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回》 第一章 重生(一) 面对着一望无垠的碧湖水,凤翎微仰着脸,闭目束手而立。 人闭上眼睛,感觉总是特别灵敏。 凤翎很清楚的感觉到他的走近,感觉到他在自己身后伫足,感觉到他在自己身后缓缓的伸出双手,她甚至能听见他在自己身后咬牙的声音。 凤翎轻笑,缓缓的睁开眼睛。 她曾将他刻在心里无数个日日夜夜,所以这时就算只瞥向水中模糊的倒影,她也知道是他。赵翦瑜,曾经的肃亲王世子,她曾经的夫。 黑纱遮掩下,凤翎加深了这个嘲讽的笑意。 那个一直自诩貌比潘安,曾经迷倒了无数京城少女的俊逸身影,这时候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真正狼狈不堪。 来了吧?你终于来了。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你骗了我,骗了世人,到头来自己又得到什么? 凤翎仍是静静的站着,瘦削的身形如风中残柳,一拂即倒。 鄙夷的目光落在水中的倒影上,她愈发加深了嘴角边那抹怪异的微笑。只是与往常一样,脸上那层与她形影不离的黑纱,仍是很轻易的将她的喜怒掩过。 看着他犹豫着,在她身后伸出双手,凤翎只是站着,目光重新飘向远方。 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她也该去她早想去的地方,与娘,与哥哥们团聚。 落下水的那一霎那,凤翎感受到湖面上刺骨的寒风如利刃一般划过她的脸颊。 疼。 伴着只有自己听到的这声轻呼,凤翎的心里竟涌起一阵莫名的轻松。 她爱了他一生,恨了他一世。恨极的时候,她当着他的面儿,亲手将他最爱的女人送进坟墓。与他的敌家绸缪三年,终于赵家安上莫须有的谋逆罪,在他与那女人的孩子满月的时候,她给肃亲王府送上了一份满门抄斩的大礼。而她自己,却因为前一日己遭休弃而躲过一劫。 她做内应的唯一条件,就是让赵翦瑜活着。 酷刑之下,要他背弃族人,再将所有罪名都推到族人的身上,根本是小事一桩。 到时自然会有人替他向皇上求情。这是她的交换条件,她要他活着。 对,她就要他活着! 要他背着贪生怕死的名声,如蝼蚁一般活着,生不如死。她要他的后半生,如她的前半生,在痛苦,懊恼中度过。 如今,一切圆满,这个世间,还有什么值得她留恋? 他终于在她身后狠狠一推,带着十足的恨意。 她听见贴身丫环紫苏的尖叫,“小姐!” 时间刚刚好。 以后的事情,跟她无关。 就在那来不及挣扎落水的瞬间,她依旧见着了那块陪伴了她无数个日夜的黑色面纱,它飘然而落,沉默的守候在不远处的水面。 它像什么?凤翎问自己。 她怔怔的,也不知是看到的,还是梦到的,为什么就算是在水里,那块黑纱依旧那么清晰? 呵,凤翎忽然自心底笑出声来,她找到了答案。 那块黑纱,一直忠心耿耿的守着她毁于火中的,如鬼魅一般的面颊。 它就像梦魇,不,它就是梦魇,陪了她一生,今生甩也甩不掉的梦魇。 而今,它肯放了她,它终于肯放了她啊!在那一刻,凤翎想大笑,没了那块让她呼吸都不畅的阻隔,她直想畅快淋漓的大笑。 可是水,扑天盖地的水,很快的迷糊了她的意识。 只在仍是清醒的最后那一刻,似乎什么东西落在了她的手心,她下意识的紧紧握住。 冷。 凤翎嘟嚷了一句。 “咚”的一声,似是板凳之类重重倒地的声音,接着的一声大叫,吓得她想一个激棱跳起来,可她的身子乏得连眼皮都睁不开。 “娘!娘!娘!快来,凤丫醒了!快来!” 凤丫,凤丫!这个称呼有多少年没有听到?不,其实她一直听到,在梦里。 她是死了吧?是到了地府吧? 对于死亡,她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痛苦,反而愉悦地带着期盼,终于能与娘,与哥哥团聚了,真好。 凤翎想笑,最终她只能歪了歪嘴角。她睁不开眼,却感受到眼眶里暖暖润润的。这个冒失的二哥哟,这么些年了,你一直守在地府吗?一直在等着你的凤丫吧?这样真好,在这里,再没人会瞧不起你,再没人会戏弄你。 这里还有娘,真的好。 凤翎睁不开眼,却能清晰的听见有人急忙奔进的声音,扑到她的面前,带着暖暖的香甜气息。 这是娘的气息。 “真醒了,醒了?”是娘的声音,欣喜中带着哭腔。 凤翎好想扑进娘的怀抱,搂着娘大哭一场。告诉她自己一直想说,却没有机会说出口的话:对不起,对不起! 当年,因为她为赵翦瑜所惑,使尽手段要跟着他的时候,娘执意反对,说赵翦瑜虚有其表,不是个可以托附终身的人,她不肯听;而她为了救赵翦瑜冲进火场的时候,是娘为她扛下顶上坠落的横梁,同时狠狠的将她推出屋外,以自己的性命换回了她的性命。 而她,从此就再没了向娘亲说抱歉的机会。 如今,总算能见着娘了,能告诉她自己错了,真的错了。当年的大火,根本就是二妹瑞瑶要置她于死地的圈套。 可惜她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娘己经死了两年。 娘,您原谅女儿吧!凤翎在心里呐喊,身体却像被绳索捆住一般,不能动得分毫。 甘氏带着厚茧的手在凤翎脸上哆嗦的抚摸,温润的眼泪滴落在她的脸颊上,“二儿哪,凤丫……真的醒了么?” 二哥,二哥!凤儿好想哭。 二儿是二哥的乳名儿。二哥大名秦乐文,小的时候,凤翎就常拿这名儿对他来取笑:真可惜了这文绉绉的名儿,说哪里就见得二哥乐文了,不如改成乐武吧? 二哥于是总跟着朝娘嚷嚷着,说要改名乐武,然后被甘氏笑着轻轻一巴掌拍回去。 乐文的脾气火爆又急燥,这时听得娘怀疑,急得凑过头来,在凤翎面前挠头骚耳,“娘!真的醒了!我亲眼见着的,这儿,”他边说着,边伸指在凤翎嘴边轻敲,越说越急,“我一直盯着呢,凤丫嘴角动了,说了句什么来着,我没听清。不过真是醒了!娘,您再细瞧瞧,瞧瞧,要么,要么,您唤唤她?别再让睡过去。” 原来他们以为自己睡着呢,凤翎心下轻笑,也有些奇怪,耳边的一切是那么真实,可为什么自己就是动不了呢?老人常说,人死了什么都没了,可为什么她依旧能感到薄被不能遮挡的,彻骨的寒冷?因为她是落水而死的原故? “要么,娘,您唤唤凤丫?唤她的魂回来,我听村口的王奶奶说,有时人在,魂走远了,得叫回来。” 轻轻柔柔的声音里透着掩不住的焦急,带着害羞与犹豫。 随着凌乱的脚步声冲凤翎扑鼻而来的,是股淡淡的中药味儿,凤翎知道,这是三哥秦守文。比她大一岁。一个男孩儿,却比她生得还瘦弱。 第二章 重生(二) 三哥生得斯文,身子也弱,是个捧着药罐子长大的。想到这儿,凤翎的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想哭,却又哭不出来,三个哥哥当中,最可怜最冤的,就是三哥。 当年,三哥寒窗苦读终于蟾宫折桂,谁知还没来得及高兴,却被诬为试场作弊且证据确凿下狱。 她好容易买通关系去瞧他,当时见着他衣衫上的斑斑血迹,她就有种不安的感觉。果然不过几日,便传来三哥在狱中吐血而亡的消息。 后来她才知道,三哥不过是爹爹政治斗争中的牺牲品。而在这冤案中居功至伟的,便是她的好夫婿,赵翦瑜。若不是他事先偷出三哥的书信,让人模仿三哥的笔迹,那么严明的考试新制度,又哪里会让人有机可乘? 凤翎无语凝噎:三哥,是我害了你。要不是我,赵翦瑜根本没机会接近你。 “凤丫,凤丫,醒醒,醒醒,”甘氏果然哽咽着唤她,带着希翼,“娘在唤凤丫呢,凤丫回来吧,快回来,凤丫回来吧……” 二哥三哥也跟着在旁边小声唤:“凤丫回来……” “凤丫回来……” 凤翎好想答应,但她的身体仍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拉着,不能出声,也动弹不得。 甘氏终于忍不住扑在凤翎身上嚎啕大哭,一边往自己脸上狠狠的捶着,“都是娘不好,该死的是娘啊!娘这什么破身子,才害得凤翎跌落水中……都是娘不好,都是娘该死!娘该死!” “娘!” “娘!” 二哥三哥扑过来拉甘氏,却跟着哭作一团。三哥守文更是哭得大咳不己。 凤翎这时才隐隐的觉得事情不对劲。 她落水而亡,是她自己事先策划好的,赵翦瑜所为。为的,不过是让他的诸多罪名中再加上一条,忘恩负义,心狠手辣。反正她不想活了,倒不如让他活得更难过一些。 可听娘的意思……她的落水,与娘何干?况她落水时,娘早己长眠地下,又与娘的身子何干? 还有二哥,亲眼瞧见她动了?怎么可能! 二哥在十二岁时带着她往山拾野果,她顽皮躲进深林,结果二哥为了寻她被毒蛇咬伤,回来后虽然捡回条命,却从此双目失明,性子却愈发要强,所以才招致后来一直被乡里顽童取笑,再与恶霸子争斗时,被推落山崖而亡。 看见?难道地府阎王还了二哥一双眼睛? 凤翎来不及想清楚,就听见门外急匆匆的声音,“娘,秦大夫请来了,快给凤丫瞧瞧!” 这声音,是大哥,秦显文。 凤翎的心里顿时一阵轻松,一家团聚了啊,真好,真好。就为这,她得感谢赵翦瑜。就求老天爷让他命更长,活得更久一些吧!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着的时候被夺走一切。带着些许快意,她幸灾乐祸的想。 听到显文的话,娘儿几个止住哭声,站起身在炕前给秦大夫让开一条道。 凤翎感受到有人在拨自己的眼皮儿,摸自己的耳后,手指再搭在自己腕上。 久久的,收回手,秦大夫重重的一声叹息。 “怎么样啊,秦大夫?”甘氏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说出来的话颤抖得几乎连不成句,“大夫,求,求您救救凤翎,您您,发发慈悲,发发慈悲,我,我,给您,给您跪下了……救救,救救我们凤丫吧!” “娘!”哥仨齐声惊呼,却又跟着一齐冲秦大夫跪下,“求求秦大夫,救救凤翎,我们给您磕头!您行行好!” 凤翎不能出声,却在心里泪流成河。她从小被宠坏了,做错过那么多事。娘却没有怪她,哥哥们依旧疼她。要是能重来一回该多好,她谁也不要,谁也不爱,只和娘,和哥哥们一起,幸幸福福的,简简单单的生活,一辈子。 秦大夫忙伸手去扶,却怎么也扶不起,只得忙不迭的道,“快起来,起来,凤丫娘。我,我真是无能为力。我是瞧着你长大的,又瞧着凤丫长大,能救得,我自然会救。我只是……” 秦大夫往炕上的凤翎看了一眼,微皱着眉头,像是自说自话,“这还真是奇怪了,我行医这么些年了,像凤丫的情况,还真是第一次见。按说吧,这么冻的天气,又是个孩子,在水里泡了几个时辰,救上来也……,不过凤丫一口气儿还在的,脉膊虽弱,却也还是有的。不过……凤丫娘啊,” 秦大夫又去搀甘氏,伴着一声重重的叹息,“我不想说,不过,哎,你得有个准备,这孩子……药也吃不进,八成是……早做准备吧。” “大夫,求您了,求您了!”甘氏嚎啕大哭,一边将头磕得“咚咚”直响。 “大夫,求求您啊,求您救救凤丫!”哥哥们跟着甘氏边磕头边痛哭。 “凤丫娘,哎,……节哀吧,节哀吧,我……”秦大夫再不忍心看下去,话未说完,便抹了把泪,摇头叹着气出去。 凤翎这时却一门心思的都在秦大夫的话上:孩子?孩子!自己死的时候,己经二十有三,嫁为人妻五年有余,虽然生得娇小瘦弱,怎么看也不能像个孩子吧? 而且,这是……秦大夫?听声音,像是儿时秦家村里的那个老郎中?三哥的病都是去他那里瞧的,秦大夫对他们兄妹都是极好的,态度和蔼,所以凤翎对他熟悉的很。 秦家后来举家搬去京城,就再没见过。 这时怎么又来个秦大夫?也在地府?不会吧?秦家离开秦家村的时候,秦大夫己经六十多了,时隔十几年,怎么会…… 难道? 凤翎的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惊得她一个激灵,潜意识里不敢相信,心里的企盼却比任何时候都来得强烈:难道,真的,一切都可以重来? 甘氏哭得晕了过去,屋里乱成一团。 凤翎的周围却是异常的宁静。 她仍是睁不开眼,奇怪的却能清楚的见着眼前飘浮着一个银白色的物件,小小的,像是什么戒子之类。她瞧得不太真切,只是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它开始旋转,越转越快,越转越快…… 忽的一束白光从那东西里射了出来,直达凤翎的脑门。白光中,她恍惚见着一个熟悉的凤翎图案,淡红色,闪着金光。这个图案凤翎瞧得真切,淡红色细长的凤凰尾翎,与她肩头的图案一模一样。 第三章 前世的轨迹(一) 凤翎从小就知道,就是因为肩头的这个图案,她才有了今天的名字,秦凤翎。 她小时就一直嫌这个翎字难写,直到后来嫁为人妇,写及自己的名儿,都常常写成秦凤儿。 小时她就常扯着自己的衣领跟娘撒娇埋怨,肩头怎会多这么个奇怪东西,害得她连自个儿的名字都写不好。 所以她不会看错。 白光中的凤翎图案与她肩头的一模一样! 凤翎能听见自己心内带着颤抖的呐喊,“真的,可以重来?” 随着这束白光,一股暖流从她的额头缓缓注入,渐渐流遍全身。 凤翎惊喜的发现,原本困住自己的那股力量似乎消失不见,手指,可以动了!脚趾也可以! 她微睁了眼,不敢相信的,悄悄的往屋内眼前可及的地方打量了一番,欣喜的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错,不错!单看对面那堵千疮百孔漏风的墙,她就知道是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儿时的秦家村! 秦家村……,秦家举家迁往京城时她正好十三,那么她是回到了十三岁之前。 凤翎稍转过头,往炕前不远处看了一眼。娘醒了,跌坐在地上,只是哭,哥哥们正围着劝,没人注意到她醒了。 凤翎尤其盯着二哥,他正对着她,让她能看个仔细。他跪在那里,微低着头看向甘氏。 凤翎的心中被一种巨大的喜悦充斥着:二哥的眼睛好好儿的,二哥没事,他没事! 那么,只要她用心,一切都可以改变! 对她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比一家人好好儿的在一起来得重要? 凤翎轻轻抬抬手,确信她真的可以自由活动之后,想尽量以一种轻松的,似她儿时的声音来唤哥哥,唤娘亲,怕惊着他们,可是她的话很快的被一阵讨厌的喧闹声吞了下去。 “嫂子,在吧!” 人未来,声先到,一向是二婶的作风。凤翎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重新闭上了眼睛,竖起耳朵静静的听。 既然重生了,那就权且看看,自己的人生轨迹是不是还如以前一般运转。 “哎哟,我说大嫂啊,这都多少天了,你还在认那死理儿啊!” 二婶的声音,还如前世一般,带着如男子一般的粗厚声线,说话又急又快,就像往人耳朵里插着锥子,听着发疼。 甘氏勉强抹了把泪,由乐文搀着起身,声音嘶哑的问向二婶罗氏,“琼花……” “哎,”罗氏猛挥了手,截断了甘氏后面想说的话,大大咧咧的往屋里仅有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去。大概是用力过猛,压得椅子“咯吱”的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 “哎哟,二婶,你老可悠着点儿,瞧您那跟福宝似的身子板儿,就饶了可怜的椅子吧!当把椅子也不容易。您放心,赶明儿我跟爷奶说去,让给您订做一张去!” 福宝是家里喂着的唯一的一头母猪,人舍不得吃的东西都给它吃了,肥得流油。 能说这话的,只有二哥。 乐文说着,还不忘给大哥使了个眼色,将甘氏扶到炕边坐好:“娘,您坐炕上,别怕,有我呢。“ 凤翎听见二婶往自己身上猛拍的声音,想像着她此时的脸色,差点笑了出声。 二哥啊,二哥,有你在,凤翎还有什么可怕的? “多大的娃了,没大没小的,”二婶的声音果然像是被什么梗住了似的,哼了一声,“我大人大量,不跟你个娃娃计较。” 罗氏侧过头,往甘氏身后瞧了一眼,装出一副沉痛的模样,拉起衣角往眼角边抹了抹,“大嫂啊,我就是来劝劝你,有些话,也只能我说了。当然,娘也是这意思,她老人家身子不好,早早儿歇了,这才没一起过来。爹又是个不管事儿的。所以娘就打发我来跟你说说。按说吧,凤丫没了,咱们可不跟着难过么?” “谁说我家凤丫没了?可不好好的躺着么!”乐文突然梗着脖子冲罗氏吼了一嗓子。 “哎哟喂!”罗氏没防备,猛得给他惊了一下,身下的椅子便又发出那摇摇欲坠的抗议声。 “你个死二子!”罗氏拍着胸口给自己定了定惊,这才骂了二哥一声,又冲甘氏道,“不是我说你,嫂子,你这几个孩子,真该好好管管,尤其是二子。虽说没爹教吧,这不咱们也没分家么,天江天海也是还在呢,有样学样不成么?怎么弄得跟个捡来的野娃儿似的,啧啧,没大没小的,亏得是我,要换成别人,可不该笑话死咱家?” 甘氏浑身一颤,脸色微变,还是伸手将正要冲过去的乐文拉住,给了他一个严厉的眼神,“你呆着,长辈面前,不能无礼。” 乐文虽然脾气爆,却是个极有孝心的,被甘氏这样一喝,软软的蔫了回去。 甘氏轻轻的点头,虽然强忍着心里的悲伤,声音里还是不免哽咽,“你说的是,我会管教的了。你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吧,娘说什么了?” “啊,瞧我这记性!”罗氏猛的往自己脑门上一拍,又瞪了一眼照样对她怒目而视的乐文,才道,“差点儿把正事给忘了。娘的意思,这凤丫在屋里也躺了这么些天了,大夫来瞧过不少,也没什么起色,干着费银子。” “你知道的,咱家又没什么银子,一大家子人吃饭呢,这样,可不都白送给大夫了?咱屋里丫头小子,都在长身体的时候。嫂子,咱做人,可不带那么自私的,是吧?” 甘氏听着,转身看向紧闭双眼的凤翎,又滴下泪来,“可是,琼花,凤丫……还有气儿呢。” “什么气儿!”罗氏的声音又提高了八度,“刚才大夫的话我可都听着了,不是让准备后事么。哎,嫂子,你想开着些,按说,你也不该是那认死理的人儿啊!这么些天了,能救早救了,哦,” 说到这里,罗氏顿了顿,毕竟是可能活埋个人的事儿,说起来她的声音里也缺乏了些底气,带着心虚,“哦,是娘的意思,不是我的啊,娘让我来说,明儿就给凤丫办后事吧,这样一直拖着,对孩子们都不好。” “你也不想想,除了你屋里的几个,咱屋里还有两娃娃呢。咱们都是做娘的,你想想,搁着这么个死人在屋里头,你不怕,我倒怕我家娃娃沾上晦气。人死了死了吧,咱总得为活着的想想。” 甘氏不是个善辩的,抹着泪说不出话。 乐文气得跳了起来,转身就去抄炕边的扫把,“想个头!我,我打烂你个臭嘴!” 第四章 前世的轨迹(二) “二子!”甘氏喝了他一声,扯住他,“说什么浑话,快给二婶陪礼。” “我不!”乐文憋红了脸,一手指着罗氏,“娘,您别听她胡说八道,凤丫好好儿的呢,凤丫就该醒了!谁死了?她才死了!娘,” 乐文终于哭了出声,“娘,您莫听她的,真要谁死,坏心肠的人该先死!我不让埋凤丫,谁说也不让!谁敢埋我家凤丫,我跟谁拼命!” “住嘴,二子!”甘氏将其喝住,狠狠的拉着乐文往身边拽,泣不成声,“是我该死,我该死!我害了凤丫,还没能教好你!这样和二婶说话,你要天打雷劈么?要打,娘该先打!” 甘氏一边哭,一边就将乐文手中的扫把往自己身上打,“娘该打,该打!” 好,很好!看样子,今生前世,咱们得沿着同样的轨迹行走。 二婶啊,二婶,前世你联合那个女人欺侮我娘,欺侮我,今世,有我在,有二哥在,你休想再得逞分毫!我要将你的虎皮狼衣一层层剥开,看看里边可有连着人心的红肉! 凤翎在薄被里将双手紧握成拳,强抑住想要一跃而起的冲动,冷笑,再等等看,二婶三婶,二叔三叔,爷爷奶奶,还有没有要出场唱戏的人。 “娘!您别!”乐文带着哭腔大喊了一声,显文和守文也跟着扑过来拉住甘氏,守文他一向是个没什么主意的,这时又急又慌,也帮不上忙,只得跟着哭,哭了咳,咳完又哭,原本苍白的小脸憋得通红。 凤翎直在心里摇头,娘啊,自己糊涂旁人欺,前世不懂的道理,这生您能不能想通啊?若不是您太过柔弱,又怎么会被那女人牢牢的捏在掌心? 甘氏这边女人孩子哭成一团,罗氏那边翘着腿儿斜着眼睛看热闹,一副事不关己看好戏的样子,只差没有吃点心哼小曲儿了。 甘氏又急又愧,真是发了狠的往自己身上抽,虽然有显文,守文帮着拉,但甘氏发了狠,还真有几下抽在自己脸上,立时起了几条红印子。 乐文急红了眼,他虽排行老二,却是三兄弟中力气最大的。一咬牙,双手拉着扫帚,猛力从甘氏手中将扫帚抽了,重重的甩在地上,气急败坏的跺脚,瞪着罗氏,“我,我外面守着,谁敢动一下凤丫,我,我跟他拼命!” 说罢,乐文恨恨的瞪了一眼罗氏,摔门出去。 小阎王出去了,罗氏顿觉松了口气,说话的语气也愈发猖狂。作势咳了一声,整整自己的前襟,阴阳怪气的道,“嫂子,你也甭怪娘狠心,横竖是个没福的丫头片子,人家十岁的姑娘能顶大事儿了,她倒好,” 罗氏又往炕上的凤翎瞥了一眼,吓得一个愣神,忘了再说后面的话。看错了罢?那丫头怎么像死死的瞪了自己一眼? 十岁,凤翎在心里在飞速盘算:二婶的说法,自己重生回十岁,那么,大哥十四,二哥十二,三哥十一。 十二,凤翎的心揪成一团,哥哥的眼睛出事那年,就是第二年的春天。时间不多了。 罗氏再看时,凤翎依旧毫无生气的躺着, 自己吓自己,都这样了,还能诈尸不成?小丫头,找死还想吓人! 罗氏定了定神,再向甘氏时又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气势:“娘说了,你舍得也好,不舍得也罢,咱秦家也不是只有凤丫一个孩子,大夫不准请了,白费银子,别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再说了,咱也不能为你一个凤丫,耽误其他的孩子,明日,最迟不过后日,说什么也得将凤丫送出去。命薄的,咱也没银子备什么棺木,你自己想法子吧。” 凤翎听得几欲咬碎银牙。奶奶身子不好,没什么精力管家,还是个好捏的软柿子,凡事都听二婶的。娘虽是长嫂却性子柔弱,屋里又没个男人撑腰,秦家的银钱都是二婶管着。 秦家只有几亩薄田,是真穷,但若真能有几个铜钱,怕也早落在了二婶手中。 想法子,想什么法子?莫不是要一张破席将自己裹了扔出去?好狠的心! 甘氏拽着罗氏的衣袖,不让她出门,却说不出话,只是哭。 显文看看娘,又看看罗氏,向前跨了一步,挺挺胸脯,涨红了脸犹豫着道,“二婶,不带这么欺负人的。莫说凤丫还没咽气呢,这怎么能就埋了?就算,就算要埋,咱们平日里挣着一枚铜板儿都交给二婶,这会子,又叫咱们想什么办法?用草席裹出去不成?” 就是这理儿! 凤翎原本心里还在怪着显文软弱,半大不小的男人了,遇事只会哭。听了这话才在心里暗暗点头,这才有些长兄的样儿! “呵,哟,”罗氏冷笑着转身瞪着显文看了半晌,忽然一抬手,“叭”的一声,一个巴掌结结实实的扇在显文脸上。 她平日是有些畏着乐文总一副拼命三郎的样儿,也不把她长辈瞧。可对于老实的显文,这一巴掌,她没有半点儿迟疑。 “我替你娘教训你,要你知道,要怎么样跟长辈儿说话!” 罗氏骂完,似乎是打疼了自己的手似的,伸手在衣裳上搓了搓,又向甘氏时显得愈发的凶狠,“嫂子,这可是娘的原话。你要是还有点儿孝心,要是还怕乡亲们指着戳你的脊梁骨,你就麻利儿的,早些将凤丫的事儿了了。" "否则,你知道,娘本来就身子不好,她老要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就担着吧!哼,跟你们一屋子女人孩子的,拎不清,我这就去回娘。” 罗氏说完,甩手欲走。 甘氏顾不得心疼显文,忙又扑过去拉住罗氏的手,哀求道,“别,别,琼花,娘身子不好,这会儿才歇下,别去扰她。你就看在咱们妯娌这些年的份儿上,再缓我几日,不定这几日,凤丫就醒了。明日,明日等娘起了,我再去求娘。” 甘氏说着泣不成声。 罗氏却半点不为所动,用力甩开甘氏,她身形比甘氏壮硕许多,这一下力,将甘氏推了个趔趄,幸亏显文手快扶住,甘氏这才没有摔出去。 第五章 前世的轨迹(三) 罗氏转脸瞪着甘氏,面目变得异常狰狞,“再缓,再缓下去,别说秦家这个破家子,就是个金山银山,也得给你们娘几个掏空!哼,我讲情面,叫你一声嫂子,你也不想想,这些年,你们吃的喝的,哪里不是咱们贴补的?” “三个小子,一个丫头,都是张口的,天生没带着口粮,生就的穷人还想富贵命。难怪大哥一去不回,八成是给你这命克的!哼,穷命还想学人瞧大夫,大夫,是你们这种人瞧得起的么?” “二婶,话,话可不能这么说,”显文显然因为刚才的一巴掌有些后怕,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他毕竟是这个家里最大的男人,保护娘和弟妹是他的责任,“我和二子,早晚都在田里,我娘从早到晚在屋里忙着,怎么,怎么,就挣不回我们几个的口粮了?” 凤翎知道显文说的没有半点儿夸大。显文乐文自十岁开始就起早贪黑的在田里忙碌,娘也一天到晚操持家务,哪里会挣不回一点儿口粮? “臭小子,还敢犟!”罗氏恶狠狠的转身冲着显文跨了一大步。 甘氏生怕她再打显文,往前一步,用自己的身子拦在显文前面,拉住罗氏,“琼枝啊,当嫂子求你,孩子不懂事,你别跟他计较,我……” “你甭求我,娘说的,别说咱家没银子,就是有,也不带这么养个死人,”罗氏边说边往咳个不停的守文身上瞟了一眼,又白了甘氏一眼,“本来就养着个病痨子呢,这银钱还没算。我跟你说啊,这丫头,咱说什么也不能这样养着。” 凤翎听着甘氏实在委屈,暗叹口气,本想着愣愣的坐起来,就算诈尸也好,好歹的吓吓二婶,谁知她刚准备睁眼,就听得门口传来一个柔柔糯糯的声音,很轻很软,似乎是远远的从哪儿飘过来的,但却咬字清晰字字入耳。 “嫂子,我来瞧瞧凤丫,能进来吗?” 凤翎又将眼闭了回去,仔细想着这个声音。 听称呼,她知道说话的是三婶齐氏,不过,这声音听得有些陌生。 前世,三婶不爱说话,与家里的孩子也不太亲近,而且就在秦家举家迁往京城那年因病去世,所以凤翎对她的记忆十分模糊。 只知道曾听乡里的老人们议论,说是三叔捡的大便宜。三婶原是京城里的官家小姐,好像家里人犯的什么事儿,才和老父流落至此。老人家受过三叔的恩惠,死前便将唯一的女儿托付给三叔。 三叔三婶的典故无从可考,但是秦家世代务农,三婶能读书断字却是真的,还做得一手好针线。也就是三婶嫁过来以后,靠她的一些绣品贴补家用,秦家才比先前好了许多。 也就是这样,二婶对三婶还算客气。 凤翎对三婶的了解仅限于此,所以她又按下自己想起来的心思,细细的听下去。三婶,是个怎样的人? 甘氏忙放开罗氏,抹了把泪,强挤出个笑容,往门口迎去,“玉枝啊,快进来,快进来。” 罗氏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动动唇正想说什么,不过最终还是咽了回去。这个玉枝,与自己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每月她又还能弄些银钱,自己犯不着为这事儿去招她。 “二嫂也在啊,”齐氏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也并没有等罗氏回答,就又转向甘氏,仍是那不温不火的腔调,“我听二子说了,大夫来瞧过,凤丫可有起色?” 近处听来,齐氏的声音干净得不掺一点儿杂质,而且字正腔圆,没有罗氏那种浓浓的乡土音,让人听着非常舒服。 凤翎想,声音这么干净的人,心肠也应该是干净的吧? 甘氏摇头抹泪,半天发不出声音。 倒是罗氏冷哼一声,“什么起色?干耗银子罢了。反正,娘的话我可带到了,明儿一早,你就打发阿大,将凤丫找地儿埋了。” 齐氏似乎并没有听见罗氏的回答,轻声安抚甘氏,“嫂子,甭急。我刚听二子说,他见着凤丫动了呢,凤丫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儿的。明日我正要去镇上的绣庄,再顺路招呼秦大夫来瞧瞧。” “哎,怎么好……”甘氏推辞的话还没说出口,罗氏往地上恨恨的啐了一口,冲着齐氏翻翻金鱼眼,“呸!站着说话不腰疼!再瞧,你给银子么?一个丫头片子,说什么福大命大,想笑死人么!” 不待齐氏回答,甘氏咬着下唇自手指上褪下一个银色戒子,塞入罗氏手中,“我知道这些日子,凤丫瞧病费了不少家用,真对不住大家。这个,是我爹留给我的,掂着有些份量,应该也能值些钱,先顶些家用着吧。” 凤翎叹气,娘啊,你能再糊涂些么?手里没钱短三分,有点值钱的还塞给别人,明儿请大夫她还不给银子,你怎么办? 不过那个戒子,说是外公留的,凤翎没什么印象,以前没见着娘有什么首饰啊?或许,在她不经意的时候,就己经给二婶谋了去吧? 凤翎睁眼去瞧,罗氏己经飞快的将那个戒子纳入怀中。 不行,外公留的东西,得弄回来!凤翎的第一反应,便是起身去抢。 可罗氏是很典型的农家妇人,身材高大,体格壮硕,自己是个十岁的孩子,又生得瘦弱,单抢是抢不回的,得再想法子。 只听得齐氏不冷不热的道,“二嫂,这样不好吧?到底是亲家公的遗物。你真的问过娘么?这才月头呢,家用就没了?” 罗氏的金鱼眼瞪得老大,“玉枝,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累死累活的,操持一大家子人呢,这里边的辛苦,没人体会就算了,你是信不过我?遗物,遗物怎么了?遗物能当饭吃?不换些钱,拿什么给凤丫瞧病?”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最近你屋里闲的慌吧?也是,怎么不闲呢,再怎么折腾,也生不出一只蛋来!”罗氏斜睨着齐氏冷笑,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放眼整个屋里,只有她是最有福气的人。 凤翎知道,三婶直到死前,都不曾育有一子半女,当年给三婶送终的时候,还是大哥显文做的孝子捧的牌位。找人最痛的伤疤揭,罗氏的话骂得真毒。 齐氏的声音里却没有半点儿怒气,反而似乎带着淡淡的笑意,“二嫂说的是,都说能者多劳呢,下蛋这么大的事儿,就只能多多劳烦二嫂您了。” 第六章 苏醒 “卟!”凤翎很大声的笑了出来,自炕上坐起来。 这样看来,前世种种,今生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那自己也没有再装下去的必要,更何况,再装下去,就怕娘要把家里身上值点儿钱的东西都塞给二婶了。 凤翎双脚垂在炕沿坐着,脚尖刚刚挨着地。 “娘!”凤翎脆生生的故意大声叫了一声,险些惊着自己。果然很熟悉稚嫩的童音。 “凤丫啊!”甘氏舍了罗氏,哭着扑了过去,显文,守文也跟着扑至凤丫炕前,又哭又笑的,“凤丫醒了,醒了,这下好了,不用埋了!” 凤翎眯着眼笑,看着罗氏的眼里亮晶晶的,没有半点儿将死的颓废,“我听着三婶的话笑醒的,什么时候二婶变成能下蛋的大母鸡了?” 凤翎拍着小手,扑闪着大眼,“二婶真能干啊,明儿我就去跟奶说,二婶能下蛋,咱家以后都不愁没蛋吃了!小四儿吃的蛋,都是二婶下的吧?” 罗氏被凤翎的突然醒来给吓着了,半张着嘴,一时也忘了要生气回话。 齐氏微扬了眉,淡淡的笑,“凤丫真机灵,醒得也是时候。” 罗氏这才反应过来,盯着凤翎看了半晌,这还真是她没想到的,才要死的,怎么就活了?有些心虚,干咳了一声,嘟嚷着出门,“真是娘儿俩一样的贱命,硬的很!” “二婶!”凤翎叫住她,向她伸出小手,“我不用瞧大夫了,我娘的戒子呢?” 甘氏就去拉她,喜极而泣,“算了,算了,凤丫,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罗氏下意识的一手往怀里摸摸,才又撅着嘴往这边白了一眼,“听见啦?不过是个破戒子,能抵几个钱?你啊,三儿啊,瞧个病就没了,当我要你的东西么?真是前世没见过世面的。” 罗氏说完,转身大步打门出去。 凤翎也没有再喊,进了二婶手里的东西,她也没想轻易的要回来。来日方长,总有法子。 甘氏微颤的抚着凤翎的脸,欣喜的上下打量她,反反复复的只有一句话,“没事儿了?真的没事儿了?” 凤翎轻轻将甘氏的手拉下,两手握着,笑道,“没事了,娘,没事。” 甘氏哭着点头,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齐氏还在屋里,忙又站了起身,不好意思的对齐氏笑笑,“真对不住了,玉枝,你一番好心的,害你受累。” 甘氏犹豫了一下,又道,“琼花的话,你甭放心上,你和天海都年轻,不急那个。” 齐氏脸色微变,很快的又恢复如常,并没有接甘氏这个话题,只是将一直瞧着凤翎的目光移回了甘氏脸上,淡淡一笑,“我不碍事儿,嫂子,我来瞧瞧,既然凤翎没事儿了,那我就回了。哦,对了,” 齐氏说着,边从怀里掏出个翠绿色香囊,将里面的铜钱尽数倒了出来,再抓起甘氏的手,将铜钱塞进甘氏的手心,“这个,嫂子别嫌弃,给凤翎买些吃的。” “不行,不行,”甘氏脸色大变,一边摇头,一边就要往齐氏手中塞回去,“你手头也不宽裕,哪能要你的钱?我……我这儿还有。” 齐氏后退了一步,躲过甘氏,微蹙着眉将甘氏的手又推了回去,“快收好,这是我从绣庄的工钱里扣出来的,可别给二嫂瞧见。”。 这时天下初定,百姓的日子都不好过,秦家人口众多,更是过得苦哈哈。管家的二婶又是个恨不得挖地三尺只肥自己的角色。所以齐氏虽然说得轻巧,但凤翎知道,这几枚铜钱,肯定是得来不易的。 看着齐氏似乎总波澜不惊的脸,凤翎泪眼迷蒙。前世,自三婶走后,她就再没有想起过这个人,却没想到今生,三婶是唯一来雪中送炭的。这个恩情,她会好好儿记着。 甘氏忙住了嘴,没再说什么,只是握着铜钱的手也没往怀里塞,怔在半空。 齐氏作势将甘氏的手往里推了推,轻轻的点点头,“收着吧,嫂子,我屋里就只我和天海两人,平日也没什么花销,这个,本来就是为凤丫收的。或者,” 齐氏的目光往凤翎这边飘了过来,又很快的转了回去,“明日再请大夫来瞧瞧,抓些药来调理,凤丫年纪小,又是女孩儿,可别落下病根,日后不好。” 甘氏哽咽着点头,冲着齐氏就要跪下,齐氏慌忙拉住,“这做什么,嫂子,一家人的,也不是什么大数。” 齐氏将甘氏扶着站起,又道,“你带凤丫歇歇吧,我先回了。” 齐氏走出几步,忽又转身向甘氏道,“让阿大去寻寻二子吧,该是去的屋外的草垛了,外面冷。” “哦,哦,”甘氏忙不迭应着,她这才想起乐文的事儿了,真是委屈他了。 不用甘氏吩咐,显文己经提步跑了出去。 “那我先回了,”齐氏冲甘氏点点头,柔声道,“天海担心丫凤丫,本也想来瞧瞧,但我说这毕竟是女人屋里,他总是不方便,所以嫂子有事儿,尽管跟我说。” 甘氏流着泪点头,说不出话来。 凤翎起身走到甘氏面前,扶住甘氏,冲齐氏笑道,“谢谢三婶。麻烦三婶跟三叔说说,就说凤丫不过是睡得久了些,现在没事儿,多谢三叔的关心,等明儿凤丫身子缓过来,再亲自去谢三叔三婶。” 齐氏惊讶的目光在凤翎脸上停留了一瞬,没有多说,只是轻点头,“好,我会跟三叔说的,” 顿了顿,齐氏看着甘氏忽然来了个思维大跳跃,“娘跟我说,这两天二叔公那边有些事儿,找爹过去帮忙,估计得忙上几天了。”她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不等甘氏应,又回过神来,“那么,嫂子,我回屋了。” 甘氏千恩万谢的送她出去。 凤翎笑挽着甘氏的手,一起往炕上坐下,一手又挽过守文在身边坐着,守文只比她大一岁,身量跟她差不多,重生之后,守文似乎更像她的弟弟。 “娘,你说说,三婶后面的话是什么意思?” “后面的话,什么话?”甘氏愣神。 “爷奶那句啊?” “哦,”甘氏苦笑,“她这是劝我别怪爷奶狠心吧,她真多心了,毕竟是长辈,再怎么的,我哪能怪他们?” 第七章 提点 “娘啊,”凤翎无奈的摇头,“你就是心太善了,才会被二婶这么着欺负。三婶这是在提点你呢,帮你想法子去拿回外公的戒子” 甘氏听得一头雾水,“这和爷奶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我知道,”守文抢过话头,将个脑袋凑过甘氏面前,“三婶的意思,是让您把这事儿告诉爷,让爷做主。” “聪明的小鬼!”凤翎伸出小手,在守文的脑门子上轻轻一拍。 惹得守文不快的皱眉,冲她努嘴皱眉,“小丫头,什么小鬼,我是你哥呢!我大你小!” 凤翎哈哈大笑,拉过甘氏的手,道,“娘,三哥说的没错,三婶就是这意思。您想想,奶虽然不爱管事儿,但吃斋念佛的,也是个心善的人,活埋个人的事儿,哪里就能做的出来?八成就是二婶自己个儿的意思,舍不得银子。” 看着甘氏轻轻点头,凤翎知道这事儿她心里明白,也就没再多说,把话题转到了戒子上,“三婶的意思,那戒子吧,毕竟是外公的遗物,不该落在二婶手里。从二婶那儿你肯定是要不回的,去找奶吧,八成没用,奶就是个好好先生,二婶也不听她的。家里唯一能压得住二婶的,只有爷。咱们该这么着,当着爷的面儿,求奶做主。爷不爱管家事,但却是个正直人,二婶拿着咱外公的遗物,怎么着,也说不过去。” 甘氏摇头,“算了,别提了,也是个身外物,只当丢了。破财消灾,凤丫醒了,比什么都重要。” 凤翎还想再说,甘氏己经起身扶她,不由分说的将她塞进被里,将被掖好,吩咐守文,“三儿,你和我一起去把桶搬来,再烧些水,得给凤丫泡泡身子,三婶说的对,女人家最怕受寒。” 守文应了,跟着甘氏出去。出门的时候,凤翎还听见甘氏小声吩咐守文,“一会儿搬桶轻着些,别惊着二婶。” 凤翎叹气,看来,要培养出不被欺负的娘,还有好长的路要走。 看着破旧的门板在不远处“咯吱”合上,凤翎仰脸躺着,心思飞转,外公的戒子说什么也得要回来,靠娘是不成了。 不一会儿,乐文冲进门来,几步就扑到炕前,拉着她乐得哇哇直叫,“我就说嘛,我就说嘛,我见着凤丫动了,娘还不信!” 凤翎坐起身,看着乐文的眼睛,什么话也没说,带着泪笑。 “瞧你,”显文上前拉开乐文,瞪他一眼,“总冒冒失失的,吓着凤丫了。” “哦哦,我是太高兴了。”乐文不好意思的挠头,向后小退了一步,在炕前站定,双手互搓,装出一副斯文的模样,想笑又不敢笑,看着好怪异。 “凤丫啊,你真好起来了?有没有哪儿不舒服?想吃什么?啊,对了,你不知道,我在山里发现了一种野果,可好吃了,我明儿得空去给你采。” “不要!我不吃野果!”凤翎脸色大变,惊呼出声。前世的二哥,就是带她摘野果时被毒蛇咬伤而失明,她只要一想起山里野果这些个词儿就心惊肉跳。 虽然这时看来,今生的一切与前世似乎没有什么两样,可她并不知道日后的事情是不是也沿着同样的轨迹。在她没有想出避祸对策之前,她只能拼死阻止二哥进山。 “怎么了,凤丫?”乐文看了一眼显文,又转回头笑着逗她,“没事儿,凤丫不喜欢野果,二哥去抓兔子,给凤丫补补。” 凤翎摇头,紧抓住乐文的手,“哥,你应我,无论如何,不能再进山里。实在要去,也得先跟我说。” 乐文莫名的看看显文,又看看凤翎,哭笑不得的表情,“凤丫,傻啦,不去山里,去哪儿打柴?我要不去,二婶更有话说咱娘了。凤丫,你可是吓着了?没事儿,睡一宿就好。” 凤翎放开紧握着他的双手,垂了眸子,让人看不见她的表情,“那,明儿开始,我陪哥哥去。” 她知道二哥出事的地点,甚至连咬二哥那蛇的模样都记得清清楚楚。如果她真的想不出法子,那就让她来替二哥一回。 “我就说吧,刚还说不想吃呢。”乐文笑着伸手在凤翎的头顶上乱揉一通,故作神秘的道,“我跟你说啊,凤丫,那果子,是我新找着的,酸酸甜甜,像是什么蛇果,可好吃了……” “我不爱吃果子,你摘了我也不吃。”凤翎强调一句,吸吸鼻子,抬头看着乐文,“不说这个,是我有件事儿,想跟哥哥商量,现在最紧要的,是趁二婶没把戒子卖了,咱想法子要回来,那是外公的遗物,不能就给了二婶。” “什么戒子?二婶拿了咱娘的戒子?”乐文瞪着显文。 显文红着脸将事情的原委说给乐文听,没保护好娘,是他这个大哥的不是。 “我找她去!”显文的话还未说完,乐文就涨红着脸跳了起来,在屋里转着圈子,实在找不着更称手的东西,只得顺手抄起地上的扫把,就要冲出门去。 “二哥!”凤翎提高了音调,喝止乐文,“我还没说完呢,你冷静点成不?” 显文过去拉他,“凤丫说的是。二婶再怎么不好,总是长辈,你要真把二婶给打了,别说爷得扒了你的皮,娘往后可在乡里面前抬不起头来。” “听见啦?”凤翎翻翻眼皮,“三思而后行,二哥,好男儿当每日三省己身,光靠把蛮力可成不了大事儿。” 这话一出,显文乐文都忘了手头的事儿,齐齐看向凤翎:“啥……后行?” 凤翎失笑,她一时嘴快,忘了自己现在不过是个十岁村姑的身份。这些个偶然会冒出来的之乎者也,也是她到了京城之后学的。现在想起来真是可笑,她当初学得还真用心,也不过是为了让赵翦瑜能多看她一眼,多夸她一句。 凤翎摇头,“没啥,好像是哪戏文里听来的,不知怎么的就说了。大哥说的对,你要一犯浑,真把二婶打了,你是心情爽利了,倒楣委屈的是咱娘。” 第八章 谋划 听了这话,乐文扔了扫把,悻悻的坐回炕边,耷拉着脑袋,“那,你说怎么办吧?我听你的。” 凤翎唤过显文,三人一起坐在炕头,她将刚才心里的想法说了。 乐文向来不习惯出谋划策,听了也只是愣愣的看着凤翎,问道,“你说,爷真的会管?” “会,爷是个好人。”凤翎点头,很坚毅的回答。爷爷是个老实正直的庄稼汉子,别看平日不管事,可大事面前不含糊,面上不说,心里清楚的很。 前世,那个负心爹爹来接哥哥们的时候,若不是有爷的坚持,以孝字相逼,又正好碰上朝廷在大力推行孝道,爹不敢太过仵逆。否则,娘根本就不可能与他们一起进京,虽然进京对娘来说,意味着无尽的痛苦与羞辱。但爷爷的这份恩情,凤翎一直都记得。 凤翎相信,爷的心中有把尺,是非对错分得清。虽然碍着奶奶的面子,爷不太管女人们的事情,但若逼到头上,他也不能总装聋作哑。 显文轻轻点头,若有所思,“这主意好是好,可是爷明儿一早就要去太叔公家里,三五天才得回呢,要这几天,二婶把那戒子卖了可怎么办?再说了,她只管咬定没了,爷也没法子。” “所以了,爷没回来的这些天,咱就得想法子拖住二婶,甭让她去镇上,要卖首饰,也得去镇上不是?最好就让她在屋里呆着!咱要让屋里人都知道,她哪儿也没去。” “她要说丢了,刚好,咱就哭,反正我不病着么,我就再哭死一回,再加上她要活埋我,爷就不能不管。她说不见,咱就闹着要去她屋里找,这些年当家,她屋里藏了不少私房,不敢真让咱找。” “咱们几个?”显文犯难的搔头,又在弟妹身上环视一圈,“我和二子白天要去做活的,三儿要去冯先生那里,你一个丫头,要怎么把二婶拦在屋里?” “我有法子。”凤翎不经意的笑,“甭担心,爷回来之前,我管保二婶哪儿也去不了,你和二哥,就只管煽风点火就好。” 秦知文,二婶的宝贝疙瘩,你别怪我。凤翎心下恨恨的,不过是让你躺上几天,和你以后的狠毒相比,凤翎我就是只善良的小绵羊。 显文无意中捕捉到凤翎脸上闪现发狠的表情,有些吃惊,“凤丫,你怎么……” “哦?”凤翎回过神来,给他送上个安心的笑容,“我没事,哥。听我的,不会有事儿。你想想,咱娘忍气吞声逆来顺受这么些年,除了累死累活的,得到什么?老实本份是好事儿,可也得看人吧?哥,咱要再跟着娘这样下去,咱们迟早得给二婶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凤翎并不是危言耸听,前世就是证明。自己的至亲,每个人的死去多多少少都跟二婶有关,尤其是这个跟娘一样老实的大哥。二婶的目的,不过是觊觎大房的财产,想将自己的宝贝儿子秦知文过继给大房。 显文沉默,脸上的表情却是十分凝重。他十四了,早该撑起这个家的,让娘和弟妹们受委屈,是他的无能。 “凤丫说的有道理,我同意,咱就这么办。”乐文比显文果绝的多,说出的话掷地有声,“咱就闹,我才不怕。大不了的,分家呗,咱有手有脚,还怕养不活娘和凤丫?” 这话与凤翎的想法不谋而合。娘和哥哥都是勤快人,自己也能想些法子挣钱,不愁养不活自己。而这个秦家大院,就是个填不满的窟窿。 显文却是一惊,紧张的朝门外看,见没有动静,才舒了口气转身乐文,责备道,“别胡说,给娘听见。” “我就觉得二哥说得对,分家没什么不好。” 乐文本来蔫了回去,一听凤翎的话又来了劲儿,挺直腰板哼哼,“就是。娘就是老实才给二婶欺负。没爹怎么了,咱们不是长大了么?算起来,咱家是大房,屋里还三男人呢,比她屋里还多一个,凭什么就该听她的?”“二婶要是像三婶也就算了,就这模样,我不服!爷要愿意,这家不如分了算了,咱得多少都无所谓,以后吃糠咽菜的,我乐意,省得受那份闲气。” 显文给他说得心里松动,又不知说什么好,只得轻叹口气沉默。 他这些年受的气不少,分家的事儿,不是没有想过。只是甘氏向来孝顺,分家的话断然说不出口,而且这种事儿,也不是个女人能提的,家里又都当自己还是孩子,没有开口的份儿。 分家,说得容易,没人开口,怎么分? 这时门外有动静,三人都停了嘴。 门被轻轻推开,守文背对着里边,与甘氏一人一边的抬着个大桶,很吃力的从门口一步步挪进来。 显文和乐文忙起身跑过去,一人一边接过桶,抬到炕前放下。 奶奶有严重的腰骨病,大夫说是寒症,三叔这才亲手打了个木桶,给奶奶犯病时艾叶泡澡用。所以显文知道甘氏的用意,也就不用甘氏吩咐,放了桶就径自出门往厨房去了。 甘氏就扯过墙头的帕子,就着炕边的水仔细的擦拭木桶。 “累不?”乐文伸手往守文脸上抹了一把。 乐文有些喘,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儿,娘烧了两大锅水呢,我也去拎。” “你甭去了,歇着,我去。”乐文拉住他,要出门的时候,显文己经拎了一桶进来。甘氏接过,倒进木桶,又将小桶递回给显文。 显文接过,也不说什么,与乐文一起出去,守文想了想,也跟在后面出去。 出门的时候,守文缩着身子,特别小心的掩门,为的尽量不让门发出声音。 凤翎知道,娘和哥哥们心照不宣,都是怕给对门住着的二婶听见,再惹来一场好闹。为了哥哥们,也不能再过这种寄人篱下似的生活! 奶奶泡澡的时候,都是兄弟几个打水的,所以熟手的很。不一会的工夫,桶己半满。屋子里热气腾腾,满屋都是白白的雾气。守文心细,特意多烧了两桶热水,放在木桶边,让甘氏凉了再兑进去,又搁了个空桶在边儿上,说是得舀出凉的来,再换热的。 “我们在门外守着,娘有事,喊一声就成。有凉水就递出来。” 甘氏用力的点头,却不敢说话,生怕自己一开口又会泣不成声,让孩子们跟着难过。幸亏隔着雾气,谁也没发现她脸上挂着泪,她扬起袖子将作抹汗时很快的抹去。 隔着门板的细缝,凤翎能见着晃来晃去的衣裳,似乎还能听见嘀嘀咕咕的说话声儿。 大冷的天气,三个哥哥真在门外守着她。 第九章 生命之钥(一) 哥哥们将浴桶的水灌得刚刚好,凤翎整个人泡在水里,水刚好到桶边,一点儿也没溢出来。 只是桶里的水烫得凤翎直吸气,可甘氏非得说这样才足够驱逐身体里的寒气,说女人嘛,最怕受寒。艾草又在奶的房里,不方便去拿,只好用这种法子。 没法子,凤翎只得咬牙享受着这次汤浴,甘氏搬过凳子在桶旁边坐着,带笑看她的脸。就像是给热气蒸着了似的,她时不时的抬起衣袖抹抹自己的眼角。 凤翎在水里稍稍挪动了身子,好让自己正对着甘氏,迎着甘氏的目光,她也仔细端详母亲的脸,眼里闪着幸福的泪花。六年了,娘去世六年,没想到还有机会再相聚,老天爷,你是有多眷顾凤翎! 甘氏凤眼樱唇,五官无一不是精致得恰到好处,就连指心布满厚茧的手指,外表看起来也是嫩笋一般的细细长长。娘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丽女人,这是凤翎小时的骄傲。 甘氏娇小得不像生在北国乡村的女人,倒像是江南水乡泛舟湖上,十指纤纤的采莲女。 记得还在幼时,娘在厨房忙碌,凤翎最喜欢搬张小凳坐在一旁,如醉如痴的看着娘的侧脸,想像着娘或许是不小心掉落人间迷路了的仙女,想着或许有一天,娘会带着自己回到天上去,过神者仙的好日子。 想着想着,她能笑出声儿来,这个时候,甘氏就会回过头来,带笑嗔她是个疯丫头。 凤翎知道自己的样貌像极了甘氏,到了京城之后,在衣食住行方面那个爹倒真不曾短得他们,所以长成之后的她比甘氏又更多一分娇柔之美。她曾以自己的容貌为荣,而火中毁容之后,若不是念及自己的性命是母亲的命换回来的,她早就跳进护城河里了。可这种从云端跌落谷底的锥心之痛却始终伴随着她。 活过一世她才明白,这个时代,美貌不是幸运,而是女人的毒药。娘若不是美,自视甚高又风度翩翩的爹就不会娶她,她就不会孤苦一生;而自己若不是美得曾被称为秦门绝艳,她也不会被自私的爹当作手里最有用的棋子。 “想什么呢,凤丫?”娘温柔慈爱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凤翎摇头微笑,“没什么,娘,我只是想,能再见到娘,真好。” 这句话反而勾起甘氏的伤心事,她抹了眼角,带着歉意看她,“都是娘身子不好,娘不好,这么冷的天气还让凤丫去塘边选衣裳,害得我凤丫受这么多苦。还差点儿被……” 凤翎忙笑着安慰她,“我不苦,娘,我是贪玩才掉下河里的,下次再不敢了。娘,人不常说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要带着娘享福。娘,您等着瞧。” “好,娘等着,娘等着享凤丫的福呢。”甘氏破涕为笑,又伸指试试水温,差不多凉了,便站起身取过桶边的帕子帮凤翎擦拭长发。 凤翎的长发又长又密,甘氏擦得仔细,费了不少时间。 凤翎这时浑身暖暖的,心情也说不出的舒畅,一边用手弹着水花,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甘氏说话,说的都是她和哥哥们小时候。 她太想小时候了。 凤翎从来不知道,小时候那种的食不饱穿不暖的生活,竟会是她一生中最珍贵最美好的回忆。 凤翎呆呆的看着水面发愣,如果今生还能改变,她是要去京城争得一席之地,填补上世未了的遗憾;还是留在这个贫瘠闭塞的小山村度过一生?就像三婶一样,三婶不就是个本不属于这里的人?她生活的快乐吗? 她总觉得,三婶的身上有种神秘的东西,体现在她脸上的就是那种淡淡的忧伤,对世间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的态度,这样的生活,真的会快乐? “怎么不说话了?哪不舒服么?”甘氏熟练的将凤翎的长发挽了个髻盘在发顶,然后蹲下身子,紧张打量她的脸。 “没事,”凤翎摇头,放下心中的疑惑,轻轻的摇头,对着甘氏挤出一个笑容,“我真的没事,娘,甭担心。我是在担心,你把奶的木桶拿来用了,又在这个时候烧柴生火,明儿要给二婶知了,又得好闹一番。” 甘氏苦笑,没有马上回答,站起身沾水去擦凤翎的后背,一边才慢慢的道,“我是想跟奶说的,不过她己经睡下了,不好去打扰。呆会儿我把桶擦干净,柴么,让阿大再打些回来,明儿再跟奶解释,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二婶么……随她去吧。” 凤翎撇嘴,“是啊,奶是讲道理,就是什么道理到奶那里,都是没用的道理。道理不拿来用,要那道理有什么用?” 前世,奶就被二婶捏在手心里,眼见着她们受委屈,可从来不曾站出来为她们说一句公道话,凤翎虽然不恨奶奶,但总是有怨气的。 甘氏轻轻的在她肩头一拍,失笑,“什么有用的道理,没用的道理,绕的什么舌呢……咦?” 甘氏忽然止住话头,拿着帕子在凤翎的左肩上猛力擦了几下,将脸凑近前细瞧,一边念叨,“奇怪,怎么……不见了?” “什么不见?”凤翎转头看向自己的肩头,被甘氏擦得发红的地方,笑容瞬间凝结在唇边。 她的肩头怎会如此光滑?那块淡红色凤翎状的胎记呢? 凤翎吃惊的看向甘氏,见她死死的盯着自己的肩头,吃惊的程度并不比自己小,知道她也是在为同一件事惊讶。 “我看看,我看看。”甘氏不由分说的将凤翎从水里拽了出来,上上下下的寻找。可凤翎的皮肤光洁如玉,别说那么大块的胎记了,就连小痣都不容易找着。 甘氏瞪着凤翎,半晌合不拢嘴,“怎么回事?哪儿去了?” 凤翎稍稍冷静些,她跳出浴桶,扯过甘氏搭在桶沿的帕子,拧干了擦拭自己的身体,一边飞快的思考。她或许能为那凤翎胎记找个解释:或许,就是那胎记带给她的第二次生命?或许,老天爷早就准备要多给她一次生命,而将生命之钥藏于凤翎胎记之中? 想着够悬。 可是,还有什么比她重回十岁更悬的事情? 第十章 生命之钥(二) 凤翎装作若无其事的擦着身体,胡乱的将中衣披在身上,仰脸看向甘氏笑道,“没了就没了吧,反正也不好看。也好,凤翎没了,今儿起,我总算不用再叫秦凤翎,就叫秦凤儿吧?好读好写。” 凤翎这样说,是想哄着甘氏。 可甘氏置若罔闻,反而更加煞白了脸,直直着瞪着凤翎发呆,嘴唇微微的打着颤,看样子吓得不轻。 凤翎走过去,正想挽起甘氏的手臂,小手却反而被甘氏紧紧握住。 甘氏几乎是用拉的将她拽到油灯前面,紧张的审视她的脸,一手摸着,一边似是喃喃自语,“儿啊,给娘看看,你,可有哪儿不舒服?” “没有。”凤翎莫名的摇头。 “身子呢,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甘氏还是一脸紧张。 凤翎有些失笑,拉下甘氏的手握着,尽量以很轻松的声音说道“娘,不过是个胎记,没了就没了吧,跟我的身子有什么关系?” 甘氏微蹙了眉,带着不放心的表情上下打量着凤翎,“不行,明儿要不再找大夫再来瞧瞧,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好容易才醒过来……” 凤翎笑着将甘氏拉在炕上坐下,往桌前倒了杯水回来递给她,道,“娘,您喝些水定定惊,咱们一会说,我先让哥哥们把这儿收了回去歇着,外面怪冷的。” 甘氏接过水,并不递向嘴边,只是将杯子握在手中反复搓着,表情呆滞,如老僧入定一般。也不应她,看表情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 凤翎先是将炕头的一件破棉袄披在身上,将门打开,请哥哥们将水抬出去倒了,将木桶仍是放回原处。 兄弟三人像分工好了一样,守文还特意取了干帕子,将木桶里里外外的擦了个干干净净,显文和乐文便一人一边的抬了出门。 凤翎和守文一起再将地上的水擦了。 不一会儿的工夫,几人便将屋内整理的干干净净。 甘氏却是一反常态。要在平时,甘氏早就跟着忙进忙出,自己尽量多做一些。可这时似乎什么也没看见似的,双手紧紧的握着杯子,一双眼睛只是瞪着凤翎。 最先注意到甘氏异状的是守文,近前摇了她一下,“娘,您怎么了,哪不舒服?” 甘氏这才回过神,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站起身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没事,许是被屋里的热气熏着了,有些晕。夜了,你们快去睡吧,明儿还得早起。” 守文伸手在甘氏的额头上摸了一下,再往自己额头上摸摸,没什么异状。这才点头应了,回头又去忙。 兄弟几人将手头的事儿忙完,一起过来给甘氏道过晚安,又嘱过凤翎早些歇了,明儿不要早起之类的话,这才结伴回屋。 兄弟几个一出门,甘氏脸上的笑意很快隐去,取而代之的仍是一脸的忧心忡忡,默默的绞干凤翎的长发,再洗漱完与凤翎一起躺在炕上,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甘氏忽然将凤翎紧紧的搂在怀里,带着些哽咽的喃喃自语,“凤丫啊,凤丫…… 凤翎知道甘氏仍在为那消失的胎记担心,伸出小手在甘氏后背轻拍,安慰她,“没事儿的,娘,不过是块胎记……” 甘氏叹了口气,打断凤翎的话,“那……不是胎记……,是烙印。”甘氏喃喃的,似乎在自言自语,“除了我,没人知道,我……不敢说,生怕一说出来,就会……变成真的。” 这句话比亲眼见到胎记消失不见更让凤翎吃惊,“烙印?什么烙印?谁烙上去的?为什么要烙上去?” 凤翎一口气问了几个问题,甘氏没有回答。 黑暗中,凤翎听见甘氏重重的叹了口气,有些鼻音,似乎又在哭了。 凤翎一边在她的后背轻拍,一边柔声安慰她,“娘,您别急,您说给我听听,怎么回事儿,我也好帮着想想。” 甘氏一开口就是哭,身子一颤一颤的,“娘不起凤丫,凤丫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娘也不活了,娘跟着去,凤丫别怕。” “我好着呢,娘,我不怕,我跟着娘,哪儿也不去。” 活过两世的人还有什么好怕? 凤翎紧紧的搂着甘氏,一边暗暗的在心里发誓:我再不会有事的,娘,我会好好儿活着,我要好好儿的照顾娘,照顾哥哥们。 甘氏似乎是被凤翎话里的坚毅鼓舞,轻轻的点了点头,可仍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忍住哭泣声,道出了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秘密,“那不是胎记,是一块烙印。是你刚出生的时候,外公烙在你肩上的,我亲眼见着的。当时我离得远,来不及阻止。” “外公?”凤翎又是一惊,在脑海里很努力的想搜寻外公的影子,却只能想起甘氏说过,关于外公的只字片语。 外公终年闭门不出,从不与任何人交往,包括甘叶儿,他唯一的女儿。所以甘氏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连秦天河这个夫婿也是她自己选的。 外公似乎只为一个人活着,那就是外婆。而外婆昏睡了二十年,在凤翎出生的同一天去世。外公很平静的处理完后事,跟着离世。 秦凤翎的名字是外公取的。 外公抱过她。 除了前世甘氏曾向她提起过的这些以外,凤翎对外公几乎一无所知。前世,她从来没想过要去了解外公,却没想到在她出生的时候,外公就送给她一份珍贵的大礼,重生的钥匙。 凤翎不说话,只是紧紧的偎着甘氏,希望这样能给甘氏更多勇气和力量。虽然她心里充满了疑问与好奇,但她还是静静的等着甘氏开口,没有追问。 她知道,某种神秘的东西让甘氏觉得害怕,而她若不是经历过,心中也不知该是怎样的忐忑不安。 甘氏一手抚着凤翎的发顶,渐渐的止住了抽泣。秘密埋藏在她心底多少年,她就担心了多少年。 这个秘密压得她喘不过气,她需要一个倾诉的人。反正不管去哪里,她都陪着凤丫,绝不让她孤单。这样想着,甘氏发现自己再不那么害怕。将事情想清楚了,内心反而变得十分平静。 第十一章 凤以福为翎 说起十年以前的故事,想起那时候,自己怀里躺着的那个粉红色肉嘟嘟的小婴儿,甘氏的话语里透着坚强与温柔。, “你出生就乖,从不闹人。可不知怎么了,满月的第二天,自早上开始就哭个不停。傍晚的时候,我爹来了,说是来看你的。我……”甘氏吸口气,顿了顿,才继续往下说,“凤丫,你不知道,你小的时候有多漂亮,粉粉嫩嫩的,其实我不想让爹看你,我……不敢把你递给他,是爹伸手来接。我……怕他吓着你。” “吓着我?为什么?”凤翎不明白,母亲如何会有这种担忧,外公吓自己做什么? “你外公……他长得丑。” 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凤翎几乎失笑,一个才满月的婴儿如何辩人美丑?更何况,娘生得这么漂亮,外公再丑,又能丑到哪去? “你外公从来不说,我不知道他的脸是怎么变成那样的,像是被火烧的,脸上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我小的时候特别怕他,特别怕见着他。他的脸,我不敢看。” 火烧的! 凤翎骇得浑身一颤,居然和她前世一样!她太记得那种感觉,那种彻骨的疼痛,以及那种恨不得把自己带骨头吞下去的奇痒。 甘氏误会了她的动作,将她搂在怀中,一手抚她的肩,一手轻轻的拍她,像是安慰她,又像是安慰自己,“别怕,凤丫,娘在。娘陪着凤丫,凤丫不管去哪里,娘都陪着。” 凤翎定定心神,强压下泛上心头的浓浓苦意,“我不怕,娘,您继续说。我想听。” “外公盯着你的脸足足的看了半晌,可说也奇怪,你一到他怀里就不哭了,我心里稍稍安下些,这才转身去倒茶。谁知你突然又哭得撕心裂肺般的,我转头就见得外公飞快的往你的襁褓里塞了什么。”“塞了什么?”凤翎紧张的问。“我不知道。”甘氏摇头,“我不知他在做什么,只是奔回去要把你夺过来。你却又不哭了。这时,我见得外公笑了,凤丫,那是我第一次见你外公笑得这么开怀,这种笑,我到现在都记得。“‘外公将你还给我,说,“这娃儿,就叫凤翎吧,凤凰的翎羽,秦凤翎。 “很好听的名儿呀,我才要谢他,他却接着说了句奇怪的话,让我这些年来,一直心里不踏实。” 凤翎的心悬到了嗓子眼,紧紧的抓紧甘氏的手,“什么话?外公说什么?” “凤以福为翎,浴火而涅磐。然福临祸至,以后万般,皆是造化。” 甘氏沉默了一下,才又继续说道,“当时我没听懂,爹说的话我总是听不懂,所以也没有追问。”“后来我才发现,你的肩头多了个红印,形状像年画上的凤凰尾翎。晚间的时候,那印子还通红通红的,透明的能看得见里面的血。我这才明白,为什么爹要给你取名凤翎,是他给你烙了个凤翎的印子。”“我没看见的时候,他给你的肩上烙了个印子。” 甘氏说完这句便陷入沉默。后面的话她没敢对凤翎说。因为她知道,爹虽然不爱说话,但应在她身上的话,每说必中。 她是被涅磐二字吓着了。她信佛,涅磐的意思她明白,死而重生! 先死才有生! 所以凤丫才哭个不停! 想来想去,她只能找到一个解释,老天要带走凤丫,而爹爹是在救凤丫。 于是她一直坚信凤丫肩头的凤翎便是她一生平安的护生符。 事实也证明她的猜想。就因为这个凤翎,十年来,凤丫没病没痛,一直健康成长着。 如今这护身符没了,凤丫怎么办?甘氏不敢往下想。 听了这话,凤翎的心头反而变得亮堂堂的,心情也跟着兴奋起来。 外公的意思很明白:凤是传说中的神兽,以福字为翎。浴火涅磐,死而重生!而福祸总双至,重生以后的发展,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事实证明她的猜想,她从未见过的外公绝不是普通人,他是谁?他如何做到这一切?他改变了她的命运,他自己的命运为何如此悲惨? 关于外公,凤翎的心里冒出无数个问题,急急的问道,“娘,你说说,外公是个什么样的人?” “外公……”甘氏沉默了很久,才说出一句话,“是个专情的人。” 凤翎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答案。 她听不出娘话语里带着什么样的感情,像是无奈,像是羡慕,却没有恨。 她以为,娘会恨外公,恨他一直以来的不闻不问。 若换作是她,父亲生而不养,让她的一生孤苦无援,她一定把他恨到骨子里去,就像前世她恨她爹一样,这种恨,她到今世都不能忘怀。 不过,再听下去,凤翎就明白为什么甘氏的话语里带着难以言喻的羡慕之情。 “我爹的一生,只为我娘活着,除了我娘,他的眼里看不到任何人,包括我。他偶尔的笑容,只为我娘的眉尖轻跳,他常以为她醒了。” “可通常那不过是他的错觉。接下来的几天,他会一直守在炕边,不吃不喝。那个时候,我总偷偷的躲在门边,看他握着我娘的手,哭着喊她,南屏,南屏,南屏……” 南屏,凤翎前世的记忆里没有这个名字,外婆的名字。 甘氏喃喃的将这个名字反复念叨。 守着娘哭泣,总是父亲最痛苦的时候。甘氏对娘的印象很淡,小时她总不能理解爹娘的痛苦。现在想起来,居然心痛得掉泪。相爱不能长相守,眼睁睁的看着爱人的生命在自己面前一天天消逝,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南屏是我娘的闺名。”甘氏的声音轻且柔,伴着时不时的轻叹,“自我记事起,我娘就是睡着的,从没醒过。凤丫,” 甘氏温柔的唤了凤翎一声,又继续沉浸在她的回忆当中,“你不知道,我娘生得有多美,你所见过画上最美的女人也不及她万一。” “她就那么躺着,紧紧的闭着双眼,不看我爹,也不看我,她就像生活在画里,就像……在做梦。就这样,她躺了二十年,从没醒过。” “二十年?”凤翎咋舌,“一直睡着?只是睡,怎么能活下来?” “每隔一段时间,我爹都会出趟远门,然后带着大包小包的草药回来,再用上几天的功夫,熬成药汤,用嘴含着一口一口的喂她。除了这些药汤,我娘吃不进任何东西。” “这么说,外公懂医术?” 甘氏想了想,摇头,“我不知道,我想懂一些吧。我从没见他替谁瞧病,可也从没请大夫来替我娘瞧病,靠着他的汤药,我娘活了二十年。直到……你出世。” “我?” 凤翎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外公外婆合在她身上的所有事情是不是太过巧合? 第十二章 礼物 “你满月的时候,外公都没来瞧你一眼,当时我心里还有些不痛快。外公离开的时候才说,说外婆走了,就在你出生的那日。当时我还奇怪,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一点悲伤,后来我才明白,当时他就决定要随外婆而去。” “外公……” 甘氏点头叹息,“几日之后,我爹死在了屋里,只留了封信给我,让我将他与我娘合葬。葬在一起就好,而且……只要墓,不要碑。” “我……照他说的做了,将他与娘合葬,墓地是他早选好的,你爹替我爹娘合立了个空碑。” 甘氏说完这些,陷入深深的叹息。 凤翎的内心似乎有个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她更加深信她的想法,今天的这一切,外公都曾预见到。 希望千古留名是人之常情,外公为什么只要墓不要碑? 凤翎还想再问些什么的时候,甘氏己经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勉强笑道,“瞧我,跟你个娃娃说这些做什么?没事儿的,凤丫,娘……一定会陪着凤丫,不管凤丫到哪里。” 对甘氏来说,这句话,与其说是安慰凤翎,倒不如是说是安慰她自己。 “睡吧,凤丫,睡吧。”甘氏边叹着气,边在凤翎的后背轻拍。 凤翎这时对外公好奇的不得了,哪里能睡得着? 好在她现在是个十岁的孩子,可以使些孩子惯用的手段。 凤翎在甘氏的怀里动了动,将自己小小的身子整个儿的窝在甘氏怀中,轻轻的将身子扭动,撒着娇道,“娘,我都睡了几天了,睡得全身都疼。这会子睡不着,你再给我讲讲嘛,我想听外公的故事。” 甘氏不忍拒绝,可是她想了好一会儿,除了这些,她再也想不出有什么与爹爹有关的事情。 “再……也没什么了,你外公他,除了采药的时候,几乎不出门。平常……也就食些野果,草根,有时也能弄些兔肉,獐子肉什么的,就请邻里谁家的姨奶们弄了,顺便给我留上一碗。” “外公唯一的爱好,就是喝酒。他一边守着外婆,一边喝酒,直喝得醉倒在炕边。” “还有呢?除了外婆,别的什么?”凤翎问。 外公多情,她己经知道了。她还想知道别的,比如,外公是如何将凤翎烙于她肩头,又是如何将自己从死亡中带了回来?外公是何许人也?能在冥冥之中操控生命的,绝不可能是凡人!她想知道任何相关的事情,哪怕只有细枝末节。 可甘氏没能再给她想要的答案。 对于自己的爹爹,甘氏几乎一无所知。等凤翎问多了几次,她就己经将心里所有对爹爹的记忆都说完了。 “还有呢?外公还说过什么?” 凤翎再问,甘氏就只能摇头笑了,“你这娃儿,怎么突然对外公这么大兴趣?可惜外公早没了,不然,他一定最疼你……啊,对了,” 甘氏忽然欣喜的一声惊呼,放开怀里的凤翎,翻身坐了起来,一边急急的穿鞋,一边说着,“真糊涂了,外公有留东西给凤丫的,我怎么忘了呢,我去取来。” 凤翎听了,也跟着从床上坐起来,看着甘氏点燃油灯,然后在墙角拨了几下,又掏了几下,从里面掏出个红布包来。 凤翎有些惊奇,轻声笑道,“原来娘也会藏东西啊,是怕给二婶收了吧?” “哎,我也是想啊,将来凤丫嫁人的时候,娘也不能没一件像样的首饰给你。幸亏今儿说起来,不然藏着藏着自己都忘了。“ 甘氏一边说着,转回来坐下,将手里的红布包打开,露出一个银白色的项圈。她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了一会儿,才递给凤翎,“这是外公临走的时候交给我的,说是留给你的礼物。” 凤翎伸手接过,没想到这项圈比她想像的要重,圈子不大,却沉甸甸的很称手。农户人家的孩子,若有这么块银子陪嫁,也算过得去了。 凤翎赞许的目光看了甘氏一眼,还好,看娘藏得那么隐秘谨慎,说明她还知道留一手,那就不算糊涂天真到无药可救。 凤儿低头瞧去,心头微惊,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东西。 项圈的形状,不似普通孩子戴的正圆形。头细而尾圆,接口处竟是椭圆凤翎形状,与她肩头的烙印一模一样! 凤儿将手臂伸直,将项圈放远,对着昏暗的灯光细看。这样看去,这项圈就像是将画中的凤凰尾翎弯绕成圈而首尾相衔! “一模一样,是吧?”甘氏温柔的笑着,伸手将项圈接过,掰开戴在凤翎的脖子,轻轻的抚摸着项圈道,“娘猜不透外公的用意,但他定不会害你。我本来想长大再给你,但现在你肩头的印记没了,戴着这个吧,别离身,望它也能守着你平安。” “我会的,娘。”凤翎一边摸着项圈,一边听话的点头。 甘氏点头,解开她襟前的第一颗扣子,将项圈塞进去,再将衣领提了提,遮挡住项圈,将盘扣扣好,“你一个孩子戴着,别露了眼,毕竟是外公留下的东西,别给人谋了去,糟蹋外公的一番心意。” 凤儿伸拍了拍藏在衣领中的项圈,对着甘氏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放心吧,娘,我会藏好的,我会一直都戴着它。” “好孩子,希望外公在天之灵真能保佑我凤丫一生平安。” 甘氏的眼里闪着泪花,又怕凤翎瞧见,赶忙站起身,到桌前吹了灯,回炕上带着凤翎躺下,又道,“夜了,睡吧,明儿早些起,先向爷奶请安,告诉他们你醒了,省得他们担心。” 凤翎瘪嘴,“切,奶才不会担心我嘞,不然,我都快被人活埋了,也没见她来瞧我一眼。” “你这丫头,快睡吧,别记恨这些,不管长辈怎样,小辈的礼数不能少。再说,你都醒了,咱也省得二婶说话。” “二婶那人,我才……” 凤翎本想唠叨几句,挑拨下甘氏心里或许仅有的一点儿反抗细胞,可才提起二婶,她想起了件更好奇的事,“娘给二婶的那戒子,也是外公留的?什么样儿的?” “哦,是外公临走的时候给我的,银的,也有些份量,样儿么,跟你的项圈一模一样,只是小了许多。哦……,说起来,再几日便是外公的祭日……,” 甘氏的声音比先前小了许多,似是不太愿意再继续话题,“别再说了,娘困了,睡吧,睡吧。” “哦。”凤翎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她忽然想起了将死的瞬间手中握着的,以及那恍惚中将她带回这个世界的东西,它的形状,就像是个戒子,会不会就是娘说的这个? 无论如何,得将二婶手里的戒子夺回来! 这一晚,凤翎是咬着牙入睡的。 第十三章 冷夜 夜里风雨交加。 年久失修的窗棱子砰砰作响,就像是谁随时要越窗而入;屋角檐下的雨点噼噼啪啪,一声紧过一声,还有不知是屋内还是屋外无名小虫子凄惨而怪异的鸣叫声,都像是故意来扰人不得安眠。 凤翎在甘氏的怀中蜷紧了身子。 深夜里愈发的冷。时己隆冬,母女俩身上盖的还是秋季的薄被,根本不能抵御寒冷。 膝顶着腹,凤翎将自己蜷得更紧些,却依旧能感到脚底,头顶透着的寒风,就如恶魔一般口吐着湿气想将她整个儿的吞噬;而脸颊边掠过的寒风就如冰刀,想将她一片一片切下来。 凤翎几乎一夜未眠。相比自己,她更担心哥哥们。 秦家院子小,早就住不下许多人,所以在东厢的厨房边儿上搭了一间草屋给显文哥仨住着。 这样的天气,自己住得厢房都能那么难熬,哥哥们的境况更是可想而知。尤其是守文,前世一直到死都纠缠着他的寒症,也许就是幼时这样日复一日的寒风浸骨。 穷人家的日子一向难熬,寒冷的冬日更是穷人的克星。 她印象很深,二哥瞎眼去世的前年冬天,是百年不遇的天寒地冻。过不了几日,村里就会此起彼伏的传来老人过世的哀乐。 凤翎闭着眼,在心里轻叹口气。脑中浮起前世京城的画面,她那个父亲生活的繁华奢糜。此时此刻,她的父亲怕是在锦被铺陈的暖炕上搂着哪个如花美妾,你侬我侬后再接着做个喜得贵子的大美梦吧? 甘氏也睡得不安,夜里醒了几次,每次醒来,都会将薄被往凤翎这边拉,将她的肩头后背脖子处的被子掖紧。 这是凤翎脑海里熟悉的动作。 等甘氏睡着,凤翎就小心翼翼的将身子稍撑起些,小手伸到甘氏身后,摸她的后背,甘氏果然半个后背都露在外面,冰凉冰凉的。 凤翎含着泪,伸手拽住甘氏肩头的被角,有些吃力的一点一点将被子往甘氏身边拉。她人小力弱,甘氏又掖得紧,等她将甘氏的后背盖住,自己己经累得直喘气。 可过不了一会儿,甘氏就会醒来,再将被子全裹在她身上。 几次下来,甘氏大概也意识到了她的动作,在她后背轻拍,一边用呢喃不清的声音说着,“凤丫乖,自己盖呢,娘……不冷。” 凤翎强忍住想嚎啕大哭的冲动,往甘氏的怀里缩了缩,趁她睡得模糊的时候,又将薄被往她的身上拉过些。 “娘,从今往后,凤丫会照顾娘,我要让娘过上好日子。娘,您别难过,不希罕咱们的人,咱们也不希罕!”凤翎偎在甘氏的怀里,轻轻的说道。 这些话与其说是对甘氏说的,倒更像是她对自己说的,是今生她对娘的承诺。 甘氏不知有没有听见这些话,只是轻声的抽了抽鼻子,将凤翎搂得更紧了些。 下了一晚上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的,渐渐的,耳边终于听不到恼人的噼啪声。 凤翎迷糊着才要睡过去,身边的甘氏己经起身点灯穿衣裳。 凤翎睡眼朦胧的朝窗外睡了一眼,黑咕隆冬又静悄悄的,应该不到四更吧? “起这么早做什么,娘?还早吧?” “爷要去老叔公家里,远着呢,得早些起来做饭,爷吃了饭好出门。你才病好,天又冷,你就再歇会,爷奶要起身的时候,我让显文来喊你。” 甘氏小声说着,一边己经将衣袄穿好。 “我睡醒了,跟娘起身。” 凤翎说着,揉揉眼睛坐起来,一边穿衣裳一边瞧着甘氏。娘这身衣裳也不知穿了多少年,补丁多得己经看不到原来的布色,洗得发白。 这么单薄的衣裳,如何抵御寒冷? 京城的女人们却是狐皮小袄,锦衣华裘! 凤翎仅有的一点儿睡意被一阵锥心的疼痛驱赶得无影无踪。 “娘,你冷不?再加件……袄吧?” 凤翎发颤的声音透中着无力。她知道自己问得虚假。这是娘仅有的一件小袄。稍厚的一件之前改给了乐文穿,而自己的那件,是乐文穿小的。 等赚了银子,第一件事,就是要给娘买件新棉袄!又厚实又漂亮的新袄! “娘没事。天冷,你快些穿衣裳,可别再凉着。” 甘氏应着,快步走到炕替凤翎将领上的盘扣扣好,又替她在结了个小辫搭在脑后,偶然间触及凤翎脸颊的指尖,冷得像冰。 凤翎低头装作整理被褥,硬生生的将眼角的泪滴逼回眼眶。 不能掉泪! 眼泪最无用,除了让娘伤心,不能改变任何东西。她再不能让娘伤心! 甘氏替凤翎整好衣襟,自己就转回台前,拿着篦子随便的梳了几下,将一头长发在脑后挽成髻,再用木簪簪上。 这时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是守文的声音,“娘,凤丫,起了没?” “起了起了!”凤翎应了一声,扔了手中的薄被,快步跑过去开门。 寒风跟着守文一起进门,凤翎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真冷。 守文鼻尖冻得通红,却带着温暧的笑。手中端着一盆热水,拎着个水壶,肩上还搭着件棉袄,一边快步走近,一边冲着凤翎直摆头,“快进屋,咳,快进屋,外边,咳咳,冷。” “我不冷,三哥,”凤翎掩上门,接过守文手中的盆放在架上,将帕子浸在热水里再绞干。 守文己经将手中的水壶放下,棉袄撂在炕上,跟甘氏请安,又回头去倒了杯热水递到凤翎手上,“今儿冷得很,二哥烧了水,我送些来给你喝,暖了身子再出屋子。水也打好了……咳咳……” “我没事,一点儿不冷,哥,我一会儿喝,你先暖暖。” 凤翎接过杯子放回桌上,双手托着帕子将守文肿得像个桃子似的手包起来,透着热气的帕子下传来冰冷的感觉,守文的手,果然冻得像冰。 “我不冷,真的,一点不冷。”守文红着脸挣扎。 凤翎却将他的手握得紧紧的,直到帕子变凉,端起桌上的杯子,递给守文,“哥,你先喝!” 守文推推杯子,“我不喝,你快喝!冯先生说的,这样冷的天气,起床一杯温水,可以去寒症。你快喝!” 凤翎挡着杯子,瘪瘪嘴,“哥先喝,我再喝,不然,我哭!” “好好,我喝,我喝,”守文忙不迭的说着,自她手里接过水,一口饮尽,却忘了这水是才烧了送过来的,烫得“啊啊”大叫着一手扇着嘴直跳。 第十四章 哥哥 凤翎笑着替自己倒了一杯,双手捧着杯子,呼着慢慢喝。秦守文边吐舌边冲着她笑。 甘氏己经洗漱完过来,看着相对会心而笑的一对儿女,无奈的摇了摇头,“真是,一杯水的,让什么?咱再穷,还能少得了水喝?咦,” 甘氏的目光落在炕上的旧棉袄上,伸手拎了起来,“这不是二子的,怎么在这儿?” “哦,都怪凤丫,”守文伸手在嘴上抹了一把,瞪着凤翎,“差点儿忘了这事!二哥让我拿来的,说给凤丫穿。今儿比昨儿更冷,别冻着凤丫。” “给我穿?二哥穿什么?” 凤翎认得,这是娘的旧袄,冬天才转给乐文的,乐文也只仅此一件而己。 “二哥说,他身子壮,经得冷,凤丫才病好,得多穿些。”守文说话的时候偷偷的瞥了一眼甘氏,看见她眼角泛起的泪花。 他最怕看见娘难过,可乐文硬要他拿来给凤丫穿,他也担心凤丫冷,真是左右为难的。 “我,我去厨房帮忙。”守文只好找个借口转身就走,说话的时候人己经跑到门口, 凤翎一把夺过甘氏手中的棉袄,追过去塞在守文的手上,“快拿去让二哥穿上,冻着可怎么好?瞧,” 凤翎拍拍自己身上,冲着守文甜甜的笑,“我的棉袄暖和着呢,一点儿不冷,真的。你跟二哥说,一会儿我洗了面就去寻他,他要不把棉袄穿上,我,我就哭给他看!很大力很大力的哭!” 看着守文猫着腰,搂着棉袄一溜烟儿跑开的身影,凤翎失笑。 对于儿时的她来说,哭声真是最好的武器。哥哥们最怕她哭,不管任何时候,只要她放开喉咙嚎一嗓子,哥哥们就诚惶诚恐的,恨不得上天摘颗星星来给她。 和凤翎前世记忆中的幼年一样,甘氏带着她洗漱完毕之后,就去厨房准备一家人的早餐,而她就留在屋里收拾屋子。 其实屋里简陋的很,实在也没什么可收拾的。 尽管如此,凤翎还是拿起扫把将房中仔细的扫了干净,连墙角都不放过。 又将大院里扫过一番,将落叶往屋外倒了,又在院里拾掇了一番,身子暖了许多。再看看天色,还是一片昏昏暗暗的。 今儿还是晴不起来吧,雨天路滑,守文得去冯先生的学堂,哥哥们还得去田里做活,凤翎想,别再落雨才好,这一年的雨水似乎特别的多。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饭香,是儿时熟悉的味道,地瓜粥。 凤翎咽下口口水,加快了脚步。 真是奇怪,儿时吃到她想吐的东西,如今,怎么倒成了珍馐美食似的? 甘氏和显文不在,灶前忙碌的是乐文,身上穿着那身黑布暗花的棉袄。 守文则偎在灶边,就着炉火看书,时不时的再往灶里添上根柴火。 守文是家中唯一读书的孩子,虽然娘和哥哥们都让他安心读书,可他总是这样,一边读书,一边力所能及的帮些小忙。 情景和前世的记忆一模一样。 凤翎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跨进门槛,四下看了看,问道,“哥,娘和大哥呢?” “凤丫来了啊!”乐文是跳着转身的,他扔下的勺子砸在锅边,发出很大声的“哐当”声。 守文也放下书本,跟在乐文后面笑着朝她迎来。 乐文三步两步跳到她的面前,手里还捧着个小碗,人还没到跟前,己经从碗里舀了个黄澄澄的地瓜,边呼着边往她嘴里塞,“快,凤丫,就热。” 守文则很自然的倚在门口,往外似是看着天色。 凤翎想也没想,就像前世习惯的动作,张嘴就将地瓜吞了下去。 一股香香糯糯,夹杂着饭香的甜味自舌尖漫延看来。凤翎咂咂舌,深深的吸了口气,好香好甜,好熟悉,好幸福的味道。 “好吃吧?”乐文憨憨的笑着,将整个碗都塞到她的手里,往她面前推近,“快些吃,娘去喂猪,一会就该回来了。” 碗里不过几块指尖大小,黄澄澄的地瓜。 往她手里塞东西,是乐文常做的小动作。 像秦家这样的大口,吃不饱是常事。乐文帮甘氏做饭的时候总是这样,只要一有机会,就从正煮着饭的锅里捞出些吃的,边呼着边往她嘴里塞。 有时是香糯的地瓜,有时是半生的土豆,有时甚至是硬硬的夹生米饭。 锅里的东西本来不多,份量少了,十有*是会给二婶发现的,为这些事儿,乐文没少挨打挨骂,可他还是照样的每日往她嘴里塞东西。 不知是不是给热气熏着了,凤翎的眼睛忽然雾雾的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怎么了,快吃啊!香着呢。”乐文见她愣着,伸手将碗往她面前推了推,一边悄悄的吸了口口水。 凤翎抬手胡乱的往眼前一抹,舀了两块地瓜起来递到乐文面前,对着他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二哥也吃一个?” 乐文忙摆手,将她的手推回去,“凤丫吃,二哥早吃过了。” 凤翎知道他没有,乐文从不会为了他自己做偷偷摸摸的事儿。 她还要再说,就听见身后守文很大声的说话,“二婶早,二婶今儿真早啊,天冷着呢,二婶怎么不多歇歇?” “二婶来了。”乐文小声说了一句,劈手自凤翎手中夺过碗,一边还不忘将碗中的地瓜一勺子舀起,塞进凤翎嘴里,顺便抬袖往她嘴边一抹,转身就往灶边跑。 凤翎往外门外瞧了一眼,守文己经不在门口,正在外面与二婶一问一答的。 一直都是这样。在很多事情上,不需要多说,兄弟几人,尤其是乐文和守文,总能配合的天衣无缝。 罗氏带着知文正想往厨房去,可每次想往厨房的方向跨,每次都被守文追问着,“恰好”挡住。 几次下来,罗氏开始不耐烦,伸手将守文用力一拨,“让开,没大没小!” 罗氏边说,边快步往厨房去,一边嘟嚷,“别让我抓着二子又在偷吃!一家子好吃懒做的人!” 守文身子瘦弱,给她这样一推,就往旁边跌去,叫唤了一句:“哎哟!” 跟在罗氏身边的秦知文转身,双手比在眼角边,冲守文吐舌做鬼脸,比了个“活该”的嘴型。 …………………… 今天发文晚了些,俺家娃子在报纸露脸了,于是做娘的就屁颠屁颠奔去报社寻六一的报纸去了,过了十一点才回来,对不住哈~ 还有啊,一直忘了拜托各位,这篇文文正挂在新书榜上,推荐票的力量十分强大,直接影响排名,求亲们看文的时候顺手帮俺投个推荐票呗,免得俺这么桑心撒~先谢谢啦~ 第十五章 双簧 “走!”罗氏回身拉了知文一把,又转头白了地上的守文一眼,却没注意凤翎冲了出来,一脑袋就撞在她的肚子上,手里不知是柴火还是什么尖硬的东西在她腿上狠狠的扎了一下,疼得她“哎哟”叫了一声。 “你个……”罗氏狠狠的推开凤翎,瞪眼正要大骂。 凤翎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冲着她跪下,死死的抱着她的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二婶,您别打我三哥,我求您,求您了,呜呜……,我三哥身子弱,经不得打,您要打,就打我吧!我……三哥,三哥是男娃,还要读书当官的,您打死我,我没用……” 守文受不住冷,在一旁大咳起来。 “去去去,我呸!”罗氏抬脚用力将她甩开,腿上传来的疼痛让她心里更加发烦,横眉怒视着凤翎,“大清早的,真晦气!你当我真不敢打你?读书当官?就凭三儿那病痨子的衰样儿?我听你在放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种臭屁你也敢放?” “要么你来放个香点的屁?” 罗氏的身后响起一个如洪钟般的男声,吓得她一个激灵,在秦家,她最怕就是平日不太吭声的老爷子,秦铁柱。 罗氏想转身却又给脚边的凤翎拖着,又急又怒之下,用力往外踢了一脚。 凤翎便顺着她的腿摔了出去,撞在石阶上,大哭起来。 “闭嘴!嚎什么丧!小丫头片子,敢撞我,回头看我不收拾你!”罗氏低声喝了凤翎一声,抖抖唇挤出一个笑容,揉揉腿上的痛处,转身冲秦铁柱和李氏快步迎上去,“爹,娘,起啦!夜里睡得可好?今儿可冷呢,快去厨房暖暖。” 秦铁柱没理她,瞪了老伴李氏一眼,“还不去把三儿扶起来!我可等着他当官让咱过好日子呢,伤着身子可怎么得了?” “哦,哦,”李氏忙不迭应着,颠着身子小跑过去,很吃力的才将守文扶起来。 守文湿了一身,在风中瑟瑟发抖。 秦铁柱声线稍稍温柔了些,“快进去把衣裳烤烤,别凉着,让你娘先盛碗粥给你。” 守文正要应,知文在一旁冷哼,“不就是摔了一交么,什么大不了的?” 秦铁柱哼了一声不理他,倒是斜睨着罗氏冷笑,“咱秦家得出个读书当官的,那是我放的屁,咱秦家几辈儿泥腿子,还不兴转个命么?怎么,你的意思,不靠三儿,靠你家四儿?” 秦铁柱身材高大壮硕,比罗氏高出大半个头去,声音不大,自有一股摄人的气势。 罗氏吓得摇头,找不出平日一点儿伶牙俐齿来,“不是,不是,爹,我哪有那意思?” 转脸又瞧着秦知文一副缩头缩脑的无能样儿,罗氏心里别提多委屈心疼,伸手摸摸他的头,小声嗔道,“爹也是,我们四儿……不还小么?” “小?”秦铁柱低头往知文脸上瞧了一眼,带着嘲讽的笑,“呵呵,比三儿也就小一岁,认识自己个儿的名字不?有那放香屁的本事,你不如也让冯先生收他做学生?” 这正戳到罗氏的痛处。 冯先生是方圆百里最有名的私塾先生,许多外村的学家境好的学童每日坐着马车巴巴儿的往秦家村赶,只为了来冯先生的私塾里听课。 冯先生可谓桃李遍天下,最重要的是现任县令都是他的学生,过年过节的还前呼后拥的去探望。 有这么好的活招牌,冯先生的人气自然水涨船高,束修高得离谱不说,性格还出奇的怪异。看不对眼的学生,天价他也不收,看对眼的,分文不取。 秦守文便是他少数看对眼的学生之一,当然,还有当年的秦天河。 所以秦家人对冯先生的敬重和感激可想而知,罗氏更是削尖了脑袋想把秦知文往冯先生的私塾里送,可不管她往冯先生那里送多少东西,人都给她原封不动的退回,只用“天分”二字就将她逼得无话可说。 老爷子平常最疼秦守文,有什么好的都往秦守文手里塞,从不藏着掖着,也不怕被人说偏心。自己是先推倒秦守文的,先不占理儿,再争下去,自己落不着好。 罗氏动了动唇,还是硬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见她半天不吭气,秦铁柱面色稍缓,慢慢悠悠的道,“四儿真要多管教,十岁的汉子了,不会读书呢,就早些去田里做事,别老赖在娘怀里。我说呢,天江媳妇,你娘身子不好,管家的事儿,要么交给叶儿,要么,就交给天海媳妇,你呢,就多费些心思在四儿身上。” 又是罗氏的一个痛处,没了管家的差事,她到哪儿揩油,到哪儿耀武扬威去? “爷!”凤翎捂着额头朝秦铁柱扑了过去,趴在秦铁柱的脚下哭得直岔气,“爷,呜呜,二婶要打死三哥呢,求爷了,求爷跟二婶说声,要打,就打凤丫吧,反正,反正二婶昨儿个就要娘埋了凤丫的,凤丫昨个就该死的。不如,不如,凤丫就替三哥死好了,让二婶打死凤丫好了,呜呜……” 不等秦铁柱有所反应,凤丫又扑到罗氏脚下,磕头,“求二婶,饶过三哥吧,打凤丫,打凤丫就好,别打我三哥啊,呜呜……” “死开……”罗氏才要抬腿,想起秦天柱还在面前,忙收腿陪笑道,“爹,您别听孩子胡说,我可没打,真没打三儿。” “咳咳,咳,”秦守文适时的大咳起来,直咳得面色发红,上气不接下气。 秦铁柱才稍稍缓和的面色瞬间又变得严厉起来,瞪着罗氏道,“我是老了,可不瞎!别怪我没提醒你,咱们秦家是穷,可几辈子没做什么亏心事,害人命的事儿更做不出来,你要再不知悔改,秦家还真不敢留你。” 凤翎不知什么时候又转头朝向秦铁柱,趴在地上肩头打颤,而呜咽声忽高忽低,秦守文的咳嗽此起彼伏,倒像是给老爷子伴唱似的。 甘氏和显文从后院出来,正撞上凤翎与守文你哭我咳的唱双簧。 甘氏忙扔了手中的桶,快步朝凤翎身边扑了过来,不顾地上的雨水,跪在凤翎身边,一手扶着凤翎,抬眼看向秦铁柱哽咽道,“爹,要是凤丫惹您不高兴了,您就看在她身体才刚好的份儿上,饶过她吧?三儿身子也不好,有什么事儿,您,您就罚我,千错万错,都是我这个娘的错。” 第十六章 吵闹(一) 点娘抽了,上传的章节居然不分段挤成一团,哭~己经改过重传,我这边显示正常了,但系统显示有延迟,亲们如果觉得看着累,就晚点再看吧~ ………… 甘氏跪在雨水形成的小水洼里,泣不成声。她是真心认错,可不都是她的错么?是她留不住丈夫又护不好孩子,是她没用,都是她的错! 甘氏向来不爱与人争,打落牙都往肚里咽,可这时看着凤翎额头上通红一片,不知是磕的还是撞的。 想着差点儿就死了的孩子,这时还得不到一点儿疼爱,一边的守文又全身湿透,咳得快闭过气似的。 饶是甘氏柔顺的性子,再看向秦铁柱的泪眼里也难免带着怨怼,也不再哭泣,挺了挺身子,道:“爹,我知道是我的错,我没看好孩子,没管好家事,爹怎么罚我都好,求爹饶了两孩子。” 秦铁柱哪里会听不出甘氏话里的怨气,这是怪自己一直也没替她们孤儿寡母着想呢,可女人家的事情,自己这个大老爷们的,哪好总往里伸手? 秦铁柱憋红了脸,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 李氏忙上来打圆场,扶起甘氏,道,“叶儿啊,快起来,不是你想的事儿。是琼花的不是,你爹正说她呢。快,起来,没多大的事儿,凤丫也是不小心磕着的,没多大的事儿,你别吓着孩子。” 奶奶一口一个没多大的事儿。凤翎心里气啊,前生和今生都一样,奶奶就是个总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好好先生。 不过也真不能把爷爷逼得太紧,重活一回,再不干那损人不利己的事儿。 凤翎本来还想趁这个机会提起戒子的事儿,不过这时看秦铁柱的脸色,她改变了主意。 爷爷向来没什么耐性,今儿又急着要去老叔公家里,未必有时间真管这事儿。戒子的事儿还是等爷回来慢慢说,今儿且先闹一通。 心里打定主意,凤翎又开始委屈的啜泣。 一边用力扶着甘氏起身,踮着脚扯着袖子给她抹泪,一边抽抽答答的道,“娘,凤丫和三哥,没,没做错事儿呢,是二婶摔了三哥……爷爷没说咱们。娘,二婶踢得不疼,真的,凤丫一点儿都不疼,娘您别哭……” 凤翎抬着小脸,泪眼汪汪的看着甘氏。 再怎么逆来顺受的性子,事关孩子,总不能无动于衷。 重病下猛药,甘氏需要敲打。 原来是踢的。甘氏冷着脸看了秦铁柱一眼,垂下眸子滴泪,又将凤翎揽过搂在怀中,一手抚着她的额头,不说话,愈发哭得伤心。 “娘!”显文靠近甘氏身边,只唤了一声,便难过的垂下头去。 凤翎窝在甘氏怀中,带着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秦铁柱。守文咳得直不起腰来。厨房里传来“乒乒乓乓”锅碗瓢盆的声音,只能是乐文在厨房忙碌。 好在那个惯会捣蛋的没听着,不然更要闹得没边儿,大清早的。秦铁柱的心里一阵烦燥,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喊了一声甘氏的小名儿:“叶儿……” 罗氏狠命揪着秦知文肩头的衣裳,想把心里的气咽下去,不过还是忍不住低声嘟嚷,“装的……” “你给我闭嘴!”秦铁柱终于找到了可以宣泄的地方,狮吼一声,转身就去抓扫把。 老爷子看样子是动真怒了,罗氏也慌了神,急得撇开秦知文直拽李氏的衣裳,“娘,娘……” 李氏才想要劝,无奈守文咳得厉害,她替守文抚着背,一时也分不开身。 甘氏原本心里是有些怨气,可看着罗氏直抹眼泪,老爷子气青筋暴露,心里也有些不忍,松开凤翎想上前去劝,没想手却被凤翎紧紧握住,“娘,我……头疼,娘替我揉揉。” 甘氏再顾不得罗氏,蹲身替凤翎揉着额头。秦铁柱原也只是作势,毕竟是媳妇,哪能和儿子一样想打就打? 可没人拦着,也没人劝,他只能骑虎难下,抄了扫把来,瞪着眼就要往罗氏身上扫。 罗氏伸手一拽,正捞着婆婆李氏当挡箭牌。 她比李氏高大得许多,将李氏推得团团直转,秦铁柱又恐打李氏,投鼠忌器,一时之间,扫把上的芦花四下飞扬,却还真打不着罗氏。 吼得厉害,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 趁着罗氏转到自己面前,正好将秦铁柱的视线挡住,凤翎悄悄的抬腿,狠狠的往罗氏的腿弯里踹上一脚! 腿弯是人身体上很脆弱的地方,轻轻一踢都能让人跪倒,更何况是凤翎这样发狠的一踢? 罗氏本来抓着李氏的双肩,向下跪倒的同时,条件反射的将李氏往前推开,自己就扑倒在李氏的身上。 李氏给压得“哎哟哎哟”的直叫唤。“奶!” 守文先扑过去,边咳边用力推罗氏。 甘氏原本是搂着凤翎,背对着罗氏,听到守文的尖叫才转身见着李氏摔倒,忙放开凤翎也去扶李氏。 显文冲上去,双手一捞,便将罗氏从李氏身上拽了起来。 起来的时候,李氏脸色白得像纸,浑身抖个不停,只有倚在甘氏身上才能勉强站定。 “奶!”凤翎似乎是给吓着了,揉眼跟着哭。 “这是造什么孽哟,要了我的命哟!”李氏一边靠在甘氏的身上,一边由守文扶着,不住的哀嚎。 “真是,真是,”秦铁柱脸色发白,浑身颤抖的说不出话来。 “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爹……”罗氏也知道事情闹大了,不敢再躲,只是不住的在身前搓手。 “这……怎么了?”秦铁柱的身后响起秦天江莫名其妙的声音。 罗氏就像是遇着了大救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冲着秦天江奔了过去,“他爹啊,你总算来了啊,不然,我娘儿俩没法活了!给人欺负死哇!” “还敢乱嚎!”秦铁柱其实原本也没真想打着罗氏,这下给她气得顾不得许多,对着夫妻二人扬起扫把一阵乱打。 秦天江是个实称人,又是被秦铁柱从小打惯的,而且说实话,秦铁柱的扫把也不能把他打得多疼,所以他就站着,由着秦铁柱乱打,只是时不时的转下身子,尽量将身后的罗氏护着。 罗氏在秦天江身后躲闪,并没挨到几下,只是一个劲儿的又叫又哭。 秦知文不知所措,跟着“哇哇”哭。 五岁的秦巧玉是跟着秦天江一起来的,本来懵懵懂懂没搞清状况,不知怎么的就打起来了,吓得扑过去抱着罗氏的腿哭。 乱成一团。 第十七章 吵闹(二) 齐氏只管女红,向来不太管厨房的事,所以和秦天海还在屋里,两人是听到动静才出来的。 看着院里闹腾的情景,夫妻二人都有些错愕,什么事儿能把一向不管事的爹气成这样? 齐氏去扶李氏,秦天海就上前去拉秦铁柱,“哎哟,爹,爹,别打了,放下再说,放下再说。” 秦铁柱余怒未消,狠狠的往秦天江身上抽了几扫把,才将扫把重重的往他身上一扔,气呼呼的指着他骂,“自己的女人都管不好,你有啥用?有啥用!” 秦天江原本窝着身子歪着脑袋,秦铁柱扔下去的扫把柄正砸在他的眉骨上,眉尾处立时肿起一个包来 这下是真疼,秦天江忍不住哼了一声。 罗氏心疼自家男人,壮着胆从秦天江身后闪出来,伸手去揉他的眉。 她不大敢看秦天铁柱怒气冲冲的脸,却一边忍不住小声嘟嚷,“都是自家儿子孙子的,爹咋就这么偏心?读书好又怎的,出去的也没见着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呢!这样算怎么子回事?咱还不是一样苦哈哈的过日子?说什么享福呢?” 家里人都知道,秦天河外出赴考十年不归,音讯全无,是老爷子的一块心病,平时谁也不敢提。 所以罗氏的话一出,秦天江当时就变了脸,伸手去捂罗氏的嘴,小声呵斥,“还敢乱说,还乱说!” 罗氏不服,瞪着眼挣扎,一时却也挣扎不开。 秦铁柱冷哼一声,往院里的人身上扫视了一番,什么话也没说,作势清了清嗓子,甩往开膀子往厨房去了。 秦家早饭简单,地方又小,所以在厨房的角落里摆了张小饭桌,一家人围着吃。 甘氏见秦铁柱进厨房,知道他要吃饭出门,便唤过守文,牵着凤翎,一起跟着往厨房去。显文自觉的留下来收拾一片狼藉的院子。 李氏哼哼着由齐氏扶着回屋换衣裳。 “没事没事,吃饭吧。”秦天海拍了拍秦天河的手臂,安慰了一声,也往厨房去了。 刚才还拥挤不堪的小院一下子散了个空。 秦天江这才松开手,抹了把汗,看着罗氏的时候还心有余悸,“乱说什么,这下舒坦了?” “怎么,怎么?”罗氏在秦天江面前一向都是连珠炮似的,这时在气头上,语速更是快得惊人,“就你个没用的,我们母子才这么受欺负!我在秦家做牛做马,劳死劳活十几年,还生了两娃,呵,这下倒好,还不如个扫把星!这样的家,拖着做什么,倒不如分了拉倒!分了咱过好日子!” 最后两句,罗氏是伸长了脖子冲着厨房吼的。要老爷子知道,他们二房才是秦家的顶梁柱! “小声点,小声点,别给爹听着。”秦天江急得憋红脸,伸手又想去捂罗氏的嘴。 罗氏这下是有防备的,哪能真给他再捂着,闪过脸去,冷哼一声。一手拉过巧玉,再用力扯了一下秦知文,“杵着做什么,不吃饭哪?都是没用的!” 秦天江无奈,只得跟在她后面往厨房去。 乐文正在清理厨房,边哼着小曲,似乎对厨房外面的动静一无所知。 凤翎千叮万嘱的让他不要出去,让爷看见他在厨房忙着就好。 外面噼噼啪啪的,乐文心里早痒的不行。这时见着秦铁柱进来在桌前坐下,他忙盛了碗粥,双手端着往他面前放下,乐呵呵的叫了一声,“爷,您的粥。”又往周围扫了一眼,用很奇怪的口气问道,“咦,奶呢?粥早煮好了,再不来该凉了。” 秦铁柱瞪了跟在后面的秦天江一眼,闷声道,“就来了,先放着吧,咱先吃。” 乐文转身去灶前,又屁颠屁颠的双手捧着一个白煮蛋,带着笑送上,“爷,早上捡的,刚煮好,您就热。” 秦铁柱面色缓了许多,“恩”了一声,伸手接过,撇了一眼秦知文,目光落在罗氏身上,“只知道嘴犟,怎不瞧瞧人家的娃子怎样,你的娃子怎样?书,书不会读,事儿,事儿不会做,要想人偏心,也要有那本事!还有脸想分家?好啊,早上没工夫跟你计较,等我回来,要分咱分清楚!” 罗氏心里不服,嘴上不敢顶。抬眼去看乐文,心下奇怪,总觉得今儿有些不对劲。 二子这家伙今儿有些反常,往日里不管自己怎么闹,只要他一出现,再冲自己吼上几嗓子,就会完全把老爷子的注意力吸引过去,说他长幼不分,他再上顶几句,然后挨扫把的就该是他! 今儿是怎么了?变乖娃娃了? 趁人不注意,乐文冲罗氏扮了个鬼脸,心想要不是答应了凤丫留在厨房当乖娃娃,看我不跟着爷多打你几扫把! “噢,你看他,你看二子,爹!”罗氏指着乐文一声怪叫,“他个做小辈的,敢瞪我!” 秦铁柱转头去看乐文,见他面色如常,转回头皱紧眉头冲罗氏喝道,“你也知道是小辈?小辈儿面前,什么样子!”秦铁柱说完,突然喊了乐文一声,“二子。” “哎!” “换个大碗公来,盛满,端给你二婶,看能不能塞住她的嘴!” “好嘞!”乐文笑眯眯的很响亮的应着,一边真去灶台边上取来个盛汤的大碗公,拿起饭勺就要往里舀粥。 甘氏本来在灶台边上帮着守文,凤翎烤衣裳,这时忙站起来抢过他手中的碗公,“行了行了,你去吃饭,娘来。” 碗公给抢了,乐文的嘴没停着,很大声的表达着不满,“娘,可不是我。爷吩咐的,让塞二婶的嘴!” “去,自个吃饭去!”甘氏呵斥他一声,将碗公放回灶上,“爷开玩笑呢,你还当真。” 凤翎伸手拉拉乐文的衣裳,“哥,可不能用大碗公!二婶不是总跟咱说,粥是按量煮的,咱一人一碗,不能多吃。你要都给二婶了,咱就得饿肚子。我饿一会儿不打紧,三哥还得去读书呢,饿着脑子就不好使了!我也等着过好日子呢!” 罗氏这时被她拿话撑着了也不敢吭气,紧张的看了秦铁柱一眼。她平日里好吃的都往知文碗里塞,要让老爷子知道,她饭都不让别的孩子吃饱,是不是又得发火? 还好秦铁柱只是瞪了他一眼,往嘴里扒拉了一口粥,才对甘氏道,“叶儿,你给俩孩子一人一碗坐在灶边,边烤衣裳边吃,别饿着。你们也都来吃,去喊阿大也来。” 第十八章 鸡蛋风波 我能说早上收到推荐,结果屁颠屁颠的跑去码字,居然忘了上传新章么~~挠头 ……………… 乐文放下手里的碗,去喊显文。 甘氏应了一声,端过两碗粥,各夹了一筷子酸萝卜,端给守文和凤翎,让他俩坐在灶边边烤衣裳边吃。 “谢谢娘,谢谢爷。”凤翎甜甜的冲秦铁柱道了声谢。 秦铁柱转身看她,难得的给了她一个微笑,又看着守文,“你俩快吃,吃完再盛,爷少吃一碗就是。” 说着,秦铁柱瞟了罗氏一眼。 罗氏知道老爷子气着自己呢,不敢吭声,只装着没听见。 “恩!”守文和凤翎齐声应下,低头往嘴里扒饭。 秦铁柱转过身,放下手里的筷子,拿起鸡蛋“邦邦”的在桌上敲了几下,开始剥蛋。 秦知文的眼睛开始滴溜溜的转,含着筷子咽口水。 偶尔的一个鸡蛋,是只有秦家老爷子才有的福利,要分给谁,全凭老爷子高兴,谁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秦铁柱在鸡蛋剥到一半的时候,站起了身。 秦知文眼眶里噙着泪,快要哭了出声,他知道这鸡蛋十成又没他的份儿了。 他紧紧的咬着筷子,目光跟着秦铁柱的后背一直落在了秦守文的身上,目光便由失望转成了忿恨。 秦铁柱在秦守文面前弯下了腰,再伸出筷子在鸡蛋当中一夹,半个白白嫩嫩的鸡蛋就落在了秦守文的碗里。 秦铁柱的声音里充满了溺爱,“快吃,吃了好去读书。” “谢谢爷。”秦守文乖巧的道了声谢,夹起蛋轻轻的咬了一口,便把剩下的鸡蛋压到了碗底下。 秦铁柱慈爱的笑笑,用黝黑而粗糙的手掌抚摸秦守文的脑袋,轻轻的点头。 这是在秦家早饭时经常出现的场景。 几个孙子里,老爷子最疼守文。但凡老爷子手里有些好吃的,第一个得到的一定是秦守文。也就是冲着守文,他才能有这种慈父般的微笑。 每当这个时候,甘氏总是露出骄傲的笑容。她是失去了丈夫,但是她一点儿也不可怜,因为她生命里还有最值得骄傲的东西:她的孩子们。 秦铁柱收回手,将沾着蛋黄的筷子放到嘴里吮了吮,正要转身,忽然看了一眼低头扒饭的凤翎,剥了几下蛋壳,弯腰将另半个鸡蛋挤到了凤翎碗里:“凤丫也吃些,病着,将补将补。” 别说其他人了,连凤翎自己都感到一阵意外。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待遇。 记忆中的小时候,她倒是常常吃到那半个鸡蛋,却不是爷给的。都是守文将得到的鸡蛋装模作样的咬了一口以后就压在碗底,最后再趁爷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的塞进她的嘴里。 那种香甜滑嫩的味道是后来的什么山珍海味都比不上的。 可从爷手里得到半个鸡蛋,是这两辈子的头一回。 “爹,使不得,您自己吃。”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甘氏,她忙放碗站起身,想往灶前走。 秦铁柱冲甘氏摆手,示意她坐回去,“没事没事,年纪大了胃口不好,不想吃。” “还不快谢谢爷,凤丫。”甘氏坐回桌前,还不忘吩咐凤翎一句。 凤翎咬了一大口鸡蛋,边嚼边冲秦铁柱甜甜的笑,“谢谢爷,爷给的鸡蛋又香又滑,凤丫吃了,什么病都好了,以后凤丫一定时好好的孝顺爷。” “乖。”秦铁柱给她逗得发笑,粗厚的嗓音里带着难得的温柔,坐回桌前吃饭。 秦知文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声,“我,我也想吃鸡蛋。为什么连凤丫都有,我没有?爷偏心,我也要!” 罗氏也憋着一肚子气呢,伸手夹了一大筷子酸萝卜重重的扔在秦知文碗里,气呼呼的道,“要什么要!谁叫你没人家那本事?冯先生不肯收你,也就只有吃萝卜的命!” 秦知文本来就觉得满肚子的委屈,这时给罗氏一吼,反而哭得更大声,用力将面前的碗一推,扔了筷子,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腿乱蹬,“就要,我就要!我就不吃萝卜!” 秦天江伸手去推罗氏,给她拼命使眼色,示意她赶紧将秦知文拉起来。 罗氏将他的手甩开,不买帐,“推什么推?孩子懂什么?也没说错哇,爹……就是偏心!守文就不说了,凤丫凭什么?一丫头片子。” 不等秦铁柱答话,凤翎先端碗起身,走到秦知文面前夹起那半个鸡蛋,伸了过去,“四儿,别哭了,这鸡蛋给你吃。我……只咬了一口,还剩大半个呢,给你吃!” 秦知文抹了把泪本来要接,听了后面的话,伸出的手改成了往下拍打,“谁要吃你剩下的?”转头拽着罗氏又哭,“我就要吃蛋,要吃蛋!” “娘!”凤丫盯着被秦知文打到地上,己经滚得一身黑的半个鸡蛋,忍不住眼泪汪汪。 甘氏忙起身捡起鸡蛋,打水洗干净,捏着鸡蛋,走回来的时候面上有些难色,给凤翎也不是,给秦知文也不是。 “给凤丫吃,别理他!”秦铁柱吼了一声,瞪着罗氏,“不吃饭的,回屋去!” 秦铁柱本来就声音洪亮,这一吼更如洪钟一般,吓得罗氏一个激灵的不敢吭气,伸手将秦知文从地上拉了起来,冲他又挤眼又咧嘴的。秦知文这才不情不愿的又坐回桌前。 凤翎想了想,捧着碗放到桌上,双手捏着筷子头将碗里的鸡蛋夹成两半,一半放进了秦巧玉的碗里,道,“我还是跟玉丫一起吃吧,娘说了,有好吃的要惦着自家人。” 秦铁柱没有答话,只是看了罗氏一眼。 巧玉年纪小,搞不懂刚才的纷争,也不管许多,夹起鸡蛋就往嘴里塞,还咬得啪叽作响。 凤翎这才夹起另半边鸡蛋塞进嘴里,一边咬一边露出极为享受的表情,很大声的咽下去,又笑眯眯的问巧玉,“又香又滑,好吃吧,玉丫?” “恩,”巧玉应了一句,就被罗氏瞪了一眼,再不敢吭声。 秦知文瘪着嘴将筷子在碗里搅,就是不往嘴里放。 这时齐氏扶着李氏进来,显文乐文跟在后面。甘氏忙起身去扶李氏坐到桌前,转身又要去盛粥。 乐文拦住她,“娘,我来,您吃。” 乐文替李氏盛好饭端到桌前,又见秦铁柱的碗空了,很自然的双手接过,转身又去盛了一碗回来,双手捧给秦铁柱。 第十九章 缓兵之计(一) 秦铁柱“恩”了一声,用筷子指指甘氏身旁空位,“甭忙了,你也吃。” 乐文应了,替秦天海,秦天江一人续了一碗粥,这才在在桌前坐下吃饭。 秦铁柱清清嗓子,看了罗氏一眼。 罗氏自然知道他眼里的意思,不屑的努努嘴,伸筷子在碗里拨拉几下,嘟嚷,“奇怪,今儿粥里的地瓜怎的这么少?” 她边说边抬眼去看乐文。 “咳咳,”秦天江怕她再闹出什么事儿来,干咳了几声,笑着向秦铁柱道,“爹,二叔公的屋子修了几次了吧?这次怕又得几天呢。” 总算成功转移话题。 秦铁柱“哦”了一声,道,“最近雪水雨水多,他年纪大了,怎么的也得三五天吧,身边又没个儿女照应。我想了下,万一又有大雨,你兄弟俩快吃,一会儿跟我一块过去,得好好修修,怕还有得冷。” 老爷子指的是秦天江秦天海。 秦天江张口正要应,罗氏在桌子底下扯他的衣角,他便合上嘴,莫名的看着罗氏。 罗氏给他使了一个眼色,笑着对秦铁柱道,“爹,天江就不去了吧,我屋里有事,等着他帮忙呢。” 秦铁柱看了秦天江一眼,点头,“也好,随你。”又瞟向秦天海,“你呢,不会也有事儿吧?” 秦天海面露难色,看了一眼齐氏,“我……打算陪玉枝去镇上的,要去趟绣庄。” 齐氏在桌面上拨一下他的手,向秦铁柱道,“没事儿的,爹,我自己能去镇上,让天海去吧,给您搭把手。” 秦铁柱想想,点头,“恩,这些年虽然太平些了,不过你一个女人家,让显文陪着一块儿去吧。” “我一起去,刚好有事。”罗氏抹了把嘴就想起身。 凤翎踢了低头扒饭的守文一脚,很大声的道,“哥,你不是才听你说冯先生让拿书回来,说给四儿看看,今儿要还回去的?” “恩?”守文抬头看了她一眼,伸手去摸脑袋,“啊,我忘了。” “真的啊?”罗氏一听来了精神,忘记了这边跟齐氏的话儿,蹭的站起身,“快拿来给四儿瞧瞧啊,真是,自家兄弟,怎么一点儿不上心?恩,冯先生还说什么了?可会收四儿的束修?我可听说冯先生的束修老高的啊!” “啊,那个,”守文看着凤翎,一时说不出话,只好低头猛往嘴里扒饭。 “还吃什么饭哪!”罗氏急得站了起身,走过灶边一把夺过守文的碗,“快去拿啊,什么书?四儿能识不,你也教教!” “是啊,哥,”凤翎偷偷的向守文使眼色,“今早上不是听你说起,说冯先生前些天心情好,拿本书给你说让四儿先看看,能懂的话会收四儿也不定啊。” “是呢,三儿,可不是床头上搁着的那本?”乐文领会凤翎的意思,忙开声帮腔,“这些天因为凤丫的事儿,一直忘了吧?不过今儿要还了,还没给四儿看一眼呢。这下糟了,冯先生的脾气……” “真是,瞧你这孩子,还不去取?”不等乐文说完,罗氏就催着守文,一边絮絮叨叨的,“你去求求冯先生,就说……,“罗氏一跺脚,“不管什么书,四儿今儿一定看完。” 凤翎咋舌,“今儿啊,二婶,可太难为四儿了,四儿又不是爱看书的,等你前脚去镇上,大狗他们来一叫,他后脚还不跟着跑啊,家里谁管得住?” “我还去哪啊,这么大的事儿,在家看着!谁叫也不成!快,快去拿!”罗氏火烧眉毛似的,一手将守文拉起,转身就去夺秦知文的碗,“吃,还吃什么呀!没心没肝的,冯先生开声,多难得的事儿!” 秦知文不依,给罗氏在屁股上拍了一把掌,硬拉着一路絮叨着拉走了。 “冯先生是怎么了?”秦铁柱的面上露出奇怪的神色,不过也只小声叨了一句,便放了筷子向秦天海,“你快去收收,这就去了。” 秦天海点头放了碗,齐氏跟着一起回屋替他收拾东西。 李氏稍微拨了几口粥,也跟着秦铁柱一起回屋。 秦天江没什么事儿,带着巧玉一起慢慢拨着饭。显文吃好了就去替甘氏准备柴火。甘氏和乐文就开始收拾灶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乐文看了看盛着粥的铁锅,停下手里的活儿,道,“娘,我瞧锅里还有些粥,不然我中午带过去吃,别让凤丫送饭了,天冷。反正田里没什么事儿,也不太饿,还可以早些回。” “那可不成,这冷的天气,哪能吃凉的?我得去送。”凤翎边说着边起身,伸手摸摸自己的衣裳,己经大干了。用着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再说了,躺了几天,再不出去走走,身子都僵了。” 冯先生的书不过是缓兵之计,她还得趁着中午送饭的工夫去挖些羊踟蹰,以备不时之需呢。 甘氏点头,“还是去送吧,天冷,吃凉的也不好。” 乐文没有坚持,只是嘱咐了一句,“那我到时候去路边望着你,你当心着些,要遇着拾蛋他们就绕着走。” 凤翎的心头一沉。 拾蛋大号秦大业,是村里土财主秦老爷家的独子,就是前世率众将二哥推落山崖的人。 秦老爷是秦家村最富有的人家,秦家村的佃农无一例外的都是耕种秦老爷家的土地,而秦家女婿在县衙里当个小官。在乡民眼里,秦家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 秦家村里,凡人见到秦老爷都是矮三分的,对秦大业自然也就忍让,一来二去,秦大业性子愈发的跋扈。 秦大业最喜欢的事儿,就是带着一帮狐朋狗友往人院口瞎转,遇到谁家的鸡在外下了蛋,他就说是拾的,四处显摆,这才有了个拾蛋的绰号。 偏偏乐文不买他的账,为了自家鸡蛋的事儿两人打过几回架,有输有赢,这才与秦大业结下梁子。 拾蛋欺善怕恶,常常将目标锁定在守文和凤翎头上。守文还好,出门的时候拾蛋八成还在被窝里,遇着的机会不多。 所以乐文对凤翎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第二十章 缓兵之计(二) 见凤翎出神,乐文就又补充一句,“甭怕,这时田里不忙,到送饭的时辰我就去路上望你,有事你就大喊。”说完还是不太放心,前几日才他才和拾蛋打过一架的,就怕他来寻仇。 想着,乐文为难的看向甘氏,“要么,还是甭让凤丫去了?” 不等甘氏回答,凤翎笑着摇头,“没事的,哥,我还能躲在家一辈子不成?我不怕他。” 她还是上辈子那个好欺的凤丫么? 乐文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满意的点头,伸手拍拍凤翎的肩头,很豪气的说道,“就是,甭怕!这才像我妹的样儿,大不了一拼。” 听了这话,甘氏停下手里的活儿,回过头看着他俩,佯嗔道,“拼啥拼,你还敢说!凤丫要像你,娘可就甭活了。你说你,半大的小子了……” “我要走了。”乐文最怕听到甘氏说教,扔了手中的抹布,拔腿就往外跑,到门口才又转身冲凤翎挤眼,挥手作别。 这时巧玉也吃完了,秦天江跟甘氏打了声招呼,带着她回屋。 凤翎便动手收拾桌子,甘氏洗碗。 两人将厨房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守文拿着包袱来打招呼,“娘,凤丫,我去冯先生学堂了哦。” 甘氏有些吃惊,转身向他,“我倒忘了,你怎么还没走哇,迟了可不好。”, 守文大步走近桌前坐下,苦着脸吞了几大口茶水,才道,“哎,幸亏今儿起的早,还有些工夫。二婶一直拉着我给四儿讲东讲西的,我找了本最简单的,可四儿十个字就有九个不识得,叫我怎么讲嘛?我还是趁二婶上茅房的工夫溜的,再迟可真不行,非给冯先生罚站不可。” 守文转着手里的杯子说的,一边往凤翎身上瞟,那眼里的意思就在问,你接下来要怎么办?冯先生压根没提过这事儿。 有甘氏在,凤翎不好说么,只能装着未见,拿着抹布在灶台上划着圈儿抹,心里还蛮愧疚的:守文老实,让他撒谎还真是难为他了。 “说起来,我还想问你呢,冯先生啥时说的,怎么没听你说起过?你这孩子,二婶一直想四儿送到冯先生书院去,你不知道哇?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忘了?” 一听到甘氏问这话,守文像是屁股被开水烫了似的,跳起来就往门口跑,“要迟了,娘,我先走了!” “这孩子,啥时也变得这样咋咋乎乎的?”甘氏嘟嚷了一句,也没有多问,转身接着忙。 显文也来打招呼,说就要陪齐氏去镇上,可能晚些回来。 甘氏点头嘱咐一番,显文都一一应下。 一切收拾妥当,甘氏直起身子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几下,对凤翎笑道,“娘去塘边洗衣裳,你去屋里歇会吧,要不,去院里玩会?” “我跟娘一起洗衣裳。”凤翎摇头。 “这孩子,那……你当心着些。”甘氏面色紧张,不放心的嘱咐凤翎。凤翎就是在塘边洗衣裳的时候掉下去的,这时想起来,甘氏还心有余悸。 二人还没出门,就听见院里罗氏的叫声,“三儿!三儿!” 甘氏忙牵起凤翎迎出去,边走边答,“三儿去学堂了,有事么,琼花?” 罗氏顿了脚,脸色微沉,“我说嫂子,你们是故意的吧?怕四儿抢三儿的风头?明知道我就想着要送四儿去冯先生的学堂,这好容易有机会吧,前几天三儿故意瞒着不说;这才说起来吧,这会子又跑去学堂,四儿怎么办?不能晚点再去啊,自家兄弟,一天不去也就是那么点儿事!咋这么自私哇!” “这,不是……”甘氏握着凤翎的手紧了紧,不知如何回答。 凤翎松开甘氏,往罗氏迎了几步,笑道,“二婶,这可真怪不得三哥,前些日子我不病着么,三哥着急才忘了说。” “莫说逃课了,冯先生的学堂里谁敢啊?三哥也是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今儿己经迟了,要再不去,冯先生一生气,连三哥也赶了,可怎么办?到时候三哥想替四儿说话也不成呢。冯先生的拗脾气,二婶你不是知道的么?这都去了多少回了!” 罗氏想想也是,面色立时变得颓废起来,在衣前交搓着双手,回头往自己屋里瞧瞧,又转头来瞧着甘氏,跟她讨主意,“这可怎么好,啊,嫂子?我和他爹,一个字儿也不识啊?玉枝又不在。” “不如我去瞧瞧,或许我能帮得上忙。” “你?”罗氏和甘氏同时出声质疑。 甘氏还生怕凤翎瞎逞能,忙上前几步扯了她一把,“你一个丫头,懂啥?快别瞎说。” “娘,你别小瞧我,三哥平日里可教我认了不少字,看几本书不成问题。” 简直太不成问题了啊! 前世进京以后,那个爹爹生怕在乡里养大的儿女出去给自己丢脸,请了京里有名的师傅来教琴棋书画,守文和知文甚至被送进了国子监。 她原本是不爱读书,可后来为了讨得赵翦瑜的喜欢,她在这些上头还是很下了一番工夫的.所以儿时的几句子曰诗云,对凤翎来说可不是小菜一碟? 而将二婶困在家中,是她此时的首要任务。这可是个好机会。 罗氏果然喜出望外,不过还是有些将信将疑:“果真?” 凤翎拍着胸脯打包票,“果真!只要四儿不是笨得像头猪,这不就是认几个字儿么,有啥难的?包在我身上。” “这丫头,怎么说话呢?” 秦知文是罗氏的心头肉,要在平时,这样诋毁秦知文,罗氏非得扯住凤翎横眉竖的骂上半天。可现在火烧眉毛的,她也就顾不上去多,只是嘟嚷了一句,拉起凤翎就走,“还愣着啥,走啊。” “哎,凤丫……”甘氏跟着叫了一声,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凤翎转头冲甘氏挥挥手,“放心吧,娘,您自个儿洗衣裳,我瞧完了四儿,再帮您煮中饭。” 进了罗氏屋里,秦知文正面对着屋外,胳膊肘儿撑在桌上,以手托脸,食指就在脸上敲啊敲的,满脸愁云。 秦知文想是对刚才那半个鸡蛋还耿耿于怀,这时见着凤翎,就像见着仇人似的,“蹭”的站起身,一手指着她,“你来做什么?滚出去!” “二婶,四儿叫我滚呢!”凤翎笑眯眯的望着罗氏,侧身一手指向门外,“那……我就滚啦!” 第二一章 给知文当先生(一) 罗氏忙对手摁住她的肩,不让她转身,一边将她往桌前拽,一边瞪了秦知文一眼,“嚷嚷什么?凤丫可是来教你识字的,还不快坐下,好生学着。” “凤丫?”秦知文的表情跟见着鬼似的,半张着嘴看她。 “可不是我么?”凤翎得意的向秦知文努嘴,扬扬下巴,“我哥去学堂了,除了我,你也不能找谁啊?快,叫先生!” “叫你先生,做梦吧!我不读了!”秦知文吼了一声,一脚将腿边的椅子踹倒,瞅着罗氏身边的缝隙就要往外钻。 凤翎闪过一边给他让道,她是无所谓呀,她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最好是这家伙溜了出去,二婶再找上一天才好呢。 罗氏一个反手就拽住他的衣领,将他拖回椅子上,抓起桌上的书往他面前狠狠一拍,“死东西,没给我念出这本书来,哪儿也不许去!那个……咳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就这点儿出息呀!” 不错呀,二婶,这词儿用得挺恰当,没少戏听吧? 带着讥讽的笑,凤翎故意眨巴眨巴眼问罗氏,“二婶,跟谁报仇十年不晚呢?” “没谁,没谁,”罗氏一边摇头否认,一边笑着向她招手,“快来,你看看这书识不?” 凤翎站着不动,“二婶的话可听懂了,戏文里可唱得多呢!就是逮着机会得报仇的意思吧?四儿平时可对我不好,拽我衣裳还拉我小辫,我记着呢!现在可不正是我报仇的时候?好在不用等上十年。” “嘶,你这丫头,”罗氏倒吸了一口凉气,咬着牙瞪她,“啥时变得这么牙利呢?还不快来!欺负弟弟,我可告你娘去啊?” “告谁也没用,我可是听二婶的话。”凤翎转身就往门口走几步。 “好了,好了,”罗氏撇了秦知文,快跑几步又来拉她,用着哀求的语气,“我的姑奶奶也,你究竟要咋地嘛?眼瞅着就日上三竿了,这一个字儿还没认呢。” 凤翎转过身,向她手一伸,“我娘的戒子还我。” “不成!”罗氏想也没想一口回绝,面上没有半点儿回旋的余地。 罗氏虽然教子心切,可她不傻,心里的账清楚着呢。秦知文能不能进冯先生的学堂还另说,那戒子掂量着可不轻。 “要不教你就拉倒,回头我跟奶说,让奶揍你。”罗氏开始吼吓。 “揍我也不教!”拉倒吧,爷不在家,让奶揍她?骗谁呢? “你这死丫头,”罗氏也火了,“好好,不教就不教!我还不信了,这村里找不出一个认字儿的来!对了,我兄弟,我带四儿回家去,我兄弟就识字!” 这可不行! 凤翎知道,二婶的一个兄弟能识几个字,在镇上的银楼当伙计,二婶回去一趟,娘的戒子不定就直接进了他的口袋。虽说她兄弟这时应该不在家,可万一在呢?万一二婶把戒子顺便留在家呢?不行,不能冒这个险。 “算了算了,”凤翎假装大度的摆手,“不要戒子了,换个别的条件吧?再不应,二婶就带着四儿回家去吧,我可不管。二婶可想好咯,一来二去的,路上可得费不少工夫,难得冯先生开口,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儿。” “快说,我没工夫跟你个丫头瞎磨叽。教不教吧?”罗氏压住心头的欢喜,装着更不耐烦的语气。 “我可比四儿大呢,以后四儿见着我,得喊姐,不许喊凤丫。” 长大后的秦知文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消遣消遣也好,让他好歹也知道什么叫长幼有序。 “嗨,就这事儿啊,应该的。”罗氏没想到是这么简单的要求,脸上立时笑开了花。心想果然是个孩子,心思就是简单。她也就随口一说,也没真想回去,这个时候,兄弟还不得在镇上呀! 罗氏生怕凤翎变卦,一瞪秦知文,“还不喊?” “就不!凤丫凤丫!”秦知文拧着脖子不干,还冲凤翎扮着鬼脸喊了两句。他本来比凤翎小不到两月。姐?出生到现在还没喊过呢。 罗氏急得奔回去拍他的脑袋,“还不喊!想去冯先生学堂不?想吃鸡蛋不?” 秦知文本来想说“不”的,去冯先生的学堂,那是娘想去,他可从来想过,读书有啥好玩的?可一听到鸡蛋,他便蔫了回去,低头不说话。秦守文的待遇,他可是垂涎了好久的。 “再不喊我可走啦!”凤翎喊了一声。 火上浇点油。 尽情的哭吧,畅快的闹吧!要不是拖时间,谁希罕当你姐啊? 罗氏又是哄又是骂的,秦知文就是低头不吭气。 凤翎也不急,只要罗氏守在屋里,随他要不要读书,要不要喊姐,谁希罕! 原在一边玩耍的巧玉忽然过来,拽了拽她的手,奶声奶气的喊了一声,“姐!”带着讨好的意味。 凤翎看了她一眼。 长大后的巧玉几乎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也是一样的胆小畏缩,存在感极弱.出阁以后,凤翎也就再没见过她,所以她对巧玉倒没有什么坏印象,不过也没有亲近的必要。 凤翎只是点头“恩”了一声,仍是带着讥讽的笑容看向秦知文。 “姐……”,秦知文喊得像蚊子叫。 罗氏却像得了大赦似的,冲着凤翎咧开嘴笑,“喊了,喊了!行了吧?” “这么小声,蚊子哼哼似的,”凤翎瘪嘴,又故作大度的挥手,“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们这帮女人孩子计较。” 罗氏一愣,这不是她自己的话么?这么着就给送回来了? 走近桌前,凤翎将桌上的书翻来一看,看着秦知文哑然失笑,“这不就是本三字经么,我哥三岁就会的东西,你也真笨。” “谁不知道是三字经啊?你能,你念来听听。”秦知文刚吃了瘪,这时好容易逮着机会,说得理直气壮的。他还真不信了,凤丫真能识字,以前咋不知道呢? 罗氏也瞪着凤翎,那眼神就像要吃了她似的。那就是说你要敢耍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凤翎拿起书,递给秦知文,“我是你娘请来的先生,不急,有我表现的时候。你先念念,让我瞧瞧你哪些不会,我才好对症下药啊,不认得的……就用圈来代替吧!” 第二二章 当知文的先生(二) “快念念看,念念看,早先三儿不是教了你些么?”罗氏跟着催促。 “恩哼,”秦知文故做镇定的清了清嗓子,接过书,才扫了一眼,目光立刻便变得无精打采,好半天才哼叽了几句。凤翎猛一拍桌子,喝道,“大声点,先生听不见!” 秦知文给吓得一抖,只好放大音量,“人之……圈,圈……本圈,圈……圈……圈,习……圈……圈,圈……不……圈,圈…圈……圈……” 秦知文顿住,他自己也念不下去,再往后看就全是圈了。 罗氏往书本上凑近脸,书上的字她也不识,只好一脸迷惘的看着凤翎,“这什么书啊?我听着,怎么尽是圈啊圈的?” 凤翎忍不住一把夺过书,她比秦知文矮些,就踮起脚用书敲他的头,大笑,“圈你个头啦,你的头就是个大圈!鼻子嘴巴全是圈!”后退一步,歪着头打量他,卷着书本从他头上比到嘴上,“圈,圈,圈!” “死丫头!”秦知文摸着脑袋,一手冲她握拳,一副恼羞成怒的表情,“你了不起,你要不会念,看我不打死你!”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凤翎扔了书,声音抑扬顿挫,字字如珠。她还真没想到守文居然找本这么简单的给秦知文。 她知道秦知文长大后就是不学无术,原来是幼时就种下的因果啊!还敢三天两头以去学堂为由躲避劳动,却连本三字经都认不全! 凤翎一口气不歇的从头背到尾。身体里藏着二十三岁的灵魂,要不是情势逼人,在个小孩子面前炫耀三字经,她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罗氏听得目瞪口呆,看看凤翎,又看看秦知文,“对不?” 秦知文像霜打的茄子,不吭气。他哪知道对不对啊,不过单这种三字一顿,出口成章的,他还真做不到。 忽然传来巧玉的声音,“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近,苟不教,性乃迁……” 罗氏像见着鬼似的瞪着巧玉,“你怎么知道?” 这还用得着问?想来守文教的时候,巧玉都记住了,秦知文根本没往心里去! 罗氏在弄明白事情的因果之后,迁怒到了秦巧玉的身上,皱着眉冲巧玉直摆手,“去去去,瞎凑什么热闹!丫头片子,念这些个做什么?能当饭吃啊!” 说着,罗氏又用力敲了秦知文的脑袋,“还不快念!不念完不许吃饭!” 于是凤翎坐下开始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的教他。罗氏坐在一旁瞪眼。 秦知文真不是块读书的料子,加上心思根本不在这上边,一个上午下来,就没什么大的进展。急得罗氏在旁边直叹气,“你倒是好好念啊,我都记下了!榆木脑袋啊!” 凤翎无所谓,她的目的只在于拖时间,只要过了上午,罗氏就没有去镇上当戒子的可能。等时辰一到,你们啊,该干嘛干嘛去吧! “还在念呢,四儿真辛苦。咦,”秦天江推门进来,一边说着,一边进来摘下头上的斗笠,看见凤翎,他也是微微一怔,“咦,凤丫也在啊。做什么玩呢?” “二叔,我没玩。在给四儿当先生呢!”凤翎笑着转头对秦天江打了声招呼,回头又去催促秦知文,指着书本,“快念啊,这是孝,孝顺的孝!教了多少遍了!” “孝!”秦知文的表情苦不堪言,求救似的看着秦天江。 秦天江走近桌前,往秦知文面前的书本上瞥了一眼,头皮也是一阵发麻。带着讨好的笑看向罗氏,“要不,咱别念了吧?瞧孩子的脸,都赶得上苦瓜了!” 知音啊!秦知文冲着罗氏猛点头。 罗氏一瞪眼,“别念?什么别念!也就是你这样的爹,才生出这样的娃!一大早上的,上哪儿混去了?” 秦天江陪笑,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凤翎一眼,“凤丫还在呢,瞧你说的!我能去哪儿混,也就是去大牛家吃了杯酒,说了会儿闲话,这不就回来了。” “大清早的,吃什么酒!咱家的娃儿,你不管呀!”罗氏更是得理不饶人,“冯先生开口,容易嘛?” “冯先生,冯先生,做啥非得去冯先生学堂念书嘛,现在不挺好?一样念书。”秦天江小声嘟嚷。 “你!”罗氏气极,站起来直指着秦天江的鼻子,“你个没出息的!你没瞧咱爹么,眼里除了守文,可还见得着谁!那还不是因为守文跟着冯先生念书啊!” “啊,还有当年的大哥,还不是因为冯先生,咱好吃好喝的供着,哼,结果倒好,出去就不回了,也不知是死是活,还是在外享福忘了咱呢!” “好了好了,”秦天江慌忙的想去捂她的嘴,“说什么呢,当着孩子,没影的事儿,什么死啊活啊的。” 罗氏很轻易的闪开他的手,“我说错了嘛?一直发什么大白梦,想什么读书当官改个穷命,结果呢,还不知官当没当上呢,不定倒把命搭了。” 二婶,你错了,他的官是真当上了!凤翎在心头冷笑,而且还是不小的官儿。只是有一点你倒是说对了,他早忘了咱们。 关于罗氏絮叨着那个爹的过去,凤翎没有兴趣再听,起身向秦天江行了个礼,“我先回了,二叔二婶,娘该做饭了,一会儿我得去给哥送饭。” “哎!”罗氏伸手想拽她,转眼正逮着秦知文猫着腰想从秦天江的身后溜走。 罗氏只好弃了凤翎,一弓身子就从秦天江身后捞着秦守文,一手拽他,一手就在他的头上背上乱打,“你个臭小子,你个没用的……” 秦知文给打得哭爹叫娘,秦天江忙不迭的去拉。 凤翎正好趁乱溜了。 出门的时候,还听见罗氏在大声的骂着秦天江,“就没见过你这么当爹的!咱就这一个儿,不着急么?你瞧瞧人三儿……” 罗氏的话被秦天江笑着打断,“我说,不是跟爹说屋里有事儿忙,什么事儿?” 罗氏的漫骂声戛然而止。 凤翎同时收住脚步。她原以为有事不过是二婶的借口,难道真的有事儿?她不禁往后退了退,竖起耳朵。 第二三章 冤家路窄(一) 祝各位亲端午节快乐啊~…………“瞧什么瞧,瞧你的书!”罗氏吼了秦知文一声,骇得秦知文忙低头撑着脑袋装着读书。罗氏便将秦天江拖近窗边。 凤翎悄悄往回望了一眼,透过窗叶上的人影,她见着罗氏将什么塞进了秦天江的手里。 “这是什么?”秦天江看着手掌上的黑色药丸,疑惑的问罗氏。 “给你吃的。”罗氏靠近秦天江,语气变得神神秘秘,“可花了我不少铜子儿,说是……”罗氏往秦天江的下身努努嘴,“补那个的。” “也?你这婆娘!”秦天江大概是由于尴尬,声音陡然提高了一百八十度,“大白天的,怎么净想那事!” 罗氏不甘示弱,声音也高了许多,这让门外的凤翎听得更加清楚:“你当我喜欢那档子事啊,还不是为了你们爷儿俩!分家那是迟早的事儿,咱家就四儿一个,人家有仨呢!咱不得再怀一个……” “凤丫!”忽然传来甘氏的喊声,凤翎回过神,见甘氏正在厨房门口冲她招手。 “来了,娘!”凤翎笑着冲她跑了过去。 她知道罗氏的目的,后面的污糟话儿不听也罢。 不过这倒给了她一个警示。 这个时候,罗氏想再生一个儿子,不过是想分家的时候多分些家财,再过一年,她也确实能再得一个儿子。而前世因为这个儿子,她才会和那女人合谋,以通奸的罪名害死大哥,更妄想把秦知文过继给大房。 必须把这个想法扼杀在摇篮! 甘氏似乎捕捉到凤翎眼里一闪而过的戾气,愕了一瞬,拉起她的手上下打量,“怎么了,凤丫?二婶……又对你……?忍着些啊,咱……” 甘氏的话说得不顺,心疼的表情都写在脸上。 凤翎拉起甘氏的手,笑着摇头,“没有,娘,二婶没把我怎么着,”凤翎的嘴角荡起一个嘲讽的笑意,“她能把我怎么着?这个时候,她该担心的事儿可多着呢。” “你……”甘氏微蹙了眉低头看她,这孩子今儿的表情怎么这么怪异? 凤翎扬起一个童真的笑容,将脸上那抹决绝掩去,一边看向厨房,一边故意用力的吸了吸鼻子,“真香,娘,该给哥哥送饭了吧?” “啊,瞧我这记性!”甘氏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牵起她转身笑着往厨房去,边说道,“饿了吧?要不等一起吃过再去送?” “不饿,我回来再吃。”凤翎摇头,快走了几步,掀起桌上篮子上盖着的帕子瞧瞧,又盖回放好拎起来。趁甘氏不注意的时候,将灶台上用来削皮的小刀快速的塞进篮子里,冲甘氏摆手,“我走了哈,娘。” 甘氏一直将她送到门口,望着她的背影还在不断的嘱咐。 “路上当心,别摔着了!” “早些回来啊,别在路上耍!”“知道了!”凤翎大声回应,一边在扬手冲甘氏摆了摆手。 出门的时候,凤翎还有些担心,十几年没有再走过的路,自己可会记得? 行走在记忆中的田间小路,草屋,麦田,还有路边被踏得东倒西歪的枯草,熟悉的景色一一出现在身边,所有的东西就像在梦境中一样,凤翎这才发现,原来这些东西都深深的烙在她的脑海里的啊! 一只黑色的小土狗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在离凤翎一步来远的地方冲她虎视眈眈。凤翎停下脚步,饶有趣味的与它对视。 “汪,汪汪!”小土狗终于决定先发制人,颤着身子冲着凤翎大叫。 凤翎童心大起,冲它皱鼻子努嘴,“汪”的大叫一声,心里隐隐的有些得意,叫得那么响,其实怕的是你吧? 小土狗给她吓得后退几步,叫得更凶。 凤翎也懒得再理它,正想往前走,身后却传来一堆孩童的嘻笑声。 “嘻嘻,哪来的疯丫头?” “疯丫头,跟个狗瞎叫唤!” “还不去瞧瞧是哪家的丫头……穿得这一身寒酸,是想跟狗抢食么?”她两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声音。 凤翎慢慢的转过身,冷冷的而瞪着被一众孩童簇拥在最前头的男孩。 果然冤家路窄。 “瞧,大业,她瞪你呢,瞧那眼睛!” 说话的孩童是秦大业老爹小妾生的儿子,秦大业的庶弟,秦大宝。秦大宝比秦大业矮上许多,踮着脚也只到秦大业的肩头,说话的声音大得想让别人听见,却还挤眉弄眼的假装神秘。 “矮冬瓜!”凤翎狠狠的往地上啐了一口。 “哈,冬瓜!冬瓜!”孩童们哄笑起来。 “你说什么,说谁冬瓜?”秦大宝转头吼她。 “又矮又胖的不是冬瓜是什么,?南瓜西瓜又没你生得白。”凤翎似笑非笑的重复一句。 秦大宝的脸顿时红得像块桌布,额上青筋暴露。他与秦大业同根同源,却生得两种模样。家里人拿他与大业放在一起调笑时,他是敢怒不敢言,而在外面,矮胖就是他的大忌讳。 “你个死丫头……看我不……” 秦大宝龇牙咧嘴的就要冲她扑上去,秦大业踢他一脚让他止步,一边皱眉打量着凤翎,“你是……秦家二子家的丫头?” 该遇上的总要遇上。 凤翎咬牙,紧紧的握住手中的篮子。 “没听得大业问你么,怎么不说话?哑啦!还是……怕啦!”秦大宝瞪大眼,得意的冲她叫嚣。 “别吵,”秦大业伸手将秦大宝往一边拨开,朝凤翎走了几步。 秦大业又高又壮,他一走近,便将凤翎瘦小的身子掩盖在一片阴影之中。 其余的五六个孩童自然的在他身后围成个半圈,将凤翎与他围在当中。 凤翎向后退一步,背倚着棵歪脖树,将篮子握在身后,仰着头回瞪他。 秦大业和前世没有变化,浓眉阔眼,下巴微昂垂眸睨她,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表情。 见她不答,秦大业的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哼,“是你吧?二子家的丫头?你家二子呢,几日都找不着,上哪儿做王八啦?” “嗤,”凤翎挑眉嗤笑一声,“你是谁呀,问我就得答么?啊,是你吧,秦老爷家的拾蛋?今日这么有空,不去哪家院门口拾蛋啦?” 第二四章 冤家路窄(二) 这句话一出,围着的孩童们皆扭过头捂嘴笑,谁都知道拾蛋是秦大业的浑名。可秦大业与秦大宝不同。身份个性在那儿摆着,他们可不敢明目张胆的嘲笑秦大业。 “行啊,”秦大业不怒反笑,在她的身边绕着圈子,时不时的伸指绞她的小辫,“几日不见,出息了啊,丫头。” 秦大业在她的身侧停下步子,朝她手上的菜篮子努嘴,“那是什么,拿来我瞧瞧!” “不给!”凤翎将篮子紧紧的搂在胸前,后退一步,身子紧紧的贴着树干。 秦大业一个眼神,秦大宝是首先扑上来的,伸手就拽她手中的篮子。 看准时机,凤翎冲着秦大宝下身就是一脚,正中靶心。 “哎哟!”秦大宝撒了手,捂着命根子在地上打滚,一边大声嚎叫。 再怎么顽劣,也倒底都是些孩童。其余的孩子给秦大宝痛苦的表情骇着了,围上来的动作便顿了顿。 秦大业等不及,自己动手去抢。他身量高,只需往前跨一步,伸手就搭上了凤翎的菜篮子。 “给我!” 凤翎抓着篮子不放:“不给!” “放手!”秦大业手上加了把力,凤翎一个趔趄,连人带篮摔进他的怀里。 秦大业的第一反应便是接住扑入怀里的东西,发现软软的是个人的身体,还若有若无的带着好闻的香气。 秦大业平日虽然爱招是非爱打架,可抱着个女娃子还是头一遭。大窘之下,双手抓着篮子柄用力往外推。 虽然凤翎极力想控制住自己摔出的速度,无奈人小力弱,还是摔出了几步去,重重的跌坐在地上。 “噢噢,抱着喽,抱着喽,”孩童们拍手起哄,喊得最大声的便是秦大宝,“大业要娶媳妇喽!” “呸!”凤翎重重的往秦大业的方向啐了一口,不再理他,看向怀中的竹篮。 还好,篮子还在怀中,没有被夺了去,还好娘用盘子盖着,又都用帕子裹好的,她这一跌倒,只洒了一些汤水出来。这可是哥哥们的午饭! 这坏小子!凤翎站起身,在心里骂了一句,倔强的绷紧嘴唇,对着秦大业怒目而视。 “住嘴!”秦大业冲着身边的孩童吼了一声,又转眼看向地上的凤翎,犹豫了一瞬,冲着她也用力啐上一口,“呸!臭死了!穷丫头。” 凤翎瞥见篮子里亮闪闪的东西,这才想起出门的时候偷藏在篮中的小刀,伸手入篮中,悄悄的将它握在手里。 这时,秦乐文挥着根棒子大叫着冲了进来“啊!” 孩童们的目光都在秦大业身上,没人注意到秦乐文。等大家反应过来的时候,秦大业己经被他一棒子打倒在地! 看见妹妹给人欺负,秦乐文急红了眼,手里毫不含糊,一棒接一棒的往下抡。 秦乐文与秦大业年龄相仿,论起单打独斗本是不相上下,可这时秦乐文占了先机,秦大业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只得抱头满地打滚,一边喊着,“别打啦,别打啦!” 这时秦大宝才最先反应过来,转头冲着身边一起的孩童挥手大喊,“还不一起啊,二子打大业呢,快救人啊,打死人啦!” 众孩童一拥而上,扯胳膊的扯胳膊,抱大腿的抱大腿,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乱舞竹棒的秦乐文扯住。 秦大宝自己却没有冲上去,反而是趁着秦乐文与一众孩童纠缠的时候,从他身后踹了一脚,趁他向前扑倒,劈手夺过他手里的竹棒,迅速的一个转身,远远的逃开。 秦大业缓过劲来,顾不得去抹脸上的泥,爬起来对着秦乐文面上就是一拳,“臭小子,敢打我!给你知道我的厉害!” 秦乐文双臂给众孩童困住,抬脚乱踢,都给秦大业闪了开去。他踢了个空,冲着秦大业吼道,“狗拾蛋!你也就这本事啊,仗着人多还欺负个女娃子,我呸!就跟条狗一样!” 秦大业的表情却有些讪讪的,往凤翎站着的地方瞟了一眼,梗着脖子,声音仍是一般大,却透着些心虚,“谁,谁欺负她啦,她自己跌倒的,是吧?” 秦大业边说,还边给抓着秦乐文的孩童们使眼色,紧张的表情似乎还怕他们出来指证似的。 “是,是,她自己跌倒的!”孩童们明白秦大业的意思,当然跟着附和。 “真不要脸,放开我哥哥!”凤翎往前跨了一步,握紧藏在袖中的刀柄。 这样睁着眼睛说白话,众孩童也有些不好意思,都是微侧了头不好意思看凤翎,手下却将秦乐文抓得更紧。 秦乐文用力挣了几下,挣脱不开,冲秦大业啐了一口,“呸!拾蛋,你还敢再不要脸些么?人多力大,你有什么了不起?”转头又向凤翎喊道,“凤丫,你别管,先回去,别跟咱娘说!” 凤翎不动。 就算握着把小刀,她也未必是那群男孩子的对手。擒贼擒王,她的目标该是秦大业。 秦乐文不知道她此时心里的想法,见她愣着,以为她是吓着了,喊道,“别怕,凤丫,你回去,我一会儿跟上。” “把他放开!”秦大业冲抓着秦乐文的两孩子努嘴吩咐。 “什么?”秦大宝以为自己听错了,凑近前问道,“大业,可得好好教训他,他打你呢,那丫头……” 秦大宝一手指向凤翎,“那丫头……还……骂你!” 秦大业居高临下的瞥他一眼,嘴角翘翘,“骂我?冬瓜,说得不是你么?”一边点头,“恩,挺像。” 群童哄笑。 秦大宝气结,“她,她还……还叫你拾蛋!” 秦大业抡起拳头在他头上敲上一记:“拾蛋是你叫的?” 说完,秦大业皱眉不耐烦的道,“没听见么,放开!” 众孩童松开抓着秦乐文的手。 秦大业歪过头,从秦乐文的肩头望了凤翎一眼,收回目光向秦乐文道,“你能死!嘴硬!咱就一对一,省得你说我欺负你!” “来呀!”秦乐文话音才落,拳头己经抡了出去。 秦大业侧身闪开,正要回击,只听“砰”的一声闷响,秦大宝趁人不备朝秦乐文脖上重重的打了一记。 秦乐文没防备,实打实接了一棍,朝前扑倒。 “敢打我哥!”秦大宝一边吼着跳上秦乐文的后背,抡起拳头冲他猛打。 “搞什么,敢叫我哥……”秦大业莫名其妙的话还没说完,凤翎冲着秦大宝一头撞了过去,将秦大宝撞翻在地。 第二五章 恐吓 秦乐文趁机爬起来,扑过去拎住秦大宝的衣领,将他死死的摁在地上。 凤翎扑上去,握紧手中的小刀,扬起狠狠的往秦大宝脖子处插下! “啊!”秦大宝惨叫一声,紧闭着眼狠命将头往另一边扭去,浑身颤抖不己,“救命……救命啊!” 刀子在凤翎的眼中投射出一抹凌厉的寒光,绷紧的嘴唇透着一股杀气。 别说其他的孩子,连秦乐文都愣了,呆呆的看着凤翎;“凤丫……” 秦大宝发现自己的脖子并没有疼痛的感觉,这才战战兢兢的睁开眼,看着凤翎,“你……,”秦大宝吓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哇!”的大哭出声。 “闭嘴!”凤翎吼了一声,一手掐上他的下巴,一手用力拔起插在秦大宝脖子边的小刀,扬在他的面前,“知道这是什么吧?这一下去,我要你一辈子都不能开口说话!” 秦大宝赶紧收声,一下子也止不住哭,只能一边吭叽一边点头。 凤翎捏着他脖子的手上加了把力,刀刃仍指向秦大宝,却抬头看向呆若木鸡的秦大业,“听好咯,从今以后,离我,离我哥哥远点,否则,总有一天,我会要了你的命!” 话里的恐吓,哪里像个十岁的女娃子?像个拼命三郎。 秦大业呆呆的看着她,只有点头的份儿。 “记着了?”凤翎又厉声问了一句,握紧手中的刀。 秦大宝边哭边点头,“记着了,记着了!”他点头如鸡啄米,下身跟着湿了一大片。 “也就这点胆子,还跟着吓唬谁?”凤翎鄙夷的朝秦大宝的下身湿处看了一眼,拉拉仍掐着秦大宝不放的秦乐文,“哥,我们走了。” “恩?哦。”秦乐文这才反应过来,忙松开秦大宝,站起身牵起她的手。生怕秦大业会突然扑上来,自己稍前一步,将凤翎藏在身后。 “没事的,哥。”凤翎笑笑,再没看秦大业一眼,轻松的将手中的刀子在衣裳上蹭了几下,动作自然的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然后拉起秦乐文,走开几步,再拾起地上的篮子,拍拍屁股,走了。。 走出很远,二人的耳边仍能听见秦大宝狼嚎般的哭叫声。 直到两人在田梗边坐下,凤翎捧起饭碗笑吟吟的递给他,秦乐文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的看着凤翎,“凤丫啊,你这……哪儿学的?” “跟你学的呗!这样不是挺好,那帮坏蛋再也不敢欺负咱。” 凤翎冲他甜甜的笑,双手托腮撑在膝盖上,漂亮得就像年画上的娃娃,天真无邪的脸上没有一点儿刚才的狠劲。 再冲他手里的碗眨眨眼睛,“快吃,都该凉了。” 秦乐文歪着头想想,跟着咧开嘴笑,“也是,真畅快!” 秦乐文夹起一根菜放进凤翎嘴里,“不过千万别跟咱娘说,你刚才那样儿,娘见了,非吓晕不可。” 凤翎嘴里塞了东西,只能点头。 秦乐文还是不放心,又嘱咐道,“你回去啥也别说哈,万一那秦家找上门来,你就说啥也不知道,我能躲就躲,再不行就挨顿打,我皮实,你只管往我身上推。” 秦乐文说的满不在乎,这方面,他确实有的是经验。 “哦。”凤翎点头应声,要不是怕秦家上门找麻烦,她刚才一刀下去就该见血。 能够吓着他们,挨顿打也值! 陪着乐文坐了一会儿,凤翎站起身拍拍屁股,“我还得去给三哥送饭,这一耽搁,也不知晚了没。” “我陪你一起去,田里没事儿。”乐文端着碗起身,边大口嚼着嘴里的菜,含糊不清的说道。 凤翎摇头,踮着脚从乐文肩膀上扯下枯草,两扯拈着笑道,“你啊,还是快吃,把自己拾掇拾掇。才上身的袄呢,弄成这副模样,没等人上门告状,娘就该骂你了。要为了拾蛋那破事,挨两顿骂,不值吧?” 乐文一手将碗端得远些,低头去瞧自己的衣裳,抬头的时候,一边用握着筷子的手以戳她的额头,一边咧开嘴笑,“你这丫头,机灵不少呢!我一会就去塘边把泥刷刷,回去的时候也就差不多干了,再不行我就绕着娘走。” 凤翎往天上瞧了一眼,乌云密布的,转头丢给他一个大白眼,“这天气,哪能说干就干的?还绕着娘走,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娘没注意都要多看你两眼。” 此地无银三百两是乡里人最喜欢说的故事,乐文听得懂,可他心思直,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冲着凤翎傻笑,“那……你说怎么办?要么是泥,要么是湿,我总不能让天上出日头吧?” “真是,”凤翎带着哭笑不得的表情摇头,“娘要问,你就跟娘说,做事热了,把袄脱了挂在树上,没注意掉在地上,哪,”凤翎冲着他双手一摊,啧嘴,“这不就湿了!娘就会说,” 凤翎学着甘氏的语气,“哦,去灶边烤烤,别湿了身子。” 乐文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惊得合不拢嘴,半天才挤出一句,冲她瞪眼,“这不骗人么?你哪儿学来的?这可不好。” 他从小顽皮,打架的事儿没少做,所以也没少挨打,可睁着眼睛说白话撒谎骗人的事儿还真没做过。 凤翎拎起地上的篮子,将篮子上的帕子掩好,笑道,“法子我可说了,你自己个想吧,是要绕着娘走呢,还是先糊弄过去,你自己看着办。” 乐文犹豫着没有回答,只是眼睛扑闪扑闪的,凤翎知道,他的心思在跟着活动。凤翎走出几步,才又转身说道,“哥,我也知道撒谎骗人不是好事,娘也一直说让咱当一个诚实可信的人。可是,凡事都得一分为二来看。事情己经这样了,你跟娘照实说,于事无补,娘又得白白担心几天;倒不是现在先圆过去,走一步看一步。这世上有种谎言,叫善意的谎言。” “这事儿,本来就是拾蛋有错在先,咱不过是自卫,再说,哥不是也挨打了么,扯平了,就算秦家找上门来,咱也不理亏。” 第二六章 外公的小屋(一) “更何况,”凤翎冲着乐文神秘的一笑,“我想,咱们又没把秦大业怎么着,现在非常时期,秦老爷还等着收买人心呢,不会把事儿闹大。” “什么是……非常时期?”乐文一头雾水的望着比他矮上大半个头的小妹,觉得自己怎么越来越不明白她了呢?这下好,连话都快听不懂了。 “我走啦,再不去,三哥该等急了。”凤翎没有回答乐文的问题,笑着与他挥手作别,沿着田边小路跑开。 她知道二哥肯定还在自己身后发愣,她没有回头。有些事情,得他自己去想清楚,谁也不能真正的给他答案。 不知为什么,重生以来,二哥离世那段时期的记忆变得异常清晰,她甚至记起以前不曾关心过的一些小细节。 比如,明年开春以后,黄石县令升迁,而秦老爷家的姑爷将成为继任县令。 朝廷欲从衙内选拔继任县令的公文应该是今年入冬以后才下的,所以如果自己记得没错,此时秦老爷一家正忙着乐善好施积累政绩,以备朝廷考核呢,又岂会把一起顽童打架的事情闹大? 凤翎越想越觉得后悔,可惜刚才吓唬的是秦大宝。应该再忍耐一下,抓着机会把秦大业吓得尿裤子,以后见了哥哥绕着走才好呢! 不过这样一闹,还真晚了,也不知三哥下学了没有?一想到这个,凤翎便把关于秦大业的想法抛到脑后,加快步伐往冯先生的学堂去了。 冯先生的学堂取名南山书院,就在村北的南山脚下,面向村口背倚南山。 从家到书院,是凤翎小时每日必走的一段路。前世总是她给守文送饭,风雨无阻。幼时每日走得习惯,倒也不怎么觉得远,这时粗粗算了一下,怎么的也得大半个时辰,对个孩子来说,不算近。可前世今生,她从来没觉得有多远过。 远远的,凤翎就望见书院的竹篱笆外面一个孩童的瘦小身形,不紧不慢的在院外来回踱步。她看不清模样,不过看身量,看走路的样子,应该是守文没错。 真的晚了!都怪那该死的拾蛋! 凤翎在心里咒骂了一句,迎着书院小跑过去。 那孩童果然是守文,应该是在等她。不过他倒是没浪费一点时间,手里还握着书,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他看得入神,就算凤翎走近,站在原地瞪了他好一会儿,守文都完全没有发觉。 “秦守文!”凤翎鼓着腮帮子大喊一声。 守文先是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是她,便将手中的书夹在腋下,大步向她迎过来,“凤丫,来啦!” 走近的时候,他忽然伸手在她额头一点,故意皱眉佯怒道,“什么秦守文?喊谁呢?得喊哥,哥!” 凤翎冲他“咯咯”的笑,就像前世的小时候。 秦守文只大她一岁,平日又腼腆的跟个女孩似的,所以凤翎就最爱逗他,看着他跟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她就觉得心花怒放。 “笑什么笑?”秦守文冲她瞪眼想故作严肃,自己却跟着她笑出声来,也就不在称呼上多做纠结:“累吧?” 凤翎摇头,“不累,来,吃饭吧,哥!”边说,她拉起守文,往离书院的小河边走去,一边还故意还把“哥”字咬得很重。 几条小溪自南山而下,在山脚下聚集成河,冯先生便在河边搭了几间竹屋,以竹篱圈起,作为书院。 河不宽,也只能勉强称之为河。但贵在河水清洌,又浅。夏天的时候,也为书院的孩子们午休时提供很好的去处。 这时是冬日,河边少了玩耍的孩子,河水的流淌声就听得十分清晰悦耳。那种简单而欢快的歌声,对于经历过一世纷扰的她来说,是什么俗世音乐也比不上的。 还有那棵枝虬干劲的秋梧桐,守文最喜欢坐在它突出于地面的树根上吃饭,就着河水洗碗,洗手。 这棵老树,隔了一世,你还痴痴的守候在那里? 见她盯着河水发愣,守文停下脚步,反握住她的手,“怎么了,凤丫?你要害怕,咱们去那边的石头上坐就好,慢慢来,以后会好的。” 凤翎感受到守文手心里传来的温度,她收回心里的感慨,转头笑看着守文。 这个哥哥与乐文不同. 乐文心里有什么,就会嚷嚷出声,让全家人都跟着知道。而守文,总会把他的关心以最温柔的方式表达出来。他以为她是溺水之后怕水,所以才这样握紧她的手,告诉她,他在她身边。 凤翎的笑容愈发的温柔而坚定,“我不是怕,哥,我只是在听小河唱歌。” 乐文微微点头,给她一个更加温柔的笑容,牵起她一起往河边,仍在那棵秋梧桐的树根处坐下。 凤翎陪着守文说了一会儿话,等他吃完又将碗收了,要回去的时候己经过了晌午。 凤翎记得甘氏的吩咐,肚子发出的咕咕声也催促她早些回家。可她一边往回家的方向走,一边不住的回头望望,心里像有只小爪子在挠。 最终还是抵不住心里的诱惑,折转回头,拔腿往南山的方向奔去。 经过书院竹篱笆的时候,她还瞧见守文坐在篱笆内埋头读书,凤翎将篮子搂在怀里,低头猫着腰穿了过去。 她要去外公留下的屋子里看看。 外公的屋子离冯先生的书院不远。书院在山脚,外公的屋子在小半坡上,隐隐绰绰的两相遥望。 她的心里对外公充满了好奇,所以既然来了,凤翎实在很难说服自己不去看看,可究竟要看什么,她心里其实没底。外公的屋子,她去过无数多次,她从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简单而冷清,真的能藏住什么秘密? 凤翎不自觉的微拧眉头,凝神远望。 忽的起了一阵轻风,空气中便带着若有若无的腊梅香,凤翎停下脚步,深深的吸了口气,鼻息间果然是记忆中那股熟悉的香味。远远望去,半坡上那几株熟悉的腊梅树依旧身姿挺拔,昂首傲立寒冬。 掩在这几株腊梅树后的小草屋,便是外公的屋子。前世今生,这屋子看来并没有什么变化,在巍峨神秘的南山映衬之下,这间小草屋看起来更加孤零零的,冷清中透着寂寞。 凤翎将跨在臂间的篮子改用手抓握着,加快了脚步。 到了腊梅树,就是到了外公的家。 第二七章 外公的小屋(二) 秦家村不出腊梅,凤翎印象当中,除了这里的几株花树,别处似乎并不得见。 凤翎听甘氏说过,这几株是外公费了好几年的时间才种成的,据说是因为外婆的故乡盛产腊梅。 这时几株树上的腊梅己经尽数开放,身边的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花香,直沁人心脾。 虽然前日的一场大雨打落不少腊梅,但显然这路己经许久没有人行走,落下的腊梅没有人踩踏,便或是成群结队洒落路中,点缀着山间小路,或是零零散散的飘浮于雨水形成的水洼中,随着轻风摇摇晃晃的,也别有一番悠然的情趣。 也仍有不少傲然枝头的腊梅星星点点的散落枝头,晶莹如染蜡;还有一根根如箭一般的枝条,下一刻就要冲天而去似的,处处着透与众不同的傲骨。 凤翎看得兴起,想着这些花开了无人观赏,自开自落的也是可惜,用水养着还能活上数日。不如折些回去,给娘一些,再送些给三婶。 没有不爱花的女人,而三婶的冷清性子,一定会喜爱这腊梅花,也算是多谢她之前相助的心意。 这样想着,凤翎将竹篮将里面的碗筷整理一番,放在一边的地上,再将篮子跨在臂上,打算拿来放折下的腊梅。 可外公门前的这些腊梅都很高,她这时不过十岁女娃的身高,就算她踮起脚尖够着最矮的树枝,枝上却早己没有花朵。又低头周围转了几圈也不着适合踮脚的大石。 在腊梅树下徒劳无功的跳了几次以后,凤翎性子里的倔强劲开始冒头,还不信了,自己能给几株腊梅难倒! 脚上的木屐是甘氏的,这是甘氏唯一的一双。凤翎怕会弄坏,脱下来并排放在树下,双手拢到嘴边,哈口气,再作势搓搓手,抓着最近的树身就要往上攀。 架式似乎是对的,结果却是想着容易做着难。 前世的时候,爬树就不是她的强项。毕竟上头有三个哥哥,爬树折枝的事儿怎么也轮不到她来做,就算她有时兴起要上树,也是上有人拉下有人推,费不了她多大的力气。 这时又穿得笨重,爬树还真不是她想的那般简单。 凤翎数次手脚并用的往上攀,又数次狼狈的跌下树来,大冷的天气,倒折腾出一身汗来。可越是这样,她心里越是不服气,后退几步,重新审视周围的这些腊梅树。 在几株腊梅花树下转了几圈,终于找到合适攀爬的腊梅花树:斜伸的旁枝较为粗壮结实,可以搭手,树身也略略有所倾斜,相较其它,更方便踩踏。 在这棵花树上一番努力之后,凤翎终于如愿的登上树身。 她长长的呼了口气,伸手抹了把额头的汗,放眼望去,这株腊梅花树正对着外公屋子的门口。凤翎又往上攀高了一些,一边还用脚摇摇树干试试,找了根结实的树干站着。 腊梅树虽然并不算高大,不过承载一个小女孩还是没有多大的问题。 一番寻找试探之后,凤翎终于扶着树干,小心的站直身子,这样她能看到屋顶。可就算是这样居高临下,外公的屋子与普通农户的草屋并没有什么不同,就是她印象中的模样。 让她有些些的失望。 好吧,先摘腊梅再说。凤翎转回目光,开始小心的扶着树干,伸手去够近处的腊梅花,再小心翼翼的把它们折下来,放进跨在臂间的篮子里。 可近处花枝上的腊梅己被前日的大雨打落大半,凤翎费了好大的劲儿,也不过只摘下几枝合意的。反倒是花树枝头的腊梅,晶莹剔透摇摇曳曳的别提多可爱了。 凤翎将臂间的竹篮取下,挂在身边稍远些的树枝上,一手紧握身前的树干,抬起右脚小心翼翼的往前挪了一小步,花枝晃了几晃,让她好一阵紧张,许久都不敢动弹。 不过最后总算稳住。 凤翎长呼口气,半伏在树干上,尽量伸直手臂去够枝头的腊梅,可腊梅枝原有些韧性,单手折下来己非易事,再加上这么别扭的姿势,饶是她手臂发酸,弄得一头汗,仍是没有折下来。 她只好将身体再往前挪了挪,终于将那枝腊梅折到手中。胜利的笑容还未完全在她唇边绽开,只听得一声脆响。 “啪!” 凤翎下意识的循着声音往断处看了一眼,树枝折断的形状就像是画中怪物的獠牙,冲她张着血盆大口,一口要将她吞落下肚似的。 来不及等她做出任何反应,身体己经猛地往下坠落。 完了!凤翎心里一声惊呼,除了紧紧的闭上双眼,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好在树不算高,应该不至于摔死吧? 这是凤翎脑中唯一闪过的念头。 身旁忽的一阵风,似有人闪身掠过。 好像……不痛?还暖暖,软软的。 发现自己并没有像想的一样摔落地上,而是落是一个宽大厚实的怀中,凤翎松了口气,睁眼去看接着自己的人。 他的脸与她贴得很近,微拧着眉打量她,又在凤翎睁眼的瞬间舒展了眉脚。 这是一张轮廓分明,极为英俊的脸,尤其是那双略显狭长的眼睛,清澈明亮,上扬的眼角带着温柔的笑意。 看到这张熟悉的脸,凤翎的心就像是被春日里和煦的春风拂过,所有的害怕倾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凤翎冲他吐吐舌尖,不好意思的笑,“冯先生。” “恩。”冯先生轻轻的应了一声,薄唇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眼里的笑意却愈发的浓厚。他弓身将她轻轻的放在地上,自己则后退一小步。 “凤丫什么时候也这么顽皮?腊梅的枝干脆弱,不适合攀爬,下次可记着了,摔着可不好。”冯先生的声音和凤翎前世记忆中的一样,又轻又缓,就算是这时对着顽皮孩童的打趣,都像是在与人交心论谈。听起来都十分舒服。 冯先生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极为平稳的声线中略带着些沙哑,温润如暖阳。听到这样的声音,再烦燥的心都能在不知不觉中跟着平静。 凤翎没有回答,抬眸看向冯先生。 第二八章 冯先生 冯先生身量极高,凤翎很费力的将头仰到几乎要放平的时候,才能直视着冯先生的眼睛。 冯先生又退后了些,低头微眯着眼迎向她注视的目光。 几朵腊梅花徐徐飘落,一身素衫的冯先生看起来那么闲淡安详,犹如来人间踏玩的仙人,又似乎一个转身就能消失不见似的。 凤翎一时晃了神。 看着冯先生,前世今生,她有些分不清了。 “怎么,吓着了么?别怕,不妨事的。” 冯先生亲切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凤翎收敛心神,再次对上他如朗星一般,带着关切的双眼。 凤翎的心头跟着暖暖的,摇头笑道,“我没事,下次不敢再顽皮了,多谢冯先生。” “没事就好。”冯先生点头,不再说话,仰脸去看身边的腊梅,唇边仍是带着淡淡的笑意。 凤翎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和微昂的下巴,在那一瞬间,她有些错觉,冯先生挺拔笔直的身躯这时看起来,怎么透着无力的孤单和悲凉? 前世的时候,她与冯先生虽然接触并不多,有时是远远的看上几眼,有时是问安打招呼,但是凤翎打心眼里很欣赏他的温文儒雅与从容淡定。这份与生俱来淡泊飘然的气质,是她那个自以为风流潇洒的爹怎么也比不上的。 对于冯先生,她其实一直都很好奇。 这样一个看上去就与众不同的人物,满腹学问,又正逢盛世,必当有一番作为,怎么就会安心住在秦家村这么个贫穷闭塞的小村子里?甘心当个教书先生来消耗时光? 他是那个渣爹的先生,这样算起来,他在秦家村里至少呆了十年。 还有冯先生的年龄,也一直是她好奇的地方。冯先生看上去和她那个爹不相上下,怎么就能成为渣爹的师傅?渣爹不会因此感到汗颜? 这样卓尔不凡的冯先生,连她都看着心动。真搞不懂,见过冯先生,渣爹为什么还会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的大美男,玉树临风,英俊不凡? 最后她得出结论:世上真有种人,生就与众不同的厚脸皮! 大概是感受到凤翎在自己身上探究的目光,冯先生转脸冲她淡淡的笑,“凌寒独开,梅生就的傲骨,开得真好,是吧?” “哦,”凤翎往枝头看了一眼,点头正想应声,就听得不远处的叫喊声,“爹,爹!” 凤翎转眸望去,不远处一前一后跑来两个孩子,前面的男孩素衫黑靴,后面的女孩红衣翠袄,两人一边跑边冲冯先生挥手。 冯先生笑着转身冲他俩招手,“你俩在磨蹭什么呢?” 走在前面的男孩大步快跑几步,话音才落,人就己经到了跟前。 “阿娟咯,这边看那边看的挪不动脚,这才耽搁了,爹爹,腊梅开得可好?” 凤翎的嘴角不自觉的漾起笑意:冯伦,重活一世,你可还认得我? 前世,就算后来再怎么迷恋赵翦瑜,她心里的某个角落里,总是留着一张带笑的脸。她总记得临别时,他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羞涩而坚定:“等我去寻你,阿凤。” 冯伦生性腼腆,凤翎知道,当初的这句话他是鼓足了多大勇气说的。她那时还懵懂无知,并没体会这句话的含意,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含着泪点头。 坐在离开秦家村的马车上,她一直不断的撩起帘子往后看,直到冯伦挺拔俊逸的身形变成远方的一个点,然后淡出了自己的视线,她才在模糊中感受到他的心意,心头疼得竟像是什么东西被人剜去了似的。 她放声大哭。 可前世的冯伦最终还是食言了。 别离以后,她再没见过冯伦,他没来京城找她。 几年后偶然间听说,翰林院曾有个冯大人,永乐八年的状元及第。 冯大人青年才俊,生得英俊不凡,皇上还有意招为郡马,本是大好的前程。可不知怎的,冯大人到任不过半年便辞官而去,从此不知所踪。 后来她知道,这位冯大人的名讳,便是冯伦。 这己经是她嫁为人妇之后的事情了。 赵翦瑜笑起来的神态与那时的冯伦有几分相似,也许是因为这种原因,她才对赵翦瑜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吧? 凤翎看着他怔怔的出神,那时他为什么食言?如果那时他来了,前世的一切是不是会有所变化? 发觉到凤翎盯着自己看,冯伦也歪着脑袋打量她,突然用力一拍自己的脑袋,一手指着凤翎惊叫,“啊,我想起来了,” 说到这里,冯伦蹙眉,似乎很努力的在想,却在答案呼之欲出时卡住,憋红了脸:“你是,是……,” 原本落后的冯娟这时终于慢吞吞的踱了过来,只往凤翎脸上瞟了一眼,便转脸给了冯伦一个大白眼,“瞧你这记性,还敢自吹什么过目不忘?这不就是秦守文的妹妹,凤丫么?常来书院送饭的,咱们见过几回,你不是还曾问我,” 冯娟一指搭在颊边,睨向凤翎,学着冯伦的语气,“那是谁家的姑娘长得恁般标致?跟着大唱你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听到冯娟的话,冯伦本来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却给她最后一句话闹了个大红脸,表情变得有些扭泥,“我……我哪说过那样的话?” “怎么没有?”冯娟性格温吞,说话不疾不缓的,可脸上却是一副不依不挠的表情,“不信去问秦守文,当时他刚好经过,说是他幺妹。你还拉着人家,死乞白赖的说让介绍给你认识,忘了?” 冯伦偷看了一眼凤翎,见她眉眼弯弯的只是笑,他就像给人揭了疮疤似的,急得直挠耳。 看着冯伦活泼夸张的表情,凤翎忽然觉得他好陌生,眼前这个喜怒形于色的大男孩,真是冯伦?怎么她记忆中完全不一样?记忆中的冯伦,腼腆内敛,少言寡语,就算面对冯娟促狭的打趣,至多也就是恨恨的瞪眼,哪里会大唱关关雎鸠? 这是冯伦她不知道的另一面,还是她的重生改变了冯伦? 第二九章 冯氏兄妹(一) 冯娟得意的冲她挤眉弄眼。 凤翎知道她是在故意挤兑冯伦。 冯娟的性格倒是没变,和以前一样的活泼,还专爱捉弄冯伦。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平日的教习都忘了?见着秦姑娘也不知见礼,只顾着斗嘴皮子。”冯先生的话音里带着笑意,只有溺爱,听不出半点儿责备。 冯娟先敛笑,摆正身形朝凤翎福了一礼,“秦姑娘好。” 凤翎福身回礼,“冯姐姐好。” 凤翎的回礼不卑不亢,分毫不差。冯先生看向凤翎的目光里带上些许惊奇。 这要是在京城大家,行礼当然算不得什么,可这里是民风未开化的穷乡僻壤,邻里之间多不讲礼数,冯娟的礼仪进退都是他所教,这女孩儿又是从哪里学来? “秦姑娘好。”冯伦冲她拱了拱手。 相较冯娟,冯伦的礼就行得有些随意,不过他的衣着打扮像极了冯先生,举手投足间也大有冯先生的风范,这种随意,反而更彰显出一份洒脱与自信。 凤翎正要回礼,冯伦又笑嘻嘻的道,“我是阿娟的哥哥,你喊阿娟姐姐,那自然得喊我哥哥吧?” 凤翎笑着点头,“是,凤丫见过伦哥哥。” 冯伦大奇,“咦,我还没报名儿呢,你怎知我叫冯伦?” 冯娟冲他努努嘴,摆出个不屑的表情,往前跨上一步,很自然的挽上凤翎,接口道,“这还用说,当然是守文说的,你刚又喊爹爹,不用说也知道你是谁。笨!” 冯伦愣了一会,摸摸后脑,笑道,“妹妹说的有道理。” 听到这话,冯娟就努嘴皱鼻子,翻着白眼朝冯伦哼哼两声,模样甚为娇憨可爱。 凤翎失笑,这是前世她见惯的表情。 冯伦与冯娟本是双生子,年纪一般大小,连模样都生得十分相似。而冯先生是在偶然的情况下收养二人,对于谁大谁小的问题并不十分确定。对于兄妹俩的争论,他也总是笑而不答,讳莫如深。 就因为这样,冯娟常常不服气喊冯伦哥哥。 冯伦也知道这点,所以有时他说不过冯娟,只要冲她喊上几句妹妹,就能激出冯娟的这副生气模样,再不与他争论。 再见冯娟,凤翎心头五味杂陈。 冯娟为人虽有些孤傲,与乡里姑娘们不太来往,但却是她儿时最好的朋友和玩伴,到她离开秦家村的那一年,二人一直都是形影不离,无话不说。可就在她正在为要离开秦家村,离开冯娟而难过的时候,冯娟却突然不见了。 这时她才从冯伦口中知道,冯娟喜欢上一个客居秦家村的穷秀才,冯先生不允。在与冯先生争吵一番后,她居然与那秀才连夜私奔而去! 可当时凤翎没有寻找冯娟的时间。第二日秦家便举家迁离秦家村。 从此以后,凤翎再没见过冯娟,也不知她过得好不好,幸不幸福? 此时冯娟的笑容看起来那么真实。如果可以,她能不能一直这样,看着冯娟如现在一样,永远的快乐幸福? 冯先生的目光扫过兄妹二人,摇头笑得无奈,“我原还想趁学院里午休时间来赏腊梅,这下倒好,给你们这样一打岔,我倒把正事儿给忘了,下次你俩可别再跟着来,胡搅蛮缠,尽扰人雅兴。” “是啊是啊,我一高兴,也把这事儿给忘了。”冯娟抢先接上话,仰脸看向枝头的腊梅,对冯先生傲然道,“我跟阿伦可不一样,我是来赏梅的,不是来玩儿的。” “哦,”冯先生发笑的声音微颤,饶有趣味的看向冯娟,道,“你倒说说,赏得什么?” “恩哼,”冯娟作势清了清喉咙,松开挽着凤翎胳膊的手,往前踱了两步,“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与金尊。” 冯娟的声音抑扬顿挫,还真带着那么些诗人的风韵。 冯先生听得带笑点头,“念得不错,阿娟最近有用功读书。”又向冯伦,道,“阿伦,你说说,阿娟吟的诗句何人所作,可合得这意境?” 听到冯先生的问话,冯伦脸上戏谑的表情一尽掩去,看看周围,才转头带着恭敬的表情回道,“回爹爹,阿娟所吟,乃和靖先生所作《山间小梅》,意指百花凋零的冬天,只有梅花妍丽的开放,占尽风光。以赞扬梅的傲雪耐寒,寄托诗人在逆境中坚贞不移的品质。” “梅花的美,不同于牡丹的富丽,更不同于桃花的夭艳,而是一种淡雅和娴静的美。在这一联诗中,正完美地表现出梅花的这种淡雅和娴静。这里虽不见潭水清浅,亦不是月下黄昏,但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娟儿所吟,倒真正合了此时的意境。” 冯先生带着赞赏的表情点头,看向凤翎,“你说呢,凤姑娘?” 见凤翎只是笑而不答,冯先生笑道,“他们年长过你,你不必和他们相较,说说心里想法即可。” 凤翎是有些犹豫。她是个十岁的村姑,这时应该什么不懂什么不知才是。可在冯先生温柔善意的笑容面前,她不知不觉的也想跟着参与其中。 想了想,凤翎笑道,“我不懂诗,不知意境为何物,只是隐约想来,此梅非彼梅,凤丫想,或许此梅并非和靖先生所咏。” “什么此梅非彼梅?”冯娟第一个皱着眉发问,神情之间有些不快,“你的意思是说,我枉发议论,胡乱咏叹?” “阿娟!做学问当有虚怀若谷之心,方能日以精进,你忘了我常跟你说的?”冯先生蹙眉低声喝止她,又带着鼓励的眼神看向凤翎,“说下去。” “我也是猜测,说的不对的地方,还请冯先生勿笑。”凤翎边说,边低头从地上拾起一朵淡黄色的花来,托在掌心,“此梅花色如染腊,所以名为腊梅,而花香浓郁,听说有些地方栽种多时,到花开季,百里之外都能闻得花香。这显然与和靖先生所咏暗香浮动之词并不相符,所以凤丫大胆猜测,和靖先生所咏之花当另有其物。” 第三十章 冯氏兄妹(二) 冯先生微微颌首。凤翎继续说道:“听说这世间另有一梅,虽与腊梅花开相似,但香味或是清淡,或是全无,凤丫想,或许和靖先生所咏之花,当是另种梅花。” 其实并非凤翎的猜测,前世京城以梅为尊,赏梅爱梅者居多,她也是亲眼见过了,才知道梅与腊梅的区别。 冯先生愈发加深眼中的惊异之色,收起嘴角的笑,重新打量凤翎一番。接着轻轻的点点头,才转向冯娟,道,“凤姑娘说的一点没错,此梅非彼梅,和靖先生所咏之梅,确非眼前之梅。阿娟,你得向凤姑娘好好学学,学问,得做通做透,方是自己的学问。” 冯娟恭敬的点头,应了一声,再抬眼看向凤翎时浅浅一笑,完全没了先前的倨傲神色。 冯先生这样说,让凤丫不好意思起来,她是活过两世的人,怎能在两个十多岁的娃娃面前卖弄? 凤翎红着脸道,“冯先生过奖了,凤丫哪里懂得是什么做学问,只是碰巧听起外乡人讲起所见所闻,联想而来罢了。” 冯伦若有所思的点头,“我一直也对暗香浮动一句有疑,只是没有深想,听阿凤妹妹这样说,我心里倒通透起来。” 冯伦的脸上又重新带上戏谑的表情,看着阿凤的眼睛里亮闪闪的,“只可惜阿凤妹妹不是男子,否则,若能同窗读书,岂不乐事一桩?不过单是如此,己是羞煞吾辈是也。” 冯娟嘟嘴,向他递了个大白眼过去,“贫嘴。”又向凤翎道,“你莫理他,他就是一张嘴贫。” 贫嘴?凤翎脑中关于冯伦的记忆可没有这个词。 往冯伦冯娟身上扫过一眼,冯先生含笑摇头,伸手将垂于面前的一枝腊梅枝拈过鼻边,嗅了嗅,又轻轻拨开,才又说道,“梅以风韵美着称,每当冬末春初,疏花点点,清香远溢,时人慕其高洁,遂以其与松、竹并称为"岁寒三友”。 “爹爹所说岁花三友之梅,当指梅花,而并非此梅吧?”冯娟仰起小脸向着冯先生问道。 冯先生笑着点头,放开手中的枝条,“不错。以往我不曾向你们解说,而你们见识有限,所以弄淆也不以为奇,而时人弄混者亦多。就像凤姑娘说的,腊梅多以黄花示人,其色若腊,有时亦有白色,花香浓烈,确非和靖先生所咏之梅,更非时人赞之梅妻。” “腊梅,一名黄梅,本非梅类,因其与梅同放,其香又相近,色似蜜腊,且腊月开,故有是名。树不甚大而枝丛。叶如桃,阔而厚。腊梅有多种,惟圆瓣深黄,形似白梅,虽盛开如半含者名磬口,最为世珍。若瓶供一枝,香可盈室。”冯先生背负着手,微仰起脸看向腊梅枝头,目光又似乎穿过横斜的梅枝看向别处,缓缓的说着。 “天向梅梢别出厅,国香未许世人知。殷勤滴蜡缄封却,偷被霜风折一枝。” 冯先生的声音渐说渐低,直到吟完首诗,不曾回身低头,只是抬手过肩,冲他们挥了挥,“我稍歇片刻,你们且自行玩耍。” 一听这话,冯伦冯娟立时像得了大赦似的。 冯娟很亲热的拉着凤翎问东问西,语气之间,大概和秦守文也是很熟的。 “听守文说,这是你外公生前住的屋子吧?那这腊梅应该也是他种的?” 凤翎点头,抬眼往紧闭的屋门前望去,笑道,“是,听我娘说,外婆的故乡盛产腊梅,所以外公才在住处种了一些,可惜只活下这几株。” 冯娟点头,若有所思,“想来你外公还该是多情之人。” 凤翎笑而不答。 “阿娟,阿凤!” 凤翎和冯娟同时转头,讶异的发现冯伦居然站在刚才自己站的那株腊梅花树上,一手抓着枝干,一边向她们招手。 那男孩脸上带着活泼顽皮的笑容,一边招手,一边大声喊着她俩的名字:“阿娟,阿凤!” 冯娟拉起她,“走,哥哥唤我们呢。” 待她们走到树下,冯伦取下挂在树梢上的篮子,蹲身递给她,笑道,“拿着,你刚才是要折腊梅吧,我替你折。” 呆望着冯伦,凤翎愣愣的没动。 冯娟推了她一把,“没听哥哥说么,快接篮子啊!” “恩?哦,哦。”凤翎踮起脚,双手接过冯伦递过来的篮子。 冯伦冲她一笑,站起身,熟练的攀枝折花,然后再蹲身传给她,一边说道,“阿凤,以后有攀折花枝的活计,你只管知会我一声儿,读书我不在行,攀树折枝我可比谁也不输。” “还好意思说,”冯娟接过话头,回头往冯先生站立的地方望了一眼,见他并没有反应,才又回头仰脸说道,“亏得爹爹没听见,不然你又得挨顿骂,说什么来着?不务正业!” 冯伦冲凤翎吐吐舌头,“你甭听她的,我啊,这叫能文能武,文武双全,哪里像阿娟你,“冯伦往冯娟瞟了一眼,“柔筋脆骨,弱不禁风。” “你才弱不禁风!”冯娟不服气的瞪着他,却也拿树上的冯伦莫可奈何,只能在原地直跺脚,“一会看我不跟爹说说你的能文能武!还有你昨儿个趁爹不在,你不好好读书,和那一帮小子干嘛去啦?” “哎,”冯伦轻喊了一声,止住她话,又紧张的往冯先生的地方望了一眼,回过脸时对着冯娟满脸堆笑,蹲身将手中的腊梅枝递给她,“瞧这腊梅开得多好!有道是鲜花衬美人,妹妹柳??花娇丰肌秀骨,与这花啊,真正相衬。” 冯娟又是努嘴皱鼻,轻哼一声,才伸手接过腊梅,两指拈着放在鼻边轻转,又面带得色的瞪他一眼,“饶你一回,叫你还敢贫。” “呼!”冯伦故意很大声吐了口气,站起身又折下一枝腊梅,蹲身递给凤翎,笑道,“这是给阿凤妹妹的。” 凤翎接过,小心的放入篮中,仰脸冲他抿嘴笑。 看来,她的重生真的改变了冯伦的性格,可看着这样伶俐快活的冯伦,她的心跟着很幸福,不是吗? 第三一章 朋友 冯伦一纵身子便从树上跳了下来,转过身子便又三下两下的上了另一棵树,折了几枝递下来,一边问道,“阿凤折腊梅回去是要送给谁么?” “哦,”凤翎一边收了往篮中放,一边答道,“送给我娘。” 冯伦正要说话,面前传来冯先生的声音,“你们这帮小鬼,我特登来赏梅,全给你们折了,让我赏什么?”冯先生负着手,仰脸看着冯伦,佯装生气,“让我光赏这梅枝么?” 冯伦跳下树,伸手挠着后脑,一边冲他“呵呵”的笑,“我不是按您的教诲,助人为乐么?” 凤翎忙上前一步,向冯先生道,“真对不住,冯先生,是我想折一些送给我娘,不怪阿伦哥。” 冯先生的嘴角漾起笑意,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道,“我和你们说笑呢,没有责怪阿伦。我们这就回去了,你呢,和咱们一路吧?早些回,省得你娘担心。” 凤翎转脸往外公屋门前看了一眼,点点头,“恩,好,我也该回家了。” 想了想,凤翎又道,“冯先生,我二婶托我问个事儿。” “如果是秦知文的事儿,就甭问了,他没那个天份,束修么,你二婶也出不起。”冯先生果然还是那个冯先生,一针见血的本领真不是盖的。 “哦,好。”凤翎也不追问,这是预料中的,也是她想要的答案。 冯先生点点头,不再多说,向冯伦冯娟兄妹俩招呼一声,便转身负着手自行往山下去。 “哎,就来。”冯伦应了,转身就去树下收拾凤翎摆着的碗筷。 凤翎慌忙向前几步,去抢他手中的碗筷,“别,阿伦哥,我自己来,别弄脏你的手。” 冯伦侧身闪过她的手,又冲她手中的篮子扬扬下巴,“这个我来,你就把篮里的花收收吧,别压坏了。” 冯娟过来帮着她把篮子里的腊梅一株株整理好,堆在一侧,冯伦才将碗筷放在另一侧。 想了想,他还是不放心,转身从一边的小水洼里掬起一捧水来,小心的滴洒在腊梅枝上,再将帕子轻轻盖上。 弄好这些,冯伦缩回手,胡乱的往身上一擦,冲凤翎笑道,“这样应该没问题了。” 凤翎讶异的目光落在他襟前的掌印上,不禁哑然失笑。这一世,有洁癖的冯伦居然变得这么随意? 冯伦低头瞧瞧,也觉得不好意思,拉着襟摆想往后藏,冲她呵呵的笑,一手挠着自己的耳后,。 “快别掩了,挠成这样,当别人不知道你现在羞愧难当么?” 冯娟的一句话说得冯伦更不好意思起来,挠得更大力,几乎将半边脸挠得通红。 “哈!”凤翎忍不住笑了出声。急了就挠耳朵,冯伦这点倒是没变。 冯娟跟着哈哈大笑,挽过凤翎:“走吧,咱不理他。” “妹妹,等我一起啊!”冯伦在后面喊了一声,快步追上来。 冯娟一声轻哼,嘴巴鼻子皱成一团,不应他,反而拉着凤翎愈发的跑得飞快。 孩子们之间只是斗斗嘴,争个一时的短长,并不记仇,等冯伦追上二人,又是左一个阿娟,又一个阿娟,逗得冯娟笑个不停,也就不再打趣他。 冯伦这才绕到凤翎身边与她并排走,就着一些琐事问东问西。 凤翎也笑着一一回答。 凤翎说的是记忆中与前世的旧事,而对冯伦冯娟来说,他二人与凤翎总能想到一起,说到一块儿,无比投缘。 等到了书院的时候,三人己经如前世一样,成为无话不说的朋友。 尤其是冯娟,拉着凤翎的手舍不得放开:“阿凤,有空常来书院找我谊说说话吧?你不知道,书院里都是些男孩,无趣的很。” 冯伦的脸上也是难舍的表情,不过他终究是个男孩儿,不好像冯娟那样表现的婆婆妈妈,冯娟又一直拉着凤翎的手不放,让他不好开声。 这时好容易逮着冯娟叹气的机会,冯伦忙接上话,道,“就是就是,爹爹平日不太让咱们走动,阿凤你有空就来书院玩玩吧?我见着阿凤也十分投缘,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来书院的时候,一定要来找我啊!” 冯娟白他一眼,“是个人你都投缘!姑娘家说的贴心话儿,找你做什么?阿凤,你甭理他!” “妹妹!”冯伦不好意思的喊了一声,又挠他的耳朵,“我……我不是和阿凤特别投缘么?” 冯娟又是缩鼻皱眉的娇憨模样,别过脸去不理冯伦。 这段情景和凤翎记忆里的情形一模一样,就是前世三人初时识话别的情景。 惹得凤翎“卟哧”的笑了出声,看了一眼冯伦,又伸手把冯娟气鼓鼓的小脸拨向自己,道,“在这点上,你们俩全没有一点儿变化,你来我往一字不落的,能到做这点,还真不容易啊,哈哈!” 凤翎说着自己才懂的笑话,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冯伦冯娟对望了一眼,又一齐莫名的看着凤翎,难得的异口同声:“什么……一字不落?” 凤翎好不容易收了笑,向冯娟道,“怎的这么一副难舍难分的模样?你们忘了么,我哥哥在书院读书呢,每天给哥哥送饭的时候我都可以来啊!” “嗨!”冯伦最先大叹一声,一边挠自己的耳朵,“我还真忘了。有事儿,我找守文传个话就成!” 冯娟的脸上也有些不好意思,“我……我也忘了,我实在太喜欢和阿凤说话儿。” 这时篱笆里面一个孩童冲着这边大喊,“阿伦,阿娟,冯先生让你俩快些!” “哎,来了,来了!”冯娟大声应了,一边往里走,一边还恋恋不舍的回头,“来的时候记得来找我啊!我,我住在后院走廊尽头最里的那间。” 冯娟说着停了下来,又掉头回来拉起她的手,“走,我指给你瞧,怕你找不着呢。” 凤翎含笑拉起她的手,“后院走廊尽头最里的那间,放心,我一定找得着的。娟姐姐,快去吧,一会儿冯先生该责怪了。” “快些,阿娟!”院里的孩童又在催促。 冯娟这才不得不松开凤翎的手,“记得一定来找我啊!” 看着凤翎点头答应,她才转头跟在冯伦的后面往书院跑。 凤翎对着二人一前一后的背影发了会呆,忆起一些旧事,那些记忆是那么美好,她的嘴角不知不觉的浮出一丝笑意。 “咕噜!”肚子忽然发出很大的叫声。 “糟了!”凤翎暗叫一声,转头往回跑。出门的时候,娘还叮嘱她早些回去呢,这时候,早该过了午饭时辰!二婶说她贪玩的唠叨可以不理会,害娘担心可怎么好? 第三二章 回家 虽然心急,回去的路上,凤翎还是记得要去挖些羊踟踌。 羊踟踌是这里田边常见的杂草,乡人都知道,这种草花叶都有毒。动物们似乎也都知道,因为就算这种花长在路边,经过的牛羊也不会去舔上一口,更奇怪的是,就算它与些青草长在一起,牛羊们都能很清楚的辩认,吃草的舌头绕着它走。 羊见而踟踌不前,是以为名。 羊踟踌春天的时候开一种黄色的,很漂亮的小花,远远看着倒也赏心悦目,只要不入口,这种花基本上造成不了什么伤害,所以乡人们很少会主动去挖除它。 所以凤翎很容易就在一块荒芜的田梗边找到几株。 这时候的羊踟踌花叶全无,枯黄的枝条软绵绵的,毫无生气的趴在地上,可真正等凤翎伸手去拉的时候,发现它的枝条竟牢牢的抓着地面。 凤翎感慨,花草和人一样,就算再怎么弱小也好,它也有自己想要拼命去保护的东西。 凤翎从篮中翻出带出来的小刀,蹲下身挑开土面上的枯枝,小心翼翼的去挖它深埋于地下的根。土挖松了些的时候,她便用双手去刨。 羊踟踌的根形如球状,肉厚而多汁,味甘,毒性不大,仅能致人腹泄。 大概是人们习惯于羊踟踌敬而远之的原因,是以知道球状根特性的人并不多。而她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前世乐文眼盲之后的那年冬天,受到二婶的刺激,他跑出来刨了羊踟踌来寻死,却不料结果只是拉了一整天,人却什么事儿也没有。 此后又有几次,情形也是一样。 等乐文心情平复之后跟她说起,才知道他是吃了羊踟踌的根。 凤翎想,秦知文和那时的二哥差不多年纪,用量应该也差不多, 羊踟踌是种小草,根埋得不深,所以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凤翎便挖了四棵。她将球状根上的浮土剥除,便露出白白的,如蒜瓣一般大小的根来。 凤翎将挖来的球根藏于腊梅花中,轻轻拨弄几下花枝,左看右看的,直到自己觉得应该看不出破绽后,才将帕子盖了回去,拎着篮子起身,急急的往回赶。 还没走近家门,远远的,就见着有人在门口往外张望。 凤翎眼一热,加快了步伐迎上去。 “娘!” “哎哟,可算回来了啊!怎么去得这么久啊?”甘氏几个迈步就迎到她的面前,一手拉起她的胳膊上下打量,“没事儿吧?啊?没事儿吧?” “我没事,娘。”凤翎不好意思地缩进甘氏的怀里,伸手环住她的腰,“我贪玩,忘了时辰。” 甘氏舒了口气,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将凤翎从自己怀里拉出来,疑惑的眼光上下打量她,“怎么弄得这么脏?”伸手从她的小辫上扯下几根野草来,看着她的脸,声音忽然一紧,“可是秦公子难为你了啊?没怎么着吧?” 秦公子?凤翎微一发怔,反应过来。哦,拾蛋啊! 想起之前的场面,凤翎不禁发笑,摇头道,“没有,娘。”后退一步,将手中的篮子举到甘氏面前,神秘的笑着,“娘,你闻闻。” 甘氏微一吸鼻子,眉头便皱了起来,“又去南山了?你这孩子,怎么说也不听。晌午早过了,你也不饿么?还特意嘱过你早些回来,害娘担心。” “娘!”凤翎甜甜的喊了她一声,拉起她的手摇啊摇,撒娇,“是凤丫不好,害娘担心,娘甭生气啊,呶,” 凤翎伸出手,变戏法儿似的放了一枝腊梅在甘氏手中,“我是想采些腊梅来给娘养在屋里,香喷喷的,多好啊!哦,还得送些去给三婶,她一定喜欢。” 看见凤翎平安无事的回来,又是一脸的娇憨小女儿模样,甘氏心里就算有一点儿怒气,也早跑到九霄云外去了。笑着将花枝举到鼻边轻嗅,“真香呢,”一手拉起凤翎往屋里走,边说道,“下次可再不许这样了啊!” “恩,知道。再不会了。”凤翎信誓旦旦。记忆里,她好像也常常这样的应声,然后转身就忘记? “今年的腊梅开得好吧?” 提起腊梅,凤翎来了兴致,“哦,好着呢,可惜下了场雨,打落不少。” 甘氏往手中的腊梅枝望了一眼,声音有些发涩,“是啊,可惜了了。” 凤翎知道娘大概是想起了外公伤心,忙故作高兴的扯开话题,“娘,你猜猜我今儿遇见谁了?” “谁?那儿还有别人去么?” “恩,遇着冯先生,还有冯伦冯娟兄妹俩。” 甘氏的脚下顿了顿,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并没有追问。 “娘,你知道,冯先生……” 凤翎还想说些关于冯先生的事,后面的话被甘氏打断。 “凤丫,记得送几枝到奶的房里,奶也喜欢这香味,还有二婶。” “我不。”凤翎一口回绝,搂紧怀中的篮子,“奶的我还能匀出几枝,我一会儿送去,可没准备二婶的,这又不是什么金啊银啊的,二婶不稀罕!” “你这孩子,可不兴这样啊,”甘氏停下脚步,转头看她,“二婶再怎么的,那也是长辈……” “你娘这话说的是!”罗氏的声音永远比她本人来得快,话音一落,人就己经到了面前,拉起凤翎的胳膊就要往自己房里拽,一边急急的道,“我也不跟你计较这个那个的,你说你这孩子,明知道四儿要念书……” “哎!”甘氏跟在后面想拉,却只是为难的伸手碰碰凤翎的衣袖,“琼花,凤丫没吃饭呢。” 罗氏停下来转头重重的跺了跺脚,看向甘氏,“嗨!这还吃什么饭哪!我说嫂子,四儿这边多大的事儿哪,凤丫少吃一顿,饿不死的!” 边说,罗氏又将凤翎往身边一拽,“快走,凤丫!你这孩子也真是,一点儿不让我省心。我都找了你一个多时辰了,哪儿去了,这是?自己个儿弟弟的事,一点儿不上心么?冯先生可不是开玩笑的,明儿一早我还得带四儿去冯先生书院呢,可不能耽搁了。” 说话的时候,罗氏的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看样子是真急。 第三三章 演戏(一) 凤翎仰着脸,面无表情的看着罗氏,静静的听她说完。 心头冷笑:人们常说,希望大失望也大,那种从云端跌落谷底的痛苦,二婶很快就能感受的到? “这……这,可是……”甘氏为难的看看凤翎,又不知该拿什么话来回罗氏,只能抓着围裙直搓。 罗氏脸一沉,冲着甘氏一声冷笑,“怎么,嫂子,你是不想四儿好啊?咱做人,可不带那么自私啊!” “不是,琼花,”甘氏一听,慌忙上前握住罗氏的手,道,“我不是这意思,只是凤丫……” “不是就行了,”罗氏不耐烦的甩开她的手,伸手就去拉凤翎。 凤翎灵活的一缩身子,闪过罗氏的魔爪,转身将手里的篮子放在院角,又回头对着甘氏笑道,“娘,我跟二婶去去就回,您先去把饭菜替我热热吧,我一会来吃。” “这……”甘氏还在犹豫,向罗氏看去,“要不,还是让孩子先吃吧,都这时候了。” “你也知道是这时候了哇……” 罗氏很快的接过话头,却被凤翎笑着打断,“娘,不碍事儿,您先去替我热饭,我一会儿准来。” 见甘氏还在犹豫着不动,凤翎上前推着她往厨房走,“去吧去吧,娘,我跟二婶说几句,保准一会儿来。” 甘氏一直给凤翎推到厨房门口,才无奈的应了一声,“那……好吧,你和二婶好好儿说啊。” “我会的,会的,娘,您放心。”凤翎的声音轻松欢快,带着浓浓的笑意。 看着甘氏娇小的身形消失在厨房门口,凤翎才转身快步向罗氏走来,在离她约莫二三步的地方停下来,看着她。 “快……”罗氏迎着凤翎伸手,才说了一个字,便将后面的话生生的吞了回去。 凤丫看起来有些不对劲。嘴角紧绷,脸色铁青,尤其那一对眼睛,寒光中露着杀气,罗氏有些晃神,这丫头,怎么一转眼,就变成山里被激怒的野猫,似乎下一步就要扑过来把自己撕了。 “你……”罗氏定了定神。哼,肯定是不想四儿好吧? 罗氏心里十分不快,面色也就更难看,却又不知为什么,不知不觉的压低了声音,“行了,快走吧,别磨蹭了,四儿在屋里等,四儿可是你弟弟呢。” “哼,二婶记错了吧?”凤翎歪歪嘴角,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看罗氏的目光中带着讥诮, “我只有哥哥,哪来的弟弟?” 罗氏一手指着她,“哎,你这丫头……” 凤翎拨起垂在胸前的小辫,用手指绞着,歪头睨着罗氏,“二婶,您啊,就甭费这个心思了。” 罗氏愣住,“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哈,”凤翎发出一声冷笑,笑声中带着尖锐的金属音,“二婶这么聪明,我的意思,二婶难道真不明白?” 罗氏慢慢的收回伸在半空中的手臂,难以置信的看着凤翎,半天才蠕动着嘴唇:“你……是说……” “我说,凭四儿的资质,想进冯先生的学堂,哼,二婶,大白天的发梦,你不觉得可笑么?我说啊,二婶,想四儿出息啊,这辈子您都休想!您的儿子秦知文,这辈子注定就是个胸无点墨,不学无术的酒囊饭袋,给他吃饭都嫌浪费粮食!母猪吃食还能下崽,他吃食能干什么?只长肥膘不长脑!” 凤翎声色俱厉,说到后来愈发的咄咄逼人。隔了一世,对二婶的恨依旧那么强烈! “听不明白?我换个简单易懂的说法吧。二婶,盼儿成龙,养儿防老,我说,拜托趁早醒了你的春秋大梦!想知道为什么?呵呵,”凤翎的嘴角扬起一个嘲讽的笑容,“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二婶,你还是回家好好自省吧!” “说什么呢!你个死丫头!”罗氏瞪圆了眼大叫一声,扑过来就要扯她的头发。 扯人头发是二婶强项,凤翎早料她有此着,所以才离她远着些。灵活的侧身闪过,转身双手叉腰,冲她一声怒吼,“罗琼花!” 罗氏的脚下一个急煞,快得连她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今儿怎么回事?再看凤翎,横眉倒竖的,满脸戾色,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十岁的女娃子。 罗氏的心里不由升起一股寒意,撞邪了? “你……你好大的胆子……长,长辈的名儿也是你能叫的?”罗氏嘴上不认输,脚下却没有再往凤翎的方向挪动,一手指着凤翎,“我……我找你娘评理去!” 看她结巴的样子,凤翎知道自己暂时是唬住她了。像罗氏这种无知妇人,最怕鬼神附身之说,索性装就装个彻底! 凤翎收住往后跑的势头,冲着罗氏直翻白眼耷拉舌头,在罗氏的脸色渐渐发白的时候,忽的一声低吼,“秦罗氏!” “啊,在,什,什么?”罗氏不由自主的回答,双腿发颤,一边后退想往自己的屋里缩,嘴上还是不肯服输,“你,你喊谁呢?我,我是你二婶!” 凤翎顿了顿。 她是在听厨房里的声音,生怕娘这时出来。娘要见到她这样说话,非吓晕了不可。 细听之下,厨房传来乓乓乒乒的声音,娘应该还在厨房忙。 凤翎放下心来,大胆入戏。 她一手指住罗氏,故意压住嗓子,从喉咙里发出“吼吼”的声音,一边低喝,“站住!你好大的胆子,大爷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急着去投胎?甭急,我带你去!” “啊?我,我不急,”罗氏停下脚,冲她直摆手,“你说,你说!大爷?你……是谁?” 凤翎竖起耳朵听听,厨房的声音停了,得速战速决! 凤翎不答她的问题,撅起上嘴唇露出一排白牙, “你要再敢欺负我娘,我要你和你儿子的……”伸出右掌在脖子上一比划,从牙缝里恨恨的挤出一个字,“命!” 凤翎的话才说完,身后果然传来甘氏带着疑问的声音,“怎么了,这是?还在门口哪!” 凤翎恶狠狠的脸顷刻变成了笑容可掬,声音甜得能腻死人去:“二婶,您可听明白凤丫的话?” 第三四章 演戏(二) 甘氏走过来揽住凤翎的肩,有些诧异,“什么话?”看一眼罗氏,“怎么……还在这里?四儿呢?“ “好哇!”罗氏这才反应过来,大叫一声,扑过去就要拉凤翎的头发。 凤翎哪能让她拉着,一闪身躲到甘氏背后,冲罗氏扮鬼脸吐舌头。 “你个死丫头,连我都敢耍!”罗氏发疯似的吼叫着,左一下右一下,往甘氏身后捞凤翎。 凤翎身子瘦小又灵活,罗氏捞了几下没捞着,愈发的红了眼,“你个死丫头,你个祸害精!你个狗娘养的,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甘氏再怎么柔弱,保护儿女也是天性。双手搂着凤翎,用手推,用肩膀拱,就是挡着罗氏不让她打着凤翎。 依罗氏的性子,再这么下去,她会连甘氏一起打了。 凤翎猛一缩身子,从甘氏的怀抱里脱离出来,往院里跑开。 “叫你跑!叫你跑!”罗氏边喊边追,“看我不打死你!” 凤翎在院中间的大水缸边转了个圈,扭头就往大门口跑,一边大喊,“救命哪!奶!二叔!救命哪!二婶杀人啦!” “你,你还敢乱喊!”罗氏气得说话都不顺溜,顺手抄起地上的抄把挥舞着追过去,“死丫头!我打死你!” 凤翎拉开大门就往外跑,在外面的空地上扯着嗓子喊,“救命啊!救命啊,二婶杀人啦! 到了门口,罗氏有些犹豫。这个时候农闲,左邻右舍的没事都窝在家里,这不唱戏给人看么? 看罗氏脚下顿住,凤翎愈发喊得起劲,双手做个喇叭状窝在嘴边,左喊一声,右喊一声,“救人哪!二婶杀人啦!救命啊!” 罗氏气不打一处来,拎着扫把就要往外追。 甘氏慌忙挤出门,挡在她的前面,一边忙不迭劝道,“怎么了这是?琼花,你别急,别急,慢慢说!” “说个屁啊,你养的赔钱货!”罗氏冲着甘氏一声大吼,眼见着果然有闲来无事的乡人往家门前聚拢,她才将扫把往身后收了收,对着甘氏咬牙,小声道,“还不让凤丫进来啊,丢人不?” 甘氏忙转身冲凤翎招手,“快回屋,凤丫!” “我不!”凤翎喊了一声,大哭起来,“二婶说了,要打死我啊!我不想死啊!娘!” 围观的乡人们开始对罗氏指指戳戳,边啧舌边摇头。 罗氏握紧手里的扫把,脸色愈发难看,脚下却没动。秦家在秦家村里住了几辈子了,进门出门都是熟人,她可丢不起这人! 更有一个老婆子,本家姓张,平日里就是个爱管事的,又仗着与秦家有些交情,上前一手扶着甘氏,一边向罗氏语重心长:“琼花啊,这样可不好!毕竟是兄弟家的娃啊,可不是你自己个儿的,哪能说打就打,还往死里打?人娃娃自己个儿的娘还在呢!可不是婶婆说你,你这脾气,真得改!啧啧,” 阿婆一边说着,一边还啧嘴摇头,大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我和你罗家可是同村儿的啊,瞧着你长大,咋就成了这副模样呢?你娘,可贤惠着呢!” 罗氏认得这张阿婆,可不是寻常来历。她可是村长的亲娘! 本来罗氏给她训几句本来也不太敢吭声,可是听到这里忍不住叫了一声,“婶婆!咋扯到我娘头上了呢?你不知道,这丫头欠管教!” “太婆!”凤翎带着哭腔喊了阿婆一声,跑几步躲在阿婆的身后,扯着她的衫子,只朝罗氏露出半个脸。 一边哭一边说道,“太婆,呜呜,你不知道,冯先生说不收四儿,这不能怪我啊!三婶说要打死我,太婆,求您救救我!凤丫还小……不想死哇!” 张阿婆的身上被加了层保护神的光环,觉得自己果然变得十分强大。 张阿婆面上神色一凛,伸在背后将凤翎拉出来,抚着她的脑袋安慰,“别怕,啊,跟太婆说说,怎么回事!等我见着你奶,跟她唠唠,这媳妇哇,得常管教着……” “你老人家就甭管这事儿了,啊!”罗氏一边说,一边伸手就去拉凤翎。 保护神的反应总是比较快的。 阿婆身子一侧,便又将凤翎藏到自己身后,“琼花啊,当着这么多乡亲呢,你连我老婆子也要打么?” 门外一片哗然。 “不是……你甭听那丫头胡扯。”罗氏边说,推了一把不知所措的甘氏,“愣什么呢?还不带凤丫回屋!丢人现眼!” “哼,”保护神果然不是简单角色,只见她脸上一寒,语出讥诮,“在村里住了几辈子人了,还第一次见着这事。亏得柱子还总说家里怎么怎么好呢!媳妇孝顺,家宅平安,哼,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嫂子。” 柱子是老爷子的小名儿,村里能唤的人可不多。这一唤,更体现出张家阿婆的身份来。 凤翎躲在阿婆身后,冲罗氏吐舌。 “这……怎么子回事啊?”李氏由天江搀扶着出来,颤着声音问。她身子本来不好,早上又连吓带摔的,出来的时候脸色苍白的不见一点儿血色。 李氏莫名的往围观的人群看了一圈,向阿婆道,“怎么了,婶子?这……怎么这么有空哇?要不……屋里坐坐?” “坐?”阿婆瘪起嘴,哼着鼻子,摇头,“你屋里啊,我可再不敢去坐,你的好媳妇,这不拿扫把打我呢!” 凤翎简直要对这阿婆竖起大拇指了,保护神指鹿为马的工夫还真不赖! “啊?”李氏惊呼一声,看向罗氏,“怎么回事啊,琼花?这……婶子……你怎么敢……” “娘!”罗氏不耐烦的叫了一声,扔了手中的扫把,“您别听人瞎咧咧,没那回事!” “瞧瞧,瞧瞧,”阿婆指着罗氏扔下的扫把,往人群指了指,“乡亲们可看见了啊,扫把还在手上呢,我咋就是瞎咧咧了?我都大出你几辈儿了,还有没有点儿小辈儿的样子啊?回头我一定要跟柱子唠唠。” “是,就是。” “秦家媳妇真是没个样子。” “真不该!” 人群中顿时指责声一片。 第三五章 闷亏(一) “这……,这,”李氏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向着阿婆陪笑,“您……您,别跟一个小辈计较。”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阿婆身上,而罗氏又是恨不得吃了她似的瞪着她,凤翎冲着罗氏做了个鬼脸。 “死丫头!”罗氏一个跨步,本来想去捞凤翎,却不料凤翎往阿婆身后一缩,罗氏煞身不住,眼见就要竟将张阿婆挤倒在地上。 幸亏凤翎反应快,身子一猫,用自己的身子挡住张阿婆下倒的趋势,扎扎实实的给阿婆当了一回肉垫! 这下可了不得! 人群立时漫骂声一片,几个媳妇忙将阿婆搀起来,对罗氏怒目而视。 张阿婆有些吓着,还好没摔着哪儿,牵起凤翎,颤声直呼着“好孩子,好孩子!” 罗氏慌忙摆手,伸手想去扶张阿婆,一边道,“婶婆,我不是故意的。” “哎哟,哎哟,摔死我这老骨头了!”阿婆推开罗氏的手,靠在搀扶的媳妇身上,边叫唤边揉自己的腰,一手却还紧紧的牵着凤翎不放,一副定会护着她的表情。 这点,凤翎还是蛮感动的。 “这,这……,”李氏傻了眼,看看秦天江,伸手想去扶阿婆,“没事吧,婶子?” 阿婆用力推开李氏,拍着大腿哭天嚎地,“哎哟,摔死咯,摔死咯……” “你个蠢婆娘,怎么惯会搞事?”秦天江朝罗氏嘟嚷了一句,松开扶着李氏的手,陪着笑脸向阿婆,“秦家婶婆,我扶您回去歇吧?” 秦天江一边搀着李氏,一边向围观的人群挥手,“散了吧,散了,没事儿,没事,等回头再来咱家吃酒啊!” 凤翎站直身子,反手搀着阿婆,抽抽答答的道,“都是凤丫不好,奶早上才给二婶推得摔跤,现在又害得太婆,呜呜……太婆要有个什么的……都是凤丫不好,早知道,凤丫就给二婶打死好了。” 本要散去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惊叹,“这还了得!” “手这么狠哇,兄弟家的娃子。” 阿婆气得直跺脚,“这还了得,哎哟,这还了得!回家我得好好跟我那村长儿子好好说说,”瞟了罗氏一眼,“咱村里怎么能出个这么不孝的媳妇,说出去还不是打咱村的脸!” 阿婆说罢,一拽秦天江,“走,走!这就扶我回去!” 给她这样一拉,秦天江反而不敢往前走,只得笑道,“婶婆,别听孩子胡说,没那事,没那事儿,我媳妇……” 阿婆突然抬起手,在秦天江的脑门上“邦”的叩了一记,“你当我真老糊涂了?恩,光顾着媳妇吧,你,你瞧瞧,瞧瞧,”阿婆指着李氏,“瞧瞧你娘的脸色,难看的就跟菜瓜布似的,还没事?丫头,” 阿婆说完,又拉过凤翎的手,“你倒说说,可是胡说骗阿婆的?”瞪了罗氏一眼,“别怕,有太婆给你作主。这样的媳妇,可不单单是你家一家的事儿!好歹我儿子也是一村之长,这村里的事儿,就是我阿婆的事儿!” 张阿婆将自己的胸脯拍得“邦邦”直响。 “我……”凤翎往罗氏身上瞅瞅,似乎是给罗氏凶神恶煞似的脸吓着了,又往阿婆身后缩缩身子。 阿婆一拉她,“甭怕!”又对罗氏摆正脸色,冷哼,“这样不孝的媳妇,就是开祠堂也不为过!得让这等泼妇跪上几日!” 众人听得皆是面上一凛。秦家村人大多都是同族,族里的祠堂一般一年开一次,一般也就是新儿入宗谱之类,再或者,就都是大逆不道,该受万人唾骂的事情了。 罗氏听得脚下发软,这要真为她开祠堂受罚,她以后还有脸见人?求救的看向秦天江,双手搭向他的手臂轻摇,“他爹……” 秦天江甩开她的手,瞪着她:“这会子知道怕啦?撑着怎么了?从早上开始就不消停!” 罗氏打心眼里不服,可最终只是动动唇,不敢回声。 秦天江骂归骂,可自家媳妇还是不能不管的,他只好再腆着脸赔笑,“婶婆,您看……” 阿婆一抬手,“哎,甭说了!这祠堂啊,开定了!这样的媳妇儿,得好好惩治惩治!” 实话说,罗氏的事情开祠堂有些夸张。换作是别人,也许说几句好话就这么过了。但这阿婆是村长的亲娘,刚才确实是被罗氏推得摔了一跤的,村长又是个极孝顺的……开祠堂也不是不可能的。 秦氏越想越慌。她本来就没什么主见,这事儿听罗氏的是不行了,秦铁柱又不在家,这会子怎么办? 只好伸手去扶阿婆,说出来的话都带着颤音,“婶……子,这事儿……不是……也没……怎么摔着么?” 阿婆一听这话更加火大,侧目冷笑,“哦,合着你的意思,我该摔死才好?” 罗氏爱沾小便宜,平日与乡邻关系也就不好,所以围观的人也没谁来劝,反而跟着起哄。 “怎么说话的呢?” “阿婆一把年纪了,还受得这个,这个琼花,还真不知丑字怎么写!” 阿婆频频点头,表示认同大家的意见。 “大伙儿都瞧见了,我七十几岁的老婆子了,还被你这媳妇推得差点跌倒,若不是这娃娃,不定就死你家门口了呢!现在不开祠堂,让你这忤逆的媳妇儿吃吃苦头,难道要等我真不小心给她推得摔死了,再来开?” 阿婆一边说,一边抚着凤翎的发顶。 说完后弯下腰,用着极为慈爱的声音说道,“别怕,凤丫,你跟太婆说说,你救了太婆的命,太婆给你保证,绝不给你让恶妇欺负!凡事还都有个理儿在呢!” “太婆!”凤翎扑进阿婆怀里,感动的热泪盈眶;“谢谢太婆,是太婆救了凤丫,不然……”凤翎抽动着身子,声音中还带着心有余悸的颤音,“凤丫可真要死在这儿了!” “真是好孩子,真是好孩子,”阿婆搂着她,颤抖的手抚着凤翎的肩头,时不时的还抬指抹抹眼角,“可惜是个命苦的,这么小小的,爹不在,还……” 阿婆看着李氏,语气愈发的斩钉截铁,“按说,你家的事儿我不该多管,但你也看见了,我差点儿死在你媳妇的手上,”阿婆一边说,一边抚着怀里的凤翎,“这可怜的娃娃,还救了我一命,就为这,我也不能不管!” 第三六章 闷亏(二) 甘氏跟着抹了几把心酸泪,不过最终想到的还是顾全大局。上前抚着凤翎的背脊,对阿婆说道,“婶婆,凤丫命好,还得婶婆护着,不过……” 甘氏往罗氏看了一眼,面露难色,“琼花倒底是凤丫的婶子,这……能不能求婶婆……” 甘氏的话还没说完,凤翎转身扑进她的怀里大哭,“娘!凤丫没说谎,真的没说!凤丫只是跟二婶说了实话,二婶就要打死凤丫!” “我知道,不过,凤丫啊……” 甘氏哽咽的说不出话来,一手搂着凤丫,一手抹泪。 甘氏是老实但不笨。刚才罗氏确实是扯着嗓子拿着扫把要把凤丫往死里打的,自己又护不了她,要不是凤丫机灵,一顿皮肉之苦是少不了的。 关键是孩子还没做错什么。 自己的孩子,她怎么能想打就打?自己何曾动知文巧玉一根手指头? 这样想着,甘氏搂着凤翎滴泪,忍着不开口再劝。 母女相拥而泣的场面,让现场的气氛更加发酵,对于罗氏的指责声也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甚至有人一针见血的指出李氏教媳无方的事实。当然,管不好自己女人的秦天江也脱不了责骂。 阿婆的嘴角绷得笔直,冷冷的看着罗氏,也不吭声。 李氏罗氏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根本找不到台阶下,完全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这也算是对罗氏的小小惩罚,不过开祠堂的事儿过大,凤翎倒是不想的,对于秦家人的脸面没什么好处,爷爷回来,怕也少不了对她心生芥蒂,以后再有什么事儿就不好说了。 阿婆在又掬了一把同情之泪后,冷眼向李氏,“没得说了,我这就回去跟我儿子说!” “太婆!”凤翎扯扯阿婆的衣角,眼泪汪汪的道,“太婆,谢谢太婆,要不是有太婆,凤丫今儿该要被二婶打死了,太婆就是凤丫的亲太婆。” 阿婆听着动情,拍着她的肩头,边抹泪边点头,“真是好孩子。” “这丫头,”罗氏的心里憋着口气,心里其实有些莫名其妙,这明明就是凤丫的错,怎么闹得变成现在这般? 可才嘟嚷了一句,就被李氏瞪了一眼,“你还不闭上嘴么?你真要气死我才甘心么?还是真要秦家因为你丢尽了脸才开心?你让天江明儿怎么出去见人!” 李氏本来早上给她推得跌倒,心里就很不舒服,这时又跌了面子,恨恨的骂了罗氏几句。 这是李氏对罗氏说得最重的话了。 罗氏很想回几句,不过最终还是咽回去,低低的唤了一声,“娘……” 李氏瞪她一眼,又叹了口气,向前几步拉起甘氏的手,“叶儿哪,娘知道你是个心善的,你不像琼花。你瞧今儿这事,”李氏看了看凤翎,“毕竟是个孩子,可能中间有什么误会。等你爹回来,咱们一家人坐下来好好说说。你……让凤丫求求婶婆……” 不等甘氏开口,凤翎拉下阿婆拉在自己肩上的手,握在自己手中,恳求道,“太婆,太婆心疼凤丫,凤丫知道,可这开祠堂的事儿,还求太婆饶过二婶一回吧?二婶要真上祠堂受罚,我爷我奶,我二叔,还有我弟弟,可都没法见人了。我奶以后会好好管教二婶,让她再不敢这样,是吧,奶?” 凤翎说完,扑闪着眼睛看着李氏。 人群中立时赞扬声一片:“这丫头真懂事。” 也有针对罗氏的,“真是,知不知羞啊!” “恩?”李氏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点头,“哦,是是,婶子,你看……” 秦天江看阿婆的面色缓和了许多,忙跟在李氏后头道,“是啊是啊,婶婆,今儿的事是琼花的不对,幸亏得凤丫机灵,才没摔着婶婆,我跟你赔不是啊,婶婆……” 凤翎接过秦天江的话头,一边轻轻摇着阿婆的手,“是啊,太婆,就让,让二婶当着太婆,当着各位叔叔伯伯婶婶姨娘的份上,给我娘赔个不是吧,以后别再欺侮我娘。凤丫皮实,挨点打不要紧,可凤丫心疼我娘……” 凤翎说着,又要哭出声,“只要二婶赔不是,太婆,求您饶了我二婶这回,别罚她去跪祠堂了,我爷奶,我二叔会难过的。凤丫求您了!”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阿婆摸着凤翎的发顶频频点头,却也不答话,只是拿眼一直瞟着罗氏。 秦天江转身冲着罗氏拼命挤眉弄眼的使眼色。 “跟她赔什么不是?谁欺负她了?”罗氏不服气的小声嘟嚷。 “嘶”,秦天江咬着牙吸了口气,跨前一步,往罗氏的脚踝上踢了一脚,“蠢婆娘!你真想跪祠堂?” “那好吧,”阿婆自凤翎肩头抽回手来,在自己的前襟上掸了几下,再伸向身旁的媳妇,“秦五媳妇,你扶我回去,我跟我儿子说去!哎哟,摔得我哟,要不是这丫头,差点儿我儿就没老娘了……” “哎,”罗氏喊了一声,有些委屈,“婶婆,今儿的事儿分明是那丫头耍着我玩,怎反倒要我赔不是呢?婶婆,您是没搞清楚,那丫头……” “哦,你的意思,”阿婆看着她冷笑,“我老糊涂了,就该给你摔死不成!” “不是,我不是这意思,您是不知道,那丫头她……”罗氏急得面上泛红,一时之间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大伙儿都只听见她喊打喊杀的,又有谁见着刚才在院里凤翎对她的一番威胁? “二婶。”凤翎对着甘氏欠了欠身子,“我知道错了。” 罗氏又惊又喜,指着凤翎,“听听,听听,我就说吧,是她的错,她自己也认的。” “可从小我娘就教导我要诚实做人,二婶要我对冯先生撒谎,凤丫会良心不安的,再说,就算凤丫对冯先生撒谎,说四儿背熟了三字经,明天四儿一去,冯先生一问不就知了吗?这样的撒谎有什么意义呢?” 凤翎的这番话,虽然并没有把事情说得很清楚,但是众人能听出个端倪来。要知道,在秦家村,冯先生可是个家喻户晓的大人物。 ******** 讲个笑话, 今天我家阿宝从学堂回来,问我说:“妈,你说包公和白雪公主生的孩子叫什么?” “叫什么?” “灰姑娘!” 我当时就笑喷了,现在的孩子,也忒么太有才啊~~ 第三七章 含冤 罗氏的笑容还没有在唇边完全绽开,便被凤翎的这番话逼了回去,瞪大眼睛,“你,你说什么?” 凤翎扑闪着双眼,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真切,“我知道,二婶,我没有对冯先生撒谎,帮助四儿进冯先生的学堂,是我的不对。可如果再重来一次,我还是会一样说的。四儿没有把书读好背熟,那就是没有,我不能撒谎说有。二婶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能撒谎。二婶如果不信凤丫的话,大可以明天去问冯先生。” 原来是这样!甘氏这才心中了然,将凤翎搂过身边,“琼花,凤丫回来的时候,是跟我说见过冯先生。这么重要的事儿,凤丫不会撒谎。” “恩,”凤翎抬头看着甘氏,“娘,就是那时候冯先生对我说,四儿没有读书天分,实在要去,这种束修也不是咱家能给的起的,让咱死了这条心。” 又看向甘氏道,“这是冯先生的原话,二婶要不信,可以自己去问冯先生。” 阿婆这时候完全明白过来,冷笑着问道,“就为这事儿,你二婶要打死你啊?” 凤翎点头,“二婶说,我没有在冯先生面前说好话,没有骗冯先生说四儿聪明伶俐会读书,冯先生才不肯收四儿的。可是,太婆,” 凤翎眼泪汪汪,“我要那样说,不是在骗冯先生么?四儿,连他自己个儿的名字都写不全呀!” “哈哈!” “哈!” 人群一阵哄笑。 更有爱起哄的,冲着罗氏吼了一句,“四儿娘啊,你当冯先生的学堂是集市么,谁想去就能去的啊!” “也不撒泡尿照照,还聪明伶俐,四儿挨的上边儿么?四儿要能去,咱家孩子也都能去了?” 罗氏的脸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叫了一声,跳起来就要去挠凤翎,“你个死丫头,说的什么!你敢再说!” 阿婆虽说年纪大,身手还挺矫健的。迅速的将凤翎往身后一拉,自己则横跨一步,将凤翎完全挡在自己身子后面。昂着下巴将胸脯拍的“咚咚”直响,“来,来,冲这儿来!” 有了刚才的教训,罗氏这会子收脚挺快,一个侧身就想从阿婆身后捞凤翎,嘴里一边叫着,“你不明白,婶婆,这丫头……她,她就是个……” 甘氏拖住她的手将她拉住,一边劝道,“琼花,琼花!再怎么不好,也是孩子,再说那冯先生……” “哼!”阿婆的鼻子里重重的发出一声冷哼,反倒将身子让到一边,指着凤翎,“来来来,你打去!我老婆子跟你保证,大家伙做个见证,这孩子就是我阿婆的救命恩人,你敢动她一根手指,我管教你在祠堂跪到死!” 罗氏顿住。本来己经缓和的情形,怎么绕个圈子又变成这样? “你,你哟……”李氏颤着手指,脸色发白,指着罗氏半天说不出话来。 “还说是误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一点没把婆婆,嫂子放在眼里,秦罗氏,你怎么解释?这可不是单单你一家的事儿了,要是咱村的媳妇都像你这般,咱们当婆婆的还要不要活了?恩?” 阿婆的一句秦罗氏,喊得罗氏如当头给浇了一盆冷水。秦家村里的人们多少都沾点亲带点故,平时都是叫着名儿以示熟络。这么正式的称呼,只能说明阿婆是真正翻脸不认人了!最糟糕的是,这阿婆还是村长的亲娘! 罗氏的脑筋转到这儿,就再顾不得凤翎,又抬头去瞧秦天江:“孩儿他爹……” 这蠢婆娘!秦天江心里暗骂了一句,向前几步,忽然一扬手给了罗氏一个响亮的耳光! “啪!” 人群中立时鸦雀无声! 罗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秦天江过了那么多年,两人之间,一向只有她吼的份儿。今儿是怎么回事?作梦?可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却提醒着她这个事实。 罗氏一手捂着被打着的左脸,含着泪水看着秦天江:“他爹……” “还不快跟嫂子道歉,赔不是!以后可不准为难孩子!”秦天江冲她大吼一声,额上青筋暴露,活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罗氏吓得浑身一颤,呆呆的瞪着秦天江,泪珠不由自主的往下滚落。秦天江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别说这样大吼了,就算是对她大声说话都难得几次。 “算了,二兄弟……”甘氏心有不忍,开口想劝。 “是啊,二叔,”凤丫接上话,上前拉拉秦天江的袖口,“二叔甭生气了,凤丫没关系的,只要二婶当着叔叔伯伯的面儿,给我娘赔不是,不再为难我娘。二婶,” 凤翎转向罗氏,“冯先生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二婶不再为难我娘,凤丫以后还是会像敬我娘一样敬重二婶!” 凤翎把“敬重”二字咬得很重,她自然有只有罗氏能听懂的含义。而听在众人的耳朵里,又是好一阵唏嘘:“真是个懂事的娃!” “这琼花哟,太不像样子了!” 罗氏为人好强,给人这样当面指摘,出生以来还是头一回。她环视一眼周围,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嘲讽的笑。 罗氏有冤无处诉,直将嘴唇咬得都快滴出血来,最终目光还是聚焦在凤翎身上,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谁稀罕!” “啧啧啧啧,”张阿婆看着李氏,一边啧嘴一边摇头。 张阿婆眼里的鄙视,让李氏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心里对罗氏也愈发的不满:这个琼花!真是老脸都给她丢尽了! 罗氏含了把泪,跺跺脚,转身就想往屋里去。 李氏横过一步就将她拦住,责备道,“人婶子长你几辈儿呢,教训几句怕什么?错了可不得改么?都是自家人,跟嫂子说说软话儿,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李氏一改往日的懦弱,这番教训的话说得极为义正辞言。 甘氏表情有些感动,可看在凤翎眼里,李氏简直就像耍猴戏一般。 李氏哪里能让罗氏走了?张阿婆就是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脸,罗氏躲了,倒霉的可不就是李氏? “娘!”罗氏咬着牙喊了一声。 李氏没应。 第三八章 主仆(一) 罗氏转脸看向秦天江,颤音中带着哭腔,“他爹!” 秦天江往张阿婆脸上扫了一眼,见对方目光如炬气势恢宏,没有点半儿要宽容的意思。 秦天江看向甘氏。 他原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好说话的甘氏身上,只要甘氏开口放罗氏一马,别人也就不好说什么。刚才本来甘氏己经开口了,又被凤翎“好心”的“碰巧”打断。 而甘氏这时再无暇顾及罗氏。 因为凤翎忽然惨白了一张脸,窝在甘氏怀里喊头疼! 再看罗氏委屈又气恼的脸,秦天江的心头发烦,蠢婆娘!这能怪谁呢?只能怪你自己! 秦天江向罗氏递回一个冷漠的目光,瓮声瓮气的道,“跟嫂子道个歉吧,早些了事回屋,”秦天江心头的怒气似乎并没有因此平息,压低声音朝罗氏丢下一句,“省得在这里丢人现眼!” 秦天江说完向张阿婆道,“婶婆,我娘身子不好,我先扶她回屋,日后再向婶婆赔罪。” 秦天江说完,扶起李氏,径自转身回屋,看也没看一眼罗氏。 罗氏立时脸色惨白如纸。失去了两大支撑,她还有什么谁可以仰靠? 人群中嘻笑如故,张阿婆虎视眈眈。 罗氏己经是前狼后虎,除了当众道歉,承认自己欺凌弱嫂,让自己成为乡人茶余饭后的笑料,她别无退路。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秦家门口,没人注意到不远处的歪脖树下站着两个头戴黑色尖笠的男子,也往这边张望了许久。 其中的一个男子,早己经将面前的黑纱撩起,搭在尖笠的边沿上。他正伸长脖子,饶有趣味的往秦家门前张望,脸上的表情是兴奋,激动,看热闹的神情与那群围在门前的人无异。 这人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衣着华美。他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尤其朗目之上一对剑眉,眉色如墨,长相颇为俊朗英气。只是在转眸之间,一对浓密的睫毛如羽扇般扑闪,又给这张略显硬气的脸平添几分女子才有的柔美。 男子一边看,一边时不时的伸手去拉拉同伴的衣袖,“听听,快听听,说什么了?” 给他拉着的男人比他还要稍高一些,身材则更为颀长。尖笠上的黑纱则直垂到脖际,看不清容貌,只是透过黑纱,隐隐的,能看到一双透着精光的眼睛。 而他似乎对秦家门前的事情并没有他的同伴那么热衷,他只是面向前方,笔直的站着,左手垂于身侧,右手则握着一柄通体黑色的长剑。 听到同伴的问话,这男子没什么反应,只是袖口微抬,挥去问话男子的手。 问话男人的心情显然并没有受到对方冷漠态度的影响,又将拉改成了拍,目光还在秦家门口,一边拍着提剑男子的肩头,一边急道,“你耳力好,快听听,又说什么了?” 提剑男子抖抖肩,问话男子的手便从他肩头滑下来。 问话男子终于回头,脸上并没有一丝恼意,反而满脸戏谑的冲着提剑男子笑着, “云云,云云,快说说嘛!别那么小气,算公子我欠你一个人情。” 被唤作云云的男子握剑的手一紧,剑鞘发出“咔哒”的脆响。他咬牙冷声道,“再这样唤我,掐死你!” 他的声音磁沉中带着冷漠,完全没有同伴声线中的柔和,隐隐还带着杀气。 可这种杀气似乎根本到达不了自称为公子的人身边。 公子大笑,笑中透着促狭与得意。提剑的人居然是想要掐死自己,他的心中是怎样的莫可奈何! 这还不够,公子一边故意抬袖抹抹自己的脖子,再往他脸边凑近,“哪,抹干净了,别客气,云云!” 剑鞘又是一声“咔哒”脆响。 公子缩回脖子,又去拍他的肩,“好了好了,咱们日后再说,先别耽误公子我看戏。箫云,说说嘛,那小丫头说什么呢?” 箫云的声音很不耐烦,不过总算是给了公子一个回答,“说她头疼,可能是刚才被打着了。” “头疼?哈哈,”公子猛然爆发出一阵大笑,“这头疼得还真是时候。云云,我怎么瞧着,这丫头有鬼呢?分明,是她故意陷害嘛!” 箫云这次很快的接上了公子的话,看不到表情,话里却是带着浓浓的嘲讽意味,“那么,你要去主持公道吗?” “切,”公子转头白了他一眼,仍伸长脖子看热闹,一边道,“你当公子我这么闲么?” 箫云没有回答,却能听到鼻子里发出的一声冷哼,将面前的黑纱吹得晃了晃,露出的肌肤在黑纱的映衬下,愈发显得雪白如玉。 公子没有回头,只是伸手往他的方向一直乱拍,“快,又说什么了?” 箫云往旁边闪了闪,这回公子的手没能拍在他的肩上,只是凌空对着空气一阵乱拍。 “那女人道歉了,说她以后不敢欺凌长嫂,求族人原谅。” “完了?” “完了。” “切,”公子缩回脖子,作势掸掸自己的衣衫,“这就完了,真无趣。还想再看那小丫头有什么花招呢?那蠢女人还真好骗。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女人。” 箫云没有接他的话题,声音依旧波澜不惊,“看完了就走吧。” 箫云说完即转身,根本不等公子的回答。 “你这命令下得忒随意。”公子抱怨归抱怨,还是跟在后面追上箫云。到与他并肩的时候,转脸冲着箫云很暧昧的喊了一声,“云云!” 箫云脚下微顿,没有理他,然后脚下更快。 公子追得有些吃力,索性停下脚步,站在原处喊他,“云云!你知道咱俩谁是主子吧?” 箫云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知道。” “谁?” “你。” “恩!”公子满意点点头,双后负在身后,故意慢慢的踱到箫云身边,拍拍他的肩,“还好,云云你是明白人。” 公子强忍住笑,双手捂着心口,长长的叹口气,“哎哟,兰海血珠可不便宜,心疼死公子我了。云云,你说,这买卖倒底划不划算啊?” “咔哒”剑响,没有回答。 “戴着劳什子做什么?” 公子一边说着,伸手就要去扯箫云面前的黑纱,“公子最喜欢瞧你面抽抽的表情,别忍着那么辛苦,来来来,到公子怀里来,让公子疼疼。” ****** 厚颜求个推荐收藏吧~~寂寞的码字需要动力啊~ 看到同期发书的作者,那点击推荐收藏甩出雪心好几条街了,雪心想shi的心都有,亲们没收藏的,鼠标动动,将文文加入书架,手里有推荐票的,投给我呗~ 我会努力努力更努力的,以谢亲恩呀~~嘻嘻 第三九章 主仆(二) 箫云转身就走,公子大笑着追上,“也是,云云你是要遮遮的,免得招蜂引蝶,公子我还得替你善后,也确实是桩麻烦事儿。” 公子边说边扯下自己头上的尖笠,用力甩过一边,“我就不戴这劳什子了,公子的样貌有多少姑娘爱慕,遮住怪可惜的。” 公子拍拍手,似乎因为自己甩了个累赘而洋洋自得,向箫云道,“我总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吧,可你说,在这地方,戴这么个劳什子,是遮住咱的脸啊,还是让咱更加醒目啊?” 箫云往尖笠落下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有说话,脚下也没停。 公子似乎并不介意自己说的话没有回音,开始自说自话,“早知道,我就该好好学武,要不然至少练好耳力,省得这么点儿小事,还得求云云,怪跌公子的身份。” 箫云难得的转头看他一眼,冷哼,“真出息。” 得到箫云的回答,公子似乎十分高兴,并不在乎他的讥讽,脸上笑容更盛,“不过,我眼力却是不错的,云云,你瞧见没,那小丫头长得倒是不错,真难得,在这破地方,还有这么水灵的丫头。你信不信,这丫头是个美人胚子。” 见箫云没有回答,公子跑了几步追上他,道,“别的我不敢说,看女人的眼光,我十一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你不信?不信咱俩打赌。” 仍是没有从箫云那里得到任何回音,公子的嘴角扬起一个戏谑的笑容,“你信不,若是交给云云……不是,交给云娘调教,这丫头定将名声大燥,那可真是天下男人之福啊!不过,恐怕将来是唯一能跟云云你一较高下的人,要不,” 公子伸手往自己脖子上一比划,“我先替你去灭了,以绝后患?别客气,咱俩是朋友,只要你开口,十一乐意效劳。” 十一是公子的自称,想来是他在家中的排行。 说这话的时候,十一的俊脸因为憋笑憋得有些变形。 云娘是京城万花楼里的头牌,本名就叫云云。让他给当着箫云的面儿改成云娘了,还说,既然萧云叫云云,那天底下,就没人当得起云云的名儿。 把箫云的脸气得当场抽筋。 他最喜欢故意把两人扯在一起说,还最喜欢云云……云娘的一起说。 每次当他这样说起来,箫云就会青筋暴露,牙关紧咬,然后吼…… “闭嘴!” 十一得意的大笑,说句闭嘴也好过什么不说啊!谁叫他就喜欢看箫云气极败坏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呢?看着箫云的脸由白转青再由青转黑,简直就是他人生中的一大乐事。 十一这下总算心情爽利了,将话题从凤翎身上移开,向箫云道,“你说,咱事情都办完了啊,怎不直接回京呢,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作甚?你还没答我呢。” 说到正题,箫云很快的给出回答:“我接到线报,无影最近出现的地方便是这里,秦家村。” “无影?”十一的表情有些莫名,“所以呢?” 箫云转过脸看他一眼,握紧手中的剑,冷峭的声音如切石削铁,“杀了。” 十一显然对杀人这事儿兴趣缺缺,没有继续追问,话语之间还带着些责怪,“你清理师门,什么时候不成?难得公子我出京一趟,你就不能陪着我游山玩水啊?云云,这么没情趣的人,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若是这时揭开箫云面前的黑纱,一定能瞧见他因为忍耐而扭曲的脸。若不是眼前的十一是唯一能长期供给他兰海血珠的人,敢这样对他调笑,即便不能杀,依他箫云的性子,怕也早将他打得半死去! 十一看着他,仍是笑得十分暧昧,“别再咬了,把牙咬坏了,公子我会心疼的。哎,怎么办呢,”十一佯装失落的长叹口气,带着促狭的笑意,“兰海血珠啊,血珠!” 兰海血珠是箫云的命门。 果然听到这话,箫云紧握着墨剑的手松了松,接着垂到身际,别过脸不再理他。 “可是,你来就来呗,拉着我做甚?还不让带暗卫。我原可以在镇上吃吃喝喝等着你的,啊……还是,”十一向箫云凑过脸去,贼贼的笑着,“你也舍不得离开公子我啊?想跟公子独处?” 箫云抬起右手,用剑柄将十一从自己身边隔开,沉声道,“因为无瑕因你而死.” “无瑕?”十一低低的念了一声,脸色暗了暗.这是两年前的事情了,若不是箫云提起,他或许早忘了这个叫无瑕的女人,为了救他而舍弃生命的女人. 十一陷入难得的沉默. 他原以为自己早忘了无瑕死前的那幕,这时忽然想起,却发现那时的一切依旧那么清晰。他亲眼看着自己怀中那张绝艳的容颜变得惨白扭曲,最后终于死在自己怀里。 箫云破天荒的主动转脸看他,却不是来表达关心的,反而带着幸灾乐祸,“呵,洛十一也懂愧疚?” 十一从回忆中缓过神来,扬起的嘴角带着淡淡的苦意,“愧疚?谁都知道,我十一是世上最无情的人,能懂什么是愧疚?我只是可惜啊,无瑕,那么美丽的女人,她白死了,我……”^ 十一舔舔嘴唇,“我早……忘了。” 这样说着,十一的眼前却清晰的浮现无瑕死前的最后一幕,她流下两行清泪,紧紧握住他的手:“别……忘了……我。” 箫云别过脸去不再说话,快步往前走。 十一追上几步,又恢复之前的嬉笑,“真的,云云,你说,这事儿能怪我么?我只当无瑕是万花楼的姑娘,谁知道她是第一杀手无影的亲妹……不对,” 十一突然煞住话头,脚下顿了顿,黑了脸。冲着箫云一声大吼,“箫云!你好大的胆子!” 箫云停下脚步,转身看他,话语里带着淡淡的笑意,“怎么?” 十一一手指着箫云,跺着脚在原地打转,“好哇,好哇,箫云!仗着本公子待你好,你敢,你竟敢!你……你忒放肆了些!” 箫云丝毫不为所动,仍是一句淡淡的,“怎么?” 第四十章 主仆(三) “好哇,好哇,你装,你,你还装!”十一几个大步到箫云面前,隔着黑纱对着箫云的脸一阵乱戳,“枉我当你朋友!你敢利用我?你明知道,无影欲杀我而后快,你居然以我为饵?你明知道,我只有三脚猫的功夫,你还敢骗我撤了暗卫!箫云,算你狠!我要是死了,非拽着你一起!” 箫云后退一步,让自己的脸远离十一的手指,仍是一副无所谓的语气,“请了天下最好的师傅,只学了三脚猫的功夫,怪谁?” 这话说得十一确实有些汗颜,顿了顿,干咳两声,“公子我的暗卫,个顶个都是高手,我还学那劳什子做甚?” “恩,”箫云点头应声,表示赞同他的话,“那你还怕什么?” 对着永远摆着一副僵硬面孔的箫云,十一的怒气就像是一盆泼到海绵上的水,完完全全的被吸收进去,没有半点儿反弹。 他只得无奈的冲着箫云一声大吼,“你丫的不是让我撤了暗卫!” “无影生性谨慎,带着那么多暗卫,我怕他不愿现身。” 箫云难得耐心的向十一解释,却让十一更加暴跳如雷,“好歹你给我留几个!箫云,枉我这么信任你呀,还放胆跟你离开京城,要在京城,谁敢动我?” “可不是我让你离京的。”箫云边说边转身,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十一紧张的追上几步,一边四下张望,脸上完全没了原先的闲散惬意,“你以为我愿意离京啊,哼哼,要不是……哼哼,不说也罢。你不知道,云云……不是,云娘多舍不得我呢!要不是情非得己,谁跟你一起离京!” 萧云只顾自己往前疾走,并不理他。 这回十一跟得紧张,不敢离他太远,一边追问,“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南山。”箫云冷冷的丢下两个字。 十一苦着张脸,“南山又是哪啊?该不会……无影就在南山吧?” 箫云没有回答。 “你说无影,来这破地方做甚?” …… “南山高不?深不?容易藏人不?” …… “无影……今时不同往日,他不敢真杀我吧?” 箫云转脸看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十一却像看明白他的意思似的,若有所思的点头,“也是,他有什么不敢?在京城,他还碍手碍脚,出了京,他大可以杀了我,然后再装着与他无干,十一的死,从此便成为一桩无头悬案。哎,云云,你说,我为什么要跟你出京?” …… 十一自说自话,自问自答了好一会儿,忽然一拍脑门,快跑几步到箫云面前,笑道,“你说我,身边有这么个高手,瞎操什么闲心?云云的师傅,可是天下第一剑杜伯常!这柄墨剑,” 十一往箫云的手边努了努嘴,“也不是吃素的。你说是吧,云云?” 只得到箫云的一声冷哼,十一继续带着讨好的笑,向箫云道,“凭咱俩的交情,就算你死了,也不能让我死啊,是吧?” 箫云冷哼,“咱俩有交情?” “啧啧啧,你说你,云云,这话说得我伤心。” 箫云的声音陡然一提,怒道,“再喊一声,我现在就把你丢在这里,让无影把你剁成肉馅,再掐成花儿!” 十一果然不敢再喊,只是仍一副嬉皮笑脸的神情,边啧舌边摇头,“箫云,你可真不够意思。撇开感情,我要真死了,兰海血珠你管谁要去?你不想想,我要死了,楚地不知会落到谁的手上。一颗血珠,能换一座城池,你以为谁都像公子我这么慷慨大方,这么……哦……助人为乐?” 箫云的声音里带着不屑,“助人为乐?与十一你好像挨不上边吧?” 十一的笑有些讪讪的,“不谈这个,咱只谈血珠。你想清楚,别的不说,我要死了,即便你求皇上赏,他老人家日理万机,也不可能总惦着给你寻血珠,说不定哪天就落下了。血珠,” 十一的语气顿了顿,还是看着箫云,小心翼翼的将嘴里的话说出了口,“那可是……阿蓉的命。” 此话一出,箫云猛的煞住身形,转头狠狠的瞪着十一,即便这时是黑纱遮面,亦挡不住眼里即刻喷薄而出的怒火。 听得箫云全身的骨节“咯咯”作响,十一知道他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忙道,“我的意思……” 后面的话被箫云冷冷的打断,“放心,有我在,你死不了。” “呼……”十一故意做出一副夸张的表情,捂着胸口,长长的舒了口气,“吓死我,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顶多也就半死不活。” “云云……” “还喊!” 十一冲着箫云捂嘴眨眼,没有半分将他的威胁放在心里的意思。 箫云只得摇头叹气。 嘴上这样说,他心里却不得不承认,为了阿蓉,于他而言,十一的性命比任何东西都要来得重要。十一是对的,就是他箫云死,十一也不能死。 十一向来也不是个胆小的人,加上想明白这一点,很快的心情又变得无比轻松起来。 十一冲着冷眼瞪他的箫云一抬手掌,做个“打住”的手势,“哎,别瞪我,别怀疑。龙生九子,个个不同,更何况咱们只是表兄!我要像你,云云,像你这样一般无趣的过活,不等无影将我杀死,我也早该将自己闷死。” 箫云转身,闷声丢下一句,“既然你连死法都想好了,那很好,也就省得我操心。” “云云!”十一故意放浪的高喊一声,双手合十贴在颊边,夸张的扭动身子冲箫云追上去,“你终于担心我啊,我好感动!” …… 打趣归打趣,身边终究还是有无影的威胁,十一也就不敢像来时一般的轻松自在,虽然嘴上还是左一句又一句的挤兑箫云,腿上却是不敢慢的,亦步亦趋的跟在箫云身边往南山而去。 箫云与洛十一的事情,凤翎是不知道的。 这时她正谢过热心的张阿婆,挽着甘氏回屋。让二婶在乡人面前承认她欺负长嫂,并发誓以后会善待长房,凤翎就己经达到了目的。 凤翎当然知道,这件事情也只能当给罗氏一个教训。要想她就此罢手,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她也从不会这样奢望,她会一直在暗中盯着罗氏。 她要变强,变强,再变强!她要保护娘,保护哥哥,上一世的悲剧,这一世无论如何不能再发生,即使要因此拼上自己的性命,她也在所不惜。 凤翎在心里暗暗发誓。 ****** 碎碎念:加书架吧,加书架~~还有推荐票,赏我则个呗~ 第四一章 奇事 回屋的时候,凤翎找来三个小罐,将折来的梅花分开养好,再将羊踟蹰埋在院子角。 白天这样闹了一回,直到晚间吃饭,罗氏和李氏都没再出现。 李氏说是累着了,甘氏给她送饭的时候,顺便捎上凤翎准备的腊梅,李氏收了,没说什么。 凤翎最终还是没准备给罗氏的腊梅,甘氏没再说什么。她也知道,有了刚才的那出,这时往罗氏屋里送花,无异是热脸贴人的冷屁股,白糟踏孩子的一片心意。 罗氏在屋里哭得天翻地覆,鬼哭狼嚎般的叫声,时不时的还夹杂着对自家男人的咒骂,还有秦天江偶尔一两句无奈加无力的分辩,在秦家小院的上空久久回荡。 不知别人的感觉如何,反正凤翎听来,这就像是世间美妙的音乐,听着让她身心愉快。凤翎不禁带着些恶毒的笑意:天天这样嚎才好呢! 乐文回来,在厨房门口要进不进,表情鬼鬼祟祟的,一看就像是做错什么事的样儿。趁甘氏没注意,凤翎冲他摇摇头,示意他甘氏并不知道拾蛋的事儿。 乐文这才挺直身子,朝甘氏迎上,大声喊了一句,“娘,我回来了。” “哦,回啦,”甘氏边应着转身,第一眼便瞅在乐文的襟前,上前摸了一下,湿得能拧出水来。甘氏皱眉,“这是咋弄的,怎湿成这样?又和谁打架啦!” “没,没……”乐文忙不迭应声的同时,还往凤翎这边直溜眼,“哦……就是,那个,”乐文一咬牙,还是按凤翎的话说了,“我做活热了,脱下袄晾树上,给风刮掉地上,就……湿成这样了。哦,那个,树下刚好一滩水。” 乐文说这话的时候,一边结巴,一边还直冒汗,目光飘忽不敢直视甘氏。 甘氏释然,忙将他往灶边推,一边嗔道,“你这孩子,怎的这么不小心,快烤烤,湿了身子可怎么好?” 见甘氏完全没有怀疑,乐文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朝凤翎笑笑,才回甘氏道,“没事,娘,我身子壮实。” “怎么没事?快烤烤!”甘氏硬将他推到灶边。 乐文终于还是闲不住,索性将袄脱了搭在灶边的凳子上烤,自己就帮着甘氏做饭。 等他问起罗氏的嚎叫声时,凤翎便细细的解释给他听。趁着甘氏不注意,乐文在身后冲着凤翎竖起大拇指。 凤翎抿嘴笑。 让哥哥正直而不过于梗直,这是让他能识人并自保的第一步。 虽然晚饭依旧不过咸菜萝卜,但饭桌边没有罗氏李氏,秦知文也蹦?不起来,怏怏的吃了饭回屋。这顿饭,凤翎吃得前所未有的舒畅。 只是一直到吃完晚饭,齐氏和显文还没有回来,让凤翎有些担心。 算算脚程,一大早去的,不过是去绣庄交货收钱之类,早该回来。不会,出什么事罢? 重生以来,最让凤翎心惊胆战的,便是生怕几个哥哥再有上世一样的结局。虽然她知道上世的因果,可谁知会不会有什么变数? 凤翎越想越不安,交握着双手踱步,一边时不时的往门外张望。 对于凤翎的担心,甘氏倒显得比较镇定,“不妨事,你三婶去镇上时总是回得晚,兴许还得去买些用品吧?” 甘氏一边说,一边很专注的做着手中的布鞋,头也很少抬。 乐文跟着点头,“恩,甭担心,凤丫,旧年三叔不得空,我也陪二婶去过。二婶去镇上的时候,一早会先去庙里烧香,再去绣庄,还得去买丝线,回来就晚。” 凤翎想想,也是,小时的记忆中,三婶每去镇上的时候,似乎都要到近夜才回。 凤翎这才心下稍定。不过她仍旧呆不住,索性拉起乐文往门外去,“我还是不放心,咱们去门口望望。” 乐文应了,回头提了灯,跟她往门外去。 甘氏从针线上抬起眼来,看着凤翎拉着乐文匆匆离开的背影,显得有些惊诧,不过她也没有多说什么,低头仍是忙着手中的针线。 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凤翎的视野里终于出现一高一矮两个人影,稍高的那个肩上背着包裹,皆是步履匆匆的往这里走来,看身形,就是显文和齐氏。 凤翎心头大石总算落地,跑着迎上去:“三婶,哥哥。” 齐氏只是“恩”了一声,脚下没停,冲着后来向她打招呼的乐文只是轻轻点头,很快的进屋去了。 凤翎转头望着齐氏匆匆地,像是逃也似的背影,有些发怔。她的感觉,去了一趟镇上,齐氏似乎愈发的消沉? 显文摸摸她的发顶,笑道,“怎么来门口守啦?可凉。” 乐文伸手接过显文肩上的背囊,一边替她回答,“这丫头也不知在担心什么,吃过饭就一直望,要不就在屋里来来回回的走,花人眼睛。” 凤翎回过头来,“我担心哥饿着么……”说着又回头往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三婶怎么了?路上不顺么?” 显文摇头,表情也有些莫名,“挺顺的呢,绣庄的王掌柜付钱也很索利,可三婶从庙里出来就是这表情。我也不知咋的。” 凤翎暂时压下心头的好奇,拉着显文往屋里去,“回屋吧,冷。” 见到显文回来,甘氏忙放下手里的活计,稍问了显文几句今日的情形,见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便起身去厨房热饭去了。 显文从怀里取出一方帕子,展开递给凤翎,高兴的道,“这是我跟三婶讨的,给你。” 凤翎接过,展开瞧了一眼,是有钱人家女人喜用的锦帕,一角绣着时下流行的并蒂莲。 凤翎有些疑惑,双手将帕子托高了些,向显文道,“这是……?” “我听三婶跟王掌柜说这帕子绣坏了,三婶正要绞了,我瞧着挺好的帕子,不过是错了些针脚,绞了可惜,所以讨了想给你,三婶便给我了。” “哦。”凤翎应着,缩回手,仔细审视手中的帕子。 乐文也凑过脑袋来瞧,却瞧不出个所以然,挠挠脑袋,“好像……没什么特别,女人家的东西……还真看不明白,” 确实没什么特别,简直太普通了。 ****** 恩,今天有朋友跟我说,收到打赏应该加更才是,好吧,我是个迷糊的人,第一次知道有这样的说法,??~无奈雪心的码字时速是蜗牛级的,不敢承诺的太轻松,以后有桃花扇以上的打赏就加更吧~~ 不过不管是什么,雪心都是衷心的感谢~ 再次感谢之前各位亲的打赏,亲们的支持是雪心最大的动力~~ 第四二章 困住罗氏 这是凤翎第一次看三婶的绣品,前世的时候她从来不曾留心。 她知道三婶能靠刺绣赚些银子,又曾是大户人家出身,绣工应该出色才是,却没想到只是这样中等水平。就算是凤翎自己,绣工怕也比三婶要强上许多。 凤翎蹙眉看向显文,“三婶其它的绣品也是这样?” 显文摇头,一副迷惑不解的模样:“我看着差不多吧,不过问题不大,只这件,掌柜说不能收。” 是了,想来是乡里人毕竟见识不多,也就不如京里女人的挑剔。可依照自己对京城大户人家的了解,齐氏的手艺,实在说不通。 凤翎心思微转,如果这样,自己也能靠绣些东西赚钱,只是,要怎么不让人怀疑呢? 甘氏喊吃饭的时候,齐氏没来,说是己经歇下了。 乐文也就没有去打扰,将手里的包袱放在甘氏屋里,嘱凤翎明日再拿去交给齐氏。 凤翎应下,一夜无话。 第二日的天气有些回暖。太阳在厚厚的云层中若隐若现的露出半个脸,懒洋洋的俯视大地,却也将连日大雨带来的阴霾渐渐扫去。 齐氏一直没有露脸。 凤翎问起,甘氏只是叹息。 齐氏每去镇上回来,都会将自己关在房里几天不吃不喝,大家似乎都己经习惯。甘氏的猜想,大约是见了镇上的繁华情景,想起从前,起落如此之大,想来也就难免伤怀吧。 甘氏最后还嘱咐一句,别去打扰三婶。 凤翎也就将想去探视的心思权且放下。 再算算时间,该是羊踟蹰发挥作用的时候了,可二婶的叫骂声怎么依旧高亢,中气十足? “算我倒了八辈子霉,遇着你这么个没用的男人!外人欺负自己女人,屁都不敢放!那就算了,呵,秦天江,真没看出来啊,你还真出息,学人打女人?” 罗氏一手拉着秦知文,一手拎着个包袱,骂骂咧咧的从屋里出来。 秦天江在屋里坐着,从头到尾都没有一句话,简直像是空气一般的存在。 罗氏骂了一宿,这时嘴里己经没什么新词,反反复复的都是骂着己经骂了十几遍的话。 秦知文圆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像个木偶似的给罗氏拽来又拽去。 倒是秦巧玉,哭得像个泪人似的,拉着罗氏的衣裳,哭着不让罗氏走。 罗氏伸手将秦巧玉拉住自己的小手打开,不耐烦的吼着,“去去,嚎什么丧?老娘还没死呢!哭,哭,只知道哭!跟着我做什么?找你那了不起的爹去!找你那会打女人的爹去!” 罗氏还不解气,冲着李氏屋子门口吼着,“这日子没法过了,你们秦家人,都了不起!都了不起!”说完,罗氏扯了一把秦知文,“走!咱们回娘家去!” 秦巧玉立时收住哭声,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泪眼汪汪的看着罗氏,一双小手却仍是拽着罗氏的衣裳不放。因为憋着不敢哭泣,小小的身子一抖一抖的抽动着,样子颇为可怜。 这憋屈样儿让罗氏更加心烦,扯下秦巧玉的手,用力将孩子往一旁推去一边吼道,“滚滚,哭得老娘晦气!找你爹去,找你爹去!” 罗氏的手上使了些狠力的,秦巧玉摔在地上还滚了几滚,爬起来的时候脸上沾满了泥,却仍是不敢哭出声,委屈的喊了一声,“娘!” 凤翎上前将巧玉扶了起身,抹了把她的脸,笑道,“瞧你这脏的,听姐的话,去洗把脸。你娘……”凤翎转头看着罗氏,歪了歪嘴角,“放心吧,事儿没完呢,你娘哪儿也不会去。”拍拍巧玉的小脑袋,“去吧,玉丫,乖。” 巧玉有些犹豫,看看罗氏,又看看凤翎,终于还是点点头,转身离开。 罗氏斜睨着她冷笑,“哟,看不出来呀,你这丫头恁多的心思!事儿没完?我倒要瞧瞧,你有什么本事留住老娘!” 凤翎向她迎上几步,转身对着门,巧笑倩兮。却是满脸的挖苦之色,“二婶,您可千万别误会,留你,我为什么留你?我巴不得你走得远远儿的,有骨气的,您老就憋着这口气,永远不回来才好呢!老娘,说什么老娘?”伸指一指秦知文,“你也就配那草包的老娘!” “好你个……好你个死丫头!我……我,”罗氏气得脸色发白,转身要找件称手的东西。 “找这个么,给你啊,二婶!”凤翎喊了一声,将手中拎着的扫把往罗氏身上狠狠的扔过去,正中罗氏左颊,然后转身几个跨步的倚在门口,猛的将门拉开,转身笑得眉眼弯弯,“还要再来一回么,二婶?” “臭丫头……”秦知文吼了一句,凶神恶煞的正要扑过去,忽然面色一变,捂着肚子“哎哟”了一声,等不及罗氏出门询问,己经疼得在地上缩成一团。 “咋啦?咋的啦,啊?四儿?”罗氏再顾不得凤翎,也顾不得被打得发红的脸颊,蹲身拉着秦知文,忙不迭的问道。 “疼,疼,娘啊,我疼!”秦知文一边喊,一边紧紧的揪着罗氏的手背。 罗氏疼得直咧嘴。忽然发现,她疼的不止手,下腹传来隐隐的疼痛,就像是什么东西在她的肚子里翻江倒海。 越来越痛。 罗氏绞白了脸,扔了包袱,捂着肚子跌坐在地。 凤翎转身掩上门,冷笑“还能咋的?二婶,你忘了我昨日的话?善恶到头终有报,这是报应,报应懂不?” 经过罗氏的身边,凤翎顿了顿,往罗氏耳边探下腰,“二婶,莫忘了我昨日的话,谨记谨记,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罗氏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背后升起,身上根根寒毛都竖了起来。还是那张粉嘟嘟的小脸,配着这双寒意凛冽的双眼,怎么看怎么诡异。 罗氏一时忘了疼痛,“你……” 凤翎却不打算再理她,直起身子,鄙夷的看看满地打滚的秦知文,肃杀的目光最终落在秦氏脸上,忽的一声怪笑,“慢慢享受吧,二婶。” 直到凤翎走进屋里,才又听见罗氏带着哭腔的嚎叫:“他爹……他爹……快来,疼死了哟!” ***** 推荐一下雪心完结的旧书《花农盛世》,重新演绎一段不一样的孔雀东南飞! 直通车: [bookid==《花农盛世》] 第四三章 秦天海 一整天的工夫,罗氏和秦知文都忙着跑茅房了,凤翎也就没有担心的必要。 开始的时候,罗氏死活不肯进食,拉着秦天江直嚷嚷,说是饭里有毒,凤丫往饭里落毒。 秦天江将信将疑的试过几次,自己没有半点儿反应,只当罗氏又要挑事,也就懒得搭理她。 甘氏掌管着秦家的茶水吃食,而凤翎总与甘氏形影不离,所以往罗氏和秦知文的饭食里适时适量的落下羊踟蹰,根本是小事一桩。 李氏也好,秦天江也罢,根本没人再相信罗氏的话。 罗氏倒是想回娘家,可秦天江不让。 加上秦知文泻得脚软,连出门的可能都没有,罗氏又舍不得留秦知文一人在家,所以只好就这么拖着。 罗氏体虚加饿极,即便知道饭里或许有些什么,可除了吃,她似乎并没有别的选择。 还好只是腹痛加腹泻,并没有其他的症状。 这让罗氏不免又有些怀疑,真的是凤丫在饭里落毒?还是她故意借着这事吓唬自己?怎样都好,一个不过十岁的女娃,怎的恁般歹毒? 对凤翎来说,一切步骤就变得十分简单清晰,只要罗氏安静的呆在家里,等秦天柱回来,再逼她交出戒指,再闹个分家,这样就好。 这样想着,凤翎哼着歌儿从屋里出来,检查遍院子是否锁好,回头的时候,不经意的往齐氏屋里瞅了一眼。 这时己经入夜,凤翎手中的油灯只将她自己的身形裹在光影之中,周围都是一片昏暗。 还没睡下的的屋里燃着灯,或明或暗的摇曳出一些光影。 齐氏的屋里黑乎乎,静悄悄的如无人一般。 可凤翎知道,齐氏在屋里。 从昨晚回来到今天一整天,齐氏除了洗涮就没出过屋子。 她在屋里做什么?她是遇上了什么? 不过甘氏特意嘱咐过不让去打扰,不知前因后果,凤翎也不好太唐突,眼瞅着昨日折回的腊梅今日己经开得欢欢喜喜的,却也找不到送出去的机会,恐怕是要白费了心思。 凤翎盯着齐氏的屋门出了一会神,有些泄气,她是有心要与齐氏交好的,却似乎找不着机会。 “梆梆”,敲门声。 “谁呀?”凤翎问。 “我,凤丫,开开门。” 三叔? 凤翎快步走近门前,谨慎的贴在门边,将信将疑的又问了一遍,“谁?” “我,三叔。” “三叔?”凤翎奇道,忙拨开门闩,提灯向外面的人。 秦天海急匆匆的进来,顺手将门掩上,抹了把额头的汗,再转头冲凤翎一笑,“还没睡呢,凤丫?” 秦天海靠近的时候,凤翎见着他脸上红扑扑的,大冷的天气,鼻尖上竟密密的沁着汗珠,显然是赶了段路的。太叔公家离秦家有几十里路,一趟至少得两个时辰,三叔为什么回来? 凤翎往秦天海身后看看,秦铁柱并没有跟着回来,不由奇道,“三叔,你怎么这时候回来?爷呢?” 秦天海抬眼往齐氏屋里看看,又低头摸摸凤翎的发顶,笑笑,“有些事。没事儿了,你回屋吧!” 凤翎点头。 秦天海也不再多说,大步往屋里去。 齐氏的屋里随即亮起了灯光,接着便传来秦天海低低的说话声,说得什么,倒听不真切。 凤翎进屋的时候,甘氏的目光从手中的布鞋上抬了起来,问凤翎。 “你三叔回来了?” “哦,娘怎么知道?” 甘氏不置可否的笑笑,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掸掸自己的衣裳,道,“你先歇着吧,我去瞧瞧。” “我也去!” 甘氏牵起她的手,却是往厨房去的。 去厨房做什么? 厨房亮着灯。灶前忙碌的身影,赫然竟是三叔。 “回来啦,天海?”甘氏一脸的平静,边说边转身系上围裙,往灶前帮忙,“我来吧?你歇歇,大老远的路呢。” 听甘氏说话的语气,似乎早知道秦天海会回来似的。 秦天海正在揉面,抬眼的时候顺手往自己脸上抹了一把,弄了一鼻子的粉,活像大戏里的小丑一般。 凤翎忍俊。 再看向秦天海时,昏暗的灯光裹在这个男人的身上,将他坚毅刚强,线条硬朗的脸庞映成了柔和的桔色,忽明忽暗的,似乎什么都看不真切。可细细看来,又明明摆摆的带着浓浓的柔情。 凤翎的目光也不知不觉的跟着温柔起来。 三叔对三婶,也真算上心。夫妻几年,他大概是猜到齐氏的情形,今天大老远的赶回来,只为了揉这一碗面。 难怪前世三婶过世,后来给三叔提亲的人踏破秦家门槛,其中不乏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三叔却始终缄默,终身不曾再娶。他是把所有的思念与悲伤都埋在心里。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说得容易,世间有几个男人能如三叔一般坚守曾经的情谊? 回忆翻江倒海而来,凤翎眼里忙碌的身影渐渐的被一层雾气遮掩,变得模糊不清。 秦天海冲甘氏摆手,“不了不了,嫂子,你忙了一天了,这点小事,我自己来。” 甘氏点点头,并没有坚持,仍是往灶边走去,“也好,我给你打下手。” 秦天江谢过,低头继续揉面。 甘氏就往墙上挂着的腊肉上切下一小条来,又往醋缸里掏了些醋果子,在砧板上细细的剁着。 这肉是家里预备着过年的,甘氏平时从来不曾动它。 秦天江抬头冲甘氏感激的笑笑,“谢谢嫂子。” 甘氏的刀工很好,“嗒嗒嗒嗒”的声音,均匀而有节奏。 “?悖?皇裁矗坑裰Σ痪桶?哉庥蜕谧用婷矗?徽?煲裁怀允裁炊?鳌n矣植缓萌ゴ蛉牛??胱拍兀?憧汕删突乩戳恕!?p>  秦天海唇边的笑容瞬时凝结,动动唇却没说什么。低头很用力的揉面,似乎想把什么东西揉进面里去似的。 “三叔。”凤翎伸手往自己脸上抹了一把,忽然甜甜的叫了一声。 等秦天江抬眼看她,她便笑道,“昨日我折了些腊梅回来,想着送去给三婶呢,我现在送去好不好?腊梅可香了,三婶见了一定开心。” “凤丫!”甘氏唤了她一声。 “没事,嫂子,让凤丫去吧,”秦天海说完,又冲凤翎笑道,“凤丫真有心,你三婶一定欢喜的,去陪三婶说说话也好。” “恩。”凤翎应了,转头就在厨房到处翻找起来。 “找什么呢?”甘氏不禁奇道。 凤翎好一会儿才自柜角处直起腰来,高兴的朝甘氏举起手里的嵌着灰色暗花的细颈长身白瓷瓶,“旧年过年冯先生送的酒,我记得爷喝完把瓶子藏这儿了,我借来用用。” 凤翎一边说,一边就着手头的抹布细细的擦拭瓶身,直到它闪闪发亮。她便将瓷瓶捧到眼前,对着灯欣赏,满意的点头,“用这个插上腊梅,好花好瓶,才衬得三婶屋里。” 这种过于成熟的表情在个孩子脸上,就显得十分幼稚可爱。 甘氏与秦天海几乎同时失笑。 甘氏笑着摇头,“这孩子,人小鬼大……” 秦天海接过话,“嫂子,没事常让凤丫去玉枝屋里走走吧,给玉枝说说话解解闷也好。我瞧玉枝定会欢喜凤丫。这丫头一瞧就是个伶俐的,以后准会有出息。” 第四四章 齐氏 三婶的房门只是虚掩着,凤翎轻轻的敲门,听得里面应了一声,她才推门进去。 墙上映着齐氏的侧脸。 她手扶着绣架,呆呆的坐在黑暗中。 凤翎看向齐氏。 齐氏身边的旧油灯似乎己经许久没有挑过,火光窜得老长,桔色的光晕笼罩着她的脸,一跳一跳的。她的脸跟着忽明忽暗。没什么表情,孤单的身影却透着说不出的哀戚。 “三婶。”凤翎轻唤一声,边往她身边走去。 齐氏抬眸看她,神情先是一愕,这才往面前的白锦上落下几针,抬头冲她咧咧唇角,却没有挤出笑容。“凤丫?怎的还没睡?” 齐氏经过极力掩饰的声音虽然还算平稳,但沙哑低沉,应该是哭过。 凤翎捧着腊梅走近,往绣架上瞥了一眼,白锦上一片空白。 凤翎将手中的花瓶放在齐氏身边的桌上,用着很欢快的声音说道,“三婶,昨儿个我去南山折了几枝回来,想着送给三婶呢。怕养不活,到现在才给三婶送来。您闻闻,可香呢。” 齐氏放下手中的针线,侧眸往桌上的腊梅看去,火光便又在她的眼中跳了几跳。 “腊梅又开了啊。”齐氏轻叹。 “哦,”凤翎从瓶中抽出一枝来,伸手递给齐氏,“可惜之前下过几场大雨,打落不少,难得才折上几枝。” 齐氏接过,垂眸,两指缓缓的拈着染腊的花瓣轻搓,不说话。许久,才将手中的花枝送往鼻边轻嗅。长长的羽睫如花瓣一般覆在眼下,隐隐的凝着雾气,衬得这张脸柔弱得让人心疼。 “这么剔透易碎,仿佛呵口气就会融化的小东西,却在这么冷的冬日里绽放,很了不起,很让人疼惜,是吧,三婶?” 在齐氏的面前,凤翎没有掩饰,说得很感性。 她知道齐氏能懂。 生活总是艰苦,坚强的生命亦能如腊梅一样凌寒绽放,傲立枝头。 果然齐氏从花枝上抬起眸来,惊异得打量着她。渐渐的,她冰凉的眸子里有了些许暖意,终于冲她挤出一个笑容:“凤丫真有心了。” 齐氏推开绣架,起身将手中的花枝插入瓶中,小心的整理好,捧起放至墙边的条几上,轻轻的抚了抚,又往旁边的梳妆奁里翻了几翻,才又回到桌前。 齐氏没说,看向凤翎时,眉眼处带着淡淡的欢喜。 看来凤翎没猜错,腊梅确是齐氏心头所好。 齐氏拉着凤翎坐下,拉过凤翎的右手,将手里握着的东西放在她的手心里,轻道,“小玩意儿,给凤丫玩罢。” 凤翎垂眸,目光落在手心里的东西上,心头微惊。 这是一个胭脂盒,凤翎前世见过很多类似的,也算是成年少女的必备品吧。京城里几乎所有爱美的少女手头都有几件,多的甚至几十件上百件的都有。 但齐氏给她的这个却不是普通的盒子。它晶莹碧绿,握在手里还沁着暖意,应该是翠玉制成;表面滑润,泛着莹莹绿光,虽说是有些年头了,盒身的透雕镂空穿花纹依旧细致清晰。且不说里面的胭脂价值几何,单是这个盒子,就己经不菲。 这让凤翎有些犯难。 三婶并不知道自己明白它的价值,不收,似乎说不过去;收吧,又似乎太过贵重。 凤翎最终还是推了回去:“谢谢三婶,凤丫不能收,太贵重。” 齐氏接过,打开来又递回凤翎的手上,弯了弯唇角,“我自己做的小玩意儿,贵重什么?”顿了顿,又道,“倒是这盒子,跟着我有些年头,送给凤丫,就算是留个念想吧。” 这话说得好不吉利。齐氏就像知道自己命不长久似的。 凤翎的心突突直跳。 赶紧岔开话题:“这是三婶自己做的啊?怎么做的?” 凤翎边问,边接过齐氏递过的胭脂盒,放在鼻边闻了闻,很淡雅的香味,像是紫茉莉。又用小指小心翼翼的沾了些,对着灯光细瞧。 淡红的胭脂在指尖晕开,色泽鲜亮晶莹,颗粒细小均匀,晕在肤上不脱落,间中夹杂银光点点,绝对是上品! 这让凤翎想起前世,赵翦瑜曾买来送她,她曾视若珍宝,唤作“冰惘”的胭脂,据说是宫里传出的制法,市面上一盒能卖百两银尚供不应求。 眼前的胭脂,比“冰惘”有过之而无不及! 凤翎强压下心头的惊异,抬眸向齐氏:“这是……三婶做的?” 齐氏笑笑,算是回答。 “三婶制的胭脂可真漂亮,我听人说,胭脂都是有名堂的,可有起名儿?” 齐氏扬了眸子去看桌角的腊梅,语气仍是淡淡的,“不过是闲来无事弄的玩意儿,要名儿做什么?”齐氏的目光投向凤翎手中的胭脂盒:“凤丫还小,用不着这个,当留着玩儿吧。” 齐氏说完,目光又从胭脂盒移到了腊梅枝,神情懒懒的,不知在想些什么,但显然她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齐氏说得坦荡,若是再推,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好容易与齐氏拉近些的距离,恐怕又会变得遥不可及。 对于凤翎来说,齐氏的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吸引力,让她不知不觉想去靠近,去了解。而并不仅仅只是好奇。 凤翎小心翼翼的合上胭脂盒,轻放在自己身边的桌面上。 “谢谢三婶,凤丫真欢喜,我一定会好好收着的。还有这个,”凤翎抽出袖中裹着的锦帕,展开来托在手中,“这帕子凤丫也喜欢,谢谢三婶。” 齐氏的目光落在锦帕上,面色居然红了红:“绣坏的东西,你只当拿着玩罢。” “三婶对凤丫真好,除了娘和哥哥,三婶是世上凤丫最喜欢最喜欢的人。”凤翎用着稚嫩的童音童语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激与欢喜。 这就是做孩子的好处。 不想掩藏的时候,想说就说,想做就做,不必拐弯抹角。 齐氏转过眸来。 可不等她回答什么,凤翎忽然站起身,扑过去抱住齐氏的脖子,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齐氏微怔。 她向来不习惯与人亲昵,所以第一反应是伸手想将凤翎推开。可怔忡之间又扬起一个淡淡的笑意,右手绕过凤翎的腰际往她的背上温柔的轻拍。 怀里的身体娇小而柔软,还带着种淡淡的香味。孩子的小脸在她颊边蹭来蹭去的,扬起的发丝挠得她痒痒的直想发笑。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奇怪感觉。 齐氏只觉得她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似乎被什么触动了一下,不自觉扬扬嘴角,将凤翎搂得更紧了些。 第四五章 夫妻 “面来咯!” 秦天海用肩顶开的门,双手托着托盘,盘上摆着一大一小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故意用力的吸吸鼻子,“真香……” 这时也不知凤翎说了什么,惹得齐氏“咯咯”直笑。 秦天海抬眸的时候,正见着齐氏的笑容,一双澄澈却总是含忧带愁的双眼于顾盼之间晶莹灵动,宛若秋波。 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齐氏玉枝。 秦天海只觉得谁在他的心尖上掐了一把,又疼又麻,微张着嘴呆站着说不出话来。 听到秦天海的声音,凤翎从齐氏怀里下来,踮着脚往秦天海手里看看,又转头向齐氏,不好意思的笑着,“真香啊,三婶,能不能分一点给我……试试啊? 凤翎故意大声的吸了口口水,对手指:“我……帮着三婶试试三叔的手艺呗。” 惹得齐氏又是一声轻笑:“那得问你三叔啊。” 齐氏看向秦天海的时候,己经敛去脸上的笑,恢复了往日的漠然表情。但微扬的眉峰依旧掩不住内心的欢喜。 秦天海觉得自己看到的不真实。 要知道平日这种时候,齐氏总是愣愣怔怔的,跟她说话也没有反应,更别提吃饭。他今日紧赶慢赶的回来,也不过就是奢望能哄着她喝下几口面汤! “好不好啊,三叔?试一点点就好,面汤都行,我不抢三婶的。”凤翎伸长了脖子,一副小馋猫的嘴脸。 齐氏不说话,眉眼带笑望着他。 秦天海忽然觉得自己眼前阳光普照晴空万里。 “当然好啊,”秦天海眉飞色舞的大声应声,快步走到桌前放下托盘,将里面的小碗端到凤翎面前,“知道你馋啊,有你的份呢。别的不敢说,这油哨子面啊,三叔的手艺可是不错的。” 秦天海边说,偷偷的往齐氏瞟,见她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暗暗的吁了口气,捧起大碗的面放在齐氏面前,再把筷子架在碗上,尽量放缓声音道,“你也尝尝。” 齐氏笑笑,面上有些难色,“谢谢,不过我真的没什么……” 秦天海面色微黯。 “真香啊!”凤翎惊叹一声,卷起一筷子面,轻轻的呼了呼,手托着递到齐氏嘴边,“快尝尝,三婶,哇,看着就好吃啊!快点,快点,张嘴……三婶。” 齐氏只得张嘴就着凤翎的筷子吃下面去。 秦天海松了口气,拿起汤勺递上,笑道,“胃口不好就喝些汤吧,总得吃些东西。” “这么好吃的东西,光喝汤哪成?三叔亲手做的呢,”凤翎冲齐氏扑闪着大眼,生怕她不相信似的表情,“真的,我娘要帮忙三叔都不让。一定得吃光哦,三婶。” 齐氏的眉眼凝上些许雾气,看向秦天海,小声的说了声“谢谢。” 秦天海倒显得有些拘束起来,摸摸后脑,红着脸“?恪绷艘簧??耙煌朊妫?皇裁茨亍!?p>  凤翎有些发笑,这二人,怎么看怎么不像几年的夫妻啊!三叔在三婶面前,倒像是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凤翎抓起齐氏面前的筷子,不由分说的塞进齐氏手里,“快吃,三婶,趁热。您要不动筷,我哪好意思吃啊,就当为了凤丫,吃吧,吃吧……啊,求您了,真的香啊。” 凤翎说着,边故意大声的“丝溜”了口口水,用着乞求的目光看向齐氏。 逗得齐氏又是弯弯嘴角,看了满脸希翼的秦天海一眼,拿起手中的筷子。 秦天海和凤翎同时松了口气,齐氏却放下筷子,站起身。 “怎么了?”秦天海和凤翎异口同声。 秦天海更是一脸的紧张跟着起身,“是太油腻么?要不,我去给你弄碗素的?” 齐氏笑着摇头,“不是,我去拿个碗,你也吃些。” “哦……”秦天海如释重负的表情,双手往前伸,想要拦住齐氏,却在即将触及她双臂的时候又猛然缩了回来,伸指往肩后指了指,结结巴巴的,“我……我去,你……你坐着。” 秦天海才转身,忽然又转回头,“?悖?莆遥?庇滞?胧厦媲爸钢福?澳愠裕?也怀浴!?p>  齐氏又要起身。 秦天海慌忙竖起双掌冲齐氏坐了个“打住”的手势,“好好,我去,我去。” 凤翎站起身就往门口跑,大笑,“还是我去吧,你俩再这样下去,面都要糊了!” 秦天海和齐氏同时红了脸。 秦天海更是一脸尴尬的表情,往齐氏看看又飞快的移回目光,交搓着双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秦天海的心里实在懊恼,他自己都搞不懂自己,怎么这么没用啊!这都成亲几年了,他对自己的妻子,居然还像初见时的那般,心头“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却连正眼都不敢看她! 是啊,他与玉枝就像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的身份,怎么配得起玉枝? 秦天海懊恼得直想挠光自己的头发。可才抬了手,他又猛的意识到什么,缩回手,飞快的往齐氏脸上瞟了一眼。他最怕看见齐氏游离的目光,就怕目光里会带着鄙夷。 齐氏也在看他,淡然的目光里看不出什么感情,秦天海这才稍稍放下心来,隐隐的,心尖里又有些发疼。 “凤丫去拿了,你坐吧。” 秦天海摆手,“不了,我不累。” “坐吧。” 秦天海“扑通”一屁股坐下去,顺势挺了挺脊梁。 “咱爹回么?” “没呢。” “你……自己个儿回的?” “恩哪。” “叔公的屋子可修葺好了?” “没。” “那……明日还得去?” “恩哪。” 齐氏问什么,秦天海答什么,始终不敢多说一句,生怕自己说多错多。 秦天海觉得,自己就像坐在针毡上被审问的犯人。 不是,他又很快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哪有这么好命的犯人?平日里他和齐氏总是相对无言,所以即便这样一问一答,对他来说也是莫大的幸福。 齐氏的声音依旧软软糯糯,波澜不惊,“为什么回?” “那个……”秦天海犹豫了一下,鼓足勇气看着齐氏,“不回……今儿会睡不着。” 齐氏垂下眸子,不再说话。 “那个,不是,我……”秦天江紧张得什么都不记得,一把抓起齐氏放在桌面上的手,“玉枝,我,我不是那意思……” “我知道。”齐氏打断他的话,并轻轻的抽出手来,双手交叠着放于自己腿上,动动唇,却没有发出声音。******哎,为什么最近上传后的排版总是会被打乱呢?己经改过几次,如果还有延迟,请亲们谅解则个~~ 第四六章 拜师(一) 秦天海立时想死的心都有,幸亏这时候凤翎敲门进来。 “哦,凤丫来啦!” 秦天海顿时像遇见了救星,“蹭”的站起身来,大步往凤翎迎去。因为起得太急,还差点将凳子带倒。 屋里的情形凤翎瞧得明白,却假装没看见三叔脸上的尴尬表情,侧身将碗搂在怀里,再扭过头来看着秦天海,调皮的笑着,“这是我替三婶拿的,是我的功劳,不给三叔邀功。” “也,你这丫头……”秦天海有些着恼,皱着鼻子瞪她,却听见身后齐氏的轻笑,他的心霎时又柔得化成了水。 齐氏冲凤翎招手,“过来,凤丫乖,咱不理他。” 秦天海转身,难以置信的看着齐氏。原来玉枝也会说笑话? 他,他!听得玉枝这样柔柔糯糯的称呼自己,秦天海心跳如鼓,她的话说得好不亲昵!这是什么意思? 秦天海还在愣怔的时候,齐氏己经将碗里的面夹了大半出来,推到了自己身边的位子桌上,向秦天海浅笑,“过来吃吧。” “哦。”秦天海应了,身子却没动,仍是一副中邪似的愣怔模样。 “三叔!”凤翎提高声音喊了一声。 她算是看出来了,三叔三婶,根本就不是外人眼里的夫妻。 不过也是,三婶秀外慧中,浑身透着书卷气的清冷模样本就与这个农家小院格格不入,三叔虽说长相不差,人也生得聪明,做得一手好木工活儿,但终究是农夫出身,大字都识不得几个。 这两个人根本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又如何能过到一块儿去? 难怪三叔对面三婶的时候,脸上总是流露出患得患失的表情。心里紧张的东西,才会害怕失去吧? 秦天海站着将面前的碗又往齐氏面前推回去,“你,你吃,我不饿。” 齐氏垂下长长的羽睫,声音又轻又柔:“我也不饿。” 秦天海求救似的看着凤翎,使劲冲她使眼色。 凤翎轻叹口气,这两口子咋这么别扭呢? 凤翎绕过凳子,拉着秦天海的衣袖让他坐下,道“三叔啊,三婶这是心疼您呢,您就坐下吃吧。啊?” 心疼我?秦天海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瞥向齐氏,心里甜得像抹了蜜似的,想说什么,却又不和该说什么好,只好拈着凤翎递上的筷子一直搓。 凤翎又抓过齐氏的筷子,塞进她的手里,撒娇着说道:“三婶啊,凤丫昨儿个为了折腊梅,还从树上摔下来呢,您就当心疼凤丫,看在凤丫捧来的腊梅份上,快吃吧,吃吧!光看不吃,凤丫的口水都咽下去几回了!求您了,啊?” 齐氏微惊的目光关切的上下打量她,“啊,可摔疼啊?” 凤翎“嘿嘿”的笑,托起齐氏抓着筷子的手往她的碗里捞着,“本来是疼的,等吃了三叔的面就不疼了。所以啊,三婶,求您了,快吃吧!” “你这孩子,”齐氏微笑着摇了摇头,挑起一筷子面塞进凤翎嘴里,这才往自己嘴里也送了一筷子,又看向秦天海,柔声道,“真好吃……你也吃吧。” 秦天海立时笑得像个孩子,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愈发显得憨厚。 凤翎眯眼跟着笑,她的印象里,三叔是个腼腆少话,行为木讷的男人,原来也有笑得这么可爱的时候。 齐氏吃面的动作轻缓而优雅,先用筷子卷起一些,再小口小口的放进嘴里嚼着,轻得几乎没有声音。 而秦天海大概是饿了,吃得“呼噜呼噜”,等他“咕噜咕噜”一大碗面汤下肚,满意的打了个饱嗝,再习惯性的抬袖抹嘴的时候,才发现对面的凤翎瞪着他,那眼里的恨铁不成钢哟,让秦天海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秦天海抹嘴的动作僵住,再往齐氏瞥了一眼,见她一面用帕子抹嘴,一边正看向自己,目光里似乎也有些讶然。 秦天海忙往回收手,讪讪的笑,一时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指指面前的碗:“那个,太好吃了!” “卟哧。” “卟。” 齐氏与凤翎齐声失笑。 “三叔这是在称赞自己的手艺么?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三婶,那什么……卖瓜?”凤翎装作一脸狐疑的望向齐氏。 齐氏用帕子捂着嘴,小声笑道,“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这句话秦天海听得懂,却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呵呵,呵呵”的傻笑。他也明知道二人是拿自己打趣呢,却是笑得怎么也合不拢嘴。 这才像个家呢。 三人乐呵了一阵,秦天海便起身收碗。 凤翎忽然话音一转,“三婶,有件事儿,凤丫想求三婶。” “你说。”齐氏的声音依旧轻柔。 凤翎的目光落在桌面上的锦帕上,“我想求三婶,教我刺绣,好么?” “这个……” 齐氏拈起锦帕,目光落在那朵绣坏的并蒂莲上,面色有些犯难,“不是我不想教,而是我实在不擅长这个……也是打发时间……” “三婶!”凤翎起身拉着齐氏的衣袖轻摇,撒着娇道,“三婶,您就教我嘛,我拣三婶有空的时间来,保证不耽搁三婶。我好好学,保证不偷懒,好嘛,好嘛……” 刚重生的时候,凤翎常常因为自己学孩童撒娇而掉落一地的鸡皮疙瘩,经过几日的训练,这时撒起娇来愈发的得心应手。夸张的动作加上甜得腻死人的声音,让人根本不好意思拒绝。 所谓师傅领进门,修为在个人。只要有了跟齐氏学绣的借口,她就可以明正言顺的靠绣品来弄些银钱,更重要的是,有了去镇上的契机。 齐氏仍是犹豫。倒不是她想藏私,而是她深知自己在女红方面异常拙笨,怕会误人子弟。 “横竖你也在家闲着,凤丫喜欢,你就当做个好人,教她玩玩吧?农家的孩子,也不指望能学得多好。” 劝话的是秦天海。他倒不是希望凤翎能学些什么,他只是为齐氏着想。 秦天海是个木匠,哪里有活哪里跑,常一离开家就是好几天,挺担心齐氏在家孤单。若有凤丫陪伴,他也安心些。 听了这话,凤丫忽的双膝跪地,冲着齐氏恭敬的磕了个头,起来冲齐氏拱手,“师傅在上,请受凤丫一拜!” 整得跟唱戏似的,惹得齐氏又是一阵轻笑。 第四七章 拜师(二) 看着齐氏的表情,秦天海安心了,收拾好碗起身出去。 门在秦天海的身后发出“嘎吱”一声轻响。 看着挺直上身跪着,一脸热切的凤翎,半晌,齐氏才咬咬下唇,道,“也罢。难得投缘,既然你喊我一声师傅,我总该教你些什么。不过,在这之前,你得答应我几个条件。” “别说几个,几十个凤丫也应。” “第一,刺绣方面,三婶总会尽力教你,但这确实不是三婶所长,只能为你启蒙,你能学几分是几分吧。日后若有机遇,你自去另择良师,我会为你高兴。” 这个没问题,前世的凤翎在女红方面是颇下了些工夫的,绣工早在齐氏之上。良师么,可有可无。 “第二,我于制妆方面,倒是有些心得,虽是些无用的玩意儿,但我也只有这门手艺拿得出手,你若想学,我便教于你。” 制妆?凤翎大喜过望,频频点头。 所谓无用的玩意儿,不过是齐氏的自谦。这时乡里或许看不出什么端倪,可前世的京城,女妆成风,好的妆粉,售出百两金的比比皆是! 单是看齐氏赠给她那盒自制的胭脂,便知齐氏是个中高手。乡里这么简陋的条件下尚能得此,若是条件许可,以此为业,银钱岂非滚滚而来? 这是前世不曾有过的机遇,今世人生的轨迹终于开始与前世不同的方向逆转。 凤翎的眼睛因为兴奋而闪闪发光。 看着凤翎的表情,齐氏知道她内心的欢喜。淡淡一笑,道,“不过,你日后有什么机遇都好,除了你我,你只能说跟我学的刺绣,制妆一事,我一概不知。若是给人知晓,咱们的情份也就到此为止,我从此不认凤丫此人,你可应下?” “应下。”凤翎敛下,很认真的点头,没有问为什么。她早就猜到,齐氏的身上一定有不为人所知的秘密,齐氏不想说,她也就不多问。 齐氏似乎很满意凤翎的表现,轻轻点点头,虚扶她一把,“我答应你了,起来吧。” “谢谢师傅。” “还是叫三婶吧,听着亲切。” “谢谢三婶,三婶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凤翎撒着娇笑着往齐氏身边偎过去,与她耳鬓厮磨。 这并不是吹捧,确是凤翎的真心话。带着前世的记忆,她总以为齐氏不好亲近,对人对物漠不关心,所以重生之初对她心怀芥蒂。可相处下来,齐氏却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 她的身份,是个无知的乡里丫头,齐氏只要愿意,大可以敷衍糊弄自己,齐氏却没有这样,反而怕耽误她,才以自己最拿手的技艺来教习自己,并处处为她着想,也足以说明,齐氏是个严谨认真的好人。 结交齐氏,是凤翎重生以来做得最正确的决定。 而齐氏也就很自然的将她轻轻搂住,由着她像小猫咪似的在自己颊边轻蹭。这种久违的亲昵带来的感动,犹如一颗小石,在齐氏如死水一般的心湖里激起一波涟漪。 齐氏的嘴角不由得扬起一个动人的弧度。 秦天海进来,见到二人相偎的情形,跟着比二人笑得还开心。 等了几年,他终于能在玉枝的脸上看到那种如初春阳光般温暖的笑容。秦天海想,为了这样的笑容,哪怕老天要取他的性命,他也必大笑着双手奉上,此生无憾! 第二天天还未亮,秦天海便又往二叔公家里赶,去给秦铁柱搭手帮忙。想起有凤翎在,齐氏不再那么孤单,他就安心许多。 知道凤翎要跟齐氏学绣,甘氏也很高兴。手头也没什么哪得出的东西来做谢仪,只好亲自带着凤翎往齐氏屋里真心感谢了一番。 接下来的两天,凤翎每日两次的往齐氏屋里去,每次约莫一个时辰。 齐氏果然如她自己所说,在刺绣方面资质平平。好在表面上凤翎只是个完全没有接触过刺绣的初学者,就初级针法而言,齐氏还是有许多东西可教。 齐氏发现凤翎在刺绣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但凡她所讲的,只需一遍,凤翎便能完全领会,并举一反三,练习几遍过后做得比她这个师傅还好。 这让齐氏啧啧称奇,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哪个做师傅的不希望自己的弟子是个可造之材,将来能继承衣钵并发扬光大呢? 而凤翎发现,就如齐氏自己所说,刺绣于她只纯粹打发时间而己,并没有多大的热情。 于制妆却完全不同。 开始的时候,齐氏提起制妆,脸上的表情总是变幻莫测,,是怀念,是骄傲,甚至是痛苦,凤翎看不出来。但她猜想,齐氏在这方面,或许有着不寻常的经历。 此时隆冬,百花谢尽,而山路湿滑,二人也不方便外出采花取材,是以这两天凤翎并没有见过齐氏制妆,单听她讲制妆的理论,要点而己。 等到齐氏平静下来,每每提起制妆,双眼都闪闪发亮,脸上现出兴奋的光彩,语速亦快,言辞犀利而咄咄逼人,犹如世间的另一个齐氏一般。 其实前世也好,此生也罢,少女爱美,自己采花研粉制妆本就不是什么稀罕事,凤翎也会一些,不过也就寻常妆粉而己。 然而这两日听齐氏所讲,有些凤翎虽然闻过其名,却未曾见过其形;有些她似是见过,前世多是宫里贵人娘娘们使用的,偶尔娘娘们高兴,赏下一两件来,她才有机会得见。而齐氏所讲的大部分妆法,却是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凤翎这时与齐氏相处得久了,才发现齐氏其实并非她先前所想的性子冷漠,而是天然的清冷气质,当是多年书香熏陶而成,天生的优雅飘然,贵气逼人。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便是齐氏的真实写照。 凤翎想,不知什么变故,才让齐氏流落至此,而过去的她,当绝非常人! 凤翎的心里对齐氏更生出几分钦佩来,完全打消了原来只是想以齐氏为借口的想法,而认认真真的眼着齐氏学起制妆,并且言行举止,处处以齐氏为效仿。 第四八章 乐也融融 齐氏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有凤翎的陪伴,齐氏的生活有了新的寄托,并且更重要的是,她一直压在心底的那种不甘,也随着凤翎的到来而隐隐约约的燃起星点希望。 齐氏跟着开朗许多,更用心的将自己所知所学毫无保留的倾囊相授。 而学习的同时,凤翎将羊踟蹰的根研磨成粉,亦不忘每日往罗氏和秦知文的茶水吃食里投上一些,让他俩的腹泻拉了又好,好了又拉,直到秦天柱回来。 听着罗氏时不时的哀嚎叫骂,凤翎觉得格外安心,学习的时候也分外起劲,嘴角常常不自觉的上翘,露出些许笑意。 而每当这个时候,齐氏也总面带深意的笑望着她。这让凤翎觉得齐氏似乎知道她的小把戏似的,颇有些偷食的耗子被猫逮着的感觉。 第三天近中午的时候,秦铁柱和秦天海终于回来。二人大概是这些天累着了,随便吃了些东西,便各自回屋休息。 秦铁柱带了条鲜鱼回来交给甘氏,说让晚上弄来吃。 甘氏跟着高兴,要知道,这个时令,鲜鱼可是难得一见的奢侈物。 甘氏舍不得一次吃完,想切下鱼头煮汤,鱼身子做成腊鱼,留着慢慢吃。 秦铁柱摇摇手,笑道,“都煮了吧,一家人吃个开心。” 甘氏便买了些豆腐回来,满当当的煮成一锅。近晚饭的时候,鱼汤的香味弥漫了整个秦家小院,连坐在灶边看书的秦守文都时不时的抬起头来,望一眼灶台上袅袅升起的白烟,狠狠的嗅上一嗅,才又低下头去。 通常过了一会儿,在灶边玩耍的凤翎就能听见很大声的“咕噜”声,来自秦守文的肚子。 秦守文的脸像是被炉火映着了似的满脸通红,悄悄的往旁边瞧上一眼,见大家都各忙各活,没人注意,他这才舒口气,边拨拨火,再埋头看书。 凤翎的唇边凝着不易察觉的笑容,幸福中带着苦涩。想要身边的人幸福,她要很努力才行。 晚上来吃饭的人都特别积极。 饭菜上桌,秦家人整整齐齐的坐了一桌子,那锅乳白色冒着热气的鱼汤,那久违的香味,让桌前的大人小孩都不觉食指大动。 秦铁柱面带微笑的环视一眼桌前的众人,露出满意的表情。离家几天,体会到二叔孤单寂寞的生活,他愈发认识到自己这种子孙绕膝的生活是多么幸福美满。 看着秦铁柱轻松的表情,桌前的人都松了口气,尤其是孩子们。 秦知文早己蠢蠢欲动,若不是罗氏在桌子底下拉他,他早就对那锅汤大下其手了。 秦铁柱接过甘氏递上的鱼汤,往孩子们身上又扫了一眼,和颜悦色的道,“大家都吃吧,吃吧。” 这种事情上,秦知文是从不落人后。 谁知他的筷子才沾到鱼汤,却被另一双筷子从锅子中间将他的手隔了开来。 凤翎笑眯眯的,“四儿,这两天不正跑肚么,可不能沾晕腥呢,没泻怕么?” “是啊,差点忘了,”甘氏说着起身,去灶上端出两碗热好的粥来,放在罗氏与秦知文面前,“粥,亏得凤丫记得。” “娘,”秦知文推开粥碗,哭丧着脸去拉罗氏的手,“我早好了……” 罗氏为难的看看鱼汤,又看着秦知文,正想说什么,秦铁柱先说话了。 “恩,他们吃粥,咱们趁热吧。” 秦铁柱的语气里没有半点儿同情,反倒夹起一块鱼肉放进秦守文的碗里,一边笑道,“爷这几日不在,三儿可有认真去学堂?” “谢谢爷,”秦守文谢过,答道,“日日都有去学堂跟冯先生读书。” 秦铁柱的满意之色溢于言表,点头,“都读了什么?” 秦守文放下筷子,恭敬的回道,“这几日在学孝经广扬名章第十四,子曰:君子之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事兄悌,故顺可移于长。居家理,故我治可移于官。是以行成于内,而名立于后世矣。” 秦守文侃侃而来,石化了一桌子的人。 甘氏笑得满足而幸福。 “真好,真好,”秦铁柱笑得双眼眯成了缝儿,端起面前的汤碗,顺手夹上几大筷子鱼肉放进去,递给甘氏,“给,你替我端去,这碗赏我家乖孙儿了。” 甘氏忙推,“爹,使不得,您自己吃。” 秦铁柱轻轻的扬碗,“快端去,什么使不得,我活了一大把了,还欠这口鱼汤么?别糟蹋我的心意。” 等甘氏接了,他又环视一眼在座的孩子,笑道,“还有谁想吃鱼的?” “爷,爷,我也会,我也会,”秦巧玉忙不迭接话,是早几天秦守文教的几句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秦巧玉念完,扑闪着大眼睛望着秦铁柱,带着渴望。 秦铁柱“哈哈”一笑,果然夹起一大筷鱼肉放进秦巧玉碗里。 人之初,性本善几句秦知文还是会的,喜孜孜的正想开声,却不料自己被秦铁柱直接无视了。 “二子呢,可有和谁打架?可有给你娘惹祸?” 这还真说中秦乐文的心思,这两天他一直提心吊担,还就怕拾蛋家的上门问罪呢。不过当初和凤丫约好的,等事到临头再打算。 “瞧爷说的,我是那样人么?” 乐文装着委屈,也逗得秦铁柱“哈哈”一笑,同样赏了他一块鱼肉:“你是哪样人,爷我还不知么?就是个惹祸精,吃,堵你的嘴!” 显文己经是个成年男人,秦铁柱也就没再逗他,而是直接替他夹了一筷子,柔声道,“吃吧,多吃些!” 等显文谢过,秦铁柱扬扬手中的筷子,吩咐大家“吃吃,都吃!” 大家才跟着动筷。 秦铁柱的这几筷子,孤零零的鱼头上只挂着所剩不多的鱼肉,白花花的,强烈的勾引着秦知文的视觉。 他瘪瘪嘴,眼眶红了一大圈,巴巴的看着罗氏。 罗氏只能无奈的叹气。 要换作平时,老爷子这般偏心,罗氏哪里能依。可这些天她也是泻怕了,确实不敢再给秦知文吃这些油腻,她自己也不敢沾。 母子两人眼巴巴的看着那锅美味在自己面前消失殆尽,咽下几大碗口水。 吃饱喝足。 秦守文像平时一样捧上牙签递过去,秦铁柱就坐在桌边慢慢剔牙,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大家聊着天。 ******** 卖个萌,打个滚,求个推荐票吧,~~不明白呢,点击还算可以,推荐咋那么少涅,手里有推荐票的,帮帮忙吧,就是特眼馋内个啊~~~谢啦 第四九章 解梦 “这两天我老做同样的梦,见着同样的人呢,爷,您说这是咋的回事?” 秦铁柱今儿心情好,凤翎的问话成功的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秦铁柱停下手里的动作,“哦”了一声,看向凤翎,笑道,“什么梦,见着什么人了,说来给爷听听人,爷替你解解。” 要的就是这句话! 凤翎蹙紧眉头,苦思冥想的样子,“也……记不清。就是,一个男人……像爷这般身材,他……趴着”凤翎在自己面前竖起一双手掌,轻轻的左右摇晃,声音微颤,似乎有些害怕,“背影这样,晃啊……晃啊……,爷,你说,这人会不会是鬼啊,趁我睡着了来找我?” 鬼神之说,一向是乡里人最喜欢的饭后谈资。凤翎一席话,成功的将桌前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李氏本来就要起身回屋的,也跟着坐定。 秦铁柱微拧眉心:“不怕。给爷听听,谁呢,可见着脸了?” 凤翎犹豫,“见着……好像也没见着。” “那倒底是见着还是没见着?”对于八卦,罗氏一向是最热心的。 凤翎似乎是给她吓着了,脸色变得惨白,微颤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凤丫……”甘氏心疼的伸手去抚她的后背。 乐文对着罗氏怒目而视,好像下一刻就要跳起来一般。 罗氏撇嘴,小声嘟嚷,“装,我也没怎么着大声啊!” 秦铁柱瞪她,“怎么,还不消停?嫌丢不够我的老脸?” 罗氏知道秦铁柱话中所指,前几日的事情怕是早传到老爷子耳朵里,到这时还没提,己经对她是格外开恩。罗氏一下子安静了。 “不是,娘,”凤翎紧抓甘氏的衣角,为罗氏辩解,“不关二婶的事。是我想起那人的脸,我……害怕。” 秦铁柱的声音一提,“怎么,见着脸了?什么样儿?可知道是谁?” 凤翎迷惘的摇头,“不认得,不对……又像在哪儿见过,好像很亲的人一般。他……早几晚总是趴着,后来,突然转过脸来。” 凤翎伸出手掌在自己脸上轻拍,“他转脸看我,不是,我没瞧着他的脸,他的脸上,除了眼睛嘴巴,什么也瞧不见啊,全是红一块黑一块的,不知是什么,看着怪渗人,可我也不觉得他可怕,爷,您说为什么?” “我正想问他,他忽然冲我喊了一声,南屏。”凤翎皱紧眉头,重复一遍,“南屏,这个名儿好像在哪儿听过,又好像没有……” 凤翎止住话,装作回想时瞥向秦铁柱。 她知道,秦铁柱是唯一与外公有交往,并且常去探望外婆的人,该知道南屏是谁。 果然,秦铁柱与甘氏同时面色一凛,对望一眼。 甘氏面带疑惑的看向凤翎:“凤丫……” “傻丫头,那是你外公啊!”秦铁柱叹着摇头,“也难怪,你是没见过。你外公啊,也是个……唉,这就该祭日了,他想是来探探你。甭怕。” 乐文跳起来,“外公来瞧凤丫?外公说什么了?” “外公说,他丢了东西,让我一定找回来。” “无聊。”罗氏站起来就想往外走。 凤翎突然放声大哭,起身扑在罗氏面前挡住她的去路,“凤丫求二婶了,当是可怜我死去的外公,把外公的东西还回来!” 乐文跳起来奔过去拽罗氏的袖子,“二婶拿我外公东西了?什么东西,快还回来!还回来!” 罗氏一边往后退,一边乱挥双手推开乐文,“拿什么……拿什么……,没大没小的,我能拿你外公什么?也……就是个穷得叮当响的,能有什么?” 凤翎趴着过去拽罗氏的裙子,转头冲着李氏大哭,“奶,您让二婶拿出来,不然我外公说,会亲自来咱家的。” 李氏听得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忙道,“琼花啊,你拿他什么了,快还给人家罢?” “我……我能拿什么?不就是之前一个破戒子么,”罗氏一指甘氏,“可不是我拿的,是嫂子给我的,说是让我卖了贴补家用。是吧,嫂子?” 甘氏点头。 “而且,”罗氏翻了翻死鱼眼,冷笑着看向凤翎,“我早卖了,银子都给你看大夫,买药了,现在又问我要什么戒子?嫂子,你就这么欺负人么?娘,您可要替我作主!” 李氏为难,“也是,凤丫之前病了一场,耗不少银钱。这……叶儿……” 秦铁柱听得皱眉,“咱家穷到给娃娃瞧病要当先人的东西?凤丫病的时候在月头呢,琼花,你这家怎么当的?” 秦铁柱果然比李氏精明,一听就知道罗氏的破绽在哪里。这也是为什么凤翎要当着秦铁柱的面儿求李氏作主。 秦铁柱不爱管女人的事,若是直接求他,他便一句话回了了事:“跟你奶说去。”,然后转身就忘。 跟李氏说,就是如今的这个局面。 所以得当着秦铁柱的面儿向李氏说,让秦铁柱不管也不行。 罗氏也知道这茬,所以还是向李氏回的,“娘,咱可是摸着良心做事,我当家这么些年,可有什么差错?可落得什么好?哦,也没人替我想想,三儿就是个病秧子,每月费多少药钱呢?这月还摊上个丫头,家里那几个铜子儿能够?嫂子拿了戒子让我贴补,我能不领她的情?是吧,嫂子?” 甘氏又是点头。 “要不,”李氏看向甘氏,面色十分为难,“也不是贴补别人身上,就那么算了吧,你备些酒品,去跟亲家公好好说说?” 罗氏冷眼瞧着凤翎,心道看你这丫头还能玩出什么花儿来? 凤翎拽着罗氏嚎啕大哭,“我外公托梦说了,二婶把戒子藏屋里呢,根本没卖掉。” 罗氏下意识的摸摸胸前,冷哼,“这鬼话能信啊?你娘都说不要的,就算要我如今也没了,你个丫头片子瞎搅什么劲儿?” “骗人!”秦守文嘟嚷一声,起身怒视着罗氏,“二婶撒谎呢。二婶这些天跑肚,一直没出门,哪来的时间去卖戒子?咱村里有哪儿收戒子么? 又向秦铁柱道,“爷!那个戒子是外公留给娘的遗物,先生教导说,百善孝为先,求爷奶做主,让二婶把戒子还给我娘吧,莫让我娘做个不孝之人。” 第五十章 解恨(一) 秦铁柱己经开始不耐烦,拧眉,粗着声音向罗氏道,“搞什么东西,一天到晚的家宅难安,死人的东西也贪?你不怕半夜鬼上门?快拿出来罢!” 罗氏虽然畏惧秦铁柱,但在银钱面前从不含糊,况她掂过的戒子,份量可不轻。 想着,罗氏也瞪秦铁柱瞪圆眼道,“爹,您甭听这丫头小子的话,没了就没了,我上哪儿拿啊!真贴家用里了么!” 其实于甘氏来说,真没觉得那戒子有多重要,没了就没了吧,不如家和万事兴。 所以甘氏拉起凤翎,正想说几句息事宁人的话。 “娘!”凤翎拉了一把正要开口相劝的甘氏,提高声音道,“外公说了,那是外婆的遗物,无论如何,娘该好好收着,来世父女或有再见之日。娘就没想过,为啥外公托梦给凤丫,不托梦给娘么?那是气娘的绵软没主张啊!” “外公让凤丫问娘一句,娘这样就给人诓了去,就不怕外公含恨九泉么?若外公安心,又如何会托梦凤丫,向二婶讨回戒子?娘,将来凤丫若也是这样的女儿,娘可会伤心难过?” 对甘氏声色厉荏,凤翎虽有些不忍,但还是咬牙将这番话说出来。此时若不点醒她,让她只顾浑浑顿顿的做个老好人,将来在更恶劣的环境下,她又要如何保护自己?难道又要重复上一世的老路? 甘氏垂眸,不再说话。 “爷,奶,”凤翎抹干脸上的泪,跪在秦铁柱面前,道,“凤丫不想对长辈无礼,但求爷奶想想我外公,再想想我娘。将心比心,爷奶若百年之后,可希望自己的儿女做个不孝之人?” 听这话,李氏其实心里是不大痛快的,不过看看身边的秦铁柱蹙眉不知在想什么,她也就把口头的话咽了回去,闷不作声。 只听得罗氏一声冷哼,“哟,长进了啊,自己的娘也敢说,自己的爷奶也敢训,这就是孝顺了?也不想想,多大的丫头,忘了吃谁的米呢!” 凤翎起身转向甘氏,冷哼一声,道,“吃谁的也不吃二婶的。死者为大,外公既然来找凤丫了,凤丫就得负责把外公的戒子寻回来!外公说了,戒子就在二婶屋里!” “行啊,”罗氏冷笑,转身就往外去,“有本事你寻吧。” 乐文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拦住罗氏的去路,双手张开撑住门廊,“没说清楚,二婶您哪儿都甭去!” “哟,怎么着,浑啊?”罗氏回眸冲着秦铁柱冷笑,“爹,人家合着伙儿欺负我,您老不管么?” 秦铁柱头痛的直揉自己的额头,越揉越痛啊!难得的好心情,又给这一伙人搅了,怎么哪儿有罗氏,哪儿都不消停呢? 当下秦铁柱对罗氏也没什么好话,“当初莫贪别人的便宜,不就什么事儿没有么?现在早点拿出来,不也没事儿么?” “那我是为了自己个儿吗?我还不是为了这一大家子人啊!卖都卖了,钱也花在大家头上了,哦,你们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这会子倒成我一人的错?要拿,也行!大家伙凑份子吧,一人一份钱,我去赎回来!”” 罗氏冲着秦铁柱尖叫,她是卯足了心思,到手的鸭子还能让飞了?更何况是只肥鸭子! “哎,算了算了,多少钱嘛?”李氏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想,甘氏也是个穷的,不过个戒子应该值不了多少钱吧?哎,破财消灾吧! 瞧着李氏的意思,不想再在里面混搅,又怕像凤翎说的,死人真找上门来,打算息事宁人。 罗氏的眼珠子一直转,又拿不定主意?得开多少呢?多了,怕李氏不愿担,少了,自己又吃亏。 这时候,齐氏忽然站了起来,向秦铁柱和李氏行了礼,“爹娘,我还有些绣品要赶,先回房。” 秦铁柱和李氏知道齐氏不管事的脾气,也就点头同意。 经过罗氏身边的时候,齐氏又转身向李氏道,“其实这些年,二嫂管家真的辛苦,不像我和大嫂。” 罗氏先是一怔,继而面露得色,“爹,听见没,总算有人替我来说公道话儿!有人还总说我闲来无事呢!你们是不知道哇……” 齐氏打断她,“被人冤枉总是不好,二嫂,凤丫不是说了知道哪里有戒子么,你打开了给她看看,不就一切清楚明白?如果真的没了,又是花在家用上,谁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对啊……不对……” 罗氏反应过来的时候,齐氏己经转身离开。 堂屋里忽然变得鸦雀无声,几双眼睛都愣愣的看着罗氏。 李氏立即放下了要替甘氏赎回戒子的心思,心想齐氏说得对啊,既然那丫头说得跟真的似的,那就扯开来看,真应验了,罗氏就得拿出来还人家,要真没有,又是卖了花在家用上,谁也不好说什么。 “凤丫,你真知道戒子在哪里?”秦铁柱问。 看罗氏几度去摸自己腰间的小动作,凤翎猜八成就是在她身上,这两天家里乱,还没来得及放下来。但是,除了要回戒子,还要揭开罗氏贪娈的嘴脸! “知道,外公说了,要么……在二婶的屋里,门头上的壁柜里有个这么大的楸木箱子……暗红色的……” 凤翎边说,边用手比划出楸木箱子的大小,并很详细的说出楸木箱子的特征,“上边……右角的地方缺了一块……” “要么……在二婶的身上,”这句话凤翎打算稍后再说。 那个楸木箱子,凤翎前世见过。秦家举家迁往京城的时候,一路上,二婶就是抱着那个楸木箱子,到哪儿也不撒手,只能放得是许多年积下来的银钱。 她到罗氏屋里瞧过,也就门头的壁柜隐秘些,想来该是藏东西的地方。 而秦家一直没有分家,所有收入充公,是以这些年下来,甘氏手里没有半两银,罗氏的银钱从哪儿来,一想便知。 罗氏的面色先是一缓,却又在瞬间白了脸。真要去找,谁在箱子里也找不着戒子,可那箱子却是见不得光的,又怎能真让人去看? “好像……真有那么个箱子,”秦天江犹豫着说,“我上回找东西的时候见着过。” 这句话一出,连秦铁柱都对凤翎的托梦一说深信不疑,李氏更是骇得微张了嘴。他们都不知道的箱子,凤丫却知道,不是鬼来托梦是什么? ……………… 内牛啊,这个星期就只顾着掉收了,求推荐来安慰下我这颗受伤的心吧~~~ 第五一章 解恨(二) 罗氏更如五雷轰顶,这个天杀的秦天江!有这么蠢的男人么?他这样一说,她要否认的机会都没有! “那是……”罗氏挺挺脖子,决心硬挺到底,“那是我的陪嫁!凭什么给个小丫头瞧?外公?那是嫂子的爹,干我屁事!要找……要找让他来找好了,横竖……横竖我没做亏心事!” 这句话说得连李氏都瞪眼。 当年罗氏的嫁妆单子又不是什么秘密,谁不知道她的陪嫁不过几床新被褥几双新鞋几套新衣,干么要用个楸木箱子装着藏着?那种大小,就是要装,能装得进么? “就是我的嫁妆!难不成,秦家日子不好过了,打主意打到媳妇的嫁妆么?说不去不怕人笑话!” 罗氏是打算死咬不放的。秦铁柱是个要脸面的人,断不能做这种打自己脸的事情,让人怀疑也不行。 果然,秦天柱的脸黑了,却没有说话。 凤翎冲着门外跟秦乐文使了个眼色。 秦乐文转身就跑。 这个动作很突然,屋里的人一脸愕然的望着大门口,没人有什么反应。 “当!”像是木门撞到墙壁的声音。 罗氏猛然意识到,秦乐文是要去自己屋里! 在罗氏往门外奔的同时,秦显文,秦守文和凤翎也往门外奔去,三人一排,你挤我,我挤你,像是争着要出去,却正好将大门堵了个严实。 凤翎嘴里还在喊,“哥,让我去,让我先出去!” “不行,该我去,我去看看出什么事儿!万一有危险,你留屋里。”显文拽着门框直喊。 他脑子转得慢,一直不知道凤翎几个在玩什么花招,所以也不敢插嘴。这会明白过来,他得替乐文争取更多时间。 守文就拽另外一侧的门框。 凤丫就这样给两人夹在中间。 虽然都是半大不小的孩子,三人挤一块儿,又死拽着门,还是当了些用处的。 罗氏越是心急,越是挤不出去,又听得自己房里传来“砰砰”几声巨响,罗氏急红了眼,抓起凤翎的头发用力往后拉,想拉出一条路来。 凤翎疼得咧嘴。 “哎,琼花,琼花……放手……快放……”甘氏扑上来拉罗氏的衣袖,却怎么也拉不开。 凤翎疼得“哇哇”乱叫,头发给罗氏扯得能望见头皮。甘氏心里一急,低头竟冲着罗氏的手背狠狠的咬下去! “啊!”的一声惨叫,罗氏终于松开手,低头看时,手背上赫然一个牙齿印,还丝丝的往外渗着血。 “好哇!好哇!”罗氏的泼妇本性开始完美显现,舍了大门,扑过去扯甘氏的头发。 甘氏比罗氏瘦小许多,哪里是罗氏的对手?只能被她扯得团团直转,不住的哀嚎。 凤翎转身就去踹罗氏的腿弯,然后趁罗氏重心不稳向前扑倒,她拽过罗氏的手便咬,倾尽全力的咬! 罗氏只能放了甘氏去抓凤翎,守文便很快的将甘氏拉过,后退几步,挺起胸脯挡在甘氏的面前。 “啊,快撒嘴,撒嘴!”罗氏疼得两眼冒金星,可无论她怎么拉,怎么扯,凤翎就是死咬不松口。 罗氏两眼发黑,快要晕了过去,只得冲着目瞪口呆的秦天江大吼,“死人哪!要看着我被咬死啊!” 秦天江这才想着跳起来。 秦铁柱却是先于他一步到乱成一团的人面前,雷霆怒吼:“还不撒口,你是狗哇!” 罗氏的手上顿时一松,她才缓口气,低头看时,却又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自己的手背处血肉模糊,咬伤处深可见骨,还有一小块皮耷拉在外面。 罗氏看得头皮阵阵发麻,手掌处更是火烧火燎般钻心的疼痛。再看向凤翎,她却像头小狮子一般怒视着她,然后轻轻的舔舔唇角,将唇边的血渍咽下。 这哪里是个孩子? 罗氏一阵心悸,一时也忘了叫骂出声。 倒是秦铁柱冲着凤翎一声怒吼,“咬着不撒口,你是狗哇?” “谁也不能欺负我娘!”掷地有声。 连秦铁柱都愣了愣。 “哎哟,哎哟,真头疼……”李氏扶着自己的额头直叫唤,伸手给巧玉:“走啦,玉丫,扶奶回房……你们闹去……我不管了。” “哎。”巧玉战战兢兢的扶李氏出门回屋。 这时,屋外传来秦乐文的喊声,“爷!奶!快来,二婶是有钱人哇,好多宝贝!” 罗氏这才想起秦乐文这茬,那箱子可是她攒了许多年攒下的,肉疼抵不上心疼啊!当下,她也就再顾不得受伤的手,拔腿就往外面跑。 李氏出了门,听着这喊声,也调头往罗氏屋里去。 罗氏的房门大开。 那个她一直当宝贝似的藏着的楸木箱子,这时张着大嘴向着门口,里面空洞洞的什么也没有。 那把她曾深信不疑的小铜锁,这时被斩断了手脚,无力的躺在一边。 秦乐文坐在地上,面前摊着一堆值钱物件儿,有些首饰,钗子啦,耳环啦,更多的还是一粒粒的小银坨子。 数量虽然也不是很多,但对于秦家这种小家来说,也是一笔不容小觑的大财富。 秦乐文抬起眼,乐呵呵的看着罗氏。 罗氏觉得她自己没法呼吸。 秦铁柱进来的第一眼,便落在秦乐文脚边的一个翠绿色的鼻烟壶上。 “我的佛珠哇!”李氏干嚎一声,扑过去拾起秦乐文手边的那个暗红色楠木串珠。 这鼻烟壶和佛珠是齐氏爹爹的赠礼,秦铁柱和李氏虽然不识货,却也知道是值钱东西,一直好好收着,却不知什么时候落到罗氏这里来了。 什么也不用说了。 秦铁柱本来还在生气秦乐文擅自闯进长辈的屋子,这时只觉得一股血气只冲脑门,什么也不记得,一脚冲着罗氏就踹了下去! 这一脚虽然只踹到罗氏的腿上,可秦铁柱的力道极大,罗氏惨叫着跌倒,滚落一边半天爬不起来。 巧玉与秦知文吓得嚎啕大哭。 秦天江半张着嘴愣住。这个箱子他无意见过一回,当时没怎么留意,刚才也就顺口一说,却没料到是这种情形。他往罗氏的方向伸伸手,却什么也没做。 罗氏坐起来,捂脸“嘤嘤”的哭。 “还有我娘的戒子,在二婶的……” 凤翎指着罗氏腰间她刚才有意无意总是摸着的地方,才想说让她拿出甘氏的戒子,外面“砰砰砰”的敲门声却将她的话截断。 第五二章 罗老四的来意(一) 来人嗓门很大,力气也大,将门拍得“咚咚”直响。 “亲家老爷……亲家老爷……,琼花……开开门啊,我啊,罗老四。” 罗老四? 凤翎微微蹙了眉。 罗老四是罗氏的兄弟,镇上银楼做伙计的那个。仗着自己认得几个字,又在镇上见过些世面,瞧不起乡里人,平日与他们也不大来往。 凤翎只在秦家搬家整理物件儿的时候,见过罗老四夫妻,不用说,是来打秋风的。 这时秦家迁居还是没谱的事儿,天色又暗,罗老四来做什么? 罗氏顿时两眼发亮,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也不哭了,拔腿就要往外面跑。 “站住!”秦铁柱低吼,“你要还想做我秦家的媳妇,就好好的抹了泪当什么也没发生。” 罗氏身形微顿,便仍往外走。 “我是看你替秦家生了俩娃娃。你要不嫌丑,我秦家有什么好遮?你要搞清楚,今儿的你,姓的什么!” 秦铁柱故意压低了声音,但暗哑低沉,足够威吓。 罗氏停下脚步。 外面的罗老四扯着嗓子还在叫,大有不叫开门不罢休的气势。 这种情形下,凤翎也不得不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看来要讨回戒子,只得再想法子。 秦铁柱往秦乐文腿上踢了一脚,瞪他,“还赖在地上作死啊?起来把你弄的乱收收,这箱子,”秦铁柱往那楸木箱子努努嘴,“先收到你房里,回头我再来收拾。” “是,爷!”秦乐文大声应着,三下两下就把地上的东西全部又捧回到楸木箱里,然后抱起来往外跑。跑到门口,还不忘把拦在当中的罗氏用力撞开。 罗氏也不吭声,顺着他的力道便低头倚在门边。 “愣着做什么?”秦铁柱冲愣在一边的秦天江低吼,“还不把屋子收收,嫌不够丢人么?” “你去开开门,让亲家兄弟进屋。” 秦铁柱吩咐完显文,便和李氏一前一后出了罗氏的屋子。 秦显文等屋里的人各自散去,才磨磨蹭蹭的往门口替罗老四开门。 “怎么这么久哇!”罗老四一进门,冲着显文又是几声嚷嚷,边提高手里的东西,“瞧瞧,我给你家带好东西来了,你爷呢?” 凤翎在屋门口往罗老四手上瞟了一眼,是几条腊鱼腊肉,这在乡里算是大手笔了。 凤翎才不相信罗老四会这么好心,专程给秦家送礼,可她怎么想也想不出罗老四来做什么。 前世的这个时候,罗氏四似乎并不曾出现。 甘氏冲罗老四福了福,便拉起凤翎回屋,态度不算热络。 罗老四是个自来熟,也不以为忤,揽过显文的肩就往堂屋走,“走,阿大,带舅去找你爷,有好事儿呢!你爷在哪?” 凤翎在屋里暗嗤,你是谁的舅呢?还能有好事儿? 给他这么亲密的拉着,秦显文也不乐意,又不好直接推开他,只好笑道,“我爷在堂屋呢,二婶……”秦显文往罗氏屋里指指,边顺势自罗老四的手下滑出肩来。 罗老四放开秦显文,大声打断他的话,“我不找你二婶,跟个女人要说什么?我找你爷,有好事儿咯!” 一边说,罗老四往秦显文身上直瞄,笑道,“长得真是不错,今儿多大啦?” “过年就十五了。” “哦,哦哦,好,好!”罗老四一连说了几个好,这才跟着显文大步往堂屋去,大声嚷嚷,“亲家公,老四来看你哟!” 然后凤翎听得秦铁柱应了一声,罗老四再哈哈两声,外面就安静了。 凤翎在屋里竖起耳朵,再听不见罗老四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只听见对门开门的声音,大概是罗氏出奉茶。 凤翎坐回炕边,细细思量。 她心里不安,却怎么也想不起前世这个时候,罗老四是否出现过在家里,又来做什么。 直到听见甘氏轻轻的叹气,“哎,阿大就十五了哦……” 凤翎蓦的一惊。 是啊,听到罗老四的问话,娘有如此感慨,她怎么没想到?乡里的男人成家早,十五岁,就算不成亲,也早该订亲,而秦显文却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这其中的原因,不外乎高不成低不就。 秦家人口多,日子过得不宽裕,又有个厉害的婶子管家,稍疼惜女儿的爹娘都不会把女儿往这里嫁,上门提亲的,要么就是长相有缺的,要么就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彩礼也就要的高,秦家出不起,也不愿出。 秦显文的婚事就这么一直拖着。 甘氏心里急,却出不上一点儿力。 难道罗老四是来提亲的? 凤翎实在想不起来,上世的秦显文与大嫂葛氏的婚姻是谁促成的,难道真是罗老四? 甘氏说完,也就呆呆的坐在炕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凤翎知道自己刚才的话重了些,惹起了甘氏的伤心事。她只好权且将心头的疑问放下,过去细细的将自己的想法向甘氏剖析开来。 “娘,您莫怪我今儿说得话重,不是凤丫狠心,这是情势逼人。” “娘,这世上有些人,您让他一尺,他更逼您一丈,二婶便是这样的人。您想想,您一贯隐忍二婶的结果是什么?她更不将您放在眼里!以前的不说,单是最近的。若不是我当时正好醒来,二婶怕是就要将我活埋了吧?” 甘氏轻轻点头,叹气,“是娘没用。” “再有,大哥多大的男人了,要在别人家里,那能顶个汉子了,咱们家呢,却还要受二婶的气,掴在哥脸上的一巴掌,娘您没忘吧?那是多大的耻辱?” “还有三哥,身子本来就弱,还给她推倒在雨地里湿了身子,犯了好久的病,娘,您有没有想过,二婶为什么敢这么欺负咱?” “咱屋不是没有人,而是没有强的人。所以从此以后,娘,咱不能再对二婶一贯忍让,宠坏的猫还挠主人几爪子呢,对付这种不知好歹的东西,咱就只能用鞭子,鞭子不行,咱就用锥子!” 甘氏抬起泪眼看她,愣了一回神,伸手抚向凤翎的脸颊,叹道,“咱凤丫长大了啊!” 凤翎摇头,“凤丫只有十岁,哪能一下子就长大?二哥凶得很,也不过是十二岁的小子,尚成不了大气候,娘,在凤丫和哥哥们的心里,娘一直就是站在头顶的大树,为咱们遮风挡雨。凤丫和哥哥就是那树下的幼苗,只有大树枝繁叶茂,幼苗才能好好儿长大啊,娘!” 甘氏微颤的手停在凤翎的脸上,凝视着凤翎的脸,久久的不发一语。 第五三章 罗老四的来意(二) 看甘氏的表情,凤翎知道这番话对她有些触动,凤翎也就住了嘴,不再说下去。 毕竟是曾为了自己献出生命,这个世上最亲爱的娘啊!看着娘难过的时候,凤翎自己的心又何尝不是像被刀子剜过一样的疼痛? 这个时候,乐文守文来了,说在罗氏的楸木箱子里并没有找到娘的戒子。 凤翎点头,“我知道,戒子八成在二婶的身上,等罗老四走了,索性一鼓作气的,咱再接着闹,今儿非逼着爷作主,把娘的戒子还回来不可。那是外公的东西,怎么的也不能便宜她!” 乐文守文点头,甘氏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说什么。 秦显文这时敲门进来。 甘氏奇怪的问他,“你一直在堂屋?怎么耽搁许久?” 秦显文面色微红,讪讪的不说话。 “罗家老舅是来给哥提亲的吧?” 凤翎的话差点惊掉了乐文守文的下巴,两人同时惊叫一声,“啥!” 乐文瞪圆眼睛向秦显文,像见着什么怪物似的,“他能有那好心?” 秦显文嚅嚅嘴唇,小声道,“又不是我让他来的。” 甘氏忙从炕上下来,面上有些惊喜,连着问了几个问题,“真的?可说是哪家的姑娘?爷怎么说?” 秦显文的脸红得能滴出血来,小声答道,“我听得不多,爷就让我出来,好像是……顺记银楼葛家的嫡姑娘。” 葛家?凤翎的心一沉。 上世的大嫂葛金珠生得满脸麻子,长相丑陋不堪,且性情暴躁多疑,婚后对大哥动辄打骂,到京城之后,虽稍有收敛,但依旧闹得家宅不宁,大哥颜面尽失,人前总抬不起头来,于是认识了温柔婉约的女子温静。 最后却被温静一纸状书告上衙门,说是诱其成奸,毁其清誉! 可是不对呀,凤翎转念一想,葛金珠并非哪个银楼的嫡女,而是邻村土财主葛家的独养女儿,也是秦大业的表姐! 甘氏还在拉着秦显文问东问西,“哪个顺记银楼?哪个葛姑娘?人可好?” 秦显文摇头,神色有些迷茫,“就在……三婶去的绣庄边儿上……罗家四舅的掌柜,葛姑娘么,我陪三婶去绣庄的时候,大约是见过一回,却也记不清模样。” 在甘氏的催促下,秦显文将那日的事情大致讲了。 其实是个很简单的英雄救美,如果……她美的话。 姑娘不小心踩着东西将跌倒的时候,正经过的显文扶了她一把,连模样都没看呢,没想到人姑娘倒对他上心。 也难怪,秦显文外表高大俊朗,有姑娘动心也不是什么奇事。只是,与上世似乎不大一样,上世的秦显文,是由媒婆牵线的亲事,并没有此遭遇。 此姑娘可是彼姑娘? 若是,得想法子毁了这门亲,不能再让恶妻毁了哥哥一生;若不是,只要姑娘性子温柔顺从,大哥喜欢,凤翎还是乐观其成的。若是大哥的命运从这里改变,而家有贤妻,日后就算再要进京,大哥也应该不会为人所惑吧? 可除了姑娘的名字身份,秦显文再说不出个五四三来。 甘氏于是开始坐立难安,只等着罗老四回去以后,找秦铁柱问个清楚。 好容易听得秦铁柱开朗的笑声,“少不得麻烦亲家兄弟约出来相看相看,这事儿若成了,我总记你的情呢!” 甘氏听得面上一喜。这样听起来,似乎秦铁柱对这亲事还是挺满意的,这事儿就成了八成。 可接着就听见罗氏嘀咕了什么,就将罗老四拉进了自己屋里。罗老四没走,甘氏也就不好出去询问,只好耐着性子等着。 好容易听见罗老四在院里吼着,“亲家老爷,我走了哈,隔几日再来哦!” 然后听见秦天江说着客气话送他出去。 “我去跟爷问问!” 甘氏自炕上起来,趿着鞋就往外去。才拉开门,却不料门外一阵风冲进来,来人一扬手,一道寒光掠甘氏面颊而去,然后“叮”的一声轻响,什么东西滚在了凤翎的脚下,抵着她的脚才停了下来。 赫然竟是甘氏的那枚戒子,果然与她脖子上的项圈造型一模一样!凤翎弯腰,快速将它抓起握在掌心。 来人是罗氏。 凤翎和兄弟几人同时跳起来。 可不等他们有所反应,“啪!”的一声脆响,甘氏惊叫一声,人便向后倒去,跌下的时候正撞上桌角,甘氏闷哼一声,软软的倒在地上。 “娘!” 甘氏晕了过去,罗氏却丝毫不解恨,“我操你娘的祖宗十八代,就是个穷鬼命,还装什么有钱人!骗得老娘好苦!什么传下的戒子,什么还值几两银子?我呸!” 罗氏越骂越起劲,重重的往甘氏的方向啐了一口,“什么狗屁银子,他娘的连铁都不是!它就是不知哪来的一个破石头,你他娘的是穷疯了?好意思整一破石头往身上戴?往自己脸上贴金也就算了,还敢拿出来骗老娘?什么狗屁!还他娘的装死,老娘要是你,他娘的,早就羞得没脸见人,今天就去见阎王!” 本来凤翎几个担心甘氏,没工夫理罗氏,她却一口一个他娘的,越骂越不像话。 秦乐文听得火起,转身操起炕边的扫把,对着罗氏劈头盖脸的一阵乱打,“我叫你骂,我叫你敢欺负我娘!我打死你!” 罗氏虽是妇人,但毕竟比秦乐文高大壮硕许多去,又是拼着一口气来的,虽然冷不防的被打了几下,最终还是扯住了秦乐文的扫把头子,往一边摔去。 眼见着秦乐文就要往墙角摔倒,罗氏忽然一声惨叫“啊!” 低头看时,凤翎却又是咬住了她手上的伤口!好容易才止住的血这时喷涌而出,才一声惊叫的工夫,鲜血己经将她裹在掌中的白布染得通红! 趁她分神的工夫,秦乐文扔了扫把,飞起一脚正踹在罗氏的小腹。 罗氏不由得也是一声闷哼,捂紧小腹蹲下身去。凤翎趁机跳上她的背,紧紧的勒住她的脖子,勒得罗氏直吐舌头,秦乐文便抡起拳头,往罗氏头上身上一阵猛打! 甘氏己经醒了,却头疼的说不出话来,看到这副情景,即便想劝,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闭上眼睛,由显文守文将她扶到炕上躺下。 凤翎与秦乐文一个掐脖子,一个抡拳头,倒是配合的天衣无缝,打得罗氏只有哀嚎的功,没有还手的力。 ………… 蓦然发现文文多了几个印像,因为不知是谁留的,所以在这里说声“谢谢”,对于雪心来说,这也是莫大的鼓励~ 第五四章 分家?不分家(一) 秦显文秦守文看得目瞪口呆,虽不参与却也不上去拉架。秦守文还故意转过身去,拉着甘氏察看伤口问东问西,让甘氏想拉架也分不开身。 凤翎和秦乐文于是打得正酣,罗氏的哀嚎声一声高过一声。 忽然听见身后“嘿嘿嘿嘿”的警告声,一股强大的力道便将凤翎从罗氏背上拽了下来,再抡在地上。 接着秦铁柱一个大步到秦乐文身旁,只用一只手,便将秦乐文拎起来重重的摔到地上,吼道,“臭小子,婶子你也敢打?作死啊!” 罗氏大声哭嚎着站起身,披头散发的扑到随后而来的秦天江身上,“他爹啊,我给个小辈打啊,真没法活了,没法活了……” 秦铁柱抬脚往秦乐文身上踹下去,“你个畜生,越来越浑啊,恩,打人上瘾了,谁都敢打?” 秦乐文不躲闪,却是梗着脖子叫唤,“谁叫她打我娘!” 凤翎爬起来扑到秦乐文身上,以一种同仇敌忾的表情瞪着秦铁柱,“我也有份,爷打我!就是被爷打死,也不能让二婶打我娘!” 秦铁柱的脚猛的在半空停住,接着收回来,转头疑惑的看罗氏,带着怒气的声音里颇有些无奈,“你又搞的哪桩?” 罗氏站直身子,伸手将颊上的乱发胡乱的往耳后一拨,气呼呼的道,“爹!你也瞧见了,这二子丫头可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啊,不啊,您瞧,您瞧,”罗氏向秦铁柱抬起血迹斑斑的手,“不是我说,就是您给纵的!” 秦铁柱深深的吸口气,闷声道,“我是问你这个么?这儿,怎么回事?我可是听错了?你打长嫂?” “这个……,”罗氏自知理亏,低头小声嘟嚷了一句,伸手拉过秦天江,道,“他爹,你也听见了,对吧,我兄弟说,那戒子根本就不是银的,就是块不知什么的石头……你说,嫂子可该这样?” 秦天江扶额,别过脸去不敢看秦铁柱。 秦铁柱冷哼一声,“所以呢?” “所以……所以吃亏的是我,爹,你可真不带这么偏袒的,不管怎么说,我可是这小子丫头的长辈!爹,你可得重罚!要不然,以后个个都得欺到我头上,我还怎么做人?” 秦铁柱的脸色黑得跟锅盖似的,可不等他说些什么,显文守文一人一边的扶着甘氏过来。 甘氏颤颤巍巍的喊了一声:“爹!”声音低沉黯哑,身子更是摇摇欲坠,勉强靠在秦显文的身上才撑住。 秦铁柱伸手虚扶,连喊了几个“当心,当心……” 甘氏挣脱显文守文的搀扶,跪在秦铁柱面前,泣不成声:“爹……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您甭怪孩子,您饶了孩子这回吧,我……也不怪琼花,那戒子我爹给我,我就一直戴在手上,看着像银的……我……我不知道……” 秦铁柱低头看向甘氏。 甘氏披头散发的,面前的几绺长发被眼泪粘在颊边。她一边不住的冲自己磕头,边哭边抹自己的脸,原本干净秀丽的面庞花成了一团,模样甚是狼狈。 甘氏一边哭一边冲秦铁柱磕头,“爹,您饶了俩孩子,要罚,就罚我吧!” 秦显文秦守文默默的跪在甘氏身后。 罗氏冷笑,“嫂子,带不带这么自私啊?哦,把我咬着这样,就这么……哦,磕一下,跪一下,就想了了么?” “琼花,求你了,看在咱们妯娌一场的份儿上……” 甘氏冲着罗氏又要磕头。 秦铁柱叹了口气,弯腰扶起甘氏,“起来吧,孩子……是爹不好。”说着,秦铁柱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孩子,又重重的叹口气道,“你们都起来,我有话说。” 秦显文守文先起身,仍是扶住甘氏。 乐文和凤翎就束手微低头立于一旁。 秦铁柱转向罗氏,语气淡淡的道,“打也打了,咬也咬了,总不能让你个当长辈的咬回去吧?依你说,今儿的事要怎么了?” 罗氏的目光微顿,向前伸出受伤的手,扬眉,道,“爹,您瞧见了,我被咬得可不轻,得瞧大夫……” “啊……”秦铁柱点头,“得要银子,有道理。还有呢?” 刚开始罗氏还说得小心翼翼的,这时见秦铁柱竟然附和自己的话,她不禁喜出望外。面上立时现出得意之色,瞪乐文一眼,道,“二子那小子,从来就目无尊长,爹,您得重罚!哦,还有凤丫,也不知咋啦,瞅我就像那杀父仇人似的……” “呸!”秦铁柱啐了她一口,语气倒还是淡淡的,“怎么说话呢?” 罗氏忙住了嘴,转眸看看秦铁柱,见他脸上还算平静,没什么怒气,心头又是一喜,忙作势往自己脸上轻扇了一下,陪笑道,“是我的错,我该打。我不是那意思,我的意思是,爹,凤丫那丫头,真该好好管教,跟头疯狗似的……” “你才跟疯狗似的!”秦乐文不服气的吼了一嗓子。 “你给我闭嘴!”秦铁柱瞪圆眼冲秦乐文低喝,又转向罗氏,“所以呢,依你的意思,这俩孩子该怎么着?” “我的意思,”罗氏眼睛转转,“爹,得狠狠的打一顿,您年纪大了,我也不敢劳动爹,我自个儿来,得狠狠的打,才显得咱秦家有家规的不是?” 秦铁柱若有所思的点头,“然后呢,这就完了?” 罗氏大喜,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哪这么容易?爹,得几天不准吃饭,这小子丫头得再跟我奉茶磕头认错,我也就大人大量,不跟他俩计较。” “爹!”甘氏哽咽着喊了一声,冲秦铁柱又要跪下。 “你别出声,我心里有数。”秦铁柱冲甘氏摇摇手掌,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向秦天江道,“你媳妇的话,你怎么看?” 秦天江看看罗氏,犹豫了一下,才道,“我……听爹的。” 秦铁柱往众人身上扫了一眼,接着长叹一声,看向秦天江,道,“我和你娘老了,只想吃几天安乐饭,经不起你们一天两天的这样折腾。这样吧,明日一早,你和天海,去趟二叔公和大舅家,请他二人来做个见证,这家啊,分了吧!” 罗氏一愣,没想到是这种结果,急着冲秦铁柱喊了一声:“爹!” 秦铁柱侧目看她,“怎么,这不是你想要的吗?你不是常嚷嚷要分家?” “是……不是。”罗氏急得不知怎么说好。 她是想分家,可不是现在。 ………… 很想找人分享一下今天的心情,所以写了这些话。 以前常听人说,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便会为你打开一扇窗,这便是我今天的心情。 这个星期成绩不好,今天仍没有等到想要的推荐,一天懒懒的没写出一个字来。傍晚的时候,却收到青云榜的通知,有些喜出望外。 所以亲们,明天文文就要上青云咯,撒个花先~这也是对我的肯定啊,感觉很美好~然后想说,愿电脑前给我鼓励与动力的,亲爱的你们,遇到挫折的时候,也能有这种“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美好体会。 谢谢。 第五五章 分家?不分家(二) 秦家就一间破屋,几亩薄田,大房有三小子,还不知怎么分呢;就算是兄弟三家平分,他家能落着什么好?秦知文又小,抵不上用处,家里只有秦天江一个劳动力,还不如就这样一锅吃着,她管家,还能落点油水。 罗氏心里快速盘算:还有二叔公,家里有些家产,又没有儿女,迟早得归了秦铁柱的。要分,也要等到拿到二叔公的家产再分。 罗氏心里打定主意,舔舔嘴唇,不快的道,“爹,这不两码事儿么?怎么扯到分家了?你和娘年纪大了,还不等人服侍?这一分家……” “怎么,分家了,你就打算把我和你娘丢一边了是吧?”秦铁柱冷笑。 “我不是那意思,分家了,不是没那么亲近么?” 秦铁柱不再理她,问秦天江,“你的意思呢?” “我……听爹的。” 秦铁柱点头,转脸向秦显文,“阿大,你是你屋里的男人,你说呢?” 秦显文犹豫了一下,冲着秦铁柱跪下,道,“回爷的话,阿大不孝,其实我早就想分家,怕爷奶伤心,一直也不敢提。不为别的,只是看着我娘受欺负,我心里就像刀剜似的难受。我兄弟有手有脚,能养活娘和妹妹,也会和以前一样孝敬爷奶。“ 秦显文弓下身子,冲秦铁柱恭敬的磕了个头,“只求爷把家分了,只求让我娘少受点闲气,累点苦点穷点都没啥。求爷成全!” 秦乐文秦守文跟着跪下磕头,齐声道,“求爷成全!” 秦铁柱冷笑,不住的点头,“好好好,你兄弟几个倒是一条心!” “我不同意!”罗氏梗着脖子嘶叫,“爹明摆着就是偏心,为了不责罚那小子丫头,扯什么分家!咱家在一起十几年了,过得好好儿的,分什么家?” “你不是常嚷嚷着要分?怎么这时又不分了?我偏心,你不想想,你自己做了什么?换成是四儿,你这种罚法,你可舍得?” “我……”罗氏嚅动了几下嘴唇,终于一咬牙道,“大不了我不计较了,这家,可不能分。” 秦铁柱侧目向甘氏,“你的意思呢?分还不分?” 甘氏咬着下唇轻轻摇头,不说话。 “你们兄弟几个呢?” 兄弟几个脸上都是绝决的表情,尤其是秦乐文,他早想分家不受这闲气。 当下,兄弟几个异口同声,“要分!” “你们都是汉子了啊,”秦铁柱仰天长叹,声音里竟有着壮士断腕的凄凉,“那就分吧!” 凤翎悄悄走过去,跪在秦显文身边,拉拉秦显文的衣袖,“哥,要么,咱还别分了吧。” “啥?!”兄弟三人同时惊叫着看向凤翎,眼里都是深深的迷惑。 当初,提出想要分家的是凤丫,这会子爷都同意了,凤丫怎么倒变卦了? “咱不是说好的吗?”秦乐文更是气嘟嘟的冲她嚷嚷,“你咋想的?你还想咱娘一直受二婶的气么?” 凤翎摇头,“哥,你听我说。这秦家,咱爷奶都守了几十年了,要真分了,爷奶心里多难受哇?奶身子又不好,这万一难过了个好歹,咱们可真是大不孝了。你说是吧,哥?” 秦乐文低头不说话。 “再说了,咱是一家人,一家人哪能没个争争吵吵?二婶的脾气直,咱都知道,也没什么坏心眼,打打闹闹的过了,咱还是一家人,一笔还写不出两个秦字来呢。是吧,二婶?” 这番话虽然让罗氏有些吃惊,但却是她想要的结果,自然忙不迭的点头,“还是凤丫明白事理。瞧,我这不是不跟你们计较么,哎,也都是孩子,哪能没几分顽皮?” “可是,谁说二婶……”秦乐文想说,二婶哪里就像凤翎说的没什么坏心,她整个就是个坏胚,整个一肚子坏水!这些年,他们受的气还少哇?这凤丫,脑子可是进水了? “你听我给爷说完,哥,”凤翎轻声打断秦乐文的话,抬头向秦铁柱,道,“爷,您甭生气,我想二婶,她……是累了,奶不常说,人要太累了,脑子就犯糊涂么?其实二婶不是故意欺负我娘的,是吧,二婶?” 罗氏忙点头,“是,还是凤丫知道二婶的心思。” 凤翎淡淡的一笑,“三婶说了,二婶管家管得太累,不像她和我娘。也是,管家费脑费力还不讨好,难怪二婶会犯糊涂。” “就是,就是!爹,您瞧瞧,凤丫多懂事!” “所以,爷,不如您把家交我娘管管,让二婶就做做轻松活计。我娘如果忙不过来,我大了,可以在旁分担些家事活儿,也不至于累着我娘。而二婶呢,人轻松了,脑子也就不犯糊涂,咱秦家,不也保住了?” 秦铁柱点头。 罗氏心头大叫不好,着了那丫头的道,这不是要抢她的财么?那还不如分家呢! 可是她再想说什么己经来不及了,秦铁柱己经大声说:“好,就这么办了。老二家的,你把手头的账都跟显文他娘交待了,明儿就把家交给显文他娘,叶儿,” 秦铁柱放缓了声音唤了一声甘氏的名字,“你娘身子不好,你受累。” 甘氏轻轻点头,“我不碍事的,爹。” 这就是凤翎要的结果。 她最初的想法,是干脆把家分了,大家各过各的小日子。娘和哥哥们手脚勤快,她有信心把小家过好。可看了甘氏刚才的表现,她瞬间改变了主意。 甘氏刚才的手段,她前世见得太多。装柔弱,装楚楚可怜,以眼泪为武器。 爷问分不分家,她只是摇头,那种情况下,可以说是同意,也可以说是不同意,给她自己有所还转的机会。 这些手段,甘氏虽然用得极为稚嫩生硬,但是不是说明自己刚才的一番话对她产生的影响?让她有了想反抗奋心保护家人的决心? 既然如此,何不让娘在个恶劣的环境里训练自己,提高自己?那么就让罗氏成为她的试炼石,若是她将罗氏这种恶妇治理的服贴,以后进京,面对渣爹后院的那些女人,她也就有保护自己的手段; 若是不行,凤翎在心里叹口气。罗氏的手段,于京里那些女人来说,无异于小巫见大巫,若是娘连罗氏都搞不定,将来进京,自己则必须更多分心思保护娘,再寻个机会脱离出秦府渣爹,方能保得娘一生平安。 第五六章 开窍 凤翎正兀自沉思,就听得罗氏一声尖叫,“这不成!” 如今可由不得你说成不成了!凤翎勾勾唇角,余光所及处,见得甘氏也同样的唇角动了动,她不由快要自心里笑出声来。娘啊娘,你也有会用心思的时候! 果然,秦铁柱一声怒吼,“我还没死呢,由得你说成不成?你那箱子银坨子我还没跟你算呢,得,也甭算了,横竖是公家的东西,” 秦铁柱喊上一声乐文,“二子,你这就去搬过来,全交给你娘。” “哎!”这种结果倒是秦乐文乐于见到的,高声应了一声,起身就往屋里去了。 甘氏冲秦铁柱福了福身子,小声道,“谢谢爹。媳妇会好好管家,不让爹失望。琼枝么,媳妇会慢慢跟她说开的,都是一家人,过去也就过去了,爹您甭太操心。” “恩,”秦铁柱点头,“我信得过你,”严厉的目光往罗氏身上扫了一眼,又向甘氏道,“你只管替你娘管着秦家,你本来就是长嫂,若有人再敢为难你,你该骂骂,该罚罚,你娘和我给你撑腰。” 甘氏谢过。 乐文进来的时候,手里捧着楸木箱子,肩上背着个包袱,笑嘻嘻的将手里的楸木箱子捧到罗氏面前,塞进她手里,“二婶,这是您的箱子,物归原主。” 箱子在手里轻飘飘的,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重量。再看乐文将肩上的包袱交到甘氏手里,罗氏明白了。 她重重的将箱子摔到地上,“啪”的一声箱子摔开,里面果然空空如也。 “你,你们……欺负人!”罗氏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拉着秦天江大哭起来,“他爹,你得给我作主哇!那些可是我的东西!我存了好些年啊,怎么,怎么……爹也太偏心了!” “丢人现眼!”秦天江不耐的推开她,甩手而去。 “他爹……”罗氏追着秦天江的背影出门。 秦铁柱冲甘氏点点头离开。 等闲人散去,乐文不快的拉着凤翎,皱眉道,“怎么回事儿,咱不说好了么,咱分家过小日子去,你干嘛又要往一起掺和?管家怎么了,别看这银子在手里,那都不是咱的!管得好了,没人当娘功劳,管得不好,那可都是娘的错处!” 凤翎捂嘴直笑,“二哥也有妙语连珠的时候哇!” “什么妙语,什么珠,”乐文冲她直翻白眼,“丫头,你得给我解释解释,我可盘算好久了,就这么给你搅了,想想以后还得跟二婶一块儿过活,我就直来气!” “哦,分家你就跟二婶老死不往来啦?不过就是个名义,还不是得原样一个院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乐文想想也是,不免有些泄气,耷拉着脑袋往炕上一坐,不吭气了。 “二子哪,”甘氏在他的身边坐下,慈爱的抚着的手臂,柔声道,“以前是娘不好,娘让你们受委屈。” “娘,我不是这意思……”乐文有些惶恐的坐直身子,道。 “我知道,我知道,”甘氏轻声打断他的话,又揉了揉自己的眼角,将眼角边的泪悄悄抹去,看向凤翎,“凤丫说的对,以前是娘性子太软,任由人欺负,还让你们受累。放心吧,娘以后不会了,娘要当我儿身后的大树,为我儿遮风挡雨。” 甘氏的声音依旧轻柔,可听在凤翎的耳朵里,就像是那千斤大鼓擂在心头。只要娘坚强勇敢,她还怕什么?只要母子连心,这世上还什么难事? 想及前世,娘总是打落牙往肚里咽,给人欺负的体无完肤,再看目光坚毅的娘,凤翎不由喜极而泣。 甘氏跟着掉泪,站起身将凤翎紧紧搂在怀里,一边喃喃自语,“都是娘不好,娘不好,害我儿受委屈,以后不会了,一定不会了。” 凤翎在她的怀里频频点头,“娘,以后咱们再也不要受委屈,再也不要,凤丫要和娘,和哥哥们一起,活得快快活活,自自在在的。” “好,好。” 显文守文虽然不知道娘和妹妹说得什么,却也被这番情景感动,默然垂首不语。 乐文则是跳了起来,将胸脯拍得“咚咚”直响,“放心吧,娘,凤丫,有我在,以后再不让谁欺负!” “就你呀!”凤翎自甘氏怀里探出脑袋,冲乐文破涕而笑,“朝人抡几扫把就好啦?要真论打斗,你还打不过二婶呢!” “谁,谁说打不过啦?我那是没使全力!” “是,是!你了不起!”凤翎冲他吐舌,无奈的点头。 凤翎脸上笑着,心里却是有些遗憾的。此世男子崇尚出文入武,前世京城的世家公子,能文能武的比比皆是。 可惜这乡村地方遇不着良师,不然依乐文的性子,若能学武,就算日后未必以武艺为生,却也能防身。 只能日后再慢慢盘算了。 兄妹俩一拌嘴,倒把气氛活络起来,对于未来,又是充满希望的。 母子几人说了一会儿话,兄弟三人便道过晚安回房。 甘氏便将罗氏的私房一一点算,点一回,叹一回。 “啧啧,真没想到哇,秦家这样的家底儿,她也能藏下许多。” “这是怎么落下的啊?” 凤翎瘪嘴,“您也不想想,总说秦家穷,比起乡里许多人,秦家哪里就穷了?从太爷爷开始,咱就是自由农,手里还有几分薄田呢,哥哥们早晚都在田里,收成也不错了,您和奶还种着菜地,养着猪喂着鸡,哪里养不起几口人?” “再加上三叔,那木工手艺可是顶刮刮的,远近的村子,但凡哪家娶新妇,不来请三叔做手艺啊?那排啊排啊,都排到年后了,还有三婶,月月的针线贴补咱还没算呢。可每日咱吃的啥?这银子都哪去了?” 甘氏听得直点头,又伸指点了一下她的脑门,笑道,“你这小脑袋瓜子里都装得啥呀!一笔笔的,咋算得比我还清楚?” 母女俩乐呵呵的点算。 凤翎掂量了一下,至多不过五六两的样子,而且银子的成色不好,换成铜钱,大约四五串吧,加上首饰也不是什么值钱首饰,满打满算不会超过八串钱。 因为家里没有称银子的小称,无法点算具体重量,甘氏决定找个时间去镇上钱庄,将银子首饰全部换成钱,用起来方便。 甘氏去镇上,凤翎当然要跟着的。 她刚好昨日才听冯伦打听的消息,说镇上最擅治蛇毒的大夫姓王,是镇上远安堂的看诊大夫。 她正好趁此机会去瞧瞧。 第五七章 理想〔一) 这天夜里,母女俩聊到很晚才睡。 大多的时候,是凤翎说,甘氏听。 凤翎将她前世所见所闻那些妇人争斗的手段梳理了一番,大约说给甘氏听。尤其是前世进京之后,渣爹娶的正室郭氏加诸于甘氏身上的手段,以及与渣爹妾室之间的明争暗斗。 当然,那都是缩减版的。一下子塞太多,凤翎怕甘氏会消化不良。 甘氏听得直咋舌,大有不敢相信之意。 她在淳朴的乡村长大,最多的也不过是遇见罗氏这般的刁妇,可罗氏都是明刀明枪的来,所以甘氏哪里见过口蜜腹剑的女人? 凤翎听得直苦笑。 上世的娘,由正室变成妾室,在府里受尽欺凌,可不就是因为全无半点心机?而她自己的那点儿心机,也是到了肃亲王府以后,一点一点的逼出来的。 这世,决不能让娘再受如此凌辱! “可是,凤丫,这些事儿你是从哪听来的?” 凤翎知道甘氏一定有此一问,心里也早备好了答案。 “?悖?共皇翘?肼姿档摹k?健??惶斓酵淼模?桶?匙欧胂壬?菩┮笆吩邮椋?缓蟮弊餍?敖哺?液头刖晏?n揖桶??羌艺?诙返模?屯兴?嗾伊思副究纯矗?也皇敲咳杖ニ头姑矗??贸媚鞘苯哺?姨?!?p>  冯伦,对不住了。 甘氏这才想起来,这几天确实凤翎去送饭都去的早,回得晚,敢情都听冯伦在讲这个呢! “你这孩子,”甘氏嗔了一句,黑暗中也能正好拍准她的脑门,“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做什么?可别耽误人冯公子读书。” “放心吧,娘,耽误不了!” 提起冯伦,凤翎就只想发笑。这世的冯伦,却怎么的都不是个读书的材料,整日除了疯玩,似乎就不想别的事儿。 第二天中午凤翎去得比平时早些,学童们还未下学。 凤翎蹑手蹑脚的往窗子边上趴着往里看,窗户的位置正对着先生的讲台,让她把里面的情形看了个仔细。 凤翎差点没笑出声来。 冯伦正在受罚,可饶是冯先生抓着戒尺裹着满身的怒气,他却也能在冯先生不注意的当儿,冲着座下的学童挤眉弄眼。 转眼瞥见凤翎,冯伦这才猛的收了笑,涨红着脸转过去,下巴几乎垂到胸前,眼角直往凤翎的方向瞟。 “你可知错?” “知错。”冯伦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配上他的表情,倒是像极了羞愧难当的模样。 冯先生微微颌首,声音稍缓,“知错就好。” 冯先生抬起眼来,向座上的学童道,“你们皆是一样,年轻正是读书时,莫因玩耍误光阴,切记,切记!” “是!” “去吧,去吧。”冯先生挥挥手,拿起台上的书本出门而去。 “谢谢先生!” 学童们起身,恭敬的向着冯先生的背影行礼后,这才忽然喧闹一片。 一个孩童跳上讲台,一手揽过冯伦的脖子,大笑,“又糗了吧,阿伦?昨儿我怎么跟你说的,我说冯先生片刻便回,你偏不信,非要去寻什么草……” “什么草?”冯娟跟上来问了一句,可低头看着冯伦的手红肿了一片,不禁心疼的责怪,“你也是,玩得不知个收敛,大冬天的,去哪儿找什么草?瞧把爹给气的……” “没什么,没什么。”冯伦小声嘟嚷了两句,又微扬了眼角,偷偷往刚才凤翎趴的窗台瞟了一眼,见那儿己经没人了,这才舒了口气,拉开巴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去去去,你懂什么!” 一边说,冯伦一边跟着秦守文的背影追了出去。 凤翎才将手中的菜篮交给秦守文,冯伦就来了,笑嘻嘻的往秦守文面前凑着脑袋,“闻着真香,今儿又做什么了?” “我娘烙了饼呢,你要不要也来一块?”秦守文边说,边夹起一块饼就要递过去。 冯伦才要接,半道却被凤翎截住。 “哥,你甭给他,瞧他做得那些事儿,把冯先生给气的,还吃饼呢……闻闻得了。” 冯伦缩回手,红着脸向她,结结巴巴的,“你……都瞧,瞧见啦?” 凤翎认真的点头,“可不瞧见么?” 冯伦微弓着身子,将脸更加凑近她些,赔着十万分的小心,“你……生气啦?” “恩,生气了。” “这……我,我下次……” “还有下次哪?” “不,不是,我……” 冯伦手足无措的模样让秦守文看不过去,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笑道,“她就喜欢逗你,你甭理她。” “呵呵呵,”凤翎这才笑了出声,伸手自篮中取出个碗来,里面整整齐齐的叠着一摞饼子,递到他手里,“早准备你的,给!” “哟,吓得我呀……”冯伦长舒口气,正要接过。 凤翎却又将碗收回来,往河边努努嘴,“不先洗手呀,一会当心肚疼。” 冯伦跳起来就往水边冲,伸手往水里摆了几摆便又冲了回来,在身上来回蹭了几下,竖起手掌冲着凤翎手心手背的翻,“瞧,干净了,可以给我了吧?” “给!”凤翎双手托碗送了过去。 “多谢!”冯伦高唱了一声接过,递到嘴边闻闻,“真香,比三婆烙得可好多了。” 秦守文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是凤丫的哥哥呢,这丫头,平时总管着咱们几个,管人都管习惯了。” 冯伦往嘴里塞饼的动作微顿,冷不防手里的碗就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冯娟夺了过去。 冯娟搂着碗往边往开一步,两指拈起一块就往嘴里塞,嚼了几口咽下,笑道,“在哪儿编排三婆呢?我回去告诉她,让明儿饿你一天!” 冯伦使劲咽下口口水,扑过去夺她的碗,“那你去吃三婆烙的,这饼给我!” “不给,不给!”冯娟冲他吐舌,搂着碗转着圈跑,冯伦气极败坏的跟在后面追。 这两兄妹平日闹惯的,所以凤翎和秦守文也不去劝,笑嘻嘻的看着。 等秦守文吃完了,冯伦才从冯娟手中夺回碗,气呼呼的回来,恶狠狠的瞪冯娟一眼,再看向凤翎时,眼里却盛满笑意,拈起一块饼递给凤翎,“你也饿吧,吃一块?” 凤翎摇头,笑道,“我吃过了,你吃吧。” 冯伦这才把饼往自己嘴里塞,还不忘再剜冯娟一眼。 第五八章 理想(二) 冯娟过来挽住凤翎,看着冯伦瘪嘴,“我就纳了闷了,阿凤,你说,倒底你是他妹子啊,还我是他妹子?” 凤翎转脸向她,笑道,“巧了,我哥才也说呢,嫌我管着他,要不,咱俩换换?” “换---啊?”冯娟拖长了音调,冲着冯伦霎眼,“我是没意见啦,阿伦,你说呢?” “有你这么个聪明可爱,慧质兰心的好妹妹,我哪舍得换呢?”冯伦特意加重了“妹妹”二字,一边将头摇得像泼浪鼓,“不换,不换,坚决不换!” 果然冯娟皱鼻拧眉“哼”一声不再理他,拉着凤翎往河边树根处坐下,亲昵的说话。 秦守文和冯伦也跟着往另一树根处坐下,有一句没一句的往她俩的话里凑着话。 “我爹今天讲起抱负……阿凤,你说,”冯娟抬起眸子,目光掠过河面,落在远处的不知什么地方,话音里似乎有些迷惘,“长大以后你想做什么呢?” “我?”凤翎的笑容顿时凝住。是啊,想做什么呢?她知道自己的将来,知道将来的事情,她只想守住娘,守住哥哥,除了这些,她什么也不想。 “是啊,阿凤,你想做什么?”冯伦紧接着问。 凤翎的目光落在波澜不兴的河面,淡淡一笑,“我啊,只想大家都幸福。” “这算是什么答案?”冯娟首先不满她的答案,嘟了嘴道,“拿我爹爹的话说,阿凤你这是文不切题!我是问你的抱负呢,就是说你长大想做什么生活,比方说我吧,我想做个举世闻名的女先生,像……苏碧莹一样。” “苏碧莹?”凤翎只是重复了一句,微蹙眉峰,便没再说下去。 前世她就知道这个女子,当朝有名的女官,出身没落世家,擅诗词歌赋,长袖善舞,只是……结局却不太好。 是啊,这个男人为尊的世道,有才有貌又锋芒毕露的女子,能有什么好的结局?再思及冯娟的前世,凤翎只得低头拨弄脚边的小石子,借以掩盖自己心头直泛上嘴边的那股酸涩。 冯娟并不知她心头所想,只道她不曾听过此人,便开始兴致勃勃的介绍苏碧莹的生平事迹。 “你可知她在肃王府梅宴中当场赋诗一首,被称作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从此一鸣惊人?当时她不过十二岁,和我如今一般年纪。” 知道。从此便开始了出入贵族世家,参与各种豪门宴会的生活。 “你可知她今年被郡王府破格聘为女先生,专责教导郡主诗赋,这可是莫大的荣耀。” 知道。从此郡王府便成了名门公子踏访,有才之士投效之地,名门仕子莫不以与她偶然一唔为荣。 “你可知道她被誉为天下第一才女,连皇上都曾讶异于她的才名?” 知道。只是从此招惹多少祸端? “你可知道……” “阿娟姐姐,”凤翎轻轻扶上她的手臂,柔声止住她的话,“我想,平淡如水才是真幸福,那种高处不胜寒的凄凉又有几人能够体会?” “可……”冯娟的脸上满是不赞同的表情,可不等她再回答什么,冯伦己经大声附和,“对对对,英雄所见略同,我与阿凤心有灵犀一点通!什么远大抱负?我啊,只想和爹爹一样,找个僻静又风景优美的地方,招几个学童开个书院,做个教书先生,任它世道变迁风云变幻,我自由自在,如神仙一般逍遥。” “横竖这种僻静地方也不费钱,平日总能攒些,等到得闲的时候啊,我就带着阿凤一起游山玩水,吃遍天下,岂不快哉?是吧,阿凤?”冯伦热切的目光里充满希翼。 凤翎并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的笑,带着些许苦涩。 她虽然己不是春心萌动的年纪,可冯伦的话依旧如一阵和煦的春风拂过她的心田。经过上世的暄嚣,这世的她,又何尝不盼望这种简单的生活?只是,生活怎能如她所愿? “好远大的理想抱负!给爹听了,八成得气得吐血,”冯娟暗嗤一声,即惊觉冯伦话中的语病,不由微侧了头,斜眼打量冯伦,“不对呀,阿伦,等你当教书先生,阿凤也是……邻家有女初长成,又怎能与你结伴同游?除非……咳咳,” 冯娟故意咳了两声,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盯着冯伦的脸。 冯伦的脸红得能滴出血来。给人看穿了心思,他不禁有些恼怒,“蹭”的站起身来,对着冯娟怒目而视,“要你管!” 冯娟捂嘴轻笑,频频点头,“我不管,我不管……你自坚持你那远大的理想,你啊,”冯娟伸手指指冯伦的脚,“就站在那里,别动啊!” 这句话让冯伦莫名,低头瞧瞧自己的脚,再转头看看自己的后脚跟,瞧不出什么,这才又象冯娟,“怎么?” “站在那里等阿凤长大。”冯娟煞有介事地冲冯伦眨眼。 凤翎摇头,佯装要去扯她的嘴,“让我瞧瞧,你这嘴里生了什么,怎么这般嘴利?” 冯娟一边躲着笑倒在她怀里,也就把冯伦的尴尬揭过去了。 过了一会儿,三婆来喊兄妹俩吃饭,冯伦冯娟这才一前一后的起身。 才走出几步,冯伦突然一拍脑门,大步转了回来。又自怀里摸出一样东西,也不知怎的在手里弄了几下,托在手心里递向凤翎面前时,赫然是只展翅的凤凰! “漂亮吧?”冯伦的眼里不乏得意。 凤翎微怔,伸指触触那凤凰的嘴尖,讶道,“这……是你编的?” “当然,”冯伦将手往她面前托得更近些,“给你的。” 凤翎轻轻拈过,“谢谢。” “好哇,”冯娟忽然自冯伦身后探出头来,指指草凤凰,“原来你昨儿一下午不见人,就弄这个去了啊?也难怪爹打你!” “怎么哪哪都有你的事儿啊?正事都给你耽误了。”冯伦嗔着将她的脑袋推回去,又自怀里摸出一本书递给凤翎,“还有这个,你之前托我找的,我翻了翻,有些与蛇毒有关的,你瞧瞧有用没?” 凤翎将凤凰笼在袖里收好,接过冯伦递来的册子,才展开看到封页,心头便是一喜,“常氏毒术?你哪儿弄来的?” 她之前也不过是将想法与冯伦随口说了,没想到不过几天,他还真替她找了本来。 第五九章 化敌为友 冯伦搓搓手,笑容里有些歉意,“我在朋友家中见着的,就借了来。不过……朋友的脾气怪,三天……能行么?” “没问题,三天准还!” 冯娟正想说什么,被冯伦不由分说的拉了就走,“走啦走啦,不怕三婆碎碎念么?” 冯娟只好冲凤翎吐舌挥了挥手,“明儿见啊,阿凤。” 凤翎也与她挥手作别。 冯娟几步追上冯伦,恨恨地道,“什么借啊,你分明就是跟那铁公鸡租的么?二两银子三天啊,怎不撑死他!” 冯伦笑笑,并不以为意,“你也知他是铁公鸡么?他肯借我己经很高兴啦!只是这事儿,你别说给阿凤听,免得她心里不舒坦。” “你也真是,这些年存的都搭进去了吧?我瞧也不是什么秘笈……要不回头我跟大叔说说……” “别,”冯伦脚下微顿,伸出手掌在冯娟面前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这本是我与人说好的交易,你别在里面枉做小人,弄得我失信于人,下次再借都难。” “切,好心当驴肝肺,懒得管你!”冯娟嗤他一声,气鼓鼓的跑开。 冯伦摇摇头,转头冲河边的方向望望,见凤翎还在刚才的地方,捧着书低头看得入神。小小的身形就如河边的雕像,安静而美丽。 凤翎不知在河边的树根下坐了多久,那册子也就薄薄的一本,她一口气也就看完了。让她欣喜的是,虽然这本册子显然记录的是毒术的入门知识,内容也极其简单易懂,但好在蛇毒是毒术的初级阶段,所以就取毒解毒方法亦有还算详尽的讲解。 这让凤翎心下稍安。 她记得咬伤哥哥的蛇的模样,前世她就查过,是一种被民间称作小白花的小蛇,通身黑白相间白花纹,剧毒。这种蛇虽比较少见,但咬人致死的事件却时有记载。 前世的情形,凤翎现在想起来,依旧历历在目。 它口尾相衔,盘成圆圆的一圈隐身在草堆里,极不显眼。不经意的,会以为是冬日落成堆的枯草,只有那一圈圈的花纹偶尔闪动着灼目的白光。 跟在后面的她来不及惊叫,乐文就己经一脚踩了上去,一溜烟的功夫,它窜身消失不见,只在乐文的脚踝上留下一排整齐的牙印子。 她当时吓坏了。 可没怎么出血,也不太疼,乐文也就不以为意,甚至还继续包了满满一包的野果子回家。 夜里,乐文全身发紫,抽搐,满口胡话。 最后命保住,眼却瞎了。 凤翎想得入神,全然没发现此时的自己己是满脸泪水。 “嗒”,一滴泪水落在书面上,迅速的往周围晕开。 凤翎这才一惊,忙拉过衣袖小心翼翼的沾干水份,幸亏只是晕在空白处,干了以后只留下一个小小的水渍。 还好,还好,凤翎暗自幸庆,不然弄坏了书册,还真不知要怎么向冯伦交待。 这时,隐隐的,远处传来孩童朗朗读书声,不知不觉的,己经过了晌午。 凤翎忙胡乱往脸上抹了一把,小心翼翼的将书册贴身收了,然后拎起篮子急匆匆的往家里赶,一边还懊恼的想,都怪自己一高兴就忘了时间,虽然这些日子甘氏己经习惯她的晚回,但是一顿唠叨还是少不了的。 还有外公的屋子…… 凤翎想着脚下微顿,回头远远的往南山的小屋出了一会神。她每日给守文送饭回来,都会顺道去小屋转转,可去了几次,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这让她又有些泄气。 甘氏依着外公的遗言,将外公外婆的祭日并作同一天,便是后日。 按照凤翎上世的记忆,甘氏这天会向李氏告假,一早起来准备酒菜往外公屋里,带着她和哥哥们里里外外打扫一番过后再祭拜,完后再带着她在门口转转,在申时前后再往回赶。所以这一天,也算是他们一家人偷得半日闲的时候。 凤翎打算趁这天再把外公的屋子屋里屋外的好好查看一番。 总该……有些什么的,她想,一边转身继续往回赶。 经过自家田边的时候,凤翎还得去将秦乐文的碗收收。 这时候不忙,秦显文便跟着秦天海给他搭手,田里只秦乐文一人。 田边坐着的几个人勾肩搭背的身影,以及耳边传来的肆无忌惮的笑声,让凤翎一度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中间那个穿着碎花灰布小袄的可不就是自家的二哥?那一左一右的,皆是穿着这乡村里难得一见的锦缎小袄。尤其那左边的少年,一身崭新的宝蓝色织锦小袄,搭在乐文肩头的手白嫩修长,爽朗的笑声肆意飞扬,没有丝毫的拘束,村里还能找出第二个这样的少年? 除了秦大业还能是谁? 还有那右边的,讨好的声音左一个“哥”右一个“哥”的,自然就是秦大业的跟班,秦大宝。 这些日子一忙,她倒把早些时候的事儿给忘了。 来找碴的?可听着秦乐文轻松的笑声,再瞧着这亲热的模样……不像啊。 直到她走近,看到满地的骨头渣子,凤翎明白了。 敢情,几只鸡腿就将二哥收买了!只是,为什么?照她想来,上次的事儿,虽说秦家不至于追究,但这般大度,也有些蹊跷。尤其是秦家的姨娘,可不是个省事儿的。 凤翎又有些气着乐文的嘴软没骨气,不由没好气的喊了一声:“哥!” 地上坐着的三人同时抬头,第一个跳起来的却是秦大业,满脸堆笑,热切中还带着盼望,“凤,凤丫来啦?怎的这么久?” “关你什么事?”凤翎冷笑,在秦乐文有些不好意思的脸上剜了一眼,扫过秦大宝,又转回到秦大业脸上,咬着牙道,“你来做什么?上次的话忘了么,离我哥远些!你要敢……” 秦大业往她面前迎了一步,笑嘻嘻的打断她的话,“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来跟二子道歉的么?上次的事儿是我不好……” 凤翎后退一步,摸到袖中的小刀,紧紧的握在手中。 自上次的事情以后,她就央秦天海替她做了一把木柄可折叠的小刀,平时就笼在袖中,没想到今天还真能派上用场。 “道歉?”凤翎的眉头蹙紧,心头则更加警惕。上世的记忆,秦大业就是个混世魔王,唯恐天下不乱的角色,吃了亏还来道歉,不像他的风格。 “恩哪恩哪,我来道歉的……你别误会,凤丫,”秦大业忙不迭的点头,一边扯过秦守文,“二子,二子,你跟你妹说说,我可不是来找碴的,对吧?我是来……来,” 秦大业挠挠头,忽然伸出食指在面前用力的晃几晃,脸上无比的真诚,“对了,我是来化敌为友的!” ………… 买火车票去了,刚回来,所以今天更新晚了些。提醒下要回家的亲啊,现在火车票可以提前18天买呢,不是原来的10天,要购票的亲要早做打算啊,我就去晚了,结果硬卧没了,只好咬牙买了软卧,贴了好几百大洋~~ 哎,火车票啊,啥时才能不是咱心头永远的痛? 第六十章 青梅竹马 秦大业边说边推秦乐文,“二子,说点什么啊,你答应我的,鸡可都吃了!” 秦乐文看着凤翎越来越黑的脸色,心里不免有些发虚,扬手甩开他,哼哼,“我……我只答应你不跟你计较啊,化……化敌为友啊,没,没答应别的。” “你!”秦大业冲秦乐文扬起拳头,很快的又收回去,跺着脚一连喊了三个“好”,“好好好,二子,有你的,你不讲义气!” 秦乐文的脸色有些讪讪的,可看看凤翎的脸色,他还是决定闭嘴为上。 “那个……”秦大业搓搓手,向凤翎赔着笑,“上次的事儿,是我不好,吓着你了吧?” “吓着我?不能吧?”凤翎皮笑肉不笑的往秦大宝身上扫了一眼,“被吓尿的可不是我!” 秦大宝跳起来,红着脸梗着脖子,“你……有,有什么了不起的!要不是我哥,你以为,”秦大宝指指凤翎,又指指秦乐文,“你,还有你哥,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么?要不是我哥,要不是我哥拦着,我姨娘早上你们家……” “臭小子!”秦大业往秦大宝头顶重重的拍下,“哥哥哥,喊得不腻味么!” 秦大宝委屈的摸着自己的头顶,带着哭腔,“哥……,不是你同意的么,说只要我姨娘不上他们家找麻烦,你就让我喊的,现在怎么又……” 秦大业咬牙瞪眼,“谁不让你喊啦?可你能不能别左一个哥右一个哥的,听着让人糟心!” 凤翎总算听明白了,敢情这事儿是秦大业背地里帮的忙,可是为什么? 秦大业摸摸后脑,微红了脸,“其实,其实我就是,就是想和二子做个朋友。” “当然,当然……还有你,凤丫。”秦大业急忙又补上一句。 做朋友? 秦大业的表情还算真诚,再看看秦乐文低眉垂眸,一副拿人手软吃人嘴软的模样。凤翎不再说话,放松了握着刀子的手,转身去树下收拾秦乐文的碗。 “我,我来帮忙!”秦大业高喊一声扑过去,先凤翎一步抢过地上的碗。 “给……”秦大业讨好的双手捧碗递过去,谁知手下一滑。 “当!”碗正砸在半块裸露地面的石头上,立时碎成几瓣! 秦大业傻了眼,“我……我不是故意的,要不……我明儿赔你一个?不,两个!” “谁要你赔?就当扯平!”凤翎瞪他一眼,转身向秦乐文,“我回了啊,哥,没事你也早些回吧,别跟着一般无聊的人胡闹。” “哎,哎,明儿见啊,二子,”秦大业冲着秦乐文胡乱的摆手,便跟着凤翎追了过去,“哎,凤丫……等等我,我也走!” 秦大业伸手要取凤翎挽在臂间的篮子,凤翎缩手,退一步瞪他,“干嘛?” 秦大业指指篮子,“我想帮忙。” “不用!” 一会儿,秦大业又变戏法儿似的将个白煮蛋托在手心里往凤翎面前,讨好的笑,“特意留给你的,给!” 凤翎白他一眼,绕过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秦大业讨了个没趣,趁凤翎不注意,悄悄的将那个白煮蛋塞进她的篮子里,又跟上几步,“我,我就是想……” “你到底想怎样?拜托你一次说完,别老跟着我行不行?” “我……我就是想,想跟你做朋友。你别恼我了,好不好?”秦大业的话语里竟带着些许乞求。 凤翎有些好笑的指指秦大业,又指指自己,“你一小子,我一丫头,没事做什么朋友?” “我,我就是觉得你跟别人不一样,所以才想跟你做朋友,长这么大,只有你敢那样大声对我嚷嚷,敢让我不这样不那样的,我,我喜欢你。咱俩做朋友吧?不是有那什么话么,青,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 秦大业指指凤翎,再拍拍自己的胸脯,“我!” 有病啊!凤翎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懒得再理他。 秦大业却喜滋滋的追上去,“我就当你同意了啊!”一边很大力的将自己的胸脯拍得“咚咚”直响,“从今往后,凤丫就是我秦大业的青梅竹马,听见啦,” 秦大业瞪一眼秦大宝,“记好咯,以后谁敢欺负凤丫,哦,还有二子,你就报我的名头!凤丫是我的青梅竹马!” 凤翎又好气又好笑,不由停下脚步,“拜托你了,回去问问先生,搞清楚青梅竹马的意思,别乱用好不好?” “怎么,不是好词儿么?”秦大业微怔,歪着脑袋很认真的想了想,又有些泄气,“戏词儿里常听到的,我还寻思了很久,只当是个好词儿,真是……凤丫,” 秦大业赔笑,“你别生气,我再回去问问,让先生再寻个什么好词来用用。” 凤翎无奈的摇头,“做朋友就不必了,你离我哥远些,别给我哥找麻烦,我就对你千恩万谢,感激不尽!” 秦大业虽然有些泄气,但一想到凤翎还是第一次这么好声好气的跟他说了这么长的话,他瞬间又高兴起来,忙不迭点头,“放心放心,从今儿开始,我和二子那就是朋友,是铁哥们,有我的,就有二子一份,当然,”秦大业赔笑,“还有凤丫一份!” 凤翎瘪瘪嘴,没再理他。 走出几步,她忽然想起件事情,看向秦大业,问道,“拾蛋,问你个事儿。 秦大业喜形于色,“你说,你说!” “你是不是有表姐姓葛?闺名……葛金珠?” “葛……金珠?”秦大业歪着头想了想,点头,“有啊,我大姨家的大女儿,葛金珠。” 葛金珠! “家里做什么的?” “做什么的……好像,哦,在镇上开了银楼,叫,哦,顺记银楼,你怎么问起这个?我跟你说啊,” 秦大业因为凤翎主动跟自己说话而兴奋不己,跟着滔滔不绝,恨不得把自己所知的全部倒给她听,“我那表姐啊,哎哟,长得可真寒碜,跟凤丫你真没得比……一脸的大麻子哟喂,脾气还坏……有一次……” 秦大业的话凤翎没再听下去。 顺记银楼!葛金珠。 好,真好。 虽然换了个身份,却还是那个葛金珠! 第六一章 反击(一) 爷爷似乎对这门亲很满意,还托罗老四要约出来相看相看。 所谓相看,是乡里的风俗,其实就是两家谈妥了结亲意向之后,双方长辈出来见个面,看看互相合不合拍,跟即将成为夫妻的男女当事人没半毛钱的关系。 秦显文自然没有反对的权力,甘氏也没有。 而葛金珠的嫡女身份在那摆着,以秦家的家境,她也算是纡尊降贵了;嫁妆又丰厚;长相么,那是次要;女德么,那得日久见人心。 若没人从中做梗,这门亲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怎么做梗? 凤翎沉思,眉心紧锁,全然不理会秦大业在她身边唠唠叨叨。 秦大业欢欣雀跃的一路将凤翎送到秦家门口。 他冲着凤翎满脸堆笑,想道个别,顺便再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才半张了嘴,凤翎己经径直往家门口去了,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秦大业怔得半天忘了合嘴。 “卟!”跟在后面的秦大宝终于憋不住笑出声,继而一发不可收拾,“哈哈哈哈”笑得搂着肚子弯了腰,指着秦大业晃动食指,“我说……哥……,你真怂!” “你个……”秦大业正一肚子怨气没地使呢,转身恶狠狠的握拳就要冲秦大宝挥下,就听得身后柔软的声音,“拾蛋……” “哎!”秦大业跳着转身,往门前大步迎了几步,似乎完全忘却了刚才的尴尬,笑道,“有事儿,凤丫?” 凤翎甜甜的笑着,声音如银铃一般轻脆悦耳,“谢谢你照顾我和我哥,我同意跟你做朋友了,回见啊!” 秦大业立即眉开眼笑,冲着凤翎扬手,“哎,哎,回见,回见!” 秦大业微歪着脑袋呆呆的转身,似乎并不太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只是看见捂着肚子的秦大宝同样一脸愕然的表情,这才“哈哈”一笑,竖起拇指得意的往身后指指,“瞧见没,瞧见没!” 再将胸脯拍得“咚咚”直响,“我是谁啊,秦大业!那叫啥……魅力不可挡!” 凤翎在他的身后慢慢的将门掩上,心头逐渐形成了主意。要成功的悔这门亲,或许需要秦大业的帮助,多个敌人,不如多个朋友。 凤翎抬头看看天色,大约未时将过。 这时男人们外出未归,女人们都窝在屋里,小小的院子里难得的清静。 冬日的阳光透过四方的屋檐投射在地面,在院子的中间形成一个白白的轮廓,明亮但不灼目,与四周檐下的阴暗处,一白一黑,恰形成鲜明的对比。 真是难得晴好的天气啊!凤翎微仰着脸,感受到阳光抚在脸上的温暖,深深的吸了口气,嘴角不自觉的形成一个淡淡的笑意。 余光所及,凤翎笑容顿收。 秦巧玉独自一人蹲在阶边的阴影处玩耍。 凤翎的声音微微有些发紧,“玉丫,你娘呢?” 秦巧玉抬头没有说话,只往甘氏屋里指了指,又低下头去拨弄手边的石子儿。 该早些回来的! 凤翎心头懊恼,二婶吃了那么大的亏,哪能就这样咽下这口气?爷不在家,二婶岂能消停?在找娘的麻烦?娘可能应付? 快步奔到门前,凤翎的心头己经闪过了好些想法,可手才触及门板,她急切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她听见罗氏的嘶叫,“嫂子,做人可不带这么自私!” 声音嘶哑干涩,装出来的凶狠中底气尽泄。 凤翎不觉微扬唇角:罗氏是强弩之末了。 果然,甘氏的声音沉稳中带着淡淡的笑意,“琼花,咱们一个院里过着这么些年,嫂子是不是个自私的人,大家心里都有数。” 凤翎暗暗点头,对,要知道这院里可不是你罗氏说了算的! “咱先说那些首饰,且不管它出处如何,那是爹让我充当家用的,那就是公家的,你没有正当的用法,我不能给你。我虽说是你长嫂,又当着家,但爹娘面前毕竟还是晚辈,真没法替你做主,你有什么冤,该找爹娘诉去。” 这话说得好。当家长嫂,气势上就长罗氏半截。 “再说分担。咱是一家人,凡事是不是该互相帮衬着呢?往年,我知道你管家辛苦,孩子又小,家里事儿我一手揽了,如今,管家的重活儿我替你分担,四儿玉丫也大了,不需要时时看着。你来分担些家活,当是情理之中吧?况且,咱只是一人一天的轮,你做活我休息,我做活你休息,不是挺好?你不会的,我教你,做不好的,咱都是一家人,多担待也就是了。搁谁那,也扯不到我欺负你吧?” 门外的凤翎快笑了出声,娘啊娘,你终于肯撒手家务活了啊!围着灶台猪圈打转的日子,早该让二婶也尝尝! 罗氏重重跺脚的声音,“那,那,这么说,玉枝呢,她做啥了?凭啥她不用轮?干拣软柿子捏啊?要*家一起轮!” “哎,”甘氏叹了口气,“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的,那是爹娘答应的。再说了,玉枝也不是闲的,她的账上一月能进半吊钱呢,抵上咱一大家人大半月的家用了。虽然咱没那本事吧,却也知道,绣活是费工的细活儿,要耽误了她的活儿,那耽误的可是钱!咱家不是个宽裕的,你当家久,比我更知道咱家的情况,要缺了这些钱,谁能贴补回来?” 甘氏后面的话呼之欲出:要么你贴? “好好,我不说,我说不过你!”罗氏咬牙转身就走,“反正我就是不做!我也不会做!凭什么……欺负我?甘叶儿,我告诉你,死了这条心,我罗琼花,还真不是你手里的软柿子!谁爱做谁做去!” “啪!”甘氏拍案而起,冷笑,“琼花,咱们是一家人,我才想着跟你好好儿说。你若真这样一贯懒着,我也不能由着你去!” 罗氏回身暗嗤,“哟,甘叶儿,有人撑腰,长进了啊?怎么,是你自己抢着管家的,又不是我不做事?别的活儿,我还真不会干,我就不干,你能怎样?你还能让我男人休了我?” ………… 恩,分享下心情。 夜里,听见女儿问话:“妈妈,妈妈,是你吗?” 我以为有什么事儿,赶紧爬起来看她,一边回答,“恩,是妈妈呢。” 女儿翻了个身,嘴里小声嘟嚷,一字一字的却很清晰,“是妈妈就安全了。” 我愕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女儿大概是在做梦,心里不由得有些骄傲。 原来,我一直是被人依靠着的。 有人依靠,或被人依靠,都是一种幸福吧? 第六二章 反击(二) 甘氏的声音稍缓,却是毫不示弱的,“休不休你的轮不着我管,只是,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咱也索性往开了说。爹既然让我管家,那就是信得过我,我也不能让他失望。” “哼,”罗氏从鼻子里挤出不屑的冷哼,“那是你家的事!管家了不起了?我管了十年呢,你才几天,摆谱给谁看?” “既然家务活儿你不愿分担,那只有我和玉枝更辛苦一些……” 罗氏没想到这么容易的就得这话,顿时眼睛一亮,别提多得意了,“那就多谢……” “不过,爹规定的,一家十钱的月钱,这个月不是还没发么?就从这个月开始,你家的就免了,我与玉枝一人五个。” “这……这怎么成?”罗氏傻了眼。十钱不多,可如果连这个钱都没了,岂不是从此以后连买个零嘴儿都要问人讨钱? “怎么不成?该你的活儿咱们做了,该你的钱自然咱们得。” “你……我……” “还有,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咱们既然有月钱,三儿瞧大夫的钱不能公家出,凤丫病的那会儿也是,我实在没办法了才去求你。琼花,以后这规矩咱就继续吧。我通融些,若是孩子病了那没法子,大人若是身子不利索,请大夫买药的钱自己个儿准备吧。还是你的话,就算没有,你自己个儿想办法!”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一举击碎罗氏装病的梦想。装病装得像,也得请大夫,请大夫得自己掏钱,罗氏哪里舍得? “你,你这是报复,报复!”罗氏的吼叫声愈发的歇斯底里,也愈发的……没了底气,“甘叶儿,你,你不是人!” “再有,我每日的活儿也多,你若不能分担,以后你家里的饭啊什么的,我也就帮不上忙了……还有四儿,” 这次甘氏没有给她漫骂的机会,一口气说道,“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他若愿读书,让他日日去学堂,离得也不远……他若还像现在这样,三天两头的懒在家里,跟一帮小子疯玩,索性先生那边就辞了,让他去干些农活也好,二子当年也是这年纪……” “这是建议,你若不同意,我也管不着。但是四儿的束修是公出的,也不是笔小数,不能这么着浪费,当然,你若浪费的是你们家的,我也就管不着了。” 这也就是说,以后若四儿还这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读书,束修钱你就自己个儿解决! 甘氏这话虽是在威胁罗氏,其实也是为四儿好,听在罗氏的耳朵里,肯定就不是那么回事。 “好,甘叶儿,你狠!我不跟你说,我找娘评理去!你欺负人!” 罗氏用力将门拉开,然后“咚”的一声重重带上,出来时正遇上外面站着的凤翎。 凤翎竖起手掌冲着罗氏轻轻的挥,巧笑倩兮,“二婶,慢走啊,不送!” 罗氏“哼”一声,径直往李氏屋里冲去,还没进门,己经嚎得震天响,“娘啊,你得给我做主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嫂子,她欺负死人啊!” 李氏耳朵软又怕烦,向来都为罗氏左右,也不知这回要怎么闹。 凤翎本来想跟上去,提提脚,还是推门进屋。 甘氏正坐在桌前发呆,见她进来,勉强笑了笑,难掩眼中的疲乏。 凤翎将篮子放下,走过去,倒了杯水递上,“累吧,娘?” 甘氏接过,一口吞下,放下杯子,才摇头,“不是累。只是觉得这样做到底对不对?本来么,一家人,总有些小口角,你让让我,我让让你,和和乐乐的过着,也就几十年的工夫。晃眼就过了,谁还能跟谁百上千年么?这么闹,人累心劳,何苦呢?” 凤翎笑笑,绕到甘氏身后,从她身后搂住她的脖子,脸贴着甘氏的脸,轻声道,“娘,你也说了,你让我我让你,这中间有我有你。若是只有我没有你,那就不是让,是逼。你若再让,便会被逼到墙角,再让,被逼到崖边。娘,到时,咱再往哪让?” 甘氏轻轻点头,长叹一声,“是啊!我知道这理儿。我是想啊,不能再让你们像以前一样受累,若只是我自己,怎样也无所谓了。不过你别瞧着我嘴上说得狠,这样对你二婶,我心里还是挺不是味儿,毕竟一起处十几年了,又都是女人,各有各的难处。” 凤儿摇头笑道,“娘啊娘,你还担心这个呢,你没听见啊,二婶直奔奶屋里了,还不知正怎么编排呢,奶是长辈,耳根子又软,要真闹起来,总不能像对二婶一样,你打算怎么应对?不定一会就奔咱屋里了,你可得有心理准备。” “小丫头,”甘氏抬手慈爱的拍了她的脑门子一下,笑道,“放心吧。十几年了,你二婶的脾气我会不知道么?昨个晚上你跟我说那么久是什么用意,你个小丫头听什么家宅内斗,你当真我不明白?我也不是傻,活了半辈子,你说的未雨绸缪,先下手为强的道理我能不懂?” 甘氏转脸看着凤翎笑笑,表示她理解凤翎眼中的惊奇。 人是善变的动物,只要将凡事看得通透,下狠心咬牙坚持,改变自己又有什么难处? “放心吧,我早上的时候己经去找过奶了,把这些年家里的收入,依你的算法一笔一笔算给奶听,再把二婶的箱子里点算的结果报给她听,两相比较,不用我说,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然后再把你爷的话原话说了一遍,得谢谢奶在后面给我撑腰,我才好放手去管啊。” “最后,我再顺道问了那佛珠和鼻烟壶,”甘氏的脸上带着童真的俏皮笑容,学着当时的音调给凤翎听,“多稀罕的玩意儿啊,哪来的啊?你奶奶乐呵呵的拿出来给我开了开眼界,顺道也就答应以后不管二婶的事儿。” 凤翎笑趴在了甘氏的身后,摇她的脖子,“开什么眼界?娘啊,其实你早知道那东西是三婶爹爹送的吧?你这是勾着奶心里的气儿呢!” 甘氏扬眉,笑着拍她的手,“勾什么气儿,我是真稀罕。你不知道哟,那佛珠串子个个粒大匀称,捧在手里那香味直钻到心里去,这么好的檀香,我这辈子也没见过……还有那鼻烟壶,也不知是不是块整玉,啧啧……真是好东西哟!” 第六三章 学习 这边甘氏还在惊叹俩宝贝,那边就听见李氏的怒骂声,“你还好意思来嚎,你真是想气死我啊!出去,出去!没事别来我房里,免得我丢了东西都不知道……哎哟,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哟!” 甘氏和凤翎相视而笑。 甘氏拉她在身边坐下,有些不好意思,“我想问你来着,你识多少字儿?” “娘想识字?” 甘氏点头,“原来忙,也用不上。可如今管家,我想账面上得清楚,省得日后落人口舌。三儿就要参加乡试,功课紧,不能耽误,又不好麻烦三婶,所以我想……” 不等甘氏说完,凤翎己经跳起来往门外去,“包在我身上,娘!” 不多会的功夫,凤翎就搂了一撂纸笔和算盘进来。 甘氏摇头冲她无奈的笑,“你这孩子,怎的这么风风火火,我也就这么一说,你就去烦着三婶借这么些来,等三儿回来,拿他的来用也行啊?” 凤翎将手中的东西在桌上一件件的摊开,开始磨墨,一边答道,“今儿早上我在三婶房里见着笔墨,就在想呢,娘得学着记账,一笔一笔的清清楚楚,省得人背后说话,可巧娘就提这事儿……三婶大方,让我全拿来用,笔墨算盘也随我喜欢……正巧娘这时有空,等三哥回来,哪里就抽得出时间,再说了,他哪里离得开笔墨?” 甘氏伸出食指,小心翼翼的在纸笔上划过,过意不去的神色中夹杂着羡慕,“也就你三婶有这么好的东西……我也就这么一想,话还没完呢,你就去借了来,这些东西珍贵着呢……三婶人好,才舍得借你,待你又好,这种人情,咱明儿拿什么还?” “日后有机会再还吧,”凤翎答着,一边提笔在纸上写下几个蝇头小楷,整齐秀气,“娘,瞧瞧,你识得哪些?” 甘氏知道她从小跟在秦守文后面识得几个字,又有之前教秦知文读书的事儿,所以是有一定的心里准备的。 可见她写出的字儿甘氏仍是大吃一惊,“这……凤丫,什么时候写得这么好了?……你以前写的字儿不是这样的,歪歪扭扭的像蚯蚓……” 凤翎微惊,一高兴下来就忘了藏拙,正想着要怎么掩饰呢,甘氏己经在自言自语。 “哎,才几日的工夫,能把你教导成这样,你三婶果真是大家出来的,我都愧得慌……这样的恩情,我要怎么还?” 原来甘氏以为是三婶教的呢,这样也好,是个合理的解释。 凤翎也就笑笑,顺着甘氏的话说,“我也就见三婶写得漂亮,我也喜欢写字,就跟着学学,写得也没多好,没想到倒惊着娘了……以后我会好好孝顺三婶的,娘放心吧。” 甘氏这才点头,又往纸上看去,伸指一个字一个字的念过来,很认真,但识得不多:“日……水……出……入……米……” 后面的除了些数字,就一个不识了。甘氏看向凤翎时微红了脸,“以前你爹是教过一些的,不过太久了,忘得差不多……” 提起渣爹,凤翎脸色微黯,心里对过世的外公也有些怨怼。渣爹不靠谱也就算了;依她看来,外公的作为,明显就是个世外高人,再怎么伤心难过,就不能抽点儿心思去教导一下自己的女儿?连别人的命运都能改变的人,若肯用心,怎么就不能出手挽救独生女儿的幸福? 其实凤翎是不知道,甘父是执意反对甘氏与秦天河的亲事,说二人缘份短,注定不能共携白首。而若非有奇缘,她将因为这个男人困顿一生。 因为这些话,甘氏当初恼了爹爹好些日子,可这些年一步步走来,她的生活却是越来越接近甘父的预言。 所以甘氏当初乍见凤翎肩头烙印不见而惊骇不己,就是怕与自己一样,应验甘父的预言,从甘父嘴中说出的“涅盘”二字一直是她的一块心病。 凤翎腹诽,脸上神色变幻,看在甘氏眼里,便以为她是有些为难,不由赔着小心问道,“是不是……不好学啊?” 凤翎忙收敛心思,摇头笑道,“不是呢,我是在想,娘认得稍难的几个呢,其他的就好办了……” 甘氏这才松了口气,露出孩童一般的笑容,仿佛沉入过去的回忆,“以前能认得更多呢,你爹在时,倒愿意教我……” 凤翎打断她的臆想,“娘,咱家账目少,你用最简单的流水账就可以了,就像这样……您用心记着,一回生二回熟,用多几次也就会了。以后账目繁复了,我再学了来教你。” 甘氏忙收回心思,点头,顺着凤翎的手看。 “这头上三个字,是流—水—账,意思就是像流水一样,一笔一笔的记载每日进出手中银钱的数目……” 甘氏点头,喃喃,“流……水……账……” “哪,像这样,比如说,我记得是昨儿的几笔,这里,”凤翎用指尖轻点,耐心的向甘氏解说,“这是日期,十二月十四,这是名目,入……这是出处,充公……这是明细……银五两,银钗两支,银耳坠一副……这边空上些许,等换成钱后,再补上。” “支出时一样,比如今日假如娘买了豆腐啊,就记上一笔,十二月十五,出,菜金……这里可以写得再细些,也可以不写,豆腐,等等,再细的,还可写上用途,外公祭日……再写明细……钱一个……再写上结余,其余类推……” “日后若田中所产,米几石,谷几石,若有折钱备注多少,记法一样。” “出入分边,尾上缀以不同符号标记,日清而月结,或隔时小计,结算时便可省时省力,一目了然。”这是凤翎自己总结的心得。 记账方法本身不难,难却难在甘氏识字不多。 所以凤翎向齐氏告了假,整个下午的工夫都在教导甘氏识字写字。好在这时秦家出入账目都间简单,来回也就那些字,加上凤翎的反复讲解,抓着甘氏的手一个字一个字的教,甘氏也学得认真。 到了晚上睡前,甘氏便己经能用歪歪斜斜的字记录这两日的出入账目。 凤翎怕甘氏盘问,便和她一起躺下,等到甘氏睡着,凤翎才又蹑手蹑脚起来,悄悄的点了灯,用心的抄写那本《常氏毒术》,准备日后仔细参研。 第六四章 祭日(一) 甘氏大概是白天累着了,夜里睡得沉,对凤翎夜里的事情居然全无发觉。 直到头遍鸡叫,凤翎己经将册子上的文字部份全部滕抄完毕,就是将配图描下来比较费时间,不过再有两日也够了。 这样想来,是不是也得感谢上世的赵翦瑜?凤翎搁了笔,合眼躺在炕上,不无解嘲的想。当初为了讨他欢喜而学的书画,没想到现在倒全都派上了用场。 过了一会儿,身边的甘氏起身点灯,悉悉索索的开始穿衣裳。 凤翎伸了个懒腰,也就跟着起身,叫了声,“娘!” “起啦?”甘氏一边挽着头发,一边回身对她笑笑,却被她眼下的两个大大的熊猫眼吓了一跳。急忙走到炕边,双手轻轻揉她的眼睑,心疼的道,“夜里没睡好么?怎么黑成这样?都是娘不好。要么再睡会吧?今儿要去南山祭拜,有阿大他们帮忙准备也就够了。” “夜里老做梦,没事儿的,娘,等回来我再歇会儿就是了。”凤翎一边说,一边自己起身穿衣裳。 母女俩稍稍拾掇了一下往厨房去,显文兄弟三人己经在厨房忙了好一阵子儿。 往年的祭奠也是兄弟几个准备,都熟手了的。 酒菜装了两篮子放在灶边,显文在熬早饭的粥,乐文在摆碗筷,守文则捧着书守在灶边,时不时抬手拨拨火。 “早啊,娘,凤丫!”兄弟三人同时向甘氏和凤翎露出笑容,除了秦守文左颊边有个深深的酒涡,这三个笑容几乎一模一样,憨厚而朴实。 看着这三张各有不同却又是惊人相似的笑脸,甘氏忽然眼里热热的,喉头里像被什么卡住似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甘氏用力的将喉头里那点热浪咽下,吸吸鼻子,挤出一个歉意的笑容,“娘实在睡得沉了,有些晚……” “不晚,娘,刚好。”乐文笑嘻嘻的捧碗过来,趁甘氏不注意,顺手往凤翎嘴里塞了满满一勺凉透的地瓜,冲她挤挤眼,才又向甘氏说道,“本来也不用许多人忙,咱们己经都备好了,等吃过早饭就可以出发。哇,” 秦乐文故意大声惊叹一声,“昨夜里星星那个多哦,今天准是个好天,正好出门舒展舒展。” 显文守文跟着点头,不由笑出声来。虽说这种日子本该是缅怀先人,悼念亡者,可兄弟几个谁的心情也沉重不起来。 这些年来,外公外婆的祭日一直都是一年里唯一的一天,一家人可以聚在一起忙里偷闲的日子,兄弟三人心情都是格外的好。 秦守文合上书,起身向甘氏和凤翎迎过来,冲凤翎笑笑,才转脸向甘氏说道,“刚巧学院明儿开始放假,今儿没什么事,冯先生让我提前告假。冯先生还让我转告娘,晚些时候,他带冯伦冯娟上山祭拜外公。” “哦。”甘氏应了一声,脸色微微红了一瞬,即点头道,“冯先生真是有心,年年都不忘。” “冯先生也认识外公么?”凤翎仰起脸,有些好奇的问甘氏。她前世的记忆里,往年的祭奠似乎是总会遇见冯先生,她没觉得哪里不对。 可现在想来却有些奇怪。连秦铁柱与外公的关系,也不过是顺口一问,让甘氏代为祭拜,而冯先生却是年年不落的,准备酒菜亲自上山,应该总是有些交情的。可外公常年闭门不出,又与冯先生如何来的交情? 甘氏摸摸她的发顶,点头笑笑,“我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认识冯先生了。那时他刚来村里,也不过是二十几岁的年纪……” 这么说来,冯先生如今也不过将近不惑,果真比那渣爹强了不是一点半点,凤翎在心头关于冯先生年龄疑问解决的同时顺便鄙视了渣爹一下。 “他的第一个学生便是你爹,也是你爹……” 这时门口传来李氏略带讨好的声音,“爹,娘,早啊!” 甘氏忙收了话头,往门口迎了几个,就见得秦铁柱和李氏进来,后面亦步亦趋跟着的是罗氏。 甘氏带着凤翎向秦铁柱福了身子行礼问安。 兄弟几个也来问过,又回去各忙各的。 秦铁柱往厨房扫了一眼,问甘氏,“酒菜都备好了?” “是,备好了。” 秦铁柱点头,“那就好。也替我敬杯酒,祭拜下你爹娘……你带孩子们多呆会,不急着回来。” 甘氏就声谢过。 罗氏不由翻了个白眼,从鼻子里挤出一声低哼,仿佛是自言自语,又恰巧能被大家都听见,“真是好命……又不是多远的路,至于的么?” 秦铁柱的脸瞬时黑了半边,作势清了清嗓子,便往桌边去。 秦天江瞪她一眼,小声道,“蠢婆娘……你不说话会死么?” “本来么,”罗氏不服气的动动嘴唇,给秦天江使了个眼色才硬生生的将话吞回肚里去。 罗氏满肚子的怨气没法发泄,只好一把拉过秦知文,推搡着往椅子上摁,瞥了甘氏一眼,又向秦知文道,“都是你个没出息的,咱可没人好命……吃完赶快去学堂,读得一天是一天吧,你得惜福啊!明年可就没得读了,你娘没人那好命,出不起那大笔的束修!” 李氏皱眉,带着不耐的神色道,“又说什么呢?你出什么束修?” 罗氏忙没好气,又带着委屈的接上话,“昨儿大嫂当家第一天,就召我过去说了,说以后四儿的束修钱要我自己掏。娘,您说,我怎么掏?有几个钱都收了……算了,怎么办呢,我没人那好命,四儿也跟着贱命,甭读了,做田去吧!” 罗氏说着悲处,还伸指按按眼角,一边就往秦铁柱脸上瞟,果然见得秦铁柱蹙起浓眉,心里头不由暗暗得意。 她知道老爷子虽然出身庄户,但却是想极了家里出个读书人当个官来光宗耀祖一把,这也是秦家老太爷临终的遗训。 秦老太爷曾是镇上大户人家的家奴,好容易舍命救了主人家的独子,保住了主人家的香火,这才得了几亩田加自由身,从而后代也有了应试的资格。 老太爷食髓知味,总想着日子要更上一层楼,子孙后代里出个读书的达官贵人,让他就算在地下也能跟着扬眉吐气,做回老爷。 这督促着实现梦想的重担自然就落在了长子秦铁柱的身上。 第六五章 祭日(二) 改了这两章的章节名,内容不变,请原谅我的取名无能吧~ …… 当初的秦天河,现在的秦守文都是老爷子的希望。而有了秦天河的前车之鉴,老爷子便确定了秦知文的备胎身份。 秦铁柱果然放了筷子,沉脸看向甘氏,“怎么回事?我不是说过,砸锅卖铁,也要保证俩孩子读书!”秦铁柱看向甘氏,骤然提高了声音,坚硬的面部线条跟着颤抖,“要是……我……怎么对得起老太爷!” 甘氏慌忙起身,双手紧张的交握于身前,向秦铁柱微低了头,有些不安的道,“我不是这意思,爹,您听我说……” “怎么不是?嫂子,”罗氏暗暗得意,捏着嗓子用着一种怪异的腔调说道,“你不是说,束修钱高,秦家出不起,要我自己出?钱都在你身上,我哪儿出得起?这不是逼着四儿不读了?哦,还说,二子做田,也是这年纪……爹,嫂子这是气您,当年没让二子也去读书呢!” “谁说的?”秦乐文鼓着腮帮子,道,“我是自己不想读的,干我娘啥事?” “怎么不干啦?读书多好啊,不用日晒雨淋的,你娘多心疼你啊,好容易逮着这机会!”罗氏冷笑。 “我娘才不像你……”秦乐文吼了一声,眼见就要跳起来。 “又要做啥?”秦铁柱将秦乐文吼回去,瞪着甘氏不说话,脸色愈发的难看。甘氏更加发慌,原本想好的话儿,一时却不知从哪说起。 罗氏得意的笑,“被我说中了吧,当家大嫂?” 罗氏特意强调了“当家”二字,想着说不定能趁这机会将当家的权利夺回来。 “原来读书的好处是不用日晒雨淋啊!还是二婶聪明,能想到这茬。难怪四儿日晒的时候不出门,下雨的时候窝家里,单拣那不冷不热的日子去学堂走一遭,回来得还比别人早。这样想想,凤丫要是个小子多好,那就也去读书,养得身子好最重要,白送点钱给先生算啥呀!” 凤翎笑呵呵的将这番话说完,秦铁柱严厉的目光便己经从甘氏转到了罗氏身上,“啥?” 凤翎站起身,拉拉甘氏的左手,仰脸看着她,道,“娘,您甭慌,昨儿跟二婶的话我在门外都听见了,爷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您原话儿说给爷听,有漏说的我还记得呢,甭急。” 甘氏点头,轻轻吸了口气,抬眸向秦铁柱道,“爹,我从小就在秦家常来常往的,最知道爹的想法,怎会不想让四儿读书?只是我虽然没读过书,却也知道读书和做田一样道理,做得勤才能出好谷,所以三儿就算病着,我也不敢让他有一天耽搁。” “爹,您说,像四儿这样,一月里去不了两天学堂,耽误的钱是小事,耽误的时间可怎么补回来?四儿转眼可就十岁了,凤丫还能写两字呢,您问问,四儿自己个儿的名字写得全不?” “那,四儿不是身子不好么,也不是故意懒着的。”罗氏不敢抬眼,低声嘟嚷。 秦铁柱看了一眼白胖得能滴出油来的秦知文,嗤笑一声,“就四儿这身子板儿,还能不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呢!” “爷说的是,”凤翎跟着一声笑,“我见过秦老爷家的秦大宝就和四儿一样身板儿……秦大业倒还高壮结实。” “去!”秦知文狠狠的剜她一眼,再想说什么的时候,发现秦铁柱要杀人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吓得他身子一缩,低头窝在罗氏臂边,不敢吱声。 秦大宝是秦老爷家的庶子,虽说养得娇贵,但就身份来说,却不是乡里人瞧得起的。 秦铁柱看秦知文就愈发的不顺眼,往罗氏瞥上一眼,闷着声道,“以后少吃一点,也匀点给别人的孩子吃。” 这是在说以前的话呢。罗氏心里有数,也不敢再吭气。 甘氏于是将那天说给罗氏的话原样再说了一遍,这时甘氏静下心来,说得有条有理。 秦铁柱点头,往甘氏的坐位扬扬下巴,“回去坐吧,快吃了出门,不好耽误。” 说着,秦铁柱瞟了罗氏一眼,慢条斯理地道,“如今叶儿当家,四儿的事儿,就按她说的办,再有意见的,来找我。” 又拧着眉峰往秦知文身上扫了扫,秦铁柱往嘴里扔了块菜干,边嚼边道,“横竖我看,这也不是块读书的料,省点钱也好。” 罗氏冲着秦天江挤眼努嘴,想让他说些什么。 秦天江闷头吃饭。 “嘿,老二家的,跟你说话呢。”秦天柱又往嘴里扔了块吃的,“有那嚼舌的工夫,不如多管管孩子。” 罗氏只得硬着头皮应下。 “你也是,孩子们的事儿多上点心,这交了钱不去学,算怎么回事?” 秦天柱看向李氏,声线稍稍柔和了一些。在晚辈面前,他总要给老妻几分面子,但语气己经很不快。 “知道。”李氏应得颇无奈,沉着脸在三个媳妇面前一一扫过。 罗氏的面色不服气,往自己碗里狠狠的戳了几筷子。 甘氏转脸冲凤翎笑笑,带着过意不去的表情。 只有齐氏低眉垂目,不紧不慢的往自己嘴里扒饭,一副这里的一切都与己无关的样子。 桌上的气氛好诡异。 秦天海只好出来打圆场,笑道,“今儿中午咱又吃冷面吧?嫂子做的冷面可好吃了,光想着都流口水,是吧,哥?” 秦天江“恩”了一声。 往年甘氏要出门的这天,都会早起擀出一大盆的面,绰过热水再冷水过心,摊在簸箕里晾着,葱姜蒜用酱料泡好腌着,旁边再晾上一大盆冷水,灶上再用小火炖上一锅热汤。 中午众人想吃的时候,只需要将面往冷水里过过,滤干水,拌上酱料就可以吃了。吃完再喝碗热汤,清爽惬意。 其余的就等甘氏回来再收拾。 甘氏不好意思的笑笑,“对不住了,今儿个我没做面呢。” “啊?”秦天江半张了嘴,一桌子的人跟着石化。 “我跟琼花都商量好了,以后的家事,咱一人一天的轮,今儿个是琼花,明儿个才是我,”甘氏平静的说完,和颜悦色的向罗氏,“是吧,琼花?早饭孩子们都做了,今儿你少做一顿。” 众人的目光转移到罗氏身上,都带着惊讶。罗氏过门的时候,甘氏就己经在厨房忙了两年,罗氏也就是头几日在厨房过过场子,说了几句客套话以后,就再没碰过锅瓢。 这样,行么? 第六六章 祭日(三) 甘氏像是看出大家的疑问,笑笑,又道,“凡事总有第一次,琼花做的不好,就请大家多担待。一回生二回熟,慢慢就好了,是吧,琼花?” 罗氏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不答话。 桌前静了一会,秦铁柱第一个低下头继续吃饭,“就这么办吧。” “真好,那咱们以后也可以晚起来一刻,尝尝拾掇好自己就能吃饭的滋味,多……”幸灾乐祸的是秦乐文,然后被秦铁柱一眼瞪了回去,没敢说完后面的话。 众人也就没有异议,跟着吃饭。 罗氏泄愤似的狠命在粥里搅了几下,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扔了筷子,气鼓鼓的看着秦铁柱,道,“爹,不是我说,你也太偏心了。” 秦天江忙在桌子底下拉了罗氏的袖口一把,被她用力甩开,“本来啊,我嫁到秦家年限也不短了,爹把我正经当个媳妇么?对咱四儿正眼瞧过么?都是一个院里大的,爹的眼里除了三儿,还有别人么?弄得连个小子丫头,也敢欺负咱啊,打打了,咬咬了,爹,您说过啥么?” 罗氏再一次甩开秦天江拉着的衣袖,斜睨甘氏一眼,瘪瘪嘴道,“还有,我当家的时候,也没怎么着呀,如今换了她了,仗着有爹撑腰,呵,这才几天呢,倒像要把秦家的天都换了似的!我不服!” “啪!”秦铁柱重重的将筷子拍在桌上,低喝,“换什么天?你不想想,你做的什么事儿?换了别家,是能轻了的事儿?你还有脸不服?” “什么事儿?我,”罗氏一咬牙,“我说了那是我的陪嫁,你们不信,秦家抢媳妇的私房也就罢了,还不领情也就算了,我命苦,我认了!” “爹,您倒是打听打听,哪家里有这么好命的媳妇?多少年了,上坟的动静闹得像是回娘家似的,又不是隔着千山万水的,犯得着一去一天么?这是爹的意思,我不敢说什么,哦,凭什么她去高兴快活,咱得替她做死做活呢?” 秦铁柱一脸寒霜的不说话,罗氏的心里又有点发碜,这时见得齐氏似乎瞟了她一眼,她忙向齐氏道,“是吧,玉枝,凭啥她游山玩水,咱就在家里做得要死要活呢?” 齐氏不置可否的勾勾唇角,“我没做什么,还不至于要死要活,人生长着呢。” 齐氏的话有点儿插科打诨的意思,倒也让桌前的气氛轻松了些。 凤翎笑道,“二婶,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呢?怎么是好命?您忘了,我娘是去祭拜爹娘呢。” “就是,”乐文笑着大声接上一句,“想要这好命,二婶,您该回娘家要去!咱爷又不是阎罗王。” 罗氏愣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二人是拐着弯儿咒自己,忙转头向外大声啐了几声,“呸呸呸……”, 可不等她说什么,甘氏己经往乐文和凤翎碗里一人夹了一块菜干,嗔道,“大人说话,小孩子没大没小……快吃,快吃!差不多得出门了。” 秦乐文,凤翎应下,乖乖的扒饭。 秦铁柱抓起筷子继续吃饭,众人也开始脸色如常的各吃各饭,当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罗氏怔忡了一会儿,张嘴还想说什么,秦铁柱率先扔了筷子,往桌前众人瞟了一眼,“不吃了,吃个饭也不消停。” 秦铁柱瞪着秦天江,道,“以后再话多,你一家人端着边儿吃去!” 不等秦天江答话,秦铁柱己经转身离了桌子出门。 秦天江只好无奈的白了罗氏一眼。 “真是……”李氏看着罗氏,不满的嘟嚷一声,还是什么也没说,起身离开。 众人跟着散的散,走的走,没人再说什么,就连秦天江也拉着秦知文,秦巧玉起身。 走到门口,秦天江才转身叹道,“你啊,就是日子过得太舒坦。” 说完,他即拉着两孩子离去。 面对着空空的厨房,满桌的狼籍,罗氏的脑子有些发懵,实在没大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她本是想既然再捞不着好了,干脆大闹一场分家算了,可怎么她的话居然就像一颗石子丢进了大湖,激不起一点儿浪呢?她是怎么被偷换概念,四两拨千斤的? 直到这时候,罗氏才隐隐觉得事情不对劲。 甘氏则己经辞过秦铁柱和李氏,带着兄妹四人出门往南山而去。 天气果然像乐文所说的,晴空万里,湛蓝的天空干净得像是被水洗过一般,吸入鼻间的都是泥土的香味。 和煦的阳光照得人全身暖洋洋的,走得热了,秦乐文便索性脱了小袄搭在肩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短衣,甩手大步走在前面,边走边哼着不着调的曲子。 秦乐文生性好动,这时高兴起来更是不安份,只见他有时用力一脚,将脚边的石子踢得飞出老远;有时跳起来去拉扯头顶的枯枝,扯下一段来再弹出个弧度;有时则回过头来冲跟在后面的兄妹笑着做个鬼脸。 在凤翎的记忆里,秦乐文虽然乐天、顽皮,但却从未像今天这般高兴过。 这是一种扬眉吐气的喜悦。 显文,守文没有乐文那般张扬,淡淡的笑脸亦被金色的阳光映衬得神采飞扬。 不经意中,凤翎觉得自己给甘氏握着的手一紧。 凤翎仰脸去看甘氏,她正低头望着自己笑,阳光裹在她的身上,照得边每一根发丝都是亮晶晶的,那双黑亮而清澈的凤眸里扬着前所未有的坚毅。 这是凤翎前世没有见过的甘氏,坚强而勇敢。 她冲甘氏展露一个灿烂的笑容,心也跟着温暖如这冬日的阳光。 一家人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到了南山半腰上,浸润在浓郁的腊梅香中的外公的小屋,甘氏幼时生活过的地方。 这屋子空了许久,除了一年一次的祭日,甘氏平时也很少来,孩子们也一样。所以这时的感觉,是即熟悉又陌生的。 那沁入鼻息的腊梅香挑逗着每个人的神经,让每个人都跟着兴奋起来。显文快走几步,才推开虚掩的院门,却被身后的乐文挤开他撒了腿就往里跑,连一向文静的守文都伸长脖子往院里不住的四处张望。 甘氏的笑容里则带上了许多不舍。 第六七章 玩具(一) 甘氏推开并未上锁的屋门,和凤翎一起将兄弟几个随手放在地上的篮子拿到屋内。 这时时辰还早,甘氏也不急,就斜倚在门边,双臂环抱胸前,带笑看着兄弟几个像猴子一般屋前屋后的欢跑。 凤翎则再一次的,仔细审视整个屋子。 来了许多次,到今天,她一直以来坚定的信心开始动摇,这屋子,真得能藏下什么重要的东西? 外公的屋子极其简陋。 屋当中摆着一道能将小屋隔成里外两间的屏风。而此时那屏风是合着推到墙边的,所以凤翎几乎一眼就能看光屋内所有。 外间唯一的摆设是窗下的一张长桌。长桌左上角摆着一方砚台,一边还搭着半条未用完的墨条;砚台的旁边是一个小圆筒,筒内插着几支磨秃的毛笔,还有几只细长,又黑又硬如墨条的东西,凤翎并不知道那些东西的用处,试着在手上划过,能带出黑线,倒像是笔。 “外公有时拿它画画,我见过几回。”甘氏走过来,接过凤翎手中的“硬笔”,两指拈着在眼前转了转,又递回给她,笑着说道。 那就是笔了,即证实了凤翎的猜想。可她实在想不出来,笔尖如此坚硬,如何画画? “我小时候就是跪在这凳上,趴在桌上吃饭。”甘氏的指尖顺着长桌轻轻划过,轻柔的声音里带着对过去的不舍,面前浮现那时的情景。 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将个还不及长桌高的小女孩抱上长凳,再用粗糙的手掌温柔的摸摸她的脑袋,便转身又去守在妻子的床前。 女人静静的躺在床上,等着男人啜着汤药往嘴里送,通常隔了许久,她才能轻轻的咽下一小口去。 男人也不急,静静地等着,慢慢地喂着,每次竟都能将一小碗汤药喂进女人的口中。 偶尔的这个时候,女人的眉峰轻跳,男人便会用一种若笑若泣的声音低唤她,“南屏,南屏……” 转眼间,人去屋空,曾经的小女孩己是四个孩子的母亲。 甘氏暗自喟叹,怅然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凤翎却无暇顾及甘氏,心思随着四下搜寻的脚步在屋内打转。 首先是屏风。 其实在今天之前,她己经将折在屋中的屏风看了无数次了。 屏风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那种, 框架是以市面上最常见且最廉价的核桃木制成,一指来宽,没有花纹,没有雕刻,多处红漆己经脱落,露出淡黄的底色;还有许多被虫蛀过的痕迹;斑斑驳驳、坑坑洼洼,无一不见证着它逝去的岁月。 核桃木极脆、易碎、易蛀,边框又制得如此狭长简易,显然不是一个可以藏东西的好地方。 将屏风拉开,半透明的白绢己经发黄,除了几朵淡黄色发白的腊梅,绢上没有任何装饰。 指尖轻触屏风,凤翎慢慢的沿着它的一头往另一头走过去,转个方向再走回来。 最终她只能再次确定,这屏风在屋中唯一的用途,只能是将屋子分成里外两间。 将屏风推回去,里间右侧的墙角靠着一张几尺宽的石床。石床以四脚支撑于地,上架一块石板,石板下摆着一个石制、可移动式的暖炉。 所有的一切,简单明了,任何人只一眼便能将床上床下尽收眼底。 而石板的厚度也不过一指来宽,床下的暖炉空空如也;床前摆着一张石凳,如石床一般,以四角撑起石板制成,表面被磨得光滑发亮。 另一边的墙角是一个三角形石架,架上放着一个白色的面盆。 凤翎苦笑摇头,屋里这样的构造设计,显然不是为了藏东西的。反倒给人的感觉,像是故意把屋里所有的一切摊开给人看似的。 就算是内心己经开始怀疑自己最初的想法,凤翎的心中还是有种强烈的感觉:就是这种太过清楚明白里,似乎又夹杂着某些未知的东西。 是什么呢? 她停下脚步,再一次强迫自己静下心来,重新审视屋中的一切。 要说屋子最大的不同之处,便是屋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以石制成;屋里的家具摆设:床、暖炉、桌凳、屏风,都只是维持主人最基本的生活需要。 屋内唯一多余的东西,是床脚边一个石马。 石马是固定在地上的,不可移动。马身两边各有一处踏脚,马头两侧各有一处扶手,推拉时可前后摇晃,显然是孩童的玩具坐骑。 类似乡村孩童玩的竹摇马,只是以石制成的罢了。 石马制作不算奇特,雕刻不算精细,稍稍引人注意的地方,便是从头至尾,马身的每一处线条,如鬃毛,身体上的细纹,如马尾,都以暗红线勾勒而出,想来大约是主人想将它美化一番罢。 虽然过了许多年,马身上的这些红线依旧清晰可辩。 “这马是我小时最常玩的东西,有趣得很,只可惜搬不走,不然就搬下去给你们小时玩耍了。” 见凤翎盯着石马出神,甘氏走过来,弓下身子拍拍马背,笑道,“要不要坐上来试试?” 凤翎依言坐上去,踏上脚踏,扶上扶手。以她的身高来说,这样坐着,这石马就显得略小了些,不过好在马是石质的,没有什么承重问题。 其实前世的时候,凤翎每次来外公的屋子,都会坐上这石马前后摇上几摇,石制的马毕竟笨重,比不得竹质的灵巧,她总是摇上几下便索然无味的放弃,从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等等啊……我看下,”甘氏一边喃喃的说着,一边蹲下身子,勾着脖子在马肚子下面摸索,“大久了,我都忘了……在哪儿,哦这样,这样……有了!” 甘氏一声兴奋的轻呼,伴随着“嗒”的一声轻响,马身竟开始上下缓缓的移动,向上、向下、再上、再下……上下辐度不过半尺。 就孩童的玩具来说,这石马的制作算得上别巨匠心,可坐在石马背上的凤翎却是说不出的失望。 刚听到轻响的时候,凤翎的心几乎快要跳出了喉头。她前世从不知道这石马还有这种上下移动的功能,欣喜的同时,还以为石马里会蹦出什么她正期待盼望的东西,却没料到仍只不过是个玩具! 第六八章 玩具(二) 看着石马上恹恹坐着的凤翎一副百无聊赖的表情,甘氏的笑容凝在唇边,又讪讪的笑笑,低头伸手拨了拨,又是“嗒”的一声响,石马回到原处前后轻轻的晃荡。 “不好玩呀?也是,你长大了,不适合玩这个。” 凤翎敛回心神,从石马上跳下来,笑道,“不是,很有趣啊,以前没听您说过,怎么弄的?” 边说,她边趴在地上,学着甘氏的样子勾着脖子,伸手往里摸索。 “这里,努,这里有个铁环,”甘氏立时笑得像个孩子,拉起凤翎的手,一起摸到马肚下的一个铁环,一边向她解说,“这样转两圈……再转回三圈,再往左……拉!” “嗒!”石马又开始缓缓的进行上下运动。 “你试试?”甘氏缩回手来,眉眼带笑的看向凤翎,同时冲着石马努嘴。 看着甘氏兴奋的表情,凤翎不忍让她失望,只好装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伸长脖子往马肚下探究那控制马身上落的铁环。 甘氏蹲着,看不着铁环的情形,凤翎趴着,人又小,这种姿式自然将马肚下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当目光无意中扫到铁环上的那一刻,她的心猛然的“砰砰”直跳。 那铁环的形状,怎么如此眼熟? 凤翎,娘的凤翎戒子!凤翎几乎脱口而出。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巨大的兴奋袭来,凤翎微颤着将自己的食指从铁环中穿了过去,她试过许多次戒子套在食指上的感觉,大小和这铁环差不多。 这铁环必定有着什么,可究竟是什么,凤翎说不出来。 她顺着铁环仔细摸索,周围光滑如斯,没有粘着或嵌着任何东西;按照甘氏的说法,她将铁环左转二圈,再右转三圈,再左转,然后一拉,“嗒!” 石马开始上下移动。 其它不管她怎么拉,都是在做无用功。 她试了几次,都是一样,用力拉扯,铁环根本就是粘在石马上的,纹丝不动。 “很有趣吧?”见她来回拨弄石马的开关,甘氏以为她玩得兴起,笑着站起身,“你玩回儿,我去喊阿大他们,难得今儿天好,咱抓紧把屋子打扫咯,就去祭拜,顺道再赏赏腊梅。” 凤翎应了一声,目光却没有离开马肚下的铁环。 待甘氏出门,她便伸手入怀,取出甘氏的那枚凤翎戒子。自从那时被罗氏扔在脚下,她拾起来以后就问甘氏要了,一直贴身藏在怀中,想着有那么一天,这戒子或许有什么用处。 凤翎用两指捏住戒子往马肚探去,快要接近铁环的时候,那戒子忽然在她的指尖调转了个方向,被一股极强的吸力猛的吸了过去! “叮……”金属相接的声音清晰而绵长,在凤翎耳边回荡。 凤翎伸出手去,按着刚才的做法轻轻的转动戒子,左两圈……右三圈,往左……拉,屋中立时传来此起彼伏,忽强忽弱的轻响。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判断不出声音从何处传来,凤翎抬起头来,四下张望,结果骇了一跳。 声音来自屋内所有的石制品,先是石床,然后是石凳,再是石桌,再石床、石凳、石桌,依次循环。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声音由弱及强,由慢及快。 各种石制家具下陷约半寸,脚下皆出现一条细细的轨道,然后很缓慢的,在轨道上沿着它们各自的方向移动,紧接着,石马边竟然出现一条细缝,并且随着这声音在不断扩大。 紧盯着细缝,凤翎的心紧张得快要跳出嗓子眼。 这时门外传来乐文的笑声。 凤翎慌忙伸手往外用力一拔,戒子便又落回她的手中。 在几人进门的那一瞬,所有的东西竟全部恢复如常,看不出一点儿异样! 凤翎不由将戒子紧紧握于掌心捂在胸前,恐怕自己的心会在下一刻跳出胸腔。 她一直猜想这看似简陋的屋里藏着什么。 藏的方法,她总想或是埋着或是嵌着,或是粘着或是镶着,依着这种思路,她满屋子扒拉的一无所获。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断然想不到外公藏东西的方法竟能如此之精妙! 而这种藏法,也绝不是一天两天能成的。 藏得这样深,谋划这样久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这都多少岁了,还围着那石马转呢!”乐文一进来就歪着头看她身后上下起落的石马,笑嘻嘻的打趣她。 “就是,”守文跟着附和,故意挤兑她,“怪不得哥说你是懒丫头,咱把屋外都收拾干净了,你还蹲那玩你的石马,多有趣,让我也瞧瞧!” 凤翎站起身,迅速的将手心里的戒子重新纳入怀中,转身故意略横一步拦住石马,冲着显文皱鼻子做鬼脸,“不给瞧!娘给我玩儿来的,懒丫头就懒丫头,谁叫我有三个勤快哥哥呢,是吧,二哥?” 在她没有弄清外公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之前,无谓把一家人都牵扯进来。 这话让秦乐文很受用,忙不迭的点头,很无耻的转换了立场,“那是那是!你跟个女娃子计较什么,三儿,这可不是当哥哥的样儿,你得学我,学学阿大!咱可不跟妹妹计较。” “阿大是你叫的?叫哥!给爷听见又得打你。”甘氏佯嗔着摇头,故意板着脸训他。 “爷不是不在么?我也就这时过过嘴瘾,我又不想招打,回去是该怎么叫怎么叫的,是吧,阿大?”乐文冲显文吐舌。 秦显文却懒得和他拌嘴,伸手在他脑门子上拍了一下,“就你嘴贫,麻利着干活去吧!快着把屋里收收,也不瞧瞧什么时辰了。” “我去打水。”秦守文端起盆子出门,后院有一口小井。 到这时候,凤翎的心才平静下来,将石马关停,装作若无其事的,跟甘氏一起将原来被随手摆在一边的篮子又重新提到屋檐下面,空出桌面来好打扫。 兄弟几个擦桌的擦桌,掸灰的掸灰,扫地的扫地,手脚麻利得很。 甘氏和凤翎基本无事可做,很快的,还被兄弟几个嫌弃碍手碍脚的赶到屋外。 第六九章 祭拜 屋外己经焕然一新。 原本东倒西歪的篱笆被扶好修葺过,院前院后的杂草拔得干干净净,连阶下铺成小路的石子都被仔细整理压实过。 甘氏和凤翎唯一可做的事情便是坐在阶下聊天,听甘氏讲她记忆中关于小屋的故事。 关于自己的小时候,除了吃饭睡觉,甘氏没有太多在小屋内的记忆;关于外公,甘氏说得最多的,还是他对外婆几十年如一日执着不变的爱。 凤翎小心翼翼的探着甘氏的口风。 显然的,甘氏对于屋内的石桌石凳可移形换位的事情一无所知,更别提那条细缝下藏着的东西,也不相信那么简陋的屋子能藏得住东西。 甘氏的眼里隐隐的己能望见疑问,凤翎便没再往下说。 甘氏虽然比前世改变不少,但毕竟是个心思简单的,若是万一不小心泄露出去,外公的心血说不定就要毁于一旦。 可外公临死前为什么不将秘密告诉甘氏?他为什么知道重活一世的自己能发现这个秘密?又想要她如何运用这个秘密? 凤翎想不出答案。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兄弟几人就先后出门,再往屋后打水洗了手,乐文显文一人一个的拎起篮子,守文搭着个小包袱,随手掩上院门,一家人说说笑笑的往南山深处而去。 据甘氏曾经的说法,外公外婆合葬的墓地是他自己选的,有墓而空碑。 往南山北向深处行了约莫一个半时辰,即到达一处临坡空地,高处现出一座不大的坟头,顶上竖着一支石制无字空碑。 一家人敛住笑容,默默的在墓前伫足。 这便是外公外婆的长眠之处。它与对面山峰遥遥相望,左右两侧溪水潺潺,身后林中鸟声啾啾,就长眠而言,也算是个依山傍水安静悠然的好去处。 显文、乐文在墓前摆放三碗早上准备的熟菜,守文将空杯斟满酒,三人再退回一旁。 甘氏则燃香依次递给显文、乐文、守文,兄弟几个依次祭拜,然后是凤翎,最后才是甘氏自己。 上过香,一家人依次在墓前恭敬地跪拜、叩头。 显文双手捧起酒杯,高举过顶,将杯中之酒洒入土中。 叩头,起身再拜,再叩头。 甘氏带着兄弟几人在墓边烧些纸钱,凤翎束手守在墓边。 未等墓前的香燃尽,冯先生带着冯伦冯娟来了。 甘氏忙起身向冯先生福身行礼,冯先生则是拱手回礼,虽说二人只是说些问候感谢的话,神情之间却并不生分。可见正如甘氏所说,二人相识己久。 祭礼未完,显文几人不方便向冯先生行礼,所以只是向他屈了身子,恭敬的问好。 凤翎也跟着问好。 冯先生一一点头回礼过后,便吩咐冯伦冯娟取出食盒中的酒菜,与冯氏一样,依样摆在墓前,接过甘氏递上的香,带着冯伦冯娟在墓前长揖行礼,说了几句感伤过去的旧话,无非物是人非,再忆与君把盏言欢之类。 众人在墓前束立,等香燃尽,祭礼即告完成。 守文再向冯先生行礼。 冯先生笑着挥手,“今日我是来拜旧识,并非以先生身份而来,阿文勿需多礼。” 冯先生再与甘氏寒暄几句,便转头吩咐守文不可因贪玩耽误课业,守文一一应下后,冯先生便向甘氏告辞。 冯伦冯娟虽说是第一次跟着冯先生上山祭拜,但与凤翎、守文向来熟络,见着了就有说不完的话,又想着后面有一个长长的假期,不能像往日一样天天见面,二人便甚为不舍,拉着凤翎直央求冯先生再多留一会。 甘氏也出言相留:“我们带了烙饼来,原是打算在山里稍坐,冯先生若不嫌弃,不如跟孩子们一起坐坐?” 冯伦首先欢呼:“也!我最喜欢甘大娘的烙饼了,又香又酥,爹……” “阿伦,不得无礼。”冯先生瞪他一眼,低声将他喝止。 “您别责骂他,哪里是无礼了?”甘氏笑道,“冯先生,难得孩子们投缘,看在我的面子上,您将就一回吧?虽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好手艺,好在准备得多,充饥总是没有问题的。” “这……”冯先生还在犹豫,毕竟他与甘氏男女有别,虽然并非独处,但能避则避吧,以免累人名声。 冯娟拉拉他的衣袖,像只乞食的小狗一般看他。 又听甘氏劝道,“不过吃几块饼,耽搁不了太多时间,冯先生通融通融罢?” 凤翎也笑,“冯先生就多留一会儿吧!屋外的腊梅开得正好,先生赏梅,咱们吃饼,不是各取所需么? 冯先生不好再拒,伸出修长的手指轻戳冯娟的额头,笑道,“下不为例。” “好哦,谢谢爹爹。”冯娟兴奋的跳起来,转身挽着凤翎的手,两人率先往山下去。 后面跟着许多男孩子呢,拎篮子挎包袱的事儿自然轮不到她俩。 “哎……”冯伦跟在后面大叫,他和冯娟一共拎了三个篮子、食盒上山,还有酒水,冯娟这样甩手走了,他怎么办? “我来吧。”秦守文拎起冯伦面前的篮子,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冯伦来不及说谢,拎起食盒跟着冯娟凤翎的背影追上去,便和她们一起说说笑笑的下山往小屋的方向去。 显文兄弟几个拎着东西跟在后面。 甘氏与冯先生在最后,冯先生则故意落后半步,与甘氏拉开距离,一路之上,也就是就外公的小屋和守文的学业展开话题。 一个多时辰以后,众人己经能远远望见那几株如裹着云朵一般的腊梅树在微风中摇曳生姿。 “快走!”冯娟拉了凤翎一把,“咯咯”笑着迎着腊梅跑了下去。 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在外公的门前打转,看不清身影,却都是探头探脑的。一个人更是拨开虚掩的屋门,往里面探着脑袋。 凤翎脚下一顿,伸臂挡住冯娟。往门前指指,没说什么,心头却是大骇。 不会是……有人发现了什么罢? “那是谁?”冯先生也瞧见了门前的两人,问甘氏。 甘氏疑惑的摇头。 “你们等着,我去瞧瞧。”冯先生说完,快步几步,走到众人的前面,率先往那两人迎去。 其余的人紧跟其后。 谁知,那两人一看众人过来,却都笑着迎上去。 凤翎一看来人的样貌,想起自己刚才的虚惊一场,真有些哭笑不得。 ……………… 亲们看见这章的时候,我己经在回家的火车上啦,回家的心情真好~ 设成的自动发文,还有明天的也一样,都是存稿箱里自动发的,先希望点点不会抽风才好。后天才能与亲再见啦,今天开始上强推,1号准备上架了,上架以后尽量一天两更吧,希望亲们能多多支持,有票啊打赏啊什么的砸一些给我吧,迫切需要心理建设啊;有什么建议也提提吧,心里没底,压力特山大~ 谢谢~ 第七十章 闲坐 最前面迎来的是秦大业。上身的对襟小袄解了盘扣敞着,露出里面绣着金钱的黑色织锦夹袄,欣喜的脸色中掩藏不住的焦急,看来是在这里转了好一阵儿了。 后面的跟班依旧是秦大宝。 看见冯先生,秦大业先是一惊,继而整了整衣衫,朝冯先生作揖行礼,“冯先生好。” 秦大业家里请了先生的,并不是冯先生的学生。所以他识得冯先生,冯先生却不识他。 冯先生微蹙了眉头,“你是……” “我是秦大业,这是秦大宝。”秦大业恭敬的回答。 “我是大业的弟弟。”秦大宝从秦大业身的伸出脑袋补充一句。 “庶弟。”秦大业回瞪他一眼。 冯先生还在疑惑,凤翎没好气的补上一句,“冯先生,就是秦老爷家的拾蛋。” “拾蛋啊……”这句话说得冯先生都笑了,点头,“这名头我听过。你来这儿做什么?” 秦大业挠挠脑袋,不好意思的望了凤翎一眼,“我……来找凤丫,不是,来找二子的。” “找我做什么?”秦乐文莫名的问道。 “咱现在不是朋友么……我闲来无事,想到你说要来南山祭拜,我就来试试,嘿,没想到还真给找着了。”秦大业话虽是对着秦乐文说的,目光却始终不曾离开过凤翎。 眼里明明写着欢喜。 乡里的孩子,再怎么顽皮,也毕竟淳朴,不知遮挡情绪, 冯伦的心头忽然警铃大作,抢先一步拦在凤翎的面前,昂首道,“找着了就回吧,咱们正要吃大娘烙的饼呢,不送。” “你是哪家的小子?”秦大业很不客气的问。他比冯伦要高壮一些,加上他一贯高傲的神色,瞧冯伦的时候便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感觉。 “你……”冯伦气得要跳起来,被冯先生喝止,“阿伦!” 冯伦便不再吭气,瞪着秦大业,恨不得用目光将他穿个窟窿似的。 秦大业冲着冯伦展开胜利的笑容,露出两个尖尖的小虎牙,看上去也颇为可爱。 甘氏不由笑道,“秦公子,可用过午饭。” 秦大业认得甘氏,忙敛了笑容,向甘氏做揖行礼,神态恭顺,“见过甘大娘。我和二子是朋友,大娘喊我大业就好,我还没吃呢,也想试试大娘的手艺。” 不等甘氏回答,秦大业己经转头吩咐秦大宝,“你回去跟我娘说一声,就说我在外面吃了,晚些回去,让她别等我。” 秦大宝嘟嚷着转身下山。 冯伦冲他翻了个大白脸,做了个“真厚脸皮”的嘴型。 秦大业不理他,歪过脑袋看向他身后的凤翎,“凤丫也没吃吧?一起?” 凤翎无奈的瘪嘴摇头,“没吃呢,你要请客?” 一句话说得大家笑了起来。 甘氏更是带着疑问看秦乐文一眼,那意思就是,挺可爱一孩子,平时怎么给你说得像魔王似的? 秦乐文哪里知道如何解释,只好冲甘氏无奈的笑笑,大步跟上秦显文,帮着将屋里的篮子拿出来,取出烙饼摆在院里的石桌上。 甘氏请冯先生吃,冯先生稍作推脱,便拈起一块细细嚼着。 众人跟着开吃,秦大业果然一点不客气。 还好甘氏本来就预备下冯先生父子的,烙得多,所以就算加上秦大业,桌上的烙饼也绰绰有余。 桌边只有两张石凳,冯先生和甘氏坐着,孩子们就都席地而坐。 孩子们聚在一起总是热闹的,嘻嘻哈哈的没个完,尤其是冯伦和秦大业,一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模样。 凤翎微仰脸往冯先生看去。 冯先生吃得很慢,也不说话,目光一直落在不远处的腊梅树上,似乎若有所思。 甘氏也只是捧着饼,慢慢地嚼,目光也在腊梅树的某一点上。 两人的表情如此相似:静默、哀伤。 在那一刻,凤翎甚至觉得,两人之间或许该有什么故事。 冯先生的感觉一向敏锐,几乎就在凤翎想像的同时收回了目光,冲凤翎笑笑,却似乎一时之间又找不到话题,只好转头往屋内望望,向甘氏道,“好些年了,也没什么变化。” “是啊!”甘氏喟叹,“爹娘一去就是十年,多亏您总记着,年年来拜,还如此照顾三儿,爹娘如果地下有知,也会感激您的恩情。” 冯先生勉强挤出的笑容里带着苦涩,“哪里,应该的。” 凤翎觉得冯先生这么说很奇怪。 在她看来,冯先生对秦家所做的一切是莫大的恩情,可为什么他却说是应该的?是客气,还是另有隐情? 可甘氏只是说了一句“您太客气”,便没再继续说下去,凤翎自然也就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 凤翎看冯先生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探究。 大约是给她瞧得不自在,冯先生转头往屋里望了一眼,“屋里都还好吧?” 甘氏点头,“还好,老样子,谢谢您。” “哦。”冯先生接着沉默。 眼角的余光瞥见凤翎还在看他,不由低头又是一笑,带着自我解嘲的意味,“凤丫是在想,冯先生的问题很蠢,是吧?” 是有些蠢。一间空屋能有什么好不好的?除非……,凤翎的心思一动,不过还是摇了摇头,骂了句自己真多疑,便对冯先生吐舌顽皮的笑。 她自己也有感觉,自从重生以来,她前世就有的疑心病似乎又重了几分。这是她一直尊敬与崇拜的冯先生啊,怎么能胡乱怀疑?凤翎在心里狠狠地鄙夷了自己一番。 这时秦守文忽然想起来包袱里有要交给冯先生的东西,拆开了双手递过去。 是一大两小三双鞋,甘氏做给冯先生和冯伦冯娟的。 这没什么好奇怪。前世的时候,甘氏就感激于冯先生免费教导秦守文,一年总会给冯先生他们做上几双鞋,也算是聊表感激之情。 冯先生推脱感谢一番,最后还是收下。 凤翎便转头去看孩子们玩耍。 秦大业和冯伦在起哄要玩躲猫猫。 秦显文对这种孩子的玩意儿没有兴趣,守文累了有些发喘,所以也只好歇着。 最后只剩秦大业、冯伦、秦乐文、凤翎和冯娟。 凤翎其实也没什么兴趣,无奈被兴致高昂的冯娟拉着,只得凑一脚,对于冯伦和秦大业说的什么规则,完全没有仔细听进去。 划拳决胜负,秦大业输了扮鬼,其余人躲。 冯先生见冯伦冯娟玩得高兴,也不忍阻他们的兴致,叫过冯伦嘱咐几句,让他俩再玩会以后自己回家,他自己则辞过甘氏,先行下山去了。 冯先生不在,冯伦便如脱缰的野马,为了不让秦大业找到,他不断撺掇大家越躲越远。 ………… 还在火车上,啊啊啊啊,我猜想自己现在己经坐得发软~上帝保佑点娘别抽,明天我可以手动更新了啊~~被抽了一次,怕了。 第七一章 等 “云云,问你个问题。”洛十一己经不知第几次站起来,漫无目的的向四处眺望,然后转过头来问盘腿闭目坐他身旁的萧云。 萧云睁开眼,“只要不是你问过十八遍的问题。” “你弄错了,无影不会来吧?” 萧云叹口气,“十九遍。” “肯定不会来。”洛十一却不是等他的回答,自己先给出了答案,然后重重的在萧云身边落下屁股,扬起一阵轻尘,惹得萧云嫌恶的在鼻前扬扬手,抓着剑往边上挪了挪。 洛十一向周围绕了一眼,往萧云身边靠了靠,笑嘻嘻的拍他的肩,“你也别不好意思,谁没有个马失前蹄的时候?天下第一的萧大侠也有误判的时候,你直说,咱俩的关系……放心,放心,我省得。” 边说,洛十一还边在萧云肩上轻拍了两下,“吃吃”的笑着,一副“瞧,我抓着你把柄”的小样儿。 在南山候了这些天,别说无影了,连只兔子都不曾出现,松口气的同时,洛十一不免又十分的无聊,偏偏萧云又不是个可以聊天的好对象,更多的时候,他都是在自说自话。 于是洛十一想早些回京城继续过他潇洒风流的生活,可萧云的性格却是十分执著的,只要认定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盯着面前层层叠叠的山木,陪着萧云当了一刻钟石雕,洛十一用指戳戳萧云的肩头,做第n次的努力:“我说,咱们回京吧?我瞧着是不会来了……” 萧云第n次充耳不闻。 洛十一便抬起手,拎着自己的袖口在萧云面前晃了几晃,“你闻,你闻闻,我身上的味儿……这要给人知道,俊逸不凡的洛十一这糟践落迫的样儿哟,还不给人笑掉大牙去,可怜我一世英明……” 萧云这才蹙着眉头,抬手用剑柄将他的手拨开,“走吧。” 洛十一大喜,就差没感激涕零了,“走啦?太好了,你终于……” 话未说完,萧云接着一盆冷水泼来,“不送。” 洛十一的笑容硬生生的僵住,改成咬牙,“好你个……,你当我不敢么?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以为你你脱得了干系?” 萧云自他身上收回目光,不置可否。 洛十一恨得跺脚,站了一会儿,还是怏怏的在萧云身边坐下,自说自话替自己解嘲,“我是个珍惜生命的人,不跟你一般见识。” 萧云的嘴角扬起一个弧度,浅浅的,几不可察,却还是被洛十一捕捉在眼中。 洛十一恨得将牙咬得“咯咯”响,却只能趁萧云不注意的时候,在他的脑后虚晃两拳来泄愤。 他真不敢离萧云太远,就像他说的,他一向珍爱自己的生命,万一那无影从哪儿窜了出来,没有萧云,他只能任人宰割。 两相权宜,洛十一决定还是乖乖的留在萧云身边,自说自话也比为人鱼肉来得好。 又呆坐了一会儿,洛十一终于还是忍不住,往四周望了望,“你说,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无影是闲得发慌,”戳戳萧云的肩头,又指指自己,“像你我一样?” 萧云不理他。 “我告诉你,萧云,你要再不说,今年的血珠我给碾碎了喂猫去!” 洛十一终于有些恼了,泥人还有几分土性呢,真当他是泥捏的?他也是一言九鼎、掷地有声的汉子好不好? “我洛十一唯一的长处就是说一不二,说到做到!” 我就不相信,在血珠面前,你萧云还能装? 静了片刻,萧云终于转眸看了他一眼,换了个坐的姿势,一手握剑,双手环抱膝于胸前。 “我追了无影几年,发现他近两年常来南山。” 洛十一讶然,“就依此……你断定他一定会来?” “我有线报,”萧云轻摇头,随手捡起地上的几根枯枝,在腿边摆了几处,伸出手指逐一点过:“十月他在衡阳,十一月在大应,算脚程,该到了。” 洛十一讶然,盯着萧云像看个怪换物似的,“就这,你抓着我的命死等啊?万一他不来呢?万一他让别人来呢?你不记得,无影是东厂的卫队长,手下好几百人呢,何必事事亲历亲为?” 顿了顿,洛十一再对萧云翻了个大白眼,嘟嚷,“什么在衡阳,大应?难怪你拖着我两地儿呆那么久……人游山玩水不行啊?” 萧云看他一眼。 那眼里的意思,洛十一看得明白,就是说,当人人都像你呢,闲得只会游山玩水。 洛十一不禁扁嘴,“好,就当你说的,去了衡阳、大应,人非得来南山?” 大约是这问题还有点回答的价值,萧云缓缓的开了口,“这是他的行程。而且这事事关重大,他向来亲历亲为。 “什么事关重大?”洛十一最喜欢八卦,当下凑近脑袋问。 萧云不语。 “再重大,能有血珠重大?”洛十一笑着问。 萧云几不可见的叹口气,“这些年,他从未放弃追寻隋风。” “隋风?”洛十一的笑容也是一凛,问得有些小心翼翼,“那个……据说的,曾经的第一谋士?从先皇开始就一直在找的人?” 萧云一点下巴。 洛十一跟着沉默,脸上现出不曾有过的郑重。 过了一会儿,一贯的戏谑神情在他眼里一点点聚拢,洛十一才像又恢复了生气似的,笑道,“你说,真有隋风此人,还是就是个传说?” 萧云斜他一眼。 洛十一立刻也明白自己问了个白痴问题,“也是,瞧我问的,先皇最奉为至宝的半部《隋氏人经》便是出自此人之手。先皇在时,最喜欢以书中之言训诫群臣民,” 洛十一换了副庄重的表情,“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确是个胸有丘壑之人。” 洛十一又向四周瞧了一眼,脸上的戏谑之色尽掩,取而代之的是难得的认真,刻意压低了声音:“你是说……隋风隐居在此?” “或许。” 洛十一蹙眉,表示怀疑,“不会罢?我听说,隋风是前朝第一谋士,举世无双纵横家,若有神助来去如风,这地方……,何况,人常说,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林,这样的一个人,即便不愿为朝效力,也不应混迹于农夫才是。” ………… 两天的火车,坐得七荤八素的,一觉睡到十二点,这章更得晚了,抱歉哈~明天开始正常更新。今天一打开文看到票票的数据,雪心吓了一跳,两天涨了四千票,以为自己开错别人的文了,继而内牛满面感动中,原来亲们的力量如此巨大啊~ 先谢谢了,难得跟家人见面,今天来不及再更,明天会加更一章,以示感谢~~ 再次鞠躬,谢谢~ 第七二章 战 “他不是隐,而是逃。”萧云淡淡地说道。 “逃?”洛十一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似的看着他的侧脸,“你是说……?可先皇一向倡导以仁义治国,建国初期,亦以自愿为招贤纳士之原则,他即便不愿应召,又何苦要逃?” 萧云轻轻摇了摇头,双指一震,很随意的将拈在指尖的枯草弹了出去。 在洛十一眼前不远的地方,枯草化作一小撮轻尘,在金色的阳光下翩然起舞,然后不知落在他脚下的什么地方。 弹指之间枯草化尘,不算很顶级的功力。不过,洛十一自忖自己做不到,至少这么轻易的做不到。 他不自觉伸手摸摸自己的脖子,想像了一下那手指若是弹在自己脖子上的后果,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往远离萧云的方向挪挪身子,决定以后还是少招惹他为好。 可久久等不到萧云的下文,洛十一又很快将刚才的决定抛诸脑后,身子移回到刚才的地方,笑道,“我己经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回血珠……” 话说了半句,洛十一就此打住,带笑瞟向萧云。威胁的话不需要说得太明白,他有信心让萧云再次开口。 向来如此。 在萧云那儿,他只要一提血珠,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洛十一也不急,面带得色的看着萧云。反正他不是无聊么,从这个角度看萧云,也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儿。 萧云的脸部线条极为柔和,没有大多数男子脸部的轮廓棱角,又不似女子一般的娇嫩欲滴;目含忧眉笼烟,唇蕴风情,简直就是造物主在雕刻过又细细打磨上色后的艺术品。 洛十一不由再一次惊叹,世间怎会有这么俊美且妖娆的男子?他若是女子,恐怕又是一杯祸水。可偏偏他又生得一副杀人不眨眼的冷冽性子,实在是很有趣的事情. 洛十一心中的八卦之心开始汹涌泛滥:萧云为了每年两颗的血珠,心甘情愿的以他马首是瞻、任他调笑;他甚至很好奇,如果他要天上的月亮,萧云会怎么做? 端盆水来指给他水中之月? “呵。”洛十一不自觉笑了出声,转眸发现萧云正愠怒的看着他。 洛十一拉回越跑越远的心思,作势清了清嗓子,嘻皮笑脸的道,“我不是在瞧你,只是在算日子,血珠该到了……” 然后他睨着萧云。 萧云的目光重归远处的山林,过了一会儿,才又接上刚才的话题,“百年之前,诸候战乱,天下三分,大吕、钟夷、太簇,三国各有各的长处,争战不下,局面续了近百年,直到大吕出了位奇人,便是隋风。他为大吕王,即先皇” 萧云向天拱手,“出谋划策,联合钟夷灭太簇,又离间钟夷内战不休,使得大吕一夜之间雄起,大吕即将雄霸天下之时,这人又忽然踪迹全无。” 这段大吕历史洛十一是知道的,所以也不觉得如何出奇,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拧眉道,“不对呀……这样说来,隋风当是大吕的功臣,功成身退也是常理,而且算来,此人如今也是花甲之年,还能指望他做什么?又何苦如今还在找?” “传说此人善用巫术,巨雷火光之下,眨眼之间能灭十几万大军。” 洛十一这时才听得啧舌,却又带着不信的神色:“不能吧……我怎么没听过?” 这个问题显然跟萧云无关,萧云没有回答。 “那就奇了,这样的传奇人物又为何要逃?大吕建国之后,多少功臣封王拜相,他即便不愿为官,又逃来作甚?千万别跟我说忽然不愿天下生灵涂炭,”洛十一扁嘴,面露不屑,“我不信这套!若是这样,早在开始的时候,他就该想到。” 萧云摇头,“据说隋风是个阴险冷酷的人,百万军队也不过玩于股掌。” 洛十一若有所思的点头,“这样的人……才更奇怪。” “钟夷公主艳冠天下……” 萧云说话总是说一半留一半。 好在洛十一是猜迷高手,怔忡之间己经明白这话的含意,不由仰天大笑,“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隋风与我原是同道中人啊,啊哈哈……” 萧云十分无奈的斜他一眼,转眸时神色便是一凛,提剑起身转向身侧的山林,低声道,“来了。” “什么来了?”洛十一还沉浸在想像的喜悦当中,全然忘了自己身处何地,愣了一会才跳起来,紧紧贴在萧云的身后,一手扯着他的腰际,从他的肩头往前张望,嘴中忙不迭的问,“来了,来了?哪呢,我怎么没见……哪啊,哪啊?” “闭嘴!” 洛十一忙听话的合上嘴,瞪大眼滴溜溜的转眼珠子。 近处的树林,远处的层山,兀自安静伫立。 哪有什么异常? “啾!”一声尖锐的鸟叫,惊得洛十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洛十一跟着眼前忽的一空,一道身影腾空而起,在他面前划出一道黑色的轨迹,快得如浮光掠影一般,不过眨眼间,天空绽出一朵硕大的墨色剑花,气势汹汹地似乎要将天地的一切都笼罩其中。 洛十一惊得忘记了害怕躲藏。 他见过萧云手起刀落、剑尖吹血,动作从来都是优雅从容的,似乎于谈笑间就能让人灰飞烟灭;如此气贯长虹气势迫人的却还是第一次。 萧云的功力比他想像中还要可怕,幸亏他们不是敌人。 一声长啸,林中蓦的陷入无边黑暗。 洛十一瞪大眼睛,除了黑暗中时而如精灵一般跳跃着的火花,他什么也瞧不见。 颊边传来一阵刺疼,洛十一伸指往痛处轻抚,再将手指送到鼻边嗅 淡淡的血腥味。 越来越浓。 很快的,洛十一觉得自己是不是被谁浸在了血河之中,周围又粘又腥得让他作呕。 洛十一直觉的往后退。 又是一声凌厉的长啸,他眼前的黑暗又如一绺轻烟,“倏”地掩入某处,耀眼的光芒便飞快的跳了出来,不过顷刻,山林之间静得就像什么也不曾发生。 洛十一以手挡在额前,才能勉强瞧见不远处,面对面站着的两道黑影。 ………… 晚八点还有一更,小小心意,以作答谢,明天上架,还请亲们多多支持首订吧~ 第七三章 险 以洛十一的角度,正好瞧见萧云的脸。 萧云除了眉峰轻蹙,并没有过多的表情,依旧的冷若冷霜。林中透入若隐若现的阳光让他脸上雪白的肌肤散发出淡淡的玉色,愈发显得的晶莹剔透、弹指可破。 对面的黑衣人,蒙面巾己拉至脖子上,露出一张邪魅的脸,英俊中带着狠意。 洛十一认得他,无影。 这时洛十一才发现,无影的身后,居然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己经气绝的黑衣人,再远处,居然是一条被生生切下的手臂和半条小腿! 洛十一差点吐了出来,急忙收回眼光去看萧云。 这家伙虽然一脸煞气,但还算养眼。 对视片刻,无影一声长啸,尖锐得刺疼洛十一的耳膜。 洛十一忍不住伸手揉揉自己的耳朵。 纵然洛十一个外行,却也听得出来,无影的啸声与初时相比显然中气不足,他不由心中一喜,无影受了内伤。 “师傅果然将墨剑传授于你,恭喜啊,师弟。”无影强装平静的声音里隐藏着浓浓的醋意。 这柄墨剑江湖兵器谱上排名第一,是无影觊觎己久的东西。若没有墨剑,他又人多势众,晚他八年入门的萧云未必能胜他一筹。 “只可惜沾了脏血。” 萧云语出讥诮,提起墨剑往袖上轻擦,然后挥剑入鞘。 神态如行云流水。 行动间,与无影高下己分。 “这不还脏了衣裳么?”洛十一笑嘻嘻的走过去,拍拍萧云的衣袖。 虽然心知萧云在,无影势必伤不了自己,谨慎起见,洛十一还是紧着往萧云身后躲了半步,再从萧云背后探出半个脑袋,伸出手掌向无影轻挥,“好啊,无影,呀,好久不见,你愈发长进,” 洛十一收掌伸指,隔空对着无影一阵乱指,“除了头脏,脸脏,身上脏,你如今连血都脏了啊?难怪咱们云云念念不忘的要清理师门,他是个有洁癖的人,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啧啧,” 洛十一边说边摇头,“怎么看,你与无暇也不像亲兄妹!” 洛十一的脸上戏谑之情尽现,以他的表情告诉无影,他与无暇,不过是毫无瓜葛的露水夫妻,他一点儿,哪怕一丁点儿也不曾为无影的死内疚。 内伤的人最怕运气,洛十一清楚的知道这点。虽然卑鄙了些,但就像他所说的,他是个珍爱生命的人,这种情形下,让无影元气更伤,无疑是对他最有利的选择。 果然,一阵凄厉的长啸,无影腾空而起,剑影直掠洛十一而来! 洛十一要躲,却发现身前的萧云己经不见了踪影。 这,怎么可能? 大惊之下,洛十一只来得及喊了一声,“萧云……”无影的长剑己经指向他的喉间,眼见就能取了他的性命。 凌厉的银蛇却在瞬间被斜出的一缕墨色截住,横挑,断成两截,剑尖再无力的坠地。 一死一生,不过洛十一惊叫闭眼的工夫。 洛十一双脚发软,大汗淋漓,心里却对事情的发生十分清楚。闭眼之前的那抹黑色,除了萧云的墨剑,还能是什么? 萧云在耍自己! “你个死萧云……” 紧接着,洛十一的声音被一声又一声的惊叫淹没。 无影的手中居然高高的拎着个孩子,像老鹰抓小鸡一般,那孩子在他手中乱弹私踢,却不能挣得分毫。 身边还瘫着几个畏畏缩缩抱在一起的孩子。 看打扮,有男有女。 洛十一有些发懵,什么状况?再看身边的萧云,面色还算镇定,眉心却是拧成一团,周身燃着怒意。 这种萧云,顷刻之间便能取人性命。 洛十一把想问话的念头生生压了回去,决定还是静观其变为上。 无影提着手中的孩子用力摇了几摇,那孩子发出绝望的哭声,他才嘎嘎怪笑,“师弟,只怕你要再去向师傅他老人家谢罪了!哈哈,” 无影得意的大笑,“师弟的风采,做这染血的事儿不觉可惜么?不如你去求师傅,让他吃好睡好,下下棋听听曲,没事别瞎指使你。”无影的话音陡然一转,咬牙冷笑,“有本事的,让他京城来找我!” 萧云却是一声冷哼,提剑朝他的方向一步步走了过去,在能将他一剑击杀的地方站定,冷冷的往地上缩成一团的孩子瞟上一眼,“你凭什么认为,用几个孩子就能要胁于我?” 话音才落,萧云猛一提气,剑尖直指无影而去。 无影神色微怔,除了半截断剑,他的手中根本没有御敌的武器,来不及思量,他便将手中的孩子朝萧云猛掷过去。 凤翎搂着冯娟,虽然也被这突来的变故吓得瑟瑟发抖,但仍不免抬眼偷偷打眼前的一切。这不是她前世经历过的事情,今生的所有变化,她都要亲眼见证。 被无影抓着掷过去的孩子是秦大业。 凤翎知道,秦大业的生死就这持剑男人的一念之间。 抓秦大业的男人面色潮红,步履滞顿,很明显是受了极重的内伤。持剑男人只要剑势不改,极易取他性命,而那股凌厉的剑势之下,秦大业非死必伤! 但是他若改其剑势,救下秦大业,另个男人很可能就此逃脱! 他会怎么做? 萧云竟像并未瞧见被掷来的孩子,不改剑势,墨色的剑花卷起一个黑色的旋涡朝前方正发足狂奔的无影袭去。 地上的孩子同时发出一声尖叫,凤翎的心也跟着提到嗓子眼。她虽然未必喜欢秦大业,但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丧命,她也有些于心不忍。 就在凤翎也不自觉的想要尖叫的同时,那剑花忽然微转了方向,剑尾冲着秦大业一击,秦大业便如个破了的布袋子一般朝左侧飞去,正砸在旁边那个冷眼看热闹的男人身上,两人一同滚落在地。 男人的叫声中夹杂着秦大业的哭声。 凤翎舒了口气,不管怎么说,秦大业总算性命无碍。 可就在这一瞬,无影却是逃得不见了踪影。 萧云转回的时候,往地上微仰着小脸的凤翎瞥了一眼,秀丽狭长的眼睛里掩不住薄怒与懊恼。 ………… 今天的第二更,晚上要出去,提前发上来。 谢谢亲们一直以来的不离不弃,雪心会更加努力的。 明天上架,在这里写两句,就不写什么上架感言之类,人在老家,网速很慢,发文很费力。想说的是,没有亲们的支持鼓励,雪心绝不可能走到今日。对亲们的感激,雪心永远放在心里。 这是雪心的第三本书,越来越发觉写书很辛苦,也算老调重谈,希望亲们支持正版,亲看一章,不过几分钱,而对雪心来说,一个订阅一个订阅的积累,却是极大的满足与鼓励。 实在不行的,就请亲们支持个首订吧,首订的好坏,直接影响文文以后的推荐及成绩。 再次鞠躬感谢。 第七四章 毁尸灭迹(一) 上架第一天。今天要陪家人出去玩,早上六点起来写的,看我辛苦的份上,请亲们多多支持首订吧~ 晚上八点还有一更,以后的时间,没有特别情况,一般是早十一点和晚八点~ ……………… 萧云的目光落在凤翎身上的时候,愣怔了一瞬,随即给了个厌恶而不耐的眼神,从她身边走过去。 迎着他的目光,凤翎也是一愣。 她前世绝没有见过这个男人。 若不是他身材挺拔,她还以为这是个女人,貌可倾国的女人! 怎么会有如此美丽得近乎妖艳的男人? 她若是见过,不可能没有印象。 只是男人脸上的表情实在不讨喜,很不讨喜。 居高临下,神情倨傲,看她就像看着什么脏东西似的。 虽然他在最后一刻改变主意救下了秦大业,但凤翎相信,刚才他完全可能直接击杀秦大业,再达到他的目的。毕竟,他如果想救人,直接伸手接下的方式不是比往旁边掷开要来得方便且安全? 远处的秦大业还在哭,声音断续但中气十足,照此判断,至少人安然无恙。 那个刚才被秦大业压住的男人跳得远远的,在自己身上腿上猛拍,也是一脸的嫌恶。 不过看样子,这两人倒是没有再伤害他们的恶意。 凤翎心下稍安,收回目光,轻拍从开始就一直蜷在她怀中哭泣的冯娟。 那个黑衣人朝他们扑来的时候,她第一个意识,便是将身边的冯娟搂在怀里。 “没事了,没事了,阿娟,咱们回家。回家……” 待冯娟不再瑟瑟发抖,而是从她的怀里探出头来,小心翼翼的打量周遭,凤翎便放开手,起身搀起她来,又碰碰呆坐在身边的秦乐文,强压住心头的恐慌,尽量用一种很平静的腔调道,“哥,阿伦哥。没事儿了,咱们回家。” “哦……”秦乐文应的声音直发颤,和冯伦互相搀扶着站起来。 正想往回走。犹豫了一下,秦乐文还是转身冲着远处喊了一声,很小心的,似乎想唤人,又怕别人听见。声音发颤,“拾,拾……蛋,走……回家了。” 秦大业没动。 秦乐文为难地看看冯伦,再看看凤翎。 冯伦停下脚步,狐疑的看他。一边低声催促,“还不快走啊,愣着做什么?那几个魔头……” 话未说完。冯伦的目光不经意扫过身边不远处的残肢断臂,忍不住干呕起来。 “哥……”凤翎其实也想让秦乐文不顾而去,于现在的她来说,重要的只有哥哥。 秦大业不在,哥哥是不是更安全? 可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看着秦乐文虽然害怕。却越来越坚毅的目光,凤翎开不了口。 秦乐文咬咬下唇。“凤丫,你跟阿伦阿娟先下山,我……随后就来。” 秦乐文说完,也不等她回答,朝着秦大业匍匐着的地方大步跑去。 “阿伦哥,你带阿娟先回去,咱们以后再说。”看着秦乐文的背影,凤翎急急的说道。 冯伦搀住冯娟,看着凤翎犹豫,被她推了一把,“快走吧,让阿娟好好歇歇,也省得冯先生担心。” 看着身边的冯娟脸色惨白,虽然站着,但几乎全身的力量都在他的身上,还在颤抖,冯伦终于咬牙,冲着凤翎用力点头,搀着冯娟转身快步出了林子下山。 凤翎则朝着秦乐文的背影追过去。 秦大业己经不哭了,但全身缩成一团,身抖如筛糠。 两个高大的男人皆是双手环抱于胸,冷眼旁观。 离那两个男人近在咫尺,秦乐文自己也有些手软,搀了几次也没能把秦大业搀起来。 “别怕,哥……大业,咱们回家。” 凤翎搀住秦大业的另一只胳膊,和秦乐文合力,终于将秦大业搀了站直。 秦大业握着凤翎的手,嘴一扁,忍不住又要哭出声来。 “别怕,别怕。”凤翎像安慰孩子似的拍他的手背。 秦大业安静下来,含泪冲她点头:“走,走……” 凤翎浅笑点头,搀着他转身欲走,听得身后一声兴奋的叫声,“等等……” 凤翎转脸,对他怒目而视。 洛十一跳着来到她的面前,伸出食指对着她一直晃,“你是,你是那个……那个,那个演戏的丫头。” 凤翎愕然。 洛十一一手拉过萧云,一手指着凤翎,“云云,你瞧,是那丫头吧,真巧。” 萧云漠然地甩开他的手,不置可否。 巧?从何说起? 凤翎打量着洛十一,脑子里转过许多念头。 这张脸,她今世肯定是第一次见。 但这看上去清澈,却似乎永远不能到达眼底的笑容,她却并不陌生。 前世,或许在哪里见过? 哪里? 凤翎脑子里一一闪过自己前世去过的地方,越想越乱。 她轻轻摆头,将脑中的想法全部抛了出去。 不管是谁,只要是前世入京后见到的人,她都想从此离得远远的,永不再见才好。 任何一个人,都在告诉她上世的伤痛。 凤翎向洛十一轻轻福了福身子,“公子当是认错人了,我从不曾识得公子。拜公子所赐,我朋友受了惊吓,急需静休,告退!” 凤翎扶起秦大业,转身欲走。 “等等。”这回发话的却是萧云。 凤翎不由有些恼怒,语气也不善起来,“公子还有何吩咐?” 若不是有些担心惹恼眼前的瘟神,凤翎差点直接在后面加上“该死!”来。 他们和眼前的两人相比,显然处于弱势,她不必为了口舌之争而开罪于人。凤翎将心头的怒火强自压下,对着萧云怒目而视,等他的回答。 萧云不答她,却是看着秦乐文。往边上轻轻扬眉,“你,去把那边收拾了。” 顺着萧云的目光看去,秦乐文和凤翎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 萧云所指,便是地上躺倒的那几名黑衣人,脸上的意思很明显,是让他们帮着毁尸灭迹! 秦乐文双腿开始打颤,不敢相信的看着萧云,“什,什么?” “那边的悬崖。扔下去。” 萧云朝扬扬手中的剑柄,面色平静地像是在说什么平常的故事,而且言简意赅。 “什。什么?” 萧云眉头紧蹙,神色己是十分不耐,“要说几遍?你给我个准数。” 秦乐文半张着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看着萧云越来越不耐烦的神色,秦乐文开始小腿颤抖。脸上再不见半点血色。 洛十一走过去,在他的肩上轻拍,却差点将秦乐文拍得跌倒。 “哟哟哟,”洛十一忙伸手虚扶他一把,又作势掸掸他的衣袖,“甭怕。他的意思,只是让你把这些死人丢到山崖下边,其实这也是为了你们这些村民好。省得吓着人。” 洛十一忽然露齿一笑,往秦乐文耳边凑近,声音却足够大得让所有人都听见,“我这朋友脾气不好,你再不动。等他动手,恐怕会连你和你朋友一起丢下去。” 洛十一亲切地拍拍秦乐文的肩头。 秦乐文几欲软倒。 “好好干活。可别想跑啊,”洛十一笑得愈发开怀,指指一旁的萧云,“轻功水上飘,说得就是他,知道吧?” 同时,洛十一状似无意的瞟了凤翎一眼。 他的眼中随即闪过一抹异色。 听了他的话,这小姑娘似乎挺了挺脊梁,眼中居然惧色尽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勇敢与坚强,让她的那双本就美丽的大眼睛看起来闪闪发光,非常的漂亮。 洛十一盯着凤翎,越看越觉得这小姑娘十分有趣。 凤翎瞪他一眼,向秦乐文道,“哥,别怕,我帮你。” 秦乐文也跟着挺挺脊梁。 凤翎和秦乐文一起将秦大业扶到一边的树下坐着,二人对视了一眼。 凤翎过去牵他的手,表情坚毅的朝他点头,“别怕,哥,我陪你。” 秦乐文握握她的手,两人一起往那些尸体边走去。 越靠近,血腥味越浓,就算捂着鼻子,腥味还是一直往喉头里窜。凤翎几欲作呕,她握紧秦乐文的手,硬生生的将那种反胃压回去,逼着自己直视那些尸体。 地上一共躺着七人。 除了两人有肢体损伤,其余的五人皆是脖颈处一剑致命。大约是剑刃锋利且速度奇快,所以伤口深却极细,只在脖下积着一小摊的鲜血。 血早己经干了,和着灰色的泥土,形成一种并不显眼的暗红色。只有当阳光射进来的时候,那斑斑血迹才看起来触目惊心。 凤翎拉紧秦乐文,不动。 当太阳掩进云层,山林里再一次恢复阴暗,凤翎忙拉拉秦乐文的手,“哥,现在。” 秦乐文明白她的意思,点头,深吸一口气,往尸体的头边走去。 带血的伤口,惨白的脸色,扭曲的五官,眼前的尸体看起来就像随时会跳起来咬他几口的恶鬼。 一股强烈的腥臭味涌上喉头,“哇!”秦乐文扭头一边,大口呕吐。 “还要多久?”萧云己经颇为不耐,斜倚在树下,一手握剑环抱于胸前。 虽然不想惹他,凤翎还是忍不住瞪他一眼,“那么着急,不会自己来?当是搬你家的白菜?” “我不急。”萧云似笑非笑的说完,将头微后仰,靠在树上,竟闭目养神起来。 “我也不急。”洛十一则索性在萧云脚边盘腿坐下,笑眯眯的看着兄妹二人。 一句话气死人,也算是萧云的本事,而通常这个时候,说明他的心情还算好。 洛十一一笑,难得萧云心情好,陪他看戏又何妨? 第七五章 毁尸灭迹(二) 凤翎翻个大白眼,不理他们,走过去抚秦乐文的背,等他缓些过来,再抬起衣袖替他擦嘴,“别看他的脸,哥,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怕?” 凤翎边说,朝那边优哉游哉的两人剜上一眼,“可怕的是活人!早些弄完了,咱回家,睡一觉就没事了。” 秦乐文点头,和凤翎一人头一人脚的抬起尸体。 尸体都是些壮汉,秦乐文和凤翎搬得颇为吃力,几乎是两步一挪,而萧云说的悬崖得出了这片林子,照两人的动作,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搬完。 凤翎毕竟人小,走不出几步己经气喘吁吁。 秦乐文此时平静了许多,冲着凤翎往旁边努嘴,“你一边坐着,我自己来。” 凤翎摇头,两人抬且费力,一人怎么搬? 不知什么时候,秦大业站在她的身边,伸手接过凤翎手里的死人脚,声音微颤但十分坚定,“我来,凤丫,你歇着。” 秦大业双眼红肿,里面布满血丝,说话沙哑中带着浓浓的鼻音。模样还是那个被宠坏了的孩子,阳光下的身影却忽然成熟高大了许多。 这一刻,凤翎发现,秦大业其实并不那么讨厌。也许是由于她的重生,也同时改变了秦大业的性格。 也许,是因为眼前摆着两个更坏的人! 凤翎恨恨得又往树下的两人身上斜了一眼,那两人依旧悠闲自得的模样,似乎还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天。 凤翎转回眸光,带着感激冲秦大业笑笑,放开手。 有秦大业帮忙,搬运的工作就顺利得多。 凤翎坐着歇了一会儿,秦乐文和秦大业己经开始搬运那两具残缺不全的尸体。秦乐文和秦大业对视一眼,谁也不敢去碰不远处的手臂及那半条小腿。 凤翎深吸口气。站起来,快步走过去,一手一个将那两截残肢抓在手里。 “凤丫!”秦乐文和秦大业同时惊叫。 洛十一面色微变,同时直了直身子,然后很快的又坐了回去,看这边的目光愈发的饶有趣味。 萧云只往这边扫了一眼,便又是一副似睡非睡的模样。 秦大业扔了手里的东西,跑过去伸手想从她的手里把那两截残肢接过来。 凤翎侧侧身子躲过,冲秦乐文努嘴,居然笑颜如花。“就搬完了,你去帮我哥,这个不重。我拎得动。” 边说,凤翎还向秦大业扬扬手,神态像是在说自己手里的大白菜! 秦大业反射似的扭头一避,再看她,“真的可以?” 凤翎点头。笑容不改。 秦大业这才跑回去又抓起死人脚,与秦乐文一起搬运。 洛十一不是个闲得住的人,在秦乐文与秦大业辛苦劳作的同时,他便又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与萧云闲聊。 萧云依旧是那副爱理不理的模样,洛十一倒习惯了,并不以此为忤。为了勾引萧云的话题,他还想法子挑萧云感兴趣的话题。 “累得我在林里守了几天,吃了几天野果树皮。无影还是跑了,你打算如何?” “总有机会。”萧云神情淡淡的。 “哦。”洛十一其实对无影的生死并不在乎,这个世上,要取他性命的人又何止无影?自然有人会护他周全。 所以他应了一声,便转了个话题。“其实我挺奇怪,你如何知道在这里守无影?” 萧云往远处的林中一努嘴。“我事先查过,南山不出腊梅,唯有此林中有几株。” “腊梅?” “我的人来报,无影身上染有腊梅香。” “腊梅香?”洛十一低头想想,便明白萧云话中的含义,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光凭这个,也能让你守上几天?” 萧云扬眉看他,“对于你,无影自然乐意顺便取之,我也就成人之美。” 这是拿洛十一开涮。 洛十一不怒反笑,“这世上,也唯有你敢以我为饵,不过,幸亏有趣,也算你功过相抵吧。说起血珠,这两日也该到了,我准时给你送去……阿蓉可好些?” 萧云笑笑,一直微蹙的眉头慢慢的舒展开来,脸上出现从未有过的柔和表情,令他的五官看上去极为秀美,美得如一副画。 “我也许久未见她,不过之前气色却是好多了,多亏你,谢谢。” 只有说起阿蓉,萧云才会说这么长的话,这句道谢,也说得颇为真诚。 洛十一也难得正经的笑,“咱们之间,客气什么?” 话才出口,洛十一便给自己恶心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本来这话倒没什么,可谁叫他平日总拿萧云来打趣,这时一本正经说出这种话来,就显得十分暧昧。 偏偏萧云不再说话,倒是用那双能摄魂夺魄的桃花眼睨他一眼,显得风情万种的。 洛十一决定不再继续这么严肃的话题。 “那丫头敢怒不敢言,很有趣,是吧?”他换了个姿势站着,看着凤翎的背影,用胳膊肘儿碰碰萧云,“不过是群山里孩子,你不厚道哇!” 萧云往边上挪挪,声音懒洋洋的,“不然你搬?” 不等洛十一回答,萧云又往不远处斜睨一眼,又闭了眼蹙眉嘟嚷,“到底要弄到什么时候?” 洛十一学着凤翎的腔调,笑道,“你当是搬你家的大白菜哪!哎,云云,没想到哇,你还搬过大白菜?” 萧云瘪嘴不理他。 “你信不信,云云,那丫头是个狠角色,可惜了生在这乡村。” 萧云睁眼看他,“你的意思,该摆在那大宅院里与人斗得你死我活?” 洛十一神情微滞,旋即放声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山林里回荡,惊起一群飞鸟。 凤翎脚下跟着一顿,愈发觉得这笑声在哪里听过,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便甩甩头。将这恼人的笑声抛向脑后。 搬运完尸体,洛十一又指挥着三人将林中的血迹用土浅埋了,他居然还给自己冠冕堂皇的找了个怕扰民的理由,凤翎听了,差点没一口啐在他脸上! 不过,清理完现场,那二人也没有再为难凤翎他们,而是放他们下山。 为了不让甘氏担心,秦乐文和凤翎决定,将这件事情隐瞒下来。对于甘氏问起林中似有似无的响声,二人也只是随口遮掩过去。 南山之中一向人迹罕至,林中的声音也常是山鸟之类。所以甘氏不疑有他并没有追问下去,带着凤翎又往门口采了许多腊梅,院外坐了一会。 秦守文的喘病有些犯了,一直在屋里歇着,凤翎没有机会再去查看外公屋里的东西。只好等到改日再寻个机会好好探究。 日渐西沉,一家人才高高兴兴往山下去。 出乎凤翎的意料,一家人回到秦家的时候,饭菜居然己经上桌,屋里屋外忙碌的赫然竟是罗氏。 可看看菜色,凤翎心中有数。冷笑不己。 桌上四菜一汤,却不知是什么菜什么汤,菜如焦炭。汤如浓墨,饭如烂泥,能把菜做成这样,罗氏也算有才。 她这是想让一家人知难而退。 甘氏往厨房转了一圈,不动声色地带着凤翎往齐氏的屋里送了一些腊梅。说了几句道谢的话,便同齐氏一起往李氏屋里请安。闲聊几句,便请李氏和秦铁柱一起用饭。 甘氏绝口未提饭菜的事儿。 一屋人苦着脸盯着桌前的饭菜。 李氏往面前的盘里伸筷子拨拨,皱眉道,“这是什么?” 罗氏笑道,“萝卜。” 秦铁柱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活了这把年纪,第一次见到这种颜色的萝卜,老二家的,你也是能人。” 罗氏瞥甘氏一眼,面色犯难,“爹,我真尽力了,我的手艺怎么能跟嫂子相比?要不……” 罗氏看向李氏。 看着桌上的饭菜,李氏的心思也有些活动。 可不等她说什么,甘氏己经笑向秦铁柱,“爹,您甭怪她,谁没个第一次呢?想我刚来的时候,第一次的饭菜还不是做糊了?您和娘也没怪我,还笑着吃呢……这才越做越好了。” “是啊,”想起那时的情景,秦铁柱“呵呵”笑了两声,“那饭苦得,我到现在都记得……”秦铁柱提筷桌上指指,“将就用用吧,不过,老二家的,你可得跟叶儿好好学学,这样……真糟贱粮食……。” 罗氏只得应了。 “琼花辛苦了,琼花最疼四儿,来,伯娘替你夹菜,第一口给四儿。”甘氏站起身,笑吟吟的往秦乐文碗里夹了一大筷子菜,道,“这是你娘第一次做的菜呢,四儿得好好尝尝,记着娘的辛苦。” 又焦又臭的味儿直窜鼻间,秦乐文不由皱着眉头推开面前的碗,“我不吃。” 甘氏将碗推回去,仍是笑着,“那怎么行,正长身体呢,不吃饭,一夜怎过得去?” “臭死了,就是不吃!”秦知文捂着鼻子说的。 秦铁柱面色铁青的看了秦知文一眼。 罗氏忙抢过桌上的碗,往秦知文面前推,“吃吧吃吧,将就些。” 秦知文打个饱嗝,对面前的饭菜更是嫌恶,“不吃,这是什么猪吃的……” “还是你娘做的油哨子面好吃吧?”甘氏又笑。 秦知文瘪嘴,“比这好吃多……” “四儿!” 罗氏一声大喝,将秦知文后面的话吓了回去。 可是这中间的意思己经很明白了,秦铁柱不由带头放了筷子,皱眉看向甘氏,“什么油哨子面?怎么回事?” “哪有什么油哨子面,您别听嫂子瞎说,”罗氏忙向秦铁柱赔笑,看甘氏一眼,忽然委屈红了双眼,“爹,我今儿可在家里累了一天,嫂子这才回来,就挑拨是非……爹,您可得为我作主。” …………………… 回来晚了,又死活连不上网,急我一身汗,晚了,抱歉哈~(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520小说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七六章 失败的计策 “你莫生气,琼花。”甘氏依旧笑容可掬,“我也是好意,就想问问四儿喜欢吃什么,明儿不是我做饭么,得考虑孩子的心思,” 不等罗氏回答,甘氏向秦知文笑道,“是吧,四儿?你娘煮的是油哨子面吧,我闻着像呢……可比伯娘煮的好吃?” 秦知文看着罗氏犹豫。 看一眼秦铁柱如锅盖一般的脸色,罗氏冲秦知文用力的眨两下眼睛,便忙垂下眸子。 凤翎看得明白。 罗氏定是心疼秦知文,怕他无法消受今晚的特别晚餐,先悄悄煮了碗油哨子面给他。 看样子,罗氏肯定还嘱咐过秦知文不能说与别人知道之类。 甘氏知道,才故意套秦知文的话。 凤翎拉拉甘氏的衣角,“娘,四儿不喜欢吃油哨子面呢,他爱吃这黑饭,娘做给凤丫吃就好,凤丫喜欢吃面。” 甘氏会心一笑,眼角的余光瞟向秦知文,“这样啊,那明儿四儿还是……” 秦知文早给罗氏培养成个超级大吃货,在吃食面前什么也不记得。他再顾不得罗氏的嘱咐,忙抢过甘氏的话,“凤丫胡说,谁说我不喜欢油哨子面啦?我也要吃!伯娘做得比我娘做得好吃的多,” “你娘做的不好吃么?你说给伯娘听听,伯娘兴许知道是哪儿做得不好,再教教你娘,下回就能做好了。” 罗氏才想说话,被秦铁柱怒目瞪了回去。 然后就听得秦知文答道,“我娘擀得面太硬……” “青菜都做成这样,你娘能擀出面来,己经很难得啦!” “我娘那是故意的……”秦知文有些得意的一扬下巴,“只是油哨子不香,那肥肉吃在嘴里软不拉叽的。” 甘氏疑惑的向罗氏瞟了一眼,问得还是秦知文,“我记得今儿家里没有肉吧,你定是吃错味儿了,大约是萝卜。” “才不是!”秦知文的声音陡然提高许多,“家里咋没肉啦,墙上挂着一大条呢……” “咱家留着过年的肉?” 秦乐文气呼呼的嚷嚷,“好哇,二婶也忒坏心肝了,故意弄得一堆猪食给咱吃。四儿却有肉吃!” “我娘说了,我舅拿了来的,我吃点不算啥!”秦知文不服气。 甘氏看罗氏。“这话不对,那肉腌了有两月了……” 罗氏面色发白,知道自己绞尽脑法想了半天的计策怕是要泡汤了,嘴上还是不肯服软,小声嘟嚷。“我不是说那个……我兄弟前几日不是拎了肉来么,切块来补上就是了,孩子吃点,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你个糟心婆娘!”秦天江低喝她一句,小心翼翼的去看秦铁柱。 看着秦铁柱双唇微微哆嗦,额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秦天江心知不好,小声喊,“爹。您甭气,我,我会……” 话还未说完,一盘黑乎乎的菜就径直从他面前飞过去,非常准确的糊了罗氏满脸。然后又是第二盘,砸在罗氏的脑门子上。溅了秦知文一脸汤。 秦知文抹脸,下意识的舔舔唇边,很大声的“呸”了出来。 紧接着是秦铁柱的雷霆怒吼,“滚回你娘家补去!” 这下不仅罗氏,桌前的人都被吓得不敢出声。 凤翎冲乐文挤眉,乐文回了她个弄眼。 二人都是一样的意思,好久没见秦铁柱发火,还挺不习惯的,这下总算舒坦了。 秦天海赶忙去拉秦铁,“爹,爹,您甭急,嫂子,她也是,也是……” 也是了半天出不来,急得他去看齐氏。 齐氏站着不动。 在她看来,罗氏这实在是不入流的手段,这年头粮食不易,糟贱这么一桌子,算怎么回事? 齐氏索性转身出去,这你争我斗的无聊破事,她才懒得参与! 凤翎向秦守文使个眼色,秦守文愣怔了一瞬,便会意过来,走过去一手拉住秦铁柱的胳膊,一手去抚他的背,“爷,您甭气,甭气坏了身子……” 凤翎决定再煸点儿风点些儿火,“二婶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前几日罗家四舅是拎了一大块肉来啊!兴许就是送给四儿吃的。” “就是。”秦知文跟小声嘟嚷,“我吃点儿怎么了?又不是爷的鸡蛋,爷就是偏心。气成这样,至于的么?” 敢情这家伙还念念不忘那个鸡蛋之辱。 “你他娘的都给我滚出去,滚,都给我滚!”秦铁柱吼了一声,抬脚将桌子往秦天江一家人坐的方向踹了一脚,汤菜便全飞溅出去,糊了秦天江罗氏一身,秦天江跳开,随手一甩,正将汤叶甩在了秦巧玉的发髻上。 秦巧玉吓得哇哇大哭。 “哎哟,哎哟,这是怎么了,还让不让人活了?”李氏头疼得直揉额,指指秦巧玉,吩咐显文,“快,阿大,把这丫头带出去,哭得我头疼。” 秦守文应下,拉起秦巧玉的手出去。 厌恶的瞟了一眼罗氏,李氏向秦铁柱说话的语气有些不高兴,“你也是,跟自家儿子发什么脾气?他个男人,哪里管着屋里的事儿?瞧弄得这一身。累了一天,你让他回来还要受这些糟心事儿么?你也是老糊涂了!” 凤翎微哂,李氏还是和上世一样,不分青红皂白只管偏疼自己的儿子。 这个时候,田里没什么事儿,只有乐文一人做着就够;爷就不说了,三叔做木工活,显文还在家里搓草绳呢,二叔每日就是去人家里窜门子,喝得醉醺醺,倒是做什么累了一天? “我真不想说你,琼花,你瞧瞧,你瞧瞧,你惹得什么事儿?” 秦铁柱还在气头上,若不是心疼自家儿子,李氏才不会吭气。李氏接下来的任务,便是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罗氏身上。 当然,这是凤翎乐观其成的,她也就退回一边,静静的看李氏表演。 李氏先是冷哼一声,“什么你兄弟拿来的肉?不是来的当天,就让你弄了一半下酒么?喝了咱家半壶酒,醉了还砸了个酒盅,那可怎么算?再说了,那肉是你兄弟花的钱?是送来给你们娘儿俩的?那是咱家大孙秦显文的面子!我和你爹还没吃一口呢,你倒先猴儿上了!” “还瞎糟贱粮食,亏你想得出来!要不是叶儿问多几句,我和你爹还当真以为你无心做坏的呢,哼,你倒知道心疼儿子。之前的几笔我还没跟你算……我就回去求菩萨,求你将来讨个跟你一样的媳妇,让你也尝尝我如今的苦头!我和你爹这么大把年纪,吃顿饭还得看你的心情么?” 看来李氏属于不鸣则己,一鸣惊人的类型。几句话说得罗氏将头垂得直到胸前,秦铁柱也坐回桌前,接过秦守文递上的茶水,有一口没一口的喝,脸上还有怒意,情绪却是平复了许多。 秦铁柱不再盯着秦天江,一双眼睛只是怒视着罗氏。 李氏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你要扯那么清,琼花,咱就扯扯。这些年,娘我没亏待你吧?要说对待,我待你比待叶儿还好,除了你自己个儿屋里,你就没管别的事儿!你呢,你做得都是啥事儿?” 李氏走过去,拉起秦天江的衣袖,再往冲着罗氏直摆,啧嘴,“见过这么粗的针脚么?我没好意思说你,你咋伺候男人的?我年纪比你大吧,你瞧瞧你爹身上,再瞧瞧天江,瞧瞧四儿,再不服气,你瞧瞧人二子,三儿身上,天海身上?做女人懒成这样,我都替你燥得慌!” 秦乐文故意冲罗氏挺挺胸脯。 李氏咽口水的工夫,秦铁柱摆手示意甘氏和秦天海带孩子们出去。 甘氏出门的时候,连秦知文也一起带出去。 凤翎故意慢了几步,就听得秦铁柱叹气,“算了算了,你给你岳家送个信儿,这样了不得的大佛,咱秦家庙小,可留不起!早些让她回去,也免得教坏四儿和玉丫!” 这是要休了罗氏的意思。 凤翎微弯唇角。 前世也这样闹过几回。 秦铁柱脾气火爆,心肠却是极软的,每次只要罗氏磕头认错,哭着央求几句,秦天江再在边上说几句什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好话儿,事儿也就那样揭过去。 不过,每次这样过后,罗氏都能消停一阵子,大家也能跟着耳根清静几天。 这次应该也不会例外。 而唯一与前世不同的,前世罗氏是与秦天江争执,拂了李氏的逆鳞,这次却是栽在甘氏手里。 想到这里,凤翎忍不住拉甘氏的手,好奇的问道,“娘,您怎么知道二婶是故意的?还知道四儿吃过东西,还是油哨子面?” 甘氏“呵呵”笑着将她搂进怀里,“你当娘在厨房做了十几年是白做的啊?那墙上挂着的肉,多厚多长,我闭着眼都能说出来;擀面的白面,家里本来不多,我留给你三婶的,上次你三叔用过就剩了几把,今儿少了;还有,我用袋装了,我亲自打得结,跟你二婶打得不一样;还有四儿身上的味儿,你没闻出来么……襟上还沾着油花儿呢。” 甘氏说完,低头伸指往她头上一戳,“不是你个鬼丫头教我的么?病向浅中医。” 凤翎窝进甘氏怀里“咯咯”笑,她是真心高兴,娘啊,跟前世真的不一样了! 可接着甘氏又叹着气说了句话,听得凤翎听头一沉。(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520小说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七七章 探密(一) “我鼻子好呢,错不过一点味儿。我总记得,小时候起,你爹就常拿我的鼻子打趣,说我又不属狗的,鼻子怎的灵成这样?” 甘氏带着苦涩的笑意说这些话,似是陷入儿时快乐的回忆,忽的脸色一黯,眼中朦胧,“也不知如今你爹人在哪里,是死是活……” 甘氏重重的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她没法说下去,她如何说下去? 秦天河一走十年,内心里,她当然希望与自己青梅竹马的丈夫还无恙的活着;可若是活着,十年音讯全无,人心又会变成什么样儿? 甘氏不敢深想。 凤翎也没法接她的话. 她知道秦天河不但活着,还左拥右抱锦衣玉食的活得比他们所有人都好。 娘总有一天也会知道这个事实,然后痛苦会接踵而来。 可若是非要迎接这样的事实,就让这种被背叛的痛苦尽量来得晚些吧。 拼了她重生的性命,也要让娘尽量远离前世的命运! 凤翎紧咬下唇,不自觉的叹了口气。 甘氏却是误会了叹气的含义,轻拍她的背,柔声安慰她,“别担心,你爹……肯定是什么事儿耽搁了,他……” 甘氏伸手悄悄按自己的眼角,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他定然还活着。” 凤翎冷笑轻哼一声,死了才好呢! 他要死了,他们就能幸福。 甘氏放开她,起身铺床准备洗漱,一边说道,“早些睡吧,昨儿个也没睡好,小脸黑得。” 凤翎这才想起来。她还有更重的事情要做。 那本《常氏毒术》明日要还,她还有大半的图谱未描。 临摹植物图谱是件很费劲的事情,一丝一毫都错不得。 凤翎赶紧起身,手脚麻利的随甘氏洗漱完毕,等甘氏睡下,凤翎忙了大半宿,实在睁不开眼才躺下。 第二日随甘氏一早起了,又向齐氏告了一天假,在屋里写写画画一个上午,直到未时将过。凤翎总算将整本册子描摩完毕,揉揉酸疼的肩膀,凤翎微松了口气。 闭上眼睛。书中的一字一句竟接二连三的闪现出来。 平时没怎么感觉,这时凤翎自己都觉得十分奇怪。 重生以后的记忆,似乎比上世要好上许多。 册子上原本都是晦涩难记的草药名,调制方法,她还怕自己记不住。谁知只看了一遍,摩了一遍,册子中所有的东西便如牢牢的刻在了脑海中。 书中的每种草药,大到叶片,小到脉络,只要她一闭眼。脑中便如展开一幅图画,画中之物如眼见,清晰得让她吃惊。 虽然前世并没有什么寻草制药的经验。但凤翎相信,只要能寻着草药,她就能认得出来,再假以时日,她定能将书中所述的蛇药方配制成功。 现在是腊月。二哥遭蛇毒是在明年三月,她得抓紧时间。 还有外公屋里藏着的东西。 她得多去几趟南山。 凤翎起身拿起册子出门。 和记忆中的一样。祭拜过后,甘氏便开始忙得脚不着地。 也幸亏是这样,甘氏早上起来以后就再无暇于她,也就省去了她费尽心思解释的麻烦。 凤翎径直往厨房而去,这个时候,甘氏应该在炸豆腐丸子。 豆腐丸子是乡里人家在新年时都会准备的食品。以豆腐、地瓜丝、面粉加水和成浆糊,捏成丸状下油炸透后,放篮中挂于檐下,年后还可以保存很长一段时间。 豆腐丸子带着些肉味,能储油,可煮汤可红烧,对于年后菜色贫乏的农家来说,豆腐丸子无疑是一种方便且美味的食品,也就需要准备一定的数量。 所以往年的这个时候,炸豆腐丸子是甘氏的头等大事,常一弄就是几个时辰,每次都会因为在炉边呆久了,回屋就流鼻血。 今天却有些不同。 凤翎在厨房找着甘氏的时候,她正在手把手的教罗氏炸豆腐丸子。 甘氏教得认真,放慢了动作边说边示范。 “这样,舀在手中,稍用些力,挤成丸子,再用汤匙一刮,”随着甘氏的话音,一个圆乎乎的丸子便从甘氏的指缝间探出脑袋来,再落入灶间的油锅里,在冒着泡的油里滚上几滚。 “等外皮硬了,再轻轻拨动,等颜色变得八成金黄,就要捞出,不然会太过。” 罗氏边听边点头,神情之间虽有些忿忿,但却是敢怒不敢言。 看来情形就像凤翎猜想的一样,罗氏并没有因为昨天的事情就被遣回娘家,但有了这个教训,秦家小院里也足够消停几天。 “这是我教你做的最后一个,琼花,你好好记着,剩下的都归你。” 甘氏又熟练的往锅里挤了个丸子,便将手中的汤匙递给罗氏,自己则往边上退开一小步,将灶前的位置给罗氏让出来,一边说道,“咱爹最爱吃这丸子,有你昨儿的事情,你也正好做了哄他开心。” 言下之意,再耍什么花招,后果就会昨晚一样。 罗氏不答,接过汤匙,气哄哄的往锅里挤丸子,结果力度太大,丸子跳进锅里就溅了几滴油出来,正中罗氏手背。 罗氏“啊”的一声跳开。 甘氏只说了句“当心,油热,”便又去忙自己的。 罗氏只得将手背用力的往围裙上擦擦,再去挤丸子。 灶边放了一小盘金黄色、圆滚滚的豆腐丸子,旁边的一个小瓷碗中盛放着几个黑得如焦炭一般的,隐约能看出丸子形状的东西。 大概是罗氏炸出来的。 凤翎想,晚上孝敬爷奶的菜色里面一定有一盘黑丸子汤。 乘胜追击,她教过甘氏的。 “娘,我要去趟冯先生那里,一会回啊。” 凤翎冲甘氏喊了一声。 甘氏正在忙,只是“恩”了一声,没有多问。 凤翎转身便走,她不需要再关心罗氏。 对于罗氏,凤翎相信,甘氏己经游刃有余。 到书院找到冯伦还书,谢过一番,一起去探冯娟。 冯娟大概是昨日吓着了,正在昏昏地发热,冯先生陪着她。 见到凤翎,冯先生便又将昨日发生的事情细细询问一番,包括那两人的长相,特征,以及冯伦冯娟下山之后那两人是否离去。 凤翎皆如实告知,只是怕吓着冯娟,凤翎便隐瞒了毁尸灭迹这段,只说猜想那两人己经下山。 冯先生蹙紧眉头,微垂着头思量很久,才又抬了眸子看她,问,“外公的屋子……可曾有什么异相?” “不曾。” 凤翎摇头,面上没什么变化,却是心头大骇:那些黑衣人难道是因为外公的屋子而来?冯先生的联想能力是不是太强了一些?还是……关于外公的屋子,冯先生又知道多少?那屋子里究竟藏的什么? 凤翎忍不住瞥了冯先生一眼, 冯先生侧坐着。 略显发白的阳光透过墙上花草纹样浮雕的八宝格子窗照射进来,在冯先生明朗俊逸的脸上投下几许光亮,而冯先生另一边的侧脸,却因为落在阴影之中,神情便如刀刻一般的冷峭。 凤翎有些坐不住了。 正巧冯娟梦中嘟嚷要水喝,冯先生忙着照顾,凤翎趁机便起身告辞。 冯先生点头,让冯伦送她出来。 冯伦面色比平常苍白了许多,想来对于昨天的事情也是心有余悸。 冯伦将冯先生说的,别再独自去南山之类的话反复嘱咐了凤翎,又看着凤翎往回去的方向走出了老远,这才扭头回屋。 等转头时再见不着冯伦,凤翎转身就跑。 她要去外公屋中一探!无论如何,今天一定要知道,外公费尽心思深藏地下而那些人拼了性命想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昨日她亲眼看着那两名黑衣公子下山,另些黑衣人又在那美貌公子手下死的死,伤的伤,这些人近期之内应该都不会回来才是。 这些年来,他们一家从来没有发现屋里有被翻动过的异相,这次也一样。说明这些人或许也与初时的她一样,被屋中简单的陈设所惑,说不定也与她曾经一样,怀疑屋中是否藏着东西也未可知。 又或许,在他们来祭拜之前,己经仔细的搜过屋子却一无所获。 她必须在那些人之前掘出屋子的秘密! 腊梅浓香中,小屋依旧如凤翎每次见到的一样,静静地,孤独地,在山中兀自伫立远望,如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 推开虚掩的门, 昨日才被打扫过,屋里纤尘未染。一涌而入的阳光即刻驱散所有的阴霾,照亮了屋内的每一处角落。 阳光下,似乎任何秘密都无所遁形。 只有里间高处有一扇窄长的窗户。 掩上门,光明跟着被关在门外,屋里的一切便都跟着隐隐绰绰。 屋里静谧得凤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地,擂鼓一般。 凤翎几步奔到石马的旁边,双膝跪地,从怀中掏出那枚凤翎戒子,托在手中往马肚下送去,一股强大的吸力便将它吸了过去。 “叮……!” “左三,右二,左,”凤翎默念。拉!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石器移动的声音不绝于耳,脚边的裂缝越来越大。(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520小说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七八章 探密(二) 成绩不好啊,亲们多多支持吧~ …………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声音越来越尖锐,石器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凤翎抬起眼,看着这自己满屋子乱跑的石器,愈发惊讶,她做梦也不敢想的情形,外公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 说着慢,这一切实则发生的很快,不过眨几次眼的工夫,“叮……” 轻微的金属弹跳声,石器的动作便戛然而止。 凤翎的面前出现一个一尺来长的深坑,坑中放着一个暗红色,锈迹斑斑的铁皮箱子。 目光落在箱子上的那一刻,凤翎的心几乎就要跳出腔胸。 找到了,外公藏了两世的东西! 微颤的手揭开箱盖,看见里面的东西,凤翎微微一怔。 自从发觉小屋藏有秘密以来,她曾对外公深埋与地下的东西做过无数猜测,甚至觉得或许是无穷无尽的宝藏,藏着能让她和娘和哥哥们过上幸福生活的东西。 却没想到是书,满满一箱子书! 箱中弥漫着防虫蛀的樟药味,外公小心翼翼的保存着的书。 外公这是在告诉她,遗子黄金满赢,不如遗子一经? 那些黑衣人是想找这些书? 凤翎轻轻摇头,冯先生或许想错了。 这一刻,不知为什么,凤翎的心里莫名的有些轻松。 可等她取出最上面、折成四方的纸打开来瞧,她的心里陡然又是一紧! 这是一幅画,所画的内容,凤翎觉得,有几成像是地形图;可说是地形图,却又是说不出的奇怪。 前世她曾在赵翦瑜书房见过一些地形图,她虽不曾深究。但总体看来也不外乎就是以线条勾勒出地形地貌。 而这地形图,权且称为地形图吧,虽说也是以黑线勾勒,但却是色彩斑斓,她从未见过色彩如此丰富的地形图! 大片大片,不同形状的蓝色中,夹杂着小块小块的绿色、黄色,再星星点点缀着许多处暗红色。 暗红色倒是有些眼熟,凤翎往石马身上瞟了一眼,与马身上勾勒线条的颜色一模一样。 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凤翎没有深想,低头再去瞧那幅画。 可越瞧。她越是看不懂了。 图中的许多地方,都有往空白处引出线条,这点凤翎能够理解,作用是注解;然而注解中写的,皆成对出现的小字。形如蚯蚓一般,看似简单,她却无一能识! 又往图上扫过一眼,她自问能识文断字,可图上的文字,她大多数都不认识! 这时离大吕得天下己经三十余年。大吕文字为官方文字,而从前的太簇、钟离与大吕文字基本相通,难道这是她所不知的小国文字? 地形图的左侧有约三指来长的空白。空白处以各种颜色画有线条,线条下无一例外的标有简单的蚯蚓文字,倒是出现了几个她认识的字:单位,公里。 又是什么意思? 往图上再扫了几眼,凤翎没有细瞧下去。再怎么看她也不懂。 外公给她留下这些天书,又有何用? 不经意的目光落在地形图右下方的角落。那里以线条勾出一个长约一寸的小方框,框中赫然画着她所熟悉的物件! 大圈套小圈。 凤翎。 她的凤翎项圈和凤翎戒子! 凤翎慌忙解开脖子上的盘扣,几下拨拉出甘氏那天给她戴在脖子上的凤翎项圈,解下来放在地上,再从怀中掏出凤翎戒子,依图中的模样,小心翼翼的将戒子放入项圈中。 激动的等着。 没有反应。 又等了一会儿。 凤翎有些失望。 再去细看图纸,有些异处。 圈的背景外公用浅黑色细细的、斜斜的打了数条波浪线阴影,所以凤翎项圈和戒子并不是直接绘在白纸上的。 波浪阴影是什么? 凤翎将项圈拿起细瞧,难道说,得放在什么上面? 波浪……水? 脑中电光一闪,凤翎抓起项圈,戒子先藏入怀中,取了盆子往后院打来水。 然后她有些迫不及待的将项圈平放入水中。 项圈晃晃悠悠的沉到盆底。 再将凤翎戒子从水面上放在项圈当中。 戒子也往水下沉。 并没有发生凤翎想要的什么异状。 然后,就在戒子触及盆底的那一霎那,就像有什么在盆底推了一把,项圈与戒子同时一跳,竟一齐跳上了水面,在水面上“滴溜溜”地转! 突然的动作骇得凤翎差点惊叫。 那项圈有些重量,开始的时候挂在脖子还让她很不舒服,习惯以后才好的;那戒子也是,因为有些份量,才曾让罗氏有了觊觎之心,却没想到都能如稻草一般浮在水中。 这是什么东西? 再看图中,方框右下角有一排小字,:引铁:天外之石,性坚、认主。 这一排字皆是蝇头小楷,字字力透纸背。 这是外公故意给她留下的解释。 难怪罗氏的兄弟说这戒子非银非铁。 戒子和项圈皆是以一种叫引铁的天外飞石铸成,性坚可以理解,认主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说引铁会认得主人? 有些荒谬。 凤翎不由带着好奇的目光再去看盆中的东西。 项圈和戒子己经停止转动,以外公图中所绘的姿态停在水面上,两相接口处的尾翎倒像是一双人的眼睛,静静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盯着它们看了半晌,除了有趣,凤翎实在也看不出什么。 外公留下的迷团实在太多了。 一个接一个,一个套一个。 凤翎有些挫败,伸指无聊的往戒子中间搅了搅。 盆中的水给她搅乱,戒子和项圈也晃了几晃。 停下。 再晃,再停。 再晃。再停。 晃,停。 …… 凤翎不由精神一振:不管她如何晃动,项圈和戒子停下来的时候,接口总是朝着同一方向。 再细看,项圈与戒子凤翎的接口总是连成一线,在水中形成一条细细的阴影,而尾翎的倒影正在阴影的顶部,就如指针一般。 凤翎端着盆子起身,印证她的猜想,不管她在家中的任何地方。不管她如何搅动项圈与戒子,它们停下来的时候,水中的阴影总是指着一个方向! 东南西北。 北! 电光火石之间。凤翎脑中闪过无数想法。 可不可能,这是一个指示方向的东西? 她听说过,有些航海的人制作了一种可以大略指示方向的东西。 取一大碗盛满水,水面上铺稻草,稻草上放铁汤匙。据说汤匙能总大约总指着一个方向,让海上航行时不至于错失方向。 但这种方法似乎并未得到广泛推广,想来可信度也是有一定问题。 可不可能,这项圈和戒子就是类似这样的东西? 凤翎取过桌上的笔,放在项圈和戒子形成的阴影的尽头,再移动几次水盆。发现阴影总是指着秃笔摆放的方向,丝毫不差,出奇的准确! 这若真是外公给她指示方向的。又是指的什么方向? 她总不能随便一放,然后沿着乱走吧? 目光再一次落在面前的画上,会不会,这画是指着某个地方,然后这项圈和戒子引导她去寻找那个地方? 如果是。从哪儿开始? 在往图上找了半天,再找不到她认识能理解的文字。 凤翎将图纸原样折了回去。 外公如此郑重其事藏着的东西。一定有他的用处,相信机遇成熟,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箱中的图纸有十几张之多,皆是圈圈点点,用蚯蚓一般的文字标注,凤翎没法理解,自然也不知道图纸上绘的究竟是何物。 箱子并不大,除去上层的图纸,箱底是四本颜色略有些发黄的线装书。确切的说,是三本半书。 最薄的一本,写着《随笔》。 其余厚厚的两本,同样的笔迹,《隋氏天经》,《隋氏地经》。 另外的,只有下半本,没有封页,不知书名。 凤翎随手翻了翻,生怕又是如蚯蚓的文字。 幸亏都是她能识得的字。 她不由心内一阵狂喜,或许,等她看完这些书,就能明白,外公究竟在藏什么东西。 等等! 凤翎的目光落在书册的封面上。 隋氏? 这不是外公的东西?亦或,外公姓隋? 外公隐居南山,改名换姓大有可能。 隋?隋! 凤翎突然想起前世的一些事情来。 她想报仇,一直在窥视赵翦瑜。 有一次无意中偷听得肃亲王和赵翦瑜的对话,说一直在寻找一个叫隋风的方士,说什么是当今天下唯一知道龙脉走向的人。 据说大吕王得天下之后,即颁书诏告天下,龙脉为无稽之谈,禁止百姓谈论。 然而,龙脉却成不了秘密,大吕百姓之间一直有个传说:得龙脉者得天下,守龙脉者守天下! 事后她四处打听过隋风,收获不多,只知道是神一般的人物,据说还拥有许多可呼风唤雨的神器。 她置之一笑后便将这名字忘记。 难道? 凤翎从脊背处升起一股寒意,惊得全身发麻。 外公便是这方士隋风? 外公藏着的东西竟是可以呼唤天下的龙脉? 如果外公是隋风,天下第一方士,引导她重生便成为可能。 如果外公是隋风,屋内所有的一切便都能有合理的解释,机关不在话下。 而那些黑衣人确实是要来过,只不过因外公己经过世,又抹灭了所有存在的痕迹。黑衣人也并不确定,这屋里的人是否真是隋风。 所以这些年来,这屋子才能保存得如此完好! 正因为甘氏什么都不知道,这些年才过得如此安好! 凤翎忽然觉得,她全身的血液都如沸腾了一般,阵阵热浪直窜到脑际。(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520小说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七九章 指路明灯 趁着屋内光线还好,她一本本翻开来看。 发现这些书籍当是隋风毕生所学,越看,凤翎越是抑制不住心头的狂喜。 单《天经》一本,几乎包罗世间天体万象:五行八卦之演算、天星地野测算天象、几何算术,无一不含,而且阐述之清楚明了,为凤翎啧舌。 这会是方士们的至宝。 难怪前世今生,一直不断人在寻找隋风。单是这些书籍,便是一座价值不可估量的宝藏! 前世的她,对法天象地没有太多的研究,也不长于图形计算,对于书中的名词大多不甚了了,要想知其精髓,非仔细研读不可,那还需待时日。 读精读通,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所以这时候,凤翎只是随手大略翻翻,了解其大致内容。 看到”天星分野”这几个字的时候,凤翎停住了目光, 这是她记忆中有的词语。 “天星分野”的理论她知道。 “十二分野,垂天相以示吉凶”。 她的前世,该理论在京城风靡一时,她也曾一时感兴趣,寻了些相关的书来读。 只是没想到这个理论出自她的外公,隋风。 她逐字逐句的念下去:子宫女虚危,齐分野;丑宫斗牛,吴越分野;寅宫尾箕,燕分野;卯宫氐房心,宋分野,辰宫角亢,郑分野…… 读起来上口,意思却不能完全明白。 翻过一页,对“天分星,地分野”亦有详尽注解:天星对地野,以此观天象,辩未行之事。 详细看过,凤翎对于这段学说己经了然于胸。回想前世。她甚至能发觉京中方士的误传之处。 重生以来,她的脑中似乎发生什么重大变化:思路清晰而记忆奇强,书中的内容只要看过一遍,便能牢牢的刻在脑中。 这个发现不免让她又惊又喜。 所以只要她认真仔细的将书籍研读,再将脑中的知识融会贯通,假以时日,她一定能获得前所未有的力量,如外公一般,对世间的一切洞若观火! 读通《天经》她有信心,而《地经》却让她望而却步。 《地经》几乎是一本工程制造手工图册。相对《天经》要通俗易懂一些,而且图文并茂。 凤翎在第一页便见到了小屋的设计图纸。 然而尺寸的标注是用与画中相同的蚯蚓文字,单位不是用的尺寸。却是米,厘米之类,让她无法理解。 所以即便她拿着这书,也无法按书中所注造出一间同样的小屋来。 这让她十分困惑,没人看懂的书。外公留下做什么? 为什么外公不用简单明了的字迹书写这些东西? 在《地经》里前后翻了几遍,找不到答案,看《地经》依旧如读天书。 只好合上《地经》,她又去翻开另外半本残缺的书。 这本书以传记的形式历史上的许多王候将相风流人物,有前朝的,有本朝的。更像是一本人物传记,最后再以朱笔点评人物功过,得失。 翻到最后。每朝每代君王在位时间,覆亡原因赫然在列。 凤翎顿觉毛骨悚然。 且不说外公如何知道未知之事,单这书册,若是落到当权人手中,后果会是怎样? 党同伐异。诛杀异己,天下必然大乱!或许。历史将跟着重写。 凤翎猜想,这本书的书名当是《人经》,只是首页书名随着前半部一起失去。 同时她隐约知道,为何这本书会只有半部;为何隔了几十年,依旧有人不遗余力的寻找隋风。 关于未来,哪怕只有只字片语的记载,对某些人来说,也足以趋吉避凶,改变未来而万年永存! 过去也好,将来也罢,都是可以预见的血雨腥风。 凤翎忽然失去了看这半本书的兴趣。 屋内本来采光不好,天色渐暗,书上的字也开始模糊不清。 合上那半本书,她便没有再继续翻看最后一本,而是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取出凤翎戒子对好,拉开石马肚下的机关。 面前再次出现藏箱子的深坑。 凤翎来时没有准备包袱,厚的书太显眼,所以她决定从最薄的《随笔》开始研读。 将《随笔》塞入怀中,其余的书画仍以原来的方式叠回箱中,放入坑内。 拔出戒子,石器归位,不过几瞬的工夫。 凤翎环视一眼周围,一切照旧,她拍拍膝盖,起身出门。 屋外的天色还不算太暗。 山顶另一侧的夕阳又红又亮,如咸蛋黄一般的,映红了半边天空;阳光给天边的云彩镀上了一层夺目的金光,形状各异的云朵看起来便如镶着金边的美玉,美丽得令人心醉。 浓郁的腊梅香气丝丝沁入心脾,凤翎觉得此时的津液都是香甜无比的,心情也跟着从未有过的轻松。 她一直想要自己变得强大,比将来要遇到的那些人还要强大。她想要有足以保护自己,保护家人的力量,却苦于山村闭塞,方法无处可寻。 外公留下的书籍,就像黑暗中的一盏指路明灯,能指引她前路的方向。 摸摸怀中的书籍,凤翎觉得全身充满了力量。 她一直相信,只要树立了明确的目标,再付出最大的努力,成功便指日可待。 不远的前方,成功在等着她。 出门后依原样掩上门。 外公的屋子从未上过锁,只是以铁环相扣。 凤翎将门依原样扣好。 转身走出几步,想了一下,往林边拾了几枝细树枝再折转回门前。 蹲下身子将树枝靠在门角边,扯下两根长发,仔细的绑扎在扣门的铁环之上。 黑色的长发绕在黑色的铁环之间,若不是仔细查看,根本瞧不出端倪。 做完这些,凤翎才带着满意的笑容大步下山。回家。 一路上,凤翎思前想后。这个秘密实在太过重大,不然外公不会费那么多心思掩盖,在甘氏面前都不曾透露只字片语。而现在情况未明,凤翎决定还是先将她的发现隐瞒起来。 回到秦家小院,饭菜己经摆在桌前。 李氏,罗氏面色不虞。 甘氏不免唠叨她几句,不过听说她陪着生病的冯娟,也就没再多说。 有冯先生在里面,李氏也跟着舒展眉头。甚至责怪她怎不再多陪陪冯娟,跟冯先生打好关系,于秦家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罗氏也跟着埋怨几句,看来,她对秦知文上冯先生的学堂一事还未真正死心。 凤翎笑而不答。 她第一眼便瞧着桌上那碗浮着黑煤球似的豆腐丸子汤,她不由冲甘氏会心一笑。 有前日的事情,如今又做出这种汤来。罗氏免不了又被嘀咕一番。 甘氏再压罗氏一头,看样子,李氏己经完全站在了甘氏一边。 不过,这次凤翎没再参与战争,她一门心思都在那本《随笔》之上,只想快快吃完了好去看书。一顿饭吃得如同嚼蜡。 吃完饭帮着甘氏收拾,上床之后又听甘氏唠叨了许久。 甘氏说过年得准备这样,准备那样;又问她有什么法子让罗氏真心帮忙不再出什么幺蛾子。她做事也好容易些。凤翎心不在蔫的说了几句,被甘氏一一否定,又听甘氏自己制定了方案。 然后甘氏又说了许久去镇上的事,说一直想着去镇上将之前的那些银坨子兑成现钱,好好过个年。却又匀不出时间之类云云。 两人一直唠到大半夜,好容易等到甘氏睡着。凤翎才又偷偷起来,摸出那本《随笔》来看。 这一看,便又是天亮。 凤翎将《随笔》从头至尾看完。 一闭眼,《随笔》便如翻书一般在脑中缓缓展开,书中内容逐字逐句的展现在眼前。 让她大喜过望的是,这本《随笔》是外公为她特别准备的基础教程。 看完《随笔》,她知道,标注于图纸上的蚯蚓文字,叫做“阿拉伯数字”,能与大吕文中的数字一一对应;括号中成对出现的,叫做“坐标”;空白处的横线叫做“标尺”,根据记载的比例,便能正确计算地形图上520小说,终点之间的距离;公里,米同为计算距离的单位,以及与尺寸之间的换算,“经度”“纬度”以及各自的计算应用,等等等等。 有了随笔的内容,她或许能正确解读那幅地形图。 有了随笔内容的补充,她有信心,只要给她时间,她能造出一间与外公小屋一模一样的屋子来! 等她将《地经》读懂吃透,或许她能制造出更多与众不同的东西! 凤翎看得热血沸腾,一夜睡意全无。 直到天将破晓,她怕甘氏追问,这才除衣躺下,眯了片刻,才又随甘氏起床。 跟随齐氏做过针线,凤翎便又回到房中,捧起《随笔》再从头读一遍。 然后凤翎到屋外找到无人的角落,一把火,看着《随笔》在眼前燃成灰烬。 她眯起眼,看着数颗红色的火星在黑色的灰烬里挣扎着跳了几跳,最终湮灭在无边的黑暗中。 这是外公隋风的意思。 因为《随笔》的尾页上,外公用朱笔画了个圈,圈中写了个“毁”字。 这是叫她看后将随笔毁掉。 从此以后,这个世上,只有她秦凤翎一个人,能解读奇人隋风留下的东西,同时等待着某些机遇的到来。 微风中,凤翎瘦小的身影看起来却是无比的坚毅挺拔。她舔舔略有些发干的嘴唇,伸指轻轻的,将被微风拨乱的鬓发拂到耳后,再面无表情的看着黑色的灰烬在半空中婆娑起舞,然后落在不远处的任何地方。 她毅然转身回秦家小院。 外公留下的迷团并未完全解开,但她相信,随着时间的过去,这些秘密终有浮出水面的一天。 外公,随风而去,安息吧。 ………… 以雪心的蜗速一天两更,写得我都快吐了,真是呕心沥血啊,亲们给点力支持吧~(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520小说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八十章 新年的脚步 冬日的阳光总是格外的吝啬,舍不得太多施舍。 这天夜里就气温骤降,跟着飘起了绵绵细雨,凤翎冷得直往甘氏怀里缩。半睡半醒的时候,就听见屋檐下什么东西敲得“滴滴答答”的响。 凤翎惊得一下子睁开眼,竖起耳朵听,那是雪子儿跳舞的声音。 要下雪了。 跟着甘氏起床的时候,外面雨己经停了,映入眼帘的都是漫天飞舞的小雪花。 外面冻得呵气成冰,凤翎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 “这雪来得真快,”甘氏却不以为意,用力拍落身上的雪花,喜孜孜的说,“瑞雪兆丰年,明年会有好收成。” 往年每逢下雪,甘氏都会说这样的话。 和甘氏一样,凤翎朝半空中微仰起脸,看着雪花飘扬而落,想象着是哪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在天上撕着纸片玩儿,然后随手洒落人间。 凤翎伸指出去,一朵雪花落在她的指尖,渐渐的消失不见。 “很美吧?”甘氏笑问。 凤翎却叹了口气,收回指尖往身上擦。 美是美得,她却高兴不起来。 每逢下雪,甘氏就不让她轻易出门,只让她在院里院外玩耍,还非得跟着哪个哥哥。 因为这种天气,村里的孩子滑入水塘,池沟淹死的很多,甘氏在这点上就特别小心,尤其还有之前的教训;秦乐文不用去田里,秦守文也放假了,她想找理由独自出门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而且就算出门,山路湿滑,她也未必上得了南山。 她有些后悔,早知昨日就带着本书下来。 这时院里传来秦乐文的尖叫。 他正踩着石阶用棍子拨拉着瓦上的积雪,一边还挥手大喊叫她过去。说要帮她弄个雪球,再堆个小雪人。 秦守文在边上用手托着,等着秦乐文一点一点的从瓦上拨下雪来,却总是被雪泼得满脸。 “二子就爱瞎闹,”甘氏笑着摇头,“只有瓦上那点雪,弄什么雪人?这雪看着就得下几天,等明后天,院里就能堆个大雪人。” “快来啊,凤丫。你不是最喜欢雪人,我这就给你弄一个!”看着她不动,秦乐文用力的冲她招手。 秦守文也笑着转过脸。冲她扬扬只有薄薄一层白色的手掌,无奈的吐舌,然后被秦守文在头顶上敲了一下。 这两张笑脸温暖得犹如冬日里的阳光,凤翎的心跟着暖和起来。 甘氏松开牵她的手,笑着往秦乐文的方向扬扬手。“去吧去吧,玩会去,记得别出门啊,”说完,甘氏又冲秦乐文喊,“二子。带着弟妹玩啊,可不许走远。” 听得秦乐文大声应了,甘氏才转身去厨房。 秦乐文又冲她招手。 秦守文跟着咳了几声。 凤翎忙跑过去。将他拉到檐下,猛拍他头上身上的雪,“弄得一身湿,病了可怎么好?” “哎呀,我的雪。咳咳,”秦守文边咳。边看着手心懊恼,“二子弄了半天呢。” “还不快擦擦,”凤翎拍落秦守文手心里的薄雪,抬起袖子擦干,再把他的手在自己的掌心里捂着,一边哈气,边道,“瞧这冷的,快捂捂……二哥是铁打的身子,几年都不病一回的,你能跟他比么?” “咦,没事没事,我不冷。”秦守文红着脸要从她手里抽出手来,被凤翎一眼瞪了回去。 “别动!” 秦守文果然乖乖的不敢动,只是一张脸红得跟块红布一般。 秦乐文一手抓着竹棍,满面春风的跑过来,红扑扑,一脸的水,也不知是雪水还是汗水,向凤翎伸出手掌,“给!” 凤翎接过来,一个只有拇指盖大小的雪球。 她有些哭笑不得,“就这啊,你带着三哥忙乎半天?还惹得三哥咳嗽。” “不怪二哥,我自己要来的。”秦守文忙解释,神情就像做错事的孩子。 “冯先生说的,多运动,身子才会好呢。”秦乐文不服气的冲她瘪嘴,目光落在屋檐上的时候,又不免有些遗憾,“只可惜这雪实在太小,弄了半天了,也只这么点儿……” 说着,秦乐文往凤翎手里努努嘴,说的她手里的小雪球。 那雪球虽小,却捏得很结实,外面又湿又滑,几欲透明。 凤翎用两指拈着放到秦乐文的眼前,笑得很开怀,“多漂亮啊,瞧,像珍珠,谢谢哥。” 秦乐文又高兴起来,连连点头,“是像,是像!凤丫,你甭急,照这么下去,明儿个,最迟后儿个,我铁定给你堆个大雪人出来!” 凤翎点头,“恩,日子还长着呢,我不急。” 是啊,日子还长呢,就让她随遇而安,趁机好好享受一下等了一世才回来的温暖吧。 雪越下越大,第二日天上就飘起满天的鹅毛来。 秦乐文没有食言,第三日早起在凤翎屋前堆了个大雪人,差不多有她人高,黑炭为眼萝卜为鼻的,还戴着个布条当围巾,把秦巧玉羡慕得不行,磨着秦乐文也要一个。 秦乐文只好也替她堆了一个,个头就比凤翎的雪人小上许多,也不如那个精致。 秦知文扁嘴说着怪话,巧玉还是很高兴,哥哥、哥哥的谢了半天。 孩子们玩成了一块。 秦乐文从来就是孩子王,又带着他们往门外打雪仗,堆雪堡,挖雪沟,玩得不亦乐乎。 所有的这些,都是凤翎记忆里儿时最美好的回忆。 凤翎心里的幸福满得快要溢了出来。 这场雪,飘飘洒洒的下了七八天。 齐氏己经不再教她针线女红,而是把教学重点都放在了制妆上。 凤翎学得快,悟性高,齐氏也颇为自豪,还特意替她做了件崭新的小花袄,胸前绣了只小兔子。一耳立一耳折的,瞪着双赤红的大眼睛,可爱到不行。 秦巧玉又羡慕了许久,总跟在她后面屁颠屁颠的,只为了央求她再摸一下那小兔子。 闲暇的时候,凤翎就试着将脑中的那幅图大略画出来,按照《随笔》上的法子分析解读,虽然大致能懂,却没有更多进展,只是愈发确定这是某个地方的地形图。 再将临下来的《常氏毒术》读过数遍。己经了然于胸。 凤翎开始十分期待雪过天晴以及春天的到来。 而甘氏越来越精于驾驭和利用之道。 几个媳妇中,秦铁柱本来就比较中意甘氏,是甘氏最坚强的后盾;而以前为罗氏左右的李氏。发现自甘氏管家以后,菜食方面比以前好了不少,她自己也省心不少,再没有什么哭闹要做主的事儿来烦她,于是她乐得无条件支持甘氏。逢人便夸甘氏有多好多好,多孝顺多孝顺,自己脸上也有光。 渐渐地,罗氏发现,她越是闹腾,吃亏倒霉的机会越大。过后她要做的事儿越多,有时还会影响到她的宝贝疙瘩秦知文。 她装病,甘氏就十分热情的替她请大夫。吩咐秦知文守着她吃下那让她苦得直吐的中药之后才能出去玩耍,还让乐文守着,惹得秦知文对她怨恨不己,恨不得扒开她的嘴,把药直接灌下载去; 然后甘氏会一丝不苟的扣她的月钱。这月不够扣下月,下月不够再扣下下月。若不是她奇迹般的好了起来。一年的月钱都会被扣光。 再然后,她生病这段期间甘氏替下的活儿,她病好以后,甘氏便一一还给她,差点没把她累趴下。 她再闹,以前所有的一切就会再循环一遍,有几次,她真的差点儿被赶回娘家去。 她想分家,给秦铁柱一句话吼了回去:要分,你一家人滚出去! 接着甘氏就会抱着账本来收她的屋子,拨拉着的算盘珠子像是给她敲丧钟。 罗氏从此不敢再提分家。 她每闹一回,秦天江就跟着被责骂一回。 闹多几次,连秦天江都烦了她,她一哭,秦天江就躲出去,喝得大醉才回,回来就往床一躺,又叫又吐的,还得她服侍得半死。 弄得她连哭都不敢。 所有的一切,归根于甘氏对她寸步不让。 罗氏十分的苦恼加困惑,这天又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以前柔顺好说话的甘氏哪儿去了? 再后来,罗氏发现,只要她好好做她该做的事情,她就能过得比较舒心一些,而甘氏自己,其实也做得不比她少。 于是,发现这点的罗氏暂时消停了。 用甘氏的话来说,罗氏这叫:恶人还需恶人磨。 秦家小院显示出从未有过的平静,详和,乐融融。 熬饴糖,祭灶神,扫房掸尘,洗洗涮涮,发面蒸馒头……甘氏和罗氏变得异常忙碌。 齐氏给凤翎停了制妆课,带着她裁纸写对子。 齐氏写的对子是远近闻名的。 亲戚邻里都知道秦家有个会写字的媳妇儿,写出来的对子又漂亮又喜庆,于是年年排了队的来讨。 秦铁柱也总趁机得瑟几下,来者不拒,于是过年写对子就变成了齐氏的苦差。 之前齐氏就一直在教凤翎写字,这时便趁机会教凤翎写对子。 她原本只想着凤翎来打打下手,裁纸磨墨之类,却没想到她领悟力奇高,出口成章过目不忘。齐氏惊讶的同时,便试着将对子的意境、衔接、音韵等等一股脑儿的教给她。 一天下来,凤翎开始分担她一半的工作。 第二日开始,齐氏第一次可以腾出手来剪窗花。 凤翎这才发现,齐氏的窗花剪得又精美又细致,绝不是甘氏罗氏的手艺可以相提并论的。 带着凤翎贴窗花,笑容在齐氏的脸上绽放得如春花一般灿烂。 就秦家小院里,新年带着欢快的脚步,近了。 ………… 下午要陪家人出去逛街吃饭,没有第二更了,亲们别等哈,抱歉~明天补上(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520小说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八一章 拜年(一) 跟家人一早出去,很晚才回,不好意思,两章一起发哈~~ ………… 和凤翎记忆中一样,新年的时候,平日寂静的秦家村就像瞬间沸腾了似的,热闹非常。 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不绝于耳。 甘氏喜气洋洋的带着凤翎窜门拜年,路上不管遇着谁,熟的不熟的,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是一副热情的表情,笑着互道新年祝语。 凤翎也就跟着甘氏笑,行礼问好。几天下来,她腰酸腿疼的,感觉嘴唇都快磨破了。 凤翎穿着齐氏做的小花袄,甘氏给她梳了双髻,用丝带扎了两朵红色的蝴蝶结,尾部长长的垂着,走起路来,蝴蝶像真的一样飘飘悠悠的,衬着雪白的皮肤,又圆又亮的眼睛,整个人别提多精神了。 遇着村里的大娘阿婆的,都喜欢在她的发顶上摸上几下,赞几句“这女娃子真漂亮”之类的话,甘氏欢喜的不行。可凤翎觉得,等这年过完,她怕是要成秃顶的了。 累是累些,心情却是愉悦的。 初十这天,是冯先生拜年回礼的日子。 凤翎的记忆里,冯先生会带着冯伦冯娟同来,而前世的她总是害羞的躲在屋里不敢出来,透过墙上的窗户远远的瞧着冯先生,羡慕冯娟冯伦有这么好的父亲。 这时却不同。 凤翎早早儿的坐在门前的石阶上等,托腮看着来往的人急匆匆带着喜悦的脚步,见面互道祝福。她不由想起前世京城的新年。 各种繁华,各种热闹,比起秦家村,直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夫人小姐们浓妆淡抹,身着各式彩色盛装。相携参加各府宴会。发间饰物摇曳生姿,腰间环佩叮当作响,行走于花团锦簇的前庭后院中,女人们便如穿花蛱蝶,美不胜收。 男人们也是崭新的锦袍黑靴,忙着拜亲访友,竞赛风流。 戏台子上“咿咿呀呀”的从大年初一一直唱到二月,将喜气的气氛烘托得十足十。 好笑的是,本该看戏的人却都在作戏。 各家新年的宴会犹如一个大战场。 凤翎不自觉扬起一个嘲讽的笑,带着些恶毒。 就是在这种看起来喜庆的日子。她当着赵翦瑜的面儿,赏了一杯带着藏红花的水酒给他身边的乖巧女人,落了她的胎。再取了她的命。 他总以为她不敢,尤其当着他的面不敢。笑话,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有什么不敢? “阿凤,阿凤!”冯娟冯伦老远的就喊她。一边跑一边冲她挥手。 凤翎回过神,忙站起身来,迎上去向冯先生行礼。 再看向冯娟,一身粉红色妆花小袄,双丫髻上一边插着了个花朵玳瑁梳,脸色虽有些苍白。精神还不错。 她放下心来。 许久未见,她倒是真有些想冯娟:她前世唯一最信任的朋友。 凤翎的眼前凝上些雾气,只好装作揉眼睛的时候抹了两下。 “好。新年好。”冯先生和蔼的点头,再将用红绳串着的三个铜钱递到她的手中。 新年大人给孩子的红绳钱串谓之“压祟”,有驱邪避凶的意味,不需要推却,所以凤翎接过。再笑着向冯先生福身谢过,便带着冯先生往堂屋去。爷奶一早就在等着。 冯伦冯娟向秦铁柱、李氏行过礼,接过二老给的“压祟钱”后,就迫不及待的向冯先生说要去院里玩。 凤翎和秦守文就在门口等着,一见着二人出来,凤翎便上去拉住冯娟的手,关切的问道,“可好些了?” “烧了几天就好了,你来瞧过我罢?我烧得迷糊,也没法子跟你说什么……”冯娟似是又想到那日的情形,声音有些发颤,“只是现在想起来,还是……” 凤翎忙打断她的话,“那就别想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总有些江湖游侠争斗的,不巧让咱们遇上罢了。” 冯娟点头,笑道,“我爹也是这么说……甭说这个了,”冯娟拉着她的手往石阶上坐下,“咱们说说话儿,可有什么有趣的事儿?下雪那阵,堆雪人了吧?好玩吧?” “恩,好玩呢,”凤翎笑着点头,双手比划起乐文堆得那雪人的大小,“这么大呢,有我人高了,我二哥堆的雪人可漂亮了,你没瞧见……” 冯娟喜欢听,凤翎也就乐得引开她的心思别去再想那日的事情,就将前些日子下雪玩的东西拣了些有趣的讲给冯娟听,听得冯娟两眼发亮,拉着她问东问西。 然后又埋怨自己一直病着,也没法玩雪,又埋怨说没有这么好的哥哥,心里从来不想着她这个妹妹。 秦守文不是个多话的人,大多数的时候只是带着腼腆的笑容听凤翎说话,偶尔插上一两句。 冯伦倒被晾在一旁,急得挠头骚耳,想插话又插不上,看着她欲言又止的。 终于听到秦守文说起放假着跟冯先生借的书。 冯伦忙伸手推他,“去拿来罢,我得带回去,爹前几日还在问呢,有急用的样子。” 秦守文信以为真,慌忙应了起身回房拿书。 冯娟冲他扁嘴,“你又诓人,爹什么时候找书了?” “去,都是你闹的。”冯伦瞪她一眼,“爹本来就问了,你不知道罢了……我和阿凤说点事儿,”冯伦往旁边努嘴,“你边上去点,免得又惊着你。” 冯娟动动唇,没说什么,还是往旁边挪了挪。 冯伦看冯娟一眼,压低了声音,“阿娟一直病着……我一直没机会问你,那日我们下山之后,可又发生什么事儿了?那小子……没事吧?” 冯娟不自然的又往边上挪挪。 “没什么事儿,拾蛋也没事,我和我哥扶了他就下山了。”凤翎轻描淡写的。她和秦乐文也说好了,那日的事情不过是偶然事件,用不着说出来惊扰别人。 “真的?”冯伦打量着她的脸,有些不相信的表情,“真的没事?那两个魔头……” 凤翎笑着摇头,“真没事,也不是什么魔头……游侠而己,那些……,”凤翎随口捏了个理由,“死的都是坏人。” 除暴安良的说法能比较让冯伦安心。 真便宜那两个坏蛋,凤翎在心里咬牙。 “哦,这就好。”冯伦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迅速从怀中摸出个白色小瓷瓶来,塞进她交握于腿上的手里,扭泥着道,“这个……给你。” “什么?”凤翎拿起来看,就是个普通的小瓶子,打开瓶塞,里面盛着透明的液体,闻起来像是某种香露。 “这是上等百花露,可以定惊。”冯伦微红着点笑笑,“我跟朋友讨的……你放心,朋友最擅长做这些,很有效的。”冯伦还怕凤翎不信,看向冯娟,“不信,你问阿娟。” 冯娟凑近凤翎的肩旁,“你莫听他的,什么讨的……” “阿娟!” 冯娟只好皱皱鼻子,白他一眼,“百花露倒是不错啦,心慌的时候喝一些,味儿也好。” 凤翎塞上瓶塞,将瓷瓶递回给冯伦,“谢谢,我身子好着呢,不需要这些。” “你……可是有些生气?”冯伦面色微黯,垂了眸子只看着自己的手指,“那日的事情……我,做得不对。” 凤翎有些莫名,“哪日的事情?什么不对,我为什么生气?” “我不该把你一人扔在山上,自己跑了……我是胆小鬼。”冯伦头越来越低,声音也越来越低,“我该留下来保护你。” “嗐,”凤翎故作夸张的表情,毫不在意的笑,“说的什么呢?是我让你带阿娟走的啊,何况我不是独自一人,我哥在呢,哦,还有拾蛋。” 冯伦抬起脸,眸子里重新燃起亮光,“你……真这么想?” “恩。” “可我,那天我是真的害怕,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种情况下,害怕是人之常情,更何况你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在我眼里,你己经很勇敢了。你是阿娟的哥哥,那种情况下,你更该照顾阿娟,你做的对,阿伦哥。” “我十三了。”冯伦强调一句,脸上己经恢复了往日的光彩。 “阿弥陀佛,”冯娟双手合什,大声念了一句佛,向凤翎笑道,“幸亏你有这话啊,阿凤,你不知道,这些天他坐立不安的,自己个儿不敢来,只管捧着那瓶子发呆。今儿喊他,还扭扭泥泥的像个姑娘,” 冯娟指指凤翎手中的瓷瓶,冲她神秘的眨眼,“那可不是他讨的,一两银呢,还有上次那书,”冯娟伸出两只手指头,“二两银!阿伦不让我说,那铁公鸡,雁过都要拔毛,还能讨得什么?” “阿娟!”冯伦拧眉低喝。 凤翎微惊,看向冯伦,“真的?” 冯伦瞪了冯娟一眼,“你甭听她瞎燥,她就这张嘴……惹人厌!没那回事,你甭往心里去。” 冯娟给他骂了也有些生气,哼了一声,“怎么没那回事?铁公鸡亲口跟我说的,还说平日里他售卖的价格是二两银,看在朋友的份儿上,才便宜给的。我就不信,” 冯娟拉着凤翎说得有些气乎乎的,“你不知道,阿凤,那铁公鸡可真气人,当一两二两银是谁家的狗么,叫叫就来?也就阿伦总上他的当儿。” 第八二章 拜年(二) “多嘴!”冯伦喝她一句,向凤翎道,“阿凤,你甭理她,不管……不管这百花露怎么来的,效用却是不错的,你留着,心慌的时候喝一些。那日的事儿,回想起来还真挺可怕。” 凤翎将那百花露凑在鼻边闻闻,发现确实如冯伦所说,香味纯正淡雅,闻着都凉沁沁的,确有凝神定惊之效。 “铁公鸡是谁?”凤翎向冯娟好奇的问道。 冯娟看了一眼冯伦,“也就是……阿伦的朋友。”挽起凤翎的手,冯娟又道,“阿凤,你知道这世上有种叫老鸹的鸟儿吧,最喜欢往自己窝里搬亮闪闪的东西……铁公鸡就是这种人,他只爱往自己怀里揣白花花的银子。” 这话听得凤翎不禁莞尔,“铁公鸡的名儿八成是你喊的吧?” “给爹听见,看不骂你!”冯伦白她一眼,“胡喊乱叫。” “爹才不会骂我哩,”冯娟扬眉,面带着些得色,“兰先生知道,都笑着说我形容的确切,爹可不都听兰先生的。” “兰先生?”这不是凤翎记忆中有的名字。 “阿娟!” 冯伦今天喝停冯娟的比率好像高了些。 冯娟脸色也有些微变,不自然的笑笑,“我爹的朋友,也不是谁……不说这个,阿凤,那……这个怎么办?” 话题又转回到凤翎手中的百花露。 凤翎递给冯伦,“阿伦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那日的事情,我还真没放在心上,” 凤翎摸摸自己的脸颊,“瞧我的气色。像受了惊的样儿么?没受惊的人乱喝东西可不好,……倒不如你去还给那只铁公鸡,拿回那一两银,改日我需要什么,再跟你说,你手头也好还有些银子,好不好?” “这……”冯伦看看凤翎,确实面色红润,精神得很,不像冯娟受了惊时的惨白样子。犹豫了一下,点头接过,“那……你需要什么。再跟我说。” “好。”凤翎笑着点头,“我会的。至于那本书么,我很喜欢,那二两银倒是花得值得,等我想法子慢慢还你。” 冯伦慌忙摆手。“不用还,不用还,横竖我也没花银子的地方。” “怎么没有,不是说要存着和阿凤一起游山玩水?” 冯娟笑着用冯伦自己的话打趣他,羞了冯伦一个大红脸,讪讪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欺负阿伦哥就罢了。还扯进我做什么?”凤翎佯装要去拨她的嘴,“快让我看看,这嘴里可是长了什么。这般不饶人的!” 冯娟缩着脖子“咯咯”笑着躲开。 凤翎转眸正见着冯伦出来,忙收回手对冯伦道,“快把那瓶子收了,早些退了拿回那一两银。我三哥什么不知道的,别说给他听。” 冯伦点头忙紧了紧塞子。纳入袖中。 “什么一两银,”冯娟看着冯伦又扁嘴。“照那铁公鸡的性子,他呀,能拿回半吊就不错了。” “什么半吊?”这话给秦守文听了一半去,一边问,一边将手里的书递给冯伦,“最后还有几页看完了才出来,耽搁了。” “没什么,我在跟阿伦哥闲聊呢,讲的一个故事。哥,也考考你,”凤翎向秦守文笑道,“故事说,有个很吝啬的商人,将货以一两银的价格售给你,结果你不想要了,退回的时候,他只肯退你半吊钱,你可有什么法子拿回另外半吊?”冯伦蹙眉在冯伦身边坐下,想了半晌,摇了摇头,“有些难办……商人图利,小人难养,商人加小人,就更难应对。只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卟”冯娟笑了出声,摇头,“你这法子,就像蛤蟆跳水,不通,不通!对铁公鸡晓以理动以情,他会问你,理值几钱,情值几两!” “是不通。”凤翎也笑,看向冯伦,“我倒有个法子。这个人还货的时候,可以跟那商人说,一两银可不是小数目,他若不原价归还,我便拿着他的百花露满大街的找人哭去,见人就给人闻闻,说是他家的百花露,吃了跑肚,只怕这样一来,他再一瓶也卖不出去。” 冯伦愣了半刻,不由抚掌大笑,“这法子好!回头我就去试试,总给他诓着,我也试一回诓他的滋味!” 秦守文听得愣愣怔怔:“不是说故事么,怎么变成你自己了?” 三人便又笑了半天。 再几天是元宵节,冯娟又邀凤翎一起去镇上逛集市,瞧花灯。 冯娟的意思,是想让凤翎也跟着冯先生和他们一块儿去,两人好边走边说,有个伴儿。 往年的元宵节,凤翎都是和甘氏,哥哥们一起去,今年还想顺便也拉着齐氏和三叔,所以凤翎婉转的拒绝,冯娟有些失望。 凤翎笑道,“镇子那么小,能遇上的机会很大呢。” 冯娟想想也是,又高兴起来,跟凤翎互相通告那日会去镇子上的时间。 两人说得热火朝天,冯伦只好可怜巴巴、羡慕的瞧着,直到冯先生出来告辞,冯伦也没能往冯娟话里插上一句。出门后还埋怨了冯娟好一阵子。 冯娟拉着凤翎的手依依不舍,一直到大门口。 却不料一出门就迎来两个少年,打头的那个衣裳光鲜,藏青金钱纹对襟袄,黑布靴尖上一边镶着一颗珍珠,一走一晃的,束发的金环闪着耀眼的金光,昂首阔步的,显得他的脸愈发的意气风发。 冯伦下意识的横过一步,半拦住凤翎,如临大敌一般的,从鼻子里哼出的声音:“这小子……白担心他了。” 秦大业向冯先生行礼问好,直接无视掉其他的人,向凤翎招手,“凤丫,凤丫,我有话跟你说。” 冯先生带着冯伦冯娟先告辞而去。 冯伦不放心的边走边回望,却又无可奈何。 “又有什么事?”凤翎虽然不至于以前的恶语气,倒也不见得有多客气。 秦大业不以为意,半是神秘半是炫耀的,“我跟你说,凤丫,我爹给我找了个武先生,今儿到家了……据说祖上是哪年归隐的武科探花。我要好好学,” 说到这里时,秦大业有些不好意思,“那日真是丢脸,让你笑话。等我学了武,再碰到那种事儿,我可以保护你!” “谁要你……”凤翎话还未说完,想想,又点头道,“反正文你学不了,学点武也不错的,只是学武要锄强扶弱的,别打架惹事才好。” 秦大业慌忙点头,“当然当然,我听你的话。我是这样想的……,”秦大业看着凤翎的脸色,语气变得小心翼翼,“你听了别生气哈,我也只是想想的,得你同意……我每日学了,有空就教教二子,让他回家也练练,万一我不在,二子也好保护你不是?” 这话正中凤翎下怀。离去京城还有些日子,给秦乐文先做些武学启蒙也好,日后有机会,再学起来也快。实在不行,当作强身健体也是好的。 本来心里还在谋划要怎么开口,却没想到秦大业自己先提了出来,让她还是有些感动的,脸上便多了分笑容。 “这想法不错,我会嘱咐我二哥好好跟你学,你也好好儿学,可别瞎学瞎教,误了我哥。有空我也要瞧瞧。” “当然当然,只要凤丫愿意,随时欢迎观看指导。” “一个丫头片子,指导啥?”秦大宝嘟嚷一句,又鼓着腮帮子道,“那先生连我都不肯教,怎么就能教二子,我回去……” 话还没说完,被秦大业在脑门子上重重的拍了一记,“废什么话啊,你跟人二子能比?” “怎么不能比?”秦大宝委屈的红了眼眶。 “二子是凤丫的哥,你是谁?” 这理由牵强得让凤翎发笑。 见凤翎脸色和缓,秦大业便更加得意,手舞足蹈的渲染他的无边宏图来:“等我学好了武,我去考个武科,叫凤丫也尝尝什么什么夫人的滋味……” 越说越没边儿了,凤翎脸色一沉,转身就大步往屋走,“咯吱”一声把门合上,再没看他一眼。 “看见没,看见没,”秦大业却高兴得一手指着大门,一边在秦大宝肩上猛拍,拍得秦大宝直咧嘴。 “凤丫对我笑了,是吧?我做对了,凤丫欢喜,我得好好儿学武。” 且不说秦大业大门口自说自话发着痴,凤翎倒是认真嘱咐了秦乐文,让他和秦大业一起好好儿的学,二人一起,也好有个比较切蹉。 秦乐文当然高兴的应下。 然后凤翎开始策划再一次上南山。 没了送饭的理由,甘氏不太可能让她走那么远,而向甘氏开口后的最大可能,便是哪个哥哥陪她走一趟。 果然第二天凤翎向甘氏说要趁着花开最后一拨,要去南山采腊梅。 甘氏走不开,让秦乐文陪着去,这在凤翎意料之中。 秦乐文性子粗,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支开。 上了南山,凤翎先是察看了门上的发丝,己经不见了,不过很可能是因为前段时间下雪结冰,发丝随着断裂掉落,而门前的树枝完好无损的竖在那里,说明并没有人进过屋子。 凤翎这才将篮子交给秦乐文,请他帮忙去采些腊梅,自己则借口休息,往屋里迅速取了那本《隋氏天经》藏在篮中,铁箱仍盖好放回去,关上机关。 这些东西太过重大,目前来说,外公的屋子还是藏东西最稳妥的地方。 第八三章 普渡寺 转眼间,己是正月十五元宵节。 乡里人这天的习俗,白天逛市集看舞狮,夜里观花灯,热热闹闹过完新年的最后一天。 天还未亮,甘氏便带着四个孩子,和齐氏、秦天海约了一齐出门。 齐氏穿着件灰布白花点的对襟小袄,大约是穿得年头不短了,衣裳上东一块西一块都是洗得发白的痕迹;乌黑的长发用一根顶部磨毛了的旧木簪挽在脑后,全身便再无半点装饰,面上也是素面朝天,未施脂粉。 凤翎看向齐氏,心里不免有些诧异。 齐氏与甘氏不同,这身若穿在甘氏身上就还稀松平常,穿在齐氏身上就非常奇怪。 齐氏有丈夫疼,没有儿女拖累,手头上也比甘氏宽裕。她若是怕太过惹眼,不似平日一般淡施薄粉还说得过去,可穿得这样寒酸又是为得哪般?就算是随便挑件平时穿得衣裳也比这身好上太多。 好在齐氏面容秀丽,又有饱读诗书的清冷气质,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天成的魅力,即便穿成这样,也不像甘氏那样的村妇,倒更像是哪家的落魄小姐。 凤翎如往日一般偎过去牵齐氏,可才触及齐氏的手,她却像被什么烫着了似的,飞快的往身前缩回手去,愣了会儿,才回过神歉意的冲凤翎笑笑,“对不住,凤丫,我……在想别的事儿,来,到三婶边上来。” 齐氏伸手牵过凤翎,指尖无力而冰冷,让凤翎有种牵错别人的错觉。下雪的天气齐氏的手指都是暖暖的,怎么今儿却冷成这样? 凤翎忙乖巧的双手捂住齐氏的手,往里呵气。 甘氏见了,对齐氏笑道,“这丫头。对你比对我这个娘还好,怪道人家总说师如父母呢,可见平常你也真对她好。” 甘氏平常也常说这样的话儿,齐氏总带着自豪的笑容摇头说,“哪里,哪里,”然后再由衷的夸上凤翎几句。 可今儿听甘氏说这样的话来,齐氏只是微咧了唇角,却没能挤出一个笑容,只是抽出手来摸摸凤翎的发顶。目光便又很快的抽离,抬眸望向远方,也不知聚焦到了什么地方。 齐氏不对劲。 依旧牵着齐氏傍着她走。凤翎对走边想,与三叔吵嘴了? 才这样想,凤翎抬头看了秦天海一眼,便摇了摇头,否决自己的想法。 三叔疼三婶那是从骨子里疼的。巴不得把天下最好的东西捧在手里给她。 三婶一个皱眉,三叔都要扮丑角,扮开心果,只要能哄得她开心,扮什么都好;前世也好,今生也罢。别说吵嘴了,二人连红脸都不曾有过。 秦天海的表情还算正常,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只是笑容里有着凤翎读不懂的东西,有些苦涩,有些无奈,似乎还有些失落。 看见凤翎看他,秦天海冲她将嘴角咧得更大了些。 秦天海是个简单快乐的人。今天的笑容里却看不出半点喜悦。 一路之上,秦天海始终亦步亦趋的落后于齐氏半步。从那个角度,他可以清楚的观察齐氏的脸色。 秦天海的表情患得患失,向着齐氏总是欲言又止。 她都看得出三婶不开心,三叔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怎么可能一句劝慰的话都没有? 这不像三叔。 除非,他知道三婶不开心的理由,并且对此无能为力。 为什么? 显文乐文边走边说笑的走在最前面,秦乐文爽朗的笑声能惊得树边的雀仔扑腾乱飞,引得路人侧目。 甘氏与秦守文并肩,低声说笑,时不时抬脸看看前面兴致勃勃的儿子,又回头望着凤翎笑,眼里脸上都是幸福。 齐氏目不斜视。 秦天海故作镇静。 难道,是因为要去镇上? 凤翎想之前的事情,齐氏只要去过镇上,回来就更颓堕委靡,茶饭不思。 镇上有什么? 走了差不多两个时辰才到镇上,日头己经升得老高,懒洋洋的俯视着来往行色匆匆的人。 重生以后,凤翎还是第一次再回小镇上。 脑中对于小镇的记忆己经有些模糊,凤翎开始东张西望,贪娈得想把这朴素的繁华热闹一股脑的塞回记忆里去。 齐氏握着她的手一松,就听得齐氏说,“嫂子,咱们就在这儿分手了。” “三婶要去哪里?”凤翎仰起小脸问道,“不同我们去逛市集么?” 甘氏拍了一下她的脑门子,笑道,“你忘了么,三婶要先去普渡寺里拜佛的呀,咱们先去逛市集,晚上再一起看花灯。” 甘氏这样说,凤翎倒是想起来。前世齐氏就是这样,只要来镇上就一定去普渡寺拜佛,却只是拜,从不烧香敬佛。 李氏嫌她心不诚,便从不说与她一起去,甘氏则忙得没有时间信这个,所以也不常去。 “三婶,带我一起去吧?我也想去瞧瞧,等拜完佛,咱们再一起去找娘。”凤翎不答甘氏,倒是抬脸向齐氏问。 齐氏面色微变。 甘氏慌忙拉过她,对齐氏歉意的笑,“这孩子总喜欢粘着你。你别理她,和天海先走吧,别耽误你的事。” 齐氏犹豫了一下,笑了笑,道,“嫂子,要不……让凤丫跟我一起吧,我也没什么事,晚些咱们再在街口的面摊上碰面?” 甘氏看看凤翎,“我是没关系,就怕这孩子皮……” “不怕,”齐氏看向秦天海,淡淡的道,“咱们走吧。” 转过街角往北,普渡寺在往莲花山的方向约莫半个时辰。 凤翎觉得齐氏握着她的手越来越紧,越来越冰冷,鬓边却是细密的挂着汗珠。 凤翎转头看了一眼秦天海,见他的脸上再没了初时的笑容,双手一直在身前交握互搓。 普渡寺背倚莲花山,门面上看起来不算气势恢宏,但因为是镇上唯一一座有些规模的寺庙。供的佛也比较齐全,所以香火一直也还不错。 只不过香客一向早到,这时己近午时,香客们又等着吃斋饭,门口来往的人并不多。 秦天海抬头看了一眼门楣上“普渡寺”三个黑漆大字,住了脚,面色犹豫着向甘氏,“要不,你自己进去吧……我带凤丫在门口转转,那儿有些……” 秦天海指着不远处卖小玩意儿的摊贩。话还没有说完,被齐氏有些粗鲁的打断。 “随你,咱们走!” 齐氏不由分说的拉起凤翎。再没看一眼秦天海。 秦天海尴尬的在原地搓了搓了,犹豫了一阵子,还是快步追上来跟在后面 齐氏面色泛红,步履急促而脚下不稳,随便踢个石子就能让她踉跄欲倒。 秦天海伸手欲扶。总是被她毫不留情的甩开,似乎还带着嫌弃。 凤翎愈发的惊异,齐氏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手掌也被她握得生疼。 凤翎还从未见这样浮燥的齐氏。 从三门殿到天王殿、到大雄殿到观音殿,再到伽蓝殿到祖师殿,最后到罗汉堂,齐氏不说话。不烧香,只是见佛就磕头。 在凤翎看来,齐氏磕得疯狂。却不见得有多诚心。 齐氏每拜完一个起身,秦天海就会跟在后面再磕头,嘴中还念念有辞,倒显得比齐氏还诚心许多。 这两人看起来好不怪异。幸亏这时香客不多,否则怕是免不了一阵议论。 齐氏在蒲垫上直起身子。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凤丫。你信不信佛?” 佛? 凤翎抬眼去看面前庄严高大的观音像,前世她是不信的。 若是有佛,世上怎会有那么多不平之事?若是有佛,世上怎么有那么多可怜之人?像甘氏,像哥哥,像她自己。 可这世,她不知道了。 冥冥之中,似乎又有些什么。 凤翎摇头,诚实的说道,“我不知道。” 齐氏笑笑,站起身,还顺手拍了拍自己的膝盖,又扬眸瞥了观音像一眼,冷笑,“我却不信。” 在佛前说这话,亦为不敬。 不信不敬,为何要拜? 听了这话,秦天海又跟在她身后双手合什,悄声喃喃,似乎在祈求原谅似的。 从罗汉堂出来,齐氏状似无意的往雕花的长廊尽头一瞥,又是几不可闻的一声冷哼,面色却是一阵发白。 顺着她的目光瞧去,廊柱边闪过一片灰布衣角。 秦天海一个大步拉住凤翎,转身就走,“凤丫,咱们这边逛逛。” 凤翎是给他拽着跑了半路,好容易才从他手掌里抽出手来,皱眉揉着,“三叔,再跑就出去了,咱不等三婶么?” “恩?哦。”秦天海不好意思的摸摸手脑,笑道,“我看那里的小玩意儿有趣,本来想买些给你,可惜……”秦天海往寺面外漫无目的的望望,“现在没了。” 睁着眼睛说瞎话,凤翎往寺门前百无聊赖集成堆聊天的小贩望了一眼。 “现在咱们怎么办呢?”她问秦天海。 秦天海搓搓后脑,为难地,“要不……你在这里等,我,”往罗汉堂的方向指指,“我去瞧瞧你三婶。” 凤翎乖巧的点头,指着一边树下的石凳,“我在那儿坐着等,三叔,你接三婶一起来找我就好。” 秦天海拔腿就跑,都来不及应她一声。 凤翎等了一会儿,实在无聊,便站起身也往罗汉堂而去。 罗汉堂里空无一人,凤翎出了门,便往山后的竹林里去。 第八四章 齐氏的秘密 普渡寺的竹林己有百年,多的是指天绿竹,曲径通幽,确是个聊天歇脚的好去处,只不过现在是寺里布斋饭时间,林子里便没什么人。 顺着黄白两色的石铺小路,空气里清香的翠竹味道直沁心脾,凤翎不觉身心愉悦,愈发走入竹林深处。 无意中一瞥,林子里一男一女对面而立。 这时的民风,虽然对于男女之防亦有一定的限制,但男欢女悦总是人之常情。 凤翎微惊,怕是自己冲撞了别人相会,悄悄转身准备退出来。 女人忽然转过脸来往这边一瞥。吓得凤翎慌忙矮身蹲下,幸亏路边有块题字巨石,正好挡住她的身影。 过了一会儿,凤翎从巨石边小心翼翼的探出脑袋,往那女人望去。女人这时背对着她,可那套灰衣灰裤,赫然就是三婶! 对面的男人灰布僧袍,发顶却挽了个道髻,像是带发修行之类的人。 凤翎想起了罗汉堂边的灰布衣角。 难怪一进普渡寺三婶就失了常态! 凤翎猫着腰,绕过竹林边的土坡,又爬了几层石阶,在一个石椅后面蹲下身来,她不敢伸头去看,便竖起耳朵,听两人说话。 “玉枝……”那男人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浓浓的沧桑感。 “叫我秦娘子!”齐氏尖锐的冷笑声,带着嘲讽与不屑,“这不是你所希望的?” 男子沉默了一会,又道,“我……只希望你过得好。” 磁沉的声音里透着无力。 “哈,哈哈!哈哈哈!”齐氏失态的笑声在竹林里回荡,骤然又是一停,继而变成凄励的尖叫声,“好么?我好么?我过得如今这样。你觉得我好么?” “玉枝……” “叫我秦娘子!” “以后……还是别来了,看见我,只能让你痛苦。等你决定想要我如何偿还,你再来,我总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来?我偏要来!呵,我不是来看你,而是让你看我。看我过得贫困潦倒,看我粥粥无能的丈夫,看我可以预见死亡的将来,哦。对了,我身边的小姑娘,瞧见没?多漂亮的小姑娘啊。我特意带来给你看看……咱们的孩子,若能活到今日,也该这般大了,这般漂亮可爱吧? 林子里再一次回响起齐氏凄厉的如哭声一般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偿还,说什么偿还,你有什么资格说偿还?” 凤翎骇得不轻。 孩子?三婶有过孩子?听话里的意思是没活到现在。那这男人,当是三婶在来秦家村之前就认识的。听语气,两人曾深爱过,还有夫妇之义。只不知遭遇了什么变故。 爱之深恨之切,三婶还爱着他罢? 难怪…… 往石凳边贴近耳朵,凤翎还想再细听。却冷不防的被一股力道将她从石椅后面拽下来,摔下土坡,再滚入一个宽厚的怀里。 她才想尖叫,那人捂着她的嘴,把她放在地上。然后竖指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三叔! 秦天海点头,拉起凤翎沿着石子路疾步而去。直穿过罗汉堂,跑过观音殿,到三门殿门外才停了下来。 秦天海疑惑的目光上下打量凤翎,然后弓下身子,对她强挤出一个他自认为自然的笑容,“你这孩子,怎的不听话,我到处找你,急得不行。” 这笑容落在凤翎眼中,就比哭还难看。 凤翎盯着秦天海的脸,不说话。 秦天海的笑容渐渐隐去,面色渐渐发白,继而惨白如纸. 愣了一会儿,他忽然拉起凤翎,往放生池边的石凳处坐下.抓抓后脑,秦天海有些尴尬的咳了两声,看看凤翎,又往罗汉堂的方向指指,“看见了?” 凤翎点头。 “咳咳,”秦天海又作势咳了两声,将屁股往外挪了挪,似乎这样他能更看清凤翎的脸似的。 秦天海搓搓手,道,“凤丫,我是这么想的,今儿的事,咱们就都当没看见,好不好?你别跟人说,更别跟你三婶说。” “三叔……” 凤翎想说,这事儿该问清楚。不管前事如何,齐氏如今是三叔的妻子,这么不明不白的算怎么回事?若是给人瞧见,三叔的脸面又往哪儿搁? 不过秦天海没让她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我是这样想的,凤丫,你想,谁没个过去呢,我……过去还中意村头老王家的菊花呢,”秦天海故作轻松的笑笑,又一拍自己的脑门,“嗐,瞧我跟你个小丫头说得这些,我,我……” 秦天海的话音里有些哽咽,忙胡乱的一抹额头,“嗐,反正这事儿,你个小丫头就别瞎操心了。一会三婶来,你就当什么不知道,听见没?” “听见没,丫头?” 见凤翎没有回答,秦天海在凤翎的肩头重重推了一下,差点把她推倒,他又忙伸手扶住凤翎,“我……嗐……丫头,你想啊,谁没个伤心事儿呢?咱们,咱们何苦去揭人的伤疤?更何况,这人,这人还是咱们的亲人,是吧?你三婶……是个命苦的人,所以,所以咱们得好好待她,是吧?” 看着凤翎点头,秦天海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摸摸凤翎的发顶,“乖。” “三叔……” 老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儿吧? 秦天海还是没让她把话说出来,苦笑点头,“甭说了,凤丫,你一个小丫头都明白的事儿,我能不明白?” 秦天海转头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去盯着面前的池水发呆,隔了好一会儿,才又喃喃的,像是说给自己听,“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不懂,我……” 秦天海没有说完,凤翎却是懂的。 话若说开了,他怕会失去她。 可这样,又算得她了吗? 三婶的心里倒底有没有三叔? 粥粥无能? 想起这词儿,凤翎都觉得心疼,对齐氏也十分气恼。三叔有多心疼她,她难道一点儿都没看出来么?三叔听见了该有多伤心? 秦天海像是听见她心里的声音,转脸冲她自我解嘲的笑笑,,“放心,那些文绉绉的词儿,我……听不懂得。” 他听见了,他懂得。 三叔的心里比谁都明白。 凤翎叹口气,转脸去看枯枝满目的池水。 池水里荡起一波浅浅的涟漪,一只灰背小乌龟正朝这边游过来,先是一点一点的探出脑袋,再往周围谨慎的打量一番,见四周安静无人,这才放心地爬上水中的石头,展开四肢,大模大样的晒起太阳来。 过了一会儿,秦天海一扬脚,重重的将脚下的石子踢进水里,惊得小乌龟“扑通”一声,逃也似的跳进水里,潜入水中很快的便不见了踪迹。 秦天海站起身,拍拍自己的屁股,看向凤翎,“我得去找你三婶,你呢,在这等还一起去?” 凤翎坐着不动,目光仍是在小乌龟跳下的地方,“在这等吧。” “记着我说的话啊。”秦天海再嘱咐了她一遍,转身便往罗汉堂的方向去。 等了差不多一柱香的工夫,凤翎才听见秦天海喊她。 “凤丫!” 凤翎转头看去,齐氏半倚在秦天海身上,步履蹒跚,一步一晃的往这边来。 凤翎站起身,看着她没动。 “你这丫头,也不会来搀搀,” 走近时,秦天海故作轻松的笑着责备她,又将齐氏扶在石凳上坐下,伸袖想去擦她额头上的汗,却被齐氏闪头躲了过去。 秦天海尴尬的收回手,看看凤翎,“那个……你三婶有些不舒服。” 自欺欺人。 凤翎不理他,去看齐氏。 齐氏面上泪痕未干,紧抿着双唇,唇角向下耷拉,没了往日光滑的唇线,曾如星星一般闪亮的眸里就像是谁把火焰掐灭了似的,一片灰暗,又是那副呆呆傻傻的模样,就像是没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凤翎即便想讨厌她,这时候却也讨厌不起来。 凤翎掏出帕子,靠过去替齐氏擦汗。 齐氏没有躲,反而整个人靠在凤翎的身上,将脸埋进她的怀里,紧紧的搂住她的腰,然后开始低低的啜泣。 “没事了,没事了,三婶,放宽心。”凤翎在齐氏背后轻拍,一边小声安慰。 在凤翎的怀中,齐氏由啜泣变成双肩轻抖,然后渐渐的止住哭声。 秦天海这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的在齐氏身边坐下。 等齐氏平静些,秦天海便去斋堂要了两碗粥,一碗给凤翎,又哄着齐氏喝了两口,剩下的自己喝了,才一起出了普渡寺往与甘氏约好的地方去。 不过秦天海和齐氏再没有逛集市看花灯的心思,把凤翎交到甘氏身边之后,秦天海便带着齐氏先回家去。 甘氏问起齐氏的情形,凤翎随便找了个原因遮掩过去,甘氏也没有多问,仿佛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镇上依旧热闹,晚上的花灯也趣味盎然。但凤翎却再没了玩赏的心思,那个灰布僧袍的高大男人的影像一直在脑中闪现。 他是谁? 他与齐氏有怎样的过往?以后又是如何打算? 这不是她前世遇到过的事情,凤翎不知道答案。 三婶对她亦师亦友,她内心里希望三婶能幸福,可三叔呢?想起前世,三婶离世以后三叔孤单的身影,凤翎心头一阵阵堵得发慌。 第八五章 葛金珠 哎,我己经不知要怎么道歉了,最近日程排得实在太满,更新总不能准时,我,我会尽量改滴~ ………… 齐氏一回家就病了,缠绵病榻几日都不见好。 凤翎知道她这是心病,却苦于找不到心药来医。 她记得不十分真切,只是隐约的记得,前世齐氏似乎就是年后一场大病,然后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 秦天海急得茶饭不思,凤翎也十分心疼,只得在她面前尽心伺候、扮乖讨巧哄她开心。好在齐氏吃了几副定神的药之后,渐渐的也好了许多,气色却大不如前。 凤翎有几次都想开口问她普渡寺里的事情,可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齐氏如果愿意说,就不会拖到今日;她如果不愿意说,知道自己知道,岂不是又增一块心病? 又过了几日,便是齐氏约了要去绣庄交绣品的日子。 齐氏身子不好,走不了许长的路,而这些绣品中有好些都是齐氏病后凤翎代为完成的,凤翎正好趁机开口,说要替齐氏去绣庄交绣品,再接些活儿回来。 甘氏当然不会让凤翎一个人去镇上,而李氏刚巧也犯了毛病,她走不开,凤翎左磨右磨之下,甘氏才同意让秦乐文陪着去。 秦乐文也高兴的不行,两人一出秦家,便如离笼的鸟似的,冲着镇上一路狂奔。 半路上还“碰巧遇见”了老神在在的秦大业和背着个褡裢的秦大宝。 秦大业倒是实践了他之前的承诺,每天下午都去田边将一天所学很仔细的教给秦乐文。 秦乐文的性子还真对得学武,学得快也学得开心。 现在两人几乎整天泡在一起研究武学招术,好得就差没穿一条开裆裤了。 凤翎瞪了秦乐文一眼,怪他真多嘴。 秦乐文摸着后脑“呵呵“的笑,“我今儿不在家,总得跟师傅说一声啊。是吧?拾蛋。” “那是那是,”秦大业满脸堆笑的跑到凤翎身后,“我可不是故意要跟你一起的,我……我,是我娘要去镇上找我姨父。” 话音才落,就听得秦大宝低声嘟嚷了一句什么。 秦大业颠颠儿的跑回秦大宝身边,重重的往他头上拍下,“瞎聒噪什么,”又向凤翎笑,“我还带了些零嘴儿。咱们边走边吃。”转脸再瞪秦大宝,“愣着做什么,还不拿出来?” “明明是我背着。人情倒你的。”秦大宝一边嘟嚷,一边还是将褡裢里的糕点掏出来,塞进秦乐文和凤翎手里。 很普通的桂花糕,凤翎接过来看看,接着小小的咬了一口。 秦大业立时笑得阳光灿烂。 几人边走边聊。 “拾蛋。你表姐今日也会在顺记银楼吗?”凤翎状似无意的问。 “表姐?”秦大业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凤翎说的是葛金珠,“大表姐啊,除了缺首饰的时候,平日哪里会来银楼?怎么?” “没事,”凤翎咬了口糕点。又道,“只是以前听人提起过,有些好奇。想有机会见见罢了。” “见她做什么,又不漂亮又凶得很,我都躲不及呢。大表姐傲娇的很,我也没法子,你若想见……”秦大业挠挠后脑。“大表姐初一十五都要去普渡寺敬香,我倒可以找机会给你引见引见。” 凤翎摇头。“不用了,我只随口一说,等哪时想起来再说吧。” 最近秦老四没有上门,说亲的事情也不知怎么样,暂且不急。 很顺利的到了绣庄,为了让明自己并不曾说谎,秦大业和秦大宝装模作样的真去了隔壁的金楼。 凤翎便想趁这机会把二人给甩了,找到掌柜想尽快把绣品交接。 掌柜对这次的绣品十分满意,多给了几钱,又约定好下次绣品的数量时间。 这些日子陪齐氏的时候,凤翎挑了些用剩的绢布,依照前世京城少女喜欢的款式做了五个绣花香囊,本想试着请掌柜代卖,看看效果如何。 没想到掌柜看到十分喜欢,当下就掏了四十个钱买下,又付了二十钱的定,以每个八钱的价定了二十个,这样一来,除了替齐氏收到的一百多钱,凤翎手头整整多了六十钱出来。 钱虽然不多,凤翎却十分高兴。 想了想,就和乐文商议要将这六十钱留下来,除却买香囊材料的钱,手头大概会剩下三十文,想再等下次的存着一起买些布料子替甘氏做件新袄。 乐文当然拍手称快。 凤翎的计划中还有一碗肉丝面的面钱。 秦乐文最想吃迎客楼边上名为八刀的面摊上的肉丝面,五个钱一碗,闻起来香味扑鼻,生意也十分的好。 秦乐文当然从来也没吃过,凤翎见他经过的时候装着目不斜视,一边却拼命直咽口水。 今天她要让哥哥吃个饱! 计划多了,怀里并不多的钱就变得沉甸甸起来。 所以只要她努力,哥哥们一定能过上好的生活。摸着怀里的钱,凤翎的眼睛登时变得亮晶晶的。 秦乐文哪里知道她的想法,见她笑得一副财迷模样,不由伸指在她额头上一点,“小财迷!” 凤翎“咯咯”的笑着躲开,拉起秦乐文就要出门,谁知门口忽然拥进一群少女来,凤翎没注意一头撞在被簇拥在中间的少女身上! 不等这少女有所反应,她身侧的一句身形较为高大的绿衣女子只伸手一拉,又重重的往外一推,便将凤翎差点儿推倒在地,幸亏这时她拉着秦乐文, 秦乐文一个趔趄,才带着她一起稳住。 “哼,哪来的穷丫头?” 说话的女子便是差点被撞着的那个,穿得倒是乡里难得一见的绸缎衣裳,款式是时下最流行的荷花边百褶裙,却配了个水桶一般的肥硕身材,肥肉在脸上身上扎成了堆儿。 这少女高高的扬着下巴。脸上最显眼的东西便是两个又黑又圆的鼻孔,还隐隐见着里面的鼻毛探出头来。 秦乐文恶心的直想吐。 “说谁呢,胖丫头?”跨出半步挡在凤翎的面前,秦乐文昴起头冲那少女翻个白眼,“丑人多作怪!” “住嘴!”刚才推倒凤翎的那个绿衣少女显然是贴身女婢,在少女面前可能最得宠,说话也不客气,“臭小子,敢跟咱们小姐乱说话,当心打爆你的牙!还不去?” 绿衣少女冲扶着胖少女身边的另一名个子稍小的少女挤了挤眼。 小少女手臂动了动。还是轻轻的摇头。 秦乐文生得虎背熊腰,又加上这些日子练武,身材愈发的高大结实。几个丫头就算一起上,恐怕也不能将他如何。 对峙片刻,就听得胖小姐双手握拳于颌下,紧闭双目,鼓起肉嘟嘟的嘴唇。一声尖叫:“冯掌柜!” 叫声能震下屋上的瓦。 秦乐文皱眉直揉自己的耳朵。 凤翎却几不可察的歪歪唇角。 葛金珠。 本来她还在奇怪,依葛金珠的身份,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让秦显文英雄救……呃,美,今天看这出门的架式,凤翎更确信自己的想法。她是主动赖上秦显文的。 如今她换了个身份换了个地点在这一世相遇,却依旧是上世的那个大嫂,还是那招最惯使用的杀手锏:河东狮吼。 前世。她就常这样。这种表情,这种动作,不分场合,不分时间的大声咆哮:“秦显文!” 吼得秦显文颜面扫地,尊严全无。整日战战兢兢的如过街老鼠。 秦显文与温静事发之后,她甚到提着裙摆满大街的对秦显文咆哮追打。本来是一桩可以遮盖的风流小事,却因此变成了天下人指背的大丑事。 “哎,来了来了,”冯掌柜忙从柜后笑着迎出来,对着她哈腰,“出啥事儿了?” 葛金珠金鱼眼一翻,提起又粗又短的手指往秦乐文身上一指,冷笑,“冯掌柜,你这里啥时变成收容流民的地儿了?” “丑八怪,说谁呢?”秦乐文瞪着双大眼,胸脯一挺。 “哥,哥,咱们走,一会该晚了,”凤翎不由分说的拉起秦乐文,从葛金珠身边的门边挤出去,一边回头冲冯掌柜道歉,“对不住,我们先走了。” 看着冯掌柜感激得快要掉泪的表情,凤翎猜想这情景大概没少发生在葛金珠身上。 两人身后传来葛金珠得意的冷哼,“穷小子,跟我斗,也不称称几斤几两!” “是啊,谁能有你那斤两啊?”一边给凤翎拉着跑,秦乐文还一边不服气的冲着离开的方向嚷嚷,然后甩开凤翎的手,“你拉我做啥嘛!那臭丫头,看我不把她打出几斤肥油来!” “然后呢?”凤翎问。 秦乐文摸摸脑袋,莫名其妙的,“什么然后?” “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打一个女人,然后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是她先挑事儿的,她先骂人。” 秦乐文说话依旧气鼓鼓,却低声了不少,他知道凤翎说的道理。 他若一冲动真将那些女人打了,别的不说,就是打女人这个名声也会让他在乡里抬不起头来。 “哥,要让一个人难过,并不是揍他一顿就好。相反,挥拳头是最笨的法子,打着别人,你的拳也疼,不是吗?” 秦乐文似懂非懂的点头。 凤翎转眸,似笑非笑的看向绣庄的方向,“想法子让她一辈子都记着咱,才是回报她最好的法子。” “什么意思?”秦乐文彻底不懂了。 “你知道她是谁吗?” “谁?” “顺记银楼的葛金珠。” “顺记……”秦乐文歪着头想了一会,面色忽然大变,不敢相信的看看不远处的漆金招牌,“你是说……” 凤翎点头。 “不行!”秦乐文跳了起来,将头摇头像拨浪鼓,“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第八六章 运安堂 秦乐文唠叨了一路葛金珠,想了一篮子让凤翎啼笑皆非的毁亲法子,甚至提出来要让秦显文偷偷去外地躲上一阵子。 “行了,”凤翎笑着摇头,“别费脑子想你那些馊主意了,我担保想法子不让她成为你的嫂子就是了。” “真的,你有法子?”秦乐文眼睛一亮,难以置信的看她,又摇了摇头,有些泄气,“你有什么法子?只要爷点头,娘都未必有法子说动。这葛金珠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怎的就看中咱哥了?她家的条件,爷答应的可能很大呀!” “秦老四没再来,也未必就能成的事儿,咱先等等看。拾蛋面前,可别漏了嘴。” 人在明,她在暗,这才好成事。 眼见着不远处秦大业和秦大宝左顾右盼的在寻找他们,凤翎一拉秦乐文,迅速的拐入巷口,“走,咱吃面去!” 一进巷子闻到熟悉的香味,秦乐文忍不住的又咽下口水,转头狐疑的看她,“咱要去吃八刀面?那可不便宜,还是……随便吃碗阳春面吧?” 凤翎拍拍鼓囊囊的胸口,“放心,咱有钱呢。” “可是,娘和哥……”秦乐文犹豫着不动,“要不,还是下次一起吧。” “下次一起再一起吃就好,哥忘了?冯掌柜喜欢我做的香囊呢,除了香囊,我还会做其它的东西,一碗面算不得什么。” 看着她幸福骄傲的小脸,秦乐文一时说不出话来,转而摇摇头,“咱还是别吃了,我……不爱吃。” “走了,走了!”凤翎不由分说的拉起他,直奔八刀面摊。要了一碗大份五个钱的肉丝面。 八刀面贵是贵些,却是货真价实,大海碗盛了满满的刀削面,面上铺得一层粗细均匀的肉丝,再洒上翠绿的葱花,光是卖相就比别的地儿强上许多。 凤翎自己则花了两个钱叫了碗小碗的阳春面,结果秦乐文把碗里的肉丝全夹进她的碗里,弄得她的倒跟肉丝面似的。 凤翎夹了回去,秦乐文又给她夹回来,兄妹俩让来让去的谁也不肯先吃。 面摊主是个络腮胡子的瘦男人。被食客们唤作刘八刀的,见兄妹俩这样让来让去,便笑着很大方的往凤翎碗里加了一勺肉丝。道,“不收钱的,再让下去,呆会面糊了不好吃,可不得砸了我的招牌?” 这话把兄妹俩逗乐了。又向刘八刀谢过,这才津津有味的吃起面来。 兄妹俩连面带汤吃得干干净净,兄妹俩不觉端着碗相视一笑。 肉香面滑,凤翎记忆中从来没有过的美味。 告辞了刘八刀出来,凤翎和秦乐文便直奔绸缎行,花二十钱买了些绸布尾料。针线之类,凤翎想了想,询问店主有没有上好的丝绸尾料。 店主捧了截水红色的绸布出来。约莫三尺左右,说是新货,客人才裁下的。 凤翎仔细瞧了,挺括细密,手感丝滑。虽与京城的不能比,但也勉强算好料子。 与店主一番讨价还价之后。以三十钱买下。 这样一来,凤翎的怀中只剩下三个钱了。 秦乐文心疼不己,可还来不及说什么,凤翎又去了隔壁的铺子,将最后三个钱换成了一截铜链子。 秦乐文接过己经被凤翎塞得鼓囊囊的包袱,咋舌,“不是说要存着给娘买布做袄?怎么一眨眼就花得不见影了?” 凤翎笑而不答。 从绸缎庄出来,凤翎便拉着秦乐文要去运安堂。 运安堂是镇上最大最有名的医馆,秦乐文也知道,不由更加不解,瞪着眼睛问了一长串的问题,“去运安堂做什么?谁不舒服么?那儿可贵,咱可没钱了。三婶的钱,你可不能瞎花出去了,回去没法向娘交待。” “放心,哥,我只是去瞧瞧,不花钱。”凤翎点头。 虽然《常氏毒术》中对如何解小白花之毒有详尽的记载,但她自己毕竟没有经验,稳妥起见,她还是要去运安堂瞧瞧,运气好的话,能亲眼瞧见王大夫解蛇毒的手法,或者哪怕是从他嘴里得出只字片语的经验也好。 运安堂在镇上最热闹的街区,门面宽阔气派,很好找。 远远就见运安堂口停着几顶软轿,轿夫仆妇们边等边聊天。 想来来这儿瞧病的都是有钱人。 门里人来人往的,生意很不错。 凤翎走近,探头往里瞧了一眼,人还真不少。 里面四处坐了四个大夫,两老两少。 门外石阶上坐着两个闲聊的轿夫,凤翎便陪着笑向其中一人询问,“请问大叔,可知里面哪位是王大夫?” 这人抬眼懒洋洋的往她身上一瞥,接着一手握拳,竖起大拇指往后一指,“人最多的那个便是。” 指的是左边年长的那个,面前候诊的丫环仆妇己大排长龙。 凤翎才要谢,就见另一轿夫抬头上下打量她一番,说道,“丫头,我劝你别处瞧去,别在这费工夫。家里没人瞧过王大夫吧?光候诊费就是五十个钱,知道啥是候诊费不?只有运安堂才有的规矩。意思就是还没干嘛呢,就得往外掏五十个钱,不是咱这种穷人瞧得起的。” 凤翎笑笑,谢过,拉起秦乐文就想往里去。 能亲眼瞧瞧也是好的。 凤翎这边才抬脚,就听得后面一阵喧哗,夹杂着女人凄厉的哭声,“他爹……王大夫……” 转身就见一个灰布衣女人扶着个男子边哭边喊的往这边来,男人歪着头,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在女人的身上,一瘸一拐的。 阶上坐着的两轿夫慌忙起身,给迎来的人让开条道儿。 凤翎和秦乐文也侧身往边上让开。 近处看那男人,左脚裤腿卷到膝上,小腿又黑又肿,脚踝处的黑线隐约可见。 蛇毒。 凤翎心头微惊,拉着秦乐文跟着夫妇两人往里去,在离王大夫不远处找了个好观察的位置。想趁机细瞧王大夫治蛇毒的手法。 一进运安堂,女人身上的劲儿一泄,男人就瘫软在地上,胳膊肘儿撑着身子,面色痛苦的捂着小腿直哼哼。 女人奔过去冲王大夫跪下,不说话,先将头磕得“咚咚”直响,“求求王大夫,救救我男人吧……今儿一早上山打柴,回来没起意。吃过饭就变这样儿了,人说没治了……求王大夫……” 谁知王大夫眼皮儿都没抬一下,只朝人群后挥了挥手。“交候诊费,排队去……下一个。” “求求王大夫,钱,钱我们一定会补上的……”女人边哭边磕,转头又朝正排着队的仆妇们磕。“求求各位大姐,让一让……” 没人说话,眼睛齐刷刷的看向王大夫。 王大夫只往女人身上抬了抬眼皮,“起来吧,磕也没用,运安堂的名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总不能因为你就坏了规矩,个个都向你这样,咱运安堂还做不做生意了?走吧走吧。” 立时就有两三个伙计过来抬男人。 女人扑过去死活不让。无助的哭声愈发凄惨。 凤翎的心头登时凉了半截。见死不救,非仁医者。 再看那男人。 从早上到现在,四五个时辰,男人面色微黑,小腿处黑线尚若隐若现。说明毒血尚未沿着血气上传,这种蛇毒医治起来比较简单。 依《毒术》所载。只需尽早切口放出毒血,再以七星叶捣烂敷创口,五灵芝、雄黄以酒调服,七副立解。 凤翎有些跃跃欲试。但她手头没药,开创放血之后呢?运安堂或许有药,她也可以暂时挪用三婶的钱,可运安堂不给药呢? 正犹豫间,就听得围观的人群中一声冷笑,“见死不见,见利忘义,不配为医!” 王大夫抬起眼来,人群中挤出一个布衣少年,身量不高,还梳着总角,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皮肤微黑,圆圆的脸上五官不显,难得一双眼睛却是又黑又亮,十分精神。 王大夫掷了笔,一声冷笑,“黄口小儿,你在哪里叫嚣?” 少年快行几步,往王大夫肩上一拂,接着摸摸自己的下巴,看着王大夫,眉头拧成了墨,说话不客气又老成,“姓王的,这蛇毒久了,你是不敢治吧?敢不敢跟我打个赌?我若治好了,你当如何?” “去,”王大夫拧眉挥手,“哪来的小子瞎闹,拉出去拉出去!” “王大夫是真害怕吧?怕给人小子比过去!” 人群中传出议论之声。 凤翎看了一眼秦乐文,秦乐文一脸的义愤填膺,喊得最大声。 王大夫清了清嗓子,起身向人群拱手,“既然如此,就别怪老夫欺凌弱小,这扰堂治死人的罪过,事后官爷问起来,也请各父老乡亲做个见证。” 王大夫说完,率先起身往女人身边,冷笑道,“是那小子要替你男人治病,若是治死了,你只管找他去!” 女人扑到王大夫脚边,又哭,“求王大夫,求求王大夫,救救我男人!” 王大夫厌恶的一脚将她踢开,向少年做了个请的手势。 待少年走过,王大夫又双手一拦,道,“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治死了,与我运安堂无关。” “我若救活了呢?”少年歪着头,似笑非笑的打量着王大夫。 王大夫沉眉不语。 “砸了运安堂的招牌!” 凤翎瞪一眼秦乐文,便又去看那少年。 那少年脸上毫无怯色,脸上带着不该是这种年纪的成熟表情,是个奇人也未可知。 第八七章 解毒少年(一) 我,我终于有二更了,而且居然码出了存稿,内牛~~ ………… 王大夫有些犹豫,可他己是骑虎难下。这么多人围观,他不应战也是自砸招牌。 他一咬牙,“你若救不活呢?” 少年将胸脯拍得“咚咚”直响,“任打任罚,由你处置。” 王大夫往哭得泪人一般的女人身上瞧了一眼,冷笑,“小子,别怪老夫没提醒你。事关人命,可不是打罚可以解决的事儿。” 少年微仰着下巴斜睨他,嘴角也挂着一抹冷笑,“甭说废话,姓王的,你若是怕了,麻利儿的把人给治了,小爷我这就磕头认输走人;你若是要赌,小爷我的话放这儿了,任打任杀,你的呢?趁早,别磨磨叽叽的像个婆娘。” “合伙来讹我吧?”听了这话,王大夫似乎明白了点儿什么,抚着山羊胡子,一笑释然,“得,赌就赌,老夫活了大辈子,还能怕你个黄毛小儿不成?你若救活了么……” “叫小哥做师傅!”不知是谁接在后面吼了一句。 少年闻言,伸出右手食指在面前晃了几晃,摇头“嘘”几声,笑道,“这样就想白拣我这么个奇葩师傅,世上哪那么便宜的事儿?要我说,不别的,你跪下来学几声狗叫就是了,小爷我还就好听那几声叫。” 众人哗然。 还真是个奇葩。 王大夫面色微白,拧眉扫了一眼人群,“真正有辱斯文。” 少年手一挥,“老头儿,你甭跟小爷我说那有的没的,斯文啥的,值几钱几两。能吃能放?有没那胆儿赌吧,一句话。” “赌!”王大夫咬牙。 少年旋即向众人拱手,“小子我这就动手救人,请乡亲们做个见证,结束了,大家甭急着走,见识一下啥叫狗眼瞧人低。” 凤翎听得也不禁莞尔,这少年虽满嘴的江湖痞气,却信心满满,说不定是有几分本事的。江湖上的人。有几人能以常理论之? 这个王大夫,今儿怕是要栽了。 “大娘,您甭急。让我瞧瞧,”少年弓身向那女人说了几句,即敛了笑容,翻翻男人的眼皮,察看腿处伤口轻压了压。转头向女人笑道,“大娘,家里养狗的吧?” 女人没反应过来,“啥?” 少年一指王大夫,“一会替我听听,那只狗叫得像不像。” 一句话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王大夫一向在镇上自认有些身份地位。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气得直翻白眼,差点没当堂晕过去。 “大娘。扶住咯。” 按照少年的指挥,女人将男人扶着半靠在自己身上,看向少年时还是将信将疑,“你……真能治?我,我……我家里里还有两孩子。” 少年半蹲下身子。从身上的布褡裢里摸出几截麻绳来,一边迅速的往男人手臂。腿根处绑紧,一边转脸笑道,“大娘,我担保,您啊,想再要俩孩子都没问题。” 女人的脸“刷”的红到了耳根,表情也轻松了些,“你这孩子……若真的,大娘真不知怎么谢你。” 王大夫“嘘”了一声,“看这绑扎手法,就知是个外行。” 凤翎却觉得这绑扎手法似曾相识。 自从读过《毒术》之后,她私下向秦大夫打听过,知道这时一般治蛇毒的法子都是绑扎伤处以上半尺,以防血气上行,绑臂处的却不多见。 这少年的绑扎手法却与那本《毒术》中介绍的绑扎手法不谋而合! 凤翎不由更加了几分精神去瞧那少年的手法,暗暗牢记于心。 少年这回没再贫嘴,入怀里摸出柄又长又细、银白色的小刀来,起身往周围转了转眼睛,指着一老者腰间的酒葫芦,“大爷,买点儿酒用。” 凤翎注意到少年说的是“买”,可当他吞了一口酒,又猛力一喷到小刀上之后,便将葫芦还给老者,并没提钱的事儿。 不给钱,何以要买?凤翎心里不免有些出奇。 当然,这时没人会纠结在这种小事儿上,几十双眼睛都紧紧的盯在少年的手中。 凤翎也跟着人群往前围了几步,也好在秦乐文爱看热闹,拉着她占据了极有利的位置,能将少年的每一个动作都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少年在男人腿前半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在伤处斜切了个十字型、一指来长的口子,再沿着腿部黑线一小寸一小寸的边掐,往外挤血,挤出来的血几近墨色! 人群中又是几声惊叹。 王大夫却是哼了几声,“雕虫小计。” “大爷,甭闲着,练练嗓子先吧,”少年一边熟练的挤出黑血,一边还不忘抬头调侃黑头黑脸的王大夫,“您老啊,也就是那煮熟的鸭子,光剩张嘴了。” “真是,真是……”王大夫给他噎得说不出来。 凤翎却是看得越来越奇,这时的大夫,多是在创口处横切或竖切,还没见着谁是斜切十字口的。可这却又与《毒术》中所述的不谋而合! 这少年是谁? 一会儿的功夫,少年的面前己经积了一小摊的浓黑的血,再往下压挤时,血不多而色渐淡。 少年停下手,自褡裢里摸出个白色小瓷瓶来,一手拿一手托,向人群中一晃,朗声道,“这是小子祖传密制的解毒蛇药丸,凡非烈性蛇毒者,放出毒血之后,当即取药一丸,嚼碎敷创口处,一丸口服,立见奇效,” 少年睨一眼王大夫,“五个钱一丸,比起某堂某人的济安丸名至实归的多。父老乡亲们,不妨这时买几丸备着,好妨着日后不小心给蛇咬了,又遇着个某姓无良大夫,无辜丢了性命。” 人群中还真有人蠢蠢欲动。 凤翎不禁忍俊,这小子真有趣,这个当口。还有心思推销自己的药丸,看他摩拳擦掌的样子,难不成还真打算现在收钱卖药? 王大夫的脸色像是吞了只绿头苍蝇。 满脸期待的等了一会儿,坐在地上仰着脸的女人终于发出乞求的哀声,“小哥,你还是……” “哦,对,对,”少年这才像反应过来似的,又向人群中一抱拳。“稍待稍待,卖药也得看效果,等小子我将这大叔救好咯。各位排队,排队哈……今儿小子我高兴,四钱,” 少年对空竖起四只手指,“四钱就好。仅此一天哦,过了这村就没这店,抓紧哦。” 凤翎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少年虽然油嘴滑舌的,做起事来却极认真的。 将药丸放入嘴里嚼了几下,用力的吐在切开的创口处,再取一丸让女人喂入男人口中。男人嚼了几下咽下去。 不过半柱香的工夫,男人睁眼,脸色痛苦之色尽去。小腿创口处的黑药干涸结痂,除了仍然肿着,肤色己然恢复如常。 “好多了,多……谢。”男人挣扎着出声。 王大夫立时面白如纸。 “真了不得啊!”秦乐文率先发出一声惊呼。 少年抬起头来,望着秦乐文得意的一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那是。不然咋叫祖传秘方啊?这位兄弟,要不要来几丸啊?除非你倒霉遇见小白花了,一般的蛇毒,我打包票,没有问题的。” 人群中一阵燥动,当即拥上几人将少年瓶中的药丸一抢而空。 秦乐文则给了个狂晕的表情。 “多谢,多谢,”少年一边说,一边很仔细的点算收来的铜钱,再认真的收入胸前的荷包。 蓦然听得“小白花”,凤翎一惊,愈发的觉得这个少年似曾相识。 等少年收完钱又点算完,男人己经可以起身一瘸一拐的行走,脸上完全没有痛苦之色。 女人放声大哭。 少年拍拍荷包,冲着也在一旁看热闹的药堂伙计打了个响指,“伙计,雄黄二两,五灵芝三钱,照样抓七副,钱先欠着,呆会一起清算。” 伙计看向王大夫,站着不动。 王大夫干咳了一声,装着踱了几步,便低身去察看男人的脚,脸色立时灰白。 他知道今儿自己是踢到铁板了,这男人中毒时间己久,换作他自己,也未必真能救回来,这也是他一开始就不愿救的原因之一。 “老头儿,去别处抓药也一样,你输定了!”少年冲着王大夫笑道。 人群中冲着伙计“嘘”声一片,伙计无奈,只好转身去柜台后抓药,一会儿就拎七包出来。 少年接过,交到女人手上,“每日一剂,三碗煎成一碗服下,连服七日,照方子服药,我保管你男人健步如飞。” 说完,少年转身向王大夫张开双臂,做了个完美收工的姿势,得意的咧嘴笑,“如何?叫几声爷听?” 王大夫黑着脸“哼”了一声,提步就要往门外走,秦乐文倒是反应快,一跨步就将他拦着,皮笑肉不笑的,“王大夫,愿赌服输呢,刚才答应的狗叫呢?” 凤翎不禁摇头,秦乐文这爱凑热闹爱打不平的性子还真一点没变,这种性子,就怕容易惹祸上身。 爱凑热闹的还真不止秦乐文一个,人群中立时就有附和声一片,“学狗叫,学狗叫!” 王大夫干咳了几声,动了动唇,却是没发出声音。 少年向王大夫的方向偏了偏头,一掌捂在耳后,“啥,没听见……这狗的叫声不行啊!” 横竖今日的脸都是丢尽了,以后再在镇上立足都难,王大夫又羞又恼,索性放开老脸,“汪汪”的叫了两声,然后迈开大步就往外走。 “等等。”少年伸臂拦住他的去路,笑嘻嘻的道,“我一直忘了说了,我家的小白花刚才不小心爬出来……” 第八八章 解毒少年(二) 弄了半个小时上不了网,以为网线又出了问题,找来搞电脑的妹妹一弄,发现重启下机子就好了,电脑白痴果真伤不起~ ………… 凤翎这时想起少年刚才往王大夫肩上的动作来,难道……? 凤翎精神一振,不管他怎么为难王大夫都好,看样子小白花的毒却是要解的,她可以亲眼一看! 王大夫慌忙抖动左肩,脸色变得煞白,一手指着少年,“你,你这……” “教教你什么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少年推开他的手,说话的时候仍是一脸笑眯眯的,配上那张圆脸,就如笑弥勒一般。 “当我不会解么?”王大夫一声冷哼,飞快的往柜后坐下,转身就去柜里抓药。 “我还忘记说了,我家的小白花从小就用七星草喂大的,普通的法子,怕是救不了哇!” 少年扬了扬手,袖中蓦的扬起一条吐着通红蛇信的小白花来!露出袖口的半截身子黑白相间,引得众人尖叫后退。 那小白花却像只是出来伸个懒腰似的,很快又缩回少年袖中。 众人这才又平静的看热闹。 《毒术》上载,七星草是小白花之毒的特效解药,若是以七星草喂食小白花,又何以解毒? 王大夫停了动作,面色灰白的跌坐椅中,半晌,才忽然从椅中站起来,拨开人群走到少年面前,冲少年做了个长辑,“老夫有眼不识金香玉,请少侠勿怪,还请少侠大人不计小人过,替老夫解毒,好让老夫苟延残喘此生。老夫担保。日后,日后定如少侠一般以慈悲为怀,悬壶济世。” 少年笑着摆手,“哎,医者父母心,不过就是要残喘么,好说好说。” 王大夫眼睛一亮,往柜后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少侠真乃仁心,请!” “少侠仁心的不敢当。小子我也不稀罕,”少年的手掌一翻,在王大夫面前摊开来。“承惠,十两银!” “什么,”王大夫先是一愣,继而冲着少年咆哮如雷,“十两。你不如去抢!” “哎,”少年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王大夫,“王大夫命贵,又岂只值十两银,小子收费一向公道。算给你听。” 少年真不急不慢的掰起手指来,“候诊金二两,药金六两。诊费二两,整十两!” 少年又冲着王大夫一咧嘴,露出洁白的牙来,“麻烦给成色好的银坨子,小子最爱银子那亮闪闪的颜色。” “你。你,”王大夫指着少年一阵颤抖。 少年拨开他的手指。又笑,“我也只路过贵地,呆一晚哈,王大夫是明白人,咱家的小白花,毒性是普通野养的十倍,您老斟酌。小子告退,哎,” 少年往门外瞧了瞧,叹了口气,“今晚落脚的地儿还得找找。” 言下之意,你一会儿再找我,就未必找得到啦! 王大夫岂有不明之理,肩头亦传来一阵接一阵的刺痛,忙跨过一步,拦住少年的去向,“好,十两就十两!”转头向目瞪口呆的伙计,“取十两银来。” 伙计飞快的往柜后捧了两个银饼子出来,递给少年。 少年接过,对着大门,不慌不忙的一一瞧过成色,又放牙边咬咬,点头,然后收入褡裢里,再从里面掏出一把铜钱来,“一二三……”数起铜子儿来。 “少侠,先救人吧!”王大夫急得一头汗。 少年摇头,“不行,我最不喜欠账,刚才欠了七包药钱,一包七钱,共七七四十九钱,你等等哈,我就数好。哎,数哪儿来了?” 少年自言自语,又从头开始数,“一,二,三……” “嗐,那钱不要了!”王大夫跺脚。 “那小子就不客气了哈,先谢过大爷。”少年装模作样的拱了拱手,将手中的铜钱飞快的放入褡裢中,留了一枚在掌心,一甩手就朝刚才的戴酒壶的老者飞过去,“大爷,酒钱!” 老者手一抬,便正将那钱接住,老者抬手笑嘻嘻的冲他晃晃,便将钱纳入怀中。 “还够了没啦?我这肩……” “够了够了,”少年心满意足的拍拍胸前的褡裢。 接下来凤翎却是有些失望,少年并没有当众替王大夫解毒,而是随王大夫一起到了后堂,片刻工夫出来,冲着众人挥挥手,即扬长而去! 凤翎拉起秦乐文就跑,挤开人群冲少年离开的方向追过去,可等二人挤到门前,哪里再见到少年的身影? 凤翎不觉一阵失望。 不过继而想想,少年的运刀手法她己了然于胸,那么,可以按照《毒术》中的法子寻七星草来配,解小白花之毒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今天也算不虚此行。 只是那少年,凤翎往人海中又搜寻了一眼。她隐约知道,江湖中各家解毒之术各不相同,这少年的解毒手法与《常氏毒术》中也太相近了一些。 莫非,那少年姓常? 只可惜不管她怎么询问,冯伦冯娟对《常氏毒术》的主人都是讳莫如深。而凤翎也不愿太为难冯伦,她知道能借到这本书本身己是不易。 凑了这样一回热闹,凤翎和秦乐文回到秦家的时候天都黑了。 甘氏替他俩留了饭,凤翎吃过以后,去瞧了齐氏,将收回的钱和代买的绢布交给她,说了会话便回屋歇下不提。 第二日开始,齐氏又开始恢复制妆课,而且春色己近,齐氏己经开始策划着要带她出去寻花进行制妆实践。 一个时辰的制妆课后,齐氏回屋稍歇,凤翎便回屋里忙着剪裁前日带回的布料。 三尺来长的水红丝料,正好可以裁制成三件肚兜。 不眠不休的两天,凤翎完成了三件,款式各不相同。 一件曰“抱腹”,胸前一片菱形。绣缠枝海棠,上头两边以同色绸布绳套在脖上,两侧以带系身后。 一件曰“合欢襟”,绣鸳鸯戏水,由后往前系带,胸前束扣。 一件曰“主腰”,前后两片,绣三色牡丹,当年京城最流行的却是这件。腰侧系带,可收紧放松。有明显的收紧腰腹的作用,身材稍为丰满的女子最喜这种,因可随意收放。 主腰两侧再绞以扣眼。束链装饰。富贵人家的女子喜用金链或银链,凤翎则以铜链代之,一样明闪闪的,效果倒是不差。 又花了几日完成香囊,凤翎缠着甘氏让乐文又陪着她去了一趟镇上。 除去上次的。香囊倒是换回一百二十个钱来。 而肚兜的款式太为大胆新颖,冯掌柜不敢收,只答应代卖,每件收三分代卖金。 三日后再去,冯掌柜居然笑眯眯的亲自出来,说是要以每件五十钱的价格再收每月再收三十件。凤翎暗嗤了句无商不奸,最终将价钱谈到了一百五十钱一件。 从绣庄出来,凤翎的手中便多了五吊钱。捂在背囊里沉甸甸的,惊得秦乐文咋舌,愈发觉得这个妹妹不得了。 二人一番风云采购之后,又是满载而归。 除去成本一吊半,在秦乐文的合谋下。凤翎瞒报了两吊,上交了一吊半。 凤翎初出茅庐。这己经是不可小觑的财富了,连李氏看她的眼光都不同了起来。 罗氏更是各种羡慕忌妒恨,没事就把秦巧玉往她屋里推,指望着也能学些一招半式的,赚些银两回来。 秦巧玉所生辰在腊月,所以过年就虚满七岁,很安静乖巧,前世凤翎于她也没什么特别的恶意,忙不过来的时候,也教她拿针钱绞绞线脚之类的。 一来二去的,秦巧玉跟她倒是比前世熟稔许多,总是姐姐前、姐姐后的,比对秦知文还热情。 凤翎倒是一笑置之,仍旧不冷不热的。她不讨厌秦巧玉,可对于罗氏的孩子,她在感情上就不可能太亲近。 天气一日暖过一日,春色愈发浓烈了。 齐氏身子好了后,带着她往山里去了几次,就地取了些时令花儿,亦或各处唾手可得的迎春、睡香,齐氏随手取处,皆可制妆。再买回朱砂、熬制米粉,香油,教她制各色之妆。 凤翎学得不亦乐乎,日子便在忙碌中平静的过去。 待得这日罗老四领着个簪花媒婆上门的时候,秦铁柱紧接着催甘氏早些准备好要往葛家下聘,凤翎知道,秦显文的婚事己迫在眉睫,得尽快依之前的想法早些处理掉。 虽然秦乐文将那日所见添油加醋的告诉给甘氏,甘氏一则对秦乐文浮浮燥燥的话不太相信,凤翎又小,未必见得真识;二则,她一直很担心秦显文的亲事,担心则乱;再则秦铁柱意志十分坚定,而且据说是亲眼相过葛家姑娘的,所以甘氏的几番担心的话就被他否决下来。 秦显文的亲事开始紧锣密鼓的进行当中。 这是秦家这些年来将要进行的第一场喜事。新年的喜气还未完全过去,秦家小院便又笼上一层浓浓的喜悦。 喜鹊常在秦家院头咕咕直叫,连甘氏都喜滋滋的相信:日子,似乎真的越过越好了。 对于这门亲事,秦显文并不曾多发一言,只是每日紧拧的眉头里带着些许不安,变得更加沉默寡言,;秦乐文急得猴跳,却无计可施,要换作成亲的是他,怕是早拎着包袱逃家去了。 而凤翎似乎对这事毫不关心似的,只是每日借送饭之机,往南山跑得更勤了些。 她心怀侥幸一直想要寻找的那个解毒少年,却从此像人间蒸发了似的再没见着踪迹。只是在冯伦冯娟偶尔透露出的只字片语中,凤翎愈发的将那个少年与冯娟口中的“铁公鸡”慢慢的重叠成了一个人。 她实在很想见见这个奇人,冯伦冯娟却不肯多透露半点。 转眼便到了四月十九,观音诞。 第八九章 春光 寂寂无名的小镇上也不知从哪里涌出了许多人口。走路的呼朋引伴,坐轿的前呼后拥,赶牛车的吆吆喝喝,把迎往普渡寺原本不宽的路挤得水泄不通。 几乎所有的人都往普渡寺而来。 普渡寺是镇上唯一稍具规模,且香火旺盛的寺庙,还有一点重要的是,在这个日子里,寺里会开堂布斋,普渡寺的斋粥浓稠的几近白饭,所以这些人当中,也不乏许多为了粥饭而来的人。 秦家的女人们也夹杂在人群当中。 望着一眼不着边际的长龙,凤翎心里不由发出一声哀嚎:她的时间如此宝贵,若不是为了葛金珠,她又何苦撺掇着一家人来此? 远远的己能望见普渡寺大开的山门,浑厚悠远的撞钟声一声接一声、不疾不徐的传来,似乎将人群的骚动平复了下去。 人群依旧拥挤,却是安静了许多。 信徒们的脸上便跟着现出了庄严肃穆的表情,自发的三步一叩往普渡寺而去。 几近普渡寺门前,坐轿的贵妇们才陆续从轿中下来,由仆妇们搀扶着、装模作样的冲山门拜上几拜,再向门口的迎客僧合什念声佛,进了山门,仍被搀扶着上轿而去。 微抬起头,远远的,凤翎依旧毫不费力的从这群人中搜寻到了葛金珠的影子。 当然,葛金珠的身材板儿也是不容易被人忽视的。 而这恰在她的意料当中。 根据秦大业主动提供的情报,大到葛金珠预计到达普渡寺的时间,寺里歇脚的厢房,小到她身边服侍的仆妇,习惯,皆一一入了她的掌握。 微眯了眼,看着葛金珠在丫环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上了轿。还因为上轿之前的一个趔趄而捏了搀扶的丫头一把。 凤翎的笑容中露出些许狠意:与其让你毁了哥哥的一生,不如先毁了你的一生。 齐氏因身子不舒服没有跟来,甘氏、罗氏则跟着李氏做齐了敬香叩拜一全套,甘氏拜的虔诚,全然没有发现凤翎在与陪伴而来的秦乐文一阵交头接耳之后悄然离去。 过了罗汉堂,甘氏在李氏后面拜了起身,转头才发现凤翎从门口等待的人群中挤出身来。 甘氏不由退后几步,一手将她拽住,小声的问,“人这么多。你瞎跑哪儿去了,也不说声,找不见了可怎么好?” 凤翎一指秦乐文。“我跟哥说过了啊,我去上茅房,人太多,等得久了。” 甘氏瞟一眼秦乐文,秦乐文笑笑。算是默认。 “人多,下次让娘陪着去才好,”甘氏说着,伸手自凤翎发顶取下一朵雪白的梨花瓣儿来,微蹙了眉道,“寺里种着梨花?” 凤翎忙伸手将花瓣拈过。稍看看便扔落地上,往一边推搡甘氏,“走了。娘,二婶拜完了,咱去求斋饭吧,我饿了。” 甘氏点头忘了花瓣的事,一家人随着人群出了罗汉堂转左。顺着长廊往斋堂而去。 凤翎的目光若有若无的往长廊的另一头瞟了一眼。 长廊的另一头连接着一排整齐的石铺小路,小路的一侧是一片翠绿葱郁的竹林。另一侧的竹林深处则掩映着一个叫“清心斋”的静谧小院,里面有十几间厢房。 院门平日不开,只在某些日子里,供疲累的香客歇脚之用。 除了几株梨树,几个瓦缸,几处石凳石桌,清心斋里没有太多的装饰,却是洒扫得十分干净。入目偶见随微风飘落的几瓣梨花,院里几乎纤尘未染,处处体现佛家的清修之境。 葛金珠歇脚的厢房窗口正对着一棵笔直的梨树,梨花如白雪一般的摇曳满枝,只是这树这花放在这里,实在有些可惜。 葛金珠哪有心情欣赏这番美景,她正焦燥的在屋里来回踱步,一边将屋里的两个丫头骂得狗血淋头。 骂完丫头,便跟着唠叨起自己的娘亲来,“娘也不知怎么想的,自己去见大师,倒把我晾在这厢房,还让那小和尚送那么难吃的糕点,什么跟观音娘娘求来的……你说,算怎么子回事?” 葛金珠指的是缩在墙角的身量稍高的丫头桂花,“你说,我娘是不是脑子有病?” 桂花一阵哆嗦,这种话,要她怎么接?愣了愣,只好战战兢兢的道,“夫人,夫人的意思,大概,大概是小姐将,将许人,不,不方便……” 桂花一边说,一边抬起眼角往葛金珠身上瞟,发现葛金珠的目光己然飘向窗外,根本没听她说话,肥嘟嘟的脸上带着一抹怪异的红晕,分明是思春的表情。 桂花舒了口气,忙住了嘴,与身边的丫头兰花交换了个眼神:小姐又在想未来的姑爷了。 兰花不自觉的冲她瘪嘴,一副不屑的表情。 桂花明白她的意思:那姑爷也就是依仗长着一副好脸才入了小姐的法眼,不过摊上这样的小姐,也不知是福是祸。 兰花点头。 两丫头忙着神交的时候,葛金珠忽然站起身,双手做蒲扇行般的在耳边扇动,嘟着嘴唇重重的“呼”了几口仍觉得十分闷热的时候,她忽然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小姐!”桂花兰花叫了一声,正要跟上。 葛金珠恶恨恨的回过脸来,冲两丫头大吼,“别跟着,蠢东西!” 葛金珠面色赤红,一脸横肉的恐怖之相让桂花兰花骇得直抖,站在原处半天不敢动弹,待二人反应过来追出门去,她却早不见了踪影。 桂花兰花不敢去报,只好急得四处去寻。 等斋饭的人实在太多,饶是李氏他们特意早去,等吃完饭出来,女人们都是累到不行,尤其是李氏,身子本来不好,这样一热一挤的,勉强喝了碗粥就直喊胸闷。 这时秦乐文从另一边的斋堂钻出来,凤翎就趁机建议李氏,前面竹林人少,空气清新,不如去那边稍坐歇息后再回去。 李氏点头称好。 甘氏罗氏便一人一边扶着李氏,秦巧玉则乖巧的牵起凤翎的手,傍着她一起走。 秦乐文走在最后。 小石子路上己经有三三两两的香客在往竹林边走。 竹林边有些石凳,石阶,可供人休息。 凤翎松开秦巧玉,几步便左侧不远处的一处空着的石凳跑去,抬起衣袖朝石凳上用力的拂了几下,冲李氏挥手,“奶,这儿有风,还有竹子香味,快来,我擦干净了,奶,坐这儿歇!” “奶,您可累?要不我背您?”秦乐文更是殷勤。 “呵呵,不用,不用,奶还没老到那个样儿。” 在同歇脚的人们羡慕的注视当中,李氏得意的摆了摆手,顿觉空气果然清新,胸闷也好了许多,便由甘氏扶着往凳子上坐下,甘氏李氏各在一侧坐半边。 李氏才坐定,旁边便有一老妇笑道,“婶子,这是你家媳妇,孙子、孙女啊,好孝顺呀!” “是啊,哪里,哪里,”李氏谦虚的推了几句,便和老妇一人一句的聊得十分热络。 “老婶子,你怎么一人呢?这人多得哟,可担心有闪失。” 老妇摇头苦笑,“我那儿子在当差呢,走不开,孙子孙女又小,老头子又去得早,可不就一人来了?哎,可不是么,刚才要不是有个好心的小和尚扶我来歇歇,我这一口气哟,差点就喘不过来了……说起来,那小和尚长得还真俊。” 转眼看见凤翎,老妇突然来了个思维大跳跃。 “儿子在哪当差啊?”李氏问。 “葛老爷家抬轿子呢……,顺记银楼,知道不?那是葛老爷家的,我儿子是他家的轿夫。” “哦,顺记……”李氏愣了愣,眼睛忽然一亮,“那家啊,是……” “奶,那是什么?像是金子闪哇!” 凤翎忽然惊叫一声,打断了李氏的话,一手指着不远处的竹林里,似乎是在阳光照在什么东西上面,竹林里一闪一闪的晃着金光。 李氏顺着她的手凝神细看,发现不远处的地上,分明是两个人赤膊相见,滚作了一团。 其中的女人,身上只裹着件水红色的肚兜,样式惹火奇特,腰处还坠着根亮闪闪的链子,人滚来滚去的时候,链子在林中流动着金光。 凤翎暗笑,没想到葛金珠身上穿的还是她缝制的肚兜! 李氏怔愣的瞬间,那两人的赤膊战己然升温,女人一个翻身,壮硕的身子将男人压在身下,一边往男人身上上下其手,一边忙不迭的去拉自己身上只剩下半片的遮羞布。 谁知这布却与一般不同,两侧的束带又紧又密,女人发狠一用力,竟将前胸半片全部扯下,胸前玉兔便一跃而出! 接着一对又黑又干扁、瘦如枯柴的手便在这玉兔之上来回摩挲。 一黑一白,对比甚为明显。隐约中,还能听到两人情到浓时的低吟。 李氏慌忙以手捂脸,“哎哟,哎哟”的直叫唤,甘氏罗氏则不约而同的去捂凤翎和秦巧玉的眼睛。 秦乐文则跳起来转过身去。 “哎哟,哎哟,哎哟,真不要脸,真不要脸……”身旁老妇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声,却惹来更多人围观。 “啊,小姐!”林里蓦得冲进一高一矮两个丫头,发出一声惨叫,接着又飞快的转过身去,背对着地上的两人手足无措,只是不停的跺脚,大哭。 第九十章 消失 丫头中便有一人的脸正对这边。 老妇往林中的方向伸了伸脖子,“咦,”了一声,又眯了眼睛细瞧。 而周围的窃窃私语声愈来愈大,亦有不少人边吐口水边欣赏林中的活春宫。 “走走走,”李氏捂着眼睛站起身,冲着半空胡乱挥手,“咱们快走。” “那不是葛家大姑娘的丫环兰花?难不成那是……哎哟喂,作孽哟!” 老妇忽然大喊一声音,周围立时附和声一片。 “是是,难怪见得眼熟。” “是葛家的大姑娘,叫,金珠的。真不要脸。” 李氏听得这话,脚下一滞,往林中望一眼。 那女人己经在丫环的搀扶下胡乱的穿衣裳,却很难将地己经撕成布片的衣服再重整起来,手忙脚乱的,一身白肉反而更花了看众的眼。 桂花反应快些,忙强忍住羞意,双手将葛金珠搂住,吩咐兰花去取披风来,将葛金珠粽子似的裹了,狼狈的往小院跑去。迟疑 李氏面露惑色,迟疑着向老妇道,“老婶子,你是说,那不要脸的女人是,是……谁?” “葛家的大姑娘呀,我见过,那模样啊,我绝对不会记错。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就算那长相找不着人家,也犯不着,” 这时半裸的男人从地上坐起来,又脏又瘦,看起来像是从哪里溜进来的流浪汉。 老妇往地上啐了一口,“阿呸!真不要脸。” “葛大姑娘?”罗氏一声惊叫,“那不是,那不是阿大……” 李氏这时也想起刚才随着丫环落荒而逃的身影十分的熟悉,当初她是陪着一起去相看过葛金珠的,那身形,她不想记也不会记错! “琼花。”甘氏忙喝止她,一边用严厉的眼色看她,“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别瞎说。” 甘氏是怕坏了秦显文的名声。 罗氏忙住了嘴,她还有个秦知文呢,这点心思她还是有的。 李氏面色一片灰白,一手扶着甘氏,颤声道,“走,走。咱们走!” 不用再担心葛金珠会嫁到秦家了,这辈子,葛金珠恐怕再也嫁不出去。 凤翎心道。 趁着李氏几个去上茅房的工夫。秦乐文将凤翎拉至无人之处,拧眉道,“这……就是你想的法子?” 凤翎装作不解,“什么我的法子?” “那个……葛金珠,”秦乐文面红耳赤的不好意思再说下去。往周围看了一眼,跺跺脚,“毁人名节,要下地狱的。” “葛金珠?”凤翎装作愣了愣,扬起一个无邪的笑容,“哥是说。她再不会成为咱们的嫂子了么?这不是好事儿么?” 这是她第一次配制《常氏毒术》中的合欢散,她担心效果不好,确实把剂量用得重些。这才让葛金珠饥不择食,丑态百出。不过她并不后悔,只要能守住哥哥,她怕什么下地狱? 何况她也不是没给葛金珠机会,不然。她何苦要等到快要下聘才动手? “不是你?”秦乐文又问。 心中无愧,凤翎脸上的表情就更为平静。扑闪着一双大眼,反问,“什么不是我?” 她就不相信,二哥有勇气把刚才所见再重复一遍。 “那个……我明明见着有个小和尚,那身量,还有你让我……”话未说完,秦乐文忽的摇了摇头,笑道,“嗐,瞧我这脑子,想什么,凤丫懂什么呀!走吧,走吧,” 秦乐文拉起她,才走出两步,想了想却依旧不放心,又停下来看着她的脸,很认真的说道,“记着哥的话,若真是要做什么下地狱的事儿,你跟我说,我去!我是哥哥,凤丫可不能跟哥抢,知道不? 凤翎点头,冲他甜甜的笑:“知道。” 秦乐文这才放下心来。 出了普渡寺走了不远,一家人就遇上了葛家的小轿从后面追上来,抬得跟飞似的,很快的超到他们前边去。 不少人对着指指戳戳,李氏又打听了一番,面色更加灰白。 回到秦家,人还没进屋,李氏就哭天喊地的喊着秦铁柱,“他爹哎,出大事儿咯……” 不过李氏总算还有些理智,知道不能当着小辈儿的面向秦铁柱复述寺里所见的事儿,于是一把又将才从屋里出来的、满脸莫名其妙的秦铁柱推回屋内。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凤翎就从窗格子往外瞧见秦铁柱趿着鞋,“噼里啪啦”的往外冲,走到了院子中间,又折了回头,冲着自己的屋子喊甘氏,“叶儿,叶儿,你出来一下!” “哎,哎,来了,爹!”甘氏一边应一边急忙往外跑。 “去,去,你去把罗老四的肉全给我拎出来……”秦铁柱指着厨房,额上青筋直跳,吼得震天响,“我找他去!当我秦铁柱是死人么!” 秦铁柱人生得高大壮实,脾气又火爆,年轻的时候也是乡里人头疼的角色之一,就像现在的秦乐文。年纪大以后倒是收敛许多,可真正发起火来,十头牛也拉不住。 凤翎想,这下罗老四怕是有的受了,爷非得把那鱼那肉砸到他脸上去不可! 又见得对面的窗前影子闪了几下便没了动静,大概是罗氏想来劝,又被秦天江拉了回去。 很快甘氏便一手拎鱼一手拎肉的出来,交给秦铁柱,“过年的时候吃了一些……爹,今儿天色晚,不如明儿再去?” “不碍事,”秦铁柱接过,才要转身,又看了一眼甘氏,道,“都怪爹猪油蒙了心,当时也不听你的。那罗老四,敢在我面前耍那花花肠子,敢打我的主意,看我饶不饶得了他!” 秦铁柱这趟出门到了半夜才回,直接就歇下了,也没在家里细说去罗老四家的事儿。 可是第二日光看秦铁柱依旧发红微肿的右拳,凤翎猜罗老四怕是得在床上躺好一阵子。 这样也好,罗氏起码得有一段时间不敢闹着要回娘家,乐得耳根子清静。 秦家于是自觉的没人再提要去葛家下聘的事儿。 凤翎也没再刻意去打听葛金珠,只是后来从秦大业的嘴里知道,葛金珠当晚就被送到了葛家在别乡的一处老宅,只带了两个丫头一个婆子伺候,对外说是病重静养,不准再踏出宅门。 桂花兰花两丫头被乱棍打死。 葛老爷大发雷霆,要不是葛夫人秦氏的娘家在乡里还有些背景,又将屋里如花似玉的两丫头开了脸吹吹枕头风,养女不教的罪名让她正室的地位都差点保不住。 葛夫人更没有时间去顾葛金珠,秦大业说起来的时候还带着此同情。 凤翎丝毫不关心这些,她只知道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葛金珠从此从秦显文的生命里消失! 可秦显文的表现却有些奇怪。 亲事将要定下的时候他没什么反应,如今亲事没了,他却又眉目含愁,坐立不安起来。 难道哥哥中意葛金珠? 不可能。 凤翎很快否认了自己的想法,秦显文连葛金珠的长相都不记得,提起葛金珠时的反应也很木然,不像中意的样子。 她暗暗对秦显文留了几分心思。 几次送饭,凤翎发现秦显文总是对着离远处小土坡边的一间土屋发呆,面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凤翎的记忆里倒是有一段关于土屋的记忆。 那土屋原是空的,旧年不知何时住进了一对祖孙。外婆重病奄奄,全靠孙女翠英一人服侍。 翠英十四五岁,听说原是家中独女,父母双亡之后,便被大伯从家中赶了出来,投奔的外婆不久又病重,她带着外婆在此地落脚。屋前挖了个井,以替人洗衣勉强为生。 前世她与翠英只见过几次,并没有什么交集,连长相都记不太清。 大哥不会是中意翠英罢? 这天午时从南山回来,凤翎特意绕了些路往土坡去,才近土屋时就听见秦显文在说话,语气羞涩却坚定。 “我不管,回去我就跟我娘说咱俩的事儿。” “你说了我也不应!”翠英却是斩钉截铁的,“我感激你总帮着我,可咱俩啥事儿也没有!” “什么没有?”秦显文急了,“我跟你说我要订亲了,第二天你眼睛又红又肿,不是哭得是啥?不是中意我是啥?” “谁说我哭了?你要订亲订去,关我啥事?让我哭的事儿多呢,哭就是中意你啊?” 凤翎瞬间有些恍然,难怪哥哥这阵子总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敢情这傻哥哥利用定亲的事儿,问人姑娘要真心来了。 听姑娘说话的语气就是于哥哥有意的,酸溜溜的带着无奈。 不愿应的原因么,凤翎扫了一眼摇摇欲坠的土屋,这姑娘唯一剩下的就是份自尊心了,换作是她自己,她也不愿意捧出来让人随意践踏。 “英子啊,咳咳……”屋里传来带着咳声的呼唤,傻哥哥就给人姑娘连推带搡的轰了出来,“走走走,定你的亲去,我忙着呢,没空跟你瞎唠。” 紧接着“邦”的一声门响,在秦显文面前震落一地的黄土。 秦显文在门前发了会呆,只好转身离去。 翠英轻轻的将门拨开条缝,看着秦显文高大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见,她才又打开门,冲着他离开的方向发呆。 就听见里屋的人叹了口气,“英子哪……” 第九一章 秦显文的亲事 紧接着屋里传来阵阵咳嗽。 “哎,来了来了,外婆,”翠英胡乱的伸手往脸上一抹,转身关上屋门。 凤翎前世只与翠英有过几面之缘,并不了解翠英的为人。所以她原本是想找个机会跟翠英聊聊,话里行间的,总能看出些人的本性。 可这时翠英家里忙,凤翎也就不好打扰,正准备转身回去的时候,门又开了,只见翠英扶着个佝偻着背,骨瘦如柴的老婆婆出来,让她靠着门边坐着晒太阳。 替她捶捶脚,又扶着让她靠得更舒服些,翠英自己便蹲在开始洗衣裳,一边洗,一边唱着不成调的曲子,时不时的,还仰起脸来冲老婆婆笑笑。 翠英的歌声不算动听,笑容亦不算美丽,但却足以感动凤翎。 在如此困境中还能带着这般坚强的笑容,还能想到以歌声来温暖别人的女子,凤翎相信,才是真正该和哥哥相携一生的人。 凤翎引着甘氏来的时候,亦是见到这样的一幕。 己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微仰着脸,面色虽然苍白,表情却是十分的安详,似乎是为那并不优美的歌声陶醉。 甘氏牵起凤翎过去。 翠英的歌声戛然而止。 老人则微睁了眼,乍地见着面前的生人,不免有些吃惊,忙在翠英的搀扶下坐直了身子,未开口说话,先是一阵猛咳。 “外婆,外婆,您别急,别急……”翠英一面在老人的背上轻拍,一边焦急的安慰,带着哭腔。 甘氏也有些意外,忙上前也拍着老人的背。柔声道,“大娘,您别惊着了,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路过的时候来看看您。” 老人好不容易止住咳,抬眼看甘氏,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我老眼昏花了,敢问您是……” 翠英紧握着老人的手,带着戒备的打量着甘氏和凤翎。 凤翎笑着过去碰碰翠英的手。“英子姐姐,你不认得我了么?我是凤丫呀,咱们见过几次的……阿大是我哥。这是我娘。” “凤丫?”翠英愣了愣,仔细打量她一番,这才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是呢,凤丫啊。瞧我这记性。” 翠英说着,先将老人扶正坐好,低声安慰了两句,“甭怕,外婆,是阿大的娘和妹子。” 等老人缓过气儿来。翠英才站直身子向甘氏规规矩矩的福了身子行礼,“见过秦大娘。” 甘氏称好,趁机打量了翠英一番。 翠英肤色微黑。银盘大脸,丹凤眼,高鼻梁,不算太漂亮,可只是这样站着也自有一种吸引人的魅力。低着头。身子却挺得笔直,尤其是紧绷的嘴角。挺直的脖颈,将主人倔强、不认输的性子暴露无疑。 翠英微抬起眼角,发现甘氏正在打量着自己,不免有些忐忑,在身前轻轻的搓着双手。 拘谨却不害怕。 甘氏的心中不免对翠英有了几分欢喜。 “阿大娘啊,”老人边咳边想冲甘氏招手,却只是微微抬起右手,又无力的垂下,又是几声咳嗽,翠英忙过去扶住老人,一边替她抚胸。 老人抬手止住,边咳边道,“还愣着做什么,去搬张凳来给秦大娘坐啊……再倒碗水来。” 翠英忙应了,转身去将自己坐着洗衣裳的小凳搬来。 甘氏道了声谢,就傍着老人坐下。 看看翠英在灶前忙碌的身影,老人颤颤巍巍的拉起甘氏的手,想说什么,却只是动了动唇,滴下泪来。 甘氏慌忙轻拍老人的手,“没事,没事,大娘。我平日总听人说起翠英,说这孩子又聪明又能干的,正巧我今儿经过,就想着找您说说话儿,没想到还惊着您了,是我的不是。” 老人摇头,抬起瘦骨嶙峋的手抹自己的眼角,道,“你能来瞧我,我别提多高兴了,哪里还是你的不是。我只是……年纪大了,总容易伤心。若不是带着我个拖累,英子……” 这时翠英正端着碗过来,忙打断她的话,“外婆,快别这么说,要不是有外婆,我……”翠英的话也开始哽咽,扶着老人的肩头,“外婆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英子……”老人说不出话来,又抹了把眼角,才接过碗冲甘氏勉强笑笑,“瞧我,给您笑话了。来,喝些水……也没有茶来招待你。” “不碍事,我也不喝茶。” 见着甘氏捧起碗来喝了一大口,老人的眼角立时又泛上泪花。 甘氏并没提及秦显文,只是与老人聊了会家常,凤翎就与翠英坐在门前的石阶上聊天。 两人得到的信息与之前所知基本相同。 翠英的大伯家离秦家村约莫百里,舅家也有几十里,外婆病后两人才流落至此。 一路之上,甘氏紧拧着眉头,一句话没说。 凤翎知道甘氏在担心秦铁柱和李氏。 朱翠英的家境实在太贫寒,娘家与舅家的关系也不好处理。这样的亲事,秦铁柱和李氏十之*不能同意,不然,秦显文的亲事也不至于拖到今日还未定。 若甘氏还是从前的甘氏,秦显文恐怕就只有抹泪痛哭的份儿。 好在如今的甘氏心中有份自己的主见。 回秦家以后,甘氏没有去找秦铁柱,而是将秦显文唤到屋里促膝长谈,谈了她对翠英的看法,也问了秦显文的打算。 甘氏告诉秦显文:朱翠英是个可以为妻的好姑娘,若是他定要认这门亲事,她愿意为他争取。但同时,秦显文亦要承担此事所可能带来的后果。 甘氏问他是否愿意即便因此被赶出秦家,即便从此穷困潦倒,也愿与翠英互相扶持,不离不弃。 秦显文郑重考虑之后,点头,说愿意。 于是甘氏再去找秦铁柱和李氏,将朱翠英的境况与人品一五一十的说与秦铁柱知道。 “阿大毕竟是你的儿子。这事儿你怎么看?”秦铁柱黑沉了脸,语气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甘氏沉吟了一会,道,“我同意。俗话说娶妻娶贤,葛家的事情就是个教训。除了人品,身外之物都是虚的,孩子们年轻,以后的事情得靠他们自己的双手来挣,现如今,咱们什么也说不好。重要的是孩子喜欢。” 李氏却不同意。“再怎么说,咱秦家再怎么不济,那也是秦家村土生土长好几辈儿的。没理由去捡个来历不明的做媳妇吧?再说了,那葛家姑娘再怎么不好,那也是葛家嫡姑娘,那也说明咱秦家的身份不一般吧?” “不行,说什么我也不同意!我明儿就去找三姑子来。我就不信了,我秦家的长孙,还能找不着个像样的媳妇!” “娘说的理儿我知道。”甘氏点头,面不改色,“娘若不同意,阿大也到了这般年纪。不如让他分出去自立门户吧?” “你这是要分家?”李氏“蹭”的站起身,冷笑着向秦铁柱,“他爹。你瞧瞧,有这样威胁婆婆的媳妇么?不过是管了几月家,你倒是翅膀硬了,还是打算好了,分出去讨个媳妇来伺候?” 甘氏跪下。道,“娘误会了。我是要一辈子伺候娘的,从没有分出去的话儿。我的意思,老话说,儿大不由娘,我知道阿大铁了这分心的,娘若真不肯迎朱姑娘进来,不如就让他们分出去单过,要生要死,那是他们的命;若不然,咱们秦家怕得白养了这个长子长孙。” 甘氏站起话,说出的话缓缓而来,神情却是愈发的坚毅,“失去一个孙子,还是得到一个媳妇,娘,这事儿我都听您的。” “呵,呵,呵,”李氏连声冷笑,“瞧瞧,瞧瞧,他爹,这,这是个当媳妇的本份儿么?什么意思,哦,敢情,我要不应这门亲,怎么着,你还打算怂恿着你儿子离家私逃不成?呵,你就这么教孩子的?” “我什么也没教。”甘氏垂眸,语气依旧坚定,“孩子喜欢的,我这个当娘的就喜欢。” “放屁!想当初我就不该……” “够了,”秦铁柱揉揉额头,打断李氏的话,向甘氏道,“就按你说的办吧,你看中的姑娘,总该不会错,就算将来错了,也是你的错。聘礼是早准备好的,只是这下聘的地方,你打算……?” “爹若同意,我明儿就找三姑上门提亲,下聘的地儿,我再跟翠英外婆商量,看是大伯家还是舅家,再怎么的,总是一家人,姑娘总得找个合适的地儿,风风光光嫁出去吧?” 秦铁柱点头,“就依你的吧,你去办。” 翠英的外婆见着秦家上门求亲的媒人三姑,当时就哭了出声,翠英的终身一直是她心头的牵挂,哪有不应的道理?接着又合了八字,说是天作之合。 外婆更是笑得精神顿时好了几分。 翠英心里虽然高兴,但又怕自己出嫁以后,外婆没人照顾,进退两难的。 于是,甘氏提议,要么就先订亲,反正孩子们还小,成亲的日子以后再说。 外婆却不同意,说此生唯一的心愿,便是亲眼看着翠英成亲。 翠英拗不过外婆,也只得依她。 下聘的地方,外婆的意思,她要寻个时间去找趟朱家大伯家,秦家下聘到大伯家,翠英就从大伯家出嫁。 翠英对外婆的话一向千依百顺,唯独这件,斩钉截铁的否定,“我的亲人只有外婆,什么伯伯舅舅的,早死了,要嫁,翠英就从这屋里嫁!” 翠英在这件事上的坚持十分对凤翎的脾气,于是凤翎对翠英这个嫂嫂也非常期待起来。 第九二章 记忆中的小白花 外婆劝不动翠英,也只得听由她的意见,甘氏虽有些意外,倒也能理解。 甘氏择了个日子下聘,外婆亲自将婚期选在八月,甘氏请先生算了,八月十八是吉日,便又用大红纸封了吉日送去,二人的亲事就算是定下来了。 秦显文喜不自胜自不必说,甘氏心里的喜悦也挂满了眉梢,秦乐文也高兴,整日“嫂嫂、嫂嫂”的打趣秦显文,直把秦显文羞得落荒而逃才作罢。 秦铁柱和李氏初时虽然并不满意,但毕竟是娶长孙媳妇,又见翠英乖巧能干的,也就不再多作计较。 秦家小院终于一扫之前的阴霾,真正的热闹了一番。 看到洋溢在一家人脸上幸福快乐的表情,凤翎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重生的意义,便是让关心的人幸福。 而与此同时,她对于秦乐文的关注愈发不敢松懈,没事就围着秦乐文转悠,甚至牺牲去南山、看书的时间也在所不惜。 凤翎依《常氏毒术》的药方,早将七星草制成蛇药丸,又做了个小布袋装着,里面还放了柄小刀,让秦乐文随身携带,然后每日定要将小白花的生活习性、被咬后的急救,以及蛇药丸的用法对他讲上几遍才做罢。 开始的时候,秦乐文还认真的听,认真的应,每日也将凤翎给的布袋贴身带着,可时间久了,秦乐文也不禁烦了起来,左耳进右耳出,敷衍她了事,还常常把布袋子放在家里忘了带。 等她心急火燎的送去,秦乐文也只是冲她笑笑,随手往怀中一塞,毫不在意。 凤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可说也奇怪,前世秦乐文出事是在这年的春天,可当夏蝉的鸣叫声一声高过一声,她所配制的蛇药丸还依旧静静地躺在秦乐文的怀里。 难道说,秦乐文就此逃过一劫? 可为什么她心里不安的感觉却一日强过一日? 自从熟读外公的《天经》以来,凤翎能感受到发生在她身上的变化,大脑对周遭的感觉、反应变得出奇敏锐。 这种想法在处理葛金珠的事情上得到证实。 若不然,她一个小姑娘,如何能轻易的避人耳目给葛金珠送上掺有“合欢散”的桂花糕,又如何清楚的判断药效发作。再估算好葛金珠从清心院到竹林的路径时间? 凤翎相信她内心的感觉。秦乐文前世的浩劫正在不远处等着他。 秦乐文哪里知道凤翎内心的焦急,依旧无烦无忧的过着每一日。要么在田里做活,要么稍有闲时。就与秦大业一起习武。 兄弟几个中,秦乐文最像秦铁柱,原本就生得高大健壮,加之现在每日习武,身量愈发窜得快。过了年就己经快和秦显文一般高了。 去年的夏裳都己经不能穿了,甘氏整日唠唠着要做几件,却又一直忙着,到这天才得了闲,和凤翎一起在炕上做针线。 甘氏的针线没人教过,做得并不好。所以也趁这个机会,凤翎一边点拨甘氏的针线手艺。 “这儿,”凤翎指着肩部的线脚。笑道,“娘,您又绞反啦,应该从里往外绞呢!” “嗐,瞧我。”甘氏不好意思的笑笑,“就这样做了几十年。一下子换回来还真不容易。” 甘氏说着便将刚做的一截拆了,照着凤翎的教法缝了起来,又对着窗看看,笑道,“还真是,针脚也漂亮许多,外边一个线头也见不着,又细又直。” “嗐,真是,”甘氏又像想起了什么,向凤翎道,“可惜早没听你说,旧年年前给冯先生他们的鞋,也按原来的做了,穿出去也不知给别人怎么笑话。你说,凤丫,我要不要再这样做几双送去啊?” 甘氏似乎养成了习惯,事无大小,总喜欢来问凤翎一番。 凤翎笑着摇头,“甭担心,娘,鞋面上儿本来也不显眼,加上又是黑色,您不说,谁又会细看哪?再说了,您瞧,”凤翎举起另一肩,对着光指给甘氏,“这样的缝法看上去只倒衔的草,在肩上不好看,妆在鞋面上倒也别致,是吧?” 甘氏看了看,笑着点头,“说得也是。谁要问起,咱就当那是特有的花色吧,呵呵,” 甘氏又低头做着手上的活,一边说道,“是得快些做,这二子哪,长得还真快,出门的时候,我实在瞧不下他身上那件,只好拿了件阿大的给他穿上,阿大只怕明日就没换洗。” 凤翎手下一滞,“二哥出门的时候换了衣裳?” “恩哪,那身上那衣裳短得实在……” 甘氏边说着抬眼的时候,凤翎己经扔了手中的活计,拔腿跑了出去。 果然像她所想的,那黑布袋子静静的躺在秦乐文的床头。 “这个秦乐文!”凤翎咬牙跺了跺脚,转头就出门往自家田边跑。 绕了几圈也不见秦乐文,凤翎急得冲秦显文大喊,“哥,哥!”惹得许多人转头来看,秦铁柱也拧了眉头不知骂了几句什么。 “咋了?”秦显文忙快跑几步,问道。 “二哥呢?我怎么不见二哥?” “嗐,你这丫头,也不小了,咋还疯疯癫癫……” 凤翎跺脚打断他的话,“快说啊,二哥哪去了?” 秦显文微怔,这才往南山的方向指指,“上山去了吧?早上拾蛋来求爷,说难得他今儿休息,求爷给二子也放天假,爷允了,二子就说要一起上山挖野菜。” 凤翎拔腿就跑。 看着凤翎发疯似的奔跑着的背影,秦显文无奈的摇头,“这丫头,怎地越大越疯?” 沿着记忆中的路,凤翎一路狂奔,跑得几乎背过气去。 她不敢停,也不能停。 她生怕自己一停下,便又是给秦乐文下了一道催命符。 小白花的毒性最烈,须及时放出毒血,敷上七星草,时机是成功的关键。所以她才不厌其烦的将解毒方法一遍又一遍的灌输给秦乐文,嘱咐他蛇药须随身携带。 自从重生以来,凤翎心心念念的就是想要救回二哥,让二哥也能有个幸福美满的人生。若是二哥有个好歹,她永远,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 此时的凤翎不曾发觉,泪水己经悄悄的爬满了她整个脸庞。 当凤翎再次穿过面前的树林,看到秦乐文活生生的背影,她的心紧张得几乎跳出了胸腔。 秦乐文背对着她,身边的草丛里躺着一只一尺来长、断了头的小白花,身上黑环连白环,就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凤翎舒了口气,看样子,秦乐文自己就己经将小白花解决掉了,只是不知受伤了没? “哥。”凤翎颤着声喊。 秦乐文转过身来看她,满嘴都是血,嘴角微微的还有些发肿。 “哥!”凤翎抑制不住的尖叫。 “甭怕,甭怕,凤丫,”秦乐文不好意思的冲她笑笑,又指指面前抱膝蜷成一团的秦大业,“拾蛋给蛇咬了,我,我正给他放血呢……” 凤翎这时才看见蜷着身子,一脸痛苦的秦大业,裸露着的小腿上血红一片,见着凤翎,秦大业不由吸了吸鼻子,正想说什么,却不料凤翎对着秦乐文一声大吼,“啥放血?你是猪啊?” 秦乐文摸摸后脑,指指这边的小白花,“不是你说的,给这蛇咬了,第一先得放血么……拾蛋给咬了,我一时找不着刀子,就想着……用嘴吸出来,戏里不是都这样演……” 话未说完,己经被凤翎几颗药丸的塞下去,“快吃,快吃,”然后拉着秦乐文上下打量,忙不迭的问,“你被咬了没?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没有,我没有,瞧,我把蛇打死了!”一指小白花,秦乐文话语里还透着骄傲。 接着就被凤翎一巴掌拍在脑门子上,“我平日怎么跟你说的?恩,小白花最是剧毒,要替人放血,你不会找个什么来划开也好,非得用嘴?不知这血也有毒么,你瞧瞧,你自己瞧瞧,” 凤翎掏出帕子忙擦秦乐文的嘴,“这血都是黑的,你瞧不出来么?我日说夜说的,我的话,你怎么就没听进去呢!” “瞧我这妹子,”秦乐文不好意思的冲秦大业笑笑,又接过凤翎手中的布袋,“我刚才不是吃了药么?不是你说的你说的这药有奇效?放心,以后我一定记得带了,幸好你来了,不然我还准备背他回去呢。” 秦大业指指自己的脚,冲着凤翎扬起一个苦脸,“被蛇咬的是我,凤丫,好疼的……啊,” 秦乐文从布袋里取出凤翎为他准备的小刀,居然又在秦大业的伤处又划了一刀,疼得他一声尖叫。 秦乐文吓得手一抖,反而划拉得更大,秦大业又是一声惨叫。 “我来吧,”凤翎白他一眼,用力的在伤处压了几下,“这么不小心,疼死你!” 话虽这样说,她还是小心的将毒血挤尽,咬碎几颗药丸敷在伤处,又给秦大业吃了两粒。 再盯着两人看了半个时辰。 秦乐文嘴上原有的红肿消下去了,秦大业腿上伤口结痂,火炙火燎的感觉也好了许多,凤翎这才放下心来,向秦大业道,“回去记得雄黄二两,五灵芝三钱,抓七副,三碗煎成一碗,每日服下,连服七日,才能保你条小命。” “呀,咱们凤丫真厉害啊!整得跟个大夫似的。”秦大业一脸仰慕的看着她,“多亏得有你,我该怎以报答你呢?” 第九三章 秦大业的报答 凤翎白他一眼,没好气的道,“小心一点,别连累我哥,就算对我的报答了。” 秦乐文忙拉她,很不好意思的看秦大业一眼,“要说起来,还是拾蛋救的我。原本我走在前头,要不是他拉了我一把,今天被咬的人该是我。” 凤翎略有些意外的看向秦大业。 秦大业冲她笑眯眯的,一副“你来报答我吧”的模样。 “嗤,那我也救了你啊!你可以去打听打听,这蛇虽小,毒性却强,搞不好就要死人的……咱们算扯平!” “好,依你说的,咱们扯平,以后可不准再讨厌我了。”秦大业笑得温柔,说话的语气也很认真。 “别做讨厌的事,谁也不会讨厌你。”凤翎又递给他一个大白眼。 嘴上不说,凤翎的心里还是对秦大业充满感激,或许真是秦大业替二哥挡了一劫? 凤翎不由对他多看了几眼。 阔额大眼,眉峰若剑,精致的唇线犹如画笔细细勾勒出来的一般,在凤翎所见过的乡里孩子里,秦大业的长相算是最出挑的。尤其那一般孩子身上没有的意兴飞扬,对他来说,就像是与生俱来的一般挥洒得自然。 见她这么正经的打量自己,秦大业笑得别提多欢畅,“只要凤丫不喜欢的事,我定然不做。” “与我什么干系?”凤翎嘟嚷一句,蹲下身子,伸指在秦大业伤口周围微红处轻压,“可还疼?” “不疼。”秦大业一挺胸,回答的极为响亮,就像要等着大人表扬的孩子。 “不疼就好。”凤翎面无表情的起来,推推秦乐文的肩头,“咱们走吧。哥。” 秦乐文跟着站起身,冲着秦大业挤眉弄眼,“既然不疼了,你就自己个儿走回去吧!” 拍拍屁股,秦乐文跟着凤翎就走。 “哎,哎,”秦大业支撑着爬起来,一瘸一拐的冲秦乐文追过去,“你个没义气的狗二子,哎……还不过来扶我。痛死了!” 秦乐文这才笑着回头搀他,一边打趣,“叫你能!” “狗二子。不是说要替我说话的么?瞧你那怂样,哪像个哥啊!”秦大业一手挽住秦乐文的脖子,学着凤翎的腔调,另一手在秦乐文头上一阵猛拍,“我日也说夜也说。我的话,你就一点没听进去啊!” 然后再来一句,“你是猪啊!”将凤翎的声调学得惟妙惟肖,末了再哼一句,“我算看明白了,兄弟。靠你,这辈子都没戏!” 秦乐文只得“呵呵”傻笑。 凤翎忍不住跟着笑。 今儿晚上总算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 三人走到半路,秦大宝就带着秦家的下人仆妇十几人。后面跟着秦夫人的小轿,浩浩荡荡的往这边迎来。 一见着秦大业,秦夫人扑过来就是一阵“心肝肉的”大哭,让秦大业好一阵尴尬。 秦夫人还带了擅治蛇毒的大夫来,听得秦大业对小白花的描述。面色就是一紧,当即替他查验伤口。又探了脉膊,连喊了几声“奇了,奇了”,才向秦夫人拱手道,“幸亏施救及时,令公子的蛇毒己无大碍,我再开个方子调理即可。” “我才不要!”秦大业冲着秦夫人喊道,“凤丫己经给我药方子了,我要吃凤丫开的药!” 秦夫人惨白的面色这才缓和过来,不由蹙眉问道,“怎么回事?” 秦大业骄傲的看向凤翎。 凤翎忙拉拉秦乐文,找了个借口两人一起向秦夫人告辞回去。 秦大业一路之上说得口沫横飞,添油加醋的几乎将秦家兄妹救他的事情编成了个舍己救人的英雄故事,并嚷嚷着要报答兄妹二人。 秦夫人就秦大业一个独子,平日疼爱得跟心尖儿上的肉似的,这时哪有不感激的道理? 第二日一早,秦夫人便遣了管家带着下人,拎着抬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往秦家小院去,说是感谢秦家兄妹对自家公子的救命之恩。 昨儿看秦乐文没什么异样,凤翎也就没在家里提这事。所以管家来的时候,秦铁柱还懵着,管家正好又口沫横飞的讲了一遍英雄故事,秦铁柱不由得也对这孙子孙女更刮目相看起来。 甘氏脸上的笑容灿若春花。 管家还带来秦夫人的话,说要招秦乐文入秦家当护院家丁,主要也就是陪伴秦大业习文练武,保护秦大业,说是家丁,实际也就是秦大业的玩伴,包吃包住每月二钱银子,外加每年八套新衣裳。 这算是非常不错的收入了,秦铁柱当即应允。 这对凤翎来说也是个意外之喜,意味着秦乐文正式开始走上习武之路,就算将来不能有所成就,至少也能强身健体,得一技傍身。 她终于可以稍稍放下悬在二哥身上的一颗心了。 高兴之余,她不由又多嘱咐秦乐文几句,要他趁此机会好好跟秦大业一起读书识字,所谓“立身先立学,立学先读书”、“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精思子自知”,再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读书需眼到、口到、心到”等等,等等。 难得有这机会,凤翎劝读的话说了几箩筐,也不知秦乐文听进去了没有,只见他点头倒是点得挺勤快。 过几日见着秦大业,凤翎又向秦大业嘱咐了一番,让两人习武之余多读书写字,再让他帮着督促秦乐文,别没事一天到晚的往外疯跑。 秦大业信誓旦旦的应下,冲秦乐文挤眼,秦乐文立时现出一副苦不堪言的表情。 三人又笑作一堆。 秦铁柱将礼物全归给了甘氏,甘氏又分成几份,往各屋里送了,再从里面挑出些布料子来,先替秦乐文做了几身新衣裳。 六月初一,秦乐文便辞别家人,到秦家走马上任去了。 没了热闹的秦乐文。凤翎顿时觉得家里空落了许多。 好在秦大业家和秦家一个村头一个村尾,并不算太远,秦大业也不是能在家闲得住的人,总带着秦乐文往外跑,所以每几日总能与凤翎见上一面。 八月秦家又热热闹闹的将秦显文与翠英的喜事儿办了。 翠英过门后不久,外婆离世。翠英便一门心思的在秦家侍候,手脚又勤快,几乎包揽了家里所有的轻重活儿,甘氏得以从繁重的家务事里脱身出来,就连罗氏也难得的露了笑脸。 凤翎做的针线在镇上的绣庄卖得如火如荼。等甘氏和翠英手艺好了些的时候。也能替她打打下手,接做的量也更多起来。 初时她还头疼秦乐文不能再陪她上镇上交绣品,收钱的时候就没法再私藏一些。好在齐氏像知道她的心思似的。从不管她收钱点数的事儿,有几次甘氏问起,齐氏还挤着眼替她圆谎。 于是凤翎更放心大胆起来。这些绣品在给秦家带来不错收入的同时,凤翎自己的手头也逐渐宽裕。 秦家的日子似乎越过越红火。 这些私房银子暂时用不上,凤翎便将它和那些书一起藏在南山小屋的地底下。一直平安无事。 曾经有过丙次,凤翎发现她绑在门上扣环上的发丝不见了,门脚边的小树枝也被踢得乱七八糟,甚至有一支被踢到了屋内的桌子底下。 有人进过屋子! 有意无意间,凤翎便藏身在外公屋外的林里,却并没发现任何人接近过屋子。而从此,她绑下的发丝和放下的树枝也再没发生过任何异样。 难道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凤翎暗自摇头。发丝可能会被晒断,树枝会被吹乱。那石桌脚底下的树枝是怎么进去的? 小心的藏好手头的书,凤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再去外公的屋子。 外公留下的书她早己烂熟于胸,每日的事情,只是又将它一遍一遍的写于纸上,细细咀嚼。慢慢体会其中深意;那些图纸、地形图她并不知其用处,便留待日后再慢慢研究。 待得甘氏再一次为凤翎翻出旧年的冬袄时。凤翎发现自己连只袖子都穿不上去了。 她长高了许多,身体开始抽条,愈发的显出少女的阿娜姿态来。 过了今年冬天,她就虚岁十三了。 “你家姑娘真是越长越水灵,手又巧,以后真不知哪家有福气哟……” 每次见到凤翎,绣庄的冯掌柜总笑眯眯的对齐氏这样欲说还休的几句。 外人对凤翎的这些赞美之词,齐氏总是毫不客气的照单全收,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全写在脸上。 这两年来,齐氏与凤翎的感情,不是母女,却胜似母女。 齐氏虽然依旧免不了时时的郁郁寡欢,性情却比以前开朗许多。 从绣庄出来,凤翎自然而然的又挽上了齐氏的胳膊,她的身材高挑,几乎快和齐氏一般高了。 经过一家成衣铺,齐氏笑指着说道,“凤丫,刚巧今天在绣庄结了账,去替你裁件新衣吧?” 凤翎往铺里瞧了一眼,摇头,“不用了,身上这件还能穿呢,能省则省吧,这钱回去不得交给我娘么?私自挪用了得招骂的。” “鬼丫头!”齐氏往她额上重重一戳,笑道“你心里那点小九九能瞒过我的法眼?守着银子能吃啊……放心吧,使三婶的私己钱,你娘可管不着。我本来想替你做上一件,人也总懒,咱们去逛一逛,有合适的就买一件,省得我费神。” 齐氏说完,便转头和陪伴同来的秦天海打了声招呼,不由分说的拉着凤翎进了成衣铺。 秦天海就去采购他自己需要的工具,约在平日常吃的面摊前见面。 第九四章 常欢 这家成衣铺名作“锦衣堂”是镇上规模最大的成衣铺,有上下两层,衣裳款式、花色算是比较齐全的。 齐氏看得高兴,决定要买一件给凤翎,眼光却又不低,左一件右一件的往凤翎身上比划,左也摇头,右也摇头,一件也不满意。 “这位客倌,看上去就是个有眼光的,”伙计适时的送上几句奉承话,又向凤翎瞧上几眼,“瞧你家姑娘哟,长得那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再穿几身好衣裳,那还不得跟天上的仙女儿似的?” 废话!谁还能眼睛是鼻子,鼻子是嘴巴?凤翎暗嗤。 可今日齐氏心情好,却听得眉开眼笑的,“可有些新样的款式?” “哎哟,您可真找对地方了,在咱店里,只有您想不到的,就没有您买不到的衣裳!您随我楼上来!” “走,凤丫,楼上看看!”齐氏要拉着凤翎往楼上去。 凤翎赶紧一屁股往窗前的矮凳上坐下,苦着脸向齐氏道,“我的婶哎,您饶了我吧?您没瞧见我这两腿直打哆嗦呀,还上楼?甭忙了,咱还是回吧?” 齐氏瞪她一眼,“才多大的年纪啊,还哆嗦?得,你在这儿等着,我自己上去瞧,非拨拉出一件合身的不成。” 难得齐氏这么高的兴致,凤翎也就不再拦她。 齐氏跟伙计上楼,凤翎自己则坐在窗前的矮几边上,双手托腮,无聊的往外张望。 这时不知什么地方传来几声吆喝。 “哎,各位大爷大娘大哥大婶小弟小妹,路过不要错过哎!有钱的捧个钱场,有人的捧个人场了哎,小子一辈子感激不尽了哎!” 这个声音十分耳熟。凤翎起身走到门前往外张望。 不远处的墙角站着个少年,肩上停着一只黑色的鸟,少年一挥手,那鸟展翅往空中做了个漂亮的盘旋转体,又再落回少年的肩上,立时引来一些人围观。 “哎,会说话的八哥您听过,会唱歌会跳舞的老鸹您听过没?小子今儿就来给您表演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儿拉!” 老鸹?她知道他是谁了。凤翎心头一喜,快步朝他走了过去。 那个解毒少年。冯娟口中的“铁公鸡”,有着老鸹特质的人。 那少年高壮了不少,样貌却没怎么变化。凤翎一眼便将他认了出来。 这时偶然见着这少年,凤翎心中的好奇心一下子又被激发出来,饶有兴致的看他表演。 这两年她虽然不曾见过这少年,却从冯娟嘴里零零碎碎的听过他的不少信息。知道他名作常欢,是制毒解毒的天生奇才。唯一的兴趣爱好却是敛财。 此时常欢正专心致志的引导他的老鸹唱歌舞蹈,一边时不时的说几句俏皮话儿逗得众人一阵哄笑。 说实话,老鸹的表演初见时还觉得新奇,见久了,也就是老调重谈,唱不出新意。 所谓唱歌。也就是抑扬顿挫的几句“呀呀呀”,所谓跳舞,不过是随着少年的口哨声。老鸹在肩上左旋右转,张翅甩尾罢了。 这些表演于老鸹来说,确实不容易,可要说新奇,凤翎前世在京城见过更新奇更古怪的。 一轮表演完毕。常欢往地上撒了一把瓜子,老鸹便扑下去美滋滋的吃它的瓜子。 “哎。各位叔伯婶子,各位大哥大姐,老鸹表演得辛苦哇,有钱的捧个钱场吧,小子给它换几粒瓜子仁儿也好哇!” 常欢朝众人一拱手,众人便不约而同的一哄而散。 “都是群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常欢面现忿忿之色,一面收拾地上七零八落的铜板儿,一面小声的嘟嚷抱怨。 “老鸹是真聪明,可惜了的遇着了个笨主人。” 常欢收拾铜板儿的手立时顿住,斜仰着脸去打量面前这个一脸稚嫩的女孩儿。 站直身子,常欢向凤翎一伸手掌,没好气的道,“那您就给些赏钱吧,小子是请你来看老鸹的,不是来看主人的……不给钱么,” 常欢扬手换了个“您请”的姿势,“您就和那帮铁公鸡一起,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说什么风凉话!” 凤翎双手环抱于胸,笑道,“我不是正和铁公鸡一起呢吗,还需要走到哪儿去?” “你说……什么?”常欢缩回手,面带惑色的打量她。 “铁公鸡常欢,不是小子你么?” “你怎么……认识我?” “我能掐会算呀!”凤翎笑着向他五指张张。 常欢只迷惑了那一瞬,微一沉吟,便“嗤”了一声,“小小年纪,满口胡言。让我也来算算,”常欢装模作样的拨弄一番手指,“你姓秦名凤翎,小名凤丫,可是?” 不等凤翎回答,常欢白她一眼,一边招手将老鸹唤回自己肩上,一边说道,“你是阿娟的朋友,对吧?借冯伦那小子的手坑了我几回,我还没跟你算呢!蒙我,你还嫩了些!” 凤翎“呵呵”的笑,歪头往他袖里瞧瞧,“你的小蛇呢?” 常欢低头收拾地上的东西,眼睛也不抬,答道,“看一次一钱银子,你要看几次?” “养一只小蛇呢,几钱银子?” 常欢抬眼,“你要养?” “你替我找只无毒的小蛇,哪,像你那样,”凤翎指指常欢的衣袖,“无事可以盘在袖里的那种,教我伺养之法,多少银子?” 常欢立时眉开眼笑起来,伸出两只手指头。 “二钱?” 常欢咽口口水,瞪大眼,“二两!” “二两?”凤翎发出一声惊叹,“呀,阿娟果然没说错啊,你和这老鸹还真是一个特性。”凤翎说着,伸指碰了碰老鸹的翅膀,“这老鸹养得真好,羽黑毛亮,又聪明,只可惜用错了地方。” “怎么说?” “老鸹是聪明,可是天生的特质哪能改变?论唱歌,它天生的哑嗓子,肯定不及八哥;论跳舞,一身黑乎乎的,它能美得过斑鸡?也亏得它聪明,才能表演成这样,如果你取它之长补它之短,还愁银子不滚滚来?” “怎么说?”听到银子,常欢的眼睛闪闪发亮。 凤翎收回抚摸老鸹的手指,笑道,“俗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教你赚银子的法子,只要你的老鸹听话,便能立时见效,做为回报,你替我谋只小蛇来,再教我伺养之法,如何?” “成交!”常欢想也没想,大声应道。 凤翎记得前世肃亲王府宴客,曾请来京里有名的杂耍班子。最博彩头的节目便是一只会认银子的彩毛鹦鹉。 当鹦鹉在空中盘旋时,看戏的众人手握银钱高高举起,鹦鹉便会俯冲下来或以尖嘴叼起、或以利爪抓起银子,再交到主人的手中。最奇的是,不需要主人的指令,鹦鹉能很准确的判断银钱的大小,从大到小的选择。 对于不入眼的一文两文钱,鹦鹉甚至会发出不屑一顾的尖叫声,在客人头顶盘旋,却不去抓,总惹得众人大笑不己。 她知道常欢并不缺银子,只是喜欢银子落入手中的那种快感,那么这个游戏便是最适合他。多也好少也罢,只要能满足他的成就感便成。 冯娟也说过,于训练动物方面,常欢有着与众不同的特殊才能,而老鸹天生聪明,学习这种认物游戏应该不难。 事实上,老鸹学习认银子抓银子只花了不过半盏茶的工夫,收到的效果却比她预料得要好上百倍。 乡里人从没见过如此有趣的游戏,将常欢、凤翎外带那只老鸹围得里三圈外三圈的。 握着一文两文钱来逗老鸹的人不少,拿一钱两钱来博人一笑的也多,更遇上一两个有钱有闲的,捧着个三两五两的银元宝,只为了打赌这小鸟能抓几两的银子。 满目都是亮闪闪的银子哟,把常欢瞧得两眼发直。 那老鸹却比凤翎上世见过的彩毛鹦鹉还聪明,搬银子的时候从大到小的不说,而且来者不拒。 对于举银子的,它衔了银子过去,回来再抖抖毛甩甩尾,“呀呀”的唱上一段打赏;对于握着一钱二钱唬弄它的,它先抓着钱,再尖叫着盘旋鄙视一番,惹得众人哄笑连连。 不过半个时辰,常欢的布褡裢变得沉甸甸的,别说二两,十两怕也不止。 几拨表演完,老鸹再也飞不动衔不动的时候,常欢道歉的话说得嘴皮子都磨破了,鞠躬鞠得脖子发酸,看热闹的人才渐渐散去。 常欢看凤翎的眼神就像看着尊财神爷,用着极其讨好的腔调,道,“我咋早没听阿娟说你这么有本事呢?还有什么好主意么?不是我夸口,天下再找不出第二只比我的老鸹更聪明的鸟儿,只要你说,小爷……不是,我肯定做得到!” “当然有……我的小蛇呢?”凤翎抿嘴笑。 她才没那么傻呢。托冯娟的福,这两年她太了解常欢了,她要藏着这些小把戏,一样一样的从常欢身上换回有用的东西来。 常欢也爽快,“五日后,你来这里,我带蛇来,包教包会。” “凤丫,凤丫!”齐氏边跑边唤她,街前街后的找了几圈,齐氏急得眼都红了,免不了上来就是一阵数落。 凤翎忙又是道歉又是撒娇的,劝了齐氏好一阵子,又听话的按她的意思挑了一身衣裳,齐氏这才又高兴起来。 第九五章 浅云 五日后,凤翎瞒着甘氏悄悄的一个人去了镇上。常欢果然给她带来一条通体碧绿的小蛇,身长不足一寸,挽在她腕上刚好三圈,藏在袖中也不显。 常欢教着凤翎用哨声,抚摸或者扬袖等动作来向小蛇发号指令。这小蛇异常的聪明灵活,又温顺听话,大约半个时辰的工夫,凤翎己经能将小蛇自由收放。 凤翎十分欢喜,隔着袖子抚摸小蛇,一边开玩笑的说道,“怎的也不出来个什么事儿,让我的小蛇发发威也好啊!” 话音未落,这身后忽然被人撞了一下,凤翎转头就见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撞开她后,就跌跌撞撞的往一边的巷中去。 还不待她做出什么反应,一名黑衣劲装男子领着一群握着短棍的男人便吆吆喝喝的追过来。 “那死丫头,真给脸不要脸。” “我瞧着是往这方向去了,快追。” 在凤翎看来,这种情形很好理解,某户人家的家丁在抓逃奴。 常欢伸脚往前方一探,劲装男人便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吃屎,男人却没时间计较,爬起来又跟着众一起往巷里追去。 “前面是个死巷。”常欢边说,冲她使个眼色,拔腿往巷里追去。跑了几步,见凤翎不动,便又停下身子,往巷子里冲她努嘴,“还愣着做什以,不是想试试小蛇的威力么?” 凤翎这才紧跟他往巷里跑。 二人往巷内追了不多远,就见得那群男人己经叫嚷着回头,劲装男子带头,后面跟着的两个拖着刚才的女子。女子边哭边挣扎,结果非但挣扎不开反而时不时惹来一阵棍棒。 “这么多男人欺负个女子,不觉得丢人么?”常欢站在路当中,叉腰冷笑。 众人的脚步便是一滞。接着嗤笑声一片,两男人重重的将女子扔在地上,冷眼瞪他。 劲装男子则一手指着常欢,瞪目道,“哪来的小子,多管闲事!”又一指一旁哭成泪人的丫头,冷笑,“这是咱家签了卖身契的丫头,即便打死在这,官府都不能说个不字。就凭你,管得着么?” “有本事你打死我,就是死在这里。我也决不给公子做妾!”哭成泪人的女子这时忽然抬起头来,声嘶力竭的冲男人一声怒吼。 “死丫头!”男人抬起棍棒对着女人的身上头上又是一阵猛打,“给公子做妾,那是抬举你,你个不拾抬举的东西!” 常欢冲凤翎使眼色。 凤翎犹豫着不动。 说实话。这种事情她不想管。 那男人说得没错,追罚逃奴是人家的自由,只要握着那女子的卖身契,即便这时将那女子当街打死,谁也管不着。至于那些稍有些姿色的丫头们的命运,她前世就见得多。早就冷漠了。她想管,管得过来么? 她与常欢又不同,常欢是游侠。来去无牵挂,而她只想守护自己的家人。 见她不动,常欢再按捺不住,挥拳就朝那群男人冲了过去,只一拳一脚。便将那为首的男人打翻在地,那女子便趁机逃开。不料又被人绊了一脚,跌了一跤正滚落在凤翎的脚下。 女子以手撑地,慌忙往后退了几步,直到背抵着墙,她便双臂抱膝,将身子窝成一团。 凤翎不禁转眸打量她一眼。 那女子正胡乱的往脸上拂了一把,露出一张惊恐的、泪痕斑斑的脸来,她半边脸己经肿起,只能看得大致样貌。身上却是甚为狼狈,身上穿着的葱绿色的小袄从肘部撕烂,便有半只臂膀露在外面。 凤翎的目光停留在她小臂上的疤痕处,很整齐,像是一排牙印子。 心中微惊,凤翎再蹙眉看向那女子的脸,依稀中,似曾相识。 这时劲装男子悄悄从与常欢的恶斗中脱离出来,拽着女子的衣领就跑。 冷不妨的脸上一阵冰凉,一条通红的蛇信就在离他眼前不到半寸的地方来回晃悠。 劲装男子松开女子,不敢相信似的往脖上摸了一把,紧接着发出一声惊悚的尖叫:“啊!” “蛇,蛇!” 叫声制止了其他人的缠斗。 “知道这蛇三步倒的名儿怎么来的么?你敢再动一步,我担保你活不过三步。”凤翎笑得眉眼弯弯,仿佛在说什么优美的故事似的。 “三,三步倒?”男人身子一僵,果然不敢再动,一边忙不迭冲其他人摆手,示意他们也不要动。 三步倒是乡里人对某种剧毒蛇的传说,人若被咬,三步而倒。 常欢舒了口气,揉揉自己的手腕,走过她身边,白她一眼,“早干嘛去了?” 凤翎也依样白他一眼,“你就这点本事,还敢打抱不平?” 常欢往己经给他打得七零八落的人群中扫了一眼,不服气的嘟嚷,“若不是我想着留些活口喂你的三步倒,就这些个瓜子,我哪放在眼里?” “嘶”就听得众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二人却谈笑风生的视众人于无物。 “你傻么,我的蛇还小,留这许多人是要做干粮?”凤翎往吓得想晕都不敢晕过去的男人脸上扫了一眼,“有那一个也够了呀。” 常欢的回答十分豪爽,“嗐,反正人多,一人一口吧,胖瘦不同,肉味也不同。” “姑,姑娘,求,求您,大人大量,”被蛇缠住的男子小心翼翼的蠕动嘴唇,说出来的话便有些含糊不清:“快,快让这玩意儿从我脖子上下来吧?万,万事好商量。” 凤翎一声低哨,小蛇蠕动了身子,却将那人的脖子缠得更紧。 “姑,姑奶奶哎……”那人浑身抖如筛糠。 凤翎这才指着己经停止哭泣的女子,笑道,“那姑娘怎么办呢?” “那是我家公子的……”话未说完,蜷在他脖上的小蛇又动了动,噎得他两眼翻白。“咳咳,我……我不敢……你们带走吧。” “起来吧。”常欢过去扶起地上的女子。 女子却顺势又跪了下去,冲他不断的边哭边磕头,“公子救命,公子救命!” 常欢不解的看向凤翎。 这女子的卖身契在主人手中,即便现在走了,只要主人家一纸文书,逃奴之罪,即便天涯海角,亦难有其容身之处。 这女子知审时度势。是个聪明人。 “卖身契呢?”凤翎向被蛇缠住的男人伸手。 “姑娘明鉴,咱们都是奴才,卖身契在。在主人手中呀!”男人几欲哭出声来。 “这个简单,”常欢略一沉吟,从褡裢中掏出纸笔,趴在地上“刷刷”写了几笔,又抬头问道那男子。“姓名?” “恩?”男人没明白过来。 “小爷在问你的名字,来历。” “小人王劳,王府的护院。” 常欢边写边念,“护院王劳,受其主人差使将丫环……”常欢抬起眼来,又问女子姓名。“你的姓名呢?” “奴婢无姓,名浅云。” 浅云?凤翎听得心头更惊,刚才她见这女子的相貌、疤痕便有所疑虑。没想到连名字都是一模一样。 这女子便是前世的浅云县主,护国将军嫡长女,当朝皇后的亲外甥女。 关于这名失落民间的将军嫡女的故事曾风传一时,她亦略有耳闻,并与县主有过几面之缘。 当年护国将军率军镇压云西王叛变。当场诛杀云西王一门三千八百余口,再押解云西王上京赴罪。却不料云西王之子藏匿京城,趁将军夫人携幼女外出礼佛之际,欲挟夫人以要胁将军私放云西王。 谁知半路之上,护国将军执行皇帝秘令,将云西王斩立决。 慌忙之中,夫人在幼女的臂边留下牙印,以便日后相认,然后让其自行逃生。 将军夫人即遭杀害。 浅云回归后,皇后怜其身世哀怜,便收在身边抚养,虽封号为县主,却比公主更加得宠。 眼前的这个女子,便是日后风光无限的浅云县主。 凤翎看着浅云晃神的工夫,常欢己经将字据写好,双手捧在眼前大声念道,“护院王劳,应其主人嘱咐,将家婢浅云以五两银卖于小子常欢,银货两讫。然王劳中途失落卖身契,与小子协商卖身契作废,小子应允。从此浅云与王府再无任何牵连,为避免日后麻烦,立此为据,” 常欢环视一眼众人,扬扬手中的字条,“尔等可有异议?” 众人面面相觑,那小蛇尚在王劳脖上吐着信子耍得正欢,谁敢有异议? “没异议就好。”常欢露齿一笑,走过去抓起王劳的手,抬起来狠命一咬,往字条上摁下,算是印了个手指。 常欢将字条折好,一张放入自己怀中,一张放入王劳怀中,冲凤翎点头。 凤翎便一声低哨,小蛇松开王劳,又迅速游回凤翎袖中。 常欢冲王劳一抱拳,“得罪了,小子为各位表演个节目吧,算是压惊。” 这时,常欢右手微抬,一股轻烟从袖中倏地飞向墙头的树梢,不一会儿的工夫,“毕毕拨拨”的掉下几支雀仔来,在地上抖了几抖,便再也不能动弹。 王劳的脸登时一阵惨白。 常欢话中的意思显而易见,若非他手下留情,倒在地上的会是他们! 王劳心里明白,不敢再说话,冲常欢抱拳,然后招了招手,众人便蔫蔫的跟着他离开。 “站住!”常欢低喝。 王劳浑身一抖,一个银饼子砸到了他的脚下。 “银货两讫,小子从不欠账!” ps: 这段时间家里实在太闹,更新方面不及时,非常抱歉。下个星期就回自己家,到时便能恢复正常更新,再加更补偿吧。 再次致歉! 第九六章 认亲 浅云感激涕零,冲常欢、凤翎频频磕头,“多谢公子、姑娘救命之恩。奴婢会尽心尽力服侍公子,以报答公子恩情。” 常欢慌忙往旁边跳开,一边摆手,“别别,小子不需要你服侍,你该哪去哪去吧!” 浅云先是愕然,接着泪如雨下,“公子买下奴婢,奴婢就是公子的奴婢,奴婢……什么事儿都会做,不会给公子添麻烦的。” 常欢依旧摆手,急得挠头骚耳的,向凤翎求救,“怎么办?我,我可不能带个大姑娘回家。” 凤翎扶起浅云,道,“咱们救下你,没有别的意思,咱们也不是能使唤奴婢的身份。不如你投奔亲戚家人去吧?” 常欢频频点头,“说的是,说的是。” 浅云摇头,“奴婢身世孤苦,从小就被这家卖那家,连自己父母都不知道是谁,更别提亲戚。公子若不收留奴婢,奴婢也是无路可去。” “你可知道父母的姓名,哪里人氏?他们或若健在,你也好去寻亲。” 浅云露出一脸迷茫,“我……不太记得小时的事情。只恍惚记得被谁咬了一口推下山,人很多,很吵……”浅云摇头,“我醒来的时候,就在个人牙子手里了。我只记得小时常被唤作浅云,其它的什么也不记得” “可有信物?” “什么信物?” “不对,应该说,你身上可有幼时的东西,衣裳,鞋,什么都行。” 浅云低头想想,从怀里摸出一方帕子来,双手托着向凤翎。“不知道这帕子算不算。我不知道……这帕子是哪里来的,只是醒来的时候就抓在手上的,就一直留着了。” 凤翎接过帕子,展开来瞧。帕子是很高档的丝料,因为有些年头,己经开始发黄。右下角绣着一枝斜出的红梅,梅枝边绣着“若雪”二字。 凤翎知道,将军夫人是皇后的幺妹,皇后娘家姓梅,闺名若妍。 这方帕子足以证明浅云的身份。 凤翎没有认错。眼前的浅云,便是日后的浅云县主。 凤翎不露声色的将帕子折好,道。“这帕子我替你收着罢?有机会的时候,我让家人朋友替你打听打听,看有那幼时失落女儿的,或许将来你能与家人见面。” 浅云点头称谢。 常欢听得一喜,指指浅云。“你的意思,你来安置?” 凤翎拉起浅云的手,道,“浅云姐姐,常欢是个男子,你跟着总不方便。不如先去我家吧,再慢慢打听家人下落。” 常欢长长的舒了口气。 浅云自然喜不自胜,冲着凤翎又要跪拜磕头。 凤翎慌忙将她拉住。道,“我也是穷苦人家的儿女,受不得这个。我瞧着你比我大上一些,不如就姐妹相称,如何?” 浅云抹泪哽咽道。“不知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气,能遇着公子。和姑娘这样的好人,奴婢对二位一辈子感激不尽。” “姐姐,我姓秦,名凤翎,家人都喊我凤丫。” “凤丫……”浅云伸臂将她抱住,哽咽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样好,这样好,”常欢在一旁抚掌,眉开眼笑,“也不枉小子一出手就是五两银。” 浅云听得破涕而笑,转而又向常欢要拜,“公子大恩……” 凤翎打断她的话,拉起她,道,“姐姐,你别再公子公子的拜了,他就一铁公鸡,难得让他今日拔几根毛。” 常欢也笑,拱手道,“既然没事儿了,小子先回。”走出几步,常欢又转头一指凤翎,“丫头,我让你白捡了个姐姐,你欠我五两银。” “你别理他,”凤翎挽过浅云,向常欢离开的方向白了一眼,笑道,“他就是只铁公鸡!” 浅云又要谢,被凤翎拉住。 在凤翎预料当中的,浅云在秦家掀起了轩然大波。 “哟,凤丫,你也愈来愈大胆了,什么人都敢往家里带。咱家这是,”罗氏嫌恶的往浅云身上扫了一眼,扁嘴,“咱家专收花子的么?本来一大家子人呢,这又多一个,嫂子,这是你屋里要养么?” 甘氏也为难,拉过凤翎,“你这丫头,真不像话,招呼也不打个,自己往镇上跑,这还……,平时你再怎么有主意都好,有事儿你总得跟爷奶说声。” “娘,我晚点再跟你详说啊,”凤翎拍拍甘氏的手背,拉过手足无措的浅云,小声笑道,“姐姐,你没介意,这是我二婶,牙尖嘴利却咬不着人,你甭理她,那是我爷奶,” 凤翎拉着浅云到秦铁柱和李氏面前,“我爷奶都是顶顶大好的人,你快给我爷奶磕头,求他们收留。” 浅云慌忙磕头。 李氏作势清清嗓子,“那个,浅云啊,不是奶奶心狠,只是你也瞧见了,咱家也不富足,这又多个人多张嘴……” 凤翎忙道,“奶,浅云姐姐什么事儿都会做,一个月还能交五文钱……” 浅云抬头愕然的看她。做事她倒是会的,不过她身无分文,这钱……如何交? 凤翎拉过甘氏,“娘,咱们屋不是一月能领五文钱么?咱代浅云姐姐交公,好不好?我是娘的宝,可是浅云姐姐没爹没娘的,还被人打,如今没处可去,咱们收留一阵子,不定姐姐就找到她爹娘了。这五文钱咱就当做个好事,好不好?” 一席话说得浅云又滴下泪来。 甘氏犹豫着点头,看向李氏,“钱倒没什么,咱屋里不要那五文就是,只是……” “谢谢娘,”凤翎转身在浅云身边跪下,“奶,佛不是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么?咱留下姐姐,就救了人一命;若是离了咱家,浅云姐姐无处可去,搞不好咱就害了人的性命。奶是个菩萨心肠的。您心么?奶,求您了,再不行,以后凤丫的饭里分一半出来给姐姐就是,求爷奶救救浅云姐姐!” 浅云边哭边磕头。 李氏看向秦铁柱,“要不……就留一阵子吧?” “你定吧。”秦铁柱起身离开。 “那就这样吧,”李氏起身冲甘氏挥手,“你自己个儿看着办吧,先留一阵子再说。” 不等甘氏吩咐,翠英己经烧好了一大锅水给浅云洗身子。又取了身自己的衣裳给她换上。 等浅云收拾干净出来,整个人都焕然一新。柳眉杏眼,凝雪一般的肤色。微垂的双睫自然而然的透出女儿的娇羞之态来。 “呀,”翠英不由拉过她细瞧,向甘氏笑道,“娘,您瞧瞧。您瞧瞧,可不漂亮得跟仙女儿似的?” 浅云红着脸不知该如何回答。 凤翎忙出来替她打圆场,嘟着嘴道,“嫂子,我也漂亮呀,怎么没见你夸我像仙女儿似的?” 甘氏往她脑门子拍下。笑道,“老大不小的姑娘了,还这么浑闹!我还说你呢。我眨个眼你就跑了,还跑去镇上那么远,” “还捡了个姐姐回来。”凤翎冲着甘氏吐舌,挽着她的胳膊撒娇,“我下回再不敢了。娘,我就是瞧着那花色不对。想去找掌柜问问清楚。” “下次要跟娘说清楚,让谁陪你去也好啊。” “知道了,娘,我错了。” 凤翎认错态度好,甘氏也就不再追究,拨拨她额前的留海,“饿了吧?” 翠英笑道,“早下好面了,放在厨房桌上了,去吃吧。” 凤翎一边吃面,一边就将救下浅云的那段说了。将常欢说成无名英雄,再将小蛇那段也掩去。 浅云也没有说破。甘氏问她,她便又将小时悲惨的事儿说了,说得甘氏和翠英不停的抹泪。 放了碗,浅云就要去洗,翠英抢下,“你坐坐吧,以后日子长着呢。” 凤翎忽然道,“娘,我喜欢浅云姐姐,这样叫着也麻烦,不如您认下浅云做女儿,我就喊姐姐了,好不好?” 甘氏有些意外,看着浅云,“这……” 不待凤翎再说些什么,浅云己经起身冲她跪下,一边磕头,一边泣不成声,“浅云从小最羡慕别人有娘亲疼,求大娘成全!” 甘氏抹了把泪,双手扶起她搂在怀里,“可怜的孩子,只是娘也没什么好给你……” “娘,娘!”浅云在甘氏怀里放声大哭。 甘氏抚着她的发顶,向翠英道,“你明儿准备一桌菜,我跟爷奶说说,就认下浅云做我女儿吧,不过这认亲礼……”甘氏看着浅云有些犯难,“我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过几日给你做身衣裳吧?” “多谢娘。”浅云又跪下磕头,再带泪向凤翎笑,“多谢妹妹。” “姐姐。”凤翎牵起她的手,也笑着说道,“我也要谢谢姐姐,凤丫又多了个姐姐来孝顺娘。” 翠英也过来牵她的手,道,“嫂嫂也没什么好给的,替你做双鞋吧?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 浅云又谢过。 等显文守文回来,甘氏就让兄弟两个帮着在自己房里并排加了张床,让浅云睡在自己屋里。 第二日又向秦铁柱和李氏请过,一家人吃了顿饭,甘氏便正式认下浅云为义女。浅云跟着姓了秦,唤秦浅云。喊显文哥哥,乐文守文为弟弟,凤翎是幺妹。 秦家其他人都只当甘氏多了个女儿,秦家又多了个累赘。 这天夜里,浅云与凤翎一左一右的靠着甘氏睡。 浅云梦里都在笑。 甘氏半夜起身替两女儿掖被子。轻抚浅云的额头,她是真心心疼浅云身世凄苦,却没想到不久的将来,她的身份将因浅云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九七章 兰先生 自那次以后,凤翎就常常在镇上遇见常欢。 凤翎觉得,自从认识常欢以后,她似乎交上了好运。 常欢是那种非常简单快乐的人。冯娟的原话,常欢就像老鸹,唯一的区别,老鸹喜欢往自己窝里搬亮闪闪的东西,而常欢喜欢搬银子。 所以凤翎只需要提几个能让他赚银子的法子,便能从他手里换来在她看来价值无量的东西,比如说断肠草,比如说雷公藤,最夸张的一次,她居然从常欢手里换得一本内功心法和一本拳谱:让二哥秦乐文一直奉为至宝的东西。 凤翎还觉得,这一切似乎得来的太容易了,容易得有悖常理。 不过观察了许多次,她找不出常欢身上不合理之处。他总是要讨价还价一番,依照她的法子赚到银子之后,才会给她想要的东西。 更何况,所有的这些交易下来,凤翎觉得,她是占了便宜的。 这些交易让她成为一个制毒高手,二哥荣升为秦家的一等护院,每月的银子涨为三钱。 还有她爱死了那只爱出来瞎晃悠,喜欢探头探脑,抓起雀仔来却身手敏捷,快准狠的小青蛇。 凤翎于是放弃了深究。 次年二月,秦守文和冯伦一起,通过了县里的童子试。 秦铁柱十分高兴,而冯先生趁机提及想在书院里试办女学的想法,欲招凤翎为第一名女学生。 秦铁柱欣然应允。 三月,凤翎开始了与秦守文结伴去学院读书的生活。 新搭建的女学堂里只有凤翎和冯娟两名学生。 而冯先生授课的重点为女子来说比较薄弱的图学和易学,冯娟听得云里雾里,凤翎却是从中得益匪浅。 她理解了外公留下的图纸中她不能理解的部分。仔细研究后,她恍然明白有些人对外公穷追不舍的原因。 外公留下的那些她曾不明白为何物的东西,很可能是一种威力强大的新型武器! 这个发现让凤翎愈发的谨慎,不敢再在外公的小屋逗留太长时间。 不过好在这两年来似乎一切平静。再没有人弄断过她缠在门环上的发丝,也没人弄乱她留在门边的小树枝。 凤翎想,或许是那些人在外公的屋里找不到东西,所以放弃了寻找。 这是好事。 可不知为什么,总有一种强列的不安感觉笼罩在凤翎的心头。 凤翎想,或许是进京之日越来越近的原故。 县衙己经宣达文书,朝廷欲重建黄册,详载每户丁粮之数,并将以此新册制定各户赋税的标准。 皇上十分重视此次改建,遂将监生派往全国各地。指导、监督土地丈量,每户人口普查登记等等。对于瞒报少报者,朝廷将予以重罚。 朝廷并随之颁布了一系列的丁粮均衡的法令。依各户男丁计量丁粮之数,严重失衡者,余产将没入朝廷国库。 在凤翎看来,这是朝廷国库空虚的表现。 依凤翎前世的记忆,这项法令实际在全国并未能得到真正推行。两年后,皇上驾崩,新皇继位,这项法令即随之终止。 而这个时候,这项法令在民间,尤其是官宦大家。引起了巨大的恐慌。 纳妾之风盛行,一妻十妾的大有人在,目的只为增加本户男丁之数。 秦家田少男丁多。这项法令对秦家根本没有影响。 然而京城为官的秦天河,妻妾虽多,却一直未能育有男丁,为寻后计之策,他这才想起自己故乡的三个儿子。 十月间。秦天河派来接秦家人入京的车队便会到达。 可不管怎么说,与冯伦冯娟相伴读书。还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情。凤翎非常珍惜这段即将走到头的美好时光。 书院外春光明媚,流水潺潺,鸟鸣啾啾,将冯娟的一颗心早勾得不见了影,凤翎却埋头于书本。 窗外忽的两声猫叫,凤翎从书上抬起眸子往外望去,果然看见冯伦从窗外探出脑袋来。 冯伦此时己经十四岁,脱去稚气的脸比幼时更加俊朗,可当他冲着凤翎挥手,压低声音唤她的时候,脸上露出的依旧是记忆里那时纯真稚嫩的笑。 凤翎一时晃了神。 就是这张纯净的笑脸,曾一辈子刻在了她的心里,给她带来永远也不能忘怀的遗憾。 如今,她却是要再一次失去这种笑容? 凤翎感到自己是多么的无力:她没有法子阻止朝廷颁布新令,没有法子阻止秦家人入京,甚至连想让娘,哥哥们留下的理由都没有。 “阿凤,阿凤!” 冯娟早跑到了门口,见她不动,又折了因来拉她,“走,出去玩会,别担心,爹爹今日有客,一时半会的不会来。” 冯娟却是猜错了。 几人坐在小河边看着冯伦编织小玩艺儿。编了一只小兔给冯娟,又编一只孔雀给凤翎。 凤翎才接过低头细瞧,就听得冯娟一边拉她,一边小声喊,“快走,快走,爹来了。” 才蹑手蹑脚的走出几步,身后传来冯先生不怒自威的声音,“往哪儿跑?” “完了。” 冯伦一声轻呼,三人跟着脚下一滞,再慢慢转过身来。 冯先生己经到了三人的面前,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却没有开口责备。 凤翎抬眼便见着了站在冯先生身后的男子。 凤翎从没见过这样的男人,似乎整个人纠结在矛盾漩涡里。 一身单薄的素色青衫,没有半点装饰,用于簪发的是一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木簪,然而长身玉立,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清冷;长相俊逸,眉目如画,美好的感觉却到不了眼底;带着温柔的笑,表达的却是无可言喻的苦涩与无奈。 很年轻,却似乎曾经历了一世沧桑。 看着他,凤翎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 “莫苛责了,羽鹤兄,想你我当初,亦是如此啊!”沉磁的声音里亦带着流年似水的追悔与无奈。 凤翎听着有些耳熟,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这样的声音。 羽鹤是冯先生的字,能如此称呼的人当与冯先生相交匪浅。 “是。”冯先生居然恭敬的微一颌首,便从冯伦身上移开了目光。 冯伦冯娟同时舒了口气。冯娟拉拉凤翎,示意她一起施礼。 “兰先生!” 听了冯伦冯娟的称呼,凤翎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冯伦冯娟不小心提及,却立时缄口的兰先生! “好,好,阿伦阿娟愈发长进啊,羽鹤兄,你调教的真好。” “子女顽劣,让兰兄见笑。” “你啊,还是那苛刻的性子,”兰先生轻笑,目光旋即落在了凤翎身上,又道,“你这女学生,便是我常听阿欢提及的秦姑娘吧?” 阿欢? 凤翎愣了一瞬,旋即明白兰先生所说的是常欢。 凤翎慌忙行礼。 兰先生似乎看出她眼里的迷惑,笑道,“阿欢亦是我的世侄,与阿伦一样。” 凤翎这才了然。 这些年来,冯娟冯伦与凤翎无话不说,唯对于常欢与兰先生,两人就像是商量好的似的,从不主动提起,对凤翎亦不愿多言。 就算冯娟有时偶尔漏出一言半语,冯伦也会很快的将其遮掩过去。 只说冯先生不让多说。 凤翎有些好奇,但也不好多问。 却没想到兰先生与常欢是这层关系。 这时常欢牵了两匹马来,马脖上挂着两个大大的包袱。 常欢在离兰先生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恭敬得行了礼,才道,“兰叔,咱们可以回去了。” 和兰先生说话的时候,常欢的表情神态极为恭敬,和往常相比变了一个人似的。 看见凤翎,常欢似乎并没有意外,微微的点头打过招呼,便束手立于兰先生身侧。 又听得兰先生笑道,“阿欢,见着师傅不用行礼么?” “什么师傅?”常欢涨红脸看了凤翎一眼。 “教你挣银子的师傅啊!” 兰先生这番话惹得众人轻笑,气氛顿时轻松不少。 “我可是银货两讫的!”常欢就算是不服气的争辩,神态之间却不似平日的放肆随意。 这个兰先生像是有什么来头的大人物,凤翎不由心道。 “听阿欢说,你有个哥哥是习武的?” 凤翎点头称是,以为兰先生暗指之前从常欢手中换取拳谱一事,正想着找什么理由来搪塞一番。却没想到兰先生从袖中摸出一本册子来递于她,道,“我闲时翻出故人的一套拳谱来,想着这样蒙尘真正可惜了了,今儿正巧了,送与你当见面礼罢?” 凤翎不敢接,看向冯先生。 冯先生冲她微微点头,“既然是兰先生送你的,就收着吧。” 凤翎双手接过,称谢,扉页上书《十三势歌》。 凤翎不由心头大骇。 为了帮助秦乐文习武,这些年她亦想方设法的替他寻找相关的拳法秘诀,秦乐文仰慕太极拳法,却一直苦于不得良师。经过一番苦寻,凤翎知道这《十三势歌》。 《十三势歌》是记录太极十三势长拳的歌诀,是太极门不传之秘学,己经失传,如今千金难得。 凤翎慌忙双手托于顶,向兰先生行礼,道,“多谢兰先生,然而礼物太贵重,凤翎不敢收。” 第九八章 齐氏的遗言 “呵呵,”兰先生先是一声轻笑,向冯先生道,“你这女学生倒真不得了,我以为这十三势歌早己被人淡忘,却没想到你这女学生竟能知晓。” “也是凑巧, 兰兄过誉了,”冯先生笑道,“阿凤,既然是兰先生赠予的,你且收下,嘱咐哥哥好生钻研,不枉兰先生的一片心意便是。” 凤翎这才起身再次谢过,小心翼翼的将《十三势歌》贴身收好。 兰先生轻轻点头,微转脸向常欢,道,“紫铆可收好了?” 常欢拍拍自己的胸口,“放心吧,兰叔。” “那么,羽鹤兄,咱们先告辞!”兰先生向冯先生拱手。 “我送你。”冯先生做了个请的手势,转身送兰先生走出很远。 待兰先生上马,冯先生亲自接过常欢手中的马缰,交于兰先生,长叹口气道,“兰兄,你……这又是何苦?” “羽鹤兄是在问我,何苦作茧自缚?”兰先生苦笑着反问。不待冯先生回答,他便又随意的挥挥手,策马狂奔而去! 常欢在马上向冯先生一拱手,跟着离去。 看着兰先生离去的方向,冯娟微歪了头,问冯伦,“紫铆是什么?瞧那铁公鸡宝贝似的收着,又是要去换银子的罢?” “没听过,”冯伦摇头,看向凤翎,“阿凤你呢?” 凤翎对紫铆一词却是印象深刻的。 紫铆,是紫胶虫在其树上的分泌物,呈紫红色,状如树脂,捣碎之后可以制胭脂,色泽清亮。 齐氏向凤翎介绍过一种胭脂制法,便是以紫铆、白皮、胡桐泪、石蜜共煮、再以丝绵浸透烘干。即成胭脂名为“紫烟”。 此制法为齐氏自创,据说制出的“紫烟”色泽温润细腻,涂抹于肤上柔和如无物。 只可惜,齐氏带她往了几次南山,均未有寻到成色好的紫铆,后来只得作罢。 不过,为了避免冯娟打破砂锅问倒底,凤翎还是摇了摇头,“不知。” 这时冯先生正转回来,冯娟忙拉起凤翎就跑。 冯先生倒是没有再多做苛责。只是让三人抄书以示惩戒。 于是这天秦守文与凤翎便回得比平日晚了许多。 甘氏一边端出替二人留的饭菜,一边问道,“怎的这么晚?” 秦守文冲凤翎瘪嘴。“你问她咯。” 凤翎不好意思的笑笑,“我贪玩被先生罚抄书,抄完才准回家,三哥等我,所以晚了。姐姐呢?” “在你三婶屋里呢。三婶让她帮着绣些东西。说起来,多亏了浅云,你三婶身子不好,这些日子,也亏得她陪着你三婶。” 凤翎忙胡乱的往嘴里拨了几口饭,站起身。“我瞧瞧三婶去!” 敲门进去,见齐氏正歪在床上咳嗽,浅云在床前做针线。一见着她。浅云便放下手中的针线,打趣道,“哟,咱们家的女夫子总算回来了,三婶才一直在念呢。” 浅云边说。边将手边的绣架搬到一边,腾出齐氏床前的位置来给凤翎。 “今儿可真晚。”齐氏坐直身子。冲着凤翎露出一个虚弱的笑。 今年开春以后,齐氏总是病着,比年前消瘦了许多。 跳动的灯光下,齐氏的脸色显得有些苍老,黯淡的泛黄,不该是这个年纪的老色。 看着齐氏,一股热浪泛上凤翎的喉头,眼前一片朦胧。 若是依照前世的轨迹,齐氏大限将至。 凤翎知道,齐氏是心病难医。 这些年,齐氏一样每月都会去一次普渡寺,每次回来都会大病一场。凤翎远远的又见过几次那灰色僧袍的男人背影,却始终没瞧见他的脸。 而齐氏只不过只与偶尔与他说上几句话,然后每次都会傍在凤翎身边哭到声嘶力竭。 自幼时凤翎见着那灰色僧衣男人的背影那次,普渡寺的事情齐氏就并不避讳凤翎。可每当凤翎小心翼翼的想要探寻解开齐氏的心结时,齐氏总是痛苦得不能自抑,隔日病情反而又增加几分。 凤翎便不敢再问。 “愣着做什么,坐到三婶跟前来。”齐氏笑着冲她招手。 浅云也笑道,“女夫子,还不快去给三婶瞧瞧,一个下午,三婶念了你几十遍不止。” 凤翎边往齐氏跟前走,边笑,“什么女夫子,今儿还被先生罚抄书,您瞧瞧,”凤翎在床前坐下,将手伸往甘氏面前,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哄她,“这手可都提不起来了,冯先生可真狠心。” “还装!”齐氏笑着将她的手打落,“又贪玩了吧?冯先生是出了名的严苛,只罚你抄书,己经很便宜你了。” 凤翎这才吐吐舌尖,笑着往齐氏额头探手,并没有发热,便又向浅云问道,“姐姐,三婶的药可吃了?今儿可好些?” “药倒是吃了,”浅云微戚了眉,答道,“只还是咳得没怎么见好,都吃了这么些天了,要不,明儿我再去请秦大夫来瞧瞧?” 不待凤翎回答,齐氏苦笑着摆手,“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别再请大夫来折腾银子,也折腾我……这药啊,今儿最后一副,明儿浅云也甭再去抓了,抓了我也不吃,苦得渗人。” 齐氏边说,边一阵剧烈咳嗽。 凤翎忙替她抚背顺气,柔声哄她,“病了不吃药怎么成?三叔昨儿还叮嘱我要好好照顾三婶呢,您要再不好起来,等过几日三叔回来,我怎么回他啊?” “我对不起他……你三叔,是个好人,我,我……”齐氏边说,边咳得喘不过气来。 瞥见齐氏握在手中的帕子上的那抹腥红,凤翎不由大惊失色,“三婶……” “今儿开始就……,”浅云端杯水过来给齐氏,话是看着凤翎说的,“明儿还是再请秦大夫来瞧瞧吧?这样拖着……” 齐氏摆手,将手中的杯子递于浅云。道,“你也辛苦了,浅云,回去瞧瞧你娘那儿有什么要帮忙的,我和凤丫说说话儿。” 浅云应声,行了礼后出去。 齐氏牵过凤翎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摩挲,盯着自己的手又看了许久,才抬了眸子看她,“凤丫。这些年,我待你就像自己的女儿一般。”抬手轻轻的将凤翎的鬓发抚到耳后,齐氏有些哽咽。“我最舍不下的就是你,我多想看着你出阁,找个疼惜你的人,就像你三叔……凤丫,三婶多想看着你幸福的过一辈子。” 凤翎假装听不懂齐氏话里的含意。靠近她的怀里,含羞地道,“三婶,我还小呢,等真要出阁的时候,我还要三婶替我制胭脂妆粉。可不知该多漂亮呢,好不好,三婶。” 齐氏一手搂着她。一手抚她的脸,苦笑,“三婶做梦都想,我的凤丫会是多漂亮的嫁娘。只可惜,三婶……怕是活不到那个时候了。” 一滴温润的泪滴落在凤翎的面颊。 凤翎再忍不住悲声。哽咽道,“三婶。不许这么说。大夫说了,你只是伤寒,很快便会好起来的。” 齐氏还未说话,便又是一阵咳嗽,凤翎慌忙从她的怀里起来,轻抚她的背,等齐氏好了些,往她身后塞了一个枕头让她靠着,自己依旧在她身边坐下。 齐氏看着她轻笑,忽然伸指一点她的额头,“鬼丫头,你什么时候修炼到对着三婶也能睁着眼睛说白话了?”齐氏轻抚胸口,又道,“什么伤寒?我这病啊,是心病,多少年了,你知道的,你三叔……”齐氏的笑容僵了僵,“你三叔也知道,他只是不说。我这辈子,最亏欠的人就是他。” 这是齐氏第一次主动提起她的心病。 凤翎正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又被齐氏抬手的一个手势止住。 看着凤翎,齐氏溢满哀伤的眸子忽地变得虚无缥缈,投在远处的目光迷茫得似乎找不到焦点。 “我亏欠你三叔的,这辈子也还不了。等我不在了,凤丫,你告诉他,我……让他找个好姑娘,快快活活的过一辈子。我……地下有知,也能安眠。” 紧握齐氏的手,凤翎也跟着滴泪,“这话我说不了,三婶。你心里比谁都知道三叔的心,你若真想三叔快活的过一辈子,就该快快好起来,把过去的什么都忘掉。这心病,来得快去得快,全看你自己怎么想。三婶,你若真觉得对不起三叔,就该好起来,好好的陪他一辈子。” 齐氏收回目光,看着凤翎摇头苦笑,“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凤丫,你不懂。” “什么沧海桑田,巫山*,不过是戏子们唱出来哄人感情的鬼话!人心都是肉长的,所以三婶才能感受到三叔的好,只要你想,为什么就不能忘了过去好好的过一辈子?” 齐氏沉默了一会儿,又拉起凤翎的手,摇头,“现在说这些都晚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凤丫,你要真念三婶的好,就记得我这番话。你三叔是个拧脾气,我怕他……走不出来,” 见凤翎不答话,齐氏一急,又咳得往帕上吐出一摊血来,“咳……你若不答应,我就只当这些年白疼了你一场!” 凤翎又难过又心急,搂着齐氏哭出声来,“好好好,我应你,我都应你!” “我不应!”屋门忽然被用力的推开,秦天海大步跨了进来,满脸是泪。 进屋就指着齐氏大吼,“齐玉枝,你,你……我,你要敢就这么的……去什么去,我告诉你,我,我会让我自己难过一辈子!不是,我对天发誓,我要让我自己下辈子都过得孤苦伶仃,三餐不济,再……再四百四病,哪个最苦我得哪个!” 第九九章 紫烟 齐氏听得又是一阵大咳。 秦天海慌了手脚。往脸上一抹,便大步到齐氏面前,伸手想抚她的背,才伸到一半,又胆怯的收了回来,在原地搓着手。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完全没了刚才的慷慨激昂。 凤翎见得又好气又好笑,一边替齐氏抚背,一边白了秦天海一眼,道,“有话不会好好儿说么?瞧把三婶给吓得。还四百四病呢,三叔又打哪儿听来的?” 秦天海摸摸后脑,又往门外指指,“那个,昨儿要打家具的那家姨娘,爱唱戏,我就听着她唱什么四百四病的,唱了一整天,顺口,顺口就说了。” 齐氏止了咳,这时也听得发笑,道,“不是说要两天么,怎么就回来了?” 凤翎起身,秦天海就往齐氏床前坐下,摇了摇头,道,“不是什么难的,我昨儿个一晚上没睡,就赶起来了。你病着,我不放心。” 齐氏看向秦天海,见他面色灰黯,眼里布满了血丝。 “你怎么这么……”齐氏的声音又是一哽,接着便又是几声咳,看了凤翎一眼,“我,我也就和凤丫随便聊聊,你别往心里去。我,我会好起来的。只是万一……” “没什么万一,”秦天海打断她的话,似乎并没有听明白她的话,只是冲她憨憨的一笑,“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对了,”秦天海抬头看向凤翎,“后日是你三婶的生辰,我把这两日的事儿都推了,你也向冯先生告个假,这两天天好,咱们陪你三婶出去走走吧?” 凤翎抚掌笑道,“三叔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今儿己经向冯先生告了假,冯先生允了我两天,明儿就不用去了,在家里陪三婶。” 齐氏牵起她的手,欣慰的笑道,“生辰年年都有,你读书要紧,不用这么麻烦。” 凤翎不好意思的笑,“又给三婶看穿了吧?好吧,我是趁机想偷懒来的。” 秦天海在一边帮腔。“你就让她趁机歇两天吧,天天这样读书,可不知有多辛苦。” “是啊。三婶,好容易能歇两天,咱们去哪儿走走?” 齐氏想了想,“还是去镇上吧?绣庄的活计今儿浅云正帮着做完了,咱去绣庄把货交了。还有凤丫,前几日我就听你说要去绣庄交货,正好咱们一块儿去。” “哦……我还有一些没做完。”凤翎支吾着看向秦天海,“要不,咱去别的地儿走走?” 秦天海面色黯了一下,很快的又笑道。“好啊,听你三婶的,咱们就去镇上吧。” 去镇上的这天。是齐氏二十八岁生辰。 齐氏显得情绪极高,精神也很好,完全不似平常一般病蔫蔫的。兴高采烈的拉着凤翎和秦天海从街头逛到街尾,替凤翎挑了支簪子,还替秦天海挑了身衣裳。 穿着齐氏买的衣裳。秦天海乐得嘴都合不拢,可凤翎却觉得头上的簪子沉甸甸的。 她怎么都觉得齐氏像是在和他们诀别。 三人又去八刀面摊上一人点了一碗肉丝面。 “等吃完面。你带凤丫去进香,我就不去了罢?凿子不行了,我得去换把,急用。”秦天海边拨着碗里的面,状似无意的说道,说话时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面前的肉丝面上。 才说完,又好像生怕齐氏不信似的,秦天海抬了眸子急急忙忙的看了齐氏一眼,又补充道,“明儿个我要去竹湾村老李头家,他家要娶新妇,得打张花架子床,没凿子可不行,哦,还得再买几块刀片。” 秦天海说完,便从眼角处打量齐氏。 “知道了,你去吧。”齐氏轻轻的应了一声,便继续很仔细的将自己碗里的肉丝挑出来,再夹进秦天海的碗里。 秦天海吃得有些赶,三口两口的吃完,便起身付了账,和齐氏、凤翎打了声招呼,急匆匆的离开,逃也似的。 齐氏望着秦天海离开的方向出了好一会儿的神,才低下头来慢慢的拨着面,一条一条的挑进嘴里,只吃了小半碗便放了筷子。 往普渡寺的路上,齐氏紧紧的握着凤翎的手,却心事重重的一句话也不说。无论凤翎怎么逗她,她只是苦涩的一笑。 和以前的每次不同,齐氏这次只是顺着三门殿往罗汉堂一尊佛一尊佛的看过来,并不像往日一般拼命的磕头。确切的说,她是用一种很嘲弄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这些佛像,嘴边挂着的诡异笑容让凤翎看得心里直发毛。 终于,齐氏在一尊笑罗汉面前停下脚步,惨然一笑,“真是虚假的面孔!我虔诚的拜了那么多年,你们又给了我什么?”齐氏说着,又叹了口气,“受你们摆布,这是最后一次了罢?” 齐氏像是在发表生命之中最后的宣言。 凤翎听得心头直跳,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她在心里暗暗的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今天一定要找出那个让三婶伤心了一辈子的男人。 只有找出那个人,才有机会彻底化解三婶的心结。 一个人伤心,好过三个人伤心。为了救回她挚爱着的三婶的性命,她顾不得三叔了。 出了罗汉堂,齐氏像往常一样让凤翎在廊前稍歇,她自己则慢步踱往那片竹林。 看着齐氏的背影,凤翎的眼睛变得酸酸涩涩的。 齐氏的脚步沉重迟缓得似乎迈不开下一步。 过了一会儿,凤翎便起身往沿着石路往竹林深处去,可绕着竹林走了个遍,却并没有发现齐氏的身影。 凤翎心头有些发急。 依照齐氏平日的习惯,不出一盏茶的工夫,齐氏就会从林子里出来,她便再也见不到那个穿着灰色僧袍的男人。 绕着竹林又找了一圈,凤翎想了想,便转身往石壁边的乱石坡小心的攀爬而上。 往日无聊的时候,凤翎上过乱石坡一次。知道与它对应的另一边是一处深崖,崖边竖着一块巨石,巨石周围还零星的散落着一些可供歇脚的大石。 周围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紫竹林。 竹林不大,却贵在清幽。站在巨石边,面对着层层叠叠的莲花山,吐出腹中浊气,心胸顿时能开扩不少。 可惜的是,寺里似乎有意将这片紫竹林辟为世外桃源,凤翎猜想或许是寺内的什么高僧静修之处,所以除了这块从不修葺、杂草丛生的乱石坡。周围根本无路可上,自然不常有游客上去打扰。 凤翎一边手脚并用艰难的往上爬,一边其实十分怀疑自己的想法。 她上去过的那次。也是无聊之余想试试秦乐文教她扎马的功夫倒底对她的体力有没有提高。 结果她上去花了起码一柱香的工夫,下来就更加费劲。 齐氏还病着,能上得去么? 谁知,就快要爬到坡顶的时候,不知什么东西从天而降。正砸在她的脑门子上,又扑朔朔的落了她一脸的粉,不知是什么,却带着好闻的香气。 凤翎脚下一个不稳,几乎摔下山坡去。幸亏身边的地上趴着一丛野生的藤萝,被她伸手抓住。扯着它一起往后退了几步,凤翎才稳住身形。 舒了口气,她才往脸上抹了一把。放在眼前来看。 掌中凝着一层淡淡的紫色胭脂。胭脂之中,紫色本来少之又少。 凤翎跟着齐氏学了这么久的制妆,这时一看,便知道这是胭脂中的极品。 齐氏毕竟取材有限,教她理论的多。真正极品的胭脂妆粉凤翎还是见得极少。这时难免啧啧称奇,不由往胭脂盒跌落的地方看了一眼。 阳光下闪着几抹灼目的银光。 精致小巧的青花瓷盒。只可惜己经碎成了几瓣。 凤翎收回目光,用右手食指往自己掌心轻抹。 胭脂细腻柔和,轻抹之下,它就像是立即溶入了她的肌肤。而肌肤之中隐隐透出的那抹紫色,苒苒如紫烟,清亮明洁,又美若丝缎;更难得的是,紫烟之中竟星星点点,宛若月光雪色一般 凑往鼻边,香沁心脾。这种香味,她似曾相识。 石蜜! 齐氏曾采来给她闻过,就是这种甜甜的味道,只是更不如这里的来得纯净,也是后来齐氏一直弃之不用的原因。 凤翎心头“突”的一跳,莫非是……紫烟? 那抹令人心醉的紫色,莫非就是紫铆? 凤翎仰脸凝神往山坡上看去,隐约似有人声。 三婶心里的那个人,莫非是……兰先生? 凤翎的心头闪过许多个念头,过去似乎碎成片断的一点一滴慢慢的在她的脑海里连成了一片。 难怪常欢总是那么容易的就满足她的一切要求,拳谱、毒术、心法,他是故意要送给她的;难怪第一次见面,兰先生就对她一点儿也不陌生,难怪他那么大手笔的送她千金难求的拳谱,难怪她一直觉得兰先生的声音耳熟,她听过一次的,难怪……难怪! 不管兰先生是出于什么目的,都是冲着齐氏而来的,讨好也好,赎罪也罢,兰先生是想让她有能力来守住齐氏,保护齐氏,凤翎相信他对齐氏的好意。 同时她也十分气恼,兰先生居然设计将她这样傻傻的绕在了一个圈子里,让她觉得自己就是让齐氏伤心难过的帮凶! 凤翎负气的将手心里的那抹紫烟用力蹭在了身边的那堆杂草丛里,紧咬下唇,一手拉草,一手拽石头,拼了一口气的往上爬。 接着她听见了齐氏那让人毛骨悚然的冷笑声。 悄悄的从石堆边探出半个脑袋,凤翎终于看清了那个一身灰布僧袍的男人的脸! 第一百章 刺伤 果然是兰先生。 裹在呆板沉闷的灰布僧袍中的兰先生,脸色惨白却出乎意料的平静。不对,不该说是平静,而是心如死灰与了无生趣。就像是等待死刑己久的犯人,仿佛除了死,他没有别的选择。 这和与凤翎有过短暂会面,却让她印象深刻的兰先生完全不一样。就算这时他的脸上依旧带着那抹苦涩无奈、达不到眼底的笑容,兰先生仍像极了被抽去了灵魂的驱壳,呼吸着,却看不到活下去的希望。 死亡,是凤翎从兰先生身上嗅到的唯一的气息。 唯有落在齐氏身上的眸光里凝着看不到尽头的哀伤苍凉与……不舍。 这样的眸子看得让人心痛。 可齐氏微昂着脸,冷笑着,如呜咽一般,比哭还难听的冷笑。 凤翎听得毛骨悚然。 齐氏究竟经历过怎样的前事,让曾是刻骨铭心的爱变成如今的恨海难填? 兰先生的眸子越来越黑,越来越深遂,越来越燃不起希望的火光。可他依旧挺直身子,安静的站在那里,仿佛他就是要应该要默默的承受这一切。 “兰馥。” 听得齐氏咬牙切齿的唤他的名字,兰先生的眉峰才跳了几跳,可不等他回答,齐氏又是一声冷哼。 “亦或是,我应该称你纳兰复疆,纳兰公子?” 一句话便让凤翎心头大颤。 她知道,百年之前,钟夷与大吕各坐半壁,并称天下双雄,之下尚有太簇、无应诸小国。 而最终大吕王以合纵之术先取太簇无应诸国,再灭钟夷,诛尽各国王室。钟夷王悔恨难当。逃亡中于灵山自缢,有人以其头颅献给得了天下的大吕王。 大吕王将其头颅悬在城门,这才结束了一场浩荡的劫杀。 凤翎知道这位曾雄极一时却含恨而终的钟夷王,姓纳兰名拓。 所以纳兰,是仲夷的国姓。 也就是说,兰先生是浩劫之后残存的仲夷王室血脉,他背负的命运自然不言而喻。 复疆,多么暗含愁恨,而又让人无奈的名字! 这时兰先生叹了口气,紧拧的眉峰却同时舒展开来。像是如释重负般的,似乎齐氏说的正是他所期待的话。 “纳兰复疆是我的本名,兰馥是其中二字的谐音。怎么称呼,随你喜欢。”兰先生淡然一笑,话音轻缓而柔和,就像是在和一个久未见面的老朋友说话一般,“这么多年。是你第一次再称我的名字,玉枝,有什么话,你说。” 齐氏沉默了许久,才开声的时候语气缓和了许多,依旧带着不想掩饰的恨意。“我是来告诉你,纳兰复疆,你要解脱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我……终于要去见我的爹娘,见我的弟妹,我终于可以跪在他们面前,求他们听我忏悔,我却不敢求他们原谅!” 齐氏双手捂脸泣不成声。 兰先生在身侧紧握双拳。微微的颤抖,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慢慢的。他抬起脚来。 齐氏与兰先生仅有两步之遥,他却是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才能走近她的身侧。 此时的兰先生失了刚才的平静,俊秀的五官因为痛苦而有些扭曲,扬在齐氏身后的、微微颤抖的右手久久不曾落下,透露出内心的挣扎与无力。 齐氏光洁的额头己经几乎顶着兰先生的胸膛,却只是哭,仿佛并不曾意识到他的靠近。 “玉枝。”兰先生忽然轻唤了她一声,低哑而深情。 齐氏才垂下双手,兰先生双臂一展,竟将她紧紧的搂在怀里。 “放开我!”齐氏想挣扎,却被他搂得更紧。 兰先生紧搂着她,一手压住她的后脑,让她的脸颊贴在自己的胸膛。 齐氏放弃了挣扎。 这两年来,凤翎只偶尔的遇见过齐氏与兰先生的几次见面,都只是匆匆一晤,并无多话。见到两人这样的亲密,却还是第一次。 凤翎无法解释此时心中的感情。 她想让齐氏解开心结病愈,想让齐氏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可这样就意味着三叔秦天海要背负着伤害与痛苦生活。 或许是她自己曾经遭受过无情的背叛,前世的时候,凤翎就对三叔秦天海孤寂消沉的笑容印象十分深刻。而这一世,亲眼见了三叔对齐氏多年如一日的深情与执著,若是失去了齐氏,三叔是不是又要走上前世的老路? 凤翎只好别过脸去。 石坡下竹林中一个跌跌撞撞,慌乱逃开的藏青色背影,反射出两道金光刺疼了她的眸子。凤翎想起早上齐氏挑中这件衣裳的时候,秦天海还嫌腰带上的金线太过奢华。 她们出来这么久了,三叔肯定会不放心的来寻她们。 她忘了沿着石坡边的石子路拾级而上,到半坡之上向下俯视,虽然听不真切,却同样能将紫竹林里的一切尽收眼底。 就像齐氏曾说的,三叔知道,三叔什么都知道。 “对不起,玉枝。”兰先生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凤翎转脸就见得兰先生的脸上扬起一抹怪异的笑容,纠结的五官竟跟着舒展开来,犹如展开一幅长长的画卷,呈现在画卷里的什么感情都有:忧伤、痛苦,追悔、怀念与…… 释然。 对,就是释然。 只愣了一瞬,凤翎忽然两腿用力紧蹬几下,她便整个儿身子跌倒在石坡之上,她顾不得许多,连滚带爬的朝齐氏扑去。 奋力的一跳,她便将齐氏与兰先生扑倒在地。 她想起齐氏前世是怎么死的了。 齐氏不是病死的,而是自尽而亡。 前世齐氏死的时候,她还小,很多事情都不太明白,也不曾多想。 现在她终于知道:为什么齐氏死后,凤翎并不曾见秦家将她迎回家中,而是匆匆下葬。那是因为当时的风俗,齐氏死在外面,不能再迎回秦家。秦家同样对齐氏的死有疑虑,为掩众人口,对外只说齐氏因病暴毙。 为什么从不替死去的女人做法事的普渡寺,那年却主动替齐氏做了场法事,而就在同一天,普渡寺关起山门,谢绝香客,在寺内做了场盛大的法事。 凤翎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当时甘氏还抹着泪说这样也好,猜测是不是有普渡寺的高僧同时圆寂,罗氏还说齐氏是个有福的。连死都会赶日子,话说得很苛刻,让她到现在都还记得。 兰先生与普渡寺渊源颇深,又无国无家,自然只有普渡寺才能替其做法事。 同一场法事的原因。是因为齐氏和兰先生同时死在普渡寺! 而为什么三叔一直坚持要把齐氏葬在莲花山的半腰绝壁处,因为那里与普渡寺的后山遥遥相望,没有猜错的话,兰先生葬在那里! 三叔不能明说,只好用这种方式来成全齐氏与兰先生。 几乎与凤翎同时的,一声尖锐的长啸。一个人影从不远处的崖壁上直扑而下,被震落的竹叶如雪片一般的飘洒下来,落在己经晕过去的兰先生身上、脸上。 常欢。 常欢一手搂起兰先生。一手便往兰先生腹部的几处大穴快速点下,然后紧压伤口。 腥红的鲜血仍从他的指尖汩汩而出。 凤翎却顾不得他。 齐氏高高扬起的右手上握着一柄短匕首,颤抖的手上,臂上也染满了鲜血。 凤翎压在齐氏身上,一手压住齐氏的左手。一手紧握齐氏的手腕,止住她想往自己身上刺下的势头。 “放开我。放开我!我们一起死,一起死!” 齐氏一边嘶吼,一边拼命扭动着身子,尽管凤翎几乎拼尽全力,好几次还是让齐氏的匕首划破了自己腹部的衣裳。 齐氏是真的想死,爆发出来的力量是极为可怕的。 凤翎紧紧的压住她,却不敢说话。她生怕自己一松口便泄了气,齐氏便会如兰先生一样倒在血泊之中,再也不能醒来。 “你个疯婆娘!” 常欢怒吼,扬手一记掌刀,“叮”的一声,匕首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没入了不远处的紫竹之中,柄处摇晃了几下,却并没有落下来。 凤翎的手同时的一阵生疼,再看向齐氏,手腕软软的垂下来。 不是骨折也是脱臼。 凤翎大惊,扶着齐氏的手腕不敢动。她知道她不小心的一动,对齐氏来说,便是刺骨的疼痛。 这样她便松了齐氏的左手。 谁知齐氏竟浑然不觉,伸出左手在凤翎身上乱挥乱打,“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我!” “疯婆子!齐大人地下有知,又岂能饶你!”常欢搂着兰先生,嘶哑的吼声中带着哭腔,“齐大人本是钟夷旧臣,为国而死,死得壮烈!家父又何尝不是因此而亡?兰叔却是钟夷唯一的血脉……你竟敢伤了兰叔,兰叔……” 常欢说不下去,搂着兰先生恸哭。 齐氏的手却陡然一沉。 凤翎低头看时,齐氏己经晕了过去。 与兰先生相比,齐氏的腕部骨折不是大事,所以凤翎小心翼翼的将她的手腕放好,转身就去察看兰先生。 “阿……欢,”兰先生重重的喘了几口粗气,才能很小声的说出完整的一句话来,“是我……的错,别伤……” 话未说完,兰先生又晕了过去。 常欢颤声大哭,“兰叔,兰叔!” 凤翎跪在他身侧,环视一番,忽的拉起兰先生的僧袍,牙齿一咬,狠命的撕下的一块布条来,折成厚厚的一块,塞进常欢的手掌里,道,“快别哭了,给先生止血要紧!” 第一零一章 治伤 常欢这才如梦初醒,抓过布块狠命的往伤口处压下,很快的布块便染成了红色,再一滴滴的沾湿兰先生的僧袍。 凤翎从兰先生的僧袍上撕下几大块布条,与常欢一起紧紧的缚于兰先生腹部。 常欢又将自己的上衣脱下来,给凤翎撕成条做绷带止血用。 两人手忙脚乱的忙了一阵子,伤口处涌出鲜血的速度才慢慢减缓。 “你看着兰叔,我去取金创药,不要让他移动。” 常欢小心翼翼的将手中压住的兰先生的伤*于凤翎,并在她的手背上按了按,告诉她按压的力度,确认凤翎可以接替他来照顾兰先生之后,他转身便飞奔至石坡边一跃而下。 不一会儿的工夫,常欢便取了白瓷瓶装的金创药和一堆白布条来。 一边吩咐凤翎不要放松伤处,常欢一边小心翼翼的解开缚住兰先生伤处的布条,再让凤翎放开手,移开止血的布块,然后飞快的往伤处洒金创药。 伤口处仍在往外淌血,药粉一洒下去便被鲜血冲开,直到常欢往上面洒第二瓶药粉的时候,才看见药粉在慢慢的伤口处凝成了团。 凤翎不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血。要说起来,上次在南山处理尸首那次,比这次更加可怕,可那时她的心里被愤怒和保护哥哥的*冲斥着,反而感受不到内心的恐惧。 而这次的染血的却是她熟悉的兰先生。 凤翎不断强迫自己才敢直视他。 兰先生的面色如死一般的惨白,双眼紧闭躺在血泊之中,腰腹周围的泥土因为和进了鲜血而变成了一种可怕的、湿润的暗红色。 凤翎浑身颤抖着跌坐在地,一股腥臭的味道自喉头涌上来,让她忍不住想呕。 常欢则趴在兰先生身边,小声的带着哭腔唤他,“兰叔。兰叔……” 兰先生没有反应。 常欢一边哭一边责怪自己,“我该死,我真该死,那女人说要找个僻静的地方,我就该知道,我该死,兰叔……我不该离那么远的,我不该不听冯叔的话,冯叔说过让我小心那女人的,我该把金创药一直带在身边的。我真该死,呜呜……兰叔,分明是齐大人的主意。你为什么不让我说,为什么不让我说……” 凤翎却止住了颤抖,转身去看齐氏。 齐氏像是醒了,牙关紧咬,浑身颤抖。眼泪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接一滴的滑下脸庞再没入泥土中。 凤翎慌忙爬过去,伸指抹她的泪,却忘了自己手上满是鲜血。 兰先生的鲜血即刻染红了齐氏的额边。 凤翎便又抬起衣袖想去擦,不料衣袖上也全是血。 凤翎只好放弃,一边轻抚齐氏的肩头。一边道,“三婶,别怕。别怕,凤丫在呢。你冷静些,先别动,我先替你把手包扎一下,别的事。咱们以后再说。” 齐氏闭目不应,却由无声的哭泣变成了低低的呜咽。 常欢教过凤翎骨折之后的治疗方法:不能移动。固定伤处是第一步。 凤翎起身环视一周,却找不到合适的可以用来当作夹板的枝枝。 常欢的轻功好,要找东西肯定比她快。 她看向常欢,常欢却一门心思的都在兰先生身上。 “阿欢。”凤翎喊了他一声,“你工夫好,替我去找些东西来做夹板,我要替我三婶固定伤口。” 常欢置若罔闻。 凤翎只好起身走到他身边,伸手摇摇他的肩膀,“替我去找些夹板来……” 常欢抖肩甩开她的手。 凤翎有些火了,“我三婶可是你弄伤的……” 常欢却猛的回过头来,眼里喷射出欲杀人的怒火,“那又怎样?她敢伤我兰叔……” 凤翎也将声音提高三分,打断他的话,“我三婶若有个三长两短,你的兰先生又岂能独活?” 常欢面色一滞,转头又去看兰先生。 兰先生的眉头拧成了墨团。 凤翎放缓了声音,又道,“你放心。你替我寻夹板来,我替你照顾兰先生。” 常欢犹豫了一下,这才慢慢的站起身,走到坡边,又转身看了一眼兰先生,才跃下石坡去。 凤翎跪坐在兰先生与齐氏中间,看看兰先生,又看看齐氏,再看看兰先生,又再看看齐氏。 两人的脸上皆是十分痛苦的表情,却分不出谁轻谁重。 凤翎忍不住唏嘘。 齐氏还在哭,紧闭着眼,很低声、压抑的呜咽。 凤翎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她猜到齐氏和兰先生以前肯定发生过什么大事,而之前又听到齐氏和常欢的话,什么旧臣,什么血脉,什么爹娘弟妹,凤翎不愿往下想像。这种故事发生得还少吗? 凤翎看向兰先生。 若换作她自己,凤翎不知道她的恨意会不会比齐氏少。 不,她肯定比齐氏还恨,还狠。 齐氏忍了这么多年,却在生之将尽时刺了兰先生一刀,而她,只用了两年,就灭了赵翦瑜全家! 可是,齐氏却又与她不同。 赵翦瑜织了张网,将她网在其中,她是反抗的猎物;而兰先生,却是爱惜齐氏,才会编就一些谎言。 齐氏若是知道,又会是怎样的悔恨? 常欢口中的齐大人,指得当是齐氏的爹。 而爹爹是仲夷旧臣,对齐氏伤害至深的某件大事的谋划里亦有他的一份,这件事齐氏显然是不知道的。很可能,其中还有什么大事兰先生是瞒着齐氏的。 原因定是为了不让齐氏再受更大的伤害。 有的时候,恨,亦能给人活下去的勇气。 凤翎转脸看向齐氏。 她这个局外人都听得出常欢的话外之音,齐氏又怎么会听不出来? 兰先生若有事,齐氏如何能独活? 齐氏己经哭不出眼泪。 这时常欢拿了两块平整的小夹板回来,凤翎迎上去想要接过。 常欢却粗暴的用手臂将她挡开,闷声道。“我来。” 凤翎缩回手,跟在常欢身手。 这样当然最好,要说起来常欢还是她的师傅。 常欢先去仔细查看了兰先生,胸口处的白布己经变成暗红色,鲜血溢出来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 他这才转过身,半跪着从怀中摸出个白色瓷罐来,打开放在身边的地上,里面是黑色的药膏。 凤翎听常欢提过,知道那是消肿用的。 常欢挑了一大块出来,往齐氏腕边前后厚厚的抹了几层。用布条裹好,凤翎忙上前帮他扶住夹板,他再用布条将夹板固定。 常欢紧绷着脸。从头至尾不曾看过齐氏一眼,手下的动作仔细熟捻,却看得出来是带着负气在做的,有些粗鲁。 齐氏紧咬下唇,额上滚出豆大的汗珠。却始终不曾吭过一声。 只到常欢停下手里的动作,齐氏的表情才明显一松,费力的睁开眼。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这时睁开,也只见得一丝缝而己。 “扶我起来,凤丫。” 凤翎忙换了个坐姿。小心的将齐氏扶起来倚靠在自己怀中。 “阿欢……” 常欢起身正听到齐氏的呼唤,只是顿了一瞬,并没有理她。转身往兰先生身边去。 齐氏便自顾自说下去,“你说……我爹是仲夷旧臣……怎么回事?” 常欢的背影一顿,双手在身侧握紧成拳,却终究还是没有忍住,转身冲着齐氏吼道。“你个疯女人!当年将先王的头颅捧给皇帝的便是齐大人的父亲,利用你下毒。也是齐大人的意思,虽然,虽然……但是,怎么能怪得兰叔?兰叔……” 常欢抽泣了一下,往脸上胡乱的一抹,便从鼻边到额边划出一道粗粗的印迹,红得耀目。 常欢抹了泪,却忍不住悲声,“兰叔,他……多可怜!兰叔一心为你,你居然,你居然……” “卟!”齐氏忽然喷出一大口鲜血来,然后全身的力量尽泄,软倒在凤翎怀中。 “三婶!”凤翎惊叫,探了探齐氏的鼻边,发现齐氏只是晕了过去,她不由抬脸瞪了常欢一眼,“我三婶正病着,有什么话,不能缓些再说么?” 常欢则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去,跪在兰先生的身边,然后紧握他的手。 这时石坡边上一阵嘈杂,跃上几个僧人来,手中抬着床板做得简易担架。 常欢忙起身迎上,带他们往兰先生边上,引导他们小心的将兰先生抬到担架上。 “当心,当心。” “尽量放平……别动伤口!” “抬平咯,千万别碰着伤口。” 等众人抬起担架,常欢又向其中一名僧人道,“了尘师兄,我走不开,劳你去趟我冯叔家中,说明情况,请我冯叔速来。” 僧人了尘应了,转身自石坡上跃身而下。 众人都围着兰先生转,却没人理齐氏。 凭凤翎自己,绝无可能将齐氏弄下石坡。 凤翎张嘴正想叫常欢,就听得人群中常欢发出又惊又喜的哭声,“兰叔……” 周围变得异常安静。 凤翎便能听见兰先生虚弱断续却清晰的声音:“玉……枝。” “我知道,放心,兰叔。” 凤翎立刻就见得常欢挤开人群往齐氏身边走过来,二话不说,伸臂弯腰一手从齐氏身后握住她受伤的手,一手托住她的腿,将她抱了起来。 常欢抱着齐氏向前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微侧了脸向凤翎扬扬下巴,冲身边的一名僧人道:“了空师兄,你给她搭把手。” 第一零二章 我带你去 又在回家的火车上了,哎,想起还得有二十多个小时的旅程,我就头疼啊~ 看在我熬夜存稿的份上,亲们多支持吧~ ………… “女施主,得罪。”僧人了空向凤翎略一颌首,一只大手便搭上了凤翎的手腕,快走几步,了空便带着她从乱石坡上一跃而下! 凤翎差点儿尖叫。 却发现了空拉着她往坡下飞奔,除了被他握住的手腕有些生疼,她竟脚不沾地也能健步如飞。 原来普渡寺的僧人都是练家子。 了空因为拉着凤翎而着意放慢了下坡的速度,其他的僧人即便抬着担架也很快地超到他们前面去。 常欢抱着齐氏则紧跟其后。 等了空带着凤翎落奔下乱石坡的时候,常欢他们己经早不见了人影。 一下土坡,了空即放开了凤翎的手腕,冲她双手合什,“女施主,请随我来。” 随着了空走了数级石阶,便转入一片翠竹林,往竹林深处走了一段,便见着一排禅房。 “阿弥陀佛。”了空止住脚步,先是双手合什冲着凤翎念了声佛,继而朝着禅房的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转身要走。 “师父,”凤翎叫住他,也冲他双手合什,“镇上迎客楼边上有家八刀面摊,我三叔正在那儿等我们。可否麻烦师傅去知会一声,让我三叔来接我们?” 了空双手合什,点头称好后转身下山。 凤翎便转身朝着禅房走去。 最左边的禅房外有两名僧人在看守,见她走近,其中一名僧人便伸掌朝另一边的禅房做了个手势,凤翎明白他是在示意自己三婶在另一间禅房。 凤翎还是朝他走了过去,轻声问道,“兰先生可好些?” 僧人摇头。眉眼之间甚为不耐,凤翎也就不再多问,转身往齐氏所在的禅房过去。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挂在墙壁之上“禅”字,苍劲有力。 齐氏静静的躺在“禅”字下方的炕上,受伤的右臂平放在身体一侧。 凤翎在齐氏的身侧坐下,探探她的鼻息,再摸摸她的额头。 有些发热,齐氏是在昏睡。 凤翎不由得揪紧了一颗心。 齐氏本来就病着,再这么一折腾。也不知能不能经得住。可现在寺里的人都在担心兰先生的安危,她不好再去打扰,除了等秦天海来。她实在也没有别的法子。 在房里不安的踱了一会儿步,又在炕前坐了一会,秦天海还没有来,齐氏的额头越来越烫。 这时门外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 凤翎心中一喜,慌忙站起来开门。却意外的发现门外站着的是冯先生。 想想也不觉得奇怪,刚才就听见常欢让人去找冯先生,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冯先生。” 凤翎才要行礼,便被冯先生拦住,“不多礼,我来看看你三婶。” 凤翎点头。侧身让开。 冯先生一进门,即将背着的竹箱放下,过去替齐氏探脉。查看一番。 凤翎等在他的身侧,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冯先生懂医术。 冯先生并没有多做解释,而是转身往桌前取了纸笔,快速的写了张方子,到门外交给僧人。又低低的吩咐了几句,才转回来。从竹箱里取了个瓷罐出来放在凤翎面前桌上,道,“阿凤,这是活血散淤的药,五天替你三婶换一次药,上夹板的方法阿欢己教过你,照着做,五次可卸,不要着力,三月左右可痊愈。” 凤翎还从未见过冯先生像这般说话,又快又急,一口气不歇,也不给她回答的时间。 冯先生说罢,又拿起桌上的方子,交给凤翎,“你三婶亏了身子,要多调理多歇息,按方抓药,用法用量都写在上面。” 凤翎接过应下。 冯先生歇了口气,往炕上躺着的齐氏看了一眼,“先让她歇着,伤处不可动。等了缘熬药回来,给她服下再回去。夜里会发热,好生照顾着,冷敷替她散热,若三天未退热,你再请大夫来瞧。你三叔在赶来的路上,片刻便到。我还有事,先走。” 冯先生边说,边迅速的将手边的箱子整理好,又挎回肩上,转身就往门外去。 冯先生的面部表情很僵硬,举止动作也完全没了往日的淡定从容。凤翎猜想,兰先生一定伤得不清。 她追上几步,问道,“冯先生,兰先生可醒了?情形如何?” 冯先生的背影一顿,并未转身,只是伸手将肩上的带子稍挪了挪,“醒了。伤及内脏,怕是……”冯先生叹口气,“照顾好你三婶吧。” 冯先生刚离开,了空就带秦天海来了。 齐氏也醒了,茫然的看着秦天海与凤翎,神情恍惚。 依照冯先生的吩咐,凤翎将了缘送来的药给齐氏喂进去,齐氏便又昏睡过去。 寺内不方便留女客,稍歇了一阵,秦天海便背起齐氏回家。 本来凤翎还想着要跟秦天海怎么解释,谁知道他一路之上都没有多问,只是紧赶快赶到的奔回家去,跟满脸惊愕的家里人只说了句“伤着了”便一直闷在屋里照顾齐氏。 秦天海除了出来打水换水,不曾再出过屋子,连饭都是甘氏替他送到屋里去。 他的脸黑得跟将要下雨的天气似的,家里人纵使有千般疑问也不敢多问,只好把所有的目光都对准了凤翎。 凤翎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好用一句“不知道”做为所有问题的答案。 秦守文提早回来,让她第二日不必去学堂,说冯先生有事,给学童们放假了。 凤翎应下,并不意外。 第二日一早起身她便熬好伤药给齐氏送去,又让嫂嫂翠英再依冯先生的方子抓了些调理的药回来。 敲门进去,秦天海靠在床边。盯着齐氏发愣,连昨儿个穿在身上、沾染血迹的衣裳都不曾换下来,凤翎光看侧脸都知道他一夜未睡, 凤翎将药放在桌上,瞥了一眼前夜未动过的饭菜,柔声道,“三叔,你去吃些东西歇会儿,我来照顾吧?” “哦。”秦天海坐直身子应了一声,从齐氏额上取下冷敷的帕子。放在脚边的盆里浸湿,再拧干来又敷回齐氏的额头,人没有动。 “我送了药来。三婶可好些?”凤翎走近床边,边说边探向齐氏的额头。 滚烫如火。 “冯先生说是会发热的,三天应该能退……不行的话,咱再找大夫来瞧。”凤翎只好用冯先生的话来安慰秦天海,“三叔。你去吃些东西歇会儿,我来替你,你可千万别弄垮了身子,三婶还等你照顾呢。” 秦天海点点头,表情木然的站起来,看了一眼齐氏。转过身往外走了几步,忽然长叹了口气,“凤丫呀……三叔错了。三叔……” 凤翎转眸便见着秦天海颓废孤寂的背影,跟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凤翎眼里一阵发酸。 这时听得齐氏“哦”了一声。 凤翎慌忙去看齐氏,秦天海同时转身奔回床前,惊喜的轻喊,“玉枝。玉枝……” 齐氏眉心紧锁,像是梦呓一般的。“兰……馥,兰馥。” 秦天海表情一僵,直起身子冲凤翎不自然的笑笑, “你三婶要醒了,我……”他指指门口,“我去厨房揉碗面去,你三婶就喜欢吃我做的面。你记得把药给她喝了。” 不等凤翎应下,秦天海转身大步就往门外去了。 凤翎叹了口气,又听得齐氏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天海……救我,救我……救我!” 转脸的时候,齐氏却是己经醒了。 凤翎喜极欲泣,“三婶……” 齐氏向凤翎伸出左手,凤翎会意,先是取了枕头小心翼翼的将受伤的手垫好,又将被子垫在她身后,让她可以斜靠在床上。 齐氏往屋内扫了一圈,虚弱的问,“你三叔呢?我感觉他一直都在似的。” “三叔说去给您揉碗面,一会儿就来,您先吃药。”凤翎边说,端过桌边的药汤,舀了一勺起来,想要喂给齐氏。 齐氏别过脸去。 “三婶……” 凤翎才想劝,齐氏转过脸来,往自己炕边做了个眼神,示意凤翎坐下,“药先放着,我有话想问你。” 齐氏舔舔干得发裂的唇,凤翎忙又起身捧了水过来。 齐氏喝了一口,摇头不再喝,然后闭上眼费力的咽口口水,才又睁开眼看向凤翎,左手掌搭在凤翎的手背上,浑浊不清的眸子里尽是痛苦的挣扎。 “凤丫,你告诉我……兰馥如何了?” 凤翎犹豫,决定还是先不把冯先生的话全部告诉齐氏。 “回来的时候,冯先生说己经醒了,常欢也给他用了金创药,应该……会没事的。” 齐氏点头,伸手向凤翎,“你扶我起来,我要去趟普渡寺,有许多话,我要当面跟他问清楚。” “那怎么行,三婶,”冯翎握住她的手,大惊失色,“即便要去,也要吃了药,过些日子等你身子好些。” 齐氏摇头,抓紧她的手挣扎着就要起来,“我等不了,凤丫,我怕我……等不到那天,我要就这样死了,怎么去见我爹娘?” 凤翎还要再劝,秦天海却推门进来,将手中的面放在炕前的小凳上,给了凤翎个眼色,凤翎起身将炕前的位置让给他。 秦天海坐下扶住齐氏,让她靠在自己胸前,道,“你把药吃了,面吃了,我……带你去。” 凤翎慌忙端起药,秦天海接过,再一口一口小心的喂进齐氏嘴里。 齐氏没有拒绝。 第一百零三章 玉枝前事 齐氏喝完药,又吃了大半碗面,秦天海扶她再靠在炕上,就要起身,“你等着,我去雇辆车。” 齐氏伸手拉他,“你先坐下,我有话说。” 秦天海依言双手交握于腿坐在炕前的小凳上。 “那我先出去,一会再来瞧三婶。”凤翎起身想出去,让齐氏与秦天海好好谈谈。 不料齐氏却也叫住她,“凤丫也坐吧,我的事……不用瞒你。” 凤翎的心头“突”的一跳:齐氏是想讲与兰先生的前事。 她偷偷的瞥了秦天海一眼,他的面色只暗了一瞬,即刻恢复如常,甚至起身端了杯水来给齐氏润了润喉,才又拘谨的坐回于凳上。 齐氏闭上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再睁开时,面色惘然,眸光便不知落在了前方的什么地方。 “我齐氏一族,曾是京城少有显赫的大家,风光无限。” 随着齐氏缓慢而沉痛的话音,时光的车轮倒回到十五年前,先皇在位时。 那时的齐氏玉枝,十三岁,是吏部尚书齐诏言的嫡孙女。父亲齐浩然是齐氏长房,官至户部尚书右仆射,玉枝是他的嫡长女,生得聪明伶俐,很得齐诏言与齐浩然的欢心。 玉枝幼时就得皇后喜欢,长大后皇后更离不得她,便索性将她带在身边,信任有加。 皇后所用之妆,皆是出自玉枝之手。 而最让齐家与玉枝骄傲的是,她是当朝唯一不隶属于后宫的侍妆女官。 皇后以真心待她,不舍得她如一般宫女一样被困在深宫高墙,便给了她个侍妆的官职,让她可以自由出入宫墙,回家探望父母姐妹。 皇后待她视如己出,长公主待她情同姐妹。 玉枝自然感激涕零。她对皇后与长公主最大的报答。便是每日用她的手精选出各色鲜艳的花来,精心制成胭脂妆粉,供皇后与长公主使用。 闲瑕的时候,也是费尽心思钻研如何制得新色新妆。 于制妆方面,齐玉枝是极有天份的。 所以当时,皇后与长公主的妆容是内院贵妇们争相效仿的对象,同时贵妇们无一不以得到皇后的妆粉赏赐为荣。 当时盛传,皇后之所以圣宠不衰,与其妆容多变却又雍容大方不无关系,而长公主与附马的感情如胶似膝。玉枝的妆粉亦居功至伟。 皇上确实喜欢皇后的妆,这点,玉枝是最清楚的。 后宫嫔妃都知道。每有新妆,皇后都会留待皇上驾临,皇上也很乐意亲自替她试妆。 于是在贵妇圈中,齐氏玉枝成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字,甚至许多妇人与齐氏女人交好。只为得玉枝一盒妆。 幸福骄傲又充实的日子持续了两年。 十五岁那年,兰馥以齐家世交之子的身份借居齐家。 当时的兰馥十七岁,正值风华,又生得斯文俊秀,为许多京城少女爱慕。 齐玉枝也是其中之一。 她爱他,只因为疼惜他眉心里若有若无的那抹忧色。 兰馥也钟情于她。 于是没什么悬念的。第二年,皇后下旨,将玉枝赐婚给兰馥。并格外开恩,允许玉枝留居宫外家中,每有新妆再送往宫内即可。 那是一场让她终生都难忘的、盛大的仪式,却没想到,灭门的灾难也如期而至。 兰馥擅种花。 他种出来的花非但色泽艳丽匀称。而且不受时令限制。兰馥还特意在府内搭制了一间温室,挖了地窖。专为玉枝培养各种各色鲜花。 兰馥手亦巧,于研粉制妆方面也有独到的心得。 有了兰馥的帮助,玉枝如鱼得水。她夏季能制梅花妆,秋季能制桃花妆,冬季亦能制牡丹妆。 有那么一段时间,玉枝意气风发的以为,她能将世间花草玩于股掌。 一年后,她取百草精华制得胭脂“鸾颜”,一种能在不同光线下变幻色泽的彩妆。 她以为,这是她制妆事业的*,会给她带来更高的荣耀,却不料竟是恶梦的开始。 皇后收到新妆十分喜欢,当天便请皇上来替她试妆,长公主正巧进宫探望,便搂着心爱的波斯猫在一旁陪同。 皇上拿起丝棉正准备沾胭脂的时候,波斯猫却突然从长公主怀里跳到梳妆台上,打翻了台上的“鸾颜”,还好奇的舔上了几口。 皇后惊呼。 皇上大怒,抬脚正要冲那畜生踹下,却发现它倒地不起,抽搐了几下便死去。 最终“鸾颜”里查出掺有大量名为“元珠”的毒药。 元珠,食之即死,却能被皮肤吸收,再潜入内脏,一月之内,杀人于无形。 这给齐家招来了灭门之灾,一夕之间,齐氏一门一千余口,上至大人下至仆妇,尽灭。 而玉枝因怀有身孕外出礼佛,回程路上被奶爷半路截住,与奶娘一起带着她逃离京城。 奶爷曾是父亲的书僮。父亲为官以后也一直在父亲身边伺候,是他拼了命才带出她所知道的消息。 往“鸾颜”里掺元珠的是兰馥。 兰馥本名纳兰复疆,是仲夷王第四代孙,仲夷王室最后的血脉。 接近齐家的目的,只是为了复仇。 齐家出事以后,兰馥失其踪。 玉枝这才想起来,难怪每次兰馥都要为她完全制妆的最后一道工序,那是松懈她的戒心,为了这次毒杀皇上的谋划。 她也想起来,是她向兰馥透露过,皇上每每替皇后制妆,都是将妆粉先置于自己掌中抹匀,再轻抹于皇后颊上。兴致高的时候,皇上亦会舔食新妆以为闺房之乐。 是她害了齐家。 玉枝又恨又悔,恨不能追随爹娘于地下。可她要活着找到兰馥替齐家复仇。 半路上,她小产,奶娘亦病死,奶爷便带着她一路流离到秦家村,接着便遇见了秦天海。 齐氏闭目歇了口气,又睁眼看向秦天海,“那时我奶爷亦病重,说你是可托之人,不顾我的反对,以生命相胁才将我托附于你。我……实是罪臣之女,我不敢说,是怕害了你。” 齐氏的嘴角扬起一丝苦笑,“呵,其实我一直也在害你。” 秦天海动容,“玉枝……” 齐氏摇头,打断秦天海的话,“让我说完,我怕我这次不说,下次就再也说不出来。” 嫁到秦家的第二年,齐氏便在镇上再与兰馥不期而遇。 知道兰馥栖身于普渡寺,藏身于僧众之中。 第一次见到兰馥,齐氏恨不得扑上去将他咬死,可是她忍住了。 她相信,人生最痛苦的事,不是马上死去,而是活得生不如死。 这和凤翎曾经所想的一样。 简短的交谈,齐氏发现兰馥也生活在痛苦的自责与愧疚当中。 于是她找到了复仇的方法。 她要时常出现在他的面前,不断提醒他,他的身上背负着这样一笔庞大的血债;她告诉他自己对他的恨,所以只要她还活着,他就没有死的权力;她要着他痛苦,她要看着他生不如死活如蝼蚁。 她似乎也达到了目的,她如愿的见到一次比一次消沉、再也没有雄心壮志、只求一死的兰馥。 齐氏觉得如今她要死了,她要带着他一起到地下,去向爹娘陪罪。 凤翎这时充分理解了齐氏对兰馥的恨有多深。兰先生若是有家人,齐氏会做跟她一样的事情。 只可惜她伤他一千,却也自伤八百。 齐氏讲完了她的故事,看向秦天海时满脸是泪,“我好像错了……天海,对你,对兰馥,我都错了。” 齐氏掩面哭泣,继而大咳不止。 凤翎忙上前去替她抚背,齐氏扬手止住她。 “我从不知道爷爷和爹爹原来都是钟夷旧臣,从来不知道他们也参与策划,我要去找他问清楚,不然,我死也不能瞑目!” 秦天海轻叹口气,神情黯然的站起身来,向凤翎道,“凤丫,你先照顾三婶歇着,我去雇辆车来,带你三婶去镇上。” ………… 实在写不动了,欠四百,明天补~亲看文的时候,我应该还在火车上吧,哎~ 第一百零四章 爱,其实很简单 牛车上,秦天海与齐氏相对无言。 凤翎则一直在记忆中搜寻有关齐氏的事情。 她想起这么一件事情来。 肃亲王府家宴,闲聊之中,婆母肃亲王妃赞裕隆长公主长娥如黛,与众不同,问描眉的可是波斯进贡的螺子黛。 长公主答“是”。 一众贵妇于是围住长公主细瞧她的眉色,赞长公主“眉若翠羽分外娇”,又赞那波斯国产的螺子黛果然名不虚传,比起本国产的铜黛强得不止一点半点,难怪一寸十金尚不得求。 长公主眉目之间却不见喜色,只是叹道,“若是玉枝还在,谁又称罕这螺子黛?” 肃亲王妃似是对长公主口中的“玉枝”知之甚深,点头赞同,“也是,这螺子黛虽然颜色俏丽,却远不如齐氏的石黛出色,想当初长公主描的薄眉,色泽清澄宛若远山。只可惜,这齐氏一步不慎,满盘输。” 长公主于是点头又叹,“玉枝去后,无人再知我心。” 众妇人跟着嗟叹不己。 见长公主的眼中隐隐有泪光,肃亲王妃又出来打圆场,“若是知道这石黛的制法就好,咱们也试着制制。咱们这些人,哪有长公主的福气?螺子黛毕竟少,舍得银子还得等得波斯国的船期。若能自制个仿石黛用用,鱼目混珠的也好。” 长公主这才又道,“说起法子倒也不难,我却是记得,年轻时还亲眼瞧过。取苏枋木半斤,右以水二斗煮,取八升。又石灰二分著中,搅之令稠。煮令汁出,讫。汁浸之,五日成。用时细碎之。” 肃亲王妃抚掌笑道,“那岂不好?明儿个我就寻个人试着制制,兴许能制出个什么黛来。” 长公主的爱女安雅郡主却是摇头笑道,“王妃有所不知。我母亲爱极了这石黛,我便寻了国内最善制妆的师傅来府,就依这法子制了不下百次,母亲都只画一笔便扔了,就是说制不出石黛的那股子味儿来,后来也只得作罢。母亲不得己这才用上了螺子黛。” 长公主此后神情恹恹。宴未尽便先行离去。 肃亲王妃赞了一番长公主真是善心念旧之人。虽然这番话肃亲王妃是说给安雅郡主听的,但从安雅郡主的表情上来看,肃亲王妃的话是说到了点子上。长公主对齐氏确是念念不忘。 当时齐氏去世己久,她没往这方面深想。现在想起来,长公主口中的玉枝,巧手制石黛之人,岂不就是她的三婶齐氏玉枝? 其实三年前太祖驾崩。新皇登基时己经大赦天下,所以严格来说,此时的齐氏己不是戴罪之身。 凤翎不由得又瞥了齐氏一眼。 也不知是不是牛车颠簸的厉害,齐氏的面色惨白得吓人。 齐氏喝完药,又吃了大半碗面,秦天海扶她再靠在炕上。就要起身,“你等着,我去雇辆车。” 齐氏伸手拉他。“你先坐下,我有话说。” 秦天海依言双手交握于腿坐在炕前的小凳上。 “那我先出去,一会再来瞧三婶。”凤翎起身想出去,让齐氏与秦天海好好谈谈。 不料齐氏却也叫住她,“凤丫也坐吧。我的事……不用瞒你。” 凤翎的心头“突”的一跳:齐氏是想讲与兰先生的前事。 她偷偷的瞥了秦天海一眼,他的面色只暗了一瞬。即刻恢复如常,甚至起身端了杯水来给齐氏润了润喉,又拘谨的坐回于凳上。 齐氏闭上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再睁开时,面色惘然,眸光便不知落在了前方的什么地方。 “我齐氏一族,曾是京城少有显赫的大家,风光无限。” 随着齐氏缓慢而沉痛的话音,时光的车轮倒回到十五年前,先皇在位时。 那时的齐氏玉枝,十三岁,是吏部尚书齐诏言的嫡孙女。父亲齐浩然是齐氏长房,官至户部尚书右仆射,玉枝是他的嫡长女,生得聪明伶俐,很得齐诏言与齐浩然的欢心。 玉枝幼时就得皇后喜欢,长大后皇后更离不得她,便索性将她带在身边,信任有加。 皇后所用之妆,皆是出自玉枝之手。 而最让齐氏与玉枝骄傲的是,她是当朝唯一不隶属于后宫的侍妆女官。 皇后以真心待她,不舍得她如一般宫女一样被困在深宫高墙,便给了她个侍妆的官职,让她可以自由出入宫墙,回家探望父母姐妹。 皇后待她视如己出,长公主待她情同姐妹。 玉枝自然感激涕零。她对皇后与长公主最大的报答,便是每日用她的手精选出各色鲜艳的花来,精心制成胭脂妆粉,供皇后与长公主使用。 闲瑕的时候,也是费尽心思钻研如何制得新色新妆。 于制妆方面,齐玉枝是极有天份的。 所以当时,皇后与长公主的妆容是内院贵妇们争相效仿的对象,同时贵妇们无一不以得到皇后的妆粉赏赐为荣。 当时盛传,皇后之所以圣宠不衰,与其妆容多变却又雍容大方不无关系,而长公主与附马的感情如胶似膝,玉枝的妆粉亦居功至伟。 皇上喜欢皇后的妆,这点,玉枝是最清楚的。 每有新妆,皇后都会留待皇上驾临,请皇上亲自替她试妆。 于是在贵妇圈中,齐氏玉枝成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字,甚至许多妇人与齐氏女人交好,只为得玉枝一盒妆。 幸福骄傲的日子持续了两年。 十五岁那年,兰馥以齐家世交之子的身份借居齐家。 当时的兰馥十七岁,正值风华,又生得斯文俊秀,为许多京城少女爱慕。 齐玉枝也是其中之一。 她爱他,因为疼惜他眉心里若有若无的那抹忧色。 兰馥也钟情于她。 于是没什么悬念的,第二年,皇后下旨。将玉枝赐婚给兰馥,并格外开恩,允许玉枝留居宫外家中,每有新妆再送往宫内即可。 那是一场让她终生都难忘的、盛大的仪式,却没想到,灭门的灾难也如期而至。 兰馥擅种花。 他种出来的花非但色泽艳丽匀称,而且不受时令限制。婚后兰馥还特意在府内搭制了一间温室,挖了地窖,专为玉枝培养各种各色鲜花。 兰馥手亦巧,于研粉制妆方面也有独到的心得。 有了兰馥的帮助。玉枝如鱼得水。她夏季能制梅花妆,秋季能制桃花妆,冬季亦能制牡丹妆。 有那么一段时间。玉枝意气风发的以为,她能将世间花草玩于股掌。 一年后,她取百草精华制得胭脂“鸾颜”,一种能在不同光线下变幻色泽的彩妆。 她以为,这是她制妆事业的*。却不料竟是恶梦的开始。 皇后收到新妆十分喜欢,当天便请皇上来替她试妆,长公主正巧进宫探望,便搂着心爱的波斯猫在一旁陪同。 皇上拿起丝棉正准备沾胭脂的时候,波斯猫却突然从长公主怀里跳到梳妆台上,打翻了台上的“鸾颜”。还好奇的舔上了几口。 皇后惊呼。 皇上大怒,抬脚正要冲那畜生踹下,却发现她倒地不起。抽搐了几下便死去。 最终“鸾颜”里查出掺有大量名为“元珠”的毒药。 元珠,食之即死,却能被皮肤吸收,再潜入内脏,一月之内。杀人于无形。 这给齐家招来了灭门之灾,一夕之间。齐氏一门一千余口,上至大人下至仆妇,尽灭。 而玉枝因怀有身孕外出礼佛,回程路上被奶爷半路截住,与奶娘一起带着她逃离京城。 奶爷曾是父亲的书僮。父亲为官以后也一直在父亲身边伺候,是他拼了命才带出她所知道的消息。 往“鸾颜”里掺元珠的是兰馥。 兰馥本名纳兰复疆,是仲夷王第四代孙,仲夷王室最后的血脉。 接近齐家的目的,只是为了复仇。 齐家出事以后,兰馥失其踪。 玉枝这才想起来,难怪每次兰馥都要为她完全制妆的最后一道工序,都只是为了这次毒杀皇上的谋划。 她也想起来,是她向兰馥透露过,皇上每每替皇后制妆,都是将妆粉先置于自己掌中抹匀,再轻抹于皇后颊上。兴致高的时候,皇上亦会舔食新妆以为闺房之乐。 是她害了齐家。 玉枝又恨又悔,恨不能追随爹娘于地下。可她要活着找到兰馥替齐家复仇。 半路上,她小产,奶娘亦病死,奶爷便带着她一路流离到秦家村,接着便遇见了秦天海。 齐氏闭目歇了口气,又睁眼看向秦天海,“那时我奶爷亦病重,说你是可托之人,不顾我的反对,以生命相胁才将我托附于你。我……实是罪臣之女,我不敢说,是怕害了你。” 齐氏的嘴角扬起一丝苦笑,“呵,其实我一直也在害你。” 秦天海动容,“玉枝……” 齐氏摇头,打断秦天海的话,“让我说完,我怕我这次不说,下次就再也说不出来。” 嫁到秦家的第二年,齐氏便在镇上再与兰馥不期而遇。 知道兰馥栖身于普渡寺,藏身于僧众之中。 第一次见到兰馥,齐氏恨不得扑上去将他咬死,可是她忍住了。 她相信,人生最痛苦的事,不是马上死去,而是活得生不如死。 这和凤翎曾经所想的一样。 简短的交谈,齐氏发现兰馥也生活在痛苦的自责与愧疚当中。 于是她找到了复仇的方法。 她要时常出现在他的面前,不断提醒他,他的身上背负着这样一笔庞大的血债;她告诉他自己对他的恨,所以只要她还活着,他就没有死的权力;她要着他痛苦,她要看着他生不如死活如蝼蚁。 她似乎也达到了目的,她如愿的见到一次比一次消沉、再也没有雄心壮志的兰馥。 齐氏觉得如今她要死了,她要带着他一起到地下,去向爹娘陪罪。 凤翎这时充分理解了齐氏对兰馥的恨有多深,只可惜她伤他一千,却也自伤八百。 他若是有家人,齐氏会做跟她一样的事情。 齐氏讲完了她的故事,看向秦天海时满脸是泪,“我好像错了……天海,对你,对兰馥,我都错了。” 齐氏掩面哭泣,继而大咳不止。 凤翎忙上前去替她抚背,齐氏扬手止住她。 “我从不知道爷爷和爹爹原来都是钟夷旧臣,从来不知道他们也参与策划,我要去找他问清楚,不然,我死也不能瞑目!” 秦天海轻叹口气,神情黯然的站起身来,向凤翎道,“凤丫,你先照顾三婶歇着,我去雇辆车来,带你三婶去镇上。” ……………… 不好意思,因为回来太累了,然后这段时间据说广东的雨水特别多,家里到处都是霉味,打扫了一天还没弄完,实在来不及更文,只好先随便贴了一章上去,正在加紧赶,晚些时候改回来,亲们明天刷一下再看吧~ 再次致歉,明天两更赔罪~ 第一零五章 锦绣妆奁 兰先生走了,常欢却留在了秦家,成了秦天海的义子。 兰先生说,他终于放下心头的大石,只想往山水之间走走看看,舒口气;说常欢跟着他十多年奔波在外,该找个人依傍着歇歇。 他想把常欢托给齐氏。 其实凤翎知道,齐氏和秦天海也知道,兰先生还是放心不下齐氏,想留个人在她身边照顾。 所以秦天海作主,就将常欢留在了秦家。 秦铁柱不反对,兰先生留下不少银钱权作照顾常欢的费用,李氏的脸色便也由阴转晴。 只有罗氏,又把之前说浅云的话拿出来唠叨,说什么难道秦家是收容所么,阿猫阿狗都往家里收;说什么今收一个明儿收一个,索性她也去收一个好了,分家的时候也多个男丁。 齐氏和秦天海不好理她。 凤翎只笑不说话,并不像那时护着浅云一般。 常欢可不是个好欺负的主。 果然,在罗氏把这些话来回念叨了几次以后,窝在常欢袖中的小白花忍不住出来冒个头,伸着红信打个哈欠,再在离罗氏不到一步的地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做了一番生吞活鼠的表演,当时就把罗氏吓得口吐白沫晕过去了。 罗氏醒来后,看到常欢就发怵,话都说不顺溜。 向秦铁柱哭诉也没用,毕竟常欢不像秦乐文,总不能动辄打骂,再加上他自己也厌着罗氏那张嘴,也就懒得理她;而常欢特能挣银子,除了交给甘氏的,每日还总变着花样的孝敬李氏,逗得李氏整天乐呵呵的,哪里还会再管罗氏的死活? 别说是只不露头的小蛇了。就算常欢要养只大象,李氏怕也没有不点头的道理。 最高兴的是数凤翎。 常欢的小白花亮相了,不也代表她的小青不用藏着掖着了?可怜她这段日子,只敢夜里放小青出来抓雀仔,白天躲躲藏藏的,生怕给人发现。 秀出小青的时候,确实给家里人狠狠的责骂了一通,凤翎无所谓。 将责任全往常欢身上推就好,反正那也是个脸皮厚的。 所以再看到常欢把小白花放出来吃食,凤翎也拨拨袖子。唤出小青。 没想到吓得小白花半天不敢从树上下来。 常欢只好跳上树去将小白花笼回袖里,才又下来瞪她,“你八成不知道养得啥宝贝吧?” 凤翎摇头。小青生得漂亮斯文。又没有毒性,她以为就是只吓人的纸老虎。 听了常欢的解释,凤翎才知道小青原来有个那么霸气的名字:“王蛇”。 王蛇体小,本身无毒,却常以各类毒蛇为食。对所有的蛇毒免疫。 所以当初秦大业被蛇咬,若得小青唾液半杯服下,蛇毒立解。而小青血为碧色,可以之为血引,解奇毒。 见凤翎目瞪口呆,常欢才面带得色的笑。“你才知道那时占了我多大便宜吧?这还是我头一遭找着这么纯种的青王蛇,要不是实在找不着更小更适合你的,我哪舍得给你?” 凤翎不由嗔他。“这么厉害,那时你怎么不说?” 常欢皱皱鼻子,“你又没多付我银子,我何苦讲得那么详细?” 凤翎不由好笑,堵他。“那现在又讲?我也没付你银子。” “现在咱不是亲近了么,要论起来。你还得叫我哥!别再常欢常欢的叫,得叫欢哥,哥,懂不?阿妹,这些秘密就当我送给你的见面礼吧,以后可再没这种好事。虽不是亲兄妹,咱也明算账!” 常欢讲得义正辞言。 “真是只铁公鸡。就像阿娟说的,雁从头上过,你都得拔根毛。”凤翎无奈的递给他个大白眼。 “错!”常欢手指往她面前用力一晃,又往空中做了个抓的手势,得意的笑,“我不是拔一根,我是得拔一把!哈哈哈!” 这时小青吃得饱饱的,游回凤翎肩上盘成一团晒太阳,凤翎拍拍它的身子,笑向常欢,道,“大王吃饱了,小弟快去吃吧,看看树上还没有吃剩的骨头什么的,拉出来啃啃,吃完记得留银子哟,哈哈哈!” 常欢只好冲着她的背影吡牙。 浅云喊过二人吃饭,本来在门口笑望着他俩斗嘴,这时见凤翎回来,一边往旁边让,一边心有余悸的指指凤翎肩上的小青,“那把那玩意儿收收成么,看着怪渗人的。小姑娘家家的,怎么养得那个?” 凤翎冲她吐吐舌尖,一扬袖子,小青便“丝溜”的钻了没影。 浅云这才靠过些,往头袖口歪头,一边心有余悸的抚着胸口问,“不会出来罢?我可真怕。” “放心吧,”凤翎拍拍袖口,又往常欢身上指指,“那铁公鸡训过的小蛇,聪明着呢。再说,也没毒,不像铁公鸡袖里的那只。” “什么铁公鸡铁公鸡,叫的那么难听?”浅云不满的嘟嚷一句,回头悄悄瞥了常欢一眼,霎时脸上红云飞遍。 凤翎看在眼里,笑着打趣她,“那像姐姐一样,叫欢哥,欢哥可好?” “懒得理你,亏我好心来喊你吃饭,饿着吧你!”浅云佯怒的推了她一把,扭身就往屋里去。 凤翎回头喊了常欢一声。 常欢冲她摆摆手,示意她先走,然后依旧双手负在身后,仰头看着树上游移的小白花。 笑容渐渐凝在了凤翎的唇边。 浅云有心于常欢,是这一世才有的事情。 前世的浅云县主,被太后指婚给镇南候世子,之后的生活不得而知。 她也听冯伦说过,冯先生与兰先生早就约定了冯娟与常欢的亲事。冯娟今年行过及笄礼,不出意外的话,这门亲事也就一两年的事情。 意外?凤翎眉头轻挑,算算日子,进京的日子近了,可拐走冯娟的秀才又在哪里? 上世她忽略了冯娟,这一世绝不能犯同样的错。如果出现的真是可以托附终身的人,她祝福冯娟;若不是,她要让那秀才吃不了兜着走! 凤翎暗暗下定决心,转身跟在浅云身后回屋。 翠英和浅云己经准备好饭菜。 常欢一向随意,所以秦铁柱只是问了他一声,也不以为意。 倒是李氏,吩咐翠英留些饭菜在灶上给常欢。 齐氏放下心事,又一直吃着冯先生的药,身体比之前好,面色也红润许多。 虽然还是一副万事不留心的清冷模样,但较之之前,却是开朗得多。家人说话的时候,时不时的也会插上几句。 尤其是停留在秦天海身上的目光,明显比以前多而专注。 齐氏是真正定下心来跟秦天海一起过日子。 凤翎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四月了,齐氏逃过一劫。 吃过饭,凤翎就见得秦天海陪齐氏一起回房,然后又出来在院里焦急的东翻西翻找东西。 这时凤翎才想起前些日子捡着的东西,转回屋里就抱了出来。 敲门进去,秦天海一眼就见着她怀里抱着的东西,几步扑过去劈手夺过,宝贝似的搂在怀里左瞧右瞧,又往齐氏面前,喜不自胜的,“就是这个,就是这个,让我好找。” 凤翎不由努了嘴,嗔道,“三叔好不讲道理,这可是我在门外捡的。也不知是谁砸烂了扔在门口,还是我修好的呢,看着新奇,才想拿来给三婶瞧瞧,怎么就成你的了呢?” 凤翎佯装生气,向秦天海伸出手,“快拿来还我!” 秦天海往齐氏身边缩了一步,搂紧怀里的东西仔细打量。 这本是他准备好要给齐氏的生辰贺礼,从设计到完成花了他一整年的心血,最后以为送不出去,随手便扔在了院里的角落,还负气的踹了两脚,是应该坏了才对。 现在看来,手里的东西还是完好如初,颜色甚至看上去比他描的还要鲜艳。 有人加工过。 捧着妆奁,秦天海不由疑惑的看向凤翎,“你……修好的?怎么修的?” 凤翎瘪嘴,“我说了,三叔就还我么?” 三叔用上的机关,在外公的图纸上都有详载,修好这些对凤翎来说不算难事。 “不还!”秦天海把东西往怀里搂得更紧些,“这是我给你三婶的贺礼,再做也来不及,你要喜欢,改天我再做一个给你。” “三叔说话算话?”凤翎笑问。 “恩,算数!等我得闲。” “切,都扔了的东西,又捡回来做什么?还跟孩子抢,也不怕人笑话。”齐氏笑着白他一眼,故意挤兑他,微扬着的脸上满满都是小女儿被宠溺的幸福。 秦天海“嘿嘿”的笑,一面将手里的东西放在齐氏面前的桌上。 他称之为锦绣妆奁。 不过一人环抱大小,分为上下几层。中间是镜奁,下台下有两层,各有小门。 外面雕花镶彩的极为细致,镜奁的门边雕得是两朵怒放的牡丹,细至花叶纹理都清清楚楚。 齐氏看得新奇,不由和凤翎一起,趴在桌上往门里细瞧。 秦天海伸出食指,轻轻的将镜奁打开,台下的小门也随之开启,出来两个小木人,一个捧栉,一个捧巾。 齐氏情不自禁的“咦”了一声,仔细看着出来的木人。 凤翎却指着那捧栉捧巾的小人,惊叫一声,“呀,瞧,三婶,和我一般模样?还穿着我的衣裳!” 第一零六章 嫁给冯伦 二更,呼~ ………… 齐氏不由带笑瞥了凤翎一眼。 凤翎其实之前就见过这锦绣妆奁的妙处,大呼小叫的不过逗着齐氏开心。 凤翎伸手从小木人手中取下栉来,小木人便自己退回盒内。 齐氏抬眸又惊又喜的看向秦天海,秦天海冲另一个小木人努努嘴,示意她也试试。 齐氏伸出两指,小心翼翼的自小木人手上取过丝棉,小木人居然冲她点点头,然后退回盒里。 “呵。”齐氏笑出了声。 “还有这样,瞧,三婶!”凤翎抢先秦天海一步,折回镜奁,“咿咿呀呀”的一阵声音,小木人又出来,两人将手里的东西再放回去。 这边的小木人进去以后,镜奁上面的门小又一个接一个的打开,出来的小木人手里捧着面脂、妆粉、眉黛、髻花。 齐氏笑着一一试过,都和那执巾执栉的一般。 最可喜的是,所有的木人都和凤翎一般模样,只是衣裳颜色妆扮不同。 其中一套,正是凤翎还现在身上穿着的,连花色都一模一样。 等齐氏将所有的东西再一一放回去,镜奁便“倏”的自动收回,再盖上盒盖,匣上、面板上便又弹出前后小镜,可以前后而照。 齐氏绕着妆奁左瞧右瞧,欢喜的不行。 凤翎撅起嘴,佯做委屈,“三婶倒是高兴了,可怎么左右服侍的都是我一个,三叔不怕我累么?看在我这么辛苦的份上,三叔也不能忘了替我依样做一个,里面的小人么,”凤翎挑眉一笑,“换成常欢那铁公鸡的脸。叫他常找我收银子!” 虽然凤翎留了图纸,自己也能做得出一样的妆奁,但手艺毕竟不如秦天海,她也喜欢这妆奁。 只可惜离去京城的日子不远了,不然光靠这么稀罕的妆奁,秦家也能大赚一笔。 围着妆奁说了会儿话题,秦天海就赶她出来,顺便再把齐氏未做完的绣活塞给她,让她拿去给浅云帮忙做了,说齐氏身子才好。得多休息,不能做那么累的活。 凤翎在心里给秦天海翻了个大白眼,心道这三叔疼三婶疼得快没边儿了。 可看着齐氏脸上的笑容。凤翎心里还是很幸福的。 捧着一堆绣品出了齐氏的屋门,就见得院门开着,秦乐文像阵风儿似的从门外进来,背上还背着个大包袱。 凤翎叫住他,“怎么回来了。哥?怎么没见拾蛋?” 这些年来,秦乐文和秦大业从来形影不离,所以凤翎才有此一问。 “谁理他?那狗屁护院的活儿,我还真不稀罕!”秦乐文气鼓鼓的一句,就往屋里冲去。 秦乐文这样一吼,李氏屋里立时就有了动静。 秦铁柱不在。李氏就让甘氏好好去说说,一月几钱银子呢,怎么能说不干就不干? 甘氏牵着凤翎来到秦乐文屋里。秦守文一人坐在桌前看书,见她俩进来,往床上指指,摇头。 秦乐文整个人捂在背子里,甘氏怎么问。他就是不从被里出来。 还是凤翎从他握着被子的微红的骨节中看出端倪,“哥可是和拾蛋置气了?打架了?” 秦乐文在被子里“哼”了一声。 “我找他去!”凤翎跳起来。转身就要走。 秦乐文的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吼道,“别去!” 秦乐文圆睁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呼哧呼哧的往外吐着粗气。 甘氏和凤翎对望了一眼,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秦乐文虽然性子鲁莽,但为人豁达,要打要骂的都是直接吼出来,从没见过给人气成这般模样。 凤翎拧眉坐回秦乐文的床边上,在心里将秦大业骂了一遍又一遍。 “这是怎么了嘛?”甘氏心疼的轻抚他的额头,又道,“娘不逼你,做得受气就甭去了,在家做田,咱饿不死。” 秦乐文看一眼凤翎,不吭声。 “你再不说,我去问拾蛋。”凤翎又要起身。 “别去,”秦乐文拉她,气呼呼的道,“我不认识这号人!他个狗拾蛋!他竟然,竟然……” 秦乐文说不下去。 “你想急死娘么?” 秦乐文一梗脖子,“他娘说要上咱家下重聘,抬凤丫去给那狗拾蛋当姨娘!” “啥?”屋里其他的三人同时惊叫出声。 凤翎又好气又好笑,姨娘?就是正妻她还不嫁呢,还姨娘,亏他秦大业想得出来! 最气恼的话说了出来,之后秦乐文就像竹筒倒豆子一般,将秦家发生的事全说给甘氏听。 “当时我就把那老婆娘封的银子砸她脸上了,我呸!谁稀罕她的臭银子?莫说姨娘,就是正妻,我还得考虑考虑咧!” “鬼才考虑!”秦守文往地上啐了一口,神态之间也甚是忿忿。 “都怪那狗拾蛋,该订亲订他的亲去,扯上我们做什么?那张员外家的姑娘多好啊,要学问有学问,要银子有银子,就是长得寒碜点。可他娘不是爱银子么?” 秦乐文扬扬拳,“他还敢追出来,出来我就给了他一拳,打得他流鼻血也不敢还手!” 凤翎算是听出来了,大约是秦大业的娘要他娶个什么员外家的嫡女,秦大业不愿,这才有了秦夫人要纳她为妾的话。 秦乐文则是气着自己的宝贝妹子的名声给人瞎糟贱。 凤翎笑笑,道,“你甭气,哥,咱还能堵别人的嘴么?什么抬姨娘,是他一家说了算的?别说娘不会愿意,爷奶也不会答应,凭她再重的礼,咱秦家清清白白,怎么能去给人作小?你放心,他秦家的媒人要敢上门,管他做大做小,我都保准让她满地找不着牙!” 甘氏气白了脸。“蹭”的站起身,绞紧了双手在屋里来回踱步,才又转头向秦乐文道,“你做得好,咱就是饿死,也不要他那几分银子!” 秦家虽不富裕,但甘氏只有凤翎一个女娃,又是幺妹,从小就宝贝的很,听到这话。岂有不气的道理? 这样骂了一番,甘氏尚不解气,又转头气乎乎的向秦守文道。“三儿,你去跟阿欢说一声,就说我拜托他的,要见到那家的人上咱家的门,拿扫把给我赶咯出去!什么。哼哼,姨娘?他们家姑娘才给人做姨娘!他们全家都给人做姨娘!” 听到甘氏这样孩子气的话,凤翎不禁莞尔。 人家还只是一说,哥哥和娘就气得不行,又想起前世的时候,若不是自己使了些计策。那个爹差点就将自己送去做了别人的填房。 凤翎的心头涌上一阵阵暖意。 有哥哥真好,有娘真好! 秦守文领命才要出去,又被甘氏叫住。“你只管跟阿欢小声说说,那孩子有分寸,知道没啥。别的人,特别你二婶,不是。还有你奶那里,你都说不知。省得又闹出什么事儿来。” 秦守文点头出去。 甘氏又看向秦乐文,想了想,道,“你的事儿横竖也瞒不住,等你爷回来我跟他说,你性子急,别再跟人提这事。遇见拾蛋,也别再跟人打架。” 见秦乐文一脸忿忿不乐意的样子,甘氏拧了眉叮嘱,“你要跟拾蛋闹出什么事儿来,累得是凤丫的名声。这世上到处都是好事的人,本来没什么事儿的,左传右传,不定给传成什么样儿了。你要真为凤丫着想,听我的就是。” 秦乐文这才讪讪应下。 甘氏觉得这话说得有些重,便又安慰他道,“他家要真敢厚了脸皮上来,咱再一棍子打回去便是!这时咱家占了理,才好堵住别人的嘴。” 甘氏嘴里这样说,打量凤翎的目光里多出几分异样。 凤翎开始没想明白,可对镜梳妆时瞧见铜镜里阿娜的女子身姿,凤翎一下子明白甘氏目光里的深意。 她十三了,该是找婆家的时候。 虽然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但乡里人的习俗,男子十五尚不算晚,女子却是要早上许多。 凤翎不禁苦笑。 她挣扎还挣扎不开呢,怎的又要往里扑? 这天秦铁柱入夜才回,又喝得一身酒气,甘氏第二日一早才去说秦乐文的事情。 却不料甘氏愁云满面的进去堂屋,却是满面春风的出来,咧嘴笑个不停。 凤翎打趣她,“娘,爷给你吃了开心果子啦?来来,”她伸手过甘氏的下巴底下,“我给您托着,省得给您笑得掉下来!” “鬼丫头!”甘氏在她的头上拍了一记,接着又笑,“没大没小!以后去到人家家里,可不带这样!你不是上过学堂么,得有几分闺秀的样儿,不过呢,也没关系啦,反正也是先生自己个儿教出来的……” “我一直有这意思,没敢讲,怕人家嫌咱高攀,如今可好……哎哟,我的凤丫真是好命哟!” 甘氏一口气不喘,凤翎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甘氏己经叽里呱拉的讲了一堆,然后止了话,神神秘秘的冲她笑。 凤翎冲甘氏霎眼。 去……人家家里? 高攀? 甘氏笑着将凤翎拉进怀里,坐在炕上搂着她轻轻的晃,“你知道爷今儿个去哪儿了?他开始出门时没说,冯先生请他吃酒来的。” 甘氏不顾凤翎眼里越来越重的讶异,自顾自的说下去,“爷问我的意思……还用问么?我可不满口答应?阿伦那孩子,又有出息又懂礼,跟你又知根知底儿的,我心里可别多欢喜呢!冯先生,” 甘氏顿了顿,“冯先生是个好人,又是你的先生,铁定亏待不了你。你要能去他们家,我可不从此把心放肚里?哎哟,真好,真好,等你的事儿定了,我就只忙浅云的了,那孩子……” 凤翎茫然的看着甘氏动个不停的薄唇,却是一句话也没听进去,脑子里反反复复的只有一句话:嫁给冯伦? 第一零七章 意外 第一零六章 嫁给冯伦 齐氏不由带笑瞥了凤翎一眼。 凤翎其实之前就见过这锦绣妆奁的妙处,大呼小叫的不过逗着齐氏开心。 凤翎伸手从小木人手中取下栉来,小木人便自己退回盒内。 齐氏抬眸又惊又喜的看向秦天海,秦天海冲另一个小木人努努嘴,示意她也试试。 齐氏伸出两指,小心翼翼的自小木人手上取过丝棉,小木人居然冲她点点头,然后退回盒里。 “呵。”齐氏笑出了声。 “还有这样,瞧,三婶!”凤翎抢先秦天海一步,折回镜奁,“咿咿呀呀”的一阵声音,小木人又出来,两人将手里的东西再放回去。 这边的小木人进去以后,镜奁上面的门小又一个接一个的打开,出来的小木人手里捧着面脂、妆粉、眉黛、髻花。 齐氏笑着一一试过,都和那执巾执栉的一般。 最可喜的是,所有的木人都和凤翎一般模样,只是衣裳颜色妆扮不同。 其中一套,正是凤翎还现在身上穿着的,连花色都一模一样。 等齐氏将所有的东西再一一放回去,镜奁便“倏”的自动收回,再盖上盒盖,匣上、面板上便又弹出前后小镜,可以前后而照。 齐氏绕着妆奁左瞧右瞧,欢喜的不行。 凤翎撅起嘴,佯做委屈,“三婶倒是高兴了,可怎么左右服侍的都是我一个,三叔不怕我累么?看在我这么辛苦的份上,三叔也不能忘了替我依样做一个,里面的小人么,”凤翎挑眉一笑,“换成常欢那铁公鸡的脸。叫他常找我收银子!” 虽然凤翎留了图纸,自己也能做得出一样的妆奁,但手艺毕竟不如秦天海。只可惜离去京城的日子不远了,不然光靠这么稀罕的妆奁,秦家也能大赚一笔。 围着妆奁说了会儿话题,秦天海就赶她出来,顺便再把齐氏未做完的绣活塞给她,让她拿去给浅云帮忙做了,说齐氏身子才好,得多休息。不能做那么累的活。 凤翎在心里给秦天海翻了个大白眼,心道这三叔疼三婶疼得快没边儿了。 可看着齐氏脸上的笑容,凤翎心里还是很幸福的。 捧着一堆绣品出了齐氏的屋门。就见得院门开着,秦乐文像阵风儿似的从门外进来,背上还背着个大包袱。 凤翎叫住他,“怎么回来了,哥?怎么没见拾蛋?” 这些年来。秦乐文和秦大业从来形影不离,所以凤翎才有此一问。 “谁理他?那狗屁护院的活儿,我还真不稀罕!”秦乐文气鼓鼓的一句,就往屋里冲去。 李氏屋里立时就有了动静。 秦铁柱不在,李氏就让甘氏好好去说说,一月几钱银子呢。怎么能说不干就不干? 甘氏牵着凤翎来到秦乐文屋里,秦守文一人坐在桌前看书,见她俩进来。往床上指指,摇头。 秦乐文整个人捂在背子里,甘氏怎么问,他就是不从被里出来。 还是凤翎从他握着被子的微红的骨节中看出端倪,“哥可是和拾蛋置气了?打架了?” 秦乐文在被子里“哼”了一声。 “我找他去!”凤翎跳起来。转身就要走。 秦乐文的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吼道。“别去!” 秦乐文圆睁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呼哧呼哧的往外吐着粗气。 甘氏和凤翎对望了一眼,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秦乐文虽然性子鲁莽,但为人豁达,要打要骂的都是直接吼出来,从没见过给人气成这般模样。 凤翎拧眉坐回秦乐文的床边上,在心里将秦大业骂了一遍又一遍。 “这是怎么了嘛?”甘氏心疼的轻抚他的额头,又道,“娘不逼你,做得受气就甭去了,在家做田,咱饿不死。” 秦乐文看一眼凤翎,不吭声。 “你再不说,我去问拾蛋。”凤翎又要起身。 “别去,”秦乐文拉她,气呼呼的道,“我不认识这号人!他个狗拾蛋!他竟然,竟然……” 秦乐文说不下去。 “你想急死娘么?” 秦乐文一梗脖子,“他娘说要上咱家下重聘,抬凤丫去给那狗拾蛋当姨娘!” “啥?”屋里其他的三人同时惊叫出声。 凤翎又好气又好笑,姨娘?就是正妻她还不嫁呢,还姨娘,亏他秦大业想得出来! 最气恼的话说了出来,之后秦乐文就像竹筒倒豆子一般,将秦家发生的事全说给甘氏听。 “当时我就把那老婆娘封的银子砸她脸上了,我呸!谁稀罕她的臭银子?莫说姨娘,就是正妻,我还得考虑考虑咧!” “鬼才考虑!”秦守文往地上啐了一口,神态之间也甚是忿忿。 “都怪那狗拾蛋,该订亲订他的亲去,扯上我们做什么?那张员外家的姑娘多好啊,要学问有学问,要银子有银子,就是长得寒碜点。可他娘不是爱银子么?” 秦乐文扬扬拳,“他还敢追出来,出来我就给了他一拳,打得他流鼻血也不敢还手!” 凤翎算是听出来了,大约是秦大业的娘要他娶个什么员外家的嫡女,秦大业不愿,这才有了秦夫人要纳她为妾的话。 秦乐文则是气着自己的宝贝妹子的名声给人瞎糟贱。 凤翎笑笑,道,“你甭气,哥,咱还能堵别人的嘴么?什么抬姨娘,是他一家说了算的?别说娘不会愿意,爷奶也不会答应,凭她再重的礼,咱秦家清清白白,怎么能去给人作小?你放心,他秦家的媒人要敢上门,管他做大做小,我都保准让她满地找不着牙!” 甘氏气白了脸,“蹭”的站起身,绞紧了双手在屋里来回踱步,才又转头向秦乐文道,“你做得好,咱就是饿死,也不要他那几分银子!” 秦家虽不富裕,但甘氏只有凤翎一个女娃,又是幺妹,从小就宝贝的很,听到这话,岂有不气的道理? 这样骂了一番,甘氏尚不解气,又转头气乎乎的向秦守文道,“三儿,你去跟阿欢说一声,就说我拜托他的,要见到那家的人上咱家的门,拿扫把给我赶咯出去!什么,哼哼,姨娘?他们家姑娘才给人做姨娘!他们全家都给人做姨娘!” 听到甘氏这样孩子气的话,凤翎不禁莞尔。 人家还只是一说,哥哥和娘就气得不行,又想起前世的时候,若不是自己使了些计策,那个爹差点就将自己送去做了别人的填房。 凤翎的心头涌上一阵阵暖意。 有哥哥真好,有娘真好! 秦守文领命才要出去,又被甘氏叫住,“你只管跟阿欢小声说说,那孩子有分寸,知道没啥。别的人,特别你二婶,不是,还有你奶那里,你都说不知,省得又闹出什么事儿来。” 秦守文点头出去。 甘氏又看向秦乐文,想了想,道,“你的事儿横竖也瞒不住,等你爷回来我跟他说,你性子急,别再跟人提这事。遇见拾蛋,也别再跟人打架。” 见秦乐文一脸忿忿不乐意的样子,甘氏拧了眉叮嘱,“你要跟拾蛋闹出什么事儿来,累得是凤丫的名声。这世上到处都是好事的人,本来没什么事儿的,左传右传,不定给传成什么样儿了。你要真为凤丫着想,听我的就是。” 秦乐文这才讪讪应下。 甘氏觉得这话说得有些重,便又安慰他道,“他家要真敢厚了脸皮上来,咱再一棍子打回去便是!这时咱家占了理,才好堵住别人的嘴。” 甘氏嘴里这样说,打量凤翎的目光里多出几分异样。 凤翎开始没想明白,可对镜梳妆时瞧见铜镜里阿娜的女子身姿,凤翎一下子明白甘氏目光里的深意。 她十三了,该是找婆家的时候。 虽然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但乡里人的习俗,男子十五尚不算晚,女子却是要早上许多。 凤翎不禁苦笑。 她挣扎还挣扎不开呢,怎的又要往里扑? 这天秦铁柱入夜才回,又喝得一身酒气,甘氏第二日一早才去说秦乐文的事情。 却不料甘氏愁云满面的进去堂屋,却是满面春风的出来,咧嘴笑个不停。 凤翎打趣她,“娘,爷给你吃了开心果子啦?来来,”她伸手过甘氏的下巴底下,“我给您托着,省得给您笑得掉下来!” “鬼丫头!”甘氏在她的头上拍了一记,接着又笑,“没大没小!以后去到人家家里,可不带这样!你不是上过学堂么,得有几分闺秀的样儿,不过呢,也没关系啦,反正也是先生自己个儿教出来的……” “我一直有这意思,没敢讲,怕人家嫌咱高攀,如今可好……哎哟,我的凤丫真是好命哟!” 甘氏一口气不喘,凤翎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甘氏己经叽里呱拉的讲了一堆,然后止了话,神神秘秘的冲她笑。 凤翎冲甘氏霎眼。 去……人家家里? 高攀? 甘氏笑着将凤翎拉进怀里,坐在炕上搂着她轻轻的晃,“你知道爷今儿个去哪儿了?他开始出门时没说,冯先生请他吃酒来的。” 甘氏不顾凤翎眼里越来越重的讶异,自顾自的说下去,“爷问我的意思……还用问么?我可不满口答应?阿伦那孩子,又有出息又懂礼,跟你又知根知底儿的,我心里可别多欢喜呢!冯先生,” 第一零八章 吉日 第一零八章 吉日 浅云接着又说起秦大业。 凤翎这才想起来,己经好些天没见过秦大业,以前秦大业到她家就像走亲戚似的。 不过她并不意外。 禁足,再各种手段逼婚,是大户人家常用的手段。 还未娶妻,秦夫人就同意先给他纳妾,己经是最大的让步。 像秦大业这样的子弟,带着富贵出生的同时,悲哀也如影随形。他的终身大事,只会是族人强化势力的手段,自己根本就没有话语权。 秦大业能熬这么些日子,也没听说有什么订亲纳彩之类的事情来,更没有人来说纳妾的事儿来,就己经很让凤翎刮目相看了。 浅云接下来的话便解了她的疑惑。 “你这些天都没出门,不知道,全村都传开了。听说秦夫人去张员外家的路上走了衰运,不知怎么的,两轿夫跟撞邪了似的,过路的时候,一个向前扑,一个向后倒,把秦夫人扔到水塘里摔了一身湿不说,也不知哪来的野蛇,当时就咬了她一口,还咬在脸上,不少人见着了。见着的人都说,秦夫人的脸那个恐怖劲儿哎,” 浅云双手捧脸,吐舌做了个夸张的表情,“虽说没毒,但肿得跟猪头似的,现在还在屋里躺着呢。出门不利,秦家和张家这门亲可不就黄了?” 原来这样。 凤翎一转念,露出个笑意来。 常欢。 果然,过了小定,常欢一见她,就冲她伸手召召,作要东西的样儿。 “干嘛?”凤翎佯装不知,瞪他。 “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常欢收回手。白她一眼,又四下看看,居然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金算盘来, “我给你算算。依我的级别,守门,十八天,算你二两,谋划费、动手费、哦,还有路费,收拾费。算你二两,哦,还有我抓蛇的饵料费、训化费。工时费一起算你一两吧,” 不是多难的数字,常欢却将那金算盘打得“噼噼拨拨”直响,一闪一闪的金光花凤翎的眼睛。“一共是五两银。看在你是我面儿上的妹子份上,给你打个七折。三两五钱。烦您给我一份二两的银坨子,另一两五钱,我都转交给二子。” 原来二哥也有份,这倒是她没想到的事情。 “您老还有级别哪?说来听听,什么级别?” “一品带蛇护卫呗!”常欢反应倒快,给自己安的名头也响亮。 “行啊。带蛇护卫,这算盘打得,凤翎强忍笑。往那小金算盘上瞥了一眼,“给我瞧瞧!”劈手要夺,却还是被常欢闪了过去。 常欢后退了一步,握着金算盘在嘴边吹了几吹,又放牙边作势咬咬。冲她得意的扬眉,“别瞎碰。纯金的,贵着呢,我还没捂热。瞧一次三文,加定金十两。” “谁稀罕!”凤翎冲他翻个大白眼,“你个铁公鸡,有长进啊,算盘都用上金的了,这段时间我没盯着,哪儿吭蒙拐骗去了?还带着我二哥。” “哎,”常欢冲她竖起右手掌,左手飞快的将金算盘收进怀里,“别坏我名声啊。兰叔跟我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可是童叟无欺的。只是有二子帮忙,山鸡抓得多些,还抓了只大个儿的山猪……” “我二哥没跟你要分成吧?” 常欢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也不算没有,八个钱的面,他得吃两大碗!” “呵呵呵,”凤翎忍不住笑出声,从腰间摸出早准备好的来往高处抛给他,“接着,就这么多!山鸡山猪的钱对半,我替我哥收。” 说完就走。 常欢双手互拍接过,打开一看,不过是个几分的银角子,摇头,“好意思说我铁公鸡?”一边笑着纳入怀中,一边跟在凤翎后面直嚷嚷,“哎,丫头,就算对半,也不知这么点儿啊!山鸡可稀罕呢……” 凤翎“咯咯”笑着跑得更快,差点一头撞在齐氏的身上。 “丫头,这都许人了,可不带这么疯啊?还有你,哪有个哥哥的样儿?”甘氏看着两人,笑盈盈的没有半点责备的意味。 常欢的话她刚好也听了半句,便又笑问道,“什么稀罕?” 凤翎过去挽她的手,冲常欢挤鼻子做鬼脸,故意将“哥哥”二字咬得重,“欢哥哥,他要跟我收……” “哎,玩笑玩笑,”常欢忙陪笑打断她的话,一面就往外奔,“我跟二子约好了出去啊,不回来吃,别给咱俩留饭。” 话没说完,人就没了影。 “这孩子,”齐氏转头看着他的背影又回过脸来直摇头,“玩心忒重,就望明儿阿娟能降得住他。” “我倒喜欢他这可爱的性子。” 凤翎挽着齐氏往屋里走,边道,“三婶,瞧您笑得,又得了什么好信儿吧?” “你猜?”齐氏卖了个关子。 还猜什么,一早齐氏就去镇上的命馆,八成是得了纳采的吉日呗。 嘴上却不说,“见了熟人?” 齐氏摇头。 “吃了好吃的?” 还摇头。 反正齐氏高兴,凤翎就哄着她玩儿。 “买了新衣裳?” “有新花样?” …… 齐氏在桌前坐下,又把凤翎递过来的水喝了,才笑着白她一眼,“少跟我来,我还不知道你么?跟你三叔一个德性,只会逗我开心。” 说着,齐氏从袖里摸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镶着金边的红纸来,扬手递给她,“自己看吧!” 凤翎接过,展开来看,上面写着:纳彩,六月初三,大吉。 凤翎看过,将纸原样折好递回去,笑道,“还有十二天呢,我正好还可以去书院读书。” “一会儿我就给你娘看去,”齐氏仍将红纸往袖中笼好,听了后面的话,睁大眼睛佯装瞪她,“读什么书?你倒问问,哪有定亲的姑娘瞎跑的?那还是你的婆家,也不怕人笑话!哪儿不许去啊,就呆在家里,做做针线,绣绣喜服,才是你该做的。” 齐氏说得凶,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隐不住,一边又絮絮叨叨的说起自己的计划。 “针线活儿有浅云,她比我做得好,还有翠英,我不忙,哎哟,我得忙着给你准备些胭脂水粉的,除了当天用的,嫁妆里的,还有粗的细的也得备些……冯家的朋友多,早些准备着拿来送人也好。哎哟,……” 齐氏掰着指头算,“明日还得去趟镇上,先生答应帮我重备龙凤帖,今儿的不好,不够喜气……正好顺道去订些喜气的瓷盒……后日,再后日,哎哟,只有再再后日,才得空去南山,那儿花多色好,哎哟,不行……” “别哎哟哎哟的了,我听着都累,”凤翎笑着打断她的话,“我去南山吧,反正采花取料的地儿,您不带我去过几次,我记得呢。” “这……不好吧?”齐氏犹豫,“毕竟许人了,出去疯跑……” “不过去南山嘛,去得人少,不算疯跑?三婶不依,我就去书院念书,反正总得找些事儿做。这些天,弄得我拿起绣针就想吐……”凤翎拉起齐氏的衣袖不断的撒娇,“求您了三婶,再闷下去,我非得闷出毛病来不可,您忍心我有啥毛病么?” “呸呸……说什么不吉利的话!”齐氏猛往地上啐几口。 “再说了,”见齐氏神情有些松动,凤翎接着摇她的袖子,“除了我,谁认得这花那草的?要的量又多,等您闲下来,还不耽误事儿啊?” 齐氏拧着眉点头,“也是……” 话没说完,凤翎己经跳了起来,“我这就跟我娘说去!” 乡里人没那么大规矩,加上冯伦本来和凤翎也是青梅竹马的,不需要避讳许多,甘氏想了想,也就点头同意,只是嘱咐她要让秦乐文跟着同去,早去早回。 凤翎满口应承,回去就忙着准备,打算第二天一早就去。 一来她真是闷坏了,二来,秦乐文性子粗,好糊弄,正好趁机会去取那本《隋氏人经》来翻翻。 不过看见秦乐文身边装备齐全的常欢,凤翎立刻打消了原本的主意。 常欢看着粗,性子却比谁都精细。 常欢冲她霎眼,“要我帮忙?一两银。不然,我去抓蛇。” “你当一两银只能买烧饼么?抓你的蛇去!最好别叫蛇咬,让我解毒,我得收你十两!” “给我小青的血,我就给你十两!”常欢大笑。 “做梦,小青可是我的宝贝。” 凤翎拍拍衣袖,小青马上就隔着衣袖往她手心里来回蹭几蹭,表示回应。 这么通人性的小蛇,让凤翎真是窝心子的暖啊,“血就别想了,千金我也不给。唾液我还考虑考虑,不行,小青这么小,身子特弱,也不好养,半碗得一百两。看在你是我面儿上的哥哥,给你打个折,八十两,半碗,小的那种。” 凤翎边说,还边伸出手来比比碗的大小。 “呸!”秦欢冲她碎上一口,紧紧肩上的褡裢,“真是忘恩负义,忘了这宝贝是谁给你的!” “哎,”凤翎冲他扬手,“咱们可是银货两讫,小女从不欠账!” 常欢一瞪眼,还想再说,被秦乐文拉住,“得了得了,再说下去,天都黑了,没事哪来的毒?你不是会解,不能自己解么?平常装的什么高手似的。” 第一零九章 再相遇 第一零九章 再相遇 三人走得平常走顺的路。远远就见得冯娟在小河边的树根处坐着,无聊的往里面掷着石子儿,再盯着溅起的水花发着呆。 “阿娟!”凤翎喊了一声,许多天未见冯娟,这会子看见,凤翎说不出的高兴,早把齐氏的什么嘱托丢到九霄云外。 冯娟跳起来转身,飞奔着扑过去把她抱住,然后又放开拉起她的手,道,“阿凤,你不知道,你不在,我多没趣啊!你想我吧?” “当然想呢。”凤翎笑眯眯的,“可现在不是先生在上课么?你怎么一人在外面?阿伦哥呢?” “上什么课?我爹没空,都自修呢。”冯娟冲她皱皱鼻子,故意苦着脸道,“果然和以前不同了,你就惦着我哥,我是不是该改口叫你嫂子?比我还小呢……” 凤翎红着脸轻轻拧她的手臂,“说什么呢,我不过随口一问。不信你问我哥,我可不总念着你来的,总想来书院。可我娘不让我出门,我也没法子。” “我信你。”冯娟这才转悲为喜,又笑着冲秦乐文微福了身子,行礼,“二哥好。” 对常欢却置若罔闻。 “冯姑娘好。”秦乐文与冯娟并不太熟,很郑重的回了礼。 “还有个大活人,看不见么?”常欢翻着白眼,冲着冯娟阴阳怪气。 冯娟白他一眼,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铁公鸡。”也不再理他,冯娟的话题又回到凤翎身上,“不是不让出门么,怎的来这里?来念书?”扫了一眼秦乐文和常欢,“不像啊。” 凤翎摇头。往南山的方向指指,“我要去山里,替三婶找些制胭脂的花草……我娘担心,让哥哥陪我去。” “我也去!”冯娟拽紧她的手,表情很兴奋,“我都快闷出病来了,一起走走也好。” 凤翎盯着她的脸,摇头,“那可不行,冯先生……” 自从上次在南山遇见黑衣人之后。冯先生就再明令禁止冯伦冯娟再上南山。 “我爹爹没时间理我,他只顾盯着阿伦呢,你可不知道。阿凤,兰先生在的这些天,阿伦可惨了,”冯娟往书院的方向望望,又神神秘秘的道。“你知道,阿伦最怕下棋,他哪里坐得住?可我爹非得教他,说兰先生棋艺超群,让他多看多学。我爹与兰先生对弈,非逼着阿伦坐着观棋……这会子。怕还因为画不出昨儿个的棋局在闭门苦思呢。” “兰先生没走?” “兰叔还在?” 凤翎与常欢异口同声。 常欢更是兴奋的两眼放光,跳起来就要往书院里跑。 冯娟伸臂拦住他,瞪他一眼。“死脑筋!你不知道我爹和兰先生下棋,最怕打扰?你这会子去了也没人会理你,白白挨骂。不如等从南山回来再去,就该下完了。” 常欢想想也是。 “走吧走吧,采什么花儿。做什么胭脂?”冯娟边说,边拉起凤翎就走。 冯娟执意要去。凤翎也就没再反对,两人手拉手,边走边聊。 “兰先生说要云游,我以为早离开了呢。” 凤翎说。 正好也是常欢想问的问题,于是将脑袋往前凑了凑。 “本来是要走的,我爹把他留住,说是要等到你们订亲,”冯娟笑着瞥一眼凤翎,“昨儿得了六月初三的日子,还有些时日。” “兰叔真是,也不跟我说声,我好常来瞧他。”常欢不满的嘟嚷。 “跟你说做什么?”冯娟回过头来白他一眼,:“你就是个长不大的,兰叔还不是怕你定不下心么?好不容易说服让你留在秦家。” 常欢看了秦乐文一眼,有些失落的缩回脖子,不再说话。 几人一路闲话的往南山去。 冯娟也是闷得久了,话匣子一打开就合不上。 她全然没有想到,几年后的第一次上南山,会遇上同样的人,同样的事。 依靠墙头上的小窗透进来的微弱的光线,萧云正在专心研究床前的石马。 洛十一双手叉腰,一脸惑色的站在屋子中央,问萧云:“云云,你真确定这是隋风生前住的地方?这也太简陋些。” 箫云没理他。 他左手提剑压在左膝上,右膝跪地,微侧了头,右手伸在石马的下腹处摸索着、拨弄着什么。侧面看来,萧云浅入鬓角的眉尾微扬,唇角紧绷,似是咬紧了牙;双唇微嘟,则形成一个很优美的弧度。 看似俊俏。 洛十一却冲他无声的挤挤唇,识相的没有再喊。 他太了解箫云:表里如一?说得就不是这号人! 关于萧云,身边人的圈子里谈论最多的是箫云的暴躁易怒,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反而让人淡忘了他如女子一般的美艳容貌。 也就是他,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才能与箫云成为朋友。 得意的抚抚自己的鬓角,洛十一不忘在心里将自己称赞一番。 这时,箫云换了个姿式,抬起握剑的手至额边,伸出拇指轻轻揉搓自己的眉心,然后很自然的将手中的剑转了个方向,仍是撑在地上。 剑鞘发出“嗒”的一声闷响,在空荡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有些刺耳。 动作却如行云流水一般。 幸亏这家伙眼高于顶,除了阿蓉,就没有女子能入他的法眼。 洛十一顿时有些泄气,抬起手在身边比划了一下,并不确定这个动人如果由自己来做,是否能如此令人赏心悦目。 柔美与刚毅在箫云的身上奇妙而矛盾的结合,完美得让他都有些忌妒。 洛十一对着箫云一边腹诽,一边暗自庆幸。 箫云却又是个极有耐性的,光在马肚子下面就摸索了起码一盏茶的工夫。 “就是个破马,有什么好看的。” 洛十一嘟嚷了一句,不想箫云这时却收回手来,像是回答他的问题。又像是自言自语。 “这马不对,却找不出哪里怪来。” 洛十一松了口气,快走几步往石马边,微弓着身子拍拍石马的头,发出“啪啪”的响声。 “我瞧你多心了啊,就是个玩具,村野孩童玩的,哪儿不对?” 箫云往马腹指指,“你看看?” 洛十一蹲下身子,往马腹下摸索了一番。收回手来冲箫云蹙眉点头,正色,“是不对。” “马背本是孩童坐得最多的地方。却粗糙不堪,”箫云在马背上摸了几下,又依次摩挲几次握把和踏脚处,微点头,“磨损程度是差不多的。唯肚子底下却光滑无比。拉环处也磨损的厉害。说明……” “说明马腹处或有机关!”洛十一接上话。 箫云给了他一个赞同的目光,接着又蹙紧了眉,“可我找了许久,除了这铁环……”说着,箫云忽然心念一动,抽出墨剑小心地往马腹下探去。小臂微振。 那马做得矮小,箫云低下身子亦不能看清底部,只能伸手去摸。脸色跟着微变 “怎么?” 洛十一见状,也伸手向马腹,脸色也是一变。 “这是什么东西?”洛十一问。 箫云摇头。 这柄墨剑的历史是江湖中人皆知的事情。 传说当年,铸剑名师偶得天外飞石,铸其成剑。以为墨吟,后为南宫世家传家之宝。从不现世。后南宫家道中落,遭仇人追杀欲夺墨剑,几于灭族,游侠方赫子路过,杀其人救南宫全门。南宫家便以墨剑相赠,那位方赫子,便是箫云的师祖。 墨剑夜能生光,削铁如泥,杀人不沾血。 洛十一都亲眼见过。 而马腹处铁环粗不过三分,在墨剑之下却能完好无损! 洛十一与箫云对望一眼,眼中均有异色。 “我去让人进来,索性把这石马连根刨了!”洛十一说着就要起身。 萧云蹙眉摇头,冲他摆手,“传说隋风精于雷火神器,若是不小心触及机关,恐毛骨无存。” 洛十一抬起的脚落在半空,很快便收了回来。 箫云的话不无道理。 无影在他们之前就己经来过这里许多次,这屋子却平安无事,肯定不会只是侥幸。 两人前前后后又在那石马上搜索一番,仍旧一无所获。 洛十一开始不耐烦,揉揉自己的脖子,起身,“你自己找吧,我门口走会去,闷死了。” 萧云只伸出手随意挥了挥,示意他走自己的,连头都没抬。 洛十一带了数十名暗卫,只要不走远,不会有安全问题。 洛十一冲着他的脊背挤眉弄眼腹诽一番才转身三步一晃的往门前走。 谁知,他才将走近门前,“吱—”大门被小心翼翼的推开半边。 门外的凤翎只愣了一瞬,即刻认出眼前的男子,她转身就跑。 突如其来的强烈光线灼得洛十一睁不开眼,只是下意识的大步往外跟去。 情急之中,他没有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有人靠近屋子,门外的暗卫怎会如此安静,竟没有一人出声示警? 白色的阳光之下,疏影之中,是一个女子慌忙奔逃的身影。 洛十一轻笑,朝林中追去。 凤翎一边飞奔,一边不住的懊恼,不该抵制不住内心的诱惑哄开大家;不该明明感觉到门有异样还进去察看,不该不做防备就出门…… 这些年过得太顺,她实在是太大意了。 她出来的匆忙,身上没有带任何防身的东西。袖中的小青,还是条无毒的小蛇。真正遇着高手,完全不能做御敌之用。 只有靠近常欢,她才能躲开可能的伤害。 幸亏他们就在林中等她,离得并不远。 第一一零章 解毒 常欢和秦乐文己经发现前方的变故,两人交换一下眼神,秦乐文拉起冯娟背靠一棵大树站立,常欢则大步朝凤翎飞奔而去,一边跑一边往怀中摸索。 “阿欢……” “姑娘留步,在下并无恶意,在下只想问……” 洛十一离凤翎只有一步之遥,他实在搞不懂得何她要逃,他不是在示好了吗? 凤翎不理他,冲着常欢跑得更快。 没有恶意?几年前的那幕还历历在目。更何况,他们也是冲着外公的屋子而来! 常欢摸出怀里的东西,扬手正准备朝洛十一掷去,却有人比他来得更快。 一束束银针带着凌厉的寒光轻啸着分别打向洛十一身上臂上各处大穴,根根都能致人于死! 常欢则顺势收回右手,脚下一蹬,伸手便正触及凤翎的手臂,再用力拉过,侧身跳开便拉着凤翎飞奔。一边常秦乐文挥手,示意他带冯娟亦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 秦乐文会意,拉起冯娟就跑。 而洛十一面上笑容一凛,即刻侧身向后倒。一边心中大骇,他的功夫只是二流,并没有把握能躲开所有的银针! 这时他才感觉到周围异样。他的暗卫呢? 箫云呢? 他的臂上忽的一麻,虽然并不十分疼痛,洛十一却是心头一沉,运作微滞。可 单是这样的滞顿,扑面而来的银针就更显得避无可避。 一身英名,竟命丧于此? 洛十一心中一声哀嚎,继而一道劲风像刀子一般掠过他的面颊,生疼。 他的眼前旋即筑起一道墨墙。 紧接着便是“叮叮叮叮”金属碰撞的声音,一束束银色光线便如被黑夜吞噬的星光,无声无息的落地。 他看到箫云的眉心拧成了墨团。深渊一般的眸子里燃着怒火。 谁惹这家伙了? 洛十一正想冲他笑笑,再趁机打趣他几句,不过小事嘛! 他却发现自己很困很累,连眼皮都睁不开。 “十一……” 箫云的声音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几不可闻。 银针有毒。 洛十一的脑子灵光闪过,唇边的笑容还来不及收回,人就己经晕了过去。 常欢拉着凤翎,秦乐文拉着冯娟,几人往山下夺命狂奔。 冯娟忽的脚下一软,跌倒在地。 “快起……”秦乐文弓身扶她。话未说完,只见身边的常欢脚下一顿,凤翎就己经被常欢拉到身后。挡到自己的面前。 秦乐文直起身子,往侧边稍挪半步,先将冯娟挡在身后,便与凤翎并排,继而目光也落在了面前的白衣人身上。 两年前那个美丽的男人。 “是他!”秦乐文看凤翎一眼。小声惊呼。 凤翎点头。 这时常欢伸手一扬,将握在手心里的东西朝箫云掷去。 凤翎知道常欢喜欢将各种用途的毒粉制成丸状随身携带,形状大小皆有差异,常欢曾拿出来教她一样样分辩,并教她如何伫藏使用。 可常欢这一掷动作极快,她根本看不清他掷的是什么。换作是她自己。凤翎想,遇见面前的这两人,她未必有下毒的机会。 凤翎只是转念之间。“扑扑扑扑”,常欢掷出的毒丸不同时间在箫云面前不同的位置处处开花,只要他沾上任何一点,凤翎他们即刻脱困! 箫云却不慌不忙,动作从容得让人似乎能看清他转身出手的细节。 众人却不知他的手中什么时候多了一件长衫。狂舞几下,那衣衫即在他的臂间裹成了球。飘扬而下的各色粉末便跟着不见了踪迹! 常欢变了脸色,伸手入怀,可不等他再出手, “宵小之策!” 伴着一声带着金属音的冷哼,只见得箫云臂中裹成团的衣裳朝常欢等人扑面而来,在离他们不足一步的地方忽的绽开得犹如一张白色的大网! 网中星星点点、色彩斑驳。 幸亏常欢反应快,抬脚侧踢,在空中盘旋几下,重将那衣裳裹成团再远远的踢开! 秦乐文则侧手将凤翎拉到自己身后,挥拳就要向对面的箫云冲去。 还未挥出的拳即刻却硬生生的滞在了半空。 一柄墨色的长剑不知何时架在了常欢的脖子上! 常欢脸色大变,继而羞容满面,怒视着箫云。 他自幼习武,功夫本也不弱,却没想到才一出手便失势于人! 箫云右手持剑,左手扶着洛十一靠在自己身上,微扬唇角,跟着小臂一振,一道细细的血迹便沿着常欢的脖子缓缓的流到喉间。 凤翎大惊失色。 她原以为常欢武艺好,又擅使毒,至少能不制肘于人,却没想到非但不能逃脱却还害了常欢! “拿来。”箫云的声音愤怒而不耐。 “哼。”常欢转过脸去,冷笑,“要杀便杀,废什么话,小爷不是怕死的!” 不经意间,一条黑白相间的小蛇从常欢的袖中滑出,顺着他的裤脚悄悄的溜下,凤翎屏住了呼吸。 谁知那小白花还来不及接近箫云,便不知被什么击中,竟从当中断成两截! “还有什么下三赖的?一起使来。”箫云轻蔑的斜一眼地下,冷笑。 “我跟你拼……” 常欢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箫云冷冷的打断,“你敢再动一下,我会让他跟这蛇一样。” 瞥一眼秦乐文,箫云的眼底没有一丝暖色。 常欢果然不敢再动。 “拿解药来。” “没有。”常欢别过脸去。 箫云手中剑一紧,常欢的脖子便跟着向后稍仰。 “等等。”不顾秦乐文的阻拦,凤翎从他身后挤出身来,道,“你肯定看出来,那银针并非我们所发,又问我们要什么解药?不过仗势欺人。算什么好汉?” 箫云微眯着眼上下打量一番,眼中的惊异之色只一闪而过,便又冷冷的道,“我说过我是好汉么?”又瞥一眼洛十一,他的嘴角扬起嘲弄的笑,“某人说过,仗势欺人也是本事。” 凤翎气结。 “你们的同伙为我所伤,己经逃了,问你们要解药,有何不对?” 话才说完。箫云心里瞬间有些奇怪,他跟个女子费那么多口舌做什么? 这样想,他便不再看凤翎。又转向常欢拧眉,口气愈发不耐,“我再说一遍,解药拿来!他咳嗽一声,我杀你一个!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们所有人陪葬!” 箫云冷峭的目光一个一个的扫过众人,咬牙,“一个都不留。” 常欢的手指微动,却没有回答。 这时洛十一却醒了,他狠眨了几下,才能将眼睛睁开细细的一道缝。看不清眼前的什么,却将箫云的话都听在耳朵里。洛十一心中好不感动,冲箫云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很费力的想挤出一句话来,“云云……” 话未说完,洛十一只觉得自己后背的支撑一空。没有任何征兆的,他挺尸一般摔在地上,疼得他以为自己又要晕过去了。 “该死!”洛十一暗骂一声。瞬间收回心中所有对箫云的感激。 “你放开他,这毒我来解。”凤翎道。“ “你?”箫云斜睨着她。微扬眉角。 凤翎不再看他,跨出一步往洛十一面前蹲下。 见箫云并未收回手中的墨剑,凤翎不由一声冷笑,“怕什么?依你仗势欺人的本事,杀光我们,不就是动动手指的事情?” 话音才落,箫云墨剑己经回鞘:“也是。” 凤翎这才低头去察看洛十一,目光瞥过他的脸。 眼前的男人虽然面色潮红中泛着黑气,依旧不掩俊透刚逸的外表,与几年前相较,没有那种戏谑的笑容,他的眉宇之间似是更多了几分豪气。 凤翎愈发相信,这男人,她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 “要等人死了再治么?”冷冰冰的话语从头顶传来。 洛十一有气无力的转动眸子瞪一眼箫云,恨不能用目光就穿他个千疮百孔。 咒谁呢? 相士说过他是大贵之相,区区一根银针,还能让他死咯? 洛十一右侧脖子上的黑线像树根一样四下发散,最浓最粗的一根,没入衣领中,凤翎正要解他的襟扣,常欢挡开她的手,沉声道,“我来。” 凤翎感激的看他一眼,点头。 她正待嫁,洛十一毕竟是成年男子,传出去于她名声不好。 秦乐文扶起冯娟往旁边不远处坐下,箫云抬眸看了一眼,仍转回目光向地上的洛十一。 常欢从怀中摸出柄小刀,顺着洛十一的肩头往臂下一直划开到手腕,与凤翎对视一眼,两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洛十一从肩头开始,整只手臂都是黑色,却又不是一团漆黑,就像从手臂中的某点中爬出的黑色小虫,接着爬满他的手臂。 这种毒,凤翎听常欢说过。 她低下头,和常欢一起顺着这些小虫寻找落足的某点。 她忽的在洛十一臂上隔空虚点,“这儿。” 常欢点头,随即用小刀在凤翎指处划开十字小口,两指轻压,一运气,一根针便从伤处弹跳出来,正落在凤翎膝边。 墨黑墨黑的针。 常欢抬眸,有意无意间往凤翎的袖口瞥了一眼。 凤翎明白常欢的意思。 这种毒来自西域蛊虫,虽非无药可解,但解药制起来却十分麻烦。他们原没有准备,一时之间如何弄来解药?这毒却又十分奇怪,蛊毒会从伤处一直漫延到心脏,每到一处,便会另其处失去运动的功能。 就像现在的洛十一。 第一一一章 小青之死 唯一的解决之道,便是她袖中的小青。 小青之血能为奇毒之引,可以压制体内蛊毒,为常欢配制毒药争取时间。 可是她舍不得小青。 凤翎几不可察的朝常欢摇头。 常欢扔了手中的小刀,抬眸向箫云,“他中的是西域蛊毒,我无药可解。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下毒之人与我们不是同伙。” “叮—” 宝剑出鞘的声音,凤翎只觉得脖中一凉,箫云的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冯娟尖叫出声,秦乐文跳起来,却又投鼠忌器,不敢往前扑。 “你这是做什么?”凤翎强遏心中的怒火,冷眼向他,“救不了便是救不了,杀了我也没用。” “你袖里笼着什么?” 凤翎心中一惊,箫云观察力之敏锐实在不能为人小觑。 凤翎挑眉,扬起一个嘲讽的笑,“能有什么?不过香薰,锦帕之类,公子也有兴趣?” “咦,”地上的洛十一却是轻笑出声,想强弄些愉快的气氛出来,说出的话还是有气无力,“快收起剑来,臭小子,别当着我的面儿不懂怜香惜玉。就是一根针,还能要我的命?我可是大贵之相!” “洛十一,闭嘴!”箫云轻叱,剑尖却更近凤翎脖颈,冷笑,“若是有解毒的东西,趁早拿出来。”箫云往地上的洛十一瞥了一眼,“这家伙躺着,救不了你。怜香惜玉?不是我箫云做的事情。” “你要不拿,我把你们一个一个杀光!从……”箫云的目光转了一圈,落在冯娟身上,“她开始。” 冯娟惊得浑身颤抖。 凤翎的目光却久久的停留在洛十一身上。 洛十一。 洛本是王姓,十一! 洛十一! 她猛的想起这男人的身份来,她前世确实见过。难怪她总觉得眼熟。 前世的他与现在相比,多出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她只远远的瞧过一眼。 洛十一,名洛潜,将来的永乐大帝。 “臭家伙,你吓着人家了。”洛十一仍在笑,“别让我以为你关心我啊。” 凤翎轻抖衣袖,便有一只绿色的小蛇慢慢的从她的腕下探出脑袋来,凤翎抬手向常欢。 “别动,这青王蛇是他的救命稻草。”凤翎头也不抬的说。 箫云旋即打消了要射杀小青的想法,不过停留在小青身上的目光并没有因此而松懈。 青王蛇。通身碧绿,无毒,血可为毒引。 他在书上读到过。 这蛇的体型也确实符合书上所说。 常欢伸手托住她的衣袖。双指轻弹,小青便慢慢的游入他的掌中盘成一团,微扬起头正对着凤翎的方向,黝黑灵活的小眼珠便冲她转了几转,来回吞吐几次通红的舌信。 凤翎鼻子一酸。 “回头我再给你找一只。”常欢冲她笑笑。一手掐起小青的脖子,一手抓起小刀在其脖子下划了一刀,凑近洛十一嘴边。 “张嘴。” “不是吧。”洛十一愕然,他没有别脸过去的力气,只好拼命咬紧牙关。 生吞蛇血?想着都恶心。 这时,箫云低身下来。伸指在他颌下一戳。 “箫……”洛十一只说了一个字,便张开嘴,再也合不上。 箫云点了他的穴!好大胆的箫云! 洛十一在心中痛骂。却眼睁睁的见着一滴滴带着轻烟的碧血从小青的颈下落入他的嘴中,顺着自己的喉管一路向下,一股刺鼻的咸腥味再从喉头涌上,让他直想作呕。 他想动也动不了。 只好瞪着箫云,恨不得用眼刀将他剜得千疮百孔。 箫云眨眼别过脸去。 低垂目光正迎上凤翎一副哀怨表情的脸。 她凝视着在常欢手中渐渐僵直身体的小青。咬牙扁嘴,眼中盈盈似有泪光。 长长的睫羽轻轻扑闪。树间阴影给她的脸投下一层柔和的光萌,而鼻部及下颌的线条却异常挺拔,如刀刻得出来的一般。 柔弱而刚毅。 箫云的目光微微闪了几下。 凤翎却在这个时候抬起头来,怨恨的瞪他一眼,才又转眸去看小青。 箫云有些为自己的失神感到莫名其妙。 脑中那幽怨的眼神却愈甚发清晰。 箫云轻轻将头一摆,将那偶尔的魔怔扔出脑去。 常欢手中的小青己经软得像一条麻绳,原本碧绿的身体也褪得只剩下死气沉沉的灰绿色,它猛挣了一下,似是用尽最后的力量看了凤翎一眼,睁着眼,然后倏地失去了灵气。 凤翎的眼泪忍不住喷薄而出,为了不让人看见,她微低了头,伸手偷偷抹脸。 这个小动作却没逃过任何人的眼光。 常欢松开握着小青的左手,轻轻隔着衣袖拍她的手臂,“回头我再给你找一条……”见她没有反应,常欢便又再补上一句,“不收你钱的。” 凤翎哑然。 常欢拎着小青飞快的转过身去,右手用力一划,紧接着便转身将手里的东西塞入洛十一嘴中,再往他脖下一戳。 洛十一毫无预警的又被强迫合上嘴,喉头微动,一个滑溜溜的东西便顺着他的喉头咽了下去。 “你给我吃什么了?” 洛十一发现,他虽然身体依然无力,但声音却是比之前宏亮不少。 “能是什么?真便宜你了。”常欢瞪他一眼,脱下短装,然后背向凤翎飞快的将小青包裹起来,朝秦乐文挥挥手,“二子,帮我把小青埋了罢?” 秦乐文会意,站起身走过去,也是背对着凤翎将常衣服包着的小青搂在怀中,往林中走了几步,在一株小树下用手刨了几下,挖出一个小坑,将怀中的小青放了进去。将土覆回去,再找几块碎石压在上面。 凤翎一直默默的看着。 箫云的心中蓦的有些不忍,接着便飞快的转开眸光,向洛十一,问的是常欢,“毒可解了?” 常欢摇头,“碧血是药引,要制成毒蛊解药,须再三天。” “三天?”箫云皱眉看向洛十一。 洛十一却在看冯娟。 冯娟正挽住凤翎的手,微颤的目光正巧落在洛十一的脸上。 洛十一便霎霎眼。冲她露出个他最以为自豪的温和笑容。 冯娟目光微滞,一时竟忘了害怕。 这个笑容,纯洁而温和。柔和如阳光似能融化她的心房,。她还从未见过这么优雅从容的男子,就算是爹爹,与眼前的他相比,也少了一分高贵多一分淡泊。 冯娟面上微红。 洛十一则笑得愈发灿烂。 箫云不自觉也有些发笑。 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卖萌耍帅,也就是洛十一才做的出来的事情。 “死性不改。”箫云嘟嚷一句,目光便转向山下的方向,“咱们先下山去……” 话音未落,便被洛十一截断,“何苦那么麻烦。那边不是有个小屋么,用的什么一应俱全,你扶我过去等着。三天后让这小子再送解药来便是。” “扶我起来。”洛十一向箫云伸手。 箫云站着不动。 洛十一的目光扫过凤翎,再扫过常欢,在冯娟脸上盘旋了片刻,才又转向箫云,笑眯眯的道。“你再给我装深沉,我发誓。今年的血珠你甭想得到半颗。” 箫云这才蹲下身子,伸臂将他拉着半靠在自己臂上,还一边嫌恶的扭过身去。 “那些该死的呢?” “都给人放倒了。”箫云面无表情的答。 “都是没用的家伙。”洛十一嘟嚷一句,向常欢道,“你救了我的命,我怎么谢你?恩……”洛十一想了想,伸手从怀里摸出个金元宝来,托在手中递给常欢,“小小心意,不成敬意。等公子替在下解毒,再奉上。” 洛十一大概是听出了刚才常欢玩笑中的意思。 常欢即刻两眼发光,接过来看了一眼便塞入怀中,故作镇定道,“小子收你五十两,并不算多,光那……”常欢看一眼凤翎,常欢闭上嘴。 “不多,不多。”洛十一笑,“我的命,给你万两也不算多,只可惜我出来的匆忙,身边并没有许多银两。” “那么说定了,”洛十一带笑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扫过冯娟,又冲常欢道,“三日之后,你送解药来,我再奉黄金三百两。” 常欢点头,“一言为定。” “扶我去那屋歇着。”洛十一向箫云。 箫云咬咬牙,还是扶他起身。 “我瞧那屋子是没人住的,若真有人来,给他些银两便是。”被箫云扶着走,洛十一一边旁若无人的絮絮叨叨。 “阿凤……”冯娟正想说什么,凤翎以一个严厉的目光止住她后面的话。 给这些人知道屋子的主人是她,并没有什么好处。 没有戒子,他们再怎么翻弄也是徒劳。 住着,也好。 箫云却止了步子,微侧了脸说话,“三日为限。否则,秦家村不过百十号人,全部杀光也不费我吹灰之力。” 声音冷峭得如冰窖一般。 冯娟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寒战,这时洛十一却回过头来冲她一笑,便即刻温暖了她的心。 一进屋,洛十一被箫云扔在石床上,他也不介意,双臂张开躺在石床上,得意洋洋的向箫云道,“得谢谢我罢?多聪明的主意?现在,你想怎么找便怎么找,那姑娘非得千方百计帮咱们瞒着不可。” “你不怕又被人袭击?”箫云跪在石马边摸索,头也不抬的问。 “怕什么,不有你么?”洛十一闭上眼,很快便响起轻轻的、均匀的鼾声。 第一一二章 起疑 几人还是往南山去采了齐氏需要的花。 回去的路上,几人似乎各怀心事,倒把害怕的气氛冲淡不少。 凤翎将前世的事情又回忆一番,愈发肯定眼前的洛十一便是将来的永乐皇帝。 出现在南山的原因,其实并不难猜。 明面儿上不说,实际上从太祖开始,朝廷就一直在寻找龙脉,她曾从肃亲王与赵翦瑜的谈话偷听而来,二人一直在寻找隋风就是个证明;而当今皇上继位几年,久未立太子,皇子们便将纷纷各处寻找加分筹码。 龙脉,便是其中很重要的一项。 为了家人的安全,她不可能将外公的东西公诸于众,她也并不关心洛十一如何当上皇帝,但上天将他送到她的面前,必定有它的道理。 或许,她可以善加利用。 “我先回了。”还没到书院门口,冯娟就冲凤翎挥挥手,有些无精打采。 “甭害怕,那两人不是坏人。”凤翎拉住她,一边将她的鬓发衣角整理齐,一边安慰道。 她曾听说过永乐皇帝的治国之策,提倡养民强国,富农兴邦,在她知道的那些年里,永乐皇帝确实大力推行多项举措改善民生,奖励农桑、兴修水利,甚至亲诏劝谕民间。 生于高处,亦能体会民生,在凤翎看来,永乐皇帝算得上一代贤君。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个箫云,与洛十一关系亲密,虽然有些冷血,但应该也不是什么奸佞枉杀之人。 “我知道。”冯娟点头,两朵红云却悄悄的爬上面颊。 不知为什么。现在脑子里满满的都是洛十一的笑容。 “我去瞧兰叔。”常欢打了声招呼就要往书院去。 “哎,铁公鸡!”冯娟叫住他。 常欢回头看她,“怎么?” 冯娟犹豫了一下,仍是拉起凤翎的手,看了常欢一眼,“今儿的事情,咱别跟人说罢?” 这正中凤翎下怀,洛十一和外公的屋子,越少人知道越好。 秦乐文无所谓,他也没人说去。 倒是常欢一头雾水的看她。“为什么?我还打算跟兰叔说说呢。” “你个笨蛋!”冯娟跺脚,有些恼羞成怒的表情,“兰先生……兰先生身体不好。你再说些让人担心的事儿,万一,万一他,他,惹得他旧伤复发。你担得起么?” 常欢歪头想想,“也是。” 冯娟冲她翻翻白眼,几不可察的舒了口气。 “就这么说吧,不提。” 常欢点头,快步往书院去。 凤翎总觉得冯娟有哪里不对,可当她还想问两句的时候。冯娟己经追上常欢的脚步往书院去了。 凤翎也拉着秦乐文跟上去。许久未见,她也该去瞧瞧兰先生。 冯娟先是怕打扰到其他孩童读书,踮脚猫腰的往里走。往学舍里只探了一眼便挺直身子,转头向凤翎道,“没人,爹爹大概又给大家放假了。跟我来罢。” 顺着长廊过拱形门,便是后院。平常冯先生和冯伦冯娟生活的地方。 冯伦两手撑着下巴,坐在院中对着石桌上的棋盘发呆。 “哥。爹呢?”冯娟奇怪的问。 冯伦只稍稍侧了脸,苦着脸看了冯娟一眼,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忽然看见冯娟身后的凤翎,忙跳了起来,红着脸,还拉了拉衣裳,才道,“阿凤来啦。” 又向秦乐文和常欢打过招呼。 冯娟瞪他,“你眼里只有阿凤么?我问你话呢,爹爹呢?刚才不是还和兰先生在这里下棋?” “什么刚才?还说我呢,你不是一玩就没了边,等着挨骂吧!”冯伦有些兴灾乐祸地,“爹爹去寻你了,阿贵说瞧见你和阿凤、阿欢一起往南山去,爹爹给大家放假半天,脸色就很难看。” “这个阿贵,真多嘴。”冯娟嘟嚷一句,又问道,“爹呢,现在去哪儿了?” 冯伦指指左侧的厢房,“在兰先生屋里,兰先生似乎旧伤复发,爹在给他瞧呢。” “啊,早几天不还好好的?” 冯伦摇头,“不知道,我见他下棋的时候还好好儿的,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发了。” “我瞧瞧去。”常欢就要往门前走。 “爹说……” 冯伦追上想将他拦住,面前的门打开,冯先生从里面走出来,还顺手将门带上,走几步拦在常欢的面前。 常欢心里着急,也顾不得行礼,侧身就想从冯先生身边绕过去,“冯叔,借借,我去看兰叔。” 冯先生伸臂拦住他,“你兰叔才睡下,别去打扰……阿凤、乐文也来啦!” 冯先生的笑容依旧和煦如风,只是脸色有些苍白,话音里也透着说不出的疲惫。 凤翎和秦乐文忙弓身回礼。 凤翎一眼便瞧见冯先生鞋尖上的泥点,心头微诧。 鞋还很新,凤翎认得上面的针脚,就是甘氏年前做了送给冯先生的那双。 甘氏的针脚与别人的不同,她一眼就能认出来。 而冯先生一向爱洁净,衣衫鞋子从来一尘不染,今儿怎么会……? 冯先生似乎是发现凤翎盯着自己的鞋看,不好意思的笑笑,“刚才出去散步……”话未说完冯先生便又转了话题,“阿欢,兰先生才歇下,不方便打扰,你过几日再来。” 冯先生边说,边习惯性的将脚尖在地上顿顿,鞋边掉下半片紫色的花瓣来。 凤翎瞥了一眼,那片紫露草便被冯先生踩成了泥。 现在正是紫露草的季节,南山漫山遍野生长的都是这种草,外公屋前屋后民也都长满了紫露草。 或许,这说明不了什么,凤翎想。 “阿娟,你……”冯先生薄怒的目光转向冯娟。 冯娟知道冯先生要提她偷溜出去的事儿,可冯先生对她一向比对冯伦要温和,她也就并不十分畏惧,忙笑着上前挽冯先生的胳膊,岔开他的话题,“爹可是下棋下得累了?” “丝!”冯先生不自觉的倒抽一口凉气,紧锁的眉头半晌才慢慢舒展开来。 “爹,怎么了?”冯娟惊得慌忙伸手去扶。 “没事没事,”冯先生伸掌挡住她的手,勉强挤出个笑容,接上她刚才的话题,“也就是和兰先生下棋有些乏了……你不在学舍读书,去哪儿了? “我也是乏了随便走走,”冯娟一向并不畏惧冯先生,仍是笑嘻嘻的问,“爹和兰先生去哪儿散步哇?” “不过是河边走走,你呀……”冯先生伸指在她额间一点,无奈的摇头。 凤翎在心里轻“哦”了一声。 紫露草喜旱,从来不会长在河边。 有人放倒洛十一的暗卫,伤了洛十一后再为箫云所伤。 兰先生是仲夷后裔,冯先生是兰先生挚交。 时间有,动机也有。 若是她没有想错,冯先生现在需要的应该是治伤。 常欢往兰先生屋里瞄瞄,还想再说什么,凤翎拦住他,道,“受伤的人最怕劳累,反正兰先生还要再住些时日,咱们要么明天赶早再来?” 别人旧世的恩怨,凤翎不想理得太多。 毕竟,外公的东西觊觎的人不少。 常欢点头。 回到秦家,凤翎三人都相约没有提及南山的事情。凤翎陪着齐氏制胭脂妆粉,常欢则忙着制解药不提。 第一一三章 听壁角 三日后,常欢送解药再去南山,凤翎找了个理由跟着同去。 因为冯娟曾嘱咐过凤翎,再去南山一定要约她同去,过书院的时候,并没见着冯娟。 “我去问问阿娟,你可去?”凤翎指指书院向常欢问道。 常欢想了想,摇头,“我还是不去了,昨儿个我瞧过兰叔,我瞧着他要不是身体不舒服,我怕没那么容易敷衍过去。我还是晚些时候再去罢。” 凤翎指指前方路口,“那我去去就来,你在路口那里等我罢?” 常欢点头,往路口去。 凤翎小心翼翼的推开竹门,尽量不使其发出一点儿声音,半踮着脚沿着石铺的小路往学舍去,再从窗外悄悄的探出半个脑袋往里瞧。 空无一人。 另一边的男子学舍,学童们在埋头写字,冯伦坐在第一排,咬着笔杆冲着另一边的窗外发呆。 这时,后排的阿七用笔杆捅捅冯伦的背,故意压低声音,用一种神秘,却又刚好让大家都听见的语调,笑道,“阿伦,又想阿凤了吧?等下过定,早些让冯先生娶回家天天看,也省得你这样的相思之苦!” “哈哈!”孩童们一阵哄笑。 冯伦转身,一手撑在阿七的桌上,一手用笔杆在阿七头上猛敲,满脸通红,话语中却透着难以言喻的骄傲,“妒忌吧?你是妒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阿凤又聪明又漂亮,又……反正百般都是好,我就高兴怎么了?阿凤正眼瞧过你没?谁像你,也就配村口王家的大麻花!” “哈!哈哈!陈阿七配大麻花,绝配呀!”孩童们大笑不己。 阿贵就在旁边猛拍桌子。“阿伦,阿七,闹什么?先生让抄书,抄完了没?又想挨罚?” 冯伦不服气的冲阿七挤挤鼻子,才又转过身去。 虽然是幼稚的话语,却也能给她的心头带来一阵暖意。能被人从心底里爱慕呵护,是她想要的幸福。 凤翎笑笑,从窗边缩回脑袋,本想转身出去,想了想。还是再往内院看看。 冯娟那日千叮万嘱的,说再去的时候一定要叫上她,她要亲眼见见常欢如何解毒。 冯娟的脾气……。还是问一声为妙。 穿过拱门,院里没人。 不过,这个时候,冯先生不在学舍便在内院。 冯娟是单独的一间小院,冯娟曾带她偷溜过几回。 为了避过冯先生。凤翎需要尽量放低身子,猫着腰从廊前走,再矮过身子从冯伦的窗下穿过,经过冯先生的窗下,过去几步便是冯娟的院门。 冯先生习武,听力会比常人好上许多。所以在冯先生的窗下。凤翎摒心静气,异常小心,一手扶墙。只敢用脚尖走路。 安全通过, “你该小心些。”耳边传来兰先生虚弱而沙哑的声音。 “是我大意了。”冯先生轻叹口气,“我在这许多年,虽说一直有人往南山寻找隋风,但多是泛泛之辈。却没想到这次居然来了这么个高手,我一时不慎才为他所伤。所幸。孩子们倒是平安回来。” “你的伤……” “我不碍事,皮外伤。”话虽这样说,冯先生的声音里明显中气不足,应该伤得不清。 也是,那个箫云本就不是个心慈手软的家伙。 “嗒,”木棋落在棋盘上的声音。 接着便是一阵沉默。 “你伤的却是皇室中人?”兰先生的声音。 又是一声棋响,冯先生道,“皇十一子。恩师传书中附有画像,哼,皇后着皇十一子微服寻访,目的也不过是那张图。” “他找着了?”兰先生的声音里透着惊异。 冯先生摇头,鄙夷的一笑,“我守了十数年尚不能得,他一个毛头小子,而且更是个酒囊饭袋又如何能得?” “那为何?” “送上门来的……狗皇帝的血脉,杀一儆百,也算复当年之仇。” 这是冯先生的另一面。 凤翎从没听过冯先生这样满含怒意,咬着牙说话。 “哎!”兰先生重重的叹息,“羽鹤啊,我不知道我们这样做有没有意义,只是,我不想让你把阿欢、阿凤甚至玉枝牵扯进来,你知道,我最在意是什么。更何况那都是些无辜的人,不像咱们,无国,无家,仅一身一命而己。” 听壁角不是好习惯,但事关自己,凤翎还是忍不住收回正要离开的脚步,窝在窗下认认真真的听。 说话的是冯先生,他与兰先生的声线完全不同,很好分辩。 “我知道,可寻了那么久的图,总不能就这样放弃。这么多年一直没有结果,我也对不住恩师。” “你确定屋中住的确是隋风?我听说隋风长得面若冠玉,我姨姐母更是绝艳无双……” “确定。当年之事,恩师为避免你徒增困挠,所以未必全部说于你知道,” 冯先生打断兰先生的话,“隋风合纵灭诸国之后,背弃盟约带走公主,想寻个隐蔽之处生活。只是,哼,别说咱们,就是那狗皇帝又岂能饶他?公主身中奇毒之后,隋风自毁面容,隐姓埋名,深入简出,这才得以苟活。” “想不到,隋风倒是性情中人……”兰先生叹,“只可惜我并无缘见。” “我见过。”冯先生沉默了一会儿,才又说道,“毁容前也好,毁容后也好,我都见过。我本是要毒杀隋风,却不料误伤公主。那毒,偏又无药可解。这事让我追悔不己,当年我毕竟年幼,太冲动。我一路追他到此,也是想借机弥补公主,毕竟甘氏,也是公主的骨血。” 兰先生的声音沉痛不己,凤翎却是听得全身发寒。 她料到冯先生也与外公的事有牵连,却没想到居然是一手毁了外公外婆的人。 难怪冯先生对爹那么好,对娘那么好,对守文那么好,对她也那么好,是为了弥补对外婆的亏欠。 “甘氏是隋风唯一的传人,这些年我明查暗访,甘氏和几个儿子确实是不知情。唯一的可能,在阿凤身上。” 冯先生知道? “而且可能性极大。我暗中跟过几回,见她一人去过几次隋风屋中,似乎是在找什么。门前的发丝,竹枝,你也知道,” 冯先生轻笑,“这女子聪慧的紧。近两年我发现她少去,怕是己经发现什么。所以,呵呵,最好的法子,莫过于让她成为我冯家的人。我教她易经图学,目的亦在此。隋风此人,喜欢出人意表,我想,或许阿凤才是解开迷团的最佳人选。” 凤翎的心蓦然沉到了谷底。 她想在冯伦身边寻找平静的幸福,真的可以? 凤翎不知道她是如何退出书院的。常欢等得有些不耐烦,便在路口来回踱步,无聊的踢着脚边的石子。 见她出来,常欢忙跑几步迎上,看着她诧异的问,“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没找着阿娟?” 凤翎摇头,“我没找。大概是这些天没有歇好,才进了书院便觉着有些不舒服,坐了一会儿才出来。我想了想,还是不找冯娟了,免得冯先生知道了怪罪。” 常欢露出个赞同的笑容,“我早跟你说了,阿娟是爱凑热闹……不过,你真不要紧么,要么你回去,我自己去就好。” “没事,己经好多了。”凤翎说着便转身往南山去。 “我跟你说啊,”常欢追上她,一边絮絮叨叨,“我还是从爹爹那儿听过这种蛊毒,我爹爹说……” “你爹爹也是仲夷旧臣吧?”凤翎打断他。 常欢愣了一下,点头,“哦,是。” “和冯先生一样,都是追随兰先生的?” “哦,是。” “我能问,你爹爹……是怎么死的么?” 常欢挠挠头,“咳,有什么能不能问的。只是我也不太清楚,那时我小,只听兰叔说,是为国尽忠什么之类的,死得壮烈。怎么想起问这个啦?” 凤翎笑笑,转头向他,“阿欢,你怎么想?” 常欢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有些莫名的,“什么怎么想?” “旧国新君。” “这个啊,”常欢伸手使劲的在脑边抓了几抓,有些迷惘的表情,“我没仔细想过,不过啊,我跟你说心里话,你可别跟兰先生说去,免得他心里难受。他的身份……也是难。” 凤翎点头,“我知道。” “我是这样想,这天下啊,谁坐都一样,跟咱没啥大干系。对咱来讲,只要生活得舒心,有饭吃,有银子赚,吃喝拉撒简简单单的,最好。你抢我夺的天下,有什么意思?输了,死无葬身之地,像我爹,赢了,捞个功臣封候拜相,又有几人能笑到最后?不过几十年,您瞧瞧现今,`异姓王候还有几个?我算是看破了,这世道,什么都是空,只有银子才是真的。” 常欢说得老气横秋,惹得凤翎哑然失笑,心里的郁闷也被驱散不少。 “笑啥?我说错了么?”常欢冲她瞪大眼睛,一脸认真的道,“你想想,兰叔他们要折腾,随他们折腾去,咱做小辈儿的也管不了不是?可哪天万一兰叔真想找个地方歇歇,哎,那就得像隋风前辈一样,彻底的跟从前断了联系,那才能活得畅快啊,是吧,那时候,买房置产,不得用银子么?我有银子,才能好好儿的孝顺兰叔啊。” 第一一四章 锦帕 常欢前面说得义薄云天,说起兰先生来,却不免有些伤感,“兰叔啊,过得太苦了。” 叹口气,看了凤翎一眼,常欢才继续说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只剩下半条命,若不是我拼命拦着……咳,不说这个,想起来都难受,反正,我得多存银子,将来好好儿的照顾兰叔。给他再找个好女人,成个好家。银子啊,银子!” 常欢展开双臂,冲着天空做了个夸张的表情。只要一说起银子,常欢脸上总是这样的神采奕奕,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闪亮如星辰。 凤翎笑,“兰先生可是出了家的?” “那有什么干系?出家也可以还俗。只要……”常欢看凤翎一眼,神色黯了一瞬,“只要我好好照顾干娘,让她过得舒心快乐,她能忘记前事,兰叔也可以。” 原来这铁公鸡是为了兰先生才拼命存的银子,常欢做的一切,都是在为兰先生。 凤翎不由重新审视常欢,是她见过最善良最简单的人。 她不禁有些羡慕常欢,他能够过他自己想要的生活,为什么她就不可以? “咳,不说这个,忒沉重,不适合你这小女娃。”常欢转头冲她顽皮的露齿一笑,打量她一番,“可好些了?这样吧,今儿赚的银子分你一半,哎……” “哎啥?”凤翎佯装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问他。 常欢无奈的瞥了她一眼,“心疼呗。”边说着,常欢伸出右手在自己脸上轻轻一拍,“我想扇自己,嘴咋那么快涅?这两人可不是小来头,出手就是金元宝,一半哎……心疼死我了。呵呵。” “呵呵。”凤翎和常欢一同笑起来。 “我瞧你的脸色。好多了吧?我这些银就花得也值。” “谢谢。” 凤翎是真心感谢常欢。常欢大概也是看出她心情不好,这才说了一堆一堆的话哄她开心。 “是该谢,不少银子呐!” “真是,咱能不张口闭口都是银子么?”凤翎无奈的摇头,“说起来,你不怕那两个是坏人?” “有什么好怕,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该来的总要来。” 常欢的话令凤翎豁然开朗,该来的总要来。 说话间,二人就到了外公的屋子,未近门前。己经有人进去通报,再引了二人进去。 凤翎飞速的扫了一眼屋内,一切照旧,这两人并未发现屋里的玄机。 凤翎微舒了口气,放下一直悬着的心来。 转眸发现一脸寒峭的箫云正在打量着她。似乎想从她的脸上找出什么答案。 凤翎不由白他一眼,转开眸光。 洛十一还躺在床上,一腿直一腿曲,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啃着什么果子,说不出的惬意。 没有半点儿命悬一线的感觉。 床前的石凳上居然还放着壶茶水。杯子里还冒着热气。 洛十一见他们进来,扬手就扔了果核冲他们招手。他身体没力坐不起来,躺着也能冲箫云挤眼。“来啦,刚才云云还提起你们呢?要不是我劝,他说要冲下山去屠了秦家村。” 凤翎瞥一眼箫云,暗骂了一声。 “让我猜猜,姑娘是在想。人不可貌相,是吧?”洛十一玩味的目光落在凤翎身上。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说。 “我是在想,可惜了的好皮囊。”凤翎毫不客气的回道。 “哈哈,”洛十一大笑,“看来咱们所见略同,”又换了副神神秘秘的腔调,“你别看他生得文静,其实啊,是个一点就着的爆竹脾气。咦,云云,今儿反常呢,也知道在姑娘面前要有所收敛?” “咔哒”剑响。 洛十一指着箫云,却笑得愈发开怀,“听见了?听见了?这是在警告咱们呢!” “精神挺好啊,是不是连解药都能省了?” 常欢一边查看洛十一的伤处,一边打趣,也算替箫云解了围。 “公子己无大碍,小青碧血果然不虚传,”常欢边说,边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倒出两粒黑色的药丸,托在手心里递过去,“解药,清体内余毒,早晚各一。” 洛十一半支起身子,正要接,箫云的墨剑却搭在了常欢的手边,格开洛十一的手。 “你先试试。” 箫云是怕他们在解药里做手脚。 “云云就是一副小心谨慎的性子。”洛十一笑着说道,一边却是缩回手去。 “我来。”凤翎冷哼一声,抓起其中的一颗,张嘴就吞了下去。 除了辛辣,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 静等了一会儿,见凤翎没有什么不良反应,箫云冲洛十一微微点头, 洛十一这才接过常欢手中的药,张嘴吞下,又皱眉喝下半杯水,这才咽下,皱眉,“我是信你的……另一颗呢?” “另一颗也算在公子账上,刚才阿凤是为公子试药。” 常欢的本性总算露出来了。 本来凤翎还在纳闷呢,怎么没提银子的事儿就把药给人吃了。 洛十一大笑,“有意思,对我的胃口,别的没有,十一我点救命的银子还出得起。” 不等洛十一开口,箫云掏出三个金元宝就扔在了常欢面前。 常欢也不以为意,笑眯眯的拾起来,看了一眼就塞进怀里,还心满意足的拍几下,才掏出小瓷瓶,将里面的药丸一股脑儿倒了出来,一共八颗,摊在手心里给洛十一,“给,小子我大赠送!送给公子,以备不时之需。” “呸呸!”洛十一装模作样的往边上啐几口,“你当是强身健体的药丸呢?想说话说不出,想笑笑不出,你可不知道那滋味。” “挺好啊,早知这样,就不该替你解毒。”箫云忽然插进话来,谁都知道他说的是玩笑。却云淡风轻的似说家常一般。 洛十一冲他瞪眼。 凤翎也捂嘴浅笑。 “那么,小子告辞。”常欢起身告辞,箫云没有拦,只淡淡的说了句,“钱你是收了,若再有问题,我唯你是问。” 洛十一白他一眼,笑道,“真是个小气的家伙。” 常欢不理他,径直起身。对凤翎道,“走吧。” “等等。” 凤翎才转身要走,箫云便又将她叫住。不说话,只冲地上努嘴。 凤翎低头拾起,顺手扬了扬灰尘,正要纳入袖中。 洛十一与箫云脸色同时一变,迅速的交换了个眼神。 洛十一挤出个笑容。向凤翎伸出右手,“阿凤姑娘,那帕子,可否借在下一瞧?” “我能说不行么?”凤翎看向箫云。 箫云霎霎眼,没有说话。 那表情就是不行的意思。 洛十一又笑,“姑娘要实在不愿。我也不强人所难。姑娘不要误会,只是,那锦帕所绣。像极了故人手法,这才有此一问。” “这才像人话。”凤翎瞥了箫云一眼,才将手中的帕子托了递过去。 洛十一有些急切的接过,摊在手心里看,越看。脸色越发凝重。 箫云亦然。 是凤翎要的结果。 洛十一的亲娘婉贵人是皇后的亲妹妹,早亡。所以洛十一是在皇后宫里养大,虽一直并未收在皇后名下,却与皇后亲如母子。 同时,洛十一与浅云实际上也是表兄妹关系。 她可以借由洛十一之手,将浅云的信物交给皇后。 洛十一抬眼看了箫云一眼,箫云轻轻点头。 皇后着他寻找表妹下落的时候,特意将许多姨母的绣品给洛十一看过,洛十一又拿给箫云看过,其中就有这一模一样的帕子。而“若雪”二字,亦和姨母闺名。 帕子色发黄,有些年头。 难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抬眼时,洛十一难掩心中的欣喜,托着帕子的手微微的有些发颤,“敢问姑娘,这锦帕有何来历?” “实不相瞒,这是我义姐随身之物,我见着上面的绣法奇妙,这才借过来瞧瞧,还好,险些丢了。”凤翎说着就要从洛十一手中接过锦帕。 洛十一却飞快的缩回手去。 凤翎眉头微皱,有些不快,“公子说只瞧一眼便罢,这是义姐之物,若是给公子强留,凤翎也再没脸回去,不如借公子的剑,解决凤翎便罢!” 洛十一忙摆头,道,“姑娘误会,实在这中间有些曲折,就像在下之前所提的故人,很可能与姑娘的义姐有丝缕关系。敢问姑娘,义姐姓什名谁,又因何为令堂收之为女?” 凤翎的表情这才一松,“听说义姐年幼时曾遭变故,致摔伤失忆,并不记得姓,只记得常被唤作浅云,来秦家以后,便跟了姓秦,秦浅云。” “浅云……浅云?”洛十一念了几声浅云的名字,再次抬眼去看箫云,一边不自主的握紧了手中的帕子。 箫云的冰山脸也难得出现些许表情。 凤翎知道自己押对了。 这么多年,皇后一直并未放弃寻找浅云,而洛十一,又是她最信任的人,自然知道其中的因果。 趁热打铁,凤翎接着便很将当日和常欢一起救下浅云的事情仔细的说于二人知道,包括甘氏收为义女,并且疼爱如己出的细节。 洛十一问得极为仔细,凤翎也知无不言,唯一隐藏了浅云臂上的牙印子。 有了前世的教训,她告诉自己不可尽信于人,凡事得为自己留条后路。 洛十一服过解药,身体却依旧乏力,所以将锦帕还给凤翎,向箫云伸手,“劳驾,扶我起来。” 箫云难得一次的没给臭脸。 “姑娘,可否与你同去?我想见见你的义姐,或许,正是在下一直寻访之人。”看一眼常欢,洛十一又道,“不论是与否,在下定当重谢。” 第一一五章 等待 这一次常欢并没有为利诱所动,而洛十一体内余毒未清,也确实行动不便,于是也同意常欢的意见,让凤翎和常欢先回去通知家人一声,他与箫云择日拜访。 郑重起见,箫云则替洛十一写了张拜贴托常欢先行递上。 拜贴上仅洛十一敬拜秦家主人几个字,未写明二人身份。 不过单是“洛”这个姓即昭示着主人非富即贵的身份,己经足以让秦家所有人刮目相看。 齐氏对十多年前的事情隐约有些印像,只是那时皇后还是太子妃,她接触的不多,所以也不好多说。只是私下里和甘氏、凤丫说起当年听说的将军府旧事。 齐氏也猜测浅云很可能护国将军府遗落民间的女儿。 这个猜测令甘氏和浅云都十分兴奋。 浅云高兴之余不免又有些担心,“对于儿时的事情,我不记得半分,即便家里来人相寻,单凭一条锦帕,又如何担保不会认错?毕竟那锦帕的来历我也不会解释。” “这倒也是,倒底是富贵人家,”甘氏初时也有些担心,不过瞧着浅云纠结的模样儿,又难免心疼,拉过她的手在自己手心里摩挲,安慰她。 “你也不用太担心,自家的骨血,光是模样儿就有几分相似,哪有认不出的道理?这么多年了,家人还在寻,也说明家人很希望与你团聚。再说了,就算真有什么,也没关系,你不还有我吗,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你娘,你还有凤丫和哥哥弟弟。咱们一家子人呢。你啊……娘还真舍不得你。” 甘氏说着,抹抹眼角的泪。 她的话出自肺腑,浅云听得也动容,“娘,这些年若没有娘的照顾,浅云活不到今天,浅云不管走到哪里,娘都是浅云的亲娘,凤丫,”浅云腾出一只手拉起凤翎。真诚的道,“凤丫还是浅云的亲妹子。” 凤翎也握紧她的手,“凤丫早把姐姐当亲姐姐。我和娘一样,虽然舍不得姐姐,但还是希望姐姐能认祖归宗,找到自己的家人。” 浅云感动得泪眼朦胧。 凤翎心里则另有一番打算。 浅云认祖,早在她遇见浅云的那一刻起她就有打算。只没想到可以进行的这么顺利,这么快。 只要浅云回归前世的旧路,皇后、皇太后都是浅云同族,不会不对娘有所表示。 所有的这些,特别是娘与浅云的感情,都会成为娘最强有力的依靠。 即便进京。娘的命运也会与上世不同。 凡事都要留有后路,是凤翎上世得出的血的教训。 比如说与冯伦的亲事,她原以为可以与冯伦相伴。简单幸福的过日子,却又从中生出变故。自从知道冯先生的打算以来,心里那份感觉己经变了味儿。 冯先生。 凤翎心头有种难言的酸涩,想起自前世开始,她就最喜欢远远的看着冯先生。体会他带给她的那种从容,和暖如春风的感觉。却没想到当她欣喜的一步步靠近,却发现冯先生竟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就像什么呢,凤翎想,外公也好,娘也好,她自己也好,都像是冯先生暗中窥探着的猎物。 这种感觉,真的不好。 凤翎暗自嗤笑,这世上哪有那么纯粹的事情?两害相较,取其轻。 目前来说,她还需要冯伦。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浅云笑着推她。 凤翎这才转眸看向浅云。 浅云脸上溢满幸福的笑容,一手还拉着甘氏。 凤翎微蹙眉头,指指浅云的臂弯,“我想起初见姐姐时,这里似乎有个印记。” “是有。”浅云撸起衣袖,伸指在自己臂间轻抚,想想,还是摇头,“看着不像胎记……真记不起来。” 甘氏捧起她的手细瞧,又用手指拂拂。 “倒像是牙印子……,”甘氏瞧了半天,又往浅云臂边凑脸比比嘴的大小,才又抬起头来,肯定的说,“肯定是牙印子,啧啧,这得是遭了什么事儿,做娘的才会这么狠心,在孩子的身上留这么深的印子,也是想着日后还能相认罢?” 浅云也点头,“看着像。” “所以,姐姐,除了那帕子,这个印子该是最好的证明,幼时落下的咬痕,才会是这种颜色,骗不了人。” 凤翎的话让浅云和甘氏同时眼睛一亮。 “对啊,”甘氏一拍大腿,笑道,“我怎么没想到?帕子可以说是非,这么久的牙印子了,你不记得没关系,家里人记得就好。是吧,凤丫?” “是。不过听三婶说,洛十一出身显赫,花开旁枝的事儿自然少不了,姐姐还是留分心思,印记的事情,不要随便乱说为上。” 防止有人拿浅云的事儿做文章。 要等浅云真能见到皇后,认亲的事儿才算尘埃落定。 甘氏也认为凤翎说得有理,又跟着嘱咐浅云几句。 浅云皆一一应下。 这时门外传来罗氏兴高采烈的大嗓门,“浅云啊,在屋里么?二婶替你炖了碗莲子汤……” 浅云没有应,看向凤翎的目光中带着诧异。 她来秦家这么长时间,罗氏一向对她冷言冷语,二婶?这个词儿还是头一回听到。 当她看到凤翎嘴角嘲讽的笑意,浅云便也会心一笑。 罗氏是想讨好来了吧? 甘氏先站起身,罗氏就自己掀帘进来,陪着个大大的笑脸,一进门就往浅云面前,将手里的莲子汤往浅云手里塞,“来来,快喝,瞧,凉沁沁的,这些天闷热,喝些甜汤润润。可费了二婶不少的心思哟……” “您太客气,二婶,还是您自己留着喝吧。”浅云将碗推了回去。 凤翎瞧了一眼,一大碗的清水配上几粒黄黄的莲子。 “二婶,你可不会是上了那卖干货的老李头的当吧?快别在他家买了,真不老实。以前我常见你炖给四儿喝,颜色比这深得多哇?” 罗氏的脸居然红了红,讪讪的笑,“就是就是,以后换别家……味儿还是不错的,我放井里冰镇过,这天气,就图个凉凉的味儿。” 一边说,罗氏一边将甜汤往浅云手里塞。 浅云推不过,这才小小的抿了一口,“谢谢二婶。” 罗氏将手在衣裳身侧蹭蹭,眉开眼笑的道,“这就对了,这就对了。都是一家人,那叫啥,有福同享不是?” 罗氏一边说,一边悄悄儿的打量浅云,见她脸上并没有异色,才又笑道,“听奶说,有个姓洛的公子要来咱家,说是你旧时的亲戚?” “不一定,要等洛公子来见过才知道……” “咳……八成是了,”罗氏挥手打断浅云的话,故作熟稔的边拍浅云的手臂,笑道,“人家那什么身份,不是因为有十成的把握,瞧也不会瞧咱家一眼。我常跟人说啊,咱们家浅云,就是生的一副贵人相,瞧,这不应验了?” 罗氏看一眼甘氏,神神秘秘的将浅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我跟你说啊,浅云,这两年咱秦家也没亏损待你不是?你瞧,你弟弟,今年也十三了,考童生怕是没什么指望了,我听朱先生说啊,有个什么举荐的法子,你能不能跟洛公子说说……” 话未说完,罗氏便一副热切的表情冲浅云眨眼。 “二婶,你叫我怎么……”浅云哭笑不得,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又被罗氏打断。 “浅云,我跟你说,”罗氏拉住浅云的胳膊,瞪大眼睛正色道,“做人可不带这么自私的啊。再说啦,你弟弟要能当大官,将来,你不是脸上有光么?” “弟弟?”凤翎笑道,“二婶,您什么时候关心起我三哥来啦?” “谁关心三子!”对着凤翎,罗氏的声音蓦地提高了一百八十度,转过脸向浅云的时候,又霎时间堆满了笑,“我说的是我家的四儿,秦知文。那个,戏文里不是也唱,那啥,”罗氏歪头想了想,忽然用力的一拍大腿,“一荣俱荣!对,就是!现在你帮衬四儿,将来咱也能靠四儿光宗耀祖不是?对,就是这个意思,一荣俱荣!” 看来罗氏为了今天的一番话,做了不少功夫啊。 凤翎差点笑出声来。 “二婶,后面还有句话呢,叫一损俱损。您哪,还是别让四儿去连累姐姐了。更何况了,洛公子真要照顾,不还得从我哥开始吗?四儿啊,还得排会儿!” “你个……”罗氏瞪她,张张嘴却发现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只能向甘氏啧嘴,“瞧瞧,嫂子,你家的丫头可越来越不像话了啊,也不知冯先生是哪根筋搭错了,切,不像咱们浅云……” “行了,琼花,”甘氏走过去扶起罗氏的手,笑着道,“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呢,还不知人洛公子的来历,你啊,就别为难孩子了,瞧把浅云难的。” “嫂子……” “当初我认浅云做女儿的时候,就没想过要她什么报答,给你这样一说,倒显得咱秦家小气了。” “嫂子……” “快回吧,回吧,这都夜了。”罗氏被甘氏不着痕迹的推到了门外。 “二婶,您的碗!” 凤翎将碗塞进发懵的罗氏怀里,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万事俱备,只等待洛十一的到来。 第一一六章 结果 这天一大早,秦铁柱和秦天海、常欢就穿上最好的衣裳,站在门口等着迎接洛十一和箫云。 虽然箫云曾嘱咐过常欢不要伸张,但秦家村巴掌大的地方,一有风吹草动又如何瞒得了人? 秦家门口,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圈又一圈。 洛十一和箫云还未下马,人群中便是一阵骚动。 秦铁柱也觉得自己像是做梦,没想到自己的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如此精彩的人物。 仅白衣青衫,也如谪仙。 “老人家好啊,在下洛十一这是我的朋友,箫云。” 洛十一下马,笑吟吟的冲秦铁柱拱手。 箫云也点点头。 秦铁柱这才如梦初醒,一边回了礼,一边忙不迭的将洛十一和箫云往堂屋里带。 秦天海和常欢就替二人牵马,转了几圈却找不到可以拴马的地方。 这时就有看热闹的人往秦家门前凑,一边往里扬下巴,一边悄声问,“秦老三,这谁啊?看着像哪里来的贵人啊?” “哪里来的?” “可是你兄弟有音讯了啊?在哪儿当官了吧?” “要接你们去享福?” 问什么的都有。 更有个做媒人的姑婆,过来拉秦天海,神神秘秘的:“跟在后面的公子哥儿,长得那个俊。可知哪儿的人?你替我问问,家里可有娶妻纳妾?” 秦天海只好将手中的马缰交给常欢,自己就张开双臂,将看热闹的人往外哄,“阿叔阿婆,拜托拜托,各忙各去吧,没啥热闹瞧的。” 常欢挠挠头。将马栓在门栓上。 秦铁柱将洛十一和箫云带进堂屋,给二人让上座。 洛十一也不推辞,和箫云一左一右的入座。 常欢等在院里,秦天海进堂屋,与洛十一和箫云互相问好后,在秦铁柱下首坐定。 甘氏才带着浅云和秦显文、秦乐文进来向二人行礼问好,坐在秦天海对面。 小小的堂屋立时显得拥挤不堪。 罗氏进来殷勤的奉茶,然后搂着托盘端了个小凳就在甘氏身后坐下,从甘氏与浅云的肩上伸着脖子打量洛十一和箫云。 箫云眉头一皱,强忍住想要扭头出去的冲动。右膝上握剑的手一紧,剑鞘即发出一声轻响。 洛十一咳了一声。 秦天江宿醉未醒,不能见客。罗氏一个妇道人家,本就不该露面。虽然乡里并没有什么大规矩,但罗氏的这种行为也极为不妥。 但碍于客人在,秦铁柱也不好多说,干咳了一声。道,“老二家的,上过茶,你忙你的去罢?” “我不忙,爹,有翠英在呢。没啥可忙的,我在这儿候着,浅云也像我家闺女。我也出出主意的不是?”罗氏笑眯眯的,只当没听懂秦铁柱话里的意思,还故作亲昵的在浅云肩上拍拍。 浅云只好回头冲她笑笑。 甘氏原就故意让浅云坐在靠近洛十一的位置。 因为秦家人知道自己的来意,所以洛十一也就毫不顾忌的打量浅云。 斜插雕花木簪,淡扫娥眉。雅而不俗的鹅黄色衫裙,透着淡淡的幽雅;微垂着头。脸上的红晕却恰到好处的渲染了她的娇羞女儿态。 浅云这时也抬头飞快的瞥了他一眼。 洛十一第一眼就觉得她眼熟。 像是在哪里见过。 生就的模样骗不了人。 不用问什么,洛十一的心里己经有八分相信,浅云便是去世的姨母当年事变中遗落的女儿。 他在皇后处见过姨母年轻时的画像,姨母就是这样含羞带怯的坐着,与她就像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箫云心里也有几分讶异。 面前的女子,不仅与画上的将军夫人长相酷似,与皇后,甚至与洛十一都有几分相似。 不过,这话洛十一并没有说出来。 只就那锦帕之事向浅云问了几句,浅云却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洛十一没有问及她胳膊上的印记,浅云也没有提。 一番思量,洛十一决定向秦铁柱表明自己的身份。 “实不相瞒,在下姓洛名潜,当今圣上第十一子,故名洛十一。” 一句话把秦家人吓得不轻。 他们也料到洛十一身份非凡,非没料到竟是龙子。 秦铁柱首先哆嗦着就要下跪,被洛十一虚扶拦住,“免礼,免礼!我本就不喜欢那许多俗礼,才用了十一的名儿游玩,老人家不需要多礼,还叫我洛公子就好。”又向要行礼的众人抬手,“都免礼吧。” 众人坐回去,罗氏更是瞪着大眼带着又惊喜又羡慕的表情,差点就喊了出声,“乖乖,这浅云倒底有多大的来头啊?”看着甘氏一直握着浅云的手,罗氏恨不能把她拉开然后握在自己手上。 罗氏真想扇自己一个巴掌,真恨,当初收养浅云的怎么不是自己呢? “十一的姨母,即当今皇后或与浅云姑娘有一番原由,这里十一实在不方便述说,可否请老人家行个方便,让我将浅云姑娘带回京城,让皇后娘娘亲见过后,再做定夺?” 听了洛十一的话,秦铁柱看看浅云,再看向甘氏。 他平日并不太过问浅云的事情,所以这时候自然也不好替浅云和甘氏拿主意。 甘氏握握浅云的手,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的罗氏倒是大嗓门在她肩上吼了一嗓子,“当然当然,这是当然要的!见皇后娘娘哎,哎哟喂,我的妈啊!十一爷,您是不知道啊,浅云在咱们家,那是……比咱亲闺女还亲的,她这要一去啊,咱们还真舍不得呢。” 罗氏边说边假装按按眼角。 浅云抬眼冲洛十一尴尬的笑笑。 洛十一霎霎眼,向秦铁柱再问了一遍,“您老的意思呢?毕竟浅云姑娘现在是姓秦的。” 秦铁柱才想回答,不料一张嘴又被罗氏截断。 “哎哟喂,爹,您还想什么啊,去啊!当然去!浅云也不晓得哪辈子修来的福气,攀上这种好事情,”罗氏一边自顾自的口沫横飞,一边冲着洛十一讨好的笑,“十一爷那是什么身份?是吧?他开口问咱要人,咱们还能说什么?”又冲秦铁柱挤眼,好像生怕洛十一改变主意似的,“是吧,爹,还不快应了?” 这些话说得粗俗不堪,弄得秦铁柱反而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洛十一看着秦铁柱,脸上笑容不改。 箫云却没他那么好脾气,瞥了罗氏一眼,瓮声瓮气地道,“十一爷问的是你么?” “瞧您说的……”罗氏本来想插科打诨几句将尴尬掩过去,却发现箫云一双眼睛正死死的瞪着她,凶神恶煞一般的像要把她生吞了似的。罗氏吓出一声汗,忙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琼花,瞧这茶都凉了,你去给二位爷重沏一壶吧?看看天江有什么需要也好。” 甘氏出来给罗氏解围。 这些年来,凤翎总有意无意的将从“书上”看来的一些大户人家的作为说给她听,知道规矩里面的学问多得很。 罗氏这样的作为,令甘氏也顿觉面上无光。 谁知罗氏掀帘出去,冲院里大咧咧的叫声秦巧玉,“玉丫,给二位爷沏壶茶来,水要热热的,茶要浓浓的,快去,快去!”一转头便又进来,仍在她与浅云身后坐下,瞪眼竖耳。 秦铁柱正在跟洛十一讲自己的想法,“只要浅云同意,我想是好事儿。” “可不是好事儿么?”罗氏似乎一转身便将刚才的教训忘得一干二净,接过秦铁柱的话头,“不过,从这儿到京城可不近,怎么着也得两个月吧?浅云毕竟姑娘家,有个娘家的兄弟陪着才好。” 罗氏这句话倒是没有说错。 人生地不熟的,有个人陪着有商有量的,就算壮胆也好。 “不如……” “不如让二子跟着去送送吧?”甘氏接过她的话,笑着看一眼洛十一,又道,“虽说跟在十一爷身边咱没啥不放心的,但毕竟浅云头一回进京,身边有个兄弟跟着,胆也壮些。万一有什么事儿,十一爷分不开身,浅云也好让二子去做。儿行千里母担忧,浅云就像我的亲女儿一样,还望十一爷见谅。” “这是应该的,亏得您这么替浅云姑娘着想。”洛十一笑着点头,“等见过皇后娘娘,我自会将您对浅云的照顾如实告知。” 甘氏客气一番。 罗氏恨得咬牙,却不敢再插嘴。 她本来是想建议让秦知文跟去的。浅云若是个什么皇亲贵戚的最好,做为照顾她生活的家人,封赏肯定是少不了的,就算不是,能跟着进京见见世面,跟洛十一讨个人情都好。 这么好的机会,却不料这么生生的被甘氏抢了去。 再议定进京的日子,浅云说想等到六月初三以后,因为六月初三是凤翎与冯伦定亲的日子。 听到这话,一直面无表情的箫云目光忽然闪了几闪,很快的便又恢复平静。 洛十一便拟定七天后,六月初五来接浅云和秦乐文一起进京,然后便起身告辞。 走的时候,留了四锭五十两的银子给甘氏,让她给浅云和秦乐文置些衣裳行囊。 刺眼的银光几乎晃瞎了罗氏的眼珠子。 第一一七章 该来的 在齐氏的指导下,浅云跟着甘氏往镇上来回跑了几趟,才将进京可能用到的东西大致备好。 只是路途遥远,两地气候又不相宜,得替浅云赶制几套秋冬衣裳。 甘氏想得远,生怕浅云进京以后不懂规矩,惹人笑话,便请齐氏拣些紧要的教给浅云。 浅云几乎焦头烂额。 明日便是冯家来下午聘的日子,甘氏齐氏要忙着准备,浅云这才得了闲,去凤翎屋里一边做衣裳一边聊天。 浅云想起件事情来,停下手里的针线,看向凤翎,道,“凤丫,你知道么,我前日去镇上听到件事儿,心里吧,还真不知怎么想法?” 凤翎不慌不忙的将线在针上绕了几圈,打成结,低头咬断,才抬头看向浅云,“你说的是蔡家的事儿吧?” “你知道?娘说的罢?” 凤翎点头。 蔡家是浅云以前的东家,大大小小开了几十间的绸缎庄,是镇西有名的富户。 蔡老爷与县太爷关系颇好,女儿还是郡守的宠妾,平日没人敢得罪。 想强纳浅云的是秦老爷的嫡长孙,本就是个好色之徒,平日也没敢管,不过这次却因为强抢民女不从致死而下狱,第二天就被发配边疆,永不得还。 凤翎初听到甘氏说起这话,就猜是洛十一的安排。 洛十一的身份,打发个庶民,不就是捏死一只蚂蚁的事儿? 蔡二公子怕是永无翻身之地了。 洛十一是出了名的有仇必报,未牵连他人己属格外开恩,大概是那日浅云替大太太说了不少好话罢? “二公子是罪有应得,只可怜了大太太,晚年才得的二公子。这下可怎么好?你说,凤丫。这是怎么回事?你说,我要不要替他求求情?毕竟大太太待我不薄。” 浅云的脸上半是惋惜半是不安。 凤翎抿嘴笑,“你明知道的事儿,问我做什么?贫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放之天下皆准的道理。你也说了,罗二是罪有应得,又并未累及无辜,换我,不会去掺这淌浑水。再说了。大太太真对你好,不会由你给他儿子糟蹋,更不会由得他在你身上胡作非为。” “拿二婶作比。她对你的态度又为什么前倨后恭,大不相同?还不是指望能从你身上捞得些好处,若是不能,她又岂会管你?你的大太太亦然。她对你好,仅止于不责不罚。一旦涉及到自身,便龟缩着不敢出头,这叫什么好?” 浅云点头,若有所思。 “浅云哪,浅云!可在屋里?二婶煮了糖水,你弟弟送来给你尝尝!”门外传来罗氏粗而沙哑的声音。接着又听她压低了声音骂秦知文,“四儿!磨磨蹭蹭做什么!还不跟上,快给你姐把糖水端去!” 凤翎冲门外挤眼。笑道,“瞧,我说什么来着,这不就来了?不然,你去告诉她。说你不进京了,看她的糖水可有半滴会进你嘴里?” 浅云也无奈的笑。起身才要迎出去,罗氏己经打帘进来,往里看了一眼,再冲外招手,“还不进来!姐在呢。” 秦知文端着半碗莲子汤还是什么的进来,被罗氏在臂上捏了一把,才期期艾艾的叫了一声,“姐。” “哎,四儿。”浅云笑着应了一声,看向罗氏,“二婶,真不用这么麻烦,我也不爱吃甜的。要么,拿回去给玉丫喝吧?” 浅云不止一次的瞧见,罗氏在给秦知文开小灶而秦巧玉在角落里一边装着无所谓,一边又偷偷抹口水的情景。 秦知文鼻子里一声哼,“一个丫头片子,赔钱货,糟蹋什么糖水?” “不长眼的臭小子!”罗氏尴尬的骂了一声,又向浅云谄媚的笑,“你弟不会说话,他说的是玉丫头。我要生个丫头要能像浅云这样,做梦也笑醒了,哪里还能是赔钱货?” “哟,二婶这话说的,”凤翎笑道,“给十一爷听见可要不乐意了啊。浅云的娘是谁?皇后的亲妹,安国公的女儿,护国将军的夫人,一品诰命,你管她的女儿叫丫头,二婶,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哟。哦,忘了说,她还是皇上的小姨子,十一爷的姨母。” 言下之意,您老是谁? “你这丫头,我这不是,这不是……” 罗氏一时口吃,忽的外面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正好解了她的围。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罗氏忙抢过秦知文手里的糖水,一手把他往外推,“快去,快去,我来给伺候你姐喝汤,你去瞧瞧是谁,敲门敲得这么急?外面的人都死了么,也没人去开个门!” “玉丫头又哪儿疯去了?”秦知文一边嘟嚷一边不情不愿的往外去。 罗氏便假装忘了刚才的口误,端着甜汤递到浅云的面前,“来,快喝。你不知道,我可是费了不少心思的。这种天气,喝上一口,丝,”罗氏夸张的吸口口水,把甜汤又往浅云面前凑凑,“来,喝一口,乖。” 极尽之谄媚,恶心得凤翎浅云二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浅云为息事宁人,只好接了碗,再本能的往后。 罗氏舒口气,跟着逼进一步,正色道,“我跟你说啊,浅云,你可得记二婶的好,你瞧,你后儿就要走了,今儿怎么着也要把该办的办了,你就去跟你哥说说,带四儿一起进京呗,你就跟你哥这么说,” 罗氏斟酌了一番,说道,“你跟你哥说,为了衬你的身份,好歹也给你弟弟一个职差不是?最好是拿钱不做事的那种,反正咱怎么也算皇亲国戚不是?比县太爷再大点的是什么?我也不懂,反正让你哥斟酌着给就是了。” 将洛十一你哥你哥的说得好不顺口。 浅云和凤翎面面相觑。 这世上就是有种人,永远搞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 “这个,二婶,我……” 秦知文冲了进来,指着门外表情像见着鬼似的,“娘。娘,门外面,好多,好多马车,好多人!” “什么马车什么人?”罗氏没反应过来。 凤翎却听得心一沉。 算算日子,差不多了。 该来的,总是要来。 罗氏跟着秦乐文出门,见一群人由一个矮胖的中年人引着进门来了,一边捏着嗓子喊“老太爷、老夫人……”一边贼头鼠目的东瞅西看,目光所及尽是嫌弃之色。 罗氏心也不快。瞪了一眼秦知文,故意放大了音量,“真是。也不知关好门,咋忽个……”话未说完,罗氏忽然住了嘴,瞪着抬着捧着大箱小盒、鱼贯而入的俊男美女发怔。 看看浅云,“你哥送礼来了?” 浅云摇头表示不知。 凤翎却是认得的。 这人是京城秦家的管家。姓洪名福,势利小人。 什么样的主人,什么样的奴才。 这时屋里的李氏听见外面的动静出来,甘氏和李氏也从厨房出来。甘氏一面往围裙上抹着手上的面粉,一面用着疑问的目光看向李氏。 凤翎悄悄的走到甘氏的身后。 “你是……”李氏愣怔之后,问。 “看您一身的富贵。一定是我家老夫人吧?”洪福将鄙夷的表情换成了满脸堆笑,大步朝李氏迎上来,“老夫人哎。我家大人天天在念您呢,今儿洪福我总算见着您老人家了,哎,”洪福四下看看,“咱家老太爷呢?” “什么……老夫人。老太爷,”李氏望一眼甘氏齐氏。又看罗氏。 皆是摇头。 “咳,瞧我这一高兴,什么都忘了,老夫人,我该先介绍自己的。我的错,真该打。”洪福佯做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笑得满脸花褶子,“老夫人莫怪。奴才是户部尚书秦天河秦大人的管家,小名洪福,老夫人您唤我阿福就好。” “谁?你说谁?”甘氏的话语急切中带着颤音,“谁的管家?” “户部尚书秦天河,秦大人!”洪福昂首答道。 李氏听得腿一软,身子往后倒。 甘氏才要伸手过去扶,却不料洪福身后挤出个半老徐娘来,一抬肩便将甘氏撞开,抢先扶住李氏,一边道,“哟,老夫人,您可紧着身子,咱们夫人日盼夜盼,都望能在您跟前尽孝,奴婢这才领了夫人的命来接的,您要惊出个好歹,奴婢可没法活了。还不快来替老夫人捶捶?” 半老徐娘一挤眼,红橙黄绿四个婢子就齐刷刷的站到李氏面前,揉肩的揉肩,捏腿的捏腿。 和前世的情景一模一样。 这玉嬷嬷是陆氏的陪房,眼里除了陆氏就没有别人。在这里左一个夫人右一个夫人,她是来替陆氏在秦家立威的。 浅云拉拉凤翎的衣袖。 明眼人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 现在的重点不是秦天河,而是这徐娘口里的夫人。 如果此秦天河是彼秦天河,那夫人又是谁? 难怪秦天河一出十年音讯全无。 齐氏带着怜悯的目光看向甘氏,想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甘氏的脸惨白如纸,握着围裙的手不住的颤抖,张嘴想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外面空气浊的很,快扶老夫人屋里歇歇,让丫头们给您。老夫人,我跟您说,这几个都是夫人面前的大丫头,手上的活儿可好呢!” 玉嬷嬷带着冷笑的瞥了甘氏一眼,将李氏连拉带拖的往屋里拽。 “等等!”凤翎快几步挡住玉嬷嬷几人的去路,瞪眼喝道,“你这老婆子是谁,这般无礼?不通报便登堂入室,哼,你家的什么狗屁夫人不会管教下人的么?” 第一一八章 表现 谢谢小美亚楠和u童鞋的粉红票票,月初就收到票票,实在是很开心的事情~ ………… “也?”玉嬷嬷斜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姑娘,也怪不得你。”玉嬷嬷腾开一只手,往自己油亮的鬓前抚了抚,微扬了下巴,得意的道,“我才不是说了么,我家夫人,是户部尚书秦天河秦大人的正室大奶奶!我姓玉,是夫人的陪房嬷嬷,秦府的人都给个薄面,喊声玉嬷嬷。” 玉嬷嬷歪歪嘴角,“我奉了夫人的命,好生伺候老太太,到你的嘴里,怎么成了无礼呢?我也不跟你个乡野村姑计较,”玉嬷嬷作势扯扯自己身上的绸缎衣裳,仍去扶李氏,“咱们进去吧,老夫人,我给您讲讲咱们大人与夫人的趣事儿,老夫人不知吧,这在京城当年可是一段佳话呢。还有这些礼物,” 玉嬷嬷往院里挥挥手,“都是我家夫人精心为老夫人、老太爷备的,这几个一等大丫头,是夫人特意拨来要伺候老夫人的,等上了京,还给老夫人配二等,三等丫头。” 李氏还在一愣一愣的,玉嬷嬷又喊了声洪福,往院里空地指指,“吩咐下人,先把东西堆在空地上吧,再着个人去找老太爷回来,把大人的信呈上。” 玉嬷嬷俨然一副主人的模样。 凤翎叉腰冷笑,“这位阿婆,我没听错吧,你是说哪位大人?” 玉嬷嬷气得发抖,“什么阿婆,我是嬷嬷,玉嬷嬷!我说的。当然是秦天河秦大人!” “我管你什么嬷嬷公公,这是我们秦家,不是你什么秦尚书府,你到哪儿撒野?还有那些……”凤翎一手叉腰,指着院内的大箱小件,正想说些话来。 “凤丫,”甘氏唤了她一声,走过两步到她身边,轻拍她的手臂,苦笑。“我来计较。” 甘氏的眼里虽有泪光,却坚定而不闪烁,不像前世。 前世这个时候。甘氏听了一句秦尚书的正室夫人就泪流如雨,哭着晕了过去,然后就由着一堆人登堂入室。 若不是秦铁柱和哥哥们坚持,甘氏便会被弃之如敝履。 玉嬷嬷的嘴角扬起一个嘲讽的笑意,斜睨着甘氏。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哼,终于出来个讲道理的了。” “我只是心疼我家姑娘,不是来跟你讲道理。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讲道理?”甘氏的声音很清澈冷静,带着不屑的表情逼视着玉嬷嬷,“你来这儿。就知道这是谁的家。哼,你的秦大人,生于此长于此。你搞清楚。此地,除了我娘,管事的是我,最大的也是我。你到我家,什么嬷嬷公公都是个奴才。我跟你个奴才讲什么道理!” “好哇,好哇。”玉嬷嬷脸色青紫,一连喊了几个好,却找不出道理来反驳。 甘氏说得没错,她虽然有几分脸,倒底是个奴才。在秦大人的老家,她能怎样? 当下,玉嬷嬷转了个委屈的脸,向李氏,“老夫人,可是我家夫人让我来……” “张口一个夫人,闭口一个夫人,我管你什么夫人!”甘氏喝住她的话,向李氏,“娘,您先回屋休息,别担心。阿大他爹离家那么多年,从来没个音讯,也不知突然从哪里冒出些个人来,您想想,可不是太巧了些?十一爷才走,这边就有人来认亲!谁知不是想图咱的什么?” 李氏点头,看着玉嬷嬷,面露疑色。 “我有……” 甘氏没让玉嬷嬷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冲凤翎使个眼色,“凤丫、浅云扶奶回屋,她身子不好,甭让闲人打扰。” 凤翎会意,伸手从玉嬷嬷手里抢李氏的胳膊。 玉嬷嬷不放,凤翎将裙一拉,抬腿就狠狠的往玉嬷嬷的小腿踹下。 凤翎没事总跟着秦乐文扎马步,又常上南山,脚下的劲儿本就不弱,又是发了狠的,这一踢可不轻。 玉嬷嬷身娇肉贵的,哪受过这个,松了李氏的手不算,又没注意到面前有层石阶,崴了一下就往下跌去,与洪福撞了个满怀,洪福下意识的双手接住,两人一同扑倒在地。 婢子们慌忙去扶。 玉嬷嬷虽说上了些年纪,却是个正牌的黄花闺女,大庭广众之下与个男人搂抱的倒在一起,婢子们将她扶起的时候,洪福为了帮忙,不巧又一手撑在她的胸前,满满的抓了一把! 洪福忙红着脸缩回手,才起身,玉嬷嬷冲他迎面就是一个巴掌。 “啪!” 又响又脆! 凤翎拍手笑,“这位阿婆,您可拣着便宜了,算年纪,你够他娘了吧?也甭什么替你家夫人这样那样的,趁早的回去,请你家夫人做主,把你个什么嬷嬷许给这个胖公公,正好。要么,哼,这叫什么?名节有污,”凤翎脸色一变,伸指在面前绕一圈,“我秦家什么没有,墙壁多的是,随您选一面!别怕脏了我家的墙。” 玉嬷嬷又羞又愧,搓手跺脚的找不出辩驳的话来。 凤翎轻蔑的白了玉嬷嬷一眼,搀住李氏,“奶,咱们回屋。” 李氏还想再说,被浅云和凤翎一人一边,不由分说的拉进屋里。 凤翎就听见甘氏一声冷笑,“这屋子我当家,你这奴才,哪儿凉快哪呆着去!” 凤翎觉得,甘氏尖锐而霸道的声音听着真让人神清气爽。 洪福没想到会闹到目前这番模样,有些为难。 虽然他带了些人手来,但毕竟这里除了甘氏身份尴尬以外,其他的都是自家大人的至亲,那位泼辣姑娘,还是秦大人的亲骨血,他得罪不起。 陪上三分笑,洪福向甘氏拱手,“这位夫人……” 话还没出口,玉嬷嬷咳了一声。 洪福忙改口,“这位太太……” 玉嬷嬷又是一声咳。 洪福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说一声她咳一声,那他倒底要称甘氏什么? 甘氏冷笑,“您是大户人家的管家,夫人,太太的,我可担不起。这样吧,我也做不了主,只是你这不报名就闯上屋来,实在不妥。这样吧,您先把东西抬出去,我找您家秦大人的爹回来作主。” “这样敢情好,”洪福忙笑,又环视了一眼周围,“这东西就先放着吧,也都是给老夫人,老太爷、二老爷三老爷还有几位公子的。” 罗氏这回缓过劲儿来,听到有自家的礼物,不由眉开眼笑,道,“嫂子,人家说是大哥让来的,肯定就是了,哪个骗子会带许多东西来?不如……” “不如东西留下,人出去吧?”齐氏冷冷的道,“嫂子说得对,是不是大哥遣来的奴才,要等爹爹回来定夺。咱们都是妇道人家,又不是什么没脸的嬷嬷,往屋子里闯那么多男人算怎么回事?如果不是骗子,那肯定是大哥家的奴才。在咱家门口站着,也是情理。” 齐氏平日不大说话,这时说起话来,却是很尖酸刻薄的。 说着玉嬷嬷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下去。 洪福还想再说,就听得甘氏喊了一声“四儿。” “恩,”秦知文愣愣应了一声。 “你快去田里找爷和阿大,让他们马上回来,就说家里出来儿了。” 秦知文看了一眼罗氏,罗氏推了他一把,他才拔腿往外跑去。 “翠英!”甘氏冲后院喊了一声。 翠英也听到院里的动静,只是不好出来掺和,这时听甘氏叫她,忙应了一声出来。 “你去寻下二子,阿欢,让他俩赶紧回来,万一有人想闹事,他俩个也够。” 甘氏瞥了一眼洪福,“三儿么,不用去打扰,等他下学再说。” 翠英应了出去。 “浅云,凤丫,”甘氏喊了一声从李氏屋里出来的两人,“家里没男人,你俩个最大,去拿柄扫帚,给我把这群人哄出去!” “是!”凤翎、浅云大声应了,转身就去抄扫帚。 对于甘氏的表现,凤翎满意到不行。 娘变了,娘根本不需要她的保护。 浅云也不客气,抄起扫帚就往玉嬷嬷头上一阵猛打。 她不认得秦天河,但最恨那种忘恩负义的男人,更何况,甘氏在她的心里,除了娘,还是恩人。 浅云和凤翎都是做惯活的,手下的劲大,打玉嬷嬷是不成问题,可毕竟管家还带了几个家丁来,看到玉嬷嬷挨打,洪福也不能不管。 挥手就让家丁们上前去拦。 “你敢!”浅云瞪眼,向抓她扫帚柄的家丁喝道,“你敢抢我的东西,你知道我是谁?我要向十一爷告状,你……”浅云话还未完,目光正落在门外两个身着白衣的人身上,不由一喜,“十一爷。” 洛十一和箫云是来秦家送贺礼的,却发现秦家乱成一团。 洛十一跨几步近前,向甘氏拱拱手,即皱眉往院里扫了一圈。 “哎哟” “哎哟。” 不知怎么的,阻拦浅云和凤翎的两个家丁头部被什么东西打到,一人一声哀嚎,捂着头的指缝间渗出血来。 虽然没见到他动手,大家都知道动作的是箫云。 “谢过十一爷,箫公子。”甘氏向洛十一福了身子行礼。 其余的人也朝洛十一福身行礼。 洪福有些发愣。他并不认得洛十一,但从举止气势来看,绝非常人。 而且,他身边的俊美男子十分抢眼。 第一一九章 各人心思 住院了,打了两天飞机针,哎~我怎么觉得我的事儿总忒么滴多啊,断更真不好意思,今天会两更谢罪~ 还有谢谢jjklld的粉红票和留言,亲真好人~ ………… 洪福的心里隐隐想起什么,一时却又说不出来,表情变得异常恭顺。 洛十一向洪福微扬下巴,只说了一个字,“谁?”态度十分傲慢。 洪福也是个有眼力价的,不然也攀不到尚书府管家的高位。也不敢跟计较,先向洛十一行礼,再陪着笑,“这位爷,小的是户部尚书秦大人的管家洪福,是……” 洪福的心里对尚书府管家这个位置还是十分满意的,态度虽然谦卑,声音却极为响亮。 “秦尚书啊,”洛十一打断他的话,再用懒散的目光瞥了一眼院内,向外努努嘴,“滚。” 洪福微伸长脖子,微眯着眼,茫然的,似未听清他的话,“您说什么,爷?” 洛十一却不想再说话,将右手举高过顶,挥了两下。 一阵很大声的“悉悉索索”声。 院顶上不知从什么地方竟跳下两个黑衣人来,齐齐跪在洛十一面前,“十一爷,有何吩咐。” 洪福的脸变了几变。 见这架式,听这称呼,洪福知道自己踢到铁板了。 他是没见过十一皇子,还能没听过他的大名? 身份高贵又得宠,若不是他心不在朝政,名声又不大好,将会是强有力的太子人选。 更糟糕的是,在其他皇子拼命为挣个好形象而不敢太过招摇的时候,这个十一,却硬是给自己挣出了个混世魔王的“美名”。绝不是个省事儿的。 洪福立刻变得一个头两个大,慌忙冲洛十一跪下,磕头,“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求十一爷恕罪。” 玉嬷嬷和众人忙跟着跪,院里求恕罪的声音此起彼伏。 洛十一却是更加不耐烦,用力的对空甩了几回手,“去去去,谁有工夫恕你们的罪,爷我忙着呢。你们两个。”洛十一向地上跪着的两名暗卫挥挥手,“去问问秦大娘,有什么要帮忙的。帮忙解决咯。” 暗卫应下起身,洛十一又道,“还有,刚才是谁抓着两位秦姑娘的手啦?哪只手拉的,把哪只手给我跺咯。” 轻描淡写。 话音才落。跪着的人群里立即有两名男子爬向前来,拼命的磕头,“十一爷饶命,十一爷饶命!奴才也是听命行事……” 凤翎原以为洛十一只是出口吓吓人,没想到这两人求情的话还未说完,一名暗卫跨出半步。只一抓一扔,再抓再扔,干净利落的动作。竟将两人抛出门外很远,还未落地,即发出两声凄厉的惨叫,“啊!” 院外的黑影一闪即逝。 院里的人皆变了颜色。 看着洛十一平淡如常的脸色,凤翎也是心头一阵发颤。 名不虚传的永乐大帝! 洛十一的这招杀鸡儆猴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跟着洪福一起来的人吓得瘫了一院子。胆小的丫头还晕过去两个,玉嬷嬷更是身抖如筛糠。 两名暗卫显然是习惯了洛十一的作风。拍拍手,面不改色的至甘氏面前,抱拳,齐声道,“请问夫人,有什么需要效劳?” 甘氏定定神, “多谢官爷,麻烦把这些人、还有抬进来的东西,全给我扔出去。不需要太远,别沾了我秦家的院门就好。” 甘氏的声音有些发颤,但却是毫不犹豫的。 凤翎不由微扬起嘴角,将自己的手塞进甘氏的手心里,把自己的温暖传达给娘。 娘,做得对。 永远不需要对自己的敌人心软。 甘氏的手冷得如冰块一般,不停的颤抖。 娘的心只怕更冷。 凤翎的心疼痛不己。 虽然是己经经历过一次的情景,凤翎还是咬牙将那个了不起的尚书大人爹骂了一遍又一遍,恨意犹比前世更甚。 他居然还是绝情若斯。 他如果有半分心疼娘的心意,就不会由着几个丫头婆子顶着夫人的名义在娘面前耀武扬威!他会不知道,这样对一直等着他,守着家的娘有多大的伤害? 十多年夫妻,十多年等待,换来的,是洪福还揣在怀里的一封休书!弃妻夺子的休书! 只可惜,她和哥哥们早不是以前那些任他摆布的稚嫩孩童! 凤翎在甘氏身侧挺直身子站着,悄悄的将右拳在身侧紧握,尖尖的指甲陷进肉里也不觉得疼痛。 有人轻轻拍她的手背。 凤翎回过神来,对浅云淡淡一笑。 转眸时正遇上箫云和洛十一的目光,一是探究,一是安慰。 凤翎忙垂下眸下,将心里的恨意强自压下,再抬眸时,眸光又变得坚毅而波澜不惊。 洪福和玉嬷嬷带着一众下人在秦家大门不远处站成两排,低头缩腰,身后乱七八糟的堆了大大小小十几个箱子。 不少看热闹的闲人正对着指指戳戳。 院里倒是清得很干净。 甘氏紧握着凤翎的手,身体挺得笔直,目光远远的投在门外的那堆箱子上面,居然露出一丝笑容。 悲哀又嘲讽的笑。 洛十一转头望一眼箫云,知道他也和自己一样,明白这个院里发生了什么。 洛十一并不热络于朝政,与朝中大臣走往也不多。但是还是知道秦尚书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家有一妻多妾,女儿成群,却未能诞下子嗣。 如今,皇上拟颁限产令以救国库之急。这道旨意有些强抢的意味,洛十一自己也并不能苟同,但对于朝中大臣却是产生不小的影响。尤其像秦尚书这种后继无人的大臣,担心财产被不合理吞没也是有道理的。 秦家三兄弟与秦尚书酷似的长相,还有眼前这个即将定亲的女子,说明了什么,不言而喻。 一个飞黄腾达而始乱终弃的故事。 不知为什么。一看到甘氏强装出来的坚强和凤翎强要压抑忿恨的目光,洛十一的心情莫名的跟着十分郁闷。饶是他一向自负巧言善辩,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种情况下,说什么都是白搭。 这时秦知文带着秦铁柱和秦显文匆匆进来,秦天江秦天海跟在后面,几人先向洛十一和箫云行礼问安。 洛十一才转了个笑容,微微颌首。 箫云向秦铁柱奉上贺礼,说了几句祝贺的话,洛十一又很关切的嘱咐浅云几句,问可有或缺的。 浅云答都己准备妥当。 洛十一便告辞。走的时候,留了两名暗卫供浅云差遣。 这阵子工夫,秦铁柱大概搞清楚出了什么事情。看着门外零乱的堆成堆的礼物和畏畏缩缩的站在门前的下人,秦铁柱的眉心拧成了墨团,面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乍一听到秦天河没死,还当了大官。秦天江和秦天海都是喜出望外,可再听到说夫人派来的丫头嬷嬷,两人的目光又变得极其复杂。 罗氏嘀咕着将秦天江和秦知文拉到身边,压低声音嘱咐他不要多事。 秦天江则默默的站在齐氏身边,一脸同情的看着甘氏。 直到洛十一和箫云离开,李氏才探头探脑的从屋里出来。扑过来便拉着秦铁柱的手,一手指着门外,泣不成声。“他爹,他爹……你瞧见没?咱们家阿大没死啊,他没死啊,还当了大官了。” 听了这话,甘氏一手捂嘴。止不住哭出声来。 这时翠英和秦乐文、常欢回来。 秦乐文听凤翎说爹没死,并没有一点儿开心的表情。反而一脸愤慨的站在甘氏身后,嘀咕,“这时回来,早做什么去了……” 后面的话给秦铁柱一眼瞪了回去。 “爹,那……”罗氏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指指门外,“我去请他们进来?那可都是大哥派来的……” “不准!”秦乐文跳起来,吼道,“什么狗屁!我管他谁派来的,敢欺负我娘,你敢叫进来,我见一个打死一个!” “他爹……”李氏又哭。 “都给我闭嘴,一边儿呆着!”秦铁柱大吼一声,缓了缓,再拍拍老妻的手,叹口气,“你先莫哭,我问问清楚再说。” 想了想,秦铁柱又向甘氏,叹口气,道,“叶儿啊,你也莫哭,容我先问问清楚,若,若是天河真的做出什么对不住你的事来,我答应你,第一个不能饶他!我是望着家里出个光宗耀祖的,了了我爹的一场心愿,可不是想养出个白眼儿狼!” 秦铁柱的声音高亢,掷地有声。 甘氏哽咽着不能答话,只是含着泪花拼命的点头。 午时炽热的阳光照射在秦铁柱发红的脸上,他圆睁双目,扬在身前的巴掌如蒲扇一般,像极了年画上的怒目金刚。 给人依靠,让人安心。 爷爷还是和前世一样,不多事不多话,却善良正直。 她和娘当然不会再像上世一样,由人摆布,但却同样因为此事而收获一份真心。又想及前世,爷爷不慎受伤而卒于进京途中,凤翎不禁有些泪眼朦胧。 若是爷爷还在,娘和哥哥们是否会少受些委屈? 浅云却是误会了她眼泪的含义,一手搂着甘氏,一手牵她的手,道,“娘,凤丫,我不想进京了,我留下来陪你,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受欺负,多个人多份力,我也是娘的女儿。” 甘氏抹了把泪,才想说什么,凤翎己经抢先小声道,“姐,越是这样,你和二哥越要跟十一爷进京,而且越快越好。你得知道,户部尚书,是朝廷一品大员。” 即便今世娘和她不想进京,不想再跟他玩什么一家团圆的游戏,却也绝不能一无所有的净身出户! 娘要离开秦家,也要离得风光! 浅云的身份会给他们支撑。 第一二零章 决定 第一二零章 决定 浅云的目光闪了几闪,点头,“我明白,你放心,凤丫。” 秦乐文却跳起来,“我不去!我去了,娘怎么办?” 凤翎才要再劝,秦铁柱大手一挥,“这些事儿等会再说。天江,你外面喊那个领头的进来,我要问话。” “爹,”罗氏又笑道,“您瞧,这大热天的,不如让那嬷嬷什么的也进来坐坐?听说,是那……什么的红人,咱不能得罪,不是有句话么……” “放屁!”不等罗氏说完,秦铁柱瞪圆了眼,“你说谁他娘的是红人?管他是什么,只要他还是我秦铁柱的儿子,我没开口,谁也进不了我秦家的门!要我这个做爹的巴结儿子?哪朝哪代也没这个事儿!还红人,” 秦铁柱冲着罗氏重重的啐了一大口,“我呸!我见着她满脸黑气的跟煞星似的,红人?你拿把火把她烧咯,她红得更快!红人,哼!再红也给我站门口!” 罗氏只得讪讪的闭嘴。 李氏拉拉秦铁柱的衣裳,抹了把泪,“他爹,总是儿子,这一走就是十多年,我都不报啥指望了,这好容易才得回个信儿,你这是做什么呀?” “他娘啊,”秦铁柱重重的叹口气,压低声音道,“儿子回来了,我这个做爹的,能不高兴?可是,你不觉得奇怪么?儿子没死,还当了大官,可十三年了,他一个信儿也没有。如今却……” 秦铁柱看一眼甘氏,一手在胸口轻捶几下,“他娘啊,咱做人,得凭良心。不能只顾自己。” “可是……”李氏还欲再说,秦铁柱又道,“我也没说什么呀,你先别急,我问问看。他没空亲自来见咱一面,总该有个信儿吧?再说了,真假还不一定呢,也许是有人听了浅云的事儿,来咱家骗吃骗喝来了。” 李氏这才不说话。 秦天江半弓着身子引了洪福进来,“爹。洪管家来了。” “小人给老太爷问安,老太爷好。”洪福作势扯扯衣襟,笑眯眯的就要冲秦铁柱跪下去。 “哎。别,”秦铁柱扬手做个打住的手势,“咱这乡下地方,没那么虚礼,老汉我也受不起。你说。你的大人,叫什么名儿来着?” “回老太爷,我家大人官拜户部尚书,乃朝廷一品大员,姓秦,名天河。” “你确定是我秦家的长子秦天河?没弄错?毕竟。这世上同名同姓的多了去了。我秦家家境如今是好了,可你要想捞什么油水,那也不能够!” 洪福笑道。“瞧您说的,老太爷。我在尚书府当了十几年管家了,就这点儿小事,我还能弄错?再说,您这……” 洪福的目光往院里绕了一圈。“我有什么油水可捞的?等进了京,小人我领你在尚书府内转转……还有。我家大人亲自写的地址,我找来的,地址详细的紧,一点弯儿都没绕,不信,我给您瞧。” 洪福边说,从怀里摸出张纸来展开,上前一步,双手托着递给秦铁柱。 秦铁柱疑惑的看了洪福一眼,便垂眼看手中的纸,面色变得有些讪讪的,作势清清嗓子,向齐氏招招手,“老三家的,你过来,念给我听听。” 齐氏应下,走过他身边,可不等她开声念,洪福又从怀里取出两个黄皮信封,上面的一个递给秦铁柱,“这是我家老爷让我带来给老太爷的家信,” 秦铁柱接过,面色便有些微变。 他不识字,却见过秦天河写字,只是时隔太久,笔迹也并不十分记得,但这信封上“父亲”二字,他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看着这两个字,秦铁柱眼前有些朦胧。 记得秦天河初上学堂的第一日,便兴高采烈的捧回一张大纸,上面写的便是“父亲”二字。 说是练了一天,才练到让先生满意。 这笔迹,他一辈子也不能忘。 秦铁柱的手微微发颤,他说不出此刻的心情。 他当然希望这信是真的,希望自己寄予一生希望的儿子还活着,可是,他若是真的无恙,且不说为什么十多年不往家里送个信儿,单是外面站的嬷嬷丫头,说明了什么? 秦铁柱当然知道。 他也知道,男人三妻四妾不算什么,可是,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是他听说书人说了一遍又一遍,在心里认同并赞许的话。 若是当了官的儿子要纳妾,他管不着,可是,这托了夫人之命送了嬷嬷丫头来,又置原配甘氏于何地? 这封信,在秦铁柱手里变得异常沉重。 他没有拆信,只是用微颤着的手将它递给齐氏,哑声道,“念给我听听。” 齐氏接过。 洪福却又陪笑双手捧上另一个黄皮信封,“这个,是我家老爷托老太爷转交的,让小的转答,说,让老太爷体谅他的难处。” 秦铁柱接过,递给齐氏。 齐氏面色一变,附在秦铁柱耳边低低的说了一句。 秦铁柱“恩”了一声,瞪眼向齐氏,似是在确认她话中的真假。 齐氏微微点头。 “先开这个来瞧瞧,”秦铁柱指指后面的信封,低声道,“你可瞧仔细咯。” 齐氏小心的拆开信封,信上不过寥寥数行,几下也就读完了。 齐氏抬眼时,见秦铁柱正看向自己,她便冲他轻轻点头。 秦铁柱愣了一瞬,又看一眼甘氏,才伸手向齐氏,“给我。” 齐氏将手中的信连同信封一齐递给秦铁柱。 秦铁柱接过,逐行逐行认真的往下看,到落款处,再向齐氏,用指尖指着,“你可瞧清楚咯,这可是你大哥的名儿。一字不差?” 齐氏点头,“印鉴都有,不会假。” “好。”秦铁柱应了一声,将信原样折好,放回信封。 “这个呢,读来我听听。”秦铁柱指指齐氏手中的另封信。 齐氏展开来读:叩请父亲母亲大人万福金安,儿天河自家中与父母一别,己近十三年。儿甚惶恐,未能于父母膝下尽孝,然儿不负父亲大人厚望。得以尽忠堂前。自古忠孝难两全,儿祈父母大人体谅。 如今朝事渐定,儿亦望能与父母大人团圆。故遣家仆接父母大人、胞弟及子女来京城团聚,以享天伦。儿秦天河敬上。” “没了?”秦铁柱问。 “没了。” “所以,你家大人是遣你来接我们入京享福?”秦铁柱向洪福问。 “哎,当然了,”洪福挺直身板。腆着肚子笑,“老太爷总算明白了,小人一路上,餐风露宿,一刻不敢歇,走了两个月零七天。可不就是想早些日子来接老太爷,二老爷三老爷还有公子、小姐们入京与大人团聚么?我家大人和夫人天天念叨着就是要在老太爷、老夫人跟着尽孝。” “夫人?”秦天柱挑眉。 “是,我家尚书夫人。”洪福瞟了一眼不远处的甘氏,意味深长的笑,“是诚意候陆候爷的嫡女,身份尊贵,与大人亦……” 话未说完。横空飞过来一只什么东西,正打中洪福的脑门子。“咚!”的一声闷响。 “哎哟!”洪福一手捂着头,一边就去找打着他脑们子的东西,是一只黑色沾泥的布鞋。 秦乐文光着一只脚,一边用力在拔另一只鞋,一边低声骂,“尊贵是吧,你尊贵,小爷把你打地上趴下,看你尊贵还我尊贵!” “公子,哎,公子,”洪福伸出双手向秦乐文不停的摆,“公子别恼,公子的身份当然比小人尊贵何止千万,小人说的是夫人……” 秦乐文的另一只鞋不偏不倚的正甩在洪福的嘴巴上。 洪福“啊”了一声,伸掌至面前,“扑”的一口,竟吐出一只带血的牙来! “老太爷,”洪福朝秦铁柱“扑通”一声跪下,双手捧着被秦乐文打落的牙,颤抖着向秦铁柱哭道,“老太爷绘小人做主啊,小人,小人……” “行了行了,大老爷们的,哭个啥劲?”秦铁柱不耐烦的道,“谁叫你胡言乱语的,你得庆幸,出手的是我孙子,要是我,打落你满嘴的牙!我告诉你……你,你叫啥来的?” “洪福。” 秦铁柱点头,“洪福,我告诉你,你回去告诉你们家的什么大人,我秦铁柱是个粗人,还真不懂什么叫忠孝不两全。我只知道,我生儿养儿费心尽力,全家人舍不得吃的都给他吃,舍不得穿的都给他穿,卖了家当送他进京,不是想给他当狗来唤,十多年不理爹娘,如今随便来个人叫唤一声我就屁颠屁颠的赶去了?” 秦铁柱一扬手,将手中的书信撕得粉碎,狠狠的扔向洪福身边,道,“这信我看不懂,也体谅不了。你,回去告诉你的什么大人,他要真想还认我和他娘,还有他儿女媳妇,他就亲自来接,否则,我只当他死在十三年前!” 洪福大惊失色,“老太爷,您三思!京城路途遥远,这一来一去……” “我决定的事没人可以改变,”秦铁柱挥手转身。你可以滚了。” “他爹,你,”李氏小声唤了一声,去拉他的手,却被秦铁柱瞪了一眼,吼了一声,“进屋!” 李氏不敢再说,一边抹泪一边跟在秦铁柱身后进屋。 “老太爷,您,您,”洪福急得挠头搔耳,欲追上秦铁柱。 秦乐文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手挡住洪福,一手指着门外,“我爷叫你滚,没听见?” “公子……” “滚!” 第一二一章 劝说 谢谢chiyin 童鞋的打赏啊,亲也是好人,嘻嘻~ ………… “二子,”这时甘氏唤了秦乐文一声,“不过是个下人,别太为难他。” “哎,知道。”秦乐文应了一声,一边加快了手里的速度,连拉带推的将洪福扔出门去,关门落闩,这才回头对甘氏强挤出个无所谓的笑容,“娘,您甭担心,有我呢,管他什么书,咱才不稀罕,是吧?哥,凤丫?” 刚才的情形,秦显文只干着急插不上嘴,这时听得秦乐文问他,便很用力的点头,“是,二子说的是,咱不稀罕。娘有我,还有翠英呢。” “是啊,娘,”翠英一手放在甘氏的肩上,一边轻声道,“我和阿大会好好孝顺娘的。” 甘氏抬手拍拍翠英搁在自己肩上的手背,点头苦笑,“都是好孩子。”边说,甘氏抬起泪眼,往显文、乐文和凤翎身上环视一眼,“这是我和你爹的事情,你们别担心,我心里有计较。” “娘,”凤翎拉起甘氏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柔声道,“您忘了么,咱们之前的约定?若真有个万一,你我,哥哥,嫂子,咱一家人在一起?” 甘氏一手摸摸凤翎的脸,含泪点头,这时听到不远处罗氏忿忿的嘟嚷声,甘氏的眼泪立时又涌了上来,张嘴却不能说话。 “什么一家人,说得好听,没爹的家,只能叫半拉子!” “哎呀,说什么呢!”秦天江忙去拉她,不好意思的冲甘氏陪笑,“您甭理她,嫂子。她就这德性。” “什么这德性,秦老二,你胳膊肘儿往哪儿拐呢?”罗氏一边双手乱舞的将秦天江拉着自己的手推开,一边冲甘氏翻白眼,“不是我说,嫂子,做人可真不带这么自私的。噢,把人赶出去,这下你爽利了,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呀?有没有想过我们四儿呀?求得嘴都破了。你们那个浅云又不愿帮,好不容易的,又得了个什么大官做靠山。” “哎呀哎呀。啧啧,你个婆娘,”秦天江啧着嘴,一边拉她,一边抬手就想往罗氏嘴边拍下。终于还是做做样子,收回手,改成低喝,“还不跟我回屋!” “回什么屋!我还没说完呢,”罗氏一边挣扎,一边转头冲甘氏喊。“嫂子,可不能这么自私!人家是什么候爷的嫡女,你拼得过么?你不替我们想。能不替凤丫他们想想?大哥可是来接咱们享福的啊,那么多东西,都给扔外面了,这么着浪费,会遭天遣的……” “还不快走。胡说八道的,一会儿给爹听见!又想挨打么?”秦天江拼命的想把罗氏往屋里拉。无奈罗氏生得高大,又抵死挣扎的,半天也只给他拉动两三步。 秦天江只好冲在一旁发愣的秦知文喊道,“四儿,快来帮把手,把你娘拉回屋去!” “拉什么拉,拉什么拉!你是四儿亲爹么?”罗氏一见秦知文过来,更是两眼发红,冲秦天江踹了两脚,正踹在他的小腿弯上,秦天江往前扑了两步,不得己松开手。 罗氏转手,一手搂住秦知文的肩,向甘氏道,“嫂子,你瞧瞧四儿,再瞧瞧你家的小子丫头,因为你,要埋汰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你忍心么?” 看着秦乐文下一步就要扑过来的样子,罗氏还是有些心悸,后退一步到秦天江身边,一手拉住秦天江的手腕,警惕的瞪着秦乐文。 见甘氏伸出手臂一手将秦乐文挡在了自己身边,一手又扯住要扑过来的凤翎,秦显文老实,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罗氏松口气,接着飞快的说道,“你不想想,只要你退一步,你的丫头小子那可都草鸡变凤凰,成了公子小姐,咱做人,能那么自私么!” “二婶!”凤翎瞪圆眼着冲她一声大吼。 前世,娘就是听了她的这番话,才对着哥哥和她以死相逼,要他们跟着爹爹进京。 现在,她居然又用这番话来蛊惑娘! “怎么怎么,”罗氏梗着脖子,一手拽着秦天江,一手指着凤翎,“嫂子,瞧瞧你的丫头,再瞧瞧你的小子,真得找个人好好儿教教,有把我这个二婶放眼里么?仗势欺人,还不让人说话了?” “要想别人敬你,你先得敬自己,二嫂,”一直不曾说话的齐氏接过罗氏的话,沉声道,“你不想想,你可像孩子的二婶?” “就你像,你了不起!不就是会写两字儿么?”罗氏冲她歪歪唇,嗤笑,“装什么高贵!我不敬自己?是,你敬!我还只一个男人,你呢,什么族兄,送前裳送银子,呵,生不出儿子,就送了个干儿子,谁知道怎么回事?我怎么没那到好的族兄啊?别以为别人都是傻子,还不知哪儿偷来的呢!也就老三给你哄得团团转。” “二嫂!”秦天海大吼一声,握紧齐氏的手,一手指着罗氏,怒目圆瞪,“你再胡说,甭怪我不敬你是嫂子!” 罗氏下意识的拽紧秦天江。 秦天江甩开罗氏的手,跺脚,一手指着屋门,“你不回是不是?你不回是不是?好,我回!你自己看着办!” “四儿,咱们回!”秦天江说完,拽起秦天文大步就往屋里。 “姐!”凤翎喊一声浅云,指着罗氏咬牙,“十一爷不是给你留俩暗卫么,你就学着十一爷的作风,打落她一嘴牙!那暗卫不是咱家人,爷怪不到谁头上。” “好!”浅云大声应下,伸出右手过顶,想依洛十一教他的法子,将两暗卫召下来。 “你敢,你敢,”罗氏一边抬头四看,一边紧张的往自己屋子的方向挪,提高了声音,“我可是你二婶啊!” “行了,浅云,”甘氏拉下她的手,一手拉住凤翎,叹道,“随她去吧,打落牙也堵不住别人的嘴。” “还是嫂子……”罗氏带着得意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搂着脖子,“哎哟”了一声,拿下来看时,手里黑乎乎的一团。 罗氏双手搓搓,轻轻的拍,一边向天上看,“什么的,这是?” “不想被痒死疼死的话,快去洗洗吧?”常欢倚在墙边,冷冷的笑,“要不是怕我干娘难做,我直接扔一颗断肠草到你嘴里干净。哎,”常欢抬起手掌冲正想说话的罗氏,“别介,你可不是小子的二婶。” 凤翎冲常欢感激的笑笑。 她袖里也有这样的东西。自从之前遇洛十一的事情之后,她也学着常欢随身带着药丸。只是她没有常欢的内力,只能近身使用,又被甘氏一直接着,这才没有机会出手。 “哎哟,哎哟,什么啊,这是。”罗氏一边拍着脖子往屋里跑,再顾不得外面。 院里骤然安静许多。 甘氏轻吐口气,紧张的面色乍然松懈下来,就变得说不出的疲惫。 “娘,”凤翎心疼的唤她一声。 甘氏拍拍她的手放开,点点头,走几步到齐氏面前,不好意思的笑道,“对不住啊,三弟、玉枝,害你们受累。三弟,你别听琼花的,玉枝她……” “不碍事,嫂子,天海知道。”齐氏打断她,转脸看一眼秦天海,坦然的笑笑,再双手握住甘氏的手,道,“嫂子,这事儿你也别多想,有爹给你做主呢。我和天海,也跟你站在一边儿。” “是啊,嫂子,大哥他……”秦天海顿住,没法儿往下说。 他本来想说,大哥他不是这样的人。可是事实摆在面前,谁都看得出来,那满地的碎纸片、曾经的休书,肯定是出自他大哥之手。 “我知道,谢谢你们,三弟,玉枝,”甘氏冲着二人虚弱的笑笑,“你们都回吧,这事儿我得好好想想。” 齐氏点头,“嫂子,我不该多嘴,但是事儿既然逼到头上,哭啊恨啊都没用,”顿了顿,齐氏又道,“早些时候我就听说,京城派监生下来督量土地地,户数,我猜想,以男丁为数计量财产、交纳税收,不会是空穴来风。嫂子,你好好想想打算,想想往后。毕竟孩子们都大了,可以有主意,不比得小时候。” 齐氏的话没有说得很明白,但却是说出了凤翎心里的话。 齐氏是看出了秦天河接秦家人入京的目的。 甘氏只愣怔了一瞬,转头看看身后的两个儿子,即刻明白齐氏的意思。 三个儿子,是她的筹码。 齐氏笑笑,犹豫了一下,又道,“嫂子别怪我多嘴。刚才二嫂让你为孩子着想的话,你当不得真。京里大家比不得咱们乡里,公子小姐外表看着风光,真正尊贵与否,得看母亲的身份。庶子嫡子,庶女嫡女,差得可不是一点半点。” “三婶说得对,娘,”凤翎拉起甘氏的手,道,“更别说咱们这种身份,她更容不得咱们!接咱们进京,不过眼前的权宜之计。” 看了凤翎一眼,知道她明白自己的话,齐氏便没有再往下说,“嫂子,我言尽于此,这毕竟是你的家事,我和天海也不好说得太多,你自己好好思量。” 甘氏握紧她的手,感激的点头,“谢谢玉枝,有你这番话,我真是福气。” “你明白就好。”齐氏抽出一只手来,在甘氏手背上轻拍,柔声道,“好好想想,总有解决的办法,还有爹在呢,我瞧着没有一两个月下不来,先不急。明儿冯先生来咱家下聘,这是凤丫的大事,你先擦干泪,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别让凤丫落下什么遗憾才好。” 第一二二章 不眠夜 这天夜里,甘氏彻夜未眠。 她在黑暗中瞪大双眼,不说话,枕边却悄悄的湿了一大片。 凤翎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的陪着她。 只到天近将亮,甘氏握紧她的手,带着浓浓的鼻音,问道,“凤丫,咱们之前的约定还算不算?” “算!”凤翎知道甘氏话里的意思,很用力的点头,“咱们搬家,远远的离开这里。 娘所想的,也是她所希望的。 只要娘能过得安乐,就让所有的背叛、痛苦,还有她心中的仇恨统统见鬼去吧!她,娘、还有哥哥,一起重生。 “好。凤丫,等你及笄,等你与阿伦成了亲,娘就在你的屋子边儿上搭间草屋,再等你有了孩子,等翠英有了孩子,娘就替你们看孩子,我这一辈子,还求些啥?” 甘氏的声音有些哽咽,但却带着些些暖意。 黑暗中,曾有那么一瞬,凤翎的表情僵了僵,还是很快的给了甘氏期望的答案,“好,娘,就这么说定了。” 甘氏伸手往脸上抹了一把,很坚定的道,“等明儿冯先生来下过聘,我就去跟你爷说,有义和无义离,我就不等他的休书了。” 甘氏握握凤翎的手,“你和阿大、二子,还有三儿,你们都大了,该自己做决定。愿意跟着娘的,咱们一起吃糠咽菜,愿意跟着你爹的,就随他们上京去吧,娘……”甘氏的声音顿了顿,“娘也一样心疼你们。” 凤翎偎紧她,“娘,我和哥哥早说好了,娘走到哪儿,咱们跟到哪儿。咱们有手有脚,离了秦家,照样饿不死。” “只是我担心……”甘氏叹口气,“他如今不同往日,官大势大,真要威逼,咱们又能走到哪去?” “娘,”躺在甘氏另一侧的浅云忽然喊了她一声,往她身边偎过来,“您还有我呢。等我进京见着皇后。确认身份,我想,看十一爷的情形。这不该是难事。到时我什么都不要,只要皇后娘娘替娘讨回个公道。” “你也没睡呀,吵着你了吧?”甘氏转过身,腾出一只手来抚浅云的发顶,叹道。“好孩子,你毕竟与凤丫不同,这不关你的事。听娘的话,等你进京认了亲,好好儿的孝顺长辈,好好儿的过日子。将来找个知冷知热的人,让人疼着过一辈子。娘的事儿不必放在心上,娘年纪大了。怎样也无所谓,别因为娘的事儿给你添堵。” “那人把事做到这份上,别人再怎么做,也不能还娘的公道,”凤翎接上话。连爹爹都不愿再喊,“姐。等那帮子人得不到爷的信儿,再快马加鞭回去再来,一来一回的,你肯定比他们进京的早。公道什么的不必讨了,有机会,你跟皇后娘娘讨道懿旨,准许娘和那人和离,并准哥哥和我随侍娘左右。有了这道懿旨,咱们便可快活的过日子,不再受那人骚扰。” “什么那人那人的,”甘氏慎道,“他再怎么不对,也是你爹。你别为难浅云,她什么不懂,才进京,该步步小心,别惹人闲话。” “放心吧,娘, 我心里省得,这些天,我都在跟三婶认真的学礼仪规矩,不会惹人闲话。凤丫的话,我会记在心里。”浅云挪挪身子,更贴近甘氏,这样她既可以搂住甘氏,也能握住凤翎的手。 “只是一想到要离开娘,离开凤丫,我就想哭,也不知以后何时再能相见。”浅云哽咽,“我走了,还那么远,娘的事儿我也顾不上,这两年,要没有娘,没有凤丫,我总想,我怕是早埋在哪个地方了吧?还能有今日?娘和凤丫,就是我的大恩人。” “呸,”甘氏轻轻啐了一口,“就要上路了,别老说不吉利的话。云哪,娘也舍不得你,你虽然不是娘亲生,但娘待你,跟凤丫的心思没有两样,但是,你就要能和自家亲人团聚,娘还是打心眼里替你高兴。只是我总听说大户人家规矩多,我又总不放心,你得步步小心,要多看多学才是。” “娘,姐,你们甭担心,”凤翎反过手将浅云的手握紧,道,“浅云的娘,是安国公的嫡幼女,护国将军的夫人,当年也算殉国而死,所以才谥封护国夫人。又是皇后的幺妹,皇后娘娘必定心疼早亡的幺妹,不然也不会十几年了还四处寻找。浅云这时进京,会一路畅顺,受封县主,受宠爱呵护,风光无限。” “县主?你怎么知道?”甘氏和浅云异口同声。 凤翎笑,“我猜的,不该是这样么?当年如果没有发生叛乱,这些荣耀本该就是姐姐的,依情依理,只要身份确定,都该还给姐姐啊!到时赏赐大把大把的来,就怕姐姐屋里都放不下呢!” 浅云想了想,点头笑道,“真要这样就好,我也不要什么赏赐,像凤丫说的,就跟太后要个和离的懿旨,恩……再要个大院子,把娘和哥哥们都接来,咱们一起,好不好?” 甘氏抬手拍拍浅云的脑门子,“你啊,本来挺乖的孩子,都被凤丫带坏了,想什么呢,满脑子的。亲还没认呢,就想赏赐了?”甘氏笑着摇头,“听娘的话,你甭管那么多,过好你自己的日子。你们都好了,娘才好。” “恩。”浅云没有再说,一边搂紧甘氏,一手握紧凤翎的手。 母女三人这才依偎着小睡了一会儿。 鸡叫一遍,甘氏便起床梳洗,还淡淡的上了些脂粉。 这些脂粉都是齐氏特意为她配制的,给甘氏增了不少颜色,也将前日脸上的疲惫遮掩许多。 而这天夜里,冯先生与兰先生捉奕到深夜。 二人的动作都很慢,根本是无心于棋局。 兰先生先下一子,问,“师的信,你打算如何?” “我能如何?”冯先生盯着面前的棋盘,苦笑,“我十年守候未有建树,恩师气恼也是正常。只是,他要的下半部人经……” 冯先生捉着白棋在手中来回揉搓,不落棋,也不再说下去。 兰先生却是明白他的意思,“你确定人经在阿凤姑娘手中?” “十之*。” “既如此,你让师再缓缓,你于秦姑娘一有师恩,二来,你们又即将成为一家人。到时机成熟,你再对阿凤姑娘明言,向她讨人经一观,我想,于情于理,都不该是难事。或者,我去信替你向师解释,再缓些时日?” 冯先生摇头,“兰兄这话让我汗颜,我办事不利,还劳兄费心。恩师在信中己经说得清楚明白,人经一书,可以助我等复国。我如今己有部书的确切下落,又如何能因私人情感而多方推诿?至于你说的阿凤……” 冯先生停下手里的动作,很专注的盯着手里的棋子看了半晌,摇头又道,“也不通。你不了解阿凤,那孩子心思缜密、与别不同。我若猜得没错,只怕人经一书,她自己也不愿看,若非是隋风所留,恐怕她早将其付之一炬。” “为什么?这倒奇了。依你的说法,阿凤姑娘得隋风之物亦有些时日,这孩子又聪明的紧,怎会不加研读?付之一炬又是为何?” “你不明白,”冯先生的眼里闪过一丝犹豫之色,深深的吐了口气,才又说道,“我幼时跟在恩师身边,无意间翻见恩师的手扎,惹得恩师大发雷霆。而我偏偏又是个过目不忘的,那手扎的内容,我一字不拉的记得清楚,记载着隋风生平。” “隋风之初年轻气盛,又擅长面相之术,也不知他是如何算得,竟写出了一本记载天下名士功过的相书,取名人经。只可惜,恩师费尽心机,只得前面半部。前半部记得是警世恒言,权衡利弊得失,于咱们有利的,反而是后半部。” “后半部记载的是功臣将相?” 冯先生苦笑,“是。你说,若是在这些人气候未至之时杀之,天下于我,岂非探囊取物?” “如今皇帝龙体不安,所以师才逼迫你……” 冯先生笑笑,将手中的白棋落入黑棋中心,“釜底抽薪,背水一战吧。” 冯秦二家结亲,俨然成了秦家村的一桩大事,早早儿的,就有许多乡人围着秦家小院往里看,悄悄的谈论冯家会有多大手笔。 而冯家也不负重望,金银首饰、彩绢、杂绢面面俱到,排在红盘中,在秦家小院一字排开,给秦家挣足了面子。 乡人们看热闹的,道贺的,围在秦家小院里久久不散,直闹腾到才渐渐散去。 秦铁柱的脸上一直带着笑,似乎昨儿的事根本就没发生似的。 甘氏也一样。 洪福不敢怠慢,将这里的情况以及秦老太爷的意思一并修书一封,即令家丁快马加鞭帝回京诚给秦天河裁夺。 在秦天河未回信之前,洪福便在镇上找了家店住下,以为权宜之计。 一切好像风平浪静。 过了今天,凤翎就算正式许给冯伦,龙凤玉佩一人一半。 前世进京,再不曾看到冯伦天真单纯的笑容,是凤翎一生最大的遗憾,直到赴水寻短,她的面前依旧闪现冯伦俊逸的面庞。 如今,似乎就要弥补这个遗憾,她却为何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欣喜欢乐? 凤翎呆呆的望着窗外,外面的热闹却怎么也到不了她清冷的心底。 所有的一切,再没有单纯甜蜜的味道。 第一二三章 失踪 凤翎纳彩过后的第二天,便是浅云和秦乐文要随洛十一进京的日子。 虽然明知道跟着洛十一,路上不会有什么或缺之物,甘氏还是天未亮就起床,烙饼、蒸馒头,一刻不停的准备要给浅云带在路上的干粮。 秦铁柱和秦天江去村口等着迎洛十一。 齐氏则在屋里又从头嘱咐了一遍浅云进宫时的礼仪规矩,浅云对答如流,做得一点不差,齐氏才算放心,接着又忙着帮浅云拾掇妆容,再将行囊再一一点算,确认无误。 忙得没有说话的时间。 凤翎就在一边看着,笑容里也有些不舍。 当初收留浅云并创造她与甘氏的善缘,凤翎盼得就是这一天。可真正要离别了,她的心里却又是酸酸的。 这一去,再见也是不易。 齐氏出门喊了一声侯在院内的常欢,“阿欢,来帮浅云将行李搬到院内,等十一爷来,立时就能走。” 常欢应了一声,挑帘进来。 常欢显然是为今天的送行特意换上的衣裳,脱去了往日常穿的灰布竖褐,换上一身淡青色灰缘直裰,黑布靴,圆圆的娃娃脸上带着惯有的笑容,看上去精神又清爽, 浅云的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此次一别,两人怕是再见无期。 她慌忙别过脸去,悄悄的伸指向眼角轻弹。 这个小动作哪里瞒得过齐氏,她看向凤翎。 凤翎的脸上带着无奈。 齐氏是何等敏锐的人?再往常欢看一眼,她即刻便也能明白。 常欢倒是一脸的坦然。 齐氏几不可察的叹口气,向常欢道,“你先帮着浅云将行李搬到院内,我和凤丫去厨房瞧瞧看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搬完了喊我一声。” 齐氏说着。握握浅云的手,道,“浅云,你就看着阿欢罢,别有什么遗漏的才好。” 浅云点头,微红了脸,看向常欢。 常欢在看箱子。 他的目光向来不带焦距,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有劳阿欢哥。”浅云向常欢微福身子。 常欢这才转脸冲浅云笑笑,眼中竟也闪过一丝惊艳。 凤翎不由摇头,敢情这家伙现在才注意到浅云。 齐氏看着她苦笑。眼里的含义是无情不似多情苦。 常欢没心没肝的笑,“难怪听冯叔说的,女大十八变。今儿浅云丫头可真是漂亮。” 浅云的脸上霎时红云飞遍,垂眸不说话。 “咱们走吧,看你娘忙完了没。”齐氏拍拍凤翎,两人一起出门。 “恩,”常欢往屋里扫了一眼。指着屋角的一个暗红色核桃木大箱子,“先搬这个吧?” “等等,”浅云在身前交搓着双手,“阿欢哥,我有话说。” 常欢转回目光,点头。“好啊,说吧?” “我这一走,恐怕日后再难相见。阿欢哥。若没有你就没有浅云今日,你的恩情浅云一辈子都记在心里。” “咳,快别说这话,我也没做什么,说什么恩情。一家人的。”常欢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照顾你的是凤丫一家人。与我无干,你不必把我记在心里。” “你不必把我记在心里……” 浅云只听到这一句话,悲从中来。她心里纵有千百个他,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心中有话,又让她如何说? “哎,别哭啊,”常欢想替她擦泪,伸手却又缩了回来,道,“不就是去趟京城么,又不是千山万水的,再见面有什么难?二子不还跟着去么?有事儿让他传个信回来,我,”常欢伸出手臂用力的拍自己的胸口,“小子为你两肋插刀!” 常欢是想逗浅云开心,却不料她哭得更厉害。 “谁要你两肋插刀!” “那……你要怎样?” 浅云抬起泪眼,“阿欢哥,你会来京城看我?” “我?”常欢愣怔了一瞬,点点头,语气却是不甚确定,“会吧,有空的时候,会去京城也说不定。将来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有你这句话也够了。”浅云破涕为笑,伸指抹了把眼下的泪。 常欢指着她笑,“快照照镜子去,好好儿的妆,花了多可惜。你先拾掇拾掇,我边搬。” 浅云点头,回去镜前将弄花的妆补好。 常欢搬了箱子出去,回来的时候,浅云双手捧着一套衣裳鞋子递给他,“这是我这几天赶做的,针线不好,你只当替换来穿穿吧,就当我谢谢你当年的救命之恩。” “咳,我说过了……” 常欢不好意思的摆手要推,浅云不由分说的将衣裳塞进他的手里,语气急促而不善,“就这么点儿东西,你还有推来推去么?先接着,我就走了,不碍你的眼,你再爱扔哪儿扔哪儿吧?” 常欢只好讪讪的接过,心道自己永远搞不懂女人的心情变化,前一刻还哭得像泪人,这一刻,忽然就能变成河东狮吼。 “将来,等你和阿娟姑娘成亲,一定要来信通知我一声,我……未必能来,但一定给你送上厚礼,愿你和阿娟姑娘百年好合。”浅云带着苦笑,非常艰难的说出这番话。 她心里有常欢,但从未奢望过能从他那里得到什么。于她来说,最大的心愿便是常欢幸福。 “阿娟?”常欢的表情一愣,似乎是不明白浅云为什么提起冯娟,想了一会儿,才“啊”了一声,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那事儿啊,是冯叔兰叔拿我俩取笑的,八字没一撇呢。阿娟心高气傲的,如何能瞧得上我?你笑我。” 浅云垂眸不再说话。 如果是以前,听到常欢这番话,她的心里或许会燃起一丝希望。但是如今,人都要走了,隔着十万八千里路。再隔着高墙大院,她还能有什么想头? 屋里怪异的安静。 常欢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作势咳了一声,向浅云抬抬手中的衣裳,双手一起往边上的条几上指指,“这个,先放这儿,我一会来拿,手脏。” 浅云看他的表情悲哀又无奈。 “我……搬东西了。”常欢指指墙角,此刻的心里亦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想逃。 “阿欢哥。”浅云忽然唤了他一声。声音又轻又柔。 常欢抬眼,不待他有所反应,浅云却是扑进了他的怀里。张臂在他的身后紧紧的抱了一下,很快又放开。 只是一瞬间的事。 浅云转过身背向着他,声音有些哽咽,“搬东西吧,阿欢哥。十一爷他们该来了。” 常欢觉得似乎有千斤大锤打在他的心头,疼得难以呼吸。 常欢不明白自己何以有这种感觉,可看着浅云瘦削的后背,他似乎又有些明白。 他张张嘴,正想说什么,忽然听见外面齐氏焦急的叫他。“阿欢,阿欢!” 常欢这才从梦中醒来,“哦”了一声转身出门。 “今儿早上。你可见着大伯娘了?” 齐氏问得甘氏。 常欢摇头,“没啊,我以为大伯娘一直在厨房呢。怎么了?” “二子呢?”齐氏没有答他的话,却是指着他们住的屋子,“我往你们屋里瞧了。二子也不见了,可是跟你大伯娘一起出去了?” “没有。二子一早就出去。我见着的,他一个人,说要多替大伯娘打些柴回来,没和大伯娘一起。倒底什么事儿,干娘?” 浅云听到齐氏的声音,也从屋里出来,问,“我娘怎么了?” 齐氏指着厨房,脸上没了一向的沉稳,“翠英说刚才还在的,怎么一会儿就不见了呢?我和凤丫前院后院的找了,不过,你别急,浅云,阿大和三儿出去找了,我让你三叔也去外面找,应该很快会回的。你要出门,你娘不该走远才是。” 齐氏想安慰浅云,脸上的担忧却表露无疑。 就像她说的,依甘氏的脾气,今儿浅云出门,她应该守在家里才是。灶上还放着个揉好没烙的饼,人却不见了。 “会不会是那帮人把我娘掳走了?”浅云急得想哭,“凤丫呢?” “我知道他们住哪儿,我找找去!”常欢说着就大步奔出门去。 齐氏拉过浅云,“你先别急,凤丫说往附近找找,让你在家等着,算着十一爷该来了,免得你错过。大家都在找,你娘不会有事儿。” “我就怕……你知道那些人。” 齐氏不说话,心里亦有强烈的不安感觉,还有不断的自责。 难道是在乡里生活的太久,她就忘记人心有多险恶?她居然那么大意,没有提醒甘氏要小心。她应该想到的。 浅云的话不是没有可能。 于这时的秦天河来说,他只要扫除甘氏这个障碍,再动之以情,毕竟他是孩子们的亲生父亲,秦铁柱的亲儿子,血浓于水,没了甘氏,他达到目的只是迟早的事情。 越想,齐氏越觉得害怕。 “你在家里等,十一爷若来了,你跟他解释解释,请他稍待。我也去瞧瞧。” 齐氏说完,大步往门外奔去。 齐氏他们其实都想错了。 洪福送去给秦天河的信还在路上。 凤翎此时正在往南山赶去,手心里紧紧的握着她在灶边发现的字条。 她没有向齐氏说明纸条,有了上次遇见箫云的教训,她不能连累他人。 外公是隋风的事情非同小可。 边跑,凤翎边将手中的字条展开来又看一遍,上面只有六个字:天经、地经、人经。 字体起落无力,微向左飘。 左手写的。 冯先生。 这是凤翎心头一次便闪过的答案。 第一二四章 误伤 凤翎不愿意,却又不得不沿着这个方向往下想。 想要这三本书,知道这三本书在她的手中,却又要避免她认出自己的笔迹,所有的疑点都指向冯先生。 除了冯先生,还会是谁? 可不管是谁,只要敢伤害娘,她不能饶,绝不能饶! 凤翎将手中的纸条紧揉成团,恨恨的往身后猛掷,脚下却奔得更快。 她没有听见不远处秦铁柱的叫声,“凤丫,凤丫!” “这丫头,这时候疯疯癫癫的哪儿去?”见她不理,反而跑得更快,秦铁柱低声嘟嚷一声,正要转身回去,忽又皱了眉往凤翎逃命似奔跑的身影看看,皱眉,“不会是……这两丫头,要闹哪桩!” 想想,秦铁柱大步跟着凤翎的方向追过去。 没有犹豫,凤翎来到外公的小屋前。 门只虚掩,搁在门角边的小树枝不见了,门上缠绕的发丝也不见了。 有人在里面。 冯先生向来都小心翼翼,她若不是偷听到他与兰先生的对话,可能一直都不会发觉到他的异样。 这次他是故意做给她看的。 他在等她。 凤翎慢慢的将门推开,昏暗的屋内跟着亮堂起来。 石床上,甘氏靠着墙壁蜷缩成团,盯着身旁的地面发呆。 一个蒙面黑衣人挺直上身坐在床边的石凳上,搁在膝上的手指雪白而修长。 “凤丫!”甘氏尖叫一声,跳起来奔过去紧紧的抱住她,一边急道,“你怎么来了,怎么来了,这怎么好?” 凤翎看向黑衣人。他没动,只是将膝上的双手绞在一起,形成一个小小的尖屋顶状,搭在腹前。 他眯着眼看她。 凤翎冲甘氏笑笑,“我来接娘回家。” “关门。”黑衣人沉声说道。 屋里只有一边两个的小窗户,高高的开在壁顶,房门一关,屋里便黑得只能看见模糊的人影。 徒增一分恐惧。 甘氏的身体微微的颤抖,却还是紧紧搂住凤翎,想将自己的身子挡在凤翎身前。 两人退了几步便到门边。 凤翎看了一眼门上的拉手。 “叮!”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根银针钉在门上。半截没入门里,露在外面的半截发出一种渗人的银白色,就像当初打在洛十一身上的模样。 “不想受伤。别妄逃。” “我们不逃,不逃,”甘氏紧紧的搂过凤翎,看着黑衣人,颤声哀求。“求求您,行行好,放了我们吧?我们真的什么也没有。要么,你放了我女儿,她……她还是个孩子!” “东西呢?”黑衣人问。 “什么东西?”甘氏不明白。 黑衣人便又问了一遍,“东西呢?是带来了。还是在屋里?” “我们真没有,您肯定是找错人了。大侠,这屋里也没什么值钱的。您喜欢,都拿走便是,屋子也给你,我们,我们以后都不再来。”甘氏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实在搞不明白。自己的家中几乎一贫如洗且一览无疑,怎么会有人问她屋里的东西? 甘氏不明就里。凤翎却是知道的,黑衣人不是问的甘氏,是在问自己。 “我不明白你说的什么。” “不明白?呵,”黑衣人冷笑一声,“光凭我留下的几个字你就能立刻找到这里,还说不明白?” 那张惜字如金的字条,是为了更加确定外公的东西在她的手中。 凤翎不是没有想到这层,但是事关自己的娘,容不得她多想。 “快拿出来,我没什么耐性。你娘与它,孰重孰轻,你自己选。” 凤翎不说话。 “什么东西啊,凤丫,给他吧?咱不要,都给他!”甘氏搂着她的手臂轻摇。 凤翎慢慢的从甘氏怀里抽出手来,向前半步,将甘氏护在身后,“你放了我娘,我给你。” “凤丫……” “娘,你先回去,姐姐等着呢,我一会儿就来。”凤翎边说,边想拉开门将甘氏往外推。 “叮!”门边又是一声闷响。 凤翎转头怒视着他,“你以技压人,还怕我跑了么?” “我说了,东西和你娘,你选一个。” “放了我娘,我还在。” 黑衣人一声轻笑,“你的性命,不足以为要胁。” 凤翎愣了愣,收回手来。 “娘,有机会您跑,我有法子。”凤翎将甘氏推回到门边,声音很低,也不知甘氏能不能听到。 甘氏惊恐的紧握她的手,“凤丫!” “快!”黑衣人不耐烦的低喝。 凤翎左手拍拍甘氏的手臂,将右手从她手中抽出来,转身,慢慢向黑衣人走去。 她怀里的东西,得靠近他才能用得上。 不料,黑衣人却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朝她翻过手掌,指缝里明晃晃的夹着几根银针,每根都如手指一般长短。 “你没有内力,速度不可能快过我。你敢枉动,小心你娘的性命。”黑衣人似叹了口气,声音软和了些,“我不想伤人,你别逼我。” 凤翎放松了握在身侧的拳。 他说得没错。 她怀里的药丸未必能伤他,而他一抬手,就能取了娘的性命! 优劣一辩则明。 凤翎很努力的瞪大眼,想要看清黑衣人的表情。 室内昏暗,她看不清他的眸子。 他真会伤害娘? 她不想相信眼前这个用娘的性命来逼吓自己的,会是她一直敬爱如父的冯先生。 可谁还能如冯先生一般读懂她的心思? 没有娘的性命为要胁,她就是死,也不会把外公的东西拱手让出! 对于死过一次的人,死有什么可怕? 凤翎只得慢慢的朝他移步过去,停在他的面前。 他却垂下眸子,不敢看他。 凤翎心头冷笑。 聪明如他,怎会不知道即便遮住了面容。人的眼睛也不会撒谎。 “那石马的机关,在哪里?”他咬着牙问的。 凤翎不觉得吃惊。连她都能发现石马的不寻常,心思缜密的冯先生,怎会没有发现? 她不说话,慢慢的向石马走去。 怎么办?怎么办! 外公! 凤翎在心底呐喊,死去的隋风却不能给她答案。 “叮!”又是银针没入木门的闷响,吓得凤翎一颤,双手交握,紧紧的握右手中指上的凤翎戒指。 她一咬牙,将它取了下来握在手中。 没有什么比娘的性命更重要。 她不敢以娘的性命赌人心。她输不起。 凤翎在石马前蹲下身子,两指拈起戒指,慢慢的塞入马肚之下。 “叮!”轻脆的金属相接的声音。在这恐怖而静谧的黑暗中犹为刺耳突兀。 一直稳坐着的黑衣人“蹭”的站了起身。 颀长的身影挡住了凤翎身前本就微弱的光线。 凤翎转头仰脸看他。 他又慌忙坐回去,挺直上身,伸长脖子瞧。 凤翎在马肚下拨弄几下。 “答答答答,答答答答,”屋里此起彼伏的石器摩擦移动的声音。 甚至连他坐着的石凳都在身下微微颤动。 他站起身来。惊讶的打量着屋中正在变化的一切。 “凤丫……”甘氏惊得忘记了害怕,微张着嘴打量着周围。 在这屋里生活了十几年,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屋中居然藏着这样的秘密。 随着石器的移动,地上的缝隙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到一个巴掌大小的时候。己经能看见埋在地下的铁皮箱子,偶有光线进来,箱面上的铆钉便闪出耀目的金光。 黑衣人朝地缝跨进一步。盯着里面,紧张的等待它露出全部的面貌。 凤翎向甘氏微扬下巴,示意她趁机快逃。 她的右手在马肚下面做好准备,只要娘一跑,她即刻抽出马肚下的戒指。不知道旋转的方法。即便他得了戒指也是白搭。 知道屋里藏着东西,还这么多年隐忍不发。必是为外公的名声所震慑。 他知道若是强夺,可能有会引火烧身,一无所获。 甘氏犹豫着摇头。 做母亲的,怎么能留着女儿一人,独自逃生? 凤翎蹙紧眉头,瞟了一眼黑衣人。 他正全神贯注的盯着地面出现的越来越大的地缝,没有注意二人的运作。 正是逃跑的良机。 凤翎再冲甘氏扬头。 却听得“咚”的一声,大门被用力的推开,重重的打在墙壁上,再弹回来。 适应了黑暗的眼睛未能一下子判别来人,凤翎只看见门外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一手垂,一手保持着推门的姿势,冲里面“呀”了一声。 可不等他说出后面的话,几根炫目的银针便冲他飞过去。 他不躲不闪。 凌厉刺目的银光便“倏”地,飞快的没入黑暗。 “丫头……”来人把嘴里的话吐完,歪着身子冲门里倒下。 “爹!”甘氏尖叫一声,扑倒在来人的身边。 爷爷?凤翎的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这时秦铁柱的身体陡然一弹,吐出一大口鲜血,喷了甘氏一脸。 黑衣人的身子明显的一僵,动了动身侧的手指。 他不是故意的。 打出手中的银针,是他高度紧张之下的自然反应,根本没有考虑到来者是谁。 “冯思勤!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甘氏冲着黑衣人发疯似的大吼。 凤翎则趁机拔出马肚下的戒指,藏入怀中。 一切瞬间便归入沉寂。 第一二五章 死别 黑衣人身子动了动,没有反应。 凤翎没有仔细辩认怀里的药丸,抓出一把用力朝他掷了过去。 常欢教她的方法。 在药粉或药膏的外面薄薄的裹上一层膜,她没有内力,只要抓握的时候小心,药丸弹在人皮肤上便会自动破裂,发挥效用。 凤翎看着他的额头忽的迸出一绺轻烟。 他跳开,踉踉跄跄的越过秦铁柱冲门外扑去。 那药丸里有一颗断肠草,对肌肤无害,却不能入眼入嘴,巨毒。 凤翎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用得上它,更没有想到,一开始,便用在了冯先生的身上。 甘氏扑在秦铁柱身上还在哭。 秦铁柱的胸口起伏很厉害,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徒劳无功地睁大双眼,眼前都是空茫茫的一片。 等到身体的疼痛变得麻木,他的心头反而变得异常清晰。 他大限将至。 他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他原本只想回去通知一声,十一爷到了,让家里做好准备,又看着凤翎飞奔,以为她和浅云在弄什么事儿节外生枝,这才跟了过来。 他童心大起,想着吓一吓两丫头,才会不请自入。 没想到,他会因此丧命。 秦铁柱动动手指,一只柔软的小手塞进了他满是厚茧的大手里,给他送来一丝丝暖意。 他听见凤翎的声音,“娘,快别哭了,爷的手在动。咱带爷回家,常欢一定能救。” 甘氏慌忙止住哭,帮着凤翎一起扶起秦铁柱。 秦铁柱是标准的农家大汉,身材高大壮硕。这时又浑身瘫软不能动弹,甘氏和凤翎扶了几次也不能扶起来。 “扶爷到我的背上来。”甘氏一手扶住秦铁柱,一边微蹲下身子。 甘氏的身体又瘦又弱。 “娘,还是我来……” “快。”甘氏的声音不容置喙。 使尽所有的力气,凤翎才将秦铁柱扶到甘氏的背上,压得甘氏佝偻了身子,几欲跌倒。 甘氏两手托住秦铁柱的腿,紧紧的咬住下唇,终于向外迈开步去。 这么长的一段路,甘氏不知能坚持多久。凤翎本想先回去喊常欢来。可一来一去的,只怕更费时间,她也不放心娘一个人。 正犹豫间。就瞧见前方一个白色的修长身影往这边迎来。 凤翎定睛细看,不由大喜,向来人用力挥手,“箫公子,箫公子!” 箫云身形一跃。眨眼便到了二人的眼前。 “我爷爷给人用银针打中,求箫公子帮忙!”也顾不得礼数,凤翎一手拉住箫云的衣袖。 凤翎知道银针没毒,所以首要的任务是将银针以内力逼出。只要箫云愿意帮忙,爷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箫云伸手将秦铁柱从甘氏的背上扶起,轻轻放在地上。自己则单膝跪地,将墨剑放在身侧,解开秦铁柱的衣裳察看。 秦铁柱的胸口有几个红点。并没有什么大出血,银针全数没入体内。 箫云蹙眉。 看见箫云的表情,凤翎的心中有种不详的预感,急切的问,“我爷如何了?” 箫云抬眸看了凤翎一眼。仍旧低下头去。 凤翎的心却是突的一跳,箫云的眸子里一片灰暗的哀色。 箫云将秦铁柱扶起半坐。凤翎便将秦铁柱扶住。 箫云在秦铁柱背后贴掌,微一运气,“蹭!”四支银针从秦铁柱的胸口飞出来,落在他脚边不远的地上,血红血红的颜色,灼人眼睛。 几股细细的血柱便从秦铁柱的胸口喷射而出。 箫云飞快的在秦铁柱的胸口点了几下,止住血。 “我爹他……”甘氏一手撑地的半坐着,带着哭腔问。 箫云冲她摇头,黑亮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歉意,“都打在要害上,怕是……” 箫云话没有说完,意思却很明白。 爷爷不行了。 “爹!”甘氏忍不住失声痛哭。 “回……家。”秦铁柱的喉头发出微弱的声音,握住凤翎搁在他手心里的手。 箫云抓起地上的墨剑,递给凤翎。 凤翎从秦铁柱手里缩回手,双手捧住。箫云没有马上放,而是一点一点的将手中的力气泄开。 等他缩回手,凤翎的手陡然一沉,差点儿便随着墨剑整个人向前倾倒。 她总见着箫云将墨剑握在手中,却没想到这么重。凤翎只能双手紧紧的将它抱在胸前,一会儿的功夫,手臂便又酸又麻。 箫云抱着秦铁柱回秦家的。 看见奄奄一息的秦铁柱,秦家乱成一窝粥。 洛十一惊异的看向箫云,以眼神询问。 “暗器。”箫云没有多说,洛十一却也能明白。 他们今天走不了了。 秦家的人都回来了,将李氏的屋子挤得满满的,低泣声一片。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李氏只是哭,“早上出去还好好儿的,老爷子,你可不能有事啊!” “我去请大夫!”秦天海说着就样往外跑。 “三……”秦铁柱痛苦的哼了一声,叫住秦天海。 “爹!”秦天海朝床前扑过去。 罗氏慌忙推一把身边的秦天江,往秦铁柱床前努嘴,示意他也跟过去。 老爷子不行了,万一有什么交待,可不能只便宜了三房的。 秦天江正想挪脚,就听得秦铁柱又喊了一声,“叶儿!” 唤得是甘氏。 “哎,爹,我在,我在。”甘氏往脸上抹把泪,强装出个笑容迎上去,“爹,您歇着,别多说话,我让二子去请大夫,爹会好的。”说到后面。甘氏依旧忍不住哽咽。 秦铁柱轻轻摇头,费力的向甘氏翻开手掌。 甘氏慌忙将他的手握住。 秦铁柱闭上眼歇了口气,抓着甘氏的手,颤抖着一点一点的往李氏放在自己身上的手边移,碰着李氏的手才停下来。 “兰丫儿,”秦铁柱唤了一声李氏的乳名,就像他俩小时候的那样。 李氏放声大哭。 几十年都没再听到秦铁柱这样唤过她,这时听见,就像有把刀子在剜她的心肝。 秦铁柱咽口口水,叹口气。慢慢的将甘氏的手塞到李氏的手里。 再唤了一声“兰丫儿”,秦铁柱说不出太多的话来。 李氏却是拼命点头,“我明白。我明白,你放心……放心。” 秦铁柱松口气,轻轻点头,然后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握着甘氏的手陡然一松。 屋里的人放声大哭。 凤翎亦是跪地痛哭。 爷爷! 前世的爷爷在进京途中,不小心坠落山下摔伤。不治而亡;这世,她还在想着要如何提醒爷爷避免摔伤躲过一劫,爷爷却己经因她而亡。 爷爷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想的还是尽力去保护娘!拼着最后一口气,他将娘托附给奶奶。 这样的爷爷,怎能不让她痛彻心肺? 下葬这天。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水打在送葬的人的身上、脸上,将众人脸上的泪一尽掩去。 没有眼泪。秦铁柱的葬礼就显得更加沉重而悲哀。 李氏晕倒几回,最后不得己由秦乐文背着送完秦铁柱最后一程。 葬礼过后第二天,浅云和秦乐文跟着洛十一进京。 家里似乎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 秦铁柱瞪眼怒骂秦乐文,举着扫把满院子追着秦乐文跑,一边跑。一边还扯着嗓子喊,“臭小子。你跑,你敢跑,再跑……” 落在秦乐文身上的扫把声却远不如他吼得响亮。 秦守文亦握着鸡蛋掩面而泣。 爷爷总是笑着将手里的半个鸡蛋拨进他的碗里,再摸摸他的头,“快吃,吃了好去读书。” …… 所有的这一切,仿佛都在昨日。 李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脊背都佝偻起来。这些年,秦铁柱面上凶,却将她保护得太好,没让她操一点儿心思,偶尔的拌嘴,也是床头吵床尾合,从不曾到隔夜。 甘氏和凤翎没有告诉她真相,只说秦铁柱是无妄之灾。 她搞不明白,老天怎么会那么不公平,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这种无妄之灾? 老天没眼,真的没眼! 没了秦铁柱,李氏的心变得空落一片,除了整日守着床头落泪,她什么也不会说,什么也不会想。 甘氏靠在凤翎的肩头,声音疲软而无力,“凤丫,你说,冯先生为什么要这么做?恩?人的性命,难道不比那些东西来得重要?我爹又为什么要留下那些东西?” 凤翎无法回答。 娘会认出冯先生,她想想也能明白。冯先生的鞋一向出自甘氏之手,甘氏的针法又与别不同。 那鞋面上针脚形成的倒衔草纹,娘总拿来自嘲,一心想改也没能改掉;还有看了十几年的颀长身形,那双智慧灵动的双眼,娘又怎会认不出来? 那日之后,南山书院着了一场大火,冯先生和冯伦冯娟不知所踪。 兰先生也不告而别。 凤翎从没想过,她的重生,会带给曾经深爱的人这种悲剧收场。 是啊,外公为什么要留下这些东西? 她也问自己。 “凤丫。”甘氏唤了她一声,在她的身边坐直身子,含着泪眼看她。 “咱们进京。” “什么?”凤翎没听明白甘氏的意思。 “咱们要进京。”甘氏又说了一遍,声音沙哑却坚定。 凤翎叹口气。 她早猜到了娘的决定,前世的命运,如何能轻易改变? 甘氏握住她的手,眼中闪着毫不犹疑的光芒,“我想让,我想逃,老天不让;既然如此,咱们就去争,争回我们该得的东西!他如今的一切,该是我的,是你们的。” 第一二六章 秦天河 十月底,秋风飒爽的时候,凤翎终于再次见到了自己的父亲,秦天河。 和记忆中的一样,秦天河一袭青蓝色锦袍,金带缠腰,玉簪束发,好个风度翩翩的模样,或许是两个来月的奔波,他的眼睛有些浮肿,倒是多了几分苍桑之感。 才一下马车,秦天河便在门口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乡人们跟着他身后的仆婢一起涌入秦家小院。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将秦家小院堵得水泄不通。 还好自觉留出了秦家人站的位置。 由洪福引着初入秦家大门,秦天河还能佯装镇静,可当他看到李氏哭红的眼、苍老的脸,再握上她不复往日光滑的手掌,想起对他寄予毕生希望的爹,他也不由泪湿衣衫,喟然长叹。 “娘!”秦天河颤声唤了一声李氏,冲她跪了下去,低头哽咽,“儿子回来晚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可惜你爹……看不到了,你爹……多念着你哇!”李氏初时还想着强装笑脸迎接远道回来的儿子,这时提及秦铁柱,不由失声痛哭,双手在秦天河肩上一直捶,“你怎么才回来哇,怎么才回来……你个不孝子!” “是儿子不孝,儿子……俗务缠身,不能顾及爹娘,儿子不孝!”秦天河亦伏地恸哭, 院里众人跟着垂泪。 其中不乏对秦家知之甚深的人,便开始对着秦天河的背指指戳戳。 秦天海忙陪着笑将乡人劝走,栓了门,才转身扶着李氏笑道,“娘,盼了几月好容易将大哥盼了回来,怎么只顾着哭呢,大哥。” 秦天海顿了顿,“大哥有大哥的难处。一路奔波的,先去堂屋坐着说吧,多年未见,家里人也生了,该让大哥认认。” 对于秦天河的到来,罗氏最是热络。再看到秦天河身上她这辈子做梦也不能见过的富贵打扮,罗氏的一颗心早就蠢蠢欲动,想着怎么讨好。 罗氏一门心思的就想怎么对他提秦知文的事情,一品大官啊。那是多大的官!最好让他把秦知文带在身边才好。对于李氏的指责,她最是不以为然。 能当官回来,比什么都强。 装模作样的抹了几滴眼泪。罗氏才想劝,却没想到被秦天海抢了个先。这时哪里肯再落人后,抢先占个好印象最重要。“是啊,娘,快让大哥屋里坐罢。大老远的,咱们这四儿啊,这些天一直在问他爹,说大伯怎么还不回呢,瞧,这不就回了?” 罗氏一边说。一边拉着秦天江的衣袖,使劲儿的冲他使眼色,一边还不忘将秦知文拉在身前。倒把甘氏几人挤在身后。 甘氏却也不说话,牵着凤翎往后退了一步,垂头抹泪。 秦天河果然抬起头来看了秦知文一眼,上下打量一番,“这是四儿啊?我离家的时候。他还未出生呢,这都长成大人了。” “大哥。快起来,地上凉。”秦天江扶秦天河起来。 秦天河起身点头,拍拍秦天江的肩,“二弟,你也老了啊。” “可不是么,我是劳碌命,哪里比得上大哥。”秦天江一边憨厚的笑,一边弓身去替秦天河掸膝上的尘土,再指平他衣衫上的皱褶。 罗氏十分满意自家人终于有了露脸的机会,忙笑,“可不是么,这都多少年了,大哥走的时候,四儿还在肚子里,如今可都十三了,可以抵大用处了。” “好,好。”秦天河一边点头,一边往罗氏身后的甘氏、儿女身上扫了一眼。 他一直坚定的以为,经过这许多年,他俩的身份天差地别,他对甘氏那颗曾经萌动的少年心早该平静如水,他妻妾成群,任凭哪个,也会比这个目不识丁的乡野村妇强上许多。 可这时再见,他却清楚的记得甘氏的这身蓝布碎花的衣裳,当年送别的时候,她就穿得这身。这时穿在她的身上依旧说不出的合适,一如当年。 还有将墨发挽起的那支木簪,簪柄秃己经秃得发亮。 他送她的。许多次,他亲手用这根簪将她如云般的墨发挽在脑后。 他忽然想起那时与她一起,同时出现在镜中的模样。 秦天河很想再次看清她的脸,是否还是当年那个娇羞胆小的女人。 她却只是双手交握于胸前,他只看到她如柳叶一般的眉,和雪白洁净的额。 她低着头,很安静,很……遥远。 站在她身后的,两男两女,该是他的儿女,媳妇。 姿态、表情居然与她同出一辙。 安静,而遥远。 奏天河的心不由一阵剧痛。 这曾是他深爱过、并以此为豪的妻子儿女。 他忽然想起他当年远走他乡时的梦想:封妻荫子。 可却是为何变成了这番模样?他达成了愿望,却离他们越来越遥远。 十年啊,秦天河内心感慨不己,十年的时间,晃眼就过。 只有紧偎着甘氏的女儿抬眼看了他一眼。 秦天河想,那肯定是他离开时尚在襁褓的女儿。因为她有着一双和她母亲一样,清澈如水,黝黑如墨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却有着他从没有在她母亲眼里看到过的,敌意。 恨意。 秦天河想起了那封修书,他原以为他不会为此感到羞愧。 如果这样,他为何不敢看那双眼睛? “咳,大哥,快进去坐,进去坐,”秦天河的耳畔传来罗氏谄媚的笑声。 “四儿啊,奶身子不好,快扶奶进屋。玉丫,快,给你大伯父倒茶。” “咋还愣着咧,他爹,还不请大哥进屋啊,瞧这路上累的。” “翠英啊,快,去厨房多备些好菜,给你爹洗洗尘!” 秦天河并不在意她的讨好,这种声音他听得多了。 他倒是听见甘氏身后的女子小声的说道,“娘,我去忙了。” 秦天河转眼看她,猜想这个唤作翠英的女子该是洪福信中提到的、他的长媳,也不知长得什么模样。可甘氏点头应声后她便扬长而去,从头至尾竟不曾看他一眼! 不把公爹放在眼里的媳妇。 秦天河不禁有些气恼。 这家人,哪里像是在迎接远方归来的丈夫、父亲,倒像是在迎接一个不相干的贵客。 仅贵客而己。 巧玉搀着李氏,秦天江秦天海兄弟簇拥着秦天河,其余人跟着进了堂屋。 秦天河扶着李氏上座,跪在李氏跟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 “好,好,快起来,快起来。”李氏边笑边抹眼角边的泪。 秦天河坐了李氏身边的位置,秦天江、秦天海对面坐着。秦家堂屋小,其他的人便只有站着。 洪福和玉嬷嬷也进来对着李氏磕了头,站在秦天河身后。 李氏笑着向靠在门边站着的李氏招手,“叶儿啊,来,带孩子们过来,给他爹瞧瞧。” “是。”甘氏乖巧的微福身子应下,低眉垂目缓缓的走上前来,向秦天河行礼,“妾身见过大人,大人安好。” 秦天河微怔。 妾身?大人?这两个词他每日不知要从那帮妻妾嘴里听过多少回,或娇柔或谄媚,从她嘴里这般平淡的说出来,恁地这么奇怪! 甘氏问过安便要退下,李氏向巧玉道,“玉丫,去外面搬个凳儿来,让你大伯娘就在我边儿上坐着。” 巧玉应了,很快的搬了个小木凳儿来,在李氏身侧放着。 甘氏想让,被李氏拉着坐下。 罗氏不禁瘪嘴,瞪了自家男人一眼。 妻随夫贵啊!哪怕是个将要下堂的妻。 “儿子显文见过爹爹。”秦显文上来问安。 秦天河的嘴边不禁露出个欣慰的笑容。 显文长得像秦铁柱,浓眉大眼、高大壮实,看表情是个老实忠厚的。 这曾是他最钟爱的儿子,那时他总把他举在肩顶,一边哄着他玩儿,一边读书。 秦天河想起自己也曾是个慈父,笑容不禁更加温柔,“我离家的时候,我想想,你才只有四岁,四岁,恩,你应当记得爹爹的模样吧?” “不记得。”秦显文模样恭顺,回答的十分老实。 “哦……”秦天河一时语塞,面上有些讪讪的。 又是罗氏出来打圆场,“咳,这小子就是老实,大哥,你别往心里去,哎哟,时间真快哟,那时才四岁,如今可不讨媳妇了么?哦,翠英呢?翠英怎不见啦?也不来见见公爹。” 凤翎忍不住对她斜眼,讥诮道,“二婶,您老一高兴就忘事儿啊?我嫂子刚才不是给您支使着做什么洗尘饭么?还有隆重的那种?这会子上哪儿见什么公爹?” 语气十分不敬。 娘想进京,不会刻意开罪这个人,装出来的无可奈何;大哥老实、三哥守礼,不会闹得过份,就算闹又如何?哼,凤翎心头冷笑,只可惜二哥不在,不然,就算闹得天翻地覆,他又能怎样? 他需要哥哥们。 可笑的是,她对他来说虽是可有可无的,对哥哥和娘来说,她却是至宝,他们不会舍下她独自进京。 所以,她不需要对他恭顺。 果然,秦天河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瞪着她的眼里隐有怒意。 从来没有哪个女儿敢挑战他这个做父亲的威严。 凤翎也回敬他毫不示弱的目光,两道弯月眉高高挑起,一副挑衅的模样。 第一二七章 礼物 秦天河的余光所及。 甘氏和显文、守文皆是垂眸低眉,眼观鼻鼻观心,一般表情,仿佛眼前的事情与他们无关。 玉嬷嬷低哼,“哪像咱们家的小姐……” “哎,”凤翎挑眉轻喝,打断她,“这是哪户人家规矩?主人说话,奴才在旁嘀咕?我是乡下丫头,没见过世面,敢请您老人家指教,我是听你主人的,还是听你这奴才的?” 秦天河侧脸瞪了玉嬷嬷一眼,玉嬷嬷不敢再吭。 “凤丫,”李氏冲她皱眉,“你个野丫头!好好说话,这是你爹!” 自从秦铁柱死前将甘氏交到李氏的手里,李氏对甘氏一家人的态度比之前更好上许多。 这时大概是怕自己的语气重了,李氏放缓了些声音,道,“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这是你爹,他走的时候你还小,有些生。还不过来行礼,给你爹好好认认。” 凤翎不动。 李氏嘟嘴冲她招手,“快来啊,来奶的身边,给你爹好好瞧瞧……你好好瞧瞧,这丫头的眉眼跟叶儿小时候可是一模一样?” 李氏后面的话是对着秦天河说的,嘴上笑着,却是悄悄抬指抹去眼角的泪。 甘氏也伸指抚眼角。 二人大概都是想起秦铁柱了。 凤翎不情不愿的往秦天河面前挪了两步,随便行了个礼,说了句“问安”,连爹爹都懒得叫。 李氏干咳了两声,对着秦天河笑,“这孩子,怕燥,也是给咱们宠坏了。毕竟上面三个男娃,就一个丫头。你这个做爹的,就多担待吧。” 甘氏抬眼看她。 凤翎懂得她眼里疼惜的含义:娘心疼奶奶。 自从爷爷走后,奶奶苍老沉默了许多,若不是为了爷爷的临终嘱托,她又何苦为了凤丫向自己的儿子陪笑脸? 凤翎却是心疼娘,所以只好又郑重的行了礼,硬是挤出半个笑容,“凤翎给爹爹问安。” 李氏展颜,对秦天河道,“也甭这么正儿八经的。咱们都按乡里的老习惯,唤她作凤丫。那是守文,三儿。”李氏向秦守文招手,将他唤到跟前,“你爹在时,最疼的就是他,总说他最像你。原也是跟着冯先生读书的,只可惜……” 李氏叹了一声,没有再说。 秦天河听洪福说了南山书院的事情,为免徒增伤感,他没有追问。打量了秦守文一番,发现他俊秀而有灵气。果然有自己小时的影子。 秦守文恭敬的问安。 秦天河又问了些读了什么书,有什么心得之类的问题,秦守文对答如流。又听说己经过了童生试。秦天河对这个儿子打心眼里欢喜,脸上便有了几分慈父的笑意。 他看了一眼洪福。 洪福会意,行礼出去,很快就命人抬了个杉木箱子进来放在秦天河身后的屋角。 罗氏伸长脖子,终于等到送礼物的时候了。 “路途太远。也不好带太贵重的礼物,”秦天河接过洪福递来的一个长形锦盒。打开来,双手捧着递到李氏面前,“这是儿子亲手为娘挑选的玉如意,愿娘此后事事如意。” 李氏接过,将玉如意捧出来抚摸了一番,仍旧放回去,笑道,“你真有心,娘还是第一次见到玉如意,原来长得这般模样。” “等娘进了京,儿子孝敬更多的小玩意儿给娘把玩。” 李氏笑笑,合上锦盒,放回桌上。 秦天河又依次将带来的礼物分发给秦天江、秦天海,也都是玉壶、玉盏之类的玩赏之物。 罗氏和齐氏则一人一套纯金头面。 齐氏并不太执络,只看了一眼便交给秦天海收着,不卑不亢的道了谢。 罗氏沉甸甸的捧在手中,笑得合不拢嘴。 凤翎往她手中瞄了一眼,差点儿嗤之以鼻。 倒是黄澄澄的真金,只可惜款式陈旧,花色老套。凤翎记得,在京城秦家,陆氏打赏下人的首饰头面也比这些好上许多。 难怪三婶根本不看在眼里。 除了玉如意还算上等品,那玉壶玉盏色泽暗哑,形式呆板,也就中下之品。 再说,两个叔叔之中,谁有时间、有闲情去把玩这种消遣的玩意儿? 礼的贵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的心意。 他根本没有这份心,以为随便从哪个角落里掏出个东西,在乡里也能当得个宝贝。 又送了对金镯给翠英,送了个“上善若水”绿玉摆台给显文一并收着。 再接过洪福手里的深红色锦盒,秦天河加深了嘴角的笑容,打开来递给秦守文,大概是想考考秦守文,故意卖了个关子,“这是为父珍爱之物,瞧瞧,你可认得?” 秦守文双手捧过,仔细瞧了一会儿,抬眸答道, “回爹爹,守文没有见过,不过冯先生曾讲过这方面的课。若是猜得不错,当是“胡晓月铭”清端石日月长方砚。” 秦守文侃侃而来,表情平淡,眼里并没有秦天河想要的惊喜。 他略略有些失望,才想说什么,秦守文双手捧着锦盒递了回去,不疾不缓的道,“冯先生说,这砚市值二十两。” 凤翎忍不住“嗤”了一声,真是好大数目。 三哥这巴掌,打得忒响! 秦天河有些下不来台,接过,合起来再递给秦守文,讪讪的,“为父看中的,是胡晓月先生铭,胡先生仙风傲骨,是一代骚客,刻砚亦与一般不同,你需将其用到实处。” “是,多谢爹爹。”秦守文垂目接过,面露惶恐之色,“爹爹以珍爱之物相赠,守文受之有愧。守文见识短浅,只是听冯先生说起,未亲眼见过,仅猜测而己。听冯先生说,胡先生早期砚刻疲软无力。造型花俏,并不为世人所喜,然晚期刻画细致,造型古朴,请教爹爹,这款砚是胡先生早期还晚期作品?” 又给了秦天河一个响亮的巴掌! 胡晓月是前朝制砚大师,许多传世砚台能拍得百两金高价,为许多皇亲贵胄的珍藏。 二十两,你说是早期还晚期? 珍爱之物?唬弄人还想得个好名声! 秦天河面色发黑,一时还真答不上来。心里不免对陆氏很着恼。 除了那支玉如意,其它的礼品皆是陆氏准备的。陆氏还说得好听,为他分忧。他虽有过目,但并没有怎么上心。 没想到却让他在儿子面前丢了一回大颜面。 “爹爹,”凤翎脆生生的将他从走神中唤回来,“三哥还在等您指教呢。” “那个……”秦天河干咳了一声,“为父平时繁忙。对胡先生亦研究不多,等你进了京城,家中倒是有许多书籍可供你参考。你这好学的模样,还真像极了为父。” 呸! 还好秦守文接了东西没有再说。 秦天河不紧不慢的给众人发礼物,急坏了一旁的玉嬷嬷。 帮着准备礼物的主意是玉嬷嬷出的,意思是让秦天河有个开口提起陆氏的机会。却没想到礼都发完了,他对陆氏只字未提,不像当初在京城说的那样。 到了凤翎这里。看着她对着手里的玉镯一脸鄙夷的目光,秦天河很想挖个洞给自己钻进去。 在京城里找到这么老式的镯子还真不是件易事。 “凤姑娘,快戴来试试,那可是我家夫人亲手挑的,上等的羊脂白玉。我家小姐要,夫人还舍不得给呢!” 玉嬷嬷站在秦天河的身后。看不到他的表情,趁最后的机会奉命提醒一回。 话音才落,“当”的一声,玉镯落地,碎成了几瓣。 凤翎抬眸冷笑,“这可怎么好,摔坏了这么贵重的羊脂白玉,只好劳您家夫人再去哪个古玩铺子扒拉出一只来,” 凤翎将重重的咬着贵重二字,瞄了一眼秦天河,“不过还好就十几两银,我爹赔得起。是吧,爹?女儿该死,这么大的数目,白费了什么夫人的心意,又是哪里的小姐喜爱之物,爹爹若不帮忙,女儿只有一头撞死的份儿了。” 话里夹枪带棒的,秦天河的脸顿时变成了猪肝色。 玉嬷嬷没想到这小小的丫头竟能识货,也是微惊,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大人,这太不敬了,这可是夫人……” “滚。”秦天河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眼。 “大人,夫人她……”玉嬷嬷背负着主人的重托,明知是死路,也只得硬着头皮往里闯。而且,这全家团聚的架式她怎么看怎么不对。 洪福忙拉她一把。 找死也得看地方啊,可别连累他。 玉嬷嬷只好跟着洪福出去。 秦知文、秦巧玉收到什么,罗氏都当白捡的,开心不提。 常欢这里就更不用说了,洪福信里写了是秦天海的义子,秦天河也就没大在意。 常欢看也没看,随手就递给秦天海,很敷衍的道了声谢。 秦天河心里不快,但也没有多说,环视一眼周围,终于找到了新的话题,“咦,二子呢?” 罗氏讶然,“不是进京了么,没有去寻你?” 九月间,秦乐文就送了信来,跟前世一样,浅云被册封为县主,跟在皇后身边。秦乐文跟着洛十一,得了个五品侍卫的官职。 可秦天河有这样一问,凤翎倒不觉得十分出奇。 京城的事情洪福是不知道的,自然不可能先报告给秦天河。 依秦乐文的性子,进京以后没打上门去就很好了,根本不可能主动联络他。 听了罗氏的解释,秦天河这才想起册封典礼那天,和浅云一起拜见皇上的年轻人来。 第一二八章 和好 终于登进来了,哇,弄了我一个多小时~中秋节啊,祝看书的亲们节日快乐,永远幸福安康~ ………… 浅云县主唤她作二哥。 那年轻人不愿接受皇上的官职任命,反倒去洛十一跟前去当个五品侍卫,他当时还想,真搞不懂时下的年轻人,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觉得可惜了的机会,却没想到那年轻人是他的儿子! 难怪眉眼之间总觉得似曾相识。 看一眼低眉顺目的甘氏,秦天河的心有些活络起来。 皇上龙体欠安,皇后又未有所出,太子人选悬而不决。 岳丈和他自己选择惠妃所生皇八子洛衍。 对皇八子最构成威胁的,是皇六子洛夔。 论年龄,皇六子在皇八子之上,论身份,德妃与惠妃旗鼓相当;朝中大臣支持者众。 而皇后当然是站在皇十一子一边,但皇十一子行为放荡,为朝臣不齿,虽有安国公、护国将军为后盾,但胜算亦不算大。 皇上只在皇六子与皇八子之间选择,皇后与安国公的意见将会至关重要。 只不过,这个理由似乎稍显薄弱了些。 皇后与安国公放弃皇十一子的可能性并不大,所以支持皇八子的可能性亦小。 这时甘氏抬起头来,看着李氏,含着泪笑,“当初凤丫将浅云带回来,还是爹怜惜她有名无姓,作主让她姓秦,爹要地下有知,知道这两孩子……该多为高兴!” 李氏点头滴泪,“也是亏得她,二子才能这今天的造化。” 直到这时,秦天河才看清甘氏的脸。与十三年前竟没有太大的变化。五官柔美而细腻,轻抚鬓角的手指纤长白皙,犹如当年。 她含泪的幽怨的目光似有似无的掠过他的脸,似是在他心尖上掐了一把,酥麻得难受。 不知为什么,对着甘氏,秦天河时常走神,时常想起当年。来时和陆氏商量好的话,他一句也没有说出口。 凤翎在心里暗暗的叹口气。 看来,娘是打定了要进京的心思。 爷爷走了,娘没有了唯一的后盾。她拥有的只有与爹年轻时共有的一份记忆。 与远在京城的陆氏相比,她简直是一无所有。 陆氏恐怕也是知道这样,所以才放心的让秦天河一人回来。 可即便这样。娘还是想赌一赌人心。 娘难道不知道,人心在利益面前,永远是那么渺小? 不过,凤翎亦能理解深藏在娘心底的那份不甘。 罗氏推推秦天江,目光瞟了一眼秦知文。又冲着秦天河挤眉弄眼。 秦天江只好犹犹豫豫的开了口,“原本四儿也是要跟着去的,只是……,” 只是什么,他说不出来。 罗氏用眼睛剜了他一眼,假装抹了把泪。“只是遇上了爹的事儿,咱们四儿是个孝顺的……” 秦天河哪里会不懂她的意思,也不戳破。点头笑道,“真亏四儿有这份孝心,等进京以后,我想法子,让他和三儿一起进国子监。好好儿读,前途不可限量。” 罗氏听得不由大喜。连声称谢,见秦知文木木的只知道傻笑。 罗氏推了他一把,他才向秦天河行礼称谢。 “不过,”秦天河话题一转,看向秦知文,“国子监的监生们都是人之龙凤,若是不知上进,即便是我的亲侄儿,我也不好帮他说些什么。” “那是,那是。” 秦天河向秦知文和蔼的笑,“四儿,跟大伯父说说,都读了什么书?” 秦知文看着罗氏,答不上来。 罗氏也是干着急,冲他挤眉弄眼,“说啊,快说啊,别紧张,不是日日都去读书么?先生教了什么?” 罗氏越催,秦知文越是不知如何答。 他读书的时候,十日就有八日在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虾,连三字经都背不齐的,哪里知道说些什么。 凤翎正想开口讥诮几句,不料秦守文抢了先。 秦守文今日比平时爱说话的多。 “四儿,昨儿不是还听你说,先生在让读《后汉书》?” “是是,后汉书……后汉书。”秦知文哪里知道什么前书后书,以为找了个下墙梯,只知道顺着秦守文的话说。 “哦?读了什么,念一段来我听听?”秦天河笑道。 秦知文又看向秦守文。 “读的宋弘传。”秦守文朗声道。 秦天河听得面色一黑。 凤翎几欲笑出声来,望一眼齐氏,发现齐氏也在看她,意味深长。 罗氏哪里知道落在了秦守文的套中,见秦天河脸色不对,以为是因为是秦守文代答的原故,忙推秦知文,“真是,那个什么宋弘传的,我昨儿还听你在读呢,今儿怎么不记得了?”又冲秦天河笑,“真是,这孩子就是记性不好。” 秦知文张张嘴,却只是无奈的舔舔唇。 凤翎笑向秦守文,“三哥,看来四儿记性不好,不如你替他答?好好儿的念给爹爹听听,也好叫爹爹知道,爷爷疼你不是没有原因的。也叫我这村姑学习学习,啥是宋弘传,免得将来被人家的什么小姐夫人的耻笑。” 秦守文挺挺脊梁,朗声道,“君谓弘曰:‘谚言贵易交,富易妻,人情乎?弘曰:‘臣闻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说完,秦守文向秦天河行礼,“爹爹,听四儿诵时,孩儿并不太明白,求请爹爹赐教。” 凤翎接道,“还有晏子言,人以少姣事人者,以他年老丑,可以相托也。臣妻虽老且丑,然向已受其托矣,安忍背之。何解,哥,一并请教了罢?” 秦守文点头。又向秦天河行礼,“求爹爹一并赐教。” 堂屋里鸦雀无声。 众人虽听不懂秦守文的之乎者也,但那句糟糠之妻不下堂,却是戏文里常唱的,臣妻老丑,意也好懂,这是在责怪秦天河背信弃义,富而易妻。 秦天河的脸色黯沉,心里却是五味杂陈。最大的感叹,他的孩子不再是他离开时的那些懵懂孩童。 这么直白的指责。他该如何解释? 甘氏抬起眼来,向凤翎道,“凤丫。去瞧瞧你嫂子,可有什么要帮忙的,差不多也该吃饭了。” 一句话解了秦天河的围。 众人开始讨论起晚餐的菜色。 凤翎应下,过了一会儿就和翠英一起来堂屋摆饭。 众人热热闹闹的吃完晚饭不提。 秦天江,秦天海又去安排了院里候着一堆下人。 秦家的屋子本来就不够用。哪里安排的下许多人?好在这时天凉,能在院里歇的就在院里歇,丫头婆子们就安排到邻里的屋子借住。 跟秦家隔了几个院子的秦四叔家条件好些,有间多余的屋子,就安排给了玉嬷嬷和四个大丫头。 玉嬷嬷不想走,在院里一直等了许久。秦天江秦天海都各自回屋,再看到秦显文,守文回屋。秦天河却还在和李氏喝茶说闲话,隔着窗纸隐隐绰绰的瞧见甘氏柔弱的身影,玉嬷嬷心里很不是滋味,隐隐的还有种不详的预感。 事情的发展,似乎并不像陆氏信中所说。 想了想。还是带着丫头青鸢往秦天河跟着凑,小声问道。“请问大人,今晚歇在哪间屋呢?我让青鸢给大人铺床,夜里让她伺候可好?” 秦天河没有答话,李氏倒先挥了挥手,“去去,这在自个儿家里呢,还少得着外人伺候?咱没丫头那么多年也过了。你们也累了,早些歇着去吧。” 玉嬷嬷哪能不知李氏的意思,急道,“大人,太太的意思,奴婢特意带了青鸢来的,就是想着大人毕竟离家这么些年,还是有家里人伺候,也熟手熟脚。” 甘氏看了一眼跟在玉嬷嬷身后的娇俏小丫环,站起身来,“娘,夜了,我先带凤丫去把您屋里拾掇拾掇,晚上咱们挤挤。” “咳,胡说!”李氏站起身来,瞪她一眼,向秦天河道,“这是你家的嬷嬷,我说的是不听了,你自己个儿看着办吧。” 说着,李氏向凤翎伸出右手,“凤丫,扶奶一把,咱们回屋,拾掇拾掇也该睡了。奶年纪大了,经不得夜。” 凤翎看一眼甘氏,甘氏冲她霎霎眼,让她安心。 经过甘氏的身边,李氏停下步子,拍拍甘氏的手背,道,“叶儿哪,想想你爹……一家人在一起,不容易啊!” 甘氏目送着李氏和凤翎离去,回身向秦天河施了礼,“大人,妾身先告退。” 不等秦天河回答,甘氏转身离去,并没有瞧一眼玉嬷嬷和含羞的青鸢,出门回了自己的屋。 秦天河略一犹豫,便抬脚想要要跟上,玉嬷嬷忙拦住他,见屋里己四下无人,不由壮了胆子,道,“大人,记得您答应太太的话,您不会……” “好大的胆子!”秦天河怒目而视,低喝,“用得着你来教训我么?” 说罢,秦天河甩手而去,俨然就是冲着甘氏屋子的方向。 玉嬷嬷哀怨的叹了一声气,直恨陆氏太大意,怎么就不让个姨娘跟着呢?是不放心自己家的姨娘,还是太轻视乡下的这个女人? 秦天河自己也没有想到,十三年后,甘叶儿于他,还会有这种莫名的吸引力。 一进屋,闻到那种熟悉的气味,看见在昏暗的灯光下忙碌的瘦弱身影,被他遗忘记在角落的往日种种竟一齐涌上心头。 贫贱夫妻,却也美好。 甘氏转身面无表情的向他行礼,“大人,床铺好了,大人安睡。” 离去的时候,她与他擦身而过,沁入鼻间的是那种淡淡的皂角香味。 久违的味道。 “叶儿。”秦天河声音沙哑的唤了她一声,握住她的手,将她轻揽入怀中。 吻上她唇瓣的这一刻,秦天河仿若又回到十三年前。 第一二九章 筹码 秦天河是被外面朗朗的读书声吵醒的。 他披衣坐起,侧耳倾听。 秦守文大声诵的《孝经》。 秦天河不由对着甘氏苦笑,“这些年,你把孩子养得真好。尤其这个 三儿,像我小时候,又倔。” ‘也就是像你,爹在世的时候才偏疼他.‘甘氏边起身穿衣,边答道. ‘是我不好,这些年……‘秦天河叹一声,没有再说下去,‘你准备准备今儿随我去拜祭爹爹吧.‘ ‘知道,我早准备好了,你洗漱一番,用过饭就可以去了.‘ 秦天河握紧甘氏的手,凝望着她,‘还是你最懂我的心.‘ 这一刻,秦天河是真心的. 他和甘氏从小一块儿长大,互相了解,又经历过彼此支撑扶持的时光,这段感情,在他的心里也不是完全没有地位的. 只是下一刻,想起了来时他和陆氏的约定,还有对岳丈陆侯爷的承诺,秦天河的心又十分烦燥起来. 他放开甘氏的手,转开脸. 甘氏的心像被什么扎了一下,疼得她只想逃.却最终只是笑笑,一边伺候秦天河更衣. ‘叫下人进来伺侯吧,这衣裳与常不同。‘秦天河嘴上这样说,还是张开手臂由甘氏替他披衣. 甘氏笑着摇头,正想答,门外响起一个娇羞的声音,‘大人起了么奴婢来伺候大人.‘ 甘氏听得出来,是昨儿个的丫头青鸢.声音含羞带怯的,看样子,是对秦天河有意的. 甘氏看一眼秦天河,不慌不忙的替他缠上腰带. ‘候在外面吧.‘秦天河答道,一边也有些意外,低头看看甘氏替他穿戴整齐的衣裳,‘你哪儿学来的?‘ 甘氏知道他问的如何会这衣裳的穿法,以前秦天河多穿的直裰,与这锦袍不同。便笑道,‘凤丫教我的.‘ ‘凤丫?‘秦天河微征,眼前闪现出那张与甘氏相似的脸来,还有那眼里的恨意。 ‘你不知道,这些年家里生活好些了,多亏得凤丫做得一手好针线,拿到绸缎庄也能换些银钱,她做过这些衣裳……‘ 这时,门外传来青鸢的尖叫,夹杂着玉嬷嬤的惊呼,‘哎呀,这什么……啊,疼死了……谁,谁!啊!‘ 就听见凤翎‘咯咯‘的笑,‘这位大丫头,还这位嬤嬷,大清早的,在这乱跳乱叫,不用讲体统了么?‘ 秦天河蹙眉摇头,‘女孩子性子太张扬,怕不好管束.‘ ‘张扬点儿怕什么?幸好不像我,一辈子给人踩在脚下.‘ 这话听在秦天河的耳朵里有些奇怪,不像是甘氏会说的话. 看一眼甘氏,她低垂着脸,专心致志的正替他戴上腰间的玉玦,面色如常,似乎那番话是无心说出的. ‘叶儿,‘秦天河作势清请嗓子. ‘嗯.‘ ‘我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秦天河顿了顿,‘不过,我有我的难处.当初,我到京城,无财无势,亏得恩师照拂……‘ ‘我知道.‘甘氏埋首于他怀中,有些哽咽,‘为了我和孩子们,真苦了你.‘ ‘你能这样想,我甚是欣慰,‘秦天河牵过她的手,往炕沿上坐下,声音有些艰涩,‘这些年,我也总记挂着你。然而,我身在官场,亦身不由己。你向来体恤我……我,若将来赋闲,我定会再回来看你.‘ 甘氏坐直身子,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点头苦笑,‘也好,你也不必记着我和孩子们,这些年你不在,咱们也习惯了.好在孩子们如今都长大,各有各的主意,也不需要我多操心.‘ ‘我是想跟你商量,‘秦天河舔舔发干的唇,虽有些艰难,还是把话说出口,‘路上太远,皇上准的假少,我不能耽搁太久.等拜完爹爹,收拾几日,我就准备上路回京.‘ ‘好.‘甘代垂眸,长长的睫毛凝上一层雾气,‘你有你的主意,不用跟我商量.‘ ‘我想,带着娘和爹的牌位,一起进京.‘ ‘应该的.‘ ‘还有天江,天海……‘ ‘那是你兄弟的事.‘ ‘还有……阿大和三儿……‘ 甘氏猛的抬起头来,直愣愣的看得秦天河一阵发毛. 秦天河在身前交搓双手,表情有些不自然,‘我也是为了孩子好……男人嘛,总该有好的前途,再说,二子如今也在京城,兄弟几个也好有个照应.当然……当然你放心,我会在别处替你和凤丫置间宅子,留足够的银钱,让你们母女此后衣食无忧.‘ ‘哼,哈哈哈,‘甘氏忽然笑个不停,笑着笑出眼泪.‘这些年,没有你的银钱,我和孩子们也一样衣食无忧。‘ ‘你……‘秦天河微愠,强按捺着性子,道,‘你想想,男人窝在这个穷乡僻壤,会有什么出息,如何能跟京城相比?更何况我如今的身份,我的儿子。前途必定一片光明。再说,‘ 秦天河顿了顿,‘你知道的,候爷是我的恩师,陆氏是侯爷的嫡女.为人豁达,我来时和她商量好的,把孩子全记在她名下,一样都是嫡子,你放心,我自会替他们谋个好前程.‘ 甘氏挑眉冷笑,‘我是秦家明媒正娶的长媳。不需要记在谁的名下,三个儿子一样是秦家的嫡子.更何况,我的三个儿子,各有各的长处.只要能和咱爹一样,一辈子堂堂正正,哪里就是没出息了?‘ ‘真正妇人之见!‘ ‘别的都依你,唯这一件,说什么我也不会让,‘甘氏垂泪,‘你一去就是十多年,若是没有孩子,我不知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如今,我可以没有相公,却不能没有孩子。我从来体谅你。也求你体谅我一次。‘ 秦天河站起身,在屋里烦燥的来回踱步。 在离甘氏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来。定定的看着甘氏,“这事儿没得商量……更何况,凤丫可以留下来陪你。两个儿子么,跟着我进京。你让他们准备一下。也不必收拾什么了,咱们后日就动身!” 秦天河说完,转身大步往门外去。 “不行!”甘氏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坚定刚强。 “你说什么?”秦天河转过身,眯起眼睛看她。昏暗的灯光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的,投射出几抹戾色。 甘氏往前一步。挺挺胸膛。看他。“凤丫曾跟我说,没有什么事情能比咱们一家人在一起更加幸福。为了我,为了孩子们的幸福,除非我死。否则,我决不放手。” “呵,你威胁我?”秦天河怒极反笑,“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么?” “知道。凤丫说,户部尚书,是朝廷一品大员。不是咱们这种乡野村民可以比的,大人。不过,戏文也说。所谓公道自在人心,大人,你可曾想过,二子进京,往我这里都送了两封信。你却是才知道他身在京城?他的眼里可有你这个父亲?大人,若不信。你去问问阿大和三儿,可有谁愿意随你进京?只有他俩愿意,我绝无二话!” “这也由不得他们,我既然来了,势必要带他们进京,二子,哼,不管他认不认,外人面前,我就是他的父亲!他姓秦,我的秦!你要知道,如今的你我,天差地别,若不是念及往日,我又何苦跟你在这里商量?” 秦天河的声音蓦然提高了许多,带着阴森的冷笑。、 想要儿子,是他多年的心结。如今好容易借着这机会得到陆氏首肯,他又岂能因为甘氏的反对而放手?内心的强烈*,将昨日还存有对甘氏的那一点点柔情驱赶得荡然无存。 “你好好想想!”秦天河从鼻子里重重的发出一声冷哼,转过身去,摸出怀里的一折信笺往后掷过去。 信笺飘飘扬扬的,犹如一只断了翅膀的鸟儿落在甘氏的脚下。 甘氏凄凉的目光扫过信笺,一脚踩在信笺之上,颤声喊了一声,“大人!” 秦天河住脚,却没有转身,“你还有何话说?” “大人不要忘了,浅云县主曾是我的女儿。大人如今的作为,若是给皇上知道,将会如何想法?” 秦天河没有回答,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甘氏跌落在地,忍不住掩面哭泣。 秦天河一出门,便迎上秦显文,秦守文怒不可遏的目光。 凤翎则是直接从他身边越了过去,扑向甘氏。 秦天河冷哼一声,甩手而去。 “爹爹!”秦守文在他的身后叫住他,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恕孩儿直言。若是没有娘,我和哥哥哪儿也不会去。富而忘义,不会是我兄弟所为。娘若有不测,我兄弟二人发誓,一辈子留在这里替娘守孝!还有二哥,爹爹真的认为,没有娘,在外人面前,他会认你这个爹?” “说得真好,不愧是我兄弟。”秦显文在秦守文肩上拍拍,“先别理这个,瞧瞧娘去。” 兄弟二人竟不再理脸色铁青的秦天河,转身过去跪在甘氏面前。 甘氏失声痛哭。 凤瓴抬起头来,厌恶的看了一眼秦天河,搂住甘氏的肩,“娘,何苦为了这种人哭坏身子?” 甘氏的肩头狠抽了几下,哭声却渐渐止住,从凤翎怀里抬起带泪的脸,哀怨的目光一一扫过显文守文,颤抖的手抚过秦守文的脸,“儿啊,或许,娘错了,你爹说得对,不管怎么说,跟着他,你们才能有大好的前程。” 秦守文摇头,“若是为了前程抛弃生我养我的娘,儿子与畜生何异?” “娘,即便这样,你还是想进京?”凤瓴忽然问道。 甘氏流着泪苦笑, “我太单纯,这事儿岂能由我想?我想要你的哥哥们有好的前程,想要和你们永远不分开,我也曾想……”甘氏的空洞的目光飘向门外秦天河己离去的方向,“我也曾想,你爹的心里还能留着一点儿过去的影子。我还曾想,这儿没有什么值得咱们留恋,换个地方也好。可是,呵,” “他说的对,陆氏是候爷的嫡女,万千宠爱,我呢,我有什么?连你爷都不在了。”提起秦铁柱,甘氏不由又滴下泪来,看看凤翎,再看看秦显文,守文,“我想留你们,怕也留不住哇!” 凤翎脸上的笑容却缓缓的绽开,美丽得犹如山间的荼蘼,“古往今来,世间有多少候爷?而方士隋风却只有一人!她是候爷的嫡女之一,娘忘了,你却是隋风唯一的女儿!” 第一三零章 转机 凤翎起身去将门掩好,仔细回答哥哥们的疑问。 她原本想忘记前世,和娘,和哥哥们一起,幸福平淡的过完今世的日子,那么忘记隋风,忘记他留下的诸多秘密,无疑是一个很明智的选择。 外公之所以选择将秘密深埋地下,恐怕也是想给她选择的权力。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冯先生的背离,爷爷的意外离世,却让秦家村成了娘心中无法抹去的伤痛。 而二哥选择留在京城,寄望于某一日的衣锦还乡,或接家人再聚,多少说明他心中的忿恨与不甘。 娘也不甘心,想夺回曾属于她的一切。 那么,外公隋风和他留下的东西,或许可以成为一无所有的娘的筹码 谁又知道,外公留下这些东西,还留给娘开启地下之门的钥匙,为的就不是这一天呢? 然而对于隋风生平,凤翎也只是道听途说,并不十分了了,所以只能为秦显文、秦守文大致解说。 既便如此,还是听得秦显文、秦守文两眼放光、啧啧称奇。 记得小时候,二人也曾带着仰慕听乡里老人讲诉着方士隋风呼风唤雨,将天下玩于股掌的传说,以为隋风仅仅是个传说,却没想到,他竟然就曾生活在自己身边。 还是与自己流着相同血脉的外公! 对于外公流下的东西,凤翎没有做太多的说明。她并没有完全明白那些类似图纸的东西是什么,但既然外公谨而慎之的藏着,必定有他的目的所在,哥哥们知道的太多,未必有益处。 她只是准备找个机会,取出《天经》《地经》来给秦守文细细研读。 她没有成为方士的资质,仔细研读这两本书的结果。只能是让她行事更加谨慎,心思更加慎密,对世事人心更加洞若观火。 希望能对哥哥也有所帮助。 因为进京,意味着哥哥们都将有一场大劫。 秦显文毕竟读书不多,没有什么大的反应,秦守文一听书名,差点没跳起来。 凤翎将食指比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秦守文会意,压低了声音却难掩脸上的兴奋,“我听冯先生不止一次的提过。还以为是失传以久的古书,却没想到我居然能亲眼见到。” 凤翎与甘氏相对苦笑。 既然对哥哥们说出了隋风,冯先生的事情就不能再做隐瞒。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得让哥哥们知道,人心险恶,进京以后,惊涛骇浪更是无处不在。 秦守文呆呆的不敢相信,他怎么也不敢相信。他一直以为人品高洁的冯先生,却是一直在暗处觊觎外公的人。 这时,翠英敲门来喊吃饭。 凤翎应了,再嘱咐哥哥们一番,此事切不可外泄,静观事态发展为妙。 隋风的事情会是个双刃剑。可能对他们有所帮助。亦有可能为他们招来杀身之祸。 秦显文、秦守文郑重的点头应下。 凤翎扶起甘氏起身梳洗一番,秦显文、秦守文心情也平复些,四人一起出门往堂屋吃饭。 整个早饭。秦天河只说过一句话:“收拾收拾,咱们后日动身。” 这句话只得到罗氏一个人的强烈回应,秦天河也觉得无趣,黑着脸随便拨了几口,便唤过青鸢服侍他漱口洗手。 众人也就跟着放碗。 甘氏和翠英默默的将拜祭秦铁柱要用的酒菜收拾好装在篮里。 秦铁柱生前总说南山的风水好。所以死后家人便也将他葬在南山,离外公的墓不远。 拜祭过后。秦天河说想要独自一人在墓前坐坐。 秦天河去世己有几月,李氏还是哭得快要晕了过去,却是怎么也不愿回去,便由甘氏几个陪着在墓前稍坐。 罗氏却是急着要回去收拾细软,还有秦知文的这年的束修,既然后面的课不能读了,李氏想去问先生讨些回来,能得多少是多少吧。 罗氏便和秦天江一起带着秦知文,秦巧玉回家。 秦天海和齐氏没什么事,便也跟着一起回去。 秦天河在秦铁柱墓前呆坐,难掩心中的哀戚。 对于秦铁柱,他的心里还是有着几分感恩。秦家的家境并不富裕,若不是秦铁柱的坚持,他亦不可能有今日。 在京十多年,他并不是不曾惦念家中,只是实在是太了解秦铁柱的性子,让他夹在爹与陆氏之间两头为难。 却没想到,有机会再见面时,己是阴阳两隔。 秦天河修长的手指顺着碑上一字一字的抚摸下去,想起父亲严肃中带着慈爱的笑容,他亦不免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你爹多念着你啊,时常跟我念叨,说他错了,早知这样,不如让你一辈子就留在身边。”李氏扶着秦天河的肩,哽咽着说。 秦天河抬手拍拍李氏搁在他肩上的手,对着墓碑,道,“爹,是儿子错了,儿子不孝,未能在爹跟前尽孝。不过,爹,您放心,从今往后,儿子会好好孝顺娘,让她老人家过上安稳的好日子。” 李氏恸哭失声。 跪在墓前,李氏伏在秦天河肩头哭了好一会儿,才强止住悲声,看了一眼身后抹泪的甘氏,道,“天河啊,娘呢,一向都没什么主意,听你爹的话听了一辈子。我不想老了老了的,你爹吩咐的最后一件事情我却不听他的。” “我爹说什么了?”秦天河转脸向李氏,一边将她扶在墓边的石上坐着,单膝跪在她的身边,接过甘氏递来的帕子替她擦泪。 李氏摇头,牵过甘氏的手,苦笑,“你爹把叶儿交给我了。” 秦天河手中的动作一僵,抬眼看甘氏。 甘氏抹泪,哽咽着喊了一声,“娘……”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娘。”秦天河扔了手中的帕子,蹙眉,有些烦燥起来,“我有我的难处,您能不能替我考虑?我答应候爷的,娘,您总不能让儿子做个言而无信之人,更何况候爷于我有恩。” “既然这样,你就去你的候爷面前尽孝,我。只当没有你这个儿子,等我去见你爹,我也是一样这话。我没有这个儿子!” 李氏抹干泪,站起身来,拉起甘氏的手,道,“叶儿。咱们回去。阿大,三儿,凤丫,咱们走!咱们就留着陪你爷,哪儿也不去!” “娘!”秦天河无奈的喊了一声。 李氏不理他,拉起甘氏就走。转身时却泪如雨下,死死的握住甘氏的手,她才能克制住自己不转身向着儿子而去。 她如何能不心疼他盼了十几年的长子?无奈秦铁柱死前在她手里的那一握。成了她心里一块心病。若是不能完成秦铁柱的遗愿,她怕自己死了也没脸去见相濡以沫了一辈子的老伴。 “娘……”甘氏泣不成声。 “阿大,三儿,咱们走!”李氏咬牙。 “我们听奶的。”秦显文与秦守文异口同声,搀起李氏就要离开。没有人再理会身后的秦天河。 “奶,既然来了。咱们去拜拜外公吧?”凤翎从怀中掏出一页纸来,展开递给甘氏,“这个,娘,您瞧瞧,我前几日在屋角里见着的,你拿来包我的项圈了……像是外公的东西,咱们留着没什么用,不如烧了去吧?” 甘氏接过,秦守文却先大声念了出来,“隋风手扎?隋风……,好耳熟的名字?哪里来的?” “外公不是留了东西给我么,就是用这页纸包着的,我瞧着是什么图,反正也瞧不懂,不如烧还给外公。” “隋风?”秦显文重重的重复一遍,歪着头想想,“这名字似在哪儿听过?瞧瞧,三儿,是什么?” 秦守文细细瞧了一番,递回到甘氏手中,摇头,“像是什么图……我也看不懂,烧就烧了罢?” 甘氏点头,正想问李氏的意思,却冷不妨手中的纸被秦天河夺了过去。 秦天河看着那纸片,又激动又惊喜,像极了一个饿久的人见着吃食的表情。 兄妹三人对望一眼,扬起一个相似的,不易察觉的笑意。 要的就是这效果! 凤翎还真怕秦天河听到隋风的名字没有反应。 前世的时候,她偶然得知肃亲王在寻找隋风的下落,而肃亲王与安乐候相交甚厚,她是想一赌,或许做为安乐候女婿的爹,多少也知道隋风的名号。 还好老天没有让她失望。 “这是什么?哪儿来的?”秦天河扬着手里的纸,颤声问。 隋风的名头,远比凤翎想像的要响亮的多。 隋风的名头有多响,他最心有体会,仅在他身边,上至皇上,下至众臣,就不知有多少人在找他。 而他所知,陆候爷倾尽全力,亦多年一直在寻找。 他曾以为隋风只是个传说。却没想到这个名字居然出现在自己的家中。 居然还有手扎! 意思是,除了这页,还当有其他。 岳父的字迹他认得,与这纸上的“隋风手扎”几字如出一辙,再加上这张似懂非懂的图纸。 说明什么? 秦天河的心激动的“砰砰”直跳。 “我娘的。” 凤翎的回答言简意赅,完全不能解答秦天河的疑问。 “哪来的?” “外公留的。” “画的什么东西?”秦天河扬扬手中的纸。 “不知道。“凤翎向他伸手,“可以还我了么?反正我娘留着没用,刚好顺道烧还给外公。“ 秦天河缩回手去,飞快的将纸片塞入怀中,一手握住甘氏,一手握住李氏的手,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娘,叶儿,听我的,我有法子,咱们一起进京。” 第一三一章 进京 仅一张纸,便让娘进京成为可能。 凤翎想,她大概是低估了隋风的名头。树大亦能招风,她得小心翼翼的善加利用。 当然,稳妥起见,凤翎还是按之前的计划,让秦天河在甘氏屋里找到了两张垫桌脚的纸片,拼凑起来也是一副图,在上角亦带着小楷的“隋风手扎”字样。 针线篓子里亦有一张。 这样一来,秦天河倒不急着进京了,每日除了在屋里翻箱倒柜,便只是将手里的这三张图翻来覆去的瞧,却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外公的东西,就算是一张纸,我又岂会轻易给你? 从窗格子里瞧见秦天河急得挠耳的模样,凤翎不由侧目冷笑。 就是要让你这样,似乎近在咫尺,却依旧遥不可及。 连秦天河看甘氏的目光都发生了变化。 隋风的故事流传了百年,除了皇上手里的那半部《人经》,并未有只字片语真正留在民间,在甘氏的屋里却轻易的一下子发现了三张图纸,再联想起之前的那么多年,岳父的神秘行径,秦天河更是难抑心中的狂喜。 甘氏一定就是隋风的传人! 隐名埋姓,当然隋风最明智的选择。 甘氏的身边一定还藏有隋风留下的蛛丝马迹! 不过,秦天河并没有过多的盘问甘氏。 他太了解甘氏了。 隋风若是留下什么,肯定甘氏也并不知道,不然也不会把这几张图当作废纸来用。若不是凤翎一进兴起,这几张图,或许一辈子也不会被谁发现。 于是,甘氏随同进京,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 李氏也好、显文守文也好。所有的问题都跟着迎刃而解。 秦天河不喜欢凤翎,但也不介意再多一个女儿。 只是秦天河也不傻,单就几张不知所以的纸,他不可能确定甘氏的名份。 一切就等回京之后,待候爷定夺。 甘氏和凤翎心中也有数,所谓事在人为。更何况,京城里还有浅云和二哥。 等秦天河定下了要进京的日子,时间就在秦家人的喜悦与忙碌中飞快的过去。 秦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收拾起来很快,旧屋只需一把锁。 十一月中。天气隐隐的己有寒意。 离开秦家村的这天,李氏怕寒,穿上了薄夹袄。一边流泪。一边笑着跟亲戚乡里们拜别,再由甘氏扶上了马车。 一共三辆马车。 最前面的是秦天河兄弟,然后是显文守文和常欢知文,跟在最后的是李氏甘氏等女眷。 洪福往秦家门前落了锁,清点过仆婢们的人数。再让玉嬷嬷和几个大丫头也坐在车辕处,征询过秦天河同意,自己往秦天河的马车前侧身坐下,便扬声喊了一句,“走!” 随着洪福的喊声,马车开始缓慢的前行。 李氏便将秦铁柱的牌位紧紧的搂在怀里。喃喃,“老爷子,老爷子。我听你的话了,瞧,叶儿也在呢……咱们随儿子进京了啊,路上长,你忍着点……” 甘氏齐氏跟着垂泪。 “娘。快别哭了,大伯是接你享福呢。您瞧瞧,咱哪儿坐过马车……”罗氏扁嘴,话还未说完,就听得外面一阵嘈杂,“吁”的一声,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这还走不走了,真是!”罗氏停了刚才的话题,正想撩起车帘往外瞧,就听得洪福急促的喊声,“二太太,二太太!” 罗氏愣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洪福的这声“二太太”喊得是自己,不由缩回手,挺直身板,沉声应了一句,“咋咋忽忽的,什么事儿啊?” 话音未落,外面的丫头己经将轿帘替她打开。 罗氏于是半探出头去,还想装出点儿主母的威严想来,就见得洪福往头上抹了把汗,急切地道,“二太太,四公子有些不好,晕过去了,怕走不了,您快来瞧瞧!” “什么!”罗氏大吼一声,一挤身子便从马车上跳下来,却没想到这马车比她想象的要高,脚一崴,罗氏便一屁股便跌坐在地。 “二太太!”一旁的丫头忙要去扶,罗氏推开她,也顾不得拍去屁股上的尘土,大叫着踉踉跄跄的就往前面的众人围着的地方奔去。 “怎么了,怎么了?我的儿……” 甘氏齐氏忙也扶起李氏一起跟着去看秦知文。 听得罗氏的哭喊声,围着的仆婢们自动的让出一条道儿来。 罗氏见得秦知文由秦天江搂着,半躺在地上。 “这是怎么了,啊,四儿,刚还好好的……”罗氏扑过去,从秦天江怀中将秦知文抢过自己怀中,一边哭,一边抚着秦知文的脸,“醒醒啊,儿啊,瞧瞧娘……” “快,别只顾着哭,阿大,去请秦大夫。”李氏忙道。 秦显文应了,狂奔而去。 “老太太,二太太,大人,”玉嬷嬷一手捂着鼻子上前,微福了身子,道,“恕奴婢多言。四公子的状况,奴婢见过。奴婢有个远方侄子,便是害得这病。二太太,您瞧瞧,” 玉嬷嬷伸出手指往秦知文身上一指,歪歪头,人却没动,仍旧离得远远的,“四公子的脸上脖子上,可都是有红点?还有,可是烫手?” 罗氏忙翻看一番,点头。 “怕是天花。虽说那些红点不如我家侄儿犯病时的明显吧,症状却比我家侄儿的还重,我家侄儿也没见晕得这样,走的时候还能喊句爹娘……大人,四公子,怕是,”玉嬷嬷话未说完,抬眼去看秦天河。 玉嬷嬷的话犹如石投湖中,激起千层浪。 天花可是会传染的。 秦天河都吓得连退了几步,“你确定?” 玉嬷嬷点头,“*不离十,我家侄儿便是这样去的,可怜我哥哥只有一个独子,所以我去探过一回。送些银钱过去,当时还跟太太告了一个月的假,确定没染上才敢再回府里当值。” “哗!”秦知文身边的圈子立时又扩大许多。 秦天江手足无措,罗氏哭得震天响。 “要么,咱们还是回去?先把四儿送回屋里等秦大夫来,总这么躺着,万一凉着了,也不是个事儿。”甘氏说。 没有立刻得到人们的回应,众人的目光都落在秦天河身上。 秦天河摇头,“还是等大夫来吧……。我耽搁的太久,再不回去,若是皇上责怪。谁也担持不起。” 言下之意,今天必须要走,秦知文能不能走,得看大夫怎么说。 凤翎暗自松了口气,抬眼时就见得常欢冲她蹙眉。白了她一眼。 凤翎悄悄吐舌尖。 天星草,瞒不过常欢。 秦大夫的结论:天花。 这种小地方,所谓治疗,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秦天江顿时瘫软在地,罗氏搂着秦知文哭得快岔过气去。 洪福看看天色。犹豫着征询秦天河的意见,“大人,您看……” 秦天河微微沉吟。向李氏道,“娘,儿子若误了行程,是要被皇上责怪的,您看这样可好?咱们还是上路。等四儿康健,二弟再带着家人赶咱们便是。” 李氏看着秦知文犹豫。 罗氏大哭。“大伯,四儿可是你亲侄儿,您可不带这么自私,把咱们一家丢下……” “瞎说什么呢,”洪福拧眉打断她的话,“我家大人还得回京赴职,若是因为四公子耽搁了,谁能担待?是吧,大人?” 秦天河蹙眉不答。 “奶,管家说得有道理。再说了,天花可是会传染的,咱家院子小,挤这么些人,万一……” 李氏听着也有些后怕。 她不只秦知文一个孙子,万一都被传染了,可不是小事。 “就这么办吧,”秦天河看向秦天江,道,“二弟,你先和弟妹一起,扶四儿进屋,我洪福留足够的银钱给你,让四儿好好儿养着。等四儿好了,再来京寻我便是。” 事至如此,秦天江也只得答应。 “巧玉么……” “玉丫头咱们还是带走吧,”李氏接道,“也省得琼花分心。” 罗氏的性子她心里有数,留下巧玉,只会让巧玉更受苦。 秦天江也同意。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秦天江和罗氏留下来照顾秦知文,其他人依原来的行程。 秦知文坐过的马车不能再用,等洪福找了辆马车来,众人才又上路。 耽搁了些时间。 “得得得得”的马蹄声匀称而有节奏,犹如踩着鼓点挑动着人内心的憧憬。 李氏累了,怀里搂着秦铁柱的牌位,靠在甘氏身上半闭着眼休息。 齐氏的脸色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巧玉一脸的担惊受怕。 凤翎挑起车帘,往秦家村的方向看去。 前世的这个时候,等马蹄扬起的灰尘落下,她便见着冯伦瘦长高挑的身影呆呆的冲他们离去的方向凝望。 那副依依不舍的情景,刻在她心里一直也不曾忘记。 如今,重活一世,深埋心底的那个方向却空空如也。 她的心也跟着变得空空荡荡的。 凤翎苦笑着放开手,往后靠靠,闭上眼。 当秦家村的一切归于沉寂,她终于明白,进京,是外公隋风为她织就的命运。 重生,不是逃避,而是新生。 靠在齐氏的肩头,迷迷糊糊中,凤翎似乎睡了过去,不知什么时候,却听见有人远远的喊她,“凤丫!凤丫!” 第一三二章 福临城 声音很熟悉。 起初凤翎以为自己在作梦,梦中有人唤自己。 可随之身边的齐氏拍拍她,坐直了身子,对面坐着的翠英才一撩开车帘,便现出一张拉着马,热得通红的脸来。 “拾蛋?” 凤翎惊呼一声,微张了嘴看着这个骑着马奔跑,又想尽力靠近马车的少年。 几个月未见, 凤翎早把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此时要离开家乡,再看见秦大业,凤翎也不由生出一股亲切,不自觉的往外稍探了脑袋,露出些些笑容。 “怎么?” “终于追上了!”秦大业一手拉马,如释重负一般的往脸上抹了把汗,提高了声音,冲着车里喊了一句,却被辗转的车轮声盖过,不知喊了什么。 “什么?”凤翎以手抵住车帘,提声问了一句。 “在京城等我,我去寻你!””秦大业憋足劲儿,冲车厢里吼了一声。 凤翎怔住,这几个字犹如一记重锤敲在她的心上,让她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记得前世离开秦家村的这天,冯伦也曾经这样对她说过,“到京城等我,我去寻你。” 那时她不懂他的心,也不懂自己的心。 她没有等,他亦没有来。 今生说这话的换成了秦大业,冯伦却不知去向何方。 凤翎叹口气,没有答话,慢慢的放下车帘。 从车窗的缝隙瞧过去,秦大业没有再追来,而是一手束马,一手向上扬起,远远的、呆呆的冲她挥手告别。 凤翎转过脸,嘴角不由扬起一个苦笑。 一样的情景,不一样的人。 她和冯伦的过往。己随风远去。 她和秦大业,一样不会有结果。 秦大业的话并没有在凤翎的心里盘桓太久,她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思索自己的感情。 她首先要面对的,是爹爹秦天河会将娘和她留在城外,带着哥哥和其他人回了尚书府。 此后不久,娘成了爹爹的外室,等哥哥们都记在了陆氏的名下,喊陆氏“娘”的时候,娘便进府成了贵妾。 贵妾,也是妾。 以亲情、孝心连哄带骗说动娘、瞒过大家的二婶罗氏己经被她留在了秦家村。可爹爹很有可能仍将她们留在城外而带走哥哥,再以哥哥的前途来要胁娘,以娘的性命来要胁哥哥。 怎么破? 从秦家村到京城。不是住店就是赶路。秦天河带的人多,又都走得大路,除了住店就是赶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李氏病了一场,幸亏找大夫开了些药。吃了几副也就好了。 一连走了两个多月。 离开秦家村的时候还是深秋,到京城的时候己经隆冬。 一向不怎么怕冷的凤翎都穿上了薄袄。 薄袄是来时齐氏特意为她定制的,宝蓝色梅花暗纹,窄袖,袖口滚了一圈金边,将凤翎如白瓷一般的皮肤衬托得更加晶莹剔透。 “还是你三婶眼光好。”甘氏不由拉住她细瞧。由衷的赞道,“凤丫真正长成大姑娘了,进了京。也不会比谁家的姑娘差。” 齐氏笑而不答,强作出来的淡定笑容里带着些许紧张。 她许多年未回京城,京城的人事物当是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凤翎这身衣裳究竟合不合时宜?会不会惹人讥笑? 当年之事,还会不会对凤翎有所影响? 皇后,哦。如今是太后了,若是再见。她该说些什么?道歉?请罪? 会不会牵连到凤翎? 还有长公主…… 她跟着来,究竟对还是不对? 一切的一切,齐氏的心里忐忑而没有答案。 秦天海本来和她商量要不要留在秦家村。远离京城的人和物,远离过去,对她来说可能更好些。 可她实在舍不得她一直视若己出的凤翎。 凤翎也舍不得她,说秦家这般一去,再不会有回秦家村的一天。 齐氏也害怕。 “咦,凤丫,手怎么这么凉?要不要再加件坎肩?”甘氏的话将齐氏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齐氏凤翎。 越近京城,凤翎的脸愈发的坚毅,也愈发的苍白。 或是与她一般的心思。 凤翎摇头,“我不冷,娘。” 齐氏将车帘掀起一角,一阵刺骨的寒风便直灌进来,冷得她打了个颤。 外面的景色有些陌生,却依稀也带着旧时的记忆。 尤其那灰色土墙,连成一片的客栈,门口肩挑手提的人来人往,向来被视为京城大门的标志。 “到福临城了。”齐氏说。 凤翎也顺着她手看去。 是啊,福临城,连成一片灰瓦房,清一色的平民建筑。 还是和记忆中一样。 与远远可见的高大门楼相比,福临城繁华中难掩箫瑟。 前世,她和娘便是被留在了这里,不远处的新悦客栈。 不等凤翎嘴边的苦笑绽开,马车停了下来,听得外面伺候的丫环紫草略带疲惫的声音:“老太太,到福临城了,大人吩咐,咱们在客栈留宿。” “留宿?”齐氏看了凤翎一眼,眉心拧成了结。 福临城被称做京城的大门,离京城本就不远。而依他们的脚程看,到京城的尚书府最多不过两个时辰。正常情况,根本不需要留宿,晚上还可以在家中用饭。 离家这么久,谁不希望早些回家,洗个热水澡,吃口洗尘饭? “福临城?好像听过,离京城不远了罢?”李氏怕冷,也没有掀帘子,隔着车帘就问道。 “哦,好像不远……”紫草犹豫着知如何回答,一边的紫苏便抢过话头,掀起帘子,一边伸手扶李氏下车。一边带着笑回答,“回老太太,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还有一阵子呢。京城比不得乡下。大人的意思,让您先歇歇,精神头儿养足了再进城。”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一路之上,秦天河根本不曾来到过马车前,紫苏也不曾离开过马车,却凭一句话便推测出秦天河的心思。也难怪会成为陆氏的心腹。 李氏双手笼在袖里,冷得打了个颤,紫苏马上就塞进一个暖手炉给她。“暖暖,老太太。” 李氏接过捂在手里,身子立时就暖和了许多,全身舒展开来,脸上也不由绽出个轻松的笑容。环视了周围,“这是哪儿啊?” “新悦客栈。” 凤翎一纵身便从马车上跳下来,回了李氏一句,又转身去扶甘氏,“娘,我扶您。当心着些。” “小姐怎么知道?”紫苏一惊,转头问她。 凤翎头也不抬,伸手随便一指。“那儿不写着么?” 顺着她的手,紫苏抬眼去瞧,倒是见着屋角处高高的一幡黄底红边三角旗在迎风飘扬,上面的字儿却是看不太清。 紫苏还想再问,就听得身后一高一低的两个声音。“娘,娘!” 紫苏忙弃了凤翎这边。转了个明媚的笑迎上去,行礼,“奴婢紫苏,紫苏大公子,三公子!” 凤翎差点失笑,这样对着显文、守文自报家门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在这个丫头的身上。 这个丫头,心里倒是明白的很。 对于这里身份不明的夫人小姐,紫苏犯不着去搭理,但是两位公子可是尚书府的贵人,能搭上哪位,留在身边做个妾室,也比当个小丫环强上许多。 只可惜紫苏的愿望马上就落了空。 显文还礼貌性的冲她点点头,守文就直接视若无睹的从她身边越了过去,反倒是对李氏身边伺候的紫草更客气些,还带了些许些笑意,“辛苦,你歇歇,我来。” “奴婢不辛苦,公子尽管吩咐。”紫草飞快的看了守文一眼,立时红了脸,向一旁让让,将李氏身边的位置让开来。 守文也不多话,问候一声甘氏,便搀住李氏,“奶,咱们进去歇,他们在里边等了。” “你这孩子,爹也不会叫么?”李氏不禁冲他含笑摇头,“这马上要进京了,可不比在乡下,你又是读书人,得懂些礼。” “知道。”守文乖巧的应下。 显文向翠英笑笑,便过去搀住甘氏,“娘,咱们进去歇,外头冷。” 甘氏拍拍他的手,笑向凤翎,“你搀着些三婶,这一路上实在颠的厉害。” 凤翎跟显文守文打了声招呼,便挽住齐氏跟在最后。 这样一来,倒把伺候的丫环抛在一边。 齐氏握握她的手,低声道,“福临城离京城最多两个时辰。” 凤翎点头,“我知道,他有打算。” 齐氏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不过并没有追问。 这么多年,她和凤翎总有默契,能体会彼此未尽的话。 众人走至大门,才见和秦天河乐呵呵的从门里出来,身边跟着一众带着谄媚笑容的男人。 弓身跟得最近的人,凤翎见过,新悦客栈的姜掌柜,一个八面玲珑的人,但心肠不算太坏。 前世她和娘滞留此地一个多月,也多蒙他照顾。 也只有他,秦天河一走之后不再上门,却也对着她们的笑容始终恭敬如一。 “哟,这是老太太吧,老太太真好福气啊,有大人这么个年轻有为的儿子。”姜掌柜快几步先向李氏迎上来,夸几句李氏再夸几句秦天河,殷勤的做了个请的手势,“快快,里面请,外面冷。” 一边又向甘氏、齐氏抱拳行礼,“小人姜旺,见过各位太太,太太们快里面请。哎哟,瞧这天气冻的,一路上不容易啊。” 对于京里的尚书大人,姜旺心里有数,再看这情形架势,他心里是己经明白七八分的,只是不会说破而己。 至于不好称呼的,也就不单独打招呼,统统一齐称呼便了。 新悦客栈生意颇好,虽说姜旺特意让伙计引路,在正门围出一条道来给秦家人行走,但周围客商进出谈笑之声络绎不绝。 出城的多,进城的少。 甘氏亦从中听出些端倪。 第一三三章 针锋相对 谢谢 的粉红票以及飞雪寒影的打赏,非常感谢亲亲的鼓励~ ………… 这时秦天河亦发现齐氏的身边少了常欢,于是转过头来问,“弟妹,阿欢呢?” “恩?”齐氏似乎也是到此时才发现,目光四处找了找,摇头对秦天河无奈的笑,“是啊,这小子又哪去了?我一不留神……大伯,真对不住,这孩子的性子总是野惯的,到哪儿都一样,也不知哪儿疯去了。” 凤翎跟着笑,“谁管得住他啊?八成又到哪儿赚银子去了,这么热闹的地方,阿欢哥哪里会错过?” 秦天河听得皱眉,神情很不快,“京里不比乡下,这孩子,你得好好束束。家里的孩子要都像他这般,那可成何体统?他不姓秦,丢的却还是秦家的脸面。” 齐氏点头称是。 秦天海心疼妻子,出来说好话打圆场陪了不是,答应会好好管教常欢。又逢伙计出来说饭菜己经摆好,掌柜便热情的请秦天河进去用餐。 秦天河想想常欢其貌不扬又人生地不熟,也不怕他翻出什么浪来,这才转头没有再问。 凤翎与齐氏相对舒了口气。 算时辰,常欢应该快到京城了。 来的时候,凤翎给二哥秦乐文送了信,还附有给浅云的信,让他找机会交给浅云。 信中告知乐文,秦家一行到达福临城的日期,并详细说明了他们可能在福临城遇到的困境,然后告知了解决方法。 依她看来,浅云虽长伴皇后,但秦乐文总归是浅云的义兄,见到浅云应该不是难事。而只要浅云有心,救他们于危急亦不是难事。 只是她的计划却出了些小岔子。 这一次。大概是因为秦天河回京的心情比前世迫切的多,到达福临城的时间居然比凤翎记忆里,写在给乐文信里的日期要早了十天! 这样一来,秦乐文和浅云一定以为他们还在路上。 幸亏还有常欢。 依常欢的江湖阅历,进入京城,费些时间,他应该能找到洛十一的别府,再找到秦乐文。 在秦乐文来之前,凤翎所能做的,只能是等待和拖延。 也不知是就要到自己的地盘了。还是心中己经找到疑难的解决之策了,秦天河的心情明显比路上轻松的多,留在脸上的阴霾亦一扫而空。 午饭的时候。姜掌柜开了个大雅间,带着伙计亲自伺候在侧。席间对着秦天河百般阿谀奉承,秦天河也是志得意满高谈阔论,言谈之间,对自己现在的身份地位甚是得意。 别有深意的目光数度瞟向甘氏。 甘氏神情黯然。默默的低头吃饭。 这顿饭极为丰盛,有酒有肉,还有秦家人见也没见过的海鲜山珍。可是除了秦天河,其他的人吃得并不欢畅。 凤翎索性放了筷子,面无表情的在桌前垂目呆坐。 她心里很不耐烦,也知道秦天河这番作为的用意。无非是想让甘氏明白他们如今身份地位的差异,能有所畏俱。而她终究是晚辈,在外人面前还是得给秦天河留几分面子。做出几分父慈女恭的模样来。 哥哥们得在京城落脚,不考虑这个爹,她还得考虑哥哥们。 秦天海几次对着秦天河都欲言又止,他还不能适应这种场合,有些不知所措。 齐氏实在看不下去。推推秦天海,“你坐得近。替娘夹些菜,我瞧娘可都没吃什么。” 这才转移了姜掌柜的话题。 姜掌柜忙陪着笑捧着碗碟上前,“哟,老太太,瞧我,光顾着说话,忘了伺候您吃菜。” 李氏摆手,“不了不了,我年纪大,也吃不得这些油腻。” “那要不,来些鱼?”姜掌柜夹了一大块鱼,放在碟里要捧给李氏,“这鱼啊,是橙月河里的桂花鱼,肉质细腻香甜,您尝尝?” 李氏不好推,只得往嘴里放了一小块,便止了筷子。 “怎么,不对胃口?老太太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做?哎……”姜掌柜的笑容愈发的热情,伸手就要唤过一边伺候的小二。 “不用不用……”李氏摆手。 “娘,我瞧您脸色不好,走了这么长的路,应当是累着了,要么我和嫂子扶您去屋里休息?”齐氏问。 李氏征询的目光看向秦天河。 不等秦天河回答,甘氏己经站了起身,道,“是啊,大人您慢用,咱们先扶娘去休息。” 甘氏坐得离李氏近,说完就搀起李氏。 显文几个便跟着纷纷赶身,“爹,咱们都吃好了,先告退。” “爹,您慢用。” “娘,身子没什么吧?”秦天海跟上李氏追问,趁机向秦天河告辞,“哥,那我先扶娘回房歇着。您慢慢用,多用些。” 秦天河来不及回话,雅间里便退了个空。 姜掌柜只好尴尬的笑笑,吩咐旁边的伙计领着众人回房,自己一边继续伺候秦天河喝酒吃饭。 等秦天河吃完,又梳洗一番回上房的时候,甘氏却病倒了。 丫环们都守在门口,说是小姐不让进。 凤翎和翠英在床着伺候,显文守文则一脸担忧的立于床侧。 秦天河往床前凑了凑脸,见甘氏紧闭双目,满脸通红,不停的打着颤,身上盖着两床被,嘴里却还不住的喊,“冷,冷。” “这怎么了?刚还好好儿的?”秦天河缩回脑袋,皱眉不悦,“事儿怎么这么多?” 凤翎忍不住抬眼白他,“您事儿少么?” 秦天河脸色一沉,却没有再理会凤翎,转向显文,道,“外面那么多丫头呢,有事儿让丫头伺候。女人屋里,男人杵在这里做什么?显文,让你娘和妹妹先歇着,你,和守文去让人把东西收收,跟我先回京城。。” “什么?”凤翎跳起来,冷笑,“爹说得什么?娘可都病了,哥哥们担心着,您却想带着哥哥们回京?爹安的什么心思?若今日回京的时间尚足,爹为何又要在此落脚?也就是这样,娘才是吃坏了什么,病成这样!” 秦天河作势清清嗓子,将双手背在身后,挺直脊梁,“你娘不是病了么?京城的大夫好些……” “就算是请大夫,爹一人也足够,更何况爹身边还有管家、嬷嬷,”秦守文尽力想压抑心中的不屑,讥诮之情却在脸上表露无疑,“不是您说,运筹帷幄亦能决胜千里?爹,您官至一品,身边随从成群,请个大夫,还得亲自跑回京城么?” 秦天河不知如何回答,心里却己经恼羞成怒。 在他的尚书府,他的话是至高无上的,从没有哪个女儿敢当面顶撞。怎么到了这边的儿子女儿面前,他反倒没有了半点儿做父亲的威严? “不用多话,去,你俩梳洗梳洗,随我进京!”秦天河摆出一副严父面孔,说完,转头冲外高喊了一声,“人呢!” “奴婢在,大人。”紫苏推门而入。 “去,跟洪福说说,把两位公子的东西收收,留几个人下来伺候,咱们回京!” “是。”紫苏应下,瞟一眼凤翎,嘴角带着一抹讥诮的笑。 这是她想到的结果,进京不能进府,你又如何? 显文张口想说什么,被秦天河一扬手打断,“什么也别说,今天用绑的,我也要把你们绑回去!” 秦天河说完,甩手转身。 “爹如果真这样,也别怪得女儿……”凤翎对着秦天河的背影冷笑,厉声道,“爹别忘了,娘可是您三媒六聘娶进秦家的,人证物证样样能摆在面儿上。您官至一品却停妻再娶,遗弃糟糠娶候爷之女,皇上面前您打算做何解释?” 秦天河脚下一滞,转身眯着眼看她,“你敢威胁我?” 凤翎微扬了唇角,向秦天河冷笑,“为何不敢?我娘病了不能作主,我就代我娘威胁你!敢问大人,您当如何?杀了我?埋了我?只可惜,” 凤翎一声冷哼,“哼,您要如何掩住哥哥们的口?哥哥疼我如同掌中之珠。要知道,没有凤翎,你便没有哥哥!那么,您将要如何应对皇上的男丁保田一策?皇上向来以铁腕治国,您,呵呵,再问大人,您打算是保财还是保乌纱?” “你……”秦天河咬牙,目光中己有凶色。 “哦,我忘了说了……”凤翎顺手抚了抚自己的鬓发,满不在意的浅笑,“来之前,我就把娘的婚书早送去给二哥了。您知道的,二哥是十一爷的侍卫,交给十一爷,等于就交给了皇后。而您,秦大人,皇后应该与您的八皇子不是同一阵线吧?” “娘心疼你,我却只心疼我娘。”凤翎瞧他一眼,冷冷的道。 听到最后,秦天河倒吸一口凉气,看着凤翎的目光便转成了探寻。 京里的事情,一个养在乡里的丫头是如何知道? 再看看显文、守文,一脸的平静,怕是之前就商量好的。 这丫头说得对,得先顾好眼下,详细询过候爷,以后再慢慢打算。 丫头再厉害,能成什么气候?早些远远的嫁出去便是。 这样想,秦天河的脸色不由缓和了许多,看看床上躺着的甘氏,再抬眸看凤翎时便带上了些许痛心,“你们少不更事,爹爹不怪你们。只过去的事儿,不提,你娘答应过我的,是你娘的意思。爹爹呢,和你们兄妹处得少,却始终是父子父女,一笔也写不出两个秦字。” 第一三四章 再聚 半眯着眼,带着极为真诚的表情,秦天河继续说道,“尤其在这京城,咱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你娘病了,走不得,我京里有事,也分不开身。这样吧,凤丫,你留下来好好照顾你娘,让紫苏紫草也都留下来,好生照顾着,显文守文还是……” “我留下!” “我也留下!娘的身子不好,我们哪儿也不去!” 显文守文异口同声地打断他的话。 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秦天河只能再度暗咬银牙。 屋中的情景,兄妹三人站成一排,对他横眉冷眼相向,翠英则心无旁骛的专心往甘氏头上敷着帕子,似乎周遭的事情都与她无关。 “你们只知道娘,”秦天河终于忍不住低吼出声,“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 凤翎却不再理他,转脸向秦守文,“三哥,你去问问三叔,让掌柜请的大夫怎么还没来?让他紧着催一催。” “好,我这就去。”秦守文应下,居然转身就开门出去。 “翠英,娘可还在发热?”秦显文转身向翠英。 “恩,还是那样,烫手。”翠英抬起脸,冲他担忧的摇头。 凤翎则在甘氏床前坐下,伸手探探甘氏的额头,暗暗的叹气。 秦天河的脸瞬间变成了猪肝色。 他成了被忽略的存在,儿女们以行动回答了他的问话。 这时齐氏敲门进来,身后跟了个瘦高个儿的郎中,见着他呆立屋中,也只是稍稍颌首算是打过招呼,便径直走向甘氏床前,询问凤翎。 “掌柜请了宋大夫来,你娘可好些?” 凤翎摇头。起身向宋大夫微福了身子称呼一声,将床前的位置让出来给宋大夫诊脉。 秦守文跟着进来,后面跟着紫苏。 紫苏并不曾看向甘氏,先向秦天河行礼,“大人,管家在门外等候,说一切准备妥当,大人即可起程。” 秦天河蹙眉看看屋里,秦显文秦守文守在甘氏床前,神情紧张的看着宋大夫。根本没人在意紫苏的话,更没人在意他的去留。 “哼!”秦天河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重重的甩袖。“走!” 紫苏应了一声,跟在他后面离开。 “丫环家丁,多留些下来。”秦天河在门外吩咐洪福。 洪福应了一声以后,杂沓的脚步声便渐渐远去。 留些人下来,当然不会是为了伺候病中的娘。看着甘氏牙关紧咬、难受的模样。凤翎的心中亦不免嗟叹,为了这样的男人,值得么? 齐氏送大夫出去,将大夫的药方交给门口候着的秦天海,低低的吩咐几句便又折转回来,坐在床前。握着甘氏的手摩挲,叹道,“这么冷的天气。你娘又是何苦?坏了自己的身子谁来心疼?” 凤翎苦笑,“三婶,你说,我娘苦了这么多年,等来的什么?为什么事到如今还不能死心?” 腊月寒霜的天气。娘非得以冷水冲头致寒气浸骨,以为这样至少能得到秦天河的怜惜。她以为这样,爹就不忍心把哥哥们从身边带走! 结果呢,爹爹却不曾多看她一眼! 齐氏一声长叹,“咱们都是局外人,哪里能够理解你娘失而复得的心情?” 凤翎嗤一声,“这种男人,得了又如何?” 齐氏摇头,伸手抚她的鬓发,“凤丫啊,也收收你的心思吧?他总归是你爹,你这样显露的恨意,只会让你娘夹在中间更难做。” 凤翎垂眸,“我知道,三婶。” 齐氏低头看甘氏,拇指的指腹在她手背上缓缓的摩挲,叹道,“女人哪,总和男人不同。女人是男人的一部分,而男人,却是女人的全部。凤丫啊,你理解你娘吧,她若抛不开,你就帮她挽留,这才是儿女的本分。” 凤翎才要答,紫苏却又敲门进来喊齐氏,来传秦天河的话,秦天海一家一起进京。 “知道,您让三爷在外等等,我和凤丫说句话便来。” 紫苏应声下去。 齐氏握住凤翎的手,“好好照顾你娘。我先跟去府里瞧瞧,尽力打点些,你们来时也不至于一眼黑。” “等等,三婶,”凤翎起身,行至箱边翻出一个暗红色布包来,交到齐氏手上,“这个您拿着,也好有个用处。” 齐氏掀开一角来看,全是一粒粒成色上好的银坨子,粗粗估量,总有一二百两之多。 齐氏知道凤翎手里有些私房,却不料一出手竟然这么多,她的面上不免闪过一丝异色,却没有多问。仍将布包了回去,点点头,“好,我会使在刀刃上。” 齐氏拍拍凤翎的手,站起身“我走了,你自己当心。阿大,三儿,翠英,好好照顾你娘。有事儿,让常欢来找我。” “三婶放心。” 目送着齐氏和秦天海离开,凤翎便又坐回床前,思量。 常欢呢,找到二哥没?能不能赶得及? 她想见的人,会不会来? 秦天河带着众人回了京城,没有再来瞧过甘氏,屋子门口倒是多了几个守门的家丁。 紫苏紫草也被秦天河留下来伺候,凤翎不愿让她们跟得太近,也让她们候在门口。 紫草还好,端茶倒水的也还应得勤快,紫苏就颇有微词,脸色也不大好看。 越是这样,熬药端水守门,凤翎还偏事事都叫她。 前世骗取甘氏的信任,却暗地里监视着甘氏的一举一动,又向陆氏搬弄事非邀功的丫头。 凤翎眯起眼看着紫苏气鼓鼓的摔门而去的身影。 现在没有心情处理,不急,慢慢儿来。 甘氏吃了药,昏昏沉沉的就睡了过去. 凤翎便劝显文守文和嫂子翠英都回去休息,自己就握着甘氏的手在床前靠着,也不知这样睡了多久,直到听见敲门声。凤翎才蓦地惊醒。 房里己经有些昏暗,窗外摇曳的树影和着夕阳投射到甘氏的脸上,隐隐绰绰的。 甘氏仍沉沉的睡着,还算平静。 凤翎这才舒了口气,倾听外面的声音。 外面听起来似乎人声鼎沸,敲门声中夹杂着轻轻的呼唤声,“凤丫,凤丫!” 好熟悉的声音。 凤翎跳起来。 打开门,迎面而来的是秦乐文憨直的笑脸,与几个月之前相较。秦乐文高了,壮了,笑容中更多了几分成熟与爽朗。 “二哥!”凤翎拽着秦乐文的袖子咧嘴傻笑。 她一向与二哥秦乐文最好。分别了几个月,这时相见更是分外亲切,若不是碍于此时两人都己不是孩子,她早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小丫头!”秦乐文笑着,一边疼爱的伸手揉乱凤翎额前的留海。“我还在思量要多存银子,把你们大家都接来,没想到你们倒先来了。那人走了?” 秦乐文嘴里的那人,指的秦天河。 凤翎点头,“走了几个时辰。” “凤丫!”这时,一个女子尖叫着从秦乐文身后跳出来。握住凤翎的手,看着她笑,眼里亮晶晶的。 “姐?”凤翎声音里带着疑惑。若不是那双晶莹的眸子,她差点没认出浅云来, 浅云戴着金丝翠叶冠,沉香色遍地金妆花缎子鹤氅,大红色宫锦宽襴裙。虽是常服打扮,亦掩不住的贵气逼人。 与几个月前的布衣村姑简直判若两人。 “姐姐真漂亮。”拉着她的手。凤翎由衷赞道。 浅云显得十分兴奋,拉着凤翎又笑又跳,“可想死我了,二哥带信来的时候,我还以为在做梦呢。哎,你不知道,没有你和娘,真正快闷死我了。” 身后立时有人咳了几声。 凤翎转眼,心中一喜,忙福身行礼,“民女秦凤翎见过十一皇子,见过浅云县主。见过……”目光落在箫云身上的时候,凤翎略顿了顿,“见过箫公子。” 至今为止,她并不知道箫云的身份,也没有关于他的前世记忆。 可看他的衣着打扮,再看他与洛十一的交情,箫云定是非富即贵的。 箫姓,也是京城大户。 具休不知,可称公子总是不错的吧。 常欢和浅云略往边让了让,洛十一负手走了两步,模样倒没什么变化。桃花眼、杏花腮,还是那副自命风流的……痞子样,凤翎心道。 站在他左后侧的箫云身着玉色琁褶,粉底皂靴,将颀长的身材衬得愈发挺拔,只可惜仍板着一张冰山美人脸,没什么表情。只是在凤翎纠结于对他的称呼的时候,轻轻抽了抽嘴角。 秦家的家丁丫环,在远处的墙角跪成了几排。 紫苏的嘴角一边肿得老高。 有眼不识泰山拦了不该拦的人吧? 凤翎往跪着的人身上转了一眼,即垂脸微微抬眼向洛十一。 “好个兄妹相逢的温馨画面,是吧,箫公子?”洛十一先是转脸笑着揶揄箫云,故意学着凤翎,以一种并不确定、犹豫着的声音称呼“箫公子”。 箫云再度抽抽嘴角,表示回答。 “只是,阿凤姑娘,”洛十一转向凤翎,搓搓手,唇边的笑容便掩去几分。 “我虽生性贪玩,却也不是个整日游手好闲的人,再者,打扰别人骨肉重逢并非十一我的兴趣所在,你两个字便召我来此,我希望你能给我个满意的答案。” “十一哥……”浅云想劝上几句,却被凤翎拉住。 “我有几句话要跟十一爷说。娘病了,县主、二哥,你们先去瞧瞧娘吧?阿欢哥,辛苦你了,快回屋歇歇。” 浅云和秦乐文一听甘氏病了,便再顾不得这里,拔腿就往屋里去。 “有事喊我。”常欢点头应了,冲洛十一和箫云拱拱手,转身离去。 第一三五章 交易(一) 洛十一一个眼神,姜掌柜慌忙上前,在前引着几人往楼上长廊尽头处的雅间。 到了门口,侍卫们自觉止步,在门口站成两列,箫云跟进后轻轻将门掩上,握剑立于门侧。 雅间正中的墙壁上挂着巨幅红梅傲雪图。没有落款,不知是谁的手笔,画中红梅形态各异,有的小巧玲珑,有的憨态可掬;有的袅袅娜娜……不算什么大手笔,却自有一番趣味。 洛十一负着手,对着这红梅看了许久,才慢慢的转过身来,拧着眉,带着凤翎从来没有见过的严肃表情。 右眉轻挑,“说吧,你让乐文转给我的信中,隋风二字,是什么意思?你知道隋风?” 凤翎看一眼箫云。 “你但说无妨。” 既然洛十一这么说,凤翎也就不再多说,直切入主题。 “我想和十一爷做个交易。” ‘交易?‘洛十一右眉轻跳,似笑非笑的看一眼箫云,‘这个词儿我喜欢。‘又转眼向凤翎,‘说来听听让我,瞧瞧这次我能得到什么。‘ 凤翎笑笑,从袖口取出几张纸来展开,双手捧着递给洛十一。 ‘什么?‘洛十一问了一句,便低头去瞧,即刻敛了笑,眉峰却越蹙越紧。 洛十一抬起头,将抓着纸的手伸向箫云,‘你瞧瞧。‘ 箫云朝他走几步,伸手接过,与他一般低头细瞧,间中抬起眼略带惊奇的看了凤翎一眼,便又低下头去。 半晌他才又抬起头来,将图纸递回给洛十一。 洛十一接过问:‘你怎么看?‘ ‘像。‘箫云只说了一个字,意思却很明白。 ‘可看的出是什么?‘ 箫云摇头。 洛十一点点头,冲凤翎扬扬手中的纸,冷笑。‘秦姑娘是想用这几张不明所以的东西来跟我做交易?依秦姑娘的聪明,不会以为随便写上隋风二字,我就会认为这东西就是隋风的吧?‘ 洛十一面色一凛,黑色的眸子霎时变得如一潭清泉,深不见底。 ‘还是姑娘以为,我洛十一是个人人可欺的草包?‘ 面对洛十一隐含怒气的责问,凤翎面不改色,不慌不忙的朝洛十一福福身子,‘凤翎不敢。‘ 凤翎站赶身,看向洛十一的眸子里全无半点波澜。‘隋风的半部人经为皇上珍藏,十一爷能辩出字迹真假,并不足为奇。‘ 洛十一朝凤翎迈近半步。上下打量她一番,沉声道,‘你何以知道那人经只有半部?‘ 洛十一面色微变,‘你有下半部?‘ 凤翎摇头,‘这是民间传言。知道的又何止凤翎一人。‘ 洛十一想想也是,虽然皇上从未在群臣面前展示过那奉为至宝的《隋氏人经》,但宫中人碎口杂,被传出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洛十一不禁有些愠怒,‘好大胆的女子,既然知道。居然还敢写这几个字来唬弄我!‘ 洛十一将纸扔出去,五张纸散落在箫云脚边。 箫云弯腰拾起来递回给他,‘这也太像了些。‘ 一语惊醒梦中人。 洛十一接过,低头再看一眼图纸左上角的‘隋风手扎‘几个字. 就像箫云所说,这几个字确实是假的,但却假得蹊跷. 洛十一幼时嘴甜,颇得先皇宠爱,哄着先皇将宝贝似的半部人经借他看过几回,最近闲来无聊,又悄悄和箫云一起溜进御书房偷看过几次,是以对隋风的笔迹十分清楚. 隋风的字苍劲有力,天圆地方,字体起落自成一体,不像是眼前这娇弱的女子能写出来的. 好比这墙上挂着的红梅图,再怎么想描绘出波谰壮阔的大气,也掩不住落笔者温柔细腻的女儿心思. 洛十一的目光再度落在手中的图上. 除非是刻意模仿. 重点是,至少得见过才能模仿. 还有,洛十一想起凤翎出现过的那林中小屋,虽然他和箫云都未能在屋里找到什么,但箫云分明说过,那屋子极有可能是隋风隐世的旧居. 洛十一看一眼箫云. 箫云的眼里有相同的疑问. 除非…… 洛十一转眼看向凤翎,‘说吧,你想怎么交易?先解释这字.‘ 凤翎将洛十一手中的纸接过,一张一张在手中调整了顺序,叠好,转身至桌前,将纸叠整齐平铺在桌上,压平,再看向洛十一. ‘十一爷再来看.‘ 洛十一和箫云同时快步走向桌前. 五张本不相干的图叠在一起,互相影映,居然隐隐映出一件奇怪的东西,似弩,又不太像弩. 却像是什么乓器. 洛十一顿时兴趣大增,微弓下身子,双手紧压图纸,想将重叠而成的图看个仔细. 只可惜,图纸用得是民间常用的哑光纸,粗糙,写字不易晕开,透光性并不太好. 洛十一无法将整幅图彻底的看清楚,不免有些失望. 箫云也在仔细研究图纸. 二人均未注意到凤翎做了个奇怪的举动. 凤翎拎起桌上的茶水,倒一些往自己手心,然后往图上洒去. ‘呀!‘洛十一和箫云同时惊呼. 洛十一的第一反应便是去抺干纸上的水. 画遇上水,岂不晕成一团? 谁知,被他一抹之下,几张纸粘在一起,墨迹非但没有晕开,反而让隐藏不清的图变得异常清晰. 果然是一张弩,很奇怪的弩. 更奇怪的是画弩的墨. 洛十一还从未见过遇水不晕的墨! 洛十一与箫云对望一眼,两人即刻便同时想起摆在小屋石桌上圆筒中那半支奇怪的笔来! ‘隋风几个字不过是我拿来试探十一爷的.‘ ‘试探我?‘ 凤翎点头,‘我想试探,十一爷究意对隋风其人有多大兴趣.‘ 试探你究竟还是不是前世那个野心十足的永乐皇帝! 熟读《人经》的人方能发觉她模仿的与外公的字间的细微差别. 洛十一扬眉,‘所以?‘ ‘所以,这才是我要给十一爷看的.‘凤翎一指桌面上. 箫云却突然转身,打开门,冲门外喊了声,‘拿纸笔来!‘ 不过转眼的功夫,他即接过外面送上的笔墨,又转回身,将纸铺在桌上. 一边磨墨,一边掬一捧水抹在纸上,纸上的图更清晰展现的时候,箫云便对着图仔细的将它临摩下来. 当这张弓驽图在箫云手下完全呈现的时候,洛十一再掩饰不住内心的好奇. ‘这究竟是什么?‘ ‘弩.‘ 凤翎答道,抓起箫云放下的毛笔,在弩杆的尾部画个小圈,‘控制机关在这里,公子摩漏了.‘ 箫云以手指沾水,往原图尾部轻压,指尖下果然现出一个与凤翎画得一样大小的小圈来。 ‘果然。‘箫云点头。唇角微扬,竟露出几分笑意来。 这种带着几许温柔的笑意绽放在箫云的唇边,便如在冬日寒冷的雪地里飘落的几瓣红梅,美得让人心醉。 凤翎亦不禁怔了怔。 怎么会有如此美丽得近乎妖艳的男子? 活跃在京城,出身显赫却又长相如此不凡的男子。应该是京城少女心中的偶像。怎么前世她从未见过。也未听过? 洛十一一声轻咳,箫云面上隐有不虞,只是隐忍不发。 洛十一捧起箫云摩的图纸,‘这是什么弩?‘ ‘一般的弩一次一发,这种弩能一次十发,若臂力足够,甚至可二十发,三十发。‘ 凤翎指向图中解释,‘拉下拉环。并排的三个箭筒回缩,可同时放入三十支箭,再一并射出去。‘ 这是外公的遗物中。最简单,凤翎能够完全理解的东西。 洛十一听得两眼放光,捧着图纸一直啧啧称奇,‘真不错,真不错。若是拿来阵前使用,当真能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隋风,果然神人也。‘ 此话一出,洛十一和箫云面色同时一凛,探究的目光看向凤翎。 洛十一眯起眼。‘所以,隋风是……‘ ‘隋风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张图在十一爷的手上。边疆的伽兰部族骁勇善战,屡犯我境,皇上亦头疼不己,十一爷若能打造出此种兵器,皇上能不龙颜大悦?‘ 洛十一再掩饰不住心中的讶异,瞪圆眼,‘你真是那个乡下丫头?‘ 凤翎笑笑,‘我若是十一爷,便会假装不知隋风其人.‘ 洛十一也不得不承认凤翎话中的道理. 找机会以他皇十一子的名义献给父皇,不但可以令父皇刮目相看,更可以堵住悠悠众口. 隋风是块肥肉,谁见都想咬一口. 何若自己独吞? ‘天下就没有不想当统帅的士兵.‘ 凤翎的这句话说到洛十一心坎里去了. 他虽然有安国公这个外公,又有皇后这个姨母,无奈生母去得早,身份并不高. 而太子之战战火弥漫。皇上性格多变且意向未明。 皇后一直怕他成为各矢之的而不曾将他收在膝下,他也避免引人注目而制造出糜烂的假像. 皇上性格刚硬,固执,要得到皇上心底的赞同,他必须另辟蹊径. 除了观察力惊人,他又极为了解信任的箫云,从未有人窥得他内里的雄心. 现在便又多了一个眼前的女子. ‘你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箫云问,话不长,却同时说出洛十一心中的疑点. 既然想献图给洛十一。她何必将图一剖五,是故弄玄虚还是想掩盖什么? 凤翎无奈的耸肩,‘我将其中的两张同时摩给了别人,为防止为人所得……‘ 第一三六章 交易(二) 谢谢小番茄^_^,hjh,小香鱼 童鞋的粉红票,正好这几天活动,翻倍了啊~能有这样支持,我真的非常心怀感谢,真心爱你们~ 无奈实在太忙,节后会想法子多更一些~ ………… ‘秦大人!‘洛十一哑然失笑,‘天底下,你这种女儿也真少见……‘话未说完,洛十一笑容顿收,咬牙切齿道,‘好大胆的女人,你敢耍我?‘ ‘若是秦大人将图当作隋风之物献给皇上,皇上之圣明,又岂能看不出这其中的关联?到时,岂不治我个欺君之罪?‘ ‘这倒不会.‘箫云接上话,蹙眉摇头。 ‘不会?‘ ‘我爹不会把图献给皇上.‘ ‘秦大人一向以安乐侯马首是瞻,得了宝,必定先交给安乐候,而不是皇上。‘ 对于箫云的话,凤翎露出赞同的笑容,‘箫公子说得是,我爹急匆匆的往京城赶,大约也是想亲口向安乐候禀告此事。‘ 箫云继续说道,‘无影一向听命于安乐候,所以安乐候定也在找隋风,但却不是奉皇上之命。这时得了图,又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下,安乐候不会献给皇上。‘ 凤翎点头,‘箫公子说的是,而且,为了日后,十一爷亦可从这几张图中揣摩安乐候的心思.‘ 明知道皇上也在寻找隋风,所以献与不献,是忠心与否的表现. ‘而且,退一万步讲,假设安乐候忠心耿耿,得了图献给皇上。而皇上问起,十一爷可以推搪说是被谁传抄出去的.毕竞你握着全图.再者,皇上又岂能认不出隋风几字的假处?若是重新摩的图,如箫公子这般,定与我的笔迹有些出入。‘ 凤翎巧笑倩兮:‘到时,需要解释的是他们.‘ “恩……不能不说,你俩一唱一和的让我十分满意。”洛十一点头,目光从箫云和凤翎身上转了一眼,便又变成了平常的戏谑模样。 洛十一将手中的图纸折了几折。放进怀里,再将桌上凤翎的图纸折好亦放进怀里,才又笑向凤翎,“我还有个好奇的,凭你一介女流,你不怕我得了东西之后一走了之,亦或……” 洛十一故意将尾音拖得很长,眉眼弯弯的,笑得像只狐狸。 “凭你的聪明,不会以为我会相信隋风与你无关吧?或者。你觉得我会相信,是你无意中捡到隋风之物?再或者,你还想让我相信。你只有隋风这一样东西?我若是禁锢你,是不是能得到更多?” “我只能回答十一爷的第一个问题,后面的两个,那是十一爷的心思,民女不敢枉测。” 凤翎也笑得眉眼弯弯。与他一般的狐狸模样,“十一爷收的不过是张概图,里面还有许多细节,比如高阔,比如大小,再比如机关的细图。若是没有我,十一爷,恐怕您只能把它裱起来挂着欣赏了。” “哈!”洛十一听到这里。不觉笑了出声。他虽被凤翎揶揄,表情却是十分轻松的,没有半点儿恼怒的意思。 凤翎悬在心里的石头也悄悄的放了下来。 这还是她听说过的永乐皇帝。 前世,她虽只是远远的见过一次永乐皇帝,却听过许多关于他的故事。 以真心收伏敌臣。亲直臣远奸佞,从容正直,亲民爱民。 “十一爷若是愿意和我做交易。我可以帮助十一爷将这图上的东西变成实物。” 洛十一笑,“你怎么如此肯定我会与你做交易?或者,不如我将你带回去……严刑逼供?我想,你爹不会介意少一个女儿的。” 凤翎挺直身子,笑得无惧,“世间的事情,莫过于都是个赌局,成者王败寇,赌输赌赢而己。我赌的是十一爷的人品。我知道,十一爷并不是那种奸佞小人,十一爷金玉其质,是个胸怀丘壑的人。” 这回最先笑的是箫云。幸亏他性格内敛,只是扬起眼角漾起淡淡的笑意,可向来不苟言笑的箫云有这样的笑意了,也让洛十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哪能不明白这笑容里的含义? 洛十一瞪向箫云,“做什么笑得那么贼眉鼠目?秦姑娘说得有错么?也就是你,太不了解爷有多么高洁的人品!金玉其质啊。” “只怕是败絮其中。”箫云双臂一手握剑环于胸前,睨他。 洛十一白他一眼。不过,看箫云轻松的表情,他知道,箫云的想法只怕和他一样。 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 看洛十一没有和箫云继续斗嘴,凤翎便接着说道,“更何况,十一爷有简单的法子,不必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在京城,我需要一个可以信任的靠山,而我唯一信任的人只有十一爷。我一个女子,留着这东西有什么用?而十一爷,” 凤翎顿了顿,“您需要的是出奇制胜。” 惊异的光芒在洛十一眼里一闪而过。 不过见过几面,这女子怎会如此了解他? “没有人见过隋风的东西,按十一爷的法子,我若信口胡说,成败难计,纵然最后屈打成招,十一爷,您岂不是要多费许多精神?十一爷聪明睿智,自然知道哪条路更好走。” “万一我就是个笨蛋呢?”洛十一扬眉大笑,“你岂不赌输了?” “再不行,十一爷还欠我一条命呢,十一爷忘了,当初的小青?” “哎?”洛十一冲凤翎挑眉扬手,做个打住的表情,“这事儿,咱们可是银货两讫的。” “和您银货两讫的是欢哥,我可没收您一文银子,给您做引的青蛇,可是我的至宝。十一爷,您不是常以恩怨分明自诩?有箫公子为证,您不会不认吧?” 凤翎看看箫云,笑得诡黠。 “讨人情也好,做交易也好。我给十一爷的图纸。是人人想得的至宝,而我一个女子,想要的再多,对于十一爷来说亦不过举手之劳,怎么想,十一爷也不该拒绝我才是。” “十一,我看,你就从了吧?”箫云带着赞许的目光掠过凤翎的脸,对洛十一打趣。 “哎,”洛十一故意做出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箫大公子都让我从了,我还能说什么呢?说吧,你想要什么?” 终于切入主题了。 “我要我娘的正妻身份。”凤翎正色道。 洛十一敛笑。想了想,蹙眉向她,“这个不难。你娘本是秦大人三媒六聘娶进门,有婚书为物证,有乡里为人证。且十几年如一日伺奉公婆,还育有三子,怎么说,秦大人停妻再娶,也是他的过错。你若是希望,把你娘的婚书拿给我。皇上面前,我定替你娘要回个公道。” “十一爷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照此做法。我爹必然获罪而迁怒我娘。我娘想要的,一是尚书府正妻身份,二是我爹的心。而且,十一爷,此事皇上怕是己经知道了吧?这么简单的事情。我如何敢劳动十一爷?” 洛十一在秦家村就知道了秦家的事情,不可能不借此事敲击一下安乐候。不过刚巧遇上秦天河请假离京。皇帝这才没来得及询问。 洪福事无巨细都向秦天河禀报,洛十一的事情势必不会漏掉。所以想来,秦天河应该是想好了应对皇帝的办法,才会首先得到甘氏的允诺,不把此事闹大。 “唔,”洛十一沉吟,“这事儿有些难办。退一步,平妻呢,你看可好?” “不行。”凤翎断然回绝,“即便是平妻,也该是陆氏。我娘是正妻。这是世间该有的公道。” 为了哥哥的名声,娘也要是正妻。 洛十一又“唔”了一声,交握双手,转身往梅图面前看了一会儿,又转身向凤翎道,“有浅云的关系,” 洛十一微扬嘴角,“加上我还欠你一条命,皇后面前替你娘要个封号回来,不是什么问题,身份不会低于陆氏,你娘又有儿子,平妻应该是没有问题。只是,你知道的,陆氏是安乐候的嫡女,而候爷夫人是己故宁王的嫡女,惠妃的亲娘,身份牵扯极多。这事儿……” 洛十一摇头,“不好办。” “求十一爷成全!”凤翎冲洛十一跪下。 “你先起来,”洛十一抬手虚扶一把,道,“咱们是交易,不算成全。只是,这事儿得容我想想。在这之前,你和你娘,还有哥哥暂且不要回尚书府,出入谨慎,以防有心之人。浅云跟我说了,她来接你和你娘,哥哥去安国公府歇些日子,这是个好法子,正巧你娘病了……” 洛十一看着凤翎,没有把话说完。 “我明白。”凤翎起身点头,表示明白洛十一的意思。 安乐候若有野心,必然会在“隋风”二字上大做文章。前世的她,见过安乐候数次,虽然了解不多,但却知道是个很有城府的一个人,很得先皇和皇上的信任。 这种人,她是要特别小心的。 洛十一的法子也正中她的下怀。只要娘有了身份,哥哥和她的身份自然水涨船高。 “那么,”洛十一点头,正色道,“这交易我权且接下,再想法子,一步步来。你且把弓弩的细部图都绘出来,我要把这个当作新年礼物送给皇上,时日无多,你准备准备。这事儿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有问题,我只会让阿云去寻你,其他人若问起,你记下他的脸,画给我。” 洛十一的话中隐隐露出杀气。 同者赏异者伐,也是永乐皇帝的脾气。 “我知道,所有的细节,我只会说给十一爷和箫公子。”凤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据我所知,陆氏,只是从小以嫡女身份寄养在候爷夫人名下,并不是候爷夫人的嫡女。或许,十一爷可以从这里寻找缺口。” 第一三七章 疑点 谢谢唛咪、小美亚楠亲亲 的粉红票票,翻倍了哦~哇,这种感觉真幸福,也希望看书的亲一起幸福哦~ ………… “果真?我都不知,你又如何知道?”洛十一大奇,瞪着眼问凤翎。 他见过许多回陆氏,意兴风发、众星捧月似的女人,他从未怀疑过她安乐候嫡女的身份。 “我也是无意间听得我爹和玉嬷嬷说起,听得不太真切。要查清是与不是以及如何利用,对十一爷来说当不是难事。” 凤翎随口扯了个谎。 这件事情,连现在的陆氏都是不知道的。 陆氏自己都以为,她是候爷夫人的嫡幺女。 前世,凤翎为了扳倒陆氏,特意着人私下探访陆氏的把柄。而安乐候府的人嘴很严,她也是机缘巧合,找到了当年替陆氏接生的稳婆,这才得出这点消息。 听说生母是安乐候的宠妾,生下陆氏就死了,死前候爷答应爱妾,会将陆氏收在候爷夫人膝下,以嫡女身份养大。 稳婆说,姨娘听了这话当时就撒手去了。 而安乐候信守诺言,转身就将陆氏抱到了夫人的房里。 安乐候夫人没有反对,从此便将陆氏收在房中当嫡幼女养育,听说名字都是夫人取的,陆长倩。 只可惜这条消息当时对她来说没有什么用,候爷夫人疼爱陆氏如己出,几十年,都没让陆氏知道这个秘密。 就算后来知道了,陆氏于候爷夫人也只有感激涕零的份儿。 她见过候爷夫人洛氏,是个慈蔼和顺,浅笑不嗔,菩萨一般长相的女人。 当时还暗恨过陆氏怎的如此好运。碰上这么豁达的正室夫人! 只是现在凤翎回头想想,却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依常理来讲,安乐候夫人洛氏,是己故宁王的嫡次女,生有两子两女。 长女是当今的惠妃闺名长颐,八皇子之母;次女是肃亲王妃长德,赵翦瑜之母,她曾经的婆母。 两个女儿都是身世显赫,唯有陆氏,却只嫁了个一品尚书。 长倩。虽然美丽,却不乏轻浮。 而秦天河若是出身世家再位居一品也就罢了,偏偏还只是出身布衣。除了依傍候爷,除了还看得过去的样貌,没有任何一点会是洛氏看得上的。 若说秦天河深受候爷赏识,想笼络重用,那么洛氏正常的做法。是将身边得宠的庶女嫁过去,若怕面子上委屈了秦天河,把庶女记在自己名下当成嫡女嫁过去,也就是了。 许多世家大族都是这样的做法,洛氏如果这样做,并不会惹人垢病。 洛氏不应该会愿意委屈自己的嫡幼女。如果她真的疼爱陆氏如己出的话。 除非秦天河另有什么她不知道的过人之处,否则,洛氏的做法便十分不合常理。 “恩……”洛十一拖着长长的、带着问号的腔调。倒是没有再多说下去,又“恩”了一声,才向凤翎道,“那就这样吧,你去看看浅云和你娘他们准备好没。准备好了,咱们一起回京。我送你们回安国公府。” 等凤翎应下出去,洛十一的目光转向箫云,“你怎么看?” “有可为。” “哦?”洛十一挑眉,“你也这样认为?” “她没有骗你的理由。”箫云点点头,“庶女记成嫡女的事情并不少见。不过……” “不过,若是真的,不太寻常,对吧?”洛十一笑着接过他的话,“再怎么看,候爷夫人要是胸怀如此豁达,倒还真奇怪了。女人嘛……你懂得。” 箫云不置可否,“我去打听。这种事情,查起来不难。” “云云你办事,我最放心了。呀,我真喜欢这玩艺儿。”洛十一转了个话题,拍拍自己的胸口,冲着箫云贼贼的笑,又是一惯的油腔滑调,“你说,云云,为啥每次送上门的交易,我都能得到好处呢?” “狗屎运。”箫云面无表情的说。 “哈哈哈,”洛十一却给他一句话逗得面上阳光灿烂,过去用力拍他的肩,“哟,这是哪来的词儿?学坏了哦,云云。要阿蓉听了,又得怪我带坏了你!” “说完没,说完走了。”箫云的表情开始有些不耐烦。 “没没,还一件。”洛十一忙快走一大步,拦在箫云面前,半是玩笑半是认真,“我说云云,这姑娘聪明,长得不赖,身世也差强人意,不如……你娶了吧?我请皇后替你赐婚。” “给你赐。”箫云斜他一眼。 “我嘛,好不容易找着机会让皇后缓我一年,我哪能自己往里钻?而且,要不是我,说不定皇上早给你指婚这个那个了,你能这么自在?你得感恩!再说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啊,谁叫我最信你呢?” 洛十一拦在箫云面前,说着这些话,看似嬉皮笑脸看玩笑一般,看着箫云的眼神却又似有似无的认真。 “多谢!”箫云重重的哼出两个字,伸出握剑的手用力将他往一边拨开,拉开门就往外走。 “哎,你考虑考虑……”洛十一“呵呵”笑着追到门外,看到守在门外的护卫时,挺挺身子,作势咳了咳,然后将手负在身后,装模作样的与箫云一起往楼下去。 凤翎他们己经准备好了在门外等候。 洛十一笑着用胳膊肘儿碰碰箫云的手臂,远远的冲着凤翎站的方向努嘴,压低声音道,“怎么,考虑考虑,你想……” 箫云猛的一抬手,甩开洛十一搭在他手臂上的右手,再将左手握着的剑换到右手,“嗒”的一声,便阻断了洛十一后面的话。 洛十一自觉的闭上嘴巴,和他一起往凤翎等候的方向迎去。 甘氏吃了药,又睡上一觉,身体感觉好多了。 看着三个儿子都在身边,甘氏的心放下许多,再见着浅云,她是发自心底的欢欣,对于秦天河弃自己而去的那份伤感,也因此冲淡了许多。 就像凤翎常说的,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没有什么办不到的事。 待甘氏与洛十一见过礼,浅云便和凤翎一起扶着甘氏上了马车,翠英也跟着上车。 秦显文和秦守文上了另辆,常欢和秦乐文并驾跟在车后。 凤翎冲着洛十一和箫云行了礼,正要跟在浅云的后面上车,就听见不远处的门角传来怯生生的叫声,“小姐,小姐……” 凤翎转头,是丫环紫草,畏畏缩缩的藏在门边,欲言又止的。 见她看向自己,紫草才鼓足了勇气上前,向她行了礼,“小姐,奴婢们跟去伺候吧?” 不待凤翎回答,浅云从马车中伸出头来,冷笑,“怎么,你是担心我这个县主没有丫头呢,还是担心我们安国公府没有使唤丫头?” “奴婢不敢。”紫草慌忙曲了身子,小声答道。 “凤丫,来,咱们带娘回安国公府养病。” 浅云看也不看她一眼,向凤翎伸出手,故意大声道,“你甭担心没有使唤丫头,我早给你备好了,皇后娘娘赏赐的。人多带着不方便,我让她们先去安国公府候着。” 凤翎于是不再理会紫草,扶上浅云的手,候在马车边的两丫头搀着她上了马车。 车帘才落下,就听见外面有男人在沉声训斥紫草,“大胆丫头!十一爷有吩咐过让谁起来么?正好,去说一声,按昨儿的样子老实跪着等你家大人。少一个,仔细你们所有人的腿!” 紫草颤声应着,待他说完,便转身就跑。大概是因为害怕,还差点儿踩着自己的裙子跌倒。 紫草,会是娘身边的丫头,为人虽然还算本份,但却不是可用之材。 凤翎放下车帘,冲浅云笑笑。 浅云拉起她的手,很真诚的道,“凤丫,你听我的劝,真的。到了京城,千万别对那些丫环婆子太心善,那些人里的花花肠子可多呢,不是谁嘴上对你好,就真心对你好。娘娘告诉我的,主子就是主子,什么事得自己拿主意,轮不到奴才来说三道四。” 凤翎失笑,“姐,我瞧你这个县主做得很舒心啊。” 浅云却是敛了笑,叹气,“表面上的罢了。初来的时候,娘娘见我什么不懂,便召了几个嬷嬷来教这个教那个,还请了先生教四书五经,琴棋书画,针线女红,那几个月哟,我每日都睡不到两个时辰。哎,娘娘是真心疼我,可我累得想哭。那段时间啊,我真想就这么跑回去,我想娘,想凤丫。” 浅云拉起甘氏的手,眼圈红红的。 甘氏扶她的手,“真可怜,难怪我瞧你瘦了许多。” “是吧,是吧,娘?”浅云撒娇着偎过去靠在甘氏身边,就像在秦家村时的那样,“我就说嘛,您不知道,那些个嬷嬷,个个如狼似虎的,恨不得把我的腰扳直了,腿拉直咯,再把东西一股脑儿塞到我脑子里才好。” 甘氏搂住她,摸她的发顶,“哎,真苦了你。不过,你这个身份,学这些也是必要的吧?皇后娘娘是真心为你好……三婶教你的没用上?” 说到这里,浅云却是有些得意,坐直了身子,笑道,“哪里没用上? 刚进宫的时候,连娘娘都赞我识大礼,懂规矩,说我生于民间,能做到这样实属不易。问我怎么知道宫里的礼仪,可是跟谁学过?三婶不让说,我只能回说无师自通。” 第一三八章 安国公府 祝亲们国庆长假玩得开心啊~ ………… 浅云跟着又嘟了嘴,“谁知道,也就是这样,娘娘说我有天分。第二日就请了一堆人来做教习,还亲自给我排了学习课程,说我聪明,就比常人排得也多些。娘,”浅云拉着甘氏撒娇道,“你说,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什么不学,让娘娘说我傻才好呢。” “卟!”凤翎忍俊不禁,扬手打了她一下,笑道,“谁叫你逞能?说什么无师自通!你不会说十一爷教的么?反正这点小事,娘娘也不会当真去问十一爷,就算去问,十一爷的性子,也不会戳穿你。他啊,巴不得多揽些功劳在身上才好呢。” 浅云赞同的点头,“是啊,我不是没想到么。说到十一哥,”浅云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由失笑,“我封了县主以后,娘娘问十一哥,说,” 浅云挺挺身子,将手交握于身前,学着皇后的语气,放低了声线,道,“十一啊,你帮本宫了了件大心愿,本宫要重赏,你想要什么?” “十一哥一听,马上就从凳上跳了起来,冲娘娘跪了下去。”浅云笑向凤翎,卖了个关子,凤丫,你猜,十一爷要什么?” “我猜不着。”凤翎摇头。 她也有些好奇,洛十一什么也不缺,又懂得识人用人,看他身边的箫云和那帮与他极有默契的侍卫就能知道。 这样的他,除了江山,他会还有什么想要的。 “娘娘笑着摇头,说,快起来吧,别装模作样了。本宫还不知道你么,早想好了吧?说吧。要什么?只要本宫给得起。” “皇后娘娘还有什么给不起的?”翠英不由好奇的小声问。 “十一爷也是这么说,给得起,娘娘一定给得起!娘娘答应了,可不许反悔。” “他要什么了?” “十一爷说,再要他和世子爷每人一年的自由身。” “啊?”翠英和凤翎同时发出疑问, “一年自由身?” “世子爷?” “恩,”浅云点头,向凤翎道,“你不知道吧,总跟在十一哥身边的那个箫公子。是汝阳候世子。” “啊,汝阳候世子?”这个答案倒真让凤翎吃了一惊。 虽然凤翎一直在猜测箫云的身份,也猜到他出身不凡。却没想到他是汝阳候世子。这样的出身,怎么会愿意呆在洛十一跟前充当侍卫? 野心?知己? 浅云又笑向翠英道,“嫂子,你说十一哥有趣吧?他求娘娘这一年别给他订亲,也别给世子爷赐婚。” 翠英蹙眉。“有些奇怪呢。十一爷还说得过去,他毕竟是皇子,可世子爷么,娘娘不赐婚,候爷就不给他订亲了?” 浅云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娘娘答应了,我看世子爷也挺松了口气的。啊,”浅云像是想起了什么。“听娘娘说,进宫前,十一哥的娘梅贵人与世子爷的娘是手帕交,还互相交换过凤钗。有这层关系,十一哥和世子爷也一向很好。向以表兄弟相称。大概是这样吧。” “哦。”翠英应懂非懂,却也没有多问。 浅云又偎着甘氏撒娇。一边将这些日子的趣事这样那样的说给她们听。 甘氏和翠英听得津津有问。 凤翎却是心思起伏。 汝阳候世子?箫云? 汝阳候姓箫倒是没错。 汝阳候,汝阳候…… 这个名称她己经好久未曾想起过。 不过十几年,却恍若隔了一世那么久。 与她联手,一同摧毁肃亲王府的人! 可奇怪的是,根据她的记忆,汝阳候府人丁单薄,后代子嗣仅世子一人。 世子爷单名一个“雷”字,长得倒是俊秀,却不是这般模样。 若是汝阳候府,她应该知道才是。 箫云? 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县主,到安国公府了。” 等听到车外的丫环凝烟又轻又柔的声音,凤翎才惊觉。安国公府与其他的公候王府一样,在城南,说说笑笑中,两个多时辰过去了。 马车停下,凝烟、凝落即打起车帘,凤翎往外瞟了一眼。 天色己晚,安国公府却大门洞开,门里灯火通明。 门口由一中年嬷嬷带着仆婢八人提灯候着,见众人下车,嬷嬷忙带着仆婢迎上,向浅云行礼问安过后,便带着一行人往门里去。 洛十一正和一华衣美妇说说笑笑,神情之间颇为热络。 箫云则神情淡然的立于一侧,偶尔对转脸与他说话的美妇点点头,见嬷嬷引着浅云一行进来的时候,他便转脸往她们的方向瞧了一眼,很快的便又转了回去。 “那是我舅母,安国公世子夫人。”浅云压低声音向凤翎和甘氏介绍。 凤翎点头,不熟,但是见过。 世子夫人燕氏, 浅云与洛十一虽说身份高贵,但毕竟是安国公府的晚辈,又是深夜造访,安国公府却广开大门,世子夫人亲自率仆迎接,这份礼节,不能不说做得十分隆重。 “浅云见过舅母。” 浅云的礼还没行完,世子夫人便双手扶住,笑道,“快起来,快起来!自己家人,甭这么多礼,难得见一回的。昨儿个你爷爷还在问呢,说让我去宫里接你回来小住。这不就来了?” 燕氏的话音里饱含热情,笑声如山涧清泉,没有一点儿杂质,让人的心便跟着暖洋洋起来。 燕氏的穿着也极为华贵,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凤口衔着的挂珠随着她的笑声轻轻摆动,使之庄重中不失妖娆。 “这位便是你的义母甘氏吧?”燕氏一边拉起浅云的手,看向甘氏,问道,“总是听得浅云提起,今日总算得见。” “民妇见过世子夫人。”甘氏慌忙行礼。 凤翎和翠英也跟着行礼。 燕氏扶起甘氏。笑道,“夫人是咱们梅家的大恩人,快不必多礼。浅云这孩子命苦,若不是得夫人照顾,今儿咱们哪有再见她的福份?我得替安国公府谢您,可怜咱们家幺妹……” 燕氏边说,捏着帕子抹眼角的泪。 甘氏忙又行礼回道,“县主能认祖归宗也许就是将军夫人冥冥中的指引。恩人一话,民妇实在当不得,世子夫人切勿再提。” 燕氏这才破涕为笑。“浅云说你身子不好,就在咱们府上安心养着,等身子养好了。其他的事情再慢慢计较不迟。” 甘氏点头谢过。 燕氏的话说得隐晦,意思却很明白。 看来她的猜想并没有错,秦天河停妻再娶的事情恐怕己经不是秘密。 这样很好,凤翎想。 “这是阿凤姑娘吧?这是……” 燕氏带着打量的目光看向凤翎和翠英,还想再说。就听得洛十一冲她嚷嚷,“舅母,外面站着不冷么?我可先进去了啊!” 燕氏这才如梦方醒似的,忙将甘氏往里让,“快请快请,瞧我。一高兴起来什么都忘了……我好久没见着浅云,也不太远,咱们边说边走着去吧。” 甘氏应下。和凤翎、翠英一起跟在燕氏身边沿着抄手游廊边走边聊。 丫环婆子们跟着,人数虽众,却皆是垂眉束手,十分安静。 燕氏挽过浅云的手,道。“今儿天晚了,你外公经不得夜。先睡下了,明儿一早舅母再带你去跟他问安,他总念着你呢。” 浅云点头应道,“是,让外公担心,是浅云的不是。说起来,原也是我的不好,记错了干娘来京城的日子,还亏得十一哥提醒。我也想着太晚,想去将军府的,可十一哥说,还是外公府上自在些……真是叨扰了。” “你这孩子,亏得十一知理儿。”燕氏摇头,笑道,“只是舅母来不及准备,怕怠慢你义母家人了。你十一哥说得可不是理儿么?你爹又不在京城,府里都空着,你们住着也不方便,丫头婆子也缺。咱们府里不也是回自己个儿家么,谈得什么叨扰?要再说这话,舅母可真生气了啊!” 浅云接着便用着撒娇的语气,摇着燕氏的手臂,道,“我是就随口说说,舅母别生气。我在这宫里的时候,总跟娘娘说,最喜欢住的地方的就咱们安国公府,也最喜欢舅母。舅母人好,屋里的东西也好吃。” “这小嘴儿甜的,难怪娘娘喜欢你。”燕氏笑着轻点浅云的额头,“知道你爱吃,给你留了五色糕,一早让人摆在你屋里。” 燕氏转过头向跟在后面的丫环凝烟,“你侍候县主用些,记得,别让她贪嘴吃得太多,就要睡下了,积食可不好。” 凝烟应下。 浅云吐吐舌头,很自然的往燕氏肩上靠,“舅母最疼我了,不过,今儿我要和娘还有妹妹住一个园子,不住原来的园子。” 燕氏抬手拍她的头,“知道你会这样说,我早安排好了,在元禧园里,你不总说那儿的景致好么?”燕氏一边转脸冲甘氏歉意的笑,“真让您见笑了,我没有女儿,偏就喜欢这丫头。” 甘氏笑道,“有世子夫人的疼爱,是县主的福气,民妇替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燕氏又道,“我且安排你们住在东院的元禧园,公子几个,歇在亨禧园,离得不远,你们且看看惯不惯,有需要再跟我说。这两个园子一直都空着,虽来不及修葺,倒也还干净,也清静,正适合你养病。丫环婆子我都先调了些过去,权且给你们使唤。明儿一早我再多调些过去。” 甘氏忙谢过。 浅云便转脸冲着凤翎高兴的笑,凤翎也回报她一个会心的笑容。 浅云与世子夫人的互动极为自然,世子夫人脸上的笑容也始终如一,看来,安国公府对浅云,确是出于一番疼惜之心。 第一三九章 故人 燕氏一路上挽着浅云说说笑笑,时不时的还回过脸来与甘氏亲切的说上两句,免得甘氏冷场尴尬。 直送到了元禧园门口,燕氏才放开浅云的手,“夜了,舅母就不进园子了,你和义母、妹妹都好好歇歇,不会有人来打扰,饭菜我都让人温着送过来。你等明儿晚上外公回来,你再去见不迟。” 浅云应下谢过。 燕氏又转脸对甘氏笑道,“你且先歇下,明儿一早,我让大夫来给你瞧瞧,多调理些时日。” 甘氏忙行礼推辞,“谢过世子夫人。民妇这是旧疾,歇几日就好,不敢劳动夫人替民妇请大夫。” 燕氏伸手将她扶起来,“快别多礼。我吩咐过下人不许打扰,还有浅云在,你且安心在园里歇着,什么事都等身子好了再说。旧疾就更要调理了,明日呢,我先让大夫开几副方子你先调养着,你别客气,过几日娘娘或许召见,你若身子不好,也是失礼。” 甘氏这才应下。 燕氏又嘱咐了浅云几句,也就是好好陪陪甘氏,多休息之类云云,再吩咐下人引着众人各回各屋之后,燕氏便向浅云和甘氏告辞。 众人行礼目送燕氏带着仆婢离去。 “我这里有凝烟几个服侍,不用许多人,你们回沁园吧,舅母那里杂事多,缺不得人手。” 支退了燕氏留下的几个丫环婆子,浅云明显松了口气,一手拉着甘氏,一手拉着凤翎,又冲翠英笑,“走,娘。凤丫,嫂子,我带你们去。” 浅云和凤翎一起送甘氏回厢房。 燕氏安排的周道,每人屋里都有丫环守夜,所以也不必担心什么,自有人服侍甘氏吃了些东西,洗漱睡下不提。 又送嫂子翠英歇在甘氏旁边的厢房,丫环们捧上糕点用过之后,浅云挽着凤翎的手,一起往东厢房踱去。 院里。惨白的月光将朦胧的树影拉得又细又长,随起的寒风如刀子一般掠过脸颊,便冷得有些刺骨。 凤翎不由打了一个寒战。回头往甘氏的房里看了一眼。 安国公府的这片元禧园,或许是她和娘生命里的最后一片净土。 “今晚我要跟你一起睡,像在家里一样。”浅云是发自内心的高兴,“真没想到啊,这么快你们就来了。凤丫,哦,不,按京里的习惯,当叫你阿凤才是。”我还以为,这辈子都再见不着大家了呢。” “是啊。再怎么不想来,还是来了。”凤翎叹一声,转而冲浅云笑笑。“谢谢你,姐。这次若不是你,娘不知要受多少罪。” 这话是真的。 在洛十一实现诺言,娘得到封号之前,呆在安国公府会比去尚书府要舒心得多。 “真不知道秦大人的心都是什么做的!”浅云不免有些忿忿的。“接你们来京,却又将生病的娘扔在那个地方。你安心。阿凤,我和娘娘说过了,即便你们要回尚书府,我亲自穿戴整齐送你们去!我这个县主名头,虽然当不得什么,但有用的时候,你尽管拿出来用,能镇得些妖魔鬼怪也是好的。” “谢谢,姐。”凤翎点头。 凝烟打起门帘。 “还有,你信里提到的人,我替你向娘娘讨来了。”浅云抬手指向门里。 凤翎一眼就瞧见了碧纱橱外,一边两个,俏生生的站着四个宫装打扮的丫头。 “琉璃、锦绣!” 凤翎惊喜的喊了一声,快步过去握住站在左边最前面的丫头的手,眼睛顿时红了一圈,鼻子也有些发酸。 这是前世从尚书府到肃亲王府,在她众叛亲离的时候,却一直默默陪伴她、为她牺牲奉献了许多的丫环,说是主仆,却亲如姐妹。 这个圆圆脸,丹凤眼的是琉璃,为了救她而死。 身材高挑,长相俊俏的,是锦绣,陪伴她直到生命最后一刻的人。 最后那声尖叫,让她在冰冷的湖水里能体会到的一丝丝的温暖。 “琳琅、琥珀。” 再看向对面稍矮一些,同样长相不凡的丫环,凤翎忍不住哽咽。 幸好,上一世,她还有机会让这两个家人幸福。 这四个丫环表情却十分骇异,冲着浅云齐齐跪下,“惊扰县主和姑娘,奴婢该死。” 浅云也向前一步,惊讶的看向凤翎,“阿凤,你……怎么认得的?我还没来得及说呢。” 凤翎哑然失笑。 是啊,前世今生,她弄混了。 “快起来,不是你们的过错。”凤翎忙扶住琉璃,又让其他几个丫环起身,才笑向浅云,“姐,你忘了么,是我请你替我找她们的?我怎会不认得?” “哦。”浅云看着她,似懂非懂。 “我从未来过京城,却知道她们,全因神仙指引。” “神仙指引?”不仅浅云,连四个丫环好奇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恩。” 早先去信让浅云帮忙跟皇后讨要这四个人的时候,凤翎就想好了说词,这时想也不想,张嘴便说了出来。 “有神仙入梦指引,说我和娘来京城困难重重,若得这四人相助,琉璃,锦绣,琥珀,琳琅,”凤翎的目光在这四个丫环身上转了一圈,轻轻的念出她们的名字,“若能得这四人,我和娘,哥哥,便能转危为安,逢凶化吉。” 四个丫环带着惊异的目光互相打量一番,又齐齐的看向凤翎,目光将信将疑。 “真的?”浅云又惊又喜的往四个丫头身上看了一眼,“神仙真这么说?” 凤翎这个神仙入梦的说法有些悬乎,她们却又不得不信。 一个从未来过京城,从未进过皇宫的人,却能够一字不差的说出四名宫女的名字,还能准确的认出她们来,不是神仙指引又是什么? 凤翎点头,“琉璃锦绣身负绝技。琥珀琳琅满腹经纶。” 这四名丫环,虽然年纪轻轻,却是皇后宫里很得力的宫人。 前世,她们是皇后娘娘给她的赏赐。 在她“偶然”间得知皇后娘娘将至鹿台祭天,“偶然”间乱党引起骚动,她又很“偶然”的替娘娘挡了一箭险些致死之后的赏赐。 在她康复之后,伴随着赐婚赵翦瑜的懿旨同来的赏赐。 这一世,她不想再要那张懿旨,也不想再费尽心思制造那几出偶然,这四个丫环。她却想再讨来身边,还她上世欠她们的债,给她们一世的幸福。 听了这话。四个丫环脸上的诧异之色更甚,眼神却再深信不疑。 她们都是从小就选进宫里,养在宫里。这些技艺也是皇后娘娘着意栽培,宫外知之者甚少。若不是神仙指引,一个乡野村姑又如何知晓? “这样就好了。难怪当时娘娘玩笑说,我一张口就抢了她的宝贝呢。” 浅云一边高兴的拉过凤翎的手,一边向四人说道,“你们四人以后就好好跟随姑娘,赏赐自然是不少的。若真能应了神仙的话,于你们来说。也是功德一场。” 四人点头应下,转身熟络的铺床叠被,打水服侍二人洗漱。吃了些东西睡下不提。 颠簸了许久,一路上又提心吊胆的,终于安顿下来,这一夜,甘氏和凤翎都睡得十分安稳、香甜。 而回了京城的秦天河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陆氏将他在尚书府困了一夜。闹了一夜,弄得他筋疲力尽不说。还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他原本的打算,是让洪福送李氏一行回尚书府,他先自去安乐候府,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安乐候看过,就甘氏的问题安排各项,讨安乐候示下。 相信安乐候会有妥当的安排。 只要有安乐候的话,陆氏那边,也不过是哭哭闹闹的事儿,女人嘛,哄哄也就罢了。 谁知陆氏一早就得了信,知道他今天回京,亲自带了仆从,坐着轿子在城门等着,秦天河的马车一进城门,陆氏便下轿亲自将他“迎”回了尚书府。 定是玉嬷嬷那个多嘴的老奴才! 秦天河瞪着垂头束手的玉嬷嬷,头疼的想。 一路怒气冲冲的回了尚书府,管他什么姑嫂婆媳之礼,什么父女之礼,陆氏统统免了,碍于下人面前,陆氏才强压怒气,却冲着秦天河拼命使眼色。 秦天河无奈,只得扔下李氏几人,跟在陆氏后面回屋。 陆氏的脾气他知道,不是能太久压抑怒火的人。 对于李氏几人的到来,府里也没有任何准备,又没有秦天河或者陆氏的准信,洪福也不知要怎么安排,只得让人把客房稍作整理,让李氏几人暂歇。 连晚饭都没有,洪福让下人送了几碗面来,给李氏几人对付着吃了填肚子,留了两名丫环下来,然后就再没出现过。 没人管没人问的客人,丫头们不明所以,自然也就乐得偷懒,草草的替李氏铺了被子便靠在墙边打磕睡,任怎么叫也不醒。 还是齐氏过来,撵着两丫头去烧水倒茶再端了些糕点,给李氏就着吃了些,再打水服侍李氏睡下。等齐氏一走,两丫头带着不耐烦的脸色边又睡过去。 可怜李氏抹了一夜的泪,越想越觉得自己命苦。 这世上,有要看媳妇脸色的婆婆么?她居然连儿子丫环的脸色都要看! 还以为是跟着来享福的。 什么盼了许久,什么跟前尽孝,那都是骗人的鬼话! 李氏不免又想了一宿的甘氏,想到以前种种,甘氏连忤逆的话都不曾说过一句。 而这天夜里,尚书府里的主人奴婢似乎都凭空消失了似的,除了陆氏屋里一声紧过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夹杂着陆氏带着哭腔的怒吼声,夜里几乎没有什么声音。 只有偶尔的阵风吹得窗棱咯吱作响。 安静得诡异。 第一四零章 尚书府 “当!”又一个瓷盅碎裂在秦天河的面前。 “你怎么答应我的?怎么答应我的!秦天河,”陆氏带着泪,却是咬牙切齿的带着恨极的模样,“我真恨。我怎么就那么信你。我答应收你那几个儿子便罢,你却将那女人也带回来,你想怎么样,你想怎么样!秦天河。” “你 ……听我解释……” 一个晚上,秦天河将这句话说了无数遍,陆氏却一次也没让他把话说完。 这次也一样。 陆氏冷笑一声,嘶吼着打断他的话,“解释?还有什么好解释?秦天河,你狠!你想让我把脸往哪搁?你要让我安乐候府的脸往哪搁?我堂堂一个候府嫡女,当初怎么就眼瞎跟了你!没有我,哼,秦天河,你现在也不过是哪里的泥腿子!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秦天河一直想对陆氏忍让,毕竟是他的过错。 可陆氏反复念叨这句话,也激起秦天河几分性子,他“蹭”的站起身,冷笑,“这么说,我还真不敢再沾夫人的光!明儿我就写了折子,向皇上请罪,告老还乡罢了!” 秦天河边说,边就要往外走去。 “你敢!”陆氏发疯似的吼了一声,上前拽住他的衣袖,对着他猛捶,“你想去哪儿?话还没说清楚呢!” 秦天河极为不耐心的用力将手从她的手中抽出来,陆氏不放,拉扯之中,只听得“嘶啦”一声,陆氏竟扯下他的半截袖子来。 看着手里的半截袖子,陆氏自己也愣住了。 守在外间的丫环个个低眉垂目,噤若寒蝉。 陆氏的脾气大家都知道,谁敢进去劝?只当作未听见罢了。 又见里面闹成这样。玉嬷嬷只得赶紧打发人去请小姐们来,只有陆氏嫡生的小姐们或许还能劝一劝。 秦天河气得浑身发颤,“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你堂堂一品夫人,这等行径,与个泼妇何异!” 一句话又勾起陆氏的心头火,扑上去对秦天河又撕又打,“好啊,好啊,我是泼妇。就那女人温柔!你不想想,你自己做了什么!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真无理取闹!”秦天河忍无可忍,伸手将她用力一推。陆氏跌倒在床边。 秦天河甩手离开,往书房换了身衣服后,出门往安乐候府而去。 见秦天河出门,玉嬷嬷才敢带着丫环们上前来劝。 陆氏扑在玉嬷嬷怀里,嚎啕大哭。 她与秦天河夫妻多年。一向相敬如宾,就算有什么口角,秦天河也是温柔的小声哄着,这样对她动手,却还是第一次。 都是那个女人的错! 陆氏边哭边恨恨的想。 “要不,咱们回候府吧?夫人。”玉嬷嬷搂着陆氏。心疼的说,“候爷和夫人会给咱们作主的。” “是啊,走。咱们走!回候府。找我爹娘评理去!”陆氏抹把泪,站起身来。 玉嬷嬷忙唤进几个丫环,伺候陆氏洗脸,再换了身衣裳,正要出门。遇着瑞璇、瑞瑶匆匆而来。 和往日一样,瑞瑶在前。瑞璇在后。 这是陆氏的双胞胎女儿,瑞璇虽是姐姐,却不如瑞瑶有主意,也不如瑞瑶一般风风火火,所以凡事总跟在瑞瑶的后面。 瑞瑶一进门,便往屋里扫了一眼,蹙起眉,道,“母亲,再怎么说,你是尚书府的当家主母,这样撒泼取闹,成何体统?难怪爹爹会那么生气的弃你而去。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儿说么?” 瑞璇则过去搀住陆氏,担忧的问,“娘,这是怎么了?爹爹,他……去哪里?” 陆氏抹把泪,拍拍瑞璇的手,对着瑞瑶冷笑,“你总站在你爹一边,你知道你爹做了什么事儿么!啊,你了不起,我若不闹,我又如何忍得下这口气?你爹,你爹……将那女人都一并接回来,当初他答应过我什么?如今又做了什么,我……呜呜……” 陆氏话未说完,不禁悲从中来。 瑞瑶脸色一变,“这事果然还是发生了。可你这般一闹,本来占着的几分理,都被你闹没了。你还不让我来。” 瑞瑶心里不免有些后悔,她也是太大意。陆氏着人让她们不要露脸的时候,她没有多问上几句,还以为只是陆氏要给刚来的婆母一个下马威。 却没想到竟闹出这事! “当初我怎么跟我说?我说不让你答应爹爹去接以前的儿子,虽说是外公的主意,可你才是尚书府的正室夫人,你死活不答应,外公又能说什么?顶多骂你几句不孝,最后还不是得站在你这边?没有儿子又怎么样?咱们招赘入户便也是了。 瑞旋面色一红,嗔道,“阿瑶,这话说的什么!” “又没有外人,不过私下说说。我说的错了么?我说过几次,娘若生不出儿子,招赘才是正话,娘偏不信。你们不想想,即便皇上的新政,收缴咱们的重税,那又如何?爹仍是一品尚书,外公还是安乐候,朝廷能少得了咱们什么?外公也不知怎想的,会应承爹爹此事。” 瑞瑶的脸上出现几分疑惑,不过并没有再深究下去,而是向陆氏继续说道,“娘,那几个儿子,娘当真以为,接进京里记在你名下,就会变成你的儿子奉养你么?” 陆氏抹泪,“我能怎么办?偏我自己生不出儿子来,那几个也不争气。像我这样的,谁家的不是把庶子收在房里?招赘,还不惹人笑话?再说,不管怎么说,我是正室夫人,他们来了,不得喊我一声娘?” 瑞瑶冷笑,“娘的算盘打得真好!庶子?娘,那几个能算是庶子么?再说了,您不想想,那几个都己经不是无知孩童,又养在乡下,想以孝字相逼,以名份相胁,娘,你以为可行么?若是可行,为何没见着跟爹爹一起回府?当初爹爹怎么说的?” “你爹……他跟我说好的,我……”陆氏哽咽的说不出话。 “当初我说,娘偏不听,说什么信得过爹爹,听外公的主意。如今呢?却又闹得这般模样,这不是把爹爹往外推么?娘别忘了,凡事有先后,那个女人,是爹三媒六聘娶进门的,早了娘十几年。即便现在休去,那女人若闹起来,娘以为,谁占着几分理?” 一席话,说得陆氏哑口无言,低头垂泪。 瑞璇忙扶着陆氏往床边坐下,接过玉嬷嬷奉上的茶水捧给陆氏,向瑞璇道,“这都是前话,现在说了也没用,你快想想法子才是正经。” 瑞瑶扁嘴,“这话我跟娘说了几遍,你们偏不听。这会子,事儿都闹成这样,人都来了,又问我来要什么法子?” 瑞璇听了却是一喜,这个妹妹的性子她知道,能这样平静的说话,说明己是胸有成竹的。 “有法子快说罢,娘都急成这般了,你快别再闹小性子,卖关子,以前就算是我错了还不行么?” 瑞瑶这才面色稍缓,道,“这时候宵禁,爹八成是去候府找外公去了。事情闹成这样,爹首先要解释的人,是外公。” 瑞瑶看一眼陆氏,“所以我说,娘,您急什么呢,静观其变不是更省事儿么?您是候府嫡女,您的事儿,外公总不能不管。外公那一关,爹就未必过得了……不过,说来也怪,” 瑞瑶说着便又蹙起眉头,将左手食指葱管般的指甲放在嘴边轻咬。 每每她心里有难处的时候便有这个小动作,所以这时屋里的人也不说话,静静的看着,等她再说话。 瑞瑶垂下手来,还是摇头,“我想不通,爹为什么要带回那个女人来,替自己找麻烦。爹可不像是会儿女情长的人,不然……娘,爹可说了什么?” 陆氏想了想,摇头,神情迷茫,“什么……也没说。” 瑞璇脸上现出无奈的表情,“是娘没给他机会说罢?” 陆氏便有些讪讪的。 “不管怎么说,那女人就是个祸害,留不得。”瑞瑶的脸上出现决然之色,向玉嬷嬷道,“你去找两个无牵无挂的、得力的家奴,打扮成百姓模样,一早出城,这样……” 瑞瑶在玉嬷嬷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才又挺直身子,道,“事成之后,每人给银百两,还卖身契,放他们回乡。” 玉嬷嬷面色微变,还是轻轻点头,转身出去。 陆氏与瑞璇见她们这般表情,面色也是微变,可不等她们说什么,瑞瑶便走过去,坐在陆氏身边,与瑞璇一样挽住她的手,道,“娘,您甭担心,一个乡野村妇,不过仗着几个儿子,哼,还能妄想从咱们府里得到什么?” 陆氏这才面露苦笑,轻轻点头。 “走吧,娘,姐姐,梳洗一番,咱们一起回候府。”瑞瑶站起身来,道,“这事儿我还真好奇,去找外婆打听打听。您放心,娘,我就不相信,外公外婆还能让那女人进咱们的门!” 瑞璇便忙唤进丫环进来服侍,将陆氏哭花了的脸又补了些妆,和瑞瑶一起回屋换了身衣裳。 等洪福备好轿子,三人出门的时候,天色己大亮。 秦天河确在安乐候府。 对于秦天河这么早到访,安乐候也就有些意外。不过这么些年,早养成他处变不惊的习惯。 第一四一章 安乐候 谢谢小美亚楠童鞋的粉票票啊,谢谢一直以来的不离不弃~ ………… 安乐候是当年随着先皇打天下,马上封候的十大异姓王候之一。 如今太平盛世,在异姓王候纷纷落马,风光不在的时候,安乐候陆炎却与安国公梅衍博并称为朝廷两大元老级支柱。 说是两大支柱,不若是两大势力。 或许是武官出身的关系,安乐候己年愈花甲,鬓发虽有些花白,却身材挺拔,精神矍铄。 此时因见的不算是外客,安乐候穿着藏青色云肩通袖膝襴纹直身,虽是便服,却自有一股摄人的气势,目光亦炯炯有神,让人不敢逼视。 秦天河正色,整理衣襟,郑重行过大礼。 安乐候却是十分随和从容,手势示意秦天河落座,自己也在案前坐了下来,接过下人递上的茶盏,放在嘴边轻呼几下,小饮了一口,才抬眼向秦天河笑道,“一路辛苦。你尝尝这茶,说是从四德茶场送来的新品,冬日出芽,与别不同,我甚喜欢。” 秦天河忙谢过,端起面前的茶盏,小抿了一口。 “如何?”安乐候问。 秦天河心里有事,哪里尝得出茶的好坏,见陆候爷问,当然顺着他的话答,“回候爷,甚好。” 安乐候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盏,“一切可顺利?” “回候爷,还算……顺利。” 不知怎的,秦天河其实对于甘氏的事情还是满有信心的,回答起来却有些心虚。 “可我怎么听说,你将女人也带了回来?你打算……如何安置?” 安乐候直视着秦天河,面上的笑容不改,话音也不疾不缓如春风一般的。听在秦天河的耳朵里却还是让他发怵。 秦天河站起身,双手入怀,摸出叠着的几张纸来,展开托在掌中,走几步,摊放在安乐候面前的案上。 “这是……”安乐候问,往纸上瞟一眼,话未说完,却忽然身体一颤,猛的将桌上的纸抓起来。端正身子,对着灯光的方向细看。 秦天河抬眼看过去,发现安乐候瞪大眼睛。双唇微张,双手也微微的有些发颤。 秦天河不觉亦有些诧异。 人前的安乐候,从来都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样的表情却还是第一次。 隋风究竟藏了什么,能让安乐候如此失态? 不过秦天河缓神的工夫。安乐候的情绪己经再没有先前的痕迹。 安乐候将纸放在案上,轻轻抚平,才抬眼向秦天河,道,“这个,你从何而来?” “回候爷。”秦天河忙收敛心神,往案前近了一步,“这是在小婿乡里家中无意所得。小婿询问过后,得知为……甘氏之物。” 秦天河将图纸的得来详细的向安乐候说了一遍。 说完,秦天河一手托袖,另一手伸掌往纸上轻指,“这上面有隋风二字。图中之物也细末未知。事关重大,小婿不能辩明真假。这才带甘氏回京,待候爷定夺。” “甘氏?” “小婿……来京之前的……妻,姓甘,名叶儿。”秦天河如是解释。 “甘叶儿……”安乐候一手抚须,微微蹙着眉头将甘氏的名字念过几遍,微微摇头,又看向秦天河,“她如何有此物?” “据说,是甘氏先父的遗物。” “遗物?”安乐候声音竟又是一颤,带上些许沙哑,“你是说……” 秦天河知道他问中的意思,点头,“在小婿来京之前,甘氏的父亲就过世了。” “如何过世的?” 秦天河想想,摇了摇头,“时隔己久,小婿未能肯定。只是当时觉得有些蹊跷,甘氏之父向来康健,却无疾而亡,小婿猜测,或是自尽而亡,因为那时正逢甘母病逝。” “甘氏之父何等模样?”安乐候的声音骤然一紧。 秦天河却是摇头,“甘父容貌尽毁,形容丑陋,小婿并不知其本来模样。” 安乐候微微点头,也不知是不是疲了,声音有些发涩,“甘母呢,何等模样?” 秦天河仍是摇头,“小婿未曾见过。” 安乐候目光忽的精光一闪,眯了眼睛看秦天河,语含讥诮,“你与甘氏相对十几年,连其母都未曾见过?” 秦天河慌忙点头,“是。甘母身患奇病,不能见光,是以甘父不使人见。” 安乐候长长的“哦”了一声,垂目于纸上,沉吟不语。 半晌,秦天河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候爷,依您看,这可是隋风之物?” “争假难辩。”安乐候抬起眼来,隐隐一声叹。 “那么,甘氏……” 安乐候不答,却是将两肘撑于桌上,再将两掌交叠扶于自己的额头,闭目想了很久,才又垂下手来,坐直身子,道,“不过是个女人,你带回府便罢,待我斟酌此图,再细作打算。只是,当年之事,须和皇上小心解释,勿生事端。” “是。” 原以为要费些口舌的,却没想到安乐候居然这么痛快的就答应要留下甘氏。 秦天河心头一阵窃喜。 他对甘氏的感情,说有,毕竟隔了那么多年,也未必有多浓厚;可若说没有,他也能清楚的感受到,再见甘氏时心里的那种年轻时就有过的悸动, 甘氏于他,是对年轻时光的一种记忆;同时,还是他与几个儿子之间维系感情的纽带。 毕竟,夫妻之情易舍,父子之间却是连着血脉的。 所以内心里,只要当年之事能圆满解决,秦天根河还是希望能把甘氏留在身边的。 只要有了安乐候的这句话,一切问题都可迎刃而解。 安乐候不再说话,以手撑额,盯着面前的图纸,似乎陷入了沉思。 奏天河想开口告辞。 安乐候案前的灯光忽的跳动了几下,橘色的灯光映射在他眉间的几道刀刻一般的皱纹上。便如凌波一般起舞。 昏暗而跳动的灯光下,这张极为刚毅的脸却显得有些苍老,迷茫,不像那个曾叱诧风云的候爷,倒就像一个陷入过去的普通老人。 秦天河第一次有这样的错觉。 “那么,候爷,小婿……告退。”秦天河刻意压低了声音,小声道。 安乐候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压在额前的手,轻轻的挥了挥。是让他离开的意思。 秦天河行了礼,转身离开。在将近门口的时候,身边又传来安乐候的声音。 “或许……” 秦天河转身。恭敬的微弓身子,“是,候爷。” 安乐候放下撑在额头上的双手,却又在鼻前交叠成塔状,揉了几揉。重重的吸口气,才又定睛向秦天河。 语气并不甚肯定,“或许,你听过……南屏的名字?” “南屏?”秦天河的声音里带着疑问,“不曾听说。” “你的授业恩师,叫……”安乐候又问。 “姓冯名思勤。字羽鹤,是小婿乡里住了十几年,是乡里最有名的先生。” “羽鹤啊……”安乐候一声长叹。 “候爷识得?” 安乐候声音一紧。“不识,只是想起来问问。他……现在何处?” “小婿回京前,冯先生书斋走水,先生或许丧生火场。”秦天河带着可惜的语气回道。 安乐候“哦”了一声,便又撑住额头。陷入沉默。 “候爷……” “没事了,你先回府吧。”安乐候垂下手来。语重心长的道,“一个女人,也不容易,甘氏那儿,好生待着,等有机会我见过再说。至于长倩,好好儿说,别起争执才好,十几年的夫妻也不容易,互相多体谅担待些。” 秦天河应下,快步离去。 安乐候在案前呆坐许久。 案前的烛芯越燃越高,长长的火光带着轻烟曼曼起舞。当烛泪一滴滴落下,在桌边留下小小的一摊圆圆的印记。 忽的不知何处的一阵风,烛光倏地一闪,灭了。 安乐候浑然不觉。 许久,才用颤抖的双手再次抓起面前的图纸,安乐候却是一声低笑,“南屏,南屏……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昏暗中,笑声隐约,像极了低泣。 “梆梆”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候爷,候爷。” 笑声顿收。 安乐候清清嗓子,坐直,“进来。” 房门推开,候爷夫人洛氏进来,四下看看,笑道,“黑乎乎的,怎不给候爷掌灯呢?这些人,越发怠慢了。” “是,奴才该死。”一直候着的长随陆展应声而入。 点了灯,书房里即刻便又亮堂起来。 “我不喜人打扰,不关他们事,”安乐候坐直身子,在额间揉了几揉,笑道,“真是年纪大了,这样也能睡过去。” 洛氏一边吩咐丫环将端来的燕窝放在安乐候的桌上,亲手揭开开盖子,双手端给安乐候,笑道,“我让人炖的燕窝,候爷趁热喝了吧?天河也是,什么天大的事情,非得这么早来打扰候爷休息?” 安乐候接过洛氏递上的燕窝,平静地道,“是有些事。” 洛氏的目光不经意的落在安乐候面前的图纸上,抬眼便向丫环们使了个眼神。 丫环退下。 “这是……天河拿来的?”洛氏问。 安乐候喝了一口燕窝,“恩”了一声。 洛氏很自然的将图纸拿起来细看。 安乐候向来敬重洛氏,与洛氏之间也并没有什么秘密。是以他并没有阻止洛氏的动作,反而将身子往一边让了让。 “这是……隋风的?”洛氏皱眉。 “夫人以为呢?”安乐候很随意的问。 洛氏将图放回原来的位置,笑道,“妾身分不清真假。但勿论真假,妾身只是有些奇怪,这也来得太容易了些,许多人寻了多少年,也未必能得之毫末。天河却居然拿来了三张。” 安乐候点头,将手中的汤盅推到桌角,指着图纸,道,“图是真的,字是假的。” “所以……”陆氏沉吟,“有人拿到了隋风的东西,却又想隐瞒什么?” 不待安乐候回答,陆氏看着安乐候,眉峰轻挑,急道,“天河的……” 安乐候点头,“某人。” 第一四二章 平妻 有洛十一的留话,滞留在新悦客栈的下人不敢回尚书府,秦天河自然无从得知前天夜里的事情。 姜掌柜思前想后,还是悄悄打发了人去京城向秦天河报信,不过这也是天亮以后的事情了,天亮前,京城是进不去的。 而这时秦天河己经派了洪福去福临城,想将甘氏几个悄悄的接回府来。 名份的问题,关起尚书府大门来,一家人慢慢儿说。 秦天河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响,不久便听到姜掌柜遣来的人报,说浅云县主和十一皇子将甘氏接去了安国公府。 秦天河顿时感到头疼无比。 去安国公府上接人,总得给个说项,该如何向安国公府解释甘氏的身份?安国公偏又是个爱较真的,万一趁机闹到殿前,他又如何将这事大而化小? 哦,他还忘了浅云县主这茬,还有洛十一,唯恐天下不乱的角儿,又跟在里面掺和什么劲儿? 还是,皇十一子也知道隋风的事情? 很有这可能! 想到这里,秦天河不敢怠慢,转身便又去安乐候府,就此事讨安乐候示下。 谁知,在候府又正遇上陆氏在向安乐候及夫人哭诉。 安乐候心疼爱女,狠狠的训斥他办事不利,反倒是候爷夫人能体谅他的难处,出声安抚候爷。 “候爷息怒。这事儿倒不能全怪天河,当年他亦并未向咱们隐瞒妻儿之事,只是长倩……”候爷夫人叹一声,怜悯的拍拍靠在自己怀中的陆氏。 陆氏止不住哽咽,“娘说的是,当初是女儿瞎了眼,是女儿不对。女儿没听娘的话……女儿如今悔不当初。” 洛氏笑笑,握住她的手,指腹便一直摩挲着她的手背,叹道,“儿女啊,就是爹娘的债,有几个能理解爹娘的苦心?如今到了这地步,再说这话又有什么用?事儿既然来了,咱们想法子解决就好,快别哭了。哭坏身子,心疼的还是不爹娘?” 洛氏掏出帕子替陆氏抹泪,疼爱的道。“你也是,都是做娘的人了,也不知收收性子,自己的女儿都那般大了,还以为是候府的幺女呢?幸亏我打发了阿瑶阿璇。不然,在女儿面前,瞧你的脸往哪搁!” “娘,他闹出这等事来,女儿哪里还有脸!”陆氏又哭。 “瞧你说的,你是候府嫡女。有咱们候府在,谁敢给你没脸?”洛氏收笑,重重的道。 一边抬头向安乐候道。“候爷,当年未让天河妥当处理此事,是妾身的疏忽,妾身自当反思。只是,如今事情出了。候爷如何打算?皇上一直提倡君子当心怀皎皎,天河此事虽为无心。若给有心人利用,恐累及天河前程,事及长倩,候爷早作打算才好。” 安乐候抚须沉吟,半晌,才抬眼向秦天河,问,“你怎么又折回来了?” 秦天河此时才有机会向安乐候说明甘氏的事情。 陆氏听完又哭,“爹爹,你怎能让他去接那女人进门,您叫女儿的脸面何存!您该叫人一刀宰了她……” “住嘴!” 陆氏的话未说完,洛氏便厉声将她喝止,“当真是我宠坏你了么?你爹身为候爷,自当胸怀坦荡,岂能做这匪类之行?更何况,那女人是浅云县主的义母,于安国公有恩,又岂能由人随便处置?安国公岂是个好说话的?巴不得趁机参你爹爹一本呢。若事情闹大,咱们候府颜面何存?” 陆氏不敢再说,低声啜泣,“女儿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你想开些,”洛氏叹道,一手搂住陆氏,一手在她的背上轻抚,“事己至此,只能先息事宁人,让天河把人接回府里,再慢慢打算。” “娘!”陆氏提高声音,极不情愿的唤了一声洛氏。 洛氏拍拍她的手,抬眼向秦天河,“就这么办吧,天河,你去趟安国公府,找个借口把女人孩子接回尚书府。安国公府问起来,就说是一直养在外面的才接回来,名份么,给个平妻吧。” “娘!”陆氏不敢置信的尖叫,“我不依,不依!当初爹怎么说的?让我把他儿子收在房里,缓得一时。还说那女人胆小又未见过世面,为了儿子的前途必不敢吭声,女人不来,便相当于我自己的儿子。如今,如今,非但跟着来了,娘还要给她平妻的名份!” 陆氏抓着洛氏的手臂,哭道,“娘,您这么偏帮外人,您还当我是您女儿么!” “你!”洛氏咬牙,在身侧握紧拳头,向陆氏抬手时,却又变成了疼爱的抚摸,“长倩哪,你是母亲的最疼爱的女儿,母亲岂有帮别人的道理?哎,母亲心里的疼,做女儿的哪里能体谅?” “你不想想,当年的事情,实则咱们有错在先。你爹爹位高权重,若因为点小事落人话柄,是你的脸面重要,还是咱们候府的脸面重要?” 陆氏啜泣不答。 洛氏抬头看向安乐候,平静地道,“您说呢,候爷?” 安乐候向秦天河点头,“按你娘说的办吧。” 陆氏“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安乐候无奈的向秦天河挥挥手。 秦天河会意,行礼出去。 出了府,秦天河不由的从心底松下口气来。 没想到事情解决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秦天河原本的打算,安乐候与他各取所需,他要儿子,而安乐候要隋风。 只要借着隋风的名头,把甘氏和儿子留下来,哄着陆氏把儿子们收在屋里,再给甘氏一个贵妾的名份,两相制约;至于能不能从中得到隋风的东西,秦天河并没有深想。 若甘氏真是隋风的后人,甘氏在他身边,找到隋风的东西也只是个时间问题。 就算找不到,他也没有什么损失。 他找不到,别人也一样找不到,隋风便依旧是个传奇。 唯一烦恼的是。如何让陆氏答应,却不料候爷夫人一开口便是个平妻,省了他的口舌麻烦。于甘氏来说,这恐怕是最好的结果。 平妻的儿子也是嫡子。 若是儿子们实在不愿,就留在甘氏身边吧。 这样想,秦天河的嘴角不由露出些许笑意,脚步比来时轻松的多,出了安乐候府,他便上轿直接往安国公府而去。 看着秦天河出去,又看一眼安乐候。洛氏对着陆氏摇头,叹口气,“几个女儿里。我最疼你,也不知是不是疼错了,瞧你的性子,一点儿也稳不住。若都如你这般,你两个姐姐当如何过活?” 陆氏抬起泪眼。“娘,我……” “你啊,”洛氏爱怜的陆氏被泪水打湿的鬓发抚在耳后,无奈的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慈母模样。 “这也是缓兵之举。不过是个没有身世的民间女人,最重要的是先安抚。把她乖乖的绑在天河身边便好。男人们,谁能没几个女人?何必那么较真。” 洛氏抬头看一眼安乐候,意味深长。 “更何况。你没有子嗣,那几个丫头也不争气,有什么法子呢?” 一句话正戳到陆氏的痛处。 “那我再替他找几个丫头收房便是!”愣了愣,陆氏负气的说道。 洛氏又是一声叹,“娘呢。愈是年纪大愈发相信,凡事自有天意。这十多年。收房的丫头还少么?你府上却只多出了两个姑娘。哎,嫣红那丫头,早年好不容易生个儿子下来,我满心高兴呢,却不满百天又夭了。你说,长倩啊,这不是命么?” 洛氏和陆氏讲得一些女人的私房话儿,安乐候没有听下去的兴趣,便站了起身,“你们聊聊吧,我出去一趟。” 洛氏点头,向一边侍候的丫环云叶,道,“去吩咐阿展一声,天凉,给候爷带件狐皮袄子出去。” “哎,才几月天,用得着么?”安乐候不以为意的摇手。 “怎么不用?年纪大了还不服老。”洛氏佯怒的瞪他一眼,笑向云叶,“吩咐下去。” 云叶笑着应下。 “真是。”安乐候像个孩子般的嘟嚷一声,摇头,负着手出门。 对着安乐候离去的方向怔了回神,洛氏脸上笑容顿收,收回抚在陆氏身上的手,不着痕迹的在身侧擦了几下,起身道,“我也乏了,回屋歇会儿去。你歇歇,一会儿就带着阿瑶、阿璇回去吧,不用再叫醒我。” “娘。”陆氏泪眼汪汪的看她,“女儿真的……” “够了,”洛氏冷冷的打断她的话,微垂着脸,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她,“好歹你夫君也是朝廷一品大员,有事儿就闹回娘家,给外人知道,该如何编排咱们?” “娘……”陆氏顿时也有些愕然,唤了一声,后面的话却生生的咽了回去。 陆氏有些晃神。 母亲的嘴角似乎挂着一抹怪异的笑容,若有若无的。 她不能理解这笑容中的意味,像是不屑的嘲笑,又像是带着无边的苦涩。 “爹爹他……” 不知为什么,陆氏想起安乐候来。 母亲的眼神,怎么像是受了委屈的怨妇? 这种表情,不过在洛氏的眼里一闪而逝,随即而来的,便又那种平淡如水,与岁月洗礼之后的老谋深算。 “女人么,放在男人心里,不如放在你的手心里。”洛氏对着陆氏,淡淡的说完这句话,便转身扬长而去,不曾再看多她一眼。 嬷嬷丫环们跟着离开,只剩下门口站着的两个陆氏从尚书府带来的丫环。刚才还拥挤的屋子,随着洛氏的离去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的。 陆氏迷茫的看看四周,心也变得空荡。 她从小被洛氏捧在手心里养着呵护着,心思简单,需要什么,想得到什么,她只要对着洛氏发发小姐脾气便好。 就像当年硬要嫁给一文不名的秦天河。 她从来不需要思考,也不擅于思考。 这时听着洛氏一丝不乱的,冷清离去的脚步,她隐隐的心里有些不安。 可是为什么,她却说不上来。 第一四三章 我娘是正室 谢谢还月如惜童鞋的粉红票票,在最后双倍的日子里还能收到这份意外之喜,真心感谢! ………… 安国公与世子都不在府内,出来见秦天河的是世子夫人燕氏。 燕氏一脸的惊奇,“秦尚书大人真是稀客。可惜公爷与世子都不在府内,大人若有公事,只得劳动大人晚些时候再跑一趟了。或者,大人上朝时也能得见的。” 秦天河却是舒了口气,安国公不在,还能省他一些口舌。 秦天河拱手笑道,“下官不请自来,实是失礼,下官并非公事,而是……私事。” “私事?”燕氏轻笑,“原来大人与安国公府还有私交,这个我还真是不知。” 秦天河哪里会听不懂燕氏话里的讥诮? 只是此时有求于人,他也不得不放低姿态,讪笑道,“世子夫人见笑。下官至府上,是想接回下官的亲眷。” “亲眷?”燕氏更是一头雾水的表情看向秦天河,“呵,大人弄错了吧?实不相瞒,府上确实有贵客暂住,但应该与秦大人没什么关系吧?” 秦天河讪笑,“呵呵,说来话长,府上的贵客,正是下官的亲眷。” “这样啊……”燕氏微拧眉头思量一番,略带疑惑,道,“虽有些不明白……但大人这样说,我也不好阻拦。铃音,” 燕氏唤过身边伺候的丫环,道,“你去请贵客前来,问问贵客或是还有别的亲眷。” 铃音应声退下。 “大人且喝茶,稍待,贵客当一会就到。” 燕氏抬手向秦天河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也抿了一口手中的茶。才又笑道,“大人可别弄错了才好。公爷临出门时还嘱咐我要留贵客多住几日呢,大人这要接走,我还真不知如何向公爷交待。” 秦天河端起手中的茶,小饮一口,以掩饰心中的尴尬。 甘氏的事情,国公府不可能不知道,不过是拿他来开涮罢了。 秦天河边在心中斟词酌句的想着要如何解释甘氏的事情,没想到从铃音领来的竟是浅云县主。 秦天河忙起身,向浅云拱手。“浅云县主。” 浅云“恩”了一声,便向燕氏奇道,“舅母。有人要见我么?铃音说什么来认亲的?除了安国公府和娘娘,我在京里哪里还有什么亲戚?” 浅云嘟起嘴,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定是来冒认的贼人。我生平最恨鸡鸣狗盗之辈,舅母不用问我。让人打出去便罢!” 浅云说着瞟一眼秦天河。 “这孩子……”燕氏伸手召过浅云,拉着在自己身边坐下,才冲秦天河不好意思的摇头,脸上却是挂着宠溺的笑容。 “咱们盼了这些年才盼回县主,这才宠坏了,让大人见笑。不过。“燕氏话音一转,“浅云啊,大人说与你有亲。真的么?舅母如何不知?” “什么?”浅云的脸上露出极为诧异的表情,指向秦天河,“舅母说的,来冒认的是这位大人?” “这位是户部尚书秦大人,说是你的亲眷。想接你回尚书府呢!” 燕氏脸上浅笑依旧,亦并未否认浅云话中的冒认二字。 燕氏虽然出身世家。但身为女人,又因着浅云的关系,对甘氏本就有几分亲厚之情,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对秦天河的行为还是极为不齿的。 “胡说!”浅云跳起来,瞪着秦天河,冷笑道,“这位大人,本县主与你素未谋面,何来亲眷一说?大人,实不相瞒,浅云虽然身为县主,但无权无势,只是偏得国公府和娘娘宠爱而己,所能照顾体恤的,也只恩人亲人而己。大人若有所图,本县主恐怕无能为力。” 浅云的话说得极为直白,就是故意让秦天河下不来台的。 秦天河当然知道原因。 面前的这两个就是故意对他装傻冲愣,还夹枪带棒的对他乱打一通,偏偏他还发作不得。 秦天河当即决定不再拐弯抹角。 他起身对着浅云拱手,笑道,“县主说笑了。恐是世子夫人误会,下官的亲眷甘氏及其子女,听下人说,正在府上做客,下官特来迎回。” 浅云反倒重新回座,抬眸冷笑,“不是做客,是养病,如今还在昏迷不醒呢。大人口中的甘氏,如果与我的义母甘氏是一人的话。 秦天河知道浅云县主与甘氏的关系,正想点头,却不料浅云却又咬牙切齿的道,“我听妹妹说起,他们是来京投奔当官的父亲的,不料父亲却在义母病重的时候,弃他们而去。幸亏我得信,才赶去将奄奄一息的义母接至安乐候府延医诊治。”“ “义母于我,有再造之恩,我对着义母发誓,若给我见得如此狼心狗肺之人,非得骂得他狗血淋头不可!如此说来,这狼心狗肺之人,莫非是……秦大人?” “这个……” 这个问题秦天河还真不好回答。若说不是,要接回的话就没法说了,若说是,岂不是承认自己狼心狗肺? “不会不会,浅云,一定是弄错了。”燕氏忙拉拉浅云,“你且慢激动,舅母知道你要为义母鸣冤的心思,但绝不会是秦大人。是吧,秦大人?” 不待秦天河答,燕氏又道,“秦大人是有正室夫人,还有嫡女二人,舅母也是见过的,得替大人做个铁证。舅母向来听你外公提起秦大人,说是品性高洁,人之龙凤,这等停妻再娶,遗弃糟糠的事情,秦大人是绝不会做的。浅云,信舅母的,你说的那狼心狗肺为人不齿的大人,绝不会是这位尚书秦大人。” 燕氏的话说得斩钉截铁,听在秦天河耳朵里就愈发不是滋味。 “世子夫人说笑了,误会,那是误会。甘氏么……是下官的平妻,因一直养在外府,这才接回京来。” “原来如此。” 燕氏心里虽不免有些奇怪。没想到陆氏会允许“平妻”这样一个名份的存在。 在燕氏自己看来,平妻,就是对妻号的一种侮辱。 一般官宦家庭,妾可无数,妻却是神圣的存在。 所以,平妻虽然在律法中有明确的规定,但在现实生活中并不多见。 但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燕氏自然也不便多说。 燕氏使了个眼色给浅云,让她不要再做无谓的口舌之争,又笑道。“如此,浅云你且去请你义妹凤姑娘或者义兄几个前来,就说秦大人要接他母子几人归府。问他们可方便,想何时动身。” 说罢,燕氏又向秦天河道,“大人见谅,甘氏虽病中。但居于内室,不方便请大人前去探视,待凤姑娘或公子前来,大人再与贵公子小姐商量罢?贵夫人若是身子不便,在国公府留多几日亦无妨。毕竟,贵夫人是国公府的恩人。国公府理应善待。” 秦天河拱手称谢。 其实早先铃音就将花厅里的这般说于凤翎与浅云知道,凤翎也是跟着浅云一起来的,就候在花厅外。浅云转身就请了凤翎前来。 “凤翎见过爹爹。” 在燕氏面前。凤翎怀着无比的恭敬向秦天河行礼,做足了父慈女孝的模样。 秦天河却是面有不虞。 “哥哥呢?” 即便甘氏不方便,出来主持大局的也应该是显文或是守文,轮不到个姑娘家。 燕氏听得有些发笑。 不过相处半天,连她这个外人都能知道。面前的这个小姑娘才是真正拿主意的人,所以她猜到凤翎早己在门外等候。 看来。秦大人所谓“一直养在外府”都是假话。哪有哪个外府生了这么多儿女,做父亲的却对儿女的状况一无所知的? 不过,燕氏并无意搀和别人的家事,于是站起身来,向秦天河施了一礼,道,“对不住大人,内府还有事,恕我先告退。有需要国公府的地方,请大人尽管开口。” 秦天河谢过。 燕氏便又笑向凤翎,“阿凤姑娘,既然秦大人来接你们归家,国公府自然不好强留。你且与母亲哥哥斟酌,若是身子不便,多留几日亦无妨,国公府上下感恩于夫人,必定善待之。” 言下之意,只要你不想走,谁也不能逼你。 凤翎郑重谢过。 燕氏又向浅云,“浅云,可陪舅母一起?” 浅云却是摇头,挽住凤翎,“舅母,我要留下来陪妹妹。我这个妹妹胆儿小,万一给什么东西吓着了,我也好让皇上赐下的县主名头来镇镇。” 说这话时,浅云的眼睛便直直的瞪着秦天河。 她向来不齿秦天河的行径,如今有县主名头在身,她更没什么可怕的。没点名开骂,己经是看在甘氏一家人的份上。 燕氏只好冲秦天河歉意的笑笑,“也好,反正你们也是一家人,凡事慢慢商量罢。” 燕氏离去的时候,顺便将厅里侍候的丫环一并带走。 “轿子在门外等了,你去让大家收拾收拾,咱们一起回尚书府。”秦天河看着凤翎,板着脸道,“有什么话,咱们回府再说,毕竟,你娘是尚书府平妻的身份,地位仅在正室之下,你哥哥亦是尚书府嫡子。这样的身份,滞留在国公府,给外人知道,也是一番口舌。” 秦天河生怕凤翎不知其中的厉害,不露声色的将平妻的身份稍作一番解释。 “呵。”凤翎却是未语先笑,继面正色道,“大人弄错了吧?我娘甘氏叶儿,于济安十五年春嫁于大人为妻,有婚书为证,有乡里为证。此后,大人于建隆二年于京城再纳陆氏。按照婚律,若非大人犯停妻再娶之罪,我娘,才是尚书府正室夫人!大人如此何来平妻一说?” 第一四四章 不要恩赐 我今天一定要加更,一定!发粪涂墙一把,哈~ ………… “好个不孝女!” 秦天河拍案而起,脸色发绀而身体微颤。 “敢问爹爹,女儿哪里说的不对?敢请爹爹指教。女儿是记错了娘婚书上的日子呢,还是听错了十一爷的话?十一爷所说的,陆氏入秦家的建隆二年,凤翎己满周岁,彼时大哥五岁二哥三岁三哥两岁,怎么算,也是娘入秦家在先才是。” 凤翎却是向他福身一礼,面色不改的说完这番话,然后理直气壮的直视着秦天河。 你气我不气,气死你我最如意! 又道,“即便十一爷记错日期,爹爹回府,看一眼婚书,亦或,想一想陆氏所出女儿的年龄,想想便知。” 秦天河却定下心来,微眯着眼,细细打量眼前这个身形纤细的女儿。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般正视凤翎。 看惯了女儿们的落落大方,举止有礼,他心里还从未把这个养在山野的女儿当作一回事。 穿的秋香色芙蓉暗花对襟袄,梳的单螺髻,插的碧玉钗,云鬟雾鬓,莹泽照人;耳上恰到好处的点缀着一对滴泪珍珠,使整个人看起来无比清爽。 通身上下,举手投足,没有一点他以为的庸俗粗鲁。 真正淡若秋菊。 在珠围翠绕、纸醉金迷的京城,这般似天生而来的淡雅清冷的品质就更难能可贵. 而眉目若画,和年轻时的甘氏几乎一模一样。 不过甘氏的眸子里从没有如她一般的、似下一刻就要喷涌而出的戾气。 有条不紊,有理有据,又明显是有备而来。 秦天河终于觉察到这个女儿的不同。 不过女儿总是要嫁出去的。 只要他善加利用,有个貌美并与众不同的女儿并没有什么不好。 只到这一刻,秦天河依旧不以为这个女儿与府里的几个那几个有什么不同。 所以他强抑心头的怒气,面色跟着缓和下来,语重心长的道。“你若是替母亲着想,就该依着我的话去做。婚律中言,平妻与正室并无大小之分,平妻之子女亦是嫡子嫡女,于你母亲于你兄妹,都是最好的结果。陆氏是候府嫡女,你娘能与她平起平坐,而我亦亲来接你们入府,你又跟爹爹何必锱铢必较?” 秦天河的话说得极为诚恳,似是有意化解与凤翎的隔阂。 凤翎却失笑。顾左右而言其它, “家中搜得的几张图,爹爹想必己经交给候爷了罢?候爷当真大度。难怪爹爹诸事以候爷为效仿。” 语中讥讽之意尽现。 若不是候爷应允,你敢开口就给个平妻? “什么图这么了不得?” 浅云听过凤翎对来京的解释,却故意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抚掌笑道,“啊。原来娘的平妻身份是这样换来的。这就容易了,阿凤,你把图给我,我也去换。大人跟候爷换,我就去找皇上换。候爷能给娘尚书府平妻,皇上自然能给尚书府正室!” “姐姐说的是呢。” 凤翎浅笑点头。向秦天河霎霎眼,“爹爹,要么。我们不要平妻,你请候爷把图还给我娘,我好让姐姐去皇上面前试试,看能否换来更好的结果?” 秦天河听得面色一僵。 得了隋风的图纸,没有交给皇上却先交给安乐候。这是要让他欺君? “难怪娘娘总责备我不爱读书,我实在想不清楚。大人的这番作为算不算得欺君。” 浅云的话伴着银铃一般的笑声,却更加让秦天河头疼。 若是一般郡王的县主,他不搭理也没什么,偏偏这个是出入皇宫,皇后面前的红人,因为护国夫人的关系,连皇上都对她偏疼几分,还真正得罪不得。 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的道理,秦天河明白得很。 秦天河只得斟词酌句,再次讪笑,“县主误会,不过几幅乡间笔墨,候爷喜欢而己,实不足一提。下官若将此等拙品献给皇上,才是欺君。” 凤翎没有揭穿他,浅云却是不依不挠, “候爷喜欢?” 浅云笑向凤翎,“阿凤,真没想到啊,娘还有这么值钱的笔墨。早知,当初在秦家村咱们四时不济的时候,就该把那笔墨卖了,让一家人吃饱穿暖才是。大人不能理解咱们在乡里的苦处,一伸手,居然把笔墨送人。要么,阿凤,我央着十一哥去跟安乐候要回来?” “县主说笑。不过几幅笔墨,岂有再要回来的道理?县主若喜欢,下官改日再奉上几幅便是。如此小事,等须劳动十一皇子?县主是拿下官取笑呢,哈哈,” 秦天河干笑两声,不待浅云回答便己转向凤翎,故意板着脸,却又带着慈父一般的笑容,语气就像是个父亲在哄着闹小脾气的娇娇女儿。 “这儿是安国公府,不比自己家里,可别再使小性子惹人笑话。有什么话,回家咱们再慢慢商量。你娘不是爱梅么,我让洪福给你娘整理出了间院子,就叫惜梅苑吧?等你娘回去,我亲手题写匾额挂上可好?” 惜梅苑,惜梅苑,好讽刺的名字。 不过是尚书府的冷宫。 其中埋藏了娘多少的眼泪? 凤翎不由自心底发出一声冷笑。 “大人说的是东跨院里的一个小园子吧?孤零零的种上一株梅树,梅之高洁若斯,恐要为其遭遇而泣泪。大人随手偶得,能想出这么好的名字也是不易,不过,求您,别糟蹋个梅字了。” “你……”看着凤翎,秦天河却有些骇异。 什么准备好之类的话,不过是他信口胡诌,想着将人哄回去再说,所谓什么惜梅苑,也确实是他想到跨院里的一个一直空着的园子而随口说的。 没想到这个女儿连他心底的想法都能窥得。 秦天河顿时恼羞成怒,便失了耐心,“不说了,快去让你娘和哥哥收拾,咱们立即回府!”秦天河向浅云拱手,“有劳县主,着人向世子夫人回一声,就说下官接亲眷先回府,改日再备厚礼登门拜谢。” 浅云不理他,转脸拉起凤翎的手,真诚的道,“阿凤,不用担心,你们放心尽管住在元亨园便是。若担心住的不惯,我请娘和大家去将军府,将军将在京里的宅子空着呢。再不然,我有皇上赏下来的食邑,我替娘买座大宅子,咱不稀罕那什么跨院里的什么小苑!” 秦天河头疼得转身对着自己的额头一阵猛揉,才又转过身向浅云拱手,“算是下官求县主了,这是下官的家事,求县主不要再往里添乱行不行?” “这怎么能只算大人的家事?大人没听见阿凤喊我姐姐么?是大人的家事,却也是我的家事!就算不是,大人若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一个外人又如何能往里添乱?” 秦天河的脸色变得铁青,不再理会浅云,带着威吓的语气向凤翎道,“你可考虑清楚咯,你娘和哥哥为什么来京!今日你若执意不回,改天再想回去,恐怕便不是易事。” 凤翎笑,“大人又弄错了。我们不是不去尚书府,而是不能这样回去。我不能让我娘,在替大人孝顺父母,养育儿女,再苦苦等待十几年之后,却以平妻的身份回到本该属于自己的家里。这等天大的委屈,大人舍得,我这个做女儿的,却舍不得!” 提到甘氏,凤翎的声音不免有些发涩,“只要爹爹将属于我娘的东西还给我娘,以正室之礼将娘迎回尚书府,休再提什么惜梅苑之类的笑话!尚书府若空出正房,让我娘主持中馈,我娘又怎么不乐意回家?我娘盼着等着十几年,为的,不过也是如此而己。求爹爹成全娘的一片苦心。” “休想!”秦天河却是一声低喝,怒目圆瞪,“空出正房、主持中馈,这番话你也敢说!你可知陆氏的身份?肯允你娘个平妻,对你娘来说,己是天大的恩赐!” “那么爹爹就请她收回那个恩赐。我娘是要拿回自己的东西,不需要谁的恩赐。身份又如何?再怎么高贵的身份,也掩盖不了她后我娘入门的事实!” 凤翎寸步不让。 “好,好!”秦天河气得差点将银牙咬碎,一手指着凤翎,“好个肆意妄为的丫头!你可有问过你娘,可有问过你哥哥?我这一走,我看你们在京城如何立脚!” “过去十三年,没有爹爹,娘和我们亦站得正,立得直!爷爷跟哥哥说过,顶天立地方为男子汉!要咱们为三斗米委曲求全,亦万万不能!” 浅云却是一声笑,学着凤翎的腔调,“我看大人又弄错了吧?大人真有那么重要?” 继而敛笑正色,道,“没有大人,京城还有我呢,还有二哥。我是皇上御赐的县主,二哥为轻车都尉,五品,我有食邑,二哥有俸禄。过去我们没有饿死,如今应该就更不会了吧?更何况,三弟有童生身份,我去求我外公,送他入国子监,选个有名的博士收为门生,前途亦无可限量。” 说罢,浅云又是一声轻笑,“人常说京城是天子脚下。咱们这般的,不过求个安身立命,应该不需要仰大人鼻息罢?” 第一四五章 心力交瘁 谢谢醉伊笑红尘亲的打赏,难道是犒赏我今天的格外努力?哈哈,十分感谢~ ………… “姐姐说的是。”凤翎点头,认同浅云的话,同时挺直身子,道,“请大人不要误会。娘之所以来京,是念着夫妻之情;哥哥之所以来京,是念着父子之情;而凤翎之所以来京,仅追随娘和哥哥们而己。” “我不跟你多说,”秦天河大袖一挥,负手身后,“让你娘来。” “娘病了。” “那就让你哥哥来!我只问她一句,这个尚书府,她是去,还是不去!” “不去!” 给出答案的却是铿锵有力的男声。 秦天河闻言转脸,面色却更是铁青。 大步迈进来的是兄弟二人,秦显文在前,秦守文在后。 脸上皆是毅然之色。 “凤丫的意思,就是我们兄弟几人的意思。爷说过,娘是秦家正门抬进的媳妇!任凭爹爹再大的官都好,娘才是该主持中馈的正室夫人!” 守文亦是点头,正色道,“关于来京的目的,爹爹确实误会。我们来京,并不为贪图荣华富贵,只求一家人团聚,和乐融融,但若此种愿望得以娘的屈辱为代价,不得己,我们亦只好舍弃初来的愿望。” “还有,”守文冲着凤翎送上了一个安心的笑容,虽然笑得温柔如春光,语气却是坚定无比,“照顾娘和妹妹是我们兄弟的责任,即便不能与爹爹相认,我们也会让娘和妹妹衣食无忧,爹爹勿需担心。” 秦显文点头接过话,“还有,二子正当值。娘不许他因私误事,所以他不便守在这里。他让我替他传话,说,凤丫所说,便是他所说;凤丫所想,便是他所想。” 凤翎的眼里凝上些许雾气,面色也变得柔和许多。 这是她的二哥,永远无条件支持她相信她的哥哥。 而显文本就比她高大许多,很给人安全感,秦守文虽然瘦弱却表情刚毅。站在哥哥们身边。让凤翎觉得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包围着。 只要有哥哥们在身边,哪怕前狼后虎,她也勇者无惧! 更何况。如今的情况,比前世好上太多,不是吗? 外公隋风遗物中藏着的真相还在等她去发掘,洛十一与她的交易还未兑现,如今让娘委屈去当个比妾好不了多少的平妻。才是笑话! “好,很好!”秦天河冰冷的目光在站成一排的儿女面前扫了一眼,“你们翅膀硬了,我倒要看看,你们能硬气到何时!你们不走,好。好,很好!只当我没有你们这几个儿子便罢!” 秦天河转身,头也不回的出门上轿而去。 可这样负气出了安国公府。坐在轿上,秦天河撩起轿帘,回望一眼宽阔而空旷的国公府门前大道,他的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他没想到事情会闹到如此模样。 还以为甘氏会带着儿女对他感激涕零的,没想到换来的却是一顿数落。 正室? 那女儿还真敢想! 他知道依大吕婚律。他不能休了甘氏,而甘氏也答应他。为了他的前程,不会以此为要胁,只要他能给她、给儿女们一个好的结局。 平妻、嫡子嫡女,难道不是好结局? 当年他再三媒六聘再娶候门女的时候,并没有料想到会有今日事情的发生。 他以为相隔千里,他从此不相见便好。 可谁知陆氏没有儿子命,别人在他这个年纪子孙满堂的时候,他却依旧膝下空虚,后继无望。 许是年纪渐大的原故,本来这些年想及故乡的三个儿子,他的心思也有些活络,就是碍着候府而没有开口,皇上的新政正好是个借口。 却没料到,甘氏不再如他记忆中的一般体贴,也不知是哪里生出的胆气,竟忤逆他的意志,不肯将儿子们相让。 几个儿子也并不把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为什么就没人理解他这个当父亲的苦心? 二子,那个在皇十一子面前当差的儿子,到现在都不曾叫他一句“爹爹”!几次与他擦肩而过,却目不斜视,与路人无异。 随之想到洛十一,秦天河更加倍感头疼。 他放了狠话出去,不会再接甘氏母子几人入府,候爷那儿如何交待? 候爷不说,他又岂能不知道,候爷是想把隋风的后人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让他利用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得出他想要的东西? 候爷为什么独独器重于他,还以爱女相许?还不是他总能出其意料,投其所好? 洛十一中途搀和一脚,他知道多少? 安国公本就是与洛十一沆瀣一气的,让甘氏母子留在安国公府,始终是个祸患。 “停停,转去候府。”秦天河揪起轿帘冲外面的轿夫喊了一声,放下帘时时却又改变了主意,“算了,还是回府吧。” 陆氏这时八成还在安乐候府,他实在不想自找晦气。 在尚书府,陆氏还得做足当家主母的模样,回到候府,陆氏就是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小女儿。 他现在实在没有心思去听她的哭诉唠叨。 一夜未眠,歇口气再说。 明日还得早朝,皇上那里需精神饱满的应对。 却不料想,秦天河又再一次失算。 事情似乎越来越滑出他的掌握。 回到尚书府,下人说陆氏己经回府,哪怕心里百般不愿,秦天河还是抬脚往陆氏屋里去。 迎接他的是陆氏那张浮肿而不加修饰的脸和魔怔一般的喃喃哭声,“平妻,她作梦都休想,休想,有儿子有了不起么?我,我真是瞎了眼,当年怎么会……” 再看陆氏的屋子里挤满了人。 除了那对双生女儿。他的妾室代姨娘和胡姨娘与她们的女儿都在。 也是,这两个姨娘都是陆氏的陪房,生了女儿之后才抬成的姨娘。 陆氏的状况,她们都应该是感同身受。 秦天河顿觉倒足了味口,怎么到处都是陆氏的影子? 他立时打消了要安抚陆氏的心思,悄悄退出来,犹豫了一下,想往东跨院而去,跨院里有间静心斋,是姨娘陶氏休养的地方。 他忽然想去看看她。 虽同样也曾是陆氏的陪房。除了甘氏,陶氏嫣红是唯一替他生下儿子的女人。 儿子却在即满百日时无病而夭。 大夫说是先天不足。 儿子夭后,嫣红大病不起。然后哭着说不能再服侍他,要搬去静心斋念经忏悔,替他求佛祖保佑。 他没有不允的理由。 嫣红便从此从他的视野里消失。 他现在居然只能从她那里寻求片刻的宁静。 秦天河自嘲的笑笑,踱着步往东跨院而去。 不料,才出了月亮门。便遇着齐氏迎面而来,一手拎着个食盒,步履匆匆。 秦天河这才想起来,他将李氏一行接到了尚书府,这两天未闻未问。 “大伯。”齐氏向他微福一礼,脸上表情淡然。 秦天河不觉有些歉意。“这两天我实在事忙,怠慢你们了,真是对不住。” 齐氏笑笑。“大伯贵人事忙,我们都是闲人,又劳作惯的,勿需劳动大伯挂心。这时想起事情,实在忍不住。这才想来找大伯商议。这是大伯府上,玉枝是客。实在不知如何是好,请大伯勿怪。” 秦天河哪里听不出齐氏话里的责怪,只好笑道,“我正要去探望娘呢?咱们边走边说罢?娘的身子可好?吃的可惯?睡得可安?” 长随阿展忙接过陆氏手中的食盒。 “娘的屋子在那边。”齐氏抬起手,没什么表情的指指秦天河来的方向,道,“有巧玉照顾着,身子倒还好,吃的么,我去外面买来,虽比不上嫂子做的合娘口妹,也还凑合。唯这住处……倒座房见不着阳光,这两天又潮。我们倒是无所谓,但是娘有寒骨病,这两天就犯了。方便的话,大伯找间向阳的屋子给娘住吧?” “倒座房?你们住在前院的倒座房?吃的从外面买回来?” 秦天河没大听明白,看向阿展。 阿展轻轻点头,“老太太是住在前院。” “说是……太太吩咐的。” 齐氏垂眸,说的是陆氏,却并未喊嫂子,言下之意很明白。 秦天河心头则涌上一股恼意。 尚书府人口并不多,后院足够使用,所以前院的倒座房或是空着,或是做堆放杂物之用,偶尔给别府路过的下人歇脚。 居然让婆母住在倒座房,这陆氏当真欺人太甚! 接着秦天河便开始教训下人,亲自督促安排李氏一行的住处,又暂时挑过几个丫环来李氏身边服侍,陪着吃晚饭,再听着李氏拉着他的手流了半宿的泪,絮叨苦处。 从李氏屋里出来,秦天河再没了去看谁的心思。 倒在书房的床上,他只觉心交力瘁,头疼欲裂。 昏昏沉沉睡了一宿,第二日寅时他还是得爬起来,上朝。 朝堂之上,他什么也没听进去。 好在边疆驻军传来急报,伽兰部犯境,边疆又有战事,皇上龙颜大怒,与一众朝臣商议战与和的问题,除了让他报报国库存银,没他什么大事。 皇上自然没有闲心理会他的家事。 秦天河舒了口气。 从大殿出来,秦天河亦没有心思与众臣寒暄,只想着如何快点离开。 他得好好睡一觉,才能再作思考。 不料走出几步,身后传来亦男亦女的尖锐声音,“秦大人留步。” 光听声音,秦天河也知道是皇上跟前的近侍莫公公。 秦天河忙笑着转头,向莫公公拱手,“公公,有何指教?” 莫公公皮笑肉不笑的,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杂家哪敢有什么指教,不过是皇上命杂家将这个,给大人过目。请大人……好自为之罢!” 莫公公说完,从袖里掏出个黄皮纸封来,双手捧着递给秦天河。 秦天河恭敬的接过,莫公公则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便转身离开。 秦天河给他的这笑弄得心里发毛,拆开手中的纸封来看时,他便顿时煞白了脸。 第一四六章 婚书 谢谢红豆妮亲的打赏鼓励,我一向不太会说感谢的话,想了半天,除了谢谢,不知该说什么好,还是说谢谢吧~ ………… 说书不像书,说信不像信,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可才看过第一行,秦天河面色煞白,再往后看,他不由一阵心惊肉跳。 分明是他在秦家村时娶妻甘氏时的婚书! 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虽截去双方姓氏,但出身、籍贯、日期均写得详详细细,连当时的礼单都赫然在列。 时隔许久,内容虽然模糊,但大致印象还是有的。 秦天河的第一个反应,是愤怒。 这是要胁! 婚书在甘氏手中,这是甘氏在要胁他。 他曾费尽了心思,以几个儿子的前程相要胁,劝甘氏体谅他的一时过错,也相信他能找到最合适的方法解决而不受其害。 他想要来婚书销毁,甘氏却说时隔太久找不着了,还流着泪说,以为他死在外面,尸骨无存,留着也是空伤心。 他没怎么在意。甘氏情真意切的,也从来不曾对他撒谎。 他以为甘氏会心疼儿子,牺牲自己。 甘氏应该是这样的人啊! 谁知,第一次,他因为婚书被凤翎威胁,第二次,婚书却从皇上的手中转给他,再次给他威胁! 甘氏如何能有这么深沉的心思? 若不是甘氏,这婚书如何到皇上手中? 若是甘氏,婚书能这样直接就送到皇上手中,也让他害怕。 他不敢相信,初来京城,甘氏如何能有这样通天的能耐? 秦天河开始后悔带甘氏入京。 他太低估甘氏了,以为她还是十几年前那个单纯善良。对他言听计从的小姑娘! 早知如此,即便不要儿子,不要隋风,他也不能带她入京。 可这时后悔己经晚了,秦天河没有太多心思去思量甘氏。 莫公公是皇上的近侍亲信,在皇上还是太子时便一直跟在身边,莫公公转达的内容,即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是何意? 莫公公送来他旧时婚书,说明皇上己经知道他停妻再娶之罪,说不定再加上一条娶妻不告父母。不孝之罪,若是皇上要追究,两罪并发。他吃不了得兜着走。 他是多不容易才有今日的地位! 皇上若真心想要追究,大可以在朝堂之上,将婚书掷在他的面前,或让甘氏对证,皆可让他哑口无言。却只这么没头没尾的截一段下来。用的还是普通的宣纸,避人前后的拿给他,说明什么? 秦天河脑中灵光一闪。 皇上想放他一马。 可当今皇上是当年跟着先皇马上打天下的,虽谈不上昏君,却也不是宽厚仁和的性子。 为什么放过他? 因为信任他? 不像。 因为一点小事便被革职下狱的大有人在,皇上是对他不错。可要说怎么包庇,那是不太可能。 难道是因为安乐候? 秦天河摇头。 皇上向来铁腕,一登基便有四大异姓候落马。安乐候府是多小心翼翼才存活至今? 皇上此时怕正虎视眈眈,巴不得能逮着一点儿错处来打击候府。 停妻再娶之罪,可大可小,虽然不致倾倒候府,但他是候爷一手提携的。又是候府女嫣,皇上要想治罪。虽然牵强,也不是完全没有理由。 或者是因为最近伽兰犯境,皇上需要安乐候的力量支持? 也不像。 他很清楚自己的重要性:不至于影响全盘的卒子。 皇上是想跟他交换什么。 什么? 又为什么? 圣心难测,秦天河想不出来。 十一皇子? 想到洛十一,秦天河再次摇头。 婚书若是通过洛十一、安国公或是皇后的手,结局都会是一样。他们巴不得把婚书交给皇上,他获罪才能为他们空出尚书之位啊! 一个人站在廊角,捧着半张婚书,秦天河怎么想,都觉得十分不合理。 不过轻飘飘的一张纸,却变得似有千斤。 难道是……凤翎? 不知为什么,秦天河手中的纸上突然浮现出凤翎那双暗含恨意的美眸来。 怎么可能! 秦天河哑然失笑。 他确定凤翎并没有见过皇上,而这丫头有什么法子将婚书交到皇上手里,再让皇上放她父亲一马? 他看得出来,这丫头并不在乎他,却十分在乎三个哥哥。 身为父亲的他若是获罪,三个儿子便是罪臣之子,身世染墨。 她不会让哥哥们的名声因他蒙羞。 而今天这种形式的要胁,只怕浅云县主也做不到。 可再想起凤翎咬牙切齿冷笑着以婚书相胁的模样,秦天河此时亦觉得心悸,心跳如雷。 强烈的预感。 若真是她,想要的只有一个…… 秦天河心中一跳,可来不及深想,肩上便被谁用力的拍了一下,吓得他条件反射似的将手中的纸揉成团,差点没往嘴里塞下去。 身后传来一阵大笑,“哈哈,秦大人!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难道是在想如何抱得美人归?”洛十一边笑,边凑近秦天河的身边,故作神秘的道,“春风阁……合秦大人的心思吧?” “十子皇子说哪里话来,”秦天河作势清清嗓子,转身向洛十一拱手,正色道,“下官是朝廷命官,岂会去那种风月场所?” “咦,什么……风月场所?”洛十一转脸向箫云笑问,“阿云,我刚刚说了什么没有?” “没有。”箫云那张永远没有表情的冰山脸和一板正经的回答,却总能和嘻皮笑脸的洛十一相得相得益彰,营造出很喜剧的效果。 “恰似春风相欺得,夜来吹折数枝花……”洛十一笑嘻嘻的、十分暧昧的、摇头晃脑的吟了两句诗,睨着秦天河。“春风阁。大人,想多咯!” 又垂脸轻拍秦天河的胸口,笑道,“不过,安啦安啦,都是男人,我能理解,我不会向父皇告状的。我不是那种小人,不会暗里捅人一刀的,是吧。阿云?” 洛十一转脸再向箫云求证。 这回箫云没理他。 洛十一便回过脸,带着笑的,有意无意的看秦天河的手。 秦天河将手中的纸团握得更紧。向洛十一拱手,“下官还有要务,先行告退。” 洛十一笑着霎眼。 秦天河向箫云拱拱手后,转身正要离开,不料。身后的洛十一又是一声大叫,“呀!秦大人!” 这样冷不丁的,秦天河差点没给他吓得一颗心脏跳出来。 无奈的回身,无奈的拱手,“又怎么了,十一皇子?” 洛十一指指秦天河的手心。“我忘说了,那是莫公公给大人的吧?我刚才看见了……那样,”洛十一伸手做了个“揉”的动作。冲他瘪瘪嘴,又指他的手,“那是……亵渎圣意,” 洛十一冲他伸长脖子,故意压低声音。很认真的说道,“欺君哦!大人。罪名可大可小。大人可得当心。” “这是……莫公公托下官办事,”秦天河看着自己的手,却仍是将它握得紧紧的,强调一句,“私事。” 不等洛十一回答,秦天河再向他拱手,“下官告退。” 转身后,秦天河还是先小心翼翼的将揉成团的纸展开抚平,对折放进信封,再小心翼翼的放进怀里后才大步离开。 “你吓着他了。”看着秦天河急匆匆离开的背影,箫云道。 “他要只有那么点胆子,也不敢再娶候爷女。不过也难说……”洛十一却是像想起了什么,却没有将话说完,收笑白了箫云一眼,“装什么好人?隔山震虎,这法子不是你想的么。你知道父皇的脾气,你是没见着,我向父皇提议的时候,那个汗流得哦……” 洛十一正想抬手往额头装着抹汗。 “我见着。”箫云看他一眼,将他的话噎了回去。 也是,他和父皇谈话的时候,箫云正在旁边杵着呢。 还不是一样嘻皮笑脸的。 几个皇子里面,也只有他敢这样笑着,撒着娇跟皇上说话。 也许正因为如此的特别之处,反倒让皇上赞他心思单纯,有一颗“赤子之心。” 赤子之心? 箫云带着鄙夷的目光上下打量了洛十一一眼。 洛十一只一眼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实在恨极,为什么这丫的长就这样一双会说话的大眼。 这丫的是不是还想一口啐在他脸上? 有的时候,洛十一实在不想明白他的意思。 这丫的眼里的话会比他嘴里的话更加恶毒! 人不可貌相,这丫的真不是好人。 洛十一腹诽一番以后,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解释,“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妙处。” “除了我,谁敢跟父皇做什么交换?” 清了清嗓子,瞟一眼箫云,洛十一很骄傲的继续说道,“八哥呢,素有贤名,府里的下人不小心惊扰百姓都要被当众杖责的,这有点太过,人谁无过呢,是吧?” “而他为人一向行为磊落,他若是跟父皇说什么交换,父皇便会细下考量他是否别居用心,他自然不敢讲;六哥呢,心思深沉,父皇会想得更多;我却不同,我不正经惯的,难得正经一次,父皇只当陪我玩玩便了。父皇也好,哪个做父亲的,不希望儿子能有点出息呢?” 箫云再看他一眼。 有道理。 就好比一个人人称颂的好人,一旦做了一件坏事,人们会说他虚伪;而一个罪大恶极的坏人,只要做了一件好事,人们会对他竖起大拇指,说他浪子回头,痛改前非。 所以好人要永远做好人,坏人可以有“金不换”的机会。 第一四七章 送信 晚间应该还可以一更,我很努力了啊,看到这两天的订阅也在上涨,真心感谢亲们~ ………… 做为被皇上宠爱的小儿子,洛十一可以有许多次“浪子回头”的机会。 他也经常这样回头。 在皇上面前,得了便宜还卖乖,向来是洛十一的强项。 洛十一再一次读懂了箫云眼里的意思,转身一掌便冲他劈了过去。虽然就像往常的许多次一样,他的掌风仅仅是将他额边的几根碎发撩动了一下而己。 箫云不动声色的闪过身子下一刻便又回到原地,跟着咧咧唇角。 “我才不是坏人,我只是比他们聪明许多而己,龙生九子个个不同嘛,我是最聪明的那个,哈哈。” 洛十一作势轻抚额头,得意的话语同样换来箫云的无言以对。 箫云向来怕麻烦,连说多也烦。 不可否认,洛十一这能读懂他心思的本事,倒是省了他许多事。 “没事吧?”洛十一接着问。 箫云扬起半边唇角。 废话,有事你能让我走么?装什么好人。 虽然真的没事。 “我是好人,一直记得血珠呢。”洛十一仰脸笑得诡异,一边便转身往宫门外走,“没事陪我走一趟,那份大礼,我要亲往安乐候府送上,你说,安乐候是不是会谢我呀?我这么郑重。” “过了,这事儿。”箫云说。 “得行乐时且行乐,这是十一我的信条。看人后院起火什么的,我最喜欢了。”洛十一接过仆从递上的马缰,纵身上马,接过仆从手里捧着的卷轴,低头说了句。“爷出去,你不用跟了。” 便又对箫云笑道,“在我面前,你就别装了,心里指定跟着乐吧……这般的馊主意,不是你想的么,打听得还那么清楚?唯恐天下不乱,只我一人而己?装什么好人?” 不等箫云回答,洛十一便一手束马,掉转方向。才又冲抬起另一只手,隔空对着箫云一阵乱扇,“装吧装吧装吧……爷不介意。” 说完。洛十一策马飞奔,箫云紧跟,一前一后的往安乐候府而去。 晚间的时候,凤翎便接到洛十一的信,说事情办妥了。 凤翎虽然有心理准备。却还是惊异了一场。 洛十一办事的效率真不错。 是个好队友。 虽然很好奇,凤翎还是打消了要问清细节的想法。 来送信的是箫云,连说话都是三两个字的说,诸如“事情,妥了。”诸如“明后”,诸如。“图?”之类, 别说未必并得出什么,就算问得出来。这样的说法,等她听懂了再领会了,怕也累得只剩半条命。 不值得。 凤翎取来两日赶出来的细部图交给箫云,然后便盯着他的脸看。 箫云蹙起眉头。 果然,这家伙不喜欢别人盯着他看。 凤翎暗笑。转开目光。 箫云将图纸展开,一张一张看过。目光在其中的一张图上顿了一下,握着图的手往凤翎面前稍伸了些,指着图上的一处,道,“这个?” “多余的墨迹。”凤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墨迹隐藏在弩的尽处,她以为不会被发现,便懒得改,以侧锋盖过,以为这样能瞒过去。 没想到一眼便被他发现。 “要细致。”箫云将图纸卷好放入袖中,冲凤翎微一颌首,转身欲走。 这是责备她的意思? 不知道她画得有多辛苦! 到洛十一手中的图本来就经过她的分解。 画细部的时候,便要根据外公的图纸描绘出来,将细部分解以后再合并起来的,而隋风用的标注都是一种很特别的方法,需要根据之前随笔里记载的公式进行兑算,画起来十分麻烦。 为了保证没有错处,光是检查就耗了她两个时辰。 细致?还得多细致! “世子爷。”凤翎跟上一步。 箫云转身看她。 “世子爷说话时嘴里能吐金子么?”凤翎挑眉问道。 “什么?”没头没脑的话让箫云有些愣怔。 凤翎低头看他的脚下,然后四下瞧瞧,似是喃喃自语,“没有啊。” “什么?”箫云的语气己经开始不耐烦,伸手去取袖中的图,“落了什么?” 凤翎实在不喜欢仰视的说话方式,无奈箫云的身量高出她太多,现在站得近了些,她只得把脸仰得更高。 “要我更细致的话,正常人会这么说,麻烦姑娘细致一些。”凤翎掰起手指来数,“要细致……麻烦姑娘细致一些,恩,是差了不少字。但世子爷嘴里如果没有吐金子的话,应该没差多少吧?” 凤翎放下手,挑衅的眼神看他。 既然是交易,就该在双方平等的基础上。 她不是他们的奴婢,说话要客气。 箫云先是将凤翎的话消化了一下。不是不懂意思,是不敢相信她话里的意思。 这是在挤兑他? 正常人? 在亲眼看过他杀人如麻,冷血无情之后?在知道他是汝阳候世子,而自己却身份未明之后?在说是与他们交易,实是寻靠山的时候? 他还以为拿他开涮是洛十一的爱好所在。 对洛十一他是莫可奈何。 没想到这个小姑娘也有这爱好。 箫云霎霎眼,浓密的羽睫之下便现出打量的目光,带着薄怒。 他所见过的京里女子,多是大吕王公一脉,定都以后跟着迁入的也多是大吕人。而大吕人身材高大,女子的身材也多是修长壮实的。 别处的女子他从不曾留意,箫云还是第一次注意到眼前的女子,纤细柔美却并不娇弱。 小姑娘半仰着脸,看他的表情却犹如一只好斗的公鸡。 配上精致有灵气的五官,倒也还算顺眼。 箫云突然觉得心情也不算太坏,将右手握着的墨剑换到左手。然后抬起右指隔空对着凤翎上下一拨,道,“不难受?” “什么?” 箫云不答,更往凤翎面前走近一步,离她便只有半步之遥。 凤翎发现她只能看见箫云的下巴了,洁白如细瓷。 他在笑她长得瘦弱。 好个没礼貌的家伙! 凤翎便有些愠怒,但想想自己总算是弱势,无谓与他口舌之争,刚才也是一时意气。她只得后退一步,朝他胡乱的一福身子。没好气的道,“世子爷慢走,不送。” “恩。”箫云似乎很满意自己得胜。点头转身,在窗口处却顿了顿,背着身子冲她抬抬手,“麻烦。” 说完便由窗前一纵而下。 凤翎往窗边瞧时,箫云的身影早己淹没在黑暗之中。 真是奇怪的人。 一点儿不像前世见过的汝阳候世子。 凤翎嘟嚷了一声。转身去收拾他留下的残局。 明明是在自己人家里,洛十一还非得避人耳目,让箫云私下见她。 琉璃功夫虽好,比起箫云却不足一提,琳琅就更不用说了。 两人不知怎么的就倒了下去,被凤翎叫醒的时候。一边揉眼一边慌忙跪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不知怎么着就睡过去了。” 心里还在奇怪,怎会犯这样从来没有犯过的低等错误? “不妨事,”凤翎当然装着毫不知情,一边扶起二人,一边笑道。“左右我屋里没事,你们也累。歇歇不妨。” “我去一趟娘屋里,就在隔壁,又有锦绣琥珀,你们不必跟着,歇歇,吃些点心。” 两人应下谢过,琳琅便去替凤翎打起门帘。 凤翎出门便往甘氏屋里去。 甘氏歇了两天,又吃了大夫的药,身子己经大好,正坐着和浅云说笑喝茶。 凤翎第一眼便见着甘氏的打扮与昨又不同。 这两天,虽然国公爷并未露面,但燕氏和国公府上下照顾得却极为周全,送了上等的衣裳首饰来,又怕甘氏觉得不自在,便托说是浅云准备的。 来的第二日,燕氏便往禧园和亨禧园的小厨房遣了厨子,餐餐换着花样做给他们吃。 所以凤翎对于安国公府,对于燕氏还是极为感激的。 甘氏穿着沙蓝色潞绸对襟袄,月白秋罗裙,墨发如云,坠马髻上簪嵌宝蝴蝶牡丹,又上了些淡妆,靥若织女留星,眉似姮娥送月。 虽依旧是民妇打扮,潞绸也用得是民间可用的凡品,穿在身上,却亦是掩不住的贵气。甘氏本就面容姣好,这样一打扮,竟与在秦家村时判若两人。 甘氏亦不再是秦家里的那个民妇了。 见凤翎盯着自己发愣,甘氏面色有些微红,伸手去摸自己的脸,道,“不好看吧?浅云硬要我这样打扮,我自己也觉着别扭。” “谁说不好看了?”浅云往她身边偎过,撒着娇拨下她的手来,向凤翎笑道,“娘看起来就跟仙女儿似的,很好看吧?琥珀也说好看的。” 浅云有些不自信的看向门口侍立的丫环琥珀。 琥珀递上一个安心的笑容,浅云这才又转脸向凤翎,“好看吧?” 凤翎笑着点头,“好看,娘就该这么穿,穿穿就习惯了。谢谢姐姐。” “咳,谢什么,也是我娘啊。”浅云这才轻松下来,起身将她拉过身边的凳上坐下,琥珀即奉上茶来。 凤翎接过抿了一口。 浅云伸手往她额上探,“琳琅说你歇了,我才在和娘说你呢,这么早就歇下,可是哪里不舒服?” 凤翎拉下她的手握着,笑着答道,“没有,只是有些犯困,歇一会儿就起来了。” “是闷得吧?”浅云带着些歉意,“我是想带你们去走走,可娘身子不好,大夫说见不得风。等娘好了,咱们出去逛逛,这里可比秦家村热闹的多,好吃的也多,再给你们买些衣裳首饰……” “谢谢姐姐。不过,明日,左不过后日,咱们可能就要去尚书府了。”凤翎说。 “真的?” “真的?” 甘氏和浅云异口同声。 “真的。”凤翎点头,目光坚定,“快了。” 第一四八章 受封 到第三日,甘氏受封的诰书便下达了。 因为是县主的义母,甘氏受封为从一品诰命。 不是懿旨。 诰书上用的皇上的印鉴,正式的受封文书。 用的鸾锦,玉轴。 不是下到国公府甘氏的手上,而是直接下到了尚书府。 诰书上写的秦甘氏。 接到洛十一的信,凤翎笑得灿若春花,看来事情比她想像的还要顺利啊! 聪明的洛十一。 这一仗,她胜利在望。 称甘氏病中,诰书由秦天河替其接过。 确认一眼内容,秦天河急得差点一刻白头。 先给他看了旧时与甘氏的婚书,再来一张鸾锦诰书,秦天河再笨,也不会不知道皇上的意思。 皇上想让甘氏成为他尚书府正室夫人。 县主义母,御封从一品诰命,身世足够。 而陆氏同为从一品,却还是安乐候的嫡女。 两头不能得罪。 皇上这招离间计用得还真高明。 只是秦天河并没有想到,他却是猜错了皇上的本意。 安国公劝皇上,此时边疆告急,国库空虚,战也好和也罢,上下一心最重要。所以对于此时的次枝末节,只要不伤及国本,皇上也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计较。 秦天河的停妻再娶与他的边疆战事相比,显然微不足道。 至于那封婚书,皇上根本没有见过,只是偶听皇后提起,说秦天河在乡间似有糟糠,这事儿当年其实皇上也似有耳闻。 只是皇上向来以英雄自诩,颇能理解英雄爱美人的心思,所以对于这男女之事倒也颇为宽容。 当年就没计较。如今就更不会计较了。 只有一点秦天河是想对的,皇上确实不满他和安乐候走得太近,诰封秦甘氏,不过是想给他敲一记警钟,在安乐候与秦天河看似无间的关系间制造一道沟壑。 皇上的想法,秦天河给秦甘氏一个平妻也就罢了。 皇后说,浅云与甘氏情同母女,而甘氏于梅氏一族有恩,又身世堪怜,为表皇恩浩荡。求皇上给甘氏一个封号。 而皇上对当年的护国夫人也确实心有愧意,所以,在皇后的建议下。甘氏受封便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在皇上面前,洛十一只字未提秦甘氏,更未提及与凤翎之间的机缘,唯一所做的,便是与皇上做了个交易。 一月之内。他有法子破敌,交换的条件便是皇上要将莫公公借给他一用。 实则是向皇上讨了一条空白口谕。 伽兰部向以骁勇善战为名,尤善马上骑射,向来在边疆抢夺财物,凌辱妇女,日积月累的就像驻虫一般总慢慢侵蚀边境围城。而且近年有日渐增加的趋势,是皇上非常头疼的一件事。 皇上是两相为难。 依他的性子,当然想战。却国库空虚;委屈求和,泱泱大国与个小部落,丢不起那人。 皇上未必信洛十一真能破敌,只是像洛十一自己说的,做父亲的。谁不期望奇迹出现在自己儿子身上呢?给他个机会,或者就能浪子回头了罢? 况小赌怡情。皇上也就送给了他这道空白口谕。 洛十一只是在这道口谕上附上了秦天河的旧时婚书。 如此而己。 然后事情的发展就像洛十一对箫云说的,“这是秦大人自己的领悟力有限啊。圣意难测,他猜错了,我有什么法子?” 圣意下达的时候,安乐候也立时得到了消息,此时却顾不得陆氏了。 因为前日洛十一来送礼后,洛氏便搬去了佛堂,不吃不喝不睡,说是要向佛祖忏悔。 惠妃派来的公公一拨接一拨,肃亲王妃亦亲自来劝。 洛氏谁劝也不听,急坏了一家人。 安乐候更是急得上火。 洛氏为人庄重大方,处处以安乐候为先,这种品质向来为安乐候所敬重。唯当初的那件事情,对洛氏确有不公之处,安乐候也是有愧在心。 他以为当年的事情己经在他和洛氏之间有了默契,却不料这个默契因为洛十一的一幅画而分崩离析。 分明是洛十一在其中搞鬼,却刚好击中了老妻的心结。 事隔几十年,却不知洛十一又从何处得来消息。 到佛堂遣开下人,安乐候无奈的向跪在佛龛前的洛氏说道,“不过是幅画,你何苦这般?老夫老妻,平白惹得儿女笑话,快起身吧?” 声音浑浊却透着无力。 “画?”洛氏冷笑,指着条几上卷轴的手微微发颤,“你若真觉得只是一幅画,当着我的面儿,你撕了它!” 洛氏几近嘶吼。 安乐候犹豫了一下,走近几边,拿起卷轴来看。 画卷自他手中一泄而下,画中的弄瑟女子眉眼似秋波,隐含泪意。碧绿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翠水薄烟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安乐候情不自禁的抬起指尖轻抚她的脸,目光忽然变得从未有过的柔和。 这是他的南屏啊! 因为南屏,他才成了现在的安乐候。 当年的事在他心里留下太深的烙印,后来任他怎么画,也画不出南屏的神韵。 要他再一次失去南屏,他怎舍得? 安乐候只是这样一愣神的工夫,洛氏即发出似泣似笑的低嘶,“舍不得吧?多少年了,即便你找到,她还能是当年的第一美人?候爷,” 喊了一声安乐候,洛氏再忍不住泪流满面,“西屏死的时候,你答应过我什么,你忘了?这些年,我待长倩如己出,比起那两个女儿。我更疼爱她!我为了什么?不过是想让候爷记得当年的承诺!候爷,你记得了吗?” “我没有忘。”安乐候平静的将手中的的画轴卷了起来,却并未再放回几上,而是抓在了手中。 “没有忘?”洛氏看一眼他的手,抬眸冷笑,“你答应过我,你会让南屏的影子随着西屏一起死去。我信了你,你却一直还在找她?” “我没有。”安乐候微蹙起眉头,“这画不是我的,我也从未让人再找南屏。” 这话一出。安乐候忽然心中绞痛。 南屏这两个字,他许多年都未再对人提起。这时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变得如此的陌生?就像离他己经千里万里一般。 南屏真死了么? 他当然一直在找。从未有放弃,只是至今并未找到。 南屏就像他的梦,许多年前做的、虚无缥缈的梦。 隋风想要藏,又岂会让人轻易找到? 最近似乎快要找到了,得到的却是隋风或己去世的消息。隋风若死了。南屏会独活? 南屏啊,这是你想的结果? 他并不愿意相信秦天河带来的消息,所以也一直不愿意再问起。 找隋风,哪里只是为了弥补当年的过错?他是为了南屏,为了找南屏啊! 南屏要死了,找到隋风的东西又如何? 与安乐候夫妻多年。洛氏岂能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提起南屏,他脸上掩不住的疼痛与伤害。 就如当年,每见一次西屏。他的脸上都会现出这样痛不欲生的表情。 这种表情是洛氏的梦魇,一直到西屏死去,她才从梦里醒来,安稳的过了这些年。 “如果不是你,西屏己经死了。世上还有谁,知道南屏的长相?候爷。你知道,我生平最恨,便是这背信弃义之人!” “我错了,自当在佛前谢罪!惠妃娘娘问起,你便说我活够了,一心求死便了!”洛氏咬牙切齿的说完,便转过脸去对着佛龛,闭目合什。 “你这是……” 洛氏毅然决然的模样,让安乐候不知该说什么好。 安乐候也没有心思再劝,握着画卷,黯然转身。 “你要是没存这份心思,长倩的事情,你别管!”洛氏冷漠的声音在他身后回荡。 洛十一一招并不高明的离间计,便让事情搅成这般模样。 洛氏怎会变得这么愚顿? 果真再精明的女人,遇着这种事情,都会自觉变成聋子瞎子啊! 安乐候长叹一声,出了佛堂。 秦天河过来致歉,陆氏的哭诉,安乐候统统没有心思再管,也不知他们何时回去,他只说头疼,连面都不曾再见。 他想不通,洛十一如何知道南屏的? 仲夷灭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他以为世间知道的人都死光了。 目光再次落在画卷上,安乐候一边将事情的前前后后细想一番。 假定是洛十一,他得到南屏的画像,隋风是丹青好手,这画或是来自隋风?也就是说,他同时找到了隋风?亦或……亦或,他得到了隋风之物! 安乐候心中一动,自屉中翻出秦天河给他的几幅图来。他看不出是什么,但很可能是隋风的手笔。上面是隋风独有的标注方法。 安乐候“蹭”的从桌前站起来,将画轴快速卷起塞在柜角的一个画筒里,想想不太妥当,又从旁边的画筒里抽出几个来,胡乱的堆在旁边,做出久未动过的模样,这才转身出了书房。 秦天河初时对他说的时候,他还并不太相信,加上上面的隋风手扎几个字,明显并不是出自于隋风,他还怀疑是甘氏想借着隋风的名义上位,想静观其变再说。 “备马,去尚书府!”安乐候冲着侍立在外的长随吼了一声。 他要去见一眼甘氏。 是与不是,他一定一眼就能瞧出来! 第一四九章 往事 打马往尚书府去的时候,安乐候的心情却平复了许多,脑子里便将事情再梳理了一遍。 他得到的结果,洛十一得到了隋风之物。 并没有听皇上提起,所以洛十一有没有将隋风之物献给皇上,尚不得知。 他又为何不献? 将南屏的画像送到候府的原因,其一,洛十一本就是个闲来爱胡闹的人,得到南屏的画像,又偶然知道他与南屏的过往,送来搅乱他的生活; 这是最简单的想法。 其二,便是要挟,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他想要什么? 南屏的事情知道的人本就不多,依照隋风谨慎的作风,他想永远藏起南屏,便绝对不会在世上留下半点关于南屏的痕迹,所以要想打听出南屏的过往绝非易事。 洛十一再怎么无聊,也用不着费尽心思打听这些事情来糊弄他玩儿。 怎么想,第二种的可能性更大。 可那天洛十一笑吟吟的送上画来,只说是随手偶得,听说安乐候府在用这画像寻人,便做个好人送上门来,只字未提想要之事、物。 洛十一是想让自己猜。 他究竟要什么? “吁!” 安乐候灵光一闪,脑中似有所得,便长啸一声,喝停马儿来,望着远处隐隐约约的层山挺身伫立。 想到从前,所有的一切便如翻江倒海而来,在他的面前展开一幅又一幅的画卷。 那个时候,他还不是安乐候,也不姓陆,而复姓即墨,名陆炎。 即墨陆炎。 仲夷世袭即墨候第十代嫡孙。 仲夷子民以复姓为主,而姓中又以纳兰为尊,其次便是即墨。 相传。即墨与纳兰两族共创天下时,纳兰为王,而即墨一族则以即墨为封地受封为即墨候,传承下来,后代便以即墨为姓。 仲夷啊……即墨,还有……南屏,安乐候不禁喟然长叹,那是多少年的事情了? 落日的余辉懒洋洋的爬过远山,洒落温和的光芒在安乐候的身上,给他古铜色的脸部肌肤镀上一层柔和的金光。让这个铮铮铁汉看上去也平添几分柔情。 那个时候,他还是一个懵懂少年,仲夷也还是一个美丽富饶的岛国。 仲夷临海。百分之五十的土地都在海上,而另百分之五十的土地风景优美、资产富饶,是贵族们的乐土。 也许正是这种安逸的生活,让仲夷国的国君一代比一代庸碌无为,到了第十一代。仲夷王开始热衷于海外求仙,一艘艘载满黄金丝绸的船只,从仲夷出发寻仙,回来的却寥寥无己。 仲夷王依旧乐此不疲,于是开始国库告急。 而千里之外的大吕国,却是另一番情景。 大吕本是小国。国土不及仲夷四分之一。大吕王却励精图治,几年征战使列国臣服,搜刮各国财富。使大吕迅速成为可与仲夷,太簇二国并驾的第三国,国土于仲夷两倍有余。 大吕王开始对土地肥沃,物产富饶的仲夷虎视眈眈。 好在大吕与仲夷之间隔着太簇,而太簇与仲夷世代交好。两国联合,大吕王只能隔空远叹。莫可奈何。 大吕王便在这种安全的假相中,继续吃喝玩乐,继续他的寻仙之路。 大吕王的长女纳兰南屏,时年不过十一,却己艳绝天下,求婚者亦络绎不绝。 而他与南屏青梅竹马又门当户对,仲吕王与即墨候亦有口头婚约。 南屏生来就是他的,那时的即墨陆炎从来不曾怀疑过这点,直到某一年隋风的出现。 即墨陆炎为人豁达,不吝钱财又爱交朋友。十四岁那年,偶然的机缘,他结识了方士隋风。 他本来极为不齿方士,隋风却改变了他的想法。 隋风能预测天相,推断未知,又善用火雷之器,在亲眼见到隋风一刻之间将山峦夷为平地之后,即墨陆炎欣喜若狂的以为,隋风会是仲夷的救星。 只要有隋风,用隋风的火雷之器,对抗大吕不过举手之劳,只要将大吕子民一并杀光便好。 然后他将隋风引见给父亲即墨候,即墨候再引见给仲夷王。 这一年,南屏十二岁。 这一年,亦是他恶梦的开始。 事后他才知道,隋风的另一个身份是纵横家,大吕王的说客。 是他亲手将隋风送到了南屏身边。 得到仲夷王的宠信之后,隋风说服仲夷王撕毁与太簇的交好和约,与太簇交恶,即墨候劝阻无效。 第二年,隋风带来大吕王的交好文书,并大量金银之礼,说,仲夷公主纳兰南屏艳名远播,大吕王欲与大吕为通家之好。 昏庸的仲夷王欣然允诺。 年底,隋风任迎亲使臣,带着迎亲队伍及聘礼自大吕而来,迎南屏公主入大吕。 暴怒的即墨陆炎寻机刺杀隋风,无意中却发现隋风与南屏己两情相悦,早有计划私逃,迎亲不过缓兵之举。 刺杀未成,却让他发现了隋风的秘密。 隋风告诉南屏,他有办法救仲夷。 南屏跟他走了,隋风却并没有救下仲夷。 因为他太不可一世了,他忽略了即墨陆炎。 南屏失踪,仲夷王便将其妹西屏代南屏入大吕和亲,即墨陆炎即入大吕告知大吕王真相,并画出从太簇入大吕的捷径。 大吕王大怒,一边积极准备对仲夷开战,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等待西屏的到来。 西屏并不知道自己一步一步接近死亡。 即墨陆炎带人截下西屏。 大吕王起兵,根据他的指引,先灭太簇,再灭仲夷,天下归一。 即墨陆炎成了陆炎,再成了安乐候,不过转眼的事情。 而纳兰南屏却在他的视线里彻底消失了。无论他派多少人找,找了多少年,都再不见踪迹。 安乐候的脸上现出哀戚之色。 身下的马儿大概是等得久了,忽然一声低嘶,将安乐候的目光从远方的层山叠障中拉了回来。 安乐候一声轻叹,拉转马头。 洛十一既然得到了隋风的东西,他再见不见,又有什么关系?秦天河的妻室,他迟早也能见。 当初让秦天河带甘氏回府,也是这个意思。想静观其变罢了。 却不料被洛十一捷足先登。 安乐候猛的一拉马缰,勒住疾驰的马儿。 他明白洛十一想要什么了。 甘氏与洛十一的交易。 圣旨,画像。秦天河,所有的一切,串起来了。 放着马儿慢行,安乐候微眯双眼。 他太掉以轻心了,以为洛十一只是个吃喝玩乐的纨绔。却没想到,不知不觉中,他成了皇帝最宠爱的儿子,在大家都没有发现的角落渐渐的露出锋芒。 情况未明的情况下,静观其变才是上策。 当诺大的安乐候府彻底被夜的黑幕笼罩的时候,安乐候回了候府。脸色平静,就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一样。 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心底的声音:西屏,这是你的命。 这也是对洛氏的交待。 陆氏尚且不相信她会有这样的命运。 陆氏不敢相信这一切。亦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昨天,她还在吵吵闹闹的不愿甘氏入府为平妻,今天,居然她从正室变成了平妻! 一向疼爱她的爹娘也袖手旁观。 “我不同意,决不同意!除非我死。否则,谁也别想让那女人进门!” 陆氏不顾形象疯狂的大哭。 瑞瑶瑞璇一人一侧的挽着陆氏劝慰。 玉嬷嬷站在一旁抹泪。 姨娘们一边抹泪。一边却在互相交换眼神,各怀鬼胎,被陆氏一个枕头砸了过去,“出去!你们都出去!看我的笑话?滚!” “奴婢不敢。” “不敢。”姨娘们慌忙告罪。 就算是平妻,也是她们的主子。 “夜了,姨娘们带妹妹们都回去罢?忤在这里让人更不安心。” 瑞瑶轻蔑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姨娘们,摆手说道。 她岂能不明白这些姨娘的心思?谁会担心陆氏的死活?她们担心的,不过是夫人会对她们如何,大人又会如何罢了。 等甘氏进门,只要威逼利诱一下,哼,说不定一个个的都不再登门。 好在,娘心思简单,这点却是做的明智。这些姨娘都是候府的家生子,也飞不出手心去。 “妹妹们也都回去吧,我和阿瑶陪着娘就好。你们不用担心,小人一时得志罢了,凡事总有公道。” 瑞璇的声音轻柔,表情温和,说话也不似瑞瑶有一种迫人的气势,便如清泉流水一般,却丝丝的沁入人心。 “是,太太,那,咱们都回去了,您放宽心。” 代姨娘是姨娘里最机灵的,也最受秦天河宠爱,所以自然也大胆些。 胡姨娘便也跟着起身,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宽慰话,带着各自的女儿回房。 这一夜,秦天河依旧歇在书房。 他向皇上告了假,第二日清早便拟去安国公府接甘氏回尚书府。 按照规矩,正室夫人回府,做为平妻的陆氏当让出正房才是,而陆氏那边却依旧没有动静。 让洪福去催了几回,都被陆氏赶了出来。 看着天色渐晚,秦天河只好改变计划,先去安乐候府接回甘氏,回来再慢慢安抚陆氏。 皇上的圣旨,一刻也怠慢不得。 至于正房么,甘氏性子柔顺,让她住北院,应该也没有关系吧? 应该吧?秦天河问自己。 想了想,他让洪福多备两顶轿子,携上李氏、齐氏,一并往安国公府而去。 第一五一章 第一回合,胜 多谢幻缘晨亲的粉红票票,俺感觉好像运气好起来了啊,哈哈~ …… “县主……”齐氏慌忙拉她,然后一脸愧疚的看着秦天河,“都是三婶的错,三婶不是这意思。大伯让我来,也是想劝你娘回去休养着,只是时间紧些,一时半会的也不容易,你要信……” 浅云却打断她的话,一脸忿忿的看着秦天河,“我难得见回我娘,我还舍不得她走呢。既然大人府里时间紧,就让我娘在安国公府等,再不行,咱去将军府!” “我娘既是尚书正室,就该住得尚书正房,掌得府内中馈。我娘心善,阿凤还小,弟弟们又不好搀和女人的事情。我要不心疼我娘,谁会心疼?哼,之前我娘病重,还不是被留在了福临城?要不是我得了信,今日我娘还不知怎么着了呢?三婶,你说,这会子叫我信什么?” 浅云劈里啪啦的说了一通,然后瞥一眼秦天河,一手拉凤翎,一手拉着甘氏,“娘,大人琐事多,咱们再等等就好!”又转向一边静立的显文守文,“哥,守文,我这样想的,你们有没有意见?” 显文和守文一起摇头。 守文向浅云拱手,“县主一心为娘着想,咱们兄弟感激都来不及,并无意见。” “阿凤呢?” 凤翎也摇头,“我都听姐姐的。” “大家没意见就好,凝烟凝落,咱们进宫。” 浅云一副斩钉截铁的模样。 本来她就看不惯秦天河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加上早先和凤翎说好,由她来唱黑脸,逼得秦天河当着燕氏的面儿亲口将甘氏尚书府正室的位子坐实,所以浅云一开口便是一副寸步不让的模样。 外人面前。甘氏要夫唱妇随,凤翎要装女孝父慈,她又怕什么得罪秦天河? 齐氏面色更加为难,好像这一切是她挑起的似的,看着浅云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甘氏不忍,便拉拉浅云的手,“多谢县主好意,瞧把你三婶难得?大人也为难,要么,咱先把库房钥匙拿着就好?其余的清点各项。等我进府以后再慢慢清点?反正我之前也跟凤翎学了不少,又有你三婶帮我,打理个尚书府。应该也不是难事。这样行吗,大人?” 甘氏一脸乞求的望着秦天河。 秦天河还是很犹豫。 倒不是不愿让甘氏管理尚书府,对他来说,谁管不是一样?只是钥匙在陆氏的手上,要想让她交出来。只怕并不那么容易。 想到回到府里还得一阵折腾,秦天河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还真不是人人都可以享受齐人之福的。 秦天河本来想甘氏没有身世背景,到京城后,应该只能对他言听计从。甘氏倒是好说话,却不料到。单是个牙尖嘴利,又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女儿就很头疼了,这时还半路杀出个浅云县主。又固执又难缠,动不动就是要闹进宫。 关键陆氏身后也还有个安乐候。 这才是真正的两头大啊! “这个……”十几双眼睛都在他的身上,秦天河也不得不温吞吞的开口,却是向甘氏,“咱们回去再说罢?这儿毕竟是国公府。不好多做打扰。” 话音才落,就听得浅云提高声音喊了一声“凝烟!”带着掩不住的怒意。“你两个在做什么呢?本县主要进宫,听不见么?还不快去准备!” “是,县主息怒,奴婢这就去!”凝烟吓得一个激灵,匆忙向浅云行了一礼,与凝落一起一前一后的快步小跑离开。 浅云冲秦天河昂首冷笑,“我生于乡里,不明白那些个大道理。所以娘娘常跟我说,做人得好学,好学方能精进。要我多学多问。既然大人并不能兑现折子里的内容,那么,我就去向皇上娘娘请教,大人这算何种行为!大人并不是诚心迎我娘回府,诰封诏书下了两天,我娘还不曾着冠服叩拜谢恩,大人又是居心何在!” “县主……”甘氏嚅动嘴唇,却似乎为浅云的气势所迫,缩回眼不敢再说什么。 秦天河扫一眼周围,李氏一脸的惊慌,齐氏低头,凤翎垂目,显文守文面无表情。 当着燕氏的面儿,秦天河感觉有些下不来台。 浅云则把下巴昂得更高,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凤翎说的,既然准备好了要打狗,就必须狠狠的抡棍子,打得他没有反击之力。 找皇上评理,便是对付秦天河的棍子。 燕氏这时忙出来打圆场,走几步来到浅云身边,笑着扶她的手,道,“瞧你这丫头性急得,大人话还没说完呢,你倒叽里瓜拉的一口气不歇。这点倒还真像你娘,你娘当年也是这风风火火的性子……” 提及护国夫人,燕氏便又是一阵唏嘘,叹口气,才道,“你先别急,先听大人把话说完。正室和平妻虽说两头大,但总还是有区别的。大人既然来迎你娘了,肯定是做好了安排的。这点儿小事,别闹那么大动静。平时还好,昨儿你没听外公说么,皇上最近为伽兰的事儿犯难呢,你别这时候进宫给皇上添堵。一不小心,小事化大了可不好。” 这话儿一点不差。 秦天河只得咬牙。 反正事己至此,陆氏那边他早就一身是嘴也说不清,安乐候那边也只得慢慢解释。 诰书的事儿得先对付过去。 甘氏是从一品,不必亲往宫里谢恩,但他必须等到甘氏回府安好香案,供奉诰书,他才能再上折向皇上谢恩。虽说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事,但他因为停妻再娶在前,这时正在风口浪尖上,万一拖得太久,只怕又得给有心之人利用。 燕氏的话正好给了秦天河一个台阶。 他忙冲浅云无奈的笑,道,“县主还真是个急性子。不过县主这般心疼贱内,也是贱内的福气。县主,我今儿向皇上告假亲来,还让我娘和弟妹陪着来,不就是想郑重的迎你义母回去么?县主真误会下官,要这样惹来皇上怪罪,下官岂不冤哉?” 浅云的表情有些迷惑,面色倒是缓和了许多,不太肯定的口气,道,“大人的意思,是来迎我娘回府?空出正房,并让我娘主持中馈,管理尚书府一切事物?” “当然!”秦天河“呵呵”的笑,“你义母是我尚书府的正室夫人,理当入住正房,主持中馈!” “大人所说当真?” “当真!”秦天河重重的咬着这两个字,抚须浅笑。 “谢谢爹爹。”凤翎兄妹几人异口同声冲秦天河齐齐拜下。 “快起来,快起来,”秦天河总算找回了点颜面,露出和蔼的笑容,“都是一家人,一点儿小误会,说开便好,无端的惹得世子夫人笑话。” “秦大人客气,看着你一家和乐融融,我是从心里羡慕呢。”燕氏笑着接过秦天河的话寒暄了几句,便吩咐下人准备。 浅云和凤翎商量过许多对策,想要的便是这样的结果。 两人相视一笑。 既然秦天河己经亲口允诺,浅云也就由他顺坡下驴。 “咳,都是我太心急,差点弄出个大笑话来,幸亏舅母拦住我,对不住了,秦大人。” “哪里哪里,县主是贱内的义女,与下官也就不是外人。” 众人一齐笑着称是。 “真好啊,娘,阿凤,尚书府离安国公府也不远,我来安国公府的时候,便可往尚书府瞧你们。”浅云高兴不己,无意间目光掠过角落边站着的常欢。 常欢冲她浅浅一笑,几朵红云便悄悄的爬上浅云的脸颊。 甘氏和凤翎笑着应下,一边说起在秦家村的事儿来,燕氏听得津津有味。 气氛陡然变得十分轻松。 常欢却最是受不得这种气氛,便借口帮忙整理,先一步退下。 “我送娘回去。”看着常欢离开的背影,浅云的眼神便有些黯然,说话也开始心不在蔫。 燕氏的目光正落在浅云身上,心中似有所动。 想来浅云虽归家不久,但毕竟己到了少女怀春的年纪,这件事情是她该好好留意的时候了。 这样想,燕氏脸上却依旧笑容不改,一边随着众人说笑,一边吩咐下人们准备。 等安国公府的下人将甘氏等人的东西装上马车,燕氏递上礼单,向秦天河说了些客气话恭贺一番,也就是甘氏受封,圣恩浩荡之类。 众人再打过哈哈,燕氏再将甘氏一行送到安国公府门口,目送他们离去。 甘氏一行坐车的坐车,骑马的骑马,跟着秦天河的轿子往尚书府而去。 甘氏惹出来的事情总算就要尘埃落定了。 虽然回府陆氏不免折腾一番,但毕竟是自己的地盘,关起门来怎么闹也是一家人。 轿内的秦天河长长的舒了口气,在轿中闭目养神起来。 等众人回到尚书府,己近晌午。府内早备好饭菜,秦天河也就带着众人一并用过饭菜,这才硬着头皮入陆氏所住的正室而来。 没有任何悬念的,正房大门紧闭,玉嬷嬷与紫苏紫草守在门口,见着秦天河一行进来,玉嬷嬷忙上前向秦天河行礼,道,“大人,太太今儿身子不适,吃过饭就躺下了,大夫来瞧过,说受不得寒气。大人还是改日再来探望吧?” 第一五二章 第二回合 完胜(一) 谢谢慕白雨的满分评价票啊,俺正鸡冻中~ ………… “妹妹病了?” 甘氏闻言面上一惊,转脸向秦天河说道,“我前几日也是这般,大夫说受不得寒气。好在安国公府请得大夫来瞧,听说请的宫里的御医,我一副药下去便好了许多。大人,要不我把方子取来,让妹妹也抓上几幅来试试?” 秦天河还未回答,玉嬷嬷便是一声冷笑,“搞错了吧?我们家太太,长姐是当今的惠妃娘娘,二姐是肃亲王正妃,身份尊贵无比,” 玉嬷嬷翻着白眼,不屑的目光扫过甘氏,“你以为,妹妹这个词是可以随便乱用的么?” 神情极其之高傲,口中也并不称甘氏为“夫人”。 甘氏神情一黯,看一眼秦天河,默默的垂下头去。 秦天河却极为不耐,往屋里微扬下巴,“夫人呢?” “回大人,病了。” “病了……”秦天河蹙眉低声一句,便要往屋里去,“我瞧瞧去。” 玉嬷嬷行礼,并往一边侧身,甘氏欲跟着秦天河进去。玉嬷嬷却一个跨步拦在她的面前,挺胸,也不说话,斜睨着众人,“闲杂人等,候在外面。” 秦天河回头看了甘氏一眼,“你们等着吧,我去瞧瞧。” 等秦天河进去,紫苏便很快的将大门关上。 鼻子里一声冷哼,玉嬷嬷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甘氏等人等了一回,秦天河没有出来,里面亦没有动静。 “我瞧瞧妹妹去。”甘氏说。 “我呸!”玉嬷嬷狠狠的往边上啐了一口, “马猴穿件衣裳,就自己为是人了?” 甘氏不怒反笑,抬眸冷然道。“玉嬷嬷,咱们见过几次,相处得也不短,不用我说,你知道我是谁吧?” “不知道。”玉嬷嬷翻翻白眼,扬起下巴说道。 凤翎也是一声轻笑,上前半步挽住甘氏,“娘,看来这嬷嬷好生健忘,咱们提醒提醒可好?”转头向琳琅。“琳琅,你告诉这奴才,我娘是谁。” “是。”琳琅行礼应了一声。冷眼看着玉嬷嬷,不紧不慢的说道,“我家夫人是御赐从一品诰命夫人,户部尚书秦府的正室大夫人,还是浅云县主的干娘。” “我呸……” 玉嬷嬷这一口还没啐完。便被一声娇叱打断,“琥珀,掌嘴!” 话音一落,玉嬷嬷就见得从凤翎身后闪出一个翠袄小丫头来,身量并不算太高,模样稚嫩。也不过十二三岁,冲着凤翎应了一声好。 玉嬷嬷正想嗤笑,谁知琥珀只身形一闪便到了她的面前。扬手“啪啪”两声耳光,又干净又轻脆。 玉嬷嬷愣住,两眼冒金星,脸上火辣辣的疼,却仍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给个新来的小丫头打了 为了多些人助阵。这里院里安排了好些丫环守着。 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 “好哇……”玉嬷嬷恼羞成怒,一声大吼。恶虎扑食一般的扑向琥珀。 琥珀不慌不忙,闪身躲过,裙裾轻移,动作优雅得如一朵正在盛开的莲花。 “啊呀呀呀!”玉嬷嬷扑了几回,都未能沾得琥珀分毫,只好住了脚,捂着胸口喘粗气,转头看着门口畏畏缩缩的紫苏紫草,歇了半天才能吼出声来,“愣着做什么,还不来帮忙!” 紫苏紫草目露惶恐的看着琥珀,不敢进前。 从她们的角度看得清楚,琥珀身形灵巧,出手迅速,很明显是练家子儿,哪里是她们这种弱不禁风的小丫头能匹敌的? “作死的小蹄子,等阵我告诉夫人,撕了你们的皮!” 听到玉嬷嬷恶狠狠的威胁,紫苏紫草才硬着头皮快走几步,舞着双手朝琥珀扑过去。 玉嬷嬷见有人助阵,不由精神大涨,可还不等她迈开步,就听得“呀”的一声,紫苏己经跌倒在地,“哎哟哎哟”的直叫唤。 凤翎不由笑了出声。 紫苏是个有些心思的,怕挨打,又怕得罪玉嬷嬷,只朝琥珀挥挥粉拳,做个样子,便“哎哟”一声自己跌倒在地。 紫草是个心实的,反倒挨了琥珀几下。 琥珀也不是笨的,闪了几下以后便开始回击,专打玉嬷嬷那肉嘟嘟的身子,碰也不碰她总是自动送上来的脸。 “还不一起上!”玉嬷嬷冲门外稍远和伺候的丫头一声大吼。 “谁敢!”凤翎笑容顿收,一声低喝,凌厉的目光环视一眼周围,声音不大,却自有一股震慑全场的力量。 府里的下人们都知道今天夫人进门,本来是听玉嬷嬷吩咐过的,要给新来的主子一个下马威。 可这时见了院里的阵势,单一个丫头己经弄得一团糟,谁强谁弱一望便知。而这时陆氏不在,谁也犯不着为了玉嬷嬷拼命。 所以任凭玉嬷嬷喊破嗓子,大家都装出一副害怕的模样,谁也不动。 “娘,不过是些丫头,由得阿凤处理吧?”浅云笑吟吟的挽住甘氏,然后一指不远处缩在墙角处的两个丫环,吩咐道,“你们,去搬几张椅子来。” 那丫头犹豫着不动。 “怎么,还要本县主亲自动手?” 一听“县主”二字,那两丫头吓得一个激灵的跳起来,飞快的跑开,又飞快的搬了张椅子过来,搬到树下一字排开,还有袖子将椅子一一擦过,才敢向浅云行礼,“县主,请。” “恩。”浅云应了一声,扶起甘氏,丫环们便跟着去扶李氏、齐氏,“娘,坐,奶,三婶,坐坐,咱们看戏,站着累。嫂子也坐。哥,守文。欢哥,大家都坐吧。” 浅云一一招呼一番,似乎那边的热闹与这边无关似的。 “县主……”李氏有些急,“快,快让别打了吧?这打坏了……可怎么好?” “没事的,娘。”甘氏答,虽然面色有些紧张,她却并不开声来劝架。 经历了这么多,杀鸡儆猴的道理她要还不懂,只怕会给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娘。我瞧您脸色不好,不如我扶您回屋吧?这里就让嫂子处理。”齐氏到李氏身边,问道。 李氏还真没看过这种女人打做一团花红柳绿的场面。她本也不是个爱惹事的,所以这时巴不得早点离开呢,听得齐氏问起,忙说了几声“好”,伸手向齐氏。 齐氏搀住李氏。正见得洪福急匆匆的进来,便向洪福道,“管家,劳您先替几位公子安排好住处,让公子们早些歇歇。” 这里总是女人的争斗,男人们帮不上忙。看多亦无益。 “这,好……”洪福看一眼不远处狼狈的玉嬷嬷,犹豫着看了一眼甘氏。“夫人不让安排”这样的话终于没敢说出口。 他听得下人报里面打起来了,这才硬着头皮赶进来。 齐氏便和甘氏打了声招呼,扶着李氏离开。 洪福先冲院里各人行礼问安,对于齐氏让他安排住处,心里又是十分为难。 洪福自然知道。依照显文几人的身份,他们在府里应该的住处是什么。只是。按照陆氏的吩咐,是要公子们都住在偏院,虽有些不妥,但他得罪不起陆氏,只好按陆氏说的做。 “公子,请跟奴才来。” 洪福话音才落,就传来凤翎的声音,“娘,大哥大嫂用西院正房,三哥,阿欢哥用东西厢房。” 洪福听得脚下一滞。 甘氏心里虽有些讶异,但声音却是不紧不慢的声音,“去吧,听小姐的。” “哦,是。”洪福偷偷看一眼陆氏紧闭的房门,嘴上应着,脚下却磨磨蹭蹭的不敢动:“不过……” 这种安排当然是最合理的。 尚书府是共有四个大院子,除去大人夫人用的前院正房,二老爷二太太用的东西厢房,太太陆氏、姨娘和庶出小姐们用的中院,剩下的便是西院和北院。 北院是后花园,靠山,角落里虽还有两个小院子,但格局极小,离前厅也远,陆氏的意思,是让公子小姐挤这两间小院。 依照规矩,家里若有公子,公子自然该用的西院。 问题时,现在的西院是两个小姐用的。 借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让俩小姐挪窝啊! “怎么不动?”甘氏抬眸蹙眉。 “回太太,”洪福只好硬着头皮,道,“西院是大小姐、二小姐正在用的,怕……” “那我们等着,尽快把它空出来。”甘氏淡淡的说了一句,转眸便又去瞧凤翎那边。 “这……”洪福更加不敢动。 “凝烟凝落,”浅云不耐,提高声音喊了一声。 “奴婢在,县主。” “你俩跟着管家一起,等管家把西院收拾好,即刻来回我,别磨磨蹭蹭的拖得太久,我今儿还得赶回宫里向娘娘问安呢。哦,记得让人备好水,让公子沐浴歇息。” “是。”凝烟凝落应下,向洪福做了个请的手势,“管家,请。” 洪福心里暗暗叫苦。 浅云县主的事情他亦有所耳闻。在秦家村也曾见过浅云的厉害,加上她现在高高在上的身份。县主说话,他哪里敢吭上半句。 即便面前的这两个大丫头,也是皇后调教出来,跟着县主出入皇宫的,也不是他洪福惹得起的。 “锦绣,”这时甘氏转脸轻唤了一声。 “是,太太。”锦绣从甘氏身后闪出身来,行礼应道。 甘氏指指琥珀,道,“阿凤这儿有琥珀就够用了,你跟着凝烟一块儿去吧。管家若需要帮忙,你力大,也好帮着些。” 第一五三章 第二回合 完胜(二) “是,太太。”锦绣应完,便用一双凤眼瞪着管家。 洪福只得苦笑应下,一边作出“请”手势,“这边请,这边请,我这就让人去整理西院。” 那叫琥珀的丫头一人横扫内院,夫人是在告诉自己,文的不行,就来武的。暗的不行,就来明的。 看来,这位新来的大夫人是铁了心要与夫人陆氏做高下之争的。鹿死谁手未知,他个下人,还是老老实实做好本分吧。 一个毫无背景的乡野村妇,居然一跃成为尚书府正妻,这在他看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务,居然做到了。 说明也绝不是表面上一般的善茬,做为下人,他还是做根墙头草才能活得更长久。 洪福脑里转了转便改了来时的初衷,再管不着玉嬷嬷这边给人打得跟破布袋子似的,殷勤的和几个丫头一起带人去整理西院。 于是这院子明显分成了两边,一边是琥珀以一敌三,猫逗耗子一般打得热火朝天;另一边,大家谈笑风生坐着看戏。 束手而立冷眼旁观的凤翎便是中间的分水岭。 当玉嬷嬷终于躺倒在地爬不起来的时候,正房的大门终于华丽丽的打开了。 跟在秦天河身后,一拨一拨的出来两堆人。 前面的是秦天河、陆氏与两个女儿,后面的一拨跟在陆氏的身后,秦天河远些,是姨娘们和三个庶生女儿。 看到院子里的盛况,秦天河愣怔了一瞬,气得脸色发红,不由一声低吼,“住手!” 就在他怒吼的同时,紫苏从地上跳起来,用力一拳朝琥珀面上打去。 要想在陆氏面前邀功。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紫苏心里打着小九九,大人出声了,琥珀还不得半路打住?自己刚好趁此表现一回。 得回便宜还能卖会儿乖。 谁知,琥珀毫不迟疑,一记漂亮的扫堂腿,紫苏来不及哼一便朝前跌倒,趴在秦天河面前摔了个狗吃屎。 “住手!”秦天河又是一声怒吼。“太太啊……”地上的玉嬷嬷大哭起来,蠕动了一下肥胖的身体,正想爬起来。却被琥珀一脚踏住,动踏不得。 “好大胆的丫头,还不……”秦天河大怒。 话未说完。便被凤翎凤翎轻描淡写的一声打断:“停手吧,琥珀。” 琥珀即收回踏在玉嬷嬷身上的左腿,向凤翎福了福,“是,小姐。” 对于秦天河吹胡子瞪眼的模样熟视无睹。 凤翎对琥珀的表现满意极了。 这丫头还是跟从前一样。生来的耿直性子,眼里心里都只有她一个主子。威吓不动,利诱不折。 凤翎含笑点头,“辛苦了,一会儿记得跟小姐我领赏,我重重有赏。” 说起领赏。琥珀倒现出几分羞态来,微红了脸,“多谢小姐赏赐。这是奴婢分内之事,不敢邀功。” 琥珀说完,便退到凤翎身后,连正眼都不曾瞧秦天河一眼。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一副不把秦天河放在眼里的模样。 秦天河气得七窍生烟。指着琥珀,“好大胆的丫头。来人哪,把这丫头拖出去杖毙!” “谁敢!”浅云一声低喝,快几步到琥珀身前,“琥珀,到我身后来,我倒要瞧瞧,谁敢动你一根寒毛!” “多谢县主疼惜。”琥珀不慌不忙的向浅云行了一礼,昂首傲然一笑,道,“县主放心,奴婢是皇后的赏赐,除了主子,不是谁说动就能动的。” 听了这话,凤翎也跟着莞尔,向秦天河盈盈一拜,“凤翎见过爹爹。爹爹公务缠身,女儿未及有机会向爹爹禀告,是女儿的错处。女儿的四个大丫头琥珀、琳琅、锦绣、琉璃,各有所长,且是皇后给女儿的赏赐,亦是我尚书府无上的荣耀。爹爹开口就是杖毙,怕是不妥吧?” 秦天河语塞。 有这些工夫,玉嬷嬷终于缓过劲儿来,扑到陆氏脚下,“太太,太太救命啊!要不是太太出来,奴婢们就要被打死了啊!太太救救奴婢。” 陆氏却是恨恨的一脚将她踢开,冷笑道,“救你?我都要死了,如何救你?大人把这帮子没人生养的小畜生带回家,不是想把咱们往死里逼么!好啊,咱们索性一齐死了拉倒!” 凤翎又是一声笑,“爹爹,这夫人骂得谁啊?谁是没人生养的小畜生?是说我和哥哥们么?” 陆氏的话把他也骂进去了,儿子女儿是小畜生,那他是什么? 秦天河作势干咳一声,以掩盖面上的尴尬。 “娘,您别急,爹爹才是尚书府的一家之主,会替咱们做主的。”瑞璇挽着陆氏,看着院里凌乱的样子,似乎有些害怕,便往秦天河身后靠了靠,说话的声音虽小还微微发颤,却是极为清晰的。 “是啊,爹,您就让他们这么欺负娘么?那女人有什么资格!不过也就是个从一品的诰书,有什么大不了,娘没有么?娘还不是堂堂正正的从一品诰命?娘还是候爷嫡女,那女人是什么!” 嗓音又尖利又高亢,带着刻薄。 这是用刀刻在凤翎心底的声音。 瑞瑶。 上一世毁她面容毁娘性命的二妹。 凤翎眯起眼打量着昂首站在高处的瑞瑶。 瑞瑶喜欢红色,尤其喜欢红色绣鞋。 这时她穿着大红色织金纱云肩通袖袄,站在梯阶之上,耀眼得如一团燃烧的火。 瑞瑶身材修长,虽然年不过十二,却早早的现出少女的婀娜苗条来,又生得亦明眸皓齿,娉婷秀雅,美憾凡尘。 再配上一身耀眼的红衫,不论在哪里,瑞瑶总是最惹人注目的那个。 瑞瑶一手指着忐忑立于阶下的甘氏,柳眉倒竖,“也不知从哪个旮旯里捡来的女人,不知靠什么不正当的手段谋来的,爹说是正妻就是正妻,想住正房就住正房。敢在娘屋前闹得这样一团糟,爹,咱们母女就那么好说话?” “爹爹忘了,娘是安乐候的嫡女!爹不想想咱们姐妹,好歹也得想想外公!这女人这么欺负娘,外公能袖手旁观?爹爹这么刻薄娘,又将外公的脸面置于何处?就这个野丫头,也能进咱们尚书府,说不去看不让人笑掉大牙!” “有时候,人眼看到的未必是真的,小姑娘。”凤翎抬眸冷笑,“我一个乡野丫头都能变成尚书府的嫡长女,你怎么知道,嫡女不会变成庶女?亲娘不会变成养娘?面慈目善不会变成心如蛇蝎?” 一声比一声严厉。 “说什么呢,野丫头!野丫头!”瑞瑶并未明白凤翎的这段话,玉嬷嬷时长时短的低泣声却陡然一顿,抬眼警惕的打量着凤翎。 这表情尽落凤翎眼中,凤翎不觉心中了然。 上一世,她从玉嬷嬷嘴里问不出什么,只当她是陆氏的忠仆,只忠于陆氏一人。 现在想来,玉嬷嬷该是知道全盘的。陆氏的一切都是安乐候夫人安排好的,当然包括她身边的亲信。 “我说什么,去问你家嬷嬷吧!她可是心知肚明的很!”凤翎瞟一眼玉嬷嬷,目光便又回到了秦天河身上,“要说起替谁作主,爹爹,作为妹妹,她们如此藐视我这个嫡长姐,又该当何罪?辱骂夫人,辱骂嫡兄,又是何罪?爹爹要作主,咱们就一桩一桩的来。是凤翎的错处,凤翎绝不推让。 “你说什么!不知哪里钻出来的丫头小子,谁认你是长姐长兄!”瑞瑶指着凤翎怒骂。 秦天河眉心一跳。 秦天河对凤翎只觉得头疼,对几个好不容易带回来的儿子却还是十分欢喜的。 朝臣们当面不说,背后却难免拿他后继无人来取笑。有了三个儿子,秦天河觉得自己在朝中的底气都足了许多。 瑞瑶的话让他心中颇为不悦。 “爹爹……,她好凶,我怕。” 这时躲在秦天河身后的瑞璇拉拉秦天河的衣袖,带着颤音小声嘟嚷。 在瑞瑶耀目的光环之下,与瑞瑶一般长相的瑞璇却显得十分柔弱,配上姣好的面容,便显露出女子惹人怜爱的娇媚态来。 她的脸上没有瑞瑶的意光飞扬锋芒毕露,说话也轻柔靡软,如山间细流。 小脸发白,抓着秦天河的手亦微微颤抖。 秦天河一向也疼爱瑞璇多过瑞瑶,这时也不由露出几分疼爱之色来,拍拍她抓在身己袖上的手,柔声道,“不怕,那是你长姐。因为从小养在乡间,性子野些,人却是极好的。” “人却是极好的”这句话秦天河是咬着牙竖着眉说的,自己都不知道这话里有几分可信。 瑞璇却像是吃了安心丸一般,松开手,抚胸并长长的吐了口气,“这样就好了……” 这样一来,倒把秦天河对瑞瑶的不满无声无息的压制下去了。 陆氏咬牙切齿的喊了一声,“阿瑶阿璇!” “这个家咱们呆不下去了,咱们回候府。她要这正房,咱们就给她好了!她要这尚书府,咱们就给她,我不稀罕!咱们回候府。” 陆氏说完甩手欲走。 “娘!”瑞璇拉住陆氏,附过她身边,张口似乎想劝,最终却只是唤了陆氏一声跟着落泪,一副梨花带雨惹人怜爱的模样。 “对,咱们回去!娘,去找外公来评理!就姐姐胆小!要闹,索性大家往开了闹!”瑞瑶却对柔弱的长姐并不满意,“也就姐姐胆子小,咱们外公是候爷,又疼娘亲,咱们怕什么?” 第一五四章 第二回合 完胜(三) 说完,瑞瑶冲一边的丫头低吼,“作死啊,还不替娘和我们收拾东西,咱们回候府!咱们去找外公外婆!” “是,小姐。”青鸢瑟瑟的应了一声,人却不动,只拿眼睛一直瞟着瑞璇。 见瑞璇冲她微微颌首,青鸢这才慌忙转身。 “阿瑶,”瑞璇轻轻的唤了瑞瑶一声,顺势拉过瑞瑶的手,握了握,再小声道,“你听爹爹的。这儿是尚书府,外公外婆来了能说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仗势欺人。” 和前世一样,瑞璇说话的时候总是柔柔糯糯的没有半点儿怒气。 前世凤翎对瑞璇的印像不算太坏,是唯一能在陆氏面前保持公允,偶尔能为她和甘氏说两句好话的人。 两人虽谈不上交好,见面却总是客客气气的。 重生一回,凤翎告诉自己要带着怀疑的目光去看待重遇的每一个人。就算是她心存感激的四个丫头,她也是用前世的经验试探过后,才敢完全相信。 而这时看瑞璇,虚假的可以。 对秦天河说了一句“我怕”,便化解瑞瑶的危机;对陆氏喊一声“娘”便留住愤然离去的陆氏;对于自己的母亲正室之位被夺,两姐妹跟着地位下降的时候,却依旧能保持冷静。 尤其是她拉住母亲,拉住妹妹,这在凤翎看来便极为不正常。 冲动的人,会如陆氏、如瑞瑶,甩手离开,争得一时之气,却不知道,离开容易回头难;冷静的人才会像瑞璇,她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 秦天河己经上书致皇上。并以正室之礼从安国公府将甘氏迎回尚书府,说明甘氏的正室之位暂时是不可撼动的。而自古母凭子贵,甘氏育有三子,身份高于陆氏也是自然;甘氏在陆氏之前嫁入秦家是御封从一品诰命,还是浅云县主的义母,完全坐得尚书府正室之位。 这时无论在谁看来,甘氏都是占了九分理的。 陆氏唯一的一分,便是安乐候的嫡女。 越闹,陆氏不过越惹人讥笑罢了,搞不好的。最好还得个仗势欺人的骂名;对于瑞瑶口口声声说的外公外婆,想必瑞璇也并不看好。 因为凤翎这个外人都能想明白,若是安乐候有心要管。有力能管,事情又何以至此?若是安乐候有心有力阻止,秦天河的上书就不可能送到皇帝手上! 换作是凤翎自己,也会先忍一时之气,再慢慢筹谋。 与冲动易怒的瑞瑶相比。瑞璇才是最可怕的对手。 凤翎慢慢想来,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 陆氏,骨子里还生就的贵族傲气,为人简单冲动,前世却能生生的将甘氏打压在北院的某个角落,让她在秦天河的记忆和生活里从此消失; 在八皇子看上自己。而秦天河亦有意将她送去做八皇子侧室的时候,陆氏居然有法子让瑞璇取而代之;若不是自己铤而走险得到了皇后的赐婚,将她赐给赵翦瑜。她便很可能成为丧妻不久,又花名在外的兵部侍郎的侧室! 之后,她便于火中毁容,甘氏为救她而丧命。 凤翎一直以为这一切是陆氏的杰作,她把母亲的死都归罪于陆氏。 不。不是陆氏。 陆氏除了哭闹,根本没有未雨绸缪的能力。看她处事的方法便能知道;凤翎也恨瑞瑶,而瑞瑶费尽一切手段,坏事做尽以后,亦不过是成为赵翦瑜的妾室,进府以后,被她暗地百般蹂躏,瑞瑶或许得到了赵翦瑜的心,却最终带着腹中的孩子死在了自己的手上。 不,幕后的军师也不会是瑞瑶。 那么,只能是瑞璇。 只有瑞璇,在她与汝阳王合力将肃亲王府连根拔起,安乐候府树倒猢狲散,秦天河获罪远放,妻女入罪之后,瑞璇却独善其身。 那时她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八皇子的庇护。 却不曾想过,八皇子一向爱名声如性命,洛十一登基之后,八皇子虽受封为王,实则困在京城,如履薄冰,他又如何会把罪臣之女留在身边? 在靠山轰然倒蹋,本己方寸大乱的情况下,她仍能想法子保住自己的性命与地位,本身就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姐姐!”瑞瑶极为不满的低吼声将凤翎的思维打断,“姐姐怎的这么怕事!” “够了。”秦天河微微转脸,打断瑞瑶的话,便又转过脸看着不远处站着的甘氏,沉声道,“你怎么教儿女的?我原以为你性子温和,善解人意,却没想到变得这般刻薄。” 甘氏低眸垂泪,轻声道,“大人,妾身只是久等大人不来,担心妹妹,想进去探探病情,并送上日前用过的方子给妹妹试试。却没想到这嬷嬷横竖不让,还出言相辱。” “大人,妾身多忐忑才敢让凤丫出手制止。妾身出身寒微,不懂得大道理,但妾身既然身为尚书府的当家主母,若连个下人也制服不得,若传出去,岂不是给大人面上抹黑?说咱们尚书府连管教下人都不会?我是这么想的,大人。” 甘氏轻轻的抹了把泪,才又接着说道,“三弟妹教过我,说大户人家府里当长幼有序,仆从归顺,方能家宅和顺,而家和则万事兴。妾身一心一意只为尚书府,为大人着想。但毕竟没有什么大学问,不懂大道理,若是想错了,还请大人教导才是。” “娘。”秦守文唤了甘氏一声,过来搀住她,昂首道,“娘并没有错。爹爹,一个老奴才便敢挑衅主母的威严,对主母叫嚣无礼,依我大吕制,该当杖毙!” “依大吕制,平妻与正室虽并无大小之分,然其子女地位依旧在正室之嫡子女之下,更何况,我等为其兄长。父母在列而其出口辱骂,以次欺长,为目无尊长之罪。若要追究,爹爹当从出言不逊者追究起,缘何责怪母亲?” “有我等为证,作为主母,母亲并不曾有失偏颇,当赏则赏,当罚责罚。惩罚刁奴,母亲又何罪之有?” “正室夫人回府,平妻占正室不出,鸠占鹊巢,指着主母叫嚣,又该当何罪?” 刚才院里闹成一团的时候,秦守文冷眼旁观不发一语,这时见甘氏受责,一连三个问句,说得理直气壮。 “不知哪里爬出来的野猴子,还想当谁的兄长?”瑞瑶侧目冷笑。 “阿瑶。”瑞璇忙拉住瑞瑶的衣袖,蹙眉小声打断她的话。 “拉我做什么?我说错了么?”瑞瑶不满的甩开瑞璇的手,气鼓鼓的往地上啐了一口,“我呸!” “住嘴!”秦天河勃然大怒,低吼一声,“回你屋里去,别再这里添乱!” “爹……” “走!” 瑞瑶见在秦天河那里讨不着好,转身便又去拽陆氏,“娘!” “走走,既然这尚书府容不下咱娘儿俩,咱们都走!留得人家一家快活。”陆氏更是火上浇油。 瑞璇只好舍了瑞瑶又去拉陆氏。 甘氏这边冷眼旁观,陆氏这边却首先自乱阵脚。 秦天河心里对陆氏仅有的一点愧疚便跟着消失殆尽,不耐烦的摆手,“够了够了,就这样吧,夫人,”对着陆氏,秦天河稍稍压抑住心中的不快,缓了声音,道,“暂且委屈你搬去北间正房,今儿我累了,有事改日再说。” 陆氏哪里肯依,还想再争辩几句,却被瑞璇拉住,“娘,咱们且先去北间吧,不过隔一个院子,无谓让爹爹难做。都是一家人,也就咱们体谅着爹爹了,不然还指着些外人?” “我……” “娘,北间的正房我己经让下人打扫干净,咱们姐妹帮娘好生布置一下,摆上娘最喜欢的家具古玩,不也跟这里一样么?” 瑞璇回头瞧了一眼身后的正房,再转回头来露出一个鄙夷的笑容,“横竖这屋子咱们都住旧了,北间正房装饰一番,可比这里好上太多。” 瑞璇转而冲瑞瑶淡淡的笑,“是吧,瑞瑶?记得我怎么跟你说的么?忍得一时之气,方能万年长青。” “恩?”瑞瑶不服气的还想再说,嘴里的话却被瑞璇一个眼神顶了回去,自陆氏臂间垂下手来,无奈的道,“好吧,我听姐姐的。” 瑞璇这才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向秦天河道,“没事了,爹爹,我和阿瑶陪娘去北间。住哪儿都一样,爹不用为我们操心。” “还是阿璇最能为我分忧。”秦天河抗出一个慈父的笑容,“阿璇说的是,摆上自己喜欢的东西,住哪儿都一样。” “这么说,爹爹允许我娘带走这屋里的东西?毕竟娘在这间住了这么些年,东西都有感情了。” 瑞璇红了眼圈,话说得十分伤感。 秦天河当然说好。 “让下人搬吧,阿瑶,咱们去北间。”瑞璇向着瑞瑶轻描淡写。 瑞瑶愣了愣,即反应过瑞璇话里的意思:就算走,也要踢他们一脚! 瑞瑶转身召过一边侍立的丫环,低声耳语几句。 丫环便点头离开。 “爹爹早些歇息吧?”瑞璇向秦天河柔声道,“别担心我娘,我会照顾好的。代姨娘房里说准备了银耳莲子羹,爹爹不如去喝一盅吧,下下火。” 陆氏身后的代姨娘不由喜出望外,“是啊是啊,大人,去妾房里坐坐吧,妾伺候大人羹汤。” 第一五五章 情景重现 “大人。”甘氏向前一步拦住正要离去的秦天河,福了福,道,“妾身第一次学习打理这么大的尚书府,心中实在惶恐,所以冒昧请求妹妹,先把库房的钥匙及府内账本交给我,我也好等弟妹有空的时候去请教。” 秦天河听了这话便转头去看陆氏。 陆氏疲惫不堪的脸瞬间变得惨白,秦天河漠然的表情在她委屈的心里更刺了一刀。 瑞璇握握陆氏的手,抬脸正想对秦天河说什么,甘氏便又接着说道,,“我知道实在唐突,但请妹妹理解。妹妹毕竟打理尚书府这么多年,必定有许多经验,求妹妹多教教我,让我在外人面前也不致出丑。” “我生长于乡间,见识鄙陋,但大人并不嫌弃,而执意将这尚书府交到我手中,为了大人的这份心,我也要拼尽全力替大人解这后顾之忧。肯求妹妹看在大人的情份上,看在我们都是一家人的情面上,还对我多多指点。” 甘氏说罢,对着陆氏又是深深一福。 趁热打铁,当着秦天河的面要回尚书府的管控权,这也是凤翎的打算,正盘算着要怎么样开口,没想到甘氏倒自己先提了出来。 说得谦逊,而目的只有一个,名符其实的主持中馈。 库房钥匙是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陆氏性子高傲冲动,这时又对秦天河的背弃满腹委屈,这激将法应当有用。 果然,陆氏听得甘氏说起秦天河时一副情深意切的模样,什么大人体恤,什么往日情份,甘氏说得绵软,听在陆氏耳朵里却句句都是刺。 看一眼秦天河。陆氏扬眉冷笑,高声道,“玉嬷嬷!” “哦,是,是,奴婢在。”龟缩于一角的玉嬷嬷慌忙应声,爬起来行礼,“太太有何吩咐。” “去,替我把库房钥匙取来,我倒要看看。她有多大能耐!” 甘氏的表情更加惶恐,两手于胸前交搓,手足无措的模样。 “这……太太。”玉嬷嬷想劝。 陆氏这是中了激将法,扔了库房钥匙等于真正的扔了府内大权。 可玉嬷嬷也知道这不是她个下人该发表意见的时候,如今的情形,她也没有私下劝解的时间。想到平日都是瑞瑶在替陆氏打理府内庶务,她便抬眼悄悄的去向瑞瑶讨主意。 “爹爹。凭什么……” 秦天河心里本来就对瑞瑶有些着恼,这时想走又走不了,更是烦了这没完没了的纠纷,挥挥手,“行了行了,你娘说去拿。就去拿吧。” “爹……”瑞瑶跺脚。 陆氏的脸变得惨白如纸,对着玉嬷嬷一声低喝,“还不去!怎么。如今我连你也叫不动了么?” “娘,”瑞璇轻轻唤了陆氏一声,拉住她的衣袖,想说什么却被陆氏甩开。 “你别管我!我倒要看看,她有多不不起!”陆氏又瞪一眼玉嬷嬷。“还不去!” 玉嬷嬷不敢怠慢,很快回屋里取了一大串钥匙来。捧在手里递到陆氏面前,“太太……” “娘……”瑞璇有急发急,伸手就想拿过玉嬷嬷手里的钥匙。 钥匙是要交的,却并不急于一时。 不料陆氏却比她更快,一把抓过钥匙,用力朝甘氏掷了过去,正打在甘氏的小腿上。 “谁稀罕!” 甘氏“哎哟”了一声,蹲身揉自己的脚,然后顺势将钥匙抓在手里。 不过一瞬间的工夫,管家大权便真正从陆氏手里转到了甘氏手里。 其余的事情,都是迟早的问题啊! 瑞璇缩回手,几不可见的叹口气,将嘴里的话咽了回去,扶起陆氏,“走吧,娘,咱们回去。北间那边还需要整理,咱们去瞧瞧,看娘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瑞璇说完,向秦天河福礼告别,不经意间,目光似乎扫过甘氏与凤翎,充满厌恶与狠毒。 只一瞬,瑞璇便又恢复了温驯的模样,扶起陆氏,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大人,去我屋里喝些莲子羹吧。”代姨娘满脸堆笑的问,一边碰碰站在身边的小女儿瑞玟,“五小姐一直说想爹爹呢,有些日子没见了吧?” “恩,爹爹,和阿玟一起去姨娘屋里吃莲子羹吧?姨娘说,莲子羹下火,等阿玟陪爹爹喝了,爹爹就不会因为不相干的事情生气。” 五小姐瑞玟年不过八岁,长相甜美,说话又嗲声嗲声的,逗得秦天河脸上阴云散去,露出几分笑容来。 秦天河牵起瑞玟,“好,阿玟陪爹爹喝羹去!” 瑞玟的脸上立时现出幸福的笑容来,一边还不忘招呼身边的姐姐瑞璎和代姨娘,“四姐,姨娘,走咯,咱们一起喝汤去。” “你们也早些歇吧。”秦天河环视了一眼院内,向甘氏和显文兄妹点点头,“想吃什么就让厨房做,不懂的就去问问……,” 秦天河本来想说问问夫人,顿时又觉得不妥,即改了口,“有什么事吩咐洪福去做,不知道的……” “爹爹放心,有不知道的,三婶会帮忙。”凤翎接道。 秦天河点点头,没有再说。 看着秦天河一边牵着瑞玟,一边和言悦色的与瑞璎谈笑风生,甘氏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落寞,落在凤翎的眼里,凤翎便是一阵心疼。 “姐,嫂子,您陪娘稍坐会儿,”凤翎扶着甘氏往刚才树下的椅上坐下,指指屋子道,“我得去去这屋里的旧味儿……” 听到这话,瑞瑶翻了个白眼,冷笑,“切,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人,乡下婆子装什么贵妇!” 甘氏强压下心里的那抹苦意,抬眸笑道,“三小姐,您是请了夫子,知书达礼的,不比得那些粗鄙婆子。你该知道,你娘是尚书府平妻,所以你不必喊我母亲,但一声夫人,还是必要的。” 瑞瑶面露不屑,可不等她说什么,甘氏便敛笑,挺身正色,道,“礼废则家不兴。这是我听人说过的。今儿我念小姐初犯,且饶过一次,小姐需静思己过。下次再犯,我绝不轻饶!” 瑞瑶并不示弱,“装腔作势!就算我娘是平妻,你赢了一局,我还是尚书府嫡小姐呢。你又能耐我何?你还是自己静思静思,这样的得意能有几天!” 甘氏挑眉冷笑,“你可以试试。” 凤翎冷眼旁观至此,总算对甘氏彻底放下心来。 甘氏所用的手法皆来自于她平日“无心”说出的故事,刚柔并济,虽然用得有些生硬。好在秦天河性子糊涂,陆氏也不是什么很强有力的对手,假以时日。甘氏定能在这内宅之中游刃有余。 唯一需要警惕的是瑞璇。 不过瑞璇不能守在尚书府一辈子,所以只要甘氏身边要添几个得力的丫环,就算自己不在身边,甘氏也绝对可以应付。 这时有丫环进来,带了好几个家丁。进来向瑞瑶问礼。 “搬吧。”瑞瑶向屋里微扬下巴。 “是。”丫环应过,带着家丁就往屋里去。转出时,手里便都满满的抱着东西,博古架,古玩,最后出来的两家丁抬着梳妆台。 “住手,”浅云跳起来,瞪眼道,“秦大人不是说过,这屋里的东西都留着?都搬走了,我娘用什么?” 瑞瑶扬起唇角,“县主,刚才您想必也听见我爹说了,这屋里的东西只要我娘喜欢,都可以搬走。当然,”瑞瑶睨一眼甘氏,“我娘不想要的,会留下来给你们这位夫人!” 瑞瑶重重的咬着“夫人”一字,一边瞪着丫环,“还不快搬,这么些小事都做不好,都是我娘心爱之物,一件也不许落下!” 说完,瑞瑶“哦”了一声,得意的看向甘氏,“夫……人!我忘了跟您禀告,北间的东西我娘用不惯,都让人扔了出去,您呢,要么去厢房暂且挪来用用,要么,呵呵,先在地上凑和躺躺?反正,您不是常说出身乡间嘛,泥床土炕的,正好。那红木架子床就算给您,也未必睡得惯吧?” 厢房的定制跟正房毕竟不同,而且折腾到现在天色渐暗,主子来不及吃饭,下人当然也不敢用,大家都饥肠辘辘。若是甘氏让下人再折腾着挪家具,等新订制的过来,又要再挪回厢房,劳民又伤财,甘氏初来乍到的,这般动静必然遭来闲言闲语,再惹秦天河不快。 所以瑞瑶想,甘氏最省事的做法,要么,在空无一物的屋子里揣着大夫人的名气窝几晚,要么,就去厢房将就直到新家具送来。 不管哪种,在尚书府,甘氏都是自打脸面。 凤翎清楚的记得这一幕。 换了个时间,换了个地点,却依然按照原来的模式上演。 前世她和哥哥跟着娘来到尚书府,在北院的小院子里,瑞瑶也是这样,当着他们的面儿,将她和甘氏屋里的家具砸得稀烂后扬长而去。 娘一边流泪,一边收拾,一边还对着她深深的自责,骂自己没用,骂自己连累儿女,说自己不该跟着来。 那一晚,娘和她睡在哥哥们的床上,而哥哥们在倒蹋的床脚互相依偎着窝了一晚。 直到第二日晚间,洪福才让人又送了两套旧家具来。 情景重现,如此滑稽,怎不让凤翎失笑? “我说,你能换个手法么?” “什么?”瑞瑶并不能懂凤翎的顽笑,疑问一声以后,看着下人正在搬出那张红木雕花架子床来,便故意提高声音,忙不迭的道,“当心着些,这是我娘最喜爱的,磕了一块也仔细你们的皮!” 第一五六章 送礼(一) “要么,让琥珀去找找?这个时辰应该还有木器行,加些银子先让送来顶用?”浅云低眉附在凤翎耳边,说完,便又道,“啊,不是,我让人去将军府搬上几件上好的来便是。” 浅云说过完,便转脸想叫琥珀。 凤翎拉住她,笑道,“不忙,姐姐,这点小东西,会有人给咱们送过来。”冲着屋门努努嘴,“他们要清,就让他们清好了,本来这些旧物,娘一件也不能用。” 浅云不能明白凤翎话里的意思,却听得院门外咋咋呼呼的声音,“哎,等等我,我也搬!我带行李来了!” 众人听得皆是一喜,转头便见秦乐文一手拎着个大包裹,大步的往这边迎来,两个下人一脸惊慌的跟在后面,想拦又不敢拦的模样。直到进得院里来看见瑞瑶,跟在后面的两人才远远的向瑞瑶行礼退下去。 瑞瑶也瞧见了这边的动静,她虽然并不认识秦乐文,却听得浅云叫他二哥,想来是家里的第三个儿子,瘪瘪嘴,“没人管教的野小子……哎哟,” 话未说完,瑞瑶忽然捂额一声哀嚎,似乎是被什么打着了,额前红了一块,额发上也沾上白白的粉末,四下找时,却什么也找不着,便转脸怒视秦乐文。 秦乐文却若无其事的快行几步,冲凤翎挤眼,便甩下手里的包裹,在甘氏面前双膝跪下,磕了个头,“乐文给娘磕头。 “快起来,快起来。”甘氏忙不迭扶起秦乐文,一边替他拍拍身上的尘土,一边含笑打量他。 之前虽然见过几次,但秦乐文都是来去匆忙,甘氏也未及细瞧。这时便不住的上下打量。 秦乐文一身武官打扮,着着毛皮缘边金鳞叶齐腰明甲,饰金蟒蚊而毛皮缘边,看上去既精神又俊朗,与秦家村时的顽童己是天壤之别。 甘氏喜得直抹泪,一直说“好,好,真好。” 秦乐文再转身去和显文几个打招呼后,才转过脸来笑眯眯的看着凤翎。 众人围着秦乐文,笑得合不拢嘴。 “二哥。哪学的这招?”凤翎瞥一眼瑞瑶,冲秦乐文挤眼。 秦乐文往她耳边附过,小声道。“我见过箫世子的这招,好用,便偷师过来,瞧,”秦乐文右掌微伸。掌中变戏法似的露出几个白白的小丸子来,冲凤翎霎霎眼,“改天我教你,打人不留痕,不过,” 秦乐文瞧一眼瑞瑶。大笑,“有人嘴欠,上天也不饶啊!” 瑞瑶恨得咬断银牙。却无计可施。只能恨恨的扔着眼刀,却一概被无视。 甘氏笑着摇头,没有跟下去说什么,倒是奇道,“前儿见你。不是说正在十一爷府里当值?今儿怎么来了?还穿的这身,向十一爷告假了?” 秦乐文摇头。“不是告假,正当值呢。十一爷要往尚书府来,就带我一起跟着。咳,”秦乐文一拍后脑门子,“一高兴我倒把正事儿给忘了。”看向凤翎,道,“十一爷就要到了,让我先来通知一声。说,你要的礼他亲自送来了,要你准备好回礼。” “听十一爷提起你的时候,总赞不绝口。行啊,丫头,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秦乐文边说,边像小时那样,伸手又去揉凤翎的额头,依他的高度,又正好将凤翎额前才理顺的刘海揉乱。 甘氏打落他的手,佯嗔:“真是,这么大人了,还毛手毛脚,还当你妹子是小女娃么?” 秦乐文哈哈笑着,伸手重重的往凤翎额前将她的刘海再揉成一团时才住手,上下打量她一番,“可不是小娃子么!人是大了,个儿不见长啊!” “我这是娇小,小巧玲珑,懂不!”凤翎不服气的冲他嘟嚷。 她身形确实不高,比浅云还矮上几分,前日不是还被那面瘫世子爷笑话来着?想到这里,凤翎便有些气鼓鼓。 秦乐文又用指戳戳她的腮帮子,笑道,“生气了?好啦好啦,我妹子是天下第一的大美人啊,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行不?” 瑞瑶听得便是一声冷哼,冲着搬东西的下人喝道,“搬这么些东西,还磨磨叽叽的半天,都是当奴才的下贱命!” “莫理她,”甘氏往瑞瑶瞟了一眼,问凤翎奇道,“你问十一爷要什么礼了?你这孩子,”甘氏蹙眉,“十一爷为人随和,但你一个姑娘家,在十一爷面前也不要太随便,免得招人闲话。你不是常跟我说,京里不比乡间,要谨言慎行。你就要及笄,惹出些无谓的话来,终身……” “哎哎,娘哎,”凤翎忙打断甘氏的话,挽着她的手笑,“教训的话晚些时候再说吧,十一爷就要来府里,爹那边肯定得了信,您也准备准备,去谢谢十一爷吧!” 凤翎说完,便转头向琥珀,“给我娘拾掇拾掇,发有些乱。” 琥珀应下,取出妆奁来,扶甘氏坐在椅上,替她盘起发来。 凤翎才舒口气,转脸朝秦乐文吐舌。 这些日子,甘氏一有机会便会说起要替她早谋终身之类的话来,让凤翎颇为无奈。 经历了一世的爱恨之后,对于男女之情,她实在提不起大的兴趣,而这偏偏又是她的必经过程,避无可避。 秦乐文便又去揉她的额发,惹来甘氏的又一声责备,秦守文就学着甘氏刚才的样儿,去拍秦乐文的手,笑道,“君子也,非礼勿动!” “老夫子!”秦乐文边笑骂,边拍秦守文的头顶,被秦守文闪身躲开。 兄妹几人笑成一团。 瑞瑶别过脸去。 不知为什么,她心里莫名的便是抓狂一般的嫉妒。 这种情景,为什么都不曾在她的家里出现过?她也想要个哥哥,可以撒娇,可以依靠。 “快点啦!” 最终她只能往经过自己身边的下人踢了一脚,发泄自己的恨意,“笨死了!” 笑过,趁其他人都围过去看琥珀替甘氏挽的新发,秦乐文便拉向凤翎,压低声音,“你用的什么法子,十一爷大件小件的往这里搬,虽说是贺娘回府,可他亲自送来……我瞧那些都不是普通的物件儿的,你要拿什么回礼?你一个姑娘家,可不能随随便便送些随身之物。” 凤翎无所谓的笑,“放心吧,哥,我心里省得。爹爹是一品尚书,娘又封了诰命,十一爷来送贺礼也很正常啊。说不定,是想出来走走,才顺路送来的吧?我哪有什么回礼,十一爷逗你呢。” “这样就好。”秦乐文的眼里虽然还有些怀疑,但他知道凤翎比他更有主意,所以并没有多问,这是在秦家村时就养成的习惯。 话虽然这样说,凤翎其实自己心里也有些奇怪。 浅云曾转达过洛十一的话,问她,甘氏受封,她想要什么贺仪。用以交换,洛十一问她能不能按照弓弩图的尺寸,做出一副实物模型来。 她答应了。当时便依照记忆中甘氏房中的家具画了一幅图,让浅云转给洛十一,让洛十一勿必在甘氏入尚书府这天着人送来。 而洛十一要模型的目的不外乎三个,一来是好奇她究竟有多大的能力,二来,是想与他所做的对比一番,以辩真假,三来么,凤翎暗笑,要么就是推进机关那里遇到了麻烦。 推进机关做的不好,驽可以连发,但数量不可能达到上限三十。 做模型倒是不成问题,凤翎在秦家村的时候试过,初次做起来有些复杂,做多几个,抓着窍门也就好了,尤其是那组推进机关,看似简单,却是一件极为复杂细致的工作,她曾看过隋风随笔中关于机关的细解,做出一组来,应该费不了几天时间, 可这两天事忙,在国公府亦不好找明目张胆的去找材料,所以她想着书府后做好再找个机会交洛十一,却没想到他连往尚书府送贺礼这么小的事儿都亲自来了。 是想亲自来讨模型。 洛十一还真心急。 “都搬完了?” 瑞瑶问了一声,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便昂首挺胸的准备离开。 凤翎高声喊住她,“哎,那个谁,你等下。” “那个谁?唤谁呢,”瑞瑶转头怒视,冷笑,“好没规矩的野丫头。” “是,你是尚书府小姐,最有规矩。”凤翎并不以为意,反而笑得眉眼弯弯,“依照规矩,尚书府只有四个院子,这边是前院;你娘和姨娘们用中院,没错吧?西院该是公子们的住处,不过以前一直被你们占着。按照规矩,你和二小姐该还了。” “什么?”瑞瑶一时没有明白她话里的含义,拧眉问。 “我的意思,按照规矩,三小姐妹妹,”凤翎冲瑞瑶微微颌首,“我娘的房间劳你整理,作为回报,西院我己经让人替你整出来了,你娘用中院北边的正房,应该还空出东西厢房,或者去看看其他妹妹们住的后罩房还有没有空间儿,腾出两间来给你们姐妹。哎呀,” 凤翎抬手作势往额上抹了一把,“朝廷给尚书府的定制有些小啊,委屈你了,妹妹。要么你去北院吧,让爹爹给你弄个什么惜梅园,种棵梅,梅好哇,正合妹妹这傲气。哦,让爹爹亲手提个字什么的挂上,也是一番情趣。” 想起秦天河的话,凤翎促狭的笑。 第一五七章 送礼(二) “什么……你们……敢!”瑞瑶瞪大眼,终于明白凤翎话里的意思。 “这是规矩。”浅云替凤翎回答,脸上的笑容比凤翎还要欢畅。 这时琉璃来回,说西院收拾好了,公子们的东西都己经全部收拾妥当,问公子们要不要去看看。 瑞瑶闻言,再顾不得这边,转身飞奔。 甘氏吩咐琳琅等四个丫头,“你们先跟公子去西院,看有什么要帮忙的,这里不忙收。” 甘氏再让显文几个先回西院看看各自的房间是否合意,秦乐文也拎着东西进去,说还要去瞧瞧常欢,甘氏便则着凤翎和浅云在院里站着等秦天河。 洛十一是来给她送贺礼的,秦天河当然会来这里带她一起去谢过。 正好让他瞧瞧这院里的狼籍。 眼见秦天河匆匆而来,甘氏面向他挺胸而立:我无害人心,奈何人害我,唯有反击能活。 看一眼院里的状况,秦天河心里有几分明白,不禁十分头疼,这内院的事儿实在比朝堂之上还要复杂。 不过一来他不愿多事,二来也确实理解陆氏母女的心情,他毕竟与陆氏亦十几年夫妻,这时心里总还是有几分愧疚的,只好抓着几个丫头斥责了几句。 秦天河向甘氏作势咳了几声,手往屋前挥挥,“这些个东西,她……用的久了,舍不得,你且体谅体谅。” 甘氏垂眸,施礼,“是,大人。” “哦,今儿晚了,明日让洪福去宏升铺子给你订一套上好的来,搁在你屋里。你明儿自己去看看,看喜欢什么。” 甘氏仍是淡淡的,“是,大人。” 甘氏的态度平静而顺从,让秦天河反而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来时还怕甘氏借洛十一来的事情闹什么小性子,“哦,这样好,家宅平安才好。” “是,大人,妾身会谨记于心。大人不是喝汤去了?怎么还会来妾身这里?”甘氏问。 “哦。哦,被这一打岔,我倒差点儿忘了。你快随我去前厅,”秦天河扬手做了个“让”的手势,“十一皇上亲自上门,说是送了贺仪来,你跟我去道谢。” “好。应该的。”甘氏应声欲走。 秦天河拦住她,“十一皇子爱开玩笑,他说的话,你别当真。” 甘氏心里明白,秦天河不过是怕她在洛十一面前说起什么,把内院的一切传到皇上耳朵里。 所谓家不安。何以安天下?家宅安否也是皇上评价诸臣的标准之一。 “妾身知道。”甘氏仍是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答道,“大人放心。在十一爷面前,妾身绝不多言。” “这样很好,”秦天河对于甘氏的顺从态度十分满意,面色便也露出几分柔和来,“毕竟是京城。你多看多学,慢慢会习惯的。” “是。妾身知道。” “县主……”秦天河看向浅云,欲言又止。 浅云挥挥手,笑道,“不用在意我,秦大人,我只听我娘的。我娘说了不多言,我也就不多言。” 秦天河终于露出几分笑意来,“有县主的这番话,下官真是感激不尽。” “感激不尽就好好待我娘,”浅云正色,挽住甘氏,道,“我娘等了大人十多年,在秦家村过的日子我都曾亲见。好容易等来的今日,大人,请您喝汤的时候也记着我娘一口。” “浅云……”甘氏红着脸拉浅云的手。 浅云笑着摆手,“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我从小没人教养,性子急,大人,您别介意。” “哪里哪里,”秦天河有些讪然,“县主性情率真,是可爱的性子。” “可不可爱都好了,既然十一哥来了,我就跟着一起回去,”浅云向秦天河道,“大人,我娘和弟妹都在这里,没事的时候,我常来瞧瞧他们,大人不会不欢迎吧?” “县主说哪里话,下官当然是欢迎之至啊!” “哈哈,那就好,回去我就向皇后禀明,说我娘回尚书府,没事我要常来尚书府瞧我娘。” “当然当然,”秦天河苦笑。 不过是场面话,没事他才不愿意招惹这么难缠的县主。 “娘,走,咱们一起去,我这就跟十一爷一起回安国公府,辞过外公以后,我就要回宫里了,”浅云不再理秦天河,挽着甘氏,说起来不舍,眼圈有些泛红,“我还想多陪陪娘呢,不过,娘娘那边,我也不能离得太久。” 甘氏拍拍她的手,“傻孩子,来日方长,咱们又不是隔着千山万水,要见面还不容易么?” 浅云这才点头破涕没笑,一手挽甘氏,一手挽凤翎。 “恩,走吧,不能让十一爷久等。”秦天河说着正要转身,目光掠过凤翎,又道,“你也跟着,十一爷说,要顺便还你的救命之恩……你什么时候救过十一爷?” 秦天河蹙眉问。 “恩,是有那么回事,偶然碰上的。” 凤翎不愿多答,心里却在腹诽。 之前洛十一还说银货两讫呢,这会子倒提什么救命之恩。不过是找个机会来问她要弓弩模型罢了。 这里还一堆糟糟事儿呢,找材料还得费些时间,怎么着也得再三五天吧? 走了几步,见凤翎仍是一副心不在蔫的模样,秦天河不免有些不悦,又怕凤翎在心里打什么小九九,停下脚步,道,“今时不同往日,你现在是尚书府的嫡小姐,不是乡里的野丫头,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言行举止需多方注意,也多向县主请教请教,才不致招人笑话,往咱们尚书府抹黑。” “是,女儿记着了。” 难得凤翎这么驯服,秦天河也懂得见好就收,点点头,不再多说。一齐往前厅而去。 花厅里,洛十一与箫云一站一坐。 两人皆白色流金锦袍,一般打扮,神情却大不相同。 洛十一正捧着案上放着的一个越窑青瓷马把玩,边看边摸,还边满意的轻啧嘴,神态似是享受。 箫云则挺直上身坐着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茶,目不斜视的看着自己手中的杯子,仿若手中端着的是难得一尝的极品好茶一般。 “呵呵,十一爷和世子爷大驾光临。真令寒舍蓬荜生辉啊!”秦天河一进门,拱手便是一阵吹捧。 洛十一转过脸来,往秦天河迎了两步。环视一眼周围,笑道,“秦大人真客气,这哪里是寒舍啊,光这些东西。比我府上的还值钱。” 洛十一边说,边将手中抓着的那只青瓷马往秦天河面前晃了晃,“这是越窑青瓷吧?胎骨薄而施釉匀,造型别致而色泽晶莹,这么好的釉色,我还是在父皇寝宫见过。真羡慕啊,大人。” 洛十一说完,再次向秦天河摇了摇那瓷马。 秦天河脸色变了一瞬。这不是往他身上织罪名么? 忙堆笑道,“哪里哪里,下官也是偶然得之,不值钱的物件儿,既然十一爷喜欢。那便带回府邸把玩便是。” “这……不好吧?”洛十一装模作样的摇摇次瓷马,“毕竟是大人心爱之物。十一怎好夺人所爱?” “不妨,不妨,”秦天河笑道,“所谓伯乐方能识千里马,下官粗鄙, 不通这些,若不是十一爷慧眼识得,这越窑瓷马岂不是在下官府里蒙尘?” 洛十一点头,一手抓着瓷马微扬,一边向秦天河露出犹疑的神色,“秦大人的话,好像……有点道理,这是越窑中的极品,摆在这里,是可惜了。” “是呢,不若十一爷带回府里,才能给它找合适的地儿安放。” 洛十一微歪着头,笑得天真无邪,“那么,我……收了?” “收吧收吧。”秦天河赔笑说了两句,即转身向一边侍候的长随,“阿展,去书房取锦盒来,替十一爷将这瓷马包上。” “秦大人真是慷慨啊!” 洛十一赞叹一声,这时才将手中的瓷马再放回架上,退后一步,欣赏一会儿,才又点头,道,“真是好东西……哎,大人,”抬眸向秦天河,“这瓷马是一对的吧?所谓青竹丹枫,当一青一丹才是,大人这么识货,不会只藏一只吧?丹枫呢?” 听了这话,秦天河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咬牙的动作。 洛十一是真心来讹他的。 这瓷马确是一对,一只色青,名曰青竹;一只色丹,名曰丹枫。 单青竹一只价值便在千两之上,丹枫价更高。 他得后欣喜不己,忍不住要摆出来显摆,又恐一对同时摆放太过招摇,这才只摆出青竹来,洛十一口中的丹枫此刻正在他书房的案上。 秦天河好容易挤出个笑容,“十一爷果然识货,下官让人包了一并送去。” 洛十一立时笑得满面含春,一面却还扭头装作不好意思的模样,转头又去吩咐侍从,“你跟去瞧瞧,这可是难得的东西,让他们包的时候小心些。青竹丹枫分开装各自的锦盒,你看过后,让不必再拿过来,先替爷好生拿着。” 等侍从应声离开之后,洛十一便朝着秦天河装模作样扭泥一阵,“哎哟,真不好意思,秦大人真是大手笔,回礼忒重,忒重!这要我天天往大人这儿送礼我也愿意啊。” 说完,洛十一便朝着秦天河递上个迷人又温暖的笑容。 等秦天河憋红了一张脸,明明写着不愿意却还要强颜欢笑的与他客气一阵之后,洛十一才转脸去招呼身边的侍从,“把东西都搬进来吧,当心着些。” 转眸便见着凤翎瞪着一双美目看他,眼里分明写着“无赖”二字。 第一五八章 回礼 对上这双黑白分明、似喜还嗔的眸子,洛十一的脑中空白了一瞬,周围突然安静得让他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中邪了。 洛十一微歪着脑袋,在心底嘟嚷一声,旋即收回目光,却仍然不能解释心底那被猫爪子挠似的感觉,又麻又痒。 洛十一忍不住再去瞧凤翎一眼,却发现她眉尖微蹙,唇角微扬,探究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什么地方。 胭脂轻染,檀色注唇,盈盈翦水若秋波,美得惊若天人。 洛十一再一次听到自己如擂鼓一般的心跳。 他怔了怔,似乎明白了什么。 顺着凤翎的目光看过去,洛十一发现,她正在好奇的打量着正专心致志喝着茶的箫云。 而箫云似乎对这里的一切都置若罔闻。 箫云左手握剑搁于膝上,右手端茶,很专心的在品茶,一小口一小口的,偶尔吹动茶面,动作机械而表情呆滞。 他端坐在椅上,唯一的动作便是吹动水面上的茶叶。即便是秦天河冲他拱手,凤翎和甘氏向他福身问好的时候,他也只是动了动眼皮,微微颌首,然后再去喝茶。 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动作,没有任何表情。 可偏偏这厮又生得俊美无俦,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倒更像是一座雕像,令人赏心悦目。 洛十一指尖动动,突然有种想把箫云拽起来推出去的冲动。 只在凤翎跟在秦天河身后出现的时候,箫云喝茶的动作才微微的滞顿,抬了抬眸子。 见他看向自己,凤翎正想冲他笑笑,算是打个招呼。 谁知她才扬起唇角,箫云的眸子己经又低了下去,落在面前的茶盏之上。 凤翎礼貌的笑便凝在唇上。继而转成了自嘲的笑:下次再见他的时候,也学他这般,装作不识好了。 看到她浅笑嫣然,洛十一的心里又开始有只小爪子在挠。 “爷,这些搁哪?”抬着东西的随从问。 洛十一这才强收住那番心旌荡漾,抬眼来看。 随从们或扛或抬着大大小小的家具自门外鱼贯而入,厅里随之弥漫起一阵淡淡的檀木香味。 上等的红檀香,难怪连秦乐文都说不是寻常物。 凤翎心中微诧。 这些东西的贵重程度比那两只越窑瓷马更过之而不及。 洛十一好大手笔。 “秦大人?”洛十一睨向秦天河。 虽然早得下人来报,秦天河心中也猜得几分,不过见得其物。心中仍是吃了一惊,忙道,“十一爷这贺礼太重。太重,下官受不起。” “哎,哪里,秦大人说哪里话来,这是贺仪。何来受起受不起一说?” 目光掠过凤翎的脸,发现她的目光己经离开了箫云,而微带惊诧的打量送进来的东西,,洛十一的心里顿时舒坦了许多,脸上的笑容愈发的灿烂。 “一来。贺大人终于一家团聚,骨肉相亲,日后才能更加殚精竭虑的为国效力。二来,贺贵夫人受封从一品诰命,三来么,”洛十一的目光落在凤翎的身上,“谢贵府小姐当年救命之恩。” “有人跟我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想报,更何况这救命大恩。又说我向来自诩恩怨分明,银货未两讫,不能不认啊!” 说这些话的时候,洛十一落在凤翎面上的目光便是似笑非笑,耐人寻味的,“总记挂着这事儿,让我寝食难安,所以想了想,还是早些来大人府上还礼便了,免得日后有人向我讨要,我要给得起还罢,给不起倒还麻烦。” 这分明是说她早先要与他交易时提起过的那次。 凤翎心头暗嗤。 救他性命本是事实。直到现在,常欢也没能再找到一条合适的小蛇给她,更别说如此珍贵的青王蛇了。 可这样从洛十一的嘴里说出来,倒像是嘲笑她向他曾讨要恩情似的。 小人,小人! 当着甘氏的面儿,凤翎还非得装出个低眉顺目的大家闺秀样儿来,只能恨恨的在身前绞着手指头。 洛十一见了,笑得更欢。 “十一,差不多了。”箫云却忽然放下手中的茶盏,插了一句话,然后目光便停留在新搬进来的博古架上。 “也是。”洛十一收回打量凤翎的目光,向秦天河道,“既然礼送到了,我也就该回府,礼单己经奉上,劳大人点收。” 洛十一说着,再向甘氏微一颌首,笑道,“这些都是我特意着人按照一般府内正房定制的规格制作的,也不知能不能合夫人的心意。夫人若有什么想改想换的地方,尽管让人知会一声。” 甘氏慌忙行礼谢过,说了些如秦天河一般礼太重受不起之类的话来。 洛十一摆手笑道,“夫人客气,夫人荣获诰命,回归尚书府,十一理当来贺。再说,我今日也得了秦大人的一对瓷马作为回礼,我不但不吃亏,保不定还赚了呢。不过是些小节,我又得了回礼,夫人别太拘于心上。” 说这话的时候,洛十一得意的目光便在凤翎面上溜了一圈。 凤翎再次咬牙。 一再的“回礼”二字,这是洛十一向她要东西呢。 凤翎垂下眸子。 反正洛十一也不能当着秦天河的面儿问她要,过几天弄好了补给他就好。 甘氏再次谢过,便吩咐琥珀带着下人,将洛十一送来的这些东西搬去内院。琥珀问及可有何喜好,甘氏未见过屋里的情形,所以她也说不清具体如何摆放。 “娘,我去瞧瞧吧。” 凤翎便趁机起身,向洛十一和箫云行礼,“凤翎先行告退。多谢十一爷厚礼相赠。其时当日能救得十一爷,也不过举手之劳,请十一爷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凤翎没好气的将“千万”二字咬得异常清晰,“再请十一爷恕罪,当时凤翎也实在不知十一爷身份尊贵若此,不然,小女子哪有胆量用将那种土法子用在十一爷身上。好在救回了十一爷,不然,小女子有百条命也赔不起,现在想起来还心惊肉跳的。” 说完,凤翎抬眸含笑直视洛十一。 救了你的贵命,还让我后怕,送这点东西,不算贵了。 洛十一“哈哈”一笑,将身子向凤翎面前微弓,道,“小姐说的是,说的是。隐瞒身份是十一的错处,所以今日才会亲自来送贺礼,顺便亲谢小姐救命之恩,结果倒得了秦大人的回礼,十一实在过意不去啊!这回礼啊,回礼啊……十一受之有愧。” 又绕到了回礼上。 凤翎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面上却仍是恭顺,“有来有往,那是十一爷该得的,十一爷太客气。” 洛十一这才挺直身子,向秦天河笑,“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十一爷客气。”秦天河还想再问关于救命之恩的事情,箫云却是己经抓剑起身,向洛十一道,“走了。” 洛十一白他一眼,向秦天河笑,“没法子,箫世子就这急脾气,不让来还非得跟来。那我就先告辞,改日有空再来拜访。” 洛十一又瞥一眼凤翎,见她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不知他话中所指的模样。 洛十一的心情顿时大好。 其实他提出要求,想要那弓弩的实物模型,也不过是心存侥幸而己。想他的制器师傅都未能攻克瓶颈,一个女子又如何能够? 看模样,大概是真难住了吧? 洛十一不觉右眉轻挑,露出个得意的笑来。 “请,”秦天河将洛十一与箫云往外让。 甘氏行礼相送,凤翎福礼过后便转身回去。 带琥珀一起回到前院,怕甘氏一人顾不过来,凤翎本想呆在正房,正遇着齐氏过来帮忙,凤翎便正好抽开身来,和琥珀一起回自己屋里。 她用前院的后罩房,位置和屋内的装饰和前世一模一样,没有什么新意,凤翎稍稍转了转,便让琥珀取出纸笔,伏在案前写写画画。 琥珀就带着几个府内的小丫头在一旁收拾。 “小姐以前来过尚书府么?”琥珀一边收拾,一边不经意的问。 凤翎的笔下微顿,却头也不抬的,“没有,怎么?” “没有,只是瞧着小姐似很熟悉的模样,”琥珀笑道,“刚才夫人屋里的时候,我还在想那博古架的形状不同一般,要放哪儿好呢,小姐倒是一下就指出来,位置居然一分不差。” “博古架不是大同小异,搁哪儿都一样么?”凤翎笑笑,继续去画她的东西,“那博古架造型虽不同,为的也不过一个趣字,大概你在宫里见惯中规中矩的东西,一时没想起来也不为怪。” “哦,也许。”琥珀没有多想,转头便又去忙。 过了一会儿,凤翎完成手中图稿,搁下笔,一边拿起细看,一边向琥珀,道,“今儿你累些,先在我屋里守着,其他的,先让大家都回屋各歇。明儿等我娘把各院里的丫环婆子整过再分一些过来,你和琉璃就是我屋里的大丫头,管银钱衣裳再管些轻松的活儿就好。” “锦绣琳琅,就去我娘屋里吧。让琳琅帮着我娘管账,要忙不过来的时候,你也过去。别的人,我信不过。才到尚书府,敌我不明,咱们都要警醒些。” 琥珀应过。 第一五九章 齐氏的情报 真是抱歉,孩子病了,在医院守了两天,顾不得更文~今天缓口气来,晚间应该还有一更~ ………… 吃过晚饭,陆氏便让洪福将两大撂的账簿捧到甘氏房里。 然后推说头疼,无力相帮,便带着女儿们回房,姨娘们也跟着告辞起身。 凤翎翻看了一眼。 账倒是一笔笔记着的,却没有合计,没有结余。 也就是说,甘氏要一本一本从以前到现在,将府里的用度花销核算过后,才能再与库房相核。 光是核算,就是一笔不小的工程。 甘氏叫来洪福问话,洪福说账本一直是太太亲自保管的,他并不清楚。 陆氏是故意想让甘氏难堪。 秦天河没有再回代姨娘屋里,而是跟着甘氏回屋。 凤翎与秦天河没有多话,辞过后便去齐氏屋里稍坐坐,听她讲几日在尚书府的事情。 齐氏遣退身边的丫头,将心中的想法细细的讲给凤翎听。 齐氏所见基本与她所想相同。 陆氏是个被宠坏的孩子,一向被家人捧在手心里呵护,并没有什么大的杀伤力。论起心机,反倒不如她的两个孪生女儿。 平日帮着陆氏主事的是瑞瑶。 瑞璇为人谦和有礼,在尚书府颇有好名,齐氏所知不多。 秦天河在府里没有什么根基,府里人事相对简单,甘氏入手会比较容易。唯一让齐氏担心的是,府里的主要管事,或多或少都跟安乐候府有联系,有的甚至就是安乐候府的家生子。 比如说几个姨娘,比如说各屋的管事嬷嬷,就连洪福的媳妇也曾是安乐候府的管事娘子。 这样的一群人。牵连广泛,所以即便陆氏现在不管家,这些人,恐怕还是会以陆氏为马首是瞻。 这就是为什么陆氏一走,在甘氏屋里忙碌侍候的都是不起眼的小丫头,管事娘子、嬷嬷们一个也不见。 甘氏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见凤翎眉头紧蹙,若有所思的模样,齐氏恐她担心,便拉起她的手,安慰。“你也甭担心。你娘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己是大出我的意料之外。我原想着,浅云若能替你娘讨个诰书回来。己是最好的状况。就像你说的,咱们也不能真去告你爹的罪……却没想到,十一爷能说动皇上,能请动十一爷,真是天大的恩情。我怎么想也没能想明白。为什么十一爷要帮着你娘?” “那是为了还欢哥当年的救命之恩,我去跟他讨的恩情。十一爷为人,向来恩怨分明。” 凤翎没有多做解释,而是将功劳顺势推给了常欢。 齐氏点头,“这样最好。其余这些不过是小节,好在你娘如今斗志昂扬。所谓天下无难事,假以时日,也未必没有可为。” 凤翎对齐氏的话没有异议。如今的状况己经比前世的她们好上太多。 齐氏起身取出凤翎交给她的那包银两,并一张纸,先将手中的纸递给她,道,“银子没怎么用上。只取了二十两打发了洪福家的娘子,问了些情况。我大略记了一些,” 齐氏坐在她身边,微向她侧过身子,指着纸上的名单,“这些丫环婆子,是陆氏从安乐候府带来的,都是候府的家生子;而下面的这些,是她们的本家……也未必有用,你和你娘提防着些便是。” 凤翎接过纸条,顺着上面娟秀的字迹,目光落在其中的一个名字上,指着,道,“三婶,你是说……这个蔓儿,也是安乐候府的家生子?” 以儿为名的,都是府里地位较低的丫环。 蔓儿,凤翎记得。 从候府跟着陆氏过来尚书府的丫环们,大多地位比较高。年轻品相好的,是秦天河的通房,生了孩子的,抬了姨娘;其余的一些,也都是各房的管家娘子。 而蔓儿不过是在厨房里打杂的一个小丫头,长得瘦弱矮小,甚不起眼,所以她从来也没往这方面想过。 是以并不知道她也是安乐候府的家生子。 前世,凤翎能找到替陆氏生母接生的稳婆,这个蔓儿,功不可没。 那稳婆据说是蔓儿的族姑母,后跟着儿女回乡。虽说蔓儿说不清她的长相,姓名,却大略说出其年纪,以及在乡里的居处,根据她提供的线索,琥珀寻到的这稳婆。 再从稳婆嘴里得知,陆氏并不是洛氏嫡生女儿的讯息。 这个讯息虽未能将陆氏打倒,却在她最自以为傲身份上抹下最黑的一笔。 齐氏道,“这个蔓儿,应当算是尚书府的家生子,只是身份特殊些。我也是偶然听得有个管家娘子骂她,说,一条藤上结的葫芦,和她娘一样,都是养不熟的狗。我这才留了分心思,打听得的。” “她娘?” “洪福家的说,她娘是安乐候府的家生子,陆氏的陪房。生得大约不错,来的第一年,陆氏便想将她给你爹作通房,谁知道,这丫头不知跟谁……” 齐氏微红了脸,看了凤翎一眼,犯难得不好往下说,凤翎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小姐,这种话题,毕竟不好往下说。 意思凤翎却是明白了。 从来家生子的命运都是在主子手里。主子想让丫头作通房,丫头却有了别人的骨肉,当然算得上是背义弃主。 “所以有了蔓儿?那她爹娘呢?”凤翎问。 “没有人知道她爹娘是谁,她娘应该是陪嫁过来之前就怀了她的。她娘生下蔓儿以后,便被陆氏送回了候府,据说不久就病死了。蔓儿却留在了尚书府。” 凤翎的心涌上一阵寒意。 说是病死,不如说是主子逼死的吧? 齐氏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不过她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仍把话题转向蔓儿,“蔓儿被扔给了一个粗使婆子,本来也是养不活的,多亏得当时陆氏身边有个丫头,名唤嫣红的,三餐接济,这才将蔓儿养大。” 齐氏说完,意味深长的看着凤翎。 “嫣红?”凤翎微惊,“三婶是说……陶姨娘?” 齐氏点头。 对于凤翎这种似有先知的本事,齐氏是早习惯的,所以也没有太大的惊奇,接下去说道,“我们到尚书府后,陶姨娘没出现过,所以我也没有见过。但洪福家的说起陶姨娘还长吁短叹的,我想大略人品不会差,毕竟那个时候,她自己也是个丫头,能想着接济个孩子,己经是不容易。” 前世凤翎进尚书府的时候,也是现在这种情况,陶姨娘避居后院,从不出门,是以她对陶姨娘也没有什么大印象,仅听人提过几次而己。 长相她都不太记得,大约是清秀的吧,不然也不会被陆氏送给秦天河。 据说陶姨娘当年很得秦天河的宠,也是唯一替秦天河生下儿子的,只可惜了的,这边才抬成姨娘,那边儿子却死了。 府里都传是姨娘的命硬,克死了儿子。 陶姨娘的这段事情,在尚书府不是秘密,下人们茶余饭后总喜欢拿出来嚼嚼,越嚼越离奇,齐氏也知道。 “洪福家的说,陶姨娘一直在接济蔓儿,这在下人们中间还是传为美谈的。等陶姨娘抬成姨娘的时候,蔓儿己经七岁了,陶姨娘才和陆氏说,想把蔓儿讨在身边当个小丫环,也亲近些,陆氏也应了,谁知第二天小公子便夭折了。” “按理说,陶姨娘于她,恩同再造,蔓儿对陶姨娘应该心怀感激才是,这个时候,应该更懂得感恩。谁知,陶姨娘此后大病一场,病好后便搬去了北院。那蔓儿哭着说,宁愿在厨房当个粗使丫头,也不愿跟着陶姨娘去北院,这才给下人们骂着是养不熟的狗,也讨不得人的喜欢。” 齐氏说着,微拧了眉,道,“我倒是悄悄去瞧过那蔓儿一回,生得老实,倒不像是有什么花花肠子的丫头,长相也不出众,即便留在大院,也不见得比跟着陶姨娘好,也不知为什么……” 凤翎却在想另外一个问题。 蔓儿应该算是尚书府土生土长的家生子,父亲未知,母亲是候府的家生子,也从未见过,那族姑母从何而来?若是满口扯谎,那稳婆又确有其人,还知道陆氏那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中间,当有隐情。 齐氏也是敏锐的感觉到蔓儿或有蹊跷,但她也并不知道更多,顿了顿,便转移话题,“我说这些,也没别的意思。从来府贵水深,道听途说的也未必有多大的可信度。然而莫有害人意,却不能没有妨人心。你和你娘,权当个参考便罢。” 齐氏又将手里的银子递了过去,“来的时间短,也没什么花销,除去给洪福家的吃酒、打发,二十两,其余的还有二百余两都在这里,你收着罢。” 凤翎将那包银子推了回去,“三婶,这些银子你且留着。” “我手头有一些。”齐氏想推,凤翎握住她的手,道,“三婶,在我的心里,你和我娘一样,我希望你和三叔能过得好,过得舒心。” 凤翎的带着嘲弄的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又向齐氏道,“这尚书府,外表光鲜,却未必是能让人安心仰靠的。” 齐氏拍拍她的手,叹道,“是啊,谁家不是这样呢?不过,凤丫,你不用担心我和你三叔,我有主意,我倒担心你和你娘,心里总是不安。” 第一六零章 夜来客(一) 谢谢格子mm的粉红票票啊,鞠躬~ ………… 凤翎笑笑,“我会小心的。我的意思,三婶,您也知道,我爹如今虽官居一品,但未必就是能仰靠的住的。三叔有门好手艺,不如用这些银子去盘个店面下来,我那儿还有些余钱,加上一些首饰,明儿我一起送过来……虽然不多,盘下个临街的小店面,却也还绰绰有余。” 齐氏微带着些诧异,凤翎的想法竟然和她不谋而和。 “不说别的,单是三叔之前做过的那锦绣妆奁,就是难得一见的稀罕物儿,用上更好的颜料,弄得更精细,更斑驳一些,定能卖得高价。虽说士农工商,商者为下,但是,若能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自给自足,不比什么都强?” “我的凤丫真长大了啊……” 齐氏再一次目带惊异的打量着凤翎,情不自禁的叹道。 凤翎抿着嘴,将唇部原本柔和的线条绷得紧紧的,眼中带着初生牛犊不畏艰难的坚毅光芒,既勇敢又坚定。 齐氏不由露出个欣慰的笑容来,将那包银子收了放在床边,笑道,“这银子就当借给三婶的罢。其实,你的想法跟我的一样。三婶我呢,看过走过许多,好不容易能定下来跟你三叔过过安心日子,这尚书府,” 齐氏带着如凤翎一般的眼神,环视一眼周围,“看着富丽堂皇,呆着却并不安心。前日你三叔就跟我商量,想盘个店面,依旧做回他的老本行,我也是这想法。依你三叔的手艺,就像你说的那妆奁,在我看来。也是难得的稀罕物,虽说不至于做得多大吧,养活自己总是不成问题,等存些银子,咱们还是分出去过。万一,” “三婶自然希望你们好,但是如果……有个万一,你们在京城也不至于没个去处。” 齐氏将手握在凤翎的手背上,一股暖流便传到凤翎的心头。看着齐氏脸上淡然的笑容,凤翎的鼻子却莫名的有些发酸。 “咱们果然是母女连心啊。三婶。” 为了遮掩这种想掉泪的冲动,凤翎便笑着偎向齐氏身边,用着撒娇的口吻。就像从前。 齐氏一手搂着她的肩头,一手怜爱的拍她的脸颊,“什么母女连心,瞎说,给你娘听见。要怪我抢她女儿了。” 齐氏搂着她笑了一阵,凤翎便又坐直身子,向齐氏道,“我听人说,漾澜江边的临街铺最好,你让三叔去那儿瞧瞧?” 齐氏点头。面色有些犯难,“我在京里长大的,哪里不知道漾澜江的街铺最好?只是那儿要让出的店铺少。想要的人却多,便是有银子,也是难得的。我跟你三叔去瞧过,倒是有间街铺,位置不错。也大,掌柜的姓王。年后要回乡,这才贴了出让的公告出来,便给人挤破了门槛。且不说银子,你三叔初来,人又老实,要见上王掌柜一面也难,哪里那么容易?” 凤翎笑,“三婶,你忘了,我爹是户部尚书,一品大员么?京里有身份的人家,没有人愿意从商,那些想盘店面的,大多也都是些商户,你让三叔尽管把我爹的名头抬出来用用也就是了。” 齐氏看她一眼,犹豫,“我倒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我担心,给你爹带来什么麻烦,你爹也未必能同意。” 凤翎嗤笑一声,“这点儿小事,怕什么麻烦?借他名头的人还少么?别人都能用,咱们怎么就不能用了?那些人再亲,能亲得过咱们一条血脉?” 齐氏又笑着拍她一记,“这时候你倒想起血脉来了?平日我劝你要对你爹恭顺着些,毕竟是连着血脉的,你怎不听?” “我挺恭顺的,三婶,您没听见我左一个爹又一个爹的喊得多恭顺?再说了,对他恭顺的女儿多了,也不缺我一个。” 凤翎向甘氏调皮的吐舌,笑道,“总之这事儿您别管了,只要三叔有这意思,我铁定替您盘下这店面来。你把位置说给我,我替你去办。” 齐氏想想,凤翎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向来没有关系办不成事儿,京里许多你来我往的事儿,不都是个互相利用? 齐氏便不多做扭泥,转身取了纸来,画出那街铺的地址,名称,王掌柜的模样,以及通常会出现在店里的时间都写得清清楚楚。 凤翎咋舌,笑道,“三婶做了不少功课啊,大有势在必得之意。” “什么势在必得,也不过是想着法子能过得安稳些……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总怕有一天会再失去。”齐氏垂眸,表情便有些黯然。 凤翎知道她心里的苦处,重回旧地,思及从前,总会有些伤感在心底流连。 外人的眼里看来,齐氏和三叔是沾了秦天河的光,可那些虚幻的繁华,齐氏哪里会看在眼里?若不是舍不得她,齐氏和三叔未必就会跟着秦天河上京。 凤翎牵过齐氏的手来,在自己掌心里握着,“放心吧,咱们都会幸福的,三婶。” “我知道。咱们都会幸福。” 齐氏抬眸,冲她绽出一个笑意,眸子里剔透晶莹。 这是两人之间的承诺。 凤翎暗暗下定决心,就算为了三婶,她也要让大家都幸福。 这时秦天海从外面回来,面色有些疲惫,见到凤翎,便强挤出一个笑意,与凤翎寒暄几句。 齐氏忙起身,去门外喊过丫环打水,又亲手拧了帕子递上。 “王掌柜那边,你明儿甭去了,凤丫说,她去替咱们把店面盘下来。” 秦天海擦脸的动作在面上微顿,擦过后再将帕子递给齐氏,苦笑道,“甭去了,今儿总算见着王掌柜,店面己经盘出去了,说是什么侍郎大人家的远房,一千两银呢,定金己经付了。算了,这价也太高,挣不挣得回还是个未知。” 齐氏“哦”了一声,看一眼凤翎,不免也有些埋怨,“所以我早说你要告诉王掌柜,尚书大人是你的哥哥,你偏不听,说什么不能以势压人。” 秦天海笑笑,没有多答,“明天我再去别地儿看看吧?难得凤丫来坐,你跟她多说说话儿。咱不一定非得那铺,你甭为这事儿犯难。” “夜了,我该回了,明天有空我再来。”凤翎抓起手边齐氏取来的包银子的小包裹,笑道,“三叔,明儿你在家歇一天,陪陪我三婶吧,哪儿也甭去了,或者带三婶去街上转转也好。王掌柜的那家店铺,我替你去瞧瞧,能不能盘下来,我再给你准话儿。” 秦天海摇头,“别,你个姑娘家,别抛头露面的,这比不得乡里,给人闲话不好。” “我省得,三叔,放心,用不着我抛头露面,家里这么多下人呢,领着尚书府的月钱,找个有用的支使去就好,您且让我试试。” 秦天海这才没有坚持,只劝她不要太为难。 回到屋里,凤翎将齐氏写给她的店铺地址的图纸给琥珀看过,道,“明日你和琳琅寻个借口,就说我让你们去买针头线脑的,跟我娘告个假,去打听清楚。商人最忌鬼神,咱们给他制造个财神升天的假相来,让他那铺子想卖也卖不出去。” “这个容易,明天我们先去瞧瞧地点,夜里去装神弄鬼一番,再雇些人散拨些谣言便是。” 凤翎点头,“这法子好,你替我去吩咐洪福,让他在府里找个得力的下人,给王掌柜个暗示,说是咱们尚书府要盘下店面,让他把店铺留下来。你跟洪福说, 这铺子我势在必得,若是给我弄砸了……一品大员的管家,这么点儿小事也办不到,他这个管家也早些别当了。让他好好儿想想。” “哦,奴才明日一早便去。” “恩,你出去的时候,悄悄儿的给我带回几套合身的男子衣裳来,出去时用着方便。” “哦,奴……”琥珀应了一声,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忽然软软的趴倒在桌上。 “琥珀?”凤翎大惊,伸手推她,话才出口,就见得窗格子被推开,一个黑衣人跟着跳了进来。 凤翎先是惊得差点跳起来,定睛再看时,却是一阵好笑。 再熟悉不过的脸。 箫云。 凤翎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自琥珀身上收回手来,也不起身,“箫世子,有门不走,翻窗入户是你的爱好么?” 箫云关好窗,几步走到桌前,将身后背着的包扔在桌上,往她身边的凳上坐下,道,“秦姑娘是想让我走前门?说我要见秦姑娘?再说我来找秦姑娘要给十一的回礼?” “呵。”凤翎终于将心里的大白眼完美的翻了出来,别过脸去,“真好笑。” 箫云的目光落在桌前的纸上,拿起来看看,又扬手递给凤翎,“姑娘真有闲工夫。” 凤翎劈手要夺,箫云只微微一晃,但轻易的闪了过去。 “那是我的事。”凤翎胸中的怒火忍不住迸了出来,黑着脸,道,“我答应十一爷的东西,自然会给。请箫世子替我转告给十一爷,容我三日,我定把制出一把连弩来给他。” 箫云挑眉“哦”了一声,并没有多说。 凤翎向窗子的方向伸伸手,“世子爷可以请了。以后还世子爷自重,这样自来自往的,给人瞧见,我还要名节不要?” “要不要是你的事。”箫云眼也不抬,似乎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 第一六一章 夜来客(二) 凤翎差点一口气噎住,别过脸去。 箫云将手中的图纸对折,收入怀中,“我来解决。” “什么?” “店铺。” 凤翎愣了一下,才明白箫云说的是他来替她解决店铺的事儿。练武的人大多耳力过人,大概是箫云刚巧听见了她和琥珀的话。 这当然是好事,有箫云出手,她也省得绕那许多弯路,费那许多心思。 不过,对于箫云的说话方式,凤翎实在不太能够适应,不觉有些好笑,“世子爷,您就不能把话一整句的说完么?听着累。” 箫云正在解桌上他带来的包裹,听到这话,抬眸看了她一眼,仍旧低下眸去,“谢谢。” 难得箫云如此谦逊,凤翎也就不再与他计较,顺带表扬了一句:“世子爷果真孺子可教也。” 箫云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眸看她,表情有些无奈,一字一顿的,“姑娘,一整句,听好。这个时候,姑娘该说谢谢,而不是一谓的啰嗦。还有一整句,比起十一,姑娘脑袋笨得可以。不过别误会,” 包裹打开,箫云将它往凤翎面前推了推,“我是想为姑娘省出时间,明日,我来取。懂?” “懂。”凤翎没好气的回答。发现她不能与箫云一般计较,否则会给他气死也讨不着好。 人家是世子爷,她不能骂,打也打不过,只能忍着。 气归气,箫云带来的东西倒是十分令她欣喜的。 这里面包含了所有制作连弩所需要的器材。箭盒,弩臂,外廓、悬刀、牛、枢、望山无不齐全,只是大小按照她所绘制的尺寸图小了一半。 她所需要做的,只是将这些东西组合起来。 她原还想。做这么个大东西,要怎样避人耳目,这下可好,不但省了口舌,还省了时间。 低眸,凤翎冁然而笑。 箫云的眸光便跟着闪了几下。 “你真的可以?”箫云问。 “可以。”凤翎一边答,手中己经迫不及待的开始。 比起女红,她其实更喜欢制作这些玩意儿。 在秦家村的时候,她不敢惊动家人,所以每每只是找些借口。借用秦天海的工具分几天炮制后再组装,时间仓促,又提心吊胆的。做得极为粗糙。 而箫云带来的这些零配件,用得都是上好的材料,手工也细致,比她弄出来的实在要好上太多。 凤翎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这样组出来的连弩究竟会有多大的效力。 桌子太小。凤翎拎起包裹,将它摊放在地上,蹲着累,索性跪坐于地上,手中的动作娴熟而迅速。 箫云则微转了个角度,让他可以刚好看到她的动作。目光越过趴在桌上的琥珀,他一言不发居高临下的看着凤翎。 箫云本就不是个多话的人,加上周围亦特别的安静。凤翎做的专注,一时间竟忘记了他的存在。 “箭盒” “卡簧” “悬刀” “望山” …… 也不知过了多久,凤翎终于发出一声满意的笑声。 “哈!” 揉揉膝盖,再展臂伸个懒腰,转眸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黝黑如墨的眸子。凤翎的动作一顿,有些尴尬的收回手来。冲箫云笑笑,“世子爷还没走?” “没。”箫云站起身来,绕着连弩走了一圈,点头道,“差不多。” “什么叫差不多?” 凤翎有些被他无所谓的语气激怒。 她的力量毕竟然小,手指都被扎着生疼,特别是装卡簧和悬刀的时候。 既然没走,不帮忙就算,这会子还说什么风凉话? 凤翎不悦的站起身,却忘记自己跪得太久,一个趔趄往一边歪去,箫云不慌不忙的微抬左臂,墨剑横向一格,让她正趴倒在墨剑之上,然后转眸看了她一眼。 倒像是她要占他便宜似的表情。 “对不住。” 凤翎道一声歉后慌忙往后退开,借抚平衣角的动作来掩盖自己的尴尬。 箫云倒是没有太多的表情,往一旁的凳上微扬下巴,“坐。我瞧瞧。” 箫云在凤翎制出的连弩边蹲下身子,略拨弄了向下,便取出地上的几枝竹箭来,装入箭盒。 挂弦,张弓…… 放! “哎!”凤翎来不及尖叫出声。 这连弩虽然尺寸小,威力却是不弱,加上箫云臂力惊人,这几箭放出去,不得没入墙里?她明日要如何向娘解释? 还好事情必未像她想的那样,箭尖在刚触到墙壁的时候便齐齐的落在地上,墙壁完好无损。 他控制了手中的力量。 凤翎一手抚胸,轻舒口气。 箫云转头看她,微微点头,“差不多。” “当然。”凤翎起身在他身边蹲下,一边将地上的箭往箭盒里放,一边道,“我试过不止一次。这箭盒一次可以放箭三十枝,靠这卡簧控制,可连续发射。根据卡簧推进的力度,能控制箭支损益。力量控制得宜,得连发三十枝。” 听她说完一大串,箫云只有一句话,“你试过?” “哦。” “三十枝?” 凤翎摇头,“没有,十枝。三十枝所需的箭矢……材料不同,我在乡间的时候,不太容易得,所以只试过十枝的。” “什么……材料?”箫云的声音上扬,声音尾部带着好听的颤音。 好听,却带着疑问。 “就是……”话未说完,凤翎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转头冲着箫云霎眼,带着讨好的笑,“呵呵,十一爷试不出三十支的,对吧?” 她忘了件事情。 大约是为了谨慎起见,隋风留下的图纸都未将所有的细节标示的十分清楚。会留些小细节写在己经被她烧毁的隋风随笔里。 换句话说,留了些细节在她的脑子里。 而这些细节,常常又是至关重要的。 比如说,连发三十箭时,箭的材料及长度都有非常精细的要求。 箫云站起身,蹙眉看她。 凤翎不好意思的笑,“我是真忘了。一般来说,十发也够了,我在乡里玩的时候,十发的力量己是惊人。” “玩?” 这回凤翎倒是明白他话中的不悦。 洛十一想要这连弩。自然不是为了玩的。 “好吧好吧,是我的错。” 直接认错是最快的方法。 凤翎从地上捡起一支箭来,托在手中。道,“这箭一般是由镞、木杆、羽毛制成,装入箭盒之后,羽毛会与箭盒互相抵触,所以要修剪羽毛的长与阔。以使得箭飞出去之后,依旧能保持平衡。” “修过。”箫云插了一句。 “我知道。但是,当箭盒里放入三十支闭支箭时,羽毛会互相阻碍,所以只能剪去这些羽毛,这样的话。箭在快速飞行的时候,便会失去平衡,发生翻转。没有杀伤力。” “不错。” 凤翎说的这些,的确是这些天一直困挠箫云与洛十一的事情。 虽然,一般军中所用,最多不过一弩两发,这弩十发己经是威力惊人。若能三十发,岂不可谓之“神弩”? 箫云心中不由对眼前的女子刮目相看。 洛十一提出要让她试试的时候。他还曾对这想法嗤之以鼻。 他以为女子的手,天生只是拿绣花针的。 “所以……”箫云的眼中不快之意尽去,问。 “所以,其一,若要连发三十箭,需裁剪箭矢的长度至八寸。” “八寸?”箫云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剑,八寸,只有墨剑一半不到的长度,箭体重量亦跟着减轻,如何能有杀伤力? “其二,将箭体木制改为铁制,铁矢体重,易平衡,便勿需再用羽毛,射出后亦不会发生翻转,而杀伤力不变。” “其三,在箭盒底加放小块磁石,便可改善铁矢于箭盒之中不易固定以及连弩向上仰射时弩身向上,箭匣里的矢脱离箭槽倒向反方向,张弓向下俯射时箭支滑落的问题。” 凤翎说完,弓身将手中的箭放于地下,向箫云道,“我虽未试过,但想来应该不会差,改用八寸铁矢,加磁石,边弩应该能连发三十箭,而杀伤力不变。” 箫云眉峰紧蹙,盯着地上的箭想了一会儿,抬眸向凤翎点头,“明白。” 凤翎笑笑,“不好意思,是我的疏忽,代我向十一爷道歉。” 箫云点头,面色倒还算正常。 毕竟是个女子,能做到这般己是不易。 “其实,”凤翎想了想,指着地上的连弩,又道,“若是用于军事,这连弩过大,势必不能装在普通的弩床之上,换作更大的弩床,势必影响行军速度及灵活度,并不是所有的兵士都有如世子爷一般的臂力,即便能发三十,连弩的用处恐也不大。十一爷只需在这里稍加改良,做出个以脚固定的柱脚来,以脚来固定,或许能使用的人会更多。” “确实。” 箫云说完抿唇,眉头蓦的松开,目中晶莹,眉间竟现出一抹喜色来。 单是这样一点点简单的表情,亦是让他看起来俊美无伦,若天人。 凤翎亦不由在心中叹口气,长着这么讨喜的模样为何生了副那么不讨喜的性子? 老天还真公平。 松了口气,凤翎忽然惊觉得四周静得有些奇怪。 就算琥珀兀自趴在桌上沉睡不醒,都到了这个时辰,怎也不见得外面的小丫头来问她要不要替她打水洗漱歇下?琳琅呢?早该从甘氏那里回来了。 往外瞧瞧,碧纱橱外亦没有往常的影影绰绰。 “外面怎么没动静?你不会……”凤翎指着碧纱橱外,向箫云问。 箫云弓身从地上抓起连弩,抬眸向她,“不然呢?” 眼中尽是对她后知后觉的嘲讽。 “寅时正会自醒。”箫云在窗边给她留下最后一句话,没有半点儿歉意,然后自窗口一跃而下。 如苍鹰俯冲一般,动作倒是漂亮利落。 凤翎却只想冲上去向他挥上一拳,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第一六二章 训仆(一) 谢谢qlcy123的粉红票票呢,么一个~ ………… 箫云走的时候己近寅时,凤翎才躺下,琥珀就醒了。 凤翎猜想,大约是箫云以什么东西打中了丫环们的昏睡穴,琥珀有些工夫,自然比别人醒得早些。 她闭眼佯睡,就听得琥珀摸黑点了灯,先往她床边看了看,又在屋里悉悉索索的转了一圈,才到碧纱橱外唤醒琳琅和两个小丫头,三言两语打发了小丫头,琥珀与琳琅嘀咕了好一阵子。 凤翎竖起耳朵来听。 琳琅的心思比其他几个更深,她若问起,自己得想个法子解释才好。 深夜与陌生男子相会,说出去,恐怕没有人能够理解。 该死的箫云! 琥珀大抵的意思,也是怀疑自己怎么会莫名的就睡了过去,还提到上次,上次就算是巧合,一二再再二三,还大家一起睡过去,这也太巧了些。 在宫里当值的时候,从来也没犯过这错误。 当值时睡觉,是没经验的小丫头才犯的错误。 琳琅也是,就算睡过去,也不该睡得这么沉。 琳琅没有马上回答,侧身隔着门往碧纱橱内瞧瞧,问,“小姐没事罢?” “没事,睡着呢。”琥珀答道。 “屋里可少了什么?” “我仔细瞧过了,没有。” “窗子呢?” “关着。” “琥珀,”琳琅沉默了一阵,压低了声音,“你可记得在宫里时,嬷嬷们常教训咱们什么?” 琥珀怔了怔,转头也往凤翎的方向瞧瞧,才回道。“不多看,不多问,不多说。” “是了。”琳琅小声应道,“这是咱们当值的疏忽,以后当更加警醒些。最重要的是,小姐安全就好。在宫里跟着娘娘,在宫外跟着小姐,方是咱们的本份。” 琥珀应了一声。 冰雪聪明的琳琅。 黑暗中,凤翎听见琳琅小声吩咐琥珀,“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小姐这儿我守着。” “有事喊我。”琥珀应了一声,出门转去隔壁的耳房。 凤翎放松身体。唇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其余的话便不再入耳。 琳琅进来的时候,凤翎己经真正睡着了。 琳琅往帐里探了一眼,便吹了灯,歇在她脚边的矮榻上。 身体累心放松。这一觉,凤翎睡得格外沉。 睁开眼时,她正睡在琳琅用身体为她挡出的阴影之下。 “什么时辰了?”凤翎慵懒的问,一边将手伸出锦被外,惬意的伸个懒腰。 “巳时。”琳琅笑答,站起身去替她取搭在架上的衣裳。 “巳时?” 随着琳琅的离开。灼目的亮光在凤翎面前蓦得一跳,让她有些睁不开眼,只好眯着眼坐起。带着疑问的重复了一声。 “恩。”琳琅边应,边将将件鹅黄梅花暗纹通袖展在她面前,问“小姐穿这件可好?” “你拿主意便好。”凤翎起身趿了鞋,蹙眉问,“这么晚了?你怎不叫醒我?” 琳琅一边伺候她起身穿衣。笑道,“琥珀一早去回夫人。说要替你出门买些东西,夫人心疼你,说,小姐这些天都睡得不安,好容易睡得好,让奴婢们给您多睡会儿,等你睡醒了才起,她会跟大人说的,让明儿开始再去跟大人请安便好……” 府里两位太太,称呼上不能有大小,下人们便很自觉的将陆氏依旧称为太太,而称甘氏为夫人。 凤翎没认为这样有什么不好,琳琅也就跟着一般称呼。 凤翎“嗤”了一声。 她是担心甘氏一人搞不定诺大的尚书府,谁惦记去跟什么大人请安? 琳琅笑着轻轻摇头,一边整理她的前襟一边问,“小姐,明儿我去回夫人,替你裁几身新衣可好?春夏秋冬的都得备着。柜里的这些还都是县主备下的,虽说华贵,但现在回府了,理应穿咱们自己的。” “好,记得连我哥哥嫂子的一起,哦,还有三叔三婶我娘的,要裁一起裁,挑好的裁,别省银子……哦,还有首饰。” 十几年的份儿一起裁回来用回来才好! “知道。”琳琅抿嘴笑,“奴婢记着呢,会提醒夫人的,夫人小姐的衣裳首饰,是尚书府的脸面。” “真聪明!”凤翎“咯咯”的笑了一阵,又问,“我娘那儿可还好?” “恩,应该没问题吧?我交待过锦绣和琉璃,让至少一人要守着夫人,有事即来小姐这边回过。现在还没有人来回,所以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凤翎点头。 琳琅即去吩咐小丫头若儿打水进来,另个小丫头芒儿去厨房给小姐端些早餐来。 琳琅就在一边侍候她洗漱。 “等琥珀回来,你记得跟她说声,昨儿我跟她说的店铺的事情,不用办了,也不用再去吩咐管家,我另有法子。” 琳琅应下,对着镜子熟练的替她挽了个双环髻,戴了金环,衬着赛雪肌肤,镜中的脸庞俊秀中不乏俏皮。 “小姐生得真好。”琳琅对着镜子,由衷赞道。 “琳琅生得也好,真个青眉皓齿,袅袅婷婷。”凤翎学着琳琅的腔调,对着镜里的琳琅笑。 琳琅红了脸,有些扭泥,“小姐笑话奴婢。” “这个月琳琅及笄了吧?”凤翎忽然问道。 琳琅大奇,放下手中的篦子,问,“是,小姐如何知道?” 凤翎不答,微倾过身子,往面前的妆奁里拨弄几下,里面都是在安国公府里燕氏和浅云为她备下的礼品,数量虽然不算太多,却样样都是精品。 凤翎从里面挑出一对玉叶金蝉簪出来,递过去给她,“这簪子虽不贵重,也是我的一番心意,你先收着。我虽年幼于你,但承你们喊我一声小姐,奉我为主子,待三月初三,我替琳琅簪发可好?” 琳琅慌忙跪下,声音有些哽咽,“琳琅受宠若惊,小姐的心意琳琅心领,但这簪子太过贵重,琳琅不敢受。” 凤翎笑道,“不过是对簪子,哪里谈得上贵重?若不是我才进京,手头也窘迫,我倒觉得这簪子衬着琳琅,倒显得俗气。等日后咱们好了,我定再补今天的礼。还望琳琅莫嫌弃才好。” “小姐……”琳琅还想再推。 “再替琳琅留意个好夫婿。” 凤翎将金蝉簪托到琳琅面前,逗她。 “小姐!”琳琅脸上霎时红云飞遍。 凤翎笑道,“不逗你了。收着吧,这是你的礼,你也莫不好意思,等她们三个及笄,我也是一样的。” 琳琅这才双手接了谢过起身。 琳琅收拾了妆奁,去取早饭的芒儿却还没回来,琳琅颇有些不悦,“小姐,奴婢去瞧瞧。奴婢是见着夫人这边给的丫头定制还没有下来,便想先依着府里的原样,真是,没大管理这些势利的丫头,怎的就懒成这样!” 凤翎拍拍她的手,笑,“不过是个小丫头,再怎么势利,哪里就敢懒主子的早饭?” 琳琅蹙眉,“小姐的意思……” 凤翎还未答话,芒儿敲门进来,两眼红红的,手中托盘里盛着碗淡黄色的小米粥,配着一碟咸菜,半碟酱黄瓜。 琳琅张大嘴,指着托盘上的东西,问,“你……这是给小姐吃的?” 她早上还吃了一碟萝卜肉丝呢。 芒儿怯怯的点头,“夫人用过早饭以后,前院的厨房就关灶了,苏婆子说,得准备公子夫人,还有中院的太太小姐们的中饭,没空替小姐再准备吃的,让小姐明儿赶早。奴婢只好去后院的大厨房,大厨房的吴婆子又说忙不过来,我央了半天,说小姐一早什么也没吃呢,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好歹弄些填填。”“吴婆子才吩咐张娘子将早上剩下的小米粥热了热,又从不知角落里掏出两碟酱瓜来给奴婢,吴婆子还说幸好早上有个打杂的婆子跑肚,吃不了东西,这才有两碟剩下来,别的什么没有。” 凤翎打量她,年纪虽幼,口齿却伶俐。人事物,样样说得清楚。 芒儿一边说,一边拿眼偷偷的瞟着凤翎,“我怕小姐饿着,这才先取了来讨小姐的主意。” “说的这什么话!”琳琅气得脸色发红,“敢拿剩下的东西给小姐吃,作反的奴才!小姐,您甭生气,奴婢这就去瞧瞧,我就不信了,养着一堆婆子丫环,没人能腾出手替小姐弄碗吃的。” 凤翎瞟了一眼芒儿手里的东西,笑着冲琳琅轻轻摆手,“先不忙,我屋里离不得你。” 又向畏缩立着的丫头柔声问,“你是叫芒儿,对吧,平日是做什么的?几等?” 琳琅便不再说话,接过芒儿手中的托盘放于桌上。 芒儿便慌忙向凤翎回礼,态度十分恭顺,“奴婢是前院洒扫的小丫头,才卖身进府里不久,无等。小姐来了以后,玉嬷嬷说人手不够,才将奴婢调到小姐房里侍候。” 凤翎“恩”了一声,没有多说,琳琅面上却怒气更盛,又有些自责。 素来大户人家的丫头都有等级之分,像这种洒扫的小丫头,又无经验,平日连小姐的房都是进不得的,却被玉嬷嬷安排来伺候小姐,这安得什么心! 偏她这几日也是夫人小姐屋里两头忙,没有事先问清楚就拿过来用。 第一六三章 训仆(二) 凤翎的脸上却仍挂着温和的笑,“既如此,芒儿,你可知道我是谁?” 芒儿忙应,“奴婢知道,小姐是尚书府的嫡大小姐。” 将“嫡”字咬得很清晰。 主子想问的什么,这小丫头心里明白的很。 凤翎很满意,难得能碰上个伶俐明白的丫头,还没有什么身世背景。 “如此,虽然我娘那边可能会将府里的丫头做个调整,但我想就把你留在身边,升你做二等,改名芒秀,管我屋里的茶水,你可愿意?我不想强求,你若不愿,说一声,我让琳琅遣你回玉嬷嬷那里,绝不为难。” 芒儿慌忙跪下磕头,“谢谢小姐,奴婢愿意留在小姐屋里,多谢小姐赐名。” 从洒扫丫头到二等丫环,连跳了几个等级,月钱翻了几倍不止,她岂有不愿的道理? “很好,起来回话。” “多谢小姐。”芒儿谢过起身。 “既然咱们都是一个屋里的了,我先跟你交个底儿,不管你以前见什么听什么都好,统统忘了。你的主子,只让我一个,这是我的规矩。” 芒儿应下。 “还有,我呢,绝不是服软吃亏的性子,也容不得这仆大欺主的事儿。你有胆子,跟琳琅一起,替我跑一趟,你俩带绳子去;先去大厨房,把敢作反的丫头婆子都捆了,捆不住,就把厨房给我砸了。就说小姐我说的,小姐我不吃,就没有下人先吃的道理!” “小厨房一样,记得把我娘和哥哥们的饭菜留下,其余的,你俩有力捆,没力砸。一样。恩,我屋里屋外的丫环婆子,只要愿意去,统统往上升一等。吩咐下去,脸上挨巴掌的,一个巴掌我赏一两银,给假一天。不过,你俩机灵点儿,咱打别人不要紧,你俩可别让人打伤了。物不算什么,人最重要。记着,打不过就跑。来前院找我,其余的我来收拾。” 琳琅听了转身就去屋里屋外翻绳子。 芒秀在她屋里没有那么自在,便恭敬的低头一旁等待,偷偷打量凤翎的眼神里就带上了几分感激。 一个从小被卖进府里的小丫头,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关切的嘱咐她要小心。 像一家人。 凤翎转脸对着镜子理理鬓发。站起身来往桌前坐下,若无其事的将面前的小米粥往嘴里拨,几口便将碗里的粥吃了见底,又吃了几块酱瓜才放下筷子。 不吃饱,哪有力气打仗? “芒秀,我不得空。你替我把小姐桌上收收,服侍小姐漱口。”琳琅在内间冲她喊。 芒秀的脸上立时现出一种受宠若惊的表情,“哎哎”的连应几声。 换作以前。只要接进小姐屋里的东西,她是碰也不能碰的。 要不是嬷嬷吩咐她来伺候,即便连这门她也进不得。 收碗的时候芒儿都觉得她的脊背都挺直许多。然后在若儿羡慕的目光下接过若儿手里的茶水,双手托着递给凤翎漱口,再绞了帕子给凤翎擦脸。 “去吧。完事儿了的,都让我娘院里寻我。”递回帕子。凤翎淡淡的说道。 琳琅看着柔弱,性子却是泼辣的,所以才会为四个大丫头之首。这时抓了把红的绿的绳子出来,喊了一声“芒秀”就往外冲。 芒秀应了一声毫不犹豫的跟上。 “你也去吧,我不用伺候。”凤翎冲着站在门边,却一直往门外瞟的若儿扬扬下巴,道,“当心着些,别伤着自己。若愿意留在我屋里,回来跟芒儿一样,升做二等丫环,领二等月钱,改名若秀。” 若儿来不及应一声,拔腿就跑了出去。 当初玉嬷嬷留在凤翎屋里伺候屋外洒扫的都是府里低等的丫环婆子,大多是外面买来,生得较粗鄙些的,所以平日在府里也没什么地位,也吃尽委屈的;这回听说有大小姐撑腰,可以出口平时的恶气,还有银子拿假可收,琳琅和芒秀出去时简直一呼百应。 抓着扫把,拿着棍子,一行人气势汹汹的往后院大厨房冲去。 一路上的丫环婆子见着惊异,大家都认得琳琅,知道是大小姐屋里的大丫头,也没人敢拦,却早有丫环往陆氏屋里告状去了。 “由她去闹。”瑞瑶眼皮也不抬,抿了一口茶,说道,“娘,您甭理。咱们一会子去看好戏便是。我不相信,就她一个没有身世的母亲,凭着一个白白得来的夫人名头就能罩住她。” 瑞璇的目光闪了几闪,劝陆氏的话却没有停,“娘,您且忍得一时之气,静观其变。” 凤翎出了房门。 初时院里的动静闹得很大,不过一会子的功夫,院里却安静得只有树叶沙沙的声音。 屋里屋外空了,连外面的小院子都空无一人。 凤翎笑笑,悠哉悠哉的一人沿着抄手游廊往甘氏住的前院而去。 她一点也不担心,除了琳琅柔弱些,她屋里的都是府里粗使的丫头婆子,长得不算俊俏,力却是极大的,真打起来,吃不了亏,更何况还有她打不过就砸的命令。 尚书府的游廊磨砖对缝、彩画明艳。雕着牡丹,刻着喜鹊,抬头便可见旋子彩画的“锦上添花”,“年年如意”“五福庆寿”“马上封候”各类美图,一路走过,皆是雕梁画栋,色彩斑斓。 凤翎在一处廊下驻足,昂首去顶上的“寿山福海”。云窗雾格中仙鹤翩翩起舞,洋溢一片祥和;左边饰以片金软卡子夔龙团找头,单是这个图案,亦是主人身份的体现。 旋子彩,夔龙团,仅用于一品官府邸。 前世她也曾这样站着,惊叹于这廊上的繁华美丽,心里也曾怀着要幸福一世的憧憬。 这时看来,无处不是讽刺。 凤翎绽出一个嘲讽的笑意来,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再紧紧的握成拳。 这一世,她要让一切都在自己的手中。 凤翎不再在游廊上流连,穿过垂花门,便是齐氏与秦天海的院子。这院子本来空着,打扫出来后,齐氏和秦天海便从厢房搬出来,单独用了这个院子。 院子里整整齐齐,两个小丫头靠在树边谈笑聊天。 “我三婶呢?”凤翎提高声音问。 两个小丫头立时直起身来,往她面前跑过,行了礼,其中一个小丫头,回道,“回大小姐,二夫人说今儿要和二老爷出门逛逛,准奴婢们一天的假,让奴婢们不用做事,守着院子就好。” 回答的响亮清晰,态度也恭顺。 “你俩是三婶屋里的丫头?” 那丫头便又答道,“回大小姐,奴婢们是二等丫环,不是屋里伺候的,只管院子。要不要奴婢请香芹春草姐姐来回小姐?姐姐们才是二夫人屋里伺候的丫头。” “不用了。”凤翎摇头,“等我三婶回来,你跟她说声,就说我要办的事儿这两天妥了,让我三叔别再操心,可以开始准备。” 丫头应下,又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见着凤翎点头,才又行了礼,“奴婢记下了。” 香芹春草,包括眼前这两个小丫头,凤翎都没有什么印象。不过看这两个小丫头的伶俐劲儿,比她屋里的几个小丫头还强。 曾把齐氏几个晾在倒座,玉嬷嬷这时当然也不会把好丫头往齐氏屋里配,所以这几个丫头八成是齐氏调教出来的。 不过几天的功夫,连个二等丫头都有条有理,齐氏调教下人的功夫还真不一般。 娘不知道有没有这本事,凤翎一边想,一边沿着游廊继续往前走。 李氏的院子就显得慵懒的多。 不过,她是老太太的身份,下人就算再懒,也不敢太过怠慢。 她不用担心。 才出了垂花门,凤翎就听见一阵杂乱的吵嚷声,“少奶奶,话可不能这么说。” 嫂子?凤翎停下脚步,往嘈杂处看去。 一群丫环婆子围成圈,她看不见翠英,只是间中听见她不知说了什么,却很快的被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嚷声掩盖过去。 “大少奶奶,不是奴婢说您,您来的的日子还短,府里的事儿也不太明白,就这样横插一脚的,让咱们这些做下人的还怎么做事啊?” “就是,这大夫人也不知怎想的,一点不体谅咱们下人的苦处,真比不得咱们太太当家的时候。” 声音极为嚣张不驯。 凤翎蹙紧眉头,往吵嚷的方向走过去。 离垂花门不远,十来个丫头婆子将翠英围在当中。 看不到翠英的脸,不过,从人墙的缝隙里凤翎看到翠英紧绞于胸前的手指。 这个动作,说明翠英很紧张。 凤翎加快了脚步。 也是,自己只紧张娘,倒是忘了嫂子的感受。 从闭塞的乡里搬到京城,嫂子一定诸多不惯,大哥也不是个会安慰体贴的人。 “嫂子。”凤翎唤了一声。 人墙骤然安静下来,大家回过头来看她,却只有那么一瞬。 翠英踮起脚,从个丫环的肩膀上看她,脸上的笑容来没来得及绽开,就听得一个婆子喊了一声,“少奶奶,夫人这样的处事,咱们做下人的可不能服!” “哄!”人群立时又炸开了锅,重新在翠英面前围成了墙。 第一六四章 杀鸡儆猴(一) “让开!”凤翎低吼,依旧被一阵此起彼伏的“少奶奶”“少奶奶”的叫喊声盖过。 “死开!” 凤翎往最后面站着的一个婆子腿弯处狠狠的踢上一脚,那婆子不妨备,扑身往前跪倒,凤翎接着对着她旁边的丫头又是狠狠的一脚。 “哎哟,哎哟,”几声惨叫,倒让人群顿时安静了许多,也让所有人都听清楚她说的话。 “谁再给我废话一句,我让她死在这儿。” 声音不大,狠劲儿十足。 凤翎瞟一眼面前的人群,都是一些下等婆子,她不识得,只那几个低等丫头,她见过。 瑞瑶院里的。 有人开始往后退,给翠英的面前腾出一条道儿来。 凤翎这时才看见两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瑟缩在翠英的身后。 “凤丫。”翠英松了口气,惊喜的喊了她一声,快步向她走了几步。 “呵。” 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低笑。 更有个丫头对着身边的丫头掩嘴笑,声音不大,却刚好让凤翎听见,“凤丫?嘻嘻,咱们府里最低等的丫环也不叫这种名儿。” “娘让我……” 翠英像遇见救兵似的,抓着她的手,才想说,凤翎笑着拍拍她的手,柔声道,“先不忙,嫂子,咱们一样一样儿来。” 转脸时,目光却陡然一变,怒气中隐含杀气。 凤翎的目光一个一个扫过面前的婆子丫头,不知为什么,每个被她扫过的丫环婆子都悄悄的低头,不敢直视。 一时之间,刚才还哄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了许多。 环视一周,每个丫环婆子的脸便刻在脑海之中,凤翎的目光落在翠英身后的两个小丫头身上。“你们俩个,是跟着少奶奶出来的?” 小丫头点头。 “咱们府里的规矩,是小姐问话,丫环点头?” 两个小丫环慌忙行礼,“回大小姐,奴婢是大奶奶的屋里的丫环,云仙。” “云代。” “云仙、云代,那是二等丫环了?” 除了大丫环会有自己独特的名字,二等丫环的名都是成对出现。 两丫环的态度更加恭顺,声音也低了许多。“是。” “你二人护主不利,各领杖责二,你们可有意见?” 两丫头对望了一眼。答道,“回大小姐,奴婢没有意见。” “这就好,先退下一边,晚些去找锦绣领责。” 说完。凤翎扫了一眼周围,微侧过脸向翠英,笑道,“嫂子,真对不住,今儿晚了。有些话我本来想去你屋里说的,既然遇上了,就在这儿说了吧。” 转过脸。轻蔑的瞟了一眼周围,凤翎带着笑说道,“咱们尚书府从来不用外人,换句话说,府里的下人都是家奴。什么是家奴。嫂子,” 转脸唤了翠英一声。向人群摊开自己的右手,垂眸看了一眼,凤翎又道,“所谓家奴,就是把卖身契压在主子手里,人是主子的,命是主子的,家奴的孩子叫家生子,孩子的命同样也是主子的。” 声音一声快过一声,一声厉过一声。 冷峻的目光盯着刚才最先发出笑声的丫头,凤翎收回手,说得轻描淡写,“也就是说,这些人死也好,配也好,全凭主子一句话。” “什么是主子?我爹是主子,我娘是主子,我哥哥是这尚书府的嫡子,当然是主子,嫂子,你是嫡长媳,尚书府的大少奶奶,同样是主子。” 凤翎牵过翠英的手,看着她,认真的说道,“嫂子,总括起来,主子与奴才,只有一句。您只要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她们的生死,和……” 凤翎转脸冲着众人一声冷笑,声音陡然一提,“生不如死!” 这番言论一出,众人中立时就有人面色灰白,稍后几个胆小的拔腿就想溜。 “走一个,我卖了你一家!” 敢来闹事的,都与安乐候府的那些家生子们沾亲带故,多少有些家累。 “卖你一家,不过召个牙婆子来便罢。” 凤翎说得云淡风轻,声音也柔和,却没人再敢吭声。 谁都知道面前的小姐说得残忍,却都是大实话。 奴才的生死不过主子一句话的事情。 盯着众人沉默了一会儿,凤翎又道,“咆哮主子,其罪一;语出不敬,其罪二;直呼主子名讳,其罪三,任你谁在后面撑腰也好,尚书府的规矩不能破,任哪一条,也可将你们杖毙!” “毙了,不过再买回几个,几两银子的事儿,以为谁会替你们哭上两声?” 从那帮丫头婆子们面前收回目光,凤翎冲着翠英笑笑,“嫂子,您别当着几两银子浪费你的善心,凭这几条罪,”一个个指过最前面的婆子,“要谁死,嫂子,你一句话的事儿!” 丫环婆子立时鸦雀无声。 凤翎收回手,看向翠英。 打蛇打七寸,就是这个道理。 要管人,先立威。 翠英环视一眼面前的人群,霎霎眼,忽的绽出一个笑容,脆声道,“原来如此。果真如人所说,我才来不久,不懂这个规矩,真得好好学学。要么,凤丫,” 翠英伸指往前面的几个婆子指指,“那个,对夫人不敬,那个,对主子咆哮,还有那个,那个,那个主子话还没说完呢,带着闹事,拉扯主子的……死就不用了,听着嚎声也惨,咱不如卖了吧?多少赚回几两银子。” “好,”凤翎想也不想,爽快的应下,笑道,“嫂子,我做给你看,再有这样的事儿,你照着做就好,没什么难。” 转头向云仙,“云仙,你问问那几个人的名字。再去夫人那里取来卖身契。云代,你去禀一声夫人,然后再请个牙婆子回来,就说咱们府上的丫头要卖去青楼,不计价钱,给银子就卖。” 云仙云代应了出去。 一听到“青楼”二字,一个丫头立时哭了出声,“扑通”一声跪倒,将头磕头“咚咚”直响,“小姐。小姐,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奴婢大人有大量。求小姐饶了奴婢,别把奴婢卖去青楼。” “你并未对我不敬,求我做甚?” 丫头会意,冲着翠英又是一阵磕头痛哭,“奴婢该死。奴婢对少奶奶不敬,奴婢该死,求少奶奶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不想去青楼。” 不过几下,这丫头的额前便一片通红。倒是个实心的丫头。 翠英有些不忍,看一眼凤翎。 凤翎不说话,只是冲她笑笑。微微颌首,意思是让她自己拿主意便好。 翠英挺挺脊梁,道,“如此,你若下次不再犯。这次便饶了你罢?” 这话一出,立时又有两个婆子跪下磕头。“求少奶奶也饶了奴婢,奴婢下次也不敢了。” 翠英还未说话,就听得人群中一句小声嘟嚷,“咱们是二小姐屋里的,卖身契在二小姐手里呢,别的主子打发不了。” 凤翎眯起眼。光看表情,就知道话是从站在最末处的一个身材高挑的丫环嘴里说的。 那丫环说了这话以后,倒也不敢直视凤翎,紧抿双唇看向地低头看地面,双手在身前紧紧绞着。 “几小姐?”凤翎眯眼,提高声音问。 “二……三小姐。” “很好。你是三小姐屋里的?几等,什么名儿?” “是,奴婢是三小姐屋里的二等丫环迎春。” 凤翎眉峰轻蹙,“三小姐平日没教你们怎么跟主子回话?” 迎春犹豫了一下,还是屈膝行礼,“回大小姐,奴婢是三小姐屋里的二等丫头迎春。大小姐,”迎春咬咬牙,顿了顿,才说道,“奴婢是府里的家奴没错,可依府里的规矩,奴婢的卖身契是压在二……三小姐手里,别的主子既便要发配,也得问过三小姐的意思。” “哈,”凤翎冷笑,“好个聪明的丫头!我倒要瞧瞧,我如果把你打死了,你的三小姐可会为你掉一滴眼泪!” 指指最前面的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你们俩个,先把这位三小姐屋里的迎春姑娘给我带到一边,稍待我再发落。” 两婆子互相看了一眼,还是上前一人一边装模作样的抓住迎春的胳膊。 “奴婢是二小姐房里的,除了二小姐,谁也发落不了!”迎春发了疯似的大喊,一边甩开两婆子就要往门外跑。 凤翎面色一寒,沉声吩咐两个婆子,“追回来,否则你俩陪着。” 两婆子一听,拔腿就跑,不一刻的功夫,便将迎春扭了回来。 “先掌嘴二十,打死作数。口不择言,连自家主子排名第几都不知道,这种丫头留来何用?” 那婆子先装模作样的扇着,一边扇,迎春嘴里还能一边叫,“奴婢是二小姐屋里的……” “她的嘴要还能说话,我也赏你二十。” 凤翎的话音一落,“啪啪啪啪”打在迎春脸上的巴掌立时响亮了许多。 几巴掌下来,迎春立时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吐出几大口血来,晕倒在地。 婆子停下手来,伸伸手,最终却不敢去扶,抬眼看向凤翎。 “完了?”凤翎瞥一眼地上满嘴是血的迎春,问。 “还有……八个。” “再打。” “小姐……”婆子嘟嚷了一声,不敢下手。 凤翎环视一眼,“还欠八个,谁愿意替?” 没有人应声。 “那么继续,不愿意打,你就替她吧。”凤翎看着掌嘴的婆子,淡淡的说。 第一六五章 杀鸡儆猴(二) “奴婢……打。”婆子咬牙,在晕倒的迎春面前跪下,右手伸出一指将她的脸拨正,抬手,一咬牙,“啪!”一个巴掌终于打落。 后面的就容易了。 翠英有些不忍的别过脸去。 八个巴掌打完,迎春躺在地上,只有进气没有出气。 自始至终,凤翎的目光都没有离开过迎春,即便迎春被打得奄奄一息,她的脸色也平静如常。 现出一种与她年龄极不相衬的绝然与冷酷。 “丝”,许多丫环婆子倒吸一口凉气,人群自然的挤得更紧些。 那婆子站起身,揉揉手,向凤翎行礼,“小姐,打完了。” “好,辛苦,且抵去你今日的过错。” “奴婢谢谢小姐。”婆子喜出望外,忙弓身谢过。 凤翎点头,环视一眼,声音柔和了些,“你们对少奶奶不敬,公然在府内叫嚣,后虽知错,少奶奶也愿意再给你们一次机会。然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每人自领杖责五。今儿起,玉嬷嬷不再是府里的管事嬷嬷,你们先去锦绣处领责,可有人有意见?有意见的,站出来。” 有了迎春的例子,五下杖责己是从轻发落,自然没有人会蠢到有意见。 这时云仙匆匆走来,在凤翎耳边耳语了几句。 凤翎点头,问,“云代去找牙婆子了?” “是。” “好,我一会儿会处理,你先退下。” 云仙应过,退到翠英身后。 环一眼周围驯服许多的丫环婆子,凤翎面色稍霁,问,“刚才什么事儿。现在说吧。谁来说?” 一个丫环被推着走了出来,先行礼,“回大小姐,大奶奶来传话,说这个月的月钱暂且不发,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发下来。没有月钱,奴婢家中弟妹就只能饿着肚子了,奴婢们一着急,才追着大奶奶到这儿的,又遇上几个跟奴婢同样境遇的。大家一说,这才不小心闹了起来。” “嫂子……传话?”凤翎微蹙眉头,看向翠英。 且不说甘氏拖欠月钱的事儿妥不妥。府里丫环那么多,怎么能让少奶奶去向丫环们传话? 翠英看出凤翎眼里的疑问,忙道,“娘那里人多,忙不过来。我想反正呆着没事儿,也替娘分些忧。” “哦,”凤翎点点头,道,“下次这种小事儿,嫂子。唤个丫环去就行。” “知道。”翠英应下。 原本是想找些事儿来做,差点儿闹得不能收场,翠英想。真该好好学学凤翎的气派。 可凤翎的这气派又是打哪儿来的? 翠英晃神的同时,凤翎己经快刀斩乱麻的处理完眼前的事情,除了两个抬着迎春的婆子,其他人都己经散去。 “厉害啊,凤丫。”翠英由衷的赞道,抹了一把自己的额头。“瞧我这一头汗,这还真是门大学问。” “摆出主子的架子来,边看边学,慢慢儿也就会了,”凤翎笑笑,挽起翠英的胳膊一起往甘氏的院里去,“对了,嫂子,这些人说什么夫人不给发月钱,怎么回事儿?库房没银子?” 翠英现出一脸的难色,“那倒不是的,库房倒是有银子,不过,你知道的,那边的账太乱,一时半会儿的清不出来。娘这边的账目未清,怕这边一弄又乱了,这才想着晚几天的。谁知我才说出一句,这儿就先乱了。” “那就把前面的帐先放着,后面的账单独记一本,完成手头的再合计就好啊。” “娘说怕弄乱了惹人闲话,想把前边的都弄清了,有缺的少的,是那边的责任;弄清了以后,再有问题就是咱们的。” “只要新账写上日期,写上库房余数,取出数,让库房画押,怕人闲话,找个人画押作保也行啊。” “唔,也是。” “这些下人,除去一些真别有用心的,很多真的是家里有困难才卖身到府里的,拖欠月钱,可能真的会出事。” “明白,我没有想到过,以为晚几天也没事,我想这么大的尚书府,哪里会少她们的月钱,还真没想到她们一听就急了。” “偶尔晚几天当然没事,可你得确切告诉她们会晚几天,尤其现在娘刚接管中馈,一边还有个强势的太太,自然很多人都是不信任和观望的,生怕错了少了自己的份儿。” 翠英“唔”了一声,没有再说。 凤翎也没有再多说。 本来,遇着主子不得空,或者家里忙,偶然晚发几天月钱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可现在甘氏还没怎么着呢,一群下人纠结着闹事,这里面肯定少不了什么人的撺掇。 但是不可否认,甘氏的处事方式有些问题。 物是死的,人是活的,而人在物之上。 要想理清物,得先理清人。 甘氏毕竟还是缺乏经验。 “锦绣、琉璃呢?” 甘氏会犯这样的错,锦绣琉璃应该不会。 不等翠英回答,看到甘氏院里的状况,凤翎己经知道了答案。 甘氏站在廊前,院里挤满了高矮胖瘦的丫环婆子,你推我攘的,将甘氏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夫人,家里等着月钱买米呢……” “夫人,奴婢家里还等着这银子救命呢……” “夫人……” “夫人……” 丫环婆子们只叫嚷,并不触及甘氏,没有甘氏的吩咐,琉璃便也不好动手,只能和锦绣一人一边的以身子将甘氏护住。 两人一脸紧张,大约也是分不开身来去通知她。 相比琳琅,琉璃锦绣毕竟还是年幼了些。 不远处的屋角,两婆子双手环抱于胸前,带着笑看热闹。 凤翎绕到门前,从甘氏的身后钻出身来。 一见着她,锦绣琉璃明显的舒了口气,“小姐。” “凤丫。”甘氏的面色有些尴尬。她实在也没想到这些丫环婆子这么胆大。 见着凤翎来,阶下叫嚷的丫环婆子顿了一瞬,很快便恢复如初。 谁会把一个刚进府又乳臭未干的小姐放在眼里? “夫人,快放月银吧!” “夫人!” “夫人!” 凤翎并不理会这些骚动,这些人再闹,终究不敢冲上屋前的阶梯。 转头喊了一声“云仙”,往门外一指,道,“去搬屋里两张椅出来,放在那儿。” 云仙应下。转身便搬了两张太师椅出来。 “不急,娘,慢慢儿来。您和嫂子坐坐歇歇,我来。” 凤翎便说边挽起甘氏扶着她往椅上坐下,面儿还是朝着那群闹事的丫环婆子。 得好好的把当家主母的样子做给娘看看。 转过脸,凤翎的面色立时变得寒意料峭,微眯起眼。一个个的扫过站在最前的几个婆子。 婆子们却没有几个把她放在眼里。 与之前遇见的那些不同,能进到甘氏院里的,都是在府里有些地位的丫环婆子,在府里也呆得有些时日。 “夫人,夫人!”丫环婆子们转了个方向,朝着甘氏坐着的地方叫嚷。 “琉璃。前面几个再嚷,给我打掉她们的牙!”凤翎提高声音,咬牙道。 “是。小姐。” “夫人……”最中间的一个婆子伸长脖子才嚷了一声,就听得“啪啪啪啪”几记响亮的耳光,却没人见得琉璃何时出手,婆子“哇”的一张口,吐出两颗带血的牙来。 “啊。” “啊!” 同时的两声惨叫,一高一矮两婆子也吐出大口的血。血中带着牙。 人群立时涌动着向后退了一大步。 “谁还来?”凤翎挑眉问。 人群轻声骚动了一阵,其中被打落牙的婆子捂着嘴喊,“小姐!奴婢不服,奴婢……” 凤翎一个眼神,琉璃大步一跨,抓起婆子的衣领,扬手就扔了出去。 “啊”一声惨叫,正落在冷眼旁观的两婆子面前不远,晕死过去。 那两婆子慌忙转身就跑。 有了琉璃的这招杀鸡儆猴,倒也让丫头婆子们暂时平静许多。 扫了一眼面前或低头或昂首的人群,凤翎冷笑一声,“看来,府里没人教你们规矩啊。那让我来教教你们,对当家主母不敬,起哄闹事,可当死罪!” “死”字一出,人群中即静了片刻。 “大小姐,”人群中挤出一个绿袄瘦高个儿的丫环来,先向凤翎福了身子,才道,“回小姐,奴婢们并非无理取闹,实在是家中等着月银急用。家中传话来,说奴婢的兄长得了急病,这两天不送银子回去,兄长恐怕就要死了,奴婢这才着急,想向夫人讨月银。” “我也是,” “我也是。” 人群里立时有两个丫环跟着起哄。 才稳定下来的人群又跟着骚动起来。 凤翎转眸去打量这个丫环。 瑞瑶屋里的大丫环碧珠。 碧珠昂首向她,嘴角挂着一抹不屑的冷笑。 “碧珠。”凤翎唤了一声。 “是。”碧珠很自然的应过一声之后,脸上才闪过一抹异色。她只跟着瑞瑶在凤翎进府的那天见过一次,却没想到她一下子便将自己认了出来。 大约是知道自己是二小姐屋里的大丫头吧,碧珠想,不由挺直脊梁,将头昂得更高些,带着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她。 “家里人可说,治好你兄长的病大约得几两银子?凤翎也不以为意,很温和的问碧珠。 碧珠愣忡了一瞬,“大约……三五两吧。” “拖几天会死?” “是,拖几天会死。” “好,”凤翎点头,“按五两算,扣去你的月银二两,还需要三两,”转脸唤了一声锦绣,道,“你替我记一下,呆会子云代领牙婆子进来,把这丫头卖了,问牙婆子要三两银,随她卖去哪里。回头你再去账上支碧珠的月银二两,着人送去她家里给她兄长医病。” 第一六六章 发卖(一) “是,奴婢记下。” 锦绣应声上前,凤翎与她耳语几句,略将声音提了一些,“太太让你去,你去取来便是。” 琉璃应下,转身快步离开。 “还有谁家里有问题?”凤翎不再理会碧珠,转眸带着笑问。 没有人敢回答。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碧珠身上,或是观望,或是同情。 碧珠的脸色霎时惨白如纸,身子摇了一下,勉强稳住,辩道,“奴婢是二小姐屋里的丫环,即便发卖,得由二小姐作主。” “是么?这么懂规矩的丫头,不会不知道如今这府里谁是当家主母吧?当家主母卖个丫头,还有征询你家小姐的意见? 碧珠脸色有些发白,但并不甚害怕。 就像刚才云仙来回的,这些人的卖身契并不在甘氏手里,而是仍在陆氏手中。 这些人都知道这点。 谁撺掇着下人们闹事,一望便知。 直接去问陆氏要,陆氏未必能给,费时又费力。 凤翎嘴角微扬。 她见过陆氏将卖身契收在壁柜里的蓝色锦盒里。 不过几张纸,取来又何难? 再借此倒打一耙。 扫一下人群,凤翎轻蔑的一笑,道,“就为这二两银子,也值得你们来闹?你们也不想想,诺大的尚书府,岂会少你们那几两银?我娘说的晚几天,那便是晚几天。你们不知始末,我能体谅。所以我话且放在这里,现在回去的,我既往不咎,要接着闹的,值多少银子。你自己个儿说。” 就见得人群中好些人交头接耳了一阵,有几个胆心的丫头低头畏缩着离开。 凤翎抬眸正见着云代领着个矮胖婆子往这边来。 “最后说一句,呆会儿再想走,别怪我不给机会。” 又有几人三三两两的走了,留下的五个,三个凤翎认识,瑞瑶屋里的。 碧珠将身边正想悄悄往后退开的丫环拉住,急着小声道,“你也要走?好个没出息的!紫琼,平日小姐怎么待你?要不是小姐。你二哥那讨个那么好的缺?你老子娘能捞着那肥油水?” 转头瞥一眼凤翎,碧珠愈发的肆无忌惮,“小姐说了。卖身契在太太手里,就没人能卖了咱们,怕什么?” 见紫琼犹豫着停了脚,缩在她的身后,碧珠昂首挺胸。“怕什么,咱们是二小姐屋里的人!” “是么,”凤翎浅笑妍妍,“你的二小姐真该好好奖赏你,真难得这么一个为了主子能奋不顾身的丫头。” 云代走到跟前,带着牙婆子跟凤翎行礼。“小姐,奴婢带顾牙婆子来了。” “顾婆子见过小姐。”牙婆子向凤翎行礼,起身的时候就往丫环婆子们身上扫了一眼。转脸便是一脸笑,“果然是大人府上的丫环,模样可真周正。” “少当着小姐讲那不靠边的话儿!”锦绣斥她,“小姐问话你再答,不要多话。” 顾婆子忙敛了笑。忙不迭的向凤翎弓身行礼,“是。是,婆子失礼,请小姐问话。” 凤翎一指碧珠,“那个丫头,三两银,可当得。” 像碧珠这等大丫头,要卖去青楼,三两,是名符其实的贱卖。 顾婆子看一眼碧珠,豆大的两眼竟放出光来,忙点头笑道,“当得,当得,这么标致的丫头……” 凤翎不耐的打断她的话,“要现银,可有?” “有,有!”顾婆子拍拍身上的褡裢,“小姐放心,婆子是绝对上好的白花银。” “卖去京里最有名的春风阁。” “这……倒不是不可以,婆子有亲戚在春风阁当龟公呢,也能卖个好价。不过,”顾婆子看看碧珠,面有难色,道,“小姐,婆子的意思呢,这丫头长得还算标致,却也算不上极品。” 指一下云代,“来时我听这姑娘说了,说是要卖去青楼的。我就想,小姐,要不,我给卖去倚红院吧。那是个小院子,客人虽少些,但依这丫头的品相,又是没开苞的黄花丫头,能当个头牌也未可知。” 凤翎笑看一眼碧珠,摇头,道,“还是春风阁吧,人多机会多。将来如何,那是她自谋的造化,与人无干。” “也好,也好,”顾婆子眉开眼笑的附和,“小姐的见地当然与别不同。 “住嘴!”碧珠厉喝一句,扑过去就要撕打顾婆子。 顾婆子虽生得矮胖,却是极为灵活,闪身就避了过去,碧珠扑了个空,急红了眼,转身就往凤翎身上扑去。 琉璃一记掌刀正打落在碧珠的颈后,碧珠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顾婆子绕着碧珠走了一圈,弯下腰去把碧珠的脸朝上摆正,笑道,“这样的,婆子见多了,别的都好说,别花了脸才好。” 凤翎点头,“一会你交了银子,把人带去便好。” “秦凤翎!”门外传来一声尖叫,阻住了正悄悄往后退的丫环婆子。 几名丫环都像见着了救星似的,纷纷向瑞瑶行礼,“三小姐,三小姐救救奴婢们!” 凤翎抬眸,笑道,“来得正好,妹妹,我替你处置了一个丫头,你当如何谢我?” “我屋里的丫头,你也敢!”瑞瑶怒吼。 凤翎霎霎眼,“我为什么不敢?” “你!你一个乡下丫头,才进府,就闹得这般天翻地覆,等爹爹回来,我定让爹爹罚你!” 凤翎无所谓的瘪嘴,“请便。” 瑞瑶转向甘氏,冷笑,“这便是您的教女之方么?” 甘氏冷冷的抬眸,“对着长辈大呼小叫,你娘又是怎么教你的?” 瑞璇扶着陆氏跟在后面,正听着甘氏这句话,气极,“真正个狐狸精,好好的尚书府,怎的给你搅得这般?这些下人,都是跟着咱们许多年的,你一句不和,便要将其发卖,传将出去,毁了我尚书府的名声,看你如何向大人交待。” “我如何交待,就不劳妹妹费心。大人问起,我也是直说,这些奴才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欺上门来,妹妹恐难逃疏于管教之责。” “你……你个,”陆氏气得说不出话来。 “娘,你身子不好,甭气,”瑞璇轻声安慰,一边冲紫琼使了个眼色,“把碧珠先扶回屋吧,这样躺着该寒了身子。” “多谢小姐。”紫琼含了泪,和另个丫头一起,弓身就想将碧珠扶起来。 琉璃飞起一脚,将紫琼二人踢出老远。 碧珠却是醒了过来,扑在瑞瑶面前一直哭,“求小姐,太太,救救奴婢,大小姐要把奴婢卖去青楼。” 陆氏和瑞瑶皆是一惊,瑞璇的面色也跟着变了几变。 “好大胆的丫头,”陆氏气得直颤,“这才是该发卖的丫头,要卖,一并卖了去!” 琉璃先向陆氏行了礼,浅浅一笑,道,“回太太,奴婢是皇后娘娘赐下的,娘娘懿旨,要奴婢好生赐候小姐,没有小姐的吩咐,奴婢是哪儿都不能去的。否则,便是违抗娘娘懿旨。” 陆氏一口气噎在了嘴里。 顾婆子看情形不对,赔着笑畏畏缩缩的向凤翎,“要么,婆子改日再来?” 锦绣怀里捧着个蓝色的锦盒匆匆而来,双手托着奉上,“小姐,卖身契。” 凤翎并不伸手去接,而是向屋里扬扬下巴,“你去把这几个人的卖身契寻出来,一并发卖。” 陆氏先是不敢置信,盯着锦绣手中托着的锦盒看了半晌,不由白了脸,怒道,“好哇,居然还养出贼子来了!这卖身契明明是锁在我柜里的。” 凤翎变色道,“太太,锦绣是皇后娘娘赐下的,与咱们虽以主仆相称,实是比不得府里的这些丫头,没凭没据的话,太太可不要乱说,免得伤及娘娘威仪。再说了,锦绣一便向我禀过,说太太让她亲自去取来府里下人们的花名册以及卖身契,只是一直不得空,便拖到现在才去,太太这时,怎么倒说出这种话来?” 陆氏勃然大怒,“我何时让她去取?” “不是太太给的,那锦绣从何处取来?就算是偷,也得有那偷的本事不是?太太屋里的丫头婆子都瞎的么?再说了,我娘是正室大夫人,这些东西,太太不交出来,留在手里又要作甚?太太,” 凤翎冷笑,“太太想的真好。我娘心善,才为恶奴所欺,我急着帮我娘惩治家风,却不知倒落入了太太的套儿。太太是希望我会将这些闹事的丫环婆子们发卖,这才一早让锦绣去取卖身契吧?这会子又翻脸不认,倒想给我安个不体恤下人的骂名,太太这是想除了心头恶还捡个好名声呢?” 靠陆氏最近的一个婆子变了脸,小声唤了一句“太太”,语气虽然恭敬,却己经带上了几分犹疑和不安。 陆氏脸色发白,微颤着手指着凤翎,“好个……好个大胆的……” 陆氏本就郁结于心,这时又气又急,一口痰涌上来,话未说完己经晕了过去。 “娘,” “太太!” 这边一时乱了套。 “去传大夫。”瑞璇扶住陆氏,冲着身边的丫头吼了一句,玉嬷嬷带着丫头们七手八脚的将陆氏扶着往屋里,瑞璇跟着走出几步,又转身对瑞瑶,急道,“阿瑶,我扶娘回去,娘的身子要紧。这里是尚书府,还当着一堆下人的面儿,你别着恼,无端的失了身份。” 第一六七章 发卖(二) 谢谢向日葵要挠墙桑和poppyjj桑的粉红票票,么么哒~ ………… 状似无意的瞟一眼凤翎,瑞璇眼里忽然波澜尽去,静若止水。 “万般逃不过一个理字。姐姐说的是,娘不在,屋里还有下人呢,锁在柜里的东西怎么到这里的,问问便知。各屋少不得人,阿瑶,你将这些人遣回各屋,你和姐姐再慢慢商量,该谁的责问谁便是。”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听着公允,实则是想四两拨千斤的化解这些下人们的危机。免得引火烧身的同时,她还能同时得到下人们的感激。 她没有明说,但意思里问责的人,亦可以包括甘氏。 撺掇下人闹事,瑞璇也有一份。 “可知道?”见瑞瑶不答,瑞璇俏脸一沉,声音也提高几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咱们尚书府一向贤名在外,如今这般在府内大闹,成何体统?传将出去,咱们脸面何存?你就不怕爹爹责罚?” 责怪凤翎在府内大闹,再提醒瑞瑶把事情问清楚,缓住事态待秦天河回来。 凤翎冷眼旁观,愈发觉得瑞璇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知书达礼、温文尔雅的大家闺秀。 不,亦或说,大家闺秀都生得和瑞璇一般,心机深沉,日日想着如何与人斗智。 目前的失势,不过因为娘和自己的突然到来让她措手不及罢了。 这才是她该小心提防的人。 “知道,姐姐。”瑞瑶不甘不愿的应了一声。 瑞璇便不再多说,快走几步扶住陆氏离开。 “你们先散了吧……” “不行!”瑞瑶话未说完,便被凤翎厉声打断,“我己经给过她们机会,如今,牙婆子也来了。妹妹再将她们遣回,岂不是让咱们尚书府失信于人?” 凤翎的嘴角扬起一抹讥笑,“阿璇适才不是说了,咱们贤名在外?妹妹这般,传将出去,咱们脸面何存?” “你……”瑞瑶怒目相向,“秦凤翎,你不要逼人太甚!” 凤翎抚掌笑道,“妹妹能作戏到这般,姐姐也真是佩服。”扫一眼面上骇意更甚的下人们。又道,“这些人都不是妹妹的心水吧?聚而歼之 以儆效尤,不是妹妹的原话?” 瑞璇面色一僵。 这确实是她曾对陆氏说的原话。但话中所指的,却是眼前的甘氏及其子女:当聚而歼之 以儆效尤。 心里这要想,当着下人的面,她却不能这样说。 愣怔的时候,锦绣就取了卖身契出来。一共五张,递给凤翎,“小姐,这是卖身契,丫环的三张,婆子的两张。” “恩”凤翎接过。很认真的一一核对,“碧珠、兰香、香草,哦。”凤翎转身向锦绣,“去把紫苏的也找出来,对夫人不敬,之前的账一并算了。玉嬷嬷么,是太太身边的老人。太太离不得,且恕她一回。下次再犯,我也绝不轻饶。” 锦绣应下。 凤翎便将手里的几张卖身契整了整,递给琉璃,琉璃接过递给顾婆子。 凤翎道,“我也不跟你多说,每个都按三两算,统十五两。” 顾婆子也是个人精,看了半天,早明白眼前的小姐占了上风,只要有卖身契,这单买卖是铁定要成的。高兴的同时,心里却还想再占些便宜。 顾婆子谄笑道,“大小姐,三个丫头三两,倒是可以,余下两个,那是婆子,值不到三两啊。” 凤翎面色一沉,“你是当我年幼好欺么?往低了算,这三个当每个五两,婆子二两,算起来,你还赚了四两。要是伶俐些……”凤翎没有说完,便转了个话,“除了再卖回咱府里,其余的,你往哪儿卖,我是不管了。” 婆子却是听得明白,心中亦是一惊,没想到这么年幼的小姐竟然对市价估得一文不差。这种大府里的丫环知文知礼,是最好卖的,尤其是到青楼,那都是抢手货。 再瞟一眼身材高挑、长相俊俏的碧珠,顾婆子脸上堆满笑,“小姐误会,误会,借婆子个狗胆,婆子也不敢欺瞒小姐。婆子的意思,也就是怕小姐心疼这几个丫头,若是得找良家,那就卖不出好价,要是小姐不计较,” 顾婆子一边舔着手指数卖身契,又很仔细的对着面前的人一一核对,再相看过后,每个值当几两,在她的心里早就形成了数字。 顾婆子从怀里掏出三个小银元宝,双手托着递上,“小姐,每个五两,共十五两。” 锦绣接了,又将紫苏的卖身契递上,婆子也不问,接了看一眼便往怀里塞,又补三两的银坨子。 几人的动作表情自然,并不把一脸怒色的瑞瑶与刚才的争执放在心上。 凤翎向着顾婆子又道,“事儿还没完,你先领了人,去门房稍等几刻,等阵或许需要,也省得我再唤你。” 顾婆子应下,向碧珠等一扬下巴,立时换了副嘴脸,“走吧。” “小姐,小姐,您救救奴婢,”碧珠冲着瑞瑶跪下,拉着瑞瑶的手哭着哀求,“奴婢会改的,奴婢以后再不敢当值偷懒,再不敢求小姐照应老子娘,再不敢打着小姐的名号冲着小丫头作威作福,奴婢……求小姐,求小姐……别把奴婢卖去,卖去青楼,奴婢死也不去!” “小姐,小姐,救命,奴婢也不敢了,不敢了……”另几个丫环婆子一齐跪下,拉着瑞瑶哭成一团。 丫环婆子的表现,明显就是信了刚才凤翎的话。以为是自己利用此事要将她们发卖。 瑞瑶心里又急又恼。 她还真没碰到过这种情况,一时也慌了神。这些下人虽然并不是她最得力的,但都是她的人马,若是这样当着面还给卖了,岂不是给人重重的打了巴掌?以后她还要如何在下人们中间拥有威信? 这些下人,虽然都身份低贱,但她是一个深居闺中的女子。若不能将下人们真心收服,以后再想办什么事,只怕也难得那么顺利。 为难的时候,瑞瑶想起瑞璇的话来。 “你让丫环去偷卖身契的事情还没说明,一个也不准卖!这些人都得留着做证据,等爹爹回来,再处置不迟。” “谁说的?”凤翎挑眉,“一桩归一桩,我己经银货两讫,卖了就是卖了;你若有证据证明这卖身契不是太太给的。是我偷的,我甘愿认罚。” 也不等瑞瑶回答,凤翎冲着顾婆子便有些不耐。“还不走作甚,另一个你等着,我一会让人给你送去。” “哎哎,”顾婆子应下,上来拉扯碧珠。“走吧走吧,姑娘是去享福的呢,……” “我呸!”碧珠重重的朝顾婆子身上啐了一口,将她的手甩开,转头便又去冲凤翎磕头,“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大小姐饶了奴婢,饶了奴婢这回。奴婢作牛作马,也会报答大小姐大恩。” “顾婆子生怕凤翎反悔,忙伸手又去拉碧珠,笑道,“有劳小姐。找几个人替我把这几个送到门口啊,婆子带来的人没敢进来。怕污了小姐的地儿。只要到了门口,就不怕她们再闹。” “你去找几个力大的婆子来。”凤翎完全不为碧珠的哭闹求情所动,转向云仙,很平静的吩咐。 云仙应下,转身便带了四个壮硕的婆子来。 “谁敢动!”瑞瑶喝一声,倒也将几个婆子震住,婆子们为难的转头又去看凤翎。 凤翎冷笑,“怎么,这么点儿小事,还有琉璃出手么?” 四个婆子听得身子一颤。 进府那天琥珀的一番作为就替四个大丫头扬了名的,知道夫人小姐身边的这四个丫头,非但出身与一般丫头不同,身手也不同。 婆子们再顾不得瑞瑶,上前就要架起哭闹成一团的丫环婆子。 “拦住她们。”瑞瑶冲着跟在身己身边的丫头吼道。 四个丫头生得精致瘦弱,别说琉璃了,单是这几个婆子也是拦不住的。 丫头们不敢违抗,只好上去做做样子,婆子们稍一摆手,便左一个右一个的跌倒在地。 “哎哎,这边,这边,”顾婆子忙不迭的在前带路。 “我死也不去!” 碧珠倒是个烈性子,转头就往廊柱扑去。 琉璃却比她更快,只迎面飞起一脚将碧珠踢晕在地,婆子们便七手八脚的将她抬着出去。 顾婆子一边跟着,一边还忙不迭的说,“哎哟,小心着,小心着,没伤着吧?” “小姐,救命,救命!” “小姐……” 被抓出去的丫环婆子们的哭叫声此起彼伏,一会儿便恢复平静,喧闹的小院顷刻便散了个空。 呆立院中,愕然过后,瑞瑶握紧双拳发出一声怒不可遏的尖叫:“秦凤翎!” “如何,妹妹?”凤翎却深深的吸口气,巧笑倩兮,“去了污浊,即便空气也清新许多,妹妹可是想这样说?这是我份内之事,妹妹不用谢我。” 瑞瑶咬牙,“我才没有你那么歹毒的姐姐。” “哦,那么我也不稀罕你这个心口不一,过河拆桥的妹妹。” “你……” 瑞瑶才要回嘴,就听得门外又是一阵闹哄哄的,才转头,就见得一群婆子丫环推推搡搡、哭哭闹闹的往这边来。 为首的是琳琅。 琳璃鬓发散乱,脸上的一个巴掌印子赫然在目。 瑞瑶的第一反应,麻烦来了。 凤翎总把“四个大丫头是皇后赐下的”这句话挂在嘴边,无疑于是时常提醒她,这四个大丫头是打不得碰不得的。 这四个丫头又都是泼辣货,如今这般狼狈的来,绝对是故意为之。 看着吃亏,却不知又是想得谁的便宜。 第一六八章 教母(一) 谢谢格格mm的粉红票以及一直以来的不离不弃,我非常非常的感动以及羞愧~十一月想双更,不过也不知能不能做得到,请亲,亲们,监,监督吧……(紧张得话都说不顺了~) ………… 不等瑞瑶多想,琳琅一个趔趄便扑到了凤翎脚下,哭得梨花带雨,“小姐,小姐……” 凤翎大惊,双手将她搀起,“这是怎么了,琳琅?谁,谁敢打你?” 锦绣琉璃亦一拥而上。 尤其脾气火爆的琉璃,杏目圆瞪,扫一眼蜂涌而来的婆子们,咬牙握拳,似乎等着凤翎一声令下就要大打出手。 “回小姐,奴婢奉小姐的命带人去将怠惰的婆子绑来问罪,谁知那些婆子说,厨房是给太太小姐们备的,”琳琅抹一把泪就看一眼瑞瑶,“说小姐只能每日赶早。” 前面的小姐自然指的是瑞瑶姐妹,后面的小姐指的凤翎。 瑞瑶听得心头称快,瘪嘴道,“果然是没规矩的乡下丫头,还生得这般懒,早起请安做不到,连早饭也赶不上么?” “二小姐,二小姐,事情不是这样的……” “二小姐,奴婢们只是……” 跟在琳琅与若秀身后的丫头婆子们慌忙向瑞瑶行礼,哭着求情。 若秀便趁机添油加醋的将琳琅被打的过程向甘氏叙述了一遍,还指着丫头们脸上的伤口给凤翎看。 自己屋里的丫头伤势全在脸上。 凤翎对于丫头们的表现非常满意。 瑞瑶当然也明白,正犹豫着她该不该淌这趟混水。换作是别人,她很乐意在中间搅一把,闹得甘氏在府里怨声载道才好。可牵扯到琳琅,却是可大可小的事情。 琳琅是娘娘赐给凤翎的,说是丫头,别人却碰不得。 闹得不好。爹爹那里还得责骂一顿。 “好了。”甘氏站起身来,沉声道,“闹完了的就回去吧,我自有主张。” 甘氏的话正好给了瑞瑶下台阶,“哼”一声便甩手要走。 “等等。”甘氏唤住她。 “什么?”瑞瑶转身傲然斜睨着甘氏,问。 甘氏道,“三小姐同是这府里的嫡出小姐,即便不用唤我母亲,也该尊我一声夫人,进出问礼。一次两次我或许可以体谅你年幼。但次次如此,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尚书府欠缺管教。为了尚书府的脸面。三小姐或还是如此不懂礼数,我只好去询过你母亲,需如何再教导;再不行,我便作主请个先生回来教你。” “凭……什么?”瑞瑶嘴上不让,口气却己经缓上许多。 她从小便受先生礼仪教化。如何不知道甘氏口中所说的道理?不过一口气咽不下,又从来不将这个乡下女人放在眼里罢了。 这时甘氏不罢休的模样,还真让她有些心怵。 指责娘,再向爹爹告状,绝对是这个女人能做出来的。 瑞璇说得对,得忍一时之气。再伺机而动。 瑞瑶想着,便胡乱的冲甘氏福了身子,“夫人。瑞瑶告退。” “恩,”甘氏也不过多指责,点头,“去吧,且好生照顾你娘。” 猫哭耗子假慈悲。 这句话瑞瑶却没敢说出来。现今的状况,她己经处于弱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胡乱的应了一声,瑞瑶转身出去。 瑞瑶一转身,婆子们便皆是一声失望的哀嚎,只得转而向甘氏哭诉。 “夫人,夫人……奴婢不是故意的……” 凤翎退向一边。 她该表演的己经表演完了,该让甘氏实际操练一下。 “住嘴!”甘氏厉声将为首的两婆子厉声喝住, “其余姑且不论,琳琅的身份,岂是你们这些婆子随意动得的?罚你们各打十下板子,以后若敢再犯,一律发卖!你们可以异议?” 原本这些婆子还是气势汹汹的来,以为新主母好欺。谁知路上就遇见了被捆着拉着出去的几个丫环婆子,还有牙婆在一旁,婆子们的气焰便被打消了几分。 加上琳琅和若秀一唱一和左一个卖,又一个卖字,婆子们的心慌便又多了几分。 这时见甘氏柳眉倒竖,并非传说中软弱好欺的乡下女人。琥珀又在一旁虎视眈眈的,这时哪里还敢有异议? 只得乖乖的领罚。 甘氏于是着人唤了婆子来,就在院里架张凳子,看着两婆子被打得皮开肉绽,听着她们的惨叫声一声高过一声,甘氏端坐着,连眼皮子都不曾眨一下。 直到两婆子被打完十下板子拖下去以后,甘氏才站了起来,缓缓的扫了一眼还剩在院里的七八个婆子。 婆子们皆是一颤,接着噤若寒蝉。 “在其位而不司其职,论理你们理当同样受罚。不过,念及你们初犯,罚月银一月,打碎的碗具都从你们月钱里平摊,扣完为止。” 甘氏的话让婆子们小小的松了口气。 虽然有些心疼,但好过肉疼。 甘氏清清嗓子,“今儿的事就到这儿吧,你们且都回去。月钱的事情,是我没来得及说明白,这两日我会把库房点算清楚,两日后一定准时发月银。” “是,夫人。” “多谢夫人。” …… 一院子的人居然一会子便散了个干净。 看着空空的院子,甘氏舒口气,揉揉额头,冲着凤翎苦笑:“还真是个累人的活儿。” “锦绣,让人把院里收收,”凤翎吩咐完锦绣,便笑着一手挽住甘氏,一手挽住翠英往屋里去,“走,娘,嫂子,咱们屋里说。” 在桌前坐下,甘氏叹道,“这事儿怕还没完。等你爹爹回来,那边还不知怎么编排呢。” 凤翎双手捧着递上一杯茶,问,“娘担心?” 甘氏接过,却不往嘴边送,在手里一直转着摩挲。一脸的苦意,却是摇头,“事实在摆在眼前了,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如今我想的,咱们。”甘氏放下手中的杯子,一手握凤翎的手,一手握住翠英的手。坚定的道,“还有你哥哥,咱们是一家的,我好,你们才好。所以。我只想守住这个位子,别的也不多想了。” 甘氏能这么想,凤翎感到无比欣慰。 看清身边的男人,才能让自己尽可能少受伤害。 关于秦天河,凤翎实在不愿多说。既然甘氏心里明白,她也就顺势转了个话题。“娘,您是怎么想的,拖月银的事儿?” 甘氏叹口气。“咳,现在想想,我还真是糊涂。听朱嬷嬷说府里也总有晚发月银的时候,晚几天不要紧。” “朱嬷嬷?”凤翎挑眉。 甘氏院里临时分来的管事嬷嬷。 甘氏笑笑,对凤翎话中的意思心领神会。 “是我疏忽。以后要更防着些。” 凤翎点头,“不能一味只是防着。娘应该先把府里的人理顺了再说。特别是咱们院里还有哥哥们院里的。不合用的丫头婆子,随便找个理由要么撵了要配了,让锦绣挑些放心的人用。” “万物人为上,人顺了,物自然就顺了。 “是啊……”甘氏长叹一声,“就是一时不知道从哪儿着手,有些事情,不似我想的那般简单。” “娘,姨娘和庶妹们早上没来问安吧?” 凤翎环视一眼屋内,忽然转了个话题。 “哦?”甘氏愣了一瞬,苦笑,“说是病了。问不问的,我无所谓,见着更闹心,随她们吧。” “那可不成,娘,该有的规矩不能少。除了陆氏,府里的姨娘都是婢妾,身份比那些婢子好不了多少,娘若连这样的几个姨娘都管不住,日后,随意谁挑唆一下,隔三岔五的,光是处置这些下人就会让娘无暇分身。” 甘氏叹道,“你说的道理我如何不懂?但那些姨娘都是那边抬的,亲近也是自然。再说,一个二个都说病了,我总不能让人去把病里的人抬过来请安吧?那得又闹一番动静,就算你爹不说什么,我自己也乏。” 看着甘氏脸上说不出的疲惫,凤翎心头也是一阵心疼。 虽说在来京之前,她就旁敲侧击的让娘做好心理准备,京里的生活决不可能如乡里一般简单,她还告诉过娘,这些人的心思手段,也绝非当初一个罗氏可比。 可是怎么办呢,人己经陷在泥潭里了,如何还能点泥不沾身? 凤翎想安慰甘氏,动动唇,还是忍住。 安慰于她有害无益。 这种生活,前生是命,今世是甘氏自己的选择。 甘氏低眸沉默了一阵,抬眼看着拧眉不语的凤翎,再看看迷茫而一筹莫展的翠英,拍拍二人的手,笑笑,“甭担心,我也不能就这样算了。实在不行……” 甘氏的眼里闪过一抹痛楚,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转了个话题,“这几日我见你三叔三婶忙得脚不沾地的,也不好意思去打搅,等她闲下来,我去问问可有什么法子。该请安,还让她们请安便是。” 凤翎如何不知甘氏那句“实在不行”的意思?然而那不过是下下之策,而甘氏在府里尚未站稳脚根,下下策也未必可行。 凤翎的嘴角漾起一番笑意,带着些无奈,“娘啊,当家主母,不过请安这么点儿小事,哪里用得着问三婶。记得我跟您说过么,” 凤翎向甘氏伸出左手,摊开,“要想以咱们如此柔弱的手打倒对方,必须揪住她的弱点,”在将自己的手掌在甘氏面前紧紧握成拳,凤翎微微咬牙,“再,一击致命!” 第一六九章 教母(二) 二更,第一天的目标完成,呼~ ………… 甘氏似懂非懂,“你的意思……” “再强的人都有弱点,更何况几个身份卑贱的姨娘。娘只要找到她们的弱点,何愁控制不了?” “弱点?”甘氏蹙起眉峰。 “啊,”翠英面上一喜,接过话来,“娘,凤丫说过,这些姨娘都是那边的家生丫头,弱点是不是她们的家人……啊,也不对,那边是候府,咱们想管也管不着啊。” 翠英不好意思的看向凤翎。 “嫂子说的对,这是其一。” 嫂子翠英性子坚忍直率,吃得苦耐得劳,拐弯抹角的事情就非她所长,能想到这层,己是不易。 翠英顿时眼睛一亮。 凤翎才又笑道,“有机会的时候有用也未可知,只是目前来说,有些远。”凤翎的目光飘向甘氏,“再想想?” 翠英不会勾心斗角没关系,甘氏才是重点。 只要甘氏在府里站稳脚根,谁又敢欺负身为嫡长媳的嫂子? 嫂子聪明好学,假以时日,耳濡目染,又何愁学不会? 剩下的事情只需慢慢筹谋。 甘氏面色微黯,声音低沉而痛心,垂眸道,“凤丫是说……你爹罢?” 凤翎暗叹,娘嘴上说着绝决,心里却并未对爹死心啊! 甘氏流着隋风的血,骨子里有天生的敏锐与机警。 她只是不愿承认,不愿面对自己一心一意对待的丈夫却是几个女人共有的事实。 凤翎也不说话。 甘氏心里的坎要她自己跨过才行。 和几个女人共享丈夫是不争的事实,谁也无力改变。 沉默了一阵,甘氏抬眸。 母女连心,看着凤翎的眼睛,甘氏己然知道她说的是凤翎想要的答案。她对着凤翎笑,笑容却都带着浓浓的苦意。 “即便如此。我总不能逼着你爹去她们屋里……就算你爹去了,她们还是病,我有什么法子?” 甘氏微红了脸,说得无奈而无辜 这实在不是该在未出阁女儿和媳妇面前说的话题。只是除了女儿,她也没有可以交心的人。而且,她几年来养成的习惯,似乎这个女儿总能替她解决难题似的,一如当初面对罗氏。 若没有女儿的鼓励,她可能还是那个任劳任怨的村妇。 “扑哧。”看着小姑娘一般的甘氏,凤翎不由笑了出声。 笑声冲淡了甘氏脸上的苦意。甘氏像个小姑娘一般鼓着腮帮子瞪她,“没大没小,笑啥!” 凤翎收住笑。道,“娘哎,是我的错,我忘了跟您说说这府里的规矩。知道规矩,您也想得到法子。” “规矩?”甘氏摇头道。“我知道规矩。该怎么做怎么使唤,啥的三六九等,你三婶都跟我说过了,我要有法子,还不早想了?” “三婶漏了一些。”凤翎笑着转头唤过锦绣,在她耳边低语了一阵。锦绣一边红了脸,一边点头。 “去吧,去库房取些上好的人参。燕窝,给姨娘们送去……哦,拿库房钥匙去,就说我娘说的要给姨娘进补。” “是,小姐。”锦绣应下。 “你带两丫头去便是。你替我娘传话,礼就随便找两小丫头送去便是。” “是。奴婢知道。” 甘氏和翠英一脸莫名的看着凤翎和锦绣心有灵犀神神秘秘的,直到锦绣转身出去,甘氏才问道,“我说的?给姨娘……进补?” 翠英瘪嘴,“这些人都不是好东西,还给她们进补?照我说,还不如喂咱们家福宝呢!” 福宝是在秦家村时养的大黄狗。 想及以前,凤翎不由哑然失笑,“话说福宝也挺无辜。以前二哥挤兑二婶也总拿福宝作比,现在好了,轮到嫂子了,几个姨娘,还是拿咱福宝作比。” 翠英也失笑,“我也就顺口一说。照我说,那几个姨娘还不如咱家福宝呢,福宝见了主子,还知道摇几下尾巴,那几个姨娘呢,说京里人主子奴才的规矩多,可到娘来府里,姨娘们面儿都没露一个。” 凤翎笑向甘氏,“放心吧,娘,明儿一早,我担保几个姨娘齐齐整整的站在您屋里,给您行礼请安。记得了,娘,您别心软,磕头敬茶问安,是第一天就该有的礼,明天您让她们一次做个全套。” “我知道。”甘氏点头,却压制不住心头的好奇,“你是什么法子?送些东西就好?” 凤翎摇头,笑道,“娘哎,我会让锦绣去给她们送东西?就像嫂子说的,给她们,还不如喂福宝呢,福宝还能长一身肉摇几下尾巴。放心吧,明儿一早,她们铁定都给您送回来,一样不拉!” “为什么?”甘氏更不解。 “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规矩了,三婶怕是故意漏下的,怕您伤心吧?” “伤心?”甘氏蹙眉,心里隐隐有些感觉。 凤翎决定将府里的事情细细的剖开在甘氏的面前。 凤翎伸出三只手指,道,“除了嫂子说的,这些姨娘在咱们府中的弱点有三,一是爹,二是女儿,三是陆氏。” 甘氏点头认同。 “女儿陆氏不用说,那是喂不熟的狼,咱该防的时候防,该用的时候用。咱们从爹爹说起。娘,”凤翎正色,直视着甘氏,用眼神给她传达些许勇气。 “天道不公,女人要守节,男人却难免妻妾成群,尤其像爹爹如今这种身份。然而,即便妾位有多种,婢妾良妾贵妾,妻却只有一个。娘必须牢记,正室大夫人的地位是任何人都不可撼动,不可冒犯的,连陆氏也不可以。” “所谓平妻,说是妻,哼,亦不过妾尔。世家之女总有一些因为各种原因沦落为妾,朝廷为了给世家留些脸面,这才在大制中加了平妻一制。说的好听两头大,却对其及子女的身份地位都有诸对备注限制。在大制里,依旧说的是妻权不可犯的。所以娘,您要记得,在陆氏面前,你亦高她一等。” 甘氏点头,“这些话在安国公府的时候你就对我说过,我记得。” “所以,今日咱们才要杀鸡儆猴,做给下人看,也做给陆氏看。冒犯夫人,当不问原由,一律发卖,杖毙亦可。” “这里,娘犯了一个错。”见甘氏若有所悟的点头,凤翎便又说道,“府里管银子,是靠账簿,靠库房钥匙;管人,自己人靠心,外人靠卖身契。而人在物之上,娘应该先想法子将下人们的卖身契抓在手里,快刀斩乱麻的处理掉几个不听话的,今儿这种事情,即便会再有,也不敢闹这么大动静。” 甘氏也有些后悔,“卖身契的事情你三婶跟我说过,那边就说还要再理理,我也没怎么上心,又碰上刚好要发月银……不过,” 甘氏想起件事儿来,“那卖身契真是陆氏给你的?她能那么好心?我让锦绣去问了几回,她都说这几日身子不好,还要再理理,过些日子一并给。” 凤翎笑,“这事儿娘就甭管了,反正卖身契、房契地契都在那锦盒里了,娘小心收好便是。有这些卖身契,就不怕那些下人翻天去,翻一个你就卖一个再买一双,用不着手软。反正这天下卖儿卖女的多了去了,还愁买不到几个实心实意的丫头?” “咱再说回那些姨娘。姨娘的本分不过两条,伺候老爷和听夫人的。娘,我想说规矩是,爹每日该歇在谁房里,那是娘安排的。爹为什么连着几日歇在娘的屋里?不是与娘有多深的情份,而是规矩。这是大户人家不成文的规定,说得好听,是对妻的尊重,说得不好听,是给男人名正言顺的左拥右抱的理由。” 甘氏的脸微微发白。 原来凤丫看出来了,她在为秦天河的留宿而沾沾自喜。 凤翎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话说完。 甘氏长痛不如短痛,早点放弃对秦天河的幻想,才能早点活得自在。 “月首三日,老爷当歇在大夫人屋里;大夫人若因养病、探亲等各种原因久居别庄别府,回府后前三日,老爷亦该歇在夫人屋里,以表示对夫人的尊重体恤。这些规矩,府里的下人都知道,外人也知道,爹如果不这样做,会惹人诟病,于品行有污。” “原来……如此。”甘氏黯然。 “娘,我着锦绣带人送去补品,劝几个姨娘好好将养,爹他老人家公务如此繁忙,一刻也怠慢不得。”提及秦天河,凤翎的语气里不自觉得便带上些许嘲讽,看向甘氏,笑道,“所以娘,我让锦绣传您的话,既然姨娘们都病了,为表达娘的体恤之意,又担心病中伺候不周,害了爹的身体,直到姨娘们病好以前,就不安排她们伺候大人了。” 甘氏微怔,继而失笑,“是啊,这法子好。有这规矩,别说是装病的了,就算是真病用爬的,她们明儿也会爬到我屋里来,跟我说她们病好了。” 凤翎也笑,“娘,如果换成我,我会让她们哪儿爬来的再爬回去。狠一点的,娘……”凤翎咬咬下唇,没有再说。 甘氏脸上的笑容却跟着凝住,她明白了凤翎的意思。 翠英却有些莫名,“狠一点儿的怎么?凤丫怎不说了?” 凤翎看着甘氏。 第一七零章 教母(三) 谢谢格格mm的粉红票票,谢谢鼓励~不过千万别再这么体贴了,万一我要坚持不下来,那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了啊! ………… 甘氏微扬嘴角,“狠一点儿的,在我屋里也放两通房丫头。” “只要娘狠得下心,冷得下心,通房算什么,姨娘又算什么?”凤翎带着鄙夷的笑。 两个姨娘算什么,只要娘愿意,十个八个也没问题。 秦天河的两个姨娘都是陆氏的陪房,给陆氏攥在手里一辈子。姨娘们学的陆氏听的陆氏,言行举止便与陆氏有几分相像。 哪个男人不图个新鲜?秦天河嘴里不说,心里怕早就腻了。 若换作是她,狠一点的,秦天河不是自诩俊俏风流,端的才子佳人么,她就投其所好,找个会琴棋书画的来,让他俩卿卿我我,花前月下去! 秦天河能记得姨娘的屋子往哪儿走才怪! 一如当年她买了个丽娘,赵翦瑜就整整半年没有登过瑞瑶的门。 要不是后来她放了丽娘一条生路,瑞瑶恐怕一辈子都没机会怀上赵翦瑜的骨肉,再让她狠狠的一尸两命! 什么最爱的女人?那是狗屁! 不过,凤翎把这些话压在了嘴里。 自因为毁容进门第一天便受赵翦瑜羞辱开始,到她知道娘因为瑞瑶而死,再到赵翦瑜害死三哥,她对赵翦瑜就只有愈来愈浓烈的恨。 娘却不同。 只要娘对爹还存有半分想法,这就是伤人一千自伤八百的法子。 真的这样做了,娘心里的痛不会比那些姨娘少。 甘氏沉默。 翠英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有感而发,“这大户人家的名堂还真多,要我说,还不如咱们小门小户的来得舒畅。” 甘氏微哂。“谁说小门小户舒畅了?以前村头的老秦头,知道吧?六十几了,不过是年头收成好了,年底就买了个小妾回来,把老妻气得投河,小小的农户都这样,别说……哎,照理我也不该跟你们说这个,特别凤丫,小姑娘家家的……给人知道……” 甘氏成功的转移了话题。勾起了翠英的好奇心,“是啊,凤丫。你打哪儿知道这么多?你不是也一直在乡下?” “这个……” 甘氏误会了凤翎的愣怔,对着翠英黯然,“也是为了我,她总让阿伦找些闲书给她看……” “哦。”翠英叹了一声,怜惜的看着凤翎。“可惜了的了。” 甘氏知道翠英所谓“可惜”的是什么,心里也是矛盾,长长的叹口气,便没有再说。 蓦地提起冯伦,凤翎的心里有些纠着的痛。 凭冯先生的身手,那场大火绝对不可能要了他们的命。她虽然没问常欢。但大火过后常欢跟没事人似的,对这事避口不提,说明常欢是知情的。所以最大的可能。那场大火就是冯先生蓄意放的。 为了避开她们,冯先生故意造成失火的假像,再带着冯伦冯娟远走他乡。 对于冯先生和冯伦的感情,凤翎心里十分矛盾。 冯先生于她亦师亦友,冯伦于她青梅竹马。还有前世的那段她曾急着想要弥补的遗憾,说恨。她真的恨不起来;但是冯先生杀死了她一直心怀感激的爷爷,她也不能原谅。 或许这种避而不见才是最好的办法。 见甘氏和凤翎都是一脸的愁云惨雾,翠英后悔自己选错了话题,忙笑道,“娘,刚才凤丫跟我说,咱们可以先放下以前的账慢慢儿对,把时下的结了,找几个人画押见证便是。我觉得是挺好的法子,娘,您说呢?” 甘氏回过神, “你说来我听听?” 翠英于是把刚才凤翎在路上跟她说的说甘氏听。 甘氏点头,“就这么做吧,一会我让锦绣把下人的月钱结了。” 凤翎接着她的话道,“娘,您目前最要做的,是要把您身边的人理一理,不能什么事儿都依着锦绣,忙中便容易出乱。她们各屋有自己的丫环婆子,各自用着便是,您甭管。依府里的定制,您该有一名管事婆子,朱嬷嬷不能再用,看遣到哪儿去好了,哦,管浆洗的李嬷嬷,是个实称人,也机灵,我看娘调到屋里来做管事嬷嬷好了。” 前世,甘氏死的时候,李嬷嬷是府里唯一真心替甘氏哭了几声的,还责骂了她几句不孝。那模样一直刻在她心里。 原因仅仅是因为,李嬷嬷儿子生病要银子却求告无门的时候,甘氏偶然知了,偷偷的将手里唯一的金镯子摘下来塞给她,让她给儿子瞧病。 最后李嬷嬷的儿子还是死了。但那以后,甘氏和他们的衣裳都洗得特别干净,折着整整齐齐,送来的时候还带着淡淡的花香。 李嬷嬷的话不多,但知恩图报的人不会是坏人。 凤翎吩咐外面的丫头取来纸笔,将自己记忆中的名字写下来,一一说给甘氏听。 “李氏,就让她做娘屋里以及整个后院的管事。依照定制,娘屋里当有管事嬷嬷两人,大丫头四人,二等丫头八人,其余各等若干。除了锦绣、琉璃,娘还需再添两名大丫头,唔,云香、水莲可用;其余么,宝瓶、玉钏……” 前世她记得丫环不多,算来算去也不太够。不过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府里挑不着,府外找些身世清白的补便是。 凤翎便将府里各人该有的丫环定制说给甘氏,各屋当有婆子几人,丫环几人并哥哥屋里当小厮几人等等。 而李氏屋里定制又多些,齐氏屋里亦有定制,然而齐氏在这方面有自己的主见,可征询过齐氏意见再过定夺,红玉屋里又比照自己屋里即可。 “当家主母不必事必躬亲,”凤翎随手在纸上绘出一张关系图,边道,“像这样,管事婆子管全局,大丫头又管小丫头,咱们只要挑选分配好各屋各房管事,再将管事或大丫头握在手里,再大的府里也能井然有序。” 甘氏听得两眼发光,啧啧称奇,直说原来府里还有这么大的学问。 一直到琉璃来问,是不是该摆饭了,三人不觉相对失笑,一说便说了一个多时辰。 锦绣来回,说礼物送到,两个姨娘脸都绿了,再把当时的情形绘声绘色的表演了一番,惹得三人哈哈笑了一阵。 刚摆好饭,兄弟几人便说说笑笑的来,陪着甘氏用饭。 想必兄弟几个也是听见了早上的动静的,秦守文瞟了一眼桌上的饭菜,笑着打趣道,“这些婆子的动作挺快啊,我还以为今儿中午要饿肚子呢,八菜一汤的定制却一样不少,时辰也刚好。” 凤翎白他一眼,“我会笨到把自己的口粮也砸了么?” 显文伸指戳戳凤翎的额头,“听说今儿咱们凤丫生气了啊?” 秦乐文则往桌前转了一圈,两指拈起一块鸡肉,在甘氏伸手往他手臂上拍落之前,飞快把鸡肉扔进了自己嘴里,边嚼边孩子般的“哈哈”大笑,“还是娘屋里的饭菜好吃。” 用力咽下去,才大声向凤翎笑道,“听说你今儿大闹了一回呢,这么好玩的事儿也不叫我。这两日呆家里快闷死我了,好在娘屋里饭菜好吃,不然我都不知道要干什么,出个门还跟一堆人,这边问,公子去哪,那边问,公子要什么?” 秦乐文学着丫环们的语气,“烦都烦死,要我说,娘,咱哥几个屋里真不用摆那么多丫环,咱又不是手脚残废的,自己不会动么?” 甘氏便笑着点头,“是呢,我也在跟凤丫说,你们屋里摆两个平日收拾的丫环便成,重要的是找个信得过的小厮。” 秦乐文应是。 “我来我来,这样闲得我难受。”秦乐文挥开锦绣,一边接过锦绣递上的饭菜,就像在秦家村时的那样,双手捧着端着递给甘氏,又接过往兄妹几人面前一一放下。 对这般大大咧咧的秦乐文,锦绣早就习惯了,也就笑着由他,将自己手里的饭递给乐文,再由乐文一一摆放。 “还敢说,”凤翎接过饭,对甘氏笑道,“娘,您该说说他。屋里的事情一个大男人瞎掺和什么?难得在家里歇两天,二哥要么来陪娘说说话儿,要么在屋里看看书不成么?什么闲,你跟欢哥哪儿疯玩去了吧?” “哪有。”秦乐文像给人看穿了心思似的红了脸,又笑道,“看书就免了,我又不是三儿,看书考状元么?我难得歇歇,还看啥劳什子书?陪娘说话还成,是吧,娘?”秦乐文冲甘氏挤眼,故意又做出付苦脸来,“十一爷只给我三日的假呢,还不容我到处玩玩?明儿一早得回府里当值。” “明儿就走啊?”甘氏有些不舍,“好容易见着了,这才几日呢,又要走。” “娘,您甭听他的。”凤翎夹起一块鸡腿塞进秦乐文碗里,道,“快吃吧,二哥!少在娘跟前装可怜。十一爷的府邸离咱们这儿不远,你又骑着马,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再有,十一爷府里是轮值,这月紧下月松的,哥要想回随时能回。” 秦乐文用筷子头指她,一边不服的叫嚷,“听听,娘,这丫头咋啥都知道!想懒几天都不成。” 众人便跟着呵呵笑,气氛融洽得让凤翎都产生了错觉,以为回到了秦家村。 第一七一章 夜游(一) 笑完,凤翎便又对着秦乐文嘱咐道,“哥,笑归笑,十一爷是个难得的好主子,你要一门心思的跟着,有机会在跟前立功最好。十一爷待人大方,是以身边侍卫的品级都不低,而且个顶个都是高手。你虽是御赐的五品,却毕竟是没什么根基的,大家也都知道怎么回事儿,不做些实事,难免给人瞧不起。” “知道,所以我一得闲便很努力的操练哪,十一爷也待我好,专责了卫队长指导我,”秦乐文一边往嘴里扒着饭,一边口齿不清的说,“这话你说过几回,我记着呢,我也没有旁的心思。不过,” 秦乐文将嘴里的饭咽下去,才道,“要说立功,哪有那么容易。你不知道,十一爷整日的事情,也就是让咱们陪着吃吃喝喝,还有那……” 秦乐文顿住,看着凤翎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出入风月场所,总不能也在妹子面前说吧? “总有机会。”凤翎说。 秦乐文站稳根基,她们在府里才会有所仰靠。 这机会快要来了。 吃完饭,兄妹几个陪甘氏说了会儿话,便各自离去。 甘氏便在屋里歪着靠靠。 秦天河回来,甘氏先发制人的将琳琅被打的事儿跟秦天河说了,又说了自己安抚琳琅以及处置下人的法子,秦天河也就没有多说,只淡淡的说了句好生教养几个女儿便罢。 甘氏当然应下。 隔一会儿,陆氏着人来请,秦天河换了身衣裳便往陆氏屋里去。 瑞瑶告状却被秦天河斥了一句“不知深浅”,陆氏气得又与他大闹一番,秦天河黑着脸甩手而去。 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比凤翎想得轻易得多。 而接下来的事实则证明凤翎是对的。 阿展来回甘氏,说大人在代姨娘屋里摆饭。让甘氏不用多等。 后面的话不必阿展说, 这天夜里,代姨娘屋里的大丫头红玉半夜里让人往屋里传了两次水,闹出很大动静。 故意做给甘氏看的。 甘氏披着衣在屋里来回踱了好一阵子,直到天色发白才歇下不提。 凤翎这天也歇得晚,一直连声埋怨琳琅,说她就不该替婆子说好话,索性把那两婆子杖毙了才好。 琳琅吐舌笑,“哪个婆子敢真打我?若秀她们打的时候,我硬插上去故意受了两巴掌。这才打得狠。” 凤翎瞪她,“傻的你呢?我就让你跟着闹闹,谁让你真给人打?这倒是我的错了。好好的脸,打成这样。” 琳琅的脸肿了半边起来,琉璃送来的药说要半个时辰用一次,凤翎守着她,到了时辰亲自给她上药。一边不住埋怨。“你也真傻,不是说了别被打着么,怎么还被打成这样?早知我该让琉璃去,琉璃才不会吃亏。” 琳琅初时不肯坐着让凤翎上药,不过凤翎坚持,她也就半侧身坐着。一边笑着应,“让琉璃去才不好。依琉璃的性子,不把厨房砸个干净才怪。” 凤翎瘪嘴。答道,“砸干净才好,犯不着替我爹心疼。府里有的是银子,还差几个瓢啊碗的么?” “是啊,砸干净了。小姐倒是爽快了。咱们占着理,那边再怎么挑唆。大人倒也不至于怎么责怪,只是怕夫人又得好生解释一番,不也头疼么?您瞧,我这一受伤,谁也不吭声了。” “真是……”凤翎的眼里有些涩涩的,也不知如何说她。 这确实是四两拨千斤的做法。 琳琅最明白她的心意。 她原本的打算,反正她也不需要和秦天河演什么父慈女孝的戏码,索性由着性子来。几个婆子刻意怠慢,她本就是占了几分理的,打了就打了砸了就砸了,秦天河顶多罚她抄抄经,禁禁足,无关痛痒。 琳琅挨这一巴掌,她连抄经禁足都免了。 琳琅发现了她的异处,也有些感动,拉过她的手,道,“小姐,奴婢得小姐的疼惜,受这点儿伤算什么?再说了,奴婢一巴掌换人家的十几棍子,我不亏。” 琳琅白净秀丽的脸庞高高的肿了半边,左眼便只剩下一条缝,还强自想挤出笑脸来,模样看着就十分怪异。 “我给你上药,你忍着些疼。”凤翎吸吸鼻子,说道。 “谢谢小姐。”琳琅侧坐半边,将脸微微向她面前凑上。 凤翎一边用手指从瓷罐中挑出一坨黑色的药膏来,小心翼翼的抹在琳琅脸上,再用帕子一点一点小心的抹匀。 琳琅的脸顿时黑了半边,另半边却又白洁如瓷,好像黑白无常一般。 “像黑白无常吧?”琳琅歪着脸笑,却因为脸上有药,又不敢把嘴张得太大,只好撅着嘴说话,“小时在宫里我就老挨打,嬷嬷们通常都打手,偶尔打着脸了。琉璃就给我抹药,说是祖传下来的,一边就笑我像来拿命的黑白无常。” 琳琅的话说得凤翎也有些发酸。 这时琥珀打了水进来给她洗手,看着琳琅笑道,“都多少年了,小时候的事儿,当光彩的么?还说得让小姐难过。再说了,想要谁的命就来索命,谁也逃不脱,无常又有什么不好?” “琥珀说的素。”琳琅眯着眼撅着嘴说,发音不准,将是说成了“素”,模样也可爱又怪异,惹得凤翎和琥珀一阵笑。 琥珀放下水盆,绞了帕子递给凤翎,道,“锦绣刚才来回,说早时有话忘了说,让我转给小姐。” 凤翎听了这话就笑,“是三公子有话说罢?” 三公子指的常欢。 常欢比乐文小比守文大,在府里便排行第三。 琥珀瞪大眼,“小姐是神人呢。” 凤翎抹了手,把帕子递回去,笑道,“我哪里是神人,太了解他了么。他可是说要等我去谢?” “恩呢。”琥珀接了,把帕了往水里洗了拧干,又递上护手膏给凤翎,笑道,“锦绣说,三公子说,他明儿哪儿不去,单等小姐来谢。” 凤翎笑着嘟嚷,“这铁公鸡,真正死性不改。” 谢当然要谢的。没有常欢,她今天不可能这么顺利的取来卖身契,帮甘氏立威。 于是吩咐琥珀道。“你到我柜里取那柄金骨折扇来,明儿我去谢他。” 琥珀应下,转身便去内间的柜里翻找。 凤翎便又对琳琅嘱咐一番,夜里琥珀歇在她屋里就好,让琳琅睡安稳。 琥珀将装了折扇的锦盒交给凤翎。,凤翎打开来看了看,顺手再放在桌边。 琳琅便起身和琥珀一起伺候过凤翎洗漱更衣,服侍她躺下替她掖好被子,放好纱帐,又在外间与琥珀嘀咕了好一阵。大到里间外间值夜丫头,细到夜里的茶水,琳琅都向琉璃细细吩咐过才离房回屋歇下。 琥珀就歇在凤翎纱帐外的矮榻上。 累了一天。又有琥珀在身边,凤翎睡得安稳,不一会儿便入了梦乡。 梦里,似有人拨弄颊边的发丝,弄得她痒痒的。 “别闹。”凤翎梦呓里嘟嚷。脸上的酥痒便停了一阵,过了一会儿。似乎又有人用发丝拨弄她的鼻子。 凤翎揉了揉鼻子,闭着眼喊了一声“琥珀。” 没有人应。 凤翎脑中一个激灵。 琥珀一向机警,夜里常常她翻个身,琥珀都要起来查看一番,看她无事再歇下。怎么可能她唤了一声却全无反应? 凤翎顿时睡意全无,猛得坐起身来朝外看。 隔着纱帐,凤翎看到桌前坐着的男人身影挺拔而颀长;昏暗的灯光下男子的侧脸曲线完美得没有一点儿瑕疵。 脚边的榻上,琥珀一脸平静的睡得正酣。 凤翎叹口气,披衣下床,讥道,“世子爷,不请自来成习惯了啊。您可知道现在什么时辰?” 箫云抬眸,似笑非笑的,“不然,姑娘去府中请我?” 凤翎噎住。她说的是这意思么? 负气的往桌前一坐,凤翎没好气的道,“十一爷又有何吩咐?我二哥在十一爷府里当差,劳世子爷回去向世子爷转告一声,有事交待二哥转答即可,勿需深夜劳动世子爷大驾。” 箫云几不可察的蹙了蹙眉,没有回答是或不是,只是上下扫了她一眼,转过身去,道,“你加件披风,跟我走。” 凤翎微惊,“去哪儿?” “看东西。” “什么东西?” 箫云的声音开始有些不耐,“啰嗦。” “哈。”凤翎冷笑出声,站起身往床前走,“我困了,世子爷慢走。” 凤翎听见箫云咬牙的声音,看着他握紧拳头却又在身侧放开,有些无奈的道,“十一说,有东西给你看。” “哦。”凤翎应了一声,转身往柜头取了件披风来披上,“走吧。” 箫云转身,紧抿薄唇,眸子里有些恼怒,却并没有多说,闪身一边,单手将窗棱子推开往外看去,然后再向她伸手。 凤翎下意识的后退一步,瞠目结舌,“从窗子?” “不然呢?”箫云问。 不然?凤翎瞬时石化。 她以为箫云要带她出去,自然是有法子从门口出去。不过想来,即便屋里的丫环们被箫云点穴睡去,她的院子在最里面,要经过几层院子才到大门,风险实在太大。 箫云一人或许可以,带着她,若是不小心给人撞见,她会被别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走不走?”箫云蹙紧眉峰。 “不跳。”凤翎摇头。 她的身子或许比一般女子健壮,但是她的屋子在三楼。从窗子跳出去?开玩笑! 第一七二章 夜游(二) “十一在等。”箫云缩回手,看着她淡淡的说道,语气里似乎带着些些讥诮与不快。 看一眼漆黑安静的窗外小园,再看一眼箫云。 箫云也正垂眸看她,眸黑如墨,朗若晨星,却蹙着眉,带着似下一刻就要迸出的怒意,模样很不耐烦。 凤翎心里顿时也涌上一股气来,转身往桌前走,“我不去了,世子爷请便!” “你别后悔!”箫云威胁她,依旧沉着声,声音却比刚才之前提高了几分。 “请便!”凤翎转身梗着脖子瞪他。 你还能绑着我去不成? 箫云抿抿薄唇,面色稍缓,说出来的话却让凤翎哭笑不得:“打晕,一样带走。” 讨厌的话,讨厌的语气,讨厌的事实。 箫云如果真的别有用心的想带走她,根本不需要征询她的意见。 若换作别人,凤翎或许还要挣扎抵抗一番,而这一路走来,她对洛十一和箫云是完全信任的,这时不肯走,半是害怕从窗里跳下去,半是与箫云斗气。其实对于洛十一究竟要给她看什么重要东西,还需要箫云深夜来接她,凤翎心里也是十分好奇的。 至于她总拿来堵箫云的什么男女大防的话,好不容易重活一世,何苦再找个枷锁来约束自己? 世人的目光,与她何干! 凤翎咬咬下唇,站起身来,却犹豫着不敢往窗前走。 “不是很胆大么?”箫云高高挑起右眉,讥诮之意尽现。 凤翎知道大约他说的是几年前替他处理尸体的事情。 她见过死人,却从没试过从三楼跳下去!她死过,死不过一瞬,甚至都感觉不到疼痛;而像瓷娃娃般摔成几块,她却想起来都发怵。 见她不动。箫云再次向她伸手,声音里掺着难得的柔和,像是哄着她一般,“不怕。” 凤翎垂眸看他的手。第一眼便见着了他掌心里泛着黄色、隐约可见的厚茧,满目皆是。 凤翎的眸光便跟着闪了几下。 箫云的手修长而白皙,指尖如笋,手形漂亮得一如他的脸。唯有掌心的这些厚茧,就像隐在贝壳中的砂砾,看着十分扎眼。 像甘氏的手,柔美而粗糙。矛盾的结合。 满手的厚茧,哥哥亦如是。 凤翎微惊,心里竟莫名涌起些些的感动。 世家子弟的手都很漂亮。而其中练武之人亦不少,辟如赵翦瑜。 赵翦瑜自负文武全才,身上功夫亦是不弱,而同样掌间润滑,掌心里也不过一层不易察觉的薄茧而己。 她从未见过哪个世家子弟的手中会有如他一般的厚茧。掌心、指腹厚厚的一层,她离他有些距离,昏暗的灯光下亦看得十分清楚。 凤翎忽然觉得安心,虽然并没有伸手向他,但却迈开步向他走去,如他一般侧身站在窗边。 箫云霎眼。扬起一侧唇角,即便只绽开半个笑容,却也令他的面部线条变得柔和无比。 他曾经是个很温柔的人。 这一刻。凤翎甚至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我……还是叫醒琥珀吧?”凤翎转头犹豫着说,“去的久,万一有什么事儿,琥珀也好替我遮拦。” “信得过?”箫云问。 “是连性命都能托付给我的人。”凤翎看向琥珀答道。 “好。” 箫云话音才落,凤翎并未见他如何动作。一缕白光掠过,琥珀便身子一颤。醒了。 “小姐!”琥珀尖叫一声,跳起来摆开架式就往箫云身上扑,却听见凤翎喊了她一声,又伸出食指在唇边摆出个噤声的手势,琥珀便生生的煞住双腿,握成拳的双手停在半空。 仍是警惕的看着箫云,“小姐……” 凤翎看一眼箫云,转脸道,“我有事要和世子爷出去一趟,天亮前回来。你替我守着门,任谁也不让进。就说小姐我睡觉最怕打搅,被叫醒了会乱发脾气。有人敢硬闯,不论是谁,你替我打出去便是!我担着。” “世子爷?”琥珀看向箫云,脑里闪过见过听过的熟悉的人。 这是一张很容易被人记住的脸,琥珀想起她在宫里时就看到过。不是贼人,琥珀稍稍放下心来,“不过……奴婢跟着去吧?” 她相信小姐,世子爷也不像坏人,但深夜孤男寡女的,怎么想怎么奇怪。 凤翎摆手,“回来我再跟你解释,你先替我守着。” 她说话的时候,箫云己经往窗外察看一番,一弓身便从窗格子里跳了出去,凤翎慌忙转身朝窗外探出头去,箫云一手抓住窗棱,挂在窗外,一手朝她伸出,“下来。” “哦。”凤翎跨上窗棱,一咬牙钻了出去,冲着箫云伸手的方向扑了下去。 琥珀来不及惊叫,扑到窗前时,只瞥见一眼在树丛中疾速奔跑的人影。 凤翎紧闭双眼,却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下落的力量,耳边的风声呼啸而过。 凤翎很用力的抿紧双唇,强迫着自己不能尖叫出声。下一刻,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拉入一个宽阔厚实的怀抱中。 凤翎不自觉的放松了紧咬的唇,紧紧的拽住他的衣袖,尽量蜷紧身子窝在他的怀中。 接着快速的几起几落,她虽然依旧不敢睁眼,却感受到箫云的跳跃与奔跑,速度快得惊人,有几次的感觉,似乎是从高处一纵而下,然后却又冲向云霄,又如豹子一般在林间奔跑。 她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刺激却很有趣,自由自在又无拘无束。 她心里不由喜欢上这种感觉。 箫云忽的换了个姿势,将搂紧她的胳膊抬高了几分,又将头低下几分,离她的额很近。鼻间的气息拂过她的额头,暖暖的。 感受到箫云猛的一个纵身,踩住什么猛蹬了一下,再一个回旋,一个纵身,便有什么东西划过凤翎的指尖,她下意识的抓紧,却发现扯下了半片树叶,这个季节的树叶有些发干,略一揉搓,便碎成了末。 凤翎忽然明白,一直小心翼翼尽量与她保持距离的箫云为何突然低头紧贴着她的额。他的速度如此之快,若不是他的遮挡,她的脸便很可能被尖利的枝条划伤。 同时她也知道箫云带她走的哪条路。 他没有选择从她屋后院中的高墙跃出,对他来说,那或许比较简单,但是院中有守夜的奴婢,墙边亦有巡夜的家丁侍卫,若是不小心给人发现,逃脱自是不成问题,可万一不慎,她将名声尽毁。 他绕过湖边的小林,跳入侧院的花园。 侧园是秦天河亲自着人改成的园子,园中绿树成荫,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相映成趣。秦天河时常喜欢一人在园里散步,批阅卷宗,时间一久,府里的人便都养成了不入侧园的习惯。 没有人会深夜入侧园,是以侧园里巡夜的家丁比较分散,又有花草遮掩,躲藏起来较为容易。而侧园临街的墙砌成山形,中间高耸而两侧稍低,墙边各种一棵枣树。 前世的时候,她和秦守文便时常偷偷来侧园打枣子吃,吃不完的,再带回去给甘氏做成枣泥。 那种香香甜甜的滋味直泛到舌尖。 “行了。”箫云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凤翎睁开眼,箫云似笑非笑的眼近在咫尺。 转一眼周围,高耸的墙寂静的街道,她却还在箫云的怀中。 “放我下来。”凤翎红着脸挣了一下。 箫云的手臂一松,她便双脚着了地,张嘴才要谢,箫云己经转过身去,给了她一个大大的背影。 “走吧。”箫云只扔了一句,便快步往街角走去,凤翎将身上的斗篷裹紧,低头跟上。 街角的暗处停了一辆小巧的马车,马车夫大约己经等了很久,远远的就迎了上来,向箫云施过礼,转身快步回去打车帘,见凤翎近前,便恭敬的伸出手臂让凤翎搭手上车。 箫云则抬臂格开他的手,很自然的扶了凤翎一把,将凤翎送上马车。 马夫缩回手,眼里闪过一抹惊异,却不敢多说,放下车帘又去牵箫云的马来。 接着“啪”一记鞭响,马车开始缓慢而平静的行走,车外亦很静。 长长的舒口气,轻靠车中,凤翎几欲跳出嗓子眼的心才渐渐的平静下来。 却又想起萧云的手,再想起箫云出神入化的身手。 她便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一路之上箫云都没有说话,束马一直跟在马车窗附近,唯有“达达”的马蹄声均匀而有节奏,就像踩着鼓点一般。 到洛十一府邸不过半个时辰。 马车自侧门进入府邸,凤翎下车换了乘软轿,箫云则徒步跟在一边。 “十一爷呢?”凤翎撩起轿帘小声问箫云。 “武场。”箫云的语气有些发沉。 大约是什么地方又不耐烦了,嫌自己问得多罢?凤翎便闭嘴没有再问。 转过二道垂花门不久,凤翎就听见箫云吩咐轿夫,“去武场,我随后到。” 她再撩开帘子的时候,只看见箫云大步往游廊边转过的背影。 “世子爷去哪儿?”凤翎问轿夫。 轿夫微侧了头答道,“回姑娘,小的不知。” 凤翎就见轿夫脚下健步如飞,大约也是个练家子,洛十一府里的都不是常人。 第一七三章 试弩 轿夫在一处紧闭的大门前落了轿,请出凤翎,行了礼便转身快步离开。 凤翎正对着大门,红漆的大门正中央团着一只张牙舞爪的金龙,依皇子的定制,金龙爪间三趾,而龙眼若铜铃,模样甚是可怖。 再转脸看看周围,很安静,一个仆从也没有,而门里呐喊声阵阵如雷。 凤翎在紧闭的大门前愣了片刻。 她知道时人尚武,世家大族家中多设有武场,大小定制依身份地位而定。而武场大门之上多会雕刻或是彩漆图腾。 肃亲王府用的金蟒。 而武场是各府的禁地,尤其是对女人。若是不请自入,主人发怒,后果会不堪设想。 虽说箫云说洛十一请她来武场,可没有人带领,她该不该进? 凤翎还在犹豫要不要叩门的时候,一只猿臂从她肩上掠了过去,抓起金色的门环用力的叩了几下。转头看时,箫云己经换下那身夜行衣,而穿了一身白色滚金边锦袍,玉树临风却一脸淡然的站在她的身后。 “怎么不去?”箫云略低了眸子看了她一眼,问。 居然死去换衣裳了! 凤翎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转回脸去不理他。 废话。万一洛十一治她个擅闯之罪该怎么办? “呀”随着沉闷涩哑的门轴声响,红漆大门在凤翎的面前缓缓打开,面前豁然开朗! 正前方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武场。武场两边,熊熊燃烧着的火把一路延伸到了百丈开外,桔红而跳跃的火光便似在武场的中央划了一道分界线,人眼所及处,亮若白昼;而那极远处,似乎淹没在无边的黑暗中。 武场的正中,几队身着盔甲的兵士正在演武。时不时的发出震天的呐喊。 她从没见过如此情形,凤翎亦被眼前的情形震慑住。 “十一的武场,”箫云淡淡的说了一句,便从她身后超了过去,在前面引路,头也不回地道,“跟我来。” 凤翎跟在他身后往武场正前方走去。 武场正前方搭建了将台,洛十一正坐案前,穿着龙纹绵甲,头戴尖顶明铁盔。穿着打扮与往日完全不同。便有了几分凤翎记忆中永乐大帝的那份威风凛凛。 箫云转眸看了她一眼。 她唇角带笑,火光如精灵一般在她的眸子里跳跃,奇异的美丽。 两人未近将台。洛十一己经起身迎了过来,两名戎装将士跟在他的身后。 其中一人,凤翎有些印象,日后大破连虏的虎威将军。 相对箫云的冷头冷脸,洛十一的笑脸便让她如沐春风。 凤翎才要行礼。洛十一己经伸手虚扶,一边连声笑道,“免礼免礼,深夜请姑娘前来,实是十一失礼。”不等凤翎回答,洛十一说了一句。态度温和又随意,“冷得很,快拿着。”话音才落,一股暖意便从凤翎的指尖传到全身,一个泛着银光的小暖炉被洛十一塞入她的手中。 凤翎捧起来瞧。 这是一种纯银的小暖炉,极其精致小巧。做成小西瓜的形状,大小正够她捂在掌心。 专给女子冬日暖手的暖手炉。 凤翎想起前世在肃亲王府。肃亲王妃就有一件这样的暖手炉,一到冬天。王妃到哪儿都捧着,爱不释手的,说又暖又不烫手。听说是从波斯国进恭来,烧的银丝炭,一根炭能抵一两金。 小暖炉的表面又暖又滑,凤翎的心也跟着暖和起来。 见她盯着暖炉瞧,洛十一的笑容愈发灿烂,“白天也不知哪里翻出来的,我见着有趣,随手拿了。像是女子用的玩艺儿,姑娘喜欢,留着便是。” 凤翎慌忙摇头行礼,“多谢十一爷,这么贵重的礼,凤翎受不起。”凤翎抬眼冲洛十一笑,“不过夜里真冷,我也舍不得放,就当十一爷借我一用吧?凤翎先谢过。” 洛十一“哈哈”一笑,并没有坚持要送,“用着便是。” “谢十一爷。”凤翎谢过,便大大方方的将暖炉捧在手里。暖和多了。 “来坐。”洛十一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边往将台边走,一边问道,“秦姑娘可知道十一深夜请你前来,所为何事?” 凤翎抿嘴笑道,“恭喜十一爷,十一爷是想试连弩给凤翎看吧?” 洛十一脚下顿了顿,转脸打量她一番,接着爽朗的大笑,“姑娘果然聪明。一弩三十发是姑娘的功劳,十一这才忍不住请姑娘来亲眼瞧瞧,深夜打扰,还望姑娘莫怪罪。” 凤翎瞟一眼一脸黑线,目不斜视的箫云,摇头笑道,“不过换了个地方,十一爷客气许多啊!十一爷说的打扰,凤翎都习惯了,不敢怪罪,再说,不被打晕了带走凤翎己经千恩万谢了。” 深夜打扰,十一爷也不是第一次了。 洛十一装作没听出凤翎话中的意思,倒是佯装生气的瞪一眼箫云,“哈哈”笑道,“你甭理他,他就这德性。他要敢打晕姑娘,我打晕他!” 箫云横他一眼,洛十一便咳了两声,也不再理箫云,做了个“请”的手势将凤翎让座坐在自己身边。 凤翎行礼谢过。 洛十一转头吩咐了身后的将军几句,才坐下,箫云便坐在他的另一侧,脸朝着武场,似乎专心致志。 将军领命下去。 洛十一歪过头,将脸凑到箫云耳边,“紧张?” 箫云瞪他一眼,并不回答。 洛十一“啧”了一声,便又转头向凤翎,道,“我要这厮替我试弩,瞧他那一脸不情愿的样儿,八成是怕失败,在姑娘面前丢了脸面。” 凤翎还未回答,就听得箫云沉声道,“再废话,我走人。” 洛十一不以为忤,像并未听到似的。仍是在对着凤翎笑,“咱不理他,他才不会走呢,就这半死不活惹人嫌的德性。我还就不信了,他不想亲手试试那连弩的威力。” 凤翎略歪了头,越过洛十一的脸,就见箫云的腮帮子动了动,大约是咬着牙呢,却没有再辩驳洛十一的话,她便知道洛十一说中了他的心思。 凤翎不由也是好笑。这两人。还真是奇怪的组合。 这边说话的功夫,两名兵士将一架连弩抬至将台前方,向洛十一行礼。“十一爷,连弩备好。” “你先试?”洛十一转脸向箫云。 箫云起身,整整衣襟,便大步往将台下走去。 洛十一也跟着转脸,不再说笑。目不转睛的盯着箫云过去从兵士手里接过连弩,见他一只手便托了起来,架在自己的左臂之上。 凤翎的心也不由跟着一阵紧张。 在秦家村的时候,她自己也制来试着玩过,不过,她制出的体型规格都并没有这么大。是安在地上来射发,还是第一次有人将这么大的弩直接架在手臂上来用。 凤翎就听得身后的将军一声轻呼,“世子爷的臂力真不一般。” 再看场下。近处远处,兵士们摆放的耙台密密麻麻。 洛十一朝台下点头,就听得兵士的吼声,“放!”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 凤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连箫云如何动作都没有看清,就只听见铁箭破空而去的声音。目光所及处的靶台均应声而倒,无一例外!箫云右手一挥,两名兵士便又将手中的铁箭快速装入箭盒。 箫云右臂微展,铁箭破空,耙台应声又倒了一大片。 装箭,放箭,再装再放,一阵接一拦的枪林箭雨让凤翎眼花缭乱,己经根本分不清弩中射出的箭射向何方,又打倒了哪里的耙台。 直到射完几回,箫云侧身将手中的连弩将给身后的兵士。 “好!”洛十一站起身来鼓掌高呼。 “好!好!” 武场中跟着叫好的声音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箫云只是习惯性的在身前拍拍手,再往肩上掸了掸,便转身回来,往案前坐下,面不改色的似乎只是往场内走了一段似的。 “如何?”洛十一问。 箫云点头,“重,不易控制方向,确不实用。” 洛十一“哦”了一声。 凤翎就见得近处远处都有兵士拿着火把,大约是在清算箫云射倒的靶台。 不一会儿,台下便有兵士来报,“禀十一爷,耙台共一百二十座,六排,每排二十座,错开摆放,前三排行距一丈,列距三尺,后排行距一丈三,全部打倒,正中耙心!” “厉害!”洛十一不禁动容,抚掌喝采。 “世子爷神威!”场前亦是喝彩声一片。 箫云朝场中微微颌首,脸上虽没有太多表情,但亦有一种傲然之色。 “十一爷容末将也试试?”身后的将军也不由蠢蠢欲动,向洛十一拱手请求道。 “去吧。”洛十一笑着点头。 待将军下场试弩,洛十一便转脸又向箫云,“事成后,我替你去向父皇讨个神威将军?” 洛十一的表情很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汝阳候世子只是个称呼,而神威将军却是人人称颂的一等将军。自开朝至今,也只有先皇封过一位。 换作任何人,此时恐怕也要欣喜若狂。 凤翎也看向萧云。 箫云脸也不转,“你知道我要什么。” 洛十一叹口气,“好吧,我知道。” 什么? “兰海血珠。”洛十一转脸向凤翎,才说了一句,便被箫云狠狠的剜了一眼。洛十一笑了一下,没有再说。 凤翎亦没有再问。 第一七四章 建议 将军试弩的结果比箫云稍差,但亦差强人意,同时赢来满场喝彩。 回来的时候,将军的面上便有些得色,一面亦对这连弩的威力称赞不绝。 接着兵士们开始试改装过后的连弩,三弩一组的安放在弩床之上。根据凤翎的建议,在弩座之下加了脚固定架,士兵们可以以脚来固定弩架,同时以手拉动绞链来放箭。 洛十一向凤翎的方向微侧过脸,指指弩床,道,“你的功劳。” 凤翎笑道,“凤翎只随口一说,当不得功劳。若用于实战,还是得用这改良过后的弩床,一般弩床安弩架两座,这弩床却安了三座,一座朝上,大大扩大了进攻范围。” 洛十一转脸,带着些吃惊的表情看了凤翎一眼,然后“恩”了一声,笑道,“请姑娘来,果然没错。” 试弩的结果亦十分令洛十一满意,三弩同发的结果,一次便可发箭九十枝,且角度变为一般弩床的两倍。 洛十一欣喜若狂,场下亦士气大振,连一向不苟言笑的箫云面上都露出淡淡的喜色,主动与洛十一连说了几个“不错”。 大约试了半个多时辰,洛十一站起身来,向身后的将军低低吩咐几句,将头上的尖帽取下交于将军手中,然后转身将凤翎让起身,往门边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边带着凤翎往门外走,一边笑道,“姑娘既然来了,索性与十一对月小酌一番,如何?寅时之前,我定让阿云毫发无伤的送你回去。” 凤翎没有半点儿犹豫,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箫云咳了一声,瓮声瓮气地道。“阴天,对什么月?” “你管,爷我喜欢!”洛十一瞪着他低吼一句,转脸又向凤翎笑,“你甭理他,大不了,我亲自送你回去便是。” 就听到箫云从鼻子里发出的嗤声。 洛十一突然转身冲着箫云挥过一拳,当然同样未能沾他分毫。洛十一却也解了气,收回拳往身上蹭了蹭,笑道。“云云知道我想说的,早知今日,我该好生习武才是。对吧。秦姑娘?” 洛十一看着凤翎的眼里亮晶晶的,仍带着笑,声音里却有着淡淡的遗憾。 尚书府的高墙,他才跳不过去。 凤翎摇头,“人各有长处。像十一爷这样胸怀丘壑的人。能将天下人为我所用,运筹帷幄亦能决胜千里。习不习武,对十一爷来说反倒是次要的。” 洛十一戏谑的笑容瞬时僵在了脸上,眨眨眼,取而代之的是极其认真的表情,“懂我者。姑娘也。” 一直不吭气的箫云却适时的“嗤”了一声,冷笑,“姑娘的意思。箫某习武,便是为人所用,充用兵器尔?” 洛十一瞪着箫云,摆了个十分夸张的表情,“哟”了一声。伸手去拍箫云的肩头,暧昧的笑。“秦姑娘夸我,云云吃醋了呢。” 箫云拧眉抖肩,洛十一顺势收回左手,没事人似的转脸于凤翎说笑,说得还都是箫云幼时的趣事。 “小时候,我拉着云云出府游玩,总有婆子说,哟,好俊的姑娘……哈哈” “也就是我,胸怀宽广,才能忍着他的臭脾气,这小子……” 洛十一语气轻快风趣,表情生动,惹得凤翎不住“咯咯”的笑,时不时的还回脸去看跟在身后的箫云。 “有一次,他打赌输了我,我让他穿女人的衣裳,真正惊艳哟!” “洛十一,洛十一……”箫云咬牙切齿的在洛十一声后低声念叨,得不到他任何回应之后,终于忍无可忍的一声大吼,伸手往他肩头劈下,“洛十一!” “啊,”洛十一轻叫一声,往一边跳开,然后没事人似的指着不远处园中的八角亭,笑道,“我去换身衣裳,云云,你且与秦姑娘去亭中稍待,我让人备好了酒菜,你们先用。” “秦姑娘稍待,我片刻便来。”洛十一向凤翎打了声招呼,转身离开。 洛十一一走,便似带走了周围所有的声音,寂静得能听见风掠过耳边的声音。 “这边。”箫云往八角亭的方向扬扬下巴,大步往亭边走去。 凤翎只好一言不发的跟在他的身后。 箫云踏上亭前的石阶,忽然顿了顿身形,转脸向她,“别听他的。” 凤翎正专注的听头走路,差点儿一头撞在他的背上,急忙煞住身形,仰脸问,“世子爷说什么?” “别听十一瞎说!”箫云负气似的冲她一声低吼,便大步上了石阶,指指身旁的石凳,“坐吧。” 二人一坐下,即有丫环婢女上来奉上茶,酒,小吃,甜点各样,想来洛十一大概早吩咐好在此等候的。 箫云吩咐婢女将甜点几乎全摆在凤翎的面前,他自己只是端着茶,小口小口的,默默的喝。 两人对坐得有些尴尬。 两人都是一言不发的喝茶,凤翎吃了些糕点,可这样闷头吃东西实在有些奇怪,箫云一副淡然不打算开口的模样,凤翎只好往亭外看一眼,胡乱找些话题来说,“十一爷真是有趣。” “邦”的一声,箫云几乎是将手中的茶盏摔在桌上,飞溅出来的茶水有几滴沾到他的手背。他抬起左手的食指一边若无其事的在手背上划着圈擦,一边冷笑,“那是,胸怀丘壑啊!” 凤翎失笑。 这厮还在为刚才的事情气恼呢。 “凤翎失言,十一爷胸怀天下,箫世子盖世英豪。” 箫云“哼”了一声,婢女上来替他换上一盏热茶,他便端起来继续喝,不说话,面色倒是缓了许多,姿态优雅的轻呼着茶叶,神情间现出几分悠闲自得来。 “世子爷……” 箫云“恩”了一声。 “兰海血珠是什么?”凤翎小心翼翼的问。 箫云吹茶的动作一滞,脸色微变,继而盯着手中的茶盏出了神。 凤翎便有些后悔自己的唐突来。“对不住……” “是一种解毒药引。”箫云放了茶盏,抬眸看着她的眼睛,黝黑的眸子里溢满了凤翎看不懂的悲伤。 “解毒?”凤翎微惊,“谁中毒了么?” 她闲来无事的时候常跟着常欢学习解毒之术,却从未听过兰海血珠的名称。 “或许……” 凤翎还想再说什么,后面的话却被洛十一的笑声打断。 “秦姑娘,久等,这些小点可合口?”洛十一换了身藏青色常服,大步迎上来问道。 “合口,多谢十一爷。”凤翎边答边瞥向箫云。 箫云站起身来。转身负手往亭外看了一会儿,转回来坐时面色又变得波澜不惊。 “怎么?”洛十一看一眼箫云,有些莫名的看向凤翎。展开一个笑容,“聊的什么?” 凤翎摇头,“无事,闲聊而己。” 洛十一端起面前的酒杯小小的抿了一口,笑道。“请姑娘来,除了十一虚荣心作祟,还想再给姑娘一份谢礼,能制成实战可用的弩床,姑娘功不可没。说吧,姑娘想要什么?” 凤翎笑着谢过。“既然十一爷如此大方,凤翎就不客气了。” 洛十一微怔,继而抚掌笑道。“好,不必客气。没想到秦姑娘行事总出于十一意料。我还以为秦姑娘会说银货两讫,咱们互不亏欠呢。” 还在说以前的事儿。 凤翎粉唇微嘟,佯装不解,“凤翎与十一爷从来互不亏欠啊。十一爷说的是谢礼。凤翎若是推却,倒显得矫情。” “很好。”洛十一一仰头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向凤翎摊开右掌,“请说,只要十一做得到。” 凤翎咬咬下唇,正色道,“十一爷若打算征服伽兰部,带我二哥去吧。” 洛十一与箫云同时神色一凛。 “你如何知道?”洛十一的神色间多了一抹厉色。 凤翎笑笑,“不难猜。伽兰部向犯我境,掳夺财物,皇上早欲除之而后快,十一爷身为皇子,必定日夜思及替皇上分忧,替百姓除害。而伽兰部骁勇善战,尤善骑射,亦长于突袭,十一爷改装弩床,怕是专为伽兰部而设的吧?深夜试弩,无非不想打扫惊蛇而己。” 洛十一沉吟不语。 “如今时机成熟,弩床一可百发,凤翎若猜得没错,十一爷打算向皇上请战伽兰部。而有连弩床及世子爷相助,十一爷亦可只带数千精兵,轻装上阵,打伽兰部于措手不及。” 洛十一露出笑容来,向凤翎拱手,“承姑娘吉言,十一若能凯旋,定当再谢。不过,乐文么……”洛十一神色间有些犹豫。 确实如凤翎所说,他打算向皇上请精兵一万,再加上他府内亲自挑选出来的数千亲兵,轻装上阵,一来节省军饷,二来能快速抵达边城,再以连弩威力打伽兰部一个措手不及。 但是五品都尉秦乐文却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实不相瞒,”洛十一脸上闪过一丝犹疑,“乐文么,一来资历尚且,二来,十一虽然筹谋己久,然而上阵打仗难免有所损伤,乐文除了是姑娘的兄长,还是浅云县主的义兄,万一……十一不知当如何向姑娘与县主交待。” “姑娘的心情十一能够理解,十一会再找机会让乐文在人前有所表现,这次么,还是……” 凤翎摇头,“十一爷误会。凤翎并非想让兄长趁机立功立事,而是凤翎细细思量,觉出十一爷此行行中带煞,而二哥秦乐文可破。这是凤翎的建议,十一爷斟酌而行。十一爷此行,若带二哥随行,势必横扫千军。” 第一七五章 猪 谢谢 的粉红票票,没力气的时候看一眼,真有打鸡血般的感觉~ ………… 洛十一蹙起眉,与箫云交换了一个眼神,才又向凤翎,“行中带煞,怎么说?如何破?” “十一爷至轻装至边城,最快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取道均博、走越城、都庞、萌渚、骑田、大庾,渡横江,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直取綮阳, ”凤翎以手指沾茶水,在石桌上画出个大略的地形图来,指给洛十一看,道,“然而,十一爷请看,自均博而下直至大庾,地形平缓,千里一泄而下,犹若万里平川,十一爷肖虎,大有虎落平阳之意,皇十一子,三爪龙,而横江滩浅不能行舟,即便以石桥渡之,亦难逃龙游浅滩之寓。 凤翎 缓缓念来,“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滩遭虾戏。十一爷三思。” 洛十一脸色微变,箫云也是神色一顿。 风水之说,信者有不信则无。洛十一生性豁达,对这些忌讳倒是并不在意。让他心生骇意的是,他的行军路线及计划都还只是个雏形,平日也只与几位将军和箫云商议过,还未定下完整方案上奏皇上。 全盘知晓的,除了他自己,就只有箫云。 而箫云是那种你想从他嘴里挖出整句话都难的人,即便偶尔不慎透露出只字片语,也不可能说得如此详细。 他自己特意研究过横江的地形,河床高而水浅,无法行大船,他日前己命州使以朝廷名义搭建石桥,一来利于行军,二来,也便于当地百姓。 州使今日才从京城出发。而这个计划除他之外,更无人知晚,一个闺阁女子又何从得知? 洛十一转眸去看箫云,从他的眸子里看到了如自己一样的答案。 这个女子,是隋风的传人。 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其实凤翎并没有方士的天份,所以对于隋风的《天经》,她亦只是读过几回,知道一些名词术语而己,对于卜算之术知之了了。 而之所以对洛十一行军路线及地形熟悉。完全是因为这次对伽兰部的战役是永乐大帝一生当中为数不多的一次著名战役。 这次战役除去了皇上的心腹大患,挽回了大吕大国的尊严,耗资亦不多。未伤及民生,同时奠定了他当朝太子的地位,所以永乐大帝登基后的数年,与伽兰部的战役亦为人们所津津乐道。 几年之后,即便路边的孩童也能以歌谣唱出此时洛十一行军的路线。 再所谓虎落平阳。龙游浅滩,不过是运用了隋风写在手扎中的一句话: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方士之本。 等她再往下说完,洛十一对她的话变得深信不疑。 “伽兰实为仲夷所属旧岛,面积广阔而三面环海。岛上之人熟谙水性,善骑射,大吕建朝之后。伽兰地远,大吕无人能治,便放之任之,于是才日渐扩大成如今的伽兰部,大有自立为王之势。而伽兰于大吕心怀旧恨。若不灭之,必成大患。” “边城之外是伽兰王庭海安。中有平江。伽兰善水而大吕人怕水,天下共知,是以伽兰有侍无恐,以为有平江为阻隔,王廷无忧。此时以重兵犯我边城,必定王廷空虚。十一爷只需一边佯装举兵与伽兰骑兵对恃,牵住其手脚。同时,挑选出一队善水的亲兵,偷偷越过平江,直捣海安,再一举剿灭其王廷!” 洛十一大声称“好!”,两掌相合,志气昂扬的续道,“王廷失守,骑兵必定大乱,我等再以神弩灭之!” 箫云亦不由精神大振。 洛十一与箫云同样世代都是旱军,只想过以强弩退敌,缴杀骑兵,却从来没有想过可以渡江,将伽兰部连根拔起! “十一爷英明,”凤翎笑着点头,“二哥有五品之衔,是十一爷府中都尉,五行八卦皆与十一爷相合,且极善水性,可以为过江之帅。” 箫云却又提出他的疑问,“要取王庭需精兵数千。平江水面宽而流水湍急,即便凫水非几日不能过。而期间若骑兵发觉,回首攻之,我军便形成腹背受敌之势,以千之数相对于敌,危矣。” 洛十一以肘撑于桌面,两指在下巴上来回揉搓一阵,看向凤翎,道,“阿云之虑不无道理。我军之中,可急调征用之水师本就不多,若因急攻近利而让将士受险,十一愧矣。” 凤翎笑道,“以上不过凤翎妇人之见,十一爷当谨慎虑之。然而所谓战术多变,十一爷何不先拟定方案,在精兵之中参调千名水兵,数量亦不影响步骑之数,到达边城后再伺机而动。若有十成把握,十一爷再命出击,若有覆没之险,十一爷再令水师原数撤回便是。” “乐文……”洛十一没明白为什么非用乐文为帅。 “我娘说,二哥出生时,有相士说二哥命里有启用天相之能。凤翎以为,此战中,二哥必能助十一爷一臂之力。十一爷,即便边城实役,水师弃之不用,二哥习武多年,在十一爷帐中己有数月,手脚并不弱,作为普通一兵亦能为十一爷冲锋杀敌。试试凤翎的法子,于十一爷有百利而无一害,十一爷何乐而不为?” 平江是边城的母亲河,河水充裕,枯水期向来不长。却没有人会料到,明年二月平江将遭遇一场百年难遇的枯水期,有些地方的河床都高高的露出了水面。 而在离边城不足百里的地方,有一个沿平江而建、叫兴化的古镇。明年二月待平江再进入枯水期之后,小镇前的江面便会出现一排不知何时修建于江底的石桥,直达海安! 数千人从石桥而过最多半个时辰,数个时辰便可直捣王廷! 前世,洛十一偷袭伽兰时,便是捡了这个大便宜,改变计划,趁机率兵直捣伽兰王廷。活捉了伽兰王赫连荣江,伽兰部便从此一蹶不振。 所谓水师不过是她为秦乐文找的幌子。 凤翎当然不会把这个信息告诉洛十一。 她要秦乐文成为有实战经验,为兵士爱戴的将军,而不是兵士们心中不服的、借裙裾关系冒头的“空降”之帅。 洛十一站起身来,在亭里踱了几个来回,转脸向箫云,“你以为呢?” 箫云点头,“可以一试。” 洛十一抚掌向凤翎,“明日一早,你让乐文回府当值。具体事宜,我再与他商议。” 凤翎笑道,“我二哥今天己经向我娘辞行啦。明日一早定会回府。” “好。”洛十一朗声道,“明日我便进宫向皇上请战。此战若能告捷,秦姑娘功不可没,十一定当为乐文请功,不违此誓!” 凤翎起身向着洛十一盈盈一拜。“那么,凤翎静候十一爷凯旋佳音。” 永乐大帝一向信守承诺。 凤翎抬眸对洛十一笑得眉眼弯弯,不自觉得现出一种小女儿得了心中所想时的媚态来。 洛十一看着她的眉眼愣了神。 心擂如鼓,口干舌燥。 又是那种奇怪的感觉! 箫云咳了一声,“蹭”的站起身来,极为不耐的道。“寅时了。” “还早……这茶……” 洛十一指着桌上的茶水,话未说完,箫云己经转身大步往亭外走。还回眸瞪了凤翎一眼,气鼓鼓的,“不走?” “哦?走。”凤翎应了一声,快跑两步跟上箫云的步伐。 来的目的己经达到,她当然没有再留的必要。琥珀一定等得心焦如焚了。 送凤翎原路返回到尚书府的屋中,外面正好敲过寅时的鼓点。 琥珀跳起来。拉着凤翎上上下下的好一阵打量,见她果真毫发未伤的,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小姐,你终于回来了,可吓死奴婢了。一切……还好罢?” “还好,有世子爷在呢,我没事。”凤翎瞟一眼立于墙边的箫云。 箫云挺直身子站着,目光清澄的看着她,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有话要说? 琥珀实在看不下去,向箫云行了一礼,“世子爷,夜了,奴婢要服侍小姐歇下……” 凤翎唤了“琥珀”一声,“我不歇,你去替我取文房四宝过来,我要写字。” “小姐……”琥珀目光警惕的看了箫云一眼,无奈的应了一声才出去。 “世子爷还有话?”凤翎问。 箫云向前一步,从怀中摸出一个黄色的纸封来,递过给她,“你的。” “什么?”凤翎接过,展开来看时却发现是齐氏想要谋取的店铺地契,另有与之相邻的街铺地契两张。 凤翎不由大喜过望,深深的向箫云福了一礼,“多谢世子爷。” 箫云“恩”了一声。 凤翎直起身子,正想算算地契上的价钱,一边道,“世子爷稍待,我算算,明日备好银票,让二哥带去还给世子爷。” “不忙。”箫云说。 “恩?”凤翎霎霎眼,没明白他的意思。 “不止这些,还有别的花销,先欠着。”箫云的面色又开始不耐烦。 “哦。”凤翎也就不再多说,将地契折了仍放回纸封中,“那世子爷好好算算,算好了知会我一声便成。” 箫云又“恩”了一声,却站着没动。 “世子爷还有话?” “没有。”箫云转身往窗前,忽然又回过身来,“明日我要回一趟汝阳,五日后回。” 凤翎想也没想,“哦”了一声。 箫云挑眉,“哦?” “恩?”凤翎愣怔了一下,点头又“哦”了一声。 不然要说什么? 祝您一路顺风? “猪。”箫云唇瓣轻启,重重的吐了一个让凤翎愕然的字眼。 猪? 第一七六章 险中取胜 琥珀捧着文房四宝进来,到窗边往外瞧瞧,才转回身疑道,“世子爷说什么……猪?” “说他自己是猪!”凤翎没好气的回了一句,往桌边坐下,取笔铺纸,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起来。 琥珀劝道,“小姐,很夜了,要么歇了明日再画吧?” 凤翎头也不抬,“你歇吧,不必等我,我把手里的画完。” “我陪着小姐吧。” 琥珀还想再说,见凤翎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也就不再打扰,往旁边的榻上坐下。过一会儿,又站起来走走,一边搓着双手,对着凤翎欲言又止的。 凤翎将画好的图纸放在一边,琥珀忙过来磨墨,喊了一声 “小姐”,便开始支支吾吾,如鱼鲠在喉一般. 凤翎抬眸看了她一眼,往身旁的凳子努努嘴,笑道,“坐,有什么话说吧,小心憋出病来。” “哪,小姐,”琥珀舒了口气,往凳上侧坐,一边急道,“世子爷的事情……世子爷和小姐……世子爷……” 说了半天世子爷,琥珀却始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凤翎放下笔,转脸看着她,回道,“世子爷的事情不关小姐我的事,世子爷和小姐我什么事儿也没有,世子爷来接我,是因为十一爷要悄悄问我关于二哥的事情,又不想给别人知道,所以才让世子爷来带我走。琥珀姑娘,这个答案您可满意?” 琥珀撅起嘴想了一会儿,点头,“那奴婢就放心了。不过,小姐,”琥珀挪挪身子,往凤翎近了一些。压低声音道,“这样毕竟不好,若给人看见……小姐还是提醒一下世子爷的好。” 凤翎叹口气。 提醒?这种人,拿棍子打他的头怕都不能醒。 随他去吧。 她要将海安及兴化的地形图画给秦乐文。 洛十一登基之后,收服伽兰一事曾被好事者拿来研究、诵唱,所以后来伽兰曾经的王廷所在以及海安的地形根本就不是秘密,不过现在,恐怕知道的人不多。 伽兰空巢而出,又将天有神助,此时不让哥哥建功。更待何时? 琥珀己经歪在榻上睡过去,凤翎却精神大振,一边回想将当年在尚书府和肃亲王府都曾看到过的海安地形图。一边将其细细的在纸上描绘出来。 亏得凤翎曾研读过《隋风地经》一书,脑中对于地形地貌特征有着无以伦比的敏感度,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她便将脑中的地形图精致准确的摩到了纸上。 放下笔,凤翎心中忽然有个疑问。外公指引她重生的时候,是不是也悄悄的铺好了秦乐文要走的路? 不然,为何前世她见过不止一次的地形图,为何偏偏就是今天的海安?为何她看不懂《天经》,却对《地经》情有独钟? 仔细收好图纸,凤翎和衣往床上靠了一会儿。就听见琳琅细声喊她,“小姐,小姐……近卯时了。” 凤翎勉强睁眼。先挤出个笑容,“琳琅,脸好了么?” 琳琅一边替她披衣,一边答道,“谢谢小姐。奴婢的脸好了呢。瞧这眼睛……夜里睡得不好么?” 凤翎看一眼琥珀,她正端水进来。没事人儿似的表情。 凤翎便冲琳琅笑答,“啊,老做梦,是睡得不好。” “大约是白天累着了,等向老爷夫人请过安再回来靠靠,”琳琅一边伺候她穿衣,一边向她汇报今日的计划,“夫人那里大约今日就会有定制下来,咱们屋里除了若秀,芒秀,还得再添两个二等丫头,一个管家婆子……” “你拿主意吧,不够的就让我娘从府外买些回来。” 琳琅点头,“小姐还要做衣裳,挑首饰……” 凤翎无所谓的道,“那些都你拿主意吧,除去些日常用的精巧细致些,其余咱挑贵的拿。” 说这话时,琳琅与她对视一笑,“奴婢也是这么想的,小姐出手太大方了,光打赏昨日那些丫头婆子,小姐的私己都要见底儿了,好在夫人一早打发锦绣送了一些过来。” 这时,凤翎才想起怀里的几张地契来,取出两张来交给琳琅,“这两张地契你且收着,等我想好该做什么,咱再拿出来用。” “地契?”琳琅将信将疑的接过,展开来看,不由喜道,“小姐,哪儿来的?还是漾澜江边的临街铺,那可是千金难求的铺子。甭管做什么了,咱把它租出去,每月收租也不少银子。” 琥珀绞了帕子来递给她,凤翎便冲她笑着打趣,“快瞧瞧琳琅,这眼睛亮得跟油灯似的,原来是小财迷啊。” “琳琅还不是替小姐发愁,”琥珀没有趁机落井下石,笑着替琳琅解围,“小姐大手大脚的花银子,急得琳琅都睡不安稳,看见能自来钱的铺子,还能不喜?” “说的是。”琳琅捧着地契往柜里藏了又藏,一边还在喜滋滋的道,“小姐,咱不如就贴公告出去,把铺子租出去吧,这样,下月就能有进项。” 凤翎点头,“这样也好,我想法子租一间出去。不过咱们始终是女子,不好抛头露面,另一间等找到合适的人打理再说吧。省得给人知道又得编排一番,我可不想把这两间金铺充公。” “好。”琳琅应下,很快替凤翎盘好头发。 凤翎吩咐琥珀拿了要给常欢的金骨折扇,主仆二人一齐往甘氏屋里去。 过垂花门,就遇见常欢和显文兄弟,几人大约刚从甘氏屋里出来,说说笑笑的正要回自己的院子。 “哥!”凤翎快走几步,喊了一声。 兄弟几人同时停住脚步,转身冲着她笑。 常欢打趣道,“哟,今儿真早,不然又有银子要遭殃。” 不等她回答,乐文扬掌冲着他脑袋拍下。“臭小子,除了银子,你能想点儿别的么?” 常欢便也一掌挥去,“死二子,长进了啊,连小爷也敢打。” 秦乐文躲过,又是一记横拳,常欢伸臂格开,两人竟在院里你一拳我一腿的过起招来。 秦显文摇摇头,与守文一齐向凤翎笑道。“早啊,来向娘请安?” “大哥早,三哥早。”凤翎往甘氏屋里看看。又道,“哥怎么不坐会儿?这么早就回?” 秦守文撇嘴,“那些个……闹得慌,我还是晚些时候再来。” “姨娘们都来了?”凤翎问。 “来了,一个不落。” “凤丫你去瞧瞧吧。咱们还是先回。”显文说着,冲着秦乐文和常欢喊了一声,“二子,阿欢!” 二人马上收手,嘻嘻哈哈的一齐往这边迎来。 秦乐文过来,伸手揉乱她的刘海。笑道,“丫头,我去收拾收拾就要赶回去当值了啊。有空再回来,哦,我要出饷了,要什么,跟哥说说。” 凤翎拉住他。“哥,你稍等我一会儿。我有话要跟你说。” “恩,好。”秦乐文应下。 “那咱们先回,”秦显文拍拍秦守文,和常欢一起离开。 “欢哥,”凤翎喊了一声常欢,“跟娘请过安,我去你院里寻你,有事说,别出门啊。” 常欢背对着她挥挥手,做了个“了解”的手势。 “什么事儿,丫头,神秘兮兮的?”秦乐文问。 凤翎拉着他往院中的石凳坐下,琥珀便自觉走到远一些的地方,机警的打量周围。 凤翎取出那两张地形图,摊开来放在秦乐文的面前,“这两张图,哥记下来,一张是海安,一张是兴化,用得着。” 秦乐文有些莫名的拿起来迎着光瞧瞧,又放下来,莫名的道,“记这个做什么?海安,兴化?” “回头我再跟你解释,”凤翎极其认真的表情看他,道,“哥,你是武将,有战功方让将士信服,朝廷重用。你立稳足跟,我和娘才有所倚靠。” “凤丫……”秦乐文敛笑,狐疑的打量她的脸,“你和娘……出什么事儿了?是不是爹……” “哥,”凤翎打断他的话,“暂时没什么事儿,你别瞎猜。但是,娘和我总要有所倚靠,爹爹是靠不住的,你知道,总之,” 凤翎往桌上的图努努嘴,“记得,为了我和娘,这两张地形图你要死死的记在脑海里,一丝一毫都不能错。尤其是这个海安,” 凤翎伸指在图上为秦乐文指来,说道,“这里,海安出城共有三路,一路靠山,哥如果带兵,可在这里先往山中放火,断其出路,再往另二路,分别在这里和这里隘口埋好伏兵,一举进攻,行成瓮中捉鳖之势。” “带兵?咳,丫头,”秦乐文一脸雾水的听完,正笑着想说什么,可看见凤翎庄重严肃的样子,他只好把话又缩了回去,认真的看一眼地图,“知道了。” “重要地点,我都替哥标示出来,哥记着,一定要牢记。此着或许有险,但只要哥哥小心谨慎,依我言而行,必能险中取胜,扬名立万。” “哦……好,我记下了。”秦乐文郑重的点头应下,“海安、兴化,我记着了。” 凤翎又指着另一张图,道,“哥哥水性好,十一爷必命你带水师过平江,记着,十一爷驻兵边城,你一定要提议悄悄留守兴化,就说兴化水浅,必能伺机而过。然后在这里,南筑村口,会有一座江底石桥,二月进入枯水期,石桥将裸露于江面,你找到那座石桥,哥哥勿需涉水,只需引兵自桥上过,再直逼海安即可。” 对于凤翎的郑重其事,秦乐虽然面露不解,但仍旧认真的应下。在秦家村就养成的习惯,他相信妹子说的话。 “哥要活捉这个叫赫连荣江的人。”凤翎最后将一张男人画像摆在了秦乐文的面前。 第一七七章 请安 谢谢红豆妮亲的打赏,谢谢鼓励~ ………… 看着秦乐文自信满满的背影消失在门边,凤翎愣了一会神,才转身招呼了一声“琥珀”便一齐往甘氏屋里去。 进门第一句话,就听得甘氏在说,“尚书府开销大,也多亏得大家体谅。既然姨娘们身子都没什么事儿,那这些补品我就先收回来,回头谁要是身子不舒服,一准记得跟我说啊,我让人送去。身子不好别逞强,多歇歇,连请安的礼也免了就是。” 姨娘们口不对心的应着。 果然都送回来了,凤翎朝琥珀挤挤眼,朗声喊了一声甘氏,“凤翎给娘请安。” 甘氏转过脸来冲她招手,拍拍自己身边的位子,笑道,“你可又迟了,真是我惯出来的毛病。瞧,嫂子都陪娘说了好一会话了,妹妹们也都来了。” 话里虽有责备,却满满的都是溺爱的表情。 凤翎向甘氏身边的翠英问了礼,便径直往甘氏身边坐下,转眸去看眼前各种表情的女人。 身材高挑、眉清目秀的是胡姨娘,正一边偷偷的抬眼打量凤翎,一边局促不安的在身前绞着帕子。 她身旁站着庶妹四小姐瑞珂。 瑞珂十一,模样出挑,性情也高傲。 凤翎与之交集从来不多。 代姨娘身材丰腴,皮肤白皙,见人便是一脸笑。 她生了两个女儿,十一岁的五小姐瑞璎和九岁的六小姐瑞玟。 “取蒲团来吧,”甘氏吩咐锦绣,再带着温和的笑意,说道,“姨娘们大病初愈,千万小心别凉着了。” 锦绣放好蒲团。琉璃便端了茶上来。 胡姨娘转头看一眼代姨娘。 她和代姨娘不约而同的、背着陆氏来向甘氏请安,可这要一跪下去奉茶,不是说明她们承认甘氏这个大夫人? 陆氏大约又得生好大的气。 其实只有陆氏想不明白,让她们装病,对大夫人避而不见,亦不过为难她们罢了。甘氏的大夫人身份,岂是她们承认就有,不承认就无的? 代姨娘别过脸去。 虽说她可胡姨娘身份相当,但胡姨娘抬的比她早,年纪比她大。要做什么也得由胡姨娘开始。 陆氏怪罪,也好有个人先顶着。 胡姨娘动了动手指,却没有接琉璃递上来的茶。 “姨娘!”琉璃不悦的提高声音喊了一声。 胡姨娘只得接过。瑟缩的往甘氏面前跪下,“请,夫,夫人用茶。” 瑞珂不屑的瘪嘴,她最看不惯的就是胡姨娘这种胆小如鼠的模样。不过一个装腔作势的乡下女人。有什么好怕的? 要不是怕代姨娘占了便宜,姨娘从此失了爹爹的宠,殃及自身,她才不跟着来丢人。 瑞珂发出一声鼻音。 甘氏接过胡姨娘的茶往嘴边抿了一口,笑道,“怎么。四小姐鼻子不舒服?可请大夫来瞧过?” 瑞珂哼一声,“阿珂身子好得很,不劳夫人费心。” 甘氏笑容顿收。“你唤我什么?” “夫人。”瑞柯想也不想。 “很好,”甘氏缓缓展开一个笑容,看看瑞珂,没有开声让胡姨娘起来,胡姨娘便只好一直跪着。 “四小姐今年多大了?”甘氏问。 “十一。” “可曾读过书?” 瑞珂睨一眼凤翎。 “当然。这里又不是荒蛮之地,岂有不读书的道理?” 指桑骂槐。 “读的哪些?”甘氏不以为意。面不改色的问。 “《女诫》《内训》,《四书五经》也看过一些。”瑞珂现出一抹傲然之色,“连爹爹都常夸我读得好呢。” 甘氏冷笑,“可是依我看来,四小姐连《女诫》都读得不够通透,说话做事不知礼数。就罚四小姐明日之前,抄《女诫》五百诵五百,并读熟读透,再来于我请安。” “夫人……”瑞珂争辩道,“阿珂能将《女诫》倒背如流,不知如何不通透?还是夫人……不通透?” “好大胆,”甘氏冷笑,“不过一个庶女,敢这样跟夫人说话。单凭这句话,也知道你并未真正读书。来人,”甘氏冲门外喝了一声,门外丫环应声而入。 “带四小姐好好回屋反省,不抄完《女诫》五百遍不给吃饭,不诵完五百不准睡觉。小姐是千金之躯,不好责罚,明日来请安,四小姐若还是不知道自己所犯何错,便是屋里丫环们督促不利,全部打发出府!” “夫人!”瑞珂涨红了脸,梗着脖子,“夫人处罚不公,阿珂不服。” “不公?”凤翎哼一声,“妹妹,你可知自己的身份?难不成下人们喊你一声小姐,妹妹便忘了自己的本份?你不过是姨娘生的庶女,见着母亲不恭不敬,不称呼,不行礼,不跪拜。就这样,母亲才罚妹妹抄诵几遍女诫以通晓其意,妹妹还敢叫嚷不公?妹妹自称熟读诗书通晓礼法,我倒是问问妹妹,哪家的庶女敢这样对着主母叫嚣?传出去,时人定说咱们尚书府教女无方。尚书府将脸面何存?” 凤翎左一个庶女又一个庶女,如一记记的棒子敲打在瑞珂的心上。 庶女的身份是她心底深处的痛。 瑞珂紧咬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还不带小姐回屋!”甘氏喝一声,“明日若再不能通晓其义,四小姐禁足半年,闭门读书以修养心性!” 禁足半年?那她所有的计划不都泡汤了? “夫人!”瑞珂嘶叫一声。 “掌嘴!”凤翎喝一声,立时有婆子应声而出。 “夫人,夫人,”胡姨娘忙冲着甘氏磕头,一边哭道,“四小姐年幼无知,夫人大人大量。饶了四小姐一回。四小姐会抄的,会抄的……是,是我管教无方,小姐要掌嘴,就掌我的吧!求求夫人饶了小姐。” “姨娘!”瑞珂跺脚。 胡姨娘忙跪着去拉瑞珂,“还不快跪下,向母亲磕头谢罪!” 瑞珂挣扎了一下,“姨娘!” 胡姨娘不由分说的将她拉到自己身边,然后拼命的冲着甘氏磕头,“四小姐年幼。求夫人恕罪,求夫人恕罪……” 甘氏睨着瑞珂。 瑞珂咬着唇下拜,哽咽。“阿珂知错,谢母亲教诲。” 甘氏这才展开笑颜,“知错能改便好,四小姐,好好用心儿的抄。明日一早,拿来给我瞧,再把你所想所得说给我听听。” 胡姨娘拉了瑞珂一把,瑞珂才不情不愿的回了一句,“是,母亲。” “起来吧。” “谢夫人。” “谢母亲。” 胡姨娘拉着瑞珂退过一边。低眸垂目,束手而立。 不用琉璃提醒,代姨娘忙碰碰瑞璎的手。又一手拉起瑞玟,满脸堆笑的接过琉璃手中的茶,跪下捧茶双手递给甘氏,“请夫人喝茶。” 瑞璎瑞玟还有些发愣,看到代姨娘挤眉弄眼的。两人忙一齐向甘氏磕头,“女儿瑞璎、瑞玟给母亲大人请安。” “哟。真是两个乖巧的孩子。”甘氏笑着向瑞玟招手,“过来给母亲瞧瞧。” 瑞玟应了一声,往甘氏面前拘谨的站着,“母亲。” 甘氏拉过她的手,上下打量,“六小姐多大了?” “回母亲,九岁。” “九岁能如此知礼,代姨娘,你教得好。”甘氏瞥一眼瑞珂,转而笑道,“快起来吧,地上凉,难怪我瞧着大人也喜欢这孩子。” 代姨娘喜孜孜的谢过。 瑞玟又转眼喊了一声“大嫂”“姐姐”,嘟着粉唇,眯着眼笑,模样甚是可爱。 凤翎便也顺势夸赞一番。 前世,她与这几个庶妹都没有交集,也并不关心她们的去向。只记得瑞玟嫁给了中书省的一个右散骑常侍做填房,然后夫家调任,她便跟着去了任上,此后再无音讯。尚书府获罪以后,她没有听过瑞玟的消息,也不知是否有受到牵连。 瑞珂是被夫家休了,无路可去,被人发现死在破庙之中。 淡然模样的瑞璎,她不记得结果。 凤翎拉起翠英站起身来,“娘,我去瞧瞧奶奶,前几日一直说不舒服,也不知好些了没有。” 只要甘氏应付的来,这些看惯的场面,她无谓再看。 其实凤翎能理解几个庶妹的处境,她们就如人掌上的蝼蚁,拼命挣扎,也不过是想谋一处安身立命之所。 只要不是太过,她不如睁只眼闭只眼。 甘氏点头,“奶奶说不舒服,连请安都让免了,你俩别打扰太久,问问想吃什么,吩咐厨房去做。” 凤翎和翠英应下,两人往李氏屋时稍坐了坐,问了些寒暖之类,便各自回屋。 凤翎带着琥珀往常欢院里去。 常欢正仰着脸看树上的一窝雀仔,几个丫环在不远处挤成一团,带着仰慕的眼神看着常欢叽叽喳喳。 “瞧什么呢,铁公鸡?”凤翎凑过脑袋,与他并肩站着往树上张望。 常欢看她一眼,又转过头去,“刚抱窝的雀仔掉了下来,也不知能不能活。冬天的日子都不好过啊。” 常欢的话语里带着感慨,大约是想起从前的事了,要么就是在担心兰先生。 天冷了,不知兰先生过得好不好。 凤翎宽慰道,“你不是送它回去了么?怎么的,总是在自己家里。” “是啊!”常欢叹一声,转而对着她眼睛贼溜溜的转。这是常欢看到银子时的惯有表情,“拿什么来谢我啦?如今我身份不同,谢礼当也比从前贵重。” “那是当然。”凤翎接过琥珀手里的锦盒,递给常欢,“瞧瞧,可满意?” 常欢接过,展开一看,两眼立时放出光来,“嘿嘿嘿”的笑,就差没有流出口水来,凤翎便又看到了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敛财少年。 第一七八章 兰海血珠 常欢和凤翎往树下的石凳上坐下。 常欢打开折扇来细瞧,一边喋喋的道,“真是好东西……扇骨纯金,”掂了掂,啧舌,“称手,有几……哟,这字画,”常欢从扇面上抬起眼来,又惊又喜的看凤翎一眼,“这是余知大师的手笔。” 余知是当代有名的御用画匠,市面上一字千金尚不能得。 扇面上的字任一个也比金骨值钱的多。 凤翎未免有些哭笑不得的白他一眼。常欢总是先看到与金银有直接关系的东西。 常欢终于流出口水来,大声“丝溜”了一口,将折扇打开在面前装模作样的摇了几摇,“舒服,舒服,真是好东西,”睨向凤翎,“这么些年,你终于也有大方的一次。今儿的手笔才最让我满意,要再接再励啊!你哪儿弄来这么好的东西?谢啦!” 凤翎笑着摇头,“这才不是我的东西。是浅云县主寄放在我这儿,让我找机会交给你。这不,机会来了,要谢,你谢县主吧。” 常欢摇扇的手中一滞,接着“啪”的一声合上,像抓着烫手似的塞回凤翎的手中,沉着脸道,“小子无功不受禄,不是你的谢礼,拿回去。” “县主就是怕你不肯受,才托我转交,人家一片心意,你这又何苦?” 常欢站起身来,仰脸看向树梢,双手相扣在身后猛搓,有些烦燥的说,“她既然是县主,就好好做她的县主,弄这些劳什子做甚?” “姐姐为什么这样,你不知道?”凤翎跟着站起身,盯着他的脸问。 “不知道!”常欢梗着脖子,回答得有些心虚。 “我告诉你?” “哎。”常欢转头,扬手冲她做了个打住的手势,瞪眼,“不必!” “欢哥!” “没事你回吧,我要出去。” 常欢索性下了逐客令。 “我话还没说完。” 常欢盯着她的眼睛,道,“要是还当我是朋友,关于县主的话,不要再说。” 凤翎神情缓了缓,转身将折扇交给琥珀。“我先替你收着,你什么时候想要了,再跟我说。” 常欢坐回到桌前。低头不语。 凤翎笑道,“欢哥,凡事自有因果,强求不来。” “我知道。”常欢答得颓丧。 少年情怀满满的写在脸上。 他与浅云,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当然强求不来。 浅云聪慧美丽,于他又一心一意,他以前一直懵懂未知。直到有一天,突然发现一直在身边凝望他的人变得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时候,那种从心底泛出来的失落与疼痛。折磨得他忽然找不到前行的方向。 卑微得直想躲起来。 凤翎却并不是那意思。 她的记忆中,浅云县主嫁给了镇南候世子。 而在隋风残缺的半部人经中,却有这么一句话:永乐元年。秦天海封镇南候。 翻遍《隋氏人经》,凤翎只得到这么一句。 她不知道为什么三叔会被封为镇南候,而三叔三婶没有子嗣,做为义子的常欢完全可以承袭镇南候世子之位。 凤翎看一眼常欢。 也就是说,浅云与常欢是天定的姻缘。逃也逃不掉。 不必急于一时。 凤翎笑道,“我来找欢哥。是想再求你帮个忙。” 常欢瞟她一眼,眼里依旧没什么神采,“说吧,连上次的一起算。” 凤翎从怀里取出那张地契,交给常欢,道,“这是三婶铺子的地契,在漾澜河边。” 常欢接过,瞟了一眼, 并没有接,“我知道,你交给我干娘吧。回头我少不了替她打理。这事儿我干娘说过,大约是想开个妆奁铺子。” 凤翎收好地契,又道,“我想说的是,我另有两张就在这铺子的隔壁,我想租出去一个,可不方便出面,不如你帮我?租金你抽一成。” “两成。”常欢眨着眼说。 “成交。” 常欢微带着些惊异的目光打量她,忽而伸手揉乱她的额发,笑道,“行啊,还是那个凤丫。我以为你在这尚书府里和那帮女人玩得乐不思蜀了呢。” “那是不得己。”凤翎苦笑,“让我选,我宁愿在秦家村里,过得简单快乐。” “是啊,”常欢叹一声,又抬眸对她露齿而笑,“人总要向前看的,对哥哥们来说,还是上京好些。何况乐文还在这儿。” 凤翎笑道,“是呢,对咱们也未必不好。欢哥,我另还有间店铺,我想做些生意,弄些进项,也省得空着可惜。又不想给府里人知道,你有什么主意?” “这有什么难?”常欢笑道,“找个能信任的掌柜便是。那里的位置好,不如弄个酒楼。” “我也是这么想。”凤翎点头,“可惜我一时半会的也找不着合适的人。” “包在我身上。”常欢拍着胸脯道,“我手头也有些银子,正愁没处使呢,也算我一份,进项咱们一人一半。” “就这么说定了。”凤翎向常欢微伸了脸过去,小声笑道,“千万别给府里人知道。” 常欢两指相扣,再往她额头用力一弹,“我是那么蠢的人么?” 凤翎“哎哟”一声,伸手捂自己的额头,苦着脸道,“怎么跟我二哥一样毛病?我还是小姑娘么?” 常欢大笑,“是啊,我忘了。” 凤翎捂额跟着笑,又问,“对了,欢哥,我想问问,你知道兰海血珠是什么?” 常欢的笑声嘎然而止,蹙眉看她,“你从哪儿听来?” “无意中听到,说是什么解毒引子,可我没听你提过。” 常欢点头,“我知道,但是没有意义的东西,也就懒得和你说。兰海血珠和小青之血一样,是一种极特别的解毒药引,效果却比小青的碧血好上百倍。除了做为药引,亦可延续人的性命。然而王蛇小青尚能偶得,兰海血珠却可遇不可求,所以基本没有意义。” “怎么说?” 常欢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答道,“我也只是在祖传手抄秘事中见过血珠一词,却并没有真正见过。据说琼州地境里有片内湖,活水入海。大约每年总有海水倒灌,湖水便咸不能饮。而一年中总有那么几天,湖面总有浓郁花香,如万树兰花开,久而久之,百姓们便称此湖为兰海。” “琼州?”凤翎拧眉。 没记错的话,琼州是安国公的属地,离京城两千余里,地产贫瘠,人烟稀少,她偶然听过,但却真没听过琼州有个这么奇异的湖。 常欢似是看出她眼里的疑惑,笑道,“你没听过也是自然。兰海叫海,实则不过是个极小的湖。湖中水苦涩难饮,又不产鱼虾,兰花香也不过是个噱头罢了,还潮汐不定。时间久了,也就没什么稀罕。” “那血珠……” “秘事中载,兰海泛香时,若有人潜入湖底,或能寻得一种血红大蚌,蚌中含珠,蛋般大小,珠红若血,是以名血珠。” 凤翎心里隐隐明白为什么箫云会死心踏地的跟着洛十一了。 箫云要兰海血珠,而琼州是安国公的属地,安国公是洛十一的外公。 洛十一找来兰海血珠也就不是难事。 不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悬赏千金,箫云自己去找血珠不比跟着洛十一卖命来得快还容易? “兰海血珠能解奇毒,却得来极为不易。兰海花香稍纵即逝,花香过后,血蚌便踪迹全无,血珠自然不可得。所以要得血珠,便得使人整日守在湖边,花香一出便潜入湖中挖出血蚌。而血蚌藏身之地为湖水入海口,湖底水流汹涌,一不小心便被冲入海口,永不得还。” “是以,兰海血珠,可遇不可求。” 凤翎这时想到另外一个问题,“兰海血珠能解什么毒?” 常欢摇头,“天下的毒千奇百怪,我也并没有亲眼见过血珠,很难讲。不过我想,秘事上载,血珠的功效相当于替人供血,能解的毒应该是嗜血虫之类。” “你说……嗜血虫?”凤翎一阵头皮发麻。 这种虫她听常欢说起过。能穿透人的肌肤潜入血液吸食人血,之后产卵,母虫死亡,幼虫吸血,周而复始,一直到将人血吸食干净,才会在人体内干涸而亡。 “恩,应该是吧,类似的毒。”常欢看着她,眉尖拧成了墨,道,“你从哪里听来?很歹毒的东西。谁中的毒?我猜,血珠只是毒引,怕是并不能解毒。所以要想保得人命,至少得一年两颗。” 原来如此! 常欢的话让凤翎茅塞顿开。 为了千金难买的血珠,箫云把自己卖给了洛十一。 可是,什么人对冷漠的箫云如此重要? 凤翎摇头,“我只无意中听人说起,并不知道,所以才想着来问问。” 常欢这才如释重负的舒口气,“还好,吓我一跳。”常欢说着,又随手揉乱她的刘海,“你还真会找麻烦,想那些东西做什么?” 凤翎打开他的手,冲他吐舌,也顺势猛敲了他一下,常欢作势“哎哟”一声,两人这才一起哈哈大笑。 常欢和秦乐文交好,又与凤翎一向亲密,这种动作是在秦家村时打打闹闹常有的事情。 落在别人眼里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两个翠衣身影在常欢院子门前鬼鬼祟祟的一闪而过。 第一七九章 责难 “真不要脸。” 听了丫环们的回话,倚在陆氏身边的瑞瑶坐直了身子,转着眼珠子说。 瑞璇坐在桌前,饮了口茶,蹙起秀眉,微微点头,“确是不成体统。男女之防,亲兄妹还得避讳三分,更何况是三叔不知哪里收来的义子。名不正言不顺的三公子,又一天到晚的不成个气候,还没人能管。这种事儿要传出去,咱们也跟着没脸。” 陆氏则有气无力的,“你们理她那些做什么,谁不知道她什么身份?她若搞出什么污糟事来,正好赶出去便是,丢脸的是她自己。” 听了这话,瑞瑶突然“蹭”的站起身来,“我告诉爹爹去!” “阿瑶!”瑞璇唤了她一声,“这会子爹爹早上朝了,你上哪儿告去?” 瑞瑶“哦”了一声,坐回床边笑道,“我一高兴就忘了,等爹爹回来我再说,让爹爹好生责她一顿!”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不改改你那性子。”瑞璇低眉吹茶,不温不火的道,“你告诉爹爹,爹爹至多责骂她两句,让她以后注意些,少去那人的院里便是。不痛不痒的,你还费那唇舌。再说,”瑞璇看一眼陆氏,声音柔和却带着冷意,“爹爹如何,你心里还没个数?” 甘氏回府,秦天河头几天都歇在她屋里,这边都沾了脚便走,说明什么不是很明白的事情? 瑞瑶便恨恨的,“我告诉外公去。” 那更不靠谱,瑞璇的眉头拧成了墨。 夫妻之事,外人能怎样? 外公与外婆相敬如宾,府里还有几个妾室呢,拿什么立场来说爹爹?最多不过指责其当年停妻再娶之事。 可她也听说,当年之事。是爹娘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又怪得了谁? 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甘氏本就先陆氏进门,重要的是还生了三个儿子,替秦氏传继香火,陆氏早就输了气场、输了理。 而且,这里面,她总觉得隐隐有不对的地方。 让自己的嫡女成为平妻,与打脸何异?安乐候怎会袖手旁观?到现在连个面儿都不露? 瑞璇脑中还在百转千回,就听得丫环鸳鸯来报。说姨娘、小姐们来请安。 瑞瑶便又是一声冷笑,“哟,这都什么时辰了?请的哪门子安?” “让她们进来吧。”瑞璇淡淡的说。 瑞珂一进门。冲着陆氏跪下,道,“女儿给娘请安,娘身子可安好些?” 陆氏坐起身来,冷冷的看她一眼。对鸳鸯道,“快扶四小姐起来,四小姐嘴里的这声娘,我可当不起。” 鸳鸯去扶,瑞珂不肯起,冲着陆氏一直磕头。“女儿给娘认错。认贼做母并非女儿所愿,实在情势所逼,女儿的心里。只有娘一人,求娘责罚。” 胡姨娘也跪下抹泪,“求太太别怪四小姐,都是奴婢的错。” 陆氏从床上坐起身来,胡姨娘忙以膝蹭地过去替她穿上鞋。又道,“求太太明查。那边要打要罚的,奴婢身份低微,没有别的选择。四小姐年幼,也不敢多说,求太太体谅。” 陆氏看一眼代姨娘。 代姨娘亦变了脸,拉着两个女儿跪在瑞珂身后。 陆氏站起身来,慢慢悠悠的说道,“你们是想,这家我当不得了,还是趁机找个好主子吧?” “奴婢不敢。” “女儿不敢!” 陆氏瞥一眼地下跪着的姨娘、庶女们,接过鸳鸯递过的茶,“哐”的一声摔在地上,溅了代姨娘和瑞璎溅了一身的茶水。 代姨娘和瑞璎溅了不敢坑声,也不敢去抹,只得由那黄色的茶渍印得白衫子上一点一点的。 “你们有什么不敢?那边不过是让你们歇几天,你们巴巴儿的就跑去请安了,茶也敬了,母亲也喊了,这会子又来我这里假惺惺的做什么用!你们一个一个姨娘小姐的当舒坦了,呵,倒忘了你的老子娘还是我安乐候府的奴才!” 胡姨娘“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扑过去冲陆氏一直磕头,“太太,太太,求太太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太太饶过奴婢老子娘!” 代姨娘要冷静些,却也身抖如筛糠。 一家人都攥在陆氏手里,是她们最怕的地方。 “娘,”瑞珂双膝跪着转了个方向,对着陆氏,未语泪先流,“请娘息怒,容女儿一言。” 陆氏冷笑,“你还有什么好说?” 瑞珂先磕了个头,仰脸颤声道,“承蒙母亲教诲,女儿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母亲对女儿的好,女儿一直记在心里。只是,求母亲想想,女儿是只是尚书府一个小小的庶女,人低言微,这才哼了一声,那边就罚女儿抄书禁足,不准吃饭睡觉,女儿,女儿……” 瑞珂尚未说完,便泣不成声。 “没用的东西!”陆氏咬牙,冷笑,“你不过也就是想我带你去候府罢了,做你的春秋大梦去。你倒是去求求你的母亲,看她能带你去哪儿,能帮你许哪个好人家!” 瑞珂的脸顿时一片死般的灰白。 瑞璇叹口气,上前搀起瑞珂往一边的小凳上坐下,“坐吧,四妹,也不能全怪你,我来跟娘说。” “大姐!”瑞珂抓着瑞璇的手,哭出声来,“你帮我求求母亲,是我的错,怎么罚我都好,就是别不认我。” 瑞璇拍拍她的手背,然后自她手中抽出手来,走到陆氏的身边,一边替陆氏揉肩一边笑道,“娘,您莫生气,您想想,气坏了身子高兴的是谁?” 陆氏伸手往自己的肩上拍瑞璇的手,面色稍霁,“还是自己的女儿好。别的东西,再怎么掏心掏肝的喂,别人也只当你垫脚石!瞧瞧这几个,”陆氏颤抖的手在瑞珂瑞璎身上一一指过,冷笑。“我这边才不管家,那边就巴儿巴儿的跟在人屁股后面叫娘,阿璇,你说,叫娘怎么忍这口气!” 瑞璇“扑哧”一笑,“瞧娘说的,谁敢把娘当垫脚石,女儿第一个不依!娘累了这么些年,不是总说着身子不好么?正好趁这时候歇歇。等娘身子好些,咱们和妹妹们往候府散散心。说说笑笑的,有什么不好?只要娘身子养好,以后的事情还久远着呢。” 陆氏看着瑞珂。“哼”一声,“候府自然要去的,我凭什么……” 话未说完,便又被瑞璇笑着打断,“我瞧妹妹们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我和阿瑶自然不好去那边走动的。万一那边有个什么事儿,谁又来说于娘知道?今儿的事,要不是香虹、香莲两个,咱们又如何知道?” 瑞珂的眸光微闪。 她不知道瑞璇口中“今天的事儿”究竟是什么事,但是,香虹香莲是她房里的丫头。有事倒先往陆氏这边禀告,瑞璇是在告诉她,她就是那孙猴子。也翻不出太太的五指山去。 瑞珂忙跪下去又磕头,“姐姐说的对,女儿就是那意思。女儿面儿上佯装与那边交好,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也好早些来禀报母亲。下人再怎么机灵。能有女儿贴心?母亲的好,女儿总是一刻也不能忘。” 陆氏沉吟。“阿璇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瑞珂大喜,又磕下头去,“多谢母亲体谅。” 陆氏这才语气稍缓,“都起来吧,也确实怨不得你们。” 代姨娘忙起身,倒了杯茶给双手给陆氏奉上,“太太喝茶,奴婢和小姐们也是一心都向着太太,”一边忙冲着瑞璎瑞玟挤眉弄眼。 瑞珂表了半天的决心,自己和女儿们自然也不能落后。 瑞璎褪下手上的镯子,瑞玟见了,也取出怀里的一块金镶玉的吊坠,犹犹豫豫的和瑞璎一起双手捧上往上递。 瑞璎倒是一脸淡然,磕了个头,道,“这是那边夫人送给我和妹妹的见面礼,女儿不敢留着,求母亲处置。” 陆氏抓过,看也不看,狠命的往地上一掷,“什么破烂东西,也好拿出来送人!” 瑞玟霎霎眼,扁嘴不敢说话。 那是块上好的和田白玉,镶金的观音大士慈眉善目,精致小巧,连衣上的褶皱都一络络的清晰可见,她还没见过这么好的坠子,收到的时候好生欢喜了一阵,其实很想要留着的。 虽然也知道是留不住的,但看到就这样碎成两块,瑞玟还是忍不住的一阵心疼。 “鸳鸯。”陆氏见状,极为不屑的喊了一声,“去捧我的首饰匣子来。” 鸳鸯捧了个紫金色的匣子来,陆氏在里面翻了几翻,取出个玉镯来给瑞璎,又取出对金花头簪来赏给瑞玟。 瑞璎瑞玟心里都有数,鸳鸯捧出来的首饰匣子都是陆氏淘汰下来,款式或成色有缺的,平日陆氏用来打赏她们和一些有头脸的婆子用的。比甘氏所赠的,差了不止一截半截。 二人对望一眼,嘴上却不敢说,仍面带欢喜千恩万谢。 陆氏这才由怒转喜。转身便把匣子让鸳鸯收好,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忘了瑞珂的一份。 瑞珂的脸色当时就有些难看。 自陆氏屋里出来,几人各自回屋。 盯着瑞璎手中的玉镯,瑞珂越看越扎眼,不由冷笑一声,“妹妹们做得真巧,两边讨好,不似我一般的两边不是人。可是妹妹们别忘了,咱们的身份,再怎么想装成价值高昂的美玉,实则也不过是块类玉的石头!” 瑞珂撞开瑞璎,自二人中间穿过去,径自回屋。 “咱不理她。”瑞玟眨眨眼,嘟着嘴说道,“她也就是想娘给她配个好人家!” 瑞璎揉揉被瑞珂撞疼的肩膀,对着瑞玟叹气。 瑞玟便也有些伤感。 瑞珂的话说得难听,却都是事实。身份这回事,在她们出生的那天都己经注定,并且将伴着她们一生。 瑶和璇,都是美玉的代称,而珂、璎、玟,都不过是块长得类玉的石头而己! 第一八零章 示好 白天下起的小雨,到夜里变成了雪,天气便也骤然冷得厉害。 床上暖暖的,琳琅夜里还起来几回,将她被子里的暖炉加炭热过,暖得得很。 可不知为什么,凤翎却睡得并不安,总是梦见与娘相依偎的冷夜,梦见娘总是用薄薄的被子把她裹得紧紧的。 如今,裹在丝滑温暖的锦被里,她却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 不能安心的感觉。 梦里,她看不清娘的脸。 “小姐,小姐,”琳琅在耳边轻柔的唤她,见她睁眼,便很兴奋的笑道,“小姐,快起来瞧,院里的梅花全开了,香得很呢。” 凤翎知道琳琅是爱极了梅花的,虽然自己没有多大的兴致,却也不忍拂了她的兴,笑着说了几句应景的话,诸如梅花可食可赏之类。 夜里睡得不好,人也就懒懒的。 不过这种天气最大的好处,便是院里出奇的安静。跟李氏请安回来,又往甘氏屋里坐了一回。凤翎便恹恹的回了屋,往床上靠着。 屋里闷,凤翎便让琳琅将窗子支起半边来,有些冷风进来,反而觉得呼吸顺畅。 琳琅正好坐在窗边一边做女红,一边赏梅花。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靠了多久,就听得琳琅“咦”了一声,凤翎便睁开眼了问,“怎么?” 琳琅站起身来,将窗格子推得更开些,往外探出脑袋看看,又回过头来看她,“二小姐往咱们这儿来了,她来做什么?” 二小姐?瑞璇? 凤翎坐直身子,揉揉压得有些发酸的右肩。冷笑一声,道,“来示好的吧?” 前世,唯一会往她屋里嘘寒问暖,送东送西的妹妹。 “关上窗吧,冷。”凤翎打了个寒战。 瑞璇犹如带来一阵阳光。 裹着一身大红软毛织锦披风,明艳得犹如盛开的牡丹,脸上的笑容也若春日里的阳光,温暖和煦。 凤翎亦不得不承认,和瑞瑶一般长相的瑞璇。比瑞瑶更多几分吸引人的魅力,娇媚柔和。 “姐姐怎么这样瞧我?”瑞璇的笑容里带着小女儿的羞怯,娇柔却不生涩。 凤翎收回目光。笑道,“见妹妹长得好看,不自觉便呆了。” 瑞璇的脸上霎时红云飞遍,撒着娇的声音,“姐姐笑我呢。我说这府里的姐妹,最好看的莫过于姐姐,夫人也长得好。” 还是那个瑞璇。 瑞璇总是不吝于称赞别人,让别人喜滋滋的同时,总能收回一份意想不到的回报。 前世,她以为瑞璇是朵善良可人的解语花。也曾衷心的称赞她的美丽与温和。 这次凤翎却只是笑笑没有吭声,接着便捕捉到瑞璇眼底一闪而过的不屑。 瑞璇只带了一个丫环来,丫环手里又捧着东西。琳琅便上去伺候她脱下身上那件披风。 瑞璇温柔的道了声谢,打量一番琳琅,又笑着对凤翎道,“真羡慕姐姐,我要便有一个这样精致的丫头。用我屋里的十个来换也愿意。” “多谢二小姐夸奖。”琳琅不咸不淡的行礼谢过,脸上并没有半分沾沾自喜。 主仆二人的态度都是不冷不热。瑞璇却也不以为意,正巧琥珀进来奉茶,她便又借机夸赞了琥珀一番。 凤翎也不说话,看着她和蔼的笑。 从琥珀那里同样得不到很热烈的回应,瑞璇脸上终于现出些些尴尬,却也是一闪即逝。一边命珍珠放下手中的食盒,一边笑道,“今儿跟大夫人请安,见得姐姐精神不好,姐姐可是身子不舒服?正巧我娘的厨子做了些点心,便想着送来姐姐尝尝。” 珍珠将食盒里的点心一一取出来,摆在屋子正中的桌上,一共五样,亦不过水晶糕,五色酥之类,不算特别,倒也精致。 “有劳妹妹费心。”凤翎笑着谢过,却并不动手去取。 瑞璇便似看透了她的心思似的,拈起一块五色酥来,小小的咬了一口,笑道,“姐姐,这些点心瞧着不甚特别,味道却是不一般的。这厨子姓黄,家里祖传的手艺,外婆怕我娘吃不惯,特意从候府遣过来的。哦,御厨房的黄钱,姐姐不知听过没,便是这厨子的叔伯,黄御厨手艺连皇上都夸赞不绝的。” 瑞璇将手中的五色酥往凤翎面前扬扬,“姐姐试一块?” 凤翎淡淡的笑,仍不为所动,“不曾听过。我长在乡间,自然孤陋寡闻些。可惜我向来不爱甜食,真枉费妹妹一番好心了。” 瑞璇收回手,脸上便现出些失望,“真可惜,不过,黄厨子不仅会做小点的,姐姐喜欢什么,记得跟我说,我求娘让厨子替姐姐做些。” 一开口想便让人承情。 “多谢妹妹,回头我若想吃了,一定跟妹妹说。”凤翎盯着瑞璇面前的茶盏,奇道,“妹妹不喝些茶么?虽然不是什么极品,暖暖身子也好的。” 茶盏是从琥珀手中接过,瑞璇却并不曾饮过一口。 “谢谢姐姐,真的冷。”瑞璇端起茶盏,装模作样的饮上一口,唇却留杯边都没有碰到。 凤翎与琳琅对视一眼。 一样的呢,瑞璇和她们的心思一样,互相防着的。 装模作样的擦过嘴,瑞璇的目光停留在凤翎的脸上,略带着些惊讶,“姐姐有的是什么妆粉,在哪里的铺子买的?看上去与别不同。” 凤翎笑笑,“我也用不惯别的妆粉,也就自己随意弄些花草来用,妹妹见笑了。” “姐姐会制妆?”瑞璇这回是真的讶然,“我也喜欢呢,姐姐若是方便,改天妹妹便来向姐姐讨教?正巧这两日梅花陆续开了,制梅花妆正好。” 凤翎不置可否,“我不过随手胡弄,哪里比得妹妹手巧。讨教二字,真心不敢当。” 瑞璇便带上了几分撒娇,“姐姐快别跟阿璇谦虚了。我从小便爱弄妆弄粉,可惜娘总说不可登大雅之堂的,也没机会多学。这会子好容易遇着姐姐了,改日定再向姐姐讨教的。此时正当梅季,咱们的园里便可随手取材,红梅绿梅白梅一应有之,不知姐姐喜欢哪种?” 瑞璇十分热络,似乎对制妆一事真的十分上心。 凤翎却是神情懒懒。“我不懂,妹妹若喜欢梅,不若与琳琅探讨。” 瑞璇热情不改。仍向她道,“那妹妹便自作主张啦,我素喜绿梅淡雅,素质轻约,姐姐若喜欢。妹妹今日便采上一些,制一些送姐姐。过几日正逢安乐候府赏梅宴,咱们姐妹同用绿妆,也显出姐妹一心来,如何?” 闲扯了半天,终于说到重点了。 每年梅花时节。人们总喜欢附庸风雅的借赏梅之名行行乐之意。除此之外,主人们将贴子下到各府,让夫人带着适龄的小姐公子们赴宴。还会有别层深意:相亲。 这也就是为什么瑞珂要死巴着陆氏不放的原因。 就算只是尚书府的平妻,陆氏却还是安乐候府的嫡女,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带着瑞珂出席各式这样的宴会。 瑞珂再好好表现,若能被哪家的长辈看中。飞上枝头变凤凰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听瑞璇的口气,安乐候府梅宴似乎也请了她去。她去,娘自然要去。 安乐候吃错药了? 还是……别有深意? 秦天河带回来的三张图纸还悄无声息的在安乐候手里,他不可能不好奇。 怕是要借此探探娘和他们的虚实。 “外公府里今日让人送贴子来了,说候府里前年移入的绿萼梅今年开得正好,让娘和咱们一同去赏梅,哦,贴子给夫人瞧过,夫人也会去。正巧见着姐姐这些天在裁衣,便想着来通知姐姐一声,姐姐也好趁机准备,姐姐毕竟来京的时候短,若有什么需要的地方,随时支候妹妹一声。” 不等凤翎回答,瑞璇己经站了起身,“就这么说定了啊,咱们姐妹一起用绿梅妆,也应个景。过两日,我给姐姐送来。” “好,妹妹费心。”凤翎起身笑答。 “我这就让丫环们去多采些,趁初开的时候最好。”瑞璇显得欢欣雀跃。 珍珠取来斗篷给瑞璇披上,瑞璇便向凤翎告辞,走出几步,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姐姐,我早先遇着三哥出门,顶着雪出去的,也不带随从,很匆忙的模样,做什么去呢?” 凤翎摇头,“不知道呢,回头我替妹妹问问?” 瑞璇不及说话,就听得琥珀来回,“三公子来了。” “正巧,”凤翎往门外做了个请的手势,“我送妹妹出去,顺道替妹妹问问。” 常欢如一阵风似的进来,见了瑞璇,先是一愕,继而拱手做礼,“二妹。” 瑞璇回过礼。 对凤翎常欢的态度却亲和随意的多,“丫头,冷死了,弄些茶来。” “二妹才在问,你一早忙什么去了?”凤翎冷不丁的问。 “姐姐!”瑞璇一阵窘然,红了脸,“我不过随口问问……我先回了。” 看着瑞璇逃也似的背影,常欢无所谓的努了努嘴,笑,“打上门来?” 凤翎一边让琳琅奉上热茶来,一边问道,“正经话,一早上的,哪儿去了?” “还不是给你跑腿?”常欢喝下一大口热茶,啧啧嘴,起身往她面前,压低声音道,“换身衣裳,带你见个人?” “什么人?” “去了便知。” 第一八一章 旧时友 凤翎从小在家里自由惯的,本就与人不同。这些天在家里闷得发慌。那日夜里去洛十一府上溜了一回,早就食髓知味了,这时听常欢说得神秘,自然蠢蠢欲动。 琥珀带回来的男人衣裳便派上了用场。 有琳琅的帮助,片刻工夫,凤翎便变装成为翩翩佳公子,即便是普通的布衣布履,着在她的身上也是别有一番韵味。 常欢愣神一会儿,才笑道,“没想到你早有准备啊,你的男子模样与三儿有几分相似,却还俊上几分。遇上熟人,怕是要认不出了。” 凤翎冲他顽皮的眨眼,“认不出不是正好么?我是准备好了,出去的路呢,可探好?” 常欢一拍胸脯,“我办事,你放心。” 琳琅不太放心,但想想因为有常欢在,琥珀也没有跟去的必要。况且,府里这边需要瞒着,要两个大丫头都不见了,岂不更惹人怀疑? 思量再三,琳琅也觉得听从凤翎的建议比较好。 常欢果然是做好准备探好路的,还是走得侧园。 白天侧园没人,常欢似是与守园的婆子十分熟稔,二人几乎畅通无阻的出了尚书府。 外面的空气都比府内清新的多。 常欢先带她去看了漾澜河的铺子。 漾澜河边店铺鳞次栉比,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川流不息,果真不愧为京城最繁华的地段之一。 而凤翎手中的店铺,又在漾澜河边的中心地带。 没有箫云,凤翎想,她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弄来这三间店铺。 几天的工夫,酒楼内桌椅酒水一切齐备,只差开门迎客。 一个中年男子在指挥三五个伙计收拾打扫,常欢向凤翎介绍。说是请来的朱掌柜,又称凤翎为“林公子。” 隔壁的铺子租给了金行,掌柜与常欢熟络,签下了三年租约,银六百两,除去常欢的一百二十两,凤翎入手五百八十两。 对面是秦天海的妆奁铺子。 “干爹要赶着年前开张,正忙着呢,”见她在看,常欢解释道。“一楼给干娘卖妆粉,二楼给干爹卖妆奁,己经差不多得了。要不要去看看?” 凤翎摇头。“不了,由三叔忙去。再说了,三叔老实,见着我这身打扮该为难了。” “那你跟我走。”常欢碰碰她,往一边努了努嘴。 “去哪儿?” “不说了带你见个人么?”常欢神神秘秘的笑。 “我以为是见朱掌柜。” “非也非也。”常欢负着手走在前,一边摇头晃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 “卖什么关子?” 常欢却转过头来冲她笑,“今儿你赚了银子,你请。” 行至“迎客楼”。凤翎见常欢径自要往“迎客楼”里走,不免有些疑惑,拉住他。“这时候怕晚了吧?你订过雅间儿了?” 迎客楼是漾澜河边最有名的酒楼,楼上楼下三层,尚供不应求。许多雅间儿都是直接为达官贵人留着的,像常欢凤翎这般微服出访的,不提前几天订位。不可能吃得到东西的。 常欢却得意的笑,“跟着小子来。饿不着你。记着掏银子就好。” 凤翎在他的背后皱了皱鼻子。 果然常欢在门口与伙计交头接耳一阵,伙计便极为恭敬客气的将两人带往楼上,让进尽头一处名“牡丹”的雅间儿。 门一拉开,背对着门口坐的一名蓝衣男子便回头张望,目光越过常欢,落在了凤翎的脸上,带着期盼,却犹疑不敢认。 男子浓眉大眼,剑眉入鬓,眉眼带着笑,做梦一般的感觉。 凤翎霎霎眼。 “凤丫!”男子忽的大喊一声,转身跳起来,几步奔过去扬手便将凤翎搂在怀里,紧紧的拥得凤翎差点儿喘不过气来。 动作吓呆了店小二。 “公子爷……” “哎哎哎,”常欢忙伸手拉他,很用力的才将他的猿臂从凤翎肩上扯下来,常欢对着他的胸口就是一拳,“臭小子,讨打呢!” 给常欢打得倒退了一步,他却仍是看着凤翎一个劲儿的傻笑,“凤丫,呵呵,我来了啊,对不住呢,让你等久了。” “拾蛋?你,怎么来了?” 秦大业,还有跳起来瞪着常欢敢怒不敢言,仍旧圆圆胖胖笑弥勒一般的秦大宝。 凤翎觉得眼前看到的不太真实。 她记得秦大业说了和前世冯伦一样的话:等我,我去寻你。 冯伦食言了,秦大业却实现了承诺,来到京城,还找到了她。 秦大业往脸上胡乱的一抹,声音却有些哽咽,“我……逃出来的。” “进去进去,慢慢儿说,”常欢推了一把凤翎,再冲秦大业使个眼色。继续这样站着,只怕要把围观的人都惹过来了。 伙计面带惑色的去准备茶水。 常欢合上门,四人在桌前落座,秦大业开始喋喋不休的叙述他家里如何逼婚,他如何反抗,又如何逃出来,如何来的京城,再如何巧遇的常欢。 自始至终,秦大业的眼睛就像掉在了凤翎脸上一般,再没离开过。 “我只记得你爹在京城当了大官,却忘了问是什么官。问你二婶,半天也说不清楚。京城又大,姓秦的官儿也好几个,人又不让进……真是,糗死了,你不知道那给人拦在门口的感觉。” 就听得秦大宝在一旁小声嘟嚷,“你糗什么,又不是你去问,给人骂给人赶,还不都是……” 秦大宝话未说完,秦大业一记拳头便抡在他的脑门子上,“我跟凤丫说话,你插什么嘴!我又没叫你来,你偏跟着。” “朱老叔还是我的远房表叔呢。”秦大宝不服,梗着脖子道,“要不是我,你能找到凤丫?” 秦大业缩回拳头,改做挠头,“也是,算了。” “朱老叔?” 常欢便向凤翎解释,“酒楼里的朱掌柜,你见过的,是秦大宝的远房表叔,朋友介绍给我的,说是从秦家村来。我见着是老乡,人也老实,便用了他,没想到,倒带出这一大串子来!” 常欢佯做无奈的摇头,“早知道他的疯癫样儿,我便不带你来。” 伙计们正进来奉茶,秦大业便起身从伙计手中接过,亲自斟了一盅,双手捧着向常欢长长的做了个辑,“大恩不言谢,您帮了我的大忙,改日定当厚报。” 常欢毫不客气的接过,端着茶一饮而尽,再端着空杯冲他扬手,“记着你的话啊,这顿你请。” “自然,自然。”秦大业狗腿子似的再替他满上,又替凤翎倒了一杯,待秦大宝拿起杯子的时候,他早将手中的茶壶放下,看着凤翎傻笑去了。 异乡遇旧识,凤翎自然也是内心欢喜,又被秦大业的快乐感染着,早将往日的不愉快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伙计们上了酒菜,几人边吃边说的相谈甚欢。 秦大宝偶然一两句插科打诨的抱怨嘟嚷,也能逗得凤翎一阵哈哈大笑。 “这可正巧了,我还和欢哥说找不到信任的人呢,你们就来了。”凤翎笑道。 秦大业拍拍胸脯,“放心吧,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秦大宝“切”了一声,白他一眼,“扫地你嫌脏,擦桌子你嫌累,当伙计你不愿伺候人,打算盘又不会,你能干啥?还包在你身上。” “包在我身上不就是包在你身上?咱不是兄弟?” 秦大业的一巴掌又拍在秦大宝的身上,笑得理直气壮。 秦大宝突然感动起来,颤着声,“哥!” “去去,”秦大业“丝”了一声,抖抖脖子,“别喊得那么肉麻!” 凤翎看看秦大业,又看看秦大宝,不由哑然失笑。 二人模样变了不少,性子却和从前一模一样。 “大宝会做生意,大业,你打算做什么呢?”凤翎问。 秦大业往嘴里塞了一大块肉,含糊不清的说,“我想过了,听阿欢说,二子不是在那什么十一爷府里当差么,我也去,我的功夫不比二子差啊。等混个什么出来,凤丫,我……” 秦大业咽下嘴里的东西,红着脸看向凤翎,没好意思把后面的话说出来,眼睛却变得亮晶晶的,态度极为认真。 凤翎知道他要说什么。等混出个名堂来,等当官后,等……我……,这样的话,秦大业说过很多回。 她没有想过与秦大业会怎样,但是,这家伙却像小时候一样,毫不避讳的当着常欢,当着秦大宝的面儿说,还是让她有些脸红。 正斟词酌句的想着怎么引开话题,雅间的门忽然被谁很大力的拉开,一个熟悉却隐含怒气的声音,“你,你什么你!想死?” 凤翎知道他要说什么。等混出个名堂来,等当官后,等……我……,这样的话,秦大业说过很多回。 她没有想过与秦大业会怎样,但是,这家伙却像小时候一样,毫不避讳的当着常欢,当着秦大宝的面儿说,还是让她有些脸红。 正斟词酌句的想着怎么引开话题,雅间的门忽然被谁很大力的拉开,一个熟悉却隐含怒气的声音,“你,你什么你!想死?” 先发上,马上改回来~ 第一八二章 狭路相逢 不等凤翎有所反应,秦大业己经跳了起来,一手指着来人,“吼吼”的叫了两声,看看凤翎,又看看来人,“京城的人都这么没礼貌吗?敢闯爷的雅间儿,还偷听爷说话,你才找……啊!” 秦大业话还未说完,腕上却是一疼,似是被什么打了,捂着手找不到伤,却半天抬不起来。 “你是谁的爷呢?”洛十一负手笑着进来,声音却是发着冷,“说得那么大声,不就是让人听的么?” “当然是你的……”秦大业嘴上不让,却不自觉的捂手后退两步,看看洛十一,再看看箫云。 恩,好漂亮的男人,恩,有些眼熟。 秦大业忽然瞳孔一缩,被火烧了似的跳开一步,指着箫云,“你是,你是那个……”又看看凤翎,秦大业有些下不来台,只好梗着脖子道,“那也不能,那也不能……” 后面的话给洛十一凌厉的眼神逼了回去。 冲他进一步,洛十一又变得满脸堆笑,弯腰鞠躬, “谢谢您了,爷,还记得小人啊,小人真受宠若惊。” 箫云则眯着眼,审犯人似的上下打量凤翎。 凤翎给他瞧得一阵不自在,起身向洛十一行礼,“见过十一爷,世子爷。” 常欢也跟着行礼。 洛十一不理她,看着秦大业眯眼笑得欢。 见秦大业还呆着,凤翎忙碰碰他的手,冲着洛十一使眼色,“十一爷,十一爷……” 意思是让他别愣着,新主子来了,快行礼。 秦大业和秦乐文从小兄弟相称,若有一起在洛十一帐中互相有个照应。当然是个不错的主意。若这时就把洛十一得罪了,什么事儿也甭提了。 凤翎这才紧张。 “恩?什么十一爷?”秦大业没反应过来,对着凤翎一阵发愣。 凤翎挤眼挤得眼珠子都快挤爆了,秦大业才突然如梦初醒一般,张大嘴指着洛十一,“啊,那个,”又看看凤翎,“二子,那个。”再指着洛十一,惊叫一声,“十一爷!” 反应如此之顿。凤翎只得扶额。 洛十一却笑容可掬的对着秦大业点头哈腰,“是,爷,您唤小的何事?” 秦大业挠头,“呵呵”的傻笑。“不是,您,您才是爷,我不是……” “哎,哎,您谦虚……” “不是……” 凤翎只好再度拉他的衣角。咬着牙低声道,“行礼。” 秦大业没听明白,侧身问。“什么?” “行礼。”凤翎以手掩额,低头含糊不清的说。 “什么?”秦大业更靠近她些,问。 “行礼!” 凤翎吼了一声,秦大业才明白过来,慌忙向洛十一拱手作辑。“小人秦大业见过十一爷!” “秦大业啊……”洛十一收笑,拖着长长的尾音。上下打量秦大业。 箫云咳了一声。 凤翎只好拉拉秦大业,指向箫云,也不遮遮掩掩了,大声说道,“世子爷。” 当年的事情在秦大业心里大约还有些阴影,愣了愣,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行了个礼,颤着声,“小人见过世子爷。” 箫云没吭气,连往日常说的“恩”都免了。 等了半天,秦大业只得自己起身。 洛十一眯眼蹙眉打量秦大业一番,再看看凤翎,又转身看秦大业,点头却语出讥讽,“不错啊,当年惺惺相惜,如今……有长进,你们。” 你们? 洛十一的眼神犀利而探究,还暗含着怒火。 好吧,洛十一大约是误会她变装私会情郎了,这种状况,她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只好闭嘴什么也不说。 常欢忙出来解围,“十一爷,是我瞧着凤丫在府里闷得慌,才想着带她出来走走,穿男装方便……这才与大业巧遇上的。” 洛十一扫一眼秦大业,又歪过头看一眼他身后不知所措的秦大宝,再看凤翎时才面色稍缓,声音却依旧沉得发涩,“是吗?” “是。” 十一爷问话,凤翎自然得恭敬的回答,心里却在腹诽,是与不是,究竟关你什么事? 洛十一“哦”了一声,大大咧咧的往椅上坐下,向秦大宝使了个眼色。 秦大宝会意,忙上前双手捧壶替他斟茶。 洛十一抓起茶盏,慢慢悠悠的喝口茶,才向秦大业扬扬下巴,很傲慢的问,“小子,爷问你,来京城做什么来啦?” “来找凤丫。”秦大业转身洛十一,束手,非常老实恭敬的回答。 “噗!”洛十一张嘴一口水喷在秦大业身上,差点儿跳了起来,忍住,竖眉冷眼的道,“什么?” 秦大业抹抹衣上的湿,往凤翎靠近一步,梗着脖子道,“我来找凤丫!我答应过她,会来京城找她。” 答应? 凤翎只得在心里一声哀嚎。这下子,她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果然,洛十一拖着腔调重复了那句“答应”之后,看向她的目光又再度聚焦了怒火。 凤翎只得转开眸去,却又与箫云的目光碰个正着,他也像要吃了她一般。 遇上两个这般强势的人,凤翎只能低头,看自己的脚嘀咕,她做错什么了嘛? 秦大业却“扑通”一声冲着洛十一跪下,磕头,“求十一爷,收留我吧?” “哈?”洛十一也未能明白为何突然情势大转,“收留?为什么?” “二子,哦,就是秦乐文,”秦大业挺直上身,直直的跪在洛十一面前,指指凤翎,又道,“凤丫的二哥,秦乐文。” “废话!”洛十一低吼了一声,瞪他,“然后呢?” “然后,然后。秦乐文是我的把兄弟,我俩一块儿长大,功夫也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 洛十一点头,“然后呢?” “然后,然后,”秦大业冲着洛十一又磕了下去,“求十一爷也收留我,我会为十一爷,为十一爷……”秦大业想不出形容词来形容自己可以拼命却不想死的心情。 他得留着命照顾凤翎的下半辈子。 “然后呢?”洛十一掷了杯子,一手撑于桌上。一脸了然的表情问。 “然后,然后,然后。”秦大业再想不出然后,转眸看到凤翎,忽然一喜,答道,“然后。等我建功立业,我要迎娶凤……” “秦大业!”凤翎厉声喝止秦大业的话,惊出一身冷汗。 这个口没遮拦的秦大业! 两人之间还可以当做儿时的玩笑话,在外人面前却不可以乱说。 尤其是洛十一。 洛十一或许为人亲和,却是个极有主见的人,也不是个任人搓圆捏扁的善茬。 若因此而让他认为自己不守礼法。与人私定终身,以后再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地方,只怕开口也难。 洛十一又不置可否。阴阳怪气的“哈”了一声。 秦大业再磕头,“求十一爷收留,求十一爷收留。” 秦大宝不知所措,见秦大业求得辛苦,也就跟着跪下。“求十一爷收留我哥吧,我哥有一身好功夫呢。人虽然憨直些,却是好人,对十一爷一定忠心耿耿的。” 洛十一的目光掠过秦大宝,看向凤翎,“秦姑娘,你说呢?” 凤翎抬眸,尽量让自己的眼神清澄无波,道,“秦大业与我二哥确实从小交好,对我二哥也颇为照顾,十一爷若愿意收留,我二哥自然感激不尽。” “一来,秦大业初来京城,让他能有个容身之地,也能一展所长为十一爷效力,二来,也好与二哥互相有个照应。秦大业性子直率,见识少,若有什么得罪,还请十一爷大人大量,莫与他计较。凤翎代二哥谢过十一爷,” 话里的意思,真与我没什么关系。 洛十一“哦”了一声,沉吟片刻,忽的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秦大业,“明日来我府上吧,我让秦乐文安排。” 秦大业大喜,却先是唤了一声“凤丫”才再向洛十一行礼,“多谢十一爷,多谢十一爷!” “咱们回吧,”洛十一招呼了一声抱剑立于门边、始终一言不发的箫云,有些烦燥的道,“不吃了,倒尽胃口。” 箫云瞟一眼凤翎才往门外去。 洛十一走到门边,却又回头瞪凤翎一眼,“没事别在外面瞎晃,”看着常欢朝凤翎一扬下巴,“带她回去!” 洛十一一出门,常欢一拳便打在了秦大业的脑门子上,“死蠢,当着别人,说的什么屁话!” “我……说错什么了?”秦大业摸着脑门子问。 凤翎叹口气,向秦大宝努努嘴,“你还是问问大宝吧,没事也像大宝学学……” 这个秦大业,怎么还是一根肠子通到底? 跟着常欢要走,凤翎想想还是不放心,回头又交待秦大业,“十一爷不是常人,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自己要掂量清楚。不然,即便十一爷收留,你不但不能建功立业,反倒要害了自己的性命。再这般口没遮拦,不如趁早回秦家村。” 秦大业应得有些莫名其妙。 直到凤翎都走得不见影儿了,他才“哎”了一声,看向秦大宝,不无遗憾的说道,“我还没问她,什么时候能再见呢?不过没关系……咦,凤丫刚才说什么来着?她是心疼我吧,怕我有事?” 秦大业自说自话,转忧为喜。 秦大宝对着他叹气,“哥哎,您能长长脑子不?当着咱们就不说了,当着外人,您能不老说要娶谁娶谁的话么?你这样,要害了凤丫的。” “真的?”秦大业瞪着大眼问。 “真的。”秦大宝认真的点头。 “那……我以后不说了。” 第一八三章 强吻 和常欢仍是从侧园的小门回屋,倒是一帆风顺。 院里的丫环都是琳琅亲自挑选过的,嘱咐的事情不用凤翎操心。见着她鬼鬼祟祟的回来,丫环们都各忙各活,当她透明一般。 见着她雪人儿一般的回来,琳琅长舒口气,一边忙着伺候她脱鞋换衣裳,一边忍不住的责备,“小姐真是,出门时不是带了雨具么,怎么湿得这一身回来?病了可怎么好?” “病不了。”凤翎笑着应道,“我和欢哥小时常这样玩儿。我穿着斗蓬呢,湿不了。一切可都好?” “好。”琳琅抬头应了一声,将手里的湿衣裳交给琥珀,吩咐不要送去浣衣房,自己院里洗了偷偷晾干便好。 琥珀应下,琳琅又将她的长发放开边擦边道,“还算有惊无险。锦绣来过一回,替夫人送衣裳首饰样子,奴婢做主替小姐挑了;午饭送到屋里,奴婢们不敢扔,又不敢不吃,只好几人分了,饱得都快要站不住。夫人问,奴婢就说小姐夜里没歇好,好在夫人忙,吩咐几句也就过了……” “好琳琅,”凤翎冲着镜中的琳琅“咯咯”的笑,“那我下次再和欢哥出去玩玩,有机会,带你也去。” “奴婢才不去,不守在屋里不安心,今儿倒真是该让琥珀跟着,这都什么时辰了?”琳琅停下手里的动作,冲着铜镜瞪大眼佯装生气,“还有下次呢?您不知道,夫人问话时,奴婢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亏得快过年了,夫人和二夫人都忙,不然。奴婢有几条命也不够打的。哦,” 琳琅想起什么,停了手里的动作,看着镜中道,“二小姐来了一回,说是挑了绿梅来给小姐瞧瞧,被我拦着没让进,只说小姐夜里没睡好,才睡下。二小姐面上就有些不快,这倒没关系。奴婢也不怕她,可我瞧二小姐心思重,万一怀疑起来可怎么好?”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凤翎无所谓的回道。 琳琅便又急得直要跺脚,“小姐偷着出门,可不是小事儿,万一给大人知道,您怕要受苦的。那边……又一天到晚盯着。” “不怕。”凤翎从怀里摸出那几张银票和几锭散银来。扬手递给琳琅,笑道,“来,小姐赏你压压惊。” 琳琅接过,看了一眼便喜道,“哟。哪来这么多银子?” “瞧你那财迷样儿,”凤翎伸手将长发别在耳后,长发便直泻到腰际。她站起身笑道,“那两间铺子,一间租出去了,这是收来的租,收得便宜些。掌柜便一次付了三年,开的金铺。回头咱们也去瞧瞧看可有合心的,能给个折也说不准;另一间开了酒楼,很快也有进账。” 琳琅放下篦子,转身往桌前细细点过,再收好,才转头道,“得省着点花,小姐莫一扬手又打发掉了。明日我去换成些碎银,打赏下人,一钱银子也是好的,小姐犯不着一出手就是一两。咱们的月钱一月才不过一两,小姐倒好,一伸手就打发了。” “回头手头宽裕了,我给你们涨月银。”凤翎往床上躺下,闭着眼道。 琳琅跺脚,“小姐,奴婢是这意思么?奴婢是说,府里的小丫头份例一月不过几钱银子,你莫一伸手便一两一两的打发,惯坏了婢子们可不好。” 听了这话,凤翎睁眼看了她一眼,笑,“你个小气疙瘩,还在揪心我之前赏的银子哪,那不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么,怕你们吃亏……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手里反正有,娘不是给了不少?银子么,赚来就是花的……” 越说到后面,凤翎的话声越低,话未话完,己经睡了过去。 “琳琅,你莫说小姐了,瞧她累的,”琥珀过去替她掩了被,挂下纱帐,回来小声笑道,“花出去多少,赚回来多少,小姐的心里清楚的很。” 琳琅也笑,拉着她一起往外间坐下,一边做女红一边小声说笑不提。 凤翎一觉睡到琳琅唤她吃晚饭,她也不饿,胡乱拨了几口,和齐氏一起往甘氏屋里坐了一回,听她们说了一回祭灶送灶的事儿,那反正都是“男献女避”的事儿,又有齐氏在旁帮衬着,她也就没怎么操心。 洗漱之后,回屋继续蒙头大睡。 夜里竟梦见秦大业,再梦见洛十一瞪着大眼,一副要吃了她的模样,才一转眼,张大嘴吞她的却又换成了箫云。 凤翎猛的惊醒。 屋内出奇的安静,脚边琳琅的呼吸声均匀中略带着些涩重。 凤翎有种不好的预感,转头往桌边望去,碧纱橱外隐约的灯光将箫云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登时放大了许多。 与平时背对着她坐不同,箫云面对着她,一手搭在桌上,一手握于膝上,瞪眼拧眉,脸上的表情像极了她梦中见到的恶煞模样。 凤翎吓了一跳。 见她要起身,箫云才起身背身过去,两手却依旧在身边握成拳。 凤翎披衣起身,往箫云身边站定,无奈的问道,“世子爷,有话,您不能白天说么?” “不能。”箫云转过身来,直直的瞪着她的脸。 凤翎叹口气,往桌前坐下,道,“好吧,您说,反正我也拦不着您。十一爷又有何事?” “无事。” “无事您来?”凤翎仰脸向他,忽然想起他那日的话来,无意的问,“您不是回汝阳了么?” 箫云低下身来,一手撑在桌上,居高临下的看她,脸色铁青,“我说的几日?” 凤翎略往后低了低身子,让自己从他的压迫感里逃出些些来,想了一下,并不十分确定,“五日?” “今天几日?” “几日?” 大约是在问她他走了几日吧。她哪里数过这日子,六日,七日? 凤翎愣了一下,很老实的摇头。“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箫云哼了一声,一边的唇角微扬,挤出半个阴森的笑容来,瞪着她。 凤翎看着心里头发毛,缩缩身子想站起来,却被箫云一声低吼了回去,“坐下。” 凤翎登时也来了气,坐直身子回瞪他,两人的脸便隔了咫尺,横眉冷眼。互不相让的一般模样。 “不知错?”箫云问。 “世子爷,不请自来的是您吧?凤翎做错什么了?” “不知悔改! “不知!” “很好。”箫云站直身子,转身就要往窗外去。“甭费事当差,我赐他一剑。” “谁……什么?”凤翎立时反应过来箫云指的秦大业,杀人不眨眼也是他的本事,不由惊得一身冷汗,跳起来追在在他的身后。“世子你,您疯了?您怎么……” 箫云转身,眯眼,“说谁?” 凤翎急道,“您误会了。大业他,他是真心想替十一爷效力。也好如哥哥一般有一番作为。他没得罪您,为何……” “大业?” “秦公子。”看着他要吃了自己一般的眼神,凤翎很自觉的改口。 箫云微抬下巴。冲她“哦”了一声,“然后呢?” “然后?”凤翎微怔,发现箫云的表情语气怎么和白天的洛十一一模一样? 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凤翎无奈的摇头,“没有然后。” “为什么私会?还穿成那般模样?” “哪来的私会?欢哥不是说了么。我是偷溜出去玩,巧遇上的大业。再说了。凤翎去哪儿,见谁,做什么,穿什么,又关世子爷您什么事儿啊?世子爷是不是最近太闲?” 凤翎不想得罪箫云,但是实在有些忍无可忍。 她再怎么做得不对都好,凭什么要白天被洛十一呼喝,晚上还要被箫云吓醒了继续盘问? 这两个人是怎样!真当自己是颗好捏的软柿子? “很好。”箫云瞪着她的眼睛,咬牙说。 “世子爷请……”凤翎才要转身,却不料箫云突然的右臂一展,一股强大的力道便将她带入他的怀中,不及她站稳,箫云的唇便狠狠的压在她的唇瓣之上。 凤翎“唔”了一声,想挣扎却动弹不得。 且不说身上练武的那股力道,箫云也实在高壮她太多。此时一手钳住她的双手,一手紧压她的下巴,将凤翎的身子紧紧逼在自己的臂膀之上,箫云低头压着她的唇,却也不吻她,只用尖利的牙毫不留情的咬她的下唇。 凤翎被他咬得生疼,甚至能感觉到泛到嘴里的血腥味。 第一反应,这人疯了。 可他不放,凤翎亦动不得。 两人便保持着这种姿势,箫云咬着她,一边还瞪着桃花眼得意而挑衅的看她的眼。 凤翎想动不能动,只得将心里所有的怒火都表达在眼里。 可眼刀杀不死人。 直到箫云的眼神渐渐迷离,放开牙而轻吮她的唇的时候,他手中的力道才微微松了些,凤翎借机想往后退,谁知刚一动,下唇便又是一阵发疼。 “别动。”箫云含糊不清的说。 钳在她腰际的力道跟着一紧,凤翎便想动也动不了,又急又恼的,却也无计可施。 相对于他咬她时的凶狠,他的吻反倒变得小心翼翼。 箫云在她唇上轻轻的啄,慢慢的吮,偶尔用舌尖挑逗她的牙关。她死咬着不让他进入,他便也不坚持。他的薄唇辗转于她柔软的唇侧,长长的睫毛如羽扇一般覆在眼下,偶尔微颤几下,似乎很享受与她唇瓣厮磨的感觉。 直到他心满意足了,才将双唇从凤翎的唇瓣上抽离出来,贴着她的鼻边,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容,凝在唇边久久不去。 第一八四章 先下手为强 凤翎惊了一瞬。 不若说惊艳了一瞬。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箫云,也没有见过美丽得如此让人心动的男子。他这样笑着,这般模样,恐怕连一向自认貌比潘安的赵翦瑜也不及其万一。 他凝视着她的眼里流动着淡淡的、琉璃色的光芒,就如即将破晓的朝阳,散发跳跃着的色彩;他的嘴角眉梢都带着笑,却还在笑,似乎这笑容还远未绽到尽头。 惊艳的感觉,就像是谁在她面前打开一卷画轴,似乎愈来愈精彩;让人不禁期待,若是等待到最后,展现她面前的将会是怎样的一种美好。 而下一刻,当箫云的笑在她眼里凝聚不动,凤翎忽然恼羞成怒,扬手就冲箫云打过去,他一个侧身,她便又跌入他的怀中。 “投怀送抱啊。”箫云笑着,再带了些许调侃,“食髓知味呢。” 凤翎不敢相信的看他:这不像箫云,怎么看怎么像洛十一。 箫云却是脸色一沉,两手拎着她的肩恨恨的摁下,强迫着她牢牢的粘在离自己面前不到半步的距离上,沉声道,“别想了。以后,不准单独去见谁,秦大业不行,十一,更不行!” “箫云!”凤翎挣扎着吼了一声。 箫云伸出食指靠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吵醒别人达到目的?” “目的?”对着箫云这种习惯性不带主语的说话方式,凤翎顿时觉得她的脑子不够用,“什么……目的?” 箫云舔舔唇,只笑不说话。 “你是说,我……”凤翎瞪大眼,指着自己,脸上红云飞遍。“我?” 箫云一板正经的“恩”了一声,点头。 凤翎气得不知说什么好,跺脚,“你疯了,箫云,你夜里闯入我的闺房不说,你还,你还……” “还什么?”箫云笑着,动动手臂,似乎下一刻又要将她揽入怀中似的。 凤翎慌忙后退两大步。紧靠着床架,确定他的手臂达不到的时候,怒视着他。也不装作恭敬的喊世子爷了,“箫云,你滚!再敢来,我,我……” “恩?”箫云挑眉。“你如何?” 是啊,如何? 凤翎一急,指着窗口脱口而出,“你再来,我,我跳下去!” 箫云直接往边上闪了闪。让出凤翎面前直达窗户的路来,道,“跳吧。别担心,到一半的时候我还能接着你,再让尚府热闹一番。”箫云加深了嘴角上的笑容,“怎么办呢,谁叫世子爷是盖世英雄。而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人?” “滚!”凤翎低喝。 箫云这时却往前进了一步,收笑蹙眉。刻意放缓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讨好的意味,“别生气,我只想……先下手为强。” “什么?” 箫云像是陷入了某种甜蜜的回忆,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双眸也闪闪发光, “小时候,跟阿蓉常玩的游戏。凡无主的东西,谁先抓着就是谁的。阿蓉说,这叫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箫云看着她的脸,“我的属地。” 也不知是不是桔色的光线正好落在他脸上的缘故,他的脸上竟现出一种流动着的光泽来。 听了他自以为是的解释,凤翎哭笑不得,心里对箫云却也少了一分厌恶。 她能理解他的想法,理解欢喜一个人时的患得患失。 因为她曾情动过,还曾爱得灸若骄阳。 当年对赵翦瑜,她也曾有过这份想把他据为己有的喜欢,所以才被什么蒙了心,看不到眼前的陷阱。 只是现在,她说不清自己的感受。 重生一世,成为人妻依旧是她必然要走的路。但是她不想和汝阳候府牵扯上任何关系,她不想再和她的前世拥有任何有交集的记忆。 上一世她和汝阳候联手毁了的尚书府,这一世她却想保住。因为里面住着娘,还有她的哥哥们。 箫云在桌前坐下,伸手向她,“过来。” 凤翎不动。 “我过去。”箫云作势就要站起来。 凤翎忙快几步走到他的身边,将凳子搬远了些,坐下。 箫云还是微一侧身便将她的手紧握在自己的手里,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却不说话。 两人有些费力的左手牵右手,模样怪异的坐着。 凤翎也不说话,反正挣不开,只能任他牵着,表情木然的盯着熟睡中的琳琅,凤翎其实真怕她突然醒来。 “还有一柱香。”箫云说。 哈!敢情这家伙是预谋好了来的,连时间都掐算好了。 “我……过几日该忙了,还得回一趟汝阳,再随十一出征,都该过完年了。”箫云的话里透着伤感。 凤翎却没心没肺的只想笑。 她没法子阻止他来,不在最好。 “不准笑。”箫云转脸瞪她,眸子里却带着温柔的笑意。 “我没笑,”凤翎抽不出手来,脸红了红,拼命的想找个话题来说,“回汝阳做什么,不是才去的?” 箫云转过脸去,沉默许久,才道,“去瞧阿蓉。” “阿蓉?” 箫云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放开她的手站起身来,“我走了,那个有功夫的丫头,醒得早。” “哦。”凤翎跟在他身后起身,下意识的揉自己给他抓得发麻的手。 箫云看着她,认真的道,“我不在,离十一远些。” “恩?为什么?” 箫云却不答她,转身毫不客气的又将她揽入怀中,强撷了一个吻,才道,“你是我的。” 凤翎无语。 难怪他毫不客气的来来去去,原来心里早存了这套想法:这些都是他的。 洛十一?很可笑。 这人的疑心病很重。 前世赵翦瑜嫌她面目可憎,从不曾带她入宫,她仔细瞧过成为皇帝之后的洛十一。只偶然间遇上永乐帝外出巡游,远远的瞧过一面而己。正当颓废的时候,她见着前呼后拥。不可一世的洛十一,她惊叹于人的变化怎会如此之大。 并没人知道,那样的洛十一给她坚持下去的勇气。 这个人可以从纨绔浪子变身成为皇帝,她也可以从温室花朵变身成为复仇女神。只要努力,一切皆有可能。 不过洛十一并不知道她的存在。 洛十一的心里除了江山,不会有别的东西。 “睡吧。”箫云往窗口向外查探一番,伸手拉窗棱。 凤翎突然伸手拉住他。 “怎么?” 箫云回眸的时候眼里有着淡淡的喜悦,让凤翎有些不好意思把后面的话说出口。往窗外努努嘴,“别留下脚印。” 外面的雪积了厚厚的一层,稍不留心。便会在她的窗下留下一排通往侧园的脚印,无异于留下有人深夜私会的证据。 “以为是你么?”箫云立时变得不耐烦的,白了她一眼。一矮身子。便自她窗口一跃而下,在二楼的窗格子上稍借了力,腾空转了个身,几个大步便掩没在黑暗之中。 泛着银光的雪地里留下两排拖得长长的浅印子,不一会儿便被新下的雪盖了回去。 凤翎放下心来。关上窗子。 倚回床上,却再也睡不着。 她生在腊月,过了年就满十四,按京人的算法,虚岁十五。 年纪大了,烦恼也就随之而来。也就是甘氏常忧心的。她的终身大事。 凤翎理解甘氏的难处。 甘氏初入京城,又没有什么根基,对于她的终身心里没底。又不忍两眼一闭将她嫁出去。齐氏的建议,凤翎不问也知道,当然是让甘氏多看多听。 于是即便安乐候府是龙潭虎穴,甘氏也打算要去闯一闯。因为这种社交对于甘氏这种世族大妇来说,是必不可少的。 凤翎也就跟着忙碌。 各式新裳首饰不断的送进府来。甘氏生怕出错。齐氏便在一旁指导,趁机教导她一些常用礼仪。什么时候该穿什么。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梅宴之时贵妇们通常说什么,做什么,如何从着装上判断夫人的品级,以及如何进退应对之类。 甘氏学得快,齐氏通常只讲一遍,她便能自己举一反三。齐氏连连夸赞,说甘氏实在是比凤翎还好的徒弟。 凤翎无奈的和翠英相对而笑,两人就好像是甘氏和齐氏的傀儡娃娃。 在甘氏备下的众多华服中,凤翎选了件烟绿色 甘氏嫌颜色稍暗,但好在凤翎身段娇小,肤色雪白,上身的效果亦是不俗,甘氏这才没有多说。 接下来女人们的妆容自然交给齐氏,在这方面,齐氏无人能敌。 “我用绿梅妆。”凤翎说。 齐氏也是这意思。现在正值梅季,用得梅妆,不仅应景,也图个新奇。 而凤翎所想的,却是瑞璇要送给她怎样的一套绿梅妆粉。 齐氏忙于用心制妆的同时,甘氏也备下了三兄弟的衣裳,又对显文守文细细嘱咐一番。 毕竟,乐文守文订亲的任务也刻不容缓,闺秀还是碧玉,甘氏都想亲眼相看一番。 守文还好,乖巧听话,最让甘氏头疼的是乐文。 秦乐文十六,秦显文在这年纪的时候,翠英都进了秦家的门。 秦乐文的婚事却还悬空。 甘氏的意思,是让秦乐文向十一爷讨个假,不说别的,尚书府的二公子,好歹也在别人面前亮亮相。 秦乐文只回了“调不开”二字,连理由都没有解释,只字未提待训一事。 甘氏只道他推脱,凤翎却犯了疑心。 第一八五章 绿梅妆粉(一) 按照洛十一的说法,“第二日向皇上请战”,但之后却没了下文,洛十一该吃吃,该玩玩,该去的地方一个也不落,出入呼喝,比往日似乎更加高调。 秦天河回来,凤翎旁敲侧击,亦未从他嘴里得出只字提及皇上命谁主帅将讨伐伽兰一事。 而且,朝廷若有战事,诸如梅宴之类的豪华聚会应该全部叫停,安乐候府却依往年一般惯例,往各府下了邀请贴。 时间有条不紊的前行,新年气象越来越浓,完全没有征战的迹像。 难道洛十一的折子被皇上驳回? 不太可能。 除去皇上的心腹大患伽兰部,是洛十一表现自己可当大任的重要的一步棋,而且连弩己成胜券在握,依照她对永乐大帝的记忆,洛十一不可能就此放弃。 皇上又是个强硬的主战派,洛十一不过用朝廷力兵一万,其余用自己府内的亲兵,亦打算轻装上阵,速战速决无伤国本,皇上也不应该驳回才是。 而且箫云也亲口说过要随十一出征。 唯一的解释,洛十一一边向大臣们释放和平喜乐的假相,一边暗自布署,以打其个措手不及,而防得如此严密,莫非……凤翎心中一寒,他是在防着朝中有人向伽兰部暗中通气。 皇上认同此策,也说明皇上心中亦有疑虑。 是确有其事还是洛十一多心? 凤翎突然想起和汝阳候当年的话来:你复仇,本候清君侧,各得其好。 当时她正愁以一己之力弱,无法替娘复仇,替哥哥鸣冤,汝阳候开出的条件很丰厚,她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答成共识之后。她便听令于汝阳候,汝阳候要什么,她拼了命的去取。包括肃亲王府通敌的书信,地图,以及王府在外征调的人物名单。 而新皇洛潜从来就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急召肃亲王商量国事,便取其下狱,肃亲王府众人经历新孙惨死,还来不及抹去泪痕,汝阳候便带人冲进王府,将一干人等就地斩杀。独独绑了赵翦瑜。 她亲眼所见,不过顷刻,肃亲王府血流成河。 肃亲王府轰然倒蹋的同时。与他沆瀣一气的尚书府也同时获罪抄家。 洛十一要防的,莫非是肃亲王? 凤翎心中灵光一闪。 还有安乐候。 安乐候是肃亲王的岳父大人,关系向好。 之后她投湖而死,对于安乐候府的状况不得而知。 凤翎惊出一身冷汗。不管是谁,秦天河的尚书府都是他们一条绳上的蚂蚱。任谁获罪,尚书府都难辞其咎。 当年,她是让自己成为弃妇、不孝女,撇开与肃亲王和尚书府的关系,而汝阳候又信守诺言,在皇上面前力证她的清白无辜。她才逃过与尚书府共亡的命运。 与敌共谋是要灭族的大罪,秦天河若卷入其中,娘和哥哥们一个也逃不掉。 不行。得在洛十一找到切实证据之前,让爹脱身出来! 最好的法子,是让爹离开京城,去别的什么地方做个小官、或夺职去官都好。 只要给他安上一个不大不小的罪名。 外放、去官……渎职! 大制中言,京官渎职。依其致后果大小,或外放或去官。永不再用! 凤翎想得出神,琳琅在耳边唤了她几声,“小姐,小姐,二小姐来了。” 凤翎“哦”了一声,收敛心神,碧纱橱外,面带微笑的瑞璇素雅得犹如一朵盛开的白梅。 凤翎忙起身迎了出去,未语先笑,“让妹妹久等,也不知怎的,这些天夜里睡不好,白天总犯困。” 瑞璇捂嘴轻笑,“姐姐是在担心梅宴的事儿吧?衣裳可选好了?甭担心,也不过是我外公府里的家宴,去的也都是熟络的夫人小姐,更何况还有妹妹在呢,妹妹会替姐姐引见的。姐姐有不明白的,也尽管问妹妹便是。妹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优越感在脸上一览无余。 凤翎心里“嗤”了一声,脸上却是被人戳破心思似的羞涩表情,“真被妹妹说中了。我生在乡间,哪里见过这种大场面?要不是候府与咱们沾着亲,我还真不敢去,紧张也是自然。听妹妹这样一说,我总算放下心来,到时少不得有劳妹妹,好妹妹,你记得到时这里那里的指点一二,让我不至出丑才好。” 瑞璇的面上不免有些得色,为了掩饰,忙将手中捧着的妆盒向凤翎递过,“这是做于姐姐的。此时正当梅季,各府小姐最爱自染新妆,梅为最爱。妹妹想了许久,姐姐天生丽质,绿萼是梅中仙子,与姐姐最为相衬。望姐姐不要嫌弃才好。” 凤翎捧着妆盒打开瞧了一眼,搂在怀中欣喜不己,“不瞒妹妹,我一直记着妹妹的话呢,妹妹不来, 我也是要去讨的,前两日还挑了身最衬绿妆的衣裳,妹妹可要瞧瞧?” 瑞璇于是装模作样的瞧了凤翎要穿去宴会的衣裳,又就凤翎摁在妆台面前,对着铜镜将那日该用的首饰给了一些建议,皆是华贵非常:金宝钿花,嵌宝金簪,金镶珠宝坠子,恨不得插得她满头金玉才好。 凤翎也不说破,笑吟吟的任她在自己发上东插西插。 琳琅瞧得直皱眉。 或许是瞧破了琳琅的疑虑,瑞璇又笑道,“或许是华贵了些,可姐姐不知道,我就是想来说于姐姐知道。毕竟咱们是去候府,外人不比我熟悉……外婆向来喜欢热闹,见人穿戴平常嘴上不说,却心中不喜。姐姐来京时间短,还是第一次去候府,还是贵气些好。比不得我和阿瑶,常来常惯的,阿珂又是姨娘生的,平淡也是本份。” 凤翎放下妆盒,对着镜子拨拨发髻。状似无意的问,“阿珂也去?” “恩,我娘向来疼她,阿珂又讨人喜欢,年年都去的。”瑞璇对着镜中的凤翎和蔼的笑。 凤翎“哦”了一声,没有多说。 “姐姐可要试试妆?”瑞璇边问,转身取来桌上盛着绿梅妆粉的瓷盒,往台上的妆奁里拨了拨,挑出一根细簪子来,挑出妆粉来给凤翎看。簪尖上莹莹一点翠绿,煞是可爱。 “你闻闻?”瑞璇将簪子往凤翎鼻边送了送,花香沁鼻。 凤翎不由夸赞一番。 瑞璇面露得色。笑道,“这制法我还是听安雅长公主说起,回来试过许多次都不成,亏得一次阿瑶顽皮,打翻了花露水渗入花汁中。却没想到制出来的妆粉色泽鲜艳而芳香。姐姐用时,挑一点儿以水化开,也够点眼抹脸的。绿梅色淡,用多些也不怕。” 凤翎不由啧啧称奇。 “我给姐姐试试?”瑞璇问。 “我瞧瞧,”凤翎抬手,却不小心将簪子上的那一点绿梅妆粉蹭到了衣袖上。“哎呀”了一声,以手指沾下来,放在眼前。大为挽惜,“毁了,真可惜了了。” “没事,我再弄一些出来。虽然制起来费事,但姐姐喜欢。妹妹以后常常送来便是。”瑞璇一边笑着说,一边又要往妆盒里挑些出来。 “快别浪费了。”凤翎笑着抢过,宝贝似的握在手心里,“脸上的妆还没洗呢,抹在上面瞧不出来,还废了妹妹的心思。” “姐姐喜欢,妹妹再制些来便是,也给我瞧瞧姐姐用上的模样。”瑞璇想伸手自她手里取过妆盒。 凤翎闪身躲过,笑着站起来将她推开,一边用小指沾了要往瑞璇脸上抹,“绿妆称作妆中仙子,快让我瞧瞧,妹妹用了会是何等娇美模样。” “姐姐取笑我。”瑞璇便嘻哈着往外跑,凤翎笑着追,就像平常人家姐妹嘻闹的模样。 热闹了一回,瑞璇便告辞回去,临出门还嘱咐凤翎一定要用,为了那日用得自然,这几日便可多用几次试试。 凤翎笑着应下。 瑞璇出门,凤翎盯着妆粉看了一会儿,便起身捧着妆盒去了齐氏屋里。 齐氏以食指指腹沾粉,在手心里慢慢揉开,然后顺着一个方向,打着圈儿搓,眉头越蹙越紧。 “这是二小姐给你的?” “是。” “绿梅妆取的绿梅初生之蕊,是以颜色淡雅,如暗笼寒烟,莹若碧玉,可点眼,可画脸,”齐氏将右掌伸到凤翎面前,“你瞧瞧,想想我平日教你的,可瞧出问题?” 凤翎伸指往齐氏掌中沾了一些,两指相搓,往面前细瞧之后,道,“三婶说过,寻常妆粉用的米粉色泽稍暗,不易粘着,最好的法子,便是取粟米二,梁米一,再配以纯白小米,舂细,淘净,以冷水浸一月,淘去醋气,制成粉英。” “这里面用的粉英?”齐氏指着妆盒问。 凤翎摇头,“看着有些像,亦有粉英的涩味,是以渗入花露水来掩盖。但是,三婶教我制出的粉英,虽光润如鸭蛋白,但色彩亦有些微微发青,渗入绿妆之中,理应不当白得如此无瑕才是。” “不错。”齐氏满意的点头,取帕子来将掌心的妆粉抹去,回身取了一个瓷盒来递给凤翎,“这是我制的绿梅妆,”又将手中的一支玉簪花棒递给凤翎,“这便是渗入其中的是粉英,你瞧瞧。” 凤翎打开来闻闻,又与瑞璇制出的放在一起,两相比较,齐氏的绿梅妆更加细致莹润不说,绿若玉,白若珍珠,中间点点,微有闪光。 ps: 推荐一下好友的作品:作者名:翡翠c  书号:  书名:清朝的奋斗生活 素完本的哦,书闲的亲,可以点之~~  作者:翡翠c  书号:  书名:炮灰重生向钱冲 此文一点也不憋屈的哦,神马歪理到了女主儿这儿,全都给掰正了说哦! 第一八六章 绿梅妆粉(二) 谢谢我是一只小蜗牛亲的粉红票票,么么达~昨天欠了一更,今天会补,不过可能晚些,亲们要么明天再看吧,对不住~ ………… 再看齐氏递给她的粉英花棒。 花棒白中带灰,闻起来略略带着涩味。 齐氏以指点着瑞璇制来的妆盒说道,“再好的粉英,也不可能白得如此纯净。为了避免制出来的妆色泽发暗,我们可以往里加入珍珠粉末,而其中闪光,我兑入极少量金粉,调以颜色。然而,加入珍珠粉后虽色白莹润,细细看,与这妆粉还是有所区别。” 凤翎点头,“两相较下,三婶的这个倒显得更自然些。可我实在瞧不出来她这里面掺的什么。” 齐氏摇头苦笑,“这是我不曾教你的,时隔多年,没想到却在你手中再见着,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也幸亏你机灵,不然,必深受其害。” “除了我向来喜欢用的粉英,其实还有一种胡粉,着妆效果比粉英更甚。胡粉洁白如雪,又沾着性极好,若加入妆粉之中,效果极好。掺入胡粉的妆粉,抹在脸上,初时可使皮肤细腻白净,用以涂面,终日不落而莹然如玉。” 齐氏边说,指指瑞璇的妆盒,道,“她这种制法,还仅是得其形,不得其义。胡粉当以米醋洗过,再以清水淘干晾晒,便可使去其晦涩,色白若珠。胡粉初为人所用时,因其色白又不易掉落,宫人争相使用而一度价值不菲。” “然而,”齐氏顿了顿,又道,“胡粉却是一种毒物,毒性远不及砒霜。亦不使人致死,所以民间并不曾禁,却是当年娘娘明令禁止传入宫中之物。听说民间女子,或为了一时之美,亦有人使用。即便使用,却也谨而慎之,这个,”齐氏“嗤”了一声,“掺入的份量尚且不少。” “用过会如何?” “初时使用,会使肤色莹润。用多几次,面部便颜色发青,沾过之处起青色斑纹。无法可去且奇痒无比,挠之溃烂,结痂又痒,循而复之,面目尽毁则生不如死。当年宫中女子受其害者甚。便是胡粉之毒。依照这里面掺入的份量,用过三五次,便会现出毒性来,毒性入肤,无力回天。” “挠之溃烂,结痂又痒。循而复之,生不如死。”单是这几句话便让凤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二小姐看着温柔娴静,心肠怎的恁般歹毒?”齐氏叹道。一边将妆盒盖了起来,“扔了罢。以后防着二小姐,也得提醒你娘一句,那边送来的东西不可吃不可饮,尤其这妆粉。因为是用在肤上,中毒亦慢。她若再送来,你都拿来给我看过。” 凤翎应下,却是将妆粉盒子捧入手中,眯了眼冷笑,“二妹费尽心思,扔了岂不可惜?” “你向来有主意,我不理你,”齐氏笑笑,将面前的妆盒亦盖好推过去,“这是我的,你放心用吧,以蜜化开,沾于眼上,可莹莹若光,你用了,还有这胭脂,可点唇,染面,你让琳琅费心用着。” 凤翎捧过来笑,“是,三婶,我费心用着,有人问起,便说是你的妆铺里买来的,是这般吧?” 齐氏笑着以手指往凤翎鼻边刮过,“怪不得我疼你,小魔怪似的,偏也最得我心。” 齐氏瓶瓶罐罐的弄了不少,胭脂、面脂、妆粉,眉黛,口脂一应俱全,凤翎和琳琅两人都拿不下,齐氏便又让香芹跟了捧着往凤翎屋里送去。 琥珀听了琳琅回来说的话,气得跳脚,“还捧回来做甚,咱们拿去砸在她脸上!也好让人知道她的歹毒。” “砸了又有什么用?口说无凭,又不能真往脸上抹了给人看。”琳琅扁嘴,“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要我说,能有法子给她自己用才好呢。让她也知道什么叫害人终害己。你不知道,听了三夫人的话,惊得我一身冷汗。这要小姐真信她了,可怎么好?” 凤翎笑道,“琳琅说了个好法子。” 一听这话,琥珀琳琅毕是面上一喜,“小姐有法子?” “勉强算吧,咱们得演一出戏.” “快说来听听.”琳琅琥珀便凑过脸去,一脸兴奋的围着凤翎叽叽叽喳喳。 窗外,下了几日的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空便如水洗一般的明净。白雪压弯了枝头,园中处处可见琼枝玉叶,粉妆玉砌。 各色梅树俨然成了园中的主角,俏立枝头欺白雪。 “嗒!”落满雪的树枝被人蓦地用力一拉,一大团的雪便如突然被谁从天上倾倒下来一般,落了树下人满身。 “小姐。”几乎被雪盖住的丫环抹了把脸,委屈的唤一声瑞瑶。 瑞瑶的一身红装在一片白茫茫之中如骄阳一般耀目,表情则忿忿然。 “笨死!”瑞瑶不屑的扁嘴,又用力的踹了身边的梅树一脚,这回盖了绿萍一脸。 知道瑞瑶心情不好,绿萍不敢抱怨,反而笑着舔舔唇边的雪,讨好的笑道,“小姐,沾过梅的雪都是香的呢……小姐快别生气了,瞧这梅开得不易,被踢落了多可惜。” 紫鸢的讨好向来不落人后,紧两步跑到瑞瑶身边,“对呀对呀,再几天就要梅宴了呢。小姐的妆粉还没了,咱们采了这些梅,央二小姐做些妆粉可好?小姐不是最喜欢二小姐的妆粉?” “蠢货!”瑞瑶伸手,重重的往紫鸢头顶敲下,“谁稀罕那什么梅妆!也就配那些个乡下女人!” “是,是,小姐说的是,”绿萍白了紫鸢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知小姐为什么生气? 给她这样一瞪,紫鸢也反应过来自己的马屁拍到了马腿上,缩脖不敢再说。 “这里的梅开得不好,”绿萍笑着过去搀住瑞瑶,“小姐,那边的绿萼梅还是旧年候府送过来的,也不知开得如何,小姐不如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瑞瑶嘟嘴负气的说 “年年都开,看得都腻了,也就你们稀罕。” “是,是,小姐当然见得多。不过,还是去看看吧。候府的贴子,不就是让小姐跟太太过府赏绿萼梅么,咱们先瞧瞧,回头万一又有什么做诗应景之类,小姐也好提前准备。” 绿萍跟着瑞瑶时间久,知道怎么劝她。 这话一说,瑞瑶果真改变了主意,“瞧就瞧。” 绿萼梅不是京里惯有的品种。因为安乐候以爱梅闻名,便有好事者从各地搜来不同的梅品献上,绿萼梅便是其中之一。年年送的多了,候爷夫人便拨了几十株过来送给陆氏。 陆氏如获至宝,早先着人单独辟了个园子种着,园名便为“绿萼”,还特意着了花王精心照顾,几年下来,绿萼倒也长成了一大片,就不甚稀罕了,平日也就不用人守着。 瑞瑶带着丫头们才进园子,便听得一阵嬉笑,“那儿,那儿,小姐,那朵开得好。” “奴婢来采。”这个声音,清澄宏亮,瑞瑶听得出来,是凤翎屋里的大丫头,琥珀。 就听得凤翎的声音,“当心着些。听二妹说,得用初生之蕊,否则便制不成妆。” 原来在采梅制妆! 瑞瑶听得怒火中烧,提裙快跑几步。 跑不出几步,便见得凤翎披了件紫花坎肩,坐在桌边捧着个净白瓷盒在瞧,一边还指着树上的绿萼梅,脸上因为兴奋红扑扑的,“那朵好,那朵好,瞧着跟二妹制的粉颜色一样。快,琥珀,采下来,我也好学着制。” 瑞瑶面上怒意更盛。 难怪这几日瑞璇忙进忙出的,却连她要用的妆粉都没有准备,倒早准备好了这乡下丫头的! 只见琥珀应了一声,凌空一跃,凤翎所指的那朵绿萼便稳稳的拈在手中,得意的向凤翎炫耀,“瞧,小姐。” “真能干。”凤翎大喜,将手中的瓷盒放在桌上,迎向琥珀,丫环几人便跟着凑过去,叽叽喳喳一番,“真漂亮,真像,就是这颜色。” “二小姐采的就是这里的梅。” “是呢。”凤翎接过琥珀手里的绿萼梅,凑在眼前细瞧,“这朵最像。二妹说了,绿梅妆是她今年新制的,妆色与别不同,我舍不得用,就留着去梅宴时呢。每日见着,心痒的很,就怕用完了又不好意思去讨,这下好了,我自己制些来试。” “小姐也会制绿梅妆?琳琅问。 凤翎摇头,一面喜滋滋的抬头看树上的梅,答道,“不会,姑且一试吧。二妹人好,若制不成,我再去问也不迟。快,多采些,这样也不怕用完。” 瑞瑶一个眼色,绿萍会意,悄悄的挪几步,一把将桌上的瓷盒捧在怀里。 瑞瑶瞟一眼瓷盒,便进一大步,向凤翎一声怒喝,“好大的胆子!” 围着的众人便是一惊,丫环们纷纷转身向瑞瑶行礼。 “见过三小姐。” 凤翎迎几步笑道,“三妹妹也来赏梅?” “赏梅是像你一样么?”瑞瑶指着凤翎手中的绿萼梅冷笑,“你都采光了,叫我们赏什么?” 凤翎拈着两指,将手中的梅转动几下,无所谓的道,“二妹跟我说的,这绿萼梅制妆颇好看,我才来摘一些,园里的梅花多,也不差这株吧?” “真无礼!”瑞瑶冲她啐了一口,“你不知道这些梅是候府特意送来给我娘的么?我娘的东西,是谁随意能采的?” 第一八七章 栽赃 “这就走,这就走,”凤翎收回手,转身要去拿放在石桌上的瓷盒,吃了一惊,转眸却发现捧在绿萍手上,便指着道,“妹妹,那个粉盒可以还我么?是二妹特意为我制的绿梅妆,给我去候府赴宴时用。三妹喜欢,再问二妹要来便是。” 绿萍搂着退一步,看向瑞瑶。 “不行,”瑞瑶横过一步将绿萍挡住,道,“制妆的也是这绿萼梅,是我娘的东西,凭什么给你?姐姐是脑子糊涂了。” “甭管糊不糊涂,也是二妹送我的,好妹妹,还我罢?”凤翎赔笑,低声下气的道,“我只试了两回,都还没正式用过,你知道,梅宴上我还指着这妆粉呢,你要真喜欢,我拿别的和你换,可好?除了这个,其余的随你选。” “休想!”瑞瑶怒目喝一声,转身冲绿萍使了个眼色。绿萍会意,搂着瓷盒拔腿就跑。 其余几人便簇拥在后,将绿萍身后的路堵住。 瑞瑶快几步跟在最后。 都畏着琥珀呢。 “哎!”凤翎喊一声,等反应过来要让琥珀追的时候,绿萍早就跑了没影。 “这怎么好?”凤翎无奈的提高嗓音叹一声,却冲着琥珀眨眼。 琥珀吐舌一笑。 气喘吁吁的跑了老远,转头确定琥珀没有追过来的时候,绿萍才停下脚,一边喘,一边献宝似的将手里的瓷盒捧给瑞瑶,“小,小姐,累死我了……这个,怎么好?” 瑞瑶瘪着嘴接过,揭开盒盖往里看了一眼,果然只有浅浅的几道印子。很直很齐整,可见真是小心翼翼的用着的。 而妆粉莹若碧玉,香气沁脾,甚是惹人喜爱。 瑞瑶不觉“哼”了一声,“好个阿璇,倒是费了不少心思。我的到如今都没着落,却弄了这么好的给别人!讨好那个人做什么用?还能把嫡小姐的位子让出来?也不知阿璇怎想的。” “当”的一声,瑞璇将手里的绿梅妆粉塞回绿萍手里,气鼓鼓的道,“拿着!不给我制。我偏用给她看!拿回去!” 绿萍应了一声,往来时的方向看一眼,奇道。“小姐,你不觉得奇怪么?琥珀竟然没来追咱们,那丫头可凶得很。” “谁叫她亏了理?摘了我娘园里的绿萼梅,回头我告给爹爹听,看爹爹不责罚她!” 这理由说得实在牵强。 绿萼梅虽然是陆氏名下的。早年陆氏也确实宝贝过几回不让人碰。但近年梅树多了,园里品种又有增新,陆氏也就不再偏爱这绿萼梅,由着府里的小姐们摘来制妆,偶尔还会夸赞几句“小姐们手真巧”之类。 连瑞珂都时常摘来制成妆讨陆氏喜欢,这些事儿。秦天河都是知道的。 要说庶小姐碰得的东西,嫡小姐碰不得,在秦天河那儿肯定说不过去。 所以瑞瑶嘴上这样说。手上却推了绿萍一把,“笨丫头,愣着做什么!快走快走!” 抢回去再说。 一回房,瑞瑶便迫不及待的将脸上的旧妆洗去,命绿萍挑了绿梅妆粉来试。 绿萍取蜜兑开抹匀。以妆棉浅蘸于她眼睑处,再搭以浅粉色胭脂。唇脂,妆容效果当真与众不同。 瑞瑶喜不自胜不提。 过了两日,梅宴前一晚,瑞璇笑吟吟的捧了一个白底蓝花瓷盒往瑞瑶屋里。 瑞瑶一见她,气呼呼往床上一坐,别开脸去,“哟,二小姐是不是走错屋了?这儿可没有该巴结亲近的人。” “还生气呢?和那边也都是姐妹,那么计较作什么?她不是刚来,我怕她适应不过来么?出去也丢咱们的脸。再说,什么人亲近能亲得过咱俩?”瑞璇过去床边推她的肩头一把,笑道,“咱俩可是一个爹娘的亲姐妹,连模样都一样。” 见瑞瑶仍是气呼呼的不转脸,瑞璇便笑着将手中的瓷盒往她眼前凑,“瞧瞧,这是我特意为你备下的轻红妆,正衬你的衣裳。” “我才不要!”瑞瑶气鼓鼓的将手用力一拨,仰脸向她,冷笑,“你还记得咱们是亲姐妹么?凭什么别人用最新最贵的绿萼梅,我倒用这些便宜货?” “当”的一声,瑞璇手中瓷盒落地,碎成了几瓣。 “姐姐,你……”瑞瑶瞪眼怒目而向。 瑞璇却不理她,双手死死的捧着瑞瑶的脸,盯着她的眼,瞠目结舌,“这个,这个是……绿梅妆?” 瑞瑶用力推开她,面色不无得意,“你以为你不给我,我就得不着么?哼。” 瑞璇又将她的脸掰过,蹭了眼上一点细瞧,脸色大变,“不对,这是那丫头给你的?” 瑞瑶张口才要否认,瑞璇却是冲着她一声大吼,发疯似的将她拉起来,“快去洗!快去洗!绿萍,打水来!” 瑞瑶也火了,她身子壮,力气也比瑞璇大得多,一用狠力便将瑞璇推倒在地,哭道,“我偏不,我偏不!就是我抢来的,如何?如何她能用,我就不能用?” 瑞璇也跟着哭,“死阿瑶,还不去洗,呜呜,那里面有毒!” “我就……有毒?”瑞瑶大惊失色,跪倒在瑞璇面前,摇着她的肩大吼,“什么有毒?” “什么别说,快去洗,记得用胰子粉,多用几次。”瑞璇推她。 绿萍听了,慌忙冲出去打水,紫鸢取了胰子粉来,瑞瑶跑过,一低头将整张脸都浸在水里。 洗了两遍,对镜细瞧,发现眼眶处上过妆的地方隐隐泛着绿光,斑斑点点,色若青铜。 瑞瑶大惊失色,用指擦,用甲抠,却越擦越红,越抠越痒。 绿萍也去帮忙,取了帕子死劲擦,片刻下来,瑞瑶的两只眼睛变得又红又肿,甚为可怖。 “怎么办,怎么办……”瑞瑶拉着瑞璇哭道,“姐姐,这里面什么毒?为什么会这样?” 瑞璇却冷静下来。 决不能说。 她早知道胡粉之毒虽不致死,却无药可解,没想到掺入其中却毁了妹妹的容貌。这事若是给爹娘知道,她难辞其咎,妹妹恨她一生不说,残害嫡姐,这个名声若传出去,只怕人人都要避她不及了。 “这个慢说。”瑞璇紧握住瑞瑶的手,仰脸吩咐绿萍,“快,去回了我娘,让胡御医来瞧一趟,马上来。中的什么毒,问问胡御医才知道。” 绿萍应下急忙出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陆氏慌慌张张的跑来,拉着瑞瑶就问,“中什么毒?怎么中的毒?” 瑞瑶只是哭,两手在眼上一直揉,揉得两眼睁也睁不开。 “想急死我啊,”陆氏拉她的手,见到她的双眼,吃了一惊,哭道,“这,这怎么办?啊,这模样要毁了可怎么好?” 瑞瑶哭得更大声。 陆氏急得没法子,跟着一直抹泪。 瑞璇忙安慰道,“娘,阿瑶,你们先甭急,等胡御医来了再说。胡御医医术高明,必定能治。好在妹妹只用在眼上一小片,即便……也……可以遮掩。” 陆氏听了倒是冷静一些,拉着瑞璇问,“怎么回事,好好儿的,中什么毒?” “是……”瑞璇看了瑞瑶一眼,咬牙,“是大姐。” 陆氏微愕,“那丫头?” 瑞璇抚胸作心痛状,眼中隐含泪光,“也是我不好。我怕她明日去候府给咱们丢脸,特意制了绿梅妆粉给她用,想说正衬得她的绿裳,却没想到,没想到,”瑞璇哽咽,“没想到她的心恁狠,竟往里掺了毒物,交给妹妹,我才一见便觉着不对劲,果然……” “去,去把那丫头给我叫来,绑也绑来!把那女人也喊过来!”陆氏冲着绿萍嘶吼,“把大人也喊来,甭管在哪个女人屋里,都给我喊过来!都喊过来!让他瞧瞧她做了什么好事!敢害我女儿,我要她们的命!” 绿萍转身就往外跑。 瑞璇抹泪,“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要早些发觉……我不该恼妹妹不理我,也没仔细瞧她……早些瞧出来,也许就不这样了。” 姐妹俩抱头痛哭。 瑞瑶哭了又痒,痒了又抓,弄得狼狈不堪。 秦天河等人过来的时候,胡御医正好也匆匆赶来。 陆氏也就不再多说,等胡御医替瑞瑶瞧过,她颤抖着声音问,“如何?胡御医,阿,阿瑶可是中了毒?可,可有得救?” 胡御医叹一声,“你们这些女子哪……胡粉不可用,这点常识都没有么?” “胡粉?”陆氏失色,恨恨的瞪一眼凤翎,碍于胡御医在,并没有发火,问道,“可有法子?可会……毁容?” “哪有什么法子?宫里早不让用的东西,也不知府上哪里弄来的。我也只能开些药,止止痒罢了。好在只是眼上一点,若是用得多了,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胡御医倒也真医术高明,开了些药给瑞瑶用上,立时便也不痒,只是两眼包得不能见人,明人的梅宴铁定是去不了了。还有日后的遗症,女子来说,面容即便毁之点点,也是白璧染瑕,让人扼腕。 胡御医一走,陆氏便咬牙切齿的指着凤翎,对云仙道,“去,找两个婆子,把这丫头给我绑起来,往死里打。这等蛇蝎心肠,打死也罢! 第一八八章 替罪羊 甘氏先一步拦在凤翎面前,道,“妹妹,有话好好说。妹妹的心情我能理解,三小姐的事固然遗憾,但是,开口就要把我的女儿要打要杀的,妹妹,我也是娘,我不会袖手旁观。” 陆氏不屑的冷笑,“你不过一个乡野女人,不袖手旁观又能怎样?你的女儿也是个没人管教的乡下丫头,能与我的女儿相提并论?把我的女儿毁成这样,不打死她,难解我心头之恨!” 甘氏哀怨的看一眼秦天河。 瑞瑶哭着爬起来就要往凤翎的方向扑,给瑞璇拦住。 瑞璇一边劝她,眼睛却往凤翎身上一直瞟。 凤翎直作未见。 秦天河知道甘氏的意思,干咳一声,“咳,整日闹的什么,夜里也不安生。”向陆氏蹙眉道,“谁的错你罚谁便是,没伺候好小姐,把那几个丫头都赶出去罢了。” “大人,大人,不关奴婢的事儿啊!”绿萍等人一见这火烧到自己头上,忙跪下边磕头边哭。 陆氏更气,“你就只会向着她们。女儿的脸毁了,你罚几个奴婢做甚?云仙,云仙!” 云仙“哎”了一声,她倒是领了婆子来等在门口,见屋里的架式,并不敢进前。 陆氏也不再理秦天河,颤手指向凤翎,“把那丫头给我往死里打!谁拦着,一并打死!” 云仙一边应着,一边为难的看着秦天河。 “行了,别再疯了。” “还不去!”陆氏冲着云仙低吼,云仙无奈,只得向婆子们使个手势,婆子们向凤翎挪过几步,只听见甘氏喊了一声琉璃。 琉璃扬手踢腿,几个婆子便跌倒在地。哇哇乱叫。 “反了,反了……”秦天河气得面色铁青,“都给我滚回去!” “谁也不准走!”陆氏疯了似冲云仙怒吼,“去调几个有功夫的家丁过来,实在不行,我去候府讨兵,我就不信了,还治不了几个丫头!今儿不打死这丫头,我绝不罢休!” 陆氏这些天忍的气终于一股脑儿的迸发出来。 甘氏拉住凤翎,冲着秦天河跪下。泪流满面,道,“大人。你我夫妻十余年,我的性子大人知道。我带着儿女来京城,并不为贪图富贵。既然这儿容不得我们,那我们回去便是。求大人饶了女儿性命,女儿没有错。错的是我,是我!求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娘,你莫哭,”凤翎扶住甘氏,恨恨的瞪着秦天河。转而召过琥珀,道,“你去喊一声哥哥嫂子。让随便收拾几身衣裳,咱们去找二哥和姐姐。咱们回秦家村!” 琥珀应下,转身要走。 “边儿呆着去!”秦天河喝止琥珀,转而又向凤翎,无奈的道。 “你娘糊涂,你能别再添乱么?这儿是你们的家。回什么秦家村!” 凤翎仰脸向他,“爹爹,女儿也不想走,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再见上爹爹。女儿虽然不孝,但心里还是记着爹爹的。可今儿有人要打死凤翎,明儿可能就有人害哥哥。若是要在爹爹跟前丢了性命,我们倒不如回秦家村的好。” “你这孩子……”秦天河叹口气,扶起甘氏,柔声道,“你别急,有话慢慢儿说,离府的事儿以后甭再提。” “大人……”甘氏啜泣,“这种争争吵吵的日子,我实在是过得累了。带孩子们回去哪怕吃糠咽菜,我也认了。” “我知道,你在乡里呆得久,不习惯也是自然。不过,你想想儿子,这话糊涂!我在国子监里替守文找好了博士,过了年就要行拜师礼,前途无量的,你还要让他回乡务农么?” 甘氏不答。 秦天河轻拍甘氏的肩,边头向凤翎,板着脸,声线却很柔和,“你也起来吧,收敛收敛性子,别没事跟着瞎闹。” 陆氏却是一声低吼,“还不去!要我打死你么?” 云仙忙唯唯诺诺的应。 “够了,”秦天河喝一声,冲云仙道,“扶太太回屋休息!再闹得府里不得安生,唯你是问。阿璇,你也回去!让阿瑶休息,好生照料着,明日再请胡御医来瞧过便是。” 云仙苦脸应了一声。 陆氏还要再说,被瑞璇拉住,“娘,回去吧。” 陆氏甩开她,“回去什么?她们害了你妹妹,让我咽下这口气么?她要走是吧,走啊!她不走我们走,我们回候府,让我爹爹做主!” “扶你娘回去!”秦天河喝一声。 瑞璇吓得一个颤抖,冲秦天河跪下,哭道,“爹爹,您莫怪娘,娘是心疼妹妹。妹妹的脸……呜呜,是我的过错。我不该,我不该……” 瑞璇抬起泪眼,很痛心的向凤翎道,“姐姐,我疼惜姐姐,才亲手制了妆粉要给姐姐,姐姐不喜欢,扔了也就罢了,为何要往里掺什么胡粉,来害我妹妹?都是亲姐妹,姐姐的心怎的恁般歹毒?” 凤翎大惊失色,“妹妹是我说……我?” 瑞璇哭道,“不是姐姐还能是谁?我发现的时候,阿瑶的眼上正上着绿妆,那妆是我制的,粉盒也是为姐姐精心挑过的,我怎能认不出来?” “那妆粉是我的没错……” “姐姐认了?”瑞瑶哭着打断凤翎的话,又道,“姐姐又岂能不知道容貌于女子来说何其重要?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爹,都是阿璇的错,都是阿璇的错,阿璇若不那么好心,为了帮姐姐,忽略了妹妹,阿瑶也不至于此。求爹爹责罚!” 瑞璇伏地痛哭。 “怎么回事?真是你弄出来的?”秦天河瞪目向凤翎问。 凤翎的脸色更加莫名,“妹妹是说,阿瑶用的眼妆是妹妹送给我的那盒绿梅妆?” “正是。” “妹妹确定?” “确定,我亲手制的,绝错不了。只是,我绝没往里掺胡粉。” 凤翎脸色一变,冷笑。“妹妹糊涂了吧?绿梅妆的制法,取绿梅初蕊数朵取汁两碗,和粉十两,蜜陀僧一两,白檀香一两,黄连五钱,脑、麝少许,蛤粉五两,轻粉二钱,鹰条一钱。右件为细末和匀。” 凤翎侃侃而来,“晾干后为块状粉,用时刮涂。兑以蜜汁或鹅油,水化开亦可,可敷脸,可画眼。请问妹妹,妹妹制好的粉块。我要如何往里掺胡粉?散在上面?三妹可是如此糊涂之人?” 瑞璇心中暗叫不好,没想到凤翎留了一手。 她问过凤翎的,说是不会制绿梅妆,谁知说出的一毫不差。若是把妆粉送给御医检查,胡粉与米粉性状不同,很容易查出来。 嘴上却只能硬挺。“阿璇不知。阿璇……用的是粉英。” “这就简单了,”凤翎向秦天河道,“爹爹。只需把瑞瑶用过的妆粉拿去给胡御医,胡御医很容易知道里面用的什么粉。而且,我若真是洒在表面,胡御医只需将粉块切开便知。” 瑞璇面色大变。 这种变化没有逃过秦天河的眼睛。 秦天河看向绿萍,“拿粉盒来。” 绿萍应下。忙去妆台前取来妆盒,双手捧着递给秦天河。 “剪刀。” 紫鸢取了递上。 秦天河将粉块绞开。拈在手中细瞧。 “还有,爹爹,当时的情形这些丫头们都瞧见的,是三妹趁我不备的时候,让人从我手中抢走的,又不是我送给她的。我不能未卜先知,又如何往里掺胡粉等着三妹来抢?” 秦天河不说话,看一眼地上跪着微微颤抖的瑞璇,将手中的粉块递给陆氏,问,“还要打死吗?” 陆氏颤抖着接过。 现下的年轻女子都流行自己制妆,陆氏虽然不会制,但几个女儿总会制一些来博她欢心,所以她也知道一二。 横切面整齐,颜色匀称,绝不可能是后来掺进的粉。 凤翎将齐氏教她的东西重复一遍,“胡粉虽然有毒,但毒性慢,制妆效果好,女子爱美,愿意吞鸩者亦不在少数。又因其产地少,是以价格亦是不菲。爹爹若想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倒也容易。城里有卖胡粉者,亦不过那几家,爹爹着人一家一家去将伙计请来,往咱们府上辨认丫环便是。” “那……倒不必。”秦天河看地上抖若筛糠的瑞璇,叹口气,“闹得满城风雨反倒不好。” “要么,爹爹,爹爹可以遣人,往我和瑞璇屋里都搜一搜,看谁的屋里能搜出胡粉。” “阿璇……”秦天河叹一声。 瑞璇磕头,颤声回道,“女儿不知,女儿不知……女儿用得确是粉英。” “你一人制的?”秦天河问。 瑞璇倒也反应的快,摇头,“不是,女儿只是说方法,制妆的是……”瑞璇一咬牙,“知画,弄琴。” 立时就听见两声尖叫“小姐!” “塞住嘴拖出去,先关起来,明天打发了。” 两婆子立时从扯住两名尖叫的丫环,用力往外拖。 “大人,大人,奴婢冤枉啊……”话未说完,“唔唔唔”几声,丫环们被塞嘴,挣扎的声音也渐渐远去。 冷眼旁观,屋里的人谁都明白秦天河是替瑞璇找了替罪羊。 瑞璇只是委屈的“嘤嘤”直哭。 秦天河瞪一眼陆氏,语气里的些厌恶,“没事多管教女儿吧,一天到晚的,别把心思总放在别人身上。候爷那边,你若想回,明儿去了住几日也行。” “你也是。”秦天河转向甘氏,道,“离家的事情不准再提。儿子的前途,谁也耽搁不得。” 甘氏应下。 秦天河转身便走,方向是代姨娘屋里。 “咱们走吧。”甘氏拉起凤翎转身。 陆氏在她身后一声冷笑,“你得了什么好?也就仗着生了三个儿子。” 甘氏回身看她,淡淡一笑,“说的好。我有三个儿子,你有么?” 甘氏说完即走,再也不看她一眼。 第一八九章 赴宴 昨天太累,很早睡了,今天又要三更补,呼,压力山大,我希望真能坚持下去~ ………… 除了瑞瑶,要去候府赴宴的人还是都一早起来收拾停当,跟着秦天河一起出门。 瑞璇的双眼有些发肿,用了稍浓的妆盖上,不细看倒也瞧不出来,穿着淡粉宫锦钿花彩蝶锦裙,还是一副温婉娴淑,婀娜多姿的模样。 见面时依旧唤了她声“姐姐。” 陆氏就憔悴许多。 没了瑞瑶,瑞珂便自觉上前,与瑞璇一人一边的扶住陆氏,拼命想摆出的一副哀伤气愤的表情里依旧带着掩不住的欢喜。 和往常一样,瑞璎瑞玟是没有份儿的,一来年纪尚小,二来她俩在陆氏面前本就不如瑞珂得宠,所以只得带着羡慕的眼神向各人行礼,送上马车。 瑞珂登上马车,忍不住带着高高在上的眼神,瞧一眼与自己身份相当的姐妹,愈发觉得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 识实务者为俊杰。 她去赴宴,而妹妹们只能看着。 李氏的寒骨病犯了,下不来床,去不得。 红玉在床前伺候。 红玉虽然面上带笑,出来送行的时候,凤翎还是在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羡慕。 甘氏有些不好意思,拉着红玉的手,道,“下一次,伯娘带你去。” 红玉答了声“无碍”,便说要去伺候奶奶,回身离去。 齐氏出来替她们补了回妆,再嘱咐甘氏几句的时候,外面便催着出门。 一路之上,凤翎紧紧的握着甘氏的手。 甘氏的手心里冒着汗,翠英亦如是。 “阿凤。你不紧张么?毕竟,这些人……” 翠英看着凤翎镇定如常的神色,不免有些奇怪的问,话未说完,意思却表达出来了。 她也知道今天的路并不好走。 那些人与生俱来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不会因为她们如今身份改变而改变。 反而,那些人会记得,她们曾是一文不名的乡下女人。 而凤翎又岂会不紧张? 重活一世,今天是她再次正式重拾上世的生活方式,重遇……上世的人。 而她要做的,却是让自己和上世的一切擦肩而过。 她又能不能做得到? 只是这种紧张。凤翎不能表现在脸上。她是娘和嫂嫂的主心骨,她若有半分慌乱,娘和嫂嫂便会更甚她十分。 凤翎松开握着翠英的手。笑道,“嫂嫂,平常心就好。我们只要相信一点,咱们问心无愧,今天所有都是咱们该得的。嫂嫂如果害怕。只记得我说的,不论何时,昂首便是。” 上一世,陆氏是想羞辱她们,才执意要带她和娘去候府,这一世。她和娘却是去宣扬自己的战果! 岂能不昂首! “阿凤说的是。别紧张,翠英,像娘这样。深吸口气。”甘氏说着,深深的吸气,再慢慢的吐出来,道,“瞧。好多了。” 逗乐了翠英,也就缓解了些些紧张情绪。 “凡事总有第一次。记得,咱们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别人问话,咱就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答,不需要遮遮掩掩。我相信: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甘氏说完,抿抿她的唇,有些小心翼翼的。 这是齐氏特意为她制的妆,甘氏生怕弄坏了。 凤翎见状,便挽着她笑,“娘,用不着这么小心。三婶不是说了么,这唇脂不怕水,不溶油,娘放心吃喝便好。瞧,” 凤翎伸舌在唇上轻舔,再嘟着嘴凑过去给甘氏看,“还在吧?” 甘氏果真瞪眼细瞧,凤翎唇色如蜜,还莹然若光,丝毫没有影响。 甘氏这才也放心的舔了舔,翠英也跟着舔舔。 三人便“咯咯”笑了出声。 听见外面车夫束马的声音,凤翎再次握握甘氏的手,小声而郑重的道,“娘,昨儿我嘱你和哥哥的话,千万记着。” 甘氏点头,“放心,记着的。只是,那图……说是你,没问题么?” 关于隋风的一切,甘氏确实所知不多。除了曾从凤翎嘴里知道的,她可能是天下第一方世隋风唯一的血脉,除了隋风可能留下了几本书,仅此而己。 她还一直半信半疑的。 然而,不过因为三张不知所以的图,秦天河便带她们入京;又听着凤翎嘱咐她和显文守文,只要有人问起隋风,一概答不知;还说若有人问起图纸,便说是凤翎无意中在家中发现的;看着凤翎谨而慎之小心翼翼的模样,甘氏心里又隐有不安。 凤翎拍拍甘氏的手背,“只要娘和哥哥记得按我说的做,就不会有问题。” 即便有问题,让她来承受就好。 翠英不知道两人话里的意思,但也并没有多问。 车帘掀开,锦绣、琳琅伸手扶几人下了马车。 安乐候府大门洞开。除了她们,亦陆续有人在门前下马下车,前呼后拥的往大门里去。然后在俊仆美婢的指引下,男眷女眷分的两边,走不同的游廊。 年长的女眷上了软轿,年轻的便在轿旁随行,人虽多,却有条不紊。 等甘氏和凤翎、翠英到的时候,大厅里莺声燕语,己经挤满了女眷。 世子夫人赵氏和三夫人伍氏站在门边笑脸迎客。 凤翎抬眼便见着赵氏身边站着一个身穿月紫色绣兰花纹云烟衫、眉眼极其精致的女子。 她曾有过几面之缘。 安乐候世子的幼女陆怡萱,与瑞璇私交甚好。 被宠坏的娇娇女。 听到丫环在耳边耳语几句,陆怡萱忽然近前一步,挺身拦在陆氏身前,高昂着头,喊,“不许进!” 这一声立即引来一片目光。 甘氏微怔了一瞬,继而带着笑。目光越过陆怡萱,而向赵氏施了一礼,朗声道,“从一品诰命、户部尚书夫人甘氏见过世子夫人。候府若是不欢迎,我们这就回去。” 厅内突然安静了许多,继而私语声一片。 说是私语,却又不带私毫忌讳的。 “就是这女人啊……” “嘻嘻,还真有脸来……” 凤翎看一眼甘氏。 甘氏昂首挺胸,面无惧色。 赵氏也愕了一瞬,却并不仅仅是因为陆怡萱的突然发难。 甘氏几人的模样实在太出乎她的想像。 她还以为今天要来的是几个面目猥琐、瑟瑟缩缩的乡野女人。却没想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会是这么美丽镇定的女子。 目光清澈、面色坦然,淡妆素抹的模样甚至比世子的幺妹陆氏还要强上几分。 赵氏微偏了目光:身后模样相似的是女儿、长相平凡些、做妇人打扮的,大约是媳妇了。 赵氏不免在心里替陆氏叹一声。 不过既然候爷嘱咐要善待。她遵命便是。 继而踏一步上前,拉开剑拔弩张的陆怡萱,笑道,“哪里哪里,夫人是候府的贵客。候府自当好生款待。幼女无礼,实在让夫人见笑,幼女不知理,回头我会好好责罚,夫人勿怪。快请快请。” “娘,你知道……”陆怡萱跺脚还欲再说。便被赵氏狠狠一瞪逼了回去。 “见过世子夫人。”凤翎和翠英一同行礼,然后抬眸向赵氏,眸光闪了几闪。便镇定如初。 肃亲王是先皇义子,皇上义兄,妹妹便是许给了安乐候世子。 赵氏如烟。 凤翎没有见过,却不难猜出来。 眉若柳、目若星,唇如含樱。不折不扣的大美人,脸上有很多赵翦瑜的影子。 赵氏也在细细打量凤翎。越看越惊。 “裙欺萱草轻盈绿,粉学樱桃浅谈红”,这份如无暇碧玉一般清澄的美丽怕是连自己女儿都比不上的。 当然,这种惊讶没有在她脸上停留太久,她便笑颜如初。与甘氏不冷不热的寒暄了两句,正巧又有人来,她便唤过两个婢女,嘱其引着甘氏几人往安排好的位子上落座。 身后赵氏的声音热情洋溢,“汝阳候夫人,快请快请!还真怕候府的脸面请不动您呢!” 听得“汝阳候”几个字,凤翎的脚步便顿了一下,回脸看了一眼,却对上一双微微狭长、含忧笼烟极美的眼,像极了箫云。 似是在对着她笑。 这时就听得陆怡萱喜孜孜的唤了一声“阿蓉”,便跳过去挽住她,挡住了她与凤翎的视线。 走出许远,还听见陆怡萱热情而激动的说话声,“快来坐,往里边,我带你去,外边人多……你身子可好些?” 凤翎心里隐隐的觉得陆怡萱有些反常,但没有多想,思绪很快的转到了拥有那双美目的女子身上。 阿蓉。 箫云说过的阿蓉? 再看时,陆怡萱和那女子都不见了,大约是说的“身子不好”而引到内厅休息去了。 凤翎想起那女子的眼眸虽极美,却有气无力,似有病态。 凤翎的心“突”的一跳。 箫云从洛十一手中得来的兰海血珠,不会就是……为了阿蓉? 妹妹? 中毒? 这时赵氏亲自引着汝阳候夫人从她面前走过。 汝阳候夫人笑吟吟的答赵氏问话,右手紧紧挽着个十三四岁的女子。 这女子的目光掠过凤翎,见她正在打量着自己,便露齿冲凤翎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 凤翎记得这笑容。 这才是她前世见过的,汝阳候世子箫雷的妹妹,箫荞。 她与箫雷秘会时曾巧遇箫荞。 箫荞也不避讳,当着她的面儿对箫雷撒娇,硬要箫雷带她去集市,因为她想尝尝集市上小贩们拿在手里高喊着叫卖的糖葫芦是什么味儿,还“咯咯”的笑,说如果娘知道了怪罪,她打算把责任全推到哥哥身上。 箫雷连她手上的东西都来不及拿,起身便带着妹妹买糖葫芦去了。 凤翎清晰的记得,当时的她,泪如雨下。 第一九零章 裕隆长公主(一) 那个时候的箫荞己经嫁为人妇,在哥哥面前依旧一副惹人爱的小妹妹模样,若是哥哥们还在,她是不是也能这样偎着哥哥撒娇? 想起那时的感受,凤翎眼里不免又有了些涩意。 凤翎忙收敛心神,抬眸就见得一身碧绿色宫装的浅云正被簇拥着,径直往她们的方向走过来,然后很大声了喊了一声,“娘!” 周围的议论声骤然减少了许多。 在这些贵妇里,或许一个县主的身份真的算不了什么,但谁都知道,这位浅云县主是如今皇上、皇后面前的红人,比宫里的几位公主还得宠的。 喊这么大声的含义,贵妇们也都领会得。 邻座的夫人立时就变了脸色,满脸堆笑,“秦夫人,您的妆真好,用哪里的胭脂眉黛?” 甘氏来不及答,浅云便己经到了眼前。 甘氏忙道了身歉,起身向浅云行礼。浅云伸手扶住,带着些嗔怪,“娘,这么客气做甚?女儿受不起那礼。要是没有娘,浅云哪有今日的风光。浅云今日的一切,除了感激皇上、娘娘,还得感激娘。” 浅云说这话时,睨了一眼周围。 翠英行礼,浅云回了礼,“嫂嫂,好久不见。” 受了凤翎一礼后,浅云旁若无人的笑着附嘴过她耳边,道,“我来得及时吧?把娘交给我,放心。我跟娘娘请示过,谁敢欺负我娘,我就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浅云说罢,站直身子,唤过身后的丫环凝奸捧上个绯红色的锦盒来。 浅云接过,当面打开,里面是纯金的珠翠面花五事。双手捧着递给甘氏,道,“娘,这是娘娘托我赐给您的金五事,娘娘说,本来是早想召您入宫问话,无奈娘娘凤体抱恙,得等过些日子完全康健了,再召您入宫。” 甘氏慌忙行礼谢过,道。“娘娘凤体可好些?” 浅云点头,“放心吧,娘娘不过偶感风寒。御医诊治过后好多了,不过稳妥起见,还需多调养几日。” “这就好。”甘氏舒一口气,奇道,“你怎么不在宫里服侍呢?” “娘娘特允我来的。也让我凑凑热闹。再说,我想娘嘛!”浅云撒着娇的一副小女儿模样,甚至推了推原本在甘氏身边偎坐的凤翎,笑道,“好妹妹,你让我偎着娘坐罢?我好久没见着娘了。” 凝轩忙过来。往凤翎和甘氏中间加了张椅子。 浅云便一手拉甘氏,一手拉凤翎坐下。 凤翎不由对浅云心生感激。 浅云来的时间长,知道这宴会的规矩。待酒宴过后,便是长辈们一堆,晚辈们一堆闲聊的闲聊,赏花的赏花,浅云是怕她顾不过来吧。 “多谢姐姐。”凤翎在浅云耳边低声道。 浅云便转过脸来笑。“自家姐妹,谢什么?我也趁机出来玩玩。放心。我守着娘,寸步不离。还有,谁要敢欺负你,传本县主的令,替我好好儿的收拾!” “遵命!”凤翎顽皮的答道。 浅云到来之后,甘氏和凤翎身边便突然围过了许多夫人小姐,语气比初时客气了许多。一边向浅云问安,一边对于甘氏几人的妆容,更是极尽溢美之词。 凤翎便乘机宣扬了一下齐氏的妆粉铺子。 趁着大家兴头上,凤翎吩咐琳琅将带来的妆粉取出来给大家瞧瞧。 琳琅带妆粉的原意,是怕甘氏她们或有补妆的时候,没想到才一拿出来,便被小姐们讨要。 “阿凤,这个送我吧?我的胭脂跟你换。” 凤翎笑着答应。 有一个开口的,琳琅手中的东西便即刻被一抢而空。 琳琅毕竟带得少,很多小姐们没有拿到,便围着凤翎问东问西,说得十分热闹。俨然把初来时的冷淡都忘了个干净。 正热闹着的时候,就见得几名婢子从眼前匆匆走过,接着,赵氏和陆怡萱和另几个年轻女子拥着安乐候夫人陆氏从花罩隔开的内厅出来,匆匆忙忙往外迎去。 安乐候夫人出来迎的客人,必定身份尊贵。 凤翎还在猜测来者的身份,就听得身边左谏议大夫的嫡女李宛如小声说道,“大约是裕隆长公主要来吧?我听我爹说了。” 裕隆长公主是皇上的长姐,身份尊贵无比。下嫁给骠骑大将军付诩为妻,己逝的公公还曾是大吕开国以来唯一的一位一等神威将军。 难怪连一直不曾露面的安乐候夫人陆氏都亲自出来迎接。 大厅里安静了许多,等陆氏等人拥着一位身着暗红宫装的中年妇人进来的时候,众人便一齐行礼,“见过裕隆长公主。” 裕隆长公主是齐氏曾经的闺中密友。 凤翎忍不住偷偷抬起眼来打量,猜测她现在对齐氏的关心还有几分。 裕隆长公主身材高大,微微有些发福,面部线条稍显硬朗,但面上的笑容清爽而又柔和,一左一右傍着的是她的爱女安雅郡主和孙女慧芩县主。 陆氏引路,赵氏等便前后簇拥着裕隆长公主几人往内厅而去。 裕隆长公主便一路笑着与向她行礼的人寒暄打招呼。 经过凤翎面前的时候,慧芩县主忽然惊叫了一声,“咦,浅云姐姐,你也来啦!怎么坐在这里?” 安乐候府待客的大厅是以落地八角花罩当中隔开,便分成内外两厅,外厅给一般官员妻眷使用,内厅则是给长辈或王候妻眷休憩时用。 浅云的身份,本来是该迎到内间的。不过赵氏一来实在太忙,二来也是浅云自己落的座,赵氏也就没有理会。 没想到慧芩县主心直口快,直接问了出来,惹得赵氏一阵尴尬。 浅云向裕隆长公主及安雅郡主问过安,这才笑答,“我义母和妹妹在这里啊,我平日见得少,很是想念她们,这才想傍着娘和妹妹坐呢,也好说说话儿。” “义母?妹妹?”慧芩县主微歪着头好奇的打量凤翎。 慧芩县主时常跟着母亲、祖母往宫中走动,因为生性活泼豪爽,与浅云最对脾气,一来二去的,两人倒成了密友。 见裕隆长公主及安雅郡主的目光也往这里转来,浅云忙向二人介绍甘氏几人。 甘氏带着凤翎、翠英行礼。 浅云的故事安雅郡主听慧芩县主讲得多了,这些日子又总听得妇人们议论秦甘氏,打量的目光里便也带上了几分好奇。 裕隆长公主笑着点头,面色倒没怎么变化,还是那幅慈详和蔼的模样,只是在目光扫过凤翎的时候,微微凝神,挑了挑眉。 母亲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过安雅郡主的眼睛,不觉也凝眸看向凤翎的眉,面色微变,不过当着许多人的面儿,她却什么也没说。 “娘,外婆,我要傍着浅云姐姐坐。”不等裕隆长公主回答,慧芩县主己经转头去吩咐随行的丫环,“玲珑,搬个椅过来,我坐在这儿。” 安雅郡主在她额间一戳,无奈的皱眉,“你这孩子,大咧咧的毛病不能改改?” 裕隆长公主却是极溺爱的笑,“这孩子率真,你莫责她。坐哪儿不一样?由她去吧!”又吩咐玲珑几个,“你们当心守着便是。” 宠爱之情溢于言表。 慧芩县主便冲安雅郡主顽皮吐舌。 安雅县主只得向裕隆长公主无奈的笑,“这孩子的毛病都是娘惯出来的。” 陆氏、赵氏便跟着呵呵的笑。 陆氏佯装责怪赵氏,道,“你也忙糊涂了,这是咱们家的内眷,怎么倒占了外客的地儿?” 陆氏嘴里的内眷指的甘氏,赵氏心领神会,忙不迭道歉,“是,是,我真是忙得焦头烂额,这些下人又不得力,走开一会儿都不成……慧芩县主、安雅县主,里边请里边请,” 赵氏犹豫了一下,还是唤了一声甘氏“妹妹,你是咱们候府的内眷,快别占了外客的座儿,往里边请吧。” 甘氏应过,唤了翠英凤翎一起。 陆氏又替裕隆长公主往前带路,慧芩县主便很自然的一手挽起浅云,一手挽起凤翎,说说笑笑的一齐往内间去。 慧芩县主也注意到凤翎的眉色与别不同,问道,“阿凤,你的眉,用什么画的,颜色好不同一般。” 凤翎笑答,“回县主,这是石黛。” 凤翎就见得走在最前的裕隆长公主的身形顿了顿,安雅郡主则回过身来看她。 “石黛?”慧芩郡主想了想,忽的唤了一声安雅郡主,“娘,莫如咱们以后也改用石黛?好似比咱们用的螺子黛颜色更亮丽。” 安雅郡主这时己经落了座,不好大呼小叫的答她。过了一会儿,便遣人来召凤翎过去问话。 问的还是描眉的石黛。 凤翎便照齐氏教她的答话,“回县主,我三婶在漾澜河边开了间妆粉铺子,这石黛便是三婶所制。” “你三婶?” “三婶最爱制这石黛,说是……有她年轻时的记忆,仿若是密友最钟爱之物。” 这句却不是齐氏的原话。 齐氏的想法,既然要开门做生意,便得从以前的阴影里走出来,再说,大赦以放,她本就不再是待罪的身份,即便遇上以前的熟人也不能怎样。思虑再三,才让凤翎将她的铺子说出来以作宣传,但是并未让提及当年侍妆女官的身份。 第一九一章 赵翦瑜 齐氏没想到,凤翎第一次赴宴就会遇上裕隆长公主;也没想到,十几年过去,裕隆长公主对她的石黛依旧情有独钟。 凤翎回想起前世种种,得出裕隆长公主怀念密友的感情。若不是怀念,又如何会把玉枝总挂在嘴边? 而齐氏每每提起长公主,表情里也总带着浓浓的遗憾。 只要裕隆长公主愿意,她与齐氏便可重拾旧时友情。 安雅郡主看了裕隆长公主一眼,见她端着茶盏,却不往嘴边送,表情也在很认真的听,便又问道,“你可知石黛如何制法?” “回县主,凤翎是听三婶说过,不过只勉强记得,并不确定。取苏枋木半斤,右以水二斗煮,取八升,又石灰二分著中,之令稠,煮令汁出,讫,汁浸之,五日成,用时细碎之。” 安雅郡主面色大奇,这制法竟同母亲所说如出一辙。不及她再问,裕隆长公主颤声插了句进来,“你三婶,叫什么名儿?” “回长公主,我三婶姓齐,名玉枝。” “当”的一声,茶盏落地,裕隆长公主竟然泪流满面,失态喃喃,“玉枝啊,玉枝……” 安雅郡主忙起身去劝。 凤翎慌忙跪地,“惊扰长公主,凤翎死罪!” “快起来,快起来,”裕隆长公主颤声虚扶,带着泪笑,“真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再听到玉枝的消息,来,孩子,” 裕隆长公主向凤翎招手, “坐到我身边来,我想听听,玉枝这些年过得如何?” 安雅郡主让出自己的位子。 凤翎谢过。在裕隆长公主身边侧坐,一边梳理这些年齐氏的事情,一件件说给裕隆长公主听。 一直说了一个多时辰。 裕隆长公主听得极其认真,偶尔打岔问些问题。 说及兰先生的归处,裕隆长公主又不免唏嘘。 一直讲到开宴,裕隆长公主依旧恋恋不舍的,让凤翎与慧芩县主一起坐在自己身侧。 凤翎这边忽然得到裕隆长公主的青睐,甘氏这边便也跟着风生水起,一顿饭吃得极其热闹。 连洛氏、赵氏都热情许多。 陆氏几个坐得较远,不明白发生什么事情。只见得安雅郡主叫凤翎去问过,就见得凤翎跪下,心里才高兴呢。却发现这边的情形居然翻天覆地起来。 再看得甘氏满面春风,陆氏脸色愈发难看,酒宴未毕,便借口不舒服提前退席。 宴后裕隆长公主要小憩,慧芩县主便拉着凤翎往外面去。嚷嚷着要去赏梅。 凤翎推不过,又有浅云守着甘氏,凤翎便随着慧芩县主说说笑笑的去。才出门便遇见了瑞璇几个。 陆怡萱一脸敌意,瑞珂满是羡慕,唯有瑞璇还是怯生生的唤了一声“姐姐。” 陆怡萱看凤翎,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可当着慧芩县主的面上也不好发作,瑞璇又是密友,只得把火撒在瑞珂身上。狠拉她一把,“走啦,再等下去,梅都谢了。” 瑞珂不敢吭声的看着瑞璇,瑞璇假装看不懂陆怡萱眼里的含义。向慧芩县主和凤翎笑道,“县主。姐姐,咱们一起去赏梅吧?阿萱说,今年府里的梅花开得比往年更好。” 慧芩县主也就应下,拉着凤翎,一群人往梅园而去。 这个时候,天气微暖,冰雪己消融怠尽,经历过冰雪洗礼的各色梅花更显出几分精神。入了梅园,一路之上,各色梅花吐芳纳蕊,争奇斗艳,立时吸引了一众少女的心思。 “候府梅花有百种之多,而我爷爷最钟爱绿萼,是以绿萼种得最费心思,还有单独的园子,我带你们去瞧瞧。” 陆怡萱的话里透着激动,也不等众人的回复,便转入了左侧的小径,往绿萼园迎去。 慧芩县主冲凤翎笑着挤挤眼,“她才不是去看梅。”又冲瑞璇神秘的笑,“是吧,阿璇?” 瑞璇笑而不答。 瑞珂的脚步也有些急而细碎起来。 对于陆怡萱的举动,少女们都心知肚明。 以为凤翎第一次来,必不知情,慧芩县主小声在她耳边道,“她想看某人呢。” 安乐候府并不是第一次举办类似的梅宴,年年的情形都差不多。 绿萼梅园最大,也最清幽,园中的观梅亭以回廊连成一片,是邀人赏梅聊天的好去处。是以年轻的世家子弟总会三三两两的从枯燥无味的酒宴中逃离出来,往观梅亭中小坐,温壶酒,吟诗作对的更为快哉。 更何况,这里也总能遇见结伴而来的少女们,其中或有心怡之人。 这种少年情怀,大家心照不宣。 陆怡萱带着众少女来到绿萼梅园的时候,园中的观梅亭早东一处西一处的坐满了世族子弟,少年们高谈阔论,把酒言欢,愣是把个清静的梅园闹成了酒肆一般。 凤翎脚下有些迟疑,慧芩县主便拉了她一把,在她耳边神神秘秘的笑,“走,阿凤,我带你去瞧她要瞧的人。” 后面的少女又挤上来,凤翎没有退却的余地。 说是赏梅,陆怡萱的目光一刻也不曾落在梅树枝头,反倒一个观梅亭一个观梅亭的扫过去,真似像找什么人一般。 其余的少女们或是己经找到想去的观梅亭,却无奈陆怡萱一直不开口,众人也就不好散开。 终于,陆怡萱仿似找到了她想要去的地方,往不远处的观梅亭一指,快速的道,“我去跟表哥说说话儿,你们各处看看吧?” 凤翎心头微震,她知道陆怡萱口里的表哥所指。 转过目光,一个白衣男子依在廊边,一手端酒微扬,笑得正畅,墨发以金冠束于顶,一络垂于胸前,单是远远的看其侧面,也知道这是个形容绝美、正当风流的男子。 赵翦瑜。 凤翎下意识的想退,却又被慧芩县主拉了一把,“走,咱们一起去。” 瑞璇也上前来挽她,“姐姐,那儿赏梅最佳。” 凤翎无奈,只得和少女们一起跟着陆怡萱往观梅亭去。 凤翎一直心不在蔫的,走近了,才发现另一道熟悉的、带着薄怒的目光自头顶而来,直要灼焦她的额发。 箫云也在。 箫云并没有与其余的人坐成一堆,而是在稍远处站着,身旁坐着一个瘦弱美丽的女子,正是早先见过一面的阿蓉,箫蓉。 箫蓉的身边坐着箫荞。 箫蓉疲惫的冲她笑笑。 凤翎便笑笑回礼。 箫云则恨恨的剜她一眼。 凤翎叹口气,又生气了。 原因大概是自己直到走近才发觉他的存在吧? 可是再遇赵翦瑜,她的心情并不能如她想像的一般平静,更顾不得箫云的感受。 凤翎便又转过眼去打量赵翦瑜。 想起前世受到的伤害,心中依然隐隐作痛。为了他,她失去所有,最后得到的,不过是一个大大的谎言。 桌前还坐着箫雷,他的长相与箫云完全不同。他更像豪迈刚健的汝阳候,比起箫云,他少了几分俊美却多了几分豪气。 不知赵翦瑜说起了什么,让箫雷忽的开怀大笑。 这种笑,曾让凤翎毛骨悚然。 凤翎不得不在袖中死死的捏紧双拳,让尖利的指甲插进自己肉里,带来的疼痛才能使她克制住想要颤抖的身体。 隔了一世,那种恨,那种痛,依旧那么强烈。 她的眸子里没了箫云。 箫云下颌微动,握紧身侧的拳。 箫蓉却抬起手来,拍拍箫云的手背,“哥,你替我唤过那秦大姑娘来,就说我有话跟她说。” 箫云不动,箫蓉便推了他一把,“去啊,让下人去显得怠慢。”说到急处,阿容咳了两声。 一旁的箫荞忙伸手替她抚背,“姐姐,你甭急,我去。” “不要,哥哥去。”箫蓉拉住箫荞,坚持道。 箫云只得无奈的挪动步伐往凤翎迎去。 赵翦瑜也正好抬起头来,看到迎面而来的一群少女,便露出一个阳光般灿烂的笑容,站起身来,向陆怡萱道,“小表妹,什么风儿把你刮过来了?” “观梅亭是我们家的,还只许你来不许我来么?”陆怡萱提高声音,给了一个看似刁蛮的回答,声音却甜得如蜜。 看着箫云竟往这边移来,陆怡萱的脸忽然红得能滴出血来,一边害羞的不敢看,一边却又舍不得不看。 慧芩县主隔着袖子拉拉凤翎,在她耳边轻笑,“瞧,那才是她想见的人。” 然后听见陆怡萱嗲着声音向箫云福礼问安。 箫云不冷不热的“恩”了一声。 凤翎立时回过神来。 陆怡萱欢喜箫云。 赵翦瑜、箫雷,上一世的人这一世又与她什么相干? “观梅亭是我们家的,还只许你来不许我来么?”陆怡萱提高声音,给了一个看似刁蛮的回答,声音却甜得如蜜。 看着箫云竟往这边移来,陆怡萱的脸忽然红得能滴出血来,一边害羞的不敢看,一边却又舍不得不看。 慧芩县主隔着袖子拉拉凤翎,在她耳边轻笑,“瞧,那才是她想见的人。” 然后听见陆怡萱嗲着声音向箫云福礼问安。 箫云不冷不热的“恩”了一声。 凤翎立时回过神来。 陆怡萱欢喜箫云。 赵翦瑜、箫雷,上一世的人这一世又与她什么相干? 第一九二章 闲看风云(一) 凤翎于是往一边退开,打算趁身后的女子往前涌的时候悄悄离开。 赵翦瑜对陆怡萱笑着,眸光却不自主的落在凤翎身上。夹杂在一群眼里充满兴奋激动与跃跃欲试的女子当中,这种后退的动作实在看来十分扎眼。 尤其是当他注意到这个女子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盘旋之后,心里的得意还没来得及泛滥,她却居然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 脸色平静,别开一处的眸光里平静如水,没有期翼,没有羞涩。就是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离自己不过几步之遥的女子竟然这般模样,赵翦瑜不免有些自尊心受挫。 很少有女子能对他视而不见。 于是他展开一个更为迷人的笑容,轻挑剑眉,问陆怡萱,却是看向凤翎,“阿萱,那位姑娘……” 赵翦瑜的话未说完,身前突然一片阴影,隔挡住了他看向凤翎的视线。 赵翦瑜微愠,伸手去拨箫云,“阿云,你真无礼。” “无礼”的话对箫云向来不起作用,“无礼”的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 箫云充耳不闻。 赵翦瑜不由在手上加了些力气,箫云纹丝不动。赵翦瑜知道自己敌不过他,只好败下阵来,往一边挪了挪,碰碰一脸恼怒的陆怡萱,“阿萱,那是……” 没想到箫云也跟着挪了一步,又挡在他的面前,接着瓮声瓮气打断他的话,却又不是对他说的。 他听箫云说道,“秦姑娘,阿蓉请你,有话说。” “阿蓉?”凤翎转眸不解。 箫云不快的瞪她,往箫蓉坐的方向微扬下巴。脸上依旧寒意料峭,“箫蓉。” 凤翎点头,转身向慧芩县主打过招呼,跟在箫云身后往箫蓉迎去。 赵翦瑜看着凤翎向箫蓉走过去的身影,往陆怡萱的耳边微凑了脸,道,“原来是……秦大姑娘?” 赵翦瑜的眸子里便有些闪光。 他本就听说要来的女眷里有秦天河闹得满城风雨的发妻之女,正好奇着呢,没想到竟是眼前的女子。 翩若惊鸿,也算意外之喜。 冷不妨的。陆怡萱冲他耳边一声大吼,“不知道!” 吓得赵翦瑜跳开一步,揉揉耳朵。蹙眉道,“阿萱,你疯了么?” 陆怡萱不屑的撇嘴,瞪他,“什么大姑娘?你是脑子坏了还是眼睛坏了?咱们阿璇才是大姑娘!” 不等赵翦瑜回答。陆怡萱己经转身,重重的拉一把瑞璇,“阿璇,咱们走!” 瑞璇给她拉得差点跌开。 这时,箫蓉扶着箫荞站起身,对凤翎道。“这儿太吵,阿凤,你跟我找个僻静的地方细谈。可好?” 凤翎也巴不得早点离开这里,当然点头称好。 箫蓉又转脸向箫荞,道,“阿荞,你也去和朋友玩玩。老守着我,累着你了。” “我不累。姐姐,你身子不好,我还是陪着你吧?” 箫蓉摇头,抬手拍拍她的脸,虚弱的笑,“去吧,我和阿凤有话要说。” 凤翎见到抚在箫荞脸上的箫蓉的手指如鸡骨一般,瘦得让人心疼。 箫荞这才点头,与箫云辞过。 对箫云,箫荞彬彬有礼,却没有与箫雷时一般的自在与随性。 箫云“恩”了一声。 箫荞便又过去与箫雷打了声招呼,箫雷嘱咐了她几句,箫荞才带着婢女与慧芩县主结伴离开。 没了箫荞的支撑,箫蓉有些摇摇欲坠,凤翎慌忙伸手将她搀住。 箫蓉谢过,便毫不客气的依靠在她身上,凤翎鼻间跟着吸入淡淡的兰花香。 她想起了常欢说的兰海血珠,转眸看了箫云一眼。 箫云墨黑的眸子仿若深渊,里面却是溢满了悲哀。 凤翎知道自己猜得没错。 箫蓉中了嗜血之毒,所以箫云才需要一年两颗的兰海血珠。 箫蓉抬起左手握住她搀在自己臂间的手,笑道,“你甭理我哥,他就那臭脾气,偏还学那一身功夫,便从此目中无人了。” 箫蓉轻笑一声,“也就十一能降他。” 想起洛十一总“云云、云云”的拿他来打趣,凤翎亦不觉莞尔。 “阿蓉!”箫云不满的唤了她一声,“外人面前。” 箫蓉抬手挥挥,“知道啦,知道啦!我不说。”这边却又凑在凤翎的耳边,小声道,“我哥常常给十一取笑,对吧?你也见着过?那个十一,从来没个正经,不过……” 箫蓉没有再说。 凤翎微微蹙了蹙眉。 箫蓉的感觉好奇怪。 身体病弱得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而那双狭长、因为瘦弱显得有些空洞的眼睛却似乎洞尽一切,疲弱的笑容亦是无比的清澈通透。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哥,你也去四处走走,不用守着我。” “我没事。”箫云闷声答道。 箫蓉笑,“哥,我要和阿凤说些体己话儿,你守在边上多不方便?放心,有阿凤在,我出不了事儿。” 箫蓉似乎对她又是无比的信任,第一次见面,便把自己的安危交到她的手上。 箫蓉拍拍凤翎的手,“阿凤,咱们去那边琴室坐坐。” “我陪你过去。”箫云柔声道。 对着箫蓉,箫云才能有这样的耐心和温柔。 箫蓉点头。 梅园一角建了一间二层高的石室,下埋大瓮,平日便做琴室之用。不过这个时候,大家都在赏梅,琴室空着,也比观梅亭里暖和许多。 琴室中有石凳石桌,箫蓉要坐,丫环便慌忙上前将手中的披风铺在石凳上,箫云伸手扶箫蓉坐下,又将另件披风披在她的肩头,小心翼翼的问,“走了许久。可还好?” 箫蓉仰脸笑道,“我没事,哥,你别光顾着我,也让阿凤坐。” 箫云立时直起身来,冲凤翎瞪目咬牙,最终还是往箫蓉身边一指,“坐。” 凤翎坐下,却并不说谢,也不看他。余光便见他紧了紧身侧的拳。 “哥,你去找找十一吧,我和阿凤在这儿说话。” 箫蓉打发走箫云。又将自己的丫头和跟在凤翎身边的琳琅都遣得远些,然后看着凤翎笑,似有话说。 “怎么了?箫姑娘?”凤翎问。 “我虚长你一岁,就唤我阿蓉吧?也亲切些。” 箫蓉笑笑,转过脸去。眸光落在不远处的一棵白梅。 第一次见面,她如何知道自己的年纪? 凤翎看着箫蓉惨白而瘦弱的侧脸愣了一回神,却没有说话,转眸也去看同一棵白梅。 一阵风过,枝头的白梅便如雪花,摇摇曳曳而下。 “花开花落。又有几人能看到最后。是吧,阿凤?” 箫蓉转脸冲她笑。 什么意思? 凤翎狐疑的没有回答。 箫蓉笑笑,转脸又去看梅。叹道,“有几人能你我一般闲看风云?是喜是忧?” 闲看风云? 凤翎心头大颤。莫非…… “你不记得我了,阿凤?”箫蓉收回目光,将头倚在凤翎的肩上似乎是有些累了,歇了口气。又笑道, “我却是记得你的。阿凤。你对我说,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的。心里面想的,未必是假的。记得么,阿凤?” 凤翎惊得一颤。 她想起来了,这句话。 难怪她觉得箫蓉似曾相识。 她见过的。 她在碧湖边遇过的那女子,也是这般的瘦弱。 她记得那女子哭着说,“为什么眼睛看到的和心里想的不一样,她要如何取舍?” 当时她就是这样答的,“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的。心里面想的,未必是假的。依心所走,取你所需。” 之后她便赴水而亡。 她的重生或许也引导了其他人命运的改变,但是箫蓉却记得她,记得她死前说的话。那么,她是否目睹过她的死亡,是否又在见证着她的重生? 凤翎打了一个冷颤。 “你还有恨啊,阿凤。”倚在她肩头的箫蓉长叹了口气,道,“我是来找你的,阿凤,我怕自己活不到对你说谢谢的时候。像你说的,取你所需,我想通了这句话,你也要想通透啊。阿凤,恨不能让我们幸福,爱却可以。现在的我,很幸福,阿凤,你也要幸福。” 箫蓉转脸冲着凤翎的侧脸笑笑,目光便又落在了自己搁在膝间的手指上,“我再醒来的时候是六岁。” 说起自己的重生,箫蓉平淡的像在叙述自己的梦,“那时候,哥哥九岁。我真高兴啊,阿凤,还能看到健健康康的哥哥,还有机会看他的笑脸,不是,是冷脸才对,我就没见他真正笑过,最多不过咧咧唇,呵呵,哥哥的心事重。你呢,阿凤?醒来后,最开心的是什么?” “阿蓉……”凤翎觉得唇间发涩,舔舔唇,却不知说什么好。 “我知道的,这是咱们的秘密。” 箫蓉仰脸冲她顽皮的吐舌,“从你看赵世子的眼神里我知道,你看阿雷的眼神里我知道,你看阿荞的眼神里我也知道,”箫蓉握握她的手,话音里便也有些苦涩,“你不认得哥哥罢?那个时候,哥哥早就死了。” 箫蓉说的是前世的那个时候。 她们曾经相遇的时候。 “为什么会?”凤翎问。 箫蓉拨弄着自己的手指,“我爹是世袭汝阳候,我娘却是一名江湖女子。我娘为了我爹金盆洗手,退隐将湖,然后生下了哥哥,生下了我。三岁那年,娘因病去世。” 第一九三章 闲看风云(二) 箫蓉的声音轻而缓慢,还有着些些的混乱。 凤翎想,大约和她有时一样,分不清前世和今生。 “我娘生性豪爽,交友众多,母亲是我娘的好友之一。” 箫蓉称生母为“娘”而称继母为“母亲”,缓缓而来的声音里却带着浓浓的苦涩,“母亲对爹爹早有钟情,她心疼意志消沉的爹爹,同情失去了娘的哥哥和我,便自愿留在了候府,然后成为了我和哥哥的母亲。” “母亲很疼爱我和哥哥,尤其对哥哥,母亲寄予了厚望,” 箫蓉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哥哥小时候不是这脾气,顺从又温柔。爹爹迎娶母亲的这一年便向朝廷上书,由哥哥承袭世子之位。母亲很高兴,比谁都高兴,直到……第三年,阿雷出生。” “爹爹虽然感激母亲,但他从未忘记过我娘。哥哥的长相酷似我娘,”箫蓉抬起脸冲凤翎微笑,“十一常取笑哥哥吧,说他漂亮得像女人?便是像极了我娘的模样。爹爹从小就偏爱哥哥,似乎把一切给他都不够,自然……忽略了阿雷。” “十二岁那年,哥哥得了怪病,不到半年就去世了。第二年,阿雷成了世子。所以你认识阿雷的时候,只知道他是汝阳候世子。” 一滴晶莹的泪滴在凤翎的手背上。 “是你母亲?”凤翎问。 这种故事实则很好判断。 做为世子的箫云拥有一切:父亲的爱、将来的汝阳候府,名誉地位,一切的一切。自己的儿子也是汝阳候的嫡子,却什么也没有。 做母亲的,很自然会选择替儿子搬开挡在面前的石头,即便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箫蓉答非所问,“母亲是江湖人。并不爱名利。最恨的,是哥哥拥有爹爹全部的疼爱,只因为……长着一张与娘酷似的脸。” 这也不难理解,爱得深,恨得切,尤其当无论怎么努力都得不到回报的时候,这种恨,完全会让人失去理智。 “活到最后我才知道,母亲善用毒,尤其是蛊毒。” 箫蓉的话很简短。却向凤翎解释了她身上毒虫的由来。 “当年,世子爷也是……?” “是一种叫噩的蛊虫。噩蛊嗜血,”箫蓉的回答简单而平静。似乎是说着与她不相干的事情。 而答案很明显,前世夺去箫云的性命,这世折磨箫蓉的都是这种所谓的“噩蛊”。 箫蓉细细解释着噩蛊的来由。 苗疆一种最原始的蛊虫:由下蛊人的原血培养。一如常欢所说,蛊虫入体,寄主将备受折磨。直到被吸干最后一滴血而亡。 死亡,是寄主最终,也是唯一的一条路。 兰海血珠,只不过是源源不断的给她体内的蛊虫送去食物罢了。 箫蓉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意,“哥哥半年便死去了,而我。撑了十年,便是哥哥寻来血珠之功。” 令人发怵的故事。 凤翎却同时意识到箫蓉话中的矛盾之处。 “即然回到六岁,为何你……?” 既然救回了哥哥。为何不能救回自己?为何不能倾尽一切,复上世之仇?至少,既然汝阳候疼爱箫云胜过一切,那么只要知道自己的妻子有害犊之心,又如何会将她留在身边? 这一切或许是可以避免的。 箫蓉似乎知道她心里的疑虑。笑笑,“那一年。阿荞刚蹒跚学岁,阿雷己经满了三岁。阿荞和阿雷,是我最疼爱的弟弟妹妹。没有母亲的苦,我不想让他们再受。” “那也用不着以自己的性命……” “生命的价值在于在身边的人幸福,这是我对重生的理解。上一世,我孤单的活到了三十岁,却能在童年的梦里醒来,这是大多数人不可能拥有的命运。而老天爷不会莫名其妙的多给一次生命,它让我我重生的目的是让我关心的人幸福。哥哥,阿雷,阿荞,还有,爹爹。” 凤翎仍旧没有听明白。 重生总是有一定的道理。像箫蓉说的,老天爷不会莫名其妙的再给一次生命。换作是她,她要哥哥幸福,要家人幸福,要那女人,生不如死! 世上的东西一物降一物,有极必有反,就像生与死,笑与泪。 蛊毒又如何?只要努力,总能寻到克制之法。 凤翎不自觉在膝上握紧了拳。 箫云却将自己瘦弱的手伸进她的掌心,迫着她不得不放开握紧的拳。 “母亲为了嫁给爹爹,亦放弃了许多。她是苗疆蛊毒的传人,若要嫁入中原,必须放弃蛊术,从此不得再用,若再使用原血,便会失去所有蛊力,一如常人,并且终身为其所苦。换言之,这种蛊术母亲也只能用一次,母亲她……孤注一掷了。” 凤翎讶然,“所以,你让母亲将噩蛊用在了你的身上,便不能再害世子?不用蛊,还有别的法子,你怎么这么傻!” “也不尽然。”箫蓉摇头,“几十年来,我只是怀疑,却从没有找到母亲用蛊的证据,我只是偶然发现母亲的小腿处伤痕累累,猜测是养蛊时取血所用。我不敢相信母亲会这么做,这一生,我只是……想用最快的方法来证明。” “眼睛看的,未必是真的,心里想的,也未必是假的。”箫蓉抬起脸来,从她的肩头看她的眼,“我看到母亲疼爱我,疼爱哥哥,却不是真的;我不想相信内心的声音,那声音却又不是假的,阿凤,但是,你说的,随我心走。我不恨母亲。母亲,她倾尽所有放弃一切,却没能从爹爹那里得到比我娘更多的爱。” “她的一生,虽然极尽富贵,代价却是失去最爱的人。你走了之后,我爹爹亦卸下重任,从此移情山水,再没回过汝阳候府。母亲的一生也过得并不安乐,一直活着,又能如何?” 箫蓉脸上虚弱无力的笑容一如枝头摇摇欲坠的白梅,美丽得让人心碎。 凤翎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感受。她和箫蓉,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重生一世,她想争得幸福;而箫蓉,却只想退一步,牺牲自己,让家人幸福。 说了许多,箫蓉大约是累着了,伏在她的肩头闭眼喘气。 凤翎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在她背上轻拍,箫蓉却止不住的越喘越利害,继而大咳起来,捂嘴的帕子上尽是血丝。 凤翎慌了神,正想大叫“来人”时,不远处的小路边人影一掠而过,她才张嘴的工夫箫云便到了她们的面前。 箫云二话不说,一手托起箫蓉的身体,一手抵在她的背上用力,将真心缓缓舒入她的体内。 过了一会儿,箫蓉才慢慢缓过劲儿来,倚在箫云怀里对着凤翎笑,“我没事,老毛病了,歇一会儿就好,不是才吃的血珠么?哥哥就是太紧张。” 听她说话,箫云紧绷着的面色才稍稍缓和,尽量压低声音,柔声道,“不让你来的,你偏不听。” “我来瞧阿凤。”箫蓉冲她吐吐舌尖。 不知怎的,听了这话,凤翎忽然泪眼婆娑。 她和箫蓉也有相同的地方。 她们在以不同的方式守护自己的家人,这是重生的宿命。 为了不让箫蓉看见,她正想转过脸去悄悄的擦泪。却不料箫云竟伸出手来,很自然的用拇指的指腹将她的泪抚去。 指尖的厚茧蹭得她有些疼,却带着暖意。 凤翎大窘,红着脸将他的手拍开,扫一眼周围,嗔道,“疯了,你?” 箫蓉“咯咯”的笑,对于箫云对凤翎表现出的亲密却丝毫不感到意外,“哥哥就这样疯了才好呢。” “听你的,我就疯了吧。”箫云说。 箫云一手自箫蓉的肩上绕过捂住她的眼,侧过脸,飞快的往凤翎额边一啄,然后放开箫蓉,若无其事的坐直了身子,干咳了一声。 动作快得凤翎来不及反应. 凤翎惊得呆若木鸡,反应过来的时候,脸上便红得宛如一抹晚霞。 做贼心虚的看一眼周围,除了远处梅处下说笑着伺立的婢女,周围并无他人,这才回脸怒视着箫云,“你疯了?” 箫云点头,非常认真的表情,“啊,是疯了,敢问姑娘,有的治么?” 箫蓉笑倒在凤翎怀中,“阿凤,知道了吧,这个才是我哥哥。” 凤翎只得无奈的瞪一眼箫云,“问我做什么,去太医院拿药!” 说完亦笑。 箫蓉的笑容坦然,箫蓉知道箫云对她的欢喜。 这兄妹这间似乎并没有秘密。 凤翎甚至怀疑,箫云知不知道箫蓉的重生,甚至于,知道她的重生。箫云向来耳力甚好,又离得并不远。箫蓉的话,他很可能己经听在耳中。 对于继母下毒手的事情,他怕也是心中了然,却又不忍弟妹重复自己失去母亲的痛苦,这才隐忍下来,性子便变得十分之冷漠。 箫云的目光越过箫蓉的头顶停留在她的脸上,而在箫蓉的身后,箫云始终紧紧的牵着她的手。 凤翎怕惊着箫蓉,不敢大力挣扎,牵着,便成了习惯。 三人这样静静的坐了一会儿,就见得不远处的梅树边绕过几个人来,最前面的是一个华衣贵妇,一左一右傍着箫雷和箫荞。 汝阳候夫人。 箫云脸色微变,放开握着凤翎的手,坐直了身子。 第一九四章 暗害 谢谢麦兜的妈妈和格格mm的粉红票票,还有hfzx 童鞋的评价票,鞠躬~白天修了一天的电脑,所幸昨天多码了一些,才不至于断更,先发一章,希望十二点前能再码一章出来~ ………… 箫蓉在凤翎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汝阳候夫人郭氏看见她,也快走几步,迎上来便握住箫蓉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揉搓,又伸手上去摸摸箫蓉的脸,迭声道,“怎么在这儿坐着呢?冷不冷?”一边又接过身边的丫环将带来的暖炉塞进她的手里,“快拿着,哎哟,这手凉得……阿云你也是……” 郭氏说得顺口,转眼却见着箫云比这寒冬还要冷上几分的脸,脸色微微变了变,又转回目光落在凤翎脸上,“这位姑娘是……” 箫蓉扶着凤翎笑道,“母亲,这是秦尚书大人的嫡女,阿凤。” 凤翎忙向郭氏行礼。 郭氏很慈蔼的笑着夸赞了凤翎几句,不禁又有些惊奇的问箫蓉,“秦大姑娘,我都面生的很,你怎的好像很熟络一般?如何识得?” 箫蓉露出个神神秘秘的笑容,冲着郭氏吐舌,“就是识得了,”转脸冲凤翎笑,“是吧,阿凤?” 凤翎笑着应了。 “咱们还是早些回候府吧,我怕你身子吃不消。”郭氏说道。 箫蓉很乖巧的应下,忽然转脸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安乐候府大厦将倾,你要早做准备。” 凤翎心中一惊,面上却仍是笑着点头。 箫蓉笑着点头,从她臂中抽出手来,便有丫环上来搀她,箫荞也很自然的走到箫蓉的一侧。搀起她的右臂。 箫蓉转过脸来冲她笑笑,便由着几人搀扶着出了石室,步履有些蹒跚,身体往箫荞一侧歪,几乎所有的力量都压在箫荞的身上。 郭氏在前,走几步便会回头来看她一下,偶尔还会问上两句。 这些人对箫蓉的关爱是出自真心。 凤翎的心中一下子五味杂陈。换作是她,她又会怎么做? 而箫蓉的话亦证实了她的猜想。 上世,她死了,而箫蓉却见证了安乐候府的覆亡。要她要早做准备。 从头至尾,箫云不发一言,直到郭氏带着箫蓉走远。箫云才说了一句没什么热度的话,““走吧,早些回去。” “你不回汝阳?”凤翎问。 箫云摇头,“有些事儿,你走了。我回十一府邸。” 凤翎“哦”了一声,没有再问。她大约也能猜到箫云说的是什么事儿。 依照上世的记忆,洛十一出征伽兰的时间是在年前,大约也差不多了。 箫云面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的,“赵翦瑜……” 这时他居然还在耿耿于怀刚才的事儿。凤翎失笑,“知道啦!” 这时,琳琅正迎上来。向箫云行过礼,便向凤翎道,“箫姑娘回去了,咱们也回去吧,外面冷。坐久了不好。” 凤翎应下,向箫云告辞出来。 才出了梅园。就见得琉璃匆匆而来,见着她就急道,“小姐,总算找着你了!” “怎么了?”凤翎的心头一惊,“可是我娘有什么事儿?” 琉璃摇头。 凤翎的心下稍安,便又听得琉璃带着哭腔道,“大奶奶不见了,奴婢们悄悄的找了几圈,也没见着。” “你先甭急,”琳琅慌忙上前挡住琉璃身边,小声道,“别闹出动静来,惹得人闲话。这园子大,或许是走岔了路,一会儿自己回来也说不定。” “多久了?” 凤翎心头隐隐有些不安。浅云守着甘氏,她又不在,若是有人别有用心,便很可能冲着嫂子下手。 “大约一柱香。”琉璃回道。 “陪同的丫环呢?” “云仙陪着大奶奶的,说是大奶奶打算赏梅,结果出门就遇着四小姐几个,拉着大奶奶去一起去。才走不远,四小姐就让云仙去替大奶奶取个暖手炉,云仙回来的时候就找不着大奶奶了。” “四小姐?”凤翎蹙起眉,“可问过她?” 琉璃点头,“问过,四小姐说大奶奶说冷,身子也不舒服,自个儿回去了,有一干小姐们做证。可是云仙找不着,奴婢们也再没见着,便悄悄回了夫人。夫人让咱们别声张,先四下找找。县主也着了丫环去找,快把整个园子都翻遍了,也没见着大奶奶,奴婢这才急着想来找小姐讨主意,怕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当时赏梅的除了四小姐,还有谁?” “除了二小姐、四小姐,还有几位小姐,哦,云仙说,还有陆家的大小姐。” “她们现在人呢?” “奴婢瞧见过,还都在梅园里喝茶聊天。” “可有跟我哥哥说?” 琉璃摇头,“大人带着大公子三公子一直在厅里说话儿,奴婢们怕惊着,不敢打扰。 琳琅转眸向着凤翎,亦是蹙紧眉头,“要么奴婢也去找找?” 凤翎点头,“咱们分头找。” 经过绿萼梅园,远远的就能听见赵翦瑜肆意飞场的谈笑声,伴着少女们做作的娇笑。 凤翎此时再顾不得其他,匆匆自观梅亭边过。 走过几步,凤翎突然脚步一顿,想起件事情来。 出了绿萼梅园转左,穿过月亮门再转左,东路辟有一个小花园,尺度疏朗,内叠青石假山,然而此时园中景致破败,园中便少有人去。 假山之南有一个大水池,水深没顶,夏日可观鱼戏,而此时面上则结了厚冰,但亦常有浅薄易破之处,人若不小心掉入裂处,便有可能落入水中。 前世的几次,若不是她反应机敏,便差点被瑞瑶推入其中。 会不会…… 此时寒冬腊月,人若落入水中…… 凤翎心头想着。加快了脚步,心头焦急,并没有注意到身后尾随而来的身影。 小园里寒风刺骨,有打扫过的痕迹,但亦免不了满目的枯草败叶,又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儿声音。与隔了并不多远的梅园相比,梅园是天,这儿是地。 小园景致凄凉,却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凤翎提起裙裾,急匆匆的往水池边去。远远的,就见着池水的冰己经碎成了许多小块,在水面上浮动。 凤翎顿了一下,就见着水底冒出一块头发来,很快又沉了下去。 有人在水里浮浮沉沉。 “嫂子!”凤翎唤了一声,提裙飞奔。 似乎是听见她的声音,水中之人又动了一下。露出一截乱舞的手臂,像是翠英的手。凤翎奔近,就看见翠英的脸往外突了一下,便又沉了下去。 凤翎慌忙朝水池奔过,然而因为翠英的不断挣扎,她此时己经离岸边有一段距离。 凤翎向来怕水。水又没顶,即便她在,也根本无法将她拉上来。 转眸见得不远处的树下有一段枯枝。凤翎跑过去拾起来,再向水中的翠英伸去,“嫂子,嫂子,来抓住!” 好在翠英做过农活。身子强健,即便在水中泡了一会儿。也还意识清晰,挣了几下,终于抓着凤翎递过的枯枝。 “抓好咯,嫂子,我拉你上来。”凤翎大喜,用力的想将枯枝往回来。一边很心急,一边却又要很小心的不让枯枝断裂,让她不得不全神贯注在手上。 身后有人蹑手蹑脚的慢慢靠近。 等凤翎听到身旁传来的窸窸窣窣脚步声,想躲开己经晚了。有人在她身后狠狠的推了一把,来不及惊叫,凤翎便落入水池之中。 冷得动弹不得。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凤翎看见了在池边弯腰察探的瑞珂的脸。 凤翎徒劳的往池外伸出手指,跟着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凤翎发现自己睡在自己屋里那张温暖舒适的大床上,琳琅琥珀一站一坐,焦急的守在自己床边。 琳琅先见她睁眼,喜得落下泪来,“小姐!” 凤翎猛的坐起来,紧张的握住琳琅的手,“我嫂子呢?” 琳琅抹了把泪,笑道,“大奶奶没事,才喝了药歇下。小姐,奴婢有个好消息哦,大夫说,大奶奶有喜了。” 有喜? 凤翎愣了一瞬,紧张的道,“孩子可好?” “好呢,”琳琅往她身后塞了个靠垫,一边答道,“大夫说孩子有两月了,大奶奶心粗,一直没发觉。好在这次有惊无险,大奶奶身子骨儿好,只是受了些惊吓,好好调养几天就没事了。小姐也是,得歇上几天。” 凤翎舒口气,这时才觉得全身发冷,又酸又疼,往垫上靠上,才又答道,“还好,总算没闹出什么事儿来。我娘呢?” “夫人才走,说去看看大奶奶。” 凤翎“哦”了一声。 琳琅又问,“小姐打算怎么办?总不能就吃了这哑巴亏吧?要不是十一爷,小姐和大奶奶差点儿就……还有大奶奶肚里的小公子。” “十一爷?”凤翎微蹙起眉头,却想不起什么来,“十一爷救的我?” 琳琅点头,“亏得十一爷在。” 琳琅便将当时的情形大略说给凤翎听,“十一爷救了小姐和大奶奶起来,吩咐奴婢们给小姐和大奶奶换了身干净衣裳,便让人悄悄的送了回来,还遣了太医来瞧。听闻小姐没事儿了才离开。候府那边,十一爷就着浅云县主说大奶奶身子不适,小姐先送大奶奶回府,所以提前离席。大人和夫人也是等席毕才回府,知道小姐和大奶奶落水的事儿,没有惊动他人。” 凤翎又“哦”了一声,洛十一这是为她们好。 “奴婢真是瞧错人了,”琳琅的话语里对洛十一充满了感激仰慕之情,“奴婢一直以为十一爷是个纨绔子呢,却是个好人。见着十一爷着急的模样,奴婢都十分感动,”琳琅强调了一遍,“十一爷真是好人。是吧,小姐?” 话里暗含深意。 凤翎不置可否的“恩”了一声,便转开了话题,“知道是谁暗害我和嫂子么?” 第一九五章 喜悦 琳琅不知道事情的原委,说是十一爷悄悄遣人来找她去侍候小姐,她才知道凤翎和翠英落水的事儿。 凤翎想起自己落水时隐约见着了瑞珂的影子。落水的事定与瑞珂脱不了干系。 除了瑞珂,还有谁?瑞璇?陆怡萱? 推翠英入水,怕也只是想诱她前来。 这一切都是凤翎的猜测。 而回府后的洛十一却己经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打听得清清楚楚。 “都宰了。” 负手而立的洛十一初闻结果,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却将牙咬得“咯咯”直响。 眼里迸出的怒火灼得来禀报因果的暗卫不敢正视,嚅动了一下嘴唇,支吾道,“为首的是候府的嫡小姐,其余牵扯也多,都是各府的嫡小姐,妇人的事儿……又,又没有切实的证据,全宰了,怕是……不妥吧?” 洛十一将眉心拧成了墨,半晌,才答道,“是不妥。记下一笔,将来我要她生不如死。” 此时正在得意的陆怡萱不知道,因为今天逞一时之快的作为,将来却让她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 永乐元年,安乐候府不论男女老幼,满门抄斩,唯嫡长孙女陆怡萱苟活。然后紧接着的一道旨意便将她送进了边城官窑,以千金之躯受尽各式粗俗男人凌辱,最后自杀身亡。 这是后话,揭过不提。 挥退侍卫,洛十一在案前呆坐,揭过图纸,看一眼却又丢到一边,起身来来回回的在书房中烦燥的走了几圈,忽然推门出去,往廊前快走一段。便遇上一身夜行装准备出门的箫云。 “去哪儿,穿成这样?”洛十一打量着箫云,问。 箫云冷着脸不答,径自从他身边越过。 “阿云。”洛十一在他身后唤了一声,缓缓的道, “记得我说过的话吧?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没答应,所以不作数。” 见了箫云,洛十一的这番话脱口而出。 箫云的背影微微一顿,没有说话,快步而出。 对着箫云的背影。洛十一呆立了一会儿,突然露出个释然的笑容。 他明白了一件这些日子一直困扰他的事情:为什么他总会莫名的有种心如鹿撞的感觉。 因为在这个世上,除了江山。又多了一件他想得到的东西:那个名叫秦凤翎的美丽女子。 他喜欢这种让他心潮澎湃的感觉。 洛十一双手在胸前交搓,仍能感受到她的双颊在自己掌里的余温,他忽觉心情大好,一扫刚才的燥动不安,哼着曲子。迈着轻快的步伐回房。 这天夜里,陆怡萱半夜醒来,发现自己床头明晃晃的插着一把尖利的匕首。初时她以为自己作梦,谁知她稍稍一动,便削下几绺额发来,那匕首竟然紧紧的贴在她的额边。 侍候的丫环居然睡得安稳踏实。一问三不知。 也就是说,若来人想取她性命,亦轻而易举。 是谁对她的警告。 安乐候府掀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出这事情是何人所为,亦只得作罢。 陆怡萱受到惊吓,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出门。 这件事传到尚书府,瑞珂亦变得精神紧张,食不下寝不安。眼见着就消瘦了许多。 “她这是心病,恶有恶报。”琳琅拍手称快。 凤翎没有说。但心里猜想大概是箫云所为。来无影去无踪,箫云有这本事。 而这亦证实了她的猜想。 陆怡萱指使瑞珂推她们落水。 与她们形影不离的瑞璇必然也知道。 睚眦必报,这笔她且先记下。 凤翎又问过甘氏那日在安乐候府的情形。 洛氏待她们很热情,话题一直围绕在昔日的秦家村,甚至有意无意的问及甘氏父母的情形,得知确实己经亡故之后,洛氏的表情似是松了口气,笑容愈发的浓且深; 显文守文那边,秦天河带着他们见了不少达官贵人,据说安乐候亦赏识显文,对守文更是大加夸赞,赞他聪明之类,安乐候世子亦挽惜他不曾早来京城,说依守文的资质,早该入国子监,可惜了在闭塞的山村里浪费时光。 又听秦守文说年后便要入国子监学习,世子便热心的推荐了几名有名的博士。 最后,世子爷似是无意问及,对于易学、图学可有涉猎。 守文答,“不曾。” 世子接着便转了话题,并没有多问。 而凤翎回来的早,并没有人问及她这些事情。 和甘氏对过这些情况以后,凤翎小小的舒了口气。 旁敲侧击,可见安乐候对他们亦仅仅只是怀疑,小心谨慎便好。 凤翎觉得她可以暂时舒口气。 且不说凤翎躺在床上几日都想的是如何报落水之仇,此时的尚书府沉浸在一片欢乐之中。因为明年将有一个小生命诞生在尚书府。 秦天河和甘氏将升级为爷爷奶奶,光是说着都让他俩乐得合不拢。 因为这件喜事,秦天河一连几天都歇在甘氏屋里。 琳琅琥珀也整日在喜滋滋的谈论小公子如何如何,琳琅更是翻出花样子来,说要给小公子做衣裳做鞋,做衣做裤。凤翎也躺不住了,坐起身来,“我也瞧瞧嫂子去。” 琳琅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来搀她,琥珀取过衣裳往肩上披,道,“大夫可是嘱咐过要多歇几天的,好容易好些了,出去再凉着可怎么好?还是再躺躺吧?” 凤翎不依,“快躺出毛病来了……听你们一个二个小公子小公子的,倒像算命先生一般。我也要去瞧瞧。” 琳琅琥珀拗不过她,硬是往她身上加了几件衣裳才让她出门。 甘氏笑着直盯着翠英的肚子。 李嬷嬷则笑眯眯的指挥婢女们收拾秦显文的东西,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她的生儿经,什么肚尖生男,肚圆生女啦,什么胖女瘦男啦,又说。大奶奶都没什么害喜,连有了身子都不知道,必定是个公子。 惹得甘氏笑得合不拢嘴。 李嬷嬷便又乐颠颠的亲自带着婢女们将东西送往前院的厢房。 凤翎微微的蹙起了眉。 她知道规矩,嫂嫂有了喜,哥哥便不能住在房中。甘氏让显文暂时搬去前院的厢房,跟嫂嫂的院子隔了一道垂花门,有些远,夜里还要上锁。 甘氏的用意很明显,大约是怕显文年轻气盛,夜里忍不住去叨扰翠英。伤了翠英肚里的孩子。 甘氏是紧张孩子,凤翎则隐隐觉得甘氏的安排有些不太妥当。哥哥血气方刚,这样与嫂嫂两室相处。容易为人趁虚而入。 不过她毕竟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这种话不好说出口。 况也没有别的法子,谁家的女人也都是这样过来的。又想着显文向来老实本分,与嫂嫂感情又好,凤翎也就没再作多想。 翠英和显文虽然有些不舍。但为了孩子,短暂的分离之苦也是甘之如饴。 翠英和显文的脸上满满都是初为人父母的喜悦,凤翎的心里也跟着洋溢起浓浓的幸福。 凤翎亲自将翠英身边的丫环再细细斟酌挑选嘱咐一番,不太稳妥机灵的丫环不能让在近前伺候。 还有翠英的吃食、补品凤翎和甘氏商量,都从甘氏的小厨房里做了送出来,再由大丫头云仙送给翠英食用。外面送来的东西一概不准用。 出门也得多添几个丫环跟着。 甘氏没有异议,都照着凤翎的嘱咐去办。 谨慎一些总是好的。 抚着尚且扁平的小腹,翠英也有些后怕。自然郑重的一一应下不提。 看着一家人谨慎认真的表情,凤翎才稍稍的松口气。 贤妻爱子,哥哥总算脱离了前世的命运。 真希望哥哥能守护这份幸福。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都很平静。 瑞瑶遵照胡太医的嘱咐,受损的皮肤见不得光,一直到眼部的青斑淡得能用稍浓的胭脂遮过去以后。瑞瑶才第一次跨出了房门。 她所付出的代价,以后再不能裸眼见人。再用不得诸如轻红、浅黄一类的妆粉,亦画不得素妆。 瑞瑶心里的恨,可想而知。 自安乐候府回来,陆氏感觉受辱,愈发心结难舒,病了一场。 瑞璇在跟前孝顺,瑞珂极尽奉承。 姨娘们也都很安静。 甘氏才稍稍松了口气,在凤翎的帮助下,紧锣密鼓的准备着新年诸多事项。 只到要随洛十一出征边城的前一天,秦乐文才回了趟家,将事情告于甘氏知道。 甘氏虽然担心,但秦乐文毕竟是武将,这种事情总是莫可奈何。 秦大业跟在秦乐文身边做了个副将,随同出征,甘氏听了也心安些,总算互相有个照应。 接着洛十一和箫云只领了五千精兵,就近调用了汝阳候麾下的三千水师,加上他自己府里亲自训练的几千亲兵,统共不过万人,轻装简骑,不一月的功夫,便到了大吕边城。 以后的事凤翎不得而知。 而边城的战事丝毫未能影响京城的新年气息。 秦天海和齐氏的妆粉铺子开张,迎接的第一位客人便是裕隆长公主。 两人双手相执,泪眼婆娑。 齐氏的妆粉铺子从此客似云来,接待的都是世家贵妇。 亦如凤翎所料,秦天海的妆奁一经售出,便供不应求。 秦天海趁热打铁的又设计制作出几款新奇的妆奁,“锦绣妆奁”的名头便越打越响。 不过一个月,齐氏己经开始和凤翎商议着打算再存些银子,搬出尚书府的事情了。 凤翎与常欢的酒楼也开张了,朱掌柜经营有道,生意亦是颇好。 对于凤翎他们来说,京城的新年似乎是美好而喜悦的。 第一九六章 痛心 谢谢小美亚楠和u亲的粉红票票,么么达~ ………… 谁知,就在大家满心期盼的时候,凤翎担心的事情还是毫无预警的来了。 翠英害喜厉害,闻不得油烟。甘氏体恤她,便准她每日不必与大家一起用饭,饭菜都让小厨房做好,云仙来取。 这日云仙却将饭菜退了回来,进门正遇上凤翎。 凤翎瞧了一眼盘上的饭菜,基本没有动过,不免有些出奇,“嫂子怎么没吃?” 翠英虽然害喜,但为了肚里的孩子,每日的饭菜、补品都是吃得干干净净。凤翎还曾拿她取笑,说她肚里的一定是个男娃儿,胃口才会如此之大。 云仙端着盘,支支吾吾的不敢应。 凤翎的声音一紧,“出什么事儿了?” 云仙惊得一颤,“大奶奶,大奶奶……大公子……” 这时琳琅自园外急急进来,在凤翎耳边耳语几句。 凤翎面色微变,“当真?谁说的?” 琳琅点头,小声道,“八成假不了,我在路上听丫环们说的。那绮翠原是二小姐屋里的二等丫环,也不知怎么的就……” 琳琅面色微红,没有继续说下去。 凤翎却是听得明白,向云仙道,“可是我哥去嫂子屋里说了什么?” 云仙摇头,踌躇着回道,“大奶奶说夫人小姐都忙着,原不让奴婢们瞎嚼舌。其实,大公子许久都不来大奶奶屋里了,前些日子来了,也是坐坐就走。” “什么?”凤翎微惊。她一直以为显文是个体贴本份的好丈夫,却没想到撇下怀有身孕的妻子,竟与个小丫头整日厮混。还闹得人尽皆知,这致嫂嫂翠英于何处? “大奶奶己经好些天都没吃什么东西了。”云仙微红了眼圈,看了一眼手中的饭菜,“奴婢们怎么劝也不听,这样退回来己经不是第一次了。只是大奶奶不让说,怕夫人担心。” 凤翎叹了一口气,“我去瞧瞧。这饭菜凉了,你去吩咐厨房,替大奶奶熬碗燕窝粥过来。” 云仙应下。 凤翎转头便带着琳琅往翠英的院里。 才进得院中,就见得一个身着翠英的丫环从屋里出来。趾高气昂的往院中打量一番,还指责了守院的丫环几句,地儿也不扫净。只知道偷懒之类,俨然一副主母的作派。 “那便是绮翠。”琳琅附在她耳边道。 凤翎听了便气不打不一处来。 哥哥怎的就这么没出息?就算收房,也该找个上得了台面的! 原本,秦显文是尚书府的嫡长子,只要能取得翠英的谅解。在屋里摆两个通房丫头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这个绮翠,来路不明,倚娇作媚,才爬上主子的床便想着登堂入室,到主母院里耀武扬威。一看就不是个可以安家的女人。 作风作派与上世的温静一模一样。 女为狐媚害即深的道理,这世的哥哥还是不懂啊! 前世因。今生果,不是她想扭转就能扭转的命运。 “那里,”绮翠斜着眼。并没见着凤翎进来,还在冲院里的小丫头指手划脚,瞪着眼,提高着声音,道。“大公子说了,院里得收得齐整啊。免得招人心烦。不过也是,大公子都多久不往这里来了!” 这话屋里的翠英能听得清清楚楚。 她是故意的。 绮翠一转眼,正撞上凤翎含着怒意的眼。 她是知道这大小姐的厉害的,当即面色一变,转了个笑脸,娉娉婷婷的施了一礼,“奴婢绮翠见过大小姐。” “谁?”凤翎挑眉,居高临下的看她。 “奴婢绮翠。”绮翠起身作答。 凤翎俏脸一寒,厉声道,“跪下!” 绮翠微怔,红着脸道,“奴婢犯了什么错,请大小姐示下。” 凤翎冷笑,“你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么?即便没错,我要发卖还是打死你,那也是一句话的事情。让你跪下,还需要告诉你理由?” “奴婢是大公子屋里人。”绮翠咬牙,尽力合自己的声音不发颤,小声地道。 凤翎“哈”的冷笑一声,“我没听错吧?屋里人?我哥给了你名份?还是我娘认了你?还是你的主母允了你?好大的胆子!” 绮翠一梗脖子,“大公子说了……” 话未说完,凤翎便是一声怒喝,“琳琅,掌嘴!” “是!”琳琅话音刚落,“啪”的一声,绮翠的面上立时红肿了半边。 绮翠捂脸,“哇”的一声就要往园门外冲。 “关门!”凤翎一声娇叱,横眉冷目,“好大胆的丫头,给我往死里打!” 这种小事不需要琳琅动手。 翠英院里的丫头早看绮翠不顺眼,这时得了凤翎的令,便冲着惊慌失措的绮翠一拥而上,你一拳我一脚的打得绮翠“哇哇”直叫。 绮翠躲不过,只得哭着求饶,“小姐饶命,饶命,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你错在何处?” “奴婢错在,错在……错在不该自称大公子屋里人。” “说得真好。”凤翎冷笑,却并不让人住手,一边道,“凭你一个小小的丫环,也敢自称公子屋里人,坏公子名声,此其一;其二,翠字,是我嫂子的名,岂是你个丫环用得?单凭这两条,打死你也不冤!” 绮翠大哭,“奴婢的名儿是小姐赐的,奴婢作不了主,奴婢……是冤枉的啊!” “还有力气喊冤,给我往死里打!” 这时,翠英听到屋外的动静,从屋里出来,见到外面的情形,心里便明白了几分,委屈心痛便一齐涌上心头,哽咽着喊了一声。“阿凤……” 院外响起“砰砰砰”的拍门声,拍得震天响,一边还听得男人的喊声,“开门,开门!翠英!” 凤翎抚额。 好个糊涂的哥哥。 翠英看了凤翎一眼,滴下泪来,向云代微微扬扬下巴,“去替大公子开门吧。” 绮翠一听大公子来了,趁众人一个不备便跳了起来,冲过去正扑进秦显文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声音却是又娇又媚,惹人怜爱。“公子,公子,替奴婢作主啊,她们要打死奴婢!奴婢,奴婢死了不要紧。就怕再见不着大公子!大公子……” 秦显文一身白缎滚金锦袍,玉冠束发,环佩坠腰,一副高大俊朗的模样,比以前的布衣布袄的年轻农夫强了不知多少去,却让凤翎看着有些陌生。 秦显文也不瞧她。倒是一脸心疼的搂住绮翠,问了一声,转而抬眸时便对翠英怒目相向。“不过个奴婢,翠英,你好狠的心!” “我……”翠英未语泪先流。 她和秦显文成亲两年,秦显文是第一次对她怒吼,而且还是为了个女人。怎能让她不肝肠寸断? “不关嫂子的事儿。”凤翎挺身一步,道。“人是我打的。哥哥也说了,不过是个奴婢,不懂规矩惊扰主母,本就该打,更何况嫂嫂有孕在身,若是有个好歹,哥哥于心何安?这样的奴婢,即便打死,谁也没二话!敢问哥哥,凤翎哪里做错了?这是内宅的事情,哥哥一个男人,这时又插一脚进来做甚?凤翎作为嫡小姐,打杀个奴婢的权力也没有么?” 秦显文答不出话来。 “大公子,”绮翠倚在秦显文怀中,轻唤一声,泣道,“奴婢原只是来替公子传话,想问问大奶奶身子可好些。奴婢也是心疼公子,怕公子担心大奶奶。奴婢也想,这院里整齐些,公子来时也舒适。奴婢一心替公子着想,这才逾越了身份,教训了小丫环几句,是奴婢的错,奴婢,奴婢……” 绮翠偎在秦显文怀中泣不成声。 “你没错。”秦显文轻轻的拍了拍绮翠,小声哄她。 凤翎愕然,“哥!” “别说了,”秦显文抬起头来,毅然道,“这是我屋里的事儿,你甭管。绮翠既然己经是我的人了,我就得替她作主。再说了,不过是个丫环,需闹出许大动静么?你们倒去打听打听,谁家的公子屋里没个三妻四妾的?我不过想收个通房,多大点的事儿?” “收吧,你收吧!”翠英撕心裂肺的喊一声,脚下一软往后倒去,亏得云代手快,扑过去搀住。 秦显文的手才动了一下,绮翠便也晕倒在他的怀中,他只得赶紧将她抱了起来。 “快扶大奶奶进屋。”凤翎吩咐云代,又着了另个小丫头去请大夫,再着琳琅把事情的原委回给甘氏知道。 忙乱了一阵,回头的时候,凤翎却看见秦显文抱着绮翠离开的背影,毅然而决然。 凤翎不觉心痛如绞,为被辜负的嫂嫂,也为那渐入迷途的哥哥。 人的心为何变得这么快? 上一世的赵翦瑜,这一世,居然是她一心想改变命运的哥哥! 凤翎在身侧握紧拳,哪怕哥哥恨她都好,这个叫绮翠的女人,不能留。 甘氏闻言亦大吃一惊,怎么也不相信眼前这个为了个女人背弃妻儿的会是她老实忠厚的儿子。和凤翎的想法一样,她绝不允许这样的女人在秦显文的屋里。 当晚,甘氏作主,强将绮翠发卖出去。并且放出话来,屋里的丫头只要谁再敢沾染秦显文,一律发卖。 一时之间,府里的丫头避秦显文于不及。 即便如此,也挽不会翠英受伤的心。 秦显文也拗得不再登过翠英的门。 当天夜里,翠英见了红,所幸吃了大夫开下的药,孩子没事,需静卧调养。 凤翎细细打听过才知道,秦显文在安乐候的梅宴上认识了些公子哥儿,之后便整日厮混在一起。而那个叫绮翠的丫头,瑞璇从府外买也不足半月,行事作风一派青楼味儿。 凤翎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第一九七章 疑云 让常欢打听出来的结果,和秦显文同饮酒作乐的是安乐候府旁支的几个子弟。境遇都差不多,酒肉之徒。 然而秦显文却像是铁了心一般,谁劝也不听。每日还是一样,早出晚归,混迹市井,常欢回来还说,秦显文顶着尚书府大公子的名义,甚至流连烟花之地,乐而忘返。 这些事情都在绮翠之前,而收房不成,不过更给他一个在外偷欢的理由。 这些事情让甘氏和凤翎伤透了脑筋。 “不过一个婢女,让他收房便是,何必闹得如今家宅不安?” 甚至连累秦天河对甘氏都颇有微词。 甘氏无奈,只得找了两个身家清白,长相出挑的丫环给秦显文收在房里,秦显文这才收敛了几分。 翠英性子刚烈,从此对秦显文视而不见,由得他在厢房随心所欲,自己则听从凤翎的建议,孩子为重,一心一意的养起胎来。 转眼便到了大年夜。 除了外出征战的秦乐文,秦家人满满的坐了一大圈,桌上的饭菜也比在秦家村的时候丰盛不知多少倍去。 鸡鸭鱼肉应有尽有,然而对于凤翎来说,这顿饭远远比不上旧年秦家村的年夜饭。 去年的时候,爷爷还在,哥哥嫂嫂恩恩爱爱,一家人围着一锅几乎找不到半块整肉的腊骨锅你一筷子我一筷子的吃得别提多欢. 如今,秦天河面色不虞,甘氏两相为难,而哥哥嫂嫂两看两相厌,唯有陆氏几个吃得倒还开怀,姨娘们的脸上一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模样。 这顿年饭吃得如同嚼蜡。 吃过饭,一家人围炉团坐闲聊守岁,稍坐了一会儿。翠英便借口身子不适,起身告辞回房。 “大嫂的脾气见涨啊。”瑞瑶冷笑,“这要孩子生下来,咱们是不是都得看她眼色?” 秦天河瞪了她一眼,瑞瑶扁扁嘴,没有再说。 凤翎抬眸去看秦显文,一副视若无睹的模样,优哉游哉的吃着点心喝着茶。凤翎叹一声,找了个理由起身往翠英房里去。 翠英的房中一片灰暗。 凤翎进去的时候,云代捧着个痰盂在翠英面前。云仙一下一下的抚着翠英的背。 翠英吐得天昏天暗。 凤翎快几步上前,接替云仙抚翠英的背,道。“这可怎么好?吃得不多,倒还吐了个干净。” “不碍事,过些日子就好了。”翠英勉强笑着冲她挥手,接过云仙递过的帕子擦眼擦嘴,漱了口。才觉得好些,由凤翎扶着往床边坐下。 大约是妊娠反应,翠英的手脚亦肿得厉害。握着她的手时,骨节处都是一个一个的小窝儿。 凤翎握住翠英的手,轻轻的揉搓,看着面黄如腊。日渐憔悴的嫂子,凤翎心疼的直想哭。 怎么可以,哥哥怎么忍心这样对待相濡以沫、共过患难的嫂子? 翠英坐着不舒服。便半靠在床沿上,一手仍拉着凤翎的手。灰暗的灯光下,两人静坐无言。 过了一会儿,翠英忽然转过脸去,伸指悄悄抹了一把眼角的泪。唤了一声“凤丫。” 凤翎鼻子一阵发酸。 翠英己经好久没有这样唤她。 强笑着应了一声,“哎。嫂子。” 翠英却不说话,睁着空洞的双眼盯着豆大的灯芯发呆,半晌才又道,“凤丫,我想回家。” 凤翎岂能不知道翠英口中“家”的含义?却只能装作不知,握紧翠英的手,笑道,“这儿不是咱们的家么?嫂子,您甭多想,好好儿的把孩子生下来是正经。哥哥……哥哥他是一时糊涂,等他知错,他会回头的,嫂子,你别急……” 翠英忽然收回目光来看她,对视着翠英空洞无神的眼睛,凤翎说不下去。 换作是她,可会原谅?可会等待? 她经历过背叛,最能理解此时嫂子内心深处的痛苦与失望,甚至追悔莫及。 翠英忽的滴下泪来,啜泣了几声,便起身又吐。 云仙云代又忙得一团乱。 外面隐隐传来“伊伊呀呀”的唱戏声,铜锣亦敲得震天响。 原是甘氏想着李氏在乡里时就喜欢热闹又爱听戏,想着如今尚书府有这条件,便特意请了个戏班子过来,排了几出戏,这时大概正开始演。 侧耳倾听,正唱得“恩爱夫妻”:“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此时听起来,却是如此的讽刺。 翠英转过脸去。 凤翎看得心酸,站起身来,道,“嫂子,你歇会儿,我去让琳琅吩咐厨房,替你弄碗燕窝来。” 翠英不说话。 凤翎逃也似的离开,再坐下去,她怕也会跟着翠英掉泪。 重生一世,这么辛苦才走到今天,原以为从此风平浪静,却不料生命的轨迹依旧慢慢的在向前世靠近。 快步奔出,在小园里伫立,院里的冷风刺得她一个激灵,脑子反而清醒许多。 她绝不能坐以待毙,绝不能再一次输给命运。 琳琅上前替她披件衣裳,心疼的道,“小姐,你也别太心忧了,大公子是一时糊涂,说不定,等孩子生下来,大公子心疼孩子,回头了也说不定。” 凤翎笑笑,道,“我是得好好想想,不过,现在嫂子肚里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走吧,呆着也心烦,咱们一块儿走回去,去厨房要些吃的来,嫂嫂这样下去可不行。” 琳琅应下。 两人不说话,一齐慢慢的往甘氏院里踱去。 大年夜,甘氏给府里的丫环婆子也放了天假,厨房也只留了几个小厨房里只有两个婆子第一九七章 让常欢打听出来的结果,和秦显文同饮酒作乐的是安乐候府旁支的几个子弟。境遇都差不多,酒肉之徒。 然而秦显文却像是铁了心一般,谁劝也不听。每日还是一样,早出晚归,混迹市井。常欢回来还说,秦显文顶着尚书府大公子的名义,甚至流连烟花之地,乐而忘返。 这些事情都在绮翠之前,而收房不成,不过更给他一个在外偷欢的理由。 这些事情让甘氏和凤翎伤透了脑筋。 “不过一个婢女,让他收房便是,何必闹得如今家宅不安?” 甚至连累秦天河对甘氏都颇有微词。 甘氏无奈,只得找了两个身家清白,长相出挑的丫环给秦显文收在房里。秦显文这才收敛了几分。 翠英性子刚烈,从此对秦显文视而不见,由得他在厢房随心所欲。自己则听从凤翎的建议,孩子为重,一心一意的养起胎来。 转眼便到了大年夜。 除了外出征战的秦乐文,秦家人满满的坐了一大圈,桌上的饭菜也比在秦家村的时候丰盛不知多少倍去。 鸡鸭鱼肉应有尽有。然而对于凤翎来说,这顿饭远远比不上旧年秦家村的年夜饭。 去年的时候,爷爷还在,哥哥嫂嫂恩恩爱爱,一家人围着一锅几乎找不到半块整肉的腊骨锅你一筷子我一筷子的吃得别提多欢. 如今,秦天河面色不虞,甘氏两相为难。而哥哥嫂嫂两看两相厌,唯有陆氏几个吃得倒还开怀,姨娘们的脸上一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模样。 这顿年饭吃得如同嚼蜡。 吃过饭。一家人围炉团坐闲聊守岁,稍坐了一会儿,翠英便借口身子不适,起身告辞回房。 “大嫂的脾气见涨啊。”瑞瑶冷笑,“这要孩子生下来。咱们是不是都得看她眼色?” 秦天河瞪了她一眼,瑞瑶扁扁嘴。没有再说。 凤翎抬眸去看秦显文,一副视若无睹的模样,优哉游哉的吃着点心喝着茶。凤翎叹一声,找了个理由起身往翠英房里去。 翠英的房中一片灰暗。 凤翎进去的时候,云代捧着个痰盂在翠英面前,云仙一下一下的抚着翠英的背。 翠英吐得天昏天暗。 凤翎快几步上前,接替云仙抚翠英的背,道,“这可怎么好?吃得不多,倒还吐了个干净。” “不碍事,过些日子就好了。”翠英勉强笑着冲她挥手,接过云仙递过的帕子擦眼擦嘴,漱了口,才觉得好些,由凤翎扶着往床边坐下。 大约是妊娠反应,翠英的手脚亦肿得厉害。握着她的手时,骨节处都是一个一个的小窝儿。 凤翎握住翠英的手,轻轻的揉搓,看着面黄如腊,日渐憔悴的嫂子,凤翎心疼的直想哭。 怎么可以,哥哥怎么忍心这样对待相濡以沫、共过患难的嫂子? 翠英坐着不舒服,便半靠在床沿上,一手仍拉着凤翎的手。灰暗的灯光下,两人静坐无言。 过了一会儿,翠英忽然转过脸去,伸指悄悄抹了一把眼角的泪,唤了一声“凤丫。” 凤翎鼻子一阵发酸。 翠英己经好久没有这样唤她。 强笑着应了一声,“哎,嫂子。” 翠英却不说话,睁着空洞的双眼盯着豆大的灯芯发呆,半晌才又道,“凤丫,我想回家。” 凤翎岂能不知道翠英口中“家”的含义?却只能装作不知,握紧翠英的手,笑道,“这儿不是咱们的家么?嫂子,您甭多想,好好儿的把孩子生下来是正经。哥哥……哥哥他是一时糊涂,等他知错,他会回头的,嫂子,你别急……” 翠英忽然收回目光来看她,对视着翠英空洞无神的眼睛,凤翎说不下去。 换作是她,可会原谅?可会等待? 来不及写完,稍等一会儿,马上改~ 第一九八章 逼供 两个婆子慌忙跪倒,“奴婢不知,奴婢不知……求小姐明查。” “大厨房的婆子,何以到小厨房值夜?” “玉嬷嬷邀张嬷嬷、吴嬷嬷吃酒,结果两位嬷嬷喝多了些,无法当值,玉嬷嬷怕夫人怪罪,便要奴婢先来替替。求小姐明查,奴婢,奴婢只收了几钱银子,别的什么也没做。” “玉嬷嬷?”凤翎蹙起眉峰。 这婆子日子过得大约太舒畅了。 这时,一旁跪着的蔓儿忽然插了句话进来,“回小姐,这倒是真的,奴婢出来的时候,吴嬷嬷和张嬷嬷还在厨房歪着呢,看样子是喝多了,玉嬷嬷己经回去了。” 凤翎点头,蹲下身伸出食指往面前打翻的燕窝里细细翻找,果真从里面挑出两片淡紫色的东西来。 形状有些似血燕,颜色偏紫,却没有血燕软滑。 不是血燕。 托在指尖伸往两婆子面前,厉声道,“这是什么?” 两婆子伸长婆子,瞪眼往凤翎指尖瞧了一眼,忽然面色煞白,磕头如捣蒜,“奴婢不知,奴婢不知!这……不是奴婢放的。” “不是?看样子,不让你们吃些苦头,你们真不会说实话。”凤翎说完,唤了一声琥珀。 琥珀应一声,飞起一脚踢向其中一婆子的心窝,婆子一声哀嚎,吐出一口血来,晕了过去。 “你呢?”凤翎挑眉向另一婆子。 “奴婢,奴婢……”婆子嚎啕大哭,“这牵牛子不是奴婢放进去的,奴婢,奴婢只是熬了碗燕窝,并没往里面加任何东西!求小姐明查。” “牵牛子?”蔓儿忽然捂嘴惊叫,“嬷嬷。前些日子我还听你嘱咐你媳妇,说千万碰不得那牵牛子,怎么会……” 蔓儿瞪大眼睛,似是被吓着了。 凤翎站起身来,问蔓儿,“她媳妇在哪儿当值?可是有了身子?” 蔓儿惊恐的瞪大眼睛,不敢答。 “说!” 凤翎一声低吼,吓得蔓儿一阵颤抖,“回,回小姐。在,在浣衣房。” “去带过来。”凤翎吩咐琥珀,又向琳琅道。“把这地上的收一收,得她媳妇儿来,让她媳妇吃下去。” 琳琅应下,快步往灶前取了碗来。 “不要,小姐。”婆子扑到燕窝面前,用身子将燕窝挡住,边哭边将头摇得似拨浪鼓,“小姐,奴婢就只有一个儿子啊,好不容易求来的身子。求小姐饶了奴婢的媳妇,什么过错,奴婢一人承担!” “你可知这牵牛子打胎?” 婆子犹豫一下。“知道。不过,这牵牛子,真不是奴婢放进去的。奴婢来,奴婢来,真的只是替人当值。借奴婢个胆子,也不敢往里面掺牵牛子啊!” “去带她媳妇过来!”凤翎怒吼。 “小姐!”婆子大哭。扑过去搂住琥珀的脚,琥珀一抬脚便将婆子掀倒在地,婆子在地上滚了一圈,扑过去又搂琥珀的脚,一边哭道,“小姐,奴婢说,奴婢说,是玉嬷嬷指使奴婢的,是玉嬷嬷让奴婢把这,这牵牛子放入燕窝之中,说要送给大奶奶吃。玉嬷嬷,玉嬷嬷,也是拿奴婢媳妇的性命来要胁,奴婢才不敢不从!奴婢真是不敢的啊!” 凤翎即去让琥珀将玉嬷嬷绑来,“别惊动那边。” 琥珀会意,着个小丫头诓出玉嬷嬷来,再反剪了双手抓来,一脚踢倒在凤翎面前。 玉嬷嬷一骨碌的刚想爬起来,却被琳琅在身后又踢了一脚,跪倒在凤翎面前,不由仰脸带着怒意,道,“大小姐,奴婢虽然没什么脸,却也是太太跟前的嬷嬷,跟了太太一辈子,太太还敬我几分呢,你虽是小姐,却又怎可以这么肆意枉为,不怕天报应么!” “报应?天若是有报应,你又岂会活到今日!”凤翎冷笑,“说吧,谁指使你的?” 玉嬷嬷脸色微变,话语也有些滞顿,“奴,奴婢不知,小姐说,说的什么。奴婢做,做错什么了?” 就是一副心虚的模样。 凤翎将托着牵牛子的手掌送到玉嬷嬷面前,“这个,嬷嬷认得吧?” “奴婢不识得。”玉嬷嬷别过脸去。 “掌嘴。”凤翎低喝一声。 “啪啪啪啪”几个耳光打得玉嬷嬷眼冒金星,嚎啕大哭,“小姐,奴婢做错了什么,让小姐如此怀恨在心?” 凤翎咬牙,“你若不说出幕后主使,明年的今日,你就等着你家太太给你烧纸钱吧!” “奴婢究竟做错了什么!”玉嬷嬷扯着嗓子嘶叫,“小姐,就算是死,也该让奴婢死个明白!奴婢是太太身边的老人,若是就这样死了,小姐打算如何跟太太交待!” 凤翎伸过掌去,“单是这片牵牛子,就可以让我向你太太交待。” “牵牛子?”玉嬷嬷转了眸子,盯着凤翎掌中看了一会儿,面色微愕,“这……与奴婢何干?” 不待凤翎回答,刚才的婆子扑在玉嬷嬷面前,大哭失声,“玉嬷嬷,您就招了罢!奴婢都招了!求您饶了我家媳妇儿,我,我也是实在没法子,这伤天害理的事儿,奴婢,奴婢实在……不该啊!” “你说……”玉嬷嬷愣了一会儿,忽然瞪大眼睛向着婆子,“你说,我……”玉嬷嬷扯过婆子的头发,抬手就给了婆子一记耳光,咬牙切齿,“好个作死的奴才!你收了别人多少银子,敢污我清白!我何时命你放什么牵,牵牛子!” 婆子在玉嬷嬷的手上不停的挣扎,一边哭道,“玉嬷嬷,哎哟,玉嬷嬷饶了我吧?若不是玉嬷嬷以我儿媳的性命要胁,借我个狗胆,我也不敢来这小厨房啊!小姐……我也是……迫不得己啊!求小姐饶了我家的媳妇儿吧!” “你还敢……” 玉嬷嬷还想再打,琥珀上前将她拉开,狠狠的甩在凤翎面前。 凤翎冷眼向她,“你还有何话说?” 玉嬷嬷爬到凤翎脚下。完全没了刚才的气势,一边磕头,一边道,“奴婢是冤枉的,奴婢冤枉啊!奴婢从没指使过谁用这牵牛子,也没,没有害人之心。奴婢,奴婢要见太太!求太太作主!” “玉嬷嬷,你指使婆子将堕胎的牵牛子加到大奶奶吃的燕窝里,还说没有害人之心?看来。若是不给你些厉害瞧瞧,也撬不开你的牙!本小姐就替你作主!” 凤翎一个眼神,琥珀便上去冲她拳打脚踢。打得玉嬷嬷满地打滚的哀嚎,嘴里却不服软,“奴婢不曾,真的不曾啊……小姐明查,明查。是这两个作死的奴才冤枉奴婢!” “打!” 琥珀几顿拳脚下来,打得玉嬷嬷躺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再没了哭的力气。 蔓儿吓坏了,哆哆索索的劝道,“玉。玉嬷嬷,您,您这又何苦?快跟小姐说了吧……” “呸!”玉嬷嬷拼尽全力。冲蔓儿吐出一口血来,“少给老娘放屁!你个没心没肝的小贱蹄子!” 琥珀往她心窝踢上一脚,“还不说!谁指使你害大奶奶!” 玉嬷嬷滚倒一旁,哭得迷糊,“太太……” “小姐。她招了。”琳琅接道。 琥珀再一脚,玉嬷嬷晕了过去。 “把这几个婆子塞上嘴。关进柴房,上锁。”凤翎吩咐琥珀,“大过年的,别伸张,过几天再说,不准给饭。” 琥珀应下,一手拎起晕死过去的玉嬷嬷,一手拎着晕倒的婆子,又踢了一脚跪在地上的婆子,“走!” 琥珀将人带走后,凤翎再让琳琅将蔓儿带回屋里问话。 跪在凤翎面前,蔓儿瞪大眼睛,惊恐的抖个不停。 凤翎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丫头,脑中找不出相关的记忆。 前世,她是无意中从陶姨娘嫣红口中得知与陆氏身份有关的那个稳婆的消息,却是从未见过这个丫头。 也从不知道陶姨娘和这个丫头曾有的纠葛。 “起来吧。”凤翎柔声道。 蔓儿颤声谢过,起身后双腿依旧不停的发抖,似乎真的是吓坏了。 凤翎让琳琅搬了张凳子来给蔓儿,蔓儿谢过,侧坐半边。 “你是知道那燕窝里有东西吧?”凤翎开门见山的问。 蔓儿犹豫了一下,答道,“回大小姐,奴婢也是猜的。奴婢是无意中听得的消息,又,又来不及说,所,所以只好冲去打翻,惊,惊着小姐了。” “琳琅,打赏。” 琳琅便拿出一个二两的银角子来。 蔓儿诚惶诚恐的接过。 “把你听到的都说给我听。” 蔓儿应了一声,便开始说道,“奴,奴婢是大厨房的烧火丫头,夜里院里唱戏,厨房的婆子娘子们都去看戏,守夜的婆子不在,奴婢也,也偷懒……偎在柴火边睡,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就见得玉嬷嬷在灶台边将个什么东西交给王嬷嬷,奴婢听得,说是什么牵牛子,还有什么大奶奶,太太的。奴婢听人说过,牵牛子是打胎的毒物,想起大奶奶有了身子,奴婢吓了一跳。” “奴婢身材小,躲在柴火后面,玉嬷嬷没有瞧着,奴婢也不敢出声,王嬷嬷、苏嬷嬷走了以后,就见着吴嬷嬷张嬷嬷来了,和玉嬷嬷一起吃酒,奴婢躲着不敢出来。好容易等到吴嬷嬷张嬷嬷醉过去了,玉嬷嬷走了以后,奴婢才敢从柴火后面出来,想起玉嬷嬷刚才的话,这才往小厨房跑来,就见王嬷嬷端着燕窝,奴婢想万一真给大奶奶吃着就遭了,一急,便一头撞了过去。” 第一九九章 大闹 “所以你是听见玉嬷嬷让那两婆子往大奶奶的吃食里投牵牛子?”凤翎问。 “回大小姐,是。” “你可敢在大人面前与玉嬷嬷对质?” “奴婢……敢。”蔓儿抬眼看着凤翎,答得小声,却并不十分畏惧。 不知怎的,凤翎似是在蔓儿无神的眼里看到一丝亮光,像是喜悦。 与玉嬷嬷有仇? 只那么一瞬,蔓儿又飞快的低下头去。 凤翎又拉家常一般的问了蔓儿一些问题,诸如多大年纪啦,在尚书府多长时间啦,如何来的尚书府来,有哪些熟识交好的人啦之类,蔓儿的回答与凤翎原先听到的情况基本一致。 蔓儿是尚书府的家生子,娘是陆氏的陪房,从小并没有见过,在尚书府并没什么特别交好的人。 对于陶姨娘,蔓儿绝口不提。 待凤翎问起,蔓儿才期期艾艾的小声答道,“奴婢知道姨娘的恩情。不过,奴婢性子呆直,只能做厨房的粗使丫环,奴婢是怕,若是跟了姨娘去后院,反而打扰姨娘静养。” 这个解释并不能让凤翎满意,反而有狡辩的嫌疑。 不过,凤翎并没有说破。她总觉得这个丫头有不可告人的地方,但是通常,用嘴巴是问不出秘密的。 安排好蔓儿,凤翎又看了一回翠英,翠英己经睡下。 院里的大戏还在伊伊呀呀的唱个不停,按照规矩,这场大戏要唱到天亮。凤翎便若无其事的坐回了观戏亭里甘氏的身边。 甘氏问了些翠英的情况,凤翎只答歇下了,甘氏点头便没有再问。 甘氏的身后,秦显文听戏兴致勃勃。 凤翎叹口气,偎靠在甘氏的肩头。闭眼假寐。 还看什么戏?人生己如戏。 过一会儿,一个丫环匆匆而来,凤翎瞟了一眼,见那丫环在陆氏耳边说了些什么。 “什么?当真?”陆氏惊叫一声,起身离开。 瑞璇拉住丫环问了几声,也和瑞瑶一起跟在陆氏身后。 秦天河听见动静,转脸看了一眼,不快的蹙蹙眉头。 大约是发现玉嬷嬷的事情吧?凤翎不慌不忙的闭上眼睛。守在门口的是琥珀,陆氏不可能从她手里要回玉嬷嬷。 果然,过了一会儿。陆氏气冲冲的回来,冲到甘氏面前,身后的瑞璇没有拉住。她扬手就给了甘氏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吸引了观戏亭里所有人的目光。 “娘!”凤翎惊叫着,跳起来一头往陆氏的腹部撞去,将陆氏撞得后退几步,一脚踏空。跌下观戏亭。 瑞璇慌忙奔去亭下扶陆氏,瑞瑶尖叫着扑过去与凤翎撕打。 “还不拉开她!”秦天河怒目瞪着站在一边不知所措的丫环。 便有丫环们拉的拉,扯的扯,将发疯一般的瑞瑶拉开,璇璇又和丫环们一起将陆氏扶来坐下,姨娘们忙过去替陆氏揉肩搓背。 甘氏捂脸。不出声默默流泪。 李氏握着巧玉的手,站起身来,对着秦天河跺脚哭道。“造的什么孽哟!大年三十的也不让人安生,这是想让我早去找你爹吗?你真是娶的好媳妇儿!” 李氏唤一声“巧玉”,“咱们走!回去收拾收拾,咱们回秦家村!这样的家里,我一天也呆不下去。早晚都给气死。” “奶。咱们也一起回。”秦守文扶住李氏的手,道。“我会好好孝顺奶,孝顺娘”又向凤翎道,“凤丫,你扶娘回去,洗洗脸,换身衣裳歇下,明儿一早,咱们走!哥,你呢?” 秦守文坚定的目光看向秦显文。 “我……也走。” “你呢,凤丫?没意见吧?” 凤翎也点头,“好,听哥的。明儿一早,我让人去十一爷府里留个信儿,等二哥回来也好知道去哪儿找咱们,还有县主,我也得留封信儿。” 凤翎扶着甘氏起身,甘氏捂脸,摇摇欲坠。 秦天河怒极,过去一巴掌甩在陆氏脸上,陆氏好容易缓口劲儿过来,这一巴掌,打得陆氏眼冒金星,几乎晕了过去。 “爹!”瑞璇惊叫。 “闭嘴!”秦天河吼了一声,烦燥的冲戏台方向挥手,“都散了,散了!都跟我回屋!” 台上的“伊呀”声戛然而止。 秦天河放缓声音向李氏,道,“娘,你身子不好,莫动气,待儿子问清楚怎么回事,明日再去向娘请罪。”又向红玉,“扶奶奶回屋。” 红玉应下,扶着李氏离开。 “都给我过来!”秦天河低吼,大步往厅里去。 一干人跟在后面。 秦天河往正中椅上一坐,扫了一眼厅下,向陆氏道,“大年夜的,你又发的什么疯?当着下人的面,传出去,我还要脸面不要?” 陆氏只是哭。 “爹爹,”瑞瑶想插话,被秦天河吼了回去,“闭嘴,一边儿呆着。” 秦天河也是真怒,“平时吵吵闹闹的还不够,大年三十,你也不知收敛一点么?别以为有候爷替你撑腰,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 “爹爹,”瑞璇冲秦天河跪下,“请爹爹息怒,听女儿一言。” “说!” “事出必有因,娘一时失控,惊扰了奶奶守岁,是娘的不是,但是,爹爹有没有想过,娘又何以如此急怒攻?娘是候府嫡女,深谙齐家修身之道,在尚书府当了十几年主母,一向替爹持家分忧,敢问爹爹,娘可有过半分过错?” 瑞璇滴下泪来,“娘为何会在大年夜里失态,爹爹不问原由,出手便打,爹爹,这让娘,让女儿们情何以堪?” 瑞璇的话说完,厅下啜泣声一片。 秦天河叹了口气,声音果然缓了许多,“怎么回事儿,要大年夜里闹成这样?说吧。” “妹妹,”甘氏捂着印有五个手印子的左脸,哽咽道,“当着大人的面儿,妹妹若有什么不满,也一并说出来罢。若是妹妹嫌我当这个家不好,我……让于妹妹便是。妹妹这样冲过来便打,让我日后还有何脸面管教下人?” 甘氏说完,亦忍不住泪流如雨。 “你少假惺惺!”陆氏冷笑,“你的目的,不就是想利用玉嬷嬷来栽赃给我么?是,我生不出儿子,你了不起,你了不起!” 甘氏愕然,“这话……从何说起?” 陆氏大笑,几近疯癫状态,根本无法好好说话。 瑞璇只得替她回答,“回爹爹,大嫂有了身孕,娘和女儿都很高兴,毕竟是咱们秦家的骨血。可是,今儿却有人污蔑娘,说娘利有玉嬷嬷往大嫂的吃食里投药,爹,您与娘结发十几年,娘是不是这种人,爹爹最清楚” 瑞璇冲秦天河磕头,“求爹爹替娘作主。” “什么?”秦天河和甘氏同时跳起来,惊呼失声,“孩子可有事?” 凤翎起身,缓缓而来,“无事。不过,若不是女儿发现的早,爹娘明年抱孙的希望恐怕就要落空。” 秦天河和甘氏还未答话,“当“的一声,茶盏碎落的声音,秦显文干咳了一声,坐直身子,目光飘向别处。 凤翎转回眸光,道,“玉嬷嬷灌醉张、吴嬷嬷,让两婆子往要送去给嫂子的燕窝里加牵牛子,人证物证俱在。女儿亦一时失查,若不是刚巧被厨房的一个小丫头偷听得,这血燕要是送去给嫂嫂,后果不堪设想。” “牵牛子?”秦天河蹙紧眉头。 “是。”凤翎应道,“牵牛子毒性虽不及藏红花,然而色泽形状与血燕最为接近,玉嬷嬷是娘特别拨给嫂子补身子的是上品血燕,这才费尽心思挑了牵牛子来掺在里面。玉嬷嬷与嫂子并无怨仇,为何要做这歹毒之事,请爹爹明查。” 秦天河再看向陆氏的目光里便多了几分恼怒。 “女儿就是想着今日大年夜,不想打扰家人守岁,这才命人将玉嬷嬷人等关入柴房,想等出了初三,再提请爹娘发落。却没想到,倒累得娘受辱,既然要作主,”凤翎也冲着秦天河跪下,“就请爹爹替娘,替嫂子作主!” 秦天河看向陆氏,“你还有何话说?” “这不过她一家之言……” 瑞璇话还未完,便被秦天河一眼瞪了回去,“我问你了?” 瑞璇不敢再答。 “太太,我且不追究你掌框夫人一事,你怎么解释那奴婢落毒一事?那该死的奴婢可是从来为你马首是瞻的。”秦天河的声音十分痛心。 陆氏冷笑,“大人都这样认为了,妾身生性歹毒,谋害大人的宝贝孙儿,妾身即便有万张嘴也说不清楚,妾身还说他做甚?大人治妾身的罪便了,再祝大人,儿孙满堂,永享万年!” “你……”秦天河脸上怒意大盛。 “娘!”瑞璇脸色大变,扑过去拉住陆氏,“娘,你怎么不听女儿劝呢?娘既然根本不曾主使玉嬷嬷,则必然是有人栽赃嫁祸。玉嬷嬷显然是给人严刑逼供过,就算是疼惜玉嬷嬷,娘也该求爹爹作主,把这事儿说个清楚。” “妹妹的意思,是在说咱们尚书府有人滥用私刑?这话可说不得。”凤翎冷笑,转而向秦天河,“求爹爹明查,女儿初听得婆子们告知玉嬷嬷暗害嫂嫂时,女儿确实是怒极,掌了玉嬷嬷的嘴,可要说严刑逼供,却不是女儿做过的事情。其实要查清这事也不难,玉嬷嬷一干人等,女儿都让琥珀守着关在柴房,爹爹提来一问便知原委。” 第二百章 反常 谢谢红豆妮亲的打赏,谢谢鼓励哦~ ^^^^^ 秦天河便着人去将玉嬷嬷和几个婆子提来,同来的还有丫环蔓儿。 问话得到的结果跟凤翎问得的差不多。 蔓儿似是比初时平静许多,答话也愈发有条有理,很仔细的将她在大厨房听得,以及如何追来撞翻燕窝的细节描述给秦天河听。 两婆子亦言之凿凿的指证玉嬷嬷,是玉嬷嬷把牵牛子放进燕窝里,再让她们来熬给大奶奶吃。 吴嬷嬷、张嬷嬷醉的厉害,给人泼了水醒来,也证实是玉嬷嬷请她们吃酒,酒醉后一切不知。 还有凤翎找到的夹杂在血燕当中的两片牵牛子。 人证物证俱在。 玉嬷嬷哭着极力否认,说她根本不曾往血燕里添加牵牛子。但是所有的不利证词都指向玉嬷嬷,使得玉嬷嬷的的哭诉看起来就是*裸的抵赖。 秦天河大怒,让人狠狠的打了玉嬷嬷二十板子。 要不是陆氏苦苦求情,加上这夜新年伊始,不宜血光,秦天河很可能会将玉嬷嬷当堂打死。 玉嬷嬷被人抬下去的时候,己经奄奄一息。 秦天河余怒未解,吩咐将其扔进柴房,年后发落,不准探视。 陆氏在瑞璇、瑞瑶的搀扶下回房。 秦天河又软言劝了甘氏几句,甘氏点头,秦守文才答应要继续留在京城,听父亲的话年后入国子监就读。 秦天河与甘氏一起又去劝解了李氏一番。 再围炉呆坐,大家都没了守岁的喜悦心情。 凤翎和娘、哥哥们来京城的第一个新年,便是在吵吵闹闹中过去。 第二日开始秦天河便往各处拜年,又开门迎接客人,忙得不可开交。 甘氏亦如是。 凤翎将打翻的血燕和那碗泡着血燕的瓷碗送去给常欢,请他检验里面的毒物可是牵牛子。 奇怪的是。常欢得出的结论,浸泡着的血燕里并没有牵牛子,却掺有许多种中药,常欢所能判断出来的有忍冬,神仙子几种。 这种药材都是滋补性的,无毒。 也就是说,有人用带滋补性的中药材浸泡血燕。 炖煮的时候,除了那两个婆子并没有人接触过燕窝,由此得出的结论,牵牛子确实是两个婆子在炖燕窝的时候。趁人不备加进去的。 可让常欢与凤翎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翻遍整碗被蔓儿打翻的燕窝,再找不到半片牵牛子。 也就是说。两个婆子只往燕窝里加了两小条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牵牛子。 牵牛子的药效本来就弱,这样的份量远远不致伤害胎儿。 这就好笑了。 玉嬷嬷费那么大精神,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只为了往里面加入根本没用的两片牵牛子? 再去问过甘氏,甘氏从来没有吩咐过用药材浸泡血燕。吴嬷嬷、张嬷嬷以前也从未如此做过。 而且,甘氏一向谨慎,自翠英有孕以来,只吃过胡御医开下的安胎药。 安胎药中并无此种成份。 这中间还有蹊跷。 常欢一时也说不出浸泡血燕的这些药材的效用,便让凤翎将东西留下来,待他详查琢磨过后再说。 凤翎便顺道再问了关于噩蛊之事。问常欢可有法子解。 常欢只说印象里似在哪本书里瞧过,得细找找,过几日再给她答案。 常欢的答案让凤翎心里燃起希望之火。 常欢有祖传的解毒之术。又擅于此道,箫蓉之毒或许能解也说不定。 这样一来,箫云便可不为洛十一所胁。 箫云的性子,当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 凤翎想着有些出了神。 算日程。箫云应当己经与洛十一抵达边城,也不知战场上连弩的实际效用如何;战争无情。刀枪无眼,箫云虽然武艺超群,但伽兰部骁勇善战,若是群而攻之,会不会有危险? 呆坐了许久,凤翎才发觉自己脑中想的居然都是箫云。 “应该是担心哥哥。”凤翎摇摇脑袋,那满脑子的莫名其妙甩出去,站起身来唤了一声“琳琅”,才发现外面己是华灯初上。 琳琅正在窗边做着针钱,听得她叫,起身笑道,“小姐终于想起奴婢了啊?奴婢见你想得出神,也不敢打扰,可是担心二公子呢?” 凤翎“恩”了一声,果断的认为琳琅的说法是对的,她是担心秦乐文了,箫云是与秦乐文一起出征的嘛! “走吧,咱们瞧瞧嫂嫂去,最近不知胃口可好些?” 琳琅应下,转身取了件披风给她披上,取了灯,嘱咐了琥珀几句,便和凤翎一起出了园子,往翠英的园中去。 才进门,就听得秦显文的粗厚的男声,“多大的事儿啊!至于这样?” 秦显文扭头冲着翠英屋门的方向,边走边说,差点一头撞在凤翎的身上,煞住脚,尴尬的笑笑,“凤丫啊,来看嫂子?” 凤翎白了他一眼,“你又来闹什么?嫂子有身子,你就不能消停消停?实在要闹,你也去别处!” 秦显文挠挠脑袋,笑,“我只是有事儿来说说,没闹没闹……去吧,快去瞧瞧你嫂子。” 秦显文说完,快走几步,忽的又回头往凤翎身边小声说道,“我听人说,有身子的人要多运动,胎才能稳,跟你嫂子说说,没事多走走,别老闷在屋里……啊,记得带多几个丫环,路滑,小心着些。” “你说什么?”凤翎一时没明白过来。自从秦显文搬到前院之后,就再没问过孩子的事情。今儿是怎么了? 凤翎狐疑的打量着秦显文。 “哦,没什么。”秦显文的目光闪烁,敷衍了凤翎一句,转头即走。 “哥!”凤翎叫住他,追上几步,拉住秦显文仔细瞧他的脸。 这段时间。她心里记恨秦显文的没出息,许久都没有再正眼看他。这时看来,秦显文竟比之前瘦了许多,眼下浓重的黑影,可见夜里没有歇好。浓眉微拧,眼角向下耷拉,没什么精神。 面色黑沉,十分之憔悴。 就不像是个日日纵情声色的男人。 “哥,是出什么事儿了么?你和嫂子?” 秦显文明显一惊,“咳”了一声。挤出一个放浪的笑来,“我能有什么事儿?是你嫂子想不开。”秦显文微红了脸,“是。是兰花儿有身子了,我,我想着总是自己的骨血,想来跟你嫂子商量商量,咱能不能抬个姨娘……毕。毕竟……你来了也好,替我劝劝你嫂子。这事,事儿,我还是问娘去。” 兰花儿是秦显文新收房的丫头。 “什么?”凤翎一掌拍在秦显文的胸口,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这才多久……哥。你这还是人话么?不行,我不同意。” 秦显文微抬了眸子,只一瞥便又飞快的垂了眸。没心没肝的憨笑,提高声音道,“你是我妹子,不同意个啥?反正横竖娘都会同意的,爹爹不是还有几房姨娘么?再说了。我收兰花儿的时候,娘也没说啥。现在有身子了。不是好事么?咱,咱也是双喜临门。” 秦显文说完,转身逃也似的奔出翠英的院子。 凤翎叹息一声,转头正见得云仙扶着翠英回房,门角边仅留下一抹绿色的影子。 回头再瞧瞧秦显文离去的方向。 有些奇怪。 琳琅也对着她蹙起眉尖,与凤翎一般表情。 “我得找机会出去一趟。”凤翎压低声音向琳琅道,“我得亲眼瞧瞧。” 秦显文日日早出晚归,到底在忙些什么? 琳琅点头,“是。” 凤翎便没有再说,带着琳琅往翠英屋里去。 或许就像人们常说的“哀莫大于心死”,心若是死了,就不会再受伤。 凤翎居然在翠英的脸上看到久违的笑容,她正与云仙一起,将手边做好的,没做好的衣裳拿起来瞧,再品评一番,态度非常热络。 “这件好,”翠英正拿着件小肚兜子向云仙笑,“图案也漂亮,云仙,你的手艺果然比我的细致许多啊。” “大奶奶夸奖,”云仙应了一声,抬眸担忧的看了一眼凤翎。 “凤丫来啦。”翠英似乎兴致很高,又挑了件小衣裳给凤翎瞧,一边笑道,“很可爱吧?哟,真是福气,丫头们都比我心灵手巧的多。不用我操心衣裳都备到秋天的了。这要换成以前,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凤翎笑着在她身边坐下,悄悄儿的打量她的脸。 颊边泪痕未干。 凤翎拉过翠英的手,强笑着柔声道,“嫂子,你放宽心,府里人多混杂,你得好好儿的打起精神,护住肚里的孩子。至于其他的事儿,等孩子生下来,咱们再慢慢谋算。” 翠英脸上的笑容滞了一下,从她手里抽出手拉,抚着膝上的小衣裳,叹道,“是啊,是该谋算。” “哥哥说,让你多走动走动,对孩子好。” 凤翎想将秦显文的关心转告,谁知话未说完,翠英突然喊了一声“云仙”便将凤翎后面的话打断。 “你去厨房瞧瞧,我要吃的东西备好了没,有些饿了。” 等云仙出门,翠英又转而拉起凤翎的手,笑道,“这些天日渐暖了,我昨儿去回过娘,想去敬香,替孩子求个平安。你陪我去可好?” “好。嫂子打算什么时候去?” “后儿吧。”翠英叹了一声,“是好日子。” 凤翎应下,又与翠英闲聊几句,看着翠英吃下整整一大碗的鱼片粥,脸上有些困意,凤翎便起身告辞。 才出了院子,转头瞧翠英的屋门,里面己经吹灯歇下。 翠英一直笑着,再没提过有关秦显文的话题。 “大奶奶真放宽了心啊。”琳琅说。 凤翎蹙眉不答。 哥哥嫂嫂都有些反常。 嫂嫂的心宽得太快,哥哥的心变得太快。 一路之上,凤翎都在苦苦思索哥哥嫂嫂之间的问题,也不知走出多远,一直跟在身旁的琳琅忽的靠近她,紧张的拉她的衣袖,“快瞧,小姐,那,那是什么?” 声音微颤,十分害怕。 第二零一章 双头鬼 凤翎抬眼的时候,却是什么也没看着。 她们这时己见走回了自己的园子,而外面天色己暗,园里没什么人走动。而连着的那边是侧园,走动的人就更少。 远处挂在廊上的灯光映着树影又和着微风,树影摇曳时便影影绰绰的,还真的透着几分神秘。 “看见什么了?”凤翎一边问,一边凝神往远处细瞧,还是什么也没有。 琳琅挑高手里的灯,眯着眼睛细细的瞧,一手指着远处犹自摇晃着枝条的李树,“那,那儿、树下……似是个人影……” “人影?大约是哪房的丫环吧?” 这个园里除了她,还住了巧玉,也跟了几个丫环,谁出来做什么也说不定。 凤翎本想不以为意的笑笑,琳琅后面的话却也吓了她一跳。 “不是丫环,那……肩上扛着两个头……会不会见着鬼了啊,小姐?”琳琅紧紧的抓住凤翎的手,尖尖的指甲掐得她有些微疼。 凤翎敛了笑。 琳琅还从未如此失态过。 琳琅从来不是捕风捉影、咋咋呼呼的性子,却被吓成这样,可见是真的见着什么了。 然而鬼神一说,凤翎却是不信的。 “走,过去瞧瞧。”凤翎一拉琳琅的手,往琳琅指的方向快步而去。 “还是不……不去了吧,小姐。” 琳琅尚心有余悸,可看见凤翎己经抬腿往树边走去,她也只得硬着头皮挑灯跟上。 两人走近,却什么也没有。 凤翎四处瞧瞧,这里的环境她熟悉,李树边是个石凳,石凳边有个大水瓮。 细看之下。瓮上耷拉着什么东西。 瓮的用处,是夏天的时候接些雨水,院里的下人们会在里面养些漂亮的小鱼,闲来无事时就在石凳上坐着观鱼聊天。 不过现在是冬季,鱼不好养,瓮也没人打理。里面应该只有些长着青苔的雨水才对,也就没什么人会往瓮边去。 凤翎心头生疑,走过去瞧时,瓮边果然搭着一个奇怪的东西。以几块破布扎成一堆,再绑在一个小竹棍上。 “这是什么?”琳琅也瞧见了。拿起小竹棍在眼前东晃西晃的半天,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凤翎盯着它瞧了一会儿,蹙眉。“怕是你刚才看到的一个头。” “啊?”琳琅闻言,像被火灸了一般,扔了棍子往一边跳开,盯着它看了一会儿,这才又有些发笑。“小姐你诓我。” “我没诓你。你等着。” 凤翎说罢,捡起琳琅丢下的竹棍,走出几步,在离琳琅稍远处的一棵树下站定,背过身去,将竹棍背在肩上。调整高度,让破布团正在她的头边垂下。 身体藏在树后站了一会儿,凤翎再转头走回来问琳琅。“如何?” 琳琅目瞪口呆,频频点头,“是,像,双头鬼。是我刚才瞧见的模样。” 凤翎扔了棍子,拍拍手。指着来时的方向,道,“咱们来的地方燃着灯,这边又暗,有人躲在这棵树下,肩上扛着这个,偏不巧给你瞧见,你才以为是两个头。” 琳琅也觉得有道理,舒了口气又怒道,“哪个丫头这么大胆,半夜里这般扛着,不怕吓死人么?明儿我该跟李嬷嬷说说,丫头们夜了就不准再往外瞎走。” 凤翎盯着地上的竹棍出了一回神,道,“说不定就是要吓谁的。本来见咱们来了,好好儿的躲在树后面,想等咱们走了再离开。谁知就给你瞧见了,那人慌不择路,溜走时便不小心将手里的东西跌到大瓮里,又来不及捡,便落在了这里。” 琳琅没及开口问,凤翎便一指石瓮边的小路。 前两天一直下着雨,小路里都是泥泞,泥泞里清晰着印着一排杂乱不堪的脚印,通往西院的石路上也都是,走了一阵以后,脚印干了,才再找不到痕迹。 琳琅提灯过去,蹲在脚印边细瞧,道,“大小像是……谁的绣花鞋。” “这鬼是内院的。”凤翎点头道,转而指着不远处的侧门,问琳琅,“我记得那道门过去,是几间空着的厢房吧,堆杂物的?” “是,空着的,”琳琅才答完,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道,“对了,原先是空着的,一直也没什么用。不过,早上我听杏秀回来说,大人这些天太忙,一直也没说怎么处置玉嬷嬷,太太不高兴,说玉嬷嬷是冤枉的,可夫人也不松口要放,还吵了一会儿。” “那边太太气不过,硬是带人将玉嬷嬷抬到那边的空厢房,说就在大人院子边上,就这么看着,也跑不到哪儿去,先养着,要怎么发落,也要等人好了再说。” 凤翎心头一颤,“所以说,那边关着玉嬷嬷?” “应该……是吧,奴婢没去瞧过。” 凤翎转身 “走,咱们瞧瞧去。” 琳琅才要跟上,凤翎却又想起了什么,转回头捡起地上的竹棒,凑到鼻边闻闻,又伸到琳琅面前,“什么味儿?” 琳琅凑近,重重的吸吸鼻了,抬眸看着凤翎拧眉,不甚确定,“有些……油渍味儿。” 凤翎扔了竹棍,快步往侧门边走去。 琳琅快跑两步跟上,忽然在她耳边小声惊道,“厨房的?” 凤翎脚下微顿,转脸看了琳琅一眼,在琳琅的眼里,她看到了同样的疑问。 往血燕里落牵牛子的事情,还远远没完。 搞不好,玉嬷嬷还真是冤枉的。 她的园子有个侧门,连着一个带着人工湖的园子,名“留园”。而秦天河嫌“留园”大而杂沓,便将留园分成了两半,中以绿漆竹篱隔开,东头的又取名“省己园”,给他自己日省己身而用。便是箫云夜里带她走过的那个侧园。 省己园与她的影园之间,便剩了小半个留园。 凤翎前世往这边走过,知道在往“省己园”的路边儿上。建有一排小厢房,说是厢房,实际也比柴房大不了多少,原意是给主子歇脚之用。可实际上没人用过,平日也不过堆些杂物。 而秦天河隔了留园之后,常自己一个人在园中闲逛,不喜人打扰,是以慢慢的下人便都不常往这边行走。 侧门守门的婆子也就怠惰,常常忘了落锁。 陆氏大约是和秦天河置气,故意将玉嬷嬷置于这里的厢房。所以甘氏也不管她。只是在厢房外上了锁,不让人把玉嬷嬷抬走。 凤翎如是猜想。 果然,未近东头的厢房。房内竟隐隐传来呻吟声,夹杂着一声长一声短的哭泣声。 玉嬷嬷。 凤翎和琳琅同时加快了步伐,往关着玉嬷嬷的厢房走过去。 厢房上着锁,凤翎便走至窗口往里探。 房里黑漆漆的一片,没有点灯。除了耳边听到的,玉嬷嬷“哼叽哼叽”的呻吟声,别的什么也看不见。 琳琅在窗口举高手中的灯好让凤翎往里面瞧清楚。 谁知,突然里面传来“啊!”的一声尖叫,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头从窗前跳了起来,紧紧的抓住凤翎握在窗棱上的右手。 凤翎当即吓出一声冷汗。只觉得被抓着的手*的,弥漫着血腥味。 凤翎一阵头皮发麻,挣脱不开。 琳琅则一边尖叫。一边伸手死命的去拨那只鲜血淋淋的手,“放开,放开,放开小姐!” 里面的人惨叫着缩回手,一边大哭。“大小姐,是奴婢啊。玉嬷嬷……奴婢是玉嬷嬷啊!” 琳琅的叫声戛然而止,将手中的灯往窗前凑了凑,“玉嬷嬷?” 凤翎收回手细瞧,手背上都是血渍。 “大小姐,呜呜,有鬼啊,鬼扎我的手!”玉嬷嬷“呜呜”的哭,“求小姐,求求大小姐,可怜奴婢,去跟太太说说,奴婢不要睡厢房,奴婢,奴婢做错了事,睡柴房就好,奴婢睡柴房就好……奴婢在这里睡不安啊!” 玉嬷嬷边哭,边再次往窗边伸出自己的手。 琳琅挑灯细看,玉嬷嬷的手上血肉模糊,手背上一片一片的针孔触目惊心。 琳琅偏过头往一边干呕。 原来是玉嬷嬷的血。 凤翎瞥了一眼,却是一声冷笑,“你做了那种事情,觉得我会替你传话,可怜你么?睡不安?昧着良心,你到哪里能睡得安?我看你心里有鬼罢!” 凤翎说完,转身欲走。 “小姐!”玉嬷嬷一声哀嚎,继而痛哭,“真不是奴婢把牵牛子放进燕窝里的啊,奴婢,奴婢没有落毒……” 凤翎忽然心头一动,停下步子,转头问道,“牵牛子不是你放的,你没有落毒,忍冬、神仙子什么的是你放的吧?做什么用的?可别想让我相信,你家太太关心我嫂子,关心孩子,才让你偷偷的往里放补药!” 玉嬷嬷的哭声顿住,却并不回答,也不否认,继而低声呜咽。 “咱们走!”凤翎向琳琅道。 “不要啊!小姐,小姐……别走,”玉嬷嬷又扑到窗前,向窗外伸出手,隔空徒劳的抓,“小姐,这屋里有鬼,有双头鬼啊!她扎我,她来扎我啊!” 凤翎脚下微顿,却没有停。 琳琅跟上几步,小声在她耳边,道,“小姐,双头鬼。” 凤翎点头,快走几步回了园子。 就算是人扮的鬼,玉嬷嬷也没有该同情之处。 “吩咐琥珀,牢牢的盯着那个叫蔓儿的丫头。”凤翎进门便吩咐琳琅。 回来的路上,她想起了之前的一个疏漏之处。 她忽略了那个叫蔓儿的丫头。 第二零二章 蹊跷 假设,玉嬷嬷往血燕里投的是滋补中药,而并非堕胎的牵牛子。 这可以说的过去。 玉嬷嬷真没有必要为了投两片没用的牵牛子而如此大费周章。 她肯定有别的目的,虽然目前不得而知。 所以她一直不承认往血燕里落毒,却又有心虚之色。 张、吴两位嬷嬷也是她别有用心的灌醉,再指使两个婆子往小厨房煮宵夜。 不过,两个婆子的指证,也可以是误解。因为府里这种明争暗斗的事情,婆子们都心知肚明。 玉嬷嬷是陆氏的心腹,当然不愿意看着甘氏这边好,所以会对翠英肚里的孩子下手也在常理之中。至少,被玉嬷嬷指使去代替吴嬷嬷、张嬷嬷的两个婆子这么认为。 所以一旦事情败露,初发现牵牛子的时候,她们都认为那牵牛子是玉嬷嬷所投,为了撇清干系,她们当然异口同声的将责任往玉嬷嬷身上推。 她们没有想到,玉嬷嬷并没有往里面投牵牛子,而是放了别种对翠英同样有害的东西。 排除了玉嬷嬷和那两个婆子,能往燕窝里投牵牛子的,只能是蔓儿。 凤翎一开始却是忽略了这一点。 除了两个婆子,蔓儿也能直接接触那碗燕窝。 只要时机拿捏的好,她在扑进来撞翻燕窝的同时,完全可以趁机将准备好的牵牛子扔进打翻的燕窝里。 为了不被发觉,她只扔了两三片,所以燕窝里再找不到别的牵牛子。 然后事情就好解释了。 蔓儿确实是在厨房听见玉嬷嬷与两个婆子暗地筹划,所以才会说得如此绘声绘色,婆子们和玉嬷嬷也都不敢否认谋划的事实。 蔓儿又冲进厨房来撞翻燕窝的原因,大约确实不愿意害人性命,所以才会在燕窝被翠英吃下去之前将它撞翻。因为两片牵牛子己经足以引起凤翎的注意;她最终的目的,便是凤翎曾经感觉到的,她是要借机陷害玉嬷嬷! 所以她的眼里才会有那一闪即逝的喜色! 琥珀探来的结果,蔓儿天不亮就起来洗鞋,闹出来的动静还给同住的丫头很是唠叨了一阵,说她天儿又不好,洗什么鞋! 凤翎立刻悄悄的去柴房提问了两个婆子。 琳琅跟着进去,琥珀便守在门外。 两个婆子细细将当时的情形回想了一番:三十夜里,玉嬷嬷让厨房备下丰盛的酒菜,请张、吴二位嬷嬷来大厨房吃酒。夸二位嬷嬷劳苦功高云云,两位嬷嬷醉后,玉嬷嬷便找来这两个婆子。半是威逼半是利诱的让两个婆子去小厨房替张、吴二位嬷嬷当差值夜. 婆子对着凤翎磕头痛哭,“奴婢又不傻,知道玉嬷嬷那儿没什么好事。可是玉嬷嬷拿奴婢有身子的媳妇要胁,奴婢也是不得己啊!奴婢就这么一个儿子,成亲几年好容易才怀上的……” 另个婆子也哭。“奴婢家的儿子是候府的下人,奴婢也是没法子啊!求小姐饶命,饶命…… 琳琅不耐的瞪一眼,“问什么答什么,没用的话吃回去!” 婆子们才勉强收住哭声,伏地哽咽。 “玉嬷嬷可曾明示你们往汤里投牵牛子?”凤翎问。 两个婆子同时一颤。交换了个眼神,不敢作答。 “说!” 琳琅横眉冷目的喝一声,吓得两婆子慌忙磕头。回道,“小,小姐,奴婢不敢妄言,也不是要。要替玉嬷嬷说话,那日。奴婢确是吓着了才说的,玉嬷嬷,没,没有让奴婢往汤里放什么。” 果然如此! 凤翎点头,又问,“那玉嬷嬷让你们往汤里投什么了?” 两个婆子又对望一眼,无人敢答。 “你们要知道,不管你曾是候府的家生子都好,如今,你们身在尚书府,生杀大权在我尚书府。你们知道的,我爹娘都指着我嫂子的肚子呢,这事儿你们可闹得不小。我的话放这儿了,你们谁要再敢包庇玉嬷嬷,别说媳妇,儿子,连你男人,只要还在尚书府的,我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凤翎直了直身子,看似说得云淡风轻,话里透着的狠意却是让人不寒而栗。 “小姐饶命,小姐饶命!”两婆子顿时身抖如筛糠,一边磕头一边嚎啕大哭。 “还不说?” 一婆子微微起身,双手伏地,回道,“回小姐,玉嬷嬷实在不曾把什么交给奴婢,更不曾让奴婢往大奶奶的汤里加什么东西,什么也没有,真的,奴婢真的什么也没往里加,玉嬷嬷没有吩咐。玉嬷嬷还说,大奶奶喜欢吃燕窝,让咱们文火慢炖,看准时候,才好滋养。” 婆子的话顿住,忐忑不安的看着凤翎。 凤翎蛾眉微颦,却不说话。琳琅便一口啐在那说话的婆子脸上,“我呸!那老婢子会那么好心?没想着害大奶奶,还反倒想着关心起人来,你们俩个,还敢在这里扯白活儿!” 转而向凤翎,“小姐,奴婢看,也甭问了,横竖问不出个真话来,这两个婆子,做出这等害人的事来,还留着做什么,打死了了事!至于媳妇,等孩子生下来一并卖了便是!” 琳琅的话说得狠,吓得婆子差点尿出来,忙不迭磕头,“小姐明查,琳琅姑娘明查,奴婢句句是实,若有半句假话,叫,叫,叫媳妇生下的孩子没屁眼!” 这是很重的誓了。 琳琅看一眼凤翎,看样子该是真话。 凤翎的口气便也缓了许多,“如此说来,玉嬷嬷是被冤枉的咯?那你们倒说说,那牵牛子是怎么到汤里去的?” 另一婆子磕头,道,“奴婢真不知道。初时见着,奴婢们也吓坏了,以为是玉嬷嬷背着奴婢们放进去的,奴婢害怕,所以才,才……可是后来奴婢们想来,小姐也见过那碗发着的燕窝,里面没有什么东西啊……奴婢,奴婢也真的没有往里加牵牛子……” “照此说来,玉嬷嬷为何要换下张、吴嬷嬷呢?可有什么不寻常之处,你们细想想,想起什么来,或许我可以在爹爹面前替你们说说好话。” 两婆子听得精神一振,小声的又互相将那日夜里的事情再对了一遍。 说到玉嬷嬷细细嘱咐她们时,两人忽然眼睛一亮,异口同声,“有一点不寻常之处。” “说。” 一婆子便道,“奴婢的女儿是在太太的小厨房里打杂的,奴婢记得,回来的时候,女儿总是说玉嬷嬷日日都要遣人炖燕窝给姨娘们送去,说要特别注意炖煮的时间,说得三刻左右,不得超过半个时辰。” “娘子们便总让奴婢的女儿看时辰,自己好忙些别的去。女儿贪玩,有一次忘了看着,结果给玉嬷嬷打一顿,扣了一个月的月钱,那燕窝也不能再用,玉嬷嬷让全部倒掉重做。回来的时候,奴婢的女儿还很是心疼了一阵。” “对对,”另一个婆子跟着附和,“奴婢们听了也说,炖燕窝么,时辰有什么重要?多一刻少一刻没得大关系,可玉嬷嬷非说,是候府的规矩,这样才能最有效的给姨娘们补身子。而且,若是炖得不对的,一顿板子跑不掉,还得扣月钱。小姐可以问问,厨房的奴婢们都知道规矩。” 琳琅蹙起眉头,“所以,府里的燕窝都是炖煮三刻?” 婆子应道,“太太厨房里的都是,夫人厨房里的,奴婢听人说过,夫人进府晚,厨子们都是夫人自个儿从外面买的,就不大有限制。” 另一婆子接上,道,“三十晚上,玉嬷嬷嘱咐奴婢们来小厨房替两位嬷嬷当值,也就是嘱咐了奴婢们几次燕窝炖煮一定不要误了时辰,三刻就好。别的就真没说。” 另一婆子拼命点头,“是啊是啊,玉嬷嬷还说,就是大奶奶的那两厨子老不听话,总记不得她说的时辰,还说,那两厨子是大夫人的人,她不好怎么管教,只能私下底多照顾照顾大奶奶,这才让奴婢们替两位嬷嬷当值,玉嬷嬷最后还吩咐,一定记得炖煮时辰,切不可超过三刻。所以,所以奴婢炖的时候守着沙漏呢。” 确实,凤翎想起来,两婆子在炖燕窝的时候,一直不断的去看柜上的沙漏。 琳琅低身附在她耳边,轻道,“夫人拨给大奶奶用的,都是上品的血燕盏。” 凤翎点头,又问两婆子,“太太屋里用的燕窝也炖三刻?” 两婆子同声答道,“是,和姨娘们一样,都是三刻。” 凤翎的心头跟着一跳,这不对劲,很不对劲。 府里一般给姨娘们进补的燕窝都是老身的白燕角或白燕盏,炖煮时间当半个时辰左右,说是严格控制炖煮时间倒还说得过去,只当玉嬷嬷做事严谨刻板;可太太陆氏吃的是上品的血燕盏,翠英怀孕之后,甘氏便也拨给翠英用的血燕盏。 血燕盏却与白燕不同,炖煮时间当在一个时辰到一个半时辰左右方为最好,这是最一般的说法。 “娘娘吃的燕窝都是如此炖的,还从没听过什么三刻的说法。”琳琅奇道。 第二零三章 离开 婆子似是看出了琳琅的疑问,便又回道,“听奴婢的女儿说,厨房的原以为太太用的血燕都炖上一个半时辰,可玉嬷嬷说,候爷夫人从宫里得来的方子,说三刻最好,利,利于生男。所以,所以玉嬷嬷让奴婢们给大奶奶炖燕窝时一定要注意时辰。” 凤翎的眉尖便跳了跳。 别说这说法她并未听过,就算真有,玉嬷嬷也绝不可能这般偷偷摸摸的只希望嫂子一举得男吧? 琳琅同是疑问,却又想到另个问题,“你刚才说,玉嬷嬷私下里跟大奶奶的嬷嬷说过炖煮时辰的事儿?那两个婆子可有照办?” 婆子摇头,“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或许有过几次吧,奴婢听玉嬷嬷气呼呼的说,那丙婆子真不听话,得找个机会打发出去才好。” 除了这些,从两婆子嘴里再问不出别的话来。 凤翎再去问了吴张两位嬷嬷,往常翠英吃的燕窝炖煮时间如何,可有按玉嬷嬷说的三刻。 吴嬷嬷答,试过三两次。但总觉得炖出的燕窝色泽不好,口感也不够润滑,大奶奶也不太喜欢那味儿。她们去请示过大夫人之后,大夫人说还是照原来一个半时辰的炖法就好,后来还是按一个半时辰炖着的。 所以玉嬷嬷才说两个嬷嬷不听话,要另外遣人去按三刻的时间炖燕窝。 凤翎再让两嬷嬷依照一个半时辰和三刻的时辰各炖了一盅给她送来。 一个半时辰的燕窝滑润浓香,三刻的燕窝颜色稍浓,略有些发涩,也不够软滑。 中间肯定有什么问题。 然后事情的进展似乎停在这儿了。 蔓儿没什么大的动静,每日除了往大厨房当差,便是坐在院里的石阶上发呆。 这两日秦显文也没再出门,这天夜里还破天荒的往翠英屋里坐了一会儿。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见着凤翎进去,秦显文正好起身要走。 “那……我先回去了哈,凤丫,好好陪陪你嫂子。”秦显文的话语里有些讪讪的,瞧了翠英一眼,微咬了牙,道,“明儿你们去建国寺,让你嫂嫂好生打扮一番,首饰什么的多戴些。莫老这么寒酸,丢咱们尚书府的脸面……” “哥,”凤翎提高声音打断秦显文的话。当着翠英的面儿,也不好多说什么。 见秦显文要走,凤翎强压住心头的不悦,叫住他,“明儿我们要替孩子祈福。哥哥同去吧?” “我……”秦显文没有回身,背对着凤翎干咳一声,道,“我还是不去了。明儿……兰花儿这两日身子不畅快,我,我应过要陪她。再说,你嫂子肚里的孩子那么多人管着呢,不差我一个。也省得给你们添堵。” “哥……” 不等凤翎再说,秦显文己经大步走了出去。 翠英对秦显文的话似乎置若罔闻,目光胶着在膝上的小衣裳上,等凤翎坐到她身边抚她的肩,翠英才蓦地回过神来。对凤翎笑笑,“来啦。” “恩。”凤翎犹豫了一下,道,“嫂嫂,你莫听哥哥的浑话,这事儿有些不对。你别急,等我打听清楚再说。” 翠英便又听头去折手里的衣裳,一边回道,“有什么不对?男人的心么,有几个能耐得住寂寞?我总算信娘以前的话了,乡里的农户收成好了,还想抬个姨娘呢,更何况他现在是尚书府的大公子,我认了。” 翠英说着,抬脸看凤翎,一手抚上凤翎的手臂,道,“你甭为我担心,我再怎么不济,好歹还有个孩子呢,”翠英抚着自己的小腹,苦笑道,“就像你说的,最重要的,是保住孩子。” “嫂嫂这样想最好,孩子比什么都重要。让我听听,孩子可有动静?我听人说,在肚里的时候就会伸胳膊伸腿儿呢。”凤翎故作轻松的笑着说道,一边偎过翠英的腹边小心的抚摸。 翠英的笑容才开朗起来,带着即为人母的骄傲,道,“这才小呢,等过两个月吧。” 两人围绕着孩子的话题说了一会儿,翠英便唤过云仙,取了明日的衣裳首饰来,捧着给凤翎看,“我眼光一向不好,你替我瞧瞧,明日穿戴这些可好?” 凤翎知道翠英话里的意思,便道,“你甭理哥哥的……” 翠英摇头苦笑,“就再依他一回吧,难为他专程跑一趟,横竖也依不了几回。” “嫂嫂……” 翠英己经拿起云仙手里的一支金镶珠石云蝠簪,往自己头上比划,一边问道,“这支可好?看着华贵?还有这个,” 不待凤翎回答,翠英再拿起一只碧玉镯子,对着凤翎笑道,“这也不错,还是娘赏下来给我的……” 翠英的笑声里带着浓浓的讽刺意味。 凤翎无奈,只得依着她的意思,挑了几件华贵的衣裳首饰直到翠英满意,又给翠英拉着说了半宿的话才离开。 第二日一早,翠英果然将前日挑得的首饰插了满头。 秦显文出来亲自瞧了一回,还是不大满意,东拣西拣的就是嫌翠英寒酸,硬逼着她回去再加了一支步摇,耳朵上的坠子也换成宝石镶金的才作罢。 甘氏看着直叹气,可当着翠英的面儿,也不好说得太多。秦显文性子执拗,说得多,反而惹得翠英更担心。 好不容易秦显文满意了,凤翎搀着翠英上了马车。回看一眼秦显文,他正望着她们离开的方向发呆,眼里似是浓浓的不舍。 见凤翎转头,秦显文慌忙转头就走,差一点撞在身后的丫环身上。 马车上,翠英亦正挑帘往外看,见她进来,几不可察的轻叹口气,冲凤翎笑笑。 凤翎的心“突”的一跳,这笑容好古怪。 “翠英啊,”甘氏拉着翠英的手,长叹一声,想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翠英用另一只手搭上甘氏的手背,反倒笑着过来安慰甘氏,“娘,您甭为我操心,我好着呢,咱们今儿诚心的求菩萨,只要菩萨能保佑孩子,多大的事儿我都能挺过去。” 甘氏点头,“好孩子。” 翠英便又抚着自己的小腹,笑道,“娘,您说,孩子取什么名儿呢?我不识几个字,怕取不好。” 甘氏轻拍她的手,笑道,“傻孩子,哪里用得着咱们取名儿。你爹日日都在念叨呢,男名女名的写了一长串儿,就是还没挑出合适的。” 翠英“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嫂嫂的孩子,男孩儿叫秦健,女孩儿叫秦安吧?健康平安。”凤翎突然插了句话进来,然后细细的盯着翠英的脸。 翠英低眉,将两个名字在嘴里反复咀嚼了几遍,脸上闪过一丝喜色,抬眸对着凤翎笑,“这名儿好,健康平安,意思好,也好叫。” 甘氏便笑着摇头,“健啊安啊,你们自个儿说着玩就好,这么简单的名字,你爹哪里肯依,昨日我还听他在念,什么郅睿,茗淇呢,说拿不定主意,又说要知道是男是女就好。” 翠英冲凤翎笑笑,不说话。 建安寺里早接到尚书府的通知的,所以甘氏几人到的时候就有住持出来亲自引导,带着甘氏一行拜佛、念经,点祈福灯,甘氏捐了些香火,一系列做完之后,己经到晌午。 主持便让甘氏几人往后院厢房稍事休息后再吃斋饭。 甘氏往炕上歇会儿,凤翎便陪着翠英坐着说话。 翠英时不时的抬头看天色。 过了一会儿,翠英起身说要上茅房。 凤翎也跟着起身,“我陪嫂子去。” “不用,你也累了,还是陪娘……” 翠英想推,凤翎己经过来挽她的手出门,“走吧,嫂子,在屋里也闷得难受,回来的时候,咱们还可以走走瞧瞧,边说会儿话。” 翠英无奈,只得由得她一起。 “这儿有云仙,你不如带着琳琅往那儿的竹林走走,”翠英指着稍远处的竹林,向凤翎笑道,“有身子的人运作慢,也省得你等得无聊,我一会往那边找你。” “也好。”凤翎应下,便带着琳琅往竹林里去。 看着凤翎和琳琅的背影消失在林边,翠英微敛了笑,向云仙道,“我有些冷,你替我去取件斗篷来。”云仙有些犹豫,“大奶奶,奴婢走了,你一个人……” “去吧,”翠英不耐烦的挥挥手,“阿凤不是在么,我身上冷得厉害,一会你取了斗篷,往那边的林里寻我便是。” 云仙这才应下,一路小跑着离开。 翠英转身作势往茅房里走了几步,忽然一猫身子,从旁边的一棵矮树边绕了过去,急匆匆的迈着碎步,一路沿着墙边的小路绕过后院,往侧门而去。 门外的树下早等了一辆马车,翠英一出侧门,便有人迎上来向翠英打声招呼,又谨慎的交周围打量了一番,确定没有人跟着之后,才带着翠英上了马车。 “小姐,三公子要做什么?”缩在门外的石墩后面,琳琅小声的问凤翎。 凤翎摇头,看着马车疾驰而去,她才慢慢站起身来。 今天的这戏是翠英与常欢合谋好的。 不过,只要带走翠英的是常欢,她也就用不着担心翠英的安危。 静观其变就好。 燕窝的事情还没弄明白,嫂子离开,对腹中的孩子也许是件好事。 第二零四章 真相 翠英的逃离在秦家引起了轩然大波。 秦家几乎将所有的人都派出去找了几天,翠英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毫无音讯。 甘氏急得直哭,深深自责没能照顾好翠英,又说翠英孤苦伶仃的,一个人能往哪儿去?怎的这生这么个拗脾气! 秦天河也是又伤心又愤怒,他是等了多久,才好不容易等来了儿子,盼来了孙子! 反而最冷静的是秦显文,除了刚听到消息时脸色微变,将自己关在屋里不知做些什么之外,之后便形色如常。这让凤翎更不禁怀疑,所有的一切,都是秦显文设的局。 哥哥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可一连好些天,当秦家人都绷紧了神经在找翠英的时候,秦显文却显得十分淡定,整日将自己关在屋里,并不外出。 凤翎便也无从得知他究竟在外面做些什么,凤翎也不敢去问常欢,他和翠英之间倒底在弄些什么事情。怕隔墙有耳,也怕自己的突然询问而打乱了常欢的计划。 看常欢这些日子的表现,嫂子应该还在京城。 她相信常欢,且压住性子稍等等看。 混乱的出了十五,大年也算完完整整的过去。 翠英依旧杳无音讯,连秦天河都放弃了最后的希望。 玉嬷嬷成了替罪羊。 不过。玉嬷嬷是候府的老人,又是陆氏的陪嫁嬷嬷,秦天河也就是重打一顿了事。 很长一段时间,玉嬷嬷都不能下床走动,精神上也似乎受到了刺激,有些神志不清。总说有鬼上身,总说闹鬼。 陆氏的精神倒比以前好了许多。 没了翠英,秦府的一切也慢慢的恢复了正常。 秦显文又开始频繁的往外走动。依旧是和那群狐朋狗友,喝酒聊天出入青楼。 回头便一头扎入自己屋里,也没有再提什么抬姨娘的事儿。 什么玉兰儿有身子之类的话也被证明是子虚乌有。 凤翎私下里找来那两个陪房丫头来,软硬兼施的问,最后那两丫头还不得不坦承,大公子根本没碰过她们! 说大公子逼着她们发誓,不准将公子屋里的事情说出去。 说大公子答应,只要她们配合,事成之后,必定给她们一个好的出路。否则。便将她们卖入娼楼。 至于秦显文倒底每日在屋里做什么,二人并不知晓。 不过,因为翠英的事情。甘氏的情绪一直很低落,不允许凤翎单独外出,凤翎也不放心她一人在府里。 探寻秦显文的事情只得暂且放下。 月底,到了酒楼结账的日子。 每每这个时候,常欢都会眉飞色舞的来找凤翎。说酒楼的生意如何如何之好,赚了多少银子,他又该得多少分红之类云云,说得口沫横飞。 这天下午,琳琅来报,说三公子来了。 “请他进来。” 凤翎吩咐琳琅引常欢进来,自己就在外间的椅上坐下。眼神复杂的看着常欢,也不说坐,也不说请。 “怎么了?”常欢脸上的笑容微敛。一脸莫名的看着凤翎,“什么眼神?” 凤翎冷笑一声,吩咐琥珀,“关门,守好院子。谁也不让进来。” 常欢便有些心虚,强挤出一丝笑意。“怎么的了,关门打狗的架势。” “可不是关门打狗么?”凤翎冷笑,“怎么样,你是自己个儿说,还是我问你答?” “什……什么?”常欢的脸色微变,目光闪烁了一阵,低下眸子不敢看她。 “你把我嫂子藏哪儿去了?”凤翎决定开门见山,常欢的脾气她了解,大智若愚的类型,拐弯抹角的他也会装听不懂。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藏嫂子……做,做什么?”常欢支支吾吾的说完,看着凤翎,忽然叹口气,“好吧,我也知道瞒不过你,那日,我瞧见你了,躲在石墩后面的。我还以为你不会问了。” 见得常欢承认,凤翎这些天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也就放回了肚里,问道,“我嫂子可好?到哪儿了?” 常欢点头,“放心吧,好呢。不过,我答应过嫂子不说的,我不能说。” “对我也不能说?嫂子不该会想着瞒我。” “男儿一言九鼎,不能说便是不能说。”常欢梗着脖子答道,又放缓了语气,“不过,我答应你,会好好照顾嫂子,嫂子说,要等孩子平安无事的生下来再说。” “孩子?”凤翎的心跟着一提,拧眉,“你是说,孩子……有什么事儿?” 常欢忙摆手,“不是不是,我不是那意思……我,咳,我不能说。” “你不说嫂子在哪儿,也不说嫂子究竟出什么事儿了,是不是?” 常欢干咳了一声,小声答道,“是,我答应过嫂子的。” “好好,你不说我说!”凤翎气得站起身来,唤了一声“琳琅。” 琳琅掀帘进来。 “你替我送封信到安国公府世子夫人,县主说过的,有事可以劳烦世子夫人转告。你送个口信给世子夫人,就说我有急事要求见县主,请县主务必来一趟,关于常欢,常公子的!” 凤翎故意将常欢二字咬得很重,一边斜睨着他。 浅云是常欢的软肋。 果然,常欢跳了起来,拦住琳琅,涨红了脸道,“好端端的,让县主来做甚?我,我有什么事儿?还让人传话,坏了县主名声可怎么好?” 凤翎摇头,“我就把你的心思告诉县主便是。至于怎么说嘛,你不是不能说么,我也不能说。县主的名声,你担心什么?” 见常欢还在犹豫,凤翎便佯喝一声琳琅,“还不去!” “好了好了,我说,我说。”常欢哀求的语气道。“我说还不行?” 凤翎给琳琅使个眼色,琳琅会意出去。 常欢坐下,“其实……也不是不能说的,只是嫂子怕你担心,嘱咐我不让说。” “究竟什么事儿,你不能爽快点儿么,”凤翎瞪他,“想急死我?” “好了好了,”常欢无奈的道,“记得燕窝打翻的那次么?你把燕窝送来给我瞧的?” “记得啊。”凤翎点头,“你不是说只瞧出几味来,其余的也不知做什么。还得再查查?” “是啊,其实,我查出来了。” 凤翎脸色微变,拧眉道,“查出来了?为什么我问过你几次。你都不说?” 常欢低头,“嫂子不让说,说府里的事儿够多了,省得伯娘担心。” “嫂子……怎么知道?” 凤翎不明白,她私下里让常欢查燕窝的事儿翠英是怎么知道的。 “显文糊涂,嫂子其实早就不想呆在府里了。那天。嫂子来找我,本来是想托我帮忙,替她找辆马车。再安排从建安寺出去,嫂子本来的想法,是想自个儿回秦家村的,说一个人养大孩子就好,再也不想看着显文伤心。” “嫂子来的时候。我正在捣弄那堆燕窝和药材,嫂子见了。便问我那些是什么。我以为她知道的,随口就答了,说是忍冬,神仙子什么的,有人把它掺燕窝里了。” “嫂子的脸色当即就变了,问可是要给她吃的燕窝。我这才知道你没跟她说啊,可再否认也晚了。” 凤翎听得面色大奇,“我嫂子知道那些是做什么用的?” 常欢摇摇头,脸色并不太确定,“也不能算全知道。不过,嫂子倒提醒我了,说以前在乡里就听老人家说过的,说是以前宫里就传出来的邪方子,听过的有忍冬、神仙子、乌诮几味的,说非得浸在燕窝里不成。我依着嫂子说的方法去查,终于给我查出蛛丝马迹来。” 常欢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我爹爹留下来的偏方里记过一则方子,名女术,共药材二十一味,以燕窝浸服。无毒,但是,服者却生女者众。” 凤翎听得眉峰一跳,“也就是说,服了药材浸泡的燕窝,不能生男?” 常欢点头,“是。” “不会是,药材得泡于燕窝中服用,文火煎熬三刻吧?”凤翎试探的语气问。 常欢大奇,“你如何知道?正是如此。我瞧爹爹的手记,这方子太邪,伤身,禁止外传,知道的人当不多才是。” 凤翎没有回答,心思却在飞转。 这是什么意思? 玉嬷嬷想嫂嫂生女也就罢了,可听婆子们说,姨娘们,还有陆氏,都是吃得文火三刻的燕窝,莫不成……? 常欢犹豫了一下,又道,“这方子,有孕的人却是不能服用的。” 凤翎听得一惊,“什么?” “这方子,最邪的地方,不在于生女,而在于……有孕的人用了,孩子会……雌雄难辩。” 常欢目带担忧的看着凤翎。 凤翎的心跟着狂跳不己,“你是说,嫂子……嫂子知道?” “嫂子逼着我说的。我去问过小厨房的吴嬷嬷,说嫂子吃的燕窝里,有三四次是炖煮过三刻的。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凤翎“蹭”的站起身来,不安的在房里来回走动,“那婆子往嫂子的燕窝里掺过三四次的药材?好恶毒的婆子!” 常欢摇头,“不是往嫂子的燕窝里掺,而是,我去库房里瞧过,府里所有的燕窝都是用药材熏过的。不过,若是炖煮时间不对便没有药效,所以其他人服了,也就没什么大用处。” 凤翎听得心头一紧,却再顾不得其他,忙问道,“嫂子会不会有问题?” 常欢再次摇头,“我不知道,所以嫂子才求着让我帮忙,带她离开。” 凤翎便气得在常欢头上挥拳,“你真糊涂!为什么不早跟我说?” “嫂子不让说,还以性命相胁?我能怎样?”常欢满脸委屈,“说了,人又能怎样?躲了这次躲不了下次,所以我想,嫂子离开,也是好事。” 第二零五章 跟踪 凤翎无言. 确实,翠英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换作是凤翎自己, 遭遇背叛,她也会想着离开。 翠英去求助常欢,比她自己一人贸然离开要安全的多。 “这事儿八成跟太太也脱不了干系。”常欢恨恨的咬牙,“你说,咱们要不干脆说给大人知道?光打那婆子一顿,太太倒跟没事人儿似的,实在难消人心头之恨。” 凤翎沉吟,继而扬起一个嘲讽的笑,“我爹爹连候府的一个婆子都不敢怎么样,你认为,他能把那太太如何?这样反而打草惊蛇,太便宜她了。而且毕竟这方子是野方,说出来也未必真能让人信。” “也是,说出方子来若给人利用,也太害人了。”常欢点头认同。 “若给爹爹知道了事情的经过,难免要向你盘问嫂子的去向。” 常欢双手一摊,翻了个白眼才道,“我是无所谓,就怕大人成天到晚的唠叨干爹干娘。” “嫂子那边,就劳你安排。等这阵子风头过去了,我再去看看嫂子。我记着你的情。” 常欢笑道,“咳,跟我还客气什么,不也是我嫂子么?放心吧,嫂子那边我早安排好了,着了人伺候。如今的问题,倒是显文,”常欢挠挠头,迷惑的道,“你说他倒底在搞什么东西?看着挺好的一人,怎么就能做出这种事儿来?嫂子要不是太伤心了,也不至于就要走。你说吧,我总不相信似的,可又明摆着的。” 凤翎亦有同感。 初时,她以为秦显文会跟上世一样困于美色温柔乡,所以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念头去看秦显文所作的事情,可现在看来。秦显文分明是有苦衷! 常欢犹豫了一下,“本不该我多嘴的,我也就说给你听听,看你可有法子……我每日去铺子里,总能远远的瞧见显文和那一帮小子在……春风阁前,给一群姑娘拥着,推着进去,常常到傍晚才出来。” “春风阁?”凤翎蹙起眉尖。 “是……漾澜河边最有名的……青楼。” 常欢抓抓头,面色有些微红,当着凤翎的面儿。他还真不好意思提这种话题。 凤翎却是另有想法。 她想起前世赵翦瑜说的,春风阁里卧虎藏龙,绝非一个简单的烟花之地。 哥哥是去寻欢作乐。还是另有所图? 凤翎咬咬下唇,看向常欢,“侧园的门还能不能走?我得亲眼去看看。” 常欢脸色微变,犹豫着,“走倒是……问题不大。只是,那儿是青楼,你去……怕不合适吧?要不,我替你去看看?给伯娘知道非生气不可。” “我得亲眼去瞧。” 凤翎坚持。 常欢生长于江湖,本就不屑于府内对女子的诸多规矩限制,所以凤翎坚持。他也就点头答应,不再多说,只是嘱咐她穿男装。把屋里的伪装工夫做好,琳琅、琥珀那边要对好词儿,免得甘氏那边问起穿帮之类云云。 凤翎一一应下。 第二日一早,琳琅来回说大公子出门了,凤翎即换了男装。跟常欢一起买通了守园的婆子,从侧园的后门出去。 常欢早在门外替她备了匹体形稍小的马。凤林马术不好。但好在前面的秦显文也不着急,一路悠悠闲闲悠悠闲闲的慢慢晃荡,她也就勉强能跟上。 秦显文径自进了迎客楼,小二与他熟络的很,行了礼,便引去楼上雅间。 跟在后面,趁着小二出来的空隙,凤翎往里面望了一眼。 那都是一群衣着华美的贵族子弟,秦显文显然已经也融入其中,神情之间一点儿也不感到拘束。喝酒行令,驾轻就熟。 这时还早,迎客楼有空间儿,常欢便要了显文隔壁的雅间儿,要了一壶茶,几碟点心,和凤翎坐着慢慢喝,一边竖起耳朵听。 雅间儿之间本就是一层不厚的隔板,加上秦显文他们大呼小叫,让隔壁的凤翎与常欢便将他们的谈话悉数收入耳中。 都是一群纨绔子弟,实在也没有什么可听之处。 唯一让凤翎感到警觉的,是其中一人有意无意的提到过隋风,却也只是说羡慕隋风的当年风流,若能及其万一,虽死无憾。 然后便有人问起隋风生平。 那人便趁机将当年隋风的传说添油加醋的描绘一番。 凤翎就听见秦显文哈哈的笑,语中似有醉意,“你们日日都说隋风如何如何,听得我都腻了,不过都是些道听途说。有本事的,叫他来给我看看,我就不信了,这世上还能有那呼风唤雨的能人,那不是海龙王了嘛!要再说这个,我再不来了!无趣的紧。你说是吧,阿霖,” 秦显文唤了其中一人的名字,又道,“你是安乐候府的公子,自然不会与他们一般见识。什么隋风,我觉得就是谁瞎编出来骗人的。你说,有人再厉害,能抵得过候爷当年?我可听说,候爷当年那是盖世英豪,是吧?” 叫阿霖的少年应了一声,便岔开话题,“喝酒喝酒,不说那没用的。” 听到安乐候府,凤翎的警觉便又多了几分,但她前世与安乐候府并不甚熟络,是以印象里并没有“阿霖”这个名字, 然而,待她还想细听,围绕隋风展开的话题并没有持续多久,便被这个叫“阿霖”的少年打断,又扯到了风花雪月之上。 酒足饭饱之后,一个子弟便提议说,“走,去春风阁,今儿有赛诗大会,我可不会作诗,咱就去看看花魁饱饱眼福也好。 一呼百应。 “今儿轮到我请了,别跟我抢啊!”秦显文豪气万丈,大约是往桌上摔了一绽银子,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这样另一面的秦显文让凤翎实在无语。 可说秦显文醉了,她却又有些不信。 秦显文的酒量是跟着秦铁柱从小就锻炼出来的。 从小的时候,不管哪家红白喜事,爷爷秦铁柱都喜欢带着秦显文去吃酒,硬是将秦显文的酒量给逼出来了,还得了个“酒桶子”绰号。 这才吃了多久,也没听得显文划拳输了几次,怎的就醉了? 然后听见隔壁门响,小二行礼打招呼的声音,“各位爷,吃好啦!” “吃好了,钱在桌上,余下的赏你!”秦显文打着嗝说的。 小二千恩万谢。 常欢冲她笑笑,有些尴尬地问,“还要不要去春风阁?” “当然。”凤林站起身来。 秦显文一群人果然直奔春风阁,到了门口,立时就有几位花枝招展的姑娘出来,一人两人一位的,将秦显文一群人拉扯进去。 神情之间颇为熟络。 挽着秦显文的是一位粉衣翠裙的女子,看不清长相,但举止轻佻,一边对着秦显文说笑,一边扭动着身子,有意无意的便将半裸的酥胸在秦显文臂上来回的蹭。 秦显文似乎很受用,往那姑娘下巴上捏了几下,再从怀里摸出个银锭子,径直往姑娘腰上塞过去,然后附过她耳边低语。说得那姑娘“咯咯”的笑,一边扭动着水蛇腰往秦显文身上蹭得更欢。 两人便随着人流,你侬我侬的往里面去。 凤翎看得差点吐血。 难怪哥哥一直不让娘给他安排长随,这种轻车熟路,还真不是一天两天养成的。 常欢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架式,不免脸色泛红,踌躇道,“还是别去了吧?看到这儿就好,回去跟伯娘说说,少给他些银子,这样花银子可不是好事。” 凤翎也有这种想法,甘氏给显文的银子有点多得没有节制了,难怪说慈母多败儿! 这时门口迎客的姑娘却发现在门前犹豫的两人,一个眼色,几位浓妆艳抹的姑娘立时围了上来,一人一边的几乎是将凤翎与常欢架了进去,“来来来,公子,快请进!咱们阁里的姑娘可都是千金难求的绝色哟!” “别碰我,别碰我。”常欢拼了命的推,可推开了这边,那边立刻又有八爪鱼一般的手缠上来。 凤翎对着他促狭的大笑,“哈哈,有趣啊,华公子,面对解语花,华公子怎的不解风情!” 常欢红着脸瞪她一眼,推开身边的姑娘,正了正衣襟,“我自己走!” 几个姑娘便翻了翻白眼,不约而同的缠上凤翎,挽着推着往春风阁里去。 春风阁里别有洞天。 空气弥漫着荡人心旌的脂粉香,到处莺歌燕语,满目皆是凝脂白玉,檀口飞红。 凤翎抬眸便见着秦显文揽着那姑娘往楼上的厢房进去,她便再顾不得欣赏厅里的景致,笑着往自己身边的姑娘怀里塞了一锭银元宝,放粗了声线,道,“别在这儿浪费良辰美景,走,陪爷上楼!” “凤……林公子”跟在后面的常欢急急的叫了一声,伸手去拉他,“还,还是回吧,差不多了。” 凤翎身边的姑娘哪里舍得放过这个财神爷,伸手拍下常欢的手,娇滴滴的道,“哟,这位爷,您吃斋的,还不许别人吃肉哪!”一边又拉凤翎,“走,咱们不理他,爷,” 姑娘一边浪笑着连拉带拖的带凤翎上楼,一边伸指在凤翎面上摸,“哟,爷,您的面皮比咱还好哪,又滑又嫩,第一次来啊!奴家名柳红,林公子是吧?” 第二零六章 锦囊 “是哪,可不第一次么?”凤翎不露声色的打掉在自己脸上乱摸的爪子,转脸向常欢笑,扬扬袖子,“没事儿,我,你还不放心么?你要不惯,就去老地方等我。完事儿了我去寻你。” 袖中有备下的各种迷药,别的不说,对付几个青楼女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怎么行。”常欢推开身边的姑娘,快几步跟在她的身边,道,“不就是喝喝酒么,谁不惯了?咱一起。” 柳红翻翻白眼,还想再说,后面的话便被凤翎的笑声逼得咽了回去,“我这兄弟胆子小,且让他跟着咱们一起喝吧,这样,”凤翎拍拍挽在自己胳膊上的酥手,笑道,“你唤多几个姑娘啦,要什么尽管点,爷请!” “哎,还是林公子大方,”柳红的脸色才由阴转晴,喜滋滋的应了一声,白了常欢一眼以后,才转头高声冲楼上倚着的女子喊,“姐妹们,林公子请酒咯!” 栏上立时就有几名女子应声,冲凤翎的方向扑下。 趁这工夫,常欢压低声音在凤翎耳边道,“左起第二间” 这是在告诉他秦显文的去向。 凤翎点头。 “这边,这边,”上了楼,柳红便想将众人往自己屋里带,凤翎却是止住脚,一指最左边的屋子,道,“爷要那间,相命说了,爷今年与右犯冲,只能去左间的屋子,爷喜欢那第一间!谁的?去那屋,爷有赏!” “林……”柳红想劝的话还没说出口,立时被一紫裙女子推开插了句嘴进来,“爷真好眼力,相命先生也说了,奴家的屋子风水最好了,遍地是桃花……林公子。跟奴家来!”又似笑非笑的望一眼柳红,“姐姐,劳您去传酒吧,一会儿就到妹妹屋里,好吃好喝的尽管拿来,林公子请酒。” “去吧,去吧,”凤翎没心没肝的冲柳红挥手,似是搭上新欢忘旧爱似的表情,一手拉住紫衣女。“好吃好喝的传上来,本公子请!” 柳红哼了一声,可互相帮忙也是春风阁里的规矩。既然客人开口了,她也只得忿忿的下楼传菜。 果然是好酒好菜传了一堆,看得常欢冲凤翎直瞪眼。 酒不过一巡,屋里的女子便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 常欢站起身来,踢踢身边的女子。瞪着凤翎,“也就做个样子,你不能省着点么?瞧这个,这个,”常欢指着桌上的菜,心疼不己。“得多少银子啊,还没算酒钱,还光看不能吃!对了。还有她,” 常欢指着躺倒在凤翎身边的柳红,“我瞧见了,你刚才给她塞了足五两银吧?快拿出来,别浪费。银子不好挣。” 凤翎依言,低身往柳红腰上摸回刚才自己送出去的银元宝。放回自己怀里,又指指身边的众女,冲常欢吐舌笑道,“要不要趁火打劫一番啊,欢哥?首饰值不少银子。” “你还笑得出来!我真是昏了头了,带你来这种地方,”常欢瞪她,“要给伯娘知道,非杀了我不可。” 凤翎敛了笑,“不说笑了,找哥哥去。” 常欢点头,伏在壁上听一阵,转而冲着凤翎摇头,“听不出什么。” 凤翎便往门边去,悄悄的将门开了一道缝。 楼下的人亦各自寻欢,并没人注意。 凤翎这才放心的往隔壁间的门边倚过去,被常欢拉住,“我来。” 听了一会儿,并没有声音,常欢轻轻的将门推开,小心翼翼的往里伸长脖子,探了探,回头看一眼凤翎,轻声道,:“没人。” 凤翎推他,“进去啊!” 谁知,话未说完,常欢便是一个趔趄,里面似是平空起的一阵旋涡,将常欢整个儿卷了进去。 常欢“啊”的惊叫声还未完全喊出来,就己经躺倒在地,晕了过去。 凤翎大惊失色,来不及反应,旋涡里却突的伸出一只手来,往她臂上一拉,将她也卷了进去。凤翎眼见屋门在身后无声无息的关上,她却丝毫动弹不得。 待双脚落地,凤翎一阵头晕目眩,却见得面前一个童颜鹤发、苍髯如戟的精瘦老头儿来,一边抚须一边笑眯眯的看她,“秦姑娘,得罪得罪,老夫候你多时,你可算来了。” “您是谁?”凤翎袖口微沉,己将一粒幻药握在手中,厉声道,“你把我哥怎么了?” 男子“哈哈”一笑,抚须答道,“姑娘莫紧张,老夫没敌意。老夫姓墨名方,江湖人称第一剑。” “墨方?第一剑?” 没听过。 凤翎无语。 老头儿的表情还似很陶醉,大概是个什么有名头的江湖人物吧。 等了一会儿,得不到凤翎的回应,墨方脸上现出一丝尴尬之色,干笑一声,“哈哈,我忘了,你个小姑娘家家的,我跟你说什么江湖。” 不待凤翎回答,里间儿走出个人来,看着凤翎一愣,“凤丫?你怎么来了?阿欢!” 秦显文奔到晕到在地的常欢面前,冲墨方仰脸道,“师尊……” 师尊?凤翎眨眨眼,愣住。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没事没事,”墨方笑着摆手,“点穴而己,这小子袖里有东西。扶他到床上去吧,一会儿完事了,老夫自然替他解开。” 秦显文应了一声,架起常欢往里间儿去,凤翎不放心,跟在其后进去。 墨方呵呵笑着跟进。 凤翎边走,边看看身边这个怪异老头儿,一脸什么了然的表情。 秦显文将常欢放平在床上。 凤翎就见得桌边趴着一个粉衣女子,装束正是秦显文搂着进来的那名女子。 凤翎稍稍放下心来,原来哥哥并没有纵情声色,一切或许只是欠个解释。 秦显文过来重重一拍她的脑门子,瞪圆眼,“你这丫头,怎的这么多事?这种地方也是你来的?回去看我不让娘好好儿管教你!” 凤翎“哎哟”一声。抚着额头,嘟嘴道,“哥哥还我说呢,要不是你来,我能来?要管教,也先从哥哥开始。” “我是男子……”秦显文摇摇头,转眸见墨方正饶有趣味的看他兄妹拌嘴,忙拉了她一把,“凤丫,快。见过师尊。” “师尊?”凤翎一脸莫名的看着秦显文,“什么……师尊?” 秦显文微侧了脸,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师尊是外公的结义兄弟,” 凤翎脸色微变,犹疑看一眼秦显文,眼中带责怪之色。 当初千叮万嘱,对任何人都不可以说出隋风的名号。 秦显文知道她的意思。忙摆手,“我没说,我没说。这些天,师尊在教我玄黄数术。” 瞥一眼桌上,果然都是八卦罗盘,堆的都是图纸。 原来这些天秦显文都在做这些! 凤翎不觉也有些惊异。秦显文书读得少。大字都识不得几个,居然能读玄黄之术? 不过,即便如此。又为什么要瞒着家里,逼走嫂子? 墨方“哈哈”一笑,道,“丫头,很多疑问嘞?别拿个牛眼似的大眼瞪我。我啥也不知。什么玄黄数术,我是狗屁不通的。也就这傻小子说我是高和。我只是把我兄弟当年拿着剑,逼我背到脑里的东西再原样背给他罢了。师尊的名号哪,那是逗着这傻小子玩儿的。” 凤翎不说话,看一眼秦显文。 人家逗你玩,你还真当真了? 秦显文有些讪讪的,想解释,却又不知从哪儿说起,索性闭嘴回过脸去。 “行了行了,坐坐,”墨方抚须“呵呵”笑,往墙边的椅上坐下,又招呼凤翎和秦显文也坐,才又笑叹一声,道,“多少年了,隋兄若能看到今日,内心该有多欢喜。” 凤翎看一眼秦显文。 秦显文冲她微微摇头,意思他从来没有提过隋风的事情。 墨方朗声大笑,“丫头,你的疑心病比你哥哥可大多了啊。当初,我只是表演了一手预测未来,这傻小子就乖乖跟我走了,还愣头愣脑的称我师尊。算起来,你们应该叫我爷爷才是。呵呵,那不过是隋兄教我的故弄玄虚之术。” “前辈的话,凤翎实在听不懂。” 墨方抚须敛笑,“你懂也好不懂也好,老夫来的目的,只是完成故友的嘱托。一来,将该转达的东西转达,我己经教给那傻小子了,二来么,”墨方说着,从袖中掏出两个一黄一蓝的锦囊来排在桌上,道,“这三个锦囊在我这里己经十余年,终于可以亲手交于你们了。” “一个我己经给了这个傻小子,”墨方对着凤翎做了个请的手势,“这两个是你的。” 凤翎看看秦显文,秦显文点头。 凤翎便走过去拿起来,拆开一看,面色更是一变。 这字迹她太熟悉了。 隋风的字与别不同,字里行间都是肆意飞扬与张狂。 墨方笑道,“十几年前,老夫收到故友飞鸽传书,信中嘱我,若是听到边城传捷报,便即将三个锦囊送于你二人,先于显文,再凤翎。显文,凤翎,是你二人,没错吧?” 秦显文、凤翎点头。 “故友说,”墨方伸出枯瘦的食指,指指显文,郑重的道,“一用避祸,”又指指凤翎,“二用效国,唯心所愿。” 凤翎看看秦显文。 秦显文从怀中掏出个红色的锦囊来,递给她,“你看看。” 凤翎接过,从锦囊中取出一张纸条,展开来看,上面只有一句话, “暂离避无妄。” 再看她自己手中的锦囊:一是“天地铸栋梁”;一是“墨剑启天相”。 毫无疑问的,都是隋风亲笔。 第二零七章 隋风其人 “墨前辈,这是……什么意思?”凤翎微扬手中的锦囊,试探性的向墨方问。 墨方冲她瞪眼,“都说别问我咯!我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要是能懂他说的话,那我这第一剑岂不也要改成第一方士?” 墨方说完抚须又叹,“如今,我总算能放下一件心头大石,吃好睡好了。我只管传话,该琢磨的你们自己琢磨去!哎哟,你们不知道哟,他非得说个什么边城大捷了才让我送信授业,那朝廷对边城又一向放之任之的,哎哟,这些年,我真怕哟,死了也不等不到边城大捷,愧对故友哟!” “边城大捷?”凤翎喃喃的念了一声,又去看手中的字条。 难道,隋风早就知道,她会帮助洛十一制成连弩,并怂恿二哥建功立业? 所谓边城大捷之后,也就是说,外公知道,她发现了石屋中的秘密! 凤翎脑中灵光一闪。 天地铸栋梁,难道是说,让她把天地二经交给秦显文研读? 她的命是隋风铺就的路,而哥哥秦显文是隋风指定的传人! “墨剑启天相”,墨剑?这又是什么? 凤翎正在凝神细想,就听得墨方“嘻嘻”一笑,“这个我知道。” 见凤翎抬头看他,墨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别这样瞧我,这几个东西放在我这里十几年,难道我没有一点儿好奇心啊?也就是看了一眼,看也就看了罢!他也没说不让我看啊,别的我不懂,那墨剑,我却是知道的。” 凤翎面上一喜,“请前辈赐教。” 谁知,墨方的表情变得忿忿然起来。“所以说啊,交友要慎啊!这人贼着呢,主意都打到我身上来了。那墨剑吧,曾是老夫的随身兵器,江湖兵器谱排名第一,几十年从未变过,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的宝剑啊,所以老夫才江湖绰号第一剑!” 墨方抚须,脸上红光满面,一片得色。 秦显文亦满脸仰慕之色。唯凤翎目光在墨方身侧绕了一瞬,眉尖微蹙,“墨剑……曾是。是什么意思?” 墨方抚须的动作微顿,佯作生气的伸指指着凤翎,向秦显文道,“这丫头……这丫头,牙尖嘴利的。傻小子,真是你妹妹么?” 秦显文“呵呵”的憨笑。 墨方便收手抚须,笑道,“那墨剑曾是老夫的兵器,不过,老夫十数年前己经退隐江湖。再用不上啦,便将墨剑传给老夫的闭门弟子,有机会。你倒可以去问问他。” 墨方歪了脑袋,伸出两指在下巴上揉搓了一会儿,才道,“我瞧过许多次啦,墨剑上没什么玄机……也不知故友用墨剑做过什么。倒是曾借出过一阵子,也不知他拿去做什么用了。” 说完。墨方坐直了身子,笑道,“老夫就不伤那个脑筋了,你们自己个儿琢磨吧?哎,故友那个人哟,什么都好,就是这坏毛病,话说半句留半句,好听的说是谨慎,不好听的,就是故弄玄虚,你说是吧,丫头?像咱们这样,一句话说得通透不好么?他呀,就是肚里的肠子拐的弯儿多。” 一句话逗得凤翎莞尔,心里对墨方的身份便也信了几分。 他玩笑一般的概括确实是隋风的性格。从隋风留下图纸与随笔的方式,从他留锦囊的方式便可窥得一斑。 “前辈的闭门弟子现在何处?” “边城。” “边城?”凤翎微奇,难道是军中将士?那她要瞒过洛十一讨看墨剑恐也不易吧? “老夫的闭门弟子,便是汝阳候世子啊,依你们的身份或许当见过吧?长相颇漂亮的小子,”墨方笑答,一边又摇头,“哦,也不一定,那小子的臭脾气……” “箫云?”凤翎一愕,“前辈是说……世子爷手中的剑便是……墨剑?” 凤翎这时才想起来,她见过的,箫云的剑。 剑身修长,墨黑如炭,看着并不起眼,出鞘时却声如龙吟凤哕,势如流星赶月,一击之下,曾让无影响的剑当中碎成两截。 剑是不同一般,可这句“墨剑启天相”又是什么意思? 墨剑是箫云的兵器,一直也在使用,可并未见得启动什么天相啊? 见凤翎沉思,墨方露出个了然的笑意,“认识就好,不用老夫再引见,若是想看那墨剑,你就跟那小子说,他师傅说的,让他借你墨剑一观。他再怎么臭脾气,师傅的面子还要给几分的。” 凤翎谢过,犹豫着问道,“前辈故友……是个怎样的人?” 她想问的隋风。 凤翎脑中所有关于隋风的印像都是一个碎片一个碎片拼凑起来的,形成不了完整的图像。亦不知怎的,听说眼前的这位老者是箫云的授业师傅,她心中的戒备便完全放了下来。 对于隋风其人,她太好奇了。 不论是民间,还是仕族,隋风都被传得神乎其神,这会子居然遇见一个真正见过隋风的人,让她有种莫名的兴奋。 而隋风究竟是不是真的与他们一脉相承,凤翎也想得到答案。 “故友么……身长八尺,面若冠玉,时人常以潘安比之,”墨方似是在回想,所以说得很慢很慢,又拈须凝神好一会儿,才叹道,“啊,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老夫都不太记得了。丫头,”墨方抬眸冲她慈爱的笑,微扬的嘴角却又带着一丝嘲讽,“所有的人都说他呼风唤雨,功若神人,对吧?” 凤翎微微点头,“是。” “其实么,在老夫看来,他也就是个普通人,不过生就一双利眼,比常人更加玲珑剔透些罢了。” 墨方叹一声,才又道,“故友的一生,可谓云涌飙发,徜徉恣肆,” 说起隋风,墨方面带傲色,向凤翎伸出干枯精瘦的右手,摊开握拳,又凌空往外轻甩,道,“丫头,你可听过变昼为夜、撒豆成兵?故友若有半分豪心,亦可将天下握于掌中。” 墨方握拳收手轻放于膝上,又道,“老夫的剑,堪称天下第一,然挥剑斩杀不过眼前,而当年,他一个“三略阵”,一夜之间灭了太簇十万雄兵,一簇“流星火”竟将仲夷鹏岛轰成天堑,淹埋数十万人,亦不过眨眼。当年,光是提起故友的名字,亦能让敌国闻风丧胆。” 墨方以一种婉惜的、怀念的口吻将将当年隋风之事娓娓道来。 凤翎与显文听得入了迷,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听闻隋风。 想到自己的血脉里流动着的或许正是这位枭雄的血,凤翎的心不禁随着墨方的描述而汹涌澎湃。 秦显文也听得面泛红潮。 “老夫一生,为人孤傲,故友却是唯一令老夫真心佩服之人。老夫执著于眼前,困于得失,而故友却能肆意收放,气吞山河,老夫从来就没有过能将人生如此挥洒的人物。只可惜啊,” 墨方忽的一声长叹,面上的表情变得哀伤而沉痛,“只可惜啊,在老夫看来,故友自认看穿了世人,却独独没有看穿他自己。” “为什么?”凤翎问。 墨方拈须笑笑,“故友以为他看透世间,能活得自在飞扬,却终生为情所困,最终才会落得个晚景凄凉、灰飞烟灭的下场。故友的情,一是为艳绝天下的仲夷公主,一是为他视若手足的大吕先皇。” “他与先皇盟誓,要助先皇成就霸业,却又不忍公主背负国破家亡的桎梏,一边想出世,一边又不得不入世,” 墨方苦笑着冲凤翎依次伸出双手,“左手、右手,取左必舍右,取右必舍左,丫头,换作是你,如何抉择?” 凤翎不会回答。 情与义,是将隋风逼得透不过来的枷锁。 外公对外婆的情,单从娘的只字片语中便可窥得一二;而他对大吕先皇的义,当也不逊于此情,才会让他陷在情义的漩涡里不能自拔。 墨方收回手,笑道,“老夫能说的,也只这么多了。故友当年将大吕二万雄兵遗于坝上,携公主私逃,老夫只收到过他一封信,信上只说,他寻到了解决之道,借老夫墨剑一用。老夫应承,不久后他归还墨剑,逼老夫背下那不知所以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啥啥的,还嘱我永不能忘。” “此后,老夫便再没听过他的消息,直到十三年前,老夫收到他的飞鸽传书,托老夫替他保管锦囊,说若是听到边城大捷,让我速来京城,寻其孙交托锦囊。” 墨方的话就此打住,一双精若鹰隼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凤翎。 其孙,便是指的显文与凤翎。 直到这一刻,凤翎此前的怀疑终于得到了证实。 他们确实是隋风在世上的血脉! 墨方站起身来,掸掸衣袖,如释重负一般的长舒口气,“老夫啊,总算功成身退,能睡个安稳觉了。” 墨方边说,忽然冲凤翎、显文挥手挤眼,露出一个顽皮的表情,“那么,丫头小子,拜啊!” 拜? 凤翎露出一丝不解,不等她问,墨方己然失笑,“这是故友最喜欢的告别方式,他总说,来吧,挥挥手说拜拜啊……” 墨方再次挥手,笑道,“再见。” 墨方说完,走至床前往常欢身上戳几下,不待常欢睁眼,他己经至窗前冲凤翎显文挥挥手,一跃而下,常欢跳起来追到窗前的时候,早己不见了墨方的人影。 第二零八章 显文的苦衷 “这老头子……”常欢嘟嚷了几句转回身来,狐疑的往显文和凤翎脸上扫了一眼,拧眉道,“看样子……没什么事儿?” 凤翎转脸看看显文,冲他一笑,“没事儿,是我误会哥哥了。” “那就好。”常欢点头,扫一眼周围,向显文道,“也真是,就算有什么苦衷,找什么地儿不好,非来青楼?不给人误解才怪。” 目光落在满桌子的菜上,秦欢指着桌子又是一阵心疼,“瞧瞧,瞧瞧,你们兄妹怎的一副德性?这么糟贱银子。” 显文和凤翎对视而笑。 这就是常欢的本事,他不问他不该问的,还总能把事情最后都以银子来结束。 常欢还在桌前绕圈圈,“瞧瞧,这是鲈鱼哎,这个时节,光这条鱼怕就得二两银吧?” 显文笑着回道,“五两。” “五两!”常欢一声惊叹,在桌前挠头骚耳,“真糟贱银子,”又抬头向显文,可怜巴巴的语气,“能吃吧?” “能。”显文点头。 “可是……”常欢看着桌前趴着的粉衣女犹豫。 他之前在菜里下药迷昏了隔壁屋里的一帮女人,他就算再爱银子,也不能吃下了药的菜啊。 “放心吧,菜没有问题。”显文看出了他的疑问,笑道,“那是师尊点的昏睡穴,晚间才会自醒。” 话才说完,常欢便开始在桌前狼吞虎咽起来,对一旁的凤翎与显文似是不闻不问。 显文坐回桌前收拾东西,一边向凤翎道,“之所以选青楼,也是师尊的主意,说是最不惹人注意,再说了。”显文剑眉微拧,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来,“人家希望我当个纨绔子弟,我怎好让人失望?” “哥哥是说……”凤翎仰脸向着显文,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 显文手上的动作微顿,向凤翎颌首。他明白她未尽的话中之意。 安乐候府。 所有的变化都是从那天开始的。 安乐候府是想从秦显文身上试探什么。 “我怕你们担心,又因为是我的猜测,所以那日回去并没有实说。”显文看一眼一旁的常欢,他还在埋头大吃。 显文继而冲凤翎无奈的笑,“实在是怪我。那日,世子爷带我去看园里的腊梅,说是候爷最爱之物。又说候府的膜梅都是从各地搜罗而来,与别不同,问我之前可曾见过。我多了句嘴,说以前住的地方不产腊梅,但外公喜欢。所以也移了些来种,是以小时也见过一些。” “世子爷接着状似无意的问我可曾听过隋风一名,我当时心中一紧,这是试探呢,一紧张便答曰不曾,我答后即后悔了。隋风是何许人,妇孺皆知的,答不曾才心中有鬼吧?后悔却不好说。那时世子爷只是笑笑。转而跟我说起了翠英,什么伉俪情深,什么举案齐眉之类。当时我还纳闷呢,好端端的怎说起这个。” “后来就有了翠英落水,又说有了孩子。所幸孩子无碍,我当时就惊出一声冷汗。回想起来,世子爷当时可是语有深意?于我来说, 最重要的人莫过于翠英和孩子啊!” 凤翎在桌前坐下,微微拧眉,“或许……是你多心?嫂嫂落水一事,实是陆怡萱所为,当是偶然。若是据此就逼走嫂嫂,实在是下策。” 秦显文笑笑,继续说道,“从候府回来第二天,我去替翠英买她喜欢吃的蜜饯,不想正遇上阿霖,哦,阿霖是世子爷的庶子,在梅宴上我偶然遇见过,聊了几句,并不甚熟,他硬拉着我去吃东西喝茶,我不好拒绝,接着便遇上了师尊,学了这些。” 秦显文伸手往桌上指指,凤翎便顺手拿起一个八卦罗盘来瞧,实在也看不懂,便又放了回去,“哥,这些你真能懂?” “不知算不算懂,反正也不知怎的,虽然不识得多字吧,可师尊只念一遍,我便牢牢的记在脑子里了,这些字儿,都跟自己蹦到脑海里似的,以前给爷逼着去学堂的时候也没这样。初时觉得诡异,有些害怕,多几次了,实在有趣。你看这个,凤丫,” 秦显文往八卦罗盘上拨弄了几下,“刚学卦术之时,我便迫不及待的替翠英算了一卦,白虎入宫,主凶,入则妖,出则安。” “或许……是你算错了?”凤翎问。 显文讲的这些东西她虽然在《天经》中偶有见过,可实在不甚了了,这时听秦显文说起,便是半信半疑。 秦显文摇头,“我算了几次,次次都是如此。不然,你说,那句,暂离避无妄,如何解释?我猜,那是指向翠英和孩子,翠英离府,方能母子平安。” 秦显文收起罗盘,冲凤翎露出个憨厚的笑来,“换作是你,换作是三儿,或许能想出别的法子,换作是二子,他一身武艺,也能保妻儿平安。我生得愚笨,又身无长物,能想的法子也只有如此了。府里之人,分不清敌我,只能让翠英暂避,日后再向她解释便好。翠英性情贤良,必能体谅我的苦衷。” 秦显文的法子或许真是有些愚笨,但却说得令凤翎动容,同时也感到欣慰,面上的紧张神色便松弛了几分。 “可是,要让嫂子离府,有许多种法子,哥哥何必做得如此极端?万一嫂嫂因此发生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 显文答道,“我只是隐隐有所感觉,却并不知道世子爷深里的用意,最稳妥的法子,便是让世子爷以为我夫妻情份破裂,不然,候府势大,翠英又能躲得哪去?” “哥哥不担心?”看着秦显文笃定自若的脸,凤翎疑道。 秦显文转头瞥一眼桌前扑在菜盘子里出不来的常欢,笑笑,“翠英命里有贵人,得贵人相助,万事无忧。” 凤翎便去看常欢,也笑。 这时,常欢吃东西的动作微顿,用力的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忽的抓起桌上的鱼骨头冲秦显文大力扔了过去。 秦显文慌忙弓身护住桌上的图纸,鱼骨头便在他的背上啃了一口,留下一块油印子,再落在地上碎成几截。 这才解了常欢的气。 他这些天又是紧张又是愧疚,吃不下睡不安,连挣银子都觉得亏心,敢情这兄妹俩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只蒙他一人! 凤翎“咯咯”的笑。 “对不住。”秦显文不好意思的冲他笑。 常欢这才又转过头去,继续往嘴里塞了一大块的肥肉,带着无所谓的表情将嘴里的肉咬得“滋滋”直响,半晌才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的说,“我无所谓,到时一并跟你结银子,你记着就好。” 秦显文笑道,“那是自然的,我记得兄弟的情,多少银子,你尽管说来,让她舒心安乐就好。” 常欢“哦”了一声,把嘴里的肉咽了下去,左右找不到擦手的帕子,转眼正见对面趴着熟睡的粉衣女的阔袖正吊了半截在桌下,便将那半截扯过来,将一双油手擦净,道,“白挣的银子,劳您再扯件衫儿来穿吧?” 又将袖子往嘴前一抹,拍拍肚子,向凤翎道,“吃饱了,你们也聊够了,走人?” 凤翎点点头,站起身,问秦显文,“哥哥呢?” 秦显文摇头,“你还是跟阿欢先回去,我得做足全套,不能费了这些日子的心思。”想了想,又道,“爹娘那这,你们且替我瞒着,我实在好奇,他们日日这样的手笔,究竟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不等凤翎回答,常欢便瞪大眼,扫了一眼周围,“你是说,这些都是别人掏的银子?” 秦显文笑,“日日都是阿霖请的,便是迎客楼的酒菜,也是我第一次掏银子,统共不过二两。” 凤翎看着秦显文便有些不好意思,“哥哥知道我们跟着你呢?” 秦显文伸手揉揉她头上的小帽,笑道,“你是我妹子,这张脸看了十几年了,哪能换身衣裳就不认识?只是我没想到你还真跟到这里来了,还以为你会知难而退,你也真大胆,”又转眸向常欢,“阿欢,你也是,怎的就由她胡闹?” 常欢的目光却还胶着在桌子上的狼藉之上,听到显文问话,一拍大腿,“既然是白来的银子,没有只吃的道理,不行,显文,你再替我叫上几份,呶呶,那五两银子一份的鱼,再给我来上十份,包着,晚上当宵夜,吃不完的,喂阿宝也好。” 常欢最近迷上了养雪貂,阿宝便是其中最贪吃的一只。 常欢说话的时候眼睛闪闪发亮,一副又讨好又贪娈的财迷表情,“还有隔壁间的银子,大爷也一并结了?” 显文笑着点头,“放心吧,算在我头上便好。” “人若是有心,我们进来出去,怕早就落入人眼,哥哥可有应对之策?”凤翎有些担心,“要不行,哥哥还是跟我们一起回去,以后也别跟这些人混在一起才好。” 显文摇头,“没事儿,我只说你们来寻我,吵了一顿赶出去了就好。这些人,我不找他们,他们也会来找我,总躲着也不是事,倒不如摊开来瞧瞧,我也想试试,这些日子学的东西究竟灵不灵验。” 凤翎便不不再问,常欢则向秦显文笑得十分谄媚,“爷真是好人,那阿宝的鱼……” 凤翎扬手往他头上重重的拍下,发出“邦”的一声闷响,才笑道,“你都有这么个大木鱼了,还要那些鱼作甚!” 第二零九章 偶遇 从春风阁出来,凤翎的精神明显比来时高亢了许多。她马术不好,便嫌骑马累人,索性将两马都交由常欢牵着,又仗着自己着着男装,迈着大步毫不避讳的左看右看,倒把常欢急得不行,跟在她的身后一直小声叨叨,“大姐,啊……公子,咱们还是回去吧?这都几个时辰了,穿帮可怎么好?” “放心吧!”凤林意犹未尽地拿起面前摊贩上的小玩意儿,笑眯眯的说,“也不是第一回了,琳琅知道怎么回,而且,娘这些天不是在忙着准备送三哥国子监的东西么,顾不上我。” “可是……” “别可是了,等下去咱们自己的酒楼吃罢,我请客。” 常欢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无奈凤翎就是不肯挪窝。看着她兴奋的模样,猜想她大约真是在家里闷得久了,常欢笑笑,也就不再多说。 “这个如何?”凤翎捧起面前的人形小木偶,问常欢。 “可爱。”常欢将两条缰绳并着一手牵,再另一手接过凤翎递上的小木人,往她脸边比了比,凤翎便也顽皮的冲他吐舌,做鬼脸,摆出与木人一般的表情。 惹得常欢直笑,“与你倒有几分相像,难得小爷今天大方,买来送你,”转头向小贩,“多少……” 常欢的话未说完,就听得身后传来一个又惊又喜的声音,“秦姑娘?” 常欢听得手中的动作一滞,看向凤翎,不等他有所反应,那人己经快几来到眼前,微侧了脸打量凤翎,笑道,“是你吧。秦姑娘?远远的我就见着眼熟,果然是你……呵,穿得这身,差点儿就认不出。” 这声音,凤翎想忘也不忘不掉。 赵翦瑜。 微定了心神,凤翎抬起眼来,冷冷的道,“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吧?” 赵翦瑜被她眼里射出的寒光刺得有些受伤,面色便也有些难看。拧眉看向常欢,目光便又转回到凤翎身上,问道。“这位公子是……” “咱们走吧,欢哥。” 常欢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欲走。 这时,不远处的另一个少年追过赵翦瑜的身边。笑道,“怎么,阿瑜,遇上熟人了?” “不是,认错人了。赵翦瑜提高声音,对着凤翎的背影。答道。 可凤翎才松了口气,就听得赵翦瑜又大声笑道,“对了。阿忠,陪我去一趟秦大人府上吧,我要去就新诗一事请教秦大人。” “新诗?请教什么……哪个秦大人?”叫阿忠的少年一头雾水的问。 “户部尚书秦天河秦大人。”赵翦瑜大声回答,然后他见得前方匆匆离开的凤翎脚下微顿,不由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来。微侧了脸向身边的少年,眸光却仍胶着在凤翎的背影上。大声道,“我想咏一个易钗而弁的女子,可想来想去,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咏叹,阿忠,你可有什么建议?” 阿忠更加莫名,“阿瑜,你中邪了么?” “所以才想去找秦大人请教!”赵翦瑜几乎是用吼着的。 然后他挺身负手而立,接着就看到己经走远的女子转回身,回头满脸愤恨的瞪他,然后很无奈的,一步一挪的往他面前来。 赵翦瑜侧脸向阿忠轻道,“抱歉,今日怕不能赴诸兄之约,你替我道声谦,改日我做东。” “什么?” 阿忠未明白过来,赵翦瑜急忙伸手推他,一边不停的催促,“快走快走,我有要事,改日赔罪。” 阿忠这才唠叨着往一边走开,凤翎就己经回到了赵翦瑜的面前,咬着牙问,“世子爷,你想如何?” 赵翦瑜的性子,很可能真的上门去找秦天河,她实在没必要替自己找麻烦。 以后离他远些就好。 看着面前无比幽怨而显得愈发娇俏的小脸,赵翦瑜这时觉得偶尔为人不齿的要胁其实也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他作势清了清嗓子,“这位公子,认错人了吧?” 常欢拱手,“世子爷,明人不做暗事,要胁算何本事?有话请说。” 赵翦瑜侧目挑眉向凤翎,语含讥诮,“哟,这位跳出来打抱不平的少侠是谁?” 常欢袖口微震,面有怒色。 依常欢的想法,干脆一粒药丸放倒了早点脱身。 凤翎伸手拉住他。 且不说常欢未必是赵翦瑜的对手,就算他真的用迷药放倒赵翦瑜,而赵翦瑜是个难缠的性格,事后惹来的麻烦事儿会更多。 赵翦瑜有些被凤翎对常欢的亲密动作刺着了眼睛,不觉高挑右眉,愈发带着挑衅的意味。 凤翎只得压住性子,向赵翦瑜施了一礼,“凤翎眼拙,还请世子爷大人大量,勿跟凤翎计较。这位是凤翎的义兄常欢,凤翎三叔的义子。凤翎贪玩,让世子爷见笑,还请世子爷代为隐瞒,凤翎这就回府。” 凤翎又施一礼,正欲起身,就见赵翦瑜伸手虚扶她一把,笑道,“原来义兄啊!玩笑玩笑,害得姑娘受惊,是翦瑜的不是。既然姑娘难得出府,就不急着回去。作为补偿,就让翦瑜作东,请姑娘喝茶,如何?哦,还有常公子,不嫌弃的话,一起吧?” “不了,”凤翎还想再推,赵翦瑜己然转身,又转头来向她笑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迎客楼,姑娘以为如何?吃完饭,翦瑜就当未见过姑娘便是。” 赵翦瑜唇角微扬,唇线勾勒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形,笑得不轻狂不张扬,温柔若春风,让人感觉这笑容似乎真的发自心底,而偏偏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闪着玲珑剔透的光芒,透露出一丝丝狡黠。 就像等待猎物的狐狸。 然而不得不说,赵翦瑜此时给人的感觉,真正是一个气质儒雅的翩翩美少年。 难怪前世的自己会为这种表象所惑,凤翎不无解嘲的想。而这一世,看到这种笑容,只让她觉得心寒。觉得可惜,觉得,有些想念箫云那种淡然清澈的,无视一切的笑。 有那么一瞬想起了箫云,凤翎慌忙将这种念头从自己脑子里赶出去。 赵翦瑜却误会了她这时的晃神,着意放慢步伐,牵马与她并肩,一边时不时的低下头来,附在凤翎耳边说笑,而让他郁闷的是。无论他说怎么样的笑话,也不能逗得伊人展颜。 凤翎只是默默的、目不斜视的往前走,对他的话都置若罔闻。只听得他一人哈哈傻笑,常惹得路人侧目。 这让赵翦瑜有些无趣,同时又感到新奇,他不由住了嘴,带着探究的目光打量身边的女子。 娥眉皓齿。五官精致,端的一个似水的美人胚子,却偏偏唇角紧抿,透着坚毅;身材娇小当是婀娜,却偏偏被一袭宽大的男袍包裹,反而挑逗出他心里那抹蠢蠢欲动的念想。 玩味的看着她紧蹙的娥眉。赵翦瑜忽的浅笑,低下身子,凑到她耳边低吟。“低攒淡淡双蛾眉,半合盈盈两凤梢。” 语气实在轻佻,而将男性特有的气息微吐到凤翎耳边,弄得她面红耳赤却又碍于处于闹市,自己又身着男装不好发作。只得微往边厌恶的侧了侧头。 常欢看不下去,很大力的往二人中间挤了进来。白了赵翦瑜一眼,扶住凤翎,“上马吧,虽然骑马累些,也好过总有蚊虫在耳边嗡嗡,叫得惹人烦,真想一巴掌拍死了事!” “欢哥说的是。”凤翎笑答,顺着他的手上马,惹得赵翦瑜十分讪然。 其实赵翦瑜自己也有些奇怪,要换作平时,给人指桑骂槐说得灰头土脸的,他早就拂袖而去,今天偏偏跟中了邪一般的,要胁请客吃饭不说,还当街调戏起人小姑娘来,这种行径要给人知道,他一世英名何存啊! 赵翦瑜在心里很是鄙视了自己一番,脚下却仍忍不住催马跟了上去。 凤翎的小马跑得慢,赵翦瑜也就着意放慢了自己的速度,可在马上便不如刚才凑近且自在,常刚想说两句却笑容不及绽开便被常欢没来由的插了进来,然后他又被直接无视。 直到迎客楼门前,赵翦瑜都再没找到机会与凤翎说上一句话。 在迎客楼门前束马,常欢倒主动和他打起招呼,笑得十分之谄媚,“世子爷,迎客楼的位子不好订哦,要实在不行,咱们就门口的面摊上的面条,一人一碗?还省银子,”常欢冲赵翦瑜伸出两只手指,“二个钱。” 凤翎当然知道迎客楼通常会为突然到来的贵客留位,可常欢的促狭样儿却让她失笑,便也睨着赵翦瑜,道,“是啊,世子爷,为难的话,我跟哥哥吃面就好,二个钱,我们吃得起,就不劳世子爷破费。” 赵翦瑜面色一黑,不等他回些什么,就见得迎客楼门前小二迎了上来,替他束马,鞠躬行礼,“哟,世子爷来啦,快,里面请,里面请!” 赵翦瑜顿时心情大好,得意的睨了凤翎一眼,故意挺胸大声问道,“有雅间儿吧?” 小二的神情先是一愕,心想今天世子爷是怎么了?哪天来没有雅间儿?哪天也没见他这样问过啊!嘴上当然是不敢问的,笑着答道,“瞧您说的,世子爷大驾光临,就算没有,也得给您现造出一个来啊!” “真是张利嘴,”赵翦瑜心花怒放,顺手从腰上掏出一个小银坨子,扔给小二,“赏你的!” “哟,谢世子爷赏赐!”小二更是高兴,一边点头哈腰的扶赵翦瑜下马,一边又吩咐其他人替凤翎和常欢牵马,自己则将三人往里带,用着巴结的语气边开道,“世子爷,楼上雅间儿,牡丹亭!” 第二一零章 事发 既然非去不可,常欢也就不会放弃大把大把花别人银子的机会。大大小小的菜盘子、碗碟子将个不小的桌子挤得密密麻麻。 不待赵翦瑜说“请”,常欢己经左右开弓的一手一只鸡腿往嘴里塞,一边还含糊不清的道,“世子爷,吃,快吃……迎客楼的东西就是不一般呢!” 赵翦瑜几不可察的皱眉。一边还是想故作绅士的邀凤翎入席,“秦姑娘,请。” 凤翎一脸淡然的谢过,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细细的咬却如同嚼蜡。 面对常欢的好味口,凤翎虽然甚觉无语,但是还是巴不得他早一点儿把桌上的东西吃干净,早一点儿回去才好。 她完全没了再逛下去的兴趣,心里满满的充斥着懊恼。 常欢催她的时候,她就该回去的。 也许这是些年过得太顺心了,她真以为自己回到了十几岁——她曾经最怀念的十几岁。却忘了自己早过了那该纯真懵懂的年纪。 所以老天才来惩罚她了。 对着赵翦瑜,她所能想起的只能上一世的悲惨心酸、忿恨与不甘。这个人所能带给她的,只能是无尽的痛苦与羞辱;这一世,她有了勇敢的娘,出息的哥哥和完整的家,如果可能,她只想离这个人远远的,远远的,一辈子都不要靠近才好。 “秦姑娘,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耳畔再次响起赵翦瑜低沉悦耳的男性声线,凤翎转回眸光的时候就见得赵翦瑜自命风流的招牌式粲然笑容。 前世迷得她找不到方向的笑容,这一世看来,却让她只想作呕。 凤翎忍住,一旁的常欢却替她呕了出来。 “啊呸呸,”常欢一边大声作呕,一边用两手的袖子往嘴边直抹。“什么味儿啊,又酸又臭,”常欢一边大叫,一边捞起桌上的筷子对着面前的全鸭一阵乱戳,“这么难吃,还敢瞪我!明明长得尖嘴猴腮臼头深目,还以为自己是什么美少年么?我戳!” 赵翦瑜脸色微变,转眸向常欢,凤翎慌忙站了起来,“欢哥。吃好了么?天色不早了,咱们还是早些谢过世子爷回去吧?免得爹爹怪罪。” “早吃好了,”常欢丢下筷子。就着油乎乎的手向赵翦瑜拱手,“谢世子爷款待!世子爷真是好人”常欢看一眼桌上被自己戳得乱七八糟的鸭子,再次拱手,笑道,“世子爷英武不凡。小子真是佩服佩服!” 凤翎向赵翦瑜行礼,“谢世子爷,凤翎先行告退。” “哎,秦姑娘,”赵翦瑜感觉一句话到了喉头,却总是还没说出来便又被常欢打断。 “哎哎。世子爷,您甭客气,不用送了。”常欢笑眯眯的抬起右手拦住赵翦瑜,往另一边做了个请的手势,“劳您买单。” 赵翦瑜差一点儿就触到常欢的衣袖,猛然想起他刚才就是用这袖子擦嘴的,忙触电似的收回去。紧着后退一步,看着凤翎毫不留恋的转身就走。赵翦瑜实在无奈,又不能拉下脸皮追出去。 出了迎客楼,凤翎冲着常欢直皱眉,“你真是,孩子似的,犯得着这样咯应他么?他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常欢无所谓的甩甩衣袖,“看着那虚样儿,咯我眼。理他呢,反正我不吃亏。”边说,常欢摸摸自己的肚皮,笑道,“今儿是我过得最幸福的日子啦,吃得快撑死,还没花自己个儿一两银子。走吧,”常欢边扶她上马,边问,“你呢,是回去还是去酒楼看看?最近倒是生意越来越好的,那个大宝嘿,别说,还真是块做生意的料,可勤快。” 凤翎本来想马上回去,可听常欢这样讲,她又有些心动,酒楼新开张以后,她还真没亲眼瞧过。想了想,道,“咱们绕一些路能经过酒楼吧?在门口看看就好,只是小心着别给三叔三婶瞧见,省得又遭念。” 常欢应了一声,上马与凤翎并肩,从漾澜河北往南头绕了一圈,便经过酒楼门前。酒楼的生意虽比不得迎客楼,但是开张并不久,这时又非用餐时间,客坐量也有大半,算是不错的了。 大老远就听见秦大宝殷勤呦喝的声音,“来哟来哟,客官,来店里尝尝哟,免费送汤送水哟!” “客官,您走好啦,下次再来。” 秦大宝的呦喝声甜而糯,听着很软和很舒服,有股亲和力。 凤翎笑道,“没想到哇,这个秦大宝,倒比大业实在得多。” “是呢,”常欢一边点头,一边笑着冲秦大宝招手,“大宝!” “哎,欢哥!”秦大宝满脸堆笑的跑了过来,“来啦,今儿这么……,”秦大宝狐疑的目光在凤翎身上转了一圈,伸出食指对着凤翎一直点,大叫,“咳,那个,那个……你是,凤丫?咋穿成这样?” 凤翎往嘴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笑道,“我和欢哥偷着出来玩儿呢,正经过这儿,来瞧瞧,行啊,大宝,挺卖力的呢!” “可不?”秦大宝骄傲的一挺胸膛,道,“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得算话,我答应我哥的,要帮凤丫顾好酒楼,将来也好……” 秦大宝“咳 ”了一声,没有把话说完又转了个话题,向凤翎急道,“说起来,我正想问你呢,凤丫,可有我哥的信儿么?这都好几个月了吧?我最近老做梦,生怕我哥有什么事儿,你说,刀枪无眼的,我哥要有什么事儿,我怎么对得起我爹和大娘?我大娘可只有我哥一个儿子。” 秦大宝说完,满眼期翼的看着凤翎,胸脯一起一伏的,显得有些紧张。 他是真的担心秦大业。 秦大宝是家里的庶子,从小就生活在秦大业的阴影里,却安于自己的身份,不争不闹,一心只为秦大业着想。见到他,又想及自身。凤翎不免有些动容。 看凤翎愣着,秦大宝的表情变得焦急,一边看着她,一边搓手,“不会是……凤丫,不会是,我哥有什么事儿?二子传信回来啦?你,你别瞒我。” 话到最后,秦大宝带上了哭腔。 “不是,不是。你别急。”凤翎慌忙摆手,道,“我正想呢。你知道的,边城路远,来回都得一个多月,送信不便,我二哥也没传信回来。不过。不久应该就有边城捷报传来,大业他们当得胜回朝的,你放心。” 墨方说过的,隋风让他听得边城大捷之后速来传信,他的脚程快,所以朝廷还未得到喜报。他就先到了京城,虽说消息未必确切,但应该也*不离十。 “真的?”秦大宝的目光在凤翎的脸上转了一圈。圆圆胖胖的脸上才露出些许喜色来,“我信你的,凤丫,我哥会安全回来,再封个将军什么之类的官儿。” “那是。封个大将军,到时候。你就是大将军的弟弟啦,也跟着享福呢。”凤翎笑着打趣。 从小,秦大宝只要一听到弟弟二字,就能眉开眼笑的,这次也不例外,喜滋滋的拉着凤翎问东问西,足足又耽搁了半个时辰。只到常欢催促,凤翎才惊觉应该赶紧回府。 可是也己经晚了。 一进园门,凤翎和常欢立时意识到不对劲儿。 守园门的胖婆子不见了,换了个生脸婆子,见到他二人,什么话也没说,只黑着脸行了礼,再将他二人往里面带。 进了省己园门,再入留园,这生脸婆子便和守在园门里的李嬷嬷嘀咕了几句,瞧了他们一眼便又匆匆离开。 “我娘……知道了?”凤翎压低声音问李嬷嬷,心里还带着一丝饶幸。 她本来就不是生长在深闺中的小姐,若只是娘知道她私自外出,撒几下娇也许就没事了,只要别让那帮人知道就好。 李嬷嬷却是一脸无奈的摇头,叹气,“小姐哎,你也忒大胆。想出去耍,跟夫人说声不好么?让琳琅跟去也好啊,为什么还偏偏……” 李嬷嬷看一眼常欢,轻轻摇头,“走吧,小姐,大人在屋里等着呢,让奴婢一见着小姐就带去,还有……三公子。小姐,公子,你们可千万机灵着点儿,认错赔罪,也好少受点苦。” 凤翎微惊,“我爹也回来了?这么早?” 李嬷嬷边走,边不无担忧的看看凤翎,眉头紧蹙,道,“也不算太早,半个时辰吧。不过,大人回来冲夫人发了好大的火儿,说了什么养女不教之类,把夫人气得直哭,想找小姐来问,又偏偏你真不再屋里,大人要找小姐问话,夫人便想盖也盖不住。” “我娘早知道我出去?” 李嬷嬷点头,“早上就知道了,不过夫人嘱咐不要声张,谁知就遇到这事儿。” 凤翎“哦”了一声,正在想秦天河是怎么知道的,就听得李嬷嬷又说,“夫人着奴婢悄悄儿的向阿展打听过了,听说大人今儿无事,只去点了个卯,回来的时候遇见故人,喝了回酒,脸色就不大好,偏叫回府的时候,又遇见了那肃亲王世子,说了些什么酸不溜溜奇怪的话。好像是说……” 李嬷嬷语气微顿,看看常欢,面色为难的没有再说下去。 常欢面色一寒,问,“说什么?” “说什么……引狼入室……之类,咳,反正不是什么好话,让大人防着自己人先,把大人狠堵了一顿。大人回来就大发雷霆,着人找小姐,又找三公子,才知道……”李嬷嬷又叹了一声,“哎,大人的气儿不小,小姐,公子,你们可千万小心着些。” 凤翎不答,却在心头冷笑。 原来如此。 赵翦瑜,你可真是个小人! 第二一一章 受罚 谢谢格格mm的粉红票票哦,谢谢支持~~ ………… 跟着李嬷嬷入了大厅,凤翎飞快的扫了一眼,各人表情尽入眼。 除了在外未归的秦显文、做生意的秦天河、齐氏,府里的人都到齐了。 秦天河当中坐着,面色铁青,甘氏一脸的焦急无奈,陆氏几个的幸灾乐祸,这些都在凤翎意料之中,唯让她有些意外的是,一向在府里不哼不哈的奶奶李氏,居然也赫然在列,居然坐在陆氏上首,居然一边一个的立着瑞瑶、瑞璇!倒把一直跟在李氏的巧玉挤得无处可立,可怜巴巴的差不多与丫环们站为一列。 凤翎的嘴角不免泛上一个冷冷的笑意,看来,在她忙着的时候,这些人也没有闲着啊! 瑞瑶瑞璇有一下没一下的替李氏捶着肩。 瑞璇还算平静,只是在凤翎与常欢身上打着转儿的眸光里透出些许嘲弄,而瑞瑶的表情,则是恨不得对着她大笑三声似的。 大厅一侧,从管事嬷嬷到大丫头琳琅,甚至院里洒扫的小丫头,齐刷刷的跪了一地,大多目露惊恐,胆小的甚至瑟瑟发抖。 “小姐……”琳琅冲她担忧的做了个嘴型,却没发出声音来,接着便被秦天河的一声怒吼打断,“还愣着做什么!都给我跪下!” “大人,” “爹爹……” 甘氏和秦守文心疼凤翎,同时出声想劝,都被秦天河喝了回去,“都给我闭嘴!” 甘氏急得眼里泛上泪花,也顾不得秦天河生气,急道,“大人。阿凤年纪小,贪玩,都是妾身的错,求大人饶了她这次吧?” 陆氏居然破天荒的唤了甘氏一声“姐姐”,笑道,“是我听错了吧?大小姐不是常说自己是府里的嫡长女么?要还能用年纪小来做借口,” 陆氏说着,伸手往身后立着的女孩子们一指,“那咱们府里其他的小姐,要怎么管教?今儿你小。明儿我也小,大家都穿成这样出去厮混,那咱们尚书府可成什么样儿了?您说是吧。娘?” 陆氏笑吟吟的问李氏。 李氏点点头,向甘氏叹口气,“叶儿哪,娘说句公道话,这儿毕竟不是乡下。凤丫这丫头,真是给你们宠坏了,是该好好罚罚。阿欢么,” 李氏蹙着眉,往常欢身上瞥一眼,“男女有嫌。亲哥哥还得避几分呢,更何况,阿欢。也不姓秦……总归是个外人,这样真是不妥。” 什么“男女有嫌”的话,听着就不像李氏说的。 凤翎原本还想赔个罪,受个罚,息事宁人罢了。毕竟私自外出这事儿是自己不对。可进门看到这架式,她深知自己的想法太过幼稚。 这时又听得常欢受屈。凤翎不由冷笑一声,“奶弄错了吧?欢哥是爷在世的时候,点头收入咱们秦家的,乡亲们做的见证。爷心地纯厚,说替常家留个后,三叔三婶又还年轻,这才不让欢哥改姓,可欢哥就是三叔正儿八经的义子。这话,奶可也是点过头的,如今爷不在了,欢哥怎么就是外人了?” 凤翎抬出秦铁柱的原话来,李氏自然无话可说,又给这样当众顶撞,有些下不来台,微白了脸,道,“真是,你这丫头……” 陆氏笑,“就算是义子,那也只能算堂兄妹,大小姐这样私自外出,也不合礼法。大小姐可是咱们府里的嫡长女么,为妹妹们的表率,这要小姐们都跟着仿效,外人见了……” “跪下!”秦天河又是一声吼。 常欢先跪了下来,道,“大人息怒,私自带阿凤出去玩,确是小子的错,要打要罚,悉听尊便,请大人念及阿凤不知世故,饶她一回。” 常欢说罢,冲秦天河规规矩矩的磕了个头。 凤翎听得心中感动。 常欢做人恩怨分明,是以向来不齿秦天河。平日,心里不情愿的时候,连向秦天河打招呼问安都免了,这回却为了她向秦天河磕头认错。 凤翎也只好跟着跪下,“是凤翎在府里闷久了,才求欢哥带着外出玩耍,与欢哥无干,求爹爹责罚凤翎便是。” “真是兄-妹情深啊!陆氏带着嘲讽的笑,特意加深了“兄妹”二字,谁都听出她话里的含义。 说罢,陆氏又向秦天河道,“我才想起来,今儿,嫂嫂差人来问,说,听人说咱们府里的小姐跟个外姓男子纠缠不休呢,累着阿璇阿瑶也给人议论,她俩毕竟是候府的外孙,可比不得别人。大人给个主意吧,妾身是不是要亲去候府,向嫂嫂解释,又要如何解释?大人给个准话,日后只要有人问起此事,妾身便依大人的话解释便了。” “身正不怕影斜,阿欢对阿凤,便如我们于阿凤一般疼爱,那些无事嚼舌根的人,爱怎么说怎么说!”秦守文起身往常欢身边跪下,“爹爹,儿子也是哥哥,疼爱凤丫不比欢哥少,凤丫有错,自当受罚,而身为哥哥,自当替之,求爹爹责罚儿子便了。” 秦天河挥挥手,“你起来,你们兄妹情深,为父自然欣慰。然一桩归一桩,阿凤处事不周累及秦府及妹妹名声,本当受罚,然而念及其毕竟是女子,又是嫡小姐,皮肉之苦且免去,罚抄经五百,禁足一月,闭门思过。屋里丫环各人,伺候不周,规劝不利,各人领杖十,罚月银三月。日后若有再犯,绝不轻饶!” “爹爹,我错了罚我便是,迁怒丫头们做甚?”凤翎昂首,向秦天河道,“要打要罚,女儿领受!求爹爹饶了丫头们。” 秦天河瞪眼,“再说,杖二十,罚月银半年。” “爹……” “还说,全部打出!” “凤丫……”秦守文忙在身后拉她,示意她别再说下去。 秦天河是一家之主,又在气头上,和他硬碰硬,倒霉的还是她身边的丫环。 凤翎明白这一点,不再说话。 “可还有异议?”秦天河扫一眼厅下,问。 凤翎梗着脖子不答。 秦天河挑眉,重重的“恩?”了一声。 “凤丫!”秦守文又轻唤她。 凤翎这才咬牙磕头,压低声音道,“女儿知错,愿意收罚,女儿以后再不敢恣意妄为,还求爹爹饶了旁人吧?那些都是女儿屋里的丫头,也都是女子,十杖下去,必然皮开肉绽,女儿愧疚。求爹爹原谅女儿这回,饶了她们,女儿给爹爹磕头。” 凤翎一边给秦天河磕头,一边泣不成声。 厅下丫头们也是啜泣声一片,“小姐……” 连陆氏等人身后伺立的丫环都跟着动容。 本来,身为丫环,替主子挨打受累也不是什么大事。想当初,瑞瑶的事儿,一向处事圆滑和顺的瑞璇还不是把身边的丫头拉出去顶罪?让丫环们的心很是寒了一阵。 可大小姐却为了不过十下杖责,竟一改顽劣的性子,当着众人的面磕头认错,替下人求情,单是这份心意,便是令人感动。 凤翎倒底是府里的小姐,本来也不好怎么责罚,她肯低头服软,秦天河就己经达到了目的。当下,叹了口气,语气也缓了许多,“也罢,念你知错能改,又有体恤之心,改杖责五,你可愿?” 凤翎当然不愿,可不等她说,厅下跪着的丫环己经齐声替她答话,“奴婢们心服口服,甘愿领罚。” “行了,去吧去吧,”秦天河挥挥手,“各自领罚,以后好好伺候小姐。” 丫环们齐声谢过,起身往厅下去,琳琅笑着向她轻轻点头,示意她安心。 “你两个起来,”秦天河向凤翎和秦守文挥挥手,又转向常欢,道,“本来,我念你倒底是三弟义子,对你不好太过管教,但你恣意妄为,且罚你领杖三十,其余管教,我再和你义父商议。你可服?” “爹……” 凤翎才喊了一声,声音便被常欢大声盖过,“服!大人英明神武,小子佩服的五体投地!甘愿领罚!” 常欢满脸的无所谓,话中调侃之意尽现。 秦天河也是无奈,倒底是秦铁柱点头收给秦天海的义子,若不是牵扯到凤翎,他本来也不愿多管。 顿了顿,秦天河点头,语重心长的道,“看在三弟的份上,我再规劝你一句。这里是京城,不是乡下,更不是江湖。你要想好好儿的呆在府里,平平安安的过一世,便收起你的痞气,擦亮你的眼睛,明白你的身份。不要开罪不该开罪的人,不要招惹不该招惹的人。安安份份的跟着你义父好好做些正经事儿,也不枉他疼你一场。” 秦天河加重了语气,“尤其是……肃亲王世子,不管什么事儿,再遇着,你给我规规矩矩的赔个罪,以后绕着走,别给我惹出什么事儿来!” 赵翦瑜虽然没有明说,但秦天河何等玲珑的人,怎会猜不到赵翦瑜话里的含义?知道八成就是常欢将他得罪了。他心里早就算计好了,要备礼往肃亲王府赔礼,顺便将对常欢的处罚说于赵翦瑜知道。 “是,谨遵大人教诲。”常欢连声应下,抬脸的时候居然还带着笑意,“小子一定赔罪。大人若见得世子爷,就说小子被打得走不得路啦,待身体好了,定亲自向他赔罪!万分诚意的赔罪!” 第二一二章 要胁 明知道常欢不是真心受教,可他答得痛快,秦天河也就懒得多说,站起身,扫一眼凤翎,“这次且如此吧,若有再犯,绝不轻饶!还有,你,” 秦天河一指凤翎,怒目瞪眼,道,“以后要收收性子,没事别跟着哥哥们往一处凑。祖母教诲得不错,男女有嫌,你得牢记。妇德女红,多学学阿璇,若有不会的,让你娘请先生回来教便是。” 凤翎应下。 事情总算解决,秦天河站起身,却依旧眉心紧锁,目光从甘氏身上扫到陆氏,姨娘们,又往各自身后站着的女儿们身上一一扫过,重重的叹口气,不耐烦地道,“散吧散吧,都给我安份些!没事儿就在屋时给我好好呆着!” 众人应下。 秦天河陪李氏回屋,敷衍着问候几句,转身便到了甘氏房里。 看着他的脸色,甘氏以为他还在为凤翎的事儿生气,亲手捧着茶递给秦天河,赔着笑道, “大人,您也甭太生气,阿凤毕竟在乡下长大,心野些,人却聪明,这次受了罚,定会长记性的了,妾身也会好好管教的,以后断不敢再犯,大人放宽心。” 秦天河接过茶,垂着眸子喝了几口,叹口气,往身边的座上指了指,“坐吧,我有话同你说。” 甘氏坐下,秦天河却没有马上说话,而是盯着她的脸看,看得甘氏心里发毛,笑道,“怎么?” 秦天河轻轻摇头,转回目光,似有感慨,“叶儿哪,一晃眼。这么多年了。” 甘氏微怔,知道事情并不如她想的一般。 每当秦天河有难处需要她时,必然先以这句话来做开场白,她听过几次了,下句当是,“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你不知道。” 果然,秦天河重重的叹口气,“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你不知道。” 甘氏自嘲的笑,“大人有难处。说与妾身知道便是。” “还是你最知道我的心。” 还是这句,甘氏不由心中冷笑。 秦天河转脸冲她苦笑,又抿了一口茶水,才说道,“今儿我遇到个故友。姓贺,名广,今年三十一二,他……昨儿才进京赴职,今天碰巧就遇上了。” 秦天河干咳了一声,停了来。 甘氏知道他还有话说。却并不询问,只是带着温顺的笑容点头,“可真巧。” “是巧。”秦天河点头。舔舔唇,又看向甘氏,“前些年,我还是户部郎中,朝廷命我赴下蔡省督查当地矿税。贺广……是那时的矿监书记。” 秦天河停下来,目光闪烁的看向甘氏。 甘氏“哦”了一声。“大人那时认识的贺大人啊?” “哦,”秦天河面色有些尴尬,清清嗓子,又道,“这些年,贺广在下蔡官运不好……刚巧,年初托人补了个京缺,自己就先入了京城,过些时日,大概家也就迁过来了。所以……咳,就遇上了。” 秦天河说得有些前言不搭后调,甘氏心知他还有后话,也不揭穿,静静的看他,脸上笑容不改。 秦天河只好接自己的话继续往下说,“喝酒的时候,贺广说起伤心事……咳,贺广家境倒也殷实,有些积蓄,前年发妻病逝,如今家中无人主持……” 秦天河停下来喝茶,意思却昭然若揭。 甘氏脸色微变。 秦天河并不是念旧的性子,会与几年前的一个小小书记员并肩喝酒,回来还有感慨,必是当时有什么把柄落在了他的手中,为他所要胁。 甘氏强压住心中的颤栗,笑道,“难怪大人面色郁闷,原来在为贺大人担忧啊!大人可真是念情的人,这是贺大人之福。其实,贺大人如今好歹是个京官,要找合适的女子续弦,又有何难?” 甘氏说着,加深了嘴角的笑意,“大人,您也真是,这事儿值得您劳心么?等贺大人安定下来,身份那儿摆着,家境又好,自然会有人上门提亲的,小户人家的嫡女,稍高门弟的庶女,这是定律,还不由得他选么?” “最啊……”秦天河又是一声长叹,“原本是这个理儿。不过,我和他有旧情,所以,咳,所以,贺兄希望,咳,希望能和咱们联姻,以后,亲上加亲,也好,也好多走动。” 甘氏面露难色,颤声道,“这……不妥吧,大人?妾身无知,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大人身为朝廷一品大员,又与安乐候府联着姻,即便是咱们家的庶女,至低也该许给小户小官做嫡妻,断没有给个小京官续弦的道理,而且这年纪也……,再说了,大人念旧,也就咱们自己个儿知道,这事儿若落在外人眼里该怎么编排?大人千万三思啊。” 秦天河看她一眼,“蹭”的站起身来,负着手,不耐烦的在屋子里来回走着。 甘氏的心在紧缩。 她太了解秦天河了,她这些话劝不了秦天河。 若只是家中的庶女,真许个京官续弦,又是故友,也不是说不过去,秦天河不会难成这样。就怕是,那人借着手里的把柄向秦天河大开口。 瑞璇瑞瑶是候府的外孙女,秦天河不敢动,最后的坏处,必然落在凤翎的头上! 果然,秦天河走了几圈以后,在不远的地方定定的看着她,“贺广与我交情颇深,当年……,”秦天河咳了一声,没有把话说完,又道,“他想……娶咱们家的嫡女!” “开玩笑!”甘氏跳了起来,怒道,“大人,恕妾身多言,这等不知好歹的人,真不配与大人交好,大人还是早些远离便了!他也敢?嫡女?庶女他都不配!” 甘氏重重一声冷哼,“他也不想想,阿凤是咱们尚书府正经的嫡长女,别说他只是个小京官了,即便是别的大户,都没有给谁续弦的道理,这说出去,还不给人笑死?大人的脸面何存?阿璇阿瑶虽是平妻之女,那也是尚书府的嫡女,该是嫡妻的命,能给谁续弦!他的身份,能配谁?” 秦天河叹口气,面有难色,“话是如此,不过……终究……” “不行,万万不行!”甘氏打断他的话,斩钉截铁的道,“大人若不方便,妾身去说,让他趁早死了这条心!别说嫡女,咱们家的庶女都金贵着,妾身心疼,一个也不能给他!再不行,妾身去求县主,托弟妹去求长公主,总有法子将他弄出京城!总之,不能糟贱咱们家的女儿!” 秦天河略显不奈的“啧”了一下舌,却是长长的吐口气,压低声音道,“你先别急,这事儿……还得慢慢商议。” “没得商议!”甘氏面色紧绷,“大人念旧是好事,但事及女儿们的终身,大人也别怪妾身固执。大人细想想,是不是妾身说的理儿?嫡女?啊呸!听着都污人耳朵!” “你……”秦天河咬咬牙,压低声音道,“我也不瞒你,当初……有些事情……与他牵扯,如今,也只能先安抚,切不可给朝廷知道,否则……” 秦天河说到这份上,甘氏自然不能再装傻与他硬碰硬,想了想,便也软了语气,道,“大人若有难处,妾身也能体谅。不过,大人想想,咱们家哪个嫡女能许给他?要不,”甘氏心一横,“看哪个庶女,妾身收在屋里……” “他想……”秦天河定定的看向甘氏,摇头,道,“娶咱们家的嫡长女!” “放屁!”甘氏不觉吼了出声,泪也跟着涌出来,颤声道,“大人,阿凤是妾身捧在心窝里疼的,妾身就是死,也不能把阿凤给他糟贱!” 甘氏一边泪如雨下,一边指着门口,道,“你这就去回他,让他死了这条心!大人不去,你把他住的地儿跟我说,我去!” 甘氏说着就要往外冲,给秦天河拦住。 说了许久,终于把难说的话说出来,这时秦天河也变得十分烦燥,瞪大眼睛向甘氏,道,“你,你也真是,妇人之见!就凭他个龌龊样儿,要许个嫡女给他,你当我想?要能推,我还能回来跟你说这事儿?不过,哎,回头想想,总是嫡妻,也……” 秦天河也有些说不下去,只得甩开甘氏的手,板着脸道,“你也别闹,我答应他了,让他托媒找个吉日来提亲,你……也早些准备准备。事儿闹出去,咱们谁也落不着好。你得为儿子们想想。” 秦天河说完,转身即走。 “大人,”甘氏不及追他,憋了许久的委屈终于迸发出来,“哇”的大哭出声,外面守着的李嬷嬷慌忙来劝,“夫人,夫人,可不是该哭的时候,你得快去找小姐,商议个对策,真托了媒上门,可就晚啦!” 甘氏慌记一把抹了泪,胡乱的擦了把脸,跌跌撞撞的往凤翎屋里去。 琉璃早就过来将事情的经过禀给凤翎知道。 凤翎不由声声冷笑,好哇,真好,真好! 真是个好爹! 这一世的爹爹还真没有什么变化,为了自己的利益,再一次要将她出卖,比前世还早了一年。 她知道秦天河为什么忌惮贺广。 第二一三章 打听 这是当年她交给汝阳候的、秦天河的罪状之一。 几年前,秦天河任户部郎中往弊案严重的下蔡省调察税案时,曾收受过矿监巨额贿赂,便将事儿瞒了下去,找了几个小官做替死鬼,就地正法了,做了假账,也追回了一些赃款,于是交了朝廷的差,肥了自己的腰包。 贺广手里,却有一本当时的真账。 这账若翻了出来,秦天河受贿、欺君,是死罪。 那个贺广,好酒好色,要从他嘴里翻出这些,一点儿也不难。 当年,她的作法,是拼着一死向皇后娘娘换了张将她赐婚给赵翦瑜的懿旨。 秦天河无奈,以瑞珂替了她,除了丰厚的嫁妆,瑞珂还带了几个年轻貌美的陪房丫头过去,不多久秦天河还偷偷把贺广塞到户部,弄了个户部主事的闲职给他,这才勉强堵住了贺广的口。 如今,凤翎想,她该换个做法。 凤翎正兀自沉思,甘氏冲了进来,一进来就抓住她的手,情绪激动,“凤丫,快,收拾收拾,咱们走,咱们现在就走,就是饿死,咱也不能去给谁当挡箭牌,去给谁遭践!” “您先别急,娘,坐下来慢慢说。瞧您头发乱的,别给人瞧见。” 凤翎扶着甘氏往桌边坐下,一边吩咐琳琅奉茶,一边麻利的将甘氏的乱成一团的头发拆散,再接过琥珀递来的篦子,竟不慌不忙的替甘氏挽起发来。 甘氏伸手拉她,“别弄这些了,东西收收,咱们走。” 凤翎躲开她的手,苦笑,“娘啊。咱们能上哪儿去?” 关心则乱。 娘忘了,她如今是御赐从二品诰命,户部尚书的正室夫人,岂能随便离了尚书府,私逃的罪名她可担得起? 更何况,她还有三个儿子,她又岂能往他们脸上抹黑? 冷静了一些,甘氏也想到了这点,愣住。扬在额边的手忽然垂下来,交错于身前。她无奈却无力的看着自己的泪滴在手背上,绽出一小朵一小朵的水花。 凤翎熟稔的将甘氏长发绕一绺在额边,将手中的篦子递给琳琅。让她继续替甘氏挽发,自己则蹲到甘氏面前,握住她的手,擦干手背上的泪滴,笑道。“甭急,娘,他要提亲,总得等到家里安顿好,不是还有些日子么?我想想,总有法子。” 听了这话。甘氏的泪眼里闪了些亮光,却瞬间又熄灭,带着粗厚的鼻音。叹气道,“你甭安慰我,你虽然生得聪明些,可倒底是个姑娘家,连出个门都得受罚。你……能有什么法子?不过,凤丫。” 甘氏吸吸鼻子,抹了把泪,握紧她的手,道,“娘真不稀罕这什么夫人,娘错了,真错了……,拼着一死,娘也不能把你往火炕里推。” “没那么严重,娘,”凤翎笑着安慰她,“您甭老把死挂在嘴上……” 即便是死了,也改变不了秦天河的决定。 这话她没有说出口,甘氏却也知道,止不住又滴下泪来。 凤翎伸指抚去她的泪,笑道,“娘,您甭急啊,容我想想。您忘了姐姐在宫里呢,实在不行,咱们去求安国公世子夫人,请她给姐姐带个话儿,向皇后娘娘讨个赐婚懿旨,随便将我赐婚给哪个小官做嫡妻,不也比许给那贺广强?” “随便赐可怎么好?”甘氏的眼里这才有了些些生气,抹干泪,拉着凤翎的手站起身来,“那我准备准备,现在就去求见世子夫人,你替我写封信,我求世子夫人带给浅云,你好好儿写,求浅云去求求皇后娘娘。” 甘氏虽然舍不得,但想想这话也确实有道理。皇后的赐婚,总不至于比那贺广还差。 “您先甭急,咱还不至于到这一步。”凤翎拉着她坐下,又道,“咱们先等等,那贺广的主意一天一个变,未必就落到我的头上。等真坐实了,您再去求。您也不想我随便就赐给谁了不是?” 甘氏微微点头,犹豫着坐下。 凤翎舒口气。 赐婚一说,不过是安慰甘氏的话,却也未必是良策。 一来,浅云县主是她义姐,年龄又在她之上,婚事尚且悬空,在不能说明贺广的情况下,冒冒失失的去向皇后娘娘讨懿旨,未免太不知好歹; 二来,皇后是安国公的女儿,秦天河却是安乐候的心腹,安国公与安乐候表面融洽,暗里却势同水火,皇后若要赐婚,自然是要秦天河越尴尬越好,她的处境,便可想而知。 上一世会赐给赵翦瑜,不过是皇后以为那是她临终遗言罢了,谁知她又会活了过来? 那张懿旨,是她以性命换来的,这一世,她却不想,也没有这个机会。 皇后祭天,是明年才有的事儿。 甘氏知道她向来有些主意,有了她的话,甘氏也安心一些。 “娘,您且放宽心,事情要来,也没有那么快的,明儿三哥要去国子监,您不如去瞧瞧他准备好了没?贺广的事儿,别跟三哥说,省得他不安心。” 甘氏应下。 好容易劝走了甘氏,不一会儿,瑞璇来了,满脸愁容,腮边犹自带泪,花了脸上的妆。 瑞璇一进门便握她的手,“姐姐,我一听说那事儿便来了,姐姐可还好?” 凤翎眨眨眼,“什么事儿?什么委屈事儿能让妹妹哭成这样?” 瑞璇一愕,“不是……有人要来向姐姐提亲?姐姐不知?” “有这事儿?我怎没有听说?”凤翎微微蹙眉,忽而伸指往瑞璇鼻上用力一刮,笑道,“妹妹真不知羞呢!这事儿也好来我这儿问。我可没有妹妹那般着急,也没有妹妹的消息灵通,真有谁来提亲,我怕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瑞璇来,不过是想亲自确认消息的准确性罢了。 偏不让你如意! 瑞璇摸摸鼻子,面色有些泛红,讪讪的,“我在娘屋里听说了,担心姐姐罢了,姐姐还笑我。”瑞璇边在她身边坐下,边嘟了嘴道,“姐姐可别骗我,姐姐真一点儿不关心?” “真不关心。”凤翎言之凿凿,“真要我说,不是有句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么?妹妹比我读的书多,怎么反而比我还糊涂?” 琥珀却是气不过,一边奉茶,一边冷笑道,“二小姐还真是好心,我们小姐是尚书府名正言顺的嫡长女,就要及笄,生得又漂亮,有人上门提亲,不是正常不过的事情么?今天也打听,明天也打听,我们小姐怕是连觉也没得睡了。就算要打听,也不该是上小姐闺房来的打听的事儿哪。” 瑞璇听得面色一阵发白。 凤翎却像听不出琥珀指桑骂槐似的,红着脸笑骂,“你这丫头,越来越不知羞,这种话儿也好自己说的?幸亏妹妹不是外人,不然别人还不说我不会管教下人,倒把丫头也宠坏了?” 琥珀放好手中的茶,直起身子又向瑞璇笑,“奴婢本来是不懂规矩的,实话实说的罢了,二小姐人好,又知书达礼,奴婢知道这些,才敢在这里说嘛,是吧,二小姐?二小姐放心,即便我们小姐许了人家,也不至于就马上离府的,二小姐有的是机会跟咱们小姐叙叙姐妹情,真不消哭成这样。等会从咱们屋里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二小姐在这里受了什么委屈呢。” “还不下去,真是个多嘴丫头,”凤翎佯怒,“知道这样说,还不去替二小姐打些水来,再把我的妆粉拿来给二小姐补补妆?仗着二小姐脾气好,越说越不像话,还不跟二小姐道歉!” 琥珀这才道了声歉,应声下去。 凤翎便又摇头冲着瑞璇不好意思的笑,“妹妹甭理她,她就这直脾气,怎么想就怎么说,有时候也把我气得不行。” 给个丫头抢白一顿,瑞璇本来心里不快,听凤翎这样说,明摆着就是护着屋里的丫头,饶是她再好的性子,也不由得变了脸色,冷笑,“看来真是我枉作好人了,姐姐都不担心,我担心什么呀!” “呀,”凤翎傻傻的笑,带着过意不去的表情,拉拉瑞璇的衣袖,“妹妹生气了啊?都怪那丫头口没遮拦的,回头我罚她。妹妹甭担心,姐姐我啊,才来,没吃够没穿够,小姐也没当够,得赖在府里一段时间呢,一时半会儿的,走不了。真要提亲呢,谁爱去谁去!” 瑞璇闻言,抬起眸子往她脸上打量了一番,却也辩不出这话里的真假。 凤翎又在拍她的胳膊,“甭哭,甭哭啊,哭花了可就不漂亮了,没人提亲可怎么好?” “我不跟姐姐混说,我走了!”瑞璇面上飞红,跺脚转身快步出门。 琥珀端了水进来,冲着她的背影喊,“哎,二小姐!洗净脸再去啊!”见瑞璇像躲瘟疫似的快跑出去,琥珀又好气又好笑,向凤翎道,“这小姐,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凤翎冷笑,“来看我伤心的样儿呗!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听了这话,一直在旁蹙眉不说话的琳琅也来了精神,凑上前问道,“小姐是有主意了?怎么想,我都觉得赐婚也不太靠得住。十一爷又不在,咱也没个可托的人。” 第二一四章 计划 凤翎伸指点她的额,佯怒,“想什么呢你,怎么扯到十一爷头上?这事儿,是能托十一爷的?” “那就等世子爷回来。”琥珀突然冒出一句。 箫云的事情,琳琅是不知道的,不免有些莫名,“哪个……世子爷?” 琥珀还想再说,便被凤翎瞪一眼笑着打断,“越扯越没边儿……打得疼了吧,且先让我瞧瞧你们的伤如何?” 琳琅忙往一边躲,“没事没事,咱们有从宫里带出来的好药,给屋里的丫头们都分了些,不过五杖,夫人还让人轻打了的,不碍事。只是罚的月银,这些都是小丫头,有家累的,少不得这些银钱。奴婢做主,从小姐屋里支回了给她们。” “你做得好。”凤翎点头,“我也是这意思,不过,我就想不通,爹爹那边还好说,听了世子爷挑唆,可娘就怎么那么巧就发现了呢?常理来讲,娘只要听见我说身子懒,想看书,她知道我看书不喜人打扰,都不会进屋的。怎么的,今儿就进来了呢?” 琳琅摇头,“奴婢正想说呢,不是夫人发现的,夫人是没进屋,不过,三小姐、七小姐搀着老夫人来了一趟,老夫人硬要进来探小姐,奴婢们拦不住。三小姐又挑唆着老夫人满园子找不着小姐,这才闹了开来的。” 凤翎“哦”了一声,没有多说。 现在说起来,倒也不是太出乎凤翎的意料。李氏大概是歇了些时日,恢复元气了。 李氏向来耳根软,没什么主见,刚才不就见着被人当枪使了么? 琥珀接着道,“老夫人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找不着。就着人去将守园子的婆子抓来打了一顿,婆子什么都招了。正巧大人回来,听说本来只想找三公子问话的,听老夫人这样一说,便把奴婢们全抓起来问了,奴婢们看遮不住,才招了的。” 凤翎点头蹙眉,“就是有备而来的,大约是给谁瞧见了的,也是我自己不小心。算了。不理他,我去欢哥屋里瞧瞧去,这顿板子。怕是打得不好过。” 琳琅想劝,“这才招了大人骂呢,小姐还去?大人的话也是没错的,毕竟不是亲哥哥,得避讳着些。省得人多话。” “谁爱说谁说去!”凤翎正色,向琥珀,“把你的伤药拿些来给我,也不知用不用得上。” 琳琅还想再劝,凤翎又向她道,“这件事儿。你甭多说,我又不是从小关在屋里养大的小姐,真没见过世面。欢哥于我,跟我的亲哥哥没两样,今儿还为我挨了打,要我避着不见,我还是人吗?再说了。我要怕人说……” 凤翎话未说完,忽然像想起了什么。接过琥珀递过的伤药,低声往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琥珀蹙眉,有些犹豫,“这样……不好罢?小姐的名声也……” “不怕,”凤翎笑着摆手,“清者自清,我也不希罕那些个虚名。今天身上有伤,先歇歇,明儿去,去跟我娘要了琉璃一块儿去,穿男装方便,机灵着些,我估计那边也不会消停。要多少银子,尽管跟琳琅请。你们歇歇,我瞧欢哥去。” “我跟小姐去!” 琳琅抢过她手里的药,紧跟着她出门。 凤翎所料不差,瑞璇屋里真没有消停。 瑞瑶早就在屋里等得不耐烦,一见瑞璇进来,忙迎上去问,“如何如何?是真的吗?要许给个鳏夫?” 瑞璇接过丫环递上的帕子,就着水细细的将脸擦了,坐在镜前慢慢的上起妆来,却不答话。 “快说啊,是真的吧?”瑞瑶推她,“娘也打听得不清不楚,你倒是给我个准信儿,让我乐呵乐呵。” 瑞璇拨开了丫环替她描眉的手,盯着铜镜出了会神,拧眉道,“不知道。不过,看琥珀那丫头的冲劲儿,*不离十吧。她肯定也听说了的。” “那真太好了,活该!”瑞瑶拍着手笑,“老天真开眼了。” 瑞璇却微侧了脸,带着疑惑的表情看着瑞瑶,“可我怎么觉得,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呢。” 瑞瑶的心思比她简单的多,开心的在屋里转了一圈,低头看着自己的红裙子绽开如朵大大的牡丹,愈发的快活,扯着裙摆笑道,“有什么好不安?有好日子在等着她呢。那人不是扬言要咱们家的嫡女么,行啊,给他好了!” 这话瑞瑶说得无心,瑞璇却是听得心头一颤,盯着瑞瑶看了半天。 瑞瑶给她看得心里发毛,止笑,问道,“怎么了?” 瑞璇摇头,冲一旁候着替她补妆的丫环摆手,转头冲着外间喊了一声“紫鸢!” 紫鸢应声进来,“是,小姐。” 瑞璇想了想,道,“前些日子,我听说你有个远房表哥在什么酒楼跑堂?” 紫鸢犹豫了一下,知道八成在外面有事,怕连累表哥,却又不敢不答,只得含含糊糊的,“是,在迎客楼当店小二,不过,也不是什么有本事的。” 瑞璇冷笑着撇嘴,“要找有本事的,我用得着问你么?迎客楼正好,你替我跑一趟,送些银子过去,让他替我办件事儿,我有重赏。” 紫鸢只得应声“是。” 瑞璇便把心头的想法细细的说与紫鸢,又封了二十两银给她,让带去给办事的人,“现在就去,记得,越多人知道越好。” 紫鸢见并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儿,又有大笔的银子,便喜滋滋的应了出去。 瑞瑶扁嘴,“姐姐,你是不是太谨慎了?这样,也太便宜她了!她那德性,也就一乡下丫头,长相也普通,说什么秦门绝艳!这要传了出去,还真以为咱们府里没人了呢。” “自家姐妹,有什么便不便宜?”瑞璇笑笑,挥退身旁的丫环,抓起桌上的炭笔。自己慢慢的描眉,一边道,“你不想想,绝艳这词儿,说着好听,可又岂是正经女子用得的?哪家大妇会把这个词儿看在眼里?有容而无德,也就是贺广那种人才配得!” 瑞瑶挑眉,想了想,这才扑过去搂住瑞璇的肩,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姐姐说的是,我真等不及要瞧她欲哭无泪的模样,顺道。再把那女人也哭死才好呢。咱们可就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瑞璇眨眨眼,轻拍她的手,“不急,一样一样儿的来。” 这边说话的时候,那边凤翎己经带着琳琅到了常欢屋里。 常欢屋里特别的忙碌。 常欢衣着整齐的趴在床上看书。床上地上大大小小的都是书。屋里的三个丫环忙着把柜上的书搬到他的床前,再把地上他扔下来的书又搬回柜上收好。 常欢一本一本的看,再一本一本的扔,丫环们一堆一堆的收,都忙得不亦乐乎。 见着凤翎来,常欢也并不起身。只是一边招呼丫环去泡茶,一边冲她随意的挥手,“坐。随便坐。” 凤翎在桌前坐下,接过琳琅手中的药,递给他瞧,“我带了伤药来,据说效果极好的。你可要试试?” 常欢看了一眼,又低下眸子看书。“不用,我自个儿有。那三十杖,算不得什么,你放心。” 说到这里,他放下书,笑着打趣,“不对,是你连累我的,我不用你的药,就该带些银子来抵药钱啊!” “咱们收着,别给他糟蹋了。”凤翎说着,便把药又递回给琳琅,白他一眼,“你还记得银子,说明真没什么事儿,不过,”凤翎随手拾起脚边的一本小册子,翻开看了一眼,奇道,“你这是在忙什么?” 常欢动动身子,换了个看书的姿势,睨她一眼,道,“不是你托我的么,噩蛊的事儿?我一直呆不住,也没什么时间细瞧。这下好了,被打还被禁足,正好在屋里把以前的书都翻出来瞧,唉,以前兰叔让我瞧书,我也没这么认真,总是只翻着自己爱看的来瞧,从来也没瞧完过。这下好,把一辈子的书都瞧完了。” 常欢说着,随手便又把手中的书扔在地上,“也不知是记在哪里了,我记得我看过的。” 随手捡起床边的一本,常欢翻了两页,伸纸往书一弹,笑道,“这个好!” “找到了?”凤翎跳起来,大步奔到床边,凑过脑袋往书上瞧,“可有得救?” “不是,”常欢“吃吃”的笑,把手里的册子递给凤翎,“我在想怎么跟世子爷赔罪呢,这个法子好!包准让他高兴得手舞足蹈。” 凤翎接过来看,见是一种能使人全身发红发痒、起红点的药草方子,将册子递回去,她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就知道你还惦记着这事儿呢。记得送礼的时候,避着人才好。” “那是,我可得学聪明了,免得又给人暗算。”常欢点头,将说着的这页折了个角合起来放在枕边,又抓过另一本来瞧。 凤翎本想帮着找,可想想这些都是兰先生走时交给常欢的,很多都是家传之秘,她也不好多看,便直起身来,“那你慢慢看,我不扰你了,有消息了记得跟我说声。” 常欢冲她摇摇右手,并不抬眼。 谁知,凤翎才走门前,就听得常欢一声兴奋的尖叫,“凤丫,凤丫!快来瞧!噩蛊,噩蛊!” 凤翎转身快步奔到床边,劈手夺过常欢手里的册子,只见最上面一行,蝇头小楷写着,“噩蛊,邪蛊。解方,兰海血珠。” 接下来的两三页,都是关于血珠,写得密密麻麻,她却看不太懂 无奈垂眸,常欢冲着她咧嘴笑,“你抢过去做什么?我还没瞧完呢,能不能解,得等我细细研究过后才好说,反正……” 常欢作势清清嗓子,冲她似笑非笑的,“那个世子爷不是还没回来么?急什么,又不是一天两天的毒了。” 第二一五章 诗会 谢谢聿雷亲的满分评价票哦!! ………… 凤翎没有想到,瑞璇的做法竟和她的异曲同工,甚至比她还快了一步。 第二日琥珀琉璃替她出门办事,却没想到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纸,愁眉苦脸的递给凤翎。 凤翎接过,纸上笔迹苍劲有力,龙飞凤舞的却是写着一首艳词:薄妆桃脸,满面纵横花靥。 艳情多,绶带盘金缕,轻裙透碧罗。 含羞眉乍敛,微语笑相和。 不会频偷眼,意如何? “这个?”凤翎挑眉向琥珀,失笑,“没猜错的话,定有人传这首词为思及秦家大小姐而作罢?” “小姐猜得不差,名儿就叫秦门绝艳!”琥珀忧心忡忡的点头,“也不知怎的,到处都在传这首词,说秦府的大小姐艳绝天下,好事的人给小姐取了个浑号,叫……” “秦门绝艳。”凤翎大笑。 好啊,前世的浑名,换了个方式又回来了。 琥珀叹口气,道,“小姐还笑得出来!奴婢们绕了几圈,坊间都在说这首词,都在传小姐的艳名,这样一来,小姐的法子可就用不上了,再怎么抹黑,也抵不过先入为主,更何况那贺广就是个色胚!奴婢们这才紧着回来,讨小姐的主意。” “就是,”琉璃点头,“更可恶的那个贺广,大大咧咧的竟说……他是小姐的夫婿!” “你们见着贺广了?”凤翎问。 “还不见着么?”琥珀犹自忿忿的,“奴婢们依着小姐的话,先就去了春风阁,依小姐画的样貌,一眼可不见就着了那猥琐样儿。今日春风阁里赛诗会呢,有个姑娘正在唱这词儿,旁边一书生模样的就说。唱的是秦家的大小姐,那贺广便疯了似的跳起来,拍着胸脯说,他真正福气,不久就要抱得美人归!还疯言疯语的说,说,到时请各位往家中鉴赏美人。” “这就简单了。”凤翎笑着低声几句,“你们再去办吧。” 琥珀听了,这才一扫愁容,频频点头。 “换身男装。琳琅跟着去吧,这种文绉绉的活儿,还是琳琅更合适。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你们二人护着琳琅周全便是。” 琳琅应下,转了身男装出来,唇红齿白的,俨然就是个翩翩佳公子。 甘氏听得是凤翎的吩咐,二话没说。让李嬷嬷悄悄儿的送了三人出门。 琳琅几人便直奔贺广所在的春风阁。 春风阁规模并不算大,却能在京里众多青楼中脱颖而出,并不仅仅因为里面风情万种的姑娘,而是因为它总有法子让男人们在娱乐的同时,还能风雅一把。 赛诗会便是其中的方法之一。 它不仅赛诗,还赛姑娘们的歌喉。 如下赌一般。参与赛诗的男人先出赌注,选出自己心仪的姑娘,在规定的时间内填词一首。由姑娘弹唱出来,再由预先选出的评委打分,胜出者为对魁。 所有的赌注,除了春风阁抽三分之一,其余的三分之二。由对魁者一人一半。 而由春风阁传出的歌词,通常能够最短的时间内唱遍京城。 所以对魁者常常名利双收。便也吸引了不少文人墨客前来。 琳琅几人赶到的时候,赛诗会正进行得热火朝天。 每期的赛诗会都会出来不少脍炙人口的佳作,却也同时会有许多写两句打油诗来凑热闹,博人一笑的人。 比如这时正“诗兴大发”的贺广,得意洋洋的念完,还顺道在身边的姑娘脸上捏了一把。 琳琅摸出三绽银元宝来交给老鸨,附耳几句。老鸨边点头边领着几人往桌边坐下,两锭入了怀,另一锭拿到台上,笑眯眯的往司仪耳边说几句。 跟在后面进来的琉璃坐了另一桌。 就听得司仪娇滴滴的声音,“笔墨伺候,林公子填词,桃花姑娘清唱!” 琳琅起身冲周围稍一拱手,不假思索地,往纸间刷刷几下,掷笔。 扮作随从的琥珀捧起琳琅写下的诗词,递给娇笑着前来的桃花姑娘,“这是我家公子最心仪的词,姑娘可好生唱了。得了对魁,我家公子还有赏。” 桃花向琳琅抛了个媚眼,低头瞧了一眼,正欲往琴前坐下,忽的脸色一变,往琳琅笑道,“这个……公子,怕是不妥哦,公子还是再填一首?” “有何不妥?”人群人立时有人起哄,“交了便是交了,没得再次机会!” 桃花姑娘拿着诗签,面露难色,“不是奴家不唱,只是己经有人唱过了,怕是坏了规矩。” 琳琅面色发青,“唱过了?谁?” 桃花姑娘摇头,“无名氏的诗词,早就唱过。” 司仪见两人的对话引起了众人的兴趣,便笑道,“桃花姑娘,你且唱来听听,让众人评判如何。” 桃花姑娘无奈的点头坐下,素指拨琴弦,缓缓的唱了出来,“薄妆桃脸,满面纵横花靥。 艳情多,绶带盘金缕,轻裙透碧罗。 含羞眉乍敛,微语笑相和。 不会频偷眼,意如何? 众人哗然。 这不就是一夜唱遍的那首秦门绝艳么! 贺广便是第一个跳了起来,大笑,“这位什么林公子,可是肚里没货啊!这首词不就是咏唱我未来娘子的么,早就有人唱过啦!” 琳琅柳眉倒竖,“啪”的一声拍着桌子站起来,“胡说!你家娘子?你也配?没得毁人姑娘清誉!” 贺广却没有被她的怒气吓倒,反而更加得意洋洋,“这首词写的不就是秦家大小姐么,刚才我解释过啦,秦大人己经答应将大小姐许配于我,兄台若不信,找个机会,左不过一两月,兄台也去鉴赏一回便是。” 琳琅便显得将信将疑,“秦家小姐?你怎知,我咏的是秦家小姐?” “还说是你的词呢?脸皮真比我还厚哪!这倒罢了,偏还傻不隆咚的什么不知道!” 贺广“嘎嘎”的冲着周围的人怪笑,倒也不以为意。 周围也是一阵哄笑。 反正到这儿来的人也都是穷极无聊取个乐子,谁会真正在乎诗词的出处? 琳琅蹙紧眉,带着不屑的笑容,“切”了一声道,“说了你还不信,”坐下,向琥珀伸手,“拿来。” 琥珀忙递上笔。 琳琅便又在纸上刷刷的落了几笔,琥珀托起,递给桃花姑娘。 桃花姑娘接过,面色便是一喜,清了清嗓子,在琴前坐下,唱道:“天碧罗衣拂地垂,美人初着更相宜,宛风如舞透香肌。 独坐含颦吹凤竹,园中缓步折花枝,有情无力泥人时。” 词儿香艳,歌声动听,便吸引一片赞叹。 琳琅起身拱手笑道,“惹各位笑话了,那首也不知是怎么传出去的,好在当时只落了其一,这才是其二。” 这时琉璃扮成的男子便站了起来,喊到,“这位公子,照这样说来,你是亲眼见过秦家大小姐的咯!” “大小姐?”琳琅一愣,继而摇了摇头,“以前倒是,现在说起来,大小姐一称似是不妥。” “什么意思?不是大小姐?”贺广瞪了眼睛问。 琳琅笑道,“实不相瞒,在下的朋友是秦府的公子,那日与朋友邀约一叙,在园中巧遇秦家小姐,惊为天人,随手而作,大小姐么,哦,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哦……这话说来话长。” 青楼本是八卦之地,更何况涉及美人。 当下起哄的就不少,“快说快说,卖什么关子!” 琳琅喝了口水,缓缓道来,嘴角带笑,仿若真陷入了当时的回忆。 “初见小姐,螓首蛾眉,仙姿佚貌,却不知怎的,眉目含愁,惹我心疼。细打听之下,才知道,那小姐原是秦府的大小姐,却因为另一女子的为难,而降身为二小姐,虽同为嫡女,但念及心头委屈,终究郁闷难舒。” 琳琅的表情骤然一变,似是疼得扼腕,“然而这种西子捧心之态,却更添几分媚态,这才惹我心动,为其作词,却不知怎的误传出来,竟变成咏那可恶的大小姐,更是可叹,可叹哪!” 琉璃便面有惑色,道,“这么说来,兄台咏的是……曾是大小姐的……秦二小姐?” “正是,”琳琅点头,“那是我亲眼所见,秦门绝艳一词,除了貌可倾国的二小姐,谁又当得起?当时酒醉落下,也不知是谁拾了我的词,竟差点儿传成那个蛇蝎心肠的大小姐,老天有眼,竟然给我听到这笑话!” 再多的讹传也抵不过一句亲见,当时便有人信了几分,立时就有好事者缠着琳琅讲那“秦二小姐”的故事。 琳琅便依着凤翎的吩咐,趁机将瑞瑶的容貌描绘了一番,大肆宣扬了一下她的美貌无人可及,只应天上有之类云云。 秦天河迎妻儿入京、候爷之女由正妻变平妻的事情,本就在民间真假难辩的传了一阵子的,这时蓦地冒出一位知情人来,便将赛诗会推向了新的*。 不过,没人再关心诗词如何罢了。 “不过,那陆氏为候爷之女,再怎么的,候爷也不该同意让其女为平妻才是,莫非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琉璃提出了一个犀利的问题。 “这个嘛……”琳琅犹豫,转眸间,就见得贺广听得最为专注,微微一笑,摇头,“我非不知,而是不可说,不可说。” 说罢,琳琅坐下来,慢慢品茶,一副不愿再说的模样。 第二一六章 变化 “说来听听嘛,正在兴头上,怎的不说了,扫人兴致!” 有人不爽。 “是啊,说嘛,说嘛,不过笑笑而己,谁又当真?” 有人起哄。 “这个,”琳琅为难的看看四周,“我答应过朋友保密的,你们真要我说,可千万不能传出去啊!” “自然,自然!” 这时当然没有人会说自己大嘴巴。 “其实,”琳琅顿了顿,语出惊人,“陆氏并非候爷嫡女,而是爱妾所生寄养在候爷夫人名下。你们想想,女人么……” 琳琅话说到一半打住,留给人们无限遐想。 很快的,便有人发出会心的“哦哦,原来如此”之类的声音。 琳琅几人见目的达到,贺广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知道这番话己经入了他的耳,琳琅几人便也不再多作逗留。 几人再分头行动,琥珀去了凤翎的酒楼,将凤翎的话交待秦大宝,秦大宝拍着胸脯就下,琳琅琉璃便又去找了些闲人,散了些碎银,交待一番。 流言实在一种很容易传播的东西,等诗会结束,贺广玩乐尽兴回到客栈,秦二小姐绝艳无双、秦大小姐鸠占鹊巢的故事己经给人们传得神乎其神。 贺广想了想,转身往屋里就写了张拜贴,着小厮送去秦府。 秦天河回来时的好心情,便被这一张拜贴弄的消失殆尽。 甘氏见得秦天河刚才还在开心地说起儿子就要回来的事情,看了管家送上的后脸色大变,心里便也忐忑不安,问道,“怎么了?” 秦天河忿忿的将手里的拜贴揉成团,捏拳咬牙坐了一会儿,才道。“那个贺广……明儿说要来府里。” “啊?”甘氏好容易才晴朗一些的心情,也因为秦天河的这句话而重新跌入谷底。 陆氏那边这时也得了信儿,屋里却是欢声笑语的另一番模样。 瑞瑶抚掌,幸灾乐祸的,“所以说么,老天真是公平啊,以为儿子立了功呢,有多了不起,哼,这下好。明儿我也要见见,那个贺广,长得是怎样的一副模样!哈哈。”瑞瑶说着,还忍不住笑了两声,才道,“长得鼠头獐面才好呢。” “你这张嘴呀,”瑞璇轻轻的往她脸上捏了两下。笑道,“名义上都是姐夫,长得那般见不得人的模样, 外人说起,你面上会有光彩么?“ 瑞瑶“呸”一声,“谁认她是姐姐了?” 瑞珂也笑着应声。“姐姐说的是,贺广就算再怎么长得人模人样的,说出去也不会光彩的吧?” 得了瑞珂的赞同。瑞瑶便不免有些得意,斜睨着瑞璇,笑,“是吧是吧,也就是你。还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 姨娘们便也跟着附和一番,无非也都是幸灾乐祸的。又赞了一回瑞璇瑞瑶之类的话。 瑞璇笑笑,没有再说。 “这回啊,我还真该谢谢那个贺广,要不是他,”陆氏一手抚胸,笑道,“我心里的这口闷气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等明儿把那个瘟神送出去,可就该咱们阿璇了。” 陆氏牵过瑞璇的手,一手慈爱的将瑞璇垂到颊边的一绺秀发抚到耳后,笑道,“过两日我身子好利索了,咱们去一趟候府,我得再问问你外婆,八爷那边……怎么样了。” 瑞璇的脸立时红得能滴出血来,倚过陆氏身边,嗔道,“娘,这种话,怎好当着女儿的面讲?” “怎么就不行了,又没有外人,”陆氏瞥一眼屋里的姨娘们,扬起笑容,“姨娘们又都是我自个儿屋里的人,你跟阿瑶这边让我安心了,回头还不得操心阿珂几个?” 瑞璎瑞玟年纪还小,听了这话倒没什么反应。阿珂却是面上一喜,忙行礼谢过,“多谢娘。” 胡姨娘笑得嘴都合不拢,“太太,阿珂的终身,少不得劳动太太费心。阿珂的心里啊,也总是掂着太太,也不枉太太总这么疼她。” 陆氏的目光往屋里的几个庶女面前溜了一眼,便又落在瑞珂身上,笑道,“阿珂也不小了,生得又好,我是得好好想想,回头也问问我嫂子罢。” 胡姨娘便是大喜,向陆氏行礼,双手合什,谢道,“阿弥佗佛,今儿有了太太这话,奴婢可真安心了。” “哟,难不成平日你不安心么?”陆氏却是一声冷笑,“你自己个儿想想,平日我可都是把几个女儿一样来疼的。也就是你们,一个二个的,每日急巴巴的还往那边跑,你们揣的什么心思,当我真不知道?罢了,你索性也去求求那边,看能给阿珂寻一个什么好将来。” 瑞珂白了胡姨娘一眼,蹲在床前扶住陆氏的手臂,仰脸看着陆氏,笑道,“娘,姨娘总口没遮拦的,您别跟她计较,除了娘,女儿的心里,可从没别人的。” 瑞珂的语气微微有些撒娇,又带着些拘谨,恰如其分的表达出她知道轻重的心情:比起瑞璎瑞珂,她更得宠些,可与瑞璇瑞瑶,她还是没得比的。 陆氏的脸色便缓和了些,伸手拍拍她的脸,“还是阿珂得我的心,也不枉我总惦着。” 胡姨娘强压下心头的一丝酸涩,轻拍自己的脸,赔着笑道,“奴婢该打,管不住这张嘴,幸亏太太心好,总不与奴婢计较。。” 陆氏笑笑,自瑞珂脸上收回手来,又向瑞璇,“倒是你这柔弱的性子,离了我身边,我还真不放心。你啊,要有瑞瑶一半的爽利,我也就不操心了。八爷身边人又不少……”陆氏叹口气,“要不,我跟你外婆说说,还是换个人?” “娘!”瑞璇窘迫的站起身,跺脚微嗔,“您真是,这不是外婆的意思么,您怎么好拿出来跟女儿说?还当着大家的面儿?我,我回房了!” 瑞璇说完,跺脚,一手抚着火燎一般的脸跑出去。 瑞瑶摇着陆氏的手,“吃吃”的笑,“娘啊,您也真是,您不知道阿璇的心思么?还换个人,换个人她能依?” 陆氏瞪她,“你懂什么!我就是觉得委屈,也不知你外婆怎想的,八爷的身边明明有了正妃,侧妃,阿璇再怎么的,也是咱们家的嫡女,我哪里舍得?” 瑞瑶笑道,“这可是外婆的意思,您不舍得也得舍得啊,再说,您瞧姐姐那一副害羞样儿,您啊,还是早些让外婆把事儿落定了才好。” “我也就这么一说,”陆氏敲她的脑袋,道,“还有你,外婆那儿,我也得早去问问,说是姐妹,你比阿璇可不小。” 瑞瑶霎时也红了脸,站起身来,“我不跟您说了,我瞧瞧阿璇去。” 瑞瑶瑞璇走了,其余的人再坐也没什么意思。瑞珂留下来伺候陆氏一阵儿,其他的人也就趁着这机会都散了。 来了瑞璇屋里,瑞瑶便借着八爷的事儿打趣,“娘在问呢,八爷的事儿还没定,要么,换个人?” 两姐妹之间,说话就轻松许多。瑞璇虽然脸红,倒也还大方,喝口茶,便抬眸白她一眼,“都说咱俩心意相同的,你不想想,外婆的意思是娘能随便改的?” 瑞瑶便笑着戳她的额,“你少拿着外婆说事儿!就是咱俩心意相通,我才知道你的心事。要真换别人,你还不得一哭二闹三上吊啊?” 瑞璇红着脸推了她一下,却没有反驳,就见得紫鸢神色慌张的进来,匆匆的行了礼,便在瑞璇耳边轻语几句。 “当!”瑞璇面色大变,手中的茶盏坠地,碎成了几片。 “当真?”瑞璇颤声问道。 紫鸢怯怯的点头,“表哥得了信儿,刚才托人来告诉奴婢的,奴婢不敢耽搁,这才赶紧……” 话未说完,“啪”的一声,瑞璇一掌便掴在了紫鸢的脸上,厉声道,“真没用的东西,这么点儿小事也办不好!我留你做什么!” 紫鸢吓得伏倒在地,大声哭道,“小姐,小姐,这事儿怨不得奴婢啊,本来好好儿的,也不知怎的就变了!” “什么变了?”瑞瑶莫名其妙的看着眼前的变化,瞪着紫鸢,“你这丫头,做错什么了,惹得姐姐气成这样?”骂完,回头又去劝瑞璇,“行了,姐姐,为了个丫头,莫气成这样,打发了了事。” “奴婢没有,奴婢都是按小姐的吩咐去做的,实在是有人……” 紫鸢大哭着刚想要解释,便被瑞璇冷着声音挥手打断,“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把东西收收,你先下去。” 听得瑞璇没有按照瑞瑶的建议打发了自己,紫鸢如蒙大赦,赶紧磕头谢过,麻利的将地上的碎瓷盲了退了去。 看着瑞璇仍然在屋里来来回回的烦燥不安的走动,瑞瑶奇道,“什么事儿,姐姐?” 瑞璇却停了下来,盯着瑞瑶的脸看了一会儿,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也不是什么大事,紫鸢那丫头,仗着我性子懒,也不太管束她们,倒愈发的会惹事儿……哎,” 瑞璇故作轻松的挥手,“不说了,我也是一时气糊涂了,屋里的这些丫头,真该多管束才是。” 瑞瑶便也释然,扁扁嘴,“我早跟你说过,对这些下人,你就要有主子的样儿,别什么事儿都顺着她们。换作是我,紫鸢那不知好歹的,一顿板子打出去了事。也就是姐姐心好……” 第二一七章 较量(一) 谢谢格格mm,盛开的夏荷和红豆妮亲的粉红票,今儿才月初啊,幸福的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了,重重的搂着么一个~~ ^^^^ 虽然无奈,秦天河倒底了解贺广,也怕他胡言乱语的惹出什么事端来,第二日还是点了卯就回,在府里候着贺广。 近午时的时候,贺广优哉游哉的来了。 趁着秦天河和贺广寒暄的时候,甘氏悄悄打量贺广。 其实就长相来说,贺广深眉大眼的,身材魁梧,很标准的北方大汉形象,也算是一表人材,只可惜目光闪烁,怕是心术不正。尤其笑的时候,眼里不自觉的透露出贪娈之色,如鹯视狼顾一般,并不为人所喜。 甘氏的心里便更多了几分厌恶。 贺广这时也发觉了她的目光,便向甘氏拱手,笑道,“这位是嫂夫人吧?请恕小弟来得匆忙,也不及准备什么礼品。” 甘氏笑,“听大人说,以前与贺大人相交颇深,大人能来就好,还客气做什么?今时不同往日,尚书府哪里还会缺什么?” 贺广就算脸皮再厚,也听得出甘氏的弦外之音,闪过一丝尴尬之色,连连笑道,“说的是,说的是,秦兄如今,可真不是小弟能攀附的了,也多亏秦兄念情啊,小弟才得机会往府上一叙。哎,” 贺广看一眼甘氏,向秦天河叹气,“小弟真羡慕秦兄的福气哟,嫂夫人这般端庄贤惠,不像小弟,如今孑然一身……”贺广作势抬袖压了压眼角,却掩不住嘴边得意的笑容。 甘氏便是听得眉心轻跳,内心便是有些烦燥,若不是秦天河要她出来做个热情好客的样子。她还真不愿在这里与个小人虚与委蛇。 这个话题之前在酒楼贺广就提过,秦天河知道接下来他要引入什么话题,是以秦天河面色微沉,并不接话。 果然,贺广放了袖子,便又是一声长叹,“如今小弟好容易得机会入京,也不怕兄笑话,小弟也想着那功名富贵的事儿,又幸得秦兄照拂……。” 贺广顿了顿,打量一眼秦天河,见他很显然强压着心头的不虞。甘氏也是一副强颜欢笑的模样,不由加深了嘴角的笑意,“所谓贤妻内助是福气,那日也是得了兄首肯的。小弟今日来,是想知会兄嫂一声。小弟家人不日进京,过几日,小弟便媒人来正式提亲。” 甘氏的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即便要强装出镇定,也忍不住微微的颤抖,若不是凤翎千叮万嘱的让她镇定。静观其变,她真恨不得一口啐在贺广脸上,就听得秦天河咳了一声。沉声道,“就这么办吧,你备妥再来,我让内人准备。” 贺广便笑得志得意满,转眼间。就见得屏风后闪过一个红色的人影,不免加深了嘴角的笑意。大声道,“蒙兄不弃,愿以嫡女相许,小弟真是不胜感激,小弟,啊,不是,” 贺广像秦天河拱手,道,“以后当称岳父大人才是,哈哈,还真是不习惯,小婿日后,定当竭尽所能,为岳父大人效犬马之劳,” 贺广伸手往自己胸前轻拍,“都是自己人,岳父大人将心放回肚里罢,小婿的嘴……”贺广往自己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秦天河本是寒着一张脸,听到贺广的这句话,面色才稍稍缓了缓,点头,“你明白就好。我今日己官居一品,念及旧情,方将嫡女许配于你,你我亲密更胜从前。日后,人前人后,你都要谨记得自己的身份,谨言慎行方好。” 贺广朗声应下,忽然漾起一个怪异的笑容,道,“据弟所知,秦兄好福气啊,府中有嫡女三人罢?” 秦天河听得一愣,不待他接话,贺广己经站起身来,摸摸自己的肚子,转而不好意思的笑,“哎呀,说了这会儿话,实在有些饿了,能不能在岳父大人府上叨扰一顿饭呢?” “当然,当然,”秦天河冲甘氏使了个眼色,“你先去命人备饭吧!” 贺广便又向秦天河拱手,“小婿此番来,还有个心愿,望岳父大人成全。” 秦天河咬着牙笑,“自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 “小婿从小地方来,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听说京里大官的后花园都是穷奢极侈的啊,能不能借此机会让小婿一观? 秦天河松了口气,笑道,“这有何难,趁着现在有空,我带你看看便是。” 贺广带着笑谢过。 甘氏却是听得脚下一滞, 要去后花园,便是进了内院,贺广是什么意思? 贺广的来意,似乎并不像秦天河想得那么简单。 给琉璃使了个眼色,甘氏即加快了脚步。 琉璃将贺广的话一字差的报于凤翎知道,凤翎是一阵大笑,“有好戏瞧了。” “有好戏瞧了!”瑞璇屋里,瑞瑶也正巧向她说着同样的一句话,“姐姐,我猜,那贺广是想趁机会来瞧瞧野丫头的模样吧?只可惜,那厮居然还长得人模人样,哼,也真便宜她了。” 瑞璇的笑便有些忧心忡忡,想了想,她便唤过紫鸢,“你去请大小姐,就说候府送了些新糕点来,今儿天好,我在园里请她喝茶。” 紫鸢转身才要走,便又被瑞璇叫住,“你跟大小姐说,我有要事相商,请她勿必要来。哦,请她用上绿梅妆,说我要向她讨教上妆之法。” 紫鸢应下出去。 瑞瑶便有些莫名,不高兴的扁嘴,“候府送来什么糕点,我怎不知?八成又是阿萱偷偷儿给你的好处吧?你不给我,怎的倒便宜她了?好生生的,又上什么妆?” 瑞璇这时却无心跟她多说,将她从椅上拽了起来往外推,“我真有事儿要和姐姐说,你先回去,回头我跟你解释,你要什么。回头我再给你,一并赔罪。。” 瑞瑶这才有些释然,一手指着瑞璇,道,“哪,姐姐说的啊,要陪罪的,回头我要什么,姐姐可不准舍不得。” “知道知道,你快走。我有些事儿,回头再说。”瑞璇频频点头,将瑞瑶推到门外。往回走了两步,又转身正色道,“你记得,饭在娘屋里用,那个贺广走之前。你就呆在娘屋里,哪儿也别去,更别去后园,千万小心着些,别惹出事儿来。” “哦,”瑞瑶点点头。似懂非懂,“那姐姐……?” “我有我的主意,”瑞璇勉强的笑笑。“来不及解释,你听我的,咱们是亲姐妹,我总不至于害你才是。” 瑞瑶笑道,“姐姐这说的什么话。我一向信姐姐的。我呆在屋里等那贺广走,有什么笑话。姐姐可记得来讲给我听,尤其是跟那边有关的,我都等不及要看那野丫头的脸色了。” 瑞璇点头,笑容里却有些涩然,“我记着了,妹妹。” 瑞瑶迈着轻快的脚步离去。瑞璇盯着她的背影愣了回神,转身回妆台前,喊过丫环绿锦,嘱咐了一番,看绿锦一脸郑重的点头,她才唤过红缨,往自己脸上涂抹起来。 红缨看着瑞璇自己挑选的衣服,紫衫绿裙,面色便有些愕然,“小姐,真要穿得这身?”盯着瑞璇的脸,红缨更是一阵发懵,“小姐,妆……有些花。” “少费话,快把衣裳拿来给我穿上。”瑞璇有些粗暴的瞪着红缨。 红缨便不再多说。手脚麻利的伺候瑞璇穿上那身衣裳,再配上那浓得像抹了层厚泥似的妆,这时的瑞璇看起来更像哪家的粗使丫环。 紫鸢回来,说大小姐满口答应,还真让琳琅化了个绿妆,说先去后园的沁亭等她。 瑞璇点头,以手抚胸,深吸了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紧张,挤出一个与往日无异的笑容,强作轻松的走了出去。 远远的,就见着一个亭中坐中一个窈窕婀娜的身影。 瑞璇加快了步伐,迎上,“姐姐!” 凤翎起身冲她想笑,却是吓了一跳,凝着她的脸,蹙眉道,“妹妹,这妆……也忒浓了吧?还有这衣裳……不像妹妹往日风采啊!” 瑞璇叹口气,往桌前坐下。 桌上己经备好了茶,凤翎替她斟了一碗,清香扑鼻。 瑞璇强压住砰砰直跳的心,接过一口饮尽,苦笑道,“我可不就想来讨姐姐的主意么?阿萱送我的这身衣裳,说让去的时候穿,可色彩太浓了些,我化什么妆也不好,想跟姐姐讨教。” 瑞璇招过绿锦,让她把手中的点头放在桌上,便将身边的丫环都打发了去远处,笑道,“我有些私己话儿想跟姐姐说,丫环杵着多不方便,不如,姐姐也让她们偷会儿闲?” 凤翎爽快的应下,“好啊,反正我只带了琳琅一人来,她身上又有旧伤,歇歇也好。” 等凤翎打发了琳琅,瑞璇便将桌上的点心盘子往她面前推过一些去,笑道,“这是候府送来的,我想来和姐姐一起尝尝,也当做是谢礼吧。” 凤翎拈一块起来瞧,却又放了回去,道,“这种糖柿子,府里也有做的啊,候府做什么费那么大精神送这些来?” 瑞璇又笑着拈起来,递给她,“姐姐尝尝,我不是跟你说过么,候府的厨子与别不同,点心自然与别不同。” 凤翎伸手去接,忽然手一颤,点心便落在地上,不等瑞璇说话,她便笑得一阵花枝乱颤,“妹妹,看来,你的点心我消受不起啊,妹妹不如留着自己用?” 这话听得瑞璇心中一跳,竟有些发疼,等她急着想站起来的时候,却发现四肢无力。 冷汗,便自瑞璇的额间冒了一片出来。 第二一八章 较量(二) “你……做了什么?”瑞璇靠在亭角的廊住上,一边强撑着自己坐在石凳上不至于倒下去,一边瞪圆了眼睛问。 凤翎浅笑着自盘中拈起一块糖柿子来,递到瑞璇面前,笑道,“妹妹往这糖柿子上洒了什么,我便往茶里加了什么。只不过,我用的成色比妹妹用的要好上许多,妹妹放心,我手里的东西从来不是寻常货色。” 看着瑞璇愈瞪愈大难以置信的眼,凤翎加深了嘴角的笑容,“妹妹显然不了解我啊,我从来不用,只是不屑用,如今不过还诸于其人之道罢了。” “你,”瑞璇脸色惨白,瞪圆的美目里滚动着委屈的泪水,“姐姐,自你进府,我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如此待我?枉我叫你一声姐姐,姐姐……你……好狠的心!” 凤翎扔下手里的糖柿子,站起身来,笑道,“妹妹这么说,是真想让我这个做姐姐的汗颜呢,还是想逗着我笑?你且解释,这糖柿子上的迷药又是为得哪般?” “姐姐说的什么?我……不知道。”瑞璇别过目光。 “如此,”凤翎弓下身子,从盘中挑出一块满是糖粉的糖柿子来,递到瑞璇嘴边,“这块真不错,既是候府特别制作的,妹妹若是当着我的面儿吃了,做姐姐的立时给你磕头下跪认错。” 瑞璇寒着脸不答。 凤翎收笑,直起身,转脸冲着身后轻轻拍掌,锦绣和琉璃便自亭边的假山后钻出身来,锦绣手里捧着个妆匣子,近后向凤翎行礼,“小姐。” 瑞璇惊恐的目光便落在锦绣的手中:“你们……要做什么?” “教妹妹化绿梅妆。妹妹放心,用得都是今年的新梅。” 凤翎冲锦绣使个眼色,琉璃放下手中的水盆,绞了帕子,细细的将瑞璇脸上的妆抹去,忽的微怔了一下,看着瑞璇的眼唤道:“小姐,瞧。” 凤翎贴近瑞璇的脸细瞧,不由失笑,“妹妹啊。你这妆还真是画得独特,眼上的红斑是故意留着的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阿瑶罢?啧啧。白璧微瑕,真可惜。” 瑞璇使劲挣了一下,却发现自己除了闭眼,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刚才又将自己身边的丫环打发得远,现在的情形。只能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她只得轻叹口气,闭上眼,任由琉璃锦绣在自己脸上涂抹,面如死灰。 凤翎微微后退,一脸嘲弄得看着她的脸恢复成原来清秀可人的模样。 凤翎指着瑞璇的眼。笑道,“二小姐的眼睛很漂亮,与三小姐的可不能比。你们可得仔细画好咯!” 锦绣应一声,就听得琳琅急匆匆而来,“小姐,来了。” 不用凤翎吩咐,锦绣琉璃飞快的将手边的东西收好。一闪身,便重新没入假山之中。 凤翎抬指。往瑞璇唇边轻轻一抹,一股又酸又涩的味道便自瑞璇的唇边漫延开来。 瑞璇张嘴,骇异的发现自己竟再也发不出声音,不过片刻,她的眼皮也自动耷拉下去,表面看来,她便像熟睡了一般,唯有听力,却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瑞璇听见凤翎附在她的耳边,“妹妹,听戏了。” 她的心思还来不及转动,她感到凤翎往自己腿上一踢,却因为四肢麻木而感受不到疼痛,再听得凤翎的声音一紧,陡然高了许多,“哼,跟我斗!长得真不差,可倒底是府里的二小姐,也不知哪来的胆子,也当得秦门绝艳的名头!” 琳琅在一旁小声附和,“原本传的是小姐,也不知怎的就变成二小姐了。论容貌,二小姐哪里敌得过小姐?” 听了奉承的话,凤翎的笑声里便更多了几分得意,“这是自然,这么绵软好拿捏的性子,还敢在我面前晃悠!若不是我心软,就凭她生得这副狐媚子样儿,我就该拿刀在她的脸上划上十下八下,让她永远不敢照镜子!” 纵然心里知道凤翎这样说的用意,瑞璇还是不自觉的出了一身冷汗,无奈她除了听,却根本无力掌控眼前的事情。 “秦门绝艳,哈!你早该知道姐姐我眼里从来揉不得沙子!你就是头狮子,本大小姐也能将你折腾成小绵羊!” 凤翎几乎是怒吼出这句话来,除了瘫坐在石凳上的瑞璇,同样也将假山边躲着的贺广惊得一个战栗。 贺广悄悄的自假山边伸出半个脑袋,往这边打量,却也只能见着凤翎的背影,正在想呢,口称姐姐,看打扮又是府里的小姐,不知是几小姐,真正跋扈的性子。 就听得旁边的丫环环视一眼周围,略带紧张的喊了一声,“大小姐,咱们走吧,二小姐这样子,若给人瞧见和咱们一起,嚼什么舌根对大小姐的名声可不好,天儿还凉,不如就让二小姐就地歇一会儿?” 原来这就是大小姐! 贺广听得不自觉的吐舌,还好自己聪明,知道找个机会来偷瞧一眼,这样的女子若娶回家去,家里的那些个姨娘不是一个也不能活?家里养着母老虎,以后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 贺广愣怔了一会儿,又想起丫环说倚坐在廊边石凳上的女子便是艳名远播的秦家二小姐,贺广的心里便又如一只小爪子在挠。 接着听得凤翎重重的“哼”一声,道,“咱们走!看样子她是还得睡一会儿,甭理她!得了风寒才好呢!” 说罢,凤翎弯下腰来,附在瑞璇耳边轻笑,“妹妹,我先走咯,剩下的戏,自会有人陪着妹妹唱。绿锦那边,我让琳琅知会过了,不会有人打扰,妹妹放心便是。哦,再好心提醒妹妹一句,药效约莫半柱香,依妹妹的聪明,自然当会好生利用。” 凤翎笑着说完,带着琳琅扬长而去。 贺广也是个身经百战的,又将凤翎之前的话听了个大概,知道亭里半倚半坐的二小姐八成是给大小姐使了什么手段睡过去。 再看二小姐身边居然连个伺候的丫环都没有,周围瞧瞧,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不见,明摆着就是有意将单薄的二小姐晾在寒风里啊,贺广不由在心里又将蛇蝎心肠的秦大小姐咒骂了一番,起了怜香惜玉的心。 贺广原本借着上茅厕的机会偷偷溜进后园,也就是听说大户人家的小姐喜欢在后园溜达,只想着能有机会远远的瞧上一眼秦二小姐也好,没想到却有这样大好的机会能近距离接触。 又经过刚才一幕,贺广便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堂而皇之的理由:英雄救美嘛。 这么冷的天气,这么单薄的衣裳,凉着了可怎么好? 贺广的心突然“砰砰”直跳,假意轻咳一声,眯着眼在假山后面稍等了一会儿,见无人反应,贺广便踮起脚尖,蹑手蹑脚的往亭边去,在阶梯前站定,作势抚抚衣襟,浅笑着小声唤了一声:“二小姐。” 这一句矫揉造作的声音,瑞璇听得清楚,心头又急又羞,想逃,动不了,想哭却又哭不出来。而在贺广看来,秦二小姐倚在廊柱上沉沉的睡着。 贺广抬脚轻轻的往阶上走,稍稍拱手后道,“在下贺广见过二小姐,天寒……地冻的,小姐亭中小憩,玉体……受寒,可怎么好?” 贺广一面故意拖长了声音说话,一面小心翼翼从近处打量着瑞璇,见她覆在眼下,长长如羽扇的睫毛微闪,面色亦有些泛红,贺广心知这许是服了什么药的原故,但是愈看,愈觉得这样反而给这张青春美好的脸增加了几分奇异蛊惑的魅力。 “小姐果然生得闭月羞花之貌,贺广若得以与小姐一生相守,真正三生有幸。”贺广壮着胆子说完这番话,见面前的女子依旧酣睡,轻咳一声,再次转脸打量一下周围。 贺广的心跳便又加快几分,微横过一步挡在瑞璇的身侧,将瑞璇娇俏的身影整个儿笼在他的身影之下,贺广转头看看,四下无人,他竟然色胆包天,弓下身子,伸指轻触瑞璇的衣领,附在瑞璇耳边,小声道,“小姐,衣裳乱了,莫给人瞧见。” 瑞璇的鼻间沁入男性特有的温暖气息,耳边的声音轻佻孟浪,颊边亦传来令人颤栗的可怕感受,心头羞恼,身体却如同燃烧起来一般,炙得她发疼。 贺广的指尖似是无意的滑过她的粉颈,带来润滑如丝的手感,便又将贺广心头的骚动更挑逗几分,这种生来美好,高高在上的女子,一直是贺广仰望而不能企及的,这时近在眼前,贺广这时哪里还抑制得住心头的蠢蠢欲动? 起初在理智占上风的时候,贺广还只是伸出一指,像触碰易碎的瓷器一般,小心翼翼的滑过瑞璇的鬓发,耳尖,落在她小巧的鼻间,最后,他粗短的手指和着贪娈的目光一起,胶着在她细腻柔软的朱唇上。 这样高贵的小姐,香唇是什么滋味? 贺广的心头一阵颤栗,鬼使神差一般的,他慢慢俯脸过去。 “秦大人既然允了要许我嫡女,只要贺广开口,小姐迟早也是贺广的人,如此,贺广也不算是愈越了吧?” ps: 内个,昨天又断更了,愧疚啊~~这章其实是昨儿写好的,没来得及发,晚上进了被窝以后太冷,又懒得出来,所以……,下午还会再更一章,亲们原谅我吧?(低头咬唇对手指,真的好冷啊~~) 第二一九章 轻薄 贴在瑞璇唇边柔声说话,贺广像是安慰瑞璇,更像是在给自己找个理由,而那似不经意间的两唇擦碰,不消一刻,贺广便彻底将理智抛诸脑后,扑上前一把将瑞璇搂住怀中,在她的唇上胡咬猛啃起来,一只大手,更是毫无忌惮的在她胸前游移。 软玉温香在怀,贺广欲火焚身不能自己,也忘了自己身处何处,隔着衣衫不能泄欲,他微颤的手自瑞璇的胸前滑到前襟,却怎么也撕不开她襟上的盘扣,一发狠,竟生生的将最上面的两粒盘扣扯了下来。 伸手进去,贺广惊喜的发现她里面竟只有一件薄薄的中衣,更便于他行事,真是天助我也! 瑞璇心中却是一阵哀嚎:天要亡我啊! 本来这时的天气乍暖还寒的,若是平日,瑞璇外裳里面定会穿着排扣小袄,即便这时贺广拉开外裳的襟扣,也未必能有那么私密的接触。 而偏偏今天她费尽心机找出的这件衣裳并不太合身,有些小了,平日的小袄穿不上,匆忙间,想着也是片刻就回,她便只在中衣外罩了外裳。 贺广的手伸进去,隔着轻薄的中衣,他一把便握住了瑞璇胸前的柔软,掌心里甚至能感受到她发燥的体温。 而瑞璇身上的中衣质料又是极好的,温润如少女的肌肤,丝滑的触感撩拨着他心底的兴奋。 “舒服啊,”贺广惊叹一声,闭上眼,用力的吸气,肆意享受着鼻边少女的体香,手中柔软而温润的触感以及掌心里那微妙的挺立。 所有的这些,都让贺广欲罢不能,愈发不能自己。大掌在瑞璇的胸前来回搓动。随心所欲的将掌心里的蓓蕾搓圆捏扁,再揉出他想要的各种形状,才一挺立,便又立刻被他泄愤似的狠狠压回去。 他原本是半跪着的,用自己的身形挡住瑞璇,想着万一有人来,他也好有个应变。可这时情动,他再管不得许多,起身换了个姿式,紧挨在瑞璇旁边坐下。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前,他便能腾出另一只手来往她的胸前摩挲。 湿润的唇也一刻不停,从瑞璇的唇移到她裸露的肌肤。再狠狠的吸吮,直到她中衣的领子挡住了唇瓣的下滑,他才又抬起脸来,重新撷取了她柔软而芳香的唇,粗鲁的顶开她的牙关。肆意吸取她口中的芬芳。 “哦,哦……”贺广陶醉其中,扭动身子,不自觉的发出一声又一声的低吟。 瑞璇能听能闻却不能动,总算知道什么叫人为刀俎 我为鱼肉。 她羞愧地听见他在自己耳边吸口水的声音,仿若自己是他口中的美食。更可怕的是,感受到他身下的硬物在自己腿边一下又一下的律动。她正情窦初开,也曾偷偷瞧过几本*。知道那硬物意味着什么。 如果可以动,瑞璇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这廊柱之上! 这样想,瑞璇勾勾小指,竟发现自己的手指可以动了! 她蓦地想起凤翎在她耳边说的话来:半柱香,她竟被眼前的男人轻薄了半柱香! 现在。她能动了。 怎么办? 瑞璇的指甲死死的掐进自己肉里去,强遏住自己给他吻得想吐的*。 怎么办?怎么办? 她是跳起来推开他。再这番狼狈的跑回去,闹得人尽皆知;还是就这样装着什么也不知道,忍受这段羞辱,等他退去,她再悄悄回去,事情或许还有还转的余地。 阿瑶,不是长得与她一般面容么?第一次见面,他未必认得出来。 秦凤翎下这种害人的药,自己若是吞下苦果,她也未必会说。 阿瑶,阿瑶! 就在一瞬间,瑞璇的脑子里闪过无数的念头,最后便定格在了“阿瑶”上。 本来,她出来时刻意画出眼部的红斑就是以防万一的,以防自己万一真的给贺广看中的,她也好有个退路。 外婆说过,她是命中注定要跟着八皇子,要做他的妃,还要跟着他享尽天下的! 她不能就这样让这个莽夫给毁了! 对不起了,阿瑶。要怪,你就怪那心如蛇蝎的恶毒女子吧! 瑞璇倾尽全力,猛地坐直身子,抓住贺广在自己胸前揉搓的双手,狠命的向外推出。 可她毕竟力小,那贺广又生得高大,还将她搂在怀中的。贺广不曾防备,这样被她一推,他便下意识的握住她的腕一齐向后倒去。 他本是侧坐着,身后没有支撑,握着她的腕倒下,两人反倒在地上嘴对嘴的滚成了更暧昧的姿势。 贺广身下的东西被她这样一撞,更是生出一股让他颤栗的暖流,他索性也不起来,反而两手紧紧的将瑞璇抱住,涎笑道,“小姐睡得真好,这是舍不得放开我么?” 就算瑞璇再怎么想装作对刚才的事情并不知情,这时也无法再强装镇定,一边用力推他,一边带着哭腔,“放开我!无耻,我喊人了!” “喊吧喊吧,我无所谓,反正你迟早都是我的人。”贺广加大了手臂的力量,贴着她的脸说话,“我要什么,你爹可不敢不允。相逢不如偶遇,这里又僻静,我才温存不够呢。小姐行行好,不如就顺了我,我答应,过门以后我一定好好疼你。” 贺广说着,侧身一滚,又将她搂在怀里一阵猛亲,瑞璇越是挣扎,他越是大力的亲吻,吻得瑞璇几乎喘不过气来。 瑞璇是怕惊动人的,只得低低的哭泣,“你放开我……即便你是我的夫婿,我也是尚书府的三……” “三小姐”三个字还未出口,瑞璇就听见不远处的一声低喝,“畜生!你们在做什么?” 瑞璇抬起脸来,看见眼前秦天河暴怒的脸,她的脑袋“哄”的一声,她知道自己完了。 “三小姐”三个字,她再也没法说出口,说了也无济于事。 贺广会认错,府里的人,却没有一个人会将她与瑞瑶弄混,更别提秦天河了。 “你们……在做什么?”秦天河又惊又怒,话里都带着颤音。 贺广说要如厕,去了不久丫环便来回,说人不见了,他左等右等不来,这才着了人满园子的找,刚才看见不远处青衣一闪,他尾随而来,却不料看到眼前这幕! 秦天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想到自己聪慧美丽的女儿,竟然衣衫不整的滚倒在那个浑人的怀中!更要命的是,这个女儿是答应过候爷夫人,打算许给八皇子的! 这时这么多双眼睛瞧见,他要如何收场? 贺广这时才放开瑞璇,站起身时竟然毫无愧色,笑眯眯的拍拍自己身上的尘土,甚至还趁机往瑞璇雪白的领口瞧了一眼,那儿还有他留下的红印。 秦天河也瞧见了。 贺广不由加深了嘴角边得意的笑容,向秦天河拱手施礼,“岳父大人,来啦!小婿刚才一时走失,巧遇二小姐,我与小姐是情不能自己,还望大人体谅。反正……” 贺广抬眼,微侧着头,用着戏谑的目光看着秦天河,“反正,岳父大人答应要许个嫡女给我的,我想过了,我出身低微,配不起尚书府的嫡长女,就嫡次女吧?我心急,也不用等家人来了,明日,最迟不过后日,我便着个媒婆上门提亲。如何?” 贺广说完,重重的喊了一声“岳父大人!” “爹爹!”瑞璇一身惨叫,双手紧握领口,冲着秦天河跪下来,哭道,“不是女儿愿意的,爹,爹要替女儿做主,女儿不愿嫁给这个人!” 不等秦天河回答,贺广便“哎”了一声,流声流气的道,“小姐是乐糊涂了吧?这亲也亲了,摸也摸了,不嫁给我,小姐难道要做姑子去么?这要说出去,人家要说,尚书府的二小姐脑子不清醒啊!” 瑞璇不理他,扑到秦天河腿下,抱着他的腿只是哭,这是她如今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了。 “女儿不愿,女儿不愿!外婆是要把女儿许给八爷的,女儿就是死,也不能嫁给这个下流胚子!” 贺广面色一寒,冲着秦天河冷笑一声,“哟,我说呢,原来是有更高的枝儿啊!得,我反正也不怕什么,我还有岳父大人的允诺呢,明儿我就去候府问问,” 贺广伸手一扫面前都别过脸去的下人,向秦天道,“大人,您瞧,这里这么多人瞧见了,小姐刚才与我可是滚作一块儿的。要不这么着,我去问问,我碰过的人,问八爷还要不要?八爷若要,我不敢争,也只能拱手相让,与他做个连襟罢了;八爷若不要,大人,您再还给我罢?我不嫌弃二小姐,我还要的。” 贺广故作出来慷慨大方的样子,脸上表现出来的是说不出的痞气。 他是有侍无恐的,他自然不敢去候府问,做什么连襟更是屁话,不过重要的是,秦天河不敢让他去候府问! 他不要脸,秦尚书还能不要脸? 这番乱七八糟的话,让瑞璇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下去,想死的心都有。可她正当年华,又做着与心仪己久的八皇子比翼双飞的美梦,她不能死,不能死! 瑞璇摇着秦天河的腿一直哭,“爹,不是女儿的错,不是女儿的错!是,是那个恶毒的女人,是秦凤翎害的,她在女儿的茶里下药,女儿才……才与他……” “住口!” 话未说完,瑞璇手上一疼,没想到秦天河抬起一脚,竟将她往边上用力踢开,她趴在地上,惊恐的看着秦天河那张因为愤怒而变形的脸,“爹……” 第二二零章 哀求 “闭嘴,这副样子,还不快滚回屋里去!”秦天河怒吼。 瑞璇确实是他最看好的女儿,可如今却是坏了名声,难道还能再搭让另一个嫡女的名声? 秦天河这样想,却终究还是遏制不住心头的怒气。转身又是一脚,往战战兢兢上前想要扶住瑞璇的丫环绿锦身上重重一踢,便将绿锦踢倒在瑞璇身边,“没用的蠢货,怎么服侍的小姐!还不扶二小姐回房!” 绿锦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和红缨一起,半是扶半是拉着将哭得几乎晕过去的瑞璇架着离开沁亭。 秦天河深深的吸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愤怒,往桌前坐下,盯着桌上的糖柿子看了半天,才道,“阿广啊……” 贺广弓身应了声“是,”便在秦天河身旁坐了下来,“岳父大人,有何吩吩?” 秦天河看着他,叹道,“我答应你了要许个嫡女给你,你怎的这么心急?阿璇……,” 秦天河转眼看一眼瑞璇离去的方向,放缓了紧绷的声音,又向贺广道,“阿璇是我的嫡次女,你不知道,她的娘是我的平妻,候爷的嫡女,所以阿璇……是候爷的嫡外孙女,而且候爷夫人亲允,准备将阿璇许给八皇子,你这样一来,我怎么跟候爷交待?” 贺广似笑非笑的,“怎么交待,岳父大人好好想想便是,好像……与我无干吧?大人别忘了,若没有我,没有我手上的东西,别说嫡女了,就是大人……” 贺广没有继续往下说,但后面的意思昭然若揭。 秦天河的脸立时就沉了下来,沉声道。“我要是有事,你也没好果子吃。” “那是那是,”贺广还是懂得见好就收的,咧开嘴笑,“我哪里会不明白这点儿事理?这不是没人么,咱们也就说说知心话儿,平时,我的嘴很紧。” 贺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朝秦天河靠近了些,压低声音道。“不过,岳父大人可曾听说,外面都在传呢。说二小姐的娘可不是候爷夫人亲生的,收了小妾的女儿养在屋里的……” “胡说!”秦天河“蹭”的猛站起身,肩头正撞上贺广的下巴,将他撞得向后倒去。 贺广一手撑住身子,捂着下巴“哎哟哎哟”了几声。道,“岳父大人,可不是我说的,我也只是听说。外面可是传得热得很呢,岳父大人大人自己个儿打听打听?小婿可没有半句假话。” 秦天河不说话,负着手在亭里来回走几步。想想过往,心里也确实隐隐有些奇怪。 他是在娶陆氏之前就认识陆氏的。印象里,陆氏总仗着是嫡幼女。在候爷夫人洛氏面前极尽撒娇之能事,可洛氏虽然面上总是带笑,顺她的意应她的求,可眼里的若即若离却是骗不了人。 难不成真的是……? 秦天河心里便像堵着了什么,有种受骗的感觉。 候爷为什么一直瞒着他,还总说陆氏是他最疼爱的幼女? 这些年。无论陆氏怎么胡闹都要好,他都顺着她,依着她的性子,还不是因为有候爷的那句话? 贺广似是看穿了秦天河心里的想法,揉揉下巴,站起身来快几步到秦天河身边,笑道,“其实这也没什么,就算传言是真的,太太真是候爷夫人收在屋里的,名声上,那也是候府嫡女,大人没有损失。换个想法,如果真是这样,二小姐和我的事儿,不就好办了么?女人嘛……总是小肚鸡肠,大人懂得。” “你别胡说,没影的事儿。我在候爷门下这么久,能不比你知道事儿?”秦天河瞪他,强压住那点儿心虚,喝道。 贺广忙点头,“是,是,岳父大人教训的是。”边谄笑道,“小婿也就说给岳父大人听听,岳父大人心里好有个底,对二小姐,小婿真欢喜的紧,除了二小姐,小婿可谁也不要啊!” 见秦天河仍紧拧眉头不说话,贺广的笑容更谄媚几分,“认识岳父大人这么久,小婿是什么人,岳父大人还能不知道么?等迎娶了二小姐,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小婿一高兴,以前的什么也都会忘了不是?大人好我也好,咱们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大人才好高枕无忧啊!” “记着你的话才好。”秦天河咬牙,面色却是缓了几分,向贺广道,“就这样吧,今儿你先回去,我得想想怎么回候爷。出了这事,我也不好再留你,你就回去吧。” 贺广也跟在他后面站起身,“那……提亲的事儿?” 秦天河烦燥的摆手,“等我话儿吧,左不过也就这几日,我让人去回你。” “好嘞,我信岳父大人您哪,我还住新悦客栈,大人着人往那里寻我就是。” 贺广倒也十分爽快,他就不信,到手的鸭子还能飞咯? 送走贺广,秦天河饭也不及吃就直奔瑞璇屋里,才进院门,就遇着撸着袖子往外冲的瑞瑶,一头正撞在秦天河的胸口。 秦天河气不打一处来,扬手一个巴掌就扇在瑞瑶的脸上,“这副样子要去哪儿闹?还嫌不够丢脸?” “爹!”瑞瑶捂着脸,委屈的哭出声来,“您不知道,那个臭丫头把阿璇害成什么样儿了!爹爹只知道偏心,怎不打那臭丫头?她把阿璇害成这样,我要告诉外公外婆去!” 瑞瑶疯喊了一阵,冲着身后的丫头又是一阵大喊,“绿萍,去让管家备车,咱们去候府!爹爹不能替咱们做主,我找外公外婆去!” 绿萍战战兢兢的看着秦天河,秦天河冲她挥挥手,“下去下去。” 绿萍忙行礼退下。 秦天河叹口气,拍拍瑞瑶的肩头,语重心长:“你们都是爹的嫡女,爹哪里就偏心了?爹这不就过来了吗,是非曲直,总得等我问过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候府那边,爹爹也少不得要走一趟。走吧走吧,先回屋,瞧瞧阿璇。” 几乎是用推的,秦天河将瑞瑶推回屋里。 扑在陆氏的怀里,瑞璇哭得昏天暗地,见着秦天河进来,瑞璇起身,发疯似的扑到秦天河脚下,大哭,“爹爹,女儿不要许给那个浑人,女儿是被人害的!爹爹不替女儿作主,女儿,女儿不如一死了之!” 瑞璇转脸向墙角,忽的站起身来,朝着墙边猛扑过去。 幸亏瑞瑶跟在秦天河身后,离墙边也近,张臂便将瑞璇死死的搂在怀里,哭道,“姐姐,姐姐!你别这样,爹爹不替咱们作主,咱们去找外公外婆!我就不信了,咱们可是候府的嫡外孙女,还能许给那个泼皮!” 陆氏冲上来对着秦天河又踢又打,“我真瞎了眼了,当初才会看上你。如今被那贱女人压低一头不说,还使那下作手段害我女儿,我告诉你,秦天河,你今儿要不把这事儿给我了了,再把那臭丫头许过去,我告诉你,我,我让我爹,让我爹,夺你的乌纱,削你的官,让你跟那贱女人死无葬身之地!” 秦天河本来心里对瑞璇还存着几分疼惜,这时经瑞瑶一闹,听得陆氏口口声声的总拿候爷来压他,又想起刚才贺广的话,他的心头也是一阵火起,用力将陆氏从自己胸前扯开,狠狠的往旁边一推,冷笑,“我是朝廷命官,” 秦天河朝天拱手,“效忠皇上,享的朝廷俸禄,又岂能由候爷一句话就夺官流放,死无葬身之地?再说了,真要往候府闹事,也要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份量!” 陆氏给他推得差点跌倒,听了这话,冲过来又是一阵撕打,“你个没良心的,你说什么疯话?我是候府嫡女,我没有份量,难不成你有份量?你不想想,你自己个儿什么出身!没有我,秦天河,你什么都不是!好,你等着,等着我告诉给爹爹知道!什么朝廷命官,没有我爹爹,凭你,能走到今日?” 陆氏的话难听却是不假。 秦天河话说出来也有些后悔,倒底是没影的事。在朝里,作为候爷女婿,他确实还得仰仗候爷,撕破面皮,对他根本没有好处。幸亏陆氏气头上,并没有听出他话里带话。 秦天河抓住陆氏的手,放缓了声音,道,“我的错,你先别急。阿璇出了事儿,我这个做爹的,能不急么?你放心,候爷那儿,我少不得要去一趟。出了这事,阿璇……怕是许不得八爷了,我不得亲自去向娘赔罪,再讨个主意?” 转脸看看与瑞瑶哭作一团的瑞璇,秦天河叹口气,“要去,你也得先让我把事情问清楚了,想清楚对策不是?不然候爷问起来,你想我怎么回?这丑事,我是亲眼见的。” 听得这话,瑞璇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屋里一时又乱作一团。 陆氏扑过去瞧瑞璇,转头又扑在秦天河怀里哭,“不管怎样,我不能把阿璇往火坑里推。阿璇说了,是那边的丫头往她茶里下了药,她不妨备,才会被那混蛋占了便宜,阿璇的为人,大人您还不知道么?咱可不能吃这闷亏啊,大人!” “这且摆一边,大人,您听妾身一言,贺广不就是要咱们家的嫡女么,你把那丫头许过去就是!那丫头是嫡长女,长相也不差,配贺广正合适。阿璇,阿璇……,” ps: 谢谢水淼119的粉红票票啊,每次有这种额外的鼓励,都是很幸福的感觉~~写文之余,唠唠几句,己经成了雪心的习惯,亲别嫌烦啊。亲们放心,这些废话雪心是用“感言”的形式发的,不计字数,不收费的,嘻嘻~~ 第二二一章 定局 秦天河重重叹口气:“这事儿,怕……不那么容易。那个贺广,我知道,不是个善罢甘休的人,心又狠。况……”看着刚刚苏醒的瑞璇,“名节己失”这种雪上加霜的话,他便没有再说。 陆氏却是听明白了的,后退一步,瞪着红肿的眼睛,发了狠,“贺广如何,那是大人的事情,与妾身无干,也与阿璇无干!妾身无论如何,也不能将阿璇将火炕里堆。更何况,阿璇如此,也是大人所累。若不是大人非要带回那个女人,带回那个丫头,我的阿璇……又何至于此?” 说未说完,陆氏己泣不成声,“不管如何,大人得给我们母女一个公道!这是大人的错!” “我的错?我什么错?”秦天河面色一沉,恼怒地道,“公道公道!你口口声声就是公道,你到底想要什么公道?当年,我乡里有妻儿,候爷知道,你也知道,我可不曾瞒你们半分;而这些年,我自问也不曾亏你。” “你在府里如何,我从来不曾说得半句。我接他们母子入京,是候爷亲允的,况且,我为什么这么做,你不知道?若是真有公道,那公道,也不该是给你! 秦天河这时莫名的又想起贺广的话来,看着总恃宠而娇的陆氏,他的胸口也是一阵郁结,闷在心里许久的话便一股脑儿的倒了出来,“甘氏为我秦家生了三个儿子,在乡里守了十几年,替我父亲养老送终,还有皇上的圣旨,她不该有公道?还有嫣红,嫣红……” 秦天河看着陆氏一声冷笑,“麒儿好好儿的没了。你真以为我信那老匹夫的话,什么胎里带来的毒气?那老匹夫与候府相交至深,也是替你遮瞒的罢!” “我秦天河无能,却还不至于糊涂至此!我不过是念在你是候爷嫡女,给你留几分面子。嫣红是你身边的人,你自己抬的姨娘,你却都容不得,还有脸跟我说什么公道!若是真有公道,甘氏第一,嫣红当是第二个!” 陆氏的面色惨白。颤声道,“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麒儿的死。是……”陆氏发颤的手指指着自己,“我?” 秦天河“哼”一声,“陈年旧事,不是你逼我,我也不会说。你自己作的孽!你不想想。若是麒儿还在,我又何至于如此紧迫接他母子进京?我是不想再给人背地里耻笑,说我秦家无后!我明明就有三个儿子,为什么要因为你,给人取笑?” “不是我!”陆氏嘶吼,伴随着绝望的哭声。指着秦天河冷笑,“秦天河,枉我日日念佛。望着能为你求来嫡子,没想到,没想到,你却是这样想我!” “不是你,谁还有那么大的胆子?”秦天河“嘎嘎”怪笑。声音里却是透着无限悲凉,“要公道。你索性说于候爷知道,你做了什么!” 瑞璇这时也听出个端倪,止住哭声。想说话喉头却痛得不行,只好推推瑞瑶,向陆氏使了个眼神,让她快些去替陆氏说话。 陆氏性子冲动,这时给秦天河一激,口不择言的胡说八道可就糟了。 麒儿死就死了,这时胡乱的翻旧帐,对她可没有好处,更何况这还是秦天河的信口开河。 麒儿死时她虽年幼,却也是详细打听过的。 麒儿是陶姨娘几年前生下的儿子,出生重八斤,活泼健康却满月而夭,死得确实有些莫名其妙。陆氏当年也曾怀疑彻查,却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又有大夫的话,说是胎里带出的毒气,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却没想到秦天河居然把这桩冤案扣在了陆氏头上。 爹也太糊涂了些! 陆氏生她们姐妹的时候伤了身子,很难再孕,所以姨娘才抬了一个又一个,不过是希望谁能生下个儿子来,她好收在屋里当嫡子养着。 当年原本也是打算在麒儿满月的时候就抱回屋里的,谁知还没来得及开口,麒儿就没了。 天意弄人,又怎是娘的错? 瑞瑶心会,也听出两人话里的不对劲,冲瑞璇点点头,站起身往陆氏身边扶住,向秦天河道,“爹,那是麒儿命薄,怎么是娘的错?女儿当年虽然还小,却记得麒儿出生的时候娘有多高兴。爹不记得,还是娘第一个抱的麒儿,娘还打了个金锁给麒儿,替麒儿祈福,娘是打算将麒儿收在屋里当嫡子的,爹忘了?” 秦天河无言。 确实,麒儿死得蹊跷,要说是凶手是陆氏,确实无凭无据,也牵强了些。 陆氏搂着瑞瑶,失声痛哭,“我瞎了眼,真是瞎了眼!” “当年的事,多说无益。”秦天河原本心里有些软化,听到陆氏的哭声,却又有些发烦,不愿再纠缠下去,看着陆氏,一锤定音,“阿璇是我的女儿,将阿璇许给贺广,你以为我不心疼?但是,你为我想想,我还能如何?我也想留下阿璇,留得住么?谁要阿璇正巧给那厮遇上,还出了那等丑事!这是命,半点由不得人!” 秦天河说完,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这个时辰,李氏大概己经用过午饭,秦天河正在想呢,就见着锦绣往这边来,行礼,道,“奴婢来传夫人的话,说是老夫人用过饭歇下了,夫人屋里摆了饭等大人,想请大人往夫人屋里用饭。” “走吧。” 秦天河跟着锦绣往甘氏屋里去。 一起用饭的除了甘氏便只有凤翎,不见秦显文,秦天河便有些不悦,向甘氏道,“显文是秦家的儿子,这样一天到晚的厮混,也不是个事儿,回头我请个先生回来教教,再往朝里谋个差事也好。” 甘氏自然高兴地应下,秦天河严厉的目光便朝向吃得正香的凤翎,“做了这等好事,你还吃得下?” 凤翎放下筷子,眨眨眼道,“有爹娘陪着用饭,女儿高兴呢,怎会吃不下?女儿做什么事惹爹爹不高兴,还请爹爹明示。” 在未出阁的女儿面前,秦天河当然不能将在园里遇见的丑事全盘说出,只好吞吐道,“你……阿璇说,你往她茶里掺了什么,惹得她……本性尽失。” “本性尽失?”凤翎面露不屑,“女儿不知爹爹说得什么。爹爹面前,女儿不敢隐瞒。若是说起做手脚,爹爹不妨去再问过阿璇,问她费尽心机邀女儿往沁亭,又做出那盘加料的糖柿子,究竟为得哪般。” “糖柿子?”秦天河蹙眉,想起在沁亭石桌上摆的那盘糕点,当时他虽然瞧不出什么,可凭直觉,心里也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问题果然出在那盘糖柿子上。 “什么糖柿子?出什么事儿了?”甘氏莫名的问。 “没什么事,女儿不爱甜食,不过那糖柿子往茶里洗过。不巧,阿璇又喝了那茶罢了,爹爹问的,大约是这事儿吧。”凤翎答道。 甘氏看向秦天河。 秦天河不答,揉揉额头,头疼万分。 瑞璇向来不笨,可她的糖柿子却迷倒了她自己,眼前的这个女儿也不是善茬啊! 不过,事己至此,追究谁的责任根本毫无意义。而且,多个有心机的嫡女未必就是坏事。 秦天河这样想,面色稍霁,挥挥手,“算了算了,我懒得管你们的事儿,阿璇有错,你也收敛些便是,先回去吧。” 凤翎应声,行礼退下。 “大人面色不好,我替大人揉揉吧。” 贺广不知怎么的就走了,虽然凤翎一直安慰她,甘氏心里还是忐忑难安。这时见秦天河语气缓了许多,便起身往秦天河身后,轻揉太阳穴。 秦天河闭上眼,长长的舒口气。 甘氏这才试探性的问,“大人在为贺广的事儿烦吧?出什么事儿了,不是说要留贺广用饭?怎么……就走了?” “贺广过几日大约就要来提亲,你也准备准备吧。” “什么……提亲?”甘氏手下一紧,长长的指甲不小心戳了秦天河的额头一下。 秦天河吃疼,皱眉拍她的手,道,“你别紧张,那贺广看上……阿璇了,不是阿凤。明日我便去回过候爷,看八爷那边,能不能再想法子。阿璇的事儿,” 秦天河轻叹一声,“怕是定局了,只希望那贺广别再惹出什么事儿才好,真头疼,我当初怎么就信了这人呢?” 凤翎这时己走到门边,听到这话,便又从门前探出脑袋,冲着甘氏吐舌笑。 甘氏舒口气,也冲她吐舌扬扬下巴,看着凤翎缩回脑袋去,便即收了笑,柔声道,“二小姐……也是可惜了了,大人不能再想法子?” “还能有什么法子?”秦天河睁开眼,抬手挥了挥,示意她不用再揉,便看着甘氏叹道,“你啊……还明白刚才阿凤话里的意思?” “什么意思?”甘氏确实不明白。刚才凤翎也一直神神秘秘的不肯说,只说让她别担心贺广的事儿。 秦天河便把刚才花园里瞧见的事儿说了。 “难怪,”甘氏咋舌,“大人是说……那糖柿子?” 秦天河摆手,“糖柿子是有一份,阿凤那儿也少不了什么幺蛾子,胜者王败者寇罢了,放之天下皆准的道理。内宅的事儿,我也实在不愿多理,你又单纯……哎,” 秦天河看着甘氏无奈的叹气,“也不知怎的就养出这么个女儿出来。” 这话说得,难不成要养出个跟自己一样的女儿来任人宰割才好? 第二二二章 有解,无解(一) 甘氏在心里撇嘴,脸上却仍是笑道,“大人这话说得,不也是大人的女儿么?再说了,儿子可也是我养出来的。大人不是说了么,皇上龙颜大悦,功劳少不了咱们二子一份。” 提起儿子,秦天河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片笑颜,“是啊,这些日子一乱,我倒忘了说,算日程,乐文可就该回来了,边城大捷,皇上这几日笑得比过去几年的还多,不过……哎,” 秦天河话未说完,便摆摆手打住话头,面色微凝,“瞧皇上的意思,乐文回来,加官进爵的不会少,可他是十一爷帐下的,你不觉得怪么?可别给我惹出什么祸事来。他不听我的,你也劝劝他,良禽择木而栖。咱们是仰靠候爷的,自然得站在八爷一边儿,让他正好趁皇上封赏的机会从十一爷帐上退出来,去哪儿都好,最好能投效八爷。” 甘氏在秦天河面前坐下,面露难色,“不是我不说……你也知道二子的脾气,这种话,哪里轮到我说?就算我说了,他还不是当面一套背后的一套的,能真听我的?” 秦天河知道甘氏说的道理。 自入京以来,这个二儿子一向对他有成见,连当面叫声“爹”都是不情不愿的,如今又立了军功,要想他听话,只怕比登天还难。 再想到秦乐文在朝中越是显眼,他就要在候爷面前越难做人,秦天河的头又无比疼痛起来,不自觉的纠紧眉心。 甘氏就劝他,“大人还是保重身体,少操些心吧。儿孙自有儿孙福,二子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人,随得他去吧……说起来,三儿去国子监有些日子了吧。也不知怎样,我担心着呢。真是,这么近,也不让回,回来吃睡也好啊。算算,也有十几日了吧?” 秦天河想起自己不还有个听话乖巧的三儿子么,心情便又开朗起来,佯装生气的瞪一眼甘氏,面上却是带着笑的,“真正慈母多败儿!初就说了。半月左右有几天假,不就回来了么?你要真担心,我明儿瞧一眼去便是。” “是。大人还是瞧一眼吧,若是缺什么少什么,我也好让人送去。” 秦天河又瞪她,“才去了几天?哪里会少什么。过两日就回了,你可别东一句西一句的唠叨。男子么。该志在四方。” 甘氏知道秦天河向来最喜欢秦守文,原是想着用秦守文的名义来转移话题,也避免他与秦乐文之间再生嫌隙。可两人真正围绕着秦守文展开话题的时候,甘氏还是一阵眉开眼笑,与秦天河唠了许久不提。 凤翎从甘氏屋里出来,转头就去了常欢屋里。她一直挂着常欢说要解噩蛊的事儿。可常欢那儿却半点儿没有消息。 要么就是找不见人,要么,就是说还没弄清楚。总之。常欢就是支支吾吾的不肯说清楚。 眼见着朝廷己将边城捷报公布天下,算日程,箫云就要回来了,她也开始心急,替箫蓉解毒的事儿当然就越快越好。 这回依旧扑了个空。屋里的丫环说三公子一早就出去了,问什么时候回。回说不知。 凤翎正失望得想从常欢院里退出来,迎面却遇上了低头踱步正要往屋里走的常欢。 “欢哥。”凤翎忙冲着他喊了一声。 常欢似是被什么吓着了似的,惊得一缩头,第一反应竟是调头想逃似的。 抬了脚又放下,常欢挤出一个笑容,磨磨蹭蹭的往她这边走,几步的距离走了大半天。 “找我?有事?”常欢低头,踢着脚边的小石子儿问。 凤翎不答,蹙眉瞪着他瞧。 常欢踢了半天的石子儿,没得到对面的反应,才又抬头笑,“什么事儿?” 凤翎双手抱于胸,“你有事儿罢?” “没有,没有没有。”常欢将脑袋摇得像个泼浪鼓,“我能有什么事儿?就是累了,有些累,最近外面事儿太多。” 凤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确实面有倦色,点点头,不再多问,“我是来问你噩蛊的方子如何了?可有得解?你不是说,那噩蛊噬血,越早解越好?方子可参透?要不要我帮忙?” “是……啊,”常欢了口口水,苦笑,“是这个理儿。” “那么……” “屋里说吧。” 常欢将凤翎让到屋里,又让丫环奉了茶,挥退丫环,又搂着茶盏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这才作贼似的抬眼打量一眼凤翎,遇着她的目光,便又慌忙垂下眼去,继续喝茶。 这种闪烁而扭捏的性格,不像常欢。 “倒底什么事儿,你想急死我么?还是……我求县主来问?” 凤翎只得再搬出浅云来。 “别。”常欢惊得手一抖,差点摔了茶盏,接稳了放在桌上,叹口气,“是……噩蛊的事儿,我不知要怎么说。” 凤翎脸色微变,“没得救?” “倒也不是……算是有得救吧。” 凤翎舒口气,“有救就好,要什么你尽管说来。左不过十来日,世子爷就该回了。只要你开口,再刁钻的也定能寻来。” 常欢接着又叹气,“也不算……有救吧。” “你不能一口气说完么,倒底是有救没救,你也好给个准话。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婆婆妈妈了?”等了许多天,凤翎不免心急,可看了常欢吞吞吐吐的模样,亦有些哭笑不得。 常欢捧起茶来,看看空了的茶盏,往嘴边使劲啜了一口,干咳一声,才道,“解呢,也不是没得解,这些天,我倒是将方子读懂了,药材也不难,只是……”常欢看她一眼,“做起来几乎不可能,也就是有解相当无解,我怕你失望,这才一直瞒着不敢说。” 很少见着常欢这么郑重的与她说话,凤翎心知他说得不假,一颗心跟着沉到谷底。 前世加今生,她与箫蓉见面不过两次,可或许是同命相连的原因,她对箫蓉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她真的很想看到健康快乐的箫蓉,能与她所期待的一样,得到上一世不曾得到的幸福。 看着凤翎失望的表情,常欢连声后悔:“看吧,我知道,告诉你了就是这副表情,看得人心酸。” 凤翎笑笑,“那方子上怎么说,你倒说来我听听。” 常欢神色犹豫,欲言又止。 “怎么了,不方便?” 凤翎以为常欢不愿将家藏之秘说出,谁料常欢摇摇头,“你得答应我,我若说了,你不可一意孤行。” “我?一意孤行,为什么?” 常欢没有答话,在身前将双手交搓了一会儿,才道,“噩蛊是极阴之毒,皆因其蛊虫生养于极寒之地,又以极阴之体人血培养。要想将人血中的蛊虫驱出其实亦并非难事,只需以铜屏炙肤,蛊虫自亡。” 铜屏炙肤,凤翎听常欢说起过这种疗法,复杂,但并非不可行。 凤翎知道常欢于解毒一术极有天分,能将他难倒,必然还有后话。所以她也不接话,只是静静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果然,常欢顿了顿,又道,“难事有二。其一,蛊虫入体即损伤人血,即便以血珠生血,血中亦带毒,蛊虫亡后,血亦不可再用,所以须及时将全血放出。” “放血?”凤翎不是没听过,却依旧惊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全部放出?那怎么成!” 人不可一刻无血,全部放尽是什么概念,凤翎无法想像。 难怪常欢一脸为难。 “放血倒是不难。我爹爹留下的手册中有详解,以前兰叔受伤的时候,我也曾在兰叔身上施为过。” “那为什么?”凤翎问。 “一边放血,一边要同时将合适的血引入,待澄清之后,再服下血珠,生命自是无碍。” 常欢的话轻描淡写,说得十分简单。凤翎却是想了行久,才道,“怎样的血才叫合适?” 常欢苦笑,“难事其二,便是问题所在,我想了许久,找不到确定能与箫姑娘相匹配的血,咱们亦不能冒险,若是无法匹配,毒血倒噬,死的,会是两个人。” 箫蓉和换血的人。 “世子爷的血行不行?”凤翎想了想,“之前好像听你说过,有血亲的人可以换血吧?” 常欢摇头,“世子爷肯定不行。男人属阳刚之体,而噩蛊极阴,两血相遇,必互噬,不行。” “也就是说,要有血亲关系的……女子。”凤翎低眉沉吟,忽然一喜,“阿蓉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箫荞……” 话未说完,己经被常欢再次否定,“我听你说过,下蛊之人的女儿罢?” “是,”凤翎点头,“但是我瞧阿荞姑娘是真心心疼阿蓉,若是晓之以理,她未必不肯救。” “不是肯不肯的问题,而是,她的血根本不行。” “为什么?”凤翎才问出声,却己经想到了答案,神情变得沮丧起来,“是啊,她的身体里流着原血。” “是。”常欢点头,神情严肃,“若是用了她的血,蛊虫便会起死回生。蛊虫一旦得到新鲜原血,后果将不堪设想。” 凤翎终于完全明白了常欢的意思。 汝阳候府人丁单薄,除了箫荞箫雷,便只有箫云与箫蓉血脉相通,箫云的血却又不能用,那么根本找不到可以换血给箫蓉的人。 有解亦是无解。 ps: 谢谢calliopw的粉红票票啊,谢谢一直以来的直持~ 第二二三章 有解,无解(二) 常欢拧着眉看了凤翎一眼,动动唇,却没有再发出声音,垂下眸捏搓自己的衣角。 凤翎端起桌边的茶盏,慢慢的在手心里转了几回,低眉想了许久,抬眸盯着常欢,道,“欢哥,你还有话未说完罢?” 常欢抬脸失笑,“知我者,非凤丫头莫属。” 凤翎却笑不出来。 她和常欢,可谓知己。看他的表情凤翎就知道,这个问题她若不问,常欢便打算不说。 也就是说,那是让他感到更棘手的事情。 常欢收了笑,看着她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伸手往鼻子上一阵乱揉,那是他心头挣扎的惯有动作。 直到将鼻尖揉得发红,常欢才犹犹豫豫地道,“唯一可行的法子,还是在世子爷身上。” 凤翎闻言,眉尖轻跳,面露喜色。 这是她没想到的答案。 为了箫蓉,箫云可以豁出性命。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必拼尽一切去争取。 只要有希望,这世上又有什么能难得倒他? 常欢面色微红,却又吞吞吐吐起来。 “什么法子,快说啊!”凤翎催他。 “那个,就是,那个,”常欢往自己头上一阵乱揉,脸却愈发的红。 这是他一直躲着凤翎的原因之一。他知道凤翎必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可男未婚女未嫁的,这种法子要他怎么开口说? “什么嘛!” “就是,就是,”常欢一咬牙,红着脸道,“若是世子爷娶了夫人,那,那个……圆。圆……圆房第二日,世子夫人的血便,便可或为萧姑娘所用!” 噩蛊解方上不过“交媾”二字,常欢急中生智,好容易找了个迂回的方式向凤翎解释说明,有些牵强,倒也算是将意思表达出来了。 夫人?洞房? 凤翎愣怔了一下,即刻明白了常欢话中所指,一下子从脸上红到了耳根。 两人尴尬了一会儿,还是凤翎先说话。红着脸,笑得有些扭泥,“这样……应该也不是难事吧?” 这样说来。其实并不需要夫人,甚至只需要一个通房丫头,*之后,再以那女人的血换箫蓉的性命,对箫云来说。根本算不得难事。 嘴上这样说,凤翎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怪。 怪在哪里,她却说不出来,只觉得连舌尖都泛着苦味。 常欢笑笑,“这也只是或许能用。虽然解方上说,用这种法子得来的血。换血成功的机率会比远亲之中寻一个女子更大些,但是,同样存在两血不能交溶以及蛊虫反噬的可能。也就是说。这个女子和箫姑娘,可能同活,亦有可能同时丧命。” 说完,常欢探究的目光久久的停留在凤翎的脸上。 这目光让凤翎觉得,常欢似乎知道箫云与她的什么。才会对她吞吞吐吐的不肯直说,才会嘱咐她不可一意孤行。 她又为什么要一意孤行? 凤翎自己也是十分困惑。她低下眸去。将手中早己冰凉的茶盏放于膝上来回转弄,脑中早如一团乱麻。 她原本只想简单的找出能让箫蓉脱离痛苦的方式,这样或许也能让箫云过得自在快活,却没想到竟是一种这样让她愕然的结果。 想着某个女子将带着这样重要的使命在箫云身下肆意承欢,她的心头就像压了一块大石一般的喘不过气来。 她不愿意想像这样暧昧的场景。 可是,只要有一线生机,凤翎相信,箫云必会不顾一切的去救箫蓉。因为知道箫蓉在代替他经历生死折磨。 箫蓉对箫云来说,永远都是最不可替代的存在。 依箫云执著的性子,那女人若是救活箫蓉,即便不爱,她也将永远成为箫云生命中很特别的存在;若是那女人与箫蓉两亡,她却又是不敢想像,箫云将又要痛成何般模样。 凤翎不自觉的轻叹出声。 两难,果然难。 “为难吧?” 常欢无奈的声音似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恍然像是谁在她面前打开一扇窗,撕开她周身笼罩的黑暗,挤入一阵灼目的亮光来。 她蓦地惊觉,她不愿意让任何女人进入箫云的生命! 箫云于她有意,可她又愿不愿意拿着她重获的生命去冒险? 她还有娘,还有哥哥,她又舍不舍得冒这样的险? 抬眸,凤翎原本有些涩暗的目光变得更加错综复杂,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将手中的茶盏放下,站起身向常欢故作轻松的笑笑,道,“知道了,等有机会我再向世子爷说明。这毕竟是汝阳候府的事情,难不难的,由他自己决定。他们若是要救,到时少不得劳动欢哥一趟。” 随着她站起身,常欢的眉心打了个结,“劳动倒是没什么。不过,虽然秘扎上写得清楚,但换血的事儿,本来就有风险,我又并无经验,所以没有十成把握。” “有几成?”凤翎问。 常欢想了一下,正色道,“保守一些,五成吧。” 凤翎“哦”了一声,没有再问。 常欢送她出去,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看着凤翎道,“有些话,不该我说。但是,凤丫,我向来把你当朋友,除了我,也没人能劝你。如今的日子,对大伯娘也好,对二子三儿都好,都是很是得来不易的。你想想,他们最心疼什么?不就是你么。咱们犯不着为了个或许不相干的人冒险。拼了性命,未必能得到什么。对吧?” “是啊!”凤翎喟然长叹。常欢的话说得并非没有道理。 就像上世的赵翦瑜,她为他搭上了性命,又得到了什么?这一世,谁又知道,这种命运不会再轮回一次? “咱们可以当作什么事儿都没有,一样过咱们的生活,凤丫。”常欢在心里斟词酌句。说的仍旧小心翼翼,“救人的事情,还是让别人去伤脑筋吧?反正有世子爷有本事,将来有别的法子也不一定。” 凤翎笑了一下,“知道了,欢哥。” 凤翎一路若有所思的回到自己屋里,才一进门,琥珀奉了茶来,便冲她神神秘秘的笑,“小姐。你猜猜,我今儿发现什么了?” 琳琅便跟在琥珀身后将门关上。 “什么?”凤翎啜了一口茶,问。 “蔓儿去了后园。” “哦?蔓儿?”凤翎挑眉。将箫蓉的事暂时押到脑后。 她记得那个丫头,她是嘱咐过琥珀要多留心的。 还有针刺玉嬷嬷的女鬼,她怀疑就是蔓儿,可是并没有证据,她也找不到蔓儿这样对待玉嬷嬷的动机。 而那次之后。玉嬷嬷的精神便有些恍惚,除了偶尔跟在陆氏身边和声两句,也不再爱管院里的事儿。 琳琅曾带来的消息,玉嬷嬷唯一念念不忘的事情,便是往各姨娘屋里送燕窝。 风雨无阻。 执著得蹊跷。 凤翎正在想,琥珀又接着说道。“小姐猜猜,蔓儿去北园做什么?” 凤翎收敛心神,回道。“去瞧陶姨娘?” 蔓儿生在尚书府长大尚书府,从来与人无争,任劳任怨,除了忘恩负义那桩事,在所有人的印象里。蔓儿都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一个老实丫头。 她暗地做手脚的可能,凤翎想了许久。只想出一个:为了陶姨娘。 而后园住着养病的陶姨娘。 “小姐真厉害!”琥珀赞成一声,又道,“奴婢没见过陶姨娘,但想着*不离十。奴婢跟了蔓儿许多天,一直没什么动静。这丫头也真沉得住气,平日除了吃喝便是在厨房打杂,让我等到今日,差点就气了,就见她偷偷儿的从大厨房出来,做贼似的抱了一堆东西在怀里,我故意上去撞她一下,闻着味儿,她怀里的东西是冥纸香烛。” “冥纸香烛?要那些做什么?家里没有人……”凤翎蓦地打住话头,“难不成……” 琥珀点头,小声道,“今儿是小公子的祭日。” 琥珀嘴里的小公子,指的是陶姨娘满月而夭的儿子。 琥珀又继续说道,“奴婢跟着她直到后园,就见她与个女人边烧纸边痛哭,那女人一直麒儿麒儿的叫,还一度哭得晕了过去,奴婢想,十成十的,那女人就是曾生下小公子的陶姨娘。” 凤翎伸手指住自己的眉角,“那女人这儿一粒红色朱砂痣吧?” 琥珀凝神想了想,点头,“是,有豆般大小,很醒目。” “是陶姨娘。”凤翎很确定的说。 琥珀应道,“奴婢也听得蔓儿喊她姨娘。我瞧着大约是陶姨娘住的园子,在后园北边的一个小角落,平日里没什么人去,那蔓儿说话也就大胆些。我听着她说的,说要替小公子报仇,要找出真凶之类的话。” “报仇?”凤翎拧紧眉头。 这丫头说得如此笃定,看样子,麒儿的死当真不是那么简单。 “是,报仇。”琥珀重复一句,又道,“说这话时,那丫头的模样还真吓了我一跳,咬着牙,目露凶光,真不像平日那软软弱弱的模样。”琥珀顿了顿,才道,“奴婢想啊,那日你和琳琅遇见的女鬼,会不会就是蔓儿那丫头?” “琥珀说得真有可能。”这时琳琅也插进话,证实琥珀的想法极有可能。 ps: 谢谢calliopw 的评价票,以及 chun的粉红票票,抱抱,再蹭蹭~~ 其实一直以来,我都知道自己的毛病,三本书都是一样。更得很少又时常断更,所以这本书成绩同样前期不错,然后后来大约又毁在我的懒惰与忙碌上。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放弃,也没想过草草写完了事,皆因还有这样一群美好的你们在默默支持,我真的十分感谢~~ 谢谢~~ 第二二四章 看戏 琳琅边想边道,“小姐,你记得么,那晚上绑在竹棍上的破布,带着油味儿的,后来我去大厨房细瞧了,灶台上的布都是那味儿,而且,府里厨房的配给都是有定制的,那料子花色是只有大厨房用的,所以当时奴婢就想,装神弄鬼的八成就是大厨房的人。” “不过后来风平浪静的没什么事儿,再一忙我也将这茬忘了,现在说起来,真有可能就是蔓儿那丫头!真是,”琳琅现在说起来还有些心有余悸,“这丫头搞得哪桩,当时差点把我吓死!莫非是与玉嬷嬷有仇?复仇的……会不会是那边?” 琥珀便有些忿忿的,“小姐,要不我把那丫头抓来问问?” “问什么?”凤翎慢吞吞的将茶面上的浮叶吹了,饮一口,摇着头笑,“那时咱们还没进府呢,仇人肯定不是咱们。事不关己,咱们就静静的看戏不好么?”放了手中的杯,凤翎转眸瞧着琳琅笑,“等她们闹得开了,咱们再趁机坐收渔翁利便好。” “说得也是!”琳琅琥珀便一齐笑出声来。 凤翎想了想,叮嘱琳琅,“不过府里的燕窝是真有问题的,你记得再去嘱咐我娘一回,府里的燕窝切不可用,要用时便临时着人去府外买来,炖煮时辰问清楚。还有,你替我去查查,玉嬷嬷往各屋送燕窝都在什么时辰,是在哪里炖煮的,谁煮的,里面可加了什么,哦,还有炖煮时辰可确实都是三刻,一桩桩的打听清楚再来回我。” 琳琅应下,凤翎再叮嘱琥珀,“蔓儿的事情。你还是辛苦盯着些,我瞧着今儿日子特殊,若真是和陶姨娘有关的,今天就会出什么幺蛾子也不定。” 前世她从来没有注意过那早夭孩子的忌日,只隐约记得府里总有闹鬼一说,于是每隔一段时间,陆氏会就请道士来做法事,也不知是不是和这场事情有关? 春天的夜里暖和些,心里又搁着事儿,这天夜里。凤翎怎么也睡不着,索性披衣起身找了本书随意翻着,一边和琳琅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不知不觉就近了半夜。 打了个哈欠,终于有了些困意,凤翎合上书,看看外面,问琳琅。“琥珀没回来?” 琳琅才要答话,就听得外面琥珀说话的声音,急急的问小姐可有歇下? 凤翎听了,便在里间唤了琥珀一声。 琥珀应了,匆匆进来掩上门,转头压低声音道。“小姐,可要随我去看戏?闹鬼的戏。” 凤翎笑,“这么有趣的戏。当然不能错过。” 和琳琅一起跟着琥珀出了园子。 这个时候院里本就没什么人,琥珀夜里来往过几回,熟门熟路的,这时往北院的门又虚掩着,三人几乎没费什么气力就到了北院。 琥珀带着凤翎、琳琅躲在墙边的一个大石瓮的后面。三人背靠着墙。不远处搭着葡萄架,身后不远便是转角。对着院门。 确实是很好的藏身之处。 琥珀在凤翎身边蹲下,往远处的屋子指了指。 凤翎顺着她的手瞧去:北院正房,陆氏的屋子。 记得白天听秦天河说过,明儿要和陆氏一起去一趟候府,所以按照秦天河的习惯,凤翎知道,这天夜里,秦天河铁定是歇在陆氏屋里。 这时只有正屋的外间隐约闪着昏暗的灯光,说明陆氏和秦天河己经歇下。 院里静悄悄的,除了偶尔的虫鸣声,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鬼在哪儿?”琳琅压低了声音,小声问琥珀。 琥珀将食指比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并一指往上,指了指陆氏的屋顶。 凤翎抬眼,差点儿惊得跳了起来,不由一手捂嘴,阻止自己尖叫出声。 屋顶上悬着一个通身雪白的人影,高不过两尺,发分两髻,背对着凤翎这边。就着屋顶上方那轮圆月洒下的白光,凤翎能清晰的瞧见挽髻之下两股尾髯随风轻摇。 身高,发型,皆是一未成年的男童! 惨白的身影飘浮在屋顶之上,风吹即倒似的,显得虚弱瘦小却惊悚得骇人。 蓦地起了阵风,男童的白衣便随着树影摇摆,隐隐约约的。这时不知何处传来婴儿的啼哭声,一声紧过一声。 “哇啊,哇啊,哇啊……” 在寂静冷峭的夜里,这种哭声显得凄惨突兀。 即便知道这种哭声应是人为,凤翎还是不自觉寒毛倒竖,惊出一身冷汗。再看身旁,除了琥珀神态自若之外,琳琅早吓得一手捂嘴,跌坐在地上,瞪着惊恐的大眼发颤。 “莫怕,莫怕。”琥珀轻轻拍琳琅的肩头,又指着屋顶上的白衣人影小声对凤翎道,“小姐,那儿有机关的,我回去再跟你们解释,你们只当看戏就好。” 琳琅这才点点头,两手抓着石瓮边上,勉强支撑着身体半蹲着往屋顶上看。 紧接着,娃娃的哭声中夹杂着凄惨的叫喊声,“冤哪,冤哪……爹爹,我死得冤!爹爹,爹爹……为儿子申冤!” 凤翎不自觉浑身一颤,再次感到自己紧握的手心变得湿漉漉的。 前世她就知道府里闹鬼一说,亲眼所见,却还是第一次。 而且,与她想像的,仍有几分偏差。 她以为会如上次一样见到一个长发飘飘的女鬼。 若是见到女鬼,知道是故弄玄虚,她也就不会那么吃惊。没想到竟是那个从不曾谋面的早夭的孩子。一个“冤”字,从一个只会哇哇大哭的婴孩嘴里喊出来,听着却更为渗人。 见就得陆氏屋里“蹭”的火光一跳,亮堂起来,不一会儿,窗格子上便印出一个修长的身影,推开伺候穿衣的丫环,随便披了件衣裳在身上。 接着屋门开了半边,一个掌灯的丫头畏畏缩缩的探出头来,秦天河推她一把,跟着跨出一步四下张望。身后两个丫头扶着陆氏颤颤巍巍的跟着出来,在门边站定,陆氏便不敢再往前走。 丫环们大约也是十分害怕,掌灯的手晃动的厉害,灯光便在周围的树影上一跳一跳的,和着若有若无的凄惨哭声,更恍若鬼影。 凤翎冲着琳琅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几人往石瓮后的阴影里缩了缩身子。 “爹……爹!麒儿冤哪!” 蓦地,平空响起一声尖利而清晰的惨叫,“爹爹救我,爹爹救我!” “鬼啊!”一声尖叫,紧接着“砰”的一声,大约是提灯的丫环摔了手里的灯,院里变得一片黑暗。 眼睛瞧不清,耳边孩子的哭声就变得更为清晰。 “啊,又来了!回去,快回去!”这声尖叫,凤翎听得出来,来自于陆氏。 又来了?说明并不止一次。 凤翎从瓮边小心的探出头去,见秦天河正全身颤抖着对着屋顶上的白影发愣。 那白影此时己不是悬在屋顶,而是挂在屋边的一棵松树的枝桠上,一边哭,一边还在缓缓地,缓缓地飘往远处的黑暗,时不时的还晃晃脑袋,顶上的双髻便跟着摇摇欲坠。 秦天河背对着这边,凤翎瞧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不过,就他身体颤动的样子来看,估计他的表情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哇啊!” 那白影倏地跳动了一下,跟着没入了无边的黑暗,凄厉的哭声亦跟着渐渐远去,紧接着,周围竟响起了若有若无的人声,有女人,有孩子,有叫声,有哭声,让人觉得像身处关满犯人的牢笼,听了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当!”一个东西落在秦天河脚下,月光下闪着金光。 秦天河吓得往后跳开,犹豫了一会儿才弯腰拾起,轻“啊”了一声,才抬头冲着白影远去的地方颤声道,“麒儿,你……有何冤?” 周围只有风声飒飒,无人作答。 人声也渐渐停歇,小院中重新归入沉寂。 凤翎瞧不见秦天河手中捧着的是何物,但是并不难猜。 麒儿来到这世上的时间并不久,娘亲是姨娘,他拥有的东西不可能太多,而从陆氏手中只得到过一把金制长命锁。 换作是她,也会把那把金锁扔回给秦天河,暗示秦天河,麒儿的死与陆氏脱不了干系! 可奇怪的是,麒儿己经死了许多年,怎么到今天才把金锁扔回去?装神弄鬼,也不过只能吓吓人而己,离复仇的目标实在远了些。 凤翎缩回头,兀自沉思,蓦地,又传来一声尖叫,“啊!” 声音惊恐尖锐,却不再像刚才那般阴森。 再探出头去,竟见着一人披头散发的在院内飞奔,挥舞着双手大声喊叫,“不是我,不是我……小公子,奴婢没有害你啊!奴婢……呜呜……奴婢也是不得己!啊,啊,” 那人一边哭,一边双手乱打乱跳,“哎哟,别扎,别扎我啊,疼啊,疼啊!有鬼啊!我招,我招!” 身形声音,凤翎都不陌生。 玉嬷嬷。 凤翎就见得秦天河将那把金锁紧紧的攥在手里,转了个方向,冲着玉嬷嬷疯跑的方向猛踢一脚,狠狠的将那人踢倒在地,厉声喝道,“狗奴才,招什么!” 玉嬷嬷自上次被针扎的事情以来,身子和精神状况就差了许多。秦天河这一脚,竟将她踢得晕了过去。 第二二五章 机关 秦天河仍旧难解心头之气,上前往玉嬷嬷腰际狠狠的一脚,却像踢在了死猪身上,只是将她肥胖的身子踢得晃了几晃,并没有任何反应。 “来人,来人!”秦天河冲着屋边一阵怒吼。 屋门便陆续开了几扇,几个丫头探头探脑的出来,再犹犹豫豫着往这边走,一边还四处看着。 想来刚才闹鬼的动静大家都是听见了的。 “还不快死出来!”秦天河真是怒了,抬起一脚将先出来的丫环又踢倒在地,跟着的几个丫环才麻利儿的在他面前站成了一排,“大,大人。” 秦天河瞪着地上的玉嬷嬷,喝道,“提水来,将这狗奴才泼醒!” 摔在地上的丫环慌忙爬起来,一溜烟的跑了,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提了满满一桶水来,然后“哗”的一下,将玉嬷嬷淋了个透湿。 玉嬷嬷先是“卟”了口水,然后“哎哟”一声,没睁开眼,先是双手抱胸一阵又一阵的冷颤,没有马上回过神来,只是躺在地上一边哼叽,一边低低的呜咽,“哎哟,别扎我,别扎我啊!” “点灯。” 秦天河一声令下,院里立时亮如白昼。 凤翎碰碰琳琅,示意她该走了。 院里太亮,再呆下去有被发现的危险。 琳琅会意,弓着身子先退到墙角,凤翎跟着,琥珀最后,一起绕着墙根小心的从北院退了出来。 出了院门,三人还能依稀听见玉嬷嬷杀猪似的嚎叫声,“不是我,不是我!别扎,别扎!哎哟,大人饶命!” 直到回了自己院子,凤翎才真正舒了口气。 回想起来。这场闹鬼的戏演得太逼真了。 从头至尾,除了那个白衣孩童的鬼影,并不见人。而那孩童始终没有支撑的飘浮在半空,向前往后移动亦游移的很自然顺畅,看不出破绽。 还有那凭空四起的声音似乎是从地底冒出来的无处不在。 而凄寂的月夜亦给这场戏提供了最好的舞台。 难怪秦天河亦会信以为真,若非事先有琥珀的提醒,凤翎想,她亦可能会被吓到。 琳琅则一手抚胸急促的喘气。 只有琥珀笑得嫣然,一边替二人斟了杯水,一边在凤翎背上轻拍。“小姐也有些吓着了吧?” 琳琅将茶水一口饮下,面色才稍稍缓了些,问道。“真是蔓儿那丫头?” 凤翎拍拍身边的凳子,道,“坐下来详细说给我听。” “我也是到今儿才想明白,绝对是蔓儿那丫头,错不了。”琥珀也不推辞。侧坐了半边,开始细细解释,小姐嘱奴婢要盯着蔓儿,奴婢便一直留意着。咱们院里的芹儿,她娘是大厨房的吴娘子,奴婢怕蔓儿怀疑。便对芹儿说瞧不惯蔓儿,要挑她的错处说于小姐知道。白天便让芹儿常去大厨房,装作去找她娘说话。一边留意蔓儿的动作,一点一滴都来回报。” “谁知芹儿去了几日,每日都来回,说蔓儿实在老实的紧,又是个贱骨头。谁都能支使就算了,自己还总找着活儿干。一刻也不停。还尤其爱跑腿,有什么往外送的啊,唤人的啊,她总抢着做。那时芹儿跟奴婢说,要真要找蔓儿什么错处,就是她只要一出大厨房,便总一呆大半天,时常给管事嬷嬷骂,重的时候,还罚不准吃饭的。” 凤翎蹙起眉尖,“这儿有问题。府里的下人是不准瞎窜的,即便有什么事儿也在附近,不消许久。可查清可是偷偷做什么去了?” “小姐说的是。”琥珀点头答道,“听芹儿来回的时候,奴婢倒还不曾十分留意,只以为那小丫头贪玩,怕是借着机会偷懒呢。”说到这里,琥珀却停了下来,转脸向琳琅道,“琳琅,烦你替我去取纸笔来,我有东西画给小姐看。” 琳琅取纸笔的功夫,琥珀又道,‘直到昨儿傍晚,芹儿来回,说厨房将替代姨娘准备的燕窝炖好了。这是府里的规矩,姨娘们的燕窝都是玉嬷嬷亲自去送。蔓儿那丫头便抢着要去回玉嬷嬷,结果一去便不见了人影。因为这事儿,管事嬷嬷大发雷霆,还罚她不准吃晚饭。” “奴婢这时才觉得不对劲儿,便悄悄的去太太园里瞧了几回,没瞧出什么名堂来。直到今儿,奴婢跟着蔓儿发现是小公子的忌日,又想着之前玉嬷嬷的事儿,便猜想会不会和玉嬷嬷有关呢?玉嬷嬷又是大太太身边的人,奴婢便又往大太太屋边查探了一番,终于瞧出些端倪来。” 琥珀边说,接过琳琅递上的纸笔,往桌上铺开,蘸了墨,边在纸上画,边说,“大太太的屋子在这儿,玉嬷嬷这些日子身子不好,大太太疼惜她,赏她住在次间耳房,在这儿。” 琥珀笔一勾,往图上的房子上画了个圈。 凤翎立时便想到那孩童鬼影出现的地方,正悬在耳房的上空。耳房在正房的最右侧,墙侧有窗。于是,玉嬷嬷完全可以成为第一个发现鬼影的人。 而当那鬼影升到屋顶再挂上树梢,想必早已将屋里的玉嬷嬷吓得半死,故弄的玄虚同时将人们的注意力吸引到白影身上,这时有人再潜入房里对瘫倒的玉嬷嬷故伎重施,吓得她精神失常。 而接下来琥珀的话便证实了凤翎的猜想,“大人盯着树上的鬼影瞧的时候,奴婢瞧见有个黑影从窗里潜进了玉嬷嬷的房间,不一会儿,玉嬷嬷便发疯似的从房里冲出来,大喊大叫的给大人撞上。” “大人盯着树上的鬼影和周围的哭声几乎同时,也就是说,”琳琅伸出两只手指,“扮鬼的至少有两个人。” 凤翎伸指往眉心揉了揉,道,“陶姨娘长相一般,跟着太太嫁过来的时候年纪就不小,后来不但成了通房,还极得我爹爹疼爱,你们知道为什么么?” 琥珀面露不解,琳琅却是脸色微变,“以前在宫里,奴婢听说,有种杂耍名为口技,一人可模仿多人声音,男女老幼,腔调音色各不同。适才在院里我就想起这个来,莫不会是陶姨娘会的这个?” 凤翎笑笑,“我爹爹爱听昆曲,尤好北中州。而那陶姨娘长于昆北,又天生得一副好嗓子,能唱武生能唱花旦,细腻的嗓子唱起老生来也真假难辩,是以一人能唱一台戏。因为这个长处,陶姨娘便极得我爹爹喜欢。” 怕琳琅琥珀起疑她不好解释,凤翎便没有细说陶姨娘的身世。陶姨娘是在昆北的戏班子里养到十岁,戏班子生意不景气,才将她卖到候府伺候陆氏的。 唱戏于她来说,根本就是驾轻就熟的事情。 琥珀微睁了眼,频频点头,“是了是了,我就见得那跳窗子的影子瘦小,有点儿像蔓儿的身形,才想着一人怎么分两边呢,这样说就对得上了。跳进窗的是蔓儿,外面扮鬼哭的是陶姨娘。” 琳琅轻叹一声,“说起来,那陶姨娘也是个可怜人。好不容易有出头的机会,还生了个儿子,偏偏又死了,要真是给人害死的,换作是谁也不能甘心。” 琥珀也有同感,跟着唏嘘一阵,又道,“所以,那蔓儿也是为了报恩才在大院里忍气吞声,等着来报仇。看如今的样子,当年动手的八成就是那边的太太。女人啊,嫉妒起来还真可怕。” 凤翎亦有同感。 蔓儿当初冒着被怀疑的危险救下翠英腹中的孩子,说明这丫头本性并不坏。这时却在府里装神弄鬼的吓人,说明应该是找到了什么证据,证明当日麒儿的死与陆氏有关。 “不过,我有一点想不明白,若真是蔓儿吧,那白衣鬼影是怎么挂上去的?你不是说有机关,机关在哪儿?”凤翎问琥珀,“我爹爹站在近处,却都没有发现?” 琥珀这才又拿起笔来,在正屋边上画了几棵大树,与屋顶同高。 “刚才鬼影是挂在这棵树上,白天奴婢不是怀疑蔓儿往太太屋边做了手脚么,就想着去瞧瞧,外面也瞧不着什么,奴婢就悄悄儿的跳上树,想着从树顶或许能往屋里瞧见什么。一上树,我就发现了一个东西,还差点儿害得我从树上跌下来,” “奴婢往树上找了,因为不知道那丫头要搞什么名堂,无谓打草惊蛇,奴婢便没动。形状像这样,”琥珀说着,在纸上画了个轮状的东西,又道,“奴婢站的树上,就是小姐看到的白影挂着的那树,上有高高低低的一共四个,黑色木制,大小都不过一拳,就像咱们舀水的轱辘。” “轱辘上缠着黑色棉线,两树之间都各有几个,而玉嬷嬷的屋子顶上,奴婢也发现了这个,不过轱辘做成黑色,又压在檐边,不是仔细找,根本发现不了。又是晚上,大人自然不曾发现。” 琥珀起笔,在树间及檐顶的几个轱辘上轻勾几条细线,连成网状,不用多作解释,一目了然。 凤翎恍然大悟。 难怪事隔几年,蔓儿如今才能演出这样一场装鬼大戏。 陆氏的院里丫环婆子来来往往,要在屋顶树头安上轱辘还要不被发现,于一个身份等低的小丫头来说,本身就是一项大工程。 尚书府内丫环们分工明确,不经传召,一个小丫头根本没有权力进入太太的院子,所以蔓儿才会借着一切机会进入陆氏的院子,像蚂蚁搬家似的,一点点儿,一点点儿的,将自己要实施的计划渗透进去。 第二二六章 失策 尽管三人前晚嘀嘀咕咕了大半夜,琳琅还是一早就起身,出去转了一回,带来了不少前夜北院里的消息。 “那场小公子喊冤闹鬼的事儿,大人似乎信了八分。若不是太太拼命拦着,玉嬷嬷非给打死不成。” “玉嬷嬷得了失心疯,来来回回只会说:不是我,不是我。要么就喊,燕窝,燕窝,再不就喊夫人救我,夫人救我!所以大人并没有从玉嬷嬷嘴里问出什么来。” “大人让夫人请大夫回来,说一定要瞧玉嬷嬷的疯病,先把玉嬷嬷关到柴房,得他回来问话。” “一大早,大人去了趟陶姨娘屋里,也不知说了什么,回来的时候脸黑得像要下雨的天气。” “昨日太太吩咐了管家,打算辰时正出门去候府,结果今儿等着大人,拖到巳时过了才出门,太太的脸色就不大好看。” 最后,琳琅总结,“有大人参与,这戏,是越来越好看了。” 凤翎曲指往琳琅鼻间一刮,打趣道,“咱们琳琅,说起闲话来一套一套的,小心哟,快变成长舌妇了。” 琳琅缩脖子吐舌,故意嘟起嘴来,“奴婢可是全心全意为了哄小姐开心,小姐这么说,奴婢可再不去打听了啊?” “不打听怎么行,”凤翎便又笑道,“我看得正有趣呢。还有,前几日让你打听的事儿,怎么样了?没记错的话,玉嬷嬷最后一次送燕窝是给代姨娘吧?我记得琥珀说。那日我爹是歇在代姨娘屋里。” “小姐说的这些,奴婢注意到了,也特意往这方面打听了。好在什么时候取燕窝、炖燕窝,库房和厨房都有记录。奴婢去查过,”说起这些话,琳琅的脸便有些微红。“大人每晚歇在哪屋,玉嬷嬷就会往哪屋送燕窝,十几年如一日,说是要给姨娘们进补。哦,太太那边也一样。” 凤翎敛笑,“哦”了一声,问,“都是大厨房那边炖的?时辰呢,三刻?” 琳琅点头,“姨娘们的燕窝都是大厨房炖的。厨房的人都知道,玉嬷嬷吩咐的,时辰要严格控制。三刻,一点都不能差。太太的是在小厨房,奴婢暗地里打听过,也都是三刻。其实这算不得什么秘密,府里的下人都知道。玉嬷嬷说是宫里传出的方子,于,于生男有益。跟之前咱们听过的一样,一丝不差。” 琳琅说完,意味深长的看向凤翎。 她知道之前翠英服用燕窝的事儿,并不难联想。 凤翎沉吟。 常欢说的。府里的燕窝都是泡过药材的,再用文火炖煮三刻,服者生女不生子。也就是说。这些年来,玉嬷嬷一直往各屋送这种燕窝,只是希望各房都生不出儿子。 而事实也是如此,不然秦天河也不会想方设法的想把哥哥们接回京城。 只是奇怪的是,为什么陆氏也喝同样的燕窝? 凤翎抬起眸来。问琳琅,“你说。一个人的恨,可以隐藏多久?多深?” 琳琅苦笑,“在宫里,没事的时候,总听嬷嬷们讲些怨妇妒妇的故事,所有的故事都免不了一句话,做鬼也不放过你!小姐问的是不是这意思?” 凤翎笑笑,琳琅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说不定,从头至尾,陆氏也并不知情。 说不定,从小跟在身边,一直为陆氏信为心腹的玉嬷嬷,根本就是在替他人执刀的刽子手。 指使的那个人,一直在冷眼看陆氏的笑话,为的,亦不过那样一个恨字。 凤翎不禁为陆氏感到深深的悲哀。 陆氏为人,自私、刁蛮、目光短浅且狭隘,无容人之量。若不是自己生不出儿子,根本不可能容忍秦天河身边的女人,所以前世的时候,才会对甘氏使尽折磨之手段。 而这一世,甘氏聪颖坚定,还有儿子傍身,陆氏便根本没有招架之力,只得打落牙往肚里吞。换个角度来看,这又何尝不是那个幕后之人想要的结果? 凤翎忽然觉得她的担心纯属多余,瑞璇的事情不会在候府出现任何转机。 就像之前的陆氏。 没有人真正的把陆氏放在心尖上。 果然,才过晌午,秦天河和陆氏就回了尚书府。 看着秦天河一脸轻松的模样,凤翎知道,应该是候爷也不反对他将瑞璇许给贺广。 得了安乐候的首肯,爹爹便可以心安理得的将女儿卖了,堵贺广的嘴,换他的富贵乌纱。 接着就听见秦天河喜滋滋的吩咐甘氏,什么家有喜事要重新粉刷装饰之类的话,凤翎听得厌恶,随便行了礼出来,还听见秦天河不满的向甘氏抱怨,说这个长女越来越不像话,要好调教之类云云,凤翎懒得再听。 快步出来,隐约中,她听见秦天河提到八皇子。 凤翎的脚下便顿了顿,若有所思的缓步在园里随意踱着。不知不觉的,入了后院。 人少的地方利于思考。 前世看来,安乐候是一心想将八皇子拱上帝位,便当然不会让八皇子的枕边人之位旁落。 八皇子妃是赵翦瑜的姐姐,只可惜嫁去多年未有所出。皇上心疼儿子,一连赏了几个世族女子给他,这几个女子诞下几个儿子,颇得八皇子欢心。 无后为大,照此下去,八皇子妃的地位便岌岌可危。 安乐候便想着要再送个自家的女子给他,生下的儿子收在八皇子妃的屋里。 本来,陆氏一族年龄出身最合适的是陆怡萱,但候爷夫人最疼爱这个小孙女,舍不得送她去替他人做嫁衣裳。而陆氏旁支的女子又不足以担当大任,最后她才想到了瑞璇。 不过经此一事,瑞璇嫁给八皇子为妾成了泡影,谁又将成为候爷夫人手中的棋子? 瑞瑶容颜有瑕,瑞珂身份低微,结果会是……她! 凤翎蓦地顿住脚步,惊出一身冷汗。 上次去候府,候爷夫人初时对她的态度不冷不热,可后来由于长公主的关系,也曾对她多看了几眼。 对于掌握她这样一个外表娇弱没有后台的小女子,候爷夫人当然有十足的自信! 嫁给贺广自然不是好事,可嫁给八皇子同样非她所愿。 若真诞下儿子,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前世八皇子看上她,结果是瑞璇主动谋夺了属于她的位子,她当然装作委屈的顺从。这一世,她一直未与八皇子有过直接的面对,难道还是躲不过与要他相对的宿命? 福兮祸所倚。 凤翎伫足,将瑞璇推给贺广,她真太失策了! 见凤翎不前,琳琅亦停下脚步,奇道,“小姐,怎么了?” 凤翎摇摇头,抬眸苦笑,“迎春花都开了啊。” 放眼望去,娇俏的迎春开了满园,在微风中摆动着柔软的枝条,如舞姬手中的长丝带一般的阿娜。它们肆意扭动着的腰肢,似是想取悦谁一般。 琳琅站在凤翎的身后,未能见到她脸上的涩意,笑得欢快,“是呢,不知不觉的都三月了,二公子该回来了。” “是啊,该回来了!” 琳琅给她的这声长叹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往前一步近她身侧,正想再说两句,却被凤翎扬手止住。 凤翎抬抬手,指着前方不远处两个急匆匆的身影,“那个……是蔓儿吧?旁边的男人是谁?” 内院怎么会有男人? 蔓儿又怎么会和男人在一起? 在二人身后跟了一会儿,琳琅忽然想起来了,小声道,“那男人身上的衣裳像是保安堂的, 是来替陶姨娘瞧病的吧?这儿离陶姨娘的园子不远,大概是引着去领诊金,这儿路近。” 凤翎点头,“蔓儿呢?” 再怎么说,也不该是由一个厨房打杂的丫头领着。 从背影上看,那男人始终微弓着背,态度恭顺,蔓儿虽然警惕,挑走的路都是草多树密的,也常四下张望,但却掩盖不住与那男人神色之间的亲密。 两人在园门边停了下来。 凤翎与琳琅慌忙藏到门边的假山后面,就见得蔓儿从怀里掏出一包什么出来,塞进男人的手里。 男人忙推,“使不得,使不得!” 蔓儿不由分说的将那包东西塞进男人怀里,慎道,“什么使不得,你总帮我做事儿,不得费银子么?你手头又不宽裕。” 男人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我欠你的。” 蔓儿冷笑,“你只欠我娘的,不欠我。再说,你能回来找我,还一直帮着我,也还算是个男人,走吧,走吧,莫给人瞧见。以后再来,可不能再这么偷偷儿的在院里瞎跑,今儿若不是给我遇着,给哪个太太小姐们撞见,我看你怎么收场,别连累我才是。” “我是想再见你一面。”男人低头嘟嚷,“是我的错。” “见过了,该走了,”蔓儿伸手推他,“我让你做的东西,记着了。下次来的时候,放在姨娘屋里就行,我会找机会再去取。走吧走吧。” 男人犹豫着走出几步,转头对着蔓儿叹气,“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能喊我声爹么?” 假山后凤翎与琳琅惊得瞪大眼睛,原以为是丫环偷情之类的戏码,却没想到是……爹! 第二二七章 封官 ps: 谢谢格格mm和yuxia的粉红票,以及晓寒微雨的评价票票~~其实写文到现在,真心觉得什么都是浮云,而那种感觉,哦,原来真有人在看我费力敲出来的文文,才是最美好,最神奇的事情啊,真的谢谢~~ 去了趟安乐候府,将瑞璇许给贺广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接下来的几天,春光日渐明媚,老天爷的笑脸愈发灿烂。 甘氏按照秦天河的吩咐,着人将尚书府内该修的修该刷的刷,弄得整个府里都是粉灰味儿。 甘氏还特地带着凤翎出了几趟门,替瑞璇挑选合适的衣裳首饰头面之类的做嫁妆。 凤翎也陪着甘氏尽心挑选,挑好的挑贵的买。 虽然知道别人未必稀罕,但甘氏总是大夫人,面子上的东西却是不能少,反正花得都是公中的银子,别人眼里的好人不做白不做。 接着贺广托媒来府里提亲下定,然后听说旧居己经迁入京城,还请秦天河过府喝了杯迁居的喜酒。 秦天河回来,凤翎就听得甘氏叹,“那贺广家中己经五房姨娘,二小姐过去,怕是有得苦吃了。” 凤翎听了扁嘴,前世连八皇子都能搞定的人,能搞不定区区一个贺广?吃苦的,该是那些个姨娘吧! 不过,看尽上世的繁华冷漠,凤翎心中早没了那不必要的同情之心。 早些送走瑞璇,对大家都有好处。 她心中对安乐候夫人和八皇子的一切还都只是个猜测,凤翎当然不会蠢到在瑞璇与贺广的亲事中再横生枝节。 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有心,凡事总有回寰的余地。 瑞璇的哀求,瑞瑶的打闹更改变不了己有的事实。 所以不管真的假的,表面上看来。尚书府里倒还真正洋溢着一派欢喜景象,喜事将近的感觉。 而甘氏这边,才是真正的喜事。 这日晌午才过,秦天河就让人传回话来,让甘氏将家里挂上红绸,准备鞭炮。 秦乐文回来了! 阿展带来的喜讯并不太精确,甘氏只听说边城一役,秦乐文立了大功,活捉伽兰部首领纳兰荣江,令龙颜大悦。当廷论功行赏。 阿展说不清到底秦乐文封了个什么官,甘氏便也不多追问,反正她更关心的是儿子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秦守文得了信。请了一天假,跟着甘氏一起在府里乐呵呵的忙东忙西。虽然阿展带回话来说皇上在宫里赐宴,府里不必准备晚宴,甘氏和秦守文商量了一番,还是让厨房备了一桌。 就算有下人帮忙。两人也不知怎么的,竟也在院里忙得团团转。 “我就说了吧,凤丫,二子会立功得返。”双手环抱胸前,看着甘氏呼高呼低的让人往门楣上挂红绸,秦显文老神在在的模样中亦带着掩饰不住的欢喜。 凤翎微转脸。挑眉看向秦显文的侧脸。 秦显文的脸部轮廓是几个兄弟之中最为分明的,浓眉大眼,鼻直口方。而脱去土气之后,他却比憨直的秦乐文还多了几分俊朗养眼。 秦显文转眼冲着她神秘兮兮的笑,“瞧什么,丫头?不信?”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凤翎在秦显文黝黑的眸子里看到往日不曾有过的。笃定与睿智。 凤翎不禁猜想,她临摩下来交给哥哥的天地二经。哥哥究竟猜透了几分?她活了两世,自信并不笨,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听了秦乐文的问话,凤翎展颜一笑,“那么哥哥再猜猜,皇上会赏了个什么官儿给二哥?” 秦显文这时回过脸去,指着门楣上的红绸高声喊甘氏一声,“娘,右角的地方,那钉子没钉上,二子回来的时候,那绸子垂下来可不好看,快让人取过钉子再钉钉。” 甘氏立时让人取了梯子去瞧。 过了一会儿,梯子上的下人“咦”了一声,转头道,“真的呢,夫人,红绸钉破了一块儿,己经快掉下来了。” 接着就听见甘氏好一阵嘟嚷,“快取下来换了!你们这些人啊,怎么做事儿的?幸亏大公子眼神好。” 凤翎深看了秦显文一眼。 她的眼神也好,怎么没瞧见角落里的钉子? 这时秦显文才转过脸来向她笑,“二子的官么,我猜,皇上怎么的,也得封个正三品吧,健锐营翼长?还是骁骑参领?不过,凤丫,你说,爹爹是欢喜呢,还是头疼?” 秦显文冲她眨眼,笑得十分促狭。 对于秦天河,哥哥们和她一样,表里尊敬却并不贴心。 凤翎跟着他笑,不回答,却更加深了眼里的异色。 在她看来,皇上的封赐也并不难猜。 秦乐文有正五品官职在身,朝廷封赏有逐级的旧制。若是正常的功勋,一般的赏赐便是从四品,皇上廷赏的,大概会是正四品。 而洛十一此次的边城大捷可谓一了皇上的心腹大患。若按照她的提示,秦乐文活捉纳兰荣江,于此一役更是功不可没,而洛十一又是个不爱藏私的主子,势必早就报给皇上知道。 廷赏之上,秦乐文得到三品正衔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依定制,洛十一帐下的官职都在三品以下,所以秦乐文不可能再在洛十一帐下,而京城三品的武官空制也就那么几个。 健锐营直属羽林军,皇上直辖,掐着京城的喉管,;骁骑营是东厂所辖,是安乐候,也是八皇子的势力范围。 皇上必然知道,洛十一此次出战边城胜在兵贵神速出奇不意,带在身边的都是心腹,其中有个秦乐文。秦乐文身份特殊,不但是浅云县主的义兄,还是秦天河的儿子,秦天河却又是安乐候的心腹。 皇上会很乐意做个顺水人情,在秦乐文身上找一个制衡点。 所以秦乐文是会去健锐营还是骁骑营。完全看皇上对洛十一的心思。 皇上当然不可能尽信秦乐文,而秦乐文自有他的用处。 皇上打算重用洛十一,秦乐文会去健锐营。 秦乐文若是跟着洛十一,他会是洛十一将来的心腹人马,可替洛十一管辖健锐营;秦乐文若是倒向秦天河,不过一个区区三品,皇上自然有办法把他架空在自己手掌心里,掐灭安乐候燃起的星星之火。 而皇上若是想重要洛八,秦乐文会去骁骑营,而目的结果就刚好相反。对于洛十一,也将是个很好的警醒。 不过,于凤翎来说。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秦显文如何能想到这些? 要知道,年前的某个时候,离现在不过两三月。秦显文还笑着问她,秦乐文是个什么官儿,和秦天河的相比孰大孰小!大大了多少,小又小了多少! 一个连京官品级都分不清的人,能讲出健锐营和骁骑营,还知道正三品的翼长和参领。再联想到秦乐文与秦天河之间弯弯绕绕,才是最让她骇异的事情。 难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秦显文回过脸来瞟她一眼。笑道,“你忘了,我整天跟那帮小子混着呢么,不会连这些都不知道吧?” 也是,凤翎暗暗释然。 她当然希望大哥能继承外公的衣钵。不过,物及必反。现在情势未明,安乐候蛰伏不动,秦显文若是进展太快而致锋芒太露并不是好事。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这也是她一直小心翼翼的不敢将天地二经示人的原因。 这一世她想守候的,唯这一分安宁平静而己。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锥子会比石头更容易戳破口袋,这个道理,我懂。” 头顶上传来秦显文的声音沉稳自信,一扫凤翎心中的阴霾。她仰起脸冲着秦显文冁然而笑,正见着一抹阳光从哥哥的头顶投射而下,将他笼罩在那圈淡黄色的光影里,让那张脸看起来如此的坚强而温柔。 就像逝去的爷爷。 秦显文的目光跟着闪了闪,转了一眼周围,压低声音道,“我一直想跟你说的,总没遇着合适的时候。明儿你来我屋里一趟,取些银子过去给阿欢。” 后面的话秦显文没有说,凤翎却是听懂了的。 让阿欢好好照顾嫂子。 凤翎用力点头,“好。” 关于翠英的问题,二人便都没有心领神会地没有再说。 没有什么比即将到来的新生命更重要。 秦乐文和秦天河回府的时候,己近半夜。 甘氏一早就让人去巷口等着,所以车马才到巷口,甘氏那边就得了信,广开大门,带着仆从和兄妹几个在门前等候。 凤翎一眼就看见马上的秦乐文,藏青色虎纹官服,健锐营翼长。 凤翎不由露出笑意。 洛十一的宝,她押对了。 秦天河很快风光不再,而秦乐文的路,会越走越宽。 秦显文转脸冲凤翎会心一笑,与秦守文一起大步往前迎上,亲自伸手扶秦乐文下马,再伸手在他的肩上用力一拍,“行啊,恭喜,兄弟!” 秦乐文的笑憨厚中带着意兴风发。他拍拍秦显文的手,便快行几步在甘氏面前跪下行大礼。 甘氏一边扶一边喜得直抹泪。 秦乐文起身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伸手将凤翎的额发一阵乱揉,惹得凤翎好一阵不满的嘟嚷才罢,再与秦守文互相见礼,一左一右的伴在甘氏身边进去。 笑声盈盈中,大家似乎都忘了秦天河的存在。 偷偷瞥一眼仆从簇拥下秦天河依旧黑得跟锅底一般的脸色,凤翎差点笑出声来。 是啊,她都能猜到的皇上的心思,秦天河会猜不到?像哥哥说的,爹爹的日子,不好过咯! 第二二八章 柿子回来了 就是往秦天河身上不经意的一瞥,凤翎居然在跟在秦天河身后的一队人马中看见了秦大业。秦大业也穿着与其他人一色藏青色的武官服,显然也是跟在秦乐文身边到了健锐营。 现在都是秦乐文带回来的亲兵。 凤翎失笑,原来在乡里秦大业的身材还算魁梧高大,现在却很轻易的淹没在了这一堆人林肉墙之中。 这厮一脸的委屈,扁着嘴,眨巴眨巴的眼睛里带着小可怜一般的神色,对上凤翎目光的时候,秦大业似乎是好不容易得了说话的机会,跳了起来冲她用力挥手,大叫,“嗨嗨,凤丫,我在呢,我在呢,秦大娘!我啊,拾蛋!我!” 甘氏转身愣了一下,随即笑逐颜开,冲着秦大业招手,“哟,大业啊,快来,到大娘跟前来。” 从亲兵当时跳出来,挤过秦天河身边的那堆仆从,甚至不管不顾的与秦天河大人擦肩而过,秦大业终于来到甘氏身边,瞪一眼答应过自己,又很不厚道的忘记替自己引见,此时正不好意思挠头的秦乐文,秦大业才收回目光,冲着甘氏要跪。 甘氏慌忙伸手扶,“免了免了。” “要的要的,大娘,我一直最想跟您叩头!您别拦我。”秦大业边说,眼睛就瞟向凤翎。一副准女婿要拜见丈母娘的表情。 凤翎直想伸手扶额。 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儿,她不好出声,只能求这家伙别口没遮拦才好。 好在秦大业也不算笨得太离谱,甘氏松手,他便敛笑跪下,正正经经的冲甘氏磕头,道。“大业见过秦大娘,许久未见,大娘安好?” “好好,乖乖,”甘氏忙伸手将他搀起,上下打量一番,笑道,“真是,许久未见,大业愈发出息了啊?你爹娘可好?” 秦大业不好意思的挠头。 甘氏这才想起来之前听秦乐文说过的。秦大业是从家里逃婚出来的,想必这时候还没有给家里送信吧?于是笑道,“明儿大娘让人给你家里送封信吧?你在京里和二子有个伴儿。现在又有出息了,你家里也该放心些。” “谢谢大娘。”秦大业忙乐呵呵的点头。 甘氏的话可不正中他下怀?乡里人都知道秦家在京城做了大官,有大官罩着,爹娘也就不会再急着催他回那个旮旯头的地方,他和凤丫岂不是…… 秦大业美滋滋的瞟一眼凤翎。 再见秦大业。听到亲切久违的乡音,甘氏是说不出的欢喜。 一边引着秦大业见过秦天河,就让秦大业傍在自己身侧一起往院里走,听着他和秦乐文抢着,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边城的险事,争着与秦乐文抢功劳。甘氏脸上的笑容绽得灿若春花。 到了厅前,秦乐文转头看了跟在身后的凤翎一眼,对甘氏笑道。“娘,皇上准了我们几日假,不用归营,我想带着大业往京里逛逛,顺便也带凤丫去吧?” 秦乐文的目光似是不经意的扫过己经跨过门槛。离自己身前一步之遥的秦天河的背影,环一眼周围。他略带着嘲弄的意味,笑道,“关在这深宅大院里,可不是凤丫的性子。” 秦天河的脚步微顿,回过身来。 “还是二哥最好!大哥没空,三哥又忙,没人带我出门。”不等秦天河说什么,凤翎己经撒着娇,掰着指头对着秦乐文数,“来京里这么些日子,只去过两次建安寺,再去过几次长安街,别的哪儿也没去!” 秦乐文反手揉一把她的额发,宠溺的笑,“真可怜!放心,明儿开始,好吃的好玩的,尽管开口,哥一样不给你落下!” 秦天河面色一沉,目光微愠。 倒不是说他有多介意凤翎与秦乐文一起出门游玩,而是因为皇上的封赏出乎他的意料,路上和秦乐文又话不投机的,他心里本来就不快,这时回了府,秦乐文还是一副大家长作派,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似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儿子好歹是皇上御赐的将军,前途一片光明。在外人看来,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若是这时传出父子不和,绝对不会是什么佳话。传到皇上耳朵里,又会有另一番想像。 儿子强势,只能他这个做爹的退一步。 这时没人问他意见,脚停了又收不回去,秦天河有些尴尬,好在他自认是个能屈能伸的大将之才,当下,只是轻咳一声,如关心儿女的慈父一般柔声道,“带妹妹出门走走也好。记得带多几个兵士出去,护好妹妹周全。” 众人面前,秦乐文也懂见好就收,恭敬的答道,“是,爹爹。” 秦天河这才面色稍缓,又道,“咱们家才得了封赏,难免惹人眼红。你们出去,凡事低调些,别惹事生非辜负皇上期许才好。” 秦乐文应下。 秦天河点头,与众人一起回厅里坐了一会儿,喝了两口茶,又叮嘱过凤翎几句,便借口累了,起身回房。 “儿子恭送爹爹。”秦乐文起身高声唱道。 “你啊,”甘氏冲秦乐文无奈的摇头,“刚回来,不能老实点儿么?” “老实能当饭吃?”秦乐文冲着凤翎眨眼,向甘氏道,“娘,这回皇上给了不少赏赐呢,绢布,金银,爹爹有爹爹的封赏,其余那都是我自个儿的,您可别给我充公了啊!” 甘氏微微怔了一下,笑道,“你不说,我倒是就准备入库房了呢。”想了一下,甘氏微微点头,“说起来那倒真是你自个儿的,你要留着,我想你爹也不会说什么。不过你个小子,又长年在军营,要许多东西做什么?” “娶媳妇呗!”秦乐文高声笑。 “去!”甘氏啐他一口,“老大不小的了,当着妹妹的面儿也没个正经。娶媳妇还用你自个儿存钱?娘替你留好呢!等忙过这阵,我就……” “好好,我正经我正经。”秦乐文收笑。忙不迭打断甘氏的话,道,“不在多少,我可是拼了命得来的赏赐,充到这府里,我心里不舒服。我也是用不着,娘,这样吧,你替我把这些赏赐分一分,一些送去奶屋里。三叔三婶不是才搬的新屋么,想来手头也紧,着人送一些金银物事过去。哦。还有,留几个金闪闪的给我,我拿去给阿欢那小子。剩下的么,” 秦乐文冲凤翎促狭的眨眼,故作豪气的说。“全搬去我妹子屋里,替我妹子添箱!” “谢谢哥!”凤翎起身,冲秦乐文盈盈拜下,毫不扭泥的露齿一笑。 兄妹俩唱戏一般的,惹得屋里众人笑声不断。 皇上给秦乐文的赏赐,秦乐文要自己处理也无可厚非。甘氏也就笑着答应下来,吩咐锦绣去做。 等甘氏打发了下人,秦乐文便又伸手入怀。摸出两张纸塞进甘氏手里,轻声笑,“这是我藏下来给娘的,娘好好儿收着。” 甘氏打开来看,是两块价值不菲的地契。看着秦乐文神秘兮兮的脸。便想来定是他怕赏赐回府便充了公,借机从中扣下两笔最值钱的了。 甘氏又是感动又是哭笑不得。“小时候一颗铜子儿都要掰开分给别人的孩子,什么时候学会藏私了?” 秦乐文笑,“此一时彼一时也!” 秦大业见甘氏遣退了不相干的人,却把自己留下,就是没把自己当外人啊!感动得要死却一直插不上话,这时好容易有了插话的机会,忙道,“我也有我也有,大娘,我也有赏赐,” 秦大业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虽然比二子的少多了,也给,给……”看向凤翎,秦大业有些为难。 长辈面前,秦大业不敢胡言乱语。他是有心想送给凤翎,可总不能也给她添箱吧?那不是说将来要送到自己屋里去? 秦大业是这样想的。 甘氏笑,“你的啊,大娘替你收着,明儿给你娘捎信的时候,一并送给你娘,可好?你娘可不知该高兴成什么样儿!” “哦,”秦大业顿了顿,心里不情愿嘴上不好说,只能答道, “好吧,听大娘的。” 一家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甘氏见夜己深了,便遣各人回房歇息。 凤翎送甘氏回房,再告辞回自己的院子。一路上,甘氏见她没有再问起秦大业,也没有半点儿留恋不舍,甘氏心中便是了然,苦笑。 她是看着秦大业长大的,为了凤翎,他还曾闹出那桩抬姨娘的事儿来,他的心思打小就在凤翎的身上,甘氏岂会不知道? 她倒是喜欢秦大业的憨直以及一门心思的对凤翎的心意,可是似乎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不知道甘氏在院里独自概叹,凤翎却是往自己屋里的脚步越走越急。 哥哥回来了,世子爷也该回来了吧? 不知一切可安好? 凤翎进屋,琳琅替她掩门,才“咦”了一声,便顺着门边软软的滑了下去。 凤翎的心突然跳得发疼,也顾不得琳琅,大步就往里间走去。 跨进门里,就见得门边笔直挺立着的,高挑熟悉的人影,以及那张稍显憔悴,却依旧俊美得无以复加的脸。 “世子爷回来了?”凤翎很想佯装平静,说出来的话却是止不住的微颤。 她想挤出笑脸,不知为什么,鼻头却有些发酸。 箫云不答话,往她身边迈出一大步,然后一展臂便将她紧紧的圈在了自己怀里。 ps: 记得那时看见calliopw留言,俺就会心一笑,当时就想柿子真回来的那天,俺要用calliopw 的话当标题,虽然这卖萌的风格与我并不太搭,不过真心有趣。今天终于如愿了,哈哈~~ 其实按照大纲,世子爷还要拖几天才回来的,不过俺实在忍不住了,光写一群女人真太没意思了,俺喜欢美男~大纲就改改吧,做上帝的感觉真好~ 第二二九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凤翎略一犹豫,慢慢抬起手环在箫云的腰上。贴在他的胸前,能听见他强而有力的心跳,然后她的心跟着慢慢平静下来,似乎悬在心头的大石骤然落地,就连呼吸都似乎跟着顺畅许多。 她幡然醒悟,难怪这段日子她总是无来由得胸口发闷,原来是心里牵挂着他啊! 凤翎即刻感到箫云搂着她的手臂更紧了些,接着他的唇便在她顶上发际轻吻了一下,然后在她的耳边摩挲呢喃,“想我了?” 凤翎面色发烫,却清晰的“恩”了一声。 他不在的这些时候,她是真的想他了,真的为他牵肠挂肚了。 心意如此,无谓再扭泥作态。 “我也想你。很想,很想。”她的耳边,箫云像是梦呓。 “喝酒了?”凤翎柔声问。 箫云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味,混和着他身上那股特有的男人味道,很好闻,很蛊惑。 “一些。”箫云的唇捉住她的耳珠,轻咬着,含糊不清的回答。 他似乎很喜欢这种与她耳鬓厮磨的感觉,鼻尖与唇瓣轮流蹭过她的耳尖,惹得她一阵轻颤以后,他却又调皮的逃离,转而轻吻她耳下的肌肤,时不时的发出一阵低低的、得意的笑声。 太不像以前那个冷冰冰的箫云。 他大约是醉了,凤翎想。 她放松环在他身后的手,想推开他,好好看看他的脸,看他是不是真的醉了。 “我没醉。” 箫云一手往身后捉住她的手仍搭回自己腰上,另一手环得更紧,“只是喜欢这样抱着你,很暖和。” “暖和?” 凤翎失笑,伸手在他腰间捶了一下。“要暖和不会多穿些衣裳?” “恩……”箫云居然搂着她扭动了几下身体,像小孩撒娇一般的口吻,“太臃肿,抱着你多好?凤啊,这辈子就给我当暖炉吧?好不好?” 凤翎微愕,不敢相信搂着自己,吭叽吭叽撒着娇的会是曾经的那张冰山脸,不免又是一阵好笑。 “想得……” “美”字还没出口,便被箫云的唇堵在了她自己嘴里。 凤翎只来得及“呵”了一声,唇齿之间立时漫上一股香浓的酒味,带着淡淡的桂花香,甜得直醉人心旌。 上好的桂花酿啊,没一点儿后劲的酒。 原来酒不醉人人自醉! 心头清醒的最后一刻,凤翎仍在想,上辈子输了,这辈子该不该再赌一次? 这辈子她难舍的东西太多。又敢不敢再赌一次? 她试过,却终究逃脱不了这男人的诱惑。 她所能做的,只是慢慢的向他敞开心扉。 箫云却没有再给她思考的时间,用一阵热烈而疯狂的吮吻淹没了她的理智。压在她樱唇之上的唇瓣滚烫滚烫,似乎下一刻就要将她灸烤一般。 那张俊美无畴的脸紧贴着她的脸,半合的眼中满满的都是直要溢出来的温柔,凤翎也再不能思考。 轻轻闔上眼,双手慢慢环紧他的腰际,享受着,也回应着他的吻。 箫云覆在眼下的羽睫微微颤了几下。唇间的吮吸变成了轻啄。“信我。” 微哑的声音中透着些些的无力。 这两个字,却不像是给她的盟誓,倒像是对他自己的鞭策。 凤翎心头微微一怔,睁开眼,表情错愕的看他。 她不明白他为何这时要说这两个字。 他是看出了她曾经的犹豫,还是并不确定他自己对她的那番执着? 对上他晶莹如水的眸子,那汪深不见底的清泉这时却似乎被一层苦涩与迷茫的雾气包围。说不出的伤感。 原来,他的犹豫踌躇一如自己啊! 凤翎恍然。 就像是谁在她心尖上掐了一把,凤翎疼得头皮发麻,缩回手推他,自己挣扎着想往后退。 她的意志本就薄弱,若他也不坚定,两人便注定不可能到头。 触不到手的幸福,不如早些推开。 这一退。只怕永不再近。 箫云却不肯放,搂着她转身往桌边的凳上坐下。抵在她腰间的手臂微一用力,便又将她收入宽厚的胸膛。 让她坐在自己的膝上,以他的额抵她的额,箫云在她唇边哑然失笑,“你真是多心。” 凤翎眨眼,紧盯着箫云,想从他的眼中看出她想要的答案。 另一手轻抚她的脸颊,箫云敛了神色,轻道,“我知道,一直都是我在迫你,我也不安,我……背的债太重,我怕给不了最好的东西给你。我……” 箫云顿了顿,唇角边现出一抹苦涩的笑容,紧绷的唇线却又是说不出的坚毅,“不过,阿凤,你信我,这一世,我箫云,绝不负你,” 箫云微咬了牙关,“绝不。” 背的债?指的是箫蓉的性命罢? 凤翎心头微微释然。 她张了张嘴,“阿蓉……” 她想说阿蓉或许有得救,可……要怎么救? 箫云垂下眸子不看她,借以掩盖眼里淡淡的雾气,“我娘临终时还让我好好照顾阿蓉,可我却欠了阿蓉一条性命。那女人说,噩蛊无药可解,即便我杀了她,将她剁成泥,阿蓉也无药可解。我杀她,” 箫云紧抿薄唇,带着浓浓的恨意,“轻而易举,可阿蓉却想再喊她母亲,再听阿荞,唤她娘!阿蓉说,她想和阿荞做一世的姐妹!” 箫云几不可闻的叹气。 凤翎将自己的手伸入他的掌心,他的指腹便在她手背轻轻摩挲,接着说道,“你不知道,兰海血珠却只救得了一时,救不回阿蓉的性命。可每服一次兰海血珠,阿蓉都像就要死过去一般……既然再活一回,阿蓉又何必……阿凤,” 箫云悲伤得说不下去,只得唤了她一声,止住了后面的话。 自从小时答应了阿蓉的请求,自从无意中知道他的性命是以妹妹的重生换来,他就将自己的心门紧紧的关闭,再不曾对谁敞开。 也就是对着怀里的这个小女人,他才第一次的将旧事重提,第一次的,向她展现他身上最柔软的部份。 握着他的手微颤,凤翎止不住的心疼。 原来箫云真的知道,真的,什么都知道,所以才更辛苦。 箫云再抬眼时,眼里又是一片清澄。 他笑笑,轻啄她的唇,“阿蓉会说,能逼我说出这么多话来,也只你的本事。” 唇瓣上再次传来的酥麻感觉,让凤翎的心跟着柔软得化成了水。 凤翎抿着唇笑,在他腿上微微调整了坐姿,她托起他的脸颊,主动送上她的樱唇。她的吻,委婉而亲昵,柔软芬芳的小舌滑过他的牙关,挑动着他口里的每一寸柔软。 箫云重又揽住她,配合她的节奏唇瓣微翕微闔,两处柔嫩细滑的轻触,感觉连心底都酥麻起来。 他喜欢她难得的温柔,却又抑不住心头的情动,终于抿了抿唇,一手按住她的后脑,静待以久的长舌立时纠缠起来,绞住她的柔软不放。薄唇紧贴她嫣红的小嘴,不肯留半点空隙。 他的吻又重新张狂霸道,混绞着她渐渐粗重的呼吸,他的唇,他的舌,肆意在她口内吮吸采撷。 他身上特有的男人味道沁入鼻间,凤翎再一次迷乱了神志。 她只半合着眼,眼里的清明却一点点的消失在他的眼中,取而代之的是一双能滴得出水来的凤眼,美目流转,媚眼如丝。 面却灿若桃花,连颈部裸露的白皙肌肤都带着如婴儿一般的粉红色,娇躯微颤,浑身透着说不出的妩媚与风情。 连她都如此情动,箫云又如何舍得放开? 滚烫的唇沿着她的粉颈一直向下,停在了她小巧而柔美的锁骨之上。 锁骨之下,便是襟扣。 凤翎感到箫云握在她腰际的大手骤然一紧,忽然另只手臂环了上来,将她紧紧的搂入怀中,接着他沉了脸,伏在她肩上重重喘息。 肩上传来他强自遏制的身体微颤,凤翎也脸贴着他的肩,唇角温柔的笑意还未完全绽开,鼻边却传来一阵奇怪的味道。 一直跟着常欢采药制药,凤翎一向嗅觉灵敏。 这是伤药的味道,至少有,雷公藤,千叶散。 解毒剂。 凤翎心头微惊,垂下眸子便瞥见他肩头之下往右手臂间,似有一道漆黑的伤口,藏在雪白的肌肤之中,愈发恐怖。 凤翎“蹭”的坐直身子,伸手就去拉箫云的衣领,“受伤了?” 箫云抓住她的手,笑笑,“不妨事,小伤。” “什么小伤?”凤翎慎怒的瞪他一眼,甩他的手,“这种颜色,是中毒了,快给我瞧瞧!” 箫云一手捂自己的衣领,一手刮她的鼻子,笑道,“我的阿凤也懂医术?” “放开!快让我瞧瞧。” 箫云就算武艺再高,也敌不过毒术! 可她越是急得要扯,箫云却越是不放。 见她急得两眼发红,快要哭出来,箫云才放了手臂,重新搂她入怀,笑道,“早解了,放心。” 听他说解了,凤翎才心下稍安,却又怕他是安慰自己,道,“给我瞧一眼。” 见他不动,凤翎有些粗鲁的推他一把,“快点!” 箫云无奈,只得放开凤翎,自己转过身去,解开衣裳,将后背裸露在她的眼前。 凤翎取过油灯,往箫云背后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第二三零章 你选一个 一条细长的伤疤自箫云的肩骨斜贯而下,在近脊梁骨不足半寸的地方剜了个狭长的洞,长五指,宽三指。好在伤口被很好的处理过,里面填满了黑色的药膏,伤口上似乎还有一层薄薄的膜,并没有包扎。 周围肉色微红,毒是解了,伤口却依旧触目惊心。 凤翎看不清伤口里的具体情况,而伤口边沿处的皮肤却极为平滑齐整,像是被剪子剪过的一样。 恐怕事实也是如此。 就伤口看来,应该是箭伤。 箭尖带着倒勾,拔出来的时候才会连着皮带着肉,形成这样一个不规则的大伤口,而箭上啐了毒。 这是一心要取人性命啊! 箫云即时的处理,应该是封住大穴,再将伤口内的肉剜去,上解毒药。 凤翎不由暗暗庆幸,幸亏箫云自小行于江湖,毒药伤药总不离身,而师尊墨方又是天下奇人,奇方奇药必不会少,换作别人,只怕早一命归西。 用的药确实不错,毒该是解了,伤口周围处的肤色己显出淡淡的粉色,她初时看到的是药膏的颜色。凤翎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是谁?”凤翎寒声问。 箫云穿好衣裳,转身又牵她的手,无谓的浅笑,“上阵杀敌,小伤,小事。” “胡说!”凤翎微愠,拧眉摔开他的手,“明明就是新伤!绝不过三五日。依你的身手,必然是遇了埋伏。依日程算来,这时你们应该己经入了京城。是谁想要取你性命?这么大的事儿,你还想瞒我?” 箫云的面色微滞,拉她入怀,柔声哄着她,“是我不好,别气。别气。不是想取我的命,是……十一,我救之不及,这才不慎。” 凤翎倚在他的手臂上坐直身子,拧着眉看他,“十一爷?” “哦。”箫云应了一声。 关于遇袭这件事,他本来不想多说,但又心疼凤翎愁容满面的。只好伸指去抚她的眉心,故意用卖弄似的语气逗她,“我把他们统统抓了,一个不落!十一说,谁射伤我的,会替我把他的肉也一片一片的剜下来。你要不高兴,我亲自去,在他背上剜出个一样的伤口来?不,” 目光落在她微嘟的粉唇上,箫云忍不住啄了一口。板着脸重重地道,“我剜他十个!” 信誓旦旦的。 凤翎只得失笑,白他一眼,心中却是大骇。 她该想到的。 朝中谁都知道,大吕朝自建国以来连年征战而致国库空虚,伽兰部远在加城又神出鬼没的作乱,百姓叫苦不堪,告急奏折纷至沓来,而皇上不得己才对其隐忍多年。 洛十一边城一役,立功平乱。以极少的损失取得了最大的胜利。不仅去了皇上一块心病,也足以令皇上对其刮目相看。 皇上如今龙体欠安,立储一事更是迫在眉睫,洛十一此次立功,无疑能替他自己在朝中争得一票。这就触犯了别人的利益。 朝中最有力的储君人选,皇八子与皇六子。 箫云看着她眸中带笑,面上却掩不住些些难色。 六皇子是惠妃一脉。于她,于箫云都没有什么直接利害,箫云当不致如此为难才是,那么,只有皇八子,安乐候! 提起安乐候,便不得不牵扯到秦天河,她的爹。 转眸间。凤翎己心中了然。 因为她,箫云开始顾忌到秦天河。是否间接说明。洛十一,或者皇上,己经知道安乐候什么,并且开始蠢蠢欲动了呢? 记得没错的话,边城大捷之后便是震惊天下的苏阳县弊案,之后皇上立洛十一为太子。 不足半年之后,皇上驾崩。 永乐元年,新皇灭安乐候府。 沉吟一会,凤翎抬眸向箫云,道,“听说苏阳县弊案一直并无进展。那是金钱案,若是户部参审其中,应该也不会落人口舌吧?” 突然的思维跳跃,让箫云愣怔了一瞬,却也即刻明白了她话中的含义。 苏阳县弊案,起于男丁保田新政。 新政颁布之后,以人计田计税,大大侵害了官绅地主的利益,曾一度引起恐慌。 然而,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很快的,便有人发明了转嫁之道:地方官绅勾结衙门管文书的吏胥,向朝廷瞒报自己的财产,以多报少,或者把负担转嫁给亲戚或邻居,造成田多税少,无田有税,产去税存诸多流弊,并以此衍生出许多贪污舞弊案。 而短期内,新政确实也给国库带来一定程度的充盈,是以皇上尚沾沾自喜而不自知,百姓却是苦不堪言。 最终,一个八岁孩童为家人申冤壮烈的撞死在京兆尹的车架之上,引起皇上的关注,这才撕去了新政伪善的面纱。 皇上自责之下更龙颜大怒,责令三司会审,追查男童所在的苏阳县弊案。 然而,积蠹己久,要想一日除之,又谈何容易? 参审官员免了一批又一批,罢了一拨又一拨。当事人死尽,牵连又广。时隔大半年,谁也没能查出当日之事来,皇上又日日记挂着。 时而久往,苏阳弊案便成了人人避而不及的刺刺球。 凤翎的意思,不如让秦天河参审其中。以秦天河风吹墙头草的个性,能查出什么来才怪。瞒而不报也好,渎职也好,依大吕制,不是罢官便是外放。 脱离安乐候,方能捡回一家平安。 兵行险着却以退为进,她想趁机坏了尚书府,再救下秦天河甚至家人的性命。 好个聪慧又决然的女子! 握紧她的手,箫云的脸上露出柔和的笑意,“安,我来办。” “好。”凤翎轻轻应下,似有些累了,倚靠在他的肩头,闭上眼。 箫云一手揽她的腰,一手抚她的背。道,“你放心,皇上新责督办此事的是我爹,汝阳候。” 先帝在时,汝阳候以雷厉风行刚正不阿而闻名。有他督办,再有箫云暗中监查,秦天河可以渎职,可以无能。却不致贪没。 大吕制,渎职不过外放、免官,贪没却将招致杀身,甚至灭族之祸。 凤翎在他的怀里动了一下,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我知道,还有十一爷。” 洛十一将协办此案,最终将苏阳县流弊从根上铲除,再被立为太子。 “十一……”箫云没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可才说了两个字,低眸见她脸上都是疲惫,便笑了笑,环紧她,不忍再问。 箫云的怀抱温暖又宽厚,偎在他怀里,凤翎很快的便要睡了过去。 半醒半睡的,凤翎忽然想起隋风的锦囊和墨方的话来,费力的睁眼看看周围,“你的剑呢?” “剑?” “恩。墨剑。哪儿?我要瞧。”凤翎硬撑着抬起脖子看了一圈,没见着,便又偎了回去,闭上眼,昏昏欲睡。 箫云的声音里带着好笑的意味,“困成这样,还问它做什么?” “墨剑启天相……” 凤翎实在是困了。偎在他怀里,嘟嚷了一句。不过,不管箫云有没有听明白,她都没有力气再解释。 箫云没有再多问,“等从汝阳回来,我送来给你瞧。” 凤翎扇了扇眼睫,“你要回汝阳?” “明日。”箫云有些微凉的唇瓣在她的额头上停了一会儿,道。“差不多了,你歇吧。” 箫云的语气里有太多不舍。怀里小猫一般的小女人却只没心没肝的“吭哧”了一下,动动身子,还触碰了他身体里最敏感的部位,然后睡实了。 箫云苦笑,小心翼翼地放低右臂抵在她的颈间,一手自她膝下穿过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床前放下,盖好锦被。 单膝跪在脚踏上,箫云修长的食指抚开她额前的留海,停在她的眉间。 指尖下那张熟睡的小脸红扑扑的,随着鼻息间轻柔的呼吸,如羽扇一般的长睫轻轻的,有节奏的抖动。 这女子,美好,晶莹剔透,让人不忍触碰。 执著而又深情的,箫云用指腹轻描她的眉,却又不觉轻叹口气:才两个字,差点就让她看穿,差点让她决然离去。 盟誓容易,他要如何,才能做到一世都不负她? 指尖之下,凤翎眉峰动了动,两眉之间挤出一个小小的皱褶来。 箫云勾勾唇角,轻轻将她眉间抚平,收回手。 箫云正要起身,凤翎半眯着眼,忽然于半空中捉住他的手,唤了他一声,“世子爷。” “恩。”箫云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重又半跪了回去,温柔的笑,“怎么?” 凤翎笑笑,闭上眼,“阿蓉的事,别操心。” 阿蓉,我来救。 其实凤翎想这样说。 不过这种话说来话长,她实在困了。不说别的,怕是在箫云这儿就要费一大番唇舌, 救阿蓉,意味着她和阿蓉将同生同死。 同生,皆大欢喜;同死,他如何接受? 别的女人?不行,她死也不能接受。 然后还有那必不可少的……肌肤之亲。她要怎么开口? 既便迷迷糊糊的,凤翎还是感受到脸上火烧一般的发烫。 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凤翎下意识的抿唇。 唇间忽然冰冷的冰冷的,是不是他的唇? 凤翎意识模糊,己经没有力气再辩清楚,终于熟睡了过去。 屋里灯光如豆。 箫云握着拳,在凤翎床前静立了一会儿,他说不清自己此时复杂的心情。 她叫他别操心?什么意思? 还是? 这女子,真的敏感若此? 目光再一次盘旋在她秀丽绝艳的脸庞之上,箫云的表情变得有些难以置信。 难道她真知道了十一出给他的难题:阿蓉,阿凤,你选一个;亲人,爱人,你自己挑。 第二三一章 玩笑 秦乐文第一日的游览计划,先去长安街购物,再去漾澜河游湖,找常欢叙旧之后,顺带讹他一顿饭。 凤翎没有意见,秦大业就更没有意见了。 第二日,请过安吃过早饭,凤翎带着琳琅琥珀往秦乐文住的园子里去,难得能出门走走,两丫头也是说不出的高兴,主仆三人一路说笑不停。 前夜的事情,琳琅琥珀心里有数,也就并不多问,两人的兴趣焦点都集中在秦大业身上。 两人拉缠着凤翎这个那个的问不停,让她说起以前在乡里与秦大业的种种,听完便“咯咯”的笑,兴致高昂,惹得凤翎也是心情大好。 一路走到秦乐文的园子,琥珀己经将她给秦大业起的诨号“呆头鹅”叫是十分顺口。 凤翎也笑,想来秦大业那顿“嗨嗨,我啊,我啊……”的作法,实在很难不让人印像深刻啊! 未进园门,琥珀眼尖,伸手一指,笑道,“瞧,那是呆头鹅吧?”话未说完,又“咦”了一声,“堂小姐也在?” 堂小姐?这个称呼耳熟又陌生。 愣了一瞬,凤翎才反应过来琥珀指的是秦巧玉,那个背对着园门聘聘婷婷站着的女子,可不是她的堂妹秦巧玉? 巧玉原和凤翎住的一个园子,后来为方便照顾李氏,巧玉便搬到李氏园中,和李氏一样深居简出,基本没什么存在感,二婶罗氏的威肋又早早解除了,这样一来,凤翎倒真的几乎将这个堂妹忘了。 这时远处打量,秦巧玉身材娇小婀娜,发黑如墨,几乎没有什么幼时黄毛丫头的影子了。 巧玉的笑声听起来轻脆如银铃,斜插髻上的一支金步摇随头她的笑声轻轻摇晃。身穿着金缘间色凤尾裙。凤尾坠铃铛,她微微一动,便传来轻轻的“叮叮”声。 活泼又有趣。 巧玉,很开心啊! 凤翎不觉有些微诧,虽说一起长大,可她的记忆里几乎没有巧玉笑起来的模样。 “凤丫来了啊!” 随着秦大业兴奋而突兀的叫声,巧玉的笑声嘎然而止。她转身愣怔了一下,便跟在秦大业与秦乐文的身后。慢慢的往她这边踱来,带来一小串微弱,却又不让人忽视的“叮叮”声。 “凤丫凤丫……”看见凤翎,秦大业眉飞色舞,高兴地什么都不管不顾。 凤翎后退一步,防止秦大业突然扑过来抱她个措手不及,在乡里,秦大业可不止一次这样做过。 “我正准备去找你呢……”秦大业才伸出手,便冷不防被琥珀横过一臂挡住。秦乐文这时才追了上来,拽着他的后领将他拉得远些,瞪他,“毛毛燥燥的,你当还是在乡下?不记得我说什么了?如今我妹子可是大姑娘了,再这副样子,你以后可别来!” 秦大业一手抓后脑,不好意思的笑,“我忘了,忘了。我一高兴。真啥都忘了,我保证,”秦大业立直身体,冲着凤翎行了军礼,铿锵有力地道,“以后再不敢造次。见过秦大姑娘!” 琥珀忍不住,先笑了出声。后退至琳琅身边,小声嘀咕了一句“呆头鹅。” 凤翎也不禁莞尔,转向秦乐文,“二哥,不早了,可以走么?” 秦乐文点头,“你准备好就可以出门。马车早在门外候着。” “走吧走吧,我可等不及了。”秦大业又咋乎起来。“都说京城繁华地啊,来了许久。也没仔细瞧过,以前就只顾着找你们,什么也没仔细看……” 秦乐文转身冲他挥手,“您老慢慢说,我和妹子先走一步。”说完便“呵呵”笑着向凤翎挤眼,“咱们走。” “哎,”秦大业才喊了一声,便被一个怯怯的声音打断。 “巧玉见过大姐。” 凤翎的眉心听得微微一跳。过去,巧玉一直是唤她姐姐的,什么时候改的口? 凤翎才展出一个笑颜,秦大业己经迫不及待的抢过话头,“巧玉啊,你先回去,等我得了闲,再把你爹娘的事情全说与你知道。” 巧玉依旧盯着凤翎,声音低而有些微颤,“姐姐,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凤翎看向秦乐文。 上一世的疙瘩在,她从心底就排斥秦巧玉。 秦乐文也面有难色。 他不讨厌巧玉,可毕竟与亲妹妹有区别。玩的时候带着个外人,说话可就没那么尽兴。 凤翎展开一个柔和的笑容,“就算要去,你也得回过奶不是?奶这些日子身子不好,怕是离不了你的。” “我真的想去,二哥,”秦巧玉转向秦乐文,紧咬下唇,不依不挠的神色,表情竟像极了二婶秦罗氏。 凤翎心头便有些不快。 “这个……”秦乐文不好拒绝,刚想答应,便被凤翎抢过了话头。 “别闹了,玉丫,”凤翎依旧带着笑,上前一步揽过她的肩,轻轻带着往门外推,“快回去吧,奶还等着呢!” “大业哥……”巧玉边走边回头,眼里噙泪。 “去吧去吧,下次再聊。”秦大业冲她摆手,比秦乐文更没心没肺。 秦乐文并没有听秦天河的吩咐,而是和秦大业都着了便装,准备带着凤翎悄悄的玩儿。 多带些人上街,那不是更惹人注目么?倒不如三个人来得轻巧。 等凤翎上了马车,又招手让琳琅琥珀一起上车坐着关好车帘,秦大业和秦乐文才上马,一齐往长安街而去。 这时天色虽然还早,路上肩挑手提,行色匆匆的人却是不少,小商小贩的吆喝声也不绝于耳。 琥珀好奇,谁知才一撩起车帘,就见着秦大业的脸,他一边“呵呵”傻笑,一边往车里直瞄,见他张嘴要说话,琥珀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放下车帘。嘟嚷,“看看风景也不成,呆头鹅!” 凤翎便刮她的脸,往外努了努嘴,轻笑,“咱们琥珀和他有缘啊,小姐我作主,将你许给他。如何?” 琥珀满脸通红的啐了一口,就听得马车外秦乐文的声音响起,便忙住了嘴。 “真是,我越发想不通了。凤丫,三儿就算了,要读书,你说,大哥在忙些啥?见他一面,倒比见谁都难。” 秦乐文早上去寻秦显文。本想好意邀他一起,却被他从屋里赶了出来,这时他想起来还气鼓鼓的,“那么好的嫂子都气跑了,娘怎么也不说说他?” 凤翎撩起车帘,笑,“大哥有大哥的难处,再看看吧?” 原以为凤翎会和自己同仇敌忾,却没想到她竟是这话,秦乐文的表情一愕。“凤丫……”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远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惹得他侧目,凤翎也略伸出头去往来人处瞧。 一骑白马一袭藏青绵甲,健锐营的打扮。 凤翎心头微惊:跑得这样急,是宫里出什么事儿了? 人马直冲秦乐文而来。 一见秦乐文,马上之人滚鞍落马,冲秦乐文拱手,“秦翼长。宋将军急令,令翼长带兵士即刻归营。” “胡参统?”来人秦乐文倒是认识,一阵错愕,“我还在假中呢,归什么营?” 出门就不顺,秦大业胸口一股闷气,脱口而出,“归哪门子的营?皇上准的假呢。” 胡参统微一低头。声音不让,“军令如山。” “这……”秦乐文为难地看向凤翎。 “没事。哥,公务要紧,咱们下次再来便是。” 凤翎笑笑,既然是秦乐文认识的,她也就没什么防备之心。 “也只好这样。”秦乐文点头向胡参统,“劳烦您去回过将军,乐文回府稍作整饰,即刻便去报到。” 胡参统再拱手,“宋将军还有密报,请翼长借一步说话。” 秦乐文跟着胡参统往墙角处说话,说了许久却不见回,凤翎心头便有些不安。 健锐营中官职也亦有所耳闻,参统,从四品。 有什么理由让个从四品的军官来传令?或许,只是找张让秦乐文放松紧惕的熟人脸? 凤翎心头一紧,唤了一声秦大业,“你快去瞧瞧我哥,小心着些。” 秦大业正等得心烦呢,听得她的吩咐,打马过去,谁知才往墙角处,转身便又不见了,隐隐的,又是一声马嘶。 “糟了。”凤翎暗叫一声,才打起车帘,就见得斜刺里又是一匹马来。 来人动作极快,微一弓身一扬手,抓起车座前的马车夫远远的就扔了出去。车夫来不及惊叫,便像个破袋子一般的落入墙角边闪出的一个黑衣人手中。 黑衣人立刻闪身不见。 “小姐!”琥珀惊呼,紧紧的将凤翎护在身后。 来人却不再动作,下马向凤翎微一拱手,“得罪,秦姑娘,十一爷有请。” “十一爷?” 顺着这人的手势望去,凤翎果然见得洛十一斜倚在墙边,白衣皂靴,金冠束发,好个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却偏偏一脚直,另一脚则斜挂在膝前,露出粉红的靴底,吊儿郎当的站姿。一手抱胸前,一手冲她微微地摆,优哉游哉的模样。 凤翎收回目光,问,“我哥呢?” 那人又是拱手,“姑娘放心,见过十一爷便知。” 远处的洛十一己经站直了身子冲这边挥手。 “姑娘坐稳!”来人声音微紧,扬手往马屁股上一拍,马儿一声长嘶,带着马车往洛十一站的方向奔去,急而稳。 “怎么办,小姐?”琥珀紧张的问。 凤翎靠回座上,摇头无奈的笑,“不妨事,十一爷的玩笑罢了。” 第二三二章 苍蝇,借道 下马车的时候,凤翎往四周瞧了瞧,原本还算热闹的街头不知什么时候变得一个人也没有。 想来洛十一的暗卫大约是做惯了这些的,一转眼的工夫,竟然将个不短的街道清了个干净。 凤翎不由苦笑,由琥珀扶着下车,向洛十一施礼,“凤翎见过十一爷。”习惯性的瞟一眼洛十一身侧稍后,箫云常站的位置。 箫云昨儿说了要回汝阳的,自然不在。 “秦姑娘,真巧啊。”洛十一伸手虚扶一把,眸光微转,便向她微倾了身子,笑吟吟的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秦姑娘这是……在找谁么?” 洛十一的牙齿非常漂亮,洁白而整齐,再配上上扬的细致唇线,挑逗的笑容,亮闪闪的狭长桃花眼,整个儿的就是一只狐狸。 在暗处等候猎物,伺机而动的狐狸。 凤翎不禁腹诽了一阵,脸上却仍是浅笑, “我担心二哥,劳烦十一爷透露一二。不知派我二哥去何处执行公务?何时得回?可有危险?” 洛十一“哈哈”一笑,顺口扯谎居然面不改色,“乐文啊,不是那……宋将军叫去了么?放心放心,宋将军与我有些交情,我这就让人去问问,担保申时左右安然归来,再和姑娘一同回府便是。” “大业哥……?” “一样一样。”洛十一笑得很自然。 听他这样说,凤翎才将一颗心放回了肚里。 洛十一是那种闲得发慌时常会出无聊之举的人,但于秦乐文和秦大业来说,却是没什么危险的。 凤翎便又行一礼,道,“如此,凤翎先谢过十一爷。凤翎先行回府,不打扰十一爷雅兴。” 才转身。身后便传来洛十一故意拖长了音调,有些急切的声音:“秦姑娘,我来……” 凤翎回过身,微微一礼,低眉垂目,“是,十一爷。” 洛十一的目光有些微闪,作势咳了一声,“我来。是想带秦姑娘去个地方,还请姑娘赏脸。” 凤翎环一眼周围,面露难色,“男女有别,只十一爷和凤翎,怕是不方便吧?不如等哥哥回来,再和十一爷同去,如何?” 洛十一笑容更深,“原来姑娘也是这样拘于小节之人?我还以为姑娘生性豁达。必不同于平凡女子。” 凤翎施一礼,笑道,“蒙十一爷高看。只可惜凤翎本是世俗女子,自然不能和十一爷一般活得自在逍遥,小节者,当拘则拘;世人目光,需畏则畏,还请十一爷见谅。十一爷若没有别的吩咐,凤翎告退。” “去的地方,你不好奇?”洛十一紧随一步。 凤翎摇头。“凤翎愚顿得紧。向来并没什么好奇心,十一爷见笑。” “呀,”洛十一惊叹一声,又是朗声大笑,“秦姑娘翻脸的本事可真不一般,交易什么之类的话儿,十一爷我可一笔笔记在心上。” 洛十一向她靠近了些。话里带上了些痞气,“那时的秦姑娘,怎么没想到男女有别之类的劳什子?我瞧秦姑娘,可是果敢得很呢,这才让十一我刮目相看。没想到,”洛十一挺直了身子,微嘟嘴上下打量她,“变成这般。倒真的没什么趣。” “那时凤翎也是不得己为之,”凤翎再施一礼。不卑不亢,“时移事易。凤翎本是无趣之人,还请十一爷见谅。” 说完转身即走,不想再多做纠缠。 “你知道我……”洛十一微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字一顿的没了笑意,“向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凤翎的脚步微滞,这是实话。 上一世的永乐大帝,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身前天下身后名。 洛十一同时也在告诉她,她是他想要的东西? 凤翎刻意加快的脚步变得有些杂乱。 “秦姑娘这般狼狈的回去,就不怕被人说闲话?二哥不见了,马车夫不见了,靠两个丫环,怕是怎么也说不清吧?还有乐文那边,秦姑娘打算如何?” “我洛十一向来一言九鼎,说秦乐文申时得回,他就一定得回。而秦姑娘不怕……秦乐文回来,见不着姑娘,急出个好歹可怎么好?” 洛十一一声高过一声的在她身后紧逼。 凤翎停下脚步,慢慢转身,顿了顿,才又向洛十一走了回去,行礼,“十一爷说的是,凤翎是怕哥哥着急。不知道,十一爷想带凤翎去哪里?” 洛十一不答,向琥珀挥手,“愣着做什么,扶你家小姐上车。” “小姐……”琥珀一脸难色,看看凤翎,又看看琳琅。 十一爷这不是*裸的威胁么?她在宫里就知道,眼前这可不是什么有好名气的主。 可洛十一的暗卫是出了名的多而强,她打不过;就算打得过,这是十一爷,她敢伸手打么? 琳琅也是一脸苦相。 凤翎苦笑着向琥珀伸出手,“上车吧。” 三人上了车,洛十一举手过顶,轻轻一挥,一名暗卫即飞身而下坐于车前,颌首行礼之后便扬鞭打马。 马蹄轻扬。 洛十一打马跟于马车一侧,也是一阵苦笑。 没想到不过个小小女子,却让他费上许多心思,坑蒙拐骗威胁这些下三滥为人不齿的手法全都用上了。 这是为的哪般? 往车帘边看一眼,洛十一的唇角不由得又微微上扬,露出些许志得意满的笑容来。 心里却是甜的。 凤翎不知洛十一要她去哪儿,只知道从外面的热闹程度听来,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大约是行进了长安街。 洛十一的话不多,凤翎也并不多问,索性闭目养神。 走了一阵,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外面似有人说话,却也听不大清。 “到了?”琳琅悄声问窗边坐着的琥珀。 琥珀摇头,悄悄的掀起一角来。往窗外瞧,却发现马车停在了大街当中。 “三公子?那是三公子吧?”琥珀用胳膊碰碰琳琅,小声问,“三公子在这儿做什么?” 凤翎闻言睁开眼,从琥珀撩起的帘子看过去,发现洛十一马肚边站着的,果然是秦守文。 搞什么? 凤翎猛地坐直了身子,往窗边探过脸去。还真是秦守文! 三哥不是一早就去了国子监? 凤翎忍不住伸指揉揉额头,三哥又来凑的哪门子热闹?还嫌不够乱? 凤翎作个手势,示意琥珀扶她下车向秦守文迎去。 “三哥?” 见着她,秦守文面上一喜,快一步将她拦在身后,向洛十一昂首,质问,“十一爷,瞧。这确实是我妹子坐的马车,我认得。” 洛十一挑眉,一手勒马,居高临下的看着秦守文,“爷我没说不是吧?” 秦守文一脸忿忿然,“十一爷刚才还说,不曾见着我家妹子。” 洛十一无所谓的耸肩,“现在见着啦,秦姑娘好啊?” 秦守文忙拉过凤翎,低低地道。“凤丫。不是跟二哥一起出门的?怎么在这儿?二哥呢?怎么回事?” “二哥……” 凤翎不及回答,身边竟又响起一个熟悉的男人嗓音,“秦姑娘,又见面了。” 凤翎怔住,心头禁不住一声冷笑。 难怪。 她还正在奇怪呢,秦守文怎么什么不知道就对着洛十一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敢情是听了别人的教唆。 这个人。向来有舌灿莲花之功。不是吗? 凤翎转身微眯起眼打量着赵翦瑜:一身冰蓝妆花滚边锦袍的他,怎么看怎么俗气,怎么看怎么扎眼。 凤翎突然十分之鄙视前世的自己。怎么就瞎了眼聋了耳,瞧上他了呢? “有趣了。”洛十一看着凤翎低笑,转而勒马调头,替她向赵翦瑜答话,“这么巧啊,风度翩翩的世子爷?” 洛十一话中揶揄之意尽现。可见与赵翦瑜关系并不好。 “是巧,风流倜傥的十一爷。”赵翦瑜向他拱手。笑着,话语里却也并不客气。 凤翎也正好趁机不向赵翦瑜行礼,不理会他们,拉过守文,带着责怪的语气,“三哥,你怎么在这儿?逃课了?若给博士知道,该怎么罚你?” “我……”秦守文面色有些微红,“我……也是担心你……”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二哥在呢。”凤翎打断他的话,“你忘了?” “二哥呢?”秦守文抬头瞄一眼洛十一,压低声音,“出什么事儿了?别怕,哥带你回去。” 洛十一花名在外,平日秦守文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印像,所以赵翦瑜稍稍撺掇了一下,他便生怕妹子被欺负,也没告假,火急火燎的就赶来了。 “二哥有些事儿分不开身,这才托的十一爷送我去找他,我哪有什么事儿?”凤翎一边说,一边推秦守文上马,“你还不快回去,你的博士不是出了名的严苛?你又才入学,回头挨罚了可怎么好?” 秦守文面色一紧,想走,却又不放心,看看洛十一,“真的?” “哈,”洛十一傲然冷笑,“怎么,在秦三公子眼里,十一爷我这么不堪?你倒是忘了,爷是谁的主子!” 秦守文答不出话来。 正经说话的时候,洛十一自有高人一头的天成气势。 “哥,快回去快回去,”凤翎又再推他,一边替他解围,“二哥还在等我呢,再耽搁下去,可真对不住十一爷。” 说完,凤翎转身便向洛十一福身行礼,“我三哥一向耳根子软,也不知听了谁的撺掇才误会十一爷。凤翎替三哥向十一爷赔个不是,十一爷勿怪才好。” 洛十一展颜,摇手“不怪不怪,十一爷一向胸襟豁达的很!不像某人。”瞟一眼赵翦瑜,又向秦守文笑,“秦三公子,你可得打马快着些跑,我可听说,宋博士生平最厌恶无故逃学的监生!” 秦守文面色微变,草草作了一礼,打马就跑。 赵翦瑜才“哎”了一声,秦守文早己跑远,转眼又见凤翎向洛十一行了一礼后便由婢女扶着钻进了马车,完全把他当空气似的,想借秦守文之手,趁机抱得美人归的想法理所当然的成了泡影。 赵翦瑜脸上下不来,又见得洛十一一副似笑非笑瞧热闹的模样,心头更是一阵气恼,飞身上马,忽的冲他一声冷笑,阴阳怪气的道,“呀,十一爷转性了呀?” 在马上向洛十一微倾了身子,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十一爷不怕……那位总成双入对的美人世子吃味儿么?”赵翦瑜说着,伸手比了个手刀,“那一剑下去……哈哈!” 不待洛十一回答,琥珀己是重重的一打车帘,伸出半个脑袋,很不客气地大声问道,“十一爷,我们小姐问,什么时候能走?这街太不干净,苍蝇嗡嗡叫得人心烦!” “回你家小姐,现在就走!”洛十一“哈哈”大笑,答完琥珀的问话,就向赵翦瑜扬手作个请的手势,“这位苍蝇,借道!” 赵翦瑜气得脸色发白,勒马挡住洛十一的马头,挑衅道,“爷我从不给废物让路!” 洛十一“哦”了一声, “难怪咱俩看不对眼,爷我啊,最喜欢给废物让路!”边说,洛十一笑着勒转马头,向赵翦瑜扬手作请状,“世子爷,请!” 赵翦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消遣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半天才恨恨的磨着牙,挤出几个字来,“洛潜,你了不起!” “世子爷让路了,咱们走!”洛十一笑着挥手,打马前行,经过赵翦瑜身边的时候,笑容却骤然一敛,“与世子爷相比,”洛十一的声音陡然一提,“我洛潜,当然了不起!” 洛十一的语速飞快:“第一,比长相,”两指一夹自己的下巴,睨一眼马车,又笑,“美人相依,世子爷显然不是我的对手;” “第二,比建树,我洛潜灭了伽兰部,军功赫赫的时候,你,”洛十一抬指指向赵翦瑜,隔空转了几下,在赵翦瑜面前定住,“赵世子,还在哪个温柔乡里吃喝玩乐,以为没事去国子监溜溜,就能充实你那如草包无异的脑子?” “第三,再退一步,就算是拼爹,你爹与我爹,那也不是能摆在一个面儿谈论的呀!”洛十一拍拍赵翦瑜的胸前,一夹马肚,跑出了许远,肆意的笑声还在空气中久久飘扬,“所以,世子爷,您老就是个只会嗡嗡叫的苍蝇,乖乖让路罢了!” 车里的凤翎几人,捂嘴笑倒,都道这赵世子真欠抽,巴巴儿的跑来,究竟为的哪般? ps: 多谢 qlcy123和amyge888的粉红票票,最近实在太懒了,有些对不住大家,ms从写文开始,一直都在say sorry~~  还有书友的催更票,真是抱歉,我昨天就没开网页,今儿晚些时间才看到,也看不到具体数字了,不知道投的多少,不好意思,只能量力而行,加更一章4000的吧,没有达到亲的催更数据的话,点币是会退回到亲的账户的,吼吼~~ 第二三三章 一览众山小 赵翦瑜的到来,也不能算是完全没有用处的,至少缓解了洛十一与凤翎之间的火药味儿。 听到车内笑声不绝,洛十一心里原本怄着的那股子气跟着消失得无影无踪,伸指用骨节敲敲车窗棱子,笑道,“问问你家姑娘,爷我刚才很威风吧?要知道,那位苍蝇可是肃亲王世子,很不好惹的!” 过了一会儿,车内响起琳琅带笑的声音,“我家姑娘说,爷的脸皮真厚!不过……大快人心。” 最后一句话是琳琅自己作主加上去的,一边就向凤翎吐舌,作了个“这样的主,还是别得罪” 的口型。 凤翎就在车里笑着瞪她,其实琳琅说得并没有错。 她与赵翦瑜的恩怨,其实早就了于上世。这一世的再见,两人并没有什么利害相交,她只是越发不喜欢那张作势的脸而己。 洛十一的一顿抢白,也确实让人有扬眉吐气之感。 洛十一朗声大笑,“回你家姑娘,十一多谢夸奖!” 琥珀便在车内“咯咯“低笑,“十一爷真有趣。原先在宫里的时候,那群宫女儿们总避恐为之不及的,说性子怎么怎么不好,爱发脾气爱打人,现在瞧起来,很随和的主子呢。” “这叫花言巧语。”琳琅只敢对着琥珀作口型,生怕车外的洛十一听见。 凤翎带着赞同的目光冲琥珀扁嘴点头。 谁知洛十一还是敲了敲窗棱,“问你家姑娘,又在编排爷什么话?” 琥珀吐舌,并不答话。 过了一会儿,洛十一又敲,“问你家姑娘,呆坐在车里,不闷么?” 车里没反应。洛十一再敲,“问你家姑娘,免钱的美男呢,不打算看看?过了这村可没这店?” “问你家姑娘,外面热闹着呢,不想瞧瞧?” “问你家姑娘……” “问你家姑娘……” …… 车内不回答,洛十一就一直在窗外“梆梆”的敲,一路不厌其烦的发问。 终于。凤翎忍不住伸手一打车帘,瞪他,“十一爷,手指不疼么?” 洛十一甩了甩手腕,向她眨眼笑,“不疼,多谢姑娘关心。” 凤翎正要放下车帘,被洛十一伸指拦住,“秦姑娘。难得这般自在出游,大好景色,姑娘不想瞧瞧?” “自在的是十一爷吧?”凤翎没好气。 嘴上这样说,凤翎的手还是顿了顿,往车外瞟了一眼。 长安街,还是和记忆中的一样热闹繁华。 小贩们肩挑手拎,沿街叫卖,有时喊破了嗓子也卖不出一样去;心里明明很苦,却还要装出一副乐天顺命的开心模样。 洛十一却是误会了她的目光。 见她正盯着街角一个抓着糖萌芦叫卖的小姑娘,洛十一绽出一个温柔的笑意。“等等。”一夹马肚,往那小姑娘奔了过去,眨眼的功夫又飞快的奔回来,手里居然抓着一大把糖葫芦! “给!”洛十一将手中大把的糖萌芦递到凤翎眼前,见她不动,皱眉,故作豪气的道。“还不拿着,十一爷赏的!” 凤翎只得伸手去接,一只手不够,只好两手捧着,余光瞥见街角的小姑娘扬着手臂,尖叫着往街口跑去,心想也不知这家伙花了多少银子买这些糖葫芦,把人欢喜成这样。 凤翎哭笑不得。别说她不喜欢吃糖葫芦。即便喜欢,能吃掉这么多? 洛十一看着她捧着糖葫芦便挡住了脸。也有些不好意思,“好像……多了点,”向她伸手,“拿一支来,我尝尝。” 凤翎只能整把伸过去,让他自己抽出一支,剩下的再交给琥珀琳琅接过。 琥珀琳琅将糖葫芦一人一半的捧在手中,倒像捧着两束火红的花似的。 洛十一接过,只舔了一口便往一边摔落,拧眉啧嘴,“咦,什么味儿!难吃死了,拿来拿来,”洛十一又敲窗棱子,“把那堆东西拿来,这么难吃的东西,怎么能入秦姑娘的口?回头我让府里的厨子做些给姑娘尝。” 凤翎撩起车帘一角来,“多谢十一爷费心,凤翎不爱吃糖葫芦,刚才会看,只不过觉得那小姑娘可怜罢了。扔了也可惜,一会遇着小乞丐,都赏了吧?” 洛十一表情微滞,“哦”了一声,便让人停下马车,琳琅琥珀下车往街角喊了一帮小乞丐,一会儿就散了干净。 “那……你喜欢吃什么?”等待的时候,洛十一撩起车帘,问凤翎。 “凤翎不挑食。在乡下的时候,只要能吃饱,什么都是美味。”凤翎转眸看向那群欢呼着的小乞丐,“就像这群孩子,于他们来说,这些要被扔掉的糖葫芦也是天赐的美食。” 洛十一没想到是这种回答。他一直以为她是锦衣玉食的小姐,从没想过她过去的生活。听到这话的时候,他的心里竟莫名地有些心疼。 目光落在那群衣衫褴褛,尖叫着从琳琅琥珀手中哄抢糖葫芦的孩子身上,洛十一的心里隐隐的又有些触动。 “我十一,发誓,”洛十一收回目光,定定的看着凤翎,“我此生定尽其所能,让这些百姓吃饱穿暖。有衣蔽体,有厦容身。阿凤,你信我。” 你信我。 这句话从洛十一嘴里说出来,竟让凤翎有些错愕,抬眸便见着洛十一眼里闪着从未有过的,坚定无畏的光芒,一时倒不知如何回答。 “你信我吧?”见她不答,洛十一像个孩子一般,执拗的再问一次,“阿凤,信我吧?” 凤翎心头亦有些感动,浅笑点头,“我信。凤翎早说过,十一爷是盖世英雄,将来,十一爷若记得今天的这番话,那也是百姓的福祉。” “好!”洛十一用力一点头,掷地有声。“只要阿凤你信,我便永不违此誓!”说完,洛十一转头向琳琅琥珀的方向招手,“走咯!” 接过车夫递上的水,递给凤翎,看着她喝了些,再向她温柔的笑,“你歇会儿。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洛十一接着安静了许多,马车的速度比开始的快。 凤翎在车里假寐,似乎要去的地方并不太远,出了长安街往北,也就是一柱香的工夫。 “到了。”洛十一敲敲窗棱。 凤翎撩起车帘,看着山门上的匾额,不由哑然失笑。 建安寺! 洛十一根本就是带着她在京城兜着圈子。 洛十一也笑,“我只是突然想起来带姑娘看看,闹市之中。亦有洞天。” 由琥珀扶了下车,凤翎溜了一眼四周。 向来烟火旺盛的建安寺,此时门前竟一个香客也没有,很明显是有人打了招呼清了场子的,何来“突然”之说? 凤翎也不戳穿他,微福身子行礼,“多谢十一爷。” 洛十一“哎”了一声,伸手去扶,“没有外人,你别左一礼右一礼了。我瞧着累。扶着也累。咱们像朋友一般的说话。” 见凤翎应下,洛十一眉开眼笑的一指寺内,“走。” 琥珀琳琅正要跟,洛十一一瞪眼,“候着。” “什么?”琳琅一愣。 洛十一伸指轻点,“在这儿候着。” “小姐……” 凤翎点头,“没事儿。我就和十一爷说说话,你俩在这等着。” 洛十一的性子,若真想对她做什么,凭这两个小丫头,又能改变什么? 洛十一满意的点头,伸掌作个请的手势,“阿凤姑娘,这边请。” 好嘛。就这一下子,连称呼都变得亲昵许多。 凤翎无奈的看一眼琳琅。跟在洛十一身边往寺内去。 凤翎知道,洛十一的身边从来不离暗卫,所以此时看起来虽然只他二人,却也不必担心安全问题。 两人边说边走。 洛十一问的都是她从前的生活,吃的如何,住的如何,其他人又如何。 凤翎一一如实作答。 洛十一接着便口若悬河说起自己“还耕于民”的设想,再问凤翎的看法。 凤翎当然赞同,“民富则国富,民强则国强。” 这本来就是上一世洛十一自己的为政主张,这一次,却让洛十一咀嚼了许久,脸上渐渐现出激动不己的光彩。 这是凤翎没有见过的,别样的洛十一。 而洛十一带她走的路,其实也就是建安寺的后山,她虽然来过多次,却一直都只是在山下仰望,从来不曾登过。 没那个心思,也没那个体力。 这可不是乡里的小山头。 不过这时看洛十一的架式,是不到山顶不罢休的了。 走了一个时辰才到了半腰,小腿己经开始微微发颤,呼吸变得粗重,思维也不如开始的顺畅。 凤翎心里暗暗叫苦。再看洛十一兴致勃勃,似乎并不曾发觉她的窘迫,她性子好强,强咬牙跟上他。 又撑着走了一个多时辰,在凤翎感觉两眼发黑,快要晕过去的时候,面前终于再没了路。 看着那个曾在山脚下仰望过无数次的彩绘八角亭,凤翎终于长长的舒了口气,“到……了。” 快她半步的洛十一此时停下脚步,转头目不转睛的看她。 凤翎吓了一跳,“怎么了?” 洛十一忽然又露出那个如狐狸一般的笑容,向她跨了一步,忽然微弓了身子,展臂将她横腰抱起,未及她挣扎,他又是转身快走几步,不由分说的将她摁在山崖边的一块平整的大石上,自己跳上去坐在她的身边,往崖边一展左臂,“瞧,阿凤,这就是我想给你看的。” “一览众山小!” 第二三四章 一人到老 洛十一说得豪情万丈,凤翎却只往下看了一眼,就不自觉的哆嗦了一下,忙收回目光,轻喘。 凤翎向有畏高之症。开始时被洛十一的突然之举弄得发懵,这时才发觉两人坐的大石形状如椅,后高前低,悬于崖边,而前大半边竟都突出于崖外。虽然两人坐得是崖这边的部份,可万一大石掉落,两人不同样也得摔个粉身碎骨? 往下一望,心口便是被撕裂一般的疼。 凤翎不自觉地往后端更挪了挪身子,缩着脚,紧紧的抓住裙边,才让自己不至于颤得太厉害。 洛十一促狭的笑,故意半侧身子,伸臂挡于她的身后,让她不好再退。 “阿凤不觉得,坐在这里,就像是把天下都踩在脚下?” “像!”凤翎提高声音,没好气的,负气的声音里还带着些颤抖。 “难得英雄女子所见略同!”洛十一“哈哈”的笑,动动身子则更靠近她些,于是似乎不经意的,斜撑于她身后的那只手臂便抵上了她的腰。 凤翎感到了后背上支撑的力量,却苦于身处大石,两边是深渊,两边是他,根本无处可退。只得红着脸发出一声抗议,“十一爷,既然看过了要看的东西,凤翎该回去了。” 洛十一对她的话却置若罔闻,看着她笑笑,又转脸指向远方,“瞧,阿凤,那里是皇城。” “我最喜欢一个人坐在这里。”见她不动,洛十一的脸便又贴近了她些,说话的热浪一丝丝的吹到她的脸上,“快瞧嘛,这样的美景,我只想……”洛十一笑容微敛,“和阿凤分享。” 凤翎尴尬的往边上挪挪,却不敢动作太大。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滑下山崖,洛十一抵在她身后的手趁机环上来。 “瞧不瞧?”瞪他的时候,洛十一在她的面前歪着脑袋坏笑,似乎下一刻就要贴上脸来。 “我瞧,我瞧!”凤翎无奈,只得将头向后仰着,使自己尽量离他的脸远些,却又更靠近他的臂弯。她只好停了动作,转眸去顺着他的手瞧去。 意外的发现,看远处并没有看脚下时的危险颤栗感觉,有的,竟是那份豁然开朗与蠢蠢欲动的心境。 难怪洛十一喜欢坐在这里。 凤翎初时以为这是洛十一的恶作剧,这样看过去,才发现他说的都是真的。 极目远眺,浩荡的皇城、巍峨的宫墙尽收眼底,烟雾笼纱之中。那一座座泛着金光的琉璃瓦顶,小山尖儿似的;还有那一圈一圈,闪着耀目金光的,不知是檐边翘首冲向云霄的金龙,还是檐角庄严守护的坐兽,别致而又有趣。 要是在近处,这样的景象会让人不敢逼视。坐在这儿,所有的一切却都像是谁手心里的,可以与人分享的精致玩具。似乎唾手可及,又似乎。谁都可以伸手抚摸把玩一番似的。 凤翎亦不禁弯了弯唇角。 洛十一却是在盯着她的脸看。极敏锐的抓住了她脸上现出的淡淡欢喜。 洛十一伸指去撩她散落于颊边、随风轻舞的长发,声音磁沉,“阿凤也是喜欢的,对吧?” 凤翎一惊,下意识得想后退,却反而跌入他的臂中,洛十一一翻身。俊脸欺到了她的眼前。桃花眼中*跳动,目光落在她红润的唇瓣上,他的呼吸间便带上了微微的喘息。 “只要阿凤愿意,我把它当礼物送给你!”洛十一低声呢喃,朝她的唇边俯脸。 这样的景色,这样的洛十一,也确实有让人心动的理由。 凤翎也确实恍了神,可那只是一瞬。 若是前世。她也许会被迷了心智,而这一世。她只想要那与他许诺的相比,显得有些卑微的平凡幸福。 “十一爷!高处不胜寒,我冷!” 她慌忙伸手抵住洛十一胸前,将他狠命往外推,转脸往他臂上咬下,趁他吃痛,她蜷起身子往一侧滚开。 “当心!”洛十一一声惊叫,用力一撑手臂,另一臂则将她紧紧捞在怀中,低吼,“你傻啦,那边是悬崖!” 凤翎不敢再动,在他的怀里紧绷着身体,像一只全身戒备的小猫。 紧紧抱着她,待身上的颤栗过后,洛十一放松怀抱,拉着她往大石后端稍坐了些,自己也整整衣裳,再揉揉手背上的牙印子,与她并排坐着,自嘲的一笑,“坐好,听我说话。” “十一爷……” 洛十一面向远方,却并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高处不胜寒,我知道你会这样说,我知道,傲视天下,不是阿凤心里想要的东西。但是我想,我要!我很贪心,我都想要。我要天下,也要你,阿凤。” 洛十一转脸向她,伤感中带上了略略的请求意味,“或许,站在高处,我和阿凤可以一同看风景,还可以互相依偎取暖?” 洛十一停下来,眼里带着欺盼,等她的回答。 凤翎轻轻摇头。 她不相信这样的人心,这样的许诺。 “阿凤不相信?” 凤翎再次摇头,笑笑,“等十一爷真正站在高处,眼中会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阿凤不是我,又焉知我心?十一纵然过尽千帆,而此后我的眼中,唯阿凤而己!阿凤说过,信我的。”洛十一的语气中己经带上了些许的执拗,“阿凤不是说相信,说十一我向来说话算话?我便给你个誓言,可好?” 凤翎摇头不答。 洛十一失望的转过脸去。 过了一会儿,又叹,似是自言自语,“自从八岁那年,第一次看到这美景,我就要定了这天下;今年十六,与阿凤一起看这美景,我,也要定了阿凤!” “十一爷错爱,凤翎惶恐莫及。然而凤翎是寻常女子,十一爷要这天下,最需要的是一个坚强后盾,十一爷又何必执拗于凤翎身上?而凤翎期望的,亦不过一人到老而己,还望十一爷成全!” 自古以来,帝后者,无一不是帝位曾有的保障,身后有坚强的靠山。 她的爹秦天河说起来是朝廷一品大员,实则不过是依附在安乐候身边的一条藤蔓而己。 她不会做他的妾,他亦不能娶她做他的妻,两人根本没有交集。 这一点,洛十一应该比她更明白才是。 谁知,洛十一却像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忽的仰天大笑,“一人到老,一人到老!哈哈,哈哈!” 洛十一凄厉的笑声在空荡的山谷里久久回荡,听得让人毛骨悚然。 凤翎也有些来气,“十一爷听来,凤翎的话这么可笑?十一爷有十一爷要定的东西,凤翎也有凤翎要定的东西!” 洛十一摇头,盯着她的脸看,忽然笑容顿收,摇头,“阿凤会说谎啊!十一若也许你一人到老呢,就在这高处!如何?还是不行吧?只怕阿凤想要的,不是十一的一人到老!阿凤又何以确定,他能许给你这个一人到老?” “怎样都好。”凤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坐直了身子,环一眼周围,发现除了洛十一一人一臂,便挡住了她所有的去路。 她只好又看向洛十一,“十一爷,该看的凤翎看了,该说的十一爷说了,到此为止吧?哥哥若回来,怕要等得急了。” “我说是申时,便是申时。”洛十一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反而向后一仰,以手枕头,躺在了大石之上,闭上眼。 除非从他身上跨过去,不然,凤翎根本无路可走。 凤翎只得无奈的端坐。 二人以这样的姿式保持了许久,洛十一没有睁眼,问她,“饿不饿?” “不饿。” “渴不渴?” “不渴!” 洛十一睁眼轻笑,以手撑头,侧着身子瞧她,“阿凤生气了?” “不敢!” “阿凤似乎总距我千里啊!”洛十一翻身坐起,微拧着眉,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的侧脸,脸上的表情却瞬间变幻了几次。 凤翎并不转眸。 “阿凤,我很好奇。你说,阿云那小子……”他调整了坐姿,与她并排坐着,眼睛却一刻不曾离开她的脸,见到她的羽睫微闪,知道自己选对了话题,不由又是一阵苦笑,“若是你和阿蓉,他会选那个?” 凤翎蓦地转过脸。 洛十一无所谓的耸肩,扁嘴,“我好奇,所以我问他了。你知道,我和阿云是难兄难弟,向来无话不说。” 凤翎立刻明白为什么昨天箫云的表情那么反常,无奈又悲伤。 “阿凤的那个一人到老,是阿云吧?那小子的心事,从来瞒不过我。”洛十一凝视着她的眼,“所以我说了,二择一,阿云只能选一个。” 凤翎负气,毫不示弱地,“换作十一爷,会怎么选?” “恩,”洛十一浅笑,摸着下巴作沉思状,“有些难。一边是条性命,一边是个女子,”洛十一挑眉看她,“阿凤说该怎么选?” 凤翎冷笑,“不管怎么选,也劳不动旁人操心。再说,他也未必真要选,至多不过两头空。” 即便箫云选了阿蓉,洛十一又有什么把握能得到她? 箫云的性子,绝不可能无聊到拿她来与洛十一打赌,所以箫云与洛十一,至多不过两头空。 她也未必非得跟谁。 第二三五章 取舍的滋味 “说的是。”洛十一笑答。 以洛十一的精明,不可能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却不怒反笑,“可惜啊,没人比我更了解阿云。他空有一身武艺,脑子灵光,可惜懒得很,傲得很,对那个候爷亲爹也爱搭不理;却能为我所用,你知道为什么?” 并没有等待凤翎的答案,洛十一笑容里带着些得意,“用人啊,贵在知人,箫云唯一的短处,是阿蓉,为了阿蓉,”洛十一往崖下一指,“若让他跳下去,他亦会毫不犹豫。” 洛十一拍拍双手,搓落手心里的泥,“想当年与我外公那盘棋,我可是掏空了心思才赢来的兰海,再得来的阿云。以我对阿云的了解,不用想,我也知道阿云会如何选。” “而你,阿凤,其实我不需要问你的意见。啊,”洛十一居然如释重负的一声长叹,带着戏谑的意味,“就像我对那赵世子说的,爹好,也是一种福气啊!” 洛十一这是在告诉她,她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他想要她,最给脸的做法,也不过是一纸赐婚书。 “凤翎无权无势,必定入不了皇上的眼。这一点,十一爷应该比凤翎更清楚。而凤翎就算是死,也绝不屈居人下!” 以死相胁,很示弱,却也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洛十一不可能为了她放弃天下,而皇上若是属意洛十一,最合适的联姻对象,应该是安国公府。 联姻安国公府,就将连手握重兵的护国将军也收于囊中。 甚至,浅云也比她合适。 浅云的婚事一直没有动静,皇后的想法亦可以此窥得一斑,所以皇后才会玩笑一般的同意将洛十一的亲事往后押,想来一是确实疼爱洛十一。一是早以将洛十一的婚事了然于胸。 “我欢喜阿凤,就像欢喜我自己,我不能屈于人下,阿凤自然也不可以。更何况我说了,要将这天下送于你的手上,只要阿凤愿意,我就绝不食言!” 洛十一眯着眼笑,似乎看穿了她心里的想法。“阿凤,你想,在宫里,除了我,梅姓一族还能仰仗谁?互相利用罢了,我根本不需要用我的女人来作交换。” “别看朝里的那群老不休们整日吵吵嚷嚷的,闹得好像皇上没他们不行,真正有什么事儿的,都是一群缩头乌龟。我只要抓着他们的龟壳狠狠的踩。还怕他们不张嘴说好话?揭人短处,”洛十一摊开自己的手掌,看着笑,“那是十一我的专长。” 凤翎知道洛十一这话不假,却也只能证明他对皇位势在必得,又与她何干? 洛十一忽然笑得诡异,“阿凤忘了?单是一支连弩,也足以让阿凤成为我的女人。” 凤翎面色微变,“那连弩……十一爷不怕被冠上欺君之罪?” 洛十一摇头,“十一我自知毛病很多。却不是个爱抢功的人。更何况是阿凤的功劳?那支连弩图,我只说是无意中得之,十一不过将其稍作修改,当时还有阿云为证呢,何来欺君一说?” 事关箫云,凤翎当然也无法以欺君之罪来作要胁。 “隋风的后人。阿凤你说,这个名头够不够响亮?”洛十一的话就此打住。扑闪着一双桃花眼亮闪闪的看着她,满面红光,全然没了刚才那淡淡的落寞。 凤翎恍然,原来自己和箫云都落进了洛十一挖的陷阱里。 洛十一知道箫云绝不可能为了她而放弃箫蓉的性命,所以故作大方的让他选择。 其实箫云怎么选都好,只要洛十一向皇上透露半句她身上关于隋风的疑点,再献上她亲手所绘的那张连弩图。 隋风的身上,藏着大吕王族先皇开始就想要的龙脉的秘密。即便只是珠丝马迹,皇上就不可能再放了她。 未得知事实真相之前。皇上也不屑于害她,若再加上洛十一的煽风点火,最大的可能,确实是将她赐给洛十一! 反正洛十一对隋风也窥视己久,巴不得坐收渔翁利。 凤翎沉默良久,咬咬下唇,“十一爷,咱们再做个交易可好?” 洛十一的表情黯了一下,“好,你说。” “江山与阿凤,二择一。” “怎么说?” “得龙脉者天下永固,凤翎替十一爷寻出龙脉所在,十一爷放了阿凤。” 洛十一的表情很受伤,冷冷一笑,“我若选阿凤呢?” “凤翎对天发誓,要让龙脉变成一条死脉!”凤翎勾勾唇角,浅笑,“隋风号称天下第一方士,他藏的东西,若没有他自己留下的痕迹,试问天下又有谁能找得到呢?” 洛十一愣怔一瞬,哼了两声,继而又是一阵大笑,蓦然收在半空的时候脸上却透出了狠意,“我若得了阿凤,便是得了隋风吧?” “十一爷可以试试。”凤翎转开眸去,淡淡的说道, 脸上波澜不惊,心中却是如惊涛拍岸,千层浪。 她将连弩图交给洛十一换来甘氏的正室地位,赌的是洛十一的性情人品,可是事会易,人会变,谁又能担保洛十一的心境不会发生变化? 洛十一若是得到她,再以娘和哥哥们的性命相胁,她未必不会将所知的透露出来。 要胁迫她,洛十一实在可以有很多种方式。 洛十一不可能不想到这点。 洛十一狠狠的扯下身边的杂草,捏在两指间揉成了泥,再用另一指抹掉,笑,“让人开口说话,十一自问,还有这个本事。” “那么十一爷的,想与阿凤依偎取暖,便是假话了。十一爷要的,是想让阿凤成为阶下囚!” “阿凤啊,你难住我了。”洛十一脸上的笑容顿去,长叹一声,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覆下来,便挡住了他脸上的所有表情。 “圣心难测,十一爷真有十足把握。隋风之事一旦爆出,凤翎会落在你的手中?” 安乐候知道多少,又在想什么,她无从得知,而唯一可猜测的,洛八也不可能坐以待毙。 皇上或许现在属意洛十一,但是圣意,是随时可以改变的。 洛十一弓起双腿。以额抵膝,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此时若按兵不动,苏阳弊案之后,十一爷必被立为太子,将来还要斡旋天下,十一爷就不想大吕基业江山永固?凤翎不过一个平凡女子,可值得十一爷放弃所有?” 洛十一猛地抬起头来,微眯起眼,上下打量着她。“显文说的?” 这问题让凤翎大吃一惊,“我哥?” 大哥与洛十一如何扯上的关系? 从她的表情上,洛十一知道自己问错了问题,没有继续说下去,问,“苏阳弊案与我何干?你又如何猜测圣心?“ 皇上最近频频向他提起苏阳弊案,洛十一己经有所警觉,只是不想淌这趟浑水,所以一直装傻充愣着。 而自从察觉到箫云对凤翎的心意之后,他对箫云便也生了一份隔阂。不像以前一般无话不说。是以并没提过此事。 而凤翎的这番话,只有秦显文对他说过,所以他才会脱口而出,看来却是弄错了。 她又从何得知? 还……立为太子? 边城大捷之后,皇上虽然龙颜大悦,封赏了他手下的诸多将领,对他却只有几句夸奖之词。便仍和以前一样,尽找些小儿科的事情来唬弄他,反倒是对洛八,倒比先前更重用些,最近还派了个督促监生统量土地的肥差。 谁都知道皇上向来重用监生,这让他有些窃喜的心又七上八下的。 这时听她说的……太子,江山,是他想了很久的东西。 洛十一刚才有些微凉的心。不觉又沸腾起来。 凤翎从他灼热的目光里看到了希望,笑道。“所谓天机,并非猜测。凤翎与十一爷打赌可好?十一爷最终必将替皇上去除心结。苏阳弊案虽然千头万绪,但总有其根本,难不倒十一爷。赌注便是,凤翎的自由。” 凤翎的笑容变得明媚,嘴角弯弯如月芽,眼神清澈如碧波,不畏缩,不张扬,让洛十一觉得他应该相信,从内心里,他也想去相信。 可是,他却又有极大的不甘:这么好的女子,该是他的。 凭什么他要了江山,就要失去美人? 可江山永固,却又是一个不可躲避的诱惑。 让她成为阶下囚?他不舍得,也未必就是良策,这女子看似柔弱的身体里,藏着一颗坚毅不屈的心。 或者真的……两头空? 还有显文的话:隋风于大吕,注定只是守候。 洛十一的心瞬间又落回了谷底。 取舍的滋味,他给箫云的难题,如今他终于懂得了。 “隋风的东西,真的在你手上?”洛十一拧着眉问,“还是……,”他想问的秦显文,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与秦显文的盟约,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 他还没完全闹明白秦显文的讳莫如深,无谓再给自己添一道麻烦。 凤翎笑得眉眼弯弯,答非所问,“凤翎就当十一爷己经做出选择了。等十一爷从苏阳回来,凤翎定将前来后往一一告知。” 洛十一凝视着她,不说话,忽的又转过脸去,目光飘向远方,落在那不知什么时候就扎根在他心底的皇城的某一点上,发现于他来说,它依旧带着不可抵抗的致命诱惑。 “如果……阿凤,如果有一天,你改变主意,我等你,就在这最高处。” 第二三六章 变化 凤翎没有回答。 她知道,这辈子也不会有这样的回头。 高处孤寂,无论如何,她不会再想走向高处。 “走吧,我饿了。”洛十一从大石上跳下去,一手扶着大石,一手向凤翎伸过去。 洛十一跳下大石之后,凤翎也跟着站起来,看着他伸给自己的手,犹豫。 洛十一抖抖手,苦笑,“就算是盟友,不是该互相扶持?要不然,”洛十一向后退一大步,“你要自己跳下来?” 凤翎本就是硬撑着走到山顶,歇了许久,两腿却反倒又酸又疼直打着颤,若是这样跳下去,只怕摔得更狼狈。 洛十一靠近大石,再次向她伸手。 凤翎伸过手去,他紧紧握着。 凤翎低着头,洛十一微仰着脸,正对上她的眸子,笑了笑,漆黑的眸子又深得一眼望不到底。 抓着他的手,凤翎纵身从大石上跳下,尽管她想尽力平衡,还是一个趔趄摔进了他的怀里。 “对不住。” 凤翎想退,洛十一却是紧搂着她不放。 洛十一舍不得,他得做最后的努力。 怀里的她却垂着手,没有动静,那份无欲无求的宁静,慢慢磨灭了他的热情。 “下山吧。”洛十一放开她,率先转身。 下山的路比上山难走的多,凤翎两腿打颤,走得十分辛苦。 洛十一停在脚步,在她面前蹲下身子,“上来,我背你。” “多谢十一爷,凤翎自己能行。” 凤翎面上发窘,有了先前的话,她更得与他保持距离。 洛十一站直转身,眼里带着戏谑的笑意,“你喜欢打赌。要不咱们再打个赌?照你这速度,戌时能下山,秦乐文没有闹翻天,尚书府没有鸡犬不宁,我就放你自由,反之,阿凤,你让你的心向我,如何?” 洛十一说完,却并不等她的答案。转身又往她身前微弓下身子。 凤翎微一犹豫,还是趴在他的背上,双手轻扶他的肩,“多谢十一爷。” 洛十一无言苦笑。他又一次猜中了她的答案。 凤翎的身材娇小,洛十一背着并不吃力,他却走得很慢很慢。 这样的机会,怕以后都不再有,洛十一的笑容凝在唇边,嘴里泛着无边的苦涩。 洛十一变得很沉默。除了凤翎问他“累不累,渴不渴”的时候,他回上一两句,整个路上。他都不再多说一句话。 凤翎也不好再说,途中几次想让洛十一将她放下来,也因为洛十一的异常沉默而将话咽了回去。 直到山脚处的那片竹林清晰的映入眼帘,洛十一才将凤翎放了下来,转身对着她淡淡的笑,“我故意的,阿凤,你信吗?” 凤翎浅笑点头。“我信。十一爷的话。我都愿意相信。” 前世,万念俱灰的时候,就因为远远的看过永乐大帝一眼。龙辇之上意气风发的他激发了她体内的斗志,所以这一世,对于洛十一,她心中有种说不清楚的崇敬与信任。 更何况,她除了相信,根本别无选择。 洛十一收笑,凝视着她乌黑的眸子,那如两汪清泉一般的凤眼,虽说淡淡的,并没有什么特别欣喜或惊恐的情绪,却是说不出的明澈,就仿佛这番话,是从她心底自然而然流出的一般。 洛十一右眉轻挑,长长的呼口气,苦笑,“阿凤坦荡,说得倒让十一不知如何是好。”不待她回答,他又有些烦燥的挥手,“罢了罢了!” 凤翎并不明白他这“罢了”的意思,但也没有多问,跟在他的身后默默的下山。 洛十一的时间算得刚刚好,带着一行人在建安寺的斋堂用了午饭,再去漾澜河边凤翎自己的酒楼里要了个雅间,喝回茶,稍歇了歇,秦乐文和秦大业来的时候,刚好申时正。 秦乐文向洛十一见过礼,便向凤翎不住的道歉,“真是对不住,本来想带你出来玩儿的,却让你一直等着。怎么……遇上的十一爷,真巧。” 洛十一喝口茶,不慌不忙的,却是将话头抢在了凤翎的前面,“相逢不如偶遇,爷正巧出来喝茶,正闷着呢,遇着了秦姑娘就说多两句……不早了,走了。” 洛十一挥挥手,朝凤翎微一点头,起身离开。 凤翎忙起身行礼目送洛十一出门,秦乐文送他出去,回来的时候,不好意思的笑,“等了许久吧?一整天去哪儿了?” “还好。” 秦乐文似乎对一切并不知情,凤翎也就说得不置可否,问,“哥去哪儿了,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走?害我一直担心。” 秦乐文“咦”了一声,“她没跟你说啊?” “谁,说什么?” “凝烟啊!”秦乐文挠头,“胡参统生拉硬扎拽的,说军事不能误,正巧见着凝烟,说浅云来寻你,我给她指了方向,再让她跟你说声,让你要么先和浅云回府,咱们明日再来。” “晚些时候,凝烟又来营里回我,说你难得出来一趟,要和浅云一起走走,让我申时来阿欢这里等你就好。怎么,“秦乐文面上也现出些些惑色,不是这样么?浅云呢?”秦乐文望着门口的方向出了回神,“十一爷……有什么事儿?” 凤翎忙笑着遮掩,“哦,是,凝烟!瞧我这记性。姐姐才走,我便把这事儿忘了。” 她还正奇怪呢,既然秦乐文不是像她想的那样被绑走,又怎么可能把她一人扔在大街上,却没想到洛十一还真费的心思,将浅云的贴身丫环凝烟都借来了! 凝烟向来不离浅云,秦乐文自然不多怀疑。 “真是,那宋将军也不知搞什么,就是个常规练兵,巴巴儿的把咱们喊回去做什么?困了咱们一整天,最好和说什么过几日再报道!拿咱们开涮么?” 秦大业的话引来秦乐文的共鸣,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报怨一番,凤翎趁机插科打诨,又正巧秦大宝和常欢一起送菜进来,几人嘻笑一番。 秦乐文掏出几个金元宝,晃得常欢直流口水,凤翎在一边“咯咯“直笑,便把洛十一的“碰巧”揭了过去。 到了京城以后,几人就没有机会这样无拘无束的聚在一起,这时候难得,便说说笑笑一番,直到戌时吃过饭才回府歇下不提。 接下来的几日,秦乐文都是一早带她出门,吃喝玩乐到天黑才回,难得玩得尽兴,凤翎也就权且放下心事,与秦乐文一起早出晚归,还索性悄悄扮了男装,与常欢一伙疯玩。 玩得不亦乐乎,府里的事她也就没怎么上心,只是听甘氏提起,贺广来下聘见礼,陆氏带着女儿又闹了一回,还闹得安乐候世子夫人都来了一趟,劝慰了许久。 不过定局己成,凤翎也懒得再理。 直到秦乐文回营销假,凤翎才得空去寻秦显文,想问问他与洛十一之间究竟有什么事情。 谁知秦显文总神龙见首不见尾,凤翎去了几次都扑了空,问过甘氏才知道,安乐候世子极为赏识秦显文,竟将他请去候府,成为世子幕僚! 凤翎大吃一惊的同时,想起洛十一的话,她的心里隐隐又有些不安。 大哥和洛十一,总像在密谋什么似的。 让琥珀在秦显文院门口守了一天,凤翎好容易才在他回来的时候,将他堵在了院子里。 不过几日未见,秦显文的模样变得让她险些认不出来:一身华贵的纯白色大袖柔缎,灰色滚边,除了腰上一块玉环,没有任何装饰,看似简单,却是舒适飘逸极了;而冠发高绾,只留一些垂在肩后,举手投足间,又是形态优美极了。 这还是她那个总自称泥腿子的大哥? 凤翎惊得半天没合拢嘴。 “怎么了?”秦显文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仍带着以前一般的宠溺“知道你在找我,这些天忙,也没顾得上,跟我来吧。” 带着凤翎来到书房,让人奉了茶,再遣退下人,秦显文才又笑道,“丫头,很多想问的吧?” 凤翎点头,却是和秦显文同时开口。 “十一爷!” 凤翎脸色微变。 秦显文却只是笑笑,“我只是想完成外公的心愿,再……找到一个能保住秦家的人。十一爷,是我找到最好的选择。” “那么,哥哥去安乐候府?” “这是我与十一爷的交易。” 秦显文看着她,目光如炬。 他所有的一切感知,都来自于凤翎交给他的那两本书,不用细想,他也能猜到那是两本什么书。 天地二经! 所以秦显文知道,他与洛十一有约,他不能细说这些事情,却也根本瞒她不住。 凤翎的脸色瞬间变了几次。 安乐候是跟着先皇打天下的功臣,手握重兵,且朝中支持者众,要想扳倒他,即便有真凭实据,也非得占尽天时地利,出奇制胜。 前世,洛十一和汝阳候联手,从肃亲王府找到她作内应,从内而外的瓦解掉肃亲王与安乐候的联盟,趁他们内乱之时再一举歼之,而这一世却发生了变化,洛十一找到了秦显文,想利用他直接捣入安乐候府! 安乐候是个老狐狸,又如何能尽信秦显文?稍有不慎,哥哥怕性命难保! 前世,她是怀着复仇之心,拼了一死的;这一世,哥哥还有妻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嫂嫂怎么办?娘怎么办?凤翎不敢想。 第二三七章 解释 “不行,哥!”凤翎差点儿从椅子上跳起来,“你别去搅这趟浑水。” “我是秦家的长子,总该为秦家做些事情,爷爷不是也总想着咱们秦家能光耀门楣?” 凤翎沉默。 确实,去世的爷爷秦铁柱一生念念不忘的,就是太爷爷去世前的话:要秦家后代,都活出个人样儿来! 秦铁柱把希望都寄托在长子秦天河身上,可秦天河虽然官居一品,却未必就是个人样;更何况他此时身陷泥淖,若不借机退出,日后只怕性命难保,稍有不慎,还将牵连至亲。 秦显文只怕猜到了这点,又并不知道她的主意,才想要未雨绸缪。 “可是……” “你先别急。”秦显文做了个手势,示意她稍安勿燥,在桌上翻了几翻,找出一张纸来,递给凤翎,“你瞧瞧。” 凤翎接过,打开来瞧。 炭画的肖像,不过寥寥几笔,模样神色却跃然纸上。眉眼间,竟与秦显文有七分相似。 像,却不是。 这个人比秦显文,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韵味。 “这是……”凤翎拧着眉问。 “外公,隋风。” 凤翎大吃一惊,低头再看,除了越来越觉得与秦显文相似,别的倒也瞧不出什么来。 她的印象里本来就没有外公,而秦显文虽然见过外公,却也是见过外公毁容之后的模样。 这肖像,又是从何而来? “你给我的书,是天地二经吧?”秦显文问。 凤翎也不再隐瞒。“怕太引人注目,我誊下来的。” “天经之中,外公留了痕迹,大约是想让咱们做后辈的记得他的曾经吧?”秦显文将手中的另张纸递过去,“这是外婆。我画得不好,但隐约也能见其神态,与娘很似,与你也似。” 凤翎半信半疑的接过来,画得比外公的肖像细致。 她出生的时候,外婆就己经去世,虽然她曾听甘氏无数次说起,外婆如何美貌,但真正见其肖像,还是第一次。 秦显文的绘画技巧确实一般。但亦足见女子之美丽,眉眼之间虽与甘氏甚为相像,却比甘氏更多了一份华贵安然的天成气质。 与凤翎自己,也像是一个模子印下来的人。 而让凤翎最吃惊的不是这些。 天地二经,她读过不下十遍。虽然具体所指并不甚了了。内容却是倒背如流的,怎么居然藏了外公外婆的模样,她却不知道? “藏在哪儿的,我怎么……从不知道?书呢,给我瞧瞧,我是漏了什么?” 秦显文笑着摇头,“不知道师尊传授的口诀,你瞧了也没用。外公在师尊那里留下了口诀,利用挖字法,将口诀中所缺之字在天经中找出来。再进行排列组合,就能得到想要的内容。所以,没有外公留下的口诀,这两本书,亦不过是内容深湛的风水学说罢了。” 秦显文将这两幅肖像图折好收好,道,“我生得愚笨,单是拼凑出两幅肖像,便是花了我大半月的时间,所以我才急啊,这样下去,我要多久,才能读通那两本书?” 凤翎听得咋舌。 外公隋风,究竟生了几颗玲珑心?难怪即便死后,世人对他留下的东西也一直趋之若鹜,从未放弃寻找! “再说,你给我的书,己经不在我这里了。”秦显文表情淡然,“现在,它应该在安乐候府中。” 瞪着秦显文,凤翎说不出话来。 她觉得自己快没办法消化秦显文今日给她的诸多意外了。 语气有些不悦,“我不敢告诉哥哥那是隋风的天地二经,就是怕会引来祸害。可哥哥既然知道,怎么能拱手送人?” 秦显文耸肩,“那不是你的滕本么?正遇着玉丫的事,我也没时间再滕,只好把你的滕本给他,现在想来,当再等几日……”秦显文蹙起眉尖,摇头,“是不该,就怕牵连到你。” “是不是我的笔迹,倒无关紧要……” 滕写的时候,她是刻意模仿了隋风的笔迹,虽然没学到十成,也有八成相似,怎么也牵连不到她身上去。 “关键是那书,你怎么能送人?” “我将其顺序颠倒,但凡其关键之处,都被我抽了出来, 安乐候得到,必奉若至宝,未必肯示人;就算齐集能士研究,也必定得不出个所以然来。” “万一……” 凤翎还是不放心。 凭直觉,安乐候与隋风,她总觉得有些什么,只是一时说不上来罢了。 万一安乐候曾见过外公的天地二经,两相比较,秦显文的心思便昭然若揭。 “没有你想的万一。”秦显文却是自信满满,“师尊说过,外公一生,著有天地人三经,唯当年以人经上半部为饵,换了外婆一条性命,其余二经,从不曾示人。所以安乐候即便知道,也不过似是而非,而我虚实兼备,方能令其深信不疑。” “半部人经换……了外婆的性命?” 凤翎若有所思的看着秦显文。 谁都知道,大吕先皇手中握有半部《隋氏人经》,并以此津津乐道,训诫群臣;而上世,她就从肃亲王口中无意得知,安乐候曾是仲夷王族,以半部人经换来的最初。 所以,当年要胁外公隋风的人,只怕……正是安乐候! 秦显文冲她轻轻点头,显然知道她心中所想,“还有外婆身上的毒……” 凤翎那时尚未出生,并不知道外公外婆的苦,他确实亲眼所见的。秦显文强自压抑心中的愤怒,话语中不觉有些微颤,握紧了拳。“既有机会,我要替外公外婆讨回来!” 凤翎知道当年毒伤外婆的是冯先生,那么,冯先生口中的恩师,是安乐候! 还有兰先生。 那么。前世汝阳候冠在安乐候、肃亲王头上的叛国之罪,就不是莫须有的了,汝阳候不过借她的手来搜罗证据,堵天下人的口,以免被质疑新皇登基,打压旧臣的罪名罢了! 她还曾经怀疑过,会不会因为自己的仇恨牵连到无辜的安乐候,现在看来,安乐候,他确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罪有应得。 洛十一想利用秦显文获得安乐候的信任,再内应外合,动作比前世提前了许久! 冯先生蛰伏于秦家村,一边觊觎着隋风的东西,一边又陷在痛苦与矛盾之中不能自拔。甚至赔上了爷爷秦铁柱的一条性命。为的,就是这位恩师! 还有无辜受累的冯伦冯娟,现在不知人在何方,过得好不好? 忆起往事,凤翎心中又涌起说不出的气愤与心疼。 气归气,秦显文的忿然,却还是要劝的。 在她看来,所谓报先人之仇,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前人己逝,追讨报仇。又有什么意义?外公有知,也不会希望咱们为他报仇才是。哥,你得想想嫂子孩子,想想娘,这种无谓的仇,要报来做什么?” 秦显文笑,“我知道这个理儿,你放心。” “可是……” “可是,”秦显文笑容微敛,凝视着她的眼,道,“凤丫想问,我若巴巴儿的捧着二经去献,太主动,目的太明显,也会惹人怀疑?” 凤翎点头。 对这个己经料世如神的哥哥,凤翎觉得,她基本无话可说了。 “所以,不是我送的。” 这个答案倒有些出乎凤翎的意料。 交付天地二经的时候,凤翎虽未明说,但亦有慎而重之的提醒显文,得好好保管,切不可经他人之手。 委托他人,又能是谁? 秦显文没有马上说出答案,反倒像在犹豫着什么,目光变得有些复杂,“不是我,是……,我想是,玉丫,她从我屋里盗走的天地二经,再交到了安乐候府。” “什么?”凤翎的声音提高了许多,“你说谁?玉丫,巧玉?” 秦显文将食指比在唇边,做了个“小声”的手势,轻轻点头,目光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犹疑,“玉丫。” “哥哥……是不是弄错了?” 凤翎用着怀疑的语气问,却不等他的回答。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心里在飞快的盘算。 想着前几日再见巧玉时,她那闪烁,而陌生的眼神。隐隐的,还有些强要掩藏的恨意。 人的眼睛骗不了人。 巧玉不再是她前世记忆里,那个畏缩胆小无心机的小女孩了。 可是,为什么? 难道知道她给秦知文下毒的事情?她想做什么? 抬眸时,凤翎不再怀疑秦显文的话。 “她怎么做的?为什么?” “我也是无意中发觉的,玉丫和奶,来了我院里两次,都拣我不在的时候……奶不舒服,她便硬要进书房歇息,下人不敢拦……回来我就瞧着柜上的书有些乱……最后我试着把天地二经放在桌上,她和奶又来了,天地二经就不见了……” “我跟着玉丫,亲眼见她躲躲藏藏的回屋……第二日,世子夫人来了,陆氏还特意唤玉丫过去问话,玉丫送的世子夫人,把个东西交给世子夫人……再过几日,那帮小子便引我去见世子,再见了安乐候。候爷什么也没说,只是盯着我看了许久。” 秦显文讲得断续,思维却很清晰,说完苦笑了一下,“那时我正愁要怎么接近世子……也是揣测,没想到真利用了她一次。” 难怪,凤翎恍然。 她之前还在奇怪,世子夫人怎么会为了陆氏亲自来一趟尚书府?原来是得了消息,来取巧玉手里的东西。 蒙在鼓里的陆氏,不过又做了一次跳板而己。 这个巧玉,倒底想做什么?从安乐候那里,她又能期望得到什么? 陆氏连自己女儿的婚事都不能主宰,又能帮她什么? 秦显文凝视着她的眼,轻叹,“玉丫啊,是长大了,有自己的心思,我也利用她一回,算扯平了吧?你且忍忍,防备着便是,希望……她能回头罢?善了善终才好。” 第二三八章 祸水东引 从秦显文院里出来,凤翎还未能完全回过神来。一边走,一边细细咀嚼刚才那番话的意味。 哥哥秦显文身上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自然让她欣喜不己,哥哥有了这种先知先觉的品质,或许成就未能及上外公,但至少,可以不像上世一样,为表像所惑; 可巧玉的变化,就让她有些不能置信。 这一世,她对巧玉,仍是前世的那份感情,不亲近,不厌恶,却没想到,她怎么就会依附了陆氏? 不过,让琥珀打听回来的结果,也并算不太出乎她的意料。 闺中女子的老套路。 自从搬去李氏屋里,陆氏又常携瑞璇瑞瑶来探李氏,巧玉就同陆氏走得近,同瑞璇瑞瑶也走得近。 巧玉伺候李氏十分尽心,博来甘氏喜爱的同时,混沌软弱的李氏,也成了她常用的挡箭牌。 而甘氏对巧玉,怜她父母不在身边,便多了几分同情疼惜。 巧玉自然尽力讨巧。 于是不知不觉中,巧玉便成了三面讨好的人,在府里的下人中也是温柔贤良,口碑极好的主子,常常拿来与待人严苛又不易亲近的大小姐比较。 凤翎一边听琥珀细细述说,一边没什么表情的,似乎很专注于手中的绣品,直到落下最后一针,凤翎才放了针线,出了回神。 琳琅过来收拾绣架,凤翎起身,“走吧,琥珀。瞧瞧奶奶去。” 巧玉如何,她该睁大眼好好瞧。 李氏屋里谈笑风生。 丫环引着凤翎进去,李氏正在笑着拍巧玉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背,夸她,“要不是玉丫头啊。知暖知冷的,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能不能撑到今天,也不怪我疼她。” 说完,李氏微含讽意的目光便落在凤翎的身上,“哟,大小姐来啦!真是稀罕。”上下打量她一番,啧嘴,“许久不见,凤丫头倒是出落得愈发水灵,真比不得咱们玉丫。玉丫日夜伺候着我这老骨头。瞧瞧,累得可真不像样儿。” 凤翎瞟了巧玉一眼,是瘦弱些,但也未必就像李氏说得那么……累得不成样。 不过她也懒得答话。 李氏来京城以后的说话方式,凤翎在前世就己经习以为常。 身体好的时候。尖酸刻薄。专挑人刺儿来说;身体不适的时候,巴不得天下人都来分担她的痛苦。 所以这一世,尽管李氏在爷去世的那些日子,也有疼惜她们母女的意思,但是凤翎内心对李氏,就怎么也欢喜不起来。 李氏的随口一句,不用早晚请安,她就故意当了真,连问安都懒得来。 “哎,瞧我。一把老骨头,早该跟你爷去了,省得在这儿碍人眼。” 李氏假装抹泪,巧玉忙乖巧的替她拍背,开解,一边就为凤翎说着好话。 听了李氏酸涩的话,凤翎淡淡一笑,装作听不懂她话里的嘲讽之意,泰然自若的行礼问安。 意外的是,甘氏陆氏居然对面而坐,陆氏身边的瑞瑶,朝她怒目而向,恨不得扑过来咬她一口似的;瑞珂的眼里尽是讥色。 瑞璎瑞玟没什么表情,却也是一脸冷意,并不起身向她行礼。 两个姨娘,虽是站着的,却也是站在陆氏身侧。 这一边,只甘氏一人而己,身后站着锦绣,琉璃。见得她来,两丫头同时舒了口气,不自觉的露出些许笑意。 可想而知,刚才甘氏是如何的水深火热。 凤翎向甘氏行礼,喊了陆氏一声“太太”便转身坐于甘氏身侧,看甘氏一眼。 这架式,明显敌我悬殊啊,怎么不叫上她? 甘氏苦笑,她怎么知道一时心起的探试,会这么巧遇上? 李氏又咳一声,“我还以为我不死,凤丫头就不会来呢。” “瞧娘这话说得,”甘氏忙赔了笑道,“您可真误会凤丫了。这丫头也不知像了谁,面是冷得很,心里担心娘还不好说;娘您又体恤小辈,不让晨昏定省,她想来探又怕打搅,只敢悄悄问我您身子可好。” 李氏勾色唇角,皮笑肉不笑,“是啊,那听起来倒像是我的不是,我得谢谢凤丫的心咯!” “娘怎么说得这么客气,小辈们不是该有这份心么?”甘氏笑着拉过凤翎的手,冲她使了个眼色,“我昨儿个还说她呢,担心奶的身子,你自个儿该去瞧瞧,奶若歇着,你来多几次也就是了,总能见上。这不,我来瞧娘,就正巧遇上了,早知,咱们母女一块儿来便是。” 凤翎也学着李氏勾勾唇,瞟一眼剑拔驽张的陆氏,笑道,“娘说的是,早知娘要来,我就一起来了,也好作个伴。早先我不过去瞧了回大哥,说了几句。听大哥说奶身子好多了,我才敢来打搅,话说起来,我还真比不上阿玉和妹妹们这么有心。” “哎,一直也都是阿玉在奶跟前替咱们姐妹尽孝,我这个做长姐的,心里还真过意不去,”凤翎对着巧玉很真挚的笑,“阿玉,辛苦你了。姐姐心里羡慕奶奶这么偏疼你,可也不得不承认奶的话说的在理儿,咱们姐妹几个,就你最乖巧懂事得人疼,奶是该多疼你几分。” 巧玉的眸中闪过一丝慌乱,既而红了脸,垂眸,往李氏跟前又依了依,扯着帕子扭泥,“伺候奶,是做小辈应该的事,巧玉心甘情愿,再说,” 巧玉的声音低了些,发哑,“要没有奶,巧玉一个人也是孤单,说起来,要谢谢奶这么疼巧玉才是。辛苦的话,求大姐以后别说才好,巧玉愧疚得紧。” 声音娇柔,委屈,果然惹人疼。 瑞瑶却是一声冷哼,“这么说,咱们可真该都谢谢你了,乖巧懂事的好堂妹!” 瑞珂却是接过话,向陆氏浅笑,“娘,要不明儿再往奶屋里挑两个丫环伺候?虽说这份孝心咱们比不上,可细想想,阿玉毕竟是府里的小姐,身子娇贵, 要累着了可怎么好?再说,咱们府里下人多,嘴碎的很,万一不小心传了出去,咱们府里要堂小姐日夜不离的伺候祖母,知道的,说是孝顺,不知道的,可不知该怎么编排。毕竟,人言可畏啊。” 瑞珂边说,边状似无意的抬手,低眸看看自己修长如笋尖的手指,那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巧玉的脸色一阵发白。 这唱簧的两人是在提醒她,她是寄人篱下,与府里的丫头无异,本就该伺候人的。 也从来没有人,真正把李氏这个祖母放在眼里。 “阿珂说的也是,”陆氏点头笑,“这功劳啊,是得给巧玉记上一笑。不过,娘,阿珂倒是提醒我了,明儿我给你送两个得力的丫环来使,省得那些人领了银子不做事。娘不是心疼阿玉么,就让她歇歇,好好儿歇歇!” 陆氏的话中,倒把她当个什么累赘似的,李氏心中不快,脸色跨了半边,却是无语, 欺软怕硬,凤翎心中暗笑,握紧甘氏的手,面上不改色。 祸水东引,不关她们的事。 巧玉慌忙行礼,“不敢劳烦伯娘,伺候奶奶是巧玉的福份,巧玉不敢领功。” “这样啊,祖母身子不好,也是得自己人伺候放心。”陆氏也就顺水推舟,“真是个好孩子,也不怪得祖母疼你。” 李氏这才眉开眼笑,拉着巧玉的手,“我是疼她,可怜这孩子,自家哥哥身子不好靠不上,爹娘也不在跟前。所以我说的事儿,你可记挂着。” 说着,李氏不无怨怼的瞟了甘氏一眼。 巧玉的脸,“唰”的一下,红到了耳根,显然是知道李氏话里的“事儿”指的什么事。 凤翎只瞟了一眼,便明白李氏话里所谓“事儿”,不过是巧玉的终身。 难怪李氏和巧玉与陆氏走得近。 虽说这些年来,甘氏做为尚书府的正室夫人,表面上也确实结交了一些贵夫人,但那些人,通常眼高于顶,并没有真心与甘氏相交的,比起陆氏,甘氏在京里的根基肯定浅上许多。 不能给巧玉一门合意的亲事。 所以李氏才将自己对陆氏的低声下气都归咎于甘氏;所以才和巧玉一起更亲近陆氏。 呵,李氏的心思,还真不一般的简单。 陆氏几个的傲慢态度,还不足以说明一切? 陆氏含笑应了一声,“娘放心,我记着呢,就去和我娘商量。” 陆氏看甘氏的目光里便含了几分得色,又转眸看巧玉,“阿玉这般乖巧,天生的福气,是想挡都挡不住的。” “伯娘!”巧玉撒着娇唤了陆氏一声。 凤翎挑挑眉,甘氏却是面不改色的坐着,想来这种场面己不是第一次。 陆氏冷哼一声,说的是巧玉,眼角却不自觉的瞟向甘氏,“伯娘可说得没错,若是没那福气,想留,也留不住。” 谁都知道她说的翠英。 甘氏的面色这才变了变。 怕甘氏心软,所以翠英的事情,凤翎到现在还一直瞒着。 凤翎放开握着甘氏的手,浅笑,“阿璇就要出阁了,太太脸上可真是一团喜气,心情好,说出的话也好听,颇有深意呢。咱们做小辈的,可得将太太的话细细思量过。去啊留啊的,我是听不太懂,阿玉,你呢?” “恩?”巧玉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ps: 谢谢格格mm的粉红票票,发现又双倍了,赚到了啊~~哈哈 第二三九章 李氏的心思 “还敢说!臭丫头!”瑞瑶握拳跳起来,瞪着眼,一手指着凤翎的鼻子骂,倒是解了巧玉的围。 巧玉也就顺势躲到李氏身后去,似乎吓着了,揉着李氏的肩,眼圈里泛着红。 “不怕不怕,奶在呢。”李氏拍着她安慰一番,回眼就瞪凤翎。 “怎么了?”凤翎装作不见,对着瑞瑶面露不解,脸上笑得更欢,“阿瑶这是……舍不得姐姐?你真是,”凤翎摇头,“妹妹没听爹爹说么,那贺大人就要高升……哦,” 凤翎以指抵下巴,作沉思状,“我想想,爹说的几品来着?正六……从六……还是七品?”凤翎再度摇头,不好意思的笑,“我想不起来,不过,总大小是个官儿吧,官太太横竖是跑不掉的。” “你个死丫头,还敢说!还不都是你害的!弄得阿璇到现在还病着!”瑞瑶红了眼,尖叫着冲凤翎扑过去,冲到面前正扬手的时候,琉璃一个闪身,侧一拳便将她掌风格住。 琉璃没有动作,却在臂上加了些力,哪里是瑞瑶这种娇小姐挡得住的? 瑞瑶“哎哟”一声,捂着手后退。 “怎么了?”陆氏慌忙起身,掀起瑞瑶的手来查看,见小臂处红了一大块,不由咬牙恨道,“好个大胆丫头!来人,给我打!” 琉璃慌忙行礼,“奴婢无状,请太太恕罪。” 一直不吭声的甘氏这才不慌不忙的站了起来,“琉璃,你退下。” 琉璃马上应了一声。挺身立于甘氏身后,面无惧色。 陆氏的丫环虽然应了陆氏的话,却都知道琉璃的厉害,这时又有甘氏在前挡着,丫环们却没有谁敢真的上前拉扯琉璃。 陆氏气得脸色发青。颤着指向甘氏,“甘叶儿,你这是要护短?” 甘氏摇头,正色,“我就是想护短,也要有短处可护。妹妹,咱们就事论事,娘在,这里还有多少双眼睛瞧着。三小姐无状在前,对长姐出言不逊。我是看在娘的份儿上,不与她计较;她不敬长姐,见长姐不问候不行礼,我念她年幼,也不计较;她却愈发撒泼。胆敢出手袭击长姐。目中无人;我若再不计较,妹妹,三小姐的一巴掌,你是想让她扇在长姐脸上?奴婢养来,就是要用的。” “妹妹,这时琉璃要是不出手护主,敢问我还要她何用?更何况,琉璃只是挡,并未对三小姐动手,也就谈不上不敬之罪。我若是让妹妹责罚琉璃。倒显得我这个当家主母软弱好欺了。” 甘氏挺胸直视着陆氏,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当家主母”四个字,一直是陆氏的心病,当时就将陆氏噎得说不出话来。 “娘!”陆氏咬着牙,转而向李氏,“您可要替我和阿璇做主!” “这个……”李氏为难的看看甘氏,发出一声长叹,“叶儿哪,你们,就让我多活几天,行不行?” 李氏倒是有感而发。 她倒是有心想做主,做得了谁的主? 她身子本来不好,性子又怠惰,在秦家村的时候就是媳妇管家,早就习惯了的;现在儿子不管事,两媳妇斗得你死我活,她想来都头疼,巴不得躲得远远儿的,除了哀叹两声,哪里会真管? 更何况她只是示弱,又不真傻。 甘氏当家,还敬她几分,若换作陆氏,府里还有她这个乡下婆婆呆的地儿? “不行,娘,你得……” 未及陆氏将话说完,李氏双手捧心,歪到巧玉身上去,拧着眉直叫。 “哎哟,哎哟,我的头,我的心哎……” “娘!”甘氏慌了神,顾不得再指责陆氏,丫环们也惊叫着扑上来,手忙脚乱的与巧玉一起扶李氏上床歇下。 立时就有丫环奉上参茶,巧玉接过,一匙一匙的往李氏嘴里喂。 李氏边喝,边“哎哟哎哟”的叫。 陆氏瞧着无趣,瘪嘴斜了李氏一眼,“娘身子不好,还是歇着吧,咱们……不打扰了。” 陆氏甩手出去,带走了一大串人,李氏屋里顿时安静了许多。 无意间抬眼,凤翎瞥见瑞璇狠狠的剜了巧玉一眼,吓得巧玉瑟缩了一下,差点打翻了要给李氏的茶水。 叫头疼是李氏的惯用伎俩,甘氏和凤翎虽早己司空见惯。 甘氏还是请了大夫来,替李氏瞧了。大夫说是老毛病,开了些定神的药,老生常谈的嘱咐了几句。 李氏只是哎哟哎哟的哼。 甘氏又叮嘱过巧玉,好生照顾奶奶之类,又说要遣人送人参,燕窝之类的来,还说奶要什么,让巧玉尽管去库房领,记在自己的账上,李氏的“哼哼”声才小了许多,间中还歪起头,偷看了甘氏一眼,带着些得色。 凤翎看在眼里,不过李氏倒底是奶奶,她她不好说什么,反正不过是些补品,尚书府也不缺,便强忍着心头的厌恶,等甘氏叮嘱完毕,一起出来。 “下次娘来奶这里,记得喊上我。”出了门,凤翎挽着甘氏,无奈的笑,“您一个人,也没有三头六臂,如何对付那一大群人?” 甘氏拍拍她的手,笑容豁达,“算了,她们喜欢说,容她们说去。我早看开了,这辈子,我有你,有你哥哥,阿大不好说,好在二子三儿又都替我争气,我还同她争什么?她啊,说穿了,也就是叫嚷几句,摔些东西发脾气,不太过份就好。再说……” 甘氏压低声音在凤翎耳边轻笑,“我算是瞧明白了,那陆氏……就是个纸老虎,只要我抬出当家主母的头衔来,她就说不出二话。你爹……” 甘氏摇了摇头,止住话。 她其实想说。若不是看在候爷的份上,秦天河也未必真疼她。陆氏受了委屈,秦天河通常也就口不对心应付两句,过过就忘,转身就不知到哪个姨娘屋里快活去了。 陆氏根本无可奈何。 这样的陆氏。也很可怜。 起码在瑞璇的婚事上面,以己度人,甘氏是往陆氏身上放了一分同情的。 不过当着女儿的面,秦天可这样那样的话,甘氏毕竟不好说,所以只是笑笑,想以巧玉的话题遮掩过去,“玉丫也真是乖巧,哎,可惜了了。” “可惜……了?”凤翎不太明白甘氏这话所指。停住脚步问。 甘氏笑笑,没有立刻解释,“走吧,回屋说。” 到甘氏屋里坐定,凤翎又追问了一次。甘氏啜了口茶。才道,“奶是担心玉丫的亲事。她总想着,咱们家如今身份不同了,她想替巧玉谋个好将来,这想法么,我倒是能理解。本来我打听过了,司农寺冯少卿家的嫡子与玉丫年纪相当,人品也好。我想那冯少卿又在你爹任下,必会善待玉丫……不过,你奶好像不愿意。我也没法子。” “不愿意?” 凤翎的唇角勾起了一个弧度,奶奶到底在期待什么? 司农寺少卿,虽说只有从四品,但皇上重农,对司农寺并不轻漫。巧玉的身份不过是尚书府的堂小姐,若能配给冯少卿嫡子,其实倒也不算下嫁。 “你奶是想……”甘氏也知道这其中的意思,顿了顿,面色为难,“你奶想让我去跟你三婶说,让你三婶作媒,将玉丫,许,许给长公主家的付小将军。” “啥?哪个付小将军?” 凤翎只是下意识的问一声,随即反应过来,这付小将军指的是裕隆长公主的嫡长孙。 李氏是想仗着齐氏与裕隆长公主交好,将巧玉许进将军府。 凤翎哭笑不得,“奶还真敢想。” 甘氏的表情也无奈,“你奶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说付小将军的嫡妻去年病逝,你奶大约就动了这分心思。跟我明来暗去的说过几回,我跟她解释她不听,只怪我办事不利。” 甘氏苦笑,“弄到后来,我只敷衍,没敢跟你三婶开这样的口。你说,这不难为人家么?这……年龄上也差得多。” 年龄相差,那是甘氏说得客气。 付小将军是裕隆长公主与骠骑将军的嫡长孙,安雅郡主的嫡长子,封威赫将军,正一品,身份尊贵且战功赫赫,还深得皇上宠信。这样的身份,即便只是续弦,也不是巧玉能攀附的上的。 李氏见识浅陋,以为自家儿子的一品官己经大到天上去了,哪里想得到秦天河的这种布衣出身,根本不是那些所谓王候能看得中的,更何况巧玉只是秦天河的侄女。 甘氏的想法和凤翎一致,轻叹口气。 “前几日你三婶来,你奶大约见指不着我,自己就跟你三婶说了。你三婶回说,小将军的亲事长公主心里早有主意,续弦的人己经定了,她的身份不好做这个媒。你奶的脸色当时就不对,念叨了你三婶几句,你三婶饭都没吃就回去了。” “难怪了,”凤翎点头,想起早先见到齐氏的情形,齐氏连跟她都没说上几句话,可见奶指责的话一定说得不轻。 “我见着三婶脸色不好,以为是身子不舒服呢,还安慰了两句。没想到是这事儿。所以,奶这架式,是想托那陆氏去长公主家做说客?” 就算是请陆氏作伐,也未必入得了长公主的眼啊! ps: 谢谢还月如惜和我是一只小蜗牛的粉红票票,同时祝所有看书的亲们新年快乐~~最要紧的,是大家都能找到一个能“爱你一世”的人~~至于我嘛,最希望有新年新气象,争取这个月不再断更,哈哈,昨天断的,今天一定补,晚点还有一更~~ 第二四零章 谁的主意 甘氏摇头。 “倒不是长公主。你三婶把话说得绝,说是断无可能,你奶大概也死了这心,而我瞧,巧玉也未必愿意。所以你奶后来的意思么,” 甘氏蹙眉,想了想,“前儿我倒是听你爹说起,候爷想把嫡孙女许给汝阳候世子……不知为什么,想陪嫁一个庶女过去。候府庶女里面,又没有年龄合适的,所以候爷夫人就想咱们家的女儿能不能……你爹跟我商量,说是好事。咱们家阿珂倒是年龄合适,阿璎性子也好,看候爷的主意。不过后来又说陆氏的意思,也可能是奶的主意吧,我想,想陪嫁……玉丫。” 对凤翎这样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甘氏本不好说这些,不过这些天总因为这事儿受李氏冷眼,心里到底郁闷,这时凤翎问起,吞吞吐吐的,也都说出来了。 凤翎是全听明白了。 安乐候想以结亲的关系拉拢汝阳候。安乐候府嫡孙女里,与汝阳候世子身份相当而未嫁的,只有嫡幼孙女陆怡萱。 汝阳候与安乐候身份相当,安乐候嫁嫡女陪庶女的做法有些奇怪,但陆怡萱终究是嫡幼女,要嫁的是汝阳候世子,安乐候放低身份示好,这种做法倒也不算是太出格。 不过这种做陪嫁过去的,也就是姨娘,身份又能高到哪儿去? 奶的心里倒底在想些什么? 就凤翎看来,巧玉这样的亲事。还真不如嫁到那个冯少卿家里当嫡少奶奶来的自在。 可这些心思,到底是奶奶李氏的,还是巧玉的? 巧玉这个时候攀附上安乐候,还做那鸡鸣狗盗之事。又不是太巧合了些? 不过,更重要的是,凤翎伸指揉揉额头,一脸的无奈。娘口里的汝阳候世子,那不就是……箫云? 安乐候欲与汝阳候联姻,最大的可能是求皇上赐婚。 依皇上的动作看来,即便是对安乐候有所怀疑,但安乐候牵扯重大,所以目前皇上还是以稳住为主。汝阳候虽不问朝政,却总在皇上需要的时候被委于重任。很可见是皇上的心腹。 皇上没有理由拒绝安乐候的请求。 看来。咱们的箫世子好事将近啊! 这样也好。 有过前车之鉴。感情若是进展得太顺利反倒让她疑神疑鬼。 见凤翎笑得奇怪,甘氏疑道,“怎么……你也觉得不妥吧?汝阳候世子。咱们在秦家村就见过的,我不该背后说人坏话,但总瞧着就是个不太好相与的,冷脸的很。哎,巧玉又是姨娘,这往后的日子……要不,我再去劝劝奶?” 凤翎摇头,“别,您哪,就由她们热闹去!奶的脾气您还不知道?这都打成一片了。您去劝,不是热脸贴人冷屁股?” 甘氏笑着瞪她,“你这丫头,说话总这么不管不顾,你说,谁敢讨你做媳妇儿?” “娘还说我,”凤翎也学着甘氏的样儿笑,“这种讨媳妇的话,娘也好跟我说?” “这不是就咱娘儿俩么?我是想问问你的意思,前阵儿,你三婶跟我说……” 每每这样的开头,甘氏就是想替她找婆家。 凤翎慌忙打断甘氏的话,“别别,娘哎,我不还小么?二哥三哥还未定呢,我不急,不急,多陪娘几年不好么?” “不急什么?眼见着就要行笄礼……哎,也是,和你二哥一个样,还有三儿,还有阿大,”每每提起儿女们的婚事,甘氏就一个头两个大。 如今秦家可不比从前,儿女的亲事需斟酌的就多。 秦显文不说。 翠英是逃妻,若是一直不回来,两年以后秦显文才可再续娶正妻。这地让他纳妾又嫌麻烦,就只能这么拖着。 秦守文在准备明年的春闱,秦天河的意思,不急,等高中之后再说。 现在最麻烦的就是秦乐文。 秦乐文立功晋职之后,有意与秦家结亲的倒是络绎不绝,只可惜甘氏与秦天河总意见相左,她只想替秦乐文找个知冷知热的女子,而秦天河,想与安乐候府亲上加亲。 甘氏去说,秦乐文直接回了句,“叫他死了这条心。我拼着一辈子不娶,也甭想让我再娶个姓陆的女子进来!” 为了这事儿,父子俩本不融洽的关系变得水火不容。 还有眼前的女儿,凤翎。 想及自己,秦天河还是自己亲挑的夫婿,现在看起来也真没什么意思。 甘氏觉得,将宝贝女儿嫁给谁,也都是一番委屈。 甘氏倍感头疼。 凤翎起身,撒着娇替甘氏揉散眉心,“娘啊,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甭愁成这样。二哥如今好歹也是个将军,还愁遇不见个好女子?我么,一辈子不嫁,就这么陪着娘,好么?” “胡说。”甘氏瞪她。 凤翎笑笑,不再提这话题。 她的话只有她自己知道,半是认真半是玩笑。 箫云要过不了这关,不要也罢! 败了一次,再败第二次,这种自己,不嫁也罢! 琉璃上来给二人换热茶,见甘氏眉心紧锁的模样,放了茶,便来替甘氏揉额,笑着打趣,“小姐啊,您是得快些嫁出去,夫人每日这样愁啊愁啊,都快愁成西子模样儿了。” 凤翎伸手去捏她的脸,笑道,“琉璃跟我一般年纪吧?娘,我看是琉璃心急了,咱该替她许个人家了。” “是啊,琉璃的事儿我也得放心上,还有锦绣。” 说起这个,甘氏的头更痛了。 身边的大丫头也即将及笄,要许个好人家,左不过这两年的事情。 甘氏好容易舒展些的眉心又拧了起来。 锦绣见状,慌忙捧了绣品上来给甘氏瞧,趁机转移话题,“夫人,您瞧,这幅丹凤朝阳绣得如何?要献给长公主的寿礼,奴婢还真怕有什么不好。小姐也瞧瞧,离长公主的寿诞还有些时日,若是不行,奴婢再绣过。” 甘氏的心思果然被转移过来,琉璃锦绣一人托着一侧,展开来瞧。 甘氏点头称赞,“真不错,凤翎,你瞧瞧,如何?我还真瞧不出来。虽说有些过意不去,本想亲自弄些什么的表示心意,可锦绣的手艺比我的强上太多,我也只能给锦绣打打下手。” 锦绣的绣工是万里挑一的,凤翎瞧过自然也称好,便趁机把话题转移到长公主的寿诞之上。 长公主与齐氏交好,对甘氏与凤翎也格外另眼相待,所以离寿诞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齐氏早早儿的就通知她们备下礼物,也不至于到时措手不及。 聊了一会儿,凤翎就告辞回屋 。待过几日之后,浅云来访,在尚书府住了三天,无意中说起,凤翎才总算明白为什么安乐候府嫁女,会想着再陪嫁一个庶女过去。 这在宫里倒也不算多大的秘密。 陆怡萱年幼时,在德妃宫里玩耍,正遇上古太医替德妃治妇疾。 德妃知道古太医最善长妇疾,顽笑之中,让古太医也替陆怡萱瞧瞧,说是女子么,要从小做些适当的做些调理,大时受益。 古太医瞧出来的结果却大出德妃意料。 陆怡萱有宫寒之症,成年后恐难受孕。 此后古太医便时常出入安乐候府,替陆怡萱调理治疾。 这种消息,即使安乐候府刻意想瞒,却始终也没能瞒得住,更何况还经过了人多嘴杂的后宫。 浅云并没有刻意打听,却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了大概,再说给了凤翎听。 据说经过几年的调理,虽说古太医说陆怡萱的宫寒之症己无大碍,但难免不惹人怀疑。 所以,安乐候府嫡女庶女同嫁的做法,一是向汝阳候府示好,二便是稳妥。 巧玉年纪还小,陆怡萱若真不能生育,巧玉也能做借口拖上两年;陆怡萱身子若是没有问题,生下嫡子,巧玉生与不生,还不是拿捏在陆怡萱手里? 反正安乐候府不吃亏,陆怡萱也不吃亏。 此后凤翎暗暗留意,巧玉确实往陆氏屋里跑得勤,也刻意讨好瑞璇瑞瑶,还跟着陆氏去过一趟安乐候府,回来的时候喜上眉梢。 这小女孩的心思,昭然若揭。 是一门心思想嫁去汝阳候府了。 凤翎越来越怀疑,这种主意,是巧玉自己个儿说动李氏的。 怕是早瞧上箫云了。 李氏又在甘氏面前念叨过几回,无非说她不得力之类,甘氏听了凤翎的话,也就一笑置之。 这一日秦天河回来,满面春风,说安乐候己经上书奏请皇上赐婚,只要汝阳候没有太大意见,巧玉陪嫁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李氏听了,喜不自胜不说,巧玉的脸上也露出难掩的欣喜之色。 而箫云这次回汝阳,一呆就是大半个月。 回京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送墨剑来给凤翎瞧。 凤翎捧过细细的瞧。 墨剑的色泽黑而亮,与一般青铜制剑不同。 凤翎瞧不出究竟以什么材质制成,箫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听师父墨方说过,铸剑名师以天外飞石铸成。 墨剑拿起来极为称手,凤翎两只手也抬它不起。看似沉重,柔韧性又是极好,箫云说,墨剑削铁如泥却剑尖不沾血。 第二四一章 生气 以凤翎这个外人的眼光看来,墨剑确实是一把难得一见的好剑,不然也不能百余年来,江湖兵器谱排名始终第一。 不过,也仅此而己。 左瞧右瞧,凤翎瞧不出剑中能藏什么玄机。 外公留下的那句“墨剑启天相”究竟是什么意思? 或许,凤翎想,墨剑更像是启动什么天相的钥匙,但前提是,她必须先找到那所谓天相。 天相,指的是不是就是被外公藏起、洛十一一直在找的“龙脉”? 要找龙脉,必须先弄懂外公藏起的那张地形图。 还有……那个不知什么材质制成的项圈。 凤翎不自觉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目光落在自己扶着墨剑剑鞘的右手上。 这项圈戒指,她从不离身。 她总隐约觉得,这项圈也好,戒指也罢,都不仅仅是引导她重生那么简单。 否则,外公没有必要在南山的那间小屋里留下那只控制地下机关的石马,而石马的开关与这戒指也互相呼应。 这种巧合,是不是外公留下的什么线索? 而外公留下最重要的东西,恐怕就是“龙脉”。 凤翎脑中,隐约的种种疑点堆积在一起,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中间却又像缺少了什么,怎么也连不成串。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外公以一己之力,能把龙脉藏到什么地方? 龙脉,又是什么? 是不是该和大哥商量商量?天地二经之中。会不会留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线索? 以前凤翎从来没有深入思索过这些问题,但是现在,她必须把它找出来,做为自己与洛十一交易的最大筹码。 洛十一知道有关龙脉的疑点在她的身上。她若没有个交待,洛十一绝对不会罢休。 只是,她不知道,她想找出这一切的心情,还是不是为了箫云。 凤翎的面色瞬间黯了下去。 一直很安静的箫云这时伸臂轻揽她入怀,垂脸欲吻她的额,“怎么?” 凤翎缩回抚着项圈的右手,下意识的往一边稍别过脸去,他的唇便只擦过她的额边,留下星点的温度。瞬间也就消失了去。 箫云放开揽她的手臂。侧过身子。一手托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打量了一会儿,又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怎么。”凤翎推开他的手,摇头,转脸,目光仍落在桌上的墨剑上。 箫云来了大半个时辰,只问了她为什么忽然对墨剑这么感兴趣。 她没有明说,他也不再多问。 对于洛十一的话,对于安乐候要与汝阳候结亲的事情,箫云都只字未提。 皇上说过会征询汝阳候的意见,这么多天过去,安乐候府和尚书府都喜气洋洋。就差没有张灯结彩大肆庆祝,而汝阳离京不过半日车程,她不相信汝阳候府没有接到消息,更不相信箫云还蒙在鼓里。 阿蓉的事,她知道箫云为难,怎么选择,她都不好怪他;可安乐候府的事,她以为,箫云至少会跟她商量,至少会再给她一些信心,告诉她那句话:无论如何,他一生都不负她。 可他竟什么也没说,表情依旧,滴水未漏! 想来他心里己经有了打算。 他竟然还敢这样大咧咧的来找她,这样若无其事的将她揽在怀里! 凤翎不自觉的想起前世的赵翦瑜。 一面说着与她如何厮守的海誓山盟,一面,与瑞瑶暗渡陈仓。 可惜啊,她不再是上世那个,为情而活,为情而苦,最终为情而恨的秦凤翎! 凤翎的唇角上扬,不自觉得流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这笑意,被箫云尽收眼底。 一股寒流击过心底,麻到脚心。 不知怎么,他的心头竟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骇意,哪怕临阵杀敌,哪怕手起刀落,剑尖吹血,他都从未像现在这样害怕。 难道……她知道了? 箫云不禁向凤翎更近一步,伸手再揽她,吻她的发顶,“究竟怎么了?我不在的时候,出什么事儿了?” “没事。我看好了。” 凤翎在他的怀里挣扎出来,用力将桌上的墨剑往他面前一推,虽然并未推动分毫,恼意却是流露无疑。 “好好儿的,怎么恼了?” 箫云一只手便将墨剑抓了起来,握在身侧,盯着她的脸,蹙眉问。 凤翎转身往床边走去,“我累了,你走吧。” 箫云追过一步,伸出手,刚触到凤翎的指尖,便被她似无意的缩手滑开过去。 箫云垂了手,“以后夜里,我不来了。” “好。” 这是在疏离她罢? 凤翎心中冷笑,却并不抬眸。 遇挫则折的感情,她不稀罕! “十一……”箫云动动唇,见凤翎己经往床上和衣躺下,拉了帐幔,侧身向里,背对着他,一副并不想听她解释的模样。 箫云心里便也是不快。 即便知道,即便委屈,她怎么就一点不能体谅他的难处? 那他这些日子东奔西跑的又究竟为了什么? 箫云本来就是个不多话的人,这样一想,便索性闭了嘴,连告辞都懒得说,转身便自窗前一跃而下。 凤翎假寐,听得身后半天没有动静,忍不住回身时,却发现箫云早不见了踪迹。 窗格紧闭,没有半分他来过的痕迹。 深深的吸口气,将牙咬得“格格”直响,凤翎发现,她依旧不能阻止自己的眼前渐渐变得模糊一片。 不争气的眼泪还是慢慢滑落,打湿了枕边。 箫云每次夜里过来。都会先用迷香将凤翎屋里的丫环迷倒。小丫环们夜里醒来,都会迷迷登登的以为自己当值的时候不慎睡着,醒来后自然不敢多说。 琳琅琥珀心里有数,却不是多话的人。 所以第二日丫环们都像无事人一般的。各忙各自。 只有琳琅见凤翎脸色不对,问了几句,凤翎都以身子不舒服为借口遮掩过去,再让琳琅回了甘氏,午饭晚饭都在自己屋里用了,什么话也没说,睡了一整天。 直到近夜的时候,凤翎才睡得缓过劲儿来。起身让琳琅伺候着换了身喜气的衣裳,梳洗一番,上了些薄妆。强打精神往甘氏屋里去。 病了一天。甘氏来也时她睡着。得让娘看看,让她安心。 就算没了男人,日子一样要过下去。还要过得红红火火! 凤翎在心里告诫自己,绝不能再走上世的老路。 现在于她来说,娘,哥哥,还有她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别的都是浮云。 谁知,才进院门,就隐约听见秦天河爽朗的大笑,间中说了些什么话。她却听不太清。 凤翎蹙起眉,怎么这么巧?心情不好的时候,她还真的没有心思再去应付这个爹。 “小姐?” 凤翎听见身后传来锦绣的声音,只好挤出一番笑脸,转身。 锦绣一脸的喜气,见了她忙笑吟吟的行礼。 凤翎微侧过脸,看见她身后跟着几个托着酒菜的丫环,不由更蹙深了眉,往一边扬扬下巴,问,“出什么事儿了?这么夜,要酒菜做什么?” 锦绣直起身,微眯起眼,瞧着她怪怪的笑,不答。 凤翎本就心情不好,这时给她瞧得更有些发恼,瞪她,“瞧什么,还不说!” 锦绣笑,“奴婢不敢说。反正小姐不是来了么,去夫人屋里,一去便知。” 凤翎这才带着疑问和锦绣一起去了甘氏屋里。 秦天河果然在屋里。穿了身月牙白色常服,玉冠束发,风流潇洒的模样,看在凤翎眼里,却没来由的一阵想翻白眼。 凤翎随便一曲膝,对秦天河的行礼还如以前一般随意。 意外的是,秦天河却没有再如以前一样,拧紧眉教训她规矩没学好之类,反倒盯着她的脸,连说了两个“好”字,“起来起来,去你娘那里坐。” 凤翎带着疑问的目光去瞧甘氏。 甘氏笑得更夸张。 能让娘高兴成这样,莫不是哥哥的婚事有了着落? 甘氏拉过凤翎在她身边坐下,不说话,带着笑盯着她上下打量,惊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怎么了?娘,有什么……喜事?” “可不是喜事么?”甘氏将她额前的一络发丝抚到耳后,带着宠溺的笑容答道。 秦天河闻言便又“哈哈”笑了几声,过来与她对面坐着,盯着她瞧,满面红光的,看来心情极好。 凤翎本就是强装出来的笑容,心情却仍是懒懒的,被他打量的心情更烦燥,正想起身告辞,就听得秦天河起身笑道,“你们母女说说话儿,让这丫头也高兴高兴,我去娘屋里。” 甘氏看他一眼,“这么夜了,娘早歇了,不能明日再说?” “哦……”秦天河面色便有些尴尬。 “你去吧,我跟凤丫说说话儿。”甘氏转眸,向锦绣说,“酒菜都撤了吧。” 锦绣应下,秦天河这才转身出去。 目送秦天河毫不留恋的背影,甘氏的目光便有些怅然。 “我打扰你了吧,娘?” 甘氏摇头,苦笑,“无所谓。” 进京这么久,甘氏自己知道,她在秦天河身上的一颗心早就死了,对她来说,现在的秦天河,只是她孩子的爹而己。 甘氏不想在自己与秦天河的问题上纠缠太多,笑道,“你猜猜,你爹今儿怎么这么高兴?” ps: 谢谢 亲的粉红票票,谢谢一直的支持,么么哒~ 第二四二章 亲事 听了甘氏这话,凤翎终于将憋在心里许久的那个大白眼翻了出来,没好气地回道,“我哪儿知道爹爹的心思?他不是整日都这副心宽体胖的样儿?” “你啊!”甘氏摇头点她的额,“怎么跟你二哥一个样儿,到底是你爹……” “娘!”凤翎扬声唤她。 “好了好了,”甘氏无奈的笑,凤翎的脾气和秦乐文如出一辙,嘴上不说,心里都是极有主意的人,她再劝也没用。 甘氏索性也不再说秦天河的话题,笑道,“今儿,皇上问你爹,汝阳候府与肃亲王府,他想选哪一个?” 说完,甘氏望着她抿嘴,笑得十分神秘。 “什么……意思?”凤翎蹙起眉。 汝阳候与肃亲王,爹能选什么? 不会是……不会吧? 凤翎看着甘氏的眼里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甘氏点头,笑着轻拍她的脸,“我的凤丫啊,要许人了。” “什么?”凤翎差点儿跳了起来,“许……人?谁!” 难怪娘身上一团喜气,这个”谁”问得多余. 可汝阳候与……肃亲王?箫云与赵翦瑜?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瞧你吓的,听娘说,”甘氏拉过她的手,轻轻在手里抚弄着,“你爹说,今儿汝阳候携了世子来京,听说,特意是为了之前安乐候府要结亲的提议。汝阳候就在朝上,连着一口气上了两个折子。一说是自己世子的婚事心中早有合适人选,只能辜负安乐候的好意,特来当廷赔罪,还向安乐候陪了一辑;” 甘氏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抬手捏着凤翎的脸轻轻的拧了一下,又道,“另一说,汝阳候说,早年曾与咱们家嫡长女秦凤翎有过一面之缘,凤翎容颜出众,德才兼备,是他心中世子夫人的最佳人选,不过因为俗事缠身,不及将此事奏报皇上。特来请皇上恕罪。并求皇上赐婚世子与凤翎。” 甘氏说着。捂嘴笑了出声,“那汝阳候世子,总与十一爷一道的。你知道,咱们见过几回的吧?长得,啧啧,那是真俊俏,我真太喜欢了。” 也难怪秦天河高兴,这样被汝阳候称赞,秦家长女,从此可是美名天下扬了! 情势居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箫云不吭不哈的,居然来了这么一出! 凤翎顿时心情大好。一扫之前的郁卒,本来还想在甘氏面前强装女儿娇羞的,这时听了甘氏称赞箫云的自说自话,不由“扑哧”的笑了出声,“娘啊,之前还不知是谁说的,” 凤翎学着甘氏那时的模样,拧着眉,嘟着嘴,“那箫世子,看着就不是个好相与的,面冷得很……”说完又笑,“这会子,怎么就变成太喜欢了?” “丫头,揭娘的短啊,这不是要当我女婿么,只要对我女儿好,我就喜欢。”甘氏伸指戳她的额,笑道,“你爹说,那汝阳候生来性子刚烈,是跟着先皇打天下过来的,阵前杀敌无数,还曾救得先帝性命,极受先帝宠信。如今虽不问政事,却与皇上关系也颇不一般,我女儿能入得了他的眼,亲自向皇上开口,可见你爹在朝中地位也看涨啊。难怪你爹乐得跟捡了什么宝似的。更重要的是,” 甘氏微敛了笑意,“我向你爹悄悄打听过,那汝阳候,”甘氏顿了顿,“家中只有嫡妻一人,并无侍妾,为人也正派。父如此,子必不会差。” 甘氏浅笑着抚凤翎的额发,微叹,“这样的人家,我女儿啊,嫁过去也不至于心里委屈。再说,” 说到这里,甘氏的目光有些微黯,所谓汝阳候的这些话,其实她知道,也不过是拿来安慰她自己,安慰女儿罢了。 “再怎么不济,我女儿好歹是世子夫人,自己看开些,把自己看得重些,照顾好自己,一辈子也能安安乐乐的过。” 说了这番话,甘氏的声音发涩,便有些沉默。 “娘,” 凤翎依过她身边,心情复杂的唤了她一声。 娘是和她一样,对世间的男子失了信心,心疼她,却又无能为力。 她知道娘心中所感,却不知如何劝慰。 甘氏拍拍她的手,又道,“我是看中的箫世子,毕竟有过眼缘。不过你爹说,还要再思量思量。说汝阳候才说完,肃亲王也禀奏皇上,说是他也早替世子相中了咱们凤翎,求赐婚的折子写好了递了,不过皇上没来得及批阅而己,所以也不能算是在汝阳候之后的。” “皇上随手翻了翻,还真翻出了肃亲王的折子,求皇上给肃亲王给世子赐婚。皇上难了,说是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重臣,不好抉择。这才在廷上压了下来,私下问你爹的意思。” “皇上啊,还真是个好皇上!也亏得有咱们当初收养浅云一着,皇上念着咱们的好呢。咱们凤翎啊,只要有皇上的赐婚,不管是许给谁,都是世子夫人,一辈子也受不了什么委屈。‘ 甘氏搂着凤翎,一手抚她的额,有感而发。 凤翎却是微微蹙起了眉。 肃亲王这是唱得哪出? 肃亲王与汝阳候沆瀣一气,肃亲王求赐婚的折子,汝阳候必是知道的。 凤翎原来听秦天河的口气,是想将她许给八皇子做侍妾的,后来也没了消息,怎么转眼间,就变成了肃亲王世子夫人? 肃亲王与秦天河,根本不是一个级别上的人物,这世肃亲王与她,根本不曾有过一面之缘,为何要这般大张旗鼓的求皇上赐婚? 依她对肃亲王的了解,他绝不可能是为了赵翦瑜对她存有的,那一丝半分的喜欢。 上一世,有皇后的赐婚,她嫁过去的时候,肃亲王可不曾给她一个好脸! 唯一行得通的解释,还是在安乐候身上。 难道, 凤翎心头“突”的一跳,想起了秦显文交给安乐候的天地二经。 秦显文交出天地二经的意思,无非是让汝阳候确认,他自己是第一方士隋风的真正传人,从而得到安乐候的信任。 不过,秦显文事后也后悔,这样的不当举措会给凤翎带来什么麻烦。 当时他苦于无法快速取信安乐候,而巧玉的机会来得意外,他来不及重新滕写天地二经,于匆忙之中,便把凤翎滕写的那份天地二经抽出重点,再打乱顺序交给安乐候。 滕写的天地二经,凤翎虽然极力模仿外公隋风的笔迹,但也有可能真给安乐候看出什么端倪。 安乐候是仲夷王族,与外公隋风,外婆仲夷公主纳兰南屏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者,有别的什么证据,证明天地二经就是她所滕写,疑点便会自然而然的转到她的身上。 安乐候的做法,事实未明之前,当然是将她先收入囊中! 八皇子也好,赵翦瑜也好,其实都是安乐候一脉,对安乐候来说,并没有什么大差别。 不过,她与外婆长相极似,出于对外婆曾有的那份私心,安乐候也可能会舍不得委屈她为妾,这才给她个肃亲王世子妃的头衔! 很有可能。 凤翎就听得甘氏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叹,“你爹说,他问过候爷的意思,候爷说,毕竟是咱们家的女儿,他不好拿主意,但他是属意肃亲王的,说候府与肃亲王联着亲,这样,咱们与候府也是亲上加亲的意思。” “候爷还说……德妃己经奏请皇上,求咱们家三小姐为八皇子贵妾,说阿瑶,貌虽有失,德却备之,皇上己经恩准了,只待挑选良辰吉日,便可抬阿瑶过八皇子府。” 甘氏又重重的叹了一声。 贵妾也是妾,虽说也一样要纳采过礼,但进府同样走不得正门。 换作是她,也该不知如何心疼。 好在女儿命好啊! 凤翎只微微愕了一瞬,却没有心思关心陆氏如何,瑞瑶如何,坐直了身子,问,“那爹的意思……” “你爹高兴归高兴,也伤脑筋呢,一方面,要顾及候爷的心思,一方面,又要猜测皇上的心思,两方面都得罪不得啊。不过我猜,” 甘氏认真想了想,道,“你爹的意思……怕是中意肃亲王世子多些。毕竟皇上征询你爹的意思,而咱们府又与候府联着亲,亲上加亲也是好的,而两相较下,肃亲王世子妃身份也更高些。凤丫,” 甘氏看着凤翎,问,“娘问你,你的想法,谁更合意些。” “汝阳候。”凤翎想也没想,答道。 不过,她的答案不是重点,秦天河若真的决定什么,不是她和甘氏的意见能改变的了的。 依秦天河的性子,很可能依照安乐候的想法,选择肃亲王府。 皇上未当廷决定,而且出口相询,己经给了秦天河莫大的面子,就像甘氏说的,恐怕也是看在秦家与浅云关系深厚的面子上。 若是等到皇上金口赐婚,再想说什么也晚了。 这个箫云,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凤翎不免想着心里发急,在甘氏这里也坐不住。心想出了这些事儿,箫云夜里总该来一趟,跟她商量商量吧,谁知回去左等右等,等到睡着,箫云也没有来。 凤翎这才猛然想起来,箫云前天夜里说过,他夜里不会再来。 隐约间,还听见他嘟嚷了一声“十一”还是什么的。 是什么? 凤翎有些懊恼,早知道,前夜就应该听他把话说完的。 第二四三章 世子爷来访 凤翎即将成为某位世子夫人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尚书府,让她觉得十分头疼。府里下人们对她的关注度大大提升,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在身后行注目礼,窃窃私语,她又不好全都抓起来打一顿。 瑞璇一直病着,倒还安静,瑞瑶则三天两头的往她面前哭闹叫骂,说她什么勾引了赵翦瑜的心。瑞珂见了她就是一阵冷嘲热讽,虽然她不至吃亏,但到底有些不堪其扰。 尤其烦燥的是,一连三四天过去,箫云就像凭空消失了似的,凤翎想与他见个面吧,又实在不好意思开口托谁传话,一门心事就这么浮在空中悬着。 而甘氏与秦天河每日的话题,都是在凤翎的婚事上。 甘氏只是着急,而秦天河在皇上与安乐候之间来回斟酌,越想越复杂,越想做不出抉择,眼见着皇上给的七日之期就要到了。 这一日,凤翎知道朝里没什么事儿,秦天河打算点卯就回,也省得在朝里遇见安乐候啊谁谁的问起决定而不好回答。 凤翎请过安后,也就借口要做绣品,索性躲进屋里,省得再遇见秦天河。 琳琅则去甘氏屋里帮忙锦绣做要送给裕隆长公主寿诞的绣品,琥珀一人在屋里伺候,见凤翎在屋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满屋子转着圈走,她也跟着干着急。 “小姐,我去打听打听。”琥珀终于忍不住往外走。 凤翎也没问琥珀要去打听什么,只是挥挥手。示意她自便,自己就往桌前坐下,托腮苦思。 找着箫云不是问题,可以托大哥秦显文,也可以托常欢,可这种赐婚的话,要她怎么开口问? 还有赵翦瑜。 瑞瑶一早还往她屋里,红肿着双眼冲她大吼。说什么表哥不会看上她,说什么表哥不会背信弃义,表哥不是那种人之类云云,分明就是与赵翦瑜之间有些什么。 是不是……可以加以利用? 看来,这个问题得靠自己解决啊!真头疼。 凤翎揉揉额,犹自苦思,琥珀匆匆忙忙的,进门就唤了她几遍,“小姐。小姐!” 思路这样给打断,凤翎转头就有些不悦,瞪她。“咋乎什么?” 琥珀吐舌笑。“奴婢是得了消息,一时急了心。” “什么消息?” “好像是汝阳候世子来了,正在大人书房呢。” “谁?” 凤翎不敢相信的又问一次,箫云可从不曾登过尚书府的大门。 琥珀眨眨眼,笑得更欢, “汝阳候世子呀。我才去院里转了一回,正遇上琉璃特意来送信儿……小姐,你说,会不会是为了赐婚的事儿?小姐要不要瞧瞧去?兴许有机会撞上,小姐也好叮嘱几句。奴婢瞧着。别看世子爷面儿上冷冰冰的,心里明白的紧……怎么的。也该来讨好讨好。” 箫云夜里来过的事儿,琥珀是知道一些的,这时眯着眼,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冲她笑得极为促狭。 “说什么呢!” 凤翎不自觉的便有些心虚,红着脸,却是站起身,跟着琥珀往外走。 琥珀边走边说,“奴婢可不是瞎说。是琉璃来传的信儿,说世子爷还带了这么大一尊,”琥珀双手在身前比了个大小,“白玉观音给夫人,老夫人那儿,好像送的玉如意,说是碧玉如意,也是件难得的稀罕物儿……把夫人乐得半天合不拢嘴。” “还有汝阳候,哇,”琥珀夸张的惊叹一声,“奴婢去打听的时候,一路上就听见丫头们都在议论,说候爷和世子爷,都是天上才有的人物。” “汝阳候也来了?” 凤翎的脚下微顿,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她记忆中的汝阳候登门,也是春天,之后不久,娘为救她死于火场。 那时汝阳候不知所为何事,却是与秦天河不欢而散,远远的,她曾见过汝阳候怒气冲冲的背影。 具体时间上她记不甚清,似乎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 “恩,来了,”琥珀点头应道,“奴婢偷偷的打听了,听阿展说,好像是带了什么卷宗来,要让大人尽早过目,说……过几日要起程去什么地方,阿展没听清。” 卷宗? 那应该是为了苏阳弊案来的。 还好, 前世秦天河并不曾参与调查苏阳弊案的,凤翎暗暗舒了口气,也许这仅仅只是巧合。 “呶,瞧,小姐,阿展守着的,” 琥珀冲凤翎挤眼,“奴婢先去说说。” 汝阳候与秦天河向来并无私交,想来汝阳候所议之事也不是什么秘事,所以这时书房大门并未紧闭。秦天河的长随阿展守在门边,另一边立着两个等待侍候茶水的丫环。 凤翎点头,在稍远的墙角站着。 琥珀的声音很小,凤翎听不见她究竟对阿展说了什么。但阿展显然对琥珀有些好感,面上虽然为难,还是犹豫着点了点头,似乎是往凤翎的方向瞟了一眼,却没有行礼,接着便左顾右盼的往一边走了开去,还将门口守着的两丫头指使着带走开。 阿展停在离大门不远处,冲着琥珀点头,一边做了个“快些”的嘴型。 琥珀会意,向凤翎招手。 凤翎快几步近书房门前,和琥珀一起往门里探头细听。 隔着屏风,二人并不能见到书房里的具体情形,但从里面传来的笑声听来,似乎几人相谈甚欢。 凤翎仔细辩认这笑声。 秦天河的声音更为收敛,带着谦卑,很好辩认;笑得张扬爽朗的,应该是汝阳候。 并没有箫云的声音。 不过也不奇怪,她从未见过箫云如汝阳候一般的朗声大笑。 接着又听了一会儿,都是秦天河一个人在打着哈哈,间中夹杂着汝阳候的笑声,并没有听见箫云的声音。 “世子爷到底来没来啊?是不是琉璃弄错了,怎的没说话声儿?”琥珀听得不耐,终于出声问她。 凤翎伸指往嘴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过了一会儿,就听见秦天河带着笑的声音,“候爷,己近晌午,候爷不如在舍下用个便饭,用过饭后,下官才好向候爷再讨教,不知候爷意下如何?” “如此……本候父子就叨扰秦大人了,简单些就好。” 这时才清楚听得汝阳候的声音。 汝阳候的声音浑厚爽朗,中气十足,一听就是那种性烈阳刚的男子,凤翎前世都是与箫雷接洽,与汝阳候见得不过几次,声音却是记得很清楚。 父子……箫云果然来了。 凤翎不觉又往里探了探身子,屏风之后影影绰绰,连几个人都看不清,更分不清谁是谁。 秦天河的声音就显得低哑许多,带着喜色,“候爷言重了!下官这就让人备饭……阿展!” 阿展站在稍远处,并没有听着,琥珀吓得一抖,转身就冲阿展用力招手,而阿展的脸正转向另一边,没见着她的手势。 里面的秦天河又叫了一声,声音里己有些不悦。 凤翎缩回身子,琥珀拔腿就要往阿展站的地方跑。这时阿展己经见着她的动作,知道里面的秦天河在唤,一边跑,一边大声应,“哎,来了来了,大人!” 凤翎和琥珀正往后退,终于听见了箫云冷冰冰的声音,“秦大人,听闻大人府中有一省己园,供大人日省己身之用。我十分好奇,可否冒昧请求大人,让我往园中一观?” 秦天河“哈哈”笑着,“当然当然,世子客气。就怕那只是个小园,入不了世子的眼。世子有兴趣,等用过饭后,下官让人备上茶点,再和候爷世子一起往园中稍坐,如何?” “大人误会他的意思了,”就听汝阳候笑道,“本候的这个儿子啊,本候知道,向来就没什么耐性。他啊,是听咱们这些老人家说话,听得烦了,这才想去走走。大人甭理他,咱们说咱们的,也不用劳动大人,你着个下人带他往园中走走便是。” 秦天河了然似的应了一声,吩咐阿展,“你引世子爷去省己园,往园中备上茶水点心,候着……” “不必劳烦,我随便走走。”箫云还算温和的声音。 “也是,瞧下官这记性,忘了世子爷爱静,”秦天河笑着应了,又吩咐阿展,“世子爷不喜欢吵嚷,你引世子爷去省己园后,就在园外候着,别去打扰,待世子传唤。” 秦天河又吩咐了阿展几句着人备午宴之类,阿展一一应下。 凤翎向琥珀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悄退了回去。 阿展出门吩咐了丫环几句,便半弓着身子,恭敬的侧身在前替箫云引路往省己园而去。 要去省己园,非得绕过内院的抄手游廊,过二道垂花门,再绕过怡园的侧门,挺长的一段路。 阿展跟着秦天河久了,也听过这个箫世子的性子冷淡,所以箫云不说话,他也不敢出声,僵着一张笑脸在前引路。 一路之上,见着箫云的丫环婆子皆趁着侧身行礼的时候,往箫云脸上多打量几眼,大胆的更止不住低声惊呼。 “哪家的公子啊,哎哟……” “真俊!” 阿展一边冲这些失态的婆子丫环挤眼,一边提心吊胆的溜着眼角悄悄打量箫云。 幸好,只有那“咔哒”一声剑鞘声之后,身旁的世子爷并没有任何要发作的迹象。 ps: 晚间还有一更,补昨天的~ 第二四四章 约见 提心吊胆的过了二道垂花门,离省己园就不远了,里面的丫环懂规矩的多,也就只行礼偷瞄,明目张胆的少了些。 阿展才悄悄的放下悬着的一颗心,这时,就听见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阿展哥。” 阿展回头,见一个华服少女自游廊一边匆匆而来。 阿展的笑容顿了顿,看一眼箫云,见他停下脚步,也在打量来人,脸上并没有什么不悦的表情。 阿展才放下心,脸上重新堆满笑容,“哟,堂小姐啊,有事儿?奴才正忙着呢,小姐有事,一会儿再说好不好?” “巧玉见过世子爷。” 巧玉并不回答阿展的话,而是向箫云盈盈一拜,行了礼以后,便微仰了脸,向他展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一双美目亮闪闪的露着欣喜。 箫云眉心微蹙,“恩”了一声,“不必多礼。” 巧玉是鼓足了极大勇气来的,这时见箫云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脸上不免有些尴尬,笑容顿了顿,羽睫微闪,不自觉的便流露出一番受了委屈的表情, “我……” 巧玉涨红了脸,看看阿展,欲言又止。 箫云的表情却开始不耐,“姑娘有话?” “堂小姐……”阿展哆嗦着唤了一声,想劝。 巧玉一咬下唇,抬脸看了箫云一眼,又飞快的垂下眸子,盯着自己的脚尖,声音虽小,却还算清晰。“我……是……在秦家村,世子爷去过咱们家的,我是大姐的妹妹,秦巧玉,玉丫。我那时小……还给世子爷奉过茶,世子爷……不记得了?” 箫云“哦”了一声,话中虽然仍旧没什么温度,但总算没有继续不耐烦下去。 巧玉定了定神。小声道,“巧玉有话,想跟世子爷说。” “说。”箫云依旧惜字如金。 巧玉往身后看看,身后跟着的丫环“哦”了一声,便往一边廊角退开,见阿展没有反应,巧玉瞥了阿展一眼,面露难色,糯糯的喊了一声。“阿展哥……” “啊,哦,”见箫云没有什么反应。阿展这才似乎如梦方醒。往一边角落指指,意思是自己避避,“世子爷,奴才……” 他本来还捞着一颗心,生怕这世子爷发起火儿来为难自己,这时听一番话下来。知道这堂小姐和世子爷怕是有些渊源的。做为下人,他还是机灵点好。 “事无不可对人言,姑娘有话,请说。” 箫云没理他,让阿展呆着也不是。走也不是,急得直挠头。 “我……”巧玉紧咬下唇。当着阿展的面儿,她想好的那番话,怎么可能说得出来? 等了一会儿,箫云再次不耐烦了,“姑娘没话,告辞。” “世子爷!”巧玉急着提高声音唤了一声,“大姐,她……她,” 巧玉又看阿展,阿展再看箫云,箫云往廊角一扬下巴,阿展便如临大赦,一溜烟的快跑过去,背过脸,远远的呆着。 箫云向后退了半步,与巧玉离得稍远些,这才问道,“怎么?” 巧玉深吸口气,低头向箫云又行了一礼,不抬脸,却带着哭腔,颤声道,“巧玉……巧玉孤身一人在尚书府,无所依傍,身世可怜,巧玉知道,世子爷与大姐相熟,大姐又一向疼爱巧玉……巧玉,巧玉这才斗胆,想求世子爷,看在大姐的份儿上,收留巧玉!” 巧玉似乎是怕被拒绝,所以这番话说得极快。 说完之后,微抬了脸,眼中己是泪眼婆娑,一幅愁苦无助的模样。 这番她练了许久的表演,却只在箫云那儿得到两个字,“闭嘴。” 巧玉眼中半含着的眼泪终于滚落,往箫云面前又近了一步,哀求,“巧玉知道,这番话是巧玉不知羞,可巧玉也是实在想不出法子,但求世子爷看在大姐的份儿上……只要世子爷肯收留……即便为奴为婢,巧玉也……” “闭嘴!”箫云低声喝止她的话,睨她一眼,脸上寒意乍现,“大姐二字,莫让我再听到从你嘴里出来。” 箫云不再多话,转身便走。 转眼瞥见不远处一群人簇拥着而来,巧玉一咬牙,朝箫云背后扑了过去,喊声更是含娇带怯,“世子爷!” 她的想法,只要箫云转身同她哪怕只是纠缠,她是个弱女子,拼了名声不要,汝阳候又在府里,总要给她个交待。 人心是肉做的,先近了他的身,有心,还怕捂不热他的心?反正自己在哪儿都是慢慢捂着人心的命。 巧玉是让人打听过,计算好时辰来的,却是算漏了一点。 但凡有功夫的人,转身之后最为机警,箫云又功夫了得,一般高手都根本近不了他的身,更何况她一个身无半点力的女子? 身后突袭,谈何容易! 巧玉根本没有看到箫云有任何动作,不知怎的就在他身后扑了个空,向前趔趄了几步才勉强止住步子,等她再抬脸时,箫云挺拔颀长的身影早己没了踪影。 抹了把泪,巧玉就听见身后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瑞珂的声音高亢尖锐,“哈哈哈,堂小姐独自起舞啊,这是唱得哪出……刚才那人逃也似的,可是世子爷?我没瞧错吧?咱们堂小姐可是说了什么,吓着世子爷了?” 巧玉站直身子,往眼角又抹了一把,转身轻笑,“四姐姐啊?真巧。姐姐没瞧错,那可不是汝阳候世子?”顿了顿,巧玉微红了脸,又道,“我也就是碰巧遇上世子爷,世子爷人真好,说,说……四姐姐,”看一眼瑞珂,巧玉没再说下去。 瑞珂“哼”了一声,“说什么了,还怕给咱们知道?” 巧玉低垂着头,在身前绞着双手,脸愈发红得能滴出血来。 “说呀!你要不说,我跟娘说去,就说你与人私会!”瑞珂作势欲走。 “别,别,”巧玉慌忙上前一步拉她,求道,“别拿我开玩笑了,我说。世子爷说,说……” “说什么?”瑞珂甩开她的手,柳眉倒竖。她本来也就是随口一说,见了巧玉这番模样,反而更来了兴趣,推她一下,“还不说!” 巧玉这才像是下了大决心似的,“我说!四姐姐,世子爷说……说,”巧玉一咬下唇,“世子爷说,我倒底是秦家二老爷的嫡女,比不得府里的庶小姐,若不是我爹娘不在身边,我就不该这么委屈!” 瑞珂怔住,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巧玉这是抓着她的身份指桑骂槐呢。 看来真是有世子爷撑腰啊,蛮横成这样! 瑞珂黑着脸想反唇相讥的时候,巧玉己经聘聘婷婷的走远了。 来了堂小姐那么一段,阿展虽然远在廊角,没有听到堂小姐究竟说了什么,可那里的动静是隐约见了些的,这内院的事儿,他见得多了,想想也就明白。 再看箫世子的脸虽然生得俊美,可阴沉着脸,手里还握着剑,这带煞气的模样看着也让他一阵心寒,阿展连一直僵在脸上的笑容都没法儿再保持,只恨不得快点走完这段罢了。 出了怡园,离省己园还有七八步的时候,箫云的脚步顿顿,甩了一句,“候着。” “恩?哦,哦,是,是世子爷,世子爷有事,只消就近唤……”阿展的话还未说完,箫云的身影己经消失在省己园的月亮门边,显然是不需要他伺候的了。 阿展长长的呼口气,还是在园子门外的树荫下守着,就怕这位冷脸的世子爷忽然再有什么吩咐。 凤翎与琥珀在园子里装模作样的走了一回儿。时值春日,园子里的花草吐芳纳蕊,一派向荣之色,连拂过耳边的风都是暖洋洋的,二人东张西望的,却没什么心思观赏景色。 “小姐,你说,咱们也不知在哪儿等,会不会错过了?”虽然省己园里向来没有人来,琥珀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说。 凤翎轻轻摇头,心里也没什么底。 她刚刚还在想,箫云刚才那番要去省己园的话,像是提高了声音说的。他耳力向好,是不是知道她们在门口,故意说给她听的?可是,她都来了有一会儿了,并不见箫云。 箫云的性子不该如此拖沓才是,耽搁了,错过了?还是她会错意了?又究竟会不会来? 两人不说话,慢慢沿着湖边走,绕过假山,便是一处凉亭。 “去亭里坐坐吧,累……啊,”话未说完,假山后忽然人影一闪,凤翎猝不及防,惊叫一声,整个人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带得向山后跌去。琥珀到底是练武之人,反应比凤翎快些,见她跌倒,便一个飞扑去拦,右掌便向来人劈去。 谁知抬眼就看到那人伸指往唇边比了个噤声,琥珀强收了脚,硬生生的将掌收在了半空,行礼,“奴婢见过世子爷。” 箫云一脸带笑,高大的身形将凤翎的身子挡住了大半,一手握剑,一手在身后紧握着凤翎的手。 凤翎的小脸红扑扑的,眉眼之间也都是笑意。 琥珀也跟着微红了脸,抿嘴笑,然后伸手往身后胡乱一指,“奴婢……歇歇去,呀,真是累。” 第二四五章 箫云的选择 箫云转过身子,与凤翎面对面站着,便有一大块阴影覆下来,将她的娇小的身形整个包裹在里面。 凤翎红着脸,挣扎着抽回被他握着的手,似娇还嗔的瞥了他一眼。 就这一眼,她便怎么也再错不开目光。 不知怎的,刚才不曾注意过的春光似乎一下子变得格外明媚,橙色的光线投射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脸部线条看起来如此俊美而柔和。 箫云也低眸看她,微抿着唇,并没有太张扬的笑容,可轻挑的眉尖,亮闪闪的凤眼,以及那覆在眼下有些微颤的长长羽睫上,满满的都挂着温柔的笑意。 这笑意,似乎将这春日的阳光带进了她心底的每一个角落,熏得全身都暖洋洋的,带着听觉嗅觉都变得灵敏,鸟雀的歌声如天籁,还有沁入鼻间的春花香气,更是让人浑身说不出的舒畅。 箫云“呵”的一声轻笑,伸指往她鼻尖飞快地刮了一下,“瞧什么?” 凤翎下意识的伸手摸自己的鼻尖,一边伸手往脸上蹭了蹭,以遮掩自己失态的尴尬,立时感觉到脸部的温度烫得像是要炙烤她的手掌。 凤翎不好意思再看他,只好拼命找句话来说,“给人瞧见。” 箫云又是一声笑,“放心,我听得见。” 凤翎“哦”一声,自己的那点儿心思都给他瞧的一清二楚,她还能再接什么话? 箫云打趣她,“刚才不是还在门口嘀咕,说不知我有没有来?我来了,怎的不说话?” 凤翎倒是满肚子话想说,想问,可又不知如何开始,只好低声嘟嚷,“你说的,不再来了,我还说什么?” “我何时说过不再来?我只说夜里不再来。人言可畏。最近十一性情不定。我怕万一传出个什么,对你不好。”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凤翎总算放下心来。 箫云拉着她往假山边的石凳上坐下,搁了剑,双手在身前一阵交搓,干咳一声,才轻唤她,“阿凤。” “恩。” “我……对不住。” “什么……对不住?”凤翎转脸瞧他,并没有明白他话里所指。 他面色微黯,垂眼瞧着自己搁在腿上。交错成塔状的指尖,确实带着歉意。 “十一的话。阿蓉与你,让我选,我不该瞒着你……”箫云抬起眼,冲她苦笑,“可我是怕你多心。我想了许久,是我的错,活该你不理我。” 箫云互搓着双手。说话的语气表情,像极了做错事的孩子。 “啊,这事儿啊,”凤翎强忍住笑,冲他霎眼,“是你错了。所以呢,世子爷怎么办?” 箫云俊眉一挑,沉了声音,“什么怎么办!我想得明白。阿蓉是我的,阿凤也是我的,我为什么要选?我是当时糊涂了,才会被十一懵着。” “这是什么答案啊?什么叫都是你的?” 凤翎好笑的伸指碰碰他的手臂,一只柔荑便被他捉住,握在掌中。 “我可不曾答应十一什么。”箫云握着她的手,一齐放在右腿上,敛去脸上的笑,转开脸去,“阿蓉的性命我要,”他看她一眼,低眸,目光落在握着她的手上,“阿凤的手,我也一辈子不能放。” 这种话从一向沉默寡言的箫云嘴里说出来,更是说不出的好听。凤翎觉得,她的心瞬间柔得能化成水。 凤翎曾经想过,箫云如果因为洛十一的威胁而放弃自己,她除了伤感,也未必真能恨他,到底箫蓉对箫云来说,永远都是不可替代的存在。 而箫云若是为了要她放弃箫蓉的性命,这种自私的作法,或许也会为她不齿。 箫蓉能不能救是一码事,箫云的想法却又是另一码事。 箫云两难,她也两难。 箫云的说法虽然有些负气,但却像是在两人面前指开一条阳光大道。 箫云笑笑,语气并不迟疑,“你放心,我另想法子救阿蓉。” “你有……什么法子?” 凤翎心中有答案,却也好奇箫云的想法。 “一年两颗的血珠,十一不给,我和我爹去求皇上,皇上还能不给?再说了,一年头尾,阿蓉要两颗血珠,今年阿蓉己经服过一颗,我还有大半年时间。更何况血珠也根本救不了阿蓉的性命。” 箫云顿了顿,拇指的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一阵,又道,“过几日,我和你爹一起起程,取道苏阳,我要去一趟衡州府。一时半会儿的,可能回不来,咱们的亲事……得耽搁上一阵。” “去衡州府做什么?”凤翎奇道。 凤翎倒不是担心两人的亲事,只是衡州府与苏阳相隔甚远,应该与苏阳弊案没什么关联才是。 秦家村便是隶属于衡州府。 “师傅说过,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有毒就该有解。此前数年,我一直托朋友打听噩蛊的解毒之法。不久前有信传来,说江湖中有解毒圣手,善解奇毒,我寻而不得,想是漏了什么地方,打算再细细寻过。” “解毒圣手?”凤翎微微蹙起眉,“什么名儿?” 这名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过。 箫云几不可察的一声叹,“仲夷人,姓常名胜,听说……之前不知是不是曾参于过谋反,也不知是不是死了……” 常胜,常胜,凤翎心头一闪,常欢! 难怪觉得耳熟,她听常欢提过一回,他爹爹在世时,是江湖中响当当的人物,能毒能医,人称解毒圣手,为人机警又善解奇毒,后为仲夷王所用,封为将军。仲夷国灭,他便追随复国败而致死。 常欢爹爹的名字,正是常胜! 就听得箫云还在说,“我追了许久,听说常胜的后人曾在衡州府出现,我得去找找,一定得找着。” 一听就知道箫云要找的人是常欢,凤翎不觉莞尔,转了个圈又回来了。 “要找常胜后人。世子爷不用去衡州府。” “怎么?”箫云侧过脸。带着疑问打量她。 “因为我认识。” “你?” 凤翎点头,“世子爷去边城之时,我无意中从他那儿得到了阿蓉的解毒之法,不过一直不得机会说而己。” 箫云拧着眉打量她的脸,眼中跃动着激动的火光,声音都有些微颤,“快说,阿凤,真有法子救阿蓉?” “有,阿蓉有得救。不过。”凤翎盯着他的眼,放缓了声音。一字一顿的道,“世子爷要想一辈子不放阿凤的手,非得答应阿凤一件事,永不食言。否则,凤翎怕不能给你承诺。” 凤翎似乎突然的转了话题,让箫云有些微怔:“这个……自然,什么事?” 凤翎从他的脸上别开目光。慢慢的说着,又似是轻叹,:“凤翎此生,最希望的事情便是与世子爷一人相守到老。” 这话一出,手上便传来一阵暖意,箫云握紧了她的手,“我说过的,永不相负。阿凤,你信我。箫云此生,绝不违誓!” 凤翎转头冲他笑笑,“我信你。不过,世子爷,你知道昙花那不可替代的美丽,缘于短暂而无悔怒放的生命。若是让阿凤选择,若天意不能长久,阿凤愿意做世子爷身边的一朵昙花。” “什么……意思?”箫云盯着凤翎的侧脸,心中一紧,油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眉心拧成了墨,“什么昙花!是那解药……不好得?” 凤翎转脸看他,摇头,“并不难得。我的义兄常欢,世子爷见过的,便是那常胜将军的后人,欢哥善于解毒,有噩蛊的解毒之法,世子爷可去寻他,就说凤翎拜托的,他自然会详细说于你知道。” “常欢?我这就去!”箫云握剑起身。 “世子爷!”凤翎跟着站起身,叫住他,道,“欢哥定能救得阿蓉,世子爷要……记得我的话。” 箫云凝视着她的眼一会儿,重重点头,“好,我记下。我先去寻常欢。” 箫云走出几步,又转回头,道,“肃亲王那边,你安心。” 凤翎这才想起本来是想跟他商量这事儿的,结果一说起阿蓉,倒把这事儿忘了。 “安乐候和肃亲王一直给我爹爹施压,我瞧着我爹,也似乎更倾向肃亲王,后日便是期限,我爹若是呈奏了皇上,我怕……” 箫云轻“嗤”一声,“施压的事儿,我爹不会么?” “可是……” 箫云笑得诡秘,“阿凤我要定的,谁也不能抢。” 凤翎瞪他,“真是,我跟你说正经的……” “我也说正经的,你甭操心,这两日我定办妥。”箫云的脸上亮闪闪的,愈发俊美无伦,“我爹爹也说了,等皇上赐婚旨意下来,咱父子才去苏阳,不然,咱就赖在京里,让皇上供咱吃喝。” 箫云显然心情大好,才会说出这番笑话来。 凤翎也笑,“候爷还真疼你。” 箫云面色却黯了一瞬,勉强笑笑,微叹,“是啊,阿蓉也说,只要我开口,这个世上没有我爹爹办不到的事。所以,阿凤,别生我气,也甭为这操心。啊,还有这个,差点儿忘了,” 箫云伸手往怀中摸索一阵,摸出一支金蝉簪来,托在掌中递到她面前,“这个给你,” 不待凤翎接过,他扬手就替她插在发髻之上,一边带些幽怨的道,“阿蓉说,女人要哄的,像我这般木头,活该食不下,睡不安!所以阿凤,” 箫云以唇轻触她的额,“你喜欢什么尽管说,我会哄着你。” 第二四六章 陶姨娘 送走汝阳候,秦天河破天荒的踏进了陆氏屋里。 瑞瑶的亲事,总算驱散了积在他心里许久的怨气。 自从瑞璇与贺广牵扯以来,秦天河就基本不再踏足陆氏的屋子,而安乐候府对陆氏的处境也似乎装聋作哑,让秦天河对陆氏的冷淡态度愈发心安理得。 陆氏心里不舒坦,也不可能像妾室们一样去向甘氏诉苦,明争暗抢的争夺秦天河。 陆氏的骨子里,还是有着贵族小姐的傲气。 甘氏也就乐得装聋作哑,她很公平的安排每日秦天河的去处,甚至让秦天河留在自己屋里的日子一次比一次少,便宜了姨娘们的同时,也省得自己许多麻烦。 甘氏不管,凤翎就当然更不会去理会秦天河在哪里温香软玉搂满怀,她之所以知道这天夜里秦天河歇在陆氏屋里,那是因为院里又闹鬼了。 手法,与之前的数次如出一辙。 这是在提醒秦天河什么。 看多几次,凤翎连看戏的兴致都没有了。 蔓儿和那陶姨娘吧,还把替小公子鸣冤的希望放在秦天河身上,是可怜,还是可悲? 蔓儿和那个被她称为“爹”的男人,她早让琥珀去打听得清清楚楚,来龙去脉也猜了七八分出来,不过与己无关,她才懒得去管。 只要陆氏还算消停就好。 到后来,秦天河自己也注意到了这点,每次他只要歇在陆氏屋里,院里就会有些奇怪的动静。 闹得陆氏得了失眠之症。夜里不能安眠。而玉嬷嬷的疯病也越来越厉害,秦天河除了迁怒责打,根本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来。 玉嬷嬷疯疯癫癫的,唯一正常的时候只有往各屋送燕窝。只是己经不像以前一样,分清燕窝的炖煮时间以及送的时间了。 念在玉嬷嬷到底是自己从候府带来、从小就跟在身边的老人,陆氏也不忍苛责,反正她除了盯着厨房做燕窝送燕窝之外,也没有其他的闹处,陆氏也就由得她去。 这天夜里,动静闹得格外厉害。吓哭了不少胆小的丫头,弄得整个院里都是哭声,分不清是人声。还是鬼声。 凤翎的院子离得近,听得更清楚。 琥珀琳琅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还好,其他不知道的小丫头都吓得瑟瑟直抖。夜里根本没法子当差,凤翎索性便将屋里的丫头都遣回屋,只留琳琅琥珀在屋里伺候。 往窗边细听了一会儿,凤翎向琥珀道,“那丫头是等得不耐烦了吧?走,咱们瞧瞧热闹去。” 琥珀往她身上加了件薄衫,扁嘴道,“有什么好瞧,还不就是那套把戏?我都瞧见她往树上加了几趟轱辘,她那个爹做好送来的。这才将戏愈发唱得精彩。还有那后院的姨娘天天吊着嗓子。可不就为唱得这出?” 凤翎摇头。“今儿似有些不同。动静闹得这么大,就是想让大家都知道。咱们要再不去瞧瞧。倒显得矫情。” 等凤翎到陆氏院里的时候,院里己经灯火通明,没了鬼哭,女人嘶哑而凄厉的哭声就犹为突兀。 秦天河身上披着件单衣,站在院子当中,低头看着他面前正伏地痛哭的女子,甘氏则站在秦天河身侧,也低头在看地上的女子,身后一左一右,紧紧跟着琉璃锦绣。 陆氏则由丫环扶着倚于门边,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紧张与烦燥。 “求大人,求大人替公子申冤!公子死不瞑目,必是有隐情啊,大人!” “大人!可怜我的儿子,死得冤哪,求大人替妾做主!” “求大人,一定要找出杀害公子的凶手,替公子报仇,不然,不然……小公子定该魂无安处!求大人,求大人!” 地上的女人边将头磕得“咚咚”直响,哭得死去活来。 凤翎微扬唇角。 陶姨娘啊,终于按捺不住了。 陶姨娘大概以为,当年害死小公子的幕后黑手是陆氏吧? 秦天河还未说话,院里又传来“嘎嘎”的一阵怪叫,玉嬷嬷挥舞着手臂冲过来,又是哭又是笑着扑过来要抓甘氏,“燕窝啊,夫人,奴婢送了燕窝,吃了,她们都吃了……哈哈!小公子,小公子!死了,死了,夫人!” 琉璃怕她伤着甘氏,情急之下一掌,便将玉嬷嬷打得晕了过去。 “带下去,泼醒她!”秦天河低吼一声,立时就有婆子将玉嬷嬷拖到一边,一桶水,泼了个透心凉,玉嬷嬷半醒着,一边还在哭,“奴婢,奴婢该死啊!奴婢杀人了,杀人了!” 陶姨娘又是一阵嚎啕大哭,“大人,这院里有怨气啊,大人!” 秦天河回头看一眼陆氏。 玉嬷嬷疯言疯语,却也透出些端倪来:当年小公子的死,确不寻常。 而那时甘氏尚在乡下,玉嬷嬷嘴里的“夫人”只能是陆氏。 陶姨娘的话也再明显不过。 陆氏本来心里就窝着一股火。 陆氏出身于候府,这种装神弄鬼的把戏她不是没有想到过,只不过一直没有找到要领罢了。这时所有的箭头都直指她而来,陆氏也是一阵火起,跌跌撞撞几步,冲到陶姨娘身前,抬脚便狠狠的将她踹倒,“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忘了当初我怎么抬举你?你儿子死得死了,哪来什么怨气!” 陶姨娘一手撑地,“卟”地吐出一口血来,用力抹去,冷笑,“若不是我儿的怨气,我儿这一次次的来,又怎么偏偏只在夫人院子里?” 陆氏气得浑身发抖,“自己没福气,连个儿子都养不活,倒在这里放什么厥词!怨气,怨气也是你个该死的奴婢惹来的!” “夫人,奴婢本就福薄,养不活儿子有什么奇怪。那么夫人呢?夫人身娇肉贵,不是也一样没生出儿子?这才……” 陶姨娘“呵呵”笑着看了甘氏一眼,其意自现。 陆氏怒吼,“来人,来人!把这个贱人拖出去,打死!” 立时有几名婆子凶神恶煞一般的冲上来。 这婆子都是陆氏养顺了的,本来也不把这些姨娘看在眼里。上来一巴掌,就将陶姨娘打得半边脸又红又肿。 陶姨娘大哭,“大人,大人!您就巴巴的看着麒儿这般死不瞑目?大人,玉嬷嬷都招了,您没听见么,是玉嬷嬷和夫人害死麒儿的!” “还敢胡说!”一个婆子喝止她,又是狠狠的一巴掌。 陶姨娘一张口吐出一大口血来,血泊里还带着牙。 婆子边打边将陶姨娘往外拖,陶姨娘挣扎着大声哭叫,“我的儿啊,我的儿……” 趁婆子们不备,陶姨娘转身,发疯似的一头往身边的大树撞去,“娘也死在这屋里,陪我儿一起化成厉鬼来讨命!” 陶姨娘发了狠的,却只是将自己撞得血流满脸,反弹了几步,正跌倒在秦天河的脚下。 “扑通通”的,树上似是被她撞落什么东西来,正滚落在匆匆而来的瑞璇脚下。 瑞璇下意识的一脚踩住。 瑞璇弯腰拣起,将东西放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瞧了一阵,往甘氏的方向瞧了一眼。 “怎么了?”走在前面的瑞瑶注意到了身后的动静,停下步子,转身来问,正瞧着瑞璇将什么东西纳入袖中,“那是什么?” “没事。”瑞璇摇头,想了想,转身往身边的丫环叮嘱几句,丫环点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吩咐绿柳做什么去?”瑞瑶往丫头匆匆离开的方向看看,问。 瑞璇快一步拉她,“回头再说,先瞧瞧娘去。” 这边陶姨娘己经成了个血人。 一心求死的人力气特别大,陶姨娘胡乱挥动手臂,几个婆子也难拉住。 陶姨娘身上的衣裳也被扯破,裸露出来的肌肤之上,又被指甲抓得满是血痕,看得让人心惊。 甘氏不忍,转头去看秦天河,见他只是烦燥的揉揉自己的额头,并没有要出手制止的模样。 甘氏的心顿时冷了半截。她看了尚且不忍,他怎么能无动于衷? 虽然只是姨娘,好歹也是与他同床共枕过的女人。 甘氏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想出声制止。 虽然凤翎提醒过她别去理府内闹鬼的事情,怕她引火烧身,但甘氏实在不忍,环视一眼周围,她若不开声,恐怕陶姨娘就是死路一条了。 同是女人,甘氏实在狠不下心。 “等……” 谁知甘氏的话还没有说出来,斜刺里冲出一名小丫环,一头就撞在拉着陶姨娘的婆子身上。 那婆子不及防,竟被她撞得向后跌倒,那丫环便趁机转身去将陶姨娘扶起来,走几步又跪在秦天河面前。 琥珀凑近凤翎耳边,“那是蔓儿。” 凤翎轻轻点头,心中唏嘘。 这蔓儿倒算是忠仆,心思也精巧,只可惜,太高估了亲情在秦天河心中的力量。 秦天河曾经将父母妻儿丢在乡间十数年,不闻不问,又怎么会去在意一个死了几年的婴儿?之前的几次闹鬼,除了吓疯玉嬷嬷,又取得了什么收效? “没规矩的丫头,八成是一起装神弄鬼的,还不拖出去!”陆氏又喝道,“打死!” 第二四七章 一山二虎 婆子们上来又要拖,陶姨娘双手抠地,又哭又叫,蔓儿就双手乱舞,驱赶着打拉陶姨娘的婆子,根本不理自己身上落了几下拳头。 蔓儿是个粗使丫头,力气大,这样一来,倒也将婆子们的恶势阻了阻。 “等等。”甘氏终于忍不住出声制止,向秦天河道,“大人,到底是条人命,大人不如问清楚……” “什么人命,”陆氏冷笑,“你装的什么好心。问清楚什么?要我说,装神弄鬼的,也少不了你一份!” 听了这话,秦天河看甘氏的目光里便也有了几分探究。 甘氏无奈的摇头。 趁这工夫,蔓儿转头便冲着秦天河一个劲儿磕头,“大人,请大人明查,当年,夫人害死小公子的事情,奴婢亲眼所见!小公子,就是夫人害死的!” 旁边又适时的传来玉嬷嬷的大笑,“哈哈,害死的,害死的,夫人害死的!” “给我塞住她的嘴!” 陆氏怒喝,玉嬷嬷就只能“唔唔”出声了。 陶姨娘又磕头,“大人,你听啊,玉嬷嬷也说了,就是夫人害死麒儿的,我可怜的儿啊!” 秦天河放下一直揉着额头的右手,眼里终于露出了一丝戾气。 “你……说什么?” 陆氏惊得浑身一颤,差点跌倒,正遇上秦天河投过来带着憎恨的目光,不由一声冷笑,“大人不会真的听信这疯妇所言吧?” 秦天河一声冷哼,“我信不信不重要,你若心里没鬼,又何妨听听这丫头怎么说?” “你说我……有鬼?”陆氏气得浑身发颤,语出不能成句。 “爹。”瑞璇插进话来,道,“您想想,若是当年这丫头真是见着了什么,为什么当时不说?反倒是这么多年之后?” 瑞璇睨一眼甘氏,“这是不是也太巧合了些?更况那以妖鬼之说蛊惑人心。是皇上最深恶痛绝之事,若是给皇上知道……爹爹,依女儿看,爹爹反倒应该先弄清这半夜鬼哭究竟真的是弟弟的魂魄回来还是……有人借弟弟之名行害人之事!” 秦天河的目光里便有掺了几分犹豫,看着陶姨娘不说话。 凤翎看得直摇头。 这爹爹尚书大人的官儿也不知是怎么得来的,耳根子软。处事又优柔寡断,幸亏只是户部,要是在刑部,还不知要弄出多少冤案来。 不过,瑞璇的话里话外。明摆着针对的甘氏,又是凤翎不能容忍的。 她是懒,可瑞璇想借机挑拨是非,那她就奉陪到底好了。 这个家也不怕再热闹一些。 凤翎走到甘氏身边,挽起甘氏的手,向秦天河道,“爹,其实依女儿看,这事儿并不难。弟弟到底是咱们秦家的血脉,弟弟早夭也确实让人疼惜。不管这鬼妖是不是人为的。咱们都该问个清楚才是。” “若是弟弟还魂,说明真有冤情,咱们便该还他个公道,再替他做场法事,让他早些投胎;若是人为,就更该问清楚了,该打打,该罚罚,这才不枉咱们尚书府公正之名。若有人挑拨,” 凤翎的目光便落在了瑞璇身上。“皇上面前,爹爹便就据实以回,才不至于慌乱才是。” 陶姨娘转过身来冲着凤翎磕头,哭道,“奴婢给大小姐磕头,给夫人磕头,求夫人可怜奴婢为人所害,百日而夭的儿子,若能替我儿申冤,奴婢日日吃斋念佛,求菩萨保佑夫人长命百岁。” 蔓儿也跟在后面将头磕头“咚咚”直响,“夫人,大小姐!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奴婢亲眼所见,奴婢才转身,玉嬷嬷去瞧了小公子,往小公子面前弄了什么,小公子就面色发紫,夜里就没了!当年不说,一是奴婢年幼,姨娘身子弱,玉嬷嬷又权大势大,大人又不在府里,奴婢怕说不清楚,反倒害了性命。奴婢的性命不要紧,就怕奴婢要死了,连个替小公子替姨娘做见证的人都没了!” 蔓儿一边说,陶姨娘便跟在后面冲着甘氏、凤翎一直磕头。 她真心实意的磕,加上头上本有旧伤,一番下来,额上几乎见不到一块好肌肤,一绺绺的血流下来,和着眼泪,在脸上形成斑驳的血迹。一只眼睛也被血糊得睁不开。 甘氏转眸看一眼秦天河,见他只是皱眉,脸上非但没有半点疼惜,甚至还带着些不耐。 甘氏看得心里发酸,叹口气,转身向锦绣道,“打盆水来,扶姨娘过去把脸擦干净,再过来回话。” 锦绣应下去打水,琳琅便过去帮忙,将陶姨娘扶着坐在地上。等锦绣打过水来,两人便替陶姨娘擦净脸,简单包扎一下头部的伤口,这才又扶过来,仍旧跪着。 甘氏向秦天河道,“大人,这是后院之事,本该妾身管制,大人若嫌麻烦,不如妾身代劳?” 瑞瑶很大声的嗤笑,“弟弟死的时候,你还在乡下不知哪里呢,呵,一个村野乡妇,还想替谁代劳?” 甘氏转眸向她,冷冷的笑,“三小姐喊我什么?” “我说错了么,乡妇!” 瑞瑶给甘氏的目光瞧得心里发颤,嘴上却并不示弱。 甘氏眸光一沉,扬声唤一句,“李嬷嬷!” 李嬷嬷慌忙出来行礼应声,“夫人,奴婢在!” “三小姐屡次逾矩,对我不敬,罚跪一宿,静思己过,由大丫环替受棒责三!” 李嬷嬷应下,转身向瑞瑶施礼,态度谦恭,语气却是不容置疑,“三小姐,请跟奴婢去佛堂!” “呸!”瑞瑶冲李嬷嬷脸啐了一大口,“贱婢!” 李嬷嬷伸手往脸上抹一把,仍是低头行礼,语气不让,“奴婢行夫人之令,请三小姐去佛堂!” “呸!” 陆氏忙前一大步,将瑞瑶拉在身后,向李嬷嬷喝道,“你个不知好歹的贱奴才,你敢再多说一个字,我让你再见不着明日的太阳!” 李嬷嬷行礼,声音不卑不亢,“奴婢在府里当差,若是有错,太太责罚,奴婢不敢有半句怨言。但奴婢是府里的管事嬷嬷,自当行夫人之令,还请太太恕奴婢不敬之罪,” 李嬷嬷转脸冲一边伺立的两婆子使了个眼色,“请三小姐跟奴婢去佛堂” 李嬷嬷才转脸,微弓了身子,才要行礼,“啪”的一声,陆氏扬手便给她一个巴掌,喝道,“把这放肆的婆子拖下去,给我狠狠的打!” 陆氏身后立时也有几个婆子冲上来,与李嬷嬷形成对峙之态。 “够了够了,”秦天河疼得直揉额,冲着婆子堆们一直挥手,“都下去,都下去!”又冲瑞瑶瞪眼,“阿瑶,你也给我闭上嘴!” “是,爹爹。”瑞瑶应一声,得意的冲甘氏一吐舌尖,做了个“怎么样”的口型。 “真……” 秦天河皱紧眉,才要说话,凤翎却唤了他一声,打断了后面的话,“爹爹!” “又怎么了?” 凤翎走几步到秦天河面前,行礼,“爹爹,女儿有话要说。” 秦天河重重一声叹,“说!” 凤翎却是往瑞瑶面前走去,转脸又笑,“女儿是有话要对三妹妹说。” 瑞瑶昂着脖子,横她一眼,“你有什么好……” 话音未落,“啪啪”两声响,凤翎左右开弓,很爽利的给了她两记耳光,甩甩手,转身又走至秦天河面前,行礼,“爹爹,女儿说完了。” 院里突然静得能听见树叶落地的声音。 “你……”秦天河瞪着凤翎,微张着嘴,一下子也没反应过来。 凤翎无所谓的笑,“三妹妹出言不敬,污辱母亲,奴婢们身份低微,请不动三小姐;作为嫡长姐,女儿替母亲教训妹妹,爹爹,应该并无不妥之处吧?” 秦天河再次揉额。 “臭丫头!你敢打我!都给我上,打死她!那丫头婆子,全给我打死了扔出去!” 瑞瑶边哭边叫,自己就冲着凤翎扑过去,瑞璇想拉却没能拉住。 凤翎和甘氏身前都有个武艺超群的丫头,瑞瑶冲上去,不是只有吃亏的份儿? 果然,不过瑞璇愣神的工夫,瑞瑶似乎一路无阻拦的冲到了凤翎的面前,接着“咚”的一声,她低头看时,瑞瑶己经跌落在她的脚下。 鬓发散乱,狼狈不堪。 瑞璇愣神,瑞瑶倒是越挫越勇,不等她弯腰去扶,爬起来挥拳又往凤翎面前冲。 小姐动手了,这边的丫环就不能示弱,摩拳擦掌的也往上冲。 蔓儿与陶姨娘面面相觑。 好几次,几个丫环奔跑的时候,差点儿踢到跪在地上的陶姨娘。亏得蔓儿手快,将陶姨娘扶到一边,两人止住泣,呆呆的这边看看那边看看。 闹事的两人,反倒成了看戏的人。 “反了,这还。”秦天河看得目瞪口呆,低喝,“都给我住手!住手!” 丫环们这才停了手,各自退下。 瑞瑶也正好又一次的摔落在瑞璇脚下。 “滚,滚,滚,都滚!” 秦天河终于止不住咆哮,镇慑全场之后,陶姨娘才有机会再次磕头,“求大人,替奴婢作主,替麒儿申冤。” 然后,陶姨娘又转身向甘氏磕头,“求夫人,替奴婢做主,夫人陆氏,是害死我儿的凶手!” 第二四八章 谁害死的小公子 “搬椅过来。” 秦天河沉声吩咐身后的丫头,拂袖,看样子是打算做回青天大人了。 丫环们立时七手八脚的搬椅,在秦天河、甘氏和陆氏身后各人放了一把,三人坐下。 秦天河一声令下,婆子们又推搡了玉嬷嬷上来。 一拿下玉嬷嬷嘴里的破布,玉嬷嬷立时又是对天干嚎,“夫人哪,奴婢杀人啦!” “夫人哪,奴婢让人炖了燕窝啦,燕窝啊!” 这时不仅秦天河,连陆氏都变了脸色。 一直立于陆氏身侧的代姨娘和胡姨娘也开始窃窃私语。 院里私语声一片。 当年的事情,说久,其实也不算太久,资历老些的婆子都知道。 小公子生下来的时候八斤,活泼健康,说没就没了,实在让心疑。 可仔细想想,陆氏应该不会有害人的心思才是。毕竟,她没有儿子,让姨娘把儿子生下来,再收在自己屋里当嫡子养着,不比害死他来得更聪明简单? 当年,秦天河也是这样想,才彻底排除了陆氏的嫌疑,在几个姨娘之中盘问了一番之后,无果而终。 这时候陶姨娘翻出旧案,玉嬷嬷又口口声声喊着“夫人,夫人”,难免再度勾起他怀疑的心思。 秦天河想,有时候,女人的嫉妒之心还是很可怕的,何况陆氏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子。 还有玉嬷嬷一直喊着“燕窝”又是什么意思? 这时候,代姨娘捂嘴,轻叫了一声,“呀,玉嬷嬷说的,不会是咱们喝的燕窝里也有毒吧?” “闭嘴!” 站在她身旁的瑞珂低喝她一声,瞪她。“姨娘是还嫌不够乱?” 胡姨娘慌忙捂了嘴,不敢再说。 燕窝有毒?秦天河轻轻摇头,应该不至于。 陆氏自己也常服燕窝的,姨娘都是她自己抬的,没有暗害的道理。 “把那疯婆子的嘴也塞上,”瑞瑶恨恨的道,“早知道她胡言乱语。就该把她打死了拿去喂狗!” 婆子们动作快。玉嬷嬷很快重新恢复了安静。 “说吧,你是哪里的丫环,什么名儿,当年怎么回事。细细说来,”秦天河看向蔓儿,厉声道,“这可不是小事,你,还有姨娘,你们两个,要敢无端滋事,我绝不轻饶!” “爹!”瑞瑶不服气的唤一声。 秦天河瞪她一眼。目光在院中的女儿身上环了一眼。最后落在凤翎的身上,一字一顿,“你们,都给我闭嘴!谁再敢多说一句,休怪我不客气!” 瑞瑶便不敢再说。凤翎也回了个了然的目光。 “是,”蔓儿恭敬的向秦天河磕头,又冲甘氏也磕了个头,才说道,“奴婢蔓儿,是厨房的粗使丫环,蔓儿的娘,曾是太太的陪嫁丫环,与陶姨娘相熟。陶姨娘于奴婢有恩,若不是陶姨娘,奴婢活不到今日。” 秦天河点头,看一眼陆氏。 蔓儿身世这段,他是知道的。 那丫头是几个陪嫁大丫头里最有姿色的,所以陆氏才有意将她给秦天河收为通房,谁知就发现那丫头怀了身孕。 陆氏大怒,也感到丢了颜面,还差点儿让人将她打死。 当时,秦天河记得,见那丫头哭得梨花带雨,颇为惹人怜爱,他还劝了几句。后来,是玉嬷嬷出的主意,说让把孩子生下来,娘送回府里去,一辈子都见不着才好。 蔓儿又说,“姨娘生下小公子的时候,奴婢满了八岁,姨娘心善,向太太把奴婢讨来,想留在公子身边,陪公子玩耍。是奴婢的错,奴婢辜负了姨娘的信任。” 蔓儿的脸上出现悲恸之色,陶姨娘便在一边,低低的哭泣。 蔓儿的话里带着哭腔,“那一日,奴婢记得清楚,小公子刚刚睡醒,姨娘带着奴婢在一旁逗着小公子,躺在床上哇啦哇啦的,别提多可爱。这时候夫人带玉嬷嬷来了,夫人只瞧了一眼,便跟姨娘说,小公子今儿满月,让姨娘抱去夫人屋里,着奶娘喂养,还说,让姨娘好生休养,没什么事,就不让姨娘去见小公子。” 这段秦天河也是知道的。 这也是他的打算,陆氏几年未生男丁,而庶子收作嫡子养,是很正常的作法。 至于让不让见的,他倒没往心里去,这时听起来,陆氏倒是有些小气。 陆氏冷笑,“我要是知道她这般狼心狗肺,当初就该打死了了事!” 蔓儿不理她,又道,“夫人走后,姨娘伤心的直哭,张嬷嬷就劝她,说夫人也是为了小公子好,收在夫人屋里不比留在姨娘屋里当庶子好?姨娘这才收泪。” “这时玉嬷嬷去而又返,说夫人有东西忘了要给小公子的,当时屋里只有奴婢一人,玉嬷嬷把奴婢支开,奴婢转身的时候就见得玉嬷嬷往小公子摇篮里弄了什么,奴婢回身的时候,她还吓得手一颤,差点儿把小公子摔了。夜里小公子就没了,不是夫人害死的,是什么?” “胡说!”瑞璇喝她,“当时你只有八岁,姨娘怎么会只留你一人在麒儿屋里?别的伺候丫环呢?” 陶姨娘恸哭失声,“奴婢是听了嬷嬷的劝,又听得玉嬷嬷去而又返,生怕她回去的时候在太太面前搬弄是非,对麒儿不利,奴婢这才想躲开,回去洗洗脸再来。又因为当时身子不好,张嬷嬷和丫环搀着奴婢回去的,屋里就留了蔓儿和另一个丫环杜鹃。” 蔓儿伸手一指玉嬷嬷,“玉嬷嬷进来先说口渴,让杜鹃姐姐替她倒茶,杜鹃姐姐出去,玉嬷嬷才说,夫人送了长命锁来,让她送给公子戴上,抱起公子的时候,玉嬷嬷又说,公子身上尿味重,怕是尿湿了,让奴婢快取片子来换上,奴婢一转身,就听见小公子哭,转过来看时,玉嬷嬷吓得差点儿摔了小公子,分明就是有鬼的模样,见奴婢奔回来,玉嬷嬷扔了小公子,慌慌忙忙的就走了。” “杜鹃呢?”甘氏问。 “回夫人,”蔓儿大约是对甘氏心存感激,对甘氏的态度却比对秦天河还要恭敬,“此后不久,夫人就将杜鹃姐姐配人了,男人不好,听说没多久就染病死了。奴婢当时因为吓傻了,根本不会说话,后来又同姨娘闹翻了,这才逃过一劫。” 陆氏“呸”一声,气得脸色发绀,说不出话来。 倒是瑞璇接道,“爹爹,当时娘去瞧弟弟,女儿也是跟着的,那情形,女儿到现在也还记得。母亲是说过要将麒儿收在屋里不假,可这是对姨娘的恩赐,爹爹也是和道的。杜鹃到了许人的年纪,把她送出府外配人,也是尚书府的恩典,根本无要厚非。而玉嬷嬷去而折返,确有其事,我记得,爹爹也可以问代姨娘,当时,陪娘同去的奴婢就是代姨娘吧?” 瑞璇转脸去瞧代姨娘。 代姨娘怯怯的点头,向秦天河行礼,“确实是奴婢跟去的。大人明鉴,夫人是打算送个长命锁给小公子的,谁知到了姨娘屋里,玉嬷嬷却发现拿错了,这才折回屋里去拿,夫人离开的时候,半路上还碰见了回头的玉嬷嬷,还责骂了玉嬷嬷办事不利,再让玉嬷嬷自行送去,说小公子要摆满月宴,让姨娘给小公子戴上再抱出来。” 当年的事情,凤翎和甘氏不甚了了。 但看代姨娘的表情和解释的话里,倒没有什么似乎在特别遮掩的地方。 唯一可疑的还是玉嬷嬷。 一个有经验的嬷嬷,怎么可能糊涂到忘了主母要带的东西? 可玉嬷嬷疯着,根本无法询问。 陆氏重重的“哼”一声,“早知这样,我不如把那些银子拿去喂狗!” “更况且,爹爹,就算当初玉嬷嬷真的要做什么手脚,也未必就能赖到娘头上。而玉嬷嬷,是陪着娘从候府过来的,自然知道娘有多想要一个嫡子,有什么理由去害那时家中唯一的一个儿子?依女儿看,这分明就是有人唆使的这丫头来陷害娘!” “奴婢陷害夫人?”陶姨娘颤声大笑,笑声中夹杂中凄厉的哭声,如鬼哭一般,听得让人毛骨悚然,“奴婢有什么本事陷害夫人!当年,若不是蔓儿哭着拉住奴婢,劝奴婢忍一时之气,等大人回来再做定夺,奴婢怕是一头就撞死在墙上,陪我的麒儿一同去了!” “可是当年大人连话都未让奴婢说完,便是一句天意啊,将麒儿的死归于先天不足。“陶姨娘边哭边将胸口捶的“咚咚”直响,“这些年,要不是胸口还有这一口怨气在,奴婢也活不到今日!那该天杀的太医!” “休得胡言乱语!” 秦天河这才想起有的这茬来,低喝一声。 本来的满月宴,却变成了麒儿的死忌。那日正巧胡太医来赴宴,遇上姨娘匆匆来说小公子面色不对,他特意请了太医去瞧,结果太医说是先天不足,回天乏术,虽然开了些药,小公子还是夜里就没了。 胡太医可是老资历的太医了,与安乐候府也相交匪浅。 陶姨娘挺身,坚持道,“奴婢没有胡说!我的麒儿活蹦乱跳的,有什么先天不足!那太医,分明就是信口胡说,为的是偏袒夫人!” 第二四九章 引火烧身 瑞璇扬声喝她,“医道之事,你又不懂,单凭一句活蹦乱跳,便可否认先天不足的事实?胡太医当了几十年的太医,就没出过任何差错,皇上不怀疑,我外公不怀疑,你个贱婢,又凭什么怀疑?” “就是,爹!”瑞瑶高声附和,“这等造谣生事的贱婢,早该打死了扔出去!” 陶姨娘一时找不到话来辩驳,只得伏地恸哭,“麒儿哪,麒儿!你魂回来吧,回来说句话啊,谁害死你的,你就要谁的命!” 这时一阵风起,还真让人打了个冷颤。 丫头婆子们又议论纷纷,四下张望,似乎小公子还魂回来似的。 陶姨娘大喜,用着唱哭戏一般的声音,颤声道,“麒儿哪,麒儿,可是你回来了,你回来了啊!”陶姨娘指着陆氏,“要她死,要她死!” 陶姨娘转而哈哈大笑,“娘等了十几年,也没等到恶人有恶报!娘也不活了,娘不想活了,麒儿哪,娘不等了,娘不等了……你自个儿回来报仇吧!让她死,让害你的人统统死啊!” 陶姨娘突的一个起身,冲着陆氏扑了过去,一边大叫,“你死,你死!” 看到这里,凤翎总算明白了今儿这桩闹剧的由来。 想来,当年之时,秦天河迷迷登登的就相信健健康康的儿子先天不足死亡的原因,根本没有像陶姨娘期望的那样,替儿子申冤。 心思稍深一些的蔓儿呢,大约是劝了姨娘什么“报仇十年不晚”之类的话。让陶姨娘强忍了一口气,没有寻死,而且苟活到今日。 可蔓儿身份低微,又是从没出过府。没有见过世面的丫头,除了那装神弄鬼之类的招术,根本也没有法子替小公子报仇。 筹谋了数年,也不过只是吓疯了玉嬷嬷。而她和陶姨娘认定的真凶陆氏。也不过只轻微的得了个失眠之症而己。 秦天河除了打几顿玉嬷嬷,根本也没有任何反应。 于是,陶姨娘忍不住了,便借着闹鬼的当儿,索性大闹起来。想拼得一死,求得秦天河找到当年的真相。 可是,燕窝呢? 燕窝的事情,蔓儿明显是知道的,如果不是蔓儿。陶姨娘不可能生下儿子。 陶姨娘呢。很可能并不知道。 陶姨娘的心思比蔓儿简单。若是知道,不可能不说给秦天河知道,甚至栽个赃也好。正好趁此来打击陆氏一把。 而蔓儿不能说,那是为了保护某个人。 那她呢。凤翎想,她要不要往里面再加一把火? 凤翎心头一动。 索性把那层纸皮捅开了罢了,捅开了,秦天河再怎么软骨头,也会对候府心生嫌隙,将她许给安乐候府的事情,就会再有商榷的余地。 只要秦天河向皇上表明心迹,有皇上作主,安乐候府就为难不了她! 陶姨娘的一扑,不可能近到陆氏的身,才奔出一步便被一个手快的婆子一拳给扪回了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蔓儿扶住她,冲秦天河磕头,“大人,求大人念在姨娘身世可怜的份儿上,替小公子申冤!不然,小公子死不冥目啊!” 秦天河犯了难。 这就是一本烂账嘛! 说实话,当年麒儿死的时候,他确实大为悲恸了一把,以为自己真的命里再无儿子,得饱受人白眼之苦。 可这时事易时移,他己有嫡子三人,文武备之,让他在朝里成了被羡慕的对象。这时一个庶子的生死对他来说就根本不那么重要。 更何况那庶子己经死去多年。 现在翻这本烂账做什么? 当年他都没有翻,现在就更不会翻。 替个丫头姨娘作主,得罪候府嫡女陆氏,他有什么好处? 那什么闹鬼的,就更难说了。 秦天河是在乡里长大的,对这鬼神之说本来就听得多,心里也不是特别在意。再说了,他是来陆氏院里才闹的,不来,不就不闹了? 秦天河几不可察的舒了口气。 可当着院里许多丫环婆子的面儿,他也不能太过草率以免跌了威信。目光一转,落在“唔唔”叫着,摇头晃脑的玉嬷嬷身上,秦天河心里有了主意。 这不是现成的替罪羊吗? “都是这该死的贱婢!” “爹爹……” “爹爹……” 秦天河话未说完,便被这两声打断。 瑞璇与凤翎对望一眼,抢在凤翎面前,快几步,往秦天河面前跪下,“爹爹,求爹爹替娘作主!” 秦天河不由自主的“哦”一声,怎么又是作主? 头疼,语气便有些不快,“又作什么主?大半夜的,一个二个都不能消停?” 你自己惹出的事儿,还想消停? 凤翎心头不屑秦天河,目光却是落在瑞璇身上,这个时候,本来情形明显利于陆氏,她又插来这一脚,是要唱哪出? 暂且吞下嘴里的话,凤翎也看向瑞璇,正遇见瑞璇带着恨意的目光在甘氏身上盘旋。 凤翎的心“格登”一下。 难道与娘有关? 汝阳候来的时间与前世娘去世之前太过吻合,她的心里隐隐就有些不安,生怕什么不好的祸事发生在娘的身上。 这天夜里秦显文又留宿在安乐候府,真有什么事,娘就只得靠她一人。 她得小心应对。 瑞璇也注意到她的目光,冷冷一笑,转眸向秦天河,“爹爹,女儿有证据,证明闹鬼一事系人力所为,女儿一直不说,是想看那人究竟有什么目的!如今女儿看得明白,那人不过是想利用这两个贱婢,置母亲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幸亏爹爹明察秋毫,这才让那奸人的计谋不致得惩。” 明察秋毫?这马屁拍得倒响,不过,她能有什么……证据? 瑞璇从袖中摸出个石制的圆轱辘来,双手捧着递到秦天河面前,“爹爹,请瞧,这便是证据!” 蔓儿与陶姨娘同时身子一颤,互望了一眼。 这情形落在瑞璇眼里,不由笑了一声,往不远的树下指指,道,“这是女儿不久前在那树下偶然得到的东西,让人打听了它的出处,却不知道是拿来做什么用的。今天夜里,女儿再瞧了这出戏,终于想明白了。” 秦天河将那个圆轱辘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瞧了几遍。再往树上瞧,虽然这时瞧不清什么,但那树离陆氏的屋子极近,再联想鬼魂出现的位置,怎么回事,想想也能明白。 是有人故意为之。 甘氏也转头往树上瞧。 闹鬼的事,她大概也听凤翎说过,是蔓儿和陶姨娘两人所为。凤翎不让她管,她也就并没有多理。 但瑞璇话里话外的,似乎并不那么简单。 秦天河立时命了人来爬上树,很快的便将树上、屋顶上的东西拆了全套下来,细细一数,光这石制圆轱辘便有四十几个之多,圆轱辘之间以黑色丝线相牵引,这丝线极细,韧性却大,不是府里应有之物。 秦天河再看手里的圆轱辘,表面圆滑,做工精巧,很显然出自专人之手,应该也不是府里应有的东西。 秦天河这时来了气,扬手将轱辘往陶姨娘扔去,喝道,“说,怎么回事?” 轱辘滚了几圈,正打在陶姨娘的膝盖上,疼得她“啊”一声尖叫。 跪在她身后的蔓儿伸手将那轱辘抓住,正想说话,瑞璇却转身指着甘氏,冷笑,“爹爹,在府里装神弄鬼害娘的人,就是她!” “什么?”甘氏一愣,见秦天河探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免好气又好笑,“我?当年我不是还没进府么?况且我为什么要害她?” 甘氏想不明白,这事儿是怎么烧到她身上的。 瑞璇“哼”一声,“就是因为你还未进府,这才想以为可以撇脱嫌疑。你问我,你为什么要害我娘?那请问,我娘又为什么要害姨娘?” 凤翎心头暗叫不好。 瑞璇身边少了那个叫柳绿的丫头,怕是有备而来。 而那个圆轱辘,蔓儿不说,其他的人便解释不清楚。 瑞璇又道,“爹爹想想,这些圆轱辘是安在树上,屋顶之上,内院之中,又有哪个丫头能办得到?” 凤翎心里“哦”了一声。 琉璃琥珀。 果然,接着所有置疑的目光,都落在了这琉璃琥珀的身上。 “你们俩,说,谁弄的?又是谁,指使的。”秦天河瞪着琉璃琥珀。 “不是奴婢。” 琥珀琉璃虽然心里没鬼,但对这桩闹剧心里是有数的,回望凤翎一眼,未免有些无奈。 凤翎轻轻点头,示意她俩安心,且听瑞璇那边怎么说吧。 看着满地的轱辘绳子,瑞璇愣了一会儿,这时看着凤翎冷笑,“除了你俩,谁能上得了树?” “哼,”陆氏看着甘氏一阵冷笑,“甘叶儿,你也真用心良苦!” 霎那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甘氏身上。 甘氏看看地上跪着的陶姨娘,犯了难。 虽说具体情形凤翎没有对她细说,也就是不想让她管,又怕她两面犯难的意思,可大致上怎么回事,她心里还是隐约有数的。 说出陶姨娘吧,陶姨娘怕是不但没法子替儿子申冤,恐怕连性命也保不住。 说不知道,陆氏这边虎视眈眈的,她恐怕真得费好一番口舌。 第二五零章 利诱 甘氏的犹豫落在陆氏的眼里,又成了另外一番用意。 “什么别有用心?”凤翎冷笑,“太太,您说话可得有证据,单凭这两个丫头有些工夫,就说这东西是她们安的,鬼也是她们扮的,有些牵强吧?不过上个树,熟能生巧的东西,不信,您今儿要练练,包准明儿后儿也能上。” “呸!”瑞瑶大力啐她一口,向秦天河,“爹,您瞧瞧这丫头,说得像人话么?” “够了够了,”秦天河才懒得管她们的口舌之争,不耐的挥挥手,又向琥珀琉璃,“你俩个,怎么说?” 琥珀琉璃一齐摇头,“奴婢一点儿不知,真没什么好说。” 陆氏冷笑,“大人,这两丫头嘴硬的很,不打,怕您什么也问不出来。” “不能打!” 她的话音刚落,甘氏也是一声厉喝,毫不示弱,向秦天河道,“大人,琥珀和琉璃虽是个丫环,可都是皇后赐下的,与别不同。若是犯了错,应当责罚,可今儿这事,单凭这两丫头有点功夫,就断定是她二人所为,未免太过武断。” “那就打这两个贱人!”陆氏一手指着陶姨娘,冷笑,“打她两个也是一样的。这两贱人说得有板有眼,什么公子还魂,分明就是和人有勾结,若是……” 陆氏冲着陶姨娘冷哼,放沉了声音,“嫣红,我的脾气你知道,若是你想少受些皮肉之苦,不妨早些把幕后之人供出来,让大人定夺。” 说着,陆氏叹口气。换了副悲天悯人的嘴脸,“哎,嫣红,你从小跟着我,我能不知道你的性子?我若不是真心疼你,当年也不会……算了,我也不与你计较,你把那指使你的人说出来。我去劝大人,念在你失去儿子的份儿上,不跟你追究今儿这出。我给你找个庄子,你带这丫头去伺候,好好养着。等养好了,我再着人去接你回来。” 好容易找个机会能赖在甘氏身上。 京里大户人家向来讨厌鬼妖之说。府里是见不得白光的,装神弄鬼,更是大罪一桩。 嫣红若是识相。让她借机扳倒陆氏,找个庄子把嫣红一送,岂不万事大吉? 可陆氏的算盘打得好,却没想到那陶姨娘是认定了她是杀害儿子的凶手,她本来就不想活了,哪里就会让陆氏那么痛快得意? 陶姨娘不能供出闹鬼的事实真相,免得连累一心为她的蔓儿,可也不会顺她的意,去污蔑甘氏。 当下,陶姨娘恨恨的往陆氏的方向“呸”了一口。冷笑,“太太的算盘打得真响。嫣红再怎么蠢,也知道什么叫好歹。大人,您甭听太太的,太太心肠歹毒,想借奴婢之口污蔑夫人。 ” “夫人,”陶姨娘转眸冲着甘氏扬起一个苦涩的笑意。又转去向秦天河,磕了个头,“夫人是菩萨心肠,而且,奴婢对天发誓,自夫人进府,奴婢就从没见过夫人一面。今儿的事情,全是奴婢一人所为,奴婢……” 陶姨娘伏地失声痛哭,“奴婢不替儿子申冤了,奴婢只有一死,求大人成全!” 陶姨娘的话让凤翎有些动容。 她本不想管过去府里的这些破事,可看着陆氏得意,陶姨娘心如死灰的模样,她才想站出来替陶姨娘说句公道话。 其实,装鬼是一码事,当年小公子的死,又是一码事。 玉嬷嬷不是还活着么,只要想问,总有法子问出个所以然来。 才想说话,转眸间,就见得绿柳匆匆而来,往瑞璇耳边说了几句,吸引了凤翎的注意。 瑞璇点头,向秦天河道,“爹爹,容女儿说句公道话。您瞧见了,这些轱辘不是府里的东西,要讨来,再安上树,姨娘说是她一人所为,那就让她再爬一回树,安一回,再把这一切,原原本本的做一回给咱们看好了。” 陶姨娘惊恐的看着蔓儿。 她做不到。 这场闹鬼的戏里面,她所扮演的不过是那些鬼哭狼嚎的角色罢了。 蔓儿一咬下唇,“大人……” 这时又见得丫环匆匆的来回,“候府如嬷嬷求见大人。” “什么?”秦天河一惊,“谁?” “爹,”瑞璇接过话,道,“女儿见事态不小,唯恐母亲蒙冤,特地让人去了趟候府,请舅舅或是外公来替母亲作主,如嬷嬷是舅母屋里的主事嬷嬷,应当是舅母让她先来打听的吧?” 瑞璇嘴上说得好,心里却是不屑。 深夜打扰候府,是她的错,可她不是迫不得己的么?她原以为至少舅舅安乐候世子或是舅母会来,替母亲撑腰,却没想到只遣个嬷嬷来,算是怎么回事? “多事!”秦天河瞪她一眼,却也不得不让人请了如嬷嬷进来。 凤翎却是心头微惊。 瑞璇这是赶鸭子上架呢,有候府的人在,秦天河必不能草草了事。 而瑞璇这一招亦暂时打乱了她的计划。 如嬷嬷是安乐候世子夫人的心腹,不管来意如何,回去势必会将所见所闻一五一十转告。 有如嬷嬷在,她就不能随便揭穿那燕窝之事,以妨被人捷足先登。 想了想,凤翎转脸,悄悄儿的在琳琅耳边吩咐几句,琳琅点头,转身离开。 如嬷嬷进来,先向秦天河和陆氏行礼,“奴婢见过姑老爷,小姐。” 秦天河笑着点头,“不过是些府里的小事,阿璇不懂事,半夜惊扰候爷了吧?” 如嬷嬷行礼,堆笑,道,“回大人,那倒不曾。尚书府来人的时候,候爷和老夫人早歇了,下人们不敢惊动,只好去回了世子爷和夫人。夫人说,让奴婢先来瞧瞧怎么回事,等奴婢回去回过候爷之后,再作定夺。奴婢也上了年纪,腿脚慢,来得迟,还望姑老爷恕罪。” 如嬷嬷的口气不轻不重的,似乎并不把这里的事儿当一回事似的,还大有责怪半夜打扰之意,瑞璇看看陆氏,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不过既然走出了这着,那必然是不能半路退缩的。 瑞璇接过话,道,“阿璇擅作主张,深夜打扰舅母,还劳得嬷嬷受难,实是情非得己,望嬷嬷勿怪才好。” 如嬷嬷笑着行礼,“表小姐哪里话来,这是奴婢份内的事,奴婢自当尽心。表小姐放心,等奴婢回府,自当据实以告,不敢有所隐瞒。” 如嬷嬷说完,向秦天河,陆氏又是一礼,立于一旁,大有隔岸观火之势。 冷了一会儿的场。 秦天河只想速战速决,冷眼瞧着陶姨娘,“我早就说过,若是有人无事生非,借机扰乱府内安宁,决不轻饶!你不知悔改,府里再留不得你。你简单收拾收拾,明儿我让秦福送你去乡下别庄,终身不得再回。你可知错?” “奴婢错了,错了啊,大人……麒儿哪,娘错了,错了啊!” 陶姨娘伏地,似笑似哭,尖锐地拖曳出长长的尾音,和着似有似无的虫鸣、蔓儿低低的鸣咽,声若鬼魅。 哀哀欲绝。 听得不少丫环闭目掩耳。 “够了!”陆氏一声低喝,便将这种哭声凌空截断,冷冽的目光落在甘氏脸上,陆氏的嘴角扬起一个嘲弄的笑,“甘叶儿,你也真本事,来了不久,连府里个没用的姨娘都能收买,对你如此死心蹋地,要说到这点,我可真自愧不如。” 甘氏笑笑,面上仍是泰然之色,“同为母亲,我不过可怜姨娘痛失爱子的心情,说多了几句,以前与姨娘从不曾谋面。妹妹收买二字,我可担不起。” 陆氏冷哼,“说得真好听……” “太太,莫忘了自己的身份!” 凤翎厉声打断她的话,故意将“身份”二字咬得极重,这是陆氏的心结。 让陆氏闹一闹,也好给琳琅争取更多的时间。 果然,陆氏一听这话,面色瞬间一沉,颤手指着凤翎,“去,掌嘴!掌嘴!” 凤翎笑,“太太,我可是尚书府的嫡长女,您这是想掌谁的嘴?” 陆氏身后的丫环瑟缩着不敢动。 “大人,您就瞧着这丫头这般嚣张,目中无人?”陆氏气得浑身颤抖,厉声向秦天河,“妾身好歹也是尚书府平妻、候府嫡女,大人今日若不能责罚这丫头,妾身,妾身……妾身索性随如嬷嬷回候府,求我爹还我一个公道!” “娘,你莫急,先坐,”瑞璇轻轻将她挽住,扶回了椅上坐着,又向秦天河,“女儿还有话未说完呢。” 秦天河的神情己经颇为不耐,“还有什么话,快说!” 瑞璇的目光在场中溜了一圈,落在陶姨娘身上,浅笑,“如嬷嬷来之前的话,还未说完呢。在树上安轱辘,装神弄鬼,显然不是陶姨娘一人可以完成的,陶姨娘即便认了错,咱们还得找出同伙呢。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 “女儿刚才话还未说完,所谓幕后主使,女儿,”瑞璇的目光扫过凤翎,轻笑,“还有人证。云香!” 黑暗中走出一个瑟缩着的瘦小人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是甘氏屋里的二等丫环,云香。 第二五一章 长命锁 甘氏转头看了一眼凤翎,表情有些吃惊。 瑞璇这一招,明摆着冲着她而来。 她本来彻头彻尾的跟这件事情没关系,瑞璇怎么就从她屋里找了个证人出来,是想要证明什么? 凤翎笑笑,让甘氏莫担心,看看情况再说。 目光转向缓缓走向场中的云香。 当初甘氏要留下云香的时候,她就反对了的。可甘氏心软,架不住云香哭得涕泪俱下,还是留在屋里当了个管茶水的二等丫环。 云香本人倒是没有什么大问题,平日闷头干活,不太吭气。 只是云香家里父母早亡,上有兄长二人,有手有脚的,还种着几分薄田,偏偏把个妹妹卖进府里当丫环,可见到个贪利的人家。 易受人教唆威胁。 云香怯生生的走到秦天河面前跪下,却不敢抬头,“奴婢见过大人……夫人。” 甘氏忍不住心里的疑惑,问,“云香,你这是……” 陆氏提高声音打断甘氏的话,“云香,你莫怕,有什么话,你尽管跟大人说来,大人自会替你作主。” 云香抬眸看一眼甘氏,又飞快的缩回目光,双手在身前紧缩,不敢吭气。 “你前日怎么跟我回的,说夫人悄悄的着你做的什么,你尽管回我爹。”瑞璇说话之初,声音异常之严厉,后面才放缓了音调,轻叹口气,不得己似的,“你自然免不了错处。但我爹必定念在你亦是为主子效命,不得己而为之,饶你,你兄弟,一条性命!” 云香听得身子一颤。 凤翎在心里“哦”了一声。 瑞璇是有备而来啊! 刚才她是隐约瞧见瑞璇似在地上拾了什么起来,现在想起来八成就是那个石轱辘。瑞璇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作出反应,说明云香这条线,她是早就布好了的。 不过以云香兄弟的性命想要胁罢了。 云香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个金制长命锁来。哆哆索索的捧着递向秦天河,“大,大人,请过目。” 秦天河接过,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瞧了一阵子,问,“这是什么意思?” “回。回大人,前,前一阵子,夫,夫,夫人……”云香哆索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倒是抹了几把泪。 秦天河等得失了耐性,“还不说!” 云香给他这一吼吓得一个激灵,伏地直发抖,“回,回大人,夫人知道奴婢娘家兄弟在银楼里当伙计,让,让奴婢悄悄找到娘家兄弟,按,按样儿。打,打制一个长命锁,说,陈,陈色要旧些,看,看起来要,要有些年头的样子。” “给我瞧瞧!”陆氏似乎从她的话里听出什么。“蹭”的站起身,劈手自秦天河手里夺过那把长命锁,只瞄了一眼,便冲着甘氏冷笑。“难怪了,难怪那日闹鬼,大人便是拾到这样的一个长命锁!与我当年打给麒儿的一模一样!甘叶儿,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甘氏的表情哭笑不得。 不答陆氏的话,甘氏柔声向云香,“云香,我自问待你不薄啊,你不想想,当时我为什么要去你兄弟手里打这把长命锁?我不过是想着他刚进银楼不久,能接桩单子,在银楼里抬起头,将来也好少来向你伸手要钱。” 云香不答话,以手捂嘴,低低的哭。 “大人,您听她说什么?”陆氏将长命锁依旧递回秦天河手上,指着甘氏,道,“即便狡赖,她也承认了,这把长命锁确是她交待云香打制的,您再仔细瞧瞧,可是跟妾身打给麒儿的一样?跟闹鬼时您拾到的长命锁,可是一样?这儿居然还有,大人,” 陆氏望一眼笔直站着,瞪大眼睛的如嬷嬷,声音里便带上了些得意,“我哥哥嫂嫂还在等咱们府里的信儿呢,甘叶儿居心叵测,这回,您绝不能姑息!” “对,爹爹!”瑞瑶适时接上话,啧着嘴笑,“啧啧,我外公生平也最恨那些个神棍,说是装神弄鬼误人性命,却没想到咱们府里也藏着一个呐!如今罪证确凿,还有如嬷嬷作见证,爹爹当上书皇上,夺其诰命封号!这样的女人,又怎么配做咱们尚书府的当家主母!” 秦天河面色凝重的将手中的长命锁交给甘氏,“你怎么说?” 甘氏接过,却并不看,在掌心里摩挲,叹气,“大人忘了,早先我说要打一个长命锁给翠英肚里的孩子?后来……”甘氏低头,目光落在手中的长命锁上,目光里便有些涩意,“这长命锁后来没用上,我日日瞧着伤心,锦绣看不过劝我,我便让她随便找个柜里藏了,以后再也没拿出来过。” “不愧是甘叶儿哪,真会狡辩!”陆氏冷笑,“这分明就与我当初打给麒儿的一模一样,麒儿都死了多少年了,款式又岂会一模一样?天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甘氏将长命锁摩挲了一阵,伸手轻轻放在秦天河掌中,道,“当初,大人和妾身都是那么盼望孩子的到来……妾身伤心,日日抚着这长命锁,不觉中,竟给妾身摩得光了……” 抬眸看一眼陆氏,甘氏的眸光闪了闪,“胜记银楼的长命锁,这长命百岁款的,样式从来也没变过。至于重量,大人真能确定这和几年前妹妹送给麒儿的一样?” 秦天河低眸,锁身之上,确实有一块指腹大小的亮斑。 而甘氏的话也正戳中秦天河的痛处。 秦天河不由面色一沉,重重的将手中的长命锁掷在云香的脚下,“来人,给我拖出去狠狠的打,打到她说实话为止!” “二小姐……” “爹爹!” 不等云香向她呼救,瑞璇慌忙的一句叫声截断她的话,向秦天河道,“您怎么能仅凭她的一句话,就洗脱她的嫌疑?这长命锁她是制来吓唬您的,成色重量与原来的只有几分相似,又有什么奇怪?爹爹这般责打说实话的丫环,女儿恐怕,恐怕……” “你收声。”秦天河咬牙低喝。 “爹!” “收声!”秦天河忍不住一声大吼,“你给我退下去,再多说一句,莫怪我不心疼你!” 且不说陶姨娘如何,甘氏这里是很明摆的事情,秦天河也不是蠢人。 若照甘氏所说,这长命锁是曾一段时间握在手里的,屋里就应该有其他丫头见过才是,随便找来问问,也就清楚了。 更何况上面的亮斑,确实是长期摩挲的结果。 大约是时间紧迫的关系,瑞璇的这招栽赃也使得太笨了些。 可有如嬷嬷在,秦天河也不能太给陆氏母女难堪,不由放缓了声音,“都退下去,我自有主张。” “不行!”瑞璇不敢再说,陆氏却是不依,指着地上的嫣红,“她是想利用这个贱婢害我,大人不能就这么算了!大人若不能替妾作主,妾身明日就回候府,求我爹作主,要不,妾身进宫,求德妃娘娘作主!妾身堂堂一个候府小姐,可不能由着这个乡妇随便践踏!” 秦天河的脸色变得铁青。 这是陆氏仗着自己的身份,赤果果的威胁,心里知道,他却不能置之不理。 陆氏的性子,很可能就这样闹到皇上面前的。 要知道他一个堂堂一品官,连个后院都稳不住,皇上该怎么想? 秦天河倍感头疼,却听得凤翎一声笑,“呵!” “臭丫头,笑什么,当我们不敢么?”瑞璇瞪她。 听着琳琅在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凤翎一边点头,一边笑,“你们自然敢!去就去呗,我县主姐姐问起,记得替我和我娘问声好,就说我们想她了,让她找机会跟皇后娘娘告个假,来瞧咱们一回。” 皇后可不是德妃一边儿的。 谁怕谁啊! 瑞瑶“呸”她一口,“谁会替你个贱丫头问好!” “啊,妹妹的意思,是不用向县主问好,还是……不向皇后问好?妹妹生就的好胆儿呢!” 瑞瑶涨红了脸,又用力的啐她一口,却没有再说。 凤翎便不再理她,向秦天河道,“爹爹,太太的意思,不过是说我娘借这府里闹鬼之事,栽赃陷害她,我娘怎么说不是,她们也不会信,这不,如嬷嬷还在呢,若是回候府乱回一通的,给外人知道,还真当咱们尚书府后院不宁呢。” “小姐说笑,奴婢只据实以回,不敢乱说。” 如嬷嬷行礼,嘴上客气,脸上却不好看。 这大小姐话里话外的,不明摆着说候府是个外人,深更半夜来尚书府,整个一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嬷嬷可别误会,我可不是说候府是外人。这大半夜的,尚书府这么点儿小事,都劳动世子爷遣嬷嬷来一趟,也可见候府没拿咱们尚书府当外人啊,这尚书府的后花园,不就跟候府的一样么?” 这连世子爷都骂进去了。 怪候府的人把尚书府当自个儿的后花园呢,想来就来。 如嬷嬷碍着来时世子夫人的吩咐,让她不要多言,她只得僵着脸陪笑,“自然是一家人,一家人。” 秦天河心里一阵爽快,佯作听不懂凤翎的话里带刺。 第二五二章 燕窝 “其实,爹爹,只要弄清事实的来龙去脉,是非曲直,所有的一切都迎刃而解。” 秦天河自然明白凤翎说的道理,只是想到要在这深更半夜里翻几年前的旧账,实在头疼的紧。 翻出来又未必有什么好处。 听得凤翎此说,陆氏也火气更盛,冷哼一声,向秦天河道,“妾身一心为大人着想,落在有心人眼里,倒着了那些人的意。大人,我瞧着今天夜里大家都甭睡了,索性问个清楚罢了!当年麒儿怎么死的,今天又是谁在府里兴风作浪,大人有本事,索性都弄个清楚!谁是牛鬼蛇神,一个都逃不掉才好!” 瑞瑶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哼,“娘,这不明摆着么?谁是牛鬼蛇神?她没来的时候,咱们府里可安宁着呢!” 凤翎笑,“妹妹这是忘了弟弟是什么时候冤死的么?没有当初,哪来如今?” “什么冤死……” 瑞瑶的话被陶姨娘的哭声打断,“求大人替我可怜的麒儿作主啊!奴婢若有半句虚言,不得好死!” 秦天河的目光落在不远处被婆子们钳制不得动,只会“唔唔”大叫的玉嬷嬷身上,“可是……” 事隔多年,府里早己物事人非,而陶姨娘和蔓儿身上该问的都问了,玉嬷嬷疯了,这案,要怎么问? “带那贱婢过来。” “让她说话。 秦天河决定在玉嬷嬷身上做一次努力。 凤翎的本意也是从玉嬷嬷的事开始,自然没有异议。 这一回,陆氏也没有拦。 一重获自由,玉嬷嬷先是一阵“哈哈哈”的大笑,笑完又哭,一边用力的甩膀子。若不是婆子们看情形不对,一人一边的拉住她,只怕她又要满场乱跑。 玉嬷嬷挣不开,只得大哭,“夫人哪。奴婢要去送燕窝,快放开我啊!” 秦天河皱紧眉头,“还不说。究竟怎么回事?” 婆子们将玉嬷嬷强摁在地上,跪下。 玉嬷嬷挣扎了一阵,忽然的直起身来,似乎清醒了片刻,冲着秦天河磕头,“奴婢见过大人。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说。小公子可是你害死的?” 玉嬷嬷将头摇得跟个泼浪鼓似的。伏地颤着身子痛哭。“不是奴婢,不是奴婢啊,奴婢也是身不由己,是夫人……夫人!夫人说小公子……留不得!奴婢不得己啊!” 玉嬷此言一出,所有的目光便又都集中到陆氏身上。 当年的夫人,除了陆氏,还有谁? 凤翎却是暗暗拧紧了眉心。 玉嬷嬷虽然疯了。但这番话难免不惹人猜想,对陆氏不利。 可据她所知,事实应该并非如此啊! 莫非? 陶姨娘哭中带笑,“大人,您听啊,您听!玉嬷嬷都认了啊,我就知道,我的麒儿是枉死的!麒儿哪,麒儿你死得好惨哪!” 秦天河看着陆氏,面露怒色,“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个贱婢!” 陆氏怒不可遏,左右环顾一周,找不到合适称手的东西,一抬手从发髻上拔出凤头金簪来,冲玉嬷嬷脸上狠狠的扔了过去。 正巧玉嬷嬷抬脸欲抹泪,簪子便正中眉心,立时就鼓了一个包起来。 玉嬷嬷“哎哟”一声跳起来,捂着鼻子四下张望,“谁打我,谁打我?我告诉夫人……让夫人打死你!呵呵,夫人说了,只要我好好儿的伺候小姐,好好儿的炖燕窝,绝亏不了我!” “满嘴的胡言乱语,还不把塞住这疯婆子的嘴!”瑞瑶轻喝。 秦天河看着婆子们七手八脚的重新将玉嬷嬷的嘴塞好,押了跪在地上,这才又转身陆氏,问,“她口口声声的燕窝,燕窝……倒底怎么回事?” 陆氏白一眼玉嬷嬷,没好气冷笑着答,“怎么回事?哈,妾身还以为,大人能理解妾身的用心良苦呢!原来,大人的心里只有一本糊涂账!大人莫不是以为,妾身在燕窝里下毒了吧?” 陆氏转脸唤一声“鸳鸯!” 鸳鸯忙走几步行礼应声。 陆氏道,“今儿夜里厨房不是替我备了一盅燕窝么?可还在?” “回太太,送来的时候太太说吃不下,让先放着。奴婢怕凉了,就先让送回小厨房温着,后来太太没吩咐,这会子想来,应该还在的。” 陆氏点头,“你去取来,现在。” 鸳鸯应下,匆匆离去,不一会儿便端了一盅燕窝来,双手奉上,“回太太,这是今儿备下的燕窝,不过己经凉了。” 陆氏不说话,接过,仰头一饮而尽,将炖盅底朝向秦天河,冷笑,“如何,大人?” “你这是……” 陆氏扬手,将炖盅往地上扔去,“啪”的一声,炖盅便摔了个粉碎。 “大人不是怀疑妾身在燕窝上使什么手脚么?妾身便喝给你看!”陆氏边说,边笑得怪异,话语里也带着涩意,“真可笑,也不知哪家的夫人能做到如妾身这般?一直往姨娘们屋里送上好的燕窝,不过是希望姨娘们好生伺候大人,到头来,这燕窝倒成了妾身的错处!妾身真是悔啊,悔不当初!” 代姨娘向秦天河施礼,犹豫着道,“大人,容奴婢一言。” “说。” “玉嬷嬷疯言疯语的,实在不足以为信。奴婢跟了夫人许多年,知道太太的心思。这些年,太太都会遣玉嬷嬷往奴婢们屋中送燕窝,除了太太喝的血燕,奴婢们喝的白燕盏,其他都是一样的。” “府里的下人都知道,这是太太特别的恩典,但凡府里的燕窝都得很用心的炖,连炖煮时辰都控制得一丝不差,再由玉嬷嬷亲自送到各屋,奴婢们这些年无病无灾。身子康健,也多托了燕窝的福。奴婢也以为,这燕窝,实在不该有问题才是。” 秦天河微微点头。 这样一说,他倒是想起来了。 他听陆氏说起过的。说是宫里传出的方子。 每次他歇在哪个姨娘屋里,玉嬷嬷就会提前炖好燕窝,算准时辰送过去。一直到甘氏来主持中馈,也保持这个规矩,没断过姨娘们屋里的燕窝。 用得还都是上品的白盏燕。 姨娘们喝了燕窝,夜里身子总是暖暖的,皮肤也都嫩得能掐出水来,得益的还是他。 这一点,秦天河倒是挺感激陆氏。 “我也不是那意思……只怪这贱婢。满嘴的疯话!” 秦天河略带着些歉意的看向陆氏。 陆氏却并不太给脸。冷笑。“你明知道那婆子疯了,我不过念在她旧日情分上,不与她多计较。你却揪着她的话不放,不过就是想护着她罢了。” 陆氏嘲弄的目光落在甘氏身上,“她借机挑事,想置我于死地,明摆着的事情。你却不闻不问,莫非你以为,我安乐候府真的没有做主的人了么? 秦天河看一眼如嬷嬷,面子上又下不来。 如嬷嬷眼观鼻,鼻观心,似乎对院里发生的一切都无动于衷,但是秦天河知道,不用到明日,尚书府里的一切都会一五一十的传到安乐候的耳朵里。 他是不知道,但不代表背地里他不会被当作茶余饭后的笑料! 秦天河的心瞬间便又冷了下来。 “大人,今儿也好,昨儿也罢,咱们索性儿一桩一桩的来吧。” 甘氏见状,轻描淡写的解了秦天河的围。 “好!那就一桩一桩来,今儿个,我非得揪出这尚书府的鬼来不可!” 秦天河横了一条心,咬牙,向琥珀琉璃,“你们说,这树上的东西的东西真不是你们安的?” “不是。”琥珀琉璃异口同声。 “那是谁?” 琥珀看一眼地上跪着的蔓儿,摇头,“奴婢不知。” 秦天河问锦绣,“那块金锁呢?” 锦绣便一五一十的解释,还把那长命锁上的记号说得清清楚楚,与甘氏的说法吻合,“是奴婢亲手将长命锁在柜中的,以后就再不曾见过。奴婢记得,” 锦绣顿了顿,蹙眉道,“当时,云香正进来内间儿,问我,说夫人屋里的茶叶可要换上新茶。”锦绣看着云香,目光灼灼,“奴婢错了,奴婢听了夫人的话,以为奴婢们都是一家人,所以也没避着云香。”锦绣说着指向云香,很气愤地道,“奴婢收长命锁的时候,云香是见着了的。夫人屋里的茶水都是云香送来,云香也就进得了夫人的屋,奴婢们也并不防着。大人明鉴,如今长命锁给人窃了去,还污蔑夫人,都奴婢失职的错,与夫人无干!” 云香捂嘴,低哭出声。 她记得当初的情形,若不是甘氏心软收留,她回去后的下场,哥哥们便要将她卖去青楼。 秦天河亦将云香的表情变化看得明白。 “来人!” 秦天河刚要开口喊打的时候,云香己经哭着招了,“奴婢愿招,那长命锁,是奴婢从夫人屋里偷来的!奴婢该死,奴婢忘恩负义,奴婢该死,求大人责罚!” 云香不敢供出瑞璇,只是拼命磕头。 瑞璇的脸几乎变成了猪肝色。 好在秦天河只是让人将云香带了下去,也不再多问。 毕竟瑞璇是未出阁的女儿,陷害主母,说出去并不好听。 对瑞瑶名声也不好。 ps: 昨天出了点糟心的事情,断更的事先道个歉,今天会两更补齐~ 再请教一下,有没有有类似经验的亲们,可以指导一下? 事情大约是这样的: 前天出门的时候,遇着个极品女人,开车在路边打电话,把小区的路给挡住了,对面拦了一大排车后面,我也是其中之一,然后好容易前面的车挪来挪去,大家勉强可动,我经过的时候,忍不住说了她两句。 那女人便张口骂人,然后便吵了几句。 第二天我就发现车的挡风玻璃被砸了,而且在车顶部位,很高,不是孩子能砸得到的。 很简单的联想。 可停车场没有摄像头,并没有证据,物业也没办法,说报警也没用。 我就一直觉得很怄,怎么会有这种女人? 住同一个花园,知道那女人是某个香港老板的小三,但真没想到会流氓到这种地步。 想问下有没有有经验的亲,该怎么做? 据说报警也不会有人理,如果就这样,岂不是助长了那女人的嚣张气焰? 可我总不能也去砸了她的玻璃吧?虽然也有这样的冲动。 第二五三章 忠婢 “即便长命锁与她无干,那树上的东西呢,大人不会仅凭相信那轱辘是自己跳到树上,跳到我屋子上去的吧?除了那两个有身手的丫头,大人说,还能是谁?哼,” 陆氏冲甘氏勾起唇角,“那两丫头听谁的?若这样还说不知,哼,大人,她若真不知,那就是她,大人的好女儿了!” 陆氏长长的指尖指向凤翎,“那丫头刁蛮任性的脾气,大人不会想佯装不知吧?” 陆氏的话音才落,场中便想起一个弱小,但坚毅的声音,“那轱辘是奴婢安上去的,装神弄鬼的也是奴婢,与夫人小姐无干,求大人明鉴!” “蔓儿!”陶姨娘慌忙喝止她,“莫胡说!” 单是一个装鬼的罪名,也足以让这个小丫头死无葬身之地! “姨娘莫担心,奴婢本是该死的人,若是能替小公子申冤,奴婢也不枉多活几年。奴婢只是看不下去,夫人与大小姐那么好的人,凭什么一直在这里给坏人糟贱?奴婢的错,奴婢自然领受!” 蔓儿苦笑着拨开陶姨娘拉住自己的手,向秦天河恭敬的磕头:“奴婢蔓儿回大人,奴婢愿招!所有的一切都与夫人大小姐无干,夫人与小姐不过是替姨娘说了几句公道话罢了。奴婢该死,在府里装神弄鬼,该杀该剐,任凭大人发落!但求大人明鉴,奴婢亲见小公子死于玉嬷嬷之手,却又无力讨还,不得己才出此下策,只为求大人忆起当年,为小公子作主!” 蔓儿原是一直半低头对着秦天河,这时说着抬起脸来,直直的盯着陆氏。哂笑几声,“奴婢只是想。若是当真唤不醒大人,最好,将那罪魁祸首也吓得七魂出窍才好,却没想到,只是吓疯了个喽啰!” 蔓儿向玉嬷嬷啐了一口。“玉嬷嬷坏事做绝,疯了,倒是便宜她!” “好个不知好歹的贱婢!”陆氏低喝着又去摸头上的东西,可惜刚才那支称手的己经拿去扔玉嬷嬷了,这时摸下支并没有什么重量的簪子来,才要扔,却又听得蔓儿一声冷笑。 “奴婢自己有。不劳太太费心!” 说着,蔓儿不知怎么的就从袖中抽出一支银簪,只一扬手,场中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蔓儿左脸现出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从鼻边直到眼下,斜贯了半边脸。 “丝!”众人不禁吸了一口凉气。 “蔓儿!”陶姨娘惊叫,慌忙掏出帕子擦她的脸。不一会儿,雪白的帕子便被染成了红色。 “大人……”陶姨娘冲秦天河磕头,冲甘氏磕头,哭道,“求大人,求夫人……” “奴婢的错,奴婢愿意领罚。求大人替姨娘申冤,替小公子报仇!” 蔓儿扔了簪子,挺身跪着,任鲜血从伤口流下,很快染红了半边脸,再染红衣襟,脸上没有一点儿痛苦的表情,似乎刚才只是在哪儿随意划似的。 她带着嘲弄的目光看着陆氏。 陆氏抓着簪子愣神,恶心的想吐。 “倒是个烈性子的丫头,”甘氏叹气,向秦天河道,“大人必还有话要问蔓儿,不如先让她洗洗伤口再来回话?” 秦天河点头。 锦绣来搀蔓儿,却被她推开。 “奴婢多谢夫人,奴婢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夫人大恩!”奴婢冲甘氏磕头,伸手往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又向秦天河磕头,道,“大人若不相信,奴婢现在就将这所有的东西都安到树上。” 冲着陆氏“嗤”一声,“只要有心,上树算什么难事,太太想以此事来陷害两位姐姐和夫人,未免让人笑掉大牙!” 蔓儿说完,“蹭”的站起身来,却因为跪得久了,一个趔趄差点儿跌倒。 深吸口气,蔓儿稳住步子,向秦天河缓缓一福,“大人恕奴婢无礼。” 秦天河不答,便是默认。 蔓儿弯腰,拾起地上的石轱辘,又扯过黑线,飞快的打了个结,手若翻花一般,转眼的工夫便将地上的几个石轱辘串成串,转身大步往树前,将手中的石轱辘挂在脖子上,双手抱树身,两脚互蹬,两手交替用力,只几个跃身便到了树顶。 有树枝挡着,她在树上的动作众人看不太清,但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她己经从树上跃身而下,手上少了那串轱辘。 动作之流畅,惊得凤翎目瞪口呆。 她虽然早就知道蔓儿的所为,但是这时见她动作之利索,丝毫不输给琥珀琉璃,恐怕是练了许久的。 难怪她一个厨房粗使丫头,能借着偶尔进出主院的时机,做到之前那些,委实不易。 蔓儿很快又跪在地上,冲秦天河磕头,“奴婢安好了,请大人明鉴。” “这个,”秦天河愣了一下,才厉声道,“大胆奴婢!你居然无视府中规矩,装神弄鬼,可知该当何罪?” “奴婢知道,奴婢自当领罚。”蔓儿惨然一笑。 下一刻,刚才那柄划过脸颊的银簪己经插在了她喉管之上,浓得发黑的鲜血自簪尖处汩汩而出。 清泉一般的。 “蔓儿!”陶姨娘尖叫着扑过去将蔓儿搂在怀里,哭得几乎岔过气去,“蔓儿啊,蔓儿!你何苦,这又何苦!我错了,我该听你的,该听你的!” 蔓儿在陶姨娘的怀里抽搐了几下,竟然咬着唇睁眼,很用力的挤出一句断断续续的话来,“奴……婢,会,会……化……化作厉鬼,替,替小公子报仇!” 咬着牙说完最后一句,不知为什么,蔓儿的最后一眼竟落在凤翎的脸上,然后睁着眼死在陶姨娘怀里。 陶姨娘搂着蔓儿的尸体嚎啕大哭。 凤翎也是嗟叹。 蔓儿是在以她微不足道的性命捍卫陶姨娘,甚至甘氏的清白。 她就做一回好人吧,还陶姨娘一个明白。 秦天河愣怔了一瞬,挥挥手,“拖下去!” 陶姨娘护不住,无力的双手撑地,低低地哭。 秦天河看向陶姨娘,冷冷地问,“所以这出闹鬼的戏,是你和那丫头自编自演的吧?麒儿死了这么多年,你现在还闹这桩,你倒底居心何在?” 陶姨娘只哭不答。 陆氏咬牙,恨恨地,“对这些个作死的奴婢,就不能心软!大人若是舍不得,让妾身来处置!” 凤翎接过话,问,“爹爹,闹鬼的事情是清楚了,燕窝呢?玉嬷嬷口口声声只是说燕窝,爹爹都不觉得奇怪么?” 陆氏瞪她,“你又想挑唆什么?” 凤翎不理她,仍向秦天河,正色道,“女儿想,要想往燕窝里做什么手脚,并不只是在燕窝炖煮之后,”凤翎一个眼神,示意琳琅将取来的燕窝呈给秦天河,“这是刚刚女儿让琳琅从库房取来的燕窝,爹爹细瞧瞧,色泽可是有异?” 秦天河狐疑的接过,放在手中,对着院里灯光细细的瞧。 其实这燕窝处理的极好,白日的时候,未必真能瞧出什么。 而这时时值深夜,对着暗黄的灯光,原本雪白的燕盏也呈现一片暗黄色,加上凤翎的暗示,落在秦天河眼里,便是大大的与众不同。 如嬷嬷换了个站姿,几不可见的挑了挑眉。不说话,心里却是在犯嘀咕。 候府的下人都知道这尚书府的燕窝是怎么回事。 候爷夫人心疼姑娘,又恐怕姑老爷的那点儿官银会入不敷出,身家又薄,每月便着人送固定份额的燕窝至尚书府,一直不曾间断。 为的是给小姐,给姨娘们补身子。 这大小姐怀疑这燕窝的出处,岂不是在怀疑候府?怀疑候爷夫人? 如嬷嬷忍不住冷笑,“大小姐毕竟年幼,不谙世事,倒让奴婢犯了难。奴婢请教大人,大小姐这话,奴婢是回好呢,还是不回好呢?” 不等秦天河回答,凤翎便笑道,“嬷嬷来时不就表明了立场,说世子夫人让您少说少问,据实以回么?这时候问我爹,您是让人回答好呢,还是不回答好呢?” 抢白的如嬷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燕窝有没有问题,其实很容易找到答案。” 见如嬷嬷不再答话,凤翎便冲着陆氏浅浅一笑,话却是对着秦天河说的,“为了证明女儿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爹爹不若弃去这些燕窝,再去库房随便取上几盏,明日去一趟太医院,请太医鉴定过后便知。燕窝不过燕之窝巢,若是被其他药物熏制过,相信爹爹只需稍待片刻,便能从太医那儿得到答案。” 陆氏心中不屑,原想狠狠反驳的,却被凤翎这一笑弄得有些恍神,目光不自觉也落在秦天河手中。 她还从未仔细瞧过生燕盏,瞧不出什么,看看燕盏,又看看秦天河的脸。 秦天河也在看着手中的燕盏犹豫。 虽然并非他所愿,但尚书府的燕窝大多来自候府,却是事实。 这燕窝有没有问题,他只要去一趟太医院,是非立见分晓。 可他要去了,日后在候爷和夫人面前便不好看;这女儿说得言之凿凿,他若是不去,又实在解不开这个心结。 可是,候府真会往尚书府送有问题的燕窝? 为什么? 第二五四章 夫人是谁 秦天河将手中的燕盏轻轻的调转过来,托在手心里瞧。 小小的燕盏两头尖尖,形状犹如银元宝,可他越看越觉得,这元宝,怎么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接着便听到凤翎似是自言自语,“玉嬷嬷这些年也真不容易啊,在尚书府一心伺候太太,在候府也伺候过候爷夫人吧?” 秦天河脑中一个激灵,目光转向玉嬷嬷,隐隐似有所悟。 玉嬷嬷是随陆氏陪嫁来尚书府的,先前是候府的家奴。那么她嘴里的夫人未必指的就是陆氏,也可能是候爷夫人! 如果陆氏真没有害姨娘的心,候爷夫人未必没有! 人疯了,还念念不忘燕窝燕窝,这奴婢,是真忠心耿耿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还是,那燕窝,根本就是她的一块心病? 陆氏也在看玉嬷嬷。 “让她说话!”秦天河冲架着玉嬷嬷的婆子喝道。 婆子一把扯下玉嬷嬷嘴里的破布。 玉嬷嬷仰天大嚎,“夫人哪!夫人,救救奴婢!” “哪个夫人?说!”秦天河横眉冷眼,厉声问。 陆氏不快,“大人……” 后面的话却被听到的声音给逼了回去。 “老夫人!” 玉嬷嬷的回答声出奇的清晰,这声音犹如往平静的湖水里丢下一颗巨石,激起千层浪。 院里又响起细碎的议论声。 凤翎的唇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意,闹了半宿,玉嬷嬷总算说到重点了。 老夫人,指的是候爷夫人,而并非陆氏。 陆氏怔得半张着嘴,半天回不过神来。 “老夫人哪,奴婢杀人啦!哈哈哈哈。呜呜……” 秦天河一个眼神,婆子们忙重新塞上玉嬷嬷的嘴。 院里忽然变得出奇安静。 秦天河低眸。盯着手中的燕盏出了好一会的神。 陆氏这才反应过来,略带着急切的向秦天河,“大人不会真以为,我娘……呵,大人可别忘了。这些年,我娘每月拨往尚书府的定制是多少,那是多少银子,大人算过没有?我娘为了什么,大人心里应该很清楚吧?不然,就凭……” 秦天河蓦地抬起眼来,眼里的寒光似乎要凿穿陆氏的眼底。骇得陆氏一个激灵,急煞住话头。 “梆梆梆”,三更的钟声一声紧过一声,犹如敲打在陆氏的心尖上。让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舌头似乎也被冻住,看着秦天河。一时说不出话来。 陆氏尚且如此,连跟着想争辩几句的瑞瑶都将到嘴边的话生生的吞了回去。 秦天河却是转过目光,落在地上依旧呜咽着的陶姨娘身上,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沉声道,“你先回去。我会还你个公道。” “多谢大人!”陶姨娘伏地放声大哭。 “大人!”陆氏回过神,不满的唤了秦天河一声,“你说这话什么意思,这贱婢要什么公道!大人是舍不得吧……” 不待她再说什么,秦天河却是一声低喝,“阿展!” 长随阿展慌忙从黑暗中走出来,应了一声,“是,大人!” “准备准备,上朝。” 阿展一边应,一边跟在秦天河的身后,亦步亦趋。 “大人!”陆氏站起身,又唤他一声。 秦天河此时己经将要走出院外,听到她的喊声,便停下脚步,回过脸来,沉声道,“我回来之前,都不许离开,外人来访,一律谢绝。” 得不到回应,秦天河又低喝一声,“可听见?” 陆氏气极,冷笑,“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那疯妇的话,还怕我候府来问么?” “呵!太太这话说的,我尚书府的事,”秦天河也是一声冷笑,看着如嬷嬷,“你候府……用得着问么?” “你……”陆氏气得哽咽,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秦天河似乎对她愈来愈冷淡,态度也大不如从前。 这时还故意当众指摘她话中的毛病。 候府也是,怎么都对她不闻不问了起来? 娘不会真的,是燕窝里动了什么手脚吧? 不会,不会,陆氏恨恨的摇头,将隐约在脑中的想法赶出去。 她的一切厄运,都是这个女人带来的! 陆氏憎恨的目光终于落在甘氏脸上,恨不得扑过去一口将她吃了。 秦天河也不再理她,转身唤了一声甘氏,“夫人。” 甘氏起身行礼,“是,大人。” “照我说的做。谁要敢违抗,夫人自行处置!” 待甘氏应下,秦天河的目光冷冷地扫过陆氏,不再说什么,甩手而去。 甘氏转脸向陆氏,道,“累了一宿,妹妹回屋吧,姨娘和小姐们也都各自回屋歇下,管好自己的嘴,不要多事。” 没有人动,陆氏挺胸勾唇,带着得意挑衅的笑。 “甘叶儿,你这是向谁发号施令!我要走,谁拦得住!” 甘氏不理她,目光扫过胡姨娘和代姨娘,吓得二人一个哆嗦。 二人互望了一眼,瑟瑟缩缩的从陆氏身后走出来,向甘氏行礼,“奴婢……告退。” 瑞璎本就不爱管这些破事,这时正好有机会跟着姨娘离开,瑞玟又小,给代姨娘一拉也就走了,唯有瑞珂看着陆氏犹豫。 甘氏低喝,“四小姐!” “是,母亲。”瑞珂低低应了一声,不情不愿的行了礼,跟在胡姨娘身后离开。 各人带着仆婢散去,甘氏再让人搀走陶姨娘,院里顿时空了许多。 “小姐,夫人还等着奴婢回话了,没什么事儿,奴婢就先告退。”如嬷嬷向陆氏行礼,对甘氏却看也不看一眼,似乎根本不知道尚书府己经易了女主似的。 陆氏的眸光转过甘氏的脸,向如嬷嬷道。“有劳嬷嬷,回候府。你俱实以回便是,哦,有空让我嫂子来一趟,就说我有话问她。” “是,小姐放心。奴婢一定转告。” 如嬷嬷行了礼,转身就走。 “等等。”甘氏出声唤住如嬷嬷。 如嬷嬷转身,行礼,“是,您有何吩咐?” 如嬷嬷对甘氏连“夫人”都不称呼,傲慢之色尽现。 甘氏没有心情计较这个,看着如嬷嬷犯了难。 看秦天河的态度。八成是会去太医院的。 秦天河要困住众人的用意,不过就是怕走露风声,无事生非而己。 其他人好说,那如嬷嬷呢。当困当放?又当如何困? 瞥见甘氏眼里的不决,如嬷嬷勾勾唇角,扬起一个不明显的笑意。施一礼,“世子夫人还得着奴婢回话,若有耽搁,奴婢可担不起,奴婢告退!” 再遥向陆氏施礼,如嬷嬷转身欲走,就听见身后一个笑盈盈的声音。“嬷嬷留步!” 如嬷嬷只得又回身行礼,满脸不耐,“是,小姐!” 凤翎向甘氏行礼,道,“娘,我也乏了,女儿先告退。正好同路,女儿也正巧陪嬷嬷走一段,嬷嬷劳苦一宿,女儿就当替娘送送嬷嬷,如何?” 不知怎的,看着女儿脸上的笑容,甘氏顿时放心不少,点头笑,“也好,还是阿凤想得周道。如嬷嬷是辛苦,你且陪嬷嬷慢慢走一段,我去让人备些礼,劳嬷嬷一并带回候府,再劳嬷嬷转告世子夫人,事出匆促,我也来不及准备什么,只是个心意,望夫人莫嫌弃才好。” 如嬷嬷行礼应下。 “嬷嬷请。”凤翎微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如嬷嬷打量的目光看一眼凤翎,见她的脸上满是善意的笑容,似乎还带着些讨好。 “是。” 如嬷嬷只微微点头,顿觉腰板都直了许多。 “我也去。”瑞璇快走几步,“我还有些话要对嬷嬷说。” 甘氏侧身半步,拦住瑞璇的去路,笑道,“二小姐,你脸色不好,不如也早些歇息。如嬷嬷是要回候府复命呢,耽搁了可怎么好?依我说,你有话,不如等回候府的时候再说?” 瑞璇还想再说,甘氏己经转脸冲凤翎笑,“去吧,去吧,替我好好送送嬷嬷,之后回屋。你也听见爹爹的话了,记着别乱跑,省得被责罚。” 说完,甘氏回脸向瑞璇,“还有事儿吗,二小姐?” “我……” “没事儿的话,二小姐也早些回屋睡下,午饭我会让人送到院里,或者在太太屋里也行。二小姐和三小姐,没事都别乱走动。大人回来才不至责罚。” 甘氏笑眯眯的,却毫不迟疑的将她后面的话截断。 “呸!”陆氏用力的朝她啐一大口,一拉瑞璇,“走,咱们现在回候府,我看敢拦!” “咱们也回罢!”甘氏向琉璃招手,先她一步转身,一边吩咐琉璃,“把这院门关起来,谁要敢进来打扰太太休息,我绝不轻饶!” “是,奴婢知道。”琉璃应声,一闪身,人就己经守到了大门口。 光她一个人守着,陆氏便断没有出门的可能。 “甘叶儿!你敢!” 甘氏再不瞧陆氏一眼,泰然自若的迈步出门。 关上大门,便将陆氏的怒吼关在身后。 凤翎陪着如嬷嬷走了一路,说笑了一路,无非就是嬷嬷辛苦,再央着嬷嬷回去在世子夫人面前说些好话,别揭尚书府的丑事之类,还摘了个玉镯子塞到如嬷嬷的手里。 如嬷嬷心照不宣,半推半就的接了。 知道这大小姐要陪自己一路的用意,如嬷嬷心里也就放松不少。 第二五五章 果然有问题 “那么,多谢小姐……奴婢……哈,”如嬷嬷屈膝,正要行礼告退,忽然不自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甚至流出眼泪。 在夫人小姐们面前失态,这可是很低级的错误。 她明明想忍,却怎么也没能忍住,如嬷嬷的脸灸的发烫,忙道歉,“对不住,奴婢……啊,啊……” 不自觉的,嘴里居然一个接一个的涌出哈欠来。 “奴婢……真是失礼。” 如嬷嬷硬撑着道歉,眼皮子却困得怎么也挣不开,模模糊糊的,还能看见眼前大小姐浅笑的脸,“嬷嬷是累了吧?这样可不成,要么在府里稍歇歇再走?” “不……用,世子夫人……” 如嬷嬷想说,世子夫人还在等她回话呢。夜里尚书府里发生了奇怪的事,居然可能牵扯到了老夫人,她得紧着回去回报才行。 可是这样想,她却再迈不开腿,人也软软的向地上滑去。 听到的最后一点声音,还是大小姐的,隐约带着些惊慌,“快扶着,如嬷嬷是累坏了!扶好,扶好。” “这样就睡了?”凤翎往如嬷嬷的方向探了探脸,笑眯眯的问琥珀。 琥珀伸出食指,用尖尖的指甲往如嬷嬷略有些肌肉下垂的脸颊上狠狠的戳了两下,如嬷嬷的脸上立即浮现出两个弯弯的指甲印子来。 如嬷嬷却无动于衷,依旧靠在琥珀肩上,微微的打着鼾。 琥珀顽皮的吐舌,“瞧。小姐,奴婢查验过了,这是睡死了呢。” “你忙去,我扶去屋里歇着,睡成这样,得是多累啊!”琳琅边说,边伸手从琥珀肩上扶过如嬷嬷。 她的力量比琥珀小得多。虽然咬牙用了力的,还是一个趔趄的被如嬷嬷压得往一边倒去。 琥珀慌忙又去扶,“我来我来。耗不了多大工夫,”说着,琥珀便又向凤翎。道,“小姐,一会儿奴婢自去,就不再禀报。您放心,熟门熟路的,不消片刻。” “好。”凤翎点头。又向琳琅,道,“你小心安排。如嬷嬷这是累得不行。先找间干净的客房安置,遣两个灵活的丫环好生伺候着,候府的马车和带来的人,也着人好茶好水的伺候。就说容如嬷嬷睡过这阵子,等她醒了,再客客气气的送出门去。” 琳琅琥珀应下,便各自忙去不提。 如嬷嬷这一觉睡到天色大亮,醒来时浑身竟是说不出的舒畅,一边揉眼睛,一边还犯着迷糊。 环视周围。见家具布置与往常不同,伺候的丫环又都是生脸,桌上还堆着大包小捆的礼品,如嬷嬷一个激灵,这才大叫着从床上跳起来,一边拍着脑门子,一边“哎哟哎哟”的喊,“真是,真是,老了老了,太误事!” 如嬷嬷趿着鞋就往外冲,连桌上备下的礼品都来不及拿,冲到门房,上了马车,呼喝着便往候府奔去。 丫环们即刻将这情景回了凤翎。 凤翎正和琥珀琳琅下着棋,听了丫环来回,头也没抬,一边落子一边笑着打趣,“希望是睡得足了,别闪了腰才好。” 琳琅琥珀不答,会意的笑。 这边不知如嬷嬷是如何回候府回话,不过一整天的,候府并没有任何动静。 没有任何人来尚书府探陆氏,更别说世子夫人了。 陆氏不相信,总以为是甘氏从中作梗,在院里摔杯子砸椅子的闹了大半天,无奈琉璃就是守着大门不让出,她便也奈何不得,闹得累了,自己也就偃旗息鼓。 傍晚时分,秦天河拖着一身的疲惫回府,径直就去了陆氏院里。 鄙夷的扫一眼满屋狼藉,秦天河一进门,便将手里的白燕盏狠狠的朝陆氏的方向掷过去。 那燕窝在他手心里抓了一路,早就碎成了渣。即便被他这样发狠的扔出,也就犹如纸片一般飘飘洒洒而下,不过落了一地的白粉而己。 秦天河不解恨,迈一步踩住碎成粉的燕窝,用脚尖死命的往地上揉了一阵,才抬眸冷笑,“哼,呵呵,陆氏,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好说!” 陆氏刚刚将屋里最后一个丫头骂了个狗血淋头之后撵出去,憋着一肚子火, 抓着手中的瓷枕正要扔,却见着秦天河冲进来,以飞快的速度演完面前这一幕。 陆氏举着瓷枕的手滞在半空,久久的不曾放落。 她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秦天河。 面前的这张她曾经那般喜爱的、俊雅的男人脸,这时却因为愤怒而扭曲,变得那么陌生,那么……丑陋。 陆氏呆着,心却一阵紧一阵的疼。 还是瑞璇先发出不满的声音,“爹爹,您这是……发什么脾气?” “就是,爹爹,”瑞瑶扁嘴,扶住陆氏,“您不知道,那女人多猖狂,有个会身手的丫环了不起么,明儿,我也去候府要个这样的丫环,看谁怕谁!” “闭嘴!”秦天河怒吼。 “爹……” 这次,秦天河连话也没让瑞瑶说完。 “滚!都给我滚出去!” 陆氏扔了手中的瓷枕,站起身,一拉瑞瑶,微昂着下巴,对着秦天河冷笑,“姓秦的,你耍什么威风!要是没有我,你今天还不知在哪个山旮旯里刨土呢,呵,这是我的屋,要滚,你滚!” “娘,好不容易把爹爹盼来了,快别说气话!” 瑞璇只好去劝陆氏,一边还给瑞瑶拼命使眼色,让她一起拉住陆氏,阻住她似乎下一步就要往秦天河身上扑过去撕打的架式。 母亲陆氏这种把男人往外赶的本事,还真让瑞璇无可奈何。 他是个男人,你要他滚了,他还会没处可去么? 亏得秦天河身边的姨娘都是陆氏的丫环,她这才过了好些年的舒坦日子,可甘氏一来,便彻彻底底地打破了这种安宁。 甘氏从容大度,陆氏计较刻薄;甘氏温柔娴静,陆氏蛮横吵闹,两相较下,陆氏连那仅有的一点点,在男人心中的牵挂都渐渐失去。 看着母亲欲哭无泪的脸,瑞璇甚至有种错觉,似乎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上天准备好的,给陆氏的惩罚。 从云端跌到谷底的痛苦。 “你不怕丑,就让女儿们听着好了。”秦天河却是笑得怪异,用一种缓慢的,尖锐的声音报出一大串莫名的中药名来,“青礞石,青荚叶,忍冬,神仙子……” 秦天河一口气报了十几味中药名,有些耳熟,有些却是她们闻所未闻的。 “这是什么?“瑞璇用着惊异的目光看着陆氏,问。 陆氏冷笑,“我怎么知道,问你的好爹爹去!” “你是不知道,不如回去问问你的好娘,候爷夫人!都用什么来熏制白燕,呵,多费工夫的事情,熏得那么自然,你娘还真用心良苦!” “秦天河!”陆氏红着眼冲他嘶叫,“你在我面前嚣张什么?你有本事,你这就跟我回候府,冲我娘理论去!” “陆氏,哼,”秦天河挤出一声鼻音,“我自然要去问的,只不过,我得从你嘴里问个准话出来,那些东西究竟是做什么用的。我府里的几个姨娘,用得着你娘费那么大的心思?还有,你说,麒儿究竟是怎么死的!” 瑞璇总算听出了大概,拧紧眉,目光落在秦天河脚边的那星星点点的碎燕窝之上。 看来,爹爹是去过太医院了。 那丫头说得没错,燕窝确实被什么药材熏制过。 尚书府的燕窝大多来自候府,有问题的燕窝,候府自然脱不了干系。 候爷夫人,她的外婆,也脱不了干系。 秦天河并没有从太医院中得出结论,亦或是,根本没有人会给他结论,这些药材熏过的燕窝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所以秦天河大概并没有去候府,而是回尚书府质问陆氏。 若候府只是想通过这些燕窝来谋害几个姨娘,秦天河很可能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必要因为这点小事与候府生隙,但恰在这时,牵扯到陶姨娘与麒儿的死,便会让人产生更多的联想。 联想,却没有答案。 秦天河才这般气势逼人的想从陆氏这里套问出些什么来。 瑞璇的目光转向陆氏,看着陆氏气得发青、颤抖着的脸。 只可惜,娘怕是也被蒙在鼓里的。 别说爹爹了,就连她自己,也实在想不通外婆的用意。 往尚书府送燕窝,是候府的旧制,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而上等的白燕盏色泽晶莹如玉,想也知道,要用这些药材熏制而色泽不变,还无色无味,可不是一般的药用工艺。 贵为候府夫人的外婆,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的着人熏制这些白燕盏送到尚书府? 外婆知道的,娘一向只用血燕,而尚书府的白燕盏一般是给姨娘和庶女们用的。外婆这么大费周章,难道仅仅只为了暗害几个姨娘? 可这么多年,姨娘们活蹦乱跳的,还生下庶女,外婆又害了她们什么? 有些药名她是知道的,带着些微毒,绝不可能是给姨娘们的补品! 秦天河不说话,如刀子一般的目光冷冷地剜着陆氏的脸。 陆氏微昂着头,在身侧紧握双拳,毫不示弱的瞪着秦天河。 瑞璇撇开脑里的想法,正想劝上几句,就听见外面的丫环瑟瑟缩缩的声音,“大人,大小姐求见,说是有要事相告。” 瑞璇顿时气结。 她又想做什么! 第二五六章 葛大川 “她又来凑什么热闹,不……” 秦天河的怒喝被凤翎的一阵唱名打断。 “忍冬,神仙子,莫愁,雷公藤……,爹爹,有人来给您送方子,说您见了一定会感兴趣!娘怕事态紧急,耽搁误事,这才着女儿来询爹爹,爹爹若是不见,女儿这就着人去回了!” 秦天河甩手出门,见凤翎正准备转身,便在她身后一阵低喝,“谁?” 凤翎止步转身,将手中折好的书信递给秦天河,道:“外边有人送来这个,说是个什么药方子,女儿刚才说的不过其中几味。那人说,爹爹若是愿见,他便据实以告。” 秦天河接过,展开来只瞄了一眼,便在手心里紧紧的揉成团,咬着牙盯着凤翎问,“人呢?” “门房里候着。” 秦天河回头看了一眼由两个女儿扶着跟出来的陆氏,“哼”了一声,带着浓浓的鼻音,沉声道,“我换身衣裳,让人带去前厅。我倒要看看,当着我的面儿,还有谁敢弄什么幺蛾子!” 凤翎应下。 出院门不过几步,瑞璇追上来,在后面喊她的名:“秦凤翎!” 凤翎回头,笑吟吟的,“哟,妹妹,逾矩了吧?我可是你的嫡长姐!指名道姓的,可不像妹妹温婉的作风。” 瑞璇跑几步停下来,在她面前扶胸轻喘了一阵,才啐了她一口,“呸!你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我没有你这种长姐!” 凤翎无所谓的耸肩,笑,“有没有长姐的问题,可不是你能说了算的,你该问问爹爹去。” “我问你,”瑞璇圆瞪凤眼,“你又在耍什么花样?那方子,是做什么用的?你害得我和妹妹还不够惨吗,毁了我们终身不够。还要来害我母亲?秦凤翎,我真想拿到刀子剜了你的心,瞧瞧你这女人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凤翎收笑,冷冷地凝视了瑞璇一会儿,忽的又轻勾唇角,扬起一个嘲讽的笑意,“妹妹这话我可听不懂。妹妹么,是贺广那厮亲自选的妻,三妹妹呢,是爹爹与你的好外公商议着要抬给八皇子作妾的。与我何干?” “呸。真不要脸!” “事实么。我就不懂了,妹妹就不说了,正经小?—官太太,” 凤翎向瑞璇微倾了身子。故意将那个“小”字拖得长长的,强忍住笑,摆了个正色的脸,道,“不是有句话么,叫……宁为富妾,不为穷人妻,爹爹这两日可高兴着呢,说八皇子人品不俗。前途无量,阿瑶是一辈子富贵荣华的命,不像……” 话未说完,凤翎先捂了嘴,“啊”一声。“嘴快,不好意思啊,二妹妹……可我瞧二妹妹的意思,怎么说是毁了终身?莫非……二妹妹这是瞧不起八皇子?还是……可惜,可去作妾的那个不是二妹妹?” “呸!”瑞璇涨红脸,啐她一口,一时却找不到话来接。 凤翎笑着凑近她耳边,“妹妹想开着些,虽是续弦,正妻么,总好过那妾什么的。再说了,”凤翎直起身子,负手身后,故意地一声长叹,“我也替妹妹可惜,不过,由不得你啊!” “你个不要脸的贱女人!” 瑞璇咬牙,一扬手要往凤翎脸上扇,却被她截在半空,再狠狠的掷回过去。 “妹妹要撒泼,也得看对人,找对事!我还有事,且饶了妹妹这回,下次再敢无视规矩,侵犯长姐,我绝不轻饶!” 凤翎原来暗含戏谑的目光变得严厉,冷冷地道,“我看,妹妹还是回屋面避思过的好,免得再生什么事端!我尚书府,可丢不起这人!” 凤翎说完即转身,就听见瑞璇在身后嘶吼,“秦凤翎,我是与你前世有冤么,你要这样害我!” 凤翎转过身来,冲瑞璇眨了眨眼,眼里看不出波澜,目光却含着一种让瑞璇看不懂,却莫名发怵的意味。 她不由轻蹙眉尖,犹豫着,“你……” 凤翎却在一瞬间笑得阳光明媚,“凡事不过胜在先下手为强。妹妹且想想,我若是还如从前一般愚钝,今儿在这里呼天抢地的只怕就是我了。妹妹,你会手下留情,饶了我,饶了我娘吗?” “从……前?” 凤翎笑笑,不再答话,转身走了几步,“真相就在那张方子里,妹妹如果有勇气知道,不如自己去看看?” “那方子是你杜撰出来害人的吧!” 瑞璇追上一步,却只是对着凤翎潇洒离去的背影空吼,并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其实她也根本不需要凤翎的答案。 她一向自忖还有些聪明,不会想不明白。 秦凤翎可以凭空捏造了一个所谓的方子来,却又有什么本事,把这方子传进太医院,再塞进秦天河的脑子里? 只怕,那方子是真的,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看着面前早己空空如也的大门,瑞璇出了神,不自觉的在身侧紧握成拳,如葱管一般的指甲陷进肉里也不自知。 先下手为强。 换作是她也不会留情。当然不会! 秦天珂换身便服来到前厅,候着的男人几乎是一个激灵从椅子上跳起来,局促不安的在身前搓手,几乎同时的,双膝就往地上跪下,然后磕头,声音还打着颤:‘小,小的,见,见过大人.‘ 秦天河不说话,男人就一直伏身低头不敢说话. 秦天河立时就得出了结论:身份低,胆子小,还算懂规矩. ‘你是谁‘ 男人又磕了个头,才恭恭敬敬地回话:‘回大人,小,小的葛,葛大川.是,是济,济宁堂的伙计. 想了一会儿,秦天河确定自己记忆中并没有所谓‘葛大川‘与‘济安堂‘. 男人布衣短打,京城口音,也不应该与他有什么交集才是. 不过秦天河还是留了分心。 济宁堂像是什么药店的名儿,可能真与那张方子有关? 躲在屏风之后的瑞璇瑞瑶交换了眼神. 瑞璇轻轻摇头,示意自己以前从未听过此人. 瑞瑶转眸瞪一眼同在屏风之后偷窥的凤翎,做了个‘臭丫头‘的口型. 凤翎不理她,一心去看葛大川。 这个人是琥珀找回来的,凤钞记忆里并没有,结果如何,她也很想知道。 就听见秦天河说“起来回话。” 葛大川应了声:“是谢大人。”磕完头才起身声音虽然瑟缩但中规中矩不像是没见过世面的。 秦天河打量一会葛大川:三十几岁的年纪,浓眉阔眼,长相俊俏,双目布满血丝,目光微偏却并不闪烁,不像鸡鸣狗盗之人。 “方子是你的?“秦天河问。 “回大人,是是小人的方子。” “都有哪几味?” “回大人,神仙子、雷公藤、忍冬、川谷。天虫…… 共一十八味,和燕窝炖煮三刻。” 葛大川毫不迟疑地一口气将方子一字不拉的背给秦天河听。 ‘都是做什么用的?‘ ‘回大人,忍冬,清热去湿;神仙子,养气血;天虫,定惊……雷公藤,‘葛大川犹豫了一下,“去湿,大量用时,却有一定毒性。” 秦天河暗暗点头,心下信了大半。 秦天河吸口气。走几步往椅子上坐下,才又再问:‘什么方子?‘ 葛大川却是迟疑起来. ‘大胆!‘秦天河重重地往案上拍下,横眉怒喝,‘刁民!还不回话!敢有半句虚言,我打断你狗腿,让你出不去本府大门!‘ 葛大川‘扑通‘一声又跪下,冲秦天河频频磕头,‘求大人,求大人,把蔓儿的尸身赐还给小人,‘ 葛大川忽的放声大哭,‘蔓儿苦命,小人斗胆求大人,容小人给她入土为安.‘ 秦天河愣了一下,才想起那个以死明志的丫环. 眯起眼,秦天河冷笑,‘呵,你这是在跟本官讲条件?‘ 葛大川止住哭声磕头,‘大人言重。小人不敢!‘ “哼。以你一介布衣,斗胆敢入我尚书府大门,还与个府中罪婢有染,还说什么不敢?” “回大人。蔓儿……蔓儿,是小人的女儿哇!” 葛大川痛哭失声伏地不起:“求大人!” 秦天河惊讶地“哦”一声的同时屏风之后也传来一声女子惊叫“什么那丫头……” “咳咳”秦天河蹙眉干咳直到听不到声音才再问“所以你便是与湘红那丫头私通之人” 葛大川哽咽:“回大人,小人与湘红打小就识。湘红的爹赌输了钱,才把湘红卖给人牙子,又卖进候府。小人本想存够银子就替湘红赎身,谁知道谁知道…” 葛大川抹了把脸上的泪,才又接着说道,“谁知道,等小人带足了银子。好容易托人去候府说情,想赎出湘红的时候,候府说……说,小姐出阁,湘红陪嫁到尚书府。没有小姐的恩典,万无赎身的可能,那时候,小人还不知道,湘红……” 葛大川边哭边说,“湘红,那时己经怀了小人的骨血!不多久,就听得湘红,湘红被送回候府,不久就死了,小人没本事带湘红回家,所以,所以,” 葛大川抬起哭得通红的眼,看了一眼秦天河,冲他很恭敬的磕了几个响头,声音却是十分的坚定,“小的这才斗胆来求大人,求大人恩典,求大人,让小人带女儿回家!” “大人想问什么,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秦天河轻“哦”一声,对葛大川的恳求并不置可否,盯着葛大川,却是抬起手指一下一下的在桌上敲着,发出“邦邦邦邦”的声响。 ps: 这章是昨天在机场码的,结果飞机误点,到家己经过了时间~ 俺娘来啦,终于可以喘口气,今天有时间的话补昨天的,没时间的话,明天开始吧,下星期争取双更,以作弥补~~ 再谢谢格格mm的粉红票票,以及这么长时间的体谅以及支持~ 第二五七章 真相(一) 这一声一声敲得葛大川心里直发怵,忍不住又磕头,伏地不起,“求大人明鉴,小人绝无半句虚言。小人以性命担保,小人,小人只想领回女儿的尸身,好好安葬而己,求大人成全,求大人成全!” 葛大川一边哭,一边一下接一下的磕头。 “咚咚”的磕头声便盖过了“梆梆”的敲击声。 秦天河收了手指,微眯眼看着葛大川,冷笑,“好刁钻的贱民!你说,我府里可是有你的内应?昨天夜里的事情,呵,你倒是知道的快!” “回大人,小人有个远房亲戚,与安乐候府的门房相熟,他替小人打听来的,说昨儿个尚书府死了个叫蔓儿的丫头,小人想想前事,这才猜得,八成是我的蔓儿,蔓儿……” 葛大川泣不成声。 秦天河微微挑眉,“哦“了一声,点头“好。你且说说,那方子……你如何得来,又是做什么用的?又是为何,知道我在找这方子?哼,你若敢有半句虚言,本官,” 秦天河顿顿,更沉了声音,“会让你和那丫头一起,死无葬身之地。” 葛大川抬袖抹把泪,却是明显的松了口气,磕头,“谢大人恩典,小人发誓,若有半句虚言,小人与女儿将死无葬身之地。” “说!” 葛大川略顿,理了理思路,道,“小人略知候府与尚书府前事,所以昨儿个一听到蔓儿的消息,又见到尚书府如嬷嬷离去的神色。小人就想着送方子来试试,只求以此换回蔓儿的性命。而大人若是听完小人所说,便不会觉是奇怪。” “哈,”秦天河禁不住一声冷笑。“小小布衣,好大口气!候府与尚书府前事?什么前事,你倒说来本官听听!” “是,大人。”葛大川磕头应下,道,“这还得从小人与湘红说起。小人后来打听得。湘红在安乐候府伺候薜姨奶奶。薜姨奶奶身子不好,而济安堂的吴郎中是薜姨奶奶的姑父,所以也就时常进府去替姨奶奶瞧病,再送些药去。小人使了些钱,往济安堂谋了个差事,又与吴郎中混熟,吴郎中往候府替姨奶奶瞧病的时候,就带着小人替他拎药箱。” 秦天河又是一声冷笑,“倒是个会钻营的!” 葛大川没有理他,自顾自说道。“小人也就这样见过湘红几次。后来是小人打听来得,夫人出阁,薜姨奶奶说湘红生得伶俐,把湘红送给夫人陪嫁,湘红这才跟着夫人来了尚书府,没过多久……” 说到伤心处。葛大川停顿了好一会儿,强压下眼中的眼泪,再说话时,却依旧不免哽咽,没说完便转了话题。 “小人的爹,曾是个赤脚郎中,小人也跟着认识几味草药,湘红知道,小人的爹最大的心大愿开个医馆,湘红知道。所以……” 说到这里,葛大川停下来深吸口气,双手在身前交搓了一阵,直到秦天河开声催他,他才又再说话。声音便比开始低了许多。 “有一次小人跟着吴郎中再去替薜姨奶奶送药的时候,湘红偷偷的塞了一个方子给我,说是无意中得来的,是候府秘不外传的生男方子,让小人偷偷的拿回去,凭着这方子,小人的爹也能把医馆开起来,赚钱,再替她赎身。” 秦天河将搁在桌上的手轻握成拳,微微蹙了眉。 “这么说来,这方子便是……那丫头从候府偷出来的?哼,候府偷来的东西,你当送回候府,凭什么要拿来与本官做交换?” 嘴上说得狠,秦天河的心里却在打鼓。 生男秘方? 不知为什么,凭直觉,他总感到此事并不那么简单。 曾经有那么长的一段时间,生男,就像是他心底的一个梦,盼了许久,最终还是盼成了空。 三个儿子来京之后,他便再也没想过这等事情。 这时再从葛大川的嘴里说出来,却怎么听得恁般怪异? 葛大川居然微仰起脸,对着他露出一个参杂着苦涩的奇怪笑容:“大人容禀。大人,小人的兄弟就在门外候着,求大人把蔓儿的尸身先让小人的爹带回,小人再与大人慢慢细说,小人要说的故事还在后面,大人听完自然会明白。” 秦天河右眉轻挑,盯着葛大川看了一会儿,扬眸冲着外面喊了一声,“来人!” 一丫环应声而入。 “你去吩咐管家,把蔓儿那丫头的尸身发还其家人安葬。” 丫环应下离去。 “谢大人,谢大人!”葛大川恭敬的往地上磕了三个响头,面上现出喜色。 “继续说,那方子……如何?” “那方子……”葛大川笑笑,才接着说道,“小人喜滋滋的捧了方子回家,以为可以籍此开个小医馆,攒钱,再替湘红赎身。谁知道,小人的爹一见方子就变了脸,小人追问几回,小人的爹才说了个大概,说是小时祖父曾救过一个受了重伤的人,没救活,最后死的时候,那人才说曾是宫里的太医,赠了我祖父半部医典,以谢救命之恩。说是从仇人手里抢下来的,医典里面……就有这道方子。” “小人的爹说,医典上载,这方子根本不是什么生男秘方,而是……”葛大川舔舔有些发干的唇,刻意压低了声音,却是异常清晰,“而是,害人的阴方!” “什么?”秦天河手臂一缩,差点儿就失态跳起来。 玉嬷嬷嘴里一直喊着燕窝燕窝,而这方子里,最后的一味也是燕窝,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 候府通过玉嬷嬷,传了个害人的偏方到尚书府! 真的只为了暗害府里的几个姨娘? 听到葛大川,屏风之后,瑞璇与瑞瑶二人对望一眼,眼里都带着疑问。 燕窝的事情,二人都是清楚不过的。 尚书府里、丫环出身的姨娘都是以上等白燕养身,是陆氏常喜欢为外人自夸自己善待姨娘的话题。 没想到,这燕窝竟会是害人的方子? 瑞璇更是不自觉的看了一眼凤翎。 发现她也正在意味深长的打量自己,嘴角带着耐心人寻味的笑容,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事情早己了然于胸似的。 瑞璇惊得心头一跳,发疼。不知为什么,她竟心虚似的别开目光,不敢看凤翎。 瑞瑶看到瑞璇的表情,瞪凤翎一眼。 凤翎笑笑,继续转脸去看葛大川。 看样子,她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她还怕葛大川胆心怕事,在秦天河面前说不清楚。 却没想到他一句一句的有条不紊,越说越条理清晰。 看来,为了带回蔓儿,葛大川这次真的是豁出去了。 就见得秦天河的脸色铁青,两手紧握,显然也是想到了同样的问题而在强自抑制着。 “什么……阴方?” “回大人,小人的爹说,那才不是什么生男秘方,而是……服者不易孕,孕者必生女,再孕者服之,胎儿为女者没有影响,若是男胎,生下来将成为雌雄难辩!” 和常欢说得一样。 凤翎再看瑞璇时,见到她的眼里己经充满了骇意,指尖微颤,应该是猜到了葛大川后面想说的话。 陆氏知不知道且当别论,至少通过玉嬷嬷的手从候府传到尚书府的燕窝方子,根本就不是什么补身体的,而根本就是要害人的偏方! 世上最狠的方子,莫过让人绝后! 绝后? 即便有了儿子也是怪胎! 秦天河自然而然的联想到麒儿死前的情形与蔓儿的话。 难怪那疯婆子一直唤着“夫人,奴婢杀人了,杀人了”,陶姨娘产下正常的儿子,则是玉嬷嬷失职,候爷夫人面前不好交待,玉嬷嬷便起了杀人之心。 “不对,”秦天河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当年,陶姨娘……是生下儿子的。”话才出口,秦天河自己就己经想到了答案,拧着眉向葛大川,“是你?” 葛大川点头,“小人的爹说事关重大,咱们做小民的,惹不起官大势大的人,让不人切不可声张。可小人亏欠蔓儿太多,若没有陶姨娘,小人恐怕根本没机会与蔓儿相认……小人找了机会跟蔓儿说,让蔓儿把玉嬷嬷端给陶姨娘的燕窝再悄悄送回去炖煮,只要超过一个时辰,那方子便自然没有药效,再用无妨。” 葛大川的话再次证实了秦天河的猜想。 他记得听陆氏提过,宫里传出的方子,燕窝的炖煮时辰很重要。 这些年来,玉嬷嬷一直把燕窝当作头等大事来办,亲自督促炖煮,亲自送去给姨娘们服用,就连疯了还一直嚷嚷着燕窝,燕窝! 秦天河记得,他不止一次的听得玉嬷嬷来回陆氏:炖过三刻,己经送去给姨娘服用。 三刻,三刻! 秦天河再抑制不住心头的愤怒,“蹭”的站起身来,伸手做了个手势打住葛大川再往下说的话头,在屋里来来回回的走了几圈,忽的在葛大川面前停住脚步,厉声问,“你说,你说……这方子里所用之燕窝,是仅用白燕,还是……血燕亦可?所谓药效的炖煮时辰,可是……三刻!” 第二五八章 真相(二) “亦可。小人的爹过世之后,小人特意去翻过方子,上面记着,不论何种燕窝功效皆是一般。” “血燕者功效更甚,服者易伤宫,女人伤了身子,日后便难再生养。” 秦天河扬头,“哈,哈”两声,“果然,果然!” 他是想起了那时贺广的玩笑话。 说坊间有传,陆氏不过是寄养在候爷夫人名下的小妾之女!还说,女人都是小肚鸡肠…… 恐怕真的是罢? 呵,即便是这样,候爷夫人就没想过,他秦天河会因此而绝后么? 看来,候府还真的是没把他秦天河放在眼里啊! 秦天河的心头顿时像堵了一块大石一般的难受,在候爷的眼里,他算什么? 只是个傀儡罢了! 麒儿啊,麒儿,多可爱的儿子,也就是枉送的性命! 还好老天有眼。 秦天河低眸瞧着葛大川,“那丫头装鬼时用的石轱辘也是你弄进府来的吧?” 葛大川磕头,“小人有罪,小人甘愿受罚。” “罢了罢了,”秦天河伸出右手轻挥,声音比先先前缓了许多,“你走吧,走吧!” “谢大人。”葛大川恭敬的磕了个头才起身离开。 瑞璇面色大变,退一步,拉起瑞瑶就走。出了花厅便直奔库房,取了陆氏用的血燕盏,在库房里捣腾了好一会儿,才和瑞瑶一起回陆氏屋里。 瑞瑶默默地看着瑞璇疯了似的在库房里翻腾,不说话,心里也大概知道事情不好。 她心思比瑞璇简单,却也听出了秦天河话中的含义。 再看瑞璇的表情,难道这血燕真的有问题? 等瑞璇绝望地再拉起她,两人有些步伐踉跄的回到陆氏屋里。 陆氏正烦燥的斥责丫环,见得二人进来才挥出丫环。问,“怎么,可打听得了,那是做什么的方子?你爹说什么了?” “那……” 瑞瑶才想说,瑞璇拉她一把,有些微颤的将手中抓着的血燕托往陆氏面前,问,“娘。您是何时开始服血燕的?” 陆氏微愕,想了想,摇头,“记不得了,很小的时候就吃的,怎么了?” 瑞璇不答,问话的声却是发紧,还带着微颤,“娘。外婆是真疼你吧?娘是外婆的……” “嫡女”这两个字,瑞璇到底没有问出口。 “你这孩子,说得什么话!外婆……怎么了?”陆氏莫名的看看瑞璇,又看看瑞瑶,“阿璇这是怎么了?” “姐姐……”瑞瑶咬咬下唇,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如何跟陆氏开这个口。 瑞瑶从心底不愿意去相信葛大川的话,可是,越是往深想,她越是心里忍不住的发怵。 娘从小食血燕。然后生了女儿伤了身子;姨娘们也都生的女儿。断了爹的念想,这才会打主意从乡下接回几个儿子! 不能不说,娘的命运逆转,与那小小的血燕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见陆氏又拉她,瑞瑶只得动动唇,小声的挤出两个字,“外婆……” “才不是外婆!娘不是那老妖婆的嫡女!”瑞璇打断瑞瑶的话。冷冷的瞧着陆氏,道,“那老妖婆……好狠的心!” “阿璇!”陆氏变色,对着瑞璇低喝,“胡说什么?你这孩子,真正越来越不像话!” “是啊,姐姐,那葛大川的话也未必……” 瑞瑶想劝。却被瑞璇的低吼打断,“你们还没想到么?你们以为。她给你个笑脸,没事往府里送些候府用剩的东西,就是在疼咱们?醒醒吧,那老妖婆根本就是想让娘,让咱们,都生不如死!呵呵,呵呵,” 瑞璇一边笑,一边却是泪流满面,踉踉跄跄往陆氏几步,一手紧扶住陆氏的手臂,一手往外指,恨恨地道,“娘,您想想,为什么那女人登堂入室,候府却什么话都不说?不说别的,娘,爹爹有多少日子没进娘的屋了?只要外公在爹爹面前强几句,他今天就不敢这样对你!” “还有,娘,”瑞璇收回手,拧着自己的胸口,表情痛苦却还带着诡异的笑,肌肉颤抖得扭曲,这让她原本清秀的面庞变得有些狰狞,“我的亲事,爹不愿管,咱们去找那老妖婆的时候,她说什么了?什么叫她也为难……,她为难什么?” “我才奇怪呢,她真若有心,一个候府夫人还对付不了一个小小的贺广?若是搁在阿萱身上,那老妖婆,怕是早把贺广挫骨扬灰了!” 陆氏怔怔的看看瑞瑶,“你外婆……” “她不是外婆!她就是个老妖婆!”瑞璇冲着陆氏低吼,“娘,你要怎样才明白!她是要你,要我们生不如死啊!”瑞璇一手握胸襟,向后跌几步,低低的呜咽,“那丫头说得对,死有什么可怕,可怕的是活着却比死还难受!我死也没想过……竟要嫁给贺广,可不是比死还难受?比死还难受,呜呜……” “那老妖婆看着娘一生为无子所苦,看着我为贺广所辱,看着阿璇俯身为妾,看着我们被那丫头嘲笑凌辱,那老妖婆如今可该趁了心,如了意,梦里都笑醒了吧?” 陆氏愈听愈糊涂,看着瑞璇面上从未有过的可怕模样,有些失措,只好拉着瑞瑶,“你姐姐……这是魔怔了?” “娘才魔怔!”瑞璇忽的大笑,泪流满面地,“娘魔怔的厉害!娘生得如此魔怔,恐怕也是那老妖婆的阴狠招儿吧?那老妖婆见了,只怕又要大笑三声啊!哈,哈,哈!” “越说越不像话!”陆氏瞪眼,一咬牙,快几步到瑞璇面前,扬手给了瑞璇一个巴掌,瑞瑶拉之不及。 “啪”的一声,清脆而响亮。 这一巴掌倒是让瑞璇止了笑,跌坐在地,捂脸痛哭。 陆氏的手一抖,心疼不己,最终却并没有去扶,而是看着瑞瑶,厉声道,“你说,阿瑶,倒底怎么了?” 瑞瑶叹口气,将瑞璇扶着坐下,才用着尽量小心翼翼的口吻转述在厅里听到的,秦天河与莫大川的谈话。 说完,瑞瑶看看瑞璇,又转头道,“我也不敢信。不过,姐姐才在库房取了候府送来的血燕,正巧今儿那边让外面送了几钱血燕来试,还放在库房里,姐姐两相较过,说娘用的……确实色泽更暗,而且,闻着有股药味儿,是……像也是被熏过的。” “这怎么可能……燕窝?”陆氏依旧没大能听明白,“你是说,我娘,在燕窝里做了手脚,要害姨娘,害……我?我……打小就吃血燕的,我娘说……说,血燕养血气,怎么会……” 陆氏嘟嘟嚷嚷的,看看失态的瑞璇,又看看瑞瑶。 瑞瑶轻轻点头,犹豫着说,“葛大川说,炖煮时辰定在三刻……”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很简单的道理,陆氏自己会想。 三刻定时,是玉嬷嬷定下炖煮燕窝的铁律,府里的下人都知道。 “怎么可能,哈,”陆氏笑着拼命摇头,面色却愈发苍白如纸,“不可能,不可能!我娘一直很疼我!一直很疼……不可能这样对我!她没有理由,她是我的亲娘!不可能,不可能!” 瑞璇抬起脸来,冷笑,“娘还在发梦么?娘一直宠信玉嬷嬷,却没想到那个疯妇是老妖婆安在娘身边的眼睛的吧?娘在尚书府的行径,恐怕都被那疯妇当作笑话来讲给那老妖婆听!哦,还有,弟弟……呵,麒儿,娘曾想收在屋里的儿子……那死了的丫头说得一点不假,麒儿就是死在玉嬷嬷手里!她是怕娘有了儿子,对老妖婆交不了差啊!” “您想想,若是麒儿还在,爹又怎么能理直气壮的接那几个儿子进京!再闹得娘落得如此凄惨?” “怎么会……怎么会……”陆氏的脸由白转青,捂着耳朵一直摇头,“我是我娘年时得的女儿,最小的女儿……我娘,从小就最疼我,我要什么她给什么……我娘是安乐候夫人,她不会这样对我!” “是啊,”瑞璇站起来,几近粗暴的将陆氏捂着的双手拉下,冷笑着打断她的话,“要把娘养得如此心机全无,老妖婆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娘不想想,您的大姐是谁?那是当今最受宠爱、生下八皇子的德妃娘娘;您的二姐又是谁?肃亲王正妃,世子之母,一生荣宠不尽;您呢?若是别的一品官也就罢了,却是个布衣出身,没有半点身家,还停妻再娶的男人!” “这也就罢了,如今娘落得什么?说得好听是平妻,说得难听些,娘一直受那边压制着,比妾又好得了多少?娘和姐姐们,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再观候府,还有谁比娘的命运更加悲惨?” 陆氏跌坐椅中,“不可能,不可能……为什么?” “为什么?呵,”看着陆氏,瑞璇笑得极为凄凉,“答案只有一个。娘非但不是那老妖婆的嫡女,还是她仇人的女儿!而那仇人己经死了,她便只能把积了一辈子的恨意都记在娘的身上。” “能让高高在上的候府夫人活着记恨,却又无法明目张胆复仇的人,呵,娘,您可想到会是谁?那只能是个女人,外公最爱的女人!” “那老妖婆要得到外公的心,只能打落牙往肚里吞,装出爱屋及屋的模样!娘,您还不明白!您的娘,咱们的外婆,早就死了,死了!您根本不是那老妖婆的嫡女!” 第二五九章 赐婚 秦天河没有去瞧陆氏,而是与甘氏在屋里嘀咕了一宿,一早又去上朝。 他才一出门,琥珀便急急回来,愁眉苦脸的说大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赐婚的事情不知做的什么决定,甘氏那儿也打听不出什么准话。 凤翎笑笑,他没有心事才怪呢! 候府毕竟是秦天河的靠山,即便知道候爷夫人的“用心良苦”,除了疏远,除了心生嫌隙,他还真不能把候府怎么样;禀给皇上,皇上顶多责骂两句,总不能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责罚候爷夫人。 若是秦天河刻意疏远候府,损失的还是他自己! 还有瑞瑶,下月初就要抬进八皇子府的,日子都定了,若是这时候和候府翻脸,瑞瑶名声有损不说,攀附八皇子的希望怕是从此要断了,怎么想,吃亏倒霉的都是秦天河自己。 秦天河的决定,听从甘氏屋里传出的消息就能猜到。 他让甘氏看住陆氏,不让陆氏回府胡闹。 说得好听,是怕陆氏失去理智,大闹候府而跌了尚书府脸面;而实际上,不过是秦天河想压下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罢了! 反正细想想,候爷夫人想对付的那个人是陆氏,他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而现在,他接回了三个儿子,才死了一个庶子,并没有太大的损失。 夜里的愤怒过去,两相较下,从轻处理显然是明智之举。 爹爹是这样想的罢? 凤翎心头嗤笑不己,这个爹爹比她想是还更软骨头啊! 同时她也不免担心,今儿秦天河去上朝,头等大事便是给回复皇上赐婚一事。若是昨夜的事情对他没有太大的影响,很可能,爹爹的选择依旧是赵翦瑜! 怎么办? 箫云说他自有法子,可是一天多过去,也没传什么消息进来;她有心想见浅云问问。可浅云居深宫,不是她想见就见得着的,也没法儿就这事儿托安乐候世子夫人,非常时期,凭空惹人一段猜测反而徒生烦恼。 除了等待,似乎并没有更好的法子。 未及午时,秦天河便匆匆回府,吩咐家人沐浴更衣,准备一齐迎接圣旨。 秦天河的脸上并没有太多喜色,倒是微微蹙起眉心。绷紧唇线,直到李公公传旨过后,秦天河才带着一丝拘谨的笑意,谢恩。接过圣旨,送走李公公,转身便回了书房。 甘氏却是拉着凤翎回房,眉开眼笑的,一进屋就开起玩笑来,“娘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了地啊。咚的一声,听见没,凤丫?” 不等凤翎回答,又笑道。“我就说嘛,早上起来就听见喜鹊一直叫,我就知道会有喜事。” 琉璃捂着嘴笑,“夫人不是还眼奴婢说,那老鸹子一直叫,叫得人心烦,这会子怎么倒变喜鹊了?” “刁嘴丫头!”甘氏扬手作势要掌她的嘴,手到半空。又是收回抚掌笑。“管他什么喜鹊还老鸹,我只想到要得了个好女婿,我做梦都要笑醒……哎哟喂。”甘氏忍不住又双手合什对天,“阿弥佗佛,菩萨保佑哎!” “恭喜夫人,恭喜小姐。” 屋里的丫环婆子们也喜滋滋的上来道贺,挤了一屋子,围着甘氏与凤翎叽叽喳喳的说笑。 甘氏也喜欢这热闹,与她们一起笑成一片。 凤翎乖乖坐着,不敢插嘴。 这个时候她可有自知之明,只要她一开声,不管说得什么,都会被引到她的亲事上来,然后不管什么夫唱妇随、早生贵子之类羞人的话题都会有人扯出来说个没完。 凤翎红着脸,低眸,却眉梢轻挑,嘴角微扬,满脸掩不住的笑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有调皮的丫环学着李公公的腔调调笑,“嘻嘻,小姐就要成为汝阳候世子夫人了呢!世子爷那回来府里的时候,还特意来求见过夫人,奴婢们有福,可是见着了的,新姑爷长得可真俊俏……说起来,这是小姐的福气,奴婢们可不也跟着沾光?” “是呢,是呢!” 丫环们跟着嬉笑声一片,眉飞色舞地说起箫云。 “去去去,”甘氏冲丫头们挥手,佯怒,却是带着笑的,“越说越发没脸……各忙各去,各忙各去!” 丫环婆子这才三三两两的散去。 凤翎轻舒口气,抬起眼来,见琳琅依旧对着她意味深长的笑,她的脸立时又红到了耳根。 对着什么都知道的琳琅,她总是还有些心虚。 见甘氏喜滋滋的大约是又想要说箫云的话题,凤翎忙抢先开声,转了个新话题,问琳琅,“琥珀呢,回来没?” 琳琅点头,“刚才杏秀来回奴婢,说琥珀的事儿都办妥了,换身衣裳就来小姐跟着伺候。” 凤翎“哦”了一声,正巧就见得锦绣领着琥珀进来。 琥珀行了礼,把凤翎吩咐之事大略说了。 甘氏听了直叹气,“蔓儿这丫头,倒也是个有血性的……阿欢真的说……性命无碍么?” 琥珀回道,“是,夫人,这个奴婢也能担保,蔓儿的性命倒确是无碍的,小姐说蔓儿还有气儿的时候,奴婢就悄悄封住她颈部大穴,公子又替她上过黑续膏,说半月左右便能恢复如常,只是说话,怕就……” 琥珀没有说完,甘氏却是听明白了:蔓儿命是捡回来了,却是哑了。 看蔓儿的年纪,与凤翎是不相上下的,甘氏思及此,不免又是一阵唏嘘,“还是个小姑娘啊,这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凤翎握她的手,道,“娘不是把卖身契都还给她了么,我还让琥珀给了葛大川一些银两,让他带着蔓儿离京找个偏僻的地方过日子。葛大川是真疼蔓儿。这样的结局对蔓儿来说,也未必是件坏事。” “也是。” 听到甘氏的回答,凤翎便没有再继续蔓儿的话题,问,“陶姨娘呢。娘打算如何处置?” “能怎么处置?”甘氏苦笑,“出了这样的事,陶姨娘自然不能再留在府里。给她找个偏的庄子,每月拨几两银子养着也就是了。哎,” 甘氏重重的叹口气,“陶姨娘啊,她要的公道是什么,只怕她自己都不知道。再说,还了公道又如何?她的儿子也不会回来,日子还得一样过。女人的一辈子哪。也就这么回事,最终或许根本落不下什么。” 甘氏有感而发的话,让凤翎也是一阵默然。 前世她的一辈子,最终可不是什么都没落下? 甘氏却又笑着拉起她的手。慈爱的将她额边的碎发抚至耳后,“凤丫啊,娘呢,平常虽然总念叨你几个哥哥,但其实并不是太担心,他们是男人。把命握在自己手里,不像女人;” “好在我的凤丫是个有福之人,世子爷么,娘看得出来。是真心把你放在心里的,那就好。如今娘也没什么可望的,就望着你和世子爷能和和美美的、平平淡淡的一生才好。知不知道?” “知道,娘。” 凤翎轻轻回答,看着母亲发中闪过的银光,心中五味杂陈。 平淡一生,也是娘亲盼望期待的吧? 外面偶尔传来一声两声的哀嚎,听得甘氏摇头。“这是想打死玉嬷嬷呢。你爹让我堵着不让出去,那边看样子是把怨气都出在她身上了,其实也怪不得她。” “该!”琳琅啐一口。“别看玉嬷嬷平日里人五人六的,那心肠忒恶毒,别的不说,对着那么小的孩子能下得去狠手,那心准是黑的。” “也是,”甘氏点头也叹,“果然人不可貌相,像那肃亲王世子,看上去也是模样俊俏,风流潇洒的,却没想到……亏得老天有眼,也亏得皇上英明,当初没有将我凤丫赐婚给他,要不,这时候可不知哪儿哭去!” 肃亲王世子?赵翦瑜? 甘氏这时说起赵翦瑜,好像还有些故事似的,让凤翎微惊,“肃亲王世子……怎么了?爹爹如何改变的主意?” “哪里是你爹改变的主意?”甘氏微蹙眉心,轻轻摇头,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你爹的脾气,你还不明白么?我昨儿劝了他一宿,今儿出门的时候,他还犹豫不决的,弄得我坐立难安,就担心他呈奏皇上,要把你许给肃亲王世子,” 甘氏笑望凤翎,拉着她的手,“世子爷来拜见我的时候,斯文有礼,我可是一眼就瞧中的……和我女儿一样,是吧?” 原来甘氏也早就知道她的一颗芳心许了谁。 “娘!”凤翎红着脸唤她一声,又问,“后来呢,既不是爹爹改变的主意,那是皇上的意思,赐婚给汝阳候世子?” 甘氏还是摇头,“你想啊,皇上原本是想在汝阳候与肃亲王之间两相权衡,又既然当众开了金口,给你爹爹选择的权力,又如何会轻晚自下决断?我听你爹回来时的口气,皇上大约也是中意汝阳候的,肃亲王世子又出了这等事,皇上顺水推舟的做个人情,肃亲王也不好多说罢了。” “肃亲王世子……出了什么事? “你爹回来气乎乎的,没有说得太清,大约是……”甘氏作势清了清嗓子,含糊其词,“也就是,大约去逛了一回青楼,偏偏又出了些事情,碰上了爱闹事的人,然后给人扒光了衣裳扔在大街上,又正巧给礼部的朱大人认了出来,一本参到了皇上面前……于是这事儿就……” 甘氏说得含糊,凤翎听得几欲失笑。 原来如此! 这就是箫云说的,最简单直接的法子! ps: 好吧,我又食言而肥了~~本来以为俺娘来了,替俺做着家事,我可以轻松一些,挤出多些的时间码字,却没想到要过年了,一天忙过一天,孩子又都放假了,早上六点起来码字都码不完,只好就……哭~~跪求原谅~ 第二六零章 变化 上门恭贺的人络绎不绝,秦天河在府里脚不沾地的忙了几日后,再让甘氏简单的收拾了些行李,说要去苏阳呆上些日子,清查苏阳弊案之中涉及到的往来账目。 直到出门,秦天河眉心紧锁,脸色没再开朗过。 苏阳弊案本来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也不知怎么就落到他头上的。 其实不用查,明眼人都能看出苏阳弊案是怎么回事:欺上瞒下,官官相护的恶性循环罢了,最终不过是想将皇上一层一层的深深蒙在鼓里。 男丁保田新政在全国很是如火如荼的推行了一阵子的,有弊案的地方又岂止苏阳一个?若是彻查苏阳,其他地方官一样岌岌可危,地方官又常与京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扯出一个会带出一串,所以这才一拖再拖,查无头绪。 皇上要从苏阳地方的小金库查起,勒令他去牵头查案,岂不是要他把人都得罪尽了?本来还有个安乐候做后盾,现在好了,因为凤翎的事情,得罪了安乐候府,陆氏还是候爷夫人的眼中钉! 秦天河甚至怀疑,是不是安乐候早就对他心生芥蒂,所以才暗地里使的手段、落的绊。 还有同时督察的皇十一子,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 秦天河越想越头疼。 好在还有即将成为亲家的汝阳候,那是与皇上关系匪浅,能独当一面的人物,若没有安乐候,汝阳候也是个不错的靠山。 再退一步说,如今尚书府与汝阳候是亲家。他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汝阳候也是面上无光,皇上的赐婚又是不能退的,所以……汝阳候当是会罩着他的才对,若真有什么错,只要汝阳候在皇上面前遮掩几句。皇上也必会睁只眼闭只眼才是。 这样想,秦天河心下又存了一丝饶幸。 临去苏阳之前,箫云来了府中与甘氏拜会辞行,找机会与凤翎只见了一面,当时甘氏在,两人并没有机会多说。箫云自然也没有提阿蓉的事情。只悄悄说了一句:“万事等我从苏阳回来再说。” 凤翎点头应下。 而秦天河离府之后,府里一切还算平静。 甘氏没有理由总困着陆氏。 陆氏带着两个女儿回了一趟候府。在候府说了什么,外人无从得知。只是陆氏回府之后,将身边所有的丫环婆子打发的打发,嫁人的嫁人,又让管家彻查了一回府中的花名册,但凡与候府有些关联的下人。立了张名册出来呈给甘氏,要甘氏全部打发掉。 甘氏自然乐意如此,便按她说的办了。打发了府里许多丫环婆子,很快也从外面挑了合适的进来补上,虽然府里乱了一阵子,好在一段时间过去,一切慢慢的也就恢复如常。 玉嬷嬷死了。 据说死状十分之凄惨。 浑身被打得没有一块好皮,扔出去的时候,陆氏连裹尸草席都不愿给。 下人们并不明白府里发生了什么,只看见主母大刀阔斧的整治,下人们噤若寒蝉、人人自危了好一阵子,慢慢地才恢复正常。 陆氏像变了一个人,整日闷在房中不出,又去了日服燕窝的旧习,甚至连燕窝二字都听不得, 候府也不再往尚书府送燕窝。 一切迹像都表明,尽管秦天河反对,瑞璇瑞瑶劝阻,陆氏还是不顾一切的与安乐候府闹翻了,切断了自己的后路。 慢慢的,连姨娘和庶女们都不再登陆氏的门。 没有陆氏做后山,姨娘们翻不起什么浪来,往甘氏屋里跑得勤了许多。 尚书府里陡然变得井然有序,女人们的关系倒是变得前所未有的融洽与平静。 尚书府里唯一没有受燕窝影响的是瑞璇与瑞瑶的亲事。 瑞璇定的日子在十一月十一,而瑞瑶抬入八皇子府的日子是六月初八。 一转眼己是五月底,秦天河还没有从苏阳回来。 甘氏让人往苏阳送了封信,提醒秦天河瑞瑶好事将近,虽说瑞瑶入府为妾,喜事不能大肆操办,但毕竟是得了皇上的首肯过了妾礼,入的八皇子府,该到的礼节还是得到。 甘氏便就此事征询秦天河的意见。 很快得了秦天河的回信,说几日便回。 大半月未见,接了信,甘氏的脸上还是现出淡淡的喜色。 然而,秦天河回府,却给甘氏带来了一份意外的“大礼”:两个年刚及豆蔻、貌美如花的新姨娘。 看见一左一右一个抱着琵琶、一个横握玉笛的少女的时候,甘氏愣怔了一瞬,很快便面色恢复如常,泰然自若地带着众人向秦天河行礼,“妾身见过大人。” 起身之后,甘氏便静静地看着秦天河。 凤翎挽着甘氏,面带嘲讽的打量着面前的秦天河。 秦天河的脸上完全没了刚去苏阳时的颓丧犹豫,取而代之的却是难掩的意兴飞扬,合身的官服将他原本挺拔的身体衬托得愈发昂扬,周身上下都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志得意满包裹着。 目光落在秦天河微肿的眼睑,凤翎忍不住轻勾唇角。 这是日日笙歌燕舞、声色犬马的结果罢? 秦天河的面上露出些些尴尬,干咳一声,抬手指向甘氏,向身后的两个美人道,“呆着做什么,还不快见过夫人!” 两人美人这才神色一敛,向甘氏福身行礼,娇滴滴的, “奴婢蝶豆、丁香见过夫人,夫人万福。” 两美人声音婉转若乳燕初啼,美目流盼中亦风流尽显,腰肢轻扭时也别有一番风情。 秦天河的眸光便跟着失神了一瞬。 甘氏在袖里死死的掐住自己的掌心,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恩”了一声,目光落在秦天河脸上,半是揶揄,“大人辛苦。不过这两位姑娘,妾身敢问大人,打算如何安置。” “也是同僚的盛情,我实在难以推却,这才……带回府。安置么,后院的事情,还不全凭夫人安排?” 秦天河边说,在两位美人身上游移的目光带着掩不住的贪娈。 两位美人掩嘴轻笑,看来都是天生的风流胚子,众目睽睽之下,依旧不忘与秦天河眉目传情。 秦天河落在二人身上的目光亦变得愈来愈灸热。 甘氏实在看不下去,“蹭”的站起身,扬声唤:“李嬷嬷!带两位新姨娘下去好生安置,依府里定制配丫头婆子伺候,不可怠慢。” 李嬷嬷应下。 两位美人喜滋滋的谢过,起身的时候仍不忘向秦天河抛了个媚眼。 秦天河顿时感觉胸中有只小爪子在挠,再也坐不住,正好跟着甘氏起身,讪笑,“那……我也歇了,赶了许久的路,实在累。” 甘氏不理他,伸手向凤翎,“阿凤,咱们走。” 凤翎挽着甘氏,目不斜视的从秦天河面前走过。 又往甘氏屋里坐了一回,稍劝了几句,见甘氏只是有些沮丧,对秦天河此举倒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意外与伤感,凤翎倒是放下心来。 爹爹在娘的心里早就没了先前的地位。 在爹爹的身上,娘也就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回屋的路上,凤翎不自觉地加快步伐。 爹回来了,箫云也该回来了罢?会不会找个法子来与她相见? 阿蓉如何?苏阳弊案如何?爹爹的事情又如何?那两个美人究竟是何来历?凤翎的心里有太多疑问想问箫云。 才一进屋,琳琅掩门,回身时身子一歪,而琥珀却是一个急迫的转身,向后踉跄两步,稳身后便往门边跨而出,一指挑开门闩,身体便自门边溜了出去,然后一手抓门板,伸出半个脑袋向凤翎吐舌,压低声音道,“别瞧奴婢这招式丑了些,可是练了许久的……” 冲凤翎挤眼,琥珀皱皱鼻子,笑,“小姐恕罪,奴婢突然内急,去去就回,去去就回……小姐累了,且先歇歇,奴婢可能有一阵子。” 话才说完,门被轻轻带上,琥珀那张鬼灵精的脸跟着消失在门边,还似乎是故意放重了步伐离去。 凤翎的脸霎时红若火烧云. 还未回身,下一刻便落入一个宽阔而熟悉的怀抱,樱唇也被几近急迫的撷取。 沁如鼻间的都是惹人心醉的,他的味道,撩拨得她浑身酥麻而不能自己。 柔软的长舌毫不犹豫的长驱直入,尽情搅动她口内的香津。 凤翎微闔双目,含蓄而小心的回应他的吻,也惹来他更近疯狂的索求,。 直到她觉得快要窒息的时候,箫云才恋恋不舍放开她的唇,又在她额间轻啄。近在咫尺的一双凤眼亮晶晶的,眸光里温柔似水,直醉了她的心。 凤翎给他瞧得直往他怀里缩,又给他紧紧的揽在胸前不放。 “怎么来了?”温顺的伏在他胸前,凤翎轻轻的问。 “想你,整日都想你。”箫云低头衔住她的耳珠,以柔软的舌尖逗弄,一边在她的耳边呢喃,“等不及迎你过门,如何是好呢?” 凤翎轻捶他的胸,“什么时候学会的花言巧语?” “你教的。” “胡说!”凤翎红着脸仰头瞪他。 箫云轻笑不答,捉住她的手牵着往桌前坐下,舍不得放开她的人,便将凳子挪近,一手自她身后揽住,一手握她的柔荑轻揉,捉起来放在唇边轻吻。 第二六一章 约定 “怎么提前回来了,苏阳弊案查得如何?可有进展?”凤翎问箫云。 “唔,”箫云微微沉吟了一阵,点头答道,“皇上准许先斩后奏,十一一到便先斩了几个贪官,又有百姓上书,冤案不难;十一手中尚有涉案官员名册,只等搜罗证据,呈报皇上定夺。如今拖着没有开审,不过是为滞留苏阳找个借口。” “既然案可结清,为何还要滞留苏阳?” 箫云笑,“你不觉得事情进展得太顺利了么?我和十一在京外游玩,每到一处新政流弊不断,唯在苏阳,居然仅此一桩;秦大人整理出来的往来账目,除了之前己知的千两贿银,账面干干净净,居然一纹不差。” 凤翎眉尖轻蹙,“我爹……” 话未说完,箫云却明白她的意思,摇头道,“确有人动过手脚,但与秦大人无关。” 凤翎稍稍放下心来。 十一清查苏阳弊案的结果,势必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她只想利有此事让秦天河获个失职外放之罪,可若是失度,秦天河收受贿银,将来一旦被连带出来,像秦天河这种根基尚浅,又看似有靠山的官员最容易被推出来顶包。 若是闹得不可收拾,再累及妻儿,就不是凤翎想看到的结果了。 关于秦天河,箫云不好说得太多,又知道凤翎担心,便轻握她的肩头,道,“你安心。驿馆附近我安了眼线,担保一两银也入不了,而且我爹爹当着秦大人的面儿。斩了收受贿银的小官,相信秦大人心里有数。” “那两个女子……” 箫云的脸上现出些些歉意,“画舫私密,初时我防之不及。不过事后我以秦大人名义送还两女的赎身银。并斥责行贿官员,唯这两女子,我不好对秦大人开口。” 凤翎对秦天河更是气恼。 箫云如此防犯的情况之下,还能给秦天河钻了空子收美妾,想也知道,秦天河在苏阳的行径绝不似箫云所说的轻描淡写。 箫云大约是见着她脸色不好,便又浅笑道,“你若不喜欢,弄走不难。不过。我细想想,留下那两个女人,更稳妥,左不过半年的事情。” 凤翎想想也是。 其实秦天河带回的这两个女人也未必就没有用处。 洛十一最终必然查出苏阳的账内账,坐实秦天河的失职之罪,到时皇上若是重罚,自当免职或外放,可皇上是从轻处置,也可能只是罚俸。 秦天河若是留在京城,最终必将陷入安乐候的泥淖不能自拔。 倒不如再让洛十一推出那两个女子。虽不致受贿,但至少给秦天河再加上个为官不洁的罪名。 还真是难为了箫云。 若不是为了她,箫云又岂会愿意去做这么麻烦的事情? 凤翎对着他露出笑意,“多谢,世子爷的恩情我会记在心里。” 听了这话,箫云却笑得灿若晨光。 两片薄唇勾起一个近乎完美的弧度,衬着他精致的鼻翼,他的脸庞便如红莲一样的妖艳倾城;眼里却又跳跃着奇异的、精灵一般的火光,还带着些些诡密。 就像是等待着猎物出现似的表情。 凤翎立时便后悔说了这句话。下意识的往后退缩。 后背却是一紧。箫云歪着脑袋看她,鼻尖几乎顶着她的鼻尖。似乎感受到他的呼吸,凤翎觉得自己的两颊似乎下一刻就能烧起来。 凤翎窘得直推他,“有话好好儿说。” “说着呢……“世子爷还有很多恩情。阿凤这样一笔笔记着,累着了怎么好?还有些时辰,阿凤现在不如就还了这桩恩情罢?” 凤翎轻扇羽睫,稍稍往前凑脸,蜻蜓点水一般的啄过他的唇。 “不行,”箫云摇头眯着眼笑,一副吃定她的模样,“世子爷的恩情高若天,厚如海,阿凤只记得这么些些可不行,得多一些。” 凤翎只得再仰脸过去,才触及他的唇瓣便被狠狠的吻住,将她的舌吮吸搅弄,直到她娇喘连连,无法呼吸才再作罢。 箫云意犹味尽一般,轻咬她的耳珠,引起她一阵颤栗之后,才伏在她的肩膀肩头轻喘,带着笑道,“这样才像个还恩情的模样!” 温暖而湿润的气息顺着粉颈而下,自她的心底撩起一阵旋风,惹得她全身酥麻难耐,不自觉地“哦”了一声,立时感到他的唇又在自己肩头蠢蠢欲动。 凤翎暗暗叫苦。 几次亲密过后,箫云吻她的技巧都比以前娴熟得多,再这样下去,箫云当然未必会犯她,但只怕两人都得倍受煎熬。 凤翎忙从脑海中搜出话题来说,“你可去见过欢哥,阿蓉的事情,你怎么想?” 箫云在她肩头的动作一滞,又吻了一下,才坐直身子,淡淡的笑,“我立过誓言,一定要救阿蓉的性命,虽死不惜。我不能违誓,但这誓言在阿凤之前,自与阿凤你无关。” 凤翎伸手轻抚他的脸,笑颜如花,“现在便与我有关。我有皇上的圣旨在手,世子爷若是抵赖,小心我到皇上面前告御状,告你个抗旨不遵!” 箫云轻扬唇角,露出一个未完全绽开的笑容,便伸掌盖住她的手移往唇边轻吻,又握在手中,凝眸看她,“阿凤说的昙花……可会后悔?” “世子爷说的,一生不负凤翎,可会后悔?” 箫云摇头,不说话,却目光坚定得足够让凤翎读懂他眼中的含义。 “那么,我心似君心,不后悔。” “好,就如阿凤说的,我心似君心,就让咱们赌一把。”箫云展臂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声音自她的头顶传来,亦如从前一般坚定,“昙花以其刹那芳华而绝天下,若能与阿凤并蒂,做枝昙花亦自在逍遥!” 箫云是在告诉她,她若因此丧命,他也必不独活。 凤翎第一次感受到重生而来的生命是如此的珍贵而厚重。 为了娘,为了哥哥,她曾经想过,即便舍弃重生也再所不惜;而此时为了他,她却绝不能舍弃这生命。为了他,她必须将这生命紧紧的握在自己手中! 此刻开始,她不去想这种决定是否值得。 现在的她,只想把身边的这个男人整个儿揉进她的生命,哪怕只是一丝一毫,她也不愿意分给别人。 重活一回的生命,不如就让她自私一回、肆意一把! 凤翎不说话,在他的怀里动动身子,让自己窝得更舒适些,才轻轻地“恩”了一声。 额间即刻感受到他的唇瓣,温暖、湿润。 两人这样依偎着坐了一阵子,箫云轻轻放开她,坐直了身子,“如今有了婚约,我反而不便常来,就怕百密一疏,于你不好。你若是有话对我说,可以写信着人送往常欢处,较不惹人生疑,他也靠得住。” “恩。” “不要抬头落款,我认得出。” “恩。” “尽量简单,我会想法子见你。” “恩。” 见她惜话如金,箫云便轻点她的鼻尖,笑着逗她,“若是想我,送张白纸点朱红,我领会得。” “去!”凤翎轻啐他一口,满脸飞红,“原还以为个不爱说话的,哪里学来的这些?正事也能歪着说。阿蓉说得真对,你就是只披着羊皮的狼!” 箫云“呵呵”地笑,“你是羊,我是狼,羊入狼口你也得认了,不然,我也有赐婚旨意,我也告御状去,也告你抗旨不遵!" 箫云说着,却忽然收住笑,问她,“说起这个,有件事儿我倒是想问你,十一那儿,你可是许了什么?十一可不是普通人,你凡事都要同我商议,我自有法子。” “十一爷说了什么?” “他问我,鱼与熊掌如何兼得。” “你如何答他?” 箫云笑,“不能。” “十一爷如何答?” “他又问我,鱼与熊掌我要什么?” “你如何答?” 对于这两个男人心知肚明还绕来绕去的话题,凤翎哭笑不得,却也很想知道答案。 “我向来不喜废话,所以我直说,我跟他说,阿凤是什么,我就要什么。” “然后呢?” “然后,十一苦笑着问我,他是不是选错了?” “你答呢?” “我当然告诉他,他没错!” 箫云的话中带着得意,表情就像个抢赢了糖果的孩子一般,“他若选对了,我怎么办?” 等凤翎笑过,他便又问道,“你呢,让他选了什么?” 凤翎笑而不答,站起身过墙角边端过大半盆水来,放于桌上。 箫云往水里看了一阵,抬眼看她,疑道,“这是……” 凤翎背过身去,伸手自脖上解下外公留给她的凤翎项圈,轻轻放下,与箫云一起看着它很快沉入水中。 “你这是……” 箫云惊异的看一眼凤翎,就再见得凤翎摘下左手指上的戒指也扔入水中。 那戒指居然在水底滴溜溜的打了几个转之后,跟着奇迹一般的与项圈一起浮出水面,然后停住不动。 凤翎伸指往水中拨了几下,可不管她怎么拨弄,项圈与戒指总能再浮上来,箫云很快便发现,两个凤翎衔口处总是对着同一个方向。 箫云半天说不出话 凤翎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将项圈与戒指捞出来摆在桌上。 “这里面一定藏着什么,我把它许给十一爷了。” 第二六二章 引铁认主 箫云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拿起项圈与戒指,放在手中细看,又掂量几回轻重,再学着凤翎将项圈与戒指轮番丢入水中。 奇怪的是,当他将项圈戒指放入水中,静等之后,项圈戒指在盆中竟未发生任何变化! 如石头一般的沉在盆底。 箫云莫名的看了凤翎一眼,一手提袖,另一手自盆底捞出项圈戒指,再小心的依次放入盆中。 项圈戒指再一次沉入盆底。 再调换放入顺序、方法,项圈和戒指依旧一放入便沉入盆底。 试了几次,皆是如此。 凤翎也是大为惊奇,自他手中接过项圈戒指,“我试试。” 她是第一次将项圈戒指的秘密示人,是以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况。 凤翎轻轻地将项圈戒指依次置于水中。 项圈沉入水底,而戒指在触及盆底的一霎那,就像有什么在盆底推了一把,项圈与戒指同时往上一跳,一齐跳出水面,在水面上滴溜溜的直转,最后停在了水面上! 箫云更加愕然,伸手取出水中的项圈戒指,擦了擦,再依顺序放入水中。 和刚才一样,项圈戒指直接落在了盆底,没有变化。 几次之后,箫云终于放弃尝试,发出一声惊叹,“怎么可能!” 虽然很奇怪,事实却摆在眼前:只有凤翎亲手将项圈戒指放在水中。项圈戒指才会出现这种指示方向的性能! 箫云拈起戒指,放在眼前细细的瞧,一边道,“不像是银的……” 一句话倒是提醒了凤翎。 “认主!这就是引铁认主!” “什么……认主?”箫云抬起眸来看她。 凤翎自水中取出项圈,袖中取出帕子来抹干水,握在左手。再接过箫云水中的戒指。右手二指拈着托往手中,一并递到箫云面前,道:“引铁,天外之石,性坚,认主。” “引铁?什么意思?” “恩,引铁。这材质非银非铁,为天外之石,名引铁。外公曾留下这样的提示:引铁,天外之石,性坚,认主,我原不知其意。不过这样看来。我猜想。是有名引铁的天外之石,外公得之,以石制成这两样东西。” “制法虽不得而知,而却留下这两样特性,一为坚,而为认主。外公将这两样东西留给了我。自然只认我为主人。外公留下这两样,必然有其深意。有此特性,万一不慎落入他人之手,也是毫无用处的石头。” “哦……”箫云听得似懂非懂,“天外之石倒不奇怪,性坚也能理解,”转眸瞧了一眼自己横在桌上的墨剑,箫云又道,“墨剑亦来自天外飞石,其性极坚,削铁如泥,不过认主么,” 箫云摇摇头,“墨剑自师傅传至我的手中,可见并无此种特性。” 箫云说着,抓过墨剑,拔出剑鞘横在身前,再示意凤翎将项圈戒指并排列在墨剑旁边。 墨剑剑身漆黑如墨,剑身细长,刃处银光流转,透着杀气,让人不敢逼视;而项圈戒指色银若星光,如少女的双瞳,看似不经意的一瞥,亦柔情似水。 一黑一白,极刚极柔,矛盾的组合。可这样摆在一起,却并不让人觉得突兀,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极为神秘的协调。 箫云转眸看凤翎,用着疑惑的语气,“奇怪,会不会……有什么……” “有什么”只是感觉,他无法用语言表达,希望凤翎能给解他困惑的解释。 凤翎只是摇了摇头。 项圈戒指,她还只是半知半解;墨剑,除了那句“墨剑启天相”,她更是一无所知。 不过,凤翎的脑中忽的灵光一闪,目光在墨剑与项圈戒指上盘旋。 联系起来的意思,是不是说,以她的项圈戒指来寻找天相,再以墨剑启之? 项圈戒指与墨剑之间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 都来自天外飞石,性坚无比。 项圈戒指曾为外公所有,而墨剑曾被墨方借给外公很长一段时间,不知用处。 二者之间还有着莫名的协调感。 外公藉由她的重生将项圈戒指送到她的手中;而箫云亦是藉由箫蓉的重生而重生,才成为墨剑的主人。 她和箫云,将是夫妻。 不能不说,仿佛是谁在冥冥之中画下了一个圈,兜兜转转的,似乎在一步步的接近原点。 “怎么?” 看着她若有所思,箫云问。 凤翎起身去取出当初墨方送给他的锦囊来递给箫云,“这是你的师尊墨方前辈送给我的,说是外公所托,外公请他边城大捷之后,将锦囊送到我的手中。” “我师傅?”凤翎从来没有对他说起过与墨方见面之事,令得箫云再一次动容。 箫云自锦囊中取出纸条来看,更是惊愕,“这是……什么意思?我师傅怎么会给你……你外公是……?” 有太多的问题,箫云己经不知道要如何发问,索性停下来,重新整理过思路,才看着凤翎再说道,“所以说,墨剑之中,或许藏着什么可以启动天相的秘密,而你的这两样东西,或许能找到这种天相?” “我想也是,这两样应该能找到外公留下的东西,而墨剑,墨前辈说过,外公曾借它一用,或许,外公在某个地方留下机关,墨剑会是启动机关的钥匙。” “我师傅的至交,你外公是……”箫云略作沉吟,声音陡然一提,“隋风!” 凤翎点点头, “外公虽未留下关于他自己的只字片语,却在许多地方藏有痕迹,我想,外公应当就是当年的第一方士,隋风。” “隋风留下的东西,当是龙脉!” 箫云的眼中闪现出一种奇异的光芒,欣喜与惊诧。 “当年那小屋的主人……” 凤翎笑,“外公。” 箫云神色一凛,“果然。只不过我未在那小屋之中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不过,当初我也安然,既然是隋风藏身之处,找不到痕迹也是自然。” 凤翎又将当时与墨方见面之事说与箫云知道。 箫云频频点头,“难怪。我听师傅说过,他与隋风曾是莫逆,师傅不曾细说,我也不便多问。我总以为隋风是逝去的传奇,却没想到竟与阿凤你血脉相连。所以……” 箫云拈起戒指,以指尖绕着戒指一圈,最终停留在衔口处,“这是一支凤翎?” “是,凤翎,所以才有我的名字。” 箫云点点头,将戒指放回原处,又拿起项圈来看,“一模一样。” “恩。” 箫云放下项圈,又盯着桌上的东西看了好一会儿,看看她,摇头,“我实在瞧不出什么来。会藏着什么?” 凤翎抓起项圈戒指又扔出水中,看着它们浮上水面,道,“我不知道。但是既然外公将我的名字嵌入其中,我想总有其用意,我该是那个可以找出秘密的人。” “所以你把它许给十一换了……” 凤翎点头,“我的自由。” “难怪……” 箫云只说了两个字,便垂下眸子,一边擦拭墨剑,再将其收回鞘中。 沉思。 多年的习惯,若有所思的时候,他总喜欢这样轻抚墨剑,光滑而厚重的感觉,能让他的心头清澄若明镜。 他是知道洛十一对凤翎的心意的,也是因为凤翎,洛十一对他心生芥蒂,疏远了许多。 也因为怕洛十一在其中左右,他才将自己的心意向父亲汝阳候合盘托出,汝阳候才会亲自来京,向皇上请旨赐婚。 却没想到洛十一居然保持着异乎寻常的沉默,甚至说动皇后在皇上面前替他与凤翎作伐,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原来如此! 箫云想清前后,将手中的墨剑放于桌上,牵她的手,“好,咱们就用它换你的自由,换我对阿凤一生的承诺。” 感受到他掌间的温暖,凤翎冁然而笑,“好。” 箫云笑笑,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阵,仍然眉心紧锁,道,“十一……并非池中之物,若能得到隋风遗传,势必如有神助,如此一来,他暂且顾不得儿女情长,然而,他亦从来不是个会轻言放弃的人,你还是要小心为上。若逼不得己非见十一不可,切记时刻小心,话不可一次说尽,事不可一次做绝。” “半年之内,我必迎阿凤过门。不然,我心中难安。” 凤翎微红着点,轻轻点头,“好。” “还有,隋风之事非同小可,切不可让别人知道,以免惹祸上身。” “我知道。外公身后只留下许多疑问,并未有留有任何存于世间的痕迹,外人即便想寻,也无从下手。” “这就好,你记得,不管什么时候,放弃所有也罢,我只要阿凤无恙。”箫云浅笑着,带着一丝宠溺的表情轻抚她的额发。 见她笑着点头,便也笑笑,转眸往那盆中的项圈戒指,轻摇头,“不过我实在瞧不出什么。看似倒像什么罗盘似的,不过世界之大,没有地形图,没有参照,光有罗盘也枉然。 “地形图?”凤翎想了想,站起身往柜中翻了几下,取出一个长约五六尺的大卷轴来,展开铺于地上,向箫云道,“我猜想,该是这个。” 箫云面色一变,表情错愕的看了她一眼,在地形图之前蹲下身细细查看地形图,边看,边啧啧称奇。 第二六三章 要个说法 凤翎毕竟是女子,对地形图不甚了了,有了箫云的帮助,凤翎心中对外公留下的地形图倒是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凤翎知道,外隋风标注在地形图上的、成组出现的蚯蚓文字,是一种在那本被烧毁的《随笔》上称作“坐标”的东西,对于所指目的地,给予最明确的标示。 只不过这种坐标,隋风用了一种极为奇怪的尺度单位来表示,让箫云完全不知其所指。 等凤翎将坐标单位按照脑中“随笔”的记忆将这种坐标转换成现行尺度单位,再向箫云详加解释,箫云再将自己所知教于凤翎。 箫云说,他游历数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精确的方位指示。根据这种坐标指示,很容易能在极为宽广陌生的地域准确地找到想要到达的地方。 地形图中最特别的莫过于某处以炭笔勾勒的山形图案,图案周围,以冰蓝色晕染,而首尾相衔,稍远看去,赫然就是大小相环的两个凤翎图案! 这张地形图色彩斑驳,唯此处以浅色炭笔勾勒,乍一看去,此处如白璧微瑕,倒像是绘图者的无心之失,并不引人注目。 两人细细研究过后,一致认为,这个地形对于隋风来说必定是个什么特别的地方。 而隋风带走最大的秘密,便是龙脉。 然而对于勾勒出的这个图形,隋风未在地形图中做任何注解说明,不过细细研究过后箫云猜测,这个地形。很可能是在大吕最北部海中,一个名叫青衣的小岛。 具体还待回去查过之后才能确定。 凤翎在隋风留下的图纸又翻找了几日。终于在一个旧图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类似的地形图。 箫云又搜罗了许多有关青衣岛资料送来。 凤翎研究了几日,终于对于青衣岛有了个大概的认识。 青衣,现为大吕最北雅诺郡所属,海中孤岛,无人居住。 附近海域盛产青鱼,而青鱼为仲夷王庭指定贡品。青衣岛也因青鱼而盛极一时。 之后仲夷国破,而大吕不尚海食,青衣岛便渐渐没落。 隋风如此郑重其事的藏着的地图之中,标示出青衣,必定有其用意。 可惜青衣离京城甚远,又在海中,她不可能做实地考查。而箫云去汝阳之后,须再回苏阳。亦不可能悄悄打探,凤翎只得将青衣之事暂且压过一旁。 不过,所有的零碎所知,她需要仔细整理过滤之后,才能分批分次的透露给洛十一知道。 这些天见她神情专注的在屋里读书,琳琅也就守在门前不让打扰,琥珀匆匆而来,在琳琅耳边低语。琳琅犹豫着嘀咕了几句,正巧被凤翎听见,便停下手中的动作,问。“出什么事儿了?” 琳琅进来回,“青鸢来回,请小姐即往老夫人屋里一趟。” “老夫人?”凤翎略有些奇怪,抬眼向琥珀问,“出什么事儿了?你刚才和琳琅说的什么?” 李氏与她向来并无交集,连她的请安都免了,若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李氏不可能如此大张旗鼓地来让她过去。 琥珀与琳琅对望了一眼,还是琳琅回道,“奴婢们也是听来的,老夫人请小姐过去,怕是……是为了堂小姐的事儿?” “堂小姐?巧玉?” 琥珀点头,接道,“听说堂小姐不知怎么了,这几日未进粒米,病得不轻,下人们在传……说,怕是不行了。” 凤翎合上手中的书,站起身来慢慢儿将桌上堆乱的图纸慢慢儿收拾。 琳琅想过来帮忙,被她挥手制止。 一边慢慢儿收拾,一边向琥珀,“继续说,怎么了?” “老夫人向来疼堂小姐,因为这事儿急得火烧心,厥过去几次,据说含了几次参片才缓回来……” 凤翎抬眸挑眉,“身子不好,让我爹去太医院请太医来瞧便罢,让我过去做什么?” “史太医来过了,说是老夫人无碍,不过身子不好,受不得刺激。” 凤翎轻哼一声,“所以呢,我爹让我娘好生照顾着,依顺着,别再出什么岔子?” “是。特别是后日三小姐出阁……” “哦,再然后呢?” 琥珀望一眼琳琅,表情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然后,老夫人说……说堂小姐命苦,无依无靠,又因为之前给候府小姐陪嫁的事儿毁了名声,这才生的心病,又说她离不了堂小姐,要……” “要我娘给个说法?” 琥珀低眉,“是。” 琳琅轻叹,“夫人也是难。听琉璃说,老夫人不管什么时候犯毛病,就唤夫人过去,然后一直拉着夫人要……” 要什么,琳琅没说,但巧玉的心思么,不难猜。 “呵,”凤翎轻笑,转身往镜前理了理鬓发,道,“行啊,你去回了老夫人,说我这就去。你就跟我奶说,也甭为难我娘,堂小姐要什么说法,我这个嫡小姐若给的了,我给便是,让她老人家保重身体才好。” 琥珀应下。 凤翎换了身衣裳往李氏屋里。 屋门大开,屋里的丫头忙进忙出的乱成一团,凤翎挥手止住正要去回话的丫环,自己走进屋里。 正见着李氏犯病,在床上捂着心口直喊巧玉,“玉丫啊,玉丫……奶奶随你一起去!我苦命的丫头哇!” 甘氏也刚刚赶来,接过丫环手中的药汤,端到李氏床前,正想劝她喝,谁知李氏一扬手,将药汤洒翻一地。 李氏干嚎,眼睛扫过门边的凤翎,“别理我,别理我!横竖就是个没用的,让我早死了拉倒!” “娘!”甘氏头疼地直揉额,声音稍重了些。 李氏转头冲着甘氏瞪眼,“是啊是啊,我有什么用呢?惹人嫌啊!让我早死了拉倒,还请什么太医,装什么孝顺!我对不起天江啊,玉丫要有什么好歹,我也没法儿活了!” 甘氏才要说话,袖口却被李氏一把抓住,“叶儿哪,玉丫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你就当疼疼玉丫,也心疼娘啊。我这个当娘的求你,求你还不行吗?”转头又哭,“玉丫啊,我苦命的玉丫!” 哭叫起来中气十足,哪里像是什么有病的样子? 凤翎正想上前,身后门帘一掀,两丫头搀着巧玉走进来,巧玉边走边哭,“奶奶……都是玉丫不好,累得奶为玉丫操心,玉丫不如早死了的好!奶奶!” 巧玉由丫环们搀着,摇摇晃晃的径直从凤翎身边擦了过去,扑在床前,与李氏一唱一和。 “奶,这是玉丫的命,您甭为玉丫操心。玉丫就是死了,也会保佑奶奶长命百岁,玉丫来世……再还奶奶的恩情!” “我苦命的玉丫!” 这边刚开始哭,那边门外又来回,说二小姐三小姐来探老夫人。 凤翎便往前走几步,向李氏请过安,往甘氏身边站着。 同进来的,还有秦天河新纳的两个小妾。 两人向甘氏行了礼,又向李氏问安。 这两人眉眼含春,满面桃花,大约是这两日秦天河歇在李氏外屋,闲着这两人了,一并来瞧热闹呢! 再瞧这两人的失望神色,大约是以为在李氏屋里能见着秦天河大人。 瑞瑶进来,径直冲到李氏床前,扶起巧玉,假腥腥的问东问西,表示关怀,眼角便直往凤翎身上瞟。 瑞璇扶住李氏,问候了两句,便看着巧玉直叹,“真可怜,妹妹瘦得不成人样儿……” 一句话又撩得李氏直哭,“我可怜的玉丫……都是奶奶不好。” 巧玉扶着瑞瑶的手,一边抹泪,“是玉丫命不好,怪不得奶奶!” 瑞瑶侧目向凤翎,又向李氏道,“奶奶,依我说,心病还须心药医,阿玉担心的,不过就是名声么,救了阿玉的名声,岂不是一切迎刃而解?” “说的是啊!”李氏一手扶瑞璇,一手颤颤巍巍的指向甘氏,“叶儿,枉我心疼你那么多年,连个小姑娘都懂的道理,你都不懂!还是如今你身份高贵,眼里只有你的宝贝女儿,不把这个侄女儿放在眼里,也不把我这个老太婆放在眼里!” “娘……”甘氏无奈的唤一声,看着凤翎轻摇头。 凤翎快几步到床前,扶住李氏的手,又往她身后掖了个靠枕,道,“奶!您是误会了吧?我爷在的时候,不总夸我娘多孝顺?我娘可不知多心疼您呢,日日不是燕窝鱼翅的往您屋里送?” 李氏张口才想说什么,话头却被凤翎很快的又接了过去,“我倒是不孝,要等奶奶来唤,才知道奶身子不好。本来还想来瞧瞧奶,听奶说想替巧玉讨什么,看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不过,巧玉毕竟是晚辈,还是奶的身子要紧,” 边说,凤翎转脸向丫环紫兰,“先搀你家小姐回去,好生伺候着,”又向巧玉,“玉丫,什么别想,你这般要死要活,惊着奶可怎么好?世上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儿,等奶身子好了,咱们再说。” 巧玉眼泪汪汪的喊一声李氏,“奶奶……” “正好,也甭等,”李氏一下子来了精神,看着甘氏,道,“正巧凤丫也在,这事儿,要凤丫点头,你也就说不得什么。” 甘氏冲凤翎轻轻挤眼,想说什么,却被巧玉的哭泣声打断。 李氏从瑞璇手中抽出手来,两手握凤翎的手掌,“我知道,凤丫心软……你快瞧瞧玉丫,多可怜!” 第二六四章 绝决 凤翎看一眼巧玉。 鬓发散乱,面色苍白,风吹即倒的样子。 点头,“确实可怜,玉丫得小心保重身体。” 李氏精神一振,“你可知她为了什么?” “不知。” 李氏便面有怒色,“你也别唬弄我,你这丫头心思多,你会不知道?”瞟一眼甘氏,冷笑,“是啊,如今你娘,是府里的正室大夫人,管着家呢,你呢,哼,有了皇上的赐婚,那是要嫁世子的,你是称了心如了意,自己过得好了,哪里会管玉丫头的死活?” 凤翎佯装不解,“玉丫……过得不好么?若是府里的下人伺候不尽心,奶跟我说说,我让人打发了便是。” 李氏未答,旁边却是传来低声轻笑。 凤翎转眸。 笑声来自新姨娘丁香。 丁姨娘见众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忙以手拈帕轻捂自己的嘴,面上却是带着些得色。 大约是成功证明了自己的存在吧。 “姨娘笑什么?”瑞璇和颜悦色的问。 “奴家失态。”丁姨娘轻笑,奴家来府里虽不久,却也对堂小姐的心病略知一二,大小姐这是……耳目太钝了些罢?” 凤翎勾唇浅笑,不答,转眸唤了一声,“琥珀,掌嘴!” 立即响起“啪啪”两声脆响。 琥珀下手一向干净利落。 丁姨娘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瘪嘴正要哭出声。被身边的蝶姨娘拉住。 蝶姨娘拼命使着眼色。 本来二人只是无聊来凑热闹的,无谓引火烧身。 “错一。尚书府不是平常人家,当着主子的面,姨娘当自称奴婢;错二,主子说话,哪里有姨娘插嘴的份儿!” 凤翎斜睨着丁姨娘,不疾不徐的。仿佛在说着什么不相干的事儿。 丁姨娘还想再说,被蝶姨娘拉着跪下,“奴婢们新进府,不懂规矩,谢大小姐教训。奴婢告退。” 行了礼,蝶姨娘硬拉着丁姨娘退下,到门口的时候。还听见她小声埋怨,“早听说大小姐厉害。你没事插什么事儿?” 丁姨娘不知回了句什么,两人嘀嘀咕咕的走了。 凤翎睨了一眼巧玉,“阿玉脸色不好,不如早去休息?” 巧玉的身子颤了一下,被身旁的瑞瑶拉住。 瑞瑶冷笑一声,“做给谁看呢!” 凤翎巧笑倩兮,“谁的府上都一样,姨娘有姨娘的规矩。妹妹倒是说。姐姐我是做给谁看?” “你!”瑞瑶面色发白,怒视着凤翎,似乎下一刻就要扑上去。 巧玉忙拉着她,抹泪。“三姐姐息怒,都是我命不好……” “什么命不好?”瑞瑶甩开她的手,嗤笑,“你也真是没用的人!不就是想陪过去汝阳候府么,多大的事儿,用得着这么装三拿四的?奶是府里的长辈,爹是一家之主,只要奶同意了,爹点头了,你还要讨谁的主意?” 听了这话,巧玉身子一软,丫环们扶之不及,巧玉便晕在了地上。 “玉丫……” 李氏惊呼,甘氏慌忙亲手去扶,又指挥着丫环将巧玉扶回屋里。 谁知巧玉紧紧拽着她的衣袖不放,甘氏无奈,只得让人扶了在巧玉在椅上坐下,又让人沏了热茶,掐了人中,七手八脚的弄了一回,巧玉才悠悠醒转,看着甘氏,唤声“伯娘”,跟着流下两行苦泪,模样甚是凄苦。 心疼地抚摸巧玉瘦如鸡骨的手指,甘氏叹口气,为难地看向凤翎。 她咬牙坚持了许多天,现在看着奄奄一息的巧玉,心里也有些不安。 私心里,如果要嫁去汝阳候府的不是自己的女儿,她恐怕早就答应了李氏的要求,同意秦巧玉陪嫁去汝阳候府。 秦天河也说,对于汝阳候这么高的门弟,姐妹同嫁,也是给尚书府脸上添金的喜事,没有拦着的道理。 甘氏是真不想让女儿受自己一般的苦楚。 可不让巧玉陪嫁,再逼死了巧玉,女儿就幸福了? 再看看巧玉,也是自己看着长大,如花一般的年纪,甘氏细想想,也算是自家间接对不起她吧。 与其让别的女人成为姨娘,倒真不如让巧玉陪嫁过去,好歹是一起长大,知根知底儿的。 甘氏想着心里也是有些松动,凤翎却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 凤翎一步上前,抓起巧玉的手,狠狠的从甘氏手里拽下来,毫不犹豫地掷回到她身上,转身厉声吩咐丫环,“紫兰,扶你家小姐回去,这般哭闹,没规没矩的,惊着老夫人,我看谁担待得起!” 瑞瑶却是先一步拦在巧玉面前,冷笑,“嗬,少拿祖母说事儿,这会子装什么?连请安都不来,平日怎没见着这么孝顺?若不是你,阿玉怎会如此?要真孝顺,祖母都发话了,于情于理,都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凤翎“呵呵”地笑,不以为然,“身份这回子事儿……没我说话的份儿,难不成有妹妹说话的份儿?” “你……”瑞瑶憋得满脸通红,却说不出话来。 瑞璇瞥一眼凤翎,一边抚着李氏的背,一边轻轻的插了句话进来,似乎在责备瑞瑶,“阿瑶,别闹!事关阿玉的性命,祖母心中自会定夺。爹爹常说,百善孝为先,咱们做晚辈的,当谨遵长辈教诲便是。” “姐姐教训的是。”瑞瑶剜一眼凤翎,倒是明白了瑞璇话中的意思。 李氏精神为之一振,抚着瑞璇的手,“啧啧”几声,“真不愧是从小受夫子教诲的大小姐,这才是正理儿!这屋子里,我是长辈。我说了算!谁要不听我的,那就是不孝。就是……就是,” 李氏找不出合适的词儿来,瑞瑶及时替她补充,“忤逆。” “对,忤逆!”李氏一拍大腿,“就是忤逆。”看着凤翎,李氏面露得色,“你们可别忘了,一家之主可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儿子,我说的话,他不得听?你们没瞧见,我这几日病了。他急得个什么样儿?咳,亏得我还求你……” 李氏自顾自的说了一大段。又指着甘氏,“叶儿,你也甭死咬着不放,咬也没用!现这世道,哪个有本事的男人没有个三妻四妾?你看看你自己个儿,我儿妻妾成群,你不是一样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儿?整天摆着张当家主平的谱儿!” “你也不想想,那戏文里唱的。上阵还要父子兵呢,让玉丫陪过去,凤丫也好有个帮手不是?得,就这么定了!等天河回来。我就跟他这么说!” “不行!”凤翎凭空的一声,斩钉截铁,如平地惊雷。 李氏愣怔的同时,又传来巧玉低声而沙哑的啜泣,“奶……” “叶儿你看,你看……”李氏反应过来之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凤翎对甘氏咬牙,“都是你养出来的好女我啊!这是不把我这个奶奶放在眼里。得,得,” 李氏边挣扎着从床上下来,伸手拉巧玉,一边向丫环呼喝,“去,把我的东西收拾收拾,我这就回乡下去!媳妇孙女儿都不把我这个老太婆放在眼里,我留在这里有什么意思?我回去……” 李氏向甘氏哽咽着抹泪,“我回去就和巧玉,守着你爹的坟头过日子罢了!这样的儿子媳妇,有什么意思哇……” 提及秦铁柱,甘氏也不由抹了抹眼角,前去扶李氏,却被她用力推开。 “你爹要是在,看不一棍子打死你们这帮不孝子!”李氏动了真怒,不由悲从中来,嚎啕大哭,“他爹啊,你怎么死得那么早,也不看看,如今这叫什么事儿!这人怎么这么自私,毁了玉丫的名声,还在这里没事人儿似的,我不如……不如早去见你的好,省得在这儿招人嫌!” 李氏见自己的哭闹似乎也起了效用,起码甘氏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一边哭,一边又瞪又推身边的丫环,“去,还不去,给我收拾几件衣裳就走,这就走!” 丫环给她推得后退几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老夫人……” “去吧,玲珑,把老夫人和堂小姐的东西收收,金银细软备足着些,大小丫环多带些伺候,再让管家备好马车,让他们候着,等老夫人准备好,随时启程。” 凤翎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声音也平缓,只是坚毅的目光,紧绷的唇角,无处不透着决绝。 李氏的哭声猛地一顿。 玲珑不敢动,被凤翎瞪一眼,吓得几乎跳起来,“是,奴,奴婢这就去。” 凤翎又淡淡的向李氏,道,“奶总说到京城水土不服,回去养一阵子也好。府里的丫环婆子,奶喜欢谁伺候,尽管挑去就是。” 李氏说不出话来,指着凤翎,“好,好……我真白养了你!” “凤丫!”甘氏看不过去,忙低声喝止凤翎。 “娘,”凤翎过去扶住甘氏,轻捏她的手心,道,“您忘了么,二叔二婶还在秦家村啊,四儿也不知好些了没,巧玉肯定也担心……再说,奶在京城住得腻了,乡下没那么呱噪,奶和巧玉去歇一阵子对身子好啊!娘跟爹爹说说奶的意思,爹爹那么孝顺奶奶,定也不会反对的。” “这样……也好。”甘氏看看凤翎,将心一横,点头,“娘回去养养也好,等过一阵子,我再去接娘回来。” “巧玉的去留都好,随奶喜欢。唯有陪嫁一说,”凤翎顿了顿,瞥一眼脸色苍白、瘫倒在椅上瑟瑟发抖的巧玉,转眸向李氏时依然目光坚定而冰冷,“趁早死了这条心。” 第二六五章 许诺 “听听,听听!”李氏颤抖着手指向凤翎,瞪着甘氏冷笑,“你养出来的好女儿!这说出来的,你听听,是人话么?她这是想逼死玉丫和我这个老太婆啊!” 李氏边说边捧着心口大咳。 甘氏忙一边替她抚背,一边陪了笑道,“娘,您甭生气,保重身子要紧。玉丫还小,也不急于一时的,咱们再慢慢商量便是。” 李氏反掌握紧她的手,颤声道,“叶儿哪,咱们婆媳这么些年,我也知道,你心思浅,不像凤丫……不是我偏疼玉丫,你想想,来了这两年,你们谁顾得上我了?要不是玉丫没日没夜的伺候,只怕我这条老命,早就去见你爹了!” 李氏拉着甘氏,示意她不用再抚背,一面哽咽着说,“叶儿哪,你不念我的好,也念念你爹……想想你爹在的时候,是怎么对你娘儿几个的?叶儿哪,你爹不是常说,咱们做人哪,得记着感恩,你再瞧瞧玉丫,” “玉丫,来奶跟前,”李氏颤手召唤掩面哭泣的巧玉,一面又道,“你瞧瞧,那孩子都成什么样儿了?她爹娘不在跟前,本来就是个可怜人儿,偏还遇着这些事情!本来清清白白的名声,若不是遇着那什么的,谁知道那候爷会瞧上凤丫?” 李氏恨恨地瞪一眼凤翎,“那是咱们对不起她啊!更何况,玉丫也不争什么,只求护全名声,到了候府也不过是个姨娘,她还不是什么都听凤丫的?我都不知道,你们这帮自私的人,倒底在这里反对什么?为了玉丫。大不了,我拼了老脸不要,也向我儿子下跪罢了!传出去,就说我这个老夫人没用,早该死了!” 李氏气得捶床。 李氏这一套一套的,恩威并施,巧玉又在一旁哭得肝肠寸断。甘氏实在也不知道如何再说拒绝的话,只好劝一句,“娘,您甭这么说……您保重着身体,” 李氏用力将甘氏往外推,“甭在这儿假惺惺的,这么点儿小事,我快被你们气死了,还保重什么身体?儿子儿子吧。说死忙,顾不上这头;媳妇媳妇吧,又不看我的脸;呵,孙女儿吧,更不把我这个老太婆放在眼里,我。我活着还有什么用啊!他爹啊……我不如跟你一起去了吧!” 见甘氏满脸为难地没多大反应,李氏哭天喊地的直翻着白眼,甘氏急得忙唤丫头又送热茶又掐人中。 巧玉颤颤巍巍的扑到李氏面前跪下。抱着她的腿痛哭,“奶,奶,都是玉丫不孝,您甭气,玉丫……玉丫……” 巧玉握着帕子咳了几回,展开时,帕中染血,甘氏瞧着也变了脸,忙吩咐丫头来扶。“快,地上凉,扶小姐起来。” “快扶过来。扶过来,”李氏让出身边的位置,让丫环们扶着巧玉靠在她身边,搂着一直哭,“我苦命的玉丫……奶没用,奶对不起你啊!” 巧玉似是半醒半晕着在李氏怀里,低声嘟嚷,“奶,您……甭替玉丫操心,玉丫……玉丫横竖不行了,还要那名声做什么!” 甘氏听得也心酸,忍不住抬指擦去眼角的泪,带着征询的目光看向凤翎。 要不是凤翎在,她真怕自己心一软就答应李氏了。 凤翎摇头,坚定的目光并不为其所动。 瑞瑶冷哼一声,带上嘲弄的笑挑衅的目光看向凤翎,“这是趁着爹爹不在,逼死祖母才作数么?” 正遇着丫环李氏奉上热茶,李氏抓起茶盏就朝凤翎扔了过去。凤翎朝边上轻移半步,“当”的一声脆响,茶盏在离凤翎脚边不足半尺的地方绽开,曳地的裙摆下一片茶渍色。 “凤丫!”甘氏惊呼一声,站起身来。 “没事儿,娘。”凤翎轻提裙摆,抖了几下,无所谓地笑笑,道,“这样能解奶的怒气,也好。我还是那句话,想也别想!” 话音才落,巧玉扑在李氏怀中,又是一声轻啼,“玉丫这就绞了头发当姑子罢了!” “妹妹可要想清楚,妹妹花样年华的,若是这就绞了头发当姑子,一辈子青灯古佛,无欲无求,妹妹可过得了这样的生活?不过,妹妹若能无欲清修,也是善缘。” “我……横竖没了名声,这要死了,就做个无归的鬼魂也罢!” 凤翎的嘴角笑意更浓,带着些些冷酷,“妹妹若真是因为这名声累死了,我就带着妹妹的牌位去候府,我作主,给妹妹生前想要的名声!绝不让妹妹做什么无归的鬼魂!” “姐姐……好狠的心!” “所以妹妹更要细思量!” “姐姐……” “还有,妹妹在府里这般寻死觅活的,可千万别传了出去,若是传到安乐候府,妹妹想想,那候府的嫡小姐可怎么活?那嫡小姐可是候爷夫人的心尖儿肉,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咱们尚书府可都甭活了!” 这话把李氏唬得身体颤了几下,想想也是。 巧玉还只是陪嫁呢,只为了个名声就要死了,那本来要嫁作正室的候府小姐,不更得要死?要真死了,候爷夫人还不是得迁怒尚书府? 李氏一时也想不出话来安慰,只好拍着巧玉的肩,喃喃,“不死……不死。” “奶,”巧玉伏在李氏怀里低低呜咽,“我怎么办,奶……” “不哭,不哭……可怜的丫头……”李氏心疼的拍她的背,看看甘氏,见她别过目光,根本不与自己对视,知道在她身上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看看凤翎,俏脸更是冷峻如寒冬。 这样都不能逼着她俩点头,李氏心里一时也没了主意。 “对祖母这般不孝,对妹妹不义,不孝不义,就该给爹爹知道!”瑞瑶啐凤翎一口。 “妹妹这就叫以己度人么?”凤翎淡淡地道。 “什么……”瑞瑶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她这是拿自己要过八皇子府作妾来说事儿,不由气得红了脸,口不择言,“姨娘怎么了?爹爹不是也说,大户的姨娘也比小门小户的正妻来得荣耀!” “是啊。”凤翎飞快地点头,带笑看着瑞璇,“妹妹说得极有道理。” “别胡说!”瑞璇白了脸,瞪着瑞璇,强作若无其事的吩咐丫环递上热茶,亲手接过,放在嘴边轻轻呼凉,再递给巧玉,“喝口茶,暖暖身子,” 瑞璇哄着她喝了两口热茶,见她稍稍缓过阵儿劲来,才舒了口气,又哄着李氏也喝了些,再亲手接过李氏的茶盏,递回给丫环,轻声安慰道,“阿玉,你身子弱,且放宽心养好身子才是正理,奶这么疼你,想想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只要候府那边接了生辰帖子……” 瑞璇话未说完,带着冷笑睨向凤翎。 心想李氏和巧玉真是没见识的乡妇,这般舍近求远。 其实要想候府作妾,又并非只有陪嫁一途。 只要秦天河愿意,往汝阳候府送上巧玉的八字,汝阳候府合过接下,过完妾礼,届时一顶小轿抬去候府便罢。 呵,她倒是乐得坐观两人在候府玩着勾心斗角的伎俩! 看着挺身站着,似乎寸步不让的凤翎,瑞璇不由轻勾唇角。 哪个男人不喜欢身边的女人温柔似水,如小鸟依人? 别看这丫头说得狠,她与巧玉之间,百炼钢与绕指柔,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娘和甘氏,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输了男人的心,就输了一切。 李氏拍着脑袋,一脸恍然,“对啊,还有这一说!亏得璇丫头提醒。我跌了面子求你们做什么?我儿子是一家之主,这样的好事儿,绝没有反对的道理!”李氏说着趿了鞋就要下床,“我还不信了,这府里就只你娘儿俩作人作鬼!我找我儿子去!” 甘氏慌忙拦她,“娘,大人还没回府呢!” 李氏看出甘氏的心虚,心中更是得意,转身拉巧玉,“甭哭了,玉丫,咱们就喝茶等着,等你伯父退朝回来!奶就给你作主!咱们不求那些个不相干的人!” 凤翎曲身冲李氏行礼,道,“既然奶身子无碍,又找到了可以替玉丫作主的人,凤翎也就不再打扰奶休息,凤翎告退。” “要走走,也省得碍眼!” 凤翎也不理会李氏白眼,过去扶住甘氏,道,“娘,我还有绣品想给娘过目,咱们一起回吧。” 甘氏点头,与李氏告辞之后,与凤翎一起离开。 走至门口,凤翎停下脚步,转头道,“奶,我劝您一句,如果您不想玉丫名声尽毁,将来无望的话,您甭向我爹提这事儿。” 李氏斜她一眼,冷哼,“自私鬼!你当然不想我跟你爹说啦!你只顾自己,还能顾着谁啊?” 凤翎笑着摇头,“这样吧,奶,您如果执意如此,我也就更遂您的意。候府要哪天真往咱们尚书府过了妾礼,别说姨娘,就是阿玉想要那世子夫人之位,我也拱手相让!” 巧玉的哭声蓦地一顿,看着凤翎时,眸光之中喜忧参半。 甘氏忙拉她袖口,神色紧张地小声劝,“凤丫,话别说得太满……有皇上的赐婚,不是你说让就让的。” ps: 谢谢 猎头人亲的评价票,很开心收到这样的新年礼物~同时也祝所有看书的亲,新年快乐,愿大家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一天比一天更美好~ 第二六六章 劝慰 瑞瑶又是一番冷嘲热讽,凤翎也懒得再搭理。 出了李氏院子,甘氏不免埋怨凤翎太过意气用事,说要候府真的接了巧玉的生辰帖子,又被李氏那边揪着不放可怎么好?毕竟现实就是,大户人家之中,姐妹同嫁还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甘氏还真有那份担心,才一直对李氏的话咬着不放,态度坚硬。 虽然有皇上赐婚旨意,凤翎未必就真的要把正室之位让出来,但这就像给人揪着小辫儿了,日日拎出来说一番,也是烦人。 凤翎笑而不答。 她对箫云这点儿信心还是有的。 对李氏那番话,半是负气半是劝诫。 秦天河若真听了李氏的话,往汝阳候府递生辰帖子,于巧玉来说,只能是自取其辱,对她的名声更是雪上加霜。 京城的圈子向来藏不住秘密,若再经此一事,巧玉这辈子只怕再难许个好人家。 只可惜,李氏不可能听进她的话;巧玉费尽心思,自然也不可能在看似出现一线曙光的时候放弃。 偏这日秦天河回来得还早,往李氏屋里请安,李氏趁机把早上的事儿添油加醋的说了。 李氏在他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巧玉怎么孝顺,甘氏凤翎怎么嚣张的不像话,怎么不把她这个婆婆、祖母放在眼里,又哭说当初答应了天江,会善待巧玉,再替巧玉寻个好人家。 又把己入土为安的秦铁柱拿出来哭一番。 秦天河头疼得要命。 李氏想把秦巧玉送去汝阳候府作妾的事儿,他早就知道。 苏阳弊案未结,多少双眼睛盯在他身上,为了避免横生枝节。惹人闲话,他不得不装回孝子,往李氏屋里伺候了两天,没少听李氏唠唠这事儿,不过当时他没怎么大往心里去。 跟甘氏只提了一回,她极力反对。他又府里府外两头忙,还真没什么心思管个侄女儿的婚事。 秦天河听得李氏哭得心烦。又想着甘氏必不愿应,若是真提了这事,夫妻之间少不得又是一阵唇枪舌战。 女儿己经要嫁去汝阳候府,他还真犯不着费这气力把个侄女儿也送去作妾,又架不出李氏涕泪交流,秦天河只好胡乱应了出来,往甘氏屋里打了声招呼,问了明日瑞瑶过八皇子府的事,听得甘氏说一切备妥。他点了头便径自往丁姨娘屋里去了。 反正自陆氏的身世被揭开之后,一直卧病在床,府里的姨娘们跟着噤若寒蝉,消停了许多;对于他歇在哪里,甘氏也就随他心去,并不多管。 他也就乐得自在。回来几天,都溺在两位新姨娘屋里。 谁知在丁姨娘屋里说的还是这事儿。 丁姨娘哭得梨花带雨,秦天河一句话没听进去。倒是给美人的娇弱姿态让他好生心疼,搂在怀里哄了一番,又唤蝶姨娘来奏了一段琵琶,也劝了一回话,才再让美人展颜。 丁姨娘闹着要他责罚大小姐,秦天河没理她,倒是蝶姨娘的一席话让他心里活动不少。 蝶姨娘说:“反正老夫人乐意,堂小姐将来怎么样,谁也怪不到大人头上去。若是大人执意反对,难免无端得背上个不孝的罪名。奴婢听说。汝阳候不是圣眷正隆么,大人何不借此做个顺水人情?横竖也就是遣人往汝阳候府送个帖子的事儿。咱们再陪些厚礼,汝阳候府就没有不乐意的道理。尚书府与汝阳候府的关系。哪有怕更近一层的道理?” “再说了,将来万一小姐在候府受了委屈,身边也好多个吹枕边风的人不是?于咱们尚书府,也是大有好处的。” 细想之下,秦天河觉得蝶姨娘的话确实有道理。 正巧汝阳候世子着人递来拜候帖子。 午时刚过,箫云过府问候甘氏,顺道向秦天河辞行。说是有事要先往苏阳,又转告汝阳候的话,让秦天河这边事情处理完后,即向皇上请旨,返回苏阳。 秦天河应下,又客套了一阵,终于没忍住向箫云,说是要择个吉日着人把巧玉的八字送到汝阳候府,又说只是侄女子,汝阳候府简单过个妾礼也就是了。 秦天河对着箫云“呵呵”一番,“世子爷英华盖世……” 话未说完,目光落在箫云冷得跟冰块似的脸上,秦天河立时察觉到气氛不对,这个冰山世子爷好似老毛病又犯了。 不由微微愕然,“世子爷……” “大人想抗旨?” 箫云的唇角斜向上挑,露出半个笑容,落在秦天河眼里,倒像极了要吃人似的表情,加上“抗旨”这顶大帽子,惊出秦天河忙连连作辑,“下官断断不敢,世子爷这话……从何说起?” “皇上不过赐婚嫡女,大人却想趁机陪嫁亲眷入候府,就是欺君!” 箫云拂袖而去之后,秦天河咀嚼了好一会儿,才彻底明白过来,汝阳候世子这是指责他借机攀附呢,虽说有些牵强,但巧玉确实府内亲眷,此说亦无不可. 秦天河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大呼女人真正见识短浅。 这时遇上汝阳候督办苏阳弊案,风头浪尖之上,送女作妾,这事儿若给别有用心之人扣上一顶大帽子,他岂不是耗子逗老猫—没事找事? 秦天河转头便将蝶姨娘埋怨一番,亏得丁姨娘温言软语的劝慰,才把事儿缓了过去。 汝阳候世子忿然离开的情形,很快便被当作笑话传遍了尚书府上下。 秦巧玉知道事情己无寰转的余地,心中不免哀戚,由丫环扶着往院中走了一回。呆立九曲桥上,望着水中不胜赢弱的倒影出了神。 水中的鱼儿还成双成对,为何只有她孤零零地总是孑然一身? 她的希望是那么渺小。为什么上天要对她这么残忍? 她尽了一切努力,到头来仍是两手空空? 自幼时见他第一眼开始,她就羞涩的怀着的那个美好梦想,如今破了,碎了。 她只想陪在他身边,只想,或许偶尔也好,她能轻抚他的脸,能从他的脸上得到一点点带着爱意的笑容;每天夜里,她总怀着那一丝奢望的想象,他的怀抱会是怎样的温暖、宽厚、美好的味道?憧憬着若能贴着他的面颊,她又该有怎样如鹿撞般的心跳? 就为了这个梦想,她才恳求爹娘,她要跟着来到京城;她才刻意讨好奶奶,讨好伯娘,直做到卑贱的地步,才好容易换来一点怜惜。 谁知人性都是自私的,她这个堂小姐,和高高在上的大小姐相比,总是微不足道的,活该被人牺牲的。 身后传来若有若无的轻声嗤笑。 她不是没听到,却是不愿回身。 知道汝阳候世子要来,她就一直在求菩萨保佑,却还是很不幸的被凤翎言中。 她是自取其辱了。 巧玉的眼前迷糊得再看不见水中的东西,下意识的紧绞手中的帕子。 任她怎么下力撕扯,它纹丝不动。 她心中的怨气却越结越深,紧咬双唇,直至嘴里泛起丝丝血腥味。 “阿玉在这儿呢!” 听见熟悉的声音,巧玉慌忙吸吸鼻子,用帕子小心地往眼角轻抹,生怕花了脸上的妆,无端又惹来一阵嘲笑。 活动一下唇角,她才转身故作轻松的笑,“二姐姐,也来看风景么?” 瑞璇快走两步,满脸忧色的凝眸看她,微微摇头,“我是担心,才想着过来瞧瞧你,寻了一大圈儿了……妹妹身子又弱,站在这儿,凉着可怎么好?” 瑞璇双手捧心,“你听听,我的心到现在还砰砰跳得厉害呢,就怕妹妹出什么事儿。” 瑞璇话说得急切,额上还沁着薄汗,真是一脸担忧的模样。 巧玉的心口涌上一阵热浪,眼睛模糊一片,不由轻声微咳,“谢谢二姐,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横竖活着也了无生趣。” “这话说得我也心酸……”瑞璇一边叹,一边亲手扶住巧玉,轻抚她的背,待她咳得稍平缓了一些,转身挥退丫环,“我与阿玉说说话,你们边上呆会儿去。” 与巧玉手挽手一起缓步往亭中,石桌前坐下,瑞璇先是叹口气,“阿玉,你要想开些,多大的事儿,张口闭口总死啊死的,人要真死了,可什么都没了。” 巧玉苦笑,“我活着总碍人眼,死了倒干净。我本来什么都没有,草芥的命,不像二姐姐,是金枝玉叶。” 瑞璇“嗤”一声,“什么金枝玉叶?我好心来劝,阿玉这是拿我取笑?” 巧玉这才想起陆氏的事儿来。 陆氏与安乐候府断绝了关系,半病半疯的,瑞璇又许了个年老无用的鳏夫,情形还真的比自己好不到哪儿去。 巧玉忙面带歉意地握她的手,“对不住,二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什么意思都好,”瑞璇不着痕迹的从她掌中抽出手来,轻扶鬓发,“我们都是为人所害,所以我这才对你心生怜意。哎,” 瑞璇重重的叹口气,目光转身栏外的不知何处,“其实妹妹比我境况好得多,妹妹毕竟还有希望,我又有什么资格怜惜妹妹?” “姐姐快别这么说,”巧玉忙着想解释,却捕捉不到瑞璇的目光,只好跟着叹气,苦笑,“姐姐说笑,我……有什么希望?” 第二六七章 献计 瑞璇收回目光,咧咧唇角,挤出一个怪异的笑容之后,目光却是落在自己交握于桌上、轻轻揉搓着的手上。 巧玉推她的手,声音有些急切,“快说呀,二姐姐!” 瑞璇抬起眼来,冲巧玉无奈的笑,欲言又止的,“我也就是替阿玉心疼,瞎想想,虽说……咳,你别当真。” “二姐姐哄着我玩儿呢,”巧玉有些泄气,跟着红了眼,扁嘴,“我只当二姐姐是疼我的,原来也是来看我的笑话,偏我还当了真。” 瑞璇正色,道,“阿玉这话说得,我自然真心疼你,这才东想西想的,只想找出个能绝处逢生的法子来。你不想想,皇上的圣旨,谁能改变的了?好容易想得些些希望,你倒好,说得这话!” 巧玉忙道歉,“是我错怪二姐姐了,这府里最疼我的,除了奶奶,就是二姐姐了。” 瑞璇这才露了些笑容,压低声音,“只是这话若说出来,倒显得我是小人之心似的,我……还是不说的好,左右,”瑞璇理理鬓发,“我还自顾不暇呢,妹妹的事,我也爱莫能助。” 巧玉又握她的手,“这儿没别人,姐姐只当笑话来说,我不说出去,谁又知道什么?二姐姐的一句话,或许让我感激一辈子。” “一场姐妹,说什么感激,”瑞璇抽出右手,握在巧玉的手上轻拍,先是叹了口气,“哎,”犹豫着,又道,“阿玉来京城不久。有些规矩阿玉是不知道,不然,凭阿玉的聪明,哪里用得着我这个做姐姐的来说?不过,” 瑞璇又是一声叹,“不过,横竖也就是瞎想。说了也无用。” 巧玉精神一振,往瑞璇的方向动动身子,离她更近些,问,“是不是瞎想,说来才知道。二姐姐快说。” 瑞璇仍在犹豫,被巧玉连声催促了一番,四顾之后,才笑笑。“就是那句话,阿玉来京的时间短,不知道些规矩,不然,依阿玉的聪明,哪里用得着我说?” “求二姐姐指教。” 瑞璇却是卖了阵关子。“阿玉没来之前,我就见过几回汝阳候世子,真正谪仙般的人物。也无怪妹妹心动。” 巧玉一愣,没想到瑞璇忽然说破自己的心思,霎时脸上红云飞遍,碰一下瑞璇的手,小声嘟嚷,“二姐姐笑我,我不是……” “只可惜,” 瑞璇打断她的话,转而脸上阴云密布,看着巧玉的眸光里带上些许怜惜。 巧玉顿觉手指一僵。心也跟着跌入冰窖。 可惜之类的话,她自己也想过许多。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可惜当年自己尚幼。未入他的眼。 可惜来京之后,自己畏缩不前,与他也未能有太多交集,不然……或许…… “可惜,阿玉的身份……恕姐姐直言,与汝阳候世子,那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断断没有交集。” 一句话说得巧玉直想撞死在这廊柱之上。 命是父母生的,她能怎么办? 瑞璇轻握她的手,伸指将她坠在眼下、却一直不曾滴落的泪抹去,道,“不过好在妹妹并不奢望天上……在我看来,”瑞璇轻咬银牙,话里带上的些许恨意,“可惜是遇上了个心肠狠毒的人,否则,妹妹好歹是咱们秦府二老爷的嫡女……这样” 瑞璇顿了顿,“委身为妾”这样的话,她倒底说不出来。不过看着巧玉脸上又微微泛起羞赧的表情,她知道巧玉己然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微微一笑,“换作是别人,巴不得有妹妹这般温顺又善解人意的女子……” 陪嫁。 瑞璇一样未说,巧玉则羞得满脸通红,垂下眸去。 瑞璇的话真说到她心坎里去了。 这也是她越来越恨凤翎的原因。 她倒底是秦府正经儿的堂小姐,与一般人相比,身份也不算低微了,按伯娘甘氏的说法,配个几品官的嫡子也是绰绰有余的。 她却愿意给堂姐凤翎陪嫁,愿意把自己的生死交在堂姐的手上,愿意成为身份最低微不过的姨娘,万般由她掌握。 堂姐又为何要如此咄咄逼人?要将她逼死了才作罢! 她的心中竟没有一点儿往日的情份? 也是,她有什么情份! 当年,她隐约看见堂姐往哥哥的茶水里加了什么,第二日哥哥就出天花了,然后滞留在秦家村,病情还时好时坏。 后来在府里住久了才知道,堂姐会使毒! 难免不让她产生联想。 可她人小力弱,说了谁会相信? 看着恨意在巧玉灰色的眸子里一点一点的燃烧,竟在她苍白瘦弱的脸上描绘出一抹奇异的美丽,就如映上了天边带血的夕阳。 瑞璇的唇边不由泛起一个不易查觉的笑意,瞬间便又隐了去,轻轻摩挲巧玉的手背,叹道,“妹妹命苦……我也替你不甘,哎,上天不公,除非……” 巧玉的眸光霎时在瑞璇的唇上凝聚,声音也跟着发紧,“二姐姐说,除非……” 瑞璇的声音低得快让人听不见,却刚好又清晰的入了她的耳,“除非……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巧玉的指尖一颤,心“砰砰”跳得直发疼,颤着声问,“二姐姐……为什么这么说?” “所以我才说是瞎想,好好儿的人呢,又是个小姐,哪来的三长两短?”瑞璇笑笑,转开目光,似有些心虚,“不过是想想。皇上赐婚尚书府,足见是想咱们尚书府与汝阳候府联姻,汝阳候身经百战,岂能不知圣意?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万一……我是说万一,她有什么……。咱们姐妹之中,唯有阿珂年纪相当,阿玟也可,然而阿珂阿玟身份低微……再来,不就是妹妹,你?到时,谁陪谁还不一定呢” “明日。我爹要去八皇子府赴宴。” 巧玉低眉。 瑞璇的话说得断续而晦涩不明,然而细细一想,并不难明白。 如果,就像二姐姐说的,如果,万一。 如果凤翎在待嫁期间出了什么意外……身亡,汝阳候为了取悦皇上,势必愿意在尚书府中另择合适女子代嫁,这也是时下风俗。并不容旁人置喙。 瑞璇瑞瑶己经有主,府中年龄合适的只有瑞珂,瑞玟。而瑞珂瑞玟都是小妾所生,身份不足以为妻,那么…… 她是嫡小姐,或许。哄得痛失爱女的伯娘甘氏将她收在屋里,便也是尚书府正经的嫡小姐。 就像瑞璇说的,谁给谁陪嫁还不一定呢。 巧玉不自觉的又紧咬下唇。嘴里弥漫起血腥味里竟杂夹着淡淡的甜意。 瑞璇说的,明日,瑞瑶过八皇子府,伯父伯娘要赴宴。 凤翎落单。 大好的机会。 可是,怎么做? “二姐姐……” 巧玉再想抬眸讨主意时,却发现瑞璇早己走至不远处的桥中。 巧玉愣了愣,这时,瑞璇似乎听见她的呼唤,在桥中间转过身来,冲她轻轻挥手。 “傻瓜!”瑞璇轻嗤。脸上却笑容不改。 嫡小姐即便死了,凭她秦巧玉个乡姑的身份,真以为可以代那丫头成为汝阳候世子夫人? 天下真有这么天真的人? 做你的春秋大梦! 瑞璇身后霞光漫天。迷了巧玉的眼,以为她的脸上带着的是最真诚善意的笑容。 巧玉站起身来,带上感激的笑,抬手轻挥,转身凭栏呆立了一会儿,待丫环紫烟几个寻来,便由她们搀着慢慢的往院中踱去。 紫烟陪了她两年,倒底有些心疼她。 看着她脸上泛起些些光泽,比来时精神好了许多,紫烟不由喜道,“小姐真该出来走走,气色好了许多,老夫人见了,不知该多欢喜。” “不想回屋,咱们再走走吧。”巧玉笑笑,并没有多话。 希望是有了,法子呢? 这尚书府大院,她无权无势,下人势利,有谁真正把她摆在眼里?她自然没有可以视为心腹的丫环,也就紫烟勉强可用。 凡事还得靠她自己。 要怎么做? 不知不觉的,几人便走到凤翎的院门前。 巧玉伫足仰望。 门楣上“翎苑”两个大字如骄阳一般灼得她双目发白。 那是她搬离之后,守文回府时亲手替凤翎写的,让人裱好装在门上。 如果哥哥知文也在,会不会也这样疼她? 院门虚掩,里面隐隐传来嬉笑声。 巧玉想起在这院里住过的那段时光。 每日里就看着大小丫环婆子急巴巴的往大小姐屋里跑,甜言蜜语,大献殷勤。 大小姐一声咳嗽,全院子的人都像得了伤风似的,惶惶不可终日。 每日丫环们来回奔忙,带着笑,看起来都那么快活。 尤其那个叫琥珀的丫环,整日大呼小叫,说是大小姐喜欢热闹,喜欢大家都过得自在。 说是大小姐在院里不拘着她们,让别院的丫环羡慕得不得了。 就没有人想过这院里还住着一个她。 而她喜欢安静,喜欢那一点点,带着凄美的寂寞。 她曾想着要讨好大小姐,而曾一块儿长大的大小姐对她,却总是那种淡淡的疏离。 最后她只好放弃努力,借伺候之名,搬去奶奶院里。 也不知这样立了多久,被紫烟那一声怯怯的“小姐”呼唤声打断时,巧玉觉得脖子都酸得垂不下来。 “小姐,总这样站着,对身子不好,不如回吧?”紫烟劝她。 巧玉点头,正想说什么,就听得身后有人唤她,“玉丫?” ps: 谢谢还月如惜和小美亚楠亲的粉红票票,以及一直以来的支持,再次鞠躬感谢~顺祝亲年快乐! 第二六八章 计划 巧玉回身,对着不远处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的年轻男子愣了一瞬,直到他近到面前,才反应过来是二哥秦乐文,带着意外的笑道,“二哥,怎么今儿回来了?还穿得这身,刚回?” 带着笑,心里却是泛起一阵酸意。 衣服没换就来探妹妹,自己怎没这样的好哥哥? 秦乐文没有回答,对着她打量了一阵,拧眉带着担忧道,“怎的瘦成这般模样?听二哥的话,好好养着身子,别多想,这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事儿过了就好了。” 巧玉低眉笑笑。 听话里的意思,二哥也是知道她的心事啊,也没有替她说一句好话罢? 堂姐最听二哥的话,他若开口,事情会不会有所不同? 不会吧?到底,他分得清楚,谁是他的亲妹子。 可惜,可怜。 巧玉苦笑,再抬眸时,己经掩去眸里的涩然,低声道,“我知道,会的,谢谢二哥。” “这就好。”秦乐文点头,脸色也跟着释然。 巧玉强挤出一个笑意,又问一遍,“营里没事么,二哥怎的这个时辰回来?” 秦乐文“啊”了一声,往凤翎院门瞧瞧,答得似有些心不在蔫,“有些事儿。”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又往凤翎门边指指,“我来瞧凤丫,要不一起去坐坐?” 巧玉摇头,“不了,有些累。正想回屋呢……”巧玉行了礼,才要走,又突然问道,“对了。二哥,我一直担心来着,总想问问,大业哥……可还好?” 谁不知道秦大业打小一心就只向着凤翎,扔下一切来京城也就为了凤翎。 如今皇上的赐婚旨意早己家喻户晓,最受不了打击的,怕就是那个傻乎乎的秦大业了吧? 巧玉的一双美目紧紧盯着秦乐文的脸。 果然,秦乐文脚下一顿,面色瞬间黯了黯,苦笑。“是啊……难受呢。不过。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呵,只一句“没法子的事儿”就想打发了? 巧玉心头冷笑,转脸看一眼凤翎的院门。表情却有些恍然,“所以二哥回来,是找姐姐商议……大业哥的事儿?” 秦乐文咧咧唇,算是默认。 巧玉的面色也跟着发黯,轻轻叹道,“是啊,大业哥该多难受,原先在乡里,谁不知道……二哥,别怪我多话。咱们都是一块儿长大的,又前后来京城,大业哥也跟我亲哥哥似的。我早猜想他会这样,心里别提难受了。” 巧玉红了眼圈,“大业哥把二哥当兄弟似的,他一人在外,也只二哥能多照拂。大业哥真可怜……二哥,多劝劝大业哥吧。” “是啊,玉丫说的是。”秦乐文认同巧玉的话。 “可惜大业哥性子拗,谁的话也未必听得进。” 秦乐文挠头,“是啊,谁也不理,我这才急得不行。” “有机会的话,还是让姐姐亲自劝劝他吧?解铃还需系铃人,大业哥……怕只有姐姐能劝了。” “这……” “老话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是打小的兄弟。姐姐若是不去劝,大业哥怕是难转过那个弯儿来……虽然姐姐如今……有些不妥,但总有正经理由的,约个僻静地方,避着些人,也未必就惹人闲话。” “也是。” “明日不正好伯父伯娘不在府里?姐姐早去早回便是。” “好。” 秦乐文应下,大步往凤翎院里去,轻轻敲门,便即有丫环出来,说笑着将他迎了进去,竟对他身后不远处的巧玉似若无睹。 巧玉霎霎眼,扶住紫烟的手,若无其事的道,“走吧,回屋,有些事儿我要交待你去做。” 秦乐文就是给秦大业闹得实在没法子了,才特意请假回来向凤翎讨主意。 凤翎这才知道,知道赐婚旨意之后,秦大业逃营不成受罚,事隔不久又喝酒闹事,被开除出健锐营; 出营之后来过尚书府几次,都被甘氏好言劝了回去; 现在整日在街头醉酒,把秦大宝折腾得不行,这才又去营里求秦乐文。 秦乐文这时也认为,恐怕真只有凤翎才能对他劝上一劝了。 再说,瞒着父母,有他陪着,早去早回,也不是什么大事。 凤翎犹豫。 内心里,她一直知道秦大业对她的心意,但无奈心有所属,也不是可以强求的,劝……,换作平时,也不是不行。 只是这次不知怎的,她心里却是十分不安。 见她阴着脸半天不答,秦乐文心中便是不快,站起身在屋里烦燥的走了几个来回后,在凤翎面前站定,瞪着凤翎。 声音也沉了许多,“凤丫!哥哥一向疼你,你说什么,哥也从不反对。可你现在这样子,我心里真难过!是,咱现在的日子是好过了,可你想想当初,大业是怎么对咱的?没有大业,就没有如今的秦乐文!咱做人,可不能忘本!不过见上一面,三两句话,有什么难处?” 凤翎也知道秦乐文说的道理。 见秦乐文急得眼圈泛红,是真心疼秦大业,凤翎忙劝道,“哥,你甭急!我不是不去。只是得好好想想……这事儿,也不是三言两语能劝得了的。我去了要说什么?见了只怕更雪上加霜,又如何是好?” 秦乐文急得猛往头上挠了几下,说不出话来,颓然的往椅中跌坐,“这……怎么办?大业,真太可怜了啊!你是没见着……人都瘦了几圈,而且,醉酒了,就往跟儿一躺,嘴里只喊着凤丫,凤丫……对你名声也不好。这家伙犟得跟牛似的。谁劝也不听,怎么好呢?” “要么,”凤翎试探性的问,“你跟大宝说。让他带着大业回乡养一阵子,缓过再说?” 秦乐文叹气,摇头,“我不是没说过。你想大业那性子,是大宝劝得了的么?我也怕你难,要不是实在没法子了,我哪里会回来向你讨主意?他要么醉着,要么醒着就跟我嚷嚷着想见你,说你……哎,要说。咱也是对不起他。我早该跟他说清楚。” 秦乐文没有把秦大业的话说出来。凤翎大致也能猜到。 秦大业总是一根肠子通到底,不明白她往日的疏离便是拒绝,是还对她心存希望吧? 想想秦乐文的话也对。秦大业如今这般,自己或多或少也有责任。 早该把话说清楚。 秦乐文在身前搓手,带着些难色看向凤翎,“要不,看在我的份儿上,咱悄悄的去见他一面?” 秦乐文冲她伸出一只食指,重重的道,“咱就见一次!咱把话说清楚,让他死了心也好。我跟你一起劝,劝他要么过了这坎儿。留在京里,我就去求十一爷,再给他谋个职差,他好好儿干着;要么,再这样闹事,不如早些回乡侍奉爹娘。” 秦乐文带着央求的语气。 凤翎只好点头,“好……吧,就一次。” 秦乐文高兴地跳起来,“好,就明日吧,我去说,就在阿欢的店里,我让他留个僻静的雅间儿。哦,申时吧,爹娘不在府里,咱悄悄的去悄悄的回,神不知鬼不觉。” 看秦乐文笑得像个孩子,凤翎也只好跟着苦笑。 她心里总是不安。 许是要面对秦大业,还带着些愧疚的原因吧? 有哥哥在,还有琥珀,出不了什么事儿才是。 凤翎安慰自己。 谁知琥珀一听要去常欢店里,左一个理由右一个理由,甚至连肚子会疼的理由都拿出来说,就是不愿去。 凤翎听得好笑,“咱们的女侠今儿是怎么了?都算出自己明儿会肚子疼,我瞧着,可以改行当占卜师了。” “小姐!”琥珀红脸跺脚,“您甭笑我,反正……明儿我死也不去。” “这是怎么了,”凤翎愈发莫名,看向琳琅,“陪我出去一趟,犯得着闹得要死要活么?” “她啊,我来算算,” 琳琅装模作样的掰手指,眯眼笑得促狭,“有人一直给她送金送银送吃食……是怕自己胖得打不了拳啊!那个大宝哥……” “琳琅!”琥珀尖叫着冲琳琅扑过去,一手勒住她的脖子,一手捂她的嘴,把琳琅勒得直拍她的手臂,翻白眼。 “大宝哥?”凤翎似有所悟,失笑,“秦大宝啊!这是啥时候的事儿,连我都瞒着?” 琳琅推开琥珀,猛咳了几声,往后退了几步,才又笑,“不就之前见过,后来小姐又差她往店里去过几次,一来二去的,两人就……” “什么一来二去!”琥珀跺脚打断她的话,“是那个傻子一厢情愿,奴婢……”琥珀往凤翎靠一步,“奴婢可是说了,奴婢是要守着小姐的。” “啊,”凤翎点头,看着琥珀似恍然大悟,“守着小姐……琥珀和大宝,都到了谈将来的地步了啊?” “小姐!” 见自己越描越黑,琥珀急得快要哭了出来,“奴婢可什么没说,就他死乞白赖的,讨厌的人。” “大宝也是我从小识的,不错,呆是呆些,很踏实……琥珀,” 凤翎话未说完,琥珀红着脸又要叫起来,琳琅终于看不过去,过来挽住琥珀,笑向凤翎,“算了,小姐,她啊,心里烦着呢,您甭再逗她,让她留在府里吧,我陪小姐去。要不,跟夫人说说,让她跟琉璃换换?” 凤翎摇头,“不用,明日二哥会去,就你跟着吧,人少也不打眼。娘那儿不用多说,省得她出门也不安心。” 第二六九章 失踪 翌日,瑞瑶出阁。 虽然嫁去的是八皇子府,但瑞瑶只是姨娘,规矩定制不能改。 是以院里除了摆上几盆应景的鲜花,挂上了几个大红灯笼,下人们换上了半新的衣裳,尚书府里不宴客不摆酒,并没有太多的喜庆气氛。 最显眼的,也不过是院里停着一顶崭新的妆花小轿。 陆氏母女三人在屋里抱头痛哭。 各怀各的心思。 直到喜婆来催,瑞瑶还拉着陆氏的手不肯放,一边哭,“娘,我不愿去,不去……我不去八皇子府。” 陆氏病得脱了人形,在瑞璇的搀扶下勉强起身,捧着瑞瑶的手,张口却也只是哭得说不出话。 换作早先,她还能劝瑞瑶说,八皇子是表哥,婆母是亲姨母,她嫁过去吃不了亏。 可现在她只要一想起安乐候府,就只有锥心的疼。 瑞瑶的前程,她更是想也不敢想。 “都是娘……害了女儿啊!” 陆氏终于嚎出声来,听得一旁的喜婆却是不乐意了,“哟,太太这是喜糊涂了?姨娘可是去的八皇子府,那可不是一般的贵人,几世都修不来的福气!姨娘可得快些了啊,八爷和夫人还等着呢,耽误了时辰谁担得起?” 瑞瑶脸色一沉,才要发作,被瑞璇拉住。 瑞璇使了个眼色,脱下手上的玉镯就往喜婆手里塞,赔笑道。“我娘是舍不得妹妹,这不才多哭几声?八爷和夫人面前,还劳您多美言几句。” 喜婆缩回手,在袖里掂量了玉镯的份量。这才笑着点头说了句软话,退到一边。 想己及人,瑞璇心中自然悲戚。可她更是想得明白,现下的情况,没了安乐候府做靠山,八皇子府不是他们得罪的起的。 出了陆氏的事情,尚书府与安乐候府的关系愈发冷淡,而八皇子愿意按原先说定的来迎瑞瑶进门,己经是天大的恩赐。 瑞璇只得强挤笑容劝了陆氏几句,又劝瑞瑶。 满脸的涩意。瑞璇却只得强挤出个笑颜来。不过说得八皇子年少有为。再说来日方长之类。 瑞瑶也懂她的意思。 知道眼前现实,不是她和谁能改得了的。 她该收起对表哥赵翦瑜的那份懵懂心思,以后的事情。还是事在人为。 好容易劝得瑞瑶起身,丫环们七手八脚的替她整理好衣裳,盖好喜帕,搀着冲陆氏浅浅一拜,像个牵线木偶一般的被扶着出门。 陆氏扶门凝望瑞瑶出门的背影,不由泪眼婆娑。 瑞瑶的喜服是在她的身世未揭出之前,她亲手备下的。 鲜艳的水红色,牡丹暗纹,裙边曳地,金丝滚边。再衬以精致的刺绣,流苏。虽然不能用大红之色,当时她却也尽其所能的以繁华热闹的图案渲染,可这时看来,华贵之余却怎么也掩不去那一分低卑与轻浮。 而且想到从此以后,瑞瑶是姨娘的身份,注定她再不能穿着她一向最喜欢的,张扬的大红色裙衫,陆氏又悲从中来,呜咽出声。 冷冷的凝视着瑞瑶愈走愈远的身影,耳畔又传来陆氏的轻泣声,瑞璇心头一阵烦燥,变脸低哼,“娘就只知道哭,哭,哭有什么用!娘这般哭,即便哭瞎了眼,就能哭回我和阿瑶的命?” 不等陆氏回答,瑞璇转头冲着丫环又是一阵怒吼,“发什么呆,还不扶我娘进屋!” 丫环们忙应下,七手八脚的扶了陆氏进屋,瑞璇草草的行了礼便转身扬长而去,带着丫环往院里走了几圈,心不在蔫的赏着花。 好容易等到申时,终于见得秦乐文带着凤翎匆匆出门。 瑞璇这才展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随手扔下手中把玩的花枝,转身往李氏院里去,不多一会儿又匆匆回屋,换了身朴素的衣裳悄悄出门。 凤翎和秦乐文却没有他们原先想像的那般顺利。 远远就见酒楼门上挂着“东主有事,歇业一天”的木牌,秦乐文下马,上前推了推门,发现门外上了锁,敲门,没有人应。 “怎么回事?”秦乐文转身回来问凤翎,“阿欢昨儿倒是跟我说说了要歇业一天,可这人都哪儿去了?也没留个信儿,叫咱们怎么的?” “三老爷的铺子也关着呢。”琳琅指着对面秦天海与齐氏的妆粉铺子,奇道,“别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凤翎的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正想说什么,转眼就见得齐氏自街头匆匆而来,老远就往这边瞧,一边走,一边还向他们挥手,“二子,这儿!凤丫也来啦!” 秦乐文和凤翎同时心头一松,二人迎上去正要向齐氏见礼,被齐氏拉住,道,“别忙这个。我不放心回来瞧瞧,亏得正巧遇上。” “出什么事儿了,这还没到时辰呢,怎么都打烊了?欢哥呢?伙计呢?”凤翎回头看看酒楼大门,问齐氏。 齐氏握她的手,又看看秦乐文,“我正要说这事儿呢,大家都急死了,阿欢和你三叔把人都派出去了。阿欢原让我在这儿等你们,可我等得心急,想着去街角转转就回。” “出什么事儿了?”秦乐文和凤翎再次异口同声。 “大业那孩子,不见了!” “啊?” 秦乐文进前一步,有些紧张,“是不是,又哪儿喝酒去了?” “没谁见着。再说了,他平日喝酒也总在咱们自个儿的酒楼里,也没见出去喝啊?”齐氏摇头,“我才见着的时候,就见他和大宝两人说说笑笑的,精神头儿还好着呢,没喝酒。阿欢还说要要歇一天,说让大家陪他说说话儿,开解开解。谁知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也不知怎的了,大宝就哭着来说,他哥不见了,问我有没有见着。” 齐氏说着也是一脸的着急,“哎,这孩子家隔得远,在京里又没亲没故的,近况又不好,你说,出了事儿可怎么好?” “你先甭急,”凤翎安慰她,又问,“大宝有没有说怎么不见的?平时去的地儿可找了?” “他平日去的也不过那几个地儿,该找的都找了,咱们把店里的伙计丫环都派出去了,到现在也没见着有人回,八成是还没找着。大宝说得不清不楚,又哭着,我也没听大清,好像就是说原还在雅间儿里坐着等你们呢,一回头就不见了,说谁看着好似有个小姑娘来送了个信儿,也不知什么,又说,大业这两天老嚷嚷着,不如死了呢,” 齐氏两手抚胸,脸色微变,“听着怪吓人的,咳,这孩子……该劝的都劝了,怎的这么想不开呢?你三叔就带着人往近边儿的山里,河边去寻,我就怕有个什么……可怎么好?” “不会的,三婶,您放心,大业八成只是去走走,不定转头就回。” 凤翎边说,转眼去看秦乐文。 秦乐文的眼里也有疑问。 这不合常理。 秦大业闹腾了好些天,不过是为见凤翎一面,他就算真想要寻短,也该等到见过凤翎之后才是。 没有等到凤翎来赴约便急匆匆离开,应该是发生了什么突然事故才对。 凤翎又问齐氏,“大宝说了,谁来送信,送的什么信儿么?” 齐氏摇头,“他好像没见着,听店里的伙计说的,只说好似有个小丫头送了信来什么的,他也说得不清。” 见在齐氏嘴里问不出什么,秦乐文也开始发急,转身上马,“我也去找找,凤丫,你和三婶先等等,找着了就回,等阵我瞧,不行的话,回咱府里也调些人过来,我再送你回去。” 凤翎应下,秦乐文便打马飞奔而去。 “这孩子……咳,可怎么好?” 齐氏是瞧着秦大业长大的,这段日子又见着秦大业自暴自弃,她也是真心疼。 “要不,凤丫,你在铺里等着,我再去附近找找?这孩子要真喝醉了什么的,都走不远。”齐氏说着,掏出钥匙塞给凤翎,“这是铺里的钥匙。” “三婶,等等,”凤翎接过钥匙递给琳琅,拉住齐氏,向琳琅道,“你在铺子里等着,万一找着人了,就让人四下知会一声,我和三婶就在附近找找。” 琳琅应下。 齐氏有些犹豫,“这……不妥吧?万一在街上给人认出来,传出闲话可不好,你还是这儿等等,不定二子一会儿就回来。” “不怕,没人认得我,我和三婶一起,无碍。” 见凤翎坚持,齐氏也没有再多说。 她知道秦大业心思的前因后果,想着有凤翎在,或许秦大业就从哪儿跑出来了也说不定。 救人性命要紧。 两人于是街前街后的又走了几回,齐氏还往周围熟识的店里问过,没有结果。 齐氏走得累了,便在墙边的石墩上稍歇,凤翎就在周遭随意的瞧瞧,不经意的,目光瞟到齐氏的脚边,眸光便蓦地一缩,蹲身捡起一个小小的玉玦,放在手中端详一番,又托在手中递过给齐氏,往前方远望,“这是大业落下的,八成走过这条路。” “大业的?”齐氏接过,站起身,目光也随着凤翎远望,声音有些发颤,“真是。我听他说过,是进了健锐营以后说老要练箭,磨着手疼,这才着人打的,和二子一人一只,平时宝贝着呢,怎么就落下了……不会真有什么事儿罢?” 第二七零章 前世的噩梦 “看样子,大业是在这附近歇过脚,”凤翎边对齐氏说,边往四周再仔细瞧,就在齐氏脚下不远的地方发现一个小纸团。 齐氏也见着了,弯腰拾起。 “这小子八成是又喝多了,随身物件儿丢了也不知,”齐氏边无奈的叹,边往凤翎边儿上靠靠,展开纸团和凤翎一起瞧。 纸上的墨迹几乎晕成一团,很勉强才能看出画的像是指的什么地点。 “这是大业画的?”齐氏将纸递给凤翎,问。 凤翎蹙眉摇头,“字儿写得潦草,也瞧不出什么笔迹……不过这鬼画符一般的东西,倒还真像大业的风格。这画的什么,” 凤翎指着纸上的一点墨团,像是毛笔尖儿沾墨点过几次的痕迹,“这儿的地形我不熟,三婶可看得出来,指的哪儿?” 齐氏又接过来细瞧,“我瞧瞧,”一边不停抬眼对着面前的小路和手中的图比较,“这是指这边的路……这儿,写得……”盯着图瞧了一会儿,“瑞……瓷……” 齐氏指尖在纸上重重一点,抬眸,“我知道,瑞源瓷器庄,……边儿上,好像……这画的,不会是……旧的奶奶庙罢?”盯着纸拧眉想了一会儿,齐氏点头,“这庄子我去过……” 甘氏往右侧的小巷指指,“往这边岔过去两条街,不算远,但挺偏……这附附近也没啥,就是个奶奶庙,搬去新址之后。旧的就荒废了,只有时行人歇歇脚。大业不会是喝多了,辩不清路,往那儿去?” 凤翎又摇头。“有这图,显然是想好了要往那儿去的,不该是随便走走。” “也是。”齐氏盯着手中的图,想了想,“也不知是不是别人落下的,哎,我实在不放心。反正也不远……要么,我去瞧一眼,你还是回店里等着?” 凤翎挽住齐氏的胳膊。 “我还是陪您一块儿吧,万一真是大业喝多了。也好有个人商量着办。” 凤翎还真不放心齐氏一个人外出。这时店里又没有男人。 有她在。好歹袖里还有些药丸子,对付几个宵小之徒还是不成问题的。 齐氏想想也是,万一这纸真是大业落下的。他要喝多了,光她一个可拉不动他,有个人回去报信儿也好。 回去店里吧,店里也没人可用;万一不是大业的,也无端耽误大家的时间。 齐氏犹豫着看看天色,还早,天大亮着,又想着漾澜河边治安向好,齐氏也就拍拍凤翎的手,“也好。咱们就在外边瞧一眼,小心着些。” 齐氏认路,两人又走得急,穿过两条街,再绕了一条小巷,不过一刻钟,眼前果然显得开阔许多,行人也明显少了。 “那儿,瞧,”齐氏指着不远处的一间铺面,门前大大小小堆了许多瓷瓶瓷缸之类,门楣上挂得正是“瑞源瓷器庄”招牌。 “绕过街角,那儿是个旧奶奶庙,”齐氏又道,“我跟你三叔来办货的时候见过,基本荒着的。” 两人路过瓷器庄的时候,正遇着庄里的小伙计在门口,认得齐氏,老远就冲齐氏打招呼,“哟,秦家奶奶,您来啦,可要里边坐坐?” “不了,有事儿。”齐氏向小伙计打过招呼,顺口问了一句,“小三儿,您可瞧见我家侄子往这边走没?”齐氏面色有些尴尬,“前日还喝醉往这儿走的那个?” 小伙计歪着头想了一下,“好像是见着了,”伸出手往头顶上比比,“个儿很高,穿着青色绸缎衫子?” 齐氏面上一喜,“是呢,是呢,”看看凤翎,“大业今儿就穿得那身,真往这边了。” 齐氏又问小伙计,“你什么时候瞧见的?往哪儿去了?” “什么时候哇……”小伙计挠头想了一会儿,“那时罗掌柜来取货,我帮着搬来着,正瞧见他……半个时辰以前吧,”小伙计往不过错的街角处一指,“我见他绕过街角,往哪儿去,还真不知道。” “八成是了,” 齐氏谢过小伙计,和凤翎一起快步绕过街角。 盯着齐氏和凤翎的急匆匆的背影,小伙计挠头又想了想,自言自语,“好像……还有个姑娘?” 齐氏和凤翎未见得小伙计的疑惑,急急的到了奶奶庙前,牵手站在门前倒蹋的石像前对着大门发呆。 大门半开,门上朱漆剥落得差不多了,露出木头的本色,又霉得发了黑,看起来就黑一块黄一块,斑斑驳驳的,破落不堪。 就像齐氏说的一样,应该是荒废了许久的。 第一眼落在奶奶庙的门上,凤翎的心头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难过得她直想跪下来哭,却怎么也哭不出声音。 齐氏一心在奶奶庙里,未发现凤翎的异样,握紧她的手,“你说,大业……真来这儿了?” 凤翎面色惨白,嘴开却不能应,双腿软得直打颤。 齐氏放开的手,比作弧度挡在嘴边,扯着嗓子往门里喊,“秦大业,秦大业!” 没有人应。 凤翎强定心神,看向齐氏。 齐氏便往前走了两步,在石阶前停下来,也往里面喊,“大业,大业!我是三婶,你可在里面?” 齐氏竖起耳朵来听,里面似乎是有什么动静,听得并不真切。 齐氏转脸向凤翎,道,“别是醉倒了吧?你在外等着,我瞧瞧去。” 凤翎点头应下,看着齐氏跨过石阶,小心翼翼的推开大门,往里探了探头,又回头跟她说了句,“瞧不太清,你先等着,”才又往里面走。 凤翎便在门前停下来,警惕的看着四周。忽然听见里面的齐氏“啊”了一声。 “三婶!” 凤翎惊得转身就往庙里跑,就见得齐氏在倾倒的佛龛前捂着胸口,转脸看一眼凤翎,惊甫未定。 面前的脚边四仰八叉的躺着一个青衫男子。 细瞧之下。好在不是秦大业。 凤翎深吸口气,小心的往男子鼻间探了探,己经没气儿了,又看皮肤的颜色发黑,应该是死了有些时候。 “没事,三婶,”凤翎扶着齐氏的胳膊正想安慰两句,身后的木门忽然发出很大的声响,“嘎吱!” 凤翎大步往门边急奔,却还是晚了一步。 眼睛不能适应突然的黑暗。“倏”的什么也瞧不见。 凤翎摸索着用力拉门。拉不动。 “怎么了。这是?”齐氏颤颤巍巍的扑到门边,和凤翎一起拉门,一边对着门缝往外喊。“开门哪,有人吗,那是……,”齐氏的声音微顿。 凤翎便也透过门上的破洞往外瞧,就见着一个粉衣女子被门前的石阶绊倒,起身时又惊又恐的回望了一眼。 “玉丫!”齐氏摇着门尖叫,“玉丫!我是三婶哪,开门,快开门!别闹了!” 巧玉被身边的女子拉了一把,掩面往一边跑开。那女子却是笑着一步一步的往门前走来。 那张秀丽的脸,却因为嘴角挂着的冷笑而变得异常狰狞。 瑞璇。 凤翎下意识的拉着齐氏往后退。 “这是……”后退了两步,齐氏的话还未问出口,脸上忽然被冰凉的什么东西打得生疼,一阵呛鼻的油烟味在黑暗中漫延开来。 一阵粉色和青色的身影在门前的小洞边交替着晃来晃去,钻入鼻间的油味则越来越浓重。 凤翎紧紧拉着齐氏,两人一直退到墙角,到退无可退。 四周都是墙。 唯有两边的高处各开了一扇小小的窗,且不说爬不爬得出,面前的桌子己经倒得不堪做为支撑,没有支撑,两人根本是够也够不着的。 紧接着“轰”的一声巨响,两人的眼前陡然一亮。 外面,当是火光漫天。 齐氏与凤翎不约而同的又向门上扑去。一阵阵热浪隔着并不结实的木板门扑面而来,灼得面上发疼。 “开门,开门!玉丫……你疯了啊!”齐氏扑在门上狠命的摇,一边大哭。 热浪浮动,除了红火和黑烟,门缝里己经看不到外面的情景。 不一会儿,门板烫得再不能放手,齐氏不得不从门边退回来。 凤翎握紧双拳,呆呆的站着。 那一瞬,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额前的碎发被热浪吹得在面前四散飞舞,梦一般熟悉的感觉。 似乎被她遗忘的、上世的记忆,排江倒海而来。 难怪她一见着这奶奶庙,就有种诡异的感觉。 这庙里的情形,分明就是前世王府大街山后的废弃的观音庙! 紧握着凤翎的手,齐氏的声音颤抖得连不成句,“凤丫……怎么办?” 这一声呼唤,将凤翎从惊骇的记忆中唤醒。 上一世,她害了娘,这一世,她要害了三婶? 不行,绝对不行! 凤翎发了疯似的扑上前去拉门,齐氏也上前帮忙,这时才发现被凤翎紧握着的铜环拉手己经烫得不能触碰。 鼻息间,甚至若有若无的传来皮肤焦灸的气味。 “不成,凤翎,不成!”齐氏将凤翎从门前拉开,环顾四周,“咱们得想别的法子。” 可是,这不过是一间小庙,没有别的出路,又有什么法子可想? 凤翎紧咬下唇,疼痛能刺激头脑清醒。 火舌慢慢的舔舌着破旧的木门,门上的横梁摇摇欲坠。 前一世,她便是离横梁太近,甘氏自门外冲进来,一个飞身将她扑倒,以自己的肉身替她挡了头上掉落的横梁。 第二七一章 劫后余生 原谅我吧,呵呵~~多谢指教,顺祝新年快乐~ 本文转载自网络原创文学门户—起点中文网:/w.aspx?threadid=第二七一章 劫后余生 这一世,娘无恙,被她连累了的,是她同样挚爱着的三婶。 凤翎现在心头唯一的想法,就是要怎样想法子让三婶死里逃生。 飞快的环顾四周。 唯一的出路,只有高在墙顶的窗户;唯一可以用来垫脚的,只有那堆几近倾倒的,三只角的神桌木凳。 屋外给人泼了油。如果和前世一样,墙后应该还堆满了助燃用的稻草。 但是前世是瑞瑶怕惹人起疑,靠近路边的侧墙下稻草较少,侧墙之上有扇窗。这时火势初起,若能想法子让三婶从这扇窗口跳出去,或许还有逃生的机会。 事不宜迟。 趁着那扇木门尚将火势阻在门外,凤翎唤了齐氏一声,转头便去搬靠墙的神桌。 神桌靠墙的一边热得烫手,证明屋外的情形确实和前世一样,堆满了稻草,并且此刻正熊熊燃烧着。 “这边,三婶,快,”凤翎喊着齐氏,两人一齐手忙脚乱的将神桌搬到另一侧墙边。 神桌只有三条腿,不可能站人,凤翎又将木凳竖起。靠墙充作一只凳脚,这才勉强将神桌支起,却摇摇晃晃的不甚牢靠。 屋内再无可用之物。 凤翎就过去拖躺在地上的男人尸体,齐氏也领会其意。念了声“阿弥陀佛”就去帮忙拉尸体的腿,两人合力,将尸体拖过来抵住长凳。 凤翎伸手摇了摇,稳当许多。 这时两人汗流颊背,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在肩上湿了一片。 温度明显比开始热了许多。 火势上来了。 此时火舌己经将木门整个儿吞噬,在离两人不过一丈来远的地方形成一条肆意狂舞的火龙,火龙吐着浓烟绕着横梁,迅速的向两人站的方向侵进。 幸亏这庙里空落,火龙尚且盘在屋顶。烧得木制的顶梁“咔咔”作响。给两人站的地方留出一片空白容身。 而火光杂夹着浓烟。完全阻绝了往门外的路。 齐氏被呛得直咳,凤翎也被熏得睁不开眼。 齐氏拉着凤翎试着往外冲几次,最终只能被那一阵阵热浪逼回墙角。 凤翎拉着齐氏转身奔向墙角。先爬上神桌,用力踩睬,还算稳当,伸手向齐氏,“三婶,快,只能从窗从出去。” 齐氏才爬上桌子,抬头看一眼窗口,差了一大截,依两人的身高。谁也攀不上去。 “快,凤丫……”齐氏正要在蹲身,被凤翎拉住,“踩我的肩,三婶先走。” “这怎么成!”齐氏大惊,一把拖住凤翎,“你先走!” “三婶!”凤翎拉着齐氏要下蹲的姿势,急道,“你身子不好,未必托得住我,再让,咱们都得没命!” “不,凤丫……” 齐氏哭着想拉凤翎,却被她紧紧握住。 凤翎微侧过身子,将齐氏的手搭在自己肩上,蹲下,一手扶墙,“别再拖了,三婶先出去,才能想法子救我!” 齐氏边哭边攀上凤翎的肩。 凤翎紧咬下唇,扶着墙慢慢直起身。 凤翎在乡下时日日跟着秦乐文练马步,脚下尚有些力气,齐氏又瘦弱,她顶着齐氏站起身倒也不算太费力。 “我抓到了,凤丫,墙外……火还小,”齐氏在她的肩头抓着窗奋力往上爬,凤翎站起身,她就半个身子吊在窗口,一边大叫,“救命啊,救命!外面有没有人啊……着火啦!” 凤翎说不出话,咬着下唇的牙直打着颤。 慢慢地松开扶着墙的双手,搭在齐氏的脚踝上,忽的两手紧握,托着齐氏的脚往上猛抬,同时双脚用力一蹬。 伴随着齐氏的尖叫,“凤丫!”脚下顿时一空。凤翎整个人向后倒去,再重重的摔倒在地。 “来人哪,救命哪!” 模糊的听见齐氏的哭叫声,凤翎稍稍安心,忍痛坐起,环视周围。 火龙逼近,将她围在了当中。 逃不了了。 凤翎一边苦笑,看一眼梁上,退到尽量空荡的地方,一边还是奋力的将脚边所有倒蹋的木凳木椅木棍子都远远的抛进火里,清空自己周围可以燃烧的东西。 再无可做的时候,凤翎便双手搂膝蜷坐当中。 能拖得一时是一时吧。 眼前渐渐模糊,意识也是。 恍惚中,就像又回到了前世的那个时候。 不过,她不会再有那时的痛苦,那时的悔恨了。 身子慢慢往一边倾倒,凤翎的嘴边竟慢慢绽开一个心满意足的笑意。 她救了哥哥,救了娘。 重生,也算值了。 不知是清醒,还是模糊着,凤翎的耳边热闹起来,叫声,喊声,哭声,乱成一团。 如梦似幻。 很乱,凤翎却依然清晰的听见那一声让她刻骨铭心的尖叫:“凤丫啊!我的凤丫啊!” 最后一次睁开眼,凤翎瞳孔猛缩,目光定格在往火场里扑进来的黑影上。 “娘……不要……” 这声音却只有她自己听得见,接着,面前的火光猛的一跃,巨大的横梁轰然砸落。然后似乎有黑影一闪,火墙隔断了她的视野。 “娘!” 凤翎张嘴无力的尖叫,巨大的疼痛自心尖处漫延。很快的将她整个儿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面前再次闪现那阵熟悉的白光,凤翎心中迷惑。 睁不开眼,却是清晰的唤出了一声。“娘!” 接着“咚”的一声,凤翎听见木凳倒地的声音,接着就是二哥秦乐文的尖叫,“娘,娘,凤丫醒啦,醒了!” 然后是甘氏的哭声,“凤丫,凤丫!” 高高低低的哭泣声一片。 凤翎费尽的睁眼,眼前空白了好一会儿。目光才渐渐聚焦在挤在眼前的一堆脑袋上。 她一个一个的看过去。 最前面是的秦守文。然后是秦显文、齐氏。秦乐文……头上缠着布条的,是…… “娘!”凤翎动动唇,轻唤了一声。心下却仍犯着迷糊。 她是死了?还是又重生在上次重生之时? 上次,娘没有受伤吧? 目光落在齐氏身后站着,满脸笑意的常欢身上,凤翎的心头隐约却又有些说不出的清晰。 前世是没有常欢的。 这世,是哪世? 甘氏则扑在她身上大哭,“总算活过来了啊,活过来了,凤丫!” 大约胸前有伤,凤翎疼得直纠眉。 齐氏慌忙将她扶起来,劝。“快起来,嫂子,凤丫身上有伤,”嘴上说,自己却也跟着哭,“凤丫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不然,我也没法儿活了!都是我糊涂。” “我……怎么回事?”凤翎扶着甘氏的手坐起, 琳琅忙过来往她身上塞了个靠枕,哭得满脸泪,“小姐醒了,醒了啊……,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没守好小姐,奴婢真该死!” 凤翎心头轻松了许多,目光扫过屋内挤得满满的人,嘴角不自觉露出笑意来。 不管是哪世,一切都还在,就好。 就是不知道…… 就听得门外丫环杏秀的声音,“夫人,世子爷听说小姐醒了,想问夫人,方不方便进来探视,世子爷说,有些唐突,只瞧一眼就好。” 凤翎心头骤得一暖。 箫云也在。 她还活着,真好。 甘氏直起身来,忙道,“你请世子爷稍待,等小姐整饬一番,再请他来见。” 杏秀应声下去。 “凤丫,可还好?”甘氏盯着凤翎的眼,问。 凤翎点头,目光落在甘氏受伤的额头上,“我没事。娘没事吧?您的头……” 娘受伤了,可昏迷之前的事情,她记不太真切。 甘氏摸摸自己的头,苦笑,“没事……亏得当时有阿大,不然……” 甘氏欣慰的看向显文。 显文扶着甘氏的肩,冲凤翎憨厚的笑,“亏得什么,那是娘和凤丫福大命大……我该再早些才好。” “大哥?” 齐氏跟着抹泪,“真是亏得阿大来了,救下嫂子又救下凤丫……不然,光我逃得出来,又有什么用?”齐氏捂着嘴,尽量抑制出声,却依旧低低呜咽。 见她迷惑着,秦乐文解释了几句,又自责一番。 凤翎才知道,她倒下的前一刻,见到的并非幻影。 甘氏当时确是不顾一切的要扑入火场救她,若不是显文将她扑倒,那落下的横梁便会要了她的命。 将凤翎从火场中抱出来的,也是大哥秦显文。 “哥怎么知道……我们在那儿的?” 没记错的话,当时秦乐文应该和甘氏一起在八皇子府,离着火的奶奶庙有很远的一段路。 显文只是挠挠头,“在候府时总觉得不安……回府又遇着二子,一起找来的。” 凤翎的意识便清醒了许多,是大哥救了她。 她真是活回来了。 这该是冥冥之中外公的指引。 见她醒了,屋里的人都哭着来祝贺一番。 哭得最伤心的是琥珀,一看就是哭了许久。 凤翎不由笑着捏她的脸,“这是哪儿来的丫头,捧着桃子来孝敬我么?” 一句话逗得屋内的人失笑。 凤翎才让人取过铜镜来瞧,瞧得自己脸上给涂得红一块绿一块的,花脸似的。 常欢朗声笑道,“放心吧,有神医在呢,三天之后,我保管跟以前一样。”说着,又冲她扮了个鬼脸,圈起两指,比了个圆圆的手势,冲她晃了晃,要她给诊资的意思。 被齐氏瞧见,瞪了他一眼,“没个正经,什么时候了,还开这种玩笑!凤丫,你甭理他!” 凤翎莞尔。 常欢缩回头去,冲她吐吐舌尖,“我爹说的,病人会笑,就是无碍了。” ps: 谢谢小小lovead 的粉红票票,新年快乐~ 第二七二章 一样一样的讨还(一) 凤翎昏睡了三日,一屋子的人守了三日,这时见凤翎醒了,精神也还好,大家都松了解口气。 甘氏劝齐氏回去歇息,齐氏不肯。 常欢拍着胸脯担保,说凤翎只是被烟熏着了,醒了就无碍。其余的是皮外伤,加上他独门秘药,三天准好。 齐氏才勉强应下,嘱咐凤翎好好养伤几句,又说明日常欢来送药的时候,她一起再来。 凤翎笑着应下,齐氏才由常欢扶着离开。 凤翎这才发现,齐氏一瘸一拐的,由常欢扶着,走路都颇费劲。 还有她醒来就瞧见的,三婶脸上、手上亦有擦伤。 不用问,是那日在火场逃生时落下的。 怒火,在凤翎心头慢慢聚拢,在她的眼中凝成了一种冷漠、愤恨的光芒,让她在火中有些灼伤的脸看起来更加发红。 秦守文先发现她的异样,伸手去探她的额,担心的问,“怎么了,凤丫,可是哪儿不舒服?” 一句话骇得甘氏转身又想让人去把常欢叫住,被凤翎拉住。 “我没事儿,娘。”凤翎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摇头笑笑,伸手轻抚甘氏的额,“疼吧,娘?” 甘氏摇头,轻拍她的手,笑得十分欣慰,“只是擦着了,不疼。娘啊,真是,”说及当时,甘氏不由又是一阵心悸,一手牵她的手,一手捂心,哽咽得说不出话,“还好没事。不然,娘……也不想活了。” “没事儿了,娘,没事儿了。”凤翎轻声安慰甘氏,才又抬头向秦显文,眼圈微红,“谢谢哥救了娘。” 完全清醒之后,凤翎愈发不敢想晕迷之前的那一幕,而那幕却异常清晰的定格在她的脑海中。 她不知道在当时的火势之下,秦显文是如何冲进的火场,但幸亏哥哥救下了她心中最重要的人,不然,她醒来之后。便会再经历一场与前世一般的痛彻心肺。永远也无法弥补的遗憾与疼痛。 若还是带着与上世一样的恨。这世的日子要怎么过! 秦显文伸指在鼻下轻搓,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妹妹说谢,让他十分不好意思。笑容愈发憨厚,“咳,自家兄妹,说的什么谢……幸亏不算太晚。” 秦显文说话时,凤翎的目光落在他的右手臂上。 他右手的袖口向上掀起,露出涂满黑色药膏的手臂,整只手臂都是,就像在泥巴里面滚过一遭似的。 细看,脸上倒还好,可顺着耳边直到颈部都抹是药膏。 凤翎声音一紧。“哥受伤了,伤得哪儿?” “一点小伤,不碍事,不碍事。”秦显文忙缩回手,不自觉的将受伤的右臂往身后藏,一边摇头回答。 秦显文怕她担心,不愿多说,凤翎心头却很清楚。 一看就知道,给哥哥治伤的是常欢。 常欢治外伤,不像坊间寻常的大夫,他上药之后,不喜欢给伤口包扎,说是更易让伤口感染,反而适得其反,所以药膏总像这样裸露着。 而常欢制的药往往药效极好,在使用时又惜药如金,这时却将哥哥的手以药涂抹成这样,可见哥哥伤得不轻。 再转眸,秦乐文的脸颊伤了半边;琳琅琥珀哭得如桃子一般,只剩下一条缝的双眼。 还有,自己脸上、身上的伤。 大家心头的痛以及不眠不休的几日煎熬。 凤翎转眸间,心头一项一项的默数。 秦显文提醒,甘氏才想起箫云还心急如焚的在外面厅里候着,想见凤翎一面。 甘氏忙吩咐几个儿子先回去洗漱休息,再让琳琅琥珀赶紧帮凤翎抬掇一番,不要太惊着世子爷才好。 琳琅帮凤翎整理头发时,她见到镜中自己如乌木一般的秀发被烧得蓬乱如杂草,琳琅只好哭着将它们修剪成齐肩的短发。 哦,还有,自己那张涂抹得花花绿绿,怪异的脸. 凤翎静静地、在心头一桩一桩的清算。 等琳琅琥珀尽量将凤翎拾掇整齐,甘氏才让人去请箫云。 箫云进来时面色铁青,表情还算平静。 凤翎第一眼就落在他紧握着墨剑的手,手背之上青筋暴露,足见得他心头震怒。 凤翎想冲他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却牵动了嘴边的伤口,而不由轻“丝”了一声。 箫云的眉尖跟着跳了跳。 当着众人的面儿,他不好直接问凤翎伤情,先依礼向甘氏问安。 琳琅要扶着凤翎起来向箫云行礼问安,被他以手势阻住。 箫云落座,先向甘氏拱手致歉,“几日叨扰,实在唐突,还请夫人见谅。” 甘氏忙起身向箫云福了一礼,道,“世子爷代我家大人回京探望小女,又担心小女安危,一直守在府内,妾身心中感激,也不知何以为谢,世子爷受妾身一礼。” “在下受大人所托,自当尽心,夫人勿需客气。”箫云让一番,伸手虚扶,目光这才再次落在凤翎脸上,“小姐可好?” “托世子爷的福,将养几日,当是无碍。” 箫云的目光飞快的在凤翎身上转了一圈,在她的伤处顿了顿,又转眸点头,“好。再冒昧请问,夫人打算如何处置?” “这……”甘氏犹豫。 有齐氏为证,此事巧玉与瑞璇是主谋。 之前凤翎一直昏睡不醒,她没心思处置此事,这时想来确实头疼。 怎么处置,也实在难消心头之恨;可这两人都是秦府至亲,关系着尚书府的脸面,似乎也不能怎么大张旗鼓的处置。 巧玉么,甘氏心知,留在府中始终是个祸害。经历此事,她也没有心思再替她说什么亲事,打算送回乡下秦天江夫妇身边了事;瑞璇还有几月就要嫁去贺广府里,贺广又与秦天河牵扯纠结,这时除了禁足责骂,她又能将瑞璇如何? 箫云拱手,“在下一言,还请夫人见谅。” “世子爷请说。” 箫云看一眼凤翎,又向甘氏,“在下受大人所托,又有圣命在先,小姐安危便与我候府亦息息相关。所以在公在私,在下都须替小姐讨还公道。” 箫云脸上淡淡的,甘氏看不透他心中所想,不知道何谓他心中公道。不过甘氏知道他面上冷淡,可他在府里不眠不休的守了几日,可见心中对凤翎的担心的必不亚于自己。 又有皇上的赐婚圣旨,凤翎的安危也确实在与汝阳候府相关。 箫云又道,“于公,审案,不分妇孺;唯于私,若有冒犯,请夫人见谅。” 甘氏点头,“妾身明白,世子爷客气。” 箫云不再虚话,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烦夫人请堂小姐,二小姐。” 甘氏便着人去将瑞璇与巧玉带来。 两人面色憔悴,进来就冲甘氏跪下,磕头,“求夫人、伯娘明鉴,姐姐此事,确与我二人无干哪!” 陆氏也颤颤巍巍的由丫环搀着跟在瑞璇身后,未开声,忽然的寒光一闪,灼得双眼不能视物,陆氏下意识的后退,紧闭双目。 耳边同时两声尖叫。 陆氏再睁眼,就见面前瑞璇与巧玉皆是双手伏地,身抖如筛糠,再一看,两人结于顶的发髻竟被那寒光削去,露出大块光秃秃的头皮,余下的碎发失了束缚,散了一身一地,模样甚是恐怖。 陆氏惊得以为梦中。 初进屋时,见到凤翎的怪异模样,她心头竟是一阵快慰,却没想到不过转眼,女儿的模样竟比凤翎还要狼狈数倍。 等反应过来,陆氏忍不住哭着扑上前去,搂住瑞璇。 瑞璇唇齿交战,面色惨白如纸,目光呆滞,显然是被吓着了。 陆氏心疼的将她搂在怀里,转头颤声怒喝箫云,“这是尚书府,无论如何,阿璇还是尚书府的嫡小姐,天子脚下,世子爷怎敢,怎敢欺人至此!” 凤翎招过琥珀,低声言语几句。 等琥珀回来往床前不知说了什么,她才伸手向琳琅,示意她扶着自己站起来,在床前冷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世子爷受爹爹之托,此时人证物证皆在,在我看来,世子爷的惩治,实是大快人心之举,又有何不可?” 箫云墨剑回鞘,冷哼,“天子面前,某亦如此!” “娘!”瑞璇在陆氏的怀中发出一声哀嚎,搂着陆氏大哭,“被人如此冤枉,羞辱,女儿还有何面目见人?” 凤翎伸手往墙角一指,“妹妹不想见人,,大可以往壁上撞去,妹妹若死了,” 凤翎伸手至发顶直至耳边,短发便一抚到底。手感不差,只要梳理一番,模样也还清新可人。 再看瑞璇巧玉,早变成了秃顶斑鸠,怕是再怎么也掩饰不去的。 她的长发,箫云出手,算是替她讨了一桩回来。 回眸淡淡的道,“人死万事休,妹妹要真以死谢罪。今儿这笔帐,咱们就算一笔勾销。” 李氏没有来,与甘氏离了心,巧玉知道自己孤军奋战,除了哀求扮可怜,她没有别的路可选。 巧玉以膝代脚,挪至箫云面前,频频磕头,“世子爷明鉴,世子爷明鉴,巧玉,巧玉绝无害人之心哪!” 箫云低眸,厌恶的往后挪了半步,“秦大业呢?” 一听到秦大业的名字,巧玉浑身一颤,看看瑞璇,一咬牙,低声道,“我……是二姐姐的主意……” 第二七三章 一样一样的讨还(二) 话音未落,瑞璇猛的从陆氏怀中抽出身来,扑到巧玉身上,对她劈头盖脸的一阵乱打,“你这个贱人,你连累我,还敢胡说,我叫你胡说!” 巧玉不还手,由得瑞璇在自己身上拳落如雨,边颤抖边痛哭,“巧玉自知借居尚书府,处处小心翼翼,又岂敢有害人之心?实在是二姐姐说……恨大姐姐心肠歹毒,说,说若非大姐姐使下作手段……这,断断轮不到她……又恨大姐姐谋害三姐姐终身,还害得……”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巧玉边哭,边一件件一桩桩的历数凤翎与瑞瑶瑞璇的过往。 巧玉边哭,边借着抹泪,时不时的抬眼偷瞥箫云,见他面若冰山,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倒是凤翎脸上的笑意,一次比一次明显。 巧玉的心跟着沉到谷底,声音亦越来越小,哭得越来越没有底气,“巧玉,巧玉……” 甘氏听不下去,让丫环们去拖开瑞璇,厉声喝骂了二人几句。 瑞璇才重获自由,转脸就给了身边的丫环一个耳光,“贱婢!连你也敢对我不敬!我是嫡小姐,尚书府的嫡小姐,你……” 瑞璇转向凤翎,冷声大笑,“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我就想你死,我早想你死,你该死!哈,老天没眼,你居然还能逃出来!我真恨,真恨那日不该坚持要亲手送你归西!早知你命硬,我该……”瞥一眼伏地呜咽的巧玉,冷哼。“我该听那丫头的话,多请些人,一把火烧得你尸骨无存!那是我对你恨极,恨极!你有……” 话未说完。瑞璇忽然被什么掐了一把似的,身体抽搐了一下,瞪目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瑞璇竭力大叫,只能发出几声低低的,沙哑的“呀呀”声,哑了一般。 “怎么了,阿璇,啊?阿璇?”陆氏觉察到她的异样,顾不得哭闹。扶住瑞璇。盯着她的脸紧张的问。“这怎么说不出话?快,快,去请大夫啊!” 瑞璇拉住她。冲着箫云向她使眼色。 陆氏怔了一瞬,也就明白了。 汝阳候世子一身好功夫,不爱听她说的话,点她的哑穴便是。 陆氏两手搀瑞璇,颤声向箫云,“世子爷,男人大丈夫,您三番五次为难一个弱质女子,算什么英雄!” 箫云横她一眼,淡淡地道。“谁是英雄?” 陆氏愣了一瞬,气噎,“汝阳候一生英名盖世,怎的会有你这种儿子!” “夫人当问汝阳候!” 看着箫云满不在乎的脸,陆氏实在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只好指着箫云“哈,哈”冷笑两声,又向甘氏喝问,“姐姐,你就容得一个外人在尚书府内院胡作非为?无论如何,瑞璇是尚书府嫡女!大人回来,姐姐当如何交待!” 甘氏自袖中摸出一封信递给琉璃,琉璃再转递给陆氏。 “这是大人的意思,”甘氏一脸难色,“阿凤遇险,大人生怕有人无事生非,宅中生变,显文几个又忙于公务,无瑕顾及内宅,这才嘱托的世子爷,况且,世子爷,也不是外人。” 陆氏展信来看。 甘氏的声音骤然一沉,“妹妹还是想想,大人回来,你们又该如何交待?” 陆氏捧信无语,瑞璇用力在她身后推了一把,差点将她推得一个趔趄。 陆氏回看瑞璇一眼,蠕动嘴唇,“我……不管怎么说,世子爷也不该……要说有错,阿凤与人私会,错在先。” 瑞璇跟着点头。 甘氏面色一变,“事关阿凤名声,妹妹休得胡言乱语。” “怎的胡言乱语?”陆氏心一横,指着巧玉,“你倒是问问这个好侄女!你不是说同在乡里长大,你有多么疼惜她么?你倒是不知,那傻小子与你女儿苟且,都是她在从中作伐!若不然,我阿璇深居闺中,如何知道你女儿要与那傻小子私奔,这才一时糊涂?要怪,只能怪你女儿不要脸!” 眸光转至箫云脸上,陆氏又是一声冷哼,“活这么大岁数,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有人戴绿帽子戴得这么开心!” 巧玉也不知听没听清陆氏的话,呜咽声却是陡然一转,偷偷的从指缝中看箫云的脸。 箫云总定格一处的表情总算发生了些些变化,转眸瞥了一眼凤翎,向甘氏说话的语气便略略有些不耐,“争执无趣,徒费工夫。夫人若允诺,不如将秦大业、二位姑娘并涉事家仆一并送审,有秦二夫人及公子为证,半日即可结案。” 巧玉的呜咽声跟着顿了顿。 她利用的秦大业。秦大业若是知道事实,绝对不可能帮她遮掩的。 若是送审,事情将要如何收场? “你……”瞪着箫云,陆氏不敢置信,“哼,她做出如此羞人之事,你不担心你汝阳候府的脸面?” 箫云轻勾唇角,冷冷地睨她一眼,“与夫人何干?” 箫云伸手入怀,摸出张纸来随手一扬,字条便在陆氏面前落下。 陆氏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不及看,就听得箫云冷冷的说,“秦大业的供词。” 陆氏展开。 白纸黑字,将事情因果说得清清楚楚,秦大业落款处还印上了朱红的手印。 陆氏的脸又是一阵发白。 有了这证词,她所谓凤翎与秦大业有染之事,不过子虚乌有,受人陷害。 而陷害者,是眼前跪着的秦巧玉。 与秦巧玉合谋者,又是她的女儿,瑞璇。 事实昭然若揭。 不论如何,送审,是绝绝不可的事情。 这时秦乐文换过衣裳,洗漱过后进来与箫云见礼。见屋里仍旧塞满了人,欲言又止。 箫云便客套的劝慰凤翎几句,好好将养之类云云,然后起身告辞。 他心知内宅之事。往往无所不用其极,事后碍于各家颜面,常常不了了之。 他心疼凤翎,又忍不下这口气,能做的也不过当着凤翎的面儿,替她出这口恶气,替他讨一些回来罢了。 别的,只能靠凤翎自己。 陆氏松了口气,被瑞璇掐了一把,猛然又想起瑞璇还不能开声说话。忙出声阻住箫云。“世子爷……留步!” 箫云身形一顿。并不回身,“加上今天,四日。看造化。” 箫云说完大步离开。 “我跟世子爷说两句话,”秦乐文向凤翎笑笑,跟在箫云身后追了出去。 陆氏跺脚,吩咐身边的丫环,“还不追!” 丫环们看着甘氏,不敢动。 为避免牵动脸上的伤口,凤翎笑得十分含蓄,“追什么?太太没听明白世子爷的话?”凤翎向陆氏笑吟吟的伸出四只手指,“四日。” “什么……四日?” “世子爷说,加上今天四日。是说。我娘我哥担心我四日,现在,该轮到阿璇,轮到太太您了。”看着陆氏面色变幻,凤翎不能有太多表情,声音里却将她的幸灾乐祸展露无疑。 顿了顿,又道,“啊,后面一句还有一句,造化,也好懂。世子爷不是说了,四日么,我的理解,是指哑穴四日自解。然而,这点穴之伤可大可小,小了么,四日自解,大了么,或许……也许……呵呵,” 凤翎往瑞璇面前凑了凑,“如此伶牙俐齿的妹妹,若是真哑了,可怎么好?” 几日床前的忧心,箫云替她讨了。 剩下的,她该亲自动手。 语毕,凤翎眸中蓦地精光一拢,笑意顿敛,毫不掩饰脸上的狠戾之气。 瑞璇微微缩脖,愣怔之中,眼前寒光一闪,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挡,却不知挡住了什么。仍旧感受到“啪啪”左右开弓的两记耳光落在脸上。 火辣之中,还有一种针刺的疼痛。 疼痛过后,瑞璇瞧见自己手背上细细的一道鲜红,她口不能言,打,也打不过。 只得哭着将手伸往陆氏面前,冲着她“啊啊”的比嘴形。 发丝一般的伤口,不算大,但映在她雪白细嫩的肌肤上,也很显眼。 “啊!” 瑞璇张嘴,却是陆氏替她惊叫出声。然而陆氏的惊叫声未落,瑞璇忽然又瞪眼张嘴,发出一声嘶哑的尖叫,“啊……” 声音却如石落潭中,惊了一瞬便又平复如初。 瑞璇脸部扭曲,弓身捧着自己的右腿,一手指着琥珀,想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陆氏垂眼,瑞璇的右腿之上,赫然插着一柄梅花簪,整只没入裤中,唯留一朵金丝白蕊的梅花簪头。 陆氏不敢相信的伸手去碰,一碰,瑞璇又是一阵颤抖,哑声嘶嚎。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鲜血便将瑞璇翠绿的裤腿染成了红色。 “这是替我三婶讨的,你最好烧高香,保佑我三婶早日康复,否则,我跟你担保,你的腿,会比我三婶的,严重一百倍。” 凤翎微眯着眼,冲着瑞璇冷冷的笑,“看来妹妹记性不好啊,后园那次,我就跟妹妹说过,我从来不用,只是不屑用。这时若要用,绝对是上好的成色,也算对得起妹妹娇贵的身份。” 瑞璇小脸惨白,又说不出话,颤抖不己,然后一翻眼,晕在了陆氏怀中。 “阿璇,阿璇,”陆氏尖叫,再顾不得其他,扶着瑞璇,一个劲儿的冲丫环喊,“快去请大夫,去请大夫!” 丫环们不敢动,只到甘氏点头,才有陆氏贴身丫环大步奔了出去。 被忽略的巧玉被眼前的一幕吓得瑟缩不能动,直到凤翎慢慢地走至她的面前,她才瑟缩着抬起头来,唤了一声,“姐姐……” 然后感到一只柔滑的纤手拨过她的脸颊,冰冷的声音似从天边传来,“玉丫,好好儿的,绽放吧。” 第二七四章 绽放吧 话是听明白了,意思却没有明白。 巧玉不敢问,而且她知道自己问了也不会有答案。 她知道,自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费尽心机,换不来他一个怜惜的眼神。 她还知道,原来箫云如此了解凤翎睚眦必报的性格,并且还是容忍甚至欣赏的。那么,即便她能陪嫁过去,等待她的会是比死更难过的路。 巧玉真正后悔了。 她不该肖想属于别人的东西。 早知道,不如听了伯娘的劝,择一个小官家的嫡子,也能耍一辈子当家主母的威风。 这时候的觉醒似乎太晚了些。 意识在清醒与模糊之间,却比清醒更加痛苦,秦巧玉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屋里。 奶奶李氏没再出现,甚至没再来看她一眼。 不过她也没做李氏的指望,她知道,缩头缩脑向来是李氏的强项。 人心冷暖,在这时候体现得特别明显。 巧玉绝望的躺在床上,几天不曾进食。丫环们也趁机偷懒,只有紫烟迫于无奈的在跟前伺候,再畏畏缩缩地找机会去前厅打探消息,回来向她嘀咕几句。 巧玉以为,自己就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她能预见的第一步,看在他爹的份上,甘氏会尽快将她送回乡下,回到那对从来不曾把她在眼里的父母身边。 然后,很长一段时间。她会活在乡里村人的唾沫星子里面。 来京以后,秦府曾陆续收到过几封秦知文的来信。 秦知文的天花倒是好了,却落下了后遗症,走不得远路。这让秦天河和罗氏一直计划着要来京与他们“团聚”的计划泡了汤。 好在秦家村里人人都知道秦家出了大官,上门巴结的不在少数,秦知文还和秦大业的表妹葛银珠定了亲。 葛家出资给秦家换了大宅子,请了管家丫环婆子,秦天江一家像模像样的当起了老爷夫人。 安逸的过了丙年,秦天江和罗氏打消了来京的念头,只在信中随口提了一句,托甘氏替巧玉谋个好亲事。 这个时候被送回去,后果,她不敢想。 可有些出乎巧玉意料的是。她居然在自己屋里平静地过了一天。然后是两天。三天。 还是没有动静。 巧玉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悄悄的让紫烟去凤翎院里打听几回,据说那里欢声笑语的。紫烟说大小姐恢复得很好,心情也不错。说公子的药太神奇。脸上那么重的灼伤,三天居然好得只留下浅浅的印子。 甘氏时时陪着,哥哥们日日探望,常欢与齐氏每日都来府里送药陪着说笑,连姨娘们都当请安似的每日往她屋里巴结。 屋里伺候的一拨接一拨,出门也是前呼后拥,大小姐过得依旧是那般众星捧月的日子。 又据说世子爷每日探望送来的东西,从屋里堆到了院子里,自己院里的丫环都跑去门前看热闹,回来便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而她的院里。李氏闭门不出,丫环们能躲则躲,好个凄凉、凄惨。 满心苦涩的同时,巧玉又想,或许大家会体谅她苦处,把责任都归咎于瑞璇;等瑞璇出阁,大家便会淡忘这些事情;又想,或许大伯念在与她爹爹兄弟一场,饶了她这一回。 大小姐不是没事儿了么? 再过些日子,她使些心力,求伯娘怜惜,替她择个好人家便是。 这种想法让巧玉欣喜不己,也愈发的如过街老鼠般的小心翼翼。 巧玉强打精神,以伺候之名去过李氏屋里几回,都被丫环挡了回来,说老夫人说的,暂时不让她来跟前伺候,要她在屋里好好反省己过。 巧玉初有些颓败,细想之下,又觉得这是一线曙光。 反省,也就是说,并没有要送她回乡? 巧玉不想离开繁华似锦的京城,这里有太多她想,而没有得到的东西。 可转而又想,即便回乡,生活也会比以前好上太多。只要在屋里避上一阵子,同样也能许门好亲。 这样一想,巧玉便安然了,甚至有些窃喜,幸亏当初凤翎对秦知文的那样一着,是给她如今留下了退路。 想定之后,巧玉便真的开始安安静静地在屋里静养,放宽了心,最烦恼的不过如何盘弄她的发髻。 亏得那天她梳的双髻,盘于顶上对称成蝴蝶状,箫云一剑削下,只削去了蝴蝶的一边翅膀,并没有伤着另一侧的长发。 紫烟想了个法子,将另一边的长发少绺少绺的拨过与这边的断发结在一起,再扭成团盘成髻,插上珠花,出门时勉强也能遮掩。 不像瑞璇。 瑞璇那日盘得单螺髻,箫云削得又狠,一剑下去见了头皮,别说出门见人了,估计出阁时盘发都会有问题。 又过了两天,紫烟打听回来,说二小姐瑞璇总算能开口说话,腿伤也不轻,不过最可怕的是,不知怎的,脸上竟开始浮肿溃烂,请了几拨大夫来瞧也不济事。 又说三小姐在八爷府里并不太得宠,好容易来瞧一回,也都只顾着哭了。 陆氏急得新病旧病一齐发,下不来床,怕大限就在眼前。 紫烟说,府里的下人都说是太太心肠歹毒得了报应。 但是巧玉心里有数,瑞璇的病,十成十是凤翎在里面做了什么手脚。 那日,不止她瞧见,凤翎扇了瑞璇两个耳光。不过人家正在得意,没人敢提起追究罢了。 她当然也不会傻到去提。 凤翎使得毒有多厉害,看秦知文如今就知道。 秦知文走不得远路受不得累。在乡下,若不是托秦天河的福,家境还好,现在的秦知文基本就是废人一个。 这么狠的秦凤翎。怎么会轻易放过自己? 巧玉躲在屋里不敢出,生怕引火烧身。 一边怀疑,又开始战战兢兢,想着凤翎对她说的最后那句话,让她,“好好儿的”“绽放吧”,是什么意思? 什么绽放?什么东西会绽放? 花?还是,她如花一般的生命? 绽放了,又如何? 巧玉越是想不出结果,心里越是被一种巨大的恐惧所包围。 惶惶的过了几日。每日提心吊胆的等着紫烟打听回来的结果。 果不其然。紧接着。府里又出大事了。 瑞璇的事情不知怎么的就传了出去。 贺广上门退亲。 紫烟回来屋里,将贺广的原话转述得绘声绘色。 秦天河不在,贺广更不客气。对甘氏说得义正辞言,说“贺府虽非显赫之家,可如今小弟为贺家长子,好歹也是个京官。私下与兄又交谊匪浅。而兄官居一品,在世人眼中,小弟也不能是泛泛之辈。” 贺广显然有备而来。一张口,称呼便由原来的小婿改成了小弟,岳父,又重回到了“兄”。 贺广还说,“然。秦家二小姐容德尽失,不能再担贺家大妇之任,退亲,虽是无奈之举,也是势在必行。” 几句话说得甘氏面若黑炭,辩驳了几句。 贺广却是分毫不让,“嫂子做不了主,回了兄便是,弟与兄渊源匪浅,兄必不能驳弟颜面。” 贺广还有句话,“弟不想伤及兄之情谊,亦愿于兄成就翁婿之好,嫡女己许,弟受屈,愿兄以庶长女代之,弟受屈,兄自然识得疼惜。” 庶长女,自然说的瑞珂。 什么受屈,疼惜,不过是向秦府多讨要嫁妆罢了。 甘氏没有理由替瑞璇遮掩,可不知为什么,身为一品官的伯父居然一封回信,即应下了贺广退亲,还应下了贺广改娶瑞珂的建议,连出阁的日子都没……据说还在信里嘱咐甘氏,将瑞璇的嫁妆全部拨给了瑞珂。 将陆氏的病逼得又重了几分。 瑞珂伙着代姨娘往甘氏屋里要死要活的闹了几日。 整个秦府,鸡飞狗跳。 巧玉越听越心寒。 凤翎看似四两拨千金,又似无意间,将这把再火烧到了瑞珂身上。 而瑞珂,不过是在凤翎初进府的时候,为瑞璇所授意为难了凤翎几次,说话又刻薄了些而己,现在却因此赔上了自己的终身。 下一个,是不是该轮到自己了? 次日巧玉忍不住出屋去瞧了瑞璇一次,借着探病的名义。 巧玉其实没想到她能真见到瑞璇,她先出卖的瑞璇,瑞璇必不愿见她。换作平时,只要瑞璇不想见她,她就断没有能见瑞璇的可能。 这次,瑞璇的院子却是非常,非常的冷清。 丫环婆子都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巧玉愣了一时,还以为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只晃了一会儿的神,巧玉便摇头苦笑。 她到底在奇怪什么! 痛打落水狗,是人之本性。 巧玉居然很轻易的直接登堂入室到了瑞璇屋里,才进屋,一个枕头砸在她的脚下,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尖叫,“滚!滚!” 巧玉下意识地向后跳开,一抬眼,映入眼帘的是如鬼魅一般的脸。 蓬头散发,露出小半块头皮;而脸颊又红又肿,看不见眉,眼也只有一条缝;下颌之上红肉外翻,就像索命无常. “鬼啊!” 巧玉惊叫一声,转身就往外跑。 没想到那鬼却跑得更快,一扑身就将她推倒,坐在她的脊背上又捶又打,“我打死你,打死你,贱人,贱人!” 好不容易挣扎着跑出来,巧玉一口气奔回自己的屋子。紧闭房门,将身体紧紧贴在门后,一手抚胸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心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跑了出来。 而等那阵骇意过后,巧玉才猛得惊觉,那恐怖的鬼,是曾经风光无限的嫡小姐,瑞璇! 看样子,瑞璇腿伤好了,面容却毁了。 毁得彻彻底底。 瑞璇又为什么错把她当成凤翎,前言不搭后调? 她疯了! 巧玉再次惊出一身汗,不寒而栗。 看着瑞璇毁容,看着她疯,凤翎明明有法子救,却冷眼旁观不施以援手,这么恶毒的女子,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 在乡下长大,看惯了那猫捉耗子的把戏,巧玉这次却能这么切身体会到,猫爪子底下耗子的感受。 辗转了一夜,巧玉鼓起勇气去见甘氏,说了一堆忏悔的话,又洒了一地思亲的苦泪,才提出自己的目的:想要回到秦家村,父母的身边。 甘氏假惺惺的劝几句,然后应了。 巧玉松口气,向甘氏磕头谢恩。 抬眼的那一刻,她忽然瞧见了甘氏身边,凤翎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眼里闪着莫名而志得意满的光。 这让她想起小时见以的,夜里潜进小院吃得肚圆体肥的黄皮子。 得意而狡黠。 巧玉的心里又是不安,坐卧不宁的呆了两日。 好在甘氏行动迅速,几日工夫便安排好给她回乡的车辆,崭新的马车,丫环婆子一应俱全;还给她定做了新衣,打了纯金的新头面,俨然一副荣归故里的模样。 巧玉匆匆拜别甘氏,逃也似的奔上马车。 一上车便将车帘捂得紧紧的,生怕堂姐再送她什么“绽放”二字。 一路还算平静,秦家村一切如常。 罗氏怀疑了几句,便很高兴的接收了她带回来的所有,金银头面,丫环婆子。 秦家村的生活,平凡平静。 她过得冷清,这时却也是正牌大小姐,又在京里见识过大家气魄的,倒也养得白皙靓丽而与众不同。 正当她长发足够盘起,安于做秦家大小姐,开始淡忘京城的一切,又做着怀春梦想的时候,罗氏却将她以二百两金的价格许给了一个外乡客商为妾,让她又一次跟着背井离乡。 那客商却有性虐之癖! 玩腻之后,更是将奄奄一息的她卖到破落的窑子。 之后受尽各种苦楚,为了营生,她只得接客,而且来者不拒。 她成了当地最不要脸的,被称作“婊子”的下贱女人,对着面前的任何男人扭身摆臀,强颜欢笑。 “好好儿的,绽放吧。” 在某个冰冷的夜里,麻木地承受着身上某个看不清面貌的男人粗鲁的撞击,巧玉蓦地明白了困绕了她许久的,那句话的含义。 明白了许久以前,凤翎说这句话时,眼里为什么闪现那般冰冷而残酷的光芒。 因为她如花一般绽放的生命,即将被更凶狠的摧残! 所有的这些后话,都在堂姐的算计之中。 第二七五章 求亲 秦天河在苏阳一呆就是大半年,虽然不时有信回来,但信中都只寥寥,对于朝政并不多言。 而箫云天生不是个爱多话的人,请常欢转交给凤翎的信中,所述又多是相思之苦,是以凤翎对苏阳弊案究竟进行的如何,也知之甚少。 还是从秦乐文的口中猜到了些皮毛。 先是皇上调汝阳候回京议事。 依制,汝阳候的军队不能进京,便由箫雷统领,驻扎在京外五百里的地方,趁着修整补充给养。 秦乐文又说健锐营近期扩编不少,京城戒备加强,边郊也在持续增调兵力,而与健锐营相对立的东厂,也同时在悄悄增补新兵。 他亦隐隐似有所觉,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嘱咐凤翎不要轻易外出,免得徒生事端。 秦显文依然神龙见首不见尾。 街上巡城的兵士随处可见,似乎也比以前多了许多,连琳琅都开玩笑的说,“这天儿是怎么了?京城的空气都要凝缩了似的,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凤翎也有些奇怪,便将脑子里前世的记忆再梳理了一回。 记忆中的这个时候,洛十一彻查苏阳弊案,牵扯出各地方贪贿弊案,而朝中几乎一半以上的官员都或多或少与这些弊案相牵连。 这才导致的国库空虚,间接影响到边疆补给不足,兵力衰弱等等一系列问题。 皇上向来痛恨为官不洁,得知真相后龙颜大怒,下诏重责涉案官员,曾令朝堂几乎一空,而百姓拍手称快。 大吕朝却也因此元气大伤。 继而皇上立皇十一子洛潜为太子,不久皇上驾崩。 新帝继位,一边承继先皇铁腕治国的手段,毅然削王夺藩;一边仁政治国,兴农扶桑。安抚外患。 在她二十几岁间,大吕国才又再呈现出欣欣向荣的苗头来。 然后才是新帝杀肃亲王,灭安乐候。 凤翎曾听箫蓉说过,之后,永乐皇帝还有几次大规模的御驾亲征。连续将几个最为扰民的边境游部连根拔起。大吕国愈发的国泰民强起来。 永乐皇帝成为大吕建国以来,最为百姓爱戴称颂的皇帝。 再想及汝阳候,凤翎对他并没有太多相关记忆。 汝阳候似乎一直赋闲。箫雷在肃亲王府找到她之前,她甚至都不曾听过汝阳候有什么大的作为。 记忆中更不曾有过京城这段。 朝廷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看来她的重生,改变得不仅仅只是她自己的命运,她还改变了许多人,甚至,整个大吕朝的命运。 不过,就像箫蓉说的,既然所有一切,冥冥之间亦自有指引。她们只需闲看风云便好。 而此间,甘氏将陆氏及瑞璇送到乡下的农庄静养,又依秦天河信中所言,将瑞珂收在屋里,以母女相称。 十一月初一,连当初订的日子都没有变。瑞珂以尚书府嫡女身份嫁去贺广府中,不但在府里挑选了数名年轻貌美的丫环陪嫁,还带走了陆氏早先备下的,本属于瑞璇的那份丰厚嫁妆。 三日回门,瑞珂身边己有两名丫环是作姨娘打扮。 瑞珂却也春风得意。前呼后拥的,颇有一番当家主母的风范。 虽然当然闹死闹活的,瑞珂这时心里想得明白,这样的结局,对于庶女身份的她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而娘家的身份,才是她唯一的依靠。 所以瑞珂与甘氏,凤翎愈发的亲热,称甘氏为“母亲”,称凤翎为“姐姐”,一如当年她这样称呼陆氏与瑞璇。 然而只怕这时候,她早将这二人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经历了一整个秋天,尚书府也显得空荡,箫条了许多。 冬寒乍起的时候, 甘氏将尚书府内外重新装饰粉刷了一番,挂上崭新的灯笼彩绸,再从外地购入大量应市鲜花摆放庭中,才给尚书府添上些些暖意,然后一连串的喜事接踵而来。 先是苏阳结案,秦天河回京。 再是甘氏如愿以偿的替秦守文择了门亲事,户部侍郎周家的嫡长女。 周氏女容貌端庄,娴淑大方,甚为甘氏与凤翎所喜。 亲事定在次年三月,就等着秦守文春闱大捷后完婚,双喜临门。 汝阳候府下聘过礼。 凤翎出阁的日子订在秦守文大喜之后,四月初八,凤翎过了十六岁生辰。 而最让甘氏与秦天河喜出望外的是,秦显文接翠英母女回府,解释因果,一家人摒弃前嫌,和乐融融。 活泼可爱的小秦安给府里增添了不少乐趣。 日子在幸福平静中悄悄过去。 唯一让甘氏觉得美中不足的,是秦乐文的亲事。 秦乐文性子拗,横挑竖挑的找不着对眼的。不是嫌对方女子太过柔弱,就是说自己一介武夫,衬不上人家千金大小姐。 他又身在营中,难得回府,亲事便一拖再拖,眼见得就过了十七,把甘氏急得不行,总在齐氏面前诉苦。 而齐氏却又何尝不是如此。 齐氏嘴上以“儿孙自有儿孙福”来劝甘氏,自己却同样给常欢的亲事弄得焦头烂额。 常欢虽是义子,但在齐氏的心里也与亲儿子无异。 明知道不可能,齐氏还是托裕隆长公主往宫里打听。 裕隆长公主打听回来,说皇后娘娘与安国公早有共识,要将浅云县主许给皇十一子洛潜,一来拉拢护国将军,二来,皇后娘娘也确实舍不得浅云,想将她留在身边。 许给十一,浅云便是自己的亲儿媳无异。 于情于理,裕隆长公主都没有能开口替常欢求的立场。 齐氏心中更加苦涩难当。 她自己知道“曾经沧海”的苦楚,就愈发没有理由劝常欢,只能暗暗祈求,等待时间的过去,常欢的生命中也能再出现一个能让他敞开心扉的人。 常欢自己就像没事人儿似的,每日就是忙着酒楼的生意,大把大把的赚银子。 渐渐的。当年常欢与凤翎合伙开的这家“新悦”酒楼,成了漾澜河边生意最好的酒楼,生意也越做越大,分店越开越多。 年底,朱掌柜辞任还乡。秦大宝接任成为酒楼的第二任大掌柜。 常欢相邀。凤翎自然得前去恭贺,甘氏无事,便跟着去凑个热闹。秦乐文也特意告假一同前去。 秦大宝比幼时高挑不少,而五官变化不大,圆脸阔额,脸上还带着招牌式的热络笑容,活脱脱的就是一副笑弥勒模样。 然而与幼时不同的是,这笑容里,老成持重中似乎还带着那么一些些的老奸巨滑。 若不是在后堂见面时,秦大宝一开口便亲热的喊秦乐文“二子”,又依乡下旧礼恭敬的向甘氏磕头问安。称她为“秦大娘”,甘氏差点儿就没敢认出他来。 “用不着这么大的礼,用不着,真是这孩子哇……”甘氏一边客气感叹时光飞逝,一边亲自伸手扶起秦大宝,打量着他。不断称赞,“啧啧,当年的浑小子,如今倒这般出息了,大娘瞧着。真是打心眼里高兴。” 秦乐文便在旁边替他帮腔,“娘,您是不知道哇,如今这小子可风光了,打这儿过的,谁不知道这酒楼里有个年轻的大掌柜啊,”一边冲常欢挤眼,“是吧,阿欢?” 常欢眼着频频点头,“那是,那是,客人都不知道常欢是谁,却都知道咱们家的大宝掌柜。” 常欢边说,边笑着捶胸,“我是各种羡慕妒忌恨啊,今儿还给他逼着,硬是凑了我酒楼里百分之二十的份子,要分我的银子,逼得我肉疼哟,可怎么办呢,我还得靠着他吃饭呢!” 甘氏便又跟着称赞几句。 秦大宝憨笑着摸脑袋,一边悄悄儿的往凤翎身后别眼睛。 琥珀努努嘴,轻哼一声,别过脸去。 甘氏这才瞧出个所以然来,不由笑道,“我说呢,二子怎么这么热情,一大早的催我这个那个的,就生怕我和凤丫忘了来,” 甘氏的手指隔空往秦乐文和常欢身上溜了一圈,佯怒,“敢情你们几个,是设了个套儿,要让我往里钻啊!” 甘氏说着,斜了琥珀一眼,才又笑向秦大宝,“说吧,有啥话?我听听,也不能白当了你的秦大娘不是?” 秦大宝面上一喜,又扑通冲着甘氏跪了下来,二话不说,先“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直起身子,大声道,“秦大娘,不,大娘若不嫌弃,您就是我秦大宝的亲娘!” 一句话逗得甘氏直乐,轻啐他一口,“呸,什么亲娘,我自己可有三个儿子哪,不差你一个,莫跟我套啥近乎,有话说,允不允的……” 甘氏的目光又在脸红得能滴出血来的琥珀身上转了一圈,才又笑,“我还不一定呢。” 秦大宝的笑容便是一滞,看着琥珀说不出话来,给秦乐文在旁边踢了一脚,死劲儿使眼色,才慌忙向甘氏磕头,“求秦大娘,看在,看在……从小就看着我长大的份儿上,看在我和二子情同,同手足的份儿上,我,我……” 秦大宝挺直上身,憋红了脸,蹦出一句话来,“我中意琥珀姐姐!” “呸!胡说什么,谁是你姐姐!” 琥珀先跺脚啐他一口,然后红着脸在众人的哄笑中夺路而逃。 甘氏强忍住笑,“哦”了一声,向秦大宝点头,“中意琥珀啊,然后呢?” “求大娘将琥珀姑娘许配给我!”秦大宝红着脸,用力拍自己的胸脯,朗声答道,“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我秦大宝发誓,这辈子都会好好待琥珀!”说完又向甘氏磕头,“求大娘成全!” ps: 谢谢格格mm和annefan的粉红票票,么么一个~ 第二七六章 解结 秦大宝原想一招“逼上梁山”,当众求甘氏点头,自己抱得美人归,却不料想最终弄想成拙。 甘氏说是要私下问琥珀的意见,并没有当众答应他的求亲。琥珀却在众人似笑非笑的注视中,又羞又怒,跺脚发誓:天下男人都死光了,也不嫁秦大宝。 惹得秦大宝好一阵颓丧失望。 不过,凤翎知道秦大宝是那种越挫越勇的性子,认准了的东西绝不轻易撒手。就像小时候他非得喊秦大业一声“哥”一样,那时被秦大业好一阵嫌弃,如今还不是哥前哥短,喊得麻利的很? 凤翎正想再打趣琥珀几句,正巧琳琅从锦绣屋里取花样子回来,她便转而向琳琅,笑得愈发意味深长,“琥珀的终身有靠,我也就不操心了,琳琅,你呢?” “什么终身有靠?小姐又笑奴婢!都怪那呆头!”琥珀红脸跺脚出去。 琳琅却是有些发愕,晃了一回神,才慢吞吞的将手中的花样子递给凤翎,打量着凤翎的脸色,犹豫着问,“奴婢……什么?” 凤翎伸指轻点她的额,笑道,“别装了!真当我什么都不知么?你啊,是想和琥珀做妯娌的吧?” “小姐!”琳琅蓦地给人戳破了心事,面上愈发红得能滴出血来,表情亦有些慌乱,“小姐胡说什么!秦公子……” 琳琅正想解释,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瞪大眼,疑道,“小姐……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凤翎佯作不解,逗她,“问我怎么知道你对大业的心思?” “奴婢……奴婢只是,”琳琅忽的泄了气,一边轻轻地搓着衣角,语气也变得急促不安。“小姐切莫瞎猜。奴婢只是瞧着秦公子,可……可怜,这才和二公子商量,背,背着小姐……” 琳琅说着就要下跪。“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瞒着小姐……”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心里有数。”凤翎拉住她,打断她的话。柔声道,“这两年我娘跟我提过,可舍不得你们,倒是耽误你们了。如今,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找到归处。” 看着琳琅,凤翎顿了顿,又道,“这些日子,我瞧你的心里……是有大业的吧?你且跟我说说想法。让我心里也好有个主意;你若是对大业没意,你也说说,省得我误会,我也好再给你找合适的。” 琳琅低头,紧咬下唇,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的点点头,轻声道,“奴婢早知道,什么事也瞒不过小姐。是二公子和奴婢商量,看秦公子一直萎靡不振。才让奴婢以小姐的名义去劝劝。” “咱们坐下慢慢儿说。”凤翎拉着琳琅坐下,点她的额,摇头笑道,“你啊,你还敢和我二哥合谋骗我。从小,我二哥就没什么事儿能瞒得过我。不过,我也没怪你,不然也不会等到今日才问。” “多谢小姐。”琳琅谢过,才侧坐了半边,红着脸又道,“那时二公子来求奴婢,说秦公子愧疚得不想活了,小姐又伤着,心里又有气,二公子不敢打扰。奴婢也是一时心软,后来……也就去劝了几次。” “怎么劝的?”凤翎问。 “奴婢就说,说小姐说的,之前的事情他也是受人利用,小姐大人大量,早不怪他。说小姐……让他,要么好好儿的混出个人样儿来。要么,索性回乡伺候父母罢了,不然也对不起小姐,小姐可是因为他才受伤的,他倒想一死了知了,太,太便宜他了。” 琳琅抬头来看她,“都是奴婢自作主张,求小姐责罚。” “你的话倒说得狠,不过和我想的一样,大业啊,就吃这套。”凤翎失笑,“大业信你?” 琳琅点头,苦笑,“秦公子知道,奴婢是小姐跟前的大丫头。以前跟二公子一起回来府里,也见过几次,是以深信不疑。” “现在呢,大业回乡了么?”凤翎问。 琳琅摇摇头,“后来,秦公子振作些后,二公子求情,让秦公子仍回了十一爷府中当差。去的时候,秦公子让我转告小姐,说对不起,还说……” “还说什么了?”凤翎便追问一句,琳琅才接着再说,“秦公子说,他没脸见你,也不敢再奢想什么。但小姐在,他便绝不离京。说将来小姐若是有什么用人之处,莫忘了他,他……万死不辞。” 琳琅的头越来越低,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凤翎不置可否的笑笑,“他不肯离京,你又怎么想?” 琳琅搓弄着衣角,半晌才答道,“他肯留下来,奴婢很开心,留下来才不至于天高水远的。不过,奴婢……不敢有非份之想,奴婢出身卑微,自知衬不起秦公子。” “我啊,最喜欢琳琅的名儿,简单清纯,”凤翎忽然一声轻叹,伸指将琳琅面前的一绺额发拨到她的耳后,然后轻轻扶正她的脸,让她正视着自己。 握着琳琅的双手,凤翎才又浅笑道,“要知道,我的琳琅,是这世上最美丽聪慧又冰清玉洁的女子,是多少千金小姐也比不上的。你听我的话,莫要有自贱之心。大业能得到琳琅倾心,那是他的福气。” 这是凤翎发自肺腑的话。 前世,一直让凤翎到死前都耿耿于怀的,是几个无怨无悔追随着她的大丫头,一个一个为她所累而惨死眼前。 唯一留下的一个锦绣,明明知道锦绣在自己死后必定痛不欲生,甚至可能随她而去,她却也再不能顾及。 这一世自重遇开始,凤翎就发誓一定要许给她们一个最美好的结局,要给她们寻一个愿意将她们捧在手心里呵护的男人,让她们幸福满满的过一生。 想到前世的琳琅,在肃亲王府为了保护她不被发现,毅然替她背上黑锅而自绝于井中,凤翎的眼里便有了些些涩意。 凤翎抬指作势揉揉鼻子掩饰,才又说道,“琳琅,还有琥珀琉璃锦绣,你们几个都一样。虽与我主仆相称,然而在我心里,你们与我姐妹无异。况且,你们本就是自由身,不该受我局限。琳琅心里若还是为身份所苦,我这就请娘作主,咱们对天盟誓,姐妹相称便是。我让琳琅风风光光的,从我尚书府出阁。” “奴婢不敢!”琳琅扶着凤翎的手就要跪下,被她拉住,哽咽道,“奴婢谢小姐厚爱,奴婢甘愿服伺小姐。求小姐原谅奴婢口不对心……秦公子若是嫌弃奴婢的身份,那么也就不是奴婢心中之人!” “那么……” 琳琅再度低眸,小声道,“奴婢……所以留心,是为秦公子的痴心所动。奴婢从小入宫,无所依靠,见了秦公子,奴婢才妄想着,世间若是能有这样的一个男子,能为奴婢执著如此,能像秦公子一样,为奴婢抛开一切。奴婢,虽死无憾。” “不过,奴婢不敢奢望秦公子,那是因为他的心里……有结,奴婢解不开。” 琳琅向凤翎敞开心扉,将心里的话说得很清楚。 琳琅的心里是有秦大业,而秦大业心里,却有个叫“秦凤翎”的结。 不解开这个结,他的心里眼里不会再容得下别人。 那次因为秦大业,凤翎差点儿重蹈上世的覆辙,还险些连累娘和三婶丧身火海,事后心中有气,她并不曾见过秦大业,但是从秦乐文口中,得知了事实真相。 秦大业是受了瑞璇与秦巧玉挑唆,以为凤翎亦钟情自己,不过为赐婚圣旨所限,不得己忍气吞声嫁给汝阳候世子。 说是万事不便,托秦巧玉与他商量对策。 秦大业这才想了法子,借酒闹事,退出他本来有着大好前途的健锐营,再借酒发疯,想以此麻痹大家的注意力。他以为能在秦巧玉的帮助下,带着凤翎远走高飞,隐姓埋名的过一辈子。 那个被凤翎发现的玉玦,就是秦大业让秦巧玉转交给凤翎的信物。 还有那张图纸上的奶奶庙,是秦巧玉以凤翎的名义与他约好,要与凤翎相见私奔的地方。 秦大业日夜煎熬,生怕自己忘了地方,弄错了地方。于是这样的图纸不知画了多少张,却不知怎么的落了一张在秦巧玉手里。 他以为骗过了众人,提前去奶奶庙等凤翎,又被巧玉告知换了地点,却万没料到奶奶庙的一场大火,几乎要了凤翎的性命。 后来汝阳候世子怒气冲冲的差点儿一剑要了他的性命,又听得秦乐文责骂,秦大业才彻底明白过来,从头至尾,他都只是别人手里,要暗害凤翎的一棵棋子。 他怎么能原谅自己! 若不是秦乐文拦着,若不是琳琅说凤翎想他活着,说活着才能赎罪,他早一剑抹了自己的脖子。 箫云那边,也是秦乐文说尽好话,才勉强按下怒气。 凤翎想了想,站起身来,往桌前提笔写了几个字,吹了吹,再将纸递给琳琅。 琳琅接过,见纸上只有“原谅”两个字,面色微微一亮,抬脸问,“小姐,这是……” “再见到秦大业,把这信交给他,他认得我的笔迹。”顿顿,凤翎又道,“你再告诉大业,世子爷是我自己选的,所以我很好。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所以我希望他好。赎罪的方式,请他善待自己,善待别人。” 凤翎自琳琅手中接过信,折好,再交回给她,冲她眯着眼笑,“这个别人是谁,由琳琅你决定。” 第二七七章 诏见 凤翎的一番话将琳琅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只要能解开秦大业心中的结,其他的事情,不过人心磨人心。 不骄不馁,两心总有磨合的一天。 这样想着,琳琅不禁停下手里的针线,一手拈针,竟对着绣架呵呵的笑出声。 琥珀原与琳琅对面坐着,见这情景,不由抿了嘴,放下针线,轻轻走至凤翎桌前,悄声道,“小姐,瞧!” 凤翎放下书,“瞧什么?” 琥珀往琳琅坐的地方努嘴, 神秘兮兮地笑,“小姐瞧这丫头,好怪,像是思春啊!” “去,”凤翎看看琳琅,轻斥琥珀一声,又笑着打趣她道,“我怎么瞧不出来?你倒是有经验,不如也思个春我看看?我好比较比较!” 琥珀的脸一下子便红到了耳根,扭泥起来,“我说着琳琅呢,怎么小姐又扯到我身上?” 凤翎敛了笑,道,“我跟你说正经儿的,秦大宝那人,你倒底怎么想的?人还等着呢,你总要有个回信儿。你要愿意,我就让他择个日子来提亲,喜服陪嫁,我也替你准备着;你要不愿意,也没关系,我给回了,咱们再择别人便是。你心里想啥样儿的,也跟我说说,我好留意。” “奴婢……”琥珀羞得不敢抬脸,支吾道,“奴婢才不择,奴婢是要跟小姐去汝阳的。” 凤翎未言先笑,“哦。我明白了。琥珀只是舍不得我呀!对秦大宝是没有意见的,对吧?” 琥珀脸若红云,正不知要怎么答呢,就听得外间儿杏秀的说话声。“小姐,琉璃姐姐来了。” “琉璃来了!”琥珀像得了大赦似的,跳起来亲自往门边打帘,将琉璃领进门来。 琉璃有些莫名的看看她,才向凤翎行过礼,道,“夫人让奴婢来传话,说是娘娘有旨,召夫人及小姐明日进宫觐见。夫人让您准备准备,明日一早。随大人一起进宫。” “进宫?娘娘召见?”凤翎很是意外。 因为浅云的事情。娘娘倒是一直有赏赐下来。也说过几次要召见,但都因为身体不适或繁务缠身而耽搁下来,还因此托安乐候世子夫人表达过歉意。此后连浅云都鲜少出宫与她们见面。 在凤翎看来,皇后己经表达过谢意,再与她们似乎并没有要见面的必要。 这次的召见,似乎太突然了些。 凤翎心头又隐隐不安。 洛十一从苏阳返京之后一直都不曾露面,也不曾让人来取她手中的图纸,更不曾向箫云提及此事,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凤翎一直在猜测洛十一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会不会与皇后的突然召见有关? “我爹可曾说起,娘娘为什么突然召见?” “回小姐,大人说。这些日子,浅云县主玉体欠安,说久未曾与夫人小姐相见,甚为想念,似是忧郁成疾,就想喝一碗夫人亲手煮的地瓜粥,皇后体恤县主便下旨召见夫人小姐。” 还好不是与洛十一有关。 “县主病了?什么病?” 凤翎虽稍稍定下心,可一听得是浅云病了,听起来还像是心病,凤翎又不免担心。 心病最难医。 时不待人,浅云和常欢似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两人却态度不明,总在原地打着转。 琉璃摇头,“这个奴婢就不知了,夫人让奴婢来传话,明日一早,夫人准备好地瓜粥,就带着小姐和大人一起进宫。” 凤翎应下,又去甘氏屋里打听了一回。 甘氏所说,也和琉璃差不多。 皇后诏见,是因为浅云思亲成疾,召她们进宫一聚,还特意请甘氏带地瓜粥进宫。 甘氏打算像在秦家村时一样,亲手替浅云煲一碗地瓜粥,不过如今浅云身份不同,要喝的粥自然不能马虎。 凤翎便自告奋勇的帮忙。 晚些时候,管家送来特意采办的大米地瓜,甘氏和凤翎花了一晚上的时间,煮成各色地瓜粥,最后选定齐泽产的黄金地瓜和冀中产的金丝米,煲出来的地瓜粥颜色清亮,口感软糯,甜而不腻,两人这才满意作罢。 第二日甘氏和凤翎三更就起,凤翎打下手,甘氏淘米煮粥,再加做了几道浅云在秦家村时最喜欢吃的小菜,一起趁热装入食盒。 待秦天河准备妥当,三人一齐出发入宫。 马车中,凤翎忍不住打量甘氏。 甘氏翟冠霞帔,从一品诰命装扮,说不出的雍容华贵,这番情形,是凤翎前世的时候,想也不曾想过的。 虽说如今甘氏早能以尚书夫人身份应付自如,进宫见皇后却还是生平第一次,甘氏握着凤翎的手心里微微沁着汗,面色发紧。 而秦天河自顾自的对甘氏说着见到娘娘要如何,见到县主要如何。说来说去不过是要甘氏和凤翎找机会替他说些好话,探探口风。 苏阳回来,洛十一递上涉案官员名册,秦天河以为皇上会龙颜震怒,没想到却是按兵不动。他递上的关于苏阳的折子递上去后也久久未有下文。 圣意难测,秦天河心里亦不免忐忑,还曾暗地里向箫云打听过。 说着,秦天河口中又不禁对箫云颇有微词,“人家的女婿得力的紧,怎么我的女婿和我倒不是一条心的?早知道不如择肃亲王世子,到底沾着亲,才像一家人。” 甘氏忙打断他的话,“当着女儿的面儿,大人这说得什么话!” 秦天河也自知失言,忙干咳一声以作掩饰,“咳,我也是心里不痛快。你是不知道,那个箫世子真正傲得很!这还没怎么着呢。就不把我这个岳父放在眼里。平日我是不知,可苏阳的时候,外人面前,我赔着笑左一句世子爷右一句世子爷的。亦不过换回他一声恩,恩恩恩,他怎不想想我是他的谁!换作赵世子,谦和有礼,绝不当如此。” 凤翎忍不住冷笑,“换作赵世子,如今咱们府里怕不止那个丁姨娘,蝶姨娘了吧?” 秦天河愣了一下,恼羞成怒,指着凤翎往甘氏。道。“呵。这就开始胳膊肘儿朝外拐了?你教导的好女儿,在娘娘面前,还是让她少说话为妙!别给我惹出什么事儿来。” 甘氏拉着凤翎。瞥一眼秦天河,轻飘飘的回道,“孩子说的这也没错吧?这孩子有分寸,谁的面前也不曾失礼……这话头,还是大人挑起来的。” “真是,真是,” 秦天河脸色发绀,一连两个“真是”,发现后面找不到话来说,只好重重的丢了一句。“慈母多败儿!”便不再说话,掀起车帘来往外瞧。 凤翎也别过脸去,顺着他撩起的缝隙见到马车己近宫门,门前陆续有人下车下马。 这时天色微亮,不及卯时,是以宫门未开,先到的朝官就在宫门前边等候边聊天。 马车一停,车里的秦天河立时变了嘴脸,笑眯眯的由阿展搀扶着下车,和早到的、身边经过的朝官们拱手打哈哈,再等甘氏和凤翎下车,一齐往宫门边等候。 秦天河站得稍前,凤翎和甘氏候在一旁,一边面带微笑的跟着秦天河的节奏向朝官们行礼打哈哈,一边悄悄儿的四处打量。 这时一辆小巧的马车往宫门前驶来,引起凤翎的注意。 这马车似乎走得格外缓慢,从进入凤翎的视野至走到近前,花了不止一盏茶的功夫,若换作别人,一眨眼也就到了。 赶车的人打马也显得十分小心翼翼,轻轻的扬起鞭到半空再慢慢的落下去,不像赶马,倒像是在替马赶虱子似的,动作有些可笑。 直到马车近前,凤翎瞧见马车周围四面装裹着蓝色丝绸,被淡蓝色绉纱遮挡的窗牖上斜向外镶嵌着一枝金丝玉石白梅,凤翎不自觉扬扬嘴角,往马车驶来的方向迎了几步。 马车果然在她的面前缓缓停下,随即车帘被掀开,露出一张美丽却十分苍白的脸,声音又轻又柔,“好久不见,阿凤。” 马车内,箫蓉原半倚在箫荞肩上,这时稍稍向前探了探,向凤翎伸出手,带着真诚而虚弱的笑容。 凤翎握住她的手,绽开笑容,“阿蓉,真的是你啊!我说怎的这马车眼熟!” 箫蓉摇摇她的手,笑,“好巧吧?” “真巧。”凤翎心中亦不免意外。 箫蓉身体不好,不适宜远行,若非不得己,她基本不出汝阳候府,更是鲜少来京,而箫云信中也并不曾提及。 箫蓉偶然来京,居然就与她在宫门前遇见,不能不说真的好巧。 凤翎不免多想一层:对于未来,箫蓉甚至比她知道的更多。 箫蓉的到来,是否与她有关? 凤翎不自觉的往马车边瞟了一眼。 若是箫云在,或许能给她答案。 箫蓉却瞧见她的眼神,一手捂唇,低声笑道,“早和十一进宫了,莫急,呆会儿定能遇见。” 箫荞吐舌,也跟着捂唇吃吃的笑,一边向她微屈上身,“阿荞见过嫂嫂。” 凤翎的脸立时红得如火烧云,瞪着箫蓉,“你们姐妹这是拿我取笑?再说,我走了。” “别,”箫蓉拉住她,又见她身后甘氏也往这边迎来,箫蓉忙收了笑,正色,向甘氏微微屈上身,“秦夫人,我身子不便,还请夫人恕我失礼。” 甘氏忙客气几句。 这时宫门大开,门口候着的朝官开始三三两两的往内走,安静了许多。 箫蓉便扶着箫荞往里挪了挪,笑道,“娘娘恩赐,容我乘车入宫。若不嫌弃,夫人和阿凤不如上车挤挤,咱们边走边聊,也好有个伴儿。” 第二七八章 进宫 凤翎早先就听箫蓉说起过,去世的汝阳候夫人与梅皇后相交颇深。汝阳候夫人去世之后,梅皇后怜惜箫云箫蓉年幼失亲,便时常召进宫来小住。乘车入宫,也是生病的箫蓉才有的特权。 守宫门的士兵认得箫蓉的马车,所以只是顺着打起的车帘往里瞧了一眼,十分恭敬的向箫蓉行礼问安过后,便放车入宫,对车内的甘氏和凤翎也都没有多问。 箫蓉也是去皇后的延禧宫,轻车熟路的,宫人们也无人上前阻拦,还替凤翎她们省去了等待宫人传话带路的麻烦。 进了宫门没多远,就有门边等候的小公公过来,换下原来的马车夫,跟着驱车入宫,也是一样的小心谨慎。每经过宫门,马车外也只有小声的说话声,并没有宫人再来盘查。 跟箫蓉一起,凤翎与甘氏省去了盘查等待的诸多麻烦。 一路上,箫蓉让凤翎挨自己坐,将自己大半个身子都倚在凤翎的肩上,紧握着她的手,非常自然而亲热。 凤翎将有小姑若此,甘氏自然高兴不己,瞧着箫蓉一脸病容,甘氏也就担心的问多几句。问什么病,可请太医来瞧之类云云。 箫蓉转眸冲凤翎笑笑,对甘氏只说是幼时体弱落下的旧疾,身子弱些,但并不碍事。 箫蓉说这些的时候,凤翎就见得坐在对面的箫荞眼中闪过一丝愧色,不自然的搓搓双手,往一边别开目光。 凤翎想,这样看来,在汝阳候府, 箫蓉的病因并不能算是个大秘密吧?是不是只有汝阳候尚瞒在鼓里? 与微有些尴尬的箫荞想比,箫蓉的脸色就显得十分坦然,将自己的病轻巧带过之后,便趁机转开了话题。 有甘氏在。凤翎与箫蓉的话题也就停在风光山水之上。 箫蓉精神很好,但身体似乎比凤翎之前见过得还要虚弱,脸色苍白如纸。不见一丝儿血色。说上几句话,就要靠在她的肩头喘息一会儿。才能再接着说笑。 然而即便如此,每每从她从凤翎肩上再抬眸的时候,都带着清澄的笑容,令她那双大眼睛看上去十分灵动而闪亮。她的脸上,也便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美丽。 如西子捧心,让人赏心悦目的同时,又不免心痛得扼腕。 她听箫云说起过。箫蓉的这种虚弱,是体内的血珠日渐耗尽的结果。 上一次见,是箫蓉才服过血珠,所以身体与气色尚好。算日子。这一次见,她当是再服血珠的时候了。 箫云的血珠都来自洛十一,也不知道这回,洛十一会不会为难他? 凤翎低眸看看自己的手腕,不知道。自己的血是否真的能救得了她? 凤翎的心头不由得五味杂陈,然而有甘氏与箫荞在,她却也不好多问。 忽然感到箫荞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凤翎转眸时,正遇上箫蓉冲她递上一个安慰的笑容。箫蓉的眼中,似乎什么都了然,又让她不要为自己担心。 凤翎笑笑,心头跟着暖暖的,酸酸的。 见甘氏带着些讶异的目光看她,凤翎强想找到一个话题,拍拍箫蓉的手背,轻声道,“身子不好,怎么来了京城?娘娘有事儿召见么?” 箫蓉不答,笑容却更灿烂了些,带着些些神秘。 箫荞替她做了回答,话语中还带着慎怪,“瞧,姐姐,不只我这么说吧,不让你来京城,你偏不听!” “你甭听她瞎说,阿凤,”箫蓉笑着白箫荞一眼,道,“我自己个儿的身子,我不比你清楚?整天呆在候府,不等我病死,也闷死了。” “姐!瞎说什么!”箫荞的眼眶泛红,微嘟着嘴,低下眸去,盯着自己交握于身前的双手。 “好了好了,”箫蓉从凤翎肩上支起身来,微欠过去轻拍箫荞的手,轻笑道,“是我口不择言,别难过,你瞧瞧我身子好着呢,又遇着阿凤,我心里欢喜着呢,病也跟着好了几分啊!” 箫蓉靠回凤翎的肩头,歇歇,又道,“我知道你心疼我,但我是真闷么,又想着许久未见娘娘,心头惦着。” 箫荞抬起眼来,满脸无奈,“我是心疼姐姐,也怕,只我一人,万一……过些日子再来也行的。” 箫蓉在凤翎肩头轻摇头,“不碍事,我好着呢。再说了,爹和哥哥在宫里啊,还有娘娘呢,宫里多少太医啊,我出不了什么事儿,安心。” 箫荞掠一眼凤翎,没有再多说。 甘氏便顺口问了一句,“只有两位小姐来么?候爷夫人呢,没有一起么?” “我娘……这几日身子不好。”箫荞的面色便是一疆。 “候爷夫人身体欠安?” “也就是风寒,无大碍。”箫蓉笑笑,“候府事忙,母亲也走不开。” 看箫荞的脸色,凤翎猜想,汝阳候夫人大约是腿上的疼痛发作了吧? 凤翎想起常欢说的,取过原血之后,蛊虫在原主身上造成的伤害不会比新主的少,那种钻心蚀骨的疼痛无法用言语来表达,而且疼痛会一次比一次更剧烈,发作次数也越来越频繁。 箫蓉多年为病体折磨,汝阳候夫人亦会如是。 见甘氏带着关切的表情还想再问,凤翎忙岔开话题,掀开帘往车外瞧瞧,“前面就到延禧宫了吧?” “是呢,一路说着话儿,不觉就到了。”箫蓉往外瞧了一眼,又笑着对甘氏道,“正巧夫人和阿凤都是来觐见娘娘的,我着人去禀过娘娘,咱们一块儿进去吧?反正咱们也不是外人。” 甘氏自然万般愿意地应下。 箫蓉说话的工夫,马车在离延禧宫几丈开外的阶边停下,外面立时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就是略显得有些尖锐的女声,“奴才福顺给姑娘请安。” 打起车帘,马车外立时露出一张年轻的,堆满笑容的男子脸孔,是梅皇后身边伺候的福公公。 前世见过几面,凤翎依稀还有印象。 福公公的目光在车内飞快地转一瞬间就落在箫蓉脸上。行礼,道,“奴才给大姑娘。二姑娘请安,姑娘们可来了。奴才可候了好一会儿了。” “路上耽搁了一阵。”箫蓉笑答,“有劳公公,阿蓉许久未来,娘娘凤体可安?” “安着呢,安着呢,就是常念叨大姑娘,”福公公看想来与箫蓉颇为熟络。一边笑答,一边从箫荞手中抢过箫蓉的手,道, “哟。不敢劳二姑娘,奴才们来,奴才们来!” 箫荞也就微微后退了一些。 不用福公公吩咐,他身后的一个小公公碎步跑来,趴在车下。 “大姑娘请。”福顺先是向箫蓉弓身行礼。才伸出两手,小心的搀住箫蓉,慢慢的将她从车里扶出来,又唤过两人宫人,一齐扶着箫蓉下马车。 公公们的神色认真而紧张。直到将安全的将箫蓉扶下马车之后,福公公的面色才明显的一轻,然后退了开去,唤过两个宫女,一左一右的搀住箫蓉,一边还不停嘱咐,“当心着些,当心着些,别摔着大姑娘。” 箫蓉在一旁站定,抚胸微喘了一会儿,从钱袋中掏出一锭银子,笑着塞入福顺手中,“公公有劳。” “哟,不敢不敢,”福顺现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推辞了一番收下谢过。 接着才有几个公公一涌而上,将箫荞,甘氏和凤翎从马车上搀扶下来。 箫荞自然的站在箫蓉的身边,神色紧张的看她,见她脸色无异,才安下心来。 福公公的目光扫了一眼甘氏与凤翎,只微惊了一瞬,见得甘氏的穿戴,便也恍然。 福公公是皇后身边伺候的,虽是奴才,身份却是不低。这时虽并不行礼,面上的笑容却还算恭敬,“这二位是户部尚书秦大人的夫人和大姑娘吧?奴才见过夫人,姑娘。” 甘氏应了,也递上银子说了几句客套话,凤翎还向福公公福了半礼问安。 福顺也照旧推了推后,接了。 箫蓉便笑着道,“我和秦姑娘夫人遇着了,就正好一起进去吧,还劳公公替我传个话。” 福顺笑道,“大姑娘客气。娘娘早吩咐过了,说大姑娘来了就让奴才引进宫,不用再传话。请姑娘、夫人跟奴才来,奴才引几位见娘娘。” 福顺知道箫蓉身体不好,所以在前带路的时候也走得十分缓慢,还时不时的回过头来嘱咐宫女们扶好,扶稳,走几步还歇一歇,看到箫蓉一切无碍之后,才再继续往前走。 走到延禧宫,用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工夫。 到了殿内,福顺便让她们在稍待,自己进去传话。 等候的时候,箫蓉转过头来冲甘氏与凤翎歉意的笑笑,“每次都是这样,他们实在太谨慎,就怕我有什么事儿。” 甘氏点头轻应,“谨慎些总是好的。” 凤翎则微转了目光,悄悄打量着延禧宫。 延禧宫白玉堆砖,檀木铸梁,水晶悬灯,珍珠垂帘,透着无处不在的奢华;而盘旋梁上的金龙与壁上展翅的金凤遥相呼应,气势恢宏,令人不敢逼视。 殿内宫人皆是垂目束立,屏声静气,偌大的宫殿恍若无人一般。 庄严而奢华,正是凤翎记忆中的延禧宫。只是她心中坦然,再没了上世来时的苦涩,茫然与不安。 ps: 实在对不住,因为父亲脚疾又犯,不得不亲自送父母回乡,在家里耽搁了几天,也断更了几天,道个歉先~~ 从家里回来,我的心情却是十分沉重而低落,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就在这里叨叨几句吧。 思及当年,我只想展翅高飞,离管束着我的父母远些,离我呆得实在发腻的小城市远些。如今,我却只有个悔字。 后悔当初我实在走得太远,也嫁得太远,再回首时,己经看不清归家的路。 如今,我远离的脚步早己停不下来,看着父亲佝偻的身影,母亲眼角隐忍着的泪水,猛然感到曾如我一般年纪的父母不复年轻,我的心头日渐被一种巨大的恐惧笼罩,生怕自己“子欲孝,而亲不在。” 如果能重生一回,我真心希望能守在父母身边,寸步不离。 说这番话,还有个心愿,希望尚有机会的亲们,好好把握尽孝的机会。 咱们的父母,是天底下最伟大的人。 第二七九章 探病 前世,凤翎只见过一次梅皇后,那是在她嫁入肃亲王府之后,与赵翦瑜一同进宫谢恩。 那时的她,面容尽毁,在经历了污辱与背叛之后,还要强迫自己在外人面前装出一副夫妻和美的模样。 因为她知道:救下梅皇后,不过是她走投无路时铤而走险的最后一步,梅皇后不会是她的救命稻草。她能复仇的最好的法子,是与肃亲王虚与委蛇,伺机而动。 当时她看向梅皇后的眼里平静无波,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唯有那片黑纱遮住她唇角那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凤翎记得那时心里的苦涩,亦清楚的记得,那时她见到的梅皇后,华服盛妆之下掩盖不住的疲惫,是那次遇袭受惊的后遗症,也是气数将尽的先兆。 梅皇后过世之后,德妃隆宠,安国公渐失宠信,洛十一的太子之位亦摇摇欲坠,皇八子虎视眈眈,先皇则屡生费太子之心。 之后凤翎大约听说,幸亏安乐候牵连进苏阳弊案,失信先皇,由此累及皇八子,不久先皇驾崩,十一才险登皇位。 而这一世,端坐于鸾座之上的梅皇后,精神焕发,穿着大红金龙纹方领百子衣,微微发福,带着和蔼慈祥笑容的脸说不上有多美丽,却是十分的端庄,不怒自威。 箫蓉在箫荞的搀扶下,与凤翎和甘氏一起,向梅皇后行过大礼。 “免礼,赐坐。”梅皇后的声音低沉却柔和,使了个手势给福顺。“阿蓉身子不好,快扶着坐本宫边儿上来。” 福公公扬手一个手势,宫女们在各人身后摆上紫檀圆凳,一张就摆在了梅皇后脚边。 箫蓉谢恩,福公公亲自过去搀箫蓉坐下,又有宫女捧上手炉,恭敬的递于箫蓉。 另一宫女即奉上热茶,看着箫蓉饮下一口。再长长舒了口气,再向梅皇后谢恩之后,梅皇后加深了脸上的笑容。 梅皇后身边,包括福公公在内的公公以及嬷嬷们都露出轻松的笑意。 “你这孩子……”梅皇后牵起箫蓉的手,带笑打量着她。 话未说完,溺爱之情却溢之于言表,表情之上。还带着些些婉惜。 这情形让凤翎不禁猜想,若不是病着,箫蓉与洛十一该是天生的一对。 关切过箫蓉的身体,梅皇后的目光才转到甘氏与凤翎身上,道,“本宫常听浅云说起,幼时在乡间多亏得秦夫人照拂。本宫心中甚为感激。可惜俗务缠身,一直无暇当面致谢。” 梅皇后一个眼神,即有一嬷嬷带着两名宫女捧着锦盒上来,行过礼,嬷嬷再指挥着宫女将锦盒捧到甘氏与凤翎面前。 梅皇后稍稍抬手,笑道,“这是本宫的心意,虽不甚珍贵,唯聊表谢意。” 甘氏与凤翎慌忙起身推辞。 甘氏行礼,道。“回娘娘,臣妾与小女当年照料县主,不过天赐机缘,后亦尽份内之事。臣妾并不知其县主身份尊贵,如今却因此一再受娘娘赏赐,臣妾与小女实在愧不敢当。” 梅皇后微微颌首,“越是如此,人心越是难能可贵。反倒这些不过金银俗物。莫被玷污了才好。” 若非浅云的关系,梅皇后并不愿与安乐候一脉的秦天河府内有什么交集,然而一直以来听浅云所述,梅皇后心中对甘氏与凤翎还是颇有好感的。 仅归于此。说话还是点到辄止。 甘氏与凤翎谢恩,表情恭顺的口中称是。听懂梅皇后话里带话,这赏赐二人就愈发忐忑不敢受。 倒是福公公笑着劝,“娘娘是心疼县主,这才特意备下的赏赐。夫人与小姐且接着谢恩罢!” 甘氏与凤翎这才接过谢恩。 福公公接过宫女手上的食盒,向梅皇后行礼,笑道,“娘娘,这是秦夫人呈上要给县主食用的地瓜粥,说是夫人小姐亲手熬制。依奴才愚见,只要夫人备下的粥能让县主展颜一笑,玉体康健,娘娘的这赏赐啊,也就大大的值了。” “是这理儿。”梅皇后浅笑点头,“有劳秦夫人,秦姑娘。这谢礼,是你该得的。” “不敢当,这是臣妾应当之事。”甘氏慌忙又要起身行礼。 梅皇后摆摆手,“坐罢坐罢,”梅皇后笑着摩挲箫蓉的手背,“阿蓉与本宫一向亲厚,你们也就不是外人,咱们说说话儿,莫太拘束。” 甘氏应下。 箫蓉微仰脸向梅皇后笑道,“娘娘,太医瞧过吧,浅云县主玉体可有大碍?” 提及浅云,梅皇后的眉心紧了紧,叹道,“太医说,倒是无大碍,恐是郁结于心。哎,也是本宫的疏忽,本宫总念及她幼时吃尽苦楚,如今也想留在身边。本宫总想着,浅云也不小了,留得一时多一时。反倒忘了这是将她困在笼中,才得的这郁病。” 梅皇后说着,不由握着帕子沾沾眼角。 惹得福公公和嬷嬷们七嘴八舌的又是好一阵劝,“娘娘保重凤体,莫太忧心。今儿正巧箫姑娘和秦姑娘都来了,安雅县主也在,让年轻人在一起说说话儿,替县主解闷,县主很快就能康健。” 梅皇后才点头展颜。 福公公又道,“娘娘,不如奴才这就把粥送去县主寝殿,也好趁热。” 凤翎也趁机起身行礼,“启禀娘娘,母亲还为县主备下早前爱吃的小菜,臣女想求娘娘恩典,准臣女亲手侍奉县主用饭。” 梅皇后笑容十分欣慰,“去吧,难得你有这份心,无怪浅云总惦着你。秦夫人呢?” “臣妾也同求恩典。” “也好。”梅皇后点头,一边吩咐福公公,“你们且引秦夫人和秦姑娘去宁心殿瞧县主。莫打扰,让她们也好好儿说会儿话。” 梅皇后伸手牵住箫蓉,话中不无感慨,“你啊,就在这宫里陪陪我,见着你,我就想起你娘。” 几人分别应下。 甘氏和凤翎向梅皇后行过礼,跟着福公公退出寝殿。往浅云居的宁心殿去。 宁心殿是延禧宫的偏殿,离梅皇后的寝殿不远,跟在公公身后不急不慌的福,亦不过只走了一盏茶的工夫。 远远的,便是一阵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 凤翎和甘氏不由同时抬眼远望,再对视一眼。 二人皆不敢相信,那沁入鼻间的。竟会是腊梅香。 此时己入冬,百花凋零之时,宫内依旧绿草如荫,万紫千红。园内似春日,己足以让人啧啧称奇。然而,未及花季,园中腊梅尽放。 腊梅与百花争艳。还是这么远望不到尽头的一大片,真不可不谓之奇景。 “那便是浅云县主居的宁心殿了。”福公公脚下微顿,转头向甘氏与凤翎傲然的笑,“虽只是县主的名份,县主居的却是宫里最好的寝殿,可见咱们娘娘多心疼县主。” 福公公开始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这腊梅啊,是远从昌黎运来,在宫里养了几年,都不曾开花。说来也怪。县主入宫以后,这倒好,花季没到呢,这花倒一大片儿一大片儿的开了,把娘娘乐得哦……” “连皇上都说……”福公公在腊梅树上捂嘴轻笑,还欲再说,却被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打断,“福公公好。” 福公公收了眸光。往来的丫头身上打量了一眼,笑道,“哟,凝轩姑娘啊。怎的没在县主面前伺候?” “奴婢见过夫人,大小姐。”凝轩先向甘氏和凤翎行礼,才答福公公的话,“回公公,县主听闻夫人与小姐入宫,让奴婢这儿守着呢。有奴婢引路,不劳公公。” “也好,”福公公也乐得轻松,止步,问道, “县主身子可好?” 凝轩行礼回道,“身子还好,就是没什么力气,一早起来也没吃上什么,就念叨着想吃地瓜粥。夫人小姐可是替县主送粥来了?” 福公公一个眼神,身后的宫女双手捧上食盒。 凝轩接过,面露喜色,“这就好了,奴婢这就伺候县主用。” “你引夫人,姑娘往县主跟前,叙叙旧,好生伺候县主。望县主放宽心,早些康健,莫让娘娘太担心才好。” 凝轩应下,目送福公公离开,才转身带着甘氏凤翎往宁心殿去。 跟着凝轩,甘氏与凤翎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宁心殿的内殿。 一阵轻风,将粉色纱质的落地帷幔微微扬起,隐约映出一个双手绞握的焦急身影。 凤翎不觉弯了弯唇角。 浅云每每心有难事,便是这个姿态。 凝轩在帷幔前止步,提高声音,“启禀县主,秦夫人小姐求见县主。” 帷幔上的身影蓦地一滞,接着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快请,快请!” 甘氏才一进殿,就见浅云披散着长发,只着了一件中衣,扑上来握住甘氏的手,笑着颤声唤,“娘!” “臣妾担不起,县主!”甘氏微微色变,忙想向浅云行礼。 “凤翎见过县主,”凤翎也向浅云行礼,“县主万福金安。” “娘!阿凤!”浅云一手拉甘氏,一手拉起凤翎,嘟着嘴道,“好容易把你们盼来了,我把人都打发出去了,你们还要这么多礼生分了,我倒不如病死了算了!” “县主,万万不要胡说。”甘氏上下打量着她,带着担忧的神色问,“可好些?前阵子还生龙活虎的,好好儿的怎么就病了?听大人回来说县主身体欠安,把臣妾可急得不行。” ps: 谢谢sky_碧澄,格格mm和飞鹰糖的评价票票~~ 第二八零章 只求见他一面 浅云不答话,拉着甘氏与凤翎往床前坐下,垂眸,面色跟着黯淡许多。 甘氏轻抚她的脸,不放心的追问,“怎么了啊?比上次见,真清瘦了许多。太医可来瞧过,什么病啊?吃什么药?” “娘,您这么多问题,让县主从哪儿答起?”凤翎笑着接过甘氏的话,道,“咱不是一早替县主熬了粥来,再不吃该凉了,让县主边吃着,您再慢慢儿问吧?” “凝轩,摆上吧。”凤翎递了一个手势给凝轩,示意她将食盒里的地瓜粥和小菜摆上桌。 “说起来,县主也真的许久未吃我亲手烧的菜了,”甘氏搂着浅云的肩头感慨,“我许久未动手烧菜,不知生疏了没,县主且尝尝。” “娘……”浅云往甘氏怀里偎去,没有多说,声音却有些发涩。 等凝轩摆妥饭菜,凤翎笑道,“你们且下去候着吧,我向娘娘讨过恩典的,得亲手伺候县主用餐。” 凝轩常跟着浅云往尚书府探甘氏,对凤翎也颇为熟悉,所以听了凤翎的话,只是应声,并不多问。 又向浅云及甘氏行礼告退。 浅云吩咐,“你和凝落往门边守着,没事儿别让人打扰我们叙旧。” 凝轩一走,凤翎便往浅云身边,一边伸手挽浅云的胳膊,一边轻笑,“来吧,病秧子姐姐,让妹妹亲手扶您用餐。” “还拿我打趣!”浅云瞪着眼睛拍落她的手,嘟嘴,“瞧出来了吧?” 凤翎点头,压低声音,“我是瞧出来了,莫给娘娘瞧出来才好,娘娘是真心疼你,别让人心酸。” “没事,”浅云摇头,“我早上一通脾气。那些丫环婆子不敢再挨近这儿。凝轩凝落不是外人。”浅云说着,又冲甘氏笑笑,“我打发好的,娘,您莫紧张。” 甘氏这才轻舒口气,神色也自在些,望着眼前的两个女儿,无奈的笑,“你俩这又唱得哪出?什么瞧出来……浅云是有难事儿?” 浅云先是一声长叹。 “这样叹气,小心变成老夫子。”凤翎轻拧她的眉心,一边挽过她的手往桌前坐下。“不管怎么说,饭还是要吃的。这可是娘一大早起身,亲手替姐姐做的,我都没这福气。姐姐非一口气吃光了不可。” “谢谢娘,”浅云拉着甘氏的手,眼里涌上些许潮意。 “咳,你莫听阿凤瞎说。”甘氏端过地瓜粥往浅云的面前,再递上筷子,笑道,“你是念旧,才会叨叨这地瓜粥。如今的日子,这地瓜粥又算得什么?” 浅云伸出筷子在粥里拨拉了几下,夹了一小块地瓜放进嘴里,嚼了嚼,叹道。“想当年咱们一家人围着张小桌子吃粥,配着几根酸萝卜,那味儿美得就跟天底下最好的东西似的。奇怪,如今怎么吃,也吃不出当年的味儿了。” 一席话说得甘氏也默然。 凤翎只得又笑着打趣,“敢情姐姐费着心思把娘和我召进宫来,只为忆当年啊!” “我哪有那闲工夫忆当年,”浅云望着凤翎苦笑,“你少跟我这儿装傻。我没法子了,才想着跟你求救。我不管,你脑子一向比我好,你得替我想法子。” 凤翎面露无奈,“这么大的事儿,我能有什么法子?” “你俩……这是打什么哑迷?”甘氏面露不解。 “我不管。”浅云不答甘氏的话,索性放了筷子,瞪圆眼向凤翎,“你不替我想法子,我就病死算了。” “我的姑奶奶,”甘氏捧过筷子塞回她的手上,“才多大年纪啊,别张口闭口死啊死的,自己的身子,哪能这样闹着玩儿?” “好了好了,你先吃着,咱们慢慢商量便是。” 听得凤翎的哄劝,浅云这才一小口一小口的往嘴里拨着粥,甘氏一边往她碗里夹菜,一边又问,“到底什么难事儿,求娘娘不行么?有什么事儿娘娘办不到?” 浅云紧接过话,“娘娘要把我许给十一哥!” “十一爷啊!”甘氏听得手中的动作一滞。 这些日子,甘氏常常听齐氏说起常欢,话里行间的,也明白牵扯到浅云,更是知道这两个孩子的苦处,只可惜自己爱莫能助。 而对于浅云的归处,甘氏虽然心里也隐隐有所觉,这时猛然听得却还是心头怅然。 “我爹和我外公也是这意思……” 浅云边说,手中的筷子又变成只在碗里拨拉,并不往嘴里送。 拨了好一会儿,浅云才猛然抬头, “十一哥是好人,可我死也不能跟着他!我……”浅云眼里噙着泪水,目光却是无比的坚定,“我打定主意了,实在不行,我就这么一直病着。病死了拉倒!反正娘娘心里有根刺儿的,生怕十一哥受什么委屈。” “娘娘心里的刺儿?”凤翎问,“因为箫姑娘吧?” “你猜到了?”浅云反问,又跟着点头回答,“我无意中听娘娘身边的嬷嬷说的,说箫姑娘幼时多可爱乖巧,娘娘欢喜得不行,本想等大些给十一哥赐婚。谁知箫姑娘就得了重病。因为这个,娘娘心里就落了根刺,生怕要许给十一哥的人又有什么闪失,说是对不起梅贵人。” “所以你就想了这法子?”甘氏叹气,“你这孩子,坏了自己身子不说,这样装病,给太医瞧出来禀了娘娘,你要怎么收场?” “我哪里是装病?”浅云放下筷子,握甘氏的手,“这是娘和阿凤来了,我心里欢喜,才有些气力。平日可都病着。” “你这样不行,”凤翎轻轻摇头,“箫姑娘是真病,盼还盼不来好身子呢。你是饿出来的毛病,能装得几天?娘娘现在是疼你,太医又谨慎,才会一时被蒙了。” “我知道,”浅云垂眸叹气,“我这不才找了法子来跟你们商量么?自从娘娘跟我爹商量亲事之后,就不让我出宫,说是于名声不好。还备下嬷嬷调教课程。” 浅云又是一声轻叹。抬起眼,“其实我知道,除非我真死了,不然这事儿能有什么法子可想?” “娘在呢,别老死啊死啊,娘心里多难受!”凤翎拍她的手,嗔道,“法子总是人想的,想想就是。” 嘴里这样劝,凤翎心头却是一片空白。她早预见过洛十一与浅云的亲事。这是梅皇后的个人感情,也是两姓及政治利益的结合。 而这个世上。谁有能力改变梅皇后的想法? 除非从洛十一身上找出口。 可她有什么身份游说洛十一? 同样的,希望的光芒只在浅云黑亮的眸子里闪了一眸,很快跟着熄灭。 “我是自欺欺人。我都没法子了,你能有什么法子?呵呵,”浅云苦笑一阵,拉起凤翎的手,眼里忽然带着祈求的目光。“我其实是想,我出不了宫,我……我就是想见他一面。” 凤翎吓了一跳,“什么?” “我……我知道拖不了多久。我……我就是……这辈子该说的没说,我就是后悔,不甘。”心里憋了许久的话说出来,浅云的语速跟着快了许多,“我没别人可求。我就是想见他一面,把心里该说的说了。这辈子也就算完满了。以后怎样,我管不着!” 甘氏也明白了浅云话里的意思,望望凤翎,面色微变,“且不说别的……浅云啊,咱们也不是能常进宫的身份,哪里有这本事?” 浅云的眸光转向凤翎。 凤翎知道她目光中的意思。 她进不了宫,箫云却可以。 将常欢扮成侍卫带入宫,对箫云来说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只是,洛十一是认得常欢的。 因为自己的事情,洛十一心里与箫云早生了嫌隙,万一常欢给洛十一发现,他要着意闹大,便可以趁机回绝梅皇后赐下的亲事,还可以给箫云定个欺君之罪! 再说,见了一面又如何? 常欢本来不愿去想,见一面却会逼着他去想,然后求而不得的痛苦便接踵而来。 在凤翎看来,这种见面不但毫无意义,还是一件给二人都平添痛苦的蠢事。 可有的时候,谁又能说,男女之间的感情就不是一件蠢事? “我知道是为难你……”浅云低下头去。 “一家人,为难什么是另说。”凤翎打断她的话,想了想,道,“进宫不是儿戏,况还涉及到你的名声。而且一旦牵连别人,可都不是求情讨饶能了的事情,确实不妥。” 浅云喃喃,“我知道。” “不过,你还是可以想法子出宫。” 浅云摇头,苦笑,“我求了娘娘几次,娘娘说我玩心太重,要我收收心,呆在宫里跟那些嬷嬷好生学习礼仪。” “要么,我去跟你三婶说说?正巧过两天……”甘氏犹豫不决,心中十分挣扎。 做为长辈,帮助浅云与常欢私下相见显然不对,可看着两孩子痛苦,甘氏又是不忍。 “我也是这意思。”凤翎接过话,语气比甘氏坚定的多,“下月初一,裕隆长公主府中有宴。若是长公主开口相邀,娘娘必定不会拒绝,三婶也定会赴宴。” 只要常欢愿意,去长公主府显然比进宫容易得多。 “好!”浅云几乎要跳起来,“没几天了,我得去回娘娘,我的病无大碍!” “有病要慢慢儿好,这就好了,娘娘怀疑,你可哪儿都甭想去。”凤翎抓着浅云的肩摁下去,把筷子塞进她手中,“你一天比一天多吃些东西,自然会有人往娘娘跟前回话,哪里用得着你亲自去?” 第二八一章 亲蚕 浅云点头称是,心情好些,胃口也跟着好起来,很快便将甘氏带来的饭菜扫了个干净。 三人一边聊聊天。 浅云到底还有心事,说来说去便又绕回到自己的亲事上。 浅云脸上一阵愁云惨雾,说自己的父亲护国将军月初己经班师回朝,据说皇上将其召回的原因,无非就是要替自己主持亲事。 凤翎则感觉事情并不像浅云说的那么简单,若只是因为儿女亲事就召回边疆驻守的将军,皇上这个诏书似乎下得太草率。 心里这样想,凤翎嘴上却也不好多说,笑笑道,“眼见着就过年,各家都忙着。娘娘就算要赐婚,也要等到年后不是?你先甭急,还有阵子呢,说不定有寰转的余地。” 凤翎心中其实也是疑窦重重。 记忆当中,永乐皇帝的皇后应是龙威将军之嫡女,姓冯,名不详,她并不曾见过;而浅云县主则确确实实是嫁于镇南候世子,之后便远离京城,鲜少回京。 按照她上世的记忆,浅云与洛十一应当没有夫妻缘份才是。 可这一世,龙威将军倒是驻守边防,其嫡女应当也在梅皇后的十一选妻考虑范围之内,不过这时看来,梅皇后的决定可能最终要落在浅云头上。 那么镇南候呢,又在哪里? 难道浅云的命运,也在冥冥之中发生了变化? 奇怪的是,外公隋风的手扎之中,确有“永乐元年,秦天海敕封镇南候”的字样。三叔秦天海没有子嗣,如果外公留下的预言不错,这个镇南候世子就该是常欢才对。 永乐元年,所以赐封三叔的,应该是洛十一本人! 可是,任凤翎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一直默默无闻、无官无爵的三叔秦天海。如何就能跟永乐“敕封”扯上关系。 不过尽管如此。凤翎心里却还是一直坚信,浅云与常欢是有夫妻缘份的,只不过过程屈折了些而己。 若非如此,隋风又何苦要留下这样一句话? “是啊,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浅云应着凤翎的话,苦笑着叹气,“说不定娘娘改了主意,说不定我就真同箫姑娘一样,生场大病也未可知。” “瞧你说的。就是想让娘难过么?”甘氏握她的手,拧眉嗔道。“娘可盼着你们一辈子都健健康康,快快活活儿的呢!” “我也就是顺口胡说,”浅云拉起甘氏的手,强笑道,“您甭往心里去,我的身子好着呢,哪里是说病就能病的……我是说。娘娘不是忙着呢么?过几日就是冬至,皇上祭天,娘娘忙着分不开身,还得准备出郊亲蚕,哪里顾得上我?等年后再说罢。” “娘娘出郊亲蚕?”凤翎心头微惊,“为什么要出郊?什么时候?” “冬至。”浅云答道,“没几天了。” 亲蚕? 时间与凤翎记忆中的不同。 每逢冬至,皇上会行亲耕以慰农之苦;皇后亲蚕以为蚕妇表率。 帝后亲耕亲蚕,先帝在时。确实出郊于西苑而行。 然而当今皇上登基以来,以“国事繁多,无谓顾及形势”为由,着礼部迁土谷坛于宫前,迁蚕坛于宫后。每逢冬至,皇上皇后便于宫内行亲耕亲蚕仪式,不再出郊。 时至今日,此制己沿习数年。 而在凤翎前世的记忆里,前世梅皇后出郊亲蚕,只有遇袭的那一次。 算日子,应该是明年初春。 浅云多少也知道亲耕亲蚕的先制,是以明白凤翎为何如此惊讶,于是尽其所能的详加解释一番。 内容与凤翎上世的记忆分毫不差。 其实“出郊”也就是皇上的一时起意,起源于苏阳弊案。 皇上男丁保田新政,百姓叫苦连天,苏阳弊案之后,皇上始知其过,心中或许有愧,便想借机亲民而己。并且下旨,“帝后亲耕亲蚕,为百姓表率,得万民仰之。” 由此滋生了皇后此行的“出郊亲蚕”以及百姓争相叩见天容之事。 然后是梅皇后遇袭。 前世的这一切,凤翎是无意中得知,然后加以利用,以命相博,才换来了梅皇后一纸赐婚诏书,成全了她与赵翦瑜。 也因为如此,虽然之后她容颜尽毁,赵翦瑜也不得不娶她为妻,表面上以礼相待,以博不离不弃之美名。 可这一世,凤翎鲜少出府,也并不曾听说乱党一事,那么皇后这时候出郊亲民,会不会换来与上世一样的结果? 凤翎心头极大的不安。 时间不对,事件原由却是惊人的相似。 浅云又道,“娘娘说这是难得一见的盛况,要带着我一会儿去。” “娘娘可有说过,是去西郊南苑或是北苑的蚕坛?” “北苑。”浅云很笃定的答道,“娘娘打算趁此机会亲近百姓,北苑地大,可以容纳更多而不致拥挤。” 果然。 凤翎心头一跳,蹙眉道,“虽说朝廷顾念先皇,西郊蚕坛一直不曾被拆毁。然而自皇上登基以来,蚕坛就形同虚设,难免护卫上有所疏失,尤其北苑,紧临祈运山,若是有乱党混入,后果将不堪设想。” “南苑北苑的,我都没去过,实在也听不明白。”浅云听得似懂非懂,迟疑道,“不过,娘娘应当有所安排吧?再说,如今太平盛世,哪来的乱党?” 凤翎不答。 乱党并非独居于乱世,有心之人皆可为之。 如今太子之位悬空,原本寂寂无闻的十一皇子洛潜籍由边城一役及苏阳弊案而突然雄起,无疑给朝中某些人造成极大压力。 中宫的梅皇后,是洛潜在宫里最有力的支柱,也是安国公与皇上之间最紧密的纽带,许多人早想除之而后快。 遇上梅皇后出宫,正好借乱党之名,造错案之势。 梅皇后出事,德妃必将崛起,十一遇险,恐将连累箫云。并不是凤翎喜闻乐见的。 “十一爷呢?”凤翎再问浅云。“十一爷有何打算?” 浅云想了想,摇头,“不确定,不过听娘娘的口气,本来是打算和六皇子、八皇子一起跟着皇上往土谷坛的,这两天不知怎的,十一哥改了主意,说是不放心娘娘,正想说服皇上娘娘跟着往蚕坛,也不知皇上应没应。” 凤翎低眉沉吟。 记得不错的话。梅皇后遇袭,是在北苑的洗蚕池边。娘娘亲民之时,有乱党混入民众之中,趁娘娘弓身逗弄百姓孩童之时,突发攻势,才致护卫措手不及。 情急之时,凤翎扑倒梅皇后,以自己的肉身替梅皇后挡了当胸一击。 刺客并非什么绝世高手。不过胜在出奇。 洛十一如果跟着梅皇后去蚕坛,箫云势必也去的。 有箫云在,事情就好办了。 箫云为人机警,武艺奇高,她只要稍加提醒,他必能保护梅皇后周全。 洛十一上位,对凤翎本身来说,未必就有什么好处。但是,最起码不会对当前的政局。以及她所知的将来造成太大改变。 见凤翎低眉不语,浅云疑道,“怎么了?” “没事,”凤翎摇头,“我只是心里略有不安。十一爷如今情形,处处惹眼未必是良策,形势未明之前,不如低调一些。姐姐若有机会,想法子劝服娘娘,让十一爷与娘娘同往蚕坛,或能出奇制胜,亦未可知。” 浅云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还想再多问几句,就见得凝轩入内,行礼道,“慧芩县主着人来回,一会儿要往宁心阁探病。要不要奴婢伺候县主更衣?” “好,更衣,”浅云应声站起来,笑向甘氏,道,“吃了娘熬的粥,精神果然好了许多。正巧慧芩来了,咱们一块儿说说话儿。” 浅云一边由着凝轩伺候她穿衣,洗面上妆,一边向凤翎挤眼,道,“我倒是忘了慧芩了。她与我交好,在宫里实在呆得闷了,我让她替我去向裕隆长公主求情,接我去公主府玩玩,” “那自然好。”凤翎也点头同意。 慧芩县主向裕隆长公主求情自然要比齐氏开口名正言顺的多。 浅云刚收拾停当,慧芩县主来了,脚步很急,看见浅云才抚胸浅笑,口中合什,“阿弥佗佛,吓死我了。我听娘娘说,你病得离不了宁心殿了,害我把我娘都扔了,急匆匆的来,生怕你有什么不好。呵,这样瞧着你,倒比我还精神。” 话说完,慧芩县主才瞧见凤翎与甘氏,又笑道,“哟,原来秦夫人,阿凤也来啦,难怪了。” 甘氏与凤翎这才得机会与慧芩县主见礼,浅云还没来得及答话,凝落却带了个浅紫白花宫装的宫女儿进来,道,“回县主,娘娘着人传旨,召秦姑娘问话。” “召我问话?”凤翎颇感到意外,该说的刚才都说了,梅皇后私下还有什么话会问她? 浅云的目光也在凝落身后的宫女身上溜了几圈,凝眉问,“你是延禧宫里的?” 那宫女行了礼,恭敬的回了个“是”。 这宫女却面生的很,让浅云不由心头生奇,“我怎么从没瞧过你?娘娘传秦姑娘做什么?” “回县主,奴婢是新调入延禧宫的,今儿第一天当值,是以县主没有见过。娘娘原本是让常嬷嬷来传话,谁知常嬷嬷半道身子不适,正遇上奴婢当差,就着奴婢来替嬷嬷传话。县主恕罪,娘娘为何召见秦姑娘,奴婢确实不知。” 常嬷嬷是梅皇后跟前伺候的嬷嬷,与宁心阁常来常往的,这宫女回话又有条有理,合乎礼仪,浅云也就点点头,不再怀疑。 “娘娘只召见我一人?”凤翎问道。 紫衣宫女低头应声,“回秦姑娘,是。” 第二八二章 上当 不管什么原因,皇后传诏,凤翎自然不敢耽搁,立时辞别甘氏浅谈云,跟着紫衣宫女出了宁心殿。可奇怪的是,紫衣宫女在前带路,出了宁心殿,便迈着碎步很快没入竹林间,竟往宁心殿左侧方向的小路而去。 凤翎脚下微滞,回望一眼。梅皇后的寝殿当是相反的方向才对。 “请问姑娘……” 不等她提问,紫衣宫女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停下步子,回身行礼,口气不容置喙,“请姑娘紧步跟上奴婢,若是娘娘久候,怪罪下来,奴婢担待不起,还请秦姑娘体恤。” 凤翎只得快几步到宫女身边,问,“娘娘不在寝殿传诏么?” “奴婢身份低微,只是替嬷嬷传话,并不敢过问娘娘心思。”宫女答完,转过脸去,再度疾走。 凤翎拧着眉跟在其后,越走越疑。 这宫女迈着碎步,却走得飞快,到后来几乎快要小步飞奔起来。她带着凤翎尽走偏僻的园子,甚至在树枝花丛中钻来钻去,就像刻意躲着人一样。 一路之上,除了几个同样行色匆匆的宫女、嬷嬷,这宫女带着她,几乎没遇上什么人。 宫女在前似乎走得很快,可每每凤翎放慢步伐犹豫不决观察四周的时候,她却又停下脚步,侧脸过来,以娘娘的名义催促凤翎快走。 怎么看,怎么不像刚入职的新宫女。 细想之下,梅皇后光明正大的召她入宫,若真有话问,理应不用躲躲闪闪才是;就算有什么秘事要问,如此这般鬼祟,岂不更加令人生疑? 可是,娘娘的后宫,谁又敢胆大包天的假传娘娘口谕? 会不会是…… 心里打着鼓,前方的宫女却不容她细想,又在转头催促。“请姑娘快些。这是在宫里,无事不得逗留,不得四下张望,否则,奴婢要受罚,还求姑娘体谅。” 紫衣宫女说这话的时候,人己经站在前方的宫门之内。 凤翎便注意到这宫门与别不同。 凤翎数过,紫衣宫女带着她出了延禧宫,一路上经过大小不同的宫门五个。 除了延禧宫气派架式自与别宫不同,其余所见宫门形状色泽差别不大。唯这处宫门。与其他相较略显小巧,然而依旧无处不透着精工细琢。 别处的宫门雕梁画栋。极尽奢华之能事,而此处宫门之上,不过寥寥数支梅,浮突于宫门之上。 这些梅虽然并不繁杂,然而却形态迥然,颜色各异,有的含苞。有的怒放,有的才刚刚露出新蕊。看似简单,却又让人从中生出无限暇思。 凤翎愈发觉得哪里不对,停下步子,目光顺着紫衣宫女的头顶看上去。 头顶上方左侧正中,悬着金丝檀木匾额,龙飞凤舞,十分精致小巧的三个字:每影轩。 每影,每影…… 皇后姓梅。是以宫中殿名,园名,皆要有所避讳,能不用者尽量不用。 所以这个“每影”,当是“梅影”。 梅影! 能用此名,想必是位与梅皇后关系匪浅,又当隆宠的妃子。 凤翎的脑中电光一闪,梅贵人? 洛十一! 凤翎心头大震,猛地往后倒退几步,。 紫衣宫女催促了几遍,语气己经开始不耐,“请姑娘速跟奴婢进殿,不可让娘娘久候!” 凤翎声音发紧,“娘娘可曾说过,传凤翎何事?” “不曾,娘娘在殿内等候,请秦姑娘移步入内。”宫女的话很急,强自镇定的面色也稍显急切。 凤翎再退,“凤翎忽觉身子不适,恐怕将失礼于娘娘。烦姑娘回禀娘娘,凤翎回宁心殿稍做歇息之后,再请县主代引,向娘娘磕头请罪!” “你……”紫衣宫女先是一愕,继而面有愠色,“大胆!抗旨不遵,姑娘该当何罪?” 凤翎冷笑,“姑娘更大胆,假传娘娘口谕,姑娘又该当何罪?” 紫衣宫女面色微变,张嘴,却很快的将后面的话咽回去,目光掠到凤翎的身后。 凤翎心头暗呼不好却来不及反应,后肩己是一麻,身体立时跟着僵住不能动。 凤翎面色大变,就见得不远处的紫衣宫女此时朝自己的方向福身行礼,不说话,然后转身快速的消失在宫门之后。 凤翎圆瞪双眼,深吸口气,尽量使自己的语调平复些,“十一爷,如此为难凤翎,岂是大丈夫所为?” 身后传来一阵轻笑,“阿凤心里,怕是将十一骂了百遍的卑鄙小人。”洛十一从凤翎身后闪身出来,与凤翎面对面站着,脸上还带着嘲讽的笑,“在阿凤面前,十一从来都是强人所难,又何苦装什么大丈夫?” 凤翎怒目不答。 洛十一在离凤翎不过半步之遥的地方站定,眸光自上而下,从她的被额发覆盖的额头滑过鼻尖,直到光滑小巧的下巴,最后轻轻霎眼,与她对视,目光愈来愈柔和,唇角也不自觉地勾起温柔的笑意。 凤翎动弹不得,这站姿就正好直视洛十一。 洛十一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又似乎与之前有了极大的不同。肤色暗了许多,眼脸微肿,略显憔悴,然而眼里精光聚集,却是让人不能小觑。 洛十一眸光闪动,笑容微敛,霎霎眼,他不自觉伸指过去,想将凤翎颊边的一络乱发挑开,最终却只是垂下手来,无奈的笑,“当日一别,真是好久不见啊,阿凤。” “所以十一爷要以这么特别的方式与凤翎见面么?” 洛十一微愕,忍不住轻轻“哈”了一声,面色跟着开朗明亮,笑着打趣道,“我是不想的,谁让阿凤连娘娘的话都敢怀疑?” “凤翎不便行礼,还请十一爷恕罪。此处人多嘴杂,恐于十一爷名声不利,还请十一爷放凤翎回宁心殿,凤翎正要向县主辞行。” “阿凤是娘娘传诏的,浅云自然不会多问,”洛十一的嘴角勾了个更深的弧度,“不过,阿凤还真会替十一着想。可怎么办呢,十一一向视名声如粪土。” 凤翎不想再在语言上与洛十一做太多纠缠,索性单刀直入。 “十一爷不是凡人,凤翎却是十分珍惜名声。更何况,皇上将凤翎赐婚于汝阳候世子,若非娘娘召见,凤翎本该在府中固步不出,以免徒生祸端。却不料在宫中与十一爷相见,虽然坦荡,但终究人言可畏。给人传将出去,凤翎只有死路一条!” 洛十一的笑容僵在脸上,冰冷冰冷的,直视凤翎的目光变得锐利如鹰隼。 “对阿凤来说,阿云真的如此重要?” “请十一爷不要忘了,凤翎有皇上的赐婚圣旨,凤翎,是箫世子未过门的妻!若是让世子名声有污,凤翎唯有一死谢罪!” 凤翎不得动弹,唯有加重了语气,带上乞求,“还求十一爷放凤翎一条生路!” “呵,呵呵……”洛十一退后一步,微歪着头打量凤翎,低声笑着。 带着尖锐金属磨擦一般的声音直要穿透人的耳膜,听着让人毛骨悚然。 凤翎咬牙,别开目光,等再次惊觉于洛十一的逼近之时,整个人就己经落在了洛十一的怀中。 凤翎面色大变,极力想挣扎,依然不能动弹,洛十一却是手臂一紧,让她更加贴近他的胸膛。 洛十一将凤翎打横抱着,不由分说的大步往殿内走去,一边冷笑着道,“阿凤也莫拿死活来要胁我,十一此生,最恶受人胁迫!我发誓,阿凤你要胆敢死在我的面前,我会让你的哥哥们一个一个的陪葬。” 这话就像一记重锤,狠狠的敲打在凤翎的心头。 “十一爷……请自重。”本该强硬着说出来的话,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洛十一却猛然停了脚步,恶狠狠地瞪她一眼,目光落在凤翎娇艳欲滴的唇上,重重的呼出口气,尔后凝眸咬牙,“阿凤要再敢多言一句,十一爷这就告诉你,十一爷现在是多么自重!” 凤翎下意识的心头紧缩,不敢再多说一句。 好在洛十一再没有太出格的动作,将她抱入内殿放在圈椅之中,自己随手拖了张椅,与她的椅并排放着,一坐下便抬指解了她的穴。 全身一松,凤翎跳起来就往殿门边跑,后面却传来洛十一慢条斯理的声音,“你猜对了,这曾是我母妃的寝殿……” “我在这每影殿长大……别居之后,娘娘恩典,体恤我思母之情,殿内一切照旧,容我时常回宫探视。谁都知道,十一爷啊,常出入这每影殿中。” 凤翎脚下微滞。 洛十一的声音里的笑意愈发浓重,带上了些得意,“十一爷打发了内殿的宫人,外面的可就不知了。阿凤要从这里出去,给人瞧见,那可真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十一爷向来一言九鼎,到时……阿凤就是想死也不成啊,怎么办呢?” 洛十一的话嘎然而止,凤翎却再也挪不动步伐,只得回过身来,咬着牙问,“十一爷,究竟想如何?” 洛十一抬手拍拍身边的圈椅,柔声道,“坐到我身边来。” 凤翎不动。 洛十一不悦的蹙了眉心,“横竖我今儿无事,就这样与阿凤对峙,也好。” 第二八三章 我后悔了 凤翎只得大步走回去,将洛十一身边的圈椅往离开他的方向移了一大步,坐下,直视洛十一,冷声道,“十一爷明示,十一爷到底想如何?” 洛十一咧咧嘴,声音颇为无奈,“我只想跟阿凤说说话,一句就好。” 凤翎别过脸, “十一爷请说。” “真怪。”洛十一凝视着她光洁如玉的侧脸,轻叹,“十一自认还算光明磊落,胸怀坦荡。却不料在阿凤的面前,居然连一向所不齿的威逼利诱,坑蒙拐骗的手法,样样儿都使了。今儿不过是想跟阿凤说句话,也得费这么大的心思,还得恬着脸求娘娘相助,说了一串的胡话。长此下去,可怎么好呢,阿凤?” 凤翎深吸口气,转脸向洛十一,尽量放缓声音,道,“十一爷只是一时为表向所惑,只要放宽心怀,假以时日……” 洛十一的眸光在凤翎眼里凝结,很坚定的打断她的话,“我后悔了。” “什么?” “我,后,悔,了!”洛十一盯着她的眼,一字一顿。 凤翎心头一紧,“十一爷……不要忘了,咱们之间有过约定。十一爷金口玉言,当一言九鼎!凤翎,凤翎也必如履行约定,襄助十一爷。” “我说,”洛十一愈发加重语气,咬着牙又重复了一遍,“我后悔了,” “十一爷,你……” 伴随着一声轻哼,洛十一唇角上扬,露出个冰冷的笑容,打断她的话,“那日,我是太为心魔所惑。所以才会与阿凤订下约定。现在,我后悔了,后悔了!呵,为了阿凤,我洛潜,宁可当一个无信无义的小人!” “十一爷……” 洛十一扬手再次打断凤翎的话。眉尖轻扬,“我仔细想过,我真正愚蠢至极!我就该像当初阿云给我的答案。我为什么要选?阿凤与天下,都该是我的,该是我洛潜的!我为什么要选?哼,隋风再奇。也不过就是个方士,与你我一样的血肉之躯,他又凭什么决定我大吕江山万年永固?” “所以,我后悔了!阿凤,我后悔了。所以你过来我身边。”洛十一翻过右拳,向凤翎摊开。 “凤翎是箫世子未过门的妻,十一爷知道,凤翎永远不可能过去。”凤翎摇头。 “我不知道!” “十一爷忘了,箫世子与十一爷共过患难,情同手足?” “忘了!” “皇上赐婚圣旨己下,君无戏言!” 洛十一眸光微闪,“只要阿凤愿意,事在人为!” “我不愿。” 洛十一紧盯着凤翎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笑。低下眸子。伸手作势往身前拍了两下,姿势优美地翘起二郎腿,再将双手交握架于膝上,修长的指尖在膝上形成一个尖尖的塔顶状。 洛十一不说话,两只食指相互敲击着。 “十一爷……” 正当凤翎再一次想提出告辞的时候,洛十一却抬了眼,对着她露出个淡淡的笑容,缓缓的道,“阿凤啊,其实我一直想问。阿凤眼里,阿云究竟胜在哪里?我不相信阿凤是个以貌取人的肤浅女子。与那赵饭桶相比,阿云确实胜过许多,若只有他二人,十一只会夸阿凤慧眼识人。” “但是,阿凤也说过,十一是惊世枭雄,不是吗?那么,阿凤心里,阿云可以,十一为什么不行?” 凤翎才想说话,洛十一却又突然在眼前竖起食指,摇了摇,“虚与委蛇的话就吞回去吧。此处没有外人,阿凤也别用父皇的旨意来糊弄我。没有阿凤的谋算,这圣旨不定就落在谁的头上。就连我的相助,也是阿凤筹谋的结果。” “我实在好奇,也想不通。在阿凤面前,十一从不曾掩饰,那么阿凤也真实一回吧,为什么?” 凤翎沉吟了一会儿,向洛十一微福了上身,道,“还请十一爷恕凤翎直言。” “十一洗耳恭听。” 凤翎坐直身子,道,“凤翎看来,十一爷确有心魔。” 洛十一喟然长叹,“是啊,若不是十一为那隋风的心魔所缠,当日十一若是选了阿凤,今日阿凤就不会离十一这么远了罢?” 凤翎轻轻摇头,“十一爷胸怀天下,身负重责,理当追求江山永固。而隋风的存在,不过给了十一爷一个追求的方向。隋风不是十一爷的心魔。十一爷的心魔,在凤翎身上。” “哦?” “无风不起浪,十一爷心里知道,隋风若只是如你我一般的血肉之躯,便无法造就如此传奇。隋风的传承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而凤翎不过世间一平凡女子,十一爷却舍金取石,不是心魔是什么?” “呵呵,阿凤伶牙俐齿,”洛十一一阵轻笑,“这是在给十一灌迷糊汤啊!这真是心魔,十一欣然领受!” “凤翎说的是事实。”凤翎正色,道,“在凤翎看来,十一爷能有此问,足证心魔。十一爷若是清醒了,一样还会后悔。” 洛十一笑容顿收,拧眉如墨。 “凤翎自知身无长处,却不知如何入了十一爷的眼,凤翎感激惶恐的同时,亦清楚知道,十一爷其实并非执著于凤翎,而是十一爷无法忍受那种求而不得的挫折感。凤翎向有自知之明,十一爷若是初时便称心如意,如今的凤翎,对十一爷来说,便会与您身边的任何一个女子无异。” “原来阿凤是这样看十一的。”洛十一面色更沉,冷笑,“看来,十一改变不了阿凤的想法,同样,阿凤也改变不了十一的心思。阿云呢?你还是没有替十一解惑。” “简单。” “简单?”洛十一面色一愕,“简单就说……”随即便明白凤翎话中的意思,不由点头,失笑,“原来这也算长处。其二呢?” “懒散。” “哈!”洛十一半张着嘴,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伸指往凤翎的方向点了点,又“哈”一声,道,“阿凤,你还真是……真是……,你知道我总说那小子像什么?” “石磨。” “对。石磨!”洛十一“蹭”的站起身来,抬起脚,却又气呼呼的坐回去,“要我说,那小子就是块大石磨,得人推一推才动一动。没人推他。他就只会呆呆的停在原处,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阿凤居然,居然……” 洛十一提高声音,便显得有些尖锐,一边不敢相信的左右摆头。“哈哈哈”的冷笑吐着大气。 凤翎面色不改,“十一爷一路看着凤翎走过的路。就像十一爷说的,凤翎若非有这样那样的筹谋,今日的凤翎会是如何一个凄惨落魄的下场?凤翎实在累了,疲了,只想对着一个简单的人,简单的过一辈子。凤翎就想懒懒的,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 “十一爷是匹能一日千里的良驹,凤翎若要追随。只怕得穷极一生。凤翎追不起,也不想追。”凤翎站起身,向洛十一深深一福,“这是凤翎的肺腑之言,求十一爷成全!” 洛十一不说话,凝视着凤翎前额垂落如帘,似乎将她的一切锐气遮挡的额发,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凤翎……告退!” 等了一会儿,见洛十一依旧没有反应,凤翎转眸悄悄地往寝殿里面瞥了一眼。犹豫着要不要往里面走。 就像洛十一说的,从正门出去,不是明智的选择。 可她前世也只一次进过宫,并不知道寝殿的结构是否如王府一样,内殿里有一扇小门开着专供下人行走? 如果有,她可以从小门出去,到达后院,只要绕开了每影殿,再遇见别人,她只要说不小心迷路了就好。 应该有吧? 凤翎正想悄悄转身,却见得洛十一先她一步从椅中站起来,往窗前的方向望了一眼,似是自言自语,“是时辰了。” 凤翎动作微滞,还来不及说什么,头顶上忽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震得她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抬头想看,洛十一却是一个大步跃起,一手将她拽过,摁在自己怀中,再匆忙的退了几个大步。 站定之后,洛十一回望了一眼,舒口气,才将凤翎放开,转身,负手,目光落在离二人只有几丈远的地方。 凤翎惊得呆若木鸡,半天合不拢嘴。 刚才她听到的那声巨响,竟是头顶上不知落了个什么下来,将殿内顶上的藻井砸开了个大窟窿,同样将地面砸得四分五裂之后,一个拱形的、黑黑的东西斜斜的插在金柱脚下,只露了个半圆在外面,还在往上丝丝的冒着黑烟。 殿外人声由远及近。 “有刺客!” “走水啦!” 呼叫声、奔跑的脚步声络绎不绝。 凤翎很奇怪,为什么洛十一这个时候居然负起双手,露出一个淡淡的、十分镇定的笑容。 不过,凤翎来不及多想。 看样子很快便会有人进殿,若是看见她和洛十一单独于此,她真是什么也说不清了。 理不得许多,凤翎迈开步就往内殿跑。 “阿凤不奇怪为什么内殿没人么?” 洛十一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这回凤翎跑得更快。或许是洛十一遣走了内殿的宫人,不管什么理由,他也只能躲得一时是一时,总不能站在洛十一身边,坐以待毙。 谁知她才跑出两步, 一个什么东西打在脚下,她跳开,又是一颗石子打过来,直将她逼回原来的地方才作罢。 洛十一回头看她一眼,又转头去看地上的东西。 “十一爷到底想怎样!” 洛十一没有回头,伸手向金柱边一指,“阿凤不好奇那是什么?” 第二八四章 东珠潜于土 知道不该耽搁,凤翎还是忍不住往藻井上的大窟窿看了一眼。 那个大窟窿正好在藻井盘枝莲花图的正中央,成不规则长椭圆形,就像是谁从天上伸手进来,硬是将原本要一生一世厮缠在一起的莲花生生的撕扯开来似的。 凤翎甚至看到了天上缓缓移动、狭长如丝带的白云。 感觉像是在做梦。 “十一爷……” “十一爷……” “保护十一爷!” 宫里的侍卫都是身经百战的,尽管每个冲进来的人都在金柱边顿了一下,再看一眼藻井,脸上皆露出骇异之色,但很快都往洛十一站的地方冲过去。 凤翎慌忙闪身往洛十一身后躲,背过身去。 洛十一冲她站的方向微微侧脸,勾勾唇,抬起右手,冲侍卫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道,“甭来,我这儿没事。这是怎么回事儿?你们可查探周全?宫里可是有刺客?父皇娘娘那儿,可有加派人手,小心护驾?” 有一侍卫长答,“回十一爷,咱们往宫内宫外都查探过,娘娘在延禧宫,皇上在上书房,都不曾受到惊扰,不像是有刺客。” “那是什么?”洛十一抬头看一眼藻井,问。 “倒像是天外飞石……宫外查过,许多百姓亲见,说是天降七色虹之后,便有东西直飞入宫,可能……容奴才瞧瞧。” 那侍卫长也抬头看看,再困惑的往金柱边转了一圈,伸手往那掉落的黑石上抚了一圈,然后两手握住,使力,那竟大石纹丝不动。 侍卫长往边上的侍卫看了一眼,憋红脸。想再使力。 “别动!”洛十一喝住他,“那是什么玩艺儿,敢砸到爷的头顶上,爷还没瞧过呢,先给我放着!你们先外面四处搜搜去,一只虫子也别放过,有发现再来报!” 侍卫长松了口气。连连应声。带着侍卫们吆喝着往外面跑。 凤翎心中暗暗叫苦。 这下子,她只怕连后院门都出不去了。 看着侍卫们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洛十一微微侧脸,带着笑容。指着金柱边的黑石,道,“趁着现在,阿凤可要随我去瞧瞧,那是个什么家伙?” “凤翎的话己经说得很明白,凤翎只求一生康泰,无意搀和十一爷的人生。求十一爷开恩,放凤翎一条生路,容凤翎在殿内暂避!” 侍卫长口里的天外飞石。听起来悬乎。却并非完全无迹可寻。 天外飞石,总给人吉瑞的象征,蕴藏着神秘的力量。 说起来,似乎还是隋风开创的先河。 凤翎的项圈,箫云的墨剑。皆为天外飞石所铸。隋风的传奇里,与天外飞石也脱不了干系。 可正逢皇上决意立储,洛十一的一句“时辰到了”,这块飞石便这么时机刚好的落在他的身边,难免不让凤翎多想。 何况她从来就不是相信偶然的人。 不知道洛十一是怎么办到的,但是目的却昭然若揭。 这计划里,必然还包括了她在内。 凤翎心头紧缩,洛十一若不愿网开一面,她今天怕是无法全身而退了。 与箫云相守的梦想,真的要梦碎于此? “很抱歉让你腹背受敌了,”洛十一转过身,冲她微微一笑,脸色却是十分决然的,“不过,你能避到哪儿去呢?天降飞石,多了不得的事儿啊,我所料不差的话,父皇这时该得了信儿,往每影殿移驾而来呢!内外搜索,那是既定的规矩,” 洛十一伸出五指,往空中一弹,敛笑,“除非阿凤现在就能在我面前羽化飞仙了,否则,你就好好儿呆在我的身边,父皇面前,我自有说辞。” “十一爷……究竟想将凤翎为难成怎样?您这是将凤翎往死路上逼。” “我说过的话,阿凤最好一字不落的记好!” 洛十一的眼中闪过一抹痛色,却只一瞬间就淹没在那深不见底的清潭之中,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迫人的戾气,睨一眼凤翎的脚下,道,“阿凤不愿追随,那就在原地看着,看十一如何做到那事在人为!” 凤翎向后退了两步,洛十一却是转身,大步要往金柱边去。 这时,很奇怪的,内殿由远及近的,响起一个低低的,隐约的声音。 有声音,却是并不太真切,像是吟了两句什么。 “东珠……潜于土,玉……扶烁其华。” 凤翎往墙边退了一步,洛十一却是猛地煞住脚步,细听。 这一回,凤翎听得十分真切,柔软的女声,还带着微微的喘息。 “东珠潜于土,玉扶烁其华。” 洛十一猛的转过身,“谁?” 坠地纱帘微微一动,出现两个华服互相搀扶的身影。 “阿蓉!” 凤翎和洛十一同时惊呼出声。 箫蓉面色有些泛红,额上沁着薄汗,箫荞扶着她,拿出手中的帕子心疼的替她擦拭,“姐姐,歇歇再说。” “不妨事,”箫蓉轻轻推开箫荞的手,向洛十一福身行礼,“阿蓉见过十一爷,阿蓉冒昧,请十一爷恕罪。” “你刚才……说什么?”洛十一瞪目,问。 箫蓉直起身来,冲凤翎微微一笑,眼里有安心的意思。 凤翎的心头跟着踏实不少。 至少,现在她不是一个人。 洛十一踏前一步,低喝,“你说什么!” “东珠潜于土,玉扶烁其华!”箫蓉直视着洛十一,柔弱却坚定。 这句话竟像给洛十一使了定身术一般,愣了一会儿,洛十一才脸色木然的道,“阿蓉,回去!咱们以后再说。” “好,我这就走。”箫蓉顺从的点头,转脸,牵起凤翎的手,“阿凤,你陪我在这儿歇了许久,县主该急了,咱们快回去。” 凤翎握紧箫蓉的手,心头瞬间亮堂起来。 箫蓉出现得真是时候。 且不问原因,箫蓉这是很明白的暗示。只要说是三人一起走到每影殿时,箫蓉忽然身子不适,她和箫荞便陪着她往殿内歇了一阵,不想正遇上洛十一。 箫蓉里宫里的熟客,四处走走,不算逾矩。 而这每影殿平常是空着的,箫蓉身子又不好,说是歇脚时巧遇,也不是说不过去。 箫蓉将另一只手扶在箫荞臂上,“走吧。” 三人正欲转身,就听得洛十一冷冷的声音,“站着。” 箫蓉的面色有些发白,笑容却是温和柔媚的,“十一爷还有吩咐?” 洛十一的喉头动了动,目光凝向凤翎,咬牙,“我自认待阿蓉不薄,阿蓉就不能……视而不见?” 箫蓉收笑,“换作别人,阿蓉愿意作聋扮哑,唯阿凤,不行。” 洛十一眉峰高挑,面上隐见怒气,“如果,我一定要留下阿凤呢,阿蓉当如何?” 箫蓉的唇角漾起一个浅浅的笑意,“如果,我把这句话吟给皇上听呢?十一又当如何?” “你!”洛十一怒目圆瞪,“你是怎么……知道?” 洛十一面上还算平静,心头却是惊涛骇浪。 这几个只有他知道的字,原本足以令他成事,可现在箫蓉知道了,情势便急转直下。 而他蓄势待发,己经骑虎难下。 这时箫蓉若是想害他,只要一个“欺君”的罪名将会让他永远翻身之时。 箫蓉转脸冲凤翎煞煞眼,加深了唇角的笑容,还带着一丝顽皮地回答洛十一,“我就是知道。十一,”箫蓉顿了顿,正色道,“我还知道,十一能大展鸿图,振翅高飞,十一是枭雄,是良驹,阿凤却只想原地歇脚,所以十一,你放了阿凤。” “不……行。”洛十一再度咬牙,声音却疲软了很多。 在他心里,终究还是不能舍弃那追寻己久的梦想啊! “我累了,”箫蓉喘了口气,“不能再多说。十一……” 箫蓉话未说完,殿外己经响起洪钟一般的声音,“皇上驾到!娘娘驾到!” 洛十一与箫蓉同时面色一变。 箫蓉伸手推开凤翎和箫荞,急道,“去,你俩去内殿!” “阿蓉!” “姐!” 箫蓉提高声音,瞪着箫荞,“去,别坏事!按我说的做!” 箫荞拉着凤翎,一闪身便消失在纱幔之后,洛十一指尖动了动,跟着蠕动了一下嘴唇,最终却没能发出声音。 箫蓉向前蹒跚几步,重重的在椅中落座,扶胸微喘,一边去抬眸冲洛十一浅笑,“去吧,十一。” 洛十一略一犹豫,接着一纵身便落在金柱旁边,蹲身才扶上黑石的时候,昭兴帝和梅皇后正一前一后的疾步进来。 昭兴帝的第一眼就落在洛十一扶着的那块黑石上。 “啊?”梅皇后却是一声惊呼,大步往洛十一身边,目光在箫蓉身上愣了一瞬,便很快的收了回来,拉起洛十一,上上下下的看,“怎么的了,十一,快给母后瞧瞧,可伤着了?” 梅皇后的动作看似有些失态,关爱之情却溢于言表,一句“母后”亦将洛十一抬到了一个常人不可企及的高度。 这些日子,梅皇后跟昭兴帝商量过几次,想将洛十一收于膝下。 以前不收,是为了保护十一,如今,是该将十一收于自己羽翼之下了。 这本来是无可厚非的,但此时正当立嗣,免得惹人口舌,昭兴帝便有些犹豫。 第二八五章 原来如此 箫蓉扶着圈椅,双手支撑着自己的身子,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重重的喘口气,才有气力向昭兴帝与梅皇后行礼,带着颤音,“臣女见过皇上,娘娘。” ‘这孩子,是惊着了吧?脸色这么难看,快扶着坐,快赐坐!”梅皇后一个眼色,身后侍候的掌事嬷嬷龙嬷嬷点头,快步过去亲手扶起箫蓉。 箫蓉行礼谢过,才往圈椅上坐下轻喘。 这时汝阳候和箫云与一众大臣紧随着昭兴帝身后而来,箫蓉便行礼退至殿后。 汝阳候先往殿里瞥了一眼,见箫蓉无碍,也就不多问,随昭兴帝一起查看金柱边那块黑石以及藻井之处的大窟窿。 洛十一边讲解,边将黑石指给昭兴帝看。 众人很快将昭兴帝与洛十一围在当中,热络的讨论。 箫云则几个大步到箫蓉身边,俯身低问。 箫蓉冲他安慰的笑,轻轻摇了摇头。 箫云这才放下心来,微微蹙眉。见梅皇后正往箫蓉身边走来,箫云便将到嘴边的问话吞了回去,向梅皇后行礼,然后一言不发的束手立于箫蓉身侧。 龙嬷嬷往梅皇后身后摆了椅。梅皇后坐下,牵起箫蓉的手,上下打量,关切的问,“怎么回事?说是出来走走,怎的就到这每影殿来了?怎么只你一人?阿荞呢?” 箫蓉欠身行礼,“回娘娘,臣女与阿荞原本是想往寿安宫,向太后请安。不想经过每影殿时就遇着了阿凤,说是娘娘召见。大约是新来的宫女不认路,不知怎的就走到每影殿了。臣女与阿凤相熟,便自告奋勇替阿凤引路,” 箫蓉顿了顿,抚胸轻喘。笑笑,“倒底是臣女自不量力,谁知这边才遣走了宫女,旧疾就犯了,几欲厥过去,臣女却忘了带药,只好由阿凤扶着进殿暂歇。阿荞去替臣女取药。谁知左等右等阿荞不来。阿凤又去替臣女催促,这才余了臣女一人,” 箫蓉说着,不由抬眼往殿外瞧了瞧。“阿荞大大咧咧的,总不认路,阿凤又不熟宫里,也不知是不是走岔了路,到现在还不曾回来。” 箫云不觉在身侧握掌成拳,往洛十一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环一眼周围,转眸时正遇上箫蓉的笑容。 箫云这才将拳松了松,移开眸光。 箫蓉的话听似顺理成章。却并不十分经得起推敲。 每影殿虽然平时空着。一直也有宫女嬷嬷守着,宫女们就算没法去替箫蓉取药,也该领着箫荞去;就算不领着去,也不该让人生地不熟的阿凤去寻箫荞! 梅皇后却似乎并没有查觉这些疑点。 唯一的解释,只有梅皇后是知道并默许洛十一的! 箫云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冷冷的盯着往金柱的方向,倾听洛十一的表演。 “原来如此,”梅皇后状似无意的转眸,往周围扫了一眼, 轻轻点头,慈爱的笑,“我早跟你说过,多带些人跟着,你偏不听。你总喜欢让阿荞跟着,阿荞才多大?有事儿就忙不过来。你还敢带她从汝阳过来,你这孩子,也真是太胆大了!” 梅皇后带着嗔怪,关切之情尽现。 箫蓉不好意思的笑笑,“谢娘娘关爱。臣女也是闷得慌了,又想着爹爹和哥哥正好来京,我也就跟着来探娘娘……况且我这是老毛病,不碍事儿的。” “真跟你娘一样的拗脾气!”梅皇无奈的摇摇头,转头去吩咐龙嬷嬷,“着人去瞧瞧,阿荞和秦姑娘可是走岔了路,领了过来。” 龙嬷嬷应下。 箫蓉想趁机告退,却被梅皇后留了下来。 “此事乃你亲眼目睹,你留此处以待皇上问话,你身子不好,也省得来回奔忙。 箫蓉应下,梅皇后又别过脸去瞧众臣。 金柱旁边,侍卫们己经在昭兴帝的吩咐下,七手八脚的要将那块黑石从金柱脚下拔出来。 昭兴帝坐在当中的龙椅上,听了洛十一的描述,果然又召箫蓉去问了一回话。 洛十一脸色微白,直到听得箫蓉的描述居然与自己的不谋而合,惊奇不己的同时,也悄悄的舒了口气。 问完话,箫蓉仍回内殿,傍着梅皇后坐在纱幔之后。 梅皇后没有提出离开,箫蓉也就跟着一起等候。 透过纱幔,箫蓉见到外面朝臣们站做两排,从她们的方向瞧不清金柱边的情形,但是从侍卫们再克制不住的吆喝声看来,那黑石大约是没得极深,并不容易被取出。 “阿云,你去瞧瞧。” 梅皇后吩咐箫云,看着他应下走出内殿到汝阳候身边,跟汝阳候耳语几句。就听得汝阳候向昭兴帝拱手,“禀皇上,可否让臣子箫云一试?” 昭兴帝欣然允诺。 朝臣们便在汝阳候身边让出一条路来,箫蓉阔步走进去。 箫蓉和梅皇后就再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梅皇后抬头去看藻井,转脸冲箫蓉蹙眉,道,“本宫还是第一次见这奇事,这么就砸出这么大个窟窿,幸得没人受伤……你在殿里,可真是亲见着什么?” “回娘娘,臣女真是亲见的,不敢有所欺瞒。当时一声巨响,有什么从顶上掉落,若非十一爷相劝,臣女差点儿就昏死过去。现在想起来,臣女还是一阵心悸。”箫蓉以手抚胸,轻答,脸上现出受惊的模样。 “哦?”梅皇后眉尖轻扬,点头,“是该惊着了,亏得身子没受损。” “回娘娘,臣女受惊,并不完全是因为有东西突然砸下来,而是那时十一爷刚巧从外面进来,那东西居然一声巨响,正落在十一爷脚下。” “啊,”梅皇后轻声低呼,脸色微变,忍不住伸指挡住嘴边,合什道,“佛祖保佑,亏得十一平安。” 箫蓉正欲答话,金柱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哇!” 梅皇后打住话头,转脸就见箫云双手捧着一个黝黑的伞状物跪在昭兴帝脚下。 昭兴帝只瞧了一眼,猛的站起身来,盯着那黑石细瞧。梅皇后心里好奇,便也起身,走至昭兴帝身边,细瞧一眼,面色也是一变。 这上面的字迹,她似乎在哪儿见到过? 这时有宫女自内殿领了阿荞与凤翎进来,向龙嬷嬷回话,说是二人迷了路,不知怎的就走到内殿,竟绕到侧门前,被守门的宫女拦下。二人说了许多好话,又说是与箫蓉一道的,宫女听了这才没有为难,问过龙嬷嬷之后,才带她们进来。所以才耽搁了。 龙嬷嬷的目光面露不快。 箫蓉忙责怪箫荞几句,又边自责,边向凤翎道歉不该让她跟着受累。 箫荞委屈得眼眶发红,凤翎也连连自责。 龙嬷嬷听得直皱眉。 在宫里乱闯,的确是失了规矩,居然七弯八绕的还进了内殿,看样子,这段时间宫女儿们太欠调教。 换作别人,龙嬷嬷少不得要训斥几句。唯有箫蓉她不好说。 箫蓉一向得梅皇后喜欢,身子又不好,更是多得了几分怜惜,甚至比宫里的公主们都得宠。公主们也就喜欢拉着她说话,所以箫蓉也就时常在宫里四处走动,并不受拘束。 “阿荞年幼失当,还请嬷嬷勿怪。”箫蓉忙不迭道歉,态度很谦和。 龙嬷嬷这才面色稍缓,道了声“不敢”也就不再多问。 这时昭兴帝己经坐回龙椅之上,群臣们围着那块黑石打转。还有人伸手去试,黑石不过铜盆大小,几人合力,黑石却在箫云手中纹丝不动。 众人不由啧啧称奇,一边赞箫云天生神力,一边的讨论声四起。 “这是天降祥瑞啊,皇上!” “天佑我大吕,这是天意啊,皇上!” 昭兴帝的脸上不由露出些些笑意:“依众卿看来,这天意……”昭兴帝意味深长的扫一眼众臣,才接着把话问完,“是何意?” 众人面面相觑,吵嚷的众人忽然变得鸦雀无声。 众臣议事,梅皇后再留不宜,便退回箫蓉身边,仍旧隔着纱帘,细听外面的动静。 “伍爱卿,你说说看?”昭兴帝点名的是御史大夫伍大人。 伍大人出列行礼,“禀皇上,依微臣看来,这是天降大任于斯人也!” “哦?怎么说?” 伍大人答非所问,“皇上决意立嗣,天下便降下奇物,这是在褒扬吾皇有道啊!天意啊,天意!” 臣中立时赞同声一片。 昭兴帝又似笑非笑的“哦”了一声,“那依众卿之见,天意为何?” 太常寺卿赵大人出列,行礼,道,“回皇上,适才御林军报,百姓皆有目共睹,随石而降之五色霞光出于安乐候府,足见候爷德高望重,天亦赞之,依臣之见,这储君之位……非八皇子莫属。” 端坐椅上的梅皇后身形微颤,恨恨的嘟嚷了一句:“这老匹夫!” 凤翎带着惊奇的望一眼箫蓉,箫蓉正抬脸冲她眨眼,一副先知先觉的模样。 凤翎心中恍然似有所悟。 箫蓉,也是同她一样重生的啊! 前世箫蓉的身份就更高于她,也受皇后及汝阳候的爱爱,箫蓉当然更知道她所并不曾知的秘密。 那么,或许就像她所猜测的,这次与箫蓉的相逢并非偶然。 箫蓉很可能是知道什么,甚至,就是为她而来的。 第二八六章 天谕飞石 这时外面传来汝阳候如洪钟一般的声音,“皇上,赵大人之话微臣不敢苟同。既是天意,理当降自天上,要是从某人的府里出来,那微臣愚顿,可就不得不怀疑有人居心叵测了!” 汝阳候环一眼周围,才又道,“当然,天意不能枉测,依微臣看,这上面还刻有字迹,才该是天降旨意吧?” “依爱卿之见呢?” “回皇上,臣一介武夫,眼拙得很,可这明摆着就是个引字啊。引与黑石,引石……皇上,这倒让微臣想起,先皇提起,说有天外有奇石,名引铁,似铁似石,性奇坚,能认主,为奇人隋风所有。先帝曾叹,世间竟有奇石若此,只可惜一直无缘亲见。这个引字……微臣斗胆猜测,这……会不会就是先帝口中的引铁?” 这话引起众人骚动,亦把把凤翎惊得不轻。 天外飞石,引铁? 岂不是外公隋风用于制成戒指与项圈的那种石头? 凤翎不自觉的于身前轻轻转动手中的戒指,脑中飞转。 外公隋风确在图纸中留下过“天外飞石,引铁认主”的字样,可见,这时汝阳候提及的“引铁”,应该就是隋风留下,替她制成戒指和项圈的那种天外飞石。 她也是一直到最近,才在箫云的帮助下明白何谓“认主”。 简言之,引铁能够做为一种记录的载体,而“认主”的特性,使得这种记录只有其接触过的主人方能将其揭露。 这种特性,能很好的替主人保守秘密。 就像她手中的戒指项圈,隋风藏了什么秘密在里面,却又让引铁认她为主,隋风己逝。于是世间只有她才是这个秘密最终的所有者。 凤翎却又好奇的想,不知道这种被称为“引铁”的天外飞石是如何确定自己的主人? 此时的梅皇后也面目肃然的仔细听。 昭兴帝认同汝阳候的话,“确实,朕也记得,先帝曾言,引,为指引之意。是以引铁降世。必有天机。” 大臣中便有人提出与凤翎相同的疑问,“臣敢问,若真是引铁,何以认主?” 昭兴帝回答了问题。也解了凤翎心头的困惑。 “先帝言,先睹先触者,为引铁之主。” 众哗然,梅皇后上身动了动,在椅上找了个更舒服轻松的姿势坐着,脸上露出笑意。 先睹先触者,也就只有洛十一。 如此奇石,认十一为主,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果然。接下来昭兴帝对洛十一笑道。“既然先帝有此言,想必此石定携天意,朕便将这奇石赐于你,你当好好参悟以得天机。” 洛十一谢恩。 事情似乎十分顺理成章,凤翎却隐隐觉得哪儿有不对。 一边抚摸着自己右手指上的戒指。一边慢慢转动,凤翎微拧着眉,无意间目光落在戒指之上。 戒指倏然闪过一阵银白色、灼目的光芒。 不对。 那块黑石,绝不是引铁! 虽然与先帝较为亲近的昭兴帝与汝阳候都知道引铁,或许还有别人也知道,比如洛十一。 他们都知道引铁的特性是性坚,认主,然而在这世上,只有她与箫云才真正见识过引铁。 引铁的色泽应当是纯净的银白色,极类白银的颜色,所以隋风才能将其制成女子佩戴的戒指项圈,赠于甘氏与她以掩人耳目。 这黑乎乎的东西或许性坚,能不能认主也是另说,但光视其色泽,就绝不会是引铁! 眼角的余光处,见得箫蓉脸上平静而温和的笑容,凤翎心头亦渐渐跟着明朗起来。 嘴角亦不自觉漾起笑意,若说先触者,该是那卫队长才是! 难怪洛十一自言自语,“时辰到了。” 难怪洛十一会为箫蓉所胁。 接下来听到的一番话,将凤翎心中的猜想变成了事实。 “这写的是……东珠潜于土,玉扶烁其华。” “是,回皇上,确是东珠潜于土,玉扶烁其华。” 东珠,产于北河流域苏泊里一带,产量稀少,粒大色匀,为珠中极品。相传蚌产东珠需经黑天鹅吞食,再取于其腹之中,东珠才色泽自然闪亮,与别不同。 这样的东珠奇珍,通常用于帝后朝冠之上,皇后凤冠,便嵌有东珠一百零三颗。 而臣子之中,唯太子朝冠可用东珠。 潜,是洛十一的名;土,拆开便是十一。 东珠潜于土,暗合十一可为太子。 “玉扶烁其华。” 想及后句,凤翎忽的惊出一身冷汗。 这就是洛十一所说的“事在人为”! 玉扶烁其华,暗合洛十一这颗东珠,须要奇玉扶持,方能烁其光华! 不管偶然还是必然,当时她和洛十一若同时出现在引铁之侧,引铁上又出现此句,自然引人联想。 引铁指引天意。 天意要将她与洛十一相提并论,再依照皇家自私、猜忌的品质,昭兴帝必定会想方设法将她留在洛十一身边! 若不是箫蓉的突然出现,这句“玉扶烁其华”,便会被不可思议的扩大,完整的契合在她与洛十一身上! 昭兴帝如何会让可以扶助太子的女人离开?或许再加上洛十一加油添醋的隋风后人之说,最后不管以什么理由,这辈子,她只能留在即将成为太子的洛十一身边! 此时,梅皇后以手点额,一脸的笑意,箫蓉却回过脸来,带笑看了她一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闪着奇异而美丽的光芒。 凤翎悄悄牵起箫蓉的手,手指在她掌心里轻轻地划了两下,表达自己心中的谢意。 箫蓉冲她眨眼,笑得眼如月牙。 凤翎总算完全明白过来。 经历过前世,她只知道洛十一将成为太子,最终成为大吕江山的承继者。 而她也一直以为,边城大捷以及苏阳弊案的完满侦破。是洛十一获得昭兴帝首肯的主要原因。她以为,皇十一子洛潜比一直有贤名的皇八子洛夔有多得多的运气,才能靠着接二连三的事件在昭兴帝面前来个形象大翻转,战胜皇八子,取得最后胜利。 但现在看来,事实是,这块带着天谕的天外飞石。才将是洛十一成为太子的决定*件。 这件事。前世的凤翎并没有听说,但是汝阳候一定知道,所以箫蓉也知道。 箫蓉知道,这天会有天外飞石降落每影殿;也知道这是洛十一的手段;更知道。这块天外飞石上会刻着“东珠潜于土,玉扶烁其华”的字样! 稍稍联想,箫蓉便会猜到,洛十一的目的,除了觊觎己久的东宫之位,还有她! 这件事经过洛十一与高人的精密策划,知道的人必然不多。也可以猜想,洛十一与箫云心有嫌隙,不会如以前一般无话不说。所以这件事箫云必然不知。 这也容易得到证明。 因为如果箫云知道洛十一的计划。这块名为“引铁”的“天外飞石”就绝不该是黑色! 墨剑与引铁,一黑一白,箫云是知道的。 这件事汝阳候当然更不会知道。 所以箫蓉当着洛十一的面儿吟出即将刻在黑石上的两行字,并威胁说会透露给昭兴帝的时候,便瞬间镇住洛十一! 要知道。若有人知,这几行字便不是天意,而是人为! 人为的结果,就是欺君大罪! 想通了这些,凤翎的心中坦然许多。 洛十一太子之位既定,依洛十一的性子,一定会再与她商议讨要之前的隋风手稿,她只要借机更小心应对便好。 外面开始讨论“玉扶烁其华”的含义。 这两句话皆浅显易懂,外面的朝臣不乏饱学之士,岂会想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却没有人把疑点往箫蓉身上引。 谁会认为一个苟言残喘的人会成为扶持“东珠”的奇玉? 所以箫蓉当时才会连箫荞一起赶走,不然会连累箫荞! 外面的争论最终没有结果,昭兴帝也没有纠缠于此,只嘱咐洛十一好生保管,慢慢参透玄机。 箫蓉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奈的悲伤与苦涩。 凤翎脑中一个激灵。 原来,箫蓉的心里有洛十一! 若非箫蓉重生时做出的那个以自身来试探人心的决定,今天,她才最可能是洛十一身边的女人! 箫蓉跟着梅皇后站起身的时候,凤翎扶了她一把,也趁机握握她的手,冲她悄悄绽开一个安心的笑容。 她和箫云一定会有法子救活箫蓉,让箫蓉也像她一样,实现前世没有实现的梦想。 箫蓉累了,梅皇后让人扶去延禧宫歇息。 此事之后,凤翎也不敢在宫里多做逗留,便和甘氏一起辞别浅云,回尚书府,没再见过箫蓉,也没机会细谈,不过凤翎知道自己的猜想*不离十。 是箫蓉救了她。 可她想不通的是,这个协助洛十一的高人似乎对隋风的一切颇为了解;又是谁,能那么准确的将那块所谓的天外飞石准确无误的投入皇宫,并落在每影殿? 百姓们看到霞光自安乐候出,会不会是……安乐候? 可如果是安乐候,这块大石应该落在德妃的瑶华宫。 这时的迹像看来,应该是,霞光出自安乐候府,为的是排除洛十一自导自演的嫌疑。真要怀疑,昭兴帝应该怀疑洛夔才是。 昭兴帝向来多疑,这也是洛十一一石二鸟之计。 第二八七章 欣慰 回来的路上,甘氏见凤翎一直微眯着斜靠车上,很疲惫的样子。她也就不打扰,两人一路上都没有说话,直到近尚书府门前,听到外面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外面的锦绣唤了甘氏一声,“夫人,大小姐,到家了。” 凤翎睁开眼,甘氏顺着撩起的车帘往外瞧,“咦”了一声,问锦绣,“大公子怎么在门口逗安儿?才回来?” 锦绣不知,转头去问李嬷嬷。 李嬷嬷笑着答,“是呢,夫人,大公子才从候府回来。孙小姐在府里哭闹着找爹爹,大奶奶没法子,就抱着出来望,可巧就遇上了。” 这时秦显文也见着甘氏和凤翎从马车上下来,抱着女儿与翠英一起笑吟吟的过来,向甘氏问了声好。 小秦安看见凤翎,就从秦显文怀里挣扎出来往凤翎身上钻。 “哟,我的小安儿,想姑姑了啊,”凤翎笑着接过秦安,秦安钻进她怀里,狠狠的吸了两口气,奶声奶气的道,“姑姑……香,爹爹……臭!” “姑姑用了香粉呢,一会儿也给安儿用用,好不好?” 凤翎一边笑着捏捏秦安的鼻子,一边状似无意的往秦显文身上瞥了一眼。 “这丫头……”秦显文伸手往秦安头上一阵乱揉,冲凤翎不好意思的笑,“才回,来不及梳洗。” 秦安在凤翎怀里扭动身体,“吭哧吭哧”的推开秦显文的手,一边又嘟嚷了一遍,“臭!” 翠英心疼显文,忙出来替显文打圆场,向秦安拍手,笑道,“到娘这儿来,姑姑才回,让姑姑歇会儿。” 秦安顺从的从凤翎身上转回翠英怀里。却再怎么不肯给显文抱,“不要……爹爹!” 翠英无奈的摇头,捏秦安的鼻子,“难怪姑姑说你生了只狗鼻子,娘怎么没闻着?” 凤翎跨前一步。一手挽起翠英。一手捏秦安的小手,“进去吧,嫂子。外面有风,可别凉着安儿。” 凑近的时候,秦显文的身上确实有股淡淡的硫磺味儿。 凤翎再打量一眼秦显文。 脸上瘦了许多,愈发凸显得轮廓分明;眼窝深陷,十分之憔悴。 凤翎心里便有了猜测。 与洛十一合谋做这场戏的,会不会是大哥秦显文? 不过数月,大哥真有这本事? 政治斗争之中,本就充满了尔虞我诈,对于洛十一今日的行径。凤翎一个女子,不必过多指责,更不会无端卷入其中;但对于大哥秦显文来说,若想要有所建树,不得不说,洛十一是个良主。 细想来。自从见到锦囊之后,她便将外公留下的那箱东西都给秦显文看过,秦显文挑了他感兴趣的东西去瞧,大都是那些凤翎不曾了了的图纸。 秦显文是利用了这些图纸? 飞石降落应该和投石阵一样,有洛十一的配合。只要能准确计算出飞石坠落的轨迹,那么,就应该有可能让这块大石从每影殿降落! 这个揣测让凤翎又惊又喜。 这样看来,大哥秦显文愈来愈有继承外公衣钵的迹象。 他能够明辩是非,当机立断。 这样的大哥,即便不致拥有隋风一世的成就,也绝不会走上世的旧路。 一家人说说笑笑的往府内去,各自回屋。 秦天河回来,就天外飞石一事嘀咕了一番。从这些话语中,凤翎知道,昭兴帝龙心大悦,当廷赏赐洛十一,而洛十一抱得飞石归,是出尽了风头的。 秦天河又问秦显文,那传说是从安乐候府散出,伴石而出的五色霞光是怎么回事,帝似有所怀疑。 秦显文只淡淡地答了一句,“世子正在查,尚无结果。” 秦显文并不多说,秦天河愈发觉得与安乐候府的生分,颇觉无趣,让他原本阴云密布的脸色更加阴暗,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秦天河扔了碗就往蝶姨娘屋里去了。 凤翎鄙夷的跟在他身后一眼,甘氏却含笑拍她的手。 这情形己经不是一次两次,只要姨娘们不闹得太厉害,甘氏也懒得多理,吃完就抱起秦安,“走咯,咱们瞧瞧嬷嬷们磨粉搓圆子去!” 冬至有阖府上下吃汤圆的习惯。虽然此时离冬至还有两日,但府里人多,圆子的品种也多,有经验的嬷嬷们便早早儿的开始捣米磨粉,准备馅料。 这时凤翎熟悉的节日。 在秦家村的这个时候,甘氏都是忙的脚不沾地。 去年的这个时候,甘氏虽然不用凡事亲历亲为,陆氏却还在府里,甘氏的一根神经也绷得紧紧的。 今年的这个冬至,才是甘氏过得最放松最惬意的一次。嬷嬷们得力,丫头们能干,甘氏也就乐得忙里偷闲。 不过秦安贪玩,喜欢跟在嬷嬷们后面搓粉揉圆子,甘氏也就乐得带着她,将粉和水揉成小猫小狗儿给她玩耍,逗得她一会儿抱起来亲亲,一会儿又作势要咬一口,乐得“咯咯”直笑。 凤翎无事,就依在旁边瞧着,手痒的时候也跟着甘氏一起捏,却怎么也捏不出与甘氏一样的神韵来,被翠英和甘氏好生打趣了一番。 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转眼就到了冬至。 秦天河要随昭兴帝往郊外祭天,三更就出了门,一家人也就都跟着起身。 甘氏给府里的仆婢们放假一天,自己就和在秦家村时一样,带着凤翎兄妹几人亲自动手搓圆子。为了秦安,甘氏还特意搓了一盘小动物形的圆子出来。 瑞珂出阁以后,代姨娘就一直病中,搬去了陶姨娘之前养病的园子,甘氏免了她晨昏定省;胡姨娘这时就带着瑞璎、瑞玟姐妹俩在旁边伺候,时不时说上两句讨巧的话。 看着热闹的一家人,瑞璎瑞玟眼里说不出的羡慕。 甘氏便也招呼姐妹俩一起忙,开始两人还有些怯,慢慢地也就和其他人打成一片。 虽然搓出来的圆子不是太扁就是太尖,姐妹俩脸上的笑容却是愈发的灿烂。 胡姨娘的眼里更是笑出泪花来。 对于她们来说,这都是从来没有过的新奇感受。 真像……一家人。自己的娘,自己的姐姐,自己的哥哥们。 瑞璎给自己心里的想法吓了一跳,慌忙压了回去,却没有掩住脸上的笑容。 这时秦安给翠英抱在手里进来。一边还打着哈欠。可一见着甘氏。秦安立时来了精神,从翠英怀里挣扎着下地,乖巧的向甘氏磕头。行礼问安。 甘氏一弓身就将她抱了起来,拉着她的小帽子,笑道,“安儿可真精神。” 两岁的小秦安说话还不太流利,意思却知道表达,瞪着大眼睛冲甘氏摇头晃脑,“大姑姑……帽,” “小东西!”甘氏明白她的意思,向凤翎笑道。“大姑姑手真巧啊,难怪安儿喜欢,可不得谢谢姑姑?” 秦安与凤翎一向亲近,听了甘氏的话,一边口齿不清的喊“姑姑”说“谢谢,”一边挣扎着往凤翎身上爬。 凤翎笑着将她接过。 为了逗趣。凤翎还在给秦安的凤头帽两侧的翅形侧翼上一边缀了几颗小铃铛,秦安一摇头,铃铛便叮叮作响,秦安就越发摇得厉害,惹得众人哈哈直笑。 翠英见瑞璎脸上有些尴尬。忙笑着向秦安道,“安儿还得谢谢五姑姑、六姑姑,这几日可都有新帽新鞋了!” 秦安也是个鬼精灵,正好瑞璎隔得近,转头就往瑞璎脸上“叭叽”一口,才奶声奶气的说,“谢谢……姑姑。” 瑞璎一时还不能适应秦安的亲近,红着脸笑,半天才挤出一个赞扬的话来,“安儿,真……乖。” 秦安得了表扬,愈发得意,现宝似的扬起小脚丫直晃,“鞋!” “哇!”秦乐文故意大惊小怪的惊叹,抓起秦安的小脚细瞧,“这鞋上是什么,这么漂亮的小鸟儿,二叔也喜欢,摘下来送给二叔可好?” “不要!”秦安的这一声喊得十分清晰响亮,慌忙缩回脚,往凤翎怀里埋头,“二叔……坏!安儿……喜欢!” “安儿不怕,”凤翎一边笑呵呵的拍着秦安的背安慰,一边白一眼秦乐文,“二叔喜欢,明儿姑姑就做一双送二叔!” “给他做什么?” 提起这个话题,甘氏就有些没好气,“他要给谁穿?”一边在胡姨娘的帮助下张罗着往桌前摆上煮好的甜汤圆,一边唠叨秦乐文,“你心里有个什么主意,也跟娘说说,甭让娘着急!整天跟个闷罐子似的,我跟你说啊,二子……” “娘!妹妹们在呢!”秦乐文自知选错了话题,红着脸嘟嚷一句,一屁股就往桌前坐下,“来来,吃,一块儿,哇,看着真好吃。” 秦乐文为了掩饰尴尬,忙不迭的舀起汤圆就要往嘴里塞,却不料被凤翎一手抓住手臂。 秦乐文回脸瞪她,“怎么,丫头,我难得回来一次,还不让人吃么?” “谁不让你吃?”凤翎放下手里的秦安,往秦乐文的手里努努嘴,“有你这么吃的?” 秦乐文不解,“不这么吃怎么吃?” “甭理他,”甘氏佯怒的瞪秦乐文一眼,招呼众人,“都坐吧,吃甜汤,都一家子人,别拘礼。”又转身吩咐锦绣,“你们都去吃,这儿不用伺候,累了一年,吃了甜汤也都歇歇。” ps: 昨儿去看牙医,坐地铁,上来一票人,三女一男带个孩子,我看着不好意思,正站起来让座,就听得那男的说,”哎,让个座!” 当时就不爽,不过也算了,人都站起来了,让就让得无怨无悔一点儿吧~结果那家人特会抢位子,不出两站就都坐下了。就我还站着,一个半小时啊!姐也是为了坐到位子,到始发站才出来的好么,姐容易嘛,结果连个谢谢都没捞着~哭 第二八八章 冬至 锦绣应了,带着丫环们退下。 甘氏便转头问李嬷嬷,“可有留些圆子起来给老夫人?” 李嬷嬷笑答,“放心吧,夫人。老夫人爱吃豆沙馅儿的,奴婢早留下了。” “老人家不能贪嘴,吩咐厨房,老夫人想吃的时候,一次少下几颗,歇歇想吃再下就是。” 李嬷嬷应了,又道,“两位姨娘屋里的,奴婢己经让丫环们领了去。” 甘氏点头,并不多说。 胡姨娘悄悄瞥一眼甘氏,脸上露出些些喜色。 到底夫人心里有数,那两个新进姨娘算不得府里一家人,得大人的宠又有什么用? “都吃吧。”甘氏拿起碗里的勺子,轻轻的搅了几下,笑着环一眼桌前,又向胡姨娘笑道,“姨娘别觉得怪。今儿也是我一时兴起,想起咱们在秦家村的时候,孩子们喜欢围在厨房里就热吃,这样挤一挤,团团圆圆的感觉好。” “是好,是好!”胡姨娘忙不迭的笑,“不过吃甜汤么,哪儿都一样。”拿起勺子舀了两颗起来,却不往嘴里送,瞧了一番,又眯着眼笑,“夫人的手真巧,这圆子小巧伶俐……还真是应了团团圆圆的景儿。” “比不得从前了!”甘氏似有些嗟叹,转眼目光就落在对面坐着的秦乐文脸上,微微勾唇,冲他轻扬下巴。 秦乐文一阵傻笑。 过了十几个冬至了,秦乐文哪里会不知道甘氏的意思? 冬至吃圆子的习俗,团团圆圆,单者成双,甘氏是逼他表态呢。 秦乐文只管咧嘴笑,最终还是不得不在甘氏别有深意的注视之下,慢吞吞的舀起一个丸子来偷偷摸摸的要往嘴里送。 甘氏很快作势清了一回嗓子。秦乐文手下只得一滞。 翠英舀起碗里的甜圆子,白色的瓷勺子上盛着红白各一两颗汤圆,向秦乐文微微伸出去。笑着道,“二叔不记得了。冬至的圆子,是要这么吃的。” “这圆子可是甜的,”秦显文也笑,“瞧你那张脸苦得跟什么似的。娘和你嫂子可都发话了啊,好好儿吃……” 凤翎也舀两个出来,端着勺子冲秦乐文晃了晃,轻吐舌尖。 秦乐文无奈地努嘴。才硬着头皮将手里的勺子重新放回汤里,舀了一红一白两颗出来,向甘氏现了一下,“呶。两个。” “什么两个,那叫一双!”甘氏瞪他,也用勺子轻轻舀了两颗圆子出来,向众人笑道,“都吃吧。好事成双。” “借夫人金言,大家都好事成双,好事成双!”胡姨娘笑得意味深长。 府里嫡生的公子小姐基本都有着落了,余下的可不就轮到她的两个庶出女儿? 瑞璎瑞玟知道胡姨娘话中所指,微红着脸低下头去。心里也都带着些期盼。 等甘氏将两颗圆子都送进嘴里,众人才开始跟着一起吃,一边聊着天。 今年的冬至有特别多的话题。 皇上祭天,娘娘亲蚕,以及后日长公主府的添岁宴。 胡姨娘手中的动作微滞,悄悄的抬眼打量甘氏,欲言又止的模样。 甘氏微微一笑,“阿璎阿玟也不小了,得空的话,后日陪娘一起去长公主府?” “得空,得空!”胡姨娘喜出望外,惊叫一声,险些落了手中的汤勺,被瑞璎低斥一声,“姨娘!” 瑞璎的性子本就冷清,这两年府里事多,她也就在屋里龟缩不出,加上本就皮肤白皙,又生得眉目清秀,这样一来,倒也养出一副娴静淡然的气质模样儿来。 胡姨娘给她瞪的一个哆嗦,也自知失态,忙不迭致歉,“咳,咳,夫人,对不住,奴婢也是,也是……”瞟向瑞璎,胡姨娘嘴里那句“担心”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这让瑞璎愈发尴尬,只好红着脸向甘氏道歉,“对不住,娘。姨娘她……” 甘氏笑着摆手打断她的话,“不妨事,姨娘也是心疼你们。这儿没外人,你们也不有太拘着。我本来也是想跟你们说的,事儿一忙也就忘了,也亏得姨娘提起。你们姐妹的衣裳首饰呢,可有现成儿的?” “还请夫人……”胡姨娘本来想借机张口问甘氏再讨要一些,却被瑞璎一瞪,忙咽了回去。 瑞璎放下手中的汤勺,恭敬的回答,“我和妹妹都有现成儿新的,多谢母亲。” 甘氏当家,对庶女们可比陆氏宽厚的多,从不曾克扣份例,逢年过节亦有额外赠予,两年下来,二人倒也积下不少。 甘氏点头,“回头往账上支银子,你们俩再去多挑上一些。” 瑞璎开口要推,甘氏笑道,“你们是府里的小姐,年纪也不小了,不怕多些衣裳首饰。” 瑞璎谢过,带着些喜色低下头去,一小口一小口慢慢的品尝面前的圆子。 这里的圆子是甘氏亲手做的,又软又糯,甜而不腻,口味也各不相同。 确与往常不同的味道。 冬至的圆子寓意成双,需得两颗两颗的往嘴里送,做得也自然比平常的小巧。 甘氏一边吃,目光一边就在秦乐文身上打着转。 秦乐文忙不迭的就将碗里最后一颗往嘴里送,然后连汤带水的灌进嘴里,狼吞虎咽下去,接着抬袖擦嘴,果然被甘氏又剜了一眼。 甘氏扫一眼桌上,除了瑞璎瑞玟,其余人的碗里都剩下两颗。 秦乐文是故意的,其余的人都知道规矩,在碗里各剩下一或两颗的时候,停了动作。 甘氏笑着点头,“真好,吃了冬至圆,好事成双,和和美美。” “幸福康泰。” “阖家美满。” 桌上一人一句吉祥话儿,才将面前的汤圆成对送进嘴里,到胡姨娘,她舀起圆子。只是对着瑞璎笑,“奴婢嘴笨,只想得出成双成对。” 瑞璎的脸霎时红成了桌布。磨磨蹭蹭的将最后一颗圆子送进嘴里。 瑞珂毕竟还小,动作就大方得许多。却也还是一颗圆子在嘴里嚼了许久才咽下。 冬至吃圆子,到最后单身者的碗里若能只剩下一颗,说明凡事顺利,很快能遇着意中人。 这颗丸子便要慢慢儿的吃。 胡姨娘眉眼弯弯,笑得如释重负,很开心的将碗里最后两粒圆子送进嘴里。 瑞璎瑞珂碗里的圆子也是夫人亲手摆的,都只剩一颗。说明夫人的心里还是记得两位庶女的。 吃完甜汤,趁着兴致高,甘氏又带着众人往院里晒冬米烧葭灰,都是乡里的习俗。 玩得最开心的自然是秦安。 瑞璎瑞玟第一次参予。也是玩得十分高兴。 甘氏将早准备好的竹膜放在地上,烧成灰,待葭灰扬起的那一刻,一家人忍不住拍手惊呼,喊得最响亮的当属凤翎和秦乐文。两人对视会意的笑。真像回到了儿时。 看向凤翎,瑞璎的脸上便有些不解。 凤翎笑着答,“冬至而葭灰飞,便是其意啊!” 瑞璎这才恍然,“这么说。今年的冬至时辰倒与旧年不同。我记得旧年冬至在子时,今年午时都不到呢,早了许多。” 甘氏听了就笑,“不过是在乡里时逗孩子玩儿的,哪里就准了?” 瑞璎半信半疑的学着甘氏的样子,烧了竹膜放在地上,过了一会儿也扬得满天都是。 瑞璎这才微红着脸向甘氏,道,“母亲说的果然是对的,这法子真不准。” 甘氏扬手将她额发上一丝葭灰拈下吹走,笑着摇头,道,“你这孩子,倒是较真儿的性子。” 又玩了一会儿,差不多到午时,李嬷嬷来回,说李氏起身,厨房里己经准备好圆子甜汤。甘氏就带着一家人往李氏屋里请安,送了一小碗圆子过去。 待李氏吃完,又说了会话,一起吃过午饭,众人才各自回屋。 胡姨娘就催促着瑞璎往甘氏屋里要回话,说难得天气好,小姐们正好可以趁机出门,反正晚时祭祖拜神的事儿小姐们是不能参予的,闲着也是闲着。 甘氏知道是自己早上的一番话,胡姨娘是怕自己赖账呢,便也不多说,让账房支了银子,吩咐瑞璎瑞玟小心些,多带些人。 瑞璎虽然对胡姨娘的作为不以为然,但难得出一趟门,她和瑞玟心里还是很欢喜。 瑞璎邀凤翎一起,被凤翎婉拒。 倒不凤翎心里对瑞璎有什么想法。前世她与瑞璎交集就不多,也没什么成见。 女子么,活着都是不易。 只要她们安于本份,凤翎也是希望她们能有好的归属。 不过凤翎按照前世的时辰推算,不及未时,娘娘出郊遇袭,就该全城戒严了。 果然,瑞璎瑞玟出门不及半个时辰便又折返,说全副武装的官兵们在城里到处搜查,店门几乎全部关闭。 不知什么原因,闹得人心惶惶。 秦乐文提前回营。 府里的人惴惴不安的乱猜测。 之前浅云倒是传了话出来,说皇上恩准,洛十一和箫云跟着娘娘往西苑北郊。 凤翎也嘱咐过箫云要特别防犯,却还是担心他有没有将刺客拦下来。 直到秦天河夜里回府,才带回娘娘遇袭的消息。 说是幸亏当时世子爷就在娘娘身侧,及时出手,娘娘只受了惊吓,没有大碍。 当时就将刺客击毙,还活捉了两个。 皇上龙颜大怒,下旨由十一皇子洛潜监责刑部彻查此案。 箫云护驾有功,封一等神威将军。 之后两天皇上预备出郊亲桑的活动跟着取消。 这消息让瑞璎瑞珂都听着有些失望:裕隆长公主府的添岁宴就在后日,会不会也跟着取消? 好在第二日齐氏依旧送来长公主府的邀宴帖子,二人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欢天喜地的准备衣裳首饰去了。 第二八九章 冤家 第二*章 冤家 外来的马车不能入公主府内,是以马车走到门前,就有府里的下人牵引着停落。 秦家的马车来到之时,公主府门前早就熙熙攘攘的,热闹非凡。门前迎客的宫人都是经过训练的,虽然在人群之中来回穿梭,忙得额头滴汗,脸上却依旧能带着谦恭温暖的笑容,一边还能轻巧的向到来的客人请安问好,再热情的迎入门里。 马车自有专责的宫人很快的带着引往别处。 男眷又有下人们带着引往另一处。 下人们有条不紊的,公主府门前虽然热闹,但始终笑声盈盈,丝毫不见杂乱。 甘氏最先,一家人依次由丫环们搀着下了马车。 瑞璎下车后,就在车边稍顿等着瑞玟。 等二人再转脸的时候,离两人几步远的甘氏和凤翎早给一干贵妇小姐们围着说笑,单是各色的裙裾飞扬,就几乎晃了她的眼睛。 大多数的脸孔都是她不曾见过的。 瑞璎不觉有些茫然,愣怔之间,她便抬眸飞快的往前打量一眼。 以前跟着陆氏,瑞璎也去过一两次候府的添岁宴,也不是完全没有见识的,然而到了长公主府,她还是大大的震惊了一番。 裕隆长公主府紧依皇城,还是先帝在时赐下的。当时神威将军圣眷正隆,长公主又是先帝的掌中之珠。是以公主府气势浩瀚,绝非一般门户可比。 就是她心里一向向往的安乐候府,与公主府一比,就好像是被人弃在一边的玩具。 阳光斜斜的投射下来,金瓦的反光灼疼了她的眼睛,瑞璎收回目光。脸上就带上了些些忐忑。目光正不知要投向何处时。偶然一瞥见凤翎面色坦然,还带着温婉大方的笑容,不断的点头说庆,脸上并不见丝毫惶恐,她的心里不免又是一阵涩然。 到底是身份不同的。 尽管穿戴上了自己最好的衣裳首饰,她还是免不了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又见这时下车的妹妹瑞玟也是一脸的紧张,瑞璎心头反而平静了一些。含笑牵起瑞玟的手,果然瑞玟的手心里薄薄的沁关汗,瑞璎伸掌,悄悄的往瑞玟手心里轻抹。 瑞玟这才轻呼口气,两人对视一笑。 这时甘氏正好抬起脸来,冲她微微笑。 没有深意,很简单的那种笑容。 瑞璎心头便是一暖。回报了一个笑容。牵起瑞玟往甘氏身边靠了几步。 立时就有人笑声浓浓的问甘氏,“这两位是府里的几小姐啊,也真是俊俏,只是有些面生。” 瑞璎不由打量了一眼说话的人。 她认识的人不多,这个她倒是记得的,李御史夫人平氏。去候府的时候,没少听见夫人小姐们背后拿她来调笑。 说原就是个填房。娘家也只是个生意人。没什么身份,不过就是押对了宝。 李苫家境不好,却生得风流倜傥,不知怎么的就与平氏瞧对了眼,正逢当时李苫发妻过世,平家出钱,就给李苫捐了个监生,然后李苫居然一路官运亨通,才有了如今。 当年的事却还是瞒不了的。 平氏个子娇小,身材略显丰腴,长相虽然还算清秀,说话的时候却不自觉的眼角上扬,藏不住的俗艳。 说完紧抿着嘴,瑞璎知道,这人嘴里出来的“俊俏”二字,也绝不会是对她的夸赞。 果然,身后就是一阵轻笑。 她身旁的女儿李碧珠就跟着捂嘴笑向凤翎,“阿凤,这么久,也没听你说还有妹妹啊?哪里来的?” 听似熟络的玩笑,在这种场合之下,却是明摆着的讥笑。 瑞璎心头有些薄怒。 这些人心知肚明的问题,不过都是想拿她来取笑罢了。 众人面前,她却也不好自揭其短,只得紧紧的在身侧握拳。 若不是心里有所期翼,她哪里就愿意来这地方自取其辱? “李姑娘记岔了罢?”凤翎却是淡淡一笑,“不过我们姐妹都好静,走动得少,你没有见过也是自然。” 说话表情足见疏离。 凤翎是与几个庶妹并不亲近,但不代表可以由着人在自己面前拿出来调笑。 瑞璎的拳跟着松了松,心里流过一阵暖流。 她还是第一次在凤翎嘴里听到“姐妹”二字,这么自然而然的,与生俱来似的。 “也怪不得你们不认得,”甘氏跟着笑,拍拍瑞璎的手背,将她往自己的身边牵了牵,道,“这是我家五姑娘,六姑娘,我总说她们年纪小,也少带出来走动,这次难得来公主府,才想着带她姐妹出来见识见识。” 众人恍然似的笑。 甘氏又向瑞璎瑞玟介绍众人,“这是御史李夫人,李二姑娘。” 瑞璎瑞玟向李夫人行礼。 李夫人扁扁嘴,还是笑着不冷不热的夸了两句。 李碧珠却是翻了翻眼珠,冷哼了一声。 “娘,”瑞璎唤了一声甘氏,浅浅的笑,“女儿认得李夫人的。李夫人也是安乐候府的贵客啊,女儿在候府见过一回,就印在脑子里了。” “哦?是么,我倒是记性不好。”李夫人的脸上现出一丝得色,又上下打量了瑞璎一眼,“什么时候?” “李夫人生得福相,阿璎记得,”瑞璎认真的想了一下,道,“应当时大前年秋,在安乐候府,哦,三月,我记得是当时是尚哥儿的满月宴,尚哥儿的娘,是您家大姑娘吧?” “呵。”瑞璎的话一出,当下就有人没忍住低笑出声。 这事儿在贵人圈子里当笑话传了好一阵子。李御史也因此跟她别扭了许久,还故意纳了个小妾来气她。 尚哥儿的爹是安乐候的庶子陆昌。 陆昌从小养在安乐候夫人身边,又生就一根巧舌,为人圆滑乖巧,颇得候爷夫人的喜欢,他也就仗着这个。养成了游手好闲又好色的性子。屋里妻妾成群,却一个子嗣也没有。 陆昌偶遇李大姑娘,因其美色调笑了几句,被李大姑娘当街痛斥。 谁知之后不久,李夫人居然登门道歉,又请人作伐,将李大姑娘送给了陆昌作妾。 李大姑娘过门一年。生下尚哥儿后病卒。 然后李御史就从右佥都御史一路攀升到了左御史。 李大姑娘是李御史前妻所生的女儿,落得如此下场,也就坐实了李夫人恶母的名声。 这事儿,瑞璎其实也是在陆氏嘴里听来的,正好拎出来说说,前年去年的,她其实也记不清。 李夫人的脸禁不住一阵发白。一时之间还真不知要怎么回。 凤翎忍不住扬起眉角含笑看了瑞璎一眼。 瑞璎嘴角轻勾。面色淡然,似乎真的只是在叙说与李夫人某一次的偶然相逢。唯那双狭长明澈的眼睛里流动着异样的光彩,倔强而狡黠。 这样的性子,倒是有些对凤翎的胃口。 瑞璎也转眸来冲她霎霎眼。 “哪里是前年……”李夫人硬挤出一句话来答,出口就发现并不合时宜,秦家的官比李家还大上一阶呢。她又不能发作,只得干笑了两声。 甘氏也就替她解围。带着瑞璎再认其他夫人小姐,“这是王夫人,张夫人……” 有了李夫人的前车之鉴,众人也不再为难,场面化的打了招呼,瑞璎瑞玟也就恭顺有礼的一一见过。 “一起走吧,咱们边走边聊。” 终于有人提议要进去。 甘氏点头正要回答,却被李夫人一声惊喜的打断,“哟,候爷夫人也到啦!” 李夫人用力一拉身边的李碧珠,一边很大声的向不远处下马车的人打招呼,经过瑞璎身边,李碧珠还故意一摆肩,将瑞璎撞得差点一个趔趄。 众人跟着笑呵呵的往安乐候府的马车迎过去。 甘氏自然躲不过,便带着凤翎几个跟在最后,向候爷夫人行礼问安。 候爷夫人洛氏带着和蔼又高贵的笑容一一问好,再由众人簇拥着往公主府内去。 洛氏身边还跟着世子夫人赵氏,二少夫人伍氏。 凤翎还看见了陆怡萱。 陆怡萱一身银丝墨雪茉莉含苞对襟振袖收腰丝制罗裙,娇俏的淡粉色,画的梅花妆。眉心一点花形朱砂,娥眉淡扫,柔美中不乏妩媚。 她正扭头要和迎过来的女子说话,一抬眼却瞧见了凤翎。 不屑的扫了一眼凤翎身边,陆怡萱的目光便胶着在了凤翎身上,愈发加深了嘴角上骄傲的笑容。 凤翎也看着她,不闪烁,不示弱的。 陆怡萱不由扬扬下巴,轻“哈”一声,快一步跟上洛氏,扬声唤了一句“祖母!” 待洛氏笑着回脸,她便扬脸看着公主府的琉璃顶,带着夸张的表情,“这儿是长公主府吧?” 洛氏向来宠她,虽然给她问得有些莫名,还是无奈的笑着点头,向赵氏道,“瞧你这孩子,傻了么?又不是第一次来,问得什么?” 陆怡萱冲凤翎的方向撇撇嘴,“瞧见了阿猫阿狗,这才以为走错地儿了呢。” 洛氏这才顺着她的目光瞧见了甘氏,目光跟着闪了闪。 “阿萱!”赵氏也明白了陆怡萱话中所指,低喝她一声,却并没有后话。 陆怡萱不服,伸手挽住候爷夫人的胳膊,白一眼凤翎,催道,“祖母,咱们快进去,无谓杵在这里脏了眼。” ps: 不好意思,临时去了趟香港,一直没办法上网,居然断了这么多天~~己经在编编那里讨过罚了,捂脸求原谅~ 第二九零章 瑞璎的心思 陆怡萱赌着气说的,自然铿锵有力,听者字字入耳。 凤翎听了就笑。 前面不少夫人小姐当时就变了脸,面面相觑。 陆怡萱这话太过了。她面前可站着一大群人呢,都污了她的眼?安乐候府嫡孙女的身份能保着她不被当众指摘,傲慢不知礼的名声可就传出去了。 洛氏的脸色微微一沉,含笑点陆怡萱的额,“说得什么话!不过出门时给你爹训了几句,哪里就记到现在?这小性子啊,也就是我宠出来的,真得好好改改!” 这些夫人小姐们个个都是会看脸色的,立时跟着夸赞陆怡萱梗直可爱之类云云。 赵氏用力握陆怡萱的手,也笑着附和洛氏的话,“阿萱脾气直,想是早上给世子爷教训了,到现在还不服气呢!” 洛氏的脸色跟着恢复如常。 婆媳俩一唱一和的,就是想给陆怡萱挽回点儿好名声。陆怡萱却不领情,气乎乎的鼓起腮帮,张嘴才喊了一声“祖母!”就被洛氏一眼给瞪了回去。 陆怡萱不敢出声,只好恶狠狠地剜了凤翎一眼。 凤翎以扬眉回敬。 洛氏才不可能让陆怡萱当着众人的面儿为难秦家。 不管怎么说,秦家与安乐候府联着姻。而陆氏出庄子养病,也是顶着秦天河平妻的身份,在外人眼里,甘氏的处置没有半分不妥。 洛氏是长辈,若是这样纵容陆怡萱,倒显得候府如何的小肚鸡肠。 果然。洛氏的目光只在甘氏身上一闪,飞快的就掠了过去,慈蔼的笑,“走吧。一齐进去,我年纪大了,站久了眼花。” 又是一阵叽叽喳喳。 “瞧咱们,见着候爷夫人,一高兴可就说个没停!” “进了府就该有软轿等着呢,待候爷夫人上了轿,咱们再慢慢儿说!” 众人跟着附和,簇拥着陆氏一行往公主府。 “好,好!咱们边走边说。”洛氏一边走着应众人的话,一边和气的与身边的众人聊着家常,似乎并不把刚才那段放在心上。 陆怡萱一直给母亲赵氏用力拉着往里走,直到洛氏被扶上了公主府的软轿,候府的人被下人引着走另一处雕花回廊与徒步的众人分散的时候,陆怡萱还不忘回头,冲凤翎做了个“等着瞧”的口型。 凤翎冲着她轻嗤一声。回过眸光,却见得瑞璎面有异色,微低着头,眼角却不住的上扬。四下搜寻,似在寻找什么似的。 瑞璎的目光触及凤翎,就像被什么灼了一下,目光一跳就飞快的收了回去,大概是想想似有不妥,又抬起眸来,冲凤翎露出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公主府……真气派。” 这解释实在疲软而欲盖弥彰。 本来就是来公主府赴宴的,要看公主府。何需这么偷偷摸摸? 不过凤翎没有兴趣窥探别人的秘密。却也就不喜瑞璎的鬼鬼祟祟,所以只是敷衍的说了一声“是啊”便转过脸去。与甘氏和翠英说笑。 瑞璎轻舒口气,却也不敢再打量什么,转脸冲一脸兴奋的瑞玟笑笑。说起公主府的园景来。 因着齐氏的关系,公主府的宴席总少不了尚书府的帖子。凤翎还常跟着齐氏往公主府走动,来公主府也不知多少回了,可每次来,凤翎依旧十分醉心于公主府的景色。 墙内墙外,就像隔了几重天似的。 外面还是隆冬,百花凋尽,一片残败,而春色却像偷偷地溜进公主府一般。新梅初绽,海棠带蕊,还有花丛之中偶尔掠起被惊醒的蛱蝶。虽是庭院深深,却是一派旖旎之色, 公主府的蛱蝶亦与别不同,星光一般闪耀的蓝色,美得如梦似幻。 每当蝶儿自丛中飞出,蓝色带着雾气的翅膀虽然夹杂着寒意,却总能惹出一阵阵赞美与欢笑。 空气也似乎跟着骤然暖了许多。 瑞璎看得惊奇,不自觉跟紧凤翎两步,问,“姐姐可知道这是什么蝶儿,真美。” 凤翎的目光也在飞舞嬉戏的蓝蝶身上,听了瑞璎的问,便很自然的答道,“听三婶说过,这是荆湖郡土产的蓝冰蝶,专喜欢这冰天雪地的天气。” “荆湖郡……蓝冰蝶。”瑞璎不觉喃喃。 这时甘氏也回过脸来笑,“别瞧着是小东西,这可是稀罕物儿。听说是神威将军自荆湖郡带回的蝶子儿,府里的花王费了不少心思才孵化出来,只冬日才有,命又短得很。听说长公主只舍得送了些往宫里给娘娘们养粉,京里,也就只公主府能见着了。” 瑞玟听得新奇,跟着问道,“蝶儿不会飞么?要拦在府里,还不得人跟着守着啊?” 天真的话引得众人一阵发笑,倒也把人心又推近一步。 正巧一只蓝冰蝶停在几人身边不远处的一丛花树上,蓝色的翅膀微翕微张,缕缕冰蓝回旋在淡蓝色,如冰一般清澈晶莹的翅膀上,在半空之中洒下蓝色的点点星光。 众人不由驻足惊叹。 凤翎指着那只蓝冰蝶,对瑞玟小声道,“你瞧瞧,这蝶儿虽然稀罕,然而为美丽所累,身小翅大,哪里飞得过公主府的高墙?” 瑞玟发出一声惋惜的叹声。 凤翎转眸冲她笑笑,却发现瑞璎面色微红,痴了一般的神情,目光往前,却又不是在看蝶。 凤翎顺着她的目光瞧。 对面的游廊三三两两的走着一群公子哥儿,正说说笑笑的往公主府宴客的正殿去,也时不时的有人往这边的女眷们投来目光,送来笑容。 略扫了一眼,这些公子哥儿无非是些官家子弟,凤翎大多都见过。 身边同行的夫人小姐们也不时传来低笑,惊走了枝上歇息的蓝冰蝶。 凤翎伸手轻轻碰碰瑞璎。 她失态得太明显了,容易为人诟病。 瑞璎像被火烧了一般的收回目光,略有些惊慌的看看凤翎,最终却还是十分不舍的又往游廊处看了一眼。 这回却让凤翎知道她在看谁了。 因为那边的人也跟顿了顿脚步,往这边投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才又扭头装作若无其事的往前走,走出几步,同样也是一番回眸。 瑞璎的脸霎时红若火烧云。 凤翎微带着些诧异的瞧向瑞璎,心里便有了几分明白。 难怪一向性格孤僻清冷的瑞璎,会在甘氏邀她来公主府时透露出难以自胜的欢喜。 瑞璎注目的这个男子穿着圆领宽袖白纱褙子,黑色滚边,下摆及袖口处绘以水墨兰竹。长相不算特别俊俏,身材却高大匀称,很简单的一身衣裳,也给他穿出难得的俊秀飘逸来。 凤翎不但认得,还因为特别打听过,有着几分了解。 姓林名子枫,十七岁,安乐候府的家臣。 安乐候是外族,在京里没有宗亲,而洛氏又是皇族,亲戚皆是显赫,没有可以真正为候府效命之人。是以安乐候便把目光放在当年与他一起出生共死的部下身上。 大吕定国之后,当初跟着安乐候一起活出战场的,皆论功行赏,居于高位,安身立命;死在战场上的,安乐候除了封赏,还不遗余力的照顾他们的家人,在赢来重情重义美名的同时,也为自己培养了一大批亲信力量。 林子枫的父亲便是被照顾的其中之一。又因为其父是在战场中救安乐候而死的,安乐候对林子枫的父亲更是照顾有加。 没想到林子枫才出生,父母便接连病死,安乐候便将年幼的林子枫接到府中,精心教养。 在安乐候府,林子枫虽以家臣身份相处,身份地位甚至超过安乐候的几个庶子。 林子枫还是当初那批与秦显文过从密切,又引荐秦显文入安乐候府的少年之一。 秦显文说,这个林子枫颇得安乐候喜欢,为人也聪敏,明年要与秦守文一起下场考试,以后肯定是要委以重用的。 所以他的亲事,只会在安乐候府的安排之下。 凤翎没有继续深想。 这时林子枫己经随着安乐候世子一起入了垂花门,瑞璎的脸上便现出淡淡的失落。 这时甘氏唤了凤翎一声,催促她们快走。 瑞璎犹豫了一下,上前小心翼翼的将胳膊从凤翎臂弯中穿了过去,轻轻挽住她,,见她没有拒绝亦没有不耐之色,瑞璎脸上的笑容才陡然变得灿烂如春光。 凤翎心里却是一声叹。 原先秦府的姨娘都是安乐候府的家奴,是以陆氏时常也会带庶女们回候府瞧瞧。 林子枫居于安乐候府,瑞璎认得并倾心,倒也不奇怪。 只不过,依目前尚书府与安乐候府的状况来看,瑞璎想要与林子枫有什么牵连,怕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过了垂花门,就是公主府宴客的大殿。 公主府的大殿分作两边,以坐席开宴,男宾女眷各坐一旁。殿中虽然并未特意隔开,但因为大殿极为宽阔,受邀之人也并不算太多,男宾女眷倒也不会互相打扰。 正位上端坐的裕隆长公主画得薄妆,妆容莹洁透明,似有似无,简洁之中不乏雍容,典雅之中不失庄重,一看就是三婶齐氏的手笔。 凤翎的目光在裕隆长公主身边略略搜寻了一下,便见着了齐氏正在长公主的指引下与不断到来向长公主行礼问安的人见礼说笑。 ps: 谢谢紫藤妞妞的满分评价票票以及only_vivi童鞋的打赏,鞠躬~ 第二九一章 九九消寒 待甘氏带着子女向长公主请过安,往席上落座,齐氏就向长公主告假,在凤翎身边坐下,亲热的拉着凤翎说话儿。 宴中熟悉不熟悉的,却都知道齐氏是长公主面前最当红的女官。齐氏如此,也带着席间众人追捧秦家众人。 饶是瑞璎性子冷淡,不善交际,也不得不挤出笑容来与众人寒暄。 将陆怡萱的虎视眈眈忽略不计的话,凤翎觉得身边算气氛和睦。 坐了一会儿,常欢来向甘氏请安,周围的人便各自退去,留下一家说话。 凤翎还是从常欢嘴里知道,秦乐文此时也在长公主府担任公主府护卫。 娘娘遇袭,长公主府添岁宴虽并未因此改期,但皇上终究还是担心,亲旨自健锐营增调一队官兵过公主府充任侍卫,秦乐文便是其中之一。 甘氏不由笑着摇头,念叨了秦乐文一句说,这孩子什么事儿也不往家里说,这样下去,可怎么好? 这也正说中齐氏的心事。 齐氏便不无怨怼的扫一眼常欢,“不然怎么就和阿欢投缘呢?一样的性子,这才倒如今……”齐氏说着,悄悄儿拉过甘氏,往不远处轻轻努嘴,压低声音道,“嫂子,你也替我相看相看,那边的许家二姑娘如何?长公主有意替阿欢说和,我是想着不错的,偏就这孩子拗,我也还没敢应。” 甘氏也真的拿眼去瞧远处端坐的许二姑娘,笑着回应。“远瞧着是不错,端庄大方,长相也俊俏,”打量一眼常欢,“和阿欢倒真般配!” 本来甘氏齐氏二人小声嘀咕,常欢是想装聋作哑的,偏偏甘氏这句话说得声音大了些,惹得身边的凤翎也跟着侧目。常欢尴尬的转身就要走,又正遇上秦显文和秦守文过来向齐氏甘氏问安,齐氏也就不再说这话题,常欢便又多呆了一会儿。 正和凤翎说话的时候,常欢的面色忽然微变了一瞬。 凤翎转眼就见得浅云正由一干小姐们簇拥着走进殿门,笑声盈盈的。 浅云的目光飞快的转了一瞬,就落在常欢的身上,笑容僵了僵。 常欢的的眸光跟着闪了几下,别过脸去。告辞离席。 齐氏望着甘氏轻轻叹气。 甘氏知其意,却碍于这时场面,并不好多劝。只轻轻拍拍齐氏的手安慰。 不一会儿。浅云向长公主问安过后,便和慧芩县主手挽手过来,与众人互相见过礼。 不见常欢,浅云看向凤翎的眸光里掩不住的失落,偏偏身边人多,也不好出口相询。 正这时陆怡萱拉着一众小姐们嘻嘻哈哈的过来。拉慧芩县主过去说话,浅云这才似松了口气,让人在凤翎身旁加了凳,伴着凤翎坐。 宴中常欢再不曾出现,浅云脸上笑着。实则却是如坐针毡一般。 好容易等到午宴结束,长公主府在园里排了戏。也备下暖阁给宾客说话,各处瓜果零食一应俱备。 不过此时外面天色正好,长公主府的景致又是出了名的精致,是以宾客们倒更乐意结伴往园里听戏玩耍,留在大殿里高谈阔论的反而不多。 长公主兴致也高,邀齐氏甘氏一齐往从心园听戏,说是请了京里最有名的戏班儿来唱《凤求凰》,一边笑向慧芩县主几个,“难得好日子,我一个老太婆也不太拘着你们,你们就自个儿的往园里玩耍罢。啬色园的景致正好,煦亭里也暖和,正可让你们玩九九消寒。” 慧芩县主笑得嘴都合不拢,当即唤过婢女弄琴去知会下人往煦亭里伺候笔墨。 陆怡萱一群人也跟着谢过,挽过慧芩县主就要往园子里去。 慧芩县主也不忘招呼浅云一起,浅云又拉着凤翎,瑞璎瑞玟自然跟着。陆怡萱再怎么不情愿,当着长公主的面儿,也不能多说什么。 出了大殿,陆怡萱才开始拉着慧芩县主在前,众少女簇拥着,一路嘟嘟嚷嚷的往啬色园去,时不时停下脚步,故意拉着慧芩县主赏景,沿着啬色园一路看,一路说着各景的妙处。 陆怡萱的用意自不消说,少女们也有是真为园中景色所迷,一路欢声笑语的。 浅云有心事,凤翎不愿凑热闹,所以两人也只是淡笑着跟在一众少女之后,并不参予说笑。 “装什么,又没人非让跟着,”陆怡萱忽的回过脸白了凤翎一眼,挽过慧芩县主,往不远处一指,“平白的没一点儿心境,走,慧芩,咱们去煦亭! 煦亭是后园中的一串形状接近却色彩各异的八角亭,互相之间以雕花回廊相连,沿着啬色园南角一圈,可以赏花可以嬉戏;每处亭角还奉着一人高的铜胎掐丝珐琅四足暖炉,炉内熏着香,不但把亭里熏得暖暖如春日,还带着连掠过亭里的风都是香的,是冬日里长公主府花园之中最好的去处。 煦亭里正在斗九九消寒诗。 石桌前或站或坐的围着一圈少年,少女们则三三两两的立于不远处观战,或凝神摒气,或掩嘴低笑,很是热闹。 所谓九九消寒,是指自冬至之日始,九笔九字成诗,每日一笔,笔落而冬去,原是性静有才之人为自娱自乐所创之诗体。到了性格活泼的少年这儿,便玩成了斗诗斗才的意境,成了即兴九九消寒诗体,只要玩得新奇,也不再拘于九字九言形式。 有热闹的地方总少不了洛十一,用的还是“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联句。 “屋後流泉幽咽觇香草,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浓茵美树柯柔徐览胜,栀茶洗染枸枳厚巷城。” 九言九笔,意境全,诗也齐整。 大笑着扔了笔,洛十一得意的看着站在下首的赵翦瑜。 赵翦瑜原也是有备而来,无奈桌前少年大多己落败领罚,此时下场不多,而洛十一又是玩消寒诗的个中高手,单是一句“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就被他几乎玩出花儿来。 几圈下来,赵翦瑜有些应接不瑕,抓着笔,却久久不能在纸上落下。 “输就输了,世子爷学识广博,狗叫声一定亦与别不同!”洛十一扫一眼桌前,促狭的挤兑他。 桌前的少年都是闲极无聊的,一起跟着起哄,嚷嚷着要赵翦瑜学狗叫,连一直抱臂倚在亭柱边的箫云也轻挑眉尖,露出淡淡的笑意。 一旁观战的少女们更是轻声低笑。 赵翦瑜哪里肯轻易认输,还在少女们面前失了面子,可越是紧张越想不起来,索性掷了笔,后退半步,梗着脖子道,“呐,我也不能算输,我好歹得了四首,那个,” 赵翦瑜眼珠子一转,一手指着箫云,“呐,阿云一首未得,阿云才是垫底的!该学狗叫的,当是阿云才是!” 洛十一先是一怔,继而瞟一眼箫云,冲着赵翦瑜笑得十分无可奈何,“这个借口不好啊,世子爷,谁都知道阿云向来不玩这些,哪里能算?” “我不知道!”赵翦瑜好容易得了台阶,自然抓着不放,“怎么就不算?说好了,在座的都轮着,凭什么就他不算?” “好你个苍蝇!”洛十一咬牙。 “怎么?”赵翦瑜得意地扬眉,向身边的少年笑得暧昧,“咱们都知你和阿云向好,可当着许多人的面儿,总不能就这么偏坦着吧?十一爷?” 箫云垂臂,冷着脸自亭柱上直起身来,赵翦瑜却是往桌前退回半步,冲箫云竖起右掌,“哎,当着大家的面儿呢。输了……就是输了,咱们也知道你是武刀弄枪的,不擅长这个,告个饶,咱们,咱们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 赵翦瑜嘴上强,心里却还是悸着。 箫云不同于洛十一,是说翻脸就翻脸的角色。要不眼前该罚的都罚了,实在找不到人,赵翦瑜也不敢推他出来顶背。不过“学狗叫”之类的话,他还是没敢对着箫云说出来。 洛十一斜睨着箫云,带着笑问,“碰着个无赖,怎么办呢,阿云,”一边冲赵翦瑜作势撸袖子,“你上还我上?” “你?”箫云挑眉。 洛十一却收了手,冲着赵翦瑜摇头,“这小子五短三粗,膀大腰圆,我可打不过。” 洛十一的话惹来一阵低笑。 赵翦瑜环一眼周围,涨红脸,“说谁呢,谁五短三粗,膀大腰圆!” “你啊。”洛十一理所当然的笑,又在箫云身边环一眼,问,“没带剑?” “没。” 洛十一摇头叹,“可惜。” 箫云点头,“是可惜。” 两人一唱一和的惹得赵翦瑜莫名,看看洛十一,又看看箫云,“什么可惜?封了个将军,你就敢冲我挥剑不成?” 箫云面色不改,“嗤”一声,“杀鸡焉得用牛刀!” “你!”赵翦瑜怒目。 “我来解释,我来解释,”洛十一却似乎很好心的拦住赵翦瑜想冲箫云扑过去的势头,笑道,“阿云的意思是这样。说,真可惜了今日没带着墨剑,不然,倒可以替你削出个肩若削成,腰若约素的美人态来,哈哈!” “扑哧!” “哈!”一直很想故作矜持的少女们亦忍不住大笑出声。 赵翦瑜听懂了,怒喝,“洛十一!” 第二九二章 暗讽 “哎,”洛十一弯腰弓身,应得顺溜,“在呢,世子爷,您老不是嫌弃自己个儿五短三粗膀大腰圆么?”抬起眼又冲他挤眼,“阿云的墨剑从不轻易出鞘,要不是爷与阿云向好,阿云也不会卖你这个人情!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世子爷可紧着了咯。” 一边还冲着脸色发绀的赵翦瑜摆手,“甭客气,甭客气!爷今儿心情好,卖你这个人情!” “洛十一!”赵翦瑜吼一声,作势就要冲洛十一扑过去,目光掠过离洛十一不过一步之遥的箫云,迈出的脚步就顿了顿。 在箫云那儿,他吃过的亏可不是一回两回,心里还是十分忌惮。 见他犹豫不决,洛十一愈发来的劲儿,笑容可掬的,“哎,赵赖皮,唤爷何事?” 几十双眼睛盯着,不扑却又下不来台,赵翦瑜正两难呢,就听得一声少女带着些疑惑的轻唤,“表哥?” 赵翦瑜顺势收回脚,转脸,第一次觉得陆怡萱的脸是那么的娇俏迷人,甜美可爱。 赵翦瑜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绽开呢,陆怡萱却又向前两步,聘聘婷婷的向箫云福身作礼,面色微红,不胜娇羞,“世子爷。” 箫云还是那万年不变的一声“恩”。 陆怡萱心中不快,却也舍不得就这样放弃说话的机会,自我调整一下心情,笑道,“听我爹爹说,世子爷如今是一等神威将军,恭贺……” 话未说完,陆怡萱微微抬脸,却发现箫云的目光己经飘向了自己的身后,嘴角还若有若无的隐着笑意,全然未把自己放在眼里。 陆怡萱扭过脸去。发现远远的站着凤翎。 凤翎与浅云一路说着话,直到近煦亭才发现洛十一也在亭里,想退。就怕愈发显得愈盖弥彰,只好跟着众少女一齐往亭里去。 亭里少年们的目光一瞬间都集中在她的身上.要不是箫云平日并不太好相与。这时二人怕早成了少年们口中打趣的对象。 箫云的面部曲线则柔和了些许。 亭中少女倾慕箫云的不在少数,投来的目光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但没有谁比得上陆怡萱。 陆怡萱眼中的怒火直要迸了出来。 慧芩县主出来打圆场,往桌上扫了一眼,笑向洛十一,“你们倒是手快,咱们才从正殿出来。你们就玩过一轮了。谁赢?” “自然是我。”洛十一转过眸光,望着赵翦瑜笑,“不过输的那只小狗不肯叫啊,怎么办?” 从凤翎身上收回目光。赵翦瑜瞪眼,冲洛十一低喝,“说谁小狗!” “谁叫谁是。” “洛潜!”赵翦瑜涨红脸,有些恼羞成怒,稍顿。目光掠过凤翎,又落到身边站着的少年身上,他还是转了副笑脸,“你也就擅长些个歪诗。要我说,年年消寒玩一样的。无趣;不如趁着今儿人齐,咱换个不一样的。” 向着凤翎站的方向,赵翦瑜剑眉轻挑,挂出一个自以为潇洒迷人的笑脸来。 赵翦瑜生得唇红齿白,又一身锦绣团花白袍,风流而贵气,倒也是个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只可惜脸上拼命想装着风雅,眉眼之间却比嬉皮笑脸的洛十一还要轻浮。 只一眼,凤翎便不忍再瞧。 这张脸,低俗到极致。也不知怎的,前世的她就以为这是貌可倾国,竟做到了非卿不许的地步? 真是瞎了眼! 洛十一微抬下巴,斜睨着赵翦瑜,“呵”了一声,“苍蝇除了拦路乱叫等人来拍,还能玩些不一样的?爷倒是孤陋且寡闻了也。” 凤翎暗自腹诽,赵翦瑜却因为终于在众人眼前得了她一次瞩目而得意,扬脸向洛十一,扬声道,“我不跟你耍嘴皮子,一句话,敢不敢玩吧?” “切,”洛十一一声冷笑,“上刀山下火海,爷陪着,小狗别输了又东扯西拉的耍赖就好。” “谁小狗!” “你。” 赵翦瑜瞄一眼箫云,向洛十一嗤道,“你也就仗着与人交好,向人讨巧,躲在人后面,自己个儿又有什么本事?” 洛十一无所谓的笑,“这不就是爷的本事!你有谁交好可躲么?你也向阿云讨个巧试试?” 洛十一和赵翦瑜你来我往,明枪暗斗的,目光却都在凤翎身上。 “我不管。”箫云这时侧过一步,恰到好处的挡在凤翎面前,遮住了二人的视线。 洛十一撇撇嘴,别过目光,向赵翦瑜很无奈的,“说吧,你要翻什么新花样?” 赵翦瑜转一眼周围,却是看向陆怡萱,笑得优雅,“表妹今日妆容正好,堪与梅斗艳,真应得这园中景。” 陆怡萱得了称赞,脸上终于露出淡淡的喜色来,谁知赵翦瑜后一句,又将她气得险些吐血。 赵翦瑜往箫云身边侧脸,看看凤翎,笑道,“秦姑娘却是胭脂雪,娇香淡染,海棠傲雪,更压梅一筹。” “表哥!”陆怡萱气得跺脚,“什么压梅傲雪!你是吃了什么迷药么,敢将我和个野丫头相提并论!整日念得歪书,看我回去不让祖母收拾你!” 洛十一斜她一眼,勾勾唇,“物以稀为贵。梅多杂而花了眼,俗;海棠一枝独秀,雅,”向赵翦瑜竖起大拇指,“世子爷真正高见!不过,” 洛十一的目光往亭中少女脸上微掠过,一一道来,“浅云县主的紫妆,慧芩县主的飞霞妆,许姑娘染的梨白,冯姑娘敷的桃红,你这是要跟我比眼力么?这个……我自不如你,认输罢,” 洛十一笑得促狭,数得比赵翦瑜多,嘴上却是认输。 流连脂粉,赢了也为人不屑。 不过,吃亏领罚也不是洛十一的风格,“我也赖一次,咱们扯平。” 这时有人提议,“你二人真要争高下,莫若以妆为咏。” “我就是这意思,”赵翦瑜接过话,道,“咏妆,诗中需带花名。恩,就两人一组,一人一句,心思奇巧者胜。”赵翦瑜指指箫云,“你不是与阿云投契么,你与阿云一组,算我让你一步。” “你呢,与谁一组?”洛十一笑问。 “常三儿。”赵翦瑜拉过身边的少年,露出些些得意。 常三儿,名常俊宁,常阁老的嫡三孙,国子监胡博士的高徒,以擅诗为名。 而箫云不过一介武夫,除了玩儿,洛十一做什么都是半吊子水。 赵翦瑜的算盘打得拨响。 洛十一冲着箫云斜眼,“阿云,你说呢,是战是降?” 箫云想也不想,“战。” “我家阿云说应战呢,”洛十一冲着赵翦瑜朗声大笑,“好,咱就让你们瞧瞧,什么叫兄弟连心,其力断金!” “好,好,快下赌注,下赌注!”众少年各自选了各边站好,顺势起哄。 “赌什么?”赵翦瑜故作大方的问。 “赌……”洛十一眯着眼打量赵翦瑜一会儿,忽的咧嘴, 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笑颜如狐狸,“还赌那三声狗叫吧!爷今儿没听到那几声狗叫,怕是夜里都睡不安了。” “赌就赌,”和常俊宁一组,赵翦瑜的底气足了许多,向常俊宁撇嘴,“别理他的疯话,谁叫还不一定呢。”又环一眼周围,“大家作证啊,一会儿有人要学狗叫,可别让他赖着!” “从什么妆开始咏呢?” 常俊宁话是对着赵翦瑜说的,目光却是落在陆怡萱脸上,带着些腼腆,“梅是雪中仙,要不……从陆姑娘的梅妆? “自然从梅妆开始!”陆怡萱“蹭”的站起来,白一眼洛十一,“德妃娘娘还爱梅妆呢,偏有人有眼无珠。俗人一个,才看什么都是俗的!表哥,常三,你俩要连这都输了,明儿国子监也别去了,就去找块豆腐一头撞死,别在世上浪费米粮!” 陆怡萱说得盛气凌人,偏常俊宁心里对陆怡萱有那么点意思,这时给她点名道姓的喊出来,当时就红了脸,半天才说出两个字,“知道。” 又惹得一阵哄笑。 笑罢,赵翦瑜不失先机,“我先,哦,”略一沉吟,“浅画娥眉薄敷腮,”再看向常俊宁。 “淡汝雅合寿阳梅。” 赵翦瑜的起兴平平,常俊宁则文采裴然的多,不仅贴了花名,还用了典故。将陆怡萱比作善作梅妆的梅花仙子寿阳公主,引来声声喝采。 赵翦瑜暗暗得意选对了战友,冲洛十一扬下巴,“到你了,一样,梅妆。” “梅嘛,何难,”洛十一笑着往陆怡萱脸上扫一眼,摇头晃脑,吟,“宴罢归园洗梅影,”冲箫云挤眼,“阿云,下句!” “金盆水里拨红泥。” 箫云一本正经的脱口而出。 洛十一在身前竖起大拇指,“好一副洗汝图。有意境,真切合,奇且巧!”又指向常俊宁,“常三的诗句是精,却不如咱们的奇巧,这一局,自然咱们胜!” 众人嘻哈一阵,也就都懂了。 少女们自然都是懂的,个个望着陆怡萱掩嘴低笑。 凤翎也禁不住看着箫云莞尔。 陆怡萱用的红梅妆,腮上染红霞,原是作不胜娇羞妩媚态,洛十一却不见其美,而是联想卸妆之时,再加上箫云的一句“拨红泥”,这是在骂陆怡萱脸上敷一层如泥般厚重的妆粉,又累赘又俗气,能美到哪儿去? 这两人,合着骂人不吐脏字儿,损是损了,倒是真奇巧。 第二九三章 冰释 常俊宁偷偷向陆怡萱投一眼目光,红了脸,向洛十一辩道,“意境是好,用词却不巧!” 洛十一伸指揉揉额,“咱们的诗句雅俗共赏,如何是不巧?再说了,”看着陆怡萱似笑非笑的,“即兴成句嘛,无非是讨个奇趣,胜在意境。” 洛十一自额间收回食指,环一圈周围,“你们大家说说,这儿又不是下场考试,吟两句歪诗还学着老夫子一板一眼的,有什么趣儿?听听咱们的这两句,宴罢归园洗梅影,金盆水里拨红泥,” 洛十一抑扬顿挫的笑着又念了一遍,加重了夸张的表情,“多好啊!活灵活现的,不比你那什么又雅又淡的寿阳梅来得趣,来得巧?是吧,阿云,你也说两句?” 箫云只是看着凤翎微微笑,并不接洛十一的话。 说话不是他的强项,而讲这些歪理,从来没人胜得过洛十一。 果然,洛十一也不等箫云的回答,瞪大眼,指着赵翦瑜又道,“哎,是你说的,精且巧者胜,可没说要什么引经据典,行格韵,讲平仄。若论精巧,听听咱那两句,寥寥数字,便是一副画,动静皆有,惟妙惟肖!你要再不信,明日差人问问陆姑娘,今儿宴罢,可是洗出一盆红泥来?啧啧,” 洛十一故意用力的眨巴几下嘴,向着箫云表达自己极为钦佩的感情,“要我说,咱四人要争高下,该当阿云折桂。听听,听听,单洗红泥这三个字,堪称一绝啊!不仅梅妆的色,形,连味儿都呼之欲出!” “哪来的……味儿?”常俊宁不解的嘟嚷一句。 “说你书呆子吧,你偏还不信!”洛十一冲着常俊宁无奈摇头,将目光投向脸涨得通红。即将恼羞成怒的陆怡萱,嘴咧得更大,“红泥可是沃土,你倒是去园里闻闻,那敷了满根的红泥,能是什么味儿?” 洛十一尾音上扬,一副强要忍住爆发大笑。却又怎么忍也忍不住似的,快憋死一般的表情。 引来哄然大笑。 敢情这洛十一和箫云根本不是和赵翦瑜什么斗才。就是两人一唱一和来让陆怡萱出糗的。 输赢都好,洛十一都自有说辞。 凤翎不想惹人注目,笑得还算含蓄。 浅云本就瞧不惯陆怡萱事事针对凤翎,嚣张跋扈的模样,这时索性大声笑出来,“我也觉得十一哥和世子爷心思奇巧,比喻贴切,这局,当十一哥胜!” “是吧,阿凤?”浅云碰碰身边的凤翎。笑得更欢,“洗出一盆红泥,那得费多少妆粉啊!果然还是那句海棠压梅更胜一筹!” 陆怡萱这时看得满眼都是嘲弄的笑,恨得牙痒,一时还说不出话来。 这简直把面子给人当作红泥来踩。狠狠踩她的却还是箫云。 都是那野丫头的错! 陆怡萱本就站在离凤翎不过两步的边上,这时见凤翎瞥她一眼,转脸向浅云说话,一副得意的模样,“村姑,你也配!”陆怡萱怒喝一句,瞪圆了眼,快两步过去,不由分说地扬手就往凤翎脸上扇下。 凤翎不及反应,下意识的后退,同时缩袖,握住袖间掉落的药丸,扬指就要冲陆怡萱弹出去。 躲不过这一巴掌,也不能让人欺到头上! 可不等她药丸出手,陆怡萱却先是“啊”的尖叫一声,捂着手就往后跳了一步,抚着手腕一直揉。待她放开手时,只见微红,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异处。 这一招,凤翎见常乐文也用过,就听他说是跟箫世子学的。说是细砂粒制的暗器,以指力打散,打到人身上就像无数根细针刺得一般,疼,却没有痕迹。 心情不爽的时候,逮谁打谁,还找不着证据。 凤翎在袖中弹指,不露声色的将手里的药丸又送回了暗袋中。 “你……”陆怡萱疼得眼泪直打转,指着凤翎想骂,却又忌惮这种事情会再来一次,又急又气之下,身子不禁有些发颤。 赵翦瑜也是吃过这种暗亏的,当下变了脸,喝道,“箫云!有本事你别藏着,对付个女子,算什么本事!” 箫云霎眼,勾唇,也不置可否,“对付你,如何?男人!” 箫云像是冷着脸说笑话,听着实在挺喜感的,让众人紧着的心骤然一松,反正事不关己,都跟着轻笑。洛十一更是上下指着赵翦瑜笑得开怀,“好啊,难得乌龟冒头,是打头,打肚子,还打脚?” 赵翦瑜下意识的向一边跳开,叫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你是君子?”洛十一指着箫云问。 “不是。” “那不结了,”洛十一冲着赵翦瑜摊手,“打吧!” 赵翦瑜紧盯着箫云的手,果然见得洛十一话音才落,箫云的手臂便是一震。 “哎哎哎,”赵翦瑜忙不迭的往后退,落在凤翎的眼里,活像一只跳梁小丑。 凤翎暗暗摇头,越发不明白上辈子怎么就瞧中的他? 陆怡萱终于忍不住轻泣出声,捂着手冲凤翎恨恨地道,“秦凤翎,等着瞧!” 陆怡萱哭着跑出煦亭,洛十一顿了顿,却是边喊着跟着追了出去,“等等,等等,我还没道歉呢!” 洛十一追出去和陆怡萱说了几句什么,亭里的人没听见,只当他真去为这次的玩闹道歉,其实也并不太在意,也就开始三三两两的散去了。 洛十一冲着陆怡萱离去的背影发了会儿呆,再转回亭里的时候,只有箫云还在原地双手环抱站着,面无表情的看他。 洛十一环一眼周围,刚才凤翎坐着的地方亦空空如也,面上不由闪过一阵失望,有些没好气的嘟嚷,“这些人,散得还真快……” 斜一眼似是冷眼打量他的箫云,“瞧什么!没好玩儿的了,不走么!” 箫云不答,却是垂臂往亭外快步走出。 洛十一咬牙。冲着他的背影一阵拳打脚踢之后,跟着几步追出去,“哎,等等我,云云!” 箫云顿住步子,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 洛十一己经许久没有这样调侃他。 与他一直亲如手足的洛十一,回来了。 转过身时。箫云却是佯作一脸怒意,“再叫。掐死你!” 言罢,两人皆是失笑。 洛十一笑着爽朗明澈;箫云笑得含蓄,不过是唇角的轻轻上挑,凤眼微眯,却给那本就异于常人美丽的脸带则来惊心动魄的魅惑, “丝!”洛十一夸张的吸了口凉气,摇头,“你还是别笑了,看得我心悸。”又故意朝箫云凑过脸,带着暧昧的眼光上下打量他。“你……不会是女人假扮的吧?我常听说,有那什么……”洛十一伸出手在身前一番瞎比划,“比如说,把女人当男人养什么…… 箫云的笑容顿收,“想死?” 洛十一止话。大笑,过去一手揽住箫云的肩,“我跟你说啊,云云……” 箫云伸出右手食指,往上一戳,洛十一的手臂便自他肩上滑落下去。 洛十一也不以意,仍是嬉皮笑脸的往身后指指,“走吧,云云,丝,”洛十一作势打了个冷颤,“外面还真是冷,得找间暖阁呆着。” 箫云不说话,却是放慢步子,跟着洛十一边走边瞧的步伐,走出一路,箫云才又脚步微顿,蹙了眉问,“那女子……真会……” 吞吞吐吐不是箫云的性格,可还是不愿张口在洛十一面前提及凤翎,却又不免担心。 洛十一凝在花树上的目光微微一顿,笑容里透出些些苦涩,很快强自压了下去,转脸再以嬉笑来掩饰,“那么小声说的,你也听见了?真不愧是我家云云啊,耳力真……” 调笑的话被箫云一个眼刀瞪了回去。 洛十一只好无奈的摇头,“后院的事儿,不就那么回事,从小到大,见得还少?” 箫云握在身侧的拳跟着紧了紧,“那……也是无用。” “也就敲个边鼓罢了。不过我瞧着姓陆的丫头也不是个有眼力价儿的,”洛十一在箫云肩头用力的拍了两下,“你放心,不会有事儿。”顿了顿,洛十一的脸上展开一个温柔的笑意,“阿凤……又岂是个任人搓圆捏扁的?见面也不多,谁吃谁的亏还不定呢。” 洛十一说了这话,两人忽然都变得沉默。 往回走了一会儿,洛十一先打破了沉默,笑道,“说起来,你也真沉得住气。” 两人之间一直以来都有的默契,对着箫云,洛十一也不需要把话说得太明白。他只是有些忿然,为啥从小时就是这样,他与箫云之间的赌气,最后总要以他的妥协来开头? 箫云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一脸了然的表情,转回脸去,才淡淡地道,“阿蓉说的。” “又是阿蓉?”洛十一对空咬咬牙,忿忿然的道,“这死丫头,又说什么了?要不要一天到晚的装得跟先知似的?要不是她……” 洛十一猛地煞住了话头,脚下也跟着顿了顿。 箫云脚下没停,话却抛了出来,“阿蓉夸你,说,十一是做大事的人。” 箫蓉还有许多话,箫云懒得说,只拣了这一句概括。洛十一自己脑补齐全以后,心情大好,笑道,“那是!阿蓉总算说对了一回。啊!” 洛十一长吐了口气,用力伸展胳膊,“突然不冷了,我园里逛会儿去,你呢?” “回大殿。” “等等。”洛十一走出几步,忽然想起什么,伸手往怀里摸索了一阵,抓出个东西远远的就朝箫云扔了过去,“接着,才送来的,告诉阿蓉,看着她这句话的份儿上,我不与她计较了。” 箫云扬手抓住,展开看到手心里的墨绿锦盒,脸色瞬间变了变,带着些急切打开锦盒。 一颗拇指般大小,血红血红的珍珠映入眼帘。 第二九四章 不要落单 陆怡萱向来眼高于顶,在众少女中间有着娇横的名声,这下给洛十一一捉弄,更是成了大家口中的笑料。 慧芩算是东道主,与陆怡萱一贯相交还好,没有发生过什么太大的冲突。她心里倒底有些过意不去,所以与一众少女相携走出不远,便向凤翎和浅云告辞,转回头去找陆怡萱。 少女们跟着开始三三两两的散开,各寻各的乐趣。 浅云也就趁机拉着凤翎脱身出来,两人心照不宣的往园里慢慢踱起步子,假装观赏景致来。 两人都知道,若非情不得己,实在推脱不开,常欢极少参加这种宴会。即便来了,他也不喜欢在人多嘈杂的地方呆着,说是瞧着那些虚假的面孔,赔着笑还赚不着银子,实在是瘆得慌。 所以通常情况下,常欢宁愿找个无人僻静的所在,放出袖中的小蛇来让它好好儿的饱食一餐,美其名曰:“换换口味”。 浅云和凤翎便不约而同的出了啬色园东门,往锦绣园而去。 因为锦绣园连着后山,风大地凉,去的人少;而西门连着从心园,正在摆戏,必然人多。 入了锦绣园,两人专拣树大茂盛,僻静的地儿走,果然走不多久,远远的就见着一个蓝色锦袍的少年半倚在树身上,翘着脚,双手环抱于胸,抬脸正聚精会神盯着面前的不远处的一棵女贞树瞧。 女贞树耐寒,枝大叶茂,又正值果期,是冬日雀仔们筑巢寻食的好去处。 两人同时停了脚,微眯了眼盯着少年瞧了一会儿,看不清脸,但这站的姿式,分明就是常欢! 不及说话,浅云加快脚步,仍嫌太慢。之后便轻拎裙摆飞奔而去。 而凤翎则故意放慢步子,与浅云拉开了一段距离,同时谨慎的打量周围。 锦绣园虽然冬季来得人少,但也不排出个意外。 浅云的动作太过急切,性子又急,若是给人瞧见,那将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的事情。更何况还牵扯到常欢和齐氏。 若有个闪失,对齐氏和常欢来说,那是粉身碎骨的事情。 周围静悄悄的,水榭无言。风舞落叶都声声入耳。凤翎这才轻舒口气。略略加快了些速度。紧跟上浅云的步伐。 前面浅云己经奔至常欢的面前,也不知说了什么,但看得出来,浅云很激动。常欢却只是微有些吃惊的从倚靠着的树上直起身来,静静地听着浅云说话。 不知浅云说得什么,常欢时不时四望,就他的动作,还冲着凤翎站的方向苦笑了一下。凤翎判断,应该是劝浅云快些回去。 大约常欢不咸不淡的表情惹怒了浅云,她突然两手拎裙,抬起脚来对着常欢的小腿一阵乱踢,踢完又打。 凤翎在显眼处找了地方坐下。假装悠闲的举目四望,欣赏风景,心里却紧张的“砰砰”直跳,生怕这时窜出个什么人来。 浅云与常欢的事情,她不是没有想过。却总是苦于找不到方法解决。每次,她总是不由的想起《隋氏人经》中的那句“秦天海赦封镇南候”究竟是何意。 三叔秦天河赦封镇南候,应该是洛十一登基之后的事情,可如今迫在眉睫的却是皇后娘娘的赐婚。 添云装病,拖得了一时,又如何能拖到洛十一登基? 凤翎不由得对这句话产生了怀疑,猜想是不是还有别的她不曾发现的玄机? 不远处,任浅云如何的拳打脚踢,常欢不动。 浅云忽然捂了脸,蹲身窝成一团。 凤翎站起身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劝,就见常欢低头看着蹲在自己身前哭泣的浅云,垂在身侧的手慢慢地紧握成拳,突然又松了开来,弓身一把将浅云拉起,一转身就没入身后林中的假山。 听不清二人究竟说了些什么,但看得出来,常欢也是一时的情难自禁,来之前真不知心头做了多大的挣扎。 因为常欢与浅云的身影消失之后,对面的女贞树上探下一个雪白的小脑袋来,一对乌黑的眸子滴溜溜的直转,一边心满意足的吐着红信,一边四下张望,似在寻找着什么。 认识常欢这么久,凤翎还是第一次见他将袖中的小蛇遗落在外。 凤翎自己也驯养过袖珍小蛇,知道经驯化过后的小蛇不能长时间逗留在外,不然又可能萌生野性,再驯又难。 凤翎站起身,边从袖中寻出个小药丸,捏破了抹在手腕处,走到女贞树下,一长两短的轻声吹了两下口哨,再扬扬袖子,不稍片刻,一道银光便“倏”地没入袖中。 收了小蛇,凤翎走到刚才常欢站的树下,树边不远有一处石凳,还来不及坐下,就听得身后一声轻呼,“阿凤。” 凤翎惊得一颤,当时就白了脸。 不用回身,她也知道这是谁的声音。 洛十一! 强定心神,飞快的往假山的方向望了一眼,所幸常欢和浅云没有在这个时候出来。 凤翎这才深深吸口气,慢慢转过身,带着笑向洛十一福身行礼,故意提高了声音,“凤翎见过十一爷!” 洛十一环一眼她的身后,似笑非笑的,“阿凤怎么落了单啊?这个时节,这园子可没什么景致可瞧。” 凤翎佯作不好意思的笑,道,“走迷了路,正想等着丫环们来寻呢。十一爷呢?” 洛十一盯着她的脸瞧了一会儿,忽的歪歪唇角,轻叹,“忽然觉得吵,来静一静。” 凤翎正想表示了然的“哦”声还没出口,就听得洛十一却又是一声轻笑,“不料想,这儿也有戏。” 凤翎吓出一身冷汗。 话里话外,洛十一似乎是想暗示她什么。 不等她回答,洛十一向右前方扬扬手,道,“走吧,不是迷了路么,我带你一路。” “不……” 拒绝的话才想出口,洛十一却往她的袖口溜了一圈。笑道,“袖里的玩艺儿可收好咯,爷惊得那个。姑娘家家的,还是早点儿物归原主的好。” 说完,洛十一紧盯着凤翎的脸。 任凤翎再怎么想假装镇定,这时也再藏不住的变了脸色。 洛十一见到她收纳小蛇又让她物归原主,可见得恐怕是常欢将小蛇放出的时候就在的,难怪口口声声的“看戏”! “十一爷……” 洛十一俊眉微扬,“恩”了一声,恢复了笑意。“阿凤有话对我说?啊。真难得。” “没有。”凤翎咬了牙。福了一礼,“十一爷有话,请说。” 洛十一后退半步,眯起眼打量凤翎。忽然“哈”的笑一声,笑声冰冷,不带半点温度。 “无怪十一视阿凤为红颜。”往两人身前不远的假山处环了一眼,洛十一又笑,“既然阿凤如此得十一心思,这戏,阿凤认为,十一会怎么演?” 凤翎向洛十一再次敛衽作礼,“求十一爷成全!” 洛十一却转了身。负手,“走吧,既然迷了路,总得有人引着回来。” 凤翎只得跟在其后,尽量放轻了脚步。 洛十一却没有再提浅云。声音轻而缓。 “那天的筹谋,将阿凤也计算在内,是十一的错处。” 凤翎不答。 “阿云与十一,一向情同手足,十一不忍割舍。” 凤翎依旧不吭声,与洛十一始终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一路上,洛十一都像是自言自语。 “人呢,有时总在取舍之间徘徊,舍不得该舍的,亦得不到想得的。” 两人沿着花岗石甬道一前一后的走了一路,洛十一说了一路,叹了一路。直到远远的能望见拱形月亮门,洛十一才突然顿住话头,转过身来定定的瞧着凤翎。 凤翎给他吓了一跳,“怎么?” “这条路……真短。”洛十一回望了一眼两人一起走过的,长长的甬道,笑得苦涩,“我记得当初答应阿凤的话。只要阿凤想要的,十一必双手奉上。” 凤翎并不十分明白他话中所指,“十一爷……” 洛十一摇头打断她的话,笑笑,“不想赐婚,也并非没有他法。想终成眷属,也并非无法可寻。” 凤翎不由大喜,“求十一爷赐教!” 洛十一却是摆摆手,继续卖着关子,“咱们还是说正题吧。” “正题?” 洛十一环一眼周围,“阿凤答应十一的东西,可准备好,随时取得?” 凤翎愣怔了一下,才明白洛十一的思维己经从浅云身上跳到了当初与她的约定上。 当初,她是答应过洛十一,苏阳回来之后,会交出手中图纸,并尽力助其寻找龙脉。 洛十一不愿说,凤翎也就不好再问浅云,只好点点头,“随时可取,世子爷……亦有珠丝蚂迹。” 箫云说的,只要洛十一问起,尽管往他身上推,他自有法子应付。 洛十一正色点头,“我着阿云去取。” “好。” “我还希望,将到我手里的这副图,是世上唯一仅有一的一副。这话,阿凤能明白?” 凤翎点头,“十一爷见了图就知道,那人的手稿,不是谁想临就临的了的。” “如此甚好。”洛十一面露满意之色,“我信得过阿凤。那么……”洛十一指指前路,“走到这儿,阿凤不会再迷路了罢?” 凤翎福礼,“谢十一爷。” 洛十一点头,转身折到另一侧甬道,走出几步,忽然又回过身来,带着些不舍的唤了凤翎一声,“阿凤。” 凤翎回身,“是,十一爷。” “不要再落单了,我怕……我会再食言。” 第二九五章 谋定 凤翎之前早将手中的图纸给秦显文看过,秦显文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嘱咐她好好儿收着,日后或许有用。 不过,两人一致认为,依隋风谨而慎之的性格,那图中所指,绝对不会是平凡的所在。最大可能的指向,就是隋风生前带走的秘密“龙脉”。 然而翻遍《天经》《地经》,隋风对于龙脉只字未提,也没有任何暗示。 隋风逝,先皇薨,世上或许没有人真正知道龙脉究竟是什么。但单是那个“江山永固”的传说,就不是一个平凡人所能承受起的,莫如早些交给洛十一换来高枕无忧的好。 这天在长公主府正逢洛十一提起,凤翎一回府就悄悄的取出图纸来,又细瞧了一遍,依旧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依原样卷好,等着箫云来取。 洛十一的性子,定是遣箫云夜里来秦府取图。 箫云身手好,行事干净利落,来来去去方能不惹人生疑。 高墙大院,能进来的人还真的不多。 为免徒生口舌,箫云其实己经许久没有夜里过来。 谨慎起见,箫云还是原样迷晕了守夜的小丫环,凤翎留琥珀在外间守着。 箫云这才将图纸打开,凤翎取下项圈与戒指放于水中,发现与上次一模一样,两物合一所指在图中蓝色某处。 箫云从水盆中取出项圈及戒指,以衣袖拭干,一样一样替凤翎戴上,与她相对笑笑。 转脸又拎起图纸瞧,边道,“看来是这儿了,我得寻个时间去瞧一眼。” 凤翎凝神看向地图。有些担心的道,“你说过,这个青衣。是海中孤岛,不通陆路。你不熟。如何能去?更何况……” 凤翎低眸沉吟,轻轻转动手中的戒指一会儿,微扬起脸向箫云又道,“咱们猜想,这个是外公留下指引路径的罗盘,若是没有我,你既便能寻到此岛。恐怕也不能找到物之所在。而我……不可能随你同行。” “我知道。”箫云放了手中的图,将她揽过,柔声道,“甭担心。我只是去走一遭,未必就会出海。何况我不去,十一也不能安心,我得让他专于此事才好。” 凤翎在他的怀中“哦”了一声,仰脸道。“我跟十一爷说,你或许有珠丝蚂迹。他可是逼问你什么了?” “逼问倒不至于,”箫云摇头,伸指轻抚她戴在指上的戒指,道。“除了这个,我实话实说。拿回图去,我也是这么说。我们早答应过他的,总得做些什么。如今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十一,也只有我去,方不惹人怀疑。” 凤翎微嘟了嘴,“怎么不怀疑,谁不知道你与十一交好?更何况你如今封了将军,岂不更加惹眼?” “这个将军,不过是个闲职,无兵无权的,谁能当得了真?”箫云笑笑,“我从小养在师傅身边,在外游走惯了,又有阿蓉的事儿当遮掩,我去,也不至于谁都往十一身上想。” “总之你当心,不要随意出海。你虽然一身武艺,倒底不熟海路,万一有个什么……” 箫云笑着将她揽得更紧些,“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这些年,我也不是第一次外出了。何况,” 箫云捏捏她的鼻尖,声音更宠溺了些,“我的阿凤还没过门呢,我得保着自己好好儿的呀!” 凤翎红着脸捶他一下,“谁跟你说这个,你的身手我心里有数。若是走得陆路,我哪里需要担心?只是我总听人说,大海啊,变幻莫测,走船也险,多少人都葬身鱼腹。我光是想的,就心惊胆战。” 几句话逗得箫云轻笑不己,“哪里这么夸张,我见过,不是你想的那样。等你过了门,再不受拘束,我带你亲眼去看,好不好?” 凤翎轻轻点头,“好。” 她所期翼的,也不过是这样无拘无束的生活罢了。 箫云轻吻一下凤翎的额头,放开她,蹲下身去卷地上的图纸,边道,“这图纸,我拿去给十一,该做的我做,你甭管。项圈戒指的事儿,你也甭跟他说。十一性疑多变,免得徒生事端。” “我知道,”凤翎点头,问,“打算什么时候去?” 箫云收好图放在桌上,看看天色,又牵过她的手在椅上坐下,道,“我和十一商议过,过几日我正好要回汝阳,替阿蓉送血珠。若阿蓉一切无恙的话,我即刻动身。路途实在太远,这样才赶得及三月前回来。” 凤翎有些微讶,“这样,岂不是错过过年?” 箫云笑笑,“无妨,过年在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总之错不过四月就好。你安心,三月之前,一定回来。” 四月初六,是两人的好日子。 错过过年也是不得己的事情,凤翎明白,便没有再说,含羞点点头,问起阿蓉,“阿蓉呢,最近身子可好?” 箫云的脸上便闪过一阵担忧与无奈,“她一直都是如此,谈不上好与不好,只是近年似乎更消瘦了些。血珠的效用似乎一年比一年弱,原先半年用一颗,现在,三四个月得一颗,也亏得十一寻来。” 凤翎拍拍他的手,安慰他,“安心吧,快了,咱们定能救她。阿欢说了,总有七八成的把握。咱们定能救回一个健健康康的阿蓉来。” 箫云低下眸去,不说话,只是以拇指的指腹轻轻抚弄凤翎的手背,半晌,才抬起眼来冲她苦笑,“我知道,多谢。” 提及这个话题,两人的心情都变得沉重起来,静静的偎坐了一会儿,凤翎坐直身子,道,“时辰差不多了,你回吧,当心着些。” 待箫云应下要走,凤翎想了想,自手中再取下戒指,递给箫云,“这个你拿着,借机替我去一趟秦家村。” “去是没问题,”箫云有些莫名的接过,问,“不过,这东西不是认主么,我带着何用?” 凤翎道,“秦家村南山的那个小屋,你可记得?” “记得。十一养伤的那间?” “是,你可注意瞧过,屋里有只石马。” “我知道。” “石马是机关,”凤翎往箫云掌中的戒指投了一眼目光,“戒指是钥匙,并不认主。” 箫云不敢相信似的,以掌托起戒指往眼前拨弄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一般,“难怪!” 凤翎便将如何利用石马打开机关详细说了一遍给箫云听。 箫云听明白了,又问,“不过,你要我去,用意如何?藏着东西?” “机关里藏着书稿。为防路上有失,除了一些无法临摩的图纸,我都只携了誊本进京。你正好趁此机会替我取来,我想日后或许有用。” 箫云想了想,将戒指收入怀中,“也好。” 凤翎不放心,又嘱咐他,道,“秦家村虽然一直以来还算太平,但也曾有人觊觎过小屋,无影也是,你要当心。” 箫云点点头,“我知道,安心。” 凤翎知道箫云一直在外行走,行事谨慎,也就不再多说,两人分手,她自歇下不提。 又过了一日,正逢秦天河没有大朝,点卯就回府。箫云带人抬了几大箱礼物往秦府,一路呼呼喝喝的来,说是向秦天河和甘氏辞行。 凤翎事后还听说惹了许多百姓往秦府门前观看,赞叹不己。 礼物倒不算什么,箫云平时最不喜被人说及外貌,这日竟也不曾避讳, 尚书府家的女婿貌若天人的名声很快就传了出去。 凤翎并没有见着箫云,只是事后听甘氏将这个准女婿几乎夸赞到天上去,说是知书又懂礼,是全天下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人。 箫云要离京,来秦府辞行倒不奇怪,不过这么大张旗鼓的,凤翎却有些不明白。 “不过是辞行,带许多礼物来做什么?” “候府教养得好啊,”甘氏佯作无奈的白了她一眼,拉着她的手,笑得眉眼如花,“稀罕我女儿呗!” “娘!”凤翎唤了她一声,娇嗔,“这是娘在女儿面前说得话么?不过收些礼物,也值不当几个钱,娘就这么高兴? 甘氏笑着摆摆手,往额前抚了一回鬓发,拍她的手背,叹道,“你不懂。娘啊,哪里是看着钱的份儿上?娘是看到了那份心意,把我女儿放在心里的那份心意!要不是稀罕我女儿,咱们的门楣低了许多,人家犯得着这般费事?” 凤翎红着脸不答,心里却也甜丝丝的。 “说正经儿的,”甘氏微敛笑意,道,“世子爷不是有个生病的妹妹么?咱们见过的?” “哦,阿蓉,怎么了?” “真可惜了,那么年轻的姑娘,”甘氏叹了一回,才道,“世子爷说,要出京访医,替妹妹寻药,恐怕得年后才得再回京城,不能向咱们问礼,这才携了礼到府致歉,”甘氏说着,还不忘再赞两句,“啧啧,其实也用不着,多懂礼的人啊!” “世子爷还说啊,回来的时候,会绕一段路去秦家村,替咱们往你爷坟前上柱香,再瞧瞧你二叔,还问我有什么喜欢的没有,替我捎些回来。我啊,还真想念秦家村那会儿,穷是穷些……” 甘氏还在感慨,凤翎却瞬间明白了箫云的用意。 这样,他才有借口去秦家村,替她取了东西,再以送礼的借口,毫不惹眼的替她送回来! 第二九六章 收获 箫云离京不几日,洛十一开始在京里紧锣密鼓的追查梅皇后遇袭一事。 当初箫云抓了活口,洛十一大约是问出了什么,打击手段极其铁腕。不仅全城戒严,健锐营的兵士亦四处搜罗,奉帝谕,可即时逮捕,甚至就地正法。 一时之间,京城里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纵然临近年关,贵人们之间的走往宴客也跟着取消许多。 甘氏则正好趁此机会和齐氏一起,将早就给凤翎备下的嫁仪再清点一遍,不满意处再行补足。 凤翎则在屋里绣绣花,看看书,过了难得悠闲的一段日子。 尚书府一派祥和,朝堂之上却风云变幻。 先是梅皇后遇刺案,牵扯出六皇子洛蛟。 洛蛟百口莫辩,拼死一博。起兵谋反不足半月便被镇压,随后被押解回京,囚于大理寺,年后问审。 洛蛟落马事件,倒是与凤翎记忆中的无二。 前世,梅皇后遇刺案的结果,也是洛蛟。 不过,凤翎曾暗暗怀疑事情并非表面所见,不过当时事不关己,她并不曾深究罢了。 洛蛟其人,生性暴戾、多疑,为人却也畏缩,贪图享乐。凤翎觉得,这样的性子,不太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谋划行刺皇后,又逼宫谋反,除非有人在他的身后极力怂恿。 洛蛟的生母淳贵妃是后*宫之中最受宠爱的妃子,据说与帝在登基之前就有一段缠绵过往,几经坎坷才换来的一世相守,是以帝对淳贵妃所出的皇六子洛蛟就格外偏爱些; 而洛蛟与皇八子洛夔相交甚厚,前世,凤翎就不止一次听秦天河回来说起,说昭兴帝龙颜大悦。当朝夸赞二人兄友弟恭,当为诸子表率。 凤翎怀疑过,八皇子洛夔才是那个在幕后兴风作浪的人。 不过这一世。洛夔与前世一样,依旧素有贤名。自律而谦和。 洛蛟出事,洛夔甚至在龙颜大怒的昭兴帝面前长跪不起,磕得头破血流,坚持替洛蛟求情,虽然效果恰得其反,洛蛟死罪难逃,洛夔却是仍旧得了有情有意的美名。 这场短暂可笑的谋反事件。将以洛蛟的自尽落幕。 淳贵妃亦被逼自尽。 昭兴帝受此打击,龙体一日不如一日。立储之事,迫在眉睫。 皇权之争,就落在十一子洛潜与皇八子洛夔之间。 前世。凤翎不知洛十一因何险胜,但这一世,凤翎想,既然洛十一自她手中得到自先皇开始就一直在搜寻的隋风秘传,只消暗暗透露一星半点给昭兴帝。必然也是太子之争的有力筹码。 更何况,凤翎听秦显文说起,由洛十一主导彻查的苏阳弊案,与安乐候府脱不了干系。 洛十一回朝在众臣之前不曾言语,手中却很可能掌握了证据。这个时候的洛夔,可能己经失去昭兴帝的信任而不自知罢了。 这个时候洛十一的只字片语,都可能是对洛夔的致命一击。 具体如何,凤翎无从而知。 不过,次年二月,帝亲下诏书并大赦天下、放恩科,立皇十一子洛潜为太子,入主东宫。 皇八子洛夔受封顺庆王,帝着其尽速赴封地顺庆,从此不受传诏,不得返京。 洛十一向昭兴帝请旨,将原位于东城的十一别居改建成神威将军府,赐于箫云。 帝欣然允诺。 三月初,春风乍起,桃蕊初绽,身为太子的洛十一最后一次在别居设宴,替箫云接风洗尘,仅邀请平日相交不错的朋友做陪。 除了凤翎,浅云,秦乐文,慧芩县主亦在其中。 箫蓉也由箫荞陪伴自汝阳而来,说是想参观哥哥的新居。 几月未见,又一直在外奔波,箫云肤色微黑,比原先憔悴了些些,然而桃眼杏腮,仍是掩不住的风华绝代。一见面,就被洛十一好一阵打趣,洛十一暧昧的说着“想你念你”的话就恶心了他半天。 如今的洛十一,单是一身蟒袍金带白玉冠就彰显着身份的与众不同,箫云自然再不能一句“掐死你”将他打发,只得黑着一张脸,将他的话置若罔闻。 直到箫云面若黑炭,无法强忍欲拂手而去的时候,洛十一才止声收笑,亲手替他斟了杯酒,敛笑正色,说了句“辛苦。” 箫云这才面色稍缓,举杯一饮而尽。 席间都是年轻男女,一人一台摆的矮桌,席地而坐,中间行歌舞。 气氛轻松,乐也融融。 酒至微醺,洛十一掷了酒盅,起身笑向箫云,“走,阿云,我带你逛逛府邸,瞧瞧哪儿要改,明儿可都是你的了!” 箫云点头起身。 众人之中正想有人跟着起哄,洛十一却是微微摇晃身体,双手下压,带着些醉意,“大家继续,继续喝酒赏舞!这是本王与阿云的私谊,稍去便回,稍去便回……啊,” 洛十一似突然想起什么,带着些深意看向凤翎,“将军府哟,怎么少得了阿凤,阿凤一起,”又向秦乐文招手,“阿文……也来!” 微微红着脸,凤翎还是恭顺的应了一声,跟在秦乐文身后起身,离席。 此时箫蓉正笑声妍妍的正与浅云说着话儿,似是无意间就将她绊住。 凤翎回望一眼,席间歌舞正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凤翎加快脚步与秦乐文一起跟在箫云的身后出了大厅。 洛十一如此,怕是有话要问她,或是关于她献上的那副图;同时,凤翎也对箫云此番是否有收获十分好奇。 一出宴客大厅,平地蓦地一阵风起,洛十一似是打了一个寒战,跟着加快了步伐。 箫云转眸看了凤翎一眼,让她稍安。 行至栖霞苑,洛十一只一个眼神,侍卫们便在门前自觉止步不前,守住园门。 箫云冲秦乐文微微颌首,示意二人跟上。 入了栖霞苑,洛十一脚步轻盈,没有半点儿醉态。 入内室之前,洛十一似是无意间在壁上摸了一下,凤翎就听得里面“格格”轻响,就猜想大约是内室里暗藏什么机关。 洛十一大步入内,待凤翎与秦乐文跟在箫云身后进入内室,见得内室早被一分为二,地面中间现出半截螺旋型的阶梯,沿阶梯而下,里面灯火通明。 果然是间暗室。 凤翎与常乐文交换了一眼讶异的眼神,不过,谁也没有多问。 洛十一率先走下阶梯入了暗室。 箫云回脸冲凤翎轻轻点头,跟着洛十一进入。 秦乐文扶着凤翎紧跟其后下了暗室。 待凤翎和秦乐文完全走下阶梯,不知洛十一这时又往哪里触动了一下什么机关,阶梯竟然开始“嗒嗒”的往一侧回收,同时头顶上两片木板向中推移,不过眨眼的工夫,竟完全合成了一块,如天花板一般。 令人完全感觉不到此时正在地底下。 凤翎早猜想洛十一内室之中必有密室,不过却没料想精妙到如此程度,仰着头,脸上一片讶异之色。 秦乐文更是发出一声惊叹,“哇!” 箫云却是跟着洛十一往正中的大桌前坐下,面色不改,显然是见怪不怪的了。 待秦乐文与凤翎惊讶过后,洛十一才伸掌往桌前比了比,“没有外人,不用拘礼,坐。” 秦乐文与凤翎还是依礼谢过后坐下。 箫云摊开摆在桌前的大图,以金狮镇纸镇住两角。 凤翎瞥了一眼,正是她献给洛十一的那张。 “阿云,你且说说收获。”洛十一脸上没有半点笑意,前所未有的严肃。 “之前料想,这图最大的可疑之处,是这儿,”箫云的食指顺着图中灰色炭笔勾勒的线条描了一圈,最后落在中心蓝色地带,“这里是片海,因为海水色碧如玉,与别处不同,当地居民管这片海域叫做青海,曾是仲夷旧属,” “这儿,”箫云的指尖在海中山形地带轻轻点点,“是座小岛,仲夷时期,曾被称做青衣,如今是孤岛。” 箫云的指尖在岛边环了一圈,又道,“关于青衣,如今当地知道的人己经不多,我打听许久才大约得知,说青衣附近海域确实曾经盛产青鱼。仲夷灭国之后,青鱼却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何意?” 凤翎察觉到箫云的说法与之前的出入。 之前箫云说过,青衣的没落缘于大吕人不喜海食,更不食腥味较重的青鱼,可若仅因为如此,就不该用“不知所踪”来解释。 “不知所踪。”箫云重复了一遍,点头,“据说曾经一夜之间,青鱼成群的青衣海域,竟然一只青鱼也捕捞不着。是以当地有个传说,说仲夷王乃青鱼王托生,仲夷王死,随即将青鱼全部召走。” 洛十一抚颌沉吟,“鬼怪之说不可信。” 箫云没有接话,接着说道,“我悄悄往当地雇了三条渔船,在青衣附近不眠不休的打捞五日,收获甚丰,却果真一条青鱼也没有。” “青鱼?”洛十一两指掐颌,食指在颊间轻轻敲打,微微拧了眉,“那种鱼……我吃过,身长,头尖,味儿腥苦,实在不是美味。怎么就这么稀罕?” 箫云不置可否,“据说青海当地,青鱼己经绝迹,一条能值千金。” 洛十一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目光转向凤翎,“阿凤,你怎么看?” 第二九七章 秦乐文的记忆 洛十一别有深意地打量着凤翎。 这还是他第一次正面向凤翎询问意见,问题简单,凤翎却并不好回答。 说一概不知?显得矫情不可信。隋风既然将隐藏的秘密交到她的手上,怎么可能不在她身边留下痕迹?这样回答,反倒有隐瞒的嫌疑; 知无不言?恐将自己卷入更深的风波之中。 心头转了一圈,凤翎决定就事论事,实话实说。 盯着地图瞧了一会儿,回道,“回殿下,凤翎愚顿,见识也浅,虽然研究过此图多次,其实并不能发现其所以然来。不过,凤翎也曾想过,” 凤翎轻指图中小岛,“这儿的色泽图形,稍显突兀,很可能就是藏着什么东西的地方,”带着疑问看向箫云,“不过,既然世子爷曾雇渔船在附近海域捕鱼,有没有往青衣岛一探呢?可探出什么来?” 答了等于没答,将问题丢还给箫云。 箫云说的,让她尽量撇开关系,装无知就好。 洛十一的目光转向箫云。 “不曾。”箫云摇头,伸指往图纸上滑了一圈,“渔船在这儿一带,离岛不算太远,我原打算是上岛去瞧瞧。不过,最终却不能成行。” 洛十一轻轻点头,并不问话,目光又转回了凤翎脸上。 显然,箫云回京,怕是己经将经过说于他知道。 这时候洛十一当着凤翎的面儿再问起,不过是想推测二人对他是否有所隐瞒罢了。 凤翎的目光在图上转了一圈。 这张图所标比例尺极为精密,与别不同;若不是她的指引,箫云不可能知道图中标示具体所指,更不可能如此顺利的寻到青衣所在。 这一点,洛十一一定知道,凤翎自然也不能隐瞒。认真的往图上研究了一会儿,道,“这儿。”指向箫云所指之处,小声计算了一会儿。“一点钟方向……三分之一海里……,” 抬眸看向箫云,“凤翎大致估计了一下,世子爷所在,离青衣岛不过千余尺距离,虽然不近,但世子爷既然去了一趟。怎的不再辛苦一些,上岛一探?莫非……此岛有蹊跷?” 箫云向来艺高人胆大,既然出了海,最终目标只能是青衣。不该没有上岛。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上岛中途生变,阻碍了进程。 此问确实是凤翎的心头疑问,亦证明她与箫云不曾私相授受,也 果然,洛十一的眼角上扬。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看向凤翎的目光里探究就少了些许,向箫云点头,“都是自己人,阿云但说无妨。” 箫云这才接着往下说。“出海之时,当地渔民说,不知何时起,渔船就不能近岛,更无人能登青衣。出海之后,我的渔船最近的,也只是到这儿。别提千尺,再一步都前行不了。试了几日,我最终只得放弃。” “为何?”凤翎大奇。 箫云的脸上也现出迷惑之色,摇头,“很难讲。似是……有什么力量将渔船往外推,不让人近。无论怎么努力,渔船只能在原地转圈。当地人则以为此岛有神明,亦不敢冒犯泅水强登,怕惹怒神明招杀生之祸。” 凤翎不觉微蹙了眉,看向洛十一,“神明之说,不可信。不过,不可上岛,咱们要如何知道岛中所藏?” 洛十一耸耸肩,转而看箫云。 箫云沉默。 他答应过要替洛十一寻找“龙脉”的真相,这是与洛十一交易换来凤翎母女兄长的太平。却没想到就这样被秘密拒之千里,他也是一筹莫展。 若是不能找到,只恐洛十一最后一搏,便又会落在凤翎身上。 箫云的脸色跟着沉了几分。 一直听得莫名,不曾吭气的秦乐文却在这时犹豫着说了一句,“青鱼?我……小时好像听……外公……说起过。” 洛十一这时猛地转脸,吓得秦乐文直摆手,语不成句,“我只是……突然想起来,觉得这鱼听着耳熟,随口一说,殿下勿……” “外公说了什么?”洛十一声音发紧,打断他的话。 凤翎曾说过,“隋风”是她无意间挖出的秘密,恐滋事重大,连累家人,一直不敢给家人知道。 洛十一也试探过多次,秦乐文也似乎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外公是叱诧一时的人物。 所以这时,洛十一问他的仍是“外公”而不是“隋风”。 秦乐文却是现出了迷惑,伸手往头上一阵猛挠,“也没什么……很小的事情,也记不得真切。” “尽力想,说来听听,你小时如何……我想知道,关于外公的一切!”洛十一的话变得急切。 他倒是忽略了,凤翎生时隋风死,对隋风没有半点印像。而作为哥哥,秦乐文却很可能有着关于隋风的记忆,直接接触的记忆。 秦乐文其实是知道隋风的,不过听着凤翎的话,一直小心翼翼的隐藏着罢了。 这时他也感觉到小时的记忆可能与此有关,敛神,很仔细的想了半晌,才将慢慢儿的将记忆描绘出来,“也没什么太多记忆……外公极少出门……我那时还不到三岁呢,我记得清楚,是因为过几日凤丫就出生了。” 也就是外公隋风去世前不久,凤翎心中暗道。 秦乐文接着絮絮叨叨。 外公孤僻。 外公只守着外婆。 外公不说话,不出门。 等等,等等。 秦乐文说了半天,没有一点儿有价值的记忆,听得洛十一十分失望,复沉下脸去。 秦乐文说得这些,他都是知道的,和凤翎所说如出一辙。 秦显文也只记得这样。 可见这家兄妹所言并不假。 隋风,除了陪伴逝去的仲夷公主,就不曾亲近过别人,对自己的家人也一样,所以留下的线索极少极少。 “青鱼呢?”箫云问,洛十一才又微抬了脸,看向秦乐文。 “哦,青鱼,”秦乐文忙止住之前的话头,点头回道,“只那一次……我记得些些,”秦乐文又仔细想了想,才道,“那次我贪玩,跟着隔壁的哥哥后面去了南山,见得外公在屋外宰鱼,我瞧着嘴馋,大着胆凑上去问了几句。” 我问外公,“这是什么鱼啊,看着好怪。” “外公那日出奇的和蔼,看了我一眼,答,青鱼,还说外婆最喜欢吃,可惜不易得。” “我记得那鱼不大,”秦乐文伸手比了比,“这么大,身体长,还胖乎乎的,泛着青,头却又扁又尖,长得怪模怪样。” “外公见我好奇,那日大约心情也好,便握着刀,将鱼杀开来,这是心啊那是肝啊,肠子啊,一样一样指给我瞧,瞧得我直泛呕,没了一点儿想吃的心思……” 听得洛十一目光又要沉下去的时候,终于听到一句有用的话:“外公用小刀将青鱼的扁嘴挑开,就这样一划拉,” 秦乐文做了个划刀的动作,“那鱼头破开,外公将鱼头掰平翻过来,伸指挖出一块鱼骨来给我瞧,这么大,” 秦乐文圈起右手食指与拇指,比了个黄豆大小给洛十一看,“圆圆的,还滴着血,外公说,这块骨,是青鱼与众不同的地方。” “是什么,快说。”洛十一声音陡然一紧。 他在宫里食用的青鱼,都是宰杀干净,剔过鱼刺的,并不知道鱼脑之中会有特别的东西。 这件事,凤翎也是第一次听说。 “哦哦,”秦乐文忙点头,“外公说,别看青鱼脑小,却是一种极为聪明的鱼类。脑中的这块骨,能发出一种叫……叫……什么波的东西……” 秦乐文在这儿忽然哽住了,想不起外公说的名称,不好意思的挠头,“那是我小……” “叫什么不管,”洛十一摆手,“有什么用处?” 秦乐文放弃了苦思,点头,“外公说了一串奇怪的名字,我只记得他说,有了这块骨,青鱼就像咱们人一样,能互通消息,躲避危险,结伴而行!” 洛十一慢慢的坐直了身子,“还有呢?” “没了,”秦乐文摇头,“听他说了半天,到最后,外公也没给我喝一口鱼汤,我当时心里还怨了他半天,所以才记得深刻。” 洛十一看一眼箫云,以右肘撑在桌面上,食指挡在唇边,有一下没一下的咬着,似是沉吟。半晌,才放了手臂,问箫云,“你怎么看?” “青鱼有古怪。不过我想不出……”箫云拧眉如墨。 “确实。”洛十一轻轻点头,看向凤翎,问,“阿凤,你说呢?” 秦乐文的记忆不清不楚,凤翎心头也是迷惑不解,摇摇头,目光无意间落在自己指间的戒指之上。密室之内烛光微黄,让戒指口尾相衔的凤翎处居然流动起黄灿灿的,如金子一般的光芒。 流光溢彩,煞是漂亮。 凤翎心头一动。 洛十一敏锐的觉察到她一瞬间的晃神,声音微扬,“怎么,阿凤有何想法?” “不是什么想法,”凤翎将心头那点悸动压下去,答道,“回殿下,凤翎只是在想,所有的这些疑惑,恰恰证明了一点,青衣岛确实是个神秘的所在。虽然咱们一时不能破解,但是只朝这儿想,总比大海捞针容易得多。” 洛十一微微一怔,继而挑眉扬笑,“也是。” 第二九八章 发现 洛十一再将前因后果拼凑一番,找不到更新的进展;算算时辰,几人关在密室也一柱香的工夫。 洛十一掷了图上一角,站起身,笑向箫云,“就这样吧,一事不劳二主,未完之事,还是有劳阿云。” 箫云很干脆的应了一声“好,”便跟着起身将图原样卷了回去,抓过桌边放着的一个崭新的羊皮套,小心的将图纸放入,整理齐后平放于桌上。 洛十一伸手往自己站的方向拨了拨,再拍拍,抬眼向凤翎道,“阿凤若是现想起什么,记得随时和我说。”说着,洛十一自腰间摸出一块方形纯金挂着红穗儿的腰牌来,托在掌中递给凤翎,“这是我为阿凤备的,有了它,只要你想,随时都可入宫,” 凤翎想推,“若是有事,凤翎可以……” 洛十一却是不由分说的塞入她的手中,又瞟一眼箫云,这才不情不愿的说一句,“这可是看在浅云的份儿上。阿凤……不想入宫探浅云么?” 凤翎来不及答话,箫云却是伸手一把将她手里的腰牌夺过,递回给洛十一,“我带她进宫!这腰牌,还是请殿下收回。” “你这个……”洛十一咬牙瞪目,并不伸手去接,转眼看向凤翎,还是将咒骂的话咽了回去。 凤翎别开目光。 箫云托着金牌往洛十一的方向更近了些,道,“四月将近,阿凤不会有时间进宫,也不合规矩;”目光落在洛十一面前的羊皮卷轴上,箫云又道,“我也不能分心。” 什么叫四月将近?什么叫不能分心! 这是在威胁他不要打凤翎的主意呢! 洛十一暗自咬牙,心里将箫云千刀万剐了一百遍,表面上却只是僵持一瞬。便伸手自箫云手中抓过腰牌,塞回自己怀中,又故作轻松的“哈哈”一笑。道,“回头浅云问起。可不关我的事!我只能往你这冰疙瘩身上推。浅云的脾气……你自个儿看着办!” 箫云微一颌首,“改日,我定携阿凤入宫请罪。” 说得凤翎好像己经是他的妻。 洛十一差点一口血喷在他的脸上,再看凤翎,她却只是眼观鼻,鼻观心,面色如常。充耳不闻似的,洛十一心头又是一阵不快,不由“呵呵”冷笑,不阴不阳的道。“这就心急了,不是还有些时日么?谁能保证不发生点儿什么变化!” 再争下去就没意思了。 “殿下放心,凤翎自会细想,”凤翎忙转眸笑着要圆场,“殿下。还是快回去吧!让宾客久等,殿下可要担上怠慢的名声了!” “阿凤说的是!”洛十一冲箫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故意挑衅似的提高声音,“殿下这两个字,从阿凤嘴里说出来。恁地那么好听!” 箫云不再驳嘴,洛十一这才像赢了场大仗似的,打开机关,昂首阔步的带头出了密室。 一出栖霞苑,洛十一立时换了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 宴客厅欢声笑语,歌舞正酣。 洛十一说笑几声,又抱拳说了几句怠慢之类的客套话,不失时机的抓着箫云调笑一番,撩得箫云黑头黑脸,他这才回座很自然地又融入了宴会之中。 凤翎也跟着坐回席上,浅云此时正和箫蓉言笑晏晏,相谈甚欢。 浅云的心情似乎特别的好。 见凤翎回来,浅云便从箫蓉的身边挪回来,凑到她耳边,往对面慧芩县主站着的地方努努嘴, “我真服了他俩了,针鼻儿大小的事也能拌嘴……瞧!” 凤翎这才发现,秦乐文被慧芩县主拦在了座位前面,两个正不知争论着什么。 “怎么了,这是?我去瞧瞧,”凤翎正想起身去劝,被浅云拉住。 浅云笑得神秘,“甭理!你不在的时候,我瞧慧芩魂不守舍的……” “你是说……”凤翎坐回身,狐疑的看着浅云,话只说了半截。 浅云冲她霎眼笑,凤翎又转脸去瞧秦乐文。 秦乐文一脸无奈的带着一婢女出了厅门,不一会儿,婢女先搂了满怀的花枝进来,捧着往慧芩县主面前。 秦乐文回位,人还没有坐定,慧芩县主又着人过去吩咐了几句什么;秦乐文只得起身,出去一会儿就抱了个大瓷瓶回来,放在慧芩县主身后。 慧芩县主显然对秦乐文捧回来的白瓷瓶不太满意,叫住秦乐文又叨叨几句。正当秦乐文万般不愿的要转身的时候,慧芩县主却又冲他摆手,亲自捧了花插上。 看得凤翎目瞪口呆。 慧芩县主这是与瞧上秦乐文了?她居然从没发觉! “什么时候的事儿?”凤翎侧过脸去,小声问浅云。 “长公主府啊!”浅云浅笑,“之后我就觉得她不对劲儿,进宫瞧我,三句不离二哥,慧芩县主率直可爱,什么事儿都写在脸上……挺好的事儿哪,对吧?回去告诉娘,不用操心二哥了。” 凤翎微微沉吟。 慧芩县主,是秦乐文前世不曾有过的缘份。 好事倒是好事,只是怕高攀了。 凤翎心头不免担心,还是浅云知道她的心思,凑近她耳边小声安慰她,“放心吧,我向浅云打听过。长公主心疼慧芩,只想替她找个可心的人。许给谁家都怕别人不真心待她,又舍不得放出京。咱们有三婶这层关系在里面,慧芩要真来咱家,谁还不把她当佛爷供着哪?” “说什么佛爷!”凤翎佯作生气的撇她一眼,“我要真把你的话跟娘说了,娘还不骂我口没遮拦?” “谁让你说这个!”浅云坐直身子吐舌笑,“我不是想让娘安心么?” “想让娘安心,”凤翎将目光从秦乐文身上收回来,佯作欣赏歌舞,只微微侧脸向浅云,压低声音,“你的事儿又如何了?你身子好了,娘娘的赐婚并不见动静啊,可是有了变数?” 浅云今儿心情奇好,必与此有关,还有洛十一前番的话…… 凤翎转脸看向浅云。 之前人多,一直没机会询问。 果然一提起这话,浅云的脸上有着淡淡的喜悦,“哦”了一声,转一眼周围,答道,“大约是有变数……回头我找机会跟你详说。” 凤翎点头,没有再问。 有变数就好。 说明隋风留下的预言仍有其可行信。 午宴过后,洛十一说宫中有事,没有再安排别的节目,和众人稍聊了一会儿便散了。 第二日,箫云过尚书府拜候,果然给甘氏捎回了许多礼物,有各地特产小吃,丝绸布匹,还有一些小玩艺儿,将两个大楠木箱子装得满满的。 还捎回了秦天河的信。 最后抬上来沉沉的一大箱子,说是怕凤翎闺中寂寞,特意搜罗来的趣味玩艺儿,供她打发时间。 箫云还难得留下来,陪甘氏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讲各地的民俗给她听,逗得甘氏笑声不断。 待箫云起身告辞,甘氏心里对这个准女婿的满意程度己经上升到了神的高度。 等箫云一走,甘氏迫不及待的就让人抬了大箱子给凤翎送去,又让凤翎听她唠了半个时辰的箫云。 好容易劝走了甘氏,凤翎忙遣走下人,让琥珀在门口守着,自己在内室打开箫云送来的箱子。 箱子上层,确实横七竖八的堆着许多小玩艺儿,中间整齐地码着一匹匹上等丝绸。 凤翎有些急切的将这些东西全部扔在地上。 最下面,现出了那个布满红绣的铁皮箱子。 凤翎的脸上不由现出些许喜色。打开来,里面静静地躺着大半箱子书和图纸,最上面的,是那张弓弩图。 她离开秦家村时,亲手装的。 凤翎盘腿坐于地上,一样一样儿的翻开来瞧。 发现这些东西似乎还在昨日;外公屋里的种种依旧历历在目。 这时再看这些,又是别有一番心境。 也不知这样坐了多久,看了多久,直到琳琅进来传甘氏的话,请她去屋里用晚饭。 凤翎站起身,才发现脚己经麻得站都站不起来。 琥珀慌忙伸手搀她,又是揉又是捏了老半天,腿才缓过阵儿来。 在甘氏屋里胡乱的拨几口饭,凤翎便回了屋子,带着琳琅开始收拾。 别的东西,任琳琅怎么收了分了,凤翎不管;只有那箱子书稿,她亲自一本一本的往里收,不让别人碰。 才放进两本,凤翎忽然目光一滞。 很快地将放进的书拿出来,取过油灯,往箱里凑近细瞧。 这一瞧,凤翎又是一阵心头大骇。 竟不是一般的铁皮箱子! 箱子外表看去与一般箱子无异,甚至做工很粗糙,外面迹绣迹斑斑,丝毫不起眼。可当灯光将箱子内部照得一览无疑的时候,凤翎发现,箱子里面纵横交错,竟不是一整块,让这箱子看上去不像是铁皮铸成的,倒像是竹篾编织的一般。 以前她从来没有注意过! 伸手去摸,冰冰凉凉,手感粗糙,甚至能摸出一点一点的绣斑。 是铁的没错。 而且凹凹凸凸,纹路清晰,这些纵横也不像是画在上面的。 凤翎不觉蹙起了眉,外公为什么要这么费事的做个箱子? 将灯探得更近些,铁皮上的这些纹路或横或直,交织成网,看似杂乱无章,可是隐隐的却又透着说不出的神秘。 第二九九章 不知所谓 一整个晚上,凤翎都在翻来倒去的捣弄这个铁皮箱子,居然没有一点儿收获。 一丁点儿都没有。 这让凤翎怀疑,这看似奇怪的铁皮箱子会不是只是外公的故弄玄虚? 凤翎十分泄气地瘫坐在地上。 无论怎么想她也想不通,外公为何时弄这样的玄虚?有何意义? 夜里琳琅来催了凤翎好多次让她上床歇息,都被她自动屏蔽而过。 琳琅不敢勉强,只好也坐在一旁守着,随时来替她换油灯。 这时琳琅见凤翎终于对那箱子撒了手,忙站起来又去劝她。 “我的好小姐,快点歇吧,您瞧瞧这都什么时辰了,再不睡……”琳琅一边劝,见凤翎还盯着箱子,一副没往耳里听的模样,琳琅伸手去拉凤翎身前的铁皮箱子,“奴婢替您好好收着,您歇阵儿……” 凤翎摇头,伸手去拉箱子角,“别,我就不信了……” 凤翎这一拉,琳琅下意识的就松了箱子。 就听得铁箱突然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吓得琳琅蹲身紧张的往铁皮箱里瞧,生怕是自己不小心弄坏了小姐的宝贝疙瘩。 似乎没有什么异处。 “还好,还好,”琳琅一手拍自己的胸口,舒了口气,“吓得我……” “琳琅!”凤翎却忽然惊叫一声。 吓得琳琅一个颤栗,莫名地问,“怎么了。小姐?” “瞧,快瞧!”指着箱里,凤翎兴奋的两眼放光。 琳琅瞧瞧箱里,又瞧瞧凤翎,更加莫名,“瞧什么,怎么了?” 琳琅不曾仔细瞧过这箱子,是以这一眼交没有发觉箱子的异处。凤翎却是将箱子盘弄了整晚的。一点点儿变化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箱子右方离箱角约两指的地方,分明有一根垂直于箱底的纵条突了出来。 凤翎伸手去摸,这根纵条微高于周围,这是之前没有的。 真的有变化! 一个晚上,都是她一人在拨弄这个箱子,不过刚才和琳琅一人一边的拉了一下,难道…… 凤翎兴奋的去拽琳琅的手。“来,拉,琳琅,像刚才那样,你拉这边,我拉这边。咱们试试!” 琳琅虽然不明白凤翎的用意,不过她并没有多问。还是顺从的抓住刚才拉的箱盖一角,往自己的身后用力。 凤翎则抓住箱体一角,往另一方向用力。 两人拉着箱子往相反的方向拔。 可是直到拉得两人手脚发软,箱子却再没有反应。 当两人再支持不住泄了力的时候,箱子却又是一声轻微的“嗒!” 凤翎扔了箱子就去抓油灯,再将油灯伸进箱里,凑身去瞧。 这回琳琅也发现了,箱底一处横条也同样突出了少许。 比刚才那根纵条突出得更多,更明显些。 琳琅不敢相信的伸手摸了摸,看着凤翎愕然。“这个……” “对吧,对吧!我就知道!”凤翎再忍不住心头的兴奋,喜笑颜开,也来了力气,“再拉,琳琅,记着,像刚才这样。一拉,一放!试试,一起拉,再一起放!听我喊。” “哦。哦,”琳琅这回也兴奋起来,抓起箱角,紧盯着凤翎,等她发号施令。 凤翎抓起箱子,“一,二,三,拉!” “放!” 果然,箱子一声“嗒”响。 放了箱子再瞧,这回,箱底,一左一右,突出了两条。 箱体与箱盖连结处都出现了几丝错位。 变化比初时明显得多。 开始琳琅还对这箱子将信将疑,这时惊得瞪眼,半天合不拢嘴。 凤翎推她,“再来,再来!” 琳琅又去抓箱盖,凤翎抓箱体,同样反方向拉。 凤翎发号施令。 “拉!” “放” “嗒!” “再拉!” “再放!” “嗒,嗒!” …… 到后来,两人每拉放一次,箱体都会发出嗒嗒声,有时是一声,有时是两声,也有时是三声,四声。 次数不同,长短有异。 铁皮箱里的变化越来越明显。 虽然此时箱子里的这些弹出来的,横竖纵横的铁条暂时还看不出形状,但很明显的,隋风是把什么东西嵌在了这个铁皮箱子里。 等琳琅手中的箱盖与凤翎手中的箱体完全错开,成一字形的位置、再也拉不动的时候,凤翎和琳琅调换了个角度,反方向再推回去。 这回有了经验,一推一放。 铁皮箱随之慢慢恢复了原状,箱体里藏着的东西显露得越来越多。 这时候,己经隐约可以看出,这是两个以纵横编织了互相交错,一高一低的两个长方形箱体。 待凤翎和琳琅好容易将这个铁皮箱子恢复到最初状态时,箱里的这两个正方体己经上升到半个箱体的高度,一半突出于箱外,大小略小于铁皮箱。 可除以之外,并不像凤翎所想,里面藏着什么。 就是两个交错成网的长方体,还是镂空的,一眼便可望穿。 什么也没有。 凤翎甚至和琳琅一起,仔细检查了所有的铁片,铁片上除了斑斑锈迹,什么也没有。 然后研究了大半天的锈迹:没有规律,不成形状。 凤翎和琳琅面面相觑。 或许可以取出来? 凤翎伸出两手各两指,小心翼翼的捏住铁皮框最上面两角,向上轻拉,一边左右轻摇,果然有些松动。凤翎心头一喜,正要再拉的时候,就听得“叮叮叮”的声响。 原本只是纵横的铁条居然自动弹开。力道很大,打得她手指直发疼。 凤翎吓得缩手。 接着铁片们互相撞击,相扣,“叮叮叮,嗒嗒嗒”的声音不绝于耳。 然后凤翎和琳琅一同见证了奇迹的发生。 两个原来大小相若的长方形,镂空的盒子,不消半刻的时间,居然自动旋转尔后互相撞击扣合。也不知是怎么从铁箱中脱落出来,最后变成一个完全密合的,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尖锥形物体。 重量应该还不轻。 因为这个尖锥形物体最后从铁箱半身处掉落,撞到铁箱底部,发出“当”的声音,在箱体中回响了许久。 这个尖锥体最后停在了铁箱的正中间。 凤翎和琳琅皆呆若木鸡。 “这个……”琳琅指指铁箱中间的尖锥体,愣愣的问。“这是什么?” 凤翎微努了嘴,轻轻摇头,伸手去拿箱中的东西。 为了怕再有什么变化打疼她的手指,拿起它之前,凤翎还特意先用手指戳了戳,立刻又收回来。 尖锥体没有反应。 凤翎这才敢两手伸进箱时去,将东西捧出来细瞧。 琳琅也好奇的凑过脸来与她一起看。 也就是个山形的尖锥。除了很明显的看出是由一指宽的铁片互相咬合相扣而成之外,这个尖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特别之处。 “这是什么?”琳琅伸指摸摸凤翎手中的尖锥体,又问了一遍。 凤翎仍旧摇头,她愈发迷惑了。 翻来覆去几遍,她实在瞧不出这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知道是拿来做什么用的。 放了尖锥体,凤翎去翻那堆书和图纸,琳琅也帮着找。 没有。 没有! 隋风没有在任何地方提到此物。 直到天色发白,两人翻完了最后一张图纸,仍是一物无获。 放了书。不知怎的,凤翎的脑中忽然跳出“龙脉”两个字。 存在于世的痕迹同样被隋风抹得干干净净的,只有龙脉。 和隋风相关,似乎存在过,却没有人能真正说出个所以然来。 也只有龙脉。 凤翎再次狐疑的捧起这个沉甸甸的尖锥形物体,颠来倒去的看了几遍。 拨,拉,甚至拿起来摔过。这个尖锥体岿然不动。 最终凤翎全身又酸又疼,只好放弃。 琳琅替她将地上的书稿、铁箱仍收了,尖锥体物件也特别找个锦盒装了收在柜里。 凤翎原打算就往床上歪一会儿,谁知一觉睡到正午。弄得甘氏以为她身子不舒服,还来屋里瞧她,琳琅这才把她喊醒。 往甘氏屋里吃过午饭,凤翎回屋和琳琅一起又闷头捣弄了一下午。 仍是没有结果。 等晚上秦显文回来,凤翎捧了锦盒去找秦显文。 秦显文也是第一次见这个东西。 他往凤翎屋里瞧过那个铁箱,又将那个尖锥体借去研究了好几日。 结果还是一样。 对着桌上摆着的,黑中泛红,看着一点儿也不起眼的小东西,兄妹俩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哥,你想这会是个什么玩意儿?”凤翎无奈的问。 秦显文摇头,犹豫着答,“我听师尊说过,外公精于布阵之法,这……会不会是个……”秦显文伸指将桌上的尖锥体戳得在桌上滑了几下,拧眉看凤翎,“你想,会不会是外公在传授个什么阵法?” 凤翎蹙紧眉心,摇摇头,“不像。” 秦显文盯着桌上的小东西看了半晌,点头同意凤翎的观点。 “确实。” 墨方说过,隋风所精阵法,分为天雷,地惊两类,在《地经》之中亦有详细记载。 墨水强调,隋风的阵法,无论怎么变幻都好,皆以声势浩大,气势恢宏见长。 所谓万变不离其宗。 隋风实在没有必要制造出这个个精致小巧的东西来诠释他的阵法。 凤翎伸手拨过这个尖锥体,调弄了几个方向来看,又问秦显文,“哥,你说……会不会,是个什么机关?解开了,里面藏着东西?” 有可能。 秦显文情不自禁的点头。 这样藏东西,像隋风的风格。 第三百章 添箱 依照隋风一直以来给她带来的思路来分析,凤翎认为,这个锥体很可能是某种东西或某个地点的指引,就像她的项圈和戒指;看形状,也有可能是某个地方的钥匙,就像箫云的墨剑,启天相或者什么别的用途。 凤翎的目光再一次落在静立在案上、灰哑暗涩,半点不起眼的这个小东西上,见它顶上尖尖的,就像一座小山。 她的心里有种强烈的感觉,所有的秘密都在海中央的那个青衣岛上,而且这秘密己经朝她一步步走来,越来越近。 就像迎面走来婀娜窈窕的绝世美人,面前的薄纱迎风而舞,容颜似现非现,昭然若揭的时候给人的感觉。 紧张而又兴奋。 秦显文又重新将尖锥体拿起来盘弄,与凤翎相比,他的兴趣则更集中于怎么将这个尖锥体打开。 按照常识,有来有往,能合必能开。 这个尖锥体的四个角处,都有互相接缝的痕迹,让秦显文更加坚信这一点:这个尖锥体能打开,只不过他不得其法罢了。 就像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盘弄的鲁公锁,大小形状各异,若是不得其窍门,一般人盘弄一年半载也未必能打得开来。 这个尖锥,显然比鲁公锁更加精巧。 凤翎心里反倒平复下来,见秦显文依旧兴致勃勃的研究这个锥体,就提议就将这个锥体留在显文屋里。 秦显文点头,“给我五日,我拿去还你。” 一直以来秦显文都认为,外公将这些东西都留给凤翎,必然有其深沉的用意,是以他虽然高兴,却并没有要据为己有的想法。 而五日之后。见秦显文愁眉苦脸的把东西送回来,凤翎就知道事情并没有进展,也就笑笑收了。让琳琅仍拿锦盒装了收在柜中。 之后尚书府很是热闹忙碌了一阵子,凤翎再也无瑕顾及此事。 殿试放榜。秦守文二甲一百二十八名,同进士出身,比前世的成绩差了十万八千里,凤翎和甘氏却都十分满足。 平淡才是真实。 尚书府宴客,凤翎这才想起三叔秦天海。 秦天海与齐氏在漾澜河边的妆粉铺子越做越大,人也请得多,资金转得过来的时候。秦天海就在别处盘了家铺面,做起了木器行,他手艺精脑子活,人也老实。名气传出去,这两年生意也越做越好。 齐氏兼职长公主的侍妆女官,夫妻俩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加上秦天河之前替秦天海谋了个小官,秦天海不愿去,导致秦天河一见着秦天海夫妻二人就跟见仇人似的没个好脸。这两年秦天海往尚书府来往也就少了。 齐氏还好,总惦着凤翎,有空还来走动,秦天海则除了有时带礼来向李氏问安,基本不来往尚书府。 秦守文高中。秦天海来赴宴时就一并带来了给凤翎添箱的东西。 这一天甘氏忙,也没空整理,谢过秦天海就让人抬了先放前院自己院里。 凤翎只见着六个大红崭新的雕花楠木箱子和一挑紫檀妆台。 凤翎溜了一眼妆台便喜欢上了。 缠枝海棠花形,精雕细琢的,台上还有一尺来高的雕花栏杆,扇形屏风,中置铜镜,又有别样味道。 不知箱里还放的什么? 第二日甘氏让人抬了箱子来凤翎院里,李嬷嬷亲自在前领着,一边嘴里还不时提醒挑箱子的婆子, “小心着了……哎,哎,别撞着……哎,轻点儿轻点儿。” 甘氏和翠英一起进来的,一手抱着安儿,眼睛还在箱子上,一脸紧张的模样。 凤翎看得好笑,从甘氏手里接过安儿,亲了一大口,朝李嬷嬷和琳琅正在指挥着往厢房里抬的箱子努了努嘴,问甘氏,“三叔这是送什么宝贝来了?给娘紧张的,不是送了什么价值连城的古董来了吧?娘财迷了啊!” “你这丫头!”甘氏佯怒白了她一眼,“就要出阁的人了,还这么口没遮拦的!得好好改改!” “是,我改,改!”凤翎抱着秦安,嘴上应着,却还是笑着往厢房里撇眼,问,“娘,三叔究竟送啥宝贝来了,别藏着,给我也瞧一眼呗!” “没正经的丫头,给你的东西,娘藏着做什么?”甘氏有些无奈地责骂凤翎,扬起掌来,落在她脸上变成了疼爱的抚摸,甘氏又忽然红了眼圈,“嫁去候府,可比不得在娘跟前,得好好侍候公婆,不该说的不要说,讨人喜欢才好。” 这些日子,只要一想起凤翎就要离开自己身边,甘氏就得好一阵落泪。 翠英忙劝,“娘,汝阳也不远,来回方便,京里还有将军府,世子爷总会带凤丫回来住住,以后能常见的。” 凤翎也有些心酸,但又怕惹得甘氏落泪,忙挽住甘氏,顽皮的笑,“走吧,娘,瞧,安儿也急着想瞧呢!” 甘氏这才笑了,一齐往厢房里去。 凤翎和秦守文的好日子隔得太近,甘氏怕来不及准备,就将凤翎的陪嫁里体积较小的先整理出来,一样一样齐整地摞在凤翎院里的空房里。 平日这些屋子都是琳琅管着,凤翎倒真没在意过这些,进屋子的时候真正吓了一跳。 大大小小的箱子三个三个的叠着,将个不小的屋子塞了个满满当当。 秦天海送来的箱子被李嬷嬷指挥着放在左侧靠门的地方。 甘氏就皱眉,“找个别的屋放吧,里面的东西细致,放角落里可别撞坏了。” 琳琅陪着笑来回,“夫人,这院里的屋子只这间空着些了,别间可想塞也塞不进。” 凤翎听得咋舌。 这还没算上她屋里那些喜服绣品,甘氏倒底给她准备了多少陪嫁?真打算十里红妆送她出门啊? “要不……还是抬到库房里先放着?”李嬷嬷试探性的问。 甘氏摆手,“算了算了,抬来抬去更容易撞坏,你们小心着些就是,尤其开门关门的时候。” 琳琅应下。 翠英接过安儿,甘氏牵过凤翎的手,一齐去看秦天海送来的添箱。 李嬷嬷打开箱盖,里面的东西以红绸布包裹着。看形状,凤翎猜想,大约是三叔替她打的妆奁。 李嬷嬷小心翼翼的揭开红绸布,雕花彩凤的妆奁盖子便显露出来,凤翎忍不住“哇”了一声。 一只展翅踏祥云的凤凰浮凸于奁盖之上,凤尾七彩,昂首,形像逼真,雕刻细腻,似乎随时都能振翅高飞似的。 秦安好奇的从翠英身上探腰伸手去摸,翠英忙将她的手抓住,嘱她眼看手勿动。 凤翎怔了怔,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秦天海送给齐氏的那个锦绣妆奁。齐氏到现在还一直用着,虽然旧了也舍不得换。 那是凤翎见过最用心精巧的东西,若不是三叔后来给她看过图纸,她根本也不可能想出那里面的机关制法。 三叔喜欢摸索,捣弄新鲜东西,在机巧方面很有天分。 凤翎还想求着甘氏把妆奁取出来瞧,这时琉璃来回,说三太太来了,又抬了几大箱子来给凤翎添箱,正在前院等着呢。 甘氏忙吩咐李嬷嬷将妆奁仍以红绸布仔细包好,再嘱咐琳琅好生看管,先让翠英带安儿回去歇,自己带着凤翎回了前院。 屋外摆着四个大小一样的黄梨木大箱子和六个红楠木箱子。 甘氏啧啧嘴,向凤翎笑,“你三婶真是疼你” 齐氏正在屋里喝茶,见甘氏进来,忙放了茶盏起身迎,“嫂子。”又冲凤翎笑,“凤丫!” “快坐,快坐,”甘氏拉她的手,两人一起往椅上坐下,甘氏佯作板起脸责备齐氏,“弟妹,可不带这样啊,你这来来回回的,给凤丫送了多少添箱?昨儿个三弟才送来的,我还没来得及谢呢,今儿怎么又送?这得费多少银子?太破费了。” 凤翎向齐氏行礼,齐氏便拉过她的手往自己身边坐着,笑向甘氏,“都是些小玩艺儿,不值当几个钱,”齐氏指指屋外,转脸看向凤翎,笑道,“那是我早年就答应凤丫的,不过更精细了些,材料不易得,制来也费时,这才拖到今日。” “答应凤丫的?”甘氏有些莫名的看看凤翎。 凤翎了然的笑,“多谢三婶。” 齐氏说过,她成亲的时候,要送给她最好的妆粉。 齐氏不答甘氏的话,拉起凤翎的手,道,“走,嫂子,咱们去瞧瞧。” 甘氏跟着起身。 齐氏亲手打开箱盖,里面整整齐齐放着鎏金圆筒盒,染绿,镂花象牙筒,鎏金银盒,雕花玉盒各数件;齐氏向下将箱盖拨开,凤翎这才发现这箱子又与别不同,里面分为三层。 齐氏拉开中间一层,里面盛放各式油盒,粉盒,黛盒。 最下层,清一色放着各色各式穿心盒,单是中间的一款宣窑瓷“祭红”穿心盒,就是价值不菲之物,甚至有的款,凤翎见都不曾见过。 甘氏顺手拿起一个小巧的鎏金飞鸿折枝花银蚌盒,一面錾有交颈飞鸿,鹊鸟,折枝花,石榴花结,一边錾双鸳鸯,配以折枝飞鸿 小东西,价值不小,心思也不少。 甘氏咋舌,“三弟妹,你这……也太精贵了些。” 第三零一章 进展 “金贵什么,才来京我就开始准备,早盼着这一天呢,”齐氏自甘氏手中接过蚌盒,打开来给凤翎瞧,一边道,“这箱里面,都是我最新制好的妆粉,你带着,也不至于到候府事多,一时找不着合适的来用。” 又指指其他的箱子,齐氏一边向凤翎解说,“那两个楠木的,是我制好要给你打赏,当赠仪用的,都是上好的脂粉,还有那边几个箱子里的,” 齐氏放下手里的蚌盒,牵着凤翎来到箱子面前,轻拍,“这是我替你准备要送给候爷夫人和阿蓉的,都是难得一见的上品脂粉,在人前你也绝不会失礼。” 转脸看着凤翎,齐氏的语气里便带上了些许唏嘘,“虽说这是我和你娘盼了许久的好事儿,我这心里啊……还真是……” 齐氏的眼圈微红,有些说不下去,惹得甘氏也跟着抹泪。 凤翎忙一手挽甘氏,一手挽齐氏,一齐转身回屋,一边笑道,“娘,三婶,从汝阳到京里一日就可来回,近着呢,我会和世子爷商量,常回来瞧瞧的。” “快别!”甘氏和齐氏同时出声,两人相视一笑,甘氏道,“姑娘出了阁,得一心为着夫家,别老惦着娘家,免得惹婆婆不高兴。” 婆婆? 凤翎走了一回神。 那个曾想致箫云于死地的女人?如果可以,她能亲手把那女人掐死! 婆婆! 齐氏以为凤翎是不同意甘氏的说法,也拉拉她,跟着劝,“你娘说的在理,虽说女儿么,最亲的还是娘家,可咱搁在心里就好。但面儿上。咱可不能落人口舌。要知道,婆婆要想刁难起你来,世子爷再怎么疼你也顾不上。尤其像候府这种大家。后院的事情男人不好插手,你得自己个儿机灵着些。” 甘氏接过话。“是这理儿。我就担心你这丫头,在家里咱们宠得惯了,要还这脾气,到了候府,万一不招婆婆喜欢,可怎么好?” 甘氏说着拧起了眉心。 齐氏就劝她,“你也甭太担心。嫂子。凤丫一向机灵,世子爷人又好……我打听过几回,都说汝阳候家风正派,夫人温柔内敛。小姑子又与凤丫相熟。到这样的人家,凤丫吃不了亏。” 甘氏这才点头,看着凤翎,露出些笑意,“也是。咱们凤丫真是命好。” 回屋,凤翎仍傍着齐氏坐下,甘氏就对齐氏摇头笑,“这丫头,从小对你就比对我还亲。也难怪你这么疼她。” 齐氏揽着凤翎的肩轻摇,欣慰地笑,“从来我也当她是女儿。凤丫有了归宿,我高兴得几宿都睡不着呢!一想到咱俩很快就要做外婆,做婶婆,嫂子,我就能从梦里笑醒。你想想,世子爷和凤丫都是打灯笼难找的人品,这两人的孩子……哎哟,” 齐氏还真得“咯咯”的笑出声来,“嫂子,我做梦都梦不出来,那该是个怎么粉雕玉琢的娃儿!” 甘氏跟着笑得开怀,“是啊,是啊,我也光用想得就想笑!” 凤翎的脸上飞起一片红云,听得齐氏还在继续往下幻想,“凤丫得生多几个,公子小姐都有,将来那站一溜儿,还不都跟金童玉女……” “三婶!”凤和翎忙红着脸唤了齐氏一声,打断她的话。 齐氏搂着她笑,“咱们的凤丫害羞了哦,不说了,不说了……” 凤翎忙趁机转了个话题,“三叔呢?” “哦,”齐氏恍然似的表情,放开凤翎的肩,坐直身子,“瞧我这记性,差点儿把天海交待的事儿忘了。” “三弟怎么没一起来?”甘氏微敛了笑,道,“你也劝他常来,这段时间,娘身子愈发不好,总念叨他呢。” “我知道,我刚去瞧过娘了,娘也是念他,我会劝他的了。不过今儿他是真没空,去了容化,所以才昨儿赶着把给凤丫的添箱送来,回去又说忘了这个,” 齐氏从袖里摸出张折着的纸来,递给凤翎,“你三叔说你喜欢捣弄这个,让我带给你。” 凤翎接过,展开来瞧。 甘氏往凤翎手上探了探脖子,问齐氏,“什么东西?” 齐氏笑着解释,“天海送来添箱的东西里,不是有一台彩漆妆奁?盖上有七彩凤凰的那个。” 甘氏点头,“哦,是,你来前我还跟凤翎在瞧呢,真是漂亮,三弟的手艺真愈发精进了。” “那是天海特意为凤丫备下的,修修改改的,前后弄了一整年呢,我瞧着都欢喜。”齐氏的笑容灿烂,溢着自豪,“天海说,以前打我那个妆奁的时候,凤丫就问他要过图纸来看。昨儿一忙就忘了,半夜里想起来就点灯写写画画,弄了大半宿,非让我今儿送来。” “三弟真是……”甘氏笑着摇头。 凤翎捧着图纸则愈看愈奇。 秦天海给她的图非常详细,总览,横剖,细部,一一尽到;侍镜侍粉侍妆,捧栉捧巾,大大小小的门,各类各形机关数十个,机关之间的勾联相关,亦用放大图来描绘。 秦天海还生怕她看不明白,在各个机关之旁,还细细的做了详尽解说。 依照秦天海的这图纸,凤翎都能造出一台相同的妆奁来! “这都是三叔弄的?”凤翎问。 “可不,”齐氏笑答,“你是不知道,你三叔原就喜欢这些,这两年到京里更跟着了魔似的,就爱捣弄这些机关,到处搜罗书来研究,也偏他有这本事,零零碎碎的东西到他手里,也不知怎么就都跟活的似的,铺子里头的生意……” 齐氏后面的话,凤翎没大听进去。 她忽然有个想法,三叔若是精于此道,是不是能解开那个锥体的奥妙? 这样想,凤翎问齐氏,“三叔去容化什么时候回?” 齐氏想了一下,“本来是要七八日的。可再几天不是三儿的好日子么,你三叔说怎么着,五日必回。” 凤翎将图纸原样折了回去。道,“三叔回来。您着人往府里送封信儿,我去找三叔,我有不明白的想问他。” 齐氏应下,又坐了一回儿,甘氏留她用饭,齐氏没应,说还得去一趟长公主府。甘氏也就没有强留。 秦天海果然五日后回来,和齐氏来了一趟尚书府,先去探了李氏,说了一会儿话。又依礼去和自立太子后就一直告病在家的秦天河不冷不热的打了招呼。 大约是又争执了两句,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秦天海的脸色也不太好。 不过见着凤翎,秦天海还是强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你三婶说。你有不明白的要问,可是上次的图写得不明白?拿来三叔给你说说。” “三叔绘得那么清楚,我哪里还会不明白?是这个,”凤翎接过琳琅手中的锦盒,捧给秦天海。“我无意中得的这个,我哥说,这里面似乎藏着什么机关,却解不开。我好奇的紧,所以想请三叔看看能不能解。” 秦天海有些微愕的接过,打开盒盖,捧出里面的尖锥体,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瞧,也顾不上问来历,目光越来越聚集,脸上的神色也愈来愈奇。 “唔……好像是……”秦天海的眼皮冲凤翎抖了抖,又落在手中的东西上,“我似在哪儿看过……是不是这儿,”他试探着伸指往一角接处往里推了一下,翻过另外一边,指尖轻轻拉。 秦天海一边喃喃自语,“好像是这样……” 秦天海来回不同的各处推推拉拉,一边喃喃自语,“唔……不对,” “唔,这样……” 到后来,凤翎再看不明白,索性也不再看他如何拨弄,只盯着他的手等结果。 秦天海那双看似粗大的手变得异常灵巧,那个本来不小的尖锥体在他的手中就跟孩童的玩具似的。 秦天海越翻越快,直看得凤翎头晕眼花,眼皮打架。 秦天海却精神奕奕头也不曾抬的起码拨弄了一柱香工夫,终于听得一声,“叮!” 凤翎本来有点恹恹的精神一振,似乎连呼吸的空气都变得清香起来。 忙凑脸过去,急急地问,“开了?三叔?” 惊喜的表情只在秦天海脸上停驻了一瞬,很快又被愁眉苦脸取代。秦天海不答,又捣弄了一回,却再没什么进展,摇摇头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凤翎,“不对,和我在书上瞧过的机关术有些相似,却又不尽是。” 凤翎接过来瞧。 在秦天海的拨弄之下,这个尖锥体的尖顶居然往斜侧方各弹出了一点,使得这个锥顶看起来再不是如小山般的尖尖角,而是打开呈一个小小的莲花状,铁制花瓣依大小排列各三层。 中间露出三分之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缝隙。 凤翎将眼凑过去,眯着眼往里瞧,见里面密密麻麻,仍是横纵交错的灰褐色铁条,看不出所以然来。 秦天海不满意,对凤翎来说,却是不小的收获。 至少说明秦显文的想法是对的,只要找到其法,这个尖锥体可以打开! 这时齐氏来喊秦天海一起回去,说常欢还在酒楼等着。 秦天海嘴上应,屁股却不动,看着凤翎将手中的尖锥体收回锦盒,他的眼神变得恋恋不舍,欲言又止的。 凤翎双手捧着锦盒笑着递给他,“这个就拜托三叔了,我也好奇的紧呢。” 秦天海大喜,跟个孩子似的笑,一把就搂过抱在怀里,如获至宝, “我这就回去瞧,等我弄好了,我一准儿给你送回来,要真……实在弄不开,我也给你送回来,绝不弄丢你的。” 第三零二章 成亲(一) 秦守文的好日子将近,齐氏怕甘氏忙不过来,就向长公主告了假,日日来尚书府帮忙。 这些日子,凤翎虽然再不曾见过秦天海,却从齐氏嘴里清楚知道秦天海的动向。 用齐氏的话说,就跟着了魔似的。 秦天海除了去铺子里转两圈,就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捣弄那个锥体。齐氏很无奈,问凤翎,“你三叔是从你这儿捧回去的东西吧,哦,还让我眼你说说,多给他些日子……你也真是,到底哪儿弄来的玩意儿?” 凤翎笑着吐吐舌尖。好在齐氏本来就忙,也不是真心责怪秦天海,凤翎几句玩笑话也就搪塞过去了。 秦守文的大日子眨眼就过,尚书府喜添新妇。 新嫂嫂周氏生得温婉大方,柔媚又不失分寸,和秦守文夫唱妇随,和若琴瑟。 周氏入门,似是给秦守文带来一阵清风,将他往日斯文俊秀中掩藏的疲弱一扫而空。 周氏还善医,过门后第二天,便请示过甘氏,一手操弄秦守文的起居饮食。 不过几日,秦守文由内而外的整个儿爽朗起来,脸上笑容不绝,走到哪里都像带着一绺能温暖人心扉的阳光。 看得出来,秦守文是真倾心于周氏。 而这样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风度翩翩,才是凤翎心中向往的三哥。 连甘氏都觉察出秦守文的变化,也说这是周氏之功。 周氏知书识礼,侍奉公婆尽心尽责,待人也和善,得媳若此,甘氏自是满心欢喜。 长嫂翠英性子坚韧却善良好欺,抵不了大用,凤翎原还担心三嫂周氏若是太过孱弱,自己出阁之后,便只甘氏一人在府里支撑。怕是会太过操劳。 好在留心了些时日,凤翎总算放下心来。 秦守文屋里就有个叫金鸾的大丫环,有些心术不正,凤翎是看在眼里的。 不过之前秦守文在国子监,鲜少回府,看样子也不把金鸾放在眼里。她这个做妹妹的也不好对哥哥屋里的事太多言,更不方便在甘氏面前挑事,这才压了下去,暗自留心。 没想到周氏来后不几日,金鸾便犯了个大错,被打发去了浆洗房。 接着。秦守文身边的丫环。该安抚的安抚。该调离的调离,周氏处事,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周氏自己身边的丫环婆子也兢兢业业。巧捷万端又不侍宠而骄。 这是主子聪明能干的结果。 周氏的行为颇对凤翎的心思,心里对周氏的喜欢更多了几分,对周氏也愈发亲热。 府里有这样能干的嫂嫂给娘帮手,她才能放心离开。 新妇周氏给尚书府带来的喜气还来不及消散,转眼就是三月底,望得见凤翎出阁的日子了。 换上新灯笼,尚书府的喜气又浓了几分。 之前凤翎所说,什么汝阳与京城最近,一日便可来回。可常回来看看之类,其实不过是讨甘氏和齐氏安心。 所谓一日,那是得不停不歇,快马加鞭。 送亲自然不能如此赶路。 为了不耽误吉时,甘氏这边拟定四月初二送凤翎离府。初四左右能到汝阳。 这样一来,凤翎自然需得在汝阳城歇脚,整理过后再从汝阳安乐候府安排的新宅里出阁。 虽然汝阳候府早将这宅子当作聘礼送给了尚书府,甘氏又顺理成章的将它转到了凤翎名下,甘氏心头还是不免涩然,总有些场亏待凤翎的感觉。 然而汝阳城紧临京城,地贵价高,秦天河这些年虽然有些入项,但陆氏花钱从不经数,还购置了一些偏郊宅院,甘氏持家之后开支也大,加上又替凤翎备了不少嫁妆,手里没什么存余。 兄弟几人虽然也送了银钱过来,但凭几人之力,要想在汝阳城内购置一间能上台面,又要衬得起安乐候府的大宅子,还是一件颇为吃力的事情。 为这事,甘氏愁得都添了几根白发。 凤翎自然知道甘氏的想法。 这些年与常欢合伙的生意不错,倒是让凤翎手头有不少余钱,只是她也知道甘氏的性子,就怕她拿出私己钱来替自己陪嫁,会让甘氏更加愧疚。 凤翎思前想后,正两难着,浅云领着大箱小箱的又往尚书府抬着;还带着娘娘赐下的良田,铺面以及将军府送来的八十抬嫁妆。 晚间,浅云找机会往甘氏手里塞了几张薄纸,说是自己悄悄儿的替她备下的,让她一定收着。 甘氏打开来瞧,三张房契,两处是庄子,一处是带着园子的四进大宅院,都位于汝阳城南。 甘氏推让了半天,最终还是拗不过浅云收了。 甘氏心里自是感激浅云不说,浅云此举,却也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齐氏就先去了汝阳,替甘氏把宅子整饰出来,然后替新人铺房,备礼暖房、守房诸事,自然由齐氏一手操办。 有齐氏在,还真是省了甘氏许多心思。 大婚的全福人,也是浅云向长公主求来的,请的安雅郡主。 安雅郡主不但带了几个大箱子来替凤翎添箱,还在尚书府忙活了许久,帮着甘氏准备查看好成亲当日要穿的、娘娘赐下的凤冠霞帔,再约好了来送嫁的日子时辰,约定了替凤翎洗面开脸诸项后才回府。 得娘娘恩准,浅云在尚书府留住了几日,陪甘氏忙忙碌碌的就到了四月初一。 这天夜里,甘氏在中,一边靠着凤翎,一边靠着浅云,挤在一张床上,絮絮地说了一宿的话。 三人都是整夜未眠。 甘氏带着笑,噙着泪,说着凤翎。 从幼时在秦家村如何被哥哥们惯的,如何顽皮得跟个野小子似的,日子苦涩却简单;说起京城,甘氏淡然中带着唏嘘,却只字不提秦天河;再说起她自己都没去过的汝阳,甘氏就只剩下嘱咐。 “汝阳候府门第高大,毕竟比不得尚书府,你也不再是娘怀里的小姑娘。要事事谨慎,孝顺公婆,以夫为先,不要总挂着咱们。” 凤翎顺从的应着,心里却更担心和不舍甘氏。 只怕她这一去,与娘这样互相依偎的日子便是可望不可求的了。 秦天河罢官远放,那是迟早的事儿。 一直以来的平安宁静,不过是箫云向洛十一求来的安心。如今随着她的安然出嫁,皇上龙体欠安,洛十一又太子之位渐稳。这场整肃朝廷的暴风雨只怕要来得更快更急。 好在如今日日笙歌燕舞。姬妾在怀的父亲秦天河。将是这场风雨中不幸被波及的小人物,性命无碍,更不会累及妻儿。 重活一世,凤翎看得十分清楚。 一直以来。秦天河不过恰巧充当了安乐候需要的一颗棋子,之所以步步高升又活得闲适安逸,那是下棋的人技术高超。 秦天河本人并没有什么治国大才,常常处于漩涡而不自知,这样的人,唯有出京,方能避祸。 而甘氏的身份,只能随行。 想到这里,凤翎的喉头就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只能带着浓浓的鼻音唤了甘氏一声“娘!”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甘氏握紧她的手,亦忍不住低咽出声。 浅云忙拍拍凤翎,半坐起身抓了枕下的帕子来替甘氏擦泪,劝道,“娘。明日是阿凤的好日子,娘盼了多久了,咱该高兴才是呢,怎么倒哭了?” 甘氏接过帕子,坐起身拭干泪,握起两个女儿的手,轻拍,笑着点头,“是呢,娘是糊涂了,是该高兴,该高兴,凤丫有了好的归处,娘是高兴。” 甘氏嘴上如此说,声音却依旧哽咽。 不想让甘氏担心,凤翎自然不会将心中的想法向她提及,便索性起了身,唤来外面守夜的丫环点了灯,侍候了茶水,自己亲手倒一杯递给甘氏,劝道,“放心吧,娘,我不在京里,姐姐还在啊,姐姐替我孝顺娘,一样的么。” 说起这话,凤翎才想起浅云之前的话来。 过了许久,娘娘的赐婚懿旨也并没有下来,是不是说浅云的婚事有了转机? “姐姐,赐婚的事儿……娘娘怎么说?” 浅云抿了抿嘴,脸上有些迷茫,却并不见之前的愁容,愣怔了一会儿才回道,“娘娘不曾再提,倒是私底下给了我许多赏赐。后来我舅妈那边把娘娘的难处吞吐着说了,大约是朝里面有个什么胡相官,颇得娘娘器重的,就说我命贵多忤,只见金镶玉,不可玉扶珠。” 凤翎立刻就想到了飞石上的那句话:玉扶烁其华。洛十一这颗东珠,需得奇玉扶持,方能烁其光华。 说到底,梅皇后还是更偏心洛十一。就怕他娶妻不慎误了前程。 两选其一,她选择牺牲浅云的名声。 凤翎还依稀记得,当时替皇上解读飞石,支持洛十一的朝官里面,就有那个胡相官。 支持洛十一,自然不会与安国公府为敌,那么这时转了风头,只能是听了某人的教唆。 除了洛十一,不会是别人。 难怪那时洛十一会说:并非事不可为。 虽然这种说法对浅云不太公平,也让她名声沾污,但倒底让浅云亲事悬空,有了等待的希望。 甘氏心里则是说不出的滋味,嘴上不说,脸上就带上些许愁容。 浅云大约也知道二人的想法,耸耸肩,挽着甘氏笑,“娘,反正我不愿嫁十一哥,这不是挺好,这些时日,娘娘对我真是有求必应,我才能回来住这么久。还有那汝阳城的宅子,就是我向娘娘求来的,可没花我一厘钱。我和阿凤一人一处,宅子连着呢,回头找机会,我带娘去汝阳玩,也住咱自己的宅子!” ps: 回来了,果然还是自己家里好啊,舒服~ 第三零三章 成亲(二) 话未说尽,天己破晓。 丫环们陆续进来伺候几人起身。看着凤翎穿戴梳妆整齐,甘氏忍不住又是一阵落泪。浅云嘴上劝着甘氏,自己却是拉着凤翎的手红着眼说不出话。 凤翎也跟着滴泪。 三人相对抹泪无言。 李嬷嬷带着丫环们围着一阵好劝,这才好容易劝得三人展颜。 趁着琉璃给凤翎补妆,甘氏带着琳琅几个又再核对了一遍陪嫁礼单,确定无误。回来时兄弟三人己经准备妥当在屋里候着。 见甘氏进来,兄弟三人恭敬的向甘氏行礼问过安,再听甘氏将送亲事宜细细的嘱咐一番,三人皆一一应下。 待甘氏再想不出要交待的事宜,这才强忍住不舍,噙泪带笑牵着凤翎的手,送去李氏屋里。 凤翎郑重的向李氏行礼拜别之后,又去见了秦天河。 秦天河也就淡淡的嘱咐了她几句,凤翎顺从的应下,父女便再无他话。 从秦天河屋里出来,来送亲的秦天海和常欢都一身喜气的在候着,说了些恭喜的话。门外丫环来回,说一切均己准备妥当,随时准备出发。 凤翎再向甘氏叩头,郑重拜别。 甘氏含泪带笑将她扶起,并冲着一旁候着的李嬷嬷轻轻挥手,李嬷嬷会意点头退下。 不一会儿,门外便是一阵锣鼓喧天。 离别的时刻终于真正来临。 再次拜别甘氏与两个嫂嫂、浅云,凤翎由秦显文扶着上马车,频频回首,见的都是甘氏满脸的泪。 凤翎说不出的心疼。 娘的一生,难道就注定要守在里面那个,早己不把她看在眼里的男人身边? 这一刻,凤翎不由想起了一直留在她记忆深处。很久以前的那个,似曾孤立于世的冯先生,俊秀的脸庞。和蔼的笑容,一切都恍似昨日;还有看见他时。偶尔在娘脸上闪现,却又一纵即逝的美丽光芒。 出事之后,甘氏再未曾提过冯先生,但是凤翎相信,娘的心里有过冯先生。 因为娘亲曾有过的,那种自内而外自然绽放的美丽,也似乎随着冯先生的离去而一去不返了。 活了两世。亦是到如今,凤翎才想明白,冯先生对娘亲甘氏,亦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里面。 不然。他不需如此矛盾挣扎,心怀愧疚;更不必在娘的面前失手败露之后,放弃所有而远走他乡。 回想当初,也许正是因为心中美好形象的破灭,娘才会含着一口怨气。改变主意,要来京城争一争。 再想起京城种种,爹爹带娘的一次次伤害,凤翎心中更是一阵绞痛。 如果娘也可以重生,那该多好! 再回首。落下的车帘己然遮挡了凤翎的视线。最后一眼,她只瞧见甘氏抬起握着帕子的右手。 震耳欲聋的爆竹声旋即响起,遮掩了一切欢声笑语,不舍嗟叹,可不知为什么,凤翎的心底却依旧能清楚听见甘氏低低的啜泣。 心里原来那分一直蠢蠢欲动的喜悦忽的荡然无存,凤翎的心里变得空落落的。 前世,她失去得太多,亏欠得也太多。这一世,她只想亲眼看着大家幸福。 可娘的如此命运,算不算幸福? 凤翎不停的在心底搜索答案,眸光也跟着沉了几分。 齐氏早带了一些陪嫁的婆子丫环往汝阳等候,如今跟随凤翎身侧的只有琳琅琥珀以及原来她屋中的几个贴身丫环。 和前世不同的是,琉璃和锦绣留在了甘氏身边。 凤翎相信,甘氏自会替她俩谋一个好的归处,再不会是前世不得善终的命运。 初时琳琅怕她一人在车中太闷,就想隔着车帘逗着她说话,得来几声敷衍的回应过后,琳琅便知道她在想着心思,也就不再打扰。 与凤翎在车中的沉默相比,马车之外倒是一片热闹暄嚣,一路之上围满了边看热闹边啧啧称奇的百姓。 尚书府的嫡女出阁,也算是风光无限的了。 捧着皇上的赐婚圣旨嫁于汝阳候世子,娘娘和长公主领头,一干贵妇争相添箱,也给尚书府挣足了颜面。 尚书府大小姐出阁,几百大抬的嫁妆,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还有送亲队伍之中最为瞩目的、起于乡野如今文武兼备的秦家三兄弟,也都是传奇。 一直到很久以后,所有的这些都还是街头巷尾茶余饭后被津津乐道的题材。 常欢一直将凤翎送到京郊,便故意勒慢了马,随在她的马车边,伸指轻轻的敲敲窗棱,低唤了她一声,“阿凤。” 凤翎在车内“恩”了一声。 见前面远处的秦乐文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常欢笑笑,故意放大了声音,带着些歉意地说,“对不住,我就送你到这儿,酒楼离不得人。” 顿了顿,常欢压低声音,飞快地道,“初七一早,我必到候府拜会。你想好咯,机不可失,若是下定决心,则须一切齐备。” 凤翎又“恩”了一声,并没有多说。 常欢在马上向走在头前的秦显文几人拱手,说了几句祝福的话,便调转马头,打马回京。 琥珀转头往常欢走的方向瞧了一眼,哼出一声鼻音,对琳琅低低嘟嚷,“说什么再去拜会?小姐出阁这么大的事儿,酒楼就是歇业几天又有什么打紧?不是还有那呆头鹅么,他就是……” 后面的话被琳琅一眼瞪了回去。 常欢再怎么说也是主子,琥珀这样背后编排,确是失了分寸;琳琅心头更不安的却是隐约听见常欢后面的话,为什么要齐备,什么是机不可失? 琳琅担忧的往马车看了一眼:小姐……似乎有什么在瞒着她? 马车内依旧安静的没有一点儿声音。 凤翎歪着头倚靠在棱边,轻轻阖上眼,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是啊,喜悦的背后,还有不得不做的事在等她。 常欢说了,箫蓉将命不久矣,若想与天争命,唯有此时一搏。 胜算七分败三分。 与前世又是何其的相似! 这一世,为了走进她心里的那个男人,她依旧要以性命相搏。 凤翎几不可察的一声轻叹,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倒底是生来的性子,活了两世,还是改不了啊! 前世她赌输了,这一世,又将如何? 她不敢把决定的这种冒险告诉甘氏、告诉哥哥们,更不敢想象,若是失去她,娘和哥哥们该是如何的痛苦。想起来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凤翎只能轻轻摇摇头,不再去想。 就……让她和前世一样,再自私、固执一回吧! 秦乐文早一路打点好的,路上也走得平静,和计划中的差不多,初四晚间送亲队伍到了汝阳城的新宅,又引起不少汝阳百姓围观。 齐氏早为他们打点好一切,再仔细清点过嫁妆。 初五一早,秦显文亲自带人将凤翎的几百抬嫁妆风风光光,热热闹闹的送去了汝阳候府。稍晚,安雅郡主也前呼后拥的到来,然后亲手替凤翎洗面开脸,等看着齐氏郑重其事的从箱中取出凤冠霞帔来摆好,准备让人服侍歇下时,早己经入了夜。 安雅郡主接过身旁嬷嬷捧上的锦盒,笑着塞进凤翎手里,嘱她要细瞧。 凤翎瞧了一眼锦盒。 眼熟的紧。 凤翎想起前世在肃亲王府,她收到过一个一模一样的, 里面会是一组极为逼真,做成各式夫妻交合姿态的男女套娃。 不过一瞬间,凤翎的脸便红若火烧云,却也只得讪讪的接着谢过。 齐氏吩咐琳琅将锦盒压在箱底。 夜里,齐氏受甘氏之托,恪尽母责,就正好以这套娃为开端引出话题,再以稍稍隐诲的话语向她传授夫妻之道,说得一直到五更天起,凤翎脸上的红潮都不能尽褪。 第二日一早,齐氏又亲手替她上妆挽发,盖上大红盖头,搀着送到门口,再递上个苹果给她捧着。 凤翎搂着齐氏真心实意的哭了一番,直到礼炮响起,这才由秦显文背着送上汝阳候府来迎的八抬大轿。 大红的盖头下,凤翎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轻绞于身前,纤若葱管的手指上,习惯性的轻咬下唇,以强压下自己心头的紧张。 重生以后,她从未想过还有再相信男人的一天;也从不曾想过,这世上还会有那么一个让她愿意真心付出的男人。 可是箫云就那么自然而然的向她走来,就似是前生的注定,无法抗拒。 伴随着另一种特珠身份的诞生,给她带来另一种意义的重生。 从此以后,她就冠上了夫姓:“箫”。 箫秦氏。 奇特新奇的感觉又给她心底送来一阵阵暖流。 南城的新宅与汝阳候府只隔了一条街,可是迎亲的队伍却街头街尾的绕了大半个时辰,直到凤翎第三次听到十分相似的暄闹人声,礼乐也忽然转了调,变得异常激奋高亢,凤翎知道,该落轿了。 凤翎再一次下意识的咬唇。 尽管她不止一次的在心底告诉自己,这是新的开始,新的开始……但是太过相似又是一直深深镌刻在她脑中的场景,让她有些迷乱。 低头只是一片红光,看不见路,这让凤翎在跨过门槛时禁不住的打了一个冷颤,忽然有种想拔腿而逃的冲动。 第三零四章 一世珍爱 凤翎在袖里握紧拳,指甲深深的掐进肉里带来的疼痛才让她保持着该有的清醒。 尽管如此,她的胸口仍像有两团火在燃烧,灸得她喘不过气。 凤翎不禁微微发颤。 耳边司礼的声音听得很清晰,却又似乎十分遥远。其间还杂夹着许多不同的声音,让她分不清是来自哪里,又来自哪一世。 前世的那场婚事,实在给她留下了太多太痛苦的记忆。 她以为自己己经忘却,却不料这时竟翻江倒海而来。 这时忽然有人轻轻地碰了碰她的右手,凤翎一直低垂的目光立刻捕捉到一个大红色滚金边的阔袖一角,来不及回神,她感觉到隔着衣袖,他紧紧的握了一下她的手,又飞快的放开。 就像喉间瞬间吞下一杯甘霖,凉凉的沁入心脾。 身侧紧握的双拳自然松开,整个人跟着轻松爽利起来。 真是糊涂! 她不是告诉自己了吗? 前世的她早己死去,如今的她,将以一种新的身份开始新生! 箫云大约是看见了她内心的害怕挣扎,他这是在告诉她,这一世,有他来做她的倚靠。 凤翎挺挺身,微微的笑意慢慢浮上唇角。 接着燃烛,焚香,鸣爆竹,奏乐……听在耳里的声音都似天籁,司礼清晰欢快的声音里都带着浓浓的喜悦。 “香烟缥缈,灯烛辉煌,新郎新娘登花堂!” 搀扶她的婆子将一段红绸塞进她的手里,凤翎紧紧的握着。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交拜。 送入洞房。 凤翎被媒婆扶着端正地坐在床沿,眼角刚好瞥到箫云脚尖上缀着的一对硕大的珍珠,流光溢彩的,带着无边喜气。 凤翎的脸烫得能烧起来。 不等她按下心头的那份羞涩,眼前蓦地光线一跳。豁然开朗。 抬眸,映入眼帘的是箫云似水一般温柔的笑意,衬着他俊美无俦的脸,美好得如同一幅画。 看得她竟有些痴了。 阔袖之下,箫云的指尖亦是轻弹,喉尖发燥,差一点就向前一步搂她入怀。 全福人安雅郡主轻轻一笑, “新郎亲娘喝交卺酒!” 两人目光轻缠,交臂送酒入口。 卺中之酒本该微苦,意为此后“同甘共苦”之意。此时喝在两人的口里。却是世上任何甜美之物都比不上的甘露。 箫云紧抿着唇。看着她的目光里是再不掩饰的浓情。 浅云和慧芩一人一边的挽着凤翎,“咯咯”的笑个不停。 凤翎不敢再看箫云。 好在安雅郡主也是过来人,领着大伙儿稍稍打趣了一番新人,说了些祝福的话之后。便带着大家离开。新房中,终于只剩下床边并肩而坐的两人。 不敢抬头,凤翎的脸愈发红得能滴出血来。 才感受到箫云的动作,凤翎就己经落入了他的怀中,托着她的脸的掌间滚烫滚烫,灸得她发疼。 他掌间那种粗糙却又极为熟悉的感觉在凤翎的身体里撩起一阵让人酥麻的电流。 “阿凤……” 柔软的唇蹭过她的粉颈,带着好听的颤音,他的轻唤听起来更像是梦中的呢喃。 凤翎心尖轻颤,那声“恩”的回应还半含在嘴里。来不及吐出,唇瓣己经被他撷取。 再不需要压抑,箫云的吻火热而绵长,带着愈渐深入的索取,也暂时吞下了他压在舌尖的劝慰。 箫云原本心中有话。凤翎的紧张害怕是落在他的眼里了的,他该让她安心。 箫云其实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自己能让她安心,他知道该让她知道,自己有多把她看在眼里,放在心里。 他知道自己要如何表达,他什么都知道,却没想到她的味道竟如此香甜,他会比她更快的迷失在这个吻里,无法继续思考。 她的呼吸急促如兰,不断的挑逗他挺直的鼻尖,撩起他心底最原始的*。 箫云的手自她的颊边滑落,在她的胸前轻揉,惹来一阵轻颤之后,便滑向她的腰间摸索。 好在凤翎脑中还有一丝清醒,握住他的手,往一边侧了脸,低嗔,“快别闹,外面客人还等着呢。” 箫云撒娇似的“恩”了一声,“不理他们。”唇瓣却己然滑向了她饱满光洁的额头,轻轻一点,臂间微松,放开了她些些,低声唤她,“阿凤。” “恩。”凤翎羞赧应声,微抬了眼角看他。 他目光晶莹,深情而正直。 “真好。”他说。 “什么真好?”她轻挑眉尖,问。 一抹浅笑在箫云的唇角泛开,直溢满了整张脸,泛起异样的光彩。 箫云伸指揉揉她的鼻尖,宠溺的笑,“你真好。” 凤翎答不出话,只得轻轻推他,“快出去罢,让人等得久就该笑话了。” 箫云握住她的柔荑,送向自己唇边轻吻,柔声道,“刚才,怕了吧?” 凤翎的目光微微一滞,很快就明白过来。 他果然是瞧见了。 他要是问为什么,她要怎么答?他要是猜疑她的心,她又该怎么解? 箫云却没有问,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掌中,放向胸前,敛了笑, “阿凤在这里,我会一世珍爱,你安心。” 凤翎的心瞬间柔得化成了水,往他怀里靠了靠,“我安心。” 头顶上传来箫云的轻笑,“如此,阿凤该褒奖一下为夫,” 说着箫云又将她搂紧,修长白皙的手指在她身前不老实游移起来,被凤翎轻轻拍落,“还不出去,一会想让人笑么?” “不去!娘子说的,为夫是盖世英雄,谁敢取笑?我要陪着娘子。” “不知羞!”凤翎瞪他,瞧着他脸上孩子一般负气的神情,又不由笑了出声,哄着他,“快去啦。我……又跑不掉。” 箫云的目光一跳,放开她,目光就落在她娇艳欲滴的唇瓣之上,伸指轻抚,然后停住,笑,“娘子……重赏之下才有勇夫。” 凤翎微抬了脸,轻轻的在他颊边一点。 “重赏!”箫云不满意地强调,指指自己的唇, “否则。我就陪着我家娘子。哪儿也不去!” 凤翎只得吻向他的唇。然后顺理成章的被他捉住,狠狠的讨了一番“重赏”以后,这位“勇士”才意犹未尽的起身。凤翎跟着起来替他整理弄皱的前襟,箫云又趁机逗弄了她一番。才嘱咐道,“折腾了一天,一会儿让人服侍着吃些东西,早些歇了对身子才好,” 箫云的鼻尖贴近她的耳珠,厮磨轻声着说,“我想法子,早些回来。” 凤翎红着脸瞪他,“不爱说话的人。今儿怎么这么多话!” 箫云站直身子,伸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我还有很多话呢,娘子要不要坐下来听?” “谁要听,”凤翎推着他往外走。“快去,快去。” 箫云“呵呵”笑着,走到门口还不忘回过头来打趣她,“娘子少了一句,为夫早去早回。” 箫云出去,琳琅琥珀便一齐笑嘻嘻的进来,放下手里的东西向凤翎行礼,琥珀看一眼门外,吃吃的笑,“世子爷今儿心情真是好,奴婢还从未见世子爷笑成这样,”琥珀伸指往自己嘴边往耳边划拉了一下,“嘴都咧到这儿了,真稀罕.” “去,少见多怪,”琳琅伸手往琥珀臂上轻拍一下,跟着笑,“你才见过几回世子爷?咱们没见着的时候铁定笑得更欢呢,是吧,小姐……少夫人。” 琳琅话里带话的,更是把凤翎狠狠的打趣了一番,琥珀边应边笑边点头,“是,是,早去早回,早去早回!” 凤翎站起来佯作拧她俩的耳朵,笑骂,“以为换了个地儿,我就降不住你俩了?反了天了,学会听壁角了,是吧?” “小姐饶了奴婢,饶了奴婢,”琥珀一边躲闪,一边笑着解释,“不是奴婢们听壁角,实在世子爷的声音太洪亮,果然是练武之人,中气十足……” 凤翎一手一边拧她俩的耳朵,手上加了把力,“还说!” “不说,不说,”琳琅一边告饶,一边“咯咯”的笑,“世子爷说了,让奴婢们服侍少夫人梳洗……” 琥珀连声附和,“对对,世子爷说,让奴婢服侍少夫人进食。” “世子爷说,干巴巴的光吃糕点对身子不好,让奴婢吩咐厨房替少夫人作碗汤,一会儿就该送过来。” “世子爷说,让少夫人就着汤吃。” “世子爷还说,少夫人一定累了,让奴婢服侍少夫人早些歇下。” 这两人“咯咯”笑着,一人一声的“世子爷说,”“世子爷还说”直把凤翎打趣得脸红过耳才作罢。 琳琅转身端水来替凤翎梳洗卸妆,琥珀就去桌出几样凤翎爱吃的小点,用小碟装了端到妆台前来给她吃。 从昨儿夜里就没吃什么东西,今天更是粒米未尽,凤翎还真是饿了,拈起一块桂花糕来竟也吃得津津有味。 琥珀捂着嘴笑,忍不住又打趣她几句,“普通不过的桂花糕……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句话应在咱小姐身上,一点儿不错。” 琳琅就着手里的篦子敲了她的脑门子一下,道,“正经话儿不见你这么会说,赶明儿轮到你,就让我也瞧瞧你精神爽不爽!” “还是我的琳琅好。”凤翎边嚼着桂花糕边冲琥珀笑得扬眉吐气一般,“一回京我就让大宝来提亲,”拍拍琳琅的手,“咱们一起看。” 这回轮到琥珀闹了个大红脸,瞪着琳琅,做了个“坏人”的口型。 琳琅假作未见,手中熟练的替凤翎取下首饰,边梳发,边随口说出件事来。 ps: 这章如果不被审核,下章就送点儿肉片吧,哈哈,你懂得~~写得我心惊胆颤,这算不算顶风作案? 第三零五章 谁的用心 琳琅站在凤翎的身后,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梳理她如瀑布一般垂落的长发,一边小心翼翼的挑着词儿来说,“今儿是小姐大喜的日子,奴婢不该多言,不过这事儿实在有些奇怪。毕竟初来乍到,奴婢就想讨小姐的主意。 凤翎抬眸看向铜镜中略带着些尴尬的琳琅,“怎么了,这儿没有外人,直说无妨,什么主意?” 琳琅放下手中的篦子,蹲在凤翎身边,往门外望了一眼便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小姐知不知道,世子爷房里原来有两个大丫头,一个叫彩鹃,一个叫彩明,颇,” 琳琅打量着凤翎的脸色,犹豫着说后面的话,“颇……有些姿色。” 琥珀“呸”了一声,恨恨的接上一句,“那是什么姿色,就是两只狐媚子!瞧那嚣张的模样,若不是看在小姐今儿大喜,我早给她一拳,让她认认姑奶奶!” 凤翎不知道。 琳琅亦不是个喜欢多嘴多舌挑拨是非的人。 凤翎用着上扬的腔调“哦”了一声,脸色微白。 世子爷屋里摆几个伺候的丫环,本不该引起琳琅琥珀的大惊小怪,所以……不那么简单。 狐媚嚣张又没有名份的丫头,就只能是通房。 本来,成年男人的屋里有几个通房,或许真的没什么大不了。但事情掰开来摆在凤翎眼前来讲,如果真是,那就是她看错了箫云,箫云就和别的男人没什么两样。 她想找一个能一辈子从一而终的男人;想得到一个一生一世两相守的承诺,是不是奢望? 难怪连娘都说她傻。 她亲口问过箫云的,问他屋里有没有通房。他说没有。说他从小跟在师傅身边,没有这个习惯;说没有能让他看得入眼的女人;还说,要只守着她一个,一生一世。 她信了。 再一次被骗了? 如果这样,她要用性命换来的执著又有什么意义? 凤翎转眸盯着镜中自己的脸,不说话。心头却千回百转的,只觉得指尖发凉,似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尖上剜,让她疼得直冒汗。 琳琅觉察出她的异样,慌忙握她的手,“是奴婢多嘴,今儿小姐大喜,奴婢不该……” 凤翎吸了口凉气,转眼冲琳琅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说吧。我心里有数。” 如果是真的。箫云就怪不得她。 她不能冒险以自己家人的悲伤去换他的兄妹情深大团圆! 只要她说不。常欢可以找到一百种理由替她开脱。 此后…… 没有此后。 琳琅的脸颊泛红,有些吞吐,“那两丫头说,今儿夜里。轮,轮她两人在小姐屋里当值伺候,不劳,不劳奴婢们费心,让奴婢们回屋歇着。” 凤翎再次“哦”了一声,微微拧了眉心,“当……值?” 琳琅红着脸点点头,抬头看了琥珀一眼,轻轻地道。“琥珀倒是把着门不让进,不过奴婢左想右想,这还是大喜日子呢,这两人太过。奴婢就想讨小姐的主意,是快刀斩了呢。还是先晾着?” 当值其意,不言而喻。 夫妻合宿时,在主人屋里当值、不用避嫌的丫环不是男主人的通房就是被默许将来要成为通房或妾室的女人。 也就是说,敢在她大喜之夜就这么明目张胆的两个丫环,就算不是箫云的通房,也该是曾与箫云眉来眼去的女人。 眉来眼去?这个词用在总是一脸冰山,连笑容都不能尽绽的箫云身上,凤翎还真是怎么想怎么奇怪。 眉来眼去的箫云该是个怎么可笑的模样? 心头一闪,不对。 本来她大喜之夜,该琳琅琥珀在门口守夜。箫云知道她心疼两个大丫头,也是为避免将来口舌,特意嘱咐过她,说有他在呢,屋里不用人伺候,他不惯。 琳琅知道这事儿,显然也想到这一点,道,“奴婢猜想,这不该是世子爷的主意。可奴婢想不出来,为什么。” 凤翎却是想明白了。 为什么?想激怒她罢了。 横竖她也闲着,一起玩玩罢! “晾着吧。”微微一笑,指尖轻绞垂在胸前的一络发丝,凤翎笑得十分轻松随意,“听她俩的,世子爷回来,你俩就去歇着,带大伙儿都去歇,也睡个好觉,甭管。” 琳琅吃了一惊,“晾着?” “晾着。” “小姐……”琥珀才想再说,外面忽然有些暄闹,就听得门外杏秀云秀大声问好的声音,“世子爷!” “世子爷回来了。”凤翎双手将长发顺到耳后,拍拍琳琅的肩,站起身,“听我的,去睡。”看着琳琅一脸莫名的模样,凤翎咧咧唇角,露出一抹冷笑,“甭担心,你小姐我是那么好欺的么?哼,当值!” 这才是熟悉的小姐。 琳琅琥珀相对一笑,扶凤翎坐回床边,替她整理好喜服。转身的时候,箫云己经踉踉跄跄的进来,面上桃红,目光迷离,瞧着大约是喝得多了。 凤翎订的规矩,一向只由琳琅琥珀两人在屋内伺候,所以杏秀和云秀随在箫云身后进来,看见了琳琅,远远的就行了个礼退出去,唯有两个一身崭新水红布裙的女子紧依在箫云的身后走进碧纱橱,目光胶着在箫云的身上,面色含春。 箫云步履有些晃,两丫头当空伸手,想扶却不敢扶。 左边的丫环终于壮胆触碰到箫云滚金的阔袖,脸上不自觉的流露出喜不自胜之色,声若乳莺啼,“奴婢扶世子爷!世子爷当心。” 凤翎端坐床边,冷眼旁观。 果然如琳琅说的,美目流盼,粉面带羞,唇若含樱,都是极上等的姿色。 箫云却是极不耐烦的大袖一甩,甩得说话的女子差点一个趔趄,他自己则一个大步就到了凤翎的面前,带着醉意,带着孩子气,“我醉了。” 不等凤翎接话,刚才落后的女子忙接上话,一边行礼,不忘自报家门,“奴婢彩明去打水伺候世子爷!” 彩明转身就往外跑。 彩鹃向箫云的后背行礼,“奴婢伺候世子爷。” 箫云拧眉看向凤翎,大大的不悦写在脸上。 凤翎向琳琅挥挥手,笑道,“既然世子爷屋里早准备了丫头伺候,就用不着你们大家了,都去歇着吧。” 琳琅琥珀脆生生的应了声:“是,少夫人!” 二人向箫云行了礼,一齐出去,到门口正遇得彩明一脸得意的打水进来。 盯着凤翎脸上的笑,箫云不回身,却是唤住琥珀,声音清醒了许多,“琥珀!” 琥珀只得折身回来,向箫云行礼,“是,世子爷。” “你会功夫?”箫云问。 琥珀看一眼凤翎,有些莫名的点头,“回世子爷,奴婢会一点。” 箫云往一边侧侧脸,不带一点温度的道,“一起,扔远点!” 琥珀先是一愣,目光往还在一脸陶醉的彩鹃身上扫了一眼,失笑欠身,大声回道,“是,世子爷!” 琳琅劈手夺过彩明手里的水盆,两丫头还没反应过来,己经一人一个的落在琥珀左右手里。 琥珀个儿不高,力却不小,拎着两人像拎鸡仔儿似的。 拎着走出两步,两丫头才反应过来大声求救,“世子爷,少夫人,奴婢……是夫人让奴婢们来,来守夜啊……世……”后面的话被琳琅用盆里的湿帕子堵在嘴里,只剩闷声“恩恩”了。 “廊下绕过去。”琳琅还不忘低声嘱咐琥珀避着些院外的人,再随手关上门。 屋时一空,箫云的神色立刻涣散开来,往凤翎肩头栽过去,带着醉意道,“娘子,我醉了!” “装!” 凤翎伸手推他,可哪里推得动,反而被他带倒一齐跌落床上,又被他压在臂下,听着他哼哼,“真是醉了嘛,好娘子,服侍为夫更衣。” “更什么衣,”凤翎忍笑拍他,“多好的两丫头,人就是特意要留着服侍你的,伺候你洗面更衣,叫你给扔出去了。这会子对我指手划脚,你安的什么心?” 箫云真的喝醉了似的,搂着她不依不挠的哼, “与为夫无关,那可是娘子的丫环扔出去的,那丫头身手真利落。那是娘子的错,娘子自当弥补。”箫云抓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腰间,往下停留在某一处,轻揉,“娘子替为夫更衣。” “无赖。”凤翎红着脸,握拳不动。 “谢娘子夸赞!” 箫云的笑声陡然一提,放开她的手,却猛得翻了个身,两腿跨开将她压在身下,一手以肘撑着自己的身体,一手就在她襟前游移。 箫云俯面在她唇边,蜻蜓点水一般的与她的唇若即若离,磁沉的声音里带上魅惑的沙哑,“如此,为夫伺候娘子更衣。” 柔软性感的唇接着吞下了凤翎的一声嘤咛。 不知什么时候,大红的喜服早己从他手间滑落,如春日绽放的牡丹一般散落在床前地上,羞红着脸,静静地聆听佳人撩动心弦的娇喘。 凤翎紧闭着眼,感受身上他的炙人的体温,以及似乎想把她吞落入肚的热情。 前世的她,不过是名义上的人妻,自新婚第一夜褪下她喜服的同时不小心带落了她脸上的面纱,赵翦瑜尖叫一声奔了出去开始,他就再不曾回头。 ps: 顶风作案,审核了木有?有朋友说,明儿我会被警察叔叔约去喝茶,好怕怕~ 第三零六章 只要你 第一次与别人这般紧密的贴合,胸前燃烧的火焰似乎要从凤翎身体里爆炸出来,撩得她酥麻难耐. 这种欢喜又羞涩的感觉带着她的舌尖与他的长舌共舞。她无法呼吸,不能思考,只像要溺水的人一般紧紧攀住他的肩头,向他靠紧。她不由微睁了眼,痴迷的看着他俊逸的脸庞,媚眼如丝。 娇吟亦从唇齿间流泄而出,自然地激发了他更深的热情。 凤翎觉得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箫云轻咬一口她的上唇,终于放弃在她口中的撷取。 她得以急促地喘息,却来不及将带着他气息的空气吞进喉间,身体却又突然触电一般的颤栗,“啊……”她居然一声尖叫,绵长婉转,还带着勾人心魄的尾音。 凤翎吓了一跳,差点儿伸手去捂自己的嘴。 真像前世她在瑞瑶屋里听到的那声音,当时,她红着脸夺路而逃。 事后瑞瑶却故意来向她耀威扬威,问她是不是赵翦瑜没有碰过她,笑她占着妻位又如何!说她居然不知道女人最大的乐趣,真是可怜可悲! 凤翎从不知道自己也会发出这么不正经的声音,箫云会怎么看她! 她绷紧着身体咬下唇,无措的睁眼,却不知道自己氤氲的眼眸中透着晶莹而煽情的水光。 箫云也在抬眸看她,带着温柔如水的笑意。 他将指尖轻轻停在她的花核之上,带来熟悉的粗糙质感让她莫名的安心,身体也跟着放松,轻喘。他停下了舔吻她胸前玉珠的动作,另一手向她的额发间轻抚。 他俯脸过去轻舔她的耳珠,低声呢喃,“真好听……我喜欢。” 凤翎不由的又是一阵轻颤,面上发烧,心里却被一种巨大的幸福和喜悦填满。 他喜欢! 箫云在她的耳边轻笑唤她,“阿凤。阿凤……”夹杂着压抑的、浓重的呼吸,“你是……我的女人,我小心着些……好不好?” 如天簌一般动听的声音。 凤翎紧闭双眼,轻轻点头。 “我的娘子……”箫云轻笑着舔吻她的耳珠,“真好。” 花核之上的指尖便又开始温柔地抚弄,他的唇滑过她漂亮的锁骨,重拾她左胸前圆润的玉珠,勾在舌尖逗弄拱舔。 知道他喜欢,凤翎便也跟着他释放自己心中的渴望,主动挺起上身迎合他的动作。不自觉的扭动身体。随着他的手摆出更诱人的姿态。 箫云的呼吸愈发沉重。沉醉地看着她的脸,她的身体,他口舌发燥,觉得自己几欲燃烧。布满*的眼睛看着她的每一点变化。他每一次都惊叹于她的如此美好。 他的心中油然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她的美,她的好,只有他能见到。 他悄然分开她的腿,指尖己然感受到她沁出的滑液。 “阿云……阿云……” 终于忍受不了他的逗弄,凤翎梦呓一般低低唤他,她觉得自己快要被撕裂,无法忍受他的逗弄。她好想开口求他,脑子里却又一派迷糊;更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渴求什么。只觉身体变得异常地空虚,异常渴求着什么。 “云……”颤着声音唤他,他是她唯一可以求救的人。 “凤儿……我要你。”箫云回应她的呼唤,嘶哑着声音在她耳边喷吐着撩人的气息,“我要你。” 话音甫落。他一挺身,一举挺入她的体内深处。 “啊!”凤翎却是一声痛苦的尖叫,双手死死的掐入他的手臂,摇着头带着哭腔,“不要,疼!” 箫云蓦地停住所有的动作,方寸大乱。 平日跟着洛十一出出入入,箫云亦耳濡目染地知道许多男女欢爱的知识。何况洛十一总是喜欢拿男女之事来对他取笑。从十一口中,他知道要如何挑起女人的热情,知道该如何取悦她的身体。 但他毕竟没有临场经验,更不知道洛十一跟他说过的,那种会飞上云霄一般的美好感觉,竟会让凤翎如此这般撕心裂肺的痛。 箫云十分自责。 凤翎哭着说不要,他就停在她的体内再不敢动。 看着她痛苦的直吸气,箫云心中愈发不忍,又不敢动,只能犹豫着尽量放慢动作,移臂过去轻抚她的发,带着歉意,“好,不要,不要……对不起,阿凤,我,我……太鲁莽。” 凤翎心头却是一松,释然了一切,下身的疼痛也不再那么明显。 她还一直疑神疑鬼的,真是不该。 箫云连女人初次会痛都不知道,他以为是自己弄伤了她。 她却是知道的。 在来汝阳的前夜,娘很晦涩的跟她说,让她忍着点疼,说过了第一次就好了;三婶更是替她备下了上好的花露,说让她事后涂抹。 凤翎睁眼看他,箫云一脸的惶恐与歉然。 她漾起一个温柔的笑容,抬手轻抚他的脸,羞涩地小声道,“没事,第一次……都会疼,你……慢着点就好。” “真的?”箫云带着质疑的目光打量她的脸。 凤翎的拇指在他唇角轻揉,含羞点头。 箫云微侧过脸,轻啄她的指尖,心里还有些犹豫。可终究还是抵挡不住她的香甜诱惑,小心地抽动含在她体内的壮硕。 疼痛依旧,却再不如刚才的不可忍受,反而夹杂着一种说不出的,带着更深层渴望的愉悦。凤翎不觉轻摇身体,慢慢舒展紧蹙的眉峰,跟着他的节奏共舞。 箫云的眼中霎时溢满了感动,大掌小心而轻柔的抚摸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她就在他指尖下颤栗,娇啼,让他知道:她也是喜欢的,喜欢他如此爱抚。 他更加明白自己内心的欢喜:从此以后,她是他的,他也只是她的。 “阿凤,我要你,只要你。”动情之时,他低低呢喃。 只要你,只要你! 这是凤翎想用心倾听的声音,是世间任何东西也比不上的甜言蜜语。 随着这句爱语,箫云昂起上身,两手将她的腿抬高架在自己的宽肩上,在濡湿紧密的花道里缓缓来回抽动,一只手扶住她的腰际,另一手则轻柔地摩挲她那绽放的蓓蕾,慢慢地,欢愉取代了先前的痛楚,从她的口中逸出无助而动听的呻吟。 她齿间泄出的低吟是世间最好的催情剂,极度膨胀了他强自压抑的*。 箫云再控制不住自己,加快移动的速度,深深探入她的花穴之中。之后每一次的长驱直入,都将她推向最妙不可言的仙境! 慢慢的,空中弥漫起幸福的暧昧味道。 箫云拥着无力轻喘的她,带着笑,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啄她粉嫩的肩头。目光所及处,都是他留在她身上一颗颗诱人的红莓,他的唇角不觉扬得更高。 “痒……”凤翎娇嗔一声,翻过身来将脸深埋入他的胸膛,头顶着他的下巴。 箫云紧了紧手臂,在她头顶“呵呵”的笑出声。 凤翎还从未听过箫云这般爽朗的笑声,不由带着一丝诧异从他怀里仰脸看他。 他笑起来真漂亮! 箫云的脸上,有着与往日完全不同的光彩,肌肤透亮莹洁如玉。唇形微窄,线条却是惊人的秀美,圆滑而湿润,让她自然想起它停留在她身上的感觉; 他的脸上找不到一点可以挑剔的地方,连只露了一些些的牙齿都如玉粳白露,光洁迷人,衬着他的笑容,他的脸居然透着女子一般的妖媚。 这样美丽的男子,难怪他从不愿畅快淋漓的笑! 凤翎不由唇角弯弯。 箫云伸出两指揉她的鼻尖,宠溺的笑,“笑什么,像个小傻瓜。” “你才是傻瓜。”凤翎从他的怀里拱动身体,挪出两只手勾紧他的脖子娇笑,带着毫不遮掩的骄傲。 这个世间最美丽的男人,是她的,她一个人的。 “两个傻瓜,正好。” 箫云闭眼答,拥紧她,之后不再说话。 凤翎在他的怀里动了一下,身上粘粘的,这样搂着实在不舒服。 凤翎其实是想清洗一下,却又十分为难。现在才知道为什么娘跟她说,就算屋里不便,屋外还是要人守夜的。浴室虽然就在隔壁,可她怎么好厚着脸皮去传水? 箫云却搂着她低“恩”了一声,“再歇会儿,我去。” “外面该散了吧?”凤翎动动身子,问。 这时才想起箫云只出去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回来,到现在也不知过了多久。 “不知道。”箫云慵懒的答。 凤翎推他,嗔道,“你就这样回来,不怕人闲话么?” “我醉了啊,”箫云轻抚她的背,睁开眼冲着她眯眯笑,“我可是喝了不少酒的,光太子爷的酒,我就喝了十几杯,爹爹才让我早些回来。” “十几杯?”凤翎惊呼出声,“太子爷疯了?” “哦,疯了吧。不信你明儿问问爹爹,真有十几杯呢,”箫云将嘴圈成一个圆圆的形状,低眸,有些无奈的表情,“我可是为了快些回来见娘子,豁出命去了,娘子刚才还推我,说我装,连伺候我更衣都不愿!你可知道错了吧?” 箫云的手又开始在她光洁的肌肤上游移,撒娇一般,“娘子冤枉我,应该补偿,不如就……以身相许吧!” 第三零七章 执着 箫云其实也只是在嘴上讨些便宜,没敢再折腾凤翎,起身去让人送了热水进来。 凤翎好好的泡了个温水澡,身子轻松舒畅了许多。箫云就着浴桶里的水擦拭过身子,随便裹了件中衣将她抱回床前,掀开锦被时,给白锦上那抹耀目的腥红吓了一跳。 凤翎霎时脸红过耳,从他怀中挣扎下来,也顾不得还光着脚,伸手将床上的那方染红的白锦帕抓在手中。慌乱中却忘了身上的中衣只是披在身上,并未紧束,她这样一动,中衣便自肩上滑落,等她腾出手来要护着衣裳,中衣早己经落到了脚边。 箫云这时才反应过来。 箫云拾起地上的中衣替她穿好,含笑吻吻她的额,扶着她往床上躺好,盖上锦被。 凤翎在被里一手攥着锦帕,伸出另一手指指妆台,带着羞意小声地,“那儿有个锦盒,烦世子爷替我取过来。” 甘氏和齐氏都嘱咐过她的,将收了落红的锦帕收入盒中,第二日要呈给婆婆过目。 箫云转头往妆台前看了一眼,铜镜前放着一个长形暗红花纹锦盒。 他应了一声,走过去取,见锦盒边还放着一个白瓷小瓶,箫云打开往鼻边闻了闻,便一起取过走回床边,还顺手取了一条帕子过来。 锦盒递给凤翎,瞧着她做贼似的将染了落红的锦帕放入盒中,箫云不由一阵发笑,向她扬扬瓷瓶,“这是花露吧,可以去除不适?” 凤翎点点头,推了一回,还是拗不过箫云,由他往自己的私处小心的上过花露。 盖好锦被,替她在床上摆了个舒适的姿势,长发披散在床头,他蹲在床前脚踏上。替她擦拭湿漉漉的长发。 箫云擦得仔细,时不时还用手探进发里试试有没有干透,等他擦得满意,凤翎早己进入梦乡。 箫云笑了笑,先将散落在地的喜服一件件收好,坐回床边,一手自凤翎的颈下穿过抱在怀中躺下,另一手枕在脑后靠在床头,睡意全无。 凤翎却也醒了,动动身子。在他的胸前调整了个更舒适的姿势。没有睁眼。懒懒地问他,“明儿一早欢哥会来,要的东西,府里都备妥了?阿蓉可还好?” 箫云揽在凤翎肩头的手臂动了动。没有回答。 凤翎仰了脸,“问你呢,怎不答?欢哥说了,得一切齐备才好,也不是难事啊。” 箫云垂眸看她一眼,目光又重落在床架某处,轻轻一点头:“我跟爹爹商议过,终究还是不太妥当。” “你果然和候爷商议过?” 箫云收回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苦笑,“阿蓉的事儿,自然要和爹爹商议。至于……” 箫云话未说尽,凤翎心中却己了然。 汝阳候为人,脾气火爆又嫉恶如仇。如果知道事实,候爷夫人郭氏就不可能留到如今。 如果常欢治好箫蓉,自然需得向汝阳候解释医理及始末。 汝阳候不是傻子。 所以才有之前两丫头的那出。 汝阳候夫人不是真想给箫云送两个通房来,不过是想以此激怒她,或者提醒她,她若是不在,随时会有其他女人顶替她的位置。 汝阳候和箫云都不忍让她以性命冒险,她的性子,也不会容许箫云身边有特别存在的女人。她若是改变心意,只需要让常欢找个理由推搪即可,箫蓉的秘密或许可以得以永远保守下去。 汝阳候也就或许永远不会知道郭氏在他最挚爱的一对儿女身上做了什么。 凤翎笑笑,“欢哥说了,有七成把握,算是胜券在握的。” 箫云的指尖在她肩头来回揉搓,透露出心头的纠结,轻轻摇头,“纵然十成,也不成。阿蓉是我的责任,不是你的,阿凤,你用不着为我做到如此,我也不舍得。阿蓉……也不愿意你冒险。” 其实说到底,汝阳候和箫云都并不是太相信常欢。 纵然常欢的父亲常胜当年善医的名头十分响亮,然而常胜毕竟己过世许久,常欢又不过个十几岁的少年,平时还是以酒肆商人的身份谋生,与医无缘。这时突然说常欢可以替箫蓉去除久治不愈的顽疾,实在缺乏有力的证据。 对箫蓉来说,这些年求医无数,命悬一线,常欢可能是一根救命稻草,应该一试,也只能生死由命;可如果因此而搭上凤翎的性命,汝阳候是怎么想怎么不妥。 箫云心里亦是说不出的苦闷。 “可是……” 箫云带着些执拗打断她的话,“再找法子。” 凤翎伏回箫云的胸前,沉默。 常欢说了,如今的箫蓉己经一脚踩在鬼门关,待蛊虫噬心,箫蓉就再没得救了。 找法子,箫蓉等不起。 箫云自己也心中有数。 以前的一颗血珠,可以维持箫蓉半年的血气,如今连三个月都维续不到。血珠又是可遇不可求的,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断了产量。 顿了顿,箫云的声音发紧,从未有过的吞吐,“阿凤……或者,或者……” 或者,换别的女人。 这是父亲汝阳候给他的建议,找一个老实本份的女子来代替凤翎。 若是这女子的血真能救回阿蓉,她就是箫家的恩人。箫家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家,箫云理当将她留在身边给个名份;若是救不回,那也是天意,找个庄子妥善安置也就是了。 如此不至于害了凤翎的性命,也断不会危胁凤翎的名声地位。 一举两得。 箫云犹豫不决。 他不忍凤翎去冒险,可当着凤翎的面儿,箫云张嘴说不出这句话来。 箫云甚至想过,瞒着凤翎去求常欢医治箫蓉,可即便常欢不说,即便不收房,事后总要安置那女子,凤翎聪明如此,又岂有想不通的道理? 瞒着凤翎的结果,箫云知道自己承受不起。 想来想去。他只有向凤翎坦言一途。 不过,箫云猜想凤翎大约不会同意。不然,一开始她就没有必要开口。 果然,他明显感到怀中凤翎原本柔软的身子忽然紧绷,箫云本想说些宽慰的话,张嘴却是轻声呼痛“啊!”,原来隔着丝质的中衣,凤翎在他胸前咬了一口。 不是咬得特别狠,可他没有防备之下,却还是痛得头皮发麻。 凤翎撑着身子坐起来。瞪着他的模样就像只竖起尾巴的猫。充满敌意。“箫云,你要是敢,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绝不原谅!” “我知道。”箫云揉揉胸口。苦笑着将她揽回怀中,犹豫着,“其实,你又何需……这么执著?” 凤翎没有回答,嘴角溢出一个苦笑。 是啊,执著,执著! 她若不是这执著的性子,若不是那么执著的相信赵翦瑜是真的一世钟爱于她,又怎会落得面容尽毁。失去所有的下场? 这一世,她不过是想让自己相信,世间真有那种生死相许的情谊,她拼了命的想去守护彼此之间的那份一生一世的承诺,在他的嘴里却依然变成了执著! 对他来说。她所选择的这一切,是否就真的没有意义? 一滴泪水悄无声息的滑落。 一夜再无言。 凤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入睡的,却也睡得并不安。她知道夜里箫云一直紧紧的将她搂在怀里,生怕失去她似的;也知道他不止一次的,吻她枕在他臂上的脸颊,轻轻叹气。 纵然睡梦中,凤翎的心头也生出许多不忍。 她却也知道,后退一步,会是她心里一辈子都抹不去的缺憾。 若是如此,她宁愿失去性命! 凤翎再醒来的时候,身边己经空了,懵懂了一会儿,揉揉额坐起身来,碧纱橱外响起琳琅熟悉的声音,“少夫人,可是醒了,奴婢进来伺候?” “进来罢。”天蒙蒙亮,凤翎看一眼墙角的钟漏,五更刚过。 琥珀手中端着水盆,与琳琅并肩进来,先是向凤翎行礼问安,带着一脸了然的笑。 琳琅去替凤翎取今日要穿的衣裳,琥珀绞了帕子给凤翎擦手洗面。 “什么时候来的?”凤翎问琥珀。 “四更初吧,”琥珀答道,“琳琅来得更早些,在院里转了一回,大小丫头吩咐妥当。之后奴婢们不敢打扰,直到世子爷吩咐,怕少夫人醒来要人伺候,才着奴婢两人在进来守着。” “世子爷呢?” 琥珀指指门外, “世子爷院里练剑呢,大半时辰了。” 凤翎这才想起以前听琥珀说过的,习武之人多有早起的习惯。 两丫头伺候她换裳梳洗后,琳琅替凤翎盘发。 凤翎嫁为人妇,发式自与在家时不同,今日要去拜见公婆,发式更是繁复。琳琅是费了心思练的,替她将额前刘海全部梳拢,挽了“惊鹄髻”,端庄之中不失俏丽,连凤翎都对着铜镜直夸琳琅灵巧。 琥珀就在一旁说笑凑趣,和在家时一样,主仆三人十分融洽。 笑罢,凤翎指指妆台边的屉子,向琳琅道,“里面有封信,替我取出来。” 琳琅放下手中的篦子,按凤翎所说的,取出屉子面上的一封对折的信,双手捧着呈给凤翎,凤翎摇摇头,轻推回去,“你替我收好。万一我有个什么好歹,你把信交给我大哥,信中自有原委。你跟我哥和娘说,一切都是我的选择,于候府和世子无干,琥珀也做个见证。” 琳琅和琥珀当时就变了脸,琳琅差点儿失手将信扔在地上。 ps: 谢谢风萧萧兮夜漫漫的评价票票,我汗颜~ 第三零八章 拜见 凤翎面色不改,简单的向琳琅二人解释了原由始末。 她若真有个什么事情,常欢自会向哥哥们解释,琳琅琥珀只做个见证就好。 还有一件事,不得不妨。 “欢哥说,蛊虫反噬,我可能会昏迷一些时候。世子爷若是不在,你二人需得轮流守在我床前,寸步不离。茶水吃食,咱们自个儿院里准备,不可让别人沾手。张嬷嬷忠厚,杏秀机灵,你们若腾不开手,就嘱这二人去办。有什么需要,尽管向世子爷开口。” 琳琅原是低低啜泣,听了这话,忙问,“小姐是怀疑……” 凤翎轻一点头,“防患于未然,尤其正院儿那边……” 话不需要说得太尽,琳琅己然明白,犹豫着劝,“小姐,这事儿,咱再想想。其实……” 凤翎打断她的话,正视琳琅的双眸,笑笑,“换作是琳琅,琳琅会如何选?” 琳琅垂眸,沉默不语。 琥珀就更不知要如何来劝,只好在一旁使劲儿抹泪。 这也是凤翎一直瞒到如今才说的原因,若是早知了这事儿,两丫头肯定隐藏不了情绪。 凤翎再想劝上几句的时候,外面传来杏秀向箫云问好的声音,凤翎轻拍琥珀的手臂,站身起来。 琳琅也顺着她的手势,将信纳入袖中,抹干脸上的泪迹。 箫云一手握剑,满脸是汗的进来。 琳琅琥珀忙向箫云低头弓身行礼,凤翎则站在妆台前冲着他微微笑,箫云的目光自是惊艳,便没有在两丫头脸上多作停留。 待箫云放好墨剑,琳琅己经端了水进来,绞了帕子递给凤翎。 凤翎捧给箫云,箫云向她微微侧脸,不接。 凤翎含笑,脸上飞起一片红云。不好意思地瞟一眼一旁伺立的琳琅。 若是换作平时,看着二人甜甜蜜蜜的,琳琅早就心花怒发,笑容满面了,说不定还得打趣两句。可这时,琳琅的眼里却是涌起一阵阵热流,让她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琳琅低头揉鼻以作掩饰,然后胡乱行了个礼便转身和琥珀一起退出去。 箫云背对着琳琅,并不曾察觉她的异态,凤翎也佯作未见。拈着帕子轻轻替他擦拭额的汗。嗔道。“在屋里总没个正经的,给丫环们看笑话。” 箫云却趁机在她额间啄了一口,一边笑道,“那两丫头心可都向着你的。有谁会笑话?” 凤翎向后退了一步,抚自己的额,“弄花我的妆……一会儿要去见公婆呢。” 箫云的笑容顿了顿,接下凤翎手里的帕子,往盆边洗脸。 待他洗好脸转身,凤翎己经捧着衣裳在床前候着。 “有劳娘子。”箫云在凤翎面前微展双臂,冲她微微笑。 凤翎犹豫了一下,还是向前一步,伸手往箫云的腰间。眼前却涌起昨夜的一幕幕,凤翎的脸上红若火烧。 凤翎不敢看他,只得装作在他腰间忙碌。可越慌越乱,原本简简单单的一粒玉扣,也像故意跟她作对似的。怎么都解不开。 箫云也不急,含笑低眸看她的窘态,愈发觉得可爱。 玉扣好容易听了话,凤翎还来不及松口气,却没想到箫云的外裳之内只有一件丝质中衣,也不知怎的,玉扣一开,中衣也跟着自然散落。露出他健壮的,带着潮意的胸膛。 凤翎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头顶上一声轻笑,箫云己揽她入怀,浓情的吻如雨点一般落在她的额间,唇瓣。 凤翎怕弄花了妆,挣扎着推他,却越推越紧。 两人滚落床间,直到箫云在她身上讨够了便宜,时辰估计着也差不多的时候,才恋恋不舍的放开她。看着她一双美目隐含怒意,箫云带着孩子一般讨好的笑,一边替她整理散乱的前襟,一边在她唇角撒着娇轻啄。 凤翎又好气又好笑,推开他,“又得找琳琅进来盘发,你让我怎么解释?” “我来解释。”箫云坐直身子,信誓旦旦的。 凤翎“扑哧”一笑,在他肩头轻轻敲下,“世子爷要怎么解释?” “此时无声胜有声!”箫云正色,回道。 那就是不解释,丫头们自会意会的意思。 在她面前,箫云永远都是一副假正经的模样。 凤翎无奈的摇头,起身整理衣裳。 箫云也乖乖的跟着起身换好衣裳,凤翎替他扣上腰间的玉扣,问他,“欢哥一早会来,阿蓉的事,你打算如何?” 箫云沉默了一会儿。待凤翎指尖在温润的玉扣上滑了一圈,再抬眼看他的时候,箫云勾勾唇角,露出一个坦然的笑容,“依咱们商量好的……” 箫云顿住,大掌抚上她尚在自己腰间的柔荑,轻轻揽她入怀,在她头顶上的声音磁沉而平稳,波澜不惊,“无论如何,有我陪着你。” 浅浅的笑意在凤翎唇角自然漾起。 有他这句话,所有的一切都值得! 静静拥立一会儿,箫云松开双臂,凤翎从他怀里出来,唤了琳琅琥珀进来。 凤翎没有解释。 两丫头的心思显然也不在这上面,恹恹的替凤翎打水洗面,上妆梳头,再跟着二人出了院子,往正院儿去,依礼拜见汝阳候和夫人郭氏。 除了箫蓉,一家人都在。 汝阳候与郭氏当中坐着,箫雷箫荞在汝阳候与郭氏右首一二,左首亦摆着两张圈椅。 凤翎进门略扫一眼周围,便不敢怠慢,跟着箫云先向汝阳候磕头行礼。向郭氏行礼时,箫云只略一颌首,也不称呼,便起身站起,往左首第一位坐下。 郭氏状似无意的看一眼汝阳候,汝阳候薄唇上扬,笑意直达眉尖,毫不以为意。 脸色只微暗了一瞬,目光落在凤翎脸上的时候,郭氏脸上笑意浓浓,仿佛真带着一个母亲应有的欣慰。 凤翎接过嬷嬷手中的茶。双手捧于汝阳候与郭氏,恭敬地道,“爹爹喝茶,母亲喝茶。” 和箫云箫蓉一样,凤翎对郭氏,尊敬却不亲昵。 郭氏终于忍不住冷笑了一下。 汝阳候似乎并不曾察觉,浅抿一口茶水,笑吟吟的将手中的红包压于杯底,目光里却带着些许苍凉,感慨:“阿凝……要能喝到这口茶。该多好。” 汝阳候带着苦涩的笑容转眸向箫云。面色才又开朗了少许。 凤翎亦不免有些伤感。 她知道阿凝是箫云过世的母亲。也是一直让汝阳候念念不忘的女人。 郭氏捏紧了杯缘,一口水在嘴里含了许久,方才咽下。 轻放下手中的茶盏,郭氏带着笑。柔声劝,“难得阿云大喜的日子,候爷莫要伤感。姐姐在天有灵,见阿云娶妻,定当含笑九泉。” 汝阳候轻轻点头。 郭氏压下手里的红包,又接过嬷嬷递上的锦盒,取出个祖母绿的玉镯来轻放在托盘之上,做为给凤翎的见面礼。 凤翎谢过。 “今儿起,阿凤就是咱们汝阳候府的媳妇。”郭氏顿了顿,环一眼凤翎身后,带着浅浅的笑容,“我知道你在外乡长大,在京城亦不过两三年。规矩方面,你母亲能教的也不多。而汝阳的民风毕竟与京城又不同,日后你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哪个下人要敢因此怠慢于你,你也尽管来回我,我替你作主。” 凤翎并未依规矩将前日的落红呈给郭氏过目,郭氏这是在指责她不懂规矩,惹人笑话呢。 凤翎笑笑,顺从的应了声:“是。” 郭氏还想再说,箫云己经自座位上站起身,走到凤翎面前,双手搀她,“跪得久了,起来罢。” 凤翎谢过,顺势起身。 箫云接过她手中的托盘,看也不看一眼,随手就甩给了身边的伺立的嬷嬷,扶凤翎往身边椅上坐下,道,“规矩呆板,不学也罢!有我在,谁敢多说一句!” 就此堵住郭氏要训话的嘴,箫云也没有打算给郭氏留半分面子。 郭氏脸色微变。 汝阳候却“哈哈”大笑,似乎是在责备,言语里却充满了自豪,“武艺不知如何,墨老头儿的古怪性子,你倒学了个十成十!早知道,当年还不如将你留在府里。” 汝阳候欣慰的目光落在凤翎身上,“也好,日后总算有个可以拿住你的人!媳妇儿,我可就把阿云交给你了啊!” 汝阳候向来爽朗,开着凤翎的玩笑,却将疼爱儿子的感情表露无疑。 凤翎红着脸,起身行礼,“是,媳妇谨遵教诲。” 箫云的脸上这才露出些些笑意。 郭氏牙尖打颤,脸色愈发难看。 这父子俩,就没一个人将她摆在眼里。这下好了,才进门的媳妇,倒是压她这个婆婆一头! “阿荞见过嫂嫂,”箫荞见郭氏脸色不好,也知道母亲受了委屈。忙起身向凤翎行礼,笑着打圆场,“嫂嫂来了,日后咱们府里可要热闹些呢,阿荞有许多不懂的,日后还望嫂嫂指教!” 凤翎忙起身回礼,又与箫雷互相见礼。 箫雷唤她“大嫂”,带着十分正式的笑容,面色平静,语速亦低缓沉稳,带着弟弟对兄嫂该有的恭顺。 箫雷与前世无二。 内敛,平和,正直,对箫云没有威胁。 而箫云对箫雷箫荞的态度也比对郭氏要好得多。 虽然面上冷冷的没有太多表情,箫云与箫雷箫荞亦没有太多互动,但他至少是在接受了箫雷箫荞的祝福,又与凤翎一起谢过之后,目光才再次转向汝阳候,道,“爹爹,儿子有一事,还望爹爹允诺。” 第三零九章 父子 汝阳候爽朗的笑,“云儿大喜,为父心中高兴,别说一件,便是十件,为父也允诺!” 箫云转脸看一眼身侧的凤翎,再转回去向汝阳候,“爹爹稍作准备,半个时辰之后,去拜祭我娘和箫家列宗。” 汝阳候笑容一僵,垂眼盯着自己交握于膝上的双手,不语。 郭氏面色也是一变,看看汝阳候,面上不免略过一阵失望,转脸对着箫云强挤出一个笑容来,颇为语重心长,“阿云啊,娘理解你的心情,阿凤是咱们候府的媳妇,拜祭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呢,新妇三月庙见,这是规矩,” 郭氏转脸再看一眼汝阳候,声音更放缓了些,笑容也愈发温和,“候爷向来疼你,或许不忍拂你的意,我这个做母亲的,本不该在大喜的日子里让大家不自在。但是,阿云啊,你想想,你爹是咱汝阳的候爷,百姓都看着呢,汝阳又在京城边儿上,什么事儿不往京里传?” 又顿了顿,“今儿才第二日,咱们府里大张旗鼓的就让新妇去宗祠,这传出去,到底是不好听的。知道的,说你爹疼你,不知道的,就睁着眼看咱们候府的笑话了。” 郭氏的话说得有理有据,可汝阳候兀自凝眉沉思,箫云冷脸不答,都是一副充耳未闻的模样。 父子俩或许想法不同,表情倒是挺一致的。 郭氏微一咬牙,目光扫过端坐下首的箫雷,心头微暖,这才保持住脸上的笑意,目光落在箫云的脸上,“你是咱们汝阳候的世子,候爷也凡事都以你为先,娘也不曾说过什么,可你要真开了这个头,明年就该阿雷娶亲。你让咱……” 郭氏话未说完,就见得箫云眸中一冷,她的心头便忍不住的发慌,后面的话就自然的咽了回去。一时之间竟也忘了要再如何接话,尴尬间,目光正好落在凤翎身上,郭氏这才又笑了笑,“阿云从小跟着墨前辈,就是随意惯的,娘能理解。不过。阿凤是尚书府的嫡长女。当是识得大体的。三月庙见的规矩,尚书夫人也应该告诉过你才是。阿云是怕委屈了你,你可要好生劝劝。” 凤翎心头冷笑。 郭氏的独角戏唱不下去了,想拉她下水呢。 她当然知道三月庙见的规矩。 新妇入府中三月之后方有资格入宗祠拜祭先人。也就此确定夫家的身份,入夫家的族谱,正式成为夫家的一员。 这三月间,新妇若是在夫家丧命,只能说是命薄无福,与夫家无关。 而夫家只需将其盛装入殓,送还给新妇娘家入葬。 新妇因为不曾在夫家留名,在夫家无牌无位,所以夫家再娶之妇。仍为正室。 初听见箫云说今儿要带她拜祭,凤翎也是吓了一跳,转念间却也能明白他的心意。 就是他的那句话,生死在一起。 她并不介意死后虚名,但箫云的话还是让她心头暖暖的。 凤翎的脸上漾起一个温柔的笑意。向郭氏略欠了欠身子,答道,“回母亲,媳妇生长于乡野,来京城亦不过两三年间,不识规矩。我娘虽然也没什么可以教媳妇的,倒也是略向媳妇讲述过,母亲说的三月庙见,媳妇也知道一些。” 郭氏微微点头,还没来得及表达自己的满意,只听得凤翎又郑重地道,“不过,媳妇来汝阳之前,我娘千叮万嘱,教导媳妇凡事以夫为先,以夫为纲。媳妇不懂规矩,生性也愚钝,不懂转寰,只好世子爷说什么,媳妇就应什么。请母亲恕罪,媳妇不敢劝。” 箫云微侧了脸,眼睛亮亮的看她一眼,以作表扬。 郭氏被添了个大堵,终于沉了脸,冷笑一声,“候爷, 这可都是您疼出来的,孩子们可都在呢,您……” 汝阳候抬起眼,看着箫云。 汝阳候脸上柔和的表情,还有眸子里的那抹温情,凤翎也就看得一清二楚,不免有些动容。 这种父亲对孩子毫无理由的疼爱,甚至是溺爱的表情,她从来没有在自己的父亲眼里看到过。 汝阳候笑了笑,声音却带着些疲累,问箫云,“你想好了?” 箫云一点头。 “不改主意?” “不改。” 郭氏声音有些急,“候爷,即便你想由着阿云胡闹,一时之间又哪里准备齐当?不仅怠慢了先祖,也怠慢了姐姐,候爷于心何忍?候爷三思!” 凤翎心里的冷笑禁不住漫到嘴边。 郭氏的情急表现得太明显了,也真想错她了。 都死过一次了,她又如何会再计较死后的虚名?又如何会因为一个冷冰冰的牌位来改变自己的主意? 箫云的想法如何,那是他的,她还真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她之所以要以身试险,不过还是放不下心头的那份执著,那份两世都想得到的“一心一意”的坚持罢了。 汝阳候在椅中正了正上身,声音暗哑干涩,“阿凝性子爽朗豁达,又是阿云所求,断不会嫌我们怠慢。” 郭氏面白如纸。双手死死的握住扶手,掐得骨节处都发了白。 除了心痛,她此刻己没有任何感觉。 过了这么多年,为什么“阿凝”这两个字,在这男人的心里还是重若千金? 郭氏的这种表情,箫雷箫荞看了许多年,也知道没人能解郭氏的心结。知道越是劝,郭氏越是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两人都只得心中暗叹。 箫雷终还是不忍,开口想劝,他并不知事情始末,所以认为“庙见”之事,其实也真不该那么急迫。 谁知只喊了妆阳候一声,“爹爹”便被汝阳候扬手止住。 “阿雷,你亲自去,召齐所有人。半个时辰之后,在宗祠行拜祭之礼。” 箫雷犹豫了一下,还是向汝阳候拱手应下,“是,儿子这就去办。” 半个时辰实在太紧迫,箫雷不敢耽搁。向郭氏告辞一声便转身出去。 “你们也回去准备准备,”汝阳候冲箫云扬扬手,然后板了脸,一指指着他,佯作嗔状,“特别是你这臭小子,给我把嘴咧一咧!在你娘面前,可别给我臭着一张脸。你娘爱笑,爱热闹,你要惹恼了她。我不饶你!” 箫云顺从应下。“儿子知道。” 父子俩对话的模样。都像心里的人还活着一般。 郭氏“蹭”地站起身来,声音也陡然一提,“候爷!” 大厅之中本来空旷,给郭氏这样一吼。竟然荡起了一阵回音。 汝阳候皱皱眉,站起身,箫云凤翎也忙着着站起,箫荞到郭氏身边,才想搀扶郭氏,便被她用力摔开。 “候爷!事关候府颜色,你怎么能由着阿云胡闹!”郭氏一把又将身边的箫荞拽过手边,用力有些猛。箫荞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胳膊也被郭氏捏得生疼,箫荞委屈地低喊一声,“娘!” 郭氏却将她往身边拉得更紧些,颤声道,“候爷的眼里只有这一个儿子,你别忘了。你还有阿雷,阿荞!闹坏了名声,你让儿女们怎么见人!” 汝阳候笑容顿敛,转脸冷冷地道,“我还没老到忘记自己的儿女。阿雷,阿荞,呵,夫人好像忘了,我还有个女儿,阿蓉。” 汝阳候声音不大,却像在郭氏头上敲了一记重锤。 直愣愣地看着汝阳候,郭氏觉得似乎有一双手在掐自己的喉咙,让她发不出声音,“候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汝阳候却又转过脸去,看向箫云,“准备好了先去瞧瞧阿蓉。去拜你娘,总得跟她说声。她这些天身子不好,别让她去,她只听你的话,你劝劝她。” 不待箫云应,汝阳候的目光掠过凤翎,又“哦”了一声,问箫云,“血珠,可备好?有几粒?” 箫云点头,“府里存着一粒,昨儿太子又特意送了一粒来,共两粒。” “两粒就好?” 箫云再次点头,“阿欢说,一粒就够。” “这就好,”汝阳候轻轻点头,顿了顿,一连问了几个问题,“铜屏呢?铜鼎呢?玉床呢?” “俱备。” “哦,还有,还有……” 汝阳候一边低眉沉吟,一边有些不安的在身前交搓双手,与一个平凡的男人,一个普通的父亲无异。 箫云的身材比汝阳候还略高些,这时就微垂着眸子,静静地看着汝阳候,没有一点儿平时总带着的、不耐的表情。 看着眼前的一对父子,凤翎的心里亦生出许多亲近。 汝阳候终于抬了脸,“常公子何时来?” “约好的午时。”箫云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都妥当了,爹爹放心。” 汝阳候抬臂轻拍箫云的手臂,“你办事,我自然放心。不过,你知道为父的心情啊……阿蓉……是我对不起你娘。倘若常公子真能救回阿蓉,他就是我汝阳候府的大恩人,我箫乾发誓,我在汝阳替他立生祠,一生供奉香火,绝不违此誓!” 汝阳候的后几句话,是半仰着脸对天盟誓的。 “候爷!”身后郭氏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你何时……何时把我们母子放在眼里!” 汝阳候只微侧了脸,朝一旁偏了目光,“阿荞,你娘累了,扶你娘回屋……一会儿的祭拜,你若是不舒服,不去也罢。” 箫荞才刚怯怯的应下,汝阳候己经冲箫云挥手,“走吧,”自己大步往门外去。 ps: 这一章是昨天带孩子上补习班的时候就写好的,回来一直没时间发,然后带孩子睡觉自己跟着也睡着了,所以一早来发~ 然后下个星期编编说要给我一个不错的推荐,要我一定每天最少双更,我心里好怕怕啊,所以昨天的就不补了,给我当存稿吧~ 第三一零章 紧张 箫云点头,凤翎还是转身向郭氏行礼告辞,得到了一个怒视之后,才和箫云并肩出去。 汝阳候原在前头走得快,出了月亮门步子却慢了下来,负着双手在前踱步。 两人走近汝阳候时,凤翎感到身边箫云的脚步略顿了顿,瞥见他一直垂握于身侧的手蓦地横握于腹前,似是打算着什么一般。 心里正猜测着,汝阳候己经转身朝向二人,蹙眉凝神的望着箫云,如箫云一般,亦是一手横于腹前。 凤翎也就不好再问箫云,正想向汝阳候行礼,却没想到和箫云一起才到汝阳候近处,汝阳候握于身前的拳忽然变掌,对着箫云的面门直拍而下,事先没有一点儿预警。 凌厉的掌风掠过凤翎的脸,生生发疼。 凤翎大惊失色,惊叫还未涌出喉尖,箫云却是横臂一格,带着她闪过汝阳候的掌势,揽住她腰间一个回身,横一小步往游廊边儿上微微一带,凤翎便跌坐石凳中。 凤翎还在愕然间,箫云并不转身,一个扫堂腿踢向汝阳候下盘,又快又狠,似乎丝毫不留情面。 汝阳候跃起避开,飞身一脚,踢向箫云小腹,也是一副生死相搏的模样。 瞬息之间,父子俩己经你来我往的过了不知多少拳脚。 凤翎虽对拳脚之事不甚了了,但看这对父子皆是衣袂飘飘,像是使了全力一般的,虽然最终都能避过对方的拳脚,但在她看来,次次都是险象环生。 不知两人忽然打起来的原因,凤翎也不敢上去劝,只好揪着一颗心紧张的观战。 无意间的一瞥,凤翎才发现有些不对。 一个仆婢打扮的女子自廊下经过,只刻意稍稍远离了一些,微微加快了脚步,脸上没有讶色。没有惶恐,甚至在经过凤翎面前时,还弓身向行礼问安,泰然自若的。 想来这对父子平日在府里就是这么闹的,仆婢们都习以为常了。 凤翎这才舒口气,垂下一直揪在胸前的右手,带着笑观战。 果然,箫云躲过汝阳候袭向他胸前的一拳,终向后跳开,拱手弓身。“认输。认错。恕罪!” 汝阳候应声收回拳脚,为了强压抑嘴角迸出的笑容,装出教训儿子的模样,他不得不低头作势掸掸自己的前襟。抬脸时好容易忍了笑,轻扬的眉尾却泄露了他此时心情大好的秘密。 凤翎起身向汝阳候行礼,趁机吹捧了两句,“早听说爹爹武艺超群,今儿一见,真让媳妇大开眼见!” 汝阳候忍了好久的笑终于迸发出来,“看在你媳妇乖巧的份儿上,饶你一回!” 抬右手以食指指向箫云,“你个臭小子。我教训过你多少回了?有事求人提前说,提前说!不打你不长点儿记性!上次害得老爹腆着一张脸在皇上面前耍嘴皮子耍无赖,还不够,这回更好,新妇庙见这么大的事儿。你也只给我半个时辰,你知道二伯父的府第在哪儿吗?半个时辰?还不累出他半条命?回头你自个儿听他唠唠去!” 骂了一串,汝阳候似乎还不解气,学着箫云说话的模样,瞪得眼若铜铃,“反了你了,还敢招呼你爹,准备准备!你是老子我是老子啊?你这臭小子,你是想把你老爹的脸扔在地上踩成泥,再揉两脚才甘心哪?” 汝阳候一气不歇的骂了箫云一串,一点儿也不像那个曾吃诧风云的老将军,倒像是民间抓着行为不良的儿子就当街训斥的老人。 箫云也不辩驳,低眉顺目地一连认了三个错。 “知错。” “知错。” “儿子知错,爹爹息怒。” 汝阳候的目光掠一眼凤翎,住了嘴,作势清了清嗓了。 汝阳候的脸上居然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表情,一闪即逝。 若不是因为这个表情像极了箫云,凤翎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刀子嘴豆腐心,原来也可以用来形容男人。 凤翎差点儿笑出声。 汝阳候往身后负手,挺直了上身,又咳了一声,才道,“知错就好,和阿凤一起回去准备吧,再去瞧瞧阿蓉,准时去祠堂!” “是。”箫云拱手,行礼,“恭送爹爹。” 凤翎也慌忙起身行礼。 两人目送着汝阳候走远,凤翎舒口气,转脸嗔他,“难怪爹爹会生气,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现在才说,连我也瞒着?” 箫云笑着答非所问,“想不想知道个秘密?” “什么?” “刚才,爹爹是不是唠唠叨叨,老小孩儿一般?” 凤翎没大明白他的意思,不过“老小孩儿”这个词儿,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爹爹唠叨的时候,说明他心情正好。以后你想跟他讨东西,就趁他不断唠叨的时候开口,一准儿能应。” 凤翎失笑。 箫云却在这时凝视着她,微敛了神色,“我是不想给他劝我的机会。”很自然地伸指将凤翎垂落颊前的一绺发丝掠到耳后,苦笑,“我舍不得你受苦。” “我知道。”凤翎微红着脸,轻轻点头,心尖微颤。若不是此刻在游廊上,琳琅琥珀又远远儿的跟着,她真想偎进他的怀里,紧紧的抱着他,体会他身上那种暖暖的感觉。 箫云收回手,笑笑,“走吧,先去探阿蓉。她身子不好,也没办法与你正式见面,心里定然愧着,你和她说说话儿也好。” “我知道。” “还有……”箫云的话有些吞吐,“换血的事儿,她不大愿意……” 凤翎笑着打断他,“我有法子劝,你放心。” 箫云转眸看她,却是轻叹口气,又转回脸去,“走吧,阿蓉的院子在东跨院儿里面,从这儿过去近些,咱们就先去瞧过她,再回去换衣裳。” 凤翎应下。和箫云并肩走了一路。 箫云一边走一边向她解释途中各处的名称,由来。 汝阳候府给凤翎的感觉,很大,很静。 凤翎带着些探究的,随着箫云的手四处打量。 汝阳候府的规模与裕隆长公主府不相上下,风格却是迥异。 这里多的是古树劲虬,多的是铿锵有力,远不如长公主府奇花异草的多彩华丽。 连掠过丛间的蛱蝶也是展翅疾飞,在人面前低身一掠即过,没有片刻犹疑。更不屑搔首弄姿。 长公主府的蓝冰蝶就像是冰雕玉琢的塞外美人。缠绵幽怨却飞不出高墙;这里这些不知名的蛱蝶。或灰或黑,或杂色,貌不惊人,却来去自由。享受着最平凡的快乐。 很接近凤翎心中,家的感觉。 身边的人,浅笑嫣然,幸福感如此真实。 府里的下人皆是行色匆匆,低眉敛身,噤若寒蝉的模样。 见着二人,也是弓身行礼,轻声问候,园子里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就听得特别的清晰。悦耳。 鸟声暂歇的时候,园子里就静得能听见风声。 凤翎心里正奇呢,就听到了箫云的解释,“爹爹不喜欢吵闹,阿蓉爱静。府里也就削减了许多下人。”箫云抬臂往前指指,“阿蓉的园子。” 顺着箫云的手臂,凤翎看到了“溶月园”,园门外一边一个守着两个身材高挑的丫环,远远的就向二人行礼问安。 “到了,走吧,”箫云将她往前让了让,凤翎稍稍加快了步伐,跟在他身边进了溶月园。 出乎凤翎的意料,园里丫环仆婢却明显的比外面多了许多,都是些比较健壮的丫环,甚至其中不乏一些高材高大,目露精光的女子。 凭凤翎的直觉来看,这些女子都像是练家子。 所经之处都有人守着,两人一路之上都不乏问好请安的声音,也让“溶月园”显得比外面热闹的多。 打量着身边的一潭湖水,凤翎的目光不免带上了些好奇。 大户人家的府第里,很少见着这么小的人工湖,与其说是湖,其实也不过是个大点儿的水池。 规模虽小,却十分精巧。 小湖分为左右两处,一处月形,一处日形,湖水荡漾,波光粼粼;两处以彩漆拱桥隔开,桥身多绘的箫蓉最喜欢的花儿—白梅,或含苞,或怒放,精小细致中亦不乏情趣。 单是这桥,就是颇具匠心的。 两人从桥上走过,池水清洌得能照见水中的鱼影。 身边箫云的声音带着些苦涩,“阿蓉喜欢观鱼。不过,大夫都说她血中阴气甚重,不适水边,这才修了这么个小池子给她养鱼。” 凤翎这才恍然。 难怪一路以来,她总觉得汝阳候府哪里有些不对。 一般的府第,都讲究山水相依,汝阳候府的水就显得颇少了些。 下了桥,再穿过一处月亮门,过抄手游廓,便是箫蓉的住处,两屋的小楼。 来不及看门楣上的题字,就有两丫环疾步前来,向二人屈膝行礼,“世子爷,少夫人。” 箫云“恩”了一声,低眉问,“大小姐可好?” 两丫头对望了一眼,回答得有些犹豫,“回世子爷……好。” 箫云面色微变,声音亦陡然一提,“出什么事儿了?” 吓得两丫环一个激灵,冲着他就跪了下来,说话也支支吾吾,“回,回世子爷,二小姐来探大小姐,奴,奴婢们,拦拦着不让进,可,可正巧大小姐醒了,奴婢不敢拦……” 丫环的话未说完,箫云己经一个箭步的朝前门边冲了过去。 凤翎紧跟其后。 第三一一章 还有下文 等不及丫环传报,两人己近屋内碧纱橱,里面影影绰绰,有人来回走动,接着传来箫荞清脆的笑声,“你说好笑吧,姐姐?我早就想着要来说给你听呢,记了好些天,再不来说,我可就都忘了!” 箫荞住了话头,但听不清箫蓉说些什么,间中夹杂着轻轻的咳声,与平日无异。 凤翎心头微定。 箫云也跟着略顿了顿身形,在碧纱橱前止步,向守在门前向他行礼的丫环略略点头。 一丫环转身进去,很快就出来行礼,“大小姐请世子爷和少夫人进去。” 箫云与凤翎进去的时候,箫荞正和一个丫环一人一边的,吃力的搀箫蓉起身,另两名丫头则忐忑不安的在一边,空抬着双手,想使力却帮不上忙。 箫荞和丫环两人连搀了两次都没能成功,最终箫蓉还是软软的跌坐床边,一手扶住着箫荞的手臂,一手抚胸,重重的喘气。 箫荞横着左臂以方便箫蓉搀扶,右手顺着她的手背轻抚替她顺气,嘴里还在低声安慰,见二人进来,箫荞绽出一个笑容,唤了一声,“哥哥,嫂嫂。” 凤翎应了,箫云没有反应,一个箭步冲到床前,扶住箫蓉,“可还好?” “好……老毛病了,”箫蓉边咳,边仰脸绽出一个安慰的笑容,转脸就带着歉意。 箫蓉腾出扶着箫荞的手来伸向凤翎,箫荞往后稍退了些,凤翎便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坐在床边。 箫蓉握紧凤翎的手,借着她的力量,将自己的身体往她身上靠了靠,喘过一口气,苦笑,“这……样……拜见……嫂嫂,真是……无礼。” 摩挲着箫蓉的手。凤翎心头一阵发酸。 手心里箫蓉的手瘦若鸡骨。 箫蓉看着她笑,带着安慰,“盼了嫂嫂许久,却只能这样迎接,实在怠慢。” 箫蓉说话,边说边喘,单是一句简单的话,她说了许久,态度却是极为真诚的。 箫荞弓下身子,替她在背上轻抚顺气。 凤翎只觉得自己眼角发涩。想起前世她见到箫蓉的那一刻。也是瘦弱。却是健康的;重活了一世,怎么反倒就要枉送了性命? 以指腹摩挲她瘦骨嶙峋的手背,凤翎轻轻摇头,“一家人。说什么怠慢?” 箫蓉和凤翎说话的时候,箫云就后退了一步,一手屈一手直的立前床前不远,盯着正说话的箫蓉又打量了许久,见确实面色与平时无异,这才又转脸在屋内搜索,面色忽的一紧,目光落在床前不远的桌上摆着的一个白瓷盅。 箫云一个箭步到桌前,伸手一探瓷盅外壁。还温着。 里面的羹汤己经空了小半。 箫云转脸向一旁伺立的丫环喝问,“怎么回事!” 问的是箫蓉屋里伺候的大丫环习秋,自箫云二人进屋就一直在忐忑不安着,被这样一声喝问,习秋吓得“扑通”就跪了下来。一个劲儿磕头,说不成句,“世子爷恕罪,是……是……” 箫云更是不耐,又是一声喝,“说!” 习秋微抬眼角瞄向箫蓉,带着求救的表情。 箫荞立刻明白过来,脸色微白,轻轻的放开箫蓉,站直身,直视着箫云,眼里隐隐带着泪花,负气地道,“我说呢,这几日来见姐姐,门外的丫头死活拦着不让进,妨我跟妨贼似的。原来大哥这是怀疑,我要在汤里落毒害姐姐么?” “阿荞……” 箫蓉探身去拉箫荞,可指尖才触及她的手背,箫荞己经几个大步到桌前,端起桌上的瓷盅,一仰脖子就将里面的汤全倒进了嘴里,然后倾斜着瓷盅朝向箫云,“这鸡汤我全喝了,大哥满意了吗?” 箫云的目光并不躲闪,还真的盯着箫荞的脸看了半晌,见并异色,这才冷着脸用力一点头。 接着就听见箫蓉一声低喝,“箫云!” 箫云应声别过脸去。 箫荞表情委屈,眼中闪有泪光,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凤翎有些不忍,但她并不了解箫荞,也不好劝。 箫云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就像她自己也嘱咐琳琅琥珀要多加防范一样。 她也曾担心过候府这边箫蓉的安危,不过一直不得机会询问。 箫荞或许是真心想箫蓉好,但是未必不会被人利用,还是小心着好。 箫荞终于忍不住抹泪,甩袖转身。 箫蓉气得直咳,一边咳一边急唤箫荞,“阿荞,甭,甭理他,快,坐,坐到姐姐身边来!” 箫荞身形微滞,往门边看了一眼,动动脚,最终还是走回到箫蓉身边,紧咬下唇,轻轻地替她抚背。 箫蓉抬手阻住她的动作,边喘边说,“坐,你坐。” 箫荞的身体僵持了一下。 箫蓉大急,心里有话说不出来,又开始大咳。 “你甭急,甭急,”凤翎一边扶着她往床上靠靠,一边拍拍箫荞的手,温和地劝,“阿荞,快坐吧!你知道阿蓉身子弱,受不得急,快顺着她!”往箫云的站处望了一眼,道,“世子爷不擅言词,他并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了。” 箫荞犹疑的看一眼箫云,这才顺着箫蓉的手坐在床边。 凤翎看向箫荞,柔声道,“你先甭急,这事儿我也听世子爷说了,阿蓉这段时期身子虚弱不堪,需延医来治,切不可随意进补,这才见了汤紧张,好在……也没喝多少。世子爷是怕府里人多手杂防不过来,这才索性谁都不让进,并不是单防着你一人。你想想,这些天,可是单不让你一个人进?” 箫荞真的低眉想了一下,摇摇头,转脸向箫云轻声认错,“对不住,大哥,是我脾气太燥。” “无事。”箫云的声音依旧冷峻。 箫荞转脸有些无措地看着凤翎,凤翎拍拍她的手,笑笑。 可见箫荞真的是心思单纯的。 箫蓉这才平复了许多,抬眼瞪了箫云一眼,边喘边抬手轻拍一下箫荞,佯作嗔状,道,“亏得嫂嫂替我解释,我一句话接不上来,你倒先急了,这又是灌汤又是哭的,急得我……差点没晕死过去,以后可不许这样。” 箫蓉伸指往箫荞嘴角轻抹,把指尖上的一滴油渍伸给她看,“你瞧!” 箫荞不好意思地垂了脸,缩回手,在身前绞弄十指。 箫蓉舒口气,伸指轻戳了她的脸一下,“脏死了,还不回去洗洗脸!我和嫂嫂说会儿话,替我向母亲问安。” 箫荞乖顺的应下起身,向箫云和凤翎行礼告辞之后才出去。 箫荞一出门,箫蓉脸上笑容顿收,往帐外微探了身子瞪箫云,“哥!跟个孩子你也呕什么气?阿荞的心性,她要害我,用得着等到如今?” “不得不妨。”箫云往桌前坐下,打量箫蓉,“真没有哪里不好?” 箫蓉摇摇头,虚弱的笑,“你就是太多心了。 见箫蓉这样斜靠着颇有些吃力,凤翎取过个靠枕垫在她后背,箫蓉谢过,握她的手,转向箫云,道,“哥,听阿荞说,一会儿要去宗祠吧?” 箫云“哦”一声,“你身子不好,甭去了。” “我想去也去不了,”箫蓉苦笑着应下,“哥哥忙去吧,嫂子借我说说话儿。” 箫云转脸征询凤翎的意见。 凤翎点头,“你先回吧,让琳琅琥珀在外候着就行,陪阿蓉说说话,我一会儿自己回去,不耽误。” 箫云也不多说,嘱咐了箫蓉几句,起身离开。 箫蓉接着打发了屋里的下人,与凤翎两人单独在屋里谈话。 目送着箫云出去,箫蓉笑着轻轻摇头,“哥哥就是太多心了。” “世子爷是紧张你。” “我知道。”箫蓉收回目光,盯着自己的出了一搁在身前的掌心出了会儿神,才抬眸道,“嫂嫂,你的好意我心领,不过,换血的事儿,我不愿意。” “为什么?”凤翎问,“担心欢哥的医术?” 箫蓉摇摇头,“我虽不太了解,却也知道常公子,也相信嫂嫂。能让嫂嫂如此信赖的人,必不是凡人。我……只是不想。” “怕我有危险?” 箫蓉的目光再次凝在自己指尖,轻咬下唇,点头,“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己经连累了哥哥,内心愧疚难安,断不能再连累嫂嫂。” 凤翎犹豫了一下,“我倒真是想不明白……” 聪慧如她,实在还是不能理解箫蓉重生之后吞服噩蛊的理由。 就算急于救回箫云的性命,就算为了证明一切,就算……一切的一切,也实在用不着以自己的生命来尝试!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凤翎的话未说完,便再次见得箫蓉洞尽一切的眸光,她停了话头,等着她的解释。 “我知道瞒不过嫂嫂。当初,我太急于知道真相,只是其一。” 果然如她所料,箫蓉的故事里还有下文。 “常公子没有对你说罢,噩蛊噬血,一经施行,唯有找到同一血源的宿主,方能偃旗息鼓。不然……”箫蓉停下话头,看着凤翎苦笑。 不然,箫云还是会遭遇同样的命运。 噩蛊以血养毒,以血施咒,会自寻寄主,这话常欢说过。 除非同血同源者取而代之。 第三一二章 当初 或者,要寻同血同源者,箫荞箫雷随便哪个应该都是可以作为寄主的。 就让郭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体会一回有口难言,痛彻心肺的感觉! 这话凤翎没有说出口,但心中坚定:若换作是她,既然重生就己经先知未来,断没有轻易牺牲自己的理由。 “阿雷阿荞,都是我的骨肉至亲……”箫蓉似乎知她心中所想,叹着气,低眸像是自言自语,“我一直以为,再活一回的理由,只有哥哥。” 难道还与箫云有关? 凤翎轻拧眉尖,等着她的下文。 箫蓉抬眸笑笑,喘息了一下,倚在床头的身子微微颤抖,随时都可能倒下去似的,“这件事,我憋了两世无处倾吐,好累,嫂嫂。” “累了就歇歇吧,以后再说?” 凤翎起身扶着她躺好,替她掖好被子。 箫蓉合眼,一滴晶莹的泪自颊边滚落,喉间轻动,“我娘的死,起因在我爹。我爹他……有了别的女人。” 凤翎的手猛地一顿,“什么!” 箫蓉的话,如同晴天霹雳。 一直以来,她都尊敬汝阳候,不是因为他曾经多么的风光,而是以为他是那个一直替死去的夫人坚守内心的痴心男人! “爹爹离家出走的时候,我听见他和母亲的争吵。” 箫蓉说得前世。 凤翎强按下心头的震惊,坐回床沿边,静静地听。 听箫蓉从头述说过世的汝阳候夫人。 “我娘,姓墨。” 凤翎蓦地又是一惊。 也许箫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忆,又或许是事情过去得太久,所以凤翎几乎不曾听他说起过过世的母亲,连这墨姓,都还是这次从箫蓉嘴里听说。 大吕墨姓不多,凤翎第一个联想到的便是箫云的师傅,墨方。 “墨前辈的……?” 箫蓉睁眼。点点头,“我娘是墨叔公的亲侄女儿,幼时父亲去世,娘一直跟在墨叔公身边长大,学得一身武艺,行走江湖,性格爽朗大方,人也生得美。而机缘巧合,与入宫前的梅贵人结为金兰,后来才认识的我爹。” 箫蓉说的梅贵人就是洛十一的生母。所以对外人。洛十一总与箫云以表兄弟相称。 这一点。凤翎隐约知道。 不过,凤翎是第一次听说箫云与墨方原来还有这一层血缘关系。也难怪,所以箫云才会从小离开候府,跟着墨方在江湖上闯荡。想必是墨夫人伤心失望,死前所托吧? 凤翎却是想错了。 “哥哥不知道事实,我却是骗了你。我娘不是病死的,是……自尽而亡。我娘真心狠,对自己一点不留情,心脉尽碎而亡,对我和哥哥,亦未留只字片语。” 箫蓉的话犹如晴空惊雷,让凤翎怀疑自己的耳朵。 凤翎一直以为。箫云的母亲是个幸福而薄命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居然会让自己心脉全碎,自尽而亡,那该是经历了多大的伤心痛苦,是怎样的心如死灰! “三岁那年。我娘有了身孕,整日笑吟吟的。只可惜,三月,爹爹事出之后,我娘急怒小产,之后郁郁寡欢,身子也一直不好,总是盯着我发呆。终于……那时哥哥不在府里,我整天跟在我娘身后,惶惶不可终日。那一日,亲眼见着我娘…… 箫蓉带着哭腔,却因为身子虚弱得哭不出眼泪。 凤翎惊得忘记了要去安慰。 染指别的女人致发妻小产自尽,这样的故事居然发生在汝阳候身上,实在另她难以相信。 一个过了十几年还对发妻念念不忘的男人,当初怎么能狠得下心? 果然男人都是不可靠的么? “其实那次也怪不得我爹。我母亲生前好友众多,又都是江湖女子,性格多豪放。而府里来往众多,我爹爹也都以礼相待。偏巧那天宫里宴客,我爹饮多了酒,却又急着赶回来,半夜回府。我娘夜里正陪着我,爹爹便遇见当时客居府中的女子,也是酒后乱性,才有了那日之事。” 客居府中?凤翎心头一个激灵,“不会是……?” 箫蓉摇摇头,“若是母亲,我如何会原谅她?” “除了母亲,我娘最亲近的便是那个吴姓女子。那段时间,我爹爹长去京城,不在府中,母亲与那女子皆在府中做客,陪伴母亲。” 箫蓉停下来喘息。 凤翎听懂了话中的结局:吴女爬了好友丈夫的床。 墨氏小产,不能接受丈夫的背叛,终郁结于心,自尽而亡。 凤翎一时体味不出自己心中的酸苦。 还以为箫云过世的母亲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岂不料也是寻常女人一般的命运。 只是她比寻常女人更刚烈许多。 她用这种方式,舒解了自己心中的怨气,将自己的美丽一辈子留在了汝阳候的心中。 也让汝阳候一辈子活在愧疚与自责当中, “之后,母亲打点了府里所有知情的老人。之后没有人知道此事。” “世子爷也……?” 箫蓉躺久了也不舒服,便撑着坐起来,斜靠在床边,摇头,“我娘常送哥哥去跟墨师公习武,一年总有半年不在府里。出事之后,母亲打点过府内,才派人接他回来,” “母亲劝我,说,多一个人知道痛苦,痛苦就多了一分。我想,母亲说得有道理,哥哥从小就被爹爹捧在手心里疼着,一定不能接受如此事实。” 箫蓉看着她苦笑,“直到今日,哥哥都一直以为,我娘是突发疾病而亡。我娘死的时候,心脉俱裂,容貌却与一般无异,哥哥那时小,也看不出端倪。因为这件事,整整两年,我爹都不曾出过房门。我那时小,内心的痛亦无处可泄,若不是母亲在。我也许也活不到今日。” 凤翎的心情蓦地变得无比沉重。 若是知道,箫云与汝阳候之间,不可能再如此地亲密无间。 将这样的秘密背负了两世,箫蓉的心怕早己是千疮百孔。 “我娘过世之后,墨叔公与候府便断绝了往来。” “墨前辈知道?” 箫蓉轻轻点头,“我想是知道的。我娘未留知字片语,我爹却看出来了,母亲亦知道。依墨叔公的修为,又如何会看不出我娘的死因?” 凤翎便有了些疑问,“那么世子爷又为何会从小跟在墨前辈身边?” 箫蓉苍白的脸上有了些笑容。抬指往自己面前指指。“我。” “你?”凤翎先是一怔。继而会意地笑。 要想改变前世的结局,最好的方法,便是让年幼的哥哥远离威胁,再学好一身保护自己的本领。 一如当年她想让二哥学武。 “爹爹存着娘在世时所有的手稿。想学她的笔迹,一点儿不难。之后,我写了两封信,一封给爹爹,一封送给墨叔公。” 凤翎不免有些惊奇,“事隔那么多年,他们居然都信了?” 箫蓉点头,温柔的笑,“深信不疑。爹爹甚至因此落泪,将这留书视如珍宝。” 箫蓉抬手,将自己的手轻搭在凤翎的手臂上,道,“嫂嫂。我最幸福的事,不是长命百岁,而是能这样看着健康快活的哥哥。娘死的时候,我只有三岁,对娘的印像早己模糊。但每次看着哥哥的笑脸,我就能想像,当初的娘是多么的美好!你能理解吧,嫂嫂,我想让哥哥幸福的心情。” 凤翎点头。 就像重生以来的她,怀揣着让所有人幸福一世的梦想。 “可是,为什么不把她的野心作为告诉候爷?” 要想保护箫云,并非只有箫云离府学艺一法,起码她能想到的,只要替他赶走威胁,结果也是一样。 郭氏在箫蓉身上下蛊,依箫蓉前世所知,很容易向汝阳候证明。 汝阳候如果知道,决不会将郭氏留在府里。 凤翎听常欢说过,郭氏破了蛊誓,便功力全失,行同废人,对汝阳候府造成不了威胁。 相反,留郭氏在府里,辟如养虎为患。 “知道爹爹这段不堪的,除了我,还有母亲。” 凤翎微微一怔,心里隐隐似有所悟。 箫蓉微叹,“当初,我也曾按捺不住,向母亲质问是不是她暗向哥哥下的噩蛊,害哥哥精血耗尽而亡。被爹爹无意中听得,母亲哭闹之中,终将当年之事合盘托出,这是爹爹的心病。” 箫蓉气短,一句话不能说得太满,又得停下来喘息一会儿。 凤翎便能大致猜出她的意思。 难怪前世汝阳候会功成身退,突然放下一切离家云游,此后再不曾回过汝阳。 是被郭氏在女儿面前揭了伤疤,又痛又悔。 “我活过一世了,能这样看着哥哥,”箫蓉握着她的手虽然干瘦,却暖暖的,“有嫂嫂在,哥哥必能幸福,我虽死无撼。” “我前后活了几十年,常氏换血之法,我早打听出一些的。在长公府府偶见常公子,我便知道他是常氏后人,前世我亦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这是我一直不曾对你说起的。但这次我的病,不需治,不想治,更不能让嫂嫂冒险替我治。嫂嫂若是有个好歹,我便是再活一世,也无法弥补此痛,此愧。” ps: 明天上推,答应了编编至少两更,这次绝不食言。明天开始一个星期,每天至少两更,不定时三更,看在我诚心悔改的份儿上,求亲们多多投点票票,多多订阅,鼓励我一下下吧~打个滚儿卖个萌先~ 第三一三章 劝慰 凤翎的心被她的话扯得生疼。 这才是箫蓉一直容忍郭氏的真正原因! 一方面,箫雷箫荞也确实良善,于箫云无害,箫蓉于心不忍;另一方面,箫蓉病弱,根本也做不了什么,只能求两相平安,至于她自己,是早抱了必死的心思的。 她以为救回哥哥性命,让哥哥远离威胁,自己虽死无憾。 不过只是没想到,箫云居然找到法子,一直将她的生命延续至今。 “若或如此,除了哥哥,阿蓉自己呢,没有未了的愿?” 箫蓉摇头笑笑,“没有。” “太子爷呢?” 箫蓉的笑容僵在嘴角,摇头轻叹,“果然,什么都瞒不住嫂嫂。” 顿了顿,箫蓉缓缓道来,就像说着什么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昭兴二十一年七月,太子纳妃马氏,次年登基,封马氏为后。嫂嫂或许不知,此后十五年,后宫入册妃嫔共计一百八十一人。” 箫蓉望着凤翎苦笑,“嫂嫂觉得,如今,我是该妄想成为这一百八十一人之一呢,还是第一百八十二人?这心愿,了与未了,又有何差别?” 前世洛十一广纳妃嫔,倒是凤翎不知道的事。 昭兴十一年七月,即是今年七月。 不过,她死的那年,正是马皇后的父亲被牵扯进肃亲王谋反一案,满门抄斩。 马皇后的结局可想而知。 凤翎握她的手,“这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就如我遇见世子爷,这是从前想也不敢想的事情。阿蓉,就算真为了世子爷,你也该好起来。世子爷不说,心中未必不知。你若因此而死,将来让世子爷如何自处?” 箫蓉低眉不语。 “为了我,你也该好起来。我遇见世子爷之时,他只为一年两颗的血珠奔忙。我自私。阿蓉。我希望此后的数年,他的心思都只在我的身上,无拘无束的。” “世子爷说过,等你好了,要带着我游山玩水,看尽大好河山。你若是有个好歹,这一世,我都怕再没有这样的机会。” “所以就算为了我,就算回报我偶然的一句让你清醒的话,你也该好起来。” 箫蓉抬眸看她。面部有了一些犹疑。“可是……” 凤翎握紧她的手。表情坚毅地打断她的话,“没有可是,我心意己决,阿蓉就当还我这个恩情。阿蓉说过信任我。而我信任欢哥。虽然有一定风险,但我相信,阿欢一定能把阿蓉,能把我,健健康康的带回来。为了世子爷,阿蓉和我都会好好儿的回来。” 箫蓉凝神不语。 “世子爷还等着我,我该回了,你好好休息,午时欢哥会到。”凤翎站起身。再一次扶着箫蓉躺好,盖好锦被,道,“你信我的话,你好起来。一切才有可为。” 箫蓉轻叹口气,点头闭目。 从溶月园里出来,凤翎慢慢地踱了一段。琳琅琥珀跟在她身后,见她面色凝重,亦不敢打扰。 凤翎的心情变得莫名的复杂而沉重。 自从知道箫蓉重生以来,她就一直对箫蓉的想法不太苟同。 她想不透,箫蓉明明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可为什么傻到要以身试毒探人心,傻到明知道继母如狼似虎,却还要替她在父亲面前保守秘密,保住她的地位。 这样的做法,确实救了箫云一命,却也连累了他一世。 尤其箫云很可能知道事实的情况下。 凤翎一直担心若是箫蓉无治而亡,箫云恐怕一生都将活在内疚之中。 却没想到箫蓉的心里还藏着这样的秘密。 父亲的背叛导致了母亲的死亡,若是箫云知道,他和汝阳候便再也不可能找回这种亲密无间的父子情。 这是箫蓉宁愿牺牲性命,也不愿看见的。 箫蓉害怕一旦和前世一样,揭露继母暗害的事实,父亲的这个秘密便再也包裹不住。 然后父亲出走,哥哥低沉,一辈子活在父亲害死母亲的阴影之中。 箫蓉不愿意见到这样的事情,凤翎也不愿意。 所以回到屋里,凤翎装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对箫云只说劝服了箫蓉,其余什么也没有说。 箫云不曾怀疑,携她前往宗祠。 箫雷很认真的执行了汝阳候的命令。而箫家的宗亲也大多在汝阳,所以能来的都来了,包括汝阳候说过的,那个唠唠叨叨大伯。 与凤翎一起拜见的时候,箫云果然很听话,低眉顺目的陪汝阳候一起接下了很长的一段唠叨抱怨。 大伯虽并无官职,但年长汝阳候许多,也确实是拖着病体赶来,汝阳候只能面上陪笑,背地里对着箫云嘟囔几句。 庙见的仪式简单而隆重,耗时亦不过一个时辰。 然后点灯入册,一气呵成。凤翎亲眼目睹,族长三叔公颤颤巍巍地将“秦氏凤翎”几个字写在了“长子箫云”的后面。 这是新妇嫁入汝阳候府的第二天,请来族长亲自执笔。 太破天荒的事情。 宗亲们嘴上不好问,却都不免多打量凤翎几眼。 凤翎心中却是升起恍恍惚惚,难以置信的感觉。 想起前世她入肃亲王府一年之久,才在百般鄙夷的目光之下完成的庙见之礼。 那个时候,她尤如独立孤岛。 如今环绕身边的笑容热情且真实。 自此以后,无论生死如何,她都是汝阳候世子夫人,箫秦氏。 凤翎心头暖意渐浓,亦回报以真诚谦恭的笑容。 庙见过后,宗亲陆续散去。 回府稍歇。 午时,常欢如约而至。 汝阳候与箫云一齐在花厅里等着,凤翎理妆换了身衣裳,出来正遇见下人引常欢进来。 常欢除了肩上多了个洗得发白的旧褡裢,其余没有特别变化。还是平日所穿的那身旧布袍布靴,木簪束发,市井商贾模样,并不甚醒目。 好在汝阳候也是见过世面的,知道江湖奇人常行事怪异。不可以貌取人,对常欢的态度也就甚为亲和恭敬。 常欢不多说,与汝阳候见面问安之后,话题便直接切向了箫蓉的病。 汝阳候问,有几分把握? 常欢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提出要先见一见箫蓉,说,望闻问切,总是不可少的。 箫蓉尚闺阁待字,见陌生男子。自是不妥。不过为了治病。也顾不得许多了。 汝阳候望一眼箫云,点头答应。 常欢带着征询的目光扫过凤翎的脸,停留了一会儿,见凤翎轻一点头。常欢这才收回目光,站起身来。可未及他再开声,郭氏由丫环搀着,急急的走进花厅,目光毫不客气地在常欢面上打量了几回。 凤翎起身行礼。 常欢便拱手问安。 郭氏不答礼,只从鼻子里挤出了一声“哼”,转向安乐候,急切的道,“候爷三思。阿蓉是汝阳候府的嫡女,怎能由得一江湖游医信口胡说?毁清誉事小,若是误及性命,就凭他一个黄毛小儿,如何担当的起?若真医出个好歹。候爷当追悔莫急啊!” “依夫人之见,当如何?” 汝阳候声音平稳,体味不出深意。 郭氏微微咀嚼一番,道,“阿蓉有疾,自当延医诊治。妾身以为,候爷不如再向皇上请旨,请宫中黄太医来一趟汝阳,替阿蓉重新诊治,切不可病急乱投医,误了阿蓉性命!” 汝阳候摇头,“黄太医黔驴技穷,这么多年也没见能有什么进展,再请何用?” 郭氏加重了语气,“咱们再悬赏延医便是!无论如何,关及阿蓉性命,决不能听黄口小儿,信口雌黄!” 汝阳候面色也有些犹豫。 常欢到底太过年轻,又名不见经传。 父亲常胜之名亦只是口耳相传,缺乏真凭实据。 常欢抓起桌上的褡裢往肩上一搭,拱手朗声道,“小子师出无门,确实非毒非医。今日不过难辞舍妹邀约至府,候爷有疑,敬请另觅高明!” 常欢说完欲走。 “欢哥!”凤翎忙起身唤住他。 箫云更是上前一步,抬臂拦住他的去路,“常公子,留步!” 转向,“爹爹,三思!” 汝阳候不及答,郭氏的声音更是陡然一提,“候爷,事关阿蓉的性命,候爷三思!” 常欢开始不耐烦起来,摆摆手,换了副不正不经的腔调,“你们三思五思去吧,小子酒楼事忙,先告退!” 箫云正想再说,常欢却瞟了一眼郭氏,笑道,“不是小子狂妄,就凭那几个关在医馆死啃医书的老匹夫,恐怕连苗蛊吞伦氏的名头都不曾听过罢?” 汝阳候与郭氏面色同时一变。 郭氏更是失态,语不成句,“你,你说什么,什么……吞……” 常欢打断她的话,正色傲然道,“苗蛊吞伦氏来去无踪,从不轻易出手,出手必致命,江湖百年,谈之色变……克星,唯我常氏而己。” 阔袖之下,郭氏的指尖甲死死的掐进自己掌心,疼痛才带来一丝清醒,低喝,“你……胡说什么!这是汝阳候府,你当是你嘴里鱼蛇混杂的江湖!” 常欢面色一凛,凤翎忙向他使了个眼神,常欢便耸耸肩,摊手,“小子胡说哪,您别信。” 箫云拱手,“常公子,府中己备治疾所需,请随我来。”说完,他也不再理会汝阳候与郭氏,大步往前去。 常欢看向凤翎。 凤翎点点头,常欢便抓起褡裢跟在箫云身后离去。 汝阳候大步跟随。 ps: 推荐两个同组好友的作品,在找文的亲,可以去看看~ 书名:奇葩阴阳师 书号: 作者:素年槿 简介:办常人不能之事,替非常人办不非常之事。 书名:旧爱难挡 作者:穆慕雨 简介:舅舅深情,外甥女难挡 第三一四章 珏 丫环领着几人进屋的时候,箫蓉己经换了身草绿色交领儒裙,外套了件水仙花褙子,倚坐在床边。由丫环扶着与众人见过礼后,箫蓉望着常欢微微一笑。 苍白却不乏温暖。 很平凡的笑容,且面带病容,这张脸自然算不得倾城绝色。 常欢面上一愕,有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这笑容哪里见过。可细想起来,箫大姑娘的名字他是听过,见面,好像还是第一次吧? 疑惑的望了一眼凤翎。 凤翎脸上讳莫如深,常欢找不到答案。 常欢微蹙了眉尖,低头往自己身前的褡裢里一阵乱翻,以掩饰自己的稍稍失态。 好容易翻出个手心大小,通体翠绿,光素无纹的碗来,常欢托在手上转了一圈,入众人眼的便是一溜莹莹绿光。光由此判断,当是上好的和田玉,价值不菲。 凤翎还是第一次见过常欢的这个宝贝,也凑近了脑袋去瞧。 外表只是个成色上好的玉碗,玉碗的中间却是被一分为二,分成一圆形一弧形日月形的两边。 常欢检查无误之后,托在右手里递给凤翎,很随意地说了一句,“凤丫,拿着。”左手又要往褡裢里翻,却忘了在汝阳候府,凤翎己是世子夫人的身份,不是可以由他随意支使的。 “少夫人,让奴婢来。”大丫头习冬正在凤翎的身边,这时自然地应了一声,伸手想替凤翎捧过玉碗。 谁知习冬指尖才及玉碗,常欢却猛然收回右手,就像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一般。 收碗回手不算,还又捧又搂的在嘴边吹了几下,哈口气又抬袖抹了几下,舒口气,瞪一眼习冬,再次捧碗递到凤翎面前。“拿好,摔了可要赔的!上等的和田玉,官窑出品,价值连城。” “真是……”凤翎啼笑皆非,白他一眼,还是小心的双手捧过,趁机端在手里细看。 站在她身边的箫云只需低头,从她的头顶看过去,就将玉碗看了个明白,却看不出所以然来。拧眉。问。“什么?” 凤翎摇头。 常欢还在褡裢里翻,听了这话,抬起眼来看了箫云一眼,又低下头去继续翻。答了一个字,“决。” “决?” 凤翎重复一遍,好奇的将手中的碗再看了一回,想不出为什么叫个这么奇怪的名儿。 箫云亦然。 汝阳候伸手,凤翎便将玉碗递过去。 汝阳候看看,再还给凤翎,没说什么,却是一副若有所思。 这时常欢掏出个布包,打开看了一眼。卷起来递给凤翎,接回她手里的玉碗,一手高一手低来回转过了几下,这玉碗居然一分为二,成了一圆一弯日月形两个大小相近的玉碗。 两手托着在凤翎面前摊了一回。常欢再左右旋转着合了回去,递给她,“二玉相合,珏。” 凤翎这才恍然。 原来取名用得最简单的意义,二玉相合为“珏”。 凤翎隐约记得在哪里听过,好像是传说中的阴阳碗,一阴一阳如八卦。 “我爹传下的。”常欢抬抬眼皮,解释了名字由来之后,四下环顾一周,转身将稍远处的圆桌拖近了些,口里说了声“有劳姑娘,”便噼哩叭啦快速的将桌上的水壶杯子往习冬手上塞。 扯掉桌布,抬起衣袖往桌上抹了一圈,抬袖瞧瞧,满意地点头。 常欢先接过凤翎手中的布包摊在桌上,左挑右拣一会儿,挑出两根闪着雪光的银针,瞧了瞧,再摆回去。 接过凤翎手中的“珏”,拆成两个并排于桌上。 转脸回望一眼习冬,常欢自觉无视了她怀中的东西,吩咐了一声, “姑娘,取油灯来。” 习冬气得脸色发白。 自刚才被嫌弃开始,习冬就敢怒不敢言,这时又杯子盏子的捧了满怀。小姐屋里的都是贵重玩艺儿,她哪里敢动,一动,只怕就要摔了怀里的东西。 要如何去取油灯?这家伙没长眼睛? 箫蓉轻笑,向习秋挥挥手。 习秋过去帮她接过手里的东西,摆在长条几上,习冬这才转身去捧了油灯来放于常欢面前。 常欢取了手中的针,探在火间,一边烤,轻轻旋转。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常欢手中,习冬这才瞅空在常欢身后狠狠地剜了一眼。 箫蓉失笑一阵,安慰习冬,“铁公鸡……不是对你,你甭往……心里去。” 习冬眼圈一红,退回箫蓉身边。 常欢则抬眼瞪了凤翎一眼。 凤翎苦笑。 常欢自己钱不离口的特性从前世延续到了今世,铁公鸡的名号响当当的。让人只见过一面便印像深刻,这会子反倒怨起她来了? 凤翎分神的工夫,箫云和汝阳候都发现了银针的不对劲儿。 灸烤之下,银针的尾端竟冒出缕缕青烟,证明这针是空心的! 常欢手中的银针,长约三寸,细不过发丝,能打制己是不易,居然还能制成空的,绝对是出自不一般的能工巧匠之手。 凤翎回脸也是疑问,“这又是什么?” “管针。” 汝阳候顿时精神一振,看一眼箫云,脸上多了几分确信之色。 “珏”与“管针”这两样东西,箫云与凤翎或许不知,汝阳候却是有所耳闻的。 单是这两样东西就证明常欢是当年名满天下的怪手将军“常胜”的传人! 箫蓉也倚在习秋的身上,往这边探了探头。 前世,为了弄清楚哥哥的死亡原因,她打听了许多年。 她知道苗疆吞伦氏的噩蛊,也知道常氏的换血之法是噩蛊的唯一解方;还知道常胜,知道常氏充满神秘的“珏”与“管针”。 只可惜,那个时候,哥哥箫云己经死了十七年。她也不曾再深入探寻,没想到这一世居然有缘相见。 待针尾之上青烟散尽,常欢拈起管针对光细瞧。 凤翎惊异的发现,此时的管针,颜色再不是那抹苍白刺眼的银色。而是苍白中带着淡淡的黄晕。管针中心,光晕游走,让管针看起来就像是透明的一般。 “这又做什么用?”凤翎问常欢。 “治疾之前,需得以此二物试你二人之血是否相容。若不相容,大小姐之疾,还是无解。”常欢一边解说,一边取过桌上摆着的半个圆形“珏”,递给凤翎,道,“凤丫。替我搭把手。” 凤翎接过。点头。 常欢走近箫蓉。拱手,“大小姐,得罪。小子要先看看小姐的双手掌心,指腹。” “常公子哪里话。常公子肯出手相救,阿蓉感激不尽。” 箫蓉谢过,习冬便托起她的双掌,摊开在常欢面前。 常欢面色微微一凝。 箫蓉所中的噩蛊比他想像的更加严重。 自从凤翎跟他说,要请他给箫蓉治蛊,他就算着日子让箫蓉停服血珠,自上次吞服血珠到如今不过四月有余,箫蓉的手心竟苍白如纸,全无半点血色。连筋脉都不可见。 气色亦是虚弱不堪。 常欢神色凝重的看一眼凤翎。 凤翎领会其意:这是箫蓉最后的机会。 若是不治,再服血珠亦无用。 怕影响常欢探病,汝阳候与箫云一左一右的站得稍远。这时箫雷进来,也不说话,默默的站于一边。 汝阳候正对着常欢。看见他脸上的神色,心头一沉,“常公子,小女……何疾?” 常欢不答,先抬眼去看凤翎,眼神里带上了些诧色。 既然凤翎知道噩蛊,没告诉箫云? 凤翎一直也没有机会解释,这时对他晃一下眼神。 回过脸,箫蓉也在看他。 常欢压下心头疑问,目光投向汝阳候,“探了才知。” 箫蓉暗松口气。 常欢的目光在箫蓉脸上一掠而过,便又落在她的指尖。 他伸出右手两指,小心翼翼,逐个逐个的轻捏箫蓉的指尖,到右手食指时,加重了些力量。 箫蓉疼得额头沁汗,才见得自己的指尖处泛起一抹红光。来不及细想,指尖,连带着心头都是一痛,她忍不住低喊了一声,“疼!” 箫云条件反射般的一个跨步近箫蓉身边,却被眼前的情形惊得不敢动。 一缕细细的血丝顺着常欢手中的管针缓缓而上,时断时续。常欢不得不时而揉捏箫蓉的指尖,才能再迫得血迹向上直至取满了一管。 常欢小心地将管中的血滴入凤翎手中捧着的半边弯形“珏”中。 换了左手食指,再取了一管,同样滴入。 滴完两管,箫蓉己经脸色惨白,靠在习秋身上,口舌发燥,无力说话。 常欢让习冬取糖水来,一小匙一小匙地喂她。 弯形珏中,箫蓉的血除了微微发暗,倒是与常人无异。 常欢接过凤翎手中捧着的弯形珏,放回桌上。又取了另一管针来,很容易的就在凤翎指尖取了两管血,滴入另一圆形珏中。 等众人目光再回到盛放着箫蓉血滴的那半边珏中,皆是大惊失色。 令人瞠目的情形。 不过眨眼的工夫,箫蓉的血竟被一层薄薄的冰覆盖住。 谁也没有动过这半边珏,唯一的解释,是箫蓉自己的血气将珏中之血凝成了冰! 薄冰之下的一朵鲜红,就像怒放之时封在冰层下的玫瑰,红得诡异。 再看凤翎的血,除了珏的边缘起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汝阳候想再问,看着常欢谨而慎之的神色,便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ps: 推荐两本好友作品: 书名: 盛世医娇 书号: 作者:戴唯 简介:看穿越女如何到古代去搞怪拉风 书名: 霸道总裁的契约小妻子 书名: 简介: 女大学生与豪门总裁的痴心恋 第三一五章 异样 当务之急,是治好箫蓉的疾,其余的可以以后再问。 宫里的黄太医虽然瞧不出病因,也确信箫蓉血中阴气甚重,只是并没有如此直观的法子检测罢了。 珏与管针,果然名不虚传! 汝阳候的心里升腾起十分强烈的希望。 常欢小心地将两个盛着血的珏转了回去。 就只见得半边珏里凤翎的血开始慢慢的滑向珏的边缘,瞧不出从何处渗透,但很明显的,圆形珏里血确实少了,然后不过眨眼的功夫,那半边圆形珏己是空空如也! 一向只听过常氏珏是神物,能辩阴阳。如今眼见,饶是汝阳候见多识广,亦是惊得说不出话。 这时薄冰就像被谁含在了口里,然后渐渐脱离了珏壁,开始缓缓消融。 常欢目不转睛的盯着珏,面上现出了些些喜色。 染着红晕的薄冰蓦地一跳,然后跃入了血滴之中,再无从得寻。 血,溶成了一团。 更奇的是,这个时候开始,月形珏里的血如起初日形珏里的一样,慢慢地往另一边日形珏里回渗。一会儿工夫,珏两边的血变得一模一样,无论是颜色还是多少上,都再没有区别。 “这是……何意?”箫云带着讶异的表情,忍不住发出疑问。 “两血相溶。凤丫血中阳气正好,现在世子爷可以让人准备铜屏铜鼎,催旺银丝炭。” 箫云对着门口侍立的一丫环做了个手势,丫环应声而去。 箫蓉饮了糖水,倚在习秋身上休息了一会儿,虽然未亲见珏中血的变化。但习秋远远的看着,一边将变化解释给她听,箫蓉也不免好奇,问,“常公子,如果两血不溶。又……如何?” 常欢本来己经在收管针,听此一问,便自布包中又取出一枚管针来,灸烤过后,向箫云伸手,“世子爷,借血一用。” 箫云伸掌过去,给常欢同样取了两管。 常欢将管针中箫云的血滴入右边日形珏中。 不多会儿,两边的血滴似水流一般缓缓移动,不一会儿就变得两边持平。变化虽然不是太明显。但珏壁之上。蒸腾而起的雾气与滴入凤翎血时升起的雾气有天壤之别。连箫云自己都吓了一跳。 常欢捧起珏,朝箫蓉的方向略倾了一些,道,“世子爷的血虽能相溶。但阳气太甚。即是溶合过后,珏中之血便被其吞噬怠尽。这种阳气,大小姐的身体承受不起……” 看一眼汝阳候,“候爷亦是。” 环一眼周围, “换别的血亦如是,结果都是互相吞噬,不过阴阳不同罢了。然而大小姐身虚体弱,必是失利的一方。唯阿凤的血,可用。” 从常欢嘴里确切的听到“可用”二字。凤翎终于放下心来,仰脸给了箫云一个微笑。 箫云却是笑得苦涩,问常欢,“不知常公子……有几成把握?” 常欢边收边答,“这得看大小姐与凤丫的承受能力。即便蛊血放尽。体内亦难免会残留。换血之时,两体相同,我要尽量将蛊虫引向凤丫体内,让其最终被健康的血吞食,” 常欢手下的动作顿了顿,看一眼凤翎,“当然,也有蛊虫反噬的可能……四六吧。” 箫云的声音一紧,“不是说七成?” 常欢将珏中血迹擦拭干净,与管针布包一起收入褡裢之中,平淡地答,“六成七成,世子爷,没有太大差别。” 箫云还想再说,凤翎碰了碰他,轻道,“欢哥会尽力的,你放心。” 汝阳候却是将眉拧成了墨,一口气连问了几个问题,“你是说……蛊虫?阿蓉的病是蛊虫作祟?什么蛊虫?哪里来的蛊虫?” 汝阳候知道江湖之上有许多邪门歪道,下蛊之事,他亦只有所耳闻,却没想到会落在一直足不出户的女儿身上。这不由让他又惊又怒又是心疼。 心里极大的不安,却不知为什么还想怀着一丝侥幸,看向箫云,“罗太医也精于此道,为何只说是体虚所致?” 常欢耸耸肩,不答。 其实一开始他就说了,苗蛊吞伦氏向来隐密,相互之间有极强的手段约束,通常是集体出动,下手毒辣,杀人无形,事后又隐藏得很好。是以江湖上知道的人并不多。好在常胜生前曾研究多年,在留下的医书之中对这一派系有很详尽的记载。 以自身之血养蛊,以自身之血驱动蛊虫寻主,从而让寄主的生命在不知不觉中消逝怠尽,杀人无形。 常欢初闻此蛊的时候,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的。 常胜说,江湖之上只有吞伦氏喜用如此自残手法。 取自身之血,让人善恶莫辩。 不过,养过蛊的血自身也有蛊虫之气。 常欢在这方面有异于常人的敏锐,一见郭氏,他的心头就有所怀疑,这才有了开始的话语刺探,郭氏的反应尽落他的眼中。 如果这时想找出养过蛊的吞伦氏,一点儿也不难。 吞伦氏落单,亦没有可怕之处。 不过,凤翎似乎并不太愿意让他说出心中疑点,常欢也就无谓多事。 众人的心思都在常欢身上,没有注意到碧纱橱外一个稍矮的小丫环捧着肚子退出屋子,张望一番之后,朝前院疾奔而去。 屋内,听她附在自己耳边说了一番话,郭氏连吃了半瓶定心丸,才能再有说话的气力。 挥退了丫环,哄走了箫荞,郭氏微蜷着身子静静的躺在榻上,空洞的眼神里透着无力。 吞伦氏这个称呼,她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听到。 她为了为了靠近心里的男人,义无反顾地远离了这个称呼。 她抛弃了一切,九死一生的才得偿所愿,可是,她又得到了什么?那个男人的心,却永远系在一个死人身上。 她费尽心力,却争不过一个死人! 如今,还被一个小子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吞伦郭敏尔,你太无用! 郭氏暗骂自己一句。愈来愈强烈的怒气在眼中凝聚。 而此时,汝阳候没能从常欢嘴里得到他追寻的答案。 因为箫蓉突然大咳起来。 虽然并不是第一次看到箫蓉的帕中刺目的鲜血,汝阳候还是慌了神,命人送水抚背,催促常欢快些施治,无暇再顾及追问。 常欢在箫蓉掌间各施了两针。 然后众人在外间等待,常欢在碧纱橱外朗声指挥凤翎代他在箫蓉肩头及胸口行针。 待常欢声音落下,凤翎应了声好,箫蓉的咳声就跟着平缓,渐渐地只剩下微喘。然后平复下去。 凤翎收了东西出来。说箫蓉己经睡过去了。 常欢点头。提出要去看看他要求准备的密室。 箫云在前带路。 所谓密室,并不是就其功用而言。而是常欢要求的两间石室,中以石门相连,除了室顶留一长形通风口。其余周围缝隙处皆以石浆封住。 一处石室四角置铜鼎,铜鼎前架铜屏,旺火催银丝炭;另一处石室则置一玉床,一高脚床。 玉床用的整块、上好的南阳玉,还是洛十一从宫里寻来的,箫云再找了玉石能匠几日不休打制而成。饶是相连的石室里炎炎若夏,摆着玉床的石室,却是冷若寒冬。 箫云领着常欢到石室的时候,这两间石室己是冰火两重天。 自己提的要求。常欢早知道这玉床的异处。 然而这时见到偌大一张白玉床的时候,常欢的眼皮子还是忍不住跳了几跳,差点儿没说出“治好了病你留着没用,不如就送我吧”之类的话来,连咽了几口口水。才把这话咽回肚里去。 看常欢的指尖几乎粘在玉床之上,满脸放光,垂涎欲滴的模样,凤翎就知道常欢老毛病又犯了,正想说句什么来把常欢的思路岔开,没想到常欢吸吸鼻子,突然自玉床之上收回手来,快几步推动石门转入了隔辟燃着铜鼎的石室。 铜鼎前催炭的丫环都只着着薄薄的夏衫,却也满头满脸的汗。 或许是温度太高的原故,丫环们都是耷拉眼皮,昏昏欲睡,只是双手不敢怠慢,握着竹扇,机械的朝鼎前煸风。 连几人进入石室,丫环们居然都没有太大反应。 只听得“啪”一声,一丫头跌了手中的扇子,惊得其余丫环一个激灵,这才慌忙又捧紧竹扇,费力的往鼎前扇。 见此情形,汝阳候大怒。 来不及发作,常欢却是几个箭步冲到铜鼎之前,有些粗鲁地挥开催火的丫环,近前用力嗅了几下,皱眉,也顾不得鼎中银丝炭燃得正旺,伸手往鼎里飞快的抓了一块出来,扔在脚边,再一脚踩碎,然后轻轻揉搓。 这动作让众人又刮目相看了一回。 火中取炭的动作,亦不是平常人可以做的到的。 凤翎的目光却是落在常欢的脚边、己被他碾成粉末,犹自冒着白烟的银丝炭。 这炭,她在肃亲王府见过许多回。初时见其精巧,无事时还拨弄起来仔细看过。 银丝炭由宫窑烧制,民间是绝不能用的。就算是尚书府,除非皇上赏赐,一般之中也是没有资格使用。而王候府中,每年冬都会有些定制。 银丝炭烧成之后,黑亮之中会夹着一根银丝,犹如乌丝之中夹杂的白发,十分醒目,燃时亦散发着淡淡的清凉味道,不似别的炭燃久了会让人浑身躁热,呼吸不畅。 ps: 写书两年以来,第一次三更~ 汗一个~ 第三一六章 银丝炭 银丝炭燃尽之后,不尽成黑灰,中常夹杂着一条条灰中带白的丝状。 而此时常欢脚下,尽是黑色粉灰。 汝阳候与箫云也几乎同时发现了异样,贴近鼎边嗅了嗅。 这炭,绝不是银丝炭! 常欢沿着四个铜鼎瞧了个遍,无奈的看向箫云,“全倒了吧。若是使用这炭,不及换血,怕是大小姐与凤丫早己送了性命。” 闻言,汝阳候侧踢一脚,便将身边跪着的丫环踢得飞了出去。来不及发出一声闷哼,丫环己然气绝。 其余的丫环吓得瑟瑟发抖,吓得连“饶命”的话都说不出来。 “快说,谁装的炭!”箫云也是怒不可遏,喝问。 两丫头哭着磕头,“奴婢,奴婢装的炭!候爷明鉴,世子爷明鉴,奴婢们不敢偷懒,按习夏姑娘吩咐的份量装炭,一点儿不敢马虎!习夏姑娘看着奴婢们装完才离开,习夏姑娘可以为奴婢们作证。求世子爷明鉴,世子爷明鉴!” 平日只有主子们的屋里燃着银丝炭。银丝炭精贵,不是所有的丫头都识得的。 所以这才几个丫头根本不知道分辩,甚至根本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箫云一握拳,便被凤翎轻摁了下去,“事关紧急,还是先换炭要紧。” 有人居心叵测,无谓伤及无辜。 事关箫蓉的性命,候府里应当会有备足的银丝炭。 箫云转身出去,向门口的下人吩咐了几句。 不一会儿,下人瑟缩的抬了两篓进来,连凤翎都一眼瞧出并不是真的银丝炭。 箫云遂亲自带人去找,结果翻遍了库房,居然找不着半片银丝炭! 顿时连常欢也傻了眼。 没有银丝炭,他不可能有所施为。 汝阳候急得来回转圈,大骂管家办事不利。 “我去一趟京城?”箫云征询常欢的意见,“三个时辰一定回来,可来得及?” 常欢摇头。“两个时辰之内,必须替凤丫取血,你赶不及。” “明日再取?” 常欢仍是摇头,“凤丫之血,明日无用。” 当着众人的面,常欢不好解释,但凤翎知道常欢的意思。只有初夜之血最为纯净,才能为箫蓉所用。 箫云也没了主意。 于候府来说,银丝炭不算什么特别贵重之物,却没想到事情居然就要毁在这小小的银丝炭上。 “有没有谁府中有炭可借?”凤翎问。 虽然每年银丝炭的定制只有王候府中才有。但凤翎知道。以前肃亲王府经常会将银丝炭作为馈赠送给亲朋好友。 庙见的时候凤翎见过箫府宗亲。其中不少与汝阳候还算亲厚,应该有这可能。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箫云,转身就奔了出去。 箫雷向汝阳候打了声招呼,也跟在箫云的身后奔出去。 半刻钟左右。箫云背了大包回来,不一会儿,箫雷回来,搂着个竹篓,倒在一起,堆成了小山。 很明显都是从各府搜罗来的,年份不同,所以陈色不一,有些还是碎炭。 常欢检视过后说勉强可用。众人才松了口气。 常欢亲自往铜鼎中加炭,再督促着婢女烧旺,到室内热度上升,便让箫云去背了箫蓉过来。 凤翎就在石室内等着。 汝阳候与众人往石室外的凉亭里等候。 趁等待的工夫,常欢再向凤翎解释了一遍医理。 先以高温灸烤驱散体内蛊虫。之后卧于玉床之上,使蛊虫急剧凝固,再坐回铜屏灸烤,再卧玉床,反复几次。待箫蓉血蛊精气散尽,便再使其卧于玉床。 凤翎必须保持体内血温与箫蓉相同,所以也必须与箫蓉同步灸烤冷却。 趁蛊血最后一次回凝,常欢便一边替箫蓉放尽体内之血,一边将凤翎体内的血引入箫蓉体内,同时将箫蓉体内蛊虫引入凤翎体内。 确认相溶之后,再服食血珠生血,日后慢慢调养即可。 听起来并不复杂。 可首要的问题,箫蓉与凤翎都必须除尽上衫,只留一条亵裤,坐铜屏,卧玉床,那么常欢必不能在内,箫蓉体弱,到时必然意识模糊,就只能靠凤翎自己判断箫蓉气血散尽的时机。 凤翎听常欢仔细说过,蛊虫回凝的最明显特怔是在皮肤上形成一条条蛇形红斑,当红斑凝于指尖,便是最好的放血时机。 然而凤翎毕竟没有见过,只能靠主观臆断,这也就更增加了风险。 常欢亦有些担心。 琳琅和琥珀坚持要留在石室内照顾凤翎与箫蓉。 虽然人手有些不够,但凤翎和常欢都不同意留其他的丫环。 银丝炭的事情是个警示,难保其中再有变数。 如今就只能冒险一博。 箫蓉进石室不久就陷入半昏半醒的状态,完全是倚靠着凤翎完成各个过程。 这是凤翎经历过最难熬的一段时间。 石室里的一个时辰,似乎比一年都还漫长。 随着铜鼎里的银丝炭越燃越旺,坐在铜屏之上的感觉,就如生肉架在火上烤,其痛苦程度不是一般可以想像的,每次精疲力竭的趴在玉床上,凤翎总想就这样睡过去罢了。 琳琅也被高温灸得几欲晕厥,来回几趟之后,只能蜷在墙角吐气,好在琥珀体质尚好还能勉强支撑。 每次都是琥珀含着泪把凤翎叫醒,琳琅再强撑着起来帮忙。 两人几乎半抬半拖的将凤翎与箫蓉带回蜷坐于铜屏之上。 铜屏只能对坐二人,琳琅和琥珀就再帮不上手,看着凤翎龇牙咧嘴的模样,二人跟着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也不知道是第几次被两丫头拖着回到铜屏之上,凤翎觉得毛发皆枯,痛苦地想不如一死了之的时候,耳边终于传来琳琅又惊又喜,沙哑中还带着哭腔的声音,“快瞧,快瞧。小姐,琥珀!这是不是公子说的蛊虫?” 倚靠在她身上的箫蓉只是动了一下,没什么反应。 凤翎顿觉精神一振,转身过去瞧。 一条血丝开始从箫蓉的心口向外扩散,第二条,第三条,慢慢地越来越多,直至爬满了心口。 这些血丝呈蜘蛛网状分布,越近心口颜色越深,越往指尖颜色越浅。血丝似蠕虫。几人看的时候。这些血丝还在一点点的往指尖爬。 三人六只眼,盯着血丝不敢动。 很快的血丝布满了指尖。 凤翎喜上眉梢,一手推琳琅,急道。“快,琳琅,去通知欢哥,琥珀,扶阿蓉入内。” 琳琅来不及应声,拔腿就跑。 琥珀想扶凤翎,被她推开,“你抱阿蓉,我自己来。” 琥珀依言抱起箫蓉。往凤翎身边靠了靠,让她搭着自己的手臂爬下铜屏。 琥珀在前大步走,凤翎就跟在她的后面踉踉跄跄的冲进石室,一把抓过架上的中衣,一件递给琥珀替箫蓉穿上。一件自己飞快的穿上。 缓了口气,凤翎再和琥珀一起将箫蓉扶往玉床上躺好。 才做完这些,外面就传来琳琅的声音,“少夫人,堂公子来了!” 琥珀应了一声。 琳琅推门,常欢箫云自门外而入。 常欢吩吩琳琅捋起箫蓉的衣袖,蹲身自箫蓉臂间向下查看一番,直到指尖,轻轻摁压之后,二话不说,取过管针,飞快的往蓉指间扎下,昏迷之中,箫蓉仍是一声闷哼。 常欢再顾不得男女大防,伸指往箫蓉肩上,腹部几处大穴压下,过了一会儿,红中带着黑丝的血便自管针中缓缓滴下。 常欢忙碌的时候,凤翎就准备爬上玉床旁边准备的高脚床。 高脚床差不多有凤翎一人来高,她浑身无力,要踩着矮凳爬上去就颇为吃力。 琥珀就伸手去扶。 箫云见着,回身展臂将她横腰抱起,琥珀忙往一边退开。 箫云将凤翎托起放在高脚床上,低头往她额间吻了吻。 凤翎紧绷着的身体忽然变得很放松,放松得不像是自己的身体。 这个时候,意识总是难能的清楚。 她记起她第一次见到箫云时,她也曾讶异于这张绝美的脸上居然冷酷得没有一点儿暖意,然而他抬手之间就置人死地,让这张脸真正怎么看怎么厌。 如今怎么就这么着迷了呢? 眼前的光线晃了晃。 那时的那张脸和眼前的这张焦急不安的脸,一点一点的重合在了一起,然后一起变得模糊不清。 凤翎很想对箫云笑笑,告诉他自己很好。 然而她此时全身如棉花,软软得没有一点气力。 她喘不过气,意识也变得涣散。 莫名而巨大的害怕突然袭来:她会不会是要死了? 凤翎想伸手,她想大喊,想尽力抓住眼前的一切。然而近在咫尺的箫云的脸依旧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直到眼前一片空白。 最后的记忆,是箫云眼中隐隐的泪光。 这晶莹的水光,让这个如女子一般俊美的男人看起来那么无助,那么惹人怜惜,让人心疼。 让她舍不得放手。 他的唇一张一翕,凤翎却一个字儿也听不见。 腕尖蓦地一疼。 她便失去了所有的感知。 凤翎做了一个梦,很混乱的梦。 她不知道自己梦了多久。 分不清是梦是现实。 她回到了秦家村,和娘,哥哥们一起,边说边笑边吃着世间最美味的地瓜粥;她满地的疯跑,与冯娟冯伦一起肆无忌惮的大笑,身边的腊梅树摇曳出一地的金黄。 漫天雪地里,她裙摆飞舞,像冬日盛开的红梅。 。 ps: 谢谢还月如惜亲的粉红票票,么一个~ 第三一七章 苏醒 在梦中,她转呀转呀,笑呀笑呀,也不知笑了多久,转了多久,却渐渐迷失了方向。 正迷惑中,她看见了不断的从花丛之中疾飞而出,继而满天飞舞的蛱蝶。 她忽然笑不出来,怔怔的站在雪地里。 只觉得眼前的景像好熟悉。 她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些貌不惊人的蛱蝶,她下意识地觉得她该跟着它们,只觉得她不该放手。 还有那蛱蝶穿梭的地方,她隐约看见一个男人的脸。 凤翎愈发混乱,分不清眼前的一切。 天地寂寞,只余她一人。 她该怎么办,该何去何从? 她很努力地想,想到头疼,脖子疼,耳朵疼,全身都疼,说不出的疼。 身体被四面八方袭来的痛意撕扯得几欲四分五裂。 她彷徨无助,只得蹲下身来,捂着耳朵大哭,哭喊着,“娘,救我! “哥哥,救我!” “娘!” “哥哥!” “阿云,阿云!” “救我!” 哭声顿止。 周围变得温暖而寂静。 她落在一个人的怀抱里。 她不疼了。 她的脸贴着他湿润的脸。 他在唤她,“阿凤,阿凤!” 凤翎很努力的睁开眼,终于看清眼前男人的脸,无比清晰。 就是一直在远方凝视着她的男人。 “阿凤,阿凤,阿凤……”箫云捧着她的脸,不敢相信似地看着她的眼,喃喃呼唤她的名字,带着颤抖的尾音。 周围亦啜泣声一片。 凤翎嚅动嘴唇,很费力的吐出一个词,“阿……云” “在,我在,”顾不得一屋子的丫环。箫云微颤的手捧着她的脸,细细打量。 她挤出一个笑容。 他的眼里便如燃起火光。 箫云的鼻间好一阵发酸,只得顺势埋首于她的颊边。 凤翎的肩头感受到一滴温润的泪。 在她发间摩挲了一下,箫云抬起脸来,放松自己的怀抱,起身,让她平躺于床上,握紧她的手,柔声问,“可有哪里不适?” 凤翎微动了动。除了脖子略微有些酸疼之外。并没有什么不适。 她摇摇头。“我一直在作梦,阿云。” 箫云握紧她的手,送到唇边,边吻边笑。“我知道,你是累了,一直睡着哪!常欢说,你只要醒了,便是无事。” 凤翎环一眼周围,琳琅琥珀正在一旁一边哭一边抹泪。 凤翎笑笑,“我活着呢,别哭,琳琅。琥珀。” 被她这样一说,一直压抑着的两丫反而扑在床边,“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小姐还说这样的话,真吓死奴婢了!” 凤翎抬手拍拍琳琅的肩。问,“我睡了多久?” 琳琅边哭边说,“到今儿一十八天!” 凤翎吓了一跳。 她居然一觉睡了十八天!她还以为三两天就能醒呢。 “少夫人才醒,别再惊着,”箫云转脸向琳琅道,“你去请常欢来,说少夫人醒了,你们下去歇歇。” 琳琅琥珀恋恋不舍的从床前爬起来,行礼,琳琅回道,“回世子爷,奴婢己经让杏秀去请公子了,一会儿就该来。奴婢们不累,奴婢们就在这儿守着,等公子替少夫人诊治过后,奴婢回屋梳洗过再来服侍。” 箫云点头,道,“候爷那边,就去回一声,说少夫人醒了,让他安心;大小姐那边,一早再去回。” “天一亮,就着人去南城,带马车去,接母亲,三婶和几位哥哥来府。” 琳琅一一应下。 “我娘和哥哥来了?”凤翎挣扎着坐起来。 箫云扶住,让她靠在自己胸前坐着,一边替她将锦被掖在胸前,一边答道,“三日回门,琳琅本想依你吩咐向母亲大人解释。不过我想想不妥,还是亲笔去了封信,解释原委并告罪,信到第二日乐文就来了。” “你真是,”凤翎在他怀里摇头,意识清晰,声音还有些发软,“我能不知我哥哥的性子么?这才让琳琅先瞒着,我现在醒了,不什么事儿也没有么?平白害大家担心。怕是来闹了一回罢?” 箫云还未回答,琳琅领了常欢进来。 常欢的目光第一眼就落在凤翎脸上,来不及向箫云打招呼,伸指就搭在了凤翎的脉博上,紧张之情尽现。 放开手指,常欢长舒了口气,刚才明明是极担心的,现在开口却是打趣:“我的姑奶奶,你总算舍得醒了!” 听到常欢这话,连箫云都不由笑了笑。 听这语气,凤翎没真事儿了。 “阿凤如何?”箫云还是不放心的问。 常欢从怀里取出个瓷瓶,倒了个底儿朝天,里面也不过是一颗比米粒稍大的小丸子,正要递给凤翎,被箫云半路接了过去。 常欢也不以为意,耸耸肩,“最后一颗。打个折,世子爷,承惠,五十两。” “一并结算。”箫云接过,没什么大惊奇地表情。 箫云将药丸送进凤翎嘴里,入口即是一股血腥味。 凤翎就着琥珀送来的水咽了下去,皱皱眉,问,“什么,真难吃?” “血珠。” “阿蓉吃的血珠?” 有些出乎凤翎的意料,转脸看看箫云,见他并没有反驳常欢的话,便知道常欢没有开玩笑。 常欢点点头,“恩”了一声,道,“匀了半颗出来给你。”然后伸指在眼前晃了晃,“不用太感激我,你家世子爷要付银子的,五十两!” “想得美!”凤翎白他一眼,仰脸看看箫云,道,“咱们自家的血珠,他一捣弄就收五十两,摆着坑人哪!” 箫云浅浅的笑,“折后价了。” 凤翎冲着常欢瞪眼,“之前还有?” 箫云笑而不答。 倒是常欢答得快,“当然。世子爷刚不是说了么。一并结算。之前的,统共就算三百吧,诊金您再看着给。” 凤翎鼓着腮帮又瞪他,“咱们甭搭理他!” 箫云就只是微微笑。 常欢听了不停的啧嘴,“听听,听听!这才几天哪,张口闭口咱们,咱们!要不怎么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呢?” 凤翎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嘴上却不让,“胡说什么。我就事论事。你净瞎扯!” 常欢似乎也是心情大好。半点不让,“我也就事论事。哎,我可是常氏的唯一传人,几代单传!这常氏补血丸可是我亲手所制。别说五十两了,你便是五百两,哪儿买去!” 两人平日就是拌惯了嘴的,这时你一言我一语的,也并不避讳箫云。 箫云含笑的目光始终不离凤翎。 “血珠可是咱们家的!你张口就五十两,也太离谱了些!” 凤翎说时顺口,说完自己先红了脸。 常欢笑得更欢,“世子爷,您明儿可别生女儿。瞧,败家!” “胡扯什么!”凤翎红着脸瞪他,向箫云道,“你别听他胡说。” 箫云却是一本正经的接,“不怕。我有家可败!” 常欢装作一脸信服的模样,冲箫云竖起大拇指,笑道,“听听,凤丫,这才是世子爷,豪气!不过区区五十两银么,算什么?” “有家也不带这么……” 话未说完,箫云拍拍她,道,“才醒,少说些话。五百两,也应该。” 常欢这时才敛了笑道,“让她多说些话才好呢,有助气血运行。吵一会儿,就该肚子饿了。” 果然这时传来很大声的“咕噜”一声响。 凤翎一脸窘色。 原本也是一脸忿然的琥珀却是大喜,“小姐这是饿了,奴婢去准备吃的!” “弄些小米粥就好。”常欢跟着吩咐,“胃虚,慢慢儿来。” “奴婢知道,多谢公子!公子真是神人!”琥珀上扬的尾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欣喜与崇拜,话音未落,人己经奔了出去。 常欢转脸对着凤翎又是一阵啧嘴,“这丫头还真够可以的,刚才还臭一张脸呢,怕是背里骂我一肚子坏水儿,见钱眼开。这会子就公子公子的了,还神人!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凤翎冲他努嘴,没有再继续拌嘴下去,问箫云:“阿蓉可醒了?” “早醒了!”常欢抢过箫云的话头,声音陡然上扬,“人家大小姐三天就醒,你倒好,一躺就是二十几天!你只要动动手指,世子爷不管是三更还是五更,差人就把我从床上拉起来,穷折腾我呢!” 凤翎仰脸去看箫云,箫云眼中笑意正浓。 凤翎回眸敛笑,“多谢欢哥。” 常欢笑得更欢,“说了许久,这句才是正理儿!” 聊了一会儿,杏秀来报,说郭氏来瞧她。 箫云不让凤翎下床去迎,她还是换了身衣裳,等郭氏进来。 郭氏面容有些憔悴,还带着倦容,应该是被汝阳候半夜里叫起来的。 郭氏看向常欢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不过什么也没说,劝慰凤翎几句,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大概觉得够向汝阳候交差了,便告辞出去。 凤翎吃了粥,睡意全无,便听常欢和箫云说她昏睡时的情形,琳琅琥珀也时不时插上几句,都是一派喜气洋洋。 凤翎知道这些天,自己时常发着高烧,最凶险的时候便是一直喊着疼,一直喊着“救我,救我!” 知道箫云守在自己床前不眠不休,寸步不曾离开。 知道常欢也一直守在汝阳候府。 知道箫蓉蛊虫尽去,己在康复当中。 总之所有的一切,都在按她曾期待的方向发展,不能不说,这苦受得值得。 第三一八章 劝离 常欢正要告辞离开的时候,箫蓉屋里的大丫头习春来探凤翎,说是大小姐知道她醒了,要起身来瞧她,硬是被丫头们拦在屋里。 箫蓉只得派来大丫头来问问凤翎的情况。 凤翎报了平安,又问箫蓉如何。 习春脸上满是喜色,话也回的快,“回少夫人,好着呢。这才半个多月,大小姐脸色可比过去红润的多,奴婢们看着心里真欢喜……大小姐过去一天也吃不了一碗饭,现在一顿饭可以吃大半碗呢,夜里有时还喊饿,觉也睡得比以前好……哦,常公子开的补血汤也一直在吃。咱们小姐说了,等身子好了,要带少夫人一起好好儿的游汝阳!” 习春这丫头一向开朗大方,爱说爱笑,很得箫蓉的喜欢,在箫云虽然面前稍稍拘束一些,但见箫云满脸笑意的,知道他心情好,习春胆子也大些,加上转眼一看到常欢,便高兴地把什么都忘了,左一个常公子,右一个常公子的,噼哩叭啦嘴不停,问的倒都是有关如何照顾箫蓉。 凤翎这才知道,这十几天来,常欢公子己然成了汝阳候府的红人。 箫云见凤翎幸灾乐祸地看常欢尴尬的模样直乐,他也就不打断习春。 习春问一句便赞一句,“常公子真是神医!奴婢们个个儿都钦佩得紧呢!” 常欢给她赞得尴尬, “大小姐无碍的,过些时候会更好。” “奴婢知道!”习春似乎很高兴此时能跟常欢说上几句话,面上眉飞色舞,“奴婢们一直遵守常公子的嘱咐,到午时才让小姐出园子晒太阳,不让小姐过度劳累。” 常欢一声“哦”,习春便紧跟着又问,“是,奴婢知道。常公子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也……没什么了。” 凤翎也不拦,抿嘴笑。打了个小小的哈吹。 箫云怕她累着,就打发习春回去,顺带替常欢解了围。 这时天己发白,琳琅又送了碗粥来,她和箫云一人吃了一碗。箫云衣衫未除,靠在床头歇了歇,甘氏,齐氏和显文几个接到汝阳候府的信就赶来了。 箫云又告了罪,自责了一番便告辞出去,留他们母子说话。 未及开言。甘氏抱着凤翎便是一顿大哭。齐氏也止不住落泪。好容易才劝住。 秦显文问了原委,责怪了她一番,说救人的事儿,本不该瞒着。 秦乐文又骂了一通常欢。说常欢太不够义气,这么大的事情,也敢替妹妹瞒着。 凤翎这才知道,秦乐文一来便将常欢揍了一顿,怪他瞒着自己,两人己经好长时间没有说话。 凤翎不免埋怨他一番,秦乐文又反过来埋怨她,说她这么自作主张,出了事儿可怎么好。 齐氏也埋怨常欢。凤翎抢过来解释。 秦守文就来劝。 甘氏齐氏又抹了回泪,这才细问事情原委。 凤翎挑轻的来说,还是惹得众人哭了一回,又笑了一回,甘氏齐氏念了好久的佛。 虽然个中曲折。众人也确实担惊受怕了一番,但好在皆大欢喜,结尾尚好。 将养了几日,凤翎己经可以下床行走自如。 箫蓉的身子虽然依旧单薄,但总算有了些血色,就如习春所说,正在渐渐康复。 箫蓉每日正午都会出来散步,两人一起说说话儿,凤翎心中也是欢喜。 五月初,天空沉静,草木欣然。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凤翎的身上己经再看不出半点病态。 浅云来汝阳探凤翎,便一起住多了两日,顺道把汝阳城逛了个遍。 汝阳候在府里备宴邀甘氏等人过府,一是谢意,二是歉意,众人热热闹闹的吃了顿饭不提。 第二日,甘氏几人来候府辞行回京城。 凤翎让箫云带着众人去园里逛逛,自己就拉着甘氏说话。 甘氏一个劲儿嘱咐她要照顾好自己,以后再有事,切勿自作主张。 凤翎乖巧地应下,然后问及秦天河。 她是担心甘氏。 依她看来,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 在秦家村的十几年,甘氏过得简单而快乐,反倒是来了京城,甘氏的脸上就再没出现过那种明媚的,无拘无束的从心底发出的笑声。 甘氏也许是争斗中的胜者,过得也未必是她想要的生活。 就像她的前世。 更重要的是,秦天河即将获罪外放,路途漫漫,前程未卜,母亲无谓跟着去吃苦。 跟着一个将自己伤得千疮百孔的男人,又有什么意义? 凤翎早想劝甘氏和离,不过一直不得机会开口,如今是事不宜迟。 大吕婚律中有这一条,夫妻若不相安携者,可和离。 只要母亲愿意,她就想法子去问秦天河要那一张放妻书,让母亲不伤尊严的离开! 今时不同往日,只要母亲愿意留在京城,她和哥哥们都有能力照顾她。 甘氏不太愿意提起秦天河的话题,见她问起,亦不过面色稍暗,低头抚弄她的头,再抬起脸来笑,“你爹爹一切都好,也挂着你……只是偶感风寒,所以……” 这话甘氏说得无力,当然也骗不过凤翎。 秦天河会是关心她的人? 不过,这也不是凤翎关心的重点,直接打断甘氏的话,“娘,听说爹爹又纳新人?” 甘氏面露尴尬,“浅云跟你说的罢?这些天太乱,也忘了嘱咐她,省得你担那些个无用的心,养好身子比什么都重要。府里的事情,你莫担心,我还担得住。” “我不是担心,娘,”凤翎轻轻摇头,“我睡了一觉,总梦见过去的事儿。想着咱们在秦家村的时候,那时候,咱们多好!娘,您想回去么?” 甘氏表情一愕,“回秦家村?”继而失笑,“你是病糊涂了吧?怎么回得去!” “自然是回不去的。娘。我是心疼,您何苦劳神费力的替他守着偌大的尚书府,每日睁眼都是些糟心事儿,不值得。娘,您没有想过,在京城,咱也过得像在秦家村一样,自由随意?” “凤丫,”甘氏犹疑地看着她的脸,“你的意思……” 凤翎倚在她的肩头。“我想让娘每日都快快活活儿的。像在秦家村一样。娘。您有多久没有开怀大笑了?” 甘氏抬手拍拍她的额顶,轻叹一声,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来回答凤翎的话,抬眸盯着某处。眼神竟有些涣散起来。 不知怎的,竟想起了多年以前深藏心底的梦想。 甘氏心头微疼,忙轻一摆头,将心底里的幻想驱赶出去,笑了笑,“娘老啦,笑不动了。” “娘不是老,只是心麻木了。”凤翎坐直身子,握甘氏的手。“娘,睡了一觉,我就像又活了一世,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娘,女人活在这世上总是苦的。倘若自己不心疼自己,谁又来心疼你呢?” 甘氏听得心疼,伸手抚她的额发,“你这孩子,这回真苦了你了。” 凤翎拉下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正色道,“娘,我不是说我,说您。” “我?” “娘,小时候,我最喜欢看到娘的笑,娘笑得跟仙女儿一样美,娘,我想一直看着您的笑。” 甘氏勾勾唇,眼角浮起一层雾气,作势去揉眼角,“你这孩子,今儿是怎么了?尽说这撩人心的话。” “娘,您也为自己活一回,好不好?” 甘氏微愕,“什么意思?” 凤翎坐直了身子,“大吕婚律中有和离一条。娘若是真死了心,女儿代娘去向他讨放妻书!” “放妻……书?你是说……”甘氏看着凤翎的眸子,疑惑的问。 凤翎点头。 甘氏苦笑,“傻姑娘,你当这是菜市买菜,不乐意了换一家么?你爹如今不济,却也还是一品大员,一点儿风吹草动都挂在人家嘴里。娘是眼不见为净了,哥哥们呢,你呢,在人前如何抬得起头来?” “咱们行端坐直,如何抬不起头!哥哥们是瞧在眼里的,若不是看在娘的面儿上,哪个就愿意多喊他一句?不过我来劝娘罢了。如今他在外面胡混,您守在府里,别人就不嚼舌根了?和离,本就是两不相携,关别人何干!活一世不易,咱们只管自己活得舒畅,哪里就管得住别人的嘴!” 甘氏沉吟不语。 “再说,飞短流长不过一时,过些时候,谁还记得谁是谁!” “如今在京里,他还惮着天子脚下,将来离了京,脱了管束,他只怕要比现在更变本加厉。到时,娘,我只怕您身心惧疲,想担也担不住。您想想,他活一辈子,您也是一辈子,凭什么他就得活得风流快活,您就得憋屈受气呢?他自过他的,咱也只管现下活得舒畅,好不好?” 甘氏找不出话来答,“总不至于……” “娘,您细想想。现在的局势,太子登基,八皇子外放,他就失了势的,安乐候亦早将他弃之如敝履,您还指望他东山再起么?他性小又贪,留在京城就是个祸害,迟早连累哥哥,倒真不如外放干净。这种男人,娘,值得您下半辈子甘之如饴的跟着走么?” 秦天河的境况,甘氏虽然不大明白,但听得多了心里也隐有所觉的,不过不如凤翎想得那么深罢了。 她每日过每日,还从没想过值不值得的问题。 值不值得?答案其实很好找。 门外传来杏秀的问安声,甘氏忙坐直身子拍拍她的手,“世子爷回来了,以后再说。” 凤翎点头,“娘若是打定主意,着人送信给我,我来安排。要快。” 第三一九章 温情 常欢正要告辞离开的时候,箫蓉屋里的大丫头习春来探凤翎,说是大小姐知道她醒了,要起身来瞧她,硬是被丫头们拦在屋里。 箫蓉只得派来大丫头来问问凤翎的情况。 凤翎报了平安,又问箫蓉如何。 习春脸上满是喜色,话也回的快,“回少夫人,好着呢。这才半个多月,大小姐脸色可比过去红润的多,奴婢们看着心里真欢喜……大小姐过去一天也吃不了一碗饭,现在一顿饭可以吃大半碗呢,夜里有时还喊饿,觉也睡得比以前好……哦,常公子开的补血汤也一直在吃。咱们小姐说了,等身子好了,要带少夫人一起好好儿的游汝阳!” 习春这丫头一向开朗大方,爱说爱笑,很得箫蓉的喜欢,在箫云虽然面前稍稍拘束一些,但见箫云满脸笑意的,知道他心情好,习春胆子也大些,加上转眼一看到常欢,便高兴地把什么都忘了,左一个常公子,右一个常公子的,噼哩叭啦嘴不停,问的倒都是有关如何照顾箫蓉。 凤翎这才知道,这十几天来,常欢公子己然成了汝阳候府的红人。 箫云见凤翎幸灾乐祸地看常欢尴尬的模样直乐,他也就不打断习春。 习春问一句便赞一句,“常公子真是神医!奴婢们个个儿都钦佩得紧呢!” 常欢给她赞得尴尬, “大小姐无碍的,过些时候会更好。” “奴婢知道!”习春似乎很高兴此时能跟常欢说上几句话,面上眉飞色舞,“奴婢们一直遵守常公子的嘱咐,到午时才让小姐出园子晒太阳,不让小姐过度劳累。” 常欢一声“哦”,习春便紧跟着又问,“是,奴婢知道。常公子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也……没什么了。” 凤翎也不拦,抿嘴笑。打了个小小的哈吹。 箫云怕她累着,就打发习春回去,顺带替常欢解了围。 这时天己发白,琳琅又送了碗粥来,她和箫云一人吃了一碗。箫云衣衫未除,靠在床头歇了歇,甘氏,齐氏和显文几个接到汝阳候府的信就赶来了。 箫云又告了罪,自责了一番便告辞出去,留他们母子说话。 未及开言。甘氏抱着凤翎便是一顿大哭。齐氏也止不住落泪。好容易才劝住。 秦显文问了原委,责怪了她一番,说救人的事儿,本不该瞒着。 秦乐文又骂了一通常欢。说常欢太不够义气,这么大的事情,也敢替妹妹瞒着。 凤翎这才知道,秦乐文一来便将常欢揍了一顿,怪他瞒着自己,两人己经好长时间没有说话。 凤翎不免埋怨他一番,秦乐文又反过来埋怨她,说她这么自作主张,出了事儿可怎么好。 齐氏也埋怨常欢。凤翎抢过来解释。 秦守文就来劝。 甘氏齐氏又抹了回泪,这才细问事情原委。 凤翎挑轻的来说,还是惹得众人哭了一回,又笑了一回,甘氏齐氏念了好久的佛。 虽然个中曲折。众人也确实担惊受怕了一番,但好在皆大欢喜,结尾尚好。 将养了几日,凤翎己经可以下床行走自如。 箫蓉的身子虽然依旧单薄,但总算有了些血色,就如习春所说,正在渐渐康复。 箫蓉每日正午都会出来散步,两人一起说说话儿,凤翎心中也是欢喜。 五月初,天空沉静,草木欣然。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凤翎的身上己经再看不出半点病态。 浅云来汝阳探凤翎,便一起住多了两日,顺道把汝阳城逛了个遍。 汝阳候在府里备宴邀甘氏等人过府,一是谢意,二是歉意,众人热热闹闹的吃了顿饭不提。 第二日,甘氏几人来候府辞行回京城。 凤翎让箫云带着众人去园里逛逛,自己就拉着甘氏说话。 甘氏一个劲儿嘱咐她要照顾好自己,以后再有事,切勿自作主张。 凤翎乖巧地应下,然后问及秦天河。 她是担心甘氏。 依她看来,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 在秦家村的十几年,甘氏过得简单而快乐,反倒是来了京城,甘氏的脸上就再没出现过那种明媚的,无拘无束的从心底发出的笑声。 甘氏也许是争斗中的胜者,过得也未必是她想要的生活。 就像她的前世。 更重要的是,秦天河即将获罪外放,路途漫漫,前程未卜,母亲无谓跟着去吃苦。 跟着一个将自己伤得千疮百孔的男人,又有什么意义? 凤翎早想劝甘氏和离,不过一直不得机会开口,如今是事不宜迟。 大吕婚律中有这一条,夫妻若不相安携者,可和离。 只要母亲愿意,她就想法子去问秦天河要那一张放妻书,让母亲不伤尊严的离开! 今时不同往日,只要母亲愿意留在京城,她和哥哥们都有能力照顾她。 甘氏不太愿意提起秦天河的话题,见她问起,亦不过面色稍暗,低头抚弄她的头,再抬起脸来笑,“你爹爹一切都好,也挂着你……只是偶感风寒,所以……” 这话甘氏说得无力,当然也骗不过凤翎。 秦天河会是关心她的人? 不过,这也不是凤翎关心的重点,直接打断甘氏的话,“娘,听说爹爹又纳新人?” 甘氏面露尴尬,“浅云跟你说的罢?这些天太乱,也忘了嘱咐她,省得你担那些个无用的心,养好身子比什么都重要。府里的事情,你莫担心,我还担得住。” “我不是担心,娘,”凤翎轻轻摇头,“我睡了一觉,总梦见过去的事儿。想着咱们在秦家村的时候,那时候,咱们多好!娘,您想回去么?” 甘氏表情一愕,“回秦家村?”继而失笑,“你是病糊涂了吧?怎么回得去!” “自然是回不去的。娘,我是心疼,您何苦劳神费力的替他守着偌大的尚书府,每日睁眼都是些糟心事儿,不值得。娘,您没有想过,在京城,咱也过得像在秦家村一样,自由随意?” “凤丫,”甘氏犹疑地看着她的脸,“你的意思……” 凤翎倚在她的肩头,“我想让娘每日都快快活活儿的,像在秦家村一样。娘,您有多久没有开怀大笑了?” 甘氏抬手拍拍她的额顶,轻叹一声,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来回答凤翎的话,抬眸盯着某处,眼神竟有些涣散起来。 不知怎的,竟想起了多年以前深藏心底的梦想。 甘氏心头微疼,忙轻一摆头,将心底里的幻想驱赶出去,笑了笑,“娘老啦,笑不动了。” “娘不是老,只是心麻木了。”凤翎坐直身子,握甘氏的手,“娘,睡了一觉,我就像又活了一世,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娘,女人活在这世上总是苦的,倘若自己不心疼自己,谁又来心疼你呢?” 甘氏听得心疼,伸手抚她的额发,“你这孩子,这回真苦了你了。” 凤翎拉下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正色道,“娘,我不是说我,说您。” “我?” “娘,小时候,我最喜欢看到娘的笑,娘笑得跟仙女儿一样美,娘,我想一直看着您的笑。” 甘氏勾勾唇,眼角浮起一层雾气,作势去揉眼角,“你这孩子,今儿是怎么了?尽说这撩人心的话。” “娘,您也为自己活一回,好不好?” 甘氏微愕,“什么意思?” 凤翎坐直了身子,“大吕婚律中有和离一条。娘若是真死了心,女儿代娘去向他讨放妻书!” “放妻……书?你是说……”甘氏看着凤翎的眸子,疑惑的问。 凤翎点头。 甘氏苦笑,“傻姑娘,你当这是菜市买菜,不乐意了换一家么?你爹如今不济,却也还是一品大员,一点儿风吹草动都挂在人家嘴里。娘是眼不见为净了,哥哥们呢,你呢,在人前如何抬得起头来?” “咱们行端坐直,如何抬不起头!哥哥们是瞧在眼里的,若不是看在娘的面儿上,哪个就愿意多喊他一句?不过我来劝娘罢了。如今他在外面胡混,您守在府里,别人就不嚼舌根了?和离,本就是两不相携,关别人何干!活一世不易,咱们只管自己活得舒畅,哪里就管得住别人的嘴!” 甘氏沉吟不语。 “再说,飞短流长不过一时,过些时候,谁还记得谁是谁!” “如今在京里,他还惮着天子脚下,将来离了京,脱了管束,他只怕要比现在更变本加厉。到时,娘,我只怕您身心惧疲,想担也担不住。您想想,他活一辈子,您也是一辈子,凭什么他就得活得风流快活,您就得憋屈受气呢?他自过他的,咱也只管现下活得舒畅,好不好?” 甘氏找不出话来答,“总不至于……” “娘,您细想想。现在的局势,太子登基,八皇子外放,他就失了势的,安乐候亦早将他弃之如敝履,您还指望他东山再起么?他性小又贪,留在京城就是个祸害,迟早连累哥哥,倒真不如外放干净。这种男人,娘,值得您下半辈子甘之如饴的跟着走么?” 秦天河的境况,甘氏虽然不大明白,但听得多了心里也隐有所觉的,不过不如凤翎想得那么深罢了。 她每日过每日,还从没想过值不值得的问题。 第三二零章 添堵 箫云与汝阳候一早出发去京城。 送走汝阳候与箫云,凤翎回屋稍整饰了一下,便带着琳琅琥珀往郭氏屋里请安。 前些日子她病中,箫云往郭氏屋里打过招呼,汝阳候也是特意吩咐过要让她静养,所以郭氏顺势体恤她,一直免她的晨昏定省。 如今她病好了,靠山也走了,再不请安可就说不过去。 果然,去郭氏屋里的时候,郭氏的脸色并不大好看。 端着手中的茶,细细的抿,让她跪了许久才轻轻的“恩”了一声,“起来罢!” 凤翎不以为意,谦恭地起身谢过。 “身子好全了?”郭氏放下手中的茶盏,带着笑问,“你可是咱们汝阳候府的大恩人,想要什么直管开口,便是我这个做婆母的,也不敢不应的。” 凤翎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媳妇惶恐,这是媳妇应该的事情,不敢以恩人自居,还请母亲切莫再提。” “亏你知道这点,也是不易。”郭氏脸上笑意不改,声音还是冷冷的,“你可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候爷临走之前,还嘱我要好好儿对你。呵呵,” 郭氏干笑了两声,作势端起茶来润喉,一边轻轻吹动茶面上的叶,一边稍抬起眼来,“你这个媳妇我才见过几面啊,怎么我倒成了个会为难媳妇的恶婆婆似的?” 凤翎浅笑,似乎听不懂她话里的含义,不温不火的,“母亲说笑了。” 凤翎一脸淡然的,看不到胆怯,也没有愤怒。 反正前世她就练就了彻底无视冷嘲热讽的本事。 从她身上得不到回应,一人唱戏,郭氏才更加憋屈吧? 果然,郭氏暗暗咬牙,“啪”的一声重重往桌前扣了茶盏。溅了一摊茶水出来。 身后伺立的吴嬷嬷忙伸袖去擦,一边朝着凤翎使眼色,让她莫惹夫人生气,低头认错的意思。 凤翎低眉顺目,装痴卖傻。 吴嬷嬷只好十分无奈地退了回去。 郭氏再保持不住脸上的笑,左手搭在右手上,再一齐搁往桌沿,冷冷地,以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凤翎。 凤翎仍作未见。 过了一会儿,郭氏终于勾勾唇角。道。“咱们候爷虽然是世袭的汝阳候。但也是曾跟着先皇打天下的,你当是知道吧?” “候爷劳苦功高,媳妇当然知道。” “而阿云是汝阳候世子,将来亦是要承爵的。阿云承太子爷器重。候爷和我亦对他寄予厚望。你呢,初为人妇,当要理会得,男人们在外奔忙,内宅之中,女人尽心侍候,分忧解难是本份,不该节外生枝,让他们徒增困扰。” 这是让她不要没事告状? 不要以为有了箫云做靠山。就可以在内宅为所欲为? “是,媳妇谨听母亲教诲。” “你虽然并非出身大家,但既然被世子看入了眼,就是我汝阳候府的世子夫人。切记出入进退,先要举止得宜。再审时度势,勿必以我候府为先。” 这话听得琳琅都扁嘴。 明明就是皇上赐婚,什么就叫看入了眼! 尚书府的嫡小姐还不是出身大家,那你这个出身江湖还是半道出家的候爷夫人又算什么? 凤翎却像听不出她话中的含义,继续谦恭有礼,“媳妇知道,媳妇必定处处以母亲为楷模。” 郭氏的声音终于轻缓了许多,语气仍不乏凌厉,“首先,你当恪守妇道,不要把我汝阳候府当作尚书府。别以为世子迁就你,候爷感激你,你就可以随心所欲。都是男人,谁不图个一时新鲜?劲儿过去了,以后的日子还漫长着。” 凤翎终于动了动眼皮。 这是在让她看清楚,谁才是这院里的老大! 郭氏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有些莫名:“男女七岁不同席,身为世子夫人,陌生的男子想招惹就招惹,这种坏毛病,趁早给我远远地扔出去!世子以前是不知道,现在,我这个婆婆也不能搬弄事非。只好过去的就算了,打落牙往肚里咽。你要时刻记得,你是世子夫人,当知道收敛!” 这是什么话! 凤翎蹙蹙眉心,迎向郭氏的目光,“媳妇鲁钝,还请母亲明示。” “这话本不该我这个做婆婆的来说,但既然你的母亲没有教会你,你如今又喊我一声母亲,我也就把你当女儿,话挑明了说。身为女子,要恪尽本份,招蜂引蝶不行,踩低就高就更不成!传进我耳里的议论,总有一天也会传到世子,传到候爷耳朵里!到时候,丢的不仅是你自己的脸面,还关系到我候府的颜面!” 凤翎向郭氏微欠身子,目光清澄,不卑不亢,“回母亲,媳妇愚顿,不知母亲话中所指。但媳妇从我娘那里学会了正直勇敢,敢做敢当!媳妇的出身自然及不上候府,但父亲是朝廷一品大员,母亲是赦封从一品诰命,不算世家,却也是名门;” “媳妇不是怯懦无主见的小家碧玉,不会随波逐流;更不是张扬随意的江湖女,不懂暗箭伤人。这招蜂引蝶,踩低就高的话,媳妇当不起!媳妇请教母亲,是谁在暗地里污蔑。还请母亲明示,媳妇自当去候爷面前讨个说法!是媳妇的错,污了候府名声,该打该罚,媳妇自当领受;若不是媳妇的错,这污人名声的奴才,就该提出来乱棒打死!” 就见得郭氏身边的吴嬷嬷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肩。 凤翎就好笑。 这种话,怕是她向郭氏提的吧? 郭氏却是面色一变,冷笑,“名门?名门的出身就教导你顶撞婆母,嘲笑婆母?” 凤翎一脸不解,先行礼,再答,“媳妇被人污蔑,心中羞愤难当。只想在母亲这里讨还个公道,不敢顶撞母亲。媳妇话里行间都是说的自己,更不曾嘲笑母亲,媳妇惶恐,不知哪句话让母亲误会?还请母亲明示,媳妇一定改!” 心中冷笑,骂的就是你! 自己出身江湖,装什么高贵,装什么风雅! 郭氏哼一声,“还真是牙尖嘴利!罢了罢了,你自己好自为之,”郭氏不耐烦的摆手,揉自己的眉心,“你下去罢,无谓看得我心烦。” 凤翎起身行礼告退,转身欲走,就听得吴嬷嬷喊了一声,“夫人,那个……” 郭氏这才又“哦”了一声,“瞧我都被气糊涂了,忘了正经事儿。你等等……” 凤翎转身,“是,母亲。” “候爷临走的时候,嘱我好好儿的照顾你。” “谢候爷。” “我想了想,”郭氏一指揉额,目光在琳琅琥珀身上环了一圈,道,“我瞧你出入都是这两个丫头,年纪也不小的了,留不了多久,瞧这样子,你也不是打算收在屋里的。这样吧,咱们府里定制,你的屋里当有大丫头四人,我让吴嬷嬷挑选了几个得力的丫环,都是府里的家生子,熟悉候府,也可靠。你先带回去,调教着,才不至于到时突然缺人手,一时转不过来。失了身份,也平白让人笑话。” “还有,你来候府也不算短了,有些规矩你不得不知道,尤其关系到世子。世子歇在屋里的时候,旁边就该有人伺候着。世子不好开口,你自己心里要有数。再者,你若是身子不适,这几个丫环是精选出来的,也是府里的家生子,服侍起来得力。” “总之,你娘不是也说了么,凡事得以世子为先。世子这些日子愈发繁忙,你就当多为他操些心思。” 郭氏自额间收指,淡淡地笑,“我知道你院里有陪嫁丫环,但到底不熟候府,做起事来也不如家生子来得顺手。再说,世子身边,多几个人伺候,你也省心,迟早的事。你呢,就好好将养身体,早些替我候府开枝散叶才是正经。这是候爷与我体恤你的心意,你要好生领会才是。” 凤翎心头气结。 这才几天,郭氏就想往箫云身边塞人,故意给她添堵啊! 一而再,再而三,郭氏这是想捏软柿子? 琥珀一听先来了气,行礼,道,“回夫人,容奴婢斗胆说句话,夫人怕是误会了。只留奴婢二人近身伺候,是少夫人在尚书府就养成的习惯,是偏疼奴婢,奴婢幸甚!自当尽心力服侍,以报少夫人知遇之恩。” “少夫人屋里的大丫头可不止奴婢两个,早够了四人的编制。再说奴婢们也是发誓要一辈子伺候少夫人的,断不会让少夫人身边缺人服侍,真不劳夫人费心!” 郭氏不曾开言,吴嬷嬷先喝了声,“大胆!夫人训话,哪里有你个奴婢说话的份儿?” 琥珀昂首冷笑,“这位嬷嬷,您现在是在放气么!” 郭氏面前,琥珀还是知道收敛的。 好歹把“放屁”改成了“放气”。 意思吴嬷嬷却是懂了,气得面色发白,扑通朝郭氏跪了下来,“夫人,您听听,这大胆的丫头,顶撞不说,还口出秽言,该掌嘴!在主子面前,奴婢多嘴,还请夫人责罚。” 琥珀也“扑通”一声朝凤翎跪下,“少夫人,奴婢多嘴,请少夫人责罚!” ps: 跳脱一下。编跟我说又一轮严打,后面的一章肉肉不敢发了,各位亲自行脑补吧~嘻嘻 第三二一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 “真是无礼!”凤翎作势板起脸喝她一句,冲琥珀使眼色,“就算母亲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回去我也得好好责罚你!还不快站到琳琅身后,多学学琳琅,不准多言!” 郭氏要真正发起火来,为难的还是凤翎。 琥珀也是知好就收的,道了声歉,乖乖的退到琳琅身后。 凤翎又向郭氏道歉,说了些什么管教不周的话。 郭氏摇摇头,冲吴嬷嬷摆手,“你也起来吧,不可再犯。” 吴嬷嬷应了声“是”起身退到郭氏身侧。 郭氏扫一眼琥珀,向凤翎再次摇头,“我原以为,你要聪明的,这两丫头迟早是世子的屋里人。现在看来还真是不妥,瞧这规矩!候爷辖着整个汝阳呢,汝阳候府也不是你小小的尚书府可以比拟的。就便咱们候府的家生二三等丫头,也比你这两个大丫头识规矩的多!” 凤翎笑着应声,“母亲教诲的是,媳妇回去会好好责罚的。母亲的好意,媳妇就却之不恭了。媳妇本来忐忑,不识规矩,真怕怠慢了世子爷,多亏母亲想得周道,多几个人服侍,媳妇也舒口气。” 转身唤了一声“琳琅”:“你一会儿记得去找吴嬷嬷,把母亲赐下的丫环领回咱们院里,好好安置。记得好生向她们请教候府规矩,顺带将咱们院里的规矩也教导一番。” 琳琅诧异地看她一眼,还是应下。 凤翎又道,“既然是母亲赐下服侍世子爷的,一定得好生安置着,先学规矩就好,别派重活累活,别累着她们。在咱们院儿里……先权作二等吧,等世子爷回来再作定夺。” 琳琅应下,凤翎才转向郭氏,“母亲。媳妇这样安排,您觉得可满意?” “你也算是个识大体的,”郭氏微微点头,脸上总算有了些些暖意,一边轻挥手指,道,“回去吧,好生歇着,别太操劳,免得世子担心。哦。我不得不再多提醒你一句。江湖上的人。还是少来往的妙。” 一听就知道她说的常欢。 凤翎也不与她争辩,应下告辞。 出了郭氏的院子,琳琅还往后望望,确认没人跟在身后。才用耳语一般的声音问,“小姐,您今儿是怎么了?” 私下的时候,两丫头还是喜欢喊她小姐,来得亲切。 凤翎歪着头笑看她,“什么怎么?” 琳琅便有些忿忿然,“您真让奴婢去领那几个丫环回来?那是她醉翁之意不在酒,摆着的给咱们引狼入室么?咱们院里不缺人手,缺了也不能用她送来的。小姐怎么不找理由推了?还让奴婢好好安置,奴婢不解。” 凤翎轻笑,“就几个小丫环,还够不上狼的品级!充其量不过几只小羊。这几只小羊,你要是推来推去。她不定暗地里给你往哪儿塞呢,倒不如咱们大大方方儿的,把小羊抓在咱们的狼窝里。” 凤翎伸出右掌往空中一抓,调皮的笑,“折腾够了,再一口吃掉!” 琳琅眼中一亮,凑近脸,“小姐是说……” 凤翎伸指点她的额,将她的头戳得往后倒去,又笑,“我什么也没说。你俩啊,都是我宠坏的丫头,哪,”又去戳琥珀的额,笑,“琥珀敢和夫人顶嘴,琳琅呢,知道吧,常自作主张,小姐我管不住咯!” 琳琅会意地笑,作势行礼,学着琥珀的腔调,“奴婢知错,还请少夫人责罚!” 三人一起“咯咯”的笑。 关起狼圈来逗羊,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说话间,几人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到进了屋,琳琅再问起要去吴嬷嬷那里领人的事情,问什么时候去。凤翎才重拾刚才的话题。 “不急。无谓跑一趟,说不定一会儿那嬷嬷就将人送来了。来了你就好言好语的收,先在院子里放着,也就三五天的。到时听夫人的,世子回来,第一个就把这几个丫头送到屋里伺候。” 琳琅笑声微顿,“小姐,你真要……” 琥珀学着凤翎伸指轻戳琳琅的额,笑得更欢,“你忘了那两个什么明的丫环?给琥珀姑奶奶这样刷刷的,”琥珀往远处做了两个空投的动作,“不死也半条命!这几个也不在话下。” 又打趣琳琅,“琳琅,你果然年纪大,留不得多久了!” 琳琅红着脸摸自己的额,不好意思的笑,”我还真是给气糊涂了.” 琥珀揉自己的拳,作恶狠狠的的模样,“来一个姑奶奶给她扔一个,来两个姑奶奶扔一双!叫她还敢来!” 琳琅拧了眉,“不过这老虔婆,到底闹得哪样!世子爷屋里就算人满为患,她也捞不着半分好处!” 凤翎伸指往唇边“嘘”了一声,“她是夫人,咱们要尊敬!” “敬人者人恒敬之,”琳琅气鼓鼓地道,“她的作为,要奴婢们如何尊敬?” “那也得敬!”凤翎正了神色,“你俩也是,听进我的话去。咱们行端坐直,不用颤颤兢兢地怕她,但尽量不要正面顶撞。咱们初来,辈份儿低,面儿上的工夫还是要做,做给别人看。听几句唠叨不会死,要是失了候爷的信任,不仅令世子爷难做,咱们也是举步艰难的了。” 琳琅会意地点头,正色,“小姐说得是。奴婢们想得浅。” 琥珀性子直,虽然知道凤翎说得道理,心里却还是一时转不过弯来,“话是这个理儿,但奴婢真是敬不起来!都说江湖女子豪爽,喜欢直来直去,她怎么一肚子弯弯肠子呢?嫌东嫌西,自己的出身又高到哪儿去?” “从前只远远看着,以为贤良淑德得很,没想到骨子里还是个市井小民!您听听,说得那都是些什么话!还有做得那些事儿,奴婢想着都心悸。” 琥珀说得银丝炭的事情。 箫云查到最后,落在了看守库房的家奴身上。 那家奴招了,说是将府里的银丝炭换成了银子,再弄了些相似的来充数。 这是个一向老实,没什么过错的家奴。 箫云亦有怀疑,但当天晚上,家奴便上吊自尽,线索断在这里之后,无迹可寻。 凤翎怀疑是郭氏搞得鬼,但苦于没有证据且投鼠忌器,也就没有往下深究。 箫蓉与她都有惊无险,事情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这事儿以后再说,牵扯得多。”凤翎敛笑沉吟起来,“不过真奇怪,说什么招蜂引蝶,我还能理解,说得无非就是欢哥,她对欢哥当然欢喜不起来,那什么踩低就高的话,又是哪里得来?一边儿是世子爷,我还能往哪儿……” “就去?”凤翎的目光落在琳琅琥珀身上,见两丫头对视,面色有异,凤翎心头一跳,“还是,我不知道的时候,出了什么事儿?” “奴婢们不该搬弄事非。”琳琅犹豫了一下,道,“但是小姐问起……小姐与大小姐换血昏过去的当天,太子爷来了。” 凤翎微惊,“太子爷?他来……做什么?” “太子爷不知怎么知道的小姐……舍命救大小姐的事儿,到府就……给了世子爷一拳,说了些浑话。府里许多下人都见着了,夫人说的,应该就是这事儿了。” “世子爷被他打着了?” 琳琅点头,“小姐生死未卜,世子爷正伤心着呢,没躲……打在脸上,淤了好久,小姐醒来的时候才好。” 这事儿没听箫云说起过。 洛十一这样的闹,汝阳候当然不会让消息传回京城,但是箫蓉应该也是知道的了。 以前箫蓉病重,可能没有旁的心思。如今健康恢复当中, 若因此生了误会,也是件麻烦事儿。 凤翎头疼地揉额。 这时外面杏秀来回,吴嬷嬷居然迫不及待的就将三个丫头送来了。 琳琅出去领人进来给凤翎瞧了一眼。 果然与新婚那天的两丫环有异曲同工之妙。 琥珀忍不住又想动拳,琳琅笑着拦下来,安排好了扫院子的工作,让杏秀将人带下去。 美人们抹了把泪才在杏秀的催促下不情不愿地走。 琥珀见了就来气。 琳琅笑着劝,“院里的活儿多着呢,来几人有什么不好?正好也让小丫头们歇歇!” 管教丫头方面,琳琅是高手,也就不劳凤翎操心,当务之急的,是另一件事儿。 凤翎唤过琥珀,“你出府替我办件事儿。” 琥珀一听要出府,便来了精神,“明的暗的?” “明的去吧,就说要替我去庄子那边对账。南城那边,不是有两处陪嫁的庄子么,你去晃一圈。” 琥珀有些为难,“对账的事儿,不如琳琅,奴婢不懂那个。” “谁让你真去对账?过些时候我自然让琳琅去,你借这名义,去替我办件事儿。” 凤翎在琥珀耳边低语一番,然后嘱道,“你就按世子爷的眉眼来选,不管鼻子眼睛,有几分相似的就好。” 琥珀听得眉开眼笑,“这事儿奴婢擅长!奴婢的眼力那可是从小练出来的,小姐放心,奴婢定给你挑几个满意的回来!” 琳琅这时进来,正见着主仆二人笑得正欢,也往前凑凑,“笑什么,也说来我听听。” 凤翎伸掌将她的额推回去,笑道,“古人云,来而不往非礼也!她投之以李,我便报之以桃!” 第三二二章 误会 以后每日晨昏定省,听郭氏唠叨就成了凤翎的家常便饭。 好在凤翎早己练就左耳进右耳出的神功,实在受不了的时候,不卑不亢的顶上两句,通常能把郭氏气得头疼。 郭氏出身江湖,论其肚里的弯弯肠子比前世的肃亲王妃还是少了一大截。 单是冷着脸唠叨几句,凤翎也认为算是相安无事了。 只是对于郭氏,她还是小心防范着。 不碰郭氏屋里的茶水吃食,随手携带防身药丸,琥珀不离左右。 凤翎有时也难免无奈,这种架式仿佛又回到初来京城的时候。 真是走到哪里都不太平。 还有最近的箫蓉,一直很奇怪。 她己经许多天没见箫蓉。 箫蓉一直在吃常欢开的补血剂,这药有吃后犯困的副作用,所以凤翎很多时候去,她都是在睡觉,凤翎没有打扰;但是,箫蓉通常在午时出来散步,她要么会邀凤翎一起,要么也会来凤翎屋里坐上一会儿。 可这些天,箫蓉一直没来。 箫蓉肯定知道她去过,却一直没有出现,也没有让丫头送任何口信过来解释。 在她平日散步的湖边,凤翎也没再遇上。 这实在太不正常。 琳琅打听回来,说箫蓉身体一直在恢复当中,休息得好,吃也得好,不会是身体原因。 而且箫蓉身体不好的时候,从来也没有不让她进去探望。 所以凤翎猜想,是不是洛十一的举动变成了箫蓉的心病。箫蓉在躲着她? 凤翎思前想后,决定找个机会将此事挑明了跟箫蓉说。若是有误会,能解开最好。 不必要因为莫须有的事情将盟友变成敌人。 箫蓉若真心有芥蒂,她也好早做防范。 正好这日箫云着人送信回来,说宫里有事,要在京城多呆几日,说了些体恤的话之外,也留了封信问候箫蓉。 算算时辰。箫蓉也差不多该醒着,凤翎取了信就往箫蓉院里去。 这一回箫蓉正在屋里。 丫环们在收桌上的饭菜。 见凤翎进来,箫蓉扶着习秋的手站起来,往前几步伸手握她的手,带着热情的笑容,“正想嫂嫂呢,可巧就来了。快坐!” 声音与平常无异。 凤翎打量了一眼箫蓉。 大概是刚喝过热汤的原故,箫蓉的两颊有了淡淡的红晕,带着明朗的笑容,让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前精神的多。脸也似乎圆润了。 常欢嘱咐过。箫蓉用过饭后。需慢步一刻以免积食。 凤翎扶住箫蓉的手,问,“刚巧午时,要不要出去走走?” 箫蓉摇摇头。“今儿有些乏,还是不逞强的好,嫂嫂扶着我,就在屋里踱踱吧,咱们也正好说说话。” 凤翎笑着应下。 箫蓉就遣退了屋里的丫环,扶着凤翎的手,两人在屋里慢慢的踱着步。 “你的气色真比之前好多了。”凤翎道,“等爹爹和世子回来见着,两人真不知该多欢喜。” 箫蓉更用力的握握她的手。转脸看着她笑,“多亏了嫂嫂。嫂嫂的这份恩情,我一辈子记在心里。” 箫蓉说话的时候,凤翎特别留意看她的眼睛。 多数时候,人的眼睛说不了谎。 箫蓉面部五官更像汝阳候。唯这双眼睛和箫云几乎一模一样,眼角上扬,略带狭长。 因为瘦的关系,这双眼睛看上去特别的大,黑白分明。 而且清澈如泉,明亮而不闪烁。 即便是因为可笑的爱屋及乌,凤翎也不愿意再往下猜测。 凤翎嘟了嘴笑,“你再说这话,我可就不愿意搭理你。” “最后一次,恩情记在心里。”箫蓉笑答,转了个话题,“哥哥信中可说,什么时候回来?” “总要十来日吧。” 箫蓉“哦”了一声,“八成是太子重审苏阳弊案,又着哥哥往哪儿跑腿去了。” 凤翎笑笑。 箫云信中没有细说,但大约也是这个原因,说要去一趟苏阳。 走了几圈,箫蓉的额头己经沁出细细的汗珠,凤翎取出帕子来替她擦拭,便扶着她往床边坐下。知道箫蓉不能久坐,凤翎取过靠枕塞在她身后,让她舒适的靠着,才往床边坐下,掏出袖中折好的信递过去。 “世子爷送信回来,给你的,你自己瞧吧。” 箫蓉接过,扁扁嘴,“不用瞧也知道,不过是多多将养,好好休息。哥哥的信从来翻来覆去就是这两句。” 话虽这样说,箫蓉还是打开来瞧了一眼,笑着递给凤翎,“瞧!倒是多了一句。” 凤翎接过来,也是失笑。 信中一行一句,加上落款只有四句话。 “好好将养” “多多休息” “陪陪阿凤” “阿云” 箫蓉笑着打趣,“好容易写的一封信,还有一句是给嫂嫂的,这个哥哥也太偏心了些!嫂嫂才入门多少天,我可跟他相处了十七年!长此下去,我这个妹妹真得哪儿凉快哪儿去呀!” “他还真是惜字如金,”凤翎微红着脸,将信折好,再递回给她,“世子爷就这性子,你别往心里去。你身子不好,该我陪你才是,你不用挂着我。” “我逗你玩儿呢,瞧你这小脸红得,” 箫蓉含笑捏她的脸。 箫蓉虽然唤她作嫂嫂,但实则比凤翎还年长一岁,平时又熟,说起话来也随意。 “我才不跟他计较……”说完,箫蓉又往妆台前指指,“你去瞧瞧,那第一层屉子里都放他写来的信。每封都是一模一样的这两句,好歹这次还多了一句,我还得谢谢嫂嫂。” 凤翎并没有真的起身去瞧。 犹豫了一下,凤翎还是把洛十一的话挑明了说。 反正都是活过两世的人,看这世界谁也不比谁来得更通透,无谓拐弯抹角。 “听琳琅说,我病中的时候,太子爷来过。还……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箫蓉却是一声轻笑,“我知道。就为这事儿,母亲没少刁难你吧?你就左耳进右耳出,甭往心里去就是。只要哥哥不计较,旁人就没有计较的权力。十一啊……” 提到洛十一,箫蓉的目光便沉了沉,还是笑着,“从小就这样。平时就没个正经,心里的话从不往外露。也就在哥哥面前,还有点真性子。这没什么不好。”箫蓉轻拍她的手。“你也甭担心。就他那一粉拳,伤不着哥哥。他的那些浑话,也传不出府外去!” 箫蓉还有心情说笑话。 凤翎心头一宽,摇头道。“我不担心这些,我是担心你。” “我?”箫蓉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伸指戳她的额,“你这脑子里啊,弯弯绕绕的太多……飞石的事儿,你忘了?十一费那么大的心思呢,阿凤你要是有一分的意思,这里边还有我哥哥什么事儿?我还能叫你嫂嫂?” 箫蓉停下来微喘了。凤翎起身倒了杯水给她。 箫蓉抿了两口茶水,“我要连这些都看不明白,也就枉活两世。” 凤翎接过她手中的茶盏,放回桌边,转身打量她的脸。 箫蓉的笑容坦诚。不像是说谎。 “那你为何一直……” 箫蓉拍拍自己的身边,“你坐,我正有事儿跟你说呢。” 凤翎坐下,箫蓉自己也坐直了些,脸上却不见了笑容,“这些天,我不是避着你。而是担心阿荞。” “阿荞?”凤翎倒是有些意外。 细想来,倒是真有几次,在箫蓉的门前遇着箫荞,也是被丫环们以同样的理由阻了回去。 “阿荞性子纯善,也一直照顾我,我不想让她以为我厚此薄彼,又无谓解释,所以索性一并推了回去。我身子不好,可用的时间不多,也就无暇分神向嫂嫂解释,还请嫂嫂见谅。 凤翎却是不解箫蓉话中的意思,“又是为何要避而不见?” “我在找东西。” 箫蓉指指妆台,“最下面的屉子里,锦盒下面有个暗格,你打开,里面藏着两封信,你拿来瞧瞧就明白其意。” 凤翎依言过去,取出屉子里的锦盒。屉底有些稍凸,她只往下一摁,盒盖弹起,下面果然藏一层暗格,里面放着两封折着的信。 信封己经发黄,该是有些年头的。 凤翎拿着坐回床边,“这是什么?” “你打开来瞧……我身子好些以后,很想再看看娘的东西。” 箫蓉往她手中扬扬下巴,“下面的那封信,是我无意中在娘的遗物里发现的。上面的那封,是我这些天一直在找的东西。嫂嫂来的时候,我一直在爹爹书房,并不在屋中。我想瞒着阿荞,这才让嫂嫂误会。” 难怪,凤翎心头微微释然。 是她多心,误会了箫蓉。 汝阳候的书房是不让旁人随便进入的,箫蓉自然要避着些。 避着箫荞的原因,自然是因为郭氏。 凤翎点点头,先取出下面的那封信来瞧。 字迹不算漂亮,但很工整大气。 箫蓉在一边慢慢地解释,“我娘嫁给我爹爹之后,也就鲜少出府。爹爹事忙,娘闲来无事,就常和过去的姐妹有书信来往,邀她们来府中小住。这是我小时候就知道的。” 凤翎见到信的开头称呼,写的“敏儿。” “郭敏儿,是母亲的闺名。” 凤翎疑惑的看看箫蓉。 这封信是当年墨氏写给郭氏的,不过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没有发出去,就留到今日。 第三二三章 合谋 箫蓉轻轻点头,“这是我娘写给母亲的。我依稀记得,那时候母亲不在中原,却想不起地名。只记得母亲来一回汝阳,路上大约得半个月。你先瞧那落款。” 凤翎翻过信纸,去瞧信的最后。 阿凝。 昭兴七年正月十一,子时正。 箫蓉的声音更缓,带着轻叹,“昭兴七年,我正好三岁。这封信,我娘是大半夜里写的,第二日大概也忙,就没发。我记得爹爹与娘出事,正是元宵之后不久。” “那年元宵,母亲亲手扎了一个兔子灯给我。那灯很别致,带着轮子,可以拎,可以拉,我欢喜得不行,所以印像十分深刻。据此可以推断,我娘写好这封信,没来得发,母亲就正好到府,还与我们一起过了元宵。” 凤翎“恩”了一声。 箫蓉的话解释了她的疑问。 墨氏写完未发,就把这信随手放在了某一堆信里,又被汝阳候当作遗物保存,这才存到今日被箫蓉发现。 箫蓉话中稍歇,凤翎就翻回前面去仔细看信。 信中无非是写些府中趣事。 墨氏很骄傲地说起丈夫和一双儿女,然后抒发一下闺中苦闷,念及当年江湖逍遥之类。 很普通的一封信。 信中唯一的特别之处,是提到了一个叫阿若的女子:“阿敏不知罢,原来阿若与那雪狐狸竟是一对欢喜冤家。” 然后信中洋洋洒洒,写得都是阿若和一个绰号“雪狐狸”的男子。 写他们这些年一直如何吵闹不休,雪狐狸又惹了多少风流债之类云云,却没想到阿若倒在他身上用了情。 信中满是惊奇。 说明墨氏与阿若和那“雪狐狸”颇熟,但也是到写信时不久才知道阿若的心思。 墨氏说,阿若终于口出无状,逼走了“雪狐狸”,又是后悔又是气恼。 正巧知道墨氏有孕,阿若就想来候府恭喜墨氏,顺便向墨氏讨些主意。 在信中。墨氏邀郭氏一同来府,说是姐妹三人许久未见,正好叙旧,还可替阿若排解一下。 墨氏的意思,或许郭氏可以遇得见雪狐狸,可以劝上一劝。 凤翎从信中抬起眼来,问。“这个阿若……” 箫蓉苦笑,“我跟嫂嫂说起的那个吴姓女子,小的时候,我唤她若姨。” 那个吴姓女子? 箫蓉轻轻点头。 凤翎心中一惊。 这不对。 从墨氏的信中很容易看出。这个阿若中意那个江湖绰号“雪狐狸”的男子。而且两人痴缠得颇久颇苦。阿若又如何会在突然之间改变心思,爬了汝阳候的床? 箫蓉的眼中也带着同样的疑问。 “发现这封信的时候我就想,这个阿若,她要么是巧舌如簧骗取我娘的信任。借机接近我爹;要么,就是当年与我爹的事,还另有隐情。” “确实有些蹊跷。”凤翎点头,“这个阿若后来怎么样?” 箫蓉摇头,轻勾唇角,“事发之后即不辞而别,一直没有下落。但是,”箫蓉抬指点点凤翎手中的信,“这个雪狐狸……前几日我瞧见这封信。就想起那时事后不久,爹爹在府中遇袭受伤,护卫们抓住了刺客,那时我小,不记得刺客的名姓。就记得嬷嬷们私下聊天。偶然的一句话,说那么俊俏的男人,取个什么狐狸的名儿!听着就不是好人。” “我知道爹爹向有在府中备份卷宗的习惯。所以我去偷查了爹爹房中的卷宗,所幸还留有当年的行刺案。那个男人,就是雪狐狸!” 凤翎蹙了眉,“所以你猜想,雪狐狸是为那阿若复仇而来?” 箫蓉点头,“我想,阿若应该是死了,死前把这件事告诉了雪狐狸。因为这件行刺案当时就以雪狐狸的引剑身亡而告终。我又回头再去找了几遍娘留下来的遗物,” 箫蓉拿起凤翎放在床上的另一封信,递给凤翎,“找了几天,我找到了当年阿若写给娘的信,就是这封。” 凤翎接过,展开。 字迹隽秀小巧,与墨氏的肆意张扬完全不同。看笔迹,应当是个心思细腻,温柔婉转的女子。 凤翎一样先翻过看落款。 阿若。 昭兴六年十二月初八。 “来信的日子相符。”箫蓉道,“若姨来府,是在元宵后第三天。” 凤翎轻轻点头,翻回去看。 这封信,阿若是边哭边写的。 “我心中苦闷,无处可吐,唯有阿凝可诉心意。” “有件事,阿敏姐一直问我,我都矢口否认。” “原来我是在骗自己。” “我今儿终于逼走了那只狐狸,才知道我的心有多痛,痛得像要死了一般。” “阿凝姐,我是真的喜欢雪狐狸吧?” …… 信中几处提及“雪狐狸”的地方,墨迹都被晕开,留下淡淡的水迹。 整封信充斥着哀怨自责与内心的矛盾挣扎。 阿若对“雪狐狸”的心意,不像是假的。 而雪狐狸也确有其人。 阿若爬床的事,就显得十分蹊跷。 而且,常理来说,利用汝阳候醉酒,在墨氏的地盘上大大方方的爬床,这样的做法不过就是为了替自己名正言顺的讨个身份,逼汝阳候就犯。 阿若却二话未说,销声匿迹。 最终墨氏抑郁自尽。 最大的受益者是郭氏! 凤翎抬起眼来瞧箫蓉,箫蓉的眸光里带着无奈。 凤翎就猜到箫蓉与自己有相同的想法。 当年的事情,少不了郭氏一份! 箫蓉叹了口气,“身子好了,脑子也清醒。以前的点滴就像是散落一地的珠子,如今我找到线索,就像是将它们一颗颗的串了起来。越想,我就越不想相信。” 箫蓉靠在床头,边想边说,原本清澈的眸子变得无力而涣散。 “是母亲带着我去逛街,夜里我就肚痛不己。娘才整夜守着我。” “母亲一早就来探我,问我可好些,还劝娘回屋歇息,这才发现了爹爹与若姨之事。” “出事之后,娘关起门来不愿再见爹爹。是母亲在爹爹与娘之间来回传话。传的什么,没有人知道,但是我娘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而放松,反而越来越糟糕,最后连我都不愿意见。” 箫蓉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凤翎几乎快要听不清楚。 “母亲说。若姨中意爹爹己久。娘的死。错在若姨,与爹爹无干。” “母亲说,不要告诉哥哥,把一切都掩埋掉。对爹爹,对哥哥都有好处。” “母亲说,她会代替我娘,照顾爹爹,照顾我。” 箫蓉拉起凤翎的手,眼中滚下两滴豆大的泪珠,声音中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冷意,“阿凤,我错了。我认贼做母了。对吧?” 凤翎伸指拭去她脸上的泪,柔声劝,“当年的事,谁也不想的,你又年幼。并不是你的错。” 箫蓉用力地往眼下一抹,冷笑,“真无用,我真枉活了这么久!郭敏儿的作为,我定会让她付出代价!阿凤,你要帮我。” “你打算如何?” 箫蓉轻轻摇头, “我身子弱,精力不济,能相信的人只有阿凤。阿凤,这事儿不能告诉哥哥,也不能告诉爹爹。爹爹当年是为人算计,无心之失,他是真心对我娘,真疼哥哥。这种感情,说什么也不能破坏,郭敏儿也不行!” “这母亲,我还得继续认下去!阿凤,你替我去向常公子讨样东西,我拿任何条件来跟他换!” 说这话的时候,凤翎在箫蓉脸上看到一种极为熟悉的表情:决然而冷酷。 一如前世的自己。 凤翎不说话。 正逢习秋送药进来,两人的话题便就此打住。 看着箫蓉吃药睡下,凤翎才离开,一路上她都在细细品味箫蓉的话。 汝阳候当年,对凤翎倒没有太大的意义。 她一直耿耿于怀的,是郭氏向箫云落蛊,并想借换血之时置她于死地。 留着郭氏,对箫云始终是个祸害,对她亦然。 郭氏一直以为她手中握着要胁箫蓉的把柄,箫蓉身体又弱,郭氏必然疏于防范;如今郭氏在明,箫蓉在暗,箫蓉的胜算很大。 箫蓉要的东西,应该难不倒常欢。 还可以借箫蓉的手来帮助浅云达到目的。 怎么想,她都应该帮箫蓉这个忙! 回到屋里,凤翎己经下定决心,提笔给常欢写了封信,让琥珀悄悄送到南城的庄子,再送去给常欢。 庄里的人带回的话,说常欢问她要十两金,一个月。 凤翎把常欢的这句话压了下来,直接去回了箫蓉,说常欢应她的要求,分文不取,只有一事相求。 箫蓉应下。 汝阳候与箫云在第十二天的时候,回了候府。 郭氏十分高兴,在府里摆了桌酒宴替汝阳候与箫云洗尘,箫雷,箫荞,凤翎都在席中。 箫蓉也难能可贵的列席其中。 汝阳候的眼睛没有离开过箫蓉,嘴上没说,眼里的欢欣与鼓舞却怎么也遮挡不住,连酒都多喝了几杯。 还说要在汝阳替常欢建生祠,供百姓瞻仰,吩咐箫云尽快去办。 箫云爽快的应下。 席间箫蓉难得的活泼,逗得汝阳候笑声不断。 郭氏也跟着笑,面色却不免有些黯然。 汝阳候的目光,竟未在她的两个儿女身上做片刻停留。 撤了席,郭氏命人奉茶,说是府里存了许久的生普,特意留待这个时候拆启,以示庆贺。 汝阳候的爱好,一是论剑,一是品茶。 第三二四章 投桃报李 诸茶之中,汝阳候最喜陈年普洱,尤其口感浓重的生普。 郭氏会常着人四处搜罗各地名茶:紧茶,方茶,沱茶,砖茶……各形各式,应有尽有,待汝阳候闲暇或心情好的时候,郭氏便会取出来,冲上一壶与汝阳候共饮。 兴致高的时候,郭氏还会动手冲茶,两人对饮。 这是阖府上下都知道的事情。 今儿全家都在,郭氏自然不会亲自动手,上来侍候茶水的是郭氏身边唤作灵芝的大丫环。 灵芝长相一般,茶艺却是娴熟,平日就颇得汝阳候称赞。 灵芝先行礼,焚香,捧上茶具,然后开始冲茶。 前水烘。 揭开壶盖,以热水淋壶身,出汤,盖碗注水…… 动作优美,手法娴熟,光是看着就是一种享受。 汝阳候的脸上亦露出淡淡的笑意。 茶好,灵芝先捧给汝阳候,再捧给郭氏,然后箫云,轮了一圈。 汝阳候品了一口,笑着赞,“这是于景谷的沱茶啊,味香且醇,不错。看赏!” 灵芝谢过。 正要冲第二轮,凤翎忽然笑道,“爹爹,前几天媳妇去了一趟南城的庄子,正巧庄子里进了一批普洱,说是从什么苗疆进来的,形状颇奇特。媳妇好奇,便将它带了回来。不知是什么茶,就想着等爹爹回来求教呢,爹爹要不要瞧一瞧?” “哦?”汝阳候兴致好,当下就放了手中的茶盏,朗声一笑,“什么茶,快去取来我瞧瞧。” 凤翎吩咐琳琅,“去取茶来,顺便让春燕,秋萤上来奉茶。” 琳琅下去,凤翎转回脸向汝阳候道歉,“请爹爹勿怪媳妇唐突。媳妇也是实在好奇,想向爹爹请教。” 汝阳候摆手,“不妨事,不妨事,我也正好瞧一瞧,还有什么形状奇特的普洱!” 凤翎笑着解释,“媳妇陪嫁里有间庄子,在南城。管事是个善钻营的人。之前就回过媳妇,说正好有船要去苗疆,想带些当地的土产来销。媳妇就应了。这回去瞧。一眼就见到这奇怪的茶。” “据说苗疆风俗与中原不同。茶道亦有所区别,管事怕茶到中原冲泡不得法,反而失了味道,这才在苗疆买了精于此道的丫环。媳妇就一并带回来,一会儿,让这两丫环替爹爹冲上一壶,供爹爹鉴别,让媳妇也听听,这苗疆的茶与我中原的,究竟有何不同。” 汝阳候欣然应下,看琳琅带着两个着奇装异服的丫环从偏门进来。汝阳候就让灵芝撤了茶具,退下。 郭氏面上一阵恼怒。强忍不发。 琳琅带着两女子进来,向汝阳候及郭氏诸人一一行礼,两丫环捧着茶与茶具垂脸跪于汝阳候跟前。 左边的,是唤作春燕的丫环,将手中的茶向汝阳候托高过顶。向汝阳候问礼。 琳琅取过,双手捧给汝阳候。 “媳妇也听说普洱有许多种,可这存在竹筒之中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汝阳候看了一眼,凑近鼻边闻闻,便递回给琳琅,笑着摇头,“你那管事怕是上当了,哪里是苗疆的土产?这就是咱们沣丹产的筒子茶啊!” 凤翎作惊讶状,“筒子茶?怎的媳妇从未听过?” 郭氏瞟一眼琳琅手中,一直紧绷的表情松了松,笑道,“你终究年轻,见识也少。沣丹两宝,一是竹,一是茶,最出名的,便是这筒子茶。咱们府里可有不少呢,候爷嫌它味淡,一直也就放着不用。” 郭氏浅笑着拿起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茶水,抬眼向凤翎道,“你要是稀罕,明儿让丫环去库房领些便是。” 本来就是在茶庄里随便挑的茶,凤翎倒没指望过汝阳候能有多高的评价。 好戏在后头。 “原以为得了宝贝,没想到真是我孤陋寡闻了,原想着若是爹爹喜欢,也好取一些上好的先来孝敬爹爹。”凤翎失望地叹口气,“看样子,这茶要赔了,价钱也不便宜。” “你有这心思便好。”汝阳候应道,“茶倒是好茶,只是不好挂苗疆茶,你让管事挂沣丹筒子茶的牌签来售,也能卖出高价,倒不至于赔得太多。” 凤翎谢过。 汝阳候瞟了一眼右边丫环秋萤手中的茶具,微微点头,道,“沣丹筒子茶要以厚壁紫砂来冲,茶具倒是对的。” 凤翎忙接上话,道,“或许是沣丹筒子茶传到苗疆去的罢?带回来的这两个丫环,初来时与咱们语言不通,这才好些,所精茶艺媳妇瞧过,真正奇特。既然来了,爹爹不如当作看戏,瞧一眼?” 汝阳候点头笑,“也好,左右无事,起身吧。” 两丫环谢过,微微抬头。 汝阳候的目光就是一顿,笑容僵在唇角。 这两丫头不算多么绝色,倒也眉目如画。 只是眉眼之间有太多他似曾相识的地方,让他一时恍了神。 春燕眉若柳叶,一双剪水瞳晶莹闪亮,略略狭长,眼角微扬,乍一看去,就像一对嘴对嘴的小鱼,颇耐人寻味,而秋萤的额,是汝阳候一眼就瞧见的地方。 两眉之间,有一颗小米大的朱砂痣,给这个其貌不扬的丫环平添了几分娇媚。 加上那一身近似戎装的外族装束,这两丫环便颇有几分独特不同,傲世孑然的味道。 汝阳候微微蹙了眉,脸色沉了沉。 一时之间,他也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就像谁往他心里塞了什么东西似的,堵得慌。 郭氏当时就绿了脸。 箫云的目光只在两丫环的脸上停了一瞬便转了开去。 箫蓉捂嘴轻笑。 春燕的眉眼,秋萤的额,简直就是从箫云脸上拓下来的。 换句话说,有墨氏的影子。 两丫头行礼称谢,“多谢候爷。” 声音婉若乳莺初啼,娇嫩欲滴。 这句话反倒是汝阳候回了神,看一眼箫云。 声音不像。 墨氏的声音爽朗轻脆,不似这般柔弱。 箫云的目光早己投向别处。 汝阳候心下稍安,唇角解嘲似的挂上一抹苦笑。 这笑容,尽落郭氏眼中。 郭氏抽抽嘴角。掌在袖中紧紧握成了拳。 箫蓉却是忽然一声轻笑,“爹爹,女儿倒真想看看呢,快点让这丫头泡壶茶来吧?” 汝阳候面上的笑容深了几分,冲两丫环挥挥手。 春燕取茶,秋萤摆茶具的时候,凤翎就在一旁献宝似的解释,“媳妇虽见识浅陋,亦对茶道有所耳闻。那日去庄子里,管事让这两丫头当场冲给媳妇瞧。手法奇巧。还真是让媳妇大开眼界了呢。” 郭氏“哦”了一声。挤出一丝笑容,道,“那是因为毕竟你在乡间长大,别说长在京城。若是长在汝阳,也只怕不会如此大惊小怪了呢。” “母亲说得是,”凤翎乖巧的应声,忙不迭点头,“怕是就像这筒子茶一样,又要让爹爹母亲见笑了。” 其实对于这冲茶之道,凤翎倒是颇有信心的。 并不是她有多精于此道,而是重活了一世,知道些未来之事。 她教给秋萤的冲茶之法。是数年之后,一位善于茶道的诗人所创,然后风靡一时,她不过见过几回,略知其形。 这样也就够了。学了几分样子,教给秋萤。 汝阳候再怎么见多识广,也不可能知道此法。 时人冲茶,常揭开壶盖,以热水冲壶身,谓之温壶。 而这种新法,是在煮水容器之中增加了一个架子,揭开壶盖,像蒸馒头一样的蒸. 好处是,温壶更加均匀。 时人泡入茶叶之后,须得以开水不断淋浇壶身,以保持壶体温度,保持住茶香。 而这种新法,同样是以热气熏蒸。 配之以冲茶女子的纤纤玉手的优雅灵动,尤如台中演戏,煞为好看。 也为冲茶之举增添了几分乐趣。 汝阳候的眼中不免多了几分新奇,“这冲茶之法,倒真是未曾见过。” 春燕捧了一盏给汝阳候。 才近唇边,便是一络清香。 汝阳候浅尝一口,便是称赞不绝,大声看赏。 说以后府中冲茶,皆学此法。 春燕,秋萤谢过。 箫蓉也是满口称赞,笑道,“真是有趣,难得今儿高兴,嫂嫂可还从庄子里带回什么新奇之物?别藏着,也给我瞧瞧?” 凤翎微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笑,“有倒是还有,不过怕是浅陋,又要献丑。” 汝阳候看箫蓉兴致高,心里也高兴,道,“索性一齐拿出来瞧瞧,能让人开怀,也是功劳一件。” 凤翎转头冲琳琅点头,琳琅会意,不多时又带了两丫头进来。 这回是唇与鼻,与箫云有几分相似。 箫蓉笑得快岔过气去。 郭氏送凤翎三个,凤翎就回她四个,不仅容貌有长处,还投汝阳候所好,个个有一技之长,比郭氏更高一筹。 真正投桃报李啊! 这种货色的丫环,汝阳候当然不会放在眼里,但是气一气郭氏,也足够了。 习秋忙在箫蓉后背轻抚,被她轻轻以手隔开,“没事,我心里高兴,病好的也快。” 听箫蓉这样说,汝阳候也朗声笑道,“甚好!也让我瞧瞧,有什么稀奇。” 一人奏箫,一人舞剑。 不算多新奇,同样赢得箫蓉一阵喝采。 汝阳候便也笑着看赏,目光在几个丫环身上也不自觉的多停留了几眼。 第三二五章 你狠 诸茶之中,汝阳候最喜陈年普洱,尤其口感浓重的生普。 郭氏会常着人四处搜罗各地名茶:紧茶,方茶,沱茶,砖茶……各形各式,应有尽有,待汝阳候闲暇或心情好的时候,郭氏便会取出来,冲上一壶与汝阳候共饮。 兴致高的时候,郭氏还会动手冲茶,两人对饮。 这是阖府上下都知道的事情。 今儿全家都在,郭氏自然不会亲自动手,上来侍候茶水的是郭氏身边唤作灵芝的大丫环。 灵芝长相一般,茶艺却是娴熟,平日就颇得汝阳候称赞。 灵芝先行礼,焚香,捧上茶具,然后开始冲茶。 前水烘。 揭开壶盖,以热水淋壶身,出汤,盖碗注水…… 动作优美,手法娴熟,光是看着就是一种享受。 汝阳候的脸上亦露出淡淡的笑意。 茶好,灵芝先捧给汝阳候,再捧给郭氏,然后箫云,轮了一圈。 汝阳候品了一口,笑着赞,“这是于景谷的沱茶啊,味香且醇,不错。看赏!” 灵芝谢过。 正要冲第二轮,凤翎忽然笑道,“爹爹,前几天媳妇去了一趟南城的庄子,正巧庄子里进了一批普洱,说是从什么苗疆进来的,形状颇奇特。媳妇好奇,便将它带了回来。不知是什么茶,就想着等爹爹回来求教呢,爹爹要不要瞧一瞧?” “哦?”汝阳候兴致好,当下就放了手中的茶盏,朗声一笑,“什么茶,快去取来我瞧瞧。” 凤翎吩咐琳琅,“去取茶来,顺便让春燕,秋萤上来奉茶。” 琳琅下去,凤翎转回脸向汝阳候道歉,“请爹爹勿怪媳妇唐突。媳妇也是实在好奇,想向爹爹请教。” 汝阳候摆手,“不妨事,不妨事,我也正好瞧一瞧,还有什么形状奇特的普洱!” 凤翎笑着解释,“媳妇陪嫁里有间庄子,在南城。管事是个善钻营的人。之前就回过媳妇,说正好有船要去苗疆,想带些当地的土产来销。媳妇就应了。这回去瞧。一眼就见到这奇怪的茶。” “据说苗疆风俗与中原不同。茶道亦有所区别,管事怕茶到中原冲泡不得法,反而失了味道,这才在苗疆买了精于此道的丫环。媳妇就一并带回来,一会儿,让这两丫环替爹爹冲上一壶,供爹爹鉴别,让媳妇也听听,这苗疆的茶与我中原的,究竟有何不同。” 汝阳候欣然应下,看琳琅带着两个着奇装异服的丫环从偏门进来。汝阳候就让灵芝撤了茶具,退下。 郭氏面上一阵恼怒。强忍不发。 琳琅带着两女子进来,向汝阳候及郭氏诸人一一行礼,两丫环捧着茶与茶具垂脸跪于汝阳候跟前。 左边的,是唤作春燕的丫环,将手中的茶向汝阳候托高过顶。向汝阳候问礼。 琳琅取过,双手捧给汝阳候。 “媳妇也听说普洱有许多种,可这存在竹筒之中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汝阳候看了一眼,凑近鼻边闻闻,便递回给琳琅,笑着摇头,“你那管事怕是上当了,哪里是苗疆的土产?这就是咱们沣丹产的筒子茶啊!” 凤翎作惊讶状,“筒子茶?怎的媳妇从未听过?” 郭氏瞟一眼琳琅手中,一直紧绷的表情松了松,笑道,“你终究年轻,见识也少。沣丹两宝,一是竹,一是茶,最出名的,便是这筒子茶。咱们府里可有不少呢,候爷嫌它味淡,一直也就放着不用。” 郭氏浅笑着拿起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茶水,抬眼向凤翎道,“你要是稀罕,明儿让丫环去库房领些便是。” 本来就是在茶庄里随便挑的茶,凤翎倒没指望过汝阳候能有多高的评价。 好戏在后头。 “原以为得了宝贝,没想到真是我孤陋寡闻了,原想着若是爹爹喜欢,也好取一些上好的先来孝敬爹爹。”凤翎失望地叹口气,“看样子,这茶要赔了,价钱也不便宜。” “你有这心思便好。”汝阳候应道,“茶倒是好茶,只是不好挂苗疆茶,你让管事挂沣丹筒子茶的牌签来售,也能卖出高价,倒不至于赔得太多。” 凤翎谢过。 汝阳候瞟了一眼右边丫环秋萤手中的茶具,微微点头,道,“沣丹筒子茶要以厚壁紫砂来冲,茶具倒是对的。” 凤翎忙接上话,道,“或许是沣丹筒子茶传到苗疆去的罢?带回来的这两个丫环,初来时与咱们语言不通,这才好些,所精茶艺媳妇瞧过,真正奇特。既然来了,爹爹不如当作看戏,瞧一眼?” 汝阳候点头笑,“也好,左右无事,起身吧。” 两丫环谢过,微微抬头。 汝阳候的目光就是一顿,笑容僵在唇角。 这两丫头不算多么绝色,倒也眉目如画。 只是眉眼之间有太多他似曾相识的地方,让他一时恍了神。 春燕眉若柳叶,一双剪水瞳晶莹闪亮,略略狭长,眼角微扬,乍一看去,就像一对嘴对嘴的小鱼,颇耐人寻味,而秋萤的额,是汝阳候一眼就瞧见的地方。 两眉之间,有一颗小米大的朱砂痣,给这个其貌不扬的丫环平添了几分娇媚。 加上那一身近似戎装的外族装束,这两丫环便颇有几分独特不同,傲世孑然的味道。 汝阳候微微蹙了眉,脸色沉了沉。 一时之间,他也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就像谁往他心里塞了什么东西似的,堵得慌。 郭氏当时就绿了脸。 箫云的目光只在两丫环的脸上停了一瞬便转了开去。 箫蓉捂嘴轻笑。 春燕的眉眼,秋萤的额,简直就是从箫云脸上拓下来的。 换句话说,有墨氏的影子。 两丫头行礼称谢,“多谢候爷。” 声音婉若乳莺初啼,娇嫩欲滴。 这句话反倒是汝阳候回了神,看一眼箫云。 声音不像。 墨氏的声音爽朗轻脆,不似这般柔弱。 箫云的目光早己投向别处。 汝阳候心下稍安,唇角解嘲似的挂上一抹苦笑。 这笑容,尽落郭氏眼中。 郭氏抽抽嘴角,掌在袖中紧紧握成了拳。 箫蓉却是忽然一声轻笑,“爹爹,女儿倒真想看看呢,快点让这丫头泡壶茶来吧?” 汝阳候面上的笑容深了几分,冲两丫环挥挥手。 春燕取茶,秋萤摆茶具的时候,凤翎就在一旁献宝似的解释,“媳妇虽见识浅陋,亦对茶道有所耳闻。那日去庄子里,管事让这两丫头当场冲给媳妇瞧,手法奇巧,还真是让媳妇大开眼界了呢。” 郭氏“哦”了一声,挤出一丝笑容,道,“那是因为毕竟你在乡间长大,别说长在京城,若是长在汝阳,也只怕不会如此大惊小怪了呢。” “母亲说得是,”凤翎乖巧的应声,忙不迭点头,“怕是就像这筒子茶一样,又要让爹爹母亲见笑了。” 其实对于这冲茶之道,凤翎倒是颇有信心的。 并不是她有多精于此道,而是重活了一世,知道些未来之事。 她教给秋萤的冲茶之法,是数年之后,一位善于茶道的诗人所创,然后风靡一时,她不过见过几回,略知其形。 这样也就够了,学了几分样子,教给秋萤。 汝阳候再怎么见多识广,也不可能知道此法。 时人冲茶,常揭开壶盖,以热水冲壶身,谓之温壶。 而这种新法,是在煮水容器之中增加了一个架子,揭开壶盖,像蒸馒头一样的蒸. 好处是,温壶更加均匀。 时人泡入茶叶之后,须得以开水不断淋浇壶身,以保持壶体温度,保持住茶香。 而这种新法,同样是以热气熏蒸。 配之以冲茶女子的纤纤玉手的优雅灵动,尤如台中演戏,煞为好看。 也为冲茶之举增添了几分乐趣。 汝阳候的眼中不免多了几分新奇,“这冲茶之法,倒真是未曾见过。” 春燕捧了一盏给汝阳候。 才近唇边,便是一络清香。 汝阳候浅尝一口,便是称赞不绝,大声看赏。 说以后府中冲茶,皆学此法。 春燕,秋萤谢过。 箫蓉也是满口称赞,笑道,“真是有趣,难得今儿高兴,嫂嫂可还从庄子里带回什么新奇之物?别藏着,也给我瞧瞧?” 凤翎微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笑,“有倒是还有,不过怕是浅陋,又要献丑。” 汝阳候看箫蓉兴致高,心里也高兴,道,“索性一齐拿出来瞧瞧,能让人开怀,也是功劳一件。” 凤翎转头冲琳琅点头,琳琅会意,不多时又带了两丫头进来。 这回是唇与鼻,与箫云有几分相似。 箫蓉笑得快岔过气去。 投桃报李啊,比郭氏送到她屋里的丫环,还要多了一个。 习秋忙在箫蓉后背轻抚,被她轻轻以手隔开,“没事,我心里高兴,病好的也快。” 听箫蓉这样说,汝阳候也朗声笑道,“甚好!也让我瞧瞧,有什么稀奇。” 一人奏箫,一人舞剑。 不算多新奇,同样赢得箫蓉一阵喝采。 汝阳候便也看赏。 不好意思,今天家里有事,外出了一趟,很晚才回,来不及更第二章,马上会改,亲们明天刷新再看吧,再次道歉! 第三二六章 最可怕的事 第三二四章 投桃报李 诸茶之中,汝阳候最喜陈年普洱,尤其口感浓重的生普。 郭氏会常着人四处搜罗各地名茶:紧茶,方茶,沱茶,砖茶……各形各式,应有尽有,待汝阳候闲暇或心情好的时候,郭氏便会取出来,冲上一壶与汝阳候共饮。 兴致高的时候,郭氏还会动手冲茶,两人对饮。 这是阖府上下都知道的事情。 今儿全家都在,郭氏自然不会亲自动手,上来侍候茶水的是郭氏身边唤作灵芝的大丫环。 灵芝长相一般,茶艺却是娴熟,平日就颇得汝阳候称赞。 灵芝先行礼,焚香,捧上茶具,然后开始冲茶。 前水烘。 揭开壶盖,以热水淋壶身,出汤,盖碗注水…… 动作优美,手法娴熟,光是看着就是一种享受。 汝阳候的脸上亦露出淡淡的笑意。 茶好,灵芝先捧给汝阳候,再捧给郭氏,然后箫云,轮了一圈。 汝阳候品了一口,笑着赞,“这是于景谷的沱茶啊,味香且醇,不错。看赏!” 灵芝谢过。 正要冲第二轮,凤翎忽然笑道,“爹爹,前几天媳妇去了一趟南城的庄子,正巧庄子里进了一批普洱,说是从什么苗疆进来的,形状颇奇特。媳妇好奇,便将它带了回来。不知是什么茶,就想着等爹爹回来求教呢,爹爹要不要瞧一瞧?” “哦?”汝阳候兴致好,当下就放了手中的茶盏,朗声一笑,“什么茶,快去取来我瞧瞧。” 凤翎吩咐琳琅,“去取茶来,顺便让春燕,秋萤上来奉茶。” 琳琅下去,凤翎转回脸向汝阳候道歉。“请爹爹勿怪媳妇唐突,媳妇也是实在好奇,想向爹爹请教。” 汝阳候摆手,“不妨事,不妨事,我也正好瞧一瞧,还有什么形状奇特的普洱!” 凤翎笑着解释,“媳妇陪嫁里有间庄子,在南城。管事是个善钻营的人。之前就回过媳妇,说正好有船要去苗疆。想带些当地的土产来销。媳妇就应了。这回去瞧。一眼就见到这奇怪的茶。” “据说苗疆风俗与中原不同,茶道亦有所区别,管事怕茶到中原冲泡不得法,反而失了味道。这才在苗疆买了精于此道的丫环,媳妇就一并带回来,一会儿,让这两丫环替爹爹冲上一壶,供爹爹鉴别,让媳妇也听听,这苗疆的茶与我中原的,究竟有何不同。” 汝阳候欣然应下,看琳琅带着两个着奇装异服的丫环从偏门进来。汝阳候就让灵芝撤了茶具。退下。 郭氏面上一阵恼怒,强忍不发。 琳琅带着两女子进来,向汝阳候及郭氏诸人一一行礼,两丫环捧着茶与茶具垂脸跪于汝阳候跟前。 左边的,是唤作春燕的丫环。将手中的茶向汝阳候托高过顶,向汝阳候问礼。 琳琅取过,双手捧给汝阳候。 “媳妇也听说普洱有许多种,可这存在竹筒之中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汝阳候看了一眼,凑近鼻边闻闻,便递回给琳琅,笑着摇头,“你那管事怕是上当了,哪里是苗疆的土产?这就是咱们沣丹产的筒子茶啊!” 凤翎作惊讶状,“筒子茶?怎的媳妇从未听过?” 郭氏瞟一眼琳琅手中,一直紧绷的表情松了松,笑道,“你终究年轻,见识也少。沣丹两宝,一是竹,一是茶,最出名的,便是这筒子茶。咱们府里可有不少呢,候爷嫌它味淡,一直也就放着不用。” 郭氏浅笑着拿起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茶水,抬眼向凤翎道,“你要是稀罕,明儿让丫环去库房领些便是。” 本来就是在茶庄里随便挑的茶,凤翎倒没指望过汝阳候能有多高的评价。 好戏在后头。 “原以为得了宝贝,没想到真是我孤陋寡闻了,原想着若是爹爹喜欢,也好取一些上好的先来孝敬爹爹。”凤翎失望地叹口气,“看样子,这茶要赔了,价钱也不便宜。” “你有这心思便好。”汝阳候应道,“茶倒是好茶,只是不好挂苗疆茶,你让管事挂沣丹筒子茶的牌签来售,也能卖出高价,倒不至于赔得太多。” 凤翎谢过。 汝阳候瞟了一眼右边丫环秋萤手中的茶具,微微点头,道,“沣丹筒子茶要以厚壁紫砂来冲,茶具倒是对的。” 凤翎忙接上话,道,“或许是沣丹筒子茶传到苗疆去的罢?带回来的这两个丫环,初来时与咱们语言不通,这才好些,所精茶艺媳妇瞧过,真正奇特。既然来了,爹爹不如当作看戏,瞧一眼?” 汝阳候点头笑,“也好,左右无事,起身吧。” 两丫环谢过,微微抬头。 汝阳候的目光就是一顿,笑容僵在唇角。 这两丫头不算多么绝色,倒也眉目如画。 只是眉眼之间有太多他似曾相识的地方,让他一时恍了神。 春燕眉若柳叶,一双剪水瞳晶莹闪亮,略略狭长,眼角微扬,乍一看去,就像一对嘴对嘴的小鱼,颇耐人寻味,而秋萤的额,是汝阳候一眼就瞧见的地方。 两眉之间,有一颗小米大的朱砂痣,给这个其貌不扬的丫环平添了几分娇媚。 加上那一身近似戎装的外族装束,这两丫环便颇有几分独特不同,傲世孑然的味道。 汝阳候微微蹙了眉,脸色沉了沉。 一时之间,他也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就像谁往他心里塞了什么东西似的,堵得慌。 郭氏当时就绿了脸。 箫云的目光只在两丫环的脸上停了一瞬便转了开去。 箫蓉捂嘴轻笑。 春燕的眉眼,秋萤的额,简直就是从箫云脸上拓下来的。 换句话说,有墨氏的影子。 两丫头行礼称谢,“多谢候爷。” 声音婉若乳莺初啼,娇嫩欲滴。 这句话反倒是汝阳候回了神,看一眼箫云。 声音不像。 墨氏的声音爽朗轻脆,不似这般柔弱。 箫云的目光早己投向别处。 汝阳候心下稍安,唇角解嘲似的挂上一抹苦笑。 这笑容,尽落郭氏眼中。 郭氏抽抽嘴角。掌在袖中紧紧握成了拳。 箫蓉却是忽然一声轻笑,“爹爹,女儿倒真想看看呢,快点让这丫头泡壶茶来吧?” 汝阳候面上的笑容深了几分,冲两丫环挥挥手。 春燕取茶,秋萤摆茶具的时候,凤翎就在一旁献宝似的解释,“媳妇虽见识浅陋,亦对茶道有所耳闻。那日去庄子里,管事让这两丫头当场冲给媳妇瞧。手法奇巧。还真是让媳妇大开眼界了呢。” 郭氏“哦”了一声。挤出一丝笑容,道,“那是因为毕竟你在乡间长大,别说长在京城。若是长在汝阳,也只怕不会如此大惊小怪了呢。” “母亲说得是,”凤翎乖巧的应声,忙不迭点头,“怕是就像这筒子茶一样,又要让爹爹母亲见笑了。” 其实对于这冲茶之道,凤翎倒是颇有信心的。 并不是她有多精于此道,而是重活了一世,知道些未来之事。 她教给秋萤的冲茶之法。是数年之后,一位善于茶道的诗人所创,然后风靡一时,她不过见过几回,略知其形。 这样也就够了。学了几分样子,教给秋萤。 汝阳候再怎么见多识广,也不可能知道此法。 时人冲茶,常揭开壶盖,以热水冲壶身,谓之温壶。 而这种新法,是在煮水容器之中增加了一个架子,揭开壶盖,像蒸馒头一样的蒸. 好处是,温壶更加均匀。 时人泡入茶叶之后,须得以开水不断淋浇壶身,以保持壶体温度,保持住茶香。 而这种新法,同样是以热气熏蒸。 配之以冲茶女子的纤纤玉手的优雅灵动,尤如台中演戏,煞为好看。 也为冲茶之举增添了几分乐趣。 汝阳候的眼中不免多了几分新奇,“这冲茶之法,倒真是未曾见过。” 春燕捧了一盏给汝阳候。 才近唇边,便是一络清香。 汝阳候浅尝一口,便是称赞不绝,大声看赏。 说以后府中冲茶,皆学此法。 春燕,秋萤谢过。 箫蓉也是满口称赞,笑道,“真是有趣,难得今儿高兴,嫂嫂可还从庄子里带回什么新奇之物?” 凤翎微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笑,“有倒是还有,不过怕是浅陋,又要献丑。” 汝阳候看箫蓉兴致高,心里也高兴,道,“索性一齐拿出来瞧瞧,能让人开怀,也是功劳一件。” 凤翎转头冲琳琅点头,琳琅会意,不多时又带了两丫头进来。 这回是唇与鼻,与箫云有几分相似。 箫蓉笑得快岔过气去。 习秋忙在箫蓉后背轻抚,被她轻轻以手隔开,“没事,我心里高兴,病好的也快。” 听箫蓉这样说,汝阳候也朗声笑道,“甚好!也让我瞧瞧,有什么稀奇。” 一人奏箫,一人舞剑。 不算多新奇,同样赢得箫蓉一阵喝采。 汝阳候便也看赏。 表演毕,凤翎笑向汝阳候,“其实不瞒爹爹,这几个丫环,是媳妇托了管事特意挑选的。媳妇承爹爹,母亲照顾,一直无以回报,心中难安,媳妇就想做些什么来向爹爹,母亲表达谢意。” “思前想后,汝阳候府什么都不缺,所以媳妇想,若能让爹爹笑口常开,也是媳妇功德一件,这才擅自作主,挑了这几个丫环来,平时就在母亲院里伺候,等爹爹得闲,冲茶舞剑,爹爹当歌舞来看便是。” 换句话说,四个丫头放在郭氏屋里,送给你吧。 投桃报李,比郭氏送来的还多了一个。 郭氏的脸顿时黑如锅盖。 第三二七章 谢恩 第三二五章 你狠 两丫头表演毕,凤翎向汝阳候微弓上身一礼,道,“其实不瞒爹爹,这几个丫环,是媳妇托了管事特意往苗疆挑选的。媳妇承爹爹,母亲照顾,一直无以回报,心中难安,媳妇就想做些什么来向爹爹,母亲表达谢意。” “思前想后,汝阳候府什么都不缺,所以媳妇想,若能让爹爹,母亲笑口常开,也是媳妇功德一件,这才擅自作主,挑了这几个丫环来,媳妇想,这几个丫环也乖巧,不如平时就在母亲院里伺候,等爹爹得闲,冲茶舞剑,爹爹就当歌舞来看,图个新奇便是。” 换句话说,四个丫头放在郭氏屋里,送给你吧。 郭氏的脸顿时黑如锅盖,立即否定,“不成!我屋里人手够了,没地儿安置。打发回庄子去!” 汝阳候倒是有些意外。 初见这几个丫环,眉眼之间虽然有墨氏的影子,但毕竟是不能与墨氏同日而语的,汝阳候也就是微诧,并没有多的想法。 要把这样的丫头放在郭氏屋里,也难免郭氏会不快。 这个媳妇倒真的单纯,恐怕此举会得罪郭氏。 汝阳候爱屋及乌,又有救箫蓉在前,他对凤翎一直也是有所偏爱的,所以想着要怎么样,既不拂了凤翎的意,又替她在郭氏面前转寰一下。 汝阳候还没想好,箫蓉倒是抚掌先笑,“要我说,与其放在母亲屋里,不如索性就放在爹爹书房,平日爹爹在忙,伺候冲茶倒水,爹爹也高兴,爹爹若是不在,就便宜了我罢?去我院里当差。” 汝阳候听了就笑,“你这丫头。哪里是想爹爹高兴?爹爹十日就有八日不在府中,你这是假公济私呢。” 箫蓉轻吐舌尖,“果然姜是老得辣,一眼就给爹爹看出来了。” 汝阳候有了主意,转而向凤翎,“也罢,难得你一份孝心,爹爹领你的情。人就送去阿蓉院里吧?” “我才不要!” 不待凤翎回答,箫蓉就是一声娇喊拒绝,“我院里的丫环倒有一半是懒着的。这要再领进去四个。银子可是从我账上支的。倒不如从爹爹这里假公济私来得便宜。” 汝阳候宠溺的笑,“我跟你母亲说,这月银从公中支就好。” 郭氏张嘴才想答应,箫蓉却又大声拒绝。 “我不要。平白坏了府中的规矩,教人背后议论!” 箫蓉的话说得急了,说了就喘。 习秋习春又是拍背,又是奉茶的,忙得一团。 汝阳候慌忙抬起手来,在空中轻压,也再顾不得凤翎,急急的哄着,“好好好。你别急,都依你,都依你!不过几个丫头,依你的意见,这几个丫环就留在书房外伺候。你要想用,随时领去就是。” 郭氏差点吐血。 箫蓉这样一说,她真不好怎么开口替汝阳候拒绝。 倒显得她小家子气。 汝阳候的书房在府中单独的一个院子,平日连她都不太常去,就怕打扰汝阳候办公。 院里服侍的也多是小厮,如今加几个丫环算怎么回事? 可更怕的是,这几个丫环还有墨氏的影子。 现在汝阳候可能没什么想法,但哪个丫环不想攀高枝儿?长此下去,也难免汝阳候会心有所动。到时,只怕她也是鞭长莫及。 早知道,还不如答应留在自己屋里呢。 箫蓉喘声稍歇,以帕捂唇,趁人不备冲凤翎挤挤眼。 凤翎心中暗笑。 原来她的想法,郭氏必是不要这几个丫环的。 她借着几个丫环的长相,给郭氏敲敲边鼓也好。而且,这几个丫头的冲茶手艺,有她亲自调教,是旁人学不来的,汝阳候总会记起来。 给郭氏加一块心病。 却没想到,箫蓉居然把四个眉眼与墨氏相近的丫环直接塞进汝阳候的院子里。 比她还狠。 郭氏怕要失眠咯! 汝阳候倒没把这事儿太当回事,挥退丫环,问了箫蓉几句,嘱她早些回去休息,不要太累,不用晨昏定醒,多睡多休息之类。 还说过些日子要再请常欢来瞧。 箫蓉看了凤翎一眼。 正好。 让常欢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东西送来。 凤翎会意地霎眼。 箫蓉乖巧应下,谢过汝阳候,便起身告辞回屋。 各人也就都散了。 箫云与凤翎一起向汝阳候与郭氏告辞之后,带着琳琅琥珀回屋。 与平常一样,琳琅琥珀到屋门口就自动止步,推门请两人先进,然后行礼,带上房门,侍立门边。 箫云在的时候,内室通常是不需人伺候的。 除非凤翎或箫云准备歇下,传她们进屋伺候,她们才会再进去。 这回关上门,琳琅琥珀却是对视一笑。 又有好戏瞧了。 听得琳琅关门,凤翎正要往碧纱橱内去,箫云却突然伸出双臂,从身后环住她的腰,俯身低唇在她的粉颈上蹭,一边撒着娇呢喃,“闺中寂寞,阿凤可惦念为夫?” 凤翎给他蹭得痒痒,直往一边缩着脖子,红着脸掰他的手,“世子爷,快别,给人瞧见。” 却哪里掰得开? “为夫却是甚为想念。” 箫云一边耍着无赖,一只手就隔着薄衫抚摸她胸前的柔软。 凤翎闹了个大红脸,又推不开,急得吼了一声,“世子爷!” 箫云吓了一跳,立时就停了动作, “怎么?” “世子爷自重。” 箫云更加莫名,“什么……自……重?” 话音未尽,就听见脆生生的女声,“奴婢给世子爷,少夫人请安。” 六角落地碧纱橱边站着三个同样服饰的丫环,脸红若云霞。 刚才的那幕怕是瞧在眼里,听在耳里了。 凤翎忙转身过去整理衣衫。 便是箫云的脸也跟着红了红,说话时就带着怒气,“怎么回事?滚出去!” 丫环们立时就红了眼圈。 这些天,她们可是在这院子里吃尽了苦的。柔软的手指长了薄茧都咬牙坚持着。一是郭氏有命,不得不从,二是,内心里,她们都暗自窃喜,盼着世子爷回来。 府里下人都知道,少夫人的屋里从不留人伺候过夜。这回有老夫人撑腰,只要能留在屋中伺候一夜,这屋里人的身份就是跑不掉的了。 世子的身份,加上天仙一般的人品。就是只做个通房。也是这些丫头梦寐以求的事情。 丫环们犹豫瑟缩着不动。一边拿眼去瞧凤翎。 凤翎己经走向妆台,仿佛这事与己无关。 最前边的丫环大着胆子,道,“回……世子爷。奴婢们是夫人吩咐在内屋值夜,伺候世子爷……和少夫人的。夫,夫人说,夜里,世子爷和少夫人要人服侍,传水,也,也好传唤。” 丫环以为她回答得巧妙。 便是汝阳候在郭氏屋里,夜里传水。也是需要丫环伺候的。 连郭氏屋里,都有汝阳候的通房。 世子爷不该例外。 箫云额间突然青筋暴露,不回身,声音却陡然一提,“琥珀!琳琅!” “是!” 两丫头等了许久。很大声的推门而入,远远的行礼,“世子爷有何吩咐?” 箫云轻扬下巴,“扔!” “是!” 琥珀等了许久的命令。 她大步向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手一个的,就将最前面的两个丫环拎在手里,双脚离地,吊在半空不能动弹,然后向最后一个吓得愣住的丫环柔声笑,“这位姐姐,您是自己个儿走呢,还是等第二拨?” 那丫环吓得不知所措。 琥珀拎在手里的丫环却开始乱踢乱喊,“世子爷,世子爷……奴婢真是夫人吩咐的啊!” 箫云直要怒发冲冠了,冲琥珀的口气也就不太好,低吼,“还不扔,啰嗦什么!” 琥珀忙几个大步,拎着两丫环就奔出去。 留下的丫环瑟瑟发抖,“世子爷饶命,世子爷饶命……” 箫云拧眉看向琳琅。 琳琅退一步,惊慌摆手,“奴婢扔不动。” 箫云一个转身,伸臂往那丫环右肩一拎,那丫环双脚就离了地,然后他大步往外到门前,一抬手就扔了出去,没有半点迟疑。 一声惨叫。 琳琅也是第一次看到箫云如此手脚利落,像扔破布袋似的扔人,跟着愣住。 箫云转了回来,瞪着她,“愣着做什么,清理干净!” 琳琅忙应了声是,快步出门,带上门。 这边闹腾工夫,凤翎己经在妆台前连头饰都拆了,拿着篦子,对着铜镜,很悠闲的梳着如瀑布一般直泻到腰间的长发。 一下一下很简单的动作,也透着妩媚风情。 箫云的怒气立时烟消云散。 过去接过她手里的篦子,一边梳理她的墨发,一边望着铜镜,道,“你是故意的吧?女人!” 凤翎转身抢过他手里的篦子,扔在妆台上,起身往床前坐下,道,“故意什么?有现成的丫环你不愿意支使,使唤起我的丫环来,你倒一点儿也不客气!我都从没这样斥责过她们。” 箫云过来就将她搂在怀里,不由分说强咬她的耳珠, “丫环你倒知道心疼,怎不心疼心疼我?”咬完在她身上一阵乱挠,“你这女人,看来日子过得太舒适了!” 凤翎一向怕痒,几回下来,就笑着软倒在他怀里直求饶。 一夜温存不提。 快意恩仇了,第二日的请安,却还是要去的。 才进郭氏的门,迎面就是一个茶盏砸来,伴随着郭氏歇斯底里的声音,“你狠!你真狠!” 琥珀来不及反应,只得一个飞身去挡。 这茶盏就正砸在琥珀的心口。 第三二八章 条件 梅皇后亲切问及凤翎身体状况,以及在汝阳候府是否适应之类云云。 凤翎皆一一恭敬作答,谢娘娘关心。 郭氏也笑着参与其中,看着凤翎的眼神更是一副欣喜安然的模样。 外人看起来,还真的是一副婆媳融洽的场面。 梅皇后心怀大悦,给了许多赏赐,郭氏带众人谢过。 正说得欢喜,浅云来向梅皇后请安,见着凤翎非常高兴。向梅皇后撒着娇说,要借凤翎一用,姐妹之间说几句体己话儿。 梅皇后欣然允诺。 浅云谢过,挽着凤翎的手出了延禧宫。 看浅云笑不对心的模样,凤翎知道浅云大约是有话说。 能让浅云烦恼的只有常欢。 身后宫女跟着,一路上人来人往,两人也只说说笑笑,谈风论景,只到进了宁心殿,浅云才大大的松口气,拉她钻进了内殿,待凝轩奉茶过后,浅云便遣散了殿内宫女,两人单独说话。 浅云拉着她,未语先长叹。 凤翎伸指戳她的额,逗她,“再叹气,都快成老婆婆了,可别再想嫁出去!” 浅云拨开她的手,又叹一声,“成老婆婆才好呢,就老死在这鸟笼子里,也不用操心一天到晚的这个赐婚那个赐婚的。” 凤翎的笑容微凝,“你的婚事……娘娘如何打算?” 浅云垂了眸子,“夏阁老的嫡孙,合过八字,也就这两日的事了。” 凤翎微惊。 梅皇后的赐婚懿旨一下,浅云与常欢就再没有转寰的余地。 “世子爷没有把我的话带到?” “话是到了,“浅云拧眉摇头,“不过,阿凤,我有什么法子能拖上一年?再说了,我是看明白了。心也死了。别说一年,便是十年,也是如此。”浅云的声音里带哽咽,“早知道,真不如当初不来,老死在乡下也好。” 凤翎默然。 浅云的如今,有她当初的私心在里面,她有些愧。 浅云抬指抹泪,话却是带着笑说的,“我想好了。便是死。我也不跟别人!我见不着他。你得机会替我带个话儿,就说,我说的话,要他一辈子搁在心里。叫他一辈子都别忘了我。来世我定能找着他。” 浅云这是要诀别的意思。 凤翎握她的手,劝,“你甭胡说,今生还没完呢,说什么来世。事情总有法子。实在不行……” 实在不行,常欢总有法子,两人远走高飞便是。 浅云和常欢也都不是贪图富贵的人。 凤翎早这样想过。不过,事情不到那一步,不需出此险着罢了。 这话她没有说完就看着浅云。 常欢比她还鬼精灵。不可能不想到这个法子。 果然,浅云苦笑摇头,显然知她话中的意思,“他不是没想过。但我如今的身份,万一出了纰漏。牵扯的不只是我与他的性命。三婶是长公主的女官,他若真凭空消失,难保不会有风吹草动。娘娘又是个察微知著的人,到时累及他人,我和他真是万死难辞了。” 凤翎微微点头,是这个道理。 事情若是败露,不仅是齐氏,甚至可能牵扯到秦家满门。 事情又回到了原点。 “真没有法子拖上一拖?”凤翎问,“拖过年底也好,你信我,事情总有转寰的余地。你好好儿想想?” “我当然信你,阿凤,”浅云双手将她的手握住,真挚地道,“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日,我一辈子都记着你的好。不过,阿凤,你想想,我今儿十七,娘娘总说是她疼我,才误了我的终身” 浅云垂下眸子,声音更小了些, “明年还是寡春,一拖就得到后年。娘娘和我外婆,舅母现在一天到晚说得都是这事儿,就怕对不起我娘。你说,除非我死了,如何能拖过今年?” 浅云抬眸又是一声叹,“娘娘的意思,太子在年底大婚,紧接着,就是我了。” 浅云提起洛十一,倒给凤翎提了个醒,忙问,“太子爷呢,你可有去问问他,有什么法子?他与你一向关系向好,鬼主意又多,娘娘也疼他,或许能帮上忙?” 浅云犹豫了一下,“问了。” “结果呢?” “他说,仕农工商,不杂婚,这是大吕婚制。更何况我和他的身份,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换作是别人,或许还有法可想,可是我……他说,娘娘是一直把我摆在心尖儿上的,这才一拖再拖,千挑万拣的……这事儿难办。” 凤翎眉心一跳,“他说难办?” 浅云点头。 “难办不是不可办,说明他有法可想。你再求他便是。” 洛十一的性子她心里有数。若真是无法可想,他必然一口回绝。 这句话,是要条件交换的意思。 浅云不说话,直直的看着她。 凤翎立时就明白过来,心头不悦,脸色一变,站起来就要走。 “你这是拿话绕我啊,亏得我真心替你着急!” 浅云忙双手拖住她,“你甭急!听我说。你坐……” 凤翎板着脸坐下。 “我知道你会急,所以就没想提这事儿。”浅云轻握她的手,柔声道,“我说了,一辈子记得你的好,哪会把你绕在里面?太子爷对你的心思,我能不知道么?你如今多好啊,我便是毁了自己,也不能毁了你啊!我没那意思,我是真回了的。” 凤翎这才面色稍缓。 确实,浅云要是想利用她,就没必要对她明说。 口气还是生硬的,“太子爷想要什么?” 浅云摇摇头,苦笑,“算了,你甭问。本就不该把你牵扯在里面。我拉你出来,只想让你替我带句话给他,没别的心思。” 凤翎沉吟了一会儿,“你且说说,办与不办,我自己决定。他要什么?” 汝阳候是支持洛十一的中坚力量。而她己是汝阳候世子夫人的身份,洛十一不会傻到明目张胆的再与她有什么纠葛,必然是想从她那里得到什么。 浅云看她一眼,咬咬下唇,“太子爷说……他想,见你一面……单独。” 这倒是有些出乎凤翎的意外。 “单独见我?为什么?” 浅云摇头,强笑着拉她的手,“我知道不妥,所以一口就回了他……算了,不说这个。阿凤。你在汝阳可好?” 凤翎也就跟着转了话题。“好。” 又把和郭氏斗智斗勇的事儿当作笑话来说给她听。浅云笑得开怀,气氛也骤然轻松许多。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凝轩来回,说汝阳候和箫云与皇上议事完毕。己经往延禧宫谢过恩,要凤翎再去延禧宫叩谢娘娘之后,一起出宫。 凤翎应下起身。 浅云依依不舍地送她出来,一路上并无多话,直到远远见到延禧宫宫门,凤翎才突然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你转告太子爷。后日巳时,建安寺。” 浅云先是一怔,继而眼中火光一跳,喜不自胜,“你是说……?” 凤翎将指比在唇间。示意她不要伸张。 浅云点头,欲泣,“谢谢你,阿凤。” 凤翎轻拍她的手,“下不为例,我也只是尽力,未必真能做什么。” 浅云点不迭点头,一直将她送到了延禧宫。 箫云和凤翎一起拜谢过梅皇后,又说笑一会儿,汝阳候带着一家人行礼告辞。 出了宫,按之前商量好的,汝阳候与郭氏带着箫蓉,箫荞仍回长井街候府,箫云则和凤翎去之前皇上赐下的神威将军府小住。 这将军府其实就是以前的洛十一别府,凤翎知道位置,但还从未仔细瞧过。 箫云就牵着她在府里逛了一下午。 两人还特意去看了演武场。 凤翎知道箫云就是那时将她搂在怀里的那一刻,对她动了心的。 忆及当初,更是温馨甜蜜。 不过,凤翎思虑良久,最终还是没把要与洛十一见面的事告诉箫云。 一来那日她本有自己的打算,不好向箫云解释,二来她也并不知洛十一到底想要什么,无谓把事情弄得复杂。 第二日,箫云陪着她一起回了趟尚书府。 甘氏在尚书府设宴款待,以弥补凤翎未曾回门的遗憾。 知道他们要来,哥哥们都在,凤翎还见到了自她嫁去尚书府之后一直都不曾露面的父亲秦天河。 不过一个多月未见,秦天河看起来就像一个陌生人。 初来京城时,秦天河正志得意满的时候,身上或许还有些许文人的风流儒雅;如今的他纵情声色,精神也颓废,虽然还想挤出一丝热情的笑容来,终掩饰不住内心的虚空。 席间,秦天河难得的健谈,又喝了酒,愈发的胡言乱语。 甚至还要请出姨娘们来奏琴唱曲,被甘氏寒着脸拦下才作罢。 秦天河显得有些讨好又迫不及待地请箫云在太子面前替自己美言,以及完全不顾及场合的责怪自己的几个儿子不得力,说他们不知恩图报,忘了当初是谁将他们带进京城,才有的今日。 说如今老父有难,几个儿子都像缩头乌龟,言语粗鲁。 说世子爷,你可要记着我家阿凤的好。 又说世子爷,你要记得当初我的慧眼识英雄,不然今日,阿凤可就是肃亲王世子妃,比你这个汝阳候世子夫人还更高一筹,你要知恩图报。 甘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拦不住他的话,又不好在箫云面前太不给他没脸, 凤翎也觉得羞愧。 同时,她也知道了母亲甘氏终于下定决定要离开秦天河的原因。 秦天河对箫云尚且如此,更别说对自己的几个儿子了。 甘氏大概也嗅到了太子接下来的动作,不能冒险让秦天可连累自己的几个儿子。 只要甘氏和秦天河脱离了干系,三个儿子没有谁会再买秦天河的账。 第三二九章 私会 回将军府歇了一晚。 第二日一早起来,箫云心情大好,接过琳琅手中的炭笔细细地替凤翎描眉。 画好了,手拈炭笔,对着铜镜,箫云还不忘夸自己一句,“不错,手艺真好。” 凤翎“卟哧”笑了出声,转头仰脸瞧他,“我正嫌琳琅手艺腻了呢,不如以后就换世子爷侍妆,如何?” “谨听娘子命。” 箫云边答边笑着弓下身子来,在她娇艳欲滴的樱唇上啄了一口,还想索要更深时,便被凤翎推开。 凤翎就势起身,“别闹了,爹爹还等着你呢,晚了不好。” 箫云却顺势将她拥在怀里不放,一边撒着娇哼叽,“爹爹会友,我去无聊。不如跟着娘子,去建安寺,可好?” 凤翎心中微惊,面色却是不改,就着双手将他往外推,带着撒娇的尾音,道,“可不带这样儿的!整天腻在我这里,弄得连阿蓉都笑话我!回头要惹爹爹不高兴了,我可担持不起!你再这样,可别想我再理你!” 说话的工夫,箫云己经被她推到门口,琥珀即双手捧了墨剑过来,行礼,“世子爷,您的剑。” 箫云只得无奈地整整衣襟,接剑,“那我去了,一路上当心些,早些回,”又转头吩咐琥珀,“小心伺候!” 琥珀恭敬应下。 凤翎带笑目送着箫云出门。 待一转身,凤翎脸上笑容尽敛,问琳琅,“尚书府那边,可送了信儿来?” 琳琅回道,“夫人刚着人送信过来,说和大人一起。寅时末出发,卯时能到,到时等着小姐一起吃斋饭。不过。咱们人少,车快。离得也近,若是现在出发,应该会比夫人他们要早些到建安寺的。” 凤翎己经快步往妆台面前,稍稍整饬一番,转身,“现在就走。” 几人轻车熟路,用不到一个时辰。 建安寺的香火素来鼎盛。不过寺里都有为达官贵人留有的特别通道,所以凤翎倒也不需要与香客们挤同一座山门,便在小沙弥的指引下往东侧小院稍歇。 琳琅递了个银角子给小沙弥,问。“有劳小师父了,待我们大人和夫人来到,还请小师父通报一声,我们再一起用斋饭。” 小沙弥推却不过,只得接了。双手合什回到,“这是应该的,女施主客气,待大人和夫人来到,小僧一定通报。” 琳琅谢过。 小沙弥正要退。忽然传来一阵曲声,委婉哀怨,直催人断肠。曲中词句清晰,似乎就在隔壁。 凤翎眉尖微蹙,问,“小师父,寺院清幽,何人唱曲?” 小沙弥忙回身行礼,“回夫人,隔壁的信徒是刘太傅的独女,不幸刚逢寡居,心情低沉,这才借居寺内,每日诵经念佛,以除心障。偶有闲暇,刘施主也会唱曲解忧。夫人若是不喜,小僧立时给夫人调换厢房。” 凤翎摆手,“罢了,我也就是一问。” 曲声戛然而止。 小沙弥行礼告退,至门前再合什行礼,回身带门时,门前便行过一个一身素白、窈窕纤丽的女子。 小沙弥忙合什问安。 女子回礼,抬眸时透过微合的门边往里望了一眼,轻轻点头。 凤翎微微一笑,杏秀、芒秀己经将门带上。 琥珀,琳琅随了凤翎进屋。 凤翎在床前坐下,环顾四周。 屋内陈设简单,除了张供人稍歇的窄床,便是张小圆桌,圆桌上沏好了茶水。 琥珀伸手探探壶边,烫着,便倒了一杯过来,捧给凤翎。 琳琅铺了床,往床头摆了个靠枕,向凤翎道,“小姐,算时辰,夫人可能还有一会儿呢,你不如先躺会儿?” 凤翎捧茶往嘴边小口啜着,一边答,“不躺,我不累。” 琥珀环一眼周围,忍不住嘟嚷,“这建安寺也真抠门,受咱们那么多香火钱,就给咱这么个简陋院子,说是厢房,这屋子小得,我三步也就走完了!” 不待凤翎回答,琳琅早就曲起食指敲她的额,笑骂,“你这张嘴,便是到佛祖面前也不安生!我倒觉得这样才算方外之地,不沾世俗才好。是吧,小姐?” 凤翎将手中的茶盏递回给琥珀,笑着打趣,“琳琅越来越有禅意了!我也佩服,琥珀可得好好学学!” 琳琅红了脸,“小姐又笑我!” 凤翎摇头,“这建安寺,你们还不知道么,自先帝赐名以来,香火就极盛,名头也大,别说咱们了,便是公主郡主们来,也都是一般对待,”凤翎往门前努了努嘴,似笑非笑的,“隔壁不就借住着刘太傅的独女么?那刘太傅,是太子爷的授业恩师,如今可是炙手可热的红人,也就在隔壁,咱们啊,就知足吧!” 琳琅,琥珀相视一笑。 门外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少夫人,门外有人求见。” 凤翎微微吃惊地站起身,“这么早?” 琳琅看着她。 凤翎这才轻轻点头,“开门吧。” 琳琅开门,领进一个作丫环打扮,长相却清丽秀气的女子来。 女子行了礼,道,“少夫人,贵人有请。” “贵人?” 女子抬眸直视凤翎,朗声道,“贵人说,虽约的巳时,但既然少夫人来了,闲也无聊,早叙又何妨?” 是洛十一的口气。 凤翎点头,抬手整整衣衫,一手微抬,“姑娘带路。” 女子转了身,带着凤翎几人出了东厢,上碎石甬道,绕过竹林,再走九曲桥,过莲花池,曲径通幽之处,便是一处月亮门,门侧雕花,有楹联题字,门上更是龙飞凤舞的大字:“静含园”。 门内绿树掩映。未进园,己闻鸟语花香。 琥珀忍不住伸了脖子,在凤翎耳后嘀咕。“还说出了世俗呢,不是一样别有洞天?” 凤翎回身瞪她一眼。琥珀立时噤了声,冲琳琅吐舌。 琳琅往门楣上努努嘴,凑过脸去,小声道,“你不瞧瞧,静含园!静含太古,做有道明君。那是先帝遗训,能和别处一样么?” 前面领路的女子这时停了步子,转身行礼,侧身将凤翎往园内让。“少夫人,里面请,直走便是。” 凤翎谢过,带着琳琅琥珀往里园里走。 进了园,琥珀也不敢再多言。几人一边小心地走着,一边四下打量。 园内之景便如演影,亭楼榭舫,一应俱全;山水树石,错落有致;一边有参天大树。古树劲虬,一边有花枝招展,落英缤纷,一路走来,几人在这小小的园里看尽了四季,颇有些世外桃源的味道。 连琳琅都不禁乍舌,“果然是别有洞天!” 一路岔路不少,主道却只有一条,尽头是一处拱门,门内却陈设简单,落入眼帘的,除了苍劲翠绿的松柏,便只有院中心的一处石桌。石桌前不远,一人长身玉立,背对着石桌,负手而立。 凤翎慌忙下拜,“臣妾见过太子爷!” 洛十一缓缓地转过身来,盯着地上跪着的凤翎出了一小会儿的神,才轻轻抬手,“起吧。” 凤翎谢过起身,仍是微低着头。 洛十一不说话,静静地打量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是一声轻叹,“阿凤到底是不同了啊,更脱俗了些。” 凤翎行礼,“承太子爷缪赞,臣妾如今是汝阳候世子夫人,总是要有些变化的,太子爷……” “用不着你成天介跟我提醒这个!”洛十一忽的抬臂一挥,粗声打断她的话,“我记性好着!” 凤翎噤声行礼。 洛十一轻咳一声,缓缓地将右臂又收回到身后,往桌前扬扬下巴,“坐吧。” “臣妾不敢。” 洛十一的声音里又带上了些火气,“秦凤翎,你今儿是打实了心眼儿跟我耍这些个虚的,是吧?你是觉得爷我真没法子,治不了你,是吧?” “谢太子爷。”凤翎弓身行礼,坐下。 洛十一就在她对面的位子上落了座,向站着的两丫头挥手,“你俩,远着些。” 琳琅为难的看着凤翎,“少夫人……” 凤翎转脸,轻点头,“去吧。” 两丫头行礼,走出几步,琥珀忽然回过身来,往不远处的树下一指,大声道,“少夫人,奴婢就在那儿,有事您喊一声,奴,奴婢跑得快!” 微带着讶然的看着两丫头快步走开,洛十一终于轻笑出声,一手食指指着琥珀,“跑得快?你这丫头什么意思,把我个堂堂太子爷当狼防啊?怎么着,你要一喊,她打算如何?打我?” “不敢。”凤翎微微欠身,答道,“这丫头没见过世面,不会说话,还请太子爷别跟她一般见识。” “阿凤见过世面,跟你一般见识,如何?”洛十一语气里带上了戏谑的味道。 凤翎仍是低眉顺目,恭敬有礼,“臣妾也是一介女流,深处闺中,不值得太子爷一提。” “我若是非要一提呢?” 凤翎又是一欠身,“臣妾惶恐。” 洛十一“蹭”地站起身,在原地绕了个圈子,却又坐了下来,冷笑,“你要是老这样左一记虚拳右一踢虚腿儿的,就没趣儿了啊,阿凤,今儿,可是你约我来的,这就是你有求于人的态度?浅云……” 洛十一放缓了语速,作势咳了一声,“可是求了我好久,我才来的。爷我也不是一天到晚闲着无聊的人!” ps: 病了,在医院里躺了几天,哎,我真是事儿多啊~ 第三三零章 怒火 “浅云的事儿,太子爷有法子?” 洛十一一摆手,语气带着不耐,“我自己的事儿还没法子呢,她的事儿,我能有什么法子?浅云让我替她再拖上一年,说是你的主意。我是不懂,一年十年,又有什么分别?” “常欢那小子,娘娘想召他进宫做太医,他一口就回了,说什么誓不为官,惹得娘娘不悦不说,他这辈子也就是个庶民!浅云是县主,还是娘娘捧在手心里疼的,你说吧,你这一年十年,有什么分别?” 凤翎沉吟了一会儿,“太子爷想见我,便是想问这个问题?” “算……是吧……”洛十一目光落在石桌上一只企图向糕饼靠近的小蚂蚁上,忽然转了话题,“真好笑。” “什么好笑?” 洛十一勾勾唇角,盯着蚂蚁出了神,却在它即将接近盘边的时候,忽然拨开盘子,拈起糕饼,将那小蚂蚁压在糕饼之下,轻叹一声,道,“在阿凤这儿,我的心就像这蝼蚁,不过垂死挣扎一下罢了。” 凤翎伸手揭起糕饼,那蚂蚁却己经爬在糕饼之上,惊慌的转着圈。她一扬手,将糕饼远远的扔了出去,“好歹是条性命,太子爷快别糟贱这小东西!它要是知道自己被太子拿来作比,怕是要吓得几天几夜睡不安了。” “呵!”洛十一轻笑出声,“这才有点儿像正常人说的话,没一手碾死就好……不过,阿凤,你能像正常人一样,抬起脸来跟我说话么?光看着你的额了,我累。” 凤翎这才抬了脸,和带着笑的洛十一正面而视。目光不觉跟着闪了闪。 洛十一变了。 总垂于颊边,被洛十一宝贝一般呵护着的两绺长发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那一头墨发都被一支扁圆的金龙冠束于发顶。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让整张脸看起来十分干净而精神。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却再藏不住身上的光芒与锐气。 这己经不再是以前那个顽劣的少年。 眼前的洛十一,己经和留在凤翎记忆深处,那个初登大宝,意气风发的永乐大帝合二为一了。 看着凤翎出神,洛十一的笑容在唇边扩散,目光变得异乎寻常的柔和。霎霎眼,更靠近她些。 凤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往回缩了缩,正正身子。道,“太子爷邀臣妾前来,可是浅云的事儿,有了法子?浅云和欢哥,真是两情相悦。还请太子爷相助。” 洛十一脸上的笑容僵住,也跟着坐直身子,语气发涩,“怎么又扯到这上面来了!别跟我扯浅云,我助她。谁又助我?我就是想见你,不是为了浅云!” 凤翎面色微变,欠了身子,正想起身告辞,就听得洛十一又说,“浅云又不是想立刻下嫁给那小子,不过拖上一年,只要她不怕韶华尽逝,又有何难?” 凤翎坐直身子,“还请太子爷明示。” “明示给你做什么?你尽不了半分力,白操这分心!” 洛十一却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生硬地接她的话后,又柔声唤了她一声,“阿凤。” 凤翎欠身,“是,太子爷。” “我是想问你……” 等了一会儿,洛十一却始终没有把话说完,凤翎便道,“是,太子爷请问。” 洛十一的目光在凤翎的脸上盘旋了许久,最后胶着在她如水一般的眸子里,又唤她一声,“阿凤。” 凤翎垂眸,“是,太子爷。” 洛十一几不可察的轻吸口气,“我就是想问你,你后悔了吗,阿凤?” 凤翎抬眼看着洛十一,似乎并没有听懂他的话,“什么?” “阿云……”洛十一顿了顿,“我一向不想太紧逼,但是,阿凤,但凡你只要有一丁点儿的后悔,我就有法子让你回来,阿凤,只要你愿意,我倾尽全力也要让你回来,失去一切也要让你回来。” “我怎么想,到如今都是不对。是我的错,我害你差点儿失了性命。而我,本该是要将天下都捧到你面前的,却害你在他的身边差点儿失了性命!” 凤翎微微一怔,旋即欠身行礼,正色道,“臣妾惶恐,臣妾谢太子爷关心!太子爷怕是误会了,更勿需自责。臣妾所为,是臣妾执意为之,与世子爷无干,臣妾一心想的,只是替世子爷分忧,让世子爷幸福安康。臣妾便是失了性命也无悔。” “所以!”洛十一“蹭”的站起身,声音亦陡然一提,一手指她。指尖绷得笔直笔直,冷笑,“所以,当初阿凤说的,与我一起,那是人在高处不胜寒,你要自由,你要随意,不过是借口吧!利用我可笑的,怜惜你的心!如今,你在汝阳候府,就能活得肆意张狂?” 洛十一收回指尖,又是一声冷笑,“未必吧?你差点儿失了性命,换来了什么?还不是每日的刁难?为他博了性命,他呢,连是谁要害你都不知道!换作是我,定教那人死无葬身之地!”“ “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这就是你所谓的平静?你为他做到如此,他,阿云,他又做了什么?是啊,他懒,他不喜争斗,可他能给你平静的生活吗?他能护得住你吗?” 凤翎忙跟着起身,行礼,“太子爷!” “甭叫我!”洛十一抬手往她面前一挥,仰天一阵长笑,笑罢垂眸,目光之中寒意凛冽,“阿凤啊,你不过是利用了我,利用我心里仅有的,那最柔软的一部分。我疼惜你,也疼惜与阿云这十几年,兄弟一般的情份,所以你说什么高处不胜寒的漂亮话,我还真信了你。是啊,与我是高处不胜寒,我捧来天下也不能让你取暖;和他呢?和他,即便是悬崖边儿上,赤身相偎也温暖!” “阿凤,你还真当我洛潜的心思,就如那卑微的蝼蚁,任由你,由你们踩在脚底践踏?总有一天,当我耐心耗尽,你认为阿云的一只墨剑,真能拦住我大吕的千军万马?” 凤翎慌忙跪下,伏地,道,“臣妾惶恐,请太子爷息怒。或许真是因为臣妾做错了什么,惹得太子爷误会,臣妾告罪,还求太子爷宽恕。但是太子爷身系天下苍生,实在犯不着为臣妾一个平凡的女子大动干戈,臣妾便是一死,也当不得这祸乱天下的罪名。” “起来!”洛十一的声音稍沉了些,往桌前坐下,瞟了她一眼,道,“坐着回话。刚好的身子,瞎折腾什么?记得我说过的话,阿凤,别在我面前提个死字,这世上很多事,并不是人死万事休的。” “是,谢太子爷。”凤翎起身,行礼,坐回了原位,“太子爷的话臣妾永远铭记于心。但臣妾也记得,太子爷答应过臣妾,随臣妾的心意,不为难世子爷,不为难汝阳候府,臣妾……会替太子爷,找来太子爷想要的东西。臣妾想问,太子爷,这个约定,可还算数?” 洛十一低眸沉吟,继而微眯了眼打量她,“算如何,不算,又如何?” “臣妾早说过,太子爷是一言九鼎的人,立信于天下,自然不会言而无信,出尔反尔,欺侮我一个弱女子。” 洛十一的脸颊便有些发烫,冷笑,“你这是在骂我呢?” “臣妾不敢。”凤翎欠身,“太子爷的金口玉言,自然是算数的。” “所以呢,”洛十一挑眉,“到如今,我没弄明白那地图是什么意思;阿云之前出海,也无半点收获,我如何知道这不是你的圈套?你是想,阿凤,” 洛十一的眉心一跳, “你是想,当我耐心耗尽,你们早己双宿双飞,而我位于高处,是啊,当投鼠忌器,对你们莫可奈何吧?阿凤,”洛十一眸光中蓦地精光汇聚,一声冷笑,“我洛潜是那种会为人所胁的人么?我此生到如今,想要的东西,就没有过到我手边还溜走的。” “太子爷误会。世子爷便是在汝阳,也是念念不忘此事。臣妾,亦从不敢有欺瞒太子爷的想法。”凤翎欠身答道,即转了身,向不远的树下,唤了一声,“琥珀!” 琥珀果然眨眼就到,还十分有戒心地飞快地溜了洛十一一眼,“是,少夫人。” “打盆水来。” “打水?”琥珀一愣,还是应了下去,不一会儿就端了盆水上来,放在石桌上,然后退了下去。 “要水……做什么?”洛十一也是怔住。 凤翎不答,背过身去,伸手自脖子上解下项圈,再取下手中的戒指,扔进盆中。 项圈与戒指的事情,箫云是没有告诉给洛十一的,单看洛十一的表情,凤翎也确定这一点。 洛十一看着她,再看看水盆,完全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可才张嘴,来不及询问,洛十一又是愕然地瞪大了眼睛,指着盆中滴溜溜打着转儿,再慢慢浮到水面的项圈和戒指,伸指戳了戳,见它们晃了几晃,又再浮上来,洛十一的嘴张得更大,“这个……什么。” 凤翎摇头,“我外公留下的东西,我和世子爷还没想出来究竟是什么。” 洛十一听得面色先是一变,继而怒火乍现。 第三三一章 担忧 “隋风……的东西?所以,阿云也早就知道,就瞒着我了?” “这是臣妾的贴身之物,世子爷也是最近才知。”凤翎面色不改。 来之前,她就打算好了,若是洛十一旧事重提,她便只能拿这两样东西来转移他的注意力,如此一来,就难免洛十一会有此问。 好在箫云的性子一直如此,并不爱多话,更何况这不知所谓的东西,也不知从何说起,便不如不说。 这样解释起来,洛十一应该能够理解。 “不过,世子爷并非刻意瞒着太子爷,世子爷与臣妾商议过的,说没弄明白这两物是何意之前,不敢向太子爷禀奏。也恐事关重大,万一言语不慎,失了周密,也恐给太子爷惹来麻烦。” 洛十一的嘴角挂上了一丝冷笑,“阿凤为何要说?” “今日太子爷言语相激,臣妾恐太子爷误会世子爷无为,臣妾斗胆,才敢先行禀奏。” “你倒是真替他着想,”洛十一“哼”了一声,面色跟着稍缓些,目光便重回到水盆中,瞧了一会儿,他站起身,伸指往项圈及戒指上轻轻戳,两物只是在水面上晃了晃,再重新回到同一位置。 洛十一大奇,心思也就完全被这两样东西吸引住,不再追问。伸指又戳了戳,看着它们摇摇晃晃地再一次停在水面,洛十一抬起眼来,问,“这是什么把戏?” 洛十一盯着水面上的两物左右瞧瞧,边问,“这两东西,像是银的吧?看大小,份量亦当不轻,怎么就……浮上来的?” 凤翎摇头,“臣妾不知。世子爷也找不到答案。所以才一直不敢禀奏。” 洛十一“哦”了一声,抬眼瞟了她一眼,又垂下眸去。似乎漫不经心地说,“阿凤啊。你甭急着替他开脱,”一边伸指在盆中搅了又搅,一边道,“我和阿云相处十几年,他那点破性子,我能不知道?他肚子里的东西,我倒是放心的。” 同时洛十一也发现。不管他怎么搅动,项圈和戒指的接口处一直朝着同一个方向,不觉拧了眉,边想边道。“且不说怎么浮上来的……这看上去,倒像是什么……罗盘?” 洛十一看着凤翎。 凤翎再次摇头,“臣妾一介女流,见识浅陋,实在不懂这个。不过。世子爷也是这样猜测。” 洛十一站直了身子,问,“上次阿云出海,可曾带着去?或许,当是指向某处……”洛十一面色忽的一变。伸指在桌上一阵猛敲,“地形图!地形图!” 不等洛十一再说后面的话,凤翎接上一句,“太子爷,这两物还有异处。这也是世子爷一直不曾向太子爷提及的原因。” 洛十一的表情变得兴奋雀跃,“什么异处?” 凤翎伸指自水中挑起项圈和戒指,以袖拭干,双手捧给洛十一,往水盆里看看,“太子爷可以试着扔进水里,异处自现。” 洛十一疑惑的看了一眼凤翎手中的两物,礼貌的道了声歉,“那么……失礼。”然后接过来,按凤翎的方法依序丢入水中。 等了一会。 再一会。 没有动静。 洛十一不敢相信,伸手捞出来,再丢。 等了许久,两物依然不动。 凤翎伸指挑出,轻轻放入水中,不一会儿,和之前一样,两样东西竟滴溜溜的打着转儿,浮了上来。 洛十一讶然的看她,“怎么回事?” 说话的工夫,洛十一学着她,伸指从水中挑出两物,更加小心地轻轻放入水中。 两物沉到盆底,再也没浮上来。 洛十一似乎明白什么,转身扬手,冲树下挥了挥,“你俩,过来。” 琳琅和琥珀跑近,行礼,“奴婢在,太子爷。” 洛十一指着盆里的东西,“扔来试试。” 琳琅琥珀带着疑问看向凤翎。 凤翎轻轻点头。 琳琅便拈起两物,放入水中。 两物沉入盆底,没有动静。 琥珀照做,亦如是。 洛十一挥挥手,两人再次退下。 洛十一提袖,伸手自水盆底捞出两物,以袖拭干,托在手心里细看,边抖动掂量其重量。 “不应该啊!” 洛十一低声嘟嚷,再一次扔入水中,两物依旧沉下盆底。 “你再试试。”洛十一抬眸向凤翎,道。 凤翎拈起,扔入。 两物很快地浮到水面,接口处同样指着原来的方向。 “这就是阿凤说的异处。”洛十一抚掌,看看凤翎,又看看水面上的两物,“所以说,这两物,只有在阿凤的手中,才能指引方向!” 凤翎点头答道,“太子爷刚才问的,上次世子爷出海,为何不带上两物。一则,这两物的异处是最近世子爷发现的,当时臣妾与世子爷并不知道,二则,便是知道,让世子爷将这两物带去,这两物在世子爷手中也是无用,就像现在这两物在太子爷手中一般。” 洛十一坐回凳上,一手垂膝,一手两指就在下巴上来回搓弄,若有所思。 凤翎也坐回去,不说话。 沉默良久。 洛十一再一次抬眸,看向凤翎时,眼里闪着激动的光芒,手指在盆边轻点,“我记得,我记得!那图纸上有句话,叫……叫,引铁认主,引铁认主……这两样东西,” 洛十一的手指在盆边忽的用力一敲, 声音也跟着一提,“不是银,是引铁!引铁!真正的引铁!” 洛十一兴奋的看向凤翎,重复了一遍,“这东西,是引铁!阿凤,隋风生前,定是在这两物之上,留有阿凤的印记,所以若是没有阿凤。这两样东西在谁的手里,都是两样废物!” 洛十一联想到的这些事情,都是凤翎早就知道的事实。 她欠了欠身。答,“太子爷英明。世子爷也是如是猜测。” 洛十一的笑容带上了几分得意。“这两物你是如何得来?” “臣妾满月时,外公的礼物。” 凤翎便大略的将两物得来述说了一番,中间刻意避开了甘氏,就怕洛十一再往别的方面联想,给甘氏惹来麻烦。 “哦……原来如此,隋风果真奇人啊,真可惜。”洛十一没有怀疑,似是低声自语,之后便不再说话,专注于他手里的东西。 将水里的两样东西反反复复的拨动。然后又捞起来,扔进去,不死心的试了几次,洛十一才将两样东西捧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瞧。脸上的表情,就像得到了什么稀罕玩具似的。 凤翎舒了口气。 果然箫云说的对,洛十一是个好奇心极盛的人。 所以她来时的想法是对的,事非得己,就给洛十一更大的刺激。他会将注意力从她身上转移开来。 凤翎起身行礼,“太子爷,臣妾今日是和爹娘相邀来敬香的,怕爹娘己在等候,臣妾先请告退。” 洛十一手中微顿,从自己的手中抬起眼来,凝神看着凤翎,忽然轻轻摇头,啧舌轻叹,“阿凤啊,你又摆了爷一道,对吧?” 凤翎大惊失色,慌忙跪下,“臣妾不敢,臣妾不知太子爷话中所指。” 洛十一“嗤”一声,抬袖将项圈细细擦干,轻放在凤翎身前的桌上,道,“我一向以为,装傻充愣,我十一若是认第二,这世上就没人当第一,如今,阿凤,这装傻充愣的天下第一,爷就赐给你吧!” “臣妾愚钝,不知世子爷话中所指。” “罢了,你和阿云都一样,”洛十一一声轻叹,“太了解我的人,未必是好事啊!”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听在凤翎耳朵里,便又带着另一番意味,让她不觉心惊肉跳,不敢作答,亦不敢细问。 洛十一挥挥手,“起来吧,这两样东西,既然是隋风费了心思留下的,必有其深意,你且好好儿收着。” 凤翎谢过起身,“是,臣妾知道。” “浅云的请求,我自会留意,你放心。” “谢太子爷。” “你该得的,”洛十一挥挥手,“你回去罢。” 凤翎行礼,收好桌上的东西,正要退下,洛十一又道,“你转告阿云,让他明日一早,来宫里见我。” 凤翎脚下微滞,正想说些话来替箫云寰转,抬眼就见得洛十一摇头轻笑,“你莫多心。我与他议事,与阿凤无干。” 凤翎面色一松,行礼谢过,后退。 洛十一一声长叹,“阿凤啊,你这心思,怎么就不肯放一点儿在我的身上呢?” 凤翎不敢答,再次行礼,退了出来。 静含园中鸟语花香,风光依旧。 琳琅琥珀放下心中大石,出来时便兴高采烈的,一路叽叽喳喳说笑个不停。 凤翎却无心再赏景。 洛十一的反反复复,让她越想越心惊。 一直以来,与洛十一的交锋,她都是剑走偏锋,险战险胜。手中的筹码不过是脑中所存,前世对永乐大帝的那一点点所知,她知道永乐皇帝知人善用,重情守义,一诺千金。 除此之外,她没有更多接触,亦没有更深了解。 这也是她会答应浅云,与洛十一私下见面的原因之一。 她想一窥洛十一的想法。 如今的变化,便是她心中最害怕的一点:她嫁给了箫云,洛十一却似乎并未真正释怀。 前世她所听说的永乐大帝还有肆意张狂,不受管束的评价。 现在洛十一尚未继位,心思还浅,又还惦记着隋风的龙脉,才能暂时收敛。 将来呢? 箫云手中的一支墨剑,别说千军万马,便是洛十一的一句金口玉言都敌不过! 将来,她会给箫云,整个汝阳候府,甚至哥哥们都带来灭顶之灾! 第三三二章 自作孽,不可活 一路上凤翎都忧心忡忡的,直到回到小院,听到甘氏的说话声,她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大步迎上去。 “连主子去哪儿了都不知,真正缺少管教!” 一进屋,凤翎就听到秦天河在训杏秀的这句,不觉蹙了蹙眉,往桌上瞟了一眼,芒秀还在奉茶,说明两人来得并不久。 “你们下去吧。” 凤翎挥退下人,向甘氏和秦天河问了安,便在甘氏身边坐下。 琳琅替她斟茶,茶还没捧到手,就听得秦天河又不耐烦的向她抱怨,“明知道我和你娘要来,你早来一会儿,就不能在屋里等么?” 说罢转向甘氏,“一大清早的,还非得拉我来敬什么香!你们娘俩儿的事儿,拉着我做什么?我忙得很,哪里有工夫顾这些。” 凤翎不慌不忙的接了琳琅捧上的茶,转眸冷笑,“忙?太子爷那儿,爹爹身体痊愈了?” 秦天河脸色发白,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先是他负气告假,之后太子明示,说他是国之栋梁,勿必好生休养,一口就准他半年假;然后说替他分忧,在尚书之侧增设两名仆射,快刀斩乱麻的调整了整个户部人事,拔除了他所有的亲信,连贺广那个小小的权户部侍郎都被贬成了个承务郎的散职。 为了这事儿,贺广没少来尚书府闹。 整个户部,谁不知道贺广是他的女婿?洛十一的这招,明显就是要拿他开刀啊! 秦天河还没开声,凤翎抿了口茶,又问,“还是,府里的哪个姨娘今儿又做了新曲,等着爹爹赏鉴?” “啪!” 秦天河终于发作。将茶盏掷向桌边,瞪一眼凤翎,便转而横眉竖目的向甘氏。 凤翎还在尚书府的时候。就一向不受他管束,如今成了世子夫人。就更不在他管辖之内。这一点,秦天河心里明白得很。 可指桑骂槐并不难。 秦天河带着冷笑,“你真养的好儿女!” 甘氏脸色微变,动动唇,没有接话。 儿女面前,甘氏还是想给秦天河留几分面子,不与他争执。可秦天河并不领情。 “你养的儿女真好,一个二个的,都不知道孝字怎么写!我就不该来!想当初,我也不知是哪里犯得浑。才会想着把你们都接来京城。” 甘氏转眸看了他一眼,轻叹口气,还是打算劝上几句,“阿凤这不是来了么,并没有等多久。好好儿的生什么气?关孩子们什么事儿?你不是一直身子不安么。我不过是想来……” “爹爹就算悔不当初,那也晚了。”凤翎拉住甘氏,回道,“娘,爹爹面前。您也甭谦虚,我和哥哥们可不好着呢嘛!昨儿我还听世子说呢,朝廷给三哥放了官,下月赴任,真好着呢。” “放官?真的?这么快?我怎的一点儿不知?”甘氏喜出望外,一口气问了几个问题,又念了声“阿弥陀佛”,也就忘了秦天河的话,拉住凤翎追问,“世子爷可说放的什么官?下月?哎呀,好在还是月头上,也不知来不来得及准备。” “世子说,皇上当廷朱批的折子,下旨还得等几日,”凤翎似笑非笑的瞟一眼秦天河,“爹爹不是病了么,娘自然就不知了。甭准备什么,世子爷说,难得大理寺正巧有缺。大理司职虽只从六品,但前程是好的。我想呢,别的不说,三哥好在是京官,也省得娘挂心,娘也用不着准备什么。” “大理司职,真好,真好!替娘好好儿谢谢世子爷,”甘氏拍凤翎的手,只顾着喜极欲泣了,完全没有理会凤翎话中对秦天河的讽意。 秦天河收掌搓手,“哼”一声,“妇人之见!自家女婿,谢什么?大理司职,我还真不看在眼里!依他的本事,要真肯帮忙,哪里只是这样!” “哦?我不懂这个,”凤翎装作不解,“我回去问问世子爷。不过我听说,光是能放京官这一项儿,便是多少人挤破脑袋也挤不进的。我也见识短,不过就想着这样多好,好歹哥哥们都在京里,互相有照应,我在汝阳,见面也容易。这样,三哥不用和三嫂暂别,更不至于一去十几年杳无音讯,让人牵肠挂肚的。多好,是吧,娘?” “是这理儿,是这理儿!真好,真好。” 凤翎的话里夹枪带棒,甘氏握着凤翎的手,一个劲儿说好,弄得秦天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又无语反驳,无从发作。 他说的是他自己,哪里是秦守文? 秦天河烦燥的甩手站起,“你们坐吧,我外面瞧瞧去,闷得很。” 甘氏应了一声,不再理她,拉着凤翎道,“娘觉着挺好,真挺好,你回去只管说谢,甭多问,省得世子多心。 “世子爷不是多心的人,您放心。”凤翎笑着安慰,“咱不说这个,娘,隔壁歇着刘太傅的独女呢,我才听小师父说了,也正好瞧了一眼,没说上话,娘,您说,咱们该不该过去打个招呼?” “哪个刘太傅?”甘氏蹙了眉,问。 “太子太傅啊,刘朝期刘大人。” “刘大人?”甘氏边想边说,话语不甚肯定,“哦,我听过,他的独女……好似是许的……二十三年的状元郎?她也来敬香?” “不是敬香,”凤翎摇头接过话,瞟一眼己走到门边,身影微滞的秦天河,转眸时笑容更浓,“娘记得不差,刘小姐嫁的是二十三年的状元郎,新晋翰林院承旨毕大人。” “娘不知道,毕大人才上任便急病早逝。毕大人一人在京,根基全无,太傅心疼女儿,送走毕大人之后,刘太傅便将女儿仍接回家中休养。今儿,刘小姐是来散心的……我没主意,与刘府也不熟,可又遇上了,娘,您说,咱们要不要去问候一二?” “刘太傅府中么,”甘氏想了想,摇头,“咱们平日没怎么走动,见着尴尬。又逢人家府中丧事,既是来散心,咱们还是不打扰的好。若真是遇见了再问候便是。” 凤翎还未及答话,就听得秦天河一声低喝,“妇人之见!” 凤翎“呵”了一声,“爹爹,您不是闷么,还在屋里呐?” 秦天河不理她,几步走回甘氏身边,道,“我都说过几回了,你要什么时候才能脱得土性?毕大人虽然没有根基,但毕竟在皇上那儿有个好名声,皇上必定怜惜,加上太子临朝,刘朝期更如日中天。别人想巴结都巴结不上的,这么好的机会,你就只等着偶遇?说起钻营,你比长倩真差了不只一星半点!” 凤翎扬眉冷笑,“咱们都是乡里来的,都带着几分土性呢,攀不起贵胄!爹爹是金性,这么好的机会,不如您自己去?”轻扬右手,“您出门左转。” 秦天河看着甘氏,甘氏只作未见。 秦天河“哼”一声,甩手离开。 甘氏握着凤翎的手,无奈摇头,“你爹这些日子一直不好,我是死了心……你终究是做儿女的,不好顶撞,言语上你就让着他些吧。” “放心吧,娘。他不会与我计较,回来心情自然就好了。” 凤翎似乎话中有话。 甘氏知道劝不动她,也就不多说,让琉璃将带来的供品香烛几样摆出来,准备一会儿去敬佛。 琉璃准备好,之后丫环们去寻了几次,都未见着秦天河踪影,甘氏无法,只得和凤翎两人去拜佛敬香。 礼佛诵经之后,近午时两人回厢房稍歇,琳琅几个忙着往屋里摆斋饭菜的时候,才见得秦天河回来。 秦天河脸上一扫初时的阴霾,唇角带着掩不住的笑意,心情果然大好。 甘氏带着些诧异地看了凤翎一眼。 甘氏依在府里的习惯,亲手接过琉璃递上的粥菜,摆在秦天河面前,自己才坐下用饭。 默默地,并不多问。 凤翎一边用小匙在粥里轻轻搅动,一边漫不经心地问,“爹爹散心,遇见刘小姐了么?” 甘氏手中便是一滞,瞟了秦天河一眼。 秦天河“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筷子,“味儿不错,再来一碗。” 甘氏回眸,夹了一小筷子菜放进嘴里,慢慢地嚼。 琉璃慌忙上前,捧了一碗粥放在秦天河面前。 “所以我常说做人不能太得意,”秦天河一边吃着粥菜,一边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地说,“那个毕大人,不过是走了时运的年轻后生,就生得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如今怎么着?扶柩回乡,京里连个宅地都没置下。可怜了的。” 秦天河最后这句“可怜了的”自然不会指的状元郎。 凤翎放了碗,“虽是可怜,总亏得有个好爹。诵几日经,念几天佛,寻着心安,往事也就如烟散。太子太傅的掌中明珠,还愁没人照拂么?比起那些个没好爹没好势的,这样算是好上许多了。” 秦天河挑了挑眉,哼一声。心情好,也就不与凤翎计较。 “莫人后讲是非,”甘氏并不想多说这个话题,拦下凤翎的话,道,“阿凤,吃好了就陪娘四处走走,早些回吧,娘有些乏。” 凤翎应下起身,挽着甘氏的胳膊出门。 回眸一眼,秦天河还在津津有味的吃着清粥小菜,凤翎的嘴角不由漾出几许嘲讽的笑意。 自作孽,不可活,怪不得女儿。 第三三三章 认错 甘氏心情不大好,见什么都是恹恹的,遇见熟人才勉强挤出几分笑,看得凤翎也心疼。 添过香油,凤翎就提议早些回府,甘氏自是应下。 倒是秦天河又啰嗦一番,凤翎也懒得理他。 知道箫云会晚归,凤翎安心在尚书府用过晚饭,还陪甘氏说了会儿话,才带着琳琅几人回到将军府。 意外地,箫云却己经回来了,正在院里舞剑。 如水的月色在他周身洒下点点银光,随着他衣袂翩跹,他便宛若仙人起舞;纵是手中长剑如芒,气贯长虹,他也是一副不慌不忙,气定神闲的姿态,就像置身于最静谧的湖水,清风拂过的霎那,只让人觉是愈发的清姿卓然,岁月静好。 漫天剑花,动极处是静,让一颗浮燥的心渐渐沉寂。 凤翎看得发痴,箫云却是收了剑,带笑向她走来。 “回来了?” 问话的时候,箫云就抬手将墨剑递给她身边的琥珀,很自然的牵起她的手。 “哦,”凤翎应着,犹豫着要不要挣开他的手,又不舍,微红着脸瞧一眼琳琅。 琳琅抿着嘴笑,仿似并不曾发觉,向箫云行过礼,带着身后的丫环退下去。 凤翎这才不觉放松了被他握在掌心的手。 “小样儿,有趣。”箫云一阵轻笑,握紧她的手,两人相携往屋里去。 凤翎转脸抬眸看他,箫云的眼里亮晶晶的,满是笑意,心情好似不错。 “不是说要晚回来么?”凤翎随口一问。 箫云侧脸看她,忽的一笑,低头俯唇在她耳边,“想你了。” 气息撩动她耳边的发丝。惹得她心尖颤,脸若火烧云。 “去!”凤翎瞪他一眼,要从他手里挣扎出来。“总没个正经,不理你!” 箫云又是一阵轻笑。握紧她的手,“不逗你了,”顿了顿,面色却是有些微沉,“有些事,爹爹心里不爽快,也就早早回了。” 凤翎脚下微顿。“怎么了?” 此时两人近屋前,芒秀打帘行礼,箫云也就放开她的手,不答。 屋里琳琅琥珀己经备好水。箫云洗漱的时候,琳琅就伺候着凤翎御妆,换衣裳,凤翎也就不好再问。 等她洗漱毕,换好衣裳。箫云进来,除了外裳,只着了件中衣在身上,一手揽过她,问, “今儿如何?” 给他这样一问,凤翎不好再说汝阳候之事,倒是老老实实的,把与洛十一见面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了. 箫云一听就黑了脸. 放开揽在她肩上的手臂,大步往床上重重地躺下,双臂枕在脑后,闭眼假寐。 凤翎跟过去,除了鞋摆在他的鞋边,半跪在脚踏上。一手撑在床沿,一手轻轻拉他的衣袖,“生气了?” 箫云抬臂将她的手甩开,没有睁眼,从鼻子里哼出两个字,“不敢。” 凤翎缩回手,轻叹口气。 悄悄见上一面就解浅云之困,显然是她一厢情愿的奢望,而洛十一也没有让她轻松过关的打算。 箫云生气也在情理之中。 事至如此,是她想过最坏的结果。 解决之法,也只有撒娇卖嗲了。 箫云睁眼看她一眼,很快的又闭上,别脸向里,心中怒气未消。 “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不敢了,你别生气,好不好?”凤翎又去摇他。 箫云将身体往里挪了挪,更远离她些,不答。 “我是想帮着浅云一些,才想去求求太子。你知道的,当初如果不是我,浅云不会有如今。人在高位却如困鸟笼,他们不能相见,不能相守,我心里有愧。” 凤翎的声音有些哽咽,总算见得箫云的喉间动了动,有些反应。 抓紧时机继续认错。 “不过,我真知道错了,不该瞒着你。世子爷,你原谅我一回罢?当时我就后悔的紧,我不该自作主张, 不该单独见太子,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我应该同世子爷商量,万事在你身后就好,是吧,世子爷?我记得这话。” 箫云作势清了清嗓子。 “世子爷! ” “阿云!” 凤翎撒着娇唤了他好几声,箫云才转过脸,慢吞吞的睁眼看她,“真知错?” 凤翎忙不迭点头,带着无比真诚的表情,“知错,知错!世子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不与小女子计较。小女子以后再也不敢了!” 箫云点点头,一本正经地道,“态度尚可,行动不足。” 说完,他瞟一眼自己身侧,闭眼,姿式不改。 凤翎脸色微微一红,起身小心翼翼地侧身躺下,头枕在箫云臂上,一手搭在他的腰间,像只小猫似的在他耳边轻蹭,嗲着声唤他,“阿云。” 箫云“恩”了一声,往里面又挪了挪,好让她躺得更舒服些,展开臂圈在她的肩上。 脸色不似开始紧绷,却也不说话。 凤翎半支起身子,低头俯唇过去,在箫云的唇上轻轻的吻,浅浅的啄,指尖就在他颈口处一块裸露的肌肤上划着圈。 “怎样的行动才能让世子爷不生气呢?” 笑容不自觉爬上他的唇角。 箫云本来还想忍着的,让她好好儿的偎着自己撒回娇。 可她的指尖犹如带着电一般,每一次触摸都带在他心里带来一阵颤栗;她贴着他的唇瓣娇声说话,吐气如兰,双唇似有似无的触碰更是撩得他心头酥麻难耐。 她的吻却如蜻蜓点水,稍纵即逝,让他的喉尖直欲冒出火来。 这还不算,在他这边辛苦强忍的时候,凤翎却像是故意挑逗他似的,在他身上越玩越大胆,一只柔荑竟肆无忌惮的在他胸前抚摸,揉搓。 “世子爷,量小非君子啊……莫与小女子……唔” 凤翎本来就在他的怀中。这时箫云只不过手臂稍稍一带,便将她压在身下,轻而易举地让她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换成了摄人心魄的低吟。 身体的紧密贴合即是心与心最柔软的触碰,误会自然消弭。 浓情过后。箫云重将她圈在怀中,低眸看她。 怀中之人犹自娇喘,红润的双唇微张微翕,诉说着无限美好。 她如此放松地这般倚靠她,依赖她,全身都是他的印记,他的味道。箫云心头哪怕真有一点点的不快,也早就烟消云散。 伸指挑开她粘在额上的一绺墨发,正遇上她睁开眼,冲他温柔地笑。眸子里的柔情让他的心瞬间跟着化成了水。 箫云不觉俯唇过去,再一次撷取她的唇,大掌随之覆上她胸前的玉峰,轻揉。 唇齿之间的甜蜜就是迷乱他心智的情药,只要沾上。即是迷乱。 他原怕累着凤翎,只想浅尝辄止的,无奈凤翎亦似意犹未尽,“唔”的一声娇啼,粉唇似乎要将他的舌尖吞噬。 掌心之下那那颗玉珠再一次坚挺。滚烫。 “阿云……我,欢喜你。” 紧贴他的唇瓣,她的唇齿之间流泻而出如梦呓一般的娇吟,瞬间瓦解了他所有的意志,溶化了他所有思想。 “我也欢喜你,阿凤……我的阿凤。”他回应着她。 他所能做的,只是顺应她的心,然后随心所欲地尽情品味她身上所有勾魂摄魄的美好。 直到他终于觉得心满意足,怀中的凤翎早己面色绯红,娇喘连连,浑身无力的瘫软在他的怀中。 雪白的身躯上,目光所及处都是他留下的印记。 箫云的心里一阵自责。 他是习武之人,体力自然好上她太多。一直以来,他都知道稍加克制,唯今天,恐怕真是带着一股怨气的。 真是不该。 他能不知道她的心? 箫云伸掌抚向她的腰际,将带着暖意的真气缓缓舒入她的体内。 不一会儿,就见凤翎长长地舒口气,放松身体,仰脸冲他笑笑,却很快地带着不胜娇羞的表情埋首于他怀中。 箫云笑了,低唇吻她的发顶,故意逗她,“阿凤说欢喜我呢,欢喜哪里?” “哪里都欢喜。” 胸前的女人不肯抬头,因为捂在他的胸前而吐词不清,却毫不掩饰心头的喜悦。 就像喝进一大口蜜,直甜入心间。 他再一次温柔地吻她的发际,“我也欢喜阿凤,哪里都欢喜。” 凤翎从他怀里仰脸,送上一吻。 唇舌缠绕,赤身相依,箫云身体某处又开始蠢蠢欲动。 凤翎也感觉到了,离开他的唇,“咯咯”坏笑。 “做错事,还敢笑?” 箫云佯怒变脸,欺身而上。 “我不笑不笑,好阿云,饶了我吧?” 凤翎连忙告饶。 真再来一回,明日只怕下床都难。 箫云也是逗她,直接从她身上翻下床,裹好中衣,弓身拉过锦被将她盖好,捏捏她的鼻尖,轻笑,“饶你这回!” 转身吩咐门外的丫环送水进来,箫云将她抱起轻放入浴桶,双掌在她肩头,腰际轻揉,送入真气。 每当如此,凤翎总能舒服惬意地直要睡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箫云抱她回床上,小心而轻柔地擦拭她沾湿的长发。 半醒半睡之间,凤翎才想起有一件事未讲,“太子让我转告,说让你明日进宫议事。” 箫云“唔”了一声作答,扔了帕子,转身吹了灯上床,和平日一样将她揽在胸前,一手枕在自己脑后。 凤翎动了动,抬脸。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 凤翎蓦地有些心疼,“对不住,让你为难了。” 第三三四章 一语惊醒梦中人 “不为难。”箫云语气淡淡的,随之抽出枕在脑后的左臂,侧过身子吻她的额,劝慰,“安心。十一不是因小失大的人。” “因小失大?” “于我,阿凤重于一切,于十一却不是。”箫云轻抚她的背,“议事便是议事,无他。” 这个道理,凤翎当然明白。 若非如此,她和箫云难有如今。只是,她想问,将来呢? 汝阳候是世袭爵位,一世受制于朝廷,洛十一若是存心为难,只怕将来汝阳候阖府的日子都不好过。 她还没有问出口,箫云己然给出了答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有过不去的坎,安心。” 不知是不是真的安心,这一觉凤翎倒是睡得十分踏实。 醒来时居然将近午时。 凤翎就怪前来伺候她梳洗的琳琅,“你也不知叫醒我,弄得我连世子爷什么时候出门都不知道,多失礼。” 琳琅答得更是委屈,“不是奴婢的错。世子爷说,难得在京里没有拘束,让你多休息,不让奴婢吵醒你。” 凤翎也就不再多说,由琳琅服侍她起身梳洗,边问,“世子爷呢,可是进宫了?” 琳琅应声“是,”又道,“世子爷说,今儿可能会晚些回,小姐若是觉着闷,就去尚书府走走也好。” 凤翎却没有心思去,在将军府坐立难安的呆了一天,直到傍晚箫云回来,,见他脸色如常,并无异处,她才总算放下一颗心。 箫云知道她担心,吃过饭便遣退下人,将今日与洛十一所议之事说给她听。 说是一整天的时间,都花在和洛十一研究那张地形图上,除去之前所知,并没有太大的收获。 “咱们得一起去趟青衣。” 这是洛十一与箫云商议之后的结论。由箫云带凤翎一起出海去,或许能有意外收获。 洛十一也如之前箫云所猜测的一样,隋风留给凤翎的项圈与戒指应该是指示某种方向的罗盘。 而引铁认主,自然得凤翎亲自去一趟。 原本箫云也是这样打算的。 只不过后来京里事情多,这才一直耽搁下来。 凤翎知道,也就不算太意外,“什么时候?” 箫云轻轻摇头,“未定,得些时候。去的人多,不能再用民船。又得掩人耳目。需小心部署。” “人多?哪些人?” 箫云的打算。原是带着她悄悄地往青衣岛打探,若有所获,再作打算。 凤翎讶然一瞬,也就了。“太子爷的意思?” 见箫云点头,凤翎心里便有些难过。 洛十一这是对箫云并不放心?必然是要挑些亲兵跟在箫云身边。 箫云无所谓的笑笑,“这样好,带着你,人多也安心。” “如此一来,等朝廷案结,一拖也就到年末了?” 整肃朝廷,重审苏阳弊案,洛十一一直都在重用箫云。若想掩人耳目。势必得箫云手头案子了结,才能不声不响的走开。 箫云耸耸肩,不答。 凤翎跟着释然,不再多问。 反正找到什么都属于洛十一,这时拖拖拉拉也是洛十一的主意。与二人无干。洛十一都不急,她急什么? 不如过段悠闲日子。 箫云伸手牵她往妆台前,一边悠闲地帮她卸下头上的饰物,带笑瞧着凤翎镜中的脸,道,“明日咱们去尚书府,向爹娘辞行,后日我陪你们回汝阳。” 凤翎应下,两人歇下不提。 第二日飘起了小雨,天气凉爽不少,地上就有些泥泞。 箫云弃马不用,陪凤翎一起乘车往尚书府。 尽管箫云一早就着人往尚书府送了信,两人到的时候,秦天河还是不在府中。 待几人坐定,凤翎随口一问,甘氏的面色便有些不自然:“你爹早就与人相约,不好推脱,这才无奈去的。出门时还连连让我向世子爷致歉,说是下次有机会至汝阳,定登门拜望。” 箫云直说客气。 凤翎自是笑着应下,嘴上不说,心中却是了若明镜。 这会儿,秦天河只怕正在陪着偶遇的刘大小姐游山玩水,抒解心中烦忧呢。 她初和琳琅谈起这计策,琳琅并不太确信,说谁不知道深门大户的小姐都长居闺中,刘小姐却借居建安寺,虽有颂经之由,依然惹人怀疑。 人不难找,只怕此计难成。 可她说兔子急了能跳墙,色胆大了能包天。 这两句话都在秦天河身上一试即灵,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甘氏看出她走神,笑着问,“凤翎,想什么呢?魂都没了似的。” 凤翎忙喝口茶遮掩,答道,“在想三婶呢,娘不说三叔三婶要来么,天也不早了,怎还不见呢?是不是在长公主府不好告假?” 甘氏也并不确定,“不会吧……是她说正好有空,也省得你来回跑,就来咱府里见一面儿的。” 正说着,就有丫环领着齐氏和秦天海进来,常欢跟在其后。 众人互相见礼入座。 凤翎与齐氏许久未见,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你们说啊,我那边……玩玩儿。” 说了几句话,秦天海就指指一边的角落,捧过手中的锦盒坐过去,拿出里面的东西埋头拨弄。 箫云听凤翎说起过秦天海手里这个黑乎乎的东西的来历,心中好奇,也就和常欢一起坐过去瞧。 瞧了一会儿,只见得秦天海手中翻来覆去,常欢哈欠连连,箫云却是看得入迷,时不时的从秦天海手中接过来,自己拨弄一番,毫无进展之后又再还给秦天海。 两人还不时讨论。 凤翎这才想起早先她交给秦天海的这个东西来,她几乎都忘了这事。 目光投过去,可秦天海坐得远,又手中不停的,她瞧不太真切。 齐氏的目光也被吸引过来,拍拍她的手背,道。 “你从哪里弄这么个劳什子?这都多少时日了,若不是说要来瞧你,他就不肯出门,出门还非带着,真是魔怔了。你不如早拿回去罢?” “别!凤丫,别听你三婶的。” 秦天海看似沉迷手中,却还是把齐氏的话听得清楚,忙道,“我好容易才有些进展,容我些时日。” 说完又埋头下去。 “嫂子。你瞧他。”齐氏对甘氏无奈摇头。“我是拿他没法子了。” 甘氏笑着劝。“你由得他去!难得他喜欢拨弄这些,又不是什么坏毛病,一般人还弄不来呢,没耽误生意就好。” “那倒不至于。他拎得清。”齐氏也不是真的责备秦天海,说说也就转了话题。 “我也瞧瞧去。” 听秦天海说有了进展,凤翎也坐不住了,趁机起身过去。 秦天海正将手里的东西摆在桌上,跟箫云一起看,边看边说,还频频点头,“有理,有理。” 凤翎的目光落在桌上。便吃了一惊。 若不是刚才听齐氏说起,凤翎还真不敢相信这就是她交给秦天海的东西 那小东西己经完全脱了原来的锥形,从侧面瞧去,就像是十几个大小不同的八卦套叠在一起,看似杂乱。却又透着说不出的井然。 最上面却是一个小小的莲花状,看进去又是层层叠叠,不知所以。 “三叔,这是……我给您的那个玩意儿?”虽然知道答案,凤翎还是忍不住的问。 “恩哪,”秦天海抬头看她时,眼里透着得意,“所以说,你再容我些日子,我一准能打开。我真好奇的紧,再往下能变成什么。” “怎么变成的这模样?” 秦天海冲她眨眼,神神秘秘的,“等我全弄明白了,再告诉你。” 两人说话间,箫云己经将这个黑东西来回倒弄了几次,这时边用的指在上面划圈,边说,边说,“若真是合三盘之理,天盘在这,宫有九星,是这,这,这里,”再转动至一侧,道,“同理,中盘八宫,中宫寄二宫,布八门,在这几处,那么地盘呢?” 箫云一手托起那东西,握住,右手托底转了几圈,底部的八卦便正和莲花形尖顶连成一线,互相映衬。 箫云停了下来,手中微顿,拧眉看向秦天海,“这儿,好似……是地八宫?” 秦天海的目光投过,“唔”一声,沉吟不语。 “若是合天门地三盘,”凤翎在箫云手中点了点,犹豫着道,“地八宫,代表八个方位,不是当静止不动么?这样旋转,便是换了方位。” 箫云微微一怔,可他还来不及说话,秦天海却是猛地坐直身子,一拍大腿,“啊!”的一声大叫,动作急切到几乎是从箫云手中夺过东西似的,放在手中转了几回,再”啪”的一声摆回桌上,“瞧,原来我一直错了,这物件,应当这么看!” 再看时,秦天海将那东西倒了个个儿,莲花顶俨然变成了底座。 秦天海一脸兴奋地向箫云道,“世子爷,地盘静止,咱们想岔了!瞧,这才是天九星,这是地八宫!凤丫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不等凤翎和箫云答话,秦天海却己经跳了起来,一边麻利地将东西收回锦盒中,捧在手里就往外走,连招呼都来不及好好地打,只是边走边向甘氏挥手,“失礼失礼,嫂子,我有急事,先走一步啊!” 话音未落,秦天海己经一溜烟往门外跑得不见了影,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ps: 谢谢yanki_kiki和qlcy123亲的粉红票票,么一个~ 第三三五章 胜负 回汝阳的路上,郭氏的心情显然比来时好得多。随着马车的颠簸,她的目光总会偶然跳跃到对面坐着的箫蓉脸上,似乎还带着某种期待与雀跃。然而再掠到凤翎脸上的时候,就带上了些许讥讽。 与往日的那种连多看一眼都觉多余的厌恶又不尽相同。 凤翎心里直打鼓。 往日,只要与箫云一道,汝阳候时常爆发出爽朗的大笑,而此时车外却静得蹊跷。除了马蹄声,什么声音也没有。 凤翎忽然想起,箫云曾说起汝阳候心情欠佳,她一直忘了问,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凤翎心头便有些惴惴,暗自去揣测她不在别府的这段时间,这家人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与她,与箫云,有没有关系? 她再看一眼郭氏:大石不去,心下难安。 箫蓉则一直将头斜靠在车壁上,闭眼假寐。 她保持这个姿式己经很久了,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轻轻抖动,表示她并没有睡着。 眼虽闭着,反而带着说不出的疲惫。 凤翎将手轻放在箫蓉交握于身前的手上,问,“阿蓉,很累么?” 箫蓉坐直身子,仍是稍向后仰着靠在车壁上,抽出右手来在凤翎的手臂上轻拍,冲她温柔地笑笑,摇头,“还好,只有些乏。” 一听这话,对面的郭氏立即向前微倾了身子,伸掌探箫蓉的额。关切地问,“怎么着了,这才出京城呢?要不要让候爷停下来歇歇再走?你的身子可要紧。” 箫蓉的脸往一边微侧,躲开郭氏的手,淡淡地答,“不碍事的,母亲。” 郭氏有些尴尬的缩回手去,掠一眼凤翎。轻叹,“你这孩子,从小跟在母亲身边,怎么的就生分成这样呢?不管旁人怎么编排,我待你比待阿荞小心啊!这么多年的情份,怎么说淡就淡了呢?” “母亲多心了,我真的无碍。” 箫蓉的声音平淡无波,似乎听不出郭氏话里的抱怨,也没有安慰示好的意思。 郭氏眼中有些涩然。握紧身边箫荞的手,声音一冷,“也好。总之如今。是你自己的选择。你要保重才是,也省得候爷日夜不安。” 箫蓉不答话。 箫荞却是瞪大眼睛,微嘟了嘴,道,“我知道,姐姐一定是没睡好吧?我也是。我就想不通。娘娘是怎么想的!面儿上是喜欢姐姐,好吃的好玩儿的赐一堆有什么用?咱们又不缺那个,可是……” “阿荞!不得胡说!”箫荞的话未说完,便被郭氏的一声厉喝打断。 箫荞的眼中便浮上些雾气,手在身前轻绞。声音低了几分,却愈发委屈。“我不是对娘娘不敬,只是想不通。宫门一入深似海,我舍不得姐姐。” 虽然早有所觉,箫荞此话一出,凤翎还是心头微惊。 不管嘴上怎么说,箫蓉终究还是放不下洛十一啊! 郭氏瞪她一眼,“那也不能胡说,给人听见,还不得治咱们一个大不敬之罪?” “母亲,阿荞还小,你莫怪她。” 箫蓉却是绽开一个和如春风的笑意,自凤翎手中抽掌出来,弓身过去拍拍箫荞的手,道,“傻丫头,汝阳离京不远,你要舍不得,常来瞧姐姐就是。” 箫荞来不及答,郭氏己经伸臂过去,轻拍她的肩头,宠溺的笑,“姐姐这话说的才是理儿,真是傻丫头!再怎么感情好,小姐们总是要出阁的,还能在家里一辈子?你姐姐这般年纪,还能嫁给太子,那是咱们几辈子休来的福气,娘娘多大的恩赐!” “什么福气,恩赐!”箫荞嘟嘴哼一声,“旁的人三妻四妾也就几人,太子是要当皇帝的,将来,那三宫六院……” 郭氏慌忙捂她的嘴,“嘘”一声,“还敢说,越说越没谱儿了!那是你能乱说的?给人听见还得了!” 箫荞伸手掰开郭氏的手,负气地道,“娘,你老拦我做什么,我又没外边说去!” 拉住郭氏的手,箫荞转而向箫蓉,很认真地道,“姐姐,你莫怕。我想好了,爹爹最疼你,凭他谁来做说客,咱们都必然不能应的。爹爹不是说了么,咱们就是不要什么汝阳候,也一样活得自在,我觉得这话在理儿!” “阿荞!”郭氏又在一旁打她的手。 “您别拉我,娘,我早想说了,”箫荞挣扎开郭氏的手,又向箫蓉道,“姐姐,爹爹不是说过么,咱们箫家的男人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汉,重情重义,不得娶妾纳小。那咱们箫家的女人还不得一样啊?我就想象嫂嫂这样,一辈子和哥哥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多好。是吧,嫂嫂?” 凤翎笑着应了声“是。” “瞎应什么?”郭氏瞪她一眼,“阿荞不懂事,你也不懂么?” “娘才不懂!” 箫荞大约是憋了好几天没机会说话,这会子也顾不得郭氏的脸色黑如锅底,憋红了小脸,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地说个痛快。 “我想姐姐也能这样,咱们都和嫂嫂一样,幸福美好的一辈子!姐姐吃了那么多苦,就该幸福一辈子的。” “咱们又不是没享过富贵的人,也没那么大的心,就这样很好,还要那泼天的富贵做什么用?” “按说,太子是不错,人风趣,皮相也好。要单娶姐姐也罢了,我开开心心地唤他一声姐夫。可在姐姐之前,不还有太子妃么?往后,在姐姐之后,还不知有什么呢,那叫我怎么放心呢?凭什么姐姐要受这委屈?” 郭氏急得在一旁掐她的手,“死丫头。还不停嘴!要杀头的罪啊!” 箫荞一边躲闪,一边叫唤,一边嘴上还不停,“姐姐,真的,哎哟……你考虑我的话,大哥我不敢问,不过我偷偷问过二哥。二哥说了。咱们都听爹的,不要汝阳也没什么。我就不信了,这天下顶天立地,有情有义的男人,只有咱箫家的……哎哟!” 郭氏急红了眼,真是往死里捏了一把,疼得箫荞落泪,住了嘴。 “母亲!”箫蓉探身过去,用力拨开郭氏的手。 掀起箫荞的衣袖。见小臂上真是红了一块。箫蓉变了脸色,不悦地道,“母亲这是做什么!您也说了阿荞年幼。这儿又没外人。说几句真话怎么了?我还就喜欢阿荞这性子,好过有些人,虚假地过一辈子,算计一辈子,却不知善恶到头终有报!” 郭氏面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没有意思。”箫蓉垂眸下去。替箫荞轻轻揉着手臂,道,“不论如何,我感激阿荞这番心情。阿荞不想我受委屈,”箫蓉抬眸向箫荞轻笑。“是吧?” 箫荞忙不迭点头,终于忍不住泪落如雨。“我问过哥哥,咱们都听爹爹的。只要姐姐不愿意进宫当什么良娣,咱们就拼着不要这候府,不要这锦衣玉食。哥哥不怕,我也不怕,嫂嫂也不怕,对吧?” 箫荞泪汪汪的看着凤翎。 凤翎也是动容,点头微笑。 郭氏如此,箫荞却是一片真心,愿意为了箫蓉放弃一切。 箫蓉伸指抹她的泪,柔声笑,“傻丫头,姐姐愿意,心甘情愿的。” 箫荞本来还在啜泣,听了这话,一声低呼,“姐姐!” “姐姐不是说,最想要个和爹爹一样的男子么,最想要那一生一世么?” 箫蓉坐直了身子,苦笑,“心随缘走。缘到了,想舍也难。” “姐姐!” 箫蓉轻轻摇头,阻住她的话,“你还小,很多事儿,等你大些就明白了。” 箫荞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凤翎,在她的脸上转了一圈,见她面色镇定,箫荞收回目光,慢慢垂下眼去,颓然,“我知道了,原来就我一人蒙在鼓里,亏得我还哭了几宿。” 箫蓉想安慰两句,郭氏己经长长的舒了口气,轻抚她的手臂,打趣,“我的小祖宗,什么事儿都不知道,就胡闹一通。我怎么惯得你这脾气?真头疼,将来去哪儿寻一个可以这般纵着你的人?” 溺爱之意尽现。 这话听在凤翎耳朵里就有些讽刺的意味,看一眼箫蓉,她也笑得意味深长,“再说了,我要不进宫,不做这个太子良娣,也真对不起母亲的一番苦心啊。” 郭氏脸上的笑容一僵,犹疑的打量着箫蓉。 凤翎以为箫蓉说得是在梅皇后面前,郭氏故意引出珠玉芙蓉和疯道人的话题,却不料箫蓉却又是一声笑,“母亲快别这样瞧我,瞧得我心惊……那疯道人,母亲费了不少心思吧?” 郭氏禁不住身子一颤,“你……说什么?什么疯道人?你自己对太子有心,这会子又想说什么?” 箫蓉依原来的姿式又靠回去,闭上眼,懒懒地道,“我哪能随随便便就收个男人的东西?总得问清来龙去脉啊!”不等郭氏回答,箫蓉睁眼看着郭氏,浅浅的笑了笑,“是啊,娘说的对,我自己有心。不过按理呢,娘娘面前,该说的话母亲都替我说了,我该跟娘说个谢字。可不知怎的,这个谢字啊,我就是说不出口。” 瞟一眼面色诧异的箫荞,箫蓉面色柔了几分,“许是真的太亲近了罢?有机会,我再好好儿的谢谢母亲。” 这话听着分外怪异,看着箫荞狐疑的眼光,郭氏更不敢答。 箫蓉重又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凤翎别过脸去,心下恍然。 看过箫蓉与郭氏在梅皇后面前的表演,她一直以为那个疯道人是箫蓉自导自演的手段,却不料却是郭氏的计策。不过正中箫蓉下怀罢了。 箫蓉想嫁于太子进宫,郭氏则想用宫墙埋葬她。 两人似乎都达到了目的,说不出谁胜,谁负。 第三三六章 知己 一路上都没怎么停歇,回到汝阳候府是第三日凌晨。 众人都累了,随便吃了些东西,互相问安过后便各自回房歇息。 看样子,汝阳候真是生气了,黑着一张脸,自始至终都没再看箫蓉一眼。 箫蓉的笑容带着些苦涩却坦然而自信,让凤翎把心头安慰的话压了回去。 和箫云一起回房,琥珀去打水,琳琅还在铺床,凤翎就忍不住带着些责怪的口气问箫云,“阿蓉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不见你跟我提起?” 箫云很自然地将手中的墨剑放好,转回来的时候才答她的话,“提什么?” 表情还带着些愣怔,似乎将她蒙在鼓里都是理所当然之事。 凤翎不由得有些来气,冷笑着道,“也是,有什么好提?你们都是一家人,独我是外人,瞒着也应当!对不住,我多事了。” 箫云失笑,伸臂揽她的肩。 凤翎闪身躲开,往妆台前重重坐下。琳琅见状,放下手里的活儿就要过来伺候她卸妆。 箫云冲琳琅挥挥手,示意她不必过去。 琳琅点头,回去忙自己的。 箫云走过凤翎身后,取过篦子,打算像平常一样替凤翎梳头,被她侧头躲开。 “这么小的事儿,可不敢劳动世子爷!”凤翎转脸,气哼哼的唤琳琅,“琳琅,怎么还不过来?” 琳琅忙应了一声,转身又见箫云冲她摆手。 琳琅会意,行了礼。带笑退下去,还顺手将端水进来的琥珀也一同带出门去。将两人单独留在屋内。 “这个琳琅!”凤翎不满的嘟嚷了一声,伸手去夺箫云手中的篦子,“世子爷快给我吧,累了世子爷的手,我可担当不起。” “挺担得起啊!” 箫云似笑非笑的。不动,手中加了些力。凤翎哪里夺得过来,只得转过身去,带着些负气的取下自己头上的饰物扔在台上。 箫云望着铜镜中的凤翎,轻笑,“生气了?” “不敢!”凤翎粗声粗气的回一声,说着就要起身,被箫云捉着肩膀摁了下去。 箫云脸上带着些讨好的笑。“为夫的错,娘子息怒。” 听他温言软语的道歉,凤翎的心软了些。 不再挣扎,却仍是坐着不动。 盯着她镜中的脸瞧了一会儿,箫云将手轻放在她的双肩上,柔声道,“实在没有诉说的习惯。” 他带着笑,语气很淡。话也简单。可这话听在凤翎的耳里就带上了淡淡的落寞,让她心疼,亦自责不己。 这是怎么了! 她本不是爱使小性子的人。又虚活两世,可在箫云面前,怎么跟越活越回去了似的? 凤翎微侧了脸,贴近他的手背,右手食指在他指尖上轻划,声音带着些扭泥。“我也不是怪你,这般认错做什么?” 箫云低下身来,将脸靠在她的脸边上,镜中映出两人互相依偎的脸庞。 幸福甜蜜的景象。 看着他带着笑意的脸,那双深幽清澈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柔情,凤翎心头一颤,不由红了脸,微微笑。 箫云抬指将她的发别到耳后,屈指刮一下她的脸,轻笑,“瞧,认错多好,换来娘子笑颜如花。” “贫嘴!”凤翎往他的指尖拍下,娇嗔一声,转脸问道,“说正经儿的,阿蓉的事儿怎么回事?爹爹怎么想?虽说与我无干,我总希望阿蓉好的。知道始末,我也好劝慰几句。” “不是拿你当外人。”箫云面色微黯,直起身子,道,“知你与阿蓉向好。难得过得轻松快活,省得拿旁的事儿烦你。” 箫云还是那个习惯,说话总是能省则省,还不带主语。不过相处久了,凤翎倒也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明白这还在解释为何在京城一直不曾告诉她这事儿。 知道自己误会他的好心,凤翎心里更觉不好意思,转身站起,微嘟着嘴,捉他的胳膊轻摇,带着撒娇的语气,道,“是我错了,英明神武的世子爷,你罚我吧?” 箫云揽过她,在她的额顶上朗声笑,“哪里有错?英明神武世子爷的夫人,对也是对,错也是对!” 这话逗得凤翎心花怒放,一手环住他的腰身,仰脸道, “世子爷可记得这话。你这一天天的,要把我惯得无法无天出来,可都是你的错。” “我的错,我的错!”箫云笑了两声,放开怀抱,牵她往台边,顺手拧了帕子递给她,道,“说来话长。你累了,先歇会儿,睡醒再说。” 凤翎也就不再多问。 等她歇息过劲儿来,箫云早让人将午饭摆在屋里,两人吃过,往园中牵手散步的时候,箫云才把这事儿的来龙去脉说给她听。 “太子良娣。待选的听说还有兵部周侍郎嫡女,礼部区尚书嫡女。” “娘娘托安国公来探口风,爹爹拂袖而去,之后急回汝阳。” “爹爹的意思,趁圣意未至,给阿蓉订亲。” 箫云的说来话长,也不过是这样的三句。虽然简短,意思倒是说得清楚。 “阿蓉不愿意罢?”凤翎问。 除了洛十一,箫蓉如何愿意嫁给别人? 箫云 “哦”了一声,“所以惹爹爹不快。” “你的想法呢?” 箫云笑笑,弓身往石凳上掸了掸,牵她坐下,才答道,“初闻亦不愿。后|宫如朝堂,尔虞我诈;莫如寻常人家,平安一世。换作从前,我定与爹爹一心,说什么也要拦着她的。然,那日想起阿凤,便转了想法。” “我?”没想到此事还真与自己有关,凤翎瞪大眼睛。带着些诧异看他。 “吾非鱼,不知鱼之乐。对着喜欢的人。或许辛苦亦甘之如饴。” 箫云温和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带着些感慨,“就像阿凤,险些为我丧了性命,依旧不离不弃。物以类聚。阿蓉与阿凤自是相像的。” 凤翎抿嘴笑。 她原还担心箫云心里难受,想着劝慰几句的。 不过这就是所谓“知己”,这是什么话都不必说了。 箫云停了话头,很自然的伸指将她颊前隋着轻风起舞的秀发撩到耳后,指尖便顺势停在她的耳尖上轻抚,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唇角轻勾,眼带笑意。似乎下一刻就想将她揽进怀里。 凤翎禁不住心跳如鼓。 她知道箫云很喜欢这样静静的看她。他不爱说话,却喜欢用一些小动作来表达内心的欢喜。 她也很享受这种“无声胜有声”的感觉,然而两人这时毕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又让她不禁有些做贼心虚,忙说些话来冲淡这种暧昧气氛,“哦……爹爹,不好说服吧?” 果然箫云面色微沉,收回手。轻勾唇角,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会去劝劝。不过。你放心,爹爹再拗,拗不过阿蓉。” 事实证明箫云这话说得极对。 接下来的两天,汝阳候都黑着一张锅底脸,见谁都不爱搭理。 箫蓉也不以为意,像个孩子似的在旁边撒娇。逗着趣儿哄他说话,加上郭氏适时的插上几句劝解的话,汝阳候的脸色跟着缓和许多。 凤翎不知箫蓉究竟是怎样劝服汝阳候的,不过等隔了几日,父子俩准备再要进京的时候,箫云告诉凤翎,汝阳候己经打算同意将箫蓉送入宫为太子良娣。 懿旨大约几日便下。 又说当日安国公替娘娘传达的恩典,打算将箫蓉入宫的日子订在与太子妃入宫的同一天,晚不足半个时辰进宫,同样的黄道吉日,也算是对箫蓉的弥补。 箫云与汝阳候这回进京只呆了两天,捧着梅皇后的懿旨一起回来的。 凤翎也替箫蓉高兴。 于箫蓉来说,这也算是个好结局了。 以后还可各自谋算。 同时,太子大婚吉日随之公示天下,定在十一月十六。 箫蓉将在同一天进宫。 日子有些赶。箫云没说为什么,但凤翎猜测皇上龙体健康每况愈下,大约是其中很重要的原因。 “太子没说别的?没说让咱们去青衣? 这段时间,朝廷的重心自然要放在太子大婚上,依洛十一的性子,正好此时遣箫云出京才对。 若此时出海顺利的话,十一月之前回来方避人耳目。 箫云摇了摇头。 凤翎不免有些意外,“为什么?” “让咱们等他。” “等他做什么?太子要……一起去?为什么? 话才问出口,凤翎己经明白了洛十一的用意。 一来事关重大。看过隋风留给凤翎的东西,洛十一自己也蠢蠢欲动,同时心中对箫云也未必真正放心;二来,只怕这段日子洛十一也闷得够呛,正好趁着大婚之后,籍散心游玩的借口与他们同去。 箫云无奈的勾勾唇,证实了凤翎的想法。 同时,箫云还带回关于京城的消息。 这几天,汝阳风平浪静的,京城却是一阵腥风血雨。 洛十一手中本有大量贪赃枉法的证据,正好趁皇上首肯,一举肃清朝廷。 罚得又极重,以儆效尤。 朝官涉案者半,或入监或远放。同凤翎前世的记忆一样,洛十一此举,令朝堂几乎一空。 利者,肃清朝官贪赃舞弊之风;弊者,恐也因此动摇国之根基。 所以此时的洛十一,更需要隋风的所谓“龙脉”。 这恐怕也是洛十一决定亲往青衣的原因之一罢。 同时也按凤翎之前的想法,牵连到父亲秦天河。 第三三七章 最好的结局 虽然知道来龙去脉,箫云提及秦天河的时候,还是尽量用着平淡的口气斟词酌句地说,“安乐候似乎早有准备,倒也撇得干净,是以并不曾牵连父亲。不过……” 箫云停了话,带着些难色的看着凤翎。 凤翎知道他要说什么,面色平净的接过话,“不过,他却被牵进了苏阳弊案。没有贪赃,却是枉法。” 这是凤翎意料之中的事情。 那两位姨娘就是凤翎留作如今之用的,正坐实了秦天河徇私枉法之罪。 不过收下两名烟花女子,原不是什么大罪,可惜正撞在风口浪尖上。这京城,秦天河说什么也是留不住的了。 箫云早知道这点,所以只是点点头,不再将朝堂细节向她多做解释。 “清江县令,三日起程.” 凤翎不觉“呵”了一声。 将秦天河直接从从一品扔到了七品的位置上,洛十一的手笔比她想像的还大。 依制不当如此,所以秦天河当数罪并罚才是。 见她沉吟不语,箫云恐她太过担心,轻握她的手,劝慰道,“清江是汝阳辖下,不算富庶,也绝不贫瘠。岳父不需受颠沛之苦,亦可安享晚年,你安心。” 凤翎对他报以感激的笑容,“我知道,你费心了。” 在汝阳做个小县令混混日子,对秦天河来说,应该是个最安稳的结局了。 清江离汝阳近,离京城也近。若非箫云从中斡旋,秦天河怕还捞不着这种好处。 这种念头在凤翎脑中也就一闪而过。 对于这个父亲。只要留有性命,凤翎对他的去留并没有丝毫关心。 “没有牵连我哥哥罢?” 箫云摇头。 “守文的放官书己下,下月赴任,乐文升至御林军中郎将。即刻赴任。” 凤翎脸上有了些笑意。 皇上还是念着秦天河的旧情的。二哥升官,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凤翎最关心的还是母亲甘氏。 知道甘氏不可能随秦天河去任上,所以凤翎只问了一句,“我娘呢?” 箫云神色间便有些犹豫。 “特意去府中探过母亲,母亲一切尚好,还问及阿凤。不过……尚书府是不能住了。你若是愿意,咱们去接母亲来汝阳养老,可好?” 毕竟牵涉到凤翎的家事,箫云没有解释为何甘氏不随秦天河去任上,话也说得为难。 虽然早知会有如此结果,凤翎还是长长的舒了口气,语气也轻松许多,“哥哥在京城,我娘必不肯来汝阳的。” “母亲也是这般说。”箫云大约是怕她难过,声音愈发轻柔。“母亲打算搬去石榴巷的宅子,我去瞧过了,小是小些,好在各处便利。你若是放心不下,过两日得闲,我带你回京城瞧她。” 凤翎应了声好。 这宅子她早让琳琅去购下的。两进的院子,比尚书府是小了许多,好在还带着个后园,给娘和哥哥们住,也不算太拥挤。 凤翎不问为什么,箫云也就不多说,自怀中取出秦显文的信来交给她。 信中自有详尽解释。 秦天河借朝廷肃杀之风,一纸和离书与甘氏“义绝”。 甘氏允而谢。 秦天河向刘太傅府提亲,碰了一鼻子灰不说,刘太傅还一状告到了皇上面前。说秦天河意欲玷污其女名声。 秦显文只大略解释事件始末,没有明说此事。凤翎却是心如明镜,抚信冷笑不己。 父亲想要攀龙附凤,再一次抛弃糟糠,却不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根本没有什么孀居的刘小姐,自然也没有什么小姐倾心。 秦天河居然真恬着脸去太傅府提亲,也活该他一头栽在了阴沟里! 尚书府一切充公。 姨娘们发回原籍。 瑞珂瑞璎尚未定亲,和代姨娘一起跟着秦天河去任上。 而甘氏离开了秦天河,回到她最向往的平淡生活。 这也是凤翎最期望的结局。 过了两日,箫云带她回京瞧甘氏。 甘氏和嫂子翠英均是荆钗布裙,脸上却散发着久违的美丽笑容,一如当年在秦家村。 安儿满地欢跑,引来笑声不断。 连空气都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新。 见凤翎脸上的笑容灿烂而明丽,箫云也总算放下悬着的一颗心。 两人在将军府留住了几日,凤翎开解了甘氏几天,两人才返回汝阳。 甘氏倚在门前,带笑目送凤翎上车离去。 含泪带笑,这情形,就像当初送凤翎去汝阳。 只是,知道女儿幸福快乐,甘氏的脸上再没了当初的担心与苦涩。 秋意渐浓。 汝阳候府后园中总有金黄色的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飞舞,如蝴蝶的翅膀,快乐而随意。 许是城中湖泊环绕的关系,汝阳的秋天完全没有那种让人说不出话的干燥,相反的,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露珠新鲜味。天空也是水洗过一般的,带着自然而澄静的蓝色,散发着柔和的光。 “碧园”东边倚墙处种着一颗老枣树,此时正是硕果累累的季节。 凤翎微仰着脖子,饶有兴致的看着琥珀挥舞手中的竹枝,击落树上的枣儿。杏秀芒秀则在树下忙着捡个不停,不多会的工夫,手中的小篮子己经装了大半。 琳琅取了些过来,用帕子一颗一颗的擦干净再递给凤翎。 凤翎咬了一口,一边往琳琅嘴里塞了一颗,都是沁心的甜。 两人不时相视而笑。 秋风乍起,带来一丝凉意,凤翎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琳琅知道她怕冷。忙放下手中的枣子,转身取过披在她的肩上,劝道,“小姐。凉不凉?不如回屋歇歇?” “再站一会儿。”凤翎摇头笑,抚去肩上的落叶,问,“世子爷去京城几日了?” 琳琅歪头想了一会儿,“七日。这次去得真久,这两日该回了吧?” 这话给琥珀听着了,住了手里的动作。转过头来,撇撇嘴,道,“要我说,世子爷不是一贯在京城么,小姐倒不如去求世子爷,让咱们住将军府呢,多自在!世子爷疼小姐,必然允的。小姐就少受些唠叨气,也省得世子爷来回奔波。” “快别胡说!”凤翎瞪她一眼。轻斥,“没规矩。这话要给旁人听去,不知该怎么笑话!” 琳琅递给了个枣儿过去,笑着打趣琥珀,“她啊,这是自个儿想回京城。好与那个秦大宝朝夕相对呢!” “去!净瞎说。” 琥珀闹了个大红脸,不知回什么好,急得跺脚,看得凤翎直乐,“这事儿好办,前几日大宝不是还送信来了么,汝阳城里的酒楼也准备得七七八八,大约几日就该搬来了。到时,我接了他的聘礼,早些把你嫁过去就是。莫心急。” “这样好,省得这丫头一天到晚的咧嘴傻笑,思春着呢……” “琳琅!” 琥珀尖叫一声打断琳琅的话,扑过来作势要掐琳琅的脖子,琳琅边笑边往凤翎身后躲。 “打枣。打枣。”凤翎伸臂格开琥珀,护住琳琅。 琳琅便趁机冲着琥珀吐舌。 琥珀冲她扬扬拳,不服气的道,“明儿让小姐把你也……” 话未说完,就听得几人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就知道你们一定在这儿!” 凤翎转身就见箫蓉挽着箫荞自花丛边的小路上笑吟吟的出来。 琳琅琥珀收笑行礼,凤翎迎上去,打量箫蓉一番,关切道,“怎么往这儿来了?小心凉着。” 箫荞替箫蓉接上话,“咱们寻了嫂嫂许久呢!姐姐说来碧园瞧瞧,说这儿的枣子该结了满树,嫂嫂不定打枣来了。还真给姐姐说中了。” “也是闹着玩儿。”凤翎笑着应,“找我有事?” 箫蓉摇摇头,拉着凤翎往一旁的石桌前坐下,道,“也就是闲来无聊,想找嫂嫂说说话儿。” “这儿风大,你身子才好,不如咱们回屋说?” 凤翎说着就要起身,箫蓉拉住她,往琥珀瞟了一眼,道,“我也想瞧琥珀打枣儿呢,有趣的紧。” 凤翎还想再说,箫蓉笑道,“你放心,我身子早好了,不是那般娇贵。” 话虽这样说,箫蓉还是不禁打了一个寒战,道,“倒是真有些凉。”转身唤跟在身边的丫环,“知秋,你回屋替我取件斗篷来,蓝色珍珠绒的那件。” 知秋应下。 “等等。”箫蓉却又像想起了什么,唤住她,转身向箫荞,道,“我才想起件事儿。之前娘娘不是赏了几款熏香下来么,我想着要送一款去给母亲,正不知挑什么好呢。正好阿荞你在,你更知道母亲的喜好,不如跟知秋回去,挑两款出来,我和嫂嫂说说话儿,一会儿咱们一起给母亲送去。” 箫荞应下起身。 箫蓉又吩咐知秋,“娘娘赐下的新茶,也各分一半出来,一并拿过来。” 知秋应下。 目送着她们离开,箫蓉转脸冲凤翎微微一笑,目光落在凤翎身侧侍立的琳琅身上,似是无意地道,“适才琥珀的话我倒是听着了,不瞒嫂嫂,哥哥早说过想接嫂嫂去京城。” 箫蓉眯着眼笑,“不过,爹爹和我说什么也不会让嫂嫂离开候府的,因为只有嫂嫂在,哥哥才会记挂着回来。就算为了哥哥,我和嫂嫂也要同心一致才是。咱们委屈嫂嫂了罢?” “阿蓉说笑了。”凤翎笑了笑,向琳琅使个眼色,示意她站远一些,转脸时笑容微敛,道,“阿蓉有话,但说无妨。” 箫蓉闻言正色,“我确有一事,肯请阿凤帮忙。” 第三三八章 最后的赢家(一) 自入秋以来,郭氏就觉得胸闷难受。尤其这几日,天阴阴的,却没有一滴雨水落下来,空气干燥得仿佛连口舌都能燃烧起来。 郭氏睡也不安,跟着脾气也就不大好。屋里的丫环们个个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 午饭过后,郭氏不想睡,就懒懒的倚在美人榻上,双目微闭,一手抚胸,轻轻地喘着气,微拧的眉头透着说不出的烦燥。 榻前手拿美人捶,跪着替她捶腿的两丫头更是陪着十万分的小心,起手落捶,小心翼翼,半点儿不敢马虎。 饶是如此,捶不足半会儿,两丫头还是被郭氏横脚一拨,踢翻在地,“这点儿力气,候府是没给你们吃饱么?” “夫人恕罪!” 两丫头脸色惨白,忙跪地求饶。 脚上的动作又牵动小腿处的旧伤,带来一阵揪心的疼痛,郭氏轻“咝”口气,嘴上不好说,脸上怒意更盛。 吴嬷嬷正从外面进来,忙快几步到郭氏身前,喝斥地上的丫环,“没用的东西,净惹夫人生气,还不快滚下去领罚,省得在这儿碍夫人的眼!” 边说,吴嬷嬷朝地上的丫环使了个眼色,两丫环磕头退下。 吴嬷嬷是郭氏的心腹,也是府中唯一知道郭氏腿上伤病由来的人,见郭氏揪着眉心,吴嬷嬷更是心中有数,挥退丫环,自己就在榻前跪下,一手托起郭氏的左腿,一手就在小腿处轻揉一阵,仰脸问。“这样可好些么,夫人?” 郭氏长长的吐了口气,点头,“好多了。真是诸事不顺。心烦。” 吴嬷嬷陪着笑,起身接过一旁丫环捧了半天的莲子汤,双手捧于郭氏,“夫人,喝碗冰糖莲子吧,去去心火。身子也爽利些。” 郭氏“恩”一声,抬臂,吴嬷嬷忙将手中的莲子汤递回给丫环,自己双手搀住郭氏往桌前坐下,转身又端了碗来捧到郭氏面前,轻轻搅了搅,再推到郭氏面前。 郭氏才吃了几口,便掷了勺子,“心里火烧似的,吃什么也无味。”转脸向吴嬷嬷,“候爷信中说今儿就该回了,我身子不爽,这两日都让莲心伺候吧,一会儿你就亲自把汤送去,看着她喝了再回来。” 吴嬷嬷应了声“是”。转到郭氏身后,替郭氏压肩,一边轻声道,“左不过三五日夫人就该来葵水了,这两日还让莲心伺候,来去可就是十几日,夫人就不怕……候爷心里有想法?” “候爷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 吴嬷嬷忙道歉,“是,是,怪奴婢多嘴。” 郭氏几不可察的叹口气。挥手示意吴嬷嬷不用按了,站起身倚回榻上,问,“别的不管,你手头的事儿都办妥了?” “倒是送去了。” 吴嬷嬷跟过去,一边替郭氏脱鞋抬脚,一边答,“今儿那边是不在院里,奴婢也只得先搁下,说是等回来了再用。” 郭氏拧眉不说话。 吴嬷嬷知她神色不快,忙跟着解释,“奴婢都是定时送的,次次都强调是夫人吩咐下来的补汤,不过……” 吴嬷嬷面露难色,“那边总有借口不肯当着奴婢的面儿喝,她是主子,又得世子的疼,奴婢自然不敢多说,回回也都只能搁下就走。不过每次也都过了一会儿,她就让丫环把空碗送回来还道谢,看样子是喝了的。” “你真越活越回去了!”郭氏瞪她一眼,“碗空了就喝了的?这么多年的管事嬷嬷,你还真白当了,一点儿小事就把你难住!” “奴婢无用,夫人怪罪的是。”吴嬷嬷先是点头称是,才跟着又诉苦,“不过那边院里的几个管事丫头鬼得很,又有主子撑腰,根本不把奴婢放在眼里。好几次的,奴婢嘴皮子都说破了,那几个丫头就是拦着不让进,翻来覆去的要么刚歇下要么就是去见大小姐了,说主子吩咐过,让奴婢先搁着,等主子回来再亲向夫人谢罪。那架式,就像要从奴婢手里抢东西似的,奴婢躲都躲不开。” “夫人是不知道啊,在夫人这里倒是应得好好儿的,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一副孝顺模样,出了门,该哪样她还哪样,别的不说,奴婢原想往她院里放几个丫头,粗使的都好,想着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也好打听。可每次去的人都是转身就给那个叫琥珀的大丫头找个由头头朝下的扔了出来,得养几日才好。” 郭氏“哼”一声,“你总有满嘴的借口!” 吴嬷嬷跪在榻边一直不敢起来,一边看着郭氏的脸色,一边道,“奴婢可不敢有半句假话,夫人可以问问,如今咱们府里的丫头,可有愿意往她院中当差的。私底下,丫环们都管那大丫头叫母老虎。那丫头会几下拳脚,一抬手就打人得鼻青眼肿的,就为这事,奴婢还质问过几次。那丫头说是世子爷发的话儿,要她护主子周全。还说世子爷说的,那边的人要是瘦了一钱都要她的命,她也紧张,说只能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像极了世子爷的话儿……” 吴嬷嬷无意间打了个冷颤,才道,“您说,奴婢哪敢再说半句?” “放屁!”郭氏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握紧拳在榻上重重一捶,“她是以为,背靠着世子,从此以后可以在咱们府里横着走了?” 嬷嬷叹口气,替她捏腿,小心地道,“可世子爷也真是疼她。奴婢在府里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世子对谁笑过,在大小姐面前也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那日奴婢在园里无意间瞧见,世子爷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奴婢愣是走了半路才反应过来瞧着的那人是世子爷。这样,自然是不把奴婢们放眼里的,好在对夫人还是忌惮几分。” “你以为她是忌惮我么?”郭氏冷笑一声,往后靠了靠,“她这是人前做戏呢,哼,再新鲜也有腻的时候,等她失了世子的欢心,再开罪候爷,” 郭氏松开放在身侧的拳,目光落在自己的掌间,嘴角的笑意愈发浓重,“她也不过是我掌心的一只蝼蚁,”郭氏再将拳握紧,带着笑,却是咬牙切齿的,“咱们一起等等看,看谁,是最后的赢家!” 吴嬷嬷才想接话,外面丫头来回,“夫人,二小姐来了。” “起来罢,阿荞面前,可别瞎说,”郭氏飞快的对着吴嬷嬷使个眼色,在榻上坐起身来,脸上随即浮起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这丫头,这时候想起到我这儿来,八成是瞧中什么了吧?” 话音才落,就见着箫荞捧着个锦盒笑吟吟的进来,一左一右跟着箫蓉和凤翎,郭氏的笑容禁不住僵了几分。 “阿荞给娘请安!” 箫荞的声音是真的快活,快得跟一阵风似的,还带着上扬的尾音,十分有感染性。 郭氏听了不由眉眼都带上笑,“疯丫头!多大的人了,话都不好好儿说。我才见着外头有风,你还敢跟姐姐一起过来,凉着了可怎么好?都坐吧。” 箫蓉面前,郭氏还是习惯于做出几分慈母模样,而对凤翎的厌恶就直接表现在脸上,连名字都懒得提。 凤翎早就习惯了,也并不以为意,与箫蓉一起向郭氏行礼,落座。 箫荞则倚坐在郭氏身边,撒着娇的道,“娘可冤枉我了,都是姐姐的主意,我拦也拦不住。” “是,是,你拦不住,”郭氏拍她的手,似是无奈,又似感概,“从小啊,你就只知道跟在阿蓉的后面,姐姐说左,你就不知道右边怎么走!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没主意的东西来!你说这天气,我都身子不爽了,要再凉着你姐姐,你爹爹回来,咱们娘儿俩可都没法交差。” 箫蓉笑着接话,“母亲,你快别说她,是我记性不好,总把手头的事儿忘了。这好容易想起来,就怕再拖下去又给忘了,对母亲可是不敬。这才非来不可,希望没打扰母亲才好。” “不过是才要歇午,打扰什么?”郭氏的慈蔼的目光投在箫蓉身上,带着笑在她身上环了一圈,带上了些嗟叹,“气色真是好了,哎,想起早几年,有几次下人们都以为你不行了,半夜里来叫醒我的,现在想起来都心悸得很。” 郭氏眼里有几分雾气。 箫蓉也有些动容,欠了欠身子,“让母亲受惊,阿蓉有愧,也不知此生可有机会回报母亲恩情。” “一家人,说什么恩情,你心里有母亲就好。”郭氏轻笑摇头,“刚才说什么事儿?” “这个,这个,”箫荞迫不及待的打开手中的檀木锦盒,捧给郭氏,“姐姐说要孝敬母亲的,一直就是忘了这个。” 一阵清甜的,熟悉的樱花香味扑鼻而来。 郭氏不由轻吸上几下,捧过盒来瞧,笑道,“确是很精致的熏香,味儿也不易得。还是阿蓉得母亲的心,知道我喜欢这味道。” “娘娘赐下的,阿荞替母亲挑的,我不过借花献佛罢了。”箫蓉说着向身后的知秋使了个眼色,知秋捧上手里的东西,“还有这茶,也是上回娘娘赐下的,说是今年才到的贡品,精贵着,量也不多。我分一半出来给母亲,母亲先尝尝,若是喜欢,着人再去我屋里取就是。” 一直沉默的凤翎突然带笑开了声,“一盏香,一壶茶,人生快意。娘不如现在就试试熏香饮茶,好让媳妇沾沾光,开开眼界都好。” 第三三九章 最后的赢家(二) 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 郭氏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连吴嬷嬷的脸上都现出几分鄙夷。 “嫂子跟我想一块儿去了,”箫荞倒是十分欢喜雀跃的接了话,手抚上了郭氏手中的锦盒,看着箫蓉向郭氏撒娇,“娘,前几日我就在姐姐屋里闻着不同的熏香味儿了,知春说娘娘赐下的少,我也就没好意思开口要,今儿正巧了,我在娘这儿熏熏也好!” 箫蓉也是笑,“这回的香是少些,统共才五味五丸,母亲这儿孝敬了两味,不还有三丸么,咱们正好一人一丸,一会儿我让知秋送去就是。” 凤翎忙一脸懊恼地道,“都怪我口快。我只当好闻,没想到是这么金贵的东西,这样听来,见也是难见的,只怕以后再得也不易,还是娘留着自个儿慢慢用吧。” 吴嬷嬷翻了个白眼,皮笑肉不笑的,“奴婢斗胆说一句,少夫人这话说得!娘娘赐下的自是金贵无比的东西,可那也就是个熏香了,一般人自然见不着的,可我们夫人是什么身份?就是再金贵的东西也用过的,” “这话……也对。” 凤翎若有所思一般的回答,恍若没有听出她话里的讽意。 郭氏这时要再不开口,就真显得小气了。 郭氏伸手将锦盒塞进了箫荞手里,故意装作负气的道,“拿去拿去!你啊,就是看不得我屋里有一点儿好东西,论起孝顺啊,你真正一点儿也抵不上阿蓉!” “娘是最最大方的人了!”箫荞拖着长长的尾音赞了郭氏一回,转脸的时候灵芝己经伸手来接。“二小姐,奴婢来吧。”长形的锦盒里一边放着两丸细白瓷盛放的香膏,一边就放着个蓝花瓷茶筒。 单看盛器就不是一般的东西。 灵芝小心翼翼的捧出茶筒,再将锦盒交给身边的丫环彩莺,向郭氏行了礼,准备茶具去了。 彩莺就在屋里张罗着丫环们捧出个银丝镂花的小香薰炉来,用银勺挑了香膏放上去。点燃烛火。 不一会儿的工夫,空气里就弥漫起一股极淡的,似有似无的香味,还隐隐带着一丝清甜。 箫荞用力吸了几下鼻子,又往自己衣袖上闻闻,蹙了眉头道,“这味儿淡得,能熏出什么来?” 郭氏抬手指着箫荞的贴身丫环含香,“快扶你家小姐回去。别在这儿糟贱我的好东西!” 含香知道郭氏是玩笑话,所以只是笑并不动。 郭氏于是摇头,“你要想熏得全身香喷喷的,不如取那最普通的桂花香来得好,味儿又浓,熏得你跟咱院里的桂花树似的。让人一闻味儿就知道你来了,可好?” 一席话说得一屋子笑声。 这时灵芝沏好了茶,从郭氏开始。依次捧给各人。 箫荞性急,端起来稍吹了吹就往嘴边送。谁知茶盏才至唇边,忽然被郭氏横过手臂来摁在臂上,阻住她的动作。 郭氏伸臂的动作有些急,接着却在箫荞手背上轻拍,看似没用力,却硬是将她端茶的手推回了案上,淡淡地笑,“阿荞,娘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茶有茶道,讲求精致,端起来就喝。那是狼饮!” 话说完,郭氏的手还一直摁在箫荞手背上不放,惹得箫荞不些不满,唤了一声,“娘!” 郭氏嗔怒的瞪她一眼,转而笑向箫蓉,“你这个妹妹啊,只会在我这里撒娇,总不听我的,这样粗枝大叶的,将来要给人笑话的,她向来与你亲近,你可得替母亲好好儿教教她。” 郭氏的一双眼睛紧盯着箫蓉手中的茶盏。 要喝也该她们先喝! 平时每次皇后赐下的东西,箫蓉都会外匀出两份来分给她和箫荞,从没出过什么问题。可这一次她怎么心里就是一阵怪异的不安,甚至是莫名的恐慌。 不知道是不是这丫头在的关系? 郭氏状似无意的扫了一眼凤翎,见她拈杯在唇边轻晃,迎着她的目光,凤翎正好轻抿了一口,秀眉便跟着轻挑了一下,一副陶醉的模样。 “果真不懂规矩!” 内心无限鄙夷的同时,郭氏却暗暗松了口气。 秦凤翎救过箫蓉的性命,看在这份儿上,箫蓉就该不会在茶水里动手脚才是。 茶具是她屋里的,箫蓉和秦凤翎还没有机会碰过。 心里这样想,压在箫荞手上的掌却是不放,郭氏转回了目光,重又投在箫蓉脸上。 箫蓉神态自如,纤指拈杯,送入嘴边浅浅的抿了一口,放杯,笑着回道,“母亲说笑了,阿荞是心思耿直,并非不懂规矩,哪里就会惹人笑了?这里没有外人,母亲还是莫拘着她好。母亲,您瞧,阿荞脸上的笑容多么明朗率真,灿烂得跟春花似的,多难得!日后啊,母亲怕是想见也见不着的。” 说这话的时候,箫蓉己经放下了手中的杯,微歪着脑袋打量着箫荞,似是开玩笑,却说得郭氏好一番心惊肉跳。 见不着?是什么意思! 箫蓉却又似跟着一句话解释,似是宽她的心,“阿荞也要嫁作人妇的,想得多了,日后的笑容怕就不能这么纯真了啊!” “姐姐!” 箫荞红了脸,娇声唤她,松了握杯的手,从郭氏掌中抽手出来作势就要起身,佯嗔,“不过就想蹭着跟杯茶罢了,却要被娘教训,被姐姐打趣,这茶,我真是不敢喝了!” 箫荞放了杯,郭氏也就顺势缩回手,微瞪了眼冲她摇头,“老大不小的人了,整日疯玩的没有个规矩,将来看有谁敢上门提亲!你啊,这就回去就给我屋里呆着,抄几遍《女戒》,好好儿静静心!” 言下似是责备,却不拦着她。 郭氏还是不安。 箫荞脸上挂不住。嘟起嘴打算起身,被身侧坐着的凤翎拉住手臂。 凤翎拉着箫荞往凳上坐实,又向郭氏讨好的笑,“娘,瞧在我的面子上,便是要罚她,也容她喝完茶吧!”不待郭氏回答。凤翎己经一手拈杯,一掌虚托着送到了箫荞面前,“为阿蓉的一句打趣就误了这好茶,可不值得,先喝上一口,润润喉再哄娘开心,说不定还能免了罚呢,是吧?” 边说,凤翎边冲箫荞挤眼。示意她趁机向郭氏撒娇示好。 一粒银灰色,黄豆大的药丸便自她袖中滑入茶盏,只一瞬间就与清亮的茶水融为一体。 箫荞浑然不觉,接过来饮了一大口,啧嘴,笑道。“这叫什么茶,真是甘甜,还有股……不同的香味。”她拈起郭氏面前的茶盏郭氏送去,“娘,您也试试,”见郭氏不动,箫荞的声音嗲了些,“别生我气了,娘,您试试嘛!” 郭氏的眸光温柔了几分,接过茶盏,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小的抿了一口,接着蹙起了眉。 入口甘甜,回味悠长。很独特的口感,也有些熟悉。 似是在哪儿喝过,她却是一时想不起来。 “传说这茶香能引来天上仙子,故名引仙茶。”箫蓉的目光落在郭氏手中,闪了闪,抬眸回答箫荞的问题,只说了一句,却又带着一丝笑容问郭氏,“是吧,母亲?” 引仙茶! 郭氏心中“突”的一跳,面色微变。 她确实喝过。 二十几年前的事了,难怪记不起! 箫蓉愈发加深了脸上的笑容,不慌不忙的道,“引仙茶采自苗疆最北的宜郎山,茶树非悬崖绝壁不能生,采茶凶险自不必说,更奇的是,初生新茶须得少女以口衔下温在胸前,赔上性命一天亦仅得一钱,是以珍贵。” 箫荞听得直咋舌,“啧啧,这么刁钻的采茶法子是谁想出来的?” 郭氏若有所思,有些局促的拿起面前的茶一口饮尽。 灵芝很快斟了一盅上来。 箫荞拈起来轻嗅,“难怪有股淡淡的……” “*。” 箫荞很自然的接过话,看向郭氏,“引仙茶是苗疆最有名的出产,别人或许不知,母亲……应该知道,甚至饮过才是。” 箫荞好奇的看向郭氏,想瞪眼,却不自觉的垂下眼睑,只觉眼前一阵发涩,硬撑着问,“娘去过苗疆?” 郭氏面色一沉,正正身子看向箫蓉,冷声道,“胡言乱语!我如何能知道那粗俗不堪的蛮夷之地!” “既不知苗疆,母亲如何知道那是蛮夷?”箫蓉接得很快,唇角扬得更高,笑容也愈发甜美,声音里却带着一丝凌厉,“说不定就是五谷丰登,鱼米之乡呢?” “你想……” 郭氏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喉头发涩,像是有什么东西将咽喉往两边撕扯,生疼。 吞口口水,疼的更厉害。 郭氏忙端起面前的茶水,也顾不得什么闻香,一口饮尽。 仍是疼。 吴嬷嬷注意到郭氏的异处,忙向前两步,关切地问,“怎么了,夫人?” 郭氏拧眉,摇头,却是指着不远处案头的熏炉,勉强出声,道,“我今儿……不舒服,闻不得这香味,你去灭了它,好生收着……倒壶水来。” “是,夫人。” 吴嬷嬷应声,却在右脚即将跨出去的那一刻倒地。 郭氏心头大骇,慌忙转脸,几乎与此同时的,箫荞头一顿,身子往一边歪去,正好被凤翎扶住。 灵芝倒在茶具一侧,屋里的两丫头也软倒下去,不省人事。 凤翎两手扶住箫荞,垂眸,冷然,面无表情。 只有箫蓉直视着她,还带着如沐春风一般的温柔笑容,似乎并不曾发觉眼前的一切变化。 门口的丫环不知何时换成了秦凤翎的两个大丫头。 郭氏“蹭”的站起身,一手指着箫荞,眼瞪若铜铃,想嘶吼,却只能发出低沉嘶哑的声音。 “你们做什么!来人!快来人!” 第三四零章 最后的赢家(三) “来人!来……人!” 郭氏使劲了力气嘶吼了两声,感受到喉间传来的被撕裂一般的疼痛,她只得双手护住喉间向门外看,可是门口除了落地的长幔不经意间的随风摆动,竟毫无动静。 秦凤翎的两个大丫头毫无表情的立在两侧,如门神一般,对她的喊声充耳不闻。 余光所及,箫蓉一手托额,秦凤翎微仰着脸,两人的表情几乎如出一辙,都带着似有似无的笑容。 这两人是预谋好了来算计她的。 郭氏哑了声,向后跌退一小步,“哐”的一声巨响,是她不小心撞倒了身后的圆凳,小腿处传来锥刺般的疼痛反而让她头脑清醒。 郭氏强定下心神,心思飞转。 安逸的生活过得久了,吞伦氏的那套防身伎俩早丢到九霄云外,手边没有可利用之物。 此时懊悔毫无用处,得另寻出路。 郭氏第一次庆幸自己是曾经游历的江湖女,眼前的两个女子都是手无缚鸡之力,只要能控制住一个,便可以以此为要胁…… 不过转念间,斜刺里飞出什么,在离她眼前不过几寸的地方炸开,发出“扑”的一声轻响,先是鼻间闻到淡淡的酒香,眼前便被一阵淡黄色的轻烟遮挡。 郭氏急忙闪身,看着这绺轻烟落在脚边,就像夏季里被风刮落,散了一地的薄公英。 接着传来凤翎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 “三步倒,母亲知道的。” 这是威胁。 郭氏立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的第一反应,箫荞还在凤翎的手中。 这丫头会用毒,她或许躲得过,阿荞呢? 在她能掌控箫蓉的时候,或许就阿荞己经中了她的毒,她不能拿阿荞的性命冒险! 郭氏放弃了心头的计划,再顾不得喉间愈来愈明显的疼痛,斜跨一步伸手去扶箫荞。 又是弹丸弹开的一阵轻烟。 郭氏只得缩手避过。一手指着凤翎,咬牙切齿的,“我是你的婆婆,你怎么敢!别以为有世子护着你,你就能如此无法无天!单凭这一件,我也要让你滚出汝阳候府!” “我劝母亲还是坐下吧,谁滚还不一定呢。” 给她回答的是另一侧安坐的箫蓉,声音同样冰冷。 自箫荞倒在凤翎身侧,箫蓉就一直以手撑额,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看着郭氏。直到这时候。箫蓉才以食指在额间轻搓。淡淡地道,“母亲,气血运行愈快,毒性发作愈快。阿荞是普通人,更是如此。” 说罢,箫蓉弯腰扶起刚才被她踢翻的圆凳,做了个请的手势,“坐吧,母亲。” 郭氏面色一沉。 她的毒术虽然丢弃己久,道理还是懂得。 情况不明之下,让箫荞保持原有的姿态,才是明智之举。 只听箫蓉又不疾不徐地问。“即便母亲善毒,母亲有信心能在半柱香的时间解阿荞身上的毒?阿荞中了何毒,母亲知道么?” “什么……善毒?” 郭氏嘴上不承认,却是慢慢缩回手,心跟着沉到了谷底。 这丫头似乎什么都知道。真是有备而来的。 可她什么都不知道。 孰优孰劣,一望便知。 一开始,她也不是没有防备。 打开熏香的时候,她仔细辩别过它的味道,确定没有问题才会交给箫荞;这茶也是一样,即便入口,可直到现在她也没明白里面究竟掺了何毒。 只有三步倒,那气味她倒是熟悉的。 这两丫头不是虚张声势。 何况秦凤翎身后还有那个常欢。 想起常欢带着弥勒佛似的笑容,却轻轻松松的解了她都不能解的噩蛊之毒,郭氏更是一阵心悸。 半柱香之突然内救箫荞,机率几乎是零。 这时箫荞闭眼靠在凤翎的肩上,呼吸看似均匀,像是睡着,可两边脸颊却是极不正常的通红,依她的经验来看,确实是中毒的症兆。 郭氏向后退半步,慢慢地坐回凳上,一手轻抚喉间,盯着案前的茶盏愣怔了片刻。 她喉部的疼痛绝不正常。 这茶真有问题。 可这时她顾不得自己了,首要的是救回箫荞。 抬眸看向箫蓉时,郭氏眼里竟闪动着泪花,声音亦是哽咽,沉痛无比,“阿蓉啊,她究竟给你们施了什么咒,世子如此,你也如此!你是被她鼓动得失心疯了么?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我是你的母亲!自你三岁开始,我就牵着你的手走到如今,你……竟然这样对我?我有多痛心!” “你想想,你病中的这些年,母亲是怎么对你的?常常是下人们一句你不行了,母亲连鞋都不及穿就奔去你屋里,母亲整日整夜守着你,亲手喂你汤水,这十几年的情份,只因外人的一番挑唆,你就忘了么!” 颤抖着的手指向箫荞,郭氏终于止不住滴下泪来,面色苍白如纸,身体微微颤动,似乎此一瞬间便苍老了十岁。 “是,我不是你的亲娘,可就算你不念母亲的好,可是,你想想阿荞是怎么对你这个姐姐的!这些年,她跟着伺候你,你不是无情的人,必是看在眼里的!你对母亲再怎么不满都好,你怎么……怎么能心狠得向阿荞下手?阿荞,阿荞……你居然听信这个坏女人的话,向自己的妹妹……下毒!” “阿蓉啊,听母亲的话,你醒醒吧,醒醒吧!”郭氏双手紧揪住胸前,向箫蓉微弓上身,说得动情,愈发老泪纵横,“听母亲的话,你对母亲有什么怨恨,你跟母亲说,这中间有什么误会,咱们是一家人,中间哪有解不开的结?这里边,谁亲谁疏,你要分清楚啊,阿蓉!听母亲的,别拿妹妹的性命开玩笑,这毒……可不是随便就拿来玩的,搞不好……就悔了阿荞啊,阿蓉!候爷要知道这一切,该有多心疼?还有阿雷,阿雷……也该回来了。” 郭氏说了很长一段话,箫蓉一直坐着不动。也不知有没有把这番话听进去,脸上依旧带着柔和的笑容。 只是箫蓉眼中逐渐弥漫起一层淡淡的雾气,让郭氏心中升腾起希望。 郭氏振奋了精神, “乖,阿蓉,听母亲的,今儿的一切,母亲只当你为人所惑,母亲不怪你,母亲就当什么也没发生。母亲……咱们还是母女,你和阿荞,还是好姐妹,跟……跟从前一样。快,告诉母亲,阿荞中的何毒,解药……解药拿来!” 郭氏还是没压抑住心头的急切,声音陡然一提,向箫蓉伸出手去。 箫蓉却是向后微缩,眼神蓦地一凛,冷笑出声。 “就是念着母亲的情份,我才一直不曾提及身中噩蛊的事实。呃,二哥要回来了么?回来正好。我就跟他说个故事,说说那……会种噩蛊的吞伦氏!” 这句话犹如平地惊雷,骇得郭氏全身一震,差点跌落地上,“你,你说什么!什么噩蛊?” 箫蓉答非所问,“吞伦郭敏儿,是母亲吧?” “你……”郭氏瞠目结口。 箫蓉笑了一下,“母亲想问,我为什么知道吧?我就是知道,小时替哥哥饮下噩蛊的时候我就知道。不但我知道,如果母亲不能如我所愿,爹爹也会知道,哦,还有二哥,阿荞……如果阿荞能活的话。” 箫蓉似乎很乐意于看到郭氏眼中越来越凝聚的恐慌,唇角的笑容越发的灿烂,声音也委婉动听,“也很难说,或许他们早就知道,谁知道呢?” “你说什么?谁……知道什么?”郭氏觉得全身瘫软无力。 她一直小心翼翼隐藏着的秘密,难道早己不是秘密? “母亲藏去银丝炭,爹爹竟不深究,母亲都不觉得奇怪?”箫蓉看着她扑闪了一下眼睛。 郭氏避开她的目光,转眸去看凤翎。 凤翎面色淡然。 果然也是知道的。 “这些年,大家对母亲腿上的伤都是三缄其口,母亲就不觉得奇怪?” “阿荞对着我分明就是一副心头有愧的模样,母亲就不觉得奇怪?” “二哥小时对母亲尊敬有加,何时开始疏远母亲,母亲不觉得奇怪?” 箫蓉一连三个“不觉得奇怪”,让郭氏方寸大乱。 她不是没有怀疑,只是不敢深想。 凤翎的脸上现出一丝不平。 没想到还真的给她猜中了!郭氏之事是汝阳候府公开的秘密! 汝阳候这样算什么? 为了这个女人,竟忍心将自己的儿女置身于危险之中。 箫蓉的目光在她的脸上转了一圈,回眸苦笑,也算是给她的回答,“爹爹不想儿女再有失母之苦,二哥与阿荞是怜惜母亲,而我,只想大家平安幸福的一起生活。” “哈!”郭氏扬起一声尖厉的冷笑,抬起双手自脸颊抚过一直将几绺乱发抚到发顶,露出光洁的额头,再收回手,轻轻的在身前拍了两下掌,“说得真好听,不愧是要入宫的人!” 郭氏转脸看一眼箫荞,再转向箫蓉,“既然说得如此好听,今天又在做什么?我走了,我死了,还是候爷知道你这样对阿荞,从此以后大家都能平安喜乐了?既然要装好人,何不装到底!” 郭氏鄙夷的睨一眼凤翎,一声冷哼,讥讽的笑,“果然是受人挑唆,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了?” 第三四一章 往事如烟散(一) 凤翎向门外的琥珀做了个手势。 琥珀会意,进来小心地抱起靠在她肩上熟睡的箫荞,转身走进内室。 郭氏随即动动肩,抑住想阻止的动作,随即转回眸光,手在袖中悄悄握成拳。 箫荞不在,她或许机会制擎。 不过眼神中尚有一丝犹豫,她到底还是投鼠忌器。 然而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己经让离她最近的凤翎察觉到她的意图。 凤翎的目光落在她的袖上,轻勾唇角,道,“母亲还是稍安勿燥的好。拖得越久,只能对阿荞越不利。咱们无谓兜来兜去玩口舌游戏,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郭氏放开袖中的拳,重重的“哼”了一声,“你还知道唤我作我母亲?我还以为你不知道我是你的婆母!大逆不道!” 这时琥珀自内室出来,向凤翎行了礼,仍向门外走去,接着琳琅向凤翎这边远远的行礼,转身出去。 “母亲勿心焦,我有东西要给母亲瞧瞧。” 凤翎还在说话的时候,琳琅就大步进来,将手中捧着的青花瓷碗放在桌前,行礼退下。 郭氏的面色变了一瞬。 凤翎伸出食指,将碗向郭氏的方向推了过去,“这是每日吴嬷嬷给我送汤的碗,早上就留在我那里了,母亲认得吧?” 郭氏从碗上转开眼去,直视着她,“不就是个碗么,如何见得就是吴嬷嬷送去的?便是,又如何?” 凤翎也不与她争辩,自顾自的往下说,“麝香浸制的味道,参片压得住。这就是为什么这些天来,吴嬷嬷往我屋里送的都是参汤吧?” “什么麝香!”郭氏“哼”了一声,“我心疼候府人丁单薄,每日让人做了补身的参汤给你送去,你不体谅便罢。怎么,如今倒是怀疑我在汤中落毒么?” “阿荞必然渴了,”凤翎不答,转头唤了一声琳琅,“琳琅,你用这碗盛满开水,凉后喂二小姐服下,一滴也不许落!半个时辰喂一次!” 琳琅远远的应了就要过来。 郭氏猛地抬手,瓷碗落地便摔了个粉碎。 不待凤翎吩咐,琳琅旋即捧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上来。直接摆在了郭氏面前。行礼道。“夫人,这还有一个。” 郭氏怒视凤翎,“你究竟什么意思!” “我若是把碗交给爹爹,母亲以为。爹爹会做何反应?” 郭氏不答。 “汤是好汤,只是这碗是用麝香,红花加乌叶,芭草浸制,盛放热汤时,毒素便溶入汤内,久食不孕。”凤翎扫一眼地上的碎片,抬眸冷笑,“为了候府的人丁单薄。母亲真是用心良苦啊!” 若不是前世见过肃亲王妃用过类似的手段,她也不会怀疑盛汤的碗有问题! “胡说什么!”郭氏冷冷的答,不再答理她,而是看向箫蓉,“你们费尽心机。究竟想如何,直说罢。” 箫蓉叹口气,自袖中摸出封折好的信来,放在桌上,直视着郭氏,“我说过,母亲对我做了什么,我都可以原谅,唯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原谅!” 郭氏的目光落在纸上,脸上便闪过一阵异色。 墨氏折信的方式,她记得。 尽管想强抑住内心的慌张,郭氏看信的手还是止不住微微颤抖。 箫蓉则在一边缓缓地道,“世间之事,变幻莫测,输赢难料。我娘看似输了性命,却赢了我爹一辈子的心;母亲看似赢了一生,到最后却不过是背着候府夫人的空壳。今儿不如让我和阿凤来了结这桩赌局,做这局中最后的赢家吧!” 手中的纸片如残花一般落下,郭氏的手无力的垂至膝上。 雪狐狸的事,她是知道的。箫蓉能做到如今,怕是早查清一切。 多说无用。 没想以墨氏死后许多年,竟以一张未寄出的信来向女儿剖白了当年她设下的一切,让女儿为她复仇。 汝阳候念在十几年的情份,或许曾想装聋作哑,若加上今日她对凤翎所作的一切,她是无可原谅的了。 郭氏心中一片死灰,她清楚地知道:她早就什么都没有了,如今她毫无防备,更是输定了。 郭氏定了定心神,看向箫蓉,道,“事到如今,你心中既然认定了的事实,我再说无益。你这般费尽心机,甚至不惜以阿荞的性命作押,不是只想与我进行这番长谈吧?想要什么,说,你要如何你才能放过阿荞。” 箫蓉轻笑,“母亲一向聪明,今儿怎么糊涂了呢?” 郭氏环一眼周围。 一处一景都是她极为熟悉的。这是她经营了一辈子的地方,说什么也不能轻易放弃。 “阿蓉是聪明人,日后入宫,也不知谁要栽在你的手里啊!” 转回眸光,郭氏讥讽的笑。面色却是镇定如常,作势轻轻抚了鬓发,尽量放缓声音,道,“咱们不如衡量看看,你今儿做的一切,于你,于候爷,甚至于整个汝阳候府又有什么好处?” “我若再装聋作哑,对不起哥哥,也对不起当年枉死的娘和若姨!” “阿荞也是候爷的嫡女,我若就不依你,她真出了什么事儿,候爷能不查清真相?你们有没有想过此事的后果?” 箫蓉轻勾唇角,“只要母亲舍得,什么后果,我一人承担!阿凤不过为我所胁,情有可原。” 郭氏面有怒色,“我生平最恨为人所胁!” 箫蓉耸了耸肩,“那么便是阿荞暴毙,爹爹那儿,也不是无从解释的。” “便是候爷信你俩的鬼话,你俩大逆不道也是事实,今日之后,你二人要如何自处?” “母亲自顾不暇,还是不要多费心思吧。” 郭氏皱紧了眉,盯着箫蓉看,十分痛心的,“阿蓉,那么乖巧伶俐的女子,怎么会变成今日的模样!” 箫蓉不答,自袖中摸出个拇指大小的瓷瓶,往掌间倾倒,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来,她再小心翼翼的捏在拇指与食指间,向郭氏坐的方向送过些去。 “解药仅一颗,这是一半,母亲应允之后再一半。只看母亲换不换。” 郭氏伸手欲夺。 箫蓉却是往回略缩,另一手抬起作了个止住的手势,“哎”了一声,“母亲,这药易碎,我若是手中一不小心洒落地上,阿荞只怕再回天乏术。” 郭氏缩回手,正了正身子,声音嘶哑,“说吧,你要什么?” “你离开候府,从此在汝阳消失,在箫氏一门眼前消失。” 郭氏盯着箫蓉指尖的药丸,不答。 箫蓉只是指尖轻抖,药丸己经微扁,扑朔朔的在指尖落了一层粉末。 郭氏紧盯着箫蓉的指尖,咬牙,“好,我走!” “我不信你。” “还当如何?” 箫蓉的脸上忽然展出一个奇怪的笑容,“母亲不如向爹爹与二哥坦陈你腿伤的由来,然后愧而离府。日后便是你想回候府,也是万万不能了。” 郭氏面色惨白,药丸则在箫蓉指间捏成了粉。 “好,好,我应你,应你!”郭氏双手上举,几乎是大叫着出声,喉间疼得直咳,“什么,咳,都依你,你放过阿荞!” 箫蓉取过面前的茶盏,将手中的粉末尽数洒进杯中,再转身递给琳琅,“半柱香后,喂给二小姐。” 琳琅快步进来,接过。 郭氏咳得厉害,伸手掩嘴,却骇然发现掌中尽是血丝。 郭氏大骇,向箫蓉伸出掌去,“你,你给我下了何毒?” “我说过不信你的。”箫蓉的目光只在郭氏掌中停了一瞬,便无所谓地转开,浅笑,“这世上不能说话的人,除了死人,便是哑巴。爹爹己经在回汝阳的路上了,母亲的机会,只有两个时辰。” “你……好狠,”郭氏颤着身,起身向她扑过去,却发现自己全身无力,她的这一扑,箫蓉轻轻松松的就闪了过去。 郭氏只得手撑着身体坐回去,怒视着箫蓉。 “当年,母亲牵起我的手时说的那番话,母亲可还记得?母亲说,要让爹爹把过去埋在心里,他才能再回到从前。所以,除了不想再见到你,母亲应该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母亲和我一样,不想看着爹爹伤心自责难过,向爹爹说明一切你就走。于是过去的事,我娘的事,从此烂在我们三人的肚子里,只要母亲离开,我答应你,往事从此如烟散!” “母亲若信守承诺,我会一如既往对待阿荞,阿雷也仍是我的好弟弟。母亲若是食言,我定会让深宫高墙成为阿荞的终老之地,更会让阿雷深切体会什么叫伴君如伴虎。” 箫蓉很平淡地说完一席话,然后带笑直视着郭氏,“母亲,这个交易,可做得?” 郭氏咬牙,“我凭什么信你?” 箫蓉加深了嘴角的笑容,唇角的梨涡就愈发的俏皮可爱,仿若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玩笑话,“母亲当然可以不信,反正我和阿荞迟早是要离别的,也不在乎早一些时候。” 郭氏在袖中紧握双拳,眼中充血,几欲喷出火来,然而,她只是盯着箫蓉看了一会儿,脸色便由愤怒变成了颓然,然后缓缓地垂下眸去,直愣愣地盯着脚边己经泛着黄渍的信纸。 呆坐了一会儿,郭氏的双手自膝上垂到身侧,转脸看向凤翎,“你呢?你也立个誓,保阿荞无恙!” 第三四二章 往事如烟散(二) 凤翎正色,“我保不了她一生。但只要母亲兑现承诺,我担保她此次性命无忧。” “你不暗地使坏,我的阿荞何需你担保一生!” 郭氏的语气很不屑,继而微眯起眼,收回的目光落在面前的茶盏上,顿了顿,而这时鼻息间依然带来若有若无的樱花香味,她似乎想起什么,又抬起眸去看向凤翎,轻笑,“我真是大意了,” “这毒,熏香里有,茶里也有吧?解药仅此一粒,哈,果然是最毒妇人心么,我真太小瞧你了,”郭氏扫一眼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几个丫环,“为了引我入套,陪葬的人不少啊!” “这点您放心,”凤翎看一眼墙角条案上的香炉,转脸笑笑,“熏香不是我做的,道理却是懂得。熏香本是迷药,饮水即解,唯熏香与引仙茶相溶,便毒似半夏断肠草。是以这些人并未饮茶,只熟睡而己。我和阿蓉有备而来,所以这席间,只要母亲和阿荞……解药,却只有一颗。” 郭氏面容一凛,颤手指向她,声音嘶哑颤抖得几欲无法辩清,“所以……你,你们给阿荞也……下了哑药?” 知道这一点,让郭氏的精神几欲崩溃,想站起,身子却疲软无力,只得一手撑桌,一手伸向凤翎,嘶吼,“快,给我解药,给我解药!” 凤翎起身向后退一步,避开郭氏,神色并不为之所动,“阿蓉说过,母亲有两个时辰。” 箫蓉也随即起身,“爹爹还有些时候回府,母亲斟酌便是。” 说罢,箫蓉与凤翎一齐向郭氏行礼告退,正要转身的时候,郭氏颤声微顿,低哑地唤了一声。“阿蓉。” 箫蓉应了声“是,母亲。” 郭氏不说话,一手扶着桌角,颤颤巍巍的站着。定睛看着箫蓉。 这时她鬓发有些散乱,己经没了往日的神采,面色颓然,眼窝也深深的陷了下去。一双眼睛看起来就空洞洞的,浑浊而昏暗。 她的眼里泛着红,噙着泪,身子颤抖着,就像打量陌生人一般的眼神定定的看着箫蓉。 眼神里,却又带着箫蓉似曾相识的东西。 箫蓉心尖有些发疼,别开目光。语气依然清冷而疏离,“母亲有话,请说。” “阿蓉啊,阿蓉,” 才叹了两声。郭氏说不出话。感到一种辛辣的气味自喉间直泛上口腔,喉头抽搐,让舌头都跟着麻木。 郭氏只得边说话边吞咽口水,强抑制住喉间愈来愈强烈的不适。郭氏说话费劲,夹杂着口水,口齿亦有些不清,然而她咬着牙。拧着眉,还是很大声地说完这句话。 “我知道该有要还的一天,我……不后悔。然,然而……阿,阿荞无辜,看在她一直真心待。待你的份儿上,你答应我……,答应我,我希望,若没有我。你还是以前的阿蓉!” 箫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转过身去,“母亲累了,歇着吧。” “候爷……”郭氏提高了些声音,顿了顿,“好好儿照顾候爷。” “阿凤,回吧。”箫蓉没有回答郭氏,转脸面无表情的看一眼凤翎,见凤翎点头,她即大步离去。 琳琅琥珀进来扶郭氏入内室,琥珀再将箫荞抱了出来。 郭氏颓然地斜倚榻上,无力阻拦。她竖起耳朵,听到外面悉悉索索不知什么声音,心头纵然苦涩,嘴角却不自觉的有些笑意,竟是有些释然的感觉。 应验了当年阿若离开的那句话,报应迟早是要来的。 碧纱橱外,知春几个依照箫蓉的吩咐处理屋内后事。 箫蓉小跑着的一口气出了郭氏的正院,才在门口处的一棵石榴树下停下来,一手扶着枝干喘气。 知秋十分忐忑的绞手握于身前,想劝又不敢劝,直到看见凤翎出来,才大大的松口气,向凤翎行礼。 凤翎挥挥手,示意她不必多说。 见到凤翎到身边,箫蓉缩回手,胡乱的往脸上抹了一把,挤出一抹苦笑来,也不多说,转身往自己院里去。 一路上,两人都是默然无话。 凤翎心里倒没有太多波澜。 前世的肃亲王妃手段毒辣,不能容人,惩人手段更层出不穷。 她是几次死里逃生才保住性命,然而才能见招拆招,甚至偷学了几分。对赵翦瑜那些敢登鼻子上脸的妾室通房统统加以颜色,得了个心狠手辣,丑陋善妒的名声。 所以今天这样的一切,不过是上世的戏码倒了个个儿,对她来说,也是见怪不怪的。 箫蓉却不同。 箫蓉对郭氏,始终怀着一份复杂的感情。 在她的面前,箫蓉并不对这份感情加以掩饰。她不说话,目不斜视,却是满脸悲戚,眼角隐有泪光,与刚才的冷静自持完全不同。 凤翎也不劝她,只是跟随着她的脚步一起,慢慢的往回踱着。 琳琅琥珀早己在箫蓉屋里,一人一边的侍立床前,守着箫荞。 箫蓉面色微变,快几步到床前,低腰伸手探探箫荞的额,低声问琳琅,“一直这样睡着吧?” 琳琅行礼,答道,“回大小姐,一直睡着呢。一路上奴婢们都很小心,您放心。” 箫蓉点点头,抬手轻挥,“辛苦了。你们先出去候着,我和阿凤说说话儿。” 琳琅看向凤翎,见凤翎点头,才和琥珀一起行礼出去。 箫蓉冲凤翎咧咧唇,苦笑了一下,在床前坐下,握起箫荞的手,以拇指指腹轻揉,道,“阿凤,你说,从此以后,我和阿荞的那份姐妹情,怕是也要如轻烟一般,散了,再也回不到从前。你说,我这样做,是值还是不值呢?” 凤翎抬手轻抚她的肩上,没有回答。 值与不值,她的心里早该盘算好的。 箫蓉根本不需要她的回答。 箫蓉转脸冲她笑笑,又转回头去看箫荞,“母亲说得对啊,我果真是要入宫的人。在我的眼里,亲情,人情都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 凤翎拍拍她的肩,安慰道,“凡事冥冥之中皆有定数。这是她当年种下的因,才会有今日的果,阿蓉勿需太过自责。何况,解药我依你吩咐投至茶中,如今阿荞不过是昏睡过去罢了。阿欢说过,这迷药对身子无害,白水即解,所以阿荞不会有事,你放心。” 箫蓉抬手拍拍她的手背,“我知道,多谢。” 凤翎陪着箫蓉稍坐了一会,便起身回屋。 不多久,汝阳候与箫云回府,郭氏称病没有与众人一起用晚饭。 箫荞也说肠胃不适,让人把饭送去了屋里。 汝阳候没有起疑,探过箫荞之后,便回了郭氏屋中。 这天夜里,郭氏屋里早早的熄了灯。 没有人知道这一夜郭氏屋里发生了什么。 郭氏以她自己的方式结束了这一切。 她死了。 暴毙。 郭氏的突然离世给汝阳候府蒙上了一层悲伤的阴影。 其中最伤痛难抑的自然是箫荞。 从此箫荞看向箫蓉的目光里多了一层往常没有的意味,然而她却什么也没有问。 或许,她心里什么都知道。 她与箫蓉的关系,就像箫蓉自己说的那样,再也回不到从前。 之后两月间,昭兴帝病情反复,时好时坏,也就无力治国,国事几乎都落在洛十一身上。 洛十一召箫云进京就越发的勤,这让箫云颇有微辞,却也无奈。 郭氏离世,汝阳候的一切内务都落到了世子夫人凤翎身上。 凤翎处理汝阳候府内务恩威并施,有条不紊,深得汝阳候欢心的同时,也让箫云想接凤翎进京的念头成了空。 箫云只得在京城与汝阳之间两地奔忙。 所幸他的脚程比普通人快得许多,两地来回一日足够,人虽辛苦些,倒也不必常有离别之苦。 箫云如此,汝阳候更是忙得无暇分身。 汝阳候的脸上看不出变化,只是偶尔静坐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淡淡的落寞让凤翎不免有些唏嘘。 郭氏似乎带走了汝阳候爽朗热情的笑声。 汝阳候府比往日更加寂静。 秋风渐起,蛱蝶的翅膀扇起丝丝凉意,眼见着就入了十月。 趁着箫蓉的大日子来临,凤翎也就着手将汝阳候府大肆整饬,一番忙碌,也显得热闹许多。 按照箫蓉的心思,将溶月园前被填平的人工湖重新挖了出来,这日刚好注了水,箫蓉心情大好,留凤翎一起,两人说说笑笑地用了晚饭。 凤翎回屋时,在门外就听杏秀说世子爷回来了,凤翎喜出望外的同时,不免有些惊讶。 若非有事,箫云很少这么早回府。 凤翎进屋的时候,箫云己经放了手中的书,转身一手横在桌前,一手轻握拳放在膝上,浅笑着看她。 笑容很淡,眼睛却是亮晶晶的,仍是当初那般,带着不言而喻的欢喜。 凤翎立时暖到了心窝里去,眉开眼笑的迎上去,“世子爷,今儿这么早?” 箫云“哦”一声以作回答,脸上的笑容随着她清脆的话音更浓了几分。 箫云抬臂迎向她,就在手指触及凤翎的指尖的时候,他上身微向前探,跟着手臂轻振便将凤翎带进了怀中。 第三四三章 熟人 凤翎顺势跌坐他的膝上,一手环着他的颈,一边左躲右闪,一边笑着问,“世子爷今儿回来得早啊,怎不让人通知一声,我也好早些回来。” 箫云捉住她,伏脸在她的颈窝,撒娇似的轻蹭,一边嘟嘟嚷嚷的回,“两遍……早回惹娘子不满啊,该罚!” 话音才落,箫云张嘴就在她耳根处轻咬一口。 凤翎不备,“啊”的一声惊叫,一手捂耳,一手推他的脸,佯怒,“谁不满?我不过是怕怠慢了世子爷,才多问了几句,就这也要罚,好心当驴肝肺么,下次不问便是!” 箫云在她的颊边轻啄一口,搂着她笑。 闹了一阵,凤翎在他的膝上坐直身子,打量着他的脸,问,“说正经儿的,可是太子又有什么事儿差你去办?不然怎么肯这么早放你回来。” 箫云笑容微敛,“唔”了一声,环着她腰身的手略松了松。凤翎便就势起身,拉过旁边的圆凳坐在他的身边,关切地问,“什么事儿?” 箫云没有正面回答,往衣柜处瞟了一眼,“替我收拾几身衣裳,锥帽也收拾上,明儿一早去苏阳。快的话,三五日吧。” 箫云说得平淡,凤翎却是听得一阵惊讶,“怎么又去苏阳,案子不是早结了么?” 这个时候,苏阳弊案早己审结,涉案贪官也杀的杀,放的放,连被牵连,外放清江的秦天河这会子都该到了任上。 若非什么大事,洛十一不该遣箫云秘去苏阳才是。 只可惜,前世对于苏阳弊案的记忆,她实在是少之又少,恐怕也帮不了箫云。 虽然嫁入汝阳候府,箫云却仍在为洛十一卖命,就为了当初的那一个诺言。 而她的心一刻也不曾安宁过,就怕洛十一暗中使什么手段暗害箫云。 箫云看出她的担忧。伸指将她的鬓发挑到耳后,尽量放缓声音,“无碍,不过有事走一趟。莫担心。” 知道这几个字并不能让凤翎放心,箫云便耐心的向她解释,“太子婚期将近,送嫁队伍陆续进京,随行不少兵力,健锐营发现其中私携兵器入京。而这其中有些兵器题铭有异,疑非兵器监制。所以太子怀疑,有人私制兵器并借机运入京城,居心难测,遂命我私下探访。” 凤翎微拧眉心。 私制兵器这事儿她倒是没什么印象。倒是想起件别的事情来。 记得当初马皇后入宫不过一年,其父便被牵连进谋逆大案中,导致马皇后被废,不久后于冷宫之中自尽身亡。 当年听说此事,凤翎还颇为疑惑。猜测之中或有宫闱秘案,猜测马将军会不会只是个牺牲品。 如今看来,借送亲之时往京城运送兵器,莫非马将军早有谋逆之心? 送马皇后入宫只是个幌子? 而箫云不只一次提过,苏阳的平静之下,应该还掩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东西。 凤翎心里有了一丝答案, “太子怀疑。私造兵器的地方在苏阳?” “确实。” 箫云的答案肯定,凤翎却又怀疑起来,“这不对,按惯制,送亲队伍必是马将军的亲兵,而马将军镇守平戎关。”凤翎停下来想了想,又道,“虽说从平戎进京,苏阳确是必经之地,可私铸兵器……平戎关离苏阳有几万里之遥。不是有些不合常理么?马将军何苦舍近求远?” 可箫云也没有胡乱怀疑苏阳的理由。 凤翎的眸光在箫云脸上停了一瞬,找到了答案,“或者……马将军并不是主谋?不过搬运之功。” 箫云轻轻点头,“送兵器入京,总有要藏匿的地方。在京郊五百里我找到一处,接洽的人被我打伤,逃匿。而现场留下一块丝帕,上题“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箫云止了话头,看着凤翎。 “相思枫叶丹……”凤翎沉吟一会儿,立时想起个人来,“林子枫?” 林子枫是出了名的钟爱枫叶,衣衫也多以枫叶为题。 并不难联想。 “不错。”箫云点头,“事后我想起此人身形,分明就是安乐候府的林子枫。而我去安乐候府打探,候府上下一言,说是林子枫与外贼勾结,早己被逐出候府,所行之事皆于安乐候府无干。” “会不会是安乐候府是想撇清干系,以求自保?” “很可能。”箫云赞同凤翎的猜测,“安乐候察觉到事情不妥,想委过于林子枫。无奈如今林子枫失踪,无从对证,只知此前林子枫曾频繁来回苏阳与京城之间,我这才想去苏阳碰碰运气。” 凤翎点头,稍稍放下心,握箫云的手,“那你自己小心着些。” “放心,”箫云微微一笑,反握住她的手,“你知道就好,甭操心这些,”说着,箫云拉着她起身,“走,我带你瞧个人去。” “瞧谁?” 箫云一边走,一边向她解释,“京城回来的路上,有名女子拦我的马,来不及问话却又晕了。细瞧之下,发现那女子竟是熟人,便带了回来。着人喂过汤药,这会子也该醒了。” 听箫云似是带着些关切地说起某个女子,凤翎的心里便有些吃味,说出来的话也就酸溜溜的,“世子爷英雄救美啊,这是要介绍给我认识么?” 箫云侧目,伸指戳她的额,轻笑,“阿凤晚饭喝了醋么?酸得很!” 凤翎嘟着嘴拍开他的手,往一边躲闪。 箫云笑着拉过她,道,“说过了,是熟人,阿凤也识得。” 凤翎这才转脸看他,“我认识?谁?” “秦瑞璎,你的庶妹。” “瑞璎?”凤翎大惊,声音也陡然一提,不甚确定的,“你是说,瑞璎晕在你的马前?” “恩。斜刺里冲出来,若非我勒得快,她只怕就没命了。” “怎么可能!别是你弄错了。” 嘴上这样说。凤翎还是加快脚步跟着箫云往前院的客房去。 往日在府中,她与瑞璎虽然不算亲厚,却也没什么过节。 瑞璎性格清冷,不喜与人交往。又早随秦天河于清江赴任,这时候猛然听得她以这种狼狈的方式出现在箫云面前,凤翎还是大吃了一惊,心头有些牵挂。 何况有之前林子枫一案。 凤翎又难免联想。 瑞璎是第一眼就晕在了箫云面前,接着被箫云带回了来,箫云根本来不及问话,所以也是一头雾水的。 见着箫云,门外侍立的丫环就行礼回话,说,“亲家姑娘己经醒了。正在喝粥。” 凤翎这才确信箫云没有认错人。 丫环进去回了话,箫云与凤翎两人进屋的时候,瑞璎己经由丫环扶着从床上下来,远远的就向二人行礼,“阿璎见过姐姐。姐夫。” 凤翎忙几步上前扶起她,“你身子不好,甭顾着这些虚礼。” 趁机打量瑞璎几眼。 瑞璎的脸色苍白如纸,平日红润的樱唇没了半分血色,尽管很努力的想挤出几分笑容来,微颤的嘴角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恐。 不像是装出来的害怕。 瑞璎的手一触及凤翎,就从扶着她的丫环手中挣脱出来。紧紧的将凤翎的手握在掌中。 凤翎的手给她握着生疼。 凤翎使了些力气从她手中抽出右手来,覆在她的手背轻拍,柔声哄着 “没事了,没事了,你先坐着,有话慢慢儿说。” 一边扶她往圈椅上坐下。接过丫环递过的茶,哄着她喝了两口。 放下茶盏,瑞璎喘了口气,一霎眼,却是滚下两粒豆大的泪珠。 瑞璎慌忙抬袖抹泪。起身向箫云行礼,“阿璎无状,请姐夫见谅,多谢姐夫搭救之恩。” 箫云伸手虚扶,“一家人,勿需多礼。” 凤翎扶着瑞璎起身坐好,问,“阿璎,你不是随爹爹去了任上,怎么会在京城,还撞在世子爷的马前?” 瑞璎瞥一眼箫云,低眸抿嘴不说话。 凤翎会意,转脸向箫云,道,“世子爷,阿蓉今儿一直叨叨你呢,不如你先瞧瞧她去,我和五妹聊会儿。” 箫云的神色有些犹豫。 名义上是一家人,瑞璎倒底有些来路不明。 凤翎冲他笑笑,“琥珀琳琅就留着吧,许久未见,咱们一块儿叙叙旧。” 见琥珀琳琅几步上前,一人一边的立于凤翎身侧,箫云这才一点头,转身出去。 瑞璎起身行礼相送。 从箫云的背影上收回目光,转眸向凤翎,瑞璎的笑容十分苦涩,“姐夫是真的心疼你啊,我真羡慕你,大姐。” 凤翎不置可否的笑笑,“说说你吧,怎么来的京城?爹爹可知道?” 瑞璎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低眸在身前两指交搓了一会儿,突然一个转身,冲着凤翎双膝跪了下去。 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琥珀一跳,横一步拦在凤翎面前。 凤翎伸手拨开她,扶起瑞璎,“快起身,阿璎,有话好好儿说。” 瑞璎挣脱她的手,反而磕头下去,“姐姐答应,阿璎才敢起来。” “你不说,我如何答应?” 凤翎缩回手,向后退了一小步,正色,道,“你要真这样跪着,咱们就无话可说了。” 琳琅过来扶瑞璎,“五小姐,起身,有话和大小姐好好儿说。都是一家人,能帮的,大小姐自然会帮;帮不了的,您一直跪着也无济于事。” 瑞璎看凤翎面色严峻,也不敢再拗,顺着琳琅的手起来,仍向凤翎深深一礼,哽咽道,“求姐姐救命!” 第三四四章 哀求 瑞璎“救命”二字一出,凤翎就猜测必与林子枫有关。 心头了然,面色却不改,凤翎示意琥珀搀扶瑞璎坐下,自己亦回身坐下,道,“你且莫急,你我姐妹,我自当尽力。你细说于我听。要救谁的命,又如何救?” 凤翎虽然神色淡然,没有答应,但亦没有一开口就推诿,这让瑞璎苍白而凄苦的脸上有了些些光泽。 瑞璎轻吸口气,抹干泪,起身向凤翎行了一礼,坐下,道,“阿樱若非实在无法可施,也不敢如此唐突打扰姐姐。实在是……此事全因阿樱之过,若非阿璎任性妄为……” 瑞璎垂眼,隐忍的泪终于自眼角滑落至手背上,她伸指抚去,两指轻搓,一边哽咽道,“我不该……借母亲兄长之名来京……” 这一段叙说倒是解了凤翎的疑惑:清江离京城虽说并不太远,却也有几日车程,瑞璎何以独自来京? 原来是瑞璎伪造秦守文的书信,装作自京城加急送来。信中向秦天河说及,说甘氏想念,邀瑞璎进京一叙。 秦天河的心思本来就不在女儿们的身上,根本不疑有诈,也不曾多加考量,由着瑞璎带着两名丫环就进了京。 说完,瑞璎的脸涨得通红,咬紧下唇,双手一直在身前掐紧互搓,右手手背上的几道血红的伤口就格外醒目。 凤翎便问,“怎么伤的?可上过药?” 瑞璎忙以左手掌覆住,缩回腹前,摇头,道,“小伤口,不碍事。” 凤翎转头吩咐琳琅去取白玉膏来替瑞璎敷上,边道,“虽说只是小伤,但在显处。也不能大意。这白玉膏效果甚好,早晚记得用上,也不至于将来留下疤痕。” 瑞璎的谢声里带上了些颤音。 凤翎并不想与瑞璎太过亲近,是以并不曾表现太多的关切。只咐咐琳琅将白玉膏的用法教于外面服侍瑞璎的小丫环。接着便回到了刚才的话题。 “我娘,哥哥们并不曾提及你来京一事,想来他们并不知道。而京城的旧宅子早己归公易主,先说这些日子,你容身何处?” 瑞璎的头垂得更低,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愧意,“去年,姨娘,在,在京城远郊买了一处私宅,除了我,无人知晓。” 虽有些难以启口。但又怕凤翎误会,瑞璎忙抬起眼,加重些语气,“很小的宅子,倾了姨娘一生的积蓄……知道不该。姨娘也是心疼我,怕我将来……” 怕将来女儿出阁的时候,当亲娘的拿不出个像样的嫁妆。 这话瑞璎不好意思向凤翎说明,但想起因秦天河获罪后被遣回原籍,如今生死未卜的生母胡姨娘,瑞璎的眼里又浮上一屋雾气,却又有口难言。只得轻叹口气。 凤翎几不可察的挑挑眉尖。 并不为胡姨娘私下购置的宅院,而是瑞璎嘴里的“远郊”二字。 很可能就是林子枫的藏身之处了。 “你也真大胆!” 凤翎的话语虽带着些无奈,却有几分长姐的威仪,“年轻女子,你竟敢孤身一人进京,还独居郊外。如今想想都觉得后怕!亏得后来撞见的世子爷,若是遇见别人,此事你要如何收场?” 瑞璎面色泛红,“大姐教训的是。不过我也实在无计可施,才出此下策……下次断断不敢。” “还有下次!”凤翎轻喝。看着瑞璎满脸愧色,便稍稍放缓了语气,“一直住的京郊何处?” 瑞璎动动唇,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抬了脸,带着犹疑的目光在凤翎脸上来回审视,欲言又止。 这种目光让凤翎心头发冷,况她本来也不愿的揽这些事儿,便站起身来,道“你若是心中有疑,不说无妨,我不问你。我人卑力微,自然也救不得谁的命。你就在府里歇歇,过几日我着人送你回清江,此事也就作罢,以后不可再肆意妄为!” 瑞璎情急,紧跟着“哎”了一声,跳起来冲至凤翎身边拉住她,垂泪道,“大姐莫恼,是阿璎的错。阿璎心知除了姐姐,阿璎再无可求之人。只是事关性命,阿璎,阿璎也是心有余悸……有口难言,” 瑞璎的手上使了些力,拉着凤翎坐回椅上,央求道,“大姐请坐,快坐!我全都说给姐姐听。姨娘的宅子,在京郊三四百里处,一个叫陈村的地方,一直由个陈姓的老婆子打理着。” “糊涂!”凤翎坐回去,板着脸,道,“雇来的下人,如何能够尽信?便是你要去京城,知会母亲哥哥一声,虽不及从前,总不至于连个住处都没有!” 凤翎脸色不虞,瑞璎也就再不敢有所隐瞒,急道,“姐姐莫恼,是阿璎顾虑不周。不过,这个陈婆子是以前府里的杂使婆子,我小时就认得。年轻守的寡,人也老实。后来陈婆子犯了错,被太太撵了出府。姨娘瞧她可怜,年事又高,便赠了她几钱碎银安身。不想她就总送些时鲜瓜果过来。再后来,姨娘买了宅子,自己不便管,就托她在外面打理着,每年给十几个钱就是……所以阿璎也不算是独居。” “即便旧识,倒底你是年轻女子,人心难测,也是不妥。”凤翎摇头,不再深究,“后来是出了什么事儿,你会撞在世子爷的马前?” 瑞璎坐回去,两指交揉,轻道,“我……是故意的,还请大姐见谅。打听过,知道世子爷每日定从京城回汝阳,所以守了一日的。城门查得紧,一时雇不到车往汝阳,我想见大姐,这样……最快。请大姐恕罪。” 瑞璎起身行礼致了歉。 凤翎轻轻点头,表情也不算太惊讶,目光落在瑞璎手上的伤口处,“确实,也难为你。” 瑞璎的喉头又是一热,虽强咽下去,抬眼时眼前却早己迷蒙得什么也看不见,滞了许久,才能再开口说话。“若非受我连累,他也不会沦落如此。只要能求得大姐救他一命,阿璎便是陪上性命也甘愿!” “他?” 瑞璎抹了把泪,“安乐候府的林公子。大姐见过的。” 凤翎“哦“了一声,并不置可否。 她早料到瑞璎是为林子枫而来,却没有想到她会被牵连进去。 瑞璎便带着泣声,断断续续的说,“这月实则……是阿枫生辰,离京时我就与他相约一见,知道不妥,我却念及天各一方,日后更不相见,所以……阿璎心头有愧。也不敢惊扰母亲……” 瑞璎想尽量忍住心头悲意,最终还是泣不成声,“那日我本打算回清江,前日跟他道过别。林公子说,他正好出京办事。就顺道来送我。想起来日终不能见,我留给他丝帕以作念想,他便揣在了怀内。这才……我错了……” 凤翎立时想起了那句“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当时听箫云说起,她还隐隐疑惑,林子枫如此谨慎的人,怎会犯下如此致命的错误? 原来中间有此一着。瑞璎临别赠帕,才有了后来林子枫的失误。 瑞璎掩面痛哭,瘦削的肩头跟着不停的颤动,“是我的错,我的错……” 凤翎起身走近,将瑞璎的肩头搂在胸前。轻拍,柔声道,“你情深意长,哪里有错?莫要胡乱自责!是他本有错,助纣为虐。总有一天要受罚,哪里能怨得你?他涉罪非小,我不过一个女子,又如何救得他性命?” 凤翎一声叹,“阿璎啊,你不如早些回清江,闭目塞听,方不惹祸上身。” 瑞璎抬起脸,哭道,“换作世子爷,大姐可会闭目塞听?” 凤翎松臂,面色也是一寒,“阿璎!” 瑞璎忙双手拉住凤翎,颤抖着哭道,“是我错了,我错了,我胡言乱语!大姐别跟我记较!求大姐怜悯阿璎,在这世上,阿璎再无可求之人,只能来求大姐!阿璎知道,大姐聪慧果断,又得世子爷的心,只要大姐愿意,必有可救之法!” 瑞璎两手紧抓住凤翎的衣袖,起身要跪,被凤翎拉住,她只得悬空坐着,抬起泪眼看着凤翎,边哭边央求,“阿璎只求大姐看在姐妹一场的份儿上,救他一命!他再怎么错都好,亦不过是他人之卒,罪不致死啊!况如今他身负重伤,又中了毒,奄奄一息,阿璎也不敢奢求,只求姐姐帮忙,让他能保存性命,让他离京远远儿的,苟活一生便好!” 琥珀想来搀瑞璎坐回去,被凤翎扬手止住。 瑞璎便趁机自凤翎手中挣脱开来,双膝跪地,将头磕头“咚咚”作响,“大姐慈悲,救他一命!阿璎作牛作马,报答大姐恩情!求姐姐了!” 凤翎轻叹口气,道, “你实在太高估我的本事了,我就算再怎么聪慧,到底一介女流。而林公子之事,我听世子爷说起过一二,虽说确是由那块丝帕引出的线索。” “但他所犯之罪牵连到私制兵器,私运兵器入京,引兵谋反,宗宗都是死罪!况有安乐候府指证,亦铁证如山。便是世子爷倾心,我既不能让世子爷私放罪人,也不能让世子爷去求太子罔顾国法,网开一面。” 凤翎弓身扶瑞璎,柔声劝道,“纵使他藏得了一时,藏不了一世,你听我的劝,早些回清江吧,也省得父亲担忧!” ps: 七月的时候临时被调往外地出差,一直没时间写文,很对不住大家。这文断断续续的,真的写太久,让亲们跟得也辛苦,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歉意了。但雪心保证,一有空就会更文,不会烂尾,不会太监,一定把故事完完整整的说完。毕竟雪心是花了一番心血在写的,求亲们不要急着清理收藏夹,将文存着有空的时候打发时间吧!谢谢! 第三四五章 交换 瑞璎挣扎着从凤翎的臂中出来,以膝蹭地向后退了两步,仍是伏地不起,泣声却是滞了。 凤翎直起身子,才想说话,就见得瑞璎抬起泪眼,在自己脸上扫了一阵,忽的绽出一个怪异而苦涩的笑容。 凤翎便抬手止住想要上前搀扶瑞璎的琥珀。 这时瑞璎缓缓地站起身来,冲她又笑了笑,故作轻松的抚了自己的两膝,轻揉了两下,转身退回到原先的椅前向凤翎做了个手势,道,“大姐请坐,阿璎还有最后一言。” 凤翎依言坐下,表情冷漠地凝视着瑞璎的脸庞,静静等待她再度开口。 历经岁月,凤翎早己练就一副铁石心肠。她从不相信人性纯良的鬼话,就更不会相信那几句声泪俱下却毫无用处的哀求。 她和瑞璎的交谊,绝对没有深厚到她可以为之赴汤蹈火,惹祸上身的地步。 瑞璎是几个庶妹里最聪明,最知道如何明哲保身的人,就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瑞璎落座,两人相对沉默了一阵。 瑞璎的表情变得有些局促,脸色也忽明忽暗的。 她动动唇,最终只是不由自主地垂下眼睑,在椅上调整了一下坐姿,再坐正,双手交握着放于腹前,才又再抬眼看向凤翎。 虽然来时她演练过许多次这样的情景,可面对着目光坦然,似乎洞知一切的大姐,她依旧觉得心慌。 渐渐地,她的眼里便没了落座时的那一点点自信,取而代之的又是哀求之意。 瑞璎定定神,先作势咳了一声,强迫自己迎向凤翎的目光,想故作镇定,声音却仍是颤抖的,带着无奈。“阿璎命微,能得大姐以姐妹相待,并真情劝诫,阿璎自是铭感五内。此生不敢忘。” 说完,瑞璎起身恭敬一礼。 凤翎微微一笑,道,“阿璎聪慧伶俐,切勿枉自菲薄。不过阿璎所求之事,事关国法,不是我能力所及。” 瑞璎落坐,点头道,“大姐说的是,阿璎强人所难了。阿璎谢罪。所求之事,大姐只当阿璎不曾提过。” 瑞璎微弓上身,向凤翎一礼,又道,“请恕阿璎厚颜。斗胆另求大姐一事……阿璎此行,并非空手而来,求大姐引见,阿璎想……想与世子爷……做个交换!” 这才合了凤翎的料想。 想救林子枫的性命,瑞璎就绝不会空手而来! 这边瑞璎向凤翎细述始末,另一处箫云己自箫蓉的院里出来,紧拧的眉心就再没有舒展过。他慢慢地往回踱步。一边反反复复的咀嚼箫蓉所说的每一句话。 怎么想也是想不透。 阿蓉不过寥寥数语,却讳莫如深。她像是知道什么,再细问,她却欲言又止,顾左右而言其他。 想再多问,便被她借口事忙。笑着推了出来。 箫云想不明白为什么阿蓉让他明日不必去苏阳;还说他的怀疑不错,只不过若他这样去了,也只能空手而归,徒劳无功,不如再等等。 阿蓉的话没有证据佐证。让他无法尽信;因为阿蓉从来不是信口开河的人,箫云的心里便又十分迷惑。 而更让他觉得莫名其妙的是,阿蓉让他等到凤翎的消息后再斟酌日子去苏阳。 箫云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阿凤虽然见识不浅,但到底长居闺中,怎能有比他还多的消息? 不过,疑惑归疑惑,他当然不可能因为阿蓉的一句话就更改早与太子订下的计划。 就算真的一无所获,他还是要去苏阳走一遭。 心头确定,箫云摒去心头的疑虑,抬眼正迎上甬道不远处匆匆而来的浅绿色,高挑的身影。 凤翎的大丫头,琳琅。 箫云的脚下不由快了几步,停下,待琳琅走近行礼过后,便拧眉沉声问,“怎么?” 琳琅知道箫云不爱多话,而这两个字并非只是单纯询问,怕是心头己是不悦,在责怪她不该此时离开凤翎身边。 琳琅忙解释道,“回世子爷,奴婢和琥珀一直在屋里伺候,不敢怠慢。少夫人遣奴婢来请世子爷,请世子爷往珩青园别院,少夫人有事相议。” 珩青园别院是秦瑞璎的临时居处。 箫云知道凤翎府中姐妹并不和睦,是以心里对秦瑞璎并不尽信。但此时见琳琅神色如常,足证凤翎无恙,所以他虽然心头有疑,但并不多问,点点头,由琳琅引着往珩青园去。 见着他来,门外侍立的丫环早就打起竹帘,谁知他才进去,几乎同时的,瑞璎就冲他双膝跪下,俯身以额点地,颤声道,“阿璎跪求世子爷成全!” 却不说所求何事。 箫云驻足,微诧的目光迎向凤翎。 “扶阿璎起身,坐下说。” 凤翎一边吩咐琥珀扶起瑞璎,一边向箫云做了个手势,“世子爷请坐。阿璎有要事相商,不过事关重大,凤翎不敢擅作主张,所以请世子爷定夺。” 箫云落座,扫一眼地上跪着,身形单薄的瑞璎,面色虽冷然,目光却愈发诧异。 凤翎并不曾多作解释,只是将箫云进门之时就见着她握在手中的东西以双手捧了上来。 箫云接过,凭手感便知道是上好的,折成几折的桃花纸,。 桃花纸洁白如玉,质地细腻,薄而有韧性,最好用以绘图,易保存不损坏。 而他手中的桃花纸却明显微粘,带着潮意,沾过水一般。 箫云掠一眼凤翎,才低头将手中的东西展开。 纸中字迹潦草,显然是匆忙而成。但树木河流,高地低洼,标示还算清楚,看得出是张地形图。 箫云不解凤翎的意思,只大略看了看,便捏着纸沿垂于膝上,抬眼看向凤翎。 凤翎转脸看看瑞璎,回过脸向箫云道,“世子爷不知,阿璎与……安乐候府的林公子子枫是青梅竹马,自幼相熟。” 箫云的目光骤然一紧,旋即低眸,双手轻抖,便将图纸摊于膝上。再以右手轻轻抚平,细瞧片刻,便在纸上被圈出的一处轻点,食指顺着纸中笔墨走向,唇瓣轻动。 箫云盯着这图看了许久,凤翎也不打断他。 看箫云的表情,她知道瑞璎所言不假。 这张图必与林子枫的行事有关。 箫云收回在图中比划的食指,握拳将图压于于膝上,看向凤翎,只问了两个字,“这是?” 不待凤翎回答,瑞璎早己哭着跪了下去,“阿璎求以此图换林子枫的性命!求世子爷成全!” 说完便伏地痛哭。 箫云面色微寒,沉吟不语。 凤翎道,“依阿璎所言,林子枫伤后逃回安乐候府,不料又被陷害,亏得府中旧友相助,然而虽得幸逃出,却仍重伤昏迷。这是阿璎发现他贴肉所藏之物,联想必与安乐候府有关。阿璎取来交于世子,想求将功赎过,以此图换林子枫的性命。” 箫云面色了然,一边慢慢地将图折了回去,然而捏于左手中,并不回答。 瑞璎跟着哭道,“世子爷明鉴,阿枫虽然有错,但终究不过生不由己,为人之卒,而上天有好生之德,阿枫罪不当死。此图阿枫命危之时依然谨慎藏之,想来必是要紧之物,阿璎虽然并不知情,但也能料想此图必能助世子爷拨开眼前云雾。” “而阿枫伤重,己数日神志不清,况武艺尽失,形同废人。阿璎这才斗胆擅作主张,求以将功补过,以此图换取阿枫的苟言残喘,求世子爷成全,求世子爷成全!” 瑞璎边哭边拼命以额叩地。 琥珀过去将瑞璎扶起,她额间却早己红了一大片,发簪落地,鬓发散乱不堪。 凤翎有些不忍,让琳琅取白玉膏来替她敷上,琳琅又顺手将她散落的长发挽了个简单的睡仙髻。 白玉膏颜色纯白,虽是敷在额上薄薄的一层,却到底与肤色不同,而发也挽得仓促,瑞璎看起来就有些狼狈,又低声哽咽,面上带泪,就更显楚楚可怜。 箫云却似乎并不为之所动,微眯着眼瞧了一会儿,便沉声问,“林子枫,人呢?” 瑞璎的泣声微滞,转眼看一眼凤翎,低眉,声音虽小却坚定,“世子爷不允,阿璎不敢说。” 箫云鼻间一声冷哼。 “阿璎!”凤翎忙轻喝她一声,道,“世子爷会如此问,便是允了,不可执拗。需知林公子重伤,必得延医救治,你若再拖延下去,到时就怕真的回天乏术了。” “谢世子爷!” 瑞璎闻凤翎此言,大喜,起身又要跪,被箫云作个手势止住,追问一遍,“人呢?” “京郊四百里,陈村吴柳巷。阿璎可以引路。” 虽然瑞璎担心林子枫,想要立刻启程,但凤翎见此时天色己晚,瑞璎的身体状况也并不适合赶夜路,便与箫云商议定了第二日寅时出发,又让琳琅吩咐丫环们煎药好生服侍不提。 箫云回屋简单的用过饭菜,便又取过瑞璎所献之图细瞧。 凤翎站在他的旁边,看得并不甚了了。 这时见箫云看罢收图,便问他,“可有什么收获?” 箫云点头,以指在图上轻描,道,“若所测不差,这是苏阳的库尔齐山一带,我这次要去的地方,或与私制兵器有关。” 第三四六章 疑虑 凤翎面露喜色,道,“希望真是如此,若能圆满解决此事,我也能睡个安稳觉。省得总见你总挂心苏阳有异,来回奔波,居而不安。” 箫云抬手,伸指往她脸上轻抚了一下,笑笑,收回手,目光便重回到桌上图中,又看了一会儿,面色回了些忧色,轻轻摇头道,“只怕未必简单。” 凤翎不解,“怎么说?” “之前我不曾细说,”箫云伸指在图中轻点,道,“库尔齐一带,物产富庶,百姓亦生活安定,之前我数探此地,都一无所获。然而我并非没有怀疑,库尔齐祥和之中,总觉有诡异之气。” “如何诡异?” “不好说。”箫云抬眼瞧着她,面带不解之色,“图中所指,显而是库尔齐山。该山绵亘千里,横跨数个郡县,却并非官有,乃苏阳富商勒明海的私产。勒明海有日行一善之志,多年身体力行,行善不疲,有官赐‘天下第一善’牌匾,亦为民间十大善人之首,颇得民心。 “库尔齐山为勒明海饲养牲畜,种植药材果菜之地,所得之物大部散之百姓,故山中无人看守,却从无人为盗。百姓来来往往,皆自发援手。数次明察暗访之下,百姓皆交口称赞勒氏,无不利之言。苏阳之富庶民安,勒明海出力非小,连皇上都大赞此人。所以得异常谨慎小心,若非有真凭实据,不能讯问。” “既是大善人,你为何觉之有异?” “勒明海每日行善,必仆从开路,前呼后拥,散财之际,亦锣鼓喧天,似乎就怕天下人不知,有伪善之嫌,此其一;以善为名。交结各处土豪乡绅,有勾结之意,此其二;另,苏阳弊案。幼童所告勒洪,便是勒明海的管家。” 凤翎不觉亦若有所思,“这也巧了些。” “还有更巧的,”箫云接着又道,“当初男丁保田政策之下,各处银钱非法敛聚,并未收归国库,大多数却不知流向何处。之后沿苏阳弊案查至近十宗,勒洪有罪,且涉及一名为勒青峰的男子。” “勒青峰?又与大善人有联?” 箫云点头。“勒明海的长子。审讯之下,勒青峰承认中饱私囊,却无从解释钱财流向,勒家账面上无异,故未受其牵连。最终只得归结为勒青峰挥霍无度。人抓了,银钱无从追回。” 凤翎失笑,“想来各处搜来的银两,养个军队也够了,勒家又家境殷实,这些银两哪里就能由他挥霍得完的?” “查无实据,勒青峰又一口咬定。只好这样结案。” “这事儿真没听你提起过,然后呢?真斩了?” “没有。”箫云轻轻摇头,“勒青峰案发,勒明海挥泪斥爱子,亲自捆绑,大有灭亲之势。行刑当日。百姓空城围观,我随太子监斩。勒明海当众声泪俱下,赤膊负荆台前跪百姓,出状罪己,百姓泣之者众。随之。勒明海晕厥,百姓齐跪恸哭叩头,替勒青峰求情,求太子法外开恩,饶勒青峰一命,以免勒明海白发人送黑发人。” “顺应民意,太子怕只得允了?赦了?” “流放边疆,军中充役,十年不得归。” “果然是法外开恩。我想这勒家也是有古怪。” 凤翎同意箫云的话,想了想,道,“依我说,太子让你明日去苏阳,不好耽搁,也费神解释。倒不如你明日携图去苏阳走一遭,有此图,或有收获也未定。” “林子枫那边,你若放心不下,就让阿雷亲自带人去接应。阿雷行事稳妥,必不会有差。况且林子枫身负重伤,意识不清,便是接来汝阳府,怕也是一时起不了大用。阿璎说过,林子枫服过保命丹,性命暂时无碍。我明日一早,就请王太医,朱太医来府里候着,待林子枫一到,便替他会诊,绝不耽误他性命便是。” 箫云低眉沉吟,一边折起桌上的图,一边道,“我也如此想法。不过林子枫不可失,还是亲自去嘱咐阿雷一番。” 箫云说着,将图塞进怀中,就要往外走。 凤翎拉住他,笑道,“不急一会半会儿,先换身衣裳,也舒服些。” 琳琅取了箫云的便服来,凤翎接过,亲自服侍箫云换上。 箫云也就由着她除去外裳,再换上玉青色常服,在凤翎替他束带的时候,忽然很随意地道,“有件事奇怪。” 凤翎手中不停,抬了眼,问,“什么奇怪?” 箫云习惯性的将眉心拧成了墨团,道,“阿蓉却说我此时不必去,去了也无用。你与阿蓉相熟,可知何意?她如何未卜先知?” 凤翎手中一顿,“阿蓉说的?” 箫云“恩”了一声,见凤翎手中停了,他便抓起束带,自己低头整理,一边道,“阿蓉说,等你给消息再去,又是何意?你能有何消息?” “我?”凤翎先是一愣,旋即笑着快速拨开箫云搭在腰上的手,趁他还愣着,三下两下的除了他的腰带,转身就扔在床头,笑道,“既是阿蓉如此说,苏阳也别去了,去之无用。你明日不如就去向太子说明始末,再接林子枫到府疗伤,待林子枫苏醒,问过话再去,事半功倍,也能趁机偷得几日闲。再容我细想想,真记起什么,也好跟你说。” 箫云听她轻松而快速的转了话峰,又如倒沙一般的说话,先是微愕,继而伸指戳她的额,再去床边抓回自己的束带,重新往腰间缚好外裳,一边道,“不过有疑,随口一问,你倒胡闹起来。” 凤翎挽住他的胳膊,调皮的笑,“你不是向来最信阿蓉的话?这回我就让你听她的,省得你来回奔忙,你倒嫌我胡闹?” “此一事彼一事,哪能混说?”箫云将右手搭在凤翎的手背上轻握了两下,再拨开她的手,道,“你先歇着,我去去就来。” 凤翎心知,单凭箫蓉和她的几句话,很难让箫云信服。而这时有了新线索,箫云不去走一遭,他心里也放不下。 凤翎也就不再拦他,含笑送箫云出门。 凤翎心中有疑,但此时天色己晚,再去打扰箫蓉就不太合适,她便唤过琳琅,洗漱过后,偎在床前细想。 前世她对此案虽不甚了了,但知道自洛十一登帝位之前,汝阳候府就一直是洛十一的左右手。前世箫蓉一生都生活在汝阳候府,知道苏阳始末也不奇怪。 想来,箫蓉大约是知道这时关键还并未浮出水面,所以才劝箫云不需要白跑一趟苏阳。大约也知道没有实据,箫云不会依她所言,所以也就不曾细说。 只不过,这事与她何干?箫蓉为何要箫云等她的消息?她又会有什么消息? 前世她从不曾参与,甚至至都不曾关心过此事啊! 不过想来想去,凤翎倒是真想起一件事来,便起身重新披了衣裳往瑞璎暂住的珩青园去。 前世,她虽并不关心,但多少都有听人提起几个庶妹。都是受秦天河获罪的影响,结局并不好,唯有瑞璎,是在她嫁入肃亲王府之后、尚书府倾倒之前就无故失踪了的。 虽然当时尚书府想极力掩盖,但此事还是传了出去,成了尚书府的一桩丑闻。 记得那些日子,肃亲王妃总在她面前很不屑的提及此事,说是同根生的姐妹,根性自然是一样的。 她从不关心瑞璎,所以瑞璎与谁私奔的想法也只在脑中一掠而过,并不曾细想。 现在想来,莫非,前世的瑞璎就是揭开苏阳秘密的功臣? 或者,瑞璎还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瑞璎虽然己经熄灯歇下,但心中有事,自然辗转不能眠。 这时听丫环说凤翎又折转回来,瑞璎生怕明日事情有变,忙披衣起身,趿了鞋就匆忙就往门口迎了凤翎进来。 看凤翎郑重的脸色,瑞璎心中不免忐忑,说话也就小心翼翼的,“大姐这时候来……可是世子爷有什么吩咐?” 凤翎不答,盯着瑞璎的脸色打量了半天。 瑞璎脸上虽然难掩不安,但投来的目光清澄,并不躲闪,凤翎便将心头对瑞璎的怀疑压下去,笑了笑,牵过她的手往自己身边的凳上坐下,柔声道,“坐下说。” 待瑞璎坐下,凤翎接着说道,“知道你歇了,我本不该来打扰。只因为明日世子爷还另有要事,和我商议由二公子去接林公子来汝阳疗伤。想来想去,我怕你不安,还是先来和你说一声。二公子向来行事谨慎,世子爷也仔细叮嘱过,所以必不会有失,你放心,有什么事,也直和二公子说无妨。” 瑞璎松了口气,露出个感激的笑容,道,“多谢大姐挂心。阿璎相信大姐,世子爷的安排必不会错。只要能救得阿枫一命,阿璎此生……,” 瑞璎的声音哽咽,顿了许久,才道,“阿璎也不知如何报答大姐,作牛作马也是空话。阿璎只能日日诚心祈求老天庇佑大姐一生和乐安泰。” “此事若能圆满,倒也不是我的功劳,你不必总记着。”凤翎握起她的手,轻轻拍了拍,道, “我是想说,你去京城有些日子,再拖得久了,爹爹那边,难免生疑……” “大姐!”瑞璎便有些情急,打断她的话,“阿枫生死未卜,我……” 第三四七章 端倪 “我知道。” 凤翎放开瑞璎的手,笑道,“瞧你急的!我是想说,明日我亲书一封,让人送去清江,就跟爹爹说,咱们姐妹许久未见,既遇上了,我就想留你在候府住一阵子,也好陪我说说话儿。顺带送些礼去,爹爹必然高兴的。等林公子伤势无碍,我再着人送你回去。如此,既能不让爹爹担心,也省得你回去惦记,日夜难安。” “多谢大姐!”瑞璎喜得滴泪,起身就要拜谢,被凤翎拉住,扶着坐了回去。 凤翎道,“如今秦家虽不比从前,但你我姐妹,别动辄行此大礼,白的让人见了笑话。” 瑞璎微红了脸,“阿璎实在不知道如何表达心内感激。” “若是真感激,日后劝得林公子向善,别再掺合那些无谓的是非便是。” “大姐放心,阿枫同我商议过,等此事一结,他找个由头就向安乐候府辞了,以后……”瑞璎说得快了些,这时发觉自己有些失言,忙住了口,低头两手互绞着扭泥,小女儿的心思现露无疑。 这种姿态,似乎触及凤翎心底某个地方。 蓦然想起自己曾经也有的天真烂漫,最终……亦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凤翎的话中便带上了些嗟叹,“只是,阿璎想过没有,过去秦府尚在,你和林公子且无缘提及白偕,如今林公子犯事,父亲就更不舍将你许配于他,便是渡过此难,你与林公子……又当如何?” 或许正是如此,前世的瑞璎才会有私奔之下策。 然而聘则为妻奔为妾,一辈子不能名正言顺,瑞璎也就难免人前抬不起头来。 瑞璎冷笑一声,道,“大姐说得婉转,什么不舍?才去多久。他就计划着要将我许于那个姓许的老官儿做填房,好戴紧他的乌纱帽!” 秦天河去清江之后的破事儿,瑞璎本没有打算在凤翎面前提起。这时凤翎起了个头,她心里实在憋屈。索性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哭着说了个痛快。 也正因为秦天河有以瑞璎做跳板的想法,才逼得她铤而走险去京城见林子枫一面。 去京城之前,她就有了这是“最后一面”的打算,心里是怀了必死之心的。 说到自己,瑞璎反而不哭了,抬眼看向凤翎,表情异常的坚毅,“阿璎所有,不过一命而己。罢了。舍了便是!” 凤翎轻叹口气。 她生来冷漠,不曾关心过庶妹的生死。不过秦天河所为,比她所能想到的还要无耻。 依她当初的想法,巴不得秦天河被远远的被贬到哪个旮旯里,一辈子翻不了身才好。不过箫云念及到底是凤翎的父亲。这才向洛十一求情,只将秦天河贬去清江小县。离京虽远,却是汝阳辖下,不是肥差,也不至于吃苦。 谁知竟是这样,秦天河仍旧借着与汝阳候府联姻的身份,积极与京联络。做着搭桥回京的白日梦! 见凤翎面色暗沉,瑞璎笑了笑,伸手过去轻拍凤翎的手臂,道,“大姐能替阿璎担心,阿璎感激不尽。不过能救阿枫一命。己是阿璎唯一的心愿,阿璎不敢再有他求。” 凤翎收回心神,点头道,“如今自是以林公子为先。不过阿璎切勿气馁,林公子若能躲过此劫。真心向善,其他的也就不是难事。你稍安勿燥,此后容我回过世子,再替你细细谋算,必圆你并蒂比翼的心愿。” 瑞璎不想有此意外之收获,不由喜极,来不及道谢,己掩面而泣。 凤翎让人换了壶热茶上来,亲手捧给瑞璎饮了两口,待她情绪稳定,才又问道,“你之前所言,在京城至林公子出事,前后十几日,这期间可是与他时常见面?” 瑞璎顿时脸红过耳,垂眸,点头,“几乎每日能见。” “陈村离京城就算四百里,这样日日来回,纵然快马加鞭,岂不误事?林公子在安乐候府向受重用,又如何瞒天过海?” 瑞璎抬起眼答,“我也担心过。不过阿枫说,这些日子正巧要往京郊行事,在离陈村不远,也是顺路,而且他并不日日来回。也是如此,我才将离京日子一拖再拖。” “林公子一般是何时来见你?” 瑞璎面色更红,低头扭泥,半晌才答,“都,都在晚间或凌晨。有时是戍时,有时就到了卯时。我知道于礼不合,大姐……” 瑞璎抬脸看向凤翎,结结巴巴的本要想解释一番,可瞧着凤翎若有所思的神色,便自觉住了嘴。 凤翎此时根本不是在想男女大妨,而是在盘算林子枫的行程。 这样看来,假设箫云的猜测不假,疑点在库尔齐山。 库尔齐山离陈村不远,倒正合了林子枫“顺路”之说。 林子枫探望瑞璎的时间,要么在晚间戍时,要么在晨间卯时。 通常来说,林子枫要么是初到库尔齐时探望,要么就是事情办完,离开库尔齐时探望,怎么算,林子枫在库尔齐逗留的时间都在夜间! 也就是说,有这样一种可能,勒大善人白日间戴着伪善亲民的面孔,夜里却在与林子枫密谋某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想及此,凤翎便有些心跳加速,问瑞璎,“林公子日日都来?” 看着凤翎慎而重之的神色,又不像是在责怪她。瑞璎心头虽羞,也不敢再遮掩,细细想了说,“出事之前,几乎日日来。或是戍时,一般给我留些东西,说上几句话就走;若是卯时来,有时会歇上一两个时辰,有时或歇到戍时前后。” 更加证明了凤翎的猜测。 林子枫与勒大善人会面的时间,是在戍时到卯时这个时段。 戍时到卯时有四五个时辰,做什么需要每日密谈? 凤翎心头一跳。 “林公子每次来时,可曾有什么异样?” 凤翎问瑞璎,不等她回答,又紧接着加了一句,“什么细节都好,神情可有变化?衣着可有改变?甚至语气……身上的气味!” “细节……神情?” 瑞璎一边低眉细想,“神情倒没什么大变化,就是疲惫些,却还总笑着的,语气……,” 瑞璎边念叨,边微歪了头拧眉细想,忽然眉心一跳,看向凤翎,“我想起来了,有一事,阿枫有时晨间来时,衣裳上总沾有污渍斑点,鞋上也是,甚至还有一种……” 瑞璎拧紧眉心,搜肠刮肚地却找不出什么词来形容,“像是……说不出什么味道,像是从哪儿钻出来似的。” “什么味道?” 瑞璎摇头,“我说不出。” “什么样的味道?臭味?花香?”凤翎问。 “臭味!” 这时瑞璎回答的很肯定,”很难闻的味道,让人闻着作呕。象是鸟雀的味道,却又不尽是。我知道阿枫爱净,于是我常趁他睡下,将衣裳鞋袜拿了让纤红洗涮干净,晾下,待他走时再换上。所以才记得清楚。” “别的呢?” “别的……”瑞璎又细想了想,突然“啊”了一声,“有一次,我记得,纤红念念叨叨的,说,林公子这里从哪里来得啊,鞋底居然沾着鸟雀的粪便?我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是不是有些怪?” 瑞璎抬眸看向凤翎。 凤翎不答,拍拍瑞璎的肩,站起身来,道,“夜了,我先回。你先歇着,启程时辰到了,自会有下人来侍候你梳洗。轿子一切我都让人备妥,阿雷率人乔装随你左右。我一早就安排,等林公子来了汝阳,便有太医诊治,你安心就是。” 瑞璎含泪谢过,凤翎便告辞出来。 此时箫云己经换了裳倚在床头闭目养神。 听得凤翎进屋,箫云便稍坐正了身子靠着,问她,“怎么又去珩青园?阿璎还好?” “还好。只是忽然想起了些事儿,过去问问。”凤翎边让琳琅伺候着除了外裳,解散发髻,向箫云走过去,边问“嘱咐过阿雷了?没什么问题吧?” 箫云“恩”了一声,伸手向她,待握紧凤翎的手,便就势将她带回床边坐下,指腹轻揉她的手背,柔声道,“早知你心多,就不该说于你知道。你就只管在家中歇着,别操那份心。余事我自有打算。” 凤翎脱鞋上床,倚了过去,应道,“我自然知道,不过是正好想起一事,过去问问阿璎。之前你说,那库尔齐山,是勒家拿来做什么用?” 箫云闭目,不经意地答,“也就是伺养牲畜一用。” “阿璎说,林子枫每去陈村,身上常带有鸟畜粪便的臭味。” 箫云睁眼看她。 凤翎霎眼,笑,“还有,依瑞璎所言判断,你的怀疑不错,林子枫密会的人正是勒氏。而密会的时辰,我大约推算了下,当是戍时至卯时间。不过,林子枫出事,安乐候府的人当更加谨慎,你明日去,也只好去碰碰运气。” 箫云瞪圆眼,凤翎便把将从瑞璎处打听得来的消息一一说与他听。 箫云低眉细细想了一回,不由暗暗点头。忽的抬脸在她额间狠狠啄了一口,揽紧她笑道,“正应了阿蓉的话,若有收获,阿凤居功至伟!” 第三四八章 理由 天未亮送了箫云等人出门,凤翎回屋梳洗完毕,便去了箫蓉的园子。 箫蓉正梳妆完毕,似乎早知道她要来似的,遣退身边丫环,笑得讳莫如深。 凤翎也就不遮遮掩掩,直问心中所疑。 “我知道你今儿定要来问。”箫蓉拉着她往几前坐下,掩嘴直笑,“见哥哥昨儿的模样,我就知道他一肚子的疑呢,要不是他天生不善争辩,我还真不知要怎么答他!我性子也懒,所以一直也就不曾多说。果然昨天才说了两句,今儿就惹了你来! ” 箫蓉神色轻松,说话俏皮,说着还故意叹着气摇头,“真是一招错,步步错!” 凤翎给她逗得发笑,伸指在她额间轻轻一戳,道,“世子面前我是一直替你遮掩着的,当作报答,你也当替我解惑啊!” “是!”箫蓉拖着长长的尾音点头应了一声,冲她重重点头,欠身,抬眼又“呵呵”的笑,“那么恩公,赏脸留下赔我用早饭,如何?恩公有何疑问,小女子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凤翎低眉假装沉思一会儿,抬起眼来,一手抚着下巴点头,“如此,我也就勉为其难了!” “去!”箫蓉抬起一巴掌来轻轻拍飞她捏在下巴上的右手,瞪她一眼,才笑着转脸去唤过丫环来传早饭。 饭菜是早准备好了的,知春不一会儿就带人端了上来。 箫蓉素喜清淡,早饭常是虾滑雪花粥配几样精致小菜。 不过知春知道箫蓉会留凤翎用饭,特意吩咐厨房多做了几样凤翎爱吃的小菜,并一份水晶饺,一份酥油丸子,一份香葱油角儿,一份桂花糯米糍,大碟小碟的摆满了一桌。 箫蓉扫了一眼桌上,故意握着筷子撑住下巴。做出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瘪着嘴道,“这两丫头真偏心,白疼她们了。瞧瞧。这菜摆得跟过年似的,可怜我平日粗茶淡饭,过得好不辛苦!嫂嫂,你可记着天天来啊!” 知秋正在传饭,听了她这话,不由笑着回道,“这如今大小姐身子好了,精神也好,整日拿着咱们来打趣。也不知是谁说的,说早上起来不曾动作。吃实了怕恪着!” 知春见双手将粥捧给凤翎,道,“少夫人是得常来,也好替奴婢们作个佐证!” 箫蓉夹起一只水晶饺放在凤翎碗里,笑道。“嫂嫂,你听听,这一个二个的,反了天似的。是我太好说话了么?我说一句呢,她俩倒顶上十句!” 说完又冲知春摆手,“你们快下去吧,由我和嫂嫂慢慢儿吃。也自在些!” 知春,知秋笑着应了,行礼,临走知春还不忘嘱咐箫蓉一句,“李嬷嬷昨儿还嘱过奴婢呢,说这些天儿燥。小姐更不能贪嘴。特别这香葱油角儿,烈性,尝尝就好,可不能多吃!” “知道啦!”箫蓉带着笑瞪她,“这么呱噪。明儿我索性替你改个名儿,春婆婆如何?” 知春笑红了脸,同知秋下去。 凤翎知道箫蓉也爱吃那油炸的香葱油角儿,夹了一个放在她碗里,然后把整碟都端在自己面前,故意以手虚护着,道,“我就喜欢你屋里的香葱油角儿,许久没吃了,我是客,你可不能跟我抢!” 箫蓉白她一眼,“小气的样儿!” 说得两人不由都对笑起来。 “人逢喜事精神爽,老话果然是不错的。”凤翎嚼了只水晶饺,咽下去,笑着打趣箫蓉。 箫蓉面色却是微黯,笑容中亦带上些许无奈,“也就是这时候无拘无束的了。以后只怕咱们想见面,想这样坐下来吃些清粥小菜,说说笑笑的,也是奢望了。” 凤翎知她话中所指,张口想劝,箫蓉却是笑着摇摇头,止住她的话,“不必劝我,也就是与你一起,总有些感慨罢了。我心里不知多感谢老天爷,亏得老天垂怜,亏得我再遇见你。我自己选的路,怎么的也要好好儿走下去,我知足的。” 凤翎本就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谈得太深,也正巧箫蓉说完就唤知春进来,替二人斟倒茶水,话题也就由此打住。 待知春出去,凤翎也就趁机转了话题,“说了许久,还未提及正题呢!你想让我好奇死么!” 箫蓉将面前的碗轻轻推至一边,慢条斯理的端起茶盏,吹了吹,轻抿一口,这才抬眼看她,双手捧着茶盏淡淡地笑,“我说你,怎么也犯起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毛病来?” 凤翎放了碗,细听她说。 “如今哥哥身上的一切,都曾经发生在阿雷身上,我亲眼所见。”箫蓉放下手中的茶盏,微敛笑意,看着凤翎,问,“你说,我知道哥哥当何时往苏阳,又有什么出奇?” “不过当年其中种种,我虽身居汝阳候府,却都未曾亲见,只是道听途说而来。事关重大,未有佐证,我心中亦并不能确信,更无从解释。昨日只说了一句,便惹出你的这番问询,你说,我又如何敢向哥哥说得太明?哥哥便是问我,你如何未卜先知啊,我当如何答?” 箫蓉微微瞪眼,唇角微扬,一句“如何未卜先知啊!”将箫云的神情学了个惟妙惟肖,惹得凤翎“扑哧”一笑,道,“这些我是想到的。只是不明你话中让世子等我消息,所为何来?我又该有什么消息?毕竟,我对此事是一无所知的。” 箫蓉笑道,“我虽不曾问你,但看哥哥出门时的神色,八成是得了新消息的,对不对?” 凤翎没有回答,却是伸出食指在空中比划,一字一顿的笑着说道,“你真可以去支个摊儿,铁-口-神-算!” “因为这其中是有个故事,你不曾知。”箫蓉挑眉轻笑, “其实你的五妹,秦瑞璎,是与我相熟的。” 意料外,却是凤翎猜测中。 “当年我在京城候府小住,无聊时往宁德寺烧香,偶遇一少女。在佛祖面前,口中念念有辞,虔诚跪拜良久,我心中不免好奇;之后又遇这少女溪边独坐,掩面而泣,哭得甚是伤心。我上前询问,方知是尚书府的五小姐,这是初见。那日我们结伴而归。虽不曾深交,也是有缘。” “之后我回汝阳,还让人向她送信辞行。不料之后不久,阿璎突然到来候府,哭求我引她去见阿雷,才有日后种种。之后的事我虽不曾细问,但料想如今,景虽不同,阿璎的目的却是一样的。” “如今世事有变,阿璎与我不曾相识,却与你亲厚。我昨日不好让哥哥当面去问阿璎,自然只能让他从你那里得到消息,”箫蓉向凤翎摊开双手,微微笑,“顺理成章啊!” 凤翎认同的点头。 “你心里是猜了个七八成的吧,不过是来向我求证。我与你经历相同,所见不同,如此而己罢了。” 箫蓉收回手,握于桌前,敛笑,道,“我跟你说过,安乐候府大厦将倾,差不多是时候儿了。” 凤翎却又想起一事,“马将军呢?果真与汝阳候府同流合污?” 箫蓉笑了笑,“马将军,原名司马文龙,钟夷人氏,安乐候旧部。在安乐候之先就投了先皇,建国初又屡立战功,这才一路升了将军。” 凤翎轻轻点头,不曾答话。 箫蓉却像看透了她心中所想,又道,“你心中好奇,想知道当年的马皇后究竟是为父所累呢,还是一桩不为人知的宫闱秘案吧?” 凤翎看着箫蓉。 “马氏是带着目的进宫的,之后没想到安乐候到底慢了一步,落于十一的陷井之中。马氏内应不成,最后一记狠着便是与十一同归于尽,妄致举国大乱,十一险些中招。而当时无意中救下十一的,”箫蓉忽然咧咧唇角,说得似乎云淡风轻的,却带着些苦涩的笑意,“是我。” 凤翎吃了一惊。 顿了顿,箫蓉继续说道,“你见过的,马氏温柔貌美,善解人意,当年,马将军亦是平乱功臣。故十一对马氏甚为宠爱,这才差点落其圈套。如今世事有变,许多事情己不与当初相同,我担心十一……” “所以你才……”凤翎犹豫着问。 箫蓉接过话头,“所以明知道十一必将后宫三千,不会专情于某,我还是不由自主的想在他身边,想一辈子守住他。” 箫蓉低眉,指尖在茶盏边沿来回拨弄,目光胶着在桌上某处许久,唇角带着浅浅的笑。说话时声音很轻,就像这番放是说给自己听的一般。 “阿凤,人生就是矛盾的,总是在不停的选择中来回煎熬。我不是不曾犹豫,我想自由自在的,也想有个能许一生一世的人。不过回过头来,我又想,与我的一己情感比较起来,还是那个混球洛十一的性命来得更重要啊!” 说到这里,箫蓉才停了手里的动作,抬起眼来冲凤翎一笑,带着轻轻的鼻音。 “所以,阿凤,将来别人怎么想都好,你要相信我。我在宫里如何作为都好,决不j 因为觊觎马氏的后位,也不是为了争宠,我是为了……守住十一。” 凤翎笑笑,没有回答。 屋里变得异常沉默。 喝了几口茶,箫蓉忽然又高兴起来,唤进知春来收了桌子,拉着凤翎一起做了会女红,两人天南地北的闲扯,再不曾提及进宫的话题。 第三四九章 苏醒 这天午时刚过,凤翎便着人去请了专擅治伤,疗毒的王,李二位太医来府中等候,并替两位太医准备了临时居处,好吃好喝款待着在府内候命。 果然,第二日将近卯时,箫雷一行急匆匆地回来。 因为之前就有箫云的嘱咐,箫雷此时也就不避嫌,向凤翎简单解释了几句,便让人将昏迷不醒的林子枫抬进了凤翎早准备好的竹溪园东屋。 太医早在屋里候着,二话不说便将众人赶了出来,开始忙碌。 匆忙之中,凤翎只瞧了林子枫一眼,心头一阵抽搐。 若不是事先知道,她真不敢相信,床上那个双目紧闭,面色青紫,脸肿得如猪头一般的男人会是她印象之中一直风流倜傥的少年。 秦瑞璎由丫环搀着不肯离开,早己哭得双目红肿,连眼睛都睁不开。 凤翎轻轻抱抱她的肩,吩咐丫环强扶她回房歇息之后,再与箫雷互相见礼。 箫雷与凤翎一起退至外屋,相对而坐,丫环们捧了茶上来。 因为前世的记忆,凤翎对箫雷一向是敬而远之,加之箫雷又多在军营,这一世,两人并没有几次机会像这样安静地对面坐着。 凤翎也就一面饮茶,一面就势打量箫雷。 箫雷与汝阳候有七八分相像,浓眉大眼,微向上扬的鼻翼透着几分郭氏的影子,正是凤翎记忆中的模样,唯少了一分 戾气,多了一分安然。 这样正面打量箫雷,凤翎心里升起一丝诧异。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记忆中的箫雷己然变得十分模糊。只有那时他站在街心,一手握着一支糖葫芦向窗边等待的箫荞摇手笑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当时让她看得心酸,如今则因此生出一分亲近。 箫雷抬眸笑了笑,捧茶向她稍让,便低眉下去。平静地喝茶,脸上略有乏意。 箫雷右手捧茶,左手捏盖,很随意地搭在桌沿。袖角便有几滴血渍印入凤翎眼帘。 “二弟路上辛苦了,一切可顺利?”凤翎放下手中的茶盏,问箫雷。 箫雷也跟着放下茶,笑了笑,轻摇头,“谢大嫂关心,一切顺利。” 凤翎的目光落在他袖口的血渍上,笑道,“想必曾有一番厮杀吧?二弟无恙?” 箫雷扬手往袖口看了一眼,再顺手压在臂下以遮住血迹。回道,“无碍。都是些小喽啰,不足一提,大嫂勿担心。只是阿雷办事不利,恐让五姑娘受了些惊吓。大嫂需着人温些定惊汤药送去才好。” “早让人去了,谢二弟关心。不过你路上辛苦,”凤翎往内室的方向看了一眼,道,“太医那边恐怕不会那么快有消息,你不如回屋稍歇。你放心,我亲自守在这里。待一有消息,即去通知你前来。” 箫雷略一犹豫,点头,站起,“也好。偏劳大嫂,我去去便来。” 凤翎起身相送。安排人送饭食过去不提。 秦瑞璎的饭是凤翎亲自去送的。 凤翎宽慰她几句,又强要她躺下歇息。 守着瑞璎入睡了,凤翎才再折回来,亲自守在竹溪园东屋的大厅里。 期间只见着室内一盆盆的黑水、血水端出来,药童来来回回的奔忙。并无太多消息。 而箫雷只回屋稍歇,换了身衣裳,一个时辰左右也就再来,亲自在外屋等消息。 凤翎就往珩青园陪伴瑞璎,一夜无话。 直到第二日傍晚,琥珀才匆匆来回,说,“太医己诊治完毕,二公子来请小姐过去。” 凤翎即带着瑞璎一起往竹溪园。 此时太医己在与箫雷商谈林子枫伤情,瑞璎不便与太医见面,便躲在屏风之后细听。 凤翎因是长嫂,又是汝阳候府的当家女主,还有箫云所托,自然不需许多避讳,进内与太医,箫雷见礼之后,李太医也就接着说。 “病人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一直淤血结内致而转风,瘀而化毒,又毒瘀互结,故致正气衰败。下官虽以祖传秘药外敷,辅以针灸疗伤,然筋脉己损,内瘀难除,故而,下官并无十分把握……” 李太医看向王太医。 王太医接道,“况下官探脉,病人曾身中剧毒,毒入五腑,幸亏病人机敏,即时服过保命丹,麻痹诸髓,才得以护住心脉,下官辅以汤药催进,替其解毒,然而中毒己深,又延医不及时。筋脉又损,下官同意李大人的话,下官等只能尽力而为,并无十分把握,” 王太医看一眼李太医,李太医轻轻点头。 王太医接着拱手道,“能不能回天,只能看其人造化了。” 屏风后的瑞璎双手死死捂口,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音。 “辛苦太医,”箫雷向两位太医拱手致谢,送上谢仪,再亲自送两位太医出了东院。 凤翎便让人依太医留下的方子熬药,精心照料,太医也住在府中,每日过来探视,再依情形换药。 第二日凤翎便让人送信去清江,说明原因,留瑞璎在汝阳候府小住,秦天河没有异议。 一晃半月过去,林子枫的病情没有恶化,却也没有好转,如在陈村时情形相仿,虽然时而昏迷,时而清醒,醒来时却意识不清,连人脸都不能识别,更不堪问话。 箫雷只好将满肚子的疑问都压了下去,府里托凤翎照顾,加强府内戒备,自己依旧返回军营。 两位太医尽心医治,态度也比初时乐观许多,说此时的意识不清是体内余毒未了。假以时日,辅以汤药,定能大愈。只是一身的武功定是废了。 瑞璎原本心急如焚,听了太医的话又时悲时喜的,整日以泪洗面。也不肯假手于人,自己日夜不停的照料林子枫,半月下来,身子更是清瘦许多。 凤翎便特意将琳琅调至瑞璎身边,精心照料她的饮食起居。 也是如此,瑞璎虽然疲倦憔悴些。却并没有病倒。 数日后,窗外开始叶落如花谢,秋色愈浓。 瑞璎接过琳琅捧上的薄被,小心翼翼的替林子枫盖上。掖紧在肩上,半弓着身子,转脸向琳琅挤出一抹笑容,“谢谢琳琅姐姐。” 琳琅摇头说了声“这是奴婢该做的,五小姐客气。” 瑞璎转过脸去,带泪的目光落在林子枫脸上。 他的面色苍白如纸,虽然己经不再浮肿,两颊瘦得只见高耸的颧骨,眼眶深陷,双目紧闭。看似睡得平静。轻蹙的眉心却泄露出曾经遭受的痛苦。 也许此时还在忍受痛苦。 指尖抚上林子枫的脸颊,粗糙而干涩,像尖刀利刃一般刺疼她的心。 瑞璎忍不住跌坐床前,泪落如雨,却又像怕吵醒他一般。无声轻泣,更惹人心疼。 琳琅也心酸,才想劝,往床前一瞥,却惊叫了一声,“五小姐!” 瑞璎伸指抹泪,才想应。却听得身边一声很轻,很模糊的呼唤,“阿……阿璎。” 瑞璎猛得转脸,呆呆地盯着林子枫那双深陷的,空洞无神的大眼说不出话来。 琳琅也听见了,忙一步上前。看着林子枫的脸,又惊又喜,“五小姐,林公子醒了,林公子唤小姐……认得小姐了!” 瑞璎似是不曾耳闻。盯着林子枫发了呆,动动唇,却是“哇”的大哭出声,一边死死的抓住林子枫的手臂不放,转而己是嚎啕大哭。 哭不到两声,瑞璎竟身子一歪就晕了过去。 林子枫张嘴,却说不出第二句话,只是紧紧地拧了眉心,瞪着琳琅握拳。 琳琅一时也顾不得他,忙让两丫头搀扶瑞璎。 两丫头原想搀瑞璎回房歇息,谁知她一双手竟死死地握着林子枫的手臂不放。琳琅无奈,只得让丫环们扶着瑞璎,靠在床边,自己伸指去掐瑞璎的人中。 一面吩咐丫环去传太医,再通知凤翎。 屋里一时乱成一团。 凤翎匆匆而来的时候,瑞璎己经苏醒,由琳琅扶着在屋角的圈椅上坐着,以半边屏风隔开。 因为看不见屋内的情形,瑞璎抓着琳琅的手,伸着脖子,满脸焦色。 一见凤翎进来,瑞璎想跳起来,被琳琅扶住,又低低地劝了几句,她才颓然的坐回去。 凤翎递了个让她安心的眼色过去。 王太医向凤翎拱手,带着笑意,神色间轻松了许多,“世子夫人,病人性命己无大碍。下官再开几副汤药,慢慢调理便是。” 凤翎谢过,往床边瞧了一眼,林子枫半张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 凤翎心头有疑,问,“王太医,他好像有话要说?” 王太医摇头笑道,“世子夫人莫担心,不过一时之症。云英散常致病人失声,不过幸亏本官有家传秘药,专解此毒。”王太医拈拈光秃秃的下巴,面有得色,“下官敢担保,病人体内余毒己清,只需假以时日,细心调养,病人自当恢复如常人。” 此时李太医也看诊完毕,过来向凤翎拱手,笑道,“世子夫人,下官也能打包票,如今公子己然清醒,除去略有失音之外,己无大碍。” 凤翎大喜,忙谢过两位太医,吩咐琥珀接药,送两位太医回房歇息。 两位太医一出门,瑞璎便踉踉跄跄的冲至林子枫床前,扶住林子枫的手,带着笑,却又泪眼迷蒙地轻唤,“阿枫!” 林子枫努力的张开双唇,挤出一个“阿……”字就再也说不出话,目光却精准的落在了瑞璎的脸上,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 第三五零章 担心 瑞璎颤着“哎”了一声,接着哭出声来,而且一哭就愈发不可收拾。 林子枫便挣扎着想要起来,凤翎示意琳琅扶林子枫躺好,自己将瑞璎扶起,一手轻抚着她的背,笑着劝,“这些天知道你难过,我也不曾劝你。现在好容易盼到林公子醒了,太医说无碍,不过就是得调养些日子,己是万幸。你反倒哭得比前几时更伤心,瞧你的样子,是想在我府里把一辈子的眼泪都哭干么?” 瑞璎伸手抹泪,不好意思地笑,红着脸,目光仍旧不舍离开林子枫。 林子枫带着疑惑的目光却一直在凤翎脸上盘旋。 凤翎微微笑,林子枫则轻拧了眉心,似是很努力的在想些什么。 这时药童熬了药送进来,瑞璎接过,放在嘴边轻轻的吹。 琳琅帮忙扶起林子枫,瑞璎便小心翼翼的将药吹凉了,一口一口的送进林子枫口中。 林子枫配合的喝药下去,目光始终在凤翎脸上盘旋。 喂了半碗药下去,瑞璎才柔声道,“你记不起来了?这是我大姐,汝阳候世子夫人,你从前当见过的。这里是汝阳候府。” 林子枫的目光在凤翎脸上聚焦,凤翎就向他点头微笑。 林子枫的目光一滞,半张的唇也就停在汤勺边沿,不肯再往下饮。 瑞璎知他的意思,不觉眼中含泪,握勺柄的手微颤,道,“若非大姐相救,今日,你,你,只怕……” 瑞璎端着碗,哽咽着说不出话。 林子枫动动唇,很费力的挤出个“你……”字的口形。却说不出话来。只得双目微张,瞪着凤翎,又很徒劳的想要抬起手臂,最终却还是无力的垂了下去。 “别的容后再说。先喝药吧!” 瑞璎劝他,可试了几回,林子枫却是执拗着不肯再张嘴喝药。 瑞璎只得叹口气,将手中未饮完的药递给一旁侍立的丫环纤红,抬起泪眼向凤翎道,“大姐,有些话,我想单独和阿枫说。” 凤翎点头,带着丫环们出去。 才至碧纱橱边,便听得瑞璎压抑着的哭声。 凤翎顿住脚。几声之后,里面却又变得异常安静,继而是低低的啜泣声。瑞璎边哭边说着什么,间中夹杂着林子枫低低的咳声,瑞璎说话的内容就听不真切。 凤翎跨出门去。 丫环合上门。琳琅跟在凤翎身后出来,便在门边停住,道,“看样子五小姐和林公子得说上一阵子,小姐这些日子也担心着没歇好,这时好容易放下心来,不如回屋稍歇。奴婢在这儿守着。若有需要,奴婢再去请你。” “哪里有歇着,”凤翎抬指揉揉额边,道,“阿蓉进宫的日子近了,这几天光各处上来的礼单、皇上的赏赐。都清点不完,那边厅里都还等着呢。我一人忙不过来,琳琅你还随我去,” 凤翎停下步子,向琥珀道。“琥珀留在这儿守着,小心谨慎着,闲人莫让进。若有什么紧要事儿,着人去前厅回我便是。” 琥珀应下,琳琅即快步去捧了帐本,随凤翎一起往前厅。 前厅早己挤着几十个婆子,管事,手中都拿着单子、对牌在等。厅里原本有些哄闹,见着凤翎来,即刻就得寂静无声。 众人行过礼后,自觉的排了队,一个个的将手中的事情来回凤翎。 琳琅站在一侧,捧着账本一一核对。 琳琅算账很快,基本管事们回完,数目己经了然在胸,转头就能回凤翎。 凤翎一向信任她,琳琅核对没问题的账目,凤翎一般只扫一眼便印章,发对牌入账入库;有问题的,凤翎再一项项入目,盘问。 两人忙得头昏眼花。 等管事们差不多都领了牌离去的时候,杏秀来回,说琥珀遣她过来看看,如果这头处理好了,便请凤翎往竹溪园一趟,瑞璎请她过去有事要回。 听杏秀回话的口气,凤翎料想林子枫那边应该没什么紧要事,便将手头的事情都处理妥当了,让琳琅捧着账本回去,自己才去竹溪园。 进屋的时候,瑞璎正半坐着床边,捧着一碗小米粥在喂林子枫吃。 见着凤翎来,瑞璎便将手中的碗递给身边的纤红,自己站起身迎向凤翎,边从腰间取出一小张折叠着的纸张,捧着递给凤翎,“大姐,你瞧这个。” 凤翎看一眼林子枫,林子枫垂着双眸,神色戚然。 她打开来瞧,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字,“秦显文。” 字迹不甚清楚,却足以辩认。 凤翎不明其意,问瑞璎,“这是?” 瑞璎看一眼纸上,转眸向凤翎轻摇头,轻道,“我劝了他。他说不出话来,只挣扎着写了这几个字,我不明白,为何写的大哥。或许,” 瑞璎瞧一眼林子枫,“我知道阿枫在候府时常与大哥饮酒,不知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瑞璎未说完,不甚确定的瞧着凤翎。 凤翎微眯眼盯着手中的字迹,沉默不语。 据她所知,秦显文入安乐候府幕僚之后,愈发显出其预知天相的才干来,也因此深得安乐候世子的宠信。然而私下里,秦显文却是洛十一在候府的内应,深入虎穴替洛十一搜集安乐候府居心叵测的证据,并不断的提供线索情报,供洛十一向候府撒网下饵之用。 这些,秦显文虽然说得极其含糊,但凤翎料想自己的猜测*不离十。否则,安乐候府耳目众多,又深得皇帝信任,洛十一不可能如此迅速的将其步步紧逼到几乎狗急跳墙的地步。 甚至……。 这时凤翎转脸看了一眼己经躺下的林子枫。 林子枫小时就入了安乐候府,安乐候将其当儿子一样养大,向来对他信任有加。也正是如此,林子枫才能年纪轻轻的就担起把住安乐候府安全线的侍卫总长一职。 林子枫武艺高强又为人谨慎,若非有内线,箫云未必就能那么快的找到林子枫的接头地点,再顺藤摸瓜地找到安乐候府。 而这内线……很可能就是秦显文! 凤翎脑中飞转,却越想越乱。 她最担心的还是秦显文的安危。 秦显文在候府拿到了什么重要信息,没理由不告诉洛十一。洛十一知道,就没有瞒着箫云的必要。 而如今究竟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箫云却是一无所知。 凤翎的心尖猛的一跳,会不会是大哥出了什么事儿? 自嫁来汝阳候府,她与母亲甘氏与三哥秦守文常有书信来往,偶尔有闲,秦乐文也会来候府探望。唯秦显文,她只在母亲与二哥三哥口中听到消息,也都说是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几乎长住在安乐候府。 凤翎与显文甚少互通消息,书信来往亦是少之又少。 凤翎心头主意己定,飞快将手中的纸折了收好,再遣走屋内丫环,走向林子枫床边,轻声问道,“林公子,我知道你口不能言,但我担心兄长安危,可否我问,你答?你点头摇头即可。” 林子枫霎霎眼皮,以示回应。 “我大哥在安乐候府,可是真得世子信任?” 林子枫瞪眼不动。 凤翎便是心头一紧,“我大哥可有危险?” 林子枫还是不动。 “当日助你离开安乐候府,助你脱困的,可是我大哥?” 林子枫这才轻轻的动了动下巴。 凤翎目光一跳,不自觉加快了语速,“也就是说,安乐候其实并不真正信任我大哥,而你离府之时,又将什么重要东西交在了大哥手上,如今,你离开,大哥很可能被困在安乐候府。那岂不是……生命堪忧?” 林子枫十分费力的重重点头。 凤翎不再问,转身便走。 瑞璎跟在她的身后追出来,“大姐!” 凤翎停了步子,转身止住她的话,“阿璎,我得去一趟京城,尽快动身,我便不再与你辞行。你安心在府里照料林公子,我会留琳琅在府中管事,你有事尽管与她商量。” 凤翎即着人请回箫雷商议。 此时箫云尚在苏阳,汝阳候又在京城,无法与之商议.而箫雷一直驻守汝阳,鲜少入京。若此时未召入京,必得先见汝阳候,又难免打草惊蛇,惹人怀疑。 秦显文是否安全,又究竟藏着什么,不得而知。 两人商量,箫雷建议先去着人前去打探,看结果再定,也许是杯弓蛇影也未可知。凤翎却等不下去,还是决定以探望甘氏的名义回京打探消息。 秦显文无事最好,若是有事,她也好事先知道,随机应变。 箫雷拦不住她,只得派了几个功夫好信得过的家将,护送凤翎进京。 一行人也不敢太过匆忙,怕惹人怀疑,只是稍稍加快了脚程,第二日申时初进的京,凤翎派人往候府给汝阳候送了信,然后直接去了甘氏住的地方。 甘氏还是和兄弟几个住在芙蓉巷口的那套小宅子里,挤虽挤些,却是热闹,家里仆婢也不多,此时门口也只一个着水绿衫子的丫环守着。 丫环认得凤翎,行礼过后也就无需再去通传,直接拍了门领凤翎进去。 才近堂屋,就听见甘氏的笑声,凤翎心下稍安。 第三五一章 不安 甘氏初时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凤翎笑眯眯的向她行礼,问候过二嫂周氏,再伸手从她怀里要接过秦安,秦安还乖巧的喊了一声“姑姑”,甘氏这才如梦方醒般的“咦”了一声,“今儿什么日子,你怎么回来了?” 甘氏说着往她身后望了望,只有琥珀,杏秀几个丫头跟着行礼问安,甘氏笑容僵住,面色微变,“不会是与……姑爷……有什么口角罢?” 凤翎怕惹甘氏起疑,也不敢直接就问秦显文。 这时先“叭叽”的在秦安粉嫩的脸上亲了一大口,搂在怀中,向甘氏半嗔半笑,道,“娘!您想哪儿去了!不过是几日前见着喜鹊在枝头叫,又梦见家里张灯结彩的什么喜事儿,今天刚巧世子要进京,我便跟着来了,找个借口住上几日。世子太忙,不及来瞧您,还让我替他告罪呢。” 甘氏脸上这才忧色尽去,“嗐”了一声,吩咐丫环送上茶水,又道,“自家人,许多客气做什么!娘也健朗着,不用瞧,有空时来坐坐就是,记得替娘向姑爷道声谢!” 凤翎应下。 打量着凤翎,甘氏转而喜极欲泣,“来,给娘瞧瞧,瞧瞧!” 琥珀用带来的一包酥糖将秦安哄了去,一边哄着玩儿,一边和锦绣一起将带来的仆从带去安置。 甘氏伸手握住凤翎的手臂,一边拉凤翎往身边坐下,上下打量着,眼里渐渐泛起泪花,“给娘瞧瞧!真有些日子没见了,我儿过得还好!脸色还红润,真好,真好!” 甘氏声音发颤,凤翎的鼻头也就跟着发酸,伸指轻揉眼角。 一旁的周氏忙开声疏导。笑道,“娘和阿凤是心有灵犀么,前脚才念叨呢,后脚人就进来了。别说娘了。连我都差点儿伸手揉眼睛了,以为哪路神仙显灵通,伸伸指头啊就将阿凤送了来呢!” 一席话逗得甘氏展颜,拉着凤翎的手,笑向周氏,“就这丫头嘴甜,会哄着人,也无怪大家疼她!阿凤,你的梦真不假呢,今儿呀,来得也巧。咱们家真有喜事儿,你猜猜?” 甘氏的笑发自内心,说话俏皮,整个人也就容光焕发起来。 一片红霞爬上周氏的脸。 凤翎的目光落在周氏的小腹上,大喜,“是二嫂有好消息了?恭喜嫂嫂!”转向甘氏。“也恭喜娘,又要当奶奶了!” 甘氏脸上笑容更盛,一副有孙万事足的模样,还带着神秘的向凤翎眨眼,“不止呢,是,又。又要当奶奶了!” “又,又?”凤翎有些不解。 周氏红着脸起身,道,“娘,您和阿凤先聊,我让人把阿凤的屋子扫扫。再吩咐厨房做多几个好菜。” 甘氏点头,“让人去给三儿送个口信,说阿凤回来了,让他没事早些回,你这肚里的喜事咱也还没告诉他呢!” 周氏含羞应了一声。“知道了,娘.” “还有,顺便给二子也送个信儿,这几天有空回来一趟,他也总跟我叨叨阿凤呢……啊,还有你三叔三婶,阿欢……还有浅云,都得去送个信儿,让有空的时候,来家里吃个团圆饭!” 周氏一一应下。 凤翎忍俊不禁,“娘,不如咱就大摆三百桌,三日宴不休,如何?” 伸手在凤翎的手背轻拍一下,道,“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么,还敢笑娘了?都是念着你的人,也难得有机会住几天。” 甘氏边说着起身,牵着凤翎往东边的耳房炕上坐下,丫环端了茶和点心来,母女俩半倚在炕头舒舒服服的说话. 甘氏问过箫云又问箫蓉,嘴角的笑容就没停过. 凤翎不禁被她的快乐感染,傍在甘氏肩头笑,“我三婶身子可还好么?” “好,好!就是总念叨你,偏长公主又离不得她,也就又得空去汝阳瞧你。” “浅云呢?” 甘氏笑容微敛,指腹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凤翎的手背,叹气,“好是好的,哎,也就那样吧.你晓得的,之前也不知是哪儿来的相命先生,在皇后娘娘面前说了什么,说浅云又是克夫克己,是一年内不能许人,否则整家人都有血光之灾。”“虽说吧,如今在安国公府也是穿金戴银的,我瞧这孩子,哎,总对我说无事无事,怕也是强颜欢笑罢,心里不知怎么苦呢。她和你好,有机会你劝劝她,好歹也只一年,让她看开些。” 甘氏说着伸指往眼角轻抹了一下,仍垂手握着凤翎的手,凤翎手背上便有些湿润的感觉。 “娘莫操心,我会劝的,”凤翎一边轻抚甘氏的手,一边柔声道,“再说,浅云是有主意,有福气的人,说不能定过了这趟劫,好运儿在后等着呢。” 甘氏这才转悲为喜,“也是,好在是一年,说快也快。话说回来,这两孩子……哎,说不准,也是难。” 凤翎环一眼周围,借机转了话题,“我大嫂呢,怎么一直不见?大哥呢,什么时候回来?我也许久没见他了,大哥……还好吧?” 甘氏却又眉眼堆笑起来,对秦显文并不以为然,“都好,你甭惦记。他是个大男人,能有什么事儿?不过是忙得顾不了家罢了,过些日子也就好了。翠英呢,” 甘氏脸上笑开了花儿,“有好事儿咯!” “好事儿?” 凤翎一愣,立刻明白了甘氏刚才所说的“又,又”的含义,“大嫂……也有喜了?” 甘氏眨着眼“恩”了一声,道,“本来是翠英先怀上的,也没多久,本想出了月再送信给你。前儿才出的月,信还没写呢,你就来了。” “大嫂人呢?” “一早去了宁德寺,”甘氏往外看了看天色,“差不多一会儿也该回了。” “大嫂去宁德寺做什么?才有身子的人,怎么好一个人去?” “我也是说,”甘氏听了凤翎这话,也不觉微蹙了眉头,道。“可谁知就赶得巧了呢。原是早先翠英在宁德寺求了个上签,回来就怀上了,我就说等出了月要去宁德寺还愿,就定了今儿去的。我和你二嫂原打算一起去。” “今儿你二嫂早起身子不适,也没回我就强撑着,谁知才上车就晕了,弄得我两头难。翠英说,和菩萨约好的,不好不去,让我留下来陪你二嫂。她说去去就回的,我想想也就没拦着。给你这么一说,我也真担心,不会真有什么事儿罢?累着也不好。我是不该让她一人去!” 甘氏说着面色愈发紧张起来。 凤翎虽说心头隐隐有些不安,嘴上还是安慰甘氏,“没事儿,一会儿也就该回了,我让人门口望望去。” 甘氏点头。凤翎转脸却唤了琥珀来,“你去门口望望,瞧瞧大嫂的车子回来没,眼瞧着就要天黑了。” 琉璃应下,转身走了几步,凤翎却唤住她,起身追了过来。背对着甘氏,近她耳边,压低声音道,“你带几个人,挑匹快马,一路往宁德寺找去。找着最好。莫多说;万一有事,即刻来回。” 琉璃看了凤翎一眼,会意的点头,快步离去。 甘氏见凤翎古怪的模样,不由也悬了一颗心。站起来问,“怎么了?翠英不会有事吧?” “大嫂也不是娇滴滴的人,就是去趟庙里,能有什么事儿?”凤翎转身笑着扶着甘氏仍去椅上坐下,道,“不过是许久没见大嫂,想见她,让琉璃去迎迎。娘,我大哥呢,什么时候回?我也许久没见他呢,想给他做件衣裳,都不知是胖了还是瘦了,整个家里,最忙的就是他了!” “可不,”甘氏脸上也有些不平,“也不过就是在世子爷身边跟前跟后,倒像只忙他一人似的,别说你了,我也大半月没见他的人影!” “我大哥,”凤翎的声音陡然一提,看着甘氏微讶的目光,又忙强将心头的不安压下去,道,“我大哥大半月没回了?一直在安乐候府么?可送信回来,说了什么没有?” 甘氏摇头,“倒是差人送了信回来,说是世子爷派往什么地儿去办什么银钱的事儿,也不知什么时候办好才能回。虽说他总是这样吧,一月难得在家里几天,” 甘氏“啧”了一声,拧起眉头,“我也想不是个办法,倒不如让他从候府出来,再谋个轻松点的差事。别的不说,之前翠英怀安儿的时候,就是他疑神疑鬼的,好端端的让翠英出去躲了大半年,结果也没什么事儿。” “实在被我逼不过,才实话说了接回来,害翠英不知吃了多少苦呢。如今,你说,翠英好容易又怀上了,他又忙得顾不上,翠英心里头要是有个什么想法儿,我怎么过意的去?” 凤翎笑笑,“大嫂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跟大哥感情也好,你莫操那份心。娘说的也有道理,大哥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回头我往安乐候府问问去,看大哥什么时候能回,若能遇上,我也好劝劝。” 甘氏点点头,轻叹,“说实话,凤丫,到如今,我呢,还真不希望他们哥几个走官场的路子,变化太多。吃好用好,什么也比不上一家人在一起的好。翠英嘴上不说,我却看得出来,郁郁寡欢的,我总觉着对不住人家,在咱们最困难的时候,她是二话不说就嫁过来了的。” “不说头几年的事儿,给阿大一阵瞎闹,吃了不少苦。如今呢,才怀上的时候,他老人家就说这胎不稳,让翠英切记着,哪儿都不能去。你不知道,翠英前些日子紧张得连屋门都不敢出,人都瘦了一圈。出了月,今儿才第一次出门。他倒好,扔了句话,第二天出门就不见回了。我是怕啊,凤丫,你说,阿大不会变得和……” 你爹一样薄情吧。 这句话,甘氏想着对凤翎说着不妥,倒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凤翎的心思却全都在翠英身上,甘氏的一番话,愈发让她觉得心头不安。 第三五二章 寻人 甘氏不知道,凤翎却是心知肚明的。 甘氏所说之前那次,那时秦显文还未得墨方所传,或许并不能确切预知危险所在。逼走翠英,虽属无奈之下策,却是实在让翠英躲过了陆氏那场人参之灾; 这次,秦显文己非当日可比,他担忧翠英胎儿不稳,这话就不该是信口开河,空穴来风 凤翎不想做如此猜想,但事实却不容她不想。 翠英深居家中,而家中人口简单,妯娌和睦,又有甘氏悉心照顾,胎儿如何不稳?秦显文大半月未归,实在有悖常理……翠英的胎儿不稳,会不会与秦显文有关? 凤翎越想越是心惊,左等右等却怎么也等不来琉璃,又不敢惊动甘氏,她只好找了机会,悄悄地唤过琥珀,让她把府里能派出去的人都派去寻,悄悄的寻。 自己则有一搭没一搭,心不在蔫的应着甘氏的话。 甘氏心里高兴,没注意到天色己暗,直到周氏来回话,说屋子都打扫己毕,饭菜准备就绪,只等大嫂和秦守文回来。 甘氏这才望了眼外面,疑道,“奇怪,什么时辰了?翠英怎么还没回来?” 凤翎来不及答,就见得琥珀急急忙忙的从外面进来,来不及行礼,便快几步附在她耳边小声道,“小姐,没有寻着。琉璃还在寻,我先来回你,马上再去。” 甘氏隐约听见了些,面色一阵发白,站起身厉声问,“什么事儿?翠英呢?琉璃回来没?可找着翠英?” 琥珀不敢答,为难地看着凤翎。 “翠英呢!”甘氏加重了语气,颤声问,“还不说!” 凤翎见瞒不过,先给琥珀使了个眼色,让她再去寻。自己则起身搀住甘氏。尽量放缓声音,道,“娘,你莫急。身子要紧。嫂子或许是走岔了路,我再让她们去寻,也就是晚点,一会儿就回来了。” 甘氏听得两腿一软,若不是凤翎搀住,只怕整个人早就向后倒去,好容易强自撑住,紧紧握住凤翎的手,急道,“凤丫啊。快,快,让人去寻,都去寻!我不好,娘不好啊!我就不该让翠英一人出门。这要有什么事儿,可怎么好,怎么好!上一次是这样,这一次怎么又……快让人都去寻,都去寻!” “娘,你先坐,莫急。莫急,”凤翎扶甘氏坐下,轻抚她的背,替她顺气,一边柔声道,“琥珀和琉璃己经带人去寻了。一会儿就会有消息。这事儿与之前不同,大哥嫂嫂没什么事儿。没确定之前,咱们也不好胡乱伸张,先悄悄儿寻着再说。” 凤翎让丫环送杯热茶过来,甘氏胡乱饮了一口。心绪稍稳一些,点头道,“也是,也是。先悄悄儿去寻,悄悄儿去寻!” 周氏刚进门,心头也正疑着怎么翠英还不回来,听得甘氏这话,也是惊得花容失色,愣了半晌,才想起安慰甘氏,“娘,您莫急,我去门口瞧瞧。一会守文该回来了,让他也去寻看看,别是哪儿走岔了。 凤翎之前听甘氏说周氏血虚,不宜操劳,于是叮嘱了几句,让丫环好生跟着;好不容易劝得甘氏回屋歇口气,转身又和周氏一起,往附近寻了一圈,不见翠英踪影。 半刻钟左右,秦守文回来,连衣帽都来不及换就出门去寻。 秦天海得了信儿,也与常欢一起去寻,齐氏来家中陪着甘氏。 家中能派的人都派出寻了,然而一家人在外寻了一宿,直至天色大亮,翠英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讯。 凤翎也是一夜未眠。 她双臂环抱,默默地站在窗前,盯在窗外的某处,许久都不曾变过姿势。 秦家好容易过上平静的日子,难道又要平地起波澜? 秦显文或许继承了外公隋风的才能,但凤翎从内心里从不希望,他走上外公的路。 知天机者,必被天机所害啊! 一拨人回来,一拨人又再出去,向她回话的人不断,却没有任何收获。 不知不觉中,天色开始发白,虫鸣渐熄,鸟声乍起。 凤翎终于放下手臂,揉揉发酸的和臂,一手抓起条案上摆着的剪子。很用力的一剪,“卡擦”一声,便将烛心剪作两截,同时也剪断了心头仅存的那一点点侥幸。 然而身体越是疲倦,思路就越是清晰。 说不出原因,仅凭直觉,凤翎就是觉得翠英的失踪与秦显文有关,与安乐候府有关。 秦显文半月不曾露面,与林子枫出事时间相吻合,如今大嫂又失踪,还怀有身孕…… 不觉中,凤翎的额上冒出一丝冷汗。 不能再等下去,哪怕龙潭虎穴,她也要探一探! 这时门口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秦守文在外又寻了一圈,垂头丧气的回来,跌坐椅中,冲凤翎摇头,道,“一会儿我再去寻……娘呢,还好吧?” 凤翎倒了杯水,走到秦守文跟前递给他,道,“先喝口茶,歇歇。娘还好,只是着急,我让她回屋睡会儿,三婶陪着,我怕二嫂累着,也让她吃了些东西歇了。” 秦守文接茶一饮而尽,放回几上,问凤翎,“琥珀她们呢,可有消息?” 凤翎摇头。 秦守文拧紧了眉看她,“凤丫,这事儿我怎么越想越蹊跷啊?我去安乐候府打听过,说是大哥归期未定,无法联络,让咱们再等等,我怎么听着就觉着怪呢?” “还有啊,往宁德寺都是大道,人来人往的,治安也好,大嫂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婢女,坐着车,怎么说不见就不见的呢?两丫头都是原来府里带出来的,不当有什么坏心,平常咱们也安份小心的……” “胡大桥家呢?寻过?”凤翎问。 秦守文点头,“胡家也说一夜未归,车也没回,正急着寻呢。” 凤翎说的胡大桥是当地的车夫,买了辆小驴车,也就做做街坊邻居的生意,为人本份胆小。甘氏喜欢他老实,平日出门常雇他的车,两家相熟,也从来没有出过事。 翠英带出去的两丫环,是早年凤翎买回来的孤儿,跟在翠英身边有一些日子,都不是会横生枝节的人。 凤翎想了想,道,“哥,你打听一下,我记得听娘说过,胡大桥的岳家在十几里外的十里坡,你往那儿找找去。胡大桥人胆儿小,出事躲了也不一定。真找着了别吓他,仔细套问些什么话来。至于两丫环,那是从家里带出来的,也没地儿去, “你不说我倒忘了,是在十里坡,我知道,这就去!”秦守文拿起桌上的茶壶,就着壶嘴喝了一大口,扔在桌上,站起来就往外走,正遇着常欢和秦天海从外面进来。 秦天海迎面就问,“怎么样,找着了么?” 秦守文喊了声“三叔”,脚下不停,“你们问凤丫啊,我找人去!” “我跟你一起去!”秦天河跟在秦守文后面追出去,转眼两人就不见了踪影。 常欢往凤翎迎了两步,道,“咱们人手不够,我让人给二子带了信儿,让他带些人回来,一来一去的,我估摸着得辰时左右了。到时候咱们再往各处篦一遍……我就不信了,谁……” 目光掠过凤翎若有所思的面庞,常欢立即收了声,稍低了声问,“凤丫,你是不是心里有想法儿?什么事?说来我听听,我也好有个主意。” “我得去趟安乐候府!这就去!” “阿大不在候府,三儿去问过啊。” 常欢话音刚落,面色却是一变,“你怀疑安乐候府?可是大嫂……不会是……?” 常欢的心思转得极快,三两下间己明白凤翎的含义。 若真是安乐候府将刘氏翠英掳走,只能是秦显文在候府出了问题。 “你呆着,我去探探!”不及问原因,常欢转身就大步往外走,被凤翎“哎”了一声喊住,“站着!” 凤翎追出两步,道,“你别去,你去无用,倒打草惊蛇。明去,你是布衣,说不定候府的大门都进不了;暗去,候府高手如云,你单枪匹马,能做什么?” “那等二子和三儿回来?” 常欢的话中己透出几分疲软,加上秦乐文也也不是整个候府的对手,秦守文官低位微,更是手无缚鸡之力,到候府根本派不上用场。 凤翎摇头,“候府深宅大院,一次两次探不出什么,你们又不熟。况且咱们没有证据,万一被治个私闯的罪名,就更乱上添乱了。不如我去,光明正大的去,我去找候府要哥哥。” “安乐候府我去过几次,又同时先皇赦建的,规模相当,我比你们熟。我去候府仔细瞧瞧,或许能找出什么踪迹来。” 常欢承认凤翎的话有道理,不过并不同意凤翎只身前往,“你一个女子,倒底不妥。” “如今顾不得妥与不妥了,便是耍赖,我也要问他要个蛛丝马迹来。我不请自来,就去住上几天。你放心,我带琥珀,琉璃去,内宅之中,身手无用,不过防身。况且我公爹汝阳候正在京里,我打算修书一封让人给去,细述此事。他必不会袖手旁观,所以我在安乐候府必不会有失。你不知道,这事的其中,是有因果的。” 第三五三章 不速之客 凤翎于是将林子枫之事简单的说于常欢知道。 常欢的眉头越拧越紧,先轻轻点头,再连连摇头,“还是不妥,不妥!我同你去?” 凤翎不同意,“你在反而缚手缚脚,惹人注目,不好行事。” 常欢低眉沉吟。 “就这么定了,大嫂身怀有孕,不能再拖。” 凤翎一锤定音。 凤翎简单的说了自己心里的计划,又道,“看林子枫的样子,我猜此事与安乐候世子相干,而世子又在府中,我可以以此为契机,激出他点什么来。你等二哥回来,与二哥商议,在候府外找个隐蔽的地方,日夜不离的守着,总能寻着踪迹。二哥性子燥,你要劝着他,稍安勿燥,方能保大哥大嫂平安。” 常欢犹豫了一下,一咬牙,重重点头,“好,我答应你,就是只苍蝇飞出来,我也会认清它往哪儿飞!不过,凤丫,你自个儿小心……别的不说,那一屋子的女人都不是善茬。该带的带着,实在不行,咱先保命要紧!” “这还用你说么,我从不离身的。”凤翎冲他扬扬手,收了袖子,又道,“娘和三婶,嫂嫂那儿,我只说去汝阳候府想办法,你都莫多说,省得她们担心,倒添出些别的乱子来。” 常欢应下,两人于是分头行事。 常欢派了人往秦乐文回来的路上等着,自己仍四处去寻。 凤翎去向甘氏与齐氏说明了一下,只说自己收拾东西回汝阳候府,求汝阳候想办法。齐氏嘱她几句小心,甘氏含泪应下。 等琥珀几人回来,凤翎细细嘱咐了锦绣几句,无非是照料好家中,甘氏面前不要多说之类。然后让琥珀琉璃如此如此准备,随自己一起去安乐候府。 琥珀琉璃应下,各自准备。 凤翎修书一封。着人送去汝阳候府,交汝阳候亲启。 忙完这一切,己近辰时末,凤翎重新梳妆一番。胡乱填塞了些饭菜,只带着琉璃琥珀二人,备了礼物,坐上汝阳候府带来的马车往安乐候府。 凤翎早年和甘氏一起跟陆氏一起往安乐候府去过几回,也算轻车熟路了。 约莫一刻钟,熙攘的人群渐行渐少,转入王府街,很快就能远远看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狮子,凤翎便差个小丫环先去递话,求见安乐候。自己的车则缓缓往西行了一段。到西边角门前停下。 看门的仆婢得了信,早己飞奔着去回安乐候夫人,这时虽未得主人回信,但都知道凤翎是汝阳候世子夫人,也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在马车外行了礼,这边有小厮抬了天鹅绒小轿出来,扶凤翎上轿,再抬至偏厅等候。 安乐候夫人洛氏早不管府中琐事,是以门里送信进来,直接送去了世子夫人赵氏屋里。 赵氏不在,丫环司棋就带着口信匆匆往同春园里去。 赵氏正和伍氏。和府里的几位小姐一起陪着洛氏在园里说笑。 园里的一棵多年不曾结果的西府海棠,今年不知怎了,一入秋结了满满一树的果子,熟得且慢,入冬以后反而愈发玲珑,一个一个小灯笼似的挂在枝头。黄澄澄的,十分好看。 府里的下人们都传这棵树是成了精的。 洛氏也觉得新奇,正逢今日,连下了几天的雨停了,太阳露了脸。天气温和,洛氏便让人在树下的台子上摆了瓜果,小食,小炉温上酒水,带着媳妇孙女们边吃喝边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二夫人伍氏正说道,“钟嬷嬷说,这是咱们府里气旺,这棵老树才成了精的。” “是啊是啊,”一旁的钟嬷嬷忙跟着主子眉飞色舞的添油加醋一番,说得洛氏喜笑颜开,心情大好。 赵氏笑道,“这正合了枯木逢春,老当益壮之意,正是大喜啊。” 陆怡萱也跟着笑,“娘说的正是!是大喜,不过要我说,哪里是成精,分明就是树仙嘛,下月初是祖父寿诞,这就是树仙贺寿啊,是吧,祖母?” “是树仙,是树仙!你娘儿俩嘴甜,我得赏,” 洛氏听得高兴,也开起玩笑来,随手拈起面前的一块糕饼,往赵氏坐的方向比了比,直接放在了身旁侍立的丫环秀兰手里,“去,替我把这块饼赏给她娘儿俩,算我承个吉言。” 秀兰笑着双手托了送去给赵氏,经过陆怡萱身边的时候,陆怡萱扬手半路抢了过去,看着手中的饼,噘着嘴撒娇道,“祖母可真小气,就这么秀气的一块饼,还赏咱娘儿俩呢,我一口也就没了,您瞧瞧!” 说着还真张嘴比了比。 赵氏带着笑,佯怒瞪眼斥责她,“还没出阁的姑娘家呢,这么大胃口,还好意思嚷嚷!” 陆怡萱顿时脸红过耳,惹得众人一阵大笑。 洛氏也笑得开怀,指着面前的食碟,道,“去去,都给她捧去,让她吃个够!不然到了夏家,人家会以为咱们府里都不给小姐们吃饱呢!” 秀兰笑着回了声“是,老夫人,”真的就弯腰去捧桌上的食盘,故意跟着打趣,“老夫人放心,这里要是不够,奴婢再吩咐厨房做去,定叫小姐吃够了再出阁。”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祖母!瞧您,连秀兰都笑我,今儿您要不真赏点宝贝给我,我就不依您!”陆怡萱红着脸叫了一声,放了饼,扭着身站起来,想往洛氏那边去撒娇。 “阿萱!” 赵氏笑着想唤住她,就见司棋急匆匆的来,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赵氏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由提高声音,问,“谁,你说谁?” 司棋小声回道,“说是汝阳候世子夫人,秦氏。” 赵氏还没转过转来,“你说……哪个汝阳候……秦氏?” 与她一步之遥着的陆怡萱忽然重重的一声冷笑,接到“还有谁,不就是那个秦凤翎么?那个一个无知农妇生的下作丫头,也不知哪里偷来的狗运,自己关着门显摆也就罢了,到咱们府里称什么世子夫人了,回什么回,还不赶她出去!” “阿萱!”赵氏收笑,瞪陆怡萱一眼,又问司棋,“是她么?” 司棋点头,“是。” 赵氏看着洛氏,疑道,“她与咱们一直不曾往来,这时来做什么?” 司棋答道,“说是要拜见……候爷。” “拜见谁?”赵氏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表情也就跟着哭笑不得。 洛氏慢慢地敛了笑,不说话。 不等司棋回答,陆怡萱气鼓鼓的接上话,“蠢丫头!这个时候,祖父能在府里么?还不赶她出去……正好啊,”陆怡萱说着就抬腿想走,“娘,我去,我赶她出去,这乡下丫头,太无礼了!” “毛燥什么,还不坐回去!”洛氏缓缓地开了声,声音不大,却不怒自威。 陆怡萱收脚,不敢再说话,不情不愿的坐回了赵氏身边。 赵氏拉了一下她的衣袖,使了个噤声的眼色。 “她还说了什么呀?”洛氏拖长了音尾,冷笑着问。 司棋在心里挑选着措词,小心翼翼地答道,“回老夫人,她说,有急事求见候爷。若是候爷不在,就求见老夫人,若是老夫人不方便,就见大夫人,若是,若是……都不得空,她就在厅里等着,等候爷回来,让咱们不必管她。” 这话一出,不止陆怡萱,连赵氏面上都有了怒容,“好无礼,她当咱们候府是哪儿?” 洛氏没有太多表情,声音却愈发冰冷,“见候爷做什么?” 司棋摇头,“回老夫人,不曾说。” 洛氏伸手向秀兰,秀兰忙扶着她站起来,洛氏才向赵氏淡淡地道,“我乏了,你得空去问问吧,看什么事儿。来者是客,她愿意说,你就听着;不愿说,客客气气地送走就是。汝阳候与候爷同朝,不看僧面看佛面,也省得让人诟病。” “我跟娘一起去!”陆怡萱接着洛氏的话,气乎乎的站起来,“我要看看,她又要耍什么花头!” 洛氏眼角含威的扫了陆怡萱一眼,由秀兰搀扶着转身走了。 众人也就跟着一起离去。 目送洛氏走远,赵氏板起脸,瞪陆怡萱一眼,“什么时候才收收你的性子?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那怎么成?我可跟你说,你要去我不拦着,指桑骂槐我也听装不懂,可你要顾全自己的身份。阿萱,你记着,和这种人一般作为,传了出去,跌的那是咱们自个儿的脸面!内宅之中,你要耐得住性子,学会笑脸迎人,骂也要笑着说!” 赵氏说着往一边努努嘴,“那种人,你知道她们会往外瞎说什么!犯得着跟她们一般见识么?” 陆怡萱瘪瘪嘴,不以为然的应下。 赵氏叹了口气,伸指轻戳她的额头,语气颇为无奈,“都说慈母多败儿,这是真的。亏得夏家与咱们候府,与你外公都颇有些渊源,你将来总不至于受屈,夏三公子又温和,呵,” 赵氏鼻子里挤出一声鼻音,“就这点上,我还得感激她呢!” 赵氏说这话带了三分真心,却正说到陆怡萱的痛处,将陆怡萱心头好容易压下去的火又“蹭蹭”的勾了上来。 第三五四章 耍花枪 陆怡萱憋得小脸通红,“哼”一声,提高声音尖着嗓子道,“娘还说呢,当初谁知她使的什么下三滥的手段,迷惑了汝阳候父子。要是当初娘听我的,求外公也在皇上面前替我求个旨意,求皇上赐婚给我,如今能她有到咱们府中耀武扬威?说不定早跟她那个外放的爹爹一起去了哪个旮旯里呢!” “娘说夏家,夏家有什么好?那个夏老头儿还不是什么都听祖父的?尤其那个夏三儿,长得丑不说,还蔫不拉叽,跟个软柿子似的。娘,不如您去求求祖父……” “住嘴!”赵氏变脸,厉声低喝,“这话你也敢乱说!给你祖父知道,看不再罚你,之前抄经还没抄到手软么?” 陆怡萱忙收了声,下意识的四下瞧了一眼,吐吐舌,识趣的住了嘴,上前挽住赵氏的胳膊,讨好的笑,“不说了,娘,咱们这就去?我倒想看看……” “急什么?”赵氏打断她的话,瘪着嘴角睨了陆怡萱一眼,尾音上扬,语含讥诮,“她又不是要急着见咱们的!” 陆怡萱的表情有些不知所以。 赵氏无奈的摇摇头,转脸唤过一旁的司棋,道,“你去候爷的书房,世子书房,园中各处瞧瞧,看候爷和世子回来没有,瞧仔细了再来回我。” 司棋应下,才要转身,又道,“天儿凉,夫人站了许久,不如奴婢回屋先取件披肩来,再去瞧?等就等了,不急一时半会儿?” “也好,”赵氏点头,双臂环抱在身前轻搓了搓,“起风了,是有些凉。” “奴婢这就去!“司棋掩嘴轻笑着离开。 赵氏转过脸,见陆怡萱仍是一脸莫名的表情,不由得再次摇头。重重的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我是怎么生的你,这脑子啊……将出阁的人,一根筋怎么行?想想你小姑……这如今的下场!” 赵氏的脸不觉有些黯然。 她并非与陆氏情深。只是联想起陆怡萱的性情确与陆氏有几分相似,担心罢了。 偏她又只生了这一个女儿,跟在身边,不疼她又疼谁? “还不是那对乡下婆子害的!”陆怡萱并不知赵氏的心思,不满地哼了一声,“小姑是心软,才落得如今。要我说,当初就不能听祖母的劝,什么大局为重,颜面要紧。换作是我,我直接一棍子打死她,再扔大门外去!” 赵氏不能向她解释其中,只得心内叹气,十分心烦。锁紧眉头,不再说话。 陆怡萱也懒得多想赵氏话中的意思,她倒是急着想知道秦凤翎来府里的意图,可赵氏偏偏不急,边走边赏景地踱了一路,看母亲脸色不大好,陆怡萱也就不敢多问。 直到近朔春园的时候。才见着司棋捧着件墨绿色的披肩,慢慢悠悠地往这边走。 司棋见着她们了,才加快几步迎过来,行过礼,捧起将手中的披肩要披在赵氏肩上,赵氏伸指拨开。摇头,“不用,走了一路,热了。” 司棋也就收回手,道。“那奴婢将披肩送回去,再去瞧候爷与世子回来没有。” 赵氏不置可否,司棋也就跟在她身后慢慢地走。 陆怡萱心里嘟嚷,赵氏的丫环也不止司棋一个,用不着凡事都差着司棋,司棋也不知怎么了,这样的小事,交给身边的小丫头就好,何必亲历亲为? 她有心想开口催,只怕开口又得一顿唠叨,只好勉强把话又咽了回去。 司棋回屋伺候赵氏换了衣裳挽了饭,吩咐小丫环沏了赵氏最喜欢的茉莉冰片茶过来,亲手替赵氏斟了,这才说要去瞧候爷和世子回来没有,行过礼,又慢吞吞的出去。 陆怡萱心头像有几只爪子在挠,喝着茶都是苦的。 赵氏却不理她,悠闲地饮完半杯茶,让丫环捧了账簿出来看。 看完账簿,赵氏闲了一会儿,就遇上宋管事带了为安乐候贺寿要换的府中的新换毡帘的颜色样布来,赵氏又东挑西拣的找了半天,陆怡萱叫她也不理。 好容易等到司棋回来,陆怡萱忙问,“怎么样,不在吧?” 司棋点头,向赵氏行礼回话,“夫人,候爷一早去上朝,还未回府,世子爷也不在府中。” 赵氏充耳未闻,在管事拿来的布样子里翻了一会儿,才指着其中一块翠色暗花软锦布样子,道,“就这个色儿吧,冬日瞧着暖和,也不暗沉。” 管事应下,回了许多话,才收了布料子出去。 赵氏转身洗了手,接过司棋递过的帕子,擦干,侧脸向陆怡萱轻描淡写地道,“走吧,咱们瞧瞧去。” 原本在桌前无聊的撑下巴坐着的陆怡萱跳起来,几步就奔到赵氏跟前,还不及说话,赵氏己经冲她微瞪了双前,竖起食指在她面前晃,“记着自己候府嫡小姐的身份,别大大咧咧的!” 陆怡萱双手将赵氏的手指握着拨下来,笑着将她往外拉,“知道啦!娘,您放心,我就是想去瞧瞧,那死丫头又要搞什么鬼,我心里的这口闷气,您总得让我咽下去!” 赵氏笑着牵她的手,加重了语气,道,“走吧,瞧瞧去!” 凤翎在偏厅里坐了将近一个时辰,茶换过两壶。 赵氏进来的时候,就见着凤翎正左手端杯,右手执盖,悠闲平静的一下一下拂开茶叶,再轻吹茶上的浮沫,动作优雅大方,不急不燥,就仿佛刚刚到来的一般。 身后两个身材颀长的丫环,也是笔直的站着,目不斜视,嘴角微笑,没有一丝不耐。 赵氏不觉转脸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女儿。 陆怡萱唇角紧绷,圆瞪双目,若不是自己在,又有之前的那番嘱咐,只怕她早就握拳冲了出去。 赵氏不由轻叹口气,挤出几分笑容来,快走了几步,带着几分惊喜的语气,道,“哟,阿凤,真的是你啊!听下人来回,我还以为听错了呢!” 凤翎不慌不忙地将手中的茶盏放回身侧的案上,站起身,笑盈盈地迎上前去,摆出要福身行礼的姿势来,道,“阿凤给世子夫人问安。” 赵氏慌忙双手将她拉住,“别,别,今时不同往日,你可再不是尚书府的大小姐了,我哪里担得起这礼!” 凤翎就势起身,笑道,“世子夫人哪里话,就算有了汝阳候世子夫人的名头,夫人面前,阿凤还是晚辈。” 陆怡萱忍不住冷笑出声,“把自己抬得挺高啊!尚书府都不姓秦了,你还能是大小姐?” “你这孩子,”赵氏带笑瞥了陆怡萱一眼,“心直口快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和箫夫人一般年纪,你也和箫夫人学学!” 凤翎忙道,“夫人还是叫我阿凤吧!” 赵氏点头,“也好,我也觉得箫夫人的,叫着不顺口,倒显得生分。” 陆怡萱就在旁边哼,“你也配!” 凤翎只作未闻,笑得愈发灿烂,“许久未见,阿萱还是一样的执著可爱,心直口快啊!” 陆怡萱作不屑状,正想开声,被赵氏一个眼神止了回去。 赵氏笑着给凤翎让座,自己也携陆怡萱入座,吩咐下人上茶。凤翎让琥珀捧上礼物,赵氏谢过,才问,“阿凤该等久了吧?” 凤翎答道,“不久,一个时辰三壶茶而己。” “活该!”陆怡萱嗤笑出声。 赵氏佯怒地瞪了陆怡萱一样,用着极无奈地表情,道,“哎,候府事忙,我也没空事事管教,这些下人们呢,脑子笨得很!来回我的时候,说阿凤是来见候爷,见世子的,下人们忙着在府里,找不着候爷和世子才来回我。我还不信呢,训了他们一通,说内宅妇人,不会如此不知羞耻,阿凤如今可是世子夫人了,更不会如此不知规矩了!” “你不知道啊,我是盘问了许久,才相信真的是阿凤来了,”赵氏急急的说着,脸上带着真诚的歉意,“弄得我衣裳都来不及换,也不及让人再请你去正厅,一路小跑着就过来了,真是,” 歉意又变成了怒意,“这些下人,真是一刻也不能松疏的,越是纵容,倒越发蠢笨,连传个话也不会的,阿凤勿怪才好!” 赵氏话中露骨的不屑连陆怡萱都听出来了,凤翎却只作未闻,脸上笑容不改,“夫人哪里话,本来也是阿凤有求于人,不过候爷不在府中,倒打扰夫人,凤翎心愧难安,等一会儿算什么!” 赵氏不敢相信似的看着凤翎,“这么说……阿凤真是来求见候爷的?” “候爷不在,阿凤就想见世子。” 赵氏讶然地张大嘴,“这汝阳候府的规矩……还真是与我安乐候府不同。” “与汝阳候府无干,凤翎此来,是为的我秦家。” “怎么说?”赵氏看一眼身边的陆怡萱,这回是真的不懂,“秦家?秦大人虽然去了清江,你不是还有兄长三人?有什么事需要你个妇人抛头露面?” “凤翎正为兄长而来。” “这我就更不懂了。”赵氏面上更是疑惑,试探着问道,“不过候爷,世子确实不在府中,阿凤若是真要求见,不若改日再来?” 凤翎笑了笑,“事出紧急,还请夫人恕罪。” 第三五五章 赖进候府 赵氏脸上的笑容便凝成了冷笑。 不过不等她开声讥讽,陆怡萱却早按捺不住,大声冷笑着,道,“秦凤翎,少在这边装腔拿势,你到底干什么来!有话你就说,不说你就滚,别脏了我候府的地儿!” “阿萱!”赵氏轻喝一声,却也不多说,冷眼看着凤翎。 “阿萱如此说,那我就直说了,若是打扰,还望夫人恕罪。” 凤翎此话倒让赵氏颇觉意外。 赵氏本来对凤翎就没什么好印象,更不想多管凤翎的事。原本听了洛氏的吩咐也只打算出来应付几句,打发走了了事。却没想到被陆怡萱这么一问,秦凤翎这么轻松顺口的就要把“要紧事”说出来。 看来,这个秦凤翎心里就是打算好了要和她们说的,之前所谓求见世子,见候爷,不过就是想勾起她们的好奇心,一探究竟,然后让自己更容易开口罢了。 本来,选择这个时候来,她就应该知道候爷,世子都不会在府中。 赵氏想通了这些,便有些后悔带陆怡萱来。但这时也只得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来都来了,不说也说了,阿凤还同我们客气这些作什么,但说无妨罢!” 凤翎起身福了一礼,谢过,赵氏等她行完礼后,才伸手虚扶,“我又没做什么,阿凤这么客气,倒让我心慌。” 凤翎落座,道,“凤翎知道唐突,然而实在心内难安。只因凤翎日前一梦,梦前兄长有难,浑身染血。凤翎心中担忧,立即赶往京城。非得见长兄一面,谁知兄长却不在家中。长兄秦显文一直在世子身边任职,所以凤翎此来。是想求见候爷,或者世子。想要见长兄一面,这才安心。” 凤翎紧紧盯着赵氏。 只见赵氏的面色一松,“原来这事儿啊,阿凤你也真是,”赵氏摇头笑笑,“不是我说你,阿凤,你兄长在外做事。你担心自然有道理,但就为了个梦,这样……实在也是不妥。” 果然如她所想,赵氏对秦显文之事应该并不知情。 凤翎急切道,“夫人有所不知,这梦实在逼真,凤翎心下难安,思虑许久,这才决意要见兄长一面。” 赵氏点点头,“不是什么大事。我倒能理解。不如你先回去,等世子回来,我替你问问。若是有空,就让你兄长回家一趟便是。” 凤翎慌忙摆手,摇头,道,“请夫人恕凤翎难以听从。家人说,早先兄长差人送信,说是外出办事,己半月未归。凤翎此来,想求世子立刻调我大哥回来。让凤翎见上一面。” “这倒难了……”赵氏想了想,道。“这事儿我不知,得问过世子。不过我想。阿凤,男人做事么,十天半月在外面也很正常,就为了你一个梦,强要世子调他回来,你不觉得……荒谬了些么?” 陆怡萱“嗤”一声,“秦凤翎,你是明天就要死了么,见面安排后事哪?” 不等凤翎答话,陆怡萱便双手合什向天,冷眼睨着她,“我真得谢谢老天爷!恶人,终有恶报!” 凤翎不理她,接着向赵氏道,“求夫人体谅。我长居汝阳,若是不能见到兄长,凤翎只怕被此梦所磨,无法安枕,虽是荒谬,却也是无奈之举。” 赵氏强按心头不耐,点头,“如此,你也先回去吧,等世子回来我同他说说,让世子定夺,我再着人送消息给你。我府中杂事忙,也就不多留你,改日……” 赵氏说着就要起身,被凤翎起身打断,“夫人,凤翎还有一事相求。” 赵氏转眸,语气便十分不耐,“说吧。” “凤翎为梦魇所磨,日夜难安,想了许久对策,最快见到兄长,凤翎只有一个法子,凤翎想在府上静等世子回来,因此就能马上得到兄长消息。凤翎想,兄长外出,自然不能马上回京,于是凤翎打算在府上叨扰几日,这样,一有兄长的消息,凤翎自然是第一个知道的。在府上,凤翎亦能安眠。” “你这是打算……?” 赵氏不由微张了嘴,转眼撇见琉璃肩上的小包袱,赵氏不觉面带讶然,哭笑不得。 赵氏心中不由感叹,此女的脸皮真是厚得不一般! 若换作是别人,她早就甩手离去,然而秦凤翎年纪虽幼,汝阳候世子夫人的身份与她这个安乐候世子夫人身份相当。 汝阳候又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明面儿上还不能得罪。 陆怡萱却是顾不得许多,轻拍赵氏的手,笑得快岔过气去,“娘,娘!您听见这个乡下丫头说的了没?她打算?她当咱们候府的门朝天开的呢,她打算好了就能住进来?还是当咱们候府是难民救济处,谁收拾个破包袱就能来住几天?” 赵氏不答话,嘴含笑意,由着陆怡萱边说边笑了个痛快。 陆怡萱笑够了,才轻蔑的“哼”一声,向凤翎道,“秦凤翎,你是脑子坏了吧?还是你生来就这么不要脸啊?是啊,就因为你这么不要脸,使了不要脸的招术,才迷惑了箫世子!总有一天,他会知道,我比你……” 赵氏忙轻咳一声打断陆怡萱的话,带着歉意地笑道,“阿凤啊,阿萱的话过激了些,不过却是实理儿。你知道咱们安乐候府吧,一向与汝阳候府交好,本来么,你来住几天我也挺高兴,只是吧,你知道的,过几日就是候爷寿诞,府中正大修呢,又脏又乱,你要这时来吧,怕真是没地儿住的。” 凤翎却是脸色不改,向赵氏迎上一步,正阻住赵氏的去路。 “我知道夫人为难,所以只带了两个丫环来,夫人知道的,我出身乡里,于吃穿住行并不计较,夫人随便收拾个房间出来给我们主仆就成。一日三餐的,也不劳夫人费心。” “这怎么成!这般怠情,说出去别人只道我候府无礼!”赵氏面上变色。强忍胸中怒气,声音却粗了不少。“再说,阿凤啊,既然你说我是长辈,我就说你几句,你为了娘家,这般任性作为,汝阳候父子若是知道了,怕也要怪罪于你啊!” 凤翎却是微微一弓上身。向赵氏道谢,“多谢夫人担心。不过,” 凤翎的目光似有似无的瞟向陆怡萱,笑道,“不过来之前,凤翎己向公爹与世子禀明。公爹为人豁达,知道凤翎与阿萱交好,世子又怜惜凤翎长居汝阳,无缘与旧友相聚,特准我趁机借此偷几日闲。世子还嘱我与阿萱好好聚聚。叙叙旧呢!” 陆怡萱本来还想冷笑打断她什么“交好”之类的话,谁知再听得凤翎之后几句,她不由目光跳了几下。心头如鹿撞,接着一片红云悄悄地爬上脸颊。 陆怡萱怕赵氏看出异样来,忙一手抚脸,装作转脸轻咳。 凤翎接着说道,“世子说,正巧他这几日事忙,顾不及我。我就来陪陪阿萱也好,等几日得了闲,我又见过兄长。他会来接我回去,他还让我转告夫人。若有叨扰之处,定当面谢!” 赵氏想开口再推。却被陆怡萱一拉手臂。 陆怡萱微昂着头,倨傲地道,“娘,反正她不计较么,叙旧也好,我就让如意把她的屋子腾出来,收留她几天就是!” 如意是陆怡萱身边,管外院的大丫环,不算得宠,又因平日管着晗妍园各处角门的钥匙,负责每日边门的开锁落锁,所以住在晗妍园西头最角落的一间朝南的小屋子里。 这间小屋子,原是堆放杂物空出来的,所以虽是单独一间,但狭小又阴暗,住三个人,实在是有点挤了。 赵氏知道,故意装着十分为难地看向凤翎,“这怎么成……下人住的屋子,又简陋,又狭窄,太为难阿凤了。要不,依我说,阿凤还是先回去……” 话未说完,凤翎己经躬身福礼,“多谢阿萱呢,这样最好,我一边等兄长回来,一边还方便与阿萱叙旧。” 陆怡萱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 赵氏原以为凤翎会因此知难而退,却没料想她如此厚颜,话又出口,不能收回,只得没好气的一声哼,“这怎么成,要是给汝阳候知道……” “是凤翎执意为之,与夫人无干。” 这时赵氏实在忍不住心头怒气,一甩手,“那你就随意吧!” 听凤翎大声称谢,赵氏也实在懒得理她,拉着陆怡萱绕过凤翎身边,逃似的快走,就听得凤翎在后面喊,“谢夫人,阿萱,晗妍园我知道,那我就自便了!” 这时赵氏己经走至门前,听到这话只觉得好笑,根本理也懒得理,只加快了脚步。 凤翎后面的话就听得隐约。 陆怡萱倒是停了脚细听了一会,追上来,道,“娘,她好像是说要去什么替哥哥收拾屋子?” “懒得理她,”赵氏烦燥的摆手,“这样的人,再多说一句,我都觉得嘴脏。她要去就去吧,反正也是下人的屋子,没什么大不了,” 想了想,赵氏向陆怡萱道,“不过谁知她想来做什么,赖在你园里也好,你让人盯着紧些,别让她在府里瞎窜。等你爹爹回来,我问问,让她那什么兄长回来,早些把这对兄妹打发走!你先回去,看紧着些……我去回过你祖母,” 赵氏边走边唠叨,“又不是府里没人,非留着他们秦家人么?” 听赵氏的回话,洛氏虽有些好笑,却也没当得什么真,只淡淡地说等世子回来,让赵氏问问,早些打发走便是。 基本同赵氏的想法不谋而和。 接着洛氏只说了看在汝阳候的面子上,要以礼相待之类几句,其余并未多说。 赵氏也就没有多回,找机会转了话题。(未完待续) 第三五六章 蛛丝蚂迹 赵氏携陆怡萱走了以后,即有一个自称“刘嬷嬷”的老婆子冷眉冷眼的上来领路,嘴里称着夫人,却全无半点尊敬之意,“夫人,请跟奴婢往晗妍园吧!” 随意的行了礼,刘婆子转身就走,边自顾自的唠唠叨叨,“夫人来的急,也来不及事先通报。这会子只怕如意的屋子还没腾出来,您委屈着些,先跟奴婢来吧,大不了就再等一会子了。” 刘嬷嬷边说边走了半路,发现身后并无动静,转头见凤翎仍原地儿坐着,两个丫环也一人一边站着,半分未动,她自个儿唱了半天独角戏。 刘嬷嬷心头便是一阵着恼,转身时怪腔怪调的“哟”了一声,“箫夫人,您还没坐够……” 话未说完,刘嬷嬷却又是一声“哎哟”,下意识地往唇边一摸,指尖赫然一丝血渍。 琥珀瞪大眼,学着她的腔调,先是拖长尾音“哟”了一声,接着“咯咯咯”地笑眯了眼,“刘嬷嬷,您这是话多了,把嘴角都说裂了么?悠着点儿哪!” 琉璃则佯作关切,“刘嬷嬷,一把年纪了,您千万当心身体,管好自己的嘴哪!别没事儿的一个什么闪失,那可怎么好?” 刘嬷嬷是赵氏院中的管事婆子,管着外院,虽并不如赵氏乳母及几个大丫头得宠,却也是院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时虽然并没有证据,但也猜到是这两个丫头搞得鬼,却又作声不得,只将一张胖脸憋成了猪肝色。 刘嬷嬷将嘴边痛处用力一抹,再往身侧擦几下。瓮声瓮气地道,“姑娘们莫拿婆子玩笑了,婆子不是吃饱了没事干的闲人,别的事儿还忙不完呢,没空闲扯嘴皮子!夫人您给个准话儿吧。您是继续坐这儿呢,还是跟婆子走呢?婆子也好向咱们夫人回话呢!” 琥珀似笑非笑的向琉璃,讥道,“琉璃,我瞧这婆子的嘴跟她的年纪一般,老着呢!” 琉璃嗤一声。才想答话,凤翎站了起身,慢吞吞地道,“琉璃,你从前来过几回的。也不生疏。不如自去去晗妍园吧,帮着随意收拾一下屋子,能容身就是,咱们不过住几天,不必太过讲究。” 琉璃应下,拎着包袱自顾自的出门,倒像回了自家院子似的,全无半点生态。 刘婆子不及拦。就听得凤翎又道,“刘嬷嬷,我记得我兄长说过。世子为他在府里留有一间厢房平日歇息之用,在世子的……什么园?” 刘婆子想了想,犹豫着道,“夫人说得……应该是颐园?” “颐园啊,是了,”凤翎往琥珀瞟了一眼。琥珀忙摸出个几分的银角子来,快几步。塞入刘嬷嬷手里,凤翎又笑道。“我听哥哥说起过,却一直记不起来了,多谢嬷嬷指路,嬷嬷,您忙。” 说话的时候,凤翎己经自刘嬷嬷的身边走了过去,到了门边。 刘嬷嬷这才反应过来,“哎”了一声,要往前追,“夫人,这可不成,世子的园子……” 琥珀似是不经意地肩碰了刘嬷嬷一下,便将她挤到了一边,拦住她的去路,往她手心里瞥一眼,笑道,“嬷嬷,您刚没听您夫人说,让咱们夫人自便么?我们夫人要去替我家公子整整屋子,您夫人也没说不行啊!您操个什么心!又不是什么大事儿。您哪,还是在前带路吧,” 琥珀瞟一眼凤翎,故意压低声音在刘嬷嬷耳边,道,“我可偷偷儿告诉您,我们夫人脾气不好,要是心烦,少不得又去麻烦你家夫人。哎,这主子要是生气起来,倒霉的还不是咱们这些做下人的么?” 刘嬷嬷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银角子,一咬牙,仍将它塞回了琥珀手里,“奴婢是依夫人吩咐来引路,是应当之事,这是万万不敢收的。” 琥珀笑笑,也不知怎么动作的,银角子又回到刘嬷嬷手里,道,“您哪,别费那个劲儿,该引路,引路就是。自便这话,可是你们夫人允诺的,再怎么也怪不到你头上来啊!” 刘嬷嬷想了一瞬,也是。面上不由一松,袖口一缩,飞快的将银角子纳入袖里,挤出个笑容追上去,“箫夫人,请跟奴婢来。” 凤翎此时己出了门,站在碎石甬道上四下打量。 安乐候府与汝阳候府,都是先皇在时奉诏而建的,原本的风格建制都相差无几。 而她之前跟陆氏一起来过几次安乐候府,在她印象之中,所到过的地方与如今汝阳候府结构基本相同。 也就是说,安乐候府没有经过什么大的改动。 她亦曾听秦显文提起,世子在自己书房的东厢留了一间给他办公歇息之用。 世子的颐园……凤翎稍想了一下,便转而向左。 果然刘嬷嬷追了上来,躬身在一侧带路,走左边的甬道,穿过角门,绕过几处游廊,转过一个紫檀架花鸟的大插屏,再过一个大穿堂,便望见着了“颐园”的金漆匾额与两边的檀木楹联。 凤翎不觉微扬唇角,在汝阳候府,这个位置就是箫云的“流云轩”,闭着眼睛她也会走的了。 不过到了此处,刘嬷嬷就不肯再往前走了。 她倒不笨,知道世子从不许府中下人来“颐园”,事后若真有什么事,赵氏怪罪下来,她也好推脱。 琥珀再往她手里塞了个解角子,没再为难她。 刘嬷嬷这回大方的收了,谢过,转身快步离去。 “这婆子……”琥珀低声嘟嚷,“是个老人精。” 凤翎往颐园门前轻轻努嘴,“这婆子是精着呢,知道到这边就跟她没关系了。” 颐园外有小厮守着,不过有之前赵氏“自便”这句话,琥珀虽在园门口费了一番唇舌,两人还是进了“颐园”。 不过是一小厮直接带她们穿过堂屋,顺着游廊将她们带至北角的东厢房,路上没有半刻停留。 替她们推开房门,这小厮行过礼,便在门边儿上束手静立。 凤翎抬脚走了进去,顺势打量。 第一感觉,就好像回到了秦家村南山上外公的屋子,同样一眼望尽,不藏尘细,不过是奢华了许多。 这间房虽然布置简单,不过几桌几凳加些陈设,却十分考究精致。琴,剑,悬瓶,桌屏之类古器古玩亦是不少;还宽阔敞亮,房中没有隔断,只一个半人高的博古架与一个半臂错开的书架将房当中隔开。 外面一张几尺长宽的大桌,里面是一张八步红木架子床。 凤翎回望了一眼,门外小厮站的角度,一眼就将房内的事物看了个遍。 凤翎转脸望向挂着鹅黄床幔的架子床,向琥珀道,“琥珀,你去替哥哥把床铺整齐,床幔放下来罢,免得落了灰尘。咱们给哥哥带来的新衣裳,就放在枕边。” 琥珀应下,快步走至床边,低身铺床。 凤翎余光所及,见着门口守着的小厮明显往后退了半步,这样他才能清楚地看见琥珀的一举一动。 凤翎走至桌边,伸掌慢慢地抚桌,低眉凝眼,一副思亲至深的模样。 桌上的书叠得整齐,尚有一本手稿摊开在桌边。 凤翎瞥了一眼。是秦显文的笔迹,字型不漂亮,但一笔一划,还算工整,有条不紊。 凤翎心下便稍稍定了些。 至少说明秦显文不是匆忙之中被强行带走的。 “沃者,五色也,赤极之,墨末之。” 凤翎只看了一眼,便将手稿合了起来,放于一边。 这是隋风“地经”之中的句子,不过秦显文将其中的“次”改为了“末”罢了。 她虽并不曾听秦显文提起,但可由此看来,秦显文被陆家重用的理由,还是之前献上的那本“天经”“地经” 安乐候父子不能读懂经中玄机,亦并不完全相信秦显文。所以,秦显文在候府的主要工作,是给隋风的“天地二经”注释,替安乐候父子解惑,或者有的时候,兼表演一下学之所长罢了。 所以什么所谓的“外调”之说,根本就是一派胡言! 指尖顺着桌沿轻抚,凤翎人也就到了桌子的右侧,离右侧不过两步的地方,是一个檀木条几,几上供着香炉,目光顺着香炉绕过,壁上挂着一把三尺来长的玉骨折扇。 折扇上画的泼墨“岁寒三友”,笔力苍劲老道,是上乘之作。 然而秦显文对书画之物知之甚少,凤翎知道这点。是以目光只在扇面上停留了一瞬便转开过去,接着不经意地落在了折扇下的两个互相缠绕的蝶形扇坠之上。 凤翎瞬间就觉得那扇坠眼熟。 略一沉吟,她想起了童年时期,冯伦常用荆草或麦杆编成鸟雀,花篮或者宝塔,葫芦之类的来逗她喜欢,她兴致高的时候,也跟冯伦学上几手。 秦显文又是跟她学的,手艺虽然远不及冯伦,会编的也不多,但编出来的东西也有自己的味道。 蝴蝶就是其中之一。 几乎是转念之间,凤翎就确信,这两个以彩线编织的蝶形扇坠是出自秦显文之手。 秦显文自然不可能闲到去编两个扇坠来解闷。(未完待续) 第三五七章 发现 凤翎的目光转开过去,在屋内绕了一圈,一边装作毫不经意地,沿着长桌慢慢走,指尖划过条案,香炉,桌屏,停在了折扇下方的笔筒之上,似是漫无目的张望,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里面插着的笔,发出“噼卜噼卜”的声响。 里面的琥珀忽然“哎呀”一声惊叫,“少夫人,您快来瞧,我找到了什么!” “什么?” 凤翎应了一声,作势转身,不想门外的小厮却远比她反应快得多,几个箭步就冲到琥珀跟前,只见得琥珀掌中托着一个五两左右的小银元宝,这小厮的面色便从急切转成了无语。 几乎同时的,那个扇坠就势落进了凤翎的袖里,被她紧紧地攒在掌心。 琥珀故意将手掌托着银元宝伸向凤翎站的方向大声嚷嚷,“少夫人,快来瞧瞧,大公子怎么能把这么贵重的东西乱放呢,丢了可怎么好?咦,” 琥珀似是这时才发现面前站着的人,一脸不高兴的,嘟嘴道,“这位大哥,我们夫人还在屋里呢,你怎么就这样进来了呢?真正好没规矩!” 这小厮忙退了一步,向己走近的凤翎行礼,“对不住,箫夫人,因为刚才听见姑娘惊叫,奴才以为有什么东西惊着姑娘,一时心急,这才失了规矩,奴才……” 这小厮也是块演戏的料。说着就要冲凤翎跪下,凤翎这才伸手虚扶呢,那边他己经就势起身,并连连谢过。 凤翎瞪琥珀一眼,笑着摇头。“不妨事,不妨事,这丫头总爱一惊一乍的,你莫理她,”说完。她转身琥珀,嗔道,“不会好好儿说话么,大惊小怪的,” 凤翎一边说着,一边接过琥珀手中的银元宝。两指捏着在眼前边转着边瞧,“大哥就是这么丢三落四的,什么都不会收好,所以我才说来屋里瞧瞧,替他收拾收拾。” 说着,她仍将银元宝递回给琥珀,吩咐道“原样放回去吧,等大哥回来,记得提醒一声,让他收好。免得一不小心的就丢了,也不是一笔小数,” 边说边状似无意地瞟了一边站着的小厮一眼。 小厮这时才红着脸行礼。退出屋去,仍站回刚才的地方。 凤翎与琥珀再装模作样的在屋内转了几圈,便说也没什么看的。告辞要走。 那小厮终于长长的松了口气,领着她们仍原路出了“颐园”,便换了个丫头,将她们带往陆怡萱的“晗妍园”。 意料之中的,屋门外远远的站着几个指手划脚的丫环,琉璃一个人在忙进忙出。洒扫擦洗。 琉璃正捧着一盆水出来,见着凤翎。平静的脸上便有了一丝不忿,回头往屋里瞟了一眼。“小姐,这太委屈您了!” 凤翎往屋里探探,大声道,“是小了些……我进去瞧瞧!” 边说,回头瞧了琥珀一眼,琥珀会意地点头,与琉璃交换了个眼色,玻璃会意,很快地去院里换了盆水,跟在凤翎身后进了屋。 琥珀则抓过门边的扫把,装模作样的在门前打扫,一边机警的观察四周。 凤翎进屋,扫了一眼。 屋子果然小,只一张床,一张小桌,两张凳,三人站着都觉狭窄,但胜在僻静。 墙上有窗,不大,但光线足够。 不等凤翎吩咐,琉璃在窗前站定,往外张望,然后冲凤翎点点头。 凤翎将窗下的小桌拉至墙边,这样,即便窗外有人,也不可能看到她在桌前做什么。 做好这一切,凤翎才将握在手中的蝶形扇坠放在桌上,翻来覆去的在掌中细看了一番。然后,她左手一指将扇坠摁在桌上,右手以食指指甲挑开结头处,开始小心翼翼的将它拆开。 蝶形编织的方法,是她教给秦显文的,所以这扇坠纵然经纬交错,看似杂乱,倒也有章可寻。只是秦显文用于编织的材料是楚地产的丝线,韧性好,却是极细,拆起来就十分困难。 她又不敢用剪子,生怕一不小心就挑断了,只好或用指甲或用发簪来轻轻地挑,拆下一根来,就按顺序平放于桌上。 这样机械的动作不知道重复了多久,直到她手臂酸的发疼,眼泪涩得流泪,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她才停下来略微活动了一下,往周围瞧了一眼。 隔着门帘,只看到琥珀的脚,她两腿交叉,半倚在门口,朝外站着。 琉璃仍站在窗前。 凤翎转脸揉揉肩,问琉璃,“什么时辰了?” “过了酉时。” “这么久了?”她往琥珀站得方向瞧了一眼,奇道,“怎么这么安静?” 琉璃失笑,“也没关门,小姐您都没听见么?琥珀说小姐要歇息,都拦在外面呢。在门口吵闹了好一会儿,刚刚才散。” 琥珀听见这话,挑起帘冲她吐舌,做了个鬼脸,才放下帘,仍以同样的姿式倚着。 “正主儿还没来呢,”琉璃往门外努努嘴,道,“估计一会儿还得闹。” 凤翎笑了笑,“到用饭的点儿了,怎么着也要大半时辰。” “这些人就是故意的!一拨一拨的来闹,吃饭的时候倒溜了个干净!”琉璃的声音高了许多,气乎乎的,“这府里也真过份,客气的话,咱们倒底是客,也要来招呼一声么?” “你还有这小心思啊,”凤翎“嗤”了一声,打趣道,“琉璃姑娘,咱们是客么?” “也是。”琉璃啧了声嘴,“要不,奴婢去弄些吃的来?小姐一整天都没吃什么,怎么成?” “我不饿。你也先忍着些,”凤翎往桌前摆了一桌子的彩线瞟了一眼,“你取针线来,帮我把这些做完。一会儿,自然有好吃的赏你。” “奴婢不饿,只是担心小姐。”琉璃回了一句。 凤翎有事吩咐,她也不多做争辩,转身至床前。打开包袱,在里面翻找起来。 这一大包袱,除了几件换洗衣裳,就是笔墨纸砚,针头线脑的都齐了。 琉璃取出针线,走至桌前蹲下。 凤翎便指着桌上排列整齐的丝线。生怕自己呼出的气弄乱这些线,微微转过脸去,才小心说话。 “以这些为经线,你手中的为纬线,依这些的折痕。浅的用白线,深的用黑线,替我编整成片。” 琉璃应下,低头忙碌。 凤翎便继续将手里只剩半边翅膀的扇坠拆完,小心地排放桌上,琉璃依序一一穿起。 不觉屋中己是一片昏暗。 琉璃揉揉眼,咬断线头,放下针。将桌上的成品双手捧了递给凤翎。 凤翎小心的两手托着,站起身,向窗口对光看。 成品虽然薄若蝉翼。然而经纬交织中俨然映着一副画。 琉璃也凑过脑袋,凝神瞧了一会儿,不觉变色,失声惊呼,“小姐,这是……” 凤翎忙转脸“嘘”了一声。示意琉璃噤声。她便又将手中的东西翻过来细瞧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的卷起。从袖中取出个小荷包来收好。抬眼时见得琥珀映在墙上的双腿忽然站直,然后就听得她大声问好。“奴婢向陆姑娘问安!” 凤翎忙将手中的荷包藏入袖中,掖好, 琉璃将墙边的桌椅搬回原地,再作势替凤翎整了衣裙,凤翎才不慌不忙的迎了出去。 门帘下面,就见浅紫绣金的裙摆在琥珀腿边一会儿左的,一边儿右,却怎么也前进不了半步。 陆怡萱气极败坏的叫声更是不绝于耳。 “滚开!没规矩的丫头!” “我院里的屋子,我还不能进么?” 琥珀谦卑的连声道歉,身形却是半分未移。 “把这臭丫头拖开!”陆怡萱后退半步,提高声音喊,“秦凤翎,你是死在里面了吗?” 凤翎一撩帘子走了出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笑吟吟地道,“到这儿果然睡得好呢,阿萱是急着要和我叙旧么?” 陆怡萱不屑地“嗤”一声,白她一眼,傲然道,“和你有什么好叙,我就是来瞧瞧你死了没!” 凤翎耸耸肩,无所谓地,“年经轻轻,留些口德,或许老天还会给你条退路。” 陆怡萱轻呵一声,“什么鬼话!”伸脖子往屋内瞟了一眼,又上下掠一眼凤翎,“真是天生的贱命!这样的屋子,果然你也住得!” 凤翎轻笑,不置可否,“阿萱,咱们来打个赌如何?” “什么?” 凤翎环一眼周围,向陆怡萱走近半步。 她比陆怡萱矮上一些,所以微踮着脚才到她的耳边,“我赌阿萱你呢,会一直锦衣玉食,直到……” 凤翎打住话头,站直。 “废话!你以为谁都有你这命么?”陆怡萱并没有领会凤翎话中的意思,讥笑一声,以居高临下的眼神看她,“秦凤翎,其实我就是好心,想来告诉你一声,过了酉时,这晗妍园的门可都要落锁的。这钥匙呢,在我这儿。” 陆怡萱说着将握在手里的一串钥匙拎起来,在凤翎面前叮铃铛铛的晃。 琉璃面色一变,正要说什么,凤翎却先是笑容可掬的点头,“应该的,应该的,安全最要紧。” “你就饿着吧!”陆怡萱握回钥匙,笑容一敛,转身就要走,却见得门外小丫环在前领了洛氏屋里的丫环倩星急匆匆的来。 倩星先向她一礼,道,“老夫人请箫夫人过大厅一叙。” 陆怡萱大奇,“这会子,祖母找她做什么,还让你来?” 倩星看着凤翎,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回道,“回五小姐,汝阳候来了,要见箫夫人呢。”(未完待续) 第三五八章 反击 陆怡萱的面色竟是一红,尽量压低了,放平缓的声音里依旧带着些期盼,“你瞧见了,只汝阳候么,可还有……别的什么人?” 倩星想了想,回答的不大甚确定,“除了汝阳候,应该还有几个仆婢,或是随从,奴婢瞧得不甚真切。” “谁问你这个!”陆怡萱暗的声音陡然一提,蓦地想起身后还想起凤翎还在身后转着,侧过身,斜睨着她,没好气的道,“还不去!杵这儿做什么!” 琥珀心头窝着火,这时再憋不住,接着陆怡萱的话头故意重重的唤了一声“琉璃!” 不等琉璃回答,琥珀又大声道,“有句老话叫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媳妇才是自家人!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琉璃知她意思,立刻大声接道,“意思就是,女儿不过是娘家借住,再怎么借娘家的势,嚣张的日子总有尽头!” 琥珀对着陆怡萱的背影伸出大拇指,“对!” 陆怡萱己经走出了几步,这时又回过头来,“蹭蹭蹭”地走了回来,一手指着琉璃,横眉怒目,“你说什么!” 琉璃耸肩,反问道,“奴婢说什么了?” “你!”陆怡萱转眼向凤翎,怒目圆瞪。 琥珀却“呵呵”笑着在琉璃肩上用力一拍,道,“你啊,平常只知道舞枪弄棒,连溜须拍马的事儿都做不好么?”说着,琥珀向陆怡萱福了一礼,道,“琉璃不会说话。奴婢替她道歉。五小姐,琉璃是在赞咱们小姐呢,不过意思就是,娘家的势再怎么如何,毕竟也是娘家。始终要出去的,” 琥珀挺直上身,嘴角带笑,“哪里抵得上咱们小姐,咱们小姐啊,可是汝阳候世子夫人!” 话才说完。琉璃伸手推了她一下,“哎,”了一声,道,“还说我呢。你忘了吧,咱们如今是在安乐候府!” 琥珀恍然大悟似的拍拍自己的脑袋,对着陆怡萱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奴婢只记得咱们汝阳候府的少夫人了,倒忘了这是安乐候府,您还是安乐候府的五小姐呢!” 琥珀的语速飞快。倒将汝阳候府与安乐候府,少夫人与五小姐几个字咬得十分之清楚。 陆怡萱哪里听不明白她的意思,气得浑身打颤。跺脚,一手指着凤翎,道,“秦凤翎,带着你的臭丫头,给我滚!” 凤翎伸出一指。轻轻的将陆怡萱的手往边上一拨,微笑着道。“对不住了,阿萱。你娘都允了的,我在这儿等哥哥呢,所以滚不滚呢,就是我自己个儿的事啦,别人还真管不着!” “不过呢,阿萱,咱们也算相识一场,这么跟你说吧,”凤翎脸上的笑容顿了顿,往陆怡萱的脚下瞥一眼,“没等着我哥哥,我就在这儿生根了!” 不等陆怡萱回答,凤翎己然转身向屋里走去,一边唤琥珀,“你俩还愣着做什么,还不伺候我换衣裳啊,这一身脏的,可不能去见爹爹!” 琥珀琉璃应了,转身就跟着凤翎就屋,摔了帘才听见陆怡萱在门外骂自己的丫环,“就是你,都是你!笨死,笨死!” 两人不觉相视一笑。 琉璃从包袱里取出准备好的衣裳,递给琥珀,伺候凤翎换上,自己则替凤翎挽好了发型。 两人动作很快,一会儿功夫,凤翎便一身新裳,精神抖擞地出门,跟着门外等候的丫环一起往安乐候所在的大厅而去。 老远见着她来,早有人回过里面,所以领路的丫环径直将凤翎几人领进去。 未进厅内,己闻谈笑风生。 朗声大笑,是汝阳候的风格。 凤翎不觉加深了唇角的笑意,心头也是暖暖的。快几步进去,向汝阳候问安,又依次向主位上坐着的安乐候与候爷夫人洛氏问了礼。 便有丫环搬来椅子,在汝阳候的下首设了位子,请凤翎坐下。 凤翎谢过,落座。 安乐候的目光先是一滞,唇边的笑容也瞬间变幻了几次,他暗暗捏了拳,以“哈哈”的笑声来掩饰自己的失态,“汝阳候好福气啊!” 听人夸赞凤翎,汝阳候是半点不客气,点头抚须,道,“那是,陆候爷,不是本候自夸啊,皇上赐的这个媳妇,本候可是满意的不得了,比疼阿蓉还疼她呢!我可跟你说啊,候爷,我媳妇儿借住你府上,你可不能委屈她啊,不然,本候可不依!哈哈!” “爹爹!”凤翎满面通红的轻唤了她一声,惹来汝阳候的朗声大笑,“本候也就是顺口一说,陆候爷哪里是那么小气的人哪!” “您这玩笑开得,”安乐候佯作生气,目光在凤翎面上掠了一番,收回目光来,笑道,“凭你我的关系,不用你说,少夫人也是我候府的贵客啊,自当尽心招待的。” “多谢候爷!” 凤翎起身想谢,却不料一阵头晕,亏得琥珀手快,伸手扶住,凤翎这才免于跌倒。 “怎么了?”汝阳候打量了她一番,关切地问,“脸色不好啊!” “不碍事,爹爹,”凤翎一手抚额,强挤出个笑容来。 汝阳候的目光便是一凛,转眼向琥珀。 琥珀忙欠声行礼,“回候爷,少夫人从早上开始就没吃东西,刚才奴婢想去寻些吃的来,那,那个,”琥珀转脸,战战兢兢地看了安乐候一眼,小声道,“五小姐把院门锁了,亲自收着钥匙,奴婢……讨不来……奴婢们出不去……睡的地方也窄,少夫人睡不安,所以,所以才……” 汝阳候没大听明白,拧眉沉声问,“说仔细些!什么叫寻吃的?什么叫……地方窄?”汝阳候转脸也瞧了一眼安乐候,又问琥珀,“你们主仆是怎样,是把咱们汝阳候府的人全搬来了?所以连累少夫人吃不好睡不安?” 琥珀忙跪下,一边回话一边抹泪,“回候爷,少夫人怕打扰安乐候府,只带了奴婢二人来的,不过是……”琥珀忽的冲汝阳候伏地磕头,“求候爷责罚,是奴婢失责,忘记替少夫人准备吃食,若是,若是……,” 琥珀泣不成声,“哪怕是只带了几块糕点也好啊,也不会让少夫人饿得晕倒!” 璃璃也跪在琥珀身边,“奴婢也请候爷责罚,不过奴婢再怎么尽力收拾,那是屋子实在太小,太阴暗……” 汝阳候总算明白了,因为强忍心头怒气,转向安乐候时己是面色发青,一边冷笑着,一边站起身来,大吼一声,“走!媳妇儿,这块宝块,咱们爷俩呆不起!咱们也别热脸贴人冷屁股,叙旧就免了;哥哥是要等的,咱父女俩的身份,只配在人候府门前蹲着!” 安乐候原是一番云里雾里,只到听得汝阳候发火,才恨恨地瞪了身边的洛氏一眼,暗道女人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安乐候忙从椅中起来,上前陪着笑才要劝,汝阳候却故意转过脸去,冲着身边不远处伺立的两位宫装打扮的女子,道,“麻烦两位姑娘还跟本候进趟宫,本候得把二位还回去啊!” 二女子行礼称“是”。 安乐候忙拉住汝阳候,陪笑道,“候爷,候爷!不过是场小误会,还去惊扰圣驾么?” 汝阳候冷笑,道,“本候哪里会那么不懂事,自己的家事,不敢去惊动皇上。不过这两名宫娥,是本候生恐媳妇打扰到府上,知道府上人手不够,特向娘娘借来的,想我媳妇儿面前帮些手,也省得劳动府上。如今我父女俩儿要去你府门口蹲着等了,哪里敢用娘娘的人,自然得恭敬的还回去。” 汝阳候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抚开安乐候握在自己臂上的手,冷冷地问,“你说是吧,陆候爷!” 安乐候真想找个地洞钻下去,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丢脸过。 贵为候爷,居然为了几粒米,一间屋,让人取笑! 却又不好矮身相劝,安乐候一时说不出的尴尬。 洛氏一直冷眼旁观,如今站起身,走近前来向汝阳候欠身一福,笑道,“箫候爷快莫恼,候爷与咱们候爷共事多年,当知道咱们候爷的性子。府里怠慢了贵媳,想来当是一场误会,哎,都是妾身的错。妾身虽然久不问府中之事,不过,这件事,妾身定当追究到底,给候爷一个交待!” “是啊,是啊,”安乐候也忙笑道,“误会而己,误会而己!” 凤翎这时缓过些劲儿来,起身向汝阳候行礼,愧疚地道,“爹爹,候爷,快别为凤翎操心。都是凤翎的不是,凤翎为梦魇所扰,思兄心切,来得本就仓促,不该这般打扰。” 汝阳候这才面色稍缓,向安乐候拱手,“本候性急,错怪候爷了,还望候爷恕罪。” “哪里,哪里。” “候爷稍待,妾身亲自去准备一桌酒菜,以表心意。” 洛氏告辞下去,亲自吩咐赵氏准备一桌上好的酒菜,招待汝阳候及凤翎,又将赵氏狠狠地批了一番,说她眼界低,心胸小,不知大体。 赵氏真是有冤没处诉,满心委屈的还得去准备酒菜。(未完待续) 第三六零章 后院失和 洛氏毕竟上了年纪,对儿媳赵氏一番斥责之后,也自觉十分疲乏。 秀兰上来劝她休息,洛氏只是轻轻摇头,“放个引枕,我靠靠便是。” 为避免安乐候尴尬,一会儿酒席出来,洛氏少不得还要再去陪上几分的。 洛氏闭目,想起刚才的事,心内不禁一阵烦燥,紧紧地锁了眉,暗哼一声。 她想将秦凤翎的脸从脑子里驱赶出去,然而那抹如梦似幻的烟绿色,却在她眼前越凝越厚重,越现越清晰。 洛氏只觉头疼愈裂。 她生平最恨那抹烟绿色,最恨双鱼交吻金步摇,最恨眉间一粒朱砂痣,几乎是整个候府都知道的事情。 想起旧事,洛氏暗咬银牙。 她没有睁眼,一切看似平静,所以一边侍立的丫环们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恐惊了她。 然而洛氏却能感觉到自己渐渐沉重的呼吸。 眼前也通红一片。 梦魇随之而来。 她以为淡了,却深藏在她心底,一辈子也忘不了的情景。 她端坐喜床,怀着莫大的欣喜等待她的丈夫;红盖头下,她看见他蹒跚的脚步,心几乎跳出了胸膛。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想起当时的情景,仍禁不住心跳如鼓,又心如刀绞。 她清晰的记得,他靠在她额间的唇温暖而湿润。 她清晰的记得,她喜欢得难以自抑,以为自己会是世上最幸福的新娘。 直到他的唇唤出了那两个字:南屏。 他醉了过去。搂着她不放,却唤了一个晚上的南屏:南屏。南屏! 还有那句“你终于是我的了!”都似剜心的利刃。 她流了一夜的泪。 第二日却平淡娇羞,一如普通人家的新嫁娘。 所以从没有人知道她那夜的心情。 甚至连安乐候自己也不知道,活在他笔下,埋在他心底的那个叫纳兰南屏的女子,早就被她恨到了骨髓里! 若非她寻之不着。她或许早亲手将那女子掐死,跺成碎泥才罢! 不知情之前,秦凤翎身上,那如幻境一般,望之生烟的绿色,她也曾爱过。曾穿过。 知道就因为是仲夷公主最爱的颜色,仲夷灭国之后,这种唤之“笼纱”的烟绿色就因为公主的艳名风靡了京城; 而那支恩爱交吻的双鱼步摇,她不止一次的在安乐候的画中见到。 安乐候画笔之下的纳兰南屏,无论发式怎么变换。都少不了这支步摇,无疑是公主心爱之物; 还有那粒似是无意轻点的朱砂痣,都像一根根银针,狠狠地扎她的眼睛! 她花了几十年,不露声色地将纳兰西屏送进坟墓,再烧了烟绿,熔了双鱼,埋了所有额贴。 她努力让自己视而不见。 她以为自己总算能睡个安稳觉。 谁知如今,这一切,居然都回来了! 那身笼纱烟绿。金丝暗绣对襟袄,虽一看便知出自民间,用料普通,洛氏却不得不承认,秦凤翎胜在皮肤白皙,身材娇小却玲珑有致。五官又极为精致,竟将这种不易穿着的颜色衬得说不出的精彩。 而鬓侧双鱼交吻金步摇。还有额间一粒红宝石额贴,都让她看起来淡雅如出水芙蓉。就连五官,亦与安乐候笔下之人有着惊人的相似。 所以刚才在大厅上,安乐候才会有如此失态! 好在秦凤翎身份不一般,所以在安乐候那里,并不能以假乱真,却足以唤起他心底的回忆。 好个笑里藏刀的秦凤翎! 洛氏想起了一直平安喜乐,养尊处优的陆氏长倩,自己费尽了心思也不过是让她生活得遗憾一点;秦凤翎一来,竟将她逼得发了疯! 洛氏心头发燥,越想越发无力。 秦凤翎不简单,她又为何要住进候府? 偏这秦凤翎不是国破家亡,身份卑微的纳兰西屏,也不是不知就里,任她搓圆捏扁的陆长倩,她身后站着汝阳候,站着当今皇上,让她莫可奈何! 可这是她的家,谁也不能在她的地盘上为所欲为! 洛氏心头怒气袭来,强自压抑的结果是换来一阵猛咳。 “咳咳咳…… 洛氏咳得几乎连心肺都要吐出来,耳喉俱裂,却怎么也不能从梦里醒来。 “老夫人,老夫人,”秀兰慌了神,与秀萍一起将洛氏左右扶起,一边在她背上轻拍,一边慌忙地喊,“快,快去传太医!” “咳!”洛氏终于咳出一大口痰来,缓缓睁开眼睛,摇了摇手。 秀荷忙捧过痰盂,洛氏将口里的痰吐了进去。 焦黄的痰中赫然一抹赤红。 秀荷脸色大变,忙转身将痰盂捧了出去。 痰中见血,洛氏心头也凉了半截。 秀兰强挤出个笑容,眼泪还是掉了下来,哽咽着劝,“老夫人今儿可真是累着了,一会儿罗太医来,得多开几副药,给老夫人调理调理。” 洛氏倒是平静了许多,摇头笑,“年纪到了,该来的就会来,慌什么?莫提那老夫子,上次开的药,苦得人连胆都要吐了吃来,他要敢来,我非啐他一脸不可!” 秀兰向来知道洛氏心思,见她强自欢笑,必是不愿多提,暗暗抹了泪,笑道,“奴婢说句不知天高的话,哪有老夫人这般年纪还跟个孩子似的,怕吃药?嫌药苦不肯吃的?老夫人要真啐了太医一脸,让人老脸往哪儿搁?您放心,奴婢会准备老夫人爱吃的蜜枣儿,必能将苦味掩去不少。” “说起蜜枣,我倒是真馋。” 洛氏的目光落在长案上一个紫金珐琅掐丝的果盒盘上,不等她吩咐,秀荷忙过去捧来打开,里面满满的一盒都是晶莹饱满的蜜枣。 洛氏伸手要拈,秀兰忙将果盒抢过来,责怪秀菏道,“好好儿的,将这个捧来做什么?”又向洛氏道,“甜食积痰,老夫人,您还是忍着点儿罢?” 洛氏犹豫了一下,还是轻招招手,示意秀兰捧过果盒,“嘴苦。只一颗,碍不了什么大事儿!太医不是一会就来么,开多一副药就是。” 秀兰拗不过,只好递过果盒,看着洛氏捏了一颗,忙将果盒盖了,交回秀萍收好,自己回头捧了茶水过来给洛氏略饮了一些。 洛氏含了颗甜枣在嘴里,胸闷也跟着好了许多,便示意秀兰伺候自己洗面挽发。 坐在妆台前,洛氏问,“我歇了多久?” 秀兰手中不停,答道,“回老夫人,不过半个时辰。” “这么久了?夫人还没来么?” “早来过了,夫人不敢惊扰老夫人,只奴婢等老夫人醒了回话。夫人说,酒席己准备妥当,即要去回候爷,请汝阳候等入席,夫人说会安排妥当,请老夫人您放心。” 赵氏做事向来稳妥,洛氏倒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所以淡淡“恩”了一声,听秀兰一桩桩回话。 想来赵氏来说了不少话的,被秀兰梳理过一条条的回,有条有理,丝毫不乱。 这也是洛氏喜欢秀兰的地方。 “夫人说,依老夫人的吩咐,她另备了一桌酒席款待随行仆婢,不敢慢怠。夫人让人打扫出“憬园”请汝阳候世子夫人暂住,今天太匆忙,怕有失稳妥,夫人打算明日与箫夫人商量过,拨些婆子丫环过去伺候。” “夫人说,五小姐那儿,她会嘱咐妥当,请老夫人放心。” 洛氏轻轻点头,“世子可回来?” 秀兰摇头,“不曾。” “你去跟夫人说,等世子回来,让世子来见我,多晚都来。” 秀兰应下。 这时外面丫环回话,说罗太医来了,主仆二人便打住话题。 秀兰扶洛氏往外室去,罗太医号脉开药,开了汤药,说是固有痰症,只需好生料理,静心休养,并无大碍之类云云,洛氏也就放下心来。 心头放宽,困意袭来,洛氏索性打消原本要入席替安乐候圆场的心思,让人往饭厅里送了话,说是旧疾复发,不便出席作陪之类。 洛氏让秀兰卸了刚上的妆,换上居家常服,吩咐秀萍准备了清粥端进来,恹恹地用了几口,便撤去歇下不提。 这边饭厅汝阳候酒过三巡,与安乐候早己前嫌尽释,把酒言欢。 内厅另席款待凤翎,旁设一席款待随行仆婢,世子夫人赵氏更是笑脸相陪,对凤翎连连致歉,尽说些下人不得力,怠惰之类的话,凤翎也就跟着虚于委蛇。 对于旁席位上的两名宫婢,赵氏更是不敢怠慢,差人频频布菜,送酒,待若上宾。 赵氏脸上笑容不断,暗里却是咬碎银牙。 这叫什么事儿! 候府上下几百人,哪里会缺人手?就算缺,也不敢宫里“借”来的宫婢。汝阳候这招用意很明显,就怕秦凤翎在安乐候府受半点委屈,请两尊小神来护着罢了。 赵氏心里倍觉委屈,面上却不得不热情洋溢。好容易听到外面来回,说汝阳候酒足告辞,让凤翎出去相送,还得再嘱咐几句话。 赵氏这才舒了口气,揉了揉笑得发僵的脸颊。 凤翎才一出去,赵氏便笑容顿敛。心头有气无处泄,赵氏压抑不住对身后伺立的司棋一声低吼,“世子呢,还没回来?” 余音入了凤翎的耳,她不觉浅浅一笑:世子,你要忙乱些才好!(未完待续) 第三六零章 火上浇油 汝阳候喝得步履醺然。凤翎进去的时候,正见着汝阳候往门前,一边走推开身边欲搀扶的小厮,满脸不悦的低声喝斥,“起开!这是想让本候失礼于人么?” 那小厮紧张地跟在他身边,伸臂虚扶。 凤翎忙快几步,给小厮使了个眼色,让他退开,自己则上前搀着汝阳候,笑道,“爹爹今儿是真高兴啊,喝得这么畅快!” 汝阳候“哈哈”大笑,抬起右手挥挥,“畅快,是畅快!跟候爷喝酒就是畅快!” 一边笑,汝阳候一边不动声色的,将凤翎搀扶时塞入他手心的物件纳入袖中,又转过脸冲安乐候笑,翘起大拇指,带着浓浓的醉意道,“如今本候是真知道,候爷,您,果然是殚精竭虑,忠心为国之……之第一人啊!本候,佩服,佩服!” 安乐候含笑自谦,抬臂相让,亲自送汝阳候出去,“哪里,哪里!承候爷谬赞,本候也是尽人臣之责,份内之事罢了!” 汝阳候还是夸赞不休。 趁两人说话,凤翎转过头问身后跟随的小厮,“备好马车的吧?千万别让候爷骑马,小心伺候着回府。” 小厮点头应是。 凤翎又费了些口舌,才将汝阳候劝得弃马,坐进马车。 汝阳候临行,还不忘撩起车帘,指着凤翎大声嘱咐安乐候,“候爷,你可不能亏待本候的媳妇啊,本候记得你的情!回头你也来汝阳府住住,本候定十倍还于你!” 安乐候自然应下,送走汝阳候。回头又和凤翎回厅里喝了盅茶,说了回话,不过以长辈之礼问询。凤翎便趁机将恶梦之说说了一遍给安乐候听,又说了些失礼告罪的话,最后仍是将“等哥哥回来”这句话咬得斩钉截铁。 安乐候拈须点头。面色如常。 墙角的滴漏正过了亥时。 凤翎起身行礼告辞,安乐候点头,未及说话,抬眼时目光却是骤然一凝。虽只一瞬,凤翎却在他的眼神中瞧见了明显的怒意。 凤翎转眸,就见得安乐候世子陆之勋阔步进来。 陆之勋第一眼就落在凤翎脸上。先是一阵讶然。 他进门听下人说汝阳候刚刚离府,心头虽奇,却并没太过在意。见厅里亮着灯,也就顺道进来看看,却没想到一眼就瞧见个绝色的女子。 陆之勋第一眼是惊艳。随即就想起这女子虽换了副妆容,却是自己见过的。 秦天河的长女,如今的汝阳候世子夫人。 陆之勋的面色立刻就暗了几分,想退出去却己经来不及,只好挺身大步向安乐候迎了进来,行礼。 凤翎忙起身行礼。 陆之勋冷冷的回了礼。有外人在,他自然不会多说,向安乐候问过安以后。便要告退回房。 凤翎也就趁机一并告退。 秦显文的事她己经向安乐候问过,就不需要再问一次陆之勋了。 出门,她故意走了慢了些。竖起耳朵,果然听得安乐候低沉的嗓音,是说给陆之勋的,带着不悦,“你跟我来。” 凤翎由丫环领着去了赵氏安排给她的“憬园”。 凤翎住的“憬园”在安乐候府的东跨院里,本来离主院较远。又有世子夫人赵氏的吩咐,不让闲人打扰。这院子就显得颇为清静。 琥珀就趁夜在府里摸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凤翎便猜想。或是秦显文不在府中,或是府中另有秘室。 第二天一早,凤翎才用过早饭,陆怡萱就前呼后拥的前来“探望”。 陆怡萱一大早被安乐候训了一顿,是想尽力压抑的,却仍难免冷嘲热讽,气势汹汹,责怪凤翎挑拨离间,无事生非。 凤翎也不争辩,只是偶尔加几句煽风点火的话,让陆怡萱怒气更盛。 凤翎从陆怡萱的嘴里将前天夜里的信息知道的七七八八。 安乐候在书房呆了一夜,寸步未出。 老夫人洛氏夜里咯了血,太医还在府里守着,阖府上下紧张兮兮。 世子成了夹心酥,两头遭怨,只好回自己屋里发了好大一通火,砸了平日最喜欢的汝窑瓷,价值不菲。 陆怡萱还带来了世子夫人赵氏的埋怨,说夜里本来歇得晚,世子还天未亮就起身出门,搅得一屋子人都跟着睡不安。 赵氏不停埋怨陆怡萱,性情暴躁,不知收敛。 陆怡萱不服,还想把这堆火再泄到凤翎头上。无奈棋无对手,她骂累了也只能甩手离开。 对着陆怡萱怒气冲冲的背影,凤翎的心头“卜卜”直跳。 不知道郭之勋的一早离府,是不是与秦显文在关? 不知道秦乐文与常欢有没有守在门口,能不能尾随陆之勋,见机而动? 能不能顺利找到大哥大嫂?大嫂腹中的胎儿可还安好? 想不出答案,呆坐无用,不如火上再浇些油。 凤翎起身至妆镜前,琥珀过来替她挽了个时下流行的云髻,没有过多的装饰,只鬓边几朵小花,髻上仍是那支双鱼交吻赤金簪。 看着镜中栩栩如生的交吻鱼,琥珀不禁弯了弯唇角。 凤翎抬手拍了她的手背一下,“笑什么,这儿呢,点上。”说着往自己眉间指。 琥珀会意,取过台上的胭脂,以细笔沾了,极仔细的往她眉心里点上米粒大小的一颗朱红。 凤翎端详许久,对镜满意地点头。 效果妙极了! 秦显文给她看过外婆年轻时的画像,眉心一点朱砂痣,妩媚妖娆。 琉璃取过早准备好的衣裳来,金丝梅花暗绣交领襦裙。款式与昨日大不相同,却是一模一样的烟绿色,外搭一件银鼠皮小坎肩。 琥琥替她抚平衣角。上下打量,由衷赞道,“素了些,不过小姐穿着还真好看。” “咱们去探病的,自然得素雅些。” 凤翎冷笑转身。带着琉璃琥珀,及汝阳候替她借来的两名宫婢,主仆几人往洛氏的院子去。 洛氏让大丫环秀兰出来,称老夫人己经歇下,不方便见她。 凤翎也不强求,十分关切的向秀兰打听洛氏病情。太医可来瞧过,可吃过药之类云云。 秀兰一一恭敬回答。 问了差不多一刻钟,凤翎才转身离开,在院门口却又遇见安乐候。 安乐候拧眉负手低额,若有所思且面有疲态。 凤翎慌忙问安。 安乐候驻了足,目光掠过凤翎髻边的双鱼交吻赤金簪,凝了一眸,跟着不自觉松了眉心,转开目光时,却是一声轻叹。 凤翎听到这声叹,忙安慰道,“候爷勿需太过担心。老夫人自是福寿无量。而且我问过秀兰,说只是夜里伤了风,无碍的。” 安乐候点点头。扬起一抹长辈式的慈爱笑容,声音低沉却是异常柔和,“探过老夫人了?有心了。” 声音柔和得连安乐候自己都觉得怪异。 对于自己的儿孙,他都不曾生出这般亲近过。看样子,他果然一刻都不曾忘却过去啊! 目光胶着在凤翎的发顶,安乐候竟不自觉又是一声叹。目光中跳动着掩饰不住的哀伤,就像一个历经沧桑的寻常老人。 “老夫人歇下了。” 抬眼时凤翎被他眼中的哀伤感染。鼻头一酸,冲着安乐候就跪了下来。“凤翎向候爷请罪!” 安乐候大惊,伸手虚扶,“快起来,莫行此大礼,你何罪之有?” 凤翎起身哽咽,“回候爷,虽然心知老夫人必会福寿安康,凤翎心中仍是忐忑难安。生恐是因为凤翎惊扰到老夫人,才致老夫人身体欠安。若真如此,凤翎真是罪该万死了。” “小小年纪,说什么罪该万死!”安乐候失笑,“偌大的候府,岂会因有客造访受到惊扰?你和阿萱本也旧识,与候府本又关系匪浅,就安心住几天吧,” 安乐候顿了顿,才又柔声道,“阿文的事儿,世子会办妥的,你勿需操心。” 凤翎大喜,行礼谢过,回头往院里头望了一眼,脸上仍不无担忧,“只是老夫人……” “人上了年纪,总有些毛病,”安乐候也往院里瞧,又转脸看向凤翎,“难得你一片孝心,跟我来,” 凤翎往一边侧身让开,安乐候便负手背后,不紧不慢的走着,凤翎便离半步跟在他的身后,与安乐候一前一后的又到了洛氏的屋外。 在门口正遇上个小丫头端着托盘出来。秀兰跟在她身后,手里提着个藤制的小篮。 见了安乐候与凤翎,神情便是一愣,慌忙行礼。 安乐候往小丫头手上瞧了一眼,盘上尚余半碗稀粥,小菜也几乎未动,显然是才吃了收拾出来的。 安乐候微拧眉心,“才用的早饭?” 秀兰看一眼凤翎,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却是不敢隐瞒,“回候爷,是。” 安乐候语气便是不悦,“不在屋里伺候,做什么去?” 秀兰捧起手上的小篮,道,“回候爷,老夫人说想瞧院里的海棠花,有几分新鲜气儿,老夫人让奴婢摘几枝来养着。” 安乐候点头,不再说话,径自往屋里去。凤翎忙跟在他的身后。 一旁自有小丫头打帘,进屋传话。 安乐候与凤翎进屋的时候,洛氏己经由秀萍搀着自床上起来,半倚坐着。 洛氏脸色煞白,一言不发,冷眼看着安乐候, 紧抿毫无血色的嘴唇,目光如刀。 安乐候突然有些心虚,定定神,才往身侧的凤翎做了个手势,“这孩子一片孝心,想来……” 话未说完,洛氏却是握紧拳,身体大颤,不及秀萍反应,她竟“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来,紧闭双目,倒了下去。(未完待续) 第三六一章 打落牙往肚里吞 整个候府忙成一团,太医匆匆而来,脸色凝重。屋里除了几个伺候的丫环,就都被遣退了出去。 安乐候无心再与凤翎多说,凤翎也告辞回到“憬园”。 洛氏病重的事情很快带着风言风语在府里传开。 憬园这边的婆子丫环也就不那么恭敬起来,面上不敢说,背地里都骂凤翎是“扫把星”,“灾星” 琥珀不忿,动手修理了几个胆大的婆子,这才把其他的声音压了下去。 凤翎倒是处之泰然,吃喝睡一点不耽误。 闹腾些才好呢! 不闹,谁来给她送信? 果然,憬园安静了不过一个时辰左右,陆怡萱满脸怒气地来了,进门扬手就想给凤翎一个耳光,被琥珀拦了下去,再重重的摔开。 陆怡萱几个趔趄,抓住身边的丫环才没有跌倒,一边横眉瞪眼,指着凤翎,喝道,“你个臭丫头!扫把星!不要脸的东西!把我祖母都气病了,你再不给我滚出候府,我,” 陆怡萱一边叫骂,一边四下寻找称手的东西,并没有找着,又喝道,“再不滚,姑奶奶我,拿棍子打你出去!” 凤翎却是捂嘴轻笑,打趣似的说道,“好不害臊啊,阿萱,未出阁的姑娘,你是谁的姑奶奶呢?还是想这样在家里做一辈子的老姑娘?” 陆怡萱自知失言,满脸飞红,怒气却是更盛,浑身打着颤,一手指着屋内,道。“我不跟你磨嘴皮子,你快给我收拾收拾,滚出我候府!” 凤翎笑容微敛,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我说过,见到哥哥之前,我就长在这儿了,哪儿也不去。” 陆怡萱往她身边重重和啐了一口,“呸,不要脸!你不滚。我让人拿棍子打你出去!”一边说,一边往身后的丫环使着眼色,“还不动手,给我死打出去!” 琥珀琉璃横跨前一步,“谁敢!” 陆怡萱虽然带来的丫头不少。但都知道厉害,所以丫头们面面相觑,并不敢动。 凤翎轻轻拨开琉璃,斩钉截铁,道,“只要见着哥哥,我马上就走!” 看着陆怡萱,凤翎叹口气。轻拧眉心,“不过,阿萱。我实在不明白。我只想在候府安静地等哥哥回来,不曾打扰任何人啊,你为何总与我过不去呢?就当我是个生人,在府里借住几天,不行么?” 陆怡萱瞪大眼,“哈哈”冷笑几声。“我总算知道你的脸皮有多厚啊,不打扰任何人?秦凤翎。我祖母身体一向好好儿的,怎么你一来。就气得咯血了呢?你还敢说不打扰任何人?收留阿猫阿狗,我也不想收留你,秦凤翎!” 凤翎听得又是一声叹,“老夫人欠安,我也难过,若是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我定当尽力而为。”凤翎顿了顿,接着道,“不过,阿萱,别的话可不能乱说。你想,从昨儿到今日,我都不曾与老夫人说上几句话,老夫人的病,怎么就能推到我身上呢?” 陆怡萱一时语塞,愣了一会儿,道,“要不,怎么就说你是扫把星呢!你是天生的扫把星!你克病了祖母!” “五小姐!您要注意措词,”琥珀气乎乎地接上话,胡乱的行了个礼,道,“恕奴婢斗胆,五小姐一进门就大吵大闹,我们小姐气量大,才一直忍着。奴婢却看不下去了,五小姐,您再怎么不高兴都好,我们小姐也是汝阳候世子夫人,您骂她扫把星,这是咒谁呢?是吧,思婵?” 思婵是汝阳候带来的两名宫婢之一,本来站在凤翎身后不声不响的,这时被琥珀点名问话,她只好点点头,道,“五小姐的话确实不妥。” 琥珀昂首,傲然,“再说,我们小姐还是皇上赐的婚呢,您说她扫把星,又是什么意思呢?” 思婵面色一变。 陆怡萱面色也是微变,嘴上却不服输,哼哼地道,“秦凤翎,你少让个丫头跟我扯东扯西,没规矩的东西!我就说你是扫把星,你还不认!我们府里本来好好儿的,你才来了一天,我祖母咯了血,我爹爹被打破了头,我娘还在屋里跪着呢!你敢说,都跟你没关系?” 琉璃反唇相讥,“五小姐,奴婢可听说了,世子一早就出门了,在外面呢,这世子爷在外面受的伤,也要赖在我们小姐身上么?这就是安乐候府的规矩?” “谁说在外受的伤?”陆怡萱瞪琉璃。 凤翎忙关切地问,“那是回府里受的伤?府里谁敢伤世子?伤得如何?” “还不是祖母……”陆怡萱口快接了半句,发现不妥,就闭了嘴,哼一声,“要你管!” “不要我管你来做什么?”凤翎挺直身子,劝道,“阿萱,听我的劝,你还是早些回去伺候老夫人吧,莫在这里无理取闹了。我还是那句话,连候爷都准了的。不等到哥哥,我就在安乐候府,哪儿也不去。我哥哥回来,横竖也就几天的事情,再怎以不待见我,你也忍忍罢!我累了,琉璃,送客。” 凤翎才要转身,就听得陆怡萱从鼻子里哼出的声音,“真不要脸!” 凤翎转眸看向陆怡萱,一脸痛心,“阿萱,咱们相识己久,虽然算不得手帕交,但至少也像候爷说的,咱们是旧识。我一心想与你交好,还很高兴能在府里与你叙旧,你怎么这么容不得我呢?” “呸!”陆怡萱啐一口,满脸不屑,“谁与你个乡下丫头相好?旧识?秦凤翎,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自己恬着脸凑上来,跟我就算旧识了?乡巴佬!给我提鞋都嫌你下贱!” 思禅实在看不下去,沉着脸向陆怡萱行礼,道,“陆五小姐,奴婢不敢隐瞒,回头娘娘若是问起来,奴婢也只好据实以回了!” 不及陆怡萱开口,门毡一动,传来一声厉喝,“阿萱!” 陆怡萱脸色微变,忙转身带笑迎过去,“娘!” 赵氏瞪她一眼,急匆匆的向凤翎迎来,带着歉意道,“真对不住,阿凤,实在是老夫人身体欠安,大家都乱了方寸。阿萱也是担心老夫人,这才口出无状。你知道阿萱脾气的,你莫怪她。” 转身又笑向思婵思娟,道,“两位姑娘不知,我们阿萱与阿凤自幼相识,闹惯了的。别看现在闹,转身就又好得跟什么似的,呵呵,” 赵氏干笑两声,“娘娘事忙,两位姑娘若拿我府里这些小孩子闹别扭的事情去叨扰,哎哟,那真是我们的罪过了。阿凤,你一向比阿萱懂事,所以才这么好福气,你说是吧,阿凤?” “我是知道阿萱的脾气,”凤翎弯弯唇角,冷笑道,“不过,话说回来,夫人,长辈面前,凤翎原不想拿大,也是记着旧情,所以一直谦卑有礼,但不代表凤翎可以任人欺辱。” “想来夫人能理解,我既然是汝阳候世子夫人,就担着汝阳候的名声呢,什么扫把星,灾星的话,若是真有证据,阿凤定要当皇上面前以死谢罪了!若是没有,凤翎也是能由人随便乱骂的么?再说了,老夫人身体欠安,凤翎担心;世子受伤,凤翎也愿祈求他早日康泰;还有夫人……” 凤翎瞟了一眼低头,蔫着气儿的陆怡萱,转眸道,“夫人被罚,凤翎却是完全不知情,怎么也能算在凤翎身上呢?难道,在安乐候府眼中,我汝阳候府真比安乐候府矮了半分不成!” 说到汝阳候府,凤翎的声音便陡然一提,接着便转脸向思婵思娟道,“娘娘面前,还劳两位姑娘据实以回,求娘娘主持个公道。” 思婵思娟行礼应“是。” 赵氏面色发绀,真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这个笨女儿,真是口无遮拦。 她持家多年,虽然有时处事难免有失公允,但老夫人洛氏一向宽容,从不曾重责。 这次洛氏是气极了世子才迁怒于她。说跪,那也是遣退了下人,让她与世子一起跪的,不过被陆怡萱不小心撞见罢了。 洛氏虽然生气,还是留足了面子给她。谁知这个蠢女儿张嘴就说了出去,让她在下人面前颜面何存? 再想到要传到娘娘耳朵里,自己必将颜面尽失,赵氏连死的心都有了。 赵氏不觉咬牙,狠狠地剜了陆怡萱一眼。 陆怡萱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低头垂眼一声不吭。 倒底是自己亲女儿,烂摊子还得自己收。这时打落了牙也只能往肚里吞。 赵氏强吞下心里的怒气,上前拉起凤翎的手,轻抚她的手背,笑道,“阿凤啊,说起来,你还该喊我一声舅母呢。舅母知道,千错万错都是阿萱的错。阿萱这丫头脾气燥,舅母一定会好好管教。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就看在舅母的面上,也体谅阿萱是一片孝心,话说得不好,心地却是好的,别与阿萱计较。” 赵氏转眸掠一眼思婵思娟,又柔声道,“咱们自家吵吵闹闹的小事儿,闹到娘娘面前,谁的脸上也不好看。若让你公爹汝阳候气恼,也是后辈的不孝,你说是吧,阿凤?”(未完待续) 第三六二章 有惊无险 听赵氏轻声细语,凤翎的面色也就缓了许多,轻轻点头,若有所思,表示明白赵氏话中的道理。 赵氏舒口气,放开她的手,转了话题,“不说这个。我来呢,是因为今儿庄子上刚好送了几匹新缎子来,我想着请你们去挑一挑,做几身衣裳呢。你们来得匆忙,衣裳怕带得不够,我让人赶赶,这几日也刚好用上。你啊,就趁机在候府多住些日子,也陪舅母说说话。” 赵氏一边说,一边向身边的司棋使眼色,“还不带几位姑娘去我屋里挑布料子?我和阿凤说说话儿。” 司棋听得明白,忙将思婵思娟往屋外让。 思婵思娟看凤翎有大事化小的意思,自然也不会多做纠结,随着司棋去了。 赵氏这边敷衍了几句,便说要回去伺候洛氏,带着陆怡萱离开。 不一会儿的工夫,思婵思娟倒也真带着人捧了五六匹上好的衣料子来。 凤翎不收,顺水推舟都送给思婵思娟,二人自然欢喜不胜。 这些事儿闹开了,琉璃也就不难打听。 原来洛氏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将陆之勋找回来,惊得府里人以为她要交待后事呢,谁知也不知洛氏在屋里和世子说了什么,外面只听得“邦”的一声响,赵氏与陆怡萱冲进去的时候,就见陆之勋跪在地上,额上己经红了一大片。 然后才有了陆怡萱看见洛氏余怒未消,将赵氏与陆之勋一起罚跪的事情。 琉璃还说,陆怡萱回去就被赵氏禁足,不让她出院门半步。 陆怡萱这回是吃了苦头的了。 于是凤翎清静了许多。 她自然见不着洛氏。却也假装听不懂赵氏的劝,照旧隔一两个时辰就去洛氏那里探病,请安,大有风轻云淡,我行我素之意。 申时。琉璃来回,说世子不知为何发了顿脾气,然后匆匆的出门去了。 凤翎心头便有些不安,也有些期盼,正坐卧难安的时候,琉璃一阵风似的冲进来。人未站稳,笑声己至,“小姐,您瞧,瞧瞧。谁来了!” 琉璃往一边闪开,就见得一身白衣的秦显文从大步进来,步履有些急促,笑容却沉着,稳重。 面色疲惫,步履还稳健。 凤翎几乎能听见心头大石落地的声音。 “哥……”凤翎哽咽一声,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秦显文到她面前,却是含笑戳她的额。佯嗔,“都是世子夫人了,还这么任性!怎么能来候府叨扰?也是我的不是。”秦显文说着又自责起来,“事出匆忙,也来不及向娘细说,娘担心了吧?” 凤翎就瞥见门边侍立的两名小厮不自觉的松了口气。 她一手轻抚额前被秦显文弄乱的刘海,带上了撒娇的语气,“哥!你还知道说呢。哥哥们都知道往汝阳去信,向我报平安。独你呢,大半年也不见着消息。我又梦见不祥……” 凤翎哽咽了一下,“我生怕你出什么事儿呢!” “我能有什么事儿,不过出了趟京城。”说着,秦显文转脸吩咐琉璃,“去将东西收收,咱们这就回去罢,你们出来几日了,只怕娘想念呢!” 琉璃应了声好。 凤翎便去向洛氏等人辞行,只赵氏敷衍了几句,说洛氏身体不便,府中不宜设宴相送,还请她在汝阳候面前多解释几句。 凤翎笑着说知道,赵氏便推脱事忙,着了个大丫头,冷冷地送她出来。 秦显文己经备好了马车等候。 凤翎向思婵思娟道过谢,让琥珀将二人用马车送去汝阳候府,再送二人回宫,让琥珀顺便向汝阳候报平安。 自己则和秦显文步行回家。 担心路上人多口杂,凤翎也不敢多问,只是问秦显文:“嫂嫂呢,可还好?” 秦显文笑笑,“当是有惊无险。” 凤翎这才放下心来。 回到家中,天色己暗,家中一阵忙乱不说。 甘氏不知道实情,又见到翠英安然回来,埋怨了秦显文几句,并无多话,身体也就无药自愈。 第二日凤翎向甘氏请过安,又去瞧过翠英。 还好翠英只是受了惊吓,动了胎气,需要卧床静养,别的并无大碍。 凤翎便带着琥珀往后院去。 谁知才近院门,琥珀忸怩起来,红着脸说,“奴,奴婢忘了东西,回屋取去!” 不等凤翎回来,她己然扭头飞也似的逃了。 凤翎浅浅一笑。 树下的石桌边坐着几个人呢,唯秦大宝东张西望,扭来动去的颇不安份,一眼就让人见着了。 他的身边,一身劲装,身材魁梧的是秦大业。 常欢则一手撑着树身,倚在树下,仰脸看着树上,时不时低低吹着口哨。 秦乐文,秦守文也在。 几人围坐在石桌边,仰脸看着一旁的枣树。 枣树光秃秃的树丫上盘着的一只小白花,冬日的阳光照在它白色而光滑的皮肤上,闪着彩色的粼粼波光。 它静静地,看似睡着一般。却和着常欢的口哨声,偶尔仰头,吐信,偶尔扭动身躯,很懒,却很迅速的在树上换了个盘踞的姿态。 树干上就晃动着一圈一圈的,铜钱一般的光晕,颇为有趣,难怪几个大男人都瞧得入神。 这情景让凤翎颇有些感触,也就将此前的心悸冲淡不少。 凤翎的唇角的笑意愈发浓了,快迎了几步,“哥!” 几人一起回过脸来。 “凤丫!” 秦大宝显得十分迫不及待的,最先欢喜地跳起来,才喊了一句,却被身旁的秦大业站起来重重的拍了下后脑勺。“乱叫什么!坐下!” 秦大宝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嘿嘿”地笑,“一高兴就忘了,忘了,箫夫人。”一边往旁边退。一边做了个请的手势,“这个,箫夫人,坐,你坐!” 一边说话,一双眼睛就往凤翎的身后溜。 凤翎抿着嘴笑。“瞧什么呢,早溜了。” 秦大宝红了脸,小声嘟嚷,声音却十分清晰,“姐。那个,早先提过的事儿,你啥时给我准信儿啊?” 秦大宝自搬去汝阳,隔三岔五就借送新菜式的名义来汝阳候府走亲戚,提亲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了。只是琥珀如今虽对秦大宝有好感,但不曾点头,凤翎也就不好明确答复。 这时想逗逗秦大宝,凤翎故意一副迷惘的样儿。“啥事儿啊?你还长我几月呢,都叫上姐了,八成是大事。” “可不……”秦大宝一张嘴想直说。忽然想起琥珀之前责备他说话不经大脑的话来,忙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在众人面前,他又怕被取笑,又恐凤翎真是忘了,急得挠头搔耳,脸红得跟要烧着了似的。最后苦着脸憋出一句,“可不带这样的啊。我爹娘可连聘礼都备好了啊,只等你答复啊!” 众人哄堂大笑。 秦大宝情急之下。一把拉过身旁的秦大业,向凤翎急道,“真的,真的,不信你问我哥!” 话音才落,又被秦大业重重一记拍在脑门子上。 “甭理他,”秦大业有些不自然的笑笑,拱手,“好久不见,箫夫人。” 自嫁去汝阳,凤翎还是第一次见到秦大业。 秦大业黑了不少,样貌虽未大变,笑容却己与凤翎记忆之中的大不相同,十分腼腆。嗓音也低沉,多了几分沉稳,少了几分肆意。 凤翎行了万福,问声好。 秦乐文“嗐”了一声,“自个儿家里呢,又没外人,哪那么多礼啊!还夫人公子的,”一边撸袖伸手,露出手臂,“瞧瞧我这一身的鸡皮疙瘩!” 一番话说得众人失笑,气氛也骤然轻松不少。 互相让了座,秦守文问大嫂可好。 凤翎点头,“刚吃过药,歇着呢,亏得没事儿。” “是啊!亏得老天保佑。” 秦守文跟着叹,秦乐文却是一脸忿忿,握拳重重往石桌上一捶,“这也太过份了!说起来光明磊落的,抓个女人算怎么回事,亏得咱们发现的早,要是晚……” 秦守文面色微变,伸手按他的拳,“嘘”了一声,“小声点儿,给娘听见又得生事。” 凤翎转脸望了一脸甘氏屋子,问,“娘不知道罢?” 秦守文摇头,低声道,“不敢给她知道,先前就病得起不来呢。我在十里坡找到胡大桥,胡大桥只说不小心跌了马,晕了。醒来就不见嫂子,怕咱们怪罪,所以去十里坡躲着了。找到嫂子以后,我们几个商量着也就顺他的话说了,只说嫂子惊了胎气,被人救下,歇几日才得空往家里送信。” “在哪儿找到嫂子的?”凤翎问。 “坎儿庄,”秦乐文还是一脸忿忿,声音却是压低了许多,“我和阿欢在安乐候府守了几宿,跟了那个狗屁世子几回,才找到几十里之外的坎儿庄。大哥不肯回,就让咱们把嫂嫂带回来,请过大夫瞧,这才没事。” 这时常欢坐回桌前,往桌上探手,臂上缠着的小白花“斯溜”一下缩进他的袖中。 秦乐文的话便顿了一下,往他袖中瞧瞧,拧眉道,“这么些年,我还是瞧不惯,让个这东西在袖子里,你不难受哇?别的白花儿吧,到冬天得睡觉,你的不睡就算了,还要出来吃吃喝喝晒太阳。” 常欢耸耸肩,白他一眼,“这就叫本事,懂不?” “屁!”秦乐文不觉爆了声粗,又自觉不妥,转脸冲凤翎吐舌。 “要不你来?” 常欢冲他一伸手,袖中的小白花就探出半个头,吐出血红的信子。 秦乐文忙往回缩了缩,一边冲他挥手,“去去去,收回去!” 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未完待续) 第三六三章 请求 笑过,秦乐文不禁问凤翎,可知大哥什么事儿?问一直在安乐候府好好儿的,怎么这次就遇了险呢?还险些连累家人。 秦乐文便有些不满,说问过秦显文,他却什么也肯说。 秦显文总说无事,误会,可饶是秦乐文这么粗枝大叶的人都觉得奇怪了,更别说其余几人。 几双眼睛一时就聚焦在凤翎脸上。 凤翎摇头说不知。 她虽心头有疑,也确实不尽知,问当日事如何。 秦乐文便将当日的情形详细说给她听。 他们跟着安乐候世子往坎儿庄的一处别院,不费多大劲儿,就在那里见到秦显文。门外有人看守,却也不曾为难他。 嫂子翠英被安置在另处,亦有丫环服侍妥贴。 又不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所以众人才觉得奇怪。 凤翎心下便更明白了几分。 恐怕秦显文的被软禁还是与林子枫的逃离有关,而且安乐候父子恐怕并无切实证据。 安乐候父子猜测,林子枫逃出安乐候府是秦显文助了一臂之力,而林子枫又带走了候府某个重要秘密,这个秘密,又或许被秦显文知道。 安乐候父子其实并没有真正重用秦显文,也许并没有怀疑秦显文进入安乐候府的用意,不过又顾忌于秦显文是唯一懂得解释隋风天地二经的人,所以才一直被留用至今。 也正因为没有真凭实据,这次秦显文才只是被软禁。 不过安乐候父子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又抓去了翠英,想以此为相胁。逼迫秦显文。 不过最后都被凤翎在候府后院一顿混搅弄乱了阵脚。 凤翎猜测,大概这些应该是世子陆之勋的自作主张。 她早就知道,安乐候总嫌几个儿子有勇无谋,无一是大将之材,反而更加重用从小带在候府的义子林子枫。 所以陆之勋在候府挨打受骂也是活该! 凤翎想起陆之勋的狼狈样儿。差点笑出声来。 秦乐文忙问她笑什么。 凤翎便将在安乐候府的始末讲给众人听,特别绘声绘色地讲了陆之勋被郭氏打得头上肿起一个大包来。 秦乐文大呼解气,“难怪这厮走到哪儿都低着头呢,原来是没脸见人呀!” 众人也跟着哈哈大笑。 加之后来秦显文云淡风轻的解释,此事也就算圆过去了。 甘氏心情大好,亲手备了饭菜。请众人往厅上用饭。 甘氏说难得一聚又并无外人,所以除了翠英需卧床休息,不在席中,其余众人包括周氏都一并出席,男女混坐。并不拘礼。 周氏想替众人布菜,被凤翎接过,说二嫂有喜,不能久站。 众人皆入席,凤翎在一旁替甘氏布菜。 让凤翎略尽过孝心,甘氏便笑着拉她入座。 众人许久没吃过甘氏亲手做的饭菜,都大呼“好吃!”谁也再顾不得客气相让,不过须臾。便将一桌子菜风卷残云般的吃了个干净。 秦大宝一边摸肚子,一边伸大拇指,“秦大娘做的饭菜就是好吃。比咱们酒楼里的大师傅做得还好!真好吃!” 甘氏满脸是笑,“那就惦记着大娘这里,常来吃!” 秦大宝忙不迭点头,“只要能吃到大娘做的饭菜,我天天儿来!” 话音未落,一旁的秦大业抓起筷子就往他额上敲。被秦大宝“哈”一声举筷格开。 秦大宝“哈哈”的笑,“我早知道你会来这手。哥!” “谁是你哥!”秦大业收筷子放回桌上,瞪他。 “谁是谁是猪!”秦大宝似乎就等着他这句呢。接完得意地仰头大笑。 秦乐文呛了口水,“卟”的一声将茶水正喷在对面秦大业的脸上,一边嘴上还不停,边笑边咳边抹嘴,“没,没看出来呀,啥时变的种啊,大业,猪!” 秦大业抹了把脸,气得站起来就要往秦大宝脑门上抡拳头。 秦大宝慌忙举手告饶,“我错了,错了,哥!你不是猪,不是猪!哥,玩笑,玩笑!咱们都村里长大的,猪啥样咱们不知道么?是吧,二子?你见过像我哥这么英明睿智的猪么?” 秦大宝说完跳起来就跑。 秦乐文跟着乱,盯着秦大业喊“真没见过!真没见过!今儿大开眼界了!” 秦大业憋红脸,举着拳在秦大宝后面追。 秦大宝围着桌子跑了几圈,眼看就要被秦大业捞着了,忙往甘氏身旁挤,搂着甘氏的肩求救,“大娘,救我,大娘!我哥要打我!我肉嫩,可不是他对手!” 甘氏笑得前仰后合,用力拍他的手,“叫你嘴贫!论打架,你打得过你哥啊?就这样儿,还敢跟他贫!”笑毕,转脸向秦大业,道,“大业,大娘替你打过这贫小子了,你放过他吧?” 秦大业这才收了拳,面上还恶狠狠地,瞪着秦大宝,“瞧在大娘面儿上,不然瞧我不收拾你!” 秦大宝冲他吐吐舌,又起身冲甘氏作揖,“多谢大娘救命之恩!”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秦大业瞪他一眼,才返身坐回位上。 凤翎不禁笑着打趣秦大宝,“我瞧你也是猪脑子,你哥是猪,你又是啥?声声叫着哥的,是啥?” “猪呗!”常欢第一个接上,“猪兄猪弟,真好凑一对儿!” 秦大宝脸皮厚,吭吭几句也就过转了话题。 闹哄哄的吃了饭,聊了一会儿,甘氏面有乏意,周氏便扶她进去歇着。 众人也就差不多该散了。 秦大业与秦大宝起身告辞。 大家一起送二人出来,秦大宝左手拉常欢,又手拉秦乐文往前问东问西,一边嘴里还喊秦守文和常欢。“还不快点,三儿!我回汝阳可就难见了,还不跟我说说话儿!我可舍不得你们呢!” “阿欢,阿欢,这边!站这儿!” 秦大宝将其他人左拉右拽的。凤翎与秦大业就略落了后。 秦大业一路低头只看自己的脚尖,默默无语。 只到前面望见秦大宝牵着自己的马在等了,秦大业才抬眼低声唤了她一句,“阿凤。” 凤翎“恩”了一声,看着他,秦大业却欲言又止。 凤翎笑了笑。“你可是想问琳琅?” 秦大业不好意思地笑笑,“也就是一问。琳琅姑娘于我有恩,你别误会。她……可好?” “好。”凤翎敛了笑意,柔声,正色。道,“大业,咱们打小认识,知根知底的,我去汝阳之后,咱们见面机会也不多,这里我就不拐弯抹脚了。我就想问你,你知道琳琅的心意。对吧?” 秦大业低眉,轻轻点头,“知道。不过……”后面的话没有继续。轻摇头,“不说这个。”犹豫着,问,“我其实想问,阿凤,你在汝阳……过得还好吧?” 不等凤翎回答。他苦笑了一下,“对不住。多此一问了。箫世子年轻有为,阿凤自然过得极好的。” “大业。磨蹭什么劲儿呢!” 前面秦乐文大声催了一句,又被秦大宝拉开说别的去了。 秦大业往秦乐文的方向瞧了一眼,转脸冲凤翎笑笑,陷入了沉默。 “我好,多谢关心。不过,大业,有句话我想了许久,当我请求你。” “你说!”秦大业蓦地抬起眼来,面有喜色,“我说过,只要是阿凤所求,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琳琅……” 秦大业眸子里那一瞬跳跃的火光便随着这两个字磨灭殆尽,动动唇,他却什么话也未说,再次低眉下去。 凤翎心头亦有些不忍,微顿了顿才说道,“我是想为了琳琅,也为了你。琳琅不小了,你也是你娘的心头肉,不能这样一直拖着。” 秦大业“呵”了一声,“是。” “大业,你若有意,此生莫负;你若无意,早些远离。你懂吗?” 秦大业不曾回答,也不抬眼,只盯着自己的脚尖,不知在想些什么。 想说的说了,他自然应该懂得。 凤翎正要开口说再见,就见得秦大业抬眼看她,带着笑,眼里却溢满了哀伤,“懂。阿凤对我说过,长痛不如短痛。我懂得。我也说过,只要阿凤开口,不论什么事,我便是万死不辞的。君子重诺,你放心……阿凤。” 不等凤翎回答,秦大业己经转身过去,背对着她挥手,“大宝在等我,你保重,阿凤。” “你也保重。” 凤翎应了一声,目送着秦大业与秦大宝上马离去。送别旧友,心头亦难免感伤。 秦乐文,秦守文倒是与秦大业,秦大宝倒是时常相见的,所以也不以送别为意,嘻嘻哈哈的回来,兄妹几人一起折返回去。 之后秦天海与齐氏来探过,常欢也就跟着回去。 第二日秦乐文回健锐营复职,秦守文也正常销假复职。 凤翎陪着甘氏在家中住了两日,汝阳候亲自来接,带她一并回了汝阳。 颠簸了两天,一行人傍晚才回到汝阳府,凤翎也就早早梳洗歇下。 琥珀值夜,睡在凤翎床边的榻上。 琥珀向来夜里警觉,稍有动静便醒了,睁眼便瞧见昏暗中一个高挑瘦长的身影站在跟前。 琥珀吓出一身汗,才要惊叫,随即反应过来,黑暗中虽然瞧不真切,可这紧身夜行打扮的熟悉身影不正是世子箫云? 琥珀忙翻身起来,开口就要行礼,被箫云一个手势止住。 箫云打横右臂,隔空递剑给她,一指往唇边靠了靠,便侧过脸去看向帐内。 琥珀会意,忙双手捧剑,挂好,然后远远的行了礼,悄悄出去。 见凤翎睡得正熟,并未被打扰,箫云的唇边便不自觉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未完待续) 第三六四章 谋定后动 箫云虽然人在安阳,但汝阳候派人送信的时候,顺便简单的说了一下凤翎的近况。 他处理完手头的事物,便火急火燎的往回赶。 从安阳到汝阳,往日三天的路程,这次回来只用了不足两日,日夜兼程的,路上都不曾歇脚。 然而那一身疲惫以及内心里存有的那一点点不快,担忧,都在他轻掀纱帐,看到那那张熟睡着,安静,甜美如婴儿一般的脸的那一刻起,便烟消云散了。 温柔如水的笑容自心底绽放出来。 箫云蹲下身,伸出修长的食指轻拨她额前的刘海,轻轻将它们拢在眉上一角,露出光洁饱满,如珍珠一般滑润的额头。 那种说不出的温柔,让他走到哪儿都牵肠挂肚的情感便自指尖一点点的浸润,直到他的心底。 箫云忽然明白了一个含义,幸福,就是这样唾手可得的。 凤翎睡得很沉,不曾醒,眉尖却随着他指尖的滑动轻轻跳动,继而有些不快的微撅嘴起嘴,哼了一声,甚至伸指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 箫云缩回指,却是不自觉笑出声来,轻轻摇头,“一物降一物,果然。” 他凑过脸去,本想只在她唇上轻啄,却没想到沾上萦绕在他梦里的甜美滋味,他哪里舍得离开! 他在她唇上轻轻吮吸,又生怕打扰了她的美梦,小心翼翼的,却不自觉的连呼吸都粗重了许多。 正沉醉其中,忽然唇上一疼,只听得一声尖叫。紧接着耳边一阵掌风,箫云下意识的侧脸闪过。 他知道凤翎醒了,索性捉住她打过来的拳,缩腹弓身,一个侧翻上床。两臂撑在凤翎的耳边,凑上脸去对上她的脸,轻笑,“呀,娘子,谋杀亲夫啊?” 门外传来琥珀的“吃吃”笑声。一语双关,“少夫人,奴婢一直紧守着呢,莫担心!” 凤翎霎时脸若火烧,目光却不忍离开他的脸。 若有若无的灯光透过碧纱橱映在他溢满思念与宠溺笑容的脸上。愈发显出他的俊美无俦。 正好重合了她梦里的情景。 凤翎微嘟起嘴,想撒娇嗔怪几句,却不自觉鼻子发酸,她伸臂环住他的脖颈,连说话都带上鼻音,“回来了?” 箫云则以他的深吻替代了回答。 他原不想打扰她的美梦,可是既然醒了,再睡也麻烦吧。 箫云在心里偷偷地想。右手也就顺理成章的滑进锦被,抚上她的胸前,揉捏她的柔软。 “呵。”凤翎轻颤,却不觉跟随他的节奏,迷醉其中。 自是缠绵不提。 惬意慵懒地互相依偎一会儿,凤翎动动身子,箫云却就势将她圈得更紧,不睁眼。像个孩子似的嘟嘟囔囔地说,“别动。” 凤翎娇笑着推他。“你歇会儿,我让琥珀送水进来。你洗洗再睡,舒服些。” 箫云“恩”了一声,放松双臂,睁眼,就要起身,被凤翎轻轻拉住,“你歇会儿,我起来。” “外面凉,还是我起罢。”箫云拉住她,声音却是十分慵懒而沙哑。 凤翎听得好一阵心疼。 箫云身体向来强健,很少有这般疲态,想来这些日子在安阳,吃不好睡不安,真是累着了。 不待她说什么,门外却响起来琥珀带笑的声音,“别你推我让啦,世子,少夫人,谁都甭起来。奴婢这就打发人送水进来。” 凤翎被这话唬得几乎跳起来,也顾不得再和箫云说什么,抓起中衣裹在身上,胡乱系好。 掀帐下床,鞋也不及穿,先把箫云扔在脚踏上的衣裳卷了,七手八脚的收好,这才舒口气坐回床边,趿上鞋,轻咳一声,作势掸掸上衣。 箫云在她身后轻笑,“你得治治这丫头!把你唬的。” 果然,过了好一会儿,琥珀的声音才再随着敲门声轻轻响起,小心翼翼的,“世子,少夫人,奴婢送水进来咯。” 凤翎舒口气,装模作样的抚平上衣,“恩”了一声。 箫云靠在床头,瞧着好笑,便故意逗她,撩起她的衣裳,伸手进去在她光滑的脊背上悠闲地划着圈。 凤翎给他弄得痒痒的,又碍着琥珀正推门进来,也不好和他打闹,只好绷着脸瞪他一眼。 箫云缩回手,少有的轻笑出声。 琥珀带人抬水进来,并不进内间,只在外忙碌着,听到箫云的笑声,她不禁打趣,道,“世子今儿心情很好啊!”又问凤翎,“少夫人,可是有什么喜事儿么?也赏给奴婢听听,让奴婢好跟着高兴高兴。” “去,”凤翎轻啐一声,越发红了脸,嗔道,“贫!明儿瞧我不拧你的嘴!” 琥珀只是“咯咯”的笑,不再答话,过了一会儿,才又在外回答,一边开门出去,“世子,少夫人,热水备好了,奴婢在门外候着,有事唤一声就好。” 凤翎才应了一声,箫云己自床上下来,一伸臂就将她抱在怀里,也不穿鞋,光着脚大步就往外走去。 两人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回到内间。琥珀进来让人把外面的水收了。 两人就偎着说些闲话。 等琥珀带人收拾完毕出去,两人都是精神焕发,没了半点睡意。 凤翎便问起箫云在安阳的事儿,“你往安阳大半个月,可曾有收获?” 箫云含笑看着她,目光炯炯,“大收获。” 卖了个关子,不继续往下讲。 凤翎顿时来了精神,手肘半撑起身体,一边推他,一边连声催,“什么收获嘛,也说来我听听!说说!” 箫云故意摇头抿紧嘴,逗了她一阵,才臂间一紧。重将她揽回怀里,道,“说起来,倒是你的功劳。” 这让凤翎想起后面的事来,换了个问题。“我从汝阳候府取来的东西,爹爹可曾交给你?” 箫云“哦”了一声。 “是什么?我也没机会细瞧。究竟做什么用?” 箫云的手绕过她的肩头,轻捏她的鼻尖,“怪得爹爹都夸你聪明。” 见凤翎兴趣盎然,箫云便打乱了事情的顺序,从她自安乐候府取来的东西说起。 “图中藏字。大哥也谓用心良苦。” 凤翎更奇,也十分迷惑不解,“我倒是猜得那大概是什么地形图,该藏着什么东西呢,可我不记得上面有字儿啊。写的什么字儿?” 箫云浅笑,“反过瞧,便是两字。” 凤翎恍然。 当时在安乐候府被陆怡萱一打断,她还真的没有瞧仔细,没想到绘出来的图反过来还能藏着字儿。 “什么字?” “龙袍。” “什么?”凤翎吓了一跳,压低声音,“你是说……安乐候……真有谋反之意?” 前世,凤翎虽然曾耳闻安乐候。肃亲王谋反,也曾替汝阳候做内应,离间安乐候与肃亲王。然而当时她不过是听命于汝阳候父子。对于事件的发生进行并不确定,甚至有时还不无愧疚地想,为了复仇,她或许是汝阳候与安乐候政治斗争的工具。 然后向自己解释,胜者王败者寇,安乐候也怨不得她。 没想到这一世。安乐候谋反竟然是证据确凿的了,那么上一世也就不是她的错。 凤翎知道箫云一向懒于细述事件始末。她便顺着自己的猜测往下说,箫云听着。含笑点头。只在她接不上来,或者说得不尽准确的时候,间中插上一两个字,或者几句话。 “所以林子枫带出来的消息,是安乐候私制龙袍,决意谋反?那张图绘的是龙袍藏处?” 箫云点头,提醒她,“兵器。” 凤翎“哦”了一声,接着道,“安乐候让人在安阳私制兵器,然后混在马氏送嫁的队伍里,一并送入京城?再……私制龙袍,也就是说,谋反起兵,不过眉睫之事?” 凤翎带着征询的意味抬眼看他,“你可在安阳,发现了制兵器的地方?与勒明海有关?在……库尔齐?” 箫云再次点头,“是,藏于勒明海的农庄底下。” “难怪了。”凤翎立刻想起瑞珂所说的奇事,说林子枫夜归时,时常身上沾有鸟雀羽毛,粪便,想来便是从此处而出的了。 箫云向她详细解释,“依你而言,在农庄守了半月,果见勒氏众人昼伏夜出。细探之下,发现勒氏施善是幌子。农场以数层竹编厚篾铺地,篾上覆土,造出养畜假相,实为地道入口。我虽只探一二处,想来大抵如此。” 箫云虽然说得极短而简洁,凤翎想想也能明白。 “所以私制兵器之处,确在勒明海所有的库尔齐山?他们将山体挖空,入口处覆盖并建场养畜,再借向百姓施善之机运出兵器。能有这般规模,且林子枫来往安阳己久,只怕此事并非一日。林子枫向受安乐候重用,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何他总是来往于安阳与京城。” 箫云点头,“之前的安阳弊案之处,亦是如此。” 箫云说的“如此”,凤翎便猜想,勒氏谋来的土地也都是建的养畜场了,畜场之下,仍是私制兵器的地方。 “畜场闹声大,最好遮掩杂声。难怪一直以来,安阳弊案悬而不结。太子审结之后,除了勒氏长子,也并不见有什么大的牵连,原来后面藏着更大的人物,不过勒氏代罪罢了。” 箫云点头,“不错。太干净,让人生疑。” “你可将此事告知爹爹?太子可有打算?” 箫云轻轻打了个哈欠,动动身体,圈紧她些,一边轻吻她的额,答,“有。牵连甚大,谋定后动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