锡挑眉走向自己的车子说:“不是本来就说了让你不要等我吗?” 林煜咬牙道:“邵学长,我提醒你一下,我们才刚刚交往39天,你再夜里不跟我一起睡觉放我鸽子,我就要对你进行道德谴责了。” 邵文锡忍不住笑,“那林警官忙起来住办公室不回家的天数加起来,我是不是可以优先谴责你呢?” 林煜耍赖道:“那不可以,我那是身为公务人员职责所在,又不是我主观不想回家,哪像你似的,大冷天下了课还不赶紧回来。 我都矜持到这时候才给你打电话了,可我听你那边分明还在走路,还有风声呢。” 邵文锡打开车锁温柔道:“好,你比我有道理,我马上就开车回去,好好听林队长谴责。” 林煜抿唇偷笑,一句“那你专心开车”还没来得及说,电话里忽然传出一声玻璃碎裂的声响。 然后又是一些杂乱的撞击,再下一刻,汽车警报的声音便尖锐地响了起来。 林煜愣了半秒,然后飞快地回过神来。 “文锡!文锡!你能听到我吗?” 电话另一头是持续不断的尖锐警报,除此之外林煜根本听不到任何,他一边呼唤着一边快速下楼出门。 在确认电话那头无人回应之后,咬牙挂断了电话,转而给梁森书店附近的派出所打了过去。 “青南区派出所,我是市局had队长林煜,警号j,我要报案,刚刚有警方人员受到袭击,请火速派人到如下地址周边进行搜查救援! 地址是青南大西门方向,长柏街143号……” 林煜一边说着一边开车过去,这个时间的道路倒是格外通畅毫不拥堵。 向专业人员通报好情况之后,林煜便继续尝试拨通邵文锡的电话,不知是第几遍。 总之林煜已经是机械性的尝试并没抱对方能接的希望了,电话忽然被人接了起来。 刺耳的警报仍然在拨通的电话另一头叫嚣着,林煜在反应过来接通之后下意识吼道;“文锡!你现在怎么样了?喂!说话啊!” “那个……”电话另一头的声音有些失真,又有些茫然,“那个……您好,我这里,我现在……除了一辆被敲碎玻璃的雪佛兰,没有,没有看到人啊。” 这不是邵文锡的声音,林煜蹙眉问道;“你是路过的人吗?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现场情况是什么样的?” “我不太清楚外面发生了啥……我是书店的员工,听到警报声出来的,刚刚那位来我们店里问话的同志走向的是这边……” 书店是对的,林煜耐着性子道:“你好,我是过去问话的那人的同事,银黑色的雪佛兰是他的车子,车牌是jc023n8,你能描述一下现场吗? 你是说,刚刚去书店的我的同事,他现在不在车子附近是吗?你看不到他的身影吗?” “是呢,您、您别着急,”电话另一头的人迟疑着说道,“这个现场……就一个被敲坏车玻璃的汽车,附近没有人,地上也没有血迹…… 不过车钥匙掉在地上了,还有就是这个手机。” “……” 林煜在一种诡异的情绪和逻辑里赶到了现场,汽车警报的声响已经被关上了。 林煜紧绷着神经走向停在路边的救护车,听到医护人员在说什么“麻烦您配合一下,这个伤口先消好毒止血再去拿您的电话可以吗?” 又问“头上的伤要不要紧”,然后听到邵文锡耐着性子说了一句“头上的伤不用管不是这次的受伤”。 林煜骤然放松下来,走过去低头伏在了坐在救护车车板上的邵文锡的肩膀上。 催眠术(十) 林煜找到了支点,这才深吸一口气,观察了一下邵文锡正在被包扎的左手手臂。 他手臂上的伤口八成是被窗户打碎时飞溅的碎渣扎破的,口子大大小小有好几个,不过都不算深,现场也没滴下血迹,消毒包起来就可以了。 林煜其实猜到了大概的情况,但他还是下意识地问道:“还伤到别的地方了吗?” 邵文锡说:“没有。” “头没有事?” “没有。” “身上的骨头呢?” “我都好好的。” 林煜眨眨眼睛,直起身看着他又问:“你出汗了?” “追人当然会出汗了。” 林煜蹙眉对医护人员说:“有没有毛毯之类的东西?他出汗了,这么冷怕是会感冒的。” 那护士已经替邵文锡包好了伤口,从救护车上拿了两条毯子递给他们说:“您也披上一个吧,这零下的温度,您穿个单衣也不知道冷吗?” 林煜低头一看,可不是,他匆忙往外跑,除了想到拖鞋不方便赶路和开车,在玄关飞快地换了鞋,衣服则是完全忘记加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中午在had的林煜的办公室里说过的话。 什么关于紧张对方时怎么可能顾得上围围巾之类的话题,眼下倒是忽然就应验了,一时心情复杂,默默地帮彼此拢好了毯子。 邵文锡先前跑过一大段路,肾上腺素的作用还在继续,其实不太能感到冷,所以刚刚也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林煜穿的太少了。 现在他才缓过来些,一边拢着对方的毯子一边问:“你车停在哪儿?” 林煜指了指黄线外面。 邵文锡就拉着他过去,把人塞进后座,自己又打开后备箱,拿了车上预备的多的衣服,然后也钻进后座里,窸窸窣窣地给林煜添衣服。 才穿好外套,这人就扑到邵文锡身上,在他怀里深深地松了口气。 邵文锡搂着他提醒道:“外面还需要你呢。” “给我两分钟私人时间不行吗?” “行。”邵文锡揉着他的发顶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说的都行。” 林煜蹙眉道:“又在胡说八道了。” 邵文锡说:“没有,因为走到停车的地方时正在和你打电话,我跟你说话没急着掏钥匙,这才有机会从车窗上看到了靠近的影子,躲过去那一击的。 可惜,我踢了他一脚,但没有追到他,一方面我不是很熟悉这里的地形,另一方面那个人实在是嘶——” 邵文锡吸一口气,歪头对埋首在自己肩窝里啃了一口的人说:“你咬人也就算了,我跑出了汗,你往这里咬也不嫌我脏吗?” 林煜很轻地咬了他一口,又很认真地贴上去吻了吻,这才咬牙道:“你自己有洁癖,还管我嫌不嫌你?那我要是裹了一身的泥,你是不是就不肯抱我啦?” “……”邵文锡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下。 林煜搂着他的脖子骂说:“你居然还考虑!洁癖是比我重要吗?所以你这个人最严重的毛病其实就是爱干净吧!” 邵文锡忍不住笑着搂住了他,林煜一边唠叨着一边靠在他肩上,不多时车外面就传来了敲窗的响动。 在商业街道发生这种事,林煜想偷懒安心也就只有这一会儿的工夫了,好在邵文锡没出大事,林煜也还能打起精神,转头去处理外面的事情。 “你刚刚话没说完,你说你追那个人的时候,你不熟悉这里的地形,那个人又怎么样呢?不过……这里离学校不远啊,你并不熟悉吗?” 邵文锡解释了一下心理盲区的存在,又很平淡的补充道:“虽然这里对我而言比较陌生,但我能感觉到,那个人很熟悉这片区域。 八成就在附近生活或工作,所以我觉得范围可以缩小了,事实上,可能还可以缩得更小一点儿……” 邵文锡一边说一边做了个往身上摸索的动作,但他身上空空如也,自己的手机这会儿也在林煜手里,上下探了几下,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有什么东西丢了吗?”林煜看着他问。 邵文锡眯了眯眼睛说:“不是重要到独一无二的东西,但如果对方的情绪已经急迫到这个地步,还是加快行动会好一些。 林煜,你可以安排人手吗?不过,我现在说不出更具体的,让你必须半夜搜捕的理由。” 意思就是,他要先确认自己的推测是对的,才能肯定那人是不是对梁森和他自己下手的人。 “你先说说看。” 邵文锡归纳道:“查查这附近有没有糖果店,或者,有没有卖什么东西,但身边总放着一盒无关的糖果的商铺,像万圣节的准备一样,影楼类的店也可以注意下。 大约就是这么个分类吧。我还需要纸笔画一样东西,一样我刚刚被偷掉的东西。” 邵文锡重新画了一张被袭击他的人趁乱抢走的画。 他伤的是左臂,他虽然是左利手,但邵文锡从小训练自己,右手也像左手一样灵活,所以用右手画出来的画作也是几乎没有差别的。 而那个人物跃然于纸上的同时,林煜的眉心也皱得深了一些,他迟疑着说道;“我应该见过这个人。” “在哪儿?” 林煜回忆着说,“梁森被袭击的第二天,我留你在家里休息,我除了在医院附近调查他被袭击的情况,还跟着流调过来了他去市局接你之前所在的他自己的书店。 里外查问,想知道是不是有人在这附近就跟上了他。糖果……胡渣……摄影……没错!是摄影师!” 林煜捏着鼻梁问道:“好像是……亮星摄影,亮星儿童摄影。查一下有没有这么个地儿。” 他一边说,邵文锡就一边搜了一下,果真有这么个摄影馆,就在临近的街道上。 林煜转头找人叫道,“小何,带人跟我过来,让人去查亮星儿童摄影馆的法人是谁,员工店主是谁,不管有几个人的家庭住址的位置我都要知道!快走!” 袭击因为某种直觉过来这边问话的邵文锡是很不明智的行为,恐惧和焦虑一定已经影响了对方的判断。 这种情况下,对方又袭击失手,被人追了好长一段路,眼下时间过去不久,十之八九还在惊慌之中。 而惊慌是容易犯错的,他极可能会下意识躲回自己的心理安全区域,或者漫无方向抱头鼠窜。 尤其在附近的民警火速赶来,已经被惊醒的午夜商业街上,不管哪一种都会产生破绽。 两辆警车先后驶向亮星儿童摄影,林煜又让人封控了这一片的出入口,他检查好身上的装备下车,然后把从副驾驶上跟着下来的邵文锡按回了车里。 “你再敢冲前头,我就拿手铐把你拷在这儿你信不信?老实等着!” 邵文锡接连受伤,自觉理亏,乖乖地关上车门说:“你小心一点儿。” 林煜点点头,转身和队友一道去了摄影馆的入口。 他们路上没开警灯警铃,邵文锡在车上看着,林煜打的手势是门锁反向,楼里有人。 除非是住在里面,这种地方的锁基本都在外面而且会设置电子卷帘,很明显,这里应该是有人临时进去,把用在门外的锁打开之后从里面扣上了。 训练有素的人配合着打开门缝掐断锁头,在他们鱼贯潜入大约十五秒后,影楼内安装的警报装置响了起来。 多着没超过两分钟的时间,警报关闭,人也被押送了出来。 这人现在没戴着帽子,但邵文锡很确定,这和袭击他的身影是同一个人,因为他躲过甩来的棍子,车玻璃碎掉的同时,他也转身反向攻击到了对方的膝盖。 人体有很神奇的能力,在急迫的危险中很可能感觉不到身上的伤痛,疼痛可以滞后反应到躯干上,而现在这人一瘸一拐,伤处正是邵文锡先前踢中的部分。 除此之外,这人的脸上也添了一道新伤,从跟在后头出来的林煜甩手的状况判断,八成就是他揍上去的。 邵文锡这才下去车子,走过被押送的那家伙身边时,听到那人颤巍巍地道歉说:“我财迷心窍,财迷心窍!对不起!对不起了先生!” 邵文锡没有理会他,径自走到林煜面前,拉起对方的手背看了一眼。 “你物理学过没有?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林煜眨眨眼睛说:“他要推开我往外跑,我是自卫反击,完全是条件反射,跟公报私仇没关系,你可别多心了。” 邵文锡挑一下眉,确认林煜手背没有破皮擦伤,稍稍松一口气,嫌疑人被押进警车送去关押,邵文锡便转头看了看摄影馆,迈出一步道:“我怀疑……” “回来!” 林煜伸手把人拽回面前没好气道:“你这个人知不知道累啊?大半夜的, 人抓对了就可以了,其余的工作明天再做。” 邵文锡说:“我明天一早有课,没办法跟你过来。” 林煜叉腰道:“你还知道你明天早上要上课呢?再说,我没有你都不能进行搜查了吗?有问题我会叫你的,快点儿回家啦!” 邵文锡没有办法,只好跟着对方坐车回家,他现在头上的伤虽然不碍事,但手臂包扎着,铁定是不能一个人冲澡了,反正林煜也要粘着他,两个人索性一起洗了热水澡。 隔天一早,邵文锡的车子需要维修没办法开,林煜就跟他一起起来,开车把爱人送到了学校,顺便也在路上,了解了一下昨天没来得及沟通清楚的问题。 “……我怎么没有听懂呢?你跟一个学生说几句话,为什么会想到袭击梁森的人身上?” 多米诺(一) “很简单,就像你了解的那样,催眠侵入意识的现象随处可见,一个心思敏感,受到过霸凌的学生,并不是单纯的受害者。 他的心理和情感都会在这个过程里受到一些冲击,多疑就是其中会产生的一个特征。 他会下意识过多关注自己的言行会否招致不好的结果,我在尝试理解他的时候,根据一些共通的情感,想到了偷窥袭击梁森的人,也具有敏感多疑的特征。” 林煜有些懵,邵文锡继续解释道:“我了解梁森,他这个人,大部分时候表面上是不太与人为恶的,换句话说就是他想使坏也会暗着来。 在人际关系里,除非是他重点的偏执对象和这个对象周边较近的人,其余时候他几乎不会主动挑事。 除非那人做了什么在他看来很粗鲁,或侵犯到他方便的事情才可能让他记恨。至于寻常人,他内心自视高人一等,是不会太给眼神的。” 林煜“哼”了一声说,“差不多能看出来,他有点儿像一个,远观觉得不错,但实际接触起来可能会招人恨的优等生。 啊,我不是说优秀的人一定会招人恨,总之……你明白我的意思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说的也很正确,他就像个这样的人,周围没有真的走近他的会给他好评。 但和他交往过近的人,又或者看到过他用技巧操控别人的人,则可能会感受到一些问题。 “我记得大学期间,他的第一个舍友在和他相处一段时间之后,一度认为他很虚伪,还曾经对他大打出手。 但那一次梁森其实没有对他做过什么,也没有过多关注他。 梁森只是在一开始对室友表现出了友好,对那个初来乍到外语不太好的家伙有一些日常的照拂。 后来他因为交往女朋友开始产生偏执,再到后来又认识我。 他的室友觉得受到了冷落,于是梁森的行为在他眼里就有了不同的解读,最后爆发了肢体矛盾。” 林煜思索道:“这个,就是你讲座上说过的海格平衡理论。 人际关系会导致人的态度产生变化,梁森的室友因为语言的弱势,会相对敏感,大概率会较为依靠初期帮助他的梁森,将二人视作超过舍友的朋友关系。 但梁森其实没有这么想,他的帮助纯粹是因为他习惯表现成一个周全的人。 所以舍友后期会感觉到心理失衡,也就开始对梁森的种种行为开始审视。 将原本视作朋友的梁森,通过看到的对方的言行推理成一个他不喜欢但又必须同住在一个宿舍的人。是这样吧?” 邵文锡微笑道;“学有所成,老师很欣慰。” 林煜挑眉道;“但你说了这么多,我还是不太懂你怎么看出梁森的跟踪者是个多疑敏感的人的…… 啊,因为梁森不会和不相干的人主动交恶,所以当周围人,当他自己,全部都认定他身边最近没有爆发的矛盾。 而他生活里最大的变化就是你和他开始交好的时候,你意识到,这些现象都是成立的。 如果这些现象都成立,那必然是梁森又做了一些他不自知的招人恨的事情,所以恨他的对象就要符合多疑的特征,对吗?” “是,我认为如此。”邵文锡解释说,“梁森虽然聪明,但他的理智是会受到限制的,他偏执控制女友时会暴露出他的本性,他偏执关注我的时候也会对其他外界信息敏感降低。 而且,他的聪明更多体现在专业上的攻略,和我的思考方式其实还是不一样的,他因为了解我可以在一定程度模拟我,但仍然不能成为我。 所以,我要先替他看到,才能去询问他想不到的事情,因为这个,我昨晚才会去到书店。” 人的记忆会储存在大脑里,但文件的接收和提取往往并不对等。 比如同样是看到一个人,有的可能只会记住性别,有的可能只记住他的穿着,有的会多记住发型,善于观察的人可能还记得瞳色,脸型,配饰。 甚至衣服上是否沾着毛发或污渍,提取的信息建立在接收之上,但不是所有的接收都能表达成信息。 心理医生算是一定程度上的表达翻译器,但邵文锡可以共情成为另一个人,提取出这人本身也未必意识到的文件的其他内容。 而现在,林煜也大概懂了他提取出的信息是什么。 “嫌疑人的身份出来了,他叫费易,34岁,年初开了那家摄影店。员工老板都是他一个。 我之前注意到他,是看到他在喷泉旁边给两个小女孩儿拍艺术照。 当时只是觉得大冬天让小孩子穿的漂亮又不太厚,在室外拍摄未免太冷了些,所以多看了一眼。” 邵文锡说:“你直觉有些问题,所以记下了他?” “嗯,”林煜点头道,“说不出哪儿不对,但就是看起来不舒服,所以就记住了。” 邵文锡淡声道:“之后的情况,可能会让人更不舒服,你要有心理准备了。” 林煜想起邵文锡昨晚让他重点搜查的地方的特征,心照不宣,把人在学校撂下,便转头去市局忙碌了。 邵文锡额角的那道小伤口已经不需要贴纱布了,头发稍微拔一点儿就可以遮挡住,长袖的衣服也不会暴露手臂上的几道口子。 所以教室里的学生都不会知道他们教授的副业有多刺激,只在快下课时,他们才感觉到邵教授在准备安排作业时,有些不常见的微妙的停顿。 邵文锡像是觉得讽刺一般神色微妙,但他还是保持着专业的教课态度,用遥控换到下一张课件上。 面无表情地对教室里的学生说:“和往常一样,在下周二的课堂之前,按照固定的小组,将这上面针对pedophilia(恋童癖)的几个板块,提交报告到我的邮箱。 二班陈素的小组,如果下次我再看到你们的报告里应该两个人完成的内容是由一个人做主写的,我就要扣你们组的日常分了,下课吧。” 学生们纷纷收拾出去,邵文锡也在讲台上不紧不慢地整理着,又和上来讲台让他考勤签字的学习委员说了两句。 在下课铃响,走出去的学生以为他听不见,等不及感慨“你们胆子好肥不知道邵教授能看出来吗”的抽气声里,看向了自己显示了林煜来电的手机。 邵文锡夹着电话接了,林煜在那头烦躁地说:“这家伙他认了,你猜他认的是什么?” 邵文锡笃定道:“我不需要猜测,他一定认了袭击我是想打劫我,袭击梁森也是类似的理由吧。” 林煜无语道:“一点儿不差,毛莉刚去查完他的摄影馆,正要去他家里,可我看这人的态度,我估计他家里八成也没什么物证了。” 邵文锡说:“他很早就开始疑心的话,有所准备也是正常的,我这边下课了,要去梁森那里问一问,你开车上哪儿了?” “来接你啊,我都快到了。我猜你下课就是要去见他,让他了解一下发生了什么,看看他的反应,我猜的也一点儿不错吧?” 邵文锡挑眉道:“不错,你越来越能想我所想,那是不是等同于我已经间接统治你的部门了?” 林煜正在烦躁,又被他给逗笑了,“你怎么这么贪心?掌控了队长还不够,还想着掌控他的队员呢。你在办公楼还是在教学楼啊?我直接到楼下接你吧。” 邵文锡说;“你还是去办公楼吧,我收了一沓作业得放回去,跟着你满城跑,回头又落在你车上忘掉要批改,实在有损我严谨的形象。” 想到对方犯过的这个小错误,林煜更有些乐了,忘记批作业虽然不是严重失误,但一向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的邵教授能不小心忘记了。 实在是一件让林煜很有成就感的事情——虽然不太厚道。 林煜在办公楼下接到了回去办公室放好东西的邵文锡,两人过去医院,将嫌疑人的正面照展示给了梁森。 后者倚靠在支起来的病床上,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是,我见过他,不止一次。 在书店里,他有些奇怪,明明是个成年人,总爱在小孩子偷看的闲书附近晃悠,我还看到过他在楼梯转角和小孩儿说话,给小孩儿糖果。 所以水果味……是水果硬糖的味道吗?好像是有些像……文锡,你认为他是一个……” “正常人看到小孩子会有下意识的保护欲,而有一类人看到儿童则会产生另一种欲望。是的,我认为他是一个pedophilia。” 梁森沉下神色,林煜打量着他,看出了梁森对这类人也是本能厌恶的,所以,他应该不可能明知不报。 果然,梁森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没有……没有想那么多。他为什么会觉得我知道他的秘密呢?他是个……林队长!他的职业是摄影对不对?” 林煜只是给他看了嫌疑人的照片,还没有说过其他的资料,点头表示正确之后,梁森自顾自又道:“他的摄影馆,是叫什么星儿童摄影吗?” “你这不是知道吗?”林煜疑惑道。 梁森神色复杂的闭了闭眼睛说:“……我现在知道了。” 多米诺(二) prisoner’s dilemma.(囚徒困境) 在现代数学和运筹学里有这样一个分支,名为博弈论,而博弈论里非常典型的模型之一,就是囚徒困境。 它的具体内容是,当合作者面对同一项指控,如果断定证据不足,不做互相的指认,大概率会收获对双方危害最小的结果。 而如果开始互相指责打破平衡,那结果的变数就比较大了,对双方来说,最后很可能是损人不利己的结局。 归根到底,是一场个人利益和合作利益在权衡斟酌中的博弈。 “梁森是不会提供证明的。” “……是。” “如果要他作证,提供一些可能拍摄到的证据。 说费易在他的书店里,引诱小孩子过去对方自己的店铺,梁森就必须也要说明,他为何会一直关注到费易的摄影馆,以至于让对方疑心袭击他。 但他的本意,其实并不是要关注费易的摄影馆,他只是比较频繁的观望和注意那个方向上。 那条街道和公路对面的青南大学,他本来只是想要窥视你的生活而已。而费易的摄影馆,不巧就在这个范围之中。” “……他太擅长窥视旁人,在我将他推到不能更近的位置之后,在这片我的心理盲区里。 我无法反证他侵犯了我的隐私,监视我的生活,他也绝不会主动承认,不会选择亲手递给你,或递给我一个将他驱逐的正规理由。” 林煜抿唇道:“那就只能从……摄影馆的顾客,去到摄影馆拍摄的孩子和家长那里入手了。 但是关于这个人,赵宽也查过他的资料了,他并没有相关的案底,摄影馆没有惹来过投诉。 如果他真的是……真的是我们推测的这种变态,他做了什么呢?不至于一个孩子,一个家长都没有发现他是个有问题的人吧?” 邵文锡正在副驾驶上盯看着毛莉去搜查店铺时的一段录像,一心二用着缓慢地回答林煜说:“这种变态和妄想偏执障碍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类似的。 他们大多都知道自己的性癖是违法的,知道这种冲动和s&m之类的小众文化不能混为一谈,是不会得到任何认可的。 但……天性如此,知道归知道,控制还是一样控制不住,甚至往往会借用身份地位和权力来掩藏自己。 退一步讲,即便有心理医生能够进行早期介入和治疗,也往往只能服用药物抑制冲动,治疗效果很不理想。” “像你说的这些情况,我的推测是,这个人目前还知道恐惧,害怕暴露秘密。 他大概在现阶段通过观看录像,就能一定程度解决他自己见不得光的欲望,但欲望和威胁一样是会升级的。 就像小孩子抵挡不了糖果的诱惑,他也迟早抵挡不了周围簇拥着这么多羔羊的诱惑。 林煜,绝不能让他在这件事上干净地走出市局,如果这次蒙混过去,他的行动力肯定会再上一阶。 到时候他大摇大摆离开j市,下一次就未必能有人及时阻止悲剧了。” 林煜捏紧方向盘说:“可是,费易会咬死他自己现在的说法,说他是一时冲动抢劫伤人,万一没有足够的实证,也没有梁森的配合。 我就是再想抓他,也只能以抢劫伤人罪论处,如果他有好的律师,也就是三五年的工夫就可以……” 但三五年是不够的,对于这种人,人身限制令是除开终身监禁之外,相对来说最有效的一种规则。 而证明他有这方面的生理疾病和心理变态则是最重要的前提。 对于费易来说,只要不被定义为恋童障碍,就是他在眼下能争取到的最优解,所以他说什么也不会改口承认的。 这是一种非典型的囚徒困境。费易和梁森并非真正的共犯,只是为着各自个人利益的最大化,而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一同沉默而已。 梁森目前是受害人,他们虽然知道对方会那些跟踪偷窥甚至是催眠诱导的花招,但手里没有证据,客观上并不能强迫他。 林煜苦恼着,迟疑着问道:“……梁森有可能会改口吗?” 邵文锡说:“以前也许会,现在,我不抱很大的希望。” “即便是你去找他聊也不行吗?” 邵文锡叹道:“很遗憾,他上一次相信我的结果不太好,而现在,我还没有真正获得他新的信任。 即便我获得了,因为曾经的事情,他也大概率不会再像先前一样服从我。” “……即便他明知道费易是会伤害小朋友的变态吗?”林煜之前甚至对梁森产生了一定程度的理解和同情。 此刻,他一时很难相信对方在这种大事上会做这种自私的选项。 邵文锡想了想说;“很抱歉,林煜,我必须诚实地告诉你,我可以理解他的选择。 我不认同他,但就算是我也不能百分百保证,如果是要做类似的选择,我有足够的果断去选择主动推开你吗? 这是正常和非正常的思维方式的差异,偏执对象在他的脑海里如果不占据相当重要的地位,他为何能无视规则和法律冒险呢? 何况,他应该也能想到我们想到的,费易没有造成严重危害,梁森更会认为他根本没有必要主动交代,和警方合作。” 用很不恰当的例子来说,就好比一个母亲的最优选择永远会倾向于保护自己的孩子,这是大脑给出的天性上的判断。克服天性和偏执型人格障碍,分明就是南辕北辙的两个概念。 林煜深吸口气道:“明白了,不靠他,狐狸的尾巴那么大,想完全藏起来也不是容易的,没有梁森就没有吧,我就不信这个人能藏得那么好。” 邵文锡没有应声,他目前的判断并不乐观,但他也不愿意打击林煜。何况,邵文锡受对方影响,知道林煜和他的角度不同,也许真能有所突破也不一定。 车子缓缓停在了昨晚停下的位置,邵文锡和林煜先后走进摄影馆,前者有意转移话题问:“牧玲侯宇那个案子调查进度怎么样了?” 林煜一想,昨天忙来忙去,确实没有和对方交流这个案件,由于嫌疑人表现出了高威胁攻击的特性,也属于急迫型案件,让邵文锡跟上进度帮忙分析嫌疑人也是很应该的。 于是两人一边在摄影馆内查看,林煜就一边说起了昨天下午的调查进程。 “昨天下午我们分开之后,我去了一趟青北区分局,找到了当时办理这起自杀案件的警官,然后又去了一趟青北师范大学。 当时办案的警官姓许,是个老警察了,他对这件案子记忆挺深,细节也都说的很详实,我还问了他,案件报告看起来是没有疑点的自杀结案陈词。 他怎么对几年前的这么一起案件记忆这么清楚,他说,是因为他的女儿当时和这个姑娘年纪相仿,且各方面有挺多共性,所以他的记忆特别深刻。” “相似状况确实会加深共情,他的办案记忆也会更加清楚,你们交流起来应该很轻松才对。” “是很轻松,他不仅记得很清楚,找当时的卷宗也找的很快。 陈安琪是清北师范历史系的毕业级学生,本地人,父母那边我暂时还没有联系上。 但根据调查情况,她的课业成绩中等,在舞社里倒是表现优异,听说她本来是想考舞蹈学院的,迫于父母的压力,才去考的清北师大。 心理学和教育学这两门是青北的顶梁柱,录取线高她没有考上,在历史系里也不拔尖儿。 除了在舞社里跳舞比较有热情,平时是个比较闷的人,根据舍友,老师,还有走得比较近的同学供述,基本可以肯定她有抑郁倾向。 在自杀前很久就停写的日记里,文字表达也较为压抑,有父母压迫感太强的记述,没有男朋友,也没交过男朋友。 事发之前因为是毕业季,大家都各忙各的,这段时间关注到她的人不多,她也积极准备了求职简历,但……没等到回复就……” 邵文锡问:“她和侯宇有时空上的交集吗?” 林煜说:“有,但交集很小,且时间和自杀相距较远,许警官那边没什么印象。 我是问了学校,找到了当时心理周的影像资料,还有当时陈安琪的辅导员,才肯定她也去听过讲座,参加过心理周的咨询活动的。 但是她的辅导员也说,陈安琪似乎对这个活动没什么兴趣。” 邵文锡想了想又问:“舞社还在吗?” “社团肯定在……但六年了,换血都换完了吧?要找,也应该是找当年和陈安琪走得近的同龄人比较靠谱吧?” “是应该找,”邵文锡肯定了一句,这才又说,“不过,唯一让她表现出较为积极面的社团里,可能也有一些值得注意的古董。” 一边说着,邵文锡一边递给了林煜他自己的手机。 林煜茫然道:“干嘛?” “给邵枝楠打电话。” “……啊?你自己不能给你妹妹打吗?” 邵文锡面不改色地说:“我不太喜欢主动联系陌生人,你才是警察,你直接找最合适。 她就在青南大教育系,我记得也是参加了一个舞蹈社,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总之你自己问问吧。 有一个在校的学妹,大概问话也方便一些。” 林煜无语地拿过了他的手机,“邵学长,我发现你现在的社恐好像越来越明显了。 你不能因为我比较外向你就更不愿意和别人交流啊,你知不知道那天在医院外面,出警调查的宋警官后来还问我他是不是得罪你了……” 邵文锡理所当然地无视他,生硬的转移话题道:“一楼没什么好看的,我去楼上瞧瞧了。” “……” 多米诺(三) 林煜拿他没有办法,只好自己解锁邵文锡的手机,找到他妹妹的联系方式亲自去问。 电话接通时,林煜的心情多少有些复杂,一则他觉得邵文锡的人生里几乎没有亲人的概念让他感到心疼。 另外,他也为着自己能够使用他的手机,叫他的妹妹为妹妹感到一丝独特的亲近。 林煜忽然觉得,等再过段时间,他应该跟自己的父母悄悄通气,让邵文锡也改个口,不再继续叫他们伯父伯母才好。 当然,这目前只是一个冲动的想法罢了。 在电话里和邵枝楠约好时间,林煜便上楼去找人了。 他晃了一圈,却没在二楼的拍摄隔板间里看到人,叫了一声,邵文锡反而是在服装间给出的回应。 林煜刚刚路过了那里,但服装间的衣架很多,他并没仔细去看。 此刻循声找进来,好不容易才在色彩鲜艳造型多样的儿童服饰架子间寻找到半蹲着的爱人。 邵文锡的姿势有些局促,他好像很不想碰到这些衣服,而他面前还亮着一块儿紫色的光圈,光圈的来源是他手里特意带来的紫光手电筒。 365nm的长波紫外线可以将人体分泌物,诸如精斑或鼻涕之类照出白色的荧光。 虽然并不算具有针对性的特异反应,却是最方便的判断体液存在与否的简易方法之一。 林煜了然地说:“我提前跟毛莉说过了,她带着鉴证科的人过来仔仔细细搜查了一遍,这里应该不会有你想找的东西的。” “我知道,我也没抱太大的希望,只是看一看自己觉得可疑的,又可能被不小心忽略的地方。”邵文锡淡声说着,又招手示意林煜凑近一些,“你来闻一闻。” 林煜露出个抗拒的表情,迟疑着凑过去问:“让我闻什么?你鼻子不是很好使吗?” 虽然表情抗拒,林煜还是乖乖吸了吸鼻子,然后回忆着说:“消毒液的味道。” 跟一个洁癖生活在一起,林煜对类似的味道已经不太敏感了。 他又转身去闻了闻别的地方,然后挑眉说道:“这么巧,赶在我们搜查他之前,他要不就是勤快地大扫除了一遍。 要不然就是他也有洁癖,还是空间选择性的,我在外面的摄影间可闻不到这个气味。” 林煜慢悠悠走向衣架后头关着门的更衣格子,歪着头问:“文锡,你觉得他是不是有可能……在这些格子里放了隐蔽的监控,录下来以供之后满足他自己呢?” “你要找到被拆卸的监控和录像,或至少找到他采买过的和实际应用数量不符合的监控装备,这样才有可能证明你的推测。” “我会让技术部那边,查一查同样的ip是否有不同的账户,或者有没有和他的账户或他的地址关联的其他子账户。 这里属于商业街,离大学不远,离小学很近,附近还有几个新新旧旧的居民小区,想要隐藏起电子信息的话……实在是太方便了。” 邵文锡补充道:“实际的走访也有必要,故意将包裹寄到他可以使用手段获取的,就近的陌生人的地址,也是一种规避搜查的方法。” 林煜问:“这个推测,是你在看过空间分析过他的心理结构之后想到的?” “差不多,但一个人的工作空间和私人空间是有可能呈现出两种不同的心理状态的,等去过他家之后再看看,他的警惕和避难思想有多深吧。” 被清理过的摄影馆对于警方来说很难获取到什么有用的物证,但邵文锡却可以看到更细微的,看似微不足道的东西。 林煜现在在讨论案情时可以尽量跟上他的思路,但这种“视野”他就有心无力了。 就像是刘磊警官以前提过的他们办过的一桩绑架案,那一次,邵文锡从头到尾没有接触案件相关人证。 只是在林煜求助他时看了看办案的记录,又在嫌疑人屋里翻了翻书架上积灰的相册。 三分钟不到的工夫,他就给出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地址,而他们也果然在那里找到了绑架者。 事后,林煜曾经问他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邵文锡拿出三张在别人看来和相册里其余内容毫无不同的照片说,“这三张照片,按时间顺序。 后两张旧照的拍摄习惯是一样的,最后一张换了相机,明确打印了日期是端午节。 中间这张虽然没有日期,但根据它在相册里的位置,观察前后照片和它自己背景的细节。 这张的时间应该是枫叶红了的九十月份,但游客状态不像是在国庆的高峰期里,最有可能是被绑架的女人的生日纪念。” “后两张照片,时间在他们曾经交往的范围之内,拍摄手法一样,而且最后一张照片里呈现的地点,也出现在了第一张的画面里。 第一张相片放在了相册里很前面的位置,看起来很旧,像是其他的老照片,但这个旧和其余的旧不太一样。 他的边框其实比其他的老照片要明亮一些,造成这种现象,是因为它的四边接触空气更少,也就是说,它曾经在一个框架里。 “人会把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摆放出来,但是这一张摆放一段时间之后又收起来了,相册里,之后他也再没有去这个地方游玩。 证明,他很可能把这个地点和被绑架人一起封存在了记忆里,如今他受到刺激绑架即将和别人结婚的受害人,也会打开被封住的怀念的记忆。 所以这个地方的可能性很大。当然,我这些只是推测,最后能歪打正着,也算是一种运气吧。” 那时候的邵文锡还在刻意藏巧,案件结束之后面对一众人看“怪物奇才”一般的目光还往回找补,说只是凑巧而已。 如果放到近期,林煜一定会对他翻白眼说我信你个鬼的凑巧,大家都知道你聪明就不要瞎忽悠“凡人”了好吧。 林煜打了个哈欠,走到车边时钥匙被邵文锡抢了过去。 后者把他推到副驾驶说:“你不用兢兢业业地给我当司机,我只是受了点儿皮肉伤又不是手断掉了,还是我来开车吧。” 林煜在副驾驶上扣好安全带,先是小迷信地“呸”了一下邵文锡说的坏话,又转念道:“对了,你妹妹电话里说,她今天下午和周六都有时间。 也会帮我先找一下舞社以前的资料,等看过费易这边的家里环境,也许再吃点儿午饭,咱们两个就过去清北师范呗?” “好。” 车子启动开到路上,林煜沉默了一会儿,很刻意地清了清嗓子,歪头看着专心开车的邵文锡问:“你是不是故意的?” 邵文锡不解道:“我故意什么了?” 林煜眨眨眼睛说;“我有问题想知道答案,你看不出来吗?” 邵文锡好笑道:“你有问题不好好问我,我怎么知道你想知道什么?” 林煜咬牙坐正回去,翻了个白眼说:“算了算了,我不想知道了。” “……” 林煜在工作时和私下里的状态其实很不一样,他在had是一队之长一言九鼎威信十足。 在家里则会撒娇玩赖耍小脾气,多数时候很好养活,偶尔又皮得让人控制不住想收拾他。 比如现在,明明是他拿着钓竿先晃荡鱼线,没钓到鱼反而还说是鱼的问题,莫名就气得把鱼竿收回去不钓了。 不过,他也不是真的不钓,他是在等鱼儿自己跳到他的水桶里去呢。 邵文锡叹了一声,暗自思考排除一阵儿,主动浮出水面看着钓鱼人问:“翻旧账是吧?忽然记起来了,就还是想知道那时候她为什么会住进我家里。” 林煜眨眨眼睛,转回头来道:“好像也不是很想知道,更想知道你能不能猜到我在想什么。” “那我已经猜到了,过关了,可以不解答问题里的问题了对吗?” “……” 林煜露出哀怨的眼神,邵文锡逗他一句,自己也笑起来, 无奈地说道:“不欺负你了,也不是故意要瞒着你。 只是交往之后我们没有聊到过这个话题,你也知道的,我没有主动提这些家庭琐事的习惯。” 林煜这时候又理解地说道:“我刚刚只是忽然想起来你以前什么都不告诉我,所以才想再问一遍,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没什么不能说的,”邵文锡坦然道,“我和她没太多交集,认识她的时间…… 我是说第一次见到长大之后的她的时间,要早于某人的逝世,我回国不久便收到了不少高校的邀请,去清北师范做专题讲座的时候。 她找到我做了自我介绍,留了联系的方式,但包括被你撞见的那次,其实我和她只有过两回的联系。” 林煜想起那时候,邵枝楠其实很明显也是第一次去邵文锡的家里,她其实很拘谨。 毕竟在冰山一样的邵文锡身边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是很有压力的,但大约是因为自己误打误撞出现在那儿的缘故,所以她的拘谨就缓解了一些。 “两次联系,其中一次是因为你生父的去世吗?” 邵文锡摇了摇头,“你认为一个人因为不忠离婚再婚,第二次婚姻就可以坚持忠诚了吗? 我说过的,他只是个成功的生意人,从不知道怎么做丈夫和父亲,只是他的第二任妻子不在乎这件事而已。 邵枝楠第一次联系我,是因为她和朋友出门玩发现被人盯上了,她知道我的专业,所以联系了我帮她处理,我反感警察这个印象大概就是那时候留给她的吧。 至于第二次是因为她母亲出了车祸,她从学校请假跑出来,在不知道怎么办的情况下给我打了电话。 但医院重症不允许陪护,我也不能让她一个小姑娘住酒店,就把她拉回家了。 你可以放心,她的母亲现在在恢复期,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林煜在副驾驶上沉默。 摄影馆和嫌疑人的家庭住址不算很远,邵文锡停下车,扭头发现林煜深深的目光,挑眉问道:“又在发什么痴呢?” 林煜笑着说:“大概是在发,我男朋友真是个让人有安全感的好哥哥的痴吧。” 说着,林煜又伸出手去,握住邵文锡的手腕轻声道:“下午和她见面的时候,叫她小楠吧,我知道她很崇拜你这个哥哥。 我也知道你并不对她抱有怨恨,试试看好不好?多个亲妹妹的感觉,也许并不让你讨厌呢。” 多米诺(四) 据说,让爱情持久的秘诀是要保持彼此间足够的新鲜感。 邵文锡认可这个逻辑,但并不认为这是唯一需要保持的东西。不过,偶尔他也会觉得,这一点似乎很符合林煜对他的情感态度。 他好像时不时就会看着自己,露出一种仿佛对邵文锡又添了新认识的痴迷目光。 尽管邵文锡自觉自己并不是一个很有趣味的人,可对方还是能看到很多他自己看不太到的优点。 邵文锡对此感到无奈,又感到心动,还有一些欲言又止。 他能体会到自己身体里的破坏欲在试图突破重围,冷漠的好奇心一直在以旁观者的视角怂恿着—— 让他知道的更多一些吧,知道那些真实且残酷的东西,看他还会不会露出这样的眼神,对你保持如此的信任。 而想要维持这段正常的感情继续下去的那部分性格,则在千方百计地阻拦着冷漠的好奇心的肆虐。 邵文锡悄然将这种好奇转移到对案件的关注和侦破上,在费易的家里和周围观察时,正好赶上一个负责这个小区的快递员。 两个人多问了些情况,离开找地方吃饭时,林煜又给老赵打电话,让物业那边提供一下快递柜的监控。 很遗憾,快递柜是通过短信通知取件码的,没有打电话通知收取的步骤。 虽然方便了快递的工作,但林煜想从这个途径了解声音和地址是否有出入是完全不可能的了。 两个人趁着吃东西的工夫也捋了捋调查的思路,至于他们吃午饭的时间餐厅已经过了最忙的时段了。 等到吃完出来,林煜一看手表,都快下午两点半了,于是也不用再担心会不会打扰邵枝楠午休的问题,两人马不停蹄地过去了青北师范。 青南大是在市区的中心地带,周围高楼大厦琳琅满目,而青北师范比青南大就要清静多了。 按林煜的说法,这里有一种师范名校才有的清高范儿,风格统一且文艺。 昨天他自己过来时,言行举止都下意识端着,今天和邵文锡过来,那种被学校压迫浸透的感觉居然很神奇的消失掉了。 停好车子,两人步行过去和邵枝楠约好的地方。 林煜边走边打量着看起来舒服又清贵的邵文锡说:“你和这个学校看起来意外地适配呀。” 邵文锡自嘲地说:“你是说我们都很冷吗?” 林煜笑起来说:“是有一点儿,话说回来,既然这里和青南大的心理系都很不错。 这个地方又比较符合你喜欢清静的个性,你最后为什么选择了在青南大教书呢?单纯因为从距离上来说这里比较远,路程不方便吗?” 邵文锡说:“小隐于野,大隐于市,听说过吧?” 林煜无语道:“干嘛忽然这么文艺呢?” 邵文锡笑道:“是你先把我想得太文艺了,你怎么不想一想,我骨子里如果真是不喜欢惹麻烦的个性,为什么会对你的工作很感兴趣呢? 我是愿意隐藏自己,但我也觉得观察热闹是有一些意思的。” 简而言之,还是好奇心作祟。 林煜眨眨眼睛,凑近抱着他的胳膊笑道:“嗯,我看也是,怪不得你最开始一边不想当顾问,一边又忍不住要给我建议或者帮些小忙呢。” 邵文锡垂眸看着他说:“事实上,那些帮忙和建议大多是因为我在意你,担心你,好奇你,才明知道不应该,还是忍不住想要去做的。” 林煜的耳尖在寒冷的冬日里,因为心动而悄然热了起来。 他招架不住地清清嗓子,站回笔直的姿态说:“工作时间,不许撩我。” 邵文锡微微一笑,声音很轻地说道:“好,那你现在欠我的一个吻,晚上可就要加收利息了。” 林煜白他一眼,嘴上却没有反驳他,两人拐过一座楼,他眼尖地先看到人,于是抬手朝着远处白色身影招手打了个招呼。 邵枝楠也看到了他们,她穿了白色长款的羽绒服,戴的也是一顶白色的毛线帽,状态比几个月前似乎开朗很多。 迎着走近就露出笑来,“很乐意为二位效劳,林大队长需要热心市民做些什么呢?” 林煜双手合十道:“小楠妹妹,你电话里说社团活动的仓库里应该有过去的相片相册和老成员离开时留下的联系方式,你找到了吗?我真的很需要看一眼呢。” 邵枝楠说:“你别着急林煜哥,舞蹈社的道具杂物实在很多,要找到几年前的东西还需要些时间。 但我大一刚刚入社的时候,听社长学姐提到过,肯定是在我们的仓库里。 我怕你们两个找不到地方,就先出来接一下,我们社的成员正在帮忙翻箱倒柜呢,我现在就领你们过去吧。” 林煜一上午毫无头绪,现在终于听到了另一案的一些好消息。 只要找到陈安琪和侯宇中间的联系是什么,那应该就可以锁定是谁用群蛇惊魂的方式,恐吓报复牧玲侯宇这对夫妇了。 “对了小楠,你们舞社是跳什么舞蹈的?青北师范这里有舞蹈专业吗?” “有是有,不过是个小系,不像教育系和心理系那么出名,主要修的是古典舞。 舞社社团一开始也是舞蹈系操办起来的,现在花样比以前多,除了古典舞,还有跳街舞和交谊舞之类的。” 林煜好奇地问:“那你是跳什么的?” “我吗?”邵枝楠甜美的笑了下说:“我小时候报班跳过古典舞,现在也在社团里凑个数。” “那你很厉害啊,”林煜热情地说,“什么时候你们社团有表演,记得给我发个信息,我只要有空,拉你哥过来看你觉得行不行?” 邵枝楠下意识看向除了碰面时打招呼,之后都没再开过口的邵文锡,拘谨地问道:“这样可以吗? 其实考完试到放假之前,学校惯例会有个晚会,如果你们有空,那天是可以过来的。” 邵文锡习惯在这种场合将交谈交给林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然后尽量随和地说:“……有空的话。考试之后你们清闲,我还要批卷子录成绩呢。” 邵枝楠点点头,“也对,我差点儿忘了,老师和学生的休息时间也不完全一样呢。” 正说着话,忽然有认识邵枝楠的女生叫住她,和她说了几句,林煜趁机蹭了下邵文锡的肩膀,挑眉问道:“很难吗?” “很难。”邵文锡无奈道,“你再逼着我和人说没用处的话,我就要回去车里等你了。” 林煜撇了撇嘴,知道这种事急不来,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反正他们已经到了舞蹈社的活动馆下面,邵枝楠和朋友打过招呼,便回来领路带他们进去了。 练舞室本来就很大,加上一面通透的大镜子就更显得亮堂。 只是此刻除了亮堂,因为翻找东西还更显凌乱,要不是林煜提前拉住邵文锡不叫他逃跑,后者这会儿要已经退到门外了。 林煜拽着他的手腕,笑眯眯地对舞蹈社里帮忙的两个女生说:“辛苦辛苦,大周五的,耽误你们私人时间啦。” 其中一个女生将翻找出来的一小箱子递给邵枝楠示意道:“只找到这么多了,有些照片好像是被学院拿走做展示,早几届的记录应该就这些了。” 林煜接过来,翻了翻,警察识别人脸的眼力也是经过一些训练的。 虽然照片里的团体造型服装统一发型相似,但他还是很快就认出了哪个是陈安琪,旁边还有一本成员录,书页都有些泛黄,可见是有几个年头了。 “这很好,我需要的就是这些了。” 道了谢,邵枝楠又给他们挪了两把椅子到窗台旁边没有一地东西的位置,两人就近坐下翻看起来。 林煜将成员录拍了照片,没一会儿邵文锡又拍了下他的肩膀,举着两张合照问他:“这个站在陈安琪旁边的女生知道是谁吗?” 林煜看了一眼说:“总挨在一起,还勾肩搭背的,应该是很好的姐妹,但卷宗记录里好像没提到她有什么好闺蜜啊。” 邵枝楠出去一趟又回来,泡了两杯奶茶放到他们面前,正好听到讨论,于是主动开口道:“林煜哥,我虽然不知道照片里都是谁,但一会儿过来的人应该会知道。” 林煜好奇地问:“谁要过来?” 邵枝楠说:“舞蹈系那边,有个参加过社团的学姐,在毕业后留校做了辅导员,我正好认识,联系了她。 她晚一点儿应该就过来了,这里面的学姐她应该都认识的。” 林煜欣赏地竖起拇指道:“不亏是文锡的妹妹,这周全的想法如出一辙呢!” 邵文锡忍不住怼他说:“你夸人其实可以不带上我的。” 林煜挑眉道:“那怎么行,不带上你,夸奖的效力至少少一半,我可是很聪明的黄世仁,知道要怎么人尽其用呢。” 在邵枝楠的认知里,邵文锡是个天塌下来都能面不改色的,像现在这样和人斗嘴面露无奈,实在比她认知的形象生动很多。 连带着她也不觉得很拘束了,主动询问道:“林煜哥,那你直说吧,你还要怎么人尽其用,让我效劳呢?” 多米诺(五) 邵枝楠找来的辅导员比陈安琪还要大一届,对跳楼自杀的女孩儿也有着比较清楚的记忆。 林煜在问话中了解到,六年前的舞社还是以古典舞为主的小社团,陈安琪擅长的也是这个,她外形条件好,跳的也很不错。 虽然和科班有差距,但她的故事感不错,设计的《灵蛇》舞蹈还赢过比赛,拿了一小笔奖金。 林煜为着蛇这个字,和邵文锡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也从辅导员找到的老视频里看到了这支舞蹈。 这是一只以白蛇传为灵感改编的古舞,台上主舞并不是陈安琪,她只是设计故事,并做了其中一个伴舞,主舞是那个合照里挨她很近的女孩儿。 辅导员回忆说,这个女孩儿叫孙婧,是舞蹈系的,好像有段时间和陈安琪关系还行,但后来就疏远了。 林煜问:“你还记得,他们关系较好和疏远的大致时间吗?” 辅导员摇了摇头,“这我真不太清楚,但我记忆里,这个舞蹈应该是大三快结束的时候。 至于表演之后,她们两个好像就没有以前那么要好了。但具体因为什么我也不清楚,我猜……” 林煜看她迟疑,温声引导道:“没关系,你是我眼下能找到的对当时的事情比较了解的人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这只是走访,不算对你做严格的笔录。” 辅导员尴尬地笑了笑说,“我倒不是担心别的,只是,我不太愿意谈论一个逝去的学妹生前有什么缺点。 安琪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一开始是乖乖的,但是好像交流久了,就会暴露出来,她不太有个性,我自己也是因为做辅导员才发现。 好像不太有个性的孩子,是不太能维持长久的平等的朋友关系的。等到她毕业那年,退出舞社的时候,我们已经不太对她有印象了。” 所谓没有个性,通常是指旁人从表面上看不到这个人有自己的想法和观点,所以往往容易成为被忽略的对象。 但人怎么会没有自己的想法呢?只是出于种种原因,也许潜意识认为旁人不会赞同自己的想法。 甚至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想法,所以将自我封闭起来,随波逐流,又寂寞孤独。 就陈安琪来说,她向往的不被父母亲人认可,喜欢的舞蹈又没有足够的能力去达成,一环扣着一环,层层剥削了她的表达。 林煜叹了一声,在副驾驶上按下了刚刚得到的曾经和陈安琪关系较好的孙婧的号码,没有特殊情况,大学使用的号码毕业后也基本不会再变。 电话很快就通了,林煜做了自我介绍,转而问对方住在什么位置,什么时候有空可以在哪儿见面。 挂掉之后,林煜转头对邵文锡说:“孙婧说她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她就住在青北区。 还给了我一个地铁附近的饮品店地址,现在过去,应该用不了一会儿就能碰面。” 一边说着,林煜就一边在车载导航上输入位置,等他设置好了靠在椅背上伸懒腰,邵文锡这才问道:“看样子,你也不准备主动对我交代了。” 林煜打着哈欠问:“交代什么啊?” 说完又自己反应过来,偷笑着说:“哦,我知道了,你是想问我刚刚把你妹妹拽到门外,说了什么人尽其用的要求对吧?嘿嘿,先不告诉你。” 邵文锡说:“我先提醒你,我这个人可不是很喜欢惊喜的性格。” 邵文锡不是危言耸听,但凡主控型人格都不会太喜欢事情超出掌控的感觉,他在这方面还是相当典型的。 林煜毫不畏惧地挑眉道:“那我还是不喜欢你糊弄我的性格呢,你以为我不说就是不跟你计较了对不对? 邵教授,我也提醒你,我心里有小本本好好记着你昨天晚上,是怎么敷衍我独自一个过去书店的呢。 心里有揣测,又懒得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花时间跟我解释,用拿东西的理由糊弄我。 然后还吓没了我半条命,我心软暂时不跟你计较,你就当我不介意这件事吗?” “……”邵文锡理亏地看向了路面。 林煜继续说道:“不过,我这个人呢,包容心很强,知道你不是故意要让我着急,对你一时改不了的习惯表示理解。 但我报复心也很强,你虽然不是故意让我着急,可我就是要故意吊你胃口。 我也知道,你的性格不会去问你妹妹我跟她说了什么的,所以你就悄悄忍着好奇吧。” 说完,露出了一个笃定又嘚瑟的神情。 邵文锡从后视镜里瞥他一眼,叹了口气——认命了。 “我现在忽然想起来,有一句老话很有道理。” 林煜问:“什么老话?” “一物降一物。” 林煜眨眨眼睛,抿唇反问道:“我降住你了吗?” 说罢,不等邵文锡回答,林煜自己先得意地笑起来,很满足地靠在椅背上欣赏自己英俊的爱人了。 他知道,刚刚邵文锡开口主动问话,好奇还是其次,他是不想自己一直陷在对陈安琪的人生的同情里。 毕竟,目前还没办法证明侯宇夫妇和陈安琪有直接联系,也许她的自杀并不是和侯宇有关。 如果陷入这种情绪中办案,就会默认将另外的受害人看作加害人,会影响他看待事物的逻辑。 林煜沉迷地望着邵文锡,声音很轻地说道:“我刚考警校那会儿,豪云壮志,觉得自己很快就可以破大案,缉拿罪犯,受人钦佩。 在校时,我也确实因为对一个案件的侦破起到了很大的帮助,得到了市局青睐,直接就进了刑侦队老刘的手下。 那时候,刘队,还有我的同学,都说我拿了一副好牌,除了缉毒队,这个部门相对来说是很好立功的部门了。” 邵文锡温声道:“听说过,你本来连破大案有功,可以趁机去重案组的,明明有足够的履历,没必要从头开始搭房子。 做一个名不见经传,谁都不看好甚至是嫌多余的小部门的队长。 好像……had的名声,似乎是在我被你忽悠进来之后,才真正开始扶摇直上的吧。” 林煜默了默,忍不住说:“虽然这是事实吧,但你能不能谦虚一点儿?” 邵文锡面不改色道:“我认为实事求是是比委蛇谦虚更好的美德,何况我对着你,有什么好假装谦虚的吗?” 林煜无奈地笑道:“是是是,我们邵顾问可是队里公认的珍奇天才,别的队眼红的很呢,实事求是都算是谦虚啦。” 邵文锡在路口闪烁的绿灯前缓缓停下,再开口的语气格外认真起来。 “林煜。” “嗯?” “我只是锦上添花,也许做了一把量变发生质变的推动力,但如果没有你前期的日积月累。 或者说,had没有你作为队长,它可能早就走不下去了。 所以在我眼里,在你的队员和刘队眼里,你是最重要的部分,你是had的地基。 “宋晓萌的案件里,是你告诉我目光要落在何处,才能让她的死亡得到铭记。 连环杀人案中,我在陈默升身上理解了更细腻的,寻常又独特的感情,所以后来我才会尝试告诉你我的为人。 而现在,你不用为六年前掩埋过某种可能的真相而感到无力,真相从来不会自己浮出地面,而你是铲下铁锨的那个人。” 刚刚转为停止的交通灯悄然跳回绿色,邵文锡发动过去路口,林煜也在这时候收到了一条信息。 他清了下嗓子,低头看了一眼说:“是医院看着梁森的警员发来的。” “说什么了?” 林煜说:“应该没什么,这人老实在了,我之前跟他说包括梁森在内任何人进出病房都要和我汇报。 他连医生护士来来回回都每次发来报告,八成又是换药检查吧……嗯?” 林煜语气变了,邵文锡蹙眉追问道:“怎么了吗?” 林煜迟疑道:“……他说,有个姓程的大夫,刚进去一趟,又用轮椅推着梁森出来病房,说是要坐起来活动一下会比较好。不会有什么事吧?” 邵文锡抿着嘴角道:“程亦均是神经科医生,可能和你在说话之后,他自己想起了什么也不一定。 不要紧,让警员跟上去,但跟远一点儿就行,不用窥听,也不要影响他们交谈。” 林煜迟疑道;“你该不会又在好奇吧?你之前还跟我说程亦均并没有完全从被骚扰过的阴影里走出来呢,这种忽然的交流没问题吗?” 邵文锡淡定道:“他确实没完全走出来,但他可是一位要给人开颅动刀的外科医生,从他没有发生过医疗事故的角度来说,心理承受能力还是很强大的。” 林煜听得捏了捏鼻梁骨,“虽然我知道你的重点是要说明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但医疗事故这个论点真的没有必要……我必须教教你怎么说人话了。” 邵文锡看林煜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弯起眼尾道:“你以前可不觉得我说不出人话有什么问题,现在开始嫌弃我了?” 林煜炸毛道:“我自己听着没问题,小何都被你逼疯过好几次了!我看你就是故意放飞自我不好好说话的,必须要矫正你才行。” 邵文锡将车停到咖啡厅外,不太认真的说:“你教教看吧,但成效如何,我这个学生可不做保证的哈。” 多米诺(六) j市市立医院是一所设施完善的三甲医院,在病房区域,除了供人散步训练的露天花园,也有一处顶上用玻璃封闭起来的植园休息区。 在这样的寒冷的天气里,身体虚弱的病人出去可能会受风着凉,但如果是在这里溜达,温度就相对适宜很多了。 “从病房出来到这里,你有任何的不适吗?” “……还好,我可以站起来走一走吗?这两天一直躺在床上,后背都开始不舒服了。” 程亦均站定下来,走到旁边说:“如果你坐直这么久,也没有头晕畏光恶心的症状,也可以尝试行走看看,但最好扶着轮椅,以防失去平衡。” 梁森便谨遵医嘱地站了起来,推着轮椅试了几步。 程亦均推了推眼镜,观察着说道:“很好,你的脑血流图结果已经数值正常了,如果你愿意,这两天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在家中卧床静养两周。 期间除了脑后的外伤需要换药,别的倒也没什么注意事项。” 梁森微笑着说:“我如果没猜错的话,程医生是受了邵教授的托付才会关注我的病情,眼下你急着让我出院,是和他提前商量过吗?” 程亦均说:“轻度脑震荡本就没有必要一直住院观察,我以为梁先生之所以有警员看护着,住在单独的病房里,是因为之前打伤你的人还没有被抓到。 但是你现在已经没有人身危险了吧,我听说嫌疑人昨晚已经落网,还是邵教授亲自把他抓到的。 昨天晚上出救护车任务的是我的一位师弟,似乎邵教授为了抓住这个人,身上还受了一些伤呢。” 梁森愣了下,语速不自觉地快了一些问:“他受伤了吗?我今天上午还看到了他……他伤到什么地方?也是被偷袭了吗?” 程亦均沉下目光道:“果然,你似乎格外紧张在意邵教授。” 梁森有一瞬的意外,但他很快就反应道:“程医生不知道吧?文锡和我是在密歇根认识的老朋友了,他大概不愿意看我乱想。 所以我并不知道他抓人受伤的事情,但既然是朋友,听说了之后又怎么会毫无反应呢?” 程亦均说:“这是你的解释吗?” “自然,你产生了疑问,我就需要作出解释,难道不是吗?” “那梁先生是不是忘了什么?” 梁森这次是真的疑惑了,“我忘了什么?” 程亦均笃定道:“我记得邵教授曾经说过,普通人如果想要判断一个人是否有较强的同理心,其实也可以从问答中窥见一二。 你刚刚似乎很担心他受了什么伤,但之后你急于向我解释和他的交情,就没有再追问他的伤势了。” 他们两个人,原本是并排慢慢地走着,梁森这一会儿却按住轮椅,站定下来,坐到了旁边的一条长椅上。 等到他慢吞吞地坐下来了,梁森这才温声道:“虽然我不太清楚程医生为什么要说一些我听不大懂的事情。 但文锡的身体怎么样,与其问你,我更可以直接联系他吧。” 程亦均说:“据我所知,邵教授虽然目前的职业并非心理医生,但也是在这方面学有所成,且目前是心理学专业的教师。 梁先生说自己和他是朋友,我很难想像他会和一个不算同行的人有太多交流。 何况,如果你不了解心理学,先前,你又是如何控制我的呢?” 梁森礼貌地微笑着说:“很抱歉,我现在,仍然听不懂程医生在说些什么。” 程亦均双手抱胸,后退两步靠在了假山上,努力回忆着说:“我虽然并不是个心理医生,但神经上的一些问题,有时候也会做出类似于心理障碍的表达。 我原本认为我从前并没有见过你,可当我这两次跟你接触之后,我开始想起了一些事情。 神经元传递各种信息,大脑在进行复杂的合作,只凭技巧是很难让一个人彻底忘掉一件事的。 所以我开始寻找让我感觉到问题的答案,我以前见过你,在小区发出警告的一个夜晚。 我还听到过警员的问话,但很遗憾,我当时似乎没有诚实地回答他的问题,这是因为你控制了我,是这样吗?” 梁森面不改色道:“控制一个人是很难的事情。” “术业有专攻,比如邵教授如果要抓住一个人的弱点威吓一个人,往往十拿九稳,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梁森轻笑道:“你似乎很了解我的朋友。” 程亦均说:“很了解谈不上,只不过他帮过我一个大忙,保住了我的工作,说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也不为过。 而因为专业上的通性,我也和他有过另外的一些交流,这是你找上我的理由吗?你要报复邵教授,还是对他有什么别的目的呢?” 梁森问:“我可以了解一下,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吗? 我虽然知道你是和他在同一住宅区里难得认识的住户,但除此之外的信息我还并没有问过他呢。 救命恩人这四个字这么重,我实在非常好奇。” 程亦均说:“……我似乎明白你要做什么了。你懂得催眠术对吗? 很遗憾,我了解催眠的本质,现在我已经知道你的擅长,作为一个了解神经运作的大夫,你恐怕很难再催眠我了。” 梁森抿住嘴角,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推测的这些,有准备说给谁吗?” 程亦均道:“这个取决于你。” 天色渐暗,玻璃顶上的条框被工作人员打开了灯源的开关,逐渐化作几何形的灯网。 程亦均在亮起的白色灯网里继续道:“梁先生,我不太清楚你对邵教授抱有什么样的目的,但不管那些是什么,你现在脱离了危险,是受到了他的帮助。 尽快办理出院手续,结案远离他,这些推测,也许我就可以继续保守秘密,又或者,你更愿意让那位林警官知道呢?” * * * 霓虹灯在街道上接二连三的亮了起来。 随之亮起的,还有邵文锡摆在桌边的手机屏幕。 邵文锡瞄了一眼,来电人是梁森,他轻飘飘地划了挂断,过了一会儿,手机又震了一条,两条的消息,这回邵文锡才拿起来看了一眼。 孙婧正在说话,林煜一边听着,一边也忍不住往对方的屏幕上瞄了一眼。 信息没啥卵用,只是被挂断电话之后的梁森又发短信问邵文锡哪里受了伤,是怎么回事,让他有空记得回复。 林煜看的气不打一处来,邵文锡也没有及时回对方的信息,而是放下手机专注地继续听着孙婧的介绍。 孙婧现在是一名舞蹈培训班的老师,和自杀的陈安琪确实做过一段时间的好朋友。 但是因为性格的问题,也并非是产生了严重的矛盾,只是无能为力地渐行渐远了。 “小朱,就是您刚刚说的那位辅导员,差不多就是她说的这样吧,安琪不太有个性,甚至不太会要反抗。 当时我们排练的舞蹈拿奖之后,我其实劝过她好多次,说她虽然没有接受科班培训,在跳舞的实力上比较有限,但在编舞上的天赋她还是有的。 可她做人太平了,家里的条件也比较让人窒息,升学之后,她的重心又放回了毕业,实习,我们追求的不一样,交流也就少了很多,就只是这样而已。” 林煜点点头,将一张照片推过去问:“认识台上这个人吗?” 孙婧看了一会儿,摇摇头说:“不认识,但这个活动场景我有印象,是学校老传统的心理周的活动吧?” “你仔细想想,真的不认识吗?有没有看到过陈安琪和他有什么接触和交流吗?” 被追着连问了两遍,孙婧大概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比较要紧,但毕竟是六年前的事情了。 孙婧又认真的看了看,但仍然摇头说:“安琪很腼腆,在社团里除了化妆上舞台,其余时候都不往前冲的。不过……不过这个人,我好像有一点儿印象。” “谁?” 林煜低头去看,孙婧指的是台上的侯宇侧面坐着的其他的受邀人员中的一个,是一个胖子,桌上倒是摆着名字,但从照片里看不太清。 “我不记得他叫什么了,但应该是姓傅。这个虽然是心理学院主办的活动周,但其实也相当于一个全校的大活动。 他好像是个什么老总,还有邀请毕业生到他那里实习的呢。 对对对,他是姓傅,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安琪应该拿过一张表格,她在女生个子里不矮,又长得很漂亮,我记得还有人调侃了一句呢。” 林煜一一记下,再追问一些孙婧记得的细节。 邵文锡等她答的差不多了,这才转到下一个方向问:“孙小姐,你跟陈安琪做过一段时间的朋友,对她自杀的事情,你有什么想法吗? 或者说,你有没有看到对她的死亡,感触或反应很大的人呢?” 孙婧叹了一声道:“我当时知道她是跳楼的那个人,心里别提多别扭了,甚至不能相信这件事真的发生了。 可我也觉得,这是她对自己命运的最后一场报复吧,她的家人半点儿不能理解她,支持她。 安琪死去之后,她的母亲赶来,在接受了事实后发出的那一声惨哭,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可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他们如果早点儿对自己的女儿改变一下态度,也许就不会这样了,如果我能一直和她做朋友,一直拽她一把,也许,也不会是那个结果了。” 多米诺(七) 由于跳楼自杀事件是多人目睹,警方人员甚至就在楼顶,所以当时的调查只是追查了一下自杀的可能原因,再排除掉谋杀的可能性。 如果这个案件曝光到大众的眼前,八成立刻就会被说成调查不力,警方无能。 这些人仿佛一方面认为国泰民安,警察这种摆设好不容易才有用武之地,另一方面又认为高层政策是一张巨大的黑网。 他们在黑网下侥幸地活着,必须高声控诉才不会沉默致死。 可其实……车祸每天都在发生,人和人的摩擦矛盾每天都在上演,意外事故,人为破坏,每一桩都需要投入力量去处理。 多得是大众不知道的,他们每天要办理的案子,更还有为了国土边界的牺牲,为了预防毒品流入的争斗。 世界并不安康,只是有些人侥幸活在一个稍显富强的国家,文明发达的城市。 光与暗相伴相生,秩序永远都站在混乱的对立面。 即便是一个小小的家庭,都会有千奇百怪的矛盾存在。 孙婧告诉他们,说当时的案件调查很快就明朗了,因为发生在学校附近,所以案件调查结束之后,学校也有一些疏导,她才知道安琪确实是自杀。 而陈安琪的父母似乎也没有对这个结果表示异议,至少没有传闻说他们来学校闹过。 可能是因为他们看到了陈安琪生前的日记本,意识到女儿的选择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据孙婧所知,陈安琪的妈妈似乎很崩溃,她听到哭声的那天,陈母应该是想要上去她女儿跳的那座楼。 但安保人员不让,怕又出事情,之后不知怎么,她是被救护车拉走的,后来的事情,孙婧也不知道了。 而这件事办案的许警官也不知道,因为已经发生在结案之后了。 他也说陈安琪的父母没有再去警察局追求新的调查。 林煜伸了个懒腰,看着孙婧离开咖啡厅走远的背影叹道:“还是得去找陈安琪的父母一趟啊…… 到现在为止,仍然没有找到可能替陈安琪出头的人,但那段录音又不可能是无缘无故出现的…… 怎么这么难呢?如果是好姐妹,怎么会没有人看到过呢?文锡……你觉得孙婧有什么不对劲儿吗?我觉得没有……你在找什么呢?” 林煜转回头,发现邵文锡举着他刚刚给孙婧看的照片在查手机,然后将手机立到了林煜面前。 “孙婧刚刚说的傅先生应该是他。” 林煜把脑袋和他挤到一起看了看,这人是一家服装公司的老板,别的没什么特殊,年龄却让林煜多看了一眼。 再翻找一番便看到,这人和侯宇是老同学,他并不在学校发布的邀请名单人里。 林煜先前没注意,还以为没名字那就是学校的某个领导,但实际上,这是一位“不请自来”的嘉宾。 不请自来,提供实习机会……林煜挑起眉毛,一边考虑着一边接起了毛莉打来的电话。 “队长,你让我和小何一块儿去找在费易那儿摄影过的客户,还有附近的中小学里可能去过梁森的书店,和费易可能有过接触的学生。 我俩这问了一大圈儿了,没有小孩儿表示受到了欺负,都说那个叔叔人不错,说话很和气很温柔。 说如果他们需要做生日或节日的摄影,他就在附近的摄影店,也就是打广告吧……然后家长大人那边,也没什么说有问题的。” 小何插话说:“莉姐这个说法比较客观,但软问题还是有一些的,比如有两个小孩子表示他在书店打广告有些过分热情,自来熟,让人不舒服。 还有家长说,如果拍摄顺利,他会让小朋友亲亲脸颊什么的,让家长会有些不喜欢,毕竟是陌生人吧。 总之,就是听起来可以有问题,但又不太有问题的这种。还要继续这么问下去吗?” 林煜揉着太阳穴说:“唔……今天先到这儿吧,你俩可以下班了。” “好,那……队长明天见?” 明天是周六了,林煜想了一下说:“明天小何报到就行,毛莉待定,和男朋友别去远处玩儿啊,可能还得薅你回来呢。” 小何悲恸道:“队长,你这是对单身狗赤裸裸的歧视!” 林煜笑道:“怎么的呢?明天我能陪着你呀。” 小何说:“你?周六邵顾问学校休息不上课,他不会跟着您吗?那就更是对我这种单身狗的近距离折磨和伤害了。” 林煜故意看着邵文锡说:“怎么办?小何说咱们两个伤害他。” 小何:“……” 电话果断的被挂了,林煜忍不住乐,邵文锡无奈地看着他说:“你平时都是这么欺负你的队员的?” 林煜一本正经道:“你都不知道,这帮人有时候不怕我,都敢欺负到我头上来呢。 难得你来了之后他们有一怕,我当然得好好报复一下,让小何知道当人面说坏话的后果了。” 林煜说完了,心情也调整了一些,推开椅子站起来说,“行啦,至少现在,一个袭击者被抓到了,两个受害人被保护性监控着。 明天再继续查吧,我们回家吧,开车回去还得有小一个小时呢。” 邵文锡被他拽着站起来,顺手将林煜的外套展开给他穿上。 林煜一边行云流水地穿了,一边同邵文锡打商量说:“晚上我们还要做饭吗?我有点儿累,不想帮忙打下手欸。 我们在路上买一些,或者去上次很好吃的那家餐厅吃晚餐好不好?” “都行,”邵文锡很寻常地说道,“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既然不想做饭,我今天带你过去吃吧。” 林煜好奇地问:“在哪儿?你怎么知道的?你不是那种喜欢探店找美食的人啊。” 邵文锡眨眨眼睛说;“我喜欢的人是个小馋猫,我当然也要为此做一些改变了,总之,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林煜知道他是成心打哑谜,虽然邵文锡不太能接受惊喜,可林煜还是很喜欢未知和期待的,索性也不问了。 立冬之后,天黑得越来越快,路上灯火通明,林煜和邵文锡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又看着路边林立的建筑。 忽然在哪一刻,林煜反应过来眼熟,左右张望了一下说:“你把我拉到……这是要去我爸妈家吗?” 邵文锡嫌弃地说:“你怎么连这条路也不记得?” 林煜道:“我不是不记得,我几乎没走过这个方向嘛,平时从自己家或者你那里过来,都是东西方向开的,你要给我妈搞偷袭呀?” 这句才说完,林煜就看到邵文锡的手机弹出了一条消息,是他妈妈发来的,问他们到哪了,是不是快到家了。 “……” 林煜抓过手机翻了翻,在他没注意的时候,亲妈和邵文锡互通了好几条短信,问周五晚上休不休息,如果下班早就让他们回家吃饭之类的。 林煜无语地用语音回复说:“我说您老人家这些日子怎么很少联系我,原来是找到通情报信的内奸了!” 林母不甘示弱地说:“我联系你个大队长多难呀,忙起来顾不上回消息,忙完了又忘了回消息,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我当然还是找收水的人比较靠谱啦。” 邵文锡肩膀抖了一下,难得被林煜之外的人给逗笑了。 林煜白他一眼,借着他的手机便跟自己的母亲理论起来,正问到家里准备的饭菜都有什么,手机忽然一闪,弹出了一道通话请求。 邵文锡只瞥了一眼便目视前方道:“你接吧。” 林煜抿唇接通了梁森的来电。 “……喂。” “……是林队长吧?”梁森一下就听出来不是邵文锡的声音了。 林煜清了下嗓子说:“是。”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才问:“文锡在你旁边吗?我需要他来接电话。” 林煜说:“你可以告诉我,他在开车,没戴耳机,不太方便。” 电话里看不到梁森的神色,但林煜听得出他的声音是不太满意的。 嘲讽地在对面说道:“林警官不能仗着文锡对你有无法控制的病理性迷恋,就这么欺负一个受伤的人吧?” 林煜本来就在不爽他不配合破案,听到这个就更是蹙起了眉,沉声反问道:“梁先生找他有什么事?直说就行,不必拐弯抹角,我会代为转达的。” 梁森冷笑一声道:“我原本认为,我可以克服自己,知道是你在听他的电话也可以认为这是很合理的事情,但我现在不这样想了。 麻烦林警官,让文锡空出手的时候自己打过来,我这个人有轻度的脑震荡损伤,近忆的功能还没有完全的恢复。 所以目前已经忘掉要和你说什么内容了。就是这样,再见。” 说完梁森就结束了通话,根本没给林煜任何回应的工夫。 “……这人,受什么刺激了么?”林煜撇了撇嘴,对邵文锡转述道:“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但他似乎知道你昨天晚上受伤了,对我好大的敌意。 要不要问一问那位程医生和他都说了什么呢?” 邵文锡将车子开进小区,想了想才说:“我晚上自己问吧,我先前跟伯母说你是结束工作能休息了才过来的。 她也知道你之前在处理纵火案的新闻,你现在脸上不要抱着这副疑问的样子比较好,不然她又要担心你了。” 多米诺(八) 邵文锡现在,似乎越来越不怵于和林煜的家人见面了。 他仍然不多话,不怎么能主动挑起话题,但相比平时和其他人说话轻而易举就把天聊死,和林煜的父母则会尽量留有余地。 林煜之前办理的纵火案上了新闻,这次邵文锡擅自做主带他回家算是为了消除对方父母的忧虑。 只是这一个多月里,邵文锡虽然和林煜过来吃过两回饭,但都没有住下过夜,眼下他也转变了想法,决定晚上不开车回去了。 林母对此很是高兴,知道邵文锡是个爱干净的,趁他在厨房帮忙洗碗,还拉着林煜去给卧室换了新的床单和枕套,恐怕他住的不舒服。 老两口最近因为天冷不太出去遛弯,有些沉迷于健身环游戏,吃完饭歇了歇,两人就在客厅里活动起来。 邵文锡要准备下周的一个受邀请的讲座文件,占了林煜的房间。 一开始林煜还假装懂事,去客厅里刷了会儿手机,没多会儿他就坐不住了,又悄悄溜回了自己的卧室。 看邵文锡在打电话,只好一个人拿了换穿的睡衣出去洗澡。 等他洗完回来,看到邵文锡又在对着电脑专心,于是直接趴到了床上,歪头看着自己的爱人,很乖地沉默着。 邵文锡推了推眼镜,看着电脑目不斜视地问:“困了吗?怎么不陪着你爸妈了呢?” 林煜因为下巴垫在手背上,声音有些不清楚地回答:“他俩玩的好着呢,也不带我一起,我才不自作多情留在客厅碍眼呢。” 邵文锡笑了笑说:“分明是你犯懒,白天在外面跑工作,不想再做别的训练了吧。” “嗯,就是这样,不行吗?”林煜坦白道。 “行倒是行,”邵文锡瞥他一眼说,“但我发现,你最近严重影响了我的生活规律,我的健身室都开始受到冷落了。” 林煜轻笑着说:“邵学长,你到底知不知道灵活变通啊?你以前是因为生活规律,上课有时有晌,所以要自律健身保持运动量。 但你现在和我在一起,一天到晚地动脑筋查案子,不也算是一种体力劳动吗?” 邵文锡眯起眼睛说:“你再这么趴着晃腿勾引我,我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忍得住不进行另一项体力劳动。” 林煜愣了下,默默地放下腿钻进被窝里磕绊道:“不、不行,我这卧室的隔音可没有那么好,以前我妹妹在她那屋用手机放歌我都是能听到的,今天绝对不行……” 邵文锡挑一下眉,“那你躺好睡觉,别这么看着我了。” 林煜果然躺好了,闭上眼睛,在鼠标细微的响声里没过多会儿忍不住又问:“你之前是在和梁森打电话吗?” “嗯。” “……就嗯。” 邵文锡再次停下手里的工作说:“没说什么有用的事情,他只是问我怎么受了伤,伤的是什么地方。 然后大概是认为我的伤实在太轻,不足以让他改口指认费易吧。” 林煜翻了个白眼。 邵文锡微微一笑,又说:“另外就是,你猜对了,我的伤是程医生告诉他的,梁森还对我说了一句…… 能和我产生交集的人,果然都是不可以小看的。” 林煜迟疑着问:“这是一句提醒吗?” 邵文锡问:“你觉得他在提醒什么呢?” 林煜摇了摇头说,“不确定,但他的独占欲我是领教到了,八成也是对程医生帮忙维护你的行为感到不满吧。” 邵文锡单手撑着下颌问:“你头一次看到程亦均本人和我说话的时候还吃过飞醋,之后你也就私下和他碰面一次,怎么好像对他的印象变得很好了呢? 你就不觉得,作为一个连我的朋友都算不上的人,他维护我的行为有些越界了吗?” 林煜眨眨眼睛说:“事实证明,你挑朋友的眼光着实不太靠谱,要不是我缠着你,你会和我有很多交集吗?” 邵文锡很虚心地点了点头,“好像有些道理。” 林煜得意道:“我就是很有道理的,我虽然和程医生只私下谈过一次,可因为有你作为桥梁,我和他的交谈进行的还算舒适且顺利。 除了我问你他有被催眠利用过的可能,我也从和他的交谈里,大概知道了你上次替我摆平那对母子用了什么讳疾忌医危言耸听的说法。 虽然你不认为他是个朋友,或者是你曾经的客户,但有些人就是会把自己受到过的恩惠,经历过的苦难放在心上。 你已经尝试着交往了我这么厉害的男朋友了,也可以试一试交些新朋友才好。” 邵文锡若有所思地问:“这么大方啊?” 林煜连忙往回补了一句说:“男朋友还是最重要的。” 邵文锡笑了一声,叹道:“我还是去洗澡吧,帮我找身睡衣。” 林煜说:“我刚刚去洗的时候拿了多的一身我穿过的放在那边了,你要去洗澡了吗?你工作忙完啦?” 邵文锡起身凑过来吻了吻他说:“我先去洗澡,你快点儿睡觉,不然你这么醒着叽叽喳喳,我实在没法儿专心干活。” 林煜皱皱鼻子,“自己定力差,就知道怪我,去吧去吧,我要睡觉啦。” 邵文锡出去时关了灯,林煜很快就睡着了,不过手头有待办案子未解决时,林煜睡觉都不会太实。 他知道邵文锡悄悄回来后又在电脑前忙了一阵儿,但也没有睁眼,只是闻到对方洗澡时用到的和自己一样香味的沐浴露,感到很踏实很放松罢了。 然后,床的另一边有了压力,林煜便仿佛被磁石吸引着一样凑了过去。 电脑关掉了,邵文锡也没有留灯,黑暗里他也不知道林煜是不是被他弄醒了。 半是试探半是真心的问:“林同学,你不是说有情书要递给我吗?你藏在哪里了,嗯?” 林煜慢吞吞地应道:“趁人神志不清实行拷问,邵学长你不觉得羞愧吗?” 邵文锡笑道:“我有什么好羞愧的,我现在喜欢的人吃到嘴里了,他的家人也可以接受我。 我在他一个人住的地方,小时候住的地方,全都留下了来过的痕迹,他一辈子也别想忘了我,我不仅不羞愧,还觉得很满意呢。” 林煜跟他搭了一声腔,神志又稍微清醒一点儿,搂着他的脖子道:“你这么一说……好像现在才能和你在一起也不是全无好处。 其实我小时候家里管的挺严的,等我上警校又开始工作才有了足够的自主权,如果小时候被父母发现我有暗恋对象,估计就要被好好教育了。” 邵文锡问:“你妈妈没发现过吗?” “她可能有察觉吧……就好像讲课的老师其实很容易就能看出谁没听讲一样,但我又没有胡来,所以她以前也没有揭发过我。 不过她第一次瞧见你,知道你是谁,就猜出来我的心思了。” 林煜说到这里,像是后觉后觉地抬起头来,伸手抚着邵文锡的脸颊说:“你第一次住在我家欸,好奇怪…… 我以前有一次,很想用借口鼓起勇气邀请你的……你还记得吗?唔……你还是不要记得了。” 邵文锡问:“下暴雨那天吗?” “……嗯。” 邵文锡回忆道:“记得,端午节,你还送了我两个黏糊糊的粽子,下雨提前放假。 我后来听值班室的大爷说,你冒着雨在学校里找了我一圈,衣裳都淋湿了。” 林煜咬牙道:“那粽子是我自己学着包的,你不喜欢吗?” “喜欢,本来想用筷子吃,怕万一剥掉在地上浪费了,虽然很黏还是上手了。” 林煜这才笑了笑,但仍然绷着声音问:“那你人去哪儿了?我应该找了好几个你可能在的地方,但是都没找到人,还以为你冒雨走掉了呢。” “我在校长室,因为转学的事情离考试比较近,在处理一些手续吧。” “……” 林煜无奈地叹气说:“怪不得,我就说我不太可能连你经常去的地方都记不全,校长室谁会找过去啊。” 说着,林煜忽然悄悄手脚并用着,整个人趴到了邵文锡的身上。 邵文锡知道,这人是为了年少时受的委屈在求安慰呢,很温柔地抬起手来,一下一下安抚着爱人的后背,又歪着头,蜻蜓点水似的啄吻着爱人的鼻梁。 林煜这会儿不困了,思绪拉扯到曾经的暗恋,此刻就更禁不起一点儿撩拨。 大约也是因为,这是他头一次和自己喜欢的人住在有父母在的家里,莫名就添了一种平时想象不出的禁忌和刺激。 邵文锡在接吻间提醒他:“是不是有人跟我说在这里不可以乱来的?” 情动的林煜抿唇问:“你锁好门了吗?” “嗯。” “……你带、带……” “带了。” 林煜清了下喉咙,躺平细声道:“不许太凶……不许咬人。” 邵文锡挑眉贴着他的耳朵说:“求我。” “你——!” 邵文锡抬手捂住林煜的唇,在他耳缘坏心地诱惑:“快说,学长,求你,轻一点儿,别咬我。” 林煜绷紧了脚趾,没出息地妥协了。 他本以为邵文锡温柔些他应该能受得住,但事实证明对方的控制欲和强迫或温柔并没有绝对直接的关系。 但不管过程如何,不出声这一项还是被满足了,运动量大概也已经达标了。 早上吃饭时,林母忽然凑到林煜面前问:“儿子,你昨天睡得很晚吗?眼睛怎么红红的?” 林煜下意识要揉一下眼睛,又被邵文锡把手拽开了,于是他干笑着说道:“没有没有,洗脸的时候睫毛掉了一根,一会儿就不红了。” 说罢,眼疾手快地拿起了刚刚亮起来电的手机,连是谁都没看就接起来。 听到实习警员小谢报告说:“队长,侯宇和牧玲刚刚发生了争吵,牧玲很生气地出门了,有警员跟着她呢。” 林煜蹙眉道:“一大早就吵架?行,我知道了,你先守着侯宇,我这就过去看一眼。” 多米诺(九) 侯宇的心理咨询工作室有能住的休息间,他们夫妻两个虽然另有一处房产。 但林煜认为那个地方更偏僻,并不建议他们过去居住,所以两人这两天都是在这里凑合的。 工作室规模不大,但装潢还是比较精致的,林煜和邵文锡赶到的时候,牧玲已经被劝说回来了,正一个人在侯宇接待顾客的咨询室里,侯宇则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 林煜回头和邵文锡对视一眼,二人也不用说话便明白了彼此的意思,邵文锡示意小谢跟着自己,然后敲门进去了咨询室里。 小谢有一瞬的困惑,她很清楚邵顾问是心理专业的人才,怎么和他们队长分工时,不是由他去问侯宇呢?那应该更容易看到侯宇的问题吧。 不过,作为一个实习生,她也不好在这时候开口。 林煜等他们两个关了门,转头询问那个负责看守的警员说:“吃饭了吗?什么时候换班?” 那警员笑道:“一会儿去吃,八点才换班呢。” “辛苦了,给你个巧克力垫垫肚子。”林煜将自己从家里顺出来的零食分他一袋,拍了下人家的肩膀,然后才慢悠悠地走到侯宇对面坐下。 “真够早的,侯先生今天没有客户吗?” “有,不过预约好的咨询时间排在下午,很少有一大早来做心理咨询的顾客。 林警官,真抱歉这么早把您给招到这儿来,其实……其实我和小玲只是有一点儿小矛盾,不要紧的。” 林煜笑道:“只是有些小矛盾吗?出事那天晚上侯先生不在家里就是说和妻子吵架暂时分居了,现在又发生了矛盾。 我并非情感专家,但我个人觉得,夫妻之间如果动不动就针锋相对,也不是一种很好的状态,这次,你们又因为什么闹矛盾了呢?” 侯宇是个看起来彬彬文质的人,此刻也仿佛是因为给人添了麻烦而感到尴尬,苦笑着解释说:“林警官看起来很年轻,大概还没有结婚吧。 婚姻里的两个人有了意见的不和,就是很容易对彼此爆发的,真的只是一点儿小矛盾而已,小玲她有工作要出去,想要我开车接送她。 但她忙起来就没个点儿,下午我的时间上来不及,而且我也觉得您这边调查期间,她停一停需要外出的工作会比较好。 然后她就生气了,她脾气比较急,生气了就是会说话高声一些的。” 林煜听不出情绪地说:“我的同事说,你也没有一直保持心平气和。” 侯宇垂眸道:“我也是着急了一些,是我的处理方式不好。 虽然是个咨询师,但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压力又有些大,有时候劝说客户的那套,反而就不太能运用了。” 林煜笑了笑说:“可以理解,虽然我还没有结婚, 但有时候和伴侣说话,情绪顶上来是没办法保持绝对的理智的,也只能尽量调整自己而已。” 侯宇认同地点了点头,林煜拿出手机,边翻边说:“总之你们两个情绪平复之后,能冷静下来好好交谈就行。 其实我今天怎么也要过来一趟的,有些事情还需要侯先生配合调查,帮助我们尽快找到威胁伤害你们夫妻的嫌疑人。 那天晚上,你的书房里其实有放过一段音频,我想请你听一下,帮我看看这个声音是针对你的,还是针对你的妻子的。” 林煜说着就把那段处理过没什么杂音的哼唱音频播放了出来,然后默默观察着侯宇的反应。 音频是书房里放的那个版本,声音断断续续,声音又空灵诡异,侯宇很认真地侧耳听着,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抱歉,我听不出这是什么。” 林煜不慌不忙道:“不急,我们的技术人员分析了这段音频,发现它是被加工过的,而且也找到了原版,你接着往下听。” 音乐切换到杂音很多的版本上,首当其冲的是高空冽冽的风声,风声中夹杂着女孩儿的哼唱。 以及更加清楚的,有人在劝说她不要在那么危险的地方,说不管发生什么我们可以想办法解决,以及许多人发出惊呼的声响。 到此,音频戛然而止。 侯宇一开始是困惑,后来则很震惊的听着这段声音。 直到林煜叫他才回过神来,然后搓着自己的双手说:“不好意思……我,这个,这个就是刚刚那段声音本来的版本吗?” “是的,”林煜微笑着问,“侯先生觉得耳熟吗?” 侯宇眼珠动也不动地看着他说:“我不太清楚这是什么音频,林警官,这是什么东西啊?这是那个恐吓我们夫妻俩的人的恶作剧吗?” 林煜打量着他,慢慢地从文件夹里拿出了陈安琪的照片推到桌上问:“你认识她吗?” 侯宇低头去看,在一瞬不易察觉的慌乱之后摇头说:“不,我不认识这个女生。” “那这个呢?” 林煜又将傅鹏的照片推到了他的面前。 侯宇飞快道:“这个我知道,傅总是我的同学,现在,也算是我的一位客户。” 林煜有些意外地问:“客户?他和你是同学,然后又会在你这里咨询心理问题吗?” 侯宇说:“并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心理问题,林警官可能不知道,心理专业其实和公司的人事部门也是有关联的。 他在这方面会有些问题来向我咨询一些方案设计之类的。” “你们是很好的朋友吧?” “也不算,就是认识不少年的老同学,他是个生意人,我们也都认为,工作有关系的话,私人还是保持距离会是比较好的状态。” 林煜“哦”了一声,侯宇清了下嗓子说;“林警官,你要喝点儿什么吗?我早上起来还没喝东西呢,我去给咱们两个泡两杯咖啡,你觉得如何?” 林煜微笑道:“麻烦了,两块儿糖,谢谢。” 侯宇欠身起来绕到水吧桌后,林煜又坐了一分钟才跟过去,抬手轻轻捶着后腰问:“早上不喝杯咖啡会觉得不精神吗?” “是呢,老习惯了。” “我之前去问你太太的时候,发现她似乎不太喝咖啡,是偏好喝茶或橙汁的。” “是,她不太喜欢咖啡的酸苦味道。” “我也不太喜欢,但对我来说提神还是咖啡会比较好用。” “有些人是这样的。” 林煜趁着侯宇打开冰箱拿牛奶顺便瞥了一眼,又故意打量着侯宇布置的小水吧说:“我看你这里,似乎没有太多果茶饮料之类的东西,你太太喝什么呢?” 侯宇手顿了一下说:“她平时都不太过来这里的,袋装的速饮茶我这里还是有的。” 林煜故作吃惊地说:“她不太过来吗?” “是。” “哦,那是我想当然了,我看你刚刚拿杯子的那个柜里面,有好几个成对的情侣杯,可惜我爱人不太喜欢可爱的东西,不然我也要多买几个了。” 侯宇接咖啡的手轻晃了一下,忽然抽了一口气,放下杯子到水池旁打开了龙头。 “烫到了吗?”林煜绕过去问,“唉呀,这么不小心,可别起水泡才好。” “没事没事!就是热水溅起来一点点, 冲一下就没事了,这些通常是我助理来弄,我有点儿不熟练,让您见笑了。” “哦,”林煜善解人意地说,“没事儿,我也比较粗心,不太会搞这些精细的。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刚刚说你助理,我是见过的吧?就是那个看起来很文静的女孩儿,她今天怎么不在呢? 啊对,我忘了,这个钟点儿,她是还没有上班吧?” 侯宇在冷水的哗哗声里稍稍提高了声调道:“她请假了,之前下雪路滑,她崴了脚不方便,这两天在家歇着呢。” 林煜露出同情的样子说:“那真是太可怜了。” 侯宇点点头,林煜一边帮忙给咖啡加料,一边随意地补充道:“她有点儿可怜,你们两个一看就不太会做家务的人,没有助理照顾也挺可怜的。 比如这两天天冷,没有她在,出门也得记得围好围巾,千万别着凉才好。” 明明林煜态度随和,每一句话也都看不出锋刃,但却听的人如鲠在喉,如芒在背,让侯宇下意识地主动转移了话题。 “林警官!” “嗯?” “刚刚您让我看的两张照片,是什么意思呢?那个女孩儿和傅鹏,难道是您锁定的嫌疑人吗?” 林煜问;“侯先生现在仍然不觉得那个女孩儿眼熟吗?” 侯宇改口说:“我是觉得好像在哪儿看到过,但一时还是想不起来……那个音频,那个音频难道有什么具体的含义吗?我还以为,纯粹就是为了恐怖的氛围呢。” “所以侯先生是觉得,那个音频更像是针对你的妻子,只是制造恐怖氛围的工具,是这样吗?” 侯宇迂回道:“我也不确定这是针对谁的,若说工作上的矛盾或问题,我和她都有不少,但她的时尚圈里,真要恨到这个地步应该也不至于…… 而刚刚那个女孩儿,肯定不是我的客户,我究竟在哪儿看到过呢……对了!新闻,好像是新闻里有过类似的报道吧?她似乎出事了对吗?” 多米诺(十) 林煜意味深长地看着侯宇说:“侯先生很关注社会新闻吗?我刚刚看你的茶几上似乎只有杂志,并没有报纸之类的东西呢。” 侯宇解释道:“我也只是推测,音频里的声音,似乎是在挽救一条性命,所以觉得可能会是新闻之类的材料。是这样吗林队长?” 林煜一步一步地将对方压迫至此,终于歪头一笑,随性地搅拌着咖啡道:“音频里哼唱的女生名叫陈安琪。 六年前,她也就二十出头,于5月13日,在清北师范西面的建筑工地上坠楼身亡。 我查看了警方的调查资料,是毫无疑问的自杀。 但我还是不得不多留心,毕竟这一段音频,既不是流行音乐,也并没在网络上广泛的流传,被随机选中的可能性并不是很大。 但如果侯先生对她完全没有印象的话, 似乎也只可能真的是某种糟糕的巧合了,您说对吗?” 林煜先前一直都在密集的问话,此刻忽然给出一段解释。 侯宇便趁着这时候认真思考着,然后自认为很聪明地回答说:“林警官这么一说,我倒是有印象了,这个新闻当时我是听说过的。 新闻里这个女生她所在的学校,我这些年确实去过几次。 我不是清北师范的学生,但里面有一位老教授,也算是我的恩师,和学校较为密切的接触也是他推荐我的,所以我对学校相关的新闻会相对关注一些。” 林煜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侯宇停顿了一下又道;“啊……有一件事应该告诉林警官一声,六年前我可能和陈安琪是有接触的。 时间过去这么久,我真的记不太清了,但每次参加这个心理周的演讲时,不少毕业生会咨询一些创业或步入社会工作之类的问题。 她可能也在其中吧,我印象里,是有些腼腆不太会说话的女生,交流比较困难,所以我会稍微关注一些。” 林煜眨一下眼睛,微笑着说道:“陈安琪是一个内向腼腆的毕业生,这两点,我刚刚有提到过吗?” “……” 空气有一瞬的凝结。 侯宇忽然觉得咖啡的香味变得苦涩异常,以至他的语速都下意识地快了一些,无法完全受到理智的掌控。 “我、我虽然没有心理医生那么精专,但毕竟是个从业的心理咨询师,通过回忆起来的新闻和刚刚听到的音频,所以就想到了一个比较合理的心理相,如此而已。” “原来如此啊,”林煜仍旧保持着随和的笑容说,“这样一看,实战经验还是相当重要的,我们队里聘请的顾问主要是搞教学的,这方面就不太行了。 最起码毕业生这一点他可能就不太会想到,等解决了侯先生的案子,以后可能我们还会有一些其他方面的合作呢。” “……林警官说笑了。” 咨询室的房门在这时候咔哒一声被打开,林煜转头看过去,稍显夸张地说道;“欸?真是不能背后念叨人,我才说一句,我们的邵教授就开门出来了。” 邵文锡挑眉看向他,问:“你在嘟哝我的坏话吗?” “不敢不敢,邵教授的坏话可是说不得的。” 林煜边说边走近了对方,侯宇跟着往这边看了一眼。 他先前在那天夜里和邵文锡接触过,但只当他是林煜的手下,眼下才听到林警官叫眼前这个看起来年轻又英俊的人是教授,还说对方是搞教学的人才…… “……这位是青南大学的,steven,邵教授吗?” 林煜本来是看向邵文锡的,又转头看向侯宇意外地问:“你认识他吗?” 侯宇吞了下口水说道:“不,我并不认识邵教授本人,但是他推翻过国外某个病态心理研究所的副所长伊文教授的研究成果。 并严肃表明,自我完美主义者在心理领域应当成为职业调查的重点之一,这个事件,许多相关从业者都有所耳闻。 所以我虽然不认识他,但steven·邵的名字,我还是听说过的,久仰了。” 邵文锡面无表情地垂眸看了一眼对方伸过来的手,“谢谢,但是抱歉……洁癖患者,不喜欢接触。” 侯宇稍显尴尬地收回了手,目光一晃,又看到了跟在邵文锡后面出来咨询室的自己的妻子和那位女警。 他及时转移情绪,也是真的有些不安地问:“小玲……你,你拿着外套做什么?” 牧玲抿唇说:“我要换个地方去住。” 侯宇蹙眉道:“我不该跟你吵架,这件事是我不好,但是眼下的情况,你能不能……” 牧玲冷声道:“我已经和这位女警说过了,我暂时会在自己的工作室居住,准备一张床就可以了。 大楼也有安保人员,我也会给自己再雇佣两个保镖。 这样我处理工作也比较方便,毕竟造型设计师也是不能随便爽约的,我现在要去收拾一下我的行李,请你让一让。” “什么?小玲,你听我说……抱歉……” 侯宇追着牧玲过去休息室,林煜看着那夫妻二人的背影说:“他为什么拦着他的妻子离开呢?他明明就不太能和自己的妻子在这里和平相处。” 邵文锡耸一下肩膀,对站在身后的女警做了个手势,小谢便连忙小声汇报道:“队长,刚刚我和邵顾问在屋子里对牧玲问话。 依我看,牧玲大概率是知道她的丈夫私生活并不专一的,只是她并没有证据,听她说她工作很忙,并没有办法监视自己的丈夫,而侯宇也并不承认。” 林煜笑道:“他不承认的事情可多了去了。” 小谢点点头,林煜又问她:“问话挖秘密不难吧?” “这次还行。” 林煜冲她鼓励的一笑说:“女生在问话这方面有天然的优势,可以多跟你莉姐学学。” 小谢“嗯”了一声,高跟鞋哒哒哒哒从远到近,随之走近的还有一只毛茸茸的小家伙。 牧玲牵着那条雪纳瑞走出来,又将牵绳递给了小谢,话却是对着邵文锡说的。 “狗粮和它的生活用品,我的丈夫一会儿会帮忙拿出来,虽然天气很冷,但luke坐车的时候还是需要留一点儿窗缝, 不然它会非常紧张。” 邵文锡说:“请放心,我只是借用,很快就会将它还给你的。” 小谢将清理干净的牵引绳的把手递给了邵文锡,便先跟着牧玲下楼去了,名叫luke的小型雪纳瑞因为女主人的离开而张望着门口。 又因为无法追上主人而着急的绕圈,邵文锡半蹲下去,抬手在狗狗上方做了个指令,雪纳瑞呜呜地叫了两声,立刻就乖乖地趴下了。 林煜也蹲下来,双手抱着膝盖问:“你这么会训狗的吗?” “不太会。” “那它这么乖?这也太听话了吧,牧玲明明说过它是会对生人保持警惕的。” 邵文锡吓死人不偿命地说:“狗和狼类似,都是欺软怕硬的天性,他大概是感觉到我是个很危险的反社会人格,恐怕我会虐待它吧。” 林煜:“……” 邵文锡歪头看着他,很故意的笑道:“这样说来,它好像比某个人要聪明很多呢。” 林煜忍不住磨牙,正要让对方停止胡言乱语,这会儿才从休息间出来的侯宇迟疑着问道:“不好意思,小玲她没有和我细说,所以我不太理解。 林警官,你们为什么要借养luke两天呢?它其实养起来还是比较麻烦的,这样不是给你们添烦恼了吗?” 林煜摆手说;“不要紧,我是很喜欢小动物的,而且我觉得luke是一条很聪明的狗,说不定可以帮助我们破案呢。” 说完,林煜和邵文锡一同站了起来,前者微笑着对侯宇道:“婚姻出现矛盾并不少见,修补也需要耐心和诚意。 侯先生不用觉得尴尬,我在had处理过的情感问题一箩筐,看什么都不觉得新鲜了,唯一的要求就是好聚好散,千万别整互相伤害的幺蛾子。 至于威胁到你们人身安全的嫌疑人,警方在尽力调查,侯先生如果想到什么新的可能,也随时都可以联系我。 其实你自己也是个心理相关的从业者,刚刚都能想到陈安琪是个腼腆的人,应该也知道这件事确实已经相当危险了。 如果连自己的安全都无法保障,秘密究竟又有何意义呢?” 侯宇点点头说:“……您说的有道理。” “很好,那我就先撤了,谢谢你的咖啡。” 林煜拿起小狗需要的用品,和邵文锡还有雪纳瑞一起坐电梯下去,回到车上时才忍不住说:“原来你的打假事件这么出名啊。 怪不得你这个心理专家不去吓他,反倒让我去,你是不想自我介绍让他太早知道是你,然后产生防备吗?” 邵文锡说:“ 不全是。我知道你是很会审人的,这几个月和我一起,又难得遇到一个有问题的心理咨询师,你不想试试从我的角度去分析对方吗?” “嗯,我现在越来越明白你的角度了!” 林煜说完,打开车门让小狗跳上后头,又关门说道:“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什么?” “虽然拉它回家养两天是有必要的,但是……我们接下来总不能白天一直带着一只小狗满世界跑吧?” 邵文锡问:“电话没有联系到,你接下来是想去陈安琪父母家看一眼?” “嗯,我已经找到地址了。” 邵文锡看了一眼林煜举起来的地址,“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暂时撂下这小家伙,也正好顺路。快点儿上车走吧。” 多米诺(十一) 邵文锡说的地点,是一个林煜只闻其声未见过其人的技术宅的家。 像邵文锡这种不爱社交的人,奇奇怪怪的人脉大多来源于他的专业好奇心引导。 这位技术宅就是犯了错被他薅出来,然后又酌情考虑没有曝光惩罚的一位。 之后改邪归正,偶尔如果邵文锡有什么需求,也可以一个电话就帮些小忙的那种。 不过按邵文锡的话说,这人倒不是信任感恩他,只是单纯的害怕他而已。 这没办法不怕,玩数据的玩不过搞心理的,邵文锡只是不喜欢社交,但真要忽悠起人来那可是一套一准儿。 除了林煜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别人评价邵文锡往往都会加上“可怕”两个字。 结果这回更可怕了。 对于社恐技术宅,比电话更可怕的是上门,比邵文锡上门更可怕的,无疑是他带了一个警察上门。 邵文锡还故意没有提前打招呼。硬着头皮开门这人就已经满头大汗,结巴地叫着邵教授和林警官,问他们有何贵干。 邵文锡指了指脚下的狗,说明了原因,他这才松了口气,打着没问题的包票,蹲下去逗比人类让他放松很多的小动物。 林煜觉得好笑又新鲜,看了眼手表想要催邵文锡先去干活,话到嘴边又停住,随即一脸困惑地低头看向了蹲在地上逗狗的技术宅。 “……你怎么知道我姓林?” “……” 技术宅反应飞快道:“新闻,我从新闻上瞧见的林警官!” 林煜挑起眉毛,这是今天他见到的,除了侯宇之外第二个拿新闻搪塞狡辩的家伙。 正要再追问一句,邵文锡抓着他的手腕转身就走,“大周末的,再不走路上要堵车了。” “……?!” 有猫腻,绝对有猫腻! 有一种名为警察的直觉的东西在林煜心里萦绕着,坐上车他还在一脸探究地盯着邵文锡。 后者一边启动车子一边转移话题,“你老看我干什么?不着急去办案子了吗?对了,你确定陈安琪的父母在家吗?可不要空跑一趟。” “他怎么认识我的?”林煜稳若磐石地问。 邵文锡面不改色地说:“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林煜点点头,“很重要,我们在最开始的顾问协议上一致同意过,除了必要知道的人,你的顾问身份在学校是不公开的。 你的住址和相关隐私也要被保护起来,加上你自己也不是看见谁就宣传自己是had心理顾问的那种人,更不可能到处宣扬我是警队队长。 我知道你找他帮忙查信息的两次,用的都是你自己的私人名义,而且那一点点资料,也不足以让他怀疑是当时警方正在办理的案件。 所以,他究竟是怎么知道我的呢?” 邵文锡仍不放弃转移重点,“你只管放心好了,他胆子小得很,当初我不告发他也是因为他是被人威胁利用,且良心尚在。 盗取的信息做了加工才转手于人,算是情有可原。 麻烦解决之后,他把柄在我手里,尤其害怕我,就算知道一些信息也不要紧,他是不会有故意泄露的想法的。” “邵文锡!你再顾左右而言他,我可真的要生气了。” “……” 邵文锡挣扎了一下,无奈地问道:“干嘛非要揪着这个小问题不放呢?” 林煜挑眉道:“和你有关的人知道我,怎么能算是小问题呢?你以前对着自己的妹妹都不肯好好介绍我。 梁森从前被你当作朋友,可他显然也并不知道你和我小时候就是认识的。 你巴不得没人知道我和你有关系,我当然很好奇他怎么会知道了。” 邵文锡眼尾跳了跳,温声解释道:“我并不像你那样,身边有很多熟悉你,能窥见你和我的关系很不一般的人。 仔细论起来,除了梁森,眼下只有蒲医生在知道我精神状态的基础上,了解我对你有超出常人的在意。 而且我接触的圈子,知道我喜欢你的人越少越好也是客观事实。” 林煜愣了一下,为对方这突如其来的体贴的解释。随即他又反应过来,有些害羞的澄清道:“我知道你不是觉得我们的关系是不可以见光的秘密。 我只是意外一个和你没什么密切往来的人居然会知道我,并不是想要指责你什么,也不是计较什么。” 邵文锡从后视镜瞥他一眼,叹了一声道:“好吧,如果你非要知道的话。” 林煜竖起耳朵,邵文锡回忆着道:“几个月前,害你受伤的那一宗小明星被精神控制的案子,你的照片曾经被曝光到了网络上,还有印象吗?” 林煜因为那件案子曾堂而皇之地住进了邵文锡的家里受到对方的照顾,他当然很有印象,也完全没有想到,对方会忽然提起这件事。 “……你的意思是……是你那时候委托他清理掉了我的信息吗? 我就说怎么那么快就一点儿痕迹都找不到了,局里才刚知道,也不会是哪家媒体良心发现……原来是你悄悄做的呀!” 邵文锡面上不显露,心情却有些窘迫地找补说:“我那时候,只是感谢你坚持不懈地抓出了学校里的偷窥狂并给他定罪。 认为在能力之内可以帮你一个小忙,就是这样而已。” “哦……”林煜微笑着应了一声,又抿着下唇问,“还有吗?” “还有什么?” “学长还有什么其他的,为我做过的,但是又没有告诉我的事情吗?” 邵文锡好笑道:“我并没有过分表现获得赞美的强烈欲望,如果不是你一定要知道,他又凑巧说漏了嘴,我也没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好告诉你的。” 林煜眨眨眼睛说:“可是我很高兴我知道了。” 说完,林煜又很真诚地望着他说:“谢谢学长。” 邵文锡没有应声,过了一会儿才忍不住问:“不知道类似这种事的话,会影响你对我的看法吗?” 林煜想了想才说:“不会,不过如果一点儿都不知道的话,那可能会有一些吧…… 但我大概没办法一点儿都不知道,好歹我的观察能力和逻辑推理能力也是过关的。” 这一点邵文锡表示同意。 毕竟当初一张不起眼的花店的收据,邵文锡自己都没当回事,却被林煜拿出来当成了说服他的论点之一。 想到这点,邵文锡不禁露出了一丝迷人的微笑,目视前方淡声道:“我也和你一样。” “……什么和我一样?” “很多事情,就算你不直接告诉我,我也知道你十之八九会悄悄为我去做。 比如说,虽然我个人并不在乎那些无关紧要的声音要怎么评价我,但想到你在背着我转变这种声音的存在,我还是感到很幸运的。” 林煜沉迷在对方的微笑里叹道:“我不是要转变那些声音,我就是不喜欢那些声音。我知道你不在乎,你也不用劝我少浪费力气。” 邵文锡挑眉道:“没打算劝你,我自己说自己的坏话你都不爱听,我可没那么大本事劝你呢。” 林煜被逗笑了,因为对方在开车不敢闹他,就只是伸手扯了扯对方的耳垂咬牙道:“你知道我不爱听还非要说,怎么就这么恶趣味呢!以后我可再不上你的当了!” 在路上调整了一下心情,林煜默默生出一种自己这是不是真的在借职务方便悄悄谈恋爱的疑虑。 转念又想起到这个月底,邵文锡的“实习顾问”工作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领导那边还没有说后续的意思,邵文锡这边除了九月份模棱两可地说过会考虑继续,也没有给出很明确的态度。 虽然之后两人的感情状态发生了变化,但林煜仍然不太确定,邵文锡之后愿不愿意继续担任顾问的工作。 不过眼下他也没机会问了,两人已经抵达了目的地,将车开进了小区的7号楼下,然后先后走进了楼里。 邵文锡问:“座机联系不到人,手机号也没有任何回应吗?” 林煜摇了摇头,“当时陈安琪的父母给许警官留下了一个手机号,我打过去发现已经空了。 然后老赵找到的工作地址的联系方式,发现连那个工厂现在都不在了,但住址没有变过,所以我想还是直接过来亲眼看看比较好。” 林煜抬手按了几遍门铃,又贴着屋门往里叫了两声,结果这间的房门没开,隔壁倒是开了门。 有个年纪不小的婆婆往外张望一眼问道:“吵吵嚷嚷的,你们做什么的呀?” 林煜拿出证件说:“婆婆,我是警察,不好意思吵到您了,顺便问您一句,请问这里是陈爱国和孙秀的家吗?” “是的,你们找小陈啊?”那婆婆指了指门口说,“敲门没有用的,他媳妇儿躺在床上开不了门。 这钟点儿,他八成是买菜去了还没回来,你们要不就等一会儿吧?” “躺在床上?您是说,孙秀她生病卧床了是吗?” “是的呀,有几个年头了,小陈是个好人,不离不弃的照顾着,不然可怎么好呦,你们两个小伙子,阿不,是警察同志,要进来等一等吗? 楼道里怪冷的喽。我们这老楼里隔音差,他要是回来一开门,那防盗门一响哐当一声,我这边也能听到的。” 多米诺(十二) 电梯门打开时,最先传出的是几声压抑的咳嗽。 陈爱国捂着嘴走出电梯,在门口放下了自己的菜篮子找钥匙,一边找一边咳嗽着絮叨:“回来啦,回来啦,老婆子指定是等急了吧。” 结果,钥匙才插进锁孔一半,眼前的门还没打开,隔壁的那道却先推开了。 陈爱国愣了愣,看着陌生的,同样打量着他的先后走出来的两个年轻人。 然后,前面个子稍矮一点点的那个男人上前一步,掏出证件问:“陈安琪的父亲,陈爱国吗?” 陈安国有些懵,还是跟在邵文锡后头出来的婆婆说了声“是”。 然后拍了拍陈爱国的手肘说:“小陈啊,这两位是市公安局的同志,有些事情想要问一问你,你别怕,好好说。” 陈爱国这才反应过来,垂下眼皮说:“问我什么呀,警察同志,我是惹什么事情了吗?” 林煜上下看了一眼,眼前的男人年纪应该也就五十左右,但头发花白,脊背佝偻,一米七五的身高现在也就显得是一米七的个子。 身上穿的也是洗的有些发旧的羽绒服和保暖裤,不过还算干净,手里的菜篮子也是陈旧而干净的。 林煜抿了下嘴角说:“你没有惹事,我只是想要找你了解一点儿情况,我叫林煜,是市局骚扰评估部的队长,这位是我同事,我们可以进屋再聊吗?” 陈爱国默默地打开了房门,提着蔬菜篮走了进去,林煜转头对那位婆婆很乖的笑了一下,便拽过邵文锡跟陈爱国一道进去了。 因为刚刚已经进过隔壁的房间,房屋布局基本一致,林煜已经很了解了。陈爱国进门放下菜篮,让他们先坐,便一个人先过去了半开着门的主卧。 林煜从卧室的门口正好可以看到床上躺着的女人,她盖着被子,陈爱国掏出了被窝里大概放在脚底位置的电热水袋,换了另一个加热好的。 他的妻子说话不太灵,林煜听不太懂,但陈爱国却似乎能听懂,温柔地安抚妻子说不要紧,告诉她一会儿自己再做饭。 要先在客厅和他们说几句话,又问了问妻子是否需要解手,确定她一切都好,这才关门回到了客厅里面。 这会儿工夫,邵文锡也已经默默地在房间里观察了一圈了。 林煜在陈爱国接水的动静里问道:“你妻子是不能下地了吗?” “也不是完全不能,但她现在,两条腿都不大利索,第一次的时候,复健还有些作用。 后来不小心又摔倒一次,说话也不太行了,现在走路更是费劲。我不扶着她,是不敢让她下地了。” 林煜点点头,拉回话题道:“陈先生,我这次过来……” “是要问安琪的事情吧?”陈爱国清了清嗓子说,“林警官是吧?刚刚在门口,你问我是不是陈安琪的父亲。 我就大概知道你是为什么来的了,这六个字的称呼,我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听了无数遍。 只是我不太明白,怎么过去了……这么久,还有人要来过问呢?” 林煜解释道:“抱歉打扰您的生活,但我有不得不过来的理由,我手头在办的一件案子里,出现了你女儿在离开之前的一段音频。 据我所知,这一段声音除了当时媒体获取了一点儿片段,完整的版本一是在警局有备份还未过期,另外就是把资料给到了您这边。 那段声音的完整度比媒体获致的要高,警局里无法随意流传,所以我必须要过来一趟。” “首先我要问一下……您在立冬当晚,也就是本月7号夜里11点前后,在什么位置呢?” “立冬?” “是。” “今天是……10号,那天白天,有全市范围的大降雪,小卖店关门早,我傍晚帮忙在小区里铲雪,别的哪儿也没去,就一直在家里。” 林煜问:“除了你妻子,有任何人能证明你的行程吗?” “白天一直有的,到了夜里,您可以查监控,我们小区里面没有摄像头,但出入口是有的。” 林煜拿出自己的本子撕了一张纸,又递给对方一支笔说:“麻烦陈先生认真回忆一下,把白天跟你一起,还有傍晚能证明你在小区干活的人和联系方式写一下。” 陈爱国认真写着,又忍不住问:“你刚刚说……我女儿,我没太听明白……您是觉得,我女儿的事情,有什么别的发现吗?” 林煜思虑着问道:“陈先生,你知道侯宇这个名字吗?” 陈爱国摇头。 “那你女儿生前,有什么比较要好的朋友吗?男性,女性……那些音频资料,您现在还保留着吗?最近这段时间,有人来问您索取过吗?” 陈爱国低头道:“她的朋友一直不多,上大学之后,我就更不清楚了。 警察同志,为什么有人会拿到我女儿她……她那时候的声音呢?这件事……这件事是不是,是不是不是自杀那么简单?” 林煜深吸一口气说:“陈先生,我现在不能明确回答你这些问题,但我们确实认为,手里的案件可能和你女儿当初的事件存在某种关系。 我们也在调查之中,所以请您务必想一想,您女儿究竟有没有一些特别要好的朋友。 在她出事之后,反应比较大,或对她的事情不停追问的人。” 陈爱国眼圈泛红道:“我……六年了,林警官,我真的不明白,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我就是盼望我的女儿走一条大家都会走的路,盼着她轻松些过日子。 我和妻子辛辛苦苦供她读书,把她养大,盼着她毕业有稳定的工作,不用风餐露宿,我们怎么就成了害她的罪人了呢? 警察同志……我真的不理解,不明白怎么她就活不下去了呀……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林煜帮忙给他倒了杯水,一直没说话的邵文锡这时候才冷漠道:“陈先生,你的哭诉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就算事情真有别的隐情或转机,你也最好不要这么激动。 我想问你一下,这边的次卧是你女儿以前的房间吗?你们现在,还保留着她的房间吗?” 陈爱国咳嗽了一阵儿,喝了几口热水顺顺喉咙,这才好了一点儿,有气无力地对林煜说:“我……我不是有传染病,是冬天一吹冷风,这嗓子就……” “看出来了,我父亲也有类似的毛病,嗓子受不住冷空气的刺激。” 林煜微微一笑,顺着邵文锡的话问,“您喘口气,麻烦回答一下我们的问题,我希望能到你女儿的房间看上一眼。” 陈爱国缓了缓说;“……抱歉,她的房间,这几年都被我们整理利用起来了,那屋子已经不是她住的时候的样子。 自从阿秀生病,家里乱的很,案子结束之后,我就慢慢收拾了那间卧室。” 邵文锡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陈爱国又一边走过来一边说:“不过……安琪的个人物品,我并没有扔。 只是收在窗户下面的柜子里了,估计……估计落了很多灰呢。” 发生这种事情,和寻常的失去亲人还不大一样,何况普通的小家庭,小环境,能保留空间不去利用的其实还是少数。 林煜对屋子不能保持原样不算意外,但也和邵文锡一样觉得有些麻烦,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只能根据情况尽力而为了。 两个人跟着陈爱国进去了次卧,这间屋子面积不大,床上堆着没叠起来的衣物,架子和桌面也有不少的杂物。 看起来倒更像是一个需要照顾卧床之人,不太能将生活兼顾得纤尘不染的普通人的收纳了。 而房间里曾经作为女儿卧室的痕迹已经看不太出了,唯一保留着的一点儿少女特征的就是硬装修的飘窗。 窗下做了一体的储物柜,窗帘用了青绿色,可现在也因为日照褪色,显得灰扑扑的,没有几分生气。 陈爱国搬开了飘窗上的东西,打开了下面的柜子,虽然j市是北方城市,季风气候很少潮湿。 但这种设计仍然显得不够合理,打开后柜子里便因为不通风不透气,在暖气和靠窗的冷气的双重影响下,飘出了潮焖的味道。 陈爱国又咳了几声,局促的说道:“有些乱,不好意思了。” 林煜低头看了一眼,里面倒是满当当有几个箱子,于是摆摆手说:“不要紧,这几个,都是陈安琪的个人物品吗?” “是……恐怕帮不上你们什么大忙,这里面好多是她读的书和考试试卷之类的,她的衣物那些,我们用不着,她妈妈留了几件,剩下的就都捐出去了。” 邵文锡克制着洁癖说:“还是先拿出来吧,我看里面的书都有些潮湿变形,怕不是有发霉的迹象了。” 说是说了,但他自己没拿手套是不会下手去拿的,只能是林煜和陈爱国一个一个地搬出来,发霉果然是有,虽然不严重,但装东西的纸箱子还是严重变软了。 林煜打量着面前的这堆东西问:“陈先生,这些有点儿多,我恐怕不能在这里检查完。 如果有必要,我应该是需要把这些先拿走,用完再给您送回来,您看可以吗?” “可以的,我……我帮您找个筐或者行李箱之类的吧,这些……我们都不是很想……不是很想看到,所以就放成这样了。” 邵文锡眯起眼睛,凑近看了一眼又退开,然后示意林煜说:“那个好像是一本相册,拿出来看看。” “……” polyhedron(一) 刚刚接待过林煜两人的那位婆婆,也是住在这里多年的老邻居了,林煜坐在那屋也没闲着。 在陈爱国回来之前,他大致就向那位老人了解了一下隔壁的情况。 孙秀卧床是陈安琪自杀之后不久的事情,似乎就是清北师范里那个辅导员说过的,她曾经去女儿的事发地。 而后被救护车给拉走的后续,病情属于突发性的脑梗,当时救回来就不太能走路了。 那会儿陈爱国还要在工厂上班,后来他妻子本可以扶着助行器溜达溜达,却不小心又摔了一次住院,他就不再去工厂了。 而是就近在社区里谋了个小活儿,挣的虽然不多,最起码随时都可以回家看看。 而孙秀已经有了退休金,两人的日子还是能过得去的。 六年前陈安琪跳楼自杀,虽然在整个城市之中只是很短几天的新闻,但对于死者家属周围的影响还是有的。 林煜不过才提一句,那婆婆就很主动地问他们是不是为了安琪那丫头过来问话。 “唉,你说这孩子,想想真的太可惜了,要模样有模样,要学历有学历,那么年轻,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呦。 我那个年代,女娃要是能小学毕业,能识字能看报,那就算是很不容易了。 她父母这样,省吃俭用地供她一个女娃读大学,这孩子啊……真就是来父母家讨债的呀。” 林煜说:“据说陈安琪的父母管她很严格,您是老邻居了,有听到过或看到过他们家里的一些琐事吗?” “要说严格,那谁也不是要害她,也是为了她好哇。 小陈年轻那会儿工厂忙,她妈妈又是公交车的售票员,排班不能总在家里,安琪小时候,我帮忙照顾她很多呢。 要说吵起来那肯定有,无非就是为了孩子的成绩。 对,这孩子爱跳舞,但是她妈妈不赞成女儿去当舞者,我觉得也是,舞蹈家哪有那么好当的呢,实在是太吃苦了。” “那因为这些,陈安琪真的有怨恨过她的父母吗?” “……那孩子从小就话少,心思重,遇到事情想得多。若说对家人有怨气,那一起过日子,有多少人敢说自己从没有怨过谁呢。 也许是我这个老太婆想的太简单了,但我还是觉得,安琪那丫头,不至于就这么恨她妈妈。 我记得以前,她妈妈怀老二做流产,落下了腰上的毛病,受不了寒,安琪还拿自己比赛的奖金帮她妈妈买过护腰呢。 真要那么恨,那么不理解,她能有这些孝心吗?” 厨房里不时传来锅碗瓢盆的响动,渐渐飘出温暖的粥香和炒菜的咸香。 林煜闭着眼睛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颈,下一刻便有一只手覆上来帮他捏了几下。 邵文锡一边力道适中的给他按摩着一边说:“你这个坏毛病也不知道能不能改过来,翻着翻着就发懒把头给低下去了。 提醒也不管用,我一个当老师的颈椎都比你好呢。” 林煜瞥了一眼对方摘下来放在一边的手套,忍不住往对方腿边靠近了一些,轻声嘟哝道:“我一开始的时候也不知道当警察要看这么多资料,写那么多报告啊。” 邵文锡摇摇头问:“有找到吗?” “没有,你那边也没有吧?” “没,箱子底下也看过了,你确定许警官是把日记本还给他们了吗?” 林煜看着眼前的箱子说:“还是肯定还了的,自杀结案之后,没有繁琐的证物保存程序。 呐,许警官报告里写的其他东西都在那儿了,可日记会去哪里呢?我再去问一下陈爱国吧,可能是放在别处他不记得了。” 林煜出去找了一趟厨房里忙碌的陈爱国,后者擦着手跟他过来,看着屋子回忆道:“我确实是把安琪的东西,都收拾到这柜子里了,不应该在别处了呀。” 想着想着,陈爱国又喊他们稍等,说那本子也可能是在主卧里,早几年的时候,孙秀总爱把那日记拿在手上看。 陈爱国劝她也不听,就一边看一边落泪,但不知哪会儿,就没见她再拿着了。 陈爱国说着就过去了,林煜也跟在后面,邵文锡则只是站在了门口。 次卧小且拥挤,这里倒是没有太多杂物,应该是陈爱国为了方便照顾妻子,把乱七八糟的都挪出去了的缘故。 也就一个衣柜,两个床头柜,还有本该在客厅里的电视放在了床尾,给孙秀解闷儿用。 陈爱国半蹲着翻箱倒柜,醒着的孙秀就看看他,也看了看另外的两个陌生人。 林煜往床边走了两步,带着一丝影响了对方的歉意问:“您现在饿吗?渴吗?对不住,打扰了。” 孙秀摇了摇头。 陈爱国没在床头的矮柜里找到,迟疑了一下,只好询问自己的爱人:“阿秀,咱闺女的……那个,日记本。 你还记得放到哪儿了吗?这两位警察同志,需要看一眼呐。” 阿秀说了句旁人听不懂的,但林煜倒是看懂了她的手势,指的就是陈爱国现在翻的床头柜。 “……这,没有啊。” 林煜走过去小心地搬动了一下,陈爱国趴下去看,“哎呦”一声拿出来说,“我们这抽屉后面是空的,掉下去了都不知道呢。” 林煜看了看说:“行,可以,至少这本没发霉,也没怎么落灰。” 到阳台上掸了掸灰尘,林煜将日记本接过来,又随口说道:“您小卧室的那些,有用的我还需要拿走细看,其余也没放回那些坏掉的箱子里。 如果想留着,就趁着天气好的时候拿到阳台晒一晒,用些除霉的喷雾就没事了。” 陈爱国点了点头。 等到走出卧室,邵文锡这才问道:“你们一家子是一直住在这座楼房里吗?我看你女儿房间里留下的相册上,小学似乎并不是这附近。” 陈爱国说:“那小学现在没有了,我们不是一直住在这儿,但也大差不差,原先是在附近的平房里。 早些年为了让地修路,建楼拆老房子,附近的老房拆掉之后就都住过来了,现在也有二十个年头了。” 邵文锡问:“那你们住在平房期间,邻里有和你女儿玩得很好的朋友吗?” 陈爱国回忆着点点头说:“有,那时候我还没到工厂上班,有个小丫头吧,大约比安琪小一岁,小时候和她形影不离的。” “她叫什么?也住在这边吗?” 陈爱国摇头说:“那记不清了,我就记得个小名,叫毛毛,安琪上高中之后,我应该就没见过她了。 那小丫头成绩一般……可能没考上同一所高中,也可能是转学了吧。” 林煜追问道:“你印象里,只有这么一个女生和陈安琪玩得很好吗?” 陈爱国说:“学校里她应该也有自己的朋友,但后来我和她妈妈都很忙,也怕她贪玩耽误学习,来家里的那种是没有的。 所以,我只对这一个有印象。另外……还有一个,可能还有一个男生。” 林煜耐心求解,陈爱国说:“安琪因为爱跳舞,外形也很好,高中的时候,有人举报她谈恋爱,说她在练跳舞时,跟一个男生挨挨蹭蹭的。 这件事当时很难听,但安琪说她并没有谈恋爱,那个男孩儿只是和她一起排练参加节目的同学。 可那个男孩子的家长也找过来了,骂她勾引她的儿子。 孩子她妈也是好面子,因为这个,说她跳的不三不四惹人闲话,当时在气头上,说话还挺重的。 后来……后来这个男孩儿还悄悄来道过歉,我有印象的,也就是这些了。” 林煜详细问了问陈爱国还能回忆起的细节,然后又想起来一件事问:“我注意到陈安琪的房间里是拉了网线的。 但是我并没看到电脑在哪儿,你们是已经处理掉了吗?” “我送给隔壁的赵妈了,当时孩子高二买电脑,想着读书的需要买的是笔记本,本来打算是孩子上大学方便带。 但我们不懂这些,买了个二手的,大学里图书馆有免费的电脑室,孩子说比我们买的好使,她就不带自己的电脑了。 后来……我们都不会用,赵妈以前很照顾我们,我就把那个电脑送给她,给她的孙子玩游戏了。 本来是想卖出去的,可那么老的电脑,一点儿也不值钱了。” 林煜捏了捏眉心,六年前陈安琪大四,高中买的还是二手的电脑,到现在应该得有十年出头了——十年以上的老古董笔记本,就算还在,那还能打开吗? 林煜硬着头皮回到隔壁问了一下,结果还真有,婆婆还很快就找到了,她家电子产品不多。 这个电脑以前也就是让孙子玩个小游戏,但配置实在不行,没过多久就被闲置了。 林煜试了下,完全打不开。 将乱七八糟需要的东西搬到车里,林煜看着后备箱里叹气,“要了命了,我觉得这些东西就算回家,你也一定会让我搬把椅子在车库里研究着。” 邵文锡面无愧色地微微一笑说:“我会陪着你在车库的。” polyhedron(二) 林煜和邵文锡载了一后备箱的东西,但也没有立即返回市局。 陈安琪所上的小学已经合并,年代久远,需要队员去调查文件资料,但高中还是健在的。 十年时间人来人往,可只要有这么一个位置矗立着,就足够让他们循着脉络了解到人事的来去。 下午的调查进行得还算顺利,林煜通过走访问话,认为陈安琪高中的事件确实是被污蔑的。 理由也很常见,青春期的女生嫉妒陈安琪可以和帅气的男同学交流,所以故意造谣。 之后那个女生虽然得到了批评教育,但学校为了这件事不闹大影响声誉,还是压下了各方的声音。 陈安琪也因为这件事受到了较大的打击,高三的成绩有所下滑。 他们很快就排除了这个事件里的男同学,这人现在已经成家,有稳定的工作和家庭,显然不是个能为陈安琪的自杀做什么的人。 林煜在回到车里之后,深感无力地感慨道:“有些时候,我真觉得公信力过低似乎也是一种咎由自取,欺软怕硬。 消掉提出问题的声音远比正视问题要来的省事,连你早前也说过,学校里面的丑闻,往往都是最不能提起来的。” “灰心吗?” 林煜想了想说:“灰心不至于,生气多一些。” 邵文锡说:“生气也没有必要,换个角度想想,就不会觉得这是什么值得气愤的事情了。” 林煜问:“换什么角度呢?这种捡软柿子捏,欺负老实人又不重罚造谣者的事情,不管从什么角度想,都不是什么光彩的现象吧。” 邵文锡挑眉道:“我并没说换个角度这些情况就会显得光彩。 只不过纵观整个自然界,生物的生存和延续,本就是充满杀戮和残忍的,人类社会催生的文明世界是和自然相悖的产物,是对自由的一种约束。 拿基因的延续来解释,自然界往往只有足够强壮的生物能够繁衍后代,增加生存的概率,但是在人类社会的保护罩下,繁衍这件事变得容易很多。 一个深山里的老光棍,拿出千来块钱,就可能收获一个禁锢起来的女人。这一点儿也不文明,对吧?” “事实就是,因为个体的智慧和见识参差巨大,人类社会的文明程度远远达不到很多人的心理预期。 但毫无疑问,这种文明已经在它现在能达成的高度,最大限度地保护大部分人了。” 林煜沉默地消化了一会儿,然后评价道:“这种说法听起来显得有些……” “高高在上?” “嗯。”林煜本来想说的是“很像梁森会说出来的那种风格”,但邵文锡这个总结也对——高高在上,一种来自旁观者的漠视。 邵文锡没什么起伏地补充道:“但这是事实不是吗?你难道不认同我么?” 林煜说:“理论上是可以这样说的吧,但好像也并不妨碍我感到生气,虽然我现在,好像确实没有刚才那么生气了……你这个洗脑的本事是怎么做到的……” 邵文锡微笑道:“傲慢也是人的一种天性,只要用合理的角度去引导,就会产生潜意识的认同,自然就可以让你的情绪平缓下来了。” 林煜挑眉道:“之前是不是有人跟我说过,他不能做我的心理辅导,会控制不住想要加些私货来着?” “只是缓解情绪,还不到心理辅导的程度吧,再说你当时不是很期待我会加什么私货的吗?” 林煜眯起眼睛,正要再说什么,电话忽然响了起来,是赵宽打来的。 他按了免提,赵宽在电话另一头诉苦:“队长,你真的……你就不能给个小名之外的信息了吗?我这打电话打了一通,人家都要以为我是诈骗了。” 林煜笑了一声说:“对不住,我也就知道一个叫毛毛的小名,你查到什么了吗?” “啊,我找了修路之前的地图,根据老小学校的名称,找到了以前的学生就读信息。 一开始你说小一岁,我是在低年级找的,好不容易才发现那两年差一岁也能是一个年级,根据家庭住址,陈安琪初中学校的交叉……” 林煜不耐烦道:“老赵,大周末加班不容易,你能直接说重点吗?” “重点就是有个可能的,但我这边还没追踪到这个女生初中之后的信息,所以现阶段只是可能而已。” “是谁?” “一个叫黄璐的女孩儿,比陈安琪小一岁,当时也住在果庄。有个细节有点儿意思,队长,这女孩儿留下的联系人,记录的是舅舅舅妈,而不是父母诶。” 林煜歪头道;“发过来我看看。” 二十多年前,电子记录在小地方还没有大面积流行,这是手写的资料又影印的电子版,看起来稍微有些费劲,但舅这个字还是很明显能区别于父母的。 林煜抿唇道;“我觉得这个女孩儿有问题,继续挖,找出她现在在哪儿,是做什么的。还有一件事,我手头有一台废了的笔记本电脑,你还能提取出信息吗?” “……有多废啊队长?” “呃……大概有四五个年头没有启动过了的那种废。” 赵宽战战兢兢地说:“那我可不敢保证,技术科也没办法保证,要光是电池坏了还好说,里面芯片完蛋的话那就没办法了。” 林煜很好商量地说:“行行行,你尽力而为,我一会儿到局里给你。” 赵宽松一口气,正要挂电话,开着车的邵文锡忽然又补充了一条。 “还有个东西,赵警官那边能再找找痕迹吗?” “什么东西?”林煜代为问道。 邵文锡想了想说:“日记。” “……日记不是在咱们手里了吗?” “不是手头这本,是可能存在的另外一本。”邵文锡捋顺逻辑道,“我之前仓促地翻了一下从陈爱国家里找到的那本日记。 在最后几篇结束的部分,陈安琪并没有放弃这个习惯的任何表达,她箱子的旧物里,从小学四五年级开始一直都有写日记的习惯。 长久养成的习惯是不会轻易断掉的,就好像一个人每天早上都习惯喝杯咖啡,忽然不喝了就会心慌一样。 虽然她的屋子改变很多,不足以让我完成心理共情,但翻找那些物品和其他的线索整合起来,我仍然认为她可能还在继续写日记。 只是……她想记录的内容应该私密了很多,所以隐藏起来,看起来就像是她停下不写了一样。” 林煜说:“跳楼之后,宿舍里的她的物品都被拿出来了,许警官当时查案,也并没提到过有隐秘的日记。” “所以需要再仔细找找,能否找到我也不是很确定。但我现在认为,它是存在的,只要存在过,就应该有痕迹能找到才对。” 赵宽有听没有懂,鼓起勇气和邵文锡搭话说:“邵顾问,我知道你要找什么,但是我不明白,我该怎么找这些呢?” 邵文锡解释道:“你需要找的是文字或图形,就好比陈安琪曾经设计过《灵蛇》这种舞蹈,总而言之就是,找出她的表达。” “……好的,我尽量,试试。” polyhedron(三) 名叫luke的小型雪纳瑞被林煜二人在回程上接了回来。 技术宅说他们两个一走,那小狗就一改俯首低头的乖巧样子,在笼子里制造噪音且不停转圈。 可一旦邵文锡蹲下去和它平视,则立刻怂怂地耷拉着尾巴和脑袋,表现出了顺从。 邵文锡知道自己是不太招动物喜欢的,小时候好一点儿,长大后青南大里的流浪猫不怕人,却每次都躲着他。 有些聪明的动物仿佛是可以嗅到“危险的人类”的味道的,如果跑不了,又知道打不过,那往往就会表达出服从,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回到家下了车,邵文锡不由得牵着狗绳在院子里纠结。 领地意识意味着狗狗会在熟悉环境的过程中留下尿液标记。 邵文锡花了一点儿工夫,说服自己如果以后林煜真想养狗的话这也算是一点儿实战经验。 这才在带着小狗在院子外面溜达了一圈之后,把它放到了车库里。 解开了绳子,小狗就开始到处嗅个不停,邵文锡给它准备了清水和食物,就转头戴好手套去细看拿回来的陈安琪的资料了。 大约过去了十来分钟,手机上弹出了一条不需要回复的信息,是林煜发过来的,告诉自己他已经到了。 邵文锡盯看着这条,直到手机屏幕自己灰暗下去,才收回心思,继续翻看着手中陈安琪短暂的人生。 而另一边,梁森则在敲门声响起,转头看过去时,露出了意外的神情。 “……怎么是你?” 林煜歪头说:“怎么不能是我呢?梁先生,关于你的跟踪骚扰案还没有了结,我过来找你是天经地义的。” 梁森没有应声,只是转回身去,将整理好的衣物放在了小的行李箱里。 林煜扫看了一眼对方已经收拾的差不多的物品,整洁和分类的风格和邵文锡莫名相像。 于是他又主动说道;“文锡的车还在维修,不方便接你出院,我听说之后,便决定代他过来了。” 梁森一边收拾箱子一边微笑着说:“那还真是多谢林警官了。” 林煜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很阳光地说了声“客气”,又探身拿过一颗桌上袋子里的苹果,晃了晃问:“介意我消灭一个吗?” 梁森伸出手说:“不介意,但我最好帮你清洗一下,不然我没办法看着你在我面前吃掉它。” 林煜忍不住笑,干脆地将苹果递给了他。 梁森走去洗手池旁哗啦啦地洗着苹果,走回来擦干水分递给对方,一边继续整理一边找话题问道:“他的车要修几天?” “唔……不算周末,下周二或周三就可以拿了吧。” “林警官会送他上下班吗?” 林煜啃了一口苹果说,“如果我工作时间允许的话,当然能接送,不然他还是打车更方便一点儿吧。 不过,如果你身体ok想要代劳帮忙的话,我现在应该也不会拒绝你。” 梁森默默地抬眼看了他一阵儿,然后摇头说道:“……我应该是很难理解,文锡究竟看上你什么了。 你说这些的时候如此真诚,他的优先级在你这里甚至比不过陌生人么?” 林煜眨眨眼睛说:“如果任何事情都将心上人的需求置于一切之前,据我所知那叫做讨好型人格障碍。 如果对一个人表达的无微不至只是为了让对方明白自己对他的重视,那更像是自导自演自我感动。 就好比……有人为了给一个人过生日,擅自做主改掉他的专业课程,就怕赶不上精心预定的餐厅,这种事情,我可绝对做不来呢。” “……” 梁森微微一笑道:“文锡在那之前,从来没有过过生日,没有人替他记得,他自己也并不在意。 你可以说我是自我感动,控制欲旺盛,但我的本意只是觉得,作为终于有了同类可以分享观点和感受的不再孤独的人。 值得一个比较隆重特殊,不同以往的生日,但很可惜,他当时的生日没有赶上周末。 课还要上到晚上近十点,如果我不做些手脚,等他回到家里,生日也就快要过去了。” 梁森说到这里,垂下目光自嘲道:“我以为自己是好意,可因为在他看来那一天没什么特别,反倒让他看穿了我的心思。 林警官……你记得他的生日吗?” 林煜轻声说:“当然。” 事实上,他很早就偷偷知道了邵文锡的生日,从小到大重要的密码一直都和对方的数字相关。 即便在那些不知道还能否相遇的日子,他也总会在这些数字里想起对方,也一直都舍不得改掉遗忘。 梁森又问:“你会帮他庆祝吗?” 林煜抿唇道:“是有这个打算。” 梁森微笑道:“我想,如果是你帮他准备惊喜的话,也许他就不会觉得那一天对他来说没什么特别了吧。” 林煜长出口气说:“但愿吧,但未必能是个惊喜。 他很可能会提早看出我的设计,毕竟他太聪明了,也不是个喜欢被惊喜的……” “——被惊喜的人。” 被对方接话,林煜歪头一笑,想了想说:“我并不打算预备生日宴会,实在是很难想到能请过去给他庆祝生日还不会被他嫌弃的想要轰走的客人。 但如果你想准备一些礼物的话,我会很乐意用你的名义转交给他。” 梁森挑眉道:“你愿意这么做吗?我以为,你应该是很讨厌我的。” 林煜坦白地说:“我确实相当讨厌你,甚至第一次见到你大摇大摆出现在had的时候,我很想为了之前的事情上去给你几拳。 我知道你不会承认,但利用连环杀手去接近他,试图影响他这一点,你在我这里,永远都不会有任何能让我转变态度的机会。” 梁森微笑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林煜耸了耸肩膀说:“听不懂不要紧,听见了就行。你的东西都整理好了的话,我们就不要在这里耽误时间了。” 林煜扔掉了吃完的苹果核,擦手之后帮忙拉好了行李箱的拉链,然后提起较重的两样东西,先行往楼下去了。 外面的天色格外阴沉,还刮着阴冷的微风,梁森蹙眉道:“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可能还有降雪。” “那很好啊,”林煜打开后备箱放东西,“我听我妈以前说过一句谚语,叫什么立冬下雪麦三被,来年枕着馒头睡。冬天雪多是好兆头呢。” “这是北方人的谚语,南方可没有这个说法,k市这时候还是零上十几度的温度呢,就算变天也只是下雨而已。” 林煜关了后备箱说:“也是哈,那你立冬时看到雪,好像也不会怎么兴奋啊?” 梁森说:“……一个脑袋昏沉沉的人,就算立冬会打雷我也没法儿兴奋。 何况安娜堡的冬天很冷,许多的山坡可以进行滑雪运动,也是文锡的爱好之一。” 邵文锡确实有滑雪的装备,林煜笑了笑,坐回驾驶席上,两人系好安全带上路,先换话题交谈的仍然是梁森。 “你们这两天好像很忙,还是在查跟踪我的那个人吗?” “是,也不完全是。还有另一桩在查案件比较棘手,至少你这个我已经抓到人了。” “……我能问一下,林警官帮忙来接我出院,邵顾问现在在忙什么呢?该不会他在市局里帮你破案吧?” “他在做他擅长做的事情。” ——通过细节共情他人,成为另一个人,从而比常人更敏锐的理解逻辑和行为方式,这是邵文锡的擅长。 而且这种擅长,通常独处的时候会更好把握,所以林煜才没有陪在他身边。 梁森忍不住说:“虽然我们彼此看不顺眼,但我要对你说一个很真诚的建议。” “你说。” “假如,用一个连环杀手试图影响另一个人的思维是你所不认可的。 那么,让他不断代入其他的受害者或加害者的思维,为什么就成了你可以接受的呢? 因为他可以解决更多的案子,让had拥有更多的话语权,让部门队长获得更好的前程吗? 还是一个连环杀手拆分成别的罪犯,你认为影响就可以约等于不存在了呢?” 林煜没有应声,只是从后视镜里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梁森看着窗外的风景道:“林警官,天赋这种东西,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剑。 他躲在大学里埋没自己做个小教授我虽然看不顺眼,但他在had锋芒毕露,我一样也不认为这是好事。 如果你真的为他好,就应该让他停下这份工作才对。” 林煜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轻轻敲了几下,然后深吸口气道:“我好像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 “文锡认为你并非无可救药,我尊重他的想法,但其实也只是停留在了尊重的层面。 可我现在好像懂了,在你的视角里,你的目的确实不是为了伤害他,或是惩罚他。 虽然我不愿意这样说,但我还是能够感觉到你对他的关心,关注,甚至是关爱。 你认为没有人能像你那样了解他,所以你无时无刻,连闲聊一句下雪,都要提醒我你才是那个最懂他的人。” “……我提醒你的,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我相信。”林煜抿唇道,“在某个程度上,我相信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我也知道我该问你些什么了。 “梁森,你说你是最了解他的人,你的母亲是不是也通过你相对上了解了他呢? 你和唐奕虽然本质的目的不同,但都是想让我知道,我和他有很多地方不一样,不合适,不该成为搭档,尤其是更亲密的关系。” “现在你的机会来了,我虽然仍然讨厌你,但已经能够听进你说的话,理解你想表达的意思。 现在,也没有人会来打扰我们,你不准备趁这个机会,告诉我你认识的邵文锡吗? 让我听听看,你认识的版本究竟会让我有多么不能接受吧。” polyhedron(四) ——林煜,我的边界感在亲密关系里很可能会变得模糊,可能会过界做一些伤害你的事情,最可怕的是,我很可能根本不会意识到我在伤害你。 ——林煜,我相信你,你做出的选择,每一个判断,都应该是属于你自己的。 在部分事情上,我不能确保我会不会因为自我保护的意识,对你讲述只于我有利的真相。 我会尽量避免这样对你,但我未必可以完全克制自己。 那么,如果林煜实在是好奇他的过去呢? ——你如果实在好奇,尽管去查查看吧,寻问梁森也没关系。 聪明人的一句话里,往往能包含很多的信息,但对方是否听的懂,理解的全面,似乎并没有绝对的答案。 比如,梁森偏执于邵文锡,他的说法能足够客观吗?恐怕是未必的。 但他的说法里,绝不会愿意符合林煜的观念。 而他在专业上的擅长,也太知道林煜的约束在什么地方。 推开车门的时候,林煜便听到了车库里隐约传来的音乐声音。 邵文锡不喜欢吵闹,车库也没有音箱,林煜听到的响声八成是对方拿了小音箱放在了靠近管道的地方传出来的。 乐曲偏向古典,林煜不太懂得声乐,但很经典的白娘子他小时候也被迫看过无数的片段。 剧情记不太得了,里面的旋律还是有印象的,这一首很显然夹杂了一些致敬,是一首很婉转很苏杭的曲子。 林煜轻悄悄关了车门,从正门进屋,脱了外套又过去了连通的车库门口,手还没碰到门把,邵文锡忽然从另一边把门给拽开了。 林煜愣了一下,低头看到那只兴奋的雪纳瑞,忽然明白过来,“……把这个耳朵灵的小东西给忘掉了,还想悄悄溜进来抱你一下呢。” 邵文锡退后一步,沉默地张开了双臂。 林煜忍不住笑,果然扑到了对方身上,吓得小狗往旁边跑了好几步,又摆出了匍匐的警惕姿势。 “冷吗?” “开车不觉得,但车库里是不是有点儿冷?” “我喜欢冷一点儿,是你怕冷房间里才开高温度的。” 林煜不服气道:“我哪有那么娇气怕冷啊?” 邵文锡咬了这人的颈窝一口,说:“你是不娇气,不穿鞋光着脚在房间里乱走的是谁? 大冬天出来进去懒得加衣服的是谁?你要是浪感冒了,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林煜被唠叨的反驳无能,干脆简单又粗暴地把唇凑上去堵住了发声的源头,邵文锡僵停了半秒,然后心安理得地吻了回去。 冷冬里一首江南调千回百转,和墙上投射的两个难分难舍彼此渴求的人影,竟也有一种意外的和谐了。 深吻结束时,林煜已经被邵文锡分开抱着腿放到了桌子上,旁边果然摆着一个小小的音箱,以及摊开的电脑和各种杂物。 强迫症也不愧是强迫症,邵文锡即便桌子上打开的东西不少,居然也放得横平竖直毫不凌乱。 林煜好奇的打量着,下巴忽然被邵文锡捏着转了回去,对方很轻地蹭着他的鼻尖儿问:“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呢?” “很久吗?” “你自己算,从医院到他家再回来,难道你不该一个小时前就到家了吗?” 林煜笑着问:“那你有没有算进去,他在医院磨磨蹭蹭的时间,他在路上借口去超市买杂物的时间。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自告奋勇要代替你表达善意去接他出院呢? 因为我清楚得很,如果是你去了,他一定不想你早回来和我搂搂抱抱的,反过来我去了,他肯定也不愿意太早地放过我。” 邵文锡眯起眼睛不满道:“……真是把你当司机使唤了。” 林煜弯了弯眼尾说:“还好,我也收取了一点儿报酬。” 林煜说这句时,弯着的眼睛是看向自己的爱人的,正好就和他对视到了一处。 敏锐如邵文锡,目光对上不过一两秒钟,他就察觉到了林煜目光里的不同。 他认得这种不同。 每次,林煜从别的地方了解到关于他的一些远远近近的小事,又或者是回忆起某些他以前没有领悟本质的事情,便往往会露出这种对他添了新的认知的目光。 但是,又有什么是不一样的。 以往,林煜的这种目光里往往还带着一种迷恋,伴随着莫名其妙夸他如何如何好的赞美。 那种夸赞,如果邵文锡的羞耻心能重一些,十之八九是要堵他的嘴表示听不下去的那种。 但这一次林煜的目光里,又似乎少了这一道情感。 ——林煜,你喜欢我什么呢? ——我喜欢邵文锡这个人,关于他的每一点,我都很喜欢。 可是…… ——你还并不知道他的全部呢,没有人会喜欢另一个人的全部。 邵文锡悄然明白了什么。 然而他并不感到意外,也可以说,他早就预想过会有这种情景发生,甚至现在他的明白里,还搀杂着一丝旁观角度的肯定—— 果然,梁森在时机合理的时候,是一定会将某些事情告诉林煜听的。 冷漠的好奇心悄声破土,邵文锡抑制着自己的感情,用一种很平静的声音问:“你收取的报酬,值得当两个小时的司机吗?” “……现在还……不太好说。” 林煜抬手勾住邵文锡的后颈,一边摩挲感受着对方皮肤下薄薄的肌肉,一边垂下眼睫道:“我现在,还没有彻底消化我听到的那些事情,你可以帮我理解它们吗?” “当然可以。” 林煜深吸口气,蹙眉抬头道:“可是我现在饿了。” 邵文锡微笑着说:“那就先吃饭,之后再一起进行消化也行。” 林煜从桌子上下来又蹲下去,他本来想摸摸小狗的,但转念想到邵文锡的洁癖。 所以只是看着那小家伙问:“文锡,luke就只能留在车库里吗?咱俩回屋了,它在这儿孤零零的,是不是有点儿惨啊?” 邵文锡问:“牵到客厅里,你可以保证看住它不在地毯上撒尿吗?” 林煜抬头无辜地看着他说:“不敢完全保证看得住,但万一要是尿了,我会清理干净的。” 邵文锡扶额道:“比起让你清干净,我可能会更愿意把地毯扔掉。” 林煜无语道:“……你这样还说以后可以和我一起养狗呢?这个世界上有你能养的小狗吗?” 邵文锡眨眨眼睛,很想询问对方,这句居然还可以作数吗,但话到嘴边,还是换成了另外的答复。 “心态未必一样,如果是自己从小养大的,那应该可以接受吧。 就像你送我那盆袖珍椰子,你认为我一开始会很乐意碰到那些展开的叶子吗?” 林煜忍不住笑,这倒真是,如果走在路边可能会蹭到叶子的话,邵文锡也是会下意识往旁边让开的。 他还会把林煜给拽开,理由是叶子上有灰尘,脏。 但是邵文锡解释完了,还是叹了一声道:“还是带进来吧,毕竟是一条可能有用处的狗,万一独自留在这里有了应激反应生病,之后就指望不上它了。” 林煜吐了吐舌头,起身示意小狗跟上,“我就知道,你嘴上虽然嫌弃,对弱小的动物还是不能狠心的。” “闭嘴。” 林煜才不听他的,一边回去房间一边问:“你刚刚播放的,是赵宽找到的音频吗?” “嗯,他从那台砖头一样的老古董笔记本里找到了一些还能获取的文件发给我,里面正好有些文字和视频。 但视频损坏了,只有声音还可以播放,这应该是练习舞蹈时没有老师加以润色的版本。” “怪不得听起来很不一样。” “听出有什么不一样了吗?” “嗯……这个版本,好像没有舞台上那版柔和,我刚刚听着,更像是雷峰塔,而不是断桥。 但陈安琪不会声乐,作曲不是她啊,曲子也带着她的想法吗?何况,这首曲子距离她遇害,时间过去很久呢。” 邵文锡道:“这首曲子并非原创,主旋律是她在网络上听过并选择的。有了音乐,才能想象故事和舞蹈,才会有之后的种种加工。 另外,既然确定陈安琪的死亡方式是自杀,那平时和改变这两种状态我都需要掌握。 自杀往往是一种负面情绪的积累和爆发,了解她抑郁的心路历程也是有必要的。” ——让他不断代入其他受害者或加害者的思维,为什么是你可以接受的呢? “……文锡。” “嗯?” 林煜抿唇道:“暂时……暂时先别想这个了,我们的目的,是要抓住威胁骚扰侯宇牧玲的人。 只要找到可能替陈安琪出头的那个大概率是女生的人,到时候就可以清楚这些脉络。 我想,只要她还不肯放弃,还被怨恨驱使着,很快她就会露出马脚的。” 邵文锡眯了下眼睛,说:“你可以直说你饿了,现在没精力听我分析这些需要动脑子的事情。” 林煜咧开嘴角凑过去,“被你发现了。” “别碰我,洗手。” “……”林煜无语道,“我刚刚虚晃一下,都没有摸到它呢!” “不管,反正你在厨房,必须给我洗手。” polyhedron(五) 林煜白天就说了想吃火锅,回来时邵文锡也买好了要涮的食材。 准备工作用不了多少工夫,邵文锡还特意给林煜炸了一盘酥肉。 邵文锡以前是不吃猪肉的,林煜了解到的理由是,他以前年纪很小的时候,不小心摸到过死去的油腻的乳猪猪头,然后他对猪肉的口感就不能接受了。 要说这几个月里他在饮食上比较明显的变化,除了跟林煜一起吃辣的频率多了一些。 也因为林煜喜欢吃猪肉,于是他也不像以前似的丁点儿不沾,可以跟着吃一两口。 倒不是林煜总会提出让他尝试,他最多只是偶尔会表达一下邵文锡不能同他分享的可惜。 只不过邵文锡的不吃,说穿了不是因为味觉而是一种心理作用。 而邵文锡对林煜的喜欢和分享欲大过了这种心理障碍,所以破障成功,但也不具备普遍的意义。 热气腾腾的火锅吃得林煜很是满足,在陌生的环境里紧张兮兮的luke也因为香味扑鼻而放下了戒备。 不过辣的肉片是不能喂狗的,邵文锡单独拿白水煮了一些,和林煜左右开弓地喂了,luke顿时开始摇尾巴头 ——果然,没有什么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 luke的尾巴在很小的时候做过断尾处理,摇晃起来就是一个小包。 林煜被萌得心都化了,蹲在地上眼睛亮晶晶地问:“文锡,我们带它去遛弯好不好!” “好,”邵文锡也被他萌化了,克制地收拾着桌上的餐具说,“等我清理干净再去。” 林煜“嗯”了一声,跑去车库拿了luke的牵引绳,又怕外面太冷,把一身绵羊样式的小衣服也拿上了,然后过去玄关给luke穿装备。 他一路都关注着小狗,邵文锡走过来时说了一声“好像下雪了”,林煜也过了半秒才反应过来。 “你说下雪了吗?” 邵文锡从落地窗前看了一眼说:“应该是刚开始下,不大,路灯下面才能看到一点儿。” 林煜也凑过去看了一眼,路上还看不出雪,只是路灯灯光下因为飘落的雪沙有所反光,才能看出一点痕迹。 “还出去吗?要打伞吗?”邵文锡问。 “我下雪从不打伞,”林煜回头说,“你要打吗?怕头发湿了的话,我们戴帽子好不好?” 两个人戴了看起来差不多的贝雷帽,林煜选帽子的时候看上去还没太大兴趣。 看邵文锡戴上了却忍不住拿出了手机,退后几步拍了好几张感叹道:“这张脸真是穿戴什么都那么好看,以后开展一下副业,学长你当模特我们卖衣服怎么样?” 邵文锡嫌弃地问:“我们需要沦落到这个地步吗?” 又伸手将林煜拽回来,抢过他的手机说:“据我所知,照片好像不该是这么拍的。” 林煜问:“那要怎么拍……唔!” 大约是因为光线问题,手机的闪光灯在邵文锡按下拍摄时忽然亮了一下。 林煜被晃得闭上眼睛,忍着嘴角上扬的笑意,在亲密的接吻后低声道:“原来是这么拍吗,我是第一次学到呢。” 邵文锡挑眉问:“第一次吗?” 林煜抬手指天说:“我发誓,真是第一次,骗你是小狗。” 幼稚。 邵文锡摇了摇头,拉着他下楼去,“有只真小狗等着出去玩呢,走吧。” 林煜一边跟着他一边翻刚刚拍下来的照片,屏幕里的视角看起来莫名有些羞耻,林煜清了清嗓子问:“我发给你了啊。” “嗯。” 穿好外套,两人这才牵着luke出门。 真下起雪来,温度倒似乎没有傍晚那么冷了,刚刚他们从屋里看道路上还没有变白,出来却发现地上有了一层很薄的雪痕,一踩就有一个很清晰的脚印。 “一会儿回来再把车子停到车库里吧,刚刚忘记拿车钥匙出来了。” “好。” 林煜将一只手挽到邵文锡的臂弯里,另一只手拉着luke问:“你说晚上雪会下得很厚的吗?” “这怎么说得准?天气预报都不能百分百保证。” 林煜撇了撇嘴,“也是,希望能下厚一点儿,化慢一点儿,啊,j市的露天滑雪场,你知道大概什么时候开张吗?” 邵文锡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说:“看气候,西郊那边最大的露天滑雪场,大约每年十一月底会开始营业。 如果是更北边,长白山那里的滑雪场十一月中旬就会开张了。 那里的雪质更接近意大利,而且还有温泉,还能顺路去天池看看呢。” 林煜挑眉说:“……这么了解啊。” 邵文锡说:“你不是说我什么都知道吗?这个阴阳怪气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林煜扬起下颌说:“我不会,我要学,到时候你要教我。” 邵文锡笑道:“你一个连周末都不一定有,下班也要保持待命的人,还想去长白山滑雪吗? 等西郊的开放了,能有时间去那里试试就不易啦。” 林煜反驳道:“我虽然不一定有能自由支配的周末,但按规定每个月也必须有休息日的,等学校放了寒假,难道我们两个还凑不出一天能一起去滑雪吗? 就算那样不行,那我们还说好我要请年假去你读书的地方看看呢,去那边总会有可以滑雪的时间了吧?” “林煜。” “干嘛?” 邵文锡打断他说:“滑雪只是我消遣锻炼的一个爱好而已,即便你没有时间去学,我也不会因为这个,觉得和你缺乏共同点。你不要紧张好吗?” 林煜长出口气,垂下视线不说话了。 luke在路边停下,对着电线杆抬腿,两人也跟着停了下来。 邵文锡将林煜挽在自己臂弯的手放到衣兜里,歪头看着他问:“你就只是要对我说这些吗?” “……我还应该说什么呢?” 邵文锡微笑着说:“如果梁森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只是告诉你一些他知道的我在国外的爱好和习惯,那我就忍不住要开始怀疑他的智商了。” 林煜“哼”了一声道,“是啊,你们都是聪明人,连日常生活里也要想得前三后四,跟下棋一样。算计我很有成就感吗?满足你冷漠的好奇心了吗?” 邵文锡温声说:“林煜,是你先好奇我的。” “……” “很不巧,我的生活除了你之外,在中间那段时光,只有梁森算是知道一些细节,能够用相似的思维比较了解我的那个人。 我是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也只有他可以告诉你。 其实我现在也不能确定……我选择让他告诉你那些你好奇的事情,究竟是我真的想让你获得较为客观的信息,还是他也只是我让你了解我,又不至于远离我的手段呢? 毕竟,我很清楚梁森不是会诋毁我的人,尤其他面对你,知道你的身份,他绝不会诋毁我,他只是会尽量让事情听上去……冷血且违规而已,是这样吗?” “……是。” “你讨厌那样的我吗?” “……我反正不能说喜欢那样的你。” 邵文锡微笑道:“如果那样的我都能获得你的喜欢,大概我们两个之间,问题比较大的就得变成你了。” 林煜无奈地笑了,邵文锡接过牵引绳,边走边问:“关于他说的我的作为,我想,至少应该是两件对吗?” 林煜点点头。 “……哪两件呢?” 林煜抿唇道:“在我回答你之前,我先再问你一个问题,是不是确认是哪两件之后,我就不需要再从别人那里了解你了?” “应该……不需要了吧。” “很好,你说话算数,我是知道你的,”林煜歪头又说,“另外,我还有一个要你遵守的约定。” “什么约定?” “不管之后你还是不是had的咨询顾问,不管以后我们有什么样的分歧,你都不可以,绝不可以,再隐瞒我做梁森知道的,以前的那种事情。你能答应我吗?” 邵文锡想了想才说:“相似的话你以前说过,我也本来就不打算再做以前的那种事情了。所以,算是可以答应你吧。” 林煜歪头看着他,确认邵文锡是真诚的,这才深深的呼吸,看着飘落的逐渐变大的雪花叹气道:“……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呢? 明明如果是你亲口告诉我,我会更容易理解。而梁森的说法……我一点儿也不喜欢……” 他心中的邵文锡,原本更像是阳光下剔透的冰。 可梁森看到的,大概就如这飞雪逐渐掩埋的小路一样,往前的每一步,你都不能确定是平稳。 还是会踩到一颗石子,常人心有余悸,望而却步,偏偏梁森是好奇的。 在送那人回去的路上,林煜终于明白了,梁森故意留给邵文锡的手机上,那个下午两点零三分会响起的闹钟的真实含义。 林煜对这个时间很有印象,那是他最开始怀疑邵文锡受到骚扰的时候。 他曾用了很多心思,想知道邵文锡的跟踪者有什么目的。 而最让他感到一丝讽刺的是,他当初某个一闪而过的推测,居然从梁森的口中得到了证实。 14:03,竟真的是tod. ——是一个和邵文锡相关的人的,time of death.(死亡时间)。 polyhedron(六) 虽然同样都是在心理学院,邵文锡是能力出众破格录入,而梁森则是正常地考分申请上的。 因此,邵文锡除了必要的课程要读,那时候还总会和导师一起做研究上的任务。 也因此认识了一些主要负责带研究生和博士生的导师,dr.汉金斯就是其中的一位。 汉金斯博士金发碧眼,个子瘦高,年过五十但并不萎靡,讲课也还算得上是有几分风趣。 是个较为典型的美国人,但有趣的是,梁森和邵文锡都不约而同地不太看得上他。 邵文锡疏于社交众所周知,能让他感兴趣的往往是有趣的谜题或研究。 而汉金斯博士并没有和他有课程的交集,研究方向上邵文锡也觉得无聊无趣。 可梁森那时候小他一届,正好有一门课是汉金斯博士来负责。 梁森有偏执控制女友的前科,但他的偏执障碍更多是在亲密关系里容易失控。 至于在其他人面前,他更像是内心高傲表面温和的优等生。 梁森对大部分人都如看蝼蚁,除了试图触碰他利益的人,又或者是让他感到粗鄙的人。 这两种,他往往更会感到不屑。 当然,这之中并不包含唯一被他认可了的邵文锡。 而汉金斯博士,他们作为每周也就会碰面两节课的师生,没有利益的牵扯,他也并没有对梁森表现出粗鄙的言行。 更像是梁森当时因为正在邵文锡的帮助下,尝试控制自己对前女友的关注,精神和脾气都处于一种较为绷紧的状态。 所以汉金斯上课时耍聪明,开了一个隐晦却低俗,对女生不太尊重的玩笑之后,梁森就不太喜欢看到这位教授了。 男人对女人开黄腔,往往是一种轻浮心理,展示地位,尝试控制,如果他在讲台上都打了擦边球,那私下里呢?——林煜下意识想到了这些问题。 而梁森逐渐明朗的讲述里,果然也开始靠近了重点。 虽然梁森的观察逻辑没有邵文锡那么好,但他当时抱着转移注意力的尝试,还是发现了一些肮脏的痕迹。 “我向来不怎么喜欢老师这个群体,在知识的传授上他们确实起到了用处,但管理人的水平则是参差不齐。 而被管教的,往往都还没有足够的辨别能力,不能及时反应规避险恶。 所以一旦出了一只鬼,就容易吸取许多人的魂。” “抱着这种看法,除了教育业,你难道能有其他喜欢的职业吗? 水清无人观,点墨成黑池,梁先生,你可能比你想象中的要更狭隘一些。” 梁森微笑道:“我觉得你说的很对。但正因为狭隘,我才和文锡一起做了一件很正确的事。” 很遗憾。 汉金斯博士,就是一只吸魂的鬼。 梁森在不经意发现了一位其他课程都算优异的女同学,却在课后追问汉金斯教授如何才能修正成绩之后,将这件看起来有些奇怪的事在闲聊时转告给了邵文锡。 就像邵文锡无法袖手旁观在心理咨询中饱受骚扰迫害的宋晓萌,又像是他帮忙那时不愿意损人不利己的梁森一样。 在迟疑考虑之后,邵文锡还是跟踪观察了汉金斯博士的行踪。 他当然知道这样存在风险,他只是不在乎而已,从来都是如此。 而梁森的疑虑,在邵文锡的行动中也得到了印证,又或者可以说是他们两个人的行动。 这种注意力的转移,让梁森感到格外的新鲜和刺激,更觉得邵文锡冷漠寡淡的个性变得有趣了很多。 邵文锡当初听说自己的问题,也是这么一点点观察,了解他的心理,针对性地让梁森喜欢的女孩儿脱离他的控制吗? 梁森一直直觉邵文锡是危险的,但直到那一次,他才直观地明白邵文锡的危险和有趣在什么地方。 拥有一定的正义感,行为却游离在规则之外,不仅有自己的思维方式,还可以在催眠之外,轻松侵入旁人的大脑。 梁森喜欢看到那样的他,喜欢一角冰山之下,在海水中阴暗的,锋利的,轻松就能瓦解船体的强大——对他而言,那才是真正的邵文锡。 他们在这样紧张刺激的观察里,发现了汉金斯博士在挑选猎物,故意用成绩和看中的女孩子的一些过错,威胁她们为他“服务” 但是他很谨慎,首选是挑选的个性较为软弱,也绝不会留下侵犯的证据,还要拿捏着她们的隐私和前途。 如果直接举报,很难告发成功,梁森认为可以在他作案的地方实时直播,到时候自然百口莫辩,结果自然是得到了邵文锡的白眼。 “林警官,遇到这种事情,你觉得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什么呢?” 梁森虽然问了,但也不是真的要林煜回答什么。 而是微笑着,用一种追忆中的崇拜目光说:“在那种情况下,我原本认为能够让汉金斯停止作恶就是一个不错的结果了。 可文锡……他想到了一种十分讽刺的,打碎人皮的办法。” “打碎……人皮?” “很不凑巧,汉金斯博士有一双儿女,女儿只有16岁,她很漂亮,很阳光,很崇拜自己的爸爸。 并不知道她的父亲,在大学里,悄悄剥着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女孩子的裙子。” “……” 林煜喉咙一紧。 汉金斯当然应该受到惩罚,名声,工作,家庭,他一个也无法保全,他要为他的恶行付出代价。 当然也不配做一个父亲,可他的家人……需要用这种方式知道真相吗? 一开始……是一种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汉金斯观察别的女生,邵文锡就匿名将一些窥视角度的他的女儿的照片送给他。 汉金斯自己做这些事心安理得,发现女儿受到骚扰却无法接受,他开始更多关注女儿的生活。 而针对他的曝光,也在这时候无孔不入地送到了父女二人的面前。 尽管行事谨慎,汉金斯没有在任何地方留下他私人仓库的密码,仓库里也安置了预防摄像头和信号屏蔽的装置。 但他和受害人来去的记录,成绩的改变,这些仍然是可以拍摄和翻查的,再加上惹人遐想的声音,自认为无人发现的色情目光。 不需要更多,怀疑和联想的种子生根发芽,已经足够汉金斯精神紧张了。 他开始多疑,开始暴躁,家人疏远,女儿厌弃,他也无暇再对那些女孩儿做什么。 他更想找出是谁在这样破坏他的生活,他不清楚这双眼睛究竟在哪儿,连睡觉都无法踏实。 很快他就因为精神状态的不稳定而被暂时停掉了教学工作,意外也是在这时候发生的。 在一个他已经提前打过电话,想要向家人坦白自己的休息日。 汉金斯开车经过十字路口时,监控显示,绿灯变红之前的几秒,汉金斯没有加速,只是减速的反应慢了。 于是冲出斑马线,和横向的车子相撞,汉金斯当场死亡,时间为下午的两点零三分。 但是,那究竟是不幸的意外,还是一场消耗性的,让人意识恍惚神经衰弱的谋杀呢? 林煜不解地问:“……你当初,给他设置这个时间的闹钟,为什么?你想要告诉他,这个人的事故和你们不是全无干系吗?” 因为是发生在国外的旧事,梁森并没有隐瞒的必要,很是坦荡地解释道:“当然不是,林警官认为我是一个很擅长认错和承担责任的人吗? 我甚至认为那场意外是没理由不高兴的事件,事故责任在汉金斯本人,违反了交通规则。 而那些被他伤害过或还没来得及造成更大伤害的女生,也只会认为他的死亡应该开香槟来庆祝。 弱小的人比起反抗,更盼望上帝去惩罚和收拾,so……wishes e true. congrattions!(所以,愿望成真,恭喜她们!)” “……文锡也这样想吗?” “他更敏锐一些,所以当时,他是会有些负罪感的。林警官认为呢?这件事超出了你的辖区,你认为我们是救助者,还是谋杀的间接犯呢?” 汉金斯是个人面兽心的教授,可是惩罚他的手段又游离于律法之外。 身处体系之内的林煜无法认同他们,他当然知道程序正义有诸多的限制,可如果连方法都是绝对错误的,结果的正确又有多么正确呢? “林警官,你认为文锡是符合你理想的对象吗?恐怕,那只是一时的幻想而已。 你们的家庭不同,想法不同,经历不同,只有妹妹这一点还算是相似吧。 区别只在于,他的妹妹是生父出轨的产物。” “文锡大概没有怨恨过她,但他从来也瞧不上那个男人。毕竟有些父亲的存在,有等于没有,也许还不如没有。 对于他成功让那个人孤独而死的事情,我认为这也是非常合理的。 而对邵枝楠来说,不知道这些,开始依靠一个让她感到好奇,又觉得尤为可靠的哥哥,也算是对文锡生父的一种讽刺吧。” “……这是一种控告吗?” “当然不是。” “文锡的生父死于癌症。” “我没有说不是。” “那么,孤独而死又是什么意思?” 梁森微笑着问:“林警官,你确定这件事应该来询问我吗?” polyhedron(七) 如果问这句的不是梁森,林煜大概率会觉得,确实不该追问对方有关自己爱人的家事。 但林煜又忍不住想,邵文锡因为从小独立惯了,几乎不会主动谈论他自己的事情,林煜都是最近才听到他说会尝试改进,那么……梁森是如何知道他的旧事的呢? 很可能是……汉金斯发生意外之后,邵文锡有了情绪上的波动,所以梁森才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知道了一些关于他的过去。 几乎没有人是从一生下来,就不曾渴望过亲情的。 只是争吵,打架,成年人的恶劣和欺骗,自私和独裁,总会一点点消磨掉所谓的血缘关系,碰见宁可不见,说话不如不说。 “梁森告诉我,他说你在读高中的时候,曾经将你生父那些混乱的私生活,悄悄曝光给他的第二任妻子,也就是邵枝楠的母亲…… 虽然他们没有再次离婚,但家庭关系却也因此降至冰点。 另外,他也知道你和你的妹妹在几个月前有过交集,为此他感到意外,又对你能够面不改色的面对她们母女,感到了一种隐秘的讽刺……” 邵文锡微笑道:“隐秘的讽刺吗?确实如此,之前你说我是个好哥哥,也该尝试着和她有兄妹的情谊时,我也有这种感觉,隐秘的……讽刺。” 林煜苦笑道:“怪不得……我这么说完之后,你好像一直不太自在的样子。” 邵文锡问:“这下子,你不会再觉得我是个好哥哥了吧?” 林煜想了想才说:“我可以问一问,你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吗?为什么要破坏他的第二个家庭呢?” “……没有为什么。”邵文锡淡声道,“如果一定要有个为什么,那导火索可能是因为,他的第二任妻子自作聪明地找到我吧。” “你转学去了s市读高中,她专门跑去那边找到你吗?她想做什么?” “她认为自己是‘女人抢夫战争’的胜利者。 但她只有一个女儿,而我是个男的,想看一看我的立场,打听我,收拢我,大约还打算控制我。 听起来大概有些像是她怕我会继承什么皇位的样子。” 林煜被逗笑了,又无奈地叹了一声,“她这个样子,未免也太能算计了,你就算不想主动挑事,但一定也不能忍受她的算计。” “也可以这么说。”邵文锡歪头回忆道,“我原本一点儿也不想关注他们离婚之后各自的人生,也不想和他们之后的新家庭产生什么交集。 可是她的出现,她当时表现出来的成年人复杂的心思,改变了我的想法。 我也是因为这件事……才明确知道,我是一个患有偏执障碍的人。” 林煜看着他,回忆道:“……你以前跟我说过,你是诊断过,符合偏执人格特征的。 只是最开始事情发生时你得到了帮助,所以悬崖勒马……就是,就是这件事吗?” “嗯。” 邵文锡说,“邵枝楠的母亲叫做宁芮,她的出现,她的挑衅,让我对他们的生活产生了好奇。 于是我趁着暑假回来过j市,将宁芮认为的,她优秀忠心的丈夫,一点点打破给她看。 但无意之间,当时还是个孩子的邵枝楠也看到了那些。 小孩子天真幼稚,大概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出轨,只是看着自己的父亲亲吻其他女人的照片,知道这应该是不对的…… “我看到他们夫妻吵架,看到了邵枝楠被发起脾气的他甩到了电视柜前……而我当时通过望远镜看到这些。 我知道自己应该担心她的状况,但我的第一感觉里却完全没有担心。 于是我终于开始意识到……我的思想和情绪可能比我认为的还要偏离常规。 所以我去做了一些咨询,感谢那位咨询师,我开始了解自己,停下了持续的破坏欲,也决定了之后的学习方向。” 林煜好奇地问:“原来,以前你还没有学成的时候,心理咨询师对你是有用的呀。” “……更像是他在观察我的过程里,意识到我虽然有过度关注控制一件事的偏执,但也有相应的自制力。 毕竟这种心理的人很少会主动去找医生,他认为我年纪还小,且颇有学心理的天赋,所以更想知道我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那也算是伯乐了,那你现在的样子,这位老师还满意吗?” 邵文锡挑眉道:“他早就已经不做咨询师了,去了南边开茶餐厅当老板。你想认识吗?以后带你去看。” 林煜重重地点了点头。 邵文锡看着他的动作,毫无预兆地停住了自己的脚步。 他们现在溜达到了松树林旁,一侧是夜色里深重的绿,一侧则是道路上厚重的白。 小狗最先被牵引绳控制着拉停,然后一直和邵文锡保持同样步速的林煜,也在慢慢迈出一步之后,被反向拉回了邵文锡的面前。 “怎么不……” 话还没说完,林煜便被邵文锡按进怀里,偏头封住了双唇。 平时在外面,两人还是很少这样亲密的接触的,林煜并不担心别人怎么看怎么想,但邵文锡出于保护彼此和个性习惯的理由,会考虑的多一点儿。 难得下雪不太冷,小区里的住户出来遛弯或带小孩玩耍的其实不少,走一走就会碰到人,但邵文锡这时候却忍不住吻了他。 林煜一边意外一边回应,他们刚刚才走过一个路灯,这会儿路灯的光披在邵文锡的背上,又映出从虚空中飘舞下来的雪花。 远处还有小孩子童稚的笑声,林煜下意识闭上眼睛,在这样的氛围里抬手抱住邵文锡的脖子,加深了突如其来的亲吻。 哗啦啦。 退了两步,不小心碰到的松树枝扑簌簌掉了一片白,林煜吓了一跳,连忙缩着脖子拉邵文锡躲开了一些。 不察觉间,下大的雪居然已经积累起了一些厚度。 “好凉!有落到你脖子里吗?”林煜一边抹去自己脑门儿上的雪,一边检查着邵文锡低头时围巾是否有漏了雪花进去。 邵文锡摇了摇头,离开了危险范围,仍然搂住了林煜。 看他丝毫没有冻到的应激反应,林煜松一口气,又被邵文锡看得浑不自在起来,“干嘛这样盯着我啊? 要是没亲够……也等回家再亲,附近有小孩子,虽然看不到在哪儿……我还是觉得别扭。” 邵文锡问:“这就是你的反应吗?” “我的反应怎么了?” “你还打算……陪我回家,跟我学滑雪,去旅行,把我规划到你以后的人生里吗?” 林煜微微一笑,很认真地说道:“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的包容能力是很强的。” 邵文锡眯起眼睛,林煜顿了顿,温声又道:“不过……我还是感到了震撼的。我不能欺骗你说,知道这些事,对我对你的认知没有一点儿影响。 我开车回来时还忍不住想……如果,也许我不是做这行的话,知道这些会让我更感到波动,然后我又想……幸好我是我现在的职业。 这样,我虽然不能认同你的做法,但和你相处的这些时间,却让理解你变得容易了很多。所以,我又觉得很庆幸。” 邵文锡说:“如果你不是现在的职业,大概我们也不会有重逢的机会。” 林煜眨眨眼睛道:“那可不一定,我这么盼着和你见面,根据引力相吸的原则,迟早都可能再遇到的。” 邵文锡故意地说:“然后被我吓跑吗?” 林煜歪着脑袋说:“我现在没有被吓跑不就好了嘛。” 邵文锡忍不住吻了吻他的额头,林煜克制着自己想要凑上去的冲动,握着邵文锡的手说:“不过……我在听到那些之后,还是有一些话想要告诉你的。” “什么?” “首先,那个外国人的事故,只是一场不幸的意外,没有证据表明他是被打击得不想活了,也没有证据证明他在车里的操作失误是因为精神上的影响。 我问过梁森细节,他不会诋毁你,但他也知道,我如果愿意,就算麻烦一些,也可以自己去了解这场事故,所以他只会告诉我客观的事实。 在这一点上,我和他一样,认为那只是个意外。” 邵文锡凝望着他,没有应声。 林煜轻声又道:“还有就是……感谢他自作聪明,又因为有很长一段时间在接受治疗,所以不能完全知道你的行踪。 对于你年少时做的事情,我虽然很震撼,但我想换做别人经历这些,又会怎么样呢? 也许会更极端,也许一辈子都要被这些糟糕的人影响了。 可你意识到了问题,还求助改正了自己。 我知道你并不怨恨邵枝楠,当她向你求助时,你也不会是因为负罪感驱使才去帮她,你只是想要帮忙,想要做些什么而已。 我不会刻意强求你和妹妹搞好关系,但是,也没有必要疏远她,你觉得对不对?” 邵文锡笑道:“这个我倒是可以接受。” 林煜像模像样地后仰着上身,摘了一只手套做出要握手的样子,问:“那,沟通愉快?” 邵文锡低头亲了亲林煜潮热的指尖,很温柔地说道:“十分愉快。” 林煜匆忙收回手指,旁边的松树上低矮处的树枝这时候又晃了一下,随后钻出了一个很小的孩子。 那孩子先是看到小狗,又看到他们。林煜住在这里少不了招猫逗狗,认识了不少邵文锡住在这儿很久都不曾认识的邻居。 那小孩子就是其中一个,很不怕生地打招呼说,他和小伙伴在那边的小坡上堆雪人,问林哥哥要不要去看看。 林煜眼睛很亮地蹲下去问:“你只是邀请哥哥去看看?不能邀请哥哥去帮忙堆一个吗?” 邵文锡牵着luke看林煜和小朋友扯皮,听他们交涉的差不多了,正要跟着一起过去,林煜装在羽绒服里的手机,很会挑时候的响了起来。 polyhedron(八) 林煜是被luke给舔醒的。 他本来正在做梦,这突如其来诡异的触感让林煜吓了一跳,立刻就睁开了眼睛。 凝神感受了一下,便发现是自己挤着邵文锡睡,居然把这人挤到了床边,抱在爱人腰上的手垂到被子外面,正好是正在兴奋的狗狗可以够到的高度。 林煜连忙收回了自己的手,轻斥了一声“去”, 然后翻身从床头柜摸到纸巾袋,拿了两张湿纸巾擦手。 才擦了几下,另一侧的台灯忽然亮起一点儿微光,邵文锡捞过他的腰,把人又扯回了怀里抱着。 “干嘛醒这么早?” 是很早,林煜可不想下床去卫生间洗手,于是故意降低等级地说:“小狗刚刚在床边闻我,胡子拉碴的,难受醒了。” 林煜一边说一边丢了擦手的纸巾,重新要睡回被窝里,邵文锡却毫无预兆地翻身盖住他,低头在他的颈窝里索起吻来。 他吻得很轻,还轻轻呵着热气,林煜被痒得忍不住笑,推着对方的肩膀说:“干嘛啊?我又没招你,你不让我继续睡觉了吗?” 邵文锡埋首吻够了,这才撑起上半身,挨着对方的嘴角说:“你说,我要是忘了刮胡子这么碰你,你是不是也要躲来躲去的?” 林煜挑眉道:“你?除非剃须刀忽然坏了,不然你能忘记吗?我才不相信呢。” 邵文锡没有反驳他,luke在床边得不到关注,着急地转着圈圈,林煜好奇地打量着它问:“它要干嘛?出去吗?这刚几点钟啊?” “也可能是饿了。”邵文锡瞄了小狗一眼,莫名有些不满——什么家伙也敢碰他的人了。 躺在下方的林煜看到他的目光,直觉这人的占有欲似乎在上升。 这姿势实在很危险,于是找机会要溜,“我去喂一下它,或者去外面遛一遛吧。” “别动。” 邵文锡按住他,咬了一口对方的耳垂道:“你再睡一会儿,我去忙活吧,反正我也睡不着了。” 林煜连忙乖巧地点了点头。 邵文锡下地穿衣服,关了灯将小狗带出去,林煜打了个哈欠,躲在被窝里懒得动了。 他熬夜不怕,早起是真不太行,跟对方住在一起才稍微改正一些,但就算要邵文锡拉他起来跑步,也得是六点半之后。 现在这个季节,外面天还没亮,他更没有早起的自觉了。 邵文锡这里本来环境就清静,隔音也好得很,卧室门一关,外面什么声音也听不到,林煜很快就又睡熟了。 模糊间感觉到有一双大手握住了他的脚踝,慢慢地分开一些,然后不经意地碰到小腿,膝盖,痒得人蜷起脚趾,不自觉晃了一下,又被牢牢地固定住不能再躲。 林煜抓住床单,唇缝发出无法克制的轻吟,在最后又不自知地仰颈,然后轻颤着放松下来。 任由被窝里钻出来的人扶着他的下颌,强势地擒获他的舌尖儿…… 一吻结束,林煜害羞地红着脸叹道:“你……你能不能不要乱吃东西,说好的洁癖呢?” 邵文锡搂着他说:“你身体里的东西不算干净吗?昨天晚上有人只顾着玩雪,还说前天已经在父母家陪我胡闹过头,实在没体力再喂我,央着我放过一晚。 我昨天放过了,现在是隔天早上了,不能问人讨要些吃的吗?” 林煜无奈道:“好好好,邵教授体谅我,我是知道的。” 邵文锡问:“那林警官现在,是不是也要体谅我一下?” 林煜迟疑道:“……我能不能说,你还是去健身房释放体力好了?” 邵文锡咬了一口他的鼻尖儿拒绝:“不能。” 林煜妥协地叹气道:“我就知道……来吧来吧,不许超过两次!我白天还要抓人去呢。” 得到通行令,邵文锡迷人地笑了笑,林煜对他的好看是完全没有免疫力的,主动就要伸手抱他,又被邵文锡翻过去,换成了趴着的样子。 “……我不要这样,我想看着你。”林煜在腹下被塞了个枕头的时候轻声道。 邵文锡的声音贴着后背传来,“你是要看着我?还是要之后有力气下床呢?” 林煜不懂了,“什么逻辑?我不看着你的话难道就有力气能……啊!你干嘛?你什么时候……你拿什么绑……” 膝盖被迫并到一起,但并不觉得很勒,大概是邵文锡数不尽的领带之中的一条。 林煜本来不懂,这会儿成了美人鱼就不得不懂了,他心里虽然知道这是邵文锡体谅他,但不知为何,却比平时还要感到羞耻。 “我……我不要这个。” 邵文锡做好了准备,在他耳边问道:“煜煜,你怕什么?怕这样会很舒服吗?” “……” “你现在是属于我的,要让我白天在外面保持正常,在家里你总要依着我一些……谁让你非得招惹我,做我的男朋友呢?” 邵文锡一边用歪理催眠着自己的爱人,一边在其背上落下温柔细密的吻,林煜哪里招架得住,只能是由着他胡闹了。 泡进浴缸时林煜膝盖还是软的,倔强的自尊心不允许林煜闭眼,于是开始故意转移话题,问他小狗怎么被他带出去就没声音了。 邵文锡说:“带他在院子外面跑了一圈,回来倒了狗粮,它就在吃东西,我上来它都没看我一眼呢。” 林煜这会儿清醒一些,提到小狗就想起第一次醒来时的事情,于是抬头问道:“对了,我睡着了很爱挤着你吗?好像以前没注意到,早上会把你挤到一边去啊。” 邵文锡笑他说:“谁知道你昨天怎么回事?抱着不满足,还一直往近处凑,做梦有人在追你吗?” “唔……”林煜努力回忆了一下说,“好像……好像是昨天散步时聊到滑雪,晚上就做梦去了山上。 啊,对!我还梦见雪崩了……拉着你想跑,你说不着急,要把帐篷收拾了,气得我不行。 结果真跑起来,雪崩倒一直没有追上,我回头看了一眼,觉得那些滚下来的雪球怪怪的,你猜我在梦里看到什么?” “什么?” “一群胖达,哈哈哈。” “……什么东西?” 林煜想起这人不太关注这些,笑着解释道:“就是国宝呀,胖嘟嘟,圆滚滚,还黑白相间的。” 邵文锡想象了一下这种画面,轻笑着摇了摇头,又问:“梦里这么精彩,醒来你觉得累吗?” “没有啊。” “那就好。” 林煜迟一些反应过来,抬头问道:“我的梦是代表了什么潜意识吗?” “梦境是一种意象语言,但做梦机制并不完全是潜意识引导的,不过,你这个应该属于是。” “……那你解给我听听。” 邵文锡想了想说:“你在梦里有对我生气,可见是对我的怨言还没有消呢。 梦见雪崩,但是雪崩又慢慢变成了不可怕的事物,应该是你潜意识里,原本也很担心自己会得到超出负荷的结果,然后又发现还可以接受,大概就是这样吧。” 林煜点点头,“好像很有道理呀。” “那你说说看吧。” “还说什么?” “你没发泄出来的怨言啊,”邵文锡诚恳又暧昧地看着他说,“你不说出来,我怎么全心全意地哄你,怎么知道自己卖的力气够不够呢?” 林煜迅速道:“够了!已经很够了,你老实一点儿,让我歇一会儿。” “我抱你回床上歇着吧,外面的雪下了得有五六公分呢,我得给你去准备早餐,顺便再收拾一下院子。” 说到积雪林煜倒是来了精神,拉着邵文锡冲了冲水,便穿好衣服到外面扫门前雪去了。 他自己扫雪,邵文锡则去厨房先准备了早点,打开大门要叫人回来,最先看到的却是门口有两个很粗糙的雪人。 于是忍不住笑,帮忙从厨房里找了两个小胡萝卜,堆好了才一起回屋吃饭。 这一夜的雪,大一阵儿小一阵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总之他们的小区里银装素裹,看起来格外漂亮。 至于车水马龙的城市里,总有汽车开过的路面上,既有化雪剂的辅助,又有来来去去的车子的热气。 连道路两边的植被上的雪都要融化的快些,宽敞的大道似乎永远都不会见到积雪了。 大道上不会有,汽修城也不会有。 作为最繁华的都市之一,j市光是私家车就有五百多万辆,南郊汽修城这里,保养维护,修理换件,车来车往,永远都是很热闹的。 刚到营业时间没多久,有一辆中型的吉普车便缓缓停到了长恒汽修店的门口,没过一会儿,车门打开,一双方跟的黑色过膝皮靴最先踩在了地上。 女人的腿很长,腿型也很好看,穿着很修身的包裙,上面搭配了一件短款的漆面羽绒服。 店员推开店门迎向她,搓着手叫了一声“黄经理”,大约是感觉声音有些哑,清了清嗓子才又说:“黄经理,您可来了。 之前那个采购的单子,这边还需要加两样零件儿,您看来得及吗?” 女人将流苏包挎到肩上,关了车门问:“还需要什么?早些时候怎么不说呢?恐怕是要等下一批了。” “别啊黄经理,客人真挺急的,您看,能不能联系一下,加紧多带一样?给您添麻烦我也过意不去……”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到店前,推开门,面前忽然窜出一个很热情的小毛球,摇晃着很短的尾巴,围着女人的靴子边嗅边哼唧。 女人膝盖一僵,抬眼看向店里,里面离她几米远的地方的男子,高瘦英俊,单手随性地插在兜里,另一只手则举着警察证对她微笑。 然后用下颌示意了一下那只小狗说:“这个小家伙好像认识你,luke对陌生人,可是不会随便摆尾讨好的。” 白雪(一) 女人盯看着眼前陌生的警察,又打量了一眼四周,发现旁边还有一位陌生的女警,就在门口侧面的位置,警惕着她的举动。 于是女人低头看向小狗,自嘲地笑了笑,拿下肩上的挎包,半蹲下去摸了摸luke的脑袋。 林煜暗道:这就很好,眼前的姑娘似乎是不准备转身要跑的状态。 林煜迈步走近她道:“黄璐女士,你好,我是市局骚扰评估部的队长林煜,我们目前怀疑,你和我们在调查的一宗跟踪骚扰案有关,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黄璐蹙眉起身,她虽然个子在女生中算是高挑,但也没有高过林煜。 可她目光是很坚毅的,怀疑地看着林煜问道:“你说,你是什么部门的?” 虽然这些日子以来,这种情况已经少了很多,但林煜和他的队员们被问这种问题,加起来没有一千遍也有八百遍,毛莉驾轻就熟,很耐心地又给黄璐解释了一番。 等她说好了,林煜这才补充道:“正规部门,童叟无欺,黄小姐放心好了。” 黄璐问:“我这样是被逮捕了吗?” 林煜歪头道:“目前不算,luke不是警犬,我不能因为一只狗认识你而逮捕你,只是想要请你过去,好好问你一些问题。” “我并不知道你要问的问题的答案。”黄璐冷漠地说。 林煜微笑道:“小姑娘,说话是要负责任的,如果你坚持说你并不认识陈安琪,那对你自己可没有任何好处。” “……” 虽然她没有应声,但毛莉很明显能看到,在他们队长说出这个名字时,黄璐的目光中出现了一些情绪的波动。 “既然……既然我现在不算是被捕,那我想也没有戴上手铐的必要,是这样吗?” “当然。” 林煜半蹲下去给luke戴好绳子,示意毛莉说:“我去把车开过来,稍等我一会儿。” 毛莉点点头,林煜牵着小狗去隔壁拿车,又边走边打了个电话给邵文锡。 对面接的很快,林煜直接说道:“你出门了吗?我这边已经堵到人了。” “我刚坐上出租。是在你之前去调查过的修车厂堵到的吗?” 林煜心累地说:“是其中一家,当时觉得维修人员是最可能监守自盗趁着提车之前偷车自用的,打死我也想不到一个女采购会搞这些啊。” “当时证据不够充分,修车工最了解汽车性能的想法并没有错。 要不是深入搜索,昨天晚上赵宽也不会给你打电话告诉你黄璐学过汽修,所以扑空一趟也是合理的。” 林煜笑道:“谢谢邵顾问的安慰。” 邵文锡说:“好了,你开车慢些,一会儿市局见。记得叫毛莉看那位叫做黄璐的姑娘紧一些,虽然资料不足,但我并不觉得她是一个……” ——“别跑!” 电话另一头传来一些遥远且凌乱的噪音,邵文锡眯起眼睛,听到林煜解锁汽车之后跑步的响动。 然后没过几秒,挣扎的响声就变得近了,随之传来的,还有林煜在问人“有没有事儿”的声响。 毛莉抽气道:“队长,这丫头踹我,算袭警了吧?” “放开我!你们!你们只会抓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你们这些渣滓!” 手铐反扣在了被压倒在地还在徒劳反抗的黄璐的手腕上,林煜确认毛莉没事,看手机还在通着,于是重新接起来说:“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邵文锡清了下嗓子说:“我本来想说,她不是个稳定老实的人。” 林煜扶额道:“……嗯,我已经看出来了,下次有这种话你早点儿说嘛。” 邵文锡笑了笑,“别贫了林警官,没事的话赶紧押人回来,我在局里等你。” 从南郊汽修城到市局,自然不如邵文锡从住处这边坐出租过去来得快,何况他都已经在车上了。 那司机听邵文锡的话音,大概脑补他也是一位警官,一路把车开的又平稳又规范。 到了地方还不肯收钱,说他周末还在为人民服务实在很辛苦。 邵文锡大不自在,推脱着匆忙付了现金,便连忙溜进大门去了。 真进去了,他倒也没有露出厌烦的样子,眼尾反而还有一点儿很淡很淡的暖意。 除了面对林煜,他这个人还是不常笑的,笑起来也往往不达眼底,隔着平光镜看起来好一些。 但脸上如果有一丝真诚的温暖或温柔,对比就会颇为明显。 “邵顾问,您和那位司机认识吗?”值班的门卫看他今天似乎没有那么高冷,忍不住就搭了句话。 邵文锡摇头说:“不认识。” “那您笑什么呢?” 邵文锡想了想说:“大概是看到了一些,别人的视角会看到的东西吧。” 林煜如果去超市,不管买东西多少,收银员前面的排队长不长,只要有时间,他绝不会选择自助结账机。 邵文锡问他为什么,他就说那些收银员大多很辛苦,如果空站在那里,也许很快就会被机器取代。 但跟不上时代的人还需要他们,林煜自己也觉得,买东西时被对方问一些诸如要不要换购,需不需要袋子之类的问题,很有从小到大的那种人味儿。 而且一般结完账说谢谢,陌生人之间相视一笑,他在那时候也会觉得,为了这样平凡却又努力的人儿坚守着自己的岗位,真的是很有意义的事。 邵文锡评价他太感性,但自己也在渐渐被对方所影响,离家最近的最常去的超市,他也习惯了收银员结账的步骤。 和一个连姓名也不知道的人,在那几十秒或一两分钟里,说一两句无关紧要的日常,逐渐也有了他以前不太能理解的趣味。 仔细回忆起来,林煜从小都是如此,看到猫狗会感叹可爱,陪他在图书馆翻到没营养的笑话会埋头抖着肩膀忍笑,还知道传达室的大爷最爱桃酥。 邵文锡在爱人的可爱和温柔里耳濡目染着,聚光看向门卫时,也没有让眼神变得太冷。 尽管如此,他的目光还是让门卫有些心里发毛起来,问话都带了一丝惊慌。 “……怎、怎么了吗?邵顾问。” 邵文锡说:“在一个月多前,had有一桩报案,报案人名叫梁森,老李你有印象吗?” “……啊,有,梁先生是吧,他来的时候都登记过的,我有一点儿印象。” 邵文锡平淡地说:“您记忆真好,他总共进来了两次,而且都是在一个月前,最近他受了伤,虽然已经出了院,但是还不能出门走动呢。” 老李尴尬地笑笑,邵文锡也没有等他回答的意思。 只是平静着,但又充满压迫感地说:“他十之八九不会再问你我的情况,因为我已经猜到了你。 但如果他忍不住好奇的话,我相信你一定知道他是个非常善于读心的人,所以,如果再有什么情况,请你直接联系我。 我是个……非常注重隐私的人,即使他和我的关系目前还好,我也不希望他能打探我的信息。” “邵顾问……我之前是因为……” “我不需要知道理由,我也没有告发你的打算。” 邵文锡打断他说,“任何人在面对压力的情况下都倾向于做最简单的选择,但最简单的,往往未必和正确挂钩,如此而已。” ——“邵顾问!” 有人从楼里跑出来和邵文锡打招呼,邵文锡对老李点一下头,转身朝着小谢走去。 后者快走几步过来说:“邵顾问,梁森的骚扰犯,费易已经被送到审讯室有差不多二十分钟了,队长说不用等他回来,你随时都可以去问人。” “不急。”邵文锡一边往里走一边说,“再晾他一会儿。投影机准备好了吗?” “嗯,赵哥已经摆过去了,不过邵顾问,您要投影机做什么呢?照片难道不够吗?” 这一句,邵文锡不是他们的队长,就没有和他解释的义务了。 上去七楼,邵文锡也不需要打招呼,径自进去了林煜的办公室。 实习警员小谢一开始还以为他有正经事要忙,过了几分钟邵文锡出来,小谢顿时有些无语,他居然是提着一袋子垃圾出来的。 扔了垃圾,邵顾问就开始进进出出,换水倒水,涮抹布整理文件,小谢上去说我来,他还说不用。 小谢只好躲凉快躲到了赵宽旁边,又忍不住笑声问:“赵哥,队长那些东西,被这么收拾一遍,还能找得着吗?” 赵宽说:“废话,你也不看是谁收拾的,队长敢怒也不敢言啊。” 小谢:好像很有道理。 等他鼓捣完了,又是二十分钟过去了,邵文锡满意地出了房间,又看看手表,用眼神示意赵宽跟他一道。 后者连忙拿起纸笔跟了上去。 过去走廊,二人仍没有进审讯室,而是进了隔壁的观察室。 隔着单向镜,坐在椅子上的费易显然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 邵文锡其实不常参与审讯,遇到麻烦的,以前他最多是在观察室里通过耳机和林煜提一些很小的细节。 自从刘磊队长让他审过连环杀人犯之后,他才偶有一两次地进去审讯室。 赵宽提醒道:“邵顾问,已经晾他快一个小时了,除了头十分钟,让警卫送了一杯水进去,之后都没人再和他说过话。” 邵文锡淡声道:“那就可以试试看了。” 白雪(二) 这大概是审讯室里最丰富多彩的一天。 在邵文锡刻意晾了嫌疑犯一个小时之后,他仍然没有过去审讯室里,只是让赵宽开始操纵投影,一张一张地切换着照片。 因为审讯室的椅子位置是固定的,坐在上面的费易也无法大幅度地移动自己,无论如何他都一定能看到眼前的东西。 即便闭上眼睛,变幻的光影也会穿透薄薄的眼皮。 何况还有声音。 邵文锡让赵宽找到了费易电脑里喜欢的音乐或影视,听过之后筛选了几首,配合着不断变换的照片播放。 这倒不是震耳欲聋的折磨,更像是一种无孔不入的侵略。 费易一开始大概是很警觉的,他本就被关的寂寞又烦躁,看到眼前出现了他自己拍摄修饰的儿童照片,他的第一反应是左顾右盼。 但冰冷的审讯室几乎没有其他可看的东西,要他盯着坦白认罪执法公正的横幅显然也不轻松,所以他还是会慢慢地瞥到那些变幻的照片上。 赵宽故意做了慢慢变淡,重叠透明的效果,照片变换不至于晃眼,也很难会错过某一张的影像。 费易一开始目光躲闪,后来不知想到什么,又或者只是累了,终于停下了这徒劳的行为。 他开始喝水。 一纸杯的常温水对于成年男性来说,其实用不着几口就能喝完。 费易喝得颇急,甚至洒了一点儿,他不小心呛到,咳嗽了两声,也放下了水杯。 但没过多久,他就在变化的,那些可爱的少女的照片里,挠着脖子,把剩下的半杯也喝干净了。 从观察室里可以看到,费易明显没有喝够。 赵宽看了邵文锡一眼,后者仍然没有说话和动作的意思,他也只好继续等着,大概又过了一会儿,邵文锡忽然问道:“审讯室温度多少?” 赵宽说:“这两边现在一样,呃……19、20度吧,你冷吗邵顾问?” 邵文锡说:“你看他的状态如何?” 赵宽看了一眼说:“扯领子脸发红,他肯定不冷就是了。”至于为什么热,赵宽没有把猜测说出来。 邵文锡面无表情道:“把温度调高一点儿,23、24那样。” 这个在允许范围之内,赵宽二话不说就调高了。 审讯室的空调系统是独立的,不用时不需要开启,效果良好的热空气增加,很快费易就开始冒汗了。 但是,他的杯子里已经没有水喝了。 又坚持了不到十分钟,费易终于开始叫人,邵文锡这才走出去,示意审讯室门外的警员不需要管他。 自己慢慢接了一杯常温水,然后推门到了审讯室里面。 大概是没想到推门进来的,居然是那天被他差点儿砸中,还害他被抓捕的那位。 费易显然有些慌乱,连落在那杯水上面的渴望的眼神都收敛了很多。 ——最绝望的是邵文锡的水也不是给他准备的,他端着水杯进去,自己很优雅地喝了一口,便将杯子放到了桌上。 然后自己靠着桌角,一边打量着费易,一边停掉了投影和音乐。 投影虽然停了,但并未关闭,所以前方还是映着一个穿着漂亮的红裙子的少女。 赵宽看这些照片已经有些麻木了,倒是邵文锡这会儿让他有些莫名的眼熟。 很快他就明白了,邵顾问这个姿势像极了他们队长,但他毕竟是个大学教授,乍看上去即便姿势很随性,气质也是不太随性的。 而有些人实在禁不起念叨,赵宽才这样想,观察室的门就被推开了,又冒出了林煜的半个身子。 林煜看了一眼单向镜,走进来问:“审多久了?” 赵宽说:“刚开始呢。” “啥?” 赵宽便把邵文锡的消耗行为简单说了说。 林煜哦了一声,看那边还是没动静,又问:“我办公室是不是邵顾问搞的?” 赵宽说:“队长,别人也不能搞你办公室啊。再说了……你那屋里,真的有点儿乱了。” 林煜:“……” 林煜心累地摆了摆手让他出去,对面沉默了很久的审讯室里,费易终于沉不住气先开口了。 “很抱歉。” “抱歉什么?” 费易说:“那天晚上,袭击您的事情,如果我早些知道您是警局的顾问,我是肯定不会那样做的。” 邵文锡说:“你和我都很清楚,你是因为知道我的身份和警队有关,恐怕我找到线索,才头脑不清对我出手的。” 费易垂眸说:“我只是一时冲动而已。” 顿了顿,又道:“请问,您可以也帮我拿一杯水吗?” 邵文锡问:“你很渴吗?你已经喝过一杯水了。” “我难道没有再要一杯水的权力吗?” “你当然有这个权力。”邵文锡慢悠悠地问,“我观察过你的工作室和你的住处,你喜欢甜味的饮料对吗? 蜂蜜柠檬水好像是你的最爱,我看到了自制冷饮的水箱,看到了冰箱里的柠檬和品质很好的蜂蜜。 还有不算多的一点儿苦瓜汁,很好的组合。” 费易不解的看着他,看着邵文锡像养生专家一样继续道:“柠檬酸可以很好的中和蜂蜜的甜腻,开胃促进消化。 一点点的苦瓜汁则可以平衡掉柠檬的酸味,但又不至于苦到无法被蜂蜜的甜味所掩盖。 而蜂蜜的甜味则可以使心情保持愉悦,促进多巴胺的释放。我想你不会不知道多巴胺是什么吧?” “……请问这是一场审问吗?”费易忍不住问。 “不是,”邵文锡露出一丝很官方的没有感情只有技巧的微笑,“我只是局里骚扰评估部门的咨询顾问,审问犯人不在我的工作描述之内。 如果需要的话也要走一些很繁杂的手续。所以,你可以将这当做是一次,类似于看守所的见面。” 费易说:“既然如此,我不想要进行这次会面可以吗?” “你已经在这里了,到时间之前,你只能留在这里。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一直不说话。 这样我也会舒服一些,我并不是个喜欢交谈的人。” “……是吗?我以为你还有一个职业是老师呢。” “我是一位老师,准确来说,我是一位授课教授。 但讲课不一定需要太多的交谈,更像是单方面的讲授,偶尔得到一些反馈,算不上是完整的交谈。” “听起来……” “不太正常吗?”邵文锡似笑非笑道,“人天生就有内向和外向的个性,和小孩子接触的多一些就会发现,人类的性格并不是在长大期间培养出来的。 而是本身就有大概的方向,不同的人生经历只能在一定程度上产生或好或坏的影响而已。” 邵文锡将话题转回了孩子,费易便重新戒备起来,舔了舔嘴唇,没有接话了。 他已经和律师有过交流,知道什么话不该多说也没什么稀奇。 林煜嫌热的解了颗扣子,眼珠一转,扭头出去了观察室。 而另一边,邵文锡还在继续开口说:“话题扯远了,刚刚我们说到了多巴胺,虽然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个词。 也知道甜食可以促进其产生,但也许还有一些你不知道的东西。 “作为一种神经传导物质,多巴胺和人类的情欲和感觉息息相关,会传递给大脑兴奋和开心的信息,而且也和各种各样的上瘾行为有关。 对甜的噬求就是一种‘糖瘾’,而有趣的是,瘾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替换的,比如一个人要戒烟,往往就会忍不住吃更多的糖果。 糖分,可以说是人类获取满足感的最简单的途经。就像是一杯很简单的蜂蜜柠檬水,比起其他东西,它是最好得到的,是这样吗?” “我现在,只需要有一杯白水就会很满足了。”费易嗓音微哑地握拳道。 “实际上,人类对快乐的需求是没有满这个说法的,人的欲望是无底洞,永远都会渴求更多。 坐在桌子前面剪辑修图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时,需要的一杯蜂蜜水可能会变成两杯,会需要加冰降温,会需要剔除酸味,然后,甜水本身就会变得味道不够。 就像小孩子吃了一颗糖,爱上这味道,就会毫无自控力地伸手去拿桌上的另一颗,甚至是捧走一手心。 如果到了这一天,费先生打算怎么办呢?而在监狱里,冰镇的,酸甜可口的蜂蜜柠檬水,更不是日常的标配呢。” 话音落时,邵文锡甚至听到了费易咽口水的声音。 ——“要冰吗?” 房门推开,林煜举着一个冰桶进来,看了嫌犯一眼,转头问邵文锡说:“今天好像不是很冷,供暖都显得太热了,你渴不渴?要不要吃个冰块儿?” 因为林煜是背对着费易,一边说就一边眨了下眼睛,邵文锡看着他微笑道:“两块儿就够了,大冬天的,谁冻的冰?” 林煜一边帮忙加冰一边说:“小何最爱冲冰咖啡,这冰块儿当然是他冻的了。” 加完,林煜便将冰桶放在了桌子上。 虽然现在是冬天,但温度偏高的空调让审讯室里比春天还温暖,费易看着那提桶里晶莹剔透的冰块儿,转而叫了林煜一声。 “警官先生……” “嗯?”林煜故作茫然地看向他。 “请问,可以麻烦您,给我弄一杯水来吗?” 林煜问:“你喝很多水,是想要用尿遁的办法来打断问话吗?你在看守所里,难道不知道厕所是不可以随便想什么时候上,就可以上的吗?” “我知道,我不会用这样的办法,我向您保证,但我现在真的很渴,求求你给我一杯水吧。” 林煜沉默几秒,歪头说了声“好”,出去接了杯水回来,又在桌前停下问:“我看你好像很热的样子,你需要加个冰块吗?” 白雪(三) 永无止境的欲望。 一杯普通的白水,和一块儿剔透的冒着白雾的冰,在这间温暖如晚春的冷灰色的审讯室里。 “……如果可以的话,谢谢。” 费易明明预感到了这是一个陷阱选项,但他无法拒绝,他现在实在是……太渴了。 那甚至不是一种细胞缺水的渴,而是一种急需“平替”的瘾。 他拍摄修饰的照片,他工作时喜欢播放的音乐,最爱饮用的酸甜浓郁的柠檬水。 此刻的费易一样都无法获得,偏偏他无法不去看,不去听,所以口干舌燥,连身体都在无法自控的发热。 所以,即使只有一杯水也是好的,如果能加一些冰的话,那甚至就更好了! 而林煜这次装水的杯子,用的也不是一次性的纸杯,而是一次性的透明塑料杯。 透过这样的杯子,水看起来是那么剔透,加进晶莹的冰块儿,沉入,悬浮,融化,让水中充斥着细小的,包含了空气的泡泡,如此的可口。 一块儿,两块儿。冰块儿撞击着彼此,漂浮在一起,在水中折射出迷人的光圈儿。 林煜确保着费易看到了他加冰的过程,又晃动着杯子,慢慢地走到费易面前,将水杯放到了他椅子前固定着的小桌板上。 杯子才刚刚接触到桌板,费易便迅速拿了起来,舔着发干的嘴角大口喝下,甚至嚼碎了上面已经开始融化的冰块儿。 邵文锡满意地听着这些,林煜回头看他一眼,走回去拿起冰桶说:“好了,这不是一次审问,我一个警官也不需要留在这里,我这就出去了。” 邵文锡温声道:“谢谢。” 林煜挑一下眉,很潇洒的走了。 喝完了这样一小杯冰水,费易的脸色终于稍微正常了一些。 邵文锡没急着说话,只是转过身,退后几步,慢慢站到了费易旁边的位置,又用遥控一张一张改变着投影上的照片。 然后他自顾自地说:“抛开你之前想要砸死我这一点,我不得不说,我很喜欢你拍摄的儿童艺术照。” “爱好能当作职业是很多人会感到羡慕的事情,我还了解到,除了拍摄人像,你也很会拍摄风景。 我认识的一个摄影家就很擅长拍摄风景,他应该也会很欣赏你的风格,用光影和轮廓去记录,是一种他会很喜欢的表达。” 费易的喉咙凉爽下来,沉声叹道:“摄影家这种称呼我不敢自居,我的摄影室,不过是一桩糊口的生意罢了。” “你的生意很糟糕吗?” “谈不上很好。” “你常常去孩子多的地方宣传你的工作室,另外,能够有意识专门记录孩子成长的父母,往往有中等偏上的经济水平。 你的定价,顾客,明明是有不少的。” “是不算少,但成本也不少,小孩子流行的元素一直在变化,而且往往都是一些节日或生日相关的摄影需求。 我也总要送一些蛋糕甜点之类的东西作为表示,这些也都是时间和金钱的成本呢。” “也对,”邵文锡缓慢地感叹,“关于小孩子的行业,不止要让家长心动,也要让孩子感到满意。 但在我们这片土地上,能将小孩子平等看待的家长终归是少数。孩子和大人之间,能平等沟通的实在是太少了。” “不好意思,我并没有自己的孩子,不是很能和您在这方面进行交流。” 接连被拒绝谈话,邵文锡仍然毫无情绪上的起伏,只是顺着对方的答复继续。 “我知道,你没有孩子,也没有结婚,连女朋友也没有,甚至不出入酒吧之类便于社交的地方。为什么呢?你不喜欢女人吗?” 费易闭上嘴巴,邵文锡在他身边溜达着说:“你不是本地人,你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他们有比较特殊的喜好吗? 你喜欢摄影,艺术在一定程度上会对女人产生更多的吸引,你没有交往过女朋友吗?一个都没有?” “你要这样戒备我的每一个问题吗?这样会显得你十分奇怪。 你到目前为止,只说自己是冲动犯罪,试图抢劫,然而这跟你跟踪受害人的行为是有矛盾的。 至于现在,你一句话也不肯对我说,感觉就好像是,你很清楚我在心理学方便的谈话技巧一样。这是你的律师告诉你的吗?” 费易说:“我知道抓我的部门是什么,知道这个部门主要负责什么,自然就能猜到邵先生的身份了。” “那你可真的是一个厉害的猜想家。” 邵文锡微微一笑,半弯下腰说:“那我想,你应该也猜得到,很多时候,对话对我而言,也是一种干扰因素。 你这样在喝完一杯冰水,自认为缓解焦虑之后,对我全神戒备的时候,比起说话,我更能看懂你别的方面所表达的语言。” 费易面无表情,邵文锡的微笑中带了一丝嘲讽的略略垂眼,然后近距离盯看着费易道:“你交过女朋友,不多,就一个。 不过当事情进展到……需要坦诚相见的时候,你发现自己产生了erectile dysfunction. 我这样说全称你可能不懂,但男科的ed(bo起功能障碍)……很抱歉,我看到了你藏起来的诊断证明。” “所以呢!”费易沉下脸色道,“这是我的隐私,你现在,是在违反你的职业素养吗?” 邵文锡起身道:“我说过了,这不是一场审问,我只是用了一个特殊的房间来和你进行一次会面。 我现在的身份,不是顾问,也不是教师,而是一个受害人,我不需要什么职业素养,我需要的,是合理的赔偿。” “你想要什么样的赔偿?” “目前我只需要一点儿真诚。但我有预感我不会获取到,所以退而求其次也不是不可以。” 费易用眼神询问邵文锡“次”是指什么,后者平和地解释说:“你可以藏起真诚,但和我保持交流。 作为一名非正常心理学的专家,我会面的并非犯人,只不过是病人而已。” 费易保持怀疑,邵文锡温和地又说:“你不应该要求喝一杯冰水的,现在,你是不是觉得口渴的更厉害了呢?” “……” “想知道原因吗?” “……” “冰本来就是低温下水进行结合的产物,而人体是恒温的。 所以比较起来,冰水算是不利于身体细胞快速吸收的大分子水,喝得越多,喝得越快。 甚至嚼碎冰块儿的行为,会让你在口腔的湿润感消失之后,感觉到更强烈的干渴。就像是无法被填补的欲望。” “……所以,喝水是……你的阴谋吗?”感觉到了喉咙干涩的费易,终于也感觉到了一丝眼前人的洞察和压迫。 邵文锡却云淡风轻地反问他说:“你的身体出现生理需求,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你认为冰水更可以缓解及时的渴望,那是因为你的常识不够,我似乎没有义务提醒你这件事。” 虽然林煜知道邵文锡一语双关,说的生理需求不光是口渴这回事。 但他想起自己被对方严格限制过的冰水自由,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感觉到了一种被内涵的无奈。 ——“但是旁人没有义务,不代表你没有提问的权力。” 邵文锡回到桌边,手指触碰过他自己水杯外因为温差凝结的水珠,蛊惑一般地共情道:“费易,我是你最好的提问机会了。 离开这里被起诉抢劫,因主观上的恶意存在,你的判罚绝不会偏轻。 比起你的律师,我能提供一个让你更自由的选择,我甚至能让那杯蜂蜜水,比现在更好的替代你的瘾癖。” “……我不明白” 邵文锡看他一眼,关起了角落里根本就没在进行录像的摄影机的盖子,转身简单直接道:“在这场会面里,我最想告诉你我了解的事情,其实只有一件。” “……什么?” “我认为你主观上,是不会喜欢那个被瘾癖所控制的自己的。我认为,” 邵文锡真诚道:“你喜欢听的音乐,你喜欢喝的饮料,都是你的一场自救。就像是戒烟人的尼古丁贴片那样。 如果被关押起来,这贴片就会从皮肤上被揭下。你确定你能够忍受这种痛苦吗?还是你也愿意能够换一种更温和的方式呢?” 费易摇了摇头,机械式的,闭上眼睛摇着。 邵文锡继续道:“你的家人没有什么问题,你的人生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从科学角度来说,大脑中的白质如果异于常人,就可能会产生你的状况。 所以你的情况,只是一种天生的‘取向’,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 ed的诊断也好,不受控制的欲望也好,都不是出于思想的选择,换句话说也可以称之为,这并非是你想要犯错。你认可我的说法吗?” 费易消化了一会儿才问:“思想不正是产生于大脑的吗?” “产生于大脑,但并不局限于大脑,”邵文锡说,“当一个人忧虑,心情就会重压,当一个人难过,心脏则会疼痛。 所以也有一种说法,思想并不完全产生于大脑,而是身体协同作用汇聚的一种意识。” “你的意思是……我也可以尝试……反抗自己的大脑吗?” 白雪(四) 罪行不可饶恕。 但疾病可以治疗。 在这一点上,林煜和邵文锡的想法基本相同。 小何那边在一系列的调查之后,他们根据手头证据一致认为,费易虽然对6-13岁左右的孩子有异于常人的关注。 但到目前为止,他应该还并没有做出实质的伤害行为。 但是,目前没有造成伤害,并不代表他的自控力就一直值得信赖。 他宁愿以抢劫入罪,是为了隐藏自己会被世人嫌恶的癖好。 而比起迅速结案获得赞扬,林煜更不想看到未来的某一天,他会以某个孩子受到伤害为代价,再次见到费易出现在他的审讯室里。 所以林煜在和邵文锡商量之后,向领导申请了这次特殊的会面。 这确实不是一场审问,而是一场类似于在看守所隔着玻璃拿起电话的交谈,但邵文锡认为那个地方限制太多,所以还是想办法把人带到了这里。 在这里,他能更好的让费易了解自己,了解欲望,从一个犯罪嫌疑人,变成一个拥有心理疾病的患者,或者可以说是……某种意义上的受害人。 实话实说,林煜并不怎么喜欢这个说法。 had开设之后,他专门处理的案件里,不乏有人报案说自己的孩子可能受到了某种威胁。 而在那之前,给扫黄组帮忙的时候,他也亲眼看到过那些年纪不大,和他的妹妹差不多岁数的女孩儿过的是什么非人的日子。 人性有着天生的参差,七八十的老汉永远喜欢年轻的身体这句话并不是调侃,而是客观存在的真实。 林煜无法不带着一种“潜歧视”的目光去看待费易,虽然他知道自己应该客观和公正,他也在尽量这样去做,但潜意识的抗拒是没办法回避的。 潜歧视的存在,就好像一个人明明认可男女平等,却会在听到车祸时下意识的推断司机性别。 这是社会环境给予的一种习惯暗示,是需要用自己更理智的认知去打破的一种客观印象。 所以潜歧视,也是需要一定的信心去打破的。 如果不是邵文锡坚持,林煜原本并不觉得这种会面有什么意义。 打一个很不恰当的比方,邵文锡足够强大和聪明,但也只是在林煜一直不肯放弃纠缠他的情况下,才权衡着对他说出了偏执障碍的真相,希望林煜能知难而退。 可费易的情况远比这个要严重得多,要他在还没有真正过界的情况下,承认一种万人唾弃的性取向,用不堪的隐私换取一种被限制的自由。 很难想象他会具备选择前者的勇气,林煜也觉得他会宁愿以抢劫罪关上三五年的时间。 但是邵文锡循序渐进,告诉了他欲望的克制有多么艰难,这些发生在他身上也并非是他的主观意愿。 最起码观察室这一头的林煜被说服了一些,费易呢?他能够被说服吗? 明明隔着一道单向镜,明明知道对面什么也不会听到,林煜还是尽量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以至于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他还产生了一种被打扰的微妙的烦躁。 房门被推开,赵宽脸色为难地说:“队长,费易的律师过来了,马上就到门口啦!” “才拖到这个点儿就过来了?!” 林煜看一眼手表,连忙通过邵文锡佩戴的耳机告诉了对方这件事,又出门稍稍拖延了一下,一阵鸡飞狗跳,邵文锡不得不离开审讯室,中断了这一场交谈。 林煜站在走廊里烦躁道:“虽然我明白律师是为了委托人服务,但他这个闻声而来的行为也太像个苍蝇了。” 邵文锡伸手胡噜了一把林煜的后脑勺儿说:“别生气,这毕竟是人家的工作,总不能只有受害者可以找律师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吧?” 林煜烦躁归烦躁,但也不至于不懂这个道理,他拽着邵文锡的手腕问:“你怎么这么淡定的的样子?你们后面谈出一点点效果了吗?” 邵文锡摇头。 林煜眯起眼睛,邵文锡平静地解释道:“我之所以很淡定,是我本来也没指望一次交谈就让他做出决定。 林煜,他和自己的取向斗争的时间只会比你我知道的更久,要他转而相信我,暴露他自己的秘密,一次交谈是肯定没希望的。 原本,如果梁森可以配合我们,提供一些更确实的,他在观察我的同时顺便观察到的费易的工作痕迹。 也许我可以在一次交谈里做到更多的事情,但就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个可能是很难实现的了。” 林煜想了想问:“能不能试着说服一下费易的律师呢?” 邵文锡歪着头说:“你觉得,律师是更希望自己为一个普通人做冲动抢劫的行为辩护。 还是更希望一边进行辩护,一边给自己宣传出一个藏有为人不齿的秘密的客户呢?” “……”那肯定是前者省事了。 林煜叹道:“想再有第二次的会话可没这么容易了,何况,他们两个在里面一勾搭,说不定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那倒不会,”邵文锡自信道,“其实律师在和人沟通的本质上,和心理医生的套路是很相似的。 我想种下的种子已经成功,他想要刨出来,任何人想要刨出来,都是不容易的。” 又问:“黄璐带回来关到哪里了?” 林煜拿下巴示意道,“那边的二号审讯室,这姑娘,自从拷住坐上车之后就一言不发了。 我的意思是让毛莉一会儿去问问看,你要旁听吗?” 邵文锡诚恳道:“我暂时是不想和外人再多进行非必要的接触了,我还是在观察室看着吧。” 林煜忍不住笑他:“一上午也就见了一个外人,怎么就像个电量不足的发动机一样了。 行行行,你去观察室吧,反正我也觉得,黄璐应该是不太喜欢接触男人的。 含量超标可能会有逆反心理,她一路看我都已经很不爽了。” 邵文锡没有告诉他今天上午他已经被迫和一位陌生的出租司机,以及门卫老李进行了一些消耗力气的沟通,所以电量不足也很合情合理的。 只是顺着林煜的话伸出手说:“既然是要一会儿再去问话,林队长能先帮我充充电吗?” 林煜眨眨眼睛,一脸无辜地问:“我怎么帮你充电?我上次在楼下抱你,你自己说这种场合不能抱抱的。” 邵文锡笑道:“我们可以回你的办公室充电。” 林煜挑眉道:“你还好意思提我办公室呢,我都说我自己会收拾了,瞧你今天给我整理的。 桌面上连个文件夹我都没看到,我还能找到自己的东西吗?” 邵文锡“哼”了一声说:“你能在冬天的办公室里,养半零食袋的小虫子我也是很服气了。 放心吧,虽然我觉得很别扭,但屋里的东西都是按照你的习惯分类的,你去找找看就知道可不可以了。” 林煜愣了下问:“零食?虫子?” “你敢说没有吗?” “……”林煜挠了挠耳根说,“可能……有吧,大概是不小心……吃忘了的。 你老催着我按时吃饭,我连零食都很难一次消灭一袋了,这可不能怪我!我就算没有洁癖,也不会去养小飞虫啊。” 堂堂的警队队长为了半袋被遗忘的零食在这里耍赖,任谁看到也要跌破眼镜。 连一向不太容易尴尬的毛莉不小心听到一句,都觉得他们队长很像是被撒娇精附体了,清着嗓子提醒说:“队长,咱可以开始了不?” 林煜连忙回头,一本正经道:“啊,嗯,可以开始了,我这就过去。” 邵文锡在他身后忍笑。 林煜不用回头就知道他一定是在笑了,咬着牙关拉起这人的手边走边说:“忙着呢,没那么多时间给你充电,边走边充,凑合一下吧。” 邵文锡说:“科技进步,充电技术已经在蓬勃发展了,比如我只要多看你一会儿,就已经觉得电量在回复了。” 林煜招架不住地红着耳根,把这人推到了二号的观察室里,又在自己关门退出之前,飞快地垫脚凑上去和对方贴了一下。 需要充电的不只是邵文锡,林煜也很需要从对方那里汲取一些能量。 他有一种不太好的办案直觉,他觉得黄璐这边,应该也不会比费易好攻克多少。 而事实也证明,在进去之后,尽管毛莉从各个角度尝试着问她问题,黄璐都一直没怎么吭声,甚至拒绝产生视线的交流。 毛莉深吸口气说:“黄璐,我不知道你究竟在认定什么样的事实,但如果你一言不发,事实也无法自己浮出水面。 就好像陈安琪的自杀一样,她最后留下的,就只有一段哼唱而已。” 黄璐看起来仍然是沉默的,邵文锡却目光深了一些,传话给林煜说:“我们走访那天,陈爱国的邻居阿姨和你聊了很多。 陈安琪小时候的事情,加工一样说给她听。” 林煜单手撑着下颌,默默从耳机里接收着对方的提示,然后翻着面前的笔记本找到那天自己速记的笔记。 很快,他就在适当的时候,很自然地加入了毛莉的问题,讲述了一件陈安琪年少时可爱的故事。 白雪(五) 通常来说,邵文锡在适当的时候提供的切入点都是很有效的,但这次他却难得碰上了一个硬钉子。 林煜想通过陈安琪打动黄璐行不通,询问她是否和牧玲侯宇夫妇以及侯宇的那个叫做傅鹏的朋友有什么渊源,也没有结果。 简而言之就是,黄璐处于一种完全不配合的状态。 她似乎不计较后果,也不担心结果,除了一大早被逮捕时尝试逃跑无果之后,默默变成了一滩死海,无论丢什么下去都是浮在海面上的。 林煜感到脑壳痛,邵文锡倒是觉得很有意思。 不过林煜已经习惯他这样了了,邵文锡做顾问这么久,会尽量保持思维不受到警察一方的影响。 他一个心理专家的好奇心,显然是不需要考虑林煜这边办案的困难程度的。 两人一边吃迟到的午饭,邵文锡就很主动地询问,下午要不要去黄璐的住处,他也想要一起过去看看。 林煜干笑道:“当初那个周末不愿意加班的邵顾问哪里去了呢?” 邵文锡挑眉道:“我仍然讨厌周末的加班,但如果是比较值得探究的谜题,我倒是不介意花工夫探索。” “今天不探了,”林煜伸了个懒腰说,“嫌疑人都抓着了,勉强算是踏实了,侯宇那边下午有客户预约推不开,之后等他过来看看两人见面的反应吧。 我知道你好奇,放心,我会想办法让你看到的。” 邵文锡问:“那个叫傅鹏的,和侯宇认识的人,有调查到关于他的信息吗?” 林煜点头说:“有,公司信息找到了,车牌,住址都对得上,在系统里搜了一下,这人有几条交通违规,别的就没什么了。 老赵那边打了电话,他员工说这位傅总在外地出差,大概下周二、周三才能回来,我明天再叫人去走访一下看看。” 不是“之后”就是“明天”,邵文锡单手撑着下颌问道:“所以,我们今天下午是能有一些自己的私人时间了吗?” 林煜眨眨眼睛说;“嗯哼,算是能够稍微放松一下了吧,换换思路也好,省得被这一个两个的闷葫芦把自己都搞郁闷了。” 又问:“我听你说话的意思,好像是下午如果不忙公事的话,你要给我准备别的活动吗?” “是有这个打算。”邵文锡诚恳道。 林煜不禁好奇起来,“什么活动?说来听听。” 邵文锡想了想,忍不住笑着说:“我不太喜欢临时起意,但这件事确实是刚刚忽然想到的。 我甚至不知道人家那里现在能不能接待我们,就算这样,你也愿意跟着我跑一趟吗?” 能让他不抗拒临时起意的事情显然是很少见的,林煜更好奇了,“到底要干嘛啊?神神秘秘的,也不肯直接说明白了。” 邵文锡微微一笑,保持着这份神秘感,在吃完午饭之后,开车拉着林煜,一路往西北城郊的方向过去。 之前林煜拉着他去射击训练场,虽然过程也是神神秘秘的,但邵文锡快到附近时就猜出了目的地。 现在反过来被对方搞了这一套,林煜就一点儿头绪也没有了。 j市不临海,西南多山区,西北这边也有山,但平缓很多,开阔很多,一路高楼大厦变得稀薄,冬天的萧条就开始显露。 比起市区,这里的雪积得更厚,更有一种冬天到了的氛围。 不知是哪一刻,眼前的白雪荒郊渐渐成了长青高耸的绿树雪顶,但这些又不是他们住的小区里的那种针叶松树,而且显然已经是成林的规模了。 看了好久的白,乍看到这种连成一片的绿,林煜眼睛都亮了,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林?这树好高啊!” 邵文锡习惯性地解释道:“杉树没有见过吗,也算是松树科的一种,这一片都是人工种养的,漂亮么?” “漂亮!我还真没看过电视之外的杉树呢。” 林煜兴奋地欣赏着,很快又看到了前面一座看起来很像是木制的屋子。 这附近没什么游乐项目也没什么人,林煜虽然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很久,甚至可以说是满城跑工作,但居然也有一个完全没接触过的区域。 “这是……一个民宿吗?” “没有这个业务。”邵文锡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说,“但如果你喜欢,我们在这里住一晚也不是不行。” 林煜连忙摇头说:“不要吧,我冬天本来就是起床困难户呢,从这里明天一大早回去上班,太远了,我才做不到呢。 但这里是很好看,如果能有个双休,过来住两天也不错。” 顿了顿,林煜又心痒地问:“那这该不是什么很小众又很昂贵的餐厅吧?” 邵文锡看他好奇乱猜,一边找地方停车一边说:“想吃饭呢我倒是可以在这里做,但这里属于私人地产,没有要给你做菜的义务。” 林煜彻底放弃了,“那这里到底是干嘛的呀?都到地方了,你还要跟我打哑谜吗?” “等进去看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林煜没有办法,只好克制着自己的好奇心跟着他一起进去。 果然,这地方并不是营业的场地,不提供住宿也不提供餐饮。 看起来是木屋的地方其实只是做了这种外面的仿制,里面就完全不像是木头搭建的感觉了。 甚至房主现在也不在家里,接待他们的是在这边日常负责打理的一位雇员。 对方认识邵文锡,还很礼貌地叫他一声邵教授,看起来对他十分尊重。 而且虽然从交流中看上去两个人绝不算熟,但对方却很清楚邵文锡过来是想做些什么,寒暄几句就把林煜二人领到了房间后头,拉开了后面仓库的铁门。 “今年是个好年头,立冬前后已经下了三场雪,温度也合适,积累的一些厚度,应该够在平缓的地方玩一玩了。” 邵文锡说:“那就很好了,我朋友是第一次尝试,我也没打算带他去平缓之外的地势。” 那人将仓库里物体上盖着的防尘布掀开,露出了底下又酷又拉风的雪地摩托,微笑着说道:“车才维护过,邵教授要试一试感觉吗?” 邵文锡歪头看了一眼满是意外和惊喜的林煜,目光不自觉地温柔很多,说:“是要试一下,好久不碰了。防护的装备也都在这里吗?” “在的,很干净。” “那就好,我们自己在这里试试吧,你可以去忙自己的事,不需要陪着我们两个了。” 那雇员提醒了一句注意安全,果然就转身回去屋子了,林煜等他走了才说:“你还会骑这个呢?” “我会的可多了。” 邵文锡把他拉到仓库里,拿出自己的护具给林煜穿戴上。林煜打量着他问:“你把这些给我保护上了,你穿什么呢?” “头盔、还有护目镜和手套是有富裕的,别的我不需要,一会儿,你好好地抱牢我就行。” 穿戴整齐,邵文锡也是今年冬天第一次来玩雪地摩托,一开始不敢直接带上林煜。 自己试着小绕了一圈,这才很有把握的回来,停在林煜面前说:“上来吧,之前不是说过,你想要坐我的自行车的后座吗?” 林煜崇拜地看着他说:“所以,学长今天是给我圆梦来的呀。” 林煜抬腿跨坐上去,低头注意着脚该怎么放,确认姿势对了,邵文锡便主动将林煜的手拉到了身前,扣在了自己的腰上。 “林煜。” “嗯?” “这是我第一次后面带人,我后面的位置,也只有你一个人可以占据,我这么说,你还满意吗?” “嗯……”林煜先是很高兴又很克制地点点头,又靠在邵文锡肩上补充,“但是,有时间的话,你也可以教我,这样,我的后座也只有你一个人可以占,好不好?” “好。” 林煜便很满足地笑了,靠在他背上像兔子一样的扭了扭说:“快点儿快点儿,我还没有坐过这种工具兜风呢。” “行,那就出发啦。” 雪地摩托这种交通工具底盘很低,坐在上面并不会有任何不稳当的感觉,运动细胞很好的林煜很快就适应了,也立刻就腾出了精力去欣赏不断变化的风景。 天公作美,从清晨开始一直灰扑扑的天气,在他们骑车兜风的时候却出现了很漂亮的夕阳,无垠的雪染了一层金红颜色。 配合着高大的杉木,是一种又原始又纯粹的感觉,虽然不是林煜想象中的民宿共度和烛光晚餐,却让人更加无法克制地心动。 “……学长。”林煜忍不住这样叫他,向后飞略的风稀薄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学生时代,他在邵文锡面前连说话都尽量保持乖巧的样子。 “你觉得冷了吗?”听他声音不高,邵文锡下意识关心地问。 林煜摇摇头,隔着头盔,仗着这里只能看到树木风雪和对方,下一句便鼓起勇气,很大声地说道:“没有,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但是这一句喜欢,和年少时没来得及说的那种,又是不一样的。 少年人懵懂的喜欢,更像是一种不够具体的心动。 而现在说出口的喜欢,林煜却清楚它的每一丝情绪。 他喜欢自己了解到的对方。 喜欢独一无二,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邵文锡。 白雪(六) 雪地里的痕迹一路到了山坡上,雅黑色的摩托车也正停在那里。 两只头盔紧挨着挂在车头,落日将相依在车上的两个人拖出长长的影子,就像周围那些高大的杉木一样。 山坡上有些微风,比起骑车时经历的虽然很微弱,但吹过来也有些凉,但林煜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他枕在邵文锡肩上,目光望着远处挂在山头的红日和日光下的剪影,很轻地感叹了一声“真美啊”。 又说:“我上一次这么认真地看日落,都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如果它下沉的时间,能延长的久一点儿就更好了。” 邵文锡说:“如果在极地附近,白昼也是存在的。” 林煜问:“你亲眼见过白昼吗?” “还没,但我去过意大利,他们那里的夏天,要到晚上九点才会黑下来,上午很短暂,下午又很漫长。 而国内的东北,早上两三点天亮,下午两三点天黑,你这个早上不喜欢起床的,是不是意大利更适合你呢?” 林煜无语道:“如果一直生活在那些地方,自然就适应当地的时间了。 而且我早上不喜欢起床,那也是因为和你很在一起有安全感啊,不担心睡过,反正你会叫我的嘛。” 邵文锡笑道:“是,怎么能让我们林队长睡过头呢。” 两人沉默一会儿,林煜看着渐渐沉下的夕阳又说:“我能不能说一个,很自私的要求呢?” “什么要求?” “不许你不带着我,自己去外面旅游。”林煜说完便追问道,“这样是不是太自私了?我就是想一想,不是一定要限制你的意思……” “我不介意,”邵文锡打断他说,“以后要去旅游体验和赏景的话,当然是要和你一起才有意思了。 我很愿意有这种限制,另外对我而言,和你在一起的每天,就已经很像是在旅游了。” “是吗?”林煜挑眉说,“虽然j市里的很多地方你确实没去过,但把这些说成是在旅游,也未免有些太哄着我了。” 邵文锡望着他说:“不只是地方。” 林煜眨一下眼睛,邵文锡温柔地解释道:“也许在你看来,我去过很多地方,有不少的知识和见识,会让你觉得我们的眼界不算非常平衡。 但是,我在心理上应该是相对更依赖你的,比起那些走过的风景,我更在意我身边的人,以及和他一起度过的人生。” 林煜意外地听着他的剖白,还是没忍住问道:“所以……你今天,究竟为什么临时起意过来这里呢?这里的房主,和你也是因为骚扰事件认识的吗?” “也可以算是,”邵文锡说,“你喜欢吃的那家饭店的店主,和这里的承包人是叔叔和侄女儿的关系。 偶然认识之后,发现我和他有相似的爱好,所以冬天如果有空就会过来玩一玩。 这车是我自己的,嫌放在车库里碍事,又不好从城市里开过来,索性就一直放在这边了。” 林煜消化了一会儿,抓住重点蹙眉道:“果然,我就知道!” 邵文锡茫然道:“你知道什么了?你知道还来问我?” 林煜将摘了手套之后塞到邵文锡兜里取暖的手拿出来,指着对方的胸口说:“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拾味里的女老板。 我还问过你她对你有没有表达过意思呢,你还说没有,你不亏心吗?怎么连人家叔叔都认识呢。” 邵文锡说:“……你这时候的重点居然是吃醋,我也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林煜鼓着脸颊说:“我这不是吃醋,我这是对你的不敏感表示抗议。” 邵文锡忍不住笑起来,“我又不喜欢她,我只对你的表达敏感一些难道不好吗? 何况,她最多只算是受到帮助解除威胁之后,对我有大约三分钟热度的好感。 很快她就发现除了伸出援手帮忙之外,我在生活里是个有些可怕的人,认为一起赚钱比交朋友更靠谱了。” 林煜也被逗笑了,又故意很严肃地说:“瞧人家多清醒啊,与其给自己找个不知道能不能相处的保镖,不如找个利益合作伙伴。但是,说你可怕也有些太过分了。” 邵文锡问:“抛开你的滤镜,真的不觉得我生活里是个有些可怕的人吗?” ……那还是有些可怕的。林煜的良心这样悄然地肯定着。 不过,良心归良心,林煜还是抬手搂住了邵文锡的脖子,在渐渐湮没的余晖里吻了对方一下说,“反正,别人我不管,我是连可怕也要一起喜欢的。” 邵文锡弯了弯眼尾,慢慢地又回答了对方的另一个问题。 “我之所以临时起意,带你过来这边,应该是因为……和费易交谈的缘故吧。” 林煜枕在邵文锡的肩上默默听着,听自己的爱人认真剖析道:“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吗? 如果我要理解一个不符合常规的人,我就不能有过多的道德束缚,不能失去我对于病态心理的认同。 而当我试图理解费易的时候,我感到了一种相似性。” “我认为费易目前的主观意愿,还是不想被天性所驱使的。 梁森因为对我的观察,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刺激了本就心藏秘密,以为梁森会曝光他的费易。 他恐怕自己暴露在阳光下,成为受人唾弃的怪物,所以才反过来观察梁森,观察和梁森有了交集,又经常出入市局的我,最后被恐惧驱使做出了伤害的行径。” “林煜,我不是要为他洗白,我和你一样,认为恶行应该受到相应的惩罚,无论动机,无论因由。 只是……我也想到了当初那位咨询师告诉我的,‘倾向并非原罪’。 费易和我一样,比我更甚,是无法活在阳光下的老鼠,我在和他交流的过程中…… 我认为,他应该是尝试过,至少是动过一次自杀的念头的。” 林煜眼睫一晃,退后一点儿迟疑着问:“他影响到你?侵入到你的想法了吗?” 邵文锡摇头说:“没有,我只是因为共情了他的想法,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要幸运一些。 所以想带你来我喜欢的地方,尝试我喜欢的活动,正好时间和天气也比较合适。” 林煜下意识仔细观察着邵文锡的眉眼,后者不解地问:“你怎么一副很担忧的样子呢?” 林煜垂下目光,想了想说:“没什么,你刚刚是说,他可能有过自杀的念头吗?但他的住处里,也没有失眠镇定这一类的药啊。” “我没有说一定是近期,而且,失眠不一定和自杀有直接关系,总之他在看守所期间,我认为还是应该让人注意一下。 而且如果能调查出他存在心理障碍,也可以迫使他直面这些,你觉得如何?” 林煜点点头说:“我觉得可以试试,挖一挖更早之前的他的经历,说不定能让他改口呢。 如果他真的主观不想伤害小孩子,那也许真能继续尝试说服他主动坦白,接受出狱之后的行动区域限制,明天开会时我重点一下吧。” “嗯,辛苦你了。” 林煜摇摇头,看着远山残红的轮廓说:“本来还盼望着日落能长一点儿,再长一点儿,现在天要黑下来了,我们也赶快回家吧?” 两人重新戴上了头盔,但是日头真落到了看不到的地方,余晖却又坚持了很长一段,直到他们骑摩托回到木屋那边才终于落下。 其实比起邵文锡,林煜才是真有些宅的,工作之外最爱做的就是宅家躺平, 懒起来连父母那边他都没力气爬回去。 但和邵文锡这样彼此陪伴着,他对于“窝”的粘合度反而低了很多,更多是觉得只要和对方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是很有意思的。 林煜不想邵文锡开车来去回家还得给两人预备晚饭,两人就在路上找餐厅吃了一顿热乎的。 饭吃到一半时邵文锡接到了来自梁森的电话,问他方不方便去附近的某个餐厅见上一面。 虽然没开免提,但林煜好奇凑得近,还是支着耳朵听到了对方说的餐厅名字,是世贸商场那边邵文锡比较喜欢的一家高档店。 邵文锡听到之后没急着给答复,而是抬眼沉默地询问着自己的爱人。 林煜皱皱鼻子,摆摆手示意放行,邵文锡这才弯着嘴角,语气寻常地应了一声“可以”。 约好了一会儿碰面的位置,邵文锡便毫不拖泥带水地挂了电话,夹了一尾虾子认真剥着问:“一会儿你先开车回去,不用在下面等我。我晚一点儿就溜达回去了。” 林煜咬着筷子说:“谁要等你了?这么冷的天,我当然要先回家洗澡进被窝了。” 邵文锡将剥好的虾放到林煜的碗里,微笑着说:“好,那你不用等我,自己早些休息吧。” 林煜咬牙道:“你准备很晚回来吗?梁森这个人怎么回事啊?他不是脑子还像蛋清一样晕着呢嘛,昨天才出院,不好好在家歇着,出来就勾搭你来了。” 邵文锡很了解地说:“他昨天跟你说了我的坏话,今天不得急着看一看效果吗?要我说他坚持到这会儿才联系我,已经算是很有耐心的了。” 林煜翻了个白眼,“他这种人,就是典型的唯恐天下不乱,我最讨厌了。” “好啦,吃饭不要生气,我应付一下,说不定还有什么别的收获呢。” “……不许很晚才回来。” “不会的,”邵文锡撑着下颌,露出一个迷人的坏笑说:“你不是想学骑摩托车吗?我晚上教你,保障时长,不收费的。” “……!” 白雪(七) 林煜一口饭憋在嘴里,喷也不是,咽也不是,在这种公共场合,他又不好意思在饭桌上直接上手小惩对方。 闷了好一会儿,只能红着耳朵警告地看了对方一眼作罢。 但邵文锡八成是不会将他的眼刀放在心上的,内心可能还觉得林煜在外头碍于身份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在可爱。 两个人甜蜜地吃完晚饭,林煜便坐去了驾驶席,将邵文锡撂在他和梁森约好的餐厅下面,独自一个先行开车回家了。 世贸这里永远是车水马龙,灯火辉煌,由于天黑得早,邵文锡朝着电梯走近时还总以为现在可能是九十点钟了。 看表才发现刚刚七点过半,正是西餐厅营业的最好时候。 邵文锡要去的这家店是很正宗的法式餐厅,他是这家店的常客。 虽然多数时候他都是个冷漠的客人,但为人冷漠不要紧,在这种地方,高档的西装,英俊的相貌,以及不吝啬的小费,还是足够给店里的服务人员留下印象的。 抵达之后,他常订的位置已经有了人,服务员将他领到桌边坐下,也顺便放下了两份菜单。 梁森优雅地用法语说了声谢谢,又看着餐桌对面的人问:“你还需要这份菜单吗?文锡你应该已经吃过晚饭了吧。” 邵文锡垂眸翻了翻今日的特色甜点,只要了一份慕斯蛋糕,又对服务员说了一声半小时左右可以送上来,顺便请帮他打好包装。 梁森露出微笑,邵文锡合上菜单问道:“你已经在这儿等我一会儿了,还没想好自己要点什么菜吗?” 梁森这才说了自己需要的菜品,在服务员走远之后,双手交叠撑在下颌上,倾身靠近桌子,慢悠悠地打量着邵文锡。 等到看的差不多了,梁森这才问道:“你下午似乎就不在市局了对吗?” “是。” “林警官似乎后来也不在。” “他和我一起,直到刚刚我上来这里他才先回家的。” 梁森挑眉道:“我以为,他昨天说有案子要调查很繁忙,应该是马不停蹄,周末也埋头苦干的。” 邵文锡“呵”了一声,似笑非笑道:“你很希望看到他马不停蹄吗?拜你所赐,骚扰你的费易被抓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办法结案呢。” 梁森垂下目光,下意识将靠近的动作换成了靠在椅背上的稍远的距离,冷漠地摇头道:“我知道案件其实是可以了结的, 找个他看我不顺眼的理由,落实他的骚扰行为,伤害行为,林警官就可以很轻松地结案。 只是他不愿意只收获这个结果,你也不愿意,只收获这个结果。” 邵文锡凝视着他,主动追问道:“……梁森,这里只有你我两个人,告诉我一句实话,你真心认为这个结果足够了吗?” “别对我……” 梁森蹙眉咬牙道,“别对我使用你的技巧,我邀请你在这里见面,只是我想和我的老同学一起说说话,而不是想让他侵入我的大脑,引导我的想法。 我今天不打算和你做任何博弈,就只是叙叙旧,这样可以吗?” “……可以。” 邵文锡淡声道,“只不过,我们的友谊本就建立在博弈之上,单纯的叙旧,真的能够成立吗?” 梁森忍不住笑,摇了摇头说:“很可能无法成立,但是,我还是想要试试看。 和朋友谈论过去的时光,也是寻常人的人生体验之一,我还没有过类似的体验呢。 想要找到一个除你之外,真正认可且长期认识的朋友,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尤其是对我们这种人来说…… 不,我其实应该问一问,这对你会容易一些吗?” 邵文锡摇了摇头,“并不,我和你较大的区别,只不过是多了一些自我侦查和自我控制的能力而已。 真诚且长久的社交对我而言,也同样具有类似的难度,因为我们都很难真正信任别人可以接受那个病态的自己。” “他们不值得这样的信任,即便是家人也一样。” 邵文锡敏锐地问道:“昨天你回家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梁森默了默,转移话题反问道:“how was he taking it?(昨天他的反应如何?)我是指,他在听说了你真实的过去之后,有质疑我吗? 昨天我告诉他的时候,他看起来是有些将信将疑,甚至颇为意外的样子呢。” 邵文锡问:“你以为他会是什么反应?” 梁森很不客气地说:“林警官是个生存者,换言之,他的接受能力和适应能力应该都还不错,何况他本来就处在对你的迷恋之中。 所以我的那些话对他最大的影响,应该是让他对你进行了批评教育,像个管小孩子的老师一样,告诉你绝不可以再做某些危险的事情。 就像是提醒火很危险,小朋友绝对不可以玩火哦,这样。” 邵文锡蹙眉道:“你学幼师的语气让人反胃,他也没有好为人师的心理,不过……你虽然一直没有继续从事这个行业,但捕捉人格的能力还是在线的。” 梁森微笑道:“我虽然没有从事这个行业,但在麦教授那里度过的那么漫长的日子,实在也很难让自己的专业荒废掉呢。” 说话间,前菜已经送上,邵文锡已经吃过饭,便放慢了和梁森说话的节奏,两人借着提到麦教授和专业的话头,果然也成功将话题和记忆转移到了读书期间的事情。 邵文锡对这种话题的转变并不觉得意外,讲述的故事的影响是相互的。 昨天梁森和林煜提到邵文锡的往事,自然也会影响他自己想到从前那段简单又难得的时光,但是邵文锡也知道,一定不只是这样。 受到教育和家庭的影响,梁森在平时往往会有意识地克制自己的回忆行为。 因为怀念过去的好处,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现在时的不如意,意味着某种角度的失败。 而他的家庭里,无论是父还是母,都是不太能认可失败的那种人。 在尽量配合着梁森进行了一场非博弈状态的追忆之后,因为邵文锡在医院里曾经记得梁森晕血的细节,他们又慢慢聊起了和晕血有关的晚上。 “我原本不打算出门的,想着你身上有伤,如果要去做顾问的工作,那工作结束之后也应该休息。 而如果你今天可以休息的话,我也没必要讨人嫌地把你从家里叫出来。” “如果你只是这种状态的叫我和你一起吃个饭,现在的我也不会觉得是讨人嫌的程度。” 梁森歪头问道:“你不觉得,林警官难道也不觉得吗?” 邵文锡平静地看着他说:“是你决定用那种偏激的方式来提醒我和他,你的存在是不可忽略的。 你做都做了,内心也毫无愧疚,难道还指望别人能宽宏大度毫不计较吗?梁森,你还没有讨人喜欢到这个地步。” “……说的也是,所以林警官对我的厌恶,我也只能照单全收了。” 邵文锡眯起眼睛问:“反过来,你好像没有那么讨厌他了。” 梁森说:“嗯,好像是,我不太喜欢他的单纯和聒噪,但几次接触下来,我确实不怎么讨厌他。 不过,我本来根本也不在意他,不过是因为他对你的纠缠,以及你对他的特殊对待,才让我多关注到他的。” 邵文锡问:“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已经渐渐可以理解他的特别之处了吗?” 梁森蹙了蹙眉,又舒展开来说,“你这句话听起来怎么好像在防备我呢?放心,我对迷恋你的小警察不感兴趣。 他也许有些意思,但也不过是个有点儿意思的,可以预测的普通人而已。” 邵文锡探问出这样的答复,垂下目光微笑道:“我只不过是觉得,你对我的迷恋其实并不包含情欲,也许拥有恋人和朋友,也可以是不冲突的一个选择罢了。” 梁森默默地评价道:“你好像比从前,贪心了很多。” 邵文锡说:“我本来也不是个欲望稀缺的人,只是当时的认知下,觉得光是安静的生活在这个社会里,不惹来祸端,不失去自由,就已经是最低也最好的保障了。” 梁森说:“这个保障,听上去仍然很无聊。” 邵文锡弯了弯眼尾,轻声反问道,“你刚刚还没有说完,你说你本来是不打算出门的了,为什么又改变主意,约我到这里见面了呢?” “……因为,我拆开从医院拿回来的行李箱时,看到了你送我的那个礼物,正好小区里绿化带上的雪也没有化掉。 于是想到了圣诞节,想到了被你从路边捡起来的事情,所以就改主意想过来找你了。” 邵文锡问:“你身上有其他伤吗?” “没有,”梁森说,“如果他现在大老远从k市过来,在骂我时情绪激动失手给了我一下,现在的我,是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的,所以,我并没有受伤。” 梁森一边说着,一边看到了邵文锡清冷的眉目里隐约的关怀,于是目光也柔和了一些地问:“不相信吗? 我虽然晕血,但在没有意识到自己流血之前,也是不会产生生理反应的。” 白雪(八) “没有就好,我以为你的母亲过来看你,知道你身体没有大的问题,他就不会再过来这边了,他是今天到的吗?” “他们两个是昨天夜里到的。但我昨晚不知道,很早就休息了,早上才看到他们。等过了中午,他就和我的母亲一道离开了。” 邵文锡想了想才说:“你希望我询问你,见面之后,你们发生了什么冲突吗?” 梁森下意识想喝些红酒,但他因为受伤,点菜时问酒的举动被邵文锡给否掉了,现在也只能是慢慢地喝上一口果汁,思虑着摇头道:“其实不太想。” “好,那我就不问了。” 两人沉默地坐在靠窗的餐桌旁,过了一小会儿工夫,餐厅里忽然响起了零星的掌声。 两人这才意识到台上的钢琴曲停住了,台上刚刚演奏的,身着黑色小礼服的一位女士正在鞠躬接受着这些掌声,然后微笑着下了台。 梁森四处看了一眼,忽然起身理了下西服说:“如果我弹得很差劲,至少还可以收获一个人的掌声吧?” 邵文锡坦诚道:“如果不是太差劲的话。” 梁森微微一笑,迈步走上表演台,优雅地在钢琴前坐了下来。 他的样貌虽然不及邵文锡那般俊美,但看起来也是一个气质颇为儒雅的英俊男子,坐在钢琴前的每一个姿势,都能看得出是是从小熏陶过的累积。 但是邵文锡知道,梁森其实是不喜欢在太多人面前弹奏钢琴的,他厌恶被起哄“再来一曲”,亦或是得到一些凑热闹但实际根本不懂音乐的掌声。 对他而言,很多从小掌握的技能,都不过是聚会时在不熟的人面前,给家长争得夸赞的杂耍,在那些被他当作猴子的人面前,成为一只更低级的猴子。 但是他今天忽然很有兴致,坐在钢琴前酝酿了很短的时间,便抬头往这边看上一眼,然后用手指按下了琴键。 琴曲轻柔,如墨蓝的夜里被风吹拂成薄纱般的云,邵文锡只用了片刻,便辨认出了这是什么乐曲。 弗朗茨·李斯特,《oh! quand je dors》(当我入梦)。 在国外时,他唯一算是庆祝过的一个生日上,梁森在那家特意预定的餐厅里,也难得上了一次台,弹奏的正是这首曲子。 ——想念起你,于深夜,于大雨,于嘲笑,于这狼藉不堪的人生中。 ——太喧沸,对我颠沛灵魂,于苍白的梦,舞荒诞。 邵文锡看着台上投入地弹着钢琴曲的梁森,跟随对方进入了那一场看似有些久远的梦。 那是他们成为朋友之后的圣诞节前夕,学校还未放假,但到处都已经挂上了圣诞的氛围装饰。 明明是个似乎大部分人都会感到高兴的时节,但那时候的梁森却因为表现太过突出,受到了一些眼红他的排挤和诬陷。 那天邵文锡接到梁森的电话时,已经是夜里九点多了,外面下着很大的雪,一路上几乎都没有人。 他开车过去梁森说的酒店地址找人,还没到地方,又迟疑着在路边往后慢慢倒车,然后看到了半跪在雪地里,连大衣也没有穿的熟悉的人影。 梁森的鬓边有一道伤口,是钝器划破的那种,被他的手牢牢地按着,冻红的手指缝隙里的血迹已经半干。 那是邵文锡第一次知道梁森晕血,他四肢冰冷,脸色苍白,浑身都是冷汗,邵文锡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浑身无力的人从地上拽起放到车上。 脱了自己的外套给他,一边检查着伤口一边严肃地问他,头边这伤是怎么来的。 但是,直到到了24小时都开着的药店里,在双氧水的刺激下,梁森这才恢复了一点儿精神。 慢半拍地,自嘲地笑着问:“我这样,是不是能告我的父亲家暴了呢?” “……真的是这样?”邵文锡沉着视线追问他,梁森知道,如果他这时候说是,邵文锡是一定会相信他的。 但是在一阵沉默之后,梁森还是实事求是地摇了摇头,“恐怕不算,我并没有和他发生肢体上的矛盾,只是他因为骂我在外面读书时不能好好发展能力。 气得从沙发上站起来时有些晕,我伸手扶他,他甩开了我,我没有预料,所以不小心蹭到了桌角,这种程度……只算是个倒霉的意外,对吧?” 邵文锡说:“然后你离开了房间,他甚至没有叫住你,或者追问你的去向吗?” 梁森说:“他八成认为我是回去宿舍了吧。” 邵文锡冷声道:“而他认为自己是某种权威,所以并不打算主动向你表达任何歉意,等着这件事自己过去吗? 恐怕我的话有些冒犯你,但我觉得,你父亲的检察官职位,似乎并不能让他成为一个公平友好的长辈。” 梁森挑眉道:“职业只是职业而已,我们不是很早就一致认为,人格和地位的高低,身份的尊卑,并没有什么固定的正向关系吗?” 说完这句,梁森又扯开嘴角笑了笑,慢慢地补充道:“不过……也许,还有另外一些因素也不一定。” 邵文锡扯出湿纸巾帮忙擦去对方手上的血迹,问:“……比如说?” “比如……我告诉了他真相。”梁森闭上眼睛,不去看沾染了血迹的纸巾,声音嘶哑地说,“我告诉他,我本来就从来都不喜欢和那些低等人搞好关系。 明明是他们嫉妒,妄言,肖想,我为何要浪费精力和这些人保持友好呢?因为他是个善于打交道,和各种人周旋都能如鱼得水的人。 所以我作为他的儿子,就要和他一样吗?我偏不是,我从来都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受到很多人欢迎的儿子。” “……” “而事实证明,打破一个人的幻想,他是真的会气到失语的。” “梁森。” “我受够了……” “梁森。” “我受够了假装能融入这些家伙,我们为什么就必须要做和他们一样的人呢?他们很优秀吗?很高贵吗?很正常吗? 为什么他们是正常的,而我们就是不正常的,邵学长,你喜欢你的伪装吗?你也许比我轻松一些,但本质上还是一样的。 他们打压异类的心是一样的,他们不会接受不一样,不符合他们期盼的人,就算是家人也不过如此……” “梁森,”邵文锡打断他坚定道,“平静些,听我说完。” “……” “我认为你做得很好,”邵文锡鼓励他道,“他接不接受都不要紧,重要的是,你可以不再是他想象中完美的样子了。” “……是吗?”梁森迟疑着问,“他接受与否,不重要吗?” 邵文锡道:“从小到大,你一直在向着他们想象中你成长的样子而活着,这是一种伪装,但不是你自己喜欢的伪装。 打破了他们想象中的你,你才有可能,用我的办法,用我们自己的办法来活着。” 梁森苦笑道:“我现在,确实感觉到了一种……揭开伪装的愉悦。” 邵文锡说:“这很可能是因为你在晕血之后血压渐渐恢复正常所导致的错觉。” 梁森耸了耸肩膀说:“麻烦你告诉我,我的伤口不会留下疤痕可以吗?” “……应该不会吧。” 梁森又说:“我今年这个假期是完全不想回家去过了……我暂时也不想住在自己的宿舍里,你可以收留我吗?” 邵文锡眯起眼睛说:“我今天可以暂时带你回去,但我一向倾向独住,不喜欢别人太靠近我的私生活。 不过……之前好像听到我的房东说,他应该有一间屋子还可以用于出租,如果你没有地方可去,我可以帮你问问看。” 梁森忍不住笑着问:“你甚至无法收留一个和你认识了挺长时间的朋友一起住。 我实在很好奇你以后想过的普通人的生活,能不能包含宠物或者恋人之类的?” 很可能不能。 但那时候,邵文锡还不知道自己会和一个年少时让他心动的人重逢。 在那个时候,能够坦诚交心,能够了解彼此的梁森,就已经是他最接近朋友的存在了。 ——回忆如深井,坠溺中平衡。 当我入梦,却终有梦醒。 钢琴悬停,掌声渐渐涌起,梁森却只是看向了他们两个的座位,和邵文锡遥远的对视着。 然后,慢慢地,邵文锡也抬起双手,将掌声融在了周围欣赏的声音里。 ——merry christmas. 不算圣诞节的夜晚,他们曾像朋友一般赠送礼物。 ——happy birthday! 错误的进程里,梁森曾精心设计过一场关乎他的生日的祝福。 邵文锡慢慢地打着拍子,在梁森下台走回来时才收起双手,后者微笑着重新坐下,心情很好地问道:“有听出来吗?很久不弹,我的手可是生了很多呢。” “很好听。” 他这样精简但又正向的评价,梁森稍稍感到一些意外,但也毫不客气地接受了称赞。 清了清嗓子说道:“可惜这里没有小提琴,不然我也是很想听你演奏一曲的。” “是吗?”邵文锡似是而非地应了一声,悄然地换了概念问道:“可是梁森,我不相信你是这样想的。” rat-tat(一) “我不相信你是这样想的。” “当林煜告诉我,你同他讲述的是你知道的那两件事情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我之所以无法因为你设计危险到我身边而憎恶你,是因为你我之间的相似性。 我对你的认知让我始终相信,你,至少是一部分的你,是想要制止一些事情的。” “……我想要,制止什么呢?”梁森意外又好奇地问道。 “bad things.(恶劣之事)” 邵文锡说,“我想,如果是我想要控制一个人,想要让他必须开始重视我,我更可能不会想要把他希望找到的人,直接送到他的面前。 我会更愿意把这个人藏起来,从而有更多的时间观察对方,掌握对方的节奏,甚至让他为了找到目标,而不得不开始正视我。” “……这听起来似乎太危险了一些。” “危险吗?也许吧,但其实也很容易,尤其是对你来说。你可以说服顾悯源主动出现在我面前,你当然也有能力可以说服他低调的藏起来。 如果是你这么做,我就不得不去用更多的时间才能找到他,甚至要对你低声下气也不一定。 但你没有这样做,也不会这样做,因为你心里知道,当他的身体因为癌症的侵蚀而愈发感到虚弱。 他就越有可能摒弃那一点儿虽有复苏但又微不足道的人性,愈发迫切地对下一个目标出手,但你并不希望这是一种可能的结果。” 梁森单手撑着下颌道:“……虽然你能这么想我,让我感到有些高兴,但我认为林警官是不会乐意你这样想的。 我将其他人置于危险,和将你置于危险,在他看来都是一样的变态行径,甚至后者更为可恶也不一定。”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确实如此,我想最起码在那一刻,获取你的注意力对我来说,是比你的安全更让我感到重要的东西。 以至于我为了合理自己的行为,盲目的相信,无论发生任何变故我都可以及时修整回来,补救事情。 但事实上……顾悯源在将你带走之后,他就自作主张地把和我用以联系的号码随手扔掉了。” “我猜到了,”邵文锡说,“那天晚上,当镇定剂从我的身体里渐渐代谢出去之后,我曾经怀疑过你那一晚为什么要冒险去医院一趟。 我后来想,应该是你的计划出现了一些问题,以至于你必须亲自在附近,然后又在知道我进了医院之后,忍不住去看了我一趟。 事后对顾悯源的调查里,也根本没有提到他曾和什么陌生的号码有所联系,可见他应该是在见到我,和我产生交流之后,抛弃了和你的通讯。” “……原来你猜到了。”梁森自嘲地笑了笑说,“所以,你早就知道,我确实有可能害你丢了性命了。” 说完这句,梁森深吸口气反问道:“既然这样,那么我主动出现在had之后,你为什么没有揭穿我,反而更想解决我的骚扰案呢?” 邵文锡歪头道:“首先,诱导顾悯源说出你的存在虽然不算是什么难事,但无孔不入的舆论很可能会给一个连环杀手安排一些添油加醋的旁枝细节。 可光是癌症和家庭就足够给他的故事加以润色了,另外,我也并不希望这个人在杀人的事件上得到任何宽恕和借口。 “其次,就是我刚刚说过的,我不愿意相信你本质上是个完全无可救药的人。 我认识的梁森……至少我曾经认识的梁森,会为了不伤害自己喜欢的女孩儿而向他人求助,会愿意惩戒欺凌弱者的禽兽。 还会为了保护自己认可的朋友,接纳事实,主动接受漫长的心理治疗。” 梁森嘲讽一笑道:“现在想想,这些事情,让我最后得到了什么呢?” 邵文锡垂眸沉默。 梁森长出口气说:“文锡,你确实很擅长侵入别人的想法,了解一个人的心理相,尽管我一直在尽量防备你,你仍然有办法突出重围。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可你无法说服我。就算你说的都对,就算我内心深处和你们一样,并不认可费易的取向和生活方式。 但我为什么要去做那个给他开膛破肚,认为他满是病毒,逼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消杀的人呢? 他当然要为了他偷袭你我的事情付出代价,但除此之外,他并没有伤害到其他人,凭什么他就要为了他没有做的事情成为被人厌弃的对象呢?” “……” “我知道你也许要说,难道明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一定要等他做出恶事之后才来亡羊补牢吗? 可你又凭什么认为他一定会失控呢?因为连我也失控了吗?因为事实证明,我们就是无法管控自己的吗?” “我并不认为你完全无法管控自己。” “是,你只是认为我需要在一些外力的帮助之下管控自己,并且远离会让我产生迷恋的你。 事实证明我的外力帮助者是一个愿意将帮助进行到私人生活里的无良医生,而我的迷恋对象一边告诫我远离他,一边接近他自己看上的人。 所以,你应该可以理解我为什么会觉得他现在有些缺乏说服力。” 说来说去,绕了一个大圈子,却好像又回到了他们最开始的信任问题。 邵文锡抿一下唇,思虑之后道:“关于这件事,关于你的事情,我应该向你说一声抱歉的。” “…for what?(为何道歉)”梁森好奇地问。 “为了我停止跟进你的治疗进度这件事。” “……” 梁森消化了一下道:“你从来没有……” “我跟进过,在一开始,你不知道很正常,因为我们一开始就说好了,你的治疗在有一定成效之前,我和你是不应该再产生交集的。” “这是你的骗局。” “你可以问麦教授。” “我并不信任麦教授,他是你推荐的,和你自然是一伙的。” 邵文锡耸肩道,“你还可以去问你的母亲,你猜她会怎么回答你呢?告诉你我从来没有参与跟进过你的治疗,让你对我死心。 还是告诉你我曾经自私地试图和你保持联络,最终目的同样为了让你对我死心。我想现在的你,应该是有能力分辨她说的话究竟是不是真的。” 梁森沉默一会儿,又问:“你说你中断了这件事,为什么中断?现在又为什么要为了中断而道歉呢?” 邵文锡想了想才说:“我的中断本身并不算一件错事,但我想,我大概本可以做出更好的选择。” 梁森聪明地推断道:“她知道了你在关注我的治疗,所以她干预了你,而你被她给说服了。是这样吧?” “是。” “她是如何说服你的?” “别的话都并不重要,”邵文锡看着他说,“她影响到我的其实只有一句话,她告诉我说,就你的状况而言,我是一种不好的影响。” 梁森蹙眉道:“这一句就成功说服了你吗?” “这一句难道不够吗?梁森,你已经忘记我们当初为什么会走到那个结果了吗? 你开始过多地将你的感受绑定在我的身上,我和别人多说几句,你就要挖掘这个人的信息。 我如果感叹一句希望周六可以休息,你就会背着我改掉我周六本来该有的工作和行程,如果有人对我不尊重,你就会使绊子让对方出丑。 然后在那人怨恨加重的情况下,去逼他改变专业甚至退学,同时你自己也在被这种状态折磨。 为了怕我发现你的异样而感到痛苦……你还需要我给出更多的举例吗?” “……不需要。但是,”梁森握拳道,“但是这些并非是你的过错,是我的偏执发作到失控,我知道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可你的母亲不知道,不知道,或者可以说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哪怕不得不信的时候,也一定要寻找一个外界的理由来缓冲这个消息。” 邵文锡摇头道,“不只是她,当时的我,大概也不愿意相信有着自救意愿的你会失控至此。 所以我也有自责,自责自己因为和你保持了相对亲密的朋友关系,所以没有早些看出来你对我过度的在意。 我一度认为,如果我能够早些发现,也许事情就不至于发展到最后一步了。” 由于这份自责,唐奕用一句话便说服了邵文锡。 一切都显得如此合理。 梁森摇头道:“……你现在说的这些,仍然有可能是为了让我改变想法而设计的骗局,你很擅长这一套,你从来都是。” “如果你这样认为,那你就相信那个你以为的真相好了。”邵文锡靠在椅子上说,“又或者,你也可以去寻找真正的真相。 但我想我能说的就只有这么多,毕竟如果我是个骗局,那么很显然,你是无法从骗局这里获得真相的。” 说完这些,邵文锡便决然起身,拾起了吃饭中途时服务员送上来的糕点盒子,又在转身离开之前补充道:“你不需要活在他们的期望之中。 你也不需要活在我的期望之中。 梁森,也许现在也该是时候,找一找你自己想活成的样子了。 我出去时买单,你有伤在身,最好也早些回去。” 这一次话音未落,邵文锡便朝着柜台走了,结好账又独自下楼。 看到的外面仍然是灯火辉煌,只是风似乎更凛了些,广场上的装饰彩旗烈烈飞扬,似乎震出了风的声音。 这种大风,一路走回去多少有些折磨,邵文锡并不打算折磨自己,想去路边打一辆出租,走出几步却忽然心有所觉,然后抬眼看向了路边的停车车位。 邵文锡慢慢走到驾驶席旁边,借着外面的灯光打量里面的人。 林煜似乎是回家洗完澡又出来的,衣服换了,头发软软地趴在额前没有打理,此刻正靠在椅背上浅寐,应该是等他有一会儿了。 眉梢忍不住弯了一点儿。 邵文锡轻手轻脚地找出自己拿着的林煜车子的备用钥匙,咔哒一声解开了车锁,林煜骤然睁开眼睛,看清是他,又软软地靠在了椅背上。 邵文锡微微一笑,打开驾驶席的车门说:“往里去去,让个地方吧。” rat-tat(二) 林煜等得无聊睡着,对方要挤进驾驶席,他正乐得省事,直接就从车里换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冷不冷?” 邵文锡一边发动引擎一边问他,“怎么也不知道把暖风开开,外面温度都零下了。” “多费油啊。” 林煜嘟哝着系好安全带,又把藏在衣袖里的手伸出来贴了下邵文锡的脸颊,说:“还好,不是很冷,是不是?” “嗯,还好吧。” 林煜嘿嘿一笑,精神恢复,抬头看了一眼邵文锡随手放在车前台上的蛋糕盒子,眼前一亮说:“给我带的吗?” “不然呢?” 林煜伸手拿过来放到膝盖上,很不像道谢地说了声“谢谢”,便自顾自地拆了包装,在行驶的汽车中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 下一刻,又直接用自己用过的勺子挖了一块儿,伸手送到了开车的邵文锡嘴边。 后者顺其自然地吃了,瞥他一眼说道:“剩下的你自己解决,我可不吃了,你喜欢的这个对我来说有些太甜了。” 林煜舔了下嘴角说:“你倒是想要,我还不打算给了呢。” 邵文锡挑一下眉,没有理会对方的挑衅。 从这里开车回家不过是几分钟的时间,作为餐后甜点的慕斯蛋糕也并没有很大一块儿。 车停到院子里的时候,林煜已经把食物消灭完了,正用勺子清理边角。 最后一口刚送到嘴里,熄火了车子的邵文锡便探身过来,歪头封住了林煜沾了奶油的双唇。 路边虽然有路灯,但林煜出来的时候并没有把院子里的照明灯打开。 车子面对车库,覆盖过来的邵文锡就是一道很浓的黑影,林煜看不到他的神情,也默了大约两三秒才被勾引着回应了对方。 蛋糕的甜香在唇齿间融化,这一吻也像入口即融的慕斯般绵绵不休。 林煜在迷失之前的一刻退后一些,略略偏过头说:“不是说不爱吃吗?还来抢我最后一口。” 邵文锡一只手撑着车门,一只手则抬起来摸索到了车灯的开关。 一边打开照明,一边痴迷地蹭着他的鼻尖儿说:“嗯……也要看是怎么吃了,如果蛋糕下面是我最喜欢的,那自然就变得好吃多了。” 林煜眯着眼睛适应光亮,又被逗得忍不住笑,邵文锡于是又见风使舵地低声道:“等我很久,等到都犯困了是吗? 实在不是故意这么晚才出来的,早知道你又绕回来接我的话,我一定早一些就出来了。” 林煜靠着椅背,审视着邵文锡问:“……钢琴好听吗?” 邵文锡眨一下眼睛,意外地似笑非笑道:“煜煜,你……你怎么还上去查岗了呢?” 林煜愣了一下,不由得感到一阵窘迫。 也许是职业敏感的缘故,林煜听到“查岗”这个词,下意识会觉得这是一种对另一个人的“冒犯”和“干预”。 他问问题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可是邵文锡这样一反问,倒似乎真是这么回事了。 于是连忙解释道:“我没有故意要查你的岗,我是怕你们两个话没有谈完,恐怕贸然给你打电话,会影响到你跟他沟通的节奏。 所以过来之后才自己上去看一眼的,我也没有在楼上久留,我看他弹琴很受欢迎,确认你是在座位上,我就立刻转身下来了……” 邵文锡本来是笑着的,听出不对又有些疑惑,然后伸手捧住对方的脸颊打断道:“你干嘛紧张地解释这么一大堆?我又不是怪你上去……哦。” 邵文锡难得一边说才一边反应过来,自己快速消化一番,吻了吻对方的眉心笑道:“我还说你忽然紧张什么,原来是怕我投诉你吗? 可是,我是很乐意你查我的岗,对我保持足够的关注的。” 林煜挑眉道:“你不是很注重隐私,很需要个人空间的吗?” 邵文锡无奈地叹气,把人揽在怀里感慨道:“酸死了,我看你的骨头是不是都酸酥掉了?” 林煜在他怀里鼓起脸颊说:“我才不会酸成西湖醋鱼呢,去去去,我不要跟你在车里挤着了,我还困着呢,要回床上睡觉,你也快去洗澡,不洗干净不许上床。” 邵文锡抱着他想了想,果然不在熄火的汽车上呆着了,把人拉回房子里,这一回,偌大的别墅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小狗在成功完成指认的任务之后,林煜已经委托队员将其送回了牧玲身边。 而家里不过添了一个吵闹的小东西一晚上,隔天就仿佛空荡了一些。 但对于邵文锡而言,没有一只多余的小狗分散林煜的精力,他反而觉得轻松很多,这也是林煜很快就能确认的事情。 由此可见,接受家里多一只宠物,显然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有些改变对邵文锡而言,仍然是不容易的。 浴室的水声隔着一道门传递出来,林煜却不是从床上听到的,而是从阳台上。 林煜躺在躺椅里,腰上盖着一条毯子,他已经换回了睡衣,因为之前洗过澡,加上天冷的缘故,邵文锡并没有非要把他也拖进浴室。 但是林煜也并没有躺到床上,而是窝在并不算宽敞的躺椅里,默默地翻着一本邵文锡在国外读书时的相册。 邵文锡不爱自拍,虽然有一个摄影的业余爱好,但也对拍他自己不感兴趣,读书时的这些记录,除了一些很特别的风景照,几乎都是他人拍的角度。 国外似乎颇为喜欢拍照之后洗出来,再把照片送给被拍摄的人,这里面的人像,大部分就是这么来的。 林煜默默地翻看着,然后不得不承认,他还是……还是很酸的。 这和信任无关,也和态度无关,林煜现在想来,大概是因为他误打误撞看到的那一刻,他忽然理解了这两个人之间存在的,旁人很难领悟的友谊。 林煜一直认为,爱人是应该最理解彼此的人。 但如果,他永远都不能像梁森那样理解自己的爱人呢? 比如今天,他其实一点儿也看不出邵文锡是怎么推测出费易可能有过自杀倾向或自杀经历的,如果换做是梁森,他是不是很快就能理解了呢? 他是不是可以更准确地判断,邵文锡代入费易的想法时有没有受到对方的影响?而不需要像自己那样不安又恐怕被发现质疑地求证。 浴室的水声很快停了下来。 林煜垂下目光,合上相册,从躺椅上起来,又顺便将相册埋在了堆叠的毯子下面。 邵文锡才吹好头发从洗手台出来,便被林煜扑了个满怀,邵文锡抱住他问:“你刷牙了吗?吃完甜点应该要……嗯——” 拥吻间,慕斯蛋糕的甜香换作了清爽的薄荷淡香,邵文锡默默感叹了一下林煜忽然的自觉,和对方双双滚到了床上。 虽然先前两个人吃饭时邵文锡故意调戏了对方一句,但他心里还是顾虑林煜的身体和工作强度的。 两人温柔地吻了一阵儿,他也并没打算真的欺负人,而是微笑着预备坦白,“林警官这会儿怎么这么老实,没什么要问话的吗?还是真的有些困了?” 林煜搂着他的脖子,眨眨眼睛说:“立个规矩吧,不许跟我在床上谈第三个人。” 邵文锡眯了眯眼睛,慢慢地答了一个“好”字。 又问:“那之后再说?我们现在,可以关灯休息了吧,嗯?” 回答他的,是林煜默默拆开的他的浴衣的腰带,以及对方故意反手撑起上身,凑在他喉结上小小的咬的一口。 “……” 邵文锡喉结滚了一下,自然是无法拒绝对方热情的邀请了。 rat-tat(三) 林煜从前并不是这样的。 是因为从前的感情里,他在心底里还不够诚恳地喜欢对方吗? 他好像一直都更偏向于就事论事,也不喜欢把问题积压起来,更觉得用恋人之间亲密的接触来处理掉一时的情绪,是很可耻的投机取巧。 可他如今却羞耻地做着投机取巧的事情。 方法倒是很有用,攀升的体温和敏感的神经,轻易就将林煜心中那些乱糟糟的情绪给淹没了。 邵文锡因他而沙哑不同的嗓音和气息,亲吻和侵占,也慢慢地填补了林煜感到不安的缺口。 更要命的是,邵文锡满心坏水,一定要“教”他骑雪地摩托的技巧。 林煜的拒绝在对方故意描述的下午看到的美妙的风景里渐渐销声,头脑一热就从了对方,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被牢牢交握扣住的双手,是很严肃的保持平衡不可以松开车把的指令。 在林煜自己适应之后,路程难度很快就变了等级,一下颠簸,一下平缓,一会儿要加速上坡,一会儿又要减速慢行。 林煜没坚持多久就摇头喊停,但上车容易下车难,扣住腰的手简直比安全带还要结实…… 好不容易,林煜眼前终于能看到天花板了,翻掉的车子又凑上来,吻着他哭红的眼尾说:“行车不规范,林警官没拿到驾照,以后还得继续考核呀。” “……” 林煜很想踹人,但他已经找不到自己的腿了。 默了默,林煜有气无力道:“回头我就往床头贴个标语——珍爱生命,从停止勾引你做起。” 邵文锡眨眨眼睛说:“那你可贴的太晚了些,没有效果也是应该的。” 林煜实在没忍住,磨了磨牙齿,照着邵文锡抚过他脸颊的手指,吭哧就是一口。 邵文锡满意地说:“嗯,咬人果然是会传染的。” 林煜白眼他说:“再不抱我去洗干净,下一口可就换地方了。” “是,这不是在等你落落汗嘛。” 邵文锡笑着起身过去浴室,家里的热水是长期都有的,不用临时加热,一边往浴缸里加水暖化,邵文锡就回来把林煜抱了过去。 又趁着等水够的这一小会儿工夫,换掉了被两人弄得皱巴巴的床单。 对于洁癖而言,将东西整理的干净整洁时,其实正向感受会更多一些,换掉了一套床上用品。 邵文锡又想起林煜喜欢在阳台盖的薄毯也放了一周了,于是索性过去拿回来,想要一起洗上一遍。 “啪——” 厚重的本子从薄毯里掉了出来,拍在了地毯上,声音不算大,不至于震到浴室里的林煜听见。 邵文锡半蹲下去拿起来,认出了这是梁森以前帮他整理出来的读书时期的相册。 他翻看这个邵文锡倒不稀奇,但是埋在毯子下面,仿佛是不希望邵文锡看到一样,这就让邵文锡有些思虑了。 沉思了几秒,邵文锡又将相册放回了原位,本来打算拿走去洗的薄毯,也团了几下,模拟着刚刚的样子又盖在了上面。 进去浴室时,林煜已经趴在浴缸边缘昏昏欲睡了,察觉到爱人进来才睁一下眼睛,然后便靠在邵文锡怀里,布偶一样地让对方帮忙按摩着。 也许是欺负狠了之后的自省,林煜总觉得今晚帮他按摩清洗的邵文锡格外轻柔,也格外粘人。 断断续续地轻吻着他,但又不是想继续吃人的那种,更像是在给一只小动物爱不释手地顺毛。 但林煜也没力气再想更多了,他很快就安心地睡了过去,连什么时候回到的床上都不知道。 邵文锡这学期的排课时段较为集中,周一其实是空出来,但学院周一几乎都有开会,他一个教授级别的还是需要出席的,但也不必太早。 放在平时,他们周一早上往往都是各开各车各去上班,但今天的邵文锡格外坚持,吃完早饭林煜该出门时,他也跟着穿了外套,说是要送对方过去市局。 “你送我去局里,你怎么过去学校啊?”邵文锡的车还在维修中呢,林煜自己没时间送他,还要他把自己送过去,这多少让他有些不能接受。 邵文锡倒是很淡定地表示,“我从家叫出租,和从市局外面叫出租,有什么不一样吗?开会时间不算早,也不至于迟到,送你过去没关系的。” “……”林煜看他连车钥匙都从自己手里拿走了,只好跟着对方出去。 往院门口一看,昨天早上他和邵文锡堆的两个小雪人因为气温低又几乎没太阳,居然还没怎么化掉。 于是走过去绕了一圈欣赏一番,这才坐上了邵文锡启动的汽车。 “你说有没有不会化的雪人呢?” 林煜问了个傻乎乎的问题,换做别人邵文锡肯定懒得理会。 但这会儿他也只是无奈地笑着说:“你可以去南极堆,那里的雪人肯定不会化,但是被吹散架还是被掩埋起来就不一定了。” 林煜歪头看他一眼,问:“你做什么亏心事了吗?” 邵文锡挑眉表示不解。 林煜也不太理解地打量着他说:“从早上起床到现在一直黏人不说,怎么怼人也变得温柔多了呢?” 邵文锡忍不住道:“你是以前被我噎习惯了,现在反而不适应了对吧?” 林煜连忙道:“我会慢慢适应的,你还是少怼我。” 闲说几句,车子开出了小区,没过一会儿林煜就闭上眼睛小小地补了一觉,两个人明明没说多少话,但多一些陪在彼此旁边的时间,这种感觉还是很舒服的。 将人送到地方,邵文锡并没有进去,而是直接在路边打了个出租,转向过去青南大学。 学期中旬的时间无论对学生还是对老师都是相对来说比较舒服的日子,邵文锡周末陪林煜办了两天的案子。 学校这边的工作正好能趁着周一处理一下,开会之后他就扎在了办公室里,直到中午快过去了,才准备去食堂吃些东西。 他在电梯里编辑着回复林煜的信息,确认一层到了就低头走了出去,将手机装到兜里一抬头,正好就看到了坐在门口外面石台上的,昨晚才见过一面的旧友。 邵文锡眉心压低一些又舒展开,走出去直接问道:“静养这个词的意思,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变成了溜达吗?” 梁森站起来说:“你认识的新朋友,那位程医生说过我的伤并无大碍,我也体感如此,何况生命在于运动,难道不是这个道理吗?” 邵文锡问:“想要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个时间来这儿吗?” 梁森耸肩道:“难道你上午没有收到已经可以去提车了的消息吗?” 有,早上开完会,大概不到十一点的时候,邵文锡接到了车店的电话,告诉他配件到位已经修好,让他随时都可以去提车了。 邵文锡深吸口气说:“我不是很想对你说谢谢这两个字。” 梁森脾气很好地说:“你只要不对我说‘你又在过度干预我的生活’,我就已经很谢天谢地了。 顺便也请你放心,我并没有胁迫任何人加速修复你的车,只是一点儿微不足道的人脉罢了,就像普通人的关系网那样。” “i am so relieved.(那可真是让我松了一口气呢)”邵文锡面无表情道。 梁森微微一笑问:“走吗?去拿你的车,我可以捎你一段。” “不必。” 邵文锡转身走下台阶,梁森看一眼手表,跟上他了然道:“你还没吃午饭对吧? 孤僻这一点永远是很难改的,学校食堂的热闹时间对你来说一定也是一种小小的折磨。 所以如果条件允许,你永远都会选择早去或晚去。” 邵文锡头也不回地说:“你这么了解,能不能不要跟着我去添热闹呢?” “我是主动来做你的司机的,为了你抓到伤害我的嫌疑人,我总要有所表示才能感到心安,何况我们以前又不是没有一起吃过饭。” “我已经说过了,你不必送我过去,更不需要陪我去吃饭。” “……为什么拒绝我呢?” 梁森好奇地问着,又快走两步到了邵文锡旁边,上下打量了对方几眼推测道:“原来,林警官是个很虚伪的人。” 邵文锡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梁森毫无愧疚地道歉说:“忘了,我不该在你面前这么说的,偏执迷恋的症状会让我们不太能听进旁人对对方的诋毁。一时口快,请别介意。” 邵文锡没有应声,梁森默默又道:“不过呢,我有这种总结也并非全是我个人的偏见。 是林警官去接我出院的时候告诉我说,如果我身体允许的话,他并不介意我来做你的司机。 但是现在他又对你表示了相反的意思,所以也难怪我会产生这种评价了。” 邵文锡深吸口气道:“他并没有表示过你以为的意思,是我认为伴侣关系需要对其他人,尤其是目的不纯的人保持相应的社交距离。 你被砸到头之前我已经告诉过你一次了,如果你不记得,那你最好还是再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rat-tat(四) 虽然邵文锡表示了拒绝,但最后梁森还是载着他去取车了。 林煜的电话在看到邵文锡的回信之后打了进来,而邵文锡在梁森准备刻意发出声音之前,便先告诉了林煜,对方出现在了学校的事情。 林煜虽然略有意外,但早上的时候,邵文锡已经告诉过他昨晚梁森找他吃饭是为了什么。 其实听他说完,林煜倒觉得好理解了不少。 梁森对邵文锡的不满和不信任,其实多半是他的母亲的干预造成的。 现在邵文锡已经告诉了他实情,仍然找上门来的梁森想要做些什么。 林煜也有些好奇,所以并不扭捏,反而告诉他说有免费的车干嘛不坐,他那天送梁森回家还没收费呢。 而确认他声音里似乎真的没有任何不舒服的邵文锡,一边悄然感慨着林煜的自我调节能力,自然也没有别的理由要拒绝梁森的“好心”了。 吃完午饭上路之后,梁森大概是看副驾驶的邵文锡表现得颇为悠然,于是好奇地问道:“取车之后你要去做些什么呢?” “回学校。” “你今天不是没课吗?” “教课是教授唯一的任务吗?” 被堵了一句,梁森微微一笑说,“我只是有点儿好奇,你今天好像还算清闲,为什么不像周末一样跟林警官去跑案子了?” “我并不负责那个部分。” 梁森用目光表达了疑惑。 邵文锡说:“我是个顾问,并不负责案件的侦查过程,之前跟着林煜出去的情况,大多是涉及到需要我亲眼观察到人。 分析一个人的言行,绘制一个人的心理结构。除此之外,我并不跟着他调查线索。” 梁森“哦”了一声,又问:“那林警官知不知道,如果调查其他线索也带上你的话,可能还会事半功倍呢?” 邵文锡看着前方问;“你擅长我做的事情吗?” “嗯?” “如果你专心一些,大多数时候你是可以分析我的想法的。比如知道我会在意什么样的细节,有什么样的习惯,会下意识先查看左手边还是右手边。 但即便如此,你并不具备和我一样的,能够通过解析心理成为另一个人的本事,因为你的自我性过强,也不能降低自己的心理高度。 术业有专攻,同样的,我并不具备林煜的警察式思维,所以在纯依靠物理线索的调查上,我并不会让他事半功倍。” 梁森耸了耸肩膀,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梁森又好奇地问道:“你们在处理的另一件案子,和一位心理咨询师有关对吗?放心,我没有分身术,只是你提到过侯宇和牧玲这两个人名。 虽然前者我并不认识,但牧玲这个名字,倒是经常能在一些时装杂志上看到,网络时代顺藤摸瓜,侯宇的身份也就很容易找到了。” 邵文锡深吸口气说;“……你这么柔弱,观察我的生活之外,为了你自己的人身安全考虑,能不能离我的顾问工作远一点儿呢?” 梁森挑眉道;“你这样说话实在是太伤人了,看起来,你并不想知道我挖出了侯宇的什么东西呀。” “……” 邵文锡蹙眉问,“什么意思?” “答应我一件事就可以告诉你。”梁森很痛快地说道。 邵文锡沉声道:“梁森,案件调查不是开玩笑,你是不是真的知道什么?” 梁森微笑道:“我知道你是讨厌被欺骗和戏耍的,现在我对你的印象偏好,没道理要故意耍你。 而如果我翻到的东西没有任何意义,我也不会冒着惹到你的风险跟你谈条件。所以,邵学长,你能不能先答应我再说呢?” 邵文锡思虑了很短的时间,问道:“你想要我答应你什么?” “我有些事情要办,暂时要离开j市一趟,最晚周四应该会回来,所以如果周三或者周四的时候,我要叫你出来见我。 你必须立即赶到我的身边来,我会避开你上课的时间,除此之外的任何时候,你都要优先过来见我一面。” 邵文锡问:“你要去哪儿?” “这个你不需要过问。但我知道你很可能有自己的推测,具体的要等我回来再说了。” 邵文锡又说:“如果我无法保证呢?” 梁森想了想说;“除开性命攸关的情况,加了这一句条件,你应该可以保证了吧?” “……成交。” 邵文锡应承下来,直奔目标地问:“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了解了侯宇的什么了。” * * * 邵文锡过去市局的时候,正好是和毛莉先后脚进去的,两人停好车,毛莉一句日常的招呼还没打完,邵文锡便自顾自地打断了她。 “邵教授的车子这么快就修……?” “毛警官,刚好,问你一件事,未成年人的封存案件是需要一些手续才能查阅的吗?” 毛莉愣了一下,点头道:“是这样的。” “条件是什么?”邵文锡问,“如果怀疑和现在的案件调查可能有关,也不能直接看到吗?” 毛莉问:“您是知道有什么封存的案底吗? 通常来说,出于保护未成年人的考虑,是需要足够的证据支撑才能申请调查这种东西的,不然我们的内部网也没有权限看到。” 邵文锡问:“这个申请需要你们队长来做吗?” “嗯……但他这会儿不在,他去查梁森的案件里关于费易的情况了。” “我知道。”邵文锡已经发消息问过林煜在不在局里了。 但知道对方在调查另一件案子之后,邵文锡怕他着急,所以并没直接告诉他这些,而是想先来市局看看能不能搜查一下。 毛莉看邵文锡似乎很严肃,想了想提议道:“邵顾问,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直接问陶局申请也是可以的,我之前看他开完会回来,现在应该是在办公室呢。” “……这样越级是不是不太好?” 关于林煜的事情,邵文锡对人情世故还是会尽量敏锐一些。 毛莉也感觉到了对方难得的人味儿,于是微微一笑道:“不要紧,反正走流程队长也是要问陶局一趟的。 只是不知道,您说的少年封存记录,究竟是谁的记录呢?” “侯宇。” “侯宇?” 毛莉愣了一下,还想再问邵文锡为什么会忽然知道侯宇有过封存的案底,但这人听到“不要紧”这三个字之后,已经转身进去大楼,奔着局长办公室去了。 事物的好与坏在大部分时候都并非绝对,梁森给邵文锡的生活造成了不小的困扰,同时也带来了一些不太寻常的机遇。 检察官的系统和公安系统并不完全相同,虽然梁森也没有权限直接调出被封住的东西,但他却通过他父亲那边的系统,查到了关于侯宇年少时的案底的存在。 之前他们一直认为侯宇的档案是很清白的,但如果侯宇以及他的老朋友傅鹏并没有那么清白,说不定他们之后做的事情也会受到少年时的影响。 林煜一回来便听到邵文锡向他说了陶局申请了解封档案的事情。 林煜一边为这个消息感到意外,一边又忍不住心情复杂地问:“你怎么跟陶局说的?虽然我不喜欢梁森,但就这么把他给卖了没问题吗?” 邵文锡挑眉道:“我是跟你才和盘托出,跟你的领导自然是换了个别的理由说服他了。” 也对,林煜一拍脑门儿说,“脑子木掉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又问:“梁森现在已经走掉了吗?” “我没问,提了车我就跟他分开了。” “那你也不知道他离开是要去哪儿吗?” 邵文锡说:“我猜他八成是要回k市找一趟他的母亲,但具体他是怎么想,又想要做些什么,我也不能十成肯定。 不过从他对我的态度来看,他目前还是愿意相信我的说法的。” 林煜松一口气说:“那暂时就可以算是一个好消息啦。” 邵文锡趁着两人是在林煜单独的办公室里,伸手把这人拉到怀里问:“知道他走了你这么高兴,那中午到底是真的大方,还是假装自己不介意呢?” 林煜歪头道:“我现在肯定得说自己是真的大方呀,这样才能显得我未卜先知,很有洞察力。” 说完了,他自己忍不住先笑了起来,邵文锡也跟他一起无奈的笑笑,就着拥抱的姿势坐到椅子上。 抚着对方的后腰说:“好吧,姑且算你是真的大方。那我再问你另外一件事情吧。” “什么事情?” “我的转正合同呢?” 坐在邵文锡腿上的林煜僵了一瞬,又放松下来叹道:“这么快就知道了呀。” 邵文锡笑道:“本来不知道,这些日子忙碌着,我也没想起来这回事。 但是和陶局说完事情之后,他忽然问我说,林队给我的合同看了没有,有没有哪些觉得不合适,需要修改的地方都可以提出来再商量。 我也差点儿没答上来,这才想到到这个月底,我的顾问工作就告一段落了,你闭口不谈这件事,是准备要辞退我了吗?” rat-tat(五) “我不是要辞退你。” 邵文锡问:“那我现在可以看一看吗?” 林煜说:“等回家再看吧,我之前拿回去了,不然你昨天收拾我办公室的时候,不就已经看到了嘛。” 邵文锡点点头,林煜转念又问:“那……你这边,你不需要再考虑一下了吗?如果真的做了正式的咨询顾问,可能比你现在的生活,还会要多些改变呢。” 邵文锡微笑道:“有人不是说过,熵变没什么值得恐惧的吗?” “话是这么说……但是had里的工作毕竟随机性很高,正式顾问的工作,大概就像你以前下的定义一样,费时费力,还不一定讨好……” 眼看对方这样有板有眼的分析,邵文锡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说:“听起来……你还是不希望我继续做这份工作了呀。” “……” 林煜垂眸沉默,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邵文锡这个问题了。 但他不说话,邵文锡便当他是默认了,于是不解地问道:“有什么发生改变了吗? 当初追在我后面,见缝插针总要问我答应当顾问的林警官,怎么现在又似乎改主意了呢?” 林煜露出纠结的样子,邵文锡自顾自地继续道:“我明白了,你现在是追人追到手了,准备金屋藏娇,不让我过来抛头露面了对吧?” 林煜在紧张中被他逗笑了,揉了揉邵文锡的脸颊说:“这样也可以吗?我确实觉得这么好看的人,留给我一个人看就足够了。” 被揉得脸有些变形的邵文锡默默定义道:“小骗子。” 顺着他的话拿这种理由来搪塞,邵文锡愈发觉得林煜的心思古怪起来。 他心中升起好奇,正打算继续盘问,房门忽然被敲了敲,赵宽在外面告诉他们说,权限下来了,现在可以查看封存的案件记录了。 这种东西理论上来说邵文锡是没权限看的,但林煜知道他很靠谱,所以也仍然拉着他一起。 认真看完之后,两人的反应不同而相似,一个看了眼时间,另一个则在问赵宽给看守所打电话。 这钟点儿已经快下班了,林煜却并不打算拖到第二天,而是和邵文锡直接开车去看守所见黄璐。 签了几个字走完流程,两人终于在会面室看到了黄璐本人。 她被关押进来之后便一直没怎么说话,昨天夜里似乎也没有睡好,但也有可能是今天她没有办法化妆的缘故,整个人看上去要憔悴很多。 邵文锡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她,大约是察觉到这一束没什么情绪的目光,黄璐也冷漠地打量着邵文锡。 林煜坐在对面,看他们两个气氛紧张,开口介绍道:“黄小姐,这位是我队里的顾问。你没见过他,但他昨天已经通过镜子见过你了。” 黄璐收回了视线,重新垂下了目光。 林煜单手搭在桌沿敲了敲,问:“……你还是没有任何话能够对我说吗?” “……” “黄璐,我这么说你可能不会相信我,但我其实和你抱有一样的目的,我也认为陈安琪的死可能有蹊跷存在,我也希望能够为这个姑娘做些什么。 但是黄璐你要配合我,你要知道,你先前的恐吓和骚扰行为,已经造成了他人的生命危险,如果你什么都不肯说,我帮不了你,也帮不了陈安琪,你能明白吗?” 黄璐仿佛是个聋子,仍然没有给出反应。林煜无奈地看了邵文锡一眼,轻声继续道:“你认为没有希望,是这样吗?” “六年前,陈安琪被判定为自杀是警方给出的唯一结果,你认为这样不够,不对,所以想要自己做些什么。 那如果我告诉你,现在可能有一些有实证的前科,可以佐证你认为自己掌握的真相呢?” 黄璐睫毛颤了颤,这才抬起视线,说出了见面之后的第一句话。 “……有实证的前科?” “是。”林煜语速稍快的肯定道。 黄璐沉思一会儿,嘲讽地笑道:“真 有这种东西吗?林警官,你只是想要诈我的话对不对?” “当然不是,”林煜解释道,“我确实了解到了一个人的前科,只不过,这项前科的惩罚已经过去,档案已经封存。 这桩已经了结的案件我不能再做些什么,但如果你能说出你认为的,你知道的真相,也许这份前科,仍然可以成为佐证。” 黄璐好奇地问:“我有些听不太懂了,为什么案件会被封存起来呢? 为什么林警官昨天审问我的时候,并没有提到这件事呢?那时候,你们明明都已经调查过几天了吧?” “……因为那件有记录的案子,是初中生……” “我明白了,因为未成年保护法吗?”黄璐聪明地打断道。 “……是这样的。” 黄璐默了默,看着林煜嘲讽地笑道:“林警官,你有没有觉得,未成年人保护法所保护的,似乎并不是受害人,而是保护了未成年的犯罪者呢?” 难得黄璐终于有了沟通的欲望,林煜尽量理解着她的想法应道:“我不能彻底否认你,但我也并不完全认同你。 黄璐,未成年保护法,保护的是普遍意义上处于弱势,涉世未深的孩子。 不过确实也存在着,有人试图利用这一点来逃避惩处。如果你为此否认法律本身,那受到迫害的孩子要谁来保护呢? 我很遗憾少年的犯罪可以被封存,但保护法同样在保护受害人,让她不必在风口浪尖的舆论里承受更多的伤害。 这是我所看到的角度。当然,我也希望法条可以愈发完善,可以震慑减少那些,试图钻空子做坏事的人。” 黄璐没有立即回答他。 她只是坐在凳子上,长久地打量着对面的林煜,然后露出了一个淡淡的,感情并不丰富的微笑。 “林警官,我但愿你,梦想成真。” 林煜锁着眉心说:“你仍然不肯吗?保持沉默对你有什么积极的作用呢?” “侯宇人在哪里?”黄璐忽然反问道。 林煜问:“你想要见他吗?” “我只是想知道,现在我被抓住了,他和他的妻子,是不是已经放松下来了呢?” 林煜抿唇问:“我可不可以问你,牧玲虽然是侯宇的妻子,但也是一个女人,我问过了,她根本不知道你。 那么你对她制造的那些威胁,究竟是一种连带伤害,还是她也对你做过什么呢?” 这一句,黄璐就仍然沉默了。 林煜深吸口气,点点头道:“好吧,你有保持沉默的权力,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仍然不理会我,我就只能换个人来了。” 一边说着,林煜一边拿出了昨天曾经展示过的一张照片,推到黄璐面前问:“同样的问题,我再说一遍,傅鹏这个人你认不认识?” 黄璐仍不开口,但却有另一个声音代替她作了回答。 已经默默观察了她好一会儿的邵文锡淡声肯定道:“她当然认识。” 邵文锡一边说着,一边从侧面的位置走到了林煜身后,双手撑着林煜的椅背继续道:“我来试着讲一个故事吧。” “故事的最开始,有两个从小学到初中,一直都在同一个学校读书的哥们儿,其中一个负责出主意,另一个则善于兜底和解决问题。 某一次,出主意的这个人看上了一个女孩儿,但是女孩儿拒绝了他。 他怀恨在心,和朋友设计报复,设计让女生洗澡之后,找不到衣服,然后用遥控车载着摄像机追逐拍摄。 惊慌之下,女孩儿不慎失足滚落楼梯,衣不蔽体受到围观,椎骨还受了很严重的损伤,之后处理赔偿,这两个人在受到处分之后,后来又去了不同的学校。 “时间慢慢过去,这两个人,其中一个开了自己的工作室,另一个则成了老板。 少年受到的惩罚和教育并没有让他们学乖,他们又狼狈地勾搭在了一起。 然后一个很漂亮,很温柔善良的小姑娘,为着做父母所希望的,正经体面的工作,误入了某种圈套。” 邵文锡一边说着,一边悄然打开了手机里存储的那一段陈安琪坠楼之前的录音,将之放在了桌角。 这才在断断续续的哼唱里,遗憾地继续道:“她不善言辞,所以将一切苦难都只留在了秘密的日记里。 这本日记……如今应该在一个……最想替她做些什么的人手里。” “我想当初这个小丫头之所以没来得及为安琪做些什么,是安琪希望她能为她自己活的更好一些,所以不忍心告诉对方,把对方也拖进自己的痛苦吧。 直到她失去对生的渴望,再也活不下去……黄璐,你做到了吗?她想你做的事,和你想为她做的事情,你都做到了吗? 又或者至少,你想为她做的事情,你已经做到了吧?” 黄璐眼眶微微泛红,肩膀激动地抖着,却仍然咬住下唇,不肯吐露只言片语。 邵文锡抬手按下了手机的暂停,并没有残忍地将录音放到最后一刻。只是拍了拍林煜的肩膀,示意他先跟自己出来一下。 “恐怕有件事需要在意。” 林煜点头说:“你是不是要说,傅鹏可能也受到了黄璐的跟踪呢?但是他没有报过案,他现在也不在市里。” 邵文锡眯了眯眼睛,摇头道:“我本来也是这样想,但听你说完之后,我忽然觉得有一些不对。” “哪里不对?” “……黄璐有稳定的工作,然后,她要在私人时间里,同时跟踪两个人,如果算上牧玲的话,同时跟踪三个人吗?” rat-tat(六) 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仅仅是牧玲和侯宇这一对儿夫妻的行动路线就有很大的不同。 尤其,这夫妻两个的工作其实都属于自由度很高的那种。 一开始林煜这边把重点放在牧玲身上调查,也是觉得侯宇的时间太零碎,不太容易让人找到规律跟踪观察。 而黄璐一个做采买的人,在需要细心的工作之外,想要不动声色地摸清两个人的行动线就应该很不容易了,她怎么可能有精力跟踪第三个人呢? 但她很显然是认识傅鹏的,昨天的时候,黄璐一直在屏蔽外界的交流,隔了一道镜子的邵文锡也不能看出什么。 但这一次他们找对了角度,稍微撬开了黄璐的嘴,邵文锡可以进行更多的分析推断,所以他们一致确定,黄璐是认识傅鹏的。 “有两个可能。” “都是什么?” “其一是他们三个里面,有一个的行动线非常简单,有相当固定的行程安排,既然不是这对儿夫妻,那就应该是那位傅总了。” 林煜挑眉道:“一个老总的行动线能有多简单啊?另一个可能呢?” “她有帮手,且我怀疑,很可能是我们之前接触过的某个人。” 这是和林煜想到一起了,“我也觉得……可是会是谁呢?陈安琪的同学,朋友,家人? 会是陈安琪的父亲在说谎吗?他那天看上去畏畏缩缩,会不会是因为心里藏有秘密呢?” 邵文锡说:“也有这种可能性,但是最好还是先从傅鹏那里确认一下,他是否最近真的受到了跟踪。 也许他身边有着保镖,有着总和他一起出入的人,所以跟踪者没有足够的施展空间。 你先前不是说,他应该出差到明天或后天就回来了吗?” “是,我本来准备明天再联系的,既然这样,我一会儿再去确认一下。眼下我暂时没有强制傅鹏接受审问的理由,不然就可以要求他回来了。” 林煜说着就准备要翻一下电话,旁边他们刚刚出来的会面室的屋门却从里面被推开了。 那警卫往外看了一眼,确认他们两个都在,走出来对林煜行了个礼说:“林队长,你们还准备要进去问黄璐的话吗?” “……怎么了吗?”林煜好奇地问。 那警卫说:“是这样,刚刚黄璐问,她能不能回去房间了,然后她又问,她能不能,单独和这位顾问先生……说几句话。” 林煜意外道:“她要求单独和他说话?” “是。”那警卫因为知道邵文锡并不是警察,所以也有些犹豫,应声之后便补充道:“林队,会面室里面有监控。 去监控室的话,是可以听到音量和看到画面的,如果您说可以,邵顾问进去见她,我领您去监控室,不耽误。” 林煜只考虑了很短的时间便摇了摇头,“用不着这样。” 又问邵文锡说:“你要答应去见她吗?” “你同意的话,我当然可以进去。” “那你就去吧。我先去打电话,如果她有顾虑,就告诉她你们的谈话是安全的。我想她主动找你,应该是有一点点相信你吧。” 也许是这样。 邵文锡考虑了这种可能性,并没有再和林煜多说,只是很淡的笑了笑,便在警员推开的房门中,重新走回了会面室。 听到他进来,黄璐抬起目光跟着他的身影,直到邵文锡在对面坐下,她也仍然毫不畏惧地盯看着他。 应邵文锡和林煜的要求,警卫也并没有进来,而是守在了门口。如此一来,邵文锡就有了最大的自由度。 他主动问道:“你不恐惧我吗?” “为什么会恐惧你?” “我不是个很和蔼的人,我的学生以及其他我接触过的大多数人,都很难长期与我做出对视。 何况我能感觉到,你对男性的敌意和轻视,你现在对我的打量,和一开始不同,前者是高傲的,现在似乎平等了很多。” 黄璐问:“你的学生?你是个老师吗?” “主业是。”邵文锡评价道,“你很聪明,很善于在对话时抓住一些细节,获取你想要知道的信息。” 黄璐耸肩道:“很显然还不够聪明,不然,我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方了。” 邵文锡单手撑着下颌,靠近桌子说:“你沦落到这个地方,不是因为你不够聪明,而是因为你的感情用事。” “……是这样吗?” “……你应该杀了那条狗的。”邵文锡冰冷冷地说道。 黄璐自嘲一笑,邵文锡面无表情地又说:“在你获得了那只小狗的信任,让你能够悄无声息地潜入他们的住处之后。 你很应该杀掉那条狗,它的作用已经结束了,活下去只会给你留下隐患,但是人就是如此,培养了一些感情的事物,往往就无法从生命里果断的抹杀了。” “你说得对,”黄璐认同道,“我真的是应该杀了那只狗的。” “但是你无法杀了它,就像你无法抹杀陈安琪的存在。有时候,动机就决定了有些事大概率会失败。” “你也失败过吗?”黄璐反问道。 “……我恐怕正处在一场失败之中。”邵文锡平静地说,“我本应该和我过去的一位朋友做出果断的割裂。 但因为过去付出的感情是真挚的,所以我现在无法完全弃之不顾。 这导致我现在处于一种,无法从理智上舍弃他,又无法从感情上接受他的状态。” “……这一定是很糟糕的感受。” “也不尽然。” 邵文锡说:“虽然关于他的事情,让我感受到了一些和不确定性有关的焦虑,但我也有一些,能让自己维持稳定的美好存在。” 黄璐眨了眨眼睛,邵文锡面露好奇地问:“你的美好是什么?回忆吗?” 黄璐靠坐在椅子上说:“……我之前觉得,你似乎和其他人不一样。但我现在,又不能太感受到这种不同了。” 邵文锡淡定道:“主观的感受随时都可能因为一句话,一个动作而发生改变,本来就是很不稳定的变量。 但我知道,你大概是因为我讲述的故事,才产生了一种我可能和他人不同的念头。” ——“黄璐。 “你的感受未必是错误的,我的故事里也有些说对了,是不是这样?我们已经调查过了你二十几年的人生。 你的档案因为当年的文件记录在保存上出现一些问题,而你又没有特意去补过档案,所以有一部分在文件上看是几乎空白的。 但人在这个世界上,活着,牵挂着,就会产生自己可能都想不起来的联系,而陈安琪就是你割舍不下的联系。” “你们虽然只是小学和初中的同学,但她是唯一一个,能忽略你因为家人疏于照顾而乱糟糟的头发,不太干净的衣裳的女孩儿。 可惜,你们的人生轨迹注定不同,在她考上大学之后,你以为你们两个已经没有了共同话题,但碰面之后却并非如此。 在宿管和学校的一些登记上,我们看到了你的名字,陈安琪本就不引人注目,所以一个外面的姑娘去找她玩儿,也不会有什么人注意到。 更不会有人能够看出来,她的个人物品里添的那些女孩儿可能会拥有的爱美的用品,会是来自别人的礼物,而不是她自己的购买。” 黄璐无法克制地露出怀念的神色,邵文锡下一句却残忍地说道:“多讽刺啊,你认为能让她愈发好看的礼物,却使她成为了被盯上的猎物。” 毫无疑问,这一句立时便激怒了黄璐,她双手砸在桌子上,如一只竖起鬃毛的狮子般凛声道:“不!好看不是原罪!不是你说的这样!” 邵文锡眼也不眨地改口说:“当然不是这样,一个人就算再怎么喜欢打扮,也不能成为她受到伤害的为恶人开脱的理由,你很清楚这一点。 但是,你仍然为此而责备着自己,难道不是吗?” 黄璐无法否认。 邵文锡带了一丝宽慰的语气说,“你不必为自己拥有这样矛盾的想法而感到纠结,事实就是如此。 我们身处的环境倾向,会让我们拥有客观认知的同时,也受到惯性思维的影响。 但很显然,惯性思维是男性凝视的一种产物,并不是你的想法有什么问题。” 黄璐问:“我应该为了这个解释,说一声谢谢你吗?” “没有这个必要。” 黄璐又问:“你们现在,是不是有人在搜寻我的住处,试图寻找到你说的日记的存在呢?” 邵文锡说:“按照流程是这样的, 不过我也知道,日记本会在另一个地方。 八成是你和陈安琪拥有的一个,比较独特的地方,因为你们的友谊实在无人所知,所以目前我还并没找到这个地方究竟在哪儿。” “……我可以直接告诉你。” 邵文锡问:“……虽然我很高兴听你这么说,但你的主意发生改变,似乎有些过于突然了。” 黄璐说:“你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也许要比你自己认为的,更适合当一位老师。 我很久不接触学堂了,你的角度很让我感到新鲜,所以,就当你是在一定程度上说服了我吧。” 邵文锡问:“那我说服你的具体的答案呢?” “……明天。” 黄璐微笑道,“明天,顾问老师和林警官上午能再过来的话,我就会告诉你们,日记的所在,和真相的所在了。” rat-tat(七) 这简直……莫名其妙。 ——“你最近是个月历表吗?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要跟你圈个时间再见面呢?” 邵文锡被林煜这形象的形容给逗笑了,摇了摇头才说:“我认为她说出这些话,并不是要故意耍弄我们,所以,明天我上完课之后,恐怕还是应该过来一趟。” “嗯,既然她表示了想要交代,那当然是应该过来一趟了。” 林煜说着伸了个懒腰,“还有,那个叫傅鹏的人,我刚刚联系到了他的秘书,她反正是否认这位傅总受到了跟踪。 也说没有发生任何骚扰的事件,听起来不像是故意隐藏,倒像是她真的不知道。” “那他的家人那边……” “我想到啦,虽然傅鹏本人不在市里,但我通过这位秘书联系到了他的新婚妻子,明天去见一见,夫妻可能会知道更多的东西也不一定。” 邵文锡不太乐观地说:“对于他这种人,家人了解到的,往往也不会比秘书更为靠谱。祝你好运吧。” 林煜耸耸肩膀,懒得再想这些,搂着他的胳膊走向停车场的车子说:“现在算是下班时间,不说这些,你白天过的怎么样?” 邵文锡问:“你不是一直在用手机查岗吗?我白天做了什么,你有哪一件不知道的?” 林煜辩解道:“我是因为……前几天总和你一起,今天才有些不习惯,而且路程上不是我在开车,我觉得无聊嘛,所以上午才骚扰你多一些。” 邵文锡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能言善道的林大队长和搭档出去调查,居然还会有觉得无聊的时候呢?我以为你精力十足,和谁都能一刻不停地说话呢。” 林煜想了想说:“以前好像差不多是这样。” “那现在怎么不了?该不是和我在一起的时间久一些,反倒把你也变得不爱说话了?我倒没觉得你话变少啊。” 林煜翻了个白眼道:“你不是很会举一反三吗?一个人精力再好但总归是有限的。 以前我下班之后都是一个人在家里闷着,当然白天精神很够,但是现在,我更愿意和你保持交流,对其他人当然就话少一些了。” 邵文锡很满意地笑了。 林煜说完看到他笑,自己也感到了一些爱人之间的甜蜜,于是也笑起来,又清清嗓子问:“我们今天……去谁那里啊? 你明早有课,我车又留在局里了,去我家吗?明早可以顺路一些。还是你还有工作要回你那边去做呢?” “我学校的工作今天都搞定的差不多了,直接回你那里吧。” 在适应环境这一点上,林煜其实对邵文锡是稍稍感到意外的,也许是因为这人的洁癖和整洁,他总会下意识觉得邵文锡更适合光鲜亮丽的地方。 但其实这人从小就独立照顾自己,在国外读书更需要很强大的独立生存和自我安排的能力,像住处是否宽敞,环境是否合意,他其实都不会太放在心上。 因为两人目前的交往状态就是两边跑,而林煜又是一个独住时对吃食很不讲究的人。 所以他这边的冰箱里基本都是现买现吃,冷冻室里储存的也都是一些邵文锡买来的速食,还有他给林煜包好冻起来的饺子以备不时之需。 难得两人今天下班回家不算很晚,在小区里还碰到了一些长住在这里的下楼溜达的邻居。 胖乎乎的阿姨和林煜打着招呼,闲话一句问他的父母好不好,又看邵文锡一眼,对林煜说有好几天没看到他朋友的车子过来了。 邵文锡虽然不搭话,但是看林煜和岁数大的阿姨说笑,他也没有感到不耐烦,只是在楼梯口安静的等着。 林煜摆手道别,一回头便看到了楼道昏黄的灯光下等待的修长身影,不自知便心动起来,连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像个少年一样,步伐轻快地赶到了对方身边。 “我说几句话而已,你又不是没钥匙,自己先上去嘛。” 林煜拉起邵文锡的手爬着楼梯,后者慢慢地跟着他说:“我喜欢等着你。” 林煜抿住下唇,邵文锡看着他的背影又说:“读书时,我也喜欢等你出现在图书馆,想着你今天又要说什么无聊的笑话,又准备看什么没营养的书籍。 有没有什么题目要问我帮忙解答,如果是要解题的话,你就会故意坐到我旁边的位置,你每次都会故意坐在我的右手边,因为我用笔写字的时候,可能会撞到你。 而且我只要抬一抬眼睛,就能看到你左边通红的耳垂外侧有颗黑色的小痣。” 林煜很不淡定地转回头,头颈发热的问:“你怎么、怎么忽然话这么多,我那一点点小心思还给我拆穿掉了。” 邵文锡挑眉问:“我说对了吗?写字时偶尔碰到你一下,你心里也在小鹿乱撞吗?” 林煜彻底败阵,拉着他蹬蹬蹬地回去房间,将被勾起来的强烈的心动换成了亲密的接吻。 等到亲的够了,林煜这才把头埋在邵文锡的肩上,无奈地骂了一句“坏人”。 “我怎么成坏人了?”邵文锡无辜地问。 林煜很轻地掐了他一把说:“你每次都来这套,是不是觉得,每次都诓着我主动特别有成就感呢?” 邵文锡眨眨眼睛说:“我不诓着你主动,我自己主动的话,你等会儿又要骂我是禽兽了。两害相权取其轻,我还是当个人比较好。” 林煜又气又笑,推了他一把道:“你的标准就是只要还是个人就行啊,那我下次骂坏蛋,看你怎么取其轻!快点儿帮我煮饭去,我饿了。” 把主厨推进厨房,林煜也在一边打着下手。 过一会儿,他不知是想到什么,洗完菜忽然过去了卫生间,但也没有关门,只是对着镜子很认真地照了一下。 邵文锡回头要问他递青椒,却发现林煜忽然没在厨房里了,探身往外一望,正好能看到卫生间镜子里映出的人影。 正在很认真地试图找到自己先前说过的,他自己耳朵上那道很小很小的印点儿。 邵文锡愣了一下,随即便被爱人这慢半拍的知觉和傻乎乎的行为可爱到了。 于是清了清嗓子故意拆穿说:“你对着镜子很难看到的,等会儿我帮你用手机拍下来好不好,身上别的你自己不知道的记号,我也很乐意帮忙。” 被抓包的林煜打开水龙头,指尖沾了些凉水抖过去说:“才不用呢,好好做你的饭,我这是在断案,不许给我捣乱!” 至于断的是什么案子,邵文锡良心发现,总算是没再继续逗他了。 切菜炒菜的事情用不到林煜打下手,他也难得勤快,趁着邵文锡在厨房忙碌的工夫,稍微打扫了一下自己的家。 邵文锡让这项工作也变得容易了许多,有他在的地方实在是很难乱成一团的。 同时,他也找出了那份拿回来有好几天的,但一直被他放在书桌最下面的抽屉里的合同文件。 等到两个人吃完晚饭收拾了桌子,邵文锡便在客厅里大致翻了翻文件。 林煜一开始还坐的很规矩,不多时便像只大猫一样,拱着邵文锡靠在沙发上,自己又把头从文件下面挤到了邵文锡的怀里,然后抱着对方默等。 邵文锡用下巴蹭了蹭林煜的发顶说:“内容改动不是很大,就是看起来比试行期更吓人一些。” “嗯。” “嗯什么嗯?”邵文锡扶着林煜的下颌问,“你到底要不要跟我说明白,为什么你的态度不一样了?因为我之前受伤的事情吗? 但实际上,无论我是不是顾问,得知梁森受到威胁,我应该都不会袖手旁观,很多东西,不是因为我做了这些工作而造成的,而是因为我自己的个性造成的。” “不光是因为这个。” 林煜将他拿着的文本放到一边,抬头看着他说:“我现在的心情说出来可能会很矛盾,我希望你继续做顾问,可我又不希望你答应我继续做顾问。” “……” 邵文锡露出不解的神情,林煜慢慢地解释道:“最开始的时候,你改口答应我的时候,你曾经问过我一件事。 你问我究竟是为了部门获得更好的助力才坚持让你做顾问,还是想要用这个借口来光明正大的接近你。” 邵文锡说:“我当时这么说,至少有一半的目的是为了逼你离我远一点儿,我并不是真的认为你是为了接近我才让我做这个顾问。” “但是我就是啊。”林煜很大方地承认道,“我是觉得你的能力很优秀,但我也就是有这个私心,有私心很丢人吗? 我甚至现在也可以承认,我当时不仅有私心,还有对你的几分怀疑。 你说的都是对的,我在和你重逢的相处中,很早就怀疑过你为什么可以共情理解,甚至是预判加害人的思想和行为。 我留住你在身边,想获得你的帮助,想得到你的青睐,还想要监视你的举动,怕你又悄悄惹是生非。” 林煜说完等了等,却没等到邵文锡的回答,于是抬头看他一眼,收紧搂着对方的手臂说:“干嘛不说话?被我吓到了吗? 刑警可不是白当的,以为我真的很单纯啊?” rat-tat(八) 看他忽然紧张起来,邵文锡摇了摇头说:“没有被你吓到,只是难得听你说这种真话,觉得很新鲜罢了。” 林煜有些炸毛,“这些话听起来怎么好像是在说,我平时是个不爱跟你说真话的人呢?” 邵文锡一针见血地戳穿道:“每个人都有保护自己的自觉。 你在和我有关的,你认为可能引起负面情绪和不确定性的事情上,确实是不怎么爱说真话,很喜欢跟我玩拐弯抹角那一套的。” “……” 前科太多,无法反驳。林煜没好气地鼓起脸颊,重重地将头靠在了邵文锡的肩上。 后者拥抱着对方,慢慢地抚摸着对方的后背,声音也慢悠悠地分析道:“所以你现在是承认了,当初要我做顾问,你的动机不纯。 除了我的能力确实让你心痒挖人,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你怕我会背着你做坏事,然后下一次被‘请’到had喝咖啡,是这样吧?” “不服吗?我觉得这个可能性是不能完全为零的。” 邵文锡哼笑一声,并没有反驳对方。 他只是沉思一会儿,转念问道:“所以你现在内心产生了矛盾,是因为你不想我继续接受这份工作的理由里,也包括一个不纯的动机吗? 又或者说是,你认为我想要继续下去,只是因为一个不纯的动机呢?” 林煜心中的矛盾其实说出来也很简单,他只是不希望邵文锡决定继续这份工作的理由,是因为考虑到林煜目前是had的负责人。 而被说中了心思,林煜像是终于在满载的水桶上发现了一个洞口,于是那些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的满腹的心事,都可以顺着对方的话解释出来了。 “我很早就知道了……你自从知道我在had工作,哪怕是一开始你故意不理我,在你心里,也是很在乎我的安全的。 但这是我的职业,我自己生活的一部分。我经历过专业的训练,也相信自己的工作是有价值的。 我最初邀请你时,除了有一点儿私心,其实也有一些自大,我总觉得,我可以保护你,你不至于要接触到案件的中心。 但是这几个月下来……我不能再盲目的这样以为了,我更不想你出于保护我的心思,认为继续做这份工作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文锡,很多情侣都是各忙各的工作,各自在不同的领域努力的。 你这几个月里,为了配合部门里案件的调查,推掉了不少你认为价值不大的讲课邀请。 甚至一些心理学方面的交流会你都尽量没有去了,这些我都是知道的。可我现在,不想你继续这样迁就我了。” 邵文锡眯起眼睛问:“你不喜欢我迁就你吗?” “我喜欢啊,我喜欢你为了我做出的种种改变,只是在这件事上,我不愿意做锁住你的镣铐。” “但如果我很愿意呢?” 邵文锡反问说:“林煜,你是我偏执迷恋的对象,你现在是在告诉我,你不想我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陪着你一起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听起来很像是这个意思。” 邵文锡打断他,垂眸想了想才说:“实话实说,如果你被调离had,如果我偶尔陪同出勤的对象并不能是你。 我对这份工作并不会有很大的热情,可能根本不会愿意继续下去。” 林煜叹了一声道:“我想也是。” “但是‘如果’并没有成立,你现在仍然是部门的队长。可是,你却在要求我克制自己的天性,改变现在的模式,和你的工作保持一定的距离吗?” 林煜抿唇问道:“……那你能不能回答我,倘若就这样继续下去,对你会有任何的好处吗?” “……” “文锡,我现在明白了,不,我其实很早就感觉到了。 从我第一次看到你移情模拟凶手的时候,从我第一次看到你毫无痕迹的使用技巧,却轻而易举获取了他人的信任的时候。 蒲凌说过你的能力是一柄锋利的剑,所以我试图利用这柄剑,去应付我用寻常方式比较难解决的邪恶和麻烦。 我本以为,只要我控制好剑锋所向,就不会伤人伤己。 可问题是……我越是了解这柄剑,就愈发开始明白,他每次刺向什么,砍向什么的时候,也会带回一些东西…… 但我并不是每一次都能理解他带回了什么,这让我感到……” “不安?” “……是,不安。” 邵文锡说:“可我已经告诉过你,我向来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在清醒自主的情况下,做出的任何选择,都不是你的某种责任。” “可我无法不把这些当成是我的责任。” 做惯了队长的林煜,本就是一个必须担得起责任的人,加上邵文锡已经亲口承认,他惯性想要继续留在had帮忙的理由。 其实就是因为林煜的存在和他放心不下林煜的关系,所以,他确实无法不将邵文锡看作是责任的一部分。 过了良久,邵文锡才点点头说:“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林煜迟疑着问:“那……你的答复呢?” 邵文锡默了几十秒才说:“我会认真考虑的。” 他这样露出郑重思虑的样子,林煜反而又有些心慌起来。 往邵文锡怀里凑得更近一些说:“我最多只是觉得,我们大概没有必要一直在工作上保持高度的重叠,你可不许多想了。” “嗯,知道。” “……那你现在,是没什么话要对我说了吗?” 邵文锡深吸口气说:“暂时不知道有什么想说的。” 林煜张了张嘴,一时也不知道还要说些什么,只好又把嘴闭上,闷闷地窝在邵文锡怀里安静地抱着。 过一会儿,邵文锡打破安静问:“你要看电视吗?” “不看。” “那洗澡去不去?” “一起吗?” 邵文锡笑道:“也可以一起。” 林煜抬起头说:“你生我气了吗?为什么说的是也可以一起,而不是当然要一起呢?” 邵文锡眨眨眼睛说:“我们只是在认真地讨论关于以后生活和工作的一些安排,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呀? 我是没料到关于洗澡你要问这么一句,以为昨天胡闹完了,你今天巴不得要躲着我洗澡睡觉呢。” 林煜皱皱鼻子说:“我才没那么小心眼呢,我这里又没有高档的保温浴缸,只是觉得两个人一起洗会比较暖和而已。” 邵文锡挑眉道:“那很好啊,那你自觉一点儿,换个姿势,我抱你洗澡去了。” 林煜眨眨眼睛,默默换成了树袋熊的状态,让邵文锡可以省些力气抱他过去浴室。 “好像重一些了。”把人放在洗手台上时,邵文锡这样评价了一句。 “有吗?”林煜低头看看自己,倒也瞧不出哪里胖了,但周五晚上回父母家的时候,他妈妈好像也真的说了一句,看起来好像脸上有些肉了。 想到这一点,林煜紧张地说道:“我可不是什么吃不胖的体质啊,充其量是运动量大些,不能保证一直像现在这么好看。” 听出了弦外音的邵文锡微微一笑,啃了对方一口才说:“放心吧,我自己喂的,养肥了更好吃。” 林煜也跟着笑了,心情放松一点儿,忽然就想起了邵文锡刚刚才给他下的定义——果然,自己在某些事情上是真的很爱拐弯抹角的。 幸好,彼此互补,邵文锡善于捕捉这些细小的不安,在对待林煜的情感方面,也会尽量保持足够的坦诚。 浴室里热气氤氲,林煜在接吻接得整个人都有些昏沉沉软乎乎的时候,恍惚又听到邵文锡咬着他左边的耳垂,在那颗自己根本看不到的小痣附近蛊惑般地唤他的名。 “煜煜。” “嗯……” “虽然你的理智告诉你,我最好应该停掉顾问的工作,但你用这里再告诉我……” 邵文锡用指腹轻按着林煜的心房,声音低哑地继续说,“如果我就是要陪着你的话,你是会觉得高兴的吗?” 热气的窒息感里,林煜坦诚又认真地说:“我当然……当然会很高兴了,但是……” 但是什么林煜没能说出口,因为邵文锡用吻淹没了他。 林煜这里没有浴缸,老式楼房的淋浴隔间也并不宽敞,站两个男人实在有些拥挤,可拥挤之中,又有一种很充实的安全感。 林煜并不知道他们洗了多久,但应该也没有很久,因为热水器里的水温一直很稳定,并没有哪一下变凉。 但时间虽然不久,林煜洗完时却有些昏昏欲睡。 不过,他知道自己是抱着邵文锡一起睡着的,只是没想到夜里他们似乎都没有改变姿势。 直到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林煜还是用一样的姿势在抱着对方。 他这一觉睡得很深,难得醒来时邵文锡还没有睁眼,他也不舍得叫醒他。 借着房间里开着的微弱的夜灯,默默地欣赏了一会儿爱人的容貌,林煜便又抱着他继续睡了。 再醒就是邵文锡把他薅起来了。 两人从林煜这边出发早上会比较顺路,把林煜撂到市局,邵文锡不需要再往回开。 他今天早上有一节大课,结束之后本来想直接联系林煜过去看守所,学院这边却有些别的要紧的事情牵绊住了邵文锡。 一时走不开,邵文锡只好给林煜发了一条信息告知情况,好不容易这头儿快完事了,林煜也正好打了电话过来。 “你还在学校吗?” “嗯,有个来自密歇根的教授是我以前认识的人,为了学院的交流合作,我必须和他沟通一下,大概还要十几二十分钟才能走呢。” 林煜说:“那恐怕要晚一点儿了,我这边暂时也过不去呢。” “怎么了?” “傅鹏回来了,我去找他妻子,结果差点儿扑空,幸好我提前打了个电话,说是傅鹏现在回来了,她带着儿子在过去见丈夫的路上。 我问了地址,傅鹏有个攀岩的爱好,现在我这边正好去攀岩馆顺路,我得过去堵他问问啊,我这儿马上就要到地方了。” “那是没必要绕远来去一趟了。”邵文锡看了眼时间说,“好吧,我这儿来得及,一会儿结束了,我自己过去就可以了。” “嗯,正是这个意思。”林煜在另一头笑道,“好了,我要到地方了,先挂电话啦。” 道貌岸然(一) “好,注意安全。” 挂断了电话,因为他中途离开而频频看向这边的老教授正在向他招手。 邵文锡走了回去,对方便很高兴地用英文同他交流道:“steven!我很喜欢你现在工作的学校! 我必须承认,一开始从你导师那里知道,你并没有继续深造研究或成为一名专业的心理医生时,我还感到十分可惜。 但是你比我以为的更适合当一位教师,你的学生都很优秀。” 邵文锡客观地说:“我只是负责教其中的一两门课而已。” “well. abnormal psychology(变态心理学)讲的好与坏是非常有影响力的。 除了社会心理学之外,最容易调动学生探究欲的非它莫属,你不必谦虚,我是最知道你的本领的。” 两人一边说着话,老教授就一边领着邵文锡往人少的地方走了走,他主观上应该是想拉住邵文锡的。 但和邵文锡相熟的人很难记不住他的洁癖,所以老教授热情地伸出手,又仿佛在挠痒似的搓了搓,收回去。 只是和蔼地看着他问:“我听说,你现在不只是在做教师的工作对吗?” “……您从哪儿听说了这些?” “你没有否认我,那就是确有其事了?”老教授点点头说,“心理学如果在司法系统之中得到妥善的运用,实在是一件好事。 至于我是如何听说的这件事,这源于我曾经授过课的一位学生,他比你年纪大一些,你大概对他毫无印象,但是他却一直记得你。 他其实也在你们的系统之中,世界实在很小对不对?我和他在一个研讨会上遇到,不经意聊起了你,所以我才听说了这个让人意外的消息的。” 邵文锡有些好奇地问:“在我求学阶段记住我,但我又毫无印象的人吗?我在安娜堡读书时,似乎并不是很高调的个性。” 老教授笑道:“你一直也不是做事高调的个性,当初如果不是在那场舞会上,你为了不让那个偷拍女生裙底的人跑掉,谁也不知道你的身手居然很好。 也难怪旁人会对你留下深刻的印象了。” 邵文锡眨眨眼睛,对当时的很多人虽然没什么印象,对于面前的教授提到的这件事却有了记忆。 其实偷窥者并非是他发现的,是梁森在和一位女士跳舞的时候偶然看到的,只是梁森这个人,有时候就像林煜评价的那样,有一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恶趣味。 他并没有选择悄悄过去警告那个人停止行为交出录像,而是故意让一个和他说话的女孩子“不经意”看过去,所以才在那种场面下搞得有些鸡飞狗跳。 事后,梁森还面无愧色地说这是一劳永逸,当场被这么多人记住了面孔,这滋味也许终身难忘,那个家伙很可能就再也不敢做下流的事情了。 虽然不能说他的说法完全不对,但那个偷拍的人五大三粗,如果受到刺激恼羞成怒起来,周围的女性和年长者恐怕也是会遭殃的。 何况梁森嘴上虽然道貌岸然,也不能排除他就是想让邵文锡成为焦点。 毕竟他在看到过邵文锡危险的一面之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喜欢琢磨怎么才能看到邵文锡和平时不同的样子。 “你虽然低调又少言,但形貌出众,更是个研究心理的天才,稍微绽放一点儿光芒就很难让人遗忘了。 当时在国外,如果不是碍于你生人勿近的冷气,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去对你表白呢。” 邵文锡一本正经地问:“是吗?原来那时候不畏惧我的冷气,想要凑上来试一试的只算是少数人啊。” 老教授愣了一下,随即哈哈笑道:“难得,你也有这样开玩笑的时候,比起读书时候的严肃,可算是有不小的进步了。” 邵文锡牵了下嘴角,老教授清了清嗓子又说:“你有兴趣见一见吗?” “……见谁?” 老教授无奈地说:“我刚刚是在说谁呢……我的学生,对你很有兴趣,想要和你认识的那个。” 邵文锡歪头道:“没有必要,我并不算正式处于司法体系之中,如果之后有部门之间的合作,该认识的时候,自然就会认识了。” 老教授耸了耸肩膀说:“好吧,这确实是你会给出来的答复,我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 另外,按照你们汉语的话说,因时而变,顺势而动才是最好的发展。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邵文锡点一下头,陪着对方又聊了一些目前比较热门的心理治疗手段。 他控制着节奏,注意着时间,却在第二次想要悄然看表时,心中忽然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他忽然想到了黄璐。 想到了昨天黄璐和林煜的交谈,以及和自己的交谈。 也想到了刚刚那件舞会上的旧事,想着想着,邵文锡就默默地嘟囔了四个字。 “因时而变……” “嗯?” “抱歉教授,我要失陪一下,我还需要打个电话。”匆忙解释了一句,邵文锡就迫不及待地拿出了手机,打回了排在第一位的林煜的号码。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邵文锡挂了电话,转念又打了和林煜一起的小何的手机,却同样传出了这样的提示。 邵文锡蹙一下眉,低头看了看手表,距离他们刚刚的那通电话也就过去了十来分钟,林煜应该正在和傅鹏见面。 他们明明就在市区,为什么会没有信号呢?他不是要去攀岩馆吗?难道攀岩馆内部有屏蔽信号的设置吗? 邵文锡飞快地思虑着,手里也不停,默默打开了地图软件,搜索起了林煜在电话里告诉他的那家攀岩馆的名称,然后朝着自己的车子跑了过去。 ——“队长,这里没信号诶。” 已经进去攀岩馆的小何晃了晃手机,林煜回头看他一眼,也拿出自己的看了看。 挑眉打量着周围道:“是哈,攀岩馆的信号都很差吗?这地方可比咱们在警校时爬的高级多了。” 又忍不住八卦一句说:“你怎么一下车就抱着手机?难道说,这次的相亲对象你满意了吗?” “什么啊,”小何撇撇嘴说,“我就是发现,这回的女孩儿跟我一样,爱钻研好吃的,想了解一下有哪些美食她可以推荐我,回头我拉着大家一起去尝试怎么样!” “……” 林煜嫌弃地白眼他道:“没救了,有吃的共同话题还不知道要邀请人家一起去,你还是自己solo着吧。” “二位好。” 大堂的服务人员走过来问,“两位先生是来体验攀岩项目的吗?” “找人,”林煜收起手机,出示了证件说明身份,很直接地问:“傅鹏现在是在这里吧?麻烦带我过去见他。” 那经理点头道:“好的,傅总和他的夫人,应该是刚热完身,现在已经过去攀岩区了。请二位跟我过来,我带您进去找人。” 林煜和小何跟上他,边走边进行大致的参观,又随口问道:“你们这里面挺大的,攀岩分多少等级啊?傅鹏进行的攀岩是难度较高的吗?” “攀岩等级细分起来是有不少,但为了方便大家体验,这里普遍分了简单和正常,以及复合型的难度,傅总算是我们这里的常客,他现在就在复合型攀岩区呢。” 林煜敏锐地问:“他是常客吗?有固定的时间会过来的那种。” “呃……也不算很固定吧,像春秋气候好的时候,我们也有很多户外攀岩的项目,傅总其实更喜欢那个,像是室内的。 他基本就只有冬夏会过来,您这么一说,他确实是周二会过来的频繁一些,应该也和他爱人的时间有关吧。 他们夫妻都很喜欢进行这项运动。” 林煜又问:“他妻子也擅长复合型的攀岩吗?” “是,他们都很擅长,自然岩壁和人工岩壁,还有抱石垂直的这些,都是他们愿意尝试的项目。” 说着,大概是想到林煜是个警察,经理又自顾自地补充道:“当然,我们的项目是很安全的。 除了一定会留教练,一定要配备安全绳,每个攀岩区内,还会有足够的缓冲物以防万一。” “你们这里面为什么没信号啊?”小何忍不住问。 那经理连忙解释道:“是这样的,毕竟是登高项目,为了保证安全,恐怕外界声音的干扰和影响。 我们攀岩馆外围的隔音装置比较厉害,加上几个攀岩区的高度,所以在这里面确实不太好找信号,不过休息区那边还是有足够的信号的。 两位警官,前面就是了,傅总一定在里面,他的辅助教练已经在门口刷过……” “砰——” “大鹏————” 经理话音未落,近在眼前的复合型攀岩区里一下传出了这样的声音,紧随其后的,还有一声女人的惨叫。 经理愣在原地,林煜一把拿过经理的门卡刷开进去,和小何先后倒抽了一口凉气。 “何,打120!” “是!” “救命!救命!我的绳子,我的绳子也不行了!救救我!” 攀岩区内,傅鹏摔在了地上,安全绳已经断开,不知是从多高的位置掉下来的。 小何冲过去进行着简单的急救,林煜则循声抬头,傅鹏的妻子正倒挂在凸出来的岩壁上。 她的安全绳也出问题了,现在她一只脚找不到着力点,这种姿势,随时也都可能掉下来。 所谓抱石,在野外来说就是抓着突出的岩石爬到表面,攀岩馆里难度降低,但她紧张且恐惧,一定是撑不了多久的。 林煜二话不说脱了外套,先是和回过神的经理迅速调整了缓冲垫子的位置,然后便跑到攀岩墙下,迅速果断,毫无保护地向上爬了上去。 道貌岸然(二) 攀岩也是警校里的体能训练之一,林煜对此也还算轻车熟路。 傅鹏妻子所在的高度离地面大约七八米,是一块儿不规则外凸结构,卡在她现在的类似于倒挂的位置是极其消耗体力的。 何况她现在还有一只脚似乎受了伤,找不到足够稳定的受力点,如果林煜不能帮她调整,她随时都可能掉下来。 林煜在墙上艰难移动,小何跑出去打完电话又回来,看他一眼,在下面扯着经理的衣领问:“上面没有备用的安全绳吗!” 那经理将紧张地盯着上方的目光移回来,惊慌地点点头,连忙去操作按钮,放下备用的安全绳。 但这边并非直上直下的攀岩墙限制了安全绳的垂落,林煜没带护具,够到了也用不上,女人那边则根本没有办法腾出手够到。 但林煜还是将安全绳绕了一圈,单手打结系在了手腕上,然后又咬牙向上登了几步。 对抗地心引力是最消耗体力的运动之一了,林煜爬的飞快,更出了一脑门儿的汗。 复合型攀岩区岩壁状态十分复杂,是给高玩准备的,他只从下面大致看了一遍就能在一分钟左右顺利爬到外凸的正下方,体力消耗无疑极大。 但林煜还是尽量保持着语气的平稳说:“李云珠小姐,我是之前和你通过电话的林警官,你别害怕,别往下看,保持身体平衡。 我可以托住你的腿,让你踩到可以借力的地方,你听明白了吗?” “不、不行!我的腿,我的腿膝盖好像磕伤了,我吃不住力气的!” 林煜咬了咬牙,心道这可有些麻烦,缺少一只脚受力,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自己爬下来了。 但是这凸出的岩壁,要去到她旁边给她扣住新的绳子,林煜又怕她很可能撑不住。 但眼下也别无他法,这地方不上不下,更等不及新的救援。 林煜心一横说:“好,不要紧,不要怕,我手里有牢固的绳索,你再坚持一下,我这就过来给你扣上!” 小何这会儿也预备往上爬了,一听这话急得不行,又不敢大声对林煜喊话,只能是尽量冷静地提醒道:“队长!小心点儿啊!” “小何,你不要上来,你在下面等着!调整缓冲垫的位置!” 说完这句,林煜就再没说话了。抱石攀岩是最危险的,直来直去一步出错还有机会找落脚点,这种地方可容不得一点儿错处。 何况他还要判断距离,躲避李云珠的位置又不能离她过远,如果伸手够不到人,他也是白上来了。 时间变得紧迫而漫长,每一秒都很清晰,每一步也都很沉重。 林煜好不容易终于到了李云珠的左下方,一边提醒她还不可以放松,一边尽量不惊扰她的,将手里的安全绳的绳扣穿在她的护腰上。 几乎是咔哒一声扣住的同时,李云珠就彻底无法抓住岩壁了。 如果不是迸发出来的求生欲望,以及她经常玩这个项目锻炼的肌肉力量够强,支撑这么久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林煜才为终于扣住绳索而松一口气,下一刻李云珠便脱力垂下,又因为失重时四肢本能的甩动,在不察觉中踢到了还来不及抓稳岩凸的林煜的腋下。 林煜可是爆发性的,一路飞快着爬上来的,正心里稍安,又忽然受到这样一踢。 他从旁边上来的位置也不算一条好的攀爬路线,手心已经冒了汗,哪里受得住这种外力干扰,整个人顿时掉了下来! 小何连喊都喊不出来了,尽量调整着缓冲垫接人,心脏骤停之时,他也看不清究竟眼前是什么冲了过来。 只知道有个黑影扑到了掉下来的林煜,直接抱着人落到了小何特意加厚了一层的缓冲垫的中心,两个人重重地陷在了里面。 “……队长?队长!” 小何愣了半秒,反应过来,连忙跳上缓冲垫往中间过去捞人,靠近过去他就松一口气。 还好还好,俩人都是活着扑棱着,他们队长还被邵教授抱在怀里护着头颈呢。 “煜煜!伤着了吗?嗯?煜煜,说句话……” 确认自己接到了人,邵文锡一边感到庆幸,一边不自知的颤了声音。 他自己面对连环杀手,被注射药物被拿刀比划都没有感到过的害怕这种情绪,这时候忽然铺天盖地地席卷了理智。 明明呵出的气息是热的,喉咙里却仿佛堵住了冰渣,每一声都用尽了力气。 林煜也是懵了,缓了缓才痴痴地叫了一声“文锡”,还没问出你怎么过来了这边,人已经被邵文锡抱得死紧。 也听到了两人混杂在一起的,听不出是谁更快,更蓬勃的心跳声。 嘈嘈杂杂,救护车也很快赶到,将傅鹏放上担架,将被放下来的轻伤的李云珠也拉到了车上。 小何到底是个警察,有先见之明,话也说得简洁清楚,直接就叫了两辆救护车。 他和邵文锡一左一右搭着林煜从缓冲垫上下来,到了平地尝试活动时,林煜忽然哎呦一声,邵文锡连忙扶着他坐下问:“怎么了?腿不行吗?” 林煜摇摇头说:“不是,好像扭到脚了。” 他一边说,邵文锡就一边蹲下去挽起裤脚检查了一下,左边脚踝果真是有些肿起来了。 扭伤可大可小,何况林煜身上可能有他这会儿感觉不到的损伤,邵文锡二话不说就把林煜抱了出去,塞到了刚刚放进傅鹏妻子的那辆救护车里。 救护车有人数限制,没地方再坐他,邵文锡就拉了下林煜的手说,他开车跟着过去医院,到医院必须做个全身的检查,不然他不能放心。 林煜无法,只好随他,有小何指挥着警员封锁现场问话调查,林煜倒也不是很担心,他消耗了太多力气,这会儿累的厉害,也确实是很难再动弹了。 到了医院傅鹏就被推进了急救室,在救护车上,林煜在李云珠状态稳定的情况下,也稍微了解了一些情况。 出差的傅鹏其实是临时决定提前回来的,他们都很喜欢攀岩,室内攀岩馆不受气象限制,比较方便。 而且难度也没有户外天然岩壁那么强,所以他们经常过来这边,但要说时间特别固定倒也没有。 也亏得林煜这时候还头脑清楚,听到时间不固定之后又多问了另外一件事。 “我发现你们的攀岩绳索和攀岩馆里的那种似乎并不相同,绳子要细不少,攀岩装备是你们两个自己准备好,然后存放在那边的是吗?” “是……我和大鹏的装备,是特意从德国那边购入的专业攀岩绳,是最结实轻便的一种了,绝没可能会断掉的,警官,这是有人要谋杀我们两个啊。” 林煜抿住下唇,蹙眉又问:“李女士,我希望你能仔细想一想,你的丈夫有没有对你说过,比如他有没有收到一些威胁的信件。 或者是一些公路上的突发刹车事故,又或者他的公司里,他的生活中,有任何威胁性的事件吗?有出现过蛇一类的东西在他身边吗?” 林煜问了一通,李云珠艰难地回忆着,说明着。 她既是害怕,也是在担心自己的丈夫,说话的条理性很差,但林煜也差不多听了个明白。 到了医院等着照片子的时候,林煜就坐在轮椅上对邵文锡喋喋不休道:“这一对儿有钱的夫妻,装备是在教练指导下自己精心预备的。 就和你的雪地摩托一样,存放在经常用的地方,而不是每次过来都自己带着,不知道小何那边能不能找到可用的监控…… 另外我仔仔细细地向李云珠确认过,她不是说谎,如果不是傅鹏故意瞒着她,那就是他确实不知道自己被跟踪了,如果是这样那就更麻烦了……” “林煜。” “啊?” “闭嘴。” “……” 林煜乖乖闭嘴,沉默了两分钟,他又抬头看着不肯坐到椅子上的邵文锡问:“你怎么会突然过来攀岩馆呢?” 邵文锡没应声,林煜转念又问:“你到底有没有受伤?你抱着我,好像是肩膀先砸下去的。 我看你又是抬我又是开车的,是不是也是着急才感觉不出来哪里疼呢?刚刚在医生那儿你还说没事,你真的没事吗?” “我有。” 这个回答就有些出乎意料了,林煜本来肯定他没事,只是在故意找话让邵文锡不要太替他着急。 现在居然得到了这种回答,当即他就不淡定了,“有你怎么不早说?快点儿去让医生看一下,是不是也需要拍个片子什么的……” “不用,”邵文锡冷冷地说着,半蹲下来在轮椅旁边,伸手揉着这人的耳垂道,“你给我压压惊就好。” 林煜顺势蹭了蹭邵文锡的手掌,很听话地替对方压惊,没过一会儿,又忍不住说起话来。 “你现在知道了吗?” “知道什么?” “当初你被人威胁劫走时,我的心情啊。” 邵文锡咬牙道:“你想听我骂人是不是?” 林煜眨眨眼睛,厚脸皮地期待道:“你骂一个我听听,我还没听过你骂粗鄙的话呢,你会骂人吗?要不要我提供一些词汇给你? 要不然你也可以用英语骂我,省得别人听懂了破坏你优雅严肃的教授形象。” 明知道这人是故意的,邵文锡还是气得下颌线都绷紧了,但他确实不太能骂的出口。 尤其是在医院这种要求安静的地方,憋到最后,也只是无声地做了个骂人的口型。 看懂的林煜绷不住笑了,正要再说些什么,拍片子的号又叫到了他,林煜只好暂时闭嘴,让邵文锡将他推了进去。 道貌岸然(三) 照了一张片子,林煜浑身上下只有脚踝扭伤,但也没伤到骨头。 再就是他不是攀岩老手,手上没有足够的茧子保护,所以有几个用力比较猛的手指破了皮,像弹琵琶的一样裹了纱布。 确认无碍,邵文锡这才脸色缓和很多。 七米多高,具化出来就是两层楼多一点儿的高度,缓冲垫的作用还是很重要的,但也要落到中间才最有保护作用。 而高度差必不可免会造成视觉的偏差,所以救高处的人时,经常可以看到救援人员需要抓着气囊调整位置。 不是他们乱动,是真的很难准确。 幸好小何在底下够机灵,幸好邵文锡也及时赶到,在空中的瞬间及时调整了林煜的姿势和位置,让他落到了缓冲垫的正中。 傅鹏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根据小何打来的电话,从安全教练的表述可以知道,事情发生时他们夫妻把孩子给保姆带到了休闲娱乐区,也已经做好了热身的准备。 傅鹏是先爬过抱石区的,他掉下来时撞了一下李云珠,所以李云珠的腿受了伤。 底下虽然有缓冲垫,但由于抱石外凸,掉下来的傅鹏并没有掉到缓冲垫中心,而是在边缘被接了一下,然后因为惯性又摔到了地上。 他没有被摔死,但情况也不太乐观,目前正有大夫在进行抢救,神外的程医生也进了手术室。 而他的妻子则髌骨骨折,目前医生的建议是保守治疗,但具体治疗方案还要看看发展。 小何在电话那头听着这俩人的情况,倒抽一口凉气说:“阿弥陀佛,多恐怖啊,不过我的心是稍微放回肚子里了。 我滴个乖乖,队长,您老人家可真是福大命大,幸好邵教授来的及时!” 林煜默默认可,又故意对着小何说道:“他也知道自己去的及时,现在还摆着扑克脸瞪我呢。” 小何干笑一声,才不掺和他们两个的家事,果断要结束通话溜掉,电话那头却传来了可以想见的,邵文锡摆着扑克脸叫他“何警官”的样子。 小何立时比面对自家队长还严阵以待地问:“在!邵顾问还有什么吩咐吗?” “李云珠说,他们上次去攀岩馆是上上周日,那么到今天之前,攀岩馆内外九天的监控你都收集起来了吗?你应该也看过一些了,有发现什么吗?” 小何连忙说:“是是是!我是想汇报来着,一听队长身体没妨碍,踏实了就想赶紧继续查,忘掉要说一声了。 邵顾问,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首先是攀岩馆内部的监控,我调查了,果然有一段时间意外停电,丢失了一段。 应该就是对方做手脚的时间,但是我初步判定,黄璐在那个时间不太可能出现在这儿。” “什么意思?” “我和老赵负责调查了黄璐的工作记录,虽然我还没跟他确认,但我记忆里,停电的这个时间,黄璐应该是有工作牵绊着的,没时间出现。” 林煜说:“恐怕现在还无法排除她故意用工作记录来掩盖实际行动的可能性。” “话是这么说,”小何解释道,“队长,为了找到黄璐就是跟踪侯宇和牧玲的人的监控证据,我和老赵可没少看他们夫妻两个的行动路线上的摄像头录像。 但是,我能把他们夫妻两个的行动线上捕捉到的可疑身影和黄璐对上,攀岩馆外面停电同时段和前后的监控,我并没有发现可疑的女子身影。” “确定吗?” “确定,黄璐个子不矮,现在衣服厚确实不太容易看出来性别,但关法医说过特点了,我保证没看到女的。” “那你有发现什么其他可疑的事情吗?” 小何叹道:“攀岩馆断电是周一夜里十点半到十点四十五,那个时间,馆里已经关门了。 我看外面的路段监控时,确实有个疑惑,有个人影在监控里出现了一点点。 然后他可能发现了街对面的摄像头,退回去,拿了把伞挡着又过来的,遮的太严实,实在没什么特征可以辨认。” “这人开车来的。” “嗯,应该是,但车在监控死角拍不到,最近的下一个镜头是交管队那边的,我打过电话了,趁着在附近,我正打算去问问有没有目击者呢。” “行,你去吧。” “队长你脚还能走吗?是不是下午歇一歇比较好?” “事儿这么多,哪有工夫歇着,崴个脚而已,尽量别让我追逃犯就行。你把你觉得可疑的监控先给我发过来吧。” 说完林煜便挂了电话,因为他先前攀岩属于高强度运动。 虽然检查出来的伤是小伤,但医生恐怕高处坠落还是有伤到头颈但一时不察的可能,出于谨慎考虑,让他留观一小时。 林煜半小时就坐不住了,但他现在行动不便,司机不肯动,他也动不了。 尤其这一会儿挂了电话,林煜抬头一看,邵文锡在他和小何了解情况的时候,不知哪会儿居然不在观察室了。 由于上次坐轮椅时林煜腿是好的,他下意识就想用脚,沾地儿后呲牙咧嘴地抬起来,只好很不习惯地用手去转轮子。 “小伙子,你别动呀,你朋友肯定没走远,外套还在椅子上挂着呢。” 旁边一位输液的阿姨好心提醒道。 林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知道他没走远的。” 那阿姨大概是一个人输液无聊,好奇地跟林煜聊起天来:“小伙子,你是做什么的呀?你该不会是个警察同志吧? 刚刚听你们叽哩哇啦地打电话,还说什么抓逃犯之类的,唉呀,警察这工作可危险呦,你那脚伤的怎么样?碍不碍事哇?” 林煜看着这位妇人,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家人,于是很温柔地应答了几句,没多会儿的工夫,邵文锡便从外面回来了。 他买了一袋子午餐回来。 惊心动魄的跌落之后,林煜都忘了时间,也一直没觉得饿,闻到香味才饥肠辘辘。 正想看看附近有没有可以当垫板的东西或者多的凳子,邵文锡就从护士站那边帮忙借了一张小方凳过来。 但是,他也不是为了放食物,是为了把林煜受伤的脚放平,还用毛巾裹了两根雪糕垫在了脚踝两边冰敷。 林煜看了眼他装雪糕的袋子,肉疼地说道:“你从医院里面买的吗?医院大厅里那个商店贵的要死……一根雪糕的钱我在外面都能买三根了。” 邵文锡问:“我穿着衬衫去外面吹西北风,是比多花的雪糕钱不值吗?” 林煜求生欲旺盛地说:“值!贵就贵点儿吧,化掉了我就喝掉,总归也不浪费,嘿嘿。” 邵文锡挑了下眉,帮忙打开了外卖盒的盖子,放在文件板夹上隔热递给了他,又给他拆了一双筷子。 林煜这会儿才意识到邵文锡还是出去了一趟的,这文件夹医院超市可没得卖。 显然是他老师职业才会用到的东西,估计是在他车上的抽屉里。 “慢慢吃,还烫呢,脚腕肿着不能吃辣,稍微凑合一下吧。” “嗯……” “头有觉得晕吗?” “没有。” 邵文锡不放心地探手碰了碰林煜的额头,不热不冷,应该没事,这才也拿起了自己的那份食物。 他平时很少吃外卖,今天要不是走不开又怕林煜挨饿,他也没打算订外卖吃。 好在买回来的食物口感尚可,料也算足,邵文锡将林煜爱吃的拨到对方碗里,也捡走了对方不是很喜欢的豆芽。 吃着吃着,邵文锡忽然觉得肩膀被人点了几下。 邵文锡意外转头,旁边那位刚刚和林煜说话的阿姨很和蔼的笑着说:“小伙子,这脚扭伤啊,冰敷两三天。 千万记得拿药酒帮他揉一揉,能恢复得更快,也就不会痛很久了。” 邵文锡眨眨眼睛,意外又得体地点一下头:“好,我知道了……谢谢您。” 林煜忍着笑,默默低头吃饭,吃完之后又过了一会儿,满足了一个小时,邵文锡终于愿意带他走了。 林煜在轮椅上任人摆布,忐忑地问:“你不会要把我拉回家吧?我没让小何帮我请假呢。” “不回家。” 林煜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这么干脆,挑眉问道:“不回吗?那我们去哪儿?” “去见黄璐。”邵文锡冷冰冰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林煜默然,他确实想去见黄璐,但他没敢先说,怕的就是邵文锡会这样。 现在果然如他所料,因为自己受伤的事情,昨天对黄璐还能共情同情几分的邵文锡,现在则已经是一副恨不得撕人的语气了。 换位思考,林煜会对梁森产生同情,但他只要一想到梁森对邵文锡做过什么,差点儿害他遭遇什么,那一点儿微弱的同情共情也会立刻烟消云散。 人都是偏心的,总有些底线不能触碰。 所以林煜也没有试图说服邵文锡不要生气,只是锲而不舍地又问了一遍自己最好奇的那个问题。 “说起来,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你怎么会突然过来攀岩馆的?文锡你告诉我嘛,我很想知道我的保护神是怎么降临的呀,真的!” 道貌岸然(四) 黄璐昨天在他们二人的轮番接触下,改变主意要他们今天上午过去,邵文锡一开始确实也没想太多。 从了解到的黄璐的人生轨迹,以及林煜和她交谈时她那些聪明尖锐的表现,邵文锡判断黄璐是个目标清晰,思想果断,但又相对偏激冲动的人。 这一点,他在自己和对方沟通时,也已经用一些言谈上的技巧验证过了。 不过,黄璐虽然偏激,但她又清醒地知道自己有时候会被感情压过理智,所以她会有意识地克制自己的情绪迸发。 陈安琪很显然就是她的情绪开关,所以昨天的时候,邵文锡只是觉得她像是出于自我保护的目的。 希望等到情绪平复到稳定之后的第二天再进行沟通,避免发生词不达意的现象。 只是对于邵文锡而言,不管是当天,还是明天后天其实都无所谓,他已经调动过对方的情绪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就更不在话下。 反而是当时继续逼迫黄璐没什么益处,所以在林煜同意之后,他也没有多心。 何况,他今早和林煜打电话时得知的信息里,傅鹏今天会回来并不是一件稳定事件,所以一开始邵文锡也没觉得这是黄璐拖延的真实目的。 直到他在和老教授的交谈中,因为自己要考虑到时间的安排,又聊到了所谓的“留下印象但自己却毫无印象的人” 还想到了心怀暗思却表面温和的梁森,这些外人看来毫无关联的事物,在邵文锡的眼里却有着丝丝缕缕的关系。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才是那个,因为情感的产生而有了盲点的人。 他同情黄璐,因为陈安琪的死亡确实十分可惜,她对黄璐也确实应该是个十分重要的人。 所以他共情时同情了一个失去重要的人的小姑娘,认为她的隐情可能是合理的。 但如果事情还要再复杂一些呢?比如她虽然想要第二天再进行交谈,那么只找自己不可以吗? 为什么也要拉上林煜,很显然她的沟通欲望更多是对着自己,不然,她昨天也没有必要要求单独和邵文锡见面。 “虽然你不是一个必要的条件,但她却似乎很坚持,我不得不反向考虑,然后我意识到,从她的角度出发,她不只是在拖延,似乎也希望你可以相对安全。” 林煜疑惑道:“你不是说傅鹏今天回来并不是一个稳定事件吗?换言之,我今天未必要去见他,再说,黄璐为什么会对我产生保护的期盼呢?” “你理解错了,我说的这两个并不完全是一件事。 “她对你的抵触降低,是因为你的一个说法说服了她,让她认为至少在这个体系里,你也是一个好的警察,所以她希望降低你可能遇到的危险。 这件事和傅鹏有关也无关,她虽然未必知道傅鹏会在哪一天回来,但她知道对方下次去攀岩时一定就是危险发生的时候,她无比期待这个时刻。 就会联想到坠落和误伤的可能,所以才会在昨天说也希望你能过来。” 林煜略想一想便猜到自己触动她的是什么了,他和黄璐有来有往的沟通不多,唯一有可能让对方改观的,大概就是真诚讲述法律的利弊的时候。 林煜叹了一声道:“那我是该感到幸运呢,还是该感到不听人言的吃亏呢?” “你应该感到愤怒。” 邵文锡将车停入位置,冷声说道:“她,或者她可能的同伙,真的像我们以为的那样,很在乎误伤的可能吗?那为什么两根绳索的连接处都做了手脚呢。 如果你没有及时赶到,李云珠会只是髌骨骨折吗?一瞬的善意代表不了任何东西,黄璐在本质上,只是个为了达成目标,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杀人犯罢了。” 邵文锡从后备箱拿出轮椅推着林煜进去。 他沉默着,感到自己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一种冰冷的嘲讽上,他研究理解人心,人心有时候却深不可测。 他在伪装正常保持分寸,有些人却在冷血横行肆意作恶。 倒真不如像梁森说的,至少那个危险的自己,可以让人心生畏惧,尽量避免招惹。 “文锡。” “嗯?” 在等着黄璐被带出来的时候,林煜伸手勾了勾说:“你弯下来一点儿,你头发上有东西。” 邵文锡问:“有什么?” 说着,他一边弯下腰,一边自己抬手拂了拂,却并没有什么异物从头发上掉下来,林煜伸手过来,也不是要碰他的头发,而是搂住了他的脖颈。 这样的小动作对于恋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们都再熟悉不过,眼下就他们两个在这边等候,邵文锡便很顺从地凑上去,温柔地含住了林煜的唇。 但考虑到现在的地点,两人只是很轻的吻了一下就分开了。 邵文锡半蹲下来,林煜捏着他的肩膀说道:“……居然还要我诓你弯腰,你就一直没觉得好像少了点儿什么嘛。” 邵文锡微笑道:“我是觉得少了点儿什么,但是这一路上,我们哪有什么独自相处的工夫,开车时倒是有时间,但我总不能看你不看路吧?” 林煜皱皱鼻子,又问:“那我稍微了解一下,我现在帮你压惊的进度,有百分之多少了呢?” “……还差得远呢。” 林煜忍不住叹气,“真是……本来还觉得我会攀岩这件事,你知道了,一定会让你对我很刮目相看呢,结果搞成这样……” 邵文锡歪头蹭了蹭林煜的手背说:“我本来就知道你会,另外……煜煜,你也没什么要担心的。” 林煜问:“我担心什么了吗?” “你没有吗?”邵文锡目光清明地看着他说,“如果你没有当然最好,但如果你担心的话,现在也可以停止担心了。” 林煜迟疑着问:“……你是不是不想我心情不好,想让我好好养伤才这么说的?” 邵文锡挑眉道:“我这么说吧,如果我真的忍受不了,你与其担心我会不会跟你闹别扭,你更该担心的是,我会怎么算计着让你辞职。 别人办不到,你觉得我也办不到吗?” “不要!”林煜拉着他的手说,“你不要这样说,很吓人的好不好。” 邵文锡微笑着扫看他一眼,温柔地继续道:“放心吧,虽然你在医院时故意气我,说我现在才算是能感同身受你当时的恐惧了。 那你现在,是不是也能理解我当时说的话呢?我说过的,我知道那时候如果是你,一样会毫不犹豫地走向他。 就像今天我也知道,就算再来一遍,十遍,你还是会义无反顾地爬上去救人。 “我是为此深感害怕,因为我在乎你的安全多过一切。 但我不会去干涉你的工作的,如果说我有什么最畏惧的事情……那大概是,我怕你家人会打电话过来,我没办法跟伯母伯父交代吧……” 林煜扑抱住他,鼻子发酸地说道:“不会的,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你不用对任何人交代。我不担心了,你也不要担心了,好不好?” “好——” 邵文锡拍了拍林煜的后背,温柔地提醒道:“你坐好可不可以?腿不能放平也就罢了,还前倾身子自己压着,也不怕晚上疼得厉害,乖,好好坐着。” 林煜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擦了擦眼尾,听话地在轮椅上坐正了位置。 这时候,黄璐也从另一道门里被带进来了。 她走进来,看到林煜居然坐在轮椅上,眼中有一瞬的意外,再看到邵文锡沉冷的目光,忽然又有些心虚的不敢对视,只默默地在椅子上坐下了。 “黄小姐满意这个结果吗?” 邵文锡凌厉的问道。 黄璐看着林煜的轮椅说:“林警官伤在哪儿?我看着似乎并不是……” “回答我的问题。” 邵文锡挡住林煜,站在桌前问道:“黄璐,你满意这个结果吗?想知道你的复仇是不是成功了吗?还是说,你已经知道了答案呢?” 黄璐眉眼中流露了一丝很微弱的求知欲望,邵文锡一点儿也不放过地捕捉到了。 于是他故意嘲笑道:“我现在明白,陈安琪为什么一开始不肯告诉你她的遭遇了,因为她知道你是个愚蠢的女孩儿。 是个没有分寸的女孩儿,是个什么也办不成的女孩儿。” “你的复仇行动,简直就是一团彻头彻尾的失败,林警官救下了傅鹏,他受了伤,但他会活着。 不过林警官也有没救下来的人,比如傅鹏的小情人,以及她生的那个孩子,很遗憾,那个孩子被零碎的坠物砸成重伤,抢救失败。 黄璐,你是个杀人犯,你和你要报复的那些人没有任何的区别,你对付不了比你强悍的,比你有势力的,你只会伤害那些比你弱势的人而已。 陈安琪现在有伴儿了,一个两岁的小孩子,你给她送了一个小伙伴,你高兴了吗?满意了吗?夜里能安枕了吗?” “……你在说谎。”黄璐震惊地摇头道,“你在说谎。” “我为什么要对你说谎?”邵文锡目光阴森道,“我不惜让林警官受伤来对你说谎吗?我不惜让林警官落泪来对你说谎吗?” 林煜此刻确实受了伤,眼皮也确实是泛着红的,黄璐试图看出一些破绽,可邵文锡每一句都如阴魂索命,笃定而嘲讽。 “奇怪……” 邵文锡盯看着她的神色好奇道:“你好像有什么办法,可以印证我是不是在撒谎。” “……” “你果然有个同伙。” “怎么可能……” “错误答案,”邵文锡道,“黄璐,你还不如沉默不语一动不动,不然你很快就会暴露给我你的同伙是谁了。” “……” “你采纳我的建议了吗?很好。”邵文锡微微一笑继续道,“本来,我只是有三四成的怀疑。 但现在,他是一个可以将消息传递进来这里,可以在十五分钟内找到攀岩馆的储物柜,悄无声息进进出出。 反侦察摄像头的位置,几乎没有留下一点儿蛛丝马迹的人。 他还是一个……可以让你愈发谨慎,在警察的追查下销声匿迹的人……” “……他是个老警察。”林煜笃定地说道。 “是许警官对吗?当初负责陈安琪的案子,跟我说过他的女儿和陈安琪有一些共性……他就是你的共犯,是不是,黄璐?” 黄璐笑起来说:“你们好奇怪,我几乎还没说什么话,就已经被你们下了结论了,我怎么不知道警方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办……” “我不是警察,我只是顾问。”邵文锡打断她说,“推断是怎么来的,因为是我来问话,所以过程并不那么重要。 而如果不是许警官,那我们调查之后,他当然是清者自清了。黄小姐觉得,这个说法有问题吗?” 道貌岸然(五) 如果说前一天他们还是循序渐进的引导者,今天的邵文锡就是耐性丧失的侵略者。 他对陈安琪的案件虽然还有好奇,但现在的他,再也不想通过黄璐来了解内情了。 他是这样想,顺着他的思路,推测出许警官可能有问题的林煜也无法不转变自己的想法。 林煜接连打了两个电话出去,一是让毛莉去调查一下许知规的档案,二则是让赵宽带人去确保牧玲和侯宇的安全。 既然推断有第二个跟踪者,那侯宇也不能排除会再发生意外的可能性。 林煜单脚站在车边等着邵文锡收轮椅,手在车顶上敲了几下说:“我看我们还是去青北区分局转一转,毛莉这两天跟的主要是费易那个案子。 现在要调查的又是个快退休的老警察,不仅需要查档,我这个队长不去可能还不好办,我还是得过去一趟。” “嗯,”邵文锡关了后备箱说,“我过去,你回家。” 林煜抗议道:“我怎么能这时候回家呢。” 邵文锡打开后车门说:“医生说你的扭伤虽然没伤到骨头,但软骨受伤也是应该卧床静养的。 至少至少也要保持仰卧甚至抬起,你坚持不回家也行,顺路去市局,你在had里坐镇不许走动。 我是急昏了头才带你过来看守所的,你自己看不到,也感觉不到疼吗? 脚总垂在下面,肿得越来越严重了,冰敷都没什么作用。你还能追逃犯?蚂蚁都要追不上了。” 林煜没感觉到邵文锡在温水煮青蛙,跳着退了一步说:“去市局就去市局,那你要把我放后头干什么?我又不会抢你方向盘的。” 邵文锡无奈地解释道:“你在后面,总能稍微伸伸腿吧?听话,快点儿进去。” 林煜只好坐到后面的位置,这样,在车里躺平虽然不行,至少腿是可以伸直放着了。 回到局里林煜才知道,自己的伤虽然不重,但受伤过程实在吓人,把陶局和刘磊都惊动了过来,将他当个大熊猫似的围着。 有陶局发话让他在总部坐镇不许乱跑,邵文锡倒是安心了很多,准备替林煜去走一趟,又在电梯前被刘磊给拦了下来。 “邵顾问,你带实习恐怕不行,你得带个队长,到那边比较好查问情况。我这会儿没什么很要紧的事,我跟你走一趟吧,就当是报答你上次帮忙了。” 邵文锡没有浪费工夫拒绝,干脆地带着刘磊一起去了青北区分局。 简单来说,刘磊就是纯帮林煜来撑身份的,有他在,邵文锡一个顾问在这儿就不至于碰壁,但是刘磊并不了解他们手头的案子,很多事只能由邵文锡去问。 他倒是条理清楚,大概是和林煜在一起耳濡目染,很知道调查流程是什么样,很快他们就了解到,许知规请了病假,今天并没过来上班。 天下也没有不透风的墙,黄璐和许知规的见面虽然避免了在分局,但他一个老警察无论是出外勤还是在部门值班,来来去去总有人能够看到。 加上这些人都做过认人特征的训练,确实有一两个说,和黄璐体貌特征相似的曾经在附近出现过,和老许碰过头。 于是他们又去证人提到的小巷里转悠,询问更具体的证词,不等邵文锡给林煜打电话,林煜的电话倒是心有灵犀地打了进来。 “许知规今天上班了吗?” “没,目前可以肯定,他和黄璐是见过的。” “我猜也是,”林煜严肃地说:“情况不妙,侯宇不见了。” 邵文锡问:“赵宽从咱们在看守所的时候就去查侯宇的行踪了,现在才确认了不见吗?” 林煜说:“之前以为抓到黄璐就是安全了,侯宇和牧玲身边的警员我就都撤回来了。 赵宽一开始去了他的工作室,侯宇这两天为了避妻子找麻烦的风头,没敢让女助理过去上班。 他不在工作室,也不在牧玲身边,家里也没有人。赵宽只好又想办法联系了这位助理,这才翻找到工作安排,他是出去给一位私密客户做心理咨询了。 为了保护隐私没有记录地址,连名字也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记号,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的客户是在哪儿,怎么联系。 又等联系到客户才知道,他根本就没到目的地!他的客户还以为他爽约了呢。” “许知规掳走了他。” “应该是,我这边还在查路线监控呢。还有一件事,我因为不放心,叫了应急管理部的人再去检查了他们夫妻两个的别墅。 果然,厨房被动手脚了,不死人也会炸伤的那种。牧玲不会做饭,她自己用不到明火,因为之前家里出现了蛇,她恐怕不安全不卫生。 所以周日的时候她是自己找过清洁公司做专业清理的,这很可能就是避开了消防,青天白日不惹怀疑地被动手脚的时间,但那个时间,黄璐已经被逮捕了。” 邵文锡很有默契地应道:“好,我这就过去许知规的家里,也会注意一下许知规周日的动向。 他今天突然劫走侯宇,八成是知道你去了攀岩馆,妨碍了他的计划。他恐怕侯宇的‘意外’也会因为你而无法完成,狗急跳墙,一定会有破绽的。” 林煜知道他这么说是准备挂电话了,连忙又补充道:“还有,我之前叫毛莉调了许知规的档案,他本人在职期间基本没什么问题。 不过……他的女儿出了些事,而且,正是我们解封看过的,和那起少年案件记录有关的事情。” 邵文锡意外地问:“……什么意思?” “许知规有两个女儿,我之前找到他,他在和我聊到案子的时候,我有感觉到他有些不太寻常的情绪波动,然后他巧妙地用真假混合的说法蒙混了过去。 事实上,他的小女儿和陈安琪年纪相仿,人生也很平稳,他的大女儿要再大五六岁,和傅鹏两个在中学时是一个学校。 我认为这不是巧合,于是又想办法深挖了一下。当初这个案子闹大的原因之一,和许知规的大女儿是有关的,她是最早报了警的人。” 邵文锡问:“那她现在人在什么地方?” “……西郊精神病院,她已经住在那里,据说是8年左右了。” “……” 邵文锡深吸口气,点点头说:“好,我明白了。” 挂了电话,稍微花了一点儿工夫,刘磊总算从惜字如金的邵文锡嘴里大概明白了情况,“所以,这确实是复仇,两个人的复仇。 为了各自的目的,对付同两个人……真是,老许明明就是个警察,怎么就不知道要用警察的办法去做事呢!” “也许黄璐的出现让他伤上加伤,愧上加悔,所以选择了更偏激的方法。 另外,虽然法律是目前人类能达到的最公平的审判,但是对受到苦痛折磨的受害者来说,有些判罚未必可以满足他们的心理预期,不满自然也就会滋生出来了。” 社会的人文建设是一条漫长的道路,即便是在最发达的地方,犯罪率也不可能为零, 人类的欲望是无止境的,人性的参差更是无法一刀抹平的。 可无论如何,伤害到无辜者的行为都是错误的。 “既然确定了黄璐和许知规是共犯,我们现在赶快过去他家,用你那个……什么解析心理的手段,说不定能找到他带侯宇去哪儿了,是不是啊?” “不。” 邵文锡摇摇头说:“既然他是个老警察,家里应该不至于有太多破绽。 林煜会让鉴证人员和小何过去取证,我们先去一趟……西郊精神研究院,看看他女儿的情况。” 在说出这个地方时,邵文锡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他平时说话冷清清的,难得的波动就会比较明显。 刘磊自然听出来了,于是好奇地问道:“邵顾问既然是心理学的专家,是不是那边的精神病院里,有你会认识的医生呢?” “有一两个。” “那应该多少方便一点儿,好,你说先过去那里,那我也和你一道过去吧。” 邵文锡摇头道:“这个就没必要了,我知道许知规这边的调查有个市局的警队队长出面会更高效,谢谢你的帮忙。 至于去精神病院接触患者,恕我直言,刘队长你应该不会适应那里的情况的,你这一身正气,可能还会产生一些反效果,所以我自己去看看情况就足够了。 反正精神病人也无法作证,只是有利于我理解事情而已。” 刘磊其实也觉得,他过去许知规的家里可能更有用些,但他还是问道:“你确定可以吗? 如果你一个人去精神院有什么为难,直说就行,我还算林煜半个师父呢,帮他点儿忙也不用觉得麻烦。” 邵文锡说:“我没什么好为难的。” 至于……他之所以在提到那个地方时心情有些微妙,不过是因为……他曾经也一度认为,那可能会是自己最后的归宿罢了。 心理障碍,精神疾病,曾经在旧时代被称为疯人院的地方,是一个和监狱相似的牢笼。 当然,随着时代的进步,科学研究的发展,它已经不再是以关押异类为目的的囚笼了。 但是,异类似乎永远是异类,囚笼不再是看得见的铁栏锁链,更成了一种摸不到的,缠住人心的束缚。 ——“咔哒”。 门锁从外面打开,房间里的灯也悄然亮起,梁森在柔和的白光中慢慢睁开眼睛,看一眼窗外灰下来的天色,又将目光转向了发出响动的玄关。 道貌岸然(六) 唐奕换掉高跟鞋,迈步走进客厅,抬眸便看到了躺在落地窗前的沙发椅上的自己的儿子。 唐奕意外地问:“你这是什么时候忽然回来的?也不提前打电话跟我说一声。” “临时起意,母亲今天下班似乎很早啊。” 梁森一边说着,一边慢慢从沙发椅上坐直站起,又被走过来的唐奕按在了座位上说:“伤还没好利落,就多躺好静养,你是开车回来的吗? 累不累,要不要吃些什么?需要我叫医生来帮你看一眼伤口吗?” “不必,我换过药了,医生说问题不大,我除了有点儿累,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 唐奕伸手贴了贴梁森的额头,看他没有发烧,神色稍安,又朝着厨房走去说:“没事就最好了,妈妈帮你煮个面吃吧。 西红柿浓汤面,是你从小到大最喜欢的,刚好家里有材料。” 梁森“嗯”了一声,仍然从沙发上起来了。他视线慢慢的,行动也慢慢的,走到厨房门口,看着为自己做羹的母亲的背影。 梁森默默地看着,感到这画面似乎在熟悉里带着一丝违和的陌生,又似乎在陌生中带了一丝违和的熟悉。 唐奕在外面一向恃才凌人,工整的职业装和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哒哒声,是梁森从小到大都更为熟悉的样子。 他已经有好多年不曾在家里久住,也很久都没怎么见过自己的母亲,用一根皮筋随意地在脑后扎住头发。 并不算熟练地在厨房找到她不常用的围裙,打开灶台烧水,又从冰箱里拿出西红柿和鸡蛋,用那双保养的很年轻的手去处理食材的画面了。 也许是因为这画面很新鲜,梁森好一阵儿都只是默默看着,并没有出声打扰,唐奕将面条下到开水里回头。 看他像个小孩子似的站在厨房门口,微微一笑问:“是不是很饿?我不够熟练,你恐怕要多等一会儿了。” “不要紧。”梁森习惯性地在笑容对面露出笑容,像是一种肌肉的记忆一般。 “我也有很长时间,没有看到母亲为我下厨了。我观摩学一学,以后想吃了,也可以自己做。” 唐奕看着他说:“你可以回家来住,这样,我以后只要有工夫,就可以亲手下厨做东西给你吃了。” 梁森没有应声,也没有反驳,只是意味不明地弯了弯眼尾。 唐奕也没有等他开口,她的面已经下到水里,需要看着,恐怕扑锅。 还需要趁着煮面的工夫,将西红柿浓汤熬好,说了这两句话,她就背对着梁森继续忙碌了。 梁森也收回了视线,转身回去客厅里,拿出手机翻了翻定位到j市的时事新闻。 别的倒没什么,只有一条标题耸人听闻一些,用叹号说着极限运动索人命,室内攀岩不安全的新闻配图。 难得让梁森有些在意——如果他没有看错,图片角落里拍到的,仿佛是邵文锡那辆银黑色的雪佛兰轿车。 梁森蹙眉点了进去,翻了翻却也没看到其他更清楚的图片。 而标题党的内容是无聊至极的,几行字也只是说了攀岩老手不注意,绳子检查不彻底,意外发生的突然且沉重。 又说人在医院抢救生死一线之类的,诸如此类的信息,让梁森又感到无趣地退了出去。 “别看手机了,过来吃面吧。” 过不多时,唐奕将汤面端到了餐桌上叫他,于是梁森站起身走过去,一边说着谢谢,一边不发出任何声音地搬开椅子坐下。 唐奕也顺势坐在了梁森的对面。 番茄香气浓郁,面条也煮得还算筋道,在这样的冬日傍晚能吃上一碗热乎乎的汤面,显然是一种味觉上的享受。 梁森在动筷之前问:“您不吃东西吗?” 唐奕摇头说:“我一会儿会给自己弄一点儿蔬菜沙拉,现在还不算饿。” 梁森好奇地问:“您吃沙拉就能吃饱,那某位要吃什么呢?” 唐奕微笑道:“你爸爸晚上有个饭局,大概不会很早回来的。” 梁森点了点头,低头继续吃面,没有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唐奕又主动开口说:“那个伤害你的骚扰者已经被抓住了,j市市局的这件案子虽然办的不怎么漂亮,但总算是告一段落了对吗?” 梁森好笑地问:“办案不太漂亮是什么意思呢?” “我了解过,你分明是在十月初的时候就已经去报案了,但是直到前几天才抓到嫌犯,甚至还让你因此而受伤,这怎么能算是漂亮的办案呢?” 梁森迟疑了一下,温声解释道:“我也了解了一些细节,我听说嫌疑人有妄想和疑心的病症,更不是我了解和认识的熟人。 虽然我也不愿意受伤,但had的办案在我看来,倒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至于我的伤,已经不用放在心上了。” 被儿子反驳了观点,唐奕静静地看着他,良久才微微一笑,转到了另一个话题。 “案件了结是一件好事,而那家书店恐怕会勾起一些不好的回忆,你有想过要怎么处理吗?” “母亲,我的心理倒也没有那么脆弱,何况嫌犯已经抓到,他不会再到我的书店惹事了。” “所以你的愿望,就是当一家小书店的老板了吗?” 梁森摩挲了一下手中的汤匙的匙柄,歉意地笑了笑说:“抱歉,母亲,我并不是一个胸有大志的人,恐怕不能像您和那位一样,做到出类拔萃的程度。” “你还在生他的气呢?”唐奕叹了一声说,“你们两个人,岁数愈大起来,反倒愈不知道要怎么和平共处了。 你明明也是个研究心理的人,怎么就没办法和他好好交谈呢。” 梁森深深地看了自己的母亲一眼问:“难道研究心理的人,就拥有能和任何人都平心静气沟通的能力吗? 如果是这样,那心理课从小上起,岂不是可以解决很多的沟通问题了?” 唐奕解释道:“我的意思仅仅是,你可以通过自己擅长的,找到和不同个性的人相处的平衡点。 有些人不善表达,但我知道你父亲心里是有你的。” 梁森放下筷子,想了一会儿才道:“关于这一点,我曾经从文锡那里明白一件事情。 表达不出的情感和观念,其实和没有情感,缺失观念并没有多少不同。 如果无法表达,凭什么盼望理解呢。” 唐奕神色几不可查地沉了一点儿,问:“你又去见他了是吗?” “是的。” “你现在倒是很坦白,”唐奕紧盯着他问,“我想,你应该是在我们离开之后去和他见面的吧。” “是。” 唐奕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才说:“阿森,你回来住吧。” “……” “我说的回来住,是希望是你能回来k市,你不喜欢和我们住在一起也可以,我还有一处房产,你可以一个人住在那边。 想要做什么样的工作可以慢慢考虑,你喜欢文字,想去出版社的话我也有认识的总编可以安排。 你不要这样看我,我并不是想操控你的人生,只是你回来本市长住有什么关系呢? 离我们近一些,让我们尝试着修补那些缺失的时光,难道你一点儿也不乐意吗?” 梁森歪头微笑着说:“母亲的意思是,只要我能离开j市,那就不管做什么都是可以的,对吗?” 唐奕认真地贴着桌面伸出手掌说:“孩子,当初让你去麦教授那里接受治疗之前,你和邵文锡难道不是说好了吗? 迷恋的对象出现在身边,只会让人变得偏执且顽固。我们都不希望那种情况发生,是不是?” 梁森听不出情绪地问道:“因为,他是对我而言,不好的一种影响?” 唐奕神色微变,梁森不需要她开口便自顾自地笑道;“是的,母亲,你还记得你对他说过的这句话呢。” “是他告诉你的吗?” “从什么途经知道很重要吗?” “很重要,”唐奕肯定道,“我曾经相信过他是为你好的,直到我发现他的自私,他的危险……” 梁森蹙了蹙眉,打断自己的母亲说:“我并不是来这里听您说他的坏话的,请您不要再在我面前去诋毁他,就像我会尽量不在您面前,诋毁我的父亲一样。” “你这是在偷换概念。” “是吗?抱歉,我还准备再偷换一些概念呢。” 梁森轻声笑笑,在唐奕的不解和好奇中声音温柔地回忆道:“我曾经……认为过自己生活在一个很好,很好的地方。 “我的母亲是一个厉害的女人,她的书籍我每次去书店的时候都能看到,我对心理学最原本的兴趣。 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虽然您的工作需要保护隐私,但我真的觉得,催眠这个词好厉害。 催眠一个人,获取他的潜意识,无所遁形,无限的掌控。” “我也崇拜过我的父亲,在我年纪小的时候,因为您比他还要忙碌,每每放学,我都会被送到他的检察院里。 在那边吃食堂的晚饭,在办公室里写自己的课业,叔叔阿姨都在夸奖我,夸我是一个聪明的小孩儿,有礼貌的小孩儿…… 这些事情,我现在想来还仍然十分清楚。” 道貌岸然(七) 那么,事情又是从哪一刻发生了改变的呢? 是他因为家人太忙,家里准备又向来齐全,在数学课讲到货币换算的时候,没有像其他小孩子那样熟悉规则,测试分一落千丈的时候吗? 梁森现在想来那件事,其实也觉得不值一提,可当初那个从来一切优秀的小孩子,似乎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意识到了这个世界和他想象的并不相同。 幸灾乐祸的,说他贪玩不知努力的,千人千思,千人千口,孩童最知如何伤人,大人也只会以经验结论。 梁森开始畏惧失败,却会重复失败。而他崇拜的人在教育上的短板,从那之后也逐渐显露了出来,渐渐地消磨了一个孩童的崇拜之心。 火车一路的风景,从蓝天白云,青山黛水,暴露到贫瘠的一面,暴露出粉饰的斑驳,直到再也找不出一开始的样子。 “我记得那些美好的事情,甚至曾经我也渴望过,如果我的家庭能平凡一些是不是更好。 我还幻想过如果您们不是在事业里那么要强,能分出多一些的精力给我,是不是我就不会成为现在这样。” 唐奕说:“你这是在责备我们以前对你的疏忽。” “听起来很像,对吧?” “这和偷换概念有什么关系吗?” “我还没有说完呢,”梁森将面碗推开一些,单手撑着下颌继续道,“母亲,您是不是也觉得,我应该是责备你们的。 其实我也愿意那样想,如果是这样想,现在的我只不过是一件失败的作品,损坏的物件儿。 我的一切自由意志,不过是小时候种下的心理伤害的延续,这样一想,我仿佛也可以轻松很多。” 唐奕温声道:“即便你这样想,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人生还长,我们可以慢慢回到……” “回不去了。” 梁森打断她,声音果断而清醒地说:“很遗憾,我说到的那些幻想,那些渴望,在很久很久之前,我就已经不再这样去渴望了。 抱有这种心思的并不是我,而是您以及您的丈夫。你们希望修补我,修补一件失败的作品,损坏的物件儿。 让我重新回到,你们认为最合理的轨道上去。” 唐奕苦笑道:“孩子,你是这样想的吗?我们是你的父母啊,我们怎么会把你看作一种失败或损毁呢!” “您当然会这样否认了。”梁森没什么温度地弯着嘴角说,“可您能否解释一下,为什么麦教授那里,会有很多您认为治疗可以终止的联系邮件呢? 从我在那里接受治疗之后,我发现最早的一封,在三个月左右就迫不及待地表达这种意思了。” 唐奕说:“这是我从一个心理医师的角度,从我了解的治疗情况做出的判断。 何况负责做主的麦教授并没有同意我,可你自己难道不希望能快一些回归正常的生活吗?” “在那段时间,我除了必要的咨询治疗,也可以进行正常的学习和生活。” “我只是觉得,如果你是在从小生活的地方,应该能更好的处理这些问题。当然,这可能也是我作为一个母亲的偏颇。” 梁森笑了一下又说:“如果是在我从小生活的地方,大概这种问题不是会得到更好的处理,而是会得到更好的解决。” 唐奕蹙眉道;“自从你和邵文锡认识之后,你就更喜欢做这种文字上的咀嚼了。” 梁森坦然地回答道:“他是个高度自律的人,准确的表达对他而言是非常有必要的,受他影响,我也渐渐体会到,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 “比如,处理和解决,究竟有什么不同呢?” “不同在于,文锡会希望应付问题,而你们会希望消灭问题。” “我们从来没有……” “你们是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而已。”梁森深吸口气道,“我并不是在国外读书时才一下子有了偏执障碍,不能掌控自己和人之间的距离和分寸。 但我大概是那段时间才明白,从前这些问题,究竟是怎么被打压下去的。” “……” “虽然同学一开始可能不知道,但老师总有途径知道,一个学生的档案里,父母是什么样的身份。 所以很多事情不需要传到你们那里,往往就可以得到妥善的解决,而那段时间的你总在为了研究而加班。 所以我的父亲究竟将多少矛盾湮没了消息,大概你也不会知道。” “……这是你的推测,还是你看到了什么?” 梁森说:“这是他亲口告诉过我的。” 在国外读书时,梁森的室友因为看不惯他而爆发了一些不小的矛盾,也惊动了他的父亲过去了解情况。 那毕竟不是在他们自己的土地上,事情解决起来要麻烦很多,所以梁父才没有忍住,在批评梁森时翻说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也是因为这些,梁森才一时冲动,告诉了对方自己本来就是个什么样的人,从而爆发了更大的矛盾,受伤被邵文锡捡回了家里。 “这是他亲口说的,也是他动用自己的力量去做过的,这倒也对,不然好像也不能解释,我在高中期间为什么会像瘟疫一样,没有办法接触到不躲着我的人。” “……这确实是他处理方法上的一些失误,我……我并不太清楚这些事情。” “可以理解。”梁森看着她说,“您更愿意将力气放到催眠术的研究上,事实上,也正因为家里需要做主的事情有人能来处理,您才有足够的自由度不是吗?” 唐奕深吸口气说;“也许方法有误,确实是我疏于了解,但我们任何一个的初衷都不是要害你,这是我可以肯定的。” “那么,你们可以让我待在我自己喜欢的地方了吗?” 唐奕默了默,叹气道:“我知道你的书店在那个位置是为了什么,离开那里,难道不是你的治疗告诉你应该去做的事情吗?” “我的治疗被中断了,麦教授只建议我应该减少和迷恋者的接触,学会一种自我约束的反射,他并不是为了让我切断这种接触。 因为他也知道,切断迷恋一个人,难保没可能再出现第二个,我需要做的只是控制自己而已。 “难道您觉得我离开了他,偏执障碍也就跟着消失了吗?就可以成家立业,不会对未来可能成为我妻子的人,做出控制和限制的事情? 又或者一旦发生这种事情,你们又要想办法让我和对方保持距离了呢?” “可你从来没有对旁人造成过严重的后果!”唐奕忍不住提高声调说,“除了他,只有他!梁森,你以为我并不知道吗? 我可以看出来,他之所以被一众人夸奖是研究心理学的天才,是因为他自己就是那样的人。 在这样的人身边,你要我怎么能放心你不会受到他的影响?你要我怎么相信你的情况不是因为他而造成的?” “……因为是我主动找到他的。” “……” 是梁森自己,在疯狂和恐惧的边缘,意识到自己的女友似乎有了摆脱自己的方法。 他一边感到庆幸,一边又感到烦躁,于是好奇她从何处获得了这种办法,在观察和较量之后,转而上前寻求了对方的帮助…… “你肯定就一定是这样吗?我也和他接触过,我知道他是如何一点点获取信息。 如何一点点通过这些信息反向说服他人的,也许你只是以为自己是主动找上去而已。” 梁森抬手撑住了自己的额角,在唐奕笃定而防御的声音里感到了一丝头晕,也感到了一种从衣兜里传出来的震声。 铃声紧随其后也响了起来,梁森取出手机,意外地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然后遗忘礼数的直接站起身来,走去客厅的阳台接通了邵文锡的电话。 “方便吗?”对面人简约地问道。 “……不方便,但如果你有要紧事,你知道我一定是会以你为重的。” 邵文锡在电话另一边歪了下头,还没有说话,梁森又好奇地问他:“你那边是什么背景音,怎么吵得这么厉害呢?你在打对折疯狂抢购的超市里吗?” 邵文锡回头看了一眼被控制住的许知规的女儿,稍微走远两步说:“我需要你帮我解读一些东西,我刚刚用睡眠催眠法,催眠了一个精神状态有些异常的女人。 虽然方法应该成功了,但我不太能解析我听到的内容, 在催眠术这方面,你毕竟是师承专家的人。” 梁森蹙眉道:“我就不问你为什么要去催眠精神病而且居然还成功了,但是,你还是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你今天去过一家攀岩馆吗?” “……去过。” 梁森挑眉道:“我真诚地希望你不是新闻里提到的那个,徒手攀岩冒险救人的傻瓜。” “……”邵文锡暗道了一声傻瓜是自己家的不知道要怎么算,但这显然是没必要和梁森解释的,于是他只是摇头又问了一遍:“你到底能解析吗?” “如果是催眠的完整视频,那我起码可以试试看吧。” 道貌岸然(八) “侯宇,今天下午一点四十从工作室出发,原该在下午两点半之前到达预约好的咨询客户所在地,两点四十侯宇仍未出现。 该客户于两点四十一分和四十三分往侯宇的手机上先后打了两通电话,均提示已关机,无法提供有效定位。 “青北区分局警官许知规,和犯罪嫌疑人黄璐有过多次私下见面。 初步判断其共案动机为,许知规的大女儿许优优曾经在侯宇和傅鹏的少年案件中最先报警,被怀恨在心。 傅鹏的表哥故意针对报复许优优,曾经利用许优优的同情心,诓骗其独自留宿荒野,又被混混打伤。 许优优在那之后出现心理问题,抗拒男性,难以维持正常社交,每况愈下,于八年前入住西郊精神病医院。” “何明洛带人搜了许知规的家,目前我们认为,由于办案区域不同,许知规一开始并不真正认识侯宇和傅鹏。 但是他通过傅鹏的表哥,反向找到了这两个人,一开始并未实施打击报复。而陈安琪的案件调查中,他提交的报告也并未有丝毫指向此二人。 所以,判断是黄璐认为陈安琪一案牵扯到这两个人之后,向当初办理陈安琪案件的许知规询问时,二人发现了共同的报复对象,成为了共犯的关系。” 林煜介绍完情况,看向大伙儿说:“目前,许知规和侯宇均处于失踪状态,傅鹏抢救及时,但目前尚未脱离生命危险,黄璐被逮捕,也并不配合调查。 眼下的情况,最主要的目标是找到许知规和侯宇的去处。老赵,汇报情况。” “是,队长。” 赵宽切换了屏幕,调换到监控路段介绍道:“许知规今天请了假, 鉴证科在他家里发现了被换下来的私家车车牌。 但我们根据时段和路段,以及车型匹配,在侯宇下午一点四十出发后的路线上,追踪到了跟着他的许知规的车辆。 在发现之后,也立即通告交警部门设置检查口,注意该虚假车牌,并有权进行强制拦截。” “侯宇的行动线根据交管队的监控,他在下午两点零五分拐进秋山街道之后,车子就没有再出现了。 民警到该路段进行检查,发现了侯宇的车停在道边,有追尾撞击痕迹,车内外以及附近环境,并非发现毛发血迹,但有疑似挣扎的可能。 根据对面商店的监控,确认是许知规故意追尾侯宇的车辆,在迫使其停车之后,使用吸入性迷药以及擒拿技巧,在幽静路段迅速控制住侯宇,随后绑架驾车逃逸。” “许知规曾经做过巡警,熟悉监控路段,擅用监控盲区。而且侯宇这个时间的咨询预约,持续了大约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应该给了他足够的时间探路。 得手之后,他驾驶的车辆只在这三个路口被拍到了画面,考虑到黄璐犯案时有多次换车的习惯,目前也不能排除许知规更换了车辆。 但如果存在弃车,目前弃车也尚未能确认位置,不过,我已经在重点关注丢车的报案了。” “好。小何搜了许知规的家,情况如何?有没有发现他的调查记录,又或者是计划安排之类的东西?” 何明洛说:“报告队长,许知规的家离青北区分局不远,是一栋老式的两居。 他妻子不常住在家里,在西郊精神病医院附近租了一间房子,常去探望女儿。他的小女儿已经成家,也不常在家住。 但许知规是个很谨慎的老警察,他虽然相当于独居状态,但可能是考虑到家里仍然有旁人出入,他的书房里并没有作案计划一类的东西。 我们翻箱倒柜,也只是找到了他确实调查过傅鹏和侯宇的笔记,以及他和黄璐的联系方式而已。” “他没有其他的秘密基地吗?” “已经问过他的妻子了,说了一处他的老家,我也让附近的民警去看过,那里是荒废的,根本没有近期活动的迹象。 目前正在查他的消费记录等轨迹线索,不过……他还是个比较喜欢用现金的人。” 换言之,他的消费情况也不太容易引导出他可能会去的地方,或可能当作谋划场所的地方。 林煜捏了捏鼻梁问:“侯宇那边……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情况?他既出轨自己的妻子,又和傅鹏可能有狼狈为奸的勾当。 他应该要有一个……比工作室和家里更隐蔽的地方吧?” “他的出轨对象兼工作助理,在得知侯宇可能有生命危险之后也很坦白,但牧玲作为妻子都抓不到丈夫出轨的实证。 可见侯宇是个很小心的人,她也没有提供有用的证据。” 林煜沉默一会儿,歪头问道:“许优优的出事地点是在哪儿?” 赵宽翻了翻记录,一边放到屏幕上一边说:“只有个大概的范围。” 小何不解道:“这是为啥?” “许优优一开始被送到医院,就是在路边跑的时候被人捡到的,当时救她的还以为是小姑娘踏青跌伤,只是个意外。 在治疗中才发现挨打的迹象,她的医生觉得不妥,于是把情况告知了她的家人,但许优优受到惊吓,事情又发生在夜里,她还是被开车带到了不熟悉的山地间。 她没有能力说出准确地点,又赶上雨季,那片地方有泥石流和滑坡,所以具体是在哪儿,一直都没有办法确认。 傅友刚……也就是傅鹏的表哥更是一直都没有承认,那时候的车子也没有定位,最后证据不足,这件事也不了了之。” “小何没找到许知规可能知道准确地点的线索吗?” 小何摇了摇头:“没有,我确定他家里根本没有和这个地点有关的东西。 我觉得有可能许知规是恐怕许优优的母亲会发现,所以就算他找到了,这线索也不会存在家里。” “从秋山街道过去这附近要开多久的车?” “呃……两个小时之内吧。” 林煜抿唇决定道:“跟当地派出所的民警联系一下吧。” 小何说:“队长是觉得许知规有可能带侯宇去许优优遇害的地方吗?这个季节,那边肯定比市区更冷,山路加上积雪,过去恐怕也困难呢。” ——“但很有可能!” 毛莉忽然从外面敲门走了进来,径直去到坐在轮椅里的林煜面前说:“队长,邵顾问大概是确认了许优优当初遇害的准确范围了。 但是这个地方我查了下,因为早年的灾害事件,眼下最近的村庄也离着有六七公里,而且路恐怕不太好走,还是需要队长你定夺一下才好出警。” 林煜看她风风火火进来,往她身后去看,却没看到应该一起的人,顿时有些不淡定地问:“邵顾问呢?你们不是在精神病院碰头的吗? 他没跟你一起回来,该不是自作主张,问出情况就先一个人过去了吧?!” 毛莉看他仿佛要从轮椅里起来,连忙按住他说;“没有没有!邵顾问要搬东西下车,比我进来慢一点儿。 他叫我不用等他,汇报情况要紧,他应该是坐另一趟电梯上来的。” 林煜露出疑惑的样子,心说你们两个去一趟精神病院,怎么他还搬了东西回来,难不成是把病人搬回来了?那也未免太离谱了。 但这个离谱的念头也没有停留太久,邵文锡虽然稍慢一些,但也就是前后脚的工夫就过来了。 他倒退着弄东西进屋,一抬眼却发现包括林煜在内一群开会的都看着他,顿时很不适应地问:“……你们是看我重要,还是研究案情重要?” 看清了他手里弄的是什么,小何清了清喉咙挥手道:“那个那个,邵顾问,你怎么确定的准确地点啊? 许优优亲口说的吗?她不是词不达意,现在已经不太有正常表述的能力了吗?” 毛莉蹙眉道:“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工夫仔细了解这些,总之我当时在场,我觉得分析很合理,很有查验的必要!” 林煜看着邵文锡弄进来的东西眨眨眼睛,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脖子应和说:“总之,先把许知规和侯宇的照片传真给当地的派出所吧。” 这时候,刚刚去接了个电话的赵宽又汇报说,巡警在一处隧道里找到了许知规的弃车。 也通过前后路段的监控基本确定了更换的车辆车牌,有了这些,那就可以更准确的给当地民警下达指示了。 “很好,黄璐和许知规的报复手段虽然都是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黄璐是折磨和骚扰,许知规要更果断一些。 他去了当初女儿遭受折磨的地方的可能性极高,小何,你也带人跑一趟,做好登记抓人的准备!” “是!我这就去。” “我也应该同去。”邵文锡补充道,“许优优的表达很抽象,我也不能百分百确认推测的准确性和表述的合理性。 但如果是我亲眼看的话,至少应该比小何他们更容易找到地方。” 林煜蹙眉道:“你通过影像难道不能……” 邵文锡打断他说:“夜里的影像能看出什么呢?你放心,我不会乱来,只会老实跟在何警官的后面。 拜托你不要急着拒绝我,先换坐到这台电动的轮椅上可不可以?这个脚蹬可以放到平的位置,移动起来只需要遥控也更方便。 难得路上注意到医疗用品店里有这个,我扶着你快点换过来吧?” 晚明(一) 他们的会议已经开完,安排已经设下,会议室的人都各自出去忙碌了。 林煜虽然觉得自己不过扭伤了脚踝,邵文锡就弄了一辆电动轮椅过来很有些夸张。 但细想起来,邵文锡一向如此,他又没什么好唠叨他的。 何况,忙来忙去要挪动位置的时候,普通轮椅只能用双手转轮子,确实不太方便。 林煜便落落大方地伸出手去,做了个求抱的姿势。 反正会议室的窗户也不是透明的,邵文锡很果断地直接抱起了他。 把人在电动轮椅上放好,又趁着小何还在通电话了解路线的工夫,低头认真地给林煜讲遥控怎么用。 林煜摆摆手说:“好了,我自己一会儿研究吧,汽车我都能开,轮椅能有什么难的?你先让我看看,你去应付许优优,有没有被她影响到什么?” 邵文锡半蹲着看向他,刮了刮他的鼻子说:“一个女的能怎么影响我,电话里听你这边很忙,所以没有细说,我用的不是我的方法。 许优优的精神状态,不太允许我用我的办法,所以我只是在她睡着的状态下催眠了她,想让她自己说出来。 只不过……她大脑里应该有一种不好的联想,说着说着就痛苦起来,没办法继续接受任何询问了。” 林煜松一口气说:“那还好……” 又提起气问:“不对,你催眠她?你一个外部人员,人家医生怎么同意的啊?” 邵文锡好笑道:“你真是个操心的命,西郊精神病院的陆院长,在以前的几个变态心理研讨会上和我有过交流。 我读过他的论文,他听过我的讲座,所以我跟他说了目的,他了解了一下情况就同意我了。” 林煜眼睛发亮地说:“可以啊邵顾问,面子这么大呢。” 邵文锡抓着他的手咬了一口道:“也有你的面子,我毕竟是代表市局林大队长去的呀。” 林煜很满意地接受了这一句,再要说些什么却没了工夫,小何刚刚听到了邵文锡也要一起,他那边准备好了,就过来叫邵文锡可以下楼了。 因为目前还无法完全肯定许知规的行动线,林煜作为队长当然还是应该留在队里调查指挥,而邵文锡也有必须过去的道理。 林煜也只能是握一握对方的手,很诚恳地提醒道:“夜里很冷,山路又情况复杂,你跟小何务必要小心一些。记住了没?” 邵文锡趁着起身的姿势贴过去,飞快地吻了一下林煜说:“我记住了,万一真有情况给你打电话,绝不自己乱来。” 这才跟着小何一起,风风火火的下楼,坐上车子在夜色里远去。 今天没有下雪,但从下午开始就在刮风,在车里感觉不到,道路两边的树枝却摇晃得很有些吓人。 虽然找到许知规和侯宇应该是一件很紧张的事情,但这种紧张在路途上其实也不太能感受到,毕竟路程是只能一步步靠近的。 他们这边开车赶路,林煜和赵宽则一直在追踪着刚刚开会时接到报告的那辆换掉的车子的行动线。 到目前为止,最起码大方向是一致的,两人正跟的认真,小谢在部门门口敲了敲提醒道:“队长,人带过来了!” “哦,好。” 赵宽问:“队长,谁带过来了?” 林煜用摇杆控制着已经可以熟练移动的轮椅往后退了退,转了方向边走边说:“我叫人把黄璐送过来了,你继续盯着路线,我要再审一审她。” 林煜空出来的那只手抱起自己整理好的文件夹,在警员帮忙推开审讯室的屋门时,驾驶轮椅进去了灰色的屋子。 在他们二人过了中午去看守所看了黄璐一次之后,这次见面,黄璐看起来似乎又是一副不想和人交流的样子了。 林煜微微一笑,面对面停在对方的椅子前,低头打开着自己的文件夹。 一边整理着里面的照片一边说:“是不是认为我把你带过来,又是想从你这里问出什么呢?” 黄璐垂眸不语,林煜语气轻快地又说:“别害怕嘛,读心大师这会儿不在这儿,我可没有他那种,不管你从头到尾说不说话,都能猜出你真实意思的本事。” 作为害他受伤的罪魁祸首,林煜居然能用这种调侃的语气在对面喋喋不休,黄璐在不解的好奇里抬起头来。 看林煜果然在笑,他的身后也果然没跟着那位防不住的心理大师,想了想,终于开口问了一个问题。 “你的腿摔断了吗?” 林煜清清嗓子说:“承你吉言,脚扭了而已。” 黄璐似有若无的挑了挑眉尾,林煜手肘撑在轮椅的扶手上,手掌抵着下颌的位置又说:“我仔细想了很久,我觉得,我还是应该要对你说声谢谢的。” “……谢我?” “是,为你不想牵扯到无关人士的,昙花一现的善念。” 林煜说到这里微微一笑,“人真的很复杂对不对?柔弱的也有坚强的一面,作恶的也有偶尔的善念。 我刚入行时想的是惩恶扬善,然后慢慢发现,我也有可能救的是伪君子,抓的是可怜人。 甚至也怀疑过自己的工作是不是有时候太过一板一眼了。” “……然后呢?” “然后什么?” “然后,你是怎么越过这种障碍的。” 林煜平静地看着她,然后慢慢的,一张一张地,将手里的那些照片放到了黄璐面前的桌子上。 每放一张,林煜就精简地介绍道:“李云珠,26岁,傅鹏现在的妻子,她毫不知情傅鹏从前的勾当,还以为自己是幸福的老板太太。 现在髌骨纵行骨折,髌骨,就是这个位置,她喜欢的运动,下半辈子恐怕是没办法继续了。 而且现在,她也很难再照顾自己的孩子。” “这两位是孙经理和张教练,攀岩馆的工作人员,在新闻肆意报道攀岩馆有安全隐患之后,他们很可能会保不住这份工作。” “呐,牧玲你是认识的,她的丈夫出轨于她你也应该知道,我不清楚你恐吓她的目的是不是为了让她离开侯宇。 但是许知规在她家厨房设置的手脚,但凡是侯宇之外的人偶然打开明火。 无论是谁,照样都会烧伤,被冲击波炸成骨折,脑震荡之类的损害……” 一张张的照片,一张张和报复对象存在某些关联的旁人,陌生的面孔,被影响的人生…… coteral damage(附带伤害)——为了目的的达成,无辜却付出了代价的人。 黄璐深深地呼吸着,林煜又将另一张照片放到了她的面前,温声说道:“这是许优优,许知规的女儿,你知道她吗?” 黄璐低头看了看那张照片,没有应声,林煜自顾自又道:“我虽然并不能从你的表现完全肯定你认不认识她,但我是一个了解警察逻辑的人。 我认为许知规不会完全告诉你,他和你成为共犯的真正理由,陈安琪是一方面,许优优是另一方面。” 黄璐问:“他的女儿,发生了和安琪类似的事情吗?” “抛开现象看本质的话,也算是类似的事情吧,许优优现在无法自理生活,她的母亲并不希望把她丢在精神病院不管。 但是他们自己的家里,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完全照顾一个这样的女儿。 如果许知规因为仇恨而杀了人,彻底毁了自己,那么他的妻子,他的女儿。 黄璐你告诉我,她们要怎么生活呢?” “……” 林煜没有等来回答,靠在椅背上继续道:“说实话,比起今天把你吓到的那位邵顾问,我反而是不太能共情嫌疑人的那种。 因为我见过真正善良到骨子里的人,是没有办法刺刀出去的。 可邵顾问却在分析出侯宇的威胁者是为了报复之后,能够站在你们的立场,判断侯宇的人生存在某种污点,将受害人当成另一个嫌疑人来看待。 也是他在没有足够的线索支撑时,相信陈安琪一定留下了什么,可以将侯宇的恶行暴露出来……直到你们的误伤让他放弃了这个念头。” 黄璐闭上了眼睛,林煜叹了一声道:“我知道你希望许知规的行动能够成功,我也并不是指望你能开口说些什么。 我只是想要将这些人的遭遇摆在你的眼前,复仇很痛快的同时,也该把该背负的背负起来才算是有担当的人,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你说对了。”黄璐轻声叹道。 “什么?” “你说对了,林警官。” “……我在这儿说了很多事情,你说的是哪一句对了呢?” “……真正善良到骨子里的人,是没有办法刺刀出去的……” 黄璐眼角浮现湿润的反光,痛苦地怀念道,“没有办法刺刀刺向旁人,所以只能逼死自己…… 我永远也做不到她那样的善良……我也没有办法在知道真相之后若无其事地过我自己的生活……” 林煜蹙眉道:“那么现在你得偿所愿,可以看一看陈安琪是不是会感到欣慰了。 我希望她不会介意,她珍重信任的朋友失去自由,另一个承受了伤害的女孩儿的家庭走向毁灭。” “……我并不知道,”黄璐攥紧双手说,“我并不知道许知规家里的事情,是他告诉我自杀案件想要翻起困难重重,我也并不知道他那边具体准备实施的……” “不知道不要紧,”林煜安抚地说道,“可你知道什么呢?黄璐,你知道的事情,现在能否讲出来了呢?” 晚明(二) “……好,我知道了。” 邵文锡挂了电话,转头对开车的小何解释道:“你们队长基本说了两件事,第一是监控显示许知规在隧道换车之后,确实一路开向了这边方向。 他在晚上六点钟,也就是咱们十分钟前路过的那个丁字道口,还遇到了醉驾抽检,抽检员肯定自己看到过他。” “很好,那方向就应该没错。增援也派过来了吗?” “派了,”邵文锡说,“另一件事情是,他撬开了黄璐的口。 黄璐招供了她收集侯宇资料,还有陈安琪那本别人不知道的日记的位置,目前正让人去确认她的供词是否属实。” 小何赞道:“厉害啊,黄璐从被关起来就像只撬不开的扇贝,居然让队长成功开口拿到珍珠了!” 邵文锡神色似笑非笑——这人果然是林煜带出来的,奇奇怪怪的比喻未免也太有林煜的风格了。 而小何一边说着,一边想起邵顾问也跟着队长一道审了几次黄璐,之前收获有限,许知规的事情在他看来更像是邵文锡引导队长推出来的而不是问出来的。 现在,他们队长一个人反倒问出了东西,小何下意识就有点儿好奇旁边这个心理专家的心情,于是悄悄从后视镜里不经意地瞥了对方一眼。 这一眼,他抱着吃瓜的心态,以为能看到的邵文锡的好奇或不服的表情并没有看到,倒是瞥见了对方面上和平时的冰山状态很不相同的温和。 路灯照明有限,车里其实很暗,但即便在这种场景里,也能看出邵文锡的轮廓是极精致的。 他平时气质清冷,目光又稍显凌厉,属于那种一般人会下意识回避久看他被他看穿的类型。 所以小何这一会儿才忽然感受到,他们队长偶尔看他看到走神,实在不能说是林煜自己的问题,是这人真的,太太太好看了。 “下雪了。” “啊?” 小何回过神来,他自己开着车,其实也就是瞥了邵文锡一眼就盯向路面了,只是心思还被震撼着,所以注意着方向,却没注意外面的路上环境有什么变化。 邵文锡提醒之后,小何才跟着看到外面果然下雪了,路灯照着像是下雨,但飘落到车窗上的,又很明显是小小的冰晶。 “这片儿算是山区了,气温比市区里恐怕要低个两三度不止呢。” 邵文锡没有接话,他开口提醒只是为了让小何开车小心,至于这片地区他以前也是开车来过的。 丰云区东边有着j市最大的水库,多山多林多水的自然环境也是j市出名的生态休闲区。 只不过夜里跑到这么深的地方,对他来说倒也是第一次。 “那个,邵顾问,我能问你个事儿吗?” “什么事?” “也不是啥要紧事,就是最近我忽然发现……您这些日子好像不怎么戴眼镜了,怎么习惯忽然会改了呢?” “不方便,所以不戴了。” “啊,也对,反正平光镜没度数,不戴也不影响。” 其实也有些影响,毕竟是他很长时间养成的习惯,没戴的时候邵文锡偶尔还是会下意识地抵一下鼻梁。 而且他在学校里的时候也基本还是会戴眼镜上课的,只是自从和林煜确定关系之后,接吻时对方总嫌他眼镜碍事,摘下来随手一放,事后还要再找。 再加上had的工作偶尔有追跑抓躲的必要,也算是为了安全考虑,邵文锡慢慢就没再保留这个习惯了。 车子一路深入,这边的雪肉眼可见的大了,抵达派出所再由当地的带路往里开。 好不容易他们才到达了许优优当年遇害的大致区域,而到了这边,目所能及也看不到零星的房子了。 那当地的民警普通话有一点儿口音,但说的还算明白,指着里面的一大片地方说:“原本嘛,这里头是有个小村子的。 头些年有一回在夏天,连着下了好几天的暴雨,新闻上很可怕的那个,泥石流啊山体滑坡啊,预警一大堆,那些灾害很严重。 当时就把人都提前喊出来了,后来塌方厉害,人员却没有伤亡,大家伙儿干脆就换地方建的新房子,也就是咱们刚刚过去的小镇。 到这边早都没有路了,谁来也没法儿开车进去,您说的这块儿,要往里搜就只能步行。” 小何举起手机问:“去到附近搜查的人手,还没有说看到过这辆车吗?” “没有啊,不过这边儿从下午三四点钟就一直在下雪了。痕迹要盖住也挺容易的。” 邵文锡问:“塌方前住在这里的,岁数大的老人,有没有知道里面有什么建筑之类的?” “里头还真没什么特别显眼的房屋,早些年,这片山里有野猪野鸡,还有狍子,打从禁了打猎,村子又搬出来,就没人再往里去了。 老人倒是说里头有土地庙,还封建迷信,说就是土地庙都没人拜了才塌的山,但土地庙也就是一个小棚子嘛,肯定早都破破烂烂了。” 邵文锡眯起眼睛问:“土地庙有多远?” 那民警算了算说:“直线距离也得有个二三里路吧。但走过去肯定不止这么远。” 邵文锡想了想许优优在催眠过程中提到的鬼神,沉声果断道:“我想找到这个地方,有人知道怎么走吗?” “有的,我们这儿有个快退休的老警察知道,他现在就在附近找车子呢……” 说着话,他的对讲忽然响了,拿起来一听,对邵文锡一笑说:“这个就是!我正好叫他过来。” 对方主动联系过来,一定是找到了什么,小何竖起耳朵过滤杂音听着,眼前一亮说:“找到车了,许知规和侯宇果然来这边了!” 又问车子在哪儿,哪个方向,三人一边往里走,一边往对讲里说的方向拐过去,没过一会儿对讲里又传出了喊话的声音,说是看到个奇怪的人影! 大雪封山,又是深更半夜,有个可疑的人影听上去就很匪夷所思,仗着这边的路还不是很崎岖,三人也小跑着堵了过去。 跑出大约几百米的距离,就听到了抓人喊人的吆喝。小何是个眼尖的,一下就指着坡上说:“那儿有人!” 邵文锡也看到了人,他不是警察,谁也不会让他冲到前头去,现在跟在后面,反而最好绕到坡上。 但是一边跨步上去,他就一边心生疑惑——因为这人似乎并没有要跑,撑着膝盖喘息,似乎也不太擅长奔跑。 尤其他人虽然停了,甚至也不知道要把手机上的手电筒关掉隐藏自己的位置。 邵文锡迟疑着再走近一些,看清楚了,眉梢不禁一跳,然后对其余要赶上来的人说:“别上来了。” 小何警戒着问:“邵顾问!你下来啊,你离他那么近也不怕……欸?” 邵文锡伸手拉了那人一把,几只手电的光扫过去一看,小何在疑问中率先松一口气,又困惑地挠着后脑勺儿说:“梁先生……你怎么在这儿?” 其余人并不知道梁先生是谁,但看那位市局来的邵顾问认识这人,这人又是个没跑几步就喘个不停的,可见跟嫌犯肯定没什么关系。 “能解释一下你为什么在这儿吗?”邵文锡把这人拽下矮坡,用比审犯人温和不到哪儿去的声音问道。 虽然听出了这人语气里的不爽,梁森还是先掸了掸自己的衣服,将蹭过的树枝掉落进羽绒服帽子里的雪抖出去才说:“我是来帮你忙的。 解析完你的催眠结果,一边告诉你我就一边出发上路了,k-j高速正好途经丰云区,我过来这里也就花了不到三个小时。 开车到派出所附近发现警车基本都出去了,所以我就转道直接往这边……” 邵文锡听得长出口气,退后一步打断道:“何警官,麻烦叫你同事把这位热心市民送到他的轿车那里,让他不要继续乱跑。” 小何巴不得呢,挥手选了个人正要开口,梁森便连忙解释道:“何警官,你们会需要我在这儿帮忙的。” “……” 邵文锡沉默着等他解释,梁森从手机里找到一张他自己急匆匆拍下来的照片,说:“我在回国之后,制作buddelschiff(瓶中船)的爱好不再适用之后,开始尝试去人少的地方写生。 这里自然风景优美的地方很多,也是我有段时间比较喜欢光顾的位置。 在听你说了大概的范围,从病人口中的信息进行缩小之后,我一直感觉有些熟悉,于是翻了翻自己的作品。 虽然我没有细画,但这块儿地方,我划出来的几笔,它应该是一座老旧的危房,如果我的记忆和眼神都没有出错的话。” 小何凑过来看了眼,梁森画工不错,但拍照拍的实在潦草,尤其他又亲口说到自己的记忆,小何于是有些担心地问:“你身体复原到能记起这些小事了吗?” 梁森耐着性子微笑道:“何警官,我的诊断是短时记忆丧失,随着休息也已经好转了很多,而这幅画作已经是大约一年之前的事情了,我还不至于出错。” 邵文锡将这幅画的照片转到自己的手机上,转念问道:“你刚刚跑什么?” 梁森说道:“我看到一辆可疑的车,黑咕隆咚的,也不知道下面的两个人是警察,第一反应当然是跑远一点儿了。” “车呢?” 梁森用下巴示意道:“我没到近处,这两位警官是可以带路的。” 那追着他过来的警察说:“是,我确认了车牌和车型都是符合的,但车里没有人,发动机也不是热的。根据上面积雪的厚度,起码有一个小时没动过了。” 邵文锡抿唇道:“侯宇中的是吸入性迷药,药效不会很久,这里的环境加上许知规的年纪,他没办法背着他往里去。 一定是押着人走的,先去车那边看看情况,也许侯宇有办法留记号也不一定。” 晚明(四) 前面这一段碎石路上并没有任何的脚印,如果他们在不久前走过这里,小雪是一定覆盖不住痕迹的,所以他们应该是绕了。 这时候,那个最能注意到这些脚印的岁数大的民警说:“我觉得,嫌犯绑架的那个人他有可能是受伤了。” “是吗?” “是呀,这里路太崎岖,我不能十成肯定,但刚刚平缓的那一块儿,有一个人的脚印是一脚深一脚浅的。 我年轻那时候,也进山打过猎,所以看这个看的会比较准。” 小何说:“那他们不太能从前面走吧,那边那个陡坡,正常人都很难下去,这要是个瘸子,摔下去断了骨头,那就更没办法去许知规要去的地方了。” 梁森回忆着说:“这附近有个小瀑布对不对?” “是有,往东边去,不是很远,路也缓很多,咱山里温度低,山里的小瀑布和水泉,肯定都冻得很硬实了…… 啊对了!那个,你们之前问过的土地庙,其实从那边也有条小道能过去,肯定比这么走要方便很多!” 邵文锡一听,二话不说便转头朝着老民警指的方向过去了,又边走边对小何说:“分开两边吧,我没有足够的时间和证据分析许知规。 他也有可能一根筋走了前面的那条路,何警官你带人再确定一下痕迹,我和郑警官先往那边过去。” “别啊邵顾问,要过去也该是我过去啊!” “如果能找到他,尝试同他沟通的可能性我比你大,如果他不知道这条捷径,你也能更快地追上他,何况对讲也可以联系,不要浪费时间了。” 一边说着话,邵文锡和梁森已经跟那位老民警走出了小十米的距离,小何一拍拳头,心里明白确实不能排除可能性。 只好赶紧让人散开寻找侯宇是不是还留了什么痕迹,又或者是能找到两个人的脚印。 而邵文锡这边,下了缓坡之后,上方的风声倒是没有那么吓人了,只是积雪也更厚一些。 从表面上,更难看出来哪些可能是被踩过的路,而不是因为地势原本就凹陷下去的坑。 不过他们照明有限,因为偏差而找不到脚印也是有可能的。 五分钟之后,小何在对讲里问道:“邵顾问,你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已经看到瀑布和湖水了。” “我这边看起来没戏,我分了两个人跟过去找你们,我就顺着陡坡往下去了,到那个破庙再会合?” “可以,小心。” 邵文锡说完时,人也已经可以看清湖边的情形了,于是他又对对讲里说:“何警官,你已经下去了吗?” “下去了啊。” “……那算了,往前走吧。” 梁森在后面脚下打了个滑,仍然没忍住说:“你就不能告诉他这边看到了脚印,让他爬上来绕回来吗?” 邵文锡面无表情道:“我觉得他爬上来要用的时间还不如往前走快呢。” 不止小何那边如此,邵文锡这边也是如此,冰湖有雪又平缓,走起来反而不会打滑,他们很快就通过捷径去到了对面,再通过狭窄的坡路往上走着。 梁森勉强跟到这边,其实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了,他向来不是擅长运动的人。 开车赶回来也好,碰面后一定要跟着进山也罢,都只是因为觉得邵文锡这次要面对的嫌犯应该很危险。 他已经害这人被连环杀手伤了一次,现在,他好像没办法再放任第二次的可能性发生了。 但是……这种行动果然是不适合他的,梁森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凉汗,看着前面坚毅的背影,迟疑了几次想叫他一声。 这种气氛下,话到嘴边却又开不了口,直到邵文锡默不作声地停了下来。 他自己停了,也拽住了走在前面的郑警官,又回身和梁森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梁森闭上了用以呼吸的嘴巴,看邵文锡的表现似乎并不是看到了什么,于是也静下心来用耳朵去听。 果然,那声音在他们停步噤声之后,鬼魅一般地随风飘了过来。 那老民警小声说:“什么情况?闹大猫了吗?” 邵文锡说:“不,是呻吟声。” 那老民警又说:“从哪儿传过来的呢?那土地庙,再往前有几百米就应该到啦。” 邵文锡说:“这声音能被风吹过来,距离一定不远,别拿手电去晃,我们悄悄往那边走一走。” 三人伏低身形,爬过石块儿走了没有几步,梁森忽然踉跄了一下,邵文锡扶住他,又看了看他的脸色,知道他身体还没好全,这样下去实在吃不消。 于是转念对那个老民警说:“郑警官,你留下照顾一下我的朋友,顺便联系何警官,就说位置应该很近了。 “您放心,我不会擅自和凶徒面对面,我就是到那边确认一下,事实上,一个人还能更隐蔽一些呢。” 他这些话,郑警官信不信倒不一定,但邵文锡来自市局,那位和他同行的何警官又对他的话很重视。 再加上邵文锡的身手和冷静都很靠谱,郑警官既不知道咨询顾问不能单独行动的,也觉得那位梁先生的情况确实跟上去容易暴露,自然也没有表示反驳。 梁森倒是想要说这样不行,但他实在累的厉害,开口就要在冷空气的刺激下咳嗽了,为了不惹事,他当然不敢开口,只能看着邵文锡一个人悄悄挪了过去。 郑警官拉着他往后退了几步,用对讲联系着何警官。 梁森没去管他,只是看着雪地上渐渐延伸出的那条孤独的痕迹。 梁森停歇着,观望着,月光似乎在心理作用延长的时间下变得明亮一些,更明亮一些。 那些原本看不出的远远近近的轮廓,逐渐有了明显的线条,成了色块儿的简笔。 梁森眨眨眼睛,气息平复一会儿,他好像不会再咳嗽了,只是声音莫名沙哑。 第一声甚至只是张了张嘴,而没能发出动静,意识到这一点,梁森轻咳一声,又问了一遍说:“……郑警官,你看得到吗?” “看到什么?” “那个倾斜的,一道一道的曲线,是不是房顶瓦片的轮廓?” 这就有些为难一个快退休的中老年了,郑警官眯眼歪头,叹了一声道:“梁先生,我这岁数,这乌漆嘛黑的,那真是看不清那么远有什么。” 梁森抿住唇,点点头说:“是吗?那再过去一些吧,我觉得,那应该就是我知道的地方了。 文锡……邵顾问并没有退回来,呻吟声还在断续,八成就是那边了。” 歇了这会儿工夫,梁森毕竟是个青壮年,做好决定便迈开腿前进了。 那老警察没拽住他,歇了一会儿的关节也没那么灵活,反倒被梁森落下了一段距离。 但是,他说的话倒是对的。 那里果然有一座黑洞洞的危房,倾斜着半埋在土里,被积雪覆盖着,不知是什么时候的建筑,但肯定荒废了很久,因为甚至有一棵树拱破了一角屋瓦。 所以那里的积雪比较薄,还能看出房檐屋瓦的轮廓。 而那黑色的屋瓦碎片,似乎也像极了许知规贴在照片背面的那一角碎片。 黑洞洞的房间里传来微弱的呼救和痛苦的呻吟。 梁森捏着手电,又不敢贸然打开,小声地叫道:“文锡……” “别动——” 梁森一僵,不敢再动,因为有什么抵在了他的后腰上,而不远处还没跟上来的郑警官也看到了忽然冒出的人影,警惕着停住了动静。 那人影反扣住梁森的一只手说:“另一只手,慢慢背过来,不然我就开枪了。” 那抵在后面的是不是枪梁森不确定,但这声音很陌生,又有几分疲惫和苍老,动作倒是很利落。 梁森背过双手,他便飞快地系住了一条扎带,然后押着人说:“进去,叫你的搭档不要动。” 梁森被迫被押送进去,在门“吱呀”响起的声音里开口说:“文锡,藏好了!” 但是,也要有地方可藏才行。 手提式的照明灯骤然亮起,房间低矮,空间不大,也无处可以躲藏。 邵文锡半蹲在被他罩住了外套保暖的,被冻得面色青紫的倒地的侯宇旁边,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过去,然后,慢慢举起了自己没有任何武器的双手。 半躲在梁森身后,个头比梁森还要稍矮一点儿的中年人,用手枪抵住梁森的颈侧,目光犀利地打量着邵文锡说:“站起来,往左边,慢慢地让开。” 邵文锡一边听话地起身退后,一边平静地打招呼说:“许警官,初次见面,我叫邵文锡,是市局had聘请的骚扰案咨询顾问。 你没有见过我,但你应该见过我的搭档,林煜林警官。” “……我知道林警官,他人在哪里?” 邵文锡耸肩道:“攀岩馆的事情让他受了些伤,行动不便,所以林煜目前不在这里。至于你手里的这个人……” 邵文锡抬了抬下巴示意道:“许警官,他不是我的搭档,只是一个误入这里的朋友,是个没有相关职务的普通人。 请你一定不要伤害他,如果你要拿捏一个人做盾牌的话,我可以来替换他。” 许知规不做声,邵文锡对视着他又道:“这里已经被警方给包围了,许警官,抱歉,我知道了许优优的事,我已经去见过她了。 你知道我是怎么找过来的吗?是她告诉我的,是她不希望看着自己的父亲陷入深渊,亲口告诉我,要我来这里找你的。” 晚明(五) ——“邵顾问。” 何明洛的声音从对讲里传来。 矮房里的几个人沉默着,没有等来应声,何明洛又通过对讲说道:“许知规,我是市局had警官何明洛,警号j。 你已经被包围了,聪明一点儿,不要伤害屋子里的任何人,慢慢走出来,束手就擒吧。” 许知规滚了滚喉结,用枪比划着,示意邵文锡将别在腰上的对讲机取下来。 后者沉稳地照做,半蹲下去将对讲放在地上,然后用脚轻踢去了对方面前。 这间黑洞洞的矮屋虽然算不上密不透风 ,但许知规早早就给这里的窗户做了加固和遮光,只留了一个门口出入。 外面人不清楚里头的具体情况,是不敢贸然闯入,也无法进行远距离观察的。 何明洛说完这些又等了等,然后继续道:“你有任何诉求都尽管可以提出来,但是不要再伤害任何人了,你是警察,你的职责是保护人民,不要忘了这一点!” 许知规警惕地半蹲下去,捡起了对讲,按下按键对着声筒道:“……不要靠近这间屋子,明白吗?” 何明洛咬牙问:“和你关在里面的两个人现在安全吗?我需要听到他们的声音。” “他们是安全的,目前。” “出来吧许警官,我们已经调查过你的轨迹,我知道你去购买过化学品,我知道你在这房子里的某个位置埋了炸药。 出来吧,不要伤害他们,也不要伤害你自己,你的女儿,你的家人,你难道一个也不要了吗?” 头发花白的许知规痛苦道:“……是我对不住她们了。” “你现在还可以回头,现在还有机会!” “不……”许知规咬牙切齿地说,“我已经,已经不能回头了。” 梁森抬眼看了看邵文锡,作为曾经拥有共同话题和类似思考方式的旧友,他们不需要交流也知道彼此在思考哪一件事。 比如现在他们都想知道,这房子里究竟哪一处安置着炸药,什么规模?引爆的方法又是什么。 “救命……” “不要,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做这样的事,你会坐牢的,你会被判死刑的……” 邵文锡垂眸看了一眼在地上像一条虫子般蛄蛹的侯宇,冷声提醒道:“我劝你最好闭嘴。” 侯宇噤声看他一眼,浑身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或疼痛在颤抖,又在颤抖中泪流满面地说:“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他的女儿不是我害的!他的女儿是因为那个粗鲁的文盲才出事的,这和我没有任何的关系! 邵教授,求求你说服他……唔!我的腿……我的腿啊……” 侯宇在疼痛中痉挛着,在邵文锡进门时, 他其实是歪斜着被绑在旁边那把椅子上的。 他的脚踝肿起,同侧的小腿上还被割开了一道口子,就在许优优以前受伤的位置,那伤口因为他的挣扎一直都在冒血。 而他身上的衣服也大部分都被剪掉了,于是他只能在零下的温度里瑟瑟发抖。 他的右手臂扭伤,反绑在身后,手里倒是被塞进了一块儿很钝很钝的石块儿,但割来割去,皮肉都磨伤了,扎带却纹丝不动,还是邵文锡给他拆开的。 拆开捆绑之后,侯宇就失去平衡扑在了地上,邵文锡才给他盖上衣服保温,想要试着将这人拽起,梁森就被许知规押进来了。 被困在后备箱数个小时,又在深山里冒着风雪忍痛走了很久,受伤恐惧加上威胁。 在前几次见面里一向保持体面的侯宇,精神已经接近崩溃,涕泗横流着求饶,却不知道这样只会让人更感到可怜可恨。 不过很可惜,这屋里其余的三个人,邵文锡不是感情丰沛的,梁森从来不屑共情疾苦。 许知规倒是比他们两个正常,可让他替侯宇感到可怜,那简直也是天方夜谭了。 但不感到可怜,却会加倍地感到可恨。 “闭嘴!闭嘴!你再这样废话,我不如一枪将你打死!” 已经失去理智的侯宇更是害怕的求饶起来,梁森露出一个嫌弃愚蠢的表情,邵文锡则很直接的抬脚踹了侯宇一道,直接把这人踹的懵住躺平了。 他这一下,梁森有些意外,许知规更觉得意外,邵文锡理了理自己的衬衫,居高临下地看着侯宇说:“你认为自己罪不至死,是不是?” “……是,不是!是……我不是个好人,但是……我也没有坏到,坏到去做害死人的事情!” 侯宇不再痛哭流涕,许知规也能稍微冷静一些,但仍然情绪激动地举枪对着他说:“你没有害死人,那么……陈安琪是怎么死的?” “她是……” “你要说她是自杀吗?”许知规双眼通红道,“你说出口试试看。” “……” “仗着总有去学校里表达的机会,帮那位傅总物色要毕业的女孩子的人,是不是你! 当这些女孩儿意识到受骗,用他们清白和未来威胁她们的那个人,又是不是你? 陈安琪因为这些感到害怕,绝望,抑郁,一步步走向灭亡,难道不是你和那个禽兽一起造成的吗! 她是这样……我的女儿是这样,你们都说自己不是最后推了她一把的那个人,可前面九十九步都是你们,只最后一步不是! 所以就可以心安理得!全身而退了吗?怎么能是这样的道理!不该是这样的道理!” 一口气说完这些,许知规不禁激动地喘气,梁森被他束着喉咙艰难地呼吸着,试探着开口道:“您说的没错。” “他确实该死。” 掐在喉咙上的手稍微松开力气,梁森不动声色地看了邵文锡一眼,用一种平缓中带着认同的语气,不紧不慢道:“许警官,我能明白你想做些什么。 你的女儿无法准确说明她当年的遭遇,所以你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去推理,去排查,将罪魁祸首带到这里赎罪。我可以理解,我甚至可以帮你复刻。” 邵文锡微不可查地眯了下眼睛,用余光看到了头上离的很近的屋瓦似乎有尝试移开的迹象。 他保持着绝对的冷静,在梁森以想象诱导催眠的尝试里,慢慢地往近处挪动了一步。 梁森不去管他,只是回忆着邵文锡发送给他的视频里催眠许优优得到的信息。 将这些用常人也能理解的逻辑翻译了出来,慢慢地告诉许知规说:“你的报复已经对了几个步骤,比如她也是被关在汽车后备箱,一路在黑暗中被送过来的。 她被送到这里,在夏天,在电闪雷鸣,飞虫走蚁之中,她被绑住了手脚,在让她绝望的黑暗中一点点的磨损着绳子……” 如果是外行来听,八成会为梁森这些可怕的形容捏一把汗。 但催眠里诱导的步骤是为了让人集中注意,类似于将目光凝聚到一个点上,而仇恨和女儿的遭遇,目前正是最能让许知规集中注意力的事情。 “……好不容易,她奔跑于滂沱大雨中,跌倒,讽刺地看到了一座笑眯眯的神像,于是迷失方向,也迷失感觉。 一路攀爬,抓着泥草,一步一步……一滑一滑……” 诱导进入深化,许知规已经有了些恍惚的样子,仿佛是在考虑自己的报复是否还能有所改进,更匹配女儿承受过的痛苦。 梁森额角渗出冷汗,他余光已经能看到近了很多的邵文锡,也仿佛听到了头顶发出的微弱声响。 下一刻,邵文锡直接扑了过来,同时一道枪声也从非常近的位置响了起来。 许知规中枪倒在地上,梁森也因为双手被反绑着而磕麻了手肘,但邵文锡护了他一下,别的地方倒是没事。 梁森也来不及呼痛,邵文锡塞给他一把匕首就迅速站了起来,许知规并没有死,小何只是从上面打中了他持枪的那只手臂,卸了他的手枪而已。 破败的房门被推开,几个武装起来的警察鱼贯而入,邵文锡也在这时候控制着许知规的双手,率先摸到了他先前就看出来,许知规装在胸前口袋里的控制器。 趴在屋顶上的小何看他得手,许知规又被其他警察控制住,不禁感到松一口气。 谁知一向很难有什么大的情绪的邵文锡,在拿起那控制器看过一眼之后,忽然沉了神色,语气急重地喊道:“这在倒计时!大家马上出去!” 他这样急迫,可见倒计时已经没有多少富裕,很可能是刚刚许知规摔倒的时候撞到了什么! 小何匆忙从房顶跳了下去,其他人也都离门口不远。 唯一就是以掌握情势为优先目的,倒在远离门口的地方但是还没有警察过去照料的侯宇,很可能没工夫及时脱身了。 邵文锡最先看到计时,最先反应过来,也是最先违抗逃命的本能,转头冲向侯宇那边的人,这种时候人的潜力很大。 他感到自己似乎毫不费力就抓着侯宇站了起来,拖着他奔向门口。 门口却摇晃着,屋瓦尘土也掉落着,梁森似乎在旁边喊了他一声,但邵文锡也听不真切。 仿佛有个身影在扑簌簌的灰土中维护过来,但也已经无济于事,因为眨眼之间,这座危险的半截埋土的房屋,便彻底倾轧坍塌了。 晚明(六) ——“你要做什么?” “……回j市。” “回去找他吗?”唐奕蹙眉道,“不行,你不可以现在回去,你的伤还没彻底恢复,这样上路并不安全。” “不用担心,我没问题。” 唐奕站在玄关堵住门口说:“如果妈妈现在就是不答应你出门呢?” “……” “他对你的影响力和当初一样,甚至比当初更甚,他只不过给你打了个电话,你就不打一声招呼,闷去自己的房间里。 好不容易从房间出来了,又要连夜赶回他的城市。阿森,你不能这样下去了。” 梁森默默地看着她,不多时,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扶着额头无奈道:“……您这样严防死守,把他当做是社会的害虫,是对我无益的影响。 可是他却在那边……毫不感到讽刺的,用着您研究的催眠术在尝试救人……” ——“梁森!梁森!咳咳……梁森,醒醒!” 眼前的黑暗透出一丝亮光,这光亮却并不通透,如同从呛人的烟雾后漫照过来。 事实上也就是这么回事,微弱的光亮里尘土悬浮,看不见月亮,看不见天空,只是一方狭窄的缝隙而已。 梁森辨认出了位置,也逐渐有了知觉,他在痛觉的恢复里咬牙呻吟了一声,尽量发出声音说:“怎么回事……我的肩膀、我的肩膀断掉了吗?” “不,没有,只是上臂扎进去一段木头,你感受一下,身体还有哪里被砸坏了吗?” 梁森用可以活动的那只手臂撑在地上,在狭窄的空间里看了看,又试着动了动能动的位置,“应该没有……但是,我的左手好像卡住出不来了。” 邵文锡撑着他的后背说:“我现在如果帮你搬动,可能会二次坍塌。 爆炸的范围不大,炸药应该是埋在了里侧的墙角,虽然震塌了这座不牢靠的老房子,但外面这道墙塌的并不严重,给咱们留下了保命的空间。 你仔细听,跑出去的人和外面的人嘈杂的动静似乎也能听到,可见坍塌的厚度也很有限,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救出咱们了,你的手臂能稍微坚持一下吗?” 梁森看了看压在手臂上方,根本无从下手的碎石和泥土,无奈地叹气道:“除了尽量坚持,我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木头扎进去的位置可能伤到了血管,现在的环境,也没有足够的设备,我不能贸然帮你拔出来。” “非常好,你千万别帮我拔,这时候看到自己身上有血,对我可没什么好处呢。”晕血的梁森非常真诚地迅速道。 邵文锡将照明放到地上,梁森眯起眼睛辨认着眼前的位置。 他在紧急时刻割开了手上的扎带,本来是被一个警察拽着往门口跑的,回头却发现邵文锡冲向了另一个方向。 而这间古老的起脊房在爆炸中,有一条腐朽的横梁摇摇欲坠,正好就在邵文锡要跑过来的上方。 他这才匆匆推了对方一把,但是爆炸之后彻底的坍塌也跟着来了。 幸好这堵墙没有完全塌掉,留下了三角型的生命区,不过旁边的窗框也已经变形,又被泥瓦堵了大半,还被许知规横着木条封死,是不可能从那里出去的了。 然后,梁森也看到了脚下那里,双腿被压住的侯宇,这命大的人现在还没有死,只是嘴巴里胡言乱语的呢喃着,也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梁森对他丝毫不感兴趣,怕血的他更不能久盯着看对方被砸到的伤处,何况他自己的胳膊也很痛,又撑得太累,坚持不住倒下去时,脑后却垫了一层软物。 梁森侧眸抬眼,发现是邵文锡将衬衫外面的薄外套也脱下来,垫在他的脑袋下面了。 “……你不冷吗?” “这重要吗?” 梁森笑了笑说:“确实,好像这暂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咳咳……” 邵文锡低头摸了块趁手的石头,在窗框那里试探着轻敲两下,只有很小很小的碎渣被震落下来,似乎没什么大的影响。 于是他这才稍微加了一点儿力气,在容易传声的地方规律的敲击着。 明明受困在这狭窄的空间,梁森却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定,在邵文锡敲击传来的声响里。 “梁森。” “……嗯?” “先不要睡。” 梁森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闭上了眼睛,于是又强撑着睁开,但是这一次,光亮却看不到了。 “你把手电给关掉了?” “在得到回应和救助之前应该尽量保存电量,地震生存技巧,忘了吗?” 梁森叹气道:“确实是不如你记得深刻的。” 通常来说,邵文锡在不是问句的回答前都会选择闭嘴,但他也许是怕梁森又没了声音,主动继续道:“……你回家的成果怎么样?” “……不怎么样。” 邵文锡默了默,梁森转念又说:“不过你告诉我的事情,我倒是想办法确认过了。” “这个我猜到了。” “……但是,我仍然不会接受你当时做的决定,因为我母亲的一句话而放弃我。我不会接受,也不能在这件事上和你达成和解。” “可以理解,不管原因如何,我仍然算是背叛了当初你同意接受治疗时,亲口答应过你的事情,我们本该保持距离。 如果你的治疗成效显着,我们的友谊仍然可以继续。我不该因为他人,擅自终结和你的约定。在这件事上,我确实背叛了你。” 两人在黑暗中沉默,只剩下邵文锡手中的敲击声还在断断续续地继续。 良久,久到邵文锡要忍不住再问他是不是还意识清醒的时候,梁森才主动继续开口。 “……我也背叛了你。” “……” “最开始,是我以为你可以帮我……我获得了你的信任,却也辜负了你的信任。 在我明明意识到,自己开始对你有了过度的关注欲和控制欲的时候,我本应该信任你,告诉你,而不是利用对你的了解将自己那些阴暗的心思藏起。 即便我明知道终有一日会藏不住……在这件事上,我也是你的背叛者。我现在……能够看清这一点了。” “是吗?”邵文锡垂眸诚恳道,“那很好啊。因为我也无法在这件事上和你达成和解。我永远都不能停止怀疑,你真的不会给我制造危害了吗? 还是你在了解我的基础上,又会重蹈覆辙,两败俱伤呢?甚至现在,我也觉得你冲过来护我可能也是苦肉计的一种而已。” 梁森不禁认同地笑了。 “铛铛铛!” 敲击的声音忽然有了回应。 邵文锡连忙发声道:“有人吗?我们在这里!” “邵顾问!是邵顾问的声音!谢天谢地!”小何兴奋地在外面喊了一句,又尽量贴近那道变形的窗户说:“邵顾问!你有伤到什么地方吗?你身边有人吗?” 邵文锡条理清晰地一一说了情况,小何又喊着让他再坚持一下,这里车进不来,大家都在徒手搬挖。 如今确定位置,齐心协力挖一块儿地方,那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挖出来了。 万幸,埋了半截的房子高度矮,东西砸下来的冲击力有限,小何提醒了两遍千万保护头颈。 邵文锡拿衣服盖住了侯宇的脑袋,自己则凑近梁森一些,弯腰护着后脑,撑在了梁森的上方。 这种时候,保存手电筒电量就没必要了,照明反而更有用一些。 邵文锡打开手电,在灯光下低头一看,梁森微蹙着眉,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已经又闭起了眼睛。 “……梁森?” “醒醒!保持清醒!我们马上就可以出去了,你听到没有!” ——“……就这样了吧。” “什么叫做,就这样了吧?” 梁森在门前站定,转回头解释道:“就这样了的意思是,我已经不想再寻求某种改变,某种认可。 我已经接受了你们不能接受我是个偏执人格障碍的事实,所以你们可以继续当我不是。反正多数时候,我仍然看起来和常人无异。” 唐奕震撼且不解地看着他说:“你这样消极的心理是为了……” “不是为了惩罚任何人,我也绝不像您以为的那么消极。”梁森微笑道,“只是接受自己,接受现状,难道有什么不好吗? 母亲,如果您能稍微开明一些,也可以和我的父亲试试学会接受,接受有缺口的,不够完美的人生。” “比如他可以是一个在您看来很好的丈夫,却无法成为一个被我认可的父亲。 我曾经为此感到困惑,可我现在想明白了,一个人在人生里可能有很多的身份,哪怕只能好好成就其中一个身份,也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而您对我这个儿子的爱意,也无法做到像您对待工作那样认真。 可我不能否定爱的存在,因为它切切实实地存在过,存在着……至少,它还在那一碗面里。” “阿森……” “我接受这些了……只是我想来想去,我最想成为的身份和人格,并不是你们期盼的那个不会出错的孩子。 我和你们,是血缘上无法彻底分割的家人,却也是没有必要再深入了解和改变的陌生人。” 而他又何必,继续停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呢? 于是毅然决然地按下门把,转身而出。 晚明(八) 幸好,一切平安。 这一次,林煜虽然也有后怕,但两人安静温馨的吃饭期间,他也没有唠叨什么。 该知道的大概情况,他赶来之后已经从其他同事那里了解到了。 小何也吓得够呛,他打中许知规从房顶跳下来,本来是要冲进去救人的,结果坍塌来得太急,他被人及时扑在地上,也弄了一身的土,然后就开始带着人手开挖。 林煜看到他时,他弄了满手的血不说,更是满脸的愧疚,还是林煜大咧咧地安慰好他,让他也赶快去包扎伤口的。 不过,林煜知道的大概情况里,屋子里发生了什么他了解的比较有限。 虽然许知规是清醒的,可邵文锡昏睡不醒,林煜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思立刻去审问他。 “所以你要先问我吗?我的说法你未必会爱听的。” 林煜挑眉道:“小看我啊,你的角度和常人不一样我领教的还不够吗?你只管放心说就是了。” 邵文锡笑了笑说:“好,那我就从我的角度说了。” “……嗯。” “先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许知规的情况,会面临什么样的处罚呢?他应该是属于蓄意谋杀,涉嫌故意杀人罪,因未能得逞,是谋杀未遂的犯罪分子。 但他本身的职业是警察,犯罪影响大概会属于比较恶劣的那类吧。” 林煜一时摸不清他的心思,老实作答道:“这也要看结案上交之后,检察院和断案的法官是怎么考虑的了。 如果认为他情节严重,可能按照既遂犯的惩处再适当减轻处罚,如果能够考虑到他的动机以及他想要报复的受害者的罪行,认为情节从轻…… 那么并罚起来……恐怕也要有十年左右,甚至大概率是十几年的有期徒刑吧。” 邵文锡点了点头,林煜歪头看他说:“为什么要问这个呢?” 邵文锡弯了弯眼尾,弄了两粒消肿化瘀的内服药递给林煜,又给他一杯晾温的热水。 一边看着对方乖乖吃药一边说道:“因为我可能会想要主张……许知规在最后的主观意愿上,应该是不想伤害到旁人的。” 林煜挑了挑眉,放下水杯做出了等待解释的神情。 “我不是心怀慈悲,只是……在小何通过对讲,表示房子已经被人包围的时候,他告诫了外面的人不要靠近屋子。 这也许不足够说明什么,但他是一个老警察,受过专业的训练,你们找来的他的任职记录上,也办理过登记开枪的案子。 而受益于你带我去练过枪,我注意到许知规虽然在威胁我们,但他全程都没有打开枪的保险,那把枪我过了手,确认过了。 我想他本来的目的,应该是让侯宇在绝望中生出逃跑的希望之后,再和他一起被活埋在那里吧。” 林煜好奇地用手掌撑着下颌问:“所以,你是因为知道许知规的枪没上保险,才那么大胆往他面前扑的吗?” 邵文锡说:“一方面是,另一方面,那屋子确实太破了。 从我的角度,正好能看到何警官从房顶潜过来之前,从许知规背后屋瓦的一块儿空隙那里,用手机镜头拍照观察室内情况,有了明确的后备力量,当然要把握机会了。” 林煜夸张的“哦”了一声,“你们三个,一个在房上潜行,一个催眠分散注意,一个从内部控制凶徒,彼此配合的很好嘛。 邵顾问,你字典里有害怕这两个字吗?” “有。” 邵文锡伸手拉住他的,用力握了握说,“爆炸坍塌的时候,我还是怕的,想着……出来时还答应你绝不擅自乱来。 这下可好,回来又要听到你骂人,害你着急担心了。” 林煜皱皱鼻子问:“我在你心里就那么凶吗?” 邵文锡想了想说:“不凶,但偶尔还是会让我感到敬畏的。” 林煜白他一眼,手上也用力回握了对方一下,沉思着道:“……你提到的许知规的情况,我会如实记录的,不过,我也只能答应你做到这种程度了。” “这种程度就已经很好了。” 两人说着和工作和生活相关的小话,过不多时,赵宽也进来做了进度的汇报。 这是他们had的案子,自然也要回去侦办,但这边也有一些文件的签字程序不能不作处理。 赵宽能代劳的代劳了,不能代劳的又进来找林煜商量和签字,又告诉他们说,侯宇的情况还不太稳定,恐怕要明天才能办理转院手续。 邵文锡问:“我今天能回家吗?” 赵宽说:“当然能了邵顾问,您身体既然没大碍,也不用非在这里住着,肯定还是回家里更能好好休息呀。 对了对了,您这边也得做个笔录,队长,你看啥时间可以呢?干脆您亲自做得了。” 不等林煜说话,邵文锡又继续道:“做笔录什么时候都行,但如果我能早点儿回去,晚上的课我是想把请假给消掉的。” 要是专业课也就罢了,还有其他老师可以换一下时间,又或者旁人帮忙带一两节也问题不大。 但今天晚上他要上的全校型的公选课少一节没办法补,既然身体没什么事,邵文锡就不想请假了。 邵文锡这句不是问他,赵宽也没敢接话,只偷偷瞄了一眼坐在病床上的他们队长,后者正斜眼看着邵文锡。 于是赵宽果断借口事情都问完了他可以撤了,迅速地溜出了病房。 邵文锡只好清清嗓子,试探着又问了一遍:“不可以吗?如果不让我去,我还得跟想要去听课那位老教授解释一下情况,我身体真不碍事,保证不是强撑着的。” 林煜抿唇道:“我也要去。” “你的脚……” “我可以坐后面不碍事的地方,占两三个椅子,反正那么大的教室,座位是有富裕的。” “你回去不用去市局干活的吗?” “我整个部门熬了大夜欸!该抓的该治的都到位了,局长不会揪着咱们让今天抓紧干活的。” 林煜有理有据,又没有否定邵文锡的打算,后者考虑一下,只好点头同意。 两人收拾了东西,林煜又留了几句安排,到了楼下,却说什么都不肯让邵文锡开很长路程的车,而是叫了跟他过来的警员小谢帮忙开车送他们两个回去。 离开之前,邵文锡又去看了梁森一眼。他还没有醒,问过医生,医生也说需要他本人苏醒之后再询问检查一下。 于是邵文锡留了自己的电话号码,说如果情况允许,梁森能转去市立医院的话,务必要联系他来安排。 这才终于和林煜上车启程。 小谢还是实习生,又是他们部门的自己人,林煜没跟他讲究副驾驶坐不坐人的那些老古板会在意的东西,而是和邵文锡一起都坐在了后面。 反正他的脚伤部门里的队员都知道,所以做在后头把小腿放在邵文锡的腿上,小谢也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外面仍然在刮风,不过雪云应该是吹走了,看上去晴空万里,阳光照在人身上,并不刺眼,只是很淡的温暖。 林煜说:“你去见梁森的医生时,还有个人过来了医院。” “谁?” “牧玲,侯宇的妻子。” “她来探望自己的丈夫吗?” 林煜摇摇头,又点点头,“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探望吧,她已经知道,她的丈夫,出轨不说,又替人物色猎物,替人收拾局面。 甚至她自己经历的那些可怕的骚扰也和这个人脱不了干系,所以……她是迫不及待,来送律师起草的离婚协议书的。” 邵文锡听不出情绪地说:“这不是很好吗?希望侯先生的身败名裂之路,从现在正式开始。” “会的。” 林煜笑了笑说:“我已经找到了你说过存在的陈安琪的日记,黄璐其实也调查到了不少他们狼狈为奸的证据,这禽兽不如的兄弟两个,一个都逃不掉的。 还有那个害了许优优的,现在找到了地点,即便是塌了,我也不信他一点儿没留下踪迹。” 邵文锡抱着林煜的脚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一定会找到的。” 汽车在坠落的夕阳中开到了青南大的校门外,邵文锡没让小谢开进去,毕竟从里面走出来也不近。 想给他钱让他打车回家,小谢又说什么都不要,径自跑去对面的公交站等车去了。 反正时间还早,一个警校毕业的实习生也不至于在市区迷路。 邵文锡没强求,开车进去校区,离上课还有几十分钟,他们两个午饭吃的晚,现在也还不饿。 邵文锡便先带林煜回了办公室,一路背进去,脱掉外套,将人放在了柔软的大沙发上。 像邵文锡这种特意被看上请进来的教授,独立办公室设计的又大又宽敞,沙发也比病床和轮椅要舒服太多。 林煜满意地叹了一声,躺在上面舒展了一下肩背说:“有你在,我好像不长脚也可以了嘛。” 邵文锡无奈地笑了笑他,“你没有意见的话,我更没有意见。你自己老实躺一会儿,我电脑上有些工作可以趁着这会儿弄一弄,先不跟你说话啦。” “好。” 林煜闭了嘴,侧躺在沙发上看着他,过一会儿又把沙发背上搭着的对方特意给自己预备的毯子盖上了。 窗外昏暗下来,房间却亮着白炽灯,还有邵文锡敲击键盘的声音断断续续,林煜眼皮发重,默默想着自己就睡个十来分钟就醒。 结果再睁开眼时,窗户外面已经黑得彻彻底底,邵文锡则坐在沙发外侧,温柔地凝望着他。 stabilize(一) 林煜伸了个懒腰,闭上眼睛问:“几点了?你没有叫醒我是不是?” “是,看你睡得好香,舍不得叫醒你,结果我课都上完了,回来一看你还在这儿一动没动。醒醒神吧,要九点了,我们回家再休息。” 林煜长出口气,哪儿也没扶,靠腰力直起上身,又准确的伸手环住了邵文锡的肩膀,将头埋在了对方的肩上。 “好困……不想醒。” 这就是在跟他撒娇了,邵文锡露出微笑,搂着这人的腰说:“你可以不醒,我背你下楼上车也是一样,但你得稍微配合我把外套穿上。” 林煜一动不动,闷闷地问道:“这时候就无论如何都要搬我啊?那上课怎么不肯带着我去呢?” 邵文锡顺着他说:“我应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不会产生辞掉这个工作的打算,你想听我上课什么时候都行,但是困了就要先睡好啊。” “不行,我就要现在去听邵教授讲课。” 邵文锡叹了一声说:“行,那你先躺好,我去拿教参。这总可以了吧?” 无理取闹也没被嫌弃的被放倒的林煜睁开了一只眼睛,看邵文锡真的起身过去了办公桌,又匆匆把眼睛给闭上了。 他和对方说了几句垃圾话,其实现在已经醒了大半,但想到自己之前担惊受怕,林煜又很享受邵文锡现在处处顺着他的表现,所以忍不住就想多玩一会儿。 抽屉开合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邵文锡很快又重新坐到了沙发上,但这一回他坐的很靠尾部,又伸手掀开了林煜脚上盖着的薄毯。 后者睁开眼睛,邵文锡把他的脚扶起来放到腿上,然后便往手上倒了些他找出来的红花油,用掌心揉热了,散发出有些刺鼻的辛辣味道。 “忍一会儿。” “我自己来吧唔——” 林煜咬牙忍耐着脚踝传递过来的酸痛,自己来之类的豪言壮语是再也说不出口了,闷声忍了一阵儿,那肿痛里才慢慢透出一种热融融的舒缓来。 林煜这脚从扭伤后就不消停,到今天邵文锡醒了才算是真正得到养护,几乎没再沾一下地。 林煜看他手法似乎很老道,于是好奇地问:“你这是从哪儿学来的?” “不是跟你说过,我有个叔叔是外科医生,我有段时间对医学很感兴趣吗?再说扭伤过,看过别人怎么揉,自己当然就记住了。” 林煜点点头,将沙发上的一个抱枕抱在怀里,又半靠在沙发背上故作随意地问:“……那除了自己,你是第一次帮别人忙吗?” 邵文锡手里劲道适中的按着,瞥了他一眼答道:“我应该没有恋足癖,除了你,我可不想碰到别人的脚。” 林煜一脸无辜地解释说:“我就是随口一问,才没想这么多呢。” 邵文锡眯了眯眼睛,懒得拆穿他,低头很专注地继续按揉去了。 而林煜也沉浸在他的专注里,没再继续说话,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着自己的爱人。 眼前这个人,洁癖严重到知道身上落过泥土,就算受了伤,只要能站起来也要想方设法去冲水洗澡。 陪他出去吃一趟火锅,回去也很难忍受衣服上沾染的味道,要立刻扔去洗衣机里。 可现在他却也可以这样,珍惜地抱着自己的脚踝,弄了满手满屋的红花味道也不觉得难以忍受。 之前在医院,那个陌生阿姨看他们两个关系亲密,提醒邵文锡要记得帮他揉药的时候,林煜发笑是因为想象不出这种画面。 可原来这种画面一点儿也不需要想象,它现在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了。 林煜认认真真地看着,将眼睛当作相机,想永久地记录下邵文锡如此喜欢他的这一幕。 药力在升高的温度中一点点渗透到肌肤里,酸痛的感觉慢慢消减了很多,邵文锡看差不多了,便站起来去洗了个手。 回来抽纸擦干,林煜忽然从沙发上拽他坐下,然后伸手环住了邵文锡的腰。 将湿掉的纸团成球的邵文锡无奈道:“你在这里生根了是不是?还不想从沙发上起来吗?” “我想要你。” 邵文锡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林煜直白大胆的说了什么,垂眸看向对方求证,林煜又很认真地说了一遍:“抱我吧。” “……在这儿?” “嗯!” 邵文锡滚了下喉结说:“……我们是不是回家再……” “等不了了。”林煜凑上去吻住他说,“我现在就要,立刻,马上。你不想要我吗……” 邵文锡哭笑不得道:“你这么急,也不想想这是在哪儿……” 林煜顾不得考虑这是在哪儿了,他被这人诱惑得不行,看对方居然还能自持,顿时觉得很不公平。 于是故意挑衅道:“在那儿怎么了?你是体力不足,没有力气来……” 话音未落,林煜便被这人倾身压进了沙发里,切身体会到了对方的力气。 火燃的太急也太快,林煜真把这人勾得烧起来了,自己又觉得羞耻起来,用一丝残存的理智问道:“门……” “以为我是你吗?进来就锁住了。” “那窗户……” “那边的教学楼这时候已经锁楼了,这么远,又是百叶窗,哪有那么容易能看到里面。” 林煜一想也对,他醒来看向外面的天色时还知道那是半开着的百叶窗,这会儿却忘干净了。 于是闭了嘴,长腿圈住对方,放任火焰汹汹烧向了自己…… 只是他这个人,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或者是记吃不记打。 做到一半才想起来主动的后果绝对是一两次不能满足对方的,何况他还不知死活地嘲讽了邵文锡这个健身规律的男人的体力。 后知后觉的林大队长在大概是第三次之后,强撑着快速收回失去的神志,边往后挪边讨饶道:“……文锡,我现在……现在想回家了。” “好。” 林煜睁圆眼睛说:“你既然说好,就把衣服理一理……不许过来了!” 邵文锡似笑非笑着说:“我先帮你把衣服理一理吧,衣服堆上去,身前冷不冷?这样是不是暖一点儿?” 林煜惹不起又躲不开,退一步妥协说:“我们、换……换个姿势好不好?这样腰要折掉了……” 邵文锡将探去衣服下的手收回来,从旁边抓了个枕头塞到下面垫好,“你不是喜欢正面吗?现在这个姿势最好了,脚抬起来不会压到,正好让你长长记性。” 而这个记性,显然是长得相当深刻了…… 林煜本来小睡一觉,精神是恢复了不少的,又被邵文锡榨干个彻底。 但小小的埋怨和疲劳之外,林煜又觉得心里很是充实。 仿佛听到爆炸掩埋的消息之后,心里那个茫然慌乱的自己得到了足够的安慰,所以身上再累也觉得是一种甜蜜和安定的劳累。 而故意把林煜弄成一只软乎乎的小猫的邵文锡,大约也是类似的想法。 回到熟悉的学校上课,抱着属于自己的被折腾到精疲力竭的爱人,终于让他找回了真实的感觉,像是灵魂确认了身体。 两人回去邵文锡的住处,草草清洗之后又抱在一处沉沉睡去,困累到了一定程度,夜里就都不觉得饿了,隔天早上才吃了丰盛又养胃的早餐。 邵文锡送林煜过去市局之后,转道便开去了医院。 梁森醒过来了,医生说他没什么大碍,可以回去更方便的医院进行照顾,头部的伤也没什么变故,多加休息就行,主要是胳膊上的血窟窿需要再观察几日。 看到他整洁英俊的出现,梁森对着给自己换药的小护士叹气道:“如果我不是受伤的话,护士小姐也许可以不这样紧盯着他。 毕竟我人模人样的时候,应该也不会被他比下去的。” 被他调侃的护士红了脸,收拾着退出了房间,邵文锡虽然嫌弃梁森的表达,但也没有再说无用的废话。 只是将食物放到床上的桌子上,告诉他中午之前收拾好东西,他要带他去别的医院养病。 梁森看了眼日期问:“你看起来这么整齐,今天早上居然没去上课,是专门为了我请假过来吗?” 邵文锡泼冷水道;“我的休息是林煜怕我这两天没办法上课,提前帮我调休出来的。” 梁森挑了挑眉,装出了一个有些伤心的表情。 邵文锡无视地问道:“护工帮忙买来的,你需要的日用品都放在哪儿了?” 梁森摇摇头,拆开早点说:“我早上才醒,你自己找吧,不是在床尾八成就是在下面的柜子里,反正昏睡着也用不着什么东西。” 邵文锡半蹲下去看了一眼,将放在床尾的水盆拿出来,又拿出柜子里放置的杂物。 梁森一边吃饭一边看着他收拾,忍不住说道:“我可能真的应该离你远一点儿,这才几天的工夫,我已经收集两套住院常用物了。” 邵文锡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能明白这点,我觉得非常欣慰。” 梁森倒是很真实地笑了,又随口问道:“怎么就你一个过来?林警官人呢?” “上班。” 梁森蹙眉道:“……我可能应该体会一下规律的上班生活,不然每次听到他在上班,我都忍不住会觉得真惨。” 邵文锡挑眉道:“你问他做什么?比起我过来这边,你现在更想见到他吗?” “事实上……”梁森想了想说,“我确实希望能见他一次,文锡你可以帮忙,给我约到一个时间吗?” stabilize(二) ——“他要见我?” 林煜警惕地问道:“他想干嘛?” 邵文锡摇了摇头,“我也问了他想干嘛,不过他显然没打算对我说,只叫我转告你,有时间去见他一面,单独的。” 林煜歪头说:“听起来好像不是很急的样子。” 邵文锡说:“虽然听起来不急,不过恕我直言,在非执着的人和事上,他整体算是个相当善变的人。” 作为曾经的旧友,邵文锡损人一针见血,林煜也领教过梁森的善变,他不由被逗笑了,点点头说:“好,我知道了。 黄璐和许知规的案子,我这里这两天实在是走不开,他也没办法出院,这件事我记住了,有空我会自己去联系他的。” 邵文锡“嗯”了一声,站在桌边没动。 林煜正忙着赶文书报告,邵文锡给他准备的电动轮椅他一直搁在市局,晚上充好电,白天这就是他在局里奔波的神器。 不过应该也用不了两天了,昨天晚上揉好脚之后,今天白天他的脚踝就已经没觉得那么痛了。 林煜低头忙活一阵儿,暗暗觉得身边还是围着一道视线,抬头意外道:“你干嘛还站在这儿呢?毛莉不是应该带你去做个笔录的吗?” “她说她等下空了会过来叫我的。” “……那你也别干站在这儿,先找椅子坐下嘛。咳咳,既然这么喜欢看我,你可以坐到我这边来。” “你说他找你是要说什么呢?” 邵文锡没忍住,还是看着林煜问出了这句。 后者愣了下,难得看到对方欲言又止但又忍不住问话的状态,于是好笑地说:“你自己都想不出来,我怎么会知道呢?我可没有你那么厉害的读心术呢。” 说到这儿,林煜抿了下唇又说,“不过,你是……不愿意我自己过去见他吗?” 邵文锡坦诚道:“在不知道他想搞什么花样的情况下,是的。 他今天的状态我看着有点儿不一样,在病房里,在带他去市立医院的路上……他都有些反常,但也没有因为之前帮到我的忙而表达太多。 总之,因为我和他前天被困在一起……他或许想要借题发挥来影响你,这也是有可能的。” 林煜靠在椅背上,想到那人之前和自己说话时无孔不入的引导,自然也能明白邵文锡是什么意思。 不过…… “我领教过他的把戏,会注意的,你现在在这里空想,大概也想不出一二三,实在不放心,等我有空过去的时候,你也跟着我嘛。” “我恐怕没时间,你忘记了吗?我早上才跟你说过的,我周末要出去一趟。” 林煜敲了下脑门儿说:“……忘了。我自从早上进来就没闲着,这案子连着案子,又交集其他的案子,证据链要弄好实在很麻烦。 我早上都没来得及问你呢,你说的那位肯教授,他昨晚提到邀请你去的研讨会,位置是在哪儿?怎么好像听你的意思,还要在外面住一夜呢?” 邵文锡看着他说:“改主意的话,我也可以不去,本来我也是意里意思,只对其中一个课题比较感兴趣。” 林煜连忙抬手制止道:“停!少拿我当借口了,你喜欢研究的东西,想去就去,不用顾虑我。 我如果有时间、脚也好了的话,自然也可能跟你一起,但是你不能把我说得跟狐狸精一样,好像老缠着你不让你去精进专业似的。” 邵文锡微笑着弯腰,手肘撑着桌子说:“嗯,你这么一说,确实很像只小狐狸精呢。” “去去去!没工夫跟你扯皮!” 林煜抬手作势要打人,后者后退躲开,这才老实地解释道:“那个会馆说远也不算很远,就在r市市中心的迎晨酒店,林林总总加起来,有半天的路程也就到了。 我其实很早就收到过讲座设计的邀请,但想到现在的两份工作太忙,不想敷衍了事,所以当时婉拒了。 现在是研讨会在即,具体的内容已经确定,我听到肯教授介绍了专家和细节,这才又有些心痒的。 活动是周日开始,要持续到下周二,但最后一天是庆祝聚餐,我没有兴趣,所以周六走,周一晚上应该就能回来了,也不耽误工作。” 虽然林煜嘴上说着不干涉邵文锡的工作相关,但听他解释完了,林煜还是不由自主地扁嘴说:“这么说的话,你要在那边住两晚啊。” 邵文锡连忙改口说:“那我周日早上赶头班走好了。” “那还是不要了,如果是我妈一定会说,赶早不赶晚,你只管周六去吧……但是,手机随时保持畅通!随时汇报情况。” “遵命。” 说完,邵文锡又叮嘱道:“还有你,周末的时候你的脚大概就可以恢复到能够吃力了。 自己注意一点儿,不要过度使用。不然昨天怎么让你长记性的,回来继续加倍。” “……!” 他还敢面不改色地提昨天晚上的折腾,林煜气得把笔盖上笔帽轻丢了出去,被邵文锡稳当地接住了。 林煜又把桌子上之前写废的纸团丢了出去,邵文锡仍然接住了。 再要找可以丢出去又不伤人的,毛莉在门外清清嗓子,敲了敲门,看不下去的止住了两个变成小孩子的大男人的幼稚行为。 跟着毛莉做完笔录,邵文锡还有自己作为顾问参与调查后需要完成的记录报告。 他的课程调改到周五,明天是没多的时间过来市局了,索性陪着林煜一起加班,到了晚上再一道开车回去。 当然,隔天林煜也没工夫去找他,涉及警察的案子,又前后夹杂着其他的案件关联。 如他所言,就算忙得像陀螺一样时间也是相当不够的,他和邵文锡除了晚上睡觉,也就是上下班邵文锡接送他的时候能说上些话了。 就这样连轴忙碌了两天,林煜周六还加了个班,中午的时候邵文锡来电告诉他就快上高铁了,提醒林煜记得吃饭,这才黏糊了好几句挂了电话。 挂掉电话,林煜还是没忍住叹气,忽然觉得工作有些失去动力,一想到今天回家邵文锡不会出现在身边,他就感到整个人很不自在。 下午三点出头,赵宽开车拉着他回到了市中心区,在等待红灯时问道:“队长,还用回局里一趟吗?” 林煜给队员发着信息说:“不用,歇吧,有两个搜查令周末下不来,咱们也是白忙活,明天歇一天,我告诉他们了。 你现在有急着去的地方吗?没有的话,把我送市立医院去呗。” “复查脚吗?” “这点儿小伤,复查个鬼,我是要去看个大冤家。” 赵宽不厚道的笑了。他虽然很多内里的关系不知道,但林煜叫那位梁先生冤家在他看来也是事出有因。 虽然小何带人去丰云区调查那天梁森的出现谁也没有想到,小何也是根据现场情况综合考虑才没有把他丢在路边。 但他毕竟因此受伤了,林煜作为队长被局长敲打几句在所难免,再加上之前梁森的骚扰案停歇一个月后忽然出事。 抓到嫌疑人之后他又迟迟没有结案……综合看起来,确实像是个大冤家。 赵宽改道开往市立医院,提醒在副驾驶上看起来有些无聊的林煜说:“队长,反正你是要去见他,费易也被抓起来好几天了…… 这可不能再拖了,你和邵顾问好像都觉得那位梁先生其实知道什么,目前他被跟踪的理由费易那边也确实解释的比较牵强,可是查不到实证,他说的牵强也没辙啊。” 提起这个林煜就头疼,“你觉得我不知道吗?但这两个骚扰和被骚扰的人之间,达成了一种莫名的平衡,我就是想破局,也得知道这平衡怎么歪掉啊。” 到了医院,林煜没让老赵等他,独自上了楼,出电梯时还想起来给邵文锡发了一条信息。 这人还在路上,所以回复很快,林煜夸了一句难得,走到病房外面又停下抓紧打了两条发送,这才收起手机,却也没急着进去。 从这个角度,他虽然看不到梁森的床头,但那人这会儿也没有躺在床上,桌上似乎放着电脑,不知在专注地看些什么。 林煜眯了眯眼睛,敲门示意,又推门而入,后者正在打电话,看到是他,和电话里的母亲说了声自己有客人,然后挂断和林煜打招呼。 “林队长,据我所知,约时间见面的意思,好像和搞突然袭击是不一样的。” 林煜一脸礼貌地问:“那梁先生你现在是不方便吗?我可以改天再来,那就可能得约到十天之后了。” 梁森微微一笑,林煜看凳子就在床边,于是过去坐下说:“不好意思,我这两天不能久站,就不跟你客气,先坐下再说了。” 坐下了,林煜这个眼神好的,也不费什么力气就瞥到了电脑上的页面。接收信息消化之后,林煜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却有些意外。 梁森的电脑页面是退租的,而图片里的建筑他也认识,是梁森为了比较近的观察邵文锡,特意开的那家书店的照片。 他不打算开那家书店了吗? 林煜内心尚在疑惑,梁森已经警惕地合上了电脑,往后挪动一下,慢慢靠在了斜起来的病床床头。 stabilize(三) 大概是同时对对方有些思虑的缘故,两个各自调整好姿势的人,几乎也一同开口,同时主动问了对方一个问题。 “不方便久站的意思。是说你的脚受了伤吗?” “之前打听了你的伤势,手臂这样抬起打字已经不会疼了吗?” 两个人话音前后落下,又都意味不明地笑笑,然后林煜先开口答道:“是受了些小伤,但已经不要紧了。” 梁森也紧跟着说:“难怪那天没看到你在他身边,我大概能猜到你是怎么伤的了。” 又说:“止痛药是有效果的,我也不会一直对着电脑,谢谢林队长的关心。” 一边说着话,梁森又稍稍调整了一下受伤的手臂的姿势,然后瞥向从这个姿势看不到的门口问:“是只有林队长一个人过来了吗?” 林煜手指敲在膝盖上问:“你想单独见我一个人,难道这不是你和文锡交代的内容吗?” “我是这么跟他说的,但要说他能完全放心你自己过来见我,我觉得在他摸不透我想做什么的情况下,这种概率就稍微有点儿小了。” 林煜笑了一声,无奈地摇摇头说:“……如果我们最开始,能换一种温和些的认识彼此的办法就好了。 如果是那样,我一定会很乐意多跟你见上几面,多多了解一些你能和他无障碍沟通的办法。” 听懂了林煜意思的梁森稍感意外,挑眉问道:“他真的没在外面?” “没有。”林煜顿了下补充道,“他有事出门了。” 梁森下意识问:“出门的意思是去哪儿?” 林煜大大方方地说:“你们读书时认识的一位叫做肯·威尔森的教授,目前在这边做学术交流,邀请他去了一个心理研究会议,地点在r市,文锡现在正在路上呢。 所以除非他会瞬间移动,你要不要去门外看一眼,亲自确认一下呢?” 梁森迟疑着沉默下来,面上又渐渐浮现起一丝不解,然后仿佛是在询问自己,又仿佛是在询问林煜地说:“……怎么会过去那边呢?” 林煜歪头问:“我刚刚没说话吗?” 梁森瞥他一眼,眯起眼睛道:“你说了,我听到了,但我问的跟你理解的不是一件事。 我的意思是……通常来说,只要那个人不在我们这种人的眼前,就已经属于远距离,会让人产生焦虑猜忌等各种负面情绪了。 克制自己,在一个区,一座城,这我还可以理解,但跑到一个甚至不算毗邻的城市里去,应该也就只有他能做到了。” 林煜垂眸道:“……这就是你的感受了。” “什么?” “在意的人即便就在近处,因为心里的秘密不能表达,不能解决,也相当于远在天涯。 这个,是你每次意识到自己开始对人产生偏执关注的时候,产生的一种感受吧。” “……” “你不用回答我,也不用觉得我是在诈你放下心理防线。 我虽然现在能说出这样的理解,但作为一个办理过很多类似案件的警察,我仍然认为自以为是,以爱为名做出的控制和伤害是危险且恶心的。” “可以理解其存在……却无法接受其存在,是这样吧?不过也对,尤其是对受害人来说,怎么可能不盼望着这种人的消失呢?” 林煜看着他问:“你想要见我,究竟是要说什么呢?” 梁森想了想说:“也许是想问林队长几个问题吧。” 林煜挑一下眉,稍微坐正一些道:“在你问问题可能把我绕晕之前,我先跟你说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吧。” “……什么?” “谢谢你。” 梁森沉默着,林煜坦诚地解释道:“真心的。抱歉我没有准备鲜花或者别的礼物,因为我真的是刚忙完才想起要过来的。 如果你需要那些繁琐的礼节,我之后再补,但我现在必须很诚恳地对你说一声谢谢。 “我听何警官说了当时的情况,虽然我认真想了想,我不能因为你现在的举动而原谅你当初的设计,但我仍然感激,感激你那天晚上凭借本能保护了他的行为。 文锡有什么感受另说,但我欠你一次,我会牢牢记着。” 因为邵文锡被绑架的事情,林煜一直对梁森有很大的意见,他也毫不掩饰意见的存在,难得这一刻,他的眼神里褪去意见,露出了真诚的愧意和谢意。 梁森扫看着他,然后叹了一声道:“你们部门就不能好好管管,一个顾问冲锋陷阵的情况吗?” 林煜无奈道:“你以为我不想吗?我说得嘴巴都起茧子了。 我现在算是看出来了,别人说的话,他能听进去是一回事,能服从是另一回事。 这俩在他那儿压根儿不是一个能循环的系统,但凡不想服从,他总有角度能达成目的。 我非常诚恳地问一句,你俩以前没崩盘的时候,你成功说服过他吗?” “……” “……行,我看是取不到经了。” 梁森为眼下的交流内容感到一丝诡异,但考虑一会儿,他还是开了口。 “也许这两者在他那里并非是一个循环的系统,但如果有人能去改善这种情况的话,目前除了你,我倒是也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听到这句,林煜稍感意外,但还是微笑了一下,很干脆地问道:“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你要问我的问题,也可以开始问了。” 梁森的问题应该是早就想好的,他也不用再花工夫琢磨酝酿,林煜这样说了,他就同样很干脆地开口问了。 “先问一个困扰到我,但我又不太愿意向他本人去求证的事情,你和他曾经在同一个学校读过几个月的书我已经知道了。 我有点儿好奇的是,那时候,他对你有任何的不一样吗?” “……请问你这是八卦的好奇,还是学心理的人对一个感兴趣的对象人生轨迹的好奇?” “大部分是后者吧。” 林煜点点头,组织了一下语言说:“他自己是觉得对我有不一样,如果是现在了解更多的我去反推从前,也能想起来一点点不一样。 但是实情就是……我当时真没感觉到什么。” 这是林煜自己也不怎么想承认的实际情况,可实际情况就是这么回事。 远的不说,几个月前要不是林煜死缠烂打得寸进尺,邵文锡喜欢他这回事,他自己都不能相信。 毕竟邵文锡最常见的表情是没表情,有表情的时候也是嫌弃居多,甚至都不会主动跟他说话。这搁谁谁能看得出来? 想到这点,林煜就有些暗暗较劲儿,准备迟些时候和那人电话算旧账了。 林煜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等着梁森继续问话,却好一会儿都没有等来后续。 于是抬眼看向对方,后者眼眸微垂,林煜从邵文锡那里精进的微表情解读告诉他,梁森似乎是在回忆思考什么。 不过他的回忆和思考,在眨眼之后掩藏起来,也没有和林煜分享的打算,只是淡声又问了第二个问题。 “林队长在我的那件案子上,是完全不想继续从我这里找到突破了吗?” “……” 林煜忽然更理解了邵文锡的忧虑,他来的路上也想了一些梁森可能会提到的事情,但他的预测毫无用处,梁森的问题,只会一个接一个的让他感到意外。 “你居然会主动提起这件事……”林煜捏了捏自己的骨节发出声音,“这恐怕得你来回答我,你的身上,我还可以取得什么突破吗?” “也许可以,”梁森说,“现在,我的认知发生了一些变换,想法也随之产生了动摇…… 不如在说这个问题之前,你再回答我另一件事,比如文锡明知道爆炸坍塌在即,为什么要冒险去救一个本就该死的人呢?” 林煜眨眨眼睛反问:“你觉得他在乎那个人渣的死活吗?” “我原本可以肯定地说他不在乎,但是现在,我有些不确定了。” “不用不确定,他仍然不在乎。八成那个人被碾成泥土他也能面不改色。 只是,顺应和死亡是最容易做的两件事,能够共情许知规的他,大概率是不希望这个人简单的死去吧。 就像你以前告诉过我的,天赋是一把锋利的剑,不正是这样吗?” 就像当初车祸身亡的汉金斯一样,他的死亡不值得惋惜,也太过于容易…… 梁森默默地笑了。 看他微笑,林煜迟疑着又说:“我刚刚进来时,听到你在和你的母亲打电话,我想她一定很忧心你的安全,我会亲自向她道歉的。” “没有这个必要,”梁森说,“她不会想见到和文锡站在同一面的人的,如果我不是她的亲儿子,她甚至也不会想见到我。 她已经确认过我的安全,我也将事件解释了清楚,将重点模糊到我救了人的角度上,她勉强没有针对文锡,但如果你去道歉的话,那可能就更糟糕了。” 林煜眯起眼睛说:“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你母亲这么不喜欢他的原因,一部分可能是因为她作为探究别人潜意识的高级催眠师,无法接受别人能探究她的。” 梁森意外又真诚地笑道:“我现在开始相信,林队长确实有些独到的观察力了。” 说完这句,梁森深吸口气说:“能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 “我的电脑上插着一枚储存卡,距离有些远,辛苦你帮我将它拔下来。” 林煜探身看了一眼,取下了就在这一侧内置读卡器上插着的黑色存储卡,这并不是很小的手机使用的那种,而是两个指节大小,用在相机上的。 “给。” “不用给我。” 林煜拿着那张卡问:“不用给你的意思是……?” “送给林队长的礼物。” 林煜愣了下,低头看着那张卡问:“这里面是什么?” 梁森微微一笑道:“就算是我的一点儿诚意吧。希望林队长说话算话,记牢你刚刚说的,你欠我一次,如果可以,我希望它现在就能够扯平了。” stabilize(四) 视频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林煜正入神翻看自己的办案笔记,他平时虽然随意一些,真要工作的时候也比谁都认真。 以至于铃声响了很久他才回过神来,意识到是自己的手机在发出动静,匆忙接通了对方的电话。 邵文锡在画面另一边挑眉问:“这么久才理我,你在忙什么呢?” “看东西入神了,抱歉。” 邵文锡打量了一眼林煜身后的布置问:“你在我那边吗?” “……啊,下意识就过来了。”林煜说着鼓起脸颊道,“不该来你这边的,一个人在这里静悄悄的,怎么住嘛?” “我自己明明住了很久,也住得好好的。” “那是你,别人不跟你说话,你一天不出声也不觉得有问题,这边要出门去买个东西都要走很远,我自己在这儿就觉得太空旷了。” 邵文锡笑了笑说:“那如果以后我们要长期同居的话,换个小一点儿的,离商业街也近一些的房子吧,那样万一我不在家,你也不会觉得太空旷和无聊。” 林煜眨眨眼睛,先是忍不住微笑,又板起脸说:“还是个教授呢,一句话有两个错误,我都听出来了。” “哪两个错误?” “第一个是,什么叫‘如果以后’?我勉勉强强,只能接受‘等到以后‘这个说法,而且,而且也不能等的太久了。” 邵文锡迅速认错道:“好,是我用错词了。” “第二个是,什么叫万一你不在家,你还打算抛下我一个人出去几次?我们不是说好了,以后如果不带着我,不许你自己出去玩吗?” “嗯,这个也是我不严谨,我应该向你道歉。” 林煜忍到现在,实在忍不住了,扑哧笑出声来,笑够了又举着手机问:“你在酒店了吗?上一条消息不是说你和肯教授碰面了,暂时先不跟我说了嘛。” “距离上一条已经过去快四十分钟了,再说,我只是和几位认识的老学究做了一下必要的社交寒暄,我实在不擅长这种事,所以回房间洗了澡,来找你充充电。” 邵文锡就像是那种非典型意义上的社恐,他虽然从来不怯场,但是也不喜欢成为焦点。 如果有必要,他可以从善如流从容不迫,但只要没必要他就不想浪费自己的精力在和人交流之类的事情上。 不过现在,邵文锡休整的办法也有了些许不同,从前他是需要大量时间来独处,现在则是更多习惯了在林煜面前放松。 林煜是很满意被他需要的,听他这样说,索性也不在自己的工作桌前坐着了,而是走到了飘窗那里。 这是邵文锡专门给他收拾出来,让他不用好好坐着的地方,还摆了不少装着小零食贴着标签的密封罐子,方便林煜喜欢嘴里嚼点儿什么的小习惯。 林煜靠在柔软舒适的抱枕上,和对方异口同声地问道:“吃晚饭了吗?” 两人笑了下,又异口同声地回答了一句“还没”。 林煜问:“你怎么还没吃晚饭呢?该不是路程赶了太久,胃口不好吧?” 邵文锡摇了摇头说:“没有,我等会儿就去餐厅吃饭了,这会儿给你打电话,是想让你看一个东西。” “看什么?” “马上,应该就来了。” 邵文锡一边说着,一边拿着手机走动起来,林煜盯着屏幕,默默感慨着邵文锡的颜值,屏幕上这个半仰视的角度,也不知道他怎么还能做到这么好看的。 推拉门的开合声从对面传来,然后还有微微的风声,画面立起来又换了镜头,林煜便被动的看到了一屏幕的波光粼粼。 r市是临海的平原,比j市的落日时间要长一些,也稍稍迟些,林煜这里勉强还能看到森林上方的天空是灰蓝的傍晚颜色,但已经看不到太阳。 而邵文锡的手机画面里,则是一轮漂亮的,如同漂浮在海平面尽头的萤石,在半遮挡的云层之后,将天地云海染上了绚烂的色彩。 林煜默默地看了看这漂亮的景色,又意外地问:“你的酒店在海边啊。” “不算很近,但层数高。又没什么遮挡,所以正好能看到。”邵文锡听他声音兴奋起来,用一种平时绝不会发出的邀功的语气问:“是不是很喜欢?” “嗯,好看!” 顿了顿,林煜又抿唇道:“不过……我还是最喜欢那天在雪地里和你一起看过的落日,这个也好看,但只能排在第二位。” 邵文锡微笑着说:“等天气暖和了,我们来这里的海边玩吧,你先前不是告诉我,你小时候为了买我喜欢的书,花掉了本来打算买冲浪板的钱吗? 你后来买没买?有没有再学?有机会我带着你到海上冲浪好不好?” 林煜看着镜头里的落日,听着邵文锡的声音,慢慢地答了声“好”,沉默一会儿,又咬着下唇,心有所觉地问:“文锡,你现在,是不是很想我也在那里呀?” “嗯,”邵文锡坦白地说,“我已经后悔出来了,想连夜订票或者打车返回去…… 你刚刚还问我吃没吃饭,那你怎么还没吃饭呢?在工作间忙什么那么入神,都不知道该给自己准备晚饭了吗? “我以为我不在家,你多半没兴趣会往我那边跑,米饭和炖肉之类的我分成小份,塞到你家那儿的冰箱了。 知道你在忙,也没为这件小事打扰你。我这边也没问题,厨房冰箱保鲜室里有我提前配好的腌料,也有给你买好的肋排。 你不爱吃牛肉的,给你准备的猪肋排我贴了标签,用微波炉解冻之后腌二十分钟,煎熟就能吃了,配菜你自己清水煮一下。 想吃中餐的话最下面的抽屉里也有冻着的饺子和烧麦,没有让你碰菜刀解决的……”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林煜打断他说,“首先我澄清一下,我虽然不太会用菜刀,但之前是故意跟你开玩笑,我也不至于会轻易切到自己。 我只是不像你那样,切土豆丝那么好看而已。” 邵文锡故作夸张地问:“你确定你能切土豆丝,而不是切土豆条吗?” 林煜炸毛道:“能熟能吃就得了呗,我哪有工夫认真研究做饭啊,不可以嫌弃我的生存能力。” “不嫌弃,你也不用学这些,我会就可以了不是吗?” 林煜转念又说:“……那也不好,我还是要学一些简单的,有营养的,毕竟邵教授也有比我忙的时候嘛。” 邵文锡挑眉问:“那我就有些好奇,我什么时候能吃到你除了炸酱面之外的作品了?” “……你只管等着就是了,我就不信,我妈那么好的手艺,我领教不来别的东西。” 余晖美景悄悄降落,邵文锡将视频的角度调整回来,认真地看着打包票的林煜说:“嗯,我等着。” 林煜对视上他,看着这人因为暗下来的光影而愈显清朗的轮廓,心动又诚恳地说道:“我也等着。” “……你等什么?”邵文锡不解。 林煜抱着手机很认真地说:“我等着你啊。” “……” “我哪儿也不会去,如果我不在你这里,那就是在我自己那儿,或是去我爸妈那里,最多再加上一个市局。 如果出去办案,你知道我队员的电话,总能问到我在哪儿的……总之我说过,我被你吸引,被你吃得死死的,不需要你绑着我,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 就算一时不在,我也一直等着你。” 林煜说的那样认真,那样温柔,于是邵文锡也懂了,他明白自己现在是在“犯病”,一种因为距离而产生的,在亲密关系中无法忽略的不安。 他为着对方的看穿而感到一丝感性上的羞耻,垂下目光时,占据思绪更多的理智又驱使他问出了一个联想到的可能。 “……头一次远距离恋爱,你能发现的这么快,该不会是去见过面的某人给了你什么建议吧?” 林煜笑了下说:“他确实提到,你可能会因为距离产生某些情绪。 不过是我自己想到,你这次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去另一个城市,甚至还要住上两天,大约也是你在克制自己,给自己制造的一种考验吧。” 邵文锡深吸口气说:“我确实是想测试一下自己在渴望每天都见到你的情况下远离你会不会发疯。 但后来发现,我好像很难克制自己不跟你联系,所以这个试验八成不会有什么效果了。” “谁说没有结果?”林煜反驳道,“你敢不理我试试看?远距离恋爱的情侣如果再不保持联系,那和陌生人有什么区别呢? 我就是忍不住想分享给你我每时每刻在做什么,就像你也忍不住为着美景专门打电话叫我一起看一样。我觉得很高兴,不觉得被打扰。” “真是这样吗?” “当然了。” 邵文锡弯了弯眼尾问:“那我就不得不问一问,在你接我电话之前,一个人闷在工作室里,专注到不发信息也不回信息,连电话都接这么慢,你究竟在忙什么呢?你忙碌的事情,和梁森的见面有关系吗?” stabilize(五) 自然是有关系的。 因为梁森决定交给他的,是林煜怎么也想不到会从他那里得到的一件东西。 那个因为疑心而暴露,因为恐惧而袭击的,叫做费易的有着lian童倾向的嫌疑犯。 在林煜想方设法的调查里,始终没有发现他造成过切实的伤害事件, 所以无法以此论罪。 偏偏林煜又心有不甘,因为他和邵文锡一致认为,光凭一个人的自制力,是很难在钢丝绳上保持长久的平衡的。 费易需要帮助,需要约束,但这两者的前提,是他必须要说出自己的秘密。 可没有人愿意将自己的秘密坦诚相告,何况是这种万人唾弃的病症。 但是现在,梁森却拱手送出了他一直不愿意,不想引火烧身的一样东西。 虽然他“义正言辞”的说自己有一台摄像机对准那个方向是出于“环境摄影”的爱好。 现在提供一些觉得可疑的影像,是因为考虑到林煜告诉他费易跟踪威胁他的逻辑不能自洽,所以他“偶然”翻到这些图像的时候才有所联想,也整理了一份交给了林煜。 虽然是截取版,但除了截取之外,这些画面并没有进行其他的二次加工。但如果林煜在看完之后表示有必要,他仍然可以请梁森交出完整版来成为佐证。 他们都心知肚明,书店的位置,观察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完整版里能提供的,一定也会暴露梁森自己的秘密才对。 而这一点,也就是梁森提到的“相欠扯平”了。 不过邵文锡说:即便你要求他交出来,他八成也会以损毁的理由说原版不存在了,真当他能有那么好心吗? 林煜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梁森有着十成的好心,但对方这个举动他还是震惊了。 这些时日林煜和邵文锡都无法打破的梁森和费易之间维持的微妙的平衡,似乎因为一个他看不到的理由,突如其来的迎刃而解。 林煜不明白,也有些不敢信,所以坐出租车下意识报出邵文锡的地址回家之后,也考虑着自己需要先行求证,才没有给邵文锡提前发信息说明这件事。 而是自己一个人闷在工作室里,分析着那张储存卡上的信息。 以至于太入神,太专注,连邵文锡的来电都差点儿忽略了。 ——你准备要怎么做呢?林煜。 邵文锡平静地问他。 ——应该要怎么做呢? 林煜也这样询问自己。 隔天一早,林煜打通了毛莉的电话,因为已经通知了今天是休息日,毛莉接起来时还有些迷糊,因为林煜通知休息之后是几乎不会主动去打扰自己的队员的。 “有什么事要忙吗?队长。” “啊……是有些事情。”林煜在电话另一头问,“因为之前部门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另一件急迫的案子上,我只交代了你去处理另一件事。 你今天有重要的安排吗?本来不想吵你,可小何他手还没好全,让他开车我有点儿于心不忍啊。” 毛莉笑道:“行,反正我今天也是闲着,与其在家里听我妹妹的小孩子闹腾,我还更乐意出去给队长当司机呢。” 林煜理解又无奈地笑笑——做他们这一行的,工作比生活往往还要占更大的比重,有时候,反倒不太适应休息时间和家人的相处了。 ……如果,如果邵文锡考虑之后,不再继续做这个顾问了。 林煜忍不住开始想象,那时候他们相处起来,会不会也增加很多困扰呢? 尽管林煜嘴上说着很多情侣也都并非工作上的同事,会在各自不同的领域里努力。 可他们确认关系的这数个礼拜,细细想来,其实出门单纯去约会的次数屈指可数,他们的“约会”,往往都是在学校,在市局,在查案的路上。 除了在家里一起看电影,甚至还没有像普通情侣一样,一起去过一次电影院呢。 关于未来的不确定性,好像一旦空闲一些,就一下子开始增多了。 周一的时候林煜的脚踝已经没有一点儿不适,恢复的完全可以自己开车了。 在市局忙碌到下午两点,林煜给自己定好的闹钟响了起来,于是和队员说了一声,他就和毛莉一道开车去了看守所。 因为提前预约好了时间,到了地方不需要等,签个字两人就进去见到了人。 而相比上一次的见面,费易明显又变得消沉了很多。 总有那么一些抬杠的人会觉得监狱生活没什么不好,用作息规律,有吃有喝来抱怨为生活的奔波的烦闷。 但那往往是因为外面的人无法想象困于方寸的痛苦,尽管自由说起来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可如果失去了,那就会知道什么叫做可贵了。 “几天不见了,费易。” “应该是一周吧,林警官。” “你在这里住的还适应吗?” 费易牵了牵嘴角的肌肉,却并没有露出尝试的笑容,只目光灰暗地说道:“这才刚刚一周而已,等到您这边提案进入下一个步骤,再到定罪入狱。 那可能就是三个365天,150多个周期,甚至更久……而我已经感觉到,我开始失去对时间的认知了。” 林煜耸了耸肩膀说:“失去对日期流逝的认知是有可能的,但你不会失去对钟点的认知,应该。我希望你可以慢慢适应。” 费易用灰暗的目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在他身后侧面的女警,声音很慢地好奇道:“今天,那位顾问没有过来这里吗?” “他有些事情在忙,所以他委托我和我的同事过来了这里。” 费易问:“……是吗?我现在回想起来,你们当日似乎很默契的打了某种配合,这一次,他要委托你来同我说些什么呢?” 林煜抬手示意毛莉将文件递过来,然后将之压在手下,在费易被吸引的目光里温声道:“他委托我来向你说明,你不必一个人去煎熬你认为的,不可见光的秘密。” 费易的眉心微蹙又平,沉默地等待着林煜的继续,后者打开手里的文件夹,推过去一张看上去就规模很小的医院门口的照片。 用一种仿佛在林间追寻精灵的轻柔的声音说:“上次,和你谈话的邵顾问,除了是差点儿被你敲到头的受害者,也是一位相当专业的心理学家。 是他,在和你沟通的过程里,意识到你存在着一定的轻生念头,怀疑,你可能有过轻生的行动。” “……” “你隐藏的很好。但既然他说出了这种可能,我就不得不忧心你的状态,所以我和我的同事,在你以前住过的老家,寻找了能找到的所有偏僻的医院。 你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故意没有留下姓名,所以过程相当繁琐,但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凭借照片,找到了一位,记得你的消化科的大夫。” 林煜将那张纸质的病历备份放到了医院的照片之上,上面的手写字体还带着老医生特有的潦草。 但林煜仔细询问过内容,所以很流畅地继续道:“医生说你是去洗胃的,匆匆忙忙,只身一个,瘦得皮包骨的样子。 他说他没想到这年代还能见到这种类型的乞丐,以为你是因为饥饿难忍吃坏了肚子,可是你却说你是误服了数量较大的安眠药。 因为要紧急洗胃,所以没来得及记录名字,而且确认脱离危险之后,你很快就离开了那里,他们也没有来得及问,你是从哪儿搞到那么多的安眠药片的。” 毛莉补充道:“这件事我查过了,是你的父亲因为早年工作伤了身体的缘故,曾经有一些睡眠障碍,可以从医生那里开到药,但他会尽量少用。 后来,这些积攒起来的药从家里不见了,他的症状也缓解了,以为只是放忘了地方或者被家人当成过期扔了。但这应该就是你获取到药物的办法了吧?” 费易垂下了微红的眼睛默认,林煜打量着他的神色,将毛莉的客观描述又转回了沉浸的讲述。 “救你的医生是个好管闲事的人,在你脱离危险之后,他回忆说,他曾经和你说过些话,虽然你几乎没有回应什么,但他还是想起了一些细节。” “他说,他发现你营养不良,怀疑你可能年轻轻得了厌食症,他忍不住在你病床旁絮叨,说大小伙子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然后你让他听不懂的回答,你本身就是一道不该存在的坎儿。” “……” 林煜看到费易的喉结动了一下,默默地,又拿出了另外一张有几个年头的照片,覆盖到了病历的上面。 虽然费易是低着头的,但他并没有闭上眼睛,也许看不到林煜的神情,却可以看到林煜放在玻璃格挡的另一面的东西。 看清之后,费易仿佛忽然被什么吓了一跳,匆匆转过了头,哑声激动着说:“拿走……拿走!不要让我看到这个!” “……他不再是那个年纪的小孩子了。” 林煜犹豫了一下,明知道隔着玻璃,费易什么也碰不到,却还是伸手按住那张照片说:“你没有伤害到他,你帮助了他,而他现在已经长大了,费易,他平安长大了。” “…………” 毛莉抿住下唇,在林煜真诚的告知里看向了蜷缩在椅子上逃避着的费易,如果不是亲自在这里,她似乎无法想象自己会同情一个这样的人。 可是现在,此刻,她听着那人压抑而又绝望的哽咽,却忍不住开始同情了起来。 stabilize(六) 人生有两件大事充满了随机性。 一是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和出身,二是我们大多数也无力确定会在何时或何地死去。 “厌食症和营养不良,从心理学的角度去看,往往会出现在不正当的厌恶治疗的过程中。 当一个人对自身产生了比较极端的不认同,也可能会刺激到脾胃的消化功能运作。 而且……当身体处于虚弱状态时,第二欲望往往也会得到抑制,因为这不符合生存的必需品。” 林煜看着蜷缩成一团的费易说:“当然,这些话我自己嘴里是说不太出来的,这是邵顾问的语言。 我想,也是你在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自我了解之后,可以理解的他的语言。” “……我不希望再继续和你交谈了,林警官。”费易蹙眉道,“我要求……我要求见我的律师。” 林煜靠近桌子道:“我保证,我要说的很快就能结束了,你可以不应声,我也不需要你来回答我的话,但请你听我把接下来的话说完。 这一次,我要用我自己的语言了。” “……” “抱歉,我曾对你心怀偏见,我一直认为做过的事情不可能是天衣无缝,所以一直想寻找到一些可以论证自己的证据。 可是越循着你的生活轨迹成长轨迹,倒推着追踪回去……我现在,对你卸下我的偏见。 “费易,你是不是觉得这不太公平呢?怎么有些人生来就更艰难一些,连偏见都已经提前预设,又极难凭借自己的力量去打破它。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最后大概得出了一个,算是沮丧的结论——欢迎来到这人世间。” 说到最后一句时,林煜微妙地扬起了一种掺杂着嘲讽的轻松声调,蜷缩着的费易仿佛是被他的语气给感染,竟跟着一起笑了出来。 在林煜旁边的毛莉,也是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然后深吸口气,将一只录音笔放到了林煜在刚刚靠近桌子安抚费易时,已经悄然扣住的照片上。 银色外壳的录音笔摆在洁白的照片背面,毛莉示意了林煜一眼,在后者点头之后,推开了开关,放出了一小段声音。 那是一段女人的声音,是费易曾经熟悉的声音,那声音有些紧张,有些愧疚,还有些别的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混在其中。 将想说的话,慢慢吐露成了清楚而郑重的两句。 “谢谢你曾经的帮忙,也请原谅我……曾经的粗鲁和无礼。” 一遍,停顿几秒之后,又是一遍。 蜷缩在椅子上,一开始距离稍远的费易,慢慢舒展一些,又求证一般地看向了对面的林煜。 林煜迅速接收到信号,点头说道:“这是她亲口说的,我和我的同事没有必要欺骗你。 但是,我们也和她稍微改说了一下现状,没有提及你现在给自己惹来的麻烦。” “……是吗?谢谢……” 费易慢慢将带着镣铐的手伸向窗户阻隔着的那张已经看不到的照片,慢吞吞的,迟疑着问道:“林警官找到了这么多信息,是不是,也有了足够揭穿我的线索?” “……是。” “那为什么不直接那么做呢?” “因为我的顾问说了这样一句话,他说倾向并非原罪。也因为我在认真的调查之后,发现你确实在控制自己,努力自救。 所以我现在,不是为了那些还未造成的伤害而来控告你,而是为了你和自己抗争的精神,来向你伸出援手。 “费易,如果说我任职这么久生出什么比较冷血的认知,那应该就是……不要轻易考验人性。因为人性,往往是不容易经住一次次的考验的。 “你真的认为只靠自己,可以熬过坐牢的漫长时间然后保持清醒吗? 不如承认吧,坦白之后,你仍然要为伤害他人的罪行付出代价,但同样也有医生会为你进行相应的治疗。 以后有一天,你也可以在监控下,在限定的区域里工作和生活,我保证你不会成为万人唾弃的垃圾,而是一个稍微不那么普通的普通人,仅此而已。” 毛莉轻声补充道:“摄像中和顾客的接触虽然从目前来看,能对你的欲望产生满足,但我相信你也明白这并非是长久之计。 多一道旁人可以拉住你的绳索,反而也许会让心灵多一分自由。” “……她不必这样说。” 费易垂下目光,自顾自道:“录音里,她是不必这样说的。她不必对我道歉,她只是急于保护自己的孩子。而我本就是恶心的,肮脏的…… 她一点儿也不必对我道歉,多亏了她的发现,否则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不是会酿成错事,会不会将那个信任我的孩子给伤害到。她一点儿也不必对我道歉。” “……” 林煜在医院里问出费易当年的病情之后,也循着医生说出的一些信息和病历上的记录,找到了费易当时居住的地方。 小县城里的变化小,新闻少,邻里之间也能保留着几年前的记忆。 所以他和毛莉没怎么费工夫就了解到,费易住在这里的最开始的一段时间,其实和一位带孩子的单亲妈妈关系很好。 但好景不长,也就是几个月之后,那母亲忽然带着孩子迅速搬走了,离开之前,好像还不小心打伤了费易,却没有道歉,也没有带人家去医院看看。 周围的邻居还抱不平,说她家小孩儿喜欢费易,她因为有夜班,经常要委托人家帮忙照看孩子。 有一次那小孩儿贪玩掉井里,还是费易撑着瘦小的井口下去救的,蹭得身上青一块儿紫块儿,挫破又流血。 结果不知是闹了什么矛盾,一下子就再也不接触了。 幸好,一个还在使用的手机号让林煜联系到了这个女人,询问之下,也明白了她忽然害怕离开的原因。 她是在某次不经意看到了费易的卧室抽屉里,放了一些儿子的照片,不是那种很正常的角度,而是让一个母亲本能不舒服的角度。 虽然她耐心问过自己的孩子,确认费易从来没有做过过分的事情,但她还是怕了。 一个单身的母亲,一个过分好意又可能存在问题的男人,她当然要选择带着孩子离得越远越好。 她没有错,她的保护也没有错,换了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接受这种事情,甚至费易自己也在这次之后感到崩溃,一度自残自虐想要抹杀自己的本性。 可是……难道是他自己选择生为了这样的人吗? ——“队长,有个事情我想问一下你。” “什么事?” 毛莉说:“那些……关于费易在他自己的摄像馆二楼的,比较私人的图片和影像。你说梁先生告诉你,他是为了拍摄延时的风景才不小心录到的。 但是那些角度……我看着真不像是在拍风景,倒像是为了……是我职业敏感吗?我觉得好像更像是为了拍什么人呢。” 林煜默了默,又意味不明地笑一笑,又看一眼天色说:“我把你撂到市局还是哪里呢? 费易既然认了,别的就不难办了,可以明早再继续处理,放下你我得去车站接人啦。” 被转移了话题的毛莉听到最后一句,连忙应声道:“您把我撂市局门口就行,可不敢耽误队长您去接人呢。 昨天您可真行,明明是拉我出去查案,一会儿一发信息,未免也太勤快了。” 林煜清清嗓子找补说:“你要是有个心理学的学位,有好多得到认可的研究论文,我就不会发那么多信息了呀,我又不是舍近求远,是有必要而已。” “好好好,现在您接人也是必要的,我就不跟着去了。队长,你等到了地方再笑,别在路上就乐,那样看着就不聪明了。” 林煜没忍住,停车对着部门里目前唯一正式的女警说:“行了,滚下去。话那么多,以后不能老让你和小何搭档了。” 把自己的队员毫无心理负担的丢在了市局门口,林煜立即变道赶往车站。天黑的越来越早,林煜的心也变得越来越期待。 他以前总觉得因为工作忙碌不能抽出时间和恋人见面是无可避免的,到了邵文锡身上,却觉得连忙碌状态下忍上一天都有些极限,晚上睡觉通着电话也不能满足。 本来第一天他还嫌邵文锡家里太空旷太安静,可周日晚上他还是回去了对方那边。 想到今天不需要睡在对方习惯的那侧床上,不需要抱着枕头穿对方的睡衣就能抱到自己的爱人,林煜就恨不得自己会瞬间移动,眨眼就跑到车站里去。 所以……什么受不了和迷恋对象分开异地的症状,林煜觉得自己可能比邵文锡还要严重很多。 邵文锡意识到这种煎熬还有能力转移注意力,林煜可没做过这种训练。 好不容易快到地方,林煜一边跟着前面的车流一边迫不及待地给邵文锡打了个电话,问他现在到了没有。 “我刚下车,你已经到了吗?” “唔,现在有点儿堵,大概还要四五分钟才到南门呢。” “那你别进来了,还是我往外走吧。这里人太多,进来也不好找到。” “也行,那你快点儿出来。” “知道啦。” 邵文锡微笑着挂了电话,拖着行李箱走出几步,又慢慢站停下来。 倒不是不远处靠着柱子的那个人非常惹眼,只是他一身轻松又吊着一只胳膊,实在和这里来来去去的旅人很不相同。 看向自己时,又格外的目标明确,显然是专门的蹲守。 stabilize(七) 迟疑了一下之后,邵文锡给林煜发了条在外面稍等的信息,然后朝着那人走过去问:“医生说你已经可以出院了吗?” 梁森耸了没受伤那侧的肩膀说:“不建议,但偷跑出来两个小时,问题也不是很大。” 邵文锡叹息着看了一眼手表说;“……我帮你打车回去可以吗?今天我真的没太多心情和你在这里说话, 明天我会过去看你的。” “麻烦不要。” 梁森微笑着说,“如果你承诺明天要去探望我的话,明天我可能就会失信于人,舍不得让自己出院了。” “……你说什么?” 梁森深吸口气,望着他说:“我说,我知道他应该正在外面的某个出口等着你,我不会占用你太久的时间。 但是我们可以坐下来交谈吗?考虑到我还是个伤患的情况下。” 说完,梁森也没等邵文锡答应与否,径自转身朝着车站里便利店外,供旅人泡面吃东西的窗边桌走了过去。 邵文锡下意识捏了下还未放进口袋里的手机,默默地跟上了对方。 梁森自己也有一些洁癖,但他基本上也就是对食物比较讲究,不过他知道邵文锡对这种地方的桌椅肯定是不太想碰的,所以先过去就买了一小包的消毒湿巾。 回头发现对方已经用随身带的擦了椅子,于是了然地笑笑,又抽出两张随手抹了下桌沿的位置。 “像这种看着一尘不染的白色桌子,越是纸张擦过一遍,越会发现它上面的污垢。所以擦完反而应该更不想碰了。” 梁森看了一眼散发出挥发的消毒味道的染灰的纸巾,随手将之丢进了垃圾桶里。 “不擦不代表不存在,所以不擦的话,我也同样不会想碰。” 稍干一些,两人在椅子上坐下,邵文锡想着林煜等在外面,主动开口问道:“你想跟我谈什么?” “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梁森笃定地说,“林警官应该不会隐瞒你我给了他什么东西,同时我也有七八分的肯定,他已经发现我关掉书店的事情了。 所以,知道这些的你,难道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我不需要问你。”邵文锡也笃定地说,“即便我原本不能肯定你见林煜是想说些什么。 但见面之后的这些信息如果我仍然不懂,那我们之间曾经存在过的友谊是否真实,也可以打一个问号了。” “……说的也是。” 梁森淡然的笑笑,似乎很满意对方的这个说法。 “你准备去哪儿?” “先回家养伤,我母亲坚持要我这样,她说她也想再给改变一次机会,不愿意和她唯一的儿子成为熟悉的陌生人。” 顿了顿,梁森又继续道,“然后……我也许会试着再去见麦教授一次。 虽然他现在很可能有些害怕我,但就像我们都公认的那样,他的方法显然对我是有一定治疗效果的。” 邵文锡说:“……关于这一点,我觉得现在未必了。” “不要这么悲观嘛,我也可以向你学习,尽量不要去没有必要的分析别人的思维。我应该……可以尽量做到吧。” 邵文锡挑眉道:“你可以试试看,我倒是不介意你吓唬到他,毕竟他曾经做过不太厚道的事情,只要保持分寸,别玩大了就行。” “小心说话。”梁森露出个纠结的样子说,“我好不容易在各种条件的影响下相信你本质偏好,你这样脱离规则的指教会让我产生认知混乱的。” 邵文锡怀疑着自己的本质,转念提醒道:“麦教授那里唯一的好处,就是你已经熟悉了那种环境,所以适应起来应该会容易一些。 但如果你愿意尝试新鲜的方法,我也认识了一些在我现在看来,更可能改善情况的医生。” 梁森点点头说:“我会考虑……这一次,我们之间,仍然要切断联络吗?” 邵文锡想了想才说:“我应该会去探望你,偶尔。但是你不可以耍花样骗我过去,你知道的,你做不到能永远瞒过我,not clever enough.(你没有那么聪明)” “……虽然你这样说真的很烦人,但我知道,这是不容反驳的事实。” 邵文锡明白这是对方版本的同意,于是他站起身来,对着昔日的好友真诚道:“那么,梁森,bon voyage.(旅途愉快)” “稍等。” 梁森跟着起身,从自己的外套里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手掌大小的盒子递了出去,“我今天一直在等一个结果。 我想看看林警官会不会借着那一粒面包屑,试图再回来寻找到更大的面包。 但是通过一位我认识的辩护律师,我了解到他甚至没有去动用我给他的面包屑。所以我相信了,相信他确实有着……你所着迷的不同之处。 而这个,本来想要委托他送给你的,不过现在,好像也没有必要再见他一面了。 你希望我旅途愉快,我也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上一次梁森的精心准备,成了友谊走向终结的引导,而这一次,仿佛是一种崭新的邀请。 邵文锡郑重地接了过来,温和地说了声谢谢,这一次,是真的退后两步,转身干脆地走了。 临海的r市温度比内地稍暖,车站大厅里同样也有着较高温度的空调。 邵文锡一路走到门口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冷风,这才微微蹙眉,意识到自己没有拉上外套的拉链,意识到现在已经走出车站了。 抬起目光,相比厅内热闹来去的人流,在外面他很容易就能看到熟悉的车停在道边,而思念的人正靠站在车门前,低头玩着手机等待。 邵文锡不自知弯起眼尾,朝着对方走了过去,后者虽然没有抬头,但应该是提前看到他了。 余光注意着下方,耳朵注意着声音,在邵文锡走到近处时抬手怼出了自己的手机。 邵文锡只好停下,定睛一看,上面居然显示了一个秒表的插件,正在飞快走着数字,显示着时间的累积。 很显然,这已经超过本来说好的过四五分钟就能见面的约定了。 “……我错了。”邵文锡握住林煜的手腕挪开,凑上去抱着对方说道。 “错哪儿了?”林煜顺势将手机放回兜里,听不出情绪地反问。 邵文锡态度端正地说:“我回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怎么能不是你呢?我应该第一时间把眼睛遮起来,打电话叫你进来,然后再在你的监督下和他说话。” 林煜翻了个白眼道:“我才没那么小气,也没那么闲得慌呢。” 邵文锡眨眨眼睛道:“那太好了,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呢。” 一边说着,一边搂着林煜的腰把对方往旁边一揽,推开副驾驶的车门再护着头塞进去,又动作连贯地把那个很小的短途行李箱放到后面的车门里。 林煜才反应过来,这人已经又绕回驾驶席坐进来,把回神的林煜按到靠背上深深地吻住了。 林煜正想吐槽问他什么叫等的就是这句?想说自己虽然表示了不小气,但也是需要被哄一哄的,结果现在一句也说不出来,顿时感到憋屈极了。 着急忙慌地赶过来接人,堵车堵得林煜差点儿犯了路怒,结果在外面停车停了几分钟都没看到人,往里去又发现这人居然在里面踏实坐着和别人说话…… 虽然林煜回忆起来,意识到是自己和梁森说漏了时间,也明白邵文锡决定先搞定梁森就有先搞定对方的道理。 但他还是……看不下去,独自一个又出来了外面。 而现在……这可恶的家伙,不解释也就算了,还封口不让人说话。 林煜尽量不让思念和回应的本能占据上风,勉勉强强地找到空隙说:“我可不会……不会让你给糊弄了……” “谁要糊弄你?” 邵文锡咬过他的唇,咬过他的鼻尖儿,最后停留在喜欢的耳垂上厮磨道,“但现在不行,现在你得先把自己变成解药。 什么时候把我想你的心情开解了,什么时候我就能恢复正常跟你好好说话了。” 林煜以前不知道邵文锡格外喜欢自己耳垂的原因时,尚且招架不住,现在知道了,就更是没有丝毫的力气抗拒了。 连推在对方肩上的双手都不自觉地缠绕过去,又在看到外面的光亮时咬牙清醒着问:“……不好在这儿就……就……” “……试试看吧,最好能坚持到回家,你觉得呢?” 林煜连忙点头,表示自己觉得很对,在邵文锡扣好彼此的安全带后,默默地看向了窗外,不敢说话也不敢看人,生怕招惹了对方,自己也克制不住。 夜景在速度中后退,林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去的,也不知道邵文锡是怎么开车到家的。 只知道暖风在行驶中升温,他的呼吸也跟着悄然升温。 虽然勉强开回了院子的车库里,但打开安全带时两个人又粘成了一团,竟是连回去卧室甚至进去客厅的工夫都没办法等了。 何至于就这样迷恋上对方呢? 林煜被第一次感受到的汹涌的爱意吓到了,也被这样不受控制的喜欢湮没了。 他喜欢他为他克制自我的样子,也喜欢他为他失去自控的样子。 每分每寸……清醒且疯狂……克制而蓬勃…… stabilize【fin】 ——“我没有办法直视我的车了!” 胡闹泻火之后,林煜把自己整个人埋进了床上的被子里,大有一种明天他不要出门了的架势。 邵文锡忍笑坐在床边,伸手推一下,被子里的人就闷闷地往里面让了让地方。 邵文锡躺上去,好不容易才找到被子的一角,又争夺着挤到林煜身边,伸手摸了摸这人的后脑勺。 还好,虽然害羞到从浴室先跑了出来,头发也差不多都吹干了,没有再抓他起来吹一吹预防生病的必要。 确认了这件事,邵文锡这才侧过身,半压着像鸵鸟一样趴在床上的人,吻着这人洗完之后清爽又清香的后颈说:“不能直视自己的车了吗? 那我们反过来,开对方的车不就可以了?我倒是很乐意直视你的那辆。” 林煜闷声道:“不要以为我背着你就不能打你啊。” 邵文锡更有些乐了,非常故意地挨着对方的脑袋说:“你还要为这件事打我?我都还没追究你的责任呢?” 林煜侧过脸来问:“我有什么责任了?天地良心!我一路都很小心不惹你呢。” 邵文锡挑眉解释道:“不是这一次,是之前也不知道是哪位,非要在我办公室里面勾引我。 你不能直视自己的车子,我就能直视自己处理学校工作的办公室了吗?知不知道我上周五在学校里,想你想得有多要命。 白天不敢打扰你这个大忙人,晚上又怕你忙了一天身体太累不敢乱来。 本以为周六上午你还能陪陪我,结果你还要出去加班,留我一个人整理行李。所以,这里面能没有你的一点儿责任吗?” “……” 林煜默默将头转了回去,闷进枕头里不出声了。 只是他不出声,紧抵着他后背的邵文锡却能感觉出对方肩背的颤抖,于是低头下去咬人道:“以为藏起来我就不知道你在得意的笑了?狐狸尾巴都露出来啦。” 除了耳垂,林煜最怕他咬自己颈后那块儿皮肤,警铃大作着要躲,匆匆翻过身来,自然也忍不住还没停止的得意笑声,和这人在被窝里闹成了一团。 大冷的天,洗完澡这么一闹腾,虽不至于出一身的汗,但被子也盖不住了,两人仰躺在蹭乱的床单上,林煜缓了缓力气,又过去对方身边,两人重新抱在了一起。 歇了没有一会儿,两人又难分难舍地吻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不像在车上那样烈火燎原,更像是名为思念的细雨淋在二人身上,温柔着连续。 邵文锡在亲吻中问:“饿不饿?是不是下班就过去接我,你还没吃晚饭呢吧?” 林煜反问:“你在车上吃过了吗?” 邵文锡摇头。 林煜顿了顿,又问:“你做饭,我能在你后面抱着你吗?我还是很想你,一分钟也不想从你身边挪开。” 邵文锡微笑着说:“了不得,我家里原来养了只树懒。” “树懒多可爱呀。” “是啊是啊,我也巴不得这只小树懒挂在我身上一辈子呢。” 邵文锡一边说着,一边拉人起床,背人下楼准备可以算做夜宵的晚饭去了。 林煜在吃的上面完全不挑,这个时间两人也都打算凑合。 于是邵文锡只是烧水烫了一点儿青菜,煮了两碗清汤面,再配上滑嫩的荷包蛋,和林煜斜对着坐在岛台旁吃了起来。 等到面吃得差不多了,林煜慢吞吞地和他聊道:“我看到你上台讲课了。” “从哪儿看到的?” “我又不是吃干饭的,想找点儿内部资料还不是容易的事情吗?” 邵文锡摇了摇头说:“我是赶鸭子上架,并没准备什么有趣的内容。” “好看。”林煜笃定地说,“虽然我不怎么能听懂那些心理术语,但从现场那些行业精英的表情来看,一定是很好看的。” 邵文锡无奈一笑,伸手抹掉这人嘴角沾着的一粒白芝麻说:“我倒是觉得……用自己的方式说服嫌犯坦白交代的林警官才是极好看的。” 林煜舔一下嘴角,敏锐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虽然邵文锡知道他今天有和费易交谈的安排,但之后车站来回的一路,林煜其实还没跟他说这件事的结果呢。 于是林煜又下意识揣测道:“是梁森告诉你的吗?他因为家里有个检察官老爹的关系,我倒发现不少管理层上的人都认识他爸爸呢。” 邵文锡坦然地回答:“他确实提了一句,但我在他说之前就猜出来了,这件事是你今天的工作重点之一,我不至于连你的心思都猜不到。” 林煜点了点头,又问:“那既然提到他了,你是不是也该老实交代他找你说什么了?” 这是一件一定让林煜感到高兴的事情,邵文锡从没打算瞒他,很坦白地说道:“他是去道别的。他要离开了,就这一两天。 伤好之后,他会继续接受相应的心理疏导,在一个和我保持距离的地方生活,大概就是这样。” 林煜愣了一会儿,抿着嘴角凑近问:“真的?” “真的。” 林煜不敢相信地又说:“是真的吗?他先前费了那么多工夫和心思,真的肯放弃了吗? 虽然看到他要关掉书店,和他交谈时他的态度也改变了很多,我也怀疑过他可能改变了想法。 但我又觉得,他可能是认为那个地方被你我知道之后继续经营下去没什么作用也不一定……让我看到也可能是他故意的。” 邵文锡欣赏地说道:“很好,保持质疑态度,永远不要尽信一个偏执人格所说的任何看似真诚的话。” 林煜眨一下眼睛,微笑着说道:“总之如果真是这样最好,我会祝福他尝试改善自己的行为。如果不是,他也别想再搞什么花样。” 邵文锡单手撑着下颌说:“如果没有你,也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我有这么重要吗?” “很重要,”邵文锡凝望着他说,“如果没有遇到你,我只会消灭试图打破我好不容易建立了平衡生活的影响因素。 我也无法意识到,有些回不去的关系,还有可能再找到一种新的平衡。 “不只是我,如果没有你的出现,梁森也不会意识到我和他想象中所崇拜的人格并不完全相同。 他更无法尝试理解我的选择,自然也不能再生出信任,也就无法诱导出他曾经拥有过的,对认可的朋友的温柔了。” 林煜被他说的有些脸热,垂下目光清清嗓子道:“少……少说这些好听的,我可不会耳根发软,忘了让你把东西交出来。” 一边说着,林煜一边对邵文锡伸出了手。 后者一头雾水道:“交什么东西?” “真不记得吗?”林煜怀疑地说,“是不是怕我生气,不想给我看到?很遗憾,我那时候就看到了,也知道它就在你外套的兜里呢。” 邵文锡反应过来说:“怪不得吃醋,合着是看到我收人家的礼物了。” 于是边说边起身去翻被两人在车上缠绵时弄皱的那堆衣服,将那个礼品盒推到了林煜面前。 虽然林煜伸手问他拿出来时理直气壮,但动手拆爱人的东西他还是觉得不礼貌的,两只手猫一样地揣回去,好奇地打量着问:“这里面什么?” “我眼睛又不是x光,你自己打开不就知道了。”邵文锡既然用手碰了那堆乱糟糟的衣服,放下礼物之后索性就想一并收拾了扔到洗衣机去。 所以一边说一边走远,根本不介意林煜要怎么对待那样东西。 “……那我可真帮你打开了啊。” “好。” 得到应允,林煜这才伸手拿过那个小盒子,带着一种拆炸弹的忐忑心态,慢慢地扯开了外面的裱花和包装纸。 虽然他知道梁森现在的认知不会给邵文锡送什么恐怖或细思极恐的东西。 但想到这是那人的临别赠礼,还特意跑到车站赶到自己前面去送,林煜就忍不住暗暗较劲儿,拆得如临大敌。 邵文锡将衣服分好类放进洗衣机,洗完手走出门来,便看到林煜一脸严肃着拆包装的样子。 他被对方可爱到,索性没发出任何声音,悄悄地走了回来。 林煜终于打开了盒子,盒子不大,但里面的小东西在厨房灯光的映照下倒是格外剔透晶莹。 “……这是什么意思?” 林煜自己问了自己一句,托着底座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一下,这像是邵文锡喜欢制作的那种瓶中船的缩小版瓶子。 比酒店冰柜里的小酒瓶还要小,里面不是空的,但是也没有船,只有三分之一满的,像是滴胶制作的有着层次的海水。 林煜看着这件礼物,仿佛有一点儿明白它的意义,又仿佛并不能完全理解它的意义,慢慢放到桌上,准备盖回盖子,身后忽然有人拥抱住他问:“比得下去吗?” 林煜意外地看他一眼,磕磕绊绊道:“什么、什么比不比得下去?” 邵文锡将下颌垫在林煜肩上说:“我知道你在悄悄准备我的生日,你这么好奇他送了什么,难道没有一点儿是因为担心他的礼物能比下去你的?” 被看穿心思的林煜反问道:“我会被比下去吗?” 邵文锡说:“从主观角度来说,我自然会无限偏向于你,从客观角度来说,我知道你一定准备的是最特别的东西,我不能再往下猜了,免得不小心猜出来。” 林煜神秘一笑,邵文锡故意逗他说:“这个表情的意思是,你觉得你的礼物就算我猜出来,我也会很想得到吗?” “不许猜了!” 邵文锡忍不住笑,把这人往怀里锁得更紧,吻着对方的嘴角说:“我以前从不期待生日,但我这次是很期待的。 我不会乱猜,也随你安排,但是到了那天晚上,你得把自己当成礼物,香喷喷地在床上送给我拆开吃掉。” 林煜被吻得七荤八素,恍神间发现自己已经坐到了岛台上,睡衣的领口也敞开了一片,像那两个还没收拾起来的汤碗一样,成了下一份要被吃掉的食物。 腰被搂住,人被拉近,撞到对方小腹的林煜低呼一声,连忙说道:“我看你现在就想拆开了……真、真不行了,我明天还有好多工作,会起不来的……文锡……” 邵文锡叹了一声,在对方颈侧闷闷地说:“不许撒娇,不然,我可真要把你在这儿办了。” 林煜连忙闭嘴,指尖碰到那个礼物的盒子,拿起来转移注意力问:“那这个……这个,你准备放在哪儿呢?” 邵文锡默默看了一眼那瓶子里被装住的海,无法汹涌的波涛,这是一种承诺,也是一种约定。邵文锡声调平静地说:“看你喜好吧。” 林煜转了下眼珠问:“那,我能把它拿走吗?” 邵文锡稍感意外地问:“拿去哪儿?” “我觉得这个小摆件儿很有意思,摆在我办公室里你觉得可不可以?不过这是送给你的礼物,我拿走好像不是很合适。” 邵文锡会心一笑道:“没什么不合适的,你拿去就是了,我也觉得,这东西应该在你办公室里最好。” 达成共识,邵文锡便收拾碗筷清洗去了,林煜拿着那东西先放在客厅,顺便也打开了邵文锡的行李箱。 毕竟只在那儿住了两天,邵文锡轻装简行,行李箱里其实没有多少私人物品,但打开来却显得满满当当,多半箱子都是给林煜带的小吃新衣和其他的礼物。 林煜看到里面有两套一看就是送给长辈的保暖衣,又看着一个包装精致但看不出内容的礼品盒问:“这个是什么啊?” 邵文锡擦着桌子,探身看了一眼说:“茶叶,送给伯父的,你不许拆。” 林煜不爱喝茶,将这些放在一边,抱起那些零食放到厨房的储物柜里。 邵文锡正好擦干手,又拿出其中的两袋说:“你看看包装好不好?这个不是吃的,是你妈妈指定要的调料。” “……我妈也太不客气了,再说她怎么知道你去哪儿的?你们怎么总背着我聊天呢?” 邵文锡问:“不客气不好吗?” 林煜抿唇道:“你不介意当然很好。” 邵文锡歪头吻了他一下说:“我爱你,也还算喜欢你的家人,我得到了他们养大的这么优秀的儿子,当然很愿意好好对待对你好的人了。 虽然没什么经验,但我会尽量学习和适应的。” 林煜满意地笑着,扑到了这人怀里。 温馨一会儿,林煜又忍不住刁难着问:“那我的那份呢?” “你还要什么?” “怎么你给我爸准备的是高档茶叶,还特意抽时间帮我妈去找她想要的东西。给我就是吃的穿的,拿我当小仓鼠吗?没有别的礼物了吗?” 邵文锡眯起眼睛,林煜连忙补了一句说:“不许说你自己,这个不算数。” 邵文锡说:“本来也没打算说我自己。” “那我的礼物呢?”林煜心里打着小算盘,知道邵文锡日常惦念他,买给他的都是他需要或喜欢的东西,也不当这些是什么礼物。 而那箱子自己都翻完了,除非邵文锡要把自己的电脑充数送出来,实在不可能再拿出别的东西。 这样自己就可以骗到一点小小的,邵文锡平时绝不让步的事情,比如入冬就不让他吃雪糕之类的。 “你的礼物在楼上呢。” “……”计划夭折。 林煜既期待又失落,心情相当复杂地问:“真的有啊?你什么时候放上去的?你抱着我上楼的时候,身上还有装礼物的袋子吗?” 邵文锡挑眉道:“你上楼时都意识不清了,现在回忆,能回忆得起来吗?” “……” “不想要算了,就当我没准备,说说你想提什么不合理的要求吧。” 林煜才不上当,转身去爬楼梯说:“……我还是要礼物好了。” 但真上了楼,林煜却觉得自己被骗了。 他和邵文锡上来直接进去的就是浴室,自己还是比对方先出来的,风格简单整洁的卧室一眼就能尽看,哪里像是放了什么礼物的样子? 林煜迟疑着回头,跟着他上来的人靠在门口心有灵犀地示意道:“床头抽屉。” 林煜愣了下,迟疑着问:“……你的礼物正经吗?” 邵文锡被逗笑了,挑眉挑衅道:“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林煜默默拉开了抽屉,无视掉外侧准备的两个人常需的床上用品,又歪了下头,看到了放置靠里的一个黑绒布的长条形的盒子。 林煜心中一动,探手拿了出来,又下意识吐槽道:“我看你是故意放到这个抽屉里的。” “嗯,这个抽屉我不在的时候你肯定不开,我在的时候,你也往往晕乎着不管我开不开了。” 邵文锡走过来搂着他说:“快点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林煜低头打开盒子,邵文锡又挨着他的耳垂说:“虽然你上班和备勤的时间按照规定不能佩戴,但稍微戴一会儿,给我看看好不好?” 林煜拿起那条银光流淌的细链,又将目光落在了下面精致的吊坠上。 这虽然看得出是个船锚的样子,但和常见的又不太一样,精雕细琢的,尾部还缀着一颗摇晃的小钻。 林煜很喜欢地弯起眼睛,示意邵文锡帮他戴上。 “这是你这次准备的礼物吗?” “不是,已经订做一段时间了,前几天才让我去取回来。” “……这是订做的?!那这小东西岂不是……” “我自己设计的样式,你觉得好不好看?”邵文锡打断他问。 林煜半句话憋了回去,无奈地叹了一声,摩挲着项链的轮廓说:“嗯,好看。” 邵文锡又问:“知不知道我为什么送你这个?” 林煜回望着他,害羞又认真地点头道:“知道。” 他曾经害怕自己亲手将邵文锡带到深渊之上又无法拽回,为了让对方迅速从共情的状态脱离出来,说过他可以做他的anchor(锚) 邵文锡记下了,认可了,所以悄悄准备了这样的礼物来送给他。 林煜被这样细心的对方感动到,又认真地补充说:“虽然,我工作时不让佩戴任何饰品,但是回头和你出去旅游的时候,我一定时刻都戴着它。” 邵文锡点了下头,又用下巴指了指没关上的抽屉说:“你只拿了一样,里面还有另一样礼物呢。” “还有什么?” 林煜迟疑着又弯下腰去,但旁边再没什么了,看来看去,只有底下垫着一个白色的文件夹,林煜拿着它回头,后者便给了个肯定的眼神。 “这个也打开看看。” 林煜还好奇着刚刚那根项链的价钱,下意识就觉得手里这个文件夹也恐怕很不便宜。 于是小心翼翼地掀起一点儿,看了眼最后的几个字,这才眨眨眼睛,将文件夹整个给打开。 “……这个是……” “这个是,我仔细看过你们之前拟好的合同之后,想到的一些细节,你明天拿去局里,给你的上司过目。 如果没有任何问题,或者还需要沟通的话,随时再叫我过去。我之前说过我会考虑,现在,我已经考虑好了。” 林煜蹙眉道:“可我不想你是因为我……” “我无法不因为你。”邵文锡伸手按着林煜的肩膀说,“我之前不会骗你,现在仍然不会,如果had不是你做队长,我确实不会继续留在那里,这是一件事实。 但是林煜,这归根到底,也只是一件事实而已。”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虽然你可能会觉得我是为了你选择留下,但因果关系错了。我是先想要留下,又知道你会让这件事变得容易很多,所以才决定继续的。 我在这件事上,并没有把你当成爱人,只是将你当做是我必须要保持合作的同事和搭档,我这么说,你能明白我了吗?” 林煜迟疑着问:“……你是说,你是真心想要继续做顾问的工作,所以才决定留下的。 只不过因为我在,你会相处的比较自在,所以不用考虑其他因素,是这样吗?” “是这样。” “那如果是别的,好相处的,相信你的,不质疑你的,分配做你的搭档,你也会想要继续吗?” “……虽然我觉得很难再有这样的人,但如果有的话,只要你不吃醋我就没问题。你要还不信,我可以多和何警官一起行动,接下来这些日子就不管你了。” “你敢!我还是队长呢!轮不到你自己安排。”林煜扑上去抱住对方,邵文锡顺势转身护着他躺到床上。 林煜乐了一阵儿,又撑起上身问:“你真是这么想的对不对?不是为了骗我高兴放松才这么说的?” 邵文锡伸手碰了碰对方领口处摇摇晃晃的小锚,无比认真地应道:“决定在学校教书的时候,我已经想好要如何沉寂在那里了。 没有招惹闲事的必要,也没有帮助别人的必要,越低调就会越安全。 如果不是遇到你,我大概只会后悔自己管了一桩闲事,改变不了什么不说,反而引火烧身,招惹怀疑。” “可你让这些发生了改变,我一开始躲着你,也抗拒任何变化,可你还是烦人的凑上来。 让我意识到……原来我也能不那么惹人害怕和恐惧,原来这种捕捉别人阴暗面的能力,也是能带来一些益处的。 你带来了好多的变化,你自己也未必全都清楚,我也没有那么好的能力能一样样说给你听。 你只需要知道,我喜欢通过你看到的那个,我本来看不到的生活的样子,这样就足够了。难道你觉得,我现在说的这些也是在欺骗你吗?” 林煜忍不住落下一滴眼泪砸在邵文锡的脸颊上,又此地无银的低下身去吻掉了,然后伏在这人胸口说道:“我信了,这次真的信了。” 邵文锡温柔地抚着林煜的后背,后者平复一会儿,抱着邵文锡认真道:“我也是一样的,你也给我带来了很多的变化,虽然不能一一说明白,但我喜欢这些变化。 还有一点就是——我并不认为你原本对待生活的方式有什么问题,从你的角度看过去,我也是觉得很有意思的。” 邵文锡垂眸看着怀里人亮晶晶的眼睛,良久叹了一声道:“明天我们都要早起,实在是太可惜了。” 听懂的林煜红了耳根,又转念说道:“我倒觉得,明天我们都要早起,各自去忙各自的工作没什么不好,我看了天气,明天是晴天呢。 很快就是你的生日,元旦,寒假,春节……你总能出入市局的话,我也不用担心不能和你一起过节了,我觉得简直太好了!是不是这样?” “嗯,是这样呢。” 那些从前觉得毫无区别的每一天,因为多一个人的存在而增加了新的变化和期待,甚至还有永远鲜活的情绪,这样一想,竟是对以后都充满盼望了。 夜幕之后,晨曦天光。邵文锡健身冲水之后回去楼上,悄声走近了还在赖床的林煜,弯下腰去,用早安吻唤醒自己的爱人,就像以后的每一天,他都会做的那样。 -fin- 完结后记 ——世本混沌,向阳而生。 《邵医生的心理陷阱》后记。 其实本来是邵顾问的,上书名的时候刚好在和室友聊医生,然后脑子一抽就打上去了。 后面也一直没注意到,签约之后才发现自己打错了,但是已经改不了了,所以就这样了。 咳咳,回归正题 首先,严肃声明如下: 疾病可以治疗,犯罪不可轻纵。 1如遇家庭暴力,校园暴力,遭遇人格不稳定者,人身安全受到威胁请第一时间求助,报警,保护自己。 2如自身或身边共同生活之人有严重心理问题或障碍,尤其存在危险性,请务必寻求专业帮助。 3本故事中主人公邵文锡的设定属于文学创作,设定为轻危害型反社会人格,不具备普遍性特征。 4本文出现的各种心理障碍角色,旨在从不同角度饱和人物,不为其洗白,也绝不认同犯罪。 以上,声明结束【我好难】。 ok!严肃的说完了,接下来我可以换个状态了。 现在心里有满满的成就感,这是第一本在本站完成的故事。而且是长篇! 谈谈这本的写作啦。 我其实真不是一个擅长创作的人,尤其不擅长一开始就抓人眼球,总倾向娓娓道来,总之是个不太讨喜的写手。 但还是有那么一些东西,我想要写出来,传达出来,让它们留成一篇故事。 写《邵顾问的心理陷阱》其实会有点儿精分,因为男主之一的邵教授,表达习惯和思维习惯是要独立于其他角色的。 从格格不入到逐渐融入的平衡是很有趣的过程,角色立起来之后,我经常被邵文锡的冷幽默冻到僵硬,反过来又被煜煜可爱到一个人傻笑。 关于二人的爱情其实我没有太多想说的,文章里他们已经爱的很明显了,如果说我还有任何想特意传达出来的话。 那应该就是,不管何时何地,不要害怕去爱,不要害怕受伤害,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当然前提是先有真正爱上的人呀。 我想,人生就该是热烈的。 痛苦与喜悦,理想和现实,爱人与被爱,欺骗和向往,我们在起起伏伏中过完一生,一生也该短暂而绚烂。 我佩服邵教授,就像梁森所说,他是海面上一角冰山,海面之下有强大的力量,可以摧毁和破坏,可他不愿意这样,所以他漂浮于孤海,直到林煜成为他的锚。 我也欣赏林煜,欣赏他一腔勇敢,聪明敏锐,虽然看起来他们好像有很多的不同,但只要灵魂吸引,这些不同,也只是生活相处的调剂。 说完他们两个,说说故事里的案件设置吧。 现在写作有了越来越多的掣肘,我不是个绝对自由主义者,但文学创作里时时添加的看起来很多都有些可笑的限制,我内心还是为此感到一种迫切的焦躁。 大概是乱世才可闻天下吧。 这么说是不是显得有些自大?我好像只是在一个很小的地方,写一篇受众更小的作品,哪来这么多想法和概念? 但这确实是我的想法,哪怕只有一个人,几个人看到,我也希望将现实和虚幻,将讲述和创作融合到一起,表达我真正想记录的东西。 是的,我写了很多无奈,很多悲剧,可我并不是为了描述黑暗,描述这个世界有多么的不值。 我是折服于这世界里,渺小又伟大的人,简单又复杂的人,痛苦又快乐的人,形形色色,大千之态,生命之歌。 关于重要配角之一的梁森,我本来也想念叨几句,但最后还是决定把他的存在留给大家去思考吧。 最后的最后,说一说题材吧。 心理文也好,刑侦文也罢,我其实主要是认为各个题材要有各个题材的合理性,古风武侠也请尊重“武侠”二字。 至少这是我自己的坚持,希望我可以不忘初心,也希望自己可以在闲暇时间写出更多的好作品。 期待大家的评论。 嗯,就这样吧~ 番外之生日01 邵文锡的生日很不凑巧,正好赶上了一周里他课最多的那天。 本来中午到晚上上课前他还能自由行动,上午又临时通知下午一点要开会,然后还要参加一个冬季消防宣传的校内活动。 林煜在电话里问:“这些都必须参加吗?” 邵文锡叹气道:“本来后面那个不用,但我目前是个代理的班主任,所以也是必须要去的。” 代理班主任这种东西是为了原本的班主任有较长时间无法从事班级活动而准备的。 简而言之基本就是女老师的产假,这种职位虽然拿的是班主任的工资,但几个月要学新要适应,要比较久的和固定一群学生打交道。 累的程度远超过那份多一点儿的工资,没人愿意干,也就邵文锡没有推辞。 林煜倒不介意他给自己揽麻烦,只是在知道之后很好奇地问他:“你之前因为有证书,心理咨询师去休产假也是找你代理了一段时间。 你这个助人为乐的习惯,怎么总是和孕妇有关呢?” 邵文锡说:“因为他们都知道我讨厌麻烦,等到他们如期回来,我会很乐意把工作迅速交接回去的。” 林煜笑着问:“这是什么理由?” “这是糟糕的制度。”邵文锡挑眉道,“生育本该是制造问题的双方应该配合解决的,如今却大多成了女人的生存代价。 找工作时必须要问的结婚生育与否,对男女来说有着截然不同的效果,她们做好本职工作,生育儿女已经很不容易了。 不该再在孕育生命的同时,焦虑自己的工作会否被人替代。 我是这么想的,很显然,在旁人的眼里,我也是个不太喜欢取代别人的人。” 这是一种不容易让人产生后顾之忧的帮助。 林煜理解了这一点,也觉得代理生效之后邵文锡的生活改变大体还可以接受。 整体上他在学校的时间长了一些,林煜办案过程中需要咨询的话,他也能及时给出参考意见。 只是两人本就不算多的私人共处时间被压缩了一些,经常是两人回到家里,邵文锡吃饭之后还要在书房忙到他都睡着了,才蹑手蹑脚回卧室抱他入眠。 所以好不容易,两人昨天睡觉前林煜问他要过去的下午时光,就这么被学校突如其来的通知安排给搅合了。 林煜不甘心地问:“那我们是不是要等你晚上上完课才能见面了?” “你那边忙吗?下午下班,不能来学校找我吗?” “恐怕不行……上午接了个有点儿麻烦的案子,调查走访一忙起来,我今天大概也不会太早下班了。” 邵文锡苦笑道:“那没办法了,只能是晚上回家见了。” “嗯……” 林煜拖长声音应了一声,又磨着牙齿说,“我好像现在能明白那种,很想改掉你课程表,找我认识的校长让他把你的时间主动让给我的心痒了。” 邵文锡故意叫道:“林警官,你要不要好好背一下你们的规章制度了?” 林煜“切”了一声道:“行了行了,我认真准备的生日进度现在七零八落的,你还有心思抓我小辫子呢,” 邵文锡说:“我不在意那些花里胡哨的,只要晚上能看到你,我就会觉得很快乐了。” 林煜清清嗓子道:“少来这套,你去上课吧,中午休息时间那么紧,早点儿吃饭小睡一会儿知不知道?” “嗯,知道。” 两人挂了电话,邵文锡也悄然叹了一声,他虽然真的不介意生日有没有花样,但被迫压缩了和爱人的见面时间,这个他也是真的感到不快的。 但也没有办法,会议是学期过半的重要任务之一,多风干燥的j市也必须要加强消防知识的传播,光是这一个月,火灾严重的新闻都已经有两起了。 开完会过去阶梯大堂,邵文锡问班长确认了到勤人数,又亲自检查了一番班内准备的消防宣传节目的道具是否结实。 等到忙完回去大堂,除了舞台之外的灯光为了调试已经关掉了,他循着台阶上的灯条回到位置,往里一看却发现林煜坐在了他的位置上。 邵文锡意外地问:“……你怎么过来了?” 林煜眨眨眼睛说:“我来陪我男朋友啊。” 邵文锡凑到他旁边说:“你不是告诉我你下午很忙吗?还说可能要加班呢。” “本来是那样,但报案人一往警局来,那个跟踪她的慌得露了马脚,所以闹了个乌龙,提前搞定了,我就有时间过来啦。” 说完,林煜又正襟危坐地问:“学长,我能占你的位置上吗?” ——“学长,我能……能坐到你旁边的位置吗?” 邵文锡忽然想起了林煜曾经做过的类似的事情。 那好像是五一前后,学校在举办一个什么样的大会邵文锡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林煜走向自己,借口给他们班安排的位置座位少,他们班人多坐不下,于是过来问能不能坐到他旁边的位置。 然后,邵文锡把他按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在林煜意外又露出光亮的目光里,十分不开窍地走掉了。 因为他其实并没打算参加那个无聊的活动,他只是借着那里的嘈杂屏蔽了当时一通电话里的嘈杂。 但林煜误以为这是难得能和他并排坐的机会,鼓足勇气过来,然后就被迫在一群陌生学长的包围下煎熬又孤独的度过了两个小时。 这些,是之后邵文锡在图书馆找书时听到隔壁有人闲话才知道的。 ——“听没听到啊,学长。” “嗯?” 林煜靠着椅背说:“你这里有没有多的空位,能不能再坐一个我?你想什么呢,居然走神了,看到我怎么能走神呢?” 邵文锡微笑道:“你坐吧,要是万一没有你的座位,我还可以抱你坐我腿上,总会给你找到位置的。” 想象了一下两人大庭广众下摞在一起的样子,林煜也被逗笑了,“你真要抱着我坐腿上,在这种很严肃的活动上,我也是不答应你的。” 两人逗了两句,并排一道坐好。虽然他们仍然还没有机会一起去电影院看一场电影,不过这种地方倒产生了一种类似的错觉。 “好难得。”林煜悄悄挽住他的手臂感慨道。 “难得什么?” “你现在是教授,日常要在讲台的,我去听你讲课,虽然觉得你上课很有魅力,但你讲课时又不会走下来坐到我旁边陪我。 偶尔在局里开会,虽然你能坐在我旁边,但那种地方,我又不能没正行地靠在你肩上。” 邵文锡默默抬起手来,在昏暗中将这人的头扶到了自己的肩膀上,又用自己的下颌蹭了蹭对方的发顶问:“像这样就满意了吗?” “……如果前面有幕布放电影就更好了。” 邵文锡忍不住问:“我的生日安排里,没有你请我去看电影吗?” “……哪有这个工夫。”林煜无奈地说,“我早看过时间了,如果要去餐厅吃烛光晚餐再到影院找一场我们都不抗拒的电影。 除非你我同时正常下班,你晚上不用批作业设计教案,我手里也没有任何会产生变动的案子,那还能勉勉强强,不然就只能牺牲掉一个安排。 民以食为天,总不能放弃吃饭去吃不一定靠谱的精神食粮吧?” “那我的烛光晚餐呢?” “本来是有的,但是现在你晚上有课,现在这个时间,这个五点半之前能结束就阿弥陀佛了,你告诉我哪个烛光晚餐是数着秒开的? 已经吹了,你就等着晚上吃我做的长寿面吧。” 邵文锡挑眉问:“确定会是长寿面,不是长寿面团吗?” 林煜炸毛道:“我那次是注意力被电话分散了嘛,又不是故意忘掉不及时捞出沥水的,再说了,你那个时间不该在家,更不该看到那个的,忘掉忘掉!” 邵文锡很诚恳地说:“虽然成了面坨,但配料加进去之后,看起来还是很像一道美食的。” 林煜暗暗地掐了对方一把:“你既然这么说了,那就算我做成个面坨,我也可以没有心理负担,面不改色地让你吃掉了。” “可以,你做的我都喜欢的。” “……” 林煜无话可说了,悄悄叹了一声,心道这个有洁癖又有些挑剔的,在自己这里居然如此之好养活。 简直无法不让人心生愧疚和怜爱,自己一定要保持清醒,不能被这人把自己的惊喜心思猜出来了。 不过,林煜悄然警觉,邵文锡却没有再继续说话,只是和他安静地靠坐在一起,就像林煜从前期待的那样。 这样在黑暗中心满意足地依靠着的后果就是,林煜在不察觉间竟悄悄睡着了,直到掌声响起才晃神醒来。 邵文锡倒是很精神,看他醒了,便拉着他的手握了握说:“你去我办公室等着我吧,一会儿这边结束了我去找你,一会儿还有警报的声音,你会睡不踏实的。” 林煜抱着他的胳膊摇头,重新靠上去说:“不要紧……我是来陪你的,不是来睡觉的。” 番外之生日02 安全知识的科普宣传在每一年都是相当重要的,青南大在这方面也做的特别好。 不仅让社团班级通过组织节目参与进来,还特意请了消防部门的专业人士进行演讲。 不过,说是来陪人而不是睡觉的林大队长,也不知道这两天是怎么给他累着了,坚持到过半就又挨着邵文锡打起了瞌睡。 因为知道市局里也会有这些宣传,邵文锡看他坚持要在自己身边睡觉也就不管他了,老实借对方依靠着,等到可以离开了才叫人醒来。 又怕外面天冷,坚持把自己那件带帽子的羽绒服给林煜穿上了,又拿过对方那件套在了自己身上。 正准备要撤,林煜边走边低头回个信息的工夫,后面有人叫了一声“林队”。林煜下意识转头,辨认了一下叫住他的女生的样子,迟疑着问道:“罗菁吗?” 那女子梳着利落的高丸子头,上身是件便衣,下面还是没换下来的消防员的裤子,看起来和林煜差不多年纪,是个很有精神的漂亮姑娘。 “是!不愧是林队,这记人的能力真是一流的。你怎么会在这儿?我刚看到你的身影,还觉得不可能是呢。” 林煜回头一看,邵文锡正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和一位老师说话,于是虚指了一下说:“我过来找个朋友。” “哦,不是出任务就好。” 罗菁笑了一声,林煜也弯了弯眼尾,心道自己刚刚睡过去了,竟不知道上台的是自己以前接触过的一位女消防员,她可千万别问自己刚刚在台上说的怎么样才好。 一线的消防岗位很少有女同志,因为体能差异,具体的指标很难达到,毕竟灭火救援现场对客观体能的要求非常高。 但也不意味着女消防员就没有用武之地,像是内勤管理,监督宣传都是可以的,而且也要进行部队基本技能的训练,总体仍是十分辛苦。 林煜先后见过她三次,两次是以前跟着刘磊自己还没当队长的时候,一次是刚刚开始做had队长的时候。 像这种见过一两面的熟脸之间的寒暄,邵文锡是绝对要避而远之的,就算避不开他也能在三句话内把天聊得堵死。 而林煜就善谈多了,闲说几句不成问题,直到话题风向让他感到了一丝危险。 “林队长现在结婚了吗?” “……没有呢。” “是吗?”罗菁意外道,“抱歉,我多嘴了,只是想起当时看到你那么紧张要救出自己的女朋友。 觉得你们一定会走到一起的,那还是我第一次亲手救人,所以忍不住就想问一问。” 因为罗菁的最后一句,林煜虽然很想毙掉这个话题,但还是考虑着对方说道:“谢谢你那时候帮忙,她现在挺好的,并没有因为那件危险产生心理的问题。” “真的吗?那就太好了。那林队你女朋友今天也过来这边了吗?” “我……” “还不能走吗?”邵文锡打断了林煜,走到他身后,挨着对方的肩膀问道。 林煜其实也迟疑要不要对一个不算朋友的熟脸说些什么,邵文锡帮忙解围,他便连忙点头道:“嗯,马上可以走了。” 罗菁循声看向邵文锡,下意识为了映入眼前的俊美男子眼底一亮,又听出是自己耽误了林煜的时间,于是也不再多问,说着再见互相道别了。 出去大堂,林煜连拖带拽的拉着邵文锡下去台阶,一边走一边很有求生欲的解释了罗菁是消防员,是做宣传工作的。 他们只见过一只手就数的过来的几面,只不过其中一次正好是帮忙林煜救出前女友的事件,所以她才多想多问了两句。 邵文锡沉默地等林煜说完,这才慢悠悠问:“你干嘛这么急着介绍?觉得我是无理取闹的人吗?” 林煜想了想,很诚恳地说:“我觉得你是会借题发挥的人。” 邵文锡挑了下眉,“那我如果不借题发挥一下,岂不是辜负你这样想我了?” 林煜连忙道:“不辜负不辜负!” “原来我的生日礼物,是你变着法子要提醒我你也用心对待过别人,这倒真算是个生日惊喜了。” 林煜哭笑不得地走近对方哄道:“那我回去说明白行不行?” “晚了。”邵文锡移开目光不去看他,“我现在已经开始在联想了。” “……” “吃饭去了,我一个小时之后还要去上课呢。” 邵文锡伸手抓着林煜的手腕,毫不顾忌地在散场的人流中拉着他走,放在平时,邵文锡很少在学校里和他举止亲密。 这会儿却一定要抓着他的手腕,可见不光是嘴上逗人,是真的有些介怀,需要实质性的接触来缓解情绪了。 林煜有些后悔地想,早知道自己就不冒着被说翘班的风险过来学校了,要不然就应该听对方的去办公室睡觉。 没有偶遇的话,自然也就没有这档子影响心情的事情了。 两人在食堂里面对面沉默的吃着晚餐,没几口的工夫,林煜忽然放下了自己的饭碗,往前面一推,低头趴在了餐桌上面。 “怎么不吃了?” 林煜不应声。 邵文锡蹙眉问:“胃不舒服吗?何警官说你中午就按着肚子来着。你是不是忙着办案子又忘了没好好吃东西?” 林煜摇了摇头。 邵文锡看他脸色,似乎并不是身体真的哪里不舒服,想了想,又伸手碰了碰对方的额头说:“好了,别乱想,我不是真跟你生气。 我说过的,我不会和自己没参与过的时光较劲,最多只是听到她问你结婚与否有些不舒服,现在也已经没事了。” 林煜闷声道:“我知道你不是真生气,但我是有些生气的。” “……你气什么?” “气你。”林煜抬头看向他说,“我看过日历了,不凑巧,明年的时候,我们在一起之后我的第一个生日也赶到了周四。 你这天这么忙,我就想着你到时候哪有工夫能陪我呢?总不可能叫你翘课吧。” 邵文锡默了默,倒也没有揭穿对方,只是平静地提醒道:“到时候已经是新学期了,排课有变,我不一定是周四课多的。” ……怎么把这个变量条件给忘了呢? 林煜咬了下牙根,往回找补道:“那我不管,你不是早就知道,我那些用到的密码里面一直都有你的生日吗? 可你对我呢?前几个月的时候,你对我一件事都不知道,更别提知道我生日是什么时候了。” 邵文锡叹气道:“开始互相伤害了是吧?” “是你要先吃醋的,我当然也可以翻旧账了。” 林煜拿回碗道,“再说了……结婚这个问题,不过是她的揣测,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你不喜欢听,你来求婚啊,我肯定没办法拒绝你的。” 邵文锡想要给对方夹菜的筷子顿了顿。 林煜闷头吃饭,半晌,听到邵文锡用很认真的声音问:“现在求婚也答应吗?” 林煜吞了下口水说:“现在……是不是……太快了一点儿?” 邵文锡微微一笑,“是有一点儿,但你已经说过了,没办法拒绝我的。” 林煜清了下嗓子道:“说话算数,长期有效。所以,你想好什么时候,就可以是什么时候了。” 邵文锡于是很满意的笑了。 林煜看他笑了,见缝插针地问:“这个,能算是第一件生日礼物了吗?” “等回到家里,你白纸黑字把承诺给我写下来,那就可以算了。” “这有什么难的!” 好不容易,这一桩莫名而来的醋意总算是消下去了。 林煜松一口气,不料吃完晚饭,过去教室上课之前,邵文锡借着回办公室拿东西的说辞,忽然把他按在那张胡闹过的沙发上吻得喘不过气。 又咬着他的耳垂小声说:“你的生日是二月十三,口味喜辣,最爱吃你妈妈烧的鸡翅,但不喜欢芹菜,腰围是75,很容易就能双手控制住…… 煜煜,你还要我继续说什么吗?虽然我了解这些不是很早,但是现在关于你的事情,我好像也没什么不知道的了对不对?” “对对对!我知道你现在都知道的。”林煜感觉到对方捏着自己腰线的双手传递过来的热量,紧绷着身体提醒道:“别……别胡来呀,上课要迟到了。” 邵文锡暗暗满意着对方一碰便柔软下来的腰身,仍然压着他问:“你要跟我一起去上课,等我下班再一道回家吗?” 林煜思考了一下问:“我是不是……先回去会比较好?要给你煮面的话,我还是早些回去准备吧。 虽然不用煮多少,但我手生,还是应该先去练习一下,你晚上不吃东西,我别鼓捣太晚了对不对?” 想着这人下午犯困,邵文锡是舍不得让他陪自己去上课的,于是很痛快地放行说:“可以,我帮你打个车吧,你不要自己开车了。 先回家去,有两个小时就可以在家里碰面了。” 林煜对此表示拒绝,从学校回去邵文锡的住处开车用不了多久,实在没必要花这个冤枉钱。 保证了到家会发信息通知对方之后,林煜便把邵文锡先请出了办公室,自己又歇一歇,等到腰不酥麻了才独自一个开车回去。 而需要给学生上课的邵文锡也没有耽误工夫,下班就直接开车回家了。 一开门他便听到了厨房里抽油烟机的响声,但他难得没有直接循着声音过去找人,反而是眼前的第二件礼物让他更为意外,也留住了他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