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糖之婚》 第1章 乡下小帅哥每年都来求婚 周晓枫从18岁开始,每年初一准时来我家按门铃。面上拜年,实则求娶。我自然不答应。我对他不来电。不答应归不答应,来不来他的腿决定。他把这件几乎毫无胜算的事情坚持到第8个年头的时候,稍微有了一点儿转机——我分手了,和同一个前任的第二次分手。 “晓枫啊,今年26岁了吧。”按照以往习惯,他是要在我家吃鸡汤面的——用除夕晚上熬的鸡汤下面,讲究一个“面面俱到”。 “是啊,今年争取结婚。” 我妈“噗嗤”一笑,估计同时给我爸使了个眼色。 “吴一荻你快出来!”我爸起身来拍我房门。 我穿着厚厚的珊瑚绒睡衣,头发乱糟糟,双手插兜,斜靠在门框上看着周晓枫,一只臃肿的宅女模样。周晓枫瞅着我笑了笑,说了声“新年好”,见我不吱声,低头继续吃面,我外婆做的腐乳已经被他干完半碟。 “快去洗洗吃饭了。”我爸催我。 “我不饿。”年夜饭还有一半没消化。 “饿不饿都得吃,图个吉利。”我妈补充。 待我坐到餐桌边,周晓枫马上递筷子。 爸妈躲到厨房里,九点刚过,他们说要开始准备中餐了,还说什么周晓枫最爱吃的梅菜扣肉得蒸两个小时才行。 “周晓枫。” “啊。” “我们不合适。” “很合适。” “我没心情谈恋爱。”失恋了的女人,心都是灰色的。 “不谈恋爱,结婚就可以了。”周晓枫说毕,把碗底最后一口鸡汤仰头干完。 周晓枫从一名软件工程师转行成为一名硬件工程师,看起来有些逆潮流,但好在有人领路,再撞上时代红利,年纪轻轻就成了一家独角兽公司的硬件部门副总,年薪已是七位数。 “周晓枫,你太自以为是了。” “太自以为是的人是你。” “你看,我们根本谈不到一起去。” “过日子不用那么多废话,嫁给我就对了。”他抽张纸擦擦嘴,一脸满足的样子。 这样的对话显然已经不能继续,但是周晓枫的自信我也不意外,虽然他连当我男朋友的机会都没有过。周晓枫的自信大概来自于他从小到大就没有“主动放弃”这四个字的概念,小到一个玩具车,大到一辆重型摩托车,他都可以锲而不舍地去拿到。他是被宠爱着长大的男孩子,可惜就是不被我偏爱。我们虽然在同一个单位家属楼里住,但基本上井水不犯河水,直到某个暑假。那年他12岁,我14岁。我这个学霸被我爸逼着去给他上司的学渣儿子补数学,理由是没有一个家教能制服得了周晓枫。我去了才知道为什么没有一个成年家教能制服一个12岁的小屁孩,因为这个小屁孩只能哄只能夸。因为他爸是镇委书记。 但我一个14岁的女孩子,怎么会去管镇委书记高不高兴?自然该骂就骂,该打就打。 “这个题抄十遍!”发号司令的口气从来都很嚣张。 “为什么抄十遍?!” “同一个题错三次了!再错就抄20遍!” “不抄!”周晓枫突然就把笔甩开数米远。 我本来就一肚子“蠢材不可教”的火,他这动作简直火上浇油。我腾地站起来,一掌照着他头顶就削过去,他没料到我动手这么快,根本来不及躲闪,硬是被我削到地上,狠摔了一跤。周晓枫一脸震惊地坐在地上看着居高临下的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叫。当然他没哭又没叫,因为没人会给他撑腰。门外他奶奶继续扫地,他妈妈继续做饭,他爸爸继续看报纸,动都不动一下。他只好爬过去把笔捡起来,完成我的指令。 周晓枫在我的打骂交加下,每天学习丝毫不敢松懈。一个暑假下来,他的数学成绩居然从全班垫底升至班级前10。这简直把他父母乐得差点就要亲我了,恳求我继续给他补习。我毫不犹豫就拒绝了,丝毫不给我爸一点面子,结果周晓枫开始有事没事来我家敲门,理由都是请教数学。回溯一下,大概从那个时候开始,周晓枫就对我心思不纯了。 “晓枫,过来喝茶!”我妈在客厅泡上龙井,摆好果盘,热情招呼。 “赵姨太客气了。” “这有什么,赵姨最喜欢晓枫来了。”我妈边说边拍拍他宽厚的肩膀,“吴一荻,你一个人霸占半个沙发,让一下!” 我只好朝沙发边挤一挤,好给周晓枫留个座。 论长相,周晓枫高大挺拔,眉目端正,很有阳刚之气。 “吴一荻。” “喊姐。” “凭什么?” “我比你大。” “那你喊肖之南哥吗?”肖之南比我高两届,是我的师兄。我们校园情侣一年,分手五年,复合大半年,如今又分手了。 周晓枫第一次认识肖之南就是在大学新生见面会上,他考上了我的大学,还选了同一个专业,我和肖之南作为学姐学长是要迎新的,我们情侣主持,风头太盛,周晓枫当晚就听说了我们所有的故事。寒假回家前,他坚持帮我订票,想陪我一起回家。 “不用了,肖之南说开车送我回家。” “吴一荻,你和他不适合。”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肖之南是浙商二代,家族产业庞大,我们之间有阶级的鸿沟难以逾越。 “要你管。”我心思被戳中,嘴硬只不过是自尊心作祟。 当年还只有18岁的周晓枫只好退掉我的火车票,独自回家。 然后在大年初一的一大早,他按响了我家门铃。 “周晓枫?”我妈开门吓了一跳。 “哎呀晓枫啊,稀客稀客,快进来。”我爸动作快,他还没退休,作为周晓枫老爹的下属,这点觉悟得有。 “吴叔赵姨,我来给您二位拜年了。”周晓枫拎着一对酒,一条烟,还有一盒车厘子。我最喜欢吃车厘子。 他在我家呆了一整天。吃完早饭就帮我妈准备中饭,陪二老打麻将,三缺一硬是拉我一起,终于把我爸妈给他的红包都输了,这样我爸妈只好继续留他吃晚饭。大家一边看着春晚回放一边聊家常,突然,周晓枫放下筷子,很认真地看着我父母。 “吴叔赵姨,我喜欢你们家吴一荻,我想娶她。”这算周晓枫的第一次提亲吧。 屋里只剩下赵本山和宋丹丹的互怼,屋外有零星的烟火爆破声。我妈瞅了我一眼,又看看我爸。我爸低头夹菜,抿了一口茅台,周晓枫送的。 “晓枫啊,你才多大?还不够婚姻法定年龄呢。” “吴叔,我知道,又不是马上就结婚。”周晓枫脸红了。 “你看这孩子,脸都红了哈哈哈。”我妈居然笑起来。周晓枫脸更红了。这饭我吃不下去了,直接进房间。 “不急啊晓枫,这事儿得慢慢来。”我爸这算拒绝还是默许? 寒假很快过完,肖之南又开车来接我。肖之南当年真的是很爱很爱我,不然咋会往返开车10个小时来接我? “肖师兄,捎我一起呗。”周晓枫拎着行李在楼下等着。 肖之南看看我,有些不知所措。就这尴尬当儿,周晓枫自行把肖之南的宝马后备箱打开,放好他的行李,然后拉开副驾门,大咧咧地坐上去。我反倒只能坐后座。 “肖师兄,要不换我来开开?”行至半程,加油站补给,周晓枫对肖之南提议。 “你有驾照?” “那必须的。”周晓枫掏出他的驾照。周晓枫酷爱骑摩托车,13岁开始就偷偷摸摸飙车,亏得他奶奶多年吃斋念佛保佑他,居然从来不出事。周家父母为了让他放弃摩托车就许诺给他买车,所以高三暑假他就忙不迭去考了驾照。剩下一半的路程,周晓枫的平均时速130,系统超速报警声就没消停过。虽然肖之南也喜欢飙车,但在高速上这么长时间的操作,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超速罚单你负责啊。”肖之南拿回车钥匙,对周晓枫的眼神有了玩味。 “别啊,至少一人一半。” “凭啥,我又没超速。” “我驾照上分儿不够扣。” 肖之南只得认栽。待周晓枫走了,我坐到副驾上。 “他喜欢你?” “没有啊。”我有些心虚。 “他应该喜欢你很久了。” “快送我回宿舍吧,我还要铺床。”我岔开话题。 第2章 未婚妈妈异国求学 借周晓枫的乌鸦嘴,我和肖之南果然分手了。那年我读大三,他去英国留学。校园里的恋爱能有什么长久?何况还是异地恋。若离开了校园这层滤镜,他就是在机动车道上开宝马的,我就是在人行道上骑共享单车的,本来就不可能有交集,这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情,所以分手也很平静。 那年初一天气特别好,周晓枫在我家吃完午饭,我约他一起爬山。 “吴一荻,你要不要考虑我一下?”爬至半山腰,周晓枫问。 “不考虑。” “为什么?” “我不喜欢比我小的。” “那好吧。” 小时候的周晓枫就是个小恶霸,打架骂人抢东西,反正狗嫌猫厌。要不是因为他爸是一把手,估计没人想理他。没想到这个恶霸长大了倒怂了,被拒绝得分秒不疑,连继续纠缠的勇气都没有。 不纠缠我,不代表不纠缠我的爹妈。暑假,他骑着摩托车到处去钓鱼,但凡有点儿收获就往我家送,送完非要赖在我家里吃鱼,说我妈的手艺才是好手艺。寒假就跟着当地农户上山打猎,打到了一只山鸡也会送过来,然后顺便蹭顿饭。没打到也会找别人买点野味送我家来,顺便分享一下他这一天的失败。 “你当真不考虑周晓枫?”我妈都憋不住了。 “我对他没感觉。” “这孩子不错的。” “您满意是吧?” “很满意。”我妈眉开眼笑。 “可惜不是您儿子!”我一语道破梦中人。 “这不还有希望成为女婿嘛。”我妈朝我眨眨眼。 “您就继续做梦吧!”说完我就回房间了。 不管我怎么嗤之以鼻,我妈还真的把这件事当成了她的人生梦想之一。所以当我妈通过越洋电话线得知我怀孕的那一刻,她一定听到了自己梦碎的声音吧,当然,很快那些碎片又完整地黏回去:因为她很快就知道我怀的是周晓枫的孩子。 “几个月了?” “6个月。”我告诉我妈只是因为自己快撑不住了,学业繁重,身子又越来越笨重,我迫切需要一个人来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我的室友佳怡一直都很给力,但是她马上要去德国访学,想立刻找一个和她一样善良又勤快的室友太难了,所以只能跟我妈坦白。 我妈自然手脚麻利开始申请签证、打包行李、预定机票。一个月后,待我开车到洛杉矶机场的时候,她身边还站着一个人:周晓枫。周晓枫全程黑脸,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冷眼看我妈抱着我长吁短叹。待我妈情绪释放完,我们一起去取车。待周晓枫安置好行李,他直接坐上驾驶位。 “还是我来开吧。”我站在驾驶位边上。 周晓枫已经系好安全带,他低头从口袋里摸出驾照,“我的驾照在加州可以用。” “吴一荻,你让晓枫开,你肚子那么大了,顶着方向盘不舒服。”我妈在后座嚷嚷。 “一荻啊,你看你瘦得,你这么大的事你干嘛瞒着妈……”说罢我妈又要哭了。 “我……”刚见到他俩的时候四周嘈杂,我没什么情绪,这会在停车场,四周没人,我鼻子一酸,这半年的辛苦和委屈似乎找到一个安全的出口,顺着眼泪淌了出来。周晓枫见状只得重新下车,扶着我的肩膀送我坐上副驾,帮我系安全带的时候小心地避开我隆起的肚子。他虽然一直抿着嘴,但我还是看到他耳根通红。 周晓枫很快就新租了一套公寓,距离学校和他预订的孕产中心都不远。 “晓枫啊,我在这里能呆半年,完全能照顾一荻坐月子的。”我妈觉得孕产中心太贵了。 “赵姨,您还是听我安排,我不一定能陪一荻坐月子,您一个人弄我不放心。”周晓枫都已经付定金了,我妈也只好接受。等把我们安顿好,周晓枫就要去美国东部出差一周,临走前一晚,他单独把我拉到阳台上。他递给我一个信封,里面是一沓厚厚的美金,再加一张信用卡。 “我的副卡。” “我钱够的。”能脱产来留学,我自然是有准备的。 “我希望我女儿能平平安安出生,所以能用钱解决的事情你就不要亲自去跑。”我妈早就告诉周晓枫孩子性别了。 我只好把钱塞进我的大衣口袋,顺手紧了紧前襟,洛杉矶早晚温差大,何况还是早春,不一会儿我的鼻子就开始哧溜了。 “我们进去吧。” “周晓枫?”我动身挡住他欲开门的手。 “嗯?” “对不起。”我看着他,确实愧疚,人家都准备五一要结婚了。 周晓枫琢磨着我的眼神,有些诧异。 “我……我并未想过麻烦你。” “那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个麻烦?堕胎?”周晓枫打断我想辩解的话。 我扭头看着阳台外远处的灯火,回想起刚怀孕那会儿的慌乱、难受和孤立无援,我确实动过做手术的心思,只是当时留学初始,课业重,压力大,每天忙得天昏地暗,待我稍微得空能做这个事情的时候,我已经能感受到胎动了。 周晓枫有些激动,“你要是做掉了她,你就真的对不起我了。” “我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我低头,语气哽咽。 周晓枫扶着我的肩,“你后悔了吗?”他沙哑着问我。 可能感受到我的情绪激动,胎儿在我腹中翻滚,我双手捧住肚子。 “怎么了?”看我双手捧着肚子,周晓枫有些紧张。 “没什么……她在动。” “我可以摸摸吗?”周晓枫小心试探。我抓起他的手,轻轻按在我肚子上。周晓枫就势蹲下来,双手捧住我的肚子。 “她在踢我!”周晓枫眼睛里闪烁着光,刚才那种压抑的情绪已经无存,说罢他把耳朵贴在我肚子上,好一会才站起来。 “你后悔了吗?”周晓枫的脸离我很近很近,呼吸可闻。 “我不后悔把她生下来。”从感知到胎动的那天开始,我就没有后悔过这个决定。 “你是否后悔过孩子的父亲是我?” 第3章 it女工程师的买房之路 我刚毕业就进了深圳一家大厂成为一名it工程师。一年后,我已经是项目经理最得力的码农。 “吴一荻,你们公司招实习生吗?”当时还差一年毕业的周晓枫估计老早就决定了要来深圳找工作。 “招啊。” “帮个忙呗,咱这专业挺对口的。” 我在深圳北站接到周晓枫,因为我妈连环夺命call逼着我一定要去车站接他。大半年不见,周晓枫似乎更加壮硕挺拔了。 “非要我陪着你坐一趟地铁,你到底是未成年还是不识字儿啊?” “我也没说要你来接啊,是赵姨说你一定会来,害我还白等了2个小时。” 我请假出来,得罪了领导,劳累了自己,最后还耽误了周晓枫的时间,我妈这老太太真是不嫌事儿多。 “你打算住哪里?” “你收留我吧。” “周公子,你没有住酒店的钱吗?” “钱包掉了。” “我不信。”一定是我妈的主意,她知道我那个一室一厅的小房子绝对能安顿好周晓枫。 “帮人帮到底,我住你那里能更快进入实习状态嘛。” “房租怎么算?” “你想怎么算就怎么算。” “你钱包不是掉了吗?” “赊账可以吗?” 就这样,周晓枫名正言顺地住进了我的客厅。在深圳闷热的夏天,周晓枫每天和我一起上下班。从此做饭都是周晓枫的事情,因为我太忙。一开始方便面都煮不烂的人,后来可以做到一周七天不重样。 “明天我要出差一趟。”晚餐是清蒸鲈鱼,鲜甜可口。 “去哪里?几天?和谁一起?” “北京,三天,和……”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仿佛自己是个犯人在做交代。 “和谁?” “要你管。” “王大伟?”王大伟是我的上司。 “嗯。” “就你俩?”周晓枫有些严肃。 “王大伟可能要晋升,所以提前带我先把客户熟悉一遍,北京有几个大的项目到时候都是要直接接手的。”除了当码农,我也被安排做部分客户项目的系统测试。 “他的助理可不止你一个啊。”言外之意就是为啥只带我。 “我最能干。”我好学,我肯加班,我的代码bug最少,测试最省心。 “依我看,是因为你最漂亮吧?” “又能干又漂亮。”我也不否认。 “吴一荻,我陪你一起去吧。”周晓枫放下了筷子。 “你想多了,吃饭吃饭!” 周晓枫不知道用了什么理由说服了王大伟,于是这趟出差成了三人组。例行拜访,寒暄,参观生产线,认识合作团队,然后就是吃饭。一个包房里,环视一圈,居然只有我一个女的。酒桌文化就是如此,我一个女的成了众矢之的,北方人又特别能喝,若不是周晓枫频频挡酒,我估计已经醉倒在酒店门口。待饭局结束,周晓枫已经醉趴了。王大伟晚上还有茶局,有些场合带上我这样的不好说话,于是就安排我送周晓枫回酒店。我架着周晓枫踉踉跄跄走过酒店大堂,待回房间,我累得靠在门背上直喘气。周晓枫双臂撑在门上,脸怼着我。我受不了他满口酒气,想推他去洗手间,他纹丝不动。 “吴一荻,你不谢谢我?” “嗯,谢谢你。” “怎么谢?” “房租减半?” 周晓枫嘴角微翘,良久,点点头,转身朝洗手间走去,步履稳健,中途还不忘回头强调:“一言为定啊!” “周晓枫你没醉!” “不好意思,被你发现了。” 一年后,周晓枫正式入职我们公司,还跟我同一个部门。他继续理直气壮住在我的客厅,理由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这个理由用了三个月,我开始亲自帮他看房了。 “周晓枫,虽然你每个月房租给得很及时,但是我需要有一个自由的出入的客厅。” “你可以自由出入啊。” “我不要半夜上厕所还得穿戴整齐。” “你可以不穿戴整齐啊,反正黑灯瞎火的。” 我不理会他油嘴滑舌,直接把电脑上的中介网页推给他。 “给我的房租再加点就可以租这些房子了,我觉得都不错。” 周晓枫看了看不知可否,提了一个要求:陪他去看房。于是我们的周末都奔跑在各大中介。繁华地带,有地铁,商业健全,带电梯,小户型,最好不合租,带厨卫设施……一轮一轮跑下来,一个月又过去了,周晓枫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倒是我无意间把附近的楼市摸了个遍,突然冒出一个买房的念头。认真工作努力加班的副产品不仅仅是收入增加,同时也大大减低了逛街休闲的开支,小算盘一打,这三年居然存了30w,再找我爸妈筹一点,那首付应该就够了呀。心里有了买房的目标,那次回家过年都是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 周晓枫还是一如既往地,在大年初一的一大早就摁响了门铃。按惯例就是拜年、寒暄、吃面、喝茶、聊天。到吃中饭的时候,大家围坐一桌,火锅咕噜咕噜地翻滚。酒过三巡,周晓枫拿出一张银行卡。 “吴叔赵姨,我知道一荻准备买房,这点钱希望能帮忙凑个首付。” 我爸妈很有些吃惊,他们互相看了一眼,还是我爸清了清嗓子。 “晓枫啊,这个首付的钱我们够。” 我看中的那套房子首付大概90w,也就是说,我还得找我爸妈筹60w。我妈初中教师,我爸基层公务员,省吃俭用攒下养老本也就60w左右,我也不好意思全拿来给自己买房。 “这不还要装修嘛。这里也不多,几万块钱而已,这半年若不是住一荻客厅,这钱也当房租花出去了。” “那不一样,你已经给她房租了。”我妈赶紧说。 “她那就是象征性收了我一点房租,我看过周边房子,要租到同样条件的房子远不止她那点儿租金。”周晓枫憨憨地摸了摸头。 我把银行卡拿起来塞回周晓枫口袋,“房子我不买了。” “哎,不是说好了买的吗?你爸和我都支持你,这往后冬天我们都可以去深圳了。”我妈是第一个支持我买房的,因为她经常去深圳看我,尤其喜欢那儿的冬天。 “我不要啃老。” “傻孩子,我们就你一个孩子,给你啃我们乐意。再说,我们还有退休金呢,不愁。”我爸乐呵呵地说。 说是这么说,几年前我妈做了个手术需要去北京就医,医保覆盖不了,十万块钱就出去了。他们老了,保不准有需要用钱的时候,我不能为了自己一个房子的首付把他们的老底掏得干干净净。如果换个偏远一点的或者小一点的房子确实压力会小很多,可那还不如我现在租房方便呢。 买房梦想暂时搁浅,我第一次考虑自己的职业方向。作为it工程师,短期内搞钱的方式很多,兼职写代码的报价也不低。但是兼职会占据我大量时间,反倒影响我本职的晋升,而晋升能为我的跳槽带来更多筹码。回深圳的高铁上,我和周晓枫都很有默契地拿出笔记本敲代码,偶尔我看着窗外迅速撤退的风景发呆,第一次有了未来不知如何去期待的压力。 “你要土豆牛肉还是香菇滑鸡?”周晓枫把送餐车截住,问我。 “啊?”我的思绪被拉回来。 “你在想什么?” “搞钱。” 周晓枫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实话实说,周晓枫笑起来很好看,整齐的牙齿,还有一个加分的酒窝。 “怎么搞钱?” “如何让自己身价暴增。” “哈哈哈……”周晓枫快呛到。 “笑什么?” “暴增到多少?” “轻松买房即可。”目前真的只有这个目标。 这回周晓枫不笑了,轮到他看着窗外迅速撤退的风景发呆。 第4章 努力追赶姐姐的日子 一年又迅速过去了。这一年我几乎没有在11点之前回家过,偶尔还要通宵。周末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学习,是的,it是更新迭代很快的行业,我也要不断学习新的语言,以期能兼容更多的可能。大概运气也来了,互联网行业水涨船高,连带我们部门的几款产品爆火,不仅年终奖相当可观,同时因为我工作已满3年,公司可以提供给我一笔50w的免息贷款供首次置业。 房产证拿到手的时候,离过年也没几天了。先是我妈过来,因为学校放寒假了。除夕前一天,我爸过来了,周晓枫没有订到回家过年的车票,于是只能和我爸一起睡沙发床上。四个人挤在小小的一房一厅出租房里,为我那个不足90平米的小三房用尽了关于装修和未来生活的想象力。除夕那天一早,周晓枫接到周父电话,他呃呃啊啊应了半天,竟然没有丝毫愧疚的表情。 “你不回去过年,周叔没意见?” “没意见。” “这么开明?” “因为他们中午就到深圳,自驾。” 很快,我这不足20个平米的客厅挤满了6个成年人,还有周晓枫爸妈拖来的一车子年货,腊肉数条、腊鸡数只、风干牛肉一包……外加每年周晓枫拜年的时候都要拎上的茅台和芙蓉王。我妈和周晓枫妈妈哎呦哎呦地客套半天,我爸和他的老领导挤在周晓枫的沙发床上互降递烟,忙不迭分享这一路上的见闻,我赶紧给他们泡茶。 “一荻不错啊,小小年纪就凭自己本事买房啦。”周叔朝我竖起大拇指,这赞赏的表情和当年眼见我帮周晓枫提高数学成绩的表情如出一辙。 “碰巧他们公司政策好啦。”我妈赶紧谦虚一把。 “大厂就是大厂。”唐姨马上肯定。周晓枫妈妈姓唐,年龄和我妈差不多,生娃比我妈晚。 “交房了吗?”周叔又问。 “交了交了,证都在这儿呢,你瞧瞧。”我爸马上把我那崭新的房产证翻出来。 “这户型不错,还有两个卫生间。”唐姨也凑过来看。 “一荻就是看中了这个户型。房子就在附近,等会吃完饭我领你们去看看。”我爸热情洋溢。 “好啊,等会去看看。”周叔也挺兴奋的样子。 氛围真是相当热闹,大家围着房子的事情你一嘴我一言,唯独周晓枫没有参与,他蹲在厨房地上闷声摘一把菜苔。 下午看房,晚上看春晚,然后周晓枫和他父母一起到附近住酒店,如此我妈就不用跟我挤一个床上了,她和我爸睡客厅。第二天一大早,周晓枫又来拜年了,后面还跟着周叔和唐姨。 “哎呦老周啊,这一大早的,辛苦啦辛苦啦,咋不多睡一会?”我爸赶紧将他们迎进来。 “我说让你们多睡一会嘛,这孩子不懂事,非要来吃赵老师煮的鸡汤面。”周叔拍了拍周晓枫,笑哈哈地走进来,还没坐下就对我爸宣布,”我们订了一家餐馆,在这附近,今天中午我们请客,说好了啊。” 这应该是我成年后第一次和周家父母在餐馆正儿八经地吃饭。午饭在一个包间里,大家吃着粤菜,讨论着湘菜,顺便讲着过往那些人和事。 “一荻今年26岁了吧?”唐姨还是成功把话题引到我身上。 “今年6月份满26。”我妈接话。 “有男朋友吗?” “妈!”周晓枫赶紧打断他妈。 “我看着一荻长大的,一荻都不介意,你嚷嚷什么。”唐姨瞟了周晓枫一眼,示意他闭嘴。 “唐姨,我还没有男朋友。”其实我真的不介意,周晓枫年年来我家拜年,周家父母定是已经知道他在想什么,我若连这都不能大大方方表示,那也太对不起周晓枫每年拎来的茅台芙蓉王。 “你看我们家晓枫那么喜欢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呀?”听到唐姨这话,我妈估计”亲家母“都要喊出口了。 “妈你快别说了,你看你把一荻说得不好意思了。”周晓枫再一次打断他妈。 “吴一荻,唐姨问你话呢。”我妈不满意我在那里装鸵鸟。 “我……他……”我看着周晓枫,不知道说什么好。 “赵姨,我才24岁,谈婚论嫁也太早了吧。”周晓枫继续帮我挡着。 “可以了,已经够法定结婚年龄了。”我爸慢悠悠插嘴。 周晓枫以一挡三有些力不从心,越说越小声,眼看就没声了。 “一个男孩子,房子都还没能力买一套,还配不上一荻。”周叔发话了。 周晓枫脸通红,他坐在我身边,头慢慢垂下去。 “哎老周你这话就不对了,晓枫这才工作多久?”我爸很不同意,他对着周晓枫喊,“晓枫你配得上啊,完全配得上。” “对对对,配得上。”我妈赶紧附和。 一顿饭就这么叽叽喳喳吃完了。待周叔结完账,我和周晓枫都如释重负。下午周晓枫就陪他爸妈去旅游了,他们准备自驾环游海南岛。我和我爸妈继续留在深圳为房子的装修做准备。初七周晓枫一家回来了,我爸坐他们的车回老家,周晓枫终于搬出了我的出租屋,因为我妈要留在这里继续帮我搞装修直到寒假结束。 初八返工第一天,周晓枫没来上班。 “王总,周晓枫怎么没来?”我叩开了王大伟的办公室门。 “我也不知道,正准备问你。怎么,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啊。” “你们不是……”王大伟欲言又止。 “不是。”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公司里已经默认周晓枫是我男朋友。 “我还以为你们是。”王大伟笑笑。 “您怎么会这么认为?”虽然公司八卦满天飞,但王大伟应该没时间八卦。 “周晓枫当实习生的时候就说了,你是他女朋友,家里订的娃娃亲。” 怪不得当初能忽悠王大伟带他一起去北京出差。 我打他电话,关机。 一直关机。 一整天都关机。 晚上,我只好找我妈要了周晓枫妈妈的电话。 “唐姨,周晓枫去哪儿了?” “一荻啊,晓枫他去北京了。” “他怎么都没跟我说一声。”我突然觉得很委屈,一起住了这么久,走的时候说都不说一声。 “他没跟你说吗?这孩子真是的。他去他堂叔公司了,我们过年不是在海南旅游嘛,刚好碰到他堂叔了,一起聊了聊,他堂叔邀请晓枫去北京,晓枫当时也没决定,后来不知道怎么又决定了,他也是刚刚才跟我说他在北京……” “唐姨我有电话进来了,我先挂了啊,回头再聊。” “好的,你忙。” 陌生号码,北京。 “喂?” “吴一荻,是我。”周晓枫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手机掉了,临时决定的事情,所以打算安顿好了再联系你。” “你跳槽去北京啦?” “你怎么知道的?” “找不到你,只好问你妈。” 周晓枫沉默了一会。 “周晓枫?”我以为他掉线了。 “我在。” “你为什么要去北京?” “这边薪水更高,而且,有人带。” “哪家公司?” “ngy。” “做什么?” “我想转型做硬件,类似测试之类的……暂时还不是特别清楚,先入行再说。” 简单聊了几句就挂机了,因为周晓枫太累了,长途坐车、入职、买手机、办新号……忙了一整天,如今还是暂住在他堂叔家里。 我存下周晓枫的新号码。厨房里洗碗的流水声哗啦啦响,鞋架上还摆着两双42码的耐克跑鞋,周晓枫的,他喜欢慢跑。还有很多东西没带走,他的水杯、鼠标垫、棒球帽……周晓枫在这里住了一年半,突然走了我还有些不习惯,总感觉他随时会回来,心情有些像被挤在泡菜坛子里,又酸又胀。 第5章 富二代前男友真心要娶我 又是一年。 我很忙,忙着攒钱还房贷;周晓枫也很忙,忙着适应新工作。除了生日过节有个短信问候,鲜有其它联系。 “妈,今年不能回来过年了。”除夕前夜,我一边整理行李一边给我妈打电话。 “咋了?” “公司临时安排我去一趟慕尼黑,有一个展会要参加。” “你一个人吗?” “不是,一行有5个人呢,你放心好了。” “好的,注意安全啊。” 慕尼黑的除夕才刚刚过完,床头的电话铃就响了。我睡得迷迷糊糊,闭着眼睛接电话。 “吴一荻,新年快乐!”是周晓枫的声音,听起来温柔又有力。 “新年快乐啊周晓枫。”我口齿不清地回复。 “在睡觉吗?” “差不多。” “那就不打扰你了,我在你家,才知道你去德国了。” “哦,那你吃好喝好,我就先挂了。”挂电话是怕吵醒和我一个房间的同事,其实我已经睡意全无。还有6个小时才天亮,我就靠着床头静坐。出差之前就听我妈说,周晓枫堂叔带着他一起跳槽到一家新创企业,他堂叔成了创始人之一,并说服周晓枫积极入股,为此周晓枫还找他父母借了60w。我在新闻上听说过那家公司,主创已经是业内风云人物,各路天使投资人也蜂拥而至。互联网行业的发展如火如荼,打工的想着创业,创业的想着上市,上市的想着拓展海外市场,大家都追着赶着要赶上这趟风口,全世界都如此。 互联网的世界被浓缩到一个小小的展会上,我居然就和肖之南重逢了。死灰复燃的爱情真的就像天花乱坠一样夸张,短短一个礼拜的时间,我们就再续前缘。我回国后一个月不到,肖之南就把办公室搬到了香港,但凡有空他就来深圳,挤在我那不足90平米的小公寓里。 “我帮你换个大点儿的房子吧。” “不用,我住习惯了。” “你这还不如我的厨房大。”肖之南在伦敦郊区有一栋房子,维多利亚时代的风格,差不多有一亩地大的花园,在欧洲的时候,他周末抽空带我去住了一晚,开放式的厨房确实无比宽敞。 “房子太大了空荡荡的也不好啊。” “不会的,以后我们结婚了,生孩子了,要管家,育儿师,厨师……孩子们过生日还要一个大泳池举行party……大房子才放的下那么多热闹啊。” “你想得太远了。” “我们都不小了,这些也该列入日程了。” “你是认真的吗?”肖之南身边不缺女人,从我认识他开始,他永远是女人追逐的目标。 他似乎没听到我的问题,转头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 “密码是你生日,以后的房贷我帮你还,你不用那么辛苦去加班了,周末来香港陪我好不好?” “不需要的,不加班我也付得起房贷。”我拒绝了。 “一荻,不要跟我计较这么多,为你花钱我乐意的。”他把银行卡放到我的床头柜抽屉里,再把我搂到怀里,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说,“我是很认真的想跟你在一起,一辈子。” 肖之南虽然是富二代,但头上还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和一个同父同母的姐姐。作为幺儿,他的婚配自由度确实比哥哥姐姐们大很多,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约束。最大的约束来自他母亲,毕竟,谁不希望自己的亲生独子能通过婚姻捆绑而获得更大的利益呢?若不考虑谈婚论嫁,只是在大学校园里谈谈恋爱,这些问题是不需要考虑的,所以当初的我可以不顾世俗的眼光和肖之南在一起;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婚嫁迫在眉睫的样子,我和肖之南之间的鸿沟不是光靠感情就能跨越的,光肖母那一关我恐怕就过不了。 甜蜜的日子过得特别快,深圳的夏天最炎热的时候,肖之南要带我去伦敦度假。名义上是度假,其实是见他家人。我忐忑不安,光为一个见面礼的事情就焦虑了大半个月:太贵的送不起,一般的出不了手。 “你说,我送什么给你家人做礼物呢?”我只好问肖之南。他正在新加坡出差,不宜多说,匆匆挂断。 第二天,快递送来一个包裹,我拆开一看,是一件湘绣作品,“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那种画面。我的家乡特产,作为摆件又颇具民族特色,真的是一件特别好的见面礼。 “湘绣我收到了。”我打电话给还在新加坡的肖之南。 “你觉得满意吗?” “我是很满意,不知道你妈妈会不会满意。” “她一定会满意的,她最喜欢荷花。” 做生意的人都讲究和气生财,荷花自然就是吉祥物。一想到连一件小小的见面礼都需要肖之南百忙之中帮我搞定,我突然有一种伦敦之行必定艰难无比的预感。不能怪肖母太势利,确实我这种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孩子难以堪当豪门媳妇的大任。 多年不见的肖母仍旧是人间富贵花的模样,她很客气地接待了我,而且毫不吝啬赞美了我带给她的见面礼,作为回馈,她送给我一款蒂凡尼的吊坠。我在肖家小心翼翼,肖之南知我不自在,大部分时间都是带我在各地游览观光,毕竟夏天是英伦最舒服的季节。很快回国的时间就到了,临行前一晚,我们坐在肖家挂满了水晶吊灯的餐厅里吃饭。 “一荻啊,我们之南工作很忙的,你要多照顾好他。” “我知道的,阿姨。” “最好你随他回伦敦来,他很快就要当执行董事了,总不能一直呆在香港吧。”肖家持股多家公司,而肖之南去这家投行纯粹是专业和兴趣所在,这是肖母的理解:他喜欢互联网行业,博士读的恰好是金融。 我看看肖之南,有点不知所措。 “妈,工作上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 “之南,这是家族的产业,妈怎么能不操心呢?”肖母娘家也是世代经商,据肖之南说,当年他妈的嫁妆就是上海南京路的一排店铺。 “一荻,之南,你俩如果真的决定在一起,那就必须来英国。”肖父说话了。 我不知如何作答,只能“嗯”了一声就低头扒饭,真的是吃白饭。江浙人的家宴,几乎每道菜里都有海鲜,而我对海鲜过敏。假期结束,肖之南临时有事需要多留伦敦几日,而我年假有限还是如期回国。等到肖之南回国后不久,我们国庆又回了一趟老家。肖之南不是第一次送我回家,但确实是第一次到我家登门拜访。他准备了很多有机保健品,还有特别从苏格兰带来的cashmere羊绒围巾,传说中的软黄金。 看到模特一样的肖之南站在我身边,我爸妈惊讶的表情持续了半分钟。 “叔叔阿姨好。”肖之南很礼貌地打招呼。 “你好啊之南,快进来。”我妈终于回过神来,她自然是认识肖之南的。 从肖之南父母的大庄园回到我父母的单位家属楼,我只觉得哪哪都很仄逼,总是不自觉地去观察肖之南的表情,生怕他流露出丝毫的嫌弃。 肖之南喜欢我妈泡的茶,很好。 肖之南好像吃不惯辣椒,咋办? 肖之南要洗漱,我赶紧帮他打开暖灯,十月的山城已经有点冷,而我家并没有暖气。 肖之南有些无聊了,我就想是不是要带他出去转转,体验一下小镇上的风土人情? 一整天下来,我们一家人都很累,因为服务的难度增加了;肖之南也很累,因为他要随时回应我们的服务。终于等到了睡觉的时候,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之南啊,阿姨帮你把房间准备好了,床上用品都是新换的,你早点休息吧。”我妈领他去了客房,然后把我推进我自己的房间。 等我父母睡着,我摸黑钻进了肖之南的被窝。肖之南闭着眼睛笑笑,更紧地抱着我。 “我第一次看到这么热闹的市集,真好玩。”肖之南感慨。 “是吗?我从小就怕我妈拉我去逛集市,车水马龙又挤又吵。” “很有烟火气啊,我在英国这么多年,很怀念这样的烟火气。”肖之南在杭州长大,鲜少回老家,因为他母亲——作为他父亲的第二任妻子——并不受肖家大家族待见,大人之间的互相盘算自然会影响小孩子的关系,即使他同父异母的两个哥哥也不爱搭理他,久而久之,他母亲就不带他回老家了。至于他外公家,那是上海,繁华喧闹确实有,但这种乡土味是不存在的。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哎呀晓枫来了,快进来快进来!”我爸嗓门很大,同时把我和肖之南都吵醒了。 看到我从客房探出头来,我妈恨不得要把我宰了,她赶紧招呼周晓枫去餐厅,如此我才能偷偷溜回自己房间穿衣服。当我和肖之南穿戴整齐出现在周晓枫面前时,周晓枫举到嘴边的筷子停在空中。 “肖师兄好啊。”周晓枫放下筷子站起来。 “你好周晓枫。”肖之南保持他一贯的微笑。 “你们认识啊。”我爸像吃了一个大瓜。 “一个专业的。”周晓枫解释。 “原来都认识啊,那就好,你俩赶紧去洗漱,米粉都结坨了……晓枫你坐下继续吃。”我妈举着锅铲前后张罗,她那咋呼呼的声调倒是稀释了不少尴尬。 吃完早餐,大家坐在沙发上喝茶聊天。 “肖总是什么时候回国的?”肖之南的投行是花旗集团在英国最大的投资机构,周晓枫如此称呼身为副总的他并非口头恭维。 “去年2月份。” “你从德国回来后?”周晓枫又望着我,眼神有些黯淡。 我“嗯”了一声。 “你们是准备结婚了吗?” 我看看肖之南,肖之南搂着我的肩膀,说:“是的,准备结婚了。” “那……“周晓枫看着我,有些艰难地说,”什么时候?“ “争取今年吧。“肖之南笑笑。 “那先恭喜啦!”说罢周晓枫饮干杯里的茶水,沉默数秒,然后站起来径直走向厨房里忙碌的我父母,跟他们告辞。我和肖之南也起身送他到门口。 “肖师兄,我能和一荻单独说两句吗?” 我看看肖之南,他点点头。我送周晓枫下楼,很快就走到了他家楼梯口。 “你准备好嫁给他了吗?”良久,周晓枫才说话。 我摸了摸锁骨处蒂凡尼的吊坠,其实有些忐忑。忐忑不仅是来自肖之南的律师给我看的一份密密麻麻的婚前协议书,还有要随肖之南一同去英国定居的顾虑,而这些我都还没来得及跟我父母商量。 “他不适合你。”看我沉默良久,周晓枫轻轻说。 这话再一次击中我内心一个人承受了很久的焦虑和不安,我低头,竟有眼泪砸地上。 “一荻。”周晓枫伸手想安慰我,我赶紧后退半步。 “谢谢你的提醒周晓枫,我会考虑的。”说完我就走了。 第6章 拒绝了豪门婚姻 这次和肖之南分手就不那么轻松了,因为牵扯了太多人进来,所以我没有办法一下子就摆脱掉这种分手的痛苦。 首先是我父母的反对。婚前财产罗列部分的巨大落差让我父母脸色如被霜冻,我名下的寥寥数行和肖之南名下满满的五页纸对他们而言就是一个无声的嘲讽。如果说前面的财产罗列部分仅仅只是碾碎了我父母的自尊心而已,那后面“全职太太牺牲费”和“生育子女奖励”等这些明码标价的作为女方的权利和义务就彻底让他们破防了。我爸脸色铁青直接离场,我妈把协议书一甩,坐在沙发上唉声叹气,而我更是在这种强大的低气压里不敢吱声,所幸没有让肖之南陪同前来,不然更加尴尬。 其次是我自己的犹豫。爹妈虽然很不高兴,但是终究还是会尊重我的意见。而我最大的顾虑就是肖之南父母提出的“婚后定居伦敦”这个没有写进协议书里但是几乎无法拒绝的要求。我不是不能拒绝肖之南父母,我是无法拒绝肖之南。如果他为了迁就我远离他的事业核心,同时和他的父母对抗,紧接着就是被家族利益集团边缘化……比起我远嫁而要面临的孤独,他回国创业要付出的代价更大,而且,如果没有家族力量的护航,他肖之南万一失败了,我们之间还能心平气和吗? 就这么耗了两个月,我和肖之南都面临着来自双方家庭的巨大压力。我父母是小地方的知识分子,因为无权无势,所以自尊成为了他们的信仰,老了也不曾有任何攀龙附凤之心,这种抗拒我是可以分分钟感受到的;肖家父母是豪门商贾,资本的世界除了利益没有其它,虽然作为父母已经尽量在利益的规则里撑开一片天地给肖之南自由,能让他尽量按照自己的心意来选择,比如留在国内上大学,找一个小镇女孩当女朋友,甚至是和这个小镇女孩结婚。站在他们的世界里考虑我和肖之南的婚姻,他们已经把姿态放得足够低了,只是这么低的姿态,我和我的家族似乎还是够不上,因为需要交换的东西对我们而言还是太昂贵了,那等于是要搭上我后半身的自由和我身上流淌的和我父母差不多的像信仰一样存在的自尊。 但是,我和肖之南之间并没有争吵,我们虽然都有无力的痛苦,但是都明白不是对方的过错。我们有很多次面对面的谈话,或者心平气和,或者相拥无语,或者默默流泪,每一次时间都很长很长,有时候甚至会筋疲力尽到只能倒床就睡,连亲昵都不再有力气。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他香港的公寓楼下,我推着一个行李箱,里面都是他放在我那里的日常物件,一些衣服和文件。 “上去坐一坐?”肖之南神色疲惫,身上还有烟味。 “不啦……我还要赶回去。”我把行李箱推给他。他一只手接过,另一只手把我搂到怀里,头埋在我脖颈间。 “一荻。”他有些哽咽。 我搂着他,轻拍他的背,眼泪簌簌流下,砸在他的衬衣领上。 “我们还会见面吗?” “嗯,会的。” “你的婚礼吗?”他苦笑。 “你想来吗?”我也苦笑。 漫长的吻别过后,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深圳的。深圳这个房子里到处都有肖之南的气息,这种场景可不适合一个失恋之人的自我疗愈。浑浑噩噩过了半个多月,反正也要过年了,我就提前请假回老家了。 回家之后的日子除了吃就是睡,谁都不想搭理,什么也不想干。我爸妈内心一定有无数自责,觉得自己没什么本事,不仅帮女儿撑不了腰,好像还拖累了她,他们除了每天张罗着做点好吃的,尽量不打扰我。很快就过年了,很快就大年初一,周晓枫丝毫不管我的颓废姿态,自顾自谈起了我们的结婚事宜。 “周晓枫,我不会跟你结婚的。”我一再重申。 “哎,大年初一的,说话别这么绝对嘛。”周晓枫拨开一颗怡口莲,递给我。 我闭眼后仰,不理他。 “哦,你不能再吃糖了,看你胖得啧啧。”见我不要,他一口塞到自己嘴里。 “要你管。” “到时候塞不进婚纱了。”他手肘撞我一下,继续戏谑。 “周晓枫你有完没完!?”我烦了,直接揪住他耳朵,示意他闭嘴。 “脸上还爆痘了!”不识趣的东西斜眼睥睨我,还指着我额头。 每天混吃昏睡,体重飙升,内分泌失调,还被一个小两岁的男人在这里不知轻重地指指点点,我的心情算是跌到底,用力把他推开,起身回房,摔门上锁,硬是等周晓枫走了我才出门。 第7章 星空下的一夜情 彼时周晓枫已经在北京扎稳脚跟,入职落户,买房买车,这些事情几乎是一气呵成。而我依然在深圳为了肩上房贷勤勤恳恳,虽然没混成如他一般显山露水,但毕竟选对了平台,公司的盈利节节高升,我自然也收入颇丰。不仅收入上涨,职位也升得快,即使因为失恋再加上过年请了快大半个月的假,公司也没有给我什么压力。待假期快要结束,我拖着已经120斤的体重准备回深圳的时候,离职的念头从我脑海闪过。 房贷已经提前还了,还小有积蓄,我想出国深造一番。放松心情当然是需要的,毕竟这次失恋对我伤筋动骨不少,除此之外,如果从长计议我的职业生涯,出国读个研究生还是很有必要的。当然这些想法受肖之南的影响不小,跟他复合之后最大的收获就是学会了用投资人的角度去看待职业生涯的发展。从投资人的角度看,it工程师如果只专注写代码,那一定是会被ai打败的,所以我需要拓展一下我的眼界,看看以后到底朝哪个方向发展。 接下来的时间,我的留美计划填满了分手带来的悲伤空间。我日以继夜地考试、申请,用最快的速度拿到了offer,这些顺利不仅治愈了部分情场的失意,还让我掉了20斤。尘埃落定后,我决定在出国之前去北京看看周晓枫,因为他一直在邀请我去北京散心,一会儿说他房子硬装已经完成了,软装要我去给点意见,一会儿又说最近发现了一个好地方露营,一个人自驾没意思,反正就是有一搭没一搭给我发邀请。周晓枫虽然不是我的男朋友,但他确实是我特别熟悉的人,毕竟在他来北京之前,我们几乎没分开过。签证到手,航班敲定,这中间有十来天的间隙,我接受了周晓枫的邀请去了北京。 周晓枫预留了一个完整的周末,装备齐全,就等我一起上山露营。 “山里出来的,又去山里?”其实我的兴趣并不大。 “北方的山和我们老家的山不一样。”周晓枫戴着墨镜,姿态洒脱地开着越野车在山间穿梭。这个季节的山林,在北方确实少了南方那一份闷湿,多了许多清爽。 “周晓枫,我最怕那些蜈蚣毛虫蛇什么的。”户外的山水花草我都喜欢,唯独爬虫我接受不了,小时候毛毛虫爬进脖子留下一串痛痒难耐的红疙瘩的痛苦记忆仿佛还在昨天。 “别担心,那个户外达人不少,大家都很有经验,很安全。” “为什么一定要去露营?” 周晓枫笑笑,专注他眼前的路。 “为什么一定要去露营啊?” “去了你就知道了。” 东灵山在北京郊区,山上有各种草甸宽阔,尤其适合夏季露营。虽然路程遥远,荒郊野外的样子,当我看到草甸上七七八八的彩色帐篷,果然如周晓枫所说,这里人不少。待帐篷扎好,小桌椅摆好,周晓枫搬出车上准备好的食材,我们要烧烤了。 “带这么多东西?”我惊讶食物的分量,还有一箱啤酒。 “有几个熟人在这里,等会一起分享。”周晓枫掏出手机,在一个群里发了几句语音。不一会儿就有几个人打着招呼过来了,各个都是户外装备,武装到脖子。寒暄过后,大家开始撸串喝酒。我坐在折叠椅子上,稍稍避开人群,静静地享受这夕阳将下。周晓枫在烧烤炉子上忙得满头汗,他笑意盈盈,手法敏捷,身形帅气,看得出来他很受欢迎,他也很享受自己受欢迎的样子,不少女生前来搭讪他也十分开心,慷慨赠送手里烤串。想起他说的什么“一个人去露营很无聊”这种话,我不由得嗤笑一声,仰头喝了一口果啤,是的,周晓枫特别为我准备的橘子味的果啤。 “鸡翅要不要?”不知什么时候周晓枫坐到我身边,手里端着一盘刚烤好的鸡翅。他时不时给我送东西,小桌子上已经堆积了数十根用完的竹签。 我拿了一串,咬了一口,外焦里嫩。 “手艺这么好,怪不得大家都喜欢往你炉子边凑。” 周晓枫不谦虚地笑笑,拿起脚下啤酒和我碰了一下。 “怎么样,我说这位置好吧?”他看天边,已经只剩下晚霞了。 “很不错,怎么发现的?” “朋友介绍的。” “女朋友?” “瞎说什么,我没有。”周晓枫正色道。 “那几个妹子你不认识?”我用竹签指了指人群里刚找他要烤肉的那几个美女。 “怎么,你很介意?” “切。”我继续啃鸡翅。 “哈哈哈!”周晓枫笑声太大,引得人群侧目。 北方的夏夜很凉爽,月朗星稀的,还有萤火虫。简单洗漱完毕,我们就准备睡觉了。帐篷是双人的,空间够大,周晓枫为我准备了一个睡袋,待我换好睡衣,他才进来钻进来躺在自己的睡袋上,然后打开帐顶,熄灯,月光就从头顶铺洒进来。 “周晓枫,想不到你还挺浪漫的。” “才发现啊。” “嗯。”我闭着眼睛感受山谷的凉风从纱门里筛过。 “以后多给点机会让我展示吧。”周晓枫伸了个懒腰,翻身背对着我,“我先睡了,有点累了。” “那晚安了。” 周晓枫不做声了,我继续闭目养神,但确实还睡不着,有些兴奋,毕竟第一次在北京露营。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口渴了,我起身找水壶。月亮已经西斜,帐篷里少了月光就很黑,我又不想喊醒周晓枫,只好四处摸索,一不小心绊倒了,整个人砸在周晓枫身上。 周晓枫双手瞬间扶住我的肩膀防止我继续下跌。 “不好意思。”我双手撑地,正对着他睁开的双眼。 “干嘛?”他一点都不像被我惊醒的样子。 “找水。” 他伸手在头顶一摸,保温水杯递到我面前。 “水杯是新买的,你喝就是。” “烧烤吃是好吃,吃多了容易口渴。”我扭开杯盖,咕噜咕噜喝了大半杯,“你渴不渴?” 周晓枫坐起来,接过杯子把剩下的水都喝完,“正好我也渴了。” 帐篷外蛐蛐浅浅唱,偶尔有夜莺婉转,空气中弥漫着植物的芬芳。 “吴一荻。”周晓枫有些温柔地唤我,这声音我从未听过,不禁有些脸红。 他慢慢靠近我,一只手扣住我的后脑勺,把脸转向他,他双眼在黑夜里闪烁着光芒,鼻息里有如青草一般的清甜味道。 “干嘛……”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可以吗?”他手指在我后颈摩挲,脸在靠近。 我心跳加速,撇脸想躲开,无效,他另一只手捧住我的脸,双唇覆了上来。 第8章 露水情缘怎么继续 回程路上遇暴雨,某段泥石流导致封路,无奈只好折回另找出路,雨势太大,只能就近找了一家旅店,这家旅店在滑雪场内,夏季基本处于休业状态,若不是我们滞留人数比较多,店家还不愿意招待呢。 临时开放的房间有限,我和周晓枫住一个大床房。 即使因为暴雨延缓了行程,终究是一群年轻人,随遇而安反倒显得更刺激,大家收拾做饭,吃吃喝喝,唱唱歌打打牌,很快就到晚上了。 待我走进浴室,周晓枫早已经把浴缸放满热水。 “这么服务周到?”意外的忙碌冲淡了昨晚带来的尴尬。 “昨晚……有没有硌疼你?” 帐篷地下就铺了防潮垫,说实话,事后还真的周身酸疼。 我脸一红,把他推出浴室。 躺在浴缸里感受放松,心里默数我的周期,数着数着心里发紧。 也没心情继续泡了。 “这么快就出来了?”周晓枫诧异。 我用毛巾搓着湿发,心事重重坐到他身边。 “怎么啦?”他扯过毛巾,帮我擦头发。 “我得去买紧急避孕药。”我扭头看他。 “啊……这我来问问老板有没有。”他面色凝重,拿起手机开始询问。 问了一圈,他无可奈何摇摇头,我掩面,想哭。 “早知道我就先准备了……我车里其实有套。”周晓枫不知道如何安慰我。 “你车里有套?” “啊……”周晓枫看我表情不对,退开半米。 “那你为什么不……不……”我不好意思说“带到帐篷里”五个字。 “我不知道你会跟我…跟我……” “那你为什么车里带套?” “以前留的。”他倒老实。 气笑了我,气得我肚子疼,笑得我眼泪出。 “周晓枫你过来。” 待他犹犹豫豫靠过来我看准了角度立马一个锁喉。 “吴一荻你干嘛!” “跟别的女孩你还知道要带套啊!你专门坑我是不是?!” “你放手哎呦呦放手啊。” “不放!今天就是要教训你!” “你放不放?” “不放!”我恶狠狠回了他,再紧了紧胳膊,真的是想掐了他。却不想他一个过背摔,把我硬生生摔倒床上,脱身后再一个猛扑过来,结结实实把我压在身下,我欲扑打他,他再把我双手举过头,死死扣在床上。待我不挣扎了,盯着我郑重解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扭头不理他。 他慢慢凑近我耳边,“但我现在是故意的。”说罢一口含住我耳垂,然后顺着耳垂往下轻轻啄,轻轻摩,很痒。 “周晓枫?” “嗯。”他喘着粗气从我胸间抬头。 “怀孕了怎么办?”我捧着他的脸。 他看着我深深一笑,接下来的吻几乎要将我窒息,不论我脑子里还在想什么,身体却是无比诚实地贴紧他。我只想笑,不由自主地笑,完全不被大脑控制。周晓枫大概很满意我的样子,翻身躺下,手肘支头,看着我笑。等我笑累了,他才开口继续说话。 “我们结婚吧。” “想要我奉子成婚?” “我并不知道你排卵期就这几天。” “你故意不带套?” “暴雨可不是我安排的,即使不带套,你还是可以赶回去吃药呀。” 我不做声。 “吴一荻,你必须得承认,我们……很合拍。”说着,周晓枫的手又不老实了。 我按住他的手。 “嫁给我,性福你一辈子。”他朝我眨眨眼。 “好累,我们睡觉吧。” “你……不要去冲洗一下?” “你帮我拿个热毛巾过来吧。” “酒店毛巾不放心,走走走,去洗洗,我扶你去。” 待回到北京市内已经是两天之后,早就过了吃药的有效期。我也只能听天由命,希望老天放过我。在周晓枫暂租的房子里,我们一起洗刷露营的用具。 “我们去民政局登记吧。” “户口本还在老家呢。” “寄过来就一天。” “不行,我后天的飞机。” “那我们今天就回老家拿户口本。” “周晓枫?”我停下手中活计。 “嗯?”他也停下。 “我还没有想好结婚这件事情。” “可是,如果万一你怀孕了呢?” 我沉默了一会儿,继续刷手中那只沾泥的鞋。 “吴一荻?”周晓枫等我的回答。 “到时候再说吧。”我心里千头万绪,有点烦。 “是不想结婚,还是,不想和我结婚?”周晓枫期期艾艾地问。 我看他有些失落的眼神,不知如何作答。事情进展太突然,刚从准备结婚的漩涡和折磨里出来,对于“结婚”这两个字还有些惊恐,莫说周晓枫,任何一个人跟我提这件事我第一时间都是想逃避。 “我暂时不想结婚。” “那……还好,至少不是因为我。”周晓枫比较满意这个回答,继续低头刷鞋子。 彼此再无语。次日回深圳,周晓枫送我去机场,我们手牵着手走到安检口。 “路上小心。” “好。” 周晓枫把行礼箱交给我,我转身欲走,他突然拉住我手臂,抱住我。 “既然还不想结婚,那做我女朋友可好?” “我不要异地恋。” “那我不准你走。”抱得更紧。 “别闹,”我轻轻推开他,“时间快到了。” “那我们算什么?”他低头盯着我。 我想了想,“露水情缘?” 周晓枫突然放开我,很夸张地直甩手,“快点走快点走!别在我眼前晃得烦人!” 我笑着转身,背对着他挥挥手,如此他看不见我眼里掉下的泪。离别总是伤心的,更何况他是周晓枫,就算我不爱他,但毕竟我之前的人生里,他几乎没有缺席过啊。 第9章 我拉黑了他 初到洛杉矶十分手忙脚乱,报到、银行开户、找房子……一个礼拜的时间把自己安顿了下来,同时还要紧锣密鼓地上课。我申请的是u的商业分析硕士项目,可能是自己的计算机专业背景和对口工作经验在一众申请者中独树一帜,我居然拿到了奖学金,如此经济压力降了一半,开销也只是日常吃住而已。但即使如此,我的学业压力很大,语言、社交、作业、海量阅读……脑子每天都要被榨干,丝毫无暇顾及其它事宜,连我妈的电话都是匆匆挂断,仅仅报平安而已。 某日凌晨,电话响了。 “喂?”我睡得迷迷糊糊,瞟了一眼闹钟,六点半。 “是我,算着你那边快天亮了……一个礼拜都没见你回信息了。”周晓枫的声音有些疲惫,他那边应该深夜了。 “我好困……”手机屏幕有些刺眼,我单手蒙住自己的眼睛。 “好吧,听见你声音我就放心了,你继续睡吧。” “周晓枫?”我觉得自己睡不着了。 “嗯?” “陪我聊会吧。” “好啊。” “你好烦人,这个时候打电话来。” “扰你清梦?” “梦里都在背单词,清梦个鬼。” “哈哈哈……你还好吧?” “还行。” “想不想我?” “没时间想啊。” “没良心的。” “想你有什么用?又不能帮我什么。” “你要我帮你什么?” “我现在最想吃你做的饭。”面包热狗三明治真的吃腻了。 “难道你最想吃的不是赵老师做的饭?”周晓枫窃笑。 “她的饭也好吃,但是她免不了要叨叨我,与其被叨叨,还是不吃算了。” 聊着聊着天亮了,我挂了电话准备去做早餐了,简单的牛奶燕麦微波炉转一转,昨天剩下的面包土司机热一热,就这么解决了,效率是真高,味道也是真寡淡。 商学类的课程对我这种计算机专业背景的人而言其实不是很难,看教材的话我还觉得挺简单的,那些数理测试我也能得满分,困住我的是语言。我一个工科生,码农,从沉默寡言到用英语来演讲辩论,简直要了我的命。室友佳怡是台湾人,她在这里读cs的博士,说她学院今天下午有一场关于金融的研讨会,请了一些知名校友参加,问我有没有兴趣去听一听。 “金融我听不懂的。” “你不用听懂,重点是知名校友。” “为什么?” “傻瓜,你毕业了不找工作?找工作不要人脉?” “那些个大人物,我攀不上的。” “多了解了解,对你以后找工作总会有帮助的,再说,有些内推的机会可能就是一面之缘哦。” 我觉得她说的有理,于是就同她一起去了。她在现场当助教,因为主持的教授就是她的导师。熙熙攘攘的阶梯教室,我坐在最后一排,远远地看着讲台上的佳怡忙着调试设备,有条不紊地做着会前准备,嘉宾们都坐在第一排,听佳怡说,绝大部分的校友嘉宾都来自硅谷或者华尔街。 英语本来不是很好,内容也并非我熟悉,加上一大早被周晓枫吵醒,这长达两个小时的研讨会让我昏昏欲睡,开始还能假装用手支撑着,后来干脆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做梦了,梦到了肖之南,他来到美国,来u,哦我记起来了,他大三的时候曾经在这里当了半年国际交流生,若说校友,他也算半个呢。他来干什么呢?他来给我们上课,花旗银行在伦敦最大的投行副总裁,给我们讲金融工具,天啊,他的声音是这么熟悉,可是他讲的是英语啊,我听不懂啊怎么办?好奇怪的梦,我的前男友站在讲台上说我听不懂的英语,用我最熟悉的声调……现场爆发一阵大笑,这才将我从梦中惊醒,双眼朦胧地看向那个逗笑全场的人,怎么那么像肖之南?我使劲揉揉眼睛,确定是肖之南无疑,这个场景让我彻底清醒。半年不见的肖之南,此刻意气风发地站在讲台上展示着ppt,流利的英式英语,绅士一般的举手投足,言语间不经意的幽默总能引发台下阵阵轻笑,这台下的女孩子有多少是在芳心暗许哦。果不其然,待会议结束,听众们都纷拥至前台,期待能和嘉宾说上一两句。我轻叹一口气,往事不堪回首,还是偷偷溜走比较好,遂收拾好东西一个人走向冷清的后门。 “吴一荻!”人群中有人大喊一声。 我回头一看,肖之南朝我挥手,“等我一下!” 我只能站在门口,等他一一和各位倾慕者合影完毕。喧嚣终于退下,他款款走向我。半年不见的肖之南,风华更甚,而我则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与他似乎隔了数个世界一般,不由得心生卑微,不敢直视他。 “没想到真的是你。” “我也没想到……你在这里。” “我到硅谷出差,被peter教授喊来的。”他说的peter教授就是佳怡的导师,当年做交流生,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位peter教授的课,交情不浅,连去ic的推荐信也是这位peter教授亲自捉刀。 “这么巧。”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 “晚上有空吗?” “呃……” “看来没有安排。”他笑笑,扶着我的肩走出门,自然无比,“一起吃个晚饭不介意吧?” 牛排,红酒,土豆沙拉,餐厅环境优雅,小提琴是现场演绎。 “怎么,不合胃口?”见我动作甚小,肖之南轻声询问。 “不是,我可能中午吃多了,很大一个汉堡。” “哈哈哈,习惯吗?我是说这里的生活。” “还行。”我漫无目的地切着牛排,7分熟,我最喜欢的口感,可惜我胃口不佳,感觉有些浪费粮食。“你还好吗?” “我还是老样子。”肖之南笑笑。 “听说你订婚了。”到底一个专业出来的,圈子很小。 “你消息倒挺灵通。” “恭喜啊。” “谢谢……都是家里安排的,我配合而已。”说罢他放下刀叉,独自饮酒,“对了,你怎么想到来美国上学?” “出来见识见识呗。” “也好。”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这是我在美国的助理名片,如果有需要请联系他。” “我没有打算留在美国工作。”我一个独生女,终究还是要回国的。 “即使要回国,能在硅谷或者华尔街积累一些工作经验也是不错的。” “那先谢谢你啦。”我接过名片,塞进书包侧袋。 饭后他开车送我回家,车停在公寓楼下,我突然被尾气熏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只得抱住一个垃圾桶狂吐。肖之南有些慌乱,扶着我,轻拍我的后背。 “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我平静下来,对他摆摆手,示意无妨。 “很久没喝酒了,有些晕车而已。” “真的没事?” “没事。” “我送你进屋吧。” “不必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一荻?” “嗯?” “下一次见到你不知又是哪一天了。”他看起来有些伤感。 “千里共婵娟。”我指了指天上的月亮,中秋节快到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笑了笑,然后张开双臂,“give me a goodbye hug。” 我迟疑了一秒,还是扑到他怀里,眼泪不争气地就掉了下来。 “我很想你。”他在我耳边轻语。 “我知道了。”我轻推开他,悄悄擦去眼角的泪,“早点回去吧。” 肖之南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转身上车。我站在路边,目送他的车远去,手机有震动,周晓枫的电话。 “周晓枫?” “你猜我在哪里?” “在哪里?” “你转身看看。” 我举着手机转身,看到周晓枫站在公寓的门廊下,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看起来很寂寥的样子。佳怡还在学校实验室,她说今晚不回来了,就住师妹宿舍。如此一来,周晓枫留宿也无妨。 “周晓枫你疯了?” “想你想疯了。”他咧嘴笑笑,然后瘫坐在沙发上,顺手拍拍身边的座位,示意我坐过去。我照做,他一把搂住我。 “惊喜吗?” “吓到我了。” “打乱你和前男友的约会啦?” “你都看到了,真约会我会不让他进屋?” “搂搂抱抱的,人家都有未婚妻了,你注意点好不好。” “你也知道人家有未婚妻了,还在这里说三道四的。” “我还说错你了?” “你到底是操心人家未婚妻,还是在这里吃醋?” “我干嘛操心人家未婚妻?我当然是吃醋,我千辛万苦来这里被你灌了一大桶醋,酸得慌。” “我跟他完全没可能了。” “那也不能搂搂抱抱。” “哎,要你管这么多。“说罢我想挣脱他,不想他直接把我抱到腿上,再把头搁我肩背上。 “除非你答应做我女朋友,我就放心了。” 我沉默了一会,心情有些低落,周晓枫头发里混着长途飞机舱内特有的味道闻起来很不舒服,我有些恶心,忍不住去了洗手间。 “叮咚~”门铃响了,我听到周晓枫起身开门的声音。 “谁呀?”我探头一看,是肖之南站在门口。 “她的伞落我车上了。”肖之南看来是中途折返。 周晓枫接过,说了声“谢谢”,看我走了过来,顺手就把我搂在一侧,“看你这丢三落四的毛病。” “谢谢啊,都这么晚了还麻烦你跑一趟。”我把伞拿过来,顺手整理一下。 “要不,进来坐坐?”周晓枫嘴上说着,身子仍旧堵在门口。 “不用了,我还有事先走了。”肖之南看看我,准备告辞。 “路上小心。”我叮嘱他,和往常一样。 “你也是,多保重。”说罢摆摆手,走向他的车。 等到洗刷完毕,已经午夜12点半。周晓枫挤在我的单人床上,不肯去睡外面的沙发。 “那我睡外面去吧。”他1m8的大个子,实在太挤人。 “别。”他把身体侧了侧,继续搂着我。 “你看你两个大黑眼圈。”熬夜坐了15个小时的飞机,还要倒时差,不累才怪。 “心疼了?”他闭着眼睛笑。 “你为什么要这么折腾?” “给你做顿饭。” 说实话,我一点都不感动。如果他不来,我大概已经看了两小时专业书,然后舒舒服服躺床上安然入睡。见我不说话,他晃了晃我,“睡着了?” “没有。” “是你说想吃我做的饭。” “想是想,代价太大了划不来。” “不浪漫吗?” “我现在不需要浪漫好不好。” “你不喜欢?” “也不是,就是太折腾了。” “我不怕折腾。” “你折腾我。” “什么意思?“ “我这不得配合你折腾吗?” 周晓枫不说话了几秒,他突然做起来,把我也拉起来,我们就这样面对面坐着。 “干嘛周晓枫,我好累了。” “我不累吗?” “你累,可是你不需要这么累的。” “所以我是个傻子?” 我看他一脸自我怀疑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 “好了好了,睡吧睡吧,你不是傻子。” 周晓枫不动,雕像一样坐着,盯着我,盯得我心里发毛。 “是不是我做什么都比不上你的前任?” “你为什么要比?” “哦,也是,我现在连个名分都没有。” “你有完没完?” “烦了?” “睡觉吧,求你了。”我简直欲哭无泪。 “我在你身边就是多余的。”周晓枫说罢就抱着枕头去了沙发。我大脑一片空白,丝毫没有力气再多说一个字。 天刚亮我就醒了,醒了不想动,继续赖在床上,迷迷糊糊又睡着了。等到佳怡坐到我床边,我才惊觉已经上午十点。 “你回来啦?”我有点时空错位。 “是啊,早回来了。”佳怡笑着说。 “啊?” 我脑袋“嗡”地一炸,完了,不知道佳怡要回来,她看到周晓枫躺沙发上会怎么想?! “厨房里的拌面是给我留的吗?我已经尝了小半碗哦。” 客厅的沙发上整整齐齐,他的背包不见了,厨房有一碗拌面,这是以前在深圳的时候周晓枫做得最多的早餐,因为取材方便,冰箱里有啥菜都能拌进去。我拿出手机拨打周晓枫电话,无接听。我给他微信留言,无回复。 “一荻?”佳怡跟着六神无主的我四处转,不知道我在找什么。 “啊,拌面好吃吗?”我走向厨房,端起剩下的半碗面,胡萝卜丝土豆丝鸡蛋丝,如果我冰箱里有棵小白菜,他也一定会切丝,然后逼着我全部吃完,因为膳食纤维丰富。 “好吃啊,如果刚出锅一定会更好吃。” “是的,热的更好吃。”我把碗放到微波炉。如果有小葱,他一定切碎了放味碟里,出锅的时候撒点儿上面就很好。 “叮~”一分钟后,微波炉停了,我端出来,加点儿醋再拌一拌,“你要不要再尝尝?” “不要了,我不喜欢吃醋。”佳怡笑着摆摆手,“你喜欢加醋吗?” “也不是,就是最近很喜欢。”我低头吃面,忍不住眼泪直掉。 “怎么了一荻?”佳怡见状赶紧递纸巾。 “没什么,就是吃到家乡的味道,感动了。”我抽了抽鼻子。 “理解理解,我刚来美国的时候,一喝奶茶就想哭。”佳怡拍拍我的肩,然后就去卫生间,去了不到一秒就在里面喊,“一荻,帮我递一下卫生巾,我来大姨妈了。” “在哪里?” “床头柜。” 拿到卫生巾的那一刻,脑子里灵光一闪:我多久没来大姨妈了?好像延迟了十来天了。心里有些忐忑,立马出门去药店买了一根验孕棒。看到那两根红线的时候,我坐在马桶上久久不想站起来,好像躲在这小小的洗手间里,我就不用去面对各种狂风暴雨一般。我怀孕了,可周晓枫的电话还是无人接听。我想亲口告诉他这件事情,但是他连微信都没有回复。如果24小时之后还联系不上,我就报警吧。据我所知,这是周晓枫第一次来美国,走失的可能也未必没有,尽管他已经27岁了。 第二天一早,我打通了周晓枫妈妈的电话。 “一荻啊,你在美国还好吗?” “挺好的唐姨,很顺利。” “你那儿现在是几点钟呢?”国内已经是晚上9点,唐姨估计准备睡觉了。 “我这里还是凌晨哦,哦唐姨您最近有没有和周晓枫联系呢?” “晓枫说他最近出差很忙,没事别给他打电话。” “我有事情找他可是电话没人接。” “这孩子真是的,我来试试看。” 唐姨说周晓枫已经回北京了,因为一直坐飞机,所以手机打不通。 我继续给他打电话,还是没人接听。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我给他发微信。 没有回复。 “如果已经回去了也应该跟我说一声吧?” 还是没有回复。 “周晓枫我知道你在线,如果你这么不愿意搭理我,那以后也不要联系了。”发完这一句,我拉黑他,然后关机,蒙头躺下,哭得浑身发抖。 “一荻?”佳怡估计听到了动静,轻敲门。 我哭得七零八落地给她开门,一头扑在她肩上继续嚎啕大哭。 佳怡就这么抱着我,一直等我平静下来。 “我怀孕了,孩子爸爸也不要我了。” 佳怡瞪大眼睛,满脸惊恐,仿佛这件事情是发生在她身上。 “那……那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我不敢跟我父母说,说了一定会逼我回国,这书别念了。 “读书还是生孩子?” “我为什么要生这个孩子啊,我来这里是要拿学位的啊。”懊恼和焦虑塞满了我的每一个细胞,此刻我真的恨死了周晓枫。 “你要是决定不要这个孩子,幸好加州不反对堕胎。” 听到“堕胎”两个字我一阵颤抖,这不应该是我的人生选项啊,我还不到30岁,只谈过一个男朋友,为什么要承受堕胎的罪孽?罪孽罪孽,就是那该死的周晓枫的慈悲的奶奶一天到晚挂在嘴边的罪孽:阿弥陀佛不要堕胎啊。 “我不敢堕胎。” “那……一边拿学位一边生孩子?”佳怡试探性地问,“到时候抱着孩子参加毕业典礼?” 抱着孩子参加毕业典礼?想象一下那个画面似乎比“堕胎”或者“被迫中断学业”要阳光多了,这点儿想象的阳光如同能量注入我颓废的心底,虽然很微弱,到底让我为之一振,至少看起来并非不可行。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最残酷的时候我都已经预约好了帮我做手术的医生。留学已经很难了,怀孕就是难上加难,我吃不好,睡不好,顶着学业的压力片刻不敢松懈,头三个月吐得昏天暗地,考场上都能困得睡过去,人眼见着消瘦,头发也大把大把地掉,我唯恐这状态下无法孕育一个健康的胎儿。好在三个月终究要过去,等情况稍微好转,我体内的孕激素平稳了,课程也理顺了,这个理想似乎又在放着光芒吸引着我。我给自己买了孕妇装,按时做产检,当医生告诉我是个女孩的时候,我都开始想象她的模样了。 第10章 听说他要结婚了 每周我都会和父母例行视频,好在是视频只用看脸,所以镜头里我看起来可不像孕妇。 “听说周晓枫有女朋友了。”我妈这回说了个大事。 “哦。”算起来我和周晓枫有四个月没联系了,我拉黑了他,也没想他,免得影响我养胎。 “你没看他朋友圈吗?都准备订婚了。”我爸自然是有周晓枫微信的。 “你怎么知道他要订婚了,带回来了吗?”凭朋友圈断定的订婚能算数吗? “那倒没有带回来,这不没放假嘛,过年差不多了。” “那就恭喜他呗。” “吴一荻啊,你不着急吗?”我妈终于忍不住了。 “我着急什么?” “周晓枫这么好的男孩子,你就眼睁睁让给别人?” “说得好像我不让他找他就会不找似的。”我把佳怡给我准备的每日坚果一口倒进嘴巴,嚼得咬牙切齿。 “那不是你一直矫情不给他机会吗?”我亲妈说话从来都是这么难听。 “嗯嗯嗯,我矫情,都跟你学的。” “哎吴一荻你怎么说话的!” “不说了赵老师,我先上个厕所!” “上厕所那手机还不是一样可以带上!” “看着你我拉不出来!” 我掐断了视频,不一会儿我爸就把周晓枫的朋友圈截图发给我,玫瑰花,钻戒,还有他搂着一个女孩的背影,配文“三餐四季,余生都是你。”我冷笑三声,心想如果我爸妈知道现在我肚子里怀着周晓枫的种,他们看到这图估计想立刻去北京撕了他的心思都有。 不过话说回来,后来当我妈知道怀孕这件事,我也不确定他有没有去撕周晓枫,从他俩来美国后的相处模式看,关系十分友好。周晓枫闭口不谈他要结婚的事情,我妈也闭口不问我俩到底是什么关系,如此也好,我就可以继续那个理想,一手拿学位证一手抱娃,至于结婚证和老公什么的,暂时都没有考虑进来,哪怕现在周晓枫就站在我身边。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周晓枫指怀孕的事情。 “你不接我电话啊。” “你不能发信息吗?” “你不回呀。” “你不能把这件事情发信息告诉我吗?” “告诉你又怎样?” “你就不用一个人抗这么久。” “反正你都要和别人结婚了。” “我……我没有。” “我爸都把你朋友圈发给我看了。” “人设。” “这种人设你也要用?” “就看你急不急,会不会给我打电话。” “你不能主动给我打电话吗?” “你看我都要结婚了也不给我打电话,我还有必要跟你联系吗?” “你都要结婚了,我还跟你联系什么?” “那之前两个月你为什么不联系我?还把我微信拉黑。” “你可以主动联系我啊,我又没把你电话拉黑。” “我是个男人啊,我也要尊严的。”周晓枫咬牙切齿盯着我,翻出微信二维码,“加回去。” “我手机放屋里了。” “去拿。” “你发申请就可以了。” “不行,现在马上加回去。” 等我们从阳台谈完,我妈已经睡着了,她第一次坐长途飞机,累坏了。 “别走了,就住这里吧。”周晓枫前几日都在住酒店,往返挺麻烦。他看了看时间,确实不早了,于是就开始整理沙发。我也不勉强,尽管我的房间是个kingsize的大床,只是默默给他搬来被子枕头。 可能是这几天搬家路走多了,半夜突然腿抽筋,浑身冒冷汗,痛得直嚷嚷。周晓枫听到动静立刻就来到我床边,打开床头灯查看我的情况。 “怎么了?” “小腿抽筋。” “哪边?” “左边。”我已经疼得气息紊乱。 周晓枫坐在床上,双手搓热轻轻给我按揉,直到慢慢恢复正常,他才停下帮我按揉的动作,完毕,他起身倒了一杯热水,从我床头的孕妇钙片里取了一片,递给我。 “你怎么知道是缺钙?” “网上学的。” 我笑笑,接过钙片温水松下,心里也暖暖的。 “睡吧,我来帮你关灯。” “陪我一会。”我拍拍身边的空枕头。 他想了想,绕过床尾靠在我身边,有些犹豫手臂往哪儿放,我拉起他的手环住我的肩,顺势把头靠在他颈窝里。他身体有几秒的僵硬,不一会就放松了,如此我们各自都找到了放松的姿势。 “谢谢你。” 我诚心的。 “应该的。” “我觉得要准备一个婴儿车了。” “好,我明天陪你去选。” “你不是要去东海岸出差吗?” “缓一天无所谓。” 我从被窝里握住他另一只手,他翻转和我手心相对,十指相扣。 “对不起。” “什么?” “很多。” “没关系。” “以后可能还会有。” “别回去找肖之南就行。” 我诧异地抬头看他,他也斜着眼睛看我。 “我上次看到你包里那张名片,上面的那个人就是他的投行在华尔街的主管。” “我没打算去找他。”我重新把头低下,顺势用被子半掩着,提起肖之南,气氛有些尴尬。周晓枫把我放平,半支着身体把我脸上的被子拉下来,让我不得不面对他。 “肖之南能给你的东西,我确实给不了。”他语气诚恳,听起来不像在赌气,“之前为了这些事情置气是我不对,他比我强的那些都是事实。” 我刚想辩解几句,他用手按住我的嘴。 “但是,肖之南给不了你的,我能给。”他看我眼睛在转,叹了口气,“他给不了你一个顺心的婚姻。”又扯到这件事情上,我习惯性想逃避,见我又要别开脸,他干脆捏住我下巴。 “吴一荻,你脑袋瓜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他眼光流转,气息逼近。 “你很难理解的。” “没关系,我可以慢慢去理解。”他松开手,掀被下床。 第二天,我妈在家里做整理,周晓枫载我去商场买婴儿车。 “附近有个二手市场,我看去那里就可以了。” “我买不起新的吗?” “不是,二手就够了,能省就省点。”自留学以来,勤俭节约成了日常。 “虽然我比不上肖之南,但养你们娘俩还是绰绰有余的,我的第一个孩子,必须用新的。” “看来你收入很不错,可以透露一下吗?”我很烦他提肖之南。 周晓枫瞄了我一眼,恰好是个等红灯的空隙,他凑过来在我耳边说,“我只会对我老婆坦白财务状况。” 到了商场,周晓枫挑了最贵的那款婴儿车,还有一些母婴用品。一个挺拔强壮的男子推着一辆粉萌可爱的婴儿车走向停车场,这个画面全天下的孕妇应该都爱看。回家途中,我接到周晓枫妈妈的电话,直接外放。 “一荻啊,我们视频一下吧,我和周叔都好想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哦。” 我看了一眼周晓枫,他神情专注地开车,仿佛和他无关。周叔和唐姨挤在窄窄的手机屏幕里,满脸的激动。 “一荻啊,你这太瘦了,得多吃点。” “一荻啊,你这镜头太晃了,周叔看着头晕。” “唐姨周叔我在车上,周晓枫在开车。”我把镜头对向那个司机。 “哦哦哦,我不看周晓枫,你把镜头调回来。” “妈,至于那么嫌弃我嘛。” “你小子闭嘴,看你回来我怎么收拾你!”唐姨听起来好生气的样子。 “一荻啊,吃好睡好啊,不要省钱,没钱了叔给你转,别亏着自己啊。”周叔对我的口气一直就这么温柔。 “爸,没钱也轮不到你转,你儿子又不是废物。”周晓枫忍不住插嘴。 “闭嘴周晓枫,孩子都要生了你才去美国,我看你离废物也不远了!” “好了好了,你俩别视频了,坐车看视频头晕。”周晓枫不示弱。 “哦哦哦好的,那一荻你自己一定要注意啊,需要帮忙随时说,我和你周叔护照都办好了的,随时都能过来呢。”唐姨反复交代。 “好的,都很好,不用担心我,会很顺利的,您二位放心好了,那我先挂了。”我收好电话,侧头看看周晓枫,回想起他们一家人斗嘴的模样,不禁笑出声。 “笑什么?” “你爸妈好像很不待见你。” “待见你就可以了。”周晓枫淡淡地说。 “他们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昨天我跟他们说的。” “不是我妈告诉他们的?” “幸亏你妈嘴巴紧,不然这会他们都来美国了。” 周晓枫在路边一个公园边停了车,几棵樱花树已经开了大半。 “风景不错,下来走走吧。”周晓枫帮我打开车门。 我下车,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肚皮绷狠了也会有抽筋一样的感觉,看我龇牙咧嘴地摸肚子,周晓枫又紧张了。 “没事没事,伸个懒腰扯到肚子了。”我挡住他要抚摸我肚子的手,顺势挽住他胳膊,“刚知道我怀孕那会,我妈有没有为难你呀?” 周晓枫神秘莫测地笑笑。 “有没有啊?” “你觉得呢?” “看样子没有。”我有些泄气,因为我觉得如果我妈去撕周晓枫,场面应该比较好看。 “你妈高兴都来不及我告诉你吧。” “那也是,她老早就看中你这个乖婿。” 正好走到一条长椅处,正在樱花树下,周晓枫扶着我坐下。 “天时地利人和,你还有什么理由不嫁给我?” 想起昨晚他说肖之南“给不了我一个顺心的婚姻”,这确实是周晓枫的底气。 “顺风顺水也是一种压力啊,尤其当那船暂时并不想远航的话。” “你不想远航,你能阻止她远航?”周晓枫把手掌附在我肚子上,小家伙居然还给了他一个回应,“哎,她又动了。” “你们所有人都在等我就范,就是要我乖乖地去扮演你们都喜欢的那个角色。” “这叫顺其自然。” “周晓枫,我俩连恋爱都没谈过,然后就直接生娃了,这个过程我接受不了。” “现在就可以开始谈啊,谈一辈子都没关系,你想怎么开始?“ 我看着眼前这个充满期待的笑意盈盈的男人,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恋爱是个可以随时开始的程序吗?恋爱是情窦初开的感觉啊,就像我第一次看到肖之南的那种被恰到好处回应的悸动,然后就是相互的试探、接近、信任、牵手、拥抱、接吻……那是一个不可控的过程,美好都在未知里,怎么可以像补作业一样去完成呢? “我们回去吧。“ 周晓枫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有些失落,但是终究还是牵着我的手朝停车场走去。 下午周晓枫就动身去纽约了。 待周晓枫走了,我妈掏出手机给我看:入账。 “你看,这是你唐姨今天转到我账上的,说是给你的彩礼。“ 湖南人喜欢“8“,所以就转了一串8。 “这个数您满意吗?“ “这在我们当地那小镇就是历史最高规格了。她说金首饰等你回去当面给,还有奶奶的红包和玉镯子都给你留着。“ “那您打算给多少嫁妆呢?“我笑盈盈地看着赵老师。 “这钱给你,我和你爸添20w,再给你添辆车。“ “不错,这都够在省城买个小婚房了。“ “还在省城买什么房,周晓枫北京都有两套房了,他说等你回去就在房本上加你名字。“ “妈,您是不是挺乐意我嫁给周晓枫的?“我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那当然!”我妈满脸喜滋滋,“他家的条件比起肖之南家那自然是差远了,但是结婚这事儿自古讲究门当户对。不说别的,你真要嫁给肖之南,他父母对你能有好态度?能像你周叔唐姨一样把你当个宝?” “敢情你们高兴就行了,也不问问我愿不愿意。” “你这孩子,说话不害臊,你不愿意干嘛怀他孩子?” “我说一夜情你信吗?” “一夜情还不是情?” “这情和那情不一样。” “咋不一样?这男人和女人不就那点事?” “哎呀不跟你说了,反正你不懂。”我不想继续和她争论了。 “吴一荻。”我妈不肯放我走。 “妈,我要睡个午觉。” “你和肖之南已经翻篇儿了。” “妈,肖之南已经订婚了。” “喏,看人家多快。”我妈似乎早料定富家子的不长情。 “我不更快吗?”我指了指自己箩筐一般的肚子。我妈被逗笑了,终于肯结束这场争辩,放我去睡午觉。 第11章 筹备婚礼 再见周晓枫的时候,我离预产期还有一个礼拜。 “有没有动静?”周晓枫比我紧张。 “暂时还好。” “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宫缩还是比较明显吧。” 周晓枫每天陪着我散步一个小时,他说如此活动盆骨,有利于顺产。他还每天陪我去孕产中心上课,主要是学习如何配合分娩,比如按摩,如何呼吸,如何使用辅助工具。环视一圈,能每次课都陪产妇练习的年轻爸爸屈指可数,周晓枫收获无数赞誉。 终于在一个弥漫着玫瑰花香的半夜,我破水了。周晓枫全程参与了我的分娩,阵痛时陪我控制呼吸,间隙帮我按摩,递水递巧克力补充能量。在产房里坚持了18个小时后,终于迎来了新生命的诞生,那一刻,我已经痛得满脸流泪,周晓枫虽然已经累得满眼通红,但他还是无比亢奋地完成了剪脐带的仪式,在助产士和医生的一片“amazing”“hooray”“congrattions”声中,浑身通红的小婴儿被抱到我敞开的胸前,我们仨肌肤相亲地抱在一起,周晓枫深深吻在我的额头,几乎颤抖着嗓音轻声说:“辛苦了吴一荻,我爱你。” 尽管会所安排了一对一的月嫂,周晓枫还是特别喜欢亲自给灵儿换尿布、拍嗝、哄睡。孩子的名字是周晓枫取的,说是纪念东灵山之夜。 “晓枫啊,你歇歇吧。”我妈在一旁叠灵儿的换洗衣服。 “过两天我就要回国了,挺舍不得的。”周晓枫动作越来越熟练,月嫂都忍不住夸他。 “要不,我跟你一起回国吧。”我妈觉得这里用不着她。 “赵姨您还是陪在这里,不然我不放心。”周晓枫把孩子递给月嫂,刚好上午点心送到,周晓枫试了试银耳汤的温度,端到我床头。 “赵老师想回去也没关系的,我可以搞定。”我接过银耳汤,真心同意我妈回去一趟,我想耳根清净。 月嫂旁听着我们的对话,“孩子爸爸”“孩子妈妈”“孩子外婆”“赵姨”“赵老师”……这称呼似乎很奇怪,一时半会分不清我们仨到底是什么关系。 一个月后,我可以推着灵儿四处溜达了。别看我朋友圈里一片岁月静好的样子,实际生活堪称一地鸡毛。三个月前的小婴儿得按需哺乳,又是新手妈妈还不懂其它安抚手段,所以小灵儿几乎是一天到晚挂在我胸前,她睡着了我也累得睡着了,她醒来了我就得抱她哄她喂她。如果要上课,我就用育儿巾裹着她去学校,幸亏我坚持了母乳喂养,如此我才能坐在教室的角落里一边记笔记一边喂奶。同学们也非常照顾我,尽量给我安排最少的团队作业,以减轻我的压力。 等周晓枫再次来美国的时候,我正在家附近的公园散步,灵儿已经可以在婴儿车里自由翻身了。若不是亲眼所见我还不相信,一个28岁的大男人居然会对着一个3个月的小宝宝热泪盈眶。 “周晓枫,不至于吧?”我揶揄他掉眼泪,天天都视频,还能这么激动?周晓枫不好意思擦擦眼泪,把灵儿从婴儿车里抱起来,左右轮番啵,再高高举起来,逗得灵儿“咯咯”直笑。我推着婴儿车往回走,周晓枫抱着灵儿和我并排走。 “你还好吧?” “头发掉了一半。” “看不出来啊。” 我把头发一拢,也就大拇指粗了,“你看,就这么一小撮了。” “辛苦啦!“周晓枫冷不丁在我脸上亲了一口,灵儿瞪大眼睛看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其它还好,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正常毕业。”育儿严重挤占了我的学习时间,那些本来可以参加的实习见习现在都一一推掉。我曾经为了赶论文熬了一整夜,结果恨不得奶都被逼回去,休养了一个礼拜才回过神来,得不偿失的经历后,再也不敢熬夜了。一边读书一边生育不是朋友圈看起来的那么轻松,熬的都是心血啊。 “要不申请延缓毕业?”周晓枫也看到了我的疲惫。 “可是我想尽快拿到学位。” “无所谓的,你不用那么逼自己。”周晓枫把孩子放进婴儿车,系好安全带,拉上遮阳棚,然后从我手里接过推杆。 晚上,周晓枫直接睡在我的房间。灵儿的婴儿床紧挨着我的大床,方便我晚上喂奶,周晓枫则躺在另一侧。灵儿睡着了,我搬过笔记本,论文看了大半,还得继续,这是明天小组讨论的必读清单,今晚无论如何要看完。 “距离上次我们睡在一起已经有一年了。“周晓枫不禁感慨。 我的思绪从论文里那个融资案例飘到东灵山数秒,草草应和了周晓枫一句,继续扫文。 “太晚了,睡吧。“周晓枫坐起来,把下巴架在我肩上,瞄了一眼电脑上密密麻麻的英文。 “看完这篇。“鼠标继续下滑,时不时还要敲键盘标注一番。 周晓枫叹了一口气,重新躺下。等我关机,他已经响起了轻微的鼾声。我蹑手蹑脚躺下,手就被抓住了。 “我以为你睡着了。“ “一直在等你。“他把我搂到怀里,柔软的唇落在额头。 我侧身抱住他的腰,周晓枫的体温在升高,他的吻细细密密往下挪,终于堵住了我的嘴。疯狂的接吻似乎等了一个世纪一般无法克制。 “你想我,对不对?“周晓枫喘着气,一点一点解开我胸口的扣子。 我眼微闭,轻咬他的下巴,双手撩起他的t恤,紧贴他紧实的腹肌,身体诚实地回答了我对他的思念。 暑假来临,正好我妈的签证也要到期了,我们决定一起回国一趟。从黄花机场出来,兴高采烈的周叔已经在等待了,他迫不及待抱起灵儿,顺手一个大红包就塞到她怀里,灵儿好奇红鼓鼓的见面礼,倒也不认生。 “亲家母辛苦啦!”把孩子递给我,周叔又接过我妈手里行李,“走,车就在前面。” 周晓枫开车,周叔坐副驾,我带着灵儿和我妈坐后座。 “要不是这个车子坐不下,你唐姨和你爸都想来接你们。”周叔回头跟我们解释。 “还唐姨唐姨干嘛,直接喊妈。”我妈倒心直口快。 周叔看我不做声,呵呵笑着圆场,“这不还没办酒嘛,改口红包还没给呢是不是啊一荻?” “爸你累不累啊?话赶话的,一荻带孩子很累了,让她睡会。” “哦哦哦,那是的,16个小时的飞机哦,赶紧睡会啊,来,把灵儿给我。”周叔想把孩子抱他身上,好让我休息。 “不要紧的叔,她已经睡着了,这样挺好。”我赶紧说。 “那好,很快就到家了,再辛苦一会就好了。” “哎,亲家公,是不是后天办酒?” “对,就是后天,算了日子的,黄道吉日呢。” 虽然我妈收到唐姨彩礼的时候已经提醒我得找个日子把酒席办了,当真听到他们讨论这个事情还是很有些不适应。 “确定后天就办婚宴吗?”我很意外这么快。 “是啊,消息早就放出去了,家里远房亲戚都已经来了一半了。” “爸,折不折腾人啊。”周晓枫大概也听出了我的不情愿。 “臭小子你懂什么,都是你做的好事,搞得你爹妈手忙脚乱。” “哎,这是好事啊,结婚满月酒一起补办,双喜临门嘛。”那个在飞机上哎呦哎呦喊不舒服的我妈,这会精神抖擞得很。 到了周晓枫家里,早就一堆周家亲戚等着在,楼上楼下张灯结彩,院子门口还扎了充气狮子彩虹门。周灵儿红包收得抱不住,一轮寒暄下来,我觉得比坐飞机还累,周晓枫见状立马送我上楼休息。我把周灵儿放在铺好喜被的婚床上,任她滚来滚去好不开心。我看着周晓枫,他苦笑着摇摇头,走过来搂着我的腰。 “老人们张罗的,没办法。” “后天我们要拜堂?” “是啊,习俗就是这样。” 这让我很有些措手不及,但是不能怪周晓枫。他愿意等我想清楚了再结婚,这家乡的老老少少可等不了那么久。我一个未婚女子出去一年,带着一个3个月的娃娃回来,若还不办酒,这周家和我家父母的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搁,至少仪式上要名正言顺。 “吴一荻?”周晓枫看我不说话,以为我不高兴。 “我懂。”我仰头看着他,钩住他脖子,“我没说不嫁给你。” “你也没说嫁给我。” “这后天一过,全天下都知道我们是夫妻了。” “法律上还不是。” “迟早都是。” “迟到什么时候?” 还未等我开口,楼下传来唐姨的呼喊,“周晓枫,带一荻下来吃饭了!” “吃完饭再说吧。”我放开他,转身去捞周灵儿。 周晓枫抢在我前面抱起了灵儿,“我来,你都抱了一整天了。”我跟在他身后下楼,楼下大厅摆了几桌酒席,有些远房亲戚来得早,所以周家还要张罗他们的吃住,周晓枫抱着灵儿在这些亲戚面前穿梭,有礼有节地打着招呼,最后他把灵儿抱到前院刚赶来的我爸跟前。 “来,看看外公。”周晓枫把灵儿送到我爸怀里。 “哦呦呦,快看看我的乖孙孙。”我爸咧嘴笑哈哈,顺手又是一个红包,“亲家你看,这简直跟晓枫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完全忽略了身边已经一年未见面的女儿。 “就是说,跟晓枫小时候一模一样。” “走,吃饭去,灵儿交给他们就行了。”周晓枫拉着我的手径直去了厨房。 “干嘛来这里?” “你要喂奶,不能吃那些辣椒菜,这是我妈额外给你准备的。”他舀起一碗鸡汤送我手里,另外还有一碟丝瓜,一盘清炒茄子,一盘肉末炒豆芽,都是我喜欢的当季菜。 “你陪我一起吃?”我喝了一口鸡汤,汤里放了海带绿豆,如此滋养又能防上火。 “不了,我出去陪客人们一起吃。”他盖好瓦罐就欲出门。 “周晓枫?”听我唤他,他又转身。“我……等会有人来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如何打招呼,七大姑八大婆的,周晓枫都认不全,我咋办。 “我妈一会儿就过来,她会招呼的,你只管吃饭就行。” 周晓枫老家里我很少来。这是周家祖宅,前院后山,宽敞齐整,夏天尤其凉快。厨房有个后门,打开就可以看到葱翠的竹林,风吹竹叶沙沙作响,奶奶散养的鸡随意穿梭,想必这瓦罐里炖的就是其中一只吧。 “一荻,鸡汤咸淡如何?”唐姨不知何时进来了,手上还抱着周灵儿。 “很好喝。” “多喝点,早上你周叔才杀的老母鸡,鲜得很。” 周灵儿看到我就猴急猴急要吃奶。 “不急不急,等妈妈先吃完。”唐姨见状立马又把她抱出去。 我饭吃到一半,奶奶进来了。 她颤巍巍走到我跟前,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轻轻打开,是一个玉镯子。 “一荻啊,这还是奶奶当年的陪嫁呢,一共一对,当年给了你婆婆一只,这只就留给你这个孙儿媳妇了。”说罢她就要给我戴上。 我忙起身,扶着奶奶坐下,“奶奶,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戴。” “没关系,来,戴上。” “奶奶,我经常要带孩子,恐不小心磕磕碰碰了。”奶奶年纪虽大,耳聪目明,沟通起来也不费力。 “那你收着。”她说着就揣到我衣兜里,接着又掏出一个大红包,“这个也是给你的,奶奶是真喜欢你。”说完又要塞,可惜我夏天的衣服就一个侧兜,塞了镯子就塞不进红包了,她正围着我四处找别的兜,不想手中红包一把被周晓枫抢走了。 “哎,周晓枫,那是给一荻的。”奶奶急了。 “我先帮她收着。”周晓枫朝我笑笑,就径直把红包塞自己裤兜里。 “臭小子。”奶奶笑了笑,拉起我的手,“这以后,他的钱你得掌起来,周晓枫最爱乱花钱了。” “奶奶,你咋不说我会挣钱?” “一荻啊,以后他挣的钱你都要管起来,年轻人不懂,存点钱总归是好事。“ “知道了知道了,以后她管钱。”周晓枫笑着看了我一眼,示意我继续吃饭,他扶着他奶奶往外走,“走,去看看您的曾孙女去。” 吃完饭,周晓枫把孩子抱过来喂奶,我坐在一把被烟火熏了几十年的小竹椅上,依靠着后门,放眼看着满目葱翠,甚是放松。土灶上正在煮玉米,香甜的味道汩汩而来,那是在为下午的擂茶做准备。周晓枫找了一把小板凳,陪我坐着。 “你还记得我抓过一条蛇吓唬你吗?” “一辈子记得。”当年12岁的周晓枫气不过14岁的我对他的打压,偷偷放了一条蛇在数学课本下,当场把我吓得尖叫,差点瘫软失禁。 “就是在这竹林里抓的。”他看我还有后怕的表情,有些得意地笑了笑。 “那我还是别坐这里了。”我顿时觉得竹林不安全。 “那只是一条小菜花蛇,没毒,性情也温顺。”周晓枫按住我。 “你知不知道从那以后我的噩梦都是关于那条蛇的?”我狠狠横了他一眼。 “对不起。”他低头吃吃地笑,“但是你那个时候真的很讨厌,还从来没有人敢对我动手,太羞辱人了。” “迟来的道歉,还没一点诚意。”我不想理他了。 “我爸就在这竹林砍了一把竹条狠抽了我一顿,至今还有疤,不信你看。”他撩起左腿裤管,确实隐隐约约看到几线痕迹,可见当年确实被教训得不轻。“不过你还真大胆,被我吓那样了还敢来。” “只不过是被我爸逼的,他还说我大惊小怪,想当年他还会撕了蛇皮做鱼叉套呢。” “感谢岳丈大人。”周晓枫听了很高兴。 “这有什么好谢的。” “不然你不来了,我永远学渣一个。” “那也没什么,学渣不代表你不能成功。” “但我肯定追不上你。”周晓枫拉起我的手,低头轻吻,待他抬头,我的无名指上多了一个戒指。 “今天收的礼物还真多,镯子红包戒指的。”我举起手细细看,总觉得这款钻戒很眼熟,“这个款式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有吗?”周晓枫眉毛轻扬,掏出手机翻到去年年前的一张朋友圈,“是不是这个?” “周晓枫你过分啦!”我欲褪下这枚向别人求过婚的戒指。 “我说了那是个人设,今天才算我第一次正式求婚。”他拉住我的手,“这个戒指一直都是为你准备的。” 我抿嘴一笑,甜言蜜语谁不爱听呢。 “不要摘下来啦。” “这个求婚是不是……”我其实想说“太随意”。 “别出心裁?” “切。” “答不答应?” “这不婚礼都在筹备吗?” “婚礼又不是你的意思。” “我还有选择吗?”我看着怀里熟睡的灵儿。 “好像选择不多了。”他笑了笑,接过我怀里的婴儿,“我送她上楼睡觉去,你要不要一起?” “我再坐会儿吧,这里挺凉快的。” “好的,小心有蛇。” “啊,那行,等等我,我也要上楼。” 第12章 土味婚礼 婚礼相当热闹,敲锣打鼓,鞭炮连天,酒席摆满了周家的前院。 小镇偏远,下了飞机才知道的安排,礼服显然来不及准备,只好从我妈的衣柜里找了条红色的旗袍将就。要不是产后稍显丰腴,这条旗袍我还不一定撑得起来。 “这旗袍年代有点久,还是20年前我代表学校参加市里教学比武的时候特别定做的。” “教学比武穿这个?是选美吗?”我坐在梳妆台前,我妈抱着周灵儿,指挥我表妹帮我盘头发,化妆就靠我自己了。 “那不是要讲中国文化嘛,穿旗袍应景啊。”灵儿穿得像个年画娃娃,我妈还给她扎了个小辫子。“吴一荻,你确定不穿婚纱吗?” “太热了,不穿。”这红色的旗袍配上周晓枫奶奶给的镯子,还挺有那感觉的。 也不是没有去镇上照相馆里看过婚纱,款式陈旧,落满灰尘,没兴趣穿;周晓枫托朋友在省城选的婚纱,一时半会也试不了尺寸,而且也赶不上送回来;就算赶上了,我很难想象穿着婚纱穿过敲锣打鼓的农家院子,再对着供桌上的香炉红烛跪拜是种什么画风。礼服这个环节,若说心里没有失落也是假的,两个月前肖之南结婚了,朋友圈里秀的是古堡、鲜花、宽大的草坪、精致的茶点、现场乐队……这种明星一般的阵仗都只为衬托新娘出场的那一刻,而新娘身上最让女孩子们尖叫的应该就是那件vera wang的限量版婚纱。哪个女孩子没有虚荣心呢?那样的婚礼当初就近在眼前不是吗?想到这些不禁有些伤感,眼角竟滑出泪来,若说不委屈也是假的。 “咋啦?“我妈看到我掉眼泪,赶紧抽张纸给我。 “荻姐是不是舍不得出嫁?“表妹张媛媛是我小姨的女儿,研究生还没毕业,暑假刚好回家了。 “不管我舍不舍得,你姨妈是恨不得马上把我嫁出去。“我擦了眼泪,准备补妆。 “吴一荻你都30岁了,再不嫁就没人要了,对吧灵儿?灵儿以后不要拖到这么晚结婚哦。” “没人要就没人要,谁说非要结婚的。” “你看看你这说的什么话,周晓枫对你不够好啊?对吧灵儿,你说你爸好不好?”灵儿手里抓着一个磨牙胶啃得口水连连,她可能快要出牙了。 “大姨,荻姐这么优秀,说实话我都觉得周晓枫配不上她。”媛媛从小和我亲近,寒暑假都被小姨甩我家,对周晓枫的顽劣过往非常熟悉。 “哎你这孩子这会在这里起什么哄,这话可别让你姐夫听到了。” “实话实说嘛,比起荻姐前男友那差远了好吧。”媛媛也是见过肖之南的,我没有亲姐妹,很多体己话跟她分享得最多。 “前男友前男友,哎呦呦,那样的人家我们高攀不上。”听到门外的鞭炮声响,我妈估摸着接亲的车队快到了,“赶紧赶紧的,都要拜堂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现实点啊吴一荻。”说罢把灵儿交到媛媛手里,她跑出去了。 周灵儿牙胶啃烦了,直往我怀里拱。 “姐,她估计要吃奶了。” 我解开衣襟,媛媛转身关上门。客厅里来往宾客多,怕有冒失的闯进来。 “姐,听说肖之南也结婚了。” 我拿出手机,打开肖之南的朋友圈,媛媛接过去,“哇”地捂住了嘴。 “童话一般的婚礼啊,这得多烧钱啊。” “对肖家而言,这算不了什么。”我想起那婚前协议上肖之南的个人资产数,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奋斗几辈子都够不上。 “新娘是谁?”年轻女孩都八卦。 “我也不知道,他说是家里介绍的。” “那估计也是富二代,看照片……说实话,就算这么盛装了,也没姐好看。”媛媛把手机还给我,我抱着灵儿不方便,顺手搁在梳妆台上。 “就你会安慰人。”漂亮有什么用?在雄厚的资产面前,漂亮、能干、聪明、贤淑、善良等等这些属于个人的优势都很渺小,顶多算一个优秀的工具,当初肖家父母能勉强接受我,也就是看中了我算一个出类拔萃的生育工具,而且并非不可替代。别说我,连肖之南,可能在他的家族眼里,也就是一个延续资产的工具而已。 婚车停在楼下,我被周晓枫抱上车。 “手机忘拿了。”待坐在车上,我才发现。 “在哪里?”周晓枫问。 “搁梳妆台上了。” “我去拿。” 从我家到周晓枫老家的路很短,但是车队要慢慢开。 周晓枫穿着简单的白衬衣,灰色西裤,唯一喜庆的感觉就在那个红领结上。 “是不是太简单了?”周晓枫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需要多隆重呢?”我笑笑。 “不好意思,婚纱都没能给你准备。”周晓枫握住我的手,表情有些凝重。 “这么热的天,你要我穿婚纱吗?”我整理了一下脖子上的项链,里面是周晓枫妈妈送的金的,外面是我妈送的珍珠的,我示意周晓枫看过来,“好看吗?” 周晓枫认真看了看,抿嘴笑笑,凑到我耳边用气声说,“脱光了最好看。” 我手指在他大腿上使劲掐,掐得他龇牙咧嘴又不敢叫。 农村的婚礼主要是请客吃饭,我们按照长辈们的要求在堂屋里拜天地,拜尊亲,再互拜,这个仪式就完成了。简单随意的好处就是不累人,我早早就可以上楼休息。 当晚就住在周晓枫家里,周叔早就在我们房间装了一个婴儿床,周灵儿的东西也都被唐姨归置好了。 “灵儿睡了?”周晓枫陪同他父母陆陆续续地送客,一直忙到晚上十点多才上来。 “早睡了。”我也早已卸妆洗澡,此刻正坐在床头整理照片准备发朋友圈。 “在干嘛?” “昭告天下我不是单身了。” 我在忙着编辑朋友圈。 “等我们回北京了,我们补办一个漂漂亮亮的婚礼,你再昭告天下吧。”周晓枫不想让我发朋友圈。 “周晓枫?” “嗯?” “你不是一直希望宣告主权吗?” “还没扯证呢,这算什么主权,顶多就是让爹妈们放个心而已,顺便把人情收回来。”周晓枫找出自己的睡衣,“我先去洗个澡。” 我删掉朋友圈里准备发出去的充满着乡土味道的婚礼现场,关机躺下。这间婚房在当地已经是非常高级了,自带独立的卫生间和阳台,水暖马桶一应俱全。据说为了改造这个房子,周晓枫父母花了很大力气,因为周晓枫奶奶不愿意拆老房子,所以只能在原来的建筑上改装。 回想当年肖之南带我去伦敦拜访他父母,我们在肖家郊区的庄园里住了一晚。肖之南的房间是个套房,匹配了小客厅和小书房,墙上各种名画,橱柜里都是收藏。但是当我躺在那百万级别的床垫上,尽管身边就是心爱的人,内心依然是七上八下。他小心翼翼地为我挡住来自他家族的各种明枪暗箭,尽力维护着我的自尊和体面,但是我也为他的辛苦不得心安,那一夜几乎没睡,肖之南看我住不习惯,之后就一直住在酒店。 “睡着了?”周晓枫打断了我的思绪,他头发未全干,蹭到我脸上凉凉的。 “还没。”我侧身看着他。 “在想什么?” “我第一次在你家过夜呃。” “委屈你了。” “这有啥好委屈的?你看这个房间还有独立厕所,比我的房间好多了,我在家上厕所还要穿过客厅呢。” “我今天帮你拿手机,你的手机好像没有设密码。” “你看到了什么?” “肖之南的朋友圈啊。” “那我以后还是设密码吧。”我翻个身,探了探灵儿的后背,稍微有汗,我把她身上搭着的毛巾松了松,露出脚丫子好散热。 “吴一荻,”周晓枫把我拉到他怀里,“你后不后悔?” “什么?” “我是你孩子的父亲这件事?” “你希望我后悔吗?” “别这样看着我,”他用手掌遮住我的眼睛,“直接回答我。” 我不做声。 湿润的双唇覆上来,舌尖在浅浅转动。 良久,他放开我,“我不希望你后悔,我怕你后悔。” “我后悔了,我要回家。”说罢我就要起身。 还未等我离开枕头,周晓枫一把将我拖至身下,狠狠压住。 “晚了。” “你看你根本就不怕我后悔。”我嗤笑他。 “你有心事。” “跟你……无关。” “跟他有关吗?” “周晓枫,今天算我们洞房花烛吧,你能不能……” 话没说完,嘴又被他堵住。 “别揉了,会溢奶的……”我支开他的手,却不想他一口含住,“周晓枫你不要脸,你跟女儿抢口粮,小心你嘴巴里有细菌!”我双手掐住他的头,硬是把他捞上来。 “奶水有点甜。”他嬉皮笑脸看着我。 “周晓枫你……” “别说话,享受我。” 第二天周晓枫就回北京了,他要我随他去北京顺便登记结婚,我嫌北京太热不想动弹,他想想这件事情也不是十万火急,于是就留我和灵儿在老家,他一个人走了。身为公司老总,这次外出时间太长,一堆积压的事情需要处理,他在北京一呆就是一个月,我们连打电话的时间都不多。有可能是在哺乳期没有排卵,当我大姨妈重新回来的时候,我内心的雀跃之情是无与伦比的。我把这个消息发给周晓枫,警告他如果再不做措施我就阉了他。 “阉了我你怎么快活?” “不用你操心。” “找别的男人?” “法律上我有这个权利。” “这就是你拖着不跟我扯证的原因是吧?” “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吴一荻你过分了。” “你也有对等的权利呀。” “你说的啊,到时候别后悔。” “我对后悔免疫了。” 老家在山上,夏季很舒服,我大部分时间都住在自己家里,写论文发邮件看书,忙着应付各种deadline。偶尔也带周灵儿去周家老宅看望奶奶。回到老家最大的好处就是:似乎每个人都能帮我带孩子。我父母自然不用说了,我爸承担了一日三餐,我妈就能脱手专职带灵儿,如果我妈想休息,公公婆婆欢天喜地地顶上。如此一来,我的空闲时间呈指数增加,随着灵儿逐渐添加辅食,喂奶的频次也降低了,人生自由仿佛在前方招手。看着自己的状态越来越好,我都有些后悔申请延期毕业了,害得我要多交半年的学费,因为延期的话就没有奖学金了。 周晓枫终于可以休息一个周末了,他傍晚到家的时候,我的论文正在结尾。又是一个充满天伦之乐的夜晚,公公婆婆张罗好饭菜,饭后四个老人凑成一桌打麻将,周晓枫带孩子,我耍手机,到点了就各自回家睡觉。 “周晓枫你咋不跟着下去?”我们在门口换鞋的时候,婆婆催促沙发上看电视的周晓枫。 周晓枫看看我,“吴一荻不希望我下去的。” “吴一荻你什么意思?”我妈嘴巴最快。 “周晓枫你麻利点出来!”我只好硬着头皮喊了周晓枫一句,“妈,这不他刚回来,陪陪您俩。” “陪我们干嘛,小夫妻一个月没见面了,还能分开睡?”婆婆也真是口无遮拦。 周晓枫扑哧一笑,得意地从我怀里接过灵儿,“还是我妈最懂我!”说着第一个冲下楼。 “妈您这话说得……”我有苦难言。 “一荻啊,继续努力,争取明年抱老二。”婆婆说着就把门关上了。 刚给灵儿喂完奶,我妈就把她抱走了,“今晚我带她睡,等她要吃奶的时候我再抱给你。” “妈,你至于吗?” “小别胜新婚,妈是过来人。” “你难不成跟我婆婆一样,还想着要我生二胎?” “都30岁了,动作快点!” “我不想再怀孕了。” “傻瓜,当年要不是计划生育,我铁定会生老二。” “你没看到我还没毕业吗?” “一回生,二回熟,老大我帮你带,就算怀了也不要紧,不耽误你毕业。” “妈!”我还想说,看周晓枫搭着浴巾进来了。 “赶紧休息啊。”我妈忙不迭把门关上。 “灵儿今晚不用喂奶吗?” “刚喂完,现在一顿可以管6个小时,偶尔还能睡个整觉。” “所以老婆,现在是我们的二人时光!”周晓枫作势又要扑上来。 我用枕头挡住他,坚决不让他近身。 “我戴套好不好?” 我放下枕头。 “我知道你怀孕辛苦,你在产房的样子把我心疼死了。”周晓枫抱着我,使劲儿在我脖颈间嗅,嗅着嗅着就开始啃了。 “干嘛老亲我脖子?”酥酥麻麻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发现这是你的敏感区。”然后他咬住我的耳垂,“这也是,还有这里,这里,这里……” 一番操作下来,我已经开始气喘,我不自觉就抱住他的头,“关灯。” 黑灯瞎火,他在我身上任意游走。 “套呢?”我拽住他往下的手。 “急什么!”他喘着粗气,三下五除二就把我剥光了。 … “并不是我不想停,”周晓枫拨开我的额头的湿发,轻轻地吻我眼睛,“是你不放开我。” “我有那么贪吗?” “稍微撩撩就疯了,从没见过你这样的。” “啊,那你说说你都见过哪样的?” “都没有你好。” “糊弄我。“ “你真的想知道?“ “嗯。“ “那先聊聊肖之南。“ 我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引火上身了,准备起身。 周晓枫摁住我,“为什么一说肖之南就不聊了?” “他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他好还是我好?” “周晓枫,你别逼我。” “给个结论不好吗?” “我们都不要提别人了好不好?” 周晓枫盯了我半天,“好。”他翻身起来,把浴巾围在腰间就出门了,不一会端来一盆热水,“来洗洗吧。” 终于可以躺下睡觉。 “还要不要阉了我?” “不阉了。” “多谢不阉之恩。” “除非我又怀孕了。” “要是又怀了,我就去做结扎。” “这个主意不错。” “老婆。” “我有名字。” “吴一荻。” “嗯。” “什么时候去领证?” “等我毕业。” 第13章 偶遇陈铭宇 过完周末,周晓枫就回北京了。 我的暑假也快过半,正当我考虑是不是要提前回美国的时候,邮箱里有一封来自肖之南的邮件,原来是一份实习工作链接,地点就在洛杉矶,末了,他提醒我说如果感兴趣,请把简历发给他的主管henry,就是他留给我的名片上的henry,他会为我递交,说白了,这就是一个内推的机会。链接直接来自一个大型招聘网站,工作为期4周,职位只有2个,页面上显示目前已经有超过1千人申请,这样的工作机会如果按照正常流程去竞争,应该很难被我拿下吧,但是对肖之南而言,举手之劳而已。 我自然不会拒绝这样的机会,也不打算透露给周晓枫什么,以免节外生枝。我知道他不喜欢我和肖之南再有任何联系,即使只是动用了肖之南的一点点人脉,他若知道了也一定会不高兴。用最快的速度完成简历发给henry,紧接着开始收拾东西,打包行李,催促我妈准备去续签。 “8月份都没开始,这么着急干嘛?”我妈自然想在家里多待几天。 “我刚拿到一个暑期实习工作,很重要。”从我的职业生涯长远考虑,确实很重要。 “那我还要去北京续签,至少来回也得一个礼拜。” “用不着,我们一起去北京,你签证一下来就马上订机票。” “那原来订的机票咋办?”我们当初回国订的是往返机票。 “改签就ok。” “你还要给灵儿喂奶,你咋去工作呢?这是全职呢,要坐班的。” “不要紧,我有吸奶器,不耽误产奶。” 看我心意已决,我妈也就只好配合,我再三叮嘱她,不要和周晓枫提我要去实习的事情,免得他多想。第二天中午,我们就到了周晓枫的家门口。上次来看周晓枫的新房还是一年前,当时软装还没完成,家具也没到位,如今再来,已经布置得非常温馨了。 我妈刚进门就冲进厨房开始熟悉领地,周晓枫抱着灵儿带着我参观,很兴奋地解释着那些挂毯壁画都从哪儿来的,谁谁谁送了什么……说着就来到了儿童房。 “这个房间是重新装修的,”周晓枫握着灵儿的小手摸了摸墙上的粉色壁纸,“原来这个墙的颜色和外面一样,是浅黄色的,现在是专门为这个小女生准备的哦!” 拉开那个粉色的窗帘,视野开阔,正对着一个小型游乐场,树荫环绕,温馨可爱的样子。 “隔壁就是幼儿园和小学,以后灵儿上学可方便了。”周晓枫指了指左侧一条马路,大概顺着那条马路走三分钟就到了。 “考虑这么周到?” “必须的。” 我笑了笑,走到隔壁房间,完全空着。 “你猜这个房间干嘛用的?”周晓枫歪着头问我。 “书房?”我看了一圈,主卧、客卧、儿童房都有了,大概就缺个书房。 “楼上主卧是个套间,里面有书房的,你没发现吗?” “啊,我以为就是……纯粹空间大点而已。”二楼主卧里,周晓枫东西比较凌乱,我并没有仔细去看。 周晓枫摇摇头,抱着灵儿直接出去了,因为我妈在喊我们吃饭。 吃完饭,周晓枫就回公司了,等他再回来已经是晚上10点。我陪灵儿睡在粉粉的儿童房,大概听到他回家的声音,蹑手蹑脚爬起来。 “吵醒你了?” “那倒没有,我还没睡着。” “妈呢?” “她早睡了,明天一早就要去使馆排队。” “孩子睡了?” “睡了。”我递给他一杯水。 周晓枫放下背包,一口气喝完,天太热了,很容易口渴。 “去楼上等我好吗?我先去洗个澡,一身都是汗。” “你的房间……” “太乱了是不是?那我来整理一下。” “不是那个意思。我已经帮你整理了,就是衣服收拾了一下,其它的也没动。” 周晓枫本来已经走了一半楼梯了,见我有些不好意思,重新走下来,扶着我的双臂,“谢谢你,这个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对你敞开的。”说完他好像觉得还不够,“楼上更是,都是你的领地。” “我就在楼下等你,去楼上我怕灵儿醒了听不到动静。” “也好。” 周晓枫动作很快,一会儿就下来了。我递给他一小盘新切的西瓜,然后并排坐在沙发上。 “有了老婆,生活质量瞬间提高啊。”周晓枫嘴角都是笑,“为什么这么早就要回去?”来北京之前他只知道我妈要续签,等接到我们才明白是我要急着回洛杉矶。 “我找到一份暑期实习工作了。” “在哪里?” “就在洛杉矶。” 周晓枫不接话了,看他吃完了,我接过盘子准备去厨房冲洗,他按住我的手。 “你准备以后留在美国工作吗?” “没有这个打算啊。” “那你不要这么辛苦好不?你看你回国休息了一个月,气色都好很多,再多休息一个月,身体最重要。” “实习机会很难得,我不想放弃掉。”没有哪个商学院的学生会放弃实习机会,毕竟大家都是在为毕业的求职做准备。 “你就算只拿到学位,回国后工作也很好找的。” “我要高薪。” 周晓枫有些惊讶我的答案,他知道当年我搞钱是因为要买房,现在房子已经有了,大房子也近在眼前,按理说我没有继续搞钱的需求。他拉我起来,上楼,直奔他衣帽间里的保险柜。 一个半米高的保险柜,里面放着各种证件和大大小小的盒子。 “房产证、车子、股票、保险、别人的欠条、存折……现金,这些是部分美金。”他又打开那些盒子,“手表、宝石、古玩啥的,都是我平时收集的,来,看看这个项链。”他打开一个硕大的金项链,欲挂我脖子上,我赶紧躲开。 “好丑。”我脑袋里冒出的是暴发户的黄金粗链子。 “保值呀。”周晓枫笑笑,又掏出一个,长命锁,“这个是给灵儿准备的,特别带到五台山去开光了,太重了,小孩子戴着还是不方便,等会我放她枕头下。”说罢他把东西摆在我面前,像一只开屏的孔雀一般,“我奶奶说了,你掌钱,这些以后都交给你。” 见识过肖家给的婚前协议书的人,男人的财富在我眼里可能都不再有令人心旌荡漾的感觉,当然,周晓枫的诚意还是感动到我了,我把东西都一样一样放回原来的位置,关上保险柜,头很自然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很安心的感觉。 “这个房子是全款买的,明天抽个时间去房产局,我把你名字加上去。” “另外一个房子还在还贷款,所以暂时加不了。” “这个周末我没有什么事,带你出去逛一逛,有多久没有添新衣服了?” “上次我在王府井看中一款卡迪亚的女士手表,好想送给你,但是不知道你合不合意,去试一下?” “吴一荻?”半天不见我吭声,周晓枫轻轻喊我。我不动,他直接把我拦腰抱起,放到床上。我搂着他的脖颈,睁开眼睛。 “我以为你睡着了。” “被你的迷魂汤灌晕了。” “喜不喜欢?” 我点点头。 “亲一个?” 我在他脸颊上碰了一下。 “敷衍。”周晓枫佯装生气。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放开他,靠床坐起来,“高薪工作也意味着更宽的视野,我觉得人脉呀、资源啊什么的,这些也是水涨船高的。” “野心这么大?” “人往高处走而已啊。” “那我怎么办?”周晓枫和我并排坐着。 “你也一直在往高处走呀。”我知道周晓枫的公司在准备上市。 周晓枫再欲说什么,楼下传来灵儿哼唧的动静,我赶紧起身,“好晚了,早点休息啊,我哄孩子去了。”说罢我把门关上,独自下楼了。 回到洛杉矶第二天一大早,我顶着时差的眩晕来到实习公司大门口,一番交流后,前台把我领到经理办公室,办公桌后面坐着的男人衣服上看不到一丝褶皱,整齐的板寸,左耳上还有一个小小的银质耳环,剑眉星目的,中国人的脸无疑了,但是为什么还那么熟悉的感觉? “吴一荻?”对方也是用一种试探的口气。 我站在门口,尽管大脑有几秒空白,但紧张的胸腔因为听到的是中文而松懈大半,我赶紧“嗨”地回应一声,然后职业微笑迎上他伸出来的手,腕上衬衣扣下露出的深蓝彩金四股线的金刚结手链牢牢控住我的目光,这玩意似乎瞬间打通我的任督二脉一般,这个人的名字如同闪电一般从我嘴里喊出来: “陈铭宇!” “哇塞你居然犹豫这么久才记起来!”陈铭宇很不满意地从办公桌后面绕出来,拉着我的手顺便一带,就像一只大白一样给了我一个熊抱。 “这么巧。” “henry把简历发给我的时候我也吓一跳啊,你都来洛杉矶一年了,咋不联系我呢?”他绕着我转了一圈,“胖了一圈啊,一时半会我还不太敢确认呢哈哈。”说罢领我到窗户边,这里安排了一个小小的会客区,陈铭宇摆的是一套功夫茶具。 “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呀,不然早就来拜山头了。”陈铭宇大学毕业就来美国留学了,因为不在一个专业,又隔了那么远,共同认识的人还极少,自然不会实时了解彼此动态。 “你怎么认识henry的?” “肖之南给的名片。” “肖之南早就知道你来洛杉矶了?” “也不早,一年前。”恍若隔世的一年前,我眼前又浮出他深夜给我送伞的那一幕。 “看你简历,你不就是一年前来这里的嘛。”陈铭宇又不满意了。 “新手链不错!”为了不深入肖之南这个话题,我提到他的手链。陈铭宇马上取下来,递给我,我双手接过,仔细观察了一番。“这个应该不是你自己编的。” “废话,我的手艺能那么菜?!”陈铭宇当年是我们学校编织社团的创始人,这种手链大概他小学就会了。 “朋友送的?”我故作神秘地问。 他有些羞涩地笑一笑,不好意思拿回去重新戴上,“23岁的金发小帅哥,非要编个手链送给我,还非得我戴着。” “哦……金发小帅哥。”我饮茶,回味,微微点头。 大一社团招新,我转了一圈,最后停在陈铭宇的桌子前。我完全是被他的摊位装扮吸引过来。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钩针、棒针和手编作品,他自己留着长发,编成脏辫,脖子上和手腕上也琳琅满目,就连“编织社团”的横幅上都用小夹子五颜六色地挂了一排。 “学长,请问卖吗?”我看中一只叮当猫的毛线玩偶。 陈铭宇双手正挥舞着两根棒针,膝盖上是织了一半的阿尔巴尼亚披肩。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跟他的花里胡哨相比,我周身素净的样子应该也挺让他惊讶的。 “你加入,我送你一只。”说完这一句,他又低头忙他的。 我拿起桌上的登记表,一笔一划填好各种信息,递给他看。 “计算机系的?” “嗯。” “你已经通过了,留下来一起招新吧。” 就这样,我加入了这个“编织社团”,当天就被任命为“外联部长”。陈铭宇只负责冷冷地耍酷,专心编织,不搭理人,我则要大声吆喝,这样的组合似乎效果不错,很快招新名单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待收摊的时候,陈铭宇数了数名册。 “20个人,全部是女生。”他语气平淡。 “成本是20件手作。”我依法炮制,凡是加入本社团的同学送作品一样。 “小玩意,我多得是,无妨。”陈铭宇纯属靠爱发电,社团经费都是自掏腰包。“明天继续啊,8点,还是在这里集合。”收拾完毕,他把物料交给我,让我带回宿舍,并表示明天就是我摆摊了,然后他就像一只高大的花蝴蝶一般兀自走远了。 第14章 一见钟情 第二天,陈铭宇又带来一包他的作品,再一次把摊位布置得马戏团一般,加上他个人的酷炫造型,编织社团绝对是这条街上最靓的仔无疑。我们忙碌的时候,隔壁来了舞剧社团,清一色的美女啊,个个脸蛋漂亮身材优秀,举手投足都是明星气质,连我一个女孩子都喜欢目不转睛盯着她们看半天。 “哎,别看了,吆喝啊。”陈铭宇不满意我分心了。 “你咋不看呀?”我见他一脸不为所动的样子,倒是隔壁的几个美女总喜欢瞅他,还时不时找他搭讪,无奈人家还是一副高冷样子,只得我垫着台阶给人家女孩子下。 陈铭宇对我的肤浅翻了两个白眼,抖了抖他手上的披肩,在我身上比划了两下,“再加点儿流苏可能效果更好。”说罢他就低头在脚下的工具包里找彩线。 很快中午了,陈铭宇交待我守摊子,他去买盒饭。我自然遵照,手上继续钩着一个茶杯垫,是的,我也会钩针,小时候跟着我妈学的,虽然没有陈铭宇厉害,花样也不少了,说起来在这个编织社团里我也是有技术的人啦。陈铭宇一走,咨询的人就几乎没有了,正好得个空档,我站起来找隔壁美女姐姐们借了一杯水——她们人多,所以搬了一台饮水机过来。 不一会儿,一辆白色奔驰smart开到马路对面的停车位上,车上走下一个男生,梧桐树荫筛下的点点光晕洒在他身上,即使简单的白t牛仔裤,也挡不住他微微一笑的耀眼光芒。帅哥的到来突然引发隔壁一群美女的尖叫,但他还是不慌不忙打开后备箱,对美女们招招手,一会儿,后备箱里的东西就陆陆续续搬到了摊位的帐篷下,寿司、水果、咖啡、奶茶……大伙儿都在忙碌,他则朝我走过来,看他步步逼近,我的心仿佛都要漏掉数拍,没来由脸红到耳根,赶紧低头假装继续摆弄我的茶杯垫。 “晒不晒?”他的声音从我后脑勺飘过来,我扭头一看,他正在轻轻撩起一个女生的刘海,“都是汗,我给你擦擦吧。” “不要紧,你怎么有空来了?”女生叫付婷婷,外语系大三,是舞剧社团的首席舞者,怎么说呢,任何女孩子往付婷婷身边一站都是丑小鸭。 “来看看你,给你们送点吃的。” “谢谢啊。”付婷婷语气里都是幸福和甜蜜。 他们在我身后不到1米的距离里说着甜言蜜语,我自觉尴尬,但是又不敢起身离开,因为他们好像已经忽略了周围一切事物,如果我贸然起身,反倒引起注意,岂不更尴尬了? 舞剧团的成员本来就很活泼,遇到这样的场景更是闹得疯狂,在美食和八卦的双重刺激下,她们开始哼歌,哼着哼着就开始跳舞,hippop那种,很容易就斗起舞来,斗忘形了一不小心撞倒了她们站台边的饮水机,饮水机又撞到了我们紧挨着的帐篷支柱,这多米诺骨牌一样的倾倒,噼噼啪啪,咚咚锵锵,陈铭宇拎着盒饭走过来的那一刻,他眼睁睁看着我整个人就被巨大的帐篷砸在地上,我在倒下的那一秒只看到他甩了盒饭狂奔过来…… 陈铭宇把我从帐篷里扒拉出来的时候,我人是晕的,额头上的血模糊了一半的视线,膝盖撞狠了,一时半会也站不起来。周围的女孩子们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陈铭宇见状把我拦腰抱起,扭头就朝同样被吓到的白t男生吼道: “开车!去校医院!” 男生随同他一起跑到车边,陈铭宇在后座扶着我,男生一边开车,一边狂抽纸递给陈铭宇,陈铭宇一言不发接过来压在我额头上。 “吴一荻,你怎么样?”陈铭宇一路上问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别聒噪她。”没想到开车的男生还嫌他吵。 “肖之南,你就是个惹祸精。” “这怎么怪我头上。” “你不来,隔壁那群娘们就不会疯。” …… 他俩互怼了半天,我只听到了“肖之南”三个字。原来他是肖之南,就是我们宿舍女生嘴巴里出现次数最多的八卦男主角肖之南,果然名不虚传。 入院,看医生,检查,清理伤口,包扎,开药……我差不多半挂在陈铭宇身上,看着肖之南跑前跑后。我的头被包成半个粽子,衣服上都是血渍,这般不堪的样子,对比身边两个颜值逆天的男生,这样的组合必定引得旁人频频侧目。 医生说有些轻微脑震荡,建议我留院观察一晚,以防万一。我也没意见,毕竟以后还是要靠脑子吃饭,不敢怠慢。待办完入住手续,安置我躺下,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虽然中饭都没有吃,但我只想先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团长,借手机用一下。”被陈铭宇招入麾下开始,我就毕恭毕敬喊“团长”,他无甚异议,于是这个称呼就这么延续下来了。我的包留在那个倒塌的帐篷底下,手机在包里。 陈铭宇把手机掏出来一看,没电了,他二话不说直接从肖之南裤兜里摸出他的手机递给我。我拨通了寝室电话,女孩子之间打电话讨论关于衣服的事情都是很琐碎的,可以具体到某一件内衣是不是有蕾丝边。见此情景,他俩倒是很有默契地退出病房。等我电话打完,肖之南推门而入,我把手机还给他。 “谢谢!” “不客气,陈铭宇说得也没错,我应该跟你道歉。”他坐在我对面的病床上,这个病房暂时就我一个病人。 “意外而已,跟你没关系。”我摆摆手,想笑一笑,但是伤口扯着难受,只好作罢,“他呢?” “他说你还没吃午饭,去买吃的了。” “哦。”陈铭宇忙了大半天,其实也一口饭都没吃。 我靠着床头,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一会付婷婷进来了,带来了我的包。她先是替她的团员们道歉,然后关切地询问了我的情况,说现场已经整理好了,她们舞剧团会同时兼顾我们的招新,此外,医药费什么的都由她们来付,毕竟事故是她们引发的。 “没关系的,你们也不是故意的。”我是诚心的,刚语毕,陈铭宇拎着盒饭回来了,估计听见了我们的谈话。 “是该她们付,别客气了,来,快吃饭。”陈铭宇一边语气冷淡地回向付婷婷,一边打开盒饭递给我。“到时候我把收据给你,你转账给我就可以了。” 付婷婷笑了笑,应答了数声“好的”,直接走到肖之南身边,轻挽住他的手臂,“那你好好休息哦,我们就先走了。” 他俩走了,病房里一下子安静了不少,我们俩都饿了,三下五除二地饭就吃完了,陈铭宇递给我一杯水,然后有条不紊收拾饭盒什么的。 “你衣服也脏了。”我看到他浑身涂鸦的t恤上有干涸的血渍,远看不觉得,近看还是瞅得出来。 “不要紧的。” “我这里没啥事了,你该干嘛就干嘛去吧。” “今天周末,我也没啥事。” “摊位不守了?” “付婷婷不是说了帮咱守吗?”说完他找了个插座,给手机充电。 我不知说啥好,折腾了大半天,头缠着纱布,昏昏沉沉的,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我醒来,窗外已经黑了。 “你醒了?”好听的男声,跟陈铭宇的粗嗓子不一样,我扭头一看,是肖之南。 我有些挣扎着坐起来,毕竟膝盖还是酸疼的,他见状赶紧把我腰后枕头整理一下,如此我好靠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植物芬香让我一时间失了神。 “感觉怎么样?”他的语气很温柔。 “好多了……谢谢你。”我心跳加速。 “应该的。”他又重新坐在隔壁床头。 “陈铭宇呢?”我很不自在被他面对面打量,努力找话题。 “他有事要出去一趟,就喊我过来了。” “你……来了多久了?”我有点脸红。 他看着我笑了笑,“一个小时而已。”说着打开床头的保温饭盒,一层一层铺开,“陈铭宇交待的,晚餐要给你准备点清淡的。”他递给我一碗热腾腾的粥,点缀了一些青葱,很好喝的样子。 “这家的粥味道应该不错,我已经交待老板,除了盐和一点黑胡椒粉,啥调料都不给。” 我双手接过,只觉得这碗粥比鱼翅燕窝还高级,尝了尝,鲜甜可口,不禁三口两口就吃完了。 “特别好喝,这是什么粥?”我又接过他递给我的杂粮小馒头。 “海鲜粥,里面应该有梭子蟹和龙虾。” 我嘴里的杂粮小馒头顿时就不敢往下吞了,也许是心理作用,只觉得脖子上开始痒,撸起袖子一看,那可不是心理作用,手臂上有红色的风团隐隐约约冒了出来,天啊,海鲜粥,可能是虾蟹肉都剁碎了熬进白米粥里,不然我怎么一点都没嚼出来呢?我赶紧把口里馒头吐出来,因为感觉到喉咙痒痒的,紧接着就是一阵停不下来的咳嗽,咳得我满脸通红。 “怎么啦怎么啦?”肖之南手忙脚乱放下手里东西,扶着我不知如何是好。 “没……咳咳……没什么,赶紧叫医生……咳咳咳咳……” 医生赶到的时候我脸上、胳膊上、脖子上都是大块大块的风团,眼皮和嘴唇都肿了起来。 “过敏了。”医生检查完毕,看了看我床头柜子上的食物,“你吃了什么?” “一碗海鲜粥。”肖之南一边说一边帮我拍背,试图缓解我咳嗽。 很快护士就推着注射工具车过来了,抗过敏的药液用注射器推进葡萄糖里,再顺着针管缓缓流进我的手臂静脉,大概过了一刻钟,药效发挥了作用,我周身奇痒缓解大半,咳嗽也止住了,但脸还有些红肿。 “抱歉。”肖之南一脸都是自责。 我笑着摇摇头,“没关系的,一会儿就好了。”我仅仅只是过敏,除了诱发荨麻疹比较难受,其它倒没什么大碍,只要及时用上抗过敏的药,来得快去得也快,就是第一次和这么好看的男生独处一室,居然过敏了,脸上有些挂不住。“吓到你了,不好意思。” “确实……有点。”肖之南的紧张缓了下来,“你哪里人?” “湖南的。” “你们湖南人平时不吃海鲜吗?” “内陆省份,几乎不吃。” “那太可惜了,我们那边人几乎餐餐都是海鲜。” 我睁大眼睛,不可思议。 “我是浙江人,海鲜是日常。” 正聊着,陈铭宇回来了。 “怎么回事?”他直径走到吊瓶边,研究上面的配药,看到上面地塞米松的字样,“发烧了吗?”说罢他用手探我额头,正常,再一瞅,发现不正常了。 “我过敏了。” 陈铭宇直接瞅向肖之南,兴师问罪一般。 “是你说了要清淡的,我就整了一碗海鲜粥。”肖之南双手一摊。 “人家喝之前你不能先问一句啊?”陈铭宇不打算放过他。 “我真的,第一次见到对海鲜过敏的人。”肖之南认真辩解的样子很萌。 “啧,不靠谱。”陈铭宇一手叉腰,另一只手在空中挥舞了几下,好像找不到什么理由再责怪肖之南,只好叹了一口气,重新把脸转向我。 “你感觉如何?” “好多了。” “行了,你可以走了。”陈铭宇对肖之南发逐客令了。 “我晚上没事啊,陪你一起等她吊瓶打完吧,毕竟我是始作俑者啊,得负责。”肖之南坐着不动,给陈铭宇一个眨眼。 “欸呦喂你别给我整这个,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陈铭宇一脸嫌弃,“那你再去弄碗粥,这份吃不了了。” “不用了不用了,这里还有小馒头,吃不完浪费了。”我赶紧阻止。 “干巴巴的怎么吃?搞碗皮蛋瘦肉粥过来。”肖之南就这么被使唤着去买粥了。 陈铭宇和肖之南说起来算是远房亲戚,俩人的妈是表姐妹。他们年岁相当,毕业于同一个私立中学,然后又上了同一个大学。俩人的友谊应该是从娘胎里就开始了,但相处似乎并不融洽,在我的印象里,他们要不就是互不搭理,要不就是针尖对麦芒,但如果说他们俩真的是相互疏离吗?也未必,因为有些时候,他们又表现出惊人的默契,比如俩人都开白色smart,座椅的颜色还都是深红色。所以一个礼拜后,当陈铭宇开着他的白色smart到我楼下接我时,我脸红心跳了大半天,因为我还以为是肖之南呢。那是我第一次参加编织社团的会议,其实就是在新团员的第一次手工课之前,我们要开个碰头会,我作为新“外联部长”自然要参加。 “你说社团已经成立两年了,现在就我俩开会?”我看着空荡荡的教室——预定的准备晚上团建的教室——很诧异。 “都退团了。”陈铭宇在电脑上寻找适合新人的花样,他准备从钩针入手。 “为啥?” “都不是来学编织的。” “那干嘛进来?” “只想跟我谈恋爱。” “啊……”我看陈铭宇花花绿绿的披挂,嘻哈达人一般,有些不敢相信。见我不说话,他探头看了我一眼,“你不相信?” “你一定是个很自信的人。”我给他翘个大拇指。陈铭宇看我一副“你说什么是什么”的神态,嗤笑一声,继续看他的电脑。 几个小时后,我肯定了他跟我说的句句都是真话——20个女生把陈铭宇围得水泄不通,我这个助手简直就是透明的存在。 “陈学长,我的线怎么扯不出来了?” “陈学长,你看看我这样钩得对不对?” “陈学长,好烦哦,我不知道选哪个颜色,帮帮我吧。” “陈学长……” …… 陈铭宇端坐中央,好整以暇地、言简意赅地、面无表情地帮她们一一解决问题,其实绝大部分都是鸡毛蒜皮的问题,我就不相信这些一个个从高考重围里厮杀出来的姑娘们真的看不懂那个比数列组合不知道简单多少倍的钩针图,但是,如果一个女孩子娇滴滴地在你面前装弱智,除非你是特别讨厌她,一般情况下都会配合演出。我默默地守在三米开外,心里很明白,这群姑娘就算排队等待也绝对不会来找我这个助教。好不容易等到下课了,又是一堆索要电话……待最后一个女生收拾东西离开,我看到陈铭宇两眼发空,我擦黑板,收拾海报,最后帮他把电脑放进手袋。 “累了吗?我带你去个地方放松一下。”才晚上8点钟,可以去喝点东西,应付这么一帮女生,我看着都挺累的。我们到了学校一个小咖啡馆里,晚风徐徐,我们坐在露天的庭院里,喝着果汁看路边人来人往,很默契地都不说话。 “其实,第一批会员也都是女生。”陈铭宇终于开口了。 “都走了?” “嗯。” “留恋不?” “不留恋。” “为什么?” “志趣不合,不相为谋。” “难道你是……是为了找女朋友才开设这个编织社团?” “找朋友,不一定非是女朋友,男朋友也可以的。”他有些欲言又止。 我咬着吸管,盯着他似笑非笑,看得他有些不好意思。 “男生的话,应该好少人对这个感兴趣吧?” “有的,而且玩得特别精。”陈铭宇笃定地说。 第15章 周末约会 带我参观完公司,陈铭宇把我领到一位褐色头发的大姐面前,她是这次实习岗位的负责人,kate,负责让我和另一位实习生尽快融入项目团队。一整天的时间,我和另一位实习生都在阅读海量资料。虽然我们最终会被分配到不同的项目组,但是对公司所在的行业背景、项目已有数据等资料的熟悉都是一样的,我们要求在一天之内把这些功课都完成,最后做成ppt向kate汇报。 午休只有半个小时,我是断然没有时间赶回去给灵儿喂奶的。我吃了一个三明治,喝了一大杯燕麦奶,然后躲在公司洗手间泵奶,差不多每隔4个小时我就要泵一次,不然奶水会越来越少,我希望自己至少可以坚持纯母乳喂养灵儿到半岁。当我收拾完毕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撞上了陈铭宇在茶水间取零食——茶水间就在洗手间对角。他看着我手里还没来得及收进包里的吸奶器,脸上几个大写的问号。见有人过来,陈铭宇马上拉着我去了他办公室。 “什么情况?” “给我宝宝泵奶啊。” “宝宝!?吴一荻你已经当妈妈了吗?”陈铭宇一脸震惊,还未等我回答,他马上切换到八卦模式,“谁的娃?肯定不是肖之南的,肖之南不会放你出来工作!天啊,你居然没有和肖之南在一起?!” “哎,你小声一点。”我偷看了一眼办公室外,怕引起别人注意。 “哪个男人这么幸运,啊?” “你真想知道?” 他俯视着我,一脸“你觉得呢?” “除非你答应我一个条件。”第一次在厕所里泵奶,感觉很不好。 “说。” “以后每天中午,借你办公室一用。” “产奶?” 我点点头,盯着他直到他摆了一个ok的手势。 “周晓枫。” “哦靠……吴一荻你太过分了!”陈铭宇抱头转身,一脸痛苦的样子,冷静了数秒,“晚上一起吃饭,我要听完整的故事。” “不行哦,我得赶回去喂奶。” “吴一荻,怪不得你胖了一圈,原来你成奶牛了,你看看你这里,”他在自己胸前比划了两下,“至少涨了两个cup吧?” “涨了也没有你的胸肌壮观。”我毫不犹豫怼回去,就像以前一样。 “周六我来接你,一起吃个中饭。”周末就这么被预定了。 还不到周末,周晓枫就过来了。 洛杉矶虽然不比硅谷和华尔街,但因为地理位置极佳,气候舒适,教育配套优秀,是很多华人的移民理想地,因此国内互联网行业的很多大佬把老婆孩子安置在这边,自己则两边跑。周晓枫此番就是受邀而来,表面上是访友,其实还是工作。周晓枫一个几乎没有任何背景的乡下小伙子能走到这番光景,我其实很佩服他的务实精神和进取能力,比如并不执念于技术上的优越感,能放下身段拓展人脉等等……不过话说回来,他似乎自幼就擅长如此,只是舞台不一样而已。 周六早餐的时候,周晓枫抱着灵儿在厨房转悠。 “怎么我感觉灵儿瘦了?”周晓枫掂了掂快半岁的周灵儿。 “她前几天不习惯那个奶瓶嘴,非要等她妈亲自喂,饿了几顿。”我妈正往灵儿的米粉里加苹果泥。 一听到女儿被饿了几顿,周晓枫看我的脸色就不咋温和了,我妈一看不太妙,赶紧说,“这两天习惯了,奶瓶也喝得好,再说,也就中午一顿,不要紧的,过几天我们灵儿就胖回来了哦。”说着她把灵儿抱过去,放在婴儿座椅上,系上小围兜,灵儿一看到那个粉色大象图案的辅食碗就直往上扑,看她那猴急猴急的样子,周晓枫忍不住笑起来。 “她吃的什么米粉?” “一个有机牌子的,说起来等会要去一趟超市了,快吃完了。”一周下来我脑子里都是公司的事情,灵儿的纸尿裤、米粉、果泥什么的都消耗得差不多了,我妈又不会开车,所以都只能等我周末去采购。 “等会我陪你一起去。”给孩子买东西这种事情周晓枫最积极,大概他能够表达爱的途径有限,所以但凡购物都是毫不手软。 全食超市(whole foods)的东西都比较贵,主打有机嘛,很正常。自从灵儿开始添辅食,她的东西都是从这里买的,大人吃得随便点没关系,小孩子长身体,尽量给她提供最好的,这应该是全天下父母都有的朴素心思吧。 “拿婴儿食品就可以了,买菜去另一家超市。”除了给灵儿做辅食的食材,我把购物车里的牛肉蔬菜都拿出来。 “挺好的,别拿出来了。”周晓枫又放回去。 “太贵了,这里一顿的钱够别处三顿了。”我又要清空。 “吴一荻,我挣钱是干什么的?” “你挣钱也不容易。” 周晓枫双手叉腰,他环顾一周,叹了口气,凑到我耳朵边低声说,“你老公我真的不缺钱。”说罢又拿了一堆菜,把购物车堆得满满的。我只能跟在他身后,任由他推着购物车走向收银台。排队的时候收到陈铭宇的短信:你在哪里?我来接你吃午饭。我看了看正在结账的周晓枫,有些犹豫不决。 “周晓枫,中午我要和一个同事吃饭,你先回去吧?”走到停车场的时候,我还是决定跟他说明白。 “这么快就有同事请吃饭了?男的还是女的?”他正忙着往后备箱放东西。 “男的。”我供认不讳。 周晓枫停下手上动作,取下墨镜盯了我两秒。 “美国人还是中国人?” “陈铭宇。” 说曹操曹操到,陈铭宇的电话打过来了,问我在哪里,他好直接过来接我。等我电话打完,周晓枫重新戴好墨镜,压下后备箱,“早点回来。”说罢他就独自开车走了,一骑绝尘的速度。 陈铭宇选的餐厅在海边,风景秀丽。 “你不能吃海鲜真可惜了,这一家的帝王蟹绝了。” “这辈子都没这口福了。” “和kate相处还适应吗?” “她挺照顾我的,手把手教。” “她说你很聪明。” “这么快就被她发现了。” “那可不,您这优点盖都盖不住。”陈铭宇哼哼一笑。 “比你还是差远了。”吃过被捧杀的亏,我赶紧给自己找个坡下。 陈铭宇只能赏我一个白眼。 “周晓枫,他还好吗?” 我看了他一眼,嘴里嚼着牛排,眼角有些戏谑的笑意,这眼神看过去,陈铭宇有些脸红了。 “他在洛杉矶,昨天到的,要不要喊他过来一起?” “啊,算了算了,还是咱俩吃吧。”他赶紧摆手。 陈铭宇对周晓枫的印象:每一根头发丝都散发着荷尔蒙的气息。说这话的时候是十年前,周晓枫第一次来编织社团找我的时候,陈铭宇看着他就移不开眼睛了。可是周晓枫对他却保持十足的警惕。在对待陈铭宇的态度上,周晓枫和肖之南可以说是统一战线,他们虽然对陈铭宇的了解程度不尽相同,但结论都是一样:吴一荻,离陈铭宇远一点。 “你和肖之南……” “高攀不了。”我嘴角牵出一个弧度。 陈铭宇嗤笑了一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肖家真没眼光。” “不怪他家,是我的问题。” “难道是你腻了他?” “你真的很会安慰人,呵呵,敬你一杯。”说罢我自己先干了。 “当年我妈求着你嫁给我啊吴一荻,真的,我都恨自己,你要做了我老婆,我会让肖家看不起你?”说罢他又一口喝完,再给各自满上。 “谢谢你的不娶之恩。” “要不是肖之南从中作梗,咱俩说不定孩子都有两个了。” “哎打住打住,咱俩生不出孩子。”我觉得自己舌头有点打架了。 “那不一定的吴一荻,我妈就是看准了……看准了你有可能把我掰直了。” 陈铭宇和肖之南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富二代,但是他喜欢男生。读大学时候的我一直不知道,见他对所有女生都冷冷淡淡的样子,还以为他梦中的女孩一定惊为天人,不然怎么会如此无动于衷。我们每周至少碰面一次,除了兢兢业业地教会员们做手工,还要为这个理工科院校里另类的社团绞劲脑汁地策划活动,比如各种义卖筹钱给希望工程,去附近儿童福利院做志愿者,联谊活动的即兴教学等等。活动一般都在周末,我作为他的左右臂膀经常累得够呛,作为犒劳,他经常在活动结束后请我吃吃喝喝。 “我想象中富二代的日子不是这样的。”尽管生活中我也不认识什么富二代,但是电视上多少看到,哪个不是纸醉金迷的生活呢? “都像肖之南那样?” “肖之南是怎样的?” “明知故问。”陈铭宇就知道我想从他嘴里套肖之南的信息。 “我们普通学生参加各种活动嘛,就是为自己以后的履历增加内容,为找工作铺路,你是为了什么呢?”家境优渥,毕业就进家族企业,不败家就是人生最大目标,若能超越父辈简直就是祖坟冒青烟——当然这是很难的。但不管如何,普通人那些卷工作、卷薪酬、卷升职等事情对他们而言不存在的。 “喜欢而已。”陈铭宇淡淡地总结。 每周一次的社团编织课对我而言还是一如既往地清闲,因为所有人都围着陈铭宇转。这样也好,我把钩针玩腻了,就跟陈铭宇学编手链。手工这种事情对我们乡下长大的孩子而言真的不算什么,很小我们就会跟着大人用棕榈叶玉米皮编东西,再长大一些,竹篾都可以在手上玩到飞起,所以那几根细细滑滑的绳子在我的手上简直就是小儿科,很快我就可以自由发挥了。有时候课上完了,我的手链还没有编完,陈铭宇就操起他的活计,陪我一起慢慢弄。 “为什么你有一辆和肖之南一样的车?”这个问题我藏了很久。 “他妈送给我的。” “送一样的?” “本来不一样,他的是个土豪金,我的是个玫瑰金,我妈她们觉得太招摇了,就一起喷白了。” 太招摇?我忍不住瞅着他脏辫上缠着的各色皮筋,这发型搁留学生群体里也是够出挑的。陈铭宇大概知道我在想什么,他甩了甩自己的一头辫子,清了一下嗓子,“其实是辅导员的意思。” “辅导员对你的发型没意见?” “有,见一次说一次,但是他总不能要我妈押着我去剪头发的。” 想象一下那被押着剪头发的画面,甚是有趣,我笑着摇摇头,用火机烧好最后一个线头,“你有没有钻孔机?” “干嘛?” “我有一些碎宝石,打磨打磨,钻好孔穿在这手链上一定很好看。” “碎宝石?”陈铭宇打量了一下我这个全身上下除了手表就没有任何装饰的乡巴佬,大概觉得“宝石”两个字从我嘴巴说出来太违和。 奇怪归奇怪,他还是带我去了一家珠宝加工厂。加工厂的门面是一家小珠宝店,售卖他们自己设计加工的首饰。门面临着的街是有名的珠宝一条街,因为这个街道紧邻着全国最有名的珠宝设计学院。 陈铭宇和一位五十来岁的男子热情地打着招呼。 “陈总好。”一番介绍,原来是他堂叔。 “你好呀小姑娘,是想加工什么呢?”和蔼可亲。 我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盒子,这其实是我妈不用的一个首饰盒,里面铺了蓝色天鹅绒布,正好给我装石头。我把盒子打开的时候,陈叔叔顺手拿起了放大镜,他仔细看了一圈,拿起了一颗浅绿色的石头。 “这个橄榄石很漂亮哦。” “是吗?我觉得还是这个粉色的水晶好看。”我挑出自己喜欢的粉水晶,小小的三颗。 “女孩子都喜欢粉粉的哈哈,理解。”陈叔对着陈铭宇笑了笑,他放下放大镜,转头招呼一位店员,“小张,帮这个小姑娘打一下孔。” “不用了陈总,我想自己亲自打,可以吗?”我赶紧站起来。 “你会吗?” “会的,在家里我自己就有一个小钻孔机。” “哦,小女生还玩这个?少见少见。”他还是继续吩咐那位店员,“带这位姑娘去后面。” “不用了叔,我陪她去就可以了,我知道在哪里。”陈铭宇走过来,轻扶着我的肩膀就往里走。 “行,那你招呼着,有什么需要就找小张好了。”说完他就去楼上办公室了。 我找了一个高度合适的操作台,打开灯,戴上眼罩,挑了一根最细的钻针,固定好水晶,摆好架势。 “你确定你行?”陈铭宇有些担心我打穿自己的手指。 “放心,比你开车还溜。”这可不是吹牛的,从小学二年级开始,我伯伯——一个一年四季都在野外作业的地质研究员——就开始手把手教我这些操作,不仅打孔,切割打磨我都能作业,若不是我妈极力阻止,理由是怕我以后的工作风餐露宿地、日晒雨淋地、一年到头不归家地……我应该是奔着地质大学去了——这是我的爱好啊。陈铭宇盯着我打完孔,觉得我安全了,他就溜到外面看首饰去了,我看时间还早,就从书包里把手链拿出来,一颗一颗地开始往上编。 “陈铭宇,你怎么在这里?”这个声音有一种久违的亲切。 我循声望去,果然是肖之南,瞬间有些喜上眉梢,再一看,他身边站着付婷婷,刚刚上了眉梢的欢喜还是落了下来。 “来加工点东西。”陈铭宇指了指我的方向,肖之南顺着看过来,我俩的目光就这么撞上了——隔着我还没来得及取下的护目镜。 第16章 华尔街的晚宴 回家的时候,屋里静悄悄。我妈带着灵儿在午睡,周晓枫坐在餐桌边工作,下午有些西晒,他把百叶窗放了下来,角落里显得光线比较暗,笔记本显示屏的荧光在他脸上闪动,看不出表情。 “回来了?”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继续手上的工作。 “嗯,你不睡午觉?”我轻声问他。 “倒时差,这会也睡不着,处理点邮件。” “好,那你忙,我先去躺会。”中午跟陈铭宇干掉一瓶红酒,这会头还是晕乎的。 回到房间,简单洗漱,换了睡衣,刚靠上枕头,周晓枫就推门而入。 “醉了?” “那倒不至于。”我闭着眼睛摆摆手,漫长的孕期和哺乳期,距离上一次喝酒都快一年了,这种轻飘飘的感觉算是久违的新鲜,这会只觉得周身放松,嘴角不由微微上翘。周晓枫侧躺在我身边,单手支头看着我。 “喝酒……不影响喂奶吗?” “两杯而已,不要紧。”绝大部分都是陈铭宇喝完的,最后他只能喊来那个金发小帅哥justin接我们,怕酒驾被抓。回想justin看到我俩在一起喝酒时候的表情我还是忍不住想笑。 “这么开心?” “嗯,你没看到陈铭宇那个小男朋友吃醋的样子,哎呦受不了了。” “你在陈铭宇公司实习吗?” “嗯。” “你都没跟我说。” “我去了才知道他在那家公司,巧合而已。” “世界真小。” “陈铭宇挺关心你的,一见面就问你好不好。”我侧身,睁开眼睛看着周晓枫,他见状放下胳膊,躺下和我面对面。 “那改天我请他吃饭?”周晓枫皮笑肉不笑。 “还是算了吧,感觉他有点怕你。”我躺平,继续闭目养神,没过几秒,只感觉一只手从我脖子下穿过,搂着我肩膀一用力,我就滚到周晓枫怀里。继续闭着眼睛搂着他的腰,额头贴着他下颌,这个姿势我已经习惯了。 “我不喜欢看你和他在一起。”闷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好,下一次吃饭换一个人。” “换谁?” “只要不是陈铭宇就可以了,对不对?”我仰头看着他,白莲花一样无辜地笑着,等他的反应。周晓枫愣了几秒,还是一字一句说出了他的想法,“不要单独跟男人吃饭。” “你会不会单独和女人吃饭?” “都是工作。” “我也是工作。”说罢我放开他,继续躺平,闭眼。周晓枫不干,他双手捧住我的脸,“吴一荻,睁开眼看着我。”我照做,看见他眼睛里翻涌着压抑和一点点无可奈何,“你其实不会在意我跟什么女人单独吃饭这些事情,但是我会在意你,这没有可比性。” 我叹了一口气,恋爱脑这种东西不光是长女人身上的,男人也一样。 “你多大了?” “你知道啊。” “我怎么感觉你刚毕业。” “我们在一起,你做好我的老婆就可以了,赚钱的事情交给我好不好?” “我这辈子就只当你老婆?” “当然了,难道你还想当别人老婆?” 我有点烦,但是又不想继续和他掰扯,于是推他下地,“你不是睡不着吗?赶紧的,继续去工作。”无奈这个无赖纹丝不动,反倒翻身把我牢牢箍住,“被我说中了?真想当别人老婆?” “周晓枫你好肤浅。” “肤浅吗?那我们来深度交流一下。” “不要……”未等我答应,他已经低头吻住我,霸道又任性。他太了解我的身体密码,尽管开始的时候我还是有些抗拒,但在酒精的催化下,很快整个房间都弥漫着旖旎的风情。尽管两个人心里头多少都有一些不痛快,但嘴巴上针锋相对的火药味被肌肤之亲抹平了,酣畅过后,冲突暂时就平静了。 睡得太沉,等我醒来,屋外天已经黑了。听客厅里动静,大概是周晓枫在逗孩子,我妈在做饭,屋里黑黢黢,偶有经过的车灯划过,我坐在床上发呆。过去一周发生的事情像放电影一样,久别职场一年,全身上下都充满了重新融入社会的活力和期待,这种感觉真好,我很喜欢。门开了,周晓枫抱着灵儿进来。 “醒了怎么不开灯?”周晓枫欲按门口开关。 “别,我还没穿衣服。”我赶紧拉被子挡住。 “没关系的,宝宝要吃奶了,你就躺着喂吧。” “不要。”我重新钻回被窝,“我不习惯……等我穿好你们再进来。” 等他们出去,我打开床头灯,四处找衣服,待穿戴整齐,我再把窗户都打开,让新鲜空气进来。晚风送着丝丝凉爽,我有些贪恋这独处的片刻,有些刻意屏蔽掉门外灵儿哼哼唧唧要吃奶的声音。再过十来天灵儿就半岁了,可以断奶了,我不用再像个母牛一样任何时候都要把产奶这件事情放在第一位,我应该就能回到怀孕前的自由状态,想到这些不禁让人期待,眼看解放即将到来,心情也好了不少。周晓枫在敲门,我应了一声,心里默默告别这窗口的晚风。 不得不承认,周晓枫是个很好的父亲。他精力充沛,又没有不良嗜好,比如打游戏这样的。他每天空闲的时间都在陪灵儿,每天两趟户外遛弯都是固定节目,天气实在不好的时候,就在家里开发各种亲子游戏,随时随地都可以抱着她在地上打滚。我妈满意得不得了,每次把他们的视频发到家庭群里。我手头的工作节奏很快,喝口水都赶时间,等我下班有空看手机的时候,都需要爬楼好久,因为要越过那些七嘴八舌的对周晓枫的盛赞我才能看到视频。视频里灵儿笑得前俯后仰,手舞足蹈,看到孩子这么好的状态,我内心的幸福感爆棚,对周晓枫的感激之情翻了数倍。运动足够的孩子脾胃也特别好,这些天灵儿胃口大开,也不怎么惦记我这只奶牛了,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我就把奶断了。 “我明天去纽约处理点事情,见几个人,然后直接从纽约回北京了。”他收拾完行李,坐在婴儿床边看着女儿,灵儿含着奶嘴,已经睡着了,看她那酣睡的样子,周晓枫满脸都是不舍。算算日子,周晓枫这次足足待了半个月,只不过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而已。 我在一旁整理灵儿的衣服,周晓枫在的这些日子,我是很轻松的,因为育儿任务卸掉大半,家务也减轻了不少,至少采购这种事情就不需要我亲自去跑。要知道以前啊,每次下班回来其实我都累趴了,但是还要强打精神继续陪着一个精力无限的小宝宝互动,因为我妈已经被磨了一整天了,我必须要放她去休息,所以只能自己扛起,咬牙坚持到孩子睡着的那一刻。但是转念一想,周晓枫明天就走了,他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可以完全被自己掌控节奏的工作中,而我则继续育儿工作两头挑的日子。如此一比较,我好像不需要感谢周晓枫什么,因为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绝大部分的时候都会是我来管孩子,可是对周晓枫而言,但凡他偶尔抽出点时间履行父亲的责任,全家人都会对他赞誉有加,这真的是不公平啊。 “怎么不说话?舍不得我啊?”周晓枫看我神色戚戚的样子,站起来搂着我问。 “确实舍不得。”我咧嘴笑笑,心想少了半个劳动力带娃,可惜啊。 周晓枫很意外我的回答,有些动容地抱紧我,“过两个月我再来。” “你老往美国跑,不耽误事情吗?” “托你的福,逼着我把业务往这边拓。” “感觉很难的样子。”这段时间的实习下来,对美国高科技公司的行业状态多少了解一二,周晓枫的公司业务在美国并没有多少优势,缺投资,缺人脉,还要面临专利方面和贸易层面的壁垒,出海不容易的。 “确实不容易,来回跑了几趟,只能说还在摸索。”周晓枫看着我有些担忧的样子,笑了笑,“机会也是有,来日方长嘛。” “其实我俩这种敲代码出身的,要在美国过上普通中产的生活并不难,你也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我前两天了解了一番这附近的学校,我也想让我女儿能上那种几万美金一年的私立学校呀,如果她想学滑雪、击剑什么的,我也希望自己能供得起呀,如果万一她想上哈佛这样的学校,我要是有能力捐赠就不需要她那么辛苦啊。”周晓枫是有野心的,这个毋庸置疑,但是他有多大能力去支撑野心呢?育儿的成本可以上不封顶,说实话我对周晓枫描述的那种情景并不感兴趣,具体而言,是并不做奢望,从灵儿出生开始,我遵循的都是普通人的路径。并非我有多么看破红尘,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我很清楚自己的能力有多少,所以只会在能力范围内争取想要的东西。 “我走了,你就要多辛苦了。” “辛苦也都是暂时的。”比起自己怀孕初期单枪匹马独立支撑的困境,如今可要好太多了,随着孩子渐渐长大,未来应该会更好,对此我深信不疑。 “要是太累,你就……”周晓枫欲言又止。 “最后一个礼拜,我必须把这个实习工作完成。”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是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在最后一个阶段放弃,更何况下个礼拜我会随陈铭宇去一趟华尔街,对我而言是不可多得的见习机会。周晓枫自知干预不了我太多,轻叹一口气,关灯睡觉。 来美国一年了,我还是第一次到纽约,陈铭宇开车带我转了一圈,然后去了一家商场。 “干嘛?” “晚上有个宴会,给你挑件衣服。” 其实不仅是一条小黑裙,还有鞋子、手包再加一串项链。不论我怎么坚持,陈铭宇已经付了全款。 “这个月的工资你不用给我了。” “什么跟什么,这是出差的例行开销,公司会报销的。”陈铭宇拎着袋子,“你还需要什么吗?” “这还不够?”我惊讶。 最后,他还给我选了一瓶香水,“这才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酒店就在晚宴地址的对面,他放我下车,“晚上6:00我会在入口大厅处等你哦。” 在酒店房间我泡了一个泡泡浴,敷面膜,护理皮肤,然后梳妆打扮,整个下午估计都在为这个晚宴做准备。对华尔街金融圈而言,这只是一次稀松平常的social聚会,但是对我而言,那是人生第一次,很有些激动又紧张。 电话铃响了,是陈铭宇,“我可能要晚一点到,路上有点堵车,要不你先进去吧。” “不要,我等你。”我笃定自己会怯场的。 我看时间不早了,于是就下楼,在酒店大厅里点了一杯苏打水。 百无聊赖之际,我开始四处打量,大厅里香氛氤氲,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女士妆容精致长裙曳地,男士身形挺拔贵气逼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沉着自信的样子。晚宴快要开始了,陈铭宇还没有到,于是我干脆走到对面会场入口,看着一个个盛装打扮的人从一辆辆豪车里走下来,仔细分辨着有没有陈铭宇。 陈铭宇没等到,倒是看到肖之南从一辆迈巴赫走下来,他整理了一下领结,然后走向迎宾签到处,看他迅速离去的背影,我反倒有些庆幸他没有看到我。高跟鞋站久了有些累,我不由得并拢双膝蹲下轻揉自己的脚踝,突然眼前站过来一双鳄鱼皮的深棕皮鞋。 “你终于来了。”我以为是陈铭宇,赶紧站起来,动作太快,重心不稳踉跄了一下,被稳稳扶住。 “好久不见啊。”肖之南微微一笑。 “好久不见。”我有些尴尬。 “一时半会他赶不过来,我陪你进去吧。”说罢他把手臂伸过来,我不明所以,他只好拉过我的手,让我挽着他。 “他出了什么事吗?” “如果没猜错,应该是会男朋友去了。”肖之南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道。 “啊!”我抬头惊愕地看着他,“那洛杉矶那个……” “你是说justin吗?” 我狂点头。 “同时进行。” “不敢想象。” “常规操作而已。” 说话间,我们已经来到了会场。晚宴是自助餐,人们三三两两坐着或者站着,漂亮的男女侍者举着托盘穿梭其中,为大家送上各类酒水饮料。肖之南帮我拉开一把餐椅,“你先吃点东西,我先去和几个朋友打圈招呼,等会再过来找你。”我点点头,他满意地离开,很快就融入了会场中心的人群之中,他和他们谈笑风生,举止优雅,进退有度,我仿佛在看电影。 我盘子里的通心粉吃到一半的时候,远远看到陈铭宇匆忙而来。 “不好意思啊来这么晚。”他坐到我旁边,一口气喝完我酒杯里的香槟,顺手弹开衬衣领口扣子,我刚好瞅到他脖子上红色的痕迹。 “不要紧,肖之南带我进来的。”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是的,他给我打了电话,说进场的时候看到你了。”他歇了一会,扭头看了看全场情形,找到了肖之南的身影,朝他挥挥手,肖之南也看到他了,举起酒杯示意了一下,继续他和别人的谈话。 “你猜我刚刚在门口碰到了谁?”陈铭宇把椅子朝我拉近一点,低头凑近我的耳朵神秘兮兮地问。 “谁?” “周晓枫。”说完他往椅背一靠,似笑非笑看着我,“这么多年不见,他还是那么帅哦。” 我马上抬头四处张望,“他没有跟你一起进来吗?” “他说还约了人见面,就不进来了。” “然后呢?” “然后我们互留电话,周晓枫主动要求的哦,还说有空请我吃饭。”陈铭宇笑了笑,甚是满意的样子,“我先去拿点吃的,我快饿坏了,你还需要什么吗?” “不用了,我已经饱了。”说罢我放下刀叉,从我包里拿出手机,正准备打电话给周晓枫,看肖之南走了过来,觉得周遭又比较嘈杂,还是等回酒店再和他联系吧,于是又收起电话。 “吃好了吗?” “好了。” “来,我带你认识几个人。” “你不先吃点?” “我不饿。” “你稍等一下,我先去一趟洗手间。”口红估计已经吃没了,我得去补个妆。 第17章 校园里的友谊 时隔半个学期,在陈铭宇堂叔的珠宝店,那是我第二次见到肖之南。不管情绪有哪些起伏,我还是取下护目镜,对他招招手,他也轻微颔首致意,然后我继续编我的手链,他们仨在外面继续聊天。陈叔大概听到楼下的动静,下楼一看原来是肖之南,很高兴。 “之南啊,又陪女朋友来选首饰啦?”看来肖之南没少来这个地方,而且都是陪着女生来的。 “陈叔您好,今天在店里呢?” “后天这边有一个珠宝设计师的活动,场地设在我这里,所以要多待几天。” “原来如此,上次见您还是过年的时候呢。” “是啊,哦对了,你后天有没有空,过来帮我管一管物料?” “后天是周六,没问题的。” “好的好的,新女朋友还没介绍呢。” “付婷婷,学校舞剧团首席。” “陈总好。”付婷婷忙不迭打招呼。 “你好你好,嗯,你小子选女朋友的眼光越来越高啊哈哈哈,看看婷婷美女喜欢什么,叔今天给你最大优惠。”陈叔乐呵呵地说了一通,掉头看到一旁在试戴各种手串的陈铭宇,“把你的小女朋友也带上,咱们中午一起吃个饭?” “小女朋友”这四个字可把陈铭宇和我都意外到了,他下意识朝我瞅了瞅,正好我也看着他,俩人的表情都是懵的,奇怪陈叔是从哪个方面看出我们是男女朋友。 “叔,我们……” “不要说你没时间,第一次带女孩子来我这里,叔不请你吃饭那还像话吗?” “陈铭宇,可以啊。”肖之南语气里充满了揶揄。 “肖之南你别掺和。”陈铭宇有些急了。 我也坐不住了,这个误会可大了,我得赶紧澄清一下。 “陈叔,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也是可以发展的嘛。”陈叔笑眯眯地看着我,似乎认定了我们就是那种关系。 “叔,我下午学校还有课,先走了啊。”说罢他拉着我迅速逃离现场,陈叔一路追着出来,“一荻啊,有空经常来玩啊。” 我回头朝他摆摆手,“好的陈叔,再见了。”余光瞄到肖之南,他懒洋洋地靠在展示柜上,双手插兜,深深看了我一眼。 编织社团的活动一般都安排在周六晚上,课上到一半,女生群里突然有了一阵骚动。如同往常一样,我坐在离门最远的角落里寂寞地研究自己新编的手链,自从上次嵌入石头,我现在的编法都考虑了石头的穿插。这骚动打断了我的思路,我抬头一看,怪不得,肖之南站在教室门口呢。陈铭宇见状停下手中活计,从一群激动的女生堆里钻出来,径直走向肖之南,他俩站在门口聊了两句,双双看向我。陈铭宇朝我招招手,我赶紧走过去。肖之南手里拿着一个首饰盒——是我装碎宝石的那个首饰盒,前天走得太仓促,都忘记拿这个盒子了,肖之南今天去陈叔店里帮忙,顺便帮我带回来了。 “我还要上课啊,你俩聊吧。”说罢陈铭宇走进教室,女生们又将他围住,不过总有几个人时不时扭头看看门口站着的我们——具体而言是看肖之南。 “麻烦你啦。”我接过那个盒子。 “举手之劳,你看看有没有少点啥。”肖之南示意我打开盒子数一数。 “都是些碎石头,不值钱,掉了也无所谓。” “是吗?陈叔说这里面还挺有些宝贝的。” “有吗?”我把首饰盒打开,大大方方地摆到肖之南眼前。 “这里光线有点暗,我们去教室看吧。”说着兀自朝我当时坐着的那个教室角落走过去,这一路不仅被几个女生的眼光追随,连陈铭宇都时不时抬起头来看着他,表情疑惑。 我俩像同桌一样,盒子搁中间,肖之南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放大镜。 “你把陈叔的放大镜也顺来了?”我瞅着是个一模一样的。 “这是我自己的,不过确实和他的一个牌子,就这个牌子好用。”他在我的那一堆碎石头里翻了翻,目光最后定格在那颗浅绿色的橄榄石,他眼睛贴着放大镜看了一会,“这个很好。” “你喜欢吗?”其实我对宝石知晓不多,每次都是我伯伯从外头考察回来就给我带一些当地的特色,他跟我讲得多的是这些石头形成的过程,或者晶体结构什么的,对于宝石价值很少谈及,不过我也知道这些小石头都不怎么值钱,这颗橄榄石最大的特点就是个头罕见。 肖之南笑一笑,拿在手上把玩,“我挺喜欢这种浅绿色的,但是我家年长的人都喜欢祖母绿。” “祖母绿本来就适合年龄大的人佩戴呀,你想想伊丽莎白那顶镶满祖母绿的皇冠如果压在戴安娜头上,总觉得很奇怪吧?” 肖之南看了我一眼,抿嘴点点头。 “谢谢你特意跑一趟,这颗橄榄石就当礼物送给你了。” “舍得?”他歪头看着我。 “只要你不嫌弃。”我迎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睛真好看。 他立马把橄榄石塞进自己口袋里,“多谢!”说罢他收拾好放大镜,“那我先走了。” “再见。” 他走了几步又回来,弯腰在我耳边说,“你还是离陈铭宇远点吧。” “啊?” 未等我继续说什么,他已经快步走出了教室。陈铭宇看看他的背影,再瞅瞅我发呆的样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一下课他就跑到我跟前,跟一只好奇的猫一般盯着我看了半天。 “干嘛?” “我跟你说,你还是离肖之南远点吧。” 这句话好耳熟啊,我不禁莞尔,朝陈铭宇勾勾手指,示意他把耳朵贴过来,“你知道吗,肖之南说了跟你一样的话。” 陈铭宇一下子就炸毛了,他嘴巴里骂骂咧咧地问候着肖之南,我对他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他可能还没有走远哦,你别骂了。” “怎地?我又不是没跟他干过架。” “好了好了,我们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 “今天我带你去撸串吧。” 这样没心没肺开心的日子过得特别快,很快就到暑假了。放假前,陈铭宇邀请我参加他的生日party,地点在他家的一个远郊别墅里。 “参加你们富二代的party,我怕我会自卑的。”道听途说了很多关于陈铭宇的家世,一直以来就认定他是另一个世界的人,除了编织社团让我们有些交集,其他的场合我都是尽量离他们远一些。 “家宴而已啦,不是你想的那样。”陈铭宇有些意外我的坦白,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继续,“而且,我妈特别交待要我邀请你。” “你妈?!”我很惊讶,“她怎么知道……我的存在?” “陈叔跟她说的。”陈铭宇不好意思摸摸头,“他总说你是我的小女朋友什么的。” “天啊陈铭宇,这误会大了去了。”我叫苦不迭。 “你不管那么多了,我也挺希望你去呀。” “我送不起生日礼。” “难道我还图你的礼?”陈铭宇气笑了。 “那我会很尴尬的。” “肖之南也会去,”他淡淡地提醒我,“而且是一个人。” “哎……你什么意思?”我不由得红了耳根,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后被人看穿了一般。 “你看你看,脸都红了,好了,不跟你废话了,就这么定了啊。”说罢他就走了。 临近陈铭宇生日party的那几天,我每天都忐忑不安,很期待见到肖之南,但是又很害怕面对陈母。我浅浅的人生阅历里还没有遇到过这么复杂的场面,思绪很纷乱,捋了好多遍才基本上厘清头绪:首先,我对陈铭宇没有非分之想,陈母若要影射我有攀附之心的话,我大可不必往心里去;其次,如果陈母对我有非分之想,比如要撮合我和她儿子,我完全可以大大方方说明情况——我不喜欢她儿子。不过这种概率应该特别小,毕竟哪个豪门希望自己的独生儿子下娶呢?至于肖之南,我有自知之明,不会痴心妄想,心态放正了,就当交个有趣的朋友为何不可? 陈铭宇驱车一个半小时,终于把我带到了他家依山傍水的、远离市中心的独栋豪宅。自动感应大门徐徐打开,铺就着青砖的庭院宽大,他把车停在另一辆一模一样的白色smart旁边,看来肖之南早就到了。待他熄火欲下车,我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礼物盒子递给他,“生日快乐。” “不是说送不起生日礼物吗?” “对啊,买不起,自己做了一个。”我扬扬下巴,示意他打开看看。 “哇吴一荻,这是私人定制限量版吧。”他睁大眼睛把手链拎起来,这是我花了数个夜晚编织而成,在陈铭宇这种资深玩家眼里,编法什么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特点就是被我编进手链的几十颗小石头,玛瑙、玉髓、水晶等等,简言之,材料虽普通,手工够诚意。 “喜欢吗?” “快给我戴上。”他立刻把手腕伸给我,我探身过去,仔细帮他戴好,俩人头碰头地挨在一起捯饬这根手链,浑然不觉有人在敲车窗。一位和陈铭宇极像的贵妇人笑意盈盈地看着我,旁边站着肖之南。 我赶紧下车,有些紧张地看着陈铭宇抱了抱他母亲,是的,那就是陈母,然后掉头介绍我,陈母很和蔼地朝我走过来,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就是一荻吧,你陈叔说得不错,长得真好。” 我脸一红,有些手足无措。 “快进屋吧,外头太热了。”陈母搂着我走过那长长的门廊,陈铭宇和肖之南跟在后面。 “我的礼物呢?”陈铭宇问肖之南。 “没有。” “小气。” “贪婪。” “刻薄。” “无趣。” …… “闭嘴陈铭宇,之南给你准备的礼物在屋里。”陈母发话了,我扭头看了看,肖之南一副“跟你多说一个字都嫌累”的表情,陈铭宇则甩下一个“看你表现如何再理论”的脸子,先小跑进屋去了。 “啊!!!!metal build!”听得出来很惊喜。 “哎呦呦,这鬼叫鬼叫的,之南你陪一荻慢慢走,我先去看看这个疯子在干嘛。”陈母说罢也匆匆进屋。 “你送的什么啊?”我一脸疑惑看着肖之南。 “一个手办。”肖之南淡淡地说。 “就一个手办?”富二代的世界我看不懂。 “他觊觎这款限量版很久了。”他轻轻跟我解释。 正聊着,陈铭宇举着那款高达模型冲了出来,仿佛获得了冠军一般站到肖之南跟前,“够意思啊肖表哥。” 肖之南轻咳一声,装作没看见陈铭宇一脸的激动一般,径直进了屋。 陈铭宇说得没错,就是一个家宴。陆陆续续来的宾客都是陈家的亲朋好友,陈叔也来了,看到我自然又要调侃一番。几个小辈年岁相当,都是堂表关系,看起来平日里走得比较近,大家热热闹闹地一起吃个饭,然后k歌的去了地下一层,打麻将的去了楼上,我们几个年纪相当的在客厅里玩“天黑请闭眼”。等天黑了,户外温度适宜,陈母就在后院安排好烧烤场子,我们年轻人又一起去了后院。后院临湖,我坐在面向湖泊的藤制秋千架上,晚风从湖上吹来,沁人心脾的凉爽,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渔火,心里不得不感叹富贵人家的生活果然令人陶醉。烧烤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家里的阿姨和厨师把一个摆着三层蛋糕的餐车推到陈铭宇面前,蛋糕上插着缤纷的蜡烛,照亮了陈铭宇喝酒后微微发红的脸,大家围成一圈,热烈地唱着生日歌,这场party的氛围推向高潮。 夜渐渐深了,宾客们也陆陆续续走了,最后就剩下肖之南和我。 “一荻啊,太晚了,今天就住我们家吧。”陈母挽留我。 “不用了阿姨,我要回学校。” “太晚了,明天回去也一样的。” 看着陈母殷勤的样子,我有些于心不忍继续拒绝她,但是内心深处很抗拒在外过夜,无奈我只好看向陈铭宇。 “哎呀妈,不要勉强她了,我送她回去。” “你看你喝成这个样子,还敢开车?”陈母直接把他的车钥匙收走。 “我没喝酒,我送吧。”一直在看电视的肖之南说话了。 我充满感激地朝他点点头。陈母似乎还是不肯放过,“之南啊,太晚了,你也在这里睡吧。” “我明天还有课呢。”肖之南起身,“走吧,再晚宿舍就要关门了。” 第18章 第一次约会 一路上肖之南专心开车,我也沉默不语,车载音箱自动播放小提琴曲。 “帕格尼尼。” “24首随想曲。” 黑黝黝的郊区公路上来往车辆极少,除了偶尔路过的民居有些微弱灯光从窗户里透出来,大部分的时间我们仿佛在一个黑洞里穿梭。这般夜景有了18世纪浪漫主义乐章的烘托,有些令人陶醉。 “高三的自习课,我经常戴耳机循环播放。” “难道不是周杰伦?” “哈哈哈,周杰伦会让人心猿意马,而我需要沉静刷题。” “为什么我会越听越兴奋?” “你会拉小提琴?” “你怎么知道?”肖之南很惊讶地看了我一眼,“我从来不在学校拉琴的。” “我身边会拉小提琴的都这么说。” “为什么?” “大概是我们普通听众吧,只会去感受乐曲本身,但是你们会去想象技法什么的,有些跃跃欲试的野心在躁动?” 肖之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像有这么点意思。” 终于下了环线,四周高楼渐多,灯火通明的街道看不出夜已深。我频频看时间,直觉上11点前我估计是不能赶回学校了,有些暗暗懊恼没有早点动身。以防万一,我掏出手机给室友打电话。 “喂,倩倩,帮我去跟宿管阿姨说个情,等我十来分钟。”肖之南说应该可以在11点半之前赶到,但我必须把时间往短了说,不然宿管阿姨会觉得需要她等的时间太久于是直接拒绝。 “你把我书架上一包恰恰瓜子和两瓶果粒橙带给她……她最喜欢嗑瓜子了,跟她说点好话。” “好的好的,谢谢你亲爱的,明天我请你吃饭。” “知道了知道了,我一定最快速度赶回来。” 电话打完,我松了一口气,张倩跟我是老乡,又是同一个专业,我们俩关系很好,这种事情她一定会帮我争取的,但是能不能成要看宿管阿姨今天晚上心情如何,心情好万事好说,心情不好的话,我送金项链估计都没辙。 “要是万一……你还是进不去呢?”肖之南幽幽问了一句。 “啊?那怎么办?”我大脑瞬间空白。 肖之南扭头看了我一眼,看我很迷惘的样子“扑哧”笑了出来。 “实在不行我送你去酒店。” “不要,酒店得花钱。” “我来付。” “不要,我不敢一个人住酒店的。” “五星级的,很安全。” “六星级我也不敢。” “我陪你住。”肖之南几乎顺口说了出来,几秒钟之后,他可能意识到有些不妥,又补充,“我订两间房,住你隔壁。” “我是……我是不敢一个人睡一间陌生的房。”说完我又有些后悔,我是在邀请他跟我住同一间房吗?想到这里不禁脸红。 肖之南又看了我一眼,糟糕,他是不是也想到同一个问题? 我清了清嗓子,“无论如何,还是请你尽快送我回去吧。” 肖之南笑了笑,一脚油门加下去,我感受到了迅猛的加速度。我们赶到宿舍楼边的时候,11点20分,车子不能再往里面开了,宿舍门口的通道设置了路障,我下车,道谢,然后一路狂奔去往宿舍大门。张倩正站在宿舍大门的折叠防盗网边上,用她的身体挡着防盗网闭合,因为防盗网已经被拉到刚好够一个人侧身进入的位置,宿管阿姨手持铁链长锁,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从她身边点头哈腰地过去。肖之南的车停在交叉路口,他没有熄火,看我顺利进了宿舍才掉头离去。 “狄花姐,刚才送你回来的是肖之南吧?”张倩神秘兮兮地凑到我耳边问。 “啊。” “哇塞!” “小声点,都熄灯了。” “你们……”张倩满脸都是八卦的欲望。 “我去参加陈铭宇的生日party,肖之南也在,我坐他顺风车回校。” “就这样?” “那还能怎样?” “要是今晚你进不来了,你俩得不……啊?” “你想多了,今晚你要是没帮我搞定,我就在宿舍门口露宿一晚。” “你狠,这好的机会你就这样放走。” “想什么呢,他有女朋友好不好?” “付婷婷还不是把他的前任挤走了。” “我不是付婷婷。” 本学期最后一次编织课我跟陈铭宇请假了。 “肖之南请我听音乐会。”柏林爱乐乐团来本市巡演,帕格尼尼金奖获得者宁风作为特邀嘉宾出演,光看阵容就令人神往。 “你喜欢这个?”陈铭宇瞅了一眼。 “不瞒你说,这是我第一次听现场音乐会。”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有点见利忘义的羞耻感,毕竟这是最后一堂课,陈铭宇可是用心准备了发言稿的,我不在场有些不够义气啊,“这个宁风,可是第一个获得这个奖项的中国人。” 陈铭宇沉默了数秒,又开始用一种语重心长的表情看着我,“吴一荻,小心着了肖之南的道。”陈铭宇无时无刻不在帮我构建防御肖之南的屏障,他生日那天晚上我刚到宿舍,他的电话就追着打进来,再三确定我回宿舍了才挂电话。 “可是这个诱惑太大了……”现场感受这种规格的音乐会,对我而言难以放弃。这话被陈铭宇听歪了,他马上警告我,“吴一荻,肖之南身边的女人都很护食的。” “啊?”我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 “小心付婷婷对付你!” 付婷婷果然很快就知道了肖之南邀请我听音乐会这件事情,我都怀疑是陈铭宇亲口告诉她的,不然消息怎么传得这么快。肖之南送我回宿舍的时候,付婷婷就在交叉路口等着。 “之南,你电话一直打不通,我好担心你哦。”她仿佛完全没看到我,迅速上前挽着肖之南的胳膊,柔柔弱弱地靠在他怀里,肖之南顺手搂着她,“听音乐会嘛,自然调成静音模式。” “音乐会?怎么不带上我呢?”她的眼睛忽闪忽闪,杏眼清澈,长睫浓密,这颜值即使肖之南都要被比下去三分,我不由得看花痴了眼。 “交响乐团,不是歌舞剧,你不喜欢的。”肖之南耐心地跟她解释完,然后看向站在一边不知所措的我,“太晚了,早点回去吧。” 付婷婷这才偏着头看了我一眼,“谢谢你陪之南哦,辛苦啦,早点休息吧,拜拜。”她脸上是礼貌又甜美的微笑,但眼神毫不掩饰对我的藐视,我像逃兵一般离开他俩。 回到宿舍我准备洗澡,我内心有些暗搓搓地定义这次音乐会是我和肖之南的非正式约会,为此我特别穿了一条白色连衣裙,一改平日里丸子头的形象,这么热的天我也把头发披下来,虽然没有化妆,但也是把眉毛细心修理了一番,然后稍稍擦了点口红,无论如何,这应该是我读大学以来最隆重的一次形象管理,从来不穿高跟鞋的我还借了张倩一双细跟凉鞋,幸亏我俩尺码一致。但是即便如此,和站在路灯下裙袂飘飘的付婷婷一比,还是自惭形秽得很,她越是自信闪亮,我越是自卑退缩。我对着穿衣镜一件件把衣服脱下,看着自己瘦瘦的身体,脑海里浮现的是付婷婷玲珑凹凸的曼妙身材,那才是肖之南身边的女人该有的样子吧,而不是我这样的a罩杯。 热水澡也没见得把我郁闷的心情冲淡多少,我一声不吭地坐在书桌前吹头发,脑子里还在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以至于刚上完晚自习回来的张倩喊了我半天都没听到。 “荻花姐,我说你在发什么呆啊?”张倩比我小半岁,一天到晚“狄花姐狄花姐”的,过往我没觉得有什么,可是今天被付婷婷刺激了,“狄花姐”就像一个土得掉渣的标签一般贴在我身上,让我更加郁闷。 “你干脆喊我翠花得了。”我没生好气。 “哎呦呦,今天吃什么火药了?我告诉你,全院都知道今天你和肖之南去约会了,按道理,这会你应该桃花满面才对呀。”张倩把椅子拉过来,直接坐在我对面准备深入谈话,幸亏另外两个室友还没有回来,不然被三个人团团围住,今晚没得消停了。 “我在楼下碰到付婷婷了。”我垂头丧气。 “碰到了又咋样?我跟你说,应付肖之南身边各种各样的女孩就是她的恋爱日常,哦,不对,应该是肖之南每一任女朋友的恋爱日常。” “说得你好像在肖之南脑门上装了摄像头似的。”我拔了吹风机的电源,把头发重新盘起来,寝室没有空调,披头发简直要命。 “肖之南这种风云人物,他的这些桃色新闻谁不知道啊?” 这么说,我也不要太在意付婷婷的态度,毕竟她也不是专门针对我嘛,这么一想,我心情好了很多,稍微收拾一下就爬上床准备休息了,刚准备闭眼,手机提示有短信,肖之南的,我们今天互相存了手机号。 “睡了吗?” “马上。” “今天的音乐会喜欢吗?” “超棒。” “下次有票我再请你听。” “太破费了。”我们坐在第二排,最贵的票价。 等了半天没有回复,我准备关机的时候,短信来了,“是有点贵,要不你请我吃饭?” 这短信看得我心脏怦怦跳,睡意全无地坐起来,“倩倩过来,我跟你说个事。” “什么?”她刚洗完头,发尖还在滴水,但忍不住好奇之心,马上跑到我床边。 “肖之南要我请他吃饭。”我在她耳边轻轻说。 “花花公子的套路果然多。”张倩竖起大拇指。 “请吗?” “当然。” “若当音乐会门票的回礼,这个请吃饭的规格可不低哦,我这个月的生活费要去掉一半。”我心有戚戚。 “他就是想跟你吃个饭,并不是要你回礼,人家肖之南缺一顿米其林吗?” 我觉得张倩分析得很有道理,可是我请他吃什么呢?正在左右盘算,肖之南的短信又来了,“跟你开玩笑的,小小门票不足挂齿。” “呃,我在想请你吃什么。” “你做东,我自然是客随主便。” “那什么时候呢?” “你决定,想好了通知我一声就可以了。” “那好的。” “早点睡,晚安啦。” “晚安。” 是夜,我睡得无比香甜,梦里都是粉色的爱心泡泡。 还没想好请肖之南吃什么,陈母倒是要请我吃饭了,说是要感谢我对她儿子编织社团的鼎力支持,所以一定要请我在当地最好的西餐厅吃个饭。 “不必了阿姨,我也是兴趣爱好而已,互相帮忙吧。” “那不行,明天下午四点,我在校门口等你啊,不见不散。”就这么不容拒绝地挂了电话,耳朵里只传来嘟嘟嘟的忙音。我叹了口气,觉得这样的应酬好像比考试还难,心想还是跟陈铭宇说一声,要他劝劝他的母上大人,千万不要这般客气啦,正想着,陈母电话又来了,“一荻啊,千万不要跟陈铭宇说这件事,他要是知道了,又会怪我管他太多。你也知道我就这么个儿子,我不操他的心日子都过不下去的,你体谅体谅阿姨,就不要跟他说这件事了好不好?”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总不能在他们母子之间挑起争端吧,“好的,阿姨,陈铭宇不会知道的。” “好孩子,谢谢你了,那明天见。”陈母心满意足地再次挂了电话。 西餐厅在学校附近最高的酒店楼顶,是个旋转餐厅,还是自助的。 “一荻啊,阿姨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陈铭宇生日那天他特别交代说你海鲜过敏,所以不能全是海鲜什么的,所以就安排了自助餐,这样你比较自由。” “谢谢阿姨,太客气了。”我由她领着坐到宽大的落地玻璃窗前,如此俯瞰这个城市,可以360度视野毫无遮挡。 “说实话,我们家陈铭宇从来没这么关心过一个女孩子。”每一个桌台上有新鲜的柠檬水,陈母帮我亲自倒上,我有些受宠若惊。 “我们之间其实见面很少的。” “那他怎么了解你这么多?” “海鲜过敏这个事情比较凑巧,是个意外。”我讪讪一笑,想起那一幕仍旧还是觉得很尴尬,毕竟,谁希望自己喜欢的男生第一次正眼看你的时候是那个样子? “看我光顾着跟你聊天了,走走走,我们拿吃的去,牛排你去那边跟师傅说,现煎的。”说罢就带我去取餐。 陈母毕竟是个大忙人,她一路上电话不断,有的电话一打就是半个小时,如此我反倒没那么拘束,可以比较放松地四处转转,在琳琅满目的食物里寻找自己最爱吃的,尤其是那些甜点,造型精致,色彩明亮,忍不住多拿了几块。 “你确定要拿这么多?”现场作业的甜点师突然问我。 我吓了一跳,以为有限额,赶紧放回去一半,脸也红了一半。 “扑哧”虽然隔着口罩,我还是听到他在笑,但我不敢看他,怕他是在嘲笑我没见识。 “甜点少吃点啊,不然很容易饱的。”听着声音有点熟,抬头一看,这双眼睛也挺眼熟的,只见他缓缓摘下口罩,原来是肖之南,他穿着纯白的厨师服,带着高高的厨师帽,令我目瞪口呆。 “你是……”我不知道他为何在这里。 “之南啊,你看你差点吓到她了。”陈母不知何时来到我身后,“这是他舅舅的餐厅,平日里有空他就过来帮忙的,之南做蛋糕的手艺还是在巴黎学的呢。” 我恍然大悟地看着他,肖之南在我心中的光环又多了一圈。想一想我初中的某个寒假想照着报纸上的配方做个蛋糕,家里却没有烤箱,只能用电饭锅做,做出来的样子可想而知,比起这位巴黎学成的甜品师的作品,我只能用云泥之别来形容。 “一荻啊,甜点我们最后再吃啊,先吃开胃菜。”陈母把我手中的甜点放下,拉我去冷餐位置。 “我先拿着嘛,免得又跑一趟。”我重新拿回那款提拉米苏和清乳酪蛋糕,然而肖之南把我的托盘拿回去,“放久了口感就不好了,你先去吃别的,等会我送给你。” 第19章 截然不同的世界 晚宴上,人人都风姿绰约,我跟在肖之南身后,学着他举着一杯香槟,亦步亦趋地随他在人群中游弋。每当大佬们看到他拉出身后的我一番介绍,他们都会给与热情洋溢的欢迎,丰富的表情里有不易察觉的打量和惊讶。握手,递名片,或者直接说有需要找肖之南,我们很熟之类的。每个人的交流都很简短,大家偶尔穿插一个梗,大多都是最近发生的华尔街新闻或者某个风云人物的一些野史,我不是很听得懂,如果大家都笑了而我还在一脸疑惑,肖之南会在我耳边轻轻地解释一下。就这样大概和十来个人物打了个照面,肖之南就带我重新坐到可以自由取餐的休息区,这么一轮下来就花了快1个半小时,我只觉得脑袋已经被掏空了,有些筋疲力尽地把手上数张名片小心放入手袋里。 “累了吧?我第一次来华尔街参加这种晚宴也觉得好累。”肖之南帮我取来一些甜点,然后坐到我对面。“我记得你喜欢这样吃。” 手工冰淇淋上面撒了蔓越莓和山核桃碎。 我笑笑,小尝一口,“谢谢你的惦记。”瞅瞅肖之南的盘子,一些混杂着藜麦的蔬菜沙拉,一小块烟熏三文鱼,几小块羊奶酪,搭配一杯红酒。 “想尝尝?” “不是,好奇你吃什么而已。”我摇摇头,把他递过来的盘子推了回去。 “这个是琪雷萨的原味羊奶酪,从瑞士空运过来的,一点膻味都没有,尝一下。”说罢他抓起我的叉勺戳一个,递到我唇边,这是当年我俩恋爱时候的惯常操作,除了换叉勺,其它的动作肖之南没有一丝犹豫和停顿,但我却没有了当年张嘴的勇气。 “我自己来。”我接过叉勺,抿嘴细品。“不错哦,真的一点儿膻味都没有。” “再来一颗?” “够啦。”我摇摇头,继续舀我的冰激凌。 “刚才跟你介绍的人,那个rachel,就是那个50岁左右的穿白色西服的,对你的帮助可能最大,他很快就要去香港摩根就任中国区主席兼首席执行官。” “什么时候?” “大概两个月后,今晚你表现不错,他应该对你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我整晚都因为紧张而口语结巴,又不懂如何话题互动,绝大部分时间都只能挤着面部肌肉傻笑,若没有肖之南引荐,应该不会有人愿意搭理我。看我低头不语,肖之南继续说道,“你不懂那些互相寒暄的社交模式只是因为你历练太少,这种东西门槛很低,多参加几次就熟练了。都是阅人无数的前辈,不会在乎这些形式的东西,他看到的是你对互联网行业的了解很透彻,是的,你讲英语不流利,但是关键词到位,逻辑清晰,这个表现才是核心。” 这一番话让我非常安心,好像自信心又一点点回来了。“你这么笃定我会去香港工作?” “你自己说过嘛,不会留在美国,那你学的这个专业如果回内地,太浪费了,所以香港是你最好的选择,当然新加坡也可以,你看那个穿红裙子的女士maria,她给了你名片的,她的公司就在新加坡,我们合作过好几个项目,如果你愿意,她也会关照你的。”肖之南把三文鱼切碎搅拌到蔬菜沙拉里,混合着奶酪大吞一口,再慢慢咀嚼,嚼到一半,他又想补充点,“当然,新加坡还是有点远,不如你在香港方便。” “谢谢你哦,帮我考虑得这么周全。” “我希望你过得好。”他说罢抬头看着我,我与他对视数秒,眼眶还是不争气地红了,感动是必然的,为了不失态,我只得低下头佯装继续吃甜点。 “你过得好不好?”肖之南轻轻问道。 我点点头,觉得自己情绪平复了,才抬头看着他,“你呢?你过得好不好?” “我啊,一直都是这样子。来,给你看看我儿子的满月照,上周拍的。”他掏出手机,打开相册,满月照的小婴儿比刚出生的时候好看多了。 “真喜庆。”小宝宝穿着红肚兜,眉目间很有肖之南的韵味。 “哈哈,家里人张罗的,说这是民族特色。”肖之南收起手机,“你女儿都半岁了吧?”我们的朋友圈是相互可见的,肖之南经常点赞我发的日常,我也一样,只是他很少发圈。 “是啊,上周刚给她断了奶。” “坚持了这么久!我老婆一天母乳都不喂,我妈为这事不知道跟我嚼了多少回。” “哺乳很辛苦的,你多多理解她吧。”我的甜点吃完了,四周环视一圈,“陈铭宇呢?” 肖之南下巴朝某个方向努了努,陈铭宇和一个华人小伙打得火热,两人笑得前俯后仰,甚是投缘的样子。 “陈铭宇……在美国应该是如鱼得水吧。” “是啊,我表姨妈也不管他了,所以就彻底放飞自我了。”肖之南吃完最后一口,“他结婚了的。” “啊?!”我捂嘴,眼睛估计瞪得如铜锣。 “他妈安排的,这是作为他来美国的条件。” “哪个姑娘能答应这种婚姻啊。”我喃喃自语。 “说实话,多了去了。”肖之南又拿出手机,翻到陈母的朋友圈,“你看,一对龙凤胎,满五岁了。”很漂亮的两个宝宝,女孩尤其像陈铭宇。 “这孩子……如何生得出来?”我诧异。 “直接试管。” 晚宴结束,我和陈铭宇目送肖之南离去,然后一起回到对面酒店。回到酒店已经是十点半,刚到房间我就收到了周晓枫的微信留言,“我已登机,你回酒店了吗?” “我刚回,方便接电话吗?” “马上就要起飞了,等我回国再联系吧。” “好的。” “酒店地址、房间号发给我。” “好的。” 我把定位发过去,很快收到他回复,“注意安全,我关机了。”我的手指停在“好的”发送键上,突然发现除了这两个字,我好像也说不出别的话来。我刚从一个光怪陆离的复杂世界里抽离出来,那里面各种欲望在膨胀,每个人都戴着面具,亲疏难辨,甚至敌友难分,我刚刚适应了些许,如今又回到和周晓枫这种简单至极的关系中,好像又需要适应。适应的过程容易让人找不到方向,我走到洗手间,看着镜子里自己尚且年轻的样子,脑袋里真的会冒出那种按理说一个工科生永远不会去思考的问题:我是谁?我在那里?我要去哪里? “吴一荻,睡了吗?”陈铭宇的敲门声打乱了我的思考。 “干嘛?”我开门,并未打算邀请他进房间,他反倒大咧咧走了进来,坐在窗口的单人沙发上,瞬间摊成八爪鱼。 “我发现,你一整个晚上几乎都和肖之南在一起,在那里窃窃私语咬耳朵。” “是啊,我们旧情复燃。”我毫不犹豫地回复。 “吴一荻你对得起周晓枫啊?!”陈铭宇义正言辞。 “其实我们在聊你的双胞胎宝宝。”我把盘发放下来,轻轻甩了甩,舒服多了。“这么多年没联系,你的变化挺大的。”陈铭宇出国后几乎如同失联一般,以往的联系方式都沉默了。 “唉,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我在想,当年我要是抗不住你妈的威逼利诱,当然主要是利诱哈哈哈,现在在国内独守空房的是不是我呀?” “说实话,如果是你,我到哪儿都会把你带着。”他坐起来很正经地看着我说。 “然后被你一群男朋友视若眼中钉吗?上次justin那眼神,就差变成刀子飞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陈铭宇又笑得躺平了。 “当年你妈每一次请我吃饭,带我参观你家产业,恨不得每次家宴都要把我拉上,隔三岔五就往我宿舍送东西,贿赂我的室友,就差去我家里找我父母当面谈了……这些你都知道吗?” “有一些知道,比如家宴什么的,熟人太多了,会跟我讲。其他的你怎么不跟我讲呢?” “你妈不让我跟你说。” “你就那么听她的?” “在她正式摊牌前,我并不知道她想做什么,本着不破坏你们母子关系,我就照她说的做呗。” “你也太单纯了,她就是处心积虑想让你当她儿媳妇。” “既然想嫁到你家的女孩子都排长队,为什么要这么费尽心思拉拢我?” “因为你……是我惟一上心的女生。”陈铭宇倒坦率,“我说过,你差点把我掰直了。”如果陈铭宇能和一个自己喜欢的女生结婚,那当然是陈母最如意的结局了。 “什么时候?” “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次cosy,你扮成那个……”陈铭宇今晚喝得有点多,香槟白兰地不离手,要回忆那么久远的事情有些困难。 “夜礼服假面。”我就cosy一次,是被张倩硬拉着上的,因为她要cos美少女战士水兵月,她需要一个陪衬,所以我就cos夜礼服假面,谁让我胸最小,燕尾服穿起来最适合角色,很酷帅的样子,站在她身边帮她把风头出尽。 彼此沉默了一会,陈铭宇还是站起来,“太晚了,早点休息。”说罢他就往外走,“我的房间就在你隔壁,有事你可以随时喊我,你一个人可以吗?” “没问题的,多谢啦,晚安。”大学毕业前我是不敢一个人住酒店,但人总是要长大的呀,到深圳的前三个晚上还不是一个人住酒店。那时候恨不得把房间里所有能搬动的东西都挡在门后面,然后特意买了一包烟,按家乡老人们说的那样点了三根,角角落落念念有词地请各位众生多多包涵,不要半夜来吓唬我。是的,我是一个工科生,但是我就是相信这些,乡下人都信这些,从小耳濡目染不可能用理智去克服。即使如此,头两个晚上我几乎没睡,眼皮子打架也不敢睡,终于到了第三个晚上,我再也扛不住了,倒床睡了整整10个钟头,一夜无梦,从此这个障碍就过去了。 第二天主要是跟着陈铭宇拜访客户,上午事情办完了,他又带我去参观了大都会博物馆。我和陈铭宇好像有一种默契,就是可以在同一个空间里一个字不说,各自都投入到自己的世界里,当年做手工如此,现在参观博物馆也是如此。即使站在同一个展品前,我们从不讨论,他沉静在他的观摩状态里,我畅游在我的想象世界中,偶尔休息,一个眼神就能确定继续还是换下一个,这种默契其实相处起来挺舒服的,有时候异想天开一下,如果真的和陈铭宇做了夫妻,除了关于生理的亲密关系无法处理,其它的应该就如那《浮生六记》里的沈复和芸娘一般,朝花夕拾,把酒言欢这些神仙时刻应该成为日常——毕竟在他那样的家庭,我们不需要考虑吃饭的问题。 博物馆有一个小小的咖啡店,我们心照不宣地一起走了进去,跟十年前每次团建完毕后去吃宵夜的感觉一般。 “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回国呗。” “这么坚决?” “老小老公都在国内,我一个人在这里也不安心的。” “吴一荻,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陈铭宇环顾了一圈,华人甚少,估计能听懂中文的没有,“如果没有肖之南,当年你会不会喜欢我?”我差点被他的问题吓呛,手忙脚乱扯纸巾,还是不小心洒到了裤子上。 “我喜欢你有用吗?” “你甭管有没有用,就问你会不会喜欢我?”他表情有些严肃。 “我不敢喜欢你,即使不知道你是那样的取向。” “为什么?” “陈铭宇,你谈过恋爱啊,那个人值不值得你去花心思喜欢,他一定提前会释放出信号的,你说那是荷尔蒙也好,还是丘比特之箭也行,反正就像电磁波一样,是能感受到的,而你身上,说实话,我从来感受不到发给我的电磁波。” “后来有啊,你也没感受到吗?” “比较微弱吧,而且还在摇摆吧?更何况我这个接收的雷达早就只围着肖之南转了。” “啊,终究还是错过了。”陈铭宇一副壮士断腕的悲怆模样。 “你是天生就不喜欢女生吗?” “我爸就是同性恋。”陈铭宇拿出手机,给我看他爸爸最近发布的朋友圈,“这是个小明星,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他就是我爸最近的新宠。”他看着我三观震碎的表情,嗤笑一声,“妖魔鬼怪都相信的人,不要跟我说这个你不能理解。” “我是同情你母亲。” “我妈对你做过的所有事情,当年我奶奶都对她做过。” “所以你父母其实相爱过?” “我爸其实很爱我妈的,除了身体接触。” “那你?” “唯一的一次。”陈铭宇有些伤感。 第20章 争吵 周晓枫这半年都很忙,等他再来洛杉矶的时候已经是12月中旬,圣诞节的氛围渐渐浓郁。周围的人们都在为跨年的狂欢做准备,而我则在日以继夜地完成毕业论文。灵儿已经可以到处爬了,动作迅猛,软萌圆滚,很可爱,我妈每天寸步不离地跟着,就怕她随便捡到什么东西就往嘴巴里送,拖鞋都不放过,老腰都快废掉了。周晓枫则有条不紊处理回国事宜,他陆陆续续地打包各种东西,预约海运公司把大大小小各种箱子提前发回北京,就等我毕业论文交付完毕,我们就可以一起回国了。 “哎呦呦,这可是终于熬到头了,我的签证还有一个月就过期了。”我妈现在是掰着手指头倒计时,每天都把所有事情包揽身上,生怕我的毕业论文出点岔子耽误回国的行程。 我拿到了香港摩根的offer,我和rachal邮件往来数封,他建议我尽快到岗,最好圣诞假期一结束就来香港。拿到offer的时候欣喜过甚,顶多只考虑毕业论文是否可以按时完成,还没来得及想灵儿怎么安排,如今毕业论文不成大问题了,回国在即,我必须要考虑灵儿怎么办。我妈明确表示不会跟我去香港,她也不是很想去北京,这些选择我都理解,毕竟在外漂流了半年,只想回到老家。周晓枫觉得我们夫妻俩至少要有一个人在孩子身边,毕竟不到一岁,不可以完全交给老人。 “那跟我去深圳好不好?这样我每天往返,再找个白班阿姨辅助您?”这个安排比较折中,唯一的变数就是:我爸还没有退休,就看我妈愿不愿意继续和我爸分居两地。 “你要你婆婆去可以不?”我妈看了看周晓枫,又看了看我。 “灵儿一直是您带的,我婆婆她行不行哦?”话是这么说,心里还是不愿意和婆婆共处,唐姨确实很好,但再好也是婆婆,不是亲妈。 “带孩子不简单吗?再说,最难的时候已经过来了,现在灵儿能吃能说能互动,没问题的,晓枫你说呢?” 周晓枫跪在地上给纸箱子封透明胶,这活儿挺辛苦的,他衣服脱到只剩一件t恤,额头上还都是汗。屋子里都是拉扯透明胶的声音,周晓枫好像没听到我们的对话。 “周晓枫,你觉得呢?” 周晓枫停下,站起来长长舒了一口气,“东西都发北京了,还是把灵儿放北京吧,我妈来带。”灵儿这会儿扶着各种箱子小心地站起来,这堆巨大的箱子让她充满了好奇,周晓枫宠溺地把她抱起来,“妈带了这么久,也该休息休息了。” “还是晓枫会心疼人,快12点了,我做饭去了。”我妈如释重负一般,乐呵呵去了厨房。 “你确定要这么安排吗?”我从他怀里接过灵儿,这么可爱的小婴儿,一想到好长时间我可能都见不到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每天香港深圳两头跑,很辛苦的,你妈需要休息,你和我妈待在一起难免会不习惯,所以最好就是把她放北京了。”周晓枫这番分析倒也合情合理。“香港那位置太仄逼,老人小孩住在那种鸽子笼一样的高楼大厦里,不合适。” “我真的很舍不得。”说着我眼眶都湿了。 周晓枫丝毫不为我的难过所动,他很冷静地看了我数秒,“你非要去香港工作吗?” 我拿到摩根offer的第一秒就通知了周晓枫,而他的态度一直都是不咸不淡,具体说,他处于一种“我无法阻挡你做任何事情”的无奈中。我也知道他很不喜欢我去香港工作,觉得好不容易可以结束两地分居的状况,而且还夹着一个年幼的孩子不好安排,所以,当他第一次提出这种反问的时候,我其实一点都不意外。 “这份工作对我很重要。” 周晓枫无语了,他喝了口水,继续跪在地上封箱子。我自觉有些亏欠于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就抱着灵儿到厨房去,好像是去帮忙的样子。我把灵儿放在岛台上,她抓起一颗西红柿,左右看看,一不留神就塞到了嘴巴里,等我拿走的时候,西红柿上已经留下四颗牙印,她已经长出了像小兔子一样的上下门牙。 “洗洗再吃哦。”我一手扶着她,一手打开岛台上的水龙头。就着我打开的水龙头,我妈把芹菜送过来冲洗一番。 “吴一荻,我看周晓枫不怎么支持你去香港。”我妈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 “我知道。” “北京那么多大公司,你去北京不好吗?这年轻夫妻常年分居不好啊。” “妈,道理都跟您讲清楚了,站在我的发展角度考虑,肯定去摩根最好啊。再说,等到业务熟悉了,我再申请调到北京不更好吗?”我只得把这些话再重复一遍,我妈应该不是不懂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她把这些事情拎出来当车轱辘话讲,仅仅是缓解她自己的焦虑。 “唉,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们也管不了,但是妈这次真的不能帮你了,你爸那颈椎病又犯了,天冷就这样,头晕,干啥都不行。得幸亏是家属楼,每天左邻右舍的给他送饭,去医院都是你公公亲自开车送的……”我妈说着不禁眼眶红了。 “我知道的妈,您已经帮了我很多了,不说别的,您也该休息休息了。”虽然是第一次听我妈提起我爸的近况,其实她不说我也不会怪她的,老夫老妻的分居两地太久了也是不合适的。 “你跟周晓枫啊……”我妈把手里的芹菜甩了两下沥水,“反正你得好好跟他说说,他这次来美国啊,心里揣着事儿呢。” 我也知道他心里揣着事。来美国好几天了,他每天晚上都跟我躺在一张床上,但一点冲动都没有,如果我试图靠近他,他就会翻身背对着我,然后解释说自己打包太累了,早点睡吧。包裹渐渐都发完了,屋里空出大片面积,又回到刚刚搬到这间公寓时候的样子。晚饭过后,我提议出去散散步,我妈说腰疼,不想出门,也不让我带灵儿出门,因为晚上冷,怕灵儿感冒,我看看周晓枫,他正在看电视。 “晓枫,要不你陪吴一荻出去走走,她这写了一天的论文,得活动活动。” 周晓枫“哎”了一声,马上关掉电视,起身去玄关处取外套。他对我妈一直言听计从,比对自己的妈还恭敬,就选女婿这件事情来看,我妈的满意值一直在提升。我俩一起出门,沿着街道走了走,好像太冷了,周晓枫提议开车去兜一圈,顺便去超市买点儿东西,我觉得不错,于是又一起往回走。 车子缓缓开着,路上行人寥寥,我们一言不发,气氛有些低迷。回想起来,我们俩单独相处的时候,绝大部分聊天的内容都是周晓枫主动发起,如果他不主动,我也会保持沉默,突然发现,除了家里必须要一起商量处理的一些事情,我并不知道如何跟周晓枫聊天,他最近在忙什么,他有没有新的计划,他是不是在健身,他还有些什么爱好……他周晓枫在我的身边,最大的标签就是孩子的爸爸,然后是我约定俗成的丈夫,还不具备法律上的合法关系,之后都是一些小标签,我的老乡,大学校友,前同事,曾经的房客,除掉这些可以具体表达出来的身份,周晓枫对我而言就只剩下名字了,想到这里,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不由得呼喊他一声,“周晓枫?”似乎如果再不开口,这个名字都会模糊掉。 “嗯?”他微微侧耳,等待我的下一句话。 “我们好久没聊天了。” “每天都在说话呀。” “聊天和说话不一样。” “你想聊什么?” 这把我问住了,我想聊什么呢?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聊的,除了家长里短那些事情,我和他之间竟没有纯粹属于我们俩的话题。没有话题不代表没有问题,我心里隐隐约约感觉到的一些压力就像被闷在茶壶里的饺子,如果不倒,至少茶壶是好看的,外面的人也许还以为饺子是完整的,一旦倒出来了,就会发现饺子都碎了、糊了、连茶壶都变得不清爽了。看我又不作声了,周晓枫轻轻叹了一口气,车里又恢复了沉默,这种沉默持续到我们抵达购物广场,周晓枫把车子泊到街边停车位。 “很快就要回国了,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俩以后怎么过日子?”周晓枫熄火了,但并没有准备下车的意思。 “香港的工作是暂时的,我会想办法回北京。” “灵儿一岁不到,你自己也说舍不得。” “你们会把她照顾好的。”我婆婆是一个做事很细心的人,带孩子难不倒她。 “你是当妈的。” “孕产和哺乳确实是得我亲历亲为,但是之后的养育不一定非得是我亲自在场。” “你为了这个工作,这么早就给她断了奶,你是真的狠心。” “你知不知道很多妈妈生完就立刻打回奶针的?” “我们家缺你挣的那点钱吗?” “这跟挣钱是两码事,喂不喂奶,喂多久,这点自主权我还是可以有吧?” “北京也有很多投行和咨询公司,你为什么一定要去香港呢?”他的语气里透出压抑很久的责备之意,因为这个问题他已经重复数遍。而我对他的问题早就有了防御之心,这其中已经没有任何温度而言,只有为自己立场的辩护: “视野不一样的。” “主要是交往的人不一样吧?” 周晓枫看着我,眼神里有些许疲惫,那些疲惫就像一碗已经冷却的米粉,只剩下果腹的内容,色香味都已经丢失。 “人,确实也不一样。” “比如肖之南?”周晓枫有些无力地趴在方向盘上,低头闷声说。 “周晓枫,我们都有孩子了,为什么你总是绕不过肖之南?” “上次从纽约回北京的那个晚上,我看到你和肖之南了,在酒店门口,你挽着他的手。”周晓枫声音沙哑,他抬起头来看着我,“你知道我当时什么心情吗?” “那只是……” “不用跟我解释,我有陈铭宇的电话,来龙去脉我都清楚。”他淡淡地打断我的话,又重新看着方向盘前闪烁的霓虹灯,“rachel是摩根现任ceo,他和肖之南的私交很好,你的工作,应该也是肖之南介绍的吧?” “是的。”不主动告诉他只是为了少惹不切实际的猜测,并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过往,所以我也没有什么需要掩饰的。 “吴一荻你知不知道,我作为你老公,真的超级没有安全感。” “我和他之间根本就没什么。” “但这并不妨碍你挽着他的手,在他的世界里接收他带给你的所有。” “都是公共场合,都是寻常礼仪,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我有些激动,倒不是为了急于为自己辩白,而是我如此循规蹈矩为何还要在这里被一个和我利益密切捆绑的男人凭空质疑?接收肖之南的帮助,从长远考虑,这难道不是我们这个小家更好发展的阶梯吗?更何况这种帮助只是他的举手之劳。 “就算你做了什么也不存在对不起我,毕竟我俩没有法律约束。”周晓枫轻笑一声。 “这不好笑。” “你一直不肯跟我领证,是不是就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 “周晓枫你懂点事好不好,肖之南儿子都满月了,我给自己留什么后路?我30岁了,跟你生的孩子都快1岁了,你觉得肖之南还能把我娶回去当他儿子的后妈?”我嗓门越来越大,情绪也越来越起伏,最后用力解开安全带,“嘭”地用力关上车门,独自一人噔噔噔朝商场走去。周晓枫赶紧从后面追了上来,我不理他,只顾着一个人往前冲,心里的委屈啊通通上涌变成了眼泪,瞬间前排的商店都模糊成了光晕。周晓枫还是追上了我,他拽着我的袖子,我欲挣脱,他更用力,如此拉扯半天,我急了,空手甩了他一个耳光。 世界一下安静了。 周晓枫一只手捂着脸,另一只手还继续扯着我。我俩就这么对峙着,就像当年我辅导他作业第一次动手打他的情景一样,他震惊,我愤怒,如同东风西风之间的较量,只是这一次,不知道谁会赢。毕竟是公共场合,扛不住来往路人的频繁打量,周晓枫松开了我的袖子,我也赶紧擦干眼泪。 “超市快关门了。”周晓枫低声提醒我。 “不去了。”我转身朝车子走去,周晓枫只得跟着我一起上车。 回家的路上还是一路沉默,但我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涌,往事历历在目,每一桩每一件留下的那些不如意都变成了无声的泪珠,我觉得自己像一头困兽一般,我人生里原本的康庄大道好像突然一下子竖起了无数藩篱,无论走哪一步都仿佛被掣肘,一时间我对未来充满了迷惘,那些野心勃勃的激励着我继续前行的计划就像秋天的落叶一样,一片一片地凋零。这种感觉太糟糕了,我不知道如何去排解,我只能任由它们充满我的身体,让我倍感悲哀。周晓枫有些慌张,频频抽纸给我,我不接,一声不吭地,由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他只好停车。 “对不起,吴一荻。” 我不作声。 “想哭就哭出来吧。” 我解开安全带,掩面呜咽。 第21章 回家过年 我们在北京和周晓枫的父母汇合,然后我直接去香港入职。原计划由我婆婆接收灵儿日常,但我妈不放心,毕竟灵儿最熟悉的两个人突然一下子都不在身边,恐孩子不适应,我妈又在北京继续待了一个月,想等灵儿和我婆婆完全熟悉了她才回老家,这么一待就直接到年底了,他们几个一商量,决定还是一起带着灵儿回老家。回老家当然是再好不过,天地宽广,乡里乡亲,老人孩子都受益,唯一舍不得的只有周晓枫,因为他又得很久才能见到孩子。 公司尊重华人的传统,春节安排和大陆一致。我跟随着浩浩荡荡的春节返乡潮回到老家的时候,灵儿已经可以屁颠屁颠走路了。我看到她的那一瞬间,眼泪就哗哗直流,不知道是因为看到了她的成长而喜悦,还是因为错过了她的成长而懊恼,总之这种矛盾的情绪从我抵达香港的第一个夜晚开始就没有消停过。独处的时候,我有很多瞬间都后悔过自己到香港工作的决定,但是当进入公司的时候,这些情绪都荡然无存,那种兴奋又新鲜的感觉充满了我的每一个细胞。试想一下,当你面对一个全新的世界且对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并不陌生,对自己具备的能力并不自卑,对自己上升的空间暂时还看不到天花板,这样的工作对我而言,每一天都是愉快的玩耍——可是人生不仅是工作啊。 为了庆祝一大家子人的团聚,我们一起到奶奶的老宅里过大年。周晓枫是自驾回来的,等他把车子倒进奶奶家院子的时候,离春晚开始还差一个小时。 火锅在桌子上汩汩地煮着,那些丰盛的鸡鸭鱼肉放在蒸锅里迟迟没有端出来,除了灵儿就着一碗浓郁的鸡汤啃鸡腿,其他人都在等周晓枫回来开餐。 “你倒是早点出发啊。”我婆婆有些埋怨他回来太晚。 “我早上6点就出发了,堵车啊,京广线上水泄不通。” “早知道你坐高铁回来,你爸去接你。”我婆婆接过他手里大大小小的包裹。 “买不到高铁票。”周晓枫脱了外套,第一件事就是把啃得满嘴是油的女儿抱在膝盖上,看着一盘盘摆上桌的热腾腾的菜,恍然大悟,“都没吃饭吗?赶紧赶紧,都一家人的,讲究那么多干嘛,以后都不用等我。” 屋子里洋溢着欢快的气氛,公公把大家的酒杯都斟满,举杯致辞,大致意思就是这个年啊是第一次和亲家一起过,而且孩子们都从美国回来了,还添加了新成员灵儿,要一起举杯祝各位身体健康,我们的生活越过越红火。不愧是当书记的,这种讲话不仅不用打草稿,还说得抑扬顿挫振奋人心,我爸听完第一个带头鼓掌,这是当下属的自觉。 吃完饭,我主动加入两个妈妈的洗刷阵营,却被她们齐齐推了出来,我感觉她们有些私密话题要交流,且不想和我分享。 我只好继续坐在餐桌上啃那剩下的几个鸡爪子,时不时喝几口米酒。奶奶亲自酿的米酒,清甜可口,不知不觉我已经喝了好几大杯。我爸和公公陪奶奶看电视,倒也不是他们不想干活。我爸颈椎病干不了活,我公公要尽地主之谊得陪着他,所以也不能干活,只要没有人计较这些,其实谁干活也不是必须的,他俩看起来很轻松,其实但凡我婆婆叫唤我公公一句,我公公就立马起身去配合,我爸看到领导去干活自己又帮不上忙,铁定有些左右张望。 “小吴啊,你不用管他们,来,吃点柚子。”奶奶看出我爸不自在,递给他半边柚子。 “好的好的…哎呀今年这小品赵本山又没上哦。”我爸马上双手接着,边吃边和奶奶交流春晚。 “老了,上不动了。”奶奶的结论。 “没他的小品,这春晚没啥看头。” “我们老人和年轻人喜欢的东西不一样呢,现在的春晚都是按年轻人的口味安排的。” “那也不一定,您看这京剧,还不是老人们喜欢。”周晓枫插了一句嘴。 奶奶回头看了他一眼,“灵儿是不是睡着了?” 周晓枫朝怀里一看,果然睡着了。他抬头看看我,大概是想问我咋办,我挥了挥手里的鸡爪,表示无能为力。 “我去拿个毯子给她盖一盖。”奶奶说这就拄着拐棍去房间拿盖毯。 “不用了奶奶,我带她上去睡觉。”周晓枫欲起身。 “楼上冷,再说,等会放鞭炮把她吓醒了也不好,就抱着睡会,等你们上去的时候再带她一起。”奶奶的话有道理,周晓枫看了我一眼,又重新坐下,等奶奶把毯子拿来。 电视里新年的钟声终于敲响,屋外的烟花齐放,爆竹轰响,奶奶掏出三个大红包,先给灵儿一个,然后分别给我和周晓枫一个。我俩表示不能接,奶奶佯装很生气的样子,我们只好收下。紧接着,公公婆婆和我爸妈准备的红包也陆陆续续给到睡着的灵儿盖毯上。奶奶把这些红包集一起放到我手上,“压在灵儿枕头底下,出了正月再拿出来。” 我点头表示懂了,周晓枫也站起来,我们一起上楼了。刚走到楼梯口,我婆婆跑过来轻轻说,“床上电热毯开了有一会儿了,你们睡觉的时候记得关掉。” “妈,您这也太贴心了吧。”我很感激她的细心。 “不开电热毯太冷了,你们看要不要带一炉炭火上去?”湖南人冬天都习惯烧炭盆,三十的晚上更是要把炭火烧得红红的,这一大盆的炭火还在旺烧,我婆婆的意思就是拿一个小炭炉子帮我们装点带上去。 “不用了,我们上楼就睡觉了,不要紧。”我其实是不想再麻烦她了。 “屋里放炭火我还得开窗,不然怕煤气中毒。”周晓枫补充道。 婆婆想了想,也有道理,就不坚持了,“那你们早点睡。” 灵儿的婴儿床上铺好了新棉被,我摸了摸被窝是热乎乎的,原来婆婆在棉被里塞了个热水袋。我轻手轻脚从周晓枫怀里接过灵儿,把她的厚棉衣棉裤都脱了,再小心把她放到暖和的被窝里,她闭着眼睛伸了个懒腰,翻个身又睡着了。 “上次她睡这里面只有这么长,”我用手比划了一个枕头的长度,“现在婴儿床刚好一睡,再过几个月估计这床就睡不下了。” “小孩子长得真快。”周晓枫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女儿,发出这种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的感慨。 “那你看着她,我去洗漱一下。”我交待周晓枫。 “你看她睡得这么沉,没关系的,我们一起洗吧。” “这会鞭炮声有些大,怕她突然被吵醒看不到人就哭,那样要好半天才哄得好。”我坚持要他守着,这样第一时间安抚她还可以接觉,不然我们都别想睡了。 等我们都洗漱完毕,关灯躺下,黑黝黝的窗外除了还有零星的烟火闪烁,鞭炮声已经消失了。 “被子里真暖和。”没有暖气的南方民宅,又湿又冷,那种感受很不好,就是不管穿多少件衣服你还是会觉得冷。正因为如此,当我钻进又干燥又暖和的被窝里,那种幸福感无与伦比,每一寸皮肤都感觉得到了极致的伸展。“我跟你说,这是我小时候过冬天最盼望的两件事之一。” “那还有一件事呢?”周晓枫闭着眼睛问。 “下雪。” “那可惜了,昨天没下雪。” “我不贪心的,有一件满足了就不亏。” 周晓枫没有接话,我以为他睡着了,我也不说了,紧了紧被子,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准备会周公。 “你在香港,还顺利吗?” 去香港一个月,我和周晓枫完全没有联系。没有电话,没有短信。我每天都会和我妈视频,主要是看看灵儿的情况,我们视频的时候,他也不会主动说话,我也把他当背景板,就是从我妈的视频里看到他在吃饭或者抱着灵儿读绘本什么的。这种互不搭理的状态持续到昨天晚上,他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这种高兴有感染力,我也暂时把美国吵过的架放了下去,当着家里长辈的面,我们还是一副你来我往的正常模样。 “还挺顺利的。你呢?” “还行,我们在准备融资。” “第几轮了?” “应该还在天使轮。” “嗯,你需不需要我推荐一个……” “你困不困?”周晓枫打断了我的话。 “呃……那我们睡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你累了,聊工作费脑子。” “那我们聊点别的?” 周晓枫翻身,侧躺着,睁开眼睛看着我,“过去一个月,你有没有想过我?” 这话题换得太突然,我一时间脑袋有些短路。有没有想过他?其实每天视频我都是下班后,基本上都能看到他的身影,知道他在干什么,那种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思念肯定是不存在的。 “这么久都不吭声,那应该就是没有想。”周晓枫叹了一口气,又重新躺平。“可是我很想你的。” 自从上次争吵后,我开始下意识屏蔽掉我对周晓枫的各种关于伴侣的幻想。我很清楚自己不能满足他的要求,比如,做一个心里永远只有他一个人的单纯妻子。在感情上,如果我不能满足他的要求,那我有什么权利去要求他,比如要求他按照我想要的样子来和我共处?比如,尊重我的选择,信任我的忠诚,理解我对自我成长的强烈诉求等等。这一个月我都在反观我们之间的关系,事实存在的夫妻,身体上非常和谐,共同育有孩子,双方父母已经默认了彼此关系而且相处融洽,这种婚姻理应是内耗最小的类型,可是为什么我只能选择用屏蔽的方式才能停止内耗?我所说的内耗就是在成就自我和顾全婚姻这两个选择里左右摇摆,事实上我不需要二选一,我可以兼顾的,可是为什么我就不能那么干脆利落地去兼顾呢? “你想我什么呢?”我侧身看着他,乡村的冬夜宁静黝黑,我只能借助微弱的光看到周晓枫侧脸的轮廓,感受他并未睡着的气息。 他从被窝里牵着我的手,“什么都想。” 我也不拒绝他牵我的手,就这么静静的握了一会儿,我鼓起勇气问他,“有没有想过我们俩并不适合当情人?” 周晓枫抽出另一只手,枕着头,沉默了数秒,“想过。” “什么时候?” “从我认识肖之南的时候开始,我就经常这样想。”周晓枫沉默了一会,松开我的手,“好晚了,我们睡吧。” 初一吃完早饭,我父母要回镇上。 “这么早回去干嘛呢,多住几天嘛。”婆婆挽留。 “有亲戚要来拜年的,家里不能没人。”我爸有些不好意思拒了婆婆的好意。 说话间,周晓枫的车子开出来了,他来送我父母回镇上,我坐在副驾驶上,手里抱着灵儿。 “一荻你那么急着回去干嘛?多住几天。”婆婆留不下我爸妈,想留下我和灵儿。 “妈,楼上太冷了,这边电线老化又带不动电暖油汀。”周晓枫帮我解围。 “那也行,家里住着舒服些。”婆婆也是通情达理的人。 “妈,我就回去住两天,然后再过来哦。” “你总共就7天假,住来住去不嫌麻烦啊?”看样子周晓枫不欢迎我再过来了。 “我爱住哪里就住哪里,是不是啊妈?”我朝婆婆眨眨眼。 “是的,一荻想怎么住就怎么住,要你管。”婆婆替我怼了周晓枫。 把我们送到家,周晓枫就开车走了,说是还要带他爸一起去几个亲戚那里拜年。等他的车子走远,我爸妈两手拎着各种从周晓枫后备箱里卸下来的礼品,跟在我身后上楼了。 “周晓枫去给什么亲戚拜年啊?”我爸自言自语,“这十多年了,周晓枫初一不都是来我家一混就是一整天吗?” “是亲家公安排的,晓枫的公司要准备上市了,他有些远房亲戚还挺有门路的,走动走动对他事业有帮助的。”我妈这么清晰的逻辑应该是昨晚和我婆婆私下交流后理顺的。 “吴一荻,你应该跟着一起去的,你不是做商业分析的吗?一起聊聊,说不定思路更丰富。” “我要带孩子。” “我俩都给你带了一个月的孩子了,就差这两天?”我爸口气挺不屑的。 “反正我就是不想去。”说完我也不等他俩,噔噔噔先回去了。 第22章 重归于好 为了避免节后返岗高峰,我决定提前一天到深圳。初四的晚上,我们一起在公公婆婆家吃饭,大家围着桌子吃到一半,我提议明天就去长沙。 “初五走啊,长途车站还没营业呢。”我妈觉得我走得太急了。 “不要紧,我来送她。”公公说话了。 “我也初五走吧。”周晓枫正在给灵儿喂饭,他对女儿一直都很有耐心。 “你留下来多陪灵儿两天吧。”灵儿腮帮子鼓鼓地,滴溜溜的眼珠子看看我又看看周晓枫,大概知道我们在讨论跟她有关系的事情。 “我也怕高速堵车,还是提前一天走比较好,灵儿可以跟着我一起回北京。”说罢他看了一眼我婆婆,“妈,您也明天走。” “我们不那么早走,灵儿就放在家里,等过了元宵节再去北京。”婆婆决定了。 “是的是的,灵儿放家里,家里多舒服,舟车劳顿的,几天都吃不好饭。”我妈尤其同意。 “那就我俩一起吧。”周晓枫看看我。 我嘴里嚼着一把烟笋丝儿,默认了。 晚上我妈整理了一大堆食材要我带走,我说我要坐高铁,带不了那么多,而且我平时都没时间自己做饭,带过去基本上就浪费了,好说歹说,她才把这些东西删减了一半,另一半就说让周晓枫带回北京,到时候我婆婆去都能用。 “你觉得我婆婆自己带的会比你少?”我又拿掉一大半,就带了点易冲调的五谷杂粮粉、芝麻花生干姜茶什么的。 我妈想了想,去屋里取出了我的户口本,“这个带上。” “干嘛?” “你俩还没登记呢。” “我又不去北京。” “万一周晓枫跟你去深圳呢?” “他不一定带户口本啊。” “我来问一下他。”我妈说着就要打电话,周晓枫这会还在公公婆婆家里陪两个爸喝酒聊天。 “哎你别多事,这事儿不着急。”我把户口本重新放回她房间的抽屉里。 “吴一荻,我觉得你俩有些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我装傻。 “你俩……一直没睡一起。” “咋没睡一起?除夕那天晚上不是吗?” “你俩一个多月没见面了,回来就除夕那晚睡一个屋,我和你爸就睡你们房间楼下,也没听到你们什么动静,这不对劲啊?”我妈说这些话就和上公开课的一样泰然自若,倒是我被她说得极不自在。 “您还听墙角呢,为老不尊。” “我这是操心你。” “瞎操心。” 正说着,周晓枫抱着灵儿进屋了。 “灵儿睡着了,我先抱她过来,他俩还在喝。”周晓枫走进我的房间,把灵儿轻轻放在床上,熟练地解开她的袄子,我赶紧上去帮忙,被他的周身酒气熏到。 “喝了多少啊?”我小声地问。 “一斤左右吧。”他们喝的是白酒。 我打开小夜灯,关了大灯,把屋里油汀取暖器温度调低,轻轻把门带上。周晓枫出门准备继续去陪着喝酒,被我妈叫住了。 “晓枫啊,你户口本带着了吗?” 周晓枫有些懵地看向我,我回给他一个“我也不知道”的表情。 “在北京呢。”他实话实说。 “哦,那算了。”我妈摆摆手,“你还要走吗?今晚就睡这里吧。” 周晓枫又看看我,我赶紧说,“他喝了好多酒,我怕熏到孩子。”说罢就推着他往外走,我妈只好作罢,去继续收拾东西,我站在过道上看着他换鞋。 “你就这么着急轰我走?”周晓枫低声问。 “你今天喝多了,我怕你发酒疯。” “我发酒疯?”周晓枫哼笑一声,“我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到底有多少。” “行,你厉害,你千杯不醉,但是我不喜欢闻着酒味睡觉。” “你除夕晚上喝那么多米酒,还不是一身酒气,我嫌弃你了吗?”周晓枫鞋子穿好了,站起来看着我,脸怼到我跟前。 “不好意思,你大人大量,我小肚鸡肠,下楼小心,明天再见。”说罢我转身关门,听到周晓枫下楼的声音,我才离开过道。 第二天到长沙已经是下午了,我俩在黄兴路步行街上逛了一圈,开门的店铺不到一半,简单吃了个晚餐就回酒店了,户外太冷,还下雨了,一直惦记的一些知名宵夜摊子也没心情逛了。 老家太冷了,浴室里只有灯暖,开足了还是冷,所以差不多一个礼拜都没洗澡,到酒店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想舒舒服服泡个热水澡。 “你洗澡吗?”我一边找衣服一边问周晓枫。 “你先呗。” “我想泡个澡,时间比较长一点,要不你先洗?” “我昨天洗澡了,不洗也没关系。”周晓枫继续看他的手机。 “你居然不怕冷。”我啧啧两声表示佩服。 “我也怕,但是我妈非要赶我去你家里睡,我想你这么讨厌酒气,我就先洗个澡再去你家。” “你昨晚睡我家?”我早上起来的时候就看到周晓枫穿戴整齐地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我以为他只是过来得比较早而已。 “太晚了,我就没打扰你和孩子,直接睡客房了。”说罢他继续看手机。 浴缸放水的当儿,我迅速洗头,然后丢进一个泡泡浴球,泡泡浴球是我随身带的,有薰衣草精油的成分,待它慢慢化开,整个浴室里都有薰衣草的淡淡香味,让人周身放松,晚间泡澡最相宜,因为它还能促眠。虽然灵儿已经不需要频繁起夜喂奶,但是小孩子睡觉是不安稳的,翻滚踢被子都是常有的事情,带她睡觉的人其实谈不上什么睡眠质量,所以我包里常备薰衣草精油产品,就是为了改善自己的睡眠。包好头发,我哼着歌儿宽衣解带,然后激动地滑进梦寐以求大浴缸,享受着无人打扰的泡泡浴,再撕开一片面膜,小心地贴满脸上的每个角落。 泡了二十来分钟,额头有些微微冒汗,我觉得差不多了,拿掉面膜,缓缓站起来,用浴巾简单包裹一下,然后扶着浴缸边缘准备出来。拖鞋离得太远,够不着,地板又很凉,只好垫着脚尖去穿拖鞋,湿漉漉的脚板踩在地砖上本来就容易打滑,更何况我现在是垫着脚尖走,重心更不稳,结果就是伴随着我“哎呀”一声高呼,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怎么啦?”周晓枫闻声过来敲门。 “没什么,摔了一跤。”我龇牙咧嘴地,一只手扶着浴缸边沿,一只手揉着腰。 周晓枫直接开门进来了,反正我也没上锁。浴室内氤氲着薰衣草味道的水汽,周晓枫透过水汽看到半躺在地上的披头散发的我——头上裹着的毛巾也被甩掉了。他试着扶我起来,借他的力,站倒是站起来了,浴巾滑落了。我正要手忙脚乱去捡地上那一条滑落的浴巾,周晓枫一只手拉着我不让我弯腰,另一只手够过来一条干净的浴巾,等我站稳了,他亲自帮我围上。 “你的拖鞋呢?” “在你身后。” 周晓枫回头看了一眼,一个角落一只——泡澡的时候太激动,鞋子是甩出去的。他也不打算帮我捡过来了,直接打横抱起我,迅速放到床上,再用被子把我捂得严严实实。 “不冷了吧?”周晓枫坐在床边,双手压实我肩膀处的被子,低头询问我。我点点头,只是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挺冰凉的,我从被子里抽出一只手,试图把脸上一缕缕的湿发都拨开,周晓枫见状,也帮我一起拨头发,一时间四目相对,呼吸可闻,周晓枫的动作渐渐慢下来,数秒停滞后,他捧着我的脸,附身吻住了我,我很快被他吻得气喘,但还是怕湿头发把自己整感冒了,推开他,“头发太湿了,帮我去拿个干毛巾过来吧。” 周晓枫只得放开我,转身去拿了毛巾,我坐起来靠在床头,被子拉到下巴处,一方面是冷,另一方面身上浴巾已经松开了,被子里的我现在是一丝不挂。 “要不要把吹风机拿过来?” “先擦干,这样吹起来容易干。” 头发很快吹干了,我欲躺下,周晓枫忙扶住我后脖颈,另一只手把我背后的湿枕头翻了一个面,他的手掌撑着我慢慢躺下,却没打算抽出来,掌心贴着我后背的肌肤,很烫。 “周晓枫,帮我把衣服拿过来吧。”我弱弱地提醒他。 后背那只滚烫的手掌缓缓滑过我的肩胛骨,肩膀,锁骨,最后托住了我的下巴,眼看他又要吻上来,我赶紧双手撑住他的肩,不让他再靠近。 “你说,我们适合当情人吗?” “不适合当情人。”他伸手按下床头柜上的总控灯,屋里瞬间暗下来,黑暗里我听到他悉悉索索脱衣服的声音,我赶紧把被子裹紧。他果然来拉我的被子,我不让,“不适合当情人为什么还要睡一起?”周晓峰不理我,左右还是把被子拉开了一道口子,然后像泥鳅一样钻进来,紧紧搂着我,脸深深埋到我的颈窝里,“适合当夫妻就行。” “周晓枫,这解决不了问题。”我偏头躲避他的索吻。 “要解决什么问题?”身上的浴巾已经被他甩出被窝,他已经像一块烧红的木炭一般炙烤着我。 “你不要这种时候就装糊涂。”不管我在头脑里如何计较他之前的种种行为,身体却背叛了我的心意,他也感觉到了我的回应,变本加厉地攻池掠地。 “我装什么糊涂?老子这半年,日日夜夜就想干你。”说完又是一轮深吻,吻到我全身瘫软。“你不想吗?啊?你明明很受用我啊,你在这里别扭个什么劲?!” 他言语刺激着我,让我被挑逗起来的欲望夹杂着愤怒和羞赧,看他脸上那扭曲的表情,我扬起手臂“啪”地给了他一巴掌。我以为这一巴掌会把他拍软了,结果他更狠了,动作幅度更大了,语言更凶了,“你打上瘾了是吧?来呀,继续啊,今天看谁厉害!”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全身酸痛,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床上狼藉一片,地上都是纸巾,周晓枫趴在我身边睡得很沉,脸上红色的巴掌印赫然入目,提醒着我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手机有提醒铃声,我一看,完蛋了,高铁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出发了。我刚想从床上跳起来,手被周晓枫拉住了,他轻轻一拽,把我重新拉回被窝,紧紧搂着。 “我赶不上高铁了。”欲哭无泪,因为这个票很难买到,而且越往后越难买。 “不急,等会我给你买机票。”周晓枫眼睛都懒得睁开,“别动,再陪我睡一会,你这一走,又不知道什么时间见到你了。” “你不记仇我打了你?”我被他搂在怀里,正对着他脸上的巴掌印。 周晓枫嘴角歪了歪,偷偷睁开一条眼缝看了我一眼,又重新闭上,他亲了一下我的脸,然后在我耳边轻轻说,“其实我一直不敢告诉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 “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始对你有冲动吗?” “大一?”18岁那年来我家求婚,应该是有了冲动吧? 周晓枫笑着摇摇头。 “15岁?”他刚考上市里重点高中的那个暑假,总喜欢晚上约我出门散步,靠得我很近,总是不经意地就碰碰我,那个时候应该算吧。 周晓峰还是摇摇头,“12岁。” “周晓枫你真的是……”我无语了,12岁,还是个小毛孩子。 “被你削了一掌的那天晚上,我遗精了,第一次啊。直到昨天晚上,你扇了我一巴掌,我居然更兴奋了。我可能,特别吃你这一套吴一荻,我在你面前怎么这么贱啊?” “停停停,我不玩什么sm,你适可而止。”我欲挣脱他,失败。 “吴一荻,这半年我想了很多,我很知足了。” 第23章 花钱如流水 周晓枫给我订了下午三点的航班。他在前台退房的时候,我去了趟隔壁的药店。等我回来,他站在旋转门口等我。 “不舒服吗?” “没有啊。” 周晓枫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我也懒得跟他废话,让他赶紧去开车,不然飞机也赶不上了。航站楼车流比较大,只能稍作停留,我手忙脚乱解开安全带,他早已从后备箱把行李拎给我。 “路上小心。” “我知道了。” “还有,”他拉住我的手臂,低头在我耳边轻声说,“你不一定非要吃毓婷。” 我刚想说什么,他车子后面一串嘀嘀嘀的喇叭声,眼看着维持秩序的交警就要走过来了,他猛地亲了我一下,然后小跑着上车离场。 上了飞机,我还是毫不犹豫把避孕药吃掉。等飞机平稳了,我拿出笔记本开始修改ppt,但是脑子还是会忍不住分神,过些天我妈就要陪着我爸去省城看病,灵儿只能交给公公婆婆带。倒不是担心他俩带不好,而是我当初怀孕的时候理想的样子并非如此。当初我觉得自己有底气养个私生女,而且也没有想过这辈子非要跟一个男人结婚才能完成养育任务。但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父母老了,身体会越来越差,我的工作也会越来越忙,虽然说孩子终究是要长大的,但孩子不是宠物狗,即使上学了也需要有人管教、陪伴,还需要很好的家庭氛围和教育资源,这些东西显然不是能赚到养家糊口的钱和有老人可以帮忙打下手就能实现的。在育儿这件事情上,我是需要合作者的,目前看来,周晓枫和他的家人显然就是最佳合作者,从这个角度考虑,我接受周晓枫作为孩子的父亲没有问题,如果从家庭的长远利益考虑,我生二胎也是皆大欢喜众望所归的事情。 但是我不想生二胎。 投行的工作性质和当码农完全不同。 码农的工作是一个单纯的事情,最复杂的地方也就是办公室的人际关系,以及偶尔需要应付的甲方需求——对于码农而言,更多是做好分内的事情,和项目经理处理好关系,很简单。就算后来我升职当了项目经理,需要和甲方打交道,但因为平台强大,甲方为难的地方也不至于奇葩。所以我过去的工作经历仍旧在我的三观之内:勤奋和责任感就可以胜任,而工作对我的回馈也是正向的。 但是金融不一样。金融的所有工作都是围绕欲望——资本的欲望,无穷无尽的欲望。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变化,大概就是生活不再那么容易平静,受到周围整体气场的影响,打鸡血和情绪低落这两种状态会交替出现。打鸡血是因为自己的眼界打开了,因为身边的人几乎都是各类精英,竞争激烈的氛围里,被激励和被打击是日常,尤其是后者,所以情绪低落也就成为了日常。 情绪需要释放,跟我的绝大部分同事一样,我开始迷恋健身和购物。健身就不用多说,对于产后一直都没有系统管理身材的我而言,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新爱好,只是需要多花些银子在健身房里;购物就不一样了,动机和结果都比较复杂。最开始是在母婴店里停不下手,每次给寄给灵儿的东西都会让我婆婆惊呼价格,实际上,很多昂贵的裙子都来不及穿就小了,至于那些国际品牌的玩具,其实和街头几块钱的小玩具没有太多差别——都摆脱不了被小孩子喜新厌旧之后堆在纸箱里积灰的命运。这种行为连周晓枫都看不下去,因为他拍给我的照片是:灵儿的半个房间都已经被堆满了。 “吴一荻,我觉得我可以理解你。”周晓枫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海港城的玩具店里寻找新品。 “理解我什么?” “那些日子你们在美国的时候,我恨不得把所有能买的东西都买给我女儿。”周晓枫顿了顿,“用来弥补我不能在身边的愧疚之心。” “愧疚之心确实是有的。”我也不否认,“但不是全部。” “那还有什么?” “我也不知道。”想了想,电话里,吵吵闹闹的环境,尽快结束话题最重要。 周晓枫沉默了一会儿,“你钱够花吗?” 日常开销肯定是没有问题的,给小孩子买衣服玩具零食其实也花不了多少,但是要算上我买得越来越上瘾的首饰、包包、美容护理套餐、高定女装什么的,那还是有些捉襟见肘,毕竟我才入职半年不到,级别和薪水一样是最低的。 我的妆容越来越精致,衣品越来越昂贵,看人的眼光先不说是不是越来越毒辣,但那些可以称之为和金融相关的职业素养也跟我对自己的包装一般——越来越成熟。有时候站在镜子面前,我很难想象两年前的自己——每天就穿个十几块钱的t恤素面朝天去上班,办公室里随便一个稍微来事的女生都可以把自己整生气,面对男人若有若无的挑逗都会面红耳赤……至于包包——永远都是一个能装电脑的双肩包。可是不容否认,那个时候的自己就是每个月的大姨妈都很正常的样子,因为我很自在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需要在功利的人际关系里训练左右逢源的功夫,而现在,在公司需要团队合作,在外面需要搭建人脉,工作的重心都是和人打交道,心累是自然。 某个周三的晚上8点,我的直属上司li刚刚把反馈后的pitchbook发给我。这个点发给我的意思非常明显:明天一早的晨会必须看到我修改后的版本。我揉了揉发酸的后脖颈,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正准备去厨房整点吃的,周晓枫发给我的一个定位:四季酒店。 “来香港了?”我把一份三明治放进微波炉。 “中午到的,下午处理完一些事情,这会刚和几个朋友吃完饭。” “干嘛住那么贵的酒店,直接来我这里呗。”一晚上的房费够我半个月的房租,我心里嘀咕着周晓枫真的是个花钱的主。 “朋友订的房,钱也是他出的。”周晓枫嘿嘿一笑。 “这么阔气的朋友?” “都是生意。”周晓枫淡淡说了一句,“你忙完了吗?”周晓枫知道我经常加班。 “正忙着呢。”三明治还没吃完,我也在想要不要去见见他,毕竟我俩也就一个月见一次的频率。 “这么不巧。”听起来有些失望。 “要不你过来吧。”我瞅了一眼自己的电脑和电脑边的一堆资料。 “这里的海景很无敌噢!”周晓枫轻轻说,有些挑逗。 “可是我现在真的无心欣赏海景夜景啥的,我得改项目建议书。” “好吧,那我过来。” 大概四十分钟左右,门铃响起来了。打开门,周晓枫目光炯炯地看着我,看来心情不错。 “6000块钱一个晚上的房间就这么浪费了?”我低头给他找拖鞋。 “退房了呀。”他换了鞋,先在这套小小的不足20个平米的公寓里转了一圈,“乱七八糟。” 我不理他,继续坐在我的电脑前,继续之前没有完成的修改。等我改完,周晓枫已经洗完澡出来了。他拖了一把椅子坐到我身边,支起手肘歪头看着我。 “看来最近压力不小啊。” “你咋知道?”改完最后一个标点,我合上笔记本,整理好桌面上的资料,墙上挂钟显示已经十点。 “爆痘呀。”周晓枫撩开我的刘海,我知道上面有一层细细密密的痘。说起来也不完全算压力,每天化妆对皮肤也不友好,就算我用最好的化妆品和护肤品。 “还有啊。”周晓枫说着拉我站起来,双手放在我腰上,“这里好像也粗了。” “讨厌!”我直接推开他,是个女人都不喜欢被人说自己胖了,但是这个好像是事实,虽然体重没有什么变化,我也尽量保持健身的频率,但是睡眠不足和伏案工作的时间太长这两件事情一叠加,这个腰腹部位的赘肉就眼看着长起来了,想到这个我有些沮丧,突然想起脏衣服积攒一筐了还没洗呢,就径直往卫生间走。“我先去把脏衣服放洗衣机里。”话没说完,被周晓枫拉住了,“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我还没那桶脏衣服重要吗?”他低头看着我,似笑非笑。 我双手搭着他的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那等会你去洗?” “没问题!”他话没说完就突然抱起我,转了两圈倒在床上,房间太小了,我的书桌就摆在床边而已,“你看你这么重,我都抱不动你了!” “瞎说,我没变胖!” “真的吗?我看看?”说着,睡衣的扣子已经解开了。 第二天闹钟还是6:00准时响起,为了赶在晨会前有时间再检查一遍我的文档,我可不敢在周晓枫的温柔乡里磨蹭,手脚麻利地洗漱、换衣服、化妆、热早餐,最后就是整理出门的包。 “这么早?”房间太小,稍微一点动静都免不了声响很大,周晓枫醒来了,光着膀子坐在床上。 “7点要到办公室。”房子租金贵是贵,但好在离公司近,我省了通勤的时间。 “过来。”周晓枫睡眼惺忪地朝我招招手。 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他打量了我一番,好像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人。 “怎么了?”我有些不好意思。 “第一次看你化这样的妆。”周晓枫以往来都是周末,我处于休闲状态,自然都是素颜,今天就是工作日常的妆容,衣服也是尽显女性身材曲线的套装半裙,他确实是第一次看到。 “好看吗?”我站起来退开两步,在他面前展示了一下。 “你们公司…女的都这么打扮?” “差不多。”我从床头柜里取出一对耳钉,tiffany的elsa系列18k金的钻石耳钉,小如绿豆,点缀在我的耳垂上,遇光闪耀,我甚是喜欢。 “什么时候打的耳洞?”周晓枫记得我之前没有耳洞的。 “上个月。”我办公室里算上男人,我属于为数不多的没有打耳洞的存在,坚持了很久,还是被那些精美的耳饰打动,上个月终于被同事怂恿着去打了耳洞。后来我才发现打耳洞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买耳钉才是大坑,这对小小的耳钉就花了我1万多港币,按照我对珠宝的理解,它自然不值这么多钱,但是职场上大家看的是品牌而并非首饰本身的价值,入乡随俗的我当然也只能接受这个标准。“我要走了,你记得洗衣服哦!”周晓枫不让我走,他把我拽到他怀里,慢慢把脸靠近,再靠近…… “打住。”我一巴掌摁住他的脸,“我不想补口红了。” 周晓枫愣了一下,突然放开我,“你以为我想亲你啊?” “要不然呢?” “我才不要吃你脸上抹的这些东西呢。”他嗤笑一声,重新躺回床上,“快走快走!” 到公司后我几乎是紧锣密鼓地干活,午餐托同事从公司食堂带个三明治就解决了,就是为了早点下班去陪周晓枫。当我回家时,屋子里显然已经收拾一新,但没看到周晓枫,刚准备给他打电话,他拎着一袋子菜回来了。 “香港海鲜真的很多,看着真诱人,可惜你吃不了。”周晓枫系上围裙开始忙碌。 “没啥可惜的,海鲜还是挺贵的,不吃也罢。”我放下东西准备给他帮忙,他瞟了我一眼,“先去卸妆,换身衣服再来吧。”5月份的香港很闷热,我这种衣服都是贴身设计,办公室空调强劲,不觉得有多热,这下班路上走一段,内衣都湿透了。 “那我先去洗澡。” 等我出来,周晓枫的菜已经做好了。他端出清清淡淡的三菜一汤,正在餐桌上摆碗筷。久违的家乡菜一瞬间让我这个孤独的小公寓里充满了人间烟火味,熏得我心头松软,我情不自禁从后背抱住他,这个系着围裙的男人反手解开围裙带子,然后转过身扶着我的肩膀,“这么温柔?” 我继续贴身抱紧他,仰头笑一笑,“谢谢你,周晓枫。”说罢轻吻他双唇,这样的接吻双方都很投入,放松又愉快,大概过了几分钟,周晓枫放开我,“先吃饭吧,趁热。”周晓枫拿出两只高脚杯,给我们各自倒了点红酒。 “祝什么呢?”我举起酒杯,问他。 “祝我们早生二胎。”周晓枫一本正经。 我被吓了一跳,赶紧放下酒杯,“那这酒不喝了。” “好了好了,逗你玩的,祝点别的。”周晓枫拿起酒杯重新递给我。 “祝你公司早日上市。” “祝你早日回北京。” 我又不想喝了,叹了口气,把酒杯再次放下。 “又怎么了?” “你看啊,我都是祝你事业发达,为什么你就不能祝我事业发达呢?”我有些沮丧。 “女人要什么事业发达?你看你这半年过得,太辛苦了,女人太辛苦了老得快。”周晓枫苦口婆心地劝导我。 “请问,我事业不做好怎么在这个社会安身立命?” 周晓枫赶紧给我夹菜,茄子豆角闷熏肉,本来是用腊肉的,这边没有腊肉,就用熏肉代替,也挺好吃的。“你最喜欢的菜,这边青椒都不辣,我给了点小米椒。”见我还是一脸不高兴,他只好收回继续打岔的意图,陪着我把上面的话题继续。 “我们都是一家人了,安身立命这样的事情交给我就可以了,你不用这么拼。” “我想过得富贵。”说罢我盯着周晓枫的眼睛。他愣了一秒,很快笑了笑,帮我舀起一碗排骨土豆汤,不知道他从哪儿买来的一把紫苏,切碎了洒在这个汤里,真的很香。 “你想一想,你单打独斗和我们共同合作这两种方案,哪一种更容易过上富贵日子?”这个答案显然的,这个社会当然不会给予一个单打独斗的,已婚已育的,还不能完全放下身段和脸皮去舔资本的女人多少富贵的机会。 “我其实是有虚荣心的,周晓枫。” “我尽力满足你。” “我看中了百达翡丽的一款手表,可是用我年薪的一半都买不起。” “要不,吃完了你带我去看看?” “要是我下一次看上的是一款限量版的铂金包呢?” “只要我买得起,满足你。” “周晓枫,这方面你满足不了我。”清炒的丝瓜不是市场上常见的白玉瓜,而是那种老品种的棱丝瓜,棱丝瓜虽然丑,特别甜,但产量不高,即使在我们老家,也只有老农民还坚持种,真不知道他从那个旮旯里找到这些食材的。 “那你自己更满足不了你自己呀。” “你知道吗周晓枫,如果是我自己挣钱,我会量力而行,赚多少就花多少,买不起百达翡丽我就买欧米伽,我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但是如果花你的钱,我心情就会很复杂,一方面我知道你工作辛苦赚钱不容易,还要养家,舍不得让你花这些钱;另一方面我又觉得自己很委屈,有些东西我就是很想买,但是我又舍不得买,这种心情很难受,我不要。” “我挣的钱有一半是你的,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不用心疼什么。”周晓枫有些宠溺地看着我,顺手再给我添了一碗汤。 “花你的钱我于心不忍。”我坚持。 “那你花谁的钱不会于心不忍?”周晓枫看着我,眼神三分严肃,七分戏谑。 “当然是花我自己的钱啊。” 周晓枫不再搭理我,他仰头喝完杯子里的酒,接着闷头吃饭。我捏着高脚杯,回想了一下这次谈话的开头,不是祝酒词吗?现在还要不要继续这个祝酒词? “快点吃,吃完一起去看那个百达翡丽。” 第24章 百达翡丽的手表 百达翡丽的手表是肖之南从美国交流回来后,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 那是一块长方形的白底黑框配金色指针和鳄鱼皮表带的贡多拉,款式简约大方,没有丝毫的珠光宝气。 “我找了很久,觉得这款最适合你。”说着他把我的卡西欧取下来,温柔地帮我戴上,然后握着我的手腕左右看看,很满意的样子。 “你觉得怎么样?”他满眼期待地问我。 在这之前,我连百达翡丽是什么都不知道,更不晓得他手腕上经常戴着的那块有着蓝色鹦鹉螺纹的手表能值一套房,一直以为就比我那几百块的卡西欧贵几倍而已。他满是期待的眼神让我不知道如何表示,按照肖之南出手的习惯,一定是价值不菲;但他也明白,如果他送价值不菲的东西给我,我是一定会拒收的,所以他选的这款手表看起来很朴素,朴素到我真的就相信了他说的“仅仅是适合你”这个理由——因为我也很朴素。 就这样,这块手表替代了我的卡西欧。我戴着它上课、去食堂吃饭、在自习室刷题……大概我的同学也没几个知道patek philippe这组英文意味着什么,或者根本就没有人会去关注我这种丢在人群里找不到特征的工科生手上这块表,直到有一天我去辅导员办公室交一份材料,低头签字的时候被她瞅到了。 “呀,是百达翡丽呀。”她惊讶不要紧,但“百达翡丽”这四个字把办公室里其他工作人员吸引过来了。 “什么?”我有些懵。 “你的手表,可以给我看看吗?”辅导员已婚,老公是某学院院长的公子,人美心善,经常跟我们打成一片,所以我很大方地把手表递给她。观摩这块手表的还不止她一个人,学工处这个办公室里其它的几位辅导员也凑过来,他们一边评论着这款手表,一边时不时打量我。 “多少钱?”有人问。 “我……我也不知道。”我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我真的不知道多少钱。 “男朋友送的?”辅导员意味深长地笑笑,她知道肖之南和我的关系,毕竟都在一个专业,消息传得特别快。 我点点头,她跟着点点头,小心地把手表递给我,很认真地交代我,“你可得收好,这表很贵的。” “那可不是一点点贵。”又有人附和。 “估计我半年的工资也买不起。”一位年轻的刚入职的女辅导员叹口气道 “不要紧,赶紧找个有钱的男朋友。” “哈哈哈……” 我在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和哄笑声中逃出了办公室,脸憋得通红,手里紧紧拽着那支百达翡丽,有质感的表带和光滑的表盘摸起来都很舒适,但握在我手里却感觉有无数根刺在扎人。 从学院回到宿舍,我的脑子里就只有“百达翡丽”四个字,我打开电脑,输入这四个字,我才算明白他们讲的“半年工资也买不起”是什么意思。我把手表取下来,仔细擦拭后,小心放入那个包装盒子里,再锁到我的抽屉里,还觉得不放心,因为不知道该给抽屉钥匙找个什么样的地方藏起来比较好。我的笔记本电脑才万把块钱,我稀罕得绝对不敢把它单独留在宿舍,因为我们宿舍的门很容易被撬开,所以我去哪里都把它带着,说起来它算是我最值钱的家当。如今来了一个比它贵那么多倍的手表,一时间我都不知道怎么安置它才让我心安,一想起前几天我去学校公共浴室前忘记取下手表了,我就把它和我的换洗衣服一起塞在不上锁的公共组柜里,如今回想起来还挺后怕的。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把这个表还给肖之南。 在我宿舍附近的小咖啡馆选了个靠窗的位置,静静地等着肖之南过来。不一会儿,我看到他把车停在路边,下车后潇洒地穿过咖啡馆的户外前庭,朝着玻璃窗里的我挥挥手。 “既然今天有空,我带你去外面吃吧?”说着他要拉我起来。 “我等会还有课,不出去了。”我反拉他坐下来,“想喝点什么?” “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他笑笑。 “我喝自带的。”我拿起茶几上的保温杯朝他晃了晃。 “那你给我喝一口。”不容分说他就扭开盖子,刚欲下口,有觉得有些不对,抽着鼻子闻了闻,“什么味道?” “姜枣茶,加了点红糖。”我的生理期标配饮品,好像不适合男生喝,“你确定要喝吗?” 没等我说完,他已经喝了两口,“味道还不错,这有什么讲究吗?” 我笑而不语,赶紧把盖子扭紧塞进书包侧袋,再顺手拿出那个表盒,搁在茶几上。 “这个表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我把表盒轻轻推给他。 肖之南有些懵。 对于我拒收他的礼物这种事情他不意外,但是接受了,戴上了,再拒收这种情况他还是第一次碰到。他看了我几秒钟,把表盒推回给我。 “这个是老款,我从二手市场上淘到的,不贵。” “我从网上查了,这款表,二手的也很贵。” “相信我吴一荻,美国的二手市场真的贼便宜。” 我无话可说,因为我知道肖之南的物价概念里所谓的“便宜”只不过是“没有贵到离谱”,跟我概念里的“便宜”有天壤之别。这僵持的时分,服务员过来了,“二位需要点什么吗?” 我看着他,“要不,冰美式?” “行,再加一份提拉米苏吧。”肖之南知道我最喜欢提拉米苏。 “不用了。” “怎么了?” “今天我不吃凉的。” 肖之南迟疑着打量了我一会,“哦”了一声,转头跟服务员说,“那就一杯冰美式,麻烦送一杯开水过来。” “冰美式兑开水吗?”我看不懂他这操作。 “你那保温杯的红糖水有点凉啦,掺点开水喝着更舒服。”肖之南拉着我的手,“手这么凉,来,坐我这边来,我给你暖和暖和。” 我靠在肖之南怀里,双手被他轻轻搓着,内心又有万千感慨翻涌。肖之南作为男朋友真的太完美了,虽然不知道他的前女友们怎么想,我真的是无法介意他身边众多暧昧对象,呃,具体一点,我是对自己的能力始终保持清醒的认知:即便如付婷婷一样的女友也不能阻挡他旺盛的桃花运,何况我?所以从一开始我就已经默认了开放式的交往模式:当然,这个开放式是对他的特权,就像《小王子》里留不住小王子的那个孤独的国王一般,既然不能阻扰小王子的离开,那就赋予他可以离开的权利——至少“赋予”这两个字还能体现国王的尊严。 “之南我跟你说,我宿舍所有东西加在一起都没有这块表值钱,它搁在我那里真的让我很有压力,我总担心弄丢了。” “你每天戴着它呀,怎么会丢?”之前每次见面,我确实都是戴着的。 “我不想每天戴着它。” “为什么?不喜欢啦?” “不是。”我脑子里有浮现辅导员办公室里的窃窃私语和哄笑,但我并不想告诉肖之南这些,因为这些场景对我而言并非光荣的时刻。“就是有时候我不想戴,我想戴点儿别的,手串呀或者什么都不戴。” “傻瓜,丢了也没关系,我再给你选一款更好看的。”肖之南在我额头轻吻一下,还想继续,看到服务员端着冰美式过来了,只得坐正,当着别人的面还是要收敛一点。 “之南,谢谢你的心意,但是这个手表我真的不能收。”我低声说,有些哀求。 肖之南沉默地喝了两口咖啡,“一荻,你可不可以稍微物质一点?” “我已经很物质了,只是……” “只是什么?” “够不上你的标准而已。” 肖之南扑哧一声笑了,他喝了口咖啡,歪头想了想,“要不,你搬到我那里住吧?这样你也不用担心东西放宿舍里会丢呀。”肖之南在学校附近有一套公寓,是他上大学的时候家里买的,他从来不住学生宿舍。 “不要。”虽然已经答应做他女朋友,但是我们的关系还没到可以同居的时候。约会的时候拉拉手亲亲抱抱都可以,其它的不行。这个问题从他回国开始我就在回避,我只是直觉段位不同,不敢贸然行动,毕竟他是老司机,我还没拿过驾照,这太不对等了。我对肖之南身边的女孩子们能做到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主要的原因大概是:我们还没有亲密到那种需要我争风吃醋的层面。 “嗯,我觉得这是我第一次谈柏拉图式的恋爱。”肖之南有些失落。 我笑笑,也不接他的话,默默喝我的红糖水。 “你对我一点儿冲动都没有吗?”突然他凑到我耳朵边轻声问。 我内心狂跳,但还是故作镇定地把耳边碎发拢一拢,然后学他的样子咬着他耳朵说,“不敢。” “我能把你怎么样?”肖之南有些哭笑不得。 “我不知道你会把我怎样。” “那就试一试呀,搬过去跟我一起住,更多了解我,而不是现在这样,每周见面两三次,每次顶多一个白天。” 其实我也很想和他在一起多点时间啊,但是肖之南太贵了。 和他一起去的地方,吃的东西,买的玩意,聚的朋友……都伴随着我之前想都不敢想的消费,虽然这些消费都是他买单,他也很高兴买单,也许对他而言这些消费都不算什么,就像我小时候能够实现的棒棒糖自由一样,但是我不习惯啊,我有自尊,我不想当一个蹭吃蹭喝蹭玩的免费乘车者。为了尽力保持这段恋爱关系的平等性,我或者减少和他见面的时间,或者把他拉到我觉得更平价的约会地点,比如校园里啊,博物馆啊,美术展啊……有时候我也在想,我这个女朋友其实当得挺不称职的,物质价值和身体价值几乎为零,情绪价值也许是不错的,但也并不是随时随地都可以提供,占着这个女朋友的名头却不做女朋友的事情,这确实让我有些愧对他。 “之南,你是我第一个男朋友,很多很多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对我而言……都是第一次。”我顿了顿,看看他的反应,因为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这些话,因为对于一个从16岁就换女朋友比换衣服还快的男生而言,这些话听起来是不是像一个幼儿园小朋友和成年人的交流,看他很认真地继续聆听的样子,我才有勇气继续讲,“我需要时间消化这些过程。” “不要告诉我,你从来都不知道别人怎么谈恋爱的?” “书上的和电视上的那些,我其实不怎么相信,同龄人之间的交流,也只是作为参考啊,毕竟你是我遇到的独一无二的肖之南,我去哪里学习如何跟你谈恋爱?”我摸了摸他的耳垂,发现耳垂上也有一个小洞,“你打耳洞了?” “被陈铭宇逼的。” “不会是有什么把柄抓在他手上吧?” “有啊,但是我不告诉你。”肖之南把我的手扯下来,握着,“我教你怎么跟我谈恋爱。” “怎么教?按照你那些前任们的模式教吗?” “你跟她们不一样。” “都不一样?” “都不一样。” “那你哪里来的自信可以教我?” 肖之南被我这个问题问住了,这不是他理解能力有限,而是他的阅历有限——他大概从出生开始就没有遇到一个像我这么穷的朋友,他真的没有自信怎么和一个很穷的女孩子谈恋爱,至少他之前惯用的那些恋爱手法都不管用了。我看他有些词穷的样子,把手表盒子塞到他的外套口袋里,“我等会还有课,我们走吧。” “你先走,我咖啡还没喝完。”肖之南晃了晃他的咖啡杯。 我当然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高兴,但那又怎么样,这件事情上,如果哄他高兴了,不高兴的就是我自己了,看,独生子女的自私有时候并非缺点,至少在这种时候懂得照顾自己的心情。 “好的,那你慢慢喝。”我在他脸颊上轻吻一下,然后就是施施然离开了。 第25章 疏离 吃完饭,周晓枫匆匆忙忙就拉我下楼,中环就有一家百达翡丽的专卖店,所以我们可以直接走过去。 “我就是说说而已,你不要当真了。”我放慢了脚步,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就当散步了。 “你是怕我买不起?” “我都能买得起,你怎么会买不起,真的是没必要。” 周晓枫不接话,拉着我走啊走,走过一个卤煮小摊,我说我还没吃饱,于是就在这个卤煮小摊前消磨了一些时间,再出发到达手表店的时候,店员们已经开始为打烊做准备了。 “你告诉我哪一款?”周晓枫站在橱窗边问我,我相信他是实心实意要买给我。 我无可奈何笑了笑,往店里收了一半的陈列柜看看,“已经收起来了。” “那你把图片给我看看。”他不依不饶,“下次我看到了就给你买了。” 我并没有看中一款要值上几十万的手表,小镇出来的女人,知道柴米油盐多少钱,即使再被虚荣冲昏头脑也不会忘记过日子的根本。这个话题只不过是想打消他试图让我回归家庭带孩子的念头,但是他被我绕进来了,较真了,我只得把手机拿出来,翻到那个我珍藏了很久的图片——那只造型简单的老款贡多拉。 “这玩意值几十万?”周晓枫傻眼了,“那些个名表,至少钻石蓝宝石什么的得镶一圈吧?” “这几个字母值钱。”我指了指百达翡丽的英文logo。 周晓枫拿过我的手机,直接把图片发送到他的微信上,再还给我,“好的,我知道了,明天我来找。” 我把手机收起来,很配合地点点头,“你要是实在闲得慌,来逛一逛也是不错的,那我们现在就回去吧?” “不买点别的东西?” “都打烊了,不买了,我想早点回去休息。” “去酒吧喝一杯?” “我没这个兴趣。”我低头踢开一个从垃圾筒上掉下来矿泉水瓶子,“你想去吗?你想去我就陪你去好了。” “我们还是回家喝酒吧。”周晓枫笑笑,拉着我往回走。 “你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千杯不醉的?”这个问题我藏在心里很久了。 “那年考上大学,家里办升学宴,我第一次放开了喝,居然没醉,然后我就知道自己这个本事了。” “你现在……喝酒的应酬多吗?” “现在不存在应酬了,几年前还是要的。”周晓枫偏头看看我,“怎么,关心我?” “关心啊,你是我孩子的父亲,希望你身体健康。” “如果不是灵儿的爸,你就不希望了吗?” “周晓枫,你这牛角尖钻得不漂亮。” “我跟你说,我有时候很庆幸我是灵儿的爹,有时候我也很后悔是她爹。” 刚好走到一个人比较少的街道,路边有个休息的长椅,我拉着他坐下来,“这会晚风挺舒服的,我们坐一会吧。”周晓枫看我坐好,直接半躺在椅子上,头枕着我的腿,抬手指了指树梢之上,“你看今晚的月亮。”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万里无云,月朗星稀,“嗯,好看。” “什么时候我们再去一趟东灵山露营吧。”周晓枫提议,“把灵儿也带上,她一定会很喜欢的。” “你为什么后悔当爹?”月色温柔,我也轻抚周晓枫的头发,浓密的头发,绝对没有人想到这是一个干it的。周晓枫欣赏了一会儿月亮,突然坐起来,搂着我的肩膀,“因为灵儿,你才不得不跟我在一起,对不对?”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些伤感,虽然上一秒我还感觉他很乐呵的样子。我对接上他的目光,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因为他说的不假,但是好像又不全对。见我迟迟不说话,周晓枫笑了一下,“算了,你不用回答我,不管是不是因为灵儿你才跟我在一起,反正就是在一起了。” 我捧着他的脸,给了他一个很投入的吻,一直吻到他喉结滚动,双手抱我的力道更大,我才放开他,然后微笑着问他,“你觉得我这个吻是给周晓枫的还是给灵儿她爹的?” 周晓枫左右环顾一圈,“你想在这里被我办了吗?” “男欢女爱的,这种感觉跟一个孩子有啥关系?” “下了床你就不一样了。”周晓枫表情里好像有一丝幽怨。 “那我一天到晚都缠着你?” “你倒是缠啊!”周晓枫猛地拉我一把,又是一副要深吻的样子。 “那是二十多岁的小女孩子才做的事情,你这样要求我有点过分了。”我揪了一把他的脸,趁他吃痛推开他。 “你二十多岁的时候做过吗?” “没做过。” “那你为什么说二十来岁女孩子会做这种事情?” “会做,不等于一定要做。” “我不信。”周晓枫扭头不看我,“从我进大学开始,你和肖之南就是形影不离。” “形影不离就是我缠着他吗?” “难不成是他缠着你?” “谈恋爱一定得互相缠着?”我看着他一副要吵架的样子,觉得有点滑稽,“你谈过恋爱吗?呦,看你这样子,绝对谈过对不对?” 周晓枫有点不好意思,“谈自然是谈过的。” “女孩子如果一天到晚缠着你,你高兴吗?” “如果是你缠着我,我肯定高兴。” “幼稚。”我不想继续这么无厘头的话题了。 “我们可不可以过正常情侣的生活?就是每天都能见面,一起吃饭睡觉,一起带孩子,什么事情都能一起参与。” “情侣的生活不是这样的,至少不会一起带孩子。”想起和肖之南谈恋爱的日子,也并不是天天在一起。 “那就退而求其次,正常夫妻的生活总可以吧?” “我觉得你说的这种生活我们的上一辈还能做到,我们这一辈很难。”为了工作到处奔波,还像我父母那样一辈子都固定在某一个地方那是不可能的。 “你回北京就ok了。” “我要工作,周晓枫,你怎么总是想把我拉进家庭主妇的角色里?” “北京没有工作吗?” “那你为什么不来香港?” 周晓枫抬头望了望四周高耸的楼房,仄逼的空间可是价值不菲,估计把周晓枫在北京的两套房卖了也只能换一个小小的蜗居,最主要的,香港是个金融港,周晓枫在这里用武之地几乎为零。 “好吧,我承认我没有这个能力让你在这里安一个舒适的家。”他叹了一口气,“但是,如果你回北京,你可以事业家庭都兼顾呀,从大局考虑,比我来香港更划算。” “我现在就回北京,是找不到很好的工作的,我只能做一些边缘化的事情,最后的节奏一定是回归家庭,因为职场对我而言会成为鸡肋。” “你就那么不想回归家庭吗?” “如果我以当家庭主妇为目标,为什么当初不直截了当嫁给肖之南?” “难道不是因为家庭悬殊太大让你自尊难受,你又得海外定居怕无法照顾你日后年迈的父母,所以才放弃?” “是的啊,因为那样我就完全被动了,我会失去在这个社会上独立自主的能力。” “怎么会,肖之南家族资源那么丰富,你借力就可以。”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说实话,我也觉得自己当初拒绝他这种做法,格局太小了。”说罢我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家走,周晓枫并没有立刻追上来,这又是一次不欢而散。 第二天,周晓枫给我发信息说他快登机的时候,我正在开早会。我大概也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早就走,工作当然是原因,但不愉快也是真的。这次不愉快持续的时间比较久,周晓枫三个月都没主动找我,不打电话不发微信,更不用说来香港。我感觉到他的疏离,但我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且不说一直以来都习惯了他追着我哄,就算我如今有想法去哄哄他,我也没有时间。 我沉浸在自己的工作里,它带给我最大的回报其实不是薪水——当然薪水也很客观——是交往的人群。因为工作的关系,我经常要和很多上市公司的高层见面。他们不论男女,身上都有一些共性,比如谈吐风趣,效率很高,很聪明,特别自律,乐于分享……这些都是我和他们工作来往时候的直观体会,如果对他们了解更多一些,在圈子里浸润的时间更久一些,我的想法会跟过去的自己有很大的改观,我会更乐意学着他们的思维方式、处事原则和待人接物的特点,这种学习提升了我的认知,让我变得更加理性和成熟。但是并非所有的改变都是好的,比如我也会跟他们一样,变得更冷漠。因为资本的世界是疯狂和残酷的,但是待在这个世界金字塔尖的那些人看起来却是优雅又亲切的——当巨大的权力被温柔的外衣包装起来的时候,这些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犹如黑洞一般,诱惑着你,但同时也恐吓到了你,所以,当我被吸引的同时,我也害怕靠太近,因为我知道等待我的都不是我能驾驭的。 秋天的时候,我被派到北京出差。加上周末的时间,我这次可以在北京停留一周左右,就不用像以前一样周六到,住一晚,周日又走了,节奏快到每件事情都掐着表,非常仓促。这次正好我婆婆要回老家带奶奶去看病,我妈就过来接替她,对我而言这趟出差就很如意了,妈妈女儿一并探望了,还可以不慌不忙。出差的工作比较简单,拜访完客户,大部分时间我都可以在家里写报告,偶尔有些视频会议要参加,其它的时间都很自由。 自由安排的时间如果多达半天,我就开着周晓枫的越野车带灵儿和我妈在各大公园逛荡,工作日除去早晚高峰,其他时间都不会堵车,即使去京郊公园也时间充沛。京郊的枫叶尤其漂亮,那种漫山遍野的红枫把我感动得想哭,这种壮阔的自然风景显然是香港给不了的。看着灵儿在铺满落叶的公园里屁颠屁颠地奔跑、打滚、欢闹,我一点都不后悔把她放在北京,心想如果当初真的要执拗着带她去香港,不知道她每天的日子怎么过。想起回国前周晓枫跟我说的那番话,不得不感谢他的远见卓识,虽然他也是第一次养娃,若不是把心血都放在这个孩子身上,如何能考虑得这么周全?我随手拍下一张风景,发给周晓枫,看到这张图片的上一条微信日期,还是三个月前。 “漂亮吧?”周晓枫秒回。 “第一次见到,被惊艳了。” “山里的路转弯多,开车小心一点。” “知道了,我速度很慢。” “早点回来,昼夜温差大,免得孩子着凉。” “知道了。”我抬头瞅瞅太阳,下午四点左右的夕阳,热度已经减了大半,我招呼我妈,准备启程回家。 终究还是对路况不够熟悉,加上傍晚时分光线不够,车子磕到路边石头,爆胎了。我一个人没法换胎,这种郊野公园,不是周末的话,游客又非常少,等了半天也不见一辆车经过,我只好打周晓枫电话,无奈他的电话一直占线。 “吴一荻,后备箱有一床绒毯你快拿出来。”我妈在后座上抱着灵儿,灵儿玩累了睡着了,车子熄火了没空调,温度低。 我拿出盖毯,我妈把孩子包裹好。 “咋办呢?周晓枫接电话了吗?”我妈看了看这四周越来越黑的山林,有些紧张。 “还没有,一直占线。”我只好打114问公园管理处的电话,所幸赶在他们下班之前打通了电话,但是我没法迅速定位我所在的位置,正跟他们反复确认,周晓枫的电话打进来了,我不想切断和管理处的联系,怕我再打过去他们就下班了,就一直没接周晓枫电话。费尽口舌大概讲清楚了我们所在的位置,公园保安车承诺他们等会就会开过来,他们要我们原地等待,不要走散了。然后我再拨周晓峰电话,他又是占线。 “我们要不要直接找救援?”我妈问。 “不着急,如果有人帮忙换胎,很快就能解决的,等救援车估计要到半夜了。哦,还是您给周晓枫打电话吧,我怕这边占线人家公园保安联系不到我。” “我手机没电了……”我妈不好意思,“光顾着给灵儿录视频了,电都用光了。” 我把车门反锁,看着山林越来越黑,心里也有些慌,再看看手机电量就剩3%,这是分分钟要关机的节奏。我翻遍了车上所有地方都没有找到充电线。我带灵儿出门一般都是半天往返的行程安排,心想着手机电量一定是够的,没想到几轮长时间通话下来,电用得贼快。正一筹莫展,周晓枫电话来了。 “我正在往你那边赶,赶紧把定位发给我。” 我挂了他电话,微信给他定位,刚发出去,手机没电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收到。周围已经漆黑了,公园的保安车还没有过来,我这会才发觉肚子有些饿,带孩子出门基本上包里都会备着水啊零食什么的,我翻出几块饼干,递给我妈。 “先吃点,垫一下肚子。” “这天全黑了,咋办?” “没办法,只能等。” “你看你,非要来这种地方。” “哎,您刚才也挺高兴的啊,这会就抱怨我了。” “得,你再去后备箱找找,看还有啥可以盖着保暖的,这北方的秋天就是比南方冷。”我妈说着又紧了紧盖毯,我还听到她鼻子吸溜了一下。 大概半个小时后,隐隐约约听到车轮的声音,很快我的眼睛就被对面驰来的车灯晃得睁不开。车子开到我正对面,也不熄火,走下来一个高大的男人,并没有穿什么公园保安的反光马甲,我顿时肾上腺素飙升,下意识抓起座位底下一把救生锤——我翻充电线的时候发现的用来砸车窗的小锤子。 男人走过来瞧了瞧我的车窗,我不敢开窗,我妈更紧张,她一个劲儿在后面“什么人啊什么人啊。” 见我不开窗,男人把手机打开,播通了一个电话,打开外放,然后把手机屏幕隔着车窗给我看,上面的通话人名字:周晓枫。 我放下车窗,接过他的手机。 “吴一荻,这个是我的朋友,他过来帮你的。” 我赶紧打开车门,手上的救生锤悄悄搁在座椅下,一边说着“您好啊,原来是周晓枫的朋友啊”之类的寒暄话,一边走到车后面把后备箱打开。 “怎么称呼您呐?”来北京住了几天,也入乡随俗见谁都是“您”。 “不客气的嫂子,您就随着枫哥喊我小彭就可以了。” “那麻烦你了小彭。” 小彭从后备箱里找到一个手电筒,递给我,让我负责照明,他开始搬工具,架起千斤顶,拿出备胎,这动作一气呵成,看得我安全感十足。 换到一半的时候,又来了一辆出租车,周晓枫从车上走下来,迅速朝我们跑过来。 “怎么样?”他站在我身边,半蹲着看小彭换胎。 “还行,来,搭把手。” 俩人配合起来,换胎更轻松了,三下两下地,这个胎就换好了。然后俩人又搬着废胎放进后备箱,整理工具。这个时候,公园的巡逻电瓶车终于来了,两个穿着反光背心的保安下来询问了一番,周晓枫赶紧掏出一包烟,给他们一人递了两根。 “这你们都修好了,没帮上什么忙。”保安有些不好意思。 “下班了还麻烦您二位跑一趟,不好意思。”周晓枫态度诚恳。 “应该的,应该的。”他们接过烟,氛围一下就轻松不少,“这山上有几条路,电话里也说不清楚具体方位,我们找了大半天,还好找着了。” “我老婆这是第一次在这种山路上开车,不熟悉路况,给你们添麻烦了。” “客气了。看来都整好了,那我们就先走了。”两位保安说完就上车了。 “好嘞,您二位慢走。” 等保安走了,小彭的工具也都安置好了,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向我们走过来告辞。 “枫哥,嫂子,那我先走了。” “急什么,一起吃饭去。”周晓枫要挽留。 “今天不吃了,车队明天凌晨四点就要出发,我得赶回去做准备。”小彭大大方方地拒绝了,看来这俩人之间关系很好。 “去甘肃吗?” “是的,你这次不去可惜了。” “没办法,公司事情太多了,我这都四天没回家了。”周晓枫说着顺势搂住我的肩膀。 “哈哈哈,没关系,下次一定要来。”小彭看看我,“嫂子下次也一起吧,我们去新疆哦。” “嗯,很期待。”我赶紧点点头,“今天真的辛苦你拉!” “客气什么,那我先走了。”说罢摆摆手,麻利跳上他的越野车。 我们目送他倒车,驰离,周晓枫拉着我的手,“怎么这么凉?赶紧上车吧。” 车子再次发动的时候,灵儿被吵醒了,她睁开眼睛看到周晓枫,马上咧着嘴“爸爸爸爸”地喊起来,手舞足蹈地求抱。 “爸爸要开车,等会再抱你。”我妈及时制止了她,因为她现在归心似箭。 “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吧。”我看看仪表盘上的时间,8点了,很有点饿了。 “好的,这附近有个餐馆,涮羊肉很好吃……哎呦,这是什么东西?”周晓枫脚踢到啥玩意,他低头摸了一下,捡起了那个救生锤,看了我一眼,笑笑,“你这警惕性还挺高的啊。”说罢递给我,交代我放到副驾座底下的收纳抽屉里。 “联系不上你啊,只能靠自己了。” “我也联系不上你啊,出门不带充电宝,你心也是真够大。” “我充电宝好像坏了,就搁家里了。” “那个小伙子怎么能那么快找到我们?”我妈插了一句嘴。 “他就住在附近,还亏得他今晚在家,你们要是明天在这里抛锚,那就难说了。” “哎呦,那还真的是运气好。”我妈仿佛劫后余生一般。 “有充电线吗?”我看到车上的充电口了。 “你在我包里找找?”周晓枫的包就在我脚下,我翻了半天,找到一根,可惜型号不对。 “算了,回家再充吧,反正现在要紧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第26章 漂亮女助理 周晓枫四天没回家也不是夸张的,倒不是和我故意置气,公司开始ipo了,和券商开会到凌晨是常规操作,周晓枫索性住办公室。办公室简单应付了四晚,他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泡澡。灵儿傍晚睡了一觉,这会就算10点了她还是兴奋着,但我妈可累坏了,她简单洗漱就想上床躺着。 “你先睡吧,今晚我带她。”我说着就要带灵儿出去。 每次回北京,白天的时候灵儿和我可以亲密无间,但一到了睡觉的时间就要找我婆婆或者我妈,说实话,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失落,这次已经在北京待了三天了,互动够了,今天晚上我觉得自己有把握带她睡。 “她跟你睡不习惯的。”我妈刚躺下,见我要把灵儿抱走,她又坐起来。 “我是她亲妈,怎么会不习惯?” “你这一个月才回来几天心里没点数?我刚来接替你婆婆的时候灵儿都不肯跟我睡,周晓枫带她睡了几晚,等跟我混熟了她才愿意跟我睡。” “呦呦呦,外婆都不认得啦?你这个小东西,今晚跟妈妈睡好不好?”我轻轻刮了刮女儿的小鼻子。 “好。”小宝贝奶声奶气地说完,又低头去玩弄她的绘本。 “你看,她同意了。” “你就等着看吧。”我妈叹了口气,重新躺下,闭目养神。 看她那疲惫的样子,我抱着灵儿去了客厅。周晓枫洗完了下楼,看到我俩还在玩,有些意外。 “灵儿怎么还不睡?都十一点了。” “她睡不着。”我话音还没落,她就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她已经困了,准备睡吧。”说着周晓枫顺手关了大灯,只留了一个走廊灯,房间瞬间暗了下来,灵儿马上就往她自己的房间跑,嘴里还喊着“外婆,外婆”。 我妈自然就应声起来了,她打开门,抱起她,“我们来换个纸尿裤,准备睡觉觉哦。”说罢又把门关上。 我不禁叹了一口气,默默收拾沙发上的玩具,这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只能自己消化,毕竟在工作和育儿之间我选择了前者,就不要对这种结果有什么不服气,只能怪自己。 周晓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看我那寥落的样子,嗤笑一声,“心里不好受吧?”我不理他,把玩具收拾好了,就直接上楼了。等我洗漱完毕,房间灯已经关了,只留下我床头柜一盏夜灯,而周晓枫好像睡着了,轻轻的鼾声有节奏地响起。我轻手轻脚上床,关灯。 “洗完了?”黑暗里,周晓枫咕噜着问了一句。 “吵醒你了?” “我最近睡眠都很浅,好像随时都能睡着,但是睡着了又很容易醒。”他转身抱住我。 “工作太累了吧。”我轻轻抚摸他的下颌,下巴上胡茬硬硬的,“好像瘦了,胡子多久没刮了?” “办公室没剃须刀,这应该有四天了吧。” “刚才泡澡没顺便剃了?” “我泡着睡着了,醒来后就忘了。” “我问你哦,我在山上的定位根本就没有发出去,小彭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回家后我给手机充电,打开微信第一眼就看到这个未发送成功的消息。 “你不是发了一张山顶的风景照给我吗?小彭根据那张照片推断出来的,他对那一带再熟悉不过了,一眼就知道你们大概在哪个位置拍的,那个位置下山的路线就一条,所以很快就找到了。” “哇,你的朋友好厉害!” 周晓枫有些得意,他把脸埋在我的脖颈里,胡渣蹭过的位置,又痒,又微微刺疼。 “我身边啊,都是给力的队友,除了某人。” “谁?” 他单手支起头,目不转睛盯着我,鼻息里又是那种雨后青草混合着泥土的味道,被他看得有些脸红,大概也猜到了他的意思,“你说的不会是我吧?” “你今天带着老人孩子在一个郊区山林里抛锚,手机电量都不能保证,说你是猪队友还抬举了你。” “哎你还骂人啊!”说着我又想动手了,不过还没等我手举起来,周晓枫先发制人就把我按下去了。 “别动,不然有你好看。”他的鼻尖轻触我的眉宇,空气里荷尔蒙的浓度在增加。 “好,你赢了。”我放弃挣扎,扭头不看他。 “赢家的权利是什么?”他伸手掰正我的脸。 我看着周晓枫,夜色里他的眼神像动物一样伺机而动,我双手搭在他宽厚的肩膀上,身体里原始的欲望也在一点点被唤起,只觉得这一刻特别美好,好像多说一个字都会破坏这氛围,如果急于下一个动作也会让这种箭在弦上的感觉打折。我们就这么对峙着,他在耐心地等我答案,我在争取着找答案的时间。好久,我嘴角微微勾起,稍微用力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朵边哈了口气,“通吃。” “从哪里开始吃?”他用下巴轻蹭我的额头,鼻尖,唇边,耳垂,看我气息渐乱,他又突然抬起头,像一只逗弄老鼠的猫。还没等他这故作的姿态持续几秒,我猛地抬起头,吻住了他。 第二天,周晓枫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9点,彼时我正在隔壁书房处理邮件。早餐后我妈就带灵儿下楼遛弯去了,今日晴天,被白纱帘过滤后的秋阳薄薄地铺满半个房间,静悄悄,暖洋洋,对比我香港的寓所,这里简直太舒服了。周晓枫赤脚走到我身后,蹭了蹭我的后颈窝,端起我的咖啡喝了一口,然后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落地窗正对着的那个游乐场,灵儿正在滑滑梯。 邮件处理得差不多了,我站起来伸个懒腰,转过身抱着他的腰,仰着头,踮起脚尖在他唇边轻啄一口。 “昨晚睡得好不好?” “嗯,我想想,上次睡得这么沉是什么时候?”周晓枫闭着眼睛思索了一会儿,“还是上次在香港。” “胡诌。” “真的,男人没有女人就会辗转难眠。” “工作和运动都没有办法解决吗?” “工作没法放松身体,运动确实会让身体放松,但是啊,要达到昨天晚上这种睡眠质量,我需要身心灵全面放松。”他低头看着我,咬着我的耳朵说,“就你才有这种功效。” “哼,把我当工具。”我放开他,佯装生气。 “哎,难道你睡得不好?”周晓枫把我拉回来。 我贴在他胸膛上,沉稳的心跳,紧实的肌肉,这样的一个人睡在我身边,比起一个人睡在陌生城市的单人公寓,那自然是要安心不少,“我也睡得很好。” 周晓枫搂着我,下巴搁在我头顶,“就陪在我身边吧,我真的很需要你。”说完,他弯腰看看我,“你也很需要我对吧?” “饮食男女,当然彼此需要啊。”我呵呵笑了两声,“我去给你拿早餐上来。”说罢就要下楼,还是被周晓枫拉了回去。 “昨晚快乐吗?” “嗯。” “回北京,我们天天都可以很快乐。” “房劳伤身。” “为你伤身我愿意。” “我不愿意啊,女儿这么小,你必须得长命百岁。” “谢谢你的祝福,我会的。” “所以我俩现在这样的节奏刚刚好。” “不行,间隔时间太长了,我才29岁啊吴一荻。”周晓枫表情夸张,“再说,放着我这么美好的肉体独守空房,你忍心吗?” 我不由被他逗笑,笑得直不起腰。 “有那么好笑吗?”周晓枫被我笑懵了。 “美好的肉体,你还真自信啊!”说罢我还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你知不知道多少人觊觎我啊?”周晓枫表情很严肃的样子。 “我知道的至少有一个陈铭宇。”我朝他挑了挑眉。 “你看,连男人都惦记我对不对?至于那些女人,你自己想象一下吧。”周晓枫说罢放开我,一边解开睡袍,一边朝衣帽间走去,准备换衣服,期间还时不时从衣帽间探出头来,“吴一荻我告诉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惦记你男人的女人在排长队。” “惦记你男人的女人在排长队。”我默念了周晓枫这句话,只觉得好熟悉,好像很多年前也有人说过这话,谁呢?我拿起手机,翻到了张倩的微信,给她打了一个招呼,然后发了一个定位过去。张倩毕业后一直在北京,后来结婚生子,就在北京定居了,这么多年了,我们一直都是微信联系,毕业后就没有再见过面。 “哇,你居然在北京啊!”张倩秒回。 “今天周五,约一个不?”我单刀直入。 “要不要我叫上几个同学一起?我们这一届有好几个都在这边安家了。”张倩的兴奋隔着屏幕透过来。 “别,人多了我就不敢说话了,就咱俩吧。” “好,那就咱俩。” 我们约了晚上7点见面,我的时间比较自由,餐馆就订在她公司附近,这样她不用赶在晚高峰的时候还得堵车,我可以早点去。 “今天你要用车吗?”周晓枫出门的时候问我。 “不用了。” “今天天气这么好,不准备带她们出去玩?” “今天我约了人,下午就不出门了。” “谁?” “你很感兴趣?” “不想告诉我?” “反正不是男人。” “哦呦,是男人也没关系的。” “那我就叫个男人吧。” “你过来。”周晓枫朝我勾勾手指,我凑过去,他一把扣住我的后脖颈,“虽然我俩没领证,但你要记得自己是灵儿的妈好吧?” 我甩开他的手,“是你自己说无所谓的。” 周晓枫一副你看着办的样子,一言不发就下楼了。 下午四点左右,我收拾收拾正准备出门,周晓枫给我打电话来了,说是派人送一个充电宝给我,免得我的手机又没电联系不上。我特别感谢他的心思细腻,穿着拖鞋就下楼了,因为他说人就在下面等着呢。 待我下楼,远远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孩站在楼栋门禁外朝我招手,我赶紧把门打开,让她进来说话。 “一荻姐您好,我是田甜,周总的助理。”她声音甜美,五官明艳,妆容精致,职业的裙装剪裁得体,凸显她年轻的身体活力四射。 “你好啊田甜。”我主动和她握手,发现自己居然比她矮半个头。 “一荻姐,这是周总特别交代要给您的充电宝。”她从手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玩意,比市面上绝大部分的充电宝都小巧,“这是我们公司自己设计的产品哦。” “哇哦,很精致呢。”我双手接过,表现出很喜欢的样子。“谢谢你还专程送回来,其实周晓枫下班自己带回来就可以了。” “周总说您等会有事外出,急用的。” “是的,我准备出门,其实也还好,手机电量够的。”我对着这个漂亮的女助理笑意盈盈,必须体现出周晓枫老婆的落落大方。 “好的,那我就不打扰您了,我先走了。” “好的,那再见,下次来的话就上去坐一坐。” “好的好的,那再见啦!” 看着这个女孩远去的背影,窈窕可爱,不禁让人感叹年轻真好。我掏出手机,给周晓枫发消息。 “充电宝已经拿到了,谢谢。” “不客气。” “女助理很漂亮。” “那必须的。” “嗯,我跟着你饱眼福。” “要不要来我公司转转?” “干什么?” “我的女员工都很漂亮。” “周总威武。” “这话听起来味道有点酸。” “你不就是想让我酸吗?” “真酸啦?” “是的,很不舒服,今天晚上我就回香港!” 第27章 大学室友的革命友谊 张倩预订的是一家西餐厅。一个靠窗的位置,在二楼,不临街,餐馆内外都很安静,目光所及之处是一个小小的广场,有几个十来岁的孩子在玩滑板。坐着等了不一会,张倩跟着服务员走了过来,姿态摇曳地,比起读大学时候那个一天到晚戴着黑框眼镜的她可要女人味多了。我不由地站起来,心里的激动很自然地荡漾到嘴角,那笑容隔着十来米都能让她感受到我的兴奋。 “哇!荻花儿!”张倩看到我,小跑过来,熊抱贴贴转圈圈,如此才能释放和我一样的激动心情。 “哟,儿化音都出来了,荻花儿~”我模仿她的语气。 “可不,我来这儿就没离开过。”她张罗我坐下,然后正襟危坐地,目不转睛地,一言不发地打量我数秒,“你咋没啥变化?” “太没文采了,来,看我如何回敬你:时间似乎格外偏爱你的脸,所以你仍旧是少女的模样。” 张倩“扑哧”一声,摇头摆手地,“我这甘拜下风,做投行的果然不一样啊!你厉害!哎,想吃点啥?” “推荐一下?” “可惜你不吃海鲜,他家的西班牙海鲜烩饭可好吃了。” “我挺感谢自己对海鲜过敏的。” “为啥?”张倩抬起扫菜单的脸,有些疑惑。 “这点儿小毛病被人惦记了这么多年,感觉特别好。” “哈哈哈,也不看看咱俩啥关系。”张倩把菜单递给我,指着一款菲力,“这个好,七分,最嫩,如何?” “嗯,可以。”我喝了口柠檬水,“你儿子已经幼儿园大班了吧?” “是啊,明年上小学,这不刚斥巨资买了一个老破小,就为了他上小学。” “不亏,反正过三年老二也要用这个名额。” “是,按照你这逻辑,我最好生个老三,那岂不是更赚到了?” “生不生?”我挤眉弄眼朝她抬抬下巴。 “你杀了我吧。”张倩一脸惊恐,赶紧喝口水缓一缓,“菜点好了,你看看还需要加点什么?”说罢张倩把点菜的ipad递给我,我摆摆手,“我都可以的。” “喝点酒不?” “你不得开车?” “没事,老宋来接我。”张倩嘴巴里的老宋是她老公宋辰,虽然只比她大三岁,整天都被她喊老宋,不知情的还以为她嫁了个老头。 “哎,荻花儿,你准备啥时候搬北京来啊?” “大概明年吧。”我其实也没谱,这世界的事情哪会都按我的计划进行呢? “周晓枫没意见?” “一堆。” “那咋办?天天吵架?” “怎么可能,电话费很贵的。” “微信不要钱。” “都很忙,没时间吵。” “那灵儿咋办?孩子还是在妈妈身边比较好,真的,我跟你说,我怀老二的时候还要上班,老大就丢回湖南带了一年,哎呦,我现在后悔死了,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我儿子好可怜。”说着张倩眼眶都红了。 “你婆婆还能虐待亲孙子?”宋辰是湖南人,家底殷实,公公婆婆退休后在长沙郊区买了别墅,200平米的大院子,种花种菜种果树养鱼,日子过得惬意,自然不愿意来北京跟儿子挤在公寓里,所以带孩子回长沙了。 “再好的物质条件,再好的爷爷奶奶,也比不上妈妈的陪伴,反正如果你让我重新选择,我宁可辞职也要把他带在身边。” “打住打住,我怀疑你是周晓枫派来的说客。” “行行行,不说了,来,我们先喝一个。”开胃小菜已经陆陆续续上了,红酒也斟好了,我也举起酒杯,来了一个胜利会师一般的碰撞。 “哇,这个酒哪里产的?”我看了看酒杯里深红的液体,回味嘴巴里的味道,似曾相识的感觉。 “应该是加州的,我看看。”张倩研究了一下酒瓶,“加州的,怎么啦?” “果然,去年陈铭宇请我吃饭,红酒的味道和这个一样。” “陈铭宇?那个打毛衣的同性恋?” “哎,你别这样说他,现在人家妥妥的金融精英,我的实习工作就是在他公司。” “你怎么联系上他的?不是说他一去美国就如石沉大海,完全杳无音讯吗?” “肖之南牵的线。” 提到肖之南,张倩的八卦基因被唤醒了,她马上放下手里的刀叉,嘴巴里的食物都来不及咽下,“你俩见面啦?什么时候?在哪里?他结婚了吗?” 我嘴里嚼着牛肉,被她这糖葫芦似的一串问题蚌住了,瞅着她急切要知道答案的样子,时光好像瞬间回到南方的那个大学宿舍。 我们宿舍四个人,我和张倩同专业,另外两个是外语系的,一个学日语叫文小楚,一个学英语叫方苗。工科生和文科生的课业负担截然不同,尤其到了大二大三的时候,专业课增多,我和张倩每天背着大书包拎着大水壶早出晚归,而文小楚和方苗则有大把的时间宅在宿舍看小说、追剧——当然她们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看英文或者日文的相关内容,剩下的时间就是睡觉或者玩游戏,有时候还有隔壁宿舍的同学过来打牌;如果不在宿舍,上课之外的时间都是在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那些活动绝大部分都是外语系主办的,如此她们总能给我们带来大量的校园新鲜事儿。反正她俩日子过得比我们逍遥,顺便也点缀了我们工科生枯燥的日常。我俩最大的乐趣就是晚自习后回宿舍,往往都能在熄灯之前迅速加入她们的队伍,如此我俩对海外流行综艺、明星八卦等等都能实时跟进,尤其是张倩,堪称优秀的内容搬运工,她以此技能将我院为数不多的女生——几乎不分年级——团结在一起,因为但凡有她出现的地方,能迅速形成一个小型的脱口秀现场,铁杆粉丝一个不落,当年身为助教的研究生宋辰就是这样被她吸引的。作为我的老乡、室友、同班同学以及自习、跑步、吃饭等各类搭子,张倩几乎全程了解我和肖之南的进展——只要我愿意跟她说的,她一定是第一个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情,而且保证对外三缄其口。大二的时候开设了人文选修课,张倩毫不犹豫选择了外语学院的选修课,所以一周有那么一两次是跟着小文或者方苗混,顺带着又认识了一大帮外语系的朋友。作为一名专业计算机的女生,经常能救那些在电脑面前一筹莫展的外语系女生们于水火,因此女生们都超级喜欢她,自然愿意跟她分享更多的八卦。当时作为我男朋友的肖之南肯定想不到:尽管我每周也就见他两三次,也从来不会去主动了解他的日常,但关于他的消息,总是源源不断传到我的耳朵里。 大二,某个春风沉醉的夜晚,我俩一起跑完3000米,张倩拉着我在操场边的双杆下做拉伸。 “哎,荻花,我跟你说个事。” “什么事?” “楚小文说昨天她在外语系看到肖之南了。”她瞅我有些疑惑,继续解释,“她们学院昨天不是请了一个日本教授过来做讲座嘛,她在会场看到肖之南了。” “那个日本教授是不是讲动画制作之类的?”想想肖之南送给陈铭宇的那款高达手办,他去听日本教授的讲座也没啥奇怪的,“他挺喜欢收藏一些日本漫画的周边。” “讲什么内容我不知道哦,不过重点是,和他坐在一起的女生是冯心如。” “冯心如是谁?” “楚小文的学姐,日语系的系花,肖之南的某任前女友。”名侦探张倩快速为我厘清人物关系。 我换了一条腿架高低杠上,感受大腿筋膜和关节被拉伸时候的酸胀,见我不说话,张倩停下她的动作,绕到我面前。 “哎,你好像并不关心哦。” “说得好像我关心他,他就不会去找前女友似的。”我嗤笑一声,“你自己不是都说过,应付肖之南身边各种各样的女孩就是当他女朋友的恋爱日常吗?” “那你倒是去应付啊。”张倩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我没有那些本事。” “学。” “我不学。” “哼,你不学,惦记你男人的女人在排长队。”张倩把我的腿从矮杠上放下来,然后叉着腰看着我,“我跟你说,谈恋爱不是像你这样的,要是我没记错,这个礼拜,哦,连着上个礼拜,你俩一次都没见吧?” “你算大姨妈的日子都没这么精准吧?”我气笑。 “你俩吵架了?” “没有。” “那……” “他要我搬过去跟他一起住,我不同意。” “啊?!”这可超出了张倩的理解范围了,毕竟那个时候的她,男人的手都没牵过。“这……好像是有点不妥。然后呢,他就生气了?”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生气,但确实一直没有来找我。” “你不着急?” “我着急又能怎样?” “你去找他呀。” “你看着我。”我固定她晃来晃去的脸,好让她直视我的眼睛,“我是那种低眉顺眼的女人吗?” “低眉顺眼也没啥不好,毕竟人家是肖之南嘛。”她一边说着这些毫无骨气的话,一边怯生生地观察我。 “滚。”我甩开她,转身就走。 “哎哎哎,水壶不要啦?” “帮我带上。” 又过了一个星期,我在图书馆的门口见到了肖之南,他靠在车门上,双手插兜瞅着我走出来。他身后就是一排盛放的晚樱,这景象晃得我有些晕,不知道是被花美到呢还是被人帅到了,总之就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我是不是不应该在这里?按张倩说的,我们三个礼拜没见面了,我都快忘记肖之南是我男朋友这件事情了。 肖之南朝我这边招招手,我左右看看,并无他人,看来确实是等我来了,于是慢吞吞走到他跟前。 “够狠心啊,电话都没一个。”肖之南接过我手里抱着的一摞书,“上车吧。” 我没动,偏头看了看图书馆前的林荫道,“这么美的路,我们走走吧。” 肖之南把我借的书放后座上,关门的时候力气有点大,车顶上几片樱花瓣儿被震落下来。 俩人就这么慢慢地走在晚樱树下。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学校有几个图书馆,我随机光临。 “巧遇而已。” “哦,我还以为你专门在这里等我呢。” “你希望吗?” “嗯,有点。” 肖之南停下脚步,他伸手拍了拍我肩膀,然后小心拣起落进我头发里的花瓣,小动作很轻柔,眼神很专注,说实话,很想一头扑进他怀里,但是不敢,只能傻傻看着他笑。 “晚上想吃什么?” “甜的。” “那走吧。”他很自然地拉起我的手,“还记得那家旋转餐厅吗?我亲自给你做。” 第二次走进肖之南舅舅的旋转餐厅就没那么晕头转向了,门口迎宾的小美女看到肖之南立刻雀跃着迎了上来,“之南哥今天居然有空哦!” “这不因为你当值嘛。”肖之南笑容犹如雨后骄阳,闪耀得小美女满脸激动,她瞅了瞅跟在身后的我,立刻也给我标准笑容。 “要不要我通知一下秋雨姐?” “不用了,我自己去找她。”说罢他拉着我进了大厅,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安排我坐下,“你先自己取东西吃,我现在去给你做甜点。” “你也先吃点呀。” “我不饿。”说罢他把外套脱了,交到我手上,“我手机在衣服兜里,小心别滑出来了。” “脱衣服干嘛?” “我要去穿厨师服。” “那你快去吧。” 我把肖之南的衣服叠好塞进我的书包里,然后起身去取吃的。上次来这里还是陈铭宇妈妈请我吃饭,当时只想着怎么应付他妈,根本就没心思去想吃什么,陈铭宇妈妈帮我选了一大盘子的美食,我也没吃几口——又拘谨又慌乱的晚餐,完全是食不知味。这次不一样,我一个人围着整个大厅慢慢转,慢慢选,不慌不忙仔细打量这个当地最有名的自助餐厅。 “你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温柔的语气听起来很舒服,我扭头一看,一位妆容精致到睫毛的美女姐姐站到我身边,她胸牌上写着:秦秋雨。 “啊,不需要,谢谢你。” “好的,刚刚之南特别嘱咐我,如果吴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我是这里的大堂经理。” “麻烦你了秦经理。” “不客气的。” 看她并没有着急离开,我只好找点话题和她聊聊,“请问……”我才说两个字,秦秋雨的身体就微微向我前倾,表情已经写满了“请吩咐”三个字。这反倒让我不自在了,一时间忘记自己要问什么了,只得结结巴巴地继续,“请问白开水在哪个位置?” “哦,你稍等,我待会送到你的台位上。还需要别的什么吗?”她微笑着问我。 我稍微靠近她,“我还有一个小问题。” “请说。” “肖之南算你们的员工吗?” “这……”秦秋雨愣了一下,随即掩嘴笑了两声,再清了清嗓子,“之南纯粹是来体验生活的。” “哦,我知道了,有秦经理这么美貌的小姐姐在这里,换了我也会经常来体验生活哦!”我自己都没意识到是在活学活用了肖之南那套,果然女生都很受用,秦秋雨虽然嘴巴里说着“哪里哪里”,脸上自然是容光焕发。她放下了刚开始的职业矜持,凑近我耳边轻轻说,“之南带过来的女孩子里,你是第一个这么会说话的。” “真的吗?”我故作惊讶。 “嗯,真的,加油哦小妹妹,看好你。”秦秋雨的对讲机响了,“我得去处理点事,你慢慢吃哦。”说罢优雅地离开了。 我托着一盘子食物,晃到了肖之南的操作台前,他已经穿戴整齐,在一排蒸烤箱前忙碌,看到我走过来,取下口罩。 “再等几分钟就可以了,我今天给你做几款布丁。” “刚才碰到秦经理了,我们聊了几句。” “哦,她是不是说我坏话了?”肖之南探过身子靠近我,轻问道。 “那倒没有,都是好话,你放心好了。” “说我坏话也无所谓,你们女生嘛,只要你们自己开心,我贡献点儿八卦也无妨。”肖之南用手指了指我盘子里的一根小脆肠,“这个烤肠我最喜欢了,来,喂我。” 我只好叉起来,按他的要求,隔着操作台塞到他嘴里。吃完了,他重新戴上口罩,“你先去坐着,我一会儿就过来。” 等肖之南换了衣服过来,我已经吃了一大半了,他把几款风味各异的小布丁放在我面前,鲜艳的色彩,匹配质感的器皿,艺术品一般。 “哇塞,太漂亮了。”我举着小勺子,不知道从哪里下口。 “每一样都不多,都吃了也不会撑着,甜点不是主食,像你上次那么拿是不可以的。” “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多品种,嘴馋啊,都想尝一尝。” “懂了,以后都是我给你私人定制,满足你的同时,不会把你喂胖。” 这甜言蜜语随着布丁送进我嘴里,只剩下抿着嘴尽情享受的功夫了,这种时候我觉得自己都要飘起来了,餐厅慢慢地旋转,城市的夜景尽收眼底,此刻我才真正感受到这家餐厅的美好。肖之南取了一盘子的海鲜过来,虾蟹都要动手剥壳,不过对他而言这些都是轻车熟驾的事情。 “你们浙江人,是不是从小就特别会剥虾蟹?” “小时候都是大人剥,以前我和陈铭宇经常为了蟹腿争吵。” “吵什么?” “他妈每次剥的蟹腿,大的给我,小的才给他,他不服气。” “他妈对你这么好?” “我妈经常去国外出差,说起来陈铭宇的妈妈带我的时候比我亲妈还多。”肖之南歪头回忆了一会儿童年时光,自顾自笑了笑,然后继续剥他的帝王蟹腿。 “笑什么?” “我在想,如果我是个女孩子,和陈铭宇还没有亲戚关系,他妈一定会想方设法要我当她儿媳妇的,其实当她的儿媳妇也挺好的,她特别会疼人。” 说起这事儿,我脸不禁红了。 “不过我也很好奇,你是怎么抵挡住我姨妈的各种攻势?” “她确实让我挺为难的。”我吃完最后一口草莓布丁,满意地打个饱嗝。 “你有没有被她打动过?” “没有。” “那你为难什么?” “因为她一直不让我跟陈铭宇说这些事,我得辛苦地在他们母子之间,呃,各种掩饰。” “哈哈哈,我还以为你对陈铭宇有那么点意思呢。” “完全没有,你姨妈完全误会了。” “那为什么要进他那个莫名其妙的编织社?” “开始纯属好奇,后来就真的喜欢上那玩意了。” “你知不知道,当初我还以为你喜欢上他了呢。” 那晚我们聊了很久,聊到餐厅打烊才离开,肖之南送我回宿舍的路上,他把车开到学校附近的一个湖边,花香弥漫的春夜,我们在车里拥吻,吻到情不自禁,肖之南把我抱到他腿上,解开了我的外套,当他把手探进我卫衣的时候,我按住了他。 “怎么了?” “我……我胸很小的。”说罢自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 肖之南轻笑,他抬起我下巴,又是一个绵长的吻,吻到我气喘,吻到我自动放开手,他掌心在我胸衣外轻轻地摩梭。 “刚刚好。”他咬着我的耳垂,温柔的声音快把我融化,说罢手探到后背,他准备解开我的内衣搭扣。仅存的理智让我制止了他的动作,我挣脱他的怀抱,整理好衣服,再把外套拉链扯到下巴。 “之南,我还没有准备好。”我努力平复呼吸。 肖之南叹了口气,任由我爬回副驾上。坐了一会儿,我们驱车离开这片美好的夜景,一路上无言。车开到宿舍楼下,我欲下车,他拉住我的手,眼眸涌动着渴望,“一荻,这二十天,我每个细胞都在想你。” 我于心不忍,轻吻他脸颊,“我知道了,给我点儿时间好不好?” “好。” 我佯装镇定地笑了笑,转身下车,到底还是掩饰不了自己的慌张,差点一头跌进花坛里,不用猜,肖之南一定在车里笑到没心没肺。 第28章 承诺 和张倩这顿叙旧饭吃到晚上九点,宋辰的电话催了三次,她才喊服务员过来结账。 “你咋不让老宋上来?”纯粹让宋辰当司机,我有些过意不去。 “他上来了我俩还怎么聊?不管他,以前他同学聚会喝醉了,我也是在停车场等着,我不去掺和,他们还自在些。”张倩喝得有点多,她挽着我的胳膊,步子有些虚。我干脆把她架我肩膀上,搀着她坐电梯,电梯门一开看到了大堂里等着的宋辰,他见张倩这模样,赶紧从我手里接了过去。 “你好啊,宋辰。” “你好,吴一荻。” 我们自然是彼此认识的,只不过是和张倩一样,多年未见,他还是之前那个高挑白净的宋辰,只不过眼角眉梢多了些学生时代不曾有的憔悴。 我们仨一起到停车场,张倩执意要先送我回去,我万般推辞,因为我们住两个方向,根本不顺路。 “不讲这些客套了,赶紧回去给娃读故事。”我推着她上车,不巧这个话题又扯出她的兴趣。 “你咋知道我在给他们读睡前故事。”她挡着我要关门的手,认真问。 “你朋友圈说的。”她几乎每天都发亲子阅读打卡。 “过分啊吴一荻,默默看我朋友圈,连个赞都不给。”她又下车,倚在车门上对我絮絮叨叨。 “好好好,我错了,回去都给你补起来。”这人酒量不行,半瓶红酒就这样了。 “来,抱一个。”那边已经高高举起双臂了。 那我自然只能配合,我轻拍着她的背,“保重哦。” “你也是,别把自己逼狠了。”她放开我,“下次来北京,第一时间通知我,我提前准备准备,然后隆重欢迎你带着灵儿和周晓枫来我家吃饭。” “好的,下飞机就去你家。”我再次把她推进后座,然后示意宋辰可以开车了,退到路边等着。 张倩把车窗放下来,“再见荻花儿!下次见你要比今天更漂亮!” “好的,我会努力更漂亮!”我单手握拳,像二次元女孩那样摆了个pose,逗得她“扑哧”一笑。 “再见吴一荻。”宋辰也放下车窗,朝我微笑告别。 “再见宋辰,路上小心。”就这样看着他俩的车消失在拐弯处。 晚上有风,比白天冷多了,我紧了紧风衣,朝车来车往的路口走去,周晓枫的电话打过来了。 “在哪里?” “回香港了。” “哟,还记仇呢。” “你知道就好。” “行,嘴硬吧你,看你能在那刮大风的大马路上抗多久。” 我环顾四周,并没看到周晓枫的巡洋舰,“你咋知道我在等车?” 没等来回答,电话里只剩下忙音,我也喝了半瓶酒,脑子一时半会转不够快,只能继续在路边站着,过了大概两分钟,我身边开过来一辆白色奥迪q5,我以为是网约车到了,绕到车头看车牌,居然是个新车,还没挂牌。谁会开个新车来拉客呢?还是个奥迪呢。我摇摇头,确定这不是我叫的车,转身回到马路边的人行道上。奥迪倒是熄火了,我的手机又响了,还是周晓枫。 “你回头看看。” 我照做,奥迪的车窗放了下来,周晓枫坐在里面朝我招手。他挂了电话,打开车门跳下来,迈着心不在焉的步子,痞痞地走到我跟前,把车钥匙悬在我眼前。 “送给你的。” 我有些不可置信地接过那把钥匙,按了两下,奥迪闪了两下。 “你刚好经过?” “斜对面那个停车场你看到了吗?我在哪里交了一个小时停车费。” “这边也有停车场呀,咋停那边去了?” “那会儿这里都是满的。”他见我冻得有些发抖,就扶着我往新车走去,“试驾一下?” “可是我喝酒了。” 周晓枫停下来,双手捧着我的脸,像小狗一样在我口鼻周围用力嗅了一圈,“果然,喝得还不少吧?” 我不好意思笑笑,“确实有点多。” “理解,酒逢知己千杯少嘛。”他推着我继续往前走,拉开副驾驶的门,等我坐好,帮我系好安全带。 九点钟以后的马路上车流少了很多,一路顺畅。车里温暖多了,我反复搓着自己冻凉的双手,“香港还在用冷气呢,北京已经要穿羽绒服了。哎,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吃饭?” “宋辰告诉我啦。” “宋辰怎么……” “他公司就在我楼上。” “原来如此,但他完全没跟我说,张倩还一个劲儿要送我回去。” “我让他别说的,就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这番话打动我了,我凑过去,在他侧脸上亲吻一下。 “不生气了?” “你都送我这么厉害一辆车,我还生什么气?” “这车,品牌、款式、颜色什么的,我都帮你做主了,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周晓枫又看了我一眼。 “当然喜欢,就是……”我摸了摸车子的内饰,很讲究,应该是高配版本,“过两天我就回香港了,你这会买了可不就闲置了?” “你终归是要回北京的,先给你准备着,万一你一高兴,下个月就决定过来呢?” “打住,休想用物质来动摇我。” “放心,物质是动摇不了你的。”碰巧一个红灯,他换到p档,单手把我捞过去就是一个深吻,吻到绿灯亮了,后面的车子嘀嘀嘀直催,他才放开我,嘴角露出坏坏的笑,“得靠这个。” “周晓枫,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恋啊?” “哎,没办法,没人恋,我只好自恋。”说罢还可怜兮兮地看我一眼。 “你身边那么多漂亮妹子,没一个喜欢你的?” “你说什么?”他故意听不见的样子。 “没什么。”我扭头看车窗外。 周晓枫把车靠在路边一个便利店门口,下车买了两杯热饮,一杯蜂蜜柚子茶,说是给我醒酒,还有一杯红茶,说是给他自己醒脑。 “醒什么脑?” “有人在吃醋,我得先确定是不是我脑子会错意了。”他三口两口喝完那杯茶,仰头靠在座椅上思索半天,然后等着我反应。我看他演完全套,有点想笑,但是又笑不出来,嘴角抿了抿,低头用吸管慢慢搅拌杯子里的柚子碎。 “周晓枫,谢谢你这么在乎我。”这一天,又是派美女送充电宝,又是买车亲自接,估计折腾了不少精力。 “别谢。”周晓枫虚挡我嘴,“夫妻之间谢什么。” 我抓着他的手,贴在我脸上,刚握过热茶的手掌,暖暖的,很舒服,“你有没有想过,我会比你老得快,而你会越来越有魅力,这种醋吃多了对我是折磨。” “这么看好我?还越来越有魅力?来来来,仔细看看我这里,翻开都是白头发。”周晓枫低下头,把我的手插进他头发里,给我展示他鬓边的白头发。我在他头发里抓弄了几下,完全弄乱了他的发型,“只要发际线还在,满头白发都好看。” “人生苦短啊,莫等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周晓枫拉起我的手,“求求你,赶紧赦免我日日独守空房的痛苦吧。” “哟,最近墨水喝得多啊。”我打趣他。 周晓枫见我又绕开重点,有些泄气,甩开我的手,发动车子直接回家。 晚上,周晓枫一直在书房里处理工作,我则早早上床,睡前翻出张倩朋友圈,把近半年的所有关于亲子阅读的内容都点赞。不一会儿,微信提醒,张倩在线语音感谢。 “幸亏你的朋友圈仅半年可见,不然我要点到12点了。”我瞅了一下床头柜上的小闹钟,已经11点半了。 “哈哈哈,逗你玩的,你还当真了。” “那可不,我对你可上心了。” “得,你还是对周晓枫上点儿心。” “你这话里有话啊。” “说实话,从上大学开始我就是又羡慕你又担心你。” “别绕弯子。” “羡慕你呢就是爱你的男人一个个都帅气又能干;担心你呢就是怕你管不住自己的男人。” “周晓枫身边还有别的女人?” “这我可不敢说,但是这男人啊,常年独守空房,如果送上门来的艳福前赴后继的,他能抗多久呢?” “还送上门来的艳福?”我突然想到那个助理田甜。 “这互联网的圈子就这么点,今天喝多了,跟老宋唠了半天磕,零零碎碎听了一些。我不多说了,明天还要上班,晚安啦!” “好的,先晚安啦。” 张倩的话多少对我还是有些影响,本来倒床就睡的习惯被打破了,我辗转反侧了半天,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在抚摸我,身体渐渐发热,不自觉就开始扭动,我闭着眼睛抱住了压在我身上的人,柔软的双唇贴了上来,舌尖霸道地撬开我的牙齿,我被他搅得喘不过气,只得用力挣脱,如此一来,我算是彻底清醒了。周晓枫呼吸粗重地看着我,把我的睡裙高高撩起,我不禁全身轻颤。 “等……等一下。”我半抬起身子,脱了睡裙,翻身把他骑在身下。周晓枫勾起头来想继续亲我,又被我摁下去,他只得躺平,任由我俯视着他。 “你不累吗?” “不累。” 我俯身趴在他身上,肌肤之间毫无空隙,脸贴在他胸前,感受着他加快的心率。美好的肉体,独守的空房,这29岁的年纪正是需求旺盛的时候啊。我心里闪过一丝愧疚,这愧疚化成温柔,于是我吻着他的胸膛,细细密密地,一路向下地,到结实的腹肌,然后是深凹的肚脐,然后……周晓枫第一次被我如此对待,身体越来越紧绷,又是一个失控的夜晚。 第二天周末,周晓枫约了几个带孩子的家庭一起自驾游玩,说是近郊一个叫挂甲峪的山庄,他们的非洲枫树林如今正是观赏的时候。我们预定了小木屋,准备在那里过一个向往很久的周末。 七八个家庭,都有老人孩子,我妈很快就像找到组织一般,和几个湖南老姐妹相见恨晚。有些家庭有两个孩子的,妈妈一般都是全职主妇,她们非常会张罗,把吃喝玩乐安排得明明白白,同时还非常能和孩子们来事,如此团队阵容,出行变得又简单又欢快,我倒是可以沉浸式欣赏这炫彩的秋天。 吃过晚饭,前台跟我们协商,说有一个带孩子的家庭没订到木屋,人家又是远道而来,问我们能不能让出一间,他们会给我们安排标间,还给折扣。周晓枫倒是大方让给人家,但是也不住标间,他就在院子里搭起了帐篷。 “会不会冷?”我在旁边给他打下手。 “我俩睡应该没问题,灵儿和妈不行,她们就住木屋好了,木屋有暖气的。” “你倒是装备随身带哦。” 周晓枫看了看我,“早就想带你一起露营了,今晚将就着过个瘾吧。” 晚上,周晓枫把两个睡袋拼在一起,就成了一个双人睡袋。灵儿好奇,在这个信封一样的睡袋里爬进爬出,咯咯直笑,周晓枫抱着她躺下,说,“今晚就和爸爸睡这里哦。”灵儿假装闭上眼睛,不到几秒,她又猴儿一般爬进爬出,闹腾得欢。 “要不,今晚就你带着女儿睡吧,她还没露营过哦。” “一起嘛,我们仨一起睡。” “睡不下吧?” “挤一挤还是可以的。” 正说着,我妈站在帐篷外喊,“灵儿啊,牛奶泡好了,喝不喝?” 灵儿睡前要喝一顿奶,养成习惯了,一听到喝奶,马上爬了出去,我妈抱起她就回木屋了。 “妈,等会送灵儿来帐篷睡啊。”周晓枫喊了一嗓子。 “哎呦,晚上冻死了,就睡木屋。”我妈头也不回地拒绝了。 过了一会,我妈又抱了一床被子递进来,“你俩盖那点太薄了,这里有一床多的被子,正好。” “够了妈,这是羽绒的。” “那就垫着,不暖和些?灵儿已经睡了,你俩也早点睡吧。”说罢进屋,不一会儿,木屋的灯就熄灭了。 “垫还是盖?”我摊开被子,看着周晓枫。 “还是垫着吧,你妈说的有道理,垫厚点舒服些。” “嗯,我也觉得,上次露营啊真的是……”本想说上次露营垫得太薄硌得疼,突然想起上次露营什么时候?东灵山啊,我有些不好意思,闭嘴不说了。 周晓枫抿嘴看着我,眼角眉梢都是笑,他与我一起铺好被子,再抖通睡袋,自己脱了外套,迅速钻进了睡袋,就露一个头在外面,长舒一口气,“啊,真舒服!还愣着干啥,快进来。” “不急,等你先把被子捂热了。” “已经热了,过来吧。” 我脱到只穿着秋衣秋裤,紧紧挨着周晓枫,他就像个小太阳一样,一点儿都不觉得冷。周晓枫把露营灯关了,然后单手搂着我,我听到帐篷底蛐蛐的叫声。 “这个季节还有蛐蛐呢。”我自言自语。 “还剩几只抗冻的,那肯定没有夏天多。我们在东灵山露营的时候,蛐蛐真的吵死了,还有青蛙叫,真的很难睡着。” “没有啊,你早早就睡着了,当时我还听到你打鼾了。” “那是我装的,怕你不自在,我就装睡着了。” “说实话,那一次你是不是蓄谋已久?” “是的,从去深圳实习的时候就开始蓄谋了。”周晓枫侧过脸,对着我耳朵哈气,“那个时候,我洗完澡经常光着膀子走来走去,你一点儿都不动心?” “小时候,哪个夏天你不是光膀子四处晃,有啥稀罕的?” “小时候不一样。” “在我眼里都一样。” “所以你对我没感觉?” “这么理解也行。” “那还能怎么理解?” “我俩太熟了,懂吗?” “那东灵山那晚你怎么解释?” 说起东灵山,我也没法准确解释。若说单身太久的生理需要,我在深圳几年都没碰过男人也无妨;若说黑灯瞎火地让我忽略了周晓枫是我一个从小就熟悉的人,那在深圳的时候,我俩共处过那么多个黑灯瞎火的日子,我也没有燃起过丝毫火花呀。 “睡着了?” “没有,在想你的问题。” “想不到就算了,反正木已成舟,你当初想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周晓枫的手又开始在我腰间上下摸索,“昨天晚上你差点把我整疯。” “还要不要?”我故意逗他。 “再要,我的腰就要废了。”说是这么说,手却顺着我的小腹往下,双唇压上来,又是那熟悉的青草味道。 “周晓枫?”我躲开他索吻的双唇,轻唤他名字。 “嗯?” “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 “你不能跟别的女人上床。” 周晓枫扑哧一笑,“好。” “你要是想……”我的嘴又被堵住了。 良久,他放开我,“从东灵山那晚开始,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找别的女人。” “我只是想说,如果你喜欢上了别的女人,先和我把关系了断清楚。” “怎么了断?离婚吗?哦,我想起来了,我们连结婚证都没有哦。” “就是你不要再来招惹我。” “那你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件事情?” “不要跟别的男人上床对吗?” “不要跟…肖之南上床。” 我望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很严肃的样子,我不禁好笑。 “那你的意思,我可以跟其它男生上床?只要不是肖之南就可以?” “别人……你看不上的。”说罢他把手抽出来,翻身躺平,不再说话。 第29章 过客 周晓枫说的也许没错,不然我怎么会和肖之南分手之后有那么长时间的空窗期呢?那个时候也有男生追我,尤其是刚工作那会儿,新的环境充分刺激着我的好奇心,所以经常和同事们三五成群地吃饭、k歌、逛街、玩游戏、户外活动,这些都创造了很好的机会让我认识更多的人,暗恋的,明追的。虽然不至于像万人迷一样夸张,但是每个周末都有邀约,毕竟22岁刚过的无敌年龄,性格稍微开朗一点,装扮稍微仔细一点,单身女孩周围都是不缺男孩子的。无聊的时候我也会应约,吃饭逛街看电影这些城市青年男女社交的常规操作我也不会刻意回避,我也曾认真考虑过要不要继续谈恋爱这个问题,但是,真的没有遇到能让我有动力继续吃第二顿饭或者看第二场电影的男人,渐渐地,我就不再理会那些在我看来结果都会千篇一律的邀约,逐渐加入了周末小宅女的队伍,一心专注我的代码,我的桃花运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离我越来越远。 当周晓枫来深圳后,他眼睛里我的日常就是:公司和家两点一线,没有绯闻,没有约会,周围除了同事和快递小哥,一年到头我都见不到几个需要沟通互动的男人。当然情况也不是完全没有变化,生活偶尔也会给我带来一些意外的桃花瓣儿。 某次宵夜吃多了烤串,我的智齿发炎了。口服消炎药控制不住继续肿胀的牙龈和腮帮子,我只得请假去看牙医。为了节约时间,我去的是一家社区牙科诊所,就在小区临街的位置。 这家何氏口腔虽然是一社区诊所,规模却不小,据说诊所经营者是一对夫妻,俩人都是口腔科主任级别的专家,设施先进,人手充足,装修得宽敞大气,光大厅就摆了三组真皮沙发,还有一个牙齿科普小长廊和小型的儿童游乐场,跟我想象中拥挤破旧的小诊所截然不同。 七八月份,孩子们都放暑假了,牙科诊所尤其繁忙,诊所一楼挤满了小朋友和家长,补洞的,涂氟的,做窝沟封闭的,做牙套的,还有就是纯粹过来例行检查的。我捂着痛变形的脸颊,站在前台口齿不清地询问,“您好,请问怎么挂号?” “不用挂号,登记就可以了,您怎么了?” “智齿发炎。” “好的,姓名,电话,住址麻烦填一下。”前台小护士递过来一个花名册,然后拿起对讲机,“何医生,有一个看智齿的病人,情况有点严重,我让她直接上去吗?” “不急,我先下来看看。”对讲机里的声音富有磁性,不急不缓。 “您这边稍等一下,他一会儿就下来。” 我捂着脸站在前台边的过道上,因为沙发已经挤满了爬上爬下的小孩子。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高大男生朝前台走过来,和前台简单交流了两句,转头看向我。 “肿了多久了?”他戴着口罩,仅露出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鹿一般澄亮。和他对视的那一瞬间,我觉得牙疼减轻了一半。 “三天,哦,不是,应该四天了。” 他让我张嘴,打着一个小手电筒简单照了照,“跟我来。”他领着我上楼,原来他的诊室在二楼,而且是单间。 我躺在诊椅上,头灯亮了,他麻利打开一包器械,挪动滑轮座椅,胸膛抵着我头顶,头一低,脸尽在咫尺,我都能数清楚他的眉毛有多少根,若不是他戴着口罩,他的气息都能吹动我的刘海。 “张嘴。” 肿胀的牙龈限制了我的下颌骨,忍痛长大,表情一定早就变形。他用探针检查了一遍我那颗发炎的智齿,金属的触碰让我忍不住叫了一声,然后脸不自觉红了。 “这个需要输液。”语气平淡,眼神在征求我的意见。 “要几天呢?” “三天。” “那好吧。” “我先给你清洗一下,局部上药,然后给你开输液的方子。” 一番操作之后,他脱下手套,坐到办公桌前给我开药方。 “我们诊所不能输液,你得拿着方子去对面那个社区医院。” “好的,多谢。”说罢我拿着方子准备下楼,突然想起还没有缴费,“请问去哪里缴费?” “前台就可以。”他看我“嘶嘶”地倒抽冷气的痛苦,过来又交代一句,“这段时间得饮食清淡,家里有漱口水吗?” “没有。” “没有也没关系,就用浓盐水漱口,一天数次,尤其睡前饭后。” “好的,谢谢。” “等炎症消了,你再过来把智齿拔了。” “啊?!”我吓了一跳,“非要拔牙吗?” “不拔的话,你以后还会疼的。” “不是说长出来不就不疼了?”我在网上了解过一遍,这个智齿也不是非拔不可。 “如果长歪了,妨碍到旁边的牙齿,还是要拔的。” “那它长歪了吗?” “才刚刚冒头,暂时还好。“ “好吧,希望它别长歪,我不想拔牙。” “如你所愿。”他走到我跟前,虽然隔着口罩,我还是能感觉到他在笑,“赶紧去输液吧,哦,对了,你要是想好得快,这两天最好每天过来局部冲洗上药。” “好的,请问您名字?” “何力嘉。” “好的,我记住了,明天再见。” 社区诊所就在斜对面,挂号,拿药,缴费,然后就是坐在输液室等护士来打针。他给我开的克林霉素配合甲硝唑,两个药都对肠胃刺激大,所以只能慢慢滴,滴到了五点半还没完,诊所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在空荡荡的输液室里百无聊赖刷手机,突然觉得一阵恶心,没来得及靠近垃圾桶,吐了一地。值班小护士赶紧跑过来,查看了一下我的情况,把输液速度再次调慢,询问我还有什么不舒服,我说除了反胃,别的都好。她马上喊来清洁阿姨处理地面,然后守在我身边,毕竟这房间也就我这一个病人了。 “你还没吃饭吧?”她突然问。 我点点头,牙疼,中午也就喝了半碗粥,晚饭更顾不上了。 小护士从兜里掏出一包苏打饼干,“拿这个先垫一垫,这药不能空腹滴,给你看病的医生没交代你吗?” “她怎么了?”又是那个富有磁性的声音。 小护士回头一看,“何医生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原来他们认识,“她刚才吐了。” 我有些头晕,身体虚虚地靠在座椅上,眼睛微闭,样子应该很狼狈。 何力嘉把刚才护士的检查重新做一遍,“应该是肠胃受到刺激了。”他坐到我旁边,“不好意思,应该提醒你先吃点东西的。”说罢他从包里拿出一个贝果,“这是我刚刚从面包店买的,你先吃。” “谢谢,不用了。”我睁开眼睛,刚好看到他的侧颜,有些恍然。 “是我不对,没提醒你,就当我对你的小小补偿,我给你倒杯热水去。”说着把贝果放在我手里,起身去找护士要杯子。然后我就着那杯热水,细嚼慢咽地吃完了那个贝果,胃里有了些东西确实舒服多了。何力嘉一直陪着我,直到我输完液,拔了针,他才起身准备走。 “不好意思,耽误你下班时间了。” “不要紧。你就住在这个小区对吧?” “你怎么知道的?” “你登记了啊,我还知道你叫吴一荻。”他朝我笑笑,拿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我的手机响了,“这是我的电话,这两天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可以随时联系我。” “牙医会出急诊吗?” “牙医不会,但身为邻居可以帮忙。”他再次微微一笑。 “原来何医生也住在这里。” “幸会。”说罢他伸出手。 “幸会。”我也伸出贴着医用胶布的手和他轻轻一握。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周晓枫的电话,他问我输液完了没有,赶紧回家吃饭。 “是……朋友做好了饭等你回去?”何力嘉有些漫不经心地问一句。 “嗯,是的。” “那赶紧回去吧。” “好的,那我先走了,再见。“ “再见。“ 第二天,牙龈的肿胀消了一半,我继续跟公司请假早退,匆忙赶到何氏口腔,前台认出了我,“上去吧,何医生在楼上。” 我上楼,路过一面镜子,稍微整理了一下头发,瞅着自己脸上的肿胀已经消了不少,心情比昨天要好不止一百倍,自然脸色也好看多了。当我推开何力嘉诊室虚掩的门,他正在给一位患者看牙。 看我进来,他停下手上嗡嗡作响的打磨仪和吸唾器,“你来啦,先坐一会。” 我在他办公桌边的小沙发上坐下,静静环顾这个小小的办公室。窗边养着几盆绿植,龟背竹尤其漂亮,墙上挂着他的一些照片和证书,虽然很有好奇去仔细看看那些证书和照片,但是又觉得那样是不是太突兀,还是乖乖坐着等他喊我。剩下的时间都是在看那个专心致志工作的何医生。他很擅长和患者沟通,说话温柔又风趣,不一会儿,患者一脸轻松地坐了起来,他又细心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患者道谢告辞。 “过来吧。”他朝我招招手,然后收拾了一下操作台,起身去隔壁房间拿物料。 和昨天一样的流程,不过今天舒服多了,消肿后疼痛感锐减。 “嗯,好多了,继续去输液吧。”说着脱下手套,从一个小冰箱里拿出一盒三明治,“半个小时后,把这个吃了,吃完再输液。” “不用啦,我是来找你治牙的,不是要你管饭的。” “你是我的病人,照顾你很正常。”他把三明治塞到我的包里。 “当你的病人还有这种福利啊。”我只能接着,因为门口还有别的患者在等。 “快去吧。” 输液还是跟昨天一样很慢,大概5点左右,周晓枫过来了。 “这么早就下班了?” “我请假了。” “全勤奖不要了?” “全勤奖也没几个钱。今天怎么样?” “好多了。你带的是什么?”我瞅见他手里的纸袋。 “吃的,南瓜小米粥配了点凉菜,木耳芹菜丝儿什么的,清淡的。”周晓枫说着就把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见我右手绑着针头不方便,就很小心地端着还有点烫的粥够到我嘴边,好方便我用左手一勺一勺地舀起来。 “味道怎么样?” “挺好。” 就这么小口小口吃到一半,周晓枫放下粥,打开凉菜盒子。我左手拿不了筷子,他干脆代劳。牙齿好了大半,胃口也不错,喝了几天白粥,好久没吃这么可口的凉菜,也就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就着他的筷子大快朵颐。 “哟,男朋友今天来啦。”昨天值班的小护士今天还在,她过来查看了一下我的输液情况,看到周晓枫这喂饭的姿势,笑着打趣了一句。 我俩相视一笑,不置可否,因为这种被人误会的场景太多了。周晓枫乐得如此,我懒得解释,于是就任由别人怎么想。周晓枫春风满面地从包里拿出一包话梅,“谢谢美女昨天对她的照顾,小小零食聊表心意。” 小护士扑哧一声笑了,她大大方方收下话梅,凑到我耳边轻轻说,“你男朋友真有趣。” 我实在听不下“男朋友”这三个字了,也凑到她耳边说,“其实他不是我男朋友。” “啊?”小护士睁大眼睛。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周晓枫想加入。 “能不能帮我倒杯热水?”我故意支开他,看他走远了,再继续跟小护士说,“他还单身呢,你想不想要他的微信?” 小护士没想到我来这么一出,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跑开了。 “她笑什么?”周晓枫回来了。 “她觉得你很逗,想加你微信。”我压低声音跟他讲,怕小护士听到。 “吴一荻,你又来了。”周晓枫不高兴了,“以后不准给我乱点鸳鸯谱。” “没乱点啊,就是多交个朋友嘛。”我接过水杯,正要喝水,看到何力嘉进来了,他和小护士打了一个招呼,然后就朝我走过来,“今天没有恶心吧?”他例行检查了一下我的配药单,又调了调滴速,最后坐到我另一边。 “他是谁?”周晓枫靠近我耳朵边问。 “我的牙医,何医生。”我大大方方告诉周晓枫,然后又转向何力嘉,“何医生,这是我的同事,周晓枫。” 何力嘉马上站起来,一边“你好你好”,一边伸出手,周晓枫见状也只得站起来,握手,问好,再表达一下他的感谢之心,俩人寒暄了数个来回,又重新在我两侧分别坐下。 “何医生真是太体贴了,我还从来没见过对病患这么关心的医生呢。”周晓枫拿起菜碗,搅拌了几下,看了看我,“你还吃不吃?” “等会儿吧,我先喝点水。” “周先生对同事也照顾有加嘛,恐怕男朋友也难做到这么细致。”何力嘉淡淡回敬他。 第30章 一起吃碗牛肉粉 第二天下午,我照例请假。经过公共办公区,周晓枫拉住我,他想陪我去何氏口腔。 “我已经差不多好了,你不用请假。”我觉得他小题大做了。 “没关系,这两天也没什么事。” “头儿对你会有意见的。”我指了指王大伟的办公室方向。 “有意见又咋样?” “周晓枫,你这个态度不行。”我顿了顿,“我这会真的不需要你陪着我。”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场,你和那个何医生会不自在?”办公室人多,周晓枫压低声音在我耳边悄悄问。 我愣了一下,挣脱他的手,“和他没关系,但是我不需要你陪着。” “我不管,我就要去。” “哎,那我不去了好吧?”我作势往回走。 “行行行,我不去了,你赶紧走。”周晓枫不等我说什么,转身速速离开。 对于他在想什么我心里很清楚,突然觉得自己平白无故找了个督察,一天到晚监督我干了什么,尤其是看到和我稍微走得比较近的男生就警铃大作,整个人都变得跟个好斗的公鸡一样,我暗自下决心,一定要尽快把这个周晓枫撵走。 到达诊所的时候,何力嘉站在前台和一个老人家聊天,看到我来了,朝我挥挥手,示意我先上楼。 例行检查和冲洗,牙龈基本上不疼了。 “已经好多了,今天打完针,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他脱了手套,顺便连口罩都摘了,然后像前两天一样,去办公桌那边给我开药方,这次还多加了一瓶漱口水,说虽然不用来这里清洗,还是要坚持含漱几天,巩固一下。 “牙疼起来真要命,你这算救了我的命。”我接过药方,跟他致谢。今天门口没有患者等着,他也有些闲暇。 “哈哈哈,不客气。”他笑起来很清爽,跟他给病人治疗的时候一样,毫不拖泥带水。 “那我先走了。” “等等。”说罢又朝冰箱走去。 “你是不是又要给我吃的?” 被我识破,他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如常打开,“牛油果味道的,尝一下?” 我从包里掏出一袋面包,“我自己带了东西的。” 他微微吃惊,三明治拿在手上转了转,最后还是放回冰箱,“好吧,那我自己留着吃。” “不过还是谢谢你。” “等会我就不去看你了,我晚上有点事情。” “啊,求你不要来了,你已经对我够照顾了,别让我欠人情。” 何力嘉哈哈一笑,送我下楼。 可能是牙齿好了,心情也不错,输液的过程也变得轻快起来。回家路过菜市场,我特意买了一堆菜,准备好好犒劳一下自己这些天只能喝粥的委屈。屋里静悄悄,周晓枫还没有回来,我没多想,直接进厨房开始弄饭,特别炖了一锅红烧肉,算是同时感谢周晓枫这些天对我照顾有加了。 红烧肉都出锅了,周晓枫还没有回来。我只好打他电话,一个两个三个都无人接听,有点奇怪,平常可不这样,在我们共同的工作群里问了一句,“有谁看见周晓枫了吗?” 不一会,我的手机响了。 “找我有事?”背景音很吵,他几乎是扯着嗓子在喊。 “啊,我做好了饭,等你回来吃。” “你说什么?”他只能吼着说我才能听到。 “等你回来吃饭!”我也吼了一句。 “我吃过了,别等我!”说罢,电话断了。 我再打过去,又是无人接听。算了,不理他了,我自己添饭,无奈菜做多了,剩了一大半。晚上11点了,周晓枫还没有回来,我正准备给他打电话,何力嘉发来一个短信:“牙齿感觉如何?” “很好。”我秒回。 等了一会,对方也没说什么,我继续拨打周晓枫电话,还是没人接听。莫名有些生气,想起自己难得下厨一次,竟然被他如此冷落,不过转念一想,他给我做了多少顿饭啊,一分钱没收过,我做一顿怎么了,又觉得自己有些矫情,自嘲地笑一笑,起身找衣服洗澡去了。 睡前再看手机,周晓枫并没有给我回电话,倒是何力嘉连发了数条短信。 “明天晚上,可不可以请你吃个饭?” “要是有别的安排就算了。” “后天晚上也可以的。” 虽然何力嘉给我的第一印象很不错,但是短短三天的简单接触就要请我吃饭这件事情让我有些不适应,这种不适应就像他每次下班都要来查看我的输液状况一样,这本来不是他一个牙医的分内之事,但是他做了,当时只是有些意外,如今看来,他应该是早就有了想法,只是这个想法这么快就暴露出来了,反倒让我有些退缩。我关了手机,假装没看到他的短信,然后关灯,睡觉。 半夜我被断断续续的敲门声吵醒,迷迷糊糊去门口,只听外面在低声喊,“吴一荻,开门。”我从猫眼看了看,是周晓枫回来了,半眯着被灯光突然刺激到的眼睛,刚被吵醒又没啥力气,只得慢吞吞打开门。 他满身酒气地靠在门柱上,斜着眼睛瞅着我。 “手机关机,门也反锁,你是不是要让我露宿街头啊?” “反正你也不接我电话,我一个人睡觉肯定要反锁门的。” “哟,一个人害怕了?”他反手关上门,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什么害怕?常规操作而已。”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转身就准备回房。 “哎,你不关心我去哪里了?”周晓枫追上来,堵着我的路。 “你都成年了,爱去哪里去哪里。” “那你干嘛打我那么多电话?”他掏出手机,显示给我看未接来电。 “我考虑要不要留门啊!哎呀你走开,我好困,我要睡觉。”说罢推开他,径直回房间。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周晓枫还在呼呼大睡。他平日里都起得比我早,一方面是为了做早餐,另一方面,他睡的是客厅,我俩口头约定的房客和房主的责任和义务里,有一条是周晓枫不可以妨碍我在客厅的正常活动,所以周晓枫从来不睡懒觉。昨天回来太晚,又喝了酒,自然起得迟。我也不是那么没良心的二房东,他躺在沙发床上,除了姿态有些豪放,其它的对我倒无甚影响。看他睡得正香的样子,我想还是不做早餐了,免得吵醒他,稍微洗漱后就出门了。请假了三个下午,工作量是不会主动消失的,周末加班吧。我是一个敬业的码农,若非牙疼受不了,轻易是不下火线的,这也是领导器重我的原因,简直比男生都好使。 当初租房子就是图公司近,不用挤地铁什么的。我就这样穿过一条条熟悉的街道和巷子,路程并不乏味,商铺们陆陆续续地开门,遛狗的,跑步的,送孩子上培优班的,还有各种各样的早餐店人流充沛,毕竟这个地段这种小区,入住率很高,人气旺盛,商铺生意自然兴隆。 我在一家津市牛肉粉门口停下来。早上还算凉快,老板把两张桌子搬到户外的遮阳棚下,跟大排档似的,客人可以一边嗦粉,一边看着马路上人来人往。不一会儿,老板端来了我的宽粉,牛肉码得高高的,辣椒油给得足足的,洒上几点葱花,瞬间唤醒了我所有的感官。 沉浸式嗦粉让我几乎忘记了四周的存在,中途抽纸擦汗的时候,正好有一个人坐到了我对面,他跟我打招呼,“嗨,早上好。” 我抬头一看,是何力嘉,想起昨天晚上的短信,有些暗自尴尬,只得努力挤出一个笑,“早上好啊!” “今天周末呀,不多睡一会儿?” “这些天请假太多,只能利用周末的时间回公司赶进度。” 他看了看我碗里的辣椒油,“这辣椒给太多了吧?” 我用筷子搅一搅,“不多,平常我放两倍呢。” “你湖南人?” 我点点头。 “怪不得。”他笑着抽出一双一次性筷子,对送粉过来的老板娘说声“多谢”,字正腔圆的粤语,一丝不苟的浅灰色衬衣,和他面前这一碗湖南米粉,彼此之间并无直接联系,但在他身上看起来就很和谐。“本想约你吃饭,想不到这么快就实现了。” “啊,你要约我吃饭吗?”我装糊涂。 “是啊,没收到我的短信吗?” 糊涂要装到底,我掏出手机,长按开机,陪个笑脸,“不好意思,昨天晚上睡得早。”然后再把昨晚已经读过的短信装着再读一遍。 “我晚上……不确定要不要加班。”终究还是躲不过这个邀约。 “不要紧,就你方便。”他轻轻说一声,然后就埋头吃粉。 “何医生,其实应该是我请你吃饭的。”我有些过意不去。 他马上抬起头来,灿然一笑,露出整齐的一口白牙,“好啊,你准备什么时候请我吃饭?” “周末的话,牙医都很忙吧?” “平时也可以。”他忙不迭接话。 我只能轻叹一口气。 “何医生,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就是我们认识才三天,你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他抿着嘴看了我一会,有些害羞地笑了笑,却不急着解释,继续低头吃粉。我看他这个样子,也不好多说什么,低头把最后一口粉捞起来。吃完了,进店去结账,“老板,把那位先生的也算一起。”我指了指何力嘉。 “好嘞,一共30元。” 我又坐到他对面,这会儿他也吃完了,正准备起身去结账。 “何医生,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你先等一会,我去结个账。” “不用了,我已经结了。” 何力嘉有些意外,微微张嘴地看了我一会儿,“你这饭请得挺快的呀。” “请不要嫌弃,择日不如撞日。” “没有没有,谢谢你请我吃饭。要不,我们一起走一走?” 我跟他顺着街道往我公司的方向走去。小区绿化优秀,加上深圳得天独厚的湿热气候,一棵榕树随随便便就能成为一个小公园,所以这一路上景致养眼。我们沉默地走了一会儿,气氛有些奇怪。 “我其实很早就认识你了。”何力嘉说。 我停下脚步,歪头看了他一眼,“多早?” “三个月前吧。” “哪里?” “你公司。”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我。“何雯雯认识吗?我堂妹。” 何雯雯是公司去年新招的工程师,和周晓枫一起被分配到我们部门。周晓枫去了别的组,何雯雯则安排到我这组,王大伟特别交代我这个组长得亲自带她。她也很乖巧,一天到晚“一荻姐”地叫着,对我很是崇拜。其实校招来我们公司的基本上能力都差不多,顶多就是经验积累的差别,但是何雯雯是个例外,因为她毕业于一个普通大学,如果按照正常的校招流程她应该连递申请的机会都没有,所以她到底是如何进入我们公司的,王大伟应该最清楚。不过这些都不是我们程序员需要关心的问题,如果不是看在她勤奋好学的份儿上,说实话,我还挺不愿意带她,因为确实水平有限,不仅拖累整个团队进度,还经常因为一些常识问题消耗我的精力。她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短板,所以对我言听计从,在公司几乎就是我的小跟班。不得不说,作为广东本地人的何雯雯,抛开她的专业能力,其他方面真的很适合交朋友,性格开朗,慷慨热情,对人情世故有超出年龄的成熟和把握能力,换句话说,除了她的专业能力无法让我认可,其它方面我都愿意拜她为师。 “哦,你是何雯雯的堂兄啊。”我点头表示认识。 “有一次我们家族聚餐,我爸交代我下班后把雯雯一路接着,我诊所离你们公司近嘛,然后在你们公司前台等她,那是我第一次见你。”一辆送海鲜的货车快速驶过,何力嘉把我拉到人行道里侧,“那时候你可能是在加班,中途出来和前台一番交代,具体说什么我没听到,不过隔着那么远都能感觉到你的行事风格。”说罢他歪头看了我一眼。 “什么风格?” “很干练,很专注。” 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论,有些意外。当然我也想不起来那天我具体做了什么事情给一位素未谋面的牙医留下这么个印象,说实话,内心也还是有一只好奇的猫在挠痒痒,“就因为这个你要请我吃饭?” “那倒不是。”他呵呵了两声,“何雯雯啊,她总在我面前提起你。”他又看看我,大概在观察我有没有兴趣继续听,见我并无不耐烦,就继续说,“她说你各种好,把你当偶像一般,建议我认识你。” 何雯雯是个人精。 整个部门的人都在传我和周晓枫之间的青梅竹马之恋的时候,只有她很认真地跟我说,“一荻姐,周晓枫绝对不是你的菜。” 我不承认也不否认,主要是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这样说吧,你喜欢的男生一定不是他那样的。”她如此笃定反倒引起了我兴趣,于是我反问她,“那你觉得我喜欢哪样的?” “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修道的?” “哈哈哈你这什么脑回路,我还没说完呢。”她见我愿意深究,把椅子拉近一些,“那只是一种感觉,真实的人还是很接地气的。” 何雯雯随便这么一说,我脑子里就浮现了肖之南的样子。分手好几年了,说没想过他那是假话,夜深人静的时候回想起过往的种种,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意难平。意难平归意难平,既然分手了,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他的联系方式仅留在我大学的qq里,而那个qq就像被我尘封了一般,毕业后就再也没有登陆过。偶尔同学聚会,大家会提到他,那种时候,我或者装作没听到,或者直接转移话题,渐渐地,大家也就不在我面前提他。 “一荻姐,我说的对不对?”何雯雯碰了碰我的肩膀,把我从过往的思绪里拉回来。 “不食人间烟火又很接地气,你认识这样的男生吗?”这样的矛盾体根本不是普通人。 何雯雯愣了几秒,眼珠子转了几圈,“这种感觉的男生啊是挺难找的,不过我可以帮你物色物色。” 大概就从那时开始,何力嘉就成了她帮我物色的对象之一吧。 第31章 陈铭宇来香港 感恩节前一周的时间,陈铭宇说他要来香港一趟,参加一个很重要的私募基金交流会,要我把时间预留给他,因为某个晚上的慈善晚宴,他还缺一个女伴。 “你知道的啊,我身边没女人。” “你太太就在w市,飞机两个小时到香港。” “她不合适。” “我更不合适。” “吴一荻,不要过河拆桥。” “要挟我?” “那可不敢,只是,你们公司一直想拉拢的几位行业大佬也在晚宴上哦,比如citatech的创始人唐湘杰先生。”陈铭宇轻描淡写几个字把我那些所谓的道德气焰打消大半,唐湘杰是我们公司和gs争抢的超级客户之一,他同时也是hs资本的合伙人,不论从公司角度,还是从我以后的职业发展方向,他都值得我接近。 “那你把具体日程发给我吧,我来安排时间。” “哎,这就对了。”陈铭宇很愉快,挂电话之前,“来机场接我。” “这……恐怕我老板会有意见。”我看了一下日程,他来香港的时间可不是周末。 “我不管,反正你得来接我。”说完电话断了。 我还在错愕之中,心里暗暗祈祷他的航班最好是下班后的时间到,如果不是,我得考虑是不是可以编个什么理由请半天假去趟机场,有点发愁之际,我的上司li打电话过来了,“eda,”这是她给我取的英文名,“下个礼拜三有位陈先生从美国来香港,他是我们的高净值客户,你负责接待一下,我等会把他的资料发给你。”不一会,我的邮箱就有来信提醒,点开附件一看,陈铭宇的照片映入眼帘,还有他的航班信息、入住酒店以及来我公司拜访的日程安排。我拨通了陈铭宇的电话,“陈总您好,我是jp摩根的eda,刚刚接到公司安排,您来香港的接待工作由我负责,这是我的手机号码,请您留存,随时恭候您的调遣。” “好的eda,那我们下周机场见。”语气里隐约有揶揄的欢乐。 “好的,下周机场见。”我礼貌地回复,听到他挂电话的声音才放下手机,轻松一口气。 一周的时间过得很快。 周三下午2点,陈铭宇的航班抵达,我在国际机场的接机口举着一个硕大的牌子,上面写着“陈铭宇”三个字。同航班的人都陆陆续续出来了,唯独不见陈铭宇的身影,我打他电话。 “陈总,您在哪里?” “你身后。”陈铭宇伸手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哎,你从哪里出来的?” “从你眼皮底下走过,居然没发现我,真的是伤我的心。”这是在跟我撒娇? “你没看见这三个字?”我指了指我的牌子,举得手臂都酸了。 “不好意思,美国呆久了,对中文不敏感。”他摘了墨镜,看了一眼我做的牌子,抱怨我把他的名字写得太难看,“我这么帅的一张脸,难道不应该一眼就认出来吗?” “好好好,我错了,有眼不识泰山。”说罢我接过他的行礼箱,示意他可以走了。 “算了,我自己来。”他不好意思让我给他拖行李。 “陈总,让我来吧。”我躲过他的手,然后凑近他耳朵边说,“司机就在门口,给个机会让我表现一下。” 陈铭宇笑了笑,点点头,重新戴上墨镜,迈着流星一般的步子头也不回朝停车场方向走去,完全不怜惜我踩着高跟鞋拖着他那个硕大的行礼箱在后面一路小跑。 到达酒店,司机去泊车,我陪着他办理入住,然后送他上楼。进入房间,拉开窗帘,把他的外套挂好,去洗手间确认冷热水、全自动马桶是不是可以正常使用,等我从洗手间出来,陈铭宇正站在落地窗前欣赏维多利亚港湾。 我走到他身边,陪他看了一会这无敌海景。 “上一次来香港还是十年前。”他轻叹一口气。 “这口气听起来,好像有故事哦。” “想听吗?”他转过头来看我。 “陈总如果愿意讲的话。”我笑笑。 陈铭宇左右看看,“吴一荻,现在就我俩,你还要继续演吗?” “好吧,陈铭宇先生,欢迎来香港。” “陈铭宇先生。”他捏着鼻子模仿我说话,“咦,好肉麻。”他做出一个全身起鸡皮疙瘩的样子。 “你到底要怎么样?”我烦了,扭头不理他。 “过来。”他拉着我的胳膊,“你以前怎么喊我?” “陈铭宇。” “哎,对了。”说着他半弯腰,凑到我跟前打量了我一番,“小妮子妆画得越来越像那么回事了哈。” “别这样看着我,粉底下的痘印都要被你看出来了。”我双手捂着脸,挡住他这扫描机似的目光。 “哈哈哈,我没看见。”他脱下手上腕表,“我先洗个澡,然后去你们公司。” “要不要吃点什么?” “吃的不需要,帮我泡杯咖啡。” “冰美式?” “意式浓缩,双份。” 周晓枫住的是行政套房,房间里就有咖啡机。当他穿着浴衣出来的时候,热腾腾的咖啡刚好奉上。他小噿一口,仿佛打开了松弛的开关,表情极度舒展。 “不错,手艺有长进。” “咖啡机的功劳。”我不敢居功。 “记得你第一次到我家吧?就是我生日那次,你对着我家的咖啡机愁眉不展的样子,我现在都记得。”他单手撑着吧台,对我露出坏笑,湿漉漉的卷发搭在前额。 “就知道取笑我,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咖啡机好不好?”我顺手把他的浴衣领子收一收,再把束带紧一紧,“请尊重一下我这个已婚女士,领口开这么大。” “怎么,诱惑到你了?” 我嗤笑一声,从洗手间取了一条干毛巾,在他面前慢慢打开,趁他还没反应,突然盖到他头上,隔着毛巾按着他的头就是一顿摩擦,“哎哎哎,你轻点!” 擦得差不多了,我又拿来吹风机,他倒是乖乖坐下,任由我帮他吹头发。 “对我这么好啊吴一荻?” “我只是想快点带你回公司。” “几点了?” “快四点了。” “行,我自己来吹,你去我行礼箱里帮我把衬衣拿过来,浅蓝色那件。” 到公司后,li陪着几位高管早就在会议室等待,陈铭宇和他们一一握手寒暄,然后就是例行开会,讨论,散会,宴请,最后我还得负责送他回酒店,因为他已经喝醉了。司机大哥说家里孩子突然发烧,老婆喊他回家,我就让他先走。我一个人驾着陈铭宇185的大个子,从酒店大堂到顶楼房间,累得一身汗。 坐在床边歇了一会,听他鼾声轻起,帮他脱了鞋,盖上被子,轻手轻脚朝门口走去。刚准备开门,陈铭宇哼哼了两声,很不舒服的样子,我只得回去扶起他,他捂着嘴,指了指垃圾桶。 等他吐完了,我换了个垃圾袋,打电话给前台,见他衬衣也脏了,干脆帮他换了衣服,再把脏衣服一起放进干洗袋,让服务员一起带了下去。 “我要喝水。”陈铭宇半躺在床上,口齿不清。 我倒了一杯热水端给他,他咕隆咕隆一口气喝完,然后打个饱嗝,嗝出来的还是酒气。 “你们公司的男人都这么能喝?” “是你太不能喝,还逞强。” “我不是逞强,我是兴致高,很多年没有回香港了,不知不觉就喝多了。” “吐出来就舒服了,早点睡吧,我也要走了。” “别走,再陪我一会儿。”他拉着我的手,让我坐下。 我只好继续坐着,他松开手,朝后一靠,很慵懒的样子。 “我们一年多没见面了。” “对啊。” “你回国后一直在香港吗?” “嗯。” “那周晓枫呢?” “在北京,宝宝也在北京。” “你们就这么分居两地?” “差不多。” “噢,你现在是半单身状态?” “那不是,婚姻是有约束的。” “约束有效是因为你爱他。”这话对陈铭宇是现实写照,虽然我不是很认同。有时候能约束的不一定是爱,可能仅仅只是与生俱来的责任感。 “你这次回w市吗?” “必须回的,过几天就是孩子们的生日。” “哟,还是个很负责的爸爸呢。” “我很爱我的孩子们,来,给你看看他们的照片。”陈铭宇拿出手机,一张张翻给我看,很可爱的一对双胞胎,尤其女孩儿,看着她我都能想到灵儿6岁的样子,估计也穿着这么可爱的裙子,梳着羊角辫,漂亮得亮眼。 “6岁了吧?” “是的,明年可以上小学了。” “在国内上吗?” 陈铭宇把手机收起来,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我准备带他们去加州。” “你太太呢?” 他轻叹一口气,“她在w市,亲戚朋友很多,即使没有我这个形同虚设的老公,日子过得还是很滋润的,要是去了美国,她真的就是孤家寡人了。我还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这件事。” “有良心啊陈铭宇,能这么替你太太考虑。” “她把孩子们照顾得很好,我很感谢她,又觉得…很对不起她,面对她的时候很愧疚。”说着他又闭上眼睛,靠在床头沉默。 “时间不早了,睡吧。” “好的,你也早点回去。” “明天9点我来楼下接你。”日程显示明天陈铭宇要来我们公司单独约见两位副总。 “好的,明天见。” 很快就到慈善晚宴的时间。陈铭宇以个人名义邀请我,公司就不派车了,由他安排了司机来我楼下接我。我说不用了,自己打车去就可以,他说如果打的去呢就是掉他的身价了。话既然这么说,我也只能将接受。按时下楼,刚出门禁,一辆黑色宾利缓缓开到台阶边,后座的车窗放下,陈铭宇朝我招手。 我们并排坐,陈铭宇递给我一个精致的盒子。 “什么?” “给你的礼物。” 我小心打开,又是香水。 “上次你送我那一瓶还没有用完呢。” “可是你今天并没有用香水。” 我不好意思笑了笑,“平时没有这个习惯,今天出门前还想着要喷点,结果还是忘了。” “所以我给你准备了。”他打开香水盖,握着我的手,翻转,在我的手腕处喷了两泵,再将我两只手腕堆叠。趁我轻揉的当儿,他又在我左耳后轻按了一下,丝丝冰凉让我不自觉脖子一缩。 “太多了。”我从包里拿出纸巾,想擦掉一些,他把我手按住,又绕到我右耳后面再喷一下,盖好,递给我。 “这个味道很淡,不要紧。”他鼻翼微动,“我很喜欢这款。” 我仔细看了看瓶身,没有logo,“什么牌子?” “没牌子,一个朋友自己调的。” “哇,那无价了。” “嗯,配得上你。” “受宠若惊了,这么看得起我。”我笑着把香水放进包里。 慈善晚宴在一个私人博物馆举行。 来香港快一年了,大大小小的慈善晚宴也参加过几次,如今的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如履薄冰的状态了,妆容、着装和仪态举止都恰到好处,懂得小心地避开了那些名媛富太的风头,也懂得如何让自己顺利融入。 进入会场后,我深明作为女伴,只需当好花瓶即可,让我惊讶的是,陈铭宇粤语讲得很流利。 “你什么时候学的粤语?” “高三毕业那个暑假。” “就一个暑假?” “我很厉害的。” 我朝他双手竖起大拇指,他抿嘴一笑,有些得意。 随着主持人上场,竞拍要开始了,大家陆续安静,转向主席台。慈善晚宴上的竞拍基本就是财富秀,刚开始的时候我听不懂粤语,还很好奇,后来看多了觉得很乏味,于是借口说去洗手间,悄悄离开了会场中心,在四周慢慢闲逛,静静地欣赏主人的私藏。大概一半儿字画,剩下的一些海外拍回来的古董,瓷器居多。会场上时不时就会有人群骚动,大概率就是某件拍品尘埃落定的时刻,喧哗声偶尔会打断我的思路,我就朝主席台看看,大概了解一下又是哪位大佬竞拍成功,因为竞拍人有可能就是我们的客户或者潜在客户。就是这有一眼没一眼的关注,我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酷似周晓枫的背影,隔着五六米远的距离观察了他很久后,我拨通了周晓枫的电话,电话一直是无人接听,而那个背影也一直在专注看着主席台,并没有要接电话的意思。我挂了电话,准备前往一探究竟,刚好竞拍结束,人群四处疏散,我跟丢了他。 竞拍完后的下半场就是自由交流了,来的宾客非富即贵,这种场合自然是搭建人脉的最佳机会,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聊天,而我则是满场地找这个背影,把“陈铭宇女伴”这个身份完全抛到脑后,幸好陈铭宇和他的新老朋友聊得投入,并不在意我。 宴会大厅有多个景观露台,露台上摆着精致的桌椅供客人们赏景、小憩。我找遍了整个大厅并未看见,只好一个一个露台上找,终于在一个最大的露台上,我看到他凭栏而立,面朝大海,身边还站着一位身形窈窕的女孩,他俩举止亲密,如同恋人一般。看着这个酷似周晓枫的背影,我心底竟涌起一番浓浓的醋意,心里尽想着上个月还抱着我说这辈子不会再找别的女人的周晓枫,此刻偷偷来到这个地方,还不接我电话,还搂着别的女人看风景,哦,不,此刻开始接吻了——虽然我还不能完全确定他是不是周晓枫,但这画面刺激到我,让我失去理智,只管怒气冲冲上前,用力掰开正在忘情深吻的两个人,对着那个男人一巴掌扇了上去。当他单手捂着一张惊讶到愤怒的脸转向我的时候,我想死的心都有了——他不是周晓枫。 第32章 被人拿捏 “你做咩野?” “对……对不起,我认错人了。”说罢扭头就跑,心狂跳。他们没有追我,倒是陈铭宇逮到我,看我惊魂未定的样子,“你怎么了?” “我刚刚做了一件很蠢的事情。” “什么事情?”陈铭宇饶有兴致。 “我扇了某人一耳光。”我声音小如蚊子。 “哈哈哈,谁这么倒霉?” “不认识。” “吴一荻,你是不是撞邪了?” “没撞邪,就是蠢。”我懊悔不已。 “好啦,不管那个倒霉鬼了,我不是跟你说唐先生这次也来了吗?来,我带你认识一下。” 陈铭宇带着我绕过人群,进入一个小偏厅,这里没有大厅喧闹,大家轻声说话,氛围更像是学术交流。我们走到一个靠窗的角落,有两个男士正在交谈,陈铭宇拍了拍背对着我们的那位先生,“湘杰。” 唐湘杰转过身,与陈铭宇握手,笑容可掬。当陈铭宇把我推到他跟前的时候,笑容立刻像被泼了一桶冰水一般,右侧脸上隐约可见五个指印。我只能尽全力挤出一点儿讨好的微笑,躬身弯腰,速速低头不敢看他,“唐先生您好。” 陈铭宇觉得氛围有点奇怪,“怎么,你们认识?” 唐湘杰轻哼一声,先转过头去跟之前和他聊天的先生说了两句告辞的话,然后搭着陈铭宇的肩膀走到一旁,眼神充满防备地盯了我一眼。 我自然不敢跟上去。 他俩在那里交头接耳,陈铭宇捂着嘴笑,时不时还回头看我一眼,这样过了两分钟,他俩双双朝我走过来,再看唐湘杰,他的神色缓和多了。 “对不起,唐先生,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鼓起勇气看着他,诚恳道歉。 唐湘杰轻咳一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结,“我真的很像你老公吗?” 我赶紧点点头,但马上又摇摇头。 “到底像还是不像?” “背影像,脸,还是有一点点区别的。” “你再仔细看看,有什么区别。”他说着又把脸凑近一些。 我真的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具体看五官还真的不像,我试着后退几米,觉得整体气质上还是有些面熟,这种面熟会让我想到周晓枫,但确实不是周晓枫。 “唐先生,这是一种感觉,我也说不出来具体哪里像。”说完我看看陈铭宇,希望他也来说两句,因为他也认识周晓枫啊。 陈铭宇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他打着哈哈拉起唐湘杰一只手,再拉起我的一只手,把两只手叠在一起,“来,正式介绍一下,吴一荻,jp摩根分析员,”他说完看了一眼唐湘杰,然后继续,“唐湘杰,citatech执行董事。”说完看我一眼,然后放开手,“你俩握手言和吧。” “你老公姓周?”他配合着拉着我的手晃了两下。 “周晓枫。” “你有他照片吗?” “我找找。”翻出手机,把最近的照片都翻了一遍,很尴尬地发现居然没有他的生活照,我只好打开他的朋友圈,点开头像给他看。那是一张证件照,唐湘杰认真研究了一会,把手机还给我。 “我觉得有点像,是吧陈铭宇?”他扭头征求陈铭宇的意见。 “我也觉得像。所以这不能怪吴一荻,对吧?” 唐湘杰不置可否,他半眯着眼睛打量了我一会儿,“你对你老公这么彪悍?” 这一句话说得我脸瞬间通红,陈铭宇笑到呛着。 “她是湖南人,正常得很,咳咳咳。”陈铭宇帮我解释了。 “噢,你是湖南人啊,我祖上也是湖南的呢。” “湖南哪里?”我赶紧把这个话题接上。 “湖南长沙,我祖父解放初来的香港,后来就一直定居在这里。” “那我们算得上四分之一个老乡噢。”在金融圈里混的时间稍长,大家都懂得怎么顺着杆子要往上爬,攀亲带故这点本领是随手就来。 “刚刚才呼了我一巴掌,这会又来认老乡啦?”唐湘杰又绕到了我极力想转移的话题上。 “哎够了啊唐湘杰,别为难她了。”陈铭宇拍了拍他的后背,“听说hs中国基金看中了几家互联网新秀?” “哇,消息这么灵通啊。” “圈子很小。” “确实,不过具体的投资计划嘛,还在商榷之中。” “我知道你名下有几家公司一直都是和高盛合作,这次要不要考虑一下她们公司?”说罢陈铭宇把我推到他面前。按陈铭宇之前跟我说的一些细节,比如他们是高中时候认识,唐湘杰比他高两届等等,那唐湘杰应该35岁左右,估计是经常健身,保养得当,所以看起来和周晓枫差不多年纪,只是眼角眉梢少了周晓枫的意气风发。男人啊,阅历是沧桑感最好的注脚。唐湘杰背着手看了我一会,低头浅笑,“吴小姐,找个时间我们单独聊一聊?” “好啊。”我赶紧奉上我的名片。 他单手接过,随意瞟了一眼,“你们部门的头儿叫le对吧?” “对的。”我也不诧异他认识le,只是诧异le从来不提她认识citatech的高层,不过这种诧异很快就会自行消退,香港投行圈子很小,le不说自然有她的考量。 唐湘杰不接我的话,他越过我跟陈铭宇说,“今晚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那行,我送送你。”陈铭宇陪他往外走。 “那唐总慢走。”我刷了一下存在感。 唐湘杰已经走了两步,听到我的声音,又回过头来,“吴小姐,我记住你了。” 我听了不禁有些脊背发凉,但我也不愿意就这么认栽,还是挤出标准笑容大声说,“那是我的荣幸!” 不一会儿,陈铭宇就回来了,他拉我走到一个没人的露台,半靠着栏杆,盯着我看了半天,看得我有些发毛。我把手中的开司米褐色羊绒披肩穿上,避开他的直视,缓缓走到栏杆边。这栋别墅在山上,俯瞰着海湾,海湾的对岸就是繁华的市中心,灯火璀璨。 “今晚的海,风平浪静啊。”我故意感叹。 “吴一荻,你今晚真的让我跌破眼镜。” “你有眼镜吗?”陈铭宇不近视。 “墨镜算不算?” “在唐先生面前,我只想原地消失。”我凑到他耳边低声说。 “你够狠。” “说了我不是故意的。” “我是说,你这么狠,周晓枫敢乱来吗?”他表情玩味。 “不是你想的那样。” “没想到你这么在乎他。” “你应该可以理解我的,想一想你为什么会在乎你太太的感受?” “你和我不一样。” “都是为了孩子。”我叹了一口气,“不是吗?” “不完全是,你和他之间,是有未来的。”这次换他叹气。 “今晚,我是不是把这件事情搞砸了?”我也学着他背靠栏杆,双肘支在护栏上,透过落地窗看大厅里人影憧憧。 “他不是斤斤计较的人。”看陈铭宇这么笃定地说,我稍稍松了一口气,“不过你得主动哄哄他,毕竟他平白无故挨了你一掌对不对?”说着他又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别笑。”我头都要大了,“他喜欢什么?”我想到赔礼道歉。 陈铭宇抿了抿嘴,“你估计没得送。” “什么?” “美色。”他侧头瞟了我一眼,“你这半老徐娘的,人家看不上。” 听到这答案我也只能低头沉默了。 “就算他看上了……”陈铭宇也低头凑过来,“你肯定不愿意,对不对?” “那我没办法了,只能辜负你煞费苦心地牵线搭桥。”我干脆释然了。 “没辜负,本来我也只是让你们认识一下,真正要合作,le会想办法的。”le虽然比我大一岁,但是未婚,高挑美艳,聪明大方,她能左右逢源的资本太多了。 “早知如此,你大可不必介绍我给他,我现在都有些后怕。” “哈哈哈,你干这一行,可不得多认识一些人,不要紧的,我和他很熟,他不会把你怎么样。” 晚宴结束后,陈铭宇送我回家,车到我楼下,我邀请他上去坐一坐,他看了看时间,觉得不早了,让我早点休息,如此我们简单告别。刚到家,我才发现手机上有16个未接来电,都是周晓枫。 “喂,有事吗?” “你怎么一直不接电话?” “晚上参加了一个宴会,手机静音了。” “这么晚才回来?” “嗯。” “什么宴会?” “慈善晚宴。” “一个人吗?” “和陈铭宇一起。” “他回香港了?” 我简单跟他说了说晚宴内容,说到打他电话无人接听的时候,又想起扇唐湘杰的那一巴掌,突然觉得滑稽,忍不住笑出来。 “笑什么?” “今天晚上我扇了别人一巴掌。” “有人骚扰你?” “那倒不是,我认错人了。” “香港难道有需要被你扇巴掌的人?” “香港没有,北京有。” “谁?” “那个人背影很像你,当时打电话给你就是想确认是不是你,结果你不接电话,我就直接跟上去了。” “我当时在地下停车场,没信号。” “然后就扇了他。” “你跟我有什么仇?别人长得像我都要被你扇!”周晓枫莫名其妙。 “因为他抱着个女人在亲热。” 电话那头安静了,我“喂”了几声,只听到他轻咳几声,“吴一荻,你这是在吃醋吗?”说罢还吃吃地笑,没笑几下,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你们金融圈的人在公共场合都这么毫无顾忌吗?” “他们躲在一个露台上。” “你都跟到露台上?”周晓枫再也忍不住笑了,他大概觉得被我这么惦记是很得意的事情。“那后来呢?” “后来就更悲催了。”我叹了口气,不得不把那尴尬至极的一幕讲给他听,不过也就讲到唐湘杰拿着我的名片走人为止,后面的内容就不说了。 “可惜了。”周晓枫啧啧两声。 “都是被你拖后腿。”我嗔他,“不说了,我要去洗澡了。” 三天后,陈铭宇发来一张照片,他搂着两个孩子,男孩手里拿着飞机模型,女孩手里抱着泰迪熊。 “你送给孩子们的礼物刚刚好今天抵达。”今天是双胞胎的生日,我提前预定的礼物用航空快递寄到w市,应该是很应景的。 “他们喜欢吗?” “超爱。你怎么知道他们的喜好?” “你说你儿子跟你当年一样喜欢收集航天模型,你女儿就是个泰迪控,你还给我展示了他俩一整面墙的模型和泰迪。”陈铭宇给我看孩子照片的时候,我是把图片放大了仔细看过,至少我送的泰迪是没有撞款,飞机模型我问过玩具城的服务员,上个月才发行的最新款,应该别具一格。给孩子买玩具这种本领都是过去一年里靠真金白银砸出来的,有时候也想过,如果以后有时间整个副业,我大概可以当个玩具博主。 “谢谢你这么用心。”陈铭宇这么正儿八经道谢的时候可不多,这应该是用父亲的口吻代替孩子们跟我说谢谢了。 “先别这么感动,我是有企图的。” “说吧。”陈铭宇又回到以往玩世不恭的语气,“这么小的孩子都要贿赂,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我什么时候联系唐湘杰比较合适?” “他跟你联系了吗?” “还没。” “那就等着吧。” 两天后,唐湘杰给我打电话了,他约我到他办公室。 我如期而至,前台引导我到他办公室,他正与人交谈,示意我先在外面的会客厅等待。等了大概一个小时,他还没有谈完,前台女孩给我续了两次咖啡,正准备续第三次的时候,唐湘杰送客出门了,我忙站起来,等他唤我进办公室,可他转头又去了另一间办公室,好像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因为有错在先,我不敢大声说话,“唐先生”三个字刚到唇边又咽了回去,只得继续坐下,等他。 “你们唐总一直都这么忙吗?”我轻声问给我续咖啡的女孩,她是杭州人,能说普通话。 “嗯,今天特别忙。” 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就这么干等着。一晃到了12点,唐湘杰和另一位同事边聊边从我身边走过,我再也忍不住了,站起来喊了一声“唐先生”。 唐湘杰扭头看了我一眼,我赶紧补充,“jp摩根的吴一荻。” “噢,不好意思吴小姐,让你久等了。” “不要紧。”我赶紧表示。 “要不,我们约下一次?你看都这个时间了,我还有个饭局。”他和同事对视一眼,“要不,你和我们一起?” “不用不用,您忙,那我下次再来拜访您。”我忙不迭推辞,然后满脸堆笑地目送他们走出去。 回到公司,我跟le汇报了情况。le支着下巴看着我,左右转了一下她的真皮办公椅,“ada,你到底了不了解唐湘杰这个人?” “说实话,就在晚宴上见过一面。” “你跟我说他主动约你去他办公室的时候,我还挺高兴的,毕竟如果能和citatech搭上线,我们组今年的承揽任务可以说基本完成。”le这口吻完全听不出来她和唐湘杰的关系,我忍住了问她“是不是认识唐湘杰”,而是继续听她说,“但是看你今天上午的遭遇,这个线,聊胜于无。”说罢她浅笑两声,让我更觉得自己无能,但是我也不能就这么放弃了,“他约了我下次去。” “噢,什么时候呢?” “还是……要等他电话。”我又泄气了,从头至尾,我就没有主动的机会。 le嘴角微翘,“算了算了,随缘吧。” 晚上,我思索很久,还是鼓起勇气给唐湘杰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了,背景音很嘈杂,好像现场有乐队在演奏。 “唐总,请问什么时候我能再去找您?” “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 “现在就可以!” 我愣了两秒,抬头看看挂钟,晚上8点,去不去? “你敢不敢来?”唐湘杰好像找了个稍微安静的位置。 “您把地址发给我。”豁出去了。 第33章 感冒 唐湘杰在一个酒店顶楼,无边泳池,派对,美女,乐队,纸醉金迷的氛围。我沿着泳池边,穿过嗨翻的人群,终于看到了被一群美女围绕着的唐湘杰。还没等我靠近,其中一个女孩发现了我,她朝我走过来。 “你是吴一荻?” 灯光有些暗,加上她化的是浓妆,我其实看不太清楚对方的长相, 就很机械地点点头。她确认后歪头哈哈了两声,然后凑到我耳边大声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摇摇头。 “我就是上次慈善晚会上看着你打了唐总一记耳光的人。”她单手扶着我的肩,继续在我耳边大声说,“你真厉害啊,唐总的脸也敢打。“ 我很囧,自知理亏,又在这么嘈杂的环境里,直接就说不出话了,只能朝她摆摆手,想必脸上都是惶恐,她很高,完全挡住了我看向唐湘杰的目光,我想挣脱她的手,但是没用,她还是紧紧扣住我的肩膀。 “你来干什么?”她语气开始冷淡。 “是唐总要我过来的。” 女孩朝后看了一眼,就这个空档,我瞅到了唐湘杰,他应该也看到我了,正拨开人群朝我这边走过来。女孩应该也看到了,她把放在我肩膀上的手松开,我以为她要让我走过去,结果她突然往我胸口猛推一把。 11月份的香港虽然很舒服,但是下水还是很冷,巨大的落水声吸引了人们的围观,乐队也停止了演奏,我的意识有一瞬间的空白,马上就被惊恐占满——因为我不会游泳。我就在泳池里使劲扑腾,刚开始还高喊“救命啊救命”,后来水灌到嘴巴和鼻子里,呛到了,喊不出来了,手也抓不到任何东西,只能任由自己身体往下沉,还没沉到底,有人跳进来了,他捞起我,把我送上水面,然后在众人的帮助下,我俩都被拉上岸,我费力睁开被水糊住的眼睛,冻得牙齿咯咯作响,才发现救我上来的人是唐湘杰,他现在和我一样,落汤鸡一般。 见我一直咳嗽,他好心用手拍我的背,“你还好吧?” 我点点头,继续咳,推我下去的女生拿了一条浴巾过来了,她蹲下来裹在我身上,很温柔地对我说,“怎么这么不小心?我带你去换衣服吧,小心着凉了。” 我不能说话,因为一直在咳,哆嗦的手用力扯下浴巾,一把推开那个假惺惺的女孩,跌跌撞撞站起来,浑身发抖地站在唐湘杰面前,“唐总,明天我可以去您办公室吧?” 唐湘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我先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自己可以走。”我捡起地上的包,幸亏手机放包里,不然就跟着我落水了,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我湿淋淋地走向出口,一路都是滴水的声音。 站在路边等车的时候,风吹得我透心凉,过往路人无不纷纷侧目,外套搭在身上又冷又硬,但我不敢脱下,因为衬衣都贴着皮肤,实在不雅,只等用力蹦跶几下,一来让自己暖和一点,二来把水多抖下来一些,然后再力所能及地拧干我能拧到的边边角角,即使如此,还是被拒载多次。就这样我在路边哆嗦着吹了半个小时的风,心里暗暗悔恨自己当时不应该那么清高,如果把那条浴巾带着,至少此时能帮我挡点儿风。 最后还是没有的士愿意为我停留,我只好试着往回走,看了看手机地图,公交车站距离此处还有一公里,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快到公交车站的时候,身后有车在按喇叭,我回头一看,车灯晃得我不由伸手挡眼睛。车停了,灯也熄了,唐湘杰从车上走下来,他早已换了身干净衣服,绕到副驾驶位置上,帮我打开车门。 “上来吧。” 我看了看自己一身的水,下意识就摇摇头。 唐湘杰叹了一口气,他从后座拿了一条很大的浴巾,披在我身上,然后扶着我走向副驾。坐在温暖的车内,我忍不住连续打了十几个喷嚏,鼻子抽抽嗒嗒,他伸过来一个纸巾盒。 “住哪里?”他把手机地图递给我,我输入自己的住址。 “今晚……对不起了。”唐湘杰的道歉听起来很诚恳。 我在发抖,声带都是僵硬的,说不出话。他看了看我,把车内暖气打开。 回家后我立刻泡了一个热水澡,然后冲了两包风寒感冒颗粒,疲惫至极,倒床就睡,无奈吹风太久,半夜还是发烧了,烧得我头疼欲裂,四肢酸胀,迷迷糊糊地,醒了就是一身汗,汗歇了又虚虚地入睡,就这样反反复复了一个晚上,第二天等我睁眼的时候,已经是10点了。大脑空白一片,下意识去够枕头边的手机,发现早就没电了。硬撑着虚弱的身体去厨房,先在电饭煲里预约一碗小米粥,几分钟后,手机可以开机了,未接来电和未读信息满屏了。我撑着昏沉的头,一一翻阅,该请假请假,该回复回复,其中就有唐湘杰的短信,“人呢?”我发了会儿呆,努力回忆昨天晚上的事情,突然想起唐湘杰送我回来的路上跟我约了今天上午十点在他办公室见面。这下头更疼了,我深吸一口气,给唐湘杰拨电话过去。 “唐总,不好意思,我今天来不了了。”声音可以说是气若游丝。 “你怎么了?” “我感冒了,发烧,恐传染给您,我还是改天再来拜访您吧?”说完嗓子发痒,我连咳数声。 “你要不要紧,需不需要去医院?”听起来还挺关心我的。 “不碍事,受寒了,我有感冒药。” “那……你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好的,多谢关心。” 挂了电话,心想我麻烦谁都不敢麻烦他唐湘杰,支撑着起来,去厨房给自己添了一碗粥,给点儿红糖,小口小口地喝着,喝完身上又出了一身汗,擦干了,再换身衣服,继续上床躺着。 第二天,虽然还在咳嗽,但是烧退了,精神也好多了,我本想再和le请假一天,毕竟身体最重要,但le催得急,说顶多再给我半天时间休息,因为今天下午唐湘杰要来公司跟我们谈合作。说是说让我休息,该发的资料一张不漏地发给我,要我在唐湘杰来之前准备一个简单的ppt,ppt是很简单,但是看那一堆的报表什么的就不那么简单了,毕竟我还在生病之中,头昏眼花。没办法,这是我的工作,再难我也得做 下午两点,我戴着口罩准时出现在会议室。唐湘杰带着citatech的几个人坐在台下,等着我来演示ppt。除了被偶尔的咳嗽声打断演讲,整场发挥都正常,看得出来领导们和客户都满意,尤其是唐湘杰,眼神对我平和多了,当然,这种平和也许只是愧疚导致,并不代表我的业务能力被他认可。会议结束后,le陪着她的上级与唐湘杰在会议室门外相谈甚欢,我收拾完会议现场后觉得有些累,就坐在一角稍作歇息。 “这次能和citatech合作,是我们公司极大的荣幸啊。”le的上级wesley,上海人,直接从华尔街空降香港,抢了本应该属于le的位置。 “也是我们的荣幸。”唐湘杰客套着回了一句。 “唐总,这是我们第一次合作,重要程度不言而喻,为保慎重,以后的这个项目就直接由我来对接,还请您多多指教。”按常规,le上手确实是对此项目的高度重视,虽然有抢功之嫌。不过我如今身心俱疲,不想再和唐湘杰有什么接触,所以对于le这番安排并无异议。 “指教不敢,合作愉快。”唐湘杰停顿了一会,“我倒是觉得这个项目不需要劳烦le亲自出马,吴一荻小姐就够用了。” “啊,可以啊。”le显然犹豫了两秒,“我去喊eda过来。” 我听到这话,赶紧站起来,抱起资料走到le跟前,“我来了。” “eda,这个项目完成之前,你都听唐总调遣。”le已经迅速调整好了情绪。 “好的。” “那行,那我就先告辞了。”唐湘杰说着和wesley握手告别,临了,他看着我,“明天早上9点,我在办公室等你。” 随着和唐湘杰接触渐多,之前那些不愉快也就慢慢淡化了。所谓供唐湘杰调遣,基本上就是担当了他私人秘书的工作,给他买咖啡,陪他拜访客户,承担和这个项目有关的所有文案工作等等。有时候跟着他一起外出拜访项目相关客户的时候,免不了在外就餐,他还会把我俩吃饭的照片发给陈铭宇,我除了配合他拍照,并无啥话语权,尽管我并不喜欢他邀功似地向陈铭宇表现他对我已经照顾有加,看在他帮我挡住le要在我的业绩上横插一脚的份上,我决定把他欺负我的那些过往都烂在肚子里。 “唐总和陈总关系这么好,令人羡慕。” “别羡慕,说实话,作为男人,并不想和他关系太好。”唐湘杰意味深长地笑笑。 “我知道,陈总品味独特。” “你这么了解他,看来关系不一般。” “说起来你不信,我俩读大学的时候经常一起玩编织,每周都见面,自然就很熟。” “你还喜欢编织?” “略懂一二。” “改天切磋切磋。” “难道唐总也……喜欢编织?” “开玩笑,陈铭宇那点儿功夫都是我教的。”唐湘杰露出少年意气。 “那……这么说,我还得喊您一声师爷?”我笑笑,顿时觉得气氛轻松不少。 “别,听起来好老的样子。” “那就喊唐老师。” “你管陈铭宇叫老师?” “当初是尊称团长,后来就直呼姓名了。” “那这样,私下里,你也直呼我姓名好了。” “不敢。” “哎,这有啥不敢。” “怕喊顺口了,被同事听到。” 唐湘杰轻咳一声,“那随你好了。” 圣诞节前夕,房屋中介给我来电话,说有一份出租合同需要续签,让我找时间去深圳一趟。出国之前,我把深圳的房子挂在中介出租,因为地段好,装修不错,很快就以不错的租金签约了。如今租客还想续约,但是中介提醒我说周边的租金都涨了,我也可以适当涨一点,如此一来,合同就要重新签。这个房子每年都能给我带来近二十万的收益。每年看着这些银子入账,我也很佩服当时自己的眼光和决策。有时候还会做一做白日梦,大概就是如果当时本金更多一些,一口气买个五六套,然后一溜儿放租,我这当包租婆的日子应该很滋润。白日梦想想就可以了,就算我大学毕业后不眠不休也赚不到那么多买房子的本金,靠父母更是不可能,当然,如果当初功利一点,找个广东本地男人嫁了,然后等着他们家里拆迁赚一大笔,也许包租婆的生活就真的实现了? 说实话,这种日子当初距离我也是一步之遥。何力嘉,他不仅是牙医二代,还是拆迁二代,当初在何雯雯的极力撮合下,我俩具备了谈恋爱的各种条件,他很帅气,靠技术吃饭的男孩子自带一种清冷魅力,也不是不吸引我。他毫不犹豫地追求我,带我见他的亲朋好友,他的父母也很喜欢我,何雯雯更是神助攻……但是,好事总在最后一步落了空。 何力嘉有轻微洁癖。 这可能是他作为一名医生的职业惯性,平时也看不出什么,但是当我们关系进展到一定程度,这个事情就成了障碍了——我们甚至都无法接吻。 那天我俩看完电影,手牵手走在回小区的路上,月光正好,清风徐徐吹来,氛围到了,何力嘉故意放慢了脚步,他拉着我,低头看着我,鼻息里都是男子动情时候的味道,就在我准备配合的时候,他突然掏出一瓶漱口水,“我们一起漱个口吧,这个是薄荷味道的,很舒服。” 如果我是第一次谈恋爱,肯定当时就按他的要求漱口过后再接吻;但是我不是第一次恋爱啊,我之前可是谈过很高规格的恋爱。所以我笑场了,好不容易有了的一点暧昧都被我的笑声冲没了。 “笑什么?”何力嘉懵了。 “你……”我努力平息情绪,“你以前有没有谈过女朋友?” “大学的时候谈过呀。”他也很坦诚。 “都是牙医对吧?” “你怎么知道?”何力嘉很惊讶。 我随便一猜而已,居然还猜中了。 “牙医都是这种接吻流程吗?” “那倒不是。”他不好意思笑了笑,“只是我习惯了。” “你们为什么分手了?”我觉得一定是漱口水的问题。 “她是北京人,家里不允许她留在广东。” “噢,那她,你俩约会的时候都随身带着漱口水吗?” “不是,我们……我只亲过她的额头。” “那你……也亲我的额头吧,我不想用漱口水。” “可是我想亲你这里。”他搂着我,凑近我的唇。 我踮起脚尖在他唇上浅浅碰了一下,“可以了吗?” 何力嘉有些羞涩地笑一笑,点点头,把漱口水收进包里。 从此以后,我对何力嘉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隐藏在恋爱之下,咋一看是识别不出来的,但是时间久了就更证实我的判断:他并不想谈恋爱,他只是要完成结婚生子这个人生流程,而我则是他遇到的女孩子里最好的人选。 第34章 我也是收租婆 圣诞节公司放两天假,算上周末的时间就有4天,我打算回一趟北京。 回北京之前,得先到深圳把租房续签合同搞定。当我抵达中介的时候,房客夫妻俩已经在等我了,我们寒暄几句,就开始在中介的辅助下看合同,讨论一些细节。无非也就是哪个地方渗水,哪个电器有点问题等等,虽说都是小事情,但我不得不因此在深圳多逗留些时间。出租三年房客都没有给我找这些小毛病,偏偏在要涨房租的时候就给我挑出来了,我心里也明白他们不爽,但是算一算找工人维修的费用,其实远远低于房租涨了之后的收入,我就不跟他们计较太多,爽快答应尽快帮他们把所有问题都解决。刚签完合同,周晓枫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什么时候到北京?” “今天可能要很晚才到,房子有些小问题要解决。” “你要租户自己解决,然后再实报实销就ok了,不要在意那点儿差价。” “我倒不是在意差价,就是有几年没去维护房子了,我趁这个机会彻底检查一遍。” “好吧,你自己看着办,早点回来。” “好的。” 挂了电话,我就跟着房客一起回房子。三年没过来了,物是人非的,心里感触还是挺有点多。看到一直都在的店铺,尤其那些个体户,我还是会跟他们打声招呼,就像以前上下班的时候经常做的一样。水果店老板娘生二胎了,米粉店老板又扩了门面,药店老板还是老样子。 “吴小姐和这些街坊都很熟啊。”房客太太说话了。 “是啊,我在这里住了差不多5年。” “看吴小姐这么年轻,想不到那么早就买房子了?”房客先生挺惊讶的。 “那倒不是,最开始也是租房的,也在附近。” 聊着聊着就走到了何氏口腔的门口,好巧不巧,门口撞到了何雯雯。 “一荻姐!”她大声喊我名字,一脸惊喜地跑过来。 “雯雯!”我也很意外。 “你什么时候回深圳的?” “今天早上。”我笑笑。 何雯雯看了看跟着我的两位租户,“这二位是?” “我的房子出租了,今天过来处理一些小问题,这是我的租客。”我简单介绍。 “哦哦,这样呀。”何雯雯拉我到一边,“今天中午有空吗?几年不见了,我请你吃饭。” 我想反正要吃饭的,这会时间还早,不耽误我找工人,于是一口答应,“不过我现在要走了,他们还等着我去处理问题呢。” 何雯雯放开我,“去吧去吧,我等会给你打电话。” 租我房子的夫妻俩都是有正经工作的人,还有一个刚上小学的孩子,看得出来他俩对这个房子的维护还是用了心的,家里整齐干净,厨卫也很清爽,比起当初自己住的时候,最大的变化就是东西多了很多,孩子的玩具、书籍、日用品等等,塞得满满当当。 “吴小姐,我最满意的就是这套房子的收纳空间,你真会设计。”房客太太恭维道。 “嗯,我确实花了很多心思设计柜子。”当初肖之南来我这里的时候,也曾惊讶过,说这房子看起来很小,但是空间感特别好。 我仔细看了看阳台渗水的地方,发现不是我的问题,而是楼上在阳台设计洗衣房的时候防水没有做好。我联系了物业,请他们督促楼上重新做防水,这样渗水的问题就解决了——反正不需要我张罗什么。接着就是热水器不能调节温度的问题,我翻出热水器的全国统一售后,预约了上门维修的师傅,再嘱咐他俩记得拿好发票,到时候我直接转账给他们就可以了。至于洗衣机和空调的问题,我都是依次处理,没有什么难度。 “吴小姐,其实住你这儿我们还是很顺利的,之前孩子上幼儿园可方便了,10分钟的步行路程,省了太多事儿。”房东太太见事情都已经处理好了,心情很不错,和我聊了起来。 我笑笑,有些得意。虽然买房的时候根本没想到以后结婚生孩子的事情,但确实把周围的设施都尽量考量进去——具体说是周晓枫在帮我考量。幼儿园就是他提出的,说这套房子距离幼儿园近什么的。我当时还笑他干嘛想到幼儿园,难道他还想读个幼儿园重温幼年时光?如今回想起来,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周晓枫就在为未来做谋划了。 和房客夫妻俩告辞的时候,差不多快12点了,我接到何雯雯的电话,说她已经在餐馆等我了。我查看了一下她发给我的定位,就在附近的一个商圈,也是以前我们公司聚餐的时候经常去的地方,步行15分钟左右就可以到。 寒暄入座,何雯雯把菜单递过来,我推回去给她,理由是她最了解,她也不推辞,翻开菜单推荐了几款菜,见我没异议,就直接下单了。 “一荻姐,我们有三年没见面了吧?” “哪有,我的朋友圈你随时可以查看。” “哈哈哈,那也是,宝宝都快2岁了吧?” “再过两个月就2岁了。”我翻出手机里灵儿的近照递给她看,“现在跑得可快了。” 何雯雯拿过手机仔细看了一会儿,“平常在你朋友圈顶多看个侧脸,今天算是看到全貌了,讲真,还是像周晓枫更多。” “哎,你这算是照顾我面子了,你知道周晓枫爸妈和我爸妈都是异口同声说完全不像我,只像她爸爸。” “唉,要是当年你和我堂哥成了,生的娃儿会是什么样子呢?”何雯雯托着腮帮子若有所思。 “别想了,我跟何力嘉成不了。” “唉,枉费我牵线搭桥。” “你就这么想要我嫁到你们家?” “那可不,你这么优秀,来了直接改善何家基因好不好。” “你就可劲儿哄我开心吧。”话虽然这么说,但听着这拐着弯儿奉承我的话,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饭吃了两个小时,我们聊了三个小时,直到店里的客人都走光了,我俩才动身出门,“你准备去哪里?要是没什么安排的话,就到我家里坐一坐吧,好久没去了,我爸妈前些天还念叨你呢。”何雯雯的家我去过几次,都是以何力嘉女朋友的身份,可惜现在早就各奔东西,我也不好意思再登门。 “你看我什么都没准备,空手上门太没礼貌了。” “哎呀,我们之间还讲什么,走吧。”说着何雯雯就要拉着我走。 “不去了雯雯,我今天还要回北京。”我按住她的手。 “这么快就要走?我还想等堂哥从惠州回来,我们一起再聚一聚的。” “他去惠州了?”我们虽然聊了很多,但是我都在有意避开关于何力嘉的话题,所以并不知道他最近的状况。 “伯伯在惠州刚开了分店,他这段时间都在那边支援。” “他……现在结婚了吗?” “说实话,一直在相亲,没一次成功的。”何雯雯说起这事儿有些沮丧。 我看她那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样子,压低声音凑她耳边问,“你先别操心他,你自己呢?有男朋友了吗?” 何雯雯一下子脸就红了,“我也一直在相亲,就是没看上的,要不你帮我介绍介绍?” “哎,早几年我还没结婚,身边倒是有单身男子,同学什么的都算适龄。可现在我身边都是已婚人士,要不就是离异带娃,要不就是蹉跎成了快40的老男人,不过你放心,我还是会尽力帮你物色的。”我看看时间,“我得准备去机场了,有空来香港找我玩。” “好的,那再见了。”她意犹未尽地拥抱了我一下,“还不知道下次啥时候能见到。” “随时都可以,还有哦,给你的新婚红包一直都准备着在,你自己要加油啊。” “讨厌,准备红包有啥用,赶紧给我物色男人。”就这么嘻嘻哈哈地打闹一番,我网约的车子到了。 机场候机的时候,我收到了何力嘉的微信,是一张我和何雯雯一起吃饭的自拍,大头照,又笑得傻不啦叽的样子,这个何雯雯,连个美颜都不用。 “来深圳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匆匆路过,下次请你吃饭。” “你还是这么漂亮啊。” “过奖了,孩子都两岁了,跟漂亮没关系了。”我实话实说。 对方一直都在输入中,我把图片转发给何雯雯,再加三个锤子爆头的表情包。 “何力嘉这个没出息的,这么快就把我卖了!”何雯雯马上叫冤。 “你是嫌我这个中年妇女还不够不上镜吧?怼脸拍的大头照啊,章子怡都不敢有这个勇气。” “欧呦,看来还很在乎我堂哥噢。” “什么?” “不然你干嘛要怪我没把你拍好看?” “哎,跟你这种小年轻扯不清楚,反正下次再也不跟你合影了。” “别啊一荻姐,我保证下次一定开美颜。” 广播已经在提醒登机了,我简单结束了对话,手机调成飞行模式。三个小时后,我在首都国际机场的出口看到了周晓枫。 “行礼箱呢?” “带什么行礼箱?” “以往不都是……一行礼箱的玩具啊、衣服啊还有宝宝零食?” “我决定攒钱买百达翡丽。”我就只背了一个双肩包,简单装了一些贴身日用品和笔记本。 “噢,原来如此。”周晓枫单手掂了掂我身后的双肩包,“重不重?我来背吧?” “不用了,我可以。” 他笑笑,就随我去,然后戴上墨镜,搂着我朝停车场走去。 到家已经是7点钟了,婆婆把给我留的饭菜热了热,灵儿非要坐在我的大腿上看着我吃,当然,小爪子也时不时从碗里捞点儿啥,边嚼还要反仰着头朝我看看,试探我会不会护食,看到这样的小表情我都会狠狠在她脸上亲几口,亲得她满脸都是油。 “灵儿过来,等妈妈吃完饭再跟你玩。”婆婆觉得她老打扰我吃饭,想把她喊走。 小妮子不肯,就腻在我身上。 “不要紧的妈,她正好还吃点。” “晚上吃得可多了,今天天气好,一个下午都在外面玩,活动量大,饭量也大。” “哟,灵儿饭量这么大,真厉害。”我用力地夸她,她更是乐开了花。 周晓枫在楼下羽毛球馆,这是他周末的固定节目,如果不加班的话。等他回家已经晚上10点了,因为他和球搭子们一起去吃了个宵夜。灵儿早就睡了——按我婆婆的话说,玩累了就睡得早,婆婆陪着灵儿也睡得早。为了让她们睡得更安宁,我关了楼下的大灯,只留了一个走廊脚灯,自己则在楼上书房里处理邮件——放假是放假,工作还是继续的,尤其是唐湘杰安排下来的任务,他才不会理会我们公司是不是放假呢。 周晓枫洗漱完毕已经11点了,他坐在床边擦头发,时不时跟我聊两句。 “早点睡吧。” “好的,马上弄完。” “你在深圳遇到老朋友了吗?”周晓枫这么问是因为我中午吃饭的时候他给我打电话了。 “对啊,何雯雯,还记得吗?” 周晓枫对何雯雯是极有印象的,因为何雯雯从头至尾就是一副瞧不起他的样子。何雯雯觉得周晓枫除了长得帅一点,要啥啥没有,车子房子票子一样都拿不出还一天到晚围着我转,简直就是我的桃花运大挡板。 “那个小八婆,你咋就跟她走那么近?”周晓枫也毫不掩饰对她的嫌弃,认为她智商低,爱八卦,还是土生土长的拆二代,收租婆的尊容就是她以后的样子。社会的鄙视链并不是单一的,就是看怎么定义世界中心。如果以何雯雯作为世界中心,周晓枫就在她男性鄙视链的底端,如果以周晓枫作为世界中心,那何雯雯就是他眼中的女性鄙视链的底层。他们各自都有强大的自信去稳固各自的世界中心,所以,即使三年过去了,这种情绪还是和当初一样清晰。 “她那个堂哥,叫什么嘉来着,结婚了吗?” “何力嘉吗?” “对,就是那个要娶你的牙医。”周晓枫可忘不了何力嘉跟我表白的场景。在我家楼下,晚上7点左右,周晓枫刚加班回来,瞅到一个人抱着一大束玫瑰花在路灯下等着,他可能正嘀咕又是哪位姑娘的追求者,就看到我施施然从门禁里出来,我没有拒绝他的花,也没有拒绝他要请我去看电影的建议。当时我并没有看到周晓枫,因为他一直躲在灌木丛后面,直到我们走远了,他才出来。 “你怎么知道他要娶我?”虽然何力嘉所作所为都是奔着结婚去的,但是他没有跟我求婚——具体说,是我没有给他求婚的机会,漱口水事件之后,我就渐渐远离他了。 “我是男人,他想干什么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那你当时为啥不跟我分析分析?” “你会听吗?当时的你对他还是有些意思的,我也就不明白了,你怎么后来就没跟他来往了呢?” “你觉得呢?”我收了电脑,走到他身边,帮他擦头发。 “说白了,你还是不够喜欢他。” “那也未必,见色起意是真的。” “看出来了,侧脸长得像肖之南对吧?”提到肖之南,我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被我说中了吧?”他扯过我手里的毛巾,起身丢到洗手间的脏衣篓子里,“孩子都快2岁了,别一提肖之南你就换了个人似的。” “你说的也没错。” “我就说了吧,除了肖之南,别的男人你看不上。” “其实一开始我还是看上他了。”我松开头发上的抓夹,坐在梳妆台前,往按摩梳上喷了点儿精油,再缓缓梳头——这是我最近喜欢的按摩头皮的方式,简单易行,玫瑰精油的味道也特别令人放松。“后来,后来发现不合适而已。” “怎么不合适?”周晓枫坐到我旁边,估计心里已经准备了十万个为什么。 “他,他第一次跟我接吻的时候,居然随身携带一瓶漱口水。” “牙医嘛,随身带漱口水有什么奇怪?对自己口腔保养的要求高而已。” “不是啊,他要求我先漱口。”提起这件事情,我还是觉得很别扭。 周晓枫表情古怪地看了我一会,突然就哈哈哈大笑起来,吓我一跳。 “我大胆猜想一下,就是你俩万一成了,会不会在新婚之夜先准备高锰酸钾给你做个冲洗?” “妇科医生大概会这么做吧,牙医只会在乎口腔。” “所以,你就因为接吻这个事情不如意,跟他分了?” 我点点头,事实上就是如此。虽然我跟何力嘉谈分手的时候,理由是“我父母也不同意我留在深圳”之类的,而他的父母已经把深圳的婚房都布置好了,提起何氏口腔也一再强调必然是何力嘉继承。看,婚姻不能成,最光明正大的理由就是两个家族的诉求不在一个点上,如果彼此都不能迁就,那再好的感情都只能退后站——这是最好的分手借口,因为毫无回转的余地。 “吴一荻,你因为一个接吻不如意的问题放弃了一个亿噢,可能还不止。”周晓枫也知道何力嘉是拆二代,“而且何力嘉还不是一个高考300分的地主家的傻儿子,他医科大毕业,智商颜值都在线,你后不后悔?” “都已经这样了,我后悔有什么用?”300下梳头已经做完,我关掉梳妆台上的化妆灯,掀开被子上床睡觉。 “哟,后悔了是不是?”周晓枫又来劲了。 “车轱辘的问题啊,从结婚那天开始就问,问完肖之南问何力嘉,你有点自信行不行啊周晓枫?”我烦了,倒床蒙头,不理他。本以为他又会上床来跟我闹,结果异常安静了好几分钟,我忍不住又从被子里把头透出来,正怼上周晓枫的脸,“吓死我了。” “亲我一下我就自信了。”说着他把脸凑过来。 我照做。 “再亲一下。”他又换了一边脸。 我继续照做。 “现在我要吻你了,麻烦你先用漱口水清理一下。”说着就把一瓶漱口水举到我眼前。 “清理你个头!”我一把抢过漱口水,正要扔,被周晓枫拦住,他死憋着笑,把漱口水塞进床头柜的抽屉里,“别扔,会吵醒楼下的。” “无聊。”我重新躺下。 周晓枫关掉床头最后一盏射灯,俯身看着我,“谁会傻到舍弃情人嘴里的芬芳,去舔一堆添加剂的漱口水呢?” “牙医啊。” “幸亏我不是牙医。”说罢吻了下来,唇齿相依,夜色旖旎。 第35章 重逢 在香港工作的时间久了,周晓枫也已经习惯了我的工作节奏,不再像以前在深圳的时候,事无巨细都要过问,尤其是出差,一定要跟他报备——当然,刚到香港工作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要求我,为此我们争吵过几次,理由是我从来不过问他去什么地方,那他也不要来操我的心。而他的理由是,他是男人,我是女人,女人出差的风险比男人大,所以我应该跟他报备。这种争论是没有结果的,双方各执一词,再加上隔行如隔山,他对金融行业的理解多少还是会带着一层有色滤镜,再加上国内的金融行业确实有很多女从业者顶着金融的名头玩儿擦边,他对我颇有担心是能理解的。理解归理解,我如果对他的要求言听计从就更显得我现在做的工作不够专业,所以最后我们商量出了三不原则:不主动报备,不拒绝询问,不掩盖事实。周晓枫虽然不是很乐意,但不得不接受——毕竟这个事情的主动权在我这里,因为我并不需要他用主动报备作为条件来跟我交换。 作为已经30+的已婚已育女性,我这么做当然不是在给自己留足余地好养鱼,按陈铭宇的说法,我这种半老徐娘在这个圈子里其实并没有什么优势,再加上我小门小户出身,对于权色交易这种格局是很难打开的,所以周晓枫对我的担心纯属杞人忧天。但不代表我就要顺从他的意思,甚至为了向他表达忠心,时刻和所有男人保持距离。当然周晓枫也不是那么封建的丈夫,他在商界这么多年,自己也有很多需要逢场作戏的时候,这么要求老婆顶着三从四德去资本的世界里寻食是很愚蠢的。他最大的担心无非是——能在我身边出现的男人,在实力上都能碾压周晓枫呀。女人是慕强的动物,我吴一荻也是女人,被群强环绕的时候,他周晓枫的安全感可以说是动荡不安的,这种动荡不安让他很纠结,甚至很痛苦,而我做得最狠的地方就在于:我根本就不在乎他这方面的痛苦。这种不在乎让周晓枫更难受,有时候他说急了,直接就骂了: “吴一荻,你真的是个没良心的。” 我当然不会跟他辩解,一辩解不就证明我还有残存的良心吗? 我并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违反公序良俗的事情,周晓枫所谓的“没良心”只是我忽略掉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以及能力在对比之下被碾碎的玻璃心而已。都已经在职场上打拼了十来年的女人啊,怎么可能还在这件事情上有良心?这种去怜惜男人自尊心和玻璃心的良心只会让这个男人更自卑更脆弱——试问有几个强者是在女人的怜悯中站起来的? 心情好的时候,我会摸着我的胸口假装难受,“我的良心已经被资本吃掉了。” 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会单刀直入地告诉他,“你不需要我的良心。” 慢慢地,周晓枫也就被动接受了三不原则:不主动跟我报备,不拒绝我的询问,也不掩盖任何事实。 “吴一荻,你有没有想过,哪一天你要是失联了,我会不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不会啊,24小时联系不到我,你报警就可以了。”我经常在东南亚出差,入住都是首府的五星级酒店,也并无奇特爱好去涉猎当地的新鲜玩意,周晓枫对我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还有,这种情况对你不是也存在吗?” “我们不一样。” “又来了,缅北噶腰子的难道还分男女?” “我……” “祝福我,周晓枫,祝我平安,不要诅咒我失联,可以吗?”我打断了他。 这种情况下他一般都会强咽下心中不满,赌气一般的朝我嚷嚷几句,“祝你出入平安,长命百岁,可以了吧?” 年底,唐湘杰带我去新加坡参加一个互联网论坛,当然这次是以hs投资合伙人的身份。这几年互联网行业盛产各种奇迹,不管是人造还是事实,资本都在争先恐后往互联网领域倾注。唐湘杰此番带我去也是有几个早已锚定的公司,如果谈得顺利,估计又会在短期内创造一批财富神话。 这次论坛半壁江山都是大陆的公司,其它主要是新加坡本地的企业,再加上来自世界各地的投资方,会场可谓是熙熙攘攘。唐湘杰领着我在会场转悠,收集资料,偶尔和展台的工作人员交流,或者静静地坐在会场听台上的演讲,这样的演讲比很多tvb电视剧都精彩,大家都在努力把故事编得清新脱俗,尤其是演讲者的能力,更是魅力四射,作为听众的我如果是初出茅庐的小女生,一定很容易就对这些互联网精英佩服得五体投地,从头到尾都是星星眼,满心满脑都在想如何才能要到这些青年才俊的联系方式。正在胡思乱想,唐湘杰突然凑到我耳边轻轻说,“有没有后悔结婚太早?” 我心思被说中了一半,很是惶恐,应激反应就是连连摆手。 唐湘杰看我这么着急否认,轻挑眉毛,“我如果是你,一定会后悔。” 我深吸一口气,“唐总,您说得好像只要我想就一定能在这里捞到金龟婿似的。” “听说,肖之南是你前男友。”唐湘杰眼神探究。 “您认识肖之南?” “何止认识?我们还同窗过。” “噢,果然杰出人士从一开始就在一个圈里。”我知道肖之南就读的国际高中和香港某校是联合办学,学生是自由交流的。 “今晚有个私募交流会要参加,我已经帮你预定了礼服。”唐湘杰转移了话题。 “您……怎么知道我的尺寸?” 唐湘杰嘴角微微翘起,轻咳一声,“就是那次你掉水池的时候。” 我想起陈铭宇提过的唐湘杰的爱好,既然是阅人无数的能力,那一眼看出我的尺寸也不是什么费力地事情。 “唐总厉害。”我收起表情,坐直身子,专注听演讲。 回到酒店,唐湘杰选的裙子装在一个很大的礼盒里,礼盒就放在我的床上。打开一看,是一款银色带亮片的鱼尾裙,这种裙子需要贴身穿,错半个尺码都不行。我试穿的时候,这个裙子就像长在我身上一般,多一分少一分都穿不出去,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非常不自在,脑子里浮现出唐湘杰那玩世不恭的眼神就像一把软尺,360度精准测量了我的三围,就像我在他面前都没有穿衣服似的,想到此处,浑身不禁起了鸡皮疙瘩。 正想着要不要先脱下来,唐湘杰电话来了。 “6:00我在大堂等你。”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5:30了,我什么都没有做。 “晚半个小时可不可以?” “怎么,裙子要改尺寸吗?” “那倒不是,我还没化妆。” “你可以不化妆。”听语气他是一分钟都不想多等,我只好匆匆洗了一把脸,然后带上化妆包出门。刚到楼下,唐湘杰的迈巴赫就到了。 上车后我打开化妆包,就着一面小镜子简单上妆。 “我还从来没见过哪个女人在我跟前化妆。” “那你现在见到了。” “来,这个戴上。”他拿出一串项链,钻石的吊坠,和我的礼服很般配。 “看起来就很贵,你确定要我戴吗?”我试着戴在脖子上。 唐湘杰退后一点,要我把披肩拿下来,他想看看整体效果。 我只好放下化了一半的口红,配合他把披肩放下来。 “很好,别取下来了。”他阻止我要摘项链的手。 “你不怕我弄掉了?” “没关系,本来就想送你。” “唐总,这不合适。” “不贵,这是我自己设计的,裸钻很便宜的。”他笑笑,帮我把披肩搭上,因为我很不争气打了两个喷嚏,这是一款露背的鱼尾裙啊,取了披肩后背都是凉飕飕的。 私募基金交流会上,各位大佬们喝着红酒,抽着雪茄,谈笑风生地天南海北地扯着,当故事会听听挺有趣的,但作为花瓶一般跟随着唐湘杰出席的我,一晚上都在为这条露背太明显的裙子纠结,显然它吸引了太多打量的目光,男人的,不怀好意,女人的,也不坏好意,我如芒在背一般侯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借口去洗手间补妆,然后在洗手间边的女宾休息室裹着披肩坐着休息。坐了不到一刻钟,唐湘杰的连环短信就来催了,说有一个老朋友快来了,赶紧来会一会。我猜想会不会是陈铭宇呢?等再次进入宴会厅,迎面看到的就是风尘仆仆正准备脱西服外套的肖之南。 肖之南迟到了,他歉意连连地跟在场的主要人物们一一打过招呼后,直径朝我和唐湘杰走过来,我下意识站到唐湘杰身后。 “好久不见啊唐总。”他俩与其说在握手,不如说在掰手劲,像两个大龄少年在打闹一般。 “确实好久不见,都快四年了吧?”唐湘杰笑笑,回头看看我,示意我过去。 “肖总您好。”泛泛的礼貌很多时候都是最好的伪装,伪装真实的情绪。 “你好啊,一荻。”他越过唐湘杰,朝我伸出手。 我也伸出手与他轻轻一握,很快就收回了,不自然地把披肩紧了紧,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听到耳边他俩开始继续交谈,我才抬起头,继续站在离他俩一米远的位置偷偷打量着肖之南。一年半未见,样子倒没有变化多少,可能是长途奔袭,有点疲惫。他也时不时看看我,每次我都故意装作没看见他一般,说实话,如果单独和他在一起我也不用如此胆怯,但是站在唐湘杰身边我就有一种莫名的紧张,总想着掩饰些什么,尽管我知道唐湘杰对我俩的关系已经了如指掌,他也并不会站在道德的高度去审视我和肖之南的关系——一个私生活极度丰富的男人怎么会觉得男女关系上有道德而言? 交流会很快就结束了,唐湘杰提议我们仨一起去附近的酒吧喝一杯。这种提议对唐湘杰而言是顺手拈来,因为他就是夜店常驻。见我脸上有所犹豫,肖之南否定了他的提议,“我看一荻有些累了,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哎,才8点钟,怎么可能累?对吧吴一荻?”唐湘杰这语气纯粹就是在使唤下属,我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在裙底暗暗扭动一下高跟鞋里有些酸麻的脚,不敢表示丝毫异议。就这样,唐湘杰的司机把我们拉到了一个酒吧——算唐湘杰有良心,这是一个比较安静的酒吧,乐队唱民谣,不是摇滚,没有打碟的dj,大家都在安安静静地喝酒,环境很是清爽的样子。 唐湘杰帮我点了一杯玛格丽塔,他俩呢就是直接喝啤酒。男人酒过三巡就开启自嗨模式,嘴巴就像关不住的水闸,基本上没有我什么事情,我就这么静静地坐在他们身边听着,小口小口喝着橙子味的鸡尾酒。这是我第一次来酒吧喝酒,具体说是第一次喝这种现调的鸡尾酒,水果味,入口极佳,口感甚好,不知不觉一杯就喝完了。唐湘杰见我杯子空了,又给我续了一杯,我也不客气,很快又喝完了,接着又续了一杯。第三杯喝到一半的时候,唐湘杰被一个电话叫走了,他嘱咐肖之南送我回家,然后就匆匆离去,留下我俩独处时光。 “少喝点,这酒后劲大。”唐湘杰一走,肖之南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我的酒杯挪开。 “挺好喝的。”我笑笑,又把酒杯拿回来。 肖之南不坚持了,他默默打量着我,“第一次见你穿这样的裙子。” “唐湘杰选的。” “一看就知道他没安好心。”肖之南轻哼一声,看来他也很了解唐湘杰,“你跟他在一起工作,你得小心他……” “不用担心。”我打断了肖之南的话,“陈铭宇告诉过我,我这种半老徐娘他看不上的。” “半老徐娘?陈铭宇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肖之南嗤笑一声,这不屑的口气真是熟悉,如果陈铭宇这会坐在他对面,一定就是互掐的戏码。 我渐渐感觉到全身都在发热,估计真如肖之南所说,这酒的后劲上来了。我打开披肩,扯下搁在腿上。 “哎,这里到处是人,赶紧披上。”肖之南四周看了看,见我没动作,干脆起身拿起我的披肩,重新给我裹好。 “好热。”我摸了一把自己的脸,觉得脸也在发烫。 “算了,我送你回去吧。”说罢扶起我,准备送我回酒店。 第36章 曾经的罅隙 走出酒吧,外头起风了,风总是把我薄薄的披肩吹落,难免引得路人侧目,肖之南干脆把他的西服外套脱下来搭在我身上,如此一来,我被他的衣服上残留的气息包裹着,那是一种淡淡的木质香水味,混合着沉香和白檀,趁他不注意,我低头轻轻嗅了嗅,似曾相识,但年代久远,如果要细细去追忆,有些像流水一样只有一些瞬间可以触碰到。 上车后,受不住一些颠簸,我把头靠在他肩膀上,脑袋里是空白的眩晕。 肖之南一直在沉默,他任由我靠着,尽量保持稳定。 “有点堵车。”他在描述车外状况。 “没关系。”我微闭着眼睛,此时此刻,内心还有一点点期待堵的时间更长一些吧,这种封闭的空间,这种异国他乡,谁也看不到我们在一个小小的后排座上偎依着,重温着十多年前的感觉——这是人生的奢侈时刻,够不到是遗憾,再进一步会不安,机缘巧合的每一种相逢好像都是缘分未了的暗示,只是这缘分和婚姻无关。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你和多少前女友重逢过?” 肖之南轻笑一声,拉过我搁在膝盖上的一只手,“你猜猜?” “你到底有多少个前女友?” “实话实说,我记不得了。”他转头看向车窗外,车流在缓缓挪动,“我也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嗯。” “为什么跟我好的时候不问这种问题,如今都分手十来年了,还惦记这个问题?” “当年不问,是不敢问;现在问,是了却一桩心事。” “什么心事?” “我只是记得有一件心事,但具体是什么已经忘了。”我抬起头,坐正了,说的都是糊弄他的,其实心里很清楚,是关于付婷婷。 当年因为不肯搬到肖之南公寓和他同居,我们三个礼拜没说话,后来和好了,感情进一步发展,但是被付婷婷中途插了一脚。某个晚上付婷婷突然通知我去酒店接一下醉酒的肖之南,地点有些远,我只好联系了陈铭宇,就这样,陈铭宇开车带我去了那个酒店,来开门的是裹着床单的付婷婷,她背后是光着膀子躺在床上烂醉如泥的肖之南——这一幕,纵使在我的想象里并不陌生,但活生生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还是被震傻了。不过我没有掉头就走,因为我那该死的责任心是一定会把肖之南送回家。我不理会付婷婷各种假惺惺的道歉和解释,和陈铭宇一起帮肖之南穿好衣服,然后架着他回了公寓。直到把他完全安顿好了,我才离开他的公寓。坐在陈铭宇车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说什么呢?这是肖之南的生活,是我改变不了的,我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不见为净,这校园里的恋爱还是可以往下发展,可是现在都怼到我眼皮子底下了,再自欺欺人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了。 “不痛快就哭出来吧。”陈铭宇叹了一口气。 我擦了眼泪,抽着鼻子说,“也没什么不痛快。” “都哭成这样了,难道还痛快。” “说实话,跟他谈恋爱,就做好了不痛快的准备,不高兴是不高兴,还不到不痛快。” “吴一荻,你从旧社会出来的吧?”陈铭宇为我打抱不平,“换了是我,首先扇付婷婷一巴掌,然后扇肖之南两巴掌,然后掉头就走,留下这对狗男女不管了。” “为什么要扇肖之南两巴掌?”说实话,我舍不得扇肖之南。 “他就值两巴掌,你知不知道他最混账的时候……”陈铭宇刚准备倒豆子,我打断了他。 “别说了,我不敢听。”我收拾了一下心情,“赶紧送我回学校吧,宿舍要关门了。” 第二天上午,肖之南站在教学楼入口大厅等我。张倩和我一起下楼,见状觉得不妙,找个借口先开溜。肖之南拉着我往外走,我轻轻想挣脱他,不敢用很大力气是怕人来人往地看笑话,这点力气根本挣脱不了,就这样被他拽到了教学楼外地停车场上。 “昨天晚上,我什么都没有做。” 我低头沉默,虽然第一次谈恋爱,但不代表那么幼稚,比起男朋友解释的话,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和一群朋友喝酒,刚好付婷婷也在,我喝多了,她说送我回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把我送到酒店,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如果有测谎仪,应该也测不出来他说的是不是谎话,因为太诚恳了,表情语气都没有破绽。 我还是不说话,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又出来了,因为低着头,所以直接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对不起,一荻,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觉得我在想哪样?” “我没有劈腿。” “之南,我就是想问一下,如果有一天,你看到我和一个男生在酒店里赤裸相见,然后我说我们什么都没有做,你相信吗?” 肖之南愣了几秒,大概在他的情史里,从来不用去考虑这种画面吧。 我看他说不出话,笑了一声,“你看,你也不相信。” “不是,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不用想,我根本就不会让这个事情发生。” “对不起,我错了。” 这样的道歉对我而言有什么用呢?我也并不知道如何接受或者拒绝他的道歉,只能就这样看着他,也不想离开,也不想顺从,心里面就像缠着线,左右动弹不得。 “上车吧,我带你去散散心。” 我就这么随他安排,车子很快就开到了一个安静的湖边。 “要不要下来走一走?”春天的湖边,景致盎然,确实很适合散步。 我下车,默默地跟着他,环顾周围的花草树木,心情确实好了些许。肖之南看我情绪放松了,牵起我的手。 “你还想跟我继续吗?”肖之南突然问。 这个问题其实在我心里发酵了一个晚上:还要不要和肖之南继续?快到凌晨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决断。我喜欢他,我舍不得他,我想保持着恋爱关系,这是我生活里很甜蜜的部分,贪心使然,我放不下;可是我又受不了他这样的招桃花体质,我斗不过他的前女友们,我还防不住他在外头各种浪——这是原本的他,我改变不了的。这是多么痛苦的现实,喜欢他,不能改变他,就得喜欢他原本的一切,哪怕这个一切包括他的女人缘。 我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说点儿什么,肖之南打断我,“别回答。” “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就是还想继续对吗?” 究竟是心软,忍不住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的淡淡木质香水味。 “下次再也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了。”肖之南搂紧我,向我保证。 “下次我还是会原谅你的。”我轻叹一口气。 “对我这么好?” “原谅归原谅,但我会不高兴很长时间。” “我来哄你。” “不要。”我推开他,转身独自往前走。 “去哪里?”肖之南没有跟上来,站在原地喊。 “随便走走。”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回应他。 “那我在这里等你好不好?”他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 “好。” 湖边的绿道是个环线,绕个圈而已。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就这么不急不慢地走着,脑袋是放空的,眼睛打量着晚春的姹紫嫣红,很美,但是如果心事重重,景色也变得普通起来。等我再走到肖之南身边的时候,他还是保持了当时的姿势。 “回来了?” “嗯。” “高兴些了吗?” “嗯。” “那我们回去吧?” “好。” 他送我到宿舍楼下,下车之前,我对他说,“之南,我觉得我需要时间消化自己的不高兴,这段时间可不可以不来找我?” 肖之南的表情写着“不愿意”三个字,但是看到我严肃的样子,他只得妥协了。就这样,直到放暑假,我们都没有来往。刚开始的时候,肖之南隔三岔五会给我发短信,试探着问我可不可以和他约会,在被我无数次拒绝之后,他就不发短信了,再过了一段时间,我俩基本上处于彼此杳无音讯的状态,若不是张倩时不时和我说点儿八卦,我都快忘记自己还有一个名叫肖之南的男朋友。 八月中旬,大伯邀请我去西藏玩。他当时借调在拉萨某地质研究所,平常都是一个人驻扎在那里,放暑假的时候,我伯母就带着堂哥吴一峰去和他团聚。 “你大伯就是想拉你给他解闷。”我妈不是很情愿让我去,她不喜欢大伯拉着我去野外调查,觉得很辛苦,又危险,但是我爸却举双手赞同,说我一个女孩子之所以能在理工科上与众不同,完全是从小在大伯的带领下培养了浓厚的兴趣爱好。 “再说,户外爬爬山,走走路,锻炼锻炼,强健体魄,见见世面。”我爸一边帮我收拾行李,一边替我说服我妈。 “高原反应懂不懂?” “我哥一把年纪了都可以适应,她20来岁怎么就不行?” “行行行,去吧去吧,去了晒成黑炭回来。”我妈干脆不理我们了。 “晒成黑炭又怎么了,一个冬天不就养回来了?”我爸觉得我妈的逻辑很有问题。 抵达拉萨机场的时候,已经被晒成黑炭的吴一峰来接我,他开着一辆四处哐啷作响的吉普车,一路上跟我讲着各种有趣的事情。吴一峰比我大三岁,现在中国地质大学读研究生,算是继承了我伯伯的衣钵,当然也有学二代的方便。有了大伯的耳提面命,他小小年纪已经能在很多科研项目中独当一面,在各种国际交流中更是被海外很多研究所抛橄榄枝,不过吴一峰的目标可不是去国外镀金,做地质研究的学者,最广阔的天地一定是在自己熟悉的地域上——这是优势,也是深情。 “下周我们要去哪里?” “日喀则弧前盆地,拉孜县方向。” “有什么好玩的?” 吴一峰瞅了我一眼,“这么喜欢玩,为什么当初不横下心来报地质专业?” “你婶不让啊。” “怕你到时候成了糙汉子一样嫁不出去对吧?” “我再糙也是地质队伍里不可多得的雌性,简直不要太好嫁好不好?” “那你妈还担心啥?” “怕我成了樊锦诗,孤魂野鬼一样在大漠里蹉跎人生。” “没文化真可怕。” “这话你敢当着她赵老师的面说吗?” “不敢。”吴一峰吐吐舌头,他读中学的时候,某个暑假在我家由我妈监督学习,早已熟谙我妈的厉害。 很快到了大伯家,伯母早就做好了一桌子好吃的等着我。地质局特意安排了一套三房的公寓给大伯,平常里有一间房空着,主要给我大伯放标本,堆满了各种石头,伯母就在那个房间给我支了一张单人床。我本来就喜欢玩石头,对这样的安排自然喜欢,放好行李箱就出来吃饭了。饭桌上是轻松愉快的,伯母其实也是地质学者,他俩大学同学,只是因为要照顾家庭,她只能放弃热爱的科研,在北京找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好照顾吴一峰。大家吃饭的时候讨论的事情都是关于地质,我所有关于地质的知识都是在这样的餐桌上耳濡目染而来,这是我为什么特别喜欢来大伯家的原因。 实际上,几乎每年的暑假我都会和大伯一家子住上十来天,天气好的时候,或者野外条件尚可,大伯和吴一峰会带着我出野外,把我当助手用;天气不好的时候,或者野外条件太恶劣,他们就不带我,他们接受过严格的野外生存训练,体格耐力都远超我,我如果任性跟着,只会增加他们的负担。拉孜距离拉萨700公里左右,中途需要在日喀则转车,讨论了一番,大伯还是决定把我带上,因为这次去的地方相对而言比较安全,他还带了两个研一的学生,问题不大。 第37章 偶遇在318国道 临出发前一个晚上,大家再次清点了随身携带之物,考虑到转车需要耗费的时间,我们还是改成了自驾。自驾的车子自然就是吴一峰来接我的那辆北京吉普,正好坐下5个人,而且后备箱储物空间强大,到时候采集的样本就顺带拖回来了。我之前同他们野外回来,背一包石头的那种痛苦现在还记忆犹新。当知道我们改为自驾后,我心里雀跃了好一阵子,只可惜我还没有拿到驾照,不然在318国道上兜风的经历应该是无比畅快的。 理想有多美好,现实就有多打脸。这辆吉普年代久远,虽然出发前吴一峰——他是司机之一——已经把车子进行了一次彻底的保养和整修,但还是架不住长途奔袭过程中的意外——它抛锚了。在离拉萨和日喀则各一半距离的中途,意味着无论从日喀则还是拉萨呼叫救援车都是一样的等待时间。原计划通过自驾能节约的公共交通时间,如今看来还远不如坐公共交通管用。我们试图拦车,这个路段人烟稀少,我们人数合并行李都很多,一般的车子根本装不下,更多的时候,大家看到几个冲锋衣全副武装的大男人都不愿意停车。就这么蹉跎了一个多小时,我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就卸下背包,解开头脸上的防晒装备,脱掉雄雌不分的外套,把速干t恤下摆扎紧,若隐若现能看到腰线,再撸起一条裤腿到膝盖以上——总而言之,就是充分展示女性的特征,然后在其他四位的众目睽睽之下,我走到距离他们百米左右的前方,如此便让人觉得我们不是一路人,这样车子停留的概率会增加。 此法必须有效,不到10分钟,我拦下了一辆丰田霸道。车子在我跟前缓缓停下,我绕过车头,凑到司机的窗户边,司机放下车窗,是一个和我年岁相当的小伙子,墨镜也遮挡不了他俊朗的五官。 “帅哥,能不能搭个车?” “干嘛的?” “地质勘查,车子抛锚了。”我取出大伯给我做的临时工作证,递给他,他取下墨镜看了几秒,还给我,“就你一个人?” “不,后面还有四个人。”顺着我的手指的方向,他扭头瞄了一眼。 “可是我这车上只能再坐三个人了。”他副驾上的哥们在睡觉,帽子盖在脸上,一直都没醒。 “没关系,我们反正要留两个人来等救援车过来。”说罢我朝他们几个挥挥手,他们几个打开后备箱,把吴一峰和我大伯的东西带上,送他们过来,就这样,我们仨坐在后座上,我个子最小,所以我坐中间。 因为顺利搭到了车,我们仨心情都很不错,大伯和吴一峰轮流夸我有办法,再三表示带我出来是最明智的选择等等,我被他们的彩虹屁夸得很是得意,惬意地靠在座椅背上。 “我估计他俩到日喀则都晚上了。”吴一峰收到短信,说救援车还要一个小时才能到。 “那今晚就在日喀则住一宿。”大伯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在上面写写画画。 “住哪里?”我第一次到日喀则,能停留一晚也是挺有意思的。 “酒店呗。”吴一峰说。 “我不要一个人住一间房。”我想到了这个不好安排的问题。 大伯写到一半,被我的话打断,突然发现这确实是一个问题,“我们就住你隔壁,有啥事敲墙就能听到。” “反正我不要一个人住,我跟你们住一个房间吧?”小时候大伯带我和吴一峰出门玩,有时候就是这么安排的,标间,他和吴一峰挤一张床上,我一个人睡一张床。 “小时候你可以,如今可不行。”大伯第一个否定。 “我在你们房间扎帐篷。”我真的随身带了一个帐篷,因为按照以往经验,如果有一个帐篷,不仅防晒防风,还可以小憩睡个午觉——因为他们每次野外作业都是长达至少6个小时的不间断工作,而我这跟着出去玩的,一半儿的时间都在等待他们吩咐任务,递个什么东西,煮点面条,配合拉一下绳子,还有拍照什么的。而另一半的时间就是自己发呆,要是在那种类似戈壁滩一样的地方,我真的是毫无去处,只能顶着太阳晒,次数多了,我给自己配置了一顶简易小帐篷。 “你倒是想得出来。”吴一峰觉得好笑,大伯对我这个建议直摇头,他拿出手机开始翻找。 “我有一个学生,家就是日喀则的,这会放暑假,她应该在家里,你就住她家吧。”大伯说着已经找到电话了,那名叫格桑梅朵的小姐姐正好在家,没有任何犹豫地答应了我大伯,然后把她家的地址发了过来。 “看,还是吴老师有办法。”我朝大伯竖起大拇指。 “带上你出门,没办法都得有办法。”吴一峰戳了我脑门一下,然后转头看向车窗外,不管我龇牙咧嘴。沿途风景色彩明艳,天地宽广,蓝天白云和广袤的草地,我也跟着不作声地欣赏,偶尔拍下一两张照片,就这么折腾了一会,不知不觉靠在吴一峰肩膀上睡着了。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车子正在加油站。前排两个人都不见了,大伯也不在,只有吴一峰和我坐在车上。 “人呢?”我睡得有些迷糊。 “吴老师去很远的地方抽烟去了,前面两位上厕所去了。” “你要不要上厕所?”我问吴一峰。 “要啊。” “那你干嘛不去?” “你这头压着我,我不敢动好吧。” 我坐正,也觉得肌肉酸胀,急需要活动活动,于是跟吴一峰一起下车,吴一峰去上厕所,我就在车子旁边做广播体操的简易版。正做着,远远看见那个坐在副驾驶上的男生朝我走来,他穿着一件亮蓝色的冲锋衣,戴着黑色鸭舌帽,帽檐还压得低低的。虽然不认识他,上车后他好像一直在睡觉,我还是远远跟他招招手,算是打了个招呼。 他好像没有看到我招手一般,停在原地不动了,我有些尴尬,不过这种尴尬很快就过去了,萍水相逢的,能给个顺风车搭就不错了,不能要求别人太多,比如性格开朗有礼貌什么的。如此想着,我绕到车子另一侧,如此避免继续尴尬,心想着吴一峰什么时候回来,这样我就可以不用守着车子,因为我也想上厕所了。 听到背后有人开车门的声音,我以为吴一峰回来了,也拉开车门准备从包里找纸巾,边找边说,“现在轮到我了。”说罢抬头一瞅,眼前的不是吴一峰,是肖之南,他正和我四目相对。 “原来是你呀。”总得有一个人打破了沉默。 “嗯。” “我…先去趟洗手间。”说罢很快逃走。 等我回到车里的时候,肖之南坐在驾驶座上,剩下的路段他来开,原来的司机则坐在副驾休息。吴一峰和他俩聊得正起劲,一看到我来了,马上很兴奋地指着肖之南说,“巧不巧啊吴一荻,他跟你一个学校一个专业!” 我看着吴一峰那很惊讶的样子,只好顺着他的话说,“是啊,特别巧,我们刚刚才知道。” “你们居然之前不认识。”吴一峰觉得我们应该彼此认识。 “我们专业人很多的,不像你们搞地质的,小众。”我解释。 “快上来吧,我们要开车了。”副驾上的司机叫肖之遥,是肖之南堂弟,他一直都是笑意盈盈,比肖之南平易近人多了。 “吴一峰,你坐中间。”我突然提要求,“我想坐窗边看风景。” “为什么?我个子这么大,很压抑的。”吴一峰不愿意。 “哎,一荻要坐窗边你就让着她啊。”大伯说话了,直接把吴一峰拽到中间。 “从小到大都是我让着她,过分。” “你比他大,你自然要让着她。”大伯继续教育他。 终于,我坐到窗边——离肖之南最远的位置,这才是我心里真正的意图。 “有个能谦让的堂哥真的是太美好了。”肖之遥在前面啧啧称赞,顺便拍了一下肖之南的肩膀,“对吧堂哥?你是不是要学习学习?” “不要学我,太憋屈了。”吴一峰马上接茬。 “我跟你说,我这位堂哥从小到大,只有我让着他的份儿,永远轮不到他让着我。”肖之遥继续控诉。 肖之南嗤笑一声,不理会他堂弟的这种论调,他从后视镜看了我一眼,见我已经系好安全带,就启动车子出发了。 肖之南听从我大伯的建议,先我把送到格桑家里,格桑家就在街边,是一栋独立的民宅,前面是店铺,后面是小院,楼上还有两层,看来空间够大。格桑和她的父母在门口迎接我们,再三邀请我们一起共进晚餐。藏民普遍好客,再加上大伯是格桑的导师,这顿饭不吃都觉得对不起人家,如此我们只得停车,然后一行五人进到他们的餐厅,满满一桌子的菜,汉藏都有,格桑很细心地考虑了我们汉人的习惯,除了当地的牦牛肉、酥油茶和糌粑,还特别准备了米饭、蔬菜和水果,青稞酒自然是要准备的,我们喝起来倒无妨,肖之遥不等肖之南说话就干了一杯,然后把杯子亮给肖之南,“晚上你开车。”肖之南无奈,只得默默喝点酥油茶。 饭桌上的气氛非常好,格桑虽然比较腼腆,但是吴一峰是个话匣子,加上他已经在西藏来了一段时间,感触特别多,表达欲特别旺盛,把格桑父母逗得哈哈大笑不说,连肖之遥都被他吸引住了,连连跟肖之南表示,剩下的日程里,把吴一峰说过的地方都安排上。这顿饭快到尾声之际,吴一峰和肖之遥甚有相见恨晚之意,俩人互加电话,若不是被肖之南架着上车,他估计还想和吴一峰换个场子继续喝。 我从车上拿下自己的背包,站在路边和他们告别。格桑特别郑重地跟大伯保证,“老师放心,一定把小师妹照顾好。” “好的,明天早上我们来接她。” 我站在路边看着车上三个喝得两颊红坨的三个人在那里唧唧呱呱说个不停,唯一一个滴酒未沾的肖之南反倒一言不发,他只是朝我们挥挥手,然后瞟了我一眼,驱车走了。 格桑知道我害怕一个人住一间房,她就在自己的房间打了一个地铺,褥子垫得厚厚的,还很怕我不习惯睡地上,小心地说要是睡不惯就睡她床上,她睡地铺好了。 “不要紧,我很喜欢,你们这房间本来就是铺了地毯的,直接睡都可以。” 她见我真的不在意,也就不坚持了,她安顿好我,就去洗漱了。 我坐在地铺上环顾这个小姐姐的房间,充满了民族气息,整洁又色彩丰富,很想拍一张照片,但是毕竟是人家闺房,遂断了去拿相机的念头,这会手机响了,我一看,是肖之南的电话。 “我车子停在楼下。” 我举着电话凑到格桑房间的窗户边一看,果然,楼下停着一辆丰田。 我挂了电话,轻手轻脚下了楼,已经晚上10点了,格桑的父母早就睡了,我不想吵醒他们。很快我出了大门,坐到肖之南车上。 “你怎么来西藏了?”我问他。 “自驾游,纯粹来玩儿。” “就你俩?” “有车队,我们是押尾的,刚刚已经和大部队会合了。” “噢。”我点点头,“今天太谢谢啦。” “你大伯和堂哥已经说过无数次了。” “再多说一次也无妨。”我笑笑。 肖之南又沉默了。我也觉得无话可说了。 “太晚了,要不……早点回去休息吧?”我试探着问。 “你们的车子一时半会修不好,明天我会跟你们一起去拉孜镇。” “啊,那……耽误你时间怎么办?” “我又不是第一次来西藏自驾,无所谓的。” 我往后看了看空间,“这个车子也坐不下这么多人啊。” “你大伯留一个研究生在这里修车,他晚点出发,如果实在不行,他就搭公交车去。” “那……也行。”我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这事儿他们已经商量好了,“那你过来就是通知我这件事情吗?” “那倒不是。” “还有什么需要交代我的?”我此刻已经把他当队友看待,很认真地问他。 肖之南看着我,眼神里有涌动的一些情绪,而我,差不多两个月都没有见他,如此突然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气息可闻地共处,心里还是很有些慌乱。 “没什么,就是来单独看看你。”这表白也算直球了。 “好的。”我心领神会,“那我们明天,继续装不认识?” “你能装下去吗?”肖之南淡淡地问。 “试一下吧。”我说着,打开车门,准备下车。 “哎,等一下。”他喊住我。 “什么?” 肖之南手扶着方向盘,侧身看向我,但是又不说话了,良久,“没什么,快回去吧。” 第38章 在路上 蹑手蹑脚回到楼上,格桑正坐在床上等我,眼睛笑眯眯,朝我招招手。 “你刚才在楼下和那个男孩子约会啦?”她轻轻问我,眼神里有些兴奋。 “没有啦。”我摆摆手,但脸色还是不自然。 “有也没关系啊,男孩子挺帅的。”格桑拍拍我的肩。 “明天我们一早就要去拉孜镇,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玩?”我岔开了话题。 “我也想去啊,但是我看你们一辆车应该坐不下。” “不要紧,今天晚上要是我哥的车能修好,那就坐得下。” “那好,我先把东西都准备着,如果明天可以,那我就跟你们一起。”格桑说着就站起来去衣柜翻找户外装备,她平常里都穿的是藏族的传统服装,“但是我还是要问一下吴老师,看他愿不愿意带上我。” “我来跟他说,你只管准备东西好了。”说罢我就给大伯打电话,接电话的是吴一峰,他说大伯太累了,早就睡了。我把格桑的想法传达了一遍,吴一峰爽快答应了。 “怎么样?”格桑小心翼翼地问。 “没问题啊!”我关机,充电,打了个哈欠,取出洗漱用品准备去洗手间,格桑的房间有独立洗手间,真的太友好了,“哦,对了,我哥说他们正好缺一位当地的向导,很欢迎你加入。” 格桑显得特别高兴,“真的吗?你哥真的这样说?其实我也没怎么去过拉孜,我怕我到时候完不成任务,耽误了他们的事情呢。” “哪有,再怎么说你也是科班出身,比我这种业余的肯定好多了吧。”我双手一摊,把格桑逗笑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着微微的晨光在格桑家的厨房里吃完了青稞面和酥油茶,我特别喜欢格桑妈妈亲手腌制的酸萝卜,专门找了一个小罐带了一份,格桑妈妈还塞了两个酥油饼在我的背包里,说早餐吃得早,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吃中饭,拿上这个不饿肚子。正塞着饼,肖之南的车已经到了,他正在路边停车。我和格桑赶紧走到门口,格桑脱了五颜六色的藏族裙子,穿上简洁的冲锋衣裤,别有一番英姿飒爽的感觉。藏族姑娘常年户外的活动,身材高挑又结实,让我这种南方女孩的小身板很是羡慕。格桑大概意识到我在打量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看什么呢?” “看你啊,很漂亮。”我由衷赞美她。 “真的吗?”格桑脸红了。 “不骗你,你站着,我给你拍个照,你自己看看。”我拿出相机,就着晨曦的光,给她来了一个特写,再把镜头递给她看,她很惊讶,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自己,是我把她拍得特别美。 我俩正说着,我大伯和肖之南一起下车了,我没看到吴一峰,正疑惑,肖之南开口了,“车子修得差不多了,就差一个配件,预计8点后才能送到,他们仨会晚一点出发。” “哦,那这个车就只有我们仨对不对?” “嗯。” “格桑,车子坐得下,你可以一起去!”我转头喊了一句。 格桑还是有些不确定地看了一眼我大伯,他正在和格桑的爸妈说话,格桑妈妈准备了两包酥油饼,一定要我大伯带上,我大伯推脱再三,只得收下,他没注意到格桑询问的眼神,我只得替她喊了一句,“吴老师,今天格桑可以跟我们一起去吗?” 我大伯这才注意到格桑已经全副武装了,他推了推眼镜,“为啥不可以呢?格桑你想去吗?” 格桑使劲点点头。 “您二位同意吗?”大伯又问格桑爸妈的意见。 “那最好了,跟着您好学习。”格桑爸爸的汉语说得很流利。 “那就上车吧。”大伯一声令下,我和格桑兴高采烈地上车了。 告别了格桑父母,我们驱车前往拉孜。大伯坐在副驾上,准备随时替换肖之南这位专职司机。格桑对我的相机很感兴趣,我就一路上跟她分享我拍过的照片,讲那些照片背后的故事,她时不时发出“哦哦”的惊叹,免不了要夸我很厉害。大伯坐在前面估计听不下去了,转头对格桑说,“格桑啊,你不要把她夸无形了,这样的相机搁你手上,你也能拍出好照片。” “哎,吴老师,我好不容易听到赞美的。”我不高兴了。 “实事求是嘛,相机性能可以弥补拍照技术缺陷的。” “老师,我知道单反,性能确实比普通相机好,但是一荻厉害的地方就是构图很棒。” “你听听,要不是格桑学过画画,她还真的鉴赏不来你那些照片。” “吴老师,您这也是绕着弯夸我吗?” “你这么喜欢人夸,那我就夸夸呗。”大伯呵呵笑了两声,又继续去整理他随身携带的笔记。 相机是我爸送的,作为考上大学的礼物,花了他一个月的工资呢。这自然成了我的心爱之物,几乎到哪里都带着。有一次隔壁宿舍着火,大家都乱成一团,作为计算机专业的学生,第一时间肯定是抢救自己的电脑,但我第一件事情就是把相机抱走。摄影技术我肯定是比不上大牛,但确实会花很多心思在构图上,后来慢慢学习怎么去找光,只是一直不屑于修图,因为主要是自己拍着好玩,手机的摄像功能出来之前,我把相机当成了记录生活的工具,不存在取悦别人或者投稿之类,所以很随心所欲。后来智能手机普及了,我这个单反就渐渐束之高阁。 “原来你以前学过画画呀。” “嗯,这算是我的一项特长吧。” “你很感兴趣吗?” “我从小就跟着我爸爸给庙里画画,就是在墙上画画,稍微大一点就可以给他打下手了,反正从小就很喜欢。” “哇,原来你爸爸也是个画家。” “画家谈不上。”格桑谦虚地摆摆手,“但是他偶尔也画唐卡哦。” 我俩叽叽喳喳聊了半天,因为昨晚睡得晚,早上又起得早,很快俩人都困了,就头靠着头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等我迷迷糊糊被车子颠簸醒来的的时候,四周已经换了景致,路边的山更加高大连绵,岩石呈现出来的样貌也更加多变,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车窗外迅速撤退的山体,心中顿有了对天地自然的肃穆之心。 “肖同学开车的技术很好啊。”大伯身为博导,非常擅长发现晚辈的优点。 “吴老师过奖了,这个路段很好开。” “你应该很早就会开车了。” “嗯,高中就会,但是家里人不让上路,等18岁了才允许。” “哈哈哈,家教还是很严格嘛。” “这……是法律规定的,不敢违法。”肖之南憨憨地笑了笑。 “那不是这么说,家里条件好的,又惯着孩子的,那目无法纪的也多了去了。” “说实话,我也偷偷地瞒着家里开上路过。”肖之南坦白。 “小孩子嘛,总会好奇的,理解。” 肖之南笑笑,突然从后视镜看了我一眼,我赶紧继续闭上眼睛,假装没醒。 “她俩睡了好久了。”肖之南自言自语。 “女孩子爱聊天,估计昨天晚上都聊天去了。”大伯补一句。 “哈哈哈,吴老师这么了解女生,谁当您的女儿真是福气。” “哎,当年差一点就有个女儿哦,计划生育没办法。”大伯提起那段往事,叹了口气,“不过好在有个吴一荻,我就权当女儿养了。” “吴一荻好幸福。” “说实话,她幸不幸福我不知道,我倒是觉得挺幸福的,看着她从小长大,一直都很可爱,有很多话她不敢跟她爹妈说,反倒愿意跟我讲,除了她选个计算机专业我不是很赞同,其它的表现真的是天使侄女。”说罢回头看我一眼,确认我没有听到,因为这些话,我大伯可是从来没有当着我的面说过,我听着不禁眼眶一热,差点就要流眼泪了。 “您为什么不赞同她学计算机呢?”肖之南抓住了这个关键点。 “因为她真的很适合搞地质,她对于大自然的东西有充沛的热情。” “哈哈哈,吴老师您舍得让她去学地质?” “你们都觉得地质很苦,殊不知那些苦比起收获的乐趣而言,简直不值得一提。”大伯好为人师的状态要出来了。 “那她自己喜欢吗?” “她当然喜欢了,她从小就跟在我屁股后面跑,说实话,很多能力比吴一峰强。”听到这话,我心里暖得不要不要的,虽然我也不肯定我对地质的热爱到底是被大伯熏陶而来,还是真的天生就喜欢,但他这么肯定我,尤其是比肯定吴一峰更肯定我,我就觉得特别幸福,肖之南说对了,吴一荻此刻好幸福。 “野外调查的话,体力上肯定比不上男生的。” “哎,你们对女孩子有偏见,训练到位了,没啥区别。我夫人,那真的是很厉害的,要不是因为要生养,要照顾家里,她会跟我一样,这把年纪了去北极都无妨。” 实在没法再装睡了,我轻轻戳了一下格桑,她先醒了,弄出了一些响动,大伯回头看了一眼,“格桑醒来了?”他接着晃了晃我的膝盖,然后我顺势就假装醒了。眯着眼睛从后视镜里刚好对上肖之南探究的眼神,赶紧又避开,故意伸个懒腰,“到哪儿了?” 格桑仔细看了看窗外的景致,“差不多快到了。” “格桑果然很熟,gps显示还有半个小时到拉孜。”肖之南肯定了她的判断。 “我有一个老朋友在拉孜,今天中午就到他那里吃饭。”说罢大伯掏出电话,很快就拨通了他老朋友的号码,热情洋溢地一番交流,对方估计已经开始准备午餐了。 “大伯,我哥他们呢?” “他们晚一个小时到,不要紧,应该可以赶上饭,今天中午我们要吃烤全羊哦。” 到了拉孜,大伯说他来开,因为他更熟这个路。车子在拉孜的街道上走了20分钟左右,车子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接着是一个尽头的院落,大伯把车开到院子里,这时候一位穿着黑色藏袍的大叔走了出来,他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见大伯下车,张开双臂就走了过来,他俩拥抱了一会,然后大伯转身向他介绍我们,再向我们介绍他,“次仁大叔,我曾经的向导。” 我们自然一一和次仁大叔问候,次仁非常开心,带领我们走进房子,然后在大厅里落座,桌子上已经摆满了食物,次仁的爱人和媳妇忙着给我们斟奶茶,格桑见状赶紧前往帮忙,她用藏语和两位女眷聊着天,虽然我们听不懂,但看得出来她们都很开心,忙得差不多了,她们仨挤坐在一块儿,互相热烈地聊天,笑得脸都是红扑扑的,不一会儿,次仁的孙子多吉跑了进来,他一头钻进妈妈的怀里,顺手抓过一把奶酪往嘴里塞,格桑看见孩子很是高兴,她和多吉聊了两句,就问肖之南要车钥匙,说是要去车上拿个东西。肖之南把车钥匙给她,她刚掀开门帘,差点撞到吴一峰。 “哎呀,你们终于到了。”我看到次仁大叔站起来了,我也跟着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怎么样,挺快的吧?”吴一峰邀功似地看了我一眼,赶紧向次仁大叔问好。 “那是相当快。”我挡着门帘,招呼另外两个师兄进门,他们进门之后在吴一峰的介绍下认识了次仁一家,自然又是一番寒暄。大家再次入座后,次仁的媳妇忙起身给他们仨斟奶茶。这会儿格桑也回来了,她手上还拿着一只毛绒小狗,她把车钥匙还给肖之南,然后坐到多吉身边,把小狗递给他。多吉自然特别高兴,又和格桑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反正我都听不懂。 大家都其乐融融地吃吃喝喝,次仁的儿子次旦从后院过来,他后面还跟着两个藏族小伙,三人一起把刚刚做好的一只烤全羊端上了桌子,接着次仁大叔掏出一把银质的弯刀,开始熟练地切羊肉。 聚餐的氛围特别好,考虑到下午我们还要继续开车,青稞酒是免了,酥油茶可是从头喝到尾。我和格桑很快吃饱了,有时候听到次仁和家里人说藏语,我就请格桑帮我翻译一下。实际上格桑不仅给我翻译,她还负责给次仁的妻子翻译,次仁的妻子完全不懂汉语,但是她也很乐于和我们分享她的见闻,而格桑也很乐意帮她翻译。次仁的孙子多吉才5岁,小孩子不怎么说话,但是表情一直都在参与,大人们笑的时候他也跟着笑,大人们聊天的时候他就静静地听。 “你真有心,随身还带了一只小玩具。”我轻声和格桑说。 “也是巧,回家前在娃娃机上抓的,本来要送给我侄儿,他们一家外出度假了,我就一直放在背包里,结果这次就顺带着背出来了。” “那你侄儿不就没礼物了?” “不要紧,我再抓一个就是。” “欧呦,那个好难抓到的。” “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每次都能抓到,还觉得挺简单的。” “那你下次一定要教教我。” “没问题。” 宴席总是要吃完的。送别的时候大家自然有是一番依依不舍,我们缓缓驶出次仁大叔的院子,继续前往弧前盆地。 第39章 古海底扇 弧前盆地幅员很辽阔,是中亚洲大陆南缘发育最明显的一段地质。我们从日喀则出发,沿途就能看到盆地独有的雅鲁藏布江蛇绿岩套和岗底斯岩浆弧。但是大伯他们计划的考察地点在昂仁,所以我们并没有沿途停车。在绵绵不断的峰峦穿梭间遇到了一段湖边景致,让我很是意外。 “终于看到一个比较大的湖了。”我感叹。 “这是浪错湖。”格桑跟我解释,“日喀则这边确实没有什么惊艳的大湖泊。” “来这里了,还看什么湖,当然是去看雅鲁藏布江呀。”大伯呵呵一笑。 大伯让我们把车停到了一片开阔地,虽然都是沙砾和岩石,但是面前一堵几十米高的平整山体,如同垂直排列的扇面,甚是壮观。这种扇面造型的山体我们虽然在从日喀则来此地的路上也见到不少,但都是匆匆一瞥而过,距离也远,并未如此站在山底下近距离地观察,这种感觉是极具冲击力的。当然,这种冲击力也只针对我和肖之南这样的业外人士,大伯他们几个已经见怪不怪,他们在整理随身携带的工具,准备徒步前进,因为前面已经没有公路了。吴一峰见我搬着相机咔嚓不停,凑过来单手靠在那扇面上,“来,给哥拍一张。” 我退后几步,转动镜头,远中近景都给他咔了几张,然后把相机显示屏现给他看。 “嗯,不错,帅哥嘛,怎么拍都好看。”说罢他还要撩一把头发。 “明明是我技术好行不行。”没等到我想要的夸奖,不乐意了。 “来,哥给你拍两张。”他也不理睬我高不高兴,伸手就要把相机拿过去。 “好啊。”我只得从命,大伯如果不干预,我俩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咔咔几下,然后自己看了看,扭头招呼旁边也在看扇面的肖之南,“来,肖同学,我给你俩合个影。” 我愕然,有些不知所措看着肖之南,肖之南显然看到我的表情有那么点不自然,就推托一下,“算了,你看人家不乐意。” “你不乐意吗吴一荻?”吴一峰马上反问我。 “没,没有啊。”我条件反射地否认,但凡吴一峰用这种语气问我的时候,潜台词都是“麻利的赶紧给我配合”,没办法,自小就习惯了被他安排。 “你看,她乐意。”吴一峰下结论了。我只能在心里翻个白眼,拜托,不拒绝不代表乐意。 肖之南嘴角不动声色地弯了一下,慢腾腾走过来,靠在我身后。 “好的,吴一荻你再靠近一点。”他还要继续摆布,一会儿说我头得转一点,一会说我的肩膀又歪了,反正就是各种要求,就是不按快门。 “快点啊!我的表情都要僵了!”我好不容易挤好的笑容塌了几秒,怒目圆睁朝他喊了一嗓子。 “好了!”吴一峰终于完成了,他把相机取下来,递给我,我一看,气死我,他就单单拍下我气急败坏的那个表情,肖之南从我脑后瞅了一眼,“扑哧”一声就笑弯腰。 “吴一峰你给我拍的都是什么东西!” “好东西啊!”他回头狡黠一笑,回到大伯身边,他们差不多准备好了。 “一荻你过来。”大伯朝我招招手。 我只得收起想打架的心情,乖乖走过去。 “今天你就不跟着我们去了。” “我要去。”我瞅了瞅格桑,“我要跟格桑一起。” 大伯看了一眼肖之南,“肖同学从来没有参加过这种野外考察,他装备也不合适,我们不能带上他。” “那就不带呗。”我马上接话。 “但是也不能把他一个人放这里,毕竟人家给咱当司机了。”大伯耐心劝我。 肖之南大概听到我们在讨论他,赶紧过来解释,“没关系的,我一个人无妨。”说罢还看了我一眼,“她也难得出来玩一趟,尽兴而归最好。” “吴一荻你还是别跟着了,你尽兴了,我可真的累死。”吴一峰马上抱怨,“哪一次最后不是我来拉扯她,就是个后腿精。” “哎有你这么说的吗?是谁每次都从我这里薅吃的?是谁说我是开心果啊?” “那是我得哄着你,不哄着你吴老师就要教训我!” “谁要你哄啊!” “哦呦呦,谁要你哄啊~”吴一峰捏着嗓子换了我的语气,“哥,这是什么?你告诉我啊?为什么是这样?啊原来是这个啊,我忘记了嘛,给我解释一下嘛,啊,那边是什么,我要去看看……” 大家无一例外都被逗得哈哈大笑,我自然脸红了,吴一峰说的都是实话,换了是我,就是明明可以沉浸式挖石头,结果总有一只蜜蜂在你耳边嗡嗡嗡,而且这个蜜蜂不能赶不能打也不能骂,我也会很不耐烦。 “吴老师,你为什么要带她出来,而且为什么每次都交给我?好麻烦。”吴一峰一脸嫌弃地继续抱怨,然后对肖之南说,“肖同学,你是校友,帮帮忙。” 大伯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递给我一张纸条,“交给你一个任务,找到这家民宿,订三个,哦,不,是四个房间,然后买菜,做饭,晚上我们就住这里。”说罢掏出钱包,说这是买菜的钱,然后转头跟肖之南喊了一声,“肖同学,也辛苦你一起帮我们搞后勤了。” 肖之南赶紧走过来,忙不迭说着“应该的应该的”,然后站到我身后,那姿态应该是回答了吴一峰的请求。我看了看这个纸条,在昂仁附近的一个小镇。 “做个晚饭而已,不要这么多钱。”我数了数手里的粉色票子。 “哎,晚上烧烤备起,啤酒要一箱哦。”大伯最喜欢喝啤酒。 “那行吧。”我把钱收起来。 “好,那我们走了,你俩自己注意安全。”说罢他就领着众人沿着扇面旁的小路往前走去,格桑走在最后一个,她回头朝我笑着挥挥手,看样子很兴奋。 待他们走得看不见人影了,巨大的扇面山体前就留着两个姿态也很石化的我俩,肖之南用手摸索着扇面上层层叠叠的石头,有些感叹。 “这是古海底扇。”说这话的时候我突然有了些吴一峰的口气,吴一峰虽然很烦我对他问东问西,但是真要解释的时候,他还是很专业的,“具体说,这个是白垩纪深海复理石。” 肖之南歪头看着我,“听起来很复杂的样子。” “也不复杂,你就想象一下白垩纪,大海,海底的岩石就像榴莲千层一样,被各种地壳运动挤成这样。” “千层榴莲啊。”肖之南又仰头看了看这古海底扇,“挺形象的。” “时间不早了,我们赶紧去这个地方吧,还要买菜。”我扬了扬手上大伯交给我的纸条。肖之南没有动,他缓缓走向我,两个人站在这古海底扇下,四周无人,都是这种灰暗的石头,映衬着头顶上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恍然有了天荒地老的感觉。 “陪我再待一会儿好不好?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致,很喜欢。”肖之南轻声央求。 我看了看手表,算着时间也不至于那么紧迫,按照大伯以往的速度,他们不到晚上7点以后是完不成工作的,想到这个我不禁想笑,搞什么宵夜,8点能吃晚饭就了不起了,第二天还要继续户外,晚上不出意外一定是开会研讨到半夜,我铁定没办法陪着他们熬到半夜,宵夜就合这晚餐一起整了吧。 “吴一荻?”肖之南见我发呆,碰了我一下。 “哦。”我回过神来,愣了几秒,想起他刚才说的话,“可以啊。”这个切换有些心不在焉,因为前一秒我还在想大伯的工作节奏,这一秒我就要面对这个和我冷战了两个月的男朋友,情绪上确实有些路径混乱。 肖之南也不追究我在发什么呆,他沿着古海底扇转了一圈,时不时弯腰捡点石头。我席地而坐,继续翻看相机,有时候找到合适的角度就会拍两张,主题当然都是关于古海底扇,偶尔也有肖之南的背影或者侧影入镜,当然,他并不知道,我也并非刻意为之,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照,等他又绕到我面前,伸开手让我看他手里一颗石头——带有一抹和浪错湖一样湛蓝色的心型石头。 “这是火山岩屑砂岩。”我几乎脱口而出,大伯的公寓里这种石头多了去,“当然,掺杂了一些石英,至于浸染了什么…我还不确定。”我指了指那抹蓝色。 “小吴老师,你真厉害。”肖之南笑着把那块石头收起来。 “你要带走吗?” “嗯,我也喜欢捡石头了。” “恭喜你收获一种乐趣。”我承认捡石头这种行为是会传染的,至少我就是被大伯和吴一峰传染的。 “看得出来你很喜欢户外。” “嗯。”我应了一声,低头继续捣鼓相机。 “乐不思蜀了是吗?” “啊?”我抬头仰视他,看他那嘴角有些讥诮的意味,不由得回想刚才说了什么,但是好像也没说什么,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直等他学着我一样席地而坐,我还是保持着张嘴的模样。 “我俩……现在算什么?” 两个月过去了,心里多少有些空落落,不过刚好遇上期末考试,回老家,又来西藏,行程一直都比较满,那些空落落还没来得及发酵,所以应该也算不上失恋,更何况,我俩也没有明确分手。这关系确实有些不伦不类,想到这个自己其实逃避了两个月的问题,我轻叹一口气,低头不语。 “我们还可以继续吗?”肖之南见我不说话,只好再次打破沉默。 我抬起头,眼睛直直地看着停在前面的吴一峰的吉普车,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为什么它要抛锚啊。 “说话好不好?”肖之南有些沉不住气了。 “我没想好要说什么。” 这个回答显然在犹豫,至少诚意不够,我也有些羞愧,毕竟人家帮了我这么大个忙,我却在这个事情上忸忸怩怩,有失风度。我能感觉到他有些起伏的呼吸,然后有些自嘲一般轻哼一声,“走,买菜去。”他拉着我的手把我拽起来,径直走向他的车,见我有些拖沓,回头喊了一句,“快点啊!” 车上自然又是无言以对。沉默地开了半程,肖之南说有点累,需要眯一会儿,刚好开到一个视野开阔处,他停好车,放下座椅,闭眼休息。我见四周风景不错,欲下车去拍照,刚准备拿相机,手就被肖之南扯住。 “这里荒凉,一个人下车不安全。”话说得急切,姿势仍旧是在闭目养神。 “没关系的。”我想挣脱,他握得更紧。 “那我陪你下去。”说着他睁开眼睛,欲起身。 “那算了。”我放弃。 他已经坐了起来,和我面对面,如此近距离,我看到他有些浮肿的眼皮下是淡淡的黑眼圈,不禁有些心软,语气也柔和些,“你睡吧,我不下车,就在这里坐着。” 肖之南松了一口气,重新躺下,却不打算放开我的手,他把我的手掌压在他的肚脐位置,就像搭了一个被子一般。我只能由着他,这车还得他开,休息不好反倒耽误事情。过了几分钟,肖之南睡着了,我试着把手抽出来,好像不行,我就放弃了,就着这个姿势大概20分钟,肖之南醒了,他睁眼看了我一眼。 “石头玩多了吧?手指头都跟砂纸似的。” 我抽回手,不理他。终于可以活动一下身体,觉得座椅位置太窄,我就下了车。肖之南见状也下车了。俩人站在车头,远眺对面的雪山。 “晒得跟个黑炭似的,还想靠姿色拦车?” “事实就是我拦下来了。” “哼,那得感谢我还认得出你这一块黑炭。” “又不是你停的车,再说,你当时还在睡觉呢。” “你说你一个19岁的女孩子,又没勇气一个人住酒店,你还敢跟着一群男人出来玩户外……你说要不是你大伯刚好有个学生家在日喀则,你是不是真的要在他们房间扎帐篷?” “我不是来玩户外的……等等,你偷听了我们的话?” “什么偷听,我根本就没睡着。” “哈,原来昨天你是在装睡?” “要不然呢?你觉得靠你的张飞脸就有本事把车拦下?”肖之南说着又瞟了我一眼。 “喂,就算车是你停的,你也犯不着这样来说我吧?”我有些生气了,叉腰站到他对面,一副要吵架的样子。 “我这一路上憋了一肚子气,不说怕自己会路怒。”肖之南双手抱胸,也不客气。 “你气什么?” “我气你把我当个陌生人。”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我们不是陌生人,我有什么本事把你当陌生人。”想起大伯和吴一峰忙不迭把我踢出队伍的样子,我才有气。 “别人怎么看,我根本不在乎,我特么最在乎你怎么看我。” “你这么在乎我,为什么一直不联系我?” 肖之南被我这么一问有些愣,确实是他最后没有联系我,他主动放弃了。 “我……我也没有本事一直贴你的冷屁股。”他有点像皮球泄了气。 “你不贴就不贴,你不要勉为其难贴了然后又怪我屁股冷。”我背过去,不看他。 “跟一群糙汉子混久了,说话都粗鄙了。” “要你管。”我活动得差不多了,拉开车门准备上车,“走吧,别墨迹了。” 肖之南无奈,只好开车。 我们直接去了集市,采购了一大堆的食材,然后再去民宿。这家名为“浪错之家”的民宿主人原来是大伯的学生,名为郑有衡。他毕业后来了日喀则的某地质研究机构,工作后又爱上一个藏族姑娘卓玛,从此就在这里扎根了。结婚后他又在这里开了一间民宿,具体说是帮他老婆卓玛开了一间民宿,他有空偶尔当当导游,基本就是给民宿的客人们科普西藏的地质,这个特色让他的民宿生意不错,尤其是城市里重视孩子教育的家长,经常组队来他的民宿,求的就是要他带队进行专业的地质教育。我们在路上打电话给民宿,接电话的就是卓玛。卓玛当年在上海读大学,汉语说得非常流利,说今天很幸运,上一波客人刚退房,暂时也没有别的预订,今晚等于被我们包场了。 刚把车停好,卓玛带着两个蹦蹦跳跳的孩子出来迎接我们了。两个小丫头年龄相近,正好放暑假没事做,就帮着妈妈打理店里,端茶送水,扫地整理,店小二当得很溜。我从格桑那里学了一招,买菜的时候顺便买了两个很漂亮的芭比娃娃,一人一个,深得两个小女生的欢心,对我更是亲热得不得了。 “快谢谢姐姐。”卓玛很感动我给她两个女儿带礼物了。 “哎,乱了辈分,喊阿姨。”我故作生气,当然心里还是很喜欢被她们叫姐姐。 “老郑都快30了,你才多大,应该叫姐姐。”卓玛坚持,两个小丫头很机灵地一口一个“谢谢姐姐”,喊得我心花怒放。 肖之南看不下去了,去后备箱找了两袋软糖,大概是他从w市带过来的德国进口的小熊软糖,给两个小姑娘一人一袋,然后蹲下来说,“要谢谢哥哥哦。”小姑娘接过软糖,相视一笑,脸蛋儿居然红了。 “你看这俩傻孩子,被这个帅哥哥看得不好意思了,快谢谢哥哥。”卓玛继续指导她们。 “谢谢哥哥。”这个声音啊比蚊子还小。 我不禁哈哈大笑,“过来过来,我还不知道你俩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郑小念,她叫郑小忆。”个儿高的女孩声音脆脆的,她是姐姐,上小学一年级了,比上幼儿园的妹妹要大方很多。 “小念,小忆,名字真好。”我真诚夸奖她们,“我叫吴一荻。” “我叫肖之南。”旁边的人赶紧插嘴。 “好了好了,大家都认识了,赶紧进屋吧。”卓玛招呼我们进屋,桌子上不出意外摆满了藏民习惯招待客人的奶酪、肉干、糌粑和酥油茶,看到食物才想起我们还没吃午饭呢,一时间狼吞虎咽地,吃得很是开心。 吃得差不多了,卓玛就领我们去看房间,房间收拾得很干净,肖之南指定了唯一的一间大床房,说他一个人睡就不用标间了。接下来卓玛教我们如何使用她的厨房,然后说她下午要送两个孩子去上舞蹈课,两个小时后就回来,要我们自己先随意安排。说罢她开车出门了,这栋房子就剩下我和肖之南。 “这地方挺不错。”肖之南在厨房转了转,觉得干净整齐,最妙的是,厨房的窗户很明亮,窗户外对应的是精心布置的小院子,葱翠可爱,“站这里做饭的人一定会心旷神怡。” “那你来做饭吧。”我找到电饭煲,先把米淘了放进去。 “这么好的机会,还是让给你比较好。” “少废话,来切肉,准备晚上烤串的。”我把牛肉羊肉翻出来放在砧板边,又找了一条比较宽大的围裙,站在他跟前。 肖之南也不反对,他双手一伸,下巴微微抬起。 “干嘛?” “给我穿上。” 我抖开围裙,先挂上他脖子,然后双手绕到他后背系围裙带子,就这一瞬间,肖之南顺势把我抱住。很久没有接触,一时间俩人的身体都有些僵。我的手指机械地继续打结,他用下巴磨蹭我的头发。围裙系好了,我轻轻推开他,脸有点烫。他拉着我的手,低头抵着我额头。 “时间还早,我们聊聊?” 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下午四点,确实还早。 “那我洗点水果,我们去后院坐坐?” “好主意。”肖之南笑笑,迅速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第40章 聚餐 后院很宽阔,和前院一样被打理得井井有条。院子里有一个花架,花架边摆了桌椅,具体而言是两把躺椅。我把洗好的水果搁在小桌上,然后和肖之南一样,半躺着。下午的阳光被花架上的叶子筛过,落在脸上斑驳零星,很是惬意。 “这是什么植物?”肖之南指了指头顶上花谢了大半的绿色藤蔓。 “应该是禾雀花吧。”这种花在藏民的庭院里很常见,春末夏初的季节可以跟蔷薇一样爬满整面墙,可惜花期已经过了,“早来两个月,这里估计美死了。” “吴老师说你很适合学地质,看来确实。” “他那是戴着身为我大伯的滤镜在看我,实际上根本就不适合。”地质学要看没完没了的文献,要背很多东西,对我这种懒人而言,这种需要长时间坐冷板凳的文案工作有些令我望而生畏。 “你对自然界有热情啊。” “新鲜的玩意我肯定有热情啊。” “那未必,很多人只对有价值的东西感兴趣。” “价值是人为定义的,你说此时此刻值多少钱呢?”我半眯着眼睛眺望远处的雪山,只觉得内心充盈。 “你说呢?”肖之南反问我。 “我觉得金不换。”脸上有微风拂过,空气里丝丝牛粪的味道,我对牛粪不陌生,儿时常跟着小舅放牛,这种味道会让我瞬间回到童年,浑身都是放松的。 “仅仅是风景吗?” “心情也是。”我停顿了一会儿,也没听到肖之南接话,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他在看云,“你还没回答我呢,你觉得此时此刻值多少钱?” 肖之南拿起一个橘子,云南的蜜橘,缓缓剥皮,空气中有了浓郁的橘子皮香,然后他掰了一半给我,“我也觉得金不换,但不是因为风景。”肖之南坐了起来,吃橘子,“我说是因为你陪着我才如此,你会不会觉得我矫情?” 我哈哈一笑,也坐起来,“不会,你不说这种话才显得矫情。”他是肖之南嘛,哄女孩子开心应该是打说话起就会的本领。 “我认真的。”他不满意我笑得太随意。 “你认真的样子也不矫情。”我只好不笑了。 “坐过来。”他挪了挪,示意我坐他旁边。 “不要,我这个位置很舒服。”我欲重新躺下,肖之南马上起身坐到我身后,跟我挤在一个躺椅上,当了我的靠背。 “既然这么舒服的位置,我也来感受一下。”说完调整了一下姿势,像个圈椅一样,把我整个人圈到他怀里。 “说好了来聊天的,这样子怎么说话?”我扭头问他,这么近的距离,他唇边蜜橘的清香直逼我的鼻孔,就这么僵持了两秒钟,肖之南吻住了我,一瞬间我嘴里都是蜜橘的甜。这样的黄昏,这样的气氛,这样的吻,这样的肖之南,说实话,我一个刚谈恋爱的女孩子很难拒绝,也找不到理由拒绝,不如索性抱着他,一解相思。 “看来还是挺想我的,对吧?”肖之南摸了一下我发烫的脸,笑道。 “这不公平。”我转过身,继续背对他。 “很公平啊,我也很想你。”他下巴搁在我肩窝里,蹭得我浑身不自在,于是速速站起来,“时间不早了,我们做饭去吧。”说罢我一个人进了厨房,肖之南却在原地未动。 饭快煮好了,厨房里弥漫着米饭的香。系上围裙,开始择菜,心里想着晚上要做的菜,忙碌之中才让情绪平复下来。我并非不喜欢和肖之南在一起,是个女孩子都喜欢和他在一起,他是一个很招人喜欢的男孩子。但是我也不喜欢那种被动的感觉。显然,在感情这种事情上,他是一只老狐狸,我还是小菜鸟,虽然他比我就大两岁,但是他经历多,开窍早,又擅长此道。自知不是对手,又对他心生痴迷,那最安全的方式就是保持距离,如此我才可以不乱方寸,让自己在这段关系里显得不那么狼狈而已。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厨房,除了风景,它还融合了藏民的传统和现代化设施,电磁炉、蒸烤箱等它都有,同时也有烧柴的土灶,烤羊的围炉。我忙碌其中,心情渐渐平复,做饭是可以全身心投入的,投入到我差点都忘记还在后院的肖之南。我烧了一壶水,等菜都备好了,就端着一套简易茶具去了后院。他在打电话,看到我出来了,他匆忙挂断,过来接东西。 “给我泡茶呀?”肖之南很高兴。 “你可以自己泡吗?”功夫茶也需要一点技巧,不小心就把自己烫了,所以我轻易不亲自弄,我见肖之南泡过,他倒是很擅长。 “当然,你坐下来休息一会。”他看我忙得满头汗。 “土豆还在炖着,我先去把火关了。”说着解下围裙,要他先泡好,我一会儿就来喝。等我再出来的时候,肖之南给我泡的茶已经备好了。我如牛饮水,一口气喝完,觉得不过瘾,看他在那里慢慢品的样子,实在很着急。 “不错啊,贡眉。”肖之南称赞。 “什么是贡眉?” “白茶的一种,你这个师兄看来是个讲究人。” “轮到你都称赞的茶叶,那一定很贵了。”我心有戚戚,随便拿了一盒茶叶,心想可不要把人家最好的茶叶喝了,怪不好意思的。 “我觉得也是,你赶紧把茶送回去,我们就泡了一泡,人家不一定能察觉。”肖之南把茶叶盒子盖紧,交给我,指使我跟做贼似的把这个茶还回去。 我刚把装茶叶的橱柜门打开,突然发觉门口站着一个男人,他不声不响站在门帘边,刚好就是个阴影里,仿佛故意隐藏在那里一般,我下意识就尖叫了一声,茶叶罐应声掉到地上,那人也被我吓了一跳,往门外后退半步。肖之南听到响动,很快就来到厨房,他站在我身边,捡起地上的茶叶罐,跟我一样打量着这个男人,他身材匀称,体格健壮,面色红黑,眉宇间很是清朗,一看就是常年在户外活动的样子。 “你就是吴一荻吧?”他说话了。 “是啊,你是?”他认识我,警惕性放了大半。 “郑有衡。”说罢他笑着走过来。 “哦,是郑师兄啊!你好你好!”我学着吴一峰那大大咧咧的样子,前往和他轻轻握了握手。 “这位是?”郑有衡看着肖之南。 “肖之南,他们的司机。”肖之南自我介绍。 “幸会幸会。”郑有衡也和他握手,一边握一边说,“老师真是有本事,司机长得跟明星似的。”说罢还看我一眼。 “能跟着吴老师出行是荣幸。”肖之南很谦虚。 我从肖之南手里拿过那盒茶叶,“师兄不好意思,薅了你一点儿好茶。” 郑有衡看了看茶叶,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什么话,这茶档次低了,来,今天我们喝白毫银针。”说着他去了里间翻了一盒茶叶,然后领着我们走进他的茶室。 “哇,师兄有雅兴。”我惊呼他茶室的布局,字画古玩,还有古琴一把。 “茶是天地精华,得有仪式感。”说着示意我们坐下,然后他开始烧水泡茶,“这是纯净的雪水,泡茶极好。” 看着郑有衡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我和肖之南都很期待这茶的味道。等茶到了我跟前,我有些小心翼翼地闻了闻,沁人心脾的香,然后学着肖之南那样慢条斯理地小抿一口,再默默回味。 “这茶,至少也有5年了。”肖之南又喝了几口,然后放下茶杯,微微一笑。 郑有衡给他续上,“小兄弟年纪轻轻,倒是很懂茶。” “家里长辈经常喝茶,我就跟着学了一点。” “你这样子可不像学一点哦。”郑有衡笑着摆摆手,接着看我的反应,“小师妹,你觉得咋样?” “好喝。”我一口干完。 郑有衡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我在稍微尝试了一点后,还是忍不住囫囵喝茶,出乎了他的预期,当然这个预期如果没有肖之南的表现在先,他应该是不会有的。 “她这会渴了,给白开水都觉得好喝。”肖之南淡淡解释。 “哈哈哈,我去给你拿两瓶矿泉水。” “不用了师兄,喝茶就够了,你别怪我不懂就行。”没跟上他们的节奏,我很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会,我们慢慢喝。” 就这样,仨人边喝边聊,郑有衡说起大伯都是感激之情,说如果没有吴老师对他的资助,他可能连大学都上不起,后来跟着大伯读研究生,大伯帮他申请了全额奖学金,不仅覆盖了他所有的生活开支,偶尔还能接济老家,对了,他老家也是湖南的,离我家差不多半个小时的车程,说起来还是大伯的半个小老乡呢。后来毕业了,通过大伯的介绍找到了一份不错的体制内工作——至于为什么要来西藏工作?因为这个属于援藏的项目,对于他这样没有任何背景的人而言,竞争少,收入还比内地高,晋升更快,长远看来是最适合不过了。 “本来计划在这里干完三年就回北京继续读博士,千算万算没算到你嫂子的出现,这算是把我这辈子都锁在这里啦。” “师兄没想过带嫂子一起去北京?” “卓玛是独生女,父母就住在日喀则,她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我轻叹一口气,想着郑师兄一个湖南人,一天到晚都得喝酥油茶吃牛羊肉,那日子怎么过下来的,但是想一想卓玛,要是她跟着郑师兄去了北京,住在那鸽子笼一般的公寓里,钢筋水泥堆里穿梭,一年到头难得回老家看一趟父母,更不要说这种唾手可得的壮阔的自然风光,那也是很难受的。 “那师兄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郑有衡继续给我们续茶,听我这不谙世事的问题,一时间还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只是笑了笑,刚好听到卓玛停车的声音,“她们回来了。”说着我们仨一起站起来,走到门口去迎接卓玛和两个小丫头。两个小丫头蝴蝶一样从车上飞下来,“爸爸爸爸”地喊着朝郑有衡扑过来,郑有衡一手一个,又抱又亲,乐得哈哈大笑。我和肖之南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不由得被他们的欢快感染到。 “你说他喜不喜欢这样的生活?”肖之南用胳膊肘轻碰我一下。 “喜欢还是喜欢吧,毕竟有这么可爱的两个孩子。”我看到卓玛朝我走过来,手上还拎着两坛酒,赶紧去帮她,“嫂子这是什么酒?” “我一个堂伯亲自酿的酒,香的很,等会你伯他们到了,一起喝。”说着又回头喊了一声郑有衡,“老郑,车上还有半边羊,交给你了。”说罢就和我一起进了厨房,一看到案板上菜都备好了,“我还说等我回来帮你一起弄的,你都弄好了。” “就是简简单单几个家常菜,我能搞定。”复杂的菜我也不会做。 “我不会做你们汉族的菜,不过老郑会,等会他来帮你哦。”卓玛放好酒,站在厨房中间思考了一会儿,“晚上我们在后院吃饭吧,凉快,也方便烧烤,我去布置,你需要帮手就叫老郑好了。” 我点点头,然后就开始准备做菜,这会肖之南也进来了,他手里拿了一瓶鲜奶,不过是牦牛奶,“我来做点甜品给两个小丫头。”果然,后面就跟着两个孩子,一个拎着半篮子鸡蛋,还有一个拿着两个芒果。 “布丁吗?” “没有丁吉列,不敢保证能不能成功,但是做个简单的戚风,烤点饼干还是可以的。”他把食材放到一起,转身问小念,“黄油在哪里?” 小念飞奔到冰箱,从冷柜里找出黄油。 “好的,你俩现在就出去玩一会儿,我做好了喊你们好不好?” “好!”两个孩子异口同声答应,兴高采烈地出去了。 “她俩挺好奇的,你就让她们在这里帮你啊。” “保留点神秘感。”肖之南开始系围裙。 我摇头笑一笑,神秘感?什么样的男人无时无刻可以条件反射一般给女孩子营造氛围?像肖之南这样的男孩子,老少通吃是必然的。 我“啪”地打开了煤气灶,“我炒菜油烟有点大,你要是介意就先出去吧。” “不要紧,我还是第一次看你做饭呢。” 做饭这件事情呢其实还得感谢我爸。他可不会心疼我被油溅到,被开水烫到,或者被火烧到,刚开始的时候,鸡蛋统统煎焦,蔬菜总是煮不烂,米饭都是夹生的,后来不知道被我妈骂了多少次说什么“你就由着她糟蹋粮食”,后来我勉强能做出吃得下口的食物,再后来,我能偶尔做个饭等他们下班,再后来,来几个客人我也能招待,大伯见识了之后就特别愿意带我出野外,因为我会做饭,还是湖南菜,他去哪儿吃都比不上我做的,因为我做的菜里有奶奶的味道——我爸的手艺可是我奶奶教的呀。 肖之南最终还是被我的青椒爆炒肉丝给呛出去了,但是郑有衡却被这个味道吸引过来了,相信我,没有一个湖南人不喜欢辣椒炒肉的,可惜当地的辣椒只能勉强够用。 “手艺不错啊小师妹。”郑有衡尝了一块,赞不绝口。 “嗯,手艺称不上多好,家乡味道是肯定的。” “这锅有点沉,我来吧,你去歇着。”郑有衡说着就接过我的锅铲。 “羊烤好了?”我也不跟他推让什么,毕竟这是他的主场。 “卓玛把她表弟叫过来了,那个烤羊还是他们当地人更擅长。” “那行,那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去后院帮嫂子。”说着我解下围裙递给他。 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大伯他们回来了,一个个灰头土脸的,看到后院一大桌子菜,半只烤羊架在火上滋滋冒油,孜然的香味弥漫空中,还有一堆酒,顿时神采奕奕,疲惫都被这些食物一扫而光,麻利地洗手洗脸准备上桌。 又是一个热闹又美味的夜晚。两个孩子被肖之南的甜品彻底征服,尤其是那个还算成功的芒果布丁,比过年还高兴地满场跑。我们坐在凉风习习的后院,就着天上明朗的一轮圆月,吃饭,喝酒,叙旧……一会儿划拳,一会儿又唱歌,高兴的时候恨不得桌子都要掀翻了,动情的时候几个大汉子也会偷偷抹泪,酒逢知己千杯少大概就是这种情形吧。大伯喝的有点微醺,他看着自己曾经的得意门生,如今事业家庭双丰收,甚为欣慰,一晚上几乎都把手搭在郑有衡的肩膀上,师生情比那杯中的青稞酒还浓郁。 酒足饭饱后,郑有衡又把他们请到茶室,大伯让他们把今天采集的标本搬进来,一边醒酒一边开会,我和肖之南帮着卓玛收拾餐具,打扫后院,然后再在厨房里洗洗刷刷,等我们都弄好了,卓玛去给两个孩子洗澡准备哄她们上床睡觉,郑有衡的茶室还在开会,我和肖之南也泡了一壶茶,很默契地一起去后院。 “吴老师这日子,过得真潇洒。”肖之南感叹中有些羡慕。 “很多人都不这么觉得,毕竟地质工作很辛苦。” “你呢?”肖之南给我倒茶,我已经学会了和他们一样细细品味。 “累并幸福着吧,我妈是老师,我能体会那种桃李满天下的自豪感。” “师生之间能有这般情谊,都是当老师的功劳。” “彼此成就吧。” “人和人的感情能做到这般,比珍宝还可贵。说实话,从小到大,我极少感受到这种纯粹的情感,我身边的人,都擅长隐匿情感,精于算计。”说着说着,我感觉他语气有些低落。 “你和陈铭宇之间,也很纯粹呀。” 肖之南轻叹一声,“我也就和他之间还能说点知心话,但是也不能说太多。” “为什么?”他们都是表兄弟,母亲像闺蜜,这种关系应该是天造地设的好伙伴。 肖之南好似看怪物一样瞅了我一眼,看我真的是一脸无知的表情,只好解释,“彼此都有秘密,不能太靠近。” “你有什么秘密?陈铭宇又有什么秘密?”如果是工作几年后的吴一荻,这个问题一定是烂在心里也不会问。 肖之南彻底无语了,他放下手中茶杯,盯着我看了一会,幽幽地说,“有些秘密……透露了是要付出代价的。” “啊,这么严重,那,那你还是不要告诉我好了。”我低头喝茶,有些不敢看他。 肖之南嗤笑一声,“我还以为你会继续好奇呢,毕竟这些对你而言也是新鲜事。” “你们有钱人的世界离我太遥远了,够不着的东西我一般不好奇。” “所以你就刻意保持和我的距离?” “我觉得你其实希望我如此。” “不要这么自信你善解人意的功夫。”他把水壶递给我,“没开水了,去接一壶。” “太晚了,喝多了难得起夜。”我不想再去续水了。 “也行。” 我俩干坐了一会,我不禁打了个哈欠,“我先回房间了,有点累。” “月色这么好,再陪我一会儿吧。” 看他那挽留的样子,我也不好拒绝,“行,那我先在这里躺会儿。”我躺下,沐浴着高原的月光,不禁莞尔。 “笑什么?” “吸日月之精华大概就是如此吧。”我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像要把月光吃进去,等我缓缓吐出,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肖之南的脸不知何时凑到我跟前。 “干嘛?” “想亲你。” “不要啊,”我赶紧坐起来四处张望,“被人撞见了可不好。” 肖之南拉起我,穿过大厅直接上楼。 “去哪里?” “我房间啊,这样没人看见。” 我甩开他的手,“我不去你房间,等会他们散会了,格桑发现我不在这里,会到处找我的。” “找了又怎么样,我本来就是你男朋友。”说着不由分说拉我进他房间,门一锁, 把我逼到墙角。 “你要干什么?” “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 “和我在一起,你开心吗?” “开心。” “那为什么不能和我更进一步?” “不是说就一个问题吗?” “你在逃避什么?” “这都三个问题了。”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才满意?” “第四个。” “你怕什么?” “第五个。” “回答我。” “超标了,不干。” “那你别想出门。” 我用力推他,推推攘攘地,把自己弄得一身汗,拗不过他,只好像泥一样摊靠在墙上,生无可恋地看着这会正在较真的肖之南。 “你给我一个晚上想一想好不好?” “我已经给了你两个月了。” “为什么我一定要回答你?” “因为我还想跟你继续。”肖之南顿了顿,“你想不想?” 我深吸一口气,如临深渊一般的恐慌缓缓爬上脊背,看着眼前这张我一眼就喜欢上的脸,我并不想失去,可是我也没信心去占有,这纠结的滋味在心头拉扯,不知如何取舍,是的,我吴一荻不贪婪,只是在考虑取舍,到底舍我的爱欲,还是舍我的自尊。肖之南见我犹豫,眼睛里的失望越来越明显,如果没有看错的话,好像还有一丝丝委屈,也是,大概他从小到大,在追妹子这件事情上应该没碰到过我这种不解风情的,他单手把我两只手腕抓住,举过头顶扣在墙上,另一只手扶住我的腰,就这样不容分说地把双唇贴了上来,我已经完全没有了挣扎的空间,其实,我也并不想挣扎。 “吴一荻,吴一荻你在哪里?”楼下传来格桑的呼喊,我猛地推开肖之南,噔噔噔跑下楼,气喘吁吁站到格桑面前。 “你是……”格桑瞅瞅我后面,“被人追吗?” “没有,怕你着急,所以走快了点。”我擦了擦额头的汗。 格桑满脸疑惑,不过也没多问,“走,洗澡去。”她挽着我,“谁先洗?” “你先吧。” “还是你先吧,我身上太脏了,到时候地上一层泥,得清理很久。” “也行,那我先去了。” 洗完澡,我到阳台上晾衣服,看这月色可爱,我索性搬了一把凳子过来,散开半湿的头发,扒在护栏上晒月光。晚风徐徐过来,吹动隔壁阳台上的一串风铃,风铃吸引了我的注意,我看过去,发现风铃下还有一个人影,他也在仰头赏月,原来肖之南的房间就在隔壁,我俩站在各自的阳台上,相隔不到2米。 “为什么不开灯啊?”我先说话了。 “赏月啊,开什么灯。” “也是。”我转身也把灯关掉。 “郑有衡这两天有空,他可以给你们当司机。”肖之南看着我,“明天我就回拉萨了。” “哦。”我心里有一丝不舍,但好像又有一点轻松。 “快开学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跟你们一起自驾吗?” “他们车队自驾,我坐飞机。” “你车子怎么办?” “车子是我堂弟的,他直接回四川,不远。”肖之遥在川大上学。 “我要跟大伯商量一下,原计划是和他们一起先回北京。” “好,我等你决定。”肖之南说罢,继续看月亮。 第41章 出轨的边缘 新加坡是个不夜城,临近午夜的马路仍然车水马龙,高耸入云的写字楼还是灯火辉煌,肖之南送我到酒店门口,和我一起下车,然后扶着我进了大厅。 “就送到这里吧。”我把他的外套脱下,还给他。 他接过,随意搭在肩上,“住在几楼?” “23层。” “我送你上去。” “不用了。”我拒绝了他。 “你喝醉了,我送你到房间门口比较安全。”他不容分说就推着我的后背朝电梯走去。 “不要。”我坚持,但是走路都有些飘,挡不住他的力道,被他强行推进了电梯。 电梯里就我和他两个人,壁上的不锈钢光可鉴人,看着我俩的身影,时光好似回到当年,那些电影一般的画面如同丢进滚水里的冰糖,正在我心里迅速地融化。电梯很快到了,开门的那一瞬,我像美梦初醒的人贪恋温暖的被窝一般,滞在门口不想动弹,一想到即将到来的分别和不知何时可再见的未来,眼眶中瞬间蓄了泪,肖之南的脸在我面前模糊成了雾。他有些惊讶,踌躇了一会儿,又重新按上电梯,这一次直达顶楼。 顶楼有一个空中花园,幽暗的脚灯点缀着暗香浮动的夜晚,指引我们走到那个可以凭阑观景的露台旁边。俯瞰眼下,灯火璀璨,更远处就是幽暗的大海。风有点大,肖之南把他的外套重新披在我身上,我又被那熟悉的味道包裹着,很自然地靠在他怀里。肖之南搂着我,就这么沉默着陪我看夜景,良久,他低头在我耳边问,“你过得还好吗?” 我点点头,偷偷擦去眼角的泪。 这些年,工作,留学,生孩子,结婚,育儿,跳槽,打仗一般地完成一个又一个的目标,几乎没有空隙去考虑其它和现实无关的事情,可是并不代表内心没有缺失,只是深埋心底而已。不管承不承认,我吴一荻真正动心的人至始至终只有一个啊,他如今站在我跟前,音容笑貌触手可及,可是我却不敢上前半步。 肖之南感觉到我微微发颤,“冷吗?” “有点。”其实我并不冷,只是求而不得的紧张。 他拉我到一个背风处,“好点了吗?” 我点点头,又低下头。 肖之南捧起我的脸,借着远处霓虹灯的光,他应该看到我满脸泪痕。 “别看,妆都花了。”我拉着他的手,欲拽下来。 “你怎么样都好看。”说着他直接吻了下来。 这个吻摧毁了我最后的意志,我全身都如同抽去骨架,双手无力地勾住他的脖子,浑身颤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掩面而泣。肖之南蹲下来,轻抚我的脊背,试图让我平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我大概哭累了,靠墙坐在地上,肖之南陪着我坐着,任我把头靠在他肩上。 “你知不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我幽幽地问。 “没有嫁给我?” 我摇摇头。 “那是什么?” “不该认识你。” “我有这么糟糕吗?”肖之南惊呼。 看着他的表情,我“扑哧”一声竟笑了出来,不得不从包里抽出湿巾来擦去脸上的鼻涕,顺便还有眼泪,“帮我照一下。” 肖之南掏出手机打开手电,我掏出镜子,脸像只花猫,赶紧卸了妆,又看看肖之南,他嘴边还有我的口红印,又抽出一张纸给他擦干净。 “看看我,现在干净了吗?” 肖之南认真地看了一遍,接过我手里的湿巾,“你把眼睛闭上,眉毛这里还有点。” 我乖乖的仰起脸,闭上眼睛,没等来湿巾擦拭的清凉,反倒迎来柔软温糯的双唇再次覆上我,舌尖轻转,越来越肆意地与我纠缠,我肩上的外套滑落在地,他双手炙热,顺着我的后脖颈滑向后腰,用力一收,我已经被他紧紧搂在怀里。欲望像沉睡百年的火山,我意乱情迷,匍匐在他的胸膛上,肖之南抱起我,把我放到旁边供人休憩的躺椅上,我的裙子被他撩起,他的衬衣也已经被我解开了一半,即使多年未接触,交颈而卧的刹那,彼此的动作如同回家一般,我残存的理智已经快要碎成粉末……当然,快要而已,终究还是没有。 “不要。”我挡住他探入我裙底的手。 他停顿了一会,轻咬我的耳垂,“我要。” “我做不到。”我竭力推开他。 “看着我一荻,忘掉他们,把自己交给我。”说完他又是一个深吻。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就像一个暂停键,终止了我们所有的可能。 周晓枫来了,他就在酒店大堂。 我挂了电话,理智又一点点黏成了坚硬的石墙,我看着肖之南欲望残存的双眸里,刚才那个恣意放纵的吴一荻已经消失了,此刻的吴一荻,正波澜不惊地帮他把扣子一颗一颗按上。肖之南突然站起来,他捡起掉在地上的外套和我的披肩,甩了甩尘土,背对着我,不说话。我整理了一下裙子,靠近他,犹豫了一会,还是从背后抱住他,脸贴在他背上,“之南,对不起。” 他缓缓转过身,帮我把披肩裹上,眼神像流星过境后墨黑的夜空,涌动着一些不可言说的压抑。他让电梯在23层暂停,建议我先换衣服再去大堂接周晓枫,自己则直接下去了。电梯门缓缓关上后,我机械地走在过道上,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门口,更没有注意到早就站在过道上的周晓枫。周晓枫见我脸色苍白,眼神空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很紧张地从我兜里掏出房卡,扶着我进屋。 门关上,他正准备开灯,我挡住他的手。 “怎么了?”黑灯瞎火里,周晓枫的疑惑伴随着关心,熟悉的声音慢慢把我拉回现实。 “没什么。”我抱住他,头靠着他的肩膀,闭眼感受他的心跳,“灯光刺眼。” “这么累?那早点休息。” “不要说话。”我有些心虚,有些愧疚,又有些不愿意这么快就面对现实,仿佛在黑暗里,我还可以再掩饰自己多一些,给自己的情绪一个缓冲的空间。周晓枫见我如软泥一般,拦腰抱起我,就着窗户透进来的光,把我放到床上,脱掉我的鞋,可能寻思着裙子拉链到底在侧腰还是背后,摸索了半天无解,只好仍由我和衣而卧。 “你怎么来了?” “参加这个论坛啊。”。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周晓枫事先根本都没有提到会过来。 “我给唐湘杰打电话了。”黑暗里我也看不清他的脸,听口气应该也比较累了,“浑身都是汗,我先去洗个澡。”周晓枫把床头灯打开,我用胳膊挡住眼睛。 “还觉得刺眼吗?”他赶紧调弱了灯。 “嗯。”我只是担心眼睛会暴露此刻的心情。 “等会我去洗澡的时候,你就关了吧。”说着他去行李箱里找衣服。 “等等,还是我先洗吧。”穿了肖之南的外套那么久,身上还残留着他的香水味。 “好,那你先洗。”周晓枫把洗手间灯打开,站在门口示意我过去。 我赤脚进了浴室,反手把门关上。 “小心别滑倒了。”周晓枫在门外嘱咐,“你需要我帮你脱裙子吗?” “不用,我自己可以搞定。” 洗完了,站在镜子前吹头发,发现左侧脖子上一串红色印记,睡衣是个低领,遮挡不了,试着把头发披着,勉强能盖住,正在摆弄,周晓枫敲门了,“洗好了吗?” “好了。” “那我进来了。”他说着就推开了门,看我站在镜子前,伸手搂住我的腰,习惯性地轻嗅我脖颈侧面,我下意识一躲。 “怎么了?”他有些惊讶。 “头发还没干。”我随便找了个借口,掰开他的手,“好累,我先睡了。” 周晓枫上床的时候,我并没有睡着,他试着亲了我一口,见我没反应,也不好再打扰我,关灯躺平,不一会儿就打起了轻鼾,旅程匆忙,应该也是很累了。 我轻轻翻身,背对着他,他似乎能感觉到,跟着我翻身,手搭在我腰上,我不敢动,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心头万千思绪,到了凌晨才迷迷糊糊睡着。等我醒来的时候,周晓枫已经走了,他留言说去参展了,还有一个小型的演讲要准备。看看时间,已经九点半了,赶紧打开手机,果然是唐湘杰的一堆未接电话。 “还能起床吗?” “我马上过来。” 尽量找了一件领子稍微高点的衬衣,简单化了一个妆就匆匆下楼了。 到达会场,老远就看到唐湘杰满脸阴沉。 “到底谁是老板啊?”他把一摞资料重重压我手上。 “对不起老板。”我赶紧陪笑。 “哼。”唐湘杰转身就走。 “我们现在要干嘛?”我小跑跟上。 “你不想听一下自己老公的演讲?”他前面就是中央演讲厅。 周晓枫自主创业快三年了,ipo的进展很缓慢,退而求其次,他此番来等于重启天使轮。我平日里很少和他交流工作上的事宜,这次算是第一次全面了解他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看着他在台上侃侃而谈地介绍着自己的创业经历、公司规模、市场规模、产品结构以及团队资源,数据详实,内容紧凑,比起之前的一众公司,他虽然少了点自信,但贵在不浮夸。 “怎么样?”我低头问唐湘杰。 “第一次见到真人。”唐湘杰笑了笑,“我好像能理解你那一巴掌了。” “唐总,您觉得他的公司怎么样?”我再心有不悦,也得轻言慢语地继续这谈话。 “想帮他融资?” 我点点头。 “想找我融资的互联网公司在排长队。还有,他的老东家,xm的老黎,昨天才跟我一起吃饭,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周晓枫要出来单干?” “为什么?” “吴小姐,我发现你对你老公真的是漠不关心哦。” “他俩有过节?” “你最好回去问问你的好老公当年是怎么得罪的黎大强。” “那都是一些陈年往事了,您觉得现在的周晓枫怎么样?” 唐湘杰看了看我,“吴小姐,你首先是我的助理,然后才是周晓枫的老婆。” “那唐总,您看这家公司有没有潜力?”我只好换做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唐湘杰不得不又瞅了我一眼,他慢悠悠喝了口咖啡,“他还需要一个好故事来吸引资本的注意。”说完他微抬下巴,“你有没有和肖之南谈过这个事情?这个级别的小公司,之南的资源更丰富。” “没有。”因为我知道周晓枫宁可饿死都不会去找肖之南。 “为什么,他们还是同门呢。”唐湘杰明知故问,“你要是不方便,我来引荐一下如何?” “那还是免了。”我忙不迭拒绝了他。 “嗯,有点意思。”唐湘杰笑了笑,突然话锋一转,凑到我耳边低声问,“昨晚你到底是和谁一起过的?” 我下意识地扯了扯衣领,再把头发拨到胸前,虽然对唐湘杰这种没羞没臊的语调早已习惯,但还是耳根微红,“唐总,今晚在维多利亚剧院有一场《梁祝》,您想不想去看看?” “比起这种忠贞不二的老套故事,我更喜欢看三角戏。”说罢他坐直了身体,继续看周晓枫把ppt翻到最后一张,唐湘杰第一个鼓掌,周晓枫的眼神自然扫向我们。他稍稍整理一下文件,吩咐了助理一些事宜,朝我们走了过来。 “唐总您好!”周晓枫笃定地伸出手。 “周总你好!”唐湘杰很配合,“年纪轻轻就有这般作为,前途无量啊。”说罢还特别看我一眼。 “唐总过奖了,承蒙您看得起我们这样的小公司,如果有空来北京,一定要来我公司参观指导。”说罢递出一份装订精美的小册子,封面上印着公司的名字,还附着一张他自己的名片。 唐湘杰接过册子,泛泛翻了翻,“指导不敢,只是…我以什么身份来参观呢?”说罢合上册子递给我,周晓枫在一旁不知如何接话。 “吴一荻,你说呢?”唐湘杰看着我,“算你的同事?还是算他的潜在投资人?” 我看着唐湘杰的眼神,直觉他又开始无聊找事了,不敢贸然说话,恐中了他圈套。 “周总你看,你老婆不欢迎我。”唐湘杰一本正经地下结论。 周晓枫第一次和唐湘杰打交道,并不清楚他喜怒无常的脾性,看着他有些惶恐的表情,我心里暗自叹气——他被唐湘杰绕进去了,果然,他一副替我道歉的姿态,“唐总您不用理会她,您来北京就是我的贵人,什么身份都是贵人。” “哈哈哈,开玩笑的,周总见外了。”唐湘杰拍拍周晓枫的手臂,“和吴一荻一起工作很愉快,能够作为同事被邀请去她家是我的荣幸。” “唐总,楼上的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我打断了他。 “周总你看看,我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她还这种态度……” “高盛的康总刚发信息问您到哪儿了,您还是赶紧走吧。”我轻推着他往电梯方向,目送他进了电梯,才把脸上的笑卸下来。 周晓枫走过来,“你不跟着一起上去?” “他交代过,我就在楼下等他。”我把手里的册子整理了一下,“你忙完了吗?” “差不多,展台那边已经安排好人了,我不需要守着。” “我这会也没有什么事,正好,那边有个咖啡台,我们去坐一坐吧。” 简单点了两杯咖啡,我俩找了个人少的角落,临窗,户外是一个小小的花园,热带的植物形态怪异,色彩斑斓,异域风情扑面而来。 “唐湘杰不会去你公司的。”我低声对周晓枫说。 “这么肯定?” “嗯,他和xm黎大强私交甚好。”我喝了一口咖啡,偏头看了一眼周晓枫,他也不意外,沉默了一会,低声问我,“既然是私交,你如何知道?” “你今天在台上演讲的时候,我已经探过唐湘杰的口风了,他别的不说,只提了黎总昨天和他一起吃饭的事情…他的私交饭局是不会带上我的。”我又喝了一口咖啡,清了清嗓子,“你当年,为什么离开xm?” “xm的硬件部门是我堂叔一手建起来的,我堂叔算得上元老级别的创始人了,但是后来,黎连同其它几个部门的创始人一起架空了我堂叔,我堂叔一气之下就带着整个团队集体离职,股份的分割拉扯了大半年……这些其实都不重要。”说到这里,隔壁桌来了几个人,脖子上都挂着工作牌,周晓枫瞟了两眼,不再继续说,专心喝咖啡。 “后来呢?”我没有意识到他的变化,着急等待结果。 “这里人太多了,我们回酒店再聊。” 下午,唐湘杰递给我一份文件,嘱咐我明天上午九点送到滨海湾金沙大酒店。 “给哪一位?”密封的文件袋上并没有落款。 “5208号房。”52楼的房间都是行政套房,看来又是一位不宜向我透露太多的大佬。 “好的。”说罢我准备出门。 “你等一下。”唐湘杰叫住我,“我明天一早就回香港了,机票已经订好了。这边该谈的都谈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事情就是走程序,也就是说,我这边的部分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你直接和le联系就ok。” “好的。那我就订明天下午的飞机回香港。” “你确定?” “事情已经做完了,我干嘛还留在这里?” “顺便陪老公度个假不行吗?圣淘沙住几天,再夫妻双双把家还,提前给你把假放了。”还有一个礼拜就过年了。 “那还是算了,老公创业不容易,能省就省。” 唐湘杰愣了一秒,接着哈哈笑了两声,他从办公桌后站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慵懒地坐到沙发上,“你当初要嫁给了肖之南,这会儿应该在意大利滑雪。” “不瞒您说,我也是……后悔万分。” 唐湘杰瞅了我一眼,瘪嘴摇摇头,“我没看出来。” “唐总,您要是真的怜惜我,那就多关照一下周晓枫?”趁机卖乖的功夫也是学了一些的。 唐湘杰一口喝完杯中酒,朝我招招手,我顺从地坐到他身边。 “求我办事是有代价的。” “我知道,但是您偶尔也做点慈善嘛。” “慈善都是生意。” “我懂,偶尔也有纯粹的慈悲嘛。” 唐湘杰看我这顺杆儿爬的劲头不减,缄口不语,他倒了大半杯酒,把杯子递给我,“喝了它。” 我放下手中文件袋,双手接过酒杯,“唐总,这是代价吗?” 唐湘杰嘴角又浮现了那种讥诮,像看傻瓜一样瞟了我一眼,“不是。” “那我不喝。” “你喝了,我才会考虑给不给你付出代价的机会。”语气有些冷淡。 和唐湘杰共事也有两个月了,虽然他的言谈举止偶尔略带刻意的轻浮,但是从未让我真正难堪过,遇到不规矩的客户,他还会仗义出手搭救,我一直以为都是陈铭宇的关系让他对我颇为尊重,如今看来,我应该是理解错了。他尊重我仅仅因为我并未试图从他身上谋取私利,而此刻我有了私心,他自然也要筑起防御。但是我能有什么选择?周晓枫是我孩子的父亲,这个家庭的发展是一荣俱荣,我为他谋求机会也就是为自己的将来拓宽道路——虽然从法律上看,他多赚的每一分钱和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我缓缓举起酒杯,内心当然也有一瞬间想夺门而出的冲动,但那一瞬间很快消失了,威士忌一滴不剩都咽进了我的肚子。 “唐总,我喝完了。”说罢我把杯子搁在茶几上。 唐湘杰笑笑,又倒了一杯,手握酒杯走到我跟前,我有些心慌,不知道他又要玩什么花招。 “你想好了,那个小老板值不值得你这样做?” “他是我孩子的爸爸。” “啧啧啧。”唐湘杰缓缓绕到我身后,“我还真的是第一次看到你这种傻瓜女人,放着现成的金龟婿不要,非要给个穷小子生孩子。” 他的话虽然难听,但也挑不出毛病。被人一句话说透我这些年的人生轨迹,内心还是泛起层层波澜,只能低着头一言不发,为的是绷住自己那口气。 “今晚10点,我在这里等你。” “好。”我没多想,爽快答应了他。 不说晚上10点和他共处一室,就连凌晨1点陪他熬夜的经历都不少。跟唐湘杰一起工作,我从来都没把自己当个女人,事实上,唐湘杰对我从来没流露出丝毫花花公子的习性,毕竟陈铭宇跟我说过,我这样的半老徐娘他不会感兴趣的。 唐湘杰没想到我答应得这么快,他嘴微微张开,疑惑了几秒才继续说, “陪我一整晚。” 这暗示无论如何我都听懂了。 从业两年,业内什么事情没听说过?身边震碎三观的破事儿时刻都在发生,也明白那些都是利益驱使,各取所需,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像我这样的人,入行的动机比较简单,也未被巨大的利益诱惑过,再加上已婚已育的身份,这条路径对我而言几乎不存在。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我有了欲求,这条路径自然也就延展到我的脚下,走不走只不过在我的一念之间。 “唐总,我以为……我这样的……应该入不了您眼。”我讪讪一笑。 唐湘杰再靠近我一步,伸手轻轻勾起我的下巴,凑到我耳边,“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不懂的男人找妹子,懂的男人……找嫂子。”说罢他举起酒杯,一口饮尽,朝我亮亮杯底,“机会就此一次,你自己看着办,我还有事先走了。” 第42章 冲突 周晓枫回来的时候,我正靠在躺椅上发呆,屋里已经很暗了。 他没有贸然开灯,走到我身边,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晚霞还剩一条金边。 “你回来啦?”我如梦初醒。 “想什么呢?”周晓枫摸了摸我的额头,确定我正常。 “没想什么。”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看,你错过了晚霞。” “从小看到大,没啥稀罕的。”周晓枫找衣服准备洗澡,“你今天下午去哪里了?我在会场没看到你。” “我就在楼上。”我指了指天花板,“唐湘杰的套房在上面,我就在他办公室。” “明天就闭会了,你们有没有物色到心仪的公司?” “算是计划之中吧,能不能成,也要看后面程序顺不顺利了。”我拉上纱帘,打开沙发边的落地灯,把电脑搬到腿上,查看了一下邮件,果然,li有了回复,说是合同上有一些变动,建议我明天再当面和客户沟通一下——如果他们还在新加坡的话。周晓枫没有急着去洗澡,他解开领扣,拉了一把椅子坐到我身边,我下意识把电脑合上。 “我不会看你的工作内容。” “不好意思,习惯而已,其实也没什么机密的东西。”说罢我又重新打开电脑,“你想不想看看这次hs搭线的几家公司都是什么样的?” “可以吗?” “当然。”我把屏幕调过头给他,他大致浏览了一下名单,把电脑还给我。 “有几家公司我比较熟,在市场体量上方面,我们确实还是太弱了。”周晓枫是个实事求是的人,他拍拍我的膝盖,“唐湘杰瞧不起是正常的,你不要心里有负担。” “说实话,下午我在他办公室提了这件事。” 周晓枫有些惊讶,“其实你不需要为我去求他。” “也不光是为了你。” “我知道,为了灵儿。”周晓枫补充道,“他……有没有为难你?” “为难倒没有。”我合上电脑,收进包里。 “那……”周晓枫欲言又止。 我拉着他站起来,内心多少有些愧疚,离资本这么近的我,并未给他带来任何便利,反而可能给他带来一些麻烦,想想唐湘杰下午跟我说的条件,我心有戚戚,这本是我们两个人共同的事情,现在却并不能和他坦诚相告,我只能苦笑一下。 “没关系的,这件事情本来就不应该扯上你。”周晓枫扶着我的肩,安慰我。 “你有没有想过,”我小心翼翼组织了一下语言,“如果我公关一下能为你争取一些机会呢?” “你想怎么公关?”周晓枫有些紧张。 “怎么公关?基本就是……哄大佬开心啊。”我不敢直视他,装作心不在焉地看看四周。 周晓枫脸色骤变,他突然放开我,拿起换洗衣物直接往淋浴室走去,走到门口又突然回头,“想都别想吴一荻,你想都别想!”说完“嘭”地一声把洗手间门重重关上,没几秒又被“咻”地拉开,三步两步跨到我跟前,拽起我一只手,“你不会答应了唐湘杰什么吧?” “没……没有。”我急忙否认。 他盯了我数秒,“答应我,永远不要做这个事情。” 我点点头。 “否则我自杀的心都会有。”他恶狠狠地甩开我的手,再一次用力关门。 我心有余悸地刚坐下,洗手间又是“哐”的一声,有东西被四处撞击。 我偷偷靠近洗手间的门,直到里面传来流水的声音,我才松了一口气。床头柜上手机突然震动,打开一看,唐湘杰的留言,“考虑好了没有?” 看了一眼床头闹钟,已经九点半了,不由深吸一口气,来回走了走,短信紧接着又来了,“我的耐心有限。” 我还是不知如何回复,就这么僵持着,他也不再给我发信息了。见他不再发短信,我稍微松了一口气,听到洗手间水流声断了,估计周晓枫已经洗好了,就把手机随手放床上,去行李箱找睡衣准备洗澡。 周晓枫顶着一头湿发走出来,看我的眼神还是怒气未消。我小心绕开他,进了洗手间迅速把门关上。洗手台上的东西都甩倒了地上,两个垃圾桶东倒西歪,那个脏衣篓子更是滚开老远,周晓枫的衣服随便仍在浴缸里。 简单收拾了一下洗手间,站在花洒下任水流冲刷头顶。 下午和唐湘杰的对话还是回响在脑海里。说实话,我不觉得唐湘杰下流,他很真实,一贯如此,也并未胁迫我什么,按照业内的标准,他对我的做法甚至可以用君子二字来评判。我只是羞愧于自己的天真。我以为自己对唐湘杰付出的真心和对陈铭宇无二,应该可以跟他建立和陈铭宇一样的友谊,回想起来,这个物欲横流到变态的行业里,哪有什么真心换真心,没有实力的真心都是廉价的,甚至还比不上捞女的诚实,因为弱势一方的真心,谁知道是不是逼不得已的伪装呢?谁知道是不是暗藏心机的跪舔呢?心情复杂地站在花洒下淋了很久,直到手指都发白了我才关掉水。 擦干身体,穿好衣服,裹着头发推开门出去,却发现房门大开,周晓枫却不见了。我关上门,准备给他打电话,却发现手机不见了。我满屋子找手机,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心想会不会刚才有小偷过来了?这个念头把自己吓了一跳,赶紧扑到床头准备给前台打电话,刚拿起话筒,周晓枫回来了,他头发凌乱,脸上冷酷如霜,一言不发走到窗前,扯开窗帘,盯着窗外发呆。 “你去哪里了?” 他不说话。 气氛有些压抑,我只能小心翼翼再问,“有没有看到我的手机?”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手机,递给我,看着我的眼神像一只随时可能被激怒的熊。我不敢靠他太近,远远地接过,低头一看,竟发现屏幕碎了一半。 “你……刚才干嘛去了?” 他闭眼仰头,长吁一口气,再看我,神色稍有缓和。 “手机坏了,明天我们去选个新的吧。”他指了指我的手机。 我按了一下开机键,果然没反应。 “怎么坏的?” “我以后跟你解释。”他走过来,站在我跟前,拉着我的手。 这么近的距离,我发现他眉尾处有两道划痕,“你这里怎么了?”说罢我伸手想去触摸,他突然偏头躲开,“没什么,洗头发的时候不小心擦伤了。”想起刚才洗手间一片狼藉的样子,我信了。 “不早了,我们睡觉吧。”说着他自顾自关了所有灯,迅速躺倒,“过来呀。” 我只得就着窗外一点光走过去,靠在床头上,陪他沉默,心里还是想着唐湘杰的事情,手机坏了,他后来到底有没有给我发信息? “躺下来。”周晓枫闷声说。 我刚躺下,周晓枫突然一个翻身把我压住,光线很暗,隐约看着他阴晴难辨的脸,身体不由紧绷,双手挡住他,“我……现在不想。” “换一个人想不想?” “谁都不想。” 周晓枫呼吸粗重,但那不是求欢的气息,是郁积在心里的怒火和不甘,他放开我,坐起来,有些垂头丧气地靠在床头。 “我刚才打了唐湘杰一顿。你的手机就是刚才摔坏的。” 我惊得从床上滚下来,手忙脚乱地穿鞋朝门外走去。 “你去哪里?”周晓枫打开床头柜的灯。 “我要去楼上看看……”唐湘杰肯定打不过周晓枫,我担心他现在情况不佳。 “回来!”周晓枫喝了一声。 “周晓枫,你闯祸了。” “没打死他。” “打伤了也不行。”我急得快要哭了,这里是新加坡,万一唐湘杰报警了,周晓枫吃不了兜着走。 “不许上去。”周晓枫冷冷地丢下四个字。 我不理他,拉开门就往外走。周晓枫三步两步跨过来,用力把我拽了回来。 “他不要紧,可能流了点鼻血,我知道分寸。”山野里长大的男孩,打群架是日常,这些本领算童子功。 “你把我的领导打出血?” “领导?一肚子坏水的流氓。” 我看着周晓枫,大概梳理了一下刚才的情况,稍微冷静了一点。 “唐湘杰的电话,你接的?” “是的。” “以后不要动我的电话。” “如果我今晚不在这里呢?你会去他房间吗?”周晓枫步步紧逼。 “不会。” “你这不就要去他那里吗?” “那是因为你在这里,还打了他,我必须得上去。”说罢我推开他,拉门,看到自己穿的睡衣,又返回,迅速换了一身衣服。“你如果不想跟他道歉,就不要跟着我上去。” “我不道歉,但是我要跟着你。” “周晓枫,这件事情我从一开始就做错了,这个错误我得自己承担。” “我跟你一起承担。” “你只会火上浇油。” “可是我不放心你。” “收起你的不放心,我现在需要你配合。” “怎么配合?” “放开我,呆在这里别动。”说完我就出门了。 唐湘杰开门的那一刻,两只鼻孔里都塞着纸巾,纸巾上渗出的血已经干了。看来周晓枫没有骗我,除了让他出了点鼻血,其它地方都还好,但是他脸色很差,再三确定周晓枫没有跟着我,才让我进门。 “你现在来看我笑话吗?” “不敢。” “你故意让周晓枫接电话吗?” “不是,我当时在洗澡,电话搁外头……” “怎么我觉得你是合着周晓枫一起耍我?” “唐总,这是个意外……我是说周晓枫接您的电话纯粹是个意外。” 唐湘杰把鼻孔里的纸巾抽出来,扔到纸篓里,血已经止住了,但是鼻梁上还有点淤青。 “我让前台送点冰块上来,给您冷敷一下。”说罢我就去他办公桌上拿电话,他也没反对,坐在沙发上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等我电话打完,他已经喝完一杯,脸色缓和些许。 我又去衣柜里给他找了一条干净的浴袍。 “您衣服上有血渍,换一下吧。”我把浴袍递给他。 他低头看了一眼,站起来,但并不接我手上的浴袍,而是直接脱了身上那件,任由自己半裸在我面前,看我神色微窘,哼笑一声,转过身去,“给我穿上。” 这件事情也不是不能做,毕竟我本来就是道歉来的。 “周晓枫舍得让你一个人上来?”唐湘杰展平双臂享受着我弯腰给他系腰带。 “这件事情本来和他无关。”腰带系好了,我后退几步,和他保持着距离。 唐湘杰重新坐在沙发上,继续给自己倒酒,“你要不要喝一点?” “谢谢唐总,我不想喝。” “你下去吧,周晓枫此刻肯定坐立不安。” “我等服务员把冰块送上来。” “不要紧,我自己会敷。”唐湘杰浅浅喝了一口,“你要是帮我敷,周晓枫又要吃醋了。” “不管他吃不吃醋,这都是我该做的。” “吴一荻,我都替你觉得累。”唐湘杰嗤笑一声,“周晓枫这小子有什么好值得你为他做这么多?” “我说了,他是我孩子的父亲,他好了,我的孩子自然会更好,更何况,我其实没帮他什么,至少,我不会为了他献身。” “算你清醒了一回。” 我笑笑,从沙发上捡起他换下的浴袍,准备丢洗手间的脏衣篓子里,正好门铃响了,我开门一看,是服务员送冰包上来,我道了声谢,拿着冰包走到唐湘杰跟前。 “唐总,麻烦您躺下来。” 唐湘杰横躺,头搁在沙发扶手上,我蹲在他身边,把冰包轻轻敷在他鼻梁上。 “对不起啊唐总,让您破相了。” “说实话,我不想接受你的道歉。” “换了是我,我也不会接受。” “除非周晓枫把鼻子送上来让我打一拳。” “这个很难办,毕竟,他差点被您送了顶绿帽子。” “哈哈哈!”唐湘杰抬手扶着冰包,解放了我的手,“看在你这个笑话的份儿上,我接受你的道歉。” “谢谢您大人大量。”第一次从这个角度俯视唐湘杰,发现他也有柔软的时候。 “我没事了,你赶紧下去吧。” “好的,唐总您早点休息。”我站起来,看到他已经收拾好的行李箱,“明早我送您去机场吧。” “够了,我怕周晓枫会追到机场继续打我。”唐湘杰说着坐了起来,冰包也丢一旁。 “哎,时间不够的。”我赶紧过去,继续把冰包按他鼻子上,他只得仰头配合。 “要多久?” “至少20分钟。” 电话响了,唐湘杰仰着头接,声带被拉扯,说话的声音有些奇怪,他想抬起头来,我不想中断冰敷,就用了点力把他按住,他吃痛“嗞”了一声,我吓了一跳,赶紧把手抬起来,等他神色正常了,我再轻轻敷上去。 “唐总,您可以自己扶着吗?”电话打完,我见他双手已经空出来,提议道。 “胳膊被你老公扭狠了,这会还酸胀着呢。”索性双手一摊,看样子根本不想亲自动手。 “那行吧,我好人做到底。”我换了个冰包,继续扶着。 “我谢谢你这个好人。”唐湘杰故意把“好人”二字说得很重。 “唐总,要是我哪天变坏了,那一定是被您带坏的。” 我笑盈盈地回敬他。 “你走吧。”唐湘杰自己把冰包拿下来,“再待下去我真的就要把你带坏了。” 第43章 危险关系 上午九点,我准时站在海滨湾金沙大酒店5208的房间门口。 房门大开,屋里正在忙碌的棕发小伙看到我,急忙走了过来。他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20来岁的年纪,深色的眼眸里流出的笑意柔和了他脸上的线条。 “您好,是吴小姐吗?”他会说中文,“我是leon,肖先生的助理。” “你好leon,我是吴一荻。”我主动伸手,他赶紧回握。 “您请进,肖先生正在等您。”他侧身邀请我,领着我向办公室走去,到门口的时候,他轻叩了两下。 肖之南正在低头批阅文件,抬头看我来了,合上文件夹,起身走了过来。没有直接跟我说话,而是吩咐了leon几句话,leon频频点头,交流完毕,leon就出门去了,肖之南这才转向我,笑而不语。 “你们刚才说的是法语吗?” “leon是法国人。” “他中文说得也很好啊。” “他在w市当了两年留学生,就在我们学校,中文自然不在话下。”肖之南走过来,很自然地拉着我的手,带我走到会客厅。茶几上摆着一套功夫茶具,还有一盒点心,我坐下,从包里拿出文件袋,递给肖之南。 “我问唐总这个是给谁的,他为什么神秘兮兮不直说呢?” 肖之南正在烫茶具,他抿嘴笑笑,“是我不让他说的。” “为什么?” “知道是我的话,你还会来吗?” “唐总安排的,我怎么可以不来?” 肖之南放下茶叶盒,提起烧开的水壶,滚烫的水柱冲进茶盅,一瞬间茶香四溢。 “你对唐湘杰,一直都是这样言听计从?” “也不完全是。” “比如说呢?” “领导的坏话我还是少说为妙。” 肖之南轻笑着摇摇头,“真不知道陈铭宇是帮了你还是坑了你,居然把唐湘杰介绍给你。” “唐总……他对我还是很照顾的。”我端起茶杯,浅饮一口,好像昨晚的事情和我无关似的。 肖之南打开那盒点心,推到我眼前,“尝一尝。” “哇,泡芙。”我拿起一个,“怎么还是热的?” “刚烤了三分钟。”他自己也拿起一个,“还可以,当然比不上现做。” 我边吃边看了一眼包装盒,一堆日文里,“北菓楼”三个字还是认得出来。 “他们的分店都开到新加坡来了吗?” “我前天在札幌买的,冰箱里冻了两天了。” “前天你不是……”想起前天晚上的情景,我嘴里的泡芙多了点别的滋味。 “买了就直接来这里了,刚好赶上跟你们聚餐。” 肖之南的口气,说得好像就是在楼下街角买了份宵夜似的,但是我不能淡定了,我放下手里的不锈钢点心叉,默默饮茶。 “怎么不吃了?当年你可把这个泡芙当饭吃。”肖之南又用叉子取了一个,递到我嘴边。我看他期待的眼神,接过叉子,一口塞进嘴里,他很开心,把整个盒子都举到我跟前,我赶紧摁下去,“当年可以当饭吃,现在不行。” 肖之南哈哈一笑,顺着我的手放下盒子。 “喜欢吗?” “喜欢是喜欢,就是奶油吃多了会腻。”我把杯中茶一口饮尽。 “当年怎么不腻?”他续完茶,继续烧水。 “那是我第一次去北海道,开心呀,人一开心就胃口很好。” “那你的意思是,现在不开心?” “哪有不开心?” “你看你胃口不如以前。” “都这个年龄了,再开心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说着说着我的声音就弱了下去,肖之南喝完杯里的茶,又拉着我回到他办公室。 “有件东西,我得物归原主。”他绕到办公桌后,从最底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什么?” 盒子缓缓打开,原来是一条项链——唐湘杰送给我的那条钻石项链。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才发现项链已经掉了。 “前天晚上我从酒店出来,打车的时候发现钱包不见了,又回到楼顶,找到了,估计是从我外套口袋里滑落出来的,一起找到的还有这条项链。”说着他把项链打开,走到我背后,小心地给我戴上。我摸着锁骨中央的钻石吊坠,肖之南的鼻息在我耳边萦绕,他双手搭在我肩上,缓缓把我身子转过来。 “唐湘杰的曾祖父是当地有名的玉石匠人,珠宝设计是他的家传。” “你怎么知道这条项链是他送的?” “每个设计师都有自己的风格,我只是看着眼熟,找他确认了一下……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是不是痛骂我?” 肖之南笑笑,“那倒没有,他只是说,‘怪不得她不肯要,原来真的会掉’。” “既然是这么有故事的项链,那我以后一定妥善保管。” “若不是入了金融这一行,他最理想的职业应该就是当个设计师吧,珠宝、服装、手袋什么的,他应该都可以。” “那为什么……” “你知不知道我最想做的职业是什么?”他打断了我的话。 肖之南爱好广泛,技能也多样,他好像做什么都很投入很专业的样子,我很难判断他真心喜欢哪一行。 我摇摇头。 “当个甜品师。” “说得好像你俩都是被迫放弃了自己的爱好似的。”我对这些富人们的遗憾并不同情。 “倒也没放弃,只是不能全身心投入。” “以后退休了,就可以全身心投入了。” “你20岁当饭吃的泡芙,为什么30岁后就吃不下了?” “时过境迁呗。”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当时的激情和痴迷,余生是无法复制的。”他看着我,那眼神有些虚无的悲哀,这悲哀映进我心里,像南方梅雨天的潮湿,有些让人透不过气来。 “我要走了。”我想逃离。 “就这么离开?” “呃,谢谢你的茶和泡芙,还有这失而复得的项链。”我拎起钻石吊坠,笑着朝他晃了晃。他伸手捏住那颗打磨完美的钻石,在指尖轻轻捻动,我脖子上那根细细的铂金链条突然有了向前牵引的压力,下一秒,我被肖之南搂在怀里。 “为什么后悔认识我?” “放开我。”我努力克制着澎湃的心跳。 “你先回答。”他手上劲道不减反加。 年纪越大,真言越不能吐露。都是是被漫长的岁月淬炼出来的结晶,过程早已模糊,如何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即使解释得清楚,有些话题也不忍深究,恐伤疤再次揭开,难受。 “在北海道,我第一次吃泡芙,从此就惦记了,爱上了,心心念念都是它…此后我吃了很多种泡芙,但都比不上北菓楼的滋味,再后来……我对泡芙彻底失去了兴趣。你说,我从此失去了对泡芙的兴趣,是不是很遗憾?” “但这次你吃到了,还是很喜欢,对吗?” 我看着他,毫不犹豫点点头。 “只要你想吃,我随时买给你。”肖之南语气变得轻快,他托着我的腰,稍微用力,把我举到桌沿上。我坐着,他站着,稍微拱背低头,如此两人高度一致。 “别,我不要吃成大胖子。”我双手撑着桌子,故作轻松地笑笑。 肖之南盯着我,直到我收起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别过脸。 “说正题。”他双手把我的脸掰正,好让我直视他。 “泡芙吗?” “不是。” 我轻叹一口气,犹豫了一会,还是把双手搭在他肩上,伪装一旦卸下,心情就变得肆意。 “肖之南,你有毒。”我轻抚他的眉宇。 “不会要你命。” “我会上瘾。” “上瘾又如何?” 我手指顺着他的眉毛往下,再沿着他的下颌线,缓缓滑到他唇边,近在咫尺的诱惑,再往前几厘米,内心那些空落的部分就会被填满,可是填满之后呢? “我玩不起。”放下手,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胆小鬼。”肖之南嗤笑一声,“这么多年了,没一点长进。” “你长进了吗?”我指的是他到处惹桃花。 肖之南眸色微沉,“我已经很谨慎了,可你还是这般逃避。” 我用力推开他,跳下桌子,话不投机,心里不爽,不想多留,但是不吐不快地憋着更不爽,走到门口我又折回,肖之南见我回来,以为我改变心意了,微笑着张开双臂迎向我,近看我脸色不对,只好打住。 “你到底要干什么?” “想和你重新开始。”肖之南靠近一步。 “我已经结婚了。”我后退一步,和他保持着距离。 “法律意义上,你还是单身。”肖之南笑了笑。 “你怎么知道?” “我想知道的事情,自然可以知道。” “可是你已经结婚了。” “我的婚姻……都是利益的交换。”肖之南停顿了一会,“感情不算在内。” “你们都有两个孩子啦!”肖之南的第二个儿子刚出生。 “你和周晓枫也有一个孩子,你爱他吗?”他盯着我躲闪的目光,把我逼到墙边。 “你爱他吗?”见我半天不说话,他又一次轻问。 我爱周晓枫吗?两年前我肯定是不爱的,那现在爱不爱?如果我们没有那次一夜情,没有孩子,父母双方并不相识,他和我的人生轨迹并无那么多交集,我们应该一辈子都不会再睡在一张床上。我们之间的感情建立在这么多的基础之上,我们有对彼此的情欲,有相互交付的责任,还有共同的未来,但是,这些好像都和爱无关。 “我要走了。” 肖之南拉住我,“你不爱他。” “我和他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你怎么知道我爱不爱?”我用力甩开他的手。 “前天晚上我就知道。”肖之南拉起我的手,把它按在自己左胸,“他到不了你这里。” “余生很长,他可以慢慢来。” “在他抵达之前,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肖之南,我们这样是在玩火。”我警告他。 “人生苦短,我不想再错过。”他又把我捞到怀里,“答应我。” “不行。” “求求你。” “不行就是不行。”我掰开他的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我要走了,再见。” 周晓枫回酒店的时候,我正在打包行李。 “现在就要走吗?”他看了看时间,下午四点。 “订了明天一早的机票,先把行李准备好。” “也没什么东西,别收拾了,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哪里?” “暂时保密,你去了一定会喜欢的。” 出租车在一个欧式风格的石头建筑边停下来,原来是一个美术馆。 “新加坡国立美术馆,里面有一家很棒的娘惹餐厅。” “这么会找地方?” “美术馆是我帮你找的,餐厅是意外发现的。” 周晓枫上大学的时候,经常陪着我去各种美术馆,他以为我对美术情有独钟,其实这项爱好纯属偶得——我不想陪着肖之南去花钱,所以找遍了全市大大小小的美术馆。在美术馆的约会很廉价,一人一杯咖啡就可以消磨大半天,清净,宽敞,还有各种各样的画展贡献无数话题。后来肖之南出国了,我对w市的美术馆如数家珍,去美术馆看画展成了我的爱好之一,因此也渐渐培养了自己对美术作品的鉴赏能力,这项能力又为我开拓了更广阔的热爱,从此每到一个城市,我最想打卡的地方一定是当地的美术馆。 “谢谢你。” “先别谢,我也只是听说这家餐厅很棒,吃过了才知道,到时候万一不好吃你也别怪我。” “我预感会很好吃。” “这么笃定?” “氛围这么好,喝水都会满足的。” 实际上,这个餐厅里的海南鸡饭鲜嫩多汁,沙爹肉串配着特制花生酱,味蕾全部被激活。周晓枫还点了海鲜,毕竟是东南亚的菜系,不吃海鲜有些可惜。 “你说灵儿以后能不能吃海鲜?”我看着他喝冬阴功汤的样子,某些瞬间的神色和灵儿很像,尤其那微微蹙眉的样子。 “随你就不行,随我就可以。” “她吃过吗?”反正如果是我带她吃饭,我是不会给她准备海鲜的,我父母和公婆也不会,因为我海鲜过敏,他们的菜谱里早就把所有和海鲜有关的菜肴都删掉了,所以我们家大概没有什么机会给灵儿吃海鲜。 “好像还没有吃过,下次买袋大白虾回去给她试一试。”周晓枫一边剥虾一边说。 “还是算了吧,万一她过敏呢?” “试一下嘛,万一不过敏呢?海鲜多好吃啊,真要像你一样,灵儿不知道要少了多少乐趣。” 餐厅的设计融合了娘惹风和南洋殖民地时期的宫廷风,我一边吃饭,一边打量着餐厅的各种细节,观察着周围的食客,各种语言都有,但是大家说话声音都很小,保持着美术馆惯有的安静氛围。 “我们俩有多久没一起吃饭了?” “昨天还一起吃饭了啊。”中午我们一起在会场用餐,主办方提供的盒饭。 “我的意思是在这种地方,像约会一样。”周晓枫纠正道。 我们给彼此做过饭,我们到彼此家里吃过饭,在学校食堂一起吃过,在办公室一起点过外卖,我们一起做过饭,带着老人孩子出门吃过,和朋友们聚餐吃过……我和周晓枫一起吃过很多很多饭,但唯独没有约会吃过饭。 “我们没有约会吃过饭。”我说出了这个事实。 周晓枫听完,举起手中的酒杯,“来,庆祝一下我们第一次约会吃饭。” 我自然是配合的,碰杯后,我轻抿一口,“周晓枫,真对不起。”我低声说。 “又对不起我什么?”他低声问。 “如果不是我,你应该有一个正常的恋爱过程。” “我谈过恋爱的,你不用为我可惜。” “为什么没有和人家走进婚姻呢?” “她不适合当我的老婆。” “就像我不适合当你的情人一样?” 周晓枫微微一愣,“具体说,我爱她没有爱到想娶她生孩子的地步。” “她有没有爱你爱到想嫁给你生孩子的地步呢?” “我不知道,因为我没给她机会。”说罢他看着我,眼神温柔流转,“我的机会,只为你一个人留着。” 我不禁失笑。 “笑什么。” “我牙酸。” “那颗牙?我看看。”说着他探身过来。 我躲开他想捏我下巴的手,“现在不酸了。” “要不要再酸一下?” “不要。”我低头搅拌一杯参杂着各种奇异香草的茶,“你说这杯茶里有没有大麻叶?” “这里是新加坡,世界上禁毒力度最大的国家,你放心喝好了。” “想不想一起去附近度个假?”我想起了唐湘杰的提议。 周晓枫想了想,“年后可以吗?” “也行。” “说起来我俩连蜜月旅行都没有过。”周晓枫有些感慨。 “为什么一定要蜜月旅行呢?你爸妈有过吗?反正我爸妈没有。” “哈哈哈,那也是,不过总觉得有些亏欠你呢。”周晓枫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那就先欠着吧,什么时候有空了再补上。”我对蜜月旅行没有执念,但是如果周晓枫有想法,我还是会考虑配合一下,不能因为我的不想要就剥夺他的想要。 “那就这么说好了。”他又举起酒杯,“预祝我们蜜月旅行成功。” “行,预祝成功。” 晚餐很愉快,吃完后,我们沿着美术馆的周边轧马路,手牵着手,感受着赤道上的晚风,仿佛谈恋爱一般。周晓枫很开心,像个孩子一样絮絮叨叨很多话;我微笑着听他讲,偶尔也说一两句,但绝大部分的时间我都在发呆,脑子里一片空白,心像浮在大海上,不知何处可着陆。 第44章 回归 唐湘杰说话算话,早早给我放了假。我回公司跟le简单汇报了一下,就再次打包行李准备回家,我妈带着灵儿早就回老家了,所以我也不准备去北京。 “我直接回湖南了。”我给周晓枫留言。 良久,周晓枫给我回复一个字,“好。” 几经辗转我回到小镇上,爸妈抱着灵儿在长途巴士站等我。 “妈妈!”灵儿从我妈怀里挣脱出来,冲进我怀里。一个月不见,她好像又长高了不少,我从兜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糖果,她欢天喜地捧着,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当个小孩子真好,简单粗暴地就被满足了。 “你公公陪奶奶去看病了,要不他会开车去长沙接你。”我爸接过我的行李,特别跟我解释一下,生怕我不知道他这位上司的好。 “奶奶病怎么样了?” “老毛病,这天气冷了,容易复发。” 周晓枫奶奶是心脏病,每年冬天都会难过很多,加上这次受寒诱发支气管炎,所以缠绵病榻个把月了还没好彻底。 “那她不能再住那个老宅子了,老宅子好冷。” “是的,一直都住在你公公婆婆那里,楼房有电暖气,舒服很多,看病也方便。” 我们就这么边走边聊,很快就到家了,家里早备好了饭菜,灵儿迫不及待打开我的行李箱,果然不出她所料,半个行李箱都是她的礼物,她高兴坏了,满屋子疯跑,差点撞翻我妈端出来的汤。 “哎,灵儿,你小心一点!” “灵儿过来,给外公看看你的新玩具。”我爸试图让她安静一点,灵儿很乐意跟他分享,祖孙俩偎依在一块儿,仔细研究玩具的说明书。 “爸,这是给您带的膏药。”香港那边有很多百年老药房,经朋友推荐我给他寄了两盒保养颈椎的外贴膏药回来试试,我妈说效果很好,我就又买了三盒。 “哎,这个不错,下次给你公公也带两盒,他上次打牌打久了,也是颈椎疼了两天,我拿这个膏药给他贴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好了。”我爸真是好下属。 “他又没有颈椎病,不舒服的时候你给他贴一片就行了,干嘛要两盒?”我妈有些不乐意。 “也是哦,他不需要经常用。不过一荻啊,你姑姑也有颈椎病,我看你给我买了这么多,就匀一盒给她吧。” “哎老吴你当你女儿做慈善的啊!”我妈直接把药收走了,“谁也不给。” “妈,没关系的,我在香港,举手之劳。” “这药不要钱?” “她姑又不是不给钱。”姑姑是水泥厂会计,厂子里虽然效益不是很好,但买药还是不缺钱的。 “你女儿又不是药贩子。”我妈一边添饭一边说,“今天这个找她买,明天那个找她买,她还要不要工作啊?” “行行行,都听你的。”我爸抱着灵儿,“来吃饭咯!” 热热闹闹吃完饭,我爸去洗碗,我妈就坐在陪灵儿玩她的新玩具。 “妈,这是送给您的。”我递给她一盒护肤品。 “雅诗兰黛呢,这好贵吧。” “香港免税店买的,不贵。” “我不信你的,免税店也顶多九折。” “哎呀,你这个老太太真是的,反正我买了两套,你要不喜欢我就都给我婆婆了。” 我妈赶紧把东西接着,“那我收下吧。”她嘴巴上叨叨着贵,脸上还是很高兴的,“给你公公带了东西吗?” “一条烟,够不够?” “那哪不够?” “我还给奶奶带了点止咳糖浆,据说效果很好。”礼物带不带其实都没关系,反正见面都是要给红包的,只是表明一个心意,让老人家觉得自己被惦记。 “可以了可以了,明天你给他们送去吧。” “好。”我抱起灵儿,“妈妈陪你一起玩吧?” 我给她买了很多玩具,音乐书,泰迪熊,大颗粒乐高,还有一只会讲故事会唱歌的垂耳兔,灵儿最喜欢的就是这只兔子,爱不释手。 “给爸爸看。”女儿小声嘟哝了一句 “什么?”灵儿快三岁了,说话不少,不过有时候掺杂一些方言,不伦不类,大概只有我妈才能一个字一个字听明白。 “她说要把玩具给爸爸看看。”我妈掏出手机,打开视频。 那边周晓枫很快就接通了。 “爸爸!”女儿脆生生地大喊。 “哎,灵儿,你吃饭了吗?” “吃了!”她把垂耳兔怼到手机前,“爸爸你看小兔子!” “好的好的,我看到了,很可爱。” “妈妈送的。”说着她还回头看我一眼,我配合着露个脸,对着镜头里周晓枫打了个招呼,“你吃饭了吗?” “还没,正在开会呢。”他把镜头反转,我看到一屋子的人都在等着。 “哦,灵儿,爸爸正在开会,我们说拜拜吧。”我赶紧对灵儿说。 “好的,爸爸再见!”孩子很乖巧。 “再见灵儿。” 挂了视频,我妈又嘀咕了,“这个周晓枫啊,一忙起来经常顾不上吃晚饭。” “他年轻,经得起折腾。” “也不年轻了,过完年就30岁了。” “30岁还不年轻?总比我32岁年轻吧。” 我妈瞅了我一眼,哼了一声,“你还知道自己32岁了。” “又怎么啦?” “你俩再这么分居两地,这二胎估计是下不来了。” “哎,你当我母猪下崽啊。” “你当初说你工作一两年就要去北京的,现在呢?北京的工作找好了吗?” “还没有。” “实在找不到就去周晓枫公司上班啊,夫妻同心那不更好?” “赵老师,有些江山呢您是指点不了的。” “我跟你说,就算不工作,你也该回北京来了。” “为啥?” 我妈像个雷达一样扫了我两遍,“你别以为自己穿得时髦点,化妆厉害点,你就能一直漂亮下去?这女人啊,过了35岁身体就走下坡路了,趁着这几年还算年轻,赶紧把二胎生了。” “现在医术发达,人家40岁生头胎的都可以啊。”我不认同她。 “你就犟吧你,你40岁,周晓枫38岁,你看他还找不找你生二胎。” “哎,你什么意思啊赵老师?” “女人40豆腐渣,男人40一枝花,趁自己还年轻,多生个孩子稳住婚姻。” “哦,你咋只生了我呢?” “我那不是,当年计划生育嘛。” “也没见我爸去外面找给我找小妈啊。” “你爸他拿着这点儿死工资,有什么本事找小妈?周晓枫不一样,年纪轻轻的,事业做这么大,你别天真了吴一荻。” “那周晓枫以后要有本事找别的女人,我生多少个也没用啊。” “哎,那不一样,孩子多了,他出轨的代价就高了。” “赵老师,周晓枫要是知道你背后这么算计他,你这丈母娘可就不好当了。” “傻瓜,妈当然首先为你考虑啊。” “不说了,我累了,想睡觉了。” “妈的话你仔细掂量掂量。”她拍拍我的膝盖,“来,灵儿跟外婆一起泡脚去了。” “我也要泡。”赶了一天路,也想放松一下。 “那一起吧。” 我妈找了个大木盆,我们仨围坐一起,灵儿的小脚丫乱搅合,把水溅得到处是,看到我俩一惊一乍的样子,她倒是乐得哈哈大笑。 晚上,灵儿和我窝在被子里,我给她读绘本,读着读着她就睡着了,长长的睫毛搭在下眼睑上,睡得香甜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亲一口,我拿起手机,拍了一张她的睡姿,发给周晓枫。 不一会,我就收到回复。 “别给她盖那么严实,她刚睡着容易出汗。” “这边没暖气,得盖严实。” “你摸摸她后颈。” 我探手轻轻摸了一把,果然有点微微出汗,于是按周晓枫说的,把被子松了松。 “确实有点出汗。” 周晓枫没有继续回复我,我等了一会,觉得困了,关灯躺下,手机震动,周晓枫的信息。 “刚才在停车。” “才到家?” “嗯。” “吃饭了吗?” “等会回去下点面条。” “好,你慢慢弄,我先睡了。” “好,你睡吧。” 这次周晓枫提前一天坐高铁回,我开着公公的车去长沙接他,看他从高铁站出来,我老远就朝他挥挥手,他看到是我,有些吃惊。 “我爸呢?”他四处张望。 “他临时有个会,抽不开身。”临时有会是真的,抽不开身也未必,但公公也乐得我去接周晓枫。 “早跟我说一声,就不用你来接了。” “我来也是一样啊。” “山路不好开,他是老司机没关系,你……” “我也驾照拿了很多年了。” “下次别这样,我会担心的。” 回程自然是他来开。 家乡的盘山公路虽然比较复杂,但风景宜人,重峦叠嶂地,途中遇到一个小水库,冬天水位浅,斜坡上有放寒假的孩子在嬉闹。 “这水库我经常来钓鱼。” “有点远。” “骑摩托车来,挺快的。” “你爸妈允许你来?” “他们管不了我,我也不是一个人,有好几个伴呢。” “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十几岁吧,上中学了。” 我想了想自己上中学的日子,一放假就被我妈管得紧紧的,只有跟着大伯才能四处走走看看,和周晓枫那种逍遥的日子比起来,简直太难受了。 “想什么呢?”看我半天不说话,周晓枫瞅了我一眼。 “没什么,觉得男生比女生自由多了。” “哈哈,确实,那时候我们要是赶不回去,在外露宿一晚也无妨,你们女孩子就不行了。” “唉,我可不希望灵儿的青春期是被关在屋子里度过。” “不会的,我会带着她到处去玩。” “那个时候你都40多岁了,还玩得动?”突然想起我妈说的“男人四十一枝花”,不得不再一次感慨这个世界对女人真是苛刻。 “我会好好锻炼,用心保养,等以后带女儿出去的时候,别人还以为我是她男朋友。”周晓枫嘴角微翘,很期待那场景的样子。 “等她找男朋友的时候,你50多了,醒醒啊。” “唉,有时候吧盼着她长大,有时候吧又舍不得她长大。” “别多愁善感了,该来的都会来。” “是啊,以后她长大了,离家了,家里就剩我俩,老头老太太地,相依为命。”说罢他看我一眼,见我也瞄着他,笑一笑,“你说你老了啥样子?” “我不会老的。”我马上打住这个话题。 “行,你青春永驻,你长生不老,你千年妖怪。” “闭嘴周晓枫,专心开车。” 回家自然又是热闹非凡,周晓枫带的礼物也差不多,给奶奶保健品,给父母烟酒,给孩子玩具,分完礼物,大家围桌吃饭。 “周晓枫,你没给一荻带礼物吗?”婆婆问。 “晚上单独给她。” “哈哈哈,你小子…”公公拍拍他的背,后面的话吞了下去。 我爸妈听了也是满脸笑意,估计都在脑补“晚上”和“单独”两个词组合的场景。 晚上很快就来了,我妈早早就把灵儿哄走,独留我俩在房间。 “妈怎么这么积极?” “她比我还想知道你要送什么给我。”其实我心里懂她打什么算盘。 周晓枫抿嘴笑笑,递给我一张银行卡。 “我今年的收入都在里面,你想买什么自己去买吧。” “我没有什么想买的。” “百达翡丽的手表啊。”我房间有油汀,温度比较高,他脱了外套,懒懒地靠在床头,“我真的没法找到你要的那款,所以还是你自己去找吧。” 我把银行卡还给他,“家里的开支都是你在承担,北京的房子还要还贷,钱你自己留着,我不要。” “你不好奇我挣了多少钱?” “最好别告诉我。” “为什么?” “因为我也不想告诉你我挣了多少。” “我不关心你挣了多少,但是我很想告诉你我挣了多少。” “好吧,你说吧。” “税后有8位数。”周晓枫漫不经心地说出来。 见我半天不说话,周晓枫忍不住走到我跟前,并排坐在我的梳妆凳上,盯着镜子里拿着梳子按摩头皮的我,“给个态度啊。” “什么态度?” “你老公我今年成绩如何?” “我以为……” “你是不是以为我应该欠了一屁股债?” “你有没有欠债?” “吴一荻,我黄赌毒不沾,每天认真工作,请问去哪里欠债?” “我觉得你是一个风险爱好者,如果乱入投资呢?” “什么乱入投资?我现在亟需投资乱入好不好。”周晓枫站起来,接过我的梳子,“我来帮你梳吧。还有,为什么你觉得我是风险爱好者?” “有没有兴趣哪天我给你做一套测试?看我说的准不准?” “我才不信你们那些测试。”随着语气的不满,他手上的力道也在加强,“我一点都不喜欢冒险,我最大的冒险都花在你身上。” “哎,你轻点。” “哦,对不起。”他赶紧卸了点力气。 “可以了。”我拿回梳子,收起精油瓶,准备睡觉。 熄灯后,俩人在各自的枕头上躺下,中间都能再睡个灵儿。 就这么默默躺了很久。 “你睡了吗?”黑暗里飘来周晓枫的声音。 “没有。” “唐湘杰……后来有没有再骚扰你?” “没有。” “你年后还要去他那里吗?” “这个要看le的安排。” “明年回北京好不好?”周晓枫拍拍我的手。 我内心有些迷惘,在投行工作了这么久,其实也没有找到具体的方向,也没有明确的目标,也没有找到很明显的成就感,职场体验倒是很丰富,但是待久了也觉得很无聊——钱是没有温度的,跟钱打交道久了,自己也变得跟工具一样,了无生趣。 “睡着了吗?”周晓枫见我半天没吭声,拉了拉我的手。 我反手握着他,“没有。” 周晓枫翻身朝向我,再调整了一下枕头,俩人中间的距离消失了。 “有时候,我真的希望你早点老。” “你已经把天聊死了!”我猛地抽出手,翻身背对他。 周晓枫把我捞回去,“别动,你听我解释。” “你说吧。” “你早点老,就不会这样到处折腾了。” “我老了也会折腾。” “至少不会有那么多男人惦记。” 我脸靠着他胸膛,感受得到他有些急促的起伏,想起新加坡的日子,到底是我开了小差,但这些秘密一样的过往,我是不会轻易承认的,只能淡淡地说,“你误会了。” “我刚到新加坡的那天晚上,你和肖之南在一起对不对?”周晓枫声音里仿佛困着一只受伤的狼。 我不否认,也不承认,就这么沉默着。 “第二天下午,我在会场遇到了肖之南,我们简单聊了几句。”周晓枫顿了顿,“他身上的香水味很独特。”说完,他低头看着我,“那几晚,你对我……有些抗拒,是因为他,对吗?” “那天晚上,唐湘杰邀请我们一起喝酒,回酒店的时候,他把外套借给我挡风。”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你不用跟我解释。”周晓枫握着我的手,轻轻摩挲,“你心里有他,久别重逢,有些想法很正常。” 我抽出手,环住周晓枫脖子,仰头看着他,“谢谢你。” “不要谢我。”周晓枫苦笑一声,“我现在只想杀了肖之南。” “别,你还是杀了我吧。”我轻抚他的脸。 他轻叹一口气,低头吻我额头,“怎么舍得?” “对不起。” “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 我轻笑一声,“不对,是我上辈子欠你的。” “那你怎么还?” “不还,继续欠着。”我勾住他脖子,欲吻他。 周晓枫躲开了,他拉下我的手,“你要是心里还想着他,就不要来撩拨我。” 我爬到他身上,顺势把他的手搁在我后腰,“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女人在床上是做不到身心分离的。” “我怎么知道你心在不在这里?” “试一下你就知道了。” 第45章 坐忘林 春节过得很快,按照以往习惯,灵儿继续待在老家过完元宵节再去北京,我和周晓枫则提前一天返程。我们一起坐飞机回北京,因为我接到le通知直接去东京和她汇合,所以需要在北京转机。 “说好年后带你去补一个蜜月的,看来又不行了。” “舟车劳顿的,其实没必要。”连续出差的日子把我整得有些累,对于旅游已经没有什么期望了。 “那不行,说好了的。” 我四周瞅了瞅,还好人不多,凑到他耳边说,“这几天就挺甜蜜的。” 周晓枫笑笑,“别走了,我们继续甜蜜。” 我看看手表,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 “好,注意安全。” 三个小时后,我在东京成田机场见到了le,她从香港飞过来,比我早到一个小时而已。 “新年好啊le!” “新年好eda。”le取下墨镜,打量了我一番,“气色不错哦。” 我不好意思,“过年就是吃吃吃,胖了点。” “走吧,我们先去酒店。”le又戴上墨镜,领着我朝出口走去。 这次和le来东京是为了协助某独角兽企业ipo的路演,协助就是临时抽调,毕竟我们部门主要的工作并不在前台。 “le,这个项目很重要吗?”如果不是十分重要,le应该不需要出马。 “根据在亚洲其它几个城市的路演状况来看,现场很是激烈,可以说是配额被抢破了头。”le扶了扶墨镜,步履轻快,入境的时候和工作人员用日语对答如流。 “le,你的日语说得真好。” le也不谦虚地笑笑,“我在东京大学当了一年交流生。” “原来如此。” “rachel这两天也在这里。” “what?这个公司到底多夸张,我们老总都过来了。” “rachel在这里度假……老外不过春节,就来这边泡温泉了,刚好赶上这趟路演,他顺便过来看看。” 路演现场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会议中心,离开讲前20分钟,le快速跑过来拉着我坐电梯直达顶楼,刚一出门,我就被迎面的风吹得睁不开眼睛,又冷又干,脸上仿佛刀割,耳边则是巨大的轰鸣声,我双手捂耳,背过身去,一时间不敢动弹,待我稍稍稳住,才看清楚面前是一架直升机正在降落,le比我淡定多了,她只是浅浅用手挡了一下风,迎面向直升机走去,和地面操作人员并排而立,丝毫没有躲避之意,我赶紧跟过去,站在她身后。 rachel从副驾驶上跳下来,他摘下耳机,他大笑着跟我和le打招呼,互道新年祝福后,他转过身去,等螺旋桨彻底停下来,对着直升机里的驾驶员喊道,“肖,我们得抓紧时间。” 驾驶室门开了,穿着飞行服的肖之南跳了下来,le见状马上前往寒暄。 “新年好啊,肖总。” “新年好le。”肖之南和她握手,侧身瞟了我一眼,“新年好。” 我还在错愕之中,只能机械地朝他摆摆手。 “没想到肖总也对这次路演感兴趣?”le笑吟吟地问。 “刚好在箱根遇到rachel,他邀请我试驾一下他的新直升机。”肖之南摘下墨镜和手套,“当然,路演也值得看。” 肖之南和rachel最早认识就是在美国的一家航空学校——他俩师从同一个教练学习开直升机,然后同时考下航空驾照,之后经常一起约着开直升机,来往多了,才慢慢发现彼此都在一个行业里,自然交集更多。 当我们一行四人回到路演现场的时候,台上的演讲刚刚开始。rachel和肖之南和众投资方坐在前几排,le需要给rachel做随身翻译,因为这家独角兽公司是国内来的,但是在坐的一半儿资方都是日本当地金融机构,不论是ppt展示环节,还是后面的提问环节,rachel都需要le。我则留在后台随时听候调遣。好在一切都很顺利,没有出现什么现场失控的情况,路演算是圆满完成。路演完成后,le陪着rachel和几个业内熟人打了一圈儿招呼。 众人陆续散去后,路演团队马上就地开会,看样子他们准备回香港稍作休整后再奔赴美国,我不知道le是否还有别的安排,于是悄悄走到正在陪rachel和肖之南聊天的le身边,在她耳边轻问了一下我是不是可以回香港了? le跟rachel简短说了两句,再有点抱歉地和肖之南笑一笑,就拉着我走到旁边的角落。 “rachel想去北海道滑雪,希望我给他当随身翻译,你可以和他们一起回香港。”le指了指旁边开会的一群人,“也可以和我们一起去北海道玩两天再回去。” rachel来日本是有助理同行的,助理精通法英日三国语言,只是这两天他有事需要暂时离开两天,这大概就是le要亲自过来的原因,如果仅仅是路演,实在不需要她亲临现场。 “我还是跟他们一起回去吧。”我远远地看了一眼肖之南,马上就做了决定。 le有些惊讶,“你以前来过日本吗?”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 le一脸疑惑。 “十年前,来过一次。”我低声说。 “那你这么着急回去干什么?老板花钱,不玩白不玩。” “我……不会滑雪。” “北海道的温泉也是很有名的。”le试图继续劝服我。 “你需要我留下来吗?”我反问她。 le愣了一下,饶有兴致地笑了笑,“eda,我跟你说,能够和rachel一起出游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我知道 ,谢谢你le,总是这样帮我争取机会,但我还是不去了。” le只好无奈耸耸肩,“那随你吧。”说罢就转身朝rachel走过去。 我得到了确切的回复,也转身去了开会的人群,和我的同事们坐在一起听他们的行程安排。正准备跟订机票的同事提交我的护照信息,le又过来了,她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出来。 “你这次还真的只能晚两天再和我一起回香港了。” “为什么?rachel需要两个随行人员吗?” “不是rachel,是肖总。”le说这话的时候还有些不可置信,“rachel吩咐你跟着肖总,你……以前认识肖吗?” “大学一个专业的。”我低头承认。 “哦。”le轻微颔首,“这就不奇怪了,既然是rachel安排的,自然有他的道理,就这么定了。”le说完就要走,我赶紧拉住她。 “必须要服从安排吗?” “eda,肖之南是什么人你应该清楚吧?抵得过十个唐湘杰。你以为rachel觉得好玩才让你们去叙旧吗?”le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大概觉得送上门来的机会我都不要,简直是脑子进了水。 一个半小时后,直升机降落在新雪谷町,这里据说是全亚洲最顶级的滑雪场。很快就有雪场的人前来接洽,我们一行四人坐索道上山,然后被领到雪具室,le陪着rachel选装备,肖之南则只是泛泛地看了看。 “肖,你选好了吗?”rachel看着犹豫不决的肖之南,催促了他一把。 “我觉得还是不要跟你一起滑雪比较好。” “为什么?” “被碾压的感觉很糟糕。”肖之南实话实说。 rachel被逗笑了,“少来这一套,你一个年轻人还玩不过我这个老头子吗?” “若平时还好,今天的话,好像有点累了。”肖之南说着还打了个哈欠。 “你看看你看看。”rachel对着le抱怨,“就帮我开了几个小时的飞机,他就这样了,真不像个30岁的小伙子该有的状态啊。” le掩嘴偷笑,“要不,让eda陪肖总去泡泡温泉,放松一下?” 这可真的不是一个好提议,我有些惊恐地看着le,希望她赶紧再提个更好的方案,可没想到rachel一口答应下来,“好主意,这旁边就有一家很好的温泉酒店,eda你先带肖过去,我们晚上就住那里。” 得到明确指示,le马上跟随行的工作人员用日语交代几句,然后跟我说,“这里有接驳车直接去酒店,你跟着他走就可以了,rachel的房间让肖总选,我的房间挨着rachel即可。” 坐忘林温泉酒店被一片白桦林包围,白雪皑皑,其名字取自《庄子》“堕肢体,黜聪明,离行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酒店的创始人是欧洲人,但熟谙东方文化,侘寂风的禅意结合北欧的简洁,最难得的是这里的汤池,是日本少有的私人汤浴,尤其是露天风吕,巧妙地安排在隐蔽的位置,被银装素裹的白桦林环绕,完全避免了公共汤池里与他人共浴的尴尬,又可以和深林雪景亲密接触。 我还沉浸在对酒店的欣赏之中,肖之南已经把房间都安排好了。 “坐下来喝杯咖啡?”肖之南悄悄走到我身后,我正站在一整面落地窗前,温暖的壁炉烧着,屋外的冰天雪地像童话世界一般。 “好啊。” 手写的餐单很快送到我们手中。 “想喝什么?” “热可可有吗?”我突然不想喝咖啡。 “有。”他点完单,服务员点头哈腰地退下。 “他们居然可以说中文。”我感叹。 “因为这里的中国客人很多。” “你怎么在日本?” “我为什么不能在日本?”肖之南反问我。 “如果不当打工人,至少我不会刚过完年就一个人跑这么远来玩雪。”在来北海道的直升机上,le跟我聊天的时候说肖之南已经在箱根陪了rachel几天,也没有带老婆孩子,那不就是说,刚过完年他就来日本了。 “你很恋家。” “你不想多和孩子待在一起吗?” “孩子和他们妈妈一起都在意大利。”肖之南神色稍敛,“和他们的外公外婆在一起,就过年回伦敦住了两晚……我也很想和孩子们待在一起,但是我不想待在意大利,而他们妈妈不想待在伦敦,正好rachel邀请我来玩,所以我就来日本了。”我听说过,肖之南的妻子属于移民二代,从小就在欧洲长大,对于亚洲并无兴趣,几乎没有踏出过欧洲大陆。 “你和rachel关系很好的样子。” “同病相怜罢了。”他看起来一副哀怨的样子,好像很可怜,但是看看他们的消费,一晚上6000人民币的温泉酒店他们可以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实在不值得同情。 “你们的‘病’一定很珍稀,就是普通人应该很难得的那种,对不对?” “你对我有偏见就算了,对你老板,你还是不要这样子。” 我正要反驳,见服务员端着咖啡过来了,因为他们能听懂中文,我还是闭嘴为好。服务员把咖啡和可可摆上,还有三盘点心,一份芝士蛋糕,一份水果冰激淋,还有一份巧克力千层,再外加一杯纯牛奶。 “北海道的牛奶品质优秀,这三款甜品都用到了当地的牛奶,你尝尝,先吃这个冰激淋。”说着他把那个切成方块的,混合着草莓的冰淇淋小心叉起,递给我。冰激淋在我口中慢慢融化,味道很好,丝滑香醇。食物会让人放松,我心情愉悦地看着肖之南,他看我很满意,低头笑笑,把那杯牛奶缓缓倒进我的热可可里,再拿起一根茶匙轻轻搅拌,推到我跟前。 “试试。” 我自然是配合的,味道都是极佳的,我一口一口慢慢地享受着这些甜品,觉得每个细胞里都是牛奶的香醇。 “你不吃吗?”我看了一眼光喝咖啡的肖之南。 “吃了好多天了,有点腻了。” 我笑笑,干脆把巧克力千层的盘子端到膝盖上,一个人独享。 快吃完的时候,le的电话来了,简单说了几句,电话就挂了。 “le说rachel今天晚上不过来了,他滑雪遇到了一个老朋友,受邀去人家里。” “le呢?” “一起去了。” “那我去把房间退了。”说罢肖之南往前台走去。 肖之南说有点累,先回房休息一会,我就一个人坐在大堂的壁炉边看雪。作为一个在南方长大的人,很难见到这么厚的雪,就这么坐着一动不动地瞅着窗外,久久不厌,直坐到自己都觉得有些僵硬了,就站起来四处走动走动。酒店很大,还有一些类似画廊的地方,都是酒店主人的私藏,我边走边看,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等我再回到大厅的时候,肖之南正在等我。 “一起吃饭去吧。” “好啊。” “这里的怀石料理很不错。” “期待。” 肖之南不说话了,停下脚步看着我。 “怎么了?” “如果我现在说‘我们去吃碗泡面吧’,你是不是也会欣然往之?” “应该是吧。” “所以无论我推荐给你什么,你都是这个态度?” “你请我吃饭,我难道还要挑三拣四?”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你就是想说我不识好歹,花了心思得到的回馈和敷衍没有两样。” “算你聪明。” “对于你带给我的东西,都是极好的,我真的很难找更高级的词汇来匹配你在这方面的品味卓越。” 肖之南笑了,看表情比较满意,拉起我的手朝餐厅走去。 第46章 温泉意外 晚餐赏心悦目,又是一番味蕾的极致体验。肖之南一个人喝着清酒,时不时聊起我俩的过往,我尽量多吃少说,并不配合他将话题深入,吃得差不多了,我直接回房休息。 房间才让我真正惊艳。 坐忘林的房间一共才15间,每间客房都有两个温泉池,室内一个,室外一个。但不论是室内还是室外,都可以尽情欣赏户外雪景。晚饭过后,天已经黑了,除了一些灯光点缀,剩下的就是万籁俱寂的空灵。我分别感受了两个温泉池的水温,更喜欢户外庭院里的那个池子,按照当地的说法,这就是“露天风吕”。 简单沐浴后,我裹着房间里早已准备好的浴衣,小心走到温泉池边,耐不住户外太冷,还是没有在池边逗留太久,脱了浴衣就跳了下去,温暖的泉水包裹着我,头轻枕在池沿上,顶头一轮圆月皎洁,温泉池的热气在雪地里额外氤氲,我闭上眼睛,听着身后“簌簌”的,雪从树枝上滑落后掉在地上的声音,觉得那是天籁。 大概过了一刻钟,浑身舒坦,脸上的皮肤微微发热,也不那么怕冷了,就把胳膊从水里举起来,翻身趴在池岩上,仔细打量这小小庭院里的各种布置。“吱”地一声,我好像听到从房间到庭院的推拉门被打开,慌忙转身,只看到障子纸后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在晃动,心想如果是服务生一定不会贸然进我的房间,于是重新沉入池中,右手悄悄捡起半块砖头大的石头,有些紧张地盯着门后的身影。 肖之南一身浴衣出现在门口。 “我打你电话,没人接听,就直接进来了。”他边解释边走,到池边停下来。 “我没事。”我松了一口气,电话放在换衣服的洗手间,我自然听不到。 “没事就好。”肖之南说着开始解浴衣束带。 “肖之南!”我忍不住想喝停他,刚松的气又紧回来了,“你去你自己房间泡。” 他丝毫不理会我,浴衣滑落,里面一丝不挂,“扑通”一声,他已经进来了,跟我一样背靠着池岩。 池子是个椭圆形,我俩各占一头,距离不过五米。 就这么沉默着互盯了数秒,肖之南开始朝我走过来,心狂跳,突然想起自己也是一丝不挂,羞愧转身,背对着他,手里石头“咚”地一声掉到池底。 他双臂撑着池岩,把我环住,“怎么,你还想砸晕我?” “你走开。” “你转过来。” “我不。” 他没再坚持,只是更靠近一些,胸膛压在我的后背上,“你喜欢这个姿势?” “别逼我。”我紧紧贴在池壁上,已经退无可退。 “你转过来。”说着他放开我,我也缓缓转身,俩人并排靠在池沿上,他仰头看月亮,我低头看水面,渐渐地,心情也平静下来了。 “我脑子里有关你的记忆,好像都有月亮。”肖之南感慨,“上次来日本,在箱根也是如此。”肖之南说的上次已经是十年前了,从西藏回来后的那个国庆节。 “我泡得差不多了。”我冷冷地打断他的回忆。 “好啊,那你上去吧,我再泡一会儿。” “你可不可以……转个身?”我想让他背对着房间门,这样我好上岸。 “好啊。”说着他180°转身,直接站到我面前,双手撑在池沿上。 “我的意思是……原地转身。” “哦,对不起,我理解错了。”他嘴巴上道着歉,身体却纹丝不动。 僵持了一会儿,这寒冷的雪夜,我竟热出满头汗。 “我……口渴了,你能不能帮我去倒杯水?”我瞅了一眼搭在池边躺椅上的浴衣,盘算着只要他进屋了,我就可以马上把衣服穿好。 “不行,还是你自己去吧,顺便帮我带一杯过来。”他故意吞了一下口水,“我也渴了。” “肖之南,你过分了。” “要你帮我倒杯水而已,怎么过份了?” “你这是骚扰我。”我仰起头,怒目而视。 “我没动你一根毫毛,哪里算骚扰?” “你……你都快把我看光了!” “那你还不是把我也看光了?” 我也不想跟他继续费口舌了,深吸一口气,下蹲,整个人潜入水底,准备从他胳膊下钻出来,没想到他也跟着潜下来,直接捧住我的脸,吻了过来。我在水底挣扎半天,快要憋死的前一秒终于站了起来,扶着池边大口喘气,回头恶狠狠地朝他吐口水,他倒是叉腰站在水中,满脸毫不在意。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双手交叉护胸,快速从他身边走过,却还是被他一把拉了过去,水里有浮力,瞬间我失了重心,直接扑倒在他身上,水池里“噗通”一声巨响,我俩齐齐跌倒,水花四溅。肖之南翻滚了半圈后跪坐在池中央,一手搂紧我,另一只手扶着我的头,免我被水呛到,我则本能地搂住他的脖子。 成年男女之间的陈年旧情若想深埋,最好不要见面;如果不得已见面了,最好不要单独共处;如果单独共处了,一定不能肌肤相亲;如果肌肤相亲了,那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天雷勾地火,理智都会被烧成灰烬。 这时候的吻已经不需要试探了,粗暴到想吃掉对方,我觉得自己变成了海藻,密密麻麻地缠在肖之南身上,由他抱着,走过阳台,进了房间,就这么湿哒哒地放在床上,我不禁打了一个喷嚏。 “冷吗?”他停下了动作,喘着粗气问我。 “有点。”我蜷起身子。 肖之南起身去洗手间拿来两件浴衣,一件给我,另一件则被他当毛巾用,最后松松的搭在腰间,又去拿了一条毛巾,坐在床头帮我擦头发。浴衣吸水性很好,穿上不一会儿就觉得身上很干爽了,我见他头发也在滴水,就把毛巾扯下来,搭在他头上,自己准备再去拿一条,却被他拽住。 “擦干,免得感冒。” 他把我重新压在身下,“早知道这么麻烦,就该在池子里要了你。”说罢他伸手入我怀中,双唇如野兽一般在我脖子上啃咬,我体内尽管还有残存的情欲被他挑逗到轻哼,但是大脑已经清醒不少,双手推着他的肩,抵挡着他。 他觉察到我的变化,抬头看我,目光中有了疑惑。 “不要。”我喘息未定地低声哀求。 “又后悔了?”他眼神渐渐变得强硬,我有点害怕,闭眼不敢看。 “吴一荻,今天你跑不掉!”说着用力拉下我的浴衣,动作粗鲁,让我猝不及防地完全暴露在他身下。 “你再继续,日后我们连朋友都不要做了!”我几乎喊出来。 肖之南稍抬头,胸膛起伏,上牙咬着下唇,嘴角又透出属讥诮,“谁稀罕跟你做朋友!”说罢附身狠狠吻住我,我无力挣脱,情急之下用力咬了他一口,他吃痛“啊”了一声,瞬间弓起身子,我尝到了嘴里的甜腥味,待他松口,伸手一抹嘴角,有血。 “吴一荻,你够狠!”肖之南龇嘴倒抽气。 “你都不稀罕我,跟你客气什么。” 肖之南彻底被激怒,我感受到他喷张的血脉,像钢铁一样蹂躏我,就在我力气用尽准备放弃的时候,他猛地咬住我的肩头,那种牙齿嵌入肉里的剧痛让我全身颤抖,我疼得眼泪直流,闷声呻吟。突然,他松口抬头,用力推开我,迅速起身离去,只听到房门被“嘭”地关上,屋里安静了。 我躺在床上,眼睛看着天花板,有些轻松,也有点点失落。肩膀上的刺疼和酸胀把我拉回现实,起身一看,两排发紫的牙印,有些地方还渗血,不禁失笑,这大概就是以牙还牙的最佳解释吧。 起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慢慢喝,雪夜的寂静环绕四周,清冷的森林气息从窗边故意打开的一条小缝里流入,沁人心脾,慢慢地,身上各种起伏的情绪都随着这份清冷沉淀了下来,我闭上眼睛,盘起双腿,坐忘林,坐忘林,坐着若能忘记那些无法再背负的情感和经历,那真是不虚此行。 夜很深了,我也乏了,整理好床,正准备躺下时,有敲门声,我起身,开门,肖之南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棉签和碘伏。 “给我吧。” 他不理我,侧身进门,我把门关上,站着不动。 “过来,我给你上药。”他把药放在沙发边的茶几上,朝我招手。 我走过去,坐下来,把受伤的肩膀露出来。 他半蹲着,把棉签蘸了碘伏,小心地涂抹在我的伤口上。 “对不起。” “没关系。”我看了看他的嘴角,血已经止了,嘴唇除了有些浮肿,倒也看不到伤口。 “舌尖都被你咬破了。”他大概知道我想问什么。 “对不起。”这次轮到我道歉了。 “怎么弥补我?”肖之南又回到那副玩世不恭的态度。 “弥补什么?刚好扯平……啊!”肩膀上被棉签狠狠按了一下,我抬头一看,他脸上还是温柔平和的样子。我抢过他手里棉签,用力扔到垃圾桶里,然后拉上衣服,起身走到门边,开门送客。 他走过来,把门关上,“我今晚不走了。” “你是不是想折磨死我?” “不想。”他走到床边,四仰八叉躺下,“我就想睡这里。” 房间虽然是个标间,有两张床,但我不敢大意,一方面我不信任他,另一方面,我也不是很信任我自己。 “那我走好了。”说着我拉开门,肖之南赶紧扑过来,挡住。 “肖总,放过我这样的小老百姓吧。”我双手合十,就差五体投地大拜了。 他把门反锁,然后拉着我走到床边,“我只是想睡你身边,什么都不做。” “谁信?” “我自己信就可以了。”他重新躺下,指了指另一张床,“很晚了,快睡吧。” 关灯后,房间恢复了安静,我看他老老实实躺着,也不辗转反侧,心里踏实了一些,微微闭上眼。 “陪我聊会天好吗?” “聊多久?” “你睡着了我就不说了。” “嗯。” “这些年,我都很寂寞。结婚了,生孩子了,父母……绝大部分时间都在身边,但是,我觉得自己还是一个人的样子。” “我很难理解夜夜笙歌的生活会寂寞。” “逢场作戏的热闹算什么热闹?早已经厌倦了……那种热闹。”肖之南叹了口气,“你曾问我,和多少前任重逢过?我说就你一个,你信不信?” “不信。” “我和你的重逢,实不相瞒,都是刻意的安排。” 我头脑有些昏沉,他的话虽然飘进了耳朵,但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也没有力气吭声,不知何时,我睡着了。泡完温泉,又被肖之南折腾到半夜,筋疲力尽,所以一觉睡到天亮。 等我醒来的时候,肖之南躺在我身侧,跟我挤在一个被窝里,不过,他确实做到了他说的,什么都没做,只是睡在我身边。 看着肖之南沉睡的样子,还是不忍心叫醒他。我悄悄下床,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然后坐在窗前,打开电脑,一堆邮件,其中le的邮件最多,她说今天下午准备返港,机票已经订好了,晚上7点她在成田机场等我。我查了一下从坐忘林到东京机场的交通线路,要在当日从这个深山老林里赶到东京,最快的方式就是从札幌坐飞机。我赶紧收拾行李,马上就得出发去札幌。 收拾东西的动静有点大,肖之南醒来了,他睡眼惺忪地看着我忙碌,半天不言语。 “le给我订了今天晚上7点的航班回香港,我现在得走了。” 肖之南拿起手机看了一下时间,“我跟le说一声,你明天再回。” “别,我可以赶到。”我可不想让le这样的人精觉察到我和肖之南的关系。 肖之南走到我身边,“这么匆忙干什么?反正是个周末,我想你再陪我一天,我带你去滑雪好不好?” “我不会滑雪。” “现场教学,很快就能学会。” “不必了,我要走了。” 肖之南揽住我的腰,把我手上的外套放下,“再陪我一天,不滑雪也可以,我们就在这里泡温泉。” “温泉是不敢泡了。”我拉开他的手。 “那今天我带你去札幌,吃现做的北菓楼泡芙。” “之南,我们都三十多岁了,回不到过去了。” 第47章 生日邀请 拉孜一晚后,我跟随肖之南驱车回拉萨,再从拉萨坐飞机回w市。飞机有延误,落地已经是晚上10点,机场距离学校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加上我们在机场取车又耽误了不少时间,当晚能回学校的可能性为零。 “你想住酒店还是去我家?”肖之南指的是学校旁边他的公寓,我和他确认关系都有大半年了,但一次都没去过——具体而言是我拒绝去。 我没得选,只能去他家,他家有两间卧室,相比酒店还是更适合我。 肖之南的公寓比我想象的整洁多了,他说保洁每周两次全屋清洁,所以床单被套都是新的,要我放心用就是。虽然是个不足100㎡的小公寓,中央空调和地暖一应俱全,墙纸和地板都是浅色,家具偶有亮色点缀,舒适度极高,住惯了这样的房子,如何还能忍受宿舍的拥挤和嘈杂,怪不得肖之南从来不去宿舍。我坐在沙发上看他开空调,烧水,打开行李箱把脏衣服扔到洗衣机里,还问我有没有衣服需要一起洗?我赶紧摇头,莫名就脸红了。这会水开了,他又忙着去灌水。 我起身走到洗衣机旁,帮他把剩下的脏衣服塞进去,关门,打开水阀,再找洗衣液,柜子上摆着一排洗护用品,都是英文或者别的外文,我一瓶一瓶看说明,正满头雾水的时候,肖之南过来了,他拎出两瓶,“粉色的是洗衣液,浅黄的是柔顺剂。” “啊,洗衣服还要用柔顺剂吗?” “不用吗?”肖之南比我还惊讶。 “我从来没有用过。”我扭开洗衣液盖子,灌了两盖倒进进水槽,然后再拧开柔顺剂,“这个给多少?” “半盖就可以了。”随着有些粘稠的液体缓缓倒出,浅浅薰衣草的味道也弥漫开来,原来肖之南衣服上的经常出现的薰衣草味道就是从这里来的。 “你喜欢这个香味吗?” “什么香味?”肖之南凑近闻了闻,“哦,是有点薰衣草味道,我也不排斥,这个牌子从小用到大,还真没特别闻过。”肖之南笑笑,把盖儿扭上,再放回原处,洗衣机开始工作,他把我拉到客厅。 “平常你也是自己洗衣服?”看他亲自洗衣服,我还有些意外。 “嗯,贴身的事情我还是习惯自己做。” “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他开始要泡茶了。 “我以为……” “你以为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对吧?” “曾想过。” “从小到大都是有保姆跟着,后来上高中了,宿舍也跟酒店似的,几乎没有什么机会需要自己动手,以前也不觉得有什么,有一次跟朋友户外,突然发现自己跟个白痴似的,什么都不会,尽拖后腿,我怕以后他们都不带我玩了,从那以后我就开始自我训练了。” “不错。”我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肖之南瞥了我一眼,“你这是第一次夸我。” “你的生活……绝大部分我都不懂,怎么夸?” “夸我长得帅都不行吗?” “你长得帅这件事情还需要我夸吗?” “你夸是你夸,跟别人不一样。” “你长得帅这件事情主要是你父母基因好,跟你自己其实没什么关系,有什么好值得夸呢?” “就你歪理多。”肖之南摇摇头。 “太晚了,就喝这么多吧。”我挡住了他续茶的手。 “白茶,没关系的。” “我不喝了,我先洗澡去了。” 唯一的浴室在肖之南的卧房里,有浴缸,也有淋浴,他大概和我交代了一下使用方法,就关门出去了。第一次用男朋友的洗手间,内心还是很有些兴奋,毕竟这是最私密的地方了,他的剃须刀、身体乳、香水、洗面奶等各种各样的小物件都尽收眼底,我不禁会联想他平日里在此洗漱的场景,看到那个浴缸,更是没来由就脸红了。 洗完出来,只见肖之南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衣服没换,被子也没盖,房间冷气开得太足,我拿起床尾凳上的盖毯,轻轻搭在他身上,看着他沉睡的样子舍不得离开,就坐在床边看着他。正式交往了大半年,我还是第一次心平气和地打量睡着了的肖之南,没有对视,不需要组织语言,这样的相处对我而言很轻松,目光也变得肆意很多,回想起和他此番在西藏的偶遇,嘴角总是忍不住上扬。 “看够了吗?”肖之南突然闷闷地说了一声,吓得我赶紧从床边站起来,拽着手里擦头发的毛巾,血液瞬间上涌到脸上。 “我以为你睡着了。” 肖之南从盖毯里抽出手,拉着我重新坐下,他也坐起来,靠在床头上。 “是睡着了,梦见你在偷偷看我,我就醒了。” “醒了就去洗澡吧,洗了再睡,我听说很多人从西藏回来不洗澡就上床,结果藏虱爬到床上,完了一屋子都是,一个月都消杀不尽,比蟑螂可怕多了。”我很严肃地跟他说。 “这么夸张?!”肖之南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 我很负责地点点头,看他有些惊恐的脸,还有从我手里抢过毛巾往自己身上四处拍打的样子,我实在绷不住了,笑趴在床上。 肖之南发现是被我忽悠了,气急,直接扑在我身上,右手在我腰上乱掐,“我叫你骗人,叫你骗,看你还骗!”我又痛又痒,只得告饶,他终于停止惩罚,但并不起身,就这么俯视着我,意识到这个姿势很暧昧,好像从来没有过,我内心狂跳,不敢直视,无奈之下只好双手遮眼。 “把手拿开。” “不要。” “那我亲嘴了。” 我用一只手挡眼睛,腾出另一只手挡住嘴。 “那我脱衣服了。”说着他就要解我的睡衣扣子。 我恨自己手太少,此刻只能先双手护住自己的胸口。 “搂着我。” 我摇头。 摇头无用,肖之南低头吻了下来,唇齿交融片刻,隔着薄薄的衣服,我感觉到了肖之南身体的变化。第一次被一个男人如此对待,整个人都如同陷入泥沼之中,惊慌失措,六神无主,身体深处似乎有一只野兽在苏醒,我恐惧自己手上曾用来捆绑它的绳索即将失效。 终究恐惧还是占了上风,我用力推开了肖之南。 “先洗澡吧。” 肖之南闷哼一声,无奈起身,“等着我。” 等他进了浴室,我赶紧逃离,去了客房后再把门反锁,如此才松了一口气。 我并非保守,只是直觉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到这一步,再加上两个月前付婷婷对我的刺激,在亲密关系的进展上我又后退了几步。肖之南英俊,风趣,大方,潇洒,虽然女生缘好到爆,但不油腻,很难将他定义成为海王之类,毕竟他的每个女朋友在任期内都是唯一的,那些争风吃醋的行为无非都是女孩子们一厢情愿的戏码,若一定要把肖之南往“渣”字上靠,那只能怪他条件太好,任何拒绝都显得无比困难,已经由不得他自己去控制,除非他不出门不上网不社交——那怎么可能?我也并非欲擒故纵,这些手段20岁的吴一荻还不会玩,中年后的吴一荻则不屑于玩,这个距离背后深层的动机就像我小时候总是惦记的冰激凌,我妈不准我吃多了,我也觉得自己不能多吃,因为吃多了身体承受不了,于是每一次吃的时候我都尽量把这个过程细致化,别人5分钟能吃完的,我能吃15分钟,因为我觉得美好的机会太难得,所以一定要控制节奏,如此我才能和这种美好相处更久的时光,说我自律也行,说我底气不足也罢,反正这是从小就已经养成的行为惯性,即使被荷尔蒙扰乱了心智,我的肌肉记忆还是会做出条件反射。 脑子里虽然还很活跃,但身体已经累到极致,我关了灯,瘫在床上,闭目养神。大概过了一刻钟,肖之南来敲门。 “吴一荻?” 我懒骨头散了架,并不想起床,拿起手机打他电话,对方关机了,无奈之下,我只好强打精神爬起来,背靠着门和他说话。 “我在。” “你……睡了吗?” “准备睡了。” “我……想进来拿本书。”他说得有些没底气,毕竟都11点59了,还有什么书必须半夜看的呢? “早点休息吧,不用这么刻苦学习。” “可以答应我一件事情吗?” “什么?” “再过几十秒,就是我的生日。” 我很意外,说来惭愧,我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生日,看来就比陈铭宇小两个月不到,瞅着床头的小闹钟,指针已经重叠,我把门打开。 “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 “你要我答应你什么事情?” “明天,哦,不是,已经今天了,在这里再陪我一天。” 我想了想,这个请求不过分,“好的。” 他笑了笑,张开双臂,“过来,抱一个。” 我抱着他,“对不起,没有给你准备什么礼物。” “你在这里,就是最好的礼物。”肖之南亲吻了一下我的额头,“晚安。” “晚安。” 第二天,我是被客厅里肖之南打电话的声音吵醒,他声音很大,情绪也有些激动。我换了衣服,在房间坐了一会,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电话打完了。 “吴一荻,你起床了吗?”门口传来肖之南的声音。 我打开门。 “有件事情我需要和你商量一下。”他有些面露难色。 “什么事?” “我爸妈已经到w市了,中午他们想请我们俩吃饭。” 肖之南父母生意很忙碌,平日里主要待在上海,这次过来很显然就是给他过生日的,难道我还能不答应吗? “为什么是请‘我们’?”其实我并不想参加他们的家庭聚会。 “我跟他们说了……我们在一起。”肖之南也看出了我的顾虑,这么贸然见面对我压力挺大的,毕竟我连他平日里的朋友聚会都不怎么感兴趣。 “你一大早的就是在跟他们说这个事吗?” “我本来不想让他们知道这么多,但是他们刚下飞机就说要到我这里来,我不得已才说了。” “其实你也可以什么都不说,我回学校就ok了。” “可是我想和你待一整天。”说着他贴近我,搂着我的腰,还撒娇似地晃了晃,“和他们也就是吃顿饭,吃完了他们就忙他们的去了,你要是不在这里,我就只能一个人过了。” “你们吃完了,再来学校找我好不好?” “不要,我现在一分钟都不想和你分开。” “你这样会让我很为难。” “你就见见我爸妈嘛,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才交往大半年,我就要见对方家长,这个简直比跟他上床还更让我难以接受。 “你的每一任女友都会见你爸妈吗?” 肖之南想了想,“从来没有过。” “那我为什么要见?” “我想让你见见,如果你爸妈来w市了,其实我也很想见见他们。” 他这话说得很自然,我却听得沉重,此刻倒显得肖之南对待这段关系比我要认真多了。 当初陈铭宇妈妈约我吃饭,带我出席各种各样的家庭聚会,和我保持着一种出乎意料的友好关系,尽管有时候会很不自在,但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因为我对陈铭宇没有丝毫惦记,所以慢慢地,我和陈母之间的来往可以做到不卑不亢。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我对肖之南有惦记,我这种身份的女孩子自然会成为肖母提防的对象,就算我对于嫁入豪门没有任何想法,我的身份决定了我所处的低位,也就意味着人家对我有任何想法我都只能承受。 “之南,真的很抱歉,我还没准备好和你父母一起吃饭。”我松开他,转身回房间收拾行李。 “为什么?”肖之南有些激动。 我其实也给不了多有说服力的解释,但此刻的肖之南需要一个解释。 “在我老家,处对象的两个人如果开始见对方父母了,就意味着……”我转移视线看着窗外,觉得再说下去就更复杂了。 “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两个人就开始要谈婚论嫁了。”我重新看着他,“你准备和我谈婚论嫁吗?” 肖之南长这么大,谈恋爱是日常,但结婚这件事情,好像还太遥远。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像理解了,但好像又不理解,“就是吃个饭而已,真的就这么……你当初还不是经常见陈铭宇的父母,还有一堆亲戚呢。” “我又没和陈铭宇处对象。” 第48章 老宅子 我没打算和肖之南谈婚论嫁,所以我拒绝了和他父母吃饭,也没有让他送我回学校,学校很近,他父母也催得急,我就自己拉着行李箱回了学校。肖之南对于我去不去和他父母吃饭其实并不太纠结,他纠结的是我要回学校,他最希望我留在公寓,但是我不想如此,我怕他父母万一要来公寓,那对我而言更是灾难一般,所以我执意要走。如此一来,恐怕不仅没有实现我承诺给他的“陪一天”,反而和他争执了几句,多少有些不痛快。 宿舍里暂时就我一个人,毕竟离开学还有两天。洗洗晒晒忙活了小半天,赶着食堂打烊前去吃个中饭,吃到一半电话响了,我其实心有期待是肖之南,但是一个陌生号码。 “喂?” “吴一荻,我是周晓枫。” 我想起周晓枫两个月前高考,不知道是实力确实厉害还是发挥超常,反正他考上了,还录进了本校最牛的计算机专业,他全家高兴得恨不得锣鼓喧天,宴席摆了三天,那盛况都是我妈跟我电话转播的,毕竟当时我在西藏。 “你来这么早?” “来了一个礼拜了。” “你在哪里?” “就在你宿舍楼下。” 我们很快就见面了,周晓枫脸晒得黑红,显得牙齿格外白,身上穿着军训的迷彩t恤,前胸后背都是汗。听我妈说,高考完了后他算是彻底放飞自我,旅游、飙车、露营……几乎天天不着家。所以此刻站在我跟前的周晓枫,浑身都洋溢着快活自在,脊背挺拔,眼神闪耀,丝毫看不出这是一个刚被高考折磨完的人。 “看来对学校很熟悉了嘛。” “那倒没有,我也住在这个校区,就对这边比较熟而已。” “你咋知道我住这栋楼?” “问了你妈。” “你下午什么安排?” “我是临时帮教官办点事情,马上就要回去了。” 我一愣,随即催促他快点走,周晓枫看我那不得了的样子哈哈大笑,他被我推着往前走,头不停回过来说,“没关系的,我和教官混得很熟,他不会把我怎么样。” “再熟也不能这么假公济私。” “晚上有空吗?” 我想起肖之南,手自然就松了,周晓枫看我这犹豫的样子,大概也明白了,“那就改天吧,我还想你领着我参观一下校园呢。” “好。” “把我的号码记好了。”他重新戴好迷彩帽。 我掏出手机,把他的名字备注在这个陌生号码后面,他盯着我保存完毕,就小跑着迅速离开了。 回到宿舍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拉上窗帘准备补个觉。迷迷糊糊中电话响了,肖之南说在楼下等我。看看时间,下午五点了,一不小心睡了三个小时,确实得起来了。简单收拾了一下,我在宿舍边的停车场见到了肖之南。 “刚睡醒?” “嗯。” “晚上想去哪里?” “你是寿星,你说了算呗。” “晚上……一群朋友要为我庆生,我想带着你一起。”肖之南一边说一边观察我的表情,他知道我一直都不喜欢和他的朋友聚会,原因很简单,我是那个唯一的格格不入,衣着打扮,谈吐性格,社交关系,我都是很突兀的存在,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敏感,反正当我在场的时候,他们好像也比较不自在,说话做事都有些收着,陪肖之南跟他的朋友们聚会对我而言并不放松,对他的朋友而言也不是什么很放松的事情,如此一来,但凡这样的聚会我都会拒绝参加。但是今天不一样,今天是他生日,中午的时候因为不想跟他父母吃饭已经拒绝了一次,晚上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拒绝了。 “那就一起呗。”我笑笑,低头瞅瞅自己的衣服,简单的t恤牛仔裤,“我要不要换一身衣服再去?”想起之前站在那一群贵公子小姐们面前被当作一个怪物一样打量的感受,我还是有些顾虑的。 “可以穿裙子吗?”肖之南有些期待。 我撸起半袖的t恤,大臂上黑白分明的一条线,这是在西藏晒出来的花臂,“你觉得我这样的穿裙子好看吗?”我其实只是想换一身稍微不那么随意的衣服,比如衬衣之类的。 肖之南不禁失笑,帮我放下袖子,“不用换衣服,就这样挺好的。” 聚会的位置在一个湖边的会所,一栋2层楼的小别墅。 据说这栋别墅的主人是民国时候的一位政要在w市的住所,房子里的陈设保留了当年的模样,楼梯是厚实的原木,家具、地毯、挂饰都是民国时候的风格。除了地址,这些都是复刻,因为当年抗日时期的战火早就烧毁了一部分,年代久远很多东西也破旧了。即使如此,硕大的水晶吊灯下呈现的一切都有一种让人时空穿梭的恍惚感。当肖之南带着我进入房间的时候,我真的就觉得自己穿越了,因为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民国时候的装扮,旗袍、长褂、洋装和中山装,大家梳着当年的发髻,举手投足间就是十里洋场的风范。肖之南虽然也是简单的衬衣和深色长裤,作为一个男生站在其中并不奇怪,但我一个女生穿着t恤牛仔就很出戏了,有一瞬间我只想转身就逃跑,肖之南大概知道我想干嘛,本来是牵着的手一下子搂住我的肩膀,推着我走到众人中间。 “哎,南哥,说好了换装的,你咋回事啊?”有个男生大声喊道。 “就是啊!”一堆人附和。 肖之南举起双手,示意大家安静,“稍等一会,我带她去楼上换装。” 我很惊讶地看着他,他低头在我耳朵边说,“楼上有更衣间,我陪你上去。”说罢推着我就往楼上走,边走边跟大家说,“很快就下来。” “怎么不提前跟我说呢,这样我也好准备啊?” “带你玩个惊喜嘛。” 我闭着眼睛摇摇头,心想好尴尬。 更衣室分男女,有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女服务员领着我进了一个小房间,里面有衣橱、鞋柜和化妆台。她拿出两套衣服,一套是旗袍,另一套是法式长裙。 “您想穿哪一套?” 我接过那套旗袍,细密的蓝白格子,包装和标签一应俱全。 “这个衣服是新的?” “是的,肖先生提前准备好的。” “那……楼下那些客人们的衣服呢?” “客人们是自备的,他们来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是那样子了。” “哦。”我回想了一下楼下女生们穿的衣服,大多数都是旗袍,我把长裙还给服务员,打开了旗袍的包装。站在镜子前把头发放下来,从梳妆台上找了一个素色的发箍压在刘海上,服务员递过来一双浅跟圆头的黑皮鞋和一双丝袜。 “这些也是肖先生准备的?” 她点点头,和我一起看着镜子里面,不由赞叹,“真好看,就像这墙上挂的照片里走出来的。”她顺手指了墙上挂着的一张放大的照片,是几个民国时期女校学生的合影,只是她们留的都是齐耳短发。 “谢谢你。”我整理了一下衣服,“那我自己的衣服可以先放这里吗?” “没问题的。” “那我下去了?” “哎,小姐姐。”她喊住我。 我回头看她,她拿出一支口红,“不化妆吗?” 我笑着摇摇头,“我不会化妆。” “我来帮你吧。” “不用了,就这样挺好。”说罢我打开门,肖之南早就站在门口,他就换了一件中山装款式的白衬衣而已,见我出来,稍微打量了几秒,含笑不语,只是把胳膊伸过来。我挽着他,随他缓缓走下楼。 “好看。”他低头在我耳边说。 “衣服还是人?” “当然是衣服。” 我停下脚步,缩回搭在他胳膊上的手,佯装不满。 肖之南轻笑,拽回我的手,还在我胳膊上摸了一下,“你看,这个袖子刚好挡住你的晒痕……好了好了,我不说你了。” 就这样,我们在众目睽睽中走下楼梯,然后大家围坐一个大圆桌前,菜都快上齐了,肖之南自然是要端起酒杯感谢各位,大家纷纷祝他生日快乐,接下来就是推杯换盏大快朵颐了。十几个人,绝大部分我都不认识,或者曾经见过一两面但是印象几乎为零,也有几个平日里和肖之南交往比较多的,但也仅仅是认识而已,至于共同话题几乎为零。如今肖之南虽然坐在我身边,但是他需要和一桌子人说话,偶尔会给我夹夹菜,问一些“好不好吃”这样的简单问题,但更多的交流是没有办法进行的,他知道我并不想融入这个群体,所以没有必要制造话题让我参与,他同时又要作为东道主招呼大家,所以也没有多余的精力来照顾我的想法。我能理解他,不提到我的时候我就低头吃饭,只要是涉及到关于我的话题,我一定配合他,每逢这种时候,他就会在桌下握着我的手,好让我安心。 吃完饭,大家来到大厅里。 大厅里有乐队,还有驻场的歌手在演绎上海滩的老歌,大家跟着旋律三三两两地起舞,就像老电影里一样,灯光有些摇曳,音乐有些迷离,肖之南拉着我往人群里走。 “我不会跳舞。”我很局促,有些抗拒。 “很简单的,试一下。”他扶着我的腰,把我的手搭在他肩膀上。 “会踩到你哦。” “没关系。” 越紧张越不会,我在人群里像受惊的兔子一般,很快后背都出汗了。 “之南,饶了我吧,我真的不会。” “好吧,我陪你坐坐。” 坐了不到一会儿,音乐停了,有一个女生朝肖之南走过来,她直接邀请他跳舞。这个动作吸引了全场人的注意,肖之南不得不站起来。 “上一次和你跳舞还是高中的毕业晚会上呢。”女孩身材高挑,穿着高开叉的旗袍和细高跟,举止如同一只敏捷的母豹,散发着令人着迷的野性。 肖之南笑笑,他低头看看我,“你想看我跳舞吗?” 我咬着果汁的吸管,微笑着点点头,鼓励他赶紧开始。他由着女生拉着他的手,缓缓走到大厅中央,此时乐队奏起《玫瑰探戈》,俩人开始起范,随着音乐,他俩节奏稳定,配合默契,舞步绝伦,他们的舞蹈赢得了阵阵掌声。 我坐在角落,被他们的精彩表演吸引着,内心非常羡慕那个女生。只有这样的舞蹈水平,才配得上和肖之南在这样的场景里尽情施展,给大家带来极致的视觉享受,可这样的水平,若不是从小就训练定是舞不出今日的华彩。回想自己刚刚笨手笨脚的样子,当初付婷婷给我带来的那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嘴里的果汁也不甜了,虽然我目不斜视,但是那些打量的眼神我都能感受到,就如同砂纸一样在我脸上摩擦,就算我坐着一动不动,额头上还是有了细密的汗,现场越热闹,我呼吸就越失控,但是我不能走,必须在这里姿态优雅地看他们把这一支舞完。 音乐终于停下来了,满场雷鸣般掌声,肖之南和那位女孩都是气喘吁吁,他俩向全场躬身致谢,连弯腰的动作都非常同步,我只能轻叹一口气,看着自己手上空空的果汁杯,觉得自己和它差不多,装果汁的杯子无论如何都没法装酒,可是肖之南这样的男孩子啊,本身就是酒呀。肖之南朝我走过来,我赶紧站起来,调整了一下有些低落的心情,给他递过去两张纸巾。 “好久没跳舞了,体力不支啊。”他一边擦汗一边说,“我跳得好不好?” “挺好的。”我想了想,又补充道,“你俩配合也挺好的。” “哈哈哈,那自然,我们当年可是代表学校去市里比赛,拿了银牌的。” “哇塞,这么厉害!”我夸他,风轻云淡的口吻,因为在我眼里,肖之南厉害的地方多了去了,多这一个也不是很意外,“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个的?” “9岁左右吧。” “我没想到你会喜欢舞蹈。” “我也没想学,学校老师逼的。” “这也能逼?” “小孩子嘛,哄一哄,很好忽悠的,我就这么被忽悠到校舞蹈队。”肖之南说起以前的事情,眼神里也有了孩童的狡黠,“这里有一个密室逃脱的空间,在地下室,你要不要一起玩?” “不要!”我毫不犹豫拒绝。 “我陪着你,不怕。” “绝对不要!”我挣脱他,一个单独住酒店都不敢的人,怎么可能去玩密室逃脱,我会吓得尿失禁。 肖之南哈哈一笑,他也不勉强我,正好有几个男生过来约他去地下室,他婉拒了,说累了,先歇会儿,他们也不强求。 “我陪你去花园里走走吧?” “你不累?” “陪你怎么会累?”他笑着搂上我,从大厅后门进了花园。 第49章 他退缩了 花园很大,曲径通幽,供人休憩的座椅周围都细心地布置了蚊香,没有蚊虫叮咬的初秋的夜晚,非常舒适。肖之南陪着我慢慢逛,湖里还有人在荡舟,荡到湖中央可以摘到荷花,偶有嬉笑的声音传来。 “满22岁?” “对啊。” “再晚几天出生,你就要晚一年上学了。” “为什么?” “不知道吗?”我看他奇怪的样子,“哦,你一直都上私立学校,不懂公立学校是必须满6周岁才可以入学的。” “原来如此。” 沿着湖边的步道走了一圈,虽然手拉着手,语言交流却很少。我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他不说话,我也无话可说,那种插科打诨的本领也不是没有,但是在肖之南面前都失效了。我们走到了湖边的一个凉亭里,里面布置了简易帆布桌椅,矮矮的折叠桌子上,又一圈摆放成心形的防风蜡烛,我左右看了看,周围也没有人,都不知道服务员是怎么做到照顾蜡烛的同时又隐身不现。 我们坐下,欣赏着蜡烛,烛光晕染后彼此的脸庞都很柔和,话说灯下看美人,比平日更甚十倍,即使如此,我也不敢太表现出对肖之南颜值的痴迷,自然还是要顾左右言它。 “这蜡烛点了有一会儿了吧。” 肖之南看看融化的蜡液,“应该有一会儿了。” “你知不知道,蜡烛其实是蜡虫的粑粑。” “这么恶心?” “恶心?你想多了,100多年前,四川有很多人家就是靠养蜡虫致富呢。” “嗯,你真博学。” “承让承让。”我知道他又在调侃我,稍微回怼了一句,还是不好意思地拉过他的手,“今天晚上有心事吗?” “没有啊。”他若无其事地看向湖面,湖面起了水雾,令人视线迷惘。 “我们继续坐一会?”我看着他,期待他回答。 他拉着我站起来,让我坐在他腿上,“有没有想过我毕业后的样子?” 这个问题算不上一个问题,具体而言是一个事实,就是肖之南一定会毕业,本来他现在就应该已经毕业了,只是因为去了美国交流半年,他自己申请了延期毕业。虽然我也没有具体问他为什么要申请延期毕业,他主动说过自己在跟着一位学术大牛做一个项目,项目还没有做完,为了能够申请到一流大学的博士,他需要把这个项目完成,另外,交流期间他有三门主要的专业课落下了,这些课只有下半年才开设,这些原因都是他不得不申请延期的理由,我们认识了两年,确认关系一年,我也不是没有设想过他会先我离开这个校园,然后我们就相忘于江湖;只是这些日子过得太快,似乎很充实,都没有时间去想这些还不在眼前的事情,但是现在他提出来了,这个事情就迫在眼前了。 “你毕业后,应该去英国读博士吧。”我知道他和他家人都中意的学校在伦敦,如果不是他自己执意要留在国内读大学,高三就应该已经去伦敦了。 “到时候,你……想不想跟我一起?” 我从来没有想过出国这种事情,对于我这样的普通家庭,还是独生子女,出国留学是一个不现实的选择。 “你是说去英国吗?” “嗯。” “我……我家里供不起的。” “可以申请奖学金,你的成绩这么好,还有很多科技大赛的获奖证明,很好申请奖学金的。”他说的科技大赛,最有含金量的就是我读大一下学期的时候,他把我拉进他组建的小组一起参加的全国大学生某创新杯科技大赛,虽然只是当了一个很小的辅助角色,但是这种组队比赛项目对所有的成员都是简历上光彩浓重的一笔。 “就算是有奖学金,生活费也很贵,毕竟是伦敦,说是全世界最贵的城市也不为过。” 肖之南用力抱抱我,“你和我在一起,不用考虑生活费的压力。” 我低头不语。 “到时候你也申请ic,我帮你联系导师,我们一起住,一起上学,你说是不是很美好?”肖之南眼睛里有对未来的期待,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即使在蜡烛的微弱灯光里,也能感受到他炙热的情感。 “是很美好。”我认同,很诚恳地。 “答应了?” “可是我才开始读大三呀。” “我可以等你,顶多就一年。” 我站起来,走到凉亭的边缘,感受湖面送来的风,凉爽里还有一丝丝初秋的燥热。肖之南站起来准备继续说话的时候,过道上走来一群人,他们围着一个捧生日蛋糕的女生,一起唱着生日歌,手里举着各种造型的荧光棒,向肖之南拥过去。很快,肖之南被一群闪烁的人包围着,他们热情地唱着生日歌,一遍又一遍,欢呼着,嚷嚷着要他许愿,接着就是吹蜡烛,鼓掌,欢呼,那种没心没肺的开心啊,一瞬间让我觉得世间所有的美好在此刻都齐集了。 热闹终将散场,肖之南一一送走各位朋友的时候,已经快午夜了,不出意外,他带我回到他的公寓,当然这也是我承诺给他的生日礼物,在他的公寓里再陪他一天,这一天当然包括一晚。 洗漱完毕已经凌晨一点,我坐在他的大床上等他出来,很快,洗手间的水流声停了,肖之南裹着浴巾出来了,看到我还在房间,有些吃惊。 “今天不困吗?”他一边说着,一边坐到床沿。 “今天我可以睡这里吗?” 肖之南有些微微吃惊,他放下擦头发的毛巾,有些不可置信的盯着我,“你确定?” 我点点头,很笃定地。 “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肖之南嘴角漏笑。 “我知道。” “发生什么?”他凑到我脸边,小鸡啄米一般亲了我一口。 “该发生的都会发生。”这个决定既然做了,我也不会自我纠结。 肖之南动手解我的睡衣,一直观察我的表情,确定我是不是真的心甘情愿,我虽然有些紧张,但并不摇摆,任凭他把我的睡衣解开大半。 “我从来不带女生回公寓,所以我这里没有任何……安全设施。” “没关系。”毕竟第一次,我还是会紧张,会脸红,会羞赧,“我吃药就是。” 肖之南的手指顺着我的前胸滑到肩膀,然后抚摸我下巴,突然他深深亲吻我,亲吻到我几乎瘫倒在他怀里,他反倒把我衣服披上,重新帮我扣好扣子,再正襟危坐地和我保持着半米的距离。 “我只是要你陪着我,并没有想过……要你把自己给我。”他平复了一下呼吸。 我低头微喘,好久才有勇气抬头看他,“我想给你。” 他抿嘴笑笑,在我脑门上突然叩了一下,“那你得再等等。”说罢站起来,推着我就往门外走去。 “为什么?”我反倒不情愿走了,心想自己都这么直白了,被拒绝的感觉很有些挫败。 “因为我还没有准备好。”他直接把我推到客房,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胸看着我。 我有些赌气地抱着他,几乎像考拉一样挂在他身上,“我就要。” 他目光有些复杂地看了看我,倒也不那么着急把我扯开,任由我挂着,轻轻搂着我的腰,有些无可奈何地亲了亲我的额头,“傻瓜,这种事情不能这么着急。” 这下把我弄懵了,昨天晚上我明显感觉到他是很冲动的呀,如今我这么主动,为什么他反倒矜持了? “你是不是以为我对你没兴趣?”他突然想起什么,很正经地问我。 我点点头。 他用力把我腰搂紧,让我感受到他的紧绷,然后坏笑着问,“你说有没有兴趣?” 我血液上涌,本能地推开他。 他哈哈大笑,“你看你,明明自己也没有准备好。” 我羞愧难当,只想立刻关门,他一只手挡住我的门,“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只是想我们的第一次不要这么草率,懂不懂?” “懂。”我声音如蚊子。 “亲一个,睡吧。” 我仰头,又是一个深吻,然后他转身走了,留我怅然若失地靠在门上。 第50章 情侣间的不平等 开学后一个礼拜左右,学院组织迎新晚会,肖之南当了男主持,而他的搭档临时得了阑尾炎,他倒是毫不犹豫推荐了我来顶替。我这种普通话都说不标准的工科女生,第一时间肯定是拒绝,无奈在他的软磨硬施下,我只好陪着他背了两个晚上的台词,再由着他带我去商场配置行头,连化妆师都是他请来的,如此我才成了一个比较合格的女主持人像花瓶一样站在他身边——照顾到我的紧张和发音不准,他把绝大部分的台词都单挑了,至于现场的那些互动,我只是充当一个被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站在舞台上的观众。整场主持下来,我很依赖他,又时刻紧张自己会不会成为他的障碍,比如说错一个字,或者做错一个表情等等。捏话筒的手一直都在微微发抖,即使站在后台等待,我都能感觉到自己后背都是冷汗。 “来,喝点橙汁。”肖之南状态很松弛。 我接过他手上的鲜榨橙汁,那是他的女粉丝送到后台来的,等人家走了,他就递给了我。无奈我的口红很重,不想花了妆,就只是握着橙汁杯,侧头问他,“你不喝?” “还有一杯。”他从身后的袋子里又掏出一杯,还把一根吸管插进我手里的杯子,示意我可以咬吸管,我照做,嘴巴撅很长,他看着我,仿佛看到外星人。 “我第一次看到这么用吸管的人。” “那怎么办?口红会糊到吸管上。” 肖之南又掏出一根吸管,“糊了就换一根啊。” “哦,这么周到。”我放松双唇,“我在学院两年了,第一次看你主持呢。” “嗯,我其实挺害怕舞台的。” “看起来你挺享受的。” “实不相瞒,我享受你陪着我的感觉。” 我见他又油嘴滑舌,扭过头去不理他,他暗笑。橙汁没喝两口,台上的节目表演完了,下一个节目是我来串词儿,肖之南把我橙汁拿走,推着我上台了。 经历这个晚上,肖之南带着我冲上了学院热搜榜。无一例外,新生里所有的妹子都成为了肖之南的迷妹,幸亏肖之南如今只需要往返实验室和自己的公寓,不需要进出教学楼、图书馆、食堂和自习室这些地方,不然他每天光应付这些超级粉丝都不够用。当然,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基本上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指指点点,低年级的女生会主动打招呼凑热闹,高年级的女生就不那么友好了;男生虽然都很友好,但是鲜少有人会来跟我搭讪。这是一个让我自己都觉得很奇怪的现象,我承认肖之南确实比我闪亮很多倍,但是那些女孩子们即使知道他是我男朋友,还是会堂而皇之去追求他,简直视我为空气一般的存在,仿佛肖之南是单身一般;而那些对我有好感的男生,却会主动保持跟我的距离,他们的距离感时刻提醒着我是一个有男朋友的人。 当然,这些男生不包括周晓枫。 周晓枫每天都会偶遇我。 上课的楼道里,图书馆门口,食堂门口,操场角落,甚至女生的宿舍楼拐角我都能时不时撞到他散步经过的样子。 “嗨,吴一荻。”他又一次骑车经过我们宿舍门口,正好遇到出门打热水的我。 “周晓枫,我记得你回宿舍不需要经过这里呀。”偶遇的次数太多了,我自然也知道他在干什么,直接绕过他朝水房走去。 他不紧不慢推着车走在我身边,看上去像约好了陪我去打水一般。 “你们宿舍旁有一家蛋糕店,我挺喜欢那里的红豆餐包,时不时去买一点,哎,你吃不吃?等会我给你带一包。” “千万别,我最不喜欢吃红豆餐包。” “芒果慕斯也挺不错。” “太甜了。”别说学校里的一家小甜品店,大概全w市的甜品都没法满足我的味蕾。 “那你喜欢吃什么?” “辣椒。” “那……”周晓枫一时半会接不上话,w市的湘菜馆都进行过本土改良,想吃点辣得过瘾的菜那还是很不容易的。 我也不作声了,手脚麻利灌满开水,拎着暖水瓶往回走。 “你……这个周末有空吗?” “没空。” “哎吴一荻,有你这么对待老乡的吗?你说了要带我参观校园的。” “说实话,我都不知道这边上还有一家蛋糕店呢。”我顿了顿,“你已经很熟悉这个地方了。” “那你也不能这么跟我说话。”周晓枫笑眯眯地抱怨,看他摸头的样子,我一时半会都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在抱怨还是在高兴。 “那我要怎么跟你说话才算正确?”我拎水的手酸了,就把水壶搁在花坛沿子上,顺便甩甩手。 “反正,你不要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怎么说咱们也是一个地方的人。”周晓枫一本正经给我讲道理。 “我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啊。” “你跟肖之南说话可不这样。” “那肯定不一样,他是我男朋友。”我深呼吸一口气,拎着水壶准备上楼,“再见周晓枫。” “再见。”语气低落,我站在宿舍一楼大厅的门口,看他默默推着车子走远了。我心事重重地上楼,还在想着周晓枫那寂寞的背影,他当年一个成绩垫底的玩世不恭的学渣,变得努力学习,追着我考上重点高中,又来到重点大学,还能考上本校最好的专业,这种精神和魄力都很难得,换了任何一个女孩子应该都会被感动了吧,这样的经历都会被传为一段佳话吧?可惜我不是。 周晓枫不是不可爱的,他长得很不错,性格里也有棱角,也有质朴,如果试着跟他交往,他也能成为一个很有趣的男朋友,他一定会细心地照顾我,继续为了共同的人生远景去努力,他一定能成为一个很踏实的人生伴侣。但是,我没有办法跨出“试着”这一步。 没有遇到肖之南的时候,我们实际接触的时间很少,我们都忙于学业,即使我上大学了,距离让我基本上不会主动去想到他,即使他偶有电话或者来信,我也只是把他当作一个普通朋友。男女之间那些微妙的感情是靠日常生活里点点滴滴的碰撞才积累起来的。如今我们有这些条件了,或者周晓枫也在努力地创造这些条件,但是在我的心里,肖之南已经先入为主了,没有办法再腾出位置给别人了。 想到这一层,我不得不再次感叹我和肖之南的差别。 肖之南可以做到来者不拒,即使他已经有了女朋友,不管是不是我。我不能说他是在劈腿,上次付婷婷的事情我也不能完全否认他给我的解释,我相信他对我是一心一意的,他并没有同时交往多个女朋友的习惯,也并不想那样去做。但是,他可以在友谊之上恋人之下和很多女孩子来往,也许他自小习惯于此,对于那些在我看来十分暧昧的举动早已麻木,也许他根本就不认为这些交往会让女朋友心里不舒服,回想当初付婷婷对我的态度,那是一种明明很介意但一定要表示出大度的姿态,也许他的历任女友都是如此,所以他真的就认为自己的那些行为都是可以被女朋友理解甚至接纳的,简言之,肖之南是被女人惯坏了的男生,所以他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只用生活在自己的对错标准里。 我却不行。 在我的对错标准里,如果已经成为了别人的女朋友,那么行为和心思都不可以有逾越。这套道德标准具体如何产生的我也搞不清楚,但它就是这么被认真地执行着,如果不是肖之南足够擅长这种亲密关系的操作,让我应接不暇以至于早没有了精力去旁顾,不然,具备像我这样道德标准的女生,应该过得很压抑——情感得不到充分满足又自律不开小差,那种生活对一个20来岁的年轻人来说无异自我监禁,那是对青春的扼杀。 所以,当初我那么长时间不理肖之南,他可以去和付婷婷一起喝酒;肖之南这么长时间没有来看我,我却连周晓枫的殷勤都不敢面对。 “喂,狄花!”张倩在我耳边突然大喊。 “啊!”我被吓了一跳,“你诈尸啊?” “可不是?喊了你几声都没反应。”张倩也不客气,“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我思故我在。” “我看是肖之南没来找你,你魂儿收不拢了吧?” “我是那种人吗?”肖之南备考雅思,闭关冲刺,我们差不多半个月没约会了。 “我觉得就是。” “嗯嗯,你都对。” “他什么时候考完?” “下周日。” “那不错,考完正好国庆节,好好补偿一下你呗。”张倩眨着眼睛笑,“来,说说你俩国庆节的安排。” “啥安排?你不说我都忘记国庆节这码事了。” 张倩满脸都写满“鬼信你”三个字,她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你等着,肖之南一定有节目要安排的。” 被她说中了,晚上肖之南就给我打电话了。 “把你护照号给我一下。” “我没有护照呀。”从来都没有出过国也没有打算出国的人,护照长啥样子我都不知道。 肖之南轻叹一口气,“明天去一趟学校派出所,去咨询一下怎么办护照。” “好。”虽然我很想问“为什么要办护照”,但是听他有些疲惫的语气,我还是照做比较省他力气。 “还有,十一不要有别的安排。” “我没有什么别的安排。” 肖之南很满意,接下来就是一些日常重复,浅浅交流了几句,都是情侣间的那些废话,即使是废话,张倩也有能力脑补我们的完整版,还没等我电话放下,她一脸得意地蹭过来。 “怎么样,被我猜中了吧?” “学校派出所在哪里来着?” “体育馆旁边?” “那只是一个临时办事点。”开学报道的时候需要迁户口,派出所确实是在体育馆旁边设置一个临时点,开学后不久就撤掉了。 “问问辅导员吧。”张倩给出了万能方案,“找派出所干嘛?” “要办护照。” “办护照不是要去出入境吗?” “最后是要去出入境,但是我得先去派出所问一下我的户口纸怎么弄出来,好像还要找学校盖章。” “就是个流程嘛,明天我陪你去吧。”张倩已经安排好了我们的行程,“看来这次肖之南要带你来一次国际长途旅行哦。” “还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哎,不说了,赶紧洗了睡吧。”我看时间,快11点钟了,马上就要熄灯了。 肖之南并没有告诉我要去哪里,我也没有多问。 自从上次他生日的时候谈到要去伦敦深造之后,我心里还是起了很多的波澜——因为这件事情让我意识到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开始倒计时,离别也就是再一轮的秋冬春夏之后。小时候,冰激淋快要吃完的时候,心满意足里一定是会带有一些遗憾的,不过那些遗憾都会在下一次的冰激淋时间里被弥补。和肖之南的交往就像吃了一个超级大甜筒,已经快要撑爆我了,但即使如此,我还是会有结束之时的遗憾,而且这种遗憾是很难再弥补的——不可能指望别人来弥补,也不可能指望日后去弥补。是的,我非常清楚自己不会和他异地恋,更不会去伦敦找他,我再喜欢他,他也不能成为我生活的全部,即使当时的吴一荻涉世未深,但并不代表她天真到认为自己在校园里遇到的男人就能成为真命天子。身为工科生最大的优势是很难纯粹地感情用事,理性在恋爱中会让氛围打折,但是至少能保证自己不在感情里迷失。 想清楚了我们未来的可能,我就会更加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这个想法确定了,我一改之前的各种态度,把自己的自尊和自卑都好好隐藏起来,尽量满足他的要求,让他高兴,也减少自己的遗憾。所以,我不再拒绝陪他旅行,陪他消费,陪他去做各种各样原来我觉得自己是个“免费乘车者”的事情,这一次他即使一个字不提去哪里,我也满口答应去办护照。 第51章 箱根之夜 十一假期已经是倒计时,我每天都在祈祷自己的护照可以在国庆节前拿到,当然同时也很有些期待肖之南会带我去哪里。如果是一起出游,那一定会共处一室,那……想一想那天晚上被拒绝的事情,我很容易就脸红,心想如果这个假期也要被继续拒绝,我大概这辈子都没有勇气和男生交往了。为了让这种最悲催的情况不出现,我偷偷地向室友们学习护肤和化妆,也抽出时间去逛街,买一些新衣服,这些新衣服当然包括内衣和睡衣。 第一次走进那些内衣店,我涨红了脸跟店员咨询,没想到她们都见怪不怪,往我胸前扫了两秒,很快就在一堆花花绿绿的胸衣里挑出了适合我的那些款。 我以前的内衣都是我妈带着我买的,就是小镇上那些熟人的百货店里,也不会试,估摸着差不多就行,款式简单也老套,虽然穿着舒服,但是没有什么美感。 “去试,有需要就喊我。”卖内衣的女生比我大不了几岁,大概见惯了跟我一样第一次逛内衣店的人,并不觉得需要多照顾我的羞耻之心,说话大咧咧的。 我刚把衣服脱了,她就凑到门帘外,像读参考书一般告诉我要怎么穿内衣。 “我知道怎么穿。”毕竟都20岁了,又不是刚刚才发育。 “你那样穿没效果的。”她怼得很快。 “什么效果?”我有点懵。 “你穿上了吗?穿上了我就进来了。”她更直接。 “我……”我在犹豫之中,她已经把头探进来了,见我已经穿好,马上就像一道闪电一样出现在我身后,单手托着下巴对着镜子打量了我一番,开始帮我整理内衣。 “这里这里和这里,都要调整一下。”她语言虽然直白,手法很轻柔,被她调整一番,我觉得自己确实变得性感了些,都有些不好意思直视镜子里的自己。 她一直在观察镜子里我,见我有些忸怩,不由笑出来,“挺好看的。” “好是好看……就是穿个内衣这么麻烦呀。” “麻烦吗?”她手臂上挽着其它几款,都是准备让我试穿的,“这当女人可不能嫌麻烦,来,试试这款。”说着她递给我一个黑色蕾丝,我摸着内垫吓一跳,简直可以当半个胸。 “这也垫得太厚了。”我拒绝了。 “哎,小妹妹,你得试一试。”她把内衣塞到我手里,自个儿出去了。 我鼓起勇气穿上,再学着她的手法拨弄拨弄,都不敢相信自己瘦弱的小身板能挤出这个效果,把自己吓一跳。当然只是吓到我自己,店员女孩探头进来后觉得我还没有到最佳效果,再帮我调整调整,然后很满意地对我说,“不错。” 可我觉得还是之前那一款比较自然。 “这个太夸张了。” “你知不知道,现在很多女孩子都追求这种效果。” “很假的。”我低头在她手臂上继续找款式。 “哎,假不假先不说,能吸引男人目光就可以了。”她说得自在,我听得耳根子红,她见我那样子,又笑,“不过你确实不适合,一看你就是那种有气质的清纯女孩,穿成这样确实别扭了。” 我只能笑笑,谢谢她的理解,最后我看中了两款,都是素色的,软托,可以让我稍微有些聚拢,但和平日里并无太大区别。付款的时候她看起来有些失望,因为她力荐的那几款我都没选。 “小妹妹,你是不是没有谈过男朋友?”她一遍扫条码一遍不经意地问。 “啊?”我脑子还停留在刚才试内衣的经历上,默默回顾那些内衣的穿着法则。 “反正有男朋友的那些女孩啊都不会选这种平常款式。” “平常吗?我觉得很不平常了。”对比我自己穿的那些内衣,这已经很好看了。 店员姐姐只好摇摇头,“一看你就是妈妈的好女儿,不过话说回来,你选的这两件确实挺适合你的,只是我建议,你还可以稍微尝试一下妩媚一点儿的风格。” 妩媚?想到这个词如果装在我的身上,我面对肖之南的时候会是什么情形? “相信我,妩媚一点,你会更漂亮。”她朝我眨眨眼,然后挑出两条同色同质地蕾丝三角裤,“今天恰好有活动,买内衣送内裤,这个送给你,成套穿更好看哦。”她把蕾丝内裤和内衣一起装进一个粉红色的纸袋子里,笑眯眯递给我,“好穿的话以后常来哦。” 回宿舍之前,我把装内衣的粉色购物袋扔掉,直接把内衣塞到自己的书包里,一直等宿舍没人的时候我才拿出来洗干净,特意晾在公共晒台上,这样在一堆内衣内裤里就不会那么显眼,不挂在宿舍的晾晒杆上,就不会被张倩她们发现什么端倪。 好在护照很快就下来了,我打电话告诉肖之南这个消息。 “太好了,我等会就来接你,你把护照和身份证都带着。” “干嘛?” “十一我想带你去一趟日本,现在要给你加急办签证。” “哦。” “半个小时后,你在校门口等我。” “好的。” 三天后,肖之南把签证送到我手上的时候,我简直比拿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还激动。录取通知书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而这玩意完全出乎我的想象。肖之南在一旁督促我马上整理行李,我只是机械地点头,眼睛却一直在护照上那几个简单的盖章之间扫来扫去。 “你知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出国哦。” “当然知道,难不成你以前还偷渡过?” “我很兴奋的。” “别兴奋坏了。” “接下来我们要干什么?” “机票已经订好了,明天一早我就来你宿舍楼下接你。”他想了想,“算了,你今晚直接住我那边吧。” “不行,我行李得花点时间。” “那好吧,你早点回去收拾。”他说着就推我动身。 整理行李,证件钱包银行卡,拿出自己的小账本算一算,这个月开支太大,钱不够用了,虽然这一趟出行我自己基本上不用花钱,吃住交通都被肖之南包揽了,但是我自己身上总要有些现金,不能看到了一些小玩意还指望他来付钱吧,那显得太上不了台面了,我还可以买点好吃的好玩的和他一起分享,虽然比起他的大额支出,这些小东西都不算什么,但礼尚往来还是必要的。 我可以不那么富有,但不可以那么抠搜。 思来想去还是找我爸要点钱好了,找妈也行,但是我妈太啰嗦,我还想早点休息。我拨通了爸爸的电话。 “哎呦,一个月都没给我打电话了吧?” “胡说,中元节我还特别跟你聊了天的。” “那是你妈解释不了那些个仪式,我才用她的手机跟你说。”我爸也没说夸张,“反正不是主动打电话给我,再说,中元节给我打电话,这话听起来怎么冷飕飕的。” “行,我错了,对不起爸爸,以后每周都给您请安。” “那还差不多。”我爸笑笑,“啥事?你不会真的是冷水里冒热气来请个安吧?” “那个,我十一要和同学出去玩一趟,能不能赞助点儿经费?”父母的生活费每个月都按时给,略高于学校平均水平,说实话,我还从来没有另外找他们要过钱,如果还有额外的收入,那就是过年过节生日的红包而已,即使那样,也是他们主动给我的。 “行,你要多少?”找我爸就是没错,如果是我妈,一定会问“去哪里?和谁?男的女的?几个人?几天?” “800元可以吗?”我估摸着就是一个月的生活费,“火车票可以学生价,旅店住快捷就可以了,吃饭什么的大家aa,这样我够了。”没发现自己说起慌来也挺顺溜的。 “好的,我明天就去银行给你转账。”爸就是爸,麻利答应,绝无废话。 “别跟我妈说。” “可以,不过你去了什么地方得跟我报备,酒店地址和电话什么的,知不知道?” 我爸这个要求不为过,毕竟是我第一次单独出门,虽然说了和同学一起,但终究没有长辈在身边照顾,所以我也毫不犹豫答应了。 第二天,在机场候机的时候,我手机短信收到转账通知,我爸居然给了我1500元,这多出的700元简直要让我心情起飞了,这就像本来我只想泡个热水脚,结果他给我安排了一个热水澡,还可以循环加热的那种。 “我先去取点现金。” “去日本花人民币吗?” “啊?”我还没想到这一茬,“那这里有没有兑换日元的地方?” 肖之南掏出钱包,随手取出一沓1000元面值的日元,“跟我出门还用你花钱吗?” “那自然是不用的。”我笑嘻嘻把钱挡回去,“所以你也不用给我钱啊。” 他直接把钱塞到我的背包侧袋里,“日本很多可爱的小玩意,都是些女孩子喜欢的东西,我不一定有兴趣陪你逛,这点零钱你拿着,想买什么自己买。” “太多了。”我坚持把钱塞回他的钱包,“我第一次出国啊,就是想体验一下兑换外币的感觉,不可以吗?” 肖之南可能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理由,他觉得好笑,“你真的是……好多第一次啊。”说罢他指了指右边,“看到那个窗口没有?那里就可以兑换。” “那我去了?” “赶紧去!” 肖之南对日本很熟悉,他走在东京街头就像在w市一样自在,我则完全不同,东张西望,举着相机四处拍照,一看就知道是第一次来这里的观光客。 “不要这么磨磨蹭蹭好不好啊?”肖之南摘了墨镜,单手撑在一个深绿外框的站台上,双眉微蹙。 “不要动,就这个姿势!”我赶紧举起相机,简直就是天生的街拍模特撞进了我的镜头。 他有些泄气地吹了下前额头发,重新戴上墨镜,当装作不认识我一般快步往前走。 “哎,回头看我一下啊!”我眼见着正好一片云挡住了部分阳光,纵向是电车轨道,光影和构图都是天成,就等他一个回头,可是他倒好,根本不理我。 “喂喂喂,大帅哥!”我嗓门巨大,把路过的行人都惊呆了,突然意识到这里是日本,就是那个特别讲究外在礼节的日本,只得立刻弯腰躬身地说一串“sorry”。 “你要讲日语,谁听得懂你的英语。”肖之南回来了,他把我相机取下来挂在他自己脖子上,然后拽着我快步往前。 “日语怎么说道歉?” “すみません。” “すみません。” 肖之南回头看我一眼,“嗯,我怎么听着一股辣椒味儿?” “呛到你了?” “那倒没有,我再教你说一句吧。” “什么?” “爱してる。” “爱してる。”我也不知道他讲什么,鹦鹉学舌复制了一句。 肖之南温柔地笑笑,把相机还给我,“你在这里等我,我等会就把车开出来。” “我们不坐新干线吗?” “我们不赶时间,可以沿途走走停停。”肖之南的计划是带我去箱根看红叶,箱根距离东京不远,如果坐新干线就会错过很多沿途的风景、餐馆和人文景点。 旅途自然是很美好的,天气、景色、食物和陪伴的人,都是绝佳的组合,快天黑的时候,我们抵达了箱根,肖之南把我带到预定好的温泉民宿,卸下行李,就去市中心还车,按计划我们在这个被枫林围绕的民俗要住两三天,徒步是主题,所以车子多余了。 “我陪你一起去吧。”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不是很愿意独处,民宿老板娘热情异常,谦卑有礼,但是叽里呱啦说的日语我一个字都听不懂,内心慌得很。 “你不累吗?”肖之南反问我。 我使劲摇摇头,拉开副驾驶就坐了上去,“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 “这个民宿很安全的,我以前经常来这里,再说,我晚上就回来了。” “我就想跟你在一起。” “那我们会很晚才回来。” “为什么?” “我还车的店里有我认识的一位朋友,玩摩托车的,我可能要跟他叙叙旧之类的。” “说日语吗?” 肖之南点点头,“可能我们还会约着一起出去兜一圈……其实主要是想骑一圈。”他有些不好意思摸摸头,可能觉得带女朋友出游,又单独去会基友,这种事情有些不够专一吧。我低头摆弄了几下自己的斜挎包,想想自己站在那里听他们讲天书,然后又在店里干等他们兜风回来,这真的是够无聊的。看我不说话,肖之南接着解释。 “我其实也可以带你去兜风,就是他店里没有女孩子穿的装备,这边骑摩托车对骑手着装要求很严格。” 我赶紧摆摆手,“我不要坐摩托车。”小时候坐在舅舅的摩托车后摔过跤,后遗症很大,所以看到摩托车就躲得很远。说着我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准备下车。 “哎,等等。”肖之南拉住我。 “你快去快回呀。” “有没有不开心?” “没有,我真的不喜欢摩托车。”我拉着他的手,在他额头亲了一口,“注意安全。”说罢我就下车了,目送他掉头离开。 第52章 不敢承诺的未来 晚上我一个人泡温泉,一个人吃日料,虽然是旅游旺季,世界各地来箱根的游客都不少,这个藏在枫林里的民宿也客满了,但是熙熙攘攘都是别人的热闹,我第一次在异国他乡的这形单影只的几个小时还是很寥落的。 晚上收到爸爸的短信,问我酒店和房间号,留言是两个小时之前的,我一直没有看手机信息,更不用说回复了。我爸估计在煎熬的心情里看完了新闻联播,洗完了碗,陪我妈出门遛弯完毕,见我还没有回信息,估计也左右摇摆过要不要告诉我妈这件事情,虽然我已经反复交代他不要跟我妈说我出门旅行了,即使这样,我还在犹豫要不要跟他说点儿实话,心虚和愧疚的心理交织着,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复的时候,我爸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喂,你收到我的短信了吗?” “刚看到呢,爸爸。” “你现在在哪里呀?” “我……我在外地。” “我知道你在外地,外地哪里?” “我在国外。” “什么?!”我爸突然惊呼。 “嘘……爸爸你声音小一点。” “你老实交代我就不跟你妈说。” “我在日本。” “你去日本了?” “嗯。” “你……跟谁去日本?” “我同学。” “男生女生?” “男生。” 爸爸沉默了一会儿,我听到他关门的声音,大概是找了个安静的房间。 “男朋友吗?” “嗯。” 爸爸轻叹一口气,“是不是那个叫肖之南的男生?” “您怎么知道的?” “你大伯跟我说了的,说在西藏碰到了。”他顿了顿,“你大伯说这男孩子是你的学长,要是能交往交往也不错。” “大伯操心可真多。” “他是浙江人对不对?” “是的,大伯还跟您说了些啥?” “说长得挺好看,很有礼貌,对你也特别好,看得出来对你有意思。” “你俩挺八卦的。” “你俩去日本,这开销很大吧?” “嗯。” “我给你那千把块钱,估计机票都买不起吧?” “嗯。” 我又听到了一声叹息。 “爸,机票住宿都是他付的。” “我知道,他家里有钱……你大伯说还不是一般的有钱。” “爸,我不是图他的钱。” “我知道,你啥样的人我还不清楚……你也这么大了,多的话爸也不说了,自己注意点……”他欲言又止,“爸再给你转2000块钱,你……你可以自己订间房啊。” “爸……”他都暗示到这份儿上了,我有些羞赧。 “女孩子啊,还是要保守一点,知道吧?” “我知道。” “但是你真的是长大了,谈恋爱也是正常的,不谈恋爱才不正常。” “爸,国际长途很贵的。” “再贵爸也得跟你说清楚,就算是个好男生,你也要保持点儿距离。” “知道了爸,我会把握分寸的。” “哎呦,你这傻姑娘,爸是个男人,爸懂男人,有些时候分寸不是由你说了算的,你别把自己逼到那种时候。” “爸,我都20岁了,早懂事儿了,您放心好了,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还有,别跟我妈说,我每天都会跟您报备,但是您就是不能告诉我妈。” “行,把酒店和房间号发给我,还有酒店电话,爸的手机一直开机,有什么事情随时打电话给我。” “好。” “你也早点休息,既然去了,就开开心心玩一趟,注意安全就行。” 挂了电话,我长舒一口气,之前那些寥落的心情倒是没有了,情绪有些低落,闷闷地坐在窗前。我的家庭教育并不保守,男女之事,我妈很早就跟我说过,虽然她并没有大度到鼓励我去谈恋爱,但是对于男女之间的交往是持开放态度的。未成年的时候,她也知道有很多男生追求我,高中放寒暑假,家里座机经常响,我也不避讳她和那些追求者们聊天,她问我什么,我就答什么,她也叮嘱我不要分心,考大学是第一重要的,我满口答应,也真心做到——倒不是我对她有多么言听计从,仅仅是那些男生都没法让我心动而已。我妈大概也知道,所以对那些电话、情书、礼物什么的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成年之后呢,她态度更加稀松了,偶尔问一句,谈恋爱了吗?我若是摇头,她就说一些我的同龄人谈恋爱的故事,最后总要来一句,“也别光顾着学习,也要和男孩子交往交往。”我若是不作声,她就笑笑,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都这个年纪了,该谈恋爱了。这些应该是一个正常家庭对子女婚恋教育的常规操作,如今打破常规的问题是:我在谈一场不打算结婚的恋爱,这种恋爱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理解,也没有探讨过,好像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探讨——说到底,我不想探讨,我都不想让我妈知道,这种暗搓搓进行的滋味让我有些难过,好像我背叛了她一般,毕竟她是我妈,这个世界上最值得信任和亲近的女人,但是此刻,我需要向她隐瞒很多很多的消息,也不打算跟她透露自己内心越来越丰富复杂的想法,我想一个人上一条陌生的道路,并不希望她同行,风险独当,美妙也独享。 窗外有摩托车的轰鸣声划破深夜的寂静,我听到老板娘急急忙忙踩着木屐出门察看的脚步,一阵叽里呱啦的日语,我听出了肖之南的声音,我也赶紧出门,站在过道上看到他全副武装的骑手服,头盔架在腰间,十分英姿勃发,他见我出来,和老板娘客气道别,朝我走来。 “还没睡?” “等你回来。” 他把头盔递给我,“帮我拿一下。”说着进了房间,边走边拉开了夹克拉链,麻利脱下整套衣服,从衣柜里取出浴衣,“我先洗澡去,等会老板娘会送点宵夜到房间,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吃点?” 我摇摇头,“晚上吃得很撑。” “那陪我喝点酒?” “好吧。”我把他扔沙发上的衣服叠起来,“你不去泡个温泉?” “一起?” “我已经泡过了,再泡就要泡脱皮了。” “哈哈哈,那我也不泡了,咱俩喝点酒,早点休息吧,明天行程还挺多的。” 不一会,老板娘端着一盘佳肴施施然过来了,把精致的杯杯盏盏都摆好,对着我躬身弯腰地退了出去,我看那小小的酒壶放在温热的酒盅里,即使平日不喝酒的人都有了兴致,不等肖之南出来,我开始自斟自饮。日本的清酒别有滋味,有点像我老家的米酒,不过加了一些果味,入口更容易,喝得上头,都没有觉察到肖之南已经悄悄坐到我跟前,我俩像日本人一样盘坐在榻榻米上,宽敞的窗户外是中秋刚过的圆月,空气中是桂花的香甜,远处还有溪水潺潺的声音伴随着虫鸣,此时此景,陶醉之余是沉醉。 “王维说,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我都怀疑他说的是不是桂花树,桂花树怎么能春天开花呢?” “哎,你别说,我家院子里有一棵桂花树,春天还真的开花了,只是花不如秋天多而已。” “为什么呢?” “家里园丁说,桂花品种不一样。” “看来是我少见多怪了,习惯就以为是八月桂花香。” “即使是八月桂,如果养分光照足够,平常也是可以开花的。”肖之南狼吞虎咽吃了一会儿,差不多饱了,就拿着小酒杯在手里把玩。 “那可不,梅开二度也是因为条件够了呗。”我帮他斟上酒,再给自己满一杯。 “酒好不好?” “挺好的,有点梅子味。” “喝完这杯,我们早点休息吧。” “好。”说罢我俩碰杯,我祝他身体健康,他祝我心想事成,再一饮而尽。 喝完了相视一笑,他不禁凑过来吻我,最好的花前月下也不过如此吧,我搂着他,很热烈地回应,刚刚在内心里经历的一番纠结郁闷此刻都化作柔情,只想着不要辜负了当下这良辰美景。 “你准备好了吗?”肖之南在我耳边轻声问。 “嗯。”我缓缓解开他的浴衣。 “我反倒有些紧张呃。”他不好意思笑笑。 “为什么?” “我……”他坐起来,眼神有些慌乱,“我从来没有和处女交往过。” 这个理由出乎我的意料,只想着他一定经验丰富,但没想过他还真的缺少某种经验,比如我这种像荒地一样的女孩子。我只好也坐起来,俩人像有什么大事要商量一样,就这么面对面坐在床上,彼此一筹莫展。 “你的第一任女朋友……”我试着打破寂静。 “她比我大两岁,是我的学姐,技术高超,是……我的启蒙老师。”肖之南像述职汇报一样的语气把我逗笑了。 “笑什么?” “那我是不是还得喊她一声师太?” “如果我有幸能当好你的启蒙老师的话,你确实要喊她一声师太。”肖之南莞尔一笑,伸手把我捞到他怀里。 “那试一试呗。”我故作轻松地说着,轻抚他的脸颊。 “男生和女生不一样,我的第一次只是……只是有些尴尬,但是你……可能会很痛,还会流血。” “我知道,我有心里准备的。” “而且……”他还在犹豫。 “而且什么?” “你想好了吗?以后要不要去英国?” 提到以后的事情,这旖旎的氛围去了一半。 我重新坐起来,深吸一口气。 “之南,我……不是很想去国外。” “不用考虑钱的问题。” “钱只是一个方面。”我低头轻搓自己的衣袖,这是一套真丝的睡衣,袖口有一圈浅浅的蕾丝,为了这次出行特意准备的,就因为那个卖内衣的小姐姐说“蕾丝可以让你看起来更妩媚”,只是此刻,这蕾丝完全和妩媚沾不上边儿,倒成了我的解压物件。“我们……没有办法一辈子在一起的。” “你是说结婚吗?” 肖之南也很直接。 我看他认真的眼神,点点头。 “遇到你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婚姻的事情,交往的女朋友都只是玩玩的心态。遇到你了,我其实也没有这么长远想过,直到你说不肯和我父母吃饭,我发现你把这件事情看得很慎重,我才开始考虑,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承诺你,我只是纯粹地想跟你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一些,更长一些。” 他说这番话让我动容,不由得鼻头一酸,“傻瓜,一辈子都只有那么长,咱俩能有多长?” “对不起,一荻,我没有办法给你一个明确的未来,我只是很自私地想多和你在一起。” 我用力点点头,忍住马上就要掉下来的眼泪,轻轻靠在他肩上。 “不要说你给不了我一个明确未来,我也给不了你。”我偷偷擦了眼泪,平复了一下情绪,“就算你现在跟我求婚,我也不一定答应你啊。” 肖之南肩膀微紧,他扶正我,有些不理解我的话,“气我是吧?” “为什么你跟我求婚我就一定要答应啊?” “可是你也没什么理由不答应啊?” 我被气笑了,笑得停不下来,肖之南就这么瞪着眼睛看我笑得东倒西歪。 “哎,你这人……哈哈哈,我第一次发现你原来这么自恋啊!”我擦了擦眼角的泪,这次是笑出来的,今天晚上这情绪真的是坐过山车了。 “吴一荻,别哈哈哈,嫁给我一定是你人生选择的最佳项。”他郑重地宣布。 我清了清嗓子,跟他一样,用郑重的语气回复他,“肖之南,你倒是下决心娶我啊。” 他像被戳中了痛点,脸上的郑重之意全无,只剩下无可奈何。 又是一阵沉默。 “睡吧,太晚了。”我打开被子,拍拍身边的枕头,示意他躺下来。 两人就这么躺着,中间隔着一本书的距离。 我知道他没睡,他也知道我没睡,只是这话题是继续不下去了,我就这么看着天花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到再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铺到床上了。 “睡好了吗?”声音从头顶传过来。 我眯着眼睛扭头看,肖之南半靠在床头,手里翻着一本手册——是这个民宿自制的徒步指引。 “睡好了。”我揉揉眼睛,小小伸了个懒腰。 他翻身下床,从衣柜里取出他的行李箱,当着我的面就开始换衣服。 “快点起床,我们今天要徒步20公里。” “这么远!” “所以动作麻利点,不然天黑都回不来。” 天气很好,极目都是红枫,山川蜿蜒,步道通幽,自然的壮阔秀美让人身心放松,我们一前一后地爬山,偶遇来往之人,有时会交流一两句,有时仅仅是微笑示意,快到下午两点的时候,我们抵达了目的山峰,站在山峦之上,俩人都非常愉悦。 肖之南找了一块比较开阔的空地,我和他一起铺开野餐垫,摆上随身携带的干粮和饮料,我们席地而坐,远眺连绵起伏的群峰,多么可爱的颜色啊。 “我们走了5个小时呃,原路返回的话,估计7点多才能回,真的天黑了。”我接过肖之南递给我的抹了果酱的吐司片,有些赞赏地同意他的预判。 “听说这山林里有野猪,天黑了会出来活动。”他吃得差不多了,站起来活动一下四肢,有些漫不经心的说。 我被吓到了,因为我真的怕野猪。野猪虽然不是猛兽,但它袭击人的时候很恐怖,我在老家经常听到野猪把人撞伤或者咬伤的事情,我不觉得日本箱根的野猪就会更文明一些,野兽始终是野兽。 “我们赶紧下山吧。”我开始收拾东西。 肖之南看了我一眼,“你和你大伯出野外的时候,怕是不止有遇到野猪的风险吧。” “多了去了,毒蛇毒虫和不知名的野兽,比如某个品种的野山猫,我真的没想到猫也会袭击人。” “老虎也是猫科呢。”肖之南帮我一起收拾,“看你一副害怕的样子,我都怀疑你那些野外经历是不是真的。” “真的确实是真的,但是我都是跟随大部队,至少5人以上,不带怕的。” “今天你也没落单。” 我使劲儿摇摇头,“就我和你这样的?哈哈,那等于落单了,相信我,你干不过野猪。” 肖之南嗤笑一声,“有你在我就不用担心干不过。” “为啥?”我真的懵了。 “我一定跑的比你快,所以野猪逮到的只能是你呀,这样我反倒安全了。”肖之南这话说得一丝不苟,我差点就当真了,顿时寒毛竖起,腿都有些发抖。 “你当真会这样做?” “试试才知道。” “肖之南你真阴险。” “人都有阴险的一面嘛。” “小心魔高一丈。”我咬牙切齿地怼他一句,拎起背包头也不回就下山了。 “哎哎,你等等我!”他高声喊我,声音回荡在山谷中,听起来很快活的样子。 第53章 拉扯 “哎,你等等我!”肖之南只穿着睡衣,跟在我的行李箱背后小碎步跑着,一直跟到了大厅,在大厅里,他终于把我拽住了,倒不是我停了下来,而是大厅里都是人,我也走不动了。具体说是滞留的旅客,因为他们都和我一样拉着行李箱,三三两两在讨论着什么,原来是昨夜突降暴雪,下山的路被封了。 肖之南长舒一口气,他紧了紧睡衣束带,扶着我的行李箱就往回走,见我不动,伸手拉着我。 “你看,老天爷就这么安排的。”肖之南笑笑。 我掏出手机,没有信号,举高了转了一圈,也不行。 “这雪太大了,估计基站被压垮了。”肖之南拿过我的手机,重新塞回我兜里。 “那我给li回个电话吧。”说着我就走到前台,电话很忙,我需要排队。 肖之南没理我,他拉着我的行李箱回房间了,因为穿太少,有点冷。 打通了li的电话,她说看到新闻了,幸亏她昨晚没有住山里,不然也被困了。她把我的机票改签到周一,简单交代了几句就匆匆挂断了。基站的恢复要等维修人员上山,而维修人员上山需要山路通畅,山路通畅之前我们都只能在这个坐忘林待着,孤岛一样。好在酒店对于这种突发情况比较有经验,物资食材都准备充沛,也有备用发电机,所以并不影响正常营业。 我有些郁闷地回到房间,肖之南正悠闲地靠在窗前榻榻米上喝茶,他朝我招招手,示意我坐到他对面。 “既来之,则安之嘛。”他帮我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我盯着他看了几秒,没接他的话,转身脱了厚厚的羽绒服,取了条披肩搭在身上,走到另一扇落地窗的美人榻边,斜躺着闭目养神。 “不用担心,顶多一天就通路了。”肖之南走过来,坐到我身边。 “你可以回自己房间吗?”我继续闭着眼睛。 “可以啊,如果你陪我一起吃早餐的话。” 我睁开眼睛,坐直了,“在哪里吃早餐?” “等会送到房间来。”肖之南手里握着茶杯递到我眼前,那是为我准备的。 我接过,小饮一口,不由眉头一皱,“好苦。” “这是抹茶,要配点心。”说着递给我一小碟曲奇饼,“暂时只有这种,将就一下。” 我放下茶杯,并未去拿曲奇,而是屈膝抱腿,任由齿唇间苦涩的味道蔓延。我平视着眼前这个仍旧可以让我欲罢不能的男人,心情复杂。 “我一直都认为,我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这个话其实我也不是第一次说,只是好像说一次他并不在意。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什么时候开始参禅了?” “从刚才你开始说话的时候。” “我没有办法做到像你这样随心所欲。” “我知道。” “我也没有能力满足你的随心所欲。” “让你为难了,对不起。” 看他低头不再言语,我心有触动,主动拉起他的手,俩人四目相对,我看着眼前这位当年的少年,如今眼角也有了细纹,在时间面前,贫富都是枉然,那些意气风发的岁月终究都成了过去,不论谁愿不愿意。 “感郎千金意,惭无倾城色。”我喃喃地默念。 肖之南神色微讶,“我古文不好,麻烦解释一下。” “我也不懂,就是突然想起这两句。”我讪笑,放开他的手,拿起一块曲奇,塞进嘴里。 “我也突然想起两句,你要不要听一听?”他嘴角微翘,眉梢都是温柔。 “嗯。”我抿嘴嚼饼干,重新靠在美人榻上,微闭着眼睛。 “蝶来风有趣,人去月无聊。” 他说罢,静静看着我,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我扭头看着窗外,又开始下起了小雪,细细密密地,这一方天地倒成了白色的茧房一般,与世隔绝。 “《菜根谭》里说,清霏有味,风月无边。你说这无边的风月里,有趣能填满几分?” “有几分算几分,多多益善。” 我凝视他一会儿,不禁莞尔,安分守己这种事情对富人而言都是不存在的,他们可以不计代价无惧后果,我站在一个打工人的角度,试图跟他讲这些对普通人才有用的人生建议,真的是个大傻瓜。 “又笑什么?” “没什么,你这般洒脱,让我羡慕。” 肖之南摇摇头,正要反驳我,听到有敲门声,他走过去开门,服务员端着早餐进来了,如同往常一般,她把食物摆在临窗的小茶几上。 “过来吃饭吧。”他盘腿坐好,朝我招招手。 日料本就讲究摆盘,窗外雪景秀色可餐,被氛围叠加的美食令人放松,赏心悦目的时刻,内心的压力释放不少。 “味道如何?” “很好。”我手里捧着热腾腾的味增汤,“你带我吃了很多很多好吃的饭,去过很多很多好玩的地方,站在一个投资人的角度看,你在我身上的投入是亏本的。” 肖之南哈哈一笑,“你怎么知道我亏没亏?” “目前看,你没有得到什么回报。”我嘴里嚼着裙带菜,有些惋惜地摇摇头。 “你自己也说过,有些东西没法用世俗的价值来衡量。”他往我碟子里夹了一个天妇罗,“这个用洋葱炸的,不是虾。” “比如呢?” “人人都觉得畅快恣意是人生享受,所以绝大部分人都愿意花很多钱很多心思去更快更多地获取这种享受,这就是为什么美食美景美人都总是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对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往我碟子里放煎饺,并把芥末均匀地搅到酱碟中,递给我,“可是我发现,克制隐忍也是人生享受,只是花费的代价不一样,比如耐心和沉稳,过程有些蹉跎,但结果……比较高级。” 我刚好被煎饺蘸上的芥末呛到,吸气摇头,表情失控,肖之南误以为我反对他的看法,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是不是觉得我有点装腔作势?” “没有,”我喝了口热茶,缓了缓,“是这个芥末给多了……温柔富贵乡里能有这番感悟,佩服佩服。”我笑笑。 “你觉得呢?” “克制隐忍……很多时候只是因为不得不为之。够了够了,我吃饱了,不要了。”我挡住他继续往我碟子里加东西的动作。 “这么快就吃饱啦?这还剩这么多。”肖之南抱怨。 “是挺可惜的。”我瞅着一桌子精美的食物,同感。 “这样吧,我们吃会儿歇会儿,别浪费了。”他起身把之前煮茶的红泥小炉拎了过来,添了点炭,放上水壶继续烧,“汤凉了也不要紧,我们用热茶。” “好啊,难得你珍惜粮食。”我笑笑,想起之前的他,一桌子的菜可以就那么蜻蜓点水吃几口,剩下的说不要就不要了。 厉行节约这种事情对富人家的孩子来说可能不是必修项目。 他见我笑,大概也知道我在想什么,“过年的时候陪儿子读《朱子家训》,我读一句他跟一句,读到‘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我还有点惭愧,该反省。” “你平日都不在他身边,谁在教他这些……国学?” “请了中文老师,我爸也教。”肖之南见水烧开了,赶紧冲茶,“其实我小时候也背,只是背归背,做归做,当年还很烦这些东西,如今当父亲了,才觉得古人所说甚是。” “朱熹一生都很清贫,他的话你确定要你的孩子去恪守?” “家训是他经历过富贵之后给留给子孙的话,并非穷苦自傲之言……干嘛这么看着我?” “你说你不懂古文,谁信?” 肖之南抿嘴一笑,“古文确实不懂,但文章都是人写的,自古人性是通的呀,我如此揣摩也不会错到哪里去。” 就这么吃吃聊聊,时间过得也很快,中午的时候,服务员过来收盘子的时候说山路已经可以通车了,但是网络还是中断的。 “算了,工作是不可能的了。”我把手机重新放进兜里,因为什么信号都没有。 “本来就是周末。” “周末对我们而言不存在的,网络在哪里,工作就进行到哪里。”我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在窗边来回走动,“我小时候,山里也下这么大的雪,这些年少见了。” “嗯,全球变暖。”他走到我身边,一起看着窗外的雪景,伸手搂住我肩膀,“既然已经通车了,下午我带你去札幌玩玩?” “我想先睡个午觉。”我拉下他的手,站到他身后轻推着他的背朝门口走去,“早餐吃完了,你也回房休息去。” “你要睡多久?” “不确定。”我推他出门,“你不用管我,自由活动吧,拜拜。”说罢关上门。 确定他已经走了,我背靠门上,长舒一口气,肩膀上的伤口拉扯着有些痛,昨晚肖之南送来的碘酊和棉签还摆在床头,我换了睡衣,自己小心上药,然后拉上窗帘——雪景很美,但亮度太大,大到刺眼——上床睡觉。 其实睡不着,虽然有些累。 打开微信翻到周晓枫,上一条留言还是昨天上午我在路演会场的工作间隙,他问我晚上住哪里,我说暂时不确定,看li安排,事情弄完了,也可能直接回香港,他说好。虽然我们之间不需要主动报备,但是如果他联系不到我应该还是会很着急,大概有些心有灵犀,我正想着这件事,服务员过来敲门。 “吴一荻女士吗?”她中文说得很好。 “是的。” 我裹着披肩站在前台接电话。 “是我。”周晓枫的声音,“怎么住到深山老林里去了?” “公司安排的……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你上司跟我说的。”周晓枫顿了顿,“我联系不到你,所以找li了。” 北京登机的时候,周晓枫问我要了li的电话,理由是她是我同行之人,留个电话给他会比较妥当。 “这边下暴雪,所以……” “我知道,li跟我说了。” “我周一就回香港。” “你还好吧?” “很好。” “那你自己注意安全。” “好。” 电话挂了,我跟服务员道谢,点了一杯咖啡,然后走到窗边的沙发上,看着窗外景致出神,什么时候咖啡端来了都没觉察。 “想什么呢?”肖之南不知何时到了身边,他端起我桌上的咖啡,“咖啡都要凉了,换一杯吧。” 我接过咖啡,“不必了,这个温度刚刚好。” “你休息好了吗?”他打量了一下我,“怎么穿着睡衣就出来了?” “接了个电话。” “哦。”肖之南转头看看窗外,“雪已经停了,我们下山去看看?” “之南,”我走到他跟前,看着他,“我想直接去机场。” “不是已经改签了吗?” “没想到通路这么快,现在路已经通了,我还是按原计划回香港。” “今天……”肖之南抬起手腕看看时间,已经下午三点,“今天你是来不及了。” “我今天到东京,这样赶明天一早的飞机。” 肖之南低头盯了我一会儿,“刚才是谁的电话?” 我躲开他的目光,把手中咖啡送到嘴边,已经凉了。 “周晓枫?” 我点点头,把手里凉透的咖啡搁桌子上,“我先回房间收拾一下。” “我不会送你去东京的。”肖之南突然说。 “没关系,我去札幌坐飞机。”说完我就回房间了,并不是没有备选方案,早就问过前台公共交通路线,酒店有接驳车可以送客人到火车站,只是接驳车需要等待,下一趟估计是两个小时以后了。不过这也没关系,刚好够我时间收拾行李,好像我的行李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最后变成我只是去房间换好衣服,拿行李箱,然后就在大厅里退了房,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等接驳车过来。 最后我还是坐上了肖之南的车。因为没等我坐多久,他就把车开到了门厅外的过道上,一声不吭把我的行李箱放到车后备箱,拉着我上车了。 一路上都是无人打扰的几乎完整的冰雪世界,人迹罕至,亦无其它车辆,风景在撤退,车厢里只有空调暖风机浅浅的声音。肖之南并没有送我去山下新雪谷町火车站,而是一路开向札幌,等抵达札幌机场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附近有个餐馆挺不错的,一起吃个晚饭吧。”沉默了三个半小时,还是肖之南先开口说话。 “不用了,我就在机场吃点。”说着我要开车门。 肖之南拉住我的手臂,“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下一次一起吃饭会是什么时候?” 我回头看他,昏暗的光线里,他的表情是模糊的,但满车厢都是分别的哀愁,我不忍拒绝,答应了他。 第54章 裂缝 航班落地香港国际机场后20分钟,我在出站口见到了周晓枫,他刚从北京过来。 对比我因为舟车劳顿的灰头土脸,他倒显得精神饱满,只不过看起来有些心事重重,眼神里少了以往重逢的兴奋,只是很淡然地接过我的行李箱。 “等了我多久了?”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比你的航班早落地1个小时。”他拉起我的手,“这么凉?还有,你嗓子怎么了?” 我抽了抽鼻子,“可能有点感冒了。” “冰天雪地里受寒了?”周晓枫下意识把我搂在怀里,温暖的手心摩挲着我的手臂,“你们公司太狠了,这算不算工伤呢?” “只要不瘫痪,都不算工伤。”我抬头看看他,周晓枫的眼神是熟悉的,熟悉到可以让我放心地卸下很多疲惫。 到家后,他让我靠在床上休息,自己去厨房捣鼓了小半天,出来的时候手上握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浅褐色液体。 “喝吧,驱寒的。”周晓枫脱下外套,额头上有一层细细的汗,香港比北京温度高太多。 我小饮一口,“加了生姜?” “生姜红枣水冲的感冒颗粒。”周晓枫坐在我身边,看着我全部喝完。 喝完了,全身都很放松,很舒服,我把杯子搁在床头柜上,“谁教你这样做的?” “我小时候感冒了,我奶奶就煮这个生姜红枣水给我喝,以前没有这种中成药,爷爷会往里面加点草药,什么荆芥防风之类的,反正有效。” “我听你爸说过,爷爷是个中医。” “算不上中医吧,他也没有正儿八经学过,就是跟着一个赤脚医生混了几年,后来自己也顶多算个赤脚医生,村里谁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找他。” 我调整了一下枕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靠着,“灵儿还好吧?” “还好,我每天都视频,你要不要跟她视频一下?” 我看了看时间,九点刚过,“算了吧,冬天冷,她起来比较迟,这会估计还在睡觉。” “那也是。想吃点什么?我来给你做。” “飞机上吃了早餐的。” “飞机上那叫什么早餐。”周晓枫不理我,系上围裙就开始在厨房忙活,“你冰箱里也没什么东西,就几个鸡蛋和火腿肠。” “要不我下楼买点儿菜。”楼下有个小超市,生鲜品种虽然不多,但做早餐够用。 “我去吧。”他说话的当儿已经站在门口换鞋了。 周晓枫下楼了,房间里安静下来。我感觉好了很多,下床在屋里转了转,换了居家服,打开行李箱,翻出这两天积累的脏衣服,脏衣服也不多,毕竟是冬天,也就是每日换下的贴身内衣裤,看来用不着洗衣机,手洗就可以了。 每日用电脑的人多少都会神经衰弱,而家务是良药,洗洗刷刷的动作如果十分投入,就会如同橡皮擦一样,把大脑里胡思乱想的东西一点点清除干净,过程有些辛苦,结局很清爽。当我把衣服拧干晾晒的时候,门口有响动。 “回来啦?”我心情好了,声音都明亮很多。 “哎,上午的超市菜还挺多的,今天不用出去吃饭了,就在家里做吧。”周晓枫拎着大袋子菜走进厨房——具体说不是厨房,只是一个可以煮饭的操作台而已。 我擦干手,围观他从购物袋里拿出各种各样的食材,“我帮你做点啥?” 周晓枫歪头看看我,“那就一起择菜吧。”说着他递给我一把豆角。 “早餐吃豆角?” 周晓枫看看时间,“干脆早午饭一起做了吧,你看都10点了。” “也行。” 我俩分工,他操刀,我动手,小公寓里都是厨具碰撞的声音,俩人都专注手上食材,并无多少交流。虽然我很小就学着做饭,但是并没有长期坚持过——做饭这种技能也是需要练习的,而周晓枫,尽管从小不沾阳春水,但是在深圳的一年半他包揽了我俩在家的所有饮食,虽然起步晚,但操作频繁且持续,所以总而言之,他的厨艺比我好太多。我偶尔侧头瞅他忙碌的样子,仿佛能看到我父母、他父母、祖父母、一众亲戚们在家里灶台边操劳的场景,那些场景比起肖之南带我领略的新奇精巧截然不同,也许远远不够刺激新鲜,但贵在令人心安——这种心安是浸入细胞的,即使大脑失控了,我还是能稳稳地接住往后的每一步节奏,条件反射一般。 “周晓枫?”我轻轻唤他一句。 “嗯?”他头也不抬继续切菜。 我捞出水池里泡了一会儿的油麦菜叶子,装入一个小筛盆里沥水,想起小时候——也就是比灵儿大一点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看着水从筛孔里淋淋沥沥地滴下,得意于自己制作的一个小瀑布。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教灵儿做菜?” 周晓枫正在拍蒜,咚咚咚几下,声音挺夸张,估计没听到我说什么,还是沉浸在他备菜的专注里。 这份专注一直到热饭热菜摆上桌。 “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他给自己倒了点儿红酒,“你感冒了就别喝酒了。” “我说,什么时候教灵儿做菜?” “做菜这种事情其实不用教的。”他接过我手上的筷子,“关键是要遇到一个她想为之做饭的人,来,尝一尝,我也好久没有下厨了。” 周晓枫的手艺,七分家乡味,三分故人意。 默默吃了一会儿,“我们今天怎么安排?” “你想去哪里?”周晓枫反问我。 “其实我哪儿都不想去。” “那就在家里呗。” 饭后,他洗碗,我打扫卫生,家里收拾干净了,周晓枫连续打了三个哈欠。 “今天四点半就起来了,这会困了,我去睡一会。”说着他关了手机,脱衣上床。 我把窗帘拉上,床头灯调暗。 “过来,陪我躺着吧。”他拍拍旁边的枕头。 我觉得也有些困了,早上差不多六点多起来了,我松了头发,斜斜靠在床头,看着他双眼微闭。 “不睡吗?”他见我不躺下,睁开眼睛问。 “才吃完饭,靠一会儿,要不你也别急着躺下,一起坐一会?” 周晓枫大概觉得有道理,跟我一样斜靠着,双手交叉抱胸前,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把他手拉下来,手心相对握着他,“你……心里有事?” “也没什么,公司的一些事情。” “融资还顺利?” 周晓枫嘴角牵动了两下,“钱倒是有,就是给钱的人……不是我的理想合作伙伴。” 想想前两天参加的路演现场,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财富是最嫌贫爱富的东西,小公司要在鲨鱼成群的海洋里存活下来大概率只能靠运气。我紧了紧他的手,内心有些愧疚,在这件事情上,我没有办法为他分忧。周晓枫大概感觉到我在想什么,他伸手搂着我,“这是男人的事情,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我可以……” 话还没说完,周晓枫就伸手按住我的嘴,“你可以让我独自处理这些事情吗?” 我只能点头,他松开我。 “那我能帮你什么?” “你真的想帮我?” “我帮你就是帮我自己,这有什么好质疑的?” “我不是质疑你的诚意,我是质疑你的能力。”说罢他把手收回去,又恢复了双手抱胸的姿势。 “你说吧。”我坐直了看着他。 周晓枫仰头看了看天花板,嘴里缓缓地吐出几个字,“跟我回北京去。”说罢他也坐直了,等我反应。 “我……我会回去的。” “我要你现在就跟我回北京。”语气里有了强硬。 “为什么要这么急?”我一贯不喜欢被安排,而且又是在这个问题上,心里有了点抗拒,情绪又回到半年前的状态。 周晓枫深呼吸一口气,这口气吐的时间太长,我只觉得周围气压骤降。 “干嘛这么看着我?”我眼神露怯,因为内心有虚。 “li跟我说,你在北海道见的那位客户是你的学长。”周晓枫几乎是压着嗓子说出来的,他目光如扫描机一般,丝毫不放过我脸上任何一个微小的表情,这种情况下,掩饰都是枉然,更可况我根本就不懂伪装。 “是……肖之南。”我坦白。 “说实话,我昨晚彻夜未眠。” “对不起。”即使事情并非我故意为之,但我并非无辜。 “你没有对不起我。”周晓枫扭头轻哼一声,“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对不对得起我们的未来?” “确实是工作安排,我绕不开。”低头解释,内心也是委屈的,我在挣扎的边缘被折磨了两天,天人相斗的苦楚至今都未完全消解,但这些终究是我自己的事情,无从倾述,单纯站在周晓枫的角度看,他和我一样都是感情上的受害者,他才是真正无辜的。 “你跟他一起,你知不知道我这里有多煎熬?”他抓起我的手猛戳他左胸。 我欲收回,他强拽着,我只好作罢,这番示弱与以往我的彪悍完全不同,反倒让他以为我真的做了什么亏心事,他干脆把我另一只手也狠狠抓住,“我说了,你心里有他,就不要来招惹我,为什么上个礼拜还和我那样亲热,转身就去找你的旧情人?” “我不是故意的!”有些委屈是憋不住的,憋狠了就会流泪。“还有,我和他之间,就是工作关系,不是什么旧情人约会。” “你也许不知情,”周晓枫轻叹一口气,“但他有一万种方法安排和你见面。” 我低头不语,这件事情,周晓枫没有分析错,肖之南确实是故意的。 “你放开我。” 我手腕被他抓得有些发麻,可怜巴巴地哀求他。 “怎么,以前干仗的架势都哪儿去了?”他突然用力把我拉到他眼皮子底下,贴着我耳边低声问,“是不是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啊?” “没有。”我目光坚定地看着他。 他松开我的手,把我推开,倒头躺下,背对着我,浑身都是不想理我的倔强。我揉了揉手腕,挨着他,从背后搂着他,贴着他肩胛骨闷声重复,“我没有。” 许久,周晓枫转过来,他闭着眼睛搂着我,“睡觉,别说话。” 大概过了一刻钟,我见他睫毛微颤,就知道他还没睡着,捧着他的脸,轻吻他眼窝,“周晓枫,我不是个随便的女人。” 他不作声,继续闭着眼睛。 “即使,”我顿了顿,感觉到手下他脸上的肌肤有些紧绷,“即使我对他……还有感觉,我也不会做那些事情。” “哪些事情?”他终于睁开眼睛。 “我承诺过你的、那些、不会做的事情。” 他脸色渐渐柔和,四目相对,我心有怜惜,试探着吻他双唇,见他不拒绝,我就继续,一直到他主动搂着我,我才停下来。 “消气了?” “还没有。” “那怎么办?” 他终于笑了,支起身子单手解我睡衣,“你说怎么办?”睡衣从肩头滑落,周晓枫的神色瞬间凝固——他看到了我肩头的牙印。 清清楚楚的牙印,周围都是仍旧醒目的淤青红紫。 “这是什么?” “是……”心虚气短,我一时词穷。 “磕的?碰的?被猫抓的?” 这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事情,我多说一个字都只会抹得更黑,于是心一横,干脆闭嘴不说话。 “不好意思说是吧?我来做给你看如何?”说着他翻身上来,低头一口含住我肩头上的伤口,牙齿在上面轻轻摩擦,若有若无的刺疼伴随着吮吸的压痛,我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终于,他抬起头来,双目赤红地俯视着我,双手如同铁钳子一般掐住我的双臂,劲道之大,不看都知道他手背上一定青筋暴起。 “这是你俩之间的情趣吗?”冷冰冰的语气里,失望和轻蔑扑面而来。 “不是。” “吴一荻,我说过,我能理解你对他的心思,但是你不能这样……这样玩弄我!” “我没有玩弄你!” “别跟我说他隔着衣服能咬这么深一个牙印。”他用力把我的睡衣领子扯上来,粗暴盖上我受伤的肩膀,“他是怎么做到的?”他居高临下,我像突然被逼上绝路的羔羊,只能等待命运的审判,所以干脆放弃辩解和抵抗,只是茫然地看着他。 就这么僵持着,一分一秒都无比漫长,突然,周晓枫翻身下床,一言不发地拎起背包,头也不回夺门而出,关门的动作太猛烈,震得餐桌边挂在墙上的一幅画应声砸地。 房间又恢复了寂静,我像一只搁浅的鲸鱼,全身紧缩,动弹不得。 第55章 二胎 一个月后,我突然晕倒在唐湘杰的办公室。我被送到了医院,待我苏醒的时候,唐湘杰正在打电话。 “是的,她还好,其它没什么问题,好的,我把定位发给你……好的,等会见。” 他收起电话,见我正看着他,脸上露出关切的笑容,“醒啦?” “嗯。”我环顾了房间一周,“我怎么了?” 他来到我床边,坐下,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恭喜你哦。” 我一脸懵,“恭喜什么?” “你怀孕了。”唐湘杰把一张b超单子递给我。 我接过那张b超单,看着图像里芝麻大小的那个孕囊,眼泪瞬间就夺眶而出,就算当着唐湘杰的面,我都没有办法掩饰自己激烈的情绪。唐湘杰忙抽纸巾递给我,他扶我坐起来,轻抚我的后背,轻笑,“也不是第一次当妈了,干嘛还这么激动?” 我用力点点头,表示赞同他的话,回想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笑笑,“好像是太夸张了。” “一会儿你老公就到了,你现在情况比较稳定,我就先走了。” “谢谢唐总,麻烦您了。” “不用这么客气,不过说实话,当时那会儿我真的吓坏了。”唐湘杰后怕似地拍拍胸口,“你真要是有点啥,周晓枫估计要杀了我。” 我苦笑一声,摆手又摇头,若他知道周晓枫已经一个月没有联系我了,他断然不会这么说。 “好了,我先走了。” 唐湘杰走了不一会,护士端来一些吃的,问我感觉如何,我除了还有些头晕,其实别的没啥感觉,不过也没有什么食欲,并不想吃饭。 “吴小姐,你要努力多吃点,你晕倒就是因为低血糖。”她把专用的小餐桌放到我床上,摆上一份两荤两素的盒饭,“虽然已经静脉输液了葡萄糖,但还是食物更有营养。” “好吧,你说的有道理。”我努力朝她笑笑,接过她手上的筷子。 “哎,这样就对了,怎么样也要对bb负责对不对?” 护士走了,我低头吃饭,虽然没有什么胃口,但还是逼着自己多吃几口,直觉门口站着一个人,抬头一看,周晓枫正看着我。 “你来啦?”我朝他微微一笑,见他面无表情,只好继续低头吃饭。 感觉他走到我床边,拉过唐湘杰刚刚坐过的椅子,跟我保持着一米的距离。我用余光打量着他,头发乱糟糟,胡子像杂草一样,人也瘦了一圈,脸色都是黑的,看着可没法让我这个孕妇心情愉快。他一言不发坐了会儿,伸手拿过我搁在床头柜上的b超单,简单扫了两眼,又放回去。 “都快两个月了,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语气里隐隐的责怪。 “太忙了……再说,也没有上一次那么剧烈的反应。” 周晓枫弯腰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陶罐,裹着银色的保温泡沫纸,他小心拆掉外包装,把陶罐放到我的小桌板上,原来是一罐鸡汤。 “斜对面餐馆买的,趁热喝了吧。” 小心喝了一口,就这么小小一口汤,仿佛熨斗一样烫平了心里大半的沟沟壑壑,我冲他一笑,“嗯,挺香的,你要不要来一点?” 周晓枫摇摇头,他就这么坐在椅子上看着我,微微皱眉,“饭都吃不好,这个工作还要继续吗?” “也不是吃不好,只是最近胃口都不好,经常不想吃饭。”自从周晓枫走了,我的心情就一直是阴天,我以为是心情影响了食欲,没有往怀孕的方向考虑,再加上开年之后工作量陡然增多,更是没有把吃饭放在心上,经常胡乱对付几口,如今回想起来,还挺对不住肚子里的孩子。 “跟我回北京吧,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等我出院了再说好不好?”我已经把鸡汤喝完了,汤里还剩一只鸡腿。 周晓枫不接话,他站起来转过身去看窗外,窗外都是霓虹灯和车轮声,直到护士进来收餐具,他才转身过来。我知道他心里还是不痛快,不会故意去招惹他,也只是静静地躺着或者坐着,等他主动开口。 “明天中午就别吃医院的饭菜了,我给你做饭送过来。”周晓枫走的时候突然说起,他这一份好心不容拒绝,可是也并非如往常一般让我甘之如饴地接受,但无论如何他在努力跟我沟通,我只能顺着他的意思,不管怎样,此时此刻那个最适合照顾我的人只能是他。 第二天中午,跟周晓枫一起送饭过来的还有唐湘杰。 “今天看起来好多了。”唐湘杰见我恢复很快,压力大卸,心情自然不错。 “唐总今天有空?” “没空也要过来看看你,我这肩上有责任的啊,是不是啊周总?”他笑着看向周晓枫,周晓枫不搭理他,自顾自把保温桶打开。饭菜很丰富,除了不给辣椒,其它都是我熟悉的味道,味蕾被唤醒,这应该是我一个月以来吃得最舒服的一顿饭。看着我吃完了,周晓枫又麻利收拾好东西,这时他才轻咳一声,“我先去洗一下碗,你们聊。” 等周晓枫走远了,唐湘杰坐到我旁边,“hs北京目前缺一个董秘,有没有兴趣?” “唐总,我没听说过找孕妇当新董秘的。” “你没听说过的事情多了去了。” 我看着唐湘杰,不确定他为什么要仗义帮我安排这么一份至少不用出差的好差事,他看着我一脸疑惑,大概也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不做亏本的事情,招人也是,我只是相信你一定会给我带来回报。” “别这么相信我。”我像猫咪一样用双手搓了搓脸,透过指缝看着唐湘杰,他目光笃定,好像没听到我的话一般,我只得放下双手,稍微后仰靠在床头,“如果想辞退我,请直说。” 唐湘杰一愣,随即嗤笑,恢复了他惯有的玩世不恭,“辞退你是摩根的事情,与我何干?” 我只能轻叹一口气,“谢谢您,可以允许我考虑两天吗?” 董秘实际上是很多金融圈人士——尤其是35+之后的女性从业者——向往的职位,不用出差,基本没有加班,且不说可以兼顾家庭和事业,无论是薪水和人脉都可以维持在相对高水平的状态,尤其像hs这样的机构,实属美差。 但是我也很明白自己的短板所在。这样的一份工作之所以被很多人打破脑袋去争取,是因为董秘本身的能力要求非常强,更看重的是业内资源的积累,一般都能做到至少副总以上的级别才有可能去做董秘,即使li这样的也未必有资格能备选,我心里很明白自己的斤两所在。当然我也不是不能做到,毕竟很多时候,人的能力和平台的格局是相互成就的,但是我即将成为二胎妈妈,这个身份决定我没有办法全力以赴去工作,与其靠唐湘杰的关系尸位素餐留下糟糕口碑,不如不去——就算金融圈里所谓的口碑其实是聊胜于无,因为核心的竞争力只关乎资本,所有的个人品质和道德水准都是围绕着资本的流动来评分,我也并非什么高风亮节人士,仅仅是对自我认识到位,不去做自己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而已。 “你可以的。”唐湘杰再一次强调。 “唐总,说实话,我好像不适合做金融。”此话并非敷衍,半年前我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跟钱过不去?”唐湘杰瞟了我一眼。 我低头浅笑,不自觉地抚摸着肚子,“我这种人没什么远大理想,小富即安就很满足。” “吴一荻,你不会做好了准备要当家庭主妇吧?”唐湘杰走到门口看了看,确定周晓枫没有回来,就把门虚掩上,“你确定周晓枫能给你一世衣食无忧?” “我不需要他给,我自己也可以的。”虽然并未确定日后去哪里,做什么,但是不管我怎么选择,我自己手上的钱过普通人的日子已经是绰绰有余。 “你的孩子,往后教育是一笔很大的支出。” “周晓枫如果有能力,孩子们就享受更好一点的教育,如果能力不够,就是普通人的教育,我觉得都可以。” 唐湘杰直摇头,“慎重考虑这一步。” “谢谢您唐总,可以冒昧问一个问题吗?” 他保持着扶门的姿势,朝我点点头。 “你为什么要替我这般考虑?” “我说了,我看好你,你会给我带来回报。” “也许周晓枫的公司能给您更大回报。”我还是鼓足勇气提了一句。 唐湘杰愣了一下,他重新走进来,坐到我床边的椅子上,脸上似笑非笑,“你倒是很会抓住时机……你要不要我跟你说实话?” “唐总您看我是那种听不得实话的人吗?” “你老公来找我,只是希望让我把你安排到北京去,他自己,闭口不谈自己公司的事情。” 怪不得今天他俩是一起来的,原来早就谈过了,但是周晓枫如果想让我回北京不应该是去找li吗? “他希望你辞掉摩根的工作。”唐湘杰补充一句,“jp摩根大陆的总部在上海,你现在这个情况肯定是不能去上海的,所以……如果不是支持你继续工作,其实我大可不必这么费周折。” “他给了你什么好处?”唐湘杰是个生意人,我并不认为他纯粹在打好人牌。 “好处?”唐湘杰不禁哈哈大笑,他站起来,抖了抖他的西服外套,“我跟你说他拿刀逼着我做的,你信不信?” 唐湘杰看我一副“你逗我”的样子,夸张地叹口气,“不管你信不信,反正你这个老公跟你一样……”他左思右想,还是没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手指在空中划了一圈又重新插回裤兜,“湖南湘西嘛,就那种感觉……时间不早了,我走了,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好的,唐总再见。”我内心疑虑颇多,也不知道再继续聊什么,朝他摆摆手,目送他出门。 一个月后,我回北京了。 周晓枫送给我的奥迪终于派上用场,可惜hs北京的办公楼距离周晓枫的房子有点远,我每天花在通勤的时间长达2个小时,还不算堵车的额外支出,为了避免堵车,我经常要凌晨6点出发,晚上8点才回来。虽然我妈过来了,每天都是帮我准备好饭菜带走,饮食上已经非常周全了,但是开车这件事情确实很消耗我的力气,另外一件消耗的事情就是睡眠严重不足。 睡眠不足一方面是新工作压力大,在公司的每一分钟我都没法休息,事务繁杂是实情,我也不敢懈怠。倒不是唐湘杰给我压力了,而是我自己的惯性使然——这种惯性可以说是小镇做题家的通病,因为急于被认可,所以可以无底线给自己加码,每个星座都能被逼成处女座一般,其实,所有的努力和苛刻也许只是缓解焦虑的另一种方式而已,即使我明明知道这些努力其实只是让我看起来很称职一般,实际上,董秘这样的职位,做得是否轻松取决于自身的资历深浅,财务方面我勉强能够格,金融圈里明的暗的规则我也不再陌生,唯独人脉是短板,往往有人一个电话可以搞定的事情我几乎跑几天都没有头绪——找不到门路,或者门路找到了可是跨不过门槛,这是个无解的事情,几乎在我的预料之内,我只能硬生生去面对这些压力。 另一个方面就是关于周晓枫。 自从我回北京,他就在书房里搭了一个单人小床。这个单人小床其实是个折叠沙发,物流发到家里的时候,我婆婆和妈妈都不知道是个床,因为它表现出来的样子就是个单人沙发。我也明白周晓枫的用意,他不能让家长觉察到我们俩出现的问题,在长辈和灵儿面前,他所作所为还是之前那个周晓枫,但是当我们上了楼,关上门,他就会一声不吭地进了书房,把那个米色的单人沙发打开,铺开被褥,再关上书房门——仿佛我不存在一般。这件事情我同样无能为力,我只能任由他如此这般,不能反驳,申诉无门,无处逃避。我的委屈并非来自周晓枫,甚至我还能体谅他的心情;我只是感慨自己为何要在这夹缝里养胎,遥想当初怀灵儿的时候,日子过得比这里艰难多了,但是我并非如此动弹不得,白天要看公司里一堆人的脸色,回来还要看周晓枫的脸色——即使他们的脸色都是正常的,但我如今是连“眼不见为净”的自由都没有了,这样的日子让我很难受,我不想当一个难受的孕妇。 就这么坚持了两个月,某次例行孕检,医生告诉我体重偏轻、胎儿偏小以及我的精神状态不佳之后,我向公司递交了辞呈。 我妈早就受不了我这种早出晚归的节奏,听说我辞职,松了一大口气,我婆婆更是高兴,不然她都担心她这个孙子能不能顺利生下来。 “您咋知道是个孙子不是孙女?”我不用上班了,终于可以在家里不急不慌吃个早餐,我妈送灵儿去幼儿园,婆婆就在厨房忙碌,我就端着红枣山药米浆靠在厨房门边上和她聊天。 “看你这肚子,我觉得是。”婆婆笑眯眯摸摸我的肚子,“你看,尖的。” 我才不信他们这一套,“妈,这说不准的,到时候是个孙女您别失望。” “我失望啥?孙女就孙女,刚好和灵儿一个伴儿。”婆婆把鸡蛋软饼铲起来,装盘后递到我手里,“趁热吃。我跟你说,我兄弟姐妹6个,我跟我妹妹关系最好。”婆婆4个哥哥一个弟弟。 她这话说得实诚,我自然也很宽心,老人家关系的无非就是性别,可她不知道自己儿子关心的就没这么简单了,闷在心里快三个月了,周晓枫单独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还真的是屁都不会放一个,说他不关心我吧,晚上出来上厕所的时候,宁可踢到床脚痛得要命也不肯开灯,因为他知道我睡觉最讨厌开灯;说他关心我吧,每天把我当空气,就算跟我擦肩而过他也要把脸别开一副进水不犯河水的样子。 某个周六,我又到了例行体检的时间,这次是要测孕期血糖,需要空腹,然后还得在医院待整个上午才能完成测试,我想让周晓枫陪我去——毕竟这一胎,他可是一次产检都没有陪过。其实我也可以让我婆婆或者我妈陪我去,既然周晓枫不乐意,我也不用勉强,本来生这个孩子也是我自己的决定,但是转念一想,我可不能光考虑自己的心情,我得考虑胎儿的权益,ta应该得到父亲的陪伴和关爱,就像灵儿一样,所以不管我是不是勉强了自己,我都要为这个孩子争取ta该得的东西。 “周晓枫,今天正好周六,你陪我去产检吧。”吃早饭的时候,我当着两个妈的面提要求了,“我今天不能吃早餐,要测糖耐。” 周晓枫正低头嗦粉,好像没听到我说什么。 “哎,周晓枫,一荻要你陪她去产检。”婆婆拍了他肩膀一下。 周晓枫抬起头,细嚼慢咽吞了嘴里食物,“我今天要加班,你俩安排一个人陪她去吧。” “我没空,我要做饭。”婆婆第一个拒绝。 “我也没空,我要带灵儿去上手工课,灵儿快点吃,别迟到了。”我妈说着往灵儿嘴里又塞了一块儿桂花米糕。 “那我安排一个人,专门开车送你去。”周晓枫转头对我说。 “我想要你陪我去。”我坚持。 “哎,周晓枫,一荻产检你一次都没有陪过,不像话。”婆婆又发话了。 “是的,周晓枫,她这验血糖你得陪,你不记得上次她低血糖晕倒,这又不吃早餐,交给别人送她你放心么?”我妈这帮腔简直就没给周晓枫留后路。 周晓枫轻叹一口气,他只得拿起电话,“田甜,今天上午的会议改成下午。”说罢他就挂了电话,看着我,“那现在出发吧。” “等等,把这个带上。”婆婆早就准备了一个小保温袋,里面有煮鸡蛋、蒸包子和一袋热好的黑豆浆。“等会弄完了就马上吃。” 周晓枫把那个保温袋拎着,站在门口等我穿外套。 “那我们走啦。”我跟她们告别。 “我也要去。”灵儿一下子从餐椅上跳下来,也要跟着。 “哎哎哎,灵儿你妈妈是要去扎针,你也要扎针吗?”我妈赶紧过来,想把她捞回去。 “那妈妈你早点回来。”灵儿拉着我的手不放。 “我回来吃中饭的,到时候给你带个好玩的可不可以?”我小心蹲下来跟她说。 “好。”她放开我的手,“妈妈再见,爸爸再见。” “好的,灵儿真乖。”周晓枫弯腰摸摸她的头发,顺势在她脸颊上亲了两口。 第56章 各退一步 产检在一家私立医院,人少,宽敞。 周晓枫虽然不陪我产检,但他其实已经把产检安排得明明白白,凡是花钱能解决的问题他从来都不犹豫,这个vip套餐比公立医院虽然贵了十倍,但是服务细致到位,环境优雅舒适,关键任何时候来都不需要排队等待。这样的条件,其实他不陪我也无妨,只是有些话,我们之间必须要聊一聊,我需要跟他单独相处的时间,不管他愿不愿意,我得试一下。 抽完第一管血后要等两个小时,医院给我安排了一个单间供休息,我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周晓枫掏出电脑在沙发上工作,天气很好,阳光透过白纱滤进来,窗外是个小花园,北方的气温虽然还需要室内的暖气,但春天的花园多多少少还是有了很多绿意盎然。 期间有护士送来一些茶饮,虽然我不能吃喝,但是房间里摆上这些热气腾腾的东西,总归还是会让人放松不少。我躺了很久,起来活动活动,走到沙发边,把那壶泡得正好的水果茶倒了一杯。 “你不能喝。”周晓枫冷冷地冒出一句话。 我小心端起那杯橙红色的茶汤,递到他跟前,“给你倒的。” 这是我们离开家后到现在对彼此说的第一句话,好在终于破冰了,我松了一口气。 “我不喝。”他没有接。 我只好重新摆在桌子上,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目不斜视看电脑,还是把我当空气,就当我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他关了电脑。 “你有话要说?” “嗯。” “说吧。”他把电脑收起来,仰身靠在沙发上,眼瞅天花板。 “我们要这个样子……到什么时候?” “什么样子?” “分房睡。” 他轻咳一声,“我这段时间工作忙,一起睡怕打扰你。” “我不怕你打扰。” “那今天晚上我睡你身边。”他扭头看着我,算是承诺,“你头晕不晕?” 我摇摇头,还好,“喝了葡萄糖,血糖不会低。” 他低头看了看时间,“再过半个小时你就要抽第二次血。” “嗯,这个糖耐是最麻烦的,我今天要扎三针,臂弯这里估计要青半个月。”我撸起袖子给他看,他瞄了一眼,神情微动,但也没有过多表示,“怀灵儿那个时候,给我扎针的是个实习医生,真的足足给我扎了6针,这地方肿了一个月。”这些细节我都没有跟周晓枫说过,触景生情,这会想起来还是觉得自己当初挺可怜的,这些可怜都只能一个人扛着,若不是看着灵儿健康可爱,每个女人对怀孕生子的抗拒其实都是正常的。 “你打定主意要这个孩子,那这些痛苦只能承受了。”周晓枫不咸不淡地说着,仿佛与他无关。他对这个孩子态度冷漠是显然的,对比当初对灵儿,简直就是天壤之别,他虽然没有直接发难来问我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但是所有的行为都在传达这个疑虑。 “承受就承受呗。”我情绪有些低落,不是为自己,为肚子里的孩子,ta还是个胎儿就不受父亲的期待,当妈的心情都会不爽,我把袖子默默放下,重新回到床上继续躺着,等着护士过来抽血。 终于抽完了三管血,周晓枫把婆婆为我准备的保温袋拿过来,放到我手上,“还是热的。” 我看看时间,已经11点半了,“直接回家吃中饭吧,这会吃了就饱了,中午就吃不下了。” “稍微垫一下。”他说着拿出豆奶,扭开盖子递给我,“先喝点。” 我接过,一口气喝了半袋,腮帮子都鼓起来了,嘴角还漏了一点,周晓枫抽纸想帮我擦干净,我挡住他的手,自己直接用袖子擦了。周晓枫手悬在空中几秒,最后还是把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床边的垃圾桶,把保温袋封好,“那我们回家吧。”说着自顾着去拿他放在沙发上的电脑包。 回程有点堵车。 北方的城市的整体色调是灰色,植被少到可怜,早春时不时有沙尘暴来袭,空气都是浑浊的,来北京三个月,我脸上就一直在过敏,皮肤变得脆弱又粗糙,用什么护肤品都没用。原来预计半个小时能到家,现在一个小时了还陷在车流中,我想从后座的保温袋里拿个鸡蛋出来吃,无奈肚子很大,身体笨重无法转身,够了半天也够不着。周晓枫见状拉了手闸,转身把保温袋抓起放我腿上。 “谢谢。” 他不作声,双手抓着方向盘,继续盯着前方。 “你饿不饿?”我看保温袋里有两个煮鸡蛋。 “我不饿。” 鸡蛋是我妈从老家带过来的土鸡蛋,剥了壳,车里都是土鸡蛋特有的香甜味道,我看周晓枫吞了口水,不禁想笑,不急不慢细嚼慢咽地吃完一颗鸡蛋,又继续剥第二颗。 “味道很好,这颗给你吧。” “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我把剥好的鸡蛋递到他嘴边,“咬一口。”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咬了一口,等他吃完嘴里那一口,我把剩下的鸡蛋都塞进他嘴里,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你要噎死我啊?!”周晓枫被塞满的嘴巴说话都不利索。 “不敢。”我扑哧一笑,“噎死你,ta不就成了遗腹子?”我轻轻拍拍我的肚子。 “就算我死了,ta还是有爹的。”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前面的车流动了,周晓枫赶紧换档跟进。 车流终于通畅了,我看看左右的路标,好像有一个很熟悉的咖啡店就在附近。 “我突然想喝杯咖啡。” “孕妇少喝咖啡。” “你不用这么关心我。” “我关心灵儿的妈而已。” “能不能靠边停一下。”我看到路边的停车场,“我有点晕车。” 周晓枫把车停到停车场边缘,左右都很空旷,我把车窗放下来,四月份的天气,倒春寒的凉意未减。 “周晓枫,你是不是一直很不乐意再当爹?” “你确定是我再当爹?”他目光里的讥诮毫不掩饰。 “是不是你当爹,孩子生下来不就知道了?” “你自己也不清楚是吧?” “我自己很清楚,是你一直在跟我较劲。” 冷空气刺激,周晓枫突然打了两个喷嚏,他抽了抽鼻子,扭头看着窗外。 “你清楚什么?”他突然回头问我。 “我清楚你所有的顾虑都是多余的。”我盯着他,其实内心也是有愤怒的。 “你听着,这一次,我没法原谅你。” “你原不原谅我无所谓,但这个孩子是你的,你别辜负了ta。” 周晓枫没再吭声,他启动车子,几乎一路狂飙回家。 五个月后,我产下一个男婴。周晓枫全程陪产,他比身边妇产科医生还冷静,他也很熟练地抱着小小的婴儿,脸上虽然都是怜爱之意,但是完全没有当初迎接灵儿的激动和爱意汹涌。 “周晓枫,把孩子抱给我看看。”我声音虚弱,助产士还在帮我处理撕裂的伤口,只能微微抬头。 他小心地把孩子抱过来,我轻吻了他一下,看着他小小的脸庞虽然皱皱的,但是眉眼都能看到周晓枫的影子,我抬眼看看周晓枫,他也在凝视着这个新生儿。 “刚称了多重来着?”我问周晓枫。 “刚好3.5千克。”他秒答。 助产士过来把宝宝放在婴儿床里,招呼周晓枫一起把我从产床上抬下来,“她要在这里留观一个小时,可以给宝宝喂奶了。”说着她又把宝宝抱到我身边,让我试着给他吮吸,看我翻身艰难,“哎,爸爸把那个抱枕拿过来,帮忙给产妇塞在腰后。”周晓枫第二次当爸,其实动作都很流畅,我们仨在留观室共处了一个小时,直到医生说可以回病房了,他就配合护士推着我出了产房。 产房外等待的公公婆婆和我父母脸上都是喜气洋洋,大家簇拥着我,恭喜我,也恭喜周晓枫,祝福他儿女双全,周晓枫比所有人都淡定,他微笑着回应着大家,稳重地把我推回病房,月嫂已经在单人病房等待,月子中心也早就预定好了,这些都是周晓枫安排的,不管他对我态度如何,该做的他一样不落都做到了。不仅如此,在医院的三天时间,他都是在病房陪我过夜。 “你回去休息吧,这里有廖姐就够了。”廖姐是周晓枫请的金牌月嫂。 “没关系,我看着更放心一些。”这是一个单人套房,周晓枫睡在外间,月嫂和我睡在里间,宝宝的婴儿床摆在我们中间,方便我夜间喂奶。 “宝宝名字想好了吗?”灵儿的名字是早早就想好了,那个时候的周晓枫对给孩子取名字是万分兴致,而这次孕期,我们俩全程无交流,孩子的名字至今无着落。 周晓枫双手搓了搓脸,“不着急,等出了月子再说。” 出月子的时候,中秋节也快到了,我爸和公公趁十一长假来北京来看我们,廖姐深得我心,于是我继续雇佣她在家帮我带孩子,当我回家的时候,楼下那间我一直以为是书房的空房间已经布置妥当——廖姐带孩子住在这间房。 灵儿跟着周晓枫去月子中心看了我几次,对于家里的新成员也有了心理准备,她放学回来就守在弟弟的房间里,围着廖姐忙前忙后,对新生儿的日常充满着好奇,当然,有时候也会吃醋,尤其是我喂奶的时候。 “妈妈,我小时候也是这么吃奶的吗?” “是的呀,你比他还能吃呢。” “妈妈,我吃奶的时候你也是这么抱着我吗?” “是的呀,抱得更紧,每时每刻都抱着。”我可没有说假话,那个时候没有月嫂,还要上课,我用育儿巾裹着她,简直就是袋鼠妈妈一样。 灵儿很满意地笑了,她挨着我,捏着弟弟的小手。 “妈妈,他叫什么名字?” 刚好周晓枫回来了,他听到了我们的对话,直接走进来蹲在灵儿跟前,“爷爷和外公都在商量给弟弟取名字呢,再等等呗。” “我的名字谁取的?” “你爸爸呀。” “那弟弟的名字为什么不是爸爸取呢?” 我和周晓枫对视一眼,一时半会儿不知道如何回复她,最终还是周晓枫开口,他把灵儿抱起来,放在膝盖上,“爸爸最喜欢灵儿,所以灵儿的名字就是爸爸取的。” “那爸爸不喜欢弟弟吗?” 周晓枫看了我一眼,轻叹一口气,“也……喜欢弟弟,但是最喜欢灵儿。” 灵儿更高兴了,她亲了周晓枫一口,满足地靠在周晓枫怀里,继续看着我给宝宝喂奶。 晚上,我坐在床头泵夜奶,这样我就可以整晚安睡,不用频繁起夜给孩子哺乳。周晓枫洗漱出来,静静坐在床头看我操作。 “奶够不够?” “刚好。”我把奶瓶扭紧,“我先送下去。” “我来吧。”周晓枫接过就下楼了,等他上来的时候,我已经躺下了。 “老二的名字,有眉目了吗?” “按老家族谱,他是‘继’字辈。” “这个‘继’好像不太好组词哦。” “我也这么觉得,也不是很想用这个辈分的字。” “可不可以不要用辈分的字?反正灵儿也没有。” “行,明天跟两个爸说一下。”说罢他就关了床头灯。 “周晓枫?” “嗯?” “你真的……不喜欢老二吗?” “怎么会?自己的孩子当然喜欢,只是要照顾一下灵儿的心情。” “你承认是自己的孩子了?”回家第一晚,我去书房放一些孕产文件和出院档案,抽屉里看到了一张亲子鉴定,时间就是我生产后三天,他偷偷做的,我并不知情。 周晓枫不作声。 “你抽屉里那张证明……我看到了。”我顿了顿,“你难道看不出他长得很像你吗?” 他还是不说话。 “我说过,你所有的顾虑都是多余的。” “对不起。”他低低说了一声。 “以后能好好过日子吗?”我侧身看着他。 他重新坐起来,打开床头的灯,灯光刺眼,我也只好坐起来。 “我一直都在好好跟你过日子,总把日子过砸的人是你。” “行,是我,都是我的错。”我靠着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虽然不用起夜喂奶,但是楼下的动静我都是听着的,而且有时候我被奶涨醒了还会下楼去亲喂,所以睡眠并未改善多少,这种日子我也辛苦,但是有了经验,而且经验模式更加艰难的情况下,我内心是能坦然接受的,所以在心情上并不造成压力。 “哼,你错了什么,都是我的错好不好?”周晓枫说着双手抱胸,下颌微收,看向我的眼神颇有幽怨。 “怎么又变成你的错了?” “我错就错在不该喜欢上你这种人。”他说得很不情不愿,就像他这些年一直都得不情不愿忍受我情感上的淡漠一般。 “那你现在还想继续喜欢吗?”我试探地去拉他的手,没有被排斥,更加大胆靠到他肩头。 “我已经骑虎难下了,我就算不喜欢你,我也不能不喜欢我的两个孩子。” “不好意思,让你勉为其难了。” “少来。”他用力一抖肩,把我牙齿磕了一下,我“哎呦”嚷了一声,单手捂住腮帮子,另一只手用力把他肩膀推了一下,以示警告。周晓枫就这么看着我那三分痛七分装的样子,纹丝不动。我牵过他一只手,按在我的下颌处,他想抽出,被我死死抓住,未果,只能就这么任我摆弄。僵持了一会,我感觉到他肌肉放松了,就势倒到他怀里,他低头看着我,只能叹了口气。 “你既然不喜欢我,何必每次都给我希望。” “谁说我不喜欢你?” “你要是喜欢我,就不能再喜欢别人。” 若是两年前,这话一定会被我怼回去,内心的潜台词一定是“老娘爱谁就是谁,要你管”。但是现如今这形势对我不是很有利,自然底气就不足,我不得不在大脑里反思自己为人处世的那些既有模式有哪些需要照顾一下周晓枫的诉求。就这么沉默了几秒钟,周晓枫不乐意了,他把我推起来,“要是还喜欢别人,就离我远点。” “我也没喜欢别人了。”我尽量让语气很郑重,即使内心还有些摇摆。摇摆倒不是因为自己在说谎,只是我没有完全确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已经放下了多少对肖之南的感情,还有,到底在我的心里还剩下多少对他的眷念——这些都是未曾确定的,而且似乎也无从确定,就像炉膛里的灰烬一般,是否复燃取决于环境而非本身具有的能力。 周晓枫对我的回答并无多少情绪的起伏,我从他眼神里看到的仍旧是疑惑。 “你可以不相信,但是你不能不给我证明自己的机会。” “哦,你要什么机会?” “你要打开身心接纳我作为你的妻子,而不是仅仅维持着当一对父母的体面。” 周晓枫低头想了想,伸手把我捞了过去。 “机会不多,就这一次。” “一次就够了。”我仰头看着他,勾住他的脖子。 第57章 逃离北京 秋冬的北京很难过,最大的问题就是空气质量太差。我现在能理解张倩的公公婆婆为啥不肯待在北京帮他们带孩子了,孩子在这边三天两头上呼吸道感染,简直要把人折磨死,就算发烧那些急症控制住了,那没完没了的咳嗽也够累翻一家人。 “我跟你说个玄乎的,我家那俩小子只要回湖南就不咳了,回北京就咳。”张倩中午吃饭的时候跟我回电话,因为我在问她哪家医院的儿科治疗咳嗽比较好。 “真的吗?”我一边搅拌着杯子里给灵儿准备的川贝枇杷膏,一边给老二喂奶。 “真的,南方空气质量好多了,空气湿度也大一些,孩子户外活动时间也多,反正各方面因素吧,我公公婆婆心情也好很多,反正诸事顺利。” 我看了看旁边忙着给咳嗽的灵儿拍背的婆婆,一脸愁容,她已经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了。 “还有,老家有熟悉的中医,治疗咳嗽,中医还是靠谱很多。” “北京也有好中医呀。” “哎呦,带孩子看病可不得老人们去的多,人北京的中医听不懂老人的方言,老人又听不懂北京的儿化音,关键是,你费尽心思挂上的号吧,人家恨不得2分钟就结束问诊,哪像我公公婆婆认识的熟人,唠家常一样,不急不慌地给你看,给你把脉,任何时候有啥事情一脚就到了人家诊所……给娃治个伤风感冒的要不了多高明的医术,但是有个医生随时能沟通还是很重要的,至少当家长的会少很多心理压力。”张倩若不是深有体会,哪能一口气说这么多。 “说起来是有道理,真的是排队排半天,看病一分钟,还不让人问。” 俩人絮絮叨叨说了一会,老二在我怀里睡着了。 “来,把吉吉给我,我抱屋里睡去。”廖嫂轻手轻脚把老二抱走了。 老二的大名周京生,我和周晓枫一起敲定的,小名吉吉,老人们还是很在乎这个“继”字,虽然没有做大名,但是还是取了个谐音当了小名。 “就是那个吉吉国王的吉吉吗?”灵儿刚听到这个小名儿的时候,一下子来了兴趣,因为她很喜欢看《熊出没》,里面有个自称王的小猴子叫吉吉。 “嗯,就是那两个字。”周晓枫有时候会陪着灵儿看电视,自然是知道灵儿在说什么。 “那我以后就喊弟弟是吉吉国王啦!哎,吉吉国王!”说着她就大声朝老二喊了一句,老二当时刚睡着,被她这么一嚷,醒了。 “哎,灵儿你看,吉吉国王被吵醒了。”廖姐赶紧把老二抱起来,继续哄睡。 从此,只要当着灵儿的面,我们都喊老二是吉吉国王,久而久之,就算没有当着灵儿的面,我们也喊吉吉国王,到后来,有时候连吉吉都省了,直接喊“国王”了,喊“国王”的时候,灵儿就不乐意了。 “是吉吉国王,不是国王。”她一定要纠正,“国王有很多,吉吉国王只有一个。” 这反驳的理由挺有趣,大家每次听到都会哈哈哈大笑,然后基本都是统一口径,“是是是,吉吉国王只有一个!”然后还要对灵儿竖起大拇指赞同她的认真。对待灵儿的认真,周晓枫回应得最好,每次下班回来第一句话一定是:“灵儿啊,吉吉国王在干嘛?” 就光这一句话,足以看出周晓枫不仅‘认真’回应得好,端水功夫相当了得,往往这种时候,灵儿先箭一样冲进吉吉的房间,再旋风一样撞到周晓枫早就准备好的怀抱里,要不就扯着嗓子大声喊:“吉吉国王在拉臭臭!”要不就夹着嗓子小声说:“吉吉国王在睡觉。”反正这个桥段是周晓枫带来的家庭生活高光时刻,充满着欢乐和满足——周晓枫是一个可以把附加题都拿满分的好爸爸。 家里人口多,现如今每个房间都是满满的,我妈带灵儿睡灵儿房间,我婆婆负责做饭睡客房,廖姐负责带老二睡老二的房间——就是当初周晓枫要我猜一猜用来干嘛的那个空房间。楼上主要是我俩睡,但是偶尔灵儿会上来跟我们挤一个床上——如果我抱着吉吉上楼的话。那种时候周晓枫就被赶到书房睡单人沙发床,不然床上睡不下。如果我爸和公公来北京呢,公公自然和婆婆睡客房,我爸就睡另外一间小客房——其实本来是个朝北的阳台,被周晓枫改造成了一间榻榻米样式的储物间,后来因为厨房的储物空间足够,这个储物间反倒没怎么用,就当成客房了。 “我们家一共有6个房间3个厕所2个阳台1个露台,真的是功能丰富。”有时候我站在书房外的小露台给一株三角梅浇水,不禁感叹。 周晓枫帮忙修建三角梅的枝桠,一个夏天过完,枝枝蔓蔓的都爬到露台栏外去了,“再过半个月这个得搬到书房去了,外面太冷了,会冻坏的。”他好像没听到我说什么。 “周晓枫,你当时咋想出要装出这么多房间?” “四个老人,两个孩子,还有咱俩可不得偶尔闹个矛盾分个房。”周晓枫说罢还斜着看了我一眼,“那就得这么多房间啊。” “谁说一定要生两个孩子……你装修这个房子的时候,你一个孩子都没有呢。”我找了个小耙子,把三角梅的根部松了松土,丢了几颗复合肥。 周晓枫剪完了,把枝叶拢一起塞进了垃圾袋里,不小心被三角梅的刺扎了一下,倒吸一口气。 “你没事吧?”我凑过去看了看。 “还好,没出血。”他把手指伸给我看看,我拉起他的手指仔细看看,还给他吹吹气,吹完了还要看他反应如何,周晓枫不好意思缩回手,继续收拾残枝败叶,“又不是小孩子了……就算出血了也没事,我以前骑摩托车,摔跤的时候一整片皮都擦没了。” 我听得全身紧缩,好像破皮的是我。 周晓枫看我的样子,不由嗤笑,“那有什么,再疼也是一点儿皮肉伤而已。” 我不理他,直起腰瞅了瞅四周。这顶楼的房子最大的优势就是光线和视野,不过遇到北京这种雾霾天,视野就算了。 “楼外楼也看不到,山外山就更别说了。”我叹了口气,“算了,进去吧,除了冷,啥也看不到。” “天气好的时候还行。” “天气好?一年有几天能天气好?”在北京也算住了快一年了,清爽的天气还真没遇到几次,我跟着他进了屋,“跟你商量个事。” 周晓枫把书房通往露台的玻璃门关上,“啥事?” “我想带两个孩子回湖南老家去。” 周晓枫回头看了我一眼,继续扭头把门锁扣上。 我见他没表态,又问了一声。 “为什么要回湖南去?冬天了,乡下没有暖气,很冷的,新生儿不合适。”他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而且,廖姐是不会跟着你回乡下的,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暖气是没有暖气……但是乡下空气好多了。” 周晓枫当然知道我在想什么,就是灵儿一直咳嗽,反反复复,北京这种空气质量是要担责任的。 “那她还要上幼儿园呢。” “拜托,她这样生病的频率,这个幼儿园跟没上一样。” 见他沉默不语,我坐到书桌对面,“你觉得呢?” “你这个动作太大了,我得考虑考虑。”周晓枫开始敲键盘了。 “最迟下个月。”我站起来。 “那你这是征求我意见吗?” “不是,只是表达我的诉求。” “为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家里的事情,你不是说了我做主吗?以前我不想做主,你求着我回来做主,现在我做主了,你又觉得我不应该做主。”我有些生气,转身就出了书房,坐在梳妆台前捯饬自己的抽屉,抽屉里乱七八糟,婴儿用品挤占了我的个人用品,那些过期的化妆品都得扔掉了。我把垃圾桶搬到梳妆凳边上,口红啊、唇彩啊、腮红啊、睫毛膏啊一件一件往垃圾桶里扔,坚硬的包装砸在桶里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这撞击声终于惹到了周晓枫,他一声不吭地站到我边上,伸手止住我。 “下个月10号,我开车送你们回去。” “开车吗?没必要,路途太久了,老二受不了的。” “他东西这么多,林林总总得塞满整个后备箱,还不算灵儿的。” 我叹了一口气,婴儿用品确实很多,细细碎碎的,好像都需要,光纸尿裤都一大箱子。 “我来整理整理,尽量不要带那么多东西回去,现在网购方便,回家一样买。” “你看着办吧,反正我有空,或者你们坐飞机回去,我一个人开车回去也行。” 最后还是周晓枫把两个孩子的东西塞满了巡洋舰的后备箱,然后一车拉着两个妈,两个娃和我,从天亮开到天黑,终于抵达了我老家,彼时我爸和公公已经做好了满桌子的菜,翘首以盼了大半天。刚坐上桌,公公先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鲫鱼汤,“来,一荻赶紧先喝汤,一看就知道你们一整天都没正儿八经吃个饭。” “鲫鱼是你公公今天钓的,新鲜得很。”我爸说着把吉吉接了过去,看吉吉睡着了,解开大衣把他搂在怀里抱着睡,“你公公一大清早就去钓鱼,说今天你要回来,得钓几条好鲫鱼给你炖汤。” “谢谢爸。”我对公公说,公公自然连忙摆手,“这谢什么,快尝尝味道,咸淡可好?” 我小心喝了两口,鲜香可口,我连连点头,看我喜欢,公公自然很高兴。 “爸,我也要喝一碗。”周晓枫过来瞅了一眼,看那雪白的汤汁,吞了口水。 “你干嘛要喝?你要下奶吗?”公公板起脸问他。 周晓枫不好意思摸摸头,“那鲫鱼给我吃总可以吧?”鲫鱼两面煎得金黄,也是十分诱人。 “你问一荻,她吃不完你就吃。”婆婆正在给灵儿扯鸡腿,她直接发话了。 “哎,吴一荻又不是个牛肚子,能吃那么多?”我妈马上抄起筷子夹起一条鱼,塞到周晓枫碗里。 “谢谢妈。”周晓枫一脸喜色,忙不迭开始吃起来。 “我也要吃。”灵儿满嘴是油,看到我们都在议论鲫鱼,也要来凑热闹。 “灵儿不吃那玩意,都是刺。”我婆婆又给她夹了一个鸡腿。 “哎,灵儿那咳嗽刚好,你给她吃那么多鸡腿干嘛?”公公按住我婆婆的筷子。 “吃鸡腿咋了?又不是吃鱼,鱼才是发物。”我婆婆不乐意了,鸡腿是她向晚辈表达爱意的最佳物件,不给孩子吃鸡腿她心里不安。 “哎呀,这咳嗽吃鸡,神仙难医,你懂不懂啦?”周晓枫爷爷多少是个赤脚医生,公公从小耳濡目染的,自然有些讲究。 “她这都好了。”我婆婆不依不饶,可就在这个时候,灵儿“咳咳”了两声。 “她这叫好了?”公公直接把鸡腿端走,“灵儿乖,这鸡腿爷爷给你留着,等你咳嗽好了再吃哦。” 灵儿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懂了,反正很认真地点点头,毫不留恋地放弃了那只鸡腿,眼珠子开始在桌子上寻找其它好吃的,“我要那个猪血粑粑。” “好,爷爷给你夹块猪血粑粑。”还没等公公的筷子下去,灵儿的小爪子就已经抓起一大块了。 一家子就这么热热闹闹地吃了个晚饭,周晓枫还陪着两个爸喝了点今年新酿的米酒,一喝酒自然是没完没了,等我睡了一觉起来给吉吉喂奶的时候,他们还在喝,我妈也睡眼惺忪从卧室出来了,看我婆婆歪在沙发的烤火柜里睡着了,回头找了床被子给她搭上,然后开始驱散守着餐桌上一堆冷菜的人。 “火锅都要烧穿了,你们怎么还在喝酒?”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收盘子。 “放着放着,明天我来收。”我爸脸红脖子粗,挥着手挡住我妈。 “哦,周晓枫你妈睡着了,喊她起来,要回家了。”公公歪头看了一眼沙发上的婆婆,指挥周晓枫。 周晓枫千杯不醉可不是吹的,他果然立刻就站起来,去沙发上扶他妈起来。 “啊,你们吃完了?”婆婆醒了,发现电视还在放着,就摸到遥控器关了电视,又关了烤火柜的电源,然后穿鞋起身。“你别管我,赶紧洗了睡觉去吧。” 周晓枫留在我家,按我的要求睡客房,因为他酒气重。 吉吉吃了奶又睡着了,我正准备关灯继续睡觉的时候,周晓枫进来了,身上好像没有酒气了。 “我换了身衣服,擦脸刷牙了。”他轻轻地说,坐在床头看着吉吉睡觉。 我瞅了一下手机,都快12点了,“开了一天车,早点睡吧。” “我有点睡不着。” “可是我困了啊周晓枫。” “你刚刚不是睡了一觉吗?” 我隔着被窝伸腿踢了他一脚,“老娘一个晚上起来三次喂奶,还要陪你在这里聊天,你还有没有良心?!” 周晓枫歪嘴笑一笑,“我良心被你吃了。” “滚。” “哎,对你老公客气点。” “哦,您请滚。”说着我直径躺下,“记得给我关灯。” 第58章 疫情 一个月后,全国疫情爆发,我们刚好在奶奶的老宅子里过年。 这个春节过得漫长,大家人心惶惶守在老宅子里,所幸年货准备充足,衣食无忧,对比当时的疫情中心城市那些楼房里的人们,我们活动自由,场地宽阔,应该还是幸福度高很多。 “要是我们现在在北京,会怎么样?”我问周晓枫。 “你看看业主群。”周晓枫头也不抬刷微信。 业主群里果然是热闹非凡,满屏幕都是各种焦虑和无处可去的憋屈。 “按原计划,我们是要在北京过年的。”廖姐都做好了准备在我家过年,因为我承诺给她发三倍工资,就是要把她留在北京给我带娃。 周晓枫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从我手里接过吉吉,“你也起来活动一下。”天气晴朗的时候,冬天是很舒服的,坐在自家的院子里,晒得暖洋洋,抬头就是群山入目,对比北京那看不到头的水泥钢筋房子,这里的每一天才算得上是生活。 “说实话,虽然不知道这个疫情什么时候结束,但是我真的不想回北京了。”我左右晃动身体,上下拉伸四肢,身边有一只刚出生一个月的小奶狗屁颠屁颠围着我转。 周晓枫眯着眼睛看着那只小狗,嘴巴里发出“啧啧啧”的逗弄之声,小狗果然又屁颠屁颠朝他跑过去,嗅了几下也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又跑到我脚边,我弯腰给了它一点儿火腿肠。 “哎,留着自己吃啊,给它干嘛?”周晓枫想阻止我。 “双辉的火腿肠,还有一箱子,你确定要自己吃?”这火腿肠买回来本来就是逗猫逗狗的。 “你少矫情,如今全村静默,啥时候解禁还不知道,到时候没吃的了看你吃不吃。” 我想了想,也是,于是把剩下的半根留起来,“就给这么多吧,省着点吃啊。”我摸了摸小狗头,站起来把火腿肠收起来。 元宵节后,村里解禁了,好在周晓枫是开车回来的,他正好避开了坐高铁,只是苦了他回程又是十来个小时。 我带两个孩子继续待在奶奶的老宅,婆婆留下来帮我带孩子,我妈腰椎病犯了,只能回家养着,这样一来,但是婆婆不仅要做一家人的饭菜,还得管灵儿——灵儿原来是我妈管着,而我得全天候管老二,没得办法兼顾灵儿。 灵儿喜欢黏人,她知道我没法满足她,就一天到晚围在我婆婆身边,尤其做饭的时候,更是寸步不离。 “哎,灵儿快离开,这个很烫。” “灵儿灵儿别摸那个,危险。” “怎么又玩这个剪刀啦?快放下。” “灵儿啊,不能玩火!”老宅有一个土灶烧柴火,灵儿最喜欢蹲在火坑边当“帮手”,这个“帮手”真的是越帮越忙,有一次把自己的头发烧起来了,吓得我婆婆差点把水缸砸破——她惊慌失措一下子把正在炒菜的锅铲直接甩开,砸到土陶水缸壁上,幸好水缸壁厚,也就磕了个牙印大的豁口而已。 “周晓枫,我们需要雇一个人专门做饭。”我给周晓枫打电话,当着婆婆的面。婆婆脸上挂着眼泪,她拽着灵儿烧焦的一半头发,比划着怎么修剪整齐。她本来是不愿意雇个人过来,因为做饭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不过没有办法控制灵儿而已,但是她也发现这个没法控制的因素确实可能酿成大错,我说服不了她,就跟她说要不一起问问周晓枫的意见?见她沉默不语,我就直接打通了周晓枫的电话。 “怎么了?” “就是需要雇一个人做饭。”我也没解释。 “行,你安排。” “好。” 电话就这么打完了,婆婆睁大眼睛看着我,她没想到结论这么快就下来了。 “妈,您觉得这个村子谁适合来给我们做饭?” 婆婆歪头想了想,“他大伯家大女儿桂花可以。” 桂花今年42岁,是周晓枫堂伯的女儿,因为孩子今年初三需要陪读就没去外头打工了,这会就在家里待着,每天的事情就是给儿子做饭送学校去,晚上陪着他写作业。她手脚麻利,人也很热情,是个不错的人选。 “那我明天去跟她谈谈?” 婆婆继续小心地给灵儿修剪头发,轻声“嗯”了一句。 一个月后,我和桂花姐签署了长期合作协议——口头的。她每天来我这里给我做饭做卫生,我每个月支付她2500元,这个价格是我询问过村里行情后定下来的。桂花姐飞快答应下来,虽然比起她在外头打工要少那么一千多块钱,但毕竟家门口就能赚到的收入,而且完全不影响她的陪读日常,这是一份不错的工作。桂花姐正式上岗后,我婆婆就轻松多了,她只用单纯陪伴灵儿,我妈腰椎稳定的时候还可以过来替换她,这样大家都有了自我解放的时间。 天气渐渐暖和了,两个孩子户外的时间越来越长,吉吉可以坐在院子里看刚刚孵出来的一群小鸡,那只小奶狗也长大了很多,它帮灵儿打发了绝大部分的时间,灵儿每天领着它横冲直撞无比开心,还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黑皮。 “哈皮(happy)还是黑皮?”我一时半会没听懂她的发音。 “当然是黑皮,它皮是黑的呀。”灵儿用脚蹭蹭欢腾的黑皮,又扔给它一块她咬剩的排骨。 黑皮是一只土狗,浑身黑黝黝,奶奶当时特意抱一只黑狗回来,说黑狗辟邪,家里有小婴儿就得当心着点,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可不能不信。 “吴一荻,灵儿不上学吗?”我妈看着她每天在院子里弄得鸡飞狗跳,估计作为教师的秩序感受到挑战了。 “村里幼儿园吗?”我看灵儿自从回了乡下咳嗽就没有复发过,更可喜的是,个子体重都蹭蹭往上涨,不知道是不是抱惯了婴儿,当我偶尔抱起灵儿的时候,我真的觉得那就是一个沉甸甸的小铁坨子啊,遥想当年把她吊在胸前育儿巾里的时光,不得不让我感叹时间过得太快了。 “你是真的不回北京了吗?”我妈对于北京的教育质量是深度认可的,这个我也不否认,毕竟是首都,不论什么行业,都是百花齐放朵朵不凡。 “我被孩子生病折磨够了,真不想回去了。” “哎呦,哪个小孩子不生病呢?你小时候还没折磨够我。” “住在那鸽子笼里,你舒服啊?” “你不能只顾你自己舒服啊,孩子要玩伴,要上学的。” 我闭着眼睛摇摇头,回头喊了一声那个追狗的背影,“灵儿,你要不要回北京?” “不要——”简直秒回。 “喏,您看到了吧,她也不想回。” “吴一荻,你是大人,怎么能由一个小孩子做决定?” “哎,赵老师您是见不得我过得舒服对吧?”我不高兴了。 “你这孩子,你把那周晓枫一个人晾北京,你不着急?” “着啥急?您自己说的,现在娃都两个了,他能把我怎么样?” 我妈一只手指着我,一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扭曲表情,也不想说话了。 晚上,灵儿例行和周晓枫视频,周晓枫例行问候,“灵儿啊,吉吉国王在干什么?” 渐渐地,吉吉等不及灵儿来传达,自己就手舞足蹈凑到镜头前“嗯嗯嗯”地回应着。 “哎,吉吉国王,你得让我说。”灵儿讨厌自己的专属话题被抢,她一把推开吉吉,吉吉吃痛就吭吭吭哭了起来,如此一来,我得哄吉吉,就把手机丢给灵儿,灵儿反倒不干了,她吃醋我去安慰吉吉,她也不视频了,追着我哼哼唧唧非要我也抱抱她——这场景直到我妈洗漱完才能平息,平息的方法也很简单,就是哄着灵儿去睡觉就可以了。 吉吉也哭累了,一会儿就睡着了,我放他在灵儿小时候睡过的小婴儿床里,盖好被子,轻手轻脚走到阳台上,对着漫天的星星给周晓枫打电话。 “视频吧。” “不要,我在外面,很黑。” “吉吉睡了?” “嗯。”空气中有野生蔷薇的香甜,无风的春夜令人心情舒畅。 “灵儿也睡了?” “啊。” “你什么时候睡?” “你不想聊了是吧?” “那倒不是,我就问一句,你不是老烦我打扰你睡觉吗?我怕我又耽误了你宝贵的睡眠时间。”周晓枫“呵呵”一笑。 “我真的不想回北京了。” 周晓枫沉默了。 “周晓枫?” “嗯?” “我真的不想回北京了。” “那你就不回呗。” “那灵儿上学怎么办?” “村里也有幼儿园。” “哎呦,那个幼儿园……”不要说跟北京的没法比,就算跟镇上也差太远。 “你看你,你怎么可以既要又要?” 我一时语噎,他说的好像是这么回事,我真的是既要空气良好又要教育资源匹配,这确实很难。 “其实幼儿园也不是非上不可,就是……灵儿还是需要同龄玩伴。” “唉,这个事情是你做的决定,你得自己解决这些问题啊。”周晓枫说着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我昨天熬夜改了个项目,现在好困了。” “好吧,你去睡吧。”我有点意犹未尽。 “明天陪你聊好不好?” “嗯。” “我下个月回来一趟。” “开车吗?” “想坐飞机。” “飞机安全吗?我是说气溶胶也能传染呢。”虽然国内目前都是境外输入的零星病例,但是机场是最容易交叉感染的,就算新闻上都在强调闭环管理十分靠谱,我还是心存疑虑。 “那我就改火车吧,火车应该好一些。” “你……回来可以单独隔离一个礼拜吗?”我还是比较担心。 “需要这么紧张兮兮吗?”周晓枫哭笑不得,“我会全程戴口罩呀。” “老人孩子体质弱,我们还是防护到位比较好。”我还是坚持要他隔离。 “行行行,都听你的。”周晓枫又打了一个哈欠。 “得了,赶紧去睡吧。” 一个月后,吉吉看着严严实实戴着口罩的周晓枫发了半天愣。 “吉吉,不认识我了?”周晓枫距离他三米远,也不能抱他。 灵儿飞快要冲过去,被我妈一把拉住,“哎,爸爸刚从外面回来,得先休息。” 灵儿疑惑地看看我妈,“那为什么以前他不要休息?” “灵儿,爸爸需要隔离一个礼拜,然后才能跟我们一起。”我直接把早就准备好的隔离房间门打开,然后拿起一大瓶酒精喷雾,再一次对周晓枫的行李箱和全身进行消毒。周晓枫自然是配合的,然后他关进屋里,三餐都是我亲自送到门口。 “吴一荻,我好不容易安排几天假回来,这都用在隔离上了。”周晓枫隔着门板跟我抱怨。 “别怪我,小心驶得万年船。” “我昨天才做了核酸的,阴性。” “那你今天还在外面接触了很多人呢。” “隔离三天就够了可以吗?” “不行,有些潜伏期有半个月呢。” “吴一荻,你怎么变得这么胆小?” “没办法,我有两个娃,为了两个孩子安全,牺牲你一点儿自由算什么。” “你真够狠心的。” “哦,亏你说得出口,这孩子不是你的?” 三天后,周晓枫还是自行解封,他大咧咧从房间出来,把我妈吓得赶紧领着灵儿躲一边,他只好向我走来,要不是他还知道戴着口罩,我简直就想随手操起一把锄头敲了他的头。 “吉吉,来,爸爸抱抱。” 吉吉不喜欢那个白色的口罩,他扭头躲开了,我顺势抱着他撤退三米。 周晓枫无奈,只能这么远远看着我们。 “我公司有点急事,得马上回北京了。” “啊?”我防备的姿势一下卸了大半,内心不舍,又觉得一顿饭都没有一起吃,简直太亏待在外辛苦奔波的他了。 “你放心,我没有感染病毒。”周晓枫有点着急,“我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让我抱一抱儿子。” “不行。”我还是拒绝了。 “吴一荻,你知不知道我下次回来什么时候?” “反正不行。” 周晓枫叹了一口气,这时公公的车子开了进来,他穿了一次性白色防护服,戴了护目镜和n95口罩。 “周晓枫,快上车。” “知道了,爸。”嘴巴上虽然说这,眼睛还是恋恋不舍看着我们。 “吉吉,来跟爸爸再见!”我扬起吉吉的手。 我妈见状也跟着说,“灵儿,快跟爸爸再见。” 吉吉没什么特别反应,灵儿眼泪开始劈里啪啦往下掉,她一边哭一边喊“爸爸爸爸”,就是不说“再见”,这场景把周晓枫眼睛整得红了三圈。 我从兜里掏出一个儿童口罩,给灵儿戴好,“去吧,去跟爸爸抱抱。” 灵儿挣脱我妈,直接冲到周晓枫怀抱了,放肆哇哇哇哭了半天,惹得吉吉也开始瘪嘴巴。 “我要跟爷爷一起送爸爸去火车站。”灵儿突然说。 “这次不行哦灵儿。”周晓枫蹲下来温柔地跟她解释,“没有小朋友的防护服,你不能跟爸爸一起坐车。” “灵儿,过来,下次去北京看爸爸。”我妈欲走过去拉灵儿,我制止了她。 周晓枫从兜里掏出一个便携酒精喷雾,“来,给手消消毒。”灵儿配合地伸出手,周晓枫喷了喷,她搓了搓,然后互相挥手拜拜,周晓枫转身上车,我们目送车子远离。 “爸爸给我们带的礼物可以拆封了吗?”灵儿知道周晓枫留下了几个玩具箱子,但是我都把它们堆在隔离他的房间,每天酒精消毒一次。 “应该可以了。”我算了算时间,包裹应该没问题了,“我们再喷一次酒精吧。”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喷掉了三分之一瓶酒精。 第59章 中秋 乡下的日子过得很快,全世界的新冠疫情此起彼伏的那些场景好像都只是存在于手机里,我们的日子就像如约而至的夏天一般,该热烈热烈,该凉快凉快,也欣赏荷塘月色,也承受蚊虫叮咬,反正就跟这片土地上曾经的千万个夏天一样,和外界的纷纷扰扰没有什么关系。 为了解决灵儿没有玩伴的问题,我带她去了镇上的幼儿园。 幼儿园的园长刚好是我的初中同学吴胜男,算起来我们的家宴祭祀时刻可能供的还是同一个祖宗呢。 “哇,灵儿都这么大了。”她对灵儿的印象大概还停留在我的婚礼上,那个时候她才刚满四个月。 “那可不,她那会儿就跟老二差不多大呢。”老二暂时放在家里给我妈带着。 “听说你老二是个儿子?” 她对“生儿子”这个话题感兴趣是必然的,我能理解,因为她妈妈当年为了追儿子,连续生了三个女儿,不得已她只能初中毕业就报考免费师范生,一来可以减轻家里负担,二来还能早日就业。其实她成绩很好,若是正常读高中一定能考一个好大学。 “是啊,凑巧。” “哎,多好。”她自己就生了一个女儿,“我可不敢生第二个,万一不是儿子,我怕我就走上我妈的老路子。” “儿子女儿都一样,再生一个有伴儿多好呢。”我这是身为独生子女的肺腑之言。 “不要,我觉得不管我生什么,我女儿都会受委屈的。”这也是她身为多子女家庭长姐的肺腑之言。 “其实独生女儿也有委屈的。”我很认真地说。 “是吗?我才不信,你看你过得多幸福!”她拉着灵儿的手,蹲下去对灵儿说,“你妈妈可是我们小镇上的女孩子们最羡慕的人呢!” 我听得脸上红白相间,赶紧对灵儿摆手,“不是的,吴园长夸张了哦。” 吴胜男重新站起来,“成绩好,长得好,工作好,嫁得好,还有……生得也好,这还不令人羡慕?” 我内心苦笑,如果我妈站在这里,她一定会把头摇到像拨浪鼓,就算顾及我的脸面不至于说什么,但那肚子里的话我都已经能背了。 “放着北京的日子不过,回这穷乡僻壤来,你脑子进水了。” “我跟你说,周晓枫才32岁啊,你让一个32岁的男人独守空房?” “这孩子啊,你不放在他们爸爸眼皮子底下养,就算亲生的也会没感情的。” “我看你就是纯心不想好好过日子。” …… 镇上幼儿园尽管比较简单,但是就在小学里,地方宽敞,管理规范,小孩子很多,这样灵儿可以有玩伴打发绝大部分的白天时光,基本上符合我的要求。小镇离老宅有10分钟的车程,所以灵儿平时就住在镇上我父母家里,周末的时候,公公婆婆就开车带着她到老宅子来找我。 “我说你干嘛一定要住那乡里面去?这里不方便很多?”我妈不喜欢我这样的安排,觉得家里明明住得下,我非要往外面跑,好像嫌弃她一样。 “我就喜欢乡下,你俩当年咋就不在乡下修个房子?” 我爸本来在专心刷新闻,听到我这话扯到他了,“乡下?你奶奶去世后,你大伯常年在北京,乡下的房子就算修了谁去住?” “您这不快要退休了吗?” 我爸瞅了我一眼,对着我妈的方向努努嘴,“有人最不喜欢住乡下了。” 我故意大声说,“反正我喜欢住乡下,乡下宽敞,能养猫养狗养鸡养鸭!” 我妈最讨厌养猫养狗,话不投机她干脆不理我和我爸,抬屁股出门买菜去了。 我冲到阳台上,对着刚好走到楼下的她继续喊,“还有,乡下从来不需要出门买菜!省钱!” 在乡下,省下买菜的钱是真的,但是种菜的时候可谓是花钱如流水——因为我不是纯粹的种菜,我只是要在花园里顺便种菜。这种想把老宅门口除了停车别无用途的院子整成花园的念头突然而至,征得奶奶的同意后,我花了一个礼拜自己设计图纸,然后找工匠,找平、砌矮墙、搭篱笆、建狗舍……还整了一架秋千、一个竹子凉亭和一个砖砌pizza炉子,当然除了烤pizza,还可以烤点儿红薯玉米锅盔叫花鸡什么的。 我把工程进展拍照片发给周晓枫看,他只问一句话,“钱够吗?” “够。” “那些工人行为粗放,你平日里不用跟他们混太熟。” “都是桂花姐在监工,我带孩子没那么多时间。”桂花姐儿子中考完了,我把她工资加到3500,她除了回家睡觉,其他时间都在我这里做事。 “奶奶同意你这么整?” “她对我砌的pizza炉子赞不绝口。” “你婆婆任凭你折腾?” “她说我可以学学李子柒,要不开个抖音账号?” “尽出歪主意,别听她的。” “其实开个账号也无所谓,记录一下,分享一下,说不定还能找到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 “你跟我分享就够了。” “万一不小心红了,我还能挣钱呢。” 周晓枫突然就挂了电话,我正诧异,手机“叮咚”短信提醒:入账5w。 紧接着周晓枫给我微信留言:除非老子得出门要饭,否则你这辈子都别想当什么网红。 网红的路子算是被堵死了,但是花园还是按照我的预期建了起来,等那些七七八八的植物到了的时候,已经是大暑时节。 “一荻啊,芫荽、萝卜和白菜都可以下种子了。”奶奶拄着拐沿着我铺了碎石小道的菜圃走了一圈,回头跟我喊了一句。 “好的,芫荽种子已经泡了一晚上了,白菜和红菜苔就直接下秧子吧。”我正沿着篱笆墙后铺填网购的营养土,准备再过两个月种几棵老桩蔷薇,像大游行那种,希望明年春天可以爬满这片篱笆。 “后天赶集,你早点去,应该有秧子。”乡下还保留着以前赶集的习俗,每半个月,附近的村民都会自发组织集市,集市上都是城里很难买到的农产品和手工制品,我这个篱笆上挂着的几个吊篮就是赶集的时候认识的篾匠按照我需要的样子编出来的,这样的手工作品若是放在北京那些高端商场里卖,还指不定能卖出大价钱呢。 周晓枫再次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中秋节了,有几处雏菊开得很漂亮,春天偶尔撒在大门两侧的紫茉莉早已经自成规模,灵儿每天都在花丛里收集那些黑种子。但整体上,植物还没有完全长开,点缀着还略显单薄的院子,那些裸露的土地暴露了我园艺水平的青涩,露怯一般地等待着看官的评价。 “你把鸡都弄哪里去了?”周晓枫提前回来三天,隔离了三天后,终于被允许可以戴着口罩自由活动。 “后面竹林里呀。” “它们不会钻这边来?”鸡这种东西是花园的天敌,因为它们所到之处可以寸草不生。 我领着他走到后院,我在竹林边上搭了一个简单的鸡舍,白天放养,晚上归笼,竹林和前院相通的小道上做了一道竹篱笆门,一人高,就是不准鸡飞过来。 “今天我们就在这个竹子做的凉亭里吃晚饭吧。”凉亭虽然简单,但是我还搭上了简单的棉麻素色纱帘,看起来还挺曼妙的。 “好啊。”周晓枫说着,直接往凉亭走去。 凉亭边有一个小型的操作台,还有一个陶泥做的打边炉子,红红的炭火烧着,里面炖着鸡汤,汩汩冒着热气,炉子边摆着腐竹、香菇、黑木耳等一些火锅配菜——这是桂花姐早就准备好了的。公公则在奶奶的指挥下布置拜月台,我妈抱着吉吉在一旁看着,灵儿就围着拜月台转悠,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很好奇,一起好奇的还有她屁股后面跟着的黑皮。 “哎,灵儿你把黑皮领远点儿,小心他把台子撞翻了。”我妈见这黑狗跟着灵儿乱窜,有些提心吊胆,怕他们打破了祭台——东西破了不要紧,运气破了可不好。 “黑皮!趴着不准动!”灵儿马上下令。 黑皮果然乖乖地趴在一边,尾巴贴着地面狂扫。 “哈哈哈!”周晓枫看到灵儿那威风的样子甚是开心,他抱起灵儿,黑皮一看灵儿被抱起,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一副紧张的样子——它对周晓枫还不是很熟悉,毕竟半年才回来两次。 “你知不知道太奶奶要拜什么神仙?”周晓枫故意问她。 “月亮上的娘娘呗。” 公公听到了,不禁失笑,“月亮上只有嫦娥,没有娘娘。” “我们拜嫦娥吗?”灵儿听过后羿的故事,知道嫦娥是谁。 “我们拜太阴星君。”奶奶布置好了祭台,回头慈祥地跟灵儿解释,“等会灵儿跟着太奶奶一起拜,太阴星君就会保佑灵儿哦。” 灵儿很认真地点点头。 她在乡下呆了大半年,对长辈们这些逢年过节就要架桌子拜神请祖的祭祀活动已经不陌生了,每次都会跟在我们后面双手合十恭敬弯腰,就跟我小时候一样——尽管不知道是为什么,那些看不见的神仙祖先们是不是真的能保佑我,我还是会跟在大人后面依葫芦画瓢。看如今我的孩子在重复这些事情,我也不觉得有丝毫造作,反倒是一种被传承的稳妥感。 我和周晓枫都是学理工科的人,但是我们对这些形而上的事物都保持尊重之意,有时候开小差想一想,如果是肖之南站在这里过中秋,他会不会也这么自然地看待这一切呢?想到这些,不禁有些苦笑涌上唇边——若是嫁给了肖之南,故乡对于我,大概就如同我今日对着月亮一般,都是可望不可及了吧。看着院子里忙忙碌碌的长辈,耳朵边是一家老小细细碎碎的方言,清风正好,明月皓洁,这种日子,也许比不上肖家在伦敦郊区的庄园豪气高级,但好像要幸福很多,至少此时此刻,我吴一荻内心是充盈且愉快的,目光所及之处只用两个字形容即可——和谐。 晚上,我父母也住在老宅,他俩带着灵儿睡,我和周晓枫带吉吉睡楼上。 “你打算什么时候给老二断奶?”周晓枫洗漱出来,我刚好在喂奶。 “到一岁吧。” “快一岁了哦。” “可能会喂到一岁半。” “当初灵儿半岁就断奶了。” “是啊,当时没办法。” “什么没办法,是你自己要犟。” “哎,怎么说话的?” “灵儿哪天问你说为什么只喂她半岁却喂弟弟一岁半,你怎么答?”周晓枫扔了手上擦头发的毛巾,坐到我身边。 想起过去疲于奔命的时刻,若说没有对灵儿的愧疚那是假的,也有很多个夜晚我会偷偷掉眼泪,如今有了老二,更加能体会当初张倩说的那些话:要是时间可以倒流,我真的坚决不要去工作,一定要自己亲自带孩子。只是,如果当初我真的放弃了工作的机会,乖乖回北京当一个全职奶妈,不知今日我是不是还有这份底气留在这乡村角落里享受这种神仙日子?这底气不多不少,至少能保证我一定程度上的自由,比如,任何事情我不是非要周晓枫同意才能做下去——这些底气不仅来自我自己的存款、依靠行业便利做的一些小额投资和房租收入,还来自我在金融行业里浸润这些年对人性的深刻理解。 “看她几岁问这个问题。” “要是明天就问呢?” “我就说,妈妈要工作啊。” “那为什么现在不工作?” “生弟弟的时候,工作辞掉了。” “那可以继续找工作啊。” “疫情来了,不好找工作。” 周晓枫无话可问了,他只得摇摇头,“你就等着吧。” 吉吉已经含着奶头睡着了,我轻按他下巴,口松了,我把哺乳衣穿好,小心的把他放入婴儿床。9月底的天气,室外很凉快,屋里还是有点点热,电风扇调最低档,找个毛巾搭着小肚子就可以了,当妈这么长时间,已经成为了人肉温度湿度仪,很多动作都已经是肌肉记忆。 关灯,拉开窗帘,月光铺满半边床。 “我要睡窗边。”我把各自的枕头交换了。 周晓枫不明所以,“你晚上喂奶的话……是不是不太方便?”我一直睡在婴儿床边,婴儿床摆在靠墙的位置。 “不要紧,他现在晚上很少醒来。”说罢我就躺下,让自己全然浸在月光里,“这个位置好赏月。” “你……挺喜欢看月亮的。”周晓枫也躺下来。 “古人说的,吸日月之精华嘛。”我闭上眼,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我觉得我睁开眼就会穿越到拉孜郑有衡的后院里,我对某人说了同样的话。 “好吧,你慢慢吸,我先睡了。”周晓枫翻了个身,脸朝着吉吉的方向。 古人还说了千里共婵娟呢,只是这话我没有说出口。 “我脑子里有关你的记忆,好像都有月亮。”坐忘林温泉里,肖之南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怎么不是呢?不仅是拉孜,校园里、w市、箱根、北海道……那些过往的一幕幕如同电影一般在眼前划过,我轻叹一口气,流年似水留不住,惆怅从心底升起,我也侧身朝着窗外,看着月亮穿云而过,渐渐西斜,意识却越来越清醒。 “睡不着吗?”周晓枫翻身过来,轻轻把手搭在我肩膀上。 “你还不是没睡着。” “我在那个隔离屋子里也没啥事可做,白天睡了很多,晚上自然就睡不着了。”我转身对着他,“那咋办?” “聊聊呗。” “聊啥?” “你刚才在想什么?”他轻抚我的眉毛。 我笑笑,“女人想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没啥好说的。” “我想听听。” “算了,我想着都累,你还是别听了。” 周晓枫把我捞到怀里,“待在家里憋不憋?” “挺自在的,比北京自在多了。”我实话实说。 “嗯,看得出来。” “也挺安全的,至少不用担心被新冠传染。” “那确实。” “要不你也回来吧,远程办公?” “偶尔可以,长期不行。”周晓枫笑笑,“你就一点都不想跟我回北京?” “不想。” “那你想不想我?” 我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长到眼泪都挤出来了。 周晓枫还在静静等着我的回答。 “你想不想我?”我反问他。 周晓枫的双唇直接覆了上来。 第60章 陌生女人 郑有衡的新书寄给我的时候,我正在柴火灶边用泉水泡腊八粥的豆子。这豆子据说要泡一天一夜,我看着网上的步骤依葫芦画瓢,我们老家这边其实没有吃腊八粥的习惯,我看着这些杂粮煮烂了就跟平常我给吉吉做的辅食一样,才有了兴致来学一学,一来可以应景,二来也换了个辅食花样,孩子们自然是最爱的。 没有暖气的南方,湿冷湿冷,最舒服的地方就是这个柴火灶边。每天冷到起床都成为巨大压力的清晨,我都是被楼下松针燃烧的味道唤醒,全家起床最早的就是整天守在灶边生火的奶奶,枯枝败叶和柴棍子堆满了的灶角,我和奶奶轮流“值守”,绝对不会浪费这整个房子最舒服的地方一分一秒。 “奶奶,想不想跟周晓枫去北京?北京有暖气,整个房间都暖烘烘的。”泡好了豆子,我拿起火钳扒拉了几下火坑里的烤红薯,又接过奶奶递给我的几截松枝,松枝有丰富油脂,耐烧。 “不去。”年龄大了的人,哪儿都不想去。“比起以前啊,现在日子好过多了,你看这种好柴,以前哪有哦,山上茅草都薅光了。” 家里没有能打柴的人,这些柴的获得只需要一个电话,然后小三轮车拖了一整车开进院里。人家帮我劈好,码好,服务到位,我们只用享受柴火,而且价格很便宜,毕竟如今的山林茂密,大家都用煤气,所以柴木资源丰富。 “那以前的冬天都咋过呢?”我挨着奶奶,搬了个小马扎坐下来,把新书拆了牛皮纸包装,扔到炉膛里当柴烧了。 奶奶举起她像老树枯皮一样的双手,“这个手上啊,都是烂冻疮,又痛又痒,看不得。” 我把书搁在膝盖上,伸手摸摸她满是褶皱的手指,上面还有当年留下的疤,“这是冻疮的疤吗?” 奶奶呵呵一笑,“这个不是,这是砍柴伤到的,那个时候笨哦,不会,你爷爷有时候出诊了,我不得不自己做饭,就用这把镰刀削柴削伤的。”她拿起脚边一把年代久远的砍柴刀,给我模仿当初受伤的场景。“你爷爷当时回来看到我满手的血哦,还以为我把自己的手剁了呢哈哈哈。” “可是奶奶,您咋不会砍柴呢?”我外婆说她6岁的时候,烧火的活儿就归她了,砍柴是基本功呢。 奶奶不好意思笑笑,“我小时候可没做过这些,都是嫁给你爷爷后才开始做这些事情呢。” “奶奶的爷娘肯定很心疼您,舍不得您做这些粗活。” “我小时候过得确实很幸福哦。”奶奶微笑着,她盯着炉膛里的火苗,眼睛里亮晶晶,神情就这么滞住了。老人家话说多了耗神,事儿想多了也耗神,所以很多话题稍稍聊一聊就好,她精神头好就多聊两句,精神头不够就少说两句,在这边住了这么久,我还是能摸到老人家的生活习性。 我也不打扰奶奶发呆,翻开了膝盖上郑有衡的新书,《如果石头会说话》,这是一本针对小朋友的地质科普书,具体而言是记录着他和女儿们在拉孜附近的徒步日常,只是这些日常以认识石头为主,穿插着他的一些科学教育理念和自己大量的手绘图——郑有衡的手绘精准且有趣,这是他身为地质工作者的基本功,当然,也有身为父亲的责任和深情。 毕竟是针对少年儿童的书籍,我一个小时就翻完了。 “师兄,大作刚刚拜读完。”我给他发微信,附带一张拍书的照片,背景就是熊熊燃烧的炉膛。 “夸张了哦,还大作……这个灶好有感觉。”郑有衡回复挺快。 “哎,偏题了。” “有空你也写一本。” “哎,这也偏题了。” 他发了三个大笑的表情包,“试一下嘛。”紧接着就是一个编辑的微信名片发了过来,“郑薇,我大侄女,现在供职一家出版社,负责少儿图书板块,有兴趣聊一聊呗。” “师兄,你太高看我了。”嘴上虽然这么说,内心也是有一点点波澜的,尤其是这半年埋头苦干园艺,自己也有事没事记录了一些身边植物和日常,word上显示也有了10w来字,如果整理整理也许真的可以输出个什么主题呢。 “试一试,等你好消息,我先开会去了。”郑有衡已经是一把手,开会可没时间刷手机。 晚上,周晓枫给我电话。 “两个小的呢?” “睡了啊。” “这么早就睡?” “冷啊,自然就早早睡了。”我正在泡脚,泡完脚也打算去睡觉了。 “早知道这么冷,就来北京啊。” “别,又不是第一次在这里过冬,再说,我宁可冻,也不要呼吸北京的空气。” “没这么可怕。” “我就是不想过来。”这话已经说了好多遍了,可是这次说起来我自己脑子里都一激灵——我好像对北京很回避。之前我总认为是自己不喜欢城市,但是不论是在深圳、洛杉矶或者香港,我都没有这么抗拒过城市生活,可能我就是特别拒绝去北京。 “那怎么办?两个孩子以后还是要来北京上学的呀。”北京的教育资源自然是全国最好,孩子们大了也就由不得我这么擅自做主了。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我觉得水不热了,准备擦脚,“我等会再打给你,水有点凉了。” 真到了房间,我把自己裹在厚厚的棉被里不留一丝缝隙,完全没有了去拿手机的欲望,再加上两个孩子都睡在我身边,我不想他们的睡眠被打扰,就干脆没给周晓枫回电话了,而且很快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之际,我感觉到屁股下在震动,很不情愿摸了半天,才抓到手机。 “喂?”我被手机亮光刺到,半天才睁开一条缝,只见屏幕里周晓枫仅穿着一件短袖t恤坐在书房,他直接用了视频通话。 “我一直在等你打回来呀。” “你不冷吗?”我都忘记了他房间有暖气。 “你那里怎么这么黑?” “我都睡了……”太冷了,我只好整个人钻到被窝里。 “那好吧,你睡吧,晚安。” “晚安。” 挂了电话,我反倒睡不着了。 中秋节后周晓枫就一直待在北京,疫情反反复复,他实在被隔离和核酸折腾怕了,所以尽量减少出行,说起来我们又有三个月没见面了。 我睡不着不是因为想他,否则也不会连没有讲完的电话都忘记了,这不是想念一个男人该有的行为。 我睡不着是因为我不想他。 我不仅不想他,其他男人我也一并不想,简言之,我对男女之事似乎已无兴趣,对于一个35岁不到的中年妇女而言,这有点不正常。中秋节的那天晚上,我们还是非常合拍,但是好像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激动。他回北京之前我们又做了一次,怎么说呢,如果不是周晓枫主动,我大概是没有任何想法的。虽然哺乳对一个女人的激素分泌会有影响,回想起当初灵儿这么大的时候,我可不是现在这么温吞的态度,那完全是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配合调动着所有的流程,如今呢,如今就算我的大脑为此事全速运转,我也总觉得身体是有那么一些懒怠之意——性致勉强及格。 对这件事情有所察觉的不止我一个,还有我妈。 “吴一荻,你去一趟北京吧。”我妈抱着吉吉在院子晒太阳的时候,冷不丁跟我提起。 “干嘛?!”我吓一跳,“这不都快过年了,去北京干嘛?” “周晓枫一个人在北京呆了快一年了,你就不去看看他……生活得好不好?” “中秋节他回来了,你看他那样子,像生活得不好吗?” “就是说啊,一个男人独自生活,还能有那么好的状态,你不怀疑什么?” “哎,您到底什么意思?您到底是关心他过得好还是希望他过得不好?”我最烦跟我妈讲话,绕来绕去的,话里藏话的,自相矛盾的,反正就是一堆乱麻扔给你,从不管我愿不愿意。 “你这孩子!”我妈又开始了,她左右看了看,奶奶在后院喂鸡,桂花姐在做饭,灵儿最近不知又从哪里抱来一只小猫,每天蹲在灶边柴堆里跟猫咪玩,因为猫咪怕冷,一天到晚都在柴堆里不出来,所以院子里就我和她俩人,还有一个还只会喊“妈妈”的吉吉,“我跟你说,男人不能独自生活三个月,他们那玩意儿闲不住。” “切……”我朝她翻个白眼。 “你少切切切的,妈比你有经验。” “那按您这说法,我怀孕期间他就忍不住了?” “那不一样,一家人在一起呢,他那责任感道德感都牢牢的呢!” “哎,您可不可以不要操心这些有的没的?” “你不信,就偷偷去一下北京,看妈说得准不准?” “准什么?”我一头雾水。 我妈压低嗓子凑近我,“看他身边有没有别的女人。” 还真被我妈说准了。 我悄不作声回北京的时候,在屋子里发现了别的女人的物件:拖鞋、牙刷、护肤品还有睡衣——年轻女人用的牌子和颜色,显然不是我婆婆的。稍微让我有些心安的是,至少在楼上,我没有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看了看时间,周晓枫该下班了,我就坐在沙发上,给自己泡了一壶茶,静静等他回。 坐等右等他都不回,我饿了,只好下楼去之前熟悉的一家拉面馆吃了份牛肉面,这拉面馆就在我们小区门口的车闸旁边,我特别坐在窗口,这样就能观察到来往的车辆和行人。 吃完面准备走的时候,我看到周晓枫的巡洋舰开了过去,更让我心头一紧的是,副驾上确实坐着一个姑娘。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周晓枫电话。 “今天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周晓枫有些意外,声音断断续续,因为车子进了地下停车场,信号就不够了。 “嗯,想你了呗。” “难得。” “你回家了吗?” “正准备停车呢,信号不好,我等会打给你。” 电话挂了,我重新坐回凳子上,一时间脑子很乱,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只能这么静静地等着,等周晓枫给我打电话。大概十分钟后,他的电话过来了。 “好了,我到家了。” 我走出门外,北京户外零下十多度,即使是大鹅的长羽绒服上身,裸露在外的脸还是被冻得疼,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家的楼,顶楼嘛,很好认,灯光全开了——我出门的时候是关灯了的。 “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 “在外面吃的?” “嗯。” “一个人?” “也不是,约了朋友。”周晓枫顿了顿,“你今天怎么了?这么关心我?” “这不是被妈说了一顿,说周晓枫一个人在北京多辛苦,你平时多关心关心他,督促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嘛。”我尽量东拉西扯一些话题,因为内心已经开始翻腾,但我还不想这么早暴露自己的情绪。 “哈哈哈,那我得谢谢丈母娘的关心。”周晓枫很开心的样子,“孩子们呢?要不要视频一下?” “他们已经睡了,就不视频了。”我赶紧说。 “就睡了?才8点呢,太早了吧。” “不是说了吗,家里冷,睡得早。” “那行,明天中午我再和他们视频吧。” “好,那你早点休息,别熬夜。” 电话就这么挂了,但我还是没有主意。我在拉面馆门口来来回回地走着,那个近在咫尺的、加了我名字的、我在里面养育了两个孩子的地方,我却不想回去了。好在出门还是把背包带着了,钱包证件等贴身物件都在身上,我穿过马路,走进了小区对面的一家酒店。 好在我不是来自疫情管控地区,能顺利入住真是运气。选了一间刚好可以看到自家楼顶的房间,草草洗漱了一下,就靠着床头发呆了。 心里还是发酸的,过一会儿就瞅一下对面的楼顶,灯光都亮着,一想到那屋子里面还有一个年轻的来路不明的女人在转悠,我脑子里能想象出无数种画面,每一种画面都让我无法平静,虽然称不上心如刀割,毕竟用情不深,但眼泪还是止不住流了下来。 第61章 沉默 回家我就感冒了,发烧,头疼,四肢无力。 家里人很慌,毕竟特殊时期,我又在外面跑了两天——真的就是两天,第一天去,在酒店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回来了。 把孩子交给我爸妈,自己就在奶奶的老宅子里隔离。 整整一个礼拜我都关在房间里,除了我妈知道我去干嘛了,其他人都不知道,因为答应我妈去北京看周晓枫的条件就是:她不准和任何人说这件事。 好在奶奶不是个爱管闲事的,她以为我就去了镇上父母家住了一个晚上。 桂花姐也这么觉得,她只用做好一日三餐,端着送到楼上我门口就可以了,唯一的不便就是她送饭的时候也得戴上口罩——在乡下,已经没有人戴口罩了。 若说还有什么不方便,那就是跟周晓枫视频的时候。 “脸色这么差?” “感冒了。” “冻的?” “嗯。” “去看医生了吗?” “没有。” 我不敢去看医生。 去了发热门诊,我就会被登记了,然后就要上报,上报的结果就是拉到县城去指定地点隔离。发烧这种事情在小地方可以直接惊动镇委书记,太敏感了,所以就在家里吃点感冒药可以了。本着对家人负责的态度,自己默默复盘整个行程,我都是全程口罩,除了在面馆吃了一碗牛肉面,其他时间都没有在有其他人的空间里摘下过口罩,应该就是长途奔波、受寒、心情起伏和失眠导致的感冒——是的,那个晚上我几乎没有合眼。 “孩子是在爸妈那里?” “嗯。” 看我不怎么想说话,好像很累的样子,周晓枫也没有多聊。不一会儿,我妈就打电话过来了。 “刚刚周晓枫打电话来了。” “哦。” “你好点了吗?” “已经不烧了。”我条件反射一般去摸了一下额头,感觉不烫了。 “咳嗽呢?” “还有点。” “那你先好好养着。” “好,吉吉吃奶粉还习惯吗?”我这一感冒,顺便就把奶断了。 “反正都能正常吃饭吃菜了,奶粉无所谓了。”我妈当初是经历过帮灵儿断奶的,有经验,“倒是灵儿,现在一天到晚要用奶瓶吃奶,长回去了。”我妈话音刚落,灵儿就开始抗议,我在背景音里听到她在喊,“您才长回去了呢!” 我忍不住想笑,一笑就扯得喉咙痒,又是一阵咳嗽,只得挂了电话去洗手间吐痰。 七天后,感冒好了,我可以在院子里随意活动了。关在屋子里没事做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刷手机,别的没整,买了一堆种球,郁金香的,百合花的,风信子的,水仙的,反正适合冬天下种的都下单了,然后包裹三三两两到,我每天的工作都是在刨土。灵儿住我妈家里去了,黑皮可没有办法跟着去。它形单影只寂寞了好一阵子,每天都没精打采,毕竟还是一只好奇的狗,终于等到有人和它一样整天都在院子里忙活,它开始把我当灵儿,几乎半步都不离身。 不得不承认,猫狗都很有疗愈的功能。 忙累了,天气好的时候,我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喝茶嗑瓜子,光看着黑皮和花花——花花是灵儿捡回来的那只猫的名字——打架,我都可以莫名其妙笑半天。 灵儿和吉吉一直住在我爸妈那里,这主要是我妈比较谨慎,毕竟我还有点咳嗽,她怕我把两个孩子传染了——尽管她也觉得我不是什么病毒感冒,只是她的感觉永远都是摇摆的,反正不管她什么想法,她总能为自己的行为找到解释的理由,哪怕那些理由下一秒就被她自己打脸。 “我已经好了。”我也想孩子们了。 “我听着你还是有点咳嗽。” “我戴着口罩呢。” “那你带他们睡觉的时候也戴口罩?”我妈不容得我多说,“你别说了,他俩就在我这里,再等个几天就过年了,你婆婆这些天都在置办年货,你看她需不需要你帮忙?” “她不需要的,我问过了。” “那你就继续好好养病吧,过几天周晓枫回来了,有你忙的。” “我忙啥?” “你说忙啥?都两个孩子了,说话还像做梦似的,你男人一年到头在外面,好不容易回来了,你不围着他多转转?” “我都转到北京去了,还不够殷勤啊?”说起北京,我这心里头好不容易被劳作和猫狗疏散掉的那些东西又堵回来了。 “你去了……他咋样啊?”之前看我感冒,有气没力,我妈没多问一个字,现在觉得我可以跟她斗嘴了,就来劲了。 “没咋样。” “没咋样是咋样?” “哎呀,狗把我刚种的风信子刨出来了,这砍脑壳的黑皮!”我嘴里骂骂咧咧地,顺便就把电话挂了。 一个礼拜后,周晓枫回来了,为了避开人群,他又是自驾回家。 他的车刚开到院门口就被我拦了下来。 “怎么?不让我进去?”他按下车窗,瞅着戴口罩的我。 “桂花姐这几天要置办年货,这里就我和奶奶,我俩随便吃吃习惯了,怕招呼不好你。”这两天都是我做饭,我和奶奶都饮食清淡,不吃大鱼大肉,我做得很简单,冬天的饭菜又不容易坏,晚上奶奶大部分时间是不吃饭的,她信佛教,讲究过午不食,我就把中午的剩菜剩饭热热吃了就够,实在不要太轻松。 “咋了,还把我当客了?”周晓枫取下墨镜,拔了车钥匙,“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你们不吃我也不吃。” “去你爸妈家住几天吧。”我紧了紧身上的披肩,“孩子们都在那边,我这里生病这么久都没去看看,你得去看看。” “我也没法看啊,不等我在屋里关个三五天,你妈是不会让我看的。”周晓枫欲下车,被我挡着车门。 “那就去看看你自己爹妈,他们会很高兴的。” 周晓枫手扶着车门,他有些疑惑地盯了我一会儿,还是遵从了我的意愿,把车门锁上,重新系好安全带,不过他还是扭头从后备箱取了一个红色的盒子递给我。 “什么?” “一套金首饰。”他示意我打开看看。 毕竟是人家送的礼物,再不济我也得有些表示,我说了句谢谢,就把盒子裹到披肩里,“等会进屋看,这外面太冷了。” “行,那你早点进去吧。”周晓枫见状,重新发动了车子。 周晓枫走了,我站在门口低头踢开几颗石头,等他拐弯了我才进屋去——我只是确定他真的走了,因为他也做过把车停到路边然后人又走回来的事情。 经过厨房,奶奶正在烧火,花花卧在她脚边给自己洗脸。 “晓枫走了?” “嗯,去看您儿子了。” “去那边也好,桂花这两天不在,你难得给他做饭。”奶奶也习惯了周晓枫这种自我隔离的节奏,“过来烤火呀。” “我等会就来,先去上个厕所。”说着就匆匆上楼了。 红色的盒子直接塞进床头柜的底层抽屉——我没打开,也不感兴趣。 大年三十的中午,很难得地下起了鹅毛大雪。 这小村子里的年,也是与世隔绝的。 不论世界上其他角落在发生什么,好像都和本地的生活无关。奶奶守着她的柴火灶,公公婆婆关心着年夜饭,我爸妈围着灵儿和吉吉转,灵儿恨不得把黑皮带到她床上,吉吉已经可以屁颠屁颠走路了,他现在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追着花花拽尾巴。 周晓枫全身心投入和孩子们一起玩耍,这是他擅长且愿意的事情,他一会儿把灵儿抱起来转个圈,一会儿又让吉吉骑坐在他的后脖颈上满屋子跑,好在老宅子的堂屋很大,他们随便怎么疯都没有关系。此外,他还买了半车厢的烟花爆竹,就等着天黑来一展拳脚。 我坐在偏厅的沙发上看电视,茶几边是电火柜,茶几上煮着一壶玫瑰玉,加了几颗乌梅,味道酸甜,更重要的是能疏肝解郁。电视只是一个背景音而已,节目都是聊胜于无,我喝喝茶,看看雪,反正无事可干,不用做饭不用管娃,花园里又下雪了,我也没有什么好折腾的。 吉吉会偶尔来这个房间找我,横冲直撞地,后面就跟着大呼小叫的我妈——刚会走路的孩子最折腾人,我妈大呼小叫也不是为了吆喝吉吉,只是借着吆喝吉吉的名字提醒我和周晓枫:啊,吉吉来了,吉吉去了,吉吉又来了,吉吉又去了。 “哎,妈你小声点,我相声都听不下去了。” “听什么相声,你都在这火柜里窝了一天了,快出来去活动活动。”我妈说着就把火柜电源关了。 “活动什么啊,冷死了。”话刚出口,我妈就“呸呸呸”作势要打我嘴巴,“过年了,嘴巴注意点!去陪灵儿打打雪仗不好?看他们父女俩玩得多开心。” “那不有人在陪吗?”我重新打开电源。 “三个人玩不更有趣?” “那你叫我爸去得了。” “你爸那颈椎不灵活。” “我这也不方便。”我来例假了,自然不能玩雪。 我抱起爬上沙发的吉吉,他坐在我的大腿上,把腿当马骑,嘴巴里还“驾啊驾”地吆喝着,“哟,吉吉会骑马啦?” 我妈往我煮茶的玻璃水壶里加了点开水,“你注意点,别把孩子给烫了。” “那你把他带走吧。” “不要!”吉吉马上抱紧我,他这几天可是学会了好几个词呢。 “哦呦,你这个小白眼狼,有了妈妈就不要外婆啦?”我妈弯腰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哼,不要就不要,外婆正好轻松点。” 又过了一会,灵儿跑了进来,她解开了羽绒服,满脸红彤彤,一眼看到茶几上我刚倒好的花茶,粉粉的颜色很是可爱,“这是什么呀妈妈?” “玫瑰茶。” “我能喝吗?”她歪头问我。 “喝吧。”我递给她,感觉不那么烫了。 吉吉把手伸过来,“吉吉。”他的意思是“吉吉也要”。 “好的,我再给你倒一杯。”茶壶被我妈特意挪开有点远,我欠身也够不到,正准备把吉吉放下来,自己穿鞋去倒,周晓枫进来了,他赶紧帮我把茶壶挪近了。 “我来倒吧。”说着他一共倒了三杯,一杯给吉吉晾着,一杯递给我,一杯自己浅饮一口,“味道不错。” 我一边吹气一边喝,吉吉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我喝,嘴巴吧嗒吧嗒,我知他嘴馋,笑笑,“你等一会儿,有点烫。” 吉吉是个有耐心的孩子,当然,前提是他已经领略过“烫”是什么滋味,有一次抢我喝汤的勺子,手背被烫得哇哇大哭,从此以后就稳重多了。 “吉吉过来,你的在这里,已经放凉了。”周晓枫把吉吉抱了过去,小心探了探杯子,觉得可以了,就把杯子递给吉吉自己。 “玻璃杯啊,小心点。”我可不敢把玻璃杯给路都走不稳的吉吉。 “不要紧,迟早要学会的。” “吉吉,你什么时候可以跟我一样,一只手就能握住呢?”灵儿在吉吉面前展示她单手握杯的本事。 吉吉看了看被自己两只手捧住的小小玻璃杯,摇摇头。 “灵儿,他还得长大一些,你看他手那么小,一只手不够用。”我这话其实说给吉吉听的,但一定开头得是灵儿,这样灵儿心里才舒坦,她舒坦了才不会在背后玩小动作欺负吉吉——这些都是我妈偷偷跟我说的,毕竟我一个独生子女,这方面完全没有经验。 “是的,灵儿是姐姐,当然厉害了。”周晓枫摸摸她的头,见她杯子里已经喝完了,“还要不要?” “不要了。” “灵儿,带弟弟过来吃鸡腿了!”我妈在隔壁喊。 灵儿一听有鸡腿,拔腿就往外跑,吉吉也听懂了,赶紧从周晓枫腿上跳下来,跟在灵儿后面使劲儿追,周晓枫无奈,只好跟着他出去了,一边走一边回头说,“走吧,开饭了。” “你们先去,我一会就过来。”说着我关掉火柜电源,穿鞋上楼。我妈只是提前从大蒸锅里把鸡腿捞出来给两个小的吃上,我们的年夜饭还得等一会儿,蒸锅里的荤菜都还要下锅再加工一道。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周晓枫站在窗前看雪,听到我出来的脚步,他转头对我说,“今年你应该如意了。” “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自从北京回来后,我的脑子好像迟钝了不少。 “年夜的雪呀。” 我有些沉默地看了看窗外。 窗外已黑,夜空偶有焰火划过,家家户户都是红彤彤的,天南海北的子女都回来了,过道上都塞满了车,因为刚好赶上下雪,车子打滑,擦碰时常发生,大家乡里乡亲,又不好吵,又不能不掰扯,总有一群看热闹的当和事佬在中间来事,所以最后不管有没有和解,这熙熙攘攘的人群更是添了往常没有的热闹。 “快吃饭去吧,吃完了好带他们俩放花炮。” “你别走,”他拉住我,“好像从我回来开始,我们俩就……没有单独相处过?” 周晓枫今天早上才过来,之前一直在公公婆婆家里隔离,过来之后要不就是在灶边陪奶奶,要不就是在堂屋陪孩子,即使偶尔来偏厅,也是跟一堆人在一起,确实没有单独相处过。 “这不就是单独相处吗?”屋里仅开了一盏床头灯,房间光线有些昏暗,我看向周晓枫,他仿佛站在阴影里,轮廓不辨。 “你……最近心情不好吗?”他试探着问,慢慢朝我靠近。 我转身走到床头柜前,扭开一盒凡士林,抠出一点铺平在手上,轻轻揉搓。 “生了一场病,身子虚了些,所以精神不是很好。”我淡淡地跟他解释。 他坐下来,单手搂着我肩膀,我不禁有些微颤。 我是女人,女人是情绪的动物,而且正好生理期,我再如何理性地看待这过去半个月发生的事情,我也还是没有办法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周晓枫自然是感受到了,“冷吗?” “有点。”我低头瞅着自己的手,都被搓红了。 找不到跟他聊天的理由,没有找他倾诉的欲望,也不想去深究他的生活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此一来,我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站得远远地看着他,不让他觉察到我对他又悄悄竖起了各种藩篱,好像有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理由可以停留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不愿动弹,总想着先把自己理清楚了再说其他。 “那我们下去吧,下面暖和。”他说着就拉我起来。 我顺着他的力道,任他拉着我下楼。 第62章 拜访旧友 初五的时候,周晓枫说要去一位老同学家里玩一下,距离老宅子一个小时的车程——也不是直线距离远,说起来我们在院子里还能看到他家山顶上的房子,只因为这里是山区,盘山公路弯弯绕绕,非得开一个小时。 “山上雪都化了吗?”我婆婆问。 “他说已经通车了,没问题了。”周晓枫正在用导航搜路径。 “爸爸,我也要去。”灵儿马上跑过来。 “山上好冷,灵儿不去。”我妈马上驳回了。 “我要去。”灵儿可不管那么多。 “能有多冷?她去也没关系,去玩玩。”我爸是灵儿的忠实拥护者。 “什么没关系?正月里,人家可不得又给红包,不成。”我妈知道那户人家,周晓枫的老同学还是她的学生呢,她的印象里这学生的家庭条件很不好,她觉得带个孩子去,增加了人家的人情负担。 “妈说的有道理,人家还没结婚,没孩子,这人情有去无回的,不合适。”周晓枫也认同,于是蹲下来对灵儿说,“这次不能带你,这次是爸爸要去会爸爸的老同学,我们除了聊天没别的好玩的,你会很无聊的。” “我可以看电视!”灵儿还是不放弃。 “人家没电视!”我妈怼得快。 “那我就玩手机!”灵儿不示弱。 “爸爸的手机可不能给你玩。”周晓枫虽然宠孩子,原则还是有的。 灵儿嘟着嘴不高兴了。 “灵儿你过来。”我把怀里的吉吉递给我婆婆,看着灵儿慢吞吞地朝我走过来,“今天吴园长要带着她家小姐姐给外婆拜年的,你不好奇她们给你准备了什么好玩的吗?”吴胜男也是我妈的学生,年前就跟我说了这件事情,她家孩子比灵儿大2岁,刚好是最受灵儿欢迎的年龄。 灵儿一听有小姐姐要来,脸上马上阴转晴,我妈赶紧接话,“哎呀我都快忘了,老吴老吴,赶紧收拾东西我们要回去了。” 我爸一拍大腿,也配合演出,“赶紧的,啊那个……晓枫等会就把我们顺回去吧。” 就这样,我爸妈带着灵儿和吉吉一起回家了,吉吉本来不一定要回去,但是他看到姐姐要走,哭天喊地不肯留,索性就一起带回去了。 家里一下子安静了太多。 “家里就是有了小孩子才热闹呢,你看这俩孩子一走,就没什么味道了。”婆婆感叹道。 “您觉得热闹,我觉得好吵。”我拿出胶鞋,准备去院子里巡视一圈,再把鸡喂了。 “哎,你还年轻,不懂,等吉吉也去读大学了,你就知道了。” 我刚从谷仓里把鸡饲料拿出来,周晓枫的车子回来了,他朝我招手,我看了看四周,都是融化的雪水,只得搬着手上装着谷子的簸箕朝他走去。 “跟我一起去吧。” “我要喂鸡。”我把簸箕架在腰间,单手拍了拍身上沾着的谷壳。 周晓枫也不理会我,他扯着嗓子朝屋里喊我婆婆,不一会儿,婆婆就跑出来把簸箕接了过去,“去吧去吧,鸡我来喂。” 我瞅瞅身上的珊瑚绒厚睡衣裤,这是被桂花姐带了节奏。在这个宅子里,我俩就是移动的两团碎花球,穿惯了也不觉得哪里不妥当,舒适度确实非常好,但出门也确实不合适,“我懒得换衣服。” “你就这样没关系。”周晓枫笑了笑,把车门解了锁,“这边乡下都这么穿,没人会觉得你奇怪。” “算了,我还是不去了,换衣服挺冷的。”我转身欲走。 婆婆一把拉住我,“哎,你都好多天没出门了,去转转。” “再不出去转转,人都要长霉了。”周晓枫补一句。 听这话我可不高兴了,朝他翻了个白眼,“长霉了就长霉了,我就不去。” “周晓枫你嘴巴欠抽吧?!”婆婆啐了他一句,“走走走,换衣服去,别跟他计较。” 车子顺着盘山公路缓缓地前进,雪虽然化了,但是上到海拔600米以上的位置,路边还是偶有结冰。我被路边偶见的雾凇吸引,尤其是穿过松林的时候,那种连绵不断的,此起彼伏的,面积庞大的挂满了冰晶一般的景观令人感叹。 “应该把相机带上的。”我有些遗憾。 “我们回去拿吧?”周晓枫提议,此时我们还差20分钟就要到了。 “那倒不至于,手机也凑合。”我把车窗打开,但是对焦困难,“可以靠边停一下吗?” 周晓枫找了个比较开阔的位置停车,然后下车陪着我拍。 “这玩意挺特别的。”他也掏出手机,学着我的样子拍照。 我没空理会他,专注镜头的角度。 “我记得你读大学那会,经常背着相机去扫街。” 见我还是不说话,他只好继续转移话题。 “来,给我拍一张吧。”说着就摆出了很灿烂的笑脸。 我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尽管不情愿,但还是如他所愿,给他拍了一张。 他很快就凑过来,“拍得真好,再来一张。” “不拍了。”我把手机收起来,转身上车。 周晓枫无奈,只好跟着上车。 车子继续着盘山公路,一边森林,一边悬崖,风景是极致,风险也是少见,即使是开惯了山路的周晓枫和配置很高级别的越野车,他还是会偶尔有打滑的时候。 “好多年没上这么高的山了,这段路还是有些挑战哦。”周晓枫自言自语。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看这个老同学?”他问我。 “专心开车。”我坐的位置处于公路外沿,偶尔往车窗下一看,我还是很害怕的。 “不要紧,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你同学叫什么名字?” “赵君贤。” “哦,印象里有这么个人,他是不是成绩很好?” “特别聪明,也特别勤奋的一个人。” “后来呢?” “他妈生病死得早,小妹妹没人管,高一没读完就出去打工了——他爸身体不好不能外出,这些年都是他在外头赚钱。”周晓枫说着,轻叹一口气。 我听这话也不由得心里一沉,怪不得周晓枫这番带的拜年礼物都是食用油、整箱的水果、和从北京同仁堂带回来的一些滋补药材。 我默默把包里的红包加塞了1000元现金——这是准备给老人的,不想这个动作被周晓枫看到了。 “你不用塞这么多,显得刻意了。”我们老家的规矩,去别人家给老人拜年,包个三五百的红包就够了。 “给老人的,他不能挡着。”我把红包封好口子,“我的心意,没关系的。” 周晓枫笑了笑,“到时候你自己看着办吧。” 车子缓缓驰进赵君贤家的院子,他就站在门口迎接我们,虽然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仍可以看出他身形瘦高,难得的是,尽管是从那样的家境里出来,脸上却丝毫看不出愁苦干涩,双目清亮,自带儒雅之风。 互相介绍之后,他将我们迎进家门。屋里早就烧起旺旺的炭火,炭火上架着铁丝细网,上面烤着糍粑、红薯和板栗,炭火边的小桌上摆了各种炒货,茶水热气腾腾。赵君贤的爸爸戴着绒帽在烤火,见我们进来,赶紧站起来,周晓枫忙上去和他握手,再扶他坐下,抽把条凳坐到他身边,跟他唠嗑。 一个50来岁的妇人在前后忙碌。 “这是我的小姨妈。”赵君贤陪着我们坐下后,大大方方跟我们介绍,神情自然。 我赶紧在小桌子地下忙碌,偷偷准备了一个500元的红包。 待赵君贤正式向他爸介绍完我,我就恭恭敬敬掏出那个加塞后的红包,老人自然是万分推托,好在周晓枫在旁边,直接把红包塞进了老人的羽绒服口袋里。 “叔,这是我媳妇的心意,您收下。”周晓枫按住他粗糙的手。 老人有些激动,抬起袖子开始抹眼泪,“晓枫啊,谢谢你,一直都这么好。” “看您这客气话说得,我和君君那是啥关系呢。”周晓枫这“君君”二字说得如此自然又亲热,若不是亲眼所见这个“君君”就坐在我身边,我大概会以为是哪个小情人的昵称。 “我们初中一个班上,同桌,那会儿我又瘦又矮,像个女生一样,头发也很长,因为没得钱剪,他就给我取了这么个小名。”赵君贤跟我轻声解释。 “我没想到你俩关系这么好。”我也轻声跟他说。 “我也没想到我俩聊得来。”他腼腆地笑笑。 周晓枫见我俩交头接耳,轻咳一声,“你俩是不是在说我什么坏话?” 赵君贤哈哈一笑,“嫂子问我,为啥我跟你关系好。” 这会儿,赵君贤的小姨妈来续茶了,我赶紧站起来把红包递给她,“也祝您新年快乐。” 小姨妈几乎是惊恐失措地推脱,我只得略带强势地“纠缠”她——这是我们老家的人情剧本。之前我对这一套虚与委蛇很不屑,后来待久了,竟然特别能理解,而且无师自通地也学会了这套动作的关键节奏,并慢慢发现了其中的奥妙,奥妙就是:如此的反复推拉就像开水一般,有了开水,给钱收钱的尴尬才能像速溶咖啡一样迅速化入水中,成就一杯新的饮品。 “姨妈,您收下吧。”赵君贤说话了,小姨妈才不好意思接着,她红着脸,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直到赵君贤提醒她灶上在炖什么东西,她才急急忙忙跑去厨房,如此我们又重新坐下来喝茶聊天。 “我小姨妈……现在就在我家帮忙。”他顿了顿,“前几年小姨父去世了,小姨妈就一个女儿,在外面读书。” “他表妹厉害啦,去年申请到普林斯顿大学的博士学位。”周晓枫接话。 “这么厉害!” 赵君贤低头笑笑,有些自谦的局促,“我表妹数学特别好,她就是一路保送,不然我姨妈这样的家庭也供不起。” “君君要是能继续读书,现在看是在哪个当教授啦!”周晓枫话语里无不是认可。 “说实话,读书固然好,做生意更现实。”赵君贤用一双干净的长竹筷夹起一块烤得鼓鼓囊囊的糍粑,用一张干净的纸巾包着,递给我,“我小姨妈自己打的糍粑,尝一尝。” 我双手接过,心里感慨他真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隔着纸巾,我就不会烫到手。 “哎,我最喜欢吃糍粑,你咋不先给我?”周晓枫嚷嚷。 赵君贤佯装生气地横了他一眼,“跟你媳妇抢什么!” 快吃饭的时候,听到院子里有摩托车的声音,然后就听到一个姑娘清脆的声音在喊,“晓枫哥,晓枫哥,是你来了吗?” 这姑娘一进门,我就觉得眼熟,她只顾着奔向周晓枫,还没发现坐在她哥身边的我。 “晓枫哥,咋不提前说一声,早知道你要来,我就不出门去了。”她挨着周晓枫坐下,张开双手烤火,手冻得通红。 “来,认识一下嫂子,吴一荻。”赵君贤语气变得稳重,他转头对我说,“这是我小妹赵婉。” “赵婉你好。”我朝她微笑着点头。 她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刚进门时候的热情,“嫂子你好!” “你小姨妈一个人在厨房忙活,去帮帮忙吧。”赵君贤发话了,赵婉马上起身,“晓枫哥,嫂子,你们慢慢聊,我先去厨房了。” “哎,她才回来,你就这么使唤她,让她坐一会儿啊。”周晓枫看着赵君贤,“别听你哥的,先烤烤火。” “不要紧的晓枫哥,我不冷。”说着欢天喜地去厨房了。 “赵婉多大了?”我看着她小鹿一样雀跃的身影,问赵君贤。 “过年后就满25岁了,研究生还没毕业,前段时间在北京一家单位实习,多亏晓枫帮忙了……”赵君贤话还没说完,周晓枫就轻咳一声。 我压根没觉察到周晓枫的小动作,只觉得这家人虽然命途多舛,但孩子们都很会读书,寒门出贵子的故事还是很让人佩服的,“你还有一个弟弟呢?”我记得周晓枫说他弟弟就比他小三岁。 “君诚今年刚结婚,现在女方家过年呢。”赵老爷子说话了。 “君诚就是他弟弟。”周晓枫给我解释,“他当年考的军校,现在部队当工程师,人家女孩子愿意随军,难得。” “家里条件不好,只能上军校。”赵君贤叹了一口气,“弟媳深明大义,啥都没有就跟着他,我们都觉得亏待她了。” “什么叫啥都没有?”周晓枫不同意了,“君诚国防科大研究生毕业,入伍就是上尉军衔,人长得又高又帅,前途无量,比起什么房子车子那不高级多了?” “啧啧啧,赵叔,您这几个孩子都这么有出息,您享福了哦!”我是真心祝福赵老爷子,一点儿客套的意思都没有。 “过奖了过奖了,都是他们自己努力读书啊。”老爷子摆摆手,“可惜他娘去得早,唉,没享到福哦……还有君贤,为了弟弟妹妹读书,耽误了自己哦!”说着又要抬起袖子擦眼泪。 “爸,看您说的,我现在过得也很好啊。”赵君贤承包了几百亩茶园,头脑灵活,为人靠谱,产业虽然不大,但在当地也是响当当的企业家了。 “都快33岁的人了,对象还没一个啊。”老人家叹口气。 “不急啊叔,这事包在我身上。”周晓枫安慰他。 老人家一听这话高兴,咧嘴露出缺牙,“哎哎,那就继续麻烦晓枫。” 看着周晓枫抛过来的邀功一般的眉眼,赵君贤哭笑不得。 中午的饭菜丰盛又朴素,丰盛是因为十八个菜摆满了整张八仙桌,朴素是所有食材都是自己生产制作,所以没有什么刀工摆盘搭配之说。酒也是小姨妈自己酿的。这才是地地道道的高山农家乐,没有丝毫商业文明的影子。周晓枫和赵君贤差不多五年没见面了,架不住情到浓处,但又是两个中年男人的叙旧,不喝酒完全没法抒发。 酒过三巡,赵君贤话多了起来,他偏头看了看我,“自从你家灵儿出生,他就没来过我这里了。”他拍了拍周晓枫的背,“我都给灵儿准备了大红包,你咋就不带她过来?” “怕你红包给太多。”周晓枫啃着腊猪蹄,赵老爷子自己养的猪,也就四个猪蹄儿,过年吃了两个,剩下两个今天做了——这是当地人待贵客的规格。 “再大的红包也比不上你这些年对我的帮衬。”他又转头对着我,“当年我想养蜜蜂,砸了,集资的人上来闹事,他二话不说给我了20w,帮我把债平了,三年后才把钱还给他,他从来不催我,好像没借过钱一样。” “哎,陈年往事别提了,喝酒。”周晓枫举起酒杯跟他一碰,一饮而尽,“好酒啊。” “他姨妈,等会给晓枫装两罐酒。”老爷子赶紧交代了下去。 “哎,知道了。”小姨妈几乎没落座,她一直在围着桌子转,不是给火锅添炭,就是给大家斟酒,而且最喜欢给我夹菜,我碗里都堆成了山。 “君诚虽然读的是军校,不用学费,但开销还是有,每年经过长沙,他都会去看他,一看就是几千几千地给,鼓励他去学这个学那个,比我这个当哥的都操心。” “晓枫啊,这事儿我都得敬你一杯。”老爷子说着端起了酒杯。 “哎呦,这可当不起。”周晓枫赶紧把酒杯低低地递过去,“赵君贤你搞得我是来邀功似的。” 就这么絮絮叨叨地说着过往,一顿饭吃得漫长,我们都吃完了,他俩还在继续,不得已饭菜热了再热,酒盅温了又温,终于收场,周晓枫歪在火盆边老爷子的躺椅上睡着了。赵婉帮着小姨妈在厨房清理,老爷子也醉了,回房睡觉去了,我坐在周晓枫旁边烤火,赵君贤重新泡了茶给我端了过来。 “这是去年剩下的一点儿明前茶,尝一下。”绿茶在玻璃杯里片片舒展,很是漂亮,茶香就更是清新。 “谢谢,我虽然不太懂茶,但也知道明前茶很珍惜。” “竹炉汤沸客来时,再好的茶,如果没有客人来访,也就是几片树叶而已。” “茶商就是不一样,有雅兴。”我浅饮一口,满口清香,甚是满意,“周晓枫今天居然醉了。”我回头看了看他,把随身带的披肩搭在他身上,“你酒量也不错哦。” 赵君贤笑了笑,“十来度的米酒,怎么可能醉,他这是说话说累了。” 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不一会周晓枫醒来了,“几点钟了?” “下午四点。”赵君贤说。 “我们走吧。”说着他把披肩还给我,起身伸展了一下筋骨,“叔还没醒来?” “没,今天高兴,喝多了,估计睡到晚上去了。” “那我们先走了,等会天黑了更不好走。” “行,我送送你们。”说着他朝厨房里喊了一句,“婉,晓枫哥要走了。” 赵婉赶紧从厨房里出来了,她拎着两桶酒,小姨妈拎着两只绑住腿的老母鸡,就这么直接往车子方向走去。 “酒收下,鸡不要了。”周晓枫挡住小姨妈要往车后备箱放鸡的动作,朝我指了指,“吴一荻养了好多鸡。” 小姨妈不肯,非要把鸡给他,“也没什么给你们,就带两只鸡走吧。” 没办法,赵君贤只好过来,“嫂子养的鸡是嫂子养的,小姨妈送的是小姨妈送的,不一样。” 小姨妈听了,眉开眼笑只点头。 “这样放不行,把车弄脏了……”赵君贤话还没说完,赵婉就找了一个纸盒子过来,把鸡放到纸盒子里,再搬到车上。 “晓枫哥,以后经常来玩。”赵婉把后备箱关上,对周晓枫告别。 “有空就来。”他挥挥手,准备上车。 “哎,我来开。”我挡住他,“你喝酒了。” “这点算什么。”他不服气,欲把我挡开。 “晓枫哥,让嫂子开吧,稳妥些。”赵婉也急了。 赵君贤更是一声不吭就把他拉到副驾驶,推了他进去,然后把车钥匙掏出来递给我。 “快走吧,天黑了更不好走,开慢点。”他细细嘱咐,然后退到一边,和一家人站在一起,目送我们离开。 车开到三分之一处,周晓枫嫌我速度太慢,说按照我这样的龟速,半夜都回不了家,我受不了他在耳边当指挥,还是让他来开。 “幸亏乡下没交警,否则你就麻烦了!” “有交警也无妨,都是熟人,没人管。”周晓枫其实没醉,我生气是因为他总在聒噪我的开车技术。 “熟人也要讲点正常规矩啊。” “哎,乡下哪有那么多规矩?有人情就能办事了。” “人情也有界限啊。” “哎,吴一荻,我怎么听着你这话里有阴阳啊。” “你爱怎么听就怎么听。”我又不想说了,往后一仰,闭目养神。 周晓枫打盹的时候,赵君贤跟我说了赵婉的事情。年前我去北京撞到的坐在周晓枫副驾上的姑娘就是她。赵婉读的是师范,当时正在我家附近的一所重点高中实习,所以在我家短暂住了一个月,那天刚好是她实习结束,去我家里收拾行李准备去火车站。刚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我心里真是五味杂陈,有些欣慰:终究不是什么小三住到我家里,这个把月以来自己对周晓枫的那一层膈应就这么消失了;也有些担忧,虽然周晓枫对这个赵婉没什么意思,但是赵婉对周晓枫的意思可是一目了然,不然“晓枫哥晓枫哥”怎么叫得那么亲热,不难理解周晓枫这么多年来对她家的帮衬让她有了感恩之意,周晓枫这一表人才的样子也很难不让人家女孩子动心呀。欣慰也好,担忧也罢,这些想法其实也不算什么,我最烦自己的是,为什么我现在对周晓枫有了这么多的在意?关键是,这些在意还不是纯粹意义上的吃醋,我可是被肖之南摁在醋坛子里腌过的人,这点儿小醋还真的上不了台面,我这些在意还有其它的情感在里面,它好像和男女感情有些关系,但又不完全是跟感情有关,在我自己没有弄明白之前,任何与之相关的话题或者人都容易让我心烦意乱,为了避免自己口不择言,我会自动切换到沉默模式。 周晓枫被我绕得有些迷糊,目光在看路和看我之间来回切换,这些分神还是制造了一定的风险,突然,他急刹车了。 “差点碾到了!”他惊呼。 我往前一看,两只野兔从车头前串过,跳跃的影子被车灯拉得长长的。 “碾死了刚好带回去炖汤。”我差点磕到额头,又吓了一跳,自然没声好气。 “哦呦呦,吴一荻,真是狠心啊!”周晓枫直摇头。 “哼,我可不像有些人那样富有爱心。”我双手抱胸重新后仰。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突然意兴索然,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周晓枫见状,把车靠边停,发动机还在运转,因为车内还得开暖气。 “把话说清楚。”他单手支着头靠在方向盘上,看着我。 我不做声,刚好周晓枫电话响了,他电话连上了车载蓝牙,轻按方向盘上的接听键就能通话。 “晓枫哥晓枫哥,你们到哪儿了?我哥说两盒茶叶忘记给你了,我现在给你送过来吧。”车载音响里清楚地传出赵婉的声音。 “已经很远了,别送了,让你哥直接邮寄给我。” “那好吧,那你注意安全。” 电话挂了,车厢里又恢复了沉默,最后,还是周晓枫主动开口。 “我对赵君贤,是同学情谊,也是知己难得,他是一个聪明剔透的的人,说实话,我这么多同学、亲戚、朋友,能够促膝长谈的人……” “我不是说他。”我打断了他。 “他弟弟赵君诚,虽然学费免了还有补助,但是一个大小伙子,生活费不够的,我每年……” “我也不是说他。” “那你指的是谁?”周晓枫愣住了。 我看着他,他真的是一副二仗和尚的模样,说不准他是在装糊涂还是真糊涂,我轻叹一口气,“没说谁,你开车吧。” 第63章 情人节 周晓枫回北京前的那个晚上,我们把奶奶接着一起到公公婆婆家里吃饭。正好前两天我舅舅来拜年,又带了点外婆新做的腐乳,我妈知道周晓枫喜欢吃,特地带了上楼,搁在餐桌上,果然第一时间被周晓枫发现了。 “这个腐乳好吃!”周晓枫是不吝赞美的人。 “就知道你喜欢吃,其实这次还没上个月做的好吃呢,就这个吴一荻嫌麻烦,说什么高铁要过安检,要扫x光,不然就让她给你带北京去了。”我妈倒豆子一样,哐当哐当没个停,我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也不管用。 “上个月?”周晓枫含着筷子头,品味着腐乳的余味,眼睛已经扫向我。 “妈,灵儿手上都是油,快带她去洗手。”灵儿啃鸡腿满嘴满手都是油,眼看着又要往自己胸前抹,我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灵儿,以后不可以擦身上啦。” 我妈一看灵儿那样子,立刻“啧啧啧”地站起来,直接把灵儿从高脚凳上拎下来,“来来来,先去洗个手。” “我还没吃完呢。”灵儿手里拽着鸡腿杆儿,嘴巴吮吸着鸡骨头。 “吃得差不多了,可以洗了。” “吉吉也要,吉吉也要。”老二也在啃鸡腿,好在他围着饭兜,情况好很多,但无奈是只万年跟屁虫,他高高举起手,意思也要去。 “好好好,妈妈抱你去洗。”我心里乐开花,简直就是天降台阶。 周晓枫见状,也不好继续说什么,低头吃饭。 洗手间,我把吉吉抱上洗手台,他蹲在盥洗盆边,学着灵儿挤洗手液。 “赵老师,麻烦您以后说话收着点。”我轻声说。 我妈瞅瞅四周,见没人过来,“你啥意思?我没说错什么啊?” 我突然想起,我妈只是承诺我不告诉别人我去北京的事情,但是这个“别人”不包括周晓枫啊,因为我并没有告诉她:周晓枫不知道我去了北京。所以她其实也没错,但是我又不能告诉她实情。 “没啥意思,就是去北京的事情您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啊。”我只好给自己打个掩护,“您答应了我不告诉别人的嘛,毕竟我去北京又不是做什么光荣的事情,对吧?” 我妈嘿嘿嘿地笑几声,“那是,不是什么能说出去的好主意。” “那以后不提了,跟周晓枫也不许提。”我趁着她还有点不好意思,立马要求她。 “不说,再不说了。”我妈点头如捣蒜。 见我俩只顾着自己说话,俩孩子就一直玩水,吉吉的袖子都湿了。 “哎呀灵儿,你看看你,弟弟的袖子都湿了。”我妈赶紧把水龙头关了。 “是他自己弄湿的,又不是我的错。”灵儿的逻辑很清楚。 “你没当好榜样。”我妈永远有理由。 “不是我!”灵儿毕竟年龄小,不服气又说不过,只好叫起来。 “好了好了,不吵了,继续吃饭去。”我抱着吉吉回房间给他换衣服,冬天的衣服,里三层外三层,我关着门,打开电油汀,捣鼓了半天才换好内衣和毛衣,正准备给他穿棉袄,周晓枫进来了。 “我来给他穿,你去吃饭吧。”周晓枫拿过吉吉的小棉袄,“吉吉,爸爸给你穿好不好?” 吉吉点点头,配合地伸出手。 “哎,吉吉真乖。”周晓枫真的是个不吝赞美的人,我见他如此熟练,就起身准备继续去吃饭,身后突然传来一句话,“吃完饭我俩出去走走?” 我一只手扶着门把手,转头问,“天寒地冻的,去哪里走?” “隔壁镇上新开了一家电影院,我们去看个电影吧?” “人多的地方我不去。”新冠疫情还没结束,我一直保持警惕。 “我就想跟你聊聊。”周晓枫语气不容拒绝。 饭后,周晓枫找了个借口把我拉了出去,他一声不吭启动车子,顺着街道不急不缓往前开。 “我们去哪里?” 周晓枫不说话,只是眼睛盯着前面。 “周晓枫,我们去哪里?” “我们就这么回北京吧。”周晓枫似笑非笑看了我一眼。 “我不去!”我急了,怕他真的就这么开回北京去。 “怎么,偷偷摸摸能回去,光明正大就不愿意了?” “你什么意思?” “你继续装。” 车子熄火停在附近村子的一座古桥上,大年初六的夜晚,路上很冷清,车下有溪水潺潺的声音,远处偶有划破黑夜的炫彩烟花,伴随着孩子们的欢呼声。 “我说怎么见着我比见陌生人还冷漠呢,看来真的是心里揣着事。”周晓枫把后视镜上挂着的一串紫檀取下来,捏在手里把玩,“说吧,你什么时候去北京了?” “1月20日,腊八节后一天。”那个日子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周晓枫低头想了想,“你去干嘛?” “本来是想去看看你的。” “那我怎么没见到你?” “坐在家里等了一会,你老不回来,后来下楼吃面去了。” “吃完了面呢?” “酒店住了一晚,然后就回来了。”虽然也知道了事情原委,但是想起当时的情景,我还是有点心酸。 “为什么不告诉我?”能感觉到周晓枫也在压着脾气。 “我当时……在面馆吃面的时候,看见赵婉坐在你车上一起进了地下停车场。” 周晓枫盯着我,轻哼一声,“你也知道那是赵婉。” “当时不知道是谁。” “你以为是谁?” 这件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赵君贤也跟我解释清楚了,但是积压心头的情绪并没有完全释放,我背过脸,看着窗外零星的火点发呆。 “你以为是我养的野女人?”周晓枫倒是直接。 “我想过。”我回头看着他。 “然后呢?” “然后我还能怎么样?” 周晓枫哑然失笑,他有点不可思议,“吴一荻,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怂?你不应该冲上来把我暴打一顿吗?你就这么像个小怨妇一样灰溜溜地走了?” 他说的好像也没错,当时我就是那个样子,憋在心里,委屈巴巴,无处倾诉,无人可靠,像一只受伤的小狗一样,只能独自舔舐伤口。人的情绪就像浓雾一样,一旦陷入就能迷失方向,我呆呆看着车前,仿佛这些经历就是昨天一般,后劲蔓延到此刻,我心里还在隐隐作痛。 我深吸一口气,“周晓枫,我们回去吧。” “赵婉……她第一次去北京,没个认识的人,一个女孩子单独租房子也不安全,住酒店又觉得太浪费,所以她哥就委托我帮她安排一下。” 我不做声,右手指转着左手无名指上的两个戒指,一个是周晓枫送的钻戒,一个是婆婆送的金戒,两个叠戴在一起,也挺好看的。 “本来是安排她住在我公司的员工宿舍,那里离她实习的地方太远了,有一天加班到深夜,她哭着跟我打电话说害怕……我就干脆让她住我们家里,她住楼下,我住楼上,互不打扰。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一直把她当半个妹妹看,当时真的没觉得不妥当。” 我点点头,“理解。” “那天从她家回来的路上,你说我‘富有爱心’就是指她是吗?” 我也不否认,低头把左手上的戒指转移到右手上,中指一个,无名指一个,据说这两个手指代表着“招财”和“兴业”。 “我以后不会做这种事情了,毕竟都是成年人了,不合适。”周晓枫顿了顿,“可是你,你把这件事埋在心底,就这么不明不白不搭理我,这算什么?” “我就是不想搭理你,暂时还没想清楚是为什么。” 周晓枫突然笑了一下,“正好有个理由不搭理我,是吧?” “也不是。”他这种赌气一般的话如果不及时否认,只怕就像老面馒头一样会发酵。 “要是我真的养了野女人呢?”周晓枫幽幽地问。 我右边脑袋里突然抽风一般炸了一下,不由得单手扶额。 “怎么了?”周晓枫觉察到了我的异样。 “没什么,有点偏头疼。”我揉了揉太阳穴,“太晚了,我们回去吧。” “你到底要怎么样?” “今天晚上我真的不想聊了。”我看着他,想了想,“过完十五,我找个时间去北京找你好不好,那个时候我们再好好聊一聊?” 周晓枫毕竟已经不是情窦初开的毛头小伙子,他也不勉强我,启动车子往回开。 2月14日情人节,我再一次去了北京。 周晓枫来高铁站接我,打开车门的那一瞬间,我看到整个后座都是红玫瑰。 “惊不惊喜?”周晓枫满脸都是期待。 “呃。”想起我篱笆下布置的那排老桩,当初还在纠结着是买五年还是十年的,想买十年老桩,但看看价格,还是选了五年老桩。看这应景的红玫瑰,情人节这天的花都是死贵,估计都够我买下中意的所有老桩了,看着周晓枫这恣意的手笔,只觉得当初的纠结都喂了狗,对这些过几天就会枯萎的鲜切花顿时只有割肉一般的痛惜。 周晓枫定然不会明白这短短的十几秒,我已经算了几本账了,他有些不满意我的反应,“给个评价啊。” “好浪费。”我直言。 “我愿意给你浪费。” “你这买花的钱,都够我同时在老家的院子里实现蔷薇和绣球自由。” 周晓枫懂了,他抄起手机直接转账2w,留言是:买花自由。 我看着这波操作,表情已经石化了。 “这样满意不?” 我赶紧点头。 “今天我带你去一个特别好的餐馆,跟你说,我可是提前一个礼拜预约好的。” “按人头收费对吧?” “你咋知道?” “吃一顿够我付桂花姐半个月的工资了吧?” “哎,吴一荻你怎么在乡下呆久了就变得跟个乡下人一样了?” “乡下人过日子,讲究实惠。”我特别强调“实惠”二字。 周晓枫每月按时打款,我也有存款,但是精打细算过日子的这种秉性大概是每个全职妈妈的职业自觉,尤其是我,即使工作的时候也不会心安理得去花周晓枫的钱,如今没工作了,这种心态更甚。 “吃不穷穿不穷,不会打算一世穷。”周晓枫唱歌一般跟我讲道理。 “全球经济下行,别太乐观了。” “吴一荻,好不容易一起过个节,不要抬杠好不好?” “为什么不回家做饭?” “我好久没做饭了,怕做不好。” “回家算了吧,我来下面条。”给吉吉做辅食习惯了,下面条是我拿手的。 “家里没菜。” “楼下就是超市,顺便带点儿上去就可以了。” “都快到了。”周晓枫指了指前面,停车场入口挤满了车和人,没想到疫情还没结束,情人节照样火爆。“今天就在这里吃吧,我真的想带你吃顿好的。” 吃完饭回家,刚进门就被周晓枫抱着亲,我被他弄得浑身都冒汗——不是激情出汗,仅仅是热的。屋里暖气太大,而我还保持着南方农村的习惯,进屋也不会脱掉厚厚的外套。 “等等,太热了。”我推开他,开始脱衣服,脱到只剩下贴身打底内衣,还是觉得热,“我去楼上换个睡衣。” “一起上去吧。” 推开卧室门,我又被惊到心痛——床上全是玫瑰花瓣,不仅床上,还有地上,一直铺到浴室里。 “周晓枫,到时候怎么清理掉?” 他还沉浸在自己的设计里,满怀激情的准备往浴缸里放水,“急什么,明天请钟点工来做卫生。” “哦,你搞成这个样子,好意思给外人看?” “这有什么?北京的阿姨早就见怪不怪的。” “你咋知道?你当过阿姨?还是做过类似的事情很有经验?” “你看你又想歪了,这里是北京,有钱人的花样多了去了,难道都自己清场子?”他试了试水温,“来,泡澡吧。”说完自己把衣服脱了,滑到浴缸里。 看着被一层漂浮在水面的玫瑰花瓣包围的周晓枫,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周晓枫,认识你这么多年,还真没想到你这么会来事。” “我说过啊,你多给点机会让我展示。” 我走到浴缸边,抓起花瓣扔到他胸膛上,“你自己泡吧,我怕花瓣里有虫子。”说着转身要走。 周晓枫不干,他一把拉住我,直接把我拽到浴缸里,水花四溅,我满脸沾着花瓣,十分狼狈。 “这不好玩。”我的衣服湿巴巴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一会你就知道好玩了。”他帮我脱了衣服,就这样实现了他想要的鸳鸯浴。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现实和理想的差距,因为不论他怎么调整姿势,浴缸里都没法让两个成年人舒适地展开手脚。 “妈的,老子一定要换一个大浴缸。”周晓枫终于放弃了折腾,盘腿坐在浴缸一端,看着盘腿坐在另一端的我微笑不语地撕花瓣,狠狠地说道。 “老夫老妻了,悠着点吧,啊。”我劝他。 “老子才33岁,悠着点什么。”他咬着下唇,缓缓支起上身,朝我俯身压过来。 我偏过脸,“不要。” “你这个年纪,不应该这么冷淡啊。”周晓枫双唇蹭着我的脖颈,酥酥麻麻,“还是……只对我冷淡?” 我双手撑住他的肩,“一个人过久了,就习惯了……水不是很热了,我要出去了。” 周晓枫不动。 “我会感冒的。”上次着凉了,病程拖了半个月,我心有余悸。 周晓枫想了想,还是缩回他原来的位置,把头顶毛巾架上的浴巾递给我。 我擦干身体,穿好睡衣,吹干头发,然后去卧室把那些玫瑰花瓣都收集到一个废弃的纸盒子里,再检查了半天,确认床上没有虫子,这才钻进被窝,松了一口气。等周晓枫出来的时候,我差不多都要睡着了——舟车劳顿,又和周晓枫废话颇多,耗气伤神,早就累了。 周晓枫关了灯,钻进被窝搂着我,“睡着了?” “还没,”我转身轻轻搂住他,脸贴着他胸膛,“就是有点累了。” 他在我额头上重重亲了一口,“好吧,那今晚就放过你吧。” 我闭着眼睛仰头,摸索着勾住他脖子,笑着说,“谢主隆恩。”话音还没落,人就被他压在身下,我被他弄得浑身痒,不由笑出声来,“停停停,刚不是说了放过我吗?” “我后悔了。” “不行,说话不算话。” “老子今晚就说话不算话了!” “哎,周晓枫你耍赖。” “老子就赖上你了!” “哎……” 嘴被堵上了,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动作,我很快就迷失在周晓枫的节奏里,我很享受他的身体,情欲恰到好处,很放松,很投入,很合拍。 第64章 一些往事 初见的札幌之秋,多长的时间都冲刷不了它当时留给我的浓墨重彩。 20岁刚过的吴一荻,也已经走过了很多地方,也见识过很多风景,但终究还是对世界充满了想象,尤其在恋情的烘托下,目光所及的江河湖海、花草树木都蒙上了一层滤镜,那滤镜太好看了,以至于很多很多年后,札幌在我心里都是童话世界一般的存在,这个童话的男主角就是肖之南,他就那么站着,微笑或者沉思的样子,和海边、街头、红枫、油灯、独特的建筑群完美融合,让我时刻为之沉醉,当然,这些沉醉之所以那么深入骨髓,是因为它的有效期带来的惋惜。 若有若无的惋惜之意掺进看起来无懈可击的满足,就像给到咖啡里的肉桂粉,它有奇特的魅力——太多就毁了咖啡,没有就成就不了非凡。 我们回东京之前的最后一晚,肖之南订了小樽的hourakuen。 这是一家有露天风吕的民宿,意味着我们可以单独在自己的房间边泡温泉,位置隐蔽,但风景仍旧可以一览无余。 肖之南早早就下到温泉池里,他回头招呼我。 “我这会……不想下水。”穿着浴衣坐在他身边的大石头上,只是把两只光脚探入水中,“就泡泡脚好了,挺舒服的。” 肖之南也不勉强我,他笑笑,继续欣赏眼前的延绵群山,色彩斑斓。 “冬天来的话,又是另外一番景致。”他扭头问我,“我们冬天再来好不好?” 看他期望的眼神,我即使内心有很多犹豫,口头上当然会说,“好。” 他轻笑一声,兀自摇摇头。 “笑什么?” “你最近有求必应,反倒让我感觉不踏实。” 我低头不语,双腿像鸭子一样划着水,水从脚趾缝里加速流过,又痒又爽。 “你的雅思成绩出来了吗?”我假装漫不经心地问。 “平均8分,写作差了点儿。”他淡淡地说。 “这么厉害。”例行夸奖而已,因为我深知他对于这种考试游刃有余,毕竟从5岁就开始请外教一对一的肖之南,英语和母语不差上下。 “达标而已。”他要申请的学校,对雅思成绩要求很高,不然肖之南也不需要短时间内如此高强度的备考。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看日头西斜,晚霞铺满远处山头,壮阔和秀美交融,惊心动魄的美。我解开浴衣,沉到池子里,靠在肖之南身边,静静地看着天边的霞色变幻,不再言语。肖之南搂着我,手掌摩挲着我的手臂,我侧头看他线条分明的脸部轮廓被夕阳的余晖渲染,心有所动,不禁捧住他的脸,手指插入他两鬓的头发,闭眼吻了上去。 不知道吻了多久,等我放开他的时候,不自觉地发现自己已经跨坐在他腰上,姿势暧昧。 肖之南眼神渐渐炽热,“还要继续吗?” 我欲再吻,他挡住我。 “再继续……我就不保证能控制我自己了。”他手指勾住我的内衣肩带,缓缓滑下。 我双手反剪,自己解开了内衣,“那就不要控制了。” 肖之南表情微滞,他搂着我,重新帮我把内衣扣好。 这个动作让我想到他生日那天晚上对我的拒绝,屈辱感重新上头,我用力推开他,起身上岸,捞起地上的浴衣,头也不回就进房间了。 刚换好衣服,肖之南围着浴巾进来了,他看了我一眼,“哭了?” 我不理他,走到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腰被温柔地搂着,他把头搁在我肩膀上,“给我喝点。” 我举起杯子够到他唇边,他配合喝了一大口。 放下水杯,我转身与他面对面。 “你对我没兴趣吗?”我赌气地问。 肖之南伸手撩开我额头的刘海,手摸到后脑勺,突然就吻了上来,吻得霸道又绵长,我笨拙地回应,他持续地进攻,衣服悉数褪尽,就这么纠缠着直到双双倒在床上,他喘着粗气停下了。 “你会不会后悔?” “后悔什么?”我轻抚他的后背,颀长,温暖,光滑。 “你把第一次给了……” “给了一个不一定会成为我丈夫的人?”我接过他的话。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愧疚,也有焦灼。 我笑笑,勾住他脖子,“我的丈夫不知道在未来哪个时候才出现,难道这之前我就一直这么……纯洁下去?” 肖之南哈哈一笑,脸上有了些许轻松,“可是……” 都说男人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这箭都架在弦上了,为什么他还这么优柔寡断呢?我脑子里浮现付婷婷的样子,难道是自己身材太普通,不够挑逗他的兴致?想到这里,不觉有些又自卑又泄气,手臂从他脖子上滑下来,有些麻木地看着他。 “怎么了?”肖之南感觉到了我的沮丧。 “你专业一点好不好?” 肖之南愣住了,“什么?专业?”他有点哭笑不得,“你把我当什么?” “我都这么主动了,但凡我……但凡我有点……”我还是把“经验”二字咽了下去。 “但凡有点什么?”肖之南干脆单手撑着头,另一只手玩起了我的发梢。 我又羞又恼,握拳在他肩上锤了一把,“你起开!” 肖之南可不从,他还是像只八爪鱼一样把我压在身下,我挣扎未果,只能摆烂,气喘吁吁看着他,他等我完全放松了,靠近我耳边问,“告诉我,你现在什么感觉?” 我盯着他,“想吃,但不知道怎么吃,你说什么感觉?” “饥不可耐?” “你倒是喂啊!”我语气烦躁,声音一下提高八度。 “哎,这么凶!?”肖之南啧啧两声。 我不想玩了,抬起膝盖想把他顶开,拳打脚踢乱搞一气,结果只不过是从仰着变成趴着,还是被他牢牢制服在身下。 “肖之南你什么意思?!”我开始暴怒,“你要不就开搞,要不就放开老子,你特么把老子当什么啊!” “哦呦呦,女土匪啊?我好怕哦。”他俯身贴在我背后,嘴巴在我耳边吐气如丝,就这么顺着耳垂往下,蜻蜓点水一样吻着,脖子,肩膀,后背,又到腋下,然后是乳房……第一次被这么亲密接触,全身如触电一般,虽然内心还是情绪起伏,但是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他感觉到我的柔软,小心把我翻过来,突然吻住我。这个吻动作缓慢,却极具挑逗性,让我觉得身体开始融化,像水一样,这些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让我游走在继续和停止的纠结边缘。“之南,”我的声音里夹着一丝颤抖,把我自己吓一跳,“之南,之南……” “怎么了?”他继续抚摸着我,温柔问。 我捧着他的脸,“我要爆炸了。” “那就一起爆炸吧。” “之南。”我看着他墨黑的双眸,勾住了他的脖子。 “我爱你,吴一荻。” 从日本回来后,我开始了在肖之南的公寓偶尔留宿的日常。 吴一荻的某个身体功能被开发了,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这种快乐还有另一重的意义:不论家庭背景、男女差异还是个人前程,在床上,肖之南和我是全方位的平等的。 身体的交流扩大了我和肖之南之间对彼此的认识。 “以前,你为什么每次都要开灯?” “我喜欢看着你的眼睛。” “发现什么了?” 肖之南轻轻一笑,“发现你很投入。” “这能看出来?”我诧异。 “我可以看出来。”肖之南不以为然地表示。 “还有人做这事儿的时候不投入吗?”做爱之所以迷人,是因为它最容易进入心流时刻,让人全身心放松,我不理解什么人会在这种事情上还三心二意。 肖之南掀开被子,光着身子站在我面前,一边穿衣服一边笑,“有。” “谁?” 他重新坐下来,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好奇害死猫,你确定要知道?” 想到他一众前女友,我觉得这种风流往事还是不提为妙。 “那后来你为什么就不开灯了?” “我确定你很投入,而不是……”他整理自己的袖口,“只想取悦于我。” “取悦于你都不可以吗?”我心里咂舌,我也想取悦他啊,只是我不知道怎么取悦而已。 “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反正……今天爽不爽?”他转移了话题。 “你爽不爽?”我反问。 肖之南轻叹一口气,“吴一荻,男人的爽很简单,就是最后那几秒钟,但是女人的爽很复杂,有时候折腾了半天也爽不起来。” “你是说高潮吗?”我也是做了功课的。 “你有吗?” “就是网上说的,那种要飞起来的感觉?”我似懂非懂。 “我不是女人,我不知道啊。” “那你前女友们的表现呢?”完了,又绕到这件事上面去了。 他轻咳一声,“你这样问起来我很吃亏的。” “你吃什么亏?” “我会暴露太多,可是你却没什么好暴露的……”他说着又坐过来,抚摸着我裸露在被子外的脊背,“一荻,你很好,别想多了。” “你要去哪里?”我看他准备出门的样子。 “我去楼下取鲜奶,然后给你做个舒芙蕾当早餐好不好?”他一边换鞋一边说。 待他出门,我倒头重新躺下,床单上还留着肖之南的气息,脑子里偶尔闪过那些旖旎的画面,不由得脸发烫,是的,即使已经没羞没臊经历了这么多次,想起来还是很害羞,还是觉得像做了很多场梦一般,我用力嗅嗅肖之南枕头上的味道,仿佛他就躺在我身边,抱着我,抚摸着我——那一刻我内心生出了无限眷恋,和很多很多陷入爱河的女子一样,对天长地久有了欲求,对欲求不满有了哀怨,对这些随之而来的哀怨有了无可奈何的忧伤。 忧伤会强化甜蜜的情感,让它有了深刻的滋味。 这种深刻的滋味埋在心底会默默发酵、膨胀——那是一种痛苦的感觉,是一种无处可宣泄的孤独,就这么一个人扛着,憋着,忍着,直到多年以后,我在慕尼黑偶遇到肖之南,内心已经无法再承担的那些情感像原子弹爆发一样,我在那片巨大的蘑菇云里完全沦陷了。 一月份的慕尼黑,上午10点才天亮,下午3点就开始天黑,除了每天的例行工作时间,我一直待在肖之南的套房里,像鼻涕虫一样黏在他身上,不想出门,也不想陪着他出门,因为我会忍不住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抱着他深吻,或者痴痴地看着他,眼睛里写满了欲念——这些都颠覆了吴一荻一贯以来的形象,即使在异国他乡,我也没有办法在众目睽睽之下放飞自我。 肖之南只好把所有的工作都浓缩到这个套房,有时候他预约了客人上午来,我衣冠不整不宜露面,就躲在卧室里,等他客人一走,我就飞扑到他身上,动作太大的时候会把他直接撞倒。 “你怎么喂不饱啊?”他笑着,任由我扒拉他的西服,扯掉他的领带。 “怎么,不行了?”我取笑他。 他直接打横抱起我,把我扔到床上,扒下我的浴袍,“我刚吃药了,你信不信?” 我一惊,赶紧坐起来,“对不起,之南。” 肖之南哈哈一笑,重新把我推倒,“我都没想到你也会有这种时候……” 我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四年啊,我四年都没有碰过男人了!” 肖之南瞳孔微微一缩,“我们分手后,你……” “当了四年尼姑。”我微微一笑,对着他唇边轻轻一啄。 肖之南表情有些凝重,他低头吻住我,手欲褪下我的内裤,我挡住了他。 “不就是来讨债的吗?”他甩开我的手,继续他的动作,“我连本带息都还给你。” “你真的……吃药了吗?”我小心地问。 “吴一荻,我这个年龄,对付你这样的菜鸟,你觉得我需要吃那些玩意儿吗?” “我是菜鸟?” “当年我开发到啥样还是啥样,一点儿长进都没有,还不是菜鸟?”肖之南坏笑着,把我的内裤扔了出去。 “我不一样了的。”我很认真地看着他。 “哪里不一样?”他也很认真地等着我的答案。 我把他的手按在我的左胸,“这里……都是你。” 第65章 京郊的别墅 北京的初春对一个南方人而言只是冬天的延续,但即使如此,周晓枫仍旧要带我去踏青。 “有青可踏吗?”我看了一眼灰蒙蒙的窗外。 “郊区可以试一试。” “去哪里?” 周晓枫掏出手机,把导航打开,输入“潮白河孔雀城”六个字。 “还是去城里吗?”我只关注了最后一个字。 他单手捞了我出门,帮我把围巾紧了紧,“别问那么多好不好?留点想象空间嘛。” “北京……还有什么好想象的?” “哎,首都哦,还是有很多好地方的。” 气温低,风大,不过阳光很好,车越往郊区开,视野越开阔,慢慢地,可以看到一条开阔的河流几乎和车道平行。 “北京还有这么宽的河啊?” “这就是潮白河。”周晓枫瞄了我一眼,“你对北京了解不够,对它有偏见。” “也不是有偏见,我也知道京郊有很多山、森林甚至湿地,但是这些需要开车这么久。”我看了一下时间,“你看,不堵车都要一个多小时,享受这些自然风光需要付出的时间成本太大了。” “再怎么样也比香港好吧?香港都能待下去,你跟我说北京你待不下去了。”周晓枫穿梭在高大的梧桐树中,虽然梧桐树还没发芽,宽阔绿化带里的樱花树也是光秃秃的,但再过两个月,这条道就会姹紫嫣红,令人神往。 “现在让我回香港去,我也受不了。”闲云野鹤的日子过久了,很难再忍受那种时间、空间和精力被全方位碾压的生活,收入高是有代价的。“不过话说回来,香港的空气质量比北京好太多。” “北京也就是市中心不好,你看这里好不好?” 我沿着潮白河的河堤往远看,隐约可见一片森林,平原地带的森林和山区不一样,虽然少了起伏的秀美,但贵在一马平川的壮阔,令人心旷神怡。 “好是好,但是跟我的生活有什么关系呢?我又不会天天来这里。”说罢我重新后仰,阳光刺眼,我闭上眼睛,隔着玻璃阳光也是暖融融的,这样的温度配合着一些颠簸,我打了个哈欠,睡意来袭。 等我醒来的时候,眼前是售楼部。 “这是哪里?”我看到两个妆容精致的售楼小姐款款走来。 “带你看看房子。”周晓枫把帽子递给我,打开了车门。 别墅,独栋,一线观景,这是周晓枫已经筛选过的关键词。 “这个时候买房,你疯了?”回程路上,我跟他嘀咕,看中的房子每栋都不低于1000w,还不算装修。 “你只管说中意那一套,别的不要管。” 我深呼吸一口气,脑袋有些懵,“周晓枫,我们北京有房子。” “是,有两套,但是你不愿意住啊。”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你不愿意住就不愿意住,但两个孩子迟早是要回北京上学的,你不会就让他们在小乡镇上读书吧?” “可是,住这里,那上学也麻烦啊,这都……通州?望京?”我四处看了看,也没看到具体路标,但印象里还是有模糊记忆。 “这附近有私立。”周晓枫顿了顿,“要是你不想让他们那么早读寄宿,也可以就近入学,这里的中小学虽然比不上什么海淀区,但是比我们老家的乡镇学校那还是好太多。” 我一时半会竟找不出反驳的话,但是惯性使然我还是不想离开我已经住舒适了的小乡村。这个习惯让我自己也很诧异,毕竟小时候,最向往的就是大城市,哪怕几年前,我对于乡村也没有任何好感——觉得乡村落后、邋遢、人情繁琐、物资匮乏等等。但是经历了这次疫情,又实实在在地当了一年多村妇,我竟然喜欢上了这种可以随时随地自己动手改造生活的自由,自由的能量太充沛了,竟能把我脑子里那些负面的标签一个个转化成正面的词汇,落后成了传统优良,邋遢反倒环保节能,而人情繁琐可以治愈城市人的内心孤独,至于物资匮乏——吃穿用度是不匮乏的,匮乏的是欲求不满,那些时尚的、奢侈的、潮流的东西真的就是必需的吗?未必,反正这一年,我的护肤品都换成了国产超市货,脸上皮肤反倒好了很多,睡好吃好劳作规律心情清爽就是最好的保养品。如果周晓枫不搬出孩子的教育来说事儿,我估计毫不犹豫就反驳了他。 “这个计划太庞大了,先不着急吧。” “灵儿后年就要上小学了,你看,我们今年买了,装修花半年,这还是顺利的,按照如今这动不动静默的节奏,装修可能不断后延,那装好了之后总要透个一年半载吧?这样子算下来,我们现在就要着手买房了。”周晓枫逻辑清楚,我找不出任何漏洞。 “没有购房资格了啊。”周晓枫名下已经有了两套房。 “用你的名义来买。” “我没那么多钱!”我立刻喊了出来,“我不买。” “谁要你出钱了?” “你出?”我也不愿意,他公司要上市,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就算前两年赚了点钱,这疫情一来,各行各业都在缩水,不留着现金在手上过冬,还买这种显然很难流通的独栋别墅,这个投资决策太鲁莽了。“周晓枫,现金为王啊你懂不懂,别把自己套牢了。” “这么心疼我?”他笑了笑,“那你就委屈一下,带孩子们回北京好不好?” “搞了半天你原来在演苦肉计啊?”我不满,扭头看窗外,不理他。 周晓枫把车拐进一家餐馆,“这家涮羊肉不错,就这里吃饭吧?” 不知不觉就中午了,“不要吃羊肉,膻。” “这家不膻,不然也不会带你来。” 我不喜欢吃羊肉,但是好像肚子确实饿了,就跟着他下车。 火锅烧得滚烫,周晓枫动作麻利地夹起各种食材在汤锅里翻腾,“这个韭菜花的蘸酱很好吃。” “我不要,就芝麻酱好了。”太冲的味道我都不喜欢,我把奶白菜和海带结捞起来,顺带了两片羊肉夹在中间,我小心挑出来放到周晓枫碟子里。 “怎么突然想起吃羊肉?”其实我们南方人都不怎么喜欢吃羊肉,我以为周晓枫是在北京待久了,跟着改了口味。 “我平时也不怎么吃。”他笑笑,然后突然低了声音在我耳边说,“昨晚消耗太大,补一补。” 虽然四周都是吵吵嚷嚷,别人肯定也听不到他说什么,但我还是像做贼一样环顾一周,不由脸微红,“正经点。” 周晓枫轻咳一声,坐正了,“那我们继续来说房子的事情吧。” “房子别买了,我们现在住的房子够了,别折腾了。”老百姓过日子,哪有那么多称心如意,想想那些为了孩子读书挤在老破小里面的家长,我那点嚷嚷着空气不好的委屈简直就是矫情。 “另一套房子我已经挂在中介在卖,有卖家愿意出价600w。”周晓枫又往我碗里夹腐竹,“这个你最爱吃的。” “不错啊,这个行情下你还能卖到600w。” “当时就是做投资用,不大不小三居室120㎡的房子,学区很好,出手容易。”周晓枫有点得意自己当年的眼光。 “你不用这么急着出手呀,过几年可能涨得更高。” “见好就收,我已经差不多翻倍赚了……往后行情会更差。”周晓枫又往我碗里放了两片猴头菇,“这个房子的钱够付那个别墅的首付了。” “这样的话,你自己就有资格购房了,干嘛还要用我的名义?”我不想占他的好处,毕竟从法律角度看,我们资产不共有。 “我就想给你,写你一个人名下。”周晓枫淡淡地说。 我抬头看了看他,他眼神坚定,并不是戏言。 “不着急好不好?我真的觉得没必要。”我也爱财,但是我不想占便宜。有时候我也挺恨自己这点儿看起来清高的德性,如果稍微市井一些,当年跟肖之南就成了,哪还有后面这么多事情?这些也就是想想而已,我也知道那些市井行为的代价,谁都不是傻子,钱方面让了,其它方面可就要进了,比如现在,如果这个房子周晓枫买了下来,我就完全不能拒绝来北京了。 “我不想再这么分居两地了,如果这个房子可以解决这个问题,这笔钱花得值。”周晓枫眼神殷切,“你们回老家之前那一年多,我很开心,每天回家都能抱到孩子,能搂着你睡,真好。” “切,你可是晾了我大半年好不好,这么快就忘记了?”想起那些日子,我对北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儿好感又下降了。 周晓枫有些不好意思,他放下筷子,拉起我的手,“对不起老婆,我错了,你给个机会让我好好弥补当初对你的伤害好不好?” “哎,这话不该我来说吗?” “是我小肚鸡肠误会你了。” “你这么肯定?” “难道没误会你?” 我哈哈一笑,把手抽出来继续涮我那片土豆,土豆切厚了,一时半会儿还煮不熟。周晓枫毕竟还是在意,他低头吃了几口,等我不笑了,“我有没有误会你?” 事情过去了那么久,孩子都能满地跑了,就当回想一件陈年往事,我歪头思索了一会儿,看了看他有些紧张的眼神,“有时候知道了真相反倒不好。” 周晓枫咳了两声,喝了口水,他拍了拍胸口,“你说吧,我承受得了。” “你误会我什么了?”我正色问他。 “我……我以为你们上床了。”周晓枫有些吞吐,“你们……上床了吗?” “我说了,我答应过你的事情是一定会做到的。” “那就好,呵呵。”周晓枫神色突然就放松了,“那你肩膀上的伤怎么回事?” 涮来涮去,我最爱吃的还是牛百叶,就是嚼起来费劲,我腮帮子鼓鼓地,一边使劲儿嚼,一边看着周晓枫的眼睛,他就像等着老师公布成绩的学生一般,默默的等着自己的分数,时间越久就越失望——因为按惯例,老师都是从高往低地宣读成绩。 “他咬的。” 周晓枫眼底醋意翻滚,我能感觉到他胸膛在加速起伏。 如果是肖之南暴力所致,他至少有一个发泄的出口,也许飞到伦敦去找他打一架也是可以的;但是咬在那么个私密又敏感的位置,就很难去追究谁的责任,至少,我要允许他足够亲密,他才能咬到那个位置。 我夹了一筷子刚涮好的羊肉,堆到他喜欢的韭菜花碟子里,然后静静地看着他,直看到他平静了,又低头吃东西了,我才说话,“你其实早就知道,为什么要问?” “不死心呗。” “你的意思是,如果是别人咬的,你就不会那么生气?” 周晓枫嗤笑一声,“谁说我生气了?” “好,你没生气,那这事儿翻篇了吗?”我又给他加了点儿水,这会特别庆幸吃的是火锅,餐桌上总有那么多活儿得干,四周又是各种嘈杂,有些话题聊起来就不那么尴尬了。 半晌,他才问,“你们还有联系吗?” 我掏出手机,打开肖之南的微信,递给他,“你自己看。” “删除聊天记录谁不会呢?”周晓枫话这么说,还是迅速看了一眼。 “咱们都是科班出身,要恢复点什么数据那不是手到擒来?” 周晓枫马上把手机塞到自己兜里,“好,我等会就拿回去恢复数据。” “那我用什么?”我愕然。 “附近有个商场,我送个新手机给你。”他粲然一笑,“这个手机,明天还给你。” 算了,我自己作死要挖个坑,那就自己跳吧。 周晓枫说话算话,第二天晚上回来的时候,他把手机还给了我。 “找到什么线索了吗?”我饶有兴趣地问他。 他闭口不言,脱衣服准备洗澡。 我并不紧张他翻看我的手机,因为自从札幌分别,我和肖之南就再没联系,即使逢年过节都没有问候。当然,我们的朋友圈是相互可见的,可见是可见,我们互相都不会点赞,具体说,是肖之南不会给我点赞,我是无赞可点——因为肖之南的朋友圈还停留在2年前。他就像突然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都有点让我怀疑过去的那些共处的时光是不是在做梦,有那么一点点的失落,不过更多的是内心安稳——远离了他的圈子,也就排除了一切余烬复燃的可能,毕竟,孩子都两个了,这辈子跟周晓枫是没法掰扯清楚了,那就不要再给自己整出什么需要掰扯的幺蛾子事情出来,人到中年,所谓的妥协就是这么一步一步地、不知不觉地、毫无备选方案地发生了。 我把手机卡重新装回来,毕竟这个手机用习惯了,若不是周晓枫整这么一出,我完全没想过要换手机。 周晓枫洗漱出来,看到我摆在床头柜上他新送的手机。 “怎么,新手机不好用?”那是苹果的最新版。 “用惯了华为,还得适应适应。” “哟,科班出身的,手机都用不灵光了?” 我不理会他阴阳我,把新手机放进我的背包,“苹果拍照效果更好,我就当个相机用吧。”说罢我关了床头灯,先躺下了。 “吴一荻,你不想看看我的手机吗?” “不想。” “怕你不能活着从我的手机里出来?” “对啊。”我有点困了,只想快点结束话题。 身边突然一阵凉风,周晓枫掀开被子贴了上来。 “我会让你活着出来的。”他咬着我的耳朵说,“我也没有秘密,你什么都可以看。” “好吧,你明天给我看看吧。”我翻身朝外,嫌他吵。 周晓枫把我掰过去,手开始解我睡衣胸前的纽扣。 “我累了。”睁开眼睛看着他,止住他的手。 “生气了?” “没有。” “那帮帮我?” 我无奈,任他安排,“周晓枫,你精力这么旺盛,平常我不在的时候你怎么办?” “所以啊,别再离我那么远了好不好?”他探手入我怀,掌心摩挲着,眼看着就要吻下来。 我推开他,坐了起来,靠在床头,“就算我在这里,按你这个频率,我也受不了啊。”自从回了北京,他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有时候回来晚了,我早睡了,他半夜也会把我弄醒。 “你不在,我就没想法,你在,我就忍不住,怎么办?”他已经解开了我的内衣搭扣,“今天翻了翻你的微信……就是经常互动的那些朋友的对话来往,我第一次从这个角度去了解你,感觉很奇妙,像重新认识了你。”他拉我入怀,让我背靠着他,又开始蹭我的脖子,顺着脖子往下,嘴唇在之前被肖之南咬过的肩头来回磨蹭,那里早就愈合了,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粉色痕迹。 “好痒。”我身子一缩,偏头避开他。 “我一直想走进你心里,但是你对我……似乎并不想敞开,以前不知道,是因为你很少让我参与到你的圈子里,我以为你就是这样的人……今天我才发现,你其实只是对我如此……”他在我背后低声说,语气里有低落之意。 “喂,我只让你看肖之南的聊天记录!”我转头看他,对他未经我允许就翻看我其他聊天颇为不满。 “顺便看了呗……谁要你俩的聊天记录少的可怜,几年了,加起来不超过五句。”他辩驳,但好像又不是那么理直气壮。 “我俩孩子都生了两个,我还要怎么向你敞开?”气不过他说这些废话,我把被子猛地拽起,裹住自己上身。 “心里!我说的是心里!你那些不高兴的,不痛快的,不喜欢的,从来不会主动跟我说,当然,你高兴的,痛快的,喜欢的,如果不是我刚好在场,你也不会主动跟我说,你就埋在你心里,对我像个陌生人一样!” 我看他面红耳赤地朝我控诉,从没想过他会在意这些,仔细一想,好像他说的句句属实,我吴一荻确实对周晓枫没有分享的欲望。 “全被我说中了对不对?!”他语气变得强烈,我不由得往后退了退。 “你要干嘛?” 他用力扯下我身上的被子,直接扑到我,不由分说就堵住我的嘴,突然就开始了,痛得我不禁失声。 他停了下来,盯着我的眼睛,“张爱玲说,通往女人灵魂的通道是这里,你说她对不对?” 第一次被他这么粗暴对待,我心有余悸,浑身紧张,声音有些变形,“我不知道。” 周晓枫心软了,他低头轻吻我,又恢复了他以往的温柔,直到感觉我放松了,他才继续。 “你知不知道,我越是够不到你的内心……我越是想这样……这样……”他带着欲求不满的愤慨,这些愤慨剧烈地冲撞着我,我内心惊恐,但身体却受到很强的刺激,这些情绪交织一起,汹涌而至到我的胸口,像关不住的猛兽一般要冲出来,我突然失声痛哭。 事后,他抬起头来,舔着我脸上的泪水,还有汗水,吻我,一边吻一边问,“弄疼你了吧?” 我全身发烫,失重的感觉还在延续,疼是疼,但我也体验到了男女之间别样的欢愉,从这个角度考虑,我甚至还很感谢周晓枫。 见我不做声,他轻轻呼喊我,“对不起……”他俯下身,安抚我。 我读过张爱玲,她是一个灵魂太丰富的女子,但是我相信,未必每个男子都可以如此抵达女子的灵魂,因为这种通道能奏效的前提是:她的灵魂必须先被唤起啊。 见我不言语,周晓枫轻叹一口气。 “你为什么哭?” “情不自禁。”我微笑,“你快乐吗?” 他轻轻吻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别,不值得。”我说的是实话,情感若不能双向奔赴,吃亏的就是那个太执着的人。 “值得。” 第66章 留在乡下 3月底,周晓枫和我一起回老家,说是三八妇女节,得陪我和两个妈一起过。 疫情控制得很好,虽然零零星星地有病例,但国内的生活恢复了绝大部分,大家有了信心,农村尤其不再把这件事情当作什么头等警戒,所以我们回家的时候,孩子们毫无顾忌地就扑到我俩怀里,父母更是直接和我们共进晚餐。 晚饭后,我帮着婆婆刷碗。 “一荻啊,乘了一天车,你去歇着吧。” “做家务也是休息。” “听晓枫说,你们准备在北京买别墅?” “嗯,看了一圈,也还没决定。” “缺钱的话就跟我们说啊,能支援一点是一点。” “妈,别墅又不是刚需,有能力就买,没能力就不买。” “唉,晓枫这是想让你去北京,妈也知道,你不喜欢北京,如果能找到一处好房子,让你住得习惯,这个就有必要。” 说到这份儿上,我觉得这个别墅说什么都不能买,买了就是我的错。 晚上,我妈带着吉吉和灵儿回镇上睡,他们习惯了一起睡,一时半会也改不过来,那就继续成全我和周晓枫的二人世界。 “周晓枫,我们不要买什么别墅了。”我坐在梳妆台前护肤。 “你不喜欢吗?” “豪宅啊,当然喜欢,只是性价比太低。”我坐到他身边,“今天你妈跟我说了这事儿,还说要支援我们一点呢。” 周晓枫“切”了一声,“她能支援多少……再说,我能让她支援?你看啊,灵儿和吉吉已经习惯了这种宽敞的生活,说起来,我们现在住的房子确实局促了,要不,两个房子都卖了,置换一下?” “那不成,学区房,卖了就很难买回来了。” “吴一荻,你以往不会这样纠结的呀?你当初怀灵儿的时候,都想不告诉我呢,那我就问你了,你不告诉我,当个私生女,她以后去哪里上学?在哪里定居?” “当时……没办法想到这么细节的事情,我想大不了我努力挣钱,挣到了,她就在深圳上私校,挣不到,那就该在哪里上就在那里上,我深圳的房子也是有对口学校的,只是不如北京而已。” “喏,你还不是得待在城市里。” “深圳和北京不一样,空气更湿润,更干净。” “我们给家里装个新风系统好不好?” “那玩意噪音大,再说,人总不会一直关在屋子里吧?” “等孩子们大一点,免疫力恢复得好一些,北京可以的,你看那么多孩子都在北京健康成长,我们的孩子怎么就不行了?” 这么说起来也没问题,我一时半会找不到理由反驳,关了床头台灯,上床睡觉。 “你就这么喜欢跟我分居两地?” “习惯了。” “习惯可以改啊。” “费力。” “以前你要工作,不肯来北京,我理解,现在你不工作了,你还要继续这样子,我想不通。” “周晓枫,我就是喜欢现在的生活,怎么办?” “我说我们得为孩子考虑。” “那明年再考虑呗。” “房子要提早准备。” “真的没必要。” “我不想跟你分居。” “那你也回来吧。” “我……我公司200多号人,我怎么抽身?” “周晓枫,谢谢你。”我突然温柔了下来,双手搭上他肩膀。 “你这……让我受宠若惊哦。”他竟脸微红,“谢我什么?” “谢谢你牺牲了家庭团聚的快乐,在北京辛苦工作,让我提前实现了退休生活,我每过一天的潇洒日子,我就惦记你的恩情多一分。” “哦呦呦,快闭嘴,我起鸡皮疙瘩了。”说着他甩开我的手,搓了搓自己双臂。 “真心话。” “少用糖衣炮弹忽悠我,反正就是不想跟我回北京对不对?” 我轻轻靠在他肩头,“再等一年好不好?” 周晓枫轻叹一口气,起身关了房间吸顶灯,“睡吧。” 过完三八节,周晓枫又陪两个孩子过了植树节,所谓植树节,就是带着他们俩在院子里种了两棵树,一棵柚子树,一棵石榴树。 柚子树是带着吉吉种的,石榴树是带着灵儿种的,周晓枫对孩子们说,再过两年就可以吃柚子和石榴了,孩子们自然欢欣雀跃,好像明天就能吃到果子一般。然后又对我说,明年春天,柚子花会把整个院子都熏香,然后到了夏天,石榴花会成为最好看的景致。 “周晓枫,挺有想法啊。” 他瞄了我一眼,“你以为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啊?” 我挽着他的手,“回来吧。” 他拍拍手上的泥土,“唉,没办法,我就是老黄牛的命。” “你这么说,我好愧疚哦。” 他嗤笑一声,甩开我的手,“我就看你能愧疚几秒。” 第二天,周晓枫回北京了。 灵儿上学了,桂花姐带着吉吉在院子里忙活,我的老桩们长势很好,再过两个月,这个花墙可以初见成效。 我坐在凉亭里,把已经完成的10w字的笔记整理了一番,写了一个2000字左右的大纲,还从相机里导出了十来张比较满意的照片,打包了一个文件发给了郑薇。 很快就收到郑薇的回复。 “一荻姐,你这个选题很有新意,文笔和照片都很棒,要不,试着往下写?”郑薇今年27岁,是郑有衡大哥的长女,比他就小了十多岁,如果不按辈分讲,她喊郑有衡“哥”都可以。 “好的,我试一下,谢谢你小薇。” 五年前,郑有衡开设了一个公众号,“郑老师的石头课”,也就是他平日里的一些记录,活动展示,读书笔记,育儿感悟等等,我是他的粉丝之一,每次都会留言,如果话题特别投机我还会跟他微信聊天,所以我们一直保持着比较频繁的联系。开始也许只是友情支持,后来我是真的被他的内容吸引了,毕竟我也是玩过石头的人。 兴趣这种东西,其实就是似曾相识的感觉被多次加深后成为了自发的热爱。 通过他的公众号,我还认识了很多博物大咖,大家都不显山露水,并非网红名流,各行各业都有,也未必是科班出身,但是因为对某样东西的喜爱自发深耕,慢慢地也就在某些领域做出了成绩——成绩并非普世意义的成绩,而是一种自我成就,在同行里获得认可和支持。也有出书的,也有开工作坊的,也有纯粹就是修身养性来做这些事情的,像我大伯那样的专业人士也有,不过一般都是退休了的,因为像我大伯那样的,本职研究工作都忙不完,几乎没有什么时间来线上交流的。 “师兄,有没有推荐书目?”我把自己的写作大纲发给郑有衡。 博物类的写作,不论用什么形式什么语气,还是需要严谨的检索和基础学科知识,所以在这本书的正式写作之前,我需要大量的案头阅读工作,当务之急就是购书了。 郑有衡发给我长达两页的书单,“你还可以用我这些账号检索论文。” 一个礼拜后,我又收到一箱书,郑有衡寄给我的,“都是一些常用工具书,用完了记得还给我,很多版本已经买不到了。” 我把楼下一个杂物间清理出来,做了两个简易书架,把这些书籍分类码好。又搬出了一张年代久远油漆斑驳的八仙桌,铺上一张蓝底白花的扎染土布,工作台就搭好了。房间朝北,光线不是很好,奶奶坚持要我去她的房间看书写作,因为她房间朝南,还有一张厚重的红木书桌,她平日里也在上面写写字,看看书。那张书桌很大,完全可以容纳两个人用,实际上也是给两个人用的,因为匹配有两把圈椅。早春的阴天,我会搬着电脑和书去奶奶房间,和她并排坐着,我敲键盘,她用毛笔抄经,偶尔也聊聊天。 “为什么做这么大一张桌子呢?” “你爷爷做的,说我俩可以一起用。” 我瞅了瞅奶奶的字,楷书,清秀不乏力道。 “奶奶您什么时候学的书法?” “我6岁就跟着哥哥们上私塾了。” “私塾是不是就是祠堂里那种?”这个村子还有一个没有撤并的乡村学校,主体建筑就是以前的祠堂,大家还说晚上不要去那里,说祠堂周围容易聚集孤魂野鬼。 “不是哦,我爷娘请了教书先生来家里。” “奶奶娘家好有钱。”能请个先生去家里,那可不是一般人家。 奶奶微笑不语,专心抄她的《金刚经》,我也不好再说什么,继续敲打我的键盘。 春天过完的时候,我又积累了10w字的素材,我稍作整理,发给郑薇。 “一荻姐,我能看看你的自然笔记吗?”她指的是我每次上山的时候随身携带的本子,我在上面涂涂画画,十分凌乱的记录,大概只有我自己看得懂,但是我还是拍了照片发给她。 她圈出一个扎着两根羊角辫的小女孩的简笔画像,“这个是灵儿吗?” “你咋看出来的?”那是我带她一起上山,偶尔某个瞬间觉得特别美好,又来不及拿相机捕捉,就寥寥数笔画了出来。 “姐你是不是学过画画?” “瞎画的,没有系统学过。” “我介绍一个老师给你吧,估计十节课左右你就可以熟练驾驭简笔画了,书里面加上这些你自己原创的插画会更有趣。” 郑薇把月亮的微信推荐给了我。 月亮是一个美术老师,有一个工作坊,专门教成人画画,彩铅速写漫画什么都教。于是我又多了一项事情,每天晚上都要跟着月亮练习画画——是的,我付费的线上课程只有十节课,每周只上一节课,但是月亮会给我布置作业,还要检查我的作业,如此一来,我每天都要画上两三个小时来练习这个新技能。 夏天过完的时候,我已经可以自己创作四格漫画,不是依葫芦画瓢,而是“有了自己的风格”——这是月亮对我的评语。 “一荻,我们继续上素描吧。”月亮突然跟我说,“课程费我给你算五折。” “画画好累的,月亮老师。”我叫苦连天。 “你要是不学,灵儿这个形象就还差点儿意思……学完素描,你对人物的比例会更有感觉。” 我咬咬牙,又入了素描的坑。 那个杂物间里的八仙桌已经不够用了,我铺了一张席子在地上,上面堆满了画稿,我经常坐在一堆凌乱不堪的画稿里对着各种各样的景物发呆。 “一荻啊,地上凉,别坐久了。”奶奶每天都会过来看看我,这句话从夏末叮嘱到初秋,实在看不下去,就给我拿了一个棉布垫子,“坐这上面。” “谢谢奶奶。”我接过塞在屁股下,果然暖和多了,抬头看看窗外,若有若无的桂花香飘了进来,“桂花开了一些,我今天给您做桂花包子吧?” 奶奶也走到窗边瞧了瞧,“那才开了多少?再等等,估计晓枫回来的时候就开满了,那时候就够吃了。” 中秋节前夕,跟周晓枫一起回来的还有吴一峰。 白色奥迪开到院门口的时候,我正在凉亭里给吉吉剥板栗,还以为是谁家的车开错了门,正要起身,“爸爸。”吉吉喊了出来,然后朝车子跑过去,我看到周晓枫站在车门口朝他招手,吴一峰则从另一侧跳下来。 我把手里的几颗板栗递给吴一峰,“吴教授,难得回乡考察啊!”吴一峰刚评上中国地质大学的教授,这个消息由我爸公布的。 “嗯,来考察一下你的书写得怎么样了。”他用牙咬开板栗壳,用指甲剥那层带绒的皮。 我笑了笑,回头招呼灵儿和吉吉,“快喊伯伯。” “伯伯!”灵儿脆生生喊了一句,吴一峰赶紧“哎”了一声,然后就弯腰抱起她。 “伯伯。”吉吉也跟着喊了一句,吴一峰只好腾出一只手,把吉吉也捞到怀里。 “猜我给你们俩带了什么礼物?”他故作神秘地说。 “洋娃娃!”灵儿想要洋娃娃。 “火车。”吉吉最近看《托马斯》,自然迷上了火车。 吴一峰抬头看看我,好像忘记了台词一般。 我让这两个人下来,“我跟你们说,这个伯伯十有八九给你们带的是石头。” “宝石吗?”灵儿多少懂一点,平日里带她上山,也会介绍一些石头给她,郑有衡的《如果石头会说话》里有大量插图,她也跟着我了解了不少。 果然,吴一峰拿了两个可爱的盒子,里面是各种宝石的样本。 “你知不知道,从我记事起,你爸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就是这玩意儿,不过当年包装可没这么好看。” “什么包装,当年都是我爸自己做的盒子。” “你怎么知道?” “我看上那盒子了,死乞白赖要,他不肯,说是要送给你,从那个时候开始,你知不知道我多讨厌你。” “吴一峰,快40岁了吧?多少年前的事情还记得这么清楚,真是小气。”说罢我不理他了,转身去找周晓枫,他把车挪了个位置,刚停好。 “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嗔了周晓枫一句,朝菜园子里扯大蒜的桂花姐喊了一声,“加两个菜,再搞个鱼火锅。” “他爷爷今天钓的草鱼可以啵?”桂花姐直起身子,扬起手上一把蒜叶朝吴一峰和周晓枫挥了挥,算是打过招呼了。 “好的,记得放紫苏。”桂花姐温州打了十年工,做菜也变得温吞,如果不提醒她,她就自动切入温州模式。 “昨天他姑奶家送的梭子蟹要不要整一盘?”周晓枫堂姑的儿子提前回来过中秋,带了一箱梭子蟹,左邻右舍都分了些,我不能吃海鲜,桂花姐就冷冻起来了,今天好不容易来了客,桂花姐也想展示一下自己做海鲜的手艺。 “不用了。”吴一峰第一个拒绝了,“她不吃海鲜。” “没关系,我不吃,你们吃。” “等会小孩子也跟着吃,你确定他们不过敏?” “灵儿可以,上次煮了一盘子大白虾,她一个人吃了一半也没问题。”周晓枫低头看了看玩石头的两个孩子,“这个小的,暂时还不知道,等会给个蟹腿试一试。” 梭子蟹被批准了,桂花姐挺高兴地就进厨房忙活去了。 天气好,晚餐就在凉亭,大人小孩凑一桌,猫狗也在周围转,这顿饭吃得很热闹,吴一峰喝了很多米酒,心情很不错。 “我爸明年退休,他退休后想回老家。” “伯母同意?”我想起我妈,她是死活都不愿意住乡下。 “她无所谓的。” “那房子现在已经不能住人了。”今年清明节,我跟我爸去给奶奶上坟,顺便查看了那老宅子一番,年久失修,有一边墙都快垮了。 “所以安排我回来修房子。”吴一峰叹了一口气。 “哦,7天能修好?”吴一峰虽然有寒暑假,但是到了他这个级别,寒暑假比开学更忙,指望他回来修房子,不知道我大伯在想什么。 “他今天还在上海开会,明天回来过中秋,到时候再一起合计合计。” “吴一荻,你真是你大伯的好侄女,爱好都一样。”周晓枫给吴一峰斟酒,插了一句嘴。 “你这个小院子打理得真不错。”吴一峰举目打量一圈,“开始有郑有衡那院子的味道了。” “那还差远了。” “水土不一样,各有各的特点。” “郑有衡是谁?”周晓枫问了一句。 “我爸的学生,说起来算师兄,现在西藏。”吴一峰指了指我,“她大二那年暑假去西藏玩,我们当时到拉孜出野外,一起在他老婆的民宿住了一晚,哦,对了,还有那个……”吴一峰微微皱眉,又看向我,“你那个学长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轻咳一声,往火锅里捞了一漏勺的草鱼片堆他碗里,“这个鱼可不容易钓到,三斤左右,味道刚刚好。” 毕竟是跟我一起长大的吴一峰,他立刻觉察到了周晓枫的表情,赶紧接话,“这个鱼不错,我很久没吃过这种家乡做法,来来来,再给我添一点。” 晚饭从黄昏吃到圆月当空,直到我爸来电话了,我才催醉醺醺的吴一峰赶紧上车,我要送他回我家。 “我来送吧。”周晓枫浑身酒气,不肯把车钥匙给我。 “不行周晓枫,你喝多了。”我不容分说就把车钥匙抢了过来,再把吴一峰塞进车里。灵儿和吉吉见状也要跟着,我想反正是去我妈家里,就算待晚点也无所谓,他们就直接睡我家里了。 十分钟后到家,我爸已经备好了醒酒茶。 叔侄二人坐在沙发上,又是一轮推心置腹的畅谈,谈到快12点,灵儿和吉吉早就被我妈安排着睡下了,他俩还意犹未尽。 “吴一峰,你不困吗?”我哈欠连天,用胳膊肘撞了撞他。 “你去睡啊,我跟叔难得见一次,多聊聊。” “睡去睡去。”我爸朝我挥挥手。 我看看时间,也不想回村里了,就给周晓枫打了个电话。 “今晚我就不过来了。” “我在你楼下。” 我睡意全无,举着电话到阳台一看,楼下车灯闪了闪。 周晓枫开车把我接回了老宅。 “你怎么过来的?” “骑摩托啊。” “摩托呢?” “停我爸妈楼下了。” “你怎么能开车门?” “我把备用钥匙也带回来了。” “带那么多钥匙回来干嘛?” “这车以后就留这边给你用。” “你等了多久?” “两个小时。” “干嘛不上去?” “我在场,你们方便叙旧吗?” 我嗤笑,“跟吴一峰我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 “跟他是没什么,他嘴里的那个学长呢?” 第67章 家宴 早餐是桂花馅儿的包子,里面除了桂花,还有黑芝麻和红糖。 “奶,好吃吗?”桂花姐坐在奶奶身边,给她添了一碗银耳羹。 “嗯,桂花做的桂花包,全世界独一份。”奶奶笑眯眯地给她竖起一个大拇指,然后又看看周晓枫,“晓枫啊,你回来的真是时候,早点儿吧桂花还不够多,晚点儿吧桂花就谢了。” “是啊,我有口福。”周晓枫两口三口就吃掉一个,手上又抓起一个。 “桂花啊,等会去楼上安置点老鼠药。”奶奶又跟桂花姐交待。 “有老鼠吗?” 奶奶慢悠悠喝了一口银耳羹,“昨天晚上咚咚咚吵了一宿,应该是的。” 我偷偷瞄了一眼周晓枫,见他神态自若地继续嚼包子,嚼着嚼着突然想起什么,“桂花姐,那个老鼠药放隐蔽点,不能被灵儿他们摸到。” “今天就别让孩子们上楼。”奶奶补充一句。 桂花姐有点迟疑,“那楼上要是有耗子,楼下可不得也有?我来了这么久,怎么一次都没见到过?” “楼下有猫,耗子不敢下来。”周晓枫说。 “那要不要把猫抱上去抓?”桂花姐想了个好主意。 “花花不会老实待上面的,还是放老鼠药吧。”奶奶就这么决定了。 刚吃过早饭不久,我公公婆婆就带着我爸我妈和灵儿吉吉过来了,车后备箱里还塞满了鸡鸭鱼肉和各种菜。 “吴一峰呢?”我帮着我爸从车后备箱卸货。 “去长沙接你大伯去了,应该赶得回来吃中饭。”我爸搬起一箱酒,“今天你大伯和一峰一起来吃饭,哼哼,不醉不休。” 我才发现院子里停的奥迪不见了,回头看了一眼抱着吉吉的周晓枫,“什么时候开走的?” “天刚刚亮吧,我也不知道几点。” “昨天喝酒喝那么晚,今天又一大早开车,真是的。”我搬着一箱子猕猴桃抱怨道,但是好像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吴一峰这种人,能折腾,不然也搞不了地质。“一荻,选些好看的猕猴桃出来,等会大家一起吃,其他的放厨房,我准备酿酒的。”婆婆朝我喊了一嗓子。 这是山上的野生猕猴桃,婆婆一大早去集市上买的,往年她也喜欢酿,酿得不错,大家都喜欢喝。 “哎。”我答应了一句,直接往厨房去了。 “一荻妹子,今天你婆婆整这么多菜?”桂花姐看着堆得满满的食材,不知如何下手,“几个人吃饭啊?” 我掰着手指数了数,“加上小孩,一共12个人……哦,不对,14个,把你老公和儿子也喊过来一起吃饭。”中秋节,桂花姐老公也回来了,她儿子也放假了。 “这……”她有点不好意思,“他们就算了。” “哎,这有什么,一起吃,一起过中秋。” 家里安排妥当了,公婆和桂花姐一起做饭,我爸到院子里帮我侍弄花草,我妈带吉吉和灵儿,大家自动分工明确,我看一切运转良好,觉得无事可干,干脆把背包一拎,准备上山。 “干嘛去?”正在凉亭喝茶的周晓枫抬头问我,他一直在看手机。 “我去山上走一走。”说是走一走,其实就是每天必做的观察。 “妈妈,我也要去。”灵儿眼睛尖,见我要出门,马上跟了上来。 “吉吉也要。”老二生怕把他落下。 我今天要去的地方有点陡,带他俩实在不方便,正犯愁该如何打发掉这俩货,桂花姐的老公正哥和儿子小帆过来了,手上还拎着水果礼盒。 正哥打了一圈儿招呼后,给我爸递了一根烟,然后接过我爸手里的铁锹,“吴主任,这松土的活儿我最会干。”我爸是镇政府的办公室主任,所以大家都喊“吴主任”。 小帆带了两件玩具,好巧不巧,刚好是一个洋娃娃一个托马斯。 “灵儿,吉吉,快看小帆哥哥给你们带什么了?”桂花姐大嗓门招呼缠着我的两个孩子,这招奏效,俩娃赶紧朝小帆跑去。 如此我解放了,给了桂花姐一个飞吻,疾步撤离现场。 刚走出村子,手机响了,周晓枫留言,“村口山脚下等等我。” 我俩很快就会合了,他也背了一个包。 “里头装了什么?” “等会你就知道了。” 他牵着我的手,选了另一条路。 “去哪里?” “跟着我就行了。” 这条路不是很好走,大概好多年都没有人来过,隐约可见的路已经被荆棘杂草掩盖了大部分,周晓枫手里拿着一把砍刀,在前面开路。 “周晓枫,非要这么走?” “跟着我,不走寻常路。” “我还是走寻常路吧。”说罢我就不肯继续了,小腿上裤子都被划破了,好在我们这山上没有什么旱蚂蟥,不然此刻我会巨难受。 “快到了。” 我们到了山顶,山顶有一片开阔的草地,浅粉色的长鬃蓼花密密麻麻开到荼蘼,看得人心花怒放,我不禁尖叫。 周晓枫不管我像个傻子一样又蹦又跳,他放下背包,拿出一张野餐垫铺开,还有水壶、便携茶具和一小袋花生核桃芝麻焦切——当地人叫焦切,就是用红薯糖把炒熟的坚果混合在一起,冷却之后切成薄薄的片片,是我们小时候都喜欢的零食。 我在花丛里转了一圈,本来想就地打滚,又有些不喜欢那些四处乱蹦的蚂蚱,最后还是比较矜持地蹲着拍照,手机相机轮番上,有时候还要用本子速写,忙得不亦乐乎,完全没注意到周晓枫已经泡好了茶,摆好了点心。 “过来喝茶。”周晓枫招呼我。 “好嘞。”我收起相机,穿过那一片蓼花小海洋,走到他身边,把东西都放在野餐垫上,拿起那琥珀色的糖片,“你从那里找到的焦切?” “正哥从老家带了点过来,今年的红薯蒸的糖,上周才做好的。”他一边说,一边拿起一片塞进嘴里。 “我运气这么好?”我笑嘻嘻,焦切脆脆甜甜香香,儿时习惯了的味道会让成年后的自己有一瞬间的穿越之感,而且是穿越到最幸福的那几秒。 远处重峦叠嶂的青峰开始有了浅浅的红黄之色,天气很好,视野开阔,抓起相机,侧身躺在野餐垫上,让跟前的蓼花和远处的山黛同入境。 “北京的山啊,这个时候都红透了。”周晓枫感慨一声。 “我知道,朋友圈里被刷屏了。”我加了几个玩自然博物的北京朋友,当然,大半都是吴一峰介绍的,他对我的写书事业非常关注,经常推给我他圈里的牛人们。 “再过半个小时我们就要下山了,”周晓枫放下手机,“吴一峰说还有一个小时到我们家。” 我给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拿起一杯茶,仰头饮尽。 “吴一峰这个人啊,什么都好,就是野惯了,现在都没成个家,我伯母急死了。” 周晓枫给我续茶,“急什么,人要是没找对,结婚了跟没结婚一样,还是没个着落。” “嗯,那也是。”我点头认同,“更糟糕的是,一不小心着落在坑里,就爬不出来了。”说这话我突然想起郑有衡,虽然卓玛很好,他的孩子们也很好,但总觉得他这辈子就在拉孜被焊牢了,想到这里,我掏出手机,给郑有衡发了一张中秋快乐的祝福图片。 周晓枫看了我一眼,“你有没有落在坑里?” “啊?”我刚看到郑有衡给我发的祝福图片,正考虑怎么回复他,被周晓枫突然打断,有些懵,“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有没有掉坑里?” 我收起手机,轻吐一口气,“我一直都在坑里,不存在掉不掉。” 周晓枫一愣,“我是说……” 我按住他要说话的嘴巴,“我一个乡下人,嫁给另一个乡下人,难道不是一直停留在坑里吗?哦,具体点,是泥坑里。” 周晓枫把我往怀里一拽,“偷换概念你可真在行。” “我没有偷换概念,我们刚才在讨论吴一峰,吴一峰现在的状态,择偶需要很慎重,他如果选错了对象,就要消耗巨大精力去填补家庭缺陷……那不就是掉坑里了?” “我问的是你。” “我不存在从高处往下掉的情况啊,你不觉得我这样出身的女人就一直在低位吗?” “你都在低位,那桂花姐在哪个位置?” “都是底层。”我有些黯然,推开周晓枫,抱膝坐在垫子上有些郁闷,此时,一群鸟突然从一棵树冠上集体起飞,白脸灰翅浅绿肚子,“哇,大山雀!” “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当初你嫁给了肖之南……”周晓枫还是沉浸在那个话题里。 我直接伸手捂住他的嘴,凑到他耳边说,“不要提他。” 看他安静了,我放开手,两人四目相对,“周晓枫,没有如果。” 周晓枫泼了茶盅里残留的茶,简单清理了一下茶具,就开始着手装包,“我们准备走吧。” “还有,”我拽住他的手,“昨天晚上那样子……下不为例。” 周晓枫反手一拉我,就势一滚,把我按倒在蓼花丛里,惊起蚂蚱无数只。 “周晓枫,不要一提到肖之南,你就像炸毛的狮子一样。”我平静地盯着他有些变形的表情。 “昨天晚上……仅仅是我想你了,很想很想。”说着他就要解我的腰带。 “不要,虫子会钻进去的。” 他嗤笑一声,“你这么怕虫子,那还一天到晚往山上跑?” “我袖口领口裤腿口都扎紧了的呀,虫子无处可入。”我伸手把帽子捡回来,重新戴上,“让我起来,不然蚂蚁爬我头发里去了。” 下山路上,他无声地砍荆棘树枝,我默默跟在后面,电话响起,是我爸。 “怎么还没有回来呀,你大伯他们都已经到了?” “马上回来。” 周晓枫回头看了我一眼,“到了?” “嗯。” 他往回走两步,站到我跟前,小心拍掉落在我帽檐上的一只松毛虫,看着那只蠕动的毛茸茸的虫子掉在地上,我“啊”地尖叫一声扑到他怀里。 周晓枫哈哈一笑,轻拍我的背,“就你这点本事,我看你的书怎么写出来。” “我又不写虫子。” “你要上山啊,上山就有虫子,还有蛇,还有野猪。” “我做的是定点观察,就是选一个固定的位置,一棵树,一段溪流或者一片空地……今天是你要带我走这条路,我熟悉的地方是不会这么失态的。” 周晓枫凑到我耳边说,“你对我挺熟悉吧,但是你昨天晚上也挺失态的呀。” 我脸一红,轻声央求,“别提昨晚了。” “行,不提。”他捧着我的脸,低头欲吻。 我头一偏,躲开了他,“不磨蹭了,赶紧回去吧。”说罢侧身越过他,独自往前疾行。 我们回家的时候,院子里都是人,婆婆把茶桌设在院子里,大家围着大伯和吴一峰,坐的坐,站的站,聊天叙旧,热情洋溢,看到我回来了,大伯朝我招招手。 “大伯,中秋节快乐。”我搬了把小马扎坐到他身边。 “你上山去啦?” “啊。” “看了些啥?” “您想知道?” “那当然。” “那我们交换。”我知道大伯也是随身带着小本子,他在上面写写画画,其实跟我这自然笔记的性质差不多,只是还多了些个人事务安排,“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是大伯的口头禅。 “吴一荻,没名堂,赶紧给大伯看看。”我妈可不允许我这么造次。 “没关系,我给你看。”说着大伯掏出自己的本儿,他翻到中间几页,“前两天去上海开会,间隙去了趟杭州,这是在西湖的时候记录的。”大伯笔触细腻,和郑有衡的手绘风格相似,准确些说,是郑有衡受大伯的影响颇深。 我就看了他展示给我的那几页,合上他的本子还给他,然后掏出自己的笔记本。我的本子上面记录的物种不是很多,但是画得花里胡哨,把大伯看得一愣一愣,他瞅瞅本子,又瞅瞅不远处跟着小帆抓蝴蝶的灵儿,“这是灵儿吧?” 灵儿听到自己的名字,赶紧跑过来,“伯爷,这就是我。”她一脸得意得扬起小脸,“我告诉您,妈妈还说以后要把我画成一个小公主编到她的故事里呢。” 大家被这番话逗得哈哈大笑,大伯摸摸她的头,“嗯,这真是个好主意。” 大伯仔细翻完了我的本子,“有一本书可能很适合你,是个苏联人写的,《研究自己的乡土》,回头我寄给你。” “不用这么麻烦,我买就是。”我赶紧说。 吴一峰突然失声一笑。 “笑什么?”吴一峰无缘无故的笑最讨厌,背后一定就跟着带刺的话,果不其然,他清了清嗓子,“你去买买试试看?” “买不到了哦,绝版了。”大伯摆摆手。 我掏出手机打开孔父旧书网,搜到这本书,放大图片给大伯看,“您看,有呢。” “你再看看价格?”吴一峰调调不改。 我往下看价格,“我的天,240元!” “你看看,当年我才花了几块钱。”大伯啧啧两声。 “哟,那可不能比,当年的钱多值钱。”我公公立马说。 “买吧买吧,吴一荻不缺钱。”吴一峰开始起哄,还朝周晓枫眨眨眼。 “我缺钱!”我马上顶回去,然后转头对大伯说,“您回去就寄给我哦。” “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你伯母,让她寄给你。”大伯说着就要掏电话。 “不麻烦伯母啦,吴一荻,把链接发给我,我来买。”周晓枫掏出手机。 “哎,几块钱的书你要花240去买吗?”我爸朝周晓枫直摆手,大伯也一起摆手,“太贵了太贵了,我寄给她就花点邮费,反正这书闲着也是闲着。” 正说着,婆婆过来了,她招呼我们一起去凉亭准备吃饭。 凉亭下桂花姐和正哥一起忙活着,端菜,摆盘,摆凳子,摆碗筷,奶奶搬着一个小香炉,香炉上插着几根冒烟的香,她刚刚敬完神,这会要下台阶,周晓枫见状赶紧上去搀扶。 人太多了,一桌子有点挤,桂花姐两口子坚持要去厨房吃,我婆婆自然是千般阻止,客气来客气去,最后的解决方案是:灵儿和吉吉被小帆领着,另外在旁边支了张小桌子,给他们夹了些菜,就不上大桌子了。要换做以往,灵儿是一定不同意这样被安排的,灵儿不同意,吉吉就不同意,但小帆带他俩玩了半天,灵儿吉吉对小帆言听计从,也不跟我们大人凑热闹。如此安排甚好,大家落座,公公按照惯例举杯致辞,然后就开始了我们的中秋大餐。 我爸搬来一箱酒是完全正确的,最后,女人们都撤了,男人们都还围在桌子边喝酒,他们边喝边聊,眼看着动作越来越夸张,嗓门越来越大,脸红脖子粗的,看来是无比尽兴。 我坐在院子里的茶桌边,一边嗑瓜子一边在朋友圈里发中秋祝福,吉吉揉着眼睛跑过来,歪在我怀里不想动。 “吉吉要睡了吗?” 他点点头。 我抱起他,上楼前跟我妈交待了一声,让她过一会也带灵儿去睡个午觉,我妈和婆婆正陪着奶奶打纸牌,“打完这一局,我就带她去睡。”说着她又朝灵儿喊了一句,“灵儿,准备去睡觉了。” “我不睡。”灵儿打了个哈欠,继续摆弄她的娃娃。 “这孩子,娃娃玩上瘾了。”我妈嘀咕了一句,回头喊桂花姐,“桂花啊,你过来接一盘。” 桂花姐也喜欢玩牌,正好厨房的事情都忙完了,她一边擦手一边往这边跑,“来啦来啦!” 看我妈下了牌桌,我就放心带吉吉上楼。 一觉醒来,天快黑了,吉吉上午疯狠了,睡得正香,我轻轻起身下楼,周晓枫歪在沙发上睡着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桂花姐在打扫卫生。 “他们呢?” “你爸妈、大伯和你堂哥都回镇上去了。”桂花姐一边扫一边说,“灵儿也被你妈带回去了。” “我公公婆婆呢?” “送他们回去,说晚点再过来,刚刚来电话了,说中午你公公喝太多酒,睡着了,晚上就不过来了。” “那晚上……” “晚上就我们几个,中午菜弄太多了,估计晚上都吃不完。” “把正哥和小帆喊过来,一起吃。” “好咧。”中午一起吃过饭,大家更熟悉了,所以也没那么多拘谨了。 听到楼上吉吉在喊“妈妈”,我又返回楼上。 周晓枫比我先到,他正在给儿子穿衣服。 我电话响了,是我妈打来的,接通后却是灵儿在喊,“妈妈,把吉吉送过来!” 吉吉听到灵儿的声音,一下子来了精神,“好。” 我看看周晓枫,周晓枫笑笑,抱起吉吉,“爸爸送你过去。” “我也一起过去。” “你在家里等着。” “为啥?” “你一回去,半夜都不会回来。” “哎,那是我娘家,我过夜又怎么了?” 周晓枫不理我,直接抱着吉吉下楼,走到楼梯底下才仰着头喊了一嗓子,“哪里也别去,在家里等着!” 第68章 画室时光 到晚餐了,周晓枫还没有回来。 我、奶奶和桂花姐一家一起简单吃了个晚餐,待收拾完厨房,桂花姐一家就回去了,老宅子里就剩下我和奶奶。 “一荻啊,摆个拜月台吧。”奶奶说。 我去奶奶房间拿东西,烛台、香炉、纸钱都摆在台面上,但是那太阴星君的画像放在抽屉里,我拿出来的时候顺带着掉了一张老照片,是两女孩的黑白合影,即使是两寸见宽的小照片,仍可以看到两个少女眉目清秀,穿着民国时候的斜襟宽袖短褂,及膝深色裙子,亲密美好,看看后面有一行小字:潇云潇雨,长沙,民国37年。 “一荻,找到了吗?”奶奶大概见我半天没出来,就进屋来了。 我把黑白照片递给她,“您看这个。” 奶奶戴上老花镜,把小照片放在手掌里细细看,看着看着不禁抬手抹泪。 “奶奶?” 她吸了吸鼻子,把照片举到我眼前,指着那个头小一点儿的女孩儿说,“这是你姨奶奶,旁边这个就是我,那年我……我想想啊,民国37年,我10岁吧。” “奶奶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大美人。”我恐她睹物思情不自禁,拉着她的手大声说。这也不是恭维,照片上看着身段容貌都还没长开,但美人胚子在哪里摆着呢。 奶奶破涕为笑,把照片收起来,不好意思点点头,“还看得过去。” “奶奶小时候去过长沙?” 她关上抽屉,取下老花镜,微微咳了一声。 入秋后早晚比较凉,她受凉就会咳嗽,我拿起床头那件坎肩给奶奶披上。 “我就是长沙人呢。” “那奶奶怎么……”我想说她怎么来了这么个穷乡僻壤的位置,但看她眉头有些微蹙,还是放弃了后半句。 “来,一荻,把香点上,我们去拜月,错过了时辰可就不管用了。”奶奶把香头递给我,我赶紧按吩咐做。 周晓枫的奶奶,从我认识她开始,永远都是轻言细语,她不太爱说话,做什么事情都有条不紊,对谁都笑眯眯,从未听到过她抱怨过什么,但又自带一点疏离感——那种疏离感不是长者的威严,而是一种不允许被随意打扰的距离意识,我能感受到她对自己独立的保护,这种态度让我对她好奇的同时,也更加尊敬她,毕竟,不要说那个年代的女性,就算我妈这一代,能保持这种进退自如的独立都很难。 我们祖孙俩拜月,收拾祭台,又一起喝了点儿茶,吃了点水果月饼,奶奶饮食起居很有规律,到九点左右,她就自己睡觉去了。 我继续在凉亭里赏月,凉亭有灯,我可以画画,画久了就站起来沿着院墙散步,沐浴在月光的清辉里,身边有黑皮围着转,不仅不觉得寂寞,反倒落得一个自在。 在农村生活久了,有时候一个人的独处反倒成了奢侈。 村民们来来往往地,并没有城市里那么多所谓的礼仪和规矩。物理条件上更加开放,人们的习惯也更加随意。我把院墙做起来之前,我和我这个院子基本上是一个稀奇的存在,村里人有事没事都会来转悠、搭讪、观看、聊天,他们窥视着我的生活,当然也贡献他们的生活素材。后来院墙做好了,院门也经常关着,串门的人才少了很多,但还是会有人不请自来。不得已,如果是我一个人在院子里,我就会把院子门锁上,虽然整体而言这个村子的公序良俗还是维持得很好,但是也保不齐有个喝醉的人走错了门,如果还是个大男人,那我就尴尬了。 不知不觉就画了两个多小时,黑皮都在我脚边睡着了。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12点,周晓枫还没有回来。 我给他打电话,好像关机了。 我给我爸打电话,他好像喝醉了,嘟嘟嚷嚷扯不清楚,干脆我就挂了。 最后一个我打给吴一峰,电话无人接听。 我叹了一口气,心想反正有我妈带着灵儿吉吉,这些个大男人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打了个哈欠,我也上楼睡觉去了。 睡到一半,我被周晓枫打门的声音吵醒。 “下来开门。” 我迷迷糊糊看了眼时间,凌晨2点。 下楼,把院子门打开,让他把车开进来。 “你直接睡那边就行了,都要天亮了。”我搓着自己露在外面的双臂,夜里有点凉,而我只穿了一条吊带裙就下来了。 周晓枫把车里的外套拿出来,裹在我身上。 “穿这么少就出来,也不怕被人看见。”他浑身酒气,说话也有些含糊。 “三更半夜的,谁看?”我嫌弃他身上酒气,转身独自上楼。 回了房间我继续睡,周晓枫后脚进来,脱了衣服就倒在床上不动弹。 我只得又爬起来,拿了条薄被搭在他肚子上,他顺势握住我的手。 “没睡的话,去洗把脸吧?” “不想动。” “他们呢?都睡了?” “嗯。” “咋喝这么晚?” “聊天呗。”他笑笑,把我拉到他身边,侧身搂着我,闭眼埋在我的颈窝里。 虽然酒气呛人,我见他累得像团泥一样,也就随他去,把枕头挪了挪,也闭眼想继续睡觉,无奈睡不着了,就这么躺了一会,感觉周晓枫睡着了,我爬起来,披上睡衣外衫,下楼去了杂物间做成的画室,打开台灯,先在桌子上写了一会,又到地垫上画了一会,当窗户开始泛白的时候,我困得不行,就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等我睁开眼的时候,周晓枫正坐在地上看我的画,他听到响动,回头看了我一眼。 “你醒了?” 我坐起来,身上多了一张薄毯。 他走了过来,坐在我身边。 他洗了澡,换了衣服,除了神态里还有一些宿醉的感觉,身上很清爽。 “几点钟了?” “九点半。” “这么晚了?” “是啊。” 我头有些晕,干脆重新躺下,“今天你打算怎么安排?” “你爸妈说中午去你家吃饭,下午陪大伯去老宅子看看,规划规划该如何修缮。” “好吧。”我又重新坐起来,“我去洗漱一下,早餐就不吃了,直接去镇上吧。” “急什么,去镇上才几分钟,先陪我坐一会。”周晓枫拉住我。 我把头上皮筋松掉,捆了一晚上,头皮都麻了,“帮我按摩按摩。” 周晓枫拍拍他的大腿,示意我躺上去,就这样,他十指插到我的头发里,轻轻地摩擦着头皮。 “舒服吧?”他低头看着我。 “嗯。”我闭上眼睛,十分满意。 “你的书写得怎么样了?” “应该完成一半了。”春夏秋冬四个季节,已经过了两季,可不还剩一半。 “写完了有什么打算?” “暂时没有。”还在天上飞的野鸭子,我可不会提前想着怎么做着吃。 “你今天怎么这么关心我?”我不习惯周晓枫这突如其来的关注,睁开眼睛打量他。 他一副认真无比的样子,“我一直很关心你。” 我坐起来,甩了甩头,轻盈了很多,“你很少关心我做的事情。” “你画得很好啊。”他指了指地上的画稿。 “真的吗?”我还是很喜欢听夸奖的话。 “给我画一张吧?”他说着就开始摆姿势。 我站起来,抿嘴观察了一番,“这个沙发上光线不够好。” 他马上起身,坐到窗台前,“这里怎么样?” “你这衣服……”他穿了件暗红的t恤,t恤上有涂鸦一样的喷绘,应该是他学生时代的机车装,跟那棉麻原色的窗帘一对比,“有些不搭。” 他低头看了看,二话不说,脱了。 我一愣,看着光膀子的周晓枫坐在窗前凹造型的样子,不禁失笑。 “还不行?”他疑惑。 我憋着笑,坐在八仙桌前面单手扶额,实在不知道如何跟他继续。 “你看看,这下可以了吗?”周晓枫喊我。 我抬头一看,倒吸一口气,他把自己脱光了。 我赶紧转身先把门反锁,然后靠在门背上看着一脸得意的周晓枫。 “奶奶经常进来的。”我低声警告他。 “进来又怎么样?我从小就是她带大的,有什么没见过。”他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又跑到他身后,一边拉窗帘一边左右看,“桂花姐还在院子里忙活呢。” 周晓枫站起来,从后面抱着我,一只眼睛凑到窗帘缝隙,“我看看,在哪里?” “喏,就在那里……”我偏开一点身子,用手指给他看。 他把我转过来,笑了笑,“我一个大男人,被她看了也不亏……你画不画?” 月亮老师说,人体是最好的静物,要是有条件,我可以试一试,现在这条件送上门来了,我画不画呢?我退后三步,上下打量周晓枫,同床共枕这么多次,这种打量还是头一回。 “你躺沙发上。”我推着他去了沙发。 “你不是说光线不够吗?” 我把落地阅读灯拿过来,打成柔光模式,“这样就好了。” “我开始画了,你尽量别动哦。” 周晓枫单手支头,“全身都画吗?” “别说话。” “要多久?” …… 半个小时不到,周晓枫瘫倒在沙发上,而我刚画好轮廓,不想就这么中止。 “躺好躺好。” “还要多久?” “不知道。” “那我不干了。” “哎周晓枫,是你自己要求画的,怎么能说不画就不画?”我也有些恼。 “不画了,你又没什么损失。” “不尽兴。”我丢开画笔,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想把他摆好,他左右不配合,最后直接把我撂倒在沙发上。 “不能就你一个人尽兴对吧?”周晓枫笑笑,故作健忘地看着我,“这话听起来像有人说过,前天晚上?是不是你说的?” “起开。”我最烦他揪着过往来戏弄我。 他翻身上来,俯身贴近我,一只手开始捞我的裙摆,“你猜,等会奶奶会不会跟桂花姐说,吴一荻的画室也有老鼠?” “前天晚上你太过分了,居然撕我……”不等我说完,他低头吻住我,我用力推开他,“你等我说完!” “那条裙子……你知不知道是我最舒服的一条睡裙,我穿了快20年了,还是当年我姨妈给我做的,现在好了,被你毁了。” “还有……”嘴又被他堵住,我也不是不喜欢被他爱抚,周晓枫是知道的,我很快就会被他驯服,我会回应他,渴望他,甚至会……向他索取。 半个小时后,周晓枫站起来穿衣服,他看了一眼躺在沙发上眼神迷离的我,不禁又凑过来,“尽兴了吗?” 我嘴角上浮,伸手捞住他,“要是没有呢?” “来,继续。”说罢他欲抽出刚系好的皮带。 我按住他的手,“算了,留着下次用。”说罢我也起来穿衣服,捡起我的内裤一看,又是一条破布。 “周晓枫,你以后能不能不撕我衣服?” “不能保证。”他嬉皮笑脸凑过来,“撕起来很爽!” 我团起手中内裤,直接砸到他脸上,“爽你个头!”砸了还不解恨,站起来直接扑他身上就是一顿乱锤,“叫你撕叫你撕叫你再撕!” 他一边躲一边笑,“你也知道啊,你叫,我就撕啊,没错啊!” 我累了,不想跟他闹了,跪坐地上整理自己的画稿,看到那张仅画了个轮廓的素描纸,扯下来就要撕掉。 “哎……别撕,我要裱起来挂在办公室。” “你变态啊!” “看我这么优美的曲线,每天看看会让我自信爆棚。”他瞄了我一眼,把画卷起来。 我简直看不下去了,开门上楼,洗澡换衣服。 周晓枫直接去院子里发动了车子,我匆匆从堂屋穿过,看到奶奶坐在圈椅上闭目养神,轻轻喊了一声,“奶奶?” 她缓缓睁开眼睛,手里的佛珠还在转。 “您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镇上吃饭?” “我不去了,桂花已经做好中饭了。” “哦,那我先走了。” 我正准备走,奶奶又喊住了我。 “什么事啊奶奶?” “你画画的地方是不是有老鼠啊?” 我脸一红,一时半会不知道如何回答她。 “要是有老鼠,你就不要在地上画画。”奶奶认真交待。 “好的,奶奶。” “还有,你那些画稿得收起来放架子上,怕老鼠拉屎在上面,弄脏了可惜。” “好的,奶奶。” 周晓枫把车掉了头,见我还未出来,就在院子里按喇叭。 “晓枫在等你,快去吧。” “那我走了啊。” 奶奶朝我挥挥手。 车上,周晓枫有些不耐烦了,“你妈已经打了三个电话催我了。” “打你电话干嘛?我有电话啊。” “她说你电话欠费停机。” “怎么可能,上周才充值的。”我把手机掏出来一看,果然欠费停机。“这段时间家里宽带坏了,手机一直在用流量……明天我去镇上找人来修。” “你在磨蹭什么?” 我想到刚才的对话,凑到周晓枫耳朵边简单说了说。 周晓枫哈哈大笑。 “你还笑得出来。”我捶他肩,“都怪你,动作那么大。” 周晓枫笑意盈盈不说话,很快车就到了楼下,我准备下车,周晓枫拉住我。 “干嘛?” “我初二那年暑假,就在这里看到你穿着那条白底小樱桃的绵绸裙子从单元门出来,大概刚洗完澡,头发湿湿地贴在胸前,然后弯腰捡了个东西……”他看了我一眼,手指滑到我t恤的v领底处,“这里就露了。” “周晓枫!”我用力打开他的手,“你那么小就……偷窥我!” 周晓枫摘了墨镜,一手把我捞了过去,狠狠吻了一口,“偷窥你算什么?那个时候我就想撕了那条裙子!” 那条白底小樱桃的碎花棉绸裙就是我姨妈给我做的,16岁的生日礼物,小圆领,泡泡袖,还有一根抽绳的腰带,当时看起来独特又时髦,如今穿来也不落伍。 生孩子之后,体型多少有些变化,很多少女时候穿的衣服都穿不下了,唯独这条裙子,当时做得就比较宽松,所以当我是个少妇的时候,穿着刚刚好,于是一直留着,只要在家里过夜,我就当睡裙穿了,而前天晚上,我准备是在家里过夜的。 第69章 他是哥哥,我才是姐夫 国庆长假过完,大伯、吴一峰和周晓枫都要回北京。 公公坚持要送他们去长沙高铁站。 去的路上,公公坚持要开车,因为他第一次开奥迪,很想体验一把;大伯坚持坐副驾,因为他要写写画画,最好能有宽敞空间,如此,周晓枫和吴一峰就坐后面,把我夹在中间。 我也是坚持要送他们。 “吴一荻,你是不是闲得骨头痒,非要往返在路上颠簸几个小时?”吴一峰开口,好话都要被他说成孬话。 我起得早,昨晚半夜又被周晓枫弄醒,这会很困,正仰靠后座上闭目养神,被他这话一激,睡意全无。 “是,我不仅骨头痒,我还骨头贱,就不该送你这没良心的。” “哎,怎么说话的?”周晓枫胳膊肘碰了我一下。 大伯在前面呵呵直乐,不过还是调回头来帮我说话,“你妹妹多少年没见你了,稀罕你,你才是个贱骨头。” “怕不是稀罕我哦。”说着吴一峰瞟了一眼周晓枫,“对吧?” 周晓枫直摇头,“绝对不是稀罕我!”他又碰了我一下,“你跟着出来干嘛?” “我送大伯。”这么多年没见大伯,我确实想多和他待一会儿。 大伯又是呵呵一笑,对我公公说,“我这侄女儿贴心吧?” “吴教授的侄女,我的好儿媳,那是万里挑一的。”公公的嘴巴也是抹了蜜。 “快中午了,我们一起吃个中饭吧。”大伯提议。 他们仨的高铁票都是下午4点,所以完全来得及。 “好啊,我要吃火宫殿。”吴一峰很久没有回湖南了。 “那位置太吵了,今天去一个清净的地儿。”大伯说着,把自己的手机架在导航支架上,“周书记,麻烦开这里去。” 我们在岳麓山脚下一个有漂亮院子的餐馆停了车,穿汉服的服务员领着我们走进一个包房,刚进房间,就看到郑有衡站在门边,身后跟着一个16岁左右的女孩子。 “老师。”郑有衡先跟大伯打招呼。 “一峰,一荻,好久不见。”他对我和吴一峰笑笑。 “来,介绍一下,这个……”大伯拍拍周晓枫的背,“我的侄女婿,周晓枫。” “你好。”郑有衡伸出手。 “你好。”周晓枫握住他的手,看了看他身后,郑有衡马上介绍,“这是小忆,我二女儿。” “叔叔好!”郑小忆甜甜地打招呼。 “你好你好!”周晓枫忙回应。 “有衡啊,这位大叔是一荻的公公,你喊周书记就是。” 郑有衡忙侧身和我公公握手,自然又是一番寒暄。 大家陆陆续续入座,菜也陆陆续续端上。 “小忆都这么大了!”我挨着郑小忆坐着,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和十多年前那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马上就要高考了。”郑有衡宠溺地拍拍小忆手臂。 我隔着小忆打量了他一番,虽然身形气质都没有什么变化,但岁月终究不饶人,笑起来眼角都是鱼尾纹。 “有衡很多年没回乡了,真的是少小离家老大回哦!”大伯感叹。 郑有衡摸了摸头发,“看,两鬓都是白发!” 大家哈哈一笑,开始用推杯换盏来稀释这些人生不得不面对的唏嘘。 “哎,小念怎么没一起回来?”吴一峰和郑有衡一直很熟,对他俩孩子也是经常挂念。 “她现在当了学生会主席,十一要组织活动,就没回来了。”郑有衡给小忆夹了块酱板鸭,店家的招牌菜。 “郑小念是他大女儿,考上了北京大学,现在大二了。”大伯向我公公和周晓枫介绍,他俩自然啧啧啧地赞叹一番。 “小忆也很棒的,明年争取考上清华,这样你爸就更得瑟了!”吴一峰对着郑小忆笑了笑。 不想这一直安静吃饭的小姑娘突然说,“我要考地质大学。” 郑有衡无奈地摇摇头,“学地质很苦的。” “哎,孩子有这个志向,你干嘛打击她?”大伯发话了。 小忆抿嘴笑了笑,对着吴一峰眨了眨眼,“一峰叔叔当年也是自己主动选的地质大学吗?” 吴一峰歪着头想了想,“算吧。” 大伯觉得好笑,“什么叫算吧?当初你妈反对,你还绝食呢!” “啊,有吗?我都忘记了呵呵。”吴一峰不好意思摸摸头。 “小忆啊,自己喜欢什么就学什么,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大伯语重心长地教导她,小姑娘懂事地点点头,又歪头对我笑。 我觉察到她那神秘的笑,“怎么了?” “一荻姐姐学的是什么专业?” “哎郑小忆,你喊我叔叔,你喊她姐姐,这算什么?”吴一峰不嚷嚷还好,一嚷嚷,全听见了,大家哈哈大笑。 小忆倒也不恼,小声嘟哝了一句,“难不成要我喊哥哥?” 无奈吴一峰耳朵最灵,“怎么不能喊哥哥了?你当初还喊她同学‘哥哥’呢!” “人家长得帅,我就是想喊哥哥!”小忆也不示弱。 “哦呦呦,我长得不帅吗?”吴一峰甩甩头,把身边的周晓枫拉过来凑在一起,“你说,我帅还是他帅?” 郑小忆认真比较一番,指着周晓枫说,“他帅!” 吴一峰一把推开周晓枫,捂着胸口作痛苦状,“我不活了。” 周晓枫朝他手臂上捶了一把,“你少来,她还不是喊我叔叔?”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郑小忆你别想考地质大学了,我不欢迎你。”吴一峰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酱板鸭,一本正经地说。 小姑娘还是年轻,一听到这话,有些紧张看了看郑有衡。 郑有衡本来就不希望她去地质大学,他笑着拍了拍女儿的后背,“不欢迎就不欢迎,我们去清华大学。” “小忆不理他,你看我们都不理他。”我也安抚她。 大伯更是把筷子一举,“吴一峰啊,你是人民教师啊,有点样子行不行?” 吴一峰仰头喝完杯子里的酒,轻叹一口气,“吴一荻她明明就只比我小三岁啊!” “可是我看起来比他小十岁,对不对啊小忆?”我笑眯眯地看着小忆。 小忆狠狠点点头。 “所以小忆啊,你千万别考地质大学,你看,一个个都老得快。”郑有衡赶紧教育她。 一顿饭就这么嘻嘻哈哈吃完了,大家聊得开心,喝得也尽兴,最后只好我来开车送他们,因为所有人都喝酒了。 到了车站,大伯、公公和吴一峰都睡着了,只有周晓枫还是清醒的。 我们下车,站在停车场边上聊天。 “回去的路上小心点。”他一贯都不放心我开车。 “知道了。”说着我打了个哈欠。 周晓枫闷声一笑,“没睡好?” 我没声好气地横了他一眼,“我都睡着了,你非要…” 他拉起我的手,“跟我一起回吧?” “好啊。”我掏出手机查票,然后亮给他看,“没票了。” “我们坐飞机。”周晓枫捞我入怀,“跟我回去吧好不好?” 我低头微笑,心想还是别继续逗他了,我指了指车子方向,“要不要叫醒他们?” 他走过去朝后座上看了一眼,又重新回来搂着我的肩,“让他们睡一会儿吧,还早着呢…你跟郑有衡挺聊得来。” “嗯,认识有十多年了。” “他对孩子真是用心。”周晓枫感慨。 “见贤思齐?”我把手插进他的衣服兜里,今天降温,户外还是有点凉。 “我在想灵儿以后这么大了,她到时候要是执意学个什么冷门专业,你说我该怎么劝?”他环着我,俩人挨在一起,果然暖和不少。 “你劝得动?” “那必须劝啊,就像郑有衡这样,得为孩子长远考虑嘛。” “劝什么?不劝,大伯说了,喜欢什么就去追求什么。” “哦,她以后要学什么考古法医天体物理……你也随她去?” “天体物理怎么冷门啦?你看《三体》里的女物理学家,一个个挺飒的。” “那是科幻小说,我们在讨论正常人生。” “哎,灵儿小学都没上,你心操远了。”我把手从他兜里抽出来,因为我看到吴一峰打开了车门,正朝我们这边看,“他们醒来了,该出发了。” 周晓枫还是没有放开我,“有空来北京看我。” “嗯。” “下次见到郑小忆,记得要她喊我姐夫。” 我想起餐桌上的事,噗嗤一笑,“难道不是哥哥?” “他是哥哥,我才是姐夫。”他手往下,用力收紧我的腰。 “还有,别让我等太久。”他凑在我耳朵边低声说,“等久了…小心我弄得你下不了地。” 我脸微热,轻轻推开了他。 吴一峰朝我们走过来了,他一边走,一边故意咳了两声。 “吴一荻,几点钟了?” “你没手机吗?” “就是要你看看。” 周晓枫轻笑一声,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差不多要进站了,3点半了。” “周晓枫,她这种人你别惯着,三天不修理就会上房揭瓦。” “我踩你尾巴了?”我作势要捶他。 周晓枫笑着把我搂到一边,“好了好了,哥说的没错,你就是欠收拾。” “他收买你了?”我看着周晓枫。 周晓枫看看吴一峰,“你收买过我吗?” 吴一峰虽然从小在北京长大,但是寒暑假经常去我家,周晓枫和他相差6岁不到,经常会在家属楼遇到,偶尔还会在学校球场上一起切磋,除此之外,周晓枫会主动邀请他钓鱼或者骑摩托,在北京的时候,有空他们也会一起去越野,所以他们之间并不陌生。 “要知道你会成为我妹夫,我早就该收买你。”吴一峰站在周晓枫身边,单手绕过周晓枫的肩膀,指头探到我后背,轻轻戳了戳我,“下次去北京别光顾着见老公,也得来看看你老哥。” “知道了,老哥。”很少喊他“哥”,今天还就着他口吻加了个“老”,看着还是单身一人的吴一峰,眼角忍不住就湿润了。 吴一峰侧头看了我一眼,“哎,不会舍不得我吧?” 我扑哧一笑,偷偷擦掉眼泪,“赶紧找一个舍不得你的人。” “喂,你大伯大伯母都不催我,你急个什么劲儿?” 正说着,大伯站到他后面,“一荻说的对啊,我们不催你不代表我们不急。” “不急不急,我来帮小吴教授物色物色。”公公喝多了,话就特别多。 我大伯哈哈一笑,“那就有劳周书记了。” 两个月后,我半夜被吴一峰的电话吵醒。 “怎么了?”吴一峰很少给我打电话,看来一定是有急事。 “我发烧了。”他声音微弱,“家里有没有退烧药?” 吴一峰在深圳,住在我的公寓里。 他刚从新疆飞过去,由于新疆属于疫情重灾区,所以能接受他的酒店不是太远就是太破,此外,他觉得隔离太耽误事情,就干脆住到我家里。可能是在新疆吃多了烤羊肉和大盘鸡,他牙龈上火肿胀,他嫌去医院走流程太麻烦,就自己胡乱吃了点降火药,但好像没有效果,半夜还发烧了,这样一来,他更是没法去医院了——因为一旦发热,处理流程更繁琐。 我一筹莫展,茫然地在手机里翻通讯录,他这个情况,吃退烧药是不管用的,更何况我那边没有退烧药。 通讯录看起来好长,但是找谁能帮这个忙呢?邻居?物业?前同事?这种非常时刻,没有人愿意引火烧身,而且就算有人愿意帮忙,他们还是回避不了那一套流程,去定点医院,做核酸,抽血化验……就算完成了这一系列环节,吴一峰还不一定能看上口腔科——因为正常情况下,口腔科是没有急诊的,但是牙疼虽然不要命,疼起来是真的要命,我虽然和吴一峰从小杠到大,但他如今这状况,我比谁都急。 何雯雯的名字跳到了我的眼睛里。 “雯雯?”我拨通了她的电话。 “一荻姐?”她迷迷糊糊地说话。 “抱歉啊雯雯,把你吵醒了,江湖救个急。” 一夜无眠。 我焦急地在房间里打转,直到公鸡打鸣时分,我才困到不行倒床就睡了。 “一荻姐,他已经退烧了。”上午十点,何雯雯给我打电话了,“急性牙周炎,我哥给他做了清洗,上药,然后吃了抗生素,这会都缓解了。” “谢谢你雯雯,替我谢谢你哥。”何力嘉一早还要去诊所上班,所以只有何雯雯一个人留在我家里照顾吴一峰。 “我俩还客气什么。” “这非常时期,发烧可不是什么好事。”我深知他们的友善付出颇多,换做他人,多半都会推辞。 “我哥说,他没有别的什么症状,所以就是一个简单的炎症,对症就可以了。” “好的好的,你忙了一宿,早点儿休息吧。” “我不累,我在灶上煮了点白米粥,等会他醒来了正好喝。”何雯雯听起来确实精神不错,“对了一荻姐,你家煤气好像不够了,刚才还报警了。” “那个充值卡就在燃气表上面,我现在就充值,你等会去物业圈存一下。” “好嘞,你也急了一宿,赶紧睡吧。” 多亏了何雯雯的照顾,她严格监督他的饮食,再加上何力嘉的医术配合,吴一峰三天后就完全恢复了,而且从第二天开始,他就能正常工作,该参加的学术会议一个都没落下,还能偶尔去周围的公园走走看看。 “一荻姐,你哥喜欢吃什么?”何雯雯突然给了我一条信息。 “他……好像什么都吃。”我懵了。 “最喜欢吃什么嘛?”何雯雯的语气里竟然有了撒娇的味道。 女人在情感方面都有自动探测仪,而且很灵敏,我嘴角不禁上浮,“相信我,你做什么他就吃什么。” 第70章 北京的家 离元旦还有一个礼拜的时候,郑薇邀我去北京,说是主编要见我。 “这么快吗?我才改完第一遍。”书稿虽然已经完成了,但是很潦草,有些丑媳妇见公婆的没底气。 郑薇在电话里哈哈一笑,“一荻姐,主编带着大家一起讨论,这样你修改起来更有方向。” 第二天下午三点,我站在郑薇的办公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郑老师?”我喊了她一句。 郑薇从办公桌后站起来,“一荻姐!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坐飞机来的。”一大早开车到黄花机场,然后11点的航班,午饭在飞机上吃,再从首都机场打车到这里,刚好这个点。虽然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但彼此朋友圈都很熟,又经常交流,所以像老朋友一样。 “一荻姐,你别叫我郑老师,就喊我小薇吧。” 我接过她递给我的茶,打量了一番办公室,“不错啊,小薇,小小年纪就当上副主编了。” “没有没有,副主编出国采访去了,我这是临时顶替一下。”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国庆节我见到你侄女小忆了,你俩……”我打量了她一番,“挺像的。” 郑薇哈哈一笑,“小忆跟我都长得像我奶奶。” “嗯,你奶奶一定很漂亮。” “我也不否认,哈哈,来,给你看看她照片。”说着郑薇从手机里翻出一张黑白照片,那是郑有衡的母亲年轻的时候,清秀圆润,眉目和郑有衡一样神采奕奕。 “这照片里她多大年纪?” “刚生完我爸……听我爸说,那个时候我家里条件还不错,她也养得也挺好。” “唉,可惜你爷爷……”郑有衡三岁的时候,他爸爸一场意外去世了,从此家道中落,过得艰难。 不一会儿,有人来敲门,“郑老师,主编说要开会了。” “好的。”郑薇应了一声,转身拿起桌子上的笔记本,“走,一荻姐,开会去。” “我……有点紧张。”我小声对郑薇说。 郑薇挽着我的胳膊,“一荻姐,我小叔说你当年可是jp摩根的金领,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你叔在胡诌,我就是一个小业务员而已。” “哎,等会就是一群书呆子,比你身边那些老奸巨猾的大佬可好对付多了!”她嘻嘻一笑,把我推了出去,顺手关上办公室门。 会议开得很顺利,我不仅受益匪浅,还认识了一圈同道之人,心情很好。 “一荻姐,晚上我请你吃饭。” “好啊。”刚才是一群人讨论了个大概的方向,具体的细节当然还是要跟郑薇推敲,如果她不提出一起吃饭,我还要主动请她吃饭呢。 “我听小叔说,姐夫一直在北京?” “对呀。” “那要不要晚上喊他一起吃个饭?”郑薇很热情。 “他……这会还不知道我来北京了呢。”我突然想起这码事,正要拿出电话,想想这距离,“这次算了吧,他过来估计要一个多小时,等不了那么久了,下次吧,下次到我家去,我亲自做饭给你吃。” 要修改四十多万字的书稿是很费精力的,为了不被打扰,手机经常处于静音状态,周晓枫往往要打我妈电话才知道我在干什么,这次来北京,也是匆忙收拾,匆忙上路,稍有间隙都在继续改稿子,还真没有想到要跟他说一声。 “好啊,我小叔说你手艺不错,尤其会做家乡菜。” “你跟你小叔真是亲密,他什么都跟你说。” “我出生的时候,小叔正好在北京上大学,他寒暑假都是住在我家,我爸妈忙的时候,都是他在照顾我,跟我爸一样对我好,但比我爸好说话多了,所以经常找他聊天。” “嗯,这种感觉我也有,我跟我大伯也是这样的,可以无话不谈,跟我爸反而做不到。” “是吴进之教授吗?” “是啊。” “哎,一荻姐,你一定要让吴教授给你写序,他很有名的。” 我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想想我大伯一个搞地质的,一年四季叫花子一样的装束,觉得他和“有名”二字沾不上边,“他有名吗?” “业内是这个!”郑薇竖起大拇指,“我主编以前在地质出版社工作,他那种人,眼睛长天花板上去的,唯独对吴教授赞叹有加,说他是一个真正的学者,哎,我还没跟他说你跟吴教授的关系呢!” “先别说。”我赶紧提醒她,“等我把稿子整明白了再提。” “行,先把序拿到!” 晚饭吃得比较久,我们拿出书稿,一章一章地讨论,还要聊一聊各自家里的事情,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我一看手机都九点了,开始整理那些被画得五颜六色的稿子。 “差不多了,今天我们就到这里吧。” 郑薇伸了个懒腰,“行,我送你去地铁站。” “不送了,你也早点回去。” “没事,我当散散步,再说,我还得回公司加班。”她公司楼下就是地铁站。 “这么忙?” “年底了,事情多。” 不仅郑薇事情多要加班,周晓枫也忙到快半夜才回来,我听到门口动静,突然把门打开,把周晓枫吓一跳,他定了定神才进屋,靠在门背上,盯着我看了会儿。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不认识了?” “悄无声息来北京,是不是又担心家里藏了野女人?” 我轻笑一声,转身上楼,“暂时没发现。” “你过来。” “你身上都是酒气,我不过来。”我不理他,继续上楼。 周晓枫无奈摇摇头,他脱了外套,去厨房喝了杯水,然后跟着上楼了。 “怎么突然来北京了?” “去郑薇那里见主编了。” “怎么样?” “挺好的。”我打了个哈欠,“早上六点就起来了,忙到现在,我先睡了啊。”说着我就要躺下,不想被周晓枫一把拉起。 “等等我。”他朝我额头亲了一口。 我打开手机,调到倒计时模式,嘴里吐出三个字,“五分钟。” 周晓枫旋风一般去了洗浴间。 手机传来“叮”的一声,时间到,洗手间里还是哗啦哗啦的水声,我马上关机关灯,蒙头就睡。周晓枫出来的时候,房间漆黑一片,他被床头柜撞到,跌在床上故意嗷嗷叫,见我纹丝不动,他收起了自己拙劣的演技,掀开被子,光着胸膛贴我后背。 “找了半天剃须刀……”他下巴在我耳边磨蹭,刚剃的胡茬像毛刺一般,弄得我又痒又疼,躲闪不过,只好翻过身面对着他。 “超时了。”我单手枕头,仍旧闭着眼睛。 周晓枫摸索着吻了过来,吻着吻着就把我的睡裙推到领口,胸罩早已不知去向,“那又怎么样?” 我被他吻得浑身酥软,声音发涩,“隧道关闭了。” 他一愣,抬起头看了我两秒,黑夜中我都能感受到他在笑,“我来看看是哪条隧道?”说着往下一滑,整个人钻到被子里。 “哎周晓枫你别撕……” 只听到“兹拉”一声,我身下没了束缚。 他缓缓爬上来,“隧道检查完毕,状态良好,申请放行。” “申请驳回。”我故意挡住他的嘴。 “那……”他膝盖用力,试图要顶开我的双腿,“我就要硬闯了哦。” 我失声一笑,手轻轻抚摸他脖颈、肩膀、后背,腿却在跟他暗暗较劲,“嗯,看你本事了。” 第二天,难得一个晴朗的冬日。 我拆了主卧的床品,洗涤,晾晒,再把凌乱的衣帽间和书房都整理了一番,正准备吸地,楼下门铃响了。 一个快递盒子,签收完毕,我盯了这个粉色盒子半天,实在想不出这可能是个什么东西,才动手拆了它。 黑色蕾丝内裤,一共五条。 我哑然失笑,拨通了周晓枫电话。 “刚收到点东西。” “嗯。” “你选的?” “嗯。” “你喜欢这个款式?” “嗯。” “蕾丝的好撕,对吧?” “嗯。” “今天晚上继续,是吧?” “嗯。” “周晓枫!” “……” “再不说话你今晚睡书房!” “我在开会。”他轻声回了一句。 我赶紧摁掉电话,看到地上的缝都想钻。 自我尴尬了半天,决定还是继续吸尘,对吴一荻而言,劳动是最好的情绪抚慰方式。 从楼上吸到楼下,灵儿的房间,吉吉的房间,然后就是客房、餐厅、客厅。周晓枫大概是没有多少时间做家务,好在他回家也就睡个觉,所以楼下基本上保持整洁,也就是地板上的毛絮灰尘多一些。 吸完整个房子的地,我花了1个小时。 拔了吸尘器电源,清理完垃圾,我去厨房给自己下了一碗面条。 当我端着面条到餐桌的时候,周晓枫推门而入。 “吃饭了吗?” “没有。” 我又拿出一只碗,从自己碗里匀了一半给他。 周晓枫坐下来,三口两口就吃完了,碗里一滴汤都不剩。 “还要不要?” “够了。”他看着我慢条斯理地吃着面条,半晌,“你怎么一直不接电话?” “你打我电话了吗?”我左右摸了摸自己身上口袋,才发现电话一直搁在沙发上,打开一看,十个未接,我不好意思对周晓枫笑笑,“那个吸尘机太吵了,后来又在厨房,抽油烟机也吵,没听到。” 周晓枫这才发现屋里比往常干净了不少,他低头发了一个电话号码给我,“这是郝阿姨,我们小区的保洁,她每周会来家里做4个小时的清洁,以后你直接通知她过来就可以了。” 怪不得一楼的厨房、洗手间和阳台都能保持干净,原来一直有人在定期保养。 “知道了。”我保存了号码,看了看他,“那楼上……” “她不上楼,我特别交代了的。”周晓枫站起来,“我有点困,上去睡个午觉。” “好的。”我开始收拾碗筷。 我上楼的时候,周晓枫睡得正沉。 我进了书房,拿出自己的手稿,打开电脑,正式开始第二次修改。 时间就像下午的阳光一般流过,偶尔抬头看看窗外,那些阔叶乔木都是光秃秃的,窗台上一只玻璃花瓶也是空荡荡的,点开美团,下单了一束淡紫色桔梗。 北方的天黑得早,下午四点左右,我看天色已阴,就去露台上收了被单被套,放在书房沙发上,正准备叠被子,楼下门铃响了。 花送到,快递小哥说,花店老板交代了,这个花不用醒。 我道了谢,手捧着这一大束娇艳的桔梗上了楼。 “这花儿漂亮。”周晓枫站在楼梯处说道。 “醒了?”我走到他身边,把花递到他手上,“我去给花瓶装点水。” 周晓枫尾随着我进了书房,我们一起修剪,一起装瓶,然后摆在书桌一角,一起欣赏了一番。 “一直在改稿子?” “嗯。” 周晓枫环顾了一周,“收拾得挺清爽。” 我笑笑,坐在沙发上继续叠床单,“来,帮一下忙。” 我们一起叠好床单被套,然后我进了衣帽间。 放床品的收纳盒在最顶上,我够不着,正准备去搬把凳子,周晓枫站在我身后,帮我把盒子取了下来,接着又放了上去。 “你老跟着我干什么?” “喜欢。”说着他搂着我的腰,“你来了,家里就温馨了。” “你有几只袜子都破洞了,我扔了啊。”好在周晓枫的袜子都是一个款式一个颜色,所以就算扔掉几只,他还是可以找到配对的袜子。 “好的。” “我给你买了新袜子,明天就到。” “谢谢老婆。”他低头亲我额头。 “不客气。”我也回敬了他一个吻。 “晚上想吃什么?” “涮羊肉?” 周晓枫扑哧一笑,“你要补吗?” “当然是给你补啊。” 周晓枫拦腰抱起我,“那先耗耗我吧。” “等等,我饿了。”我跳了下来,单手勾住他脖子往外走,“上午做家务,下午费脑子,中午只吃了半碗面条,这会是真的饿了,我们赶紧出门吃饭。” “行,听你的。”周晓枫牵着我的手下楼,“附近有一家全聚德,你好像还没正儿八经吃过一次北京烤鸭呢。” “好啊,那就去全聚德。” 全聚德果然座无虚席,我们只能在大厅卡座就位。 烤鸭上桌,我拍了一张照片发朋友圈,顺带地点定位。 两分钟后,北京的朋友纷纷在线捧场,吴一峰更是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拼个桌如何?”他的背景音跟我所在的位置一样嘈杂。 “你在哪里?” “九点钟方向。”电话挂了。 我转头往左一看,吴一峰站了起来,身边还跟了一个女人,有些激动地朝我挥挥手,我忘记戴眼镜,远处只有模糊影子,只能机械地也挥挥手。 吴一峰左手拎着一款女士包,右手牵着的那个女人,穿过狭窄的过道,终于抵达了我们身边。 “何雯雯?”周晓枫惊讶地站了起来。 “周晓枫,好久不见。”何雯雯只瞄了他一眼,就绕过他,坐到我身边,“一荻姐,我正准备去找你的,没想到你刚好就在这里。” 我看了看吴一峰,在我玩味的眼神下,他有那么几秒钟的矜持和羞赧,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你看你这个没良心的,到了北京只顾着看老公,说好了要来看我的呢?” 我握住何雯雯的手,凉凉的,“穿少了吧?” 雯雯吸了吸鼻子,“第一次来北京,临时去商场买了件羽绒服。”她翻出新买的羽绒服给我看,吊牌还没来得及撕下。 广东人的衣橱里是没有羽绒服的。 服务员新添了两副碗筷,再把菜单递给了周晓枫。 周晓枫看了看吴一峰,又把菜单递给他,“吴一荻就是想吃北京烤鸭,其他的你来点。” 吴一峰又把菜单递给何雯雯,“你看看。” 何雯雯正准备要给我,我赶紧按住,“吴一峰让你看,你就看。” “什么叫我让她看,她就看?!” “你看她看不看?”我偏头问雯雯,“雯雯你看不看?” 何雯雯扑哧一声,她脸微红地瞅了眼吴一峰,“那我点了?” “他俩什么情况?”周晓枫凑到我耳朵边问。 “你俩什么情况?”我直接当了扩音器。 周晓枫和吴一峰面面相觑,都有些隐而不发的无奈。 何雯雯低头浅笑,不一会儿,她清了清嗓子,“我点好了,要不要我报给你们听听?” 周晓枫和吴一峰异口同声地,“不用了。” 我喊来服务员,雯雯跟他交待了几句,菜单收走了。 等菜上齐到吃完结账,最爱抬杠的吴一峰难得谦虚,最爱八卦的何雯雯难得安静,整场就只有我和周晓枫在不停地谈论着菜肴,只为了不冷场。 “我家就在附近,要不要上去坐坐?” “好啊。”何雯雯马上就起身了。 四人走到小区门口,周晓枫拉着我,“家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东西,你们先上去,我去一趟水果店。” 周晓枫不在,何雯雯马上变身。 “一荻姐,周晓枫怎么还是个闷葫芦一样?” “闷吗?”我看了一眼吴一峰,“有些人更闷呢。” 吴一峰当作没听见,他独自一人走在前面。 “一峰说你俩还是常年分居两地?” “哦呦,一峰,一峰,好亲热。”我掐了她腰一把。 “反正你也看出来了,我挺中意他。”雯雯挽着我的手,轻轻地说。 “一个穷教书的,没什么钱。”我故意说。 “那有什么关系,我家有的是钱。” “搞地质的,全年都没几天能着家。” “他只管奔他的事业,家里我搞定。”何雯雯信心满满。 “今年38岁了,老男人一个。” “哪里老?身体好着呢!” “哟,已经私定终身了?”我停下脚步,偏头看她。 何雯雯目光有些躲闪,“已经见过我父母了……我父母很满意,这次来就是准备见你伯父伯母的……只是他们明天才回北京。” 大伯这会正陪着伯母在天津访友。 “你俩动作够快的。” 何雯雯拉住我,小心翼翼地凑到我耳边,“我怀孕了。” “what!”我惊呼,把前面的吴一峰激得一回头。 到了家里,我们仨围坐在沙发上,茶几上煮着一壶玫瑰桂圆红枣茶。 “你确定这茶……孕妇能喝?”吴一峰已经是第三次问了。 “我怀吉吉的时候几乎每天喝,你说行不行?”我翻了他一个白眼。 “我刚查了一下,桂圆这玩意……糖分太高了。” “吴一峰,有点科学精神好不好?这几颗桂圆干稀释到整壶茶里,那糖分比今天吃烤鸭用的甜面酱可少多了。” 吴一峰正欲继续争辩,周晓枫拎着一袋子水果干货回来了,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茶,“今天怎么煮这个?我有上好的龙井啊,就在……” “那个……”我看了一眼何雯雯。 “我怀孕了。”何雯雯自己坦白了。 周晓枫张大嘴巴,转头看向吴一峰,“你的?” 吴一峰点点头。 “这……恭喜二位。”周晓枫一边把水果干货拿出来,一边抿嘴轻笑。 “以后……雯雯来北京吗?”想想她堂哥何力嘉的前女友就是北京人,最后还是因为双方都不肯放弃自己的居住地而分手。 “这个随她……她想来就来。”吴一峰坐到何雯雯身边,伸手搂住她。 第71章 我不是周晓枫 时间不早了,吴一峰欲带何雯雯告辞。 “就住这里吧。”我家客房都是空的。 “好啊。”何雯雯马上又坐下,吴一峰的手臂寂寞地停在空中。 周晓枫扑哧一笑,拿起玄关上的车钥匙,准备换鞋,“走吧,何雯雯,你今晚要是住这里,我们都睡不着。” “周晓枫你赶我走啊?” “不是我赶你走,如今你是孕妇,得好好休息。” “一荻姐都给我安排房间了。”何雯雯转头看着我,“你们家谁说话算话?” “当然是我啊。”我走过去把周晓枫的车钥匙拿走。 “吴一荻你别跟着起哄,把车钥匙还给周晓枫,我们要走了。”吴一峰重新把何雯雯拉起来,再把羽绒服给她披上。 “睡这里也挺好的啊。”何雯雯有些不愿意。 “你今天晚上要睡这里,铁定就会没完没了跟吴一荻聊天,还睡什么睡?”吴一峰耐心跟她解释。 何雯雯不好意思笑了笑,“那……也是。” “算了,他们俩在这里,我俩聊也聊不尽兴的,下次咱俩单独聊。”我帮她把羽绒服整理了一番,“快点回去休息吧。” 周晓枫送他俩回去,我简单打扫了一下客厅,就上楼洗漱了。 换洗内衣放在毛巾架上,被浴巾带了下来,掉到浴缸里,湿了。 内衣还好说,大不了不穿,但内裤仅此一条,还是我装在背包里当随身衣物从老家带过来的。我裹了浴巾到衣帽间找内裤——都是孕妇裤或者产后用的大尺码妈妈裤,松松垮垮地,根本穿不了。我叹了一口气,只好把那条内裤捞起来,拧干了铺在暖气片上,想起了周晓枫今天送来的五条黑色蕾丝内裤,我也一并过水洗了,然后在主卧的暖气片上一字儿排开。 周晓枫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 就算不喜欢何雯雯,但看在吴一峰的面子上,周晓枫一定会把他俩送回家,而不仅仅是送到地铁站。 没有内裤,睡裤是穿不了了的,昨天穿的睡裙上午才洗,这会也没干。 我翻了半天,找了一条真丝连衣裙,裙摆长至脚踝,腿是不冷了,可惜是个吊带,肩膀后背凉飕飕,我又找了条羊绒披肩裹住。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没穿内裤的感觉很别扭,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于是干脆打开书房台灯,继续改我的稿子。坐了一会觉得椅子太硬,又拿着稿子蜷腿坐在单人沙发上,看着看着,字儿就模糊了,手腕一软,瞌睡虫突然而至,并未装订的草稿就像雪花一样洒满一地,我仅存的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实在顶不住困意,仰头继续睡。 “吴一荻?”有人轻轻喊我。 我睁开眼睛一看,周晓枫回来了,他已经洗过澡,头发还没干,正蹲在沙发边帮我收拾稿子。 “去床上睡,小心着凉了。” 我睡眼朦胧地站起来,小腿突然钻心痛,直接歪倒在沙发边——腿蜷久了,酸麻胀痛。 周晓枫吓了一跳。 “没关系,坐久了,腿有点抽筋。”我搭住他伸过来的手,试图站起来,无奈还是用不上劲。 周晓枫干脆把我抱起来,直接放到床上,羊毛披肩滑落了,露出细细的吊带,我跟着打了一个喷嚏,周晓枫把地上的披肩捡起来,重新帮我围上。 “特意……等我回来?”他嘴角微翘,帮我顺了一下脸上挡住视线的碎发。 “也不是。” “那你穿成这样……”他把披肩打开一点点,再抬头看看我,“诱惑谁?” 我笑笑,屈腿整理了一下被压皱的裙摆,“就这条裙子长点儿,穿着不冷。”说着偏头看了看床边的暖气片,“帮一下忙,看那个裤子干了没?” 周晓枫探身摸了摸,“干了。” “拿一条给我。” “你要哪一条?” “随便。” 他一根手指勾着一条黑色蕾丝晃到我眼前,“就这条?” 我伸手要去拿,他突然一个晃荡,往后退了退,我又往前去够,他又往后退了退,眼角眉梢痞气横流,“确定要穿吗?” “不穿我睡不着。”我跪站在床上,手心朝上。 周晓枫把黑色蕾丝攒成一个小球塞进拳头,再把拳头放我手掌上,盯着我。 “你松手啊。” 他眯眼一笑,突然打开手掌,蕾丝落下,瞬间抓住我的手腕,下一秒,人就被他扑倒在床上。 女人其实很难兴奋,尤其是在劳累的前提下,或者是思虑过多的时候,而此时此刻,我两条皆占。 见我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他轻啄了我唇边一下,停下了已经滑到大腿根的手掌。 “我被你刺激了,怎么办?” “你平时怎么办?” “平时是平时,现在是现在。”说着,他继续往上,“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我按住他的手,“说。” “我很好奇,你平时怎么解决需求?” 他问得漫不经心,我却不知如何开口。 “用手?” 我举起双手,“看看我的指甲,你觉得行吗?”指甲是我的工具,平日里干农活做标本上山抠石头都得用,我可舍不得剪掉。 “有什么情趣用品?” 我不禁想笑,“周晓枫,你觉得你家那个老宅子,我藏得住那些奇怪的东西吗?” “偷人?” “你们村里……我去偷谁?我是那种饥不择食的人吗?” “你饿过吗?” “饿……可能排卵期那几天会有点。” 周晓枫轻轻一笑,“那你会怎么样?” 我会怎么样?情绪会亢奋,半夜会睡不着,看到壮实的男人会多瞄两眼,会做春梦,会夹枕头,如果刚好看了个什么爱情电影,我可能还会自摸……想着想着,不禁脸有些热,对上周晓枫玩味的眼神,我觉得自己像做了坏事一般。 “来,说说看。” 我眼一闭,深吸一口气,“没什么好说的。” “所以你就这么默默地忍着,忍上几个月,然后等我帮你解放?”他说话的当儿,裙子已经到了腰间,他手掌抚过我的小腹,温暖如春,令人放松。 “你昨天已经解放我了。”我推开他,掀开被子躺了进去,“我现在还是撑的,吃不下了。” “别,我还没吃饱。”他开始脱自己的睡衣。 “周晓枫,”我重新坐起来,正视着他,“不要暴饮暴食。” “我就喜欢暴饮暴食……”吊带被扯下,他翻身而上,双手从我后背滑到前胸,轻轻一握,力道渐增,“反正出力的是我,你躺着舒服就行……嗯?” “我又不是个充气娃娃,我有七情六欲,情欲被你勾起来了……我骨头架子都会散掉……”嘴被堵住,吻到我要闭气。 “有感觉了吗?” 我闭眼不语,任由他从我的下巴吻到胸前,手开始不受控制地抱紧他,抚摸他,每寸皮肤都想贴紧他。 “带套。” “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吧?”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第二年早春,深圳一家母婴店的收银台,我看着导购手脚麻利地把两件孕妇装打包,因为金额比较多,她还送了我一堆小玩意,什么宝宝沐浴露、棉柔巾、妊娠纹按摩油试用装等等。 “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吗?”导购是个小姑娘,听口音像本地人,就跟何雯雯一样,普通话说得不是很标准。 电话响了,我示意她稍等一会,先接个电话。 “吴一荻,你说半个小时就到,现在都过了40分钟了,你人影子都没看到。”吴一峰烦躁的时候,嗓门特别大。 “哎呦我鼓膜都要被你炸穿了,拜托,都要当爹的人了,斯文一点好不好?” “快点快点,我下楼来接你。”说罢挂了电话。 我收了电话,扫码付款,“不好意思,请问附近有花店吗?” 导购一直在用粤语跟一位客人聊天,指了指街对面,“果度店里花好好睇。” 幸好我还能听得懂一些,“好嘅,唔该。” 她一愣,捂嘴笑,“唔好意思。” “冇乜关系。”我哈哈一笑,朝她挥挥手,穿过街道去了花店。 买完花,刚出门,电话又来了。 “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在哪里?” “还有2分钟就到。” 楼底见到吴一峰,他接过我手上大包小包,“就猜你去买东西了。” “那你还催?” “都快吃中饭了,你总不能让一屋子人都等着你吧?” “啊!一屋子人?!”我吐了吐舌头,“还有谁?” “她堂哥一家也来了,说是一起暖个房。” 何雯雯的父母送了一套房给她当婚房,上个礼拜才搬进来,我刚好来深圳参加一个书友会,也算是顺便过来恭贺乔迁。 “等等,我得去买个红包纸。” “干嘛?” “搬新家的,可不得给个利是?” “不用了不用了,赶紧上去。” 我可不理会他说的。 他们算是一家人没错,我还是要有点客人意识。何雯雯是不会在意这些事情,人家父母看着在呢。虽然他们家大业大不会在乎这小红包,但礼数够不够,涨的都是吴一峰的脸。 我执意找了一家小超市买了个“大吉大利”的红包,塞了两张百元大钞进去。 “广东人的红包都不兴给大额,但是特别爱图个吉利。”我跟吴一峰解释,“以后逢年过节的,你要是去人家里走亲戚,记得包上十几个红包,每个红包塞一两百,看到小孩子统统发。” 吴一峰认真听我讲完,体现了他作为一名大学教授的修养,“谢谢你的提醒,现在可以走了吗?” 我横了他一眼,“吴一峰,你结婚了,不再是天地任我行了,不要觉得这些小细节不是个事儿。” “知道,我会注意的。” “你妹妹我不是瞎操心。” “是的,你是为我好。” “还有……” “吴一荻,我是结个婚,不是考个试。” “结婚和考试没什么区别,都得提前做功课,还要错题总结本……不行,我得喘口气,你走慢点不行吗?” 吴一峰没办法,只好停下来,他常年户外,我很少锻炼,自然就是这个差距。 “我问你,如果是考试的话,谁是考官?” “……” “你是不是觉得我高攀了他们家?” “没有。”我很笃定地回答。 “那你这啰里啰唆一番话是要教育谁去配合谁呢?” “吴一峰,我站在女方的角度告诉你,这样做的好处远远超过你能想象的效果且具有……长尾效应。” “欧呦,还长尾效应呢。”他腾出一只手来按单元门密码,按完了回头看了我一眼,“写了一年的书,文化水平见涨啊吴老师?” “你少阴阳怪气,要不是看在我大伯的面子上,我还不跟你说呢!” 吴一峰嗤笑一声,仰头看电梯的按键一明一暗。 我也打量了一番电梯厅,“两梯两户,还挺好的。” “大户型才是两梯两户,这个地段的房子真心贵。” “怎么样,你妹我当年有眼光吧?” “嗯,提前算准了还能跟你哥嫂当邻居。” “我说的是增值空间!” 电梯门开了,里面站着何力嘉。 多年不见何力嘉,他似乎没什么变化。 “一荻,你终于来了?”他笑笑,帮我挡着电梯门。 “你好啊何医生。”我走进去,“怎么,你不出去吗?” “我去负一楼,车上拿个东西。”他看到我怀里的花,“雯雯最喜欢百合,我婶婶最喜欢向日葵,我叔叔总说这个尤加利叶子好闻,你是提前问了她们喜好吗?” 我哈哈一笑,“店里小妹推荐的,只能说刚好合适。” 电梯到了负一楼,“我们在这里等你吧?”吴一峰按住电梯门。 “不用了,你们先上去。”说罢他朝我们挥挥手,走进了停车场。 “哪一层?”我手指停在按键上,问吴一峰。 “顶楼。” “欧呦,复式,豪气。”我啧啧两声,竖起大拇指。 “那可不,人家主打就是一个豪气。” “这个价格……完全可以去南山区呀,那里学区好。” “没想那么远,目前主要是方便何雯雯上班。” “她还在上班吗?”虽然我知道何雯雯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富家千金,但现在都快生了,完全没有必要上班。 “他爸入股了何力嘉的诊所,雯雯现在是诊所的会计。” “你老丈人这么给力,你老婆这么勤劳,你可得好好珍惜哦。” “你这话说得,我不珍惜了吗?” “刚才跟你说的那些,你也得多多注意,总之呢,把女方家里人都哄开心了,你的婚姻会顺遂很多。” 吴一峰背对着我,盯着电梯门缝,并不接话。 “叮”地一声,电梯到了,他把手上的大包小包重新挂到我的臂弯里,“吴一荻,我不是周晓枫。”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第72章 团聚 “一荻姐!”何雯雯顶着个大肚子朝我疾步走来。 “哎哎哎,先进门先进门。”吴一峰给我找了一双拖鞋,顺便挡住何雯雯要扑我身上的冲动。 我把手上的购物袋放在换鞋凳上,“这是给你选的两件孕妇装,等会试试看,不合身就去换。” 何雯雯说了声“谢谢一荻姐”,忙伸手接过我手里的花,把脸埋到花丛里狠狠吸了两口,无比满足地感叹一句,“太香了!” “一荻你好呀,阿雯一大早就开始念叨你,这会总算把你念到了。”雯雯妈妈系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跟我打招呼。 我拿出兜里的大吉大利红包袋,双手递给雯雯妈妈,“阿姨,恭喜发财哦!” 雯雯妈妈眉开眼笑接过去,“哎呀,太客气了,唔该唔该,快进屋,哎,老公啊,老公啊!一荻来了啊,招呼她喝茶!” “一荻姐,茶室在楼上,我领你去。”何雯雯一手捧花,一手挽着我朝楼梯走去。 客厅挑空大概五米高,二楼的楼梯口浇筑了一个开阔的平台,铺上实木地板,靠栏杆的位置摆着一套根雕茶桌,按广东人的习惯摆满了整套茶具,雯雯爸和何力嘉父母正在喝茶,听到楼下动静,都从栏杆处探头朝我打招呼。 “哎呀,一荻呀,好久不见了哦。”雯雯爸迎到楼梯口,“一峰啊,你也一起上来陪你妹妹喝点茶?” 吴一峰在楼下剥榴莲,他抬头摆摆手,“我就不上来了,妈说炖鸡要用榴莲皮,我就在下面帮厨吧。” “哎,你放着,那玩意我来弄,小心扎到手。”何雯雯见状,把花递给我,“花瓶就在茶桌上,帮我插上。”说罢又“噔噔噔”下楼去了。 何力嘉父母见状哈哈一笑,何母对我眨眨眼,低声说,“你这个哥哥啊,就是阿雯的心肝锭。”她拉着我坐下,把几个佐茶小碟朝我推了推,“尝尝这个,阿嘉昨天从香港带回来点心……家里边给她不知道安排了多少相亲哦,一个都看不上,对你这个哥哥啊,按她妈的说法,那真的是一眼就爱上了。” “哎,这不是缘分到了嘛,系不系啊一荻?”雯雯爸爸给我倒茶,“你真是帮了我们何家的大忙呢。” “是啊,阿雯都33了,再不结婚那真的是嫁不出去了哦。”雯雯的大伯,也就是何力嘉的爸爸感叹道。 “一荻啊,我看你做红娘有本事。”何母对我竖起大拇指。 我哈哈一笑,按照何雯雯的吩咐把鲜花插进花瓶里,一边整理一边说,“这真不是我的本事,就是阿雯自己的缘分。”入乡随俗,我也跟着他们喊何雯雯作“阿雯”,“说起来,还得感谢那天晚上她和阿嘉愿意冒着风险去救我哥呢。” “哎,那是该做的,阿嘉是个好医生,更何况一峰是你的哥哥。”何父情真意切地看着我,“可惜啊……” “可惜什么?”雯雯爸不明就里。 “就差一步,一荻就是我儿媳妇了。”何母倒是很洒脱地就说了出口,当年跟何力嘉没成,她并不与我见怪,她见我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拍了拍我的膝盖,“只怪我们阿嘉没这个福气。” “是啊,是我没这个福气。”身后传来何力嘉的声音,他不知何时上了楼。 “陈皮拿到了?”何爸问。 “嗯,拿到了。”何力嘉把手上一个小罐递给雯雯爸,“阿叔,这个才五年,不知道行不行?” 雯雯爸打开罐子,“新会陈皮,好东西!” 何力嘉笑笑,在我身边的空位坐下来,他喝了口茶,指了指那个小熊造型的曲奇饼,“阿雯说这是一款网红小吃,你尝尝?” 我看了一眼何母,她正笑盈盈看着我俩,“刚刚吃了,伯母说你特意从香港带过来的。” “嗯,叫做什么曲奇来着?”何母问。 “珍妮曲奇。”何力嘉回答。 “对对对,我在抖音上看到,还好多人排队呢!” 何力嘉笑笑,“我去的时候不是周末,还好。”说完,他侧头看着我,“听说你的新书要出版了?” “那还早呢。”我摇摇头,“书号已经下来了,后面还要两轮审校,中秋节前能出都算快的啦。” “哇,一荻当作家了呀。”何父听到了我们的谈话,竖起大拇指,“不错不错。” 我再一次经历了这种名不副实的尴尬,上一次是在昨天的书友会上,主持人给了我一个作家的头衔,让我面红耳赤好久。 “没有没有,离作家还远得很。”我赶紧否认。 “我也没想过你会写书呃。”何力嘉眼睛里也有赞赏。 “就……一些日常记录而已。”说完赶紧低头喝茶,好在吴一峰上来招呼大家下楼吃饭,如此才中断了这个话题。 午餐很丰盛,湘菜粤菜各一半,摆满了那张雕花的黄花梨大圆桌。 “哇,吴一峰你手艺不错啊!”我指了指那盘剁椒鱼头。 “这可不是他做的,快夸我。”何雯雯一边摆碗筷,一边纠正我。 “天啊,真的吗雯雯?!不要跟我说,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是你做的?”我秋场点兵一样把桌上的湘菜都问了个遍。 何母掩嘴偷笑,雯雯妈就更直接了,“我跟你说啊一荻,阿雯现在都能开湘菜馆了。” 我转头看吴一峰,他这会在帮长辈们斟酒,好像我们说的事情跟他毫无关系似的。 “哎呦,今天我算是沾了一峰的光,我把阿雯养这么大,她什么时候下过厨给我做过菜哦。”雯雯爸佯装吃醋地叹了口气。 “阿爸,看你说得,我今天不就做了这么多吗?” “是的,阿雯今天辛苦啦。”何母赶紧拍拍她的背,“快别忙了,坐下来吃饭。” 何雯雯坐在吴一峰身边,她夹起一块小炒肉塞到他嘴里,笑盈盈地等他回应,吴一峰咀嚼了几下,朝她竖起大拇指,乐得何雯雯容光焕发——爱如果能得到回应,大概比被爱更让人幸福吧。 我偷偷举起手机,把他俩举案齐眉的样子拍了下来,发给大伯。 又把一桌子菜拍下来,发给周晓枫,“你猜哪些菜是何雯雯做的?” “湘菜都是。” 我一愣,“你怎么知道?” 周晓枫没回复我,大伯的视频电话打了过来,“一荻啊,你在雯雯家里呢?” “对啊,在吃中饭呢。”我把镜头调转,打开扬声器,“大伯啊,看到了吗?” “看到了看到了,亲家公亲家母好啊!” “你好你好亲家!”雯雯父母赶紧朝镜头挥挥手。 我又把镜头对准何力嘉父母,跟大伯介绍,“雯雯的伯父伯母今天也在,还有雯雯的堂兄何力嘉。” “你们好啊何医生何太太还有小何医生!”大伯笑呵呵打招呼。 “你好啊吴教授!”何力嘉一家三口齐声喊。 一轮招呼打完,雯雯凑到镜头前,“爸,看到我的手艺了吗?” “看到了看到了,不错啊雯雯,下一步可以教吴一峰做广东菜了。” “她不会做广东菜哦。”雯雯爸马上说,“她现在就是正宗的湖南媳妇。” “那没关系的亲家公,吴一峰啊,跟你阿妈好好学,做好广东女婿哦!” 视频电话就在大家的哈哈哈声中愉快地结束,接下来大家推杯换盏,大快朵颐。何家聚餐的氛围一向很好,在深圳工作的时候,我也经常跟着何力嘉参加他们的家庭聚餐,说实话,如果不是一些小插曲打乱了我们的交往节奏,或者我对婚姻的理解能更宽容一些,我们应该也会过得很热闹吧。 饭后,何力嘉开车送我去高铁站,上车后,他给了我一颗薄荷糖。 “这是纯薄荷熬制的。” 我塞到嘴里,不禁皱眉。 “有点苦对不对?” 我点头,“比一般的薄荷糖苦。” “这是我一个朋友做的,特意交代了少放糖,我们这个年龄,糖分摄入还是要控制着点。” “嗯,医生的生活标准果然不一样。” “你牙齿还好吧?” “还好,就是不能吃多了那些鲜香麻辣的东西。” 何力嘉笑笑,“你知道就好。” 车内又恢复了沉默。 “说起来,一直没找到机会单独谢谢你。” “谢什么?” “去年救了吴一峰。” 何力嘉哈哈一笑,“那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呢。”他快速看了我一眼,“谢谢你送了一个好妹夫给我们何家。” 原来如此,我轻笑,“我也没想到还凑成了一对儿。” “就是辛苦吴一峰北京深圳两地跑了。” “那没关系的,坐高铁飞机对他而言,比野外爬山涉水要舒服多了。” 何力嘉听了我这话又是哈哈一笑。 “阿雯以后还是会去北京的。” “那你阿叔阿婶呢?”何雯雯是独生女。 “他们无所谓的,女儿幸福就可以了,再说,实在想得慌,他们会去北京买房子的。” “北京……真的没有广东舒服。” “所以你就一直待在湖南?” “是啊,阿雯跟你说的吧?”我就知道何雯雯是个肚子里藏不住事情的人,“她还跟你说了什么?” 何力嘉抿嘴笑笑,不再说话。 下车的时候,何力嘉把车上那盒手工制作的薄荷糖放到我的外套口袋里,“带着这个,麻辣鲜香偶尔吃点也无妨。” “谢谢哦。”我拿起后座上的双肩包,准备开车门。 “等等!”他喊住我,“你想不想知道,阿雯跟我说得最多的是什么吗?” “什么?” 何力嘉突然低头浅笑,一边笑一边抬头看我。 “笑什么?”我一头雾水。 “她说,一荻姐怎么可以嫁给周晓枫。” 我琢磨了一会,不禁失笑,好像这个话也只有何雯雯说得出来。 何力嘉安静地看我笑,等我停下来,他轻声问,“嫁给他,你过得好吗?” “他对我挺好的。”我低头,把手插进口袋,摩挲着装薄荷糖的铁盒子,“就刚好……刚好是我需要的那种好。” “那你……爱他吗?”他看着我的眼神很清澈,没有压迫,没有怨念,更没有肖之南那种非要逼着我吐出理想答案的执念,我只感受到了他对我的关心。 看我半天不说话,何力嘉马上道歉,“对不起,僭越了。” “没有,”我赶紧摆摆手,“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说。” “理解。”何力嘉点点头。 “我……要下车了,谢谢你送我。”我打开了车门。 “不客气,保重。” “你也是。” 八月底,周晓枫把我和两个孩子接回北京。 灵儿要上小学了,如果错过了一年级注册,日后再转学回北京就太麻烦了。 我们自驾8个小时,到家的时候,廖姐已经做好了晚餐。廖姐是周晓枫找回来的,她工作认真,大家也早已熟悉,以后就是我们家里的住家阿姨,白天做饭做家务,晚上带睡吉吉,如此一来,我妈和婆婆就不需要跟着我们来北京了。 换了环境,两个孩子还有些不习惯,灵儿不肯一个人睡,吉吉不肯跟廖姐睡,如果我要带吉吉睡楼上,灵儿也要跟着睡楼上,我和周晓枫睡得晚,他们就跟着我俩睡得晚,折腾了几个晚上,四个人的节奏都打乱了。 “他俩不能再睡楼上了。”我对周晓枫抱怨。 “那你早点带他俩睡,等他们睡着了再把他俩抱下去?”周晓枫经常回得晚,所以这活儿只能我来做。 “首先,我不可能8点半就睡;其次,我已经抱不动灵儿了。” “那怎么办?” 第二天,找人过来把灵儿和吉吉房间中间的那堵墙砸了,两间儿童房就变成了一个大通间,灵儿和吉吉的床摆在一起,如此一来,灵儿不怕了,吉吉跟姐姐一起睡也不闹别扭,廖姐就在他俩旁边摆个小床,方便照顾。 “嗯,我老婆真聪明。”周晓枫搂着我,对我的方案赞不绝口。 “以后他们长大了,再装个隔断,他俩就有独立空间了。” “你确定他们长大了,我们还住这里?” “小学加上初中,至少还得在这里住12年呢。”算上吉吉初中毕业的时间,可不就是12年。 周晓枫含笑不语,他拉着我的手走到客厅,“潮白河那个别墅的销售给我打电话了,说我们看中的那一套最近跌了100w,我们要不要考虑一下?” “不要。”我几乎没有犹豫。 “吴一荻,如果我们住到那一边,你还可以继续你的自然观察,说不定下一本书的主题就是潮白河了。” “我们首先要考虑灵儿上学的问题。” “那边也有学校。” “肯定比不上这边啊。” “那你原来还能接受乡镇学校呢。”周晓枫突然放开我,把正试图往餐桌边斗柜上爬的吉吉拎了下来,“吉吉,不准爬这么高哦。” “吉吉,我就说了,你不能爬那个柜子。”灵儿坐在餐椅上吃一盘葡萄,她正儿八经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为什么?”吉吉最近学会了反问。 “会摔跤的。”灵儿回答。 “不会。” “会。” “不会。” …… “你看,没了足够空间玩耍,孩子就会挑战这些危险位置。”周晓枫叹了一口气。 “这跟空间没什么关系,他们就是这样子的,空间够了,他们也能找到犄角旮旯的地方去捣鼓。” “我那一套房子有人出价680w。” “又涨了?”最近刷屏的都是各地房价大跳水,更有夸张的,说是楼市泡沫即将戳破,对于周晓枫这套房子居然还涨了几十万我还是很惊讶的。 “优质地段的优质房源始终都是能增值的。” “那就更不能去买那个‘跌跌不休’的别墅了。” “我们是改善生活,不是为了升值。”周晓枫再次强调。 “现在挺好的啊。”我看到廖姐端着菜从厨房出来了,“准备吃饭了,我们晚上再聊吧。” 周晓枫拍拍手,“灵儿吉吉,我们洗手吃饭啦!” 第73章 相濡以沫 日子渐渐上了正轨。 周晓枫如果不出差,他坚持每天早上送灵儿上学,理由是“要尽量参与女儿的成长”。这种育儿的责任感像种子遇到了合适的土壤,越长越大,渐渐就会从单纯陪着上学扩大到关心灵儿的班级、同学、老师还有她的学习情况,渐渐地,灵儿遇事都找周晓枫。周晓枫分身乏术,只要在家里,电话的背景音里总是有“爸爸,爸爸,爸爸”这样的央求声,让他哭笑不得。 “能不能去找妈妈?”周晓枫有时候会跟灵儿说。 “不能。”灵儿瞅了一眼正在看书的我,拒绝了。 “为什么?” “妈妈很笨,只知道嗯嗯嗯哦哦哦,是这样啊,好的,去找爸爸吧。”灵儿模仿我,惟妙惟肖。 我抬头看了眼灵儿,她朝我挤眉弄眼。 她说的好像是那么回事,自从回了北京,灵儿和周晓枫之间的互动明显大于我,以至于我经常慢半拍。 周晓枫笑笑,把她抱在腿上,“妈妈不是笨,是懒。” “哎,周晓枫,怎么说话的。” “看,还说不得她。” 我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维护一下我的形象对你没坏处。” “嗯,又笨又懒的妈妈。”灵儿下结论了。 周晓枫哈哈一笑,把他的好女儿抱起来,亲了一口,“又笨又懒也是你的妈妈。” 吉吉听到了,赶紧跑过来抱着我,“是我的妈妈。” 灵儿毕竟还是个孩子,她见状也跑过来抱着我,“是我们一起的妈妈。” “是我的。” “是我们一起的,吉吉。” “是我一个人的。” “是一起的,吉吉。” …… 周末的时候,一家人会去郊游,这些是周晓枫最擅长的项目,孩子们从乡野长大,对自然界有天生的热爱,不得不说这些时光都是幸福在敲门。 唯一的变数就是疫情。 入秋开始,北方的疫情就像水里的葫芦,此起彼伏没个完。 灵儿动不动就在家网课,社区动不动静默管理,媒体上相关的文章铺天盖地,人们一个个都如惊弓之鸟,生活因此陷入巨大的被动之中,对于在乡下闲散惯了的我而言,这种被动就像霉菌一样,密密麻麻地暗自滋长,足以摧毁一个人对生活的希望。 临近12月份,疫情逐渐失控,我开始跟风囤药。 “妈,退烧药都备了吗?” “备啥?药店里多的是。”我妈不以为然,乡下没人戴口罩,他们仿佛生活在另外的世界,这个心态我能理解。 “这次不一样,还是备着好。” “知道了。”我妈草草应付我,大概率上她这样的口气决定了她一定不会去做,“灵儿又在家里上网课?” “对啊。” “哎呦,一年级小孩子上什么网课?尽把眼睛搞坏了。”我妈抱怨了几句,“把他们送回来吧,这么小的孩子一天到晚关在屋子里,身体咋办?” 我想了想这个提议,好像也不是不可行。 晚上睡觉前,我跟周晓枫表达了想回乡下的意愿。 “说不定下周就复课了呢?”周晓枫有些不愿意。 “看吧,复课不了一个星期,又会网课。”之前就是这样的节奏,大家都提心吊胆,有些家长干脆就不送回去上课。 周晓枫沉默不语。 “你看,再过一个月差不多就要放寒假了。”我试图继续说服他。 “我就是不想让你们回去。” “周晓枫,你看河北这波操作,控制不下的,到时候待在城里肯定不如待在乡下安全。” “乡下医疗条件不如北京啊,万一有个什么重症,咋办?” “你没看外网吗?对绝大部分人而言,就是个重感冒而已啊。” “哎,这种事情,概率没有什么意义,你咋知道自己是那99%的感冒症状还是1%的大白肺?” 他这个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我内心还是希望自己和家人们都是那99%。 “老婆,就待在北京吧,这样我也安心很多,有我在,你不用那么担心。”周晓枫搂着我,柔声安抚我。 “周晓枫,我最近都睡不安稳,有时候还会梦到被僵尸追着打。”我头靠在他肩上,情绪低落。 周晓枫起身找了两个小瓶,各取了几片小药丸,递给我,然后转身去取水。 “什么?” “复合维生素b和谷维素。”他把温水递给我,“改善睡眠。” 我扑哧一笑,“你怎么知道?” “我爸说的……前段时间睡不好,半夜发朋友圈被他发现了,他就要我去买这个,你还别说,吃了确实好多了。”看我吃完,他把水搁在床头柜上,搂着我躺下,轻轻拍着我的手臂,“户外活动不足,精神又紧张,所以睡不好,梦多。” “你还半夜发朋友圈?”我诧异。 “太不关心我了。”周晓枫用力捏了我一把,我吃痛“啊”了一声,紧接着一掌拍到他胸口,以示警告。 “我也翻你朋友圈,没见过你半夜发。” “我的朋友圈仅三天可见,等你翻的时候早就看不到了。” 果然天下父母心,也只有我公公婆婆才会每天查看周晓枫朋友圈。这般一想,有些觉得自己这个妻子当得挺不称职。除非自己在他身边,其他时候我不会去主动考虑周晓枫的日常起居,觉得他跟我一样,都是生活能自理的成年人,照顾好自己是基本要求,更何况我还肩负着育儿重任,若说辛苦,我并不比他轻松。但是,我被传统文化养育大,对男人的体贴入微好像应该是妻子的形象之一,如果没有达到,且不说有多么大恶不赦,内心的愧疚是甩不掉的。 我轻轻抚摸他的脸,“周晓枫,你会不会怪我不够关心你?” “一直都怪。” “哎,给点儿台阶好不好?” “怪你又能把你怎么样?”他轻叹一口气,“找你做老婆是我自己选择的,我很明白我会失去什么。” “失去什么?” “那种被老婆伺候着吃喝拉撒当大爷的日子。” “就这个?” “还有,对我言听计从的温顺。” “还有没有?”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任何时候回家,她都在那里等着我。” “……” “至少给我生3个女儿2个儿子。” “……” “还要允许我找几个情人,看到年轻貌美的女子会主动帮我搭线。” 我越听越气,背过身去不理他。 周晓枫静默了几秒,突然笑出鹅叫。 我受不了他那笑得丧心病狂的样子,从被窝里对着他屁股就是一脚,差点把他踢到床底下。 “吴一荻,咳咳咳咳咳咳……”他笑得要岔气,“你以后别在我面前扯这些……没用的咳咳咳。” 我坐起来,绷紧嘴巴盯着他,他拿起床头柜上那杯我没喝完的水,一口饮尽,等他自己平静了,重新挨着我坐下来。 “刚才那些……是你的人生理想?”我问他。 “不是。”他伸手搂着我,“你问得这么执着,那我就索性逗逗你。” 我哼了一声,“我要是个男人,我也这么想。” “想归想,能力有限啊。” “……” “搞定你一个我都已经筋疲力尽了。”他轻抚我的脖颈,双唇在我鬓边轻轻摩擦,“那些……都是男人的世俗欲望,不是理想。” “你的理想是什么?”我偏头,与他鼻尖相对。 周晓枫气息渐浓,轻柔的吻了吻我,“看你变成老太婆的时候啥样子。” 我扑哧一笑,“哎……这算什么理想!” “我说是就是。” “周晓枫,你说起情话来……还挺独特的。”我心有触动,眼角湿润。 “感动你了吗?” 偷偷擦了擦眼泪,“我不喜欢被你感动。” “也是,这些嘴皮子功夫不值得感动,还是得靠行动。”说着他关了灯,低头吻住我,“知不知道最能改善你睡眠的方法是什么?” “什么?” “睡我。” 半个月后,疫情全面放开,周晓枫公司有了零星病例,为了谨慎起见,他就住公司附近的酒店,并嘱咐我和廖姐不要出门,所有物资他会安排人送上门,尽量避免和外界接触。 即使如此,我还是第一个中招了,说不准是怎么传染的,但如果整栋楼有一半都在发烧,我觉得要幸免遇难是不可能的。 我发烧,头疼欲裂,浑身酸痛,内心紧张,自己把自己隔离在楼上,也没有什么特效的药物,烧高了就吃一颗布洛芬,其他的操作参考朋友圈准则——多喝水,多休息,硬抗。周晓枫想回来照顾我,被我拒绝了,我担心他自己就是病毒携带者,有可能把孩子们传染了。 第三天,我的烧退了,吉吉开始发烧。 跟着吉吉发烧的是灵儿,两个孩子统统放到楼上跟我同吃同住,顺便一起隔离。我拖着大病初愈的身体照顾两个因为生病难受而日夜哭闹的孩子,彻夜无眠的时候我内心无比绝望——那是身体被折磨到极限再叠加孩子们高烧不退的焦虑之后的绝望,意志力最脆弱的时候,看着窗外的高楼我脑子里会有一瞬间的恐怖念头——比起此时此刻我经历的如暴风雨一般的身心折磨,以前那些什么失恋、意外怀孕、十级产痛都只能算毛毛雨。 周晓枫回来了,因为廖姐也跟着发烧了,他得回来做饭。 我反复强调可以叫外卖,免得他被传染。 “迟早的事情,不要紧。”他轻描淡写。 他每天给我们所有人做饭,隔着主卧的门给灵儿和吉吉读故事,还要外出抓一些中草药回来帮我们调养身体,力图减轻症状。 两天后,灵儿和吉吉先后退烧了,看到孩子们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即使他们又开始拆家,但我的心情大好,我戴着口罩在厨房里帮忙,体力好的时候还能稍微做一下卫生。 廖姐退烧的时候,周晓枫病倒了。 “病毒会选时机,总要留个人做饭。”我把他腋下体温计拿出来,38.9c。 周晓枫笑笑,嘴唇有些皲裂,我用棉签蘸水,轻轻给他抹上,然后再把温水浸透的毛巾拧干,给他擦脸、脖子、手脚,尽量物理降温。 “看不出你还会照顾人呢。”他声音微弱,毕竟已经烧了一天一晚。 我笑笑,轻吻他额头一口,“以后你老了,动不了了,我也这么照顾你。”手机响了,我看了一眼信息,“来,张嘴,爸说要看看你的舌像。”我把手机镜头对准他吐出来的舌头,拍了一张照片,发给我公公,“他等会找人把方子开过来,我好去楼下抓药。” “不用这么麻烦,过两天就好了的。” “人会舒服很多,退烧也会快一点。”我帮他把被子盖严实,手机又有信息,“爸问你喉咙痛不痛?” 周晓枫吞了吞口水,眉头狠狠一皱,“痛。” 我把症状发给公公,“他说要加蒲公英和鱼腥草,我出门去给你抓药了,一会儿就回。” 周晓枫闭眼点点头,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一个礼拜后,家里基本恢复正常,只是我和周晓枫都瘦了一圈。 南方比北方晚流行,当我们都渡劫完毕,家里老人才开始陆陆续续病倒。 我每天都要跟家里视频,我爸先有症状,还好比较轻,一个晚上就不烧了,我妈烧了两天还是脸通红。 “家里没有退烧药吗?” “等会你婆婆送两颗下来。”我妈有气无力。 我就猜到是这个结局,因为我妈觉得提前准备药是不吉利的行为,所以她是一定不会听我的安排去备退烧药的。 “你看你……”我刚要说她两句,我爸赶紧把电话拿过去。 “你别说你妈了,她这会难受着呢。” “您已经好了?” “啊,我完全没感觉了。” “那您太幸运了,差点就成无症状感染者。” “周晓枫奶奶状态不行啊。”我爸神色凝重。 我看了一眼周晓枫,他正在给吉吉喂饭,看样子还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 我站起来,进了客房,关上门,继续跟我爸聊。 “奶奶怎么样了?” “烧倒是不烧,但是神识低迷,你公公带她去医院了,拍了片子,肺炎。” “啊!?”我心提到嗓子眼,“那怎么办?” “现在正在医院输液,好在你公公已经好了,能照顾她。”我爸叹了口气,“要不是得照顾你妈,我这会应该去顶替一下你公公的,你婆婆这次症状比较严重,不能去医院轮替,他熬了好几个晚上了,也这么大年纪了,难哦。” 周晓枫奶奶就我公公一个独生儿子。 “您先好好照顾我妈,等会记得让她吃退烧药,吃完了舒舒服服睡一觉,出身汗,明天说不定就退烧了。”我叮嘱了几句就挂电话了。 周晓枫订了第二天一早的机票,下午就在奶奶的病房给我打视频电话。 “奶奶怎么样了?”我小心地问,惴惴不安地等待那个结果。 “情况还稳定。”他语气平稳。 “爸还好吧?” “应该没什么问题,休息两天就好了。” “你自己也要注意休息,毕竟生了场大病。”专家建议病后静养一个月,但谁家没个老人小孩,普通人家的中年人,哪有什么静养的机会。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也是,别太累了。” 就这么互相安慰鼓励了一番,挂了电话,眼泪扑扑地往下掉,心疼周晓枫,也心疼自己,除此之外,心里好像还有点什么别的情感在生长,当时的吴一荻并没精力去仔细剖析那种情感,可能要很多年以后才明白,这大概就是相濡以沫。 第74章 浮萍 灵儿放寒假的时候,奶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我们明天就回来。”我跟周晓枫打电话,他一直在老宅子陪着奶奶,已经待了十来天。 “好的,我明天去高铁站接你们。” 一家人在长沙团聚,孩子们自然兴奋得不得了,回乡的路上一直在唱歌,唱累了就睡着了,睡醒了又接着唱。 到家了,父母们早就在等待,接风洗尘的家宴又是熟悉的味道,只是多了很多劫后余生的感慨,大家互相祝福,对生活重新燃起了希望。 饭后,孩子们跟着我父母回镇上了,他们许久未见,亲热得紧,我也乐得图个清静,就让公公婆婆开车带着他们一道离开了。 奶奶这次大病初愈,精神大不如前,晚上睡得更早了。桂花姐在奶奶房间搭了小床,晚上方便照顾,毕竟年龄大了,就算医学指标都正常了,但气血的恢复是个漫长的过程,尤其对奶奶这种有慢性支气管炎的老年人,可能要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才能真正好起来。 “桂花姐人真好,难得有她这么愿意帮忙。”我坐在梳妆台前清理一些杂物,这么久没有回来,很多东西又过期了。 “所以我给她涨了工资。”周晓枫在卧室新增了一个书桌,上面搁着他的笔记本电脑和打印机,还有一些公章、密钥和文件夹,他最近都是在这里办公。 “这间房本来就小,你东西不好放的,干嘛不去楼下我那个画室?” 周晓枫关了电脑,搓了搓手,屋里没有暖气,坐久了还是会冷。 “画室有老鼠。”他凑到我身边,帮我梳头发。 “哎!”我想起之前的事情,不好意思地对着镜子剜了他一眼。 周晓枫一笑,“这次是真的有。” 今天回来晚,还没来得及去画室收拾,听他这口气,我能想象那地上是什么样子,不禁头皮有点发麻。 他拉我站起来,穿着厚厚的珊瑚绒外套,像一只大棕熊一样抱着我,“以前有猫,还真的没有老鼠能翻天,这次奶奶住院,家里没人,猫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所以老鼠就回来了。” “哎,这次没看到黑皮。”我突然想起家里少了一只狗。 “狗和猫不一样,它死守家里,又没人给它喂饭,怕它饿死,我爸就把它送到镇政府大院里,食堂的师傅长帮忙管着呢。” “唉,也难为爸,连只狗都得操心。” 周晓枫哈哈一笑,探了探被窝里的温度,关了电热毯,“冬天你最期待的时刻之一,上来感受一下吧。” 躺在暖和干燥的被窝里,摸着像小太阳一般的周晓枫,一整日的舟车劳顿都消失了,幸福感蔓延到脚趾头。 “谢谢你周晓枫。”我偏头亲了他一口。 “可不可以不要每次都指名道姓地喊我?” “习惯了,咋办?” “至少在床上要改一改吧?”他翻身看着我,额头抵额头。 “那喊什么?” “老公。” “何雯雯才那样喊吴一峰呢。” “这点何雯雯做得好。” “哟,何雯雯好,你找何雯雯去。”我佯装生气,扭身不理他。 他重新把我捞回去,“喊老公。” “不要。” “哎,你为什么就不能正常一点呢?” “周晓枫……”嘴又被堵住,他上下其手,本来舒适度刚好的被窝变成了桑拿房,待我声音开始带喘,身体就像在淤泥里挣扎的鱼一般快要窒息的时候,他突然放开,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我体内情欲翻滚,对这暂停键极不适应,双手勾住他脖子,抬头欲继续,被他躲开,“喊老公。”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低声配合,“老公。” “说,老公最棒。” 抵挡不住近在咫尺的诱惑,我只得继续听话,“老公最棒。” “说,老公我爱死你了。” 我深吸一口气,盯着周晓枫看了一会儿,身体的温度也在渐渐下降。周晓枫见状,大概也觉得自己玩过了,“不说就算了。”说罢继续顺着我的脖子往下拱,尽力挑逗着我的敏感区域。 “周晓枫?” 他一听到我又在叫他名字,手上力道加重,皮肤被揉搓得太狠,我不禁失声,抓住他的手,不准他继续,“再这么粗暴就别搞了。” “你为什么就不能喊我老公?”他眼里有隐忍。 “换个词可以吗?” “晓枫?”他试着给出一种可能。 我扑哧一笑,“像我妈、我爸还有你奶奶喊你一样?” “别笑!”周晓枫有些恼怒,“再换一个。” “枫?”我也试着给出一种可能。 周晓枫眉头一皱,回味了半天,“比周晓枫听起来有情调。”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周晓枫被我整懵了,最后只得用力捏住我的下颌,“别笑了!” “我告诉你周晓枫,你如果让我喊你那个字,我真的真的无论如何都没法继续下去,我会把我自己肉麻死,拜托,别就这个事情折磨我了,就周晓枫好不好?周晓枫三个字多好,朗朗上口,铿锵有力,我越喊越上头。” “真的?”他将信将疑。 我很认真地点点头,“春药一样。” 他嘴角渐渐上浮,用力把我下巴一抬,“偏我就信了你满嘴胡诌。”说罢狠狠吻了下来。 “哎,别脱我上衣,好冷!” “行,不脱,我等会看你自己乖乖脱。” “哎,被子都滑下去了!” “别管,一会儿就热爆你!” …… “周晓枫?” “春药好吃吧?” “我爱你。” 第二天,公公把孩子们和黑皮都送了回来,院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周晓枫,你收拾好了没有?”公公扯着嗓子在楼下喊,他今天要送周晓枫去高铁站。 周晓枫从窗口探出去,“快了快了,再等等。” “确定今天走吗?再休息一天吧,孩子们刚回来,还没好好聚聚。”我帮他把电脑装进背包,合上拉链。 “不行啊,我都大半个月没去公司了,积压的很多事情得到场才能处理。”他蹲在地上收拾行李箱。 我走到阳台上往下看,灵儿拿着一根火腿肠逗黑皮,黑皮跟着灵儿跑,吉吉跟着黑皮跑,这仨就围着公公转圈子,公公快要被绕晕了,只得拖了一把椅子坐下,我看那场景有趣,不禁哈哈大笑。 周晓枫听到笑声,也到阳台上来瞅,“哎,灵儿你别跑那么快,小心摔跤。” 公公抬头看了我们一眼,“不要紧,摔不了,我看着呢。” 楼下继续传来俩孩子因为兴奋而尖叫的声音。 “以前在美国,最长的时候你还待过一个月呢。”我拉着他的手,手有些凉,我用力搓了搓。 “疫情三年,行情都在下跌,很多公司都倒闭了,我们还是要谨慎一些比较好。”他搂着我肩膀紧了紧,“家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我侧头看着他,轻吻了一下他脸颊,“快下去吧,免得爸等久了。” 我又换上了桂花姐同款碎花珊瑚绒厚睡衣睡裤,楼上楼下,院里院外,该打扫的就打扫,该扔掉的就扔掉,每天忙得腰酸背疼,三天后,终于把这个阔别了半年的老宅子收拾干净了。 “一荻妹子啊,要说收拾房子,我桂花就服你。”桂花姐见识了我的收纳和整理功夫,总是忍不住就要夸我一番。 “桂花姐你就是舍不得扔东西,所以家里总是不能清爽。”我穿上胶鞋,开始给老桩们剪枝、松土、施肥,“这花儿啊,明年春天能开爆。” “今年春天就蛮好看了。”桂花姐也过来一起帮忙收拾那些残枝败叶,“你说家里那些东西吧,总觉得以后能用上,真要丢还舍不得呢。” “超过两年不用的东西,基本上就可以扔了。”这话也不是我说的,但是我觉得有道理。 “那按你这说法,我家里一半儿的东西都得仍,不说别的,光小帆的东西,他小时候用过的尿片子我还留着呢。” “桂花姐,你准备生老二吗?” 桂花姐愣了一秒,随即哈哈大笑,“都老娘们了,还生什么二胎。” “那你留着干嘛?” “我也不知道我留着干嘛,总觉得还没坏,留着总有用,我小时候,破布头都被奶奶攒起来纳鞋底,更何况这么好的尿片子。” 桂花姐这么一说,我反倒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比如那个吉吉小时候坐过的充气摇摇马,孩子大了就不玩了,留着就是占地方,还积灰尘,可是扔了吧,确实也挺可惜的,因为根本就没坏啊。 “你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自己扔错了?那我还是捡回来吧。”说着我就要往门外走去,东西都搁在院门口的空地上,等村里的垃圾车过来拖走。奇怪的是,等我出门看的时候,那一堆东西所剩无几。 桂花姐跟着出来,“一荻妹子,你扔的东西都被别人捡走了。”她看了看我一言不发的样子,以为我在后悔,“看吧,还是不要轻易扔东西,扔了还是可惜的。” “没关系,有人拿去继续用就更好了。”我拍了拍手上泥土,反倒轻松了,要不然,想一想我这之前疯狂网购的东西就这么当了垃圾,心里还挺负疚的。 桂花姐惋惜地啧啧了几句,“一荻妹子啊,以后灵儿和吉吉的东西你不要了的都给我吧。” 我有些诧异,“怎么,真的准备要老二?” 她吃吃一笑,“老二是不想了,以后小帆结婚了,给我孙子留着。” 我看看她那憧憬的样子,“小帆结婚……那至少十年以后了!” “没关系,你买的都是好东西,经得住用。” “行,都给你孙子留着。” 俩人正聊着天,一道黑影从墙头蹿了下来,绕着我脚边转了两圈,“喵喵”叫唤。 “花花?”我蹲下来,仔细看了看,又有些不确定,迟疑地看了一眼桂花姐。 桂花姐也蹲下来,“是花花,这在外面流浪了一圈,瘦了,毛也乱了。” 花花又“喵喵”了几声,自顾自走进了院子。 “你看这猫,聪明着呢,家里没人就溜了,家里有人了,它又来了。”桂花姐感叹了一番,“明天要不要把灵儿和吉吉接回来了?家里收拾得差不多了,他俩可以回来睡了。” “还不行,那老鼠药放了三天了,还没见到老鼠影子呢,安全起见,孩子们还是先别回来。” 桂花姐哈哈一笑,“等着吧,明天就不会有老鼠了。” 第二天一早,我继续在院子里伺候菜园子。 这半年没人管,规划好的几畦菜地上长满了杂草,最烦的是破铜钱草,地毯式覆盖,虽然好看,但清理起来很费力,但也不是没有惊喜,不一会儿,我就挖了一小篮子的地菜。 感觉身后有个毛茸茸的尾巴在我腰上扫来扫去,我回头一看,吓得我跌坐在泥巴里,花花嘴里衔着一只死老鼠,还试图往我身上蹭。 “桂花姐——”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尖叫划破长空。 桂花姐抄着锅铲就冲了出来,“怎么啦怎么啦?!” 我指了指地上,花花若无其事地朝着桂花姐“喵喵”两声。 桂花姐见状,哈哈一笑,“哎,它就是来邀个功。”说着她蹲下来,摸摸花花的头,就像跟小孩子说话一样,“花花好样的哦,继续抓老鼠,下次抓了不要吓你主子了,直接吃掉就可以了。” 花花“喵喵”两声,衔着死老鼠走了。 “它能听懂?”我诧异地看着桂花姐。 “能,这家里养的猫狗都聪明得狠。”桂花姐拉我站起来,“我小时候也养过一只花猫,它每晚抓了老鼠都会摆在大门口,一字儿排开,就等着我们早上开门的时候能第一时间看到,得到了夸奖它才会衔走呢。” “哇,这么机灵!” “那可不,可惜是只母猫,有年春天跑出去就再也没回来。”桂花姐想起以前的往事,叹了一口气,“不说那些了,哟,还不少地菜呢!” 我把篮子递给她,“今天晚上就吃地菜饺子吧,奶奶最喜欢这玩意了,你尽量剁碎点儿,用五花肉,五花肉软乎,她嚼得动。” “好咧。”桂花姐拎着篮子走了。 晚上跟周晓枫视频。 “奶奶睡了?” “啊。” “她今天食欲如何?” “晚上吃了十个饺子呢,还怪桂花姐做得太好吃,害她吃多了。” 周晓枫哈哈一笑,“她总不肯多吃,尤其晚餐,经常不吃,但如今要恢复身体,当然得要多吃点……孩子们呢?” “明天接回来。” “家里都收拾好了?” “差不多了,今天把菜地杂草除了,晒两天再堆个肥,烧点草木灰,开春好种菜。” “哎,你在家里能待多久啊,还开春种菜。” “能待多久是多久,这地总不能荒了。” “家里能缺你种的那点儿菜?” “这你就不懂了,种菜跟种花一样,挺有趣的。” “吴一荻,早知道种菜有趣,你还上什么大学?初中毕业就留在老家种菜得了。” “靠种菜我能养活自己?” “你这么能干,怎么养不活?” “我当个菜农,你还能看得上我?” “那咋看不上,我也不上大学了,陪着你种菜。” “行,周晓枫,你明天回来呗,别工作了,咱俩最好跟赵君贤一样,承包个几百亩地,搞农业得了。” “说实话,美国人再继续这么闹腾下去,我真的要回来种菜了。” 虽然周晓枫的公司不生产手机,但偏重硬件生产,也算在这条产业链上,中美关系一波动,各种制裁之下,相关行业都会受波及,他公司未上市,股市上得不到支持,资金方面完全在啃老本,压力不可谓不大。 “不着急,实在不行咱把房子卖了。”我指的是那套120㎡的学区房。 周晓枫轻笑一声,“那倒不至于,不过潮白河的别墅是整不起了。” “本来就不该整那玩意。” “昨天又裁了10个人。” “啊?” “没办法,有两个工程师跟了我7年,但是这行情,真的养不起了。”周晓枫有些低落,他是个重感情的人,从来不会亏待手下员工,提供无息贷款给老员工买房,允许女员工带孩子来公司上班,还为此专门设立了哺乳间和小型游乐角……所以他的员工忠诚度也很高,如果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裁员的。 我不知如何安慰他,只能静静地听他说。这些困难会越来越大,因为整个世界会越来越动荡,我们普通老百姓充其量就是风浪里的一朵浮萍,并无能力去左右局势,顶多祈求风暴小一点,或者运气好一点,能稍微遇到一个能避风的港湾——也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第75章 原来是兄弟 年后初五,天气很好,一家人都在院子里晒太阳,门口突然停了一辆黑色奔驰。 周晓枫左手吊着吉吉,右手吊着灵儿,正在玩人肉飞天秋千,孩子们尖叫声此起彼伏,完全没注意车上走下来两个人。 “周晓枫?”我喊停了他们仨。 周晓枫放下孩子们,回头一看,稍微整理了一下被孩子们拉扯到变形的珊瑚绒厚睡衣,朝门口走去。 原来是唐湘杰,他身边站着一个跟他容貌相似的老人,看起来比公公年长。 我有些诧异,但毕竟是故人来,忙上前跟他打招呼。 “唐总,新年好。” 唐湘杰看到我,忙跟身边老者用粤语介绍,“吴一荻,系嫲嫲的孙媳啦。” 老者对我微微一笑,“你好啊,吴小姐,我是唐秦生。” “您好,唐老先生。” “哎,你得喊我一声伯伯。”唐秦生笑眯眯地纠正我。 我不明所以看了看周晓枫。 周晓枫对他们的来访并不意外,他神色松弛,举止随意,跟三年前在新加坡初见唐湘杰的时候比起来,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桂花姐,奶奶在干嘛呢?” “她这会在房间抄经书呢,我这就去扶她出来。”桂花姐正在晒刚洗好的芝麻。 周晓枫走到我身边,看了一眼唐湘杰,“还是让唐总亲自解释吧。” 唐湘杰扶着唐秦生,唤了他一声,“爹地。” 唐秦生从怀里掏出一个皮夹子,缓缓打开,我看到了一张二寸左右的黑白照片,上面有两个女孩子,穿着民国时候的宽袖斜襟上衣,深色及膝裙子,我瞅着很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一般,正疑惑间,老先生把照片从夹层里取出来,翻过面,有一行小字:潇云潇雨,长沙,民国37年。 我想起来了,“奶奶抽屉里也有一张……” “奶奶大名秦潇云。”周晓枫接过那张照片,“她有一个亲妹妹叫秦潇雨,年轻的时候……去了香港。” “我叫唐秦生,秦潇云生的,秦潇雨养的……”老先生说着说着,突然低头呜咽不止,唐湘杰赶紧轻抚他的背,“爹地爹地,嫲嫲出来了,嫲嫲出来了。” 桂花姐搀扶着奶奶走了过来,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愣愣地看着院子这两个陌生人。 唐秦生见状,三步两步走到奶奶跟前,“扑通”一声跪下,抱着奶奶的大腿颤巍巍地喊了一声,“妈!” 奶奶一个踉跄往后退了两步,桂花姐忙扶住她。她一手拄拐,一手抚胸口,弯腰细看了半天,颤抖着下巴问,“你刚才喊我什么?” “妈,妈妈,我是唐秦生啊,唐远青的儿子啊!”唐秦生仰头看着奶奶,老泪纵横,唐湘杰见状也扑通一声跪到唐秦生旁边,“奶奶!” 奶奶丢开手上拐棍,一手捧着唐秦生的脸,一手搂着唐湘杰的头,身体开始剧烈抖动,“我的儿啊!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仨人抱头痛哭,桂花姐眼泪跟着簌簌直下,她哽咽着扶住奶奶,“奶啊,奶啊,别激动啊,当心身子。” 我和周晓枫赶紧过去,分别把唐秦生和唐湘杰扶起来。 还是桂花姐镇定,她擦了擦眼泪,“奶啊,今天是个好日子啊,我们不哭了不哭了,来,我泡茶,赶紧招呼您儿子孙子坐啊。” 奶奶点点头,抬起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鼻涕,拉着唐秦生和唐湘杰的手,“我们喝茶,来,喝茶。” 灵儿和吉吉目睹了这一幕,一声不吭地站在一边,神色严肃,见我们大人陆陆续续坐到茶桌边,又开始三三两两地聊天,他俩才恢复了之前的松快,挤到周晓枫身边,拽着他的手还要继续玩人肉飞天秋千。 唐湘杰见状,站起来,摆了个大力士的造型,“来,伯伯陪你们玩。” 灵儿和吉吉往周晓枫身后一躲,他俩不仅对唐湘杰不熟,还被他刚才嚎啕大哭的样子吓到,并不领情。 周晓枫哈哈一笑,他蹲下来搂着两个孩子,“去吧,他不是坏人。” “哎,什么叫不是坏人?”唐湘杰不满周晓枫如此介绍他,他蹲下来对俩孩子说,“我可是好人,不仅是好人,以后我们还是亲戚了呢。” “什么是亲戚?”灵儿好奇地问。 “亲戚就是有血缘关系的人。”唐湘杰答。 “什么是有血缘关系的人?” “就是……”唐湘杰歪头想了想,“就是你爷爷跟我爸爸都是你太奶奶生的!” 正说着,公公和婆婆从院门走了进来,他俩匆匆忙忙,脸上都是诧异之色,看样子,也是刚刚才知晓此事。 奶奶朝公公招招手,公公赶紧走过去,半蹲在奶奶身边。 奶奶牵着公公,“儿啊,这是你大哥。”说着把唐秦生的手拉过来,叠在公公手背上,“你俩刚好隔了一轮,都是属猴儿啊!” “大哥好。”公公反手握住了唐秦生的手。 “弟弟好啊!”唐秦生双手紧紧握住我公公,又开始掉眼泪,“没想到啊,过了大半辈子,还能见到妈,还能见到弟,老天对我不薄啊!” 奶奶搂着他俩,又是一阵低头垂泪。 太阳暖暖晒着,桂花姐端出了各种炒货和麦芽糖零食,大家围坐一圈,侧耳倾听着奶奶和唐秦生细细碎碎地交流着人生曲折,怕奶奶思虑过重,唐秦生把那些艰难的时刻都淡淡带过,挑着些喜庆有趣的,讲的多是他们唐家是如何在香港做生意的事情。但老人家对那些商场上的各种事情并不感兴趣,很容易就陷入对故人的怀念之中。 “你姨妈命苦啊!”一想到自己妹妹一生未嫁,这番新冠疫情又没扛过来,竟没见上最后一面,奶奶再次唏嘘落泪。 “爹地临终前也说,姨妈是个命苦的人,还说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秦家俩姐妹……” 奶奶连忙摆摆手,“远青没有对不起我,我跟他是情投意合,他也是迫不得已…只是对不起你啊我的儿,没满月就颠沛流离去了香港,我这大半辈子的痛啊……呜呜呜……好在菩萨保佑,你平平安安活了下来。”说罢奶奶双手合十,默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从我记事起,妈每天都要抄经礼佛,从不间断哦。”公公感慨。 “姨妈经常说,秦生啊,不管你姆妈还在不在,但是她一直都会保佑你的……”唐秦生又擦了擦眼泪,“爹地和姨妈一直在找您……找了几十年啊……哪知道您在这个地方过了大半辈子。” “唉,都是命啊,都是命。”奶奶眼睛已经通红,眼泪还是止不住溢出,“不说了,不说了,今天是个高兴日子,桂花啊,今天中午烧几个好菜,大家难得团聚。” “好咧,奶,我这就去杀鸡。” “我也去。”婆婆说着也起身去了厨房。 “等一等,弟妹。”唐秦生从兜里掏出一堆红包,挨个挨个地给婆婆,给公公,给我,给周晓枫,给灵儿和吉吉,连桂花姐都有一份,桂花姐推脱不要,我低声跟她解释一番,说这是香港人的习俗,发红包不讲辈分,只图吉利,如此她才不好意思收下。 待红包发完,唐秦生又转头对唐湘杰说,“阿杰啊,要阿强把车上的东西搬下来吧。” 阿强是他们的司机,也是唐秦生的贴身保镖,一直守在门口没进来。 不一会儿,红红绿绿的各种礼品在院子里堆了一座小山,唐湘杰按唐秦生的安排给我们一一派发了礼物,灵儿吉吉拿到了很多玩具,对唐湘杰的态度一下子就热情起来,伯伯长伯伯短地跟在他屁股后面跑,看得周晓枫都要吃醋了。 唐湘杰很得意,他搂着灵儿和吉吉,“跟伯伯去香港好不好?” 灵儿大声说,“好!” 吉吉也跟着,“好。” 周晓枫气得瞪眼睛,“灵儿你不上学了?” “香港也有学校嘛。”唐湘杰马上说。 “唐湘杰你差不多行了了,别拿你那一套资本家的搞法来腐蚀我的孩子。” “行,不腐蚀他们了,来腐蚀腐蚀你怎么样?”说罢他放开两个孩子,径直朝周晓枫走过去。他俩走到凉亭边缘,周晓枫双手插在珊瑚绒睡衣的口袋里,低头踢着脚底小石头,唐湘杰双手抱胸倚靠在凉亭柱子上,时不时打量着这个小院子,远远看去,长相身形并无差异,有些亲兄弟都未必长得如他俩一般相像。 晚上,桂花姐收拾了两间客房,唐湘杰住一间,司机阿强陪唐秦生住一间。 奶奶白天情绪起伏太大,入夜有些低烧,唐秦生侍奉在旁,又是喂药又是擦拭身体,忙了半宿,等她烧退了,睡安稳了,才回房休息。 灵儿和吉吉被公公婆婆带回镇上,我父母听说了白天的事情,晚上给我打电话,我跟她大致讲了一遍事情原委,她自然也是一阵唏嘘。 “奶奶还好吧?”我妈问。 “这会退烧了,老人家,经不起刺激。” “那是。” “灵儿吉吉睡了?” “哎呦,好不容易睡着,睡着了还要抱着新玩具。” “行,您也早点睡吧。” 挂了电话,我脑子里也乱糟糟的,看了一眼周晓枫,他正在收拾行李,准备明天回北京。 “确定明天走吗?不再多陪唐湘杰两天?” 周晓枫看了我一眼,“干嘛要陪他?他是什么人?我跟你说,要不是看在奶奶的面子上,我门都不想让他进。”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了?”我看他一点儿都不惊讶,而且唐湘杰能直接找到老宅子来,这应该是提前就已经联系好了的。 “年前他就要来,我不让,说奶奶还没恢复好,不能这么鲁莽。” “他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周晓枫拿出手机,翻出他的朋友圈,刷到年前他在老宅子照顾奶奶的某天,那张俩小姐妹笑颜如花相互依偎的黑白照片旁配文:老天保佑,奶奶早日康复。 “唐湘杰看到了?” “嗯,他很快就给我打电话了,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哪来的照片?!” 我哈哈一笑,“该不会他以为你偷了他爹皮夹子里那张吧?” “听他那口气,差不多。” “哎,现在你们是共奶奶的兄弟,真是意外啊!”我绕到周晓枫前面,“后不后悔当初把他打了一顿?说起来他是你哥哥呢。” 不提这件事情还好,提起这件事周晓枫又激动了,“要早知道是我哥,当时就打更狠一点。”他搂着我,“当时是投鼠忌器,我才收着力气揍的……还有,你当时那一巴掌打得好,这样的登徒子就该打。” “哎,香港的富家子弟,唐湘杰算不错了,花是花,但至少家没被他败掉。” “他能有多大本事败家?他头上两个哥哥一个姐姐,都比他正常,成家立业样样都好,就他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还在外面浪。” “哇,那说起来你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 “唐远青哥哥那一房的,跟我没什么关系了,是唐湘杰的堂哥堂姐而已。” “那唐湘杰也是个独生子?” “嗯。”周晓枫脱了外套,钻进被窝,对我招招手,“快过来,暖和着呢。” 我一边脱衣服一边走过去,“没想到唐老先生……家大业大的就只生了一个孩子。” “这个我可不敢保证,只是合法的就这一个。” “……还有非法的?” “没事看看港剧,都是照着现实编的。” 我轻笑一声,这个我也相信,在香港工作那几年,那些八卦没少听,只怕比港剧还精彩不少,“那唐湘杰他们准备在这里留多久?” “我明天就把他带走。”周晓枫关了灯,把我拽到被窝里,手往我怀里一探,“免得他在这里骚扰你。” “哎,好冰。” “冰吗?好吧,那我隔一层衣服。” “都是亲戚了,别这么不讲人情。” “别想多了,他对你可是有过想法的,我得提防着。”说着欺身而上,直接堵住了我的嘴,吻了一会儿,“我跟你说啊,别跟他走太近。” “周晓枫你想多了。”我搂着他脖子,“唐湘杰有分寸的。” “他懂什么分寸,帮你和肖之南搭线,暗戳戳要给我戴绿帽子,他从头到尾就没安好心。” “哎……” “还帮他辩护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他一边质问我,一边手上力道加重,被子里温度骤升,我衣衫被褪尽,见我开始轻喘,周晓枫咬着我的耳朵问,“说你爱我。” “我爱你。” “再说一遍。” “我爱你。” “嗯,看你老公怎么回报你。” 第76章 你俩半夜挪床呢? 天刚亮,我被正哥送的两只大公鸡吵醒——正哥前两天来拜年,抓了两只鸡,因为听说灵儿要做个鸡毛毽子,就特别抓了两只大公鸡,漂亮是漂亮,凶也是真凶,没办法,只好关在笼子里不让它们出来叨人,但是那打鸣的劲头关不住啊,真是吵啊,一天到晚不停歇,有时候三更半夜都会叫。 “记得啊,今天就让桂花姐把那两只鸡给宰了。”周晓枫迷迷糊糊地交待。 “灵儿说挺好看的,不让我们杀。” “再好看也是盘子里的肉。”周晓枫嘟嘟嚷嚷说完,翻个身又睡了。 我是睡不着了,摸摸索索在被窝里穿衣服——外面太冷了。 被子弄得动静大,周晓枫有点冷,他回头看我一眼,“干嘛去?” “我睡不着了,干脆起床去管管那两只鸡,免得吵你睡不了。” 周晓枫听着好笑,“你怎么管?” “丢两把谷子给它们就行了。”我穿好了衣服,坐在床边弯腰穿鞋。 周晓枫重新把被子裹紧,“辛苦老婆了。” 我回头亲他一口,“接着睡吧,今天还要赶路呢。” 我下楼去谷仓取了鸡食,两只大公鸡看到我走近,停止了打鸣,“咕咕咕”地开始在笼子里转圈圈,有些急迫地想吃我手里的东西。我把谷子倒入食槽,又给它们添了点儿水,然后去后院放母鸡,一番忙碌下来,天已经大亮了,我听到土灶厨房里有劈柴的动静,从后门走了进去。 奶奶坐在炉膛前烧火,唐湘杰在旁边掰弄一把砍柴刀。 “一荻啊,过来,烤烤火。”奶奶招呼我。 我走过去,看了看灶上煮着的米饭,感觉有些糊味儿,操起锅铲正想铲动一下,桂花姐赶紧走过来,“哎哎哎,不能铲,我就是在烫锅巴。” 奶奶笑笑,“桂花说今天煮锅巴粥。” “周晓枫昨天晚上特别说了要喝锅巴粥。”桂花姐跟我解释一番,看到唐湘杰正在全力对付半截松树枝,他试图劈成两半,“唐总啊,这个直接扔进去就行了。” “太粗了吧?”唐湘杰有些犹豫,“我怕它烧不起来。” “放心,烧得起来,这木头里有油。”奶奶慈爱地跟他解释。 唐湘杰听了,将信将疑扔了进去,果然劈里啪啦就烧起来了,唐湘杰来了兴趣,又找了一根松枝,刚准备扔,又被桂花姐喊住了,“唐总啊,火够了,再添,这锅巴就要烧成炭了。” “阿杰啊,”奶奶按着唐秦生的口吻称呼唐湘杰,“等会桂花添水了,你再烧,那会儿就需要旺火烧开。” 唐湘杰恍然大悟一般收起松树枝,“这烧火还挺有讲究的。” 奶奶仰头一笑,拍拍他的背,“当年要不是你爷爷手把手教我,我也不知道烧个火还有这么多讲究。” “我爷爷会烧火吗?”唐湘杰又有些疑惑。 奶奶一愣,随即又哈哈一笑,“哎呦,我这老糊涂了,是周晓枫的爷爷。” 唐湘杰看了我一眼,“周晓枫还在睡?” 我朝他点点头,转身去碗橱里找了个大搪瓷缸子,敲开了手里刚从鸡窝捡到的一个鸡蛋,加一小勺红糖,用滚烫的开水一冲,蛋花翻滚,清香扑鼻。 我用一个木勺把红糖搅匀了,端到奶奶手边,“还有点儿烫,您小心点儿。” 奶奶小心接过,“今天捡了几个鸡蛋啊?” “就这一个。” “有一个不错了,天冷了,鸡都不下蛋了。”桂花姐往锅里添水,侧头看了一下唐湘杰,“唐总啊,可以添柴了。” “哦哦。”唐湘杰赶紧把脚下早就准备好的松枝扔了进去,又仰头望着桂花姐,“还要吗?” “继续继续,给你。”奶奶从身边又抓了两根松枝递给唐湘杰。 火烧得旺旺的,奶奶小口小口喝着生鸡蛋冲红糖,气色很好。 “嫲嫲,您喝的是什么?”香港人喊奶奶叫嫲嫲,奶奶也听习惯了。 “这个啊,能补气血,是好东西。”奶奶和蔼地跟他解释,“你要不要喝一杯?” “可是奶奶啊,没鸡蛋了。”我马上说。 “没得剩的?”奶奶问。 “奶啊,这鸡窝里每天能捡一个就不错了,以前攒下来的鸡蛋都已经吃完了,灵儿吉吉在这里,每天都要吃鸡蛋羹的呢。”桂花姐一边说,一边搅拌锅里的粥,厨房里都是锅巴粥焦香的味道。 “嫲嫲,我不吃,我就是好奇而已。”唐湘杰赶紧解释。 奶奶眯眯一笑,“要不,我倒点儿给你尝尝?” 唐湘杰马上摆手,“嫲嫲喝着补气血,我这血气方刚的,喝了怕流鼻血。” 我和桂花姐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唐湘杰都有些不好意思,他只好站起来,说是坐久了要活动活动,就出了厨房门,直接往前院去了。 我等奶奶喝完,把搪瓷缸冲洗干净,拿起喂完鸡的空簸箕,准备送回谷仓。 “一荻啊,去地窖里拿几个红薯,这会儿煨着,晓枫走的时候可以带着路上吃。”奶奶吩咐我。 “好的。” 地窖就在谷仓里,谷仓原来是老房子的厨房。 建新房的时候,老房子那几间破屋都被周晓枫爷爷拆了,唯独留下这个有地窖的老厨房,把它当成储物间用。地窖里存放需要阴凉保存的根茎类的食物,红薯、土豆、大白菜什么的,地面上搁置各种农具、钓具和柴火,屋顶下一米左右的位置搭了一层隔板,堆放需要干燥存储的稻谷。以前的口粮都是自备,上面堆得满满的,所以喊“谷仓”喊习惯了,现在也没人种稻谷了,口粮都是购买,能存个百把斤差不多了——这还是疫情期间养成的囤米习惯,之前都是吃多少买多少,谷仓基本上是空置的,也就存放点喂鸡的碎米谷壳。 经过院子,唐湘杰正在拉伸四肢,他看了我一眼,“这么勤快啊。” “嗯,劳动最光荣。” “干嘛去?” “地窖里拿红薯。” “要不要帮忙?”他朝我走了过来。 地窖一般挖个两米深,下面有梯子,我一个人可以搞定,就朝他摆摆手,表示不需要,唐湘杰仿佛没看到我的手势一般,直接跟着我进了谷仓。 “在哪里?”他四处看了一圈。 我把簸箕挂到墙上,指了指他脚下,他踩着的是几片可以活动的宽木地板,掀开就是地窖入口。 唐湘杰蹲下来,把木板一一撬起,搁到一旁,“哟,好黑。”他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你确定自己下去?” 我摘下墙上挂着的头灯,在自己头上固定好,再拿起一个手编小竹篮,篮子提手上有一根粗粗的麻绳,我把麻绳的一头递给他,“等会把这个篮子给我放下去。” 唐湘杰饶有兴致地接过麻绳和篮子,“你做的?” “麻绳是我搓的,篮子……也算。”跟集市上的篾匠师傅混熟了,自然也学了一些手艺。 “什么叫……也算。” “提手不是我做的,那个太费力了。”编竹篾又要巧劲儿又要蛮力,巧劲儿我会,蛮力不够,提手的弯曲力度很大,我手指头使不上劲儿,所以是师傅做的。 “吴一荻,你真是……接地气啊,这村姑你也当得相当不逊啊,说实话,我真没想到你……” 我没听他聒噪,径直下到了地窖里,只听到上面在喊,“吴一荻?” 地窖里是有回声的,我一般不说话,否则回声会把我自己吓到。蹲下来专心挑选红薯,那种中间圆两头尖的红薯最适合在柴火灶里烤,一来受热均匀容易烤熟,二来吃的时候捏着两头容易剥皮,这些都是吴一荻的经验。 “吴一荻?”唐湘杰不知何时也下来了,他站在我身后喊了我一声,声音在地窖里震荡,又来得突然,我被吓得失声尖叫。 尖叫又把唐湘杰吓到了,他往后一退,被脚下一个红薯滑倒,扑通一声就跌坐在地上,一手撑地,一手抚胸,眼睛瞪得如铜锣大。 “你干嘛?!”我尽量压低声音,伸手拉他起来,“地窖里说话很恐怖的。” “是……尖叫起来很恐怖。”唐湘杰拍拍身上,恢复了正常神态。 “我选好了,上去把篮子递给我。”我指了指头顶。 他开始转身爬梯子,虽然穿着贴身剪裁的毛呢西服,但实际上并未被束缚,他身手还是挺敏捷的。 我把红薯一个个放到篮子里,扯了扯绳子,唐湘杰缓缓拉了上去,篮子被他拿稳了,我再顺着梯子往上爬。 半个身子探出地窖的时候,唐湘杰蹲在我跟前,目光刚好跟我平视。 “你知不知道,我今天要跟你老公回北京。” “他昨天晚上跟我说了。” “他怎么跟你说的。” “跟你说的一样啊。” 唐湘杰嗤笑一声,“这么可能?我告诉你,是他非要我明天跟他回北京,其实我可以先留这里陪陪奶奶,三天后再跟我爹地一起去他公司的。” “你去他公司干嘛?”这事情周晓枫可没有跟我讲。 “他没跟你说?”唐湘杰有些狐疑地看着我,“不要告诉我,你俩那么晚都没睡,他就跟你说了一句“唐湘杰明天要去北京”?” “你爱信不信,起开,我要出来了。”我伸手推开他,爬出地窖,再转身把木板都盖上,盖着盖着觉得不对,突然想起他睡的房间刚好在我楼下,“唐总,没想到您还有听墙角的爱好呢。” 唐湘杰拎起那篮子红薯,装作不经意地翻动几下,又露出他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态,“哎呦,你不知道我昨天晚上有多困,要不是楼上没完没了的动静……”说着他凑到我耳边,“你俩半夜挪床呢?” 我脸微热,一把拽走他手上提篮,头也不回地去厨房了。 周晓枫和唐湘杰去北京后,唐秦生在小院里继续住了三天。 他每日都陪着奶奶,天气好就在院子里散步,天气不好就在土灶边烧柴,母子俩半个多世纪没见面,说不完的亲热话哦。每天晚上,唐秦生会亲自给奶奶泡脚,还会细心地帮她修剪指甲。 “唐伯啊,还是我来吧,别把眼睛瞅坏了。”桂花姐看他戴着厚厚的老花镜,坐在小马扎上勾着脖子,实在于心不忍。 “没关系,难得跟妈妈尽孝,我不累。”他呵呵一笑,又勾着脖子继续剪。 “儿啊,歇着吧,让桂花来,她更熟练。” 奶奶发话了,唐秦生只得把指甲剪递给桂花姐,但还是把奶奶的脚架在自己腿上,轻轻的按摩。 “妈妈,您咋没有裹小脚呢?” 奶奶抬起自己的脚看了看,“我父亲是个知书达理的人,他坚决反对我和你姨妈裹小脚。” “哇,外公真棒。”唐秦生有时候对奶奶说话就像哄小孩一样。 奶奶眯眯一笑,“是啊,他是个好父亲,让我们免受裹脚之痛,他还说,女孩子要读书,要出门,要见世面,我们家里没有重男轻女哦,从小就跟你舅舅们一起读书的。”奶奶回忆起往事,眼角眉梢都是幸福。 “奶奶,舅爷爷们现在都还好?”奶奶很少提她的家人,这次跟唐秦生说得多,兄弟们也自然提得多。 “你大舅爷和二舅爷年长我许多,去美国念书了,后来……就没联系了。”奶奶说着,神色渐渐黯淡了下来,“你小舅爷……” 唐秦生见状,赶紧说,“妈妈啊,大舅爷二舅爷在美国都过得好,曾孙子啦曾孙女啦都有啦,儿孙也都出息,我们有来往,以后我带他们来这里看您啊。” 奶奶听了这话,宽慰不少,“真的?都有几个孙子孙女啊?” “大舅爷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儿子后来又生了三个孙子三个孙女,二舅爷生的都是女儿,但是您外甥女儿生的都是儿子,4个外甥孙儿哈哈哈,所以您现在有7个外甥孙儿,三个外甥孙女,哎呦,要是再算上他们各自的老公老婆儿子女儿,您这个屋子都装不下哦!” 唐秦生这番话把奶奶逗笑了,她咧嘴拍了唐秦生后背一巴掌,“我儿,你咋就只生了一个呢,你这一根独苗还连媳妇儿都没找到?” 唐秦生摸摸头,不好意思笑笑,“妈妈啊,生一个够了,我爹地也就生了我一个,他全心全意爱我,我很幸福。” 奶奶一听这话,眼泪簌簌就流了出来,她把唐秦生搂在怀里,“儿啊,妈对不起你啊。” 我赶紧坐到奶奶身边,轻轻抚摸她的背,“奶奶啊,您的儿这会儿幸福着呢,是不是啊伯伯?” 唐秦生抬头,帮奶奶擦了擦眼泪,用力点点头,“一荻说的对,儿子这大年纪了,还能侍奉妈妈洗脚,还能被妈妈搂在怀里,幸福呢。” 奶奶伸手搂着我,“我这个孙儿媳妇啊,是顶顶善解人意的,儿啊,阿杰要能找到一个跟一荻一样的老婆,我睡着都会笑醒哦。” 唐秦生扑哧一笑,“别说妈妈会笑醒,我会乐得去跳海哦……只是阿杰这孩子,从小被姨妈和他妈妈惯坏了,别的就算了,就这婚姻大事,就一直没个着落。”说罢唐秦生叹口气。 “不着急,我的儿,这姻缘没来的时候你急不得,来了你挡都挡不住。” “是啊,妈妈说的是,不急,不急。” 第77章 贪婪 元宵节后一个礼拜,我收到了自己的样书,《南方有棵树》,封面是我自己的摄影作品——村口那棵需要两人合抱的苦槠树下,灵儿戴着草帽弯腰捡苦栗。 “一荻姐,考虑到书里插画的主角是灵儿,建议你参照这个照片手绘一个封面。” “苦槠的叶子比较小,手绘的话,可能那个质感就不一样了。” “没关系,我们要稍微考虑一下读者的需求,因为这个定位是亲子阅读。” 我回复了她一个ok的动画手势。 下午接了灵儿回来,我就开始在书房里画画,刚画了不到五分钟,灵儿就上楼来了,她走到我身边,把作业本压在我的画纸上。 “妈妈,这个我不会。” 我只好收起画笔,开始给她辅导作业。 “妈妈,爸爸怎么还不回来?” 周晓枫大年初十就随唐湘杰去了香港。 我看了看灵儿,她有些委屈地瘪瘪嘴巴,一直习惯了周晓枫接送的灵儿,这会有些失落。 我放下笔,将她搂到怀里,“我们给他打个视频电话好不好?” “好。”灵儿眼睛又发亮了。 电话接通的时候,周晓枫身后是一屋子的人,一个个黑色西服干净利落,可不就是我当初在香港工作时候的惯见场景? “爸爸。”灵儿高兴了。 “哎,灵儿,你放学了吗?”周晓枫拿起视频离开了这个有些闹哄哄的屋子。 “嗯,你什么时候回来?” “爸爸明天就回来。” “好的,爸爸再见。”灵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啪地挂掉电话,完全没注意到她身边的我一句话都没和周晓枫说上。 周晓枫说话算话,第二天下午就到北京了,他匆忙回来和孩子们一起吃了个晚饭,又去公司,一直忙到深夜才回家。 “还没睡?”周晓枫上楼了,声音沙哑,神态疲惫。 我放下手中画稿,站起来走到他跟前,接过他手上东西,“要不要我给你按摩按摩?” 周晓枫搂着我,下巴搁在我肩头上,“你还会按摩呢?” “试试嘛。”拉着他坐床上,正想帮他脱鞋。 “你等一下,我先去洗个澡。” 我拿出一盒按摩油,在床上铺了一张大大的浴巾,关了灯,点上薰衣草味道的香薰蜡烛,然后盘腿坐在床中央,静静等着周晓枫出来。 “哇,这么有情调。”他赞叹。 我拍拍床,示意他坐到我跟前。 “什么时候学的按摩?” “在乡下的时候,孩子们偶有着凉食积,奶奶会帮着按摩,久而久之,我就学会了,毕竟按摩是个体力活儿,她老人家经不起累,还是我自己学比较好。”我从他肩颈开始,毕竟伏案工作时间长,这两个部位是最需要放松的。 “给小孩子用的方法,能给我用吗?” “人体经络穴位就那些,有啥不能用?”肩颈按完,我让他脱了上衣趴下,双手在他脊柱两侧上下滑动,膀胱经沿线几个穴位暗暗用力,周晓枫吃痛“嗯哼”几声,“你看,力道不一样而已。” 到揉腹的时候,周晓枫已经哈欠连天了,他半眯着眼睛,把我拉到胸前,“睡吧,别为了我折腾太累。” “好,差不多可以了。”说罢我吹熄了蜡烛,挨着他躺下。 周晓枫太累了,不一会儿就响起了轻鼾。 上市是非常折磨人的事情。 我虽然并未参与周晓枫整个过程,但是毕竟在这个行业做了这些年,知道其中艰难——与其说这只是一个圈钱的途径,不如说这是创业者必须承受的一道身心煎熬,因为从上市开始,周晓枫就不是周晓枫了,新的风险、压力和诱惑会接踵而至,他会戴上新的头冠,当然也有新的枷锁——至少生活不能再像之前那样随心所欲。 第二天,我好说歹说才劝服灵儿,因为她执意要周晓枫送她上学,但周晓枫睡得正香——连轴工作了一个礼拜,他真的很缺觉。 “那下午爸爸来接我。”灵儿终于妥协了。 “好,我来跟他说。” “不行,你得跟我保证。” “灵儿,这个妈妈真的保证不了,因为我不能决定你爸爸的时间。” “那我就不去上学了。”灵儿又反悔了。 我们母女俩争执不下,吉吉坐在幼儿餐椅上喝豆浆,像看戏一般瞅着我们。 “我送吧。”周晓枫站在二楼的栏杆处,正在穿衣服。 “爸爸你起来啦!”灵儿三步两步就冲上去了。 父女俩一起抱了会儿,周晓枫拉着灵儿走下来,拎起沙发上的书包就朝门口走去。 “不吃早餐?”我问周晓枫,灵儿已经吃完了。 “等会回来吃,”他低头换鞋,“免得灵儿迟到了。” 吉吉跳下餐桌,“我也要送姐姐。” “吉吉,你的小短腿会让我迟到的。”灵儿拒绝了。 “不会。” “会。” …… “好了好了,吉吉,你赶紧吃完,幼儿园要迟到了。” 吉吉这才想起自己也要上学,跑回餐桌继续吃他的小笼包。 送完吉吉,我顺道买菜,到家的时候,廖姐刚好做完楼上清洁,她拎着吸尘器走下来,接过我手上两大袋子的食材。 “他走了吗?” “没有,在楼上打电话。” 我上楼,书房门关着,磨砂玻璃背后是一个来回走动的身影,我轻轻打开门,周晓枫朝我挥挥手,继续他的电话。 我就在他打电话的背景音里继续我的画稿。 背景音停了,周晓枫站到我身后,拿起我的样书,“这个封面挺好的呀,要换吗?” 我抽出一张自己最满意的画稿递给他,“要换成这个风格。” “这个也挺好。” 我笑笑,继续低头画,不仅封面要换,郑薇还建议加几张插画。 “老婆。”周晓枫喊我。 “嗯。”我应了他一声,继续手上动作。 “我们聊一聊。”他双手按住我的双肩,轻轻揉了揉。 我放下画笔,站起来,由他拉着回到卧房。 “昨晚睡得可好?” “特别好。”他单手搂着我,轻吻我脸颊。 “想聊什么?” 周晓枫看着白色纱帘,目光有些发滞,他轻叹一口气,“唐湘杰希望我们能够直接在港股上市,按照他的操作模式,会有很多投资人涌入,然后这个公司我……就很难继续掌控了。” 我点点头,这是常规操作,按道理,当初在新加坡的时候,周晓枫对这个事情应该就有了心理准备,毕竟一直以来最难的是融资,只要能融到资,其他的都可以从长计议。 “你不是第一次面临这个问题。” “确实不是第一次……但是这一次规模太大,我心里没底。” “唐湘杰不会坑你。” “他确实不会,若没有他这层关系,不要说这些大佬愿不愿意给我钱,我连他们在哪里都不知道……但也是因为他这层关系,我突然觉得自己……” “毫无本事?”同为小镇青年出身,我也在资本的世界里被打击到体无完肤过,我懂他的感觉。 他用力拍拍我的膝盖,又叹了一口气。 “周晓枫,你想一想哦,如果唐湘杰不是唐秦生的儿子,你觉得他本事如何?”唐家在香港实力雄厚,唐湘杰在同辈里却是最逊的,但即使是最逊,他依然可以在资本世界里游刃有余。 周晓枫轻笑一声,“他除了泡妞的能力比我强,其他的我看未必。” “喏,你也知道,只不过是投胎技术的问题,这有什么好自卑的?” 周晓枫想了想,“我也不是自卑。” “你是不想去沾他的光对不对?” 周晓枫又自我体会了一番,“应该是这样。” “这不是沾他的光,是沾你自己奶奶的光,你有什么不好意思?”从周晓枫给我透露的投资人背景来看,唐湘杰这番操作如果没有唐秦生的支持,关键的资源他也够不到。 周晓枫低头吃吃地笑,他侧头看了我一会儿,把我捞到他怀里。 “说实话,我一想到他当初想对你那样,多少不是很愿意跟他合作。” “唐湘杰说过,不要跟钱过不去,更何况,这次是他主动来找你的。” “那不是哦,他昨天还跟我抱怨,说要不是老头子逼着他来揽这摊子活儿,他才看不上我这样的小公司呢。” 我抿嘴一笑,“看清楚了吧?你以后孝敬好唐老先生,哦,不对,孝敬好你大伯就可以了。” 周晓枫轻轻蹭着我的侧脸,时不时亲一下,“突然冒出一门富贵亲戚,总还是有点怕人家觉得我们在高攀。” “人家愿意的。” “你咋知道?” “我要是唐秦生,也会这么做,人之常情。”我顿了顿,轻轻抚摸他的脸,“你就是要一个心理适应的过程,毕竟,一个人单枪匹马地奋斗惯了。” “我也没有单枪匹马,一直有你陪着在呢。”周晓枫温柔地笑笑。 “我……真的没有帮上你什么忙。”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 周晓枫捧起我的脸,“有你和孩子们在,我忙忙碌碌地才有意义。” “别这么说,你也是在成就你自己。” 他低头注视了我一会儿,“这些天想不想我?” “我们分开还不到二十天呢。”比起之前的分居时长,这简直不算个事儿。 “那就是不想哦?” “也不是不想,就是……”我一时半会也不知如何表达,人到中年,儿女情长这种事情就像电视后面的背景墙,若非特别无聊,谁都不会去看那面墙。 “还没到排卵期对不对?”周晓枫说着,开始解我的上衣。 我止住他的手,“廖姐就在楼下干活。” “那又怎么样?”他搂着我躺倒,顺势一滚,“昨晚没做的事情,今天得补上。” “窗帘没拉。” 他狠狠吻了我一番,“自觉点啊……把衣服脱了。”说罢起身去拉窗帘,然后再把门反锁了。 屋里光线暗了下来,周晓枫三下五除二把自己剥光,“嗖”钻进被子,像一条鳝鱼一样缠住我。 “哇,太舒服了!怎么感觉你胖了呢?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周晓枫手在我身上一阵乱抓,弄得我又痒又疼,我正要发作,他突然停下来,“跟你说件事。” “什么?” “我们得把结婚证领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孩子都两个了,领个结婚证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啊?”周晓枫不高兴了。 “……” “说啊,犹豫什么?” “没有犹豫,就是觉得太突然了。” “突然?灵儿半岁前,你说毕业了去领证,现在灵儿都6岁了,难道你还没毕业?” “这么多年了,你也没提……” “那我现在提了。” “你想好了,如果我们扯证了,如果公司成功上市了,你的财富就分我一半了。” “都给你我也没意见。” 我深吸一口气,脑子有些凌乱,兴致骤降。 见我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周晓枫叹了口气,从我身上翻了下来,平躺着喘气。 良久,我侧身看着他,轻抚他的前胸,“我会配合你上市的。” 稳定的婚姻状况对于谋求上市的创业者来说是一个加分项,虽然并不是必要选项。而且,一旦周晓枫的公司上市了,他就是公众人物,他的婚姻状态必然成为股东们参考的指数,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可能再继续当下这种模式。 “跟上市没关系。”他并不打算服软,翻身背对着我,不一会,他又翻过来面对着我,“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在坚持什么?” “我……我就是想着,如果有一天……”我不知道下面的话要不要继续说,那是我对这段婚姻最悲观的判断,也是自认为能尽量保持两家人体面的底线。 “如果有一天会怎么?”周晓枫追着问。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翻身躺平,盯着天花板发呆。 “如果有一天我们闹掰了,你怕打官司,对吗?”他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 觉得这个问题已经没法再回避了,我扭头看着他,“是的,我不想看大家撕破脸的样子。” 周晓枫先是一愣,随即恢复了正常,“你觉得什么事情会让我们闹掰?” 我想了想,“感情的事情,谁都说不准。” “你会出轨?” “可能性很小。” 我也不敢说没可能,毕竟,我曾经差点就出轨了。如果我们没有领结婚证,就不存在要离婚,就算分居,对于财产、孩子的抚养权等这些关键部分的争夺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不论哪一方想离还是不想离,不需要为了这一纸证书去公堂上博个你死我活,让双方家长为此颜面丢尽。 “如果你出轨了,你要离婚,我不会纠缠你的。”周晓枫语气严肃。 “是,你不会纠缠,但我如果觊觎你的巨额财富死活不离婚呢?”虽然我是个自私的女人,但是并不想把自己逼到那个难看的地步。 周晓枫又是一愣,他沉默了一会儿,“那你的意思是,我会出轨?” “不是没可能。” 随着他事业做得越来越大,尤其是融入香港那个金融圈子后,周晓枫很难独善其身,因为这个圈子里的男人我见得太多了,婚姻对他们而言简直不存在底线,所谓近墨者黑,人的思维和心性都是会改变的,我经历过,所以我深知其中凶险。 “如果我出轨了,你又没有法律保护,岂不是损失更大?” “我现在已经很知足了,有两个健康的孩子,够用的资产,还有越来越喜欢的事业,就算我俩从现在开始分手,我没有什么损失。” “你刚才不是说……会觊觎我的财富?” “那是你给了我觊觎的机会,比如,作为你的合法妻子我理应分走你一半的财产。” 周晓枫估计被我绕晕了,他微微皱眉,“你到底是觊觎还是不觊觎?” “人的贪婪是会被刺激的,周晓枫,我吴一荻是人,如果你刺激了我,还让我觉得理所当然,我就会变得贪婪。” “吴一荻,你怎么这么复杂?”周晓枫一脸痛苦。 我轻叹一口气,“我不复杂,我只是很清楚自己要什么。” “那你要什么?” “就保持现在这个样子,你好我好我们就继续好,如果有一天……无论我们谁有了什么变化,我们不用伤筋动骨。” 周晓枫把我拉到怀里,“你活得这么清醒……不辛苦吗?” “人活在世上,本来就是辛苦的。”我笑笑。 第78章 唐湘杰家 三月底,我带着孩子们去了香港。 奶奶一个月前就被唐湘杰接到香港,随行的还有桂花姐。虽然唐湘杰家有菲佣,还有家庭医生,但是奶奶习惯了桂花姐照顾,人生地不熟地,身边如果再缺了一个知冷暖的贴心人,恐怕老人家很难待上几天。 周晓枫到机场接我们,开着一辆银色宾利。 “这是唐湘杰的车吧?” “啊,你咋知道?” “我当初在他身边干活的时候,他开得最多的就是这辆。”帮欢天喜地的孩子们系好安全带,我坐到副驾上,“你习惯右舵吗?” “刚来的时候不习惯,老是撞到马路牙子上,现在没问题了。”周晓枫发动车子,“你给廖姐放几天假?” 廖姐就是广东人,原计划是我们探亲结束,就在深圳碰头,再一起回北京。 “也没确定,看这次在香港待几天啦。”我已经帮灵儿请了假,时间上至少有一个礼拜的富余。 “行,你安排吧。” 灵儿和吉吉在飞机上睡了一觉,这会儿精神抖擞,东张西望了半天,初来乍到的新鲜劲儿过了后,就开始无聊了。 “爸爸,还有多久才到伯伯家?”灵儿问。 “那还得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是多久?”吉吉问。 “吉吉,半个小时就是一个小时的一半。”灵儿对时间已经有了概念,她很认真地跟吉吉解释。 “那一个小时是多久?”吉吉又问。 “一个小时就是60分钟。”灵儿继续回答。 “那60分钟是多久?” “哎呀吉吉,反正你也不懂,不说了。” “我懂。” “你不懂。” “我懂。” …… 我和周晓枫相视一笑,很默契地不做声,如果这种时候我们插嘴,难免会留下“有失公允”的偏袒,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们自己安静下来。 “奶奶住得还习惯?” “有桂花姐在,还挺习惯的,就是总想着早点回去。” 我“扑哧”一笑,“别说奶奶老想回去,我都老想着回去呢。” 周晓枫偏头看了我一眼,“奶奶是这辈子都没出过门,她想家很正常,你全世界都跑过,咋还总惦记着那个小院子?” “哎,你不惦记?”我反问他。 “我……现在是不惦记的,可能再老个十来岁也会惦记吧。” “爸爸,‘惦记’是什么意思?”灵儿被这个新词吸引了。 “哦,‘惦记’啊,就是老想着。”周晓枫对女儿的问题向来都是十二分的耐心。 “那爸爸,我很‘惦记’你。”灵儿活学活用。 周晓枫哈哈一笑,从后视镜里给了灵儿一个飞吻,“我也很‘惦记’你。” “哼!”吉吉不高兴了,双手抱胸,嘟起嘴巴。 “哦,爸爸也很‘惦记’吉吉。”周晓枫马上展示端水功夫。 吉吉双手放下来,表情柔和了,他拍了拍周晓枫的座椅后背,“吉吉也‘惦记’爸爸。” 周晓枫咧嘴一笑,得意都要溢出头顶。 唐湘杰家的房子在半山腰上,风景秀美,面朝大海,典型的香港豪宅。 车子驶至前院门口,穿着整齐的门卫很恭敬地打开门,周晓枫停车,把车钥匙交给他,带着我和孩子们下车进屋。 大厅里菲佣在忙着摆上茶水果品招待我们,桂花姐扶着奶奶缓缓从房里走出。 “太奶奶!”灵儿和吉吉欢天喜地地朝奶奶跑过去。 “哎!”奶奶见到孩子们,脸上笑成一朵盛放的菊花,她先摸摸灵儿的头,“灵儿又长高了!” 吉吉见状,蹦起来去和灵儿比试高矮,“我也长高了。” 奶奶赶紧弯腰摸摸他的头,“欧呦,吉吉长这么高啦,都快有姐姐高啦!” “才没有呢!”灵儿可听不惯大人嘴里的糊弄词。 “有。”吉吉又开始了。 “没有。” “有。” …… “哦呦呦,不吵了不吵了,来,奶奶这里有好吃的。”奶奶说着,把孩子们领到茶几边,把已经添好的杨枝甘露端给他们,看我还在打量大厅,又来招呼我,“喝糖水咯一荻,赶紧过来,趁热喝了。” 菲佣端给我一碗杏仁糊,虽然说是糊,但盛在晶莹剔透的玻璃盏内,看起来很清爽。 “味道怎么样?”奶奶问我。 “不错啊。”我本来就喜欢吃杏仁,做成糖水更是入口香甜。 周晓枫也喝了一碗杏仁糊,他陪孩子们玩了一会儿,“好啦,我要出门办事去了,晚上再一起吃饭。” “快中午了,吃了饭再走啊。”奶奶忙说。 “中午还有应酬,就不在家里吃饭了。”说罢低头挨个亲了亲孩子们,直起身子后扶着我的行李箱,“我带你去房间看看。” 周晓枫的房间就在奶奶房间隔壁,两个房间都有后门通向一个小花园,周晓枫把行李放在衣柜边,陪我在小花园里转了转。 “桂花姐就睡在奶奶房间,如果有什么事情,她可以随时通知我,有空的时候,我会陪奶奶在这里晒晒太阳。”花园里安置了桌椅,虽然不是临海的后花园,但植物葳蕤,设计雅致,能在这么一个静谧的空间里晒晒太阳确实很解压,“说起来,陪奶奶最多的还是伯伯,伯伯不住这里,但他每天都过来看奶奶。” “嗯,豪宅果然舒适。”我笑笑,挽着他的手进了房间。 房间里有宽敞的独立卫生间,还有一个小型的办公室,办公桌上堆着一些文件盒,看来他平常也在这里工作。他推开衣柜旁边一扇推拉门,原来里面还有一个小房间,已经摆好了两张小床。 “知道你们要过来,唐湘杰特意安排人把这里布置成儿童房。” 我仔细瞅了瞅,临窗的地毯上已经安置了好多玩具和绘本。 “他真是用心了。”我不禁赞叹。 “唐湘杰对我可能不怎么待见……但是对灵儿和吉吉好像真的很关切。”周晓枫关上儿童房的推拉门,“我问他,既然这么喜欢孩子,为什么老不结婚?你猜他怎么说?” “结婚了就不好玩了呀。”我想都没想就回了周晓枫。 “那还真不是。”周晓枫把儿童房间的门关上,单手搂住我的肩,“他说,一直在等那个想让他生孩子的女人。” “等到了吗?” 周晓枫笑笑,“他没表态。” 我回味这话很耳熟,歪头看了他半天,“这话确定是他说的?” 周晓枫双手捧住我的脸,“是不是觉得跟我的想法一样?” “嗯,你们果然是兄弟。” 他摇摇头,“我跟他还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周晓枫笑笑,低头瞅了我一会儿,“我比他幸运。”说着就吻了下来,吻着吻着就把我推到了床上。 “哎,不是要出门办事吗?” “出门之前,先把你办了。” “哎……”我挡住他,在这样陌生的环境,我还是有些担心被人看到,“晚上吧…等你回来。” 周晓枫可不想停,他伸手够到床头柜边一排按键,房门自动上锁,窗帘自动关闭,再把我内裤扔掉,“你老公都憋了个把月了,一秒钟都不想等。” “哎,你都没洗……” “去机场之前我就洗干净了…手放开…别动…嗯…” “周晓枫…等会…会被人撞见的…” “…抱紧我,别说话…” “哎……”嘴被他堵住。 晚餐之前,大家陆陆续续都回来了,唐秦生特意带着太太一起来聚餐。 “吴一荻,这是我妈妈。”唐湘杰向我介绍他的母亲,唐母姓黄,温州人。 “你好啊一荻。”唐母很和蔼,她细细端详了我一番,拉着我的手轻轻拍了拍,“我们阿杰老说阿枫娶了个好太太,今天看来,是个好太太的面相呢。” “伯母过奖了。”我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唐湘杰,从兜里拿出一个首饰盒,“伯母,这个景泰蓝玉髓如意锁希望您喜欢,祝您事事如意。”我也是稍微打听了一下唐母的喜好,知道她爱穿旗袍,所以特别选了这款适合配旗袍的如意锁吊坠。 唐母非常喜爱,她拿在手上看了又看,当场就要唐湘杰帮她戴上,“好漂亮哦。” 我低头浅笑,“早就听说唐家祖上是玉石名匠,唐总的手艺更是卓越,贻笑大方啦。” “妈妈,这件如意锁是吴一荻亲自打造的。”唐湘杰特别跟唐母解释。 一个月前我在北京找了一位景泰蓝工艺大师,这把如意锁的图纸是我亲自绘制,后面的工序我也全程参与,朋友圈里记录了整个过程,唐湘杰想必是看了的。 我赶紧摆摆手,“我一个人还是做不下来这么复杂的工艺品,十几道工序呢,有师傅帮忙的。”我把如意锁翻转过来,指了指一个很小的印记,“这是师傅的签名,他师从张童禄,也是非遗传承人。” 唐秦生被我们的交谈吸引了过来,“张童禄我知道,景泰蓝顶级大师啊。” “哎呀一荻,你真是用心了。”唐母又握着我的手,“伯母这些天忙得很,都来不及为你准备礼物,这样,等会去阿杰的工作室挑些你喜欢的首饰,就当是伯母的心意哦。” “没有没有,这是当晚辈应该做的,伯母您客气了。”我赶紧婉拒。 “哎,就这么说了,阿杰啊,记得。”她再次吩咐了一遍。 “好的好的,知道了妈妈,吃完饭就带她去选。”唐湘杰应允了唐母,朝我笑笑。 周晓枫见我们相谈甚欢,他凑过来,“带她去选什么?” “伯母说要我去大哥工作室选首饰。”我轻声跟他解释。 “伯母,我也想要首饰,求您发个话,不然大哥是不会给我的。” “哎周晓枫,你一个大男人要什么首饰?!”唐湘杰不乐意了。 周晓枫举起自己的大拇指,“我要一个扳指。” 唐母被他逗笑,她拍拍周晓枫的胳膊,“好的好的,等会阿枫陪老婆一起选。” “没有扳指。”唐湘杰没声好气。 周晓枫又把袖子一撸,“手镯也可以。” 唐湘杰看不下去了,伸手一捞就把周晓枫架到旁边,另一只手捏着他的耳垂,“我那里倒是有几对超级酷的耳钉,我先带你去打两个耳洞如何?” 大家哈哈一笑,灵儿更是兴奋,“爸爸,你真的要打耳洞吗?” “怎么可能?!”周晓枫嚷嚷。 唐湘杰低头瞅着灵儿,“你觉得你爸爸打个耳洞好不好看?” “不好看!”吉吉第一个反对。 “吉吉,光打耳洞是不好看,戴上耳环就好看了!”灵儿说着还用双手在自己耳垂边上比划了几下,“就是那种金光闪闪的大圆圈耳环,真的真的很好看!” 大家又是哈哈大笑,唐湘杰更是笑得直不起腰,他拽着周晓枫,不让他挣脱,“听到了没有周晓枫?你女儿说的啊,金光闪闪的大圆圈啊,我熬夜都要给你做出来!” 晚饭后,唐湘杰带我去了地下室他的工作间——一个小型的珠宝加工坊,所有设备一应俱全,还有一面展示墙上都是他设计的作品。 “你慢慢挑选,我这边还有一个吊坠没完工,就不陪你看了。”说罢他打开宽大工作台的头顶射灯,坐下来开始专注手上物件。 我仔细欣赏了一番,发现唐湘杰特别喜欢钻石,因为他的绝大部分作品都有钻石。此外,无论哪一件作品,风格上都接近他曾经送给我的钻石吊坠:简单耐看是基调,但细节处的雕琢尤显功力。我也打磨过石头,深知有些角度和弧度如果是不反复试错后找到感觉,基本上是不可能实现——也只有唐湘杰这样的设计师才不心疼那些耗材,普通人是真的玩不起。 工作室很快就参观完了,我坐到他工作台侧面,瞅着他手上正在打磨的一片白色贝壳。贝壳早已磨成薄片,磨成了花朵状,做到这一步已经很难了,现在唐湘杰要在花瓣边缘切出锯齿,锯齿有多麻烦,唐湘杰额头上就有多少细汗。 “歇会儿吧。”我帮他倒了一杯水,递到他手边。 他取下眼镜,抽张纸擦了擦汗,“这个做起来……是挺累的。” “这是什么花?” 唐湘杰把花朵图案90度旋转后铺到我眼前,“认识吗?” 太熟悉了,西藏高原到处都是,“格桑花。” 唐湘杰用镊子夹起一颗小小的粉钻,“用这个做花蕊如何?” 我点点头,“非常好……这是从哪儿来的灵感?” 唐湘杰把粉钻搁到贝壳花朵的中央,低头凝视了一会儿,“藏族特色嘛。” “最近去西藏了?” 唐湘杰抿嘴一笑,“那倒没有,认识了一个西藏的朋友。” “女生?” “那当然。”唐湘杰从来都不会掩饰他的这些爱好,“就你老公这样的奇葩才会找我要首饰,正常男人谁戴这些个玩意儿?” “那可未必,古人说,君子无故,玉不离身,男人也是有讲究的。” “古人是古人,今人是今人。当然,我也不否认今人也有谦谦君子,但周晓枫不是,他是土匪。” 我哈哈一笑,看来周晓枫在唐湘杰面前的形象也就止于此了。 “谁说我是土匪?”周晓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之前被灵儿和吉吉缠住,没法跟着我们下来。 唐湘杰回头看了一眼,“就说你了,咋地?” “行啊,反正恶名在先,我就干脆来打个劫。”周晓枫怼着他,停在展示墙前,他指着一个戒指,“老婆,这颗钻石最大,肯定最值钱。” 唐湘杰又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对我说,“土匪眼光还不错,那确实是最值钱的,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轻笑,走到周晓枫身边,他已经把戒指取了下来,“我给你戴上吧。” “不要,太夸张了。”我把双手背到身后。 唐湘杰也走了过来,他把钻戒拿过来,“手伸出来,我看看尺寸。” 周晓枫把我手拽了出去,递给唐湘杰,他套在我的无名指上,太大了,又套我的中指上,还是大了,“我来给你改一改,免得又掉了。”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转身朝他的工作台走去。 “什么叫‘又’掉了?吴一荻你掉过戒指吗?”周晓枫不明就里。 唐湘杰轻笑一声,“戒指倒是没掉过,别的东西掉过,比如项链啊什么的,对吧吴一荻?” 我脸微微一红,清了清嗓子,“时候不早了,我先睡觉去了。” “哎,你等几分钟,我很快就改好。” 我走过去,“不改了,这个戒指我不要。” “刚开玩笑的,别介意。”唐湘杰说着,把戒指固定在操作台上。 “真的不要了。”我拔掉他手上切割机的电源,取下操作台上的戒指,把它重新放回原来的位置。 “老婆,伯母说了你可以任选哦,机会难得的。” 我不想跟他们纠缠,掉头跟唐湘杰说,“我要你手上正在做的吊坠。”格桑花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我想日后若有机会可以送给她。 “其他任你选,唯独这个格桑花不行。”唐湘杰拒绝了。 第79章 再见格桑 我的书终于出版了。 朋友圈一公布,各种各样的恭喜涌至我的微信,多年未联系的老朋友也一个个冒出了头,约喝茶约吃饭约出游……先不说市场反馈如何,至少出书这个事情足够打破我的生活日常,当然,很多邀约可以推掉,但是读者见面会是尽量要参加的。我尽量把育儿的事务安排妥当,但是如果见面会不在北京,我无论如何安排不过来。周晓枫的公司上市近在眉睫,他几乎驻扎在香港,有时候回北京也是匆匆忙忙,恨不得睡在公司。如此情况,光靠廖姐一个人搞不定家里的事情。好在我爸已经退休,他答应可以和我妈一起来北京帮我看孩子。 “爸,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过来?” “过完清明节吧,我和你妈都要回老家扫墓。”乡下人情,清明祭祖比过年还隆重,“你要是着急,叫你婆婆先去顶替几日吧。” “不行啊,我婆婆这次要陪奶奶去湘潭扫墓。” “怎么要去湘潭扫墓呢?” “唐湘杰的爷爷祖籍湘潭,那里有唐家的祖坟,小姨奶也葬在那里。”今年是唐远青十周年的忌辰,他父母也要回乡祭祖,公公还要负责家里的祭祀就不能陪奶奶前往,只得派婆婆跟着。 “哦,这样啊,那我和你妈商量一下,我们提前把事儿办了吧,争取早日来北京。” 按照我家乡俗,清明节前后三日都可以上坟,只是如此一来,他们就没有办法和亲友团聚——一般情况下,我妈会等我舅我姨妈都回来了再一起上山拜祭。 两天后,深圳宝安区图书馆负一楼的报告厅,我和郑薇有条不紊地布置着见面会现场,郑薇作为我的责编,对这本书的推广一直不遗余力。 “一荻姐,目前的数据显示,今年出版的同品类书里,《南方有棵树》热度最高。” “我运气好,碰到你当责编。” “这……我当然也是不错的啦!”她下巴轻扬,接过我手上的现磨咖啡,浅尝一口,“嗯,味道不错。” 我笑笑,“在深圳待了这么些年,一杯好咖啡还是能找到的。”为了犒劳现场工作人员,我点了一堆茶饮咖啡,人手一份。同时还准备了一些小礼物,和读者互动的时候能用上——这些都是在北京开读者见面会积累的经验。 “不知道今天现场会来多少人。”我有些紧张,毕竟,在北京遇到过仅仅来了三位读者的冷清场面。 “一荻姐,今天周六,这个图书馆人流量很大的,再说,新书发布还不到一个月,能做到这个成绩已经不错了,不用太担心。”郑薇安慰我。 我俩继续布置,现场陆陆续续来了一些人,带孩子的,推婴儿车的,也有陪女朋友一起的,按郑薇所说,这些都符合我的读者画像关键词:女性、育儿和成长。 “可……这本来是一本科普书啊。”其实我也很希望有专业人士过来交流。 “喏,这不来了一个大学教授。”郑薇示意我朝前看。 吴一峰推着婴儿车,车里坐着9个月大的吴佩瑶,正好奇地东张西望。 “瑶瑶!”我真是喜出望外,小碎步向前,把吴佩瑶从婴儿车里抱出来。 小家伙不认生,毕竟在北京的时候,我经常去看她。 吴佩瑶瞪大眼睛看着我,扯着我脖子上的工作证玩儿。 吴一峰轻咳一声,“哎,当我空气呢?” “吴老师好。”郑薇先帮我问候了他。 吴一峰一开始没看到郑薇,这会有点不好意思,“哦,小薇你好。” 他俩很早就认识了,郑薇刚刚毕业那会儿,郑有衡特意带她去拜访过我大伯,顺便就认识了吴一峰。这次因为找大伯写序的事情,郑薇也经常跟我去大伯家里,如此一来,俩人就更熟悉了。 “雯雯呢?怎么没来?”我四处张望了一下。 “她去洗手间了。”吴一峰指了指厕所方向。 “你们怎么回广东了?”吴佩瑶刚满月,何雯雯就带着她去了北京,逢年过节的可能会回一趟深圳,但是绝大部分时间在北京陪着吴一峰。 吴一峰微微一笑也不作答,他从我怀里接过吴佩瑶,“你的见面会快开始了吧?” 郑薇看看手表,“一荻姐,还有一刻钟就要开始了,我们得准备了。” 读者见面会很顺利,现场互动超出我的预期,以至于延时了四十分钟。 观众散场,何雯雯朝我走过来,她脸色有些疲惫,身形似乎还很臃肿。 “一荻姐,恭喜恭喜。”说着她从背后抽出一束花。 “谢谢。”我接过花束,“今天怎么看起来有些累?” 何雯雯有些羞涩地笑笑,凑到我耳朵边轻轻说,“我怀老二了。” “啊!?”我单手捂嘴,确实被吓到,“动作……这么快?” 正说着,吴一峰抱着吴佩瑶走了过来,“中午一起吃饭吧?” “小薇,吴教授说中午请我们吃饭!”我转头朝正在收拾现场的郑薇喊了一句。 郑薇放下手里东西,特别走过来致谢,“吴教授,我下午两点还有一场新书发布会,就不和你们一起吃饭了。” “太可惜了,本来还想请你吃一顿正宗粤菜的啦。”何雯雯对郑薇也很熟悉。 “没关系的,我经常来深圳,下次再约。”郑薇把手上一个小公仔递给吴佩瑶,顺便逗了逗她,“你们赶紧去吃饭吧。” 深圳国贸旋转餐厅,49层的粤菜馆,何雯雯安排的地方果然很正宗。 “哇,雯雯,我在深圳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呢。”坐在宽大的落地窗边,我几乎可以俯瞰整个罗湖区。 何雯雯站起来,顺着我的视角看了看,“一荻姐,看那个方向,等会你就能看到香港了。” “哎,香港除了楼还是楼,也没什么好看的。”吴一峰一只手抱着吴佩瑶,另一只手熟练扭开她的辅食盒子,准备先喂她吃点东西。 “不错啊吴一峰,有点样子了。”我笑着瞅了一眼何雯雯,“我还以为他什么都不会呢。” 何雯雯微微一笑,“一个月前还什么都不会,这也是被逼的。” “什么被逼的,明明是每次都不让我动手。”吴一峰辩解道,“只要她在带孩子,什么人都别想插进手。” “那还不是想让你多休息休息。”何雯雯也不跟他计较,只是温柔地看着他。 “吴一峰啊吴一峰,你得了好还卖乖,真丢人。”我给何雯雯续了点儿茶,“你俩咋想的?三年抱俩啊?” 吴一峰有些不好意思,他低头喂瑶瑶,试图回避我这个话题,我只得看着何雯雯,“你吃得消吗?” 何雯雯无所谓地笑了笑,“你哥年龄大了,我抓紧点儿比较好。”说罢摸了摸吴一峰后背,突然凑到他腮边亲了一口。 “哎,注意点儿场合。”吴一峰红了半边脸。 我哈哈一笑,对何雯雯竖起大拇指。 菜陆陆续续上来了,我们边吃边聊,时间过得挺快,吴佩瑶吃饱喝足就在吴一峰怀里睡着了,何雯雯把婴儿车放平,小心地把孩子放进去,仔细帮她盖好,又从包里拿出一条丝巾搭在婴儿车的遮阳蓬上,如此给孩子创造了一个临时的睡眠空间,她这一系列动作让我想起自己当初照顾灵儿的时光,不由感慨女人的母性大概是基因自带,要不然怎么所有妈妈都是同一套动作呢? “雯雯,这次准备在深圳待多久?” “暂时还不确定。”她说着看了一眼吴一峰,“你说我什么时候回去比较好?” 吴一峰偏头看了看她,“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我想跟你在一起嘛。” “我有空就过来看你们。” “那你来来回回的,多辛苦啊。” “哎呦呦,何雯雯你够了啊,真不知道吴一峰前世积了什么福,能搭上你这么个死心眼对他好的老婆。”我擦了擦嘴巴,“你俩继续腻歪吧,我吃饱了,先去一趟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走在我前面的女子撩了一把浓密的披肩长发,一条细细的链子掉到了地上,我弯腰捡起,原来是一条项链,再定睛一看,只觉得特别眼熟,白色贝壳做成的格桑花瓣,中央是一颗粉色钻石,眼看着前面的女子毫无知觉地走远了,我也来不及细想,赶紧追了上去,“嗨,靓女,东西掉了。” 她应声回头,和我四目相对。 “一荻?”她摘下墨镜。 我愣了愣,“格桑?” 俩人都很激动,瞬间就抱到一起。 格桑研究生毕业后直接申请了香港大学的博士,之后就进入了矿产资源评估机构,从此足迹遍布两岸三地六大洲。 “什么时候回国的?”我记得她上条朋友圈定位在肯尼亚。 “前天。”她把墨镜放进包里,仔细打量了我一番,“大作家,你两个小时前不是还在宝安区吗,这会怎么来这里了?” “啊,吴一峰请我吃饭,就把我请到这里来了。” 格桑有些惊讶,“你哥也在?” “嗯,一家三口都在。” “你哥有孩子啦?!”格桑更惊讶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孩子都快一岁了……怎么,你不知道吗?” “我……”格桑欲言又止,她扶着我的肩膀走到旁边,免得站在过道上挡着别人,“自从我去港大读博,我们就没有再联系了…他结婚我知道,老师发圈了,刚好我也看到了,生孩子我就不知道了。”大伯的朋友圈仅一个月可见,然后平均一个月一条动态的样子。 我刚想继续问,电话响了,是吴一峰。 “你掉茅坑里了吗?” “哎……”我本想呛他一句更恶心的,但看了看格桑,觉得还是收敛一点比较好,“我遇到一个老朋友了。” 格桑赶紧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谁啊?” “就是一个老朋友。”我看格桑有些紧张的表情,还是忍住了想说出她名字的冲动。 “我们已经结账了,准备要走了,你是跟我们一起走,还是继续跟老朋友叙旧?”吴一峰作为我堂哥,最大的优点就是尊重我的个人空间,换了我大伯或者我爸就绝对不会这么自觉了。 我按住话筒,轻声问格桑,“你确定不跟他见一面吗?” 格桑坚决地摇摇头。 “好啊,你们先走,不用管我。” 电话挂了,我把手上项链递给格桑,“这条项链很漂亮。” 她双手接过,温柔一笑,“男朋友亲自做的。” “哇!你终于有男朋友啦?!”我惊呼。 格桑被我的嗓门吓到花容失色,“哎,小声点……”她拉着我匆匆离开此地,“他等会儿就到,要不要认识一下。” 我点头如捣蒜,“可是我什么……见面礼都没有准备,会不会太唐突了?” 格桑哈哈一笑,“要准备什么?只是男朋友而已。” “可是你好不容易有个男朋友……要不我请你们吃饭吧。”说罢我很不合时宜地打了个饱嗝。 格桑一脸无奈地搂着我朝她预定的座位走去,“你有几个胃啊?刚陪着你哥哥嫂嫂吃了一顿,又来陪我们吃一顿?” 我俩刚坐下不一会儿,格桑就站起来朝我身后招手,她面若桃花,低头跟我轻轻说,“他来了。” 我回头一看,正好对上那人的目光,然后,隔着一米远的距离,我能眼见着他脸上洋溢的春风在看清我的那一秒渐渐变成扫落叶的秋风。 “你怎么在这里?”唐湘杰一半意外,一半不悦。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我也一样。 “你们……认识?”格桑瞪大了眼睛,双唇微张。 唐湘杰走到她身边,扶着她胳膊坐下,“我们算是远房亲戚,她老公……” “是他奶奶的孙子。”我见他半天找不到合适的词,就帮他接了下半句。 格桑对着唐湘杰抿嘴一笑,“既然是你奶奶的孙子,那怎么成了远房亲戚?” “他们的爷爷不一样。”我继续解释。 看着格桑恍然的样子,唐湘杰赶紧说,“这是一个漫长又曲折的故事,我以后慢慢跟你讲。” “是的,很多细节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我补充道。 格桑神色缓和下来,她拍拍我的手,又看了一眼唐湘杰,“既然都是亲戚,那正好一起聚聚,高兴事儿啊,你俩咋这态度呢?” 唐湘杰往后微微一仰,摆出他以前要训斥下属的姿势一般看着我,“我俩拍拖来着,她在这里当电灯泡,我当然不高兴了。” “行行行,我走,不当电灯泡。”说着我拎着包站起来。 “哎,一荻你坐下,谁让你走了?”格桑拦下我,娇嗔地瞪了一眼唐湘杰,“我跟一荻可是很早就认识的好姐妹,算是我娘家人,我介绍你给我的娘家人,你不可以不高兴。” 唐湘杰到底是百花丛中溜过的人,安抚女人是分分钟的本事,他立马坐直了搂着格桑,“原来是这样,那我肯定很高兴。”说着他换了表情看着我,“吴小姐,欢迎你哦。” “太客气了,唐先生。”我也夹着嗓子说话,心里早就翻了数个白眼。 格桑绕过桌子搂着我坐下,“一荻,我看你俩……不仅仅是亲戚关系吧?” “当然,认亲戚之前,我还被他老公暴打过一顿。”唐湘杰开始告状了。 格桑满脸错愕。 “那是,你敢说说他为什么要打你吗?” 唐湘杰“哼”了一声,“他就是个土匪,还有你,也算半个土匪。” 格桑看着我俩你一句我一句,不禁失笑,“湘杰,你是不是得罪过一荻?” 唐湘杰不满,“亲爱的,你怎么不问问她有没有先得罪我?” “一荻是很好相处的人,除非你得罪过她,不然她不会这样子。” 唐湘杰不准备继续就这个问题纠缠了,他盯着我,“吴一荻,我跟她已经半个月没见面了,好不容易约个会,你能不能成全一下我们?” “哎……”格桑又要说话,被我打断。 “格桑,我突然想起今天下午还有事,就不陪你了,回头我俩单独聊聊。”说罢拿起包,抽身准备离开,心里还是有些放不下,又回头对着唐湘杰,“唐总如果喜欢送项链,麻烦以后用心点,至少不要动不动就断了吧?” “你什么意思?” “哦,她没什么意思,就是这个项链……”格桑从兜里拿出那根被我捡起来的项链,“这里断了。” 唐湘杰把项链接过去,仔细检查了一遍,“等会我带回去修一修,不是大问题。”说着他把项链放进自己兜里,然后看了看我,“你放心,以后绝对不会断。” “ok,希望唐先生有本事做到。”我转头朝格桑挥挥手,“我先走了哦,有空给我留言。” 格桑见我确实不想留,也不勉强,“好的,这几天我都在国内,随时可以聚。”说罢她走过来,再一次拥抱我,轻轻拍着我的背,在我耳边轻轻说,“很抱歉。” 我也在她耳边轻轻说,“唐湘杰不简单,你自己多多保重。” 电梯下到一楼,刚好接到周晓枫电话,说他刚好有空,可以来罗湖口岸接我。 “接我干嘛?你直接来深圳就行了。” “我晚上有一个应酬,来回的话恐时间不够。” “我不想去香港。”具体说是不想去唐湘杰家里,毕竟周晓枫还住在那里。 “怎么了?”周晓枫听出了我情绪不佳。 电话里不好说太多,我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了过去,周晓枫也不勉强我,让我不着急回北京,明天他可以来深圳陪我。 第80章 肖之南买的股票 周日天气很好,我在阳台上晾晒床单被套。 有小半年没来这个房子了,一早起来里里外外打扫一番。回南天刚过,柜子里都长霉了,擦擦洗洗通风透气,工作量不少,不知不觉就过了两个小时。休息的时候看看时间,已经上午九点了,准备给自己做点早餐,厨房空空荡荡,啥都没有,算了,还是点个外卖吧。 深圳这个房子已经空置了两年。 疫情第二年,经济整体下行,深圳很多大厂几乎是整体外迁,以求降低生产成本。如此一来,租房行业也跟着萎靡,房租价格跳水,房客数量锐减,虽然我也能凑合着把房子租出去,但是中介帮我前后谈的几个房客都有合租的倾向,我干脆就放弃了这块收入——如果给人合租,我维护房子的费用和精力一定大大超过房租收入。 “叮咚!”门铃响了,我估摸是外卖到了,从猫眼一看,期待的心情都没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门打开。 “半天也不开门,这叫礼尚往来么?”唐湘杰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又是那副领导给下属挑刺的模样。 我给他找了一双拖鞋,看着他扶着门框换鞋,冷不丁问话,“你怎么知道我的地址?” 他嗤笑一声,“肖之南告诉我的,你说巧不巧?” 我关上大门,不搭理他,直接走到厨房烧水,毕竟在人家里被热情招待过,泡杯茶还是必要的。 唐湘杰在我客厅里巡视了一圈,“哎,收拾得不错。” 等水烧开的当儿,我打开橱柜拿了一盒龙井——这还是前年吴一峰来深圳开会的时候给我带的茶叶,正好还在保质期内。 我端着茶准备放餐桌上,唐湘杰抬手指了指沙发边的茶几,“放这里来。”说罢他姿态慵懒地仰头靠后,“哎呦,停车就费了我半天时间。”那也是,半山住惯了独栋别墅的人,来这种逼仄的公寓小区,找停车位确实是件折磨人的事情。 我只好把茶端到他指定的位置,正好门铃又响了。 看到我手上外卖,唐湘杰坐直了,“什么好东西?” “米粉。” “给我分一点。”他又开始使唤我。 “辣的。”我知道他以前不能吃辣。 “没关系,跟周晓枫混久了,我也能吃点。” “巨辣。”我坐到餐桌前,并不准备给他拿碗。 唐湘杰看我已经开吃,只得作罢,他喝了一口茶,“赶紧吃,吃完还要谈事情。” 我疑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事?” “你先吃,吃完了再说。” 收拾完餐桌,我搬把凳子坐到沙发旁边,“啥事烦劳您一大早辛苦啊?” 唐湘杰把文件袋打开,抽出一堆协议,“看完后把字签了,我也好跟人家交差。” 我不明所以地接过,一张一张地看,毕竟从业数年,很快就明白了。这是一份股票转让协议,肖之南是转让方,我是受让方。转让方的手续都已完结,肖之南的签名画押都清清楚楚,现在就等我签字了。 我把所有文件整理好,重新装回文件袋,退给唐湘杰,“这个我不要。” 7年前,肖之南在我这里住了小半年,他给了我一张银行卡,说是要帮我交房贷。银行卡里的钱我一分未动,我们分手的时候,我把银行卡连同他的日常用品一起还给了他,他后来就用这个卡里的钱买了ih的股票。毕竟是肖之南的眼光,ih随后几年一直在涨,最高点涨幅超800%,去美国之前,肖之南想把股份转到我个人名下,希望我能逢高点套现,我拒绝了,且当时我并没有香港账户,不能操作,肖之南也没有办法,这件事情就这么搁浅下来。后来去香港工作,有了个人账户,肖之南又重新提到这件事情,我再次拒绝。虽然不到200w的金额对于肖之南而言算不了什么,可那个时候他已经结婚了,真要掰扯法律责任这些增值的部分都属于他的婚内财产,我怎么可能会接受?感情是感情,钱财归钱财,不是我吴一荻的东西,我是一分都不想要。 “行,我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要不是看在肖之南的面子上,我怎么可能来这里浪费一个早上?”唐湘杰直接把文件袋扔进脚边的垃圾桶,“他说了,如果你不要,就等着这笔钱在股市慢慢被蒸发掉吧,他反正是不会要了。” 全球股市狂跌,个股很难逆流,即使是肖之南当初看好的这支股票,如果按这个趋势下去,唐湘杰说的都是必然发生的事实。 我给自己倒了杯水,“这个钱本来就不是我的,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香港股市现在什么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肖之南半年前就开始大动作调整尽量规避风险,人家百忙之中还要操心你这点事情,你领点儿情不行吗?” “这个情我领不了。” “你怕周晓枫说闲话?你放心,这件事情我帮你守口如瓶,ok?”唐湘杰拍拍胸脯。 看唐湘杰这副万分尽心的样子,我不禁好笑,“唐总,看不出来您这么重视同窗情,您这会儿把半个月不见的女朋友晾一边,巴巴地为了这点钱帮肖之南跑腿,关键是您也捞不到一分好处,图啥?” “实不相瞒,我外婆也姓肖,跟肖之南爷爷是堂兄妹。” 我有些意外,但是也不是很意外,反正富人的圈子就这么大,几乎代代都会重视联姻,如此一来,可不是到处都能攀上亲戚? “这么说起来,你跟他还不如跟周晓枫的血缘关系近呢,为这件事情得罪周晓枫,这说不过去。” “哎,你这个人真是的,干嘛老是跟钱过不去?肖之南就是想对你有些补偿,早多少年就应该给的,是你自己死活不开窍,不然哪有今天这么多事?” “我真要是过得穷困潦倒,这钱我分分钟收了,不仅收了,我还会找尽各种名目找他要钱。” 唐湘杰哈哈一笑,“哎,你这想法不对,他又不是来救济你的,你就当他送一份礼物……比如祝你新书发布,不行吗?” 手机响了,周晓枫说他还有半个小时就到我楼下。我看了看垃圾桶里的文件袋,觉得这玩意要是被周晓枫看见了指不定又闹什么风波,于是捡起来重新塞到唐湘杰身上。 “哎哟,垃圾桶里的东西你往我身上搁!”唐湘杰一脸嫌弃,想要甩掉。 “刚换的垃圾袋,干净的。”我按住,不让他甩,“周晓枫一会儿就到了,你拿着这个文件赶紧走吧。” “周晓枫过来了?那正好,我俩有事情要商量。”他二郎腿跷起,好整以暇。 我指着那个牛皮纸文件袋,“这个怎么办?” 唐湘杰直接走到我卧室去,不一会儿就出来了,“塞在你衣柜最里层,这事情你还是考虑考虑,不要跟钱过不去,吴一荻,你看灵儿很快就会读大学了,就当给她预存个教育基金不好吗?” 我一听这话简直哭笑不得,“灵儿马上读大学?拜托啊大哥,她才刚上小学一年级。” “小孩子长大,那还不是一眨眼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周晓枫要是知道你在这里张罗这件事,你猜他会干什么?” 唐湘杰下意识摸了摸鼻子,见我似笑非笑地观察他的小动作,有些恼地“哼”了一声,“他能把我怎么样?再敢胡闹我就……我就不帮他上市了!” 我笑着摇摇头,去厨房提了暖水壶出来,帮他续了点水,“你说香港股市会成洼地,那周晓枫忙乎这半年岂不打了水漂?” “哎,你这说什么行外话,股市它是一成不变的吗?扛过这个周期就ok了。”唐湘杰又喝了一口水,“茶味淡了,重新泡。” 我只得按他的意思重新泡了一杯,他瞅了一眼,“换个茶叶行不?说实话我不喜欢龙井。” “你不早说,害我浪费一泡茶叶。” 唐湘杰瞟了我一眼,“刚才还要把一百多万都扔垃圾桶的人,这会儿心疼起这几毛钱的茶叶?” “这茶叶可不是几毛钱。”吴一峰虽然收入不高,但是他跟我大伯一样,喝茶的规格是顶级的,倒不是他们有多少闲钱去买好茶叶,而是他们到了教授这个位置,一天到晚赶着送好茶叶的人多了去了,“这可是人家孝敬我哥的好东西。” “你哥……是不是吴一峰?” “啊,你认识?”我端起那杯刚泡好的龙井去了厨房,从橱柜里拿出太平猴魁——这也是吴一峰带来的。 “我没见过哦,是格桑说过,说他导师有个儿子,还是她师兄,就叫吴一峰。”唐湘杰怕我站在厨房听不到,大声说。 一听到格桑的名字,我放下手里的太平猴魁,重新端起那杯龙井,重重落在他身边的茶几上,“要喝就喝这个,别的没有!” 唐湘杰一脸不相信,“你刚不准备去换的吗?” “不想换了。”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叉抱胸。 他只得继续喝龙井,一边喝一边打量我神色,“吴一荻,你怎么对格桑是我女朋友这件事……” “叮咚!”门铃打断了唐湘杰的问题,我起身去开门,周晓枫捧着一大束红玫瑰,“老婆,祝你新书大卖。” 周晓枫好像只认得红玫瑰,就算我提醒了他很多次:相比红玫瑰,我更喜欢百合桔梗洋甘菊康乃馨等等,如果只有玫瑰,白玫瑰都比红玫瑰好看。 但他还是很执着地只送红玫瑰。 我有些无奈地接过花,看着他一脸期待的样子,在他脸边重重亲了一口,“谢谢。” “哦呦呦,至于这么撒狗粮吗?”唐湘杰走到我身后。 周晓枫有些诧异,“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昨天晚上就没走。”唐湘杰故意起高调。 周晓枫已经习惯了他的油嘴滑舌,一边换鞋一边嗤笑,“老大不小的人了,还在这里占嘴巴便宜,赶紧找个人结婚吧。” 我不理会他俩斗嘴,去阳台找了一个大花瓶,坐在餐桌边剪枝。 “唉,这结婚对象啊真是踏破铁蹄无觅处……”唐湘杰感慨。 我还在想着格桑的事情,本来就担心她遇人不淑,一听到唐湘杰这口气我更是来火,不等他说完就怼了他一句,“自己诚意不够,当然找不到。” “吴一荻,我又惹你了?” 我不做声,继续剪枝,周晓枫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站到唐湘杰对面,“你来干嘛?” 唐湘杰重新坐到沙发上,端起水杯喝一口,“等你啊。” “你要不要喝茶?”我问周晓枫。 “烧了水吗?我自己泡就行。”周晓枫说着脱了外套,朝厨房走去。 “烧水壶上的橱柜里有茶叶,太平猴魁那一盒是刚刚打开的。”我朝他背后喊了一句。 “哦,有太平猴魁啊,周晓枫,帮我也泡一杯。”唐湘杰也嚷了一嗓子。 不一会儿,周晓枫端了三杯茶放到餐桌上,我插好了花,把残枝败叶一清理,桌面上看起来很有氛围,“好看吗?”我问周晓枫。 “好看。”周晓枫笑笑,把茶推到我跟前。 “哎,这里还有一个人,周晓枫。”唐湘杰赶紧插嘴。 “自己过来喝。”周晓枫不惯着他。 唐湘杰无奈,只得慢吞吞走过来,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周晓枫,我可是你的投资人之一,麻烦客气点。” 周晓枫吹了吹杯口的茶叶,慢条斯理地,“唐湘杰,赶紧找个老婆,然后离我老婆远一点。” 唐湘杰单手握着茶杯,笑着摆摆头,“我跟你说,我倒是想赶紧找个老婆,但是有些人好像并不希望我如此。”说着看了我一眼。 “怎么回事?”周晓枫也看着我。 我清了清嗓子,扯着一片刚刚掉在桌子上的玫瑰花瓣,“昨天中午,我在国贸碰到了格桑……和他在一起。”我看了一眼唐湘杰,“你俩什么时候认识的?” “去年年初,她公司准备收购巴西一家矿业,有些价值评估的部分是委托我们进行的,她负责这个项目,就一起去了趟里约热内卢。” “唐总,里约热内卢啊,您还真是……为了泡妞命都不要了。”巴西的骚乱不亚于加沙地带,唐湘杰这种惜命的人,居然就为了这么个非主业小项目亲自下场。 “我不是泡妞。”唐湘杰严肃地纠正我。 “我还真希望你就是泡妞而已。”我笑笑。 “吴一荻,格桑真的是你的好姐妹吗,你就是这么看待我跟她之间这段关系?”唐湘杰满脸的惋惜,他转头看着周晓枫,犹如被欺负的小媳妇一般,“我就知道,有她在的地方就没什么好事,昨天不仅把我的约会搅了,你看,今天还这么说我,你说,她是不是希望我打一辈子光棍?” 周晓枫不禁失笑,他问我,“是不是格桑梅朵?” 我点点头。 “好多年没见过她了,那会儿她还在香港读博士呢。” 格桑博士快毕业的时候,周晓枫已经来深圳了。他曾跟我一起去香港看格桑,然后陪着我和格桑逛了半天海港城。他那双最喜欢的耐克鞋就是在海港城买的,恰逢打折,比深圳的专柜便宜了1000元,当年的周晓枫,一个月的薪水也买不了几双耐克,所以这件小事被他津津乐道了好几年,所以相关的场景他也记得无比清楚。 “哎周晓枫,你怎么看这件事?”唐湘杰想把话题重新拉回他身上,他指了指我,“你说这个人,她怎么就这么不待见我跟格桑交往?” “你能不能不去祸害格桑?”我单刀直入地看着唐湘杰。 唐湘杰不以为然,“老子情场纵横几十年,祸害的女人都是心甘情愿被我祸害的。” “哎,斯文点,别‘老子’‘老子’的。”我提醒他。 唐湘杰拍拍周晓枫胳膊,“跟这种土匪待久了,就这样了。” 周晓枫瞟了他一眼,“你终于承认自己祸害了不少女人?” “哎,这你就不懂了,很多女人……”唐湘杰看了我一眼,“算了,回头我俩私聊……瞪我干嘛?我告诉你吴一荻,别拆我好事,我可是记仇的人。” 我剜了唐湘杰一眼,不管他有没有喝完就把茶杯收了,兀自去厨房洗涮干净,倒挂沥水。他俩坐到了沙发上,继续聊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我一时半会并不想出去,就站在水槽边,看着那些水滴挂在杯沿,不禁出了神。 第81章 终究还是错过 回拉萨的前一晚,郑有衡的“浪措之家”,我和格桑共住一间房。 我们聊到很晚,聊我们的童年、家庭、高考、大学,然后不知不觉地就聊到了她的导师我大伯和大伯的一家。 “一荻,你哥有没有女朋友?”格桑突然问。 我眼皮虽然又酸又重,精神却很亢奋,“好像没有。” “真的?”格桑的语气听起来挺快乐。 “哎呀,像吴一峰这样一天到晚刨石头的男生,什么女生会喜欢他?”说着我脑子里就浮现吴一峰那浑身泥土的样子,不禁好笑,“而且,学地质的女生本来就少,他不是在出野外就是在实验室,要不就是埋头一堆天文书一般的论文里……我觉得他绝对没有时间和机会谈恋爱。” “你哥还是很帅的。”格桑小声地说了一句。 “什么?帅?!”我哈哈一笑,想起吴一峰那些自恋的过往,就差自封一个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称号了,“当然,站在人群中,我哥也有点儿模样,但是啊,三分人才七分打扮,他到顶就打三分。” “哎,有你这么说自己哥哥的吗?” 我兀自笑了笑,“反正在他嘴里我也落不到什么好,我俩半斤八两吧……哎,你为什么觉得我哥帅啊?” 格桑被我问得有些不好意思,她轻轻咳了两声,“我就是觉得他投入工作的时候特别帅。”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什么?” “好像是……专注是最大的性感。” 格桑听了咯咯笑了起来,“嗯,你这么说起来好像……有那么点儿感觉。” “你觉得吴一峰性感?”我侧身看着她。 就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我看到格桑把被子拉起来蒙住了自己的脸。我回想了一下这两天的过往,突然灵光一闪,“格桑,老实坦白,你是不是喜欢上吴一峰了?” “一荻,我们睡吧。”格桑的声音像蚊子一样从被子里传出来。 我掀开被子,“嗖”地跳到她床上,钻到她的被子里,“快说,快说,不然别想睡。”说着就用手去捏她的腰,她痒到不行,只好坐起来,“好了好了,我说。” 我也坐起来,无比期待着她的答案。 “我……是挺喜欢他的。” “好,那我明天我告诉他。” “哎,不要!”格桑拉住我,“不要告诉他。” “为什么?说不定他也喜欢你啊。”吴一峰虽然经常欺负我,对我没什么好话,但是对其他女孩子都是照顾有加,还是挺绅士的。 “万一他不喜欢呢?”格桑有些忧伤地叹了一口气,“要是他不喜欢我,那以后……以后我估计连见他的勇气都没有了,我们都是你大伯的研究生,上课、做实验、做项目、出野外基本上是同步的,到时候……那太尴尬了。” 20岁的吴一荻,还在读本科,自己的恋爱都没谈利索,确实考虑不了那么多。 “那……怎么办?”我没了主意。 格桑重新躺下,“就这样挺好……睡吧一荻,你明天还要去拉萨赶飞机呢。” 我回到自己床上,默默地坐了一会儿,不由叹了一口气。 “一荻,谢谢你听我说这么多,但是……千万不要跟你哥说这件事,好吗?”格桑轻柔地央求我。 “格桑,你之前谈过恋爱吗?” “高中的时候,有个男生跟我表白,我对他也有好感,但是高考后我去了北京,他没考好就留在当地,我们后来就这么不了了之了……这算不算恋爱?”她问我。 “那……那只能算早恋吧?”我其实也不知道算不算,毕竟那还是未成年时候的情窦初开,比大学校园还不靠谱的感情。 格桑笑笑,“我觉得也是,反正就是有好感,也不拒绝跟他约会,但是若说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对方一举一动都会牵动自己心神,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那种焦虑什么的……还真没有。” “那你这么说的话,就不算恋爱了,所以,格桑你没有恋爱经验。”我下了结论。 “经验确实很少,所以我不敢轻举妄动。”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吴一峰的?” “嗯……两年前,他第一次作为助教带我们出野外的时候,我就……” “你就芳心暗许了对不对?” “嗯。” 格桑在地质大学上大三的时候,吴一峰刚上研究生,我脑补了一下他们初次见面的场景,刚完成暑期实践且晒得黑炭一般的吴一峰举着地质锤给一帮学弟学妹们讲石头,不禁失笑。 “笑什么?”格桑以为我在笑她,有些不好意思。 “我在想你怎么可能对吴一峰一见钟情?” “这个怎么说得清楚,就是……就是一眼就喜欢上了呗,那你能说清楚你为什么对肖之南一见钟情?”格桑有些急了,反过来问我。 在日喀则格桑家里,我还是忍不住对她坦白了自己和肖之南的关系,都是年轻女孩子,聊天又很投机,自然而然就会分享这些私密的情感,即使我不说,机灵如格桑,看到肖之南那么晚还折回来找我,大概率也猜到了我们的关系,所以还不如痛快些说出来。 “肖之南……肖之南就是那种能够让女孩子一见钟情的男生啊!”我实话实说,“但是吴一峰他就不是那种能让女孩子一见钟情的男生。” 格桑哈哈一笑,“情人眼里出西施,这话一点都不假,好了好了,不说了,快睡吧,再说就要天亮了。” 我当然是信守承诺的好姐妹,这个秘密我帮格桑保守了很久,至少有半年之久。 半年后,我大年初二随父母去给外婆拜年,在老家再次见到了吴一峰——他是随父母回奶奶家过年——我发现他状态很不一样。 以往吴一峰回老家过年,每天的日程就是吃饭喝酒打牌睡觉,每天乐呵呵地像个傻子一样,如果还有多余的精力就一定是来跟我斗嘴。可是这一次他吃不香也睡不好,牌也不玩了,酒也不怎么喝,也不怎么打理我,绝大部分时间就是一个人守在奶奶的土灶边发呆。当年还没有智能手机,他每天唯一的活动就是拿着那个诺基亚发短信,没人的时候偷偷打电话,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哎呀,这里信号怎么这么差?” 在外婆家里住了三天,我实在看不得他这个奇怪样子,搬把凳子坐到他身边,用膝盖碰了碰正在埋头按手机键盘的吴一峰,“哎,跟谁聊天呢?” 吴一峰头也不抬地继续按键。 我又碰了他一下,他不耐烦了,“老撞我干嘛?” “问你呢,在跟谁聊天?” “你管我跟谁聊天。” “哎,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这话大概戳中了他,他按下ok键,我看到短信发射成功了,他也松了一口气,小声嘀咕了一句,“今天这信号还真给力。”说罢收起手机,偏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闪过一丝羞涩,“小样,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谈恋爱了?” 我继续用膝盖撞他,“都24岁的人了,不谈恋爱才奇怪呢。” 吴一峰顺手捡起地上一根杉木,“你再撞,小心我敲碎你的半月板。” “说,我嫂子是谁?” 吴一峰一愣,然后扭头偷笑半天,等他自己觉得正常了,对着我额头就是一个爆栗子,“你嫂子,你嫂子,有本事你给哥介绍一个啊?” “哎,那我真的介绍了?”我立马想到了格桑。 吴一峰轻咳一声,拿起火钳戳了戳柴火堆里,扒拉出来一个烤红薯,夹起来放在嘴边使劲吹了吹灰,我还以为他要递给我呢,结果他自顾自掰开了就往嘴巴里送。 我抢过他手上另一半烤红薯,“吃独食啊你!” “反正你会抢啊!”他话说急了,不小心被红薯烫了一下,皱着眉头倒吸凉气。 我看着解气,不禁哈哈哈地笑起来,“说真的,要不要我跟你介绍?” “你们学校的?学计算机的?” “不是。” “你的什么高中同学初中同学?” “也不是。” 吴一峰侧头看了看我,“你的网友?” “我有那么不靠谱吗?”我不爽,把手里一块刚撕下的红薯皮扔到他身上。 他若无其事地拍掉那块红薯皮,继续咬红薯,“那你还有什么资源?” 我想了想格桑交待的话,还是谨慎点比较好,“你得先告诉我,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这有什么关系?” “哎,你有女朋友了,我再给你介绍女朋友,要是你这个女朋友以后真的成了我的嫂子,那我这做法就讨人嫌啦。” 吴一峰低头吃吃地笑。 “别笑,说正经的。” 抿嘴沉默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暂时也没确定关系,只是……” “你喜欢人家?” 他脸红了,有些不自在,捡起地上火钳往炉膛里添柴。 “那就是喜欢咯。” 他也不反对。 “那她喜不喜欢你?” 吴一峰仰头思索了一会儿,又低下头,“我……不是很确定。” “你同学?” “好了好了,别问了,到时候有进展了我再跟你说好不好?”吴一峰站起来,“我出去走动走动,坐了一上午了,腰都酸了,哎呦……”说着他就自顾自去了院子里。 回到自己家里,有电脑有网络,我在qq上跟格桑汇报这几日吴一峰的状况,并表达了我对他俩未来的担忧——因为十有八九吴一峰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你家里电话多少?” 我在对话框里敲给了她一串数字。 几分钟后,格桑电话打过来了。 “一荻,我跟你说一件事,你不要尖叫。”隔着电话线我都能听到格桑的声音在颤抖。 “你很冷吗?”我以为她是在户外的公用电话亭给我打电话。 “没有啊,我就是有些激动。” “你跟吴一峰表白了?”我也开始激动了。 “不是。”她否认了。 我像泄了气的皮球,“我还以为你终于跨出了那一步呢。” “是他跟我表白了!” “你是说吴一峰吗?”我心里重新燃起希望。 “对啊,就是你哥吴一峰!” “啊!!!!!!”我还是忍不住尖叫起来,惹得在外面陪亲戚打牌的我妈赶紧推门进来,她一脸惊恐,“吴一荻,大过年的,你叫什么叫?被老鼠咬了吗?” 我按住话筒,“没有,就是突然很高兴。” “老大不小了,一天到晚疯疯癫癫的,别叫了!”我妈训完了,关上门继续打牌去了。 我憋着笑,放开话筒,“他什么时候跟你表白的?” 格桑清了清嗓子,“今天一大早。” 今天一大早我还在外婆家里跟吴一峰一起吃早餐,怪不得他满脸红光的,难得对我说话无比温柔。 “太讨厌了,他昨天还说有了进展就跟我讲,结果呢,要不是他的表白对象就是你,那我岂不是还被蒙在鼓里?” “哎,他可能就是不好意思,一荻,我不跟你多说了,你哥给我打电话了。”电话匆匆挂断,留我一个人听着嘟嘟嘟的忙音,突然有一种被两个人同时抛弃的伤感。 伤感并不是我自作多情,他俩好上了,就真的跟我没关系了。 从此,凡是我问格桑的恋爱进展,她都是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反正就是不像以往那样,一开口就跟我掏心掏肺地说她那些细腻的情感经历。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半年,我实在忍不住了,“格桑,是不是吴一峰特别跟你交代了什么,不准你跟我说太多?”我在qq上劈里啪啦把我的疑问抛了过去。 格桑跟以往一样,只回给我一个温柔的笑,然后就说差不多的话,“哎,谈恋爱嘛,不都是那样子。” 我很生气,立马下线不理她,转头就拨通了吴一峰电话。 “干嘛?”吴一峰心不在焉。 “在约会吗?” “没……没有啊。” “你在干嘛?” “我……在实验室磨样本啊,怎么了?” “格桑说你根本就不在实验室!”我故意编了个事由。 “什么?!你等着,我让她亲口告诉你我是不是在实验室。”说罢吴一峰把电话递给了身边的人,“喂?一荻啊,你哥他就在实验室啊。” “行吧,你俩高兴就好,不打扰你们了。”我狠狠挂了电话,暗下决心不再理他们。 两个月后,吴一峰准备去瑞士。 他获得了国家留学基金委的奖学金,去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攻读博士学位。我们一家三口特意去北京给他送行,在大伯家里,我见到了格桑,她站在吴一峰身边,和他手拉着手。 我走过他俩身边,故意无视他俩对我的微笑,还重重“哼”了一声。 “哎,吴一荻,见了哥哥都不打招呼?”我妈又教训我了。 “打什么招呼?有了女朋友就不理我了,我才不自讨没趣。” “哦……”我妈这才注意到他俩亲密的姿势,“吴一峰你赶紧介绍一下!” 吴一峰不好意思摸摸头,把格桑拉到我爸妈面前,“叔,婶,这是格桑梅朵,现在地大读研究生。” “你好你好,格桑梅朵。”我爸妈很热情地打招呼。 “叔叔阿姨好,叫我格桑就好了。”格桑反倒落落大方,她对我继续笑着,”一荻,你爸爸妈妈都好年轻。” 爸妈听了自然高兴,大家寒暄了一番。 饭菜好了,伯母张罗着入座吃饭,大伯给我爸倒酒,他看了看吴一峰,“你等会还要开车送格桑,就别喝了。” 格桑赶紧说,“老师,我等会自己坐地铁回学校,他喝没关系。” 大伯给吴一峰也倒上。 “我也要喝。”我拿了只酒杯递过去。 “哎吴一荻,他们喝白酒,你凑什么热闹。”我妈挡了。 “没关系,喝一点,这是茅台,好喝。”大伯说着,给我也倒了一点。 “来,吴一峰,今天叔叔婶婶和一荻都特意从老家过来给你送行,我们要先谢谢他们。”大伯说话的当儿,吴一峰也站起来,拿着酒杯跟我们一一碰过,我妈不喝酒,就以水代酒,聊表心意。 酒过三巡,大家开始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格桑一起去瑞士吗?”我妈很关心这件事情。 格桑看了看吴一峰,“我也递交了交流申请,要是顺利的话,明年可以过去待半年。” “格桑申请的交流项目也是国家留学基金委资助的。”大伯特别跟我们解释一番。 “哎呀,名牌学校就是不一样,国家这么多支持,不用自己花钱,真好。”我爸回头看看我,“吴一荻,你们学校有没有交流项目?你也申请出去见见世面?” “本科生的话,这种由国家提供生活补贴的交流项目应该很少,对吧一荻?”伯母也在高校工作,她比较了解。 我点点头,“基本上没有,就算学费免了,但生活费还是要自己准备,如果去英语国家的话,一年的生活费至少20w。” 我妈一听这么多钱,啧啧啧地感叹着,“哎呦,这么贵,那真的供不起,要是像一峰这样多好,读个博士一分钱不花,每年还有工资拿,哎,好像有30w吧?”我妈转头问大伯。 大伯呵呵一笑,“折合成人民币差不多35w一年。” “对对对,吴一荻,以后要出国念书就要像这样子的。”我妈很肯定地说。 “也就是欧洲国家才有这样的待遇,一峰为了申请这个学校,还特意学了两年的德语。”伯母给我夹了一个烤鸭腿,“上午才烤好的,尝尝。” “谢谢伯母。”我双手端着碗接过来,小咬一口,速速点头,“嗯,好吃……可是他为啥要费力去学个德语呢?他英语那么好,美国也有好学校啊。” “你哥喜欢的那个导师在苏黎世这个大学。”格桑说,“虽然专业排名这所学校只是世界第二,但是你哥不想去美国,他更喜欢欧洲。” 吴一峰看着我们都在议论他的学校,也只是微微笑着,默不作声地喝酒吃菜。 “吴一荻啊,你看,上了研究生选择多多了,你还是赶紧准备考研吧。”我妈又有了新思路。 我开学就是大四,但并没有准备考研。肖之南去伦敦前再一次提出了跟我妈一样的建议,只是他的建议更具体:申请伦敦的学校,跟他一起读研究生。 我再一次拒绝了他,他很失望,从机场分别开始到现在已经一个月了,我俩一直没联系。 我有些惆怅地叹了一口气,低头猛啃那只鸭腿。 “考北京的学校吧,这边政策我比较熟悉,到时候我帮你申请学校,也争取公费留学。”伯母见我快啃完了,把另一只烤鸭腿也夹到我碗里。 “伯母,我……我不想读书了,想直接找工作。” “哎,读书有啥不好的,你看看你大伯一家,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多好。”我爸赶紧说,他其实也是希望我继续读研究生。 大伯看了看我,“不想读研就不读,参加工作多增长些人生经历也是可以的。” 家人聚餐就是这样子,绝大部分的话题都围绕着孩子们的成长,说来说去无非就是我和吴一峰的事情。 吃完饭,吴一峰要送格桑回学校。 研究生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寒暑假。他们要利用暑假集中的时间参加各种项目,需要频繁出差,作为地质专业的学生,还有大量的出野外调查工作,所以格桑也就回西藏休息了一个礼拜,其他稍微空闲的时间都在学校查资料写论文。 “格桑,带我去你们学校逛逛吧?”我突然提议。 吴一峰正在门口换鞋,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天太热了,还是在家里吹空调舒服。” “我不怕热。”我凑到门口换鞋,拉着格桑的手,“带我去吧?” “你真是……你哪次来北京我没陪你逛过学校?” “我都两年没来过了,说不定学校里又有什么变化呢?” “哎……”吴一峰还想说什么,被格桑打断了,她对我笑笑,“行,下午我带你玩玩……你就别送我了,刚喝了酒,下午正好睡个午觉。” 吴一峰欲言又止,又找不到十足的理由阻止我,只得把刚换好的鞋脱了,“好吧,你俩玩去呗。” 我俩并没有去学校,而是找了一个清静的咖啡馆坐了下来。 “格桑,你毕业后也去瑞士吗?” 她还有两年就毕业了,吴一峰要四年才能博士毕业,目前我能想到的方案就是格桑也去瑞士。 “我……暂时还没有想法。”她低头叹气,“你哥的意思也是希望我能申请同一所学校,这样我们可以继续在一起。” “那样最好啊,说不定还能留下来就在瑞士定居呢。”我有些激动地憧憬起未来。 格桑哈哈一笑,“你想太多了。” “那你想不想呢?” 格桑喝着咖啡,听到我这个问题后有些失神地看着窗外,手指头漫无目的地把玩着咖啡杯碟上用来搅拌的不锈钢小匙。 第82章 时间是女人的公敌 “发什么呆呢?喊你半天也不答应。”周晓枫不知何时来了厨房,他打开水龙头清洗茶杯。 “就是发了会儿呆。”我回过神来,“喊我干嘛?” “唐湘杰请我俩吃饭,去不去?” 我看了看外面,唐湘杰正在打电话,“你俩去吧,我才吃了一碗粉,这会儿不饿。” “也行,我等会给你带东西回来吃。”周晓枫甩干手,搂着我。 唐湘杰电话打完了,看到我俩在厨房嘀嘀咕咕,“哎哟,真没把我当外人啊,又磨叽上了。” 周晓枫扑哧一笑,放开我朝门外走去,“你想吃什么?” “她不去吗?”唐湘杰问。 “她说这会儿肚子是饱的,不想吃。” 我手机有信息提示,格桑的微信,“中午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吴一荻,周晓枫问你想吃什么?”唐湘杰见我不吭声,走到厨房来提醒我,我信息回到一半,恐被他看到,赶紧把手机翻转。 “我……你们不用给我带什么,我自己解决。” “你又点外卖吗?”唐湘杰问。 我推着他往门口去,“别管我了,赶紧走。” “给你带煲仔饭可不可以?”周晓枫继续提议。 “不要了,我等会自己出去吃。” “一个人吗?”唐湘杰问。 “可能会见个老朋友。” 唐湘杰瞄了一眼周晓枫,“哦,老相好吗?” 周晓枫笑笑,“她在深圳没有什么老相好。” 唐湘杰有些惊讶,“你这么肯定?” 我看他俩越聊越离谱,赶紧打开门,“好走,不送。” 稍微收拾了一番,我站在小区旁边的公交车站边等格桑。四月份的深圳非常舒服,满眼都是葱翠欲滴,又没到夏日的湿热,户外的时光令人放松。不一会儿,一辆深红色的保时捷开到我身边,车窗放下,格桑露出妆容精致的脸,“快上车。” 我坐好,稍微打量了一番车子,“新车?” “嗯,上周提的。”格桑常年在国外,深圳虽然买了房,但工作需要满世界飞,所以一直没买车。 “我看你挂的是香港广东两地牌照哦。” “我公司在香港,平常住深圳,两边跑。”遇到一个漫长的红灯,她拿起手机设置导航,“有没有时间陪我住一个晚上?” 我想了想周晓枫,有些为难。 格桑哈哈一笑,“看来有安排了,是老公从香港过来度周末吗?” 我有些不好意思,“你怎么知道的?” “唐湘杰跟我讲啦。”她侧头看了我一眼,“昨天我们吃饭的时候聊到了,就顺口说了说。” 车子终于脱离了市区滚滚车流,驶上了沿海高速公路,格桑把天窗打开,让海风咸湿的空气进入车内。 海边不仅风大,阳光也格外刺眼,我也戴上墨镜,“我们去哪里呀?” “小梅沙。” “吃海鲜吗?”深圳的海边,都是海鲜大排档。 “我也不吃海鲜。”她笑笑,“小梅沙风景好,吃倒是其次。” 西餐厅,海滨独栋别墅,格桑订了一个包间,一面墙都是落地玻璃,视野所及之处都是干净的海滩和蔚蓝的海水,风景果然无敌。 “这片海滩怎么没什么游客?” “暂时……这片海滩还不对外开放。”格桑把菜单递给我,“想吃什么自己点。” 西餐菜式都差不多,我递给她,“你熟,你来吧。” 格桑浅笑,“我也是第二次来,上次吃的牛排不错,要不要来一份?” 我说ok,半靠在沙发上小口喝着手里的柠檬苏打水。 格桑专注点菜,浑然不觉我在悄悄地打量着她,从头到脚,精致到毛孔,举手投足,优雅到极致,如果她自己不说,估计谁也想不到她来自青藏高原,还拿了个地球科学的博士学位。想一想上一次见面,她刚跳槽了一家公司,职场女性的精练里有未褪的书卷气,藏族姑娘特有的那份直爽豁达依然鲜明,当时的格桑就是独立、洒脱、知性和飒爽的代名词,整个人都熠熠发光,让我羡慕得不得了——那时候的我正在繁忙复杂的工作和艰难的家庭育儿琐事中忙于奔命,焦虑和茫然把我焊在生活的牢笼里,难以动弹。 我们已经五年没有这么约会了。 五年,对于久未谋面的朋友而言是漫长的时间,对30岁以后的女人而言只不过是惊恐一瞬间。时间如溃逃的残兵败将一般,伴随着丢盔弃甲的无奈,终究还是要直面必然的败局——青春难返。即使是格桑,没有家庭琐事烦恼,也没有养儿育女的辛苦操劳,容颜保持姣好,身材更是健美如初,但眉目间早已没了五年前的灵动活泼,疲惫都在眼神里。 格桑点完了菜,给我简单说了说,就把菜单递给了服务员,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对着大海做了一会儿伸展运动,转头问我,“这里怎么样?” “挺好啊。”我也站起来,学着她活动筋骨,“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上次湘杰带我来,我觉得挺不错,就想带你来看看……上次来的时候天气还没这么好呢。” 听她的口气,唐湘杰对她是很好的,但是有些事情我又不得不说,“你和唐湘杰……” 格桑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笑了笑,拉着我推开一扇玻璃门,原来旁边还有一个小露台,可以凭栏观海。 “我做矿产资源评估这行久了,也算是半只脚踏在金融圈,他的那些陈年往事……我都清楚。”看我有些惊讶的样子,“我们谈得来,最主要的,我……想结婚了。” “可是唐湘杰这个人……” “他昨天晚上向我求婚了。”格桑抬起左手,我才发现她无名指上有一颗钻戒,“这是他好多年前就做好了的戒指,真巧,刚好就是我的尺寸。” 这枚戒指我认得,差点就被周晓枫选走了,幸亏当时被我拒了。 “格桑,你知不知道嫁给他会面临着什么?” 她远眺大海,一头秀发被海风吹起,恋爱中的女人有一种特别的妩媚,她回头朝我笑笑,“我们会生活在一起,还会有孩子,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有多羡慕你的生活吗?” 我自嘲般笑了笑,“我才不信,不然你为什么要蹉跎到现在才结婚呢?”格桑比我大两岁,过完年就39了,她要是真想结婚,十年前就会跟着我哥去瑞士结婚了,说不定现在孩子都小学毕业了。 她低头笑笑,“当时年轻,觉得时间啊就像这海一样,可以无穷无尽,其实呢,白驹过隙,一转眼就快40岁了。”她轻叹一口气,回头看了看屋里,“上菜了,我们进去,边吃边聊。” 黑椒汁淋在刚烤好的牛排上,滋滋作响,和洋葱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刺激着我的味蕾,“配个红酒就更完美了。” “好主意。”格桑说着就要招呼服务员。 “哎,你等会要开车的,不要喝酒了。” “可以叫代驾。” “算了吧,这么远的距离,我还担心代驾到时候把我们连车带人都卖了。”我坚决阻止她。 格桑哈哈一笑,觉得也有道理,“你可以喝。” “我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 “好吧,那我们就以茶代酒,来碰一个。”说罢她举起茶杯。 “嗯,祝我们……身体健康。”我想了半天,觉得还是这个词最重要。 “哈哈,是的,身体健康是第一位的。”格桑认同。 吃到七分饱,俩人的速度都放慢了。 “格桑,这么多年了,你就一直没遇到一个跟你谈得来的人吗?” 她笑了笑,“谈得来的也有,只是不想结婚,也就不想在谈恋爱这件事情上浪费时间。”她歪头想了想,“我很享受自己的工作状态,说实话,如果不是到了这个年龄,我真的就想继续这么单着,单到天荒地老哈哈。” “真不懂你们这一行都吃了什么迷魂药,吴一峰也是,事业倒是蒸蒸日上,但完全没时间打理个人生活,自从……”我看了一眼格桑,“自从瑞士回来后,单身单了十几年。” 格桑神色有些触动,她低垂眼眸,叉子在盘子里搅动通心粉,“我们这一行,怎么说呢,成长曲线太长……博士念完也就够个门槛,不在行业里精进个五六年,很难达到我现在这样的状态……可能我跟你哥都是个案,我们都很喜欢自己所在的专业,也从来不眼红别人的世界,能够静下心来深耕,钱虽然赚得不如别人,但贵在自在欢喜,就算辛苦也心满意足。” “哎,深圳买别墅,新加坡有公寓,国际矿业评估公司高管,自己还有公司,关键是,要是我没有猜错,你应该还给自己攒了点矿是不是?天啊,格桑,你是有矿的女人哦!再说你赚钱不如别人我真的要跟你绝交!”我朋友圈里,她就是大富婆行列,可非要说自己没赚什么钱。 格桑哈哈大笑,“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也就是入了点儿相关的股票,看中的矿山那真是买不起,全部身家加起来也买不起,再说,有些矿山开发周期太长,就算回报率高到离谱,我这样的也等不起……都是富豪家族给子孙后代留的,我现在老公都没有的人,考虑那些玩意太遥远了。” “行,你自己过得爽就行。”我吃完盘子里最后一块牛肉,擦了擦嘴,“结婚后有什么打算?” 格桑扑哧一笑,有些微微脸红,“婚都没结呢,能有什么打算?” 我朝她手指看了看,“这不是马上的事吗?” 她低头转了转手上戒指,“我们认识也才一年多,确认关系还不到半年,心里……有些忐忑。” “除了谈得来,你还喜欢他什么?” “嗯……说不出来特别喜欢他什么,就觉得是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 “唐湘杰这人吧……虽然女人缘特别好,但是他确实从来没有向谁求过婚,他应该是认真的。” “我知道,他是认真的。” “那好吧,”我举起茶杯,“那就先恭喜二位。” 吃完饭,我们沿着小梅沙的步栈在海边徒步许久,还特意在灯塔下拍照留念。 “格桑,你说我要是把这个照片发给唐湘杰,他会怎么想?” 格桑微微一笑,“他大概有些紧张。” “为啥?” “他知道你对他没好感,怕你在我面前损了他的形象。” 我哈哈一笑,收起手机,“算了,在我眼里他不是个好男人,但是对你好就行,你尽可以跟他说,我对他没什么意见,以后不会拆他台啦。” “一荻,我也不觉得他是个好男人,尤其……”她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尤其跟吴一峰相比,对吧?” 格桑有些寥落,“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我回家的时候已经下午5点,周晓枫正在准备晚餐。 “回来啦?”他系着围裙走出来,接过我手上的东西,“这是什么?” “格桑从肯尼亚带回的咖啡,说是当地最好的特产。” “你中午就是跟她吃饭去啦?” “对啊。” 周晓枫笑笑,“一顿饭吃了这么久,你看看你多少未接电话?” 我掏出手机一看,都是周晓枫的电话,“回程太远了,睡着了,不好意思……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就是问一下你晚上想吃什么,老不接电话,我就直接买菜了,晚上就下点面条吧,清淡点。” “行,你安排,我先去洗个澡,我跟你说,今天下午我至少走了2w步,一身都是汗,鞋子裤腿里都是沙。” “你们去哪儿了?” “小梅沙。” “那么远?!” “风景不错,饭菜也可以,下次我带你去吧。” 吃完饭,我早早就上床休息,太累了,幸亏今天穿的是一双慢跑鞋,不然脚上一定起泡了。 周晓枫洗完澡出来一看,“哎,刚吃完饭,你怎么就躺着了?来,陪我下楼去散散步?” “不要,我今天散步散够了。” 周晓枫无奈,只好陪着我待在房间,在房间里四处转,这儿摸摸那里看看。 他很少来这个房子,年初去香港,本想着住在这里,后来发现往返太浪费时间,干脆就住到唐湘杰家里。 “怎么样,当时我们一起设计的这个衣柜还是很好用吧?”他检查了一番推拉门的轨道和滑轮,“嗯,情况还不错。” 百无聊赖我看了会儿手机,天气预报显示晚上有雨,我起身往门外去,“我去把阳台上衣服收一下。” “一起收吧。”周晓枫说着,跟我一起去了阳台。 我俩互相配合,床单被套很快就叠好了,周晓枫抱着厚厚的一摞去了主卧,我则继续在沙发上叠衣服,衣服细细碎碎有很多,因为很多衣服受潮长霉,我也统统拿出来洗了。等我衣服叠好,周晓枫还没有出来,我觉得奇怪,喊了一声,“周晓枫?” 屋里还是没有动静,我只得进房间。 周晓枫坐在衣柜边,手上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文件袋上是正在被阅读的文档。看到我进来,他把文档整理好重新塞到文件袋里,缠上封口细绳,站起来递给我,“刚才放被子的时候,在衣柜里看到的。” 我双手接过,低头站在他面前,“今天早上,唐湘杰送来的。” “你为什么不签字呢?” “我……我为什么要签字?” 周晓枫笑笑,他掰着手指算了算,“你看啊,你这个房子出租一年也就20w的租金到顶,你得连续出租大概7、8年才能拿到这支股票套现的数目,为什么不签?” 我把文件袋放到床头柜的抽屉里,反正周晓枫也知道了,就不必遮遮掩掩了。 我走到他跟前,双手搭在他肩头,“我怕她老婆到时候追着我来讨回这笔钱。” 周晓枫哈哈一笑,搂着我,“你放心,他老婆不会在意这点小钱。” “你咋知道?” “唐湘杰跟我聊过肖之南的岳丈家情况,这点钱……估计给她买个包都不够,你说她会不会计较?” “那我签了?” “当然可以啊。” “你不计较?” “按唐湘杰的话说,不要跟钱过不去啊。” 我一把推开他,“唐湘杰唐湘杰,你现在可真是他的好兄弟啊。” 周晓枫把我重新捞回去,“好兄弟……还有待考验,但是他确实教会我很多东西,尤其关于金融方面,我之前的理解太肤浅了。” “有没有教你泡妞?那可是他最擅长的。” 周晓枫愣了愣,盯着我看了一会,“他能比我更擅长?” 我扑哧一笑,“目标不同吧,他是广撒网,你是钓大鱼。” 周晓枫把我拦腰抱起,“哎,半个月不见,你这条鱼好像又肥了哦。” “你再说一遍试试?” “肥就肥了,反正我也不介意,摸起来……手感更好哈哈。” “周晓枫?” “嗯?” “别被唐湘杰带坏了。” “放心,唐湘杰只会被我带好!” 第83章 迟来的蜜月 周晓枫路演的最后一站是新加坡。 连续7天奔波了4个城市,他在极度亢奋和疲惫中给我打电话,声音沙哑,“我给你买了一张机票,下午两点,首都机场,具体信息我发微信给你。”然后不容我多说什么就挂断了电话。 我正在北京郑薇的办公室,她给我看新书上榜的数据,势头很好,她建议我第二本书的写作提上日程。 手机有信息提示,是周晓枫发给我的航班信息,紧接着就是酒店地址。 “小薇,我先打个电话。”搞不懂他要干什么,想打电话问清楚。 电话无法接通。 “我不要你的电话,我要你的人。”周晓枫又来了一条信息。 六个小时后,我抵达了周晓枫下榻酒店的大厅,热带的户外高温和酒店的超级冷气对比强烈,我的毛孔突然就收缩了,不由打了两个喷嚏。 “miss, somebody is missing you.”负责开电梯的小哥很幽默。 我笑了笑,对他的幽默予以肯定,掏出手机,再次确认了一遍周晓枫的房间号。 门开了,穿着浴袍的周晓枫站在我面前,他身后是落日的余晖,房间看起来金光闪闪。我把手上行李箱递给他,然后径直走向那面正对着夕阳的落地玻璃,海景房,视野壮阔又绮丽。 周晓枫站到我后面,双手支撑着落地玻璃窗前的木制护栏,把我圈在中间。 “好看吗?” “不错。”我掏出手机拍照,咔嚓了几张满意了,回头问他,“喊我过来就是看夕阳的吗?” 他吻住我,有些迫不及待。 我坐了五个小时的飞机,身体还没从久坐的僵硬里恢复过来,并不想与他欢愉,左右躲避他,而他并不理会我,略带粗暴的吻自上而下,我后背贴着冰凉的玻璃,前胸被他滚烫的身躯箍住,如此刺激之下,我气息渐乱,主动坐在护栏上,被他的情欲裹挟着往前,双腿紧紧缠住他的腰。 晚霞的光影在这个房间里变化莫测,火烧一般的热烈,梦幻一般的变化,最后才一点点归于沉寂,我赤裸着小腹俯身贴在护栏上,双手撑住玻璃,眼见着窗外天色渐暗,城市的霓虹如星空一般闪耀,周晓枫匍匐在我的后背,胸膛剧烈起伏。 “夜景好不好看?”他低头浅吻我后背。 我双腿发软,平复了一下呼吸,然后缓缓转身盯着他,“发什么疯?” 他笑笑,捞起沙发上的浴袍裹住我,“就是想你,很想很想你,想疯了。” 距离上次见面才半个月,周晓枫也许还没搞清楚他这种失常的情绪来自哪里。 他以为是对我的思念,其实只是身体需要一个出口发泄压力——兴奋也是压力。金融行业里男女关系混乱,很多人以为是他们道德败坏,当然也不排除道德败坏,毕竟资本这种东西可以腐蚀世间万物,包括道德。但是也有另一种可能,就是他们无法找到更好的放松方式,所以才有了这么多的混乱——尤其是男人,因为他们掌控了更多的资源,有更大的话语权,当然同时,他们也承担了更大的压力,对比赌博和吸毒,做爱算是最低成本的解压方式了。 等我洗完,周晓枫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我也很累,但睡不着,就坐在他身边闭目养神。稍微休息了一会儿,我轻手轻脚爬起来,咖啡机上操作一番,然后端着一杯摩卡坐到窗边的沙发上,俯瞰着窗外的灯火璀璨。 就这么静坐了一会儿,茶几上周晓枫的手机响了,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喊醒他,他自己醒了。 周晓枫坐在床上接完电话,翻身下床,走到窗边端起我的摩卡喝了一口,又凑到我嘴边亲了两下,“饿了吧?我带你吃饭去。”说着准备换衣服。 “刚才是谁的电话?” “唐湘杰,他今晚就回香港了。” “这么快?!” “啊,我们ipo超额完成,相当顺利。” “那你……你干嘛不直接回北京?”我想了想自己这一天的匆匆忙忙,突然有些恼火,“非把我弄到这里来。” “回北京?”他嘴角歪了歪,走到我跟前,弯腰在我耳朵边说,“回北京你能像刚才这样……放得开?” 我一掌推开他的脸,“你当我是什么啊?” “你想要我当你是什么?”他又凑过来。 “周晓枫,我这36岁的老腰都要被你玩废了。” “不好意思老婆,来,过来,我给你按摩按摩。”说着就把我拉起来,让我趴在床上,搓热了双手在我的腰间上下摩梭,“力度可以吗?” 我闭着眼睛,也不拒绝他的服务,毕竟很舒服。 “还记得上次在新加坡吗?说要一起度个蜜月……这一晃就4年了,一直都没得机会,好不容易有个档口,我想赶紧把这件事情办了。” 这半年为了上市的事情,周晓枫没少脱层皮,如今路演完成,上市也毫无悬念了,确实是个好机会来放松一下。 “去哪里?” “你说去哪里就去哪里。”周晓枫宠溺地捏了一把我的脸。 “你自己一点计划都没有,干嘛火急火燎地今天就把我喊过来啊,至少让我有一天的时间做点攻略,准备多点衣服什么的。” “新加坡就这么大,需要什么攻略?衣服什么的,买就是了,随你买,别省钱。”说着他又凑到我耳朵边,“我们要不要再制造个蜜月宝宝?” 这话惊得我直接坐起来,“不要!” 周晓枫有些愕然地举起不知如何安放的按摩手,“不要就不要,干嘛反应这么大!” 我深呼吸一口,坐到他跟前,“你好像忘了件事情。” “什么?” “灵儿半岁前,你说如果我怀老二了就去结扎,现在老二都快4岁了,你结扎了吗?” 周晓枫双手护裆,“我没说过。” “哎,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他见我要生气了,眼珠子骨碌转了一圈,“好吧,就算我说过,但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他嬉皮笑脸地搂紧我的腰,“我要跟你生一窝崽。” 我简直无语了,双手掐住他脖子,“周晓枫,你要再敢让我怀孕,信不信我掐死你。” 他很平静地看着我,“你跟我去领证,我就去结扎。” 我愣了一下,松开双手,扭头不理他,“两码事。” 周晓枫把我脸掰回来,“不要后悔哦吴一荻,你老公我马上就要飞黄腾达啦,你现在赶紧跟我去领证,我带着你一起飞!” 我闭着眼睛,不想看他。 双唇被轻轻地舔舐,渐渐用力,我被他放倒在床上,“老婆,你不一定舍不得我,但是你一定舍不得孩子,所以我……” “我都快40岁了,再生孩子风险太大了。” “我知道,我错了,我回去就结扎好不好?” 我扑哧一笑,“是你自己承诺要结扎,又不是我逼你……你实在不愿意就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有时候性急了,你事后还要吃药,我很过意不去。”他低头在我颈窝里蹭了蹭,“你会不会怪我?” 我摇摇头,“你情我愿的,怪你干嘛?再说……我也很享受。” 周晓枫哈哈一笑,“起来换衣服,我们吃饭去。” 第二天,我们去了巴厘岛。 白天睡到自然醒,丰富的早餐后,就是漫长的时光停留在阳光海滩上。与世隔绝的日子过得很惬意,如果不是每天都要和孩子们视频,我们都快忘记自己的世俗身份了。 傍晚,我们手拉手在海边散步。 “这样的生活连续过上一个月,会怎么样?”我远眺了一会儿海平面上的晚霞,似乎已经没有了三天前的惊艳。 周晓枫已经被晒得像个包公,他咧嘴一笑,更显得牙齿洁白,“要是你陪着我的话,一生一世都可以。” “跟唐湘杰待久了,嘴巴也抹油了?” “我跟他不一样。”周晓枫顺势搂着我,“他的话吧,顶多从喉咙里滑出来,”他握着我的手搁在他左胸口,“我的话可是从这里出来的。” “好吧好吧,你不一样。”我抽回手,朝他屁股上拍了一把,明明很轻,他非要嚎叫着跳起来,好像我下了死手一般。 我笑得弯腰,“周晓枫,你不当演员可惜了。” 他倒退着走,唱起了薛之谦的《演员》,“该配合你演出的我视而不见,在逼一个最爱你的人即兴表演……”唱着唱着他站住了,等我一步一步走近他,“……因为爱你我才选择表演…这种成全。” 我立起脚跟,勾着他脖子,专注地看着他,等着他唱完最后一个字,吻住他。 俩人的影子重叠在他的身后,海滩在夕阳下都变成了红色。 回到北京,日子又回到了曾经的节奏,周晓枫接送灵儿,我接送吉吉,我们尽量一起吃早餐和晚餐,周末尽量一起出游,生活回归平淡,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爸妈见我俩已经可以应付日常,就回老家去了,我送他俩去火车站。 “吴一荻,你是不是准备写第二本书啊?”自从我出书了,我妈对我客气多了,她自己的解释是看到我终于不再是一个家庭主妇,她感到很放心。但是在我看来吧,她纯粹是收获了成为作家母亲的虚荣,从此在老家的街道上又能多刷一层存在而已。 “啊,有这个计划。”我也不掩藏,毕竟能得到她的支持,育儿的任务可以分担不少,虽然她的唠叨也随之而来。 “那你第二本书写什么呢?”我爸也很感兴趣,他可是我的忠实读者。 “暂时还不确定啊。” “你就写《北方有棵树》呗。”我妈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指点江山。 “哎,一荻啊,干脆写个四部曲,东南西北写个够。”我爸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对话题进行延伸拓展。 “嗯,好主意,东南西北中吧,五部曲,您来写,肯定好。” 我爸有些不好意思,呵呵一笑,“那我还是写不了。” “这个暑假我要去一趟西北。” “灵儿吉吉一起去?”我妈问。 “我一个人去,所以到时候把他俩送回来交给您二位,帮我管好孩子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其他的就别操心了。” “哎,你一个人去什么西北?”我爸有些紧张。 “西宁有一个自然博物方面的读书会,我作为嘉宾被邀请,想顺便去祁连山玩一趟。”正好一个红灯,我拉了手闸,回头看了一眼我爸,“吴一峰刚好在附近带学生暑期实践,我们到时候会一起。” “那还差不多。”我爸想了想,“一峰老婆快生了吧?” “怎么那么快?还不到五个月呢。”我妈对晚辈这些事情都很惦记,“有没有去照一下,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红灯亮了,我松开手闸,“我也不知道啊,哎呀,男孩女孩有什么关系呢?” “诶呦,那对何雯雯来说有关系呢,他们广东人最稀罕男孩子了。” “何雯雯稀罕又咋样呢?”我爸也觉得我妈这个结论有些扯,“吴一峰又不稀罕。” “你哥不稀罕?你家俩兄弟,就你哥生了儿子,可不指望有个孙子。” “妈,你别乱说,我大伯可没这个意思。” “这话当然不会明面上说,但心里……是吧老吴?”我妈坐在副驾上,扭头去看了一眼我爸。 我爸嗤笑一声,“都什么年代了,你还人民教师呢,还在说这些调调。” 我妈只好讪笑,“哎,人之常情嘛。” 送完爸妈,我给张倩打了个电话。 “哎呦,大作家终于想起我了。” “能不能正常说话?” 张倩哈哈一笑,“说吧,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刚好到你公司附近,很久没见你了,一起吃个饭吧?” “我今天被老宋抓来当壮丁,中午只能在他办公室请你吃外卖了。” “行,你俩想吃什么外卖?我来送。” 离宋辰公司还有两公里左右,导航显示重度堵车,我只好拐进一个停车场,拎着装了外卖的保温袋,就近扫了一辆共享电动车。写字楼的电梯门口,午饭点总是一大群人等电梯,听到人群里偶有咳嗽,我摸出一个口罩戴着。 张倩所在的楼层高,电梯里的人群渐渐少了。最后就剩三五个人,除了我,其他四个好像是一个公司的,他们看我拎着外卖袋子,又戴着头盔,以为是个送外卖的,也不怎么避讳我。 “看见了吗?周总中午好像又被at的柳莹约走了。” “看错了吧,难道不是hn的杨燕?” “hn的人需要我们周总亲自接待吗?” “反正都是周总的倾慕者,编着理由接近他就是。” “哎,没意思,周总都两个娃的爹了,难不成还想上赶着当三儿啊?” “你们不知道吗?”有一个人压低了声音说,“我上次听田秘说,周总现在还是未婚状态。” “她怎么连这都知道?” “这次公司上市啊,周总的个人资料都是田秘书整理的呀。” …… 我看自己的楼层到了,匆忙出了电梯,过道上人很少,我摘了口罩松了口气。 第84章 中年危机 “哇塞,你咋知道我最近都吃这种减脂餐?”张倩打开保温袋,连续惊叹三声,还在工作的宋辰不得不从电脑前探出头来,“什么减脂餐?” 张倩的朋友圈最近都是健身打卡,这次刚好路过一家有机轻食店,就带了三份不同的口味,当然,外加她最爱的瑞幸。 宋辰对轻食无感,但他也知道低脂少油有利健康,所以并不抗拒,只是看到瑞幸就不由地发牢骚了,“我说你一边学羊吃草,一边又喝那玩意儿,不白忙活了?” “我给她带的是无糖燕麦拿铁,热量很低。”我赶紧解释,“你这杯也是,尝一尝?” 宋辰有些不好意思,他接过咖啡,“还挺好闻的。” 张倩大口吃着蔬菜沙拉,“狄花儿我跟你说,这个人把我拉过来给他干活,不仅不请我吃饭,还要哔哔我喝咖啡,你说烦不烦?” “哎,怎么说话的,这不是请吃饭的机会被我占了吗?”我对宋辰笑笑,“是吧宋总?下次补上啊!” 三人就这么边吃边聊,都是湖南人,又是一个学校毕业的,共同话题很多。 “这小半年都好难见到你们家周总啊。”宋辰公司就在周晓枫楼下,他俩经常共电梯上下,之前见面很频繁。 “你不知道吧?周晓枫一直在香港忙公司上市的事情。”张倩替我回答了,“这次应该顺利通过了吧?”我俩经常微信联系,之前周晓枫聆讯环节受阻,我还特别跟她说了一嘴。 “这次应该没问题,刚路演完,订单情况不错。” “不容易啊,来来来,为周总碰一个。”宋辰举起咖啡杯,笑盈盈地号召我俩。 “谢谢啦。”我喝了一口咖啡,下意识瞅了一眼天花板,对着他俩吐了一下舌头,指了指楼上,“我今天来这里,他还不知道呢。” 张倩神秘兮兮地靠近我,“要不要私访一下?” “私访什么?”我假装听不懂。 “你说私访什么?你……好像没来过这里,估计公司的人都不认识你,这不正好查看真实情况吗?” “算了,免得闹笑话。”我低头扒拉餐盒里剩下的几片胡萝卜,又想起了刚才电梯里听到的闲聊。 宋辰开始收拾桌面,“去,就大大方方去,周晓枫又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无非就是身边美女多一些,那也不怪他对吧?” “什么叫不怪他?”张倩推了推眼镜,有点跟宋辰叫板的样子。 “那……他年轻,帅气,又是公司老板,加上……”宋辰看了我一眼,“你这个老板娘好像不存在似的,那些个有心思的女孩子可不赶着送殷勤?” “欧呦,按你这个说法……”张倩一副不满的样子,我担心他俩吵起来,赶紧打断她,“倩倩啊,我得走了,还要赶回去接吉吉。”说罢我把他们的空盒子都装进保温袋子里,准备一起带下去扔掉。 “哎,等等我,我跟你一起走。”张倩开始收拾电脑包,“我公司下午还有个会,不能再待这里了,老宋,差不多都搞完了,剩下的你自己测一遍,要是还有什么问题晚上回家再说。” “我骑小电驴过来的,你只能坐电驴后面哦。”我提醒张倩,“我车子还停在两公里外。” “那有啥关系,咱上学那会不都是这样骑?”张倩背起电脑包,推着我往外走,“走了啊,老宋。” “好的,注意安全。”宋辰在后面喊了一句。 启动共享电动车,我有些惴惴不安地看了一眼身后的张倩。 “我很多年没骑过小电驴了,技术堪忧的。”其实我更多的担心是不会带人。 “要不我骑,你坐我后面吧?”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也行。”我看她这么自信,自觉交换了位置。 事实证明,张倩过于自信了。 她带着我一路直冲,在绿化隔离带和机动车道停车线中间不足一米的间隙里歪歪扭扭,伴随着她的尖叫和兴奋,我俩终于撞上了一扇突然打开的副驾车门。 张倩和我齐齐侧翻车门前,我一边屁股重重着地,脑袋里还在嗡嗡作响,张倩更糟糕,她的膝盖被磕到了,坐在地上“哎呦呦”地叫唤,被撞的那个人也不轻松,他半躺在地上,手扶着腰疼得倒抽凉气。 我们仨都还在撞击的震荡中没缓过神来,有人踩着轻巧的高跟鞋“噔噔噔”地绕了过来,她低头一看,惊呼一声,赶紧跨过我和张倩,准备扶起那个半躺的男人,“周总,你还好吧?我看看我看看,撞哪儿啦?” “我没事,没事。”他挥手阻止她靠近,自己扒着车门站起来,侧头看了看脚边的电动车,又弯腰来扶车。 “周晓枫?!”张倩的嗓门里都是意外。 “啊,是你啊!”周晓枫也很意外,他赶紧伸手拉她起来,“老宋的宝马不开,骑电驴出来专门撞人啊?”拉起张倩,眼睛还看着她,另一只手已经伸向我,“你自己撞人就算了,还带个垫背的……哎呦,你怎么在这里?!” “你开车门的时候不知道看一下后视镜啊!”张倩对周晓枫一直是学姐自居,说话从来都是这副样子,她拍了拍身上的灰,活动了一下膝盖,还好,能动,她弯腰来扶我,“你还好吧?” 身边穿着香奈儿高定套裙的女子正手足无措,看我们都认识,赶紧也过来扶我,“原来是周总的朋友啊,哎呀,真不好意思。” 张倩瞄了一眼这位身形婀娜的女生,似笑非笑看了周晓枫一眼,“怪不得不看后视镜,原来是看美女去了,对吧周晓枫?” 穿香奈儿的女子有些娇羞地看了看张倩,正要张嘴说点什么,看到周晓枫在帮我揉屁股,神色突变,“周总,她……要不要紧?” 周晓枫继续帮我揉着,还特别重复了一句,“人家问你要不要紧?” 我抓住周晓枫的手,不好意思让他揉了,侧身对她说,“不要紧不要紧。” 周晓枫帮我拍掉身上沾着的几片叶子,“这位是at的柳莺,我们公司的股东之一。” “你好啊柳小姐。”我点头向她致意,然后轻声问周晓枫,“是不是香港那个at资本?” 周晓枫凑近我耳边用气声说,“唐秦生跟她爸是多年老友。”说罢他又转头对柳莺介绍我,“我老婆,吴一荻。” 柳莺非常意外,她赶紧伸出手,“吴小姐,哦不,周太太,你好你好!” 我也伸出手,但发现手掌上都是灰,只得在周晓枫身上擦了两把,再握住她柔软细腻的巴掌,“不好意思啊柳小姐,今天把你车子撞了,你赶紧看看有没有撞坏,撞坏了什么我们照价赔。” “荻花儿,这个车……我俩得花点钱赔哦。”张倩已经绕到车头的位置,她看着玛莎拉蒂的车标沉思了一会儿,“周晓枫,是你突然开车门的,所以……” 柳莺赶紧说,“这不算你们的责任……二位没有受伤就是万幸。” 张倩拍拍手,“那……我们就先走了啊柳小姐……哎,荻花,赶紧的,你不是还要去接娃吗?”说着她重新推出共享电动车,招呼我坐上去。 周晓枫把她拦住,“我送你们。” 张倩抖了抖电脑包上的尘土,“你看你自个还要别人送,就别操心我们了,哎,荻花,你动作快点!” “我来送她们吧,反正我今天下午没什么事。”柳莺看着周晓枫,语气恳切。 “我车子就在这里,今天中午不想开车,所以坐她的车。”周晓枫看着我解释一番,然后拎起张倩的背包,“就你这技术还带人,赶紧下来,我送你们。” 晚上,等孩子们都睡了,我翻出很久未用的美容仪,仔细盘点了一番梳妆台上的护肤品,痛心疾首地又扔掉了一些过期的产品——都是银子败回来的东西,但是因为程序太复杂往往就搁置了,结果就是过期了。 涂涂抹抹了一会儿,小红书上翻了一圈“35+女性如何保养皮肤”之类的话题,脑子里塞进去了无数品牌和方法,看得我头昏脑胀,有些傻傻难分哪些是真分享哪些是纯带货,索性关了小红书,直接给何雯雯发信息。 “雯雯,你平时怎么护肤?”何雯雯不缺钱,有时间,爱折腾,又不需要带货,她的意见肯定不错。 “护肤?!我现在美容院都不能去了。” “担心产品孕妇不适?” “是啊,很多精油都不适合孕妇,另外就是好累,不想出门,每天除了抹点儿面霜就不想干别的。” “长妊娠纹了也不管?” “不管了不管了,孩子健健康康就是最大希望,我每天都只想躺平。”何雯雯把手机打开扬声器,背景音里都是小猪佩奇的音乐,“瑶瑶要拉臭臭,你别挂电话,等我一会儿。” 我打开美容仪,照着说明书上的步骤依样画葫芦。 这个美容仪还是何雯雯送给我的,说她的老姐妹做这个生意,可好用了,她买了两个,正好我们一人一个。 “姐?还在吗?”何雯雯回来了。 “在啊,在用你送我的那个美容仪呢。” “效果咋样?”女人嘛,这些事情交流起来都比较容易兴奋。 “这是我第二次用,距离第一次用已经半年了。” “一荻姐,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何雯雯是个人精,我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 “过了35岁,我天天都在受刺激。” 她哈哈一笑,“别这么说,我也要35岁了,我一直都在学习你……那种由内至外的自信,别让我没了楷模……行不行?” “少来,这会要是有魔鬼想用一副好皮囊来换走我的灵魂,我说不定马上就答应了。”眼前又浮现中午遇到的那位柳莺,26岁左右的年纪,保养上佳,衣品优秀,真是光彩夺目,“唉,我不说了,你也早点休息哦。” “等等一荻姐,上个月有个好姐妹从巴黎回来,送了我一套希思黎的护肤,我用不着,留着怕过期了,你要不要?” “来吧来吧,希思黎是个好东西,我刚看了一个博主推荐。” “ok,那你等会把地址发给我。” 挂了电话,把地址发给何雯雯。美容仪是定时的,到点就停了,我收拾好东西,准备上床睡觉,周晓枫推门而入,看我坐在梳妆台前,“要不要我帮你梳头?” 这些年,我就是梳头坚持了下来,这套方法简单好用,关键是养成了习惯后就有了肌肉记忆,每天不弄就觉得少了点儿啥。坚持的效果当然很好,比起同龄人,头发的年龄好像停在了25岁,就一直这么黑亮柔顺。 “谢啦,已经梳完了。” 周晓枫走过来,俯身在我脖颈边嗅了嗅,“换精油了?” 我笑笑,“不是,今天做了整套护肤,没发现有什么不一样吗?” 周晓枫亲了一下我的脸,“有点黏,你抹了什么?” 我自己摸了摸,“黏吗?l家的贵妇膏啊,保湿紧致。” 周晓枫坐下来,单手支头看着我,“老婆,你不需要抹那些玩意,自从你不再天天化妆,你皮肤就一直都很好。” 男人的话到底信多少呢?我双手捂住脸,有些不愿意被他看到自己的伤感,“周晓枫,我今天被你身边的美女打击到了。” 周晓枫一愣,“美女?什么美女?” 我轻轻搓了一下脸,“中午碰到的那个柳莺啊。” 他抿着嘴看了我几秒,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倒在床上。 “哎,你笑什么?!”我对着他屁股就是一巴掌,他反手拉住我,一把将我拽到身边,“有危机感了?” 我扭头不理他。 他把我掰回去,“我说过,很多女人惦记我哦,你赶紧把我当回事。” 我叹了一口气,“她们惦不惦记你,跟我把不把你当回事……其实没什么关系。” “那还是有关系呢。” “什么关系?” “我从你这里得不到的东西,人家双手奉上,你说我要不要?” “哎周晓枫,你可什么都敢说!”我有些恼火,想推开他,他倒纹丝不动,“你别激动,先想想,我从你这里得不到什么?” “什么?” “哎,先想想。”他嘴角噙笑,我一时间猜不准他想干什么。 “年轻貌美?”这是35岁以上的女人隐秘的、不可触碰的、毫无任何有实际抗衡之术的短板。 周晓枫摇摇头,“我一直拥有你完整的青春,重复的东西我不感兴趣。” 我心里稍稍平静,“财富?”想想人家富家千金,老爹随手给出的资金就能助上周晓枫一臂之力,这种资源我完全没有。 他哈哈一笑,“老早就说了,赚钱的事情我自己来,干嘛要你给?” 我有些词穷,看着他还在期待选项的眼神,“我只能想到这么多。” 周晓枫眼神稍稍一黯,“是只能想到这么多,还是只想说这么多?” “结婚证?”想来想去,他大概就缺这个。 周晓枫有些失望,他放开我,“再想想,我等会再来听。”他说着脱了外套,去衣帽间找浴衣,走到一半又回头,“什么结婚证?!我要那张纸干什么?” 第85章 前男友的处境 郑薇很快就和我一起敲定了第二本书的主题:城市周边的自然观察。 之后差不多小半个月,我每天开着奥迪q5穿过喧闹的市区,在6月份的北京郊区寻找合适的地点。我要找一处位置,要物种尽量丰富,要适合亲子打卡,要容易构图取景,最主要的,要让我找到写作灵感。 南方的小乡镇是我的故乡,笔下的故事只是我细胞里沉睡的词汇被唤醒而已,情感是我写作最大的动力。可是北京对我而言是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我可能仅仅是在地图上对它很了解而已。 缺乏情感驱动而毫无思路的时候,我就会对郑薇抱怨。 “一荻姐,我们这是趁热打铁,不是靠爱发电。”郑微是个专业的责编,她有一说一。 “小薇,说个不恰当的比喻,第一本书是谈恋爱,这本书就是结婚了。” 郑薇哈哈一笑,“恋爱我谈过,结婚体会不到,但是一荻姐,你现在确实没那么自由了。” 我当然没有那么自由了。 脑子里不再是纯粹去享受这个过程——完全不需要考虑结果会如何。如今首先要考虑郑薇的意见,出版社的规定,读者的喜好,上一本书的反馈……目标导向型的任何事情都会变得索然无味且压力渐增。 某天临近黄昏,我把车开到地质大学吴一峰的办公楼下,拎着一袋子纹路独特的石头直接上楼,想找他倾述一番内心郁闷。 可惜他不在。两个研究生在他办公室整理资料,我在走廊上等了一会儿,他俩都准备走了,吴一峰还没有回来,我问他们,他们也不知道老师在哪里。 我本来就是个不速之客,也不执着一定要见到他,就直接下楼准备回去。 但是我在停车场遇到了格桑。 她捧着一束花,刚刚放下电话。 显然,她也看到了我。 “哎呦喂,我说是谁的车子这么脏,简直从泥巴里爬出来的。”她围着我的车子转了一圈,指着我那个已经被泥巴糊得毫无空间的车牌,“校门口那个闸还能识别你这个号吗?” “真不巧,你的旧情人暂时不在。”我看她手里的花,手指了指吴一峰办公室的窗户。 格桑抬起胳膊对着我的腰就是一下,“以前我还觉得你哥对你太狠,现在看来,他还不够狠,还治不住你这张损嘴!” 我哈哈一笑,勾住她的肩膀,“干嘛来了?” “这两天在北京出差,过来看看我导师啊。” “大伯不是退休了吗?” “他刚接电话,说就在这里,可能被返聘了?” “正好,我也好久没见他了,一起上去看看。” 格桑领着我到了大伯的办公室,挂牌上就是“吴进之教授”几个字,“哟,果然,是回来当顾问了。” 大伯正和一群人促膝而谈,其中就有吴一峰。 格桑一下躲到我身后,“你先进去吧,我……等他们散了会再去。” 可惜大伯已经看到我们了,他在向我们招手,我拽了格桑一把,低声在她耳边说,“吴一峰又不是怪物,走你!”说罢把她推了进去。 “来来来,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格桑……”大伯向众人介绍自己的学生,他回头看了一眼格桑,“是08级对不对?” “是的,老师。”格桑笑着把花递给他,“祝您身体健康……hello大家好!” 大家都站起来,纷纷向格桑打招呼。 格桑毕竟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女生,她很快就调整了情绪,大大方方地由大伯拉着坐到大家中间,从容自在地和大家交流着,简单地介绍着自己的读博和工作经历。她说得波澜不惊,人群听得兴致盎然,时不时有惊呼声爆发,尤其是女生,对格桑的崇拜之心溢于言表。 吴一峰自觉退到这个热闹的圈子边缘,我看他有些局促,就坐到他身边,从兜里掏出一把石头,看到这些石头,吴一峰稍微放松了下来,“你去平谷金海湖了?” “嗯。” “越来越野了啊,往返4个小时,你一个人吗?” “当然。” “吴一荻,你不能这样子独来独往。”他看了看我鞋底的泥,“你那个车虽然是四驱,但是越野能力真的一般……” “哎,这个我不认同。”我轻声笑笑,“反正今天在湖边轻松脱困,就是扬了一屁股的稀泥。” 我俩的谈话被旁边的热闹打断,大伯非常高兴,“来来来,今天我请客,一起吃饭去。” 大家自然积极响应,吴一峰看了看手表,“我还有两个学生在等着改论文,就不一起了。” 我拽住他,“你那两个学生已经走了。”看着他一脸诧异,“我刚从你办公室过来。” 餐厅就在校内,大家步行就能过去。 吴一峰路过我的车边,实在看不下去了,“把车钥匙给我。” “干嘛?” “我帮你去洗个车。” “哎呀,不用了,等会吃完饭我自己找地方洗就可以了。”我打开车子后备箱,把石头放好,看到大伯和格桑还在等我们,我喊了一句,“那个位置我知道,你们先去。” 看着他们走远了,我合上后备箱,“你要是……实在别扭,那你就去洗车吧。”我把车钥匙递给他。 吴一峰接过钥匙,“你俩怎么在一起?” “刚好在这里碰到她。” “我……”吴一峰转着手里的钥匙,像转笔转石头转篮球转地质锤的时候一样,他在纠结。 吴一峰一纠结,万物皆可转。 我拍了拍他的胳膊,“哥,她至少是你的师妹,能不能大度点?” “我不大度?哎,她一声不吭就删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就像人间消失一样,12年了啊!12年了啊!我能这么表现我还不够大度?” 我看着他有些激动的样子,赶紧推着他去驾驶室,“难为你了难为你了,不容易不容易,太不容易了,你已经很大度了,很大度了……你还是帮我去洗车吧。” “我问你,要是当初肖之南不明不白把你晾12年,然后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你怎么办?” “我放心,我一定比你逊多了,我一定会双目蓄泪,哽咽难语,浑身发抖,夺门而出,掩面痛哭,如果四下无人,还会仰天长啸以表达我内心的各种委屈、思念、痛苦、纠结、孤独……”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我有些喘。 吴一峰盯着我,“接着说。” “词穷了。” 他嘴角浮笑,眼见着紧绷的肩膀松弛了下来,“我怎么有你这么个活宝妹子!” “行了行了,赶紧洗车去。” 他拉开车门,踮着脚尖踩上踏板,小心地避开早已凝固的泥巴,“你快走吧,免得他们等久了。” 看他缓缓驶出停车位,我松了一口气,正准备离开,吴一峰放下车窗,探出头来,“哎,洗车费等会转给我!”说罢一脚油门迅速离场。 我一脚踹了个空,正要捡起地上一个什么石头砸过去,想一想这是我自己的车,不能砸,只能忿忿离场。 大伯组织的饭局一如既往地保持着纯粹的欢快和洒脱,师生叙旧,又是在校园的场景里,格桑很开心,对各位的敬酒来者不拒,好在她酒量不错,即使双颊微红还是举止得体言语机智,让坐在她身边的我也心生佩服,换了是我,这种氛围下,我可没办法不放飞自我。 电话响了,我一看,有些犹豫地推了推格桑,她有些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我举起手机给她,上面显示“唐湘杰”。 “你接啊。”她朝我扬扬下巴。 “喂,啊,她在我这里啊,怎么了?好。”我把电话递给格桑,“他说你电话一直没接。” 格桑拿过电话,有些抱歉地对桌上各位笑笑,然后起身去了旁边,不一会儿,她把电话还给我,低声在我耳边说,“他来北京了。” 我吐了吐舌头,“追得这么紧?” “那倒不是。”她呵呵一笑,从包里掏出手机一看,“哦,没电了……他也是来出差的,具体说,是找周晓枫的。” 结束了饭局,大伯安排吴一峰送我回家,因为我也喝得差不多了。 格桑拿起包,“送我一起去一荻家吧。” “好啊好啊,今晚就住我家里。”我原以为她晚上和唐湘杰有安排,看来没有,那我们正好卧谈。 “好吧,你们慢慢下楼,我先去把车子开过来。”停车场有点远,他先走了。 跟大伯他们告别,我和格桑搀扶着下楼,“格桑,你确定不去找唐湘杰?” “他就在你家里。” “他怎么知道我俩在一起?” “周晓枫说你今天来地大了,他猜我们在一起。” 下午的时候,周晓枫问我回来了没有,我直接发了个定位给他。 “哎,格桑,你发现了吗?今晚吴一峰滴酒未沾。” “他戒酒了吗?” “怎么可能?!” “那……”格桑刚要说,吴一峰把车开过来了。 我和格桑上车,一起坐在后排。 我累了一天,又喝了酒,不一会儿就靠在她肩膀上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格桑喊醒我的时候,我们已经到了。吴一峰把车停好,送我们进了电梯。 “我不上去了。”他站在电梯口,看了一眼格桑,“我直接回去了。” “上去坐坐吧。”格桑眼里有央求。 我还在迷迷糊糊之中,条件反射地附和格桑,“上去坐坐。”说着就把吴一峰拉进来了。 进门的时候,唐湘杰正搂着灵儿和吉吉给他俩讲故事,蹩脚的普通话逗得俩孩子哈哈大笑。周晓枫本来坐在一旁喝茶,看我喝成这样子,赶紧过来搀扶,一边帮我换鞋一边问吴一峰,“怎么喝成这样?” 吴一峰给格桑找了一双拖鞋,“好多年不见,不知不觉就喝多了。”格桑换鞋的时候有些站不稳,吴一峰想扶又不知如何扶,就这么有些紧张地站在一旁,忘了自己也要换鞋这件事。 灵儿和吉吉看到吴一峰了,立马丢开唐湘杰扑了过去。 “舅舅,今天带了什么石头?”灵儿开始搜查他的口袋。 “舅舅,吉吉也要石头。”吉吉见样学样,恨不得把吴一峰裤子扒下来。 吴一峰笑呵呵蹲下来,一手搂一个,“石头在你们妈妈那里。” 两个孩子这才发现我回来了,“妈妈,舅舅的石头呢?”灵儿开始翻我的包。 幸亏我捡了一袋子的金海石,不然这会就不好打发了。 石头吸引了俩娃的注意力,我们大人才能正常开始寒暄模式,当然,主要是唐湘杰和吴一峰之间的寒暄,在格桑的介绍下,他们正式完成了第一次见面。 一大屋子的人,廖姐忙忙碌碌地准备了一些醒酒茶,瓜果干货摆上,大家泛泛地聊了聊,倒也不尴尬。吴一峰稍微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了,听说他要坐地铁,周晓枫坚持要送他去地铁站,吴一峰也习惯了,他俩就这么出门了。 廖姐带两个孩子去洗漱,他们要准备睡觉了。 客厅里就剩下我们仨,格桑折腾了半天,这会有些疲惫,她斜坐在单人位上,有些慵懒地闭目养神。 我小口小口喝着茶,看了一眼刚接完电话的唐湘杰,“不知道唐总要来,招待太寒碜了,不好意思哦。” 唐湘杰戳起一块哈密瓜塞进嘴巴,嚼了几口,“嗯,哈密瓜还是北京的好吃。” 我笑笑,“这里离新疆近嘛。” 他又戳起一块递给格桑,“吃不吃一个?” 格桑摆摆头,支起身子够到茶杯,跟我一样小口小口地喝,看她那恍惚的样子,好像喝的不是茶水,是断断续续的回忆。 唐湘杰只得自己吞下去,他丢了牙签,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要走了。”说罢他伸手给格桑,格桑温柔地笑笑,借力站了起来。 “哎,你不跟我睡了?”我也站了起来,拉住她另一只手。 唐湘杰拍掉我的手,“想睡我的女人,门都没有。” 格桑扑哧一笑,“下次吧一荻,今天都喝多了,怕酒后乱说。” 唐湘杰搂着她肩膀直接往门口走,“哎呀,酒后乱说还好,就怕酒后乱性。” “哎,格桑,他这个嘴巴欠撕!” 唐湘杰回头瞅了我一眼,“吴一荻,我告诉你,以后我都得防着你!” “哎,唐湘杰你什么意思?!”我追到门口,挡在他前面,“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就别走了。” 电梯门开了,周晓枫走了出来,唐湘杰呵呵一笑,“周晓枫,你老婆说今晚不让我走。” 我赶紧缩到一边,给他让出道来,“唐总,慢走不送。” 格桑站在一边看我俩掐架,实在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她挽上唐湘杰胳膊,“走了亲爱的,别吵了,人家孩子明天还要上学的。” 晚上熄灯前,周晓枫给我看了一条微信,唐湘杰问,“吴一峰系不系格桑前男友?” 我嗤笑,“这个唐湘杰……反射弧还算正常。” 周晓枫关机。 “你不回复他吗?” 他又关灯,被窝里搂着我,“我不知道啊。”一副不知情的口气。 “怎么可能?” “哦,好像你说过吧,我忘了。” “哎周晓枫,你真的是……唐湘杰的好兄弟。” “别人的前男友我关心个什么?你的前男友我才关心。” “那也是……那我们睡吧。” “你的前男友叫什么名字来着?” “周晓枫我谢谢你。”说罢我在被窝里踹了他一脚,翻身不理他。 身后传来扑哧一声,重新把我捞回去,“你还想他吗?” “你提到他了,我自然就想到了。”我勾着他脖子。 他缓缓撩起我的睡裙,“我看你今天又欠收拾了……” 第86章 鸿雁传书 孩子们放暑假,周晓枫陪我自驾6个小时抵达长沙,然后他直接坐飞机去香港,我则继续下乡,但是周晓枫不准我自驾,他通知了公公前来接我。 公公在高速路口和我们碰头,我看着他俩把奥迪后备箱的东西统统转移到公公的比亚迪上,再一次提议我们直接开奥迪回去即可,公公已经压上后舱。 “一荻啊,我还是开自己的车比较顺手。” “那这个车怎么办?” “你不管,我来安排。”说罢他坐上驾驶位,“我直接去机场了,你俩路上小心。” 周晓枫频繁往返于北京和香港之间。 之前他一直埋头实业,擅长的是产品研发和公司管理,现在身份改变,不得不重新调整他的工作日常。他在香港参加各种活动,维持和投资者们的关系,学会和媒体积极互动,这些都是他的功课,虽然有唐湘杰手把手地教,但工作模式和理念都完全变化了,他就像高山上待久了的雪豹,突然闯入水草丰美的草原,还在观摩学习中,笨拙和兴奋混杂着,34岁的周晓枫在一个新世界里雄心勃勃——他很聪明,也善于学习,新的赛道对他打开大门,男人的征服欲再次被激发。 在小镇上住了两晚后,我想回奶奶的小院子,一方面是要看望老人,另一方面,鸽子笼住久了,只想着如何宽敞舒适些,可我妈并不这么想,她至少希望俩娃在镇上多陪她几日。 “哎呦乖乖呃,乡下那蚊子都能把你俩抬起来。”我妈吓唬俩孩子。 “真的吗,妈妈?”吉吉还小,对往事没什么印象,“蚊子真的可以把我抬起来吗?” “怎么可能吉吉,蚊子这么小,一巴掌就打死了,怎么可能把你抬起来?”灵儿马上跟他解释。 “那院子里有蛇!”我妈看这一招不管用,就用另一招。 灵儿一听到蛇,赶紧跳到沙发上,吉吉看了,也跟着跳到沙发上,逗得我妈哈哈大笑,“这里当然没蛇啊,下来下来。” 我简直无语了,“灵儿我跟你说,蛇怕花花和黑皮。”不要说院子里有猫狗,每年开春,我都会沿着院墙撒石灰和雄黄粉,就算在北京,这件事情我也是视频指导桂花姐完成的。 我妈的胡说八道没法阻止两个孩子,我们还是一起到了乡下奶奶院子里。 老人看到孩子们来了,自然是特别高兴,她忙不迭招呼桂花姐端出好吃的东西。祖孙仨在小院子里面其乐融融,黑皮和花花也围了过来,在灵儿脚边绕来绕去,灵儿掏出口袋里准备了很久的火腿肠,蹲下来喂它们。我从车后备箱拿出一捆长长的艾草蚊香,这是户外经常钓鱼的朋友推荐给我,说防蚊效果特别好,在院子里插上几根,蚊子完全消失,而且弥漫着艾草香味,简直就是户外神器。 在乡下,每天的时光都是享受。 上午,趁天气凉快的时候,我带着两个孩子在村里遛上一圈。村里有很多暑假回乡的娃娃们,灵儿不缺玩伴,吉吉更是乐意跟在姐姐屁股后面跑。 中午回院子里吃完饭,然后睡个长长的午觉。午后三四点左右,再带孩子们到村子的小溪流里抓抓螃蟹,捞捞小鱼小虾,偶尔也在深水坑里让他们尽兴玩个水,再湿漉漉回家。 晚上更是舒服,解决了蚊子的问题,坐在院子里纳凉就变得非常惬意。天气好的时候,总有村里熟人送来瓜果,大家分享瓜果,顺便聊聊天,乡野故事比晚八点还有趣,我也乐于当个听众。 时间过得很快,七月份快过完的时候,唐湘杰来了。 他把我的奥迪从机场开到小院,顺带了一后备箱的东西,给奶奶的保健品,给孩子们的玩具,也有给我的……书,一些关于自然博物的书籍,都是英文版。 我看着那一堆书,一脸懵,“你买的?” 唐湘杰接过奶奶递给他的西瓜,低头猛啃了几口,咂咂嘴巴,“怎么可能?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爱读书。” 灵儿也在啃西瓜,她的小耳朵捡到了这句话,“伯伯,我们老师说,不爱读书是缺点,不是优点。” 奶奶听了,对灵儿竖起大拇指,“嗯,我们灵儿明辨是非,不过你伯伯说的是玩笑话,他还考上了哈佛大学呢,怎么可能不爱读书。” 唐湘杰低头对灵儿说,“那个大学是我爹地捐了一大笔钱才录取我的,你回头跟你爹地说,好好挣钱,这样你以后就不用起早贪黑去考试……” 奶奶听他越说越离谱,佯装生气要拿拐棍敲他的头,“杰啊,怎么当伯伯的?!” 唐湘杰扑哧一笑,“嫲嫲,我们对小孩子不能说谎。” “就算你是走后门进的,但是总不能走后门毕业吧?”我翻了唐湘杰一个白眼,他当年也是正儿八经从哈佛大学毕业,之所以要他爹捐赠,并非他原来申请到的学校不好,都是藤校,仅仅是他当初喜欢的一个女生去了哈佛,而偏偏他没有够到哈佛的录取条件,所以才花了一番周折,这些周折总不能都跟灵儿解释清楚,我拉着她走到一边,“灵儿啊,你伯伯普通话都说不清楚,我们就当他瞎说好了。” 灵儿看了一眼唐湘杰,“伯伯为什么要瞎说?” “我没有瞎说。”唐湘杰啃完最后一口瓜,“我是真的不爱读书,不然我也去念博士了……吴一荻,你教孩子也得灵活一些,读书这件事情没那么重要。” “唐湘杰!”真想不到我也有直呼其名自己前上司的时候,“等你以后有孩子了,你就知道嘴巴得关几扇门!” 唐湘杰见我真的不高兴了,只好走过来蹲在灵儿身边,“灵儿啊,伯伯的意思是,读书读得好就好好读书,读书读不好也没有关系,你看你舅舅读书读得好就去当教授,你伯伯读书读不好就当老板。” 他这样解释也没有毛病,灵儿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伯伯说的也不对,我爸爸读书也读得好,但是他也能当老板啊。” 奶奶听灵儿这么一说,眼角眉梢都是欢喜,“哎,是的,读书总不会错。”说着她轻轻拍了一下唐湘杰的肩膀,“这个伯伯要自我批评一下。”说罢她拉着灵儿进屋去了,说是她满脸都是西瓜汁,要去给她洗干净。 唐湘杰苦笑着摇摇头,他站起来伸展了一番,“吴一荻啊,我就说过你不要在家里当什么家庭主妇,你看看你,见识越来越落后。” 我正在浏览这些书,绝大部分都是英国本土的作者,也有法国和奥地利的作家,“你还没告诉我这些书哪儿来的?” 唐湘杰仰头想了想,“陈铭宇寄给我的,说是请我转交给你。” “陈铭宇有我的微信,他直接寄给我就可以了,为什么要你转交?” “那你去问他啊,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我转交。”唐湘杰继续他的伸展运动。 我拿起手机,对着书堆拍了一张照片,发给陈铭宇,“书收到了,多谢。” 等了一会儿,微信没有动静,我只好收起手机,抱起一堆书准备回屋,身后传来唐湘杰一声叹息,“吴一荻,你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欢钻牛角尖。” 我心有所动,掉头走到他跟前,“周晓枫知不知道你给我带书回来?” “你想要我告诉他吗?”他挑了挑眉毛。 “唐湘杰,你知不知道有些事情……你一开始就应该拒绝。” “哦,这样啊,那你上次为什么不拒绝吴一峰送你俩回家?” 看着唐湘杰那狐狸一样的眼睛,我抿嘴暗笑,“怎么,吃醋了?” “我吃什么醋?”唐湘杰一脸正经,“格桑有几个前男友那不很正常?我就是恼火你在中间……” “在中间干嘛?” “你在制造机会让他们旧情复燃!” “他们旧情复燃了?” “怎么可能?!” “那我做错了什么?” “你……”唐湘杰噎住,他手指在空中划了几下,“你听好了,以后再让我知道你撺掇吴一峰和格桑见面,我一定会让周晓枫感同身受。” 我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哈笑了半天,好不容易直起身子,把怀里的书一股脑儿推到他身上,“走的时候记得带走啊,然后麻烦转告陈铭宇,我现在看不懂英文了。” “哎,这么重的书,我好不容易从香港带到这里,你又要我带回去?!” “那你扔掉吧,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 “吴一荻!”唐湘杰在身后嚷嚷,我假装听不到,还大声对着屋里喊,“桂花姐,晚饭是在屋里吃还是在院子里吃啊?” 晚上,我在画室里整理资料,陈铭宇给我回信息了,“什么书?” 陈铭宇近几年才开始用微信,即使互加好友,他的朋友圈也鲜有更新。 我恍然,光标就停在对话框里,不知说什么好。 “哦,一直忘了祝贺你出书。”他见我一直是输入状态,主动打破沉默。 “谢谢哦。” “我妈特意从国内寄了一本给我,可惜两个孩子中文太逊,只能看看插图。”他还特意发给我一张照片,双胞胎坐在沙发上一起看我的书。 “他俩11岁了吧?” 陈铭宇换语音了,估计是中文打字太吃力,毕竟美国待久了。 “对啊,他俩记得你,你当年送给我女儿的泰迪熊她带到美国来了。” 说起来好久以前的事情,自从俩孩子搬到美国去以后,我们就很少联系了。 “他们喜欢我写的书吗?” “他们说书里的小姑娘很cute,也很好奇书里的内容,我和他们的妈妈也很难一字一句给他们翻译,毕竟很多内容还挺专业的……要是有英文版就好了。” 第一次获得海外读者的反馈,内心有些小小激动,我们聊了几句,得知他目前定居纽约,现在正是上学上班高峰时期,只能匆匆结束。 放下手机,我瞅了一眼被唐湘杰草草堆在墙角的那一摞新书,默默发了会儿呆。终究还是心有不忍,蹲下去把它们一本本放到书架上,不知何时唐湘杰站在门口,“就是嘛,这么好的书,扔了多可惜。” “明知道是烫手的山芋,还非要甩给我。” “你要我怎么办,真给他退回去?说起来……人家也是我的兄弟啊。” “嗯,帮着你的兄弟坑你另一位兄弟。”我继续整理我的东西。 唐湘杰翻了翻我的画稿,“欧呦,你要是不惦记他,他怎么坑得了他?” 我走到他跟前,“你别想着看戏,我警告你,小心我把你送上戏台。” 虽然和我之间总有口角,但唐湘杰还是很满意他在乡下的日子,说起来他是替唐秦生来给奶奶尽孝,实际上是他在这里享受当孙子的惬意。 奶奶喜欢他,茶茶水水都端到他手上,时不时还给他来一番肩颈按摩,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会各种夸奖赞美,这份母性系列的情绪价值虽然在唐湘杰的世界并不匮乏,但多多益善,唐湘杰自然甘之如饴。 八月份如期而至,唐湘杰准备回港的时候,我也要回北京了。 这是我第一次以嘉宾的身份参加省图书馆的读书活动,我提前半个月准备了发言稿,对与会的一些重量级作家也早早了如指掌,以期到时候能广结人缘,多多求得学习和被指教的机会。 对于这份半路出家的事业,虽然精力野心已经大不如年轻时候,但惯性使然,我会尽自己全力去做到最好——更何况我如今是一个家庭主妇。 家庭主妇肩负着社会和家庭最基础运转责任,但实际上很难得到应有的尊重和认可,这些冷酷的现实摆在中年的吴一荻面前,她更需要牢牢抓住这份可以链接广阔世界的事业——即使这份事业目前看来还只是一本书而已。 灵儿和吉吉安顿在我父母家里,我和唐湘杰一起驱车去长沙。 盘山公路我来开,因为唐湘杰不习惯;高速他来开,因为我车速太慢了。如此一配合,整个路程也不显得漫长,至少俩人都有机会休息。 路经加油站,马路被接近正午的太阳晒得白晃晃,我拿着手持风扇,站在加油桩前看唐湘杰加油。 “来,给我扇扇。” 我把风扇递给他,他一手持油枪,另一只手拿着风扇围着自己头打转转,“周晓枫说他已经到长沙了……你们每一次回家得浪费多少时间在路上哦。”唐湘杰感叹。 “以前没高速,单趟至少4个小时,现在好多了,如果周晓枫开车,2个小时就到了。” “周晓枫开车你敢坐?上次有位股东邀请我们参加一次赛车活动,那位先生也是赛车爱好者,我第一次发现这小子真是飙起车来不要命。” 我很惊讶,“你们需要陪投资人这么玩命吗?” “没有啊,没人逼他,是他自己要玩。”油箱满了,他把油枪挂好,扫码付费,“我跟你说,你这个老公很狂野哦……哦,他本来就是土匪嘛,我跟你说,我一个人开这个车去奶奶家的时候,在那个崇山峻岭间孤零零地穿梭,说实话,真的害怕有土匪跳出来打劫。”说罢他还吐了吐舌头。 我哈哈一笑,“嗯,解放初确实有可能,现在……除非有人想当网红。” 唐湘杰等到加油小哥送来的发票,拿在手上对我扬了扬,“这个,回头找周晓枫报销。” 我失笑,“早知道就我来付啊。” “哎,那怎么能让女士付钱。” “唐总,你送俩孩子的玩具够加几箱油了。”他从海港城买的玩具,我这种行家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亲兄弟都要明算账啊。”唐湘杰歪嘴一笑,发动了车子。 第87章 幸运 车子开到机场,周晓枫在地下停车场等我们。 唐湘杰下车,从后备箱卸下他的行李箱,然后推到我身边,隔着车道,他扬手把车钥匙朝周晓枫抛了过去,“钥匙还给你,吴一荻我带走了!” 周晓枫稍一抬手抓住钥匙,穿过车道走到我面前,理了理我的衬衣裙领口,“带走带走,晒得跟条泥鳅似的,养白了再送回来。” 唐湘杰哈哈一笑,他摘下墨镜仔细瞄了我一眼,“啧啧,你不说我还没发现呢,那算了,我最不喜欢黑妹。” 就这么打趣着互相告别,唐湘杰上电梯去了航站楼,我俩开车驶离机场。 “怎么还往市中心开?高速在那边!”我以为周晓枫搞错了。 周晓枫瞄了我一眼,“怎么,长途开上瘾了?” “那倒没有。”我打了个哈欠,“开长途很无聊,尤其是高速。” “车子直接找托运发回北京,我们坐高铁回去。” “坐飞机不更快?”我想起唐湘杰说的话,要是为了节约行程时间,坐高铁也要四个小时,跟开车差不了多少。 “高铁舒服一些啊。”他又瞄了我一眼,“我订的是软卧包厢。” “哎,四个小时你订什么软卧?烧钱啊?”托运车子2k多,软卧包厢近3k,桂花姐一个月的工资又没了。 周晓枫抿嘴浅笑,遇红灯,他单手捞我过去,低头就是一个深吻,“大半个月不见,你想不想我?” 不等我反应,右边也在等红灯的车子突然嘀嘀嘀鸣起喇叭,吸引我们注意后,那开车的哥们放下车窗,嬉皮笑脸对着我们喊了一句,“喂喂喂,注意安全啊!”他身后还挤着几个看热闹的脑袋。 我顿时脸发烧,掩面背对着他们。周晓枫不以为然,他居然放下车窗,对着那哥们喊,“都是老司机啦,不用你操心!”说罢又把车窗闭上。 那哥们吹了个响亮的口哨,我隐约听到他车里传来一阵哄笑。 我捶他,“丢死人了!” 周晓枫笑笑,“你管人家想什么呢。” 想到那群人还隔着车窗往这边看,我不敢坐正,盯着交通灯上的数字倒数。 周晓枫又凑到我耳边,“说啊,想不想我?” 我推了他一把,“想你有什么用?你还嫌我像条泥鳅呢。” 他扑哧一笑,猛地掀开我的裙角,“哟,这条泥鳅居然还有半截白的呢!”说罢顺便在我大腿上揪了一把,力度有点大,松开手就是一片绯红,我吃痛不爽,抓起他的手腕放进嘴里就是一口。 周晓枫疼得哇哇乱叫,绿灯亮了,他又不能还手,只好单手扶着方向盘,对着手腕上那两排牙印不停地吹气,“行,你给我等着。” 我扭头不理他,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到北京后,周晓枫送我回家。 的士开到小区门口,我下车,他掉头去了公司。 廖姐放假了,家里就我一个人,简单做了点晚餐,洗个澡,再蹲在地上收拾行李箱。 行李箱底躺着一本《树的故事》,作者richard mabey。 那一堆书里,我就对这个richard mabey有点印象,因为郑有衡的推荐书目里有一本《杂草的故事》,也是他写的,我读过,所以有了联想,于是就带到了北京。 给自己泡了杯茶,然后靠在沙发上开始阅读。 全英文的书对我而言并不难,阅读不顺畅的困难来自本书的主角:山毛榉树。 18年前,肖之南的qq头像就是一棵正在经历秋天的山毛榉树:一棵树上糅杂着红黄金绿多种颜色,风姿绰约,绚烂夺目。 他说那是burnham山毛榉国家公园的一棵树,那年他12岁,第一次到英国的时候拍下的照片。 回忆开始影影绰绰,仿佛这书里的字字句句都有人在读给我听。 “山毛榉是美的典范,浪费了很大的空间……它们是危险的赘生物,是众神的栖息场所……成熟期和衰老期是树木生命中漫长的一段时间,在此期间,树木变得更坚韧,更高产。” 18年前,我们第一次互加qq。 “为什么选棵树当头像?” “好看。” “好看的树有很多种哦,比如银杏。” “银杏能活很久,会成精,看着就邪魅,山毛榉不一样,它会成就魔法。” “瞎说。” “哈利波特就试过山毛榉做的魔法棒呀。” “那只是一本魔幻小说。” “魔幻源于生活。”他说完,又发给我一张春天的山毛榉图片,恣意伸展的树冠缀满了通透的嫩叶,扑面而来的生命力。 “哇,漂亮。”我保存下了那张图。 三个月后,他向我表白了,我就把这张图设为自己的头像,从此就没有换过。 门口有响动,周晓枫回来了。 “还没睡?”他一边换鞋一边问我。 “下午睡了那么久,不困。”我合上书,站起来学着唐湘杰那样拉伸四肢。 他走过来,端起我的茶杯喝了一口,“这么晚了还喝什么绿茶?”低头看了一眼我搁在沙发上的书,“买的新书?” 我摇摇头,“唐湘杰带给我的。” 周晓枫很惊讶,他拿起书,前前后后翻了翻,“唐湘杰还有闲心给你带这种书?” “嗯。”我也不想跟他解释太多,抽张纸擦了擦他脖子上的汗,8月份的北京还是很炎热,“洗澡去吧,衣服都汗湿了。” 周晓枫把书还给我,“你晚上吃了什么?” “煮了点面条……你吃了吗?” “吃了,苏州来了两个客户,刚好一起吃个晚饭。” “唐湘杰说,你们准备收购苏州两家工厂?”经济下行,很多制造业订单锐减,紧接着现金流断裂,只得低价出让以免继续折损,对于投资人而言,算是抄底的好时机。 “嗯,对啊,他们就是来谈细节的,上午就来了,等了我大半天。”怪不得周晓枫急急忙忙要去公司。 我倒挺不好意思,“你其实不用来长沙接我,反正车也是托运的,我自己回来就可以了,你看你这么来回折腾,反倒误事。” 周晓枫笑笑,搂着我,“就是想快点见到你……下午感受如何?” 轻微颠簸的车厢,窗外景致飞驰而过,过道上人来人往,隔壁人们的交谈声清晰可闻,我极力压抑着胸腔里翻涌的呻吟,嘴唇都要被自己咬破了,最终还是被周晓枫欺负得大气不敢出,说起来真是憋屈至极。 “太过分了。” 周晓枫哈哈一笑,他抬起手腕,齿印依然,“还咬不咬?” 我不理他,直接上楼了,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问他,“没想到,你花样这么多。” 他三步两步跨上来,拉着我一起走,“还有更多花样,你敢不敢玩?” 我背靠在栏杆上,勾住他脖子,“谁教你的?” 周晓枫一愣,“这……岛国视频免费学习啊!” 我很严肃地盯着他,直到他眼睛里跃跃欲试的兴奋变成疑惑,“难道你以为……” 我莞尔一笑,“我以为什么?” “你以为我跟唐湘杰一样,四处找人操练过?” 我保持着莞尔的表情,放开他,转身进了房间,周晓枫跟了进来,“吴一荻,你可不能有这种想法,我绝对不会……” “周晓枫,你从多少岁开始看岛国动作片?”我突然转身,打断了他的话。 “16岁。”他供认不讳。 “然后你到34岁才学会?” “我……”周晓枫被我问住了,他拦住我,仰头想了一会儿,“我到34岁才习得精髓……别这么看着我,我告诉你,以前我以为这只是个活塞运动,说实话,27岁以前,我做的也就是活塞运动而已,满足的就仅仅是下半身。” 我绕过他,走到梳妆台前,扭开精油盖子,开始按摩自己的头皮。 周晓枫跟我进来,坐到我身边,继续坦白他的岛国动作片学习经历。 “27岁那年,东灵山上开始,我第一次进化。” 男人这点事儿被周晓枫这么正儿八经地说出来,只觉得很滑稽,我不由失笑。 “别笑吴一荻,我是认真的。” “你进化了什么?” 周晓枫想了想,“我的身体,我的心,还有我的灵魂……它们在一起。” 我有些感动,放下手里的梳子,情不自禁地抱住了他,轻吻他的脸颊,“我知道了,我很幸运。” 周晓枫搂着我,“都说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其实,只是他们没有遇到正确的人……”他双唇在我耳边轻轻摩挲,“幸运的是我。” “可是你还是没有解释为什么到现在才习得精髓?” 周晓枫正色道,“跟你有关啊。” 看我一脸懵,周晓枫扑哧一笑,“身上黏糊糊,我先去洗澡,等会再跟你细说。” 我拿起手机坐到床上,先跟家里报了平安,看到了郑薇的留言,说西宁读书会她就不跟着我去了,到时候接洽的人员由组织方提供,他们建了一个群,要我加入他们的群。 “没有微信群吗?”我看她推给我的是qq群号。 “微信没有qq好用,很多资料都是打包上传的。” “好吧,我来试试。” 无奈,我只得重新装载qq,捣鼓了半天才把密码找到,终于登陆了尘封数十年的qq,看到自己那个满目葱翠的山毛榉树的头像,有些恍若隔世。 输入群号,查找,申请通过……然后浏览完群里的各种信息,保存了一些必要的文件。这番操作的过程中,qq好友栏里各种跳动,我缓缓滑动,绝大部分信息都是很多年前留下,基本上都是同学,毕竟这是学生时代的玩意嘛。 人到中年会丧失很多东西,好奇包括其中,所以我并不想点开那些留言,包括那棵我曾经魂牵梦绕的绚烂夺目的山毛榉树。但仔细想想,我的退缩也并非只是好奇的丧失,更多的应该是对回忆的刻意远离。 回忆都是关于青春,但青春绝不适合被回忆。 我退出qq,关机,闭目养神。 “想什么呢?”周晓枫擦着头发出来了。 我笑笑,“等你解释……精髓。” 周晓枫甩开毛巾,紧挨我靠在床头,“我嘴巴笨,还是用行动来解释吧。”说罢嘴巴就要凑了上来。 我挡住他,“你不笨,刚才说的话像诗一样,美到我了。” 周晓枫呵呵一笑,双手抓了抓还有些湿的头发,“你得给我一些灵感。” 我关了床头灯,屋里一片漆黑,然后跨坐到他身上,低头抵在他前额,“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双手在我腰间轻轻摩挲,“你想想,你以前会这么主动吗?” “偶尔会。” 他轻笑一声,“基本不会,除非……被我逼狠了,是不是?” “这有什么关系?” “你到了这个年龄,有些饥渴了,我才能把功夫放在花样上,而不是……”他一只手探入我后背,“啪”地解开了我的内衣,一个翻身将我压在身底,两只掌心缓缓在我双峰顶转圈,我身体开始起伏。看我渐渐气息绵长不堪续断,他又低头含住我的耳垂,舔舐了一会儿,“以前啊,光让你达到这个状态就要废掉我一半精力,你说我还有什么力气玩花样?你说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周晓枫,我会不会变得如狼似虎?” “我求之不得啊。” “不要,显得我太浪荡。” 周晓枫稍微抬起身子,“不想浪荡?那我们不做了。” 我双腿缠住他的腰,“小心我浪过头。” 中年夫妻的隐秘快乐是婚姻里最大的红利。 飞机在曹家堡国际机场落地,接机的是郑薇的大学同学张曼,现如今在青海省图书馆工作,也是这次读书会的组织人员之一,她带着我入住酒店,并把日程再次跟我核实,这些例行工作完成之后,我们彼此也熟稔起来。 “一荻姐,小薇说您有打算去祁连山玩一趟?” “对啊,你有什么建议吗?”张曼是甘肃人,问她自然没错。 张曼掏出手机,在她的朋友圈里开始划拉,“您想跟团呢还是自驾?” 虽然周晓枫一再强调不准我自驾,但耐不住内心的冲动,就脱口而出,“自驾怎么玩?” 她递给我一张自驾线路,“我姐姐和姐夫后天来西宁,他们准备带着孩子从西宁自驾到张掖看望我父母,您要不要跟他们一起?” 正好吴一峰就在张掖,我一拍大腿,“好啊!”说完我还是有些担心,“就是……你姐姐姐夫会不会介意?” 张曼哈哈一笑,“他俩一定很高兴!我跟您说,在北京,我姐还带着我外甥参加过您的新书签售会呢!也算是您的粉丝啦。” “真的吗?哇,那我简直太幸运啦!” 第88章 失联 张曼的外甥叫彭可以,今年5岁。 “才5岁啊?”我对这个粉丝的年龄表示意外。 张曼呵呵一笑,“亲子粉,亲子粉啊一荻姐,您这个书本来就是亲子共读啊。” 宝宝读者们当然有可能是被我的插画吸引过来的,但如果没有一个爱好户外的母亲或者父亲,他们估计很难成为我的小粉丝。 当我见到他们一家三口的时候,这种推断简直太合理。 “小彭?”我立刻想到了那个瑟瑟发抖的深秋,他仗义又迅速的营救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这种印象并非需要细致去辨别五官,感觉而已。 彭可以的爸爸摘了墨镜,面露惊讶,那个精神小伙已经有了大叔的稳重,只是眉宇之间还保留着当年的洒脱不羁,“枫哥……嫂子?” 张曼很意外,站在她身边还有些拘谨的姐姐问小彭,“什么枫哥嫂子?” 小彭哈哈一笑,“真是巧啊,这是我枫哥……枫哥就是我之前玩越野认识的一哥们,人在北京创业,搞高科技的,哎嫂子,枫哥怎么没来?6年前说没空来这边,现在还是没空啊?”他单手搂着身边的女人,“这是我老婆张珂,枫哥那次要是跟着我去了甘肃,他就是我脱单的见证人之一啦!” “什么脱单,就是被你拐到北京去了。”张珂用肩膀撞了小彭一下,不好意思地对我笑笑,“吴老师,真没想到能在这里又碰到你,来,彭可以,喊吴阿姨。” 彭可以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吴阿姨”,我很大声地应了他,从包里掏出两根棒棒糖,蹲下来递给他,“这是灵儿放在我包里的糖,你要不要吃?”糖确实是灵儿塞我背包里的,从老家出发的前,她说这是送给我的小礼物,希望我也能带礼物给她作为交换。 彭可以转头看了看张珂,张珂弯腰对他说,“快接着,灵儿就是吴阿姨书里的那个小姐姐啊!” 彭可以眼睛一亮,他接过棒棒糖,“我知道!她还会抓泥鳅呢!” 大家哈哈大笑,张曼很开心,帮我把行李箱拎上后备箱,“既然大家都是熟人,那最好不过了,祝你们旅途愉快!” 旅途当然会很愉快,我和彭可以坐在后排,充当他的免费答疑机。 “灵儿怎么能爬那么高的树?” “花花每天都跟灵儿睡午觉吗?” “黑皮每天都跟着灵儿爬山吗?” “灵儿捡的那个苦栗子吃起来味道怎么样?” “她怎么敢抓螃蟹!” “她从哪里抓那么多萤火虫?” …… “彭可以,你消停一会,吴阿姨口水都要讲干了!”张珂已经是第三次提醒他了,她再一次不好意思地朝我笑笑,“吴老师,这孩子是个话痨,你不理他就是。” 我虽然有些累,但内心还是很喜欢这种答读者问的感觉,毕竟他在关注我的书呀。对于刚从写作这件事情上获得些许成就感的吴一荻而言,这种累有些令人上瘾,更何况,有了一个小孩子的叽叽喳喳,我们毕竟不是特别熟悉的成年人之间才免了许多的尬聊,一举多得的事情,辛苦也值得。 行程快过半,小彭上了227国道——被评为国内最美的一条公路。他对这条公路熟悉至极,很多有趣的故事娓娓道来,加上张珂作为本地人的补充,我算是遇到了最好的导游。我们仨开始聊得起劲,但彭可以不怎么喜欢我们的话题,毕竟是小孩子,说了快两个小时的话,累不过,车子抵达张掖的时候,他还在呼呼大睡。 拒绝不过张珂夫妇和彭可以的各种挽留,我只好留下来在张珂父母家吃晚饭。 张家晚饭是西北特色,牛羊肉的火锅,面食的花样很多,我虽然不是很习惯,但难得张家父母的热情,频频往我碗里加菜,为了不失礼节,我只能硬着头皮把碗里的食物都吃干净。 张珂很细心,饭后,她招呼我到小院,现场给我煮起罐罐茶。 “吴老师,西北这边重油重口味,喝点茶解解腻。”她熟练地往罐罐里加配料,“今天多放点菊花,免得你上火。” 我很感谢她的贴心,8月份的张掖天黑得晚,高原气温稍低,如此坐在煮茶的炉子边很是舒适。想到自己两手空空地到人家里吃饭,又被他们如此款待,有些过意不去,想让吴一峰等会经过市区的时候顺便带点儿水果礼品过来。 “到哪儿了?”我给吴一峰发信息,他从肃南出发,距离这里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 “快到了,前面发生了车祸,水泄不通。”吴一峰信息回得很快,怪不得两个小时前他就动身来接我,现在还没到。 “你哥快到了吗?”张珂给我续茶,又剥了一颗核桃给我。 我接过核桃,摇摇头。 “这个月份来张掖的游客很多,交通可能不太通畅。”她说话一直都这么轻言细语,要不是小彭说他俩都是资深驴友,我很难想象这么一位文静的女子也喜欢玩户外。 “是的,说是堵在路上了。”我收起手机,“实在不行我就打车去跟他会合。” “要是急的话,我送你去吧。”小彭晚餐喝了酒,又长途开车有些累,这会正在屋里睡觉,所以张珂说她来送。 “不急,现在天色正好,我好好享受一下你们家的小院子。”我环顾一圈,青灰砖头砌成的矮院墙,站起来可以看到远处的一条河,河边还有一排柳树,风吹过,柳条摇曳生姿,我感叹,“真不愧是小江南。” 她也站起来顺着我的视线看向前方,“那是黑河,再前边就是国家湿地公园。”她指了指大概的方向,黄昏之下,我还是能看到隐约的绿意,“别人一听说我是甘肃的,想象中就是漫天黄沙,其实比起北京,这里舒服多了。” 我很有同感,“比北京舒服的地方多了去了。” 张珂哈哈一笑,随即又叹了口气,“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说实话,要不是嫁给了了他爸,才不想离开这边呢。” 正说着,彭可以跑了出来,“妈妈,我要拉粑粑。” “外婆呢?”张珂大概不想让我一个人待在院子里无聊,希望彭可以去找张母。 “外婆看着我拉不出来。”彭可以一本正经地解释。 我扑哧一笑,推着张珂进屋,“赶紧去吧,小孩子拉屎这种事情,得很放松才能完成。” 张珂摇摇头,只得进屋,“哎,这孩子……” 看着张珂背影,我有些同情她。 远嫁的代价不仅是舍弃了习惯的家园,也失去了娘家的援助,尤其在育儿这件事情上,凡事只得亲力亲为,即使回了娘家,也并不能真正放松。如此一对比,我只觉得赵老师还是有些远见,她大概早已预计到这些场景,所以才那么积极地撮合我和周晓枫,与其说她看上了周晓枫的人才样貌,不如说是在为我谋求更多的便利,心有所动,我拨通了我妈的视频。 我这边光线有点暗,我妈在镜头里皱着眉头瞅半天也看不出什么,“你到哪儿啦?” “张掖。” “哦哦哦,张掖我知道,那个丹霞地貌对不对?”我爸也凑到镜头里,发现什么也看不到,又从镜头里消失了。 “灵儿,吉吉,妈妈跟你们视频了!”我妈吆喝那俩小的。 “我就是跟你说说话,别喊他们。” “说啥?”我妈很意外,以为我有什么事情要通知她,语气里竟有一丝紧张。 看到她并不放松的表情,我一肚子的倾诉欲望被生生堵在喉咙口,一个字都蹦不出来,“哎……灵儿吉吉都还好吧?”最终还是绕到孩子们身上。 我妈松了一口气,但又有些不屑我的故作姿态,“好不好你直接问他俩呗!”说着把镜头翻转,两个孩子正在看动画片,怪不得不想理我。 “好吧,那我就不打扰他们了。” “你自己注意安全,到哪儿都要有个伴儿,吴一峰在不在啊……”我妈的习惯就是在每次通话结束的时候要交代一番废话。 手机里“叮咚叮咚叮咚”地不断有信息跳动,我匆匆挂了电话,打开微信。 唐湘杰发给我一串图片。 拍摄角度虽然很随意,但距离很近,主角都是周晓枫……和各种女子。 他和她们中的某一位,一起吃饭,喝茶,唱歌,打高尔夫球,游泳,开快艇,去酒吧……无论什么场景,周晓枫都是笑意盈盈,女子则是姿态各异,容貌装扮各领风骚。 图片还在陆陆续续进来,最后一张的女子我认得,柳莺,某家画廊走道上,她巧笑倩兮地靠在周晓枫身边,那目光热烈逼人,仿佛可以穿透镜头变成利箭直射我心窝。 西北昼夜温差大,不知不觉夜幕已经降临,我身上发冷,手指冰凉,有些木然地走进屋里。张珂正在给彭可以洗澡,小彭还在睡觉,我匆匆跟张父张母告辞,拉着行李箱出了院门。 我不想问唐湘杰为什么要给我发这些图片。 作为曾经的投行从业者,我对这些场面上的活动早有心理准备。应酬很多,利益相关者很多,要做戏,要迎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只有当事人自己才知道发生了什么,旁人的揣测往往会错到十万八千里。 但是我也不想去问当事人。 周晓枫在我的世界里横冲直撞,貌似我很强势,其实他才是真正的主动者。 他想给的东西,只会毫无保留加倍给我;他不想给的东西,无论我如何逼迫也毫无作用——这只是吴一荻对周晓枫的预测,毕竟从认识他到一个小时前,他还没有什么东西是不想给我的。 现在不一样了,周晓枫有秘密了。 这并不是什么适合跟我分享的秘密,我也可以假装看不到,然后我们继续以前的相处模式,这是吴一荻不多的情感经历里比较擅长的处理方式。 可是,周晓枫不是肖之南。 我可以回避肖之南,我回避不了周晓枫。因为我并不企图和肖之南的天长地久,但我不想放弃和周晓枫的白头偕老。 这其中最大的区别就是:我们有孩子。 已经晚上8点了,我站在路边等了半个小时,气温越来越低,网约车迟迟不到,加上手机信号极差,我放弃了约车的希望,沿着滨河大道往前慢慢走。 陌生城市的郊区夜晚,街上行人已经寥寥,心事重重的女人很容易陷入漫无目的,就这么走啊走,走了两个多小时,手机都快没电了,终于看到了一个灯光比较多的小区。小区门口有个便利店,我进入店内,身上暖和不少,买了瓶水,又扫了一个充电宝,坐在店里给吴一峰打电话。 吴一峰直接打开了扬声器,他正在开车,“你在哪里?”声音沙哑,情绪有些压抑。 “我也不知道在哪里……这附近好像就是张掖湿地公园。” “把定位发给我。” 信号还是很差,我只好询问店家的wifi,店家夫妻俩人很好,他们本来快打烊了,看我一个外地女人无处可去,就继续守在店里。 连上wifi后,我微信要爆了。 周晓枫和唐湘杰留言最多,我正有些犹豫要不要点开他俩对话框里小红点,吴一峰电话过来了,“你不要乱走了,就在那里等着我,我还有20分钟到。” 我转头对店主夫妻俩笑笑,“还要等20分钟。” “不要紧,你一个女娃子,以后可不要这么晚了还在外头哦。”大婶叮嘱我。 大叔接过话,“前几天派出所还来这里贴了通缉令呢,说有杀人犯逃到这附近。” 大婶点头如捣鼓,“是的是的,可得小心哟,去年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女娃子,就在那河附近失踪了。” “说不是失踪,是跳河自杀。”大叔一边整理货架,一边对我解释,“说是跟娃子他爸吵架了,想不通,就做傻事了。” “那咋捞不到呢?”大婶质疑,她还是坚持自己的推测,“这年轻女娃子,人贩子盯着呢,十有八九是被拐了。” 他俩你一句我一言,虽然都是道听途说的一些传闻,但想到自己刚从那条幽暗寂静的河边路上走过来,后怕不已,心里不由对他俩心存感激,感激他们好心收留我。致谢的语言太苍白,我从货架上扫了一堆零食,还有一包烟,看着他俩诧异的眼神,我笑笑,“零食等会车上吃,烟是给司机的。” 终于坐到了吴一峰车上,这才觉得浑身酸楚,像软泥一样瘫坐在副驾上。 看着我这个样子,吴一峰叹了口气,“附近有个宾馆,今晚就住这里吧。” 我看着他满是血丝的眼睛,“你怎么不骂我?” 我只是顺便来玩玩,他得从繁忙的工作里抽出时间来照顾我,这失联的几个小时,想必他肝都要爆了。 他闭眼后仰,深呼吸,“你安全就好。” 我从塑料袋里摸到那包烟,“要不要一根?” 他抬眼看看,又重新闭上,“戒烟了。” “有打火机吗?” “干嘛?” “我想抽一根。” 吴一峰摸了一把脸,又扭开一瓶矿泉水咕噜咕噜喝了一半,把手掌摊到我跟前,“给我。” 我把烟给他,他突然握紧,把整盒烟揉成一团,再狠狠扔到车窗外。 “喂!”我眼睁睁看着那包烟消失黑夜里。 他双手扶着方向盘,直勾勾看着前面一片漆黑,“吴一荻,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不要一个人独来独往!” “打不到车啊。” “你为什么要出来打车?你待在人家里等我来接不好吗?难道是小彭夫妻把你赶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小彭?”我诧异,我只是告诉他我在一个朋友家,并没有告诉他和谁在一起。 “你老公跟我说的,他联系不到你,就给小彭打电话,小彭说你走了,然后又打我电话,我也联系不到你,你说你……”吴一峰发现我已经泪流满面,他只好收住他的话,抽了几张纸递给我,“最心急的还是周晓枫……他已经上了从香港到西宁的飞机。” 我又累又困又后怕,听到“周晓枫”三个字更是苦不堪言,本来只是闷声流眼泪,接过他递给我纸巾的刹那再也控制不住了,呜呜哇哇越哭越激动。 吴一峰有些手足无措,他解开安全带,倾身过来轻拍我后背,“好了好了,现在没事了,没事就行……我跟你说,再联系不到你,我就要报警了。” “这才几个小时,报警没用。”我抽抽嗒嗒地纠正他。 “哦,没用啊,那幸亏没报。”吴一峰恍然大悟的样子。 我用力擤鼻涕,瞅着他演过了的表情,“难得你装弱智啊吴一峰,不过很有效。” 他轻笑,长舒一口气,启动了车子。 第89章 周晓枫到肃南 吴一峰的房间就在隔壁。 我累极,洗澡,关机,倒床就睡。 第二天,一楼自助早餐厅,吴一峰朝我打招呼,端着餐盘坐到我对面。 “这么早就起来了?” “你比我还早呢。” 吴一峰往自己的拉面里加了点陈醋,瞄了我一眼,“我被你老公的电话吵醒的。” 我低头喝了口咖啡,慢条斯理地往面包上涂抹黄油,就像没听到他说什么。 “明明是你俩的事,为什么要吵我睡不着?”他低头吃了一口面,又往里面加了一点辣子油。 “你为什么不关机呢?”我把奶酪片放在涂抹了黄油的吐司上,再加了一个煎鸡蛋,对折,轻咬一口,“他实在找不到人,会打我房间电话的。” 吴一峰不理我,低头专心吃面。 西北的辣子油够劲,很快他鼻尖就冒汗了,他指了指我手边的纸盒,“把餐巾纸递给我一下……我告诉你,就算我关机,他还是会打我房间电话,人家就是不想吵醒你。”他擦了汗,三口两口把碗里剩下的面条吃完,又用那张擦过汗的纸巾擦了擦嘴巴,“你今天是跟我去肃南呢,还是就在这里等周晓枫?” 咖啡已经见底,我嘴巴里面包太干咽不下去,伸手端走他的小米粥。 “哎,这是我的,你想喝自己去拿。”他够着身子,重新端回小米粥,仰头一口,喝了半碗。 “小气。” “吴一荻,别指望我也惯着你。”他把剩下的半碗粥也一口气喝完,“我得立刻回肃南,学生都在等着,你赶紧做个决定。” “可是我还没吃饱。”我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其实是希望他多陪我坐一会儿。 吴一峰可不吃我这一套,他起身拿起背包,“给你10分钟,我在车上等你。”说罢头也不回就去前台退房。 “哎,帮我把房也退了!” 吴一峰身形稍滞,他转回来,“周晓枫正在来张掖的路上。” 我把玩桌上一个苹果,低声嘀咕,“他来他的,我走我的。” 吴一峰盯了我两秒,“还剩8分钟。” 我用特种兵的速度上楼,整理行李,小跑下楼,等我赶到停车场的时候,吴一峰已经把车开到了出闸口。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上车,正要开口说他几句,他倒先放话了,“马上开机,我要专心开车。”他见我丝毫不动,就把车停到路边,从我兜里翻出手机,“我现在是……好了,开机了,哎,又快没电了……我告诉你吴一荻,我现在尤其不想接周晓枫的电话。”他把车上的充电线插到我手机上,抬头看了我一眼,见我有些呆滞的表情,只得缓下语气,“你俩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懂不懂?” 我重重叹了一口气。 吴一峰不是什么知心好姐姐,他是钻石心老大哥,他一如既往地无视我的叹气,重新发动车子。 一路上,吴一峰的电话还是不断,不过没有一个是周晓枫的。 周晓枫没有打他的电话,也没有打我的电话。 我看吴一峰一边接电话一边开车,心有戚戚,“我来开吧。” 到了高速路口,吴一峰把方向盘让给我,他坐在副驾上,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一边打电话一边修改一张excel表格上的数据。 吴一峰的侧脸长得很像大伯,我偶尔看一眼他,总有一种大伯年轻时候坐在我身边的感觉,这种感觉很让人安心,当然,安心的前提是他不要开口说话。 “吴一荻你驾照拿了有几年?” “那至少10年了。”我不无得意地告诉他,以彰显我的驾驶资格。只是被他这么一问,我又想起自己考驾照那会儿的场景,十年前我还在深圳,那个夏天周晓枫刚好在那里实习,他闲工夫多,有空陪着我练车,因为太专业,教练几乎撒手不管我,反倒乐得轻松。 吴一峰嗤笑,“十年?我还以为你驾校刚毕业呢!你知不知道这是高速啊吴一荻?你能不能不要贴着90码开啊?提速会不会?后面的车子喇叭都要按破了!” 我本来想到周晓枫就有些郁闷,被他这么一激,干脆一脚油门下去,把吴一峰瞬间推到座椅后背上,这一震荡,他腿上电脑哐当落地。 “哎呦喂,你会不会加速啊?!加速有你这样的吗?”吴一峰低头捡电脑,有些心疼地前后检查了一番,“下一个加油站还有两公里,别错过了。” “不是刚加完油吗?” “换驾。”他把电脑装进背包,搁到后座上,然后闭目养神。 到了加油站停车场,我上了个厕所,等回来的时候,只看到自己的行李箱已经卸在车子旁边的台阶上。 我跑过去拉车门,锁了,我用力拍车窗,他缓缓放下,露出一张稍显轻松的脸, “周晓枫说他还有半个小时到这里。” “哎,我要跟你去肃南!” “你跟他也可以去肃南。” “可是我不想见他……”我情急之下,把手从车窗探进去想从里面解锁。 吴一峰早就料到我会如此,他用力拍了我手背一巴掌,趁我吃痛收手,他立刻闭上车窗并发动车子,任凭我拉着行李箱跟在后面追着跑。 追了十来米,我放弃了,蹲在地上直喘气。 听到前面有“嘀嘀嘀”的鸣笛声,我抬头一看,吴一峰在高速入口靠边停下了,心头一喜,以为他改变主意了,赶紧站起来继续追,只见副驾的车窗打开了,我的背包被扔了出来,然后车窗又关上了,车子重新发动,汇入高速车流后几秒钟就不见了踪影。 我欲哭无泪,但也无可奈何。吴一峰自小就把我当包袱,但凡有能甩掉我的机会,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抓牢。 蹲在地上颓废了一会儿,耐不住上午的阳光强烈,只得慢吞吞去捡起背包,然后找了个树荫,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百无聊赖。 电话响了,一看是吴一峰,我生气上头,狠狠挂断。 挂断还不解气,我还想把他拉黑,不过转念一想,拉黑了十有八九以后还是得加回去,到时候他万一跟我较真了,我还下不了台了,只得又恨恨地把手机塞进兜里。 “叮咚。” 吴一峰的微信,“黑色路虎,车牌号青ab8898。” 后面紧跟一条语音,“这是周晓枫的车子。” 又来一条,“老实待着,别乱跑!” 估计看我半天没动静,他又来一条,“我在肃南等你们。” 我叹了口气,为了让他安心开车,还是勉为其难回了一句,“知道了。” 这些信息周晓枫应该已经发给我了,但是我没看,我也不接他电话,我的信号塔对他是关闭的,不会有任何反应,所以他才会让吴一峰转达。 等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太阳刺眼,从行李箱里翻出一顶草帽压在头顶,帽檐拉低挡住眼睛,背靠在树干上继续发呆。 两只蝉在头顶“知了知了”地吵,我心里有些烦躁,低头捡了块石头往上砸,砸了几次,居然砸中了一只,信心大增,继续捡石头砸,一边砸一边骂,“坏东西,聒噪的东西,没眼力见的东西,没良心的东西,叫你吵,叫你吵,看你还能吵多久,看老娘怎么灭了你……” 石头咚咚咚地砸上去又落下来,知了突然噤声了,最后一颗石头从树顶掉下来,落到在我身后刚刚停下的车顶上,我听到金属被撞击的声音,心头一缩,赶紧回头。 黑色路虎,青ab8898。 周晓枫从车里下来,他扶着车门,就这么隔着车子看着我。 我丢了手里剩下的几颗石头,拍拍手上的灰,推着行李箱走到车尾,后备箱自动缓缓升起,周晓枫走过来帮我搬行李。 东西放好后,他也不急着走,摘了墨镜看着我,“你刚才在干什么?” 骂了半天的知了,烦躁发泄了大半,这会已经心平气和。 “打知了。”我淡淡地回复他,顺便打量了他两眼,头发凌乱,眼皮浮肿,神色有些疲惫,和照片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周晓枫截然不同。 周晓枫失笑,他踩着侧面踏板看了一眼车顶,“嗯,顺便砸了车顶一个坑。” 我也踩上去瞄了一眼,果然,黑色的车顶上有一个小小的凹陷,还蹭掉了一点油漆,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周晓枫,“怎么办?” 周晓枫跳下来,“不怎么办,反正这车是唐湘杰的,我不心疼。”说罢他把手递给我,想扶我下来。 提到唐湘杰,我又想到那串照片,心里不爽,径自跳了下来,拉开车门钻进后座。 周晓枫知道我心里有气,扶着车门不让我关上,“坐前面去。” “后面宽敞,我好……睡觉。” 他跟着我坐了进来,“嘭”地关上车门,“凌晨一点到西宁,五点钟又爬起来开了四个小时的车,我也好困,就一起睡一觉吧。”说罢他仰头后靠,闭目不语。 沉默了一会儿,我下车换到前面。 坐了半天,不见后面有动静,我回头一看,他居然真的睡着了。 我叹了一口气,只得又下车绕到另一侧,打开他身边的车门,往他两边裤兜摸钥匙,周晓枫把我双手按在他裤兜里,闭着眼睛问,“你找什么?” “车钥匙啊。”我把手抽出来,“你这么困,就我来开吧。” 他从后腰带上取下钥匙递给我,“能不能开快点?” 我一愣,“你有什么急事吗?” 他往后一靠,继续闭上眼睛,“急事倒没有……我就是怕被后面的车追尾。” 想起吴一峰刚才对我的一番指导,我不禁失笑。男女对车速的要求真是不一样,但凡女人叮嘱男人,都是“开慢点啊”,可换了男人叮嘱女人,就成了“开快点啊”。 听我笑,周晓枫睁开一只眼,“想什么这么好笑?” “等会你就知道了。” 剩下的路程,周晓枫一秒都不敢闭眼。 导航频频报警,但我丝毫不想松油门,肾上腺素飙升,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兴奋地颤抖,全神贯注的超车让我完全忘记了车上还有一个周晓枫,他不敢打扰我,也不敢叫停我,具体说,他都不敢吭声,生怕我一个分心咱俩都得嗝屁。 下了高速,我刚一停车,周晓枫立马就拔走了钥匙。 我还沉浸在飙车的余震里,浑然不觉自己贴身的衣服已经湿透。 “你下车。”周晓枫直接从后座跨到前排。 我头脑还在发麻,像木偶一样从车上跳下来,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腿也是软的。 周晓枫电话响了,他直接按了扬声器,里面传来的是唐湘杰气急败坏的声音,“周晓枫,你特么是去哄老婆还是去飙车?一个小时给老子造了8个超速罚单……”周晓枫挂断电话,似笑非笑看着我。 “是你说的,要我开快点。” “哦,今天这么听话?” “那怎么办?”我其实还是有些后怕,不知道这8个超速罚单会不会吊销驾照。 “反正不是我的车,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他一脸无所谓地从车上跳下来,环顾了一下四周景致,“我们已经进入冰沟丹霞地貌了,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来肃南……”他电话又响了,他简单说了几句就挂了,“彭畅已经到了。” 彭畅就是小彭,彭可以的爸爸,他得知周晓枫过来,特别驱车前来会合,说要不是彭可以昨天吃多了闹肚子,他这会把老婆孩子也带过来玩儿了。 10分钟后,我们在康乐镇的一家招待所食堂见到了吴一峰和彭畅,还有吴一峰的两个同事和一群学生。学生大概有20来人,他们瞅见我和周晓枫进来,嘻嘻哈哈地偷偷打量着,男生们讨论门外那辆路虎,女生们讨论周晓枫的高大帅气。正好是午饭时间,学生们在食堂大厅围坐几桌,我们则坐在一个小包间里。 “嗯,周晓枫开车就是不一样,居然这么快就到了。”吴一峰说着,还特别看了我一眼,我不理他,直接抓起桌上窝窝头往嘴里塞。早餐没吃两口,开车又高度紧张,消耗巨大,这会饿得厉害。 周晓枫哈哈一笑,他倒了一杯热水,推到我眼前,然后指了指我,“今天是这个人的功劳。” 吴一峰很惊讶,“吴一荻你终于开窍了?” “哪里是开窍哦,简直就是登顶了!”周晓枫搓了搓脸,“一口气赚了8个超速。” 此话一出,一桌子人都笑了。 “枫哥我跟你说,我老婆也是超速大王,所以只要我在场,坚决不让她开。” 怪不得从西宁到张掖的路上都是彭畅在开车,我原以为是他心疼老婆所以自己一个人扛了,原来另有缘由。 “吴一荻,你这人怎么这么容易走极端呢?” 想到吴一峰把我甩在加油站的事情心里不爽,本要怼他几句,但看到他两个同事在场又不能发作,只能悻悻地叹了口气,“都是被逼的。” “你逼她了?”吴一峰转头看周晓枫。 周晓枫马上摇头,“没有啊,我只是要她开快一点,快一点而已,没想到她的一点有这么多。” 大家又是一阵笑,正好开始上菜了,大家都忙着填肚子,关于我车速的话题自然就断了,我乐得耳根清净,又不是什么荣耀的事情,要不是有外人在场,我才不会给他俩机会这么编排我。 饭后,吴一峰带队继续考察,我们仨就开车进了丹霞景区。 景区很大,峡谷悠长,周晓枫和彭畅坐在前面,我坐在后排,一声不吭地听他们聊天。他们有共同的经历,认识同一批人,一起去过很多地方,这么絮絮叨叨地,天南海北地,略带兴奋地一路聊着。虽然他们把我晾在一边,但我还挺感谢彭畅来找周晓枫。他贡献了这么多话题,打发了这段静谧的旅程,因为此时此刻的我,并不想一个人待在周晓枫身边。 原计划是跟着吴一峰的队伍一起去爬山,去重温那些地质名词:白垩纪,砂岩、砾岩、解体、坍塌、构造方向、坡面发育……我对走马观花的旅行并无偏好,对他们这种需要借助大量辅助设备的越野经历也不感兴趣。我比较认同吴一峰的方式,全面地了解,细致地观察,沉浸地投入,大胆地想象,笃定地求证……那是一种单纯的快乐,而且不容易获得,我认为这是他在这个枯燥的行业里孜孜不倦的真正动力。 但是我很清楚,吴一峰这次是不会带我的。就算抛开周晓枫不论,他也绝对不会带我一起去爬山,因为此时此刻的吴一荻对他而言绝对是个不小的干扰,会轻易打破他工作时候的心流状态。 既然如此,我也只能接受。 我头靠着车窗专心欣赏着沿途风景。 西北旷野的丹霞地貌不仅色彩丰富,荒凉之中还自带恢弘的气质,千万年前的流水腐蚀留下的线条柔和又粗粝,柔和的是感觉,粗粝的是质地。天地间的能量从来都是如此磅礴,即使匆匆一瞥,我也有那种被惊心动魄震慑过后的心神安宁。 安宁轻抚我的疲惫,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只看到四周如血的残阳铺满群山。 周晓枫和彭畅站在车头,周晓枫在拍照,彭畅在打视频电话,我越过他们的肩头看到一堵城堡状沿墙,夕阳渲染下,美到极致,我拿出宣传册,原来这就是“卢浮魅影”。 晚上,彭畅回了张掖,周晓枫带我在肃南县城找了一家宾馆。 周晓枫洗完澡出来,我正在看电视,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了,“这里是裕固族自治县,有些民族特色,晚上要不要一起去逛逛夜市什么的?” 我拿起遥控器摁关电视,“可以啊,” 我走到窗边,斜着看过去,还能看到街尾的灯火通明,“刚才过来的时候,隔壁那条街好像挺有特色的,都是吃的。” 换了衣服准备出门,周晓枫被一个电话缠住了,他讲了半个小时。 我站在窗边,看着街尾的灯渐渐弱了。 他挂了电话,站到我身后,“可以了,我们走吧。” 我指了指那片已经暗下去的灯火,“都歇了。” “这种小街道的夜市人流少,所以歇得也早。”他打开手机,翻出地图,“小彭说这附近有一个主题公园的夜市,有裕固族的篝火晚会,开车……十分钟吧,走吧。”说着就推着我往门口走。 “你不累吗?” “难得陪你出来玩,你别管我累不累。” “我不一定需要你陪着呀。”我对这些主题公园没有什么兴趣,过于刻意,又流于形式,如果有条件,我更愿意到一个裕固族的朋友家里喝杯茶。 周晓枫有些意外,他绕到我面前,“你想一个人去?” 我转身走到床边,拿起遥控器重新打开电视,“太晚了,看会儿电视就睡吧。” 周晓枫走到电视机边,“也行,只是……这个电视有啥好看的……我们聊会儿天吧。” 电视上,几个领导模样的人后面跟着一群穿着裕固族民族服饰的人,在一个建筑独特的村庄里视察——新闻联播的肃南版本,还是循环播放。 “不要,我想看电视。” 周晓枫拔了电源线,电视机黑了。 “周晓枫,请你尊重一下我。” “我想和你谈谈。” “我不想谈。” 周晓枫叹了口气,他走到我身边坐下,“老婆,我大老远跑过来啦,你就连个谈话的机会都不给我?” “你也可以不过来。” “你确定?” 我点点头。 周晓枫一愣,脸上线条开始僵硬,僵持了一会儿,他突然站起来,“好,我走。”说着他开始换衣服,动作很大,情绪有些激动,衣服被他胡乱塞进行李箱里,他突然又停下手上动作,坐到我对面盯着我,“再问你一遍,要不要谈?” 我看着他,喉咙有些发涩,“不谈。” 周晓枫走了。 我开始无声地流泪。 我不是不想谈,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谈。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我或者接受,或者反对,并不存在什么能让大家都满意的中间地带。更重要的是,我并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应该优先什么。 从家庭的长远发展考虑,我应该接受,毕竟周晓枫的成功能带我们这个家庭实现阶层越级,那我就不应该在他成功的道路上设置任何障碍,在资本的世界里,成功都不简单,道德百无一用;但是从我自己的感受考虑,我应该反对,我吴一荻若要执念于阶层越级,当初就会直接嫁给肖之南,“悔教夫婿觅封侯”这种剧本根本就不会在我身上发生。 生活再一次把我逼到左右为难的情景,在自己没有理清取舍之前,我什么都不想谈。 第90章 返京 睡得很浅,梦里昏暗难辨的人影数次让我惊醒。 我把所有灯打开,思忖片刻,拨通了前台的电话。 不一会儿,前台送来一包烟和打火机。 我点燃三根烟,像上香一样握在手中,然后沿着房间的角角落落,边走边念念有词,“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妖魔鬼怪都到大颠和尚那里去哦,妖魔鬼怪都到大颠和尚那里去啊,都去啊,阿弥托佛阿弥陀佛……” 吴一荻的驱鬼仪式不完成,她在这个房间是睡不着的。 念完了,烟就摆在烟灰缸上,等它自己燃尽后,我把窗户打开透气,瞄了一眼床头上的钟,已经凌晨一点半了。 重新关灯睡觉,心神好像平静了不少,眼看着就要睡着了,“咚咚咚”的敲门声把我吓得从床上弹起,我捂着有些乱跳的胸口,不敢作声。 “咚咚咚。” 我就着窗口透进来的灯光小心挪到门口,右手抓着那个厚重的烟灰缸藏在背后,“谁?” “我。”周晓枫的声音。 我闭眼松了一口气,踢开脚下的门档,把烟灰缸搁在玄关的柜子上,打开门。 周晓枫一言不发地走了进来。 屋里很黑,他抬手要按开墙上廊灯,我先他几秒挡住开关,“别开,晃眼睛。” 他的手落在我手背上,身体也贴上我的后背,有些冰凉的脸蹭着我鬓边,用力嗅了嗅,“抽烟了?” “没有。”我抽出手,转身面对着他,“半夜敲门,吓死个人。” 周晓枫轻笑一声,气息扑到我脸上,有些雨后的青草味。 “你就不能……先打个电话通知一下吗?” “那不成了午夜凶铃?” “你也知道是午夜了,来回折腾什么?”我双手撑着他的肩,不让他靠太近。 “胆小鬼,大半夜不敢睡是吧?” “我没有啊。” “那你刚刚……突然开灯干嘛?整个二楼就你窗口那么亮。” “我……” 窗下就是停车场,难道他一直没走? 心有所动,手上力道松了松,他感受到了,靠近一步,“既然一个人不敢睡,那你就挽留我啊。” “我……不想跟你谈什么。”说着我推开他,转身想走。 周晓枫拉住我,重新拽回去,把我继续抵在墙上,“那就什么都不谈。” 背贴在墙上透心凉,周晓枫的呼吸逐渐粗重,房间光线很暗,我也看不出他脸上什么表情,但做了这么久的夫妻,即使闭上眼睛我也知道,他体内的压力已经濒临爆破的边缘,他在刻意压抑自己。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我叹了口气,轻声询问他,“那就睡吧?” 这是个双人标间,周晓枫订房的时候已经没有大床房了。 俩人各睡各的床,他辗转反侧,我沉默不语。 夜晚好漫长,床头钟嗒嗒嗒的声音无比清晰,周晓枫突然坐起来,抓起那个圆形的小钟,三下两下就卸了电池。 安静多了。 当地气候有些干燥,我喉咙发痒,不由咳了一声。 “吴一荻?”他轻轻唤我。 “嗯。”我也没必要装睡。 “感冒了?” “没有,就是嗓子有点发干。” 周晓枫反正睡不着,他起身给我倒了一杯水,挨着我坐下,“温水,喝点儿吧。”水喝完了,他还继续坐在我床边发呆,宽厚的肩膀微微佝着,背影寥落。 “睡吧。”我隔着被子推了推他。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睡不着。” 我叹了口气,往旁边挪了挪,然后拍了拍自己的半边枕头,“睡这里。” 下一秒,我就被周晓枫牢牢箍在怀里。 “好热。”我挣脱他。 “我也好热。”说着,他把自己脱光了。 他重新抱着我,“你还热不热?” “周晓枫,这样解决不了问题。”我挡着他不老实的手。 “我们之间有什么问题?” “不谈。”我翻身,背对着他。 周晓枫从背后贴紧我,“不谈就不谈,只做可以吗?” 他撕扯我的衣服,勾起头亲吻着我的侧脸,脖颈,肩膀,后背……手掌在我腰间摩挲,缓缓上移,感受到我身体对他的回应,他突然掐住我的下颌,强行把我的脸掰过来,让我不得不直视他。 “要不要?”他手上力道加重。 下巴被他捏得生疼,旧怨加新恨,我心意坚决,“不要。” 可是,中年女人的心意能坚持几秒?在周晓枫低头吻住我的那一刻,吴一荻全身上下没有一个细胞不在背叛她自己。 不仅背叛,还用最快的速度倒戈。 在周晓枫身下越来越失控的吴一荻,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尊严和羞耻被自己的情欲活活掐死,不仅被掐死,还要被情欲一把火烧成灰烬。 灰烬……说不定将来还会成为笑话。 欢愉过后,周晓枫拿起床头柜上那包我用来驱鬼的烟,给自己点了一根。 “你会抽烟?!”认识他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抽烟。 他狠狠吸了一口,把烟圈都吐到我脸上,眼神里都是挑衅。 我拍开他,“周晓枫,别蹬鼻子上脸!” 话虽这么说,底气终究不够,一想到自己刚才那副贱人模样,我对自己倍感失望。 周晓枫笑笑,掐灭了烟。 他裸着上半身,单手支头侧躺在我身边,“哟,还在生气?那继续行不行?” “不要。” 他低头亲了我一口,躺下来抱住我,“你刚才也说不要呢。” 我埋头在他胸前,双手环住他的腰,“周晓枫,你为什么要来祸害我?” 周晓枫闷声一笑,“反正已经祸害了,就继续祸害吧?” 我用力掐他腰。 周晓枫又痒又痛,他左右躲避,但始终抱着我。 我停了下来,脑子有些晕,一想到未来不知如何继续,眼泪开始不受控制,滴滴答答砸到他身上。 周晓枫有点慌,他扶我坐起,“我都没还手,你怎么还哭了?” 我接过他递来的纸巾,折叠了蒙住双眼,“你要还什么手?我已经自废武功了。” 周晓枫轻抚我后背,“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他不认错还好,他一认错我更难受,“我根本就不想原谅你。” “那就不原谅。” “但我又不得不原谅你。” “那就原谅我。” “周晓枫!”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11点了。 简单洗漱一番,退房,下楼,在宾馆餐厅简单吃了点东西,然后手拉手到了停车场。 我坐在副驾上抬头一看,故意说,“你停车的位置倒很巧,刚好看到房间的窗户。” 周晓枫打开后备箱,半个身子够进去倒腾后排座椅,“唉,当你老公不容易哦,又要给自己找个台阶,又怕你一个人想不开。” “车上睡得着?” “唐湘杰说什么这个车子后座……”他还不是很熟悉这个车子,掰了半天总算把靠背扶正,“说什么这个后座放下来很宽敞,睡觉很舒服,真是胡扯,腿都伸不直,好睡个屁!” 我回头看了一眼,“你腿太长了,不能怪后座。” 周晓枫笑笑,他调整好了靠背,压上后舱门,“好了,准备出发吧。” “去哪里?” “回西宁啊。”周晓枫又调整了一下驾驶座的高矮,掏出手机开始导航,“要不要去青海湖看油菜花?” 我指了指导航显示的其中一条道,“227国道上的油菜花到处都是,来的时候已经看过了。” “青海湖还有别的风景啊,到时候我们一起骑行一段如何?” 我看他不慌不忙的样子,“你这么闲?” 周晓枫系好安全带,他看了看我,“事情很多,但总有轻重缓急,对吧?” 这话听起来挺舒服的,我抿嘴不语,从包里找个皮筋把头发束了个高马尾,“……你瞅着我干嘛?” 周晓枫笑笑,他戴上墨镜,吹着口哨启动了车子。 2个小时后,我们到达了青海湖。 周晓枫租了两辆自行车,我们开始了沿湖骑行。 骑累了,自行车停在路边,在草地上找了个干净的位置,铺上野餐垫,并排坐下。 眼前就是青海湖,湛蓝的湖水,广阔的蓝天,黄灿灿的大片油菜花尽头是无边的草原,白云下自由放牧的马儿低头吃草,这些风景生机勃勃,除了紫外线有点强烈,其他都很好。周晓枫扭开水壶递给我,趁我喝水的当儿,他找了个角度对着我俩举起自拍杆,“老婆,看这里!”他拍了好多张,最后选了一张自认为最好的发了朋友圈。 “喂,美颜懂不懂?”我不满自己素颜上镜,要他删了。 周晓枫收了手机,“你不需要美颜。” 见我还是板着脸看他,就摘了我墨镜,对着我的额头亲了一口,又拽了拽我的马尾,“刚看你扎这个辫子,我还以为时光倒流了20年呢。” 我的中学时代,天天都是高马尾。 我嫌他把皮筋拽松了,又紧了紧头发,“这两天都没时间弄头发,披头散发不舒服,只能这样扎……都中年大妈了,平常这么扎会被人笑装嫩。” 周晓枫扑哧一笑,“没事,在我面前你尽可以装。” 我不理他,双手抱着后脑勺躺在地垫上。 他也学着我躺下,“老婆,你的模样真没什么变化。” 我闭着眼睛,“周晓枫,不用这么拐弯抹角来安慰我。“ “谁安慰你了?我实事求是。” “等会到了西宁怎么安排?” “一起回北京呗。” “香港的事情怎么办?” “唐湘杰办。” “哦,唐湘杰帮你拉投资,唐湘杰帮你上市,唐湘杰帮你维系股东……”那串照片上的女子都是股东或者潜在投资人,唐湘杰随即就把她们的简介一一发给我,不仅非富即贵,也都有不俗的投资经历,若细查她们的背景,估计更是一堆错综复杂的关系,只是我懒得去查。 “他欠我的啊。”周晓枫忿忿不平地坐起来,掏出手机就给唐湘杰打电话,“靠,居然关机。” 唐湘杰正在飞往西宁的航班上。 一个小时后,我们在机场碰面了,仨人在机场的咖啡厅找了个僻静的位置。 “吴一荻女士,我郑重跟你道歉。”唐湘杰目光诚恳地看着我。 “你不用跟我道歉,”我对他摆摆手,看了一眼周晓枫,“我还要谢谢你给我通风报信。” 周晓枫受不了了,他直接从唐湘杰兜里掏出手机,捏着他的大拇指按压解锁,然后打开微信通讯录,划拉了几下,递到我眼皮底下,“你自己看吧。” 唐湘杰把周晓枫备注为“土匪”,把我备注成“土匪婆”。 我不由失笑,斜眼看向唐湘杰。 被我这样盯着看,唐湘杰脸微红,“我就看错一个字……结果惹了一堆麻烦。” “唐总,土匪婆真的好难听,我不要。” 唐湘杰拿回手机,“我改回去就是了。” “所以你本来是要把这些照片发给周晓枫的,对不对?”我继续问他。 “系啊。”唐湘杰忙不迭答应,继续修改备注。 “那你为什么要把这些照片发给他呢?”我又看了一眼周晓枫,他手里捧着咖啡,眼睛一直在看航班信息显示屏,我们已经订了下午的机票回北京。 “发也是他要我发的,拍也是他要我拍的,我……”他顿了顿,歪头看着周晓枫,“你为什么要我拍这些照片?我跟你说吴一荻,我特么真是被他坑得惨,他每次跟那些女人见面非要拉上我,现在惹出麻烦了他又怪我……” 周晓枫从兜里掏出车钥匙推到他跟前,“物归原主,我们要准备登机了。” “哎,那8个超速罚单怎么算?” “你自己慢慢想办法吧,反正你要在这里待几天。”周晓枫拉着我的手准备走,想了想又回头,“哦,还有一件事情,车顶上有些剐蹭,估计你得去补个油漆。” “卧槽,什么剐蹭能上车顶?!”眼看着唐湘杰要发作,周晓枫赶紧拉着我一路狂奔,唐湘杰在后面气得语无伦次,粤语英语普通话轮番上阵,我们到了登机口还能隐约听到他的骂声。 “他来西宁干什么?” “做慈善啊。” 想起唐湘杰说的“慈善也是生意”,我笑着摇摇头。 “别笑,他不是作秀,是真真实实地做慈善。”周晓枫把我俩的机票递给登机口的工作人员,搂着我往机舱走去,边走边继续说着唐湘杰的感人事迹,“他在青海捐了100多所小学,30多所中学,还有一些道路桥梁啥的也都有参与捐赠……他这次是受邀而来,说是有几个学校的新教学楼建成,请他来参观的。” 我掏出手机,翻到格桑刚发的朋友圈递给周晓枫,她正陪着父母在塔尔寺礼佛,同行的还有她的哥哥嫂嫂和侄儿,“从这里开车到塔尔寺,只要半个小时……我们打个赌,半个小时后,唐湘杰会不会和格桑在一起?” 周晓枫呵呵一笑,“怀着恋爱的心情顺便做做慈善,有境界。” “嗯,怀着恋爱的心情顺便谈谈生意,更有境界。” 周晓枫拉起我的手,“嗯,这两种境界唐湘杰都擅长。” “你擅长吗?” “我应该……也擅长。”他用力抓着我想甩开的手,“但是我不需要。” 广播开始提醒乘客安全事宜,我也不想多说了,转头看向窗外。 天地很广阔,但吴一荻还是要回到那个方寸之间的家庭里,不论如何,日子总归要往下过,不管我喜欢不喜欢。 第91章 信任 飞机抵达北京后,周晓枫直接去了公司。 郑薇听说我回来了,买了一堆菜来家里找我。 自从来我家吃了一次饭,郑薇就特别喜欢借着谈工作的机会来蹭饭,当然,廖姐在的时候是蹭饭,廖姐不在她就自己下厨——虽然年纪比我小,厨艺比我高,她说都是小叔郑有衡手把手教的。 “小薇,我俩要吃这么多吗?”我看着厨房案台上铺满了的菜。 “还有周总啊。” 我只好给周晓枫打电话。 周晓枫很忙,又是一屋子人在开会,简单说了两句就挂了。 “小薇,少做两个菜,周晓枫不回来吃饭。”我扯着嗓子朝厨房里喊。 郑薇穿着围裙从厨房探头,“哦,那我都已经切好了,咋办?” “整个火锅吧?”火锅就是有多少涮多少,这样又不辜负她的刀工,又不会吃不完浪费——没下锅的新鲜食材还可以放冰箱留用。 我忙着上上下下收拾东西,刚好有些饿的时候,郑薇的晚餐准备好了,她给我俩都倒了点酒,“一荻姐,我们得庆祝一下。” “庆祝什么?” “上个月我们谈的那家海外出版社,他们愿意代理发行……今天下午发合同样本过来啦!”她的眼神熠熠发光。 “啊!真的吗?!”真是意外的惊喜。 郑薇从包里拿出合同,“真是真的,但是这个合同很繁琐,版税压得很低,毕竟我们这个书的市场数据还够不上人家的条件,如果你不着急的话,我们可以等一等更好的机会。” 我接过合同简单翻了翻,“这个版税我能接受。” 郑薇见我没意见,再一次举起酒杯,“那就祝《南方有棵树》的英文版顺利发行!” 我举起酒杯和她一碰,“嗯,谢谢!也祝你今年年终奖拿到手软!” 郑薇哈哈一笑,很满意我的祝词。 英文版这件事情还是陈铭宇给的灵感——他没有那么多功夫给孩子逐字逐句翻译,但作为华裔,还是很希望孩子能更多地了解祖国的风土人情,当然,我也渴望跟海外的读者或者同行有更多的交流,这本书就是一座桥梁。 既然是桥梁,那当然是越早搭建越好,本来就没有指望过靠版税赚钱。 “小薇,真要谢谢你,我其实就是那么说了一嘴,你就这么快给我找来了有意向的出版社代理。” “一荻姐,刚毕业的时候我也跟着我们公司副总参加过几次国际书展,虽然博物类是小众,但我还是很看好这本书,我都很佩服你一个金融从业者还能静下心来写这样的书。” “那不是待在乡下反正无聊,就顺手干了呗。” 郑薇摇摇头,“这事儿还真不是顺手能干的,要查阅大量文献,还要坚持户外记录……我小叔算是科班出身吧,他都嫌累。” “他不一样,本职工作就很忙了,空余时间肯定不够,所以累啊。”我把一碟子豆皮倒进火锅,“翻译怎么办?” “按照合同来的话,翻译权和发行权都属于对方。”她看了看我,“你要是……” 我知道她要说什么,忙摆手,“正好,免得我们自己折腾。” 郑薇想了想,“也是,你还要筹备第二本书呢。” 火锅吃得很开心,聊到快8点,郑薇帮我一起收拾完厨房就匆匆告辞了。 我简单洗漱一下,上楼去了书房。 打开台灯,那本《树的故事》还摆在案头。 属于青春的情感经历并非都是不堪回首,那些纯粹情感燃烧之后留下的草蛇灰线,假以时间的沉淀,会以礼物的方式回馈到余生之中。抛开那些作茧自缚的情绪,这本书具有教科书级别的参考价值,似乎冥冥之中也在引导我奔跑的方向,这些感悟其实并不难得,因为赠书之人一直以来都乐于助跑。 想着遥远的地方,有一个曾经心心相印的人,用一种隐秘又贴切的方式来表达鼓励和期待,这种感觉落在我心里,比曾经的百达翡丽,比委托唐湘杰转让的那支股票……都更有分量。 我一直都很感恩他,但纵有千言万语,我也不会吐露丝毫。 不打扰就是最大的爱护——他可以做到,我也能做到。 听到楼下有响动,周晓枫讲着电话进了屋。 我起身去浴室放水,在衣帽间找睡衣的时候,顺便翻出了两个浅紫色的香薰蜡烛。 周晓枫的脚步渐近,我从醒酒器里给他倒了半杯红酒,放在蜡烛旁边。 水温刚好,浴室里氤氲着淡淡的薰衣草味道。 “这是给我准备的吗?”周晓枫倚靠在浴室门框上看着我忙碌。 “当然。”我走到他身边,顺手关掉浴室的吸顶灯。 房间暗了下来,柔和的烛光轻轻摇曳, 周晓枫从身后抱着我,“和我一起泡吧?” 我转身,很奇怪他是不是已经忘记上次情人节的经历,“浴缸太小了……再说,我已经洗过了。” 他捧着我的脸,对着烛光仔细看了看,“怎么……心情这么好?” 我笑笑,“晚上跟郑薇吃了顿火锅,挺开心的。” “原来一顿火锅就开心了,我为什么还要跑到张掖去哄你?” “……两码事啊。”我看了他一眼,上手帮他解衬衣纽扣,“不过呢,还是辛苦你……四处奔波了。” “什么事情这么开心?”他转身,由着我帮他脱了衬衣。 “你先泡澡,我等会儿告诉你。”说罢拍了他屁股一巴掌,转身出了浴室。 我下楼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回到书房打开笔记本电脑。 写了不到5分钟,周晓枫扯着嗓子喊,“老婆…” 他裹着浴巾坐在马桶上,“没厕纸了。” 我把厕纸递给他,“你特意装个智能马桶不就是为了洗屁眼方便吗?” 周晓枫笑笑,“是可以洗屁眼,但我就是想使唤你一下。” …… 回到书桌前,思绪才刚刚进入状态,周晓枫又开始喊,“老婆…” 我不想理他。 “老婆!”他提高了分贝。 “什么事?” “我的电动剃须刀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你的电动剃须刀在哪里?” “过来帮我找一下。” “自己找。” “快过来帮我!” 我把电脑啪地关上,三步两步冲到浴室门口,只见他正举着剃须刀忙活,见我一脸怒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刚刚找到了,就在着镜子后面。” “周晓枫,使唤我的感觉很好,是吧?” “那当然。”他扭头看了我一眼,咧嘴笑笑,“被我使唤的感觉好不好?” 我提起脚背对着他屁股就是一下,踹完了回书房,关门,上锁,继续打开电脑。 过不了几分钟,他又开始来敲门,“老婆…” 我不应,他就不停地喊,喊得我心里像有猫爪子在挠。 猛地拉开门,见他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献宝似地看着我,“吃点?” 我叹了一口气,“周晓枫,你怎么不继续加班?” 他侧身进了书房,“我本来想的,这里不是被你占了嘛……” “那我去楼下。”说罢我就开始收电脑。 他立马放下西瓜,把我拉到怀里,“很晚了,睡吧。” “你先睡。” “刚才为什么那么开心?”他低头看着我。 想起郑薇给我带来的合同,我不禁有些得意,“有出版社愿意帮我发行海外版了。” “哇,这么厉害?!”周晓枫看起来比我还开心。 “这也没什么,都是郑薇在帮忙,她拿着出版社的工资,帮我干着经纪人的活儿。” 周晓枫哈哈一笑,“那我们找个专门的经纪人吧?” “就一本书,找什么经纪人呢?”我哭笑不得,“这些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我得把书写出来……你现在能不能先去睡觉,我正在写第二本书的大纲。” 周晓枫犹豫了一会儿,把西瓜放在我桌子上,“那你也不要写太晚了,长了黑眼圈就不好看了。”说完转身走到门口,“明天陪我去一趟公司吧?” “去你公司干嘛?” “带你巡视一圈,毕竟,我的领地就是你的领地。” 我含着一口西瓜,只能抿嘴轻笑,有种当山寨夫人的滑稽。 “想不想去?” 想起之前在电梯里听到的闲话,我有些忐忑,“周晓枫,你的八卦挺多的,我就不凑热闹了。” “你去了,那些八卦就自动消失了。”他重新走回来,干脆坐在桌子上,这样刚好平视站着吃西瓜的我。 我摇摇头,“不会,只会更多。”我又往嘴巴里塞了一块西瓜,看他盯着我,也往他嘴里塞一块,“这西瓜挺甜的,哪儿买的?” 他把我手里西瓜放下,扶着我的双臂,“我还想让你来公司管财务。” 我关掉桌上台灯,伸了个懒腰,“算了算了,今天写不成了,睡吧。” “吴一荻,你在回避什么?”周晓枫比我高大半个头,他在我眼前站直了就很有压迫感。 “我不想参与你公司的事情。” “你参与了,门儿清了,就不会胡思乱想。” “我没有胡思乱想……我能理解你。” “理解我什么?” 我拉着他往外走,“你老婆也算是金融行业里混过的,不管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 我盯着他一脸无辜的样子,不由失笑,“你有没有发现,你刚才说的这句话是我以前经常讲的……”我搭上他的肩膀,“‘我什么都没做’这句话是有很多潜台词的,它的真实意思可以有很多种,比如,我什么都没做,但是我允许什么都发生了,或者,我什么都没做,但不代表我什么都没想,还或者,我什么都没做……” “够了。”周晓枫打断了我。 “总而言之,我经历过,所以我能理解。”我捧着他的脸,踮起脚尖亲了他一口,“睡吧。” 他并不打算就此放过我,“我不要你理解我,我要你相信我。” 我沉默了一会儿,“我相信你。” 我曾经也这么希望他,不管他内心经历了什么样的煎熬,他做到了,那现在我也要做到,这是礼尚往来。 “百分百相信。”他搂着我,有些哀求。 我看着他,突然发现两岁的差距也是可以有代沟的,至少在面对诱惑的情况下,他对真实自我的判断还不够精准,“你会百分百相信你自己吗?” 周晓枫一愣,“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你能不能先想一想这个问题,然后再来要求我?” “吴一荻,我最讨厌你这种跟我讲道理的样子。”他收紧手臂,眼神冷峻,像极了20年前那个抗拒我罚题的少年,“我说不过你,不代表你说的都是对的……每个人都没法百分百相信自己,你就是想说这个对吧?但是你要百分百相信我,相信我始终会把你和孩子们的利益放在最前方。” “什么是我和孩子们的利益?钱吗?” “钱当然是的……还有我绝大部分的情感。”周晓枫叹了一口气,“说起来这也不算你们的利益,至少不是你的利益,毕竟……一直是我非要把这些塞给你……”周晓枫闭嘴了,因为我在流眼泪。 他用自己的衣袖给我擦眼泪,“我……说错什么了?” “我说过,我不喜欢被你感动。”我靠在他肩头,闷闷地说,“谢谢你周晓枫,谢谢你这么在乎我。” “我也不喜欢你这么跟我客套。” “相敬如宾不好吗?” “不要,要水乳交融。” 我轻笑,推开他。 “还要颠鸾倒凤。” “今天不行。” “为什么?” “来例假了。” “居然没怀上?” “……” “要不要暖宝宝?” 我翻身抱住他,他身体就像小太阳,“有周晓枫就够了……还有,再想生孩子就找别的女人去。” “真的吗?你没意见?” “嗯,我没意见,但我也不会再见你。” “那还是算了。” 一个月后,何雯雯在深圳生下了吴佩璇。 吴佩璇会选时间,刚好是十一国庆期间,爷爷奶奶爸爸和姑姑姑父并灵儿表姐和吉吉表哥都能去深圳为她庆生。 何雯雯是顺产,两天就出院了,好在家里房子大,一屋子人并不显得拥挤,不过为了让产妇能安心坐月子,伯伯伯母还是在旁边订了酒店,白天去家里帮忙照看,晚上就回酒店休息,就这么待了几日,他们就准备回北京了,毕竟家里有月嫂还有雯雯父母,他俩过来只是礼节看望,并不需要真正做什么。 回去之前,他俩特意来我家里吃饭,毕竟从来没有来过,大伯大伯母还是非常兴致盎然地参观了我的小房子,我再一次收获了对我收纳设计的赞美。灵儿和吉吉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他俩就像进了一个新的游乐场,在那些空荡荡的柜子里钻进钻出不亦乐乎,屋子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周晓枫全权掌厨,我只用坐在客厅里陪着两位长辈聊天。 “大伯,我觉得这几天雯雯好像有些不开心。”比起第一次生孩子,雯雯的热情降了很多,说实话,对比第一次生孩子,第二胎确实没有那么多值得期待,但是雯雯的不期待好像不仅是来自生产的重复。 “嗯,我也感觉到了。”伯母点头,“有一次我还听到她偷偷地伏在一峰背上哭。” “哭什么?”大伯有些诧异。 伯母思忖了一会儿,“一峰好像说,她本来希望生个男孩儿的。” 大伯一愣,随即哈哈哈笑起来,“这个傻孩子。” 伯母也跟着笑,“我也这么觉得,我还问吴一峰,难道你给她压力了?吴一峰把头都要摇断了,说要不是雯雯坚持,他根本不想要老二,哪有什么生儿子的压力哦。” 大伯拍拍我的膝盖,“你回头劝劝她,只要孩子健健康康就是最大的福气,别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影响坐月子。” 吃完饭,大伯和伯母就打车走了,我们一家四口目送他俩离开,然后带着俩孩子在小区里散散步,刚好碰到吴一峰领着吴佩瑶出来玩。 吴佩瑶已经可以满地跑了,她很喜欢灵儿和吉吉,一个劲儿追在他俩身后跑,吴一峰生怕她摔倒,一路上跟着,累得够呛。我只得把灵儿和吉吉喊回来,再吩咐周晓枫去便利店买点好吃的好玩的,这样才能让他们安静地坐一会。 “瑶瑶的阿姨呢?”雯雯怀孕后,何父何母就给瑶瑶找了一个育儿嫂,以分担雯雯的压力。 “阿姨的女儿国庆结婚,她请假几天。”吴一峰看到有人牵着一只德牧经过,连忙抱起瑶瑶,直到看着那德牧走远了,他才放下女儿。 “雯雯心情好些了吗?” 吴一峰看了我一眼,“你看出来了?” “你爸妈跟我说了的。” “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她也就是刚开始那两天接受不了。” “你呢?” “我这个年龄了还能有两个孩子,够幸运了。” 我笑笑,“你等着吧,何雯雯估计已经在盘算第三胎了。” 第92章 辜负 国庆快接近尾声,公公婆婆和我爸妈从香港来深圳,我们原来都在香港唐湘杰家里过中秋节,何雯雯生孩子的时候,我们小家四口人先回了深圳,他们就继续在香港多待了几日。 说起来,上一次俩家人在深圳团聚已经是十年前了,当时还只是乡亲,此时不仅是亲家,还多了两个小辈。 “哎呀呀,一荻这个房子保养得挺好。”婆婆随着我妈里里外外参观了一遍,没有一个柜子门能逃过被我妈打开展示的命运,“跟你刚装修好那会儿没什么区别啊。” 我一愣,记忆中,这个房子装修后,婆婆就没来过呀。 公公忙说,“是你妈把照片发给我们看过的。” 我爸从厨房洗了一盆葡萄,“来来来,吃葡萄!”他把葡萄摆在茶几上,又朝厨房喊了一嗓子,“晓枫啊,那条鱼等会我来弄,你歇会,歇会啊!” 按计划,今天的午饭还是周晓枫掌厨。 “哎,哪需要你来弄,我来做饭。”婆婆放下手里东西,直接往厨房去了。 我妈给吉吉剥着葡萄皮,对我公公笑笑,“亲家啊,十年前可没想到今天哦。” 公公弯腰帮灵儿捡起沙发底下的溜溜球,这是他在香港给灵儿买的,“是啊,那会儿一荻刚刚买房,厉害着呢,周晓枫在她面前都矮了一截。” 我一声不吭吃葡萄,只是看着他们微微笑。 “谁说我矮一截?我183,她165,怎么成了我矮一截?”周晓枫脱了围裙从厨房出来,他大概只听到了后半句。 “说你以前的事情呢……一荻什么都比你强,追起来不容易哦,也真是难为你了。”说罢,婆婆又拍拍我的大腿,“我看这个周晓枫真是走运,不仅娶了你,还多了俩孩子,真好。” 周晓枫有些得意地笑笑,他把灵儿搂在怀里,摸摸她的头,“灵儿现在130了,多运动啊宝贝,以后超过你妈。” “我看她一定能上170。”我妈最爱当预言家。 “那到时候得找个190的男朋友才般配呢。”我爸补充道。 “外公,‘190的男朋友’是个什么东西?”吉吉歪头问我爸。 “什么东西?”我爸一愣,“……应该是个好东西……” 不理会他们笑得前俯后仰,灵儿甩着手里的溜溜球,也是一脸莫名其妙。 吃完中饭,父母们就准备去高铁站了。 “奶奶准备在香港待多久呢?”我问婆婆。 “到时候唐湘杰会送她回来过年。” “老家天寒地冻的,干脆就留在香港过冬不好吗?”我想起奶奶的老慢支,觉得还是在暖和的地方过年比较好。 “我们也是这么劝她啊,但她就是说要回老宅子过年。”公公插了一句,“本来这次过完中秋就要跟我们一起回去的,她在那里住不惯的,没几个熟人,寂寞,你大伯唐远青非要留着她,她就留下来了。” 我爸摇摇头,“那还是多住一段时间好,要不将将过个中秋节,来回路上太折腾。” “本来中秋节也没打算过来的。”我婆婆接着说,“这不格桑第一次正式上门,她还是挂念,非要去看看的。” “看看也好,以前总念叨唐湘杰怎么还不结婚,这看到了,心里也踏实了。”公公呵呵一笑。 格桑和唐湘杰的婚事开始提上日程了,共度中秋就是日程之一。 中秋节那天,格桑带着一大堆的礼物登门,看到大厅里十来号人还是很意外。 “我原来以为只有唐湘杰父母呢,顶多,顶多还有他奶奶。”她事后跟我说,“天啊,加上灵儿和吉吉,11个人的亲友团,太隆重了。” “嗯,要是唐湘杰小姨奶、爷爷并周晓枫的爷爷还在世,那就是14个。” 格桑哈哈一笑,“你说,要是周晓枫的爷爷和唐湘杰的爷爷都在场,他奶奶会是什么表情?” 我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摇摇头,“难说哦,这人啊,岁数都不是虚长的,他们老一辈人的事情……我们这个年纪估计还理解不了。” “那确实……也真是辛苦你家长辈了。” “奶奶呢,是她自己非要参加,公公婆婆呢,情理之中也要参加,毕竟周晓枫和唐湘杰都没有兄弟姐妹,也就靠彼此撑下场面……我爸妈呢是你公公特别邀请过来的,他们也很关心你,毕竟跟你也很熟嘛,对不对?” 听我这么说,格桑收起了笑容,眼眸低垂,端起桌上的燕窝,用小银匙舀着送入,抿嘴不语。 “怎么不说话了?”我轻问。 她兀自笑笑,抬头半眯着眼远眺露台外的海,“说起第一次见你父母,我就突然想起了老师,师母,还有……”她看了我一眼,“你哥。”说罢她又低头笑笑,“都是些陈年往事,不提也罢。” 我坐到她身边,“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分手?”这个问题藏在我心底很多年,曾经我问过格桑,她一直避而不谈。 “你哥怎么说?” “他从来不说,如果我问,他就骂我多管闲事。” 格桑叹了一口气,“是我的错。” “你去瑞士的那半年,我伯母还找我妈商量了一份婚礼清单呢。” “是的,我们当时……是准备结婚了。” “在瑞士的半年,我真的很幸福……”她眼睛里洋溢着温柔的光,“真的是神仙眷侣一般的日子……但是只有半年呀,半年后我回国了,一边学德语,一边准备申请你哥的学校,按照我们的计划,我们是准备在欧洲定居的。” “但是我没有你哥的本事,我的申请被拒了,你哥说没关系,结婚了,就是家属了,一样可以去瑞士定居……我很苦恼。” “因为我并不想放弃继续深造的机会,虽然被苏黎世联邦理工拒了,但还有两所学校向我抛出了橄榄枝,香港大学是其中一所,另一所在美国,距离瑞士都很远。” “有没有想过去了瑞士后继续申请?” “那我不仅失去了国家留学基金委的资助资格,还要失去应届毕业生的申请优势……就是如果应届都申请不到,那毕业后就更难了。”格桑叹了一口气,“我左右为难,就去找老师倾述。” “大伯一定是劝你去瑞士跟吴一峰结婚。” 格桑苦笑着摇摇头,“如果换了是你伯母来讲,我估计就去瑞士了。” “难道他劝你不去跟吴一峰结婚?”我愕然,心想大伯怎么会做这种棒打鸳鸯的事情? “老师跟我讲了整整四个小时,最后一句话:你得自己做决定,格桑。” “你的意思是,他根本就没给你拿主意?” 格桑有些伤感的轻笑一声,“我一辈子都记得他跟我说的话,他说,格桑啊,站在老师的角度,我希望你继续深造,老师带过这么多学生,像你一样发自内心热爱这一行的孩子真的不多,而且你也有天分,如果你就这么放弃了,说实话我会痛心;但是站在父亲的角度,我希望你去瑞士和吴一峰结婚,你俩刚刚好上的时候,你不知道我跟你师母有多高兴啊,你这个年龄嫁给他,生儿育女,经营家庭,对于吴一峰和我们家来说,都是莫大的幸事……”格桑说到这里早已泪流满面,她紧紧握着我的手,“一荻啊,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有多痛苦啊,我不想辜负你哥和你哥一家,我也不想辜负老师对我的期望……”她越说越激动,伏在我肩头泪如雨下,身体跟着轻微颤抖起来。 我抱着她,轻抚她的后背,“你老师这个人啊,最大的问题就是一辈子都要实事求是,他要不说那前半段,这事儿不就简单了吗?” 格桑听我这么埋汰大伯,不由失笑,“我知道老师的用心,他若不说前半段,恐我日后怪他……” “怪他假公济私,耽误了你的远大前程?” “也不仅如此……”她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伸手抽纸擦眼泪,“他……对师母一直都有愧疚之心,总认为是家庭束缚了师母的才华。” “哎,这女人的才华……这女人的才华到哪儿都会被束缚。” “老师爱师母,所以才会把责任往他自己身上揽。”格桑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而我那个时候却把他的自责当真了,我20多岁的年纪怎么读得懂师母的幸福,以为她真如老师所说,被家庭束缚了……我不想辜负自己,所以我就……负了你哥。”她刚刚才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我长长舒了口气,“都说儿子都是坑爹的,我看这个吴一峰啊,估计是被爹给坑了。” “不能怪老师,怪我,怪我太自私了……所以分手的时候,你哥是懵的,而我不敢跟他说什么,也不敢见他,我心里有愧,我对不起他……” “好了好了,格桑,不哭了不哭了啊。”我尽力安慰她,“我觉得你要真觉得对不起他,你下次就好好感谢一下何雯雯,要不是她,吴一峰这辈子真的会成光棍。” 格桑又被我都笑了,她用肩膀轻轻撞了我一下,“都怪你,一个下午把我弄得又哭又笑……” 我叹了口气,“都要当新娘子了,就别想以前的事情了,啊?” 格桑抽抽鼻子,“是的,不能想,想了就是痛。”她把桌子上一堆用过的纸巾扫到垃圾桶里,“听你妈说,何雯雯快生了?” “对啊,他都有老二了,你得加油哦。”我朝她眨眨眼。 格桑一愣,“这有什么联系?” “你动作快一点,这辈子就算做不了夫妻,还可以做亲家啊!” 格桑张大了嘴巴看着我,她用力拍了我大腿一把,“吴一荻,亏你想得出来啊!” 回到北京后,我正式开始写第二本书。 经过半年的考察,我还是把潮白河作为了观察对象,这就意味着,从这个秋天开始,我每个周末都要定点记录。 周晓枫尽量抽出周末的时间陪我去——自从在去肃南的路上见识了我的飙车能力之后,他说什么都不肯把方向盘让给我。 天气好的时候,他可以带着孩子陪我一起去潮白河,并吩咐廖姐提前做好饭菜,放在保温桶里,再把便携桌椅、帐篷、地垫等各种户外用品塞满巡洋舰的后备箱,沿着我规划的路线择机野餐。 天气不好的时候,他就单独陪我去,有时候为了观鸟,他必须凌晨四点就跟着我爬起来,不仅要帮我搬笨重的脚架和摄影机,还要被我说他响动太大把鸟都吓走了。 “吴一荻,你不能这么对待你的免费司机、保镖和搬运工。”周晓枫也是会抱怨的。 “对不起。”我举着望远镜,纹丝不动地吐出三个字。 “没诚意。”周晓枫冻得缩着脖子袖着手。 我的手指也冻僵了,北京的10月份,凌晨温度快接近冰点。 回到车上取暖,我把焖烧杯递给啃面包的周晓枫,“南瓜小米粥,喝两口。” 周晓枫对我还是有些意见,他勉为其难喝了两口,“以后不准说什么为了家庭牺牲了事业,我可是牺牲了睡眠和脾气来支持你的事业。” 我笑笑,凑到他腮边亲了一口,“这本书的署名加上你的名字,够不够诚意?” “千万别!”周晓枫一脸不情愿,“免得到时候咱俩闹掰了,还得跟你扯版权和版税。” 我哈哈一笑,“别担心,我会把整个版权和版税都送给你。” “这么大方?” “我真心的。” 周晓枫把剩下的面包一口塞进嘴巴,伸手箍住我的后脖颈,“真心地准备好了闹掰是吧?” 他手很凉,刺激得我脖子一缩,他赶紧又放开,鼓着腮帮子嘟哝了一句,“你脖子好暖和。” 我也不跟他计较,倒了一杯热水放到他掌心,“来,暖暖手。” 他接过,喝了两口,“我下周二去上海出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那谁接送孩子?” “廖姐可以管灵儿,吉吉的话,一起带过去玩一趟怎么样?” “也行。” 第93章 上海遇故人 吉吉没有跟着我们一起去上海,因为我爸妈来北京了。 大伯生日,他们过来给他祝寿,顺便看看我们,正好住几天,这样看管孩子的人手就不短缺了。 上海虽然暖和,但也已入冬,整理行李的时候,我翻出一件浅驼色的羊绒大衣,站在镜子前试穿,觉得翻领的胸口还缺了点儿东西。 吴一荻平常不怎么戴项链,所以项链也很少。 找来找去,还是之前唐湘杰送我的那条钻石吊坠的链子适合我穿的燕麦色的中领羊毛衫。 航班落地,周晓枫送我到入住的酒店。他脱掉厚羽绒服,换下毛呢面料的西服,转头看了一眼我,“你下午怎么安排?” 我在手机上查路线,“去看一个画展。” 周晓枫凑过来,“中华艺术宫啊。” “要不要一起?” “我不去了,下午约了人,一个客户,一个股东。” “美女股东?” “不放心啊?那陪我一起去。” 我收起手机,蹲下来帮他捋直了裤腿,“行啊,你把位置发给我,我看完了画展,就过来找你啊。” “都是老男人,感兴趣不?” 整理好了,我站起来拍拍手,“要是老克拉的话,我还真的想见见呢。” 周晓枫掐了我的腰一把,“你还敢惦记老克拉呢!” “是不是呢?”我继续好奇。 他放开我,从兜里拿出手机搜了一下新闻,“这个……还有这个,”他瞄我一眼,“算不算老克拉?” 一个有点秃头,还有一个肚子太大,我果断摇摇头。 周晓枫收起手机,难得语气老成地看着我,“别对皮相有执念,你我都会鹤发鸡皮。” 我单手勾住他脖子,狠狠在他侧脸上啄了一口,“怎么办,我就好这口皮相!” 周晓枫哈哈一笑,单手扣住我的后脑勺就是一个深吻,“行,晚上回来满足你……哎,什么掉了?”他弯腰捡起来,原来是我脖子上的项链。 “哎,这个项链真的很容易掉。”唐湘杰说过,他只喜欢设计吊坠,对于链子的工艺比较马虎,要不然也不会总是出岔子。 他仔细看了看,“这个接口有点问题,扣起来是方便,但随便一勾就松了……”周晓枫给我展示了一下,然后重新给我戴上,“等回北京了,我帮你加固一下。”周晓枫转行做硬件初期,苦学了很久的机械设计,这种小玩意对他而言不在话下。 “不要紧,我平时很少戴,这次就是……心血来潮搭个毛衣而已。” 周晓枫打量了一番,“嗯,你怎么样都好看。” 我嘴角轻勾,心情无限好。 周二的中华艺术宫比较冷清,刚好是我喜欢的氛围。 一层层走马观花地看,最后停在49层。 动态的清明上河图前光影跳跃,游客的身影忽明忽暗,好在人数甚少,大家稀稀落落地分布在巨大电子屏幕前,反倒可以自在观赏。 我眼睛瞅着屏幕,脚步缓缓移动,暗暗感叹这真是令人持续陶醉的一幅画,亭台楼阁,市井烟火,没有一处不值得细看。 沉浸其中不能自拔,我终究还是撞到了别人。 “对不起。”我赶紧道歉。 对方听到我的声音后,回头打量了我两秒,“吴一荻?” 从我的角度看过去,逆光了,一时半会没认出来,他大概也意识到了,拉着我站到他侧前方。 “陈铭宇!”我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忍不住惊讶,引得旁人侧目。 陈铭宇赶紧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他把我拉到身边,轻声在我耳边说,“你怎么来上海了?” 我也学着他轻声说,“陪周晓枫出差。” “周晓枫也来了?” “他在客户那里。”我顿了顿,“你怎么回国了?” “肖之南外公……也是我舅外公,上周去世了……我们回来参加葬礼。” 我心头一惊,轻拍了拍他的胳膊,“节哀。” 陈铭宇低头笑笑,“87岁了,喜丧。” 我看了看四周,“太太孩子们都一起回来了?” “没有,孩子们要上学,太太得留在纽约照顾他们,就我陪我妈回来了。” 陈铭宇抬头继续看画,我也不再多言,我们就像很多年前一样,他看他的,我想我的,虽然站在一起,但并无交流,这种静静的状态保持到画面尽头。 “时间还早,要不要继续看?”陈铭宇问我。 我摇摇头,“眼睛累了,不看了。” 他笑笑,“也是,这玩意不能看久了……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好啊。” “周晓枫没意见?” “他晚上有应酬,也陪不了我。” 陈铭宇车上暖气太足,我解下米白色的围巾还不够,还得把披着的头发盘起来,才觉得清爽了一些。 陈铭宇偏头看了我一眼,“我们多久没见面了?” 我想了想,“灵儿都快7岁了,我们差不多5年没见面了。” “你怎么没什么变化?” 我抿嘴笑笑,也歪头打量了他一番,除了眼角多了点儿疲惫,身形样貌还是保持得很好,“你也是啊。” 陈铭宇嗤笑,“我明明更年轻了好不好?” 看着他突然露出的少年意气,我不禁哈哈大笑,忙不迭点头,“嗯嗯嗯,你逆龄生长,明年28,后年18……” “打住……再往后就要给我的孩子们当弟弟了?” 也是,他的龙凤胎都11岁了,“brendan和sarah都还好吧?” “挺好的,都是天使宝贝。”提到孩子,他表情极致温柔。 “你太太呢,她习惯了吗?” 他又瞄了我一眼,“周晓枫好不好?” 我扑哧一笑,“周晓枫很好啊,我一定会转达你对他的问候。” “我太太也很好,谢谢关心。” 久别重逢的话题很多,虽然只是5年时间,但中年人的5年比年轻人的15年经历的事情密集多了,搬家,育儿,事业,疫情,金融危机……陈铭宇这几年过得并不轻松,但他很满足。 “以前我就是没有脚的鸟,浪到哪里是哪里,都想过哪天飞不动了直接死掉算了。” 看到我有些惊讶,他又笑笑,“其实我很感谢我妈当初逼着我做的决定……要不是有brendan和sarah陪在身边,我都不知道剩下的日子怎么过完。” “不谢谢你太太吗?”想到那个仅仅为了传宗接代被捆绑到这个家族的女子,我还是深深佩服她的忍耐能力。 陈铭宇轻叹一口气,“我更感谢她……我如今的幸福,绝大部分都是因为她的坚守。” 我举起手里的果汁,“来,祝你太太身体健康。” 陈铭宇哈哈一笑,“祝所有人都身体健康!” 陈铭宇送我回酒店的时候,周晓枫还在饭局上。 我换衣服洗漱,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发现项链又不见了。找遍了整个房间也无果,我只得认命——这根项链跟我没有缘分。 半夜,周晓枫悉悉索索爬到床上,掀开被子的一瞬间,我醒了。 “你终于回来了。”我伸手搂着他,瞬间就被他含住了双唇,他的舌尖在我嘴里轻轻转动,我闻到了淡淡的混合着蜂蜜和坚果的泥土味。 “抽……烟了?” 周晓枫轻笑,“你是狗鼻子啊?我明明刷牙了呀。” 我推开他,“又抽烟!” 周晓枫把我捞回来,“跟他们一起抽了根雪茄。” “几点了?” “没看……大概凌晨1点吧。”他伸手探入我怀里,用力揉搓了几下,翻身就把我压在身下,“说好了回来满足你的……” 中年夫妇,轻车熟路。 第二天,周晓枫继续拜访客户,我去参加郑有衡的读者见面会。 郑有衡的“浪错之家”在上海的家长群中很有口碑,一方面因为他的专业能力受人尊重,另一方面,一线城市的家长更加注重孩子学业之外的能力,他的民宿、公众号、写的书以及组织的各种亲子科考活动都非常受欢迎。 读者见面会在一家商场的顶楼报告厅。 对上海的交通比较陌生,查找路线耽误了点儿时间,等我赶到的时候,郑有衡已经开始演讲了。现场座无虚席,我只得找个贴墙的位置盘腿坐在地上。刚坐下不久,手机响了,电话显示是个境外号码,我只得又溜到场外接电话。 “hello?” “是我,一荻。”肖之南的声音也许会有些陌生,但绝对不会听错。 几秒钟的沉默。 最终还是肖之南先开口,“听陈铭宇说你在上海,我……可不可以见见你?” 犹豫再三,我还是把定位发给了他。半个小时后,我们在会场门口碰面。 四目相对,一时无语。 肖之南朝会场里看了看,他认出了郑有衡,“好多年不见郑先生,他还是很健谈。” 我正尴尬于无话可谈,干脆提议,“要不要一起进去听听?” “好啊。”他欣然同意。 我们一起盘腿贴墙坐,就像以前一起听公开课一样。 不一会儿,肖之南递给我一样东西。 会场光线暗,我只能拿在手上掂了掂,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他侧头靠近我耳边,“你的项链又掉了。” 我把那个塑料密封袋打开,小心地把项链倒在掌心,就着讲台上闪烁的电子屏幕,我看到钻石吊坠折射着幽幽的光。 “陈铭宇昨天开的是我的车,今天家里司机洗车的时候发现的。”他轻轻跟我解释。 我长舒一口气,重新把项链装进塑料袋,按紧密封口,“谢谢你。” 肖之南低头拉了拉拖到地上的外套衣摆,“下次要是再被我捡到,我就据为己有了。”他声音很轻,但我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我低头一笑,抿嘴点点头。 见面会所有环节都结束后,我本想和郑有衡打声招呼,但看他被读者围得水泄不通,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就随着肖之南出了会场。 我们沿着手扶电梯一层层往下。 “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下午的机票。” “哦。” “你呢?这次在上海待多久?” “几天而已。”周晓枫说明天带我去苏州玩一趟,算起来也就两三天。 抵达商场一楼大厅,我们又沉默了。 肖之南双手插在大衣口袋,四处张望了一下,“我上去找你的时候,看到那边有个costa咖啡,想不想来一杯?” “好啊。” “摩卡是吗?” 我笑笑,“是的,但是不要奶也不要糖。” 在伦敦的时候,肖之南每次在costa买咖啡,我都只要摩卡,不过那时候的吴一荻尤其偏爱掺了鲜奶的甜咖啡,总被肖之南笑话我不懂咖啡,还不如直接给我倒一杯鲜奶再加一个麦芬。 远远地看着他站在咖啡屋前排队,我内心的起伏才稍微平静了下来。 肖之南似乎刚刚从4年前的札幌过来,身上还带着北海道的清冷雪气,就算我不去回忆过往,他在我身边的气息无时无刻不提醒着我那些逝去的岁月。 人到中年,回忆都会带来伤感,伤感从心底泛起,总有本事渐渐浸染全身。 肖之南很快就回来了,我们站在大厅边缘,一人捧着一杯咖啡,看着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沉默地喝着咖啡。 大厅里突然涌进来一群孩子,他们穿着统一的校服,手里带着各种各样的乐器。到了大厅中央,孩子们纷纷打开自己的乐器盒子,组装的组装,调音的调音,这独特的风景也惹来商场里闲逛的人们纷纷驻足观看。 负责给小提琴调音的老师就站在我们身边,二十来个拉小提琴的孩子围在他身边,最小的看起来和灵儿差不多,握在手里的琴简直像一把玩具。 “不要吵,不要挤,一个一个地来!”老师一边调音,一边维持着现场纪律,有些忙不过来。 肖之南把咖啡递给我,“帮我拿一下。”然后他走到老师身边,“需不需要我帮忙?” 老师如遇救星,忙不迭地说“谢谢”,接着安排了十来个孩子交给肖之南负责。肖之南很温柔地跟孩子们打招呼,然后一把一把地接过他们的琴,动作娴熟地用下巴和肩膀固定琴托,专心帮孩子们调音,他很高大,孩子们的琴都很小,这种对比显得很有趣,我看着不禁莞尔。 老师见他非常专业,干脆把所有孩子都安排给他,自己则去忙别的事情了。如此一来,肖之南被一群孩子团团围住。 终于调完了所有的琴,孩子们被乐队老师召回大厅中央,演出就要开始了,肖之南回到我身边,有些兴致盎然地等待着孩子们的表演。 我把咖啡递给他,“有点凉了哦。” 他接过,喝了一小口,“还行……你刚才笑什么?” “想象了一下你用那种小小琴演奏的样子……说起来我还从来没听你拉过琴呢。”我看了他一眼,有些期待。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好多年没练,都生疏了。” “谦虚了吧?” 他看了看我,“你要是想听,我就回去练琴。” 周晓枫最近给灵儿安排了钢琴课,吩咐我每天监督她练琴——练琴是多么折磨人的事情哦,折磨人的耳朵,折磨人的耐心,更严重的是,折磨我跟灵儿的亲子关系。 “你小时候,谁监督你练琴?” 肖之南想了想,“我有专门陪练的老师,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妈在监督。” 我叹了一口气,“你妈一定很痛苦。” 肖之南扑哧一笑,“其实我也很痛苦……所以我不打算让我的孩子们学琴,除非他们自己有强烈意愿。” “难道你是被逼的?” “据我所知,绝大部分琴童都是被逼的好不好。” 我哈哈大笑,觉得此话很在理。 大厅中央的演奏开始了,我们也停止了交谈。 这大概是学校和商场共同策划的交响乐快闪表演,孩子们童稚可爱,表演形式灵活多样,现场非常活跃,还有专业的摄影团队跟拍,演出完毕,现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我和肖之南在这掌声中走出了商场。 我们站在路边,天色不好,空中有些毛毛细雨。 肖之南有些踌躇地问我,“要不要……一起吃个中饭?” “不了,我中午约了人。”这是个谎话,但我需要这个谎话。 “那……我送你去?” “我自己打的去就行了。”我抬头看了看天空,“雨下大了,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肖之南叹了口气,“好难得见你一面……” 我鼻子一酸,低头不语。 “你要保重哦。” 我点点头,继续低着头,稍微稳定了一会儿情绪,我抬头看着他,“谢谢你的书。” 肖之南很温柔地笑,“喜欢吗?” 我继续点头。 “你写的书,我也很喜欢。” “谢谢你的喜欢。”看到有一辆空的士经过,我伸手拦了下来,“之南,我要走了。” 肖之南帮我拉开车门,“注意安全。” 车子缓缓离开,我从后视镜里看到他越来越远的身影,眼泪再也憋不住了。 第94章 惩罚 下午无事,去了两家博物馆。 周晓枫打电话过来说晚上也不能陪我吃饭了。 上海没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大学同学倒是有几个,但工作日贸然打扰并不合适,我就继续一个人闲逛,阴雨天的初冬街头行人很少,户外待久了会很冷,我找了一家咖啡馆,坐在窗边看着街上车水马龙。 “叮咚”一声,微信有提示,郑有衡问我有空吗。 一个小时后,他也到了咖啡馆。 “下午的事情忙完了?”我站起来帮他拉开椅子。 郑有衡来上海就是参加各种活动,我并没有想到他还有空出来。 “下午的活动本来安排在户外,下雨了,所以活动也就草草结束了。” 他抖了抖身上的水珠,在我对面坐下,“你呢,是在这里等人吗?” 我把饮品单递给他,“是啊,虚位以待,刚好你来了。” 他点了一杯意式浓缩,看了我一眼,“肖之南走啦?” 我眼眸低垂,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稍稍掩饰着自己的那点点慌乱,“郑老师,原来你讲课的时候也会开小差的。” 郑有衡低声浅笑,“你俩坐在墙角交头接耳,我想不关注都很难。” 我清了清嗓子,“你还要在这里待几天?” “后天的飞机回西藏。” “那一起吃个晚饭?” “我等会要去杭州,小忆等我吃晚饭。” 郑小忆刚刚高考完,我知道她考上了浙江大学。想起上次一起吃饭的时候笃定了心思要考地质大学的郑小忆和笃定了心思不准她继续学地质的郑有衡,我不由失笑,“终于被你劝退了?” 郑有衡叹口气,“人家现在的专业在地理科学学院。” 我暗暗佩服这小姑娘的决心,终究还是入了自己喜欢的专业。 “当初她说要考浙大,我和她妈不知道多高兴,结果她填了这么个志愿……”郑有衡接过服务员送来的咖啡,“哎,小孩子大了,只能由着她去。” “至少来了南方嘛,以后在这边待习惯了,说不定她就自己放弃去折腾了。”我只能这么安慰郑有衡,毕竟,绝大部分当父母的总是希望子女过得安逸。 “哎,你跟她妈一个说法。”郑有衡笑笑,“是啊,她妈还说,最好找个男朋友,毕业就结婚,然后定居南方,这样有了孩子家庭,小日子过滋润了,她也没法再去折腾。” “你猜猜,小忆要是听到你们俩就这么帮她安排上了,她会怎么想?” “什么都不会想,直接连恋爱都不谈了。”郑有衡看来还是很了解他这个二女儿,“这个年龄还踩着青春期的尾巴呢,基本上爹娘怎么希望,她就怎么反着来。” 我哈哈一笑,“选专业她自己可以决定,但谈恋爱还真不是她自己能决定的。” 谈恋爱本来就是机缘巧合,根本由不得自己做主。 郑有衡也不否认,他摸了一把脸,侧头看了看窗外的大雨,“就算谈恋爱了,也不一定能结婚,就算结婚了,也不一定会安定……唉,我们总觉得这些程序都应该是环环相扣,其实吧,都是说不准的事情。”他回过头来看了看我,“我都没想过你和肖之南居然……老师说你俩当初都准备要结婚了。” 我“嗯”了一声,又低头看杯子里的咖啡,仿佛里面有一个隐秘的世界一般。 “说实话,挺可惜的。” 郑有衡大概只是从我大伯嘴里了解一些情况,具体的细节他未必清楚,毕竟,连大伯也未必清楚。 “师兄,我第一次听到小念和小忆的名字的时候,你知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什么?” “这一定是你取的。” 郑有衡哈哈一笑,“我女儿的名字当然是我取的。” “念奴娇,忆江南,是不是这么来的?” 郑有衡后仰靠住椅背,手掌叠交在腹前,笑容从脸上敛入眼底,“是的,我一直都很想念自己的家乡,比起西北那种高冷干燥的环境,我更喜欢江南。” “我也是,我现在越来越庆幸自己没有远嫁。” “肖之南一直在英国?” “嗯。” 郑有衡挑挑眉,笑容又从眼底回到脸上,“哎,我现在觉得小忆学什么专业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何不远嫁。” 我俩就这么聊了个把钟头,郑有衡起身去高铁站,我打的回酒店。 晚高峰堵车,我闲逛的位置离酒店又远,等到达酒店的时候天都黑了。我掏卡进房间,房间窗帘拉得密实,屋里漆黑一片,我正准备插卡开灯,周晓枫的声音从房间角落里传过来,“不要开灯。” 我吓一跳,但还是停下了按开关的手,“你回来了?” 桌上台灯打开了,周晓枫坐在书桌前的旋转座椅上,朝我招招手,“过来。” 我放下手上东西,解了围巾,脱了大衣,换了拖鞋,走到他身边,轻靠着桌子边缘,周晓枫拉着我的手,轻轻一带,我就跌坐在他怀里。 “去哪里了?”他双手搂着我,鼻尖埋到我耳后的发根处,像一只缉毒犬一般沿着我的鬓边、脖颈、领口……直到把我转过身子,他还埋在我的胸前似吻似嗅地摩挲。 我被他奇怪的举动弄得很痒,“干嘛?” 他抬起头盯着我的眼睛,“去哪里了?” 我搂着他的脖子,“上午参加了郑有衡的读者见面会,下午逛了两家博物馆……然后跟郑有衡一起喝了杯咖啡。” “然后呢?” “然后郑有衡去杭州看女儿去了,我就回来了。” “就这些?” 我脑子里闪过肖之南站在雨中的身影,看向周晓枫的眼神就有了一些犹豫。 周晓枫轻叹一口气,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咔嚓”一声,一个细细的银色手铐就套在我的手腕上,我还没反应过来,另一只手腕也被套上。 这玩意还是让我有些紧张,我看着周晓枫不辨喜怒的脸,“干什么?” “带你玩点儿花样。”他突然站起来,一把将我按在桌子上。 我下巴磕在桌面上,双手被拷着举过头顶,他一只手顺着我的脊背重重滑到腰间,用力一拽,我的下身一片清凉。 “周晓枫,你想怎么样!”我扭头朝后,想直起身子,他再次把我按在桌子上,捏住我肩膀的那只手像铁钳一般,我完全无法动弹。 他伏到我背上,在我耳边低声说,“我想要你听话点。” 周晓枫第一次让我体味到什么是屈辱。 我趴在冰冷的桌子上哭着等他结束,直到他解开我的手铐,我浑身还在发抖。 他抱我上床,帮我清洗,又帮我穿好衣服,再躺在我身边抱着我,至始至终,我都一言不发,任凭他摆布。 “吴一荻?”他轻声唤我。 我翻过身,背对着他,身心都痛,眼泪忍不住往外冒。周晓枫也不再言语,他关了灯,从背后搂着我,我俩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单侧手臂都压麻了,只得翻身平躺,耳朵刚好贴到周晓枫的双唇,他伸手穿过我后脑勺,将我搂到他怀里,“吴一荻?” 我推开他,坐了起来,眼睛发酸,头脑发胀。 他也只好跟着坐起来。 “周晓枫,你刚才在强暴我。” “对不起,老婆。”他伸手想搂我肩膀。 我躲开他的手臂,坐到他对面,“你是不是承认你在强暴我?” 房间很暗,他也许看不到我表情上的痛苦,但他一定能感受我语气里的愤怒。 “我……本来只是想惩罚一下你。”周晓枫语气低落,“但最后我没有控制住自己……” “为什么要惩罚我?” 周晓枫沉默不语。 “为什么?” 周晓枫仰头叹了口气,他拉住我的手臂,“我错了老婆,我错了,我现在任凭你处置好不好?” “你觉得我能怎么处置你?我报警可不可以?” 周晓枫掏出手机,拨号110,然后递给我,“如果警察把我带走,我会全部承认。” 我摁掉电话。 “我包里有把瑞士军刀,你杀了我吧。” “杀了你我就要偿命。” “我写封遗书,表明我的自杀动机。” 我失望至极,不想再理他,打开被子躺下,“我要睡了……明天我就回北京。” 一个人回到北京,我给张倩打电话。 “倩倩,我要来你家住两晚。” “怎么啦?跟周晓枫吵架了?” “行不行?” “我家大门常打开……” 正好宋辰出差了,张倩晚上安顿好了两个儿子,就搬着被子来到我的房间。 我早已躺下,见她进来,把自己被子枕头挪了挪,“你明天还要上班,不怕跟我聊太晚?” “你看你哈欠连天的样子,能聊多久?”她铺好被子,脱了衣服也躺了下来。 “那你进来干嘛?” 张倩看了看我的黑眼圈,“说吧,什么事?” “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你干嘛睡我家?走走走,赶紧回你自己家去。” 我轻叹一口气,“就是想你了,不可以吗?” “周晓枫知不知道你在我这里?” 我走的时候,周晓枫还在睡觉,他这一整天也没有联系我,只是我妈问我到哪儿了,我随口编了个理由说张倩有事要跟我商量之类的,她也就没有再多过问。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这只是个实事求是的描述,但不知为何,心头又是一整发酸。 “你看看你看看,就是两口子吵架了对不对?” “也没有吵架。” “那你说到底什么事吗?” 我其实也难于启齿这件莫名其妙的事情,只好可怜巴巴看着张倩,“我这会好累了,明天说可以吗?” 张倩看了看我,拉着我的手拍了拍,“行,你什么时候想说再说吧,那你先睡吧。” 我躺下,张倩关了房间灯,只留着她床头柜上那盏阅读灯。 “你还不睡吗?” “我这会儿睡不着呢,先刷会儿手机。”她靠在床头打开手机,屏幕光照着她专注的脸。 “那晚安了。”我裹紧了被子,刚准备闭眼,张倩就开始凑过来了,“哎荻花,你看你看,这是不是你啊?” 她把手机递过来,上面是一张放大了图片,浅驼色的大衣,米白色的围巾,随意编织的一条鱼骨辫松松垮垮垂在胸前……确定是我自己无疑。 “看吧,也就我能一眼从别人照片的背景里找到你的身影……等一下,你身边这个男的……这个男的好像肖之南啊!”她狐疑着看向我,见我已经坐了起来,就试探着问,“是不是肖之南?” 我看了她一眼,“你从哪儿来的这张照片?” 张倩划回到朋友圈,凑到我眼前,“喏,这是宋辰的堂姐,她在上海嘛,她儿子一直在学小提琴嘛,昨天参加了一场交响乐演出,还挺隆重的,还上了当地新闻呢,哟,视频也出来了。”她说着就点开了视频,毕竟是专业团队跟拍并剪辑,像素清晰,镜头稳定,即使是站在一群观众中间的我和肖之南也能清清楚楚辨识出来,“他堂姐就是特别喜欢晒娃,这次还当了小首席,更是要在朋友圈里得瑟得瑟啦……你跟肖之南见面啦?” “他外公上周去世了,他刚好在上海奔丧。” “然后……周晓枫就吃醋了?” 我靠在床头,长舒一口气,就像一场莫名其妙的病被突然确诊了一般,不管能不能治好,但至少知道是个什么病了。 三天后,周晓枫也回北京了。 回了家,他受到了孩子们的热烈欢迎,给他们买了很多小玩意,也给我父母带了很多特产,享受完天伦之乐,他拎着行李箱上楼了。 听着他上楼的脚步声,我轻轻掩上书房的门,继续自己的写作。 周晓枫收拾行李,洗澡,吹头发,然后走到书房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 “进来吧。”我停下敲键盘的手指,并合上了电脑。 他推门进来,又把门关上,手上拿着一个小盒子,“给你带了个小礼物。” 我接过,拿在手上转了转,淡淡说了句,“谢谢。” “你还好吧?” “还好。” “你不看看是什么东西?” 我只得打开,原来是一块手表,百达翡丽的鹦鹉螺。 “周晓枫,你不需要……” 他拉过我的手,亲自帮我戴上, “我问过专柜的销售,他们说这个表百搭,我看你平时也不怎么喜欢首饰,上次送你的一套首饰你搁在老家的床头柜里拆都没拆开过……所以我就不送了,你以后也别戴那些东西,花里胡哨的,还容易掉,还是手表好,牢固又实在。” 戴好后,他握着我的手欣赏一番,表带长度刚刚好,表盘大小也刚刚好。我想抽回,他不放,还想顺势把我拉到怀里,我挡住他,“周晓枫,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一定要……像那样折磨我?” 他动作稍滞,僵持了一会儿,他还是用力把我拉到怀里,“我说不过你。” “你宁可捕风捉影,也不愿当面跟我问个究竟?” “我问过你了,你并不想跟我说实话。” “所以你就要惩罚我?” 周晓枫低头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仅惩罚你,我还惩罚了他。” 第95章 抑郁 日子还是照常过,接送孩子,辅导作业,买菜遛弯整理家务。 又到了周末。 看到周晓枫蹲在地上整理户外用品,我站在他身边看了一会儿,“要不要带他俩换个地方?” 周晓枫抬起头,“你不去潮白河啦?” “不是……我继续去做我的事情,你带他俩换个地方,老是去那里,他们也会觉得无聊。” “不无聊啊,再说,你的初衷就是要带着他俩一起自然观察的呀。” 我看了看窗外的冬日暖阳,“吉吉昨天说想去看变形金刚,灵儿也同意,要不你带他们去环球影城吧。” 周晓枫站起来,他思忖了一会儿,“也行,我带他们去玩,廖姐跟着你去河边。” “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廖姐跟你们一起,这样他俩有什么不同的项目要玩的话,可以分开排队。” “我不放心……” “我今天不会去太荒凉的位置。” 周晓枫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充电宝带好。” 冬天的潮白河仿佛静止了一般,我观测的很多物种似乎都进入了沉睡的状态,我沿着熟悉的道路走走停停,阳光很好,户外活动的家庭也不少,热闹就在身边,我的心却像一间冷清的房子。 周晓枫回北京后,我借口晚上经常写到很晚,就睡在书房的沙发床上。 他看我心意坚决,也就由着我去。 虽然分床睡,但毕竟在一个屋里。 如果我还没有睡,他就来书房静静地坐一会儿,偶尔说一两句;如果我已经睡了,他会帮我拉拉被子——我知道他在书房逗留的时间,留下的叹息,还有一动不动的身影,他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一直在失眠。 不仅失眠,我还开始掉头发,很容易叹气,一个人待久了会动不动流眼泪。我逼着自己出门,上瑜伽课,看展,参加朋友们邀约的骑行……就连买花,我都尽量去楼下的花店而不是手机下单,就是为了不让自己陷在一个人的低落情绪里。 就算白天的安排马不停蹄,但我还是睡不着。 周晓枫出差去了,我重新睡回大床上。 洗漱后坐在梳妆台前发呆,顺手翻了翻抽屉,发现了去年的维生素b和谷维素,往事浮上心头,我把两只药瓶扔回抽屉。 张倩给我推荐了一位老中医,说他最擅长治失眠。 在他的诊所等了一个上午,终于轮到了我,他看了看我的舌苔,左右把把脉,又简单询问了我几句,然后在方笺上写下“肝郁气滞”四个字。 接下里的一个礼拜,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中药味。 灵儿和吉吉受不了中药的苦涩味道,总是问,“妈妈,你什么时候可以不喝药了?” 我有些过意不去,搂着他俩亲了几下,“快喝完了。” 睡眠果然改善了不少,我又去找老中医抓了几副药,期待继续改善。 拎着一袋子的中药回家的时候,廖姐已经把吉吉接回来了。吉吉飞奔着冲向我,“妈妈,爸爸回来了!” 我才发现周晓枫正沿着楼梯缓缓走下来,他接过我手里中药,拿出方子低头看了看,“你怎么了?” “妈妈说她睡不着,所以要喝苦苦药。”吉吉马上解释。 周晓枫把药递给廖姐,抬头看了我一眼,“你跟我上来一下。” “我也要上去。”吉吉蹿到周晓枫前面,三下两下就爬到了楼上。 周晓枫哭笑不得,他只好拉着我进了客房,迅速关上房门。 “我也要进来。”吉吉又“噔噔噔”下楼,站在客房门口“咚咚咚”直敲。 我不由失笑,正准备打开门,周晓枫按住我的手,示意我听门外。 廖姐过来了,“吉吉,快跟阿姨接灵儿去。” “不,我要陪爸爸。”吉吉很坚决。 “哎,姐姐校门口那个面包店还记不记得?” “记得。” “那个肉松餐包想不想吃?” …… 廖姐就这么把吉吉哄着出门了。 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我俩都松了一口气。 周晓枫扶着我肩膀,“睡不着有多久了?” “没多久。” “晚上别睡书房了,好不好?” 我低头不语。 “吴一荻!”周晓枫有些狂躁。 “我……现在已经好多了,能睡着了。” 周晓枫叹了口气,“你还要跟我闹多久?” “我没闹啊。”我很平静地看着他,后退一步靠在门后,他扶着我肩膀的手自然就滑落下去。 周晓枫倾身过来,我头一偏,没躲得及时,他的下巴磕到我额角。 “对不起……”他的声音沙哑,气息粗重。 “没关系。”我往旁边挪了挪。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够着门把,“灵儿快回了,我们出去吧。” 晚上,我洗漱出来,周晓枫已经靠坐在床上。 “我的被子呢?”我站在床边找了一圈,未果,只好问周晓枫。 他笑笑,把身上的被子掀开一半,“一起盖这个。” 我转身去衣帽间拿新被子,周晓枫忙起身拽住我,“你要怎么样才肯睡这里?” 分床睡快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里,廖姐每次上来做卫生都会对着书房的沙发床一筹莫展,“吉吉妈妈啊,这个沙发床要不要复原?” “不用。” “吸地不方便呢,我还是先架起来吧。”她二话不说就把被子抱到主卧,然后沙发床还原成了沙发,重点是,即使她吸完了地,她总是忘记把沙发床重新铺好。 三番五次都这样,我就跟她说,“廖姐,这个书房的地板不用天天吸。” “北京这种空气质量啊,一天不吸就一层灰。”廖姐坚持。 “那沙发床下就不用管了。” “我看不得底下不干净。”廖姐有些强迫症不是坏事,但是搁在这件事情上就有点让我为难。 “干净得很。”我强调。 “不干净的,你看着啊。”说着她蹲下去往沙发床底下摸了一把,再举起手指给我看,“喏,都是灰。” 我无奈,只好由她去,“那你弄完了,记得帮我把床铺好。” 廖姐“哦哦哦”地答应着,但每次她都忘记了,我只得每天晚上都自己铺床。 周晓枫见我不动弹,他一骨碌爬起来,“你睡这里,我睡楼下去,可以吗?”说着他就去了衣帽间,不一会儿,就把我之前盖的被子搬了出来,径直往卧室门口走去。 我拉住了他。 我不想让孩子们知道我俩在分居,他们已经习惯了爸爸妈妈一起睡楼上。 有些晚上,灵儿会到楼上来看书,看到书房里的沙发床就问,“妈妈,书房本来就很小,为什么还要在这里铺个床?” 这个问题也让我为难,只得敷衍她,“我有时候写累了就想躺会儿。” 灵儿指了指一门之隔的大床,“那上面躺着不更舒服?” 我看着她一本正经的建议,只得耍点赖,“我就是觉得这个沙发床舒服。” “可是妈妈,我想坐在这个沙发上看书。”灵儿央求。 她和吉吉都喜欢窝在这个单人沙发里看书,这个习惯不得不被我打乱,我有些于心不忍,只得把刚刚铺好的被子叠起来,把沙发复原。 最终,我还是向周晓枫妥协了,我俩并排躺在床上,我盖我的被子,他盖他的被子。 “老婆……” 我打断了他的话,“睡觉吧。” 就这样过了几晚,我的被子又不见了。 周晓枫正在浴室洗漱,我到衣帽间找了一圈,竟找不到一床被子,连棉絮都不见了。 “别找了,今天天气好,廖姐洗洗晒晒的,还没来得及收上来。”周晓枫斜靠着衣帽间的门,不慌不忙地解释。 我转身要下楼找廖姐要被子,周晓枫拉住我,“廖姐已经带着孩子们睡着了。” “周晓枫,你是不是故意的?” “难道是天气好也是故意的?” “那一次要晒这么多被子吗?” 周晓枫笑笑,“那你明天问廖姐去啊,都是她张罗的。” 我被迫跟他共一床被子。 周晓枫很高兴,他侧躺着,在被窝里握着我,“手怎么这么凉?来,靠近点,我帮你暖和暖和。” “不要。”我把手抽回。 周晓枫只得躺平,躺不了一会儿,他又凑过来,“你到底要怎样才能原谅我?” “我没有怪你啊。” “你……不让我碰你。” 我翻身朝外,“好晚了,睡吧……” 周晓枫用力一拉,我滚到他怀里。 “周晓枫……” 他低头吻住我,紧接着整个人压在我身上,试图控制我的挣扎。挣扎不过,我的眼泪就像开闸的水龙头,顺着脸庞流到嘴里,周晓枫尝到了咸味,他蓦地抬起头,眼神慌乱,“怎么了?” 我不想说话,任凭眼泪流着。 周晓枫无奈,只得放开我。 我再次翻身朝外,不知何时才昏昏睡去。 从那个晚上开始,周晓枫发现他不能碰我。只要他碰我,我就会止不住流泪。 我并非刻意不让他碰,而是我也发现,只要他有更亲昵的举动,我就会头皮发麻,浑身发冷,就会控制不住想哭,一旦开始哭,身体里似乎有无数的伤心和委屈在争先恐后往外涌,一直要哭到自己精疲力竭才会昏昏睡去。 周晓枫又出差了。 我又失眠了,只得再次去找老中医了。 他面色平淡地帮我把脉,“姑娘啊,要开心点啊。” 我挤出一个微笑。 他换了一只手腕,还是很平淡地问,“是不是我给你的药太苦了,喝着不开心啊?” 我一愣,随即扑哧一笑,“您可真逗。” 他放开我的手,端详了我一会儿,“姑娘,这病啊,三分靠治,七分靠养,你得给自己寻开心啊。” 他的话听起来温暖又熨帖,就像寒冬里的暖阳,我心头一热,眼泪又哗哗直落,他身边的助理赶紧把抽纸递给我,老医生却不再言语,就这么看着我静静地流完泪,他才提笔在方笺上写下“肝肾阴虚”四个字。 家里又开始弥漫着中药味儿。 不知道是老中医的药有效,还是周晓枫不在家,喝药的当晚,我就睡得无比深沉。 失而复得的睡眠让我很开心,写作的状态也回来了,家里的氛围也变得轻松起来,我忍不住地想给张倩打电话,“倩倩,你推荐的中医好厉害。” “你好啦?” “还剩一剂药,但我感觉自己没问题了。” “那就好,你……” 突然有电话进来,是经常给我家送快递的小哥,我只得匆匆结束和张倩的通话。 “喂,吴小姐吗?你有个快递待查收。” “我在家啊,你送上来就是。” “这……恐怕不好送,你还是亲自下来查收吧。” 我只得下楼,按照快递小哥的指示,一直走到小区门口的马路边。 马路边停着一辆大型拖车,拖车上有一个巨大的透明盒子,盒子里塞满了五彩的气球,气球下是一辆黑色的奔驰大g。 快递小哥从拖车边围观的人群里钻出来,手上拿着签收单走到我跟前,他的笑容里有着明显的兴奋,“吴小姐,请签收你的车。” 叽叽喳喳的人群显然听到了小哥的话,他们自动让开,拖车上挂着的横幅也就在我面前一览无余:吴一荻,i love you! 脑子里“轰”地炸了一下,我接过签收单,仔细看完所有内容,确定是给我的快递无疑,才手指发麻地按照快递小哥的要求签字。快递小哥扫完签收后的条码,然后和他的同事一起爬上拖车,合力卸下透明的塑料盒子,那些五颜六色的气球争先恐后地朝着湛蓝的天空飘去,人群爆发一阵“哇唔”的惊叹声,接着就是各种手机举了起来,有的对准车,有的对准气球,还有的对准我,我赶紧背过身去捂着脸。 电话响了,是周晓枫。 “车子收到了吗?” “刚收到。” “试驾一下。” “周晓枫……” “你喜欢吗?”他打断了我。 “我们没有多余的停车位。” 周晓枫顿了一下,“很快就有了。” 两天后的晚上,我正在书房整理书架,周晓枫回来了,和孩子们亲热一番后,他上楼,径直推开书房门,“老婆?” 我转身,看到风尘仆仆的他朝我走来,“忙什么?” 我指了指身后,“书太乱了,收拾一下。” 他仔细看了看我,“气色不错。” 我笑笑,“最近睡得可以。” 见我神情放松,他伸手搂住我的腰,“心情也好了?” 我双手反撑着书架的边缘,稍稍避开他的脸,“嗯,好多了。” “你把车停哪儿啦?” “小区找了个临时停车位,离我们这栋有点远。”我咬唇沉默了一会儿,“我已经有车了,不需要……” “我明天会把奥迪发回老家,就停在奶奶的院子里,以后寒暑假你带孩子们回老家的时候可以用。” “哦,那这样的话,停车位也是够的。” 周晓枫当初买房的时候就一并买了两个并排的地下停车位,紧挨着电梯口,方便至极。 他轻笑一声,把我的脸掰正,“现在那个停车位太窄了。” “勉强……也能停。” 周晓枫摇摇头,“你那停车的技术……够呛。” “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 “要不要先洗个澡?”我松开他的手,顺势拍了拍他肩膀上的头皮屑,“多久没洗头了?” 周晓枫哈哈一笑,“嫌我脏了?” 我推着他往门外走,“你自己会不舒服啊。” 听着浴室里稀里哗啦的流水声,我心里又开始七上八下。 第96章 新房 周晓枫的书架,专业书籍占了大半,畅销书也不少,都是管理和商业类,剩下的就是期刊杂志、他的笔记和一些培训资料。周晓枫毕竟不是吴一峰那种书呆子,所以两个书架对他而言绰绰有余,还有一些闲置的地方,我把孩子们的童书和我自己散在四处的书都码了上去,如此整理一番,书房里井井有条。 整理是很辛苦的事情,原计划两天收完,现在只想一口气搞定。 “老婆,别收拾了,睡吧。”周晓枫搭着毛巾站在书房门口,他头发还是湿的。 “快了快了,你先睡。”我头也不回,继续整理。 他站到我身后,顺手抽出一本电路分析基础,翻了翻,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笔记,“真不敢想象当年怎么把这些书都啃下来……现在要我去学,估计一页都翻不下去。” 我笑了笑,“你要是现在还得去学这些,那你就白转行了。” “这些书都没什么用了,找个时间当废品卖了吧。”他重新把书插进去。 “干嘛卖掉?这是你的奋斗史。再说,万一以后灵儿或者吉吉也学这个呢?留着给他们当参考呗。” 周晓枫摇摇头,“科技发展太快了,这些知识以后都会被淘汰掉的……你说,现在谁还去学什么活字印刷?” “那人们为什么还要考古呢?” “那只是情致而已……几个考古的能吃好饭?哦,盗墓的除外。” 我不由失笑,“盗墓的饭更难吃。” “那也未必,有些盗墓的稍微包装一下就成了藏家,倒买倒卖就是千万上亿。”周晓枫看我听得入神,就扶着我的肩膀往外走,“想听故事呢下次去香港,让唐湘杰带你认识几个古董拍卖行的人,保证你三天三夜都食不知味。” “这么夸张?” “啊,有兴趣吗?” 我笑着摇摇头,“当个稀奇了解一下也就罢了。” “睡吧。”他抬手关了房间灯,只留我床头柜上一盏台灯。 见我站着不动,他又过来搂着我,“一起睡吧?” 我双手搭着他的肩膀,他见状要吻,我稍稍后仰,“我还没刷牙呢。” 他轻笑,“来,我闻一下,看有没有口臭?”他左右闻了闻,趁我不备就亲了上来,齿唇浅浅交流了一番,周晓枫见我并不抗拒,把我紧紧抱住,“你……可以了吗?” “有没有口臭?”我仰头问他。 “刚才没注意,那我再来闻闻……”说罢又要亲上来。 我挡住他的嘴,“今晚不准动我。” 周晓枫一愣,“都快两个月了,你……没需求吗?” 我推开他,掀开被子上床,拍了拍身边的枕头,“过来睡吧,我要关灯了。” 周晓枫坐上来,他还是不死心,单手搭着我的肩膀,把我搂到怀里,“我们试一下好不好?” “不好。” 周晓枫叹了口气,他松开我,兀自躺下,“那关灯吧。” 日子继续相安无事地往下过,周晓枫白天上班,晚上回家,当着孩子们的面,我们还是搂搂抱抱卿卿我我,但关上卧室门,我对待周晓枫就像兄弟一般,说说笑笑都无妨,唯独不可以碰我。 周晓枫恪守承诺,不得不借助岛国动作片自行解决,有时候看着他从洗手间神情松弛地出来,我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那些过意不去的瞬间很容易被他捕捉到,他就开始借机发挥。 “老婆,可怜可怜我吧?” “你有什么好可怜的?你还可以用手解决,我什么都做不了。” 周晓枫一听,马上跳上床,“我来帮你解决。” 我一如既往推开他,“不要。” “你到底怎么回事?昨天晚上我那样亲你,摸你……你也不难受呀。” 周晓枫半夜按耐不住,隔着衣服蹭到我身上,以往这种时候,我就算半梦半醒也会跟他缠到一起……可现在的情况是,无论他如何摸我,亲我,努力挑逗我,我就算不再像以前那样难受到失声痛哭,身体却像石化了一般,毫无波澜。 “再给我些时间好不好?”我央求他。 “还要多久?”他也央求我。 “我不知道。” 一天早上,我刚送完吉吉去幼儿园,周晓枫给我打电话。 “我在小区门口等你。” “干嘛?” “一起去看看新找的停车位。” 小区门口,周晓枫坐在那辆黑色的大g里,隔着挡风玻璃对我挥了挥手。 “停车位在哪里?” 他发动车子,“等会你就知道了。” 车子很快驰离了市中心。 “周晓枫,难道我每天回家还要开这么远……停车?” 他抿嘴笑笑,也不接我的话,很快车子就上了环线。 “周晓枫,我们家楼下那个停车位够用了,别折腾了好不好?我们掉头回去吧?” 见他反正不理会我,我只好闭嘴。 我们到了潮白河孔雀城,车子穿过别墅区的内部道路,停在一个张灯结彩的车库里。 周晓枫熄火下车,车库门口那三个看起来像房产中介的人赶紧围了过来。 有人帮我拉开车门,“周太太,您总算来了。” 我下车,看着她有点面熟,“你是?” 她笑容可掬,“我是小夏啊,还记得我吗?去年周总带您来看房,就是我接待的您二位呀。” 周晓枫走过来搂着我,“车位满意吗?” 我有些懵,看着那个特意装饰过的停车库,即使再停一辆巡洋舰也非常宽敞。 小夏的同事把早已准备好的合同递到周晓枫手上,周晓枫再递给我,“签了它,这个车库就是你的啦。” 小夏赶紧把签字笔递给我。 我大致浏览了一下合同,原来是周晓枫全款买下了这个独栋。 我看了看周晓枫,把合同还给他,“你买的,你自己签就可以了。” 周晓枫推给我,轻轻在我耳边说,“我已经没有购房资格了。” “周晓枫,这……”我看了看小夏和她的同事,“夏经理,我可不可以先跟我老公聊几句?” “可以可以,您二位先商量……天太冷了,要不,我们进屋里聊?” 这是一栋按精装标准交付的别墅,虽然没有家具,但功能齐全,屋内灯火辉煌,暖意洋洋,小夏和她的同事们在厨房泡茶,我和周晓枫并排站在大厅的落地玻璃窗前,看着窗外的庭院里,一群麻雀在地上跳跃。 “周晓枫,这个房子买了干嘛?” “周末过来住。”他顿了顿,“也方便你写书啊,你看,潮白河离这里就这么一点儿距离,是吧,我以后就不用那么早起来陪你去观鸟了……这里走过去也就10来分钟吧。” “我……” “你不要是吧?”他打断我的话,又伸手搂着我,在我耳朵边压着嗓子抱怨,“你不要你不要,你这也不要那也不要,行行行,你不要就不要,灵儿吉吉会要的,你就不想想,俩孩子住到这里会是什么光景?你不希望他们过得舒服吗?” 他怼得我竟无言以对。 看我半天不作声,周晓枫松开手,“你不喜欢你就别来住,我带着俩孩子过来就行。” “周总,周太太,过来喝茶。”小夏站在我们身后招呼我俩去喝茶。 没有家具,茶只能摆在厨房的岛台上,小夏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们自己带来的一次性杯子和茶叶,有些简陋了,不好意思。” 我接过她手上的一次性茶杯,“不客气不客气,挺好的。” “周太太,周总一片心意,您就收下吧?”小夏在我耳边轻言细语地劝着,她把合同再次递到我跟前。 办完各种手续,周晓枫又开车载我去家居广场。 “尺寸都没量,怎么买家具?” “先去看看款式质地,尺寸什么的,大概估计一下预算,回头再慢慢量。”他偏头看了我一眼,“实话实说,房子满意吗?” 我低头笑笑,“房子……那是没得话说。” “那就行了,我不想听但是。” “周晓枫,你这一年赚了很多钱吗?” 他又看了我一眼,“买房子的钱早就有了,只是当时考虑到公司的开销,不能拿出来买房,现在公司运转不需要我自己输血了,这些钱当然想干嘛就干嘛了呗。” “我们预算多少买家具?” 周晓枫想了想,“你想要多少预算?” “当初我装修深圳的房子前前后后花了20w不到,这边硬装都完成了,地暖中央空调也都装好了,光买家具的话,也就10w差不多了吧?” 事实证明我想得太简单了。 当周晓枫坐在那款70%亚麻面料的沙发上听店员介绍那些100%鹅绒填充的抱枕时,我偷偷地瞄了瞄价位,一组沙发就得花10w。 回家的路上,周晓枫丢给我一张卡,“这里面有100w,都给你当预算。” “哪要这么多?” 很多房间都自带衣帽间,我们其实只要买床、沙发、书桌和餐桌椅就够了,其他那些什么小边柜、床头柜什么的也要不了多少钱。 周晓枫笑笑,他凑到我耳边,“你怎么安排我不管,反正我俩房间那个床和床垫得按照最舒服的标准来配置。” 我脸微微一红,周晓枫看中的那款床有2米宽,光床垫就是18w。 “我们现在用的床是多少钱买的?” 他想了想,“床不贵,当时就花了8k,床垫贵了点,花了3w。” “已经很舒服了。” “可是你睡不着啊。” “那又不是床的问题。” “也许换个床,别的问题也就解决了呢?” 家具陆陆续续送完的时候,离过年也就剩10来天。自从灵儿吉吉放了寒假,我隔三岔五要去潮白河的新房子忙碌,没空管他们,我父母就提前过来帮忙。年前三天,公公婆婆也带着奶奶来北京了,我们挑了一个黄道吉日,正式入住了这个独栋别墅。 乔迁之喜叠加即将到来的除夕之夜,全家人都兴高采烈,婆婆和我妈在厨房忙碌,公公和我爸忙碌着贴对联窗花,灵儿带着吉吉探索完整个院子,对着奶奶抱怨说为什么不把黑皮和花花带过来。 奶奶站在大门口看我公公贴对联,她摸了摸灵儿的头发,“黑皮过来了就不自由了哦。” “这么大的院子,很自由的。” “它就不能随意出门了啊。”奶奶正色说,“出门就得栓狗绳啦。” “那要是不栓狗绳呢?”吉吉问。 公公正好从梯子上下来,他抱起吉吉,“要是不栓狗绳啊,黑皮就会被人抓走咯。” 灵儿和吉吉只得作罢,眼看着天黑了,他们也都进了屋。 晚上,奶奶腿脚不好住一楼,公公婆婆为了方便照顾她就住她隔壁。我父母住在二楼的客房,紧挨着两间儿童房,廖姐回广东过年去了,他们要帮忙照看灵儿和吉吉。灵儿现在大了,主动要求自己一间房,她说吉吉总是打扰她写作业。吉吉还小,晚上总喜欢踢被子,我妈只得陪着他睡在他那汽车造型的儿童床上。 三楼就是我和周晓枫的世界。 周晓枫如愿以偿有了一个超大的双人浴缸,我们的书房也扩充了一倍的面积,他特别交代要在书房里放一张大桌子,这样我们俩能同时使用。 “书房里要不要放一张沙发?”空间还有剩余,我觉得还可以摆点儿什么。 “不要。”周晓枫大声拒绝。 “灵儿说她很喜欢窝在沙发里看书。” “她以后会喜欢趴在地毯上看书。”周晓枫踢掉拖鞋,光脚踩在地上。 三楼是整屋地毯,灵儿和吉吉第一次上来的时候,兴奋得满地打滚。 在周晓枫的强烈要求下,那张18w的床垫还是搬进了家。 洗漱完毕,我们一起躺在新床上,有些感慨。 “什么感觉?”周晓枫问我。 “钱的感觉。” 周晓枫哈哈一笑,他翻身单手支头,“老婆,我在唐湘杰家睡的那张床垫就花了20w,你不要有罪过之心,我们已经很简朴了。” “你妈说,我们老宅子的婚床上铺的床垫才五百块钱呢。” 他拉着我的手,轻轻摩挲,“跟我在一起,委屈你了。” 我笑笑,故意在床垫上弹了弹,“都躺在18w的床垫上了,还有什么好委屈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说的是以前。” 提到以前的事情,我把手抽了回来,伸手够到床头柜上的遥控器,玩起新装电动窗帘。 郊区的夜晚格外安静,窗外黑黝黝一片,像极了湖南的乡下。 周晓枫知道我在回避这个话题,他从我手上拿走遥控器,重新关上窗帘,又把整个房间的灯光调整到夜灯模式,然后他拉着我坐起来,“我们可不可以认真谈一谈?” “谈什么?” “从今往后,我们都在床上像这样子……相敬如宾?” 我扑哧一笑,“你知不知道,人家印度有很多夫妻,如果不再生孩子了,就不要性生活了,一起共同修行。” “我又不是印度人。” “我又没说要你去修行。” “我需要你。” “我会陪着你。” 他有些恼,突然就把我扑倒在身下,“我需要你这样。” 我叹了口气,勾住他的脖子,“我只是暂时的周晓枫,再等等,我们会回到以前的。” “我等不了那么久。”说着他就要拉扯我的衣服。 “周晓枫,我怀孕的时候……你去找过别的女人吗?” “没有。” “那你是怎么坚持……过来的?” 他埋头在我的颈窝,胸膛在我心口起伏,良久,他在我耳边闷闷地说,“那不一样……那个时候我知道终点在哪里,我心里有希望,有希望我才可以去坚持。” “你……” 他支起身子,一只手封住我的嘴,不让我开口,“我们试一试好不好?我真的很难受,就像在海上漂着,不知道岸在哪里……” 他不经意说出的这些话,像礁石一般撞在我心上。失眠最痛苦的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漂在海上,快要窒息了也看不到岸。过往的情绪再次被勾起,我的眼泪又控制不住流了出来。看到我又开始流泪,周晓枫的失望从眼里流出,失望夹杂着焦躁,他松开手,就像没看见我湿漉漉的脸庞,低头吻了下来。 我没有拒绝他,而是双手捧着他的脸,尽量去回应他。但我越是刻意,身体越是僵硬,那些曾经可以让我瞬间湿润的亲吻和爱抚都失去了功效,他进入的那一刻,我痛得浑身痉挛。 他停了下来,有些慌乱地安抚我。 “周晓枫,对不起,我做不到……”我的声音开始颤抖。 “抱紧我老婆,抱紧我,再给我几分钟……” “你不要动……不要动!我真的很痛……”我失声痛哭起来。 第97章 破碎 整个春节,周晓枫都对我非常客气。 他不仅跟我保持着距离,而且开始用普通话在一个屋子的湖南人面前跟我说话。 吃饭的时候,如果我给他递水,他会说,“谢谢老婆。” 看电视的时候,如果他要吃水果,他会说,“老婆,麻烦您帮我拿一个橘子。” 上楼的时候,如果要超过我,他会说,“老婆,借过一下,谢谢。” 洗澡的时候,如果忘记拿内裤,他会说,“老婆,请您帮我拿一下内裤。” 进书房的时候,如果我已经在里面,他会先敲敲门,“老婆,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共享书桌的时候,如果他不小心打开了手机外放,他会立刻道歉,“对不起老婆,吵到您了。” 最离谱的时候是睡前,他会在我脱衣服的时候关掉灯,“老婆,请您注意一下形象。” 我哭笑不得,当然,被尴尬到的不仅是我,还有家里的老人。 公公说,“周晓枫,堂客虽然带个‘客’,但不能真当‘客’啊!” “周晓枫,麻烦你还是说方言吧。”婆婆受不了了。 “哎,晓枫啊,你这个普通话说得很有北京味儿啊。”我爸作为丈人,不能太明显地表达立场。 我妈只是掉头问我,“你又在作什么名堂?” “哎,跟我有什么关系?”话虽这么说,但确实跟我有关系,就算那天晚上他最终还是饶过了我,我心里始终还是被多加了一道阴影。 周晓枫心知肚明,他马上解释,“妈,这个不怪吴一荻,是我做得不够好,要把对她的尊重落实到行动上。”他重点强调“尊重”二字。 晚上,一家老小都在大厅里看电视,我在三楼看书,听着周晓枫上楼来了,我合上书,抬头盯着门口。 果不其然,他扬起手正准备敲门,却见我正目光炯炯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手虽放了下来,嘴巴还是继续,“请问……” “进来。”我打断了他。 他抿嘴一笑,在我对面扶着椅背,“请问……” “坐下。” “老婆……” “说方言。” “堂客,你那条容易断掉的项链呢?这两天我正好有空,我帮你修理修理。” “不用了,反正我很少戴。” “给我嘛,给个机会让我表现表现。” 我看着他诚意十足,不好再拒绝他,“在我以前的梳妆台抽屉里。” 第二天,周晓枫就去了市中心拿项链,说是等他改好了,一定要给唐湘杰看看,让他好好见识一下硬件工程师的本事。 周晓枫出去了一整天。 我在灵儿房间给她辅导寒假作业,到晚上9点了,他还没有回来,灵儿有些急躁,她刚做好的一张手抄报还想给周晓枫秀一秀呢。 “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刚说完,灵儿就打了个哈欠。 “不知道啊。要不你先睡吧,明天再给爸爸看也行。” “不要嘛,我就要今天给他看。” “那我拍个照片发给他好不好?” 灵儿勉强答应了,磨磨蹭蹭地去洗手间里,没待两秒钟又跑出来问我,“你打个电话问问他呗。” 可我并不想给他打电话。 他对我是表面的客气,我对他是内心的客气,若说距离感,我比他更需要。 “灵儿,万一他现在正开车,他接电话就不安全哦。”我找了个合适的理由。 灵儿想了想,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也就心甘情愿去洗漱了。 一家人都睡了,周晓枫还没有回来。 我站在窗边看着窗外一片漆黑,心里未免有些担心,还是拿起了手机。 电话无人接听。 过了十分钟,我重播,还是无人接听,正好过道上划过一道光,紧接着我听到了院子里的车轮声,他回来了。 我轻舒一口气,放下手机去了洗手间。 洗漱完毕,我裹着浴衣站在盥洗镜前涂抹护肤,突然从镜子里发现周晓枫正闷不吭声地站在我身后,眼神沉郁。 我转身,单手捂胸口,有些被吓到。 “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 周晓枫瞟了一眼门外,“地毯上走路,自然消音了。” 我把剩余的面霜抹到手背,看了看他不太愉快的脸,“怎么这么晚才回?” “在办公室坐着……处理了点儿事情。” “项链修好了吗?” 他把手伸进裤兜,掏出项链托在掌心,“修好了。” “给我看看。”说罢我就伸手去够项链。 他把手掌突然合上并收回,让我抓了个空。 我疑惑地看着他,“你不给我吗?” 他嘴角扯动了两下,唇边浮现若有若无的讥诮,“不给。”说罢,他转身走到马桶边,掀开马桶盖,就这么一边盯着我,一边将握着项链的拳头伸到马桶上方,一松手,项链“叮咚”掉到马桶里。 我冲过去,试图伸手去把项链捞出来,他迅速按下水闸,项链就在“哗啦哗啦”的抽水声里消失了。 他看着呆若木鸡的我,淡淡说了句,“要不要砸开下水道去找?” 我深吸一口气,转身就往外走,他一把拽住我的手腕,让我重新面对他。 “周晓枫,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扔掉了一根项链而已。” “是的,一根项链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但是你有没有尊重我的心思?” “你什么心思?” “我的东西我能不能自己做主?你可以不帮我修,你也没必要帮我扔掉!”我用力甩他的手,却被他死死钳住,手腕生疼,我不由大吼一声,“你放开我!” 周晓枫不仅不放,反把我往他身前一拉,“你也说了,就是一根项链而已,我找唐湘杰再做一根赔给你,干嘛这么动怒?” 我盯着他皮笑肉不笑的脸,“扔掉的就是扔掉的,赔的就是赔的,能一样吗?” 周晓枫突然哈哈哈笑了起来,他自顾自地笑,笑声令我毛骨悚然。 他突然止住笑声,凑到我耳边压低声音,“老情人捡回来两次的项链,确实不一样……怎么不说话了?被我说中了对不对?要不是唐湘杰今天跟我视频的时候不小心说漏了嘴,我怎么知道这条项链还有这么多故事啊?”他一边说一边拽着我往外走,“我特么傻啊,我还傻乎乎地帮你去修,我不仅帮你修项链,我还任由你对我冷淡……我今天总算明白了,从上海回来后你怎么就这样了?是的,我是强暴你了,但我们以前没这么做过吗?我以前没有狠狠干过你吗,你哪次不是被我干到爽?这次怎么就不行了,啊?你说啊,你特么今天不给我个说法,你觉得我会放过你吗?” 我被他扔到床上,身上被他扒光了,又被他抵在身下,动弹不得。 “周晓枫,你就不怕我把一家人都喊起来吗?” “你喊啊,你要是不怕两个孩子和五个老人都看到我们撕扯不堪的样子,你就使劲喊!”他把我双手举过头顶扣在床上,单手解开了自己的皮带。 我别无选择,只能奋力挣扎,两人缠斗之间,指甲从他脸上狠狠挠过,瞬间就留下四条血痕。 周晓枫吃痛停顿了一下,但很快他又反扑过来,他抽下自己腰间的皮带,三下两下就把我手腕绑起来了,数月的梦魇重上心头,我惊恐地盯着他充血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周晓枫,请你放开我。” “听话点,我会对你温柔点。”他说着最轻柔的话,双唇却在我身上粗暴啃咬,所经之处无不一片赤红。 “周晓枫你听着,你今天敢再强暴我,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跟你离婚!” 他停下动作,稍稍支起身子,又是用那种讥诮的表情看着我,“怎么离婚?我们结婚了吗?” “放开我。”我哀求他,眼泪如泉涌,“不要这样子对我,好不好?” 他面无表情地拭去我的眼泪,良久,他沙哑着问,“是不是因为他?” 我强忍着呜咽,拼命摇头。 “为什么要拒绝我?” 努力平复了一下剧烈起伏的情绪,我继续哀求他,“你先放开我。” 终于,他解开了我手上的皮带,又扯过被子,轻轻盖住我赤裸的身体。我蜷缩在被子里,全身骨架都仿佛被抽走一般,机械地揉着自己酸疼的手腕。 周晓枫去了趟洗手间。 我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衣服,强撑着还在发抖的身子穿戴整齐了,坐在床头等他出来。他换了睡衣,又去书房倒了杯水递给我,然后掀被上床,跟我一样靠着床头坐着。 “说吧。”他双眼微阖,面露疲惫之色。 “那天……刚从户外回来,身上都是冷的,没有预热,没有前戏,你又把我扣在冰冷坚硬的桌子上……我所有的体验都是糟糕至极,而且……”想起那天的遭遇,我内心忧伤,不由哽咽。 “而且什么?”他语气柔和了一些。 “我被你……磨破了皮,白带异常了几天后,我去看妇科,医生说我宫颈严重充血,盆腔积液多,治疗了好久才勉强恢复正常……”说得气喘,端起手里的水一饮而尽。 周晓枫重重叹了口气,“你怎么不跟我说?” “这些都不是重点。”我低头,默默垂泪。 周晓枫大概心有愧疚,他伸手想来安抚我,我下意识往旁边靠了靠,他的手悬在空间,“重点是什么?” “男女欢愉,只要是情感真挚,再多的花样都是情趣,可是你那天……你那天没有爱,没有情,只有泄愤!”我扭头看着他,他却不敢看我,低垂着头在胸前,精神颓废,惹人心软,但一想到他对我报复之时的狠劲,我心有戚戚,对未来再次陷入绝望。 沉默许久,周晓枫关掉灯,兀自躺下。 我在黑夜里继续枯坐,只觉这长夜又变得如无边的海洋一般,不知何处是岸。 早上昏昏沉沉地醒来,灵儿趴在我身边,睁大眼睛看着我,“妈妈,你的眼睛怎么是肿的?” 我伸手揉了揉眼睛,“是吗?可能睡太晚了吧。” “外婆说的一点都没错,她说你睡得晚,起得晚,都快吃中饭了,你还在睡觉!”灵儿坐起来,学着我妈的样子数落我,那古灵精怪的样子把我逗笑了。 “好了灵儿,妈妈错了,你先下去,我穿好衣服就来吃饭,好不好?” 灵儿嘻嘻一笑,一蹦一跳下楼了。 走进洗手间,看到周晓枫昨夜的睡衣搭在脏衣篓子上,我才觉察到他不在房间。 父母们正在餐桌边忙碌,我妈看我下来了,免不得又是一阵说,我懒得理她,直接坐到奶奶身边,看在奶奶的面子上,她才不会追着我唠叨。 奶奶看了看我的脸,拿起餐桌上一个早晨剩下的白煮蛋丢到她自己的茶碗里——茶刚泡,开水很快就把蛋烫热了。然后她小心剥了蛋壳,递到我手上。 我以为她要我吃,“奶奶,马上就要吃中饭了,我就不吃了。” 奶奶凑到我耳边,“你放在眼皮子上滚一滚,肿就消了。” 洗漱的时候我已经冷敷了半天,不想还是被奶奶发现了,我只得按她的吩咐,闭着眼睛滚鸡蛋。 “妈妈你在干什么?”吉吉很快就发现了我的奇怪动作。 “你妈妈眼睛不舒服,鸡蛋滚一滚就好了。”奶奶跟他解释。 “我的眼睛也不舒服,我也要滚一滚。”吉吉跑了过来。 小孩子会在你很忙的时候不故意地烦到你,也会在你很郁闷的时候不经意地哄到你。 我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吉吉好奇的表情,把手里鸡蛋递给他,他学着我的样子闭着眼睛滚鸡蛋,一边滚一边还要很陶醉地说,“真舒服啊!” 我扑哧一笑,拿起碗筷准备吃饭。 “一荻啊,周晓枫干嘛那么早就出门了?”奶奶轻声细语地问我。 我心头一缩,“他……什么时候出门的?” “天都没亮呢。”奶奶一贯早起,估计是在厅里碰到了他,“我问他去哪里?他说要出差,我说今天才初七啊,初七就要去出差吗?” 我看着奶奶有些惊讶的表情,只得陪着她继续聊,“然后他怎么说?” “他说是啊,然后就走了。”奶奶说完,继续用勺子舀汤喝。 奶奶喝汤的姿势很优美,一小口一小口,从来不发出任何响声。 “妈,初七就是要上班的啊。”公公显然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妈的意思是,就算要上班,也不用天不亮就出门啊。”我婆婆一边给孩子们夹鸡腿,一边帮奶奶补充了几句。 “那既然是出差,说不定是要去赶飞机火车什么的呢?”公公觉得他儿子没问题。 “哦呦,什么差事得一大早就赶飞机火车啊?再说了,这两天都是返工潮,新闻上说那飞机火车票都不好买,周晓枫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非得赶在这个当口去出差?” “是啊,你自己说的,飞机火车票不好买,所以他只能选人少的时段,那天不亮就出门很正常了啊!” …… 公公婆婆争执了起来。 为着周晓枫天不亮就出门这件小事都能吵这么久,要是他们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这日子还能过下去吗? 第98章 婚纱 元宵节还差几天,我带着灵儿和吉吉做灯笼,网购的材料,拼装起来很简单。 奶奶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们装,啧啧感慨,“这比我们小时候做的灯笼容易多了。” “您小时候还做过这个?” “嗯,家里的嬷嬷带着我们做,还得自己在那草纸上画画呢。”奶奶回忆起过往的时光,眼角露出孩童一般的欢喜。 “太奶奶,嬷嬷是什么人?”灵儿刚上一年级,对新鲜的词汇都很敏感。 “嬷嬷啊……”奶奶想了想,“嬷嬷就是家里的佣人。” “佣人是什么人?“灵儿追问。 “佣人就是在家里帮着做家务带孩子的人。”我给灵儿解释。 “那廖阿姨就是我们家的佣人,对不对?”灵儿理解得不错,但说出来感觉怪怪的。 “哎,灵儿,解放后就不说‘佣人’哦。”奶奶赶紧严肃地摆摆手,“说‘佣人’可是要被阶级批斗的哦。” “太奶奶,什么是阶级批斗?” “阶级批斗就是……”奶奶叹了口气,“都是过去的词儿了,小孩子不知道最好。” 我看奶奶有些疲惫的样子,恐灵儿没完没了地缠着她,就赶紧举起手里的灯笼,“看,灵儿,就差最后一步了,你来试试?” 灵儿毕竟还是对眼前的灯笼更感兴趣,她很快就忘记了和奶奶的对话,跟吉吉头挤着头继续研究手上的玩具。 奶奶看着孩子无邪的模样,眼角眉梢都是慈祥,她拉我到一边,“一荻啊,晓枫去哪里出差了?” “他在香港。”唐湘杰几天前给我留言了,说周晓枫一直在他家里。 “那他回不回来过元宵节啊?”奶奶眼神里有期待。 “这……”我不知如何作答,但又不想让老人家失望,只好说,“晚上我打电话问问他,他要是事情都忙完了……肯定是要回来过节的。” 奶奶点点头,“以前啊在乡下,他来回折腾不方便,现在我们都在北京,可不要一起过个元宵节,对吧?” “是的,那一定的。” 晚上,我正犹豫着要不要给周晓枫打电话,唐湘杰的电话先来了。 “吴一荻啊,赶紧把周晓枫接回去吧,我受不了了!”他大概是打开了扬声器,背景音里听起来砰砰啪啪,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停地倒在地上。 “他这么大个人了,自己回来就行。” “他天天烂醉如泥,怎么自己回?爬都爬不动……”正说着,电话里突然传来一阵嘶吼,“唐湘杰,你特么把电话给老子挂掉!” “听到没有吴一荻,啊,听到没有,在发酒疯呢……你等着,我跟你视频。”电话挂了,很快视频提示来了,镜头在晃动,我勉强能看到那个头发像鸡窝一样的男人满脸通红地挥舞着手臂,几乎是扯着嗓子喊“唐湘杰!唐湘杰你特么欠揍吗!”眼看着镜头对着地板栽了下去,背景是两个男人推搡互骂的嘈杂,我挂断了电话,脑子还在嗡嗡作响。 第二天早餐时候,奶奶把我喊到房间。 “昨晚打电话了吗?晓枫他怎么说啊?” “他……他说有可能回不来。”我支支吾吾。 奶奶看了我一会儿,“回不来就回不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你啊,你这眼眶怎么都是黑的?” “我……”我下意识搓了搓眼眶,“我晚上灵感比较好,就写得有点晚啦。” 奶奶拉起我的手,“别看自己还年轻,老这么熬夜,老了就遭罪了。” 写书只是个借口,自从周晓枫走了,我又开始失眠。 老中医的诊所元宵节后才会营业,就算营业了,预约的人已经排到了一个月后。我翻出曾经的两张药方,回想起老中医说的“三分靠治,七分靠养”不禁苦笑,我倒是想养啊,每次养得差不多了,总有人会把失眠给我送回来。 我忍受着失眠的折磨,沐浴、看书、打坐都无效,最后总是刷着手机到半夜,然后实在累极才能稍睡片刻。 有一天半夜,我睡得迷迷糊糊中感觉手机有震动,点开一看,又是唐湘杰发给我的信息。 那是一张照片。 周晓枫左拥右抱两个只穿比基尼的兔女郎,衣冠不整,眼神迷离,双颊绯红。 我扔掉手机,好不容易得来的睡意全无,只得睁大眼睛盯着漆黑的天花板。 如果是半年前看到这张照片,我大概会愤怒到吐血,但是今晚,我除了有些震惊,好像还有那么点儿如释重负。 手机又有震动,我懒得去理,但又睡不着,只好重新捡起。 唐湘杰只写了五个字,“快来撕了他。” 我被这五个字居然气笑了,直接把电话拨了回去。 “卧槽,吴一荻你居然还没睡?” “你不也没睡?” “赶紧把周晓枫带走啊,他已经在堕落的边缘了!” “难道不是你带他去堕落?” “他喝得烂醉,我总不能丢下他不管吧?我要是丢下他不管,他到时候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到时候怪我……” “帮他做好防护措施,别染上脏病我就替他谢谢你。” 不等唐湘杰继续,我挂电话。 第二天,我睡到中午才醒,下楼的时候,午饭都已经吃完了,公公婆婆端坐在沙发上,表情严肃。 “爸,妈,你们在这里……静坐?” “一荻,你坐下,我们谈谈。”婆婆拍了拍沙发,示意我坐过去。 他俩这么一本正经,让我莫名内心发慌,为了掩饰情绪,我只好假装看看左右,“我爸妈呢?孩子们呢?奶奶呢?” “你爸妈带着孩子们去游乐场玩儿呢,奶奶在房间午睡。”公公轻声说道。 我挨着婆婆坐下,她从兜里掏出两张药方,“灵儿要我给她读故事,她去书房找了一本书……”婆婆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公公,公公就把那本我经常给灵儿讲的安徒生童话递给她,“就是这本书,然后,我看到了书里夹着的这两张方子。” 我接过方子,使劲回忆了一下,大概是那个晚上,她上来要我讲故事的时候,我刚好在看药方,就顺手把方子夹在她的书里。 公公叹了一口气,“这些天,我看你脸色又暗又黄,奶奶说你晚上写书去了,所以气色不好,我也没多问……今天看到这方子,才知道……唉!” “都两个月了,你这是什么毛病……睡不着啊?”婆婆面色凝重。 “妈,我就是作息时间打乱了,然后就恶性循环……” “只怕不是作息时间的问题哦。”公公站起来坐到我对面,他拿过我手里的药方,“这酸枣仁和柏子仁分量给到这么大,你不是一般的失眠啊!还有这逍遥散的配方……你是有多重的心事哦!” 婆婆拉着我的手,“一荻啊,要是那周晓枫惹了你,你跟妈说,妈去教训他,别一个人憋在心里折磨自己,啊?” 我心头一热,眼泪又涌了出来。 “我看这小子定是干了什么混账事情,我现在就打电话去骂他!”说着公公就要掏出电话,我赶紧制止他,“爸,他没做什么,是我自己……我第二本书写得不顺畅,出版社又催得急,我心理压力大……”我怕他知道周晓枫在香港酗酒又胡闹更生气,只能这么编个理由。 “唉,你这傻孩子,家里现在条件好了,不用你这么拼啊。”婆婆心疼地搂着我肩膀,轻言细语地安抚我。 公公沉默了一会儿,“这都是一个月前的药方了,你得继续找这个医生治。” “我是要找他的,只是排队的人已经到了一个月后了。” “这……你看你这个样子,这不能拖啊!要不我们去大医院看看西医吧?”婆婆一脸着急。 我摇摇头,“西医我也看过了,除了给我一堆抗抑郁的药,也没别的法子。” “哎,那个抗抑郁的药不能吃,副作用太大了。”公公也摆摆手,他到底懂得多一些,仔细研究了一会儿方子,神情稍缓地看着婆婆,“我把方子发给老张,在把一荻的舌像拍给他,咱们听听他的意见?” 婆婆连连点头,她拍了拍我的膝盖,“还记得前年疫情吧?你们在北京调养的方子都是老张开的,他跟你爸是同年,当年他俩一起跟着晓枫爷爷学中医,他倒是出师了……哎,不扯那么远了,你赶紧给他发过去啊。”婆婆催促公公。 下午,公公就开车去了同仁堂抓药,老张说这个方子可以继续用,他就加了一味土茯苓,晚上,婆婆亲自帮我熬药,又用药渣煎了一大锅水让我泡脚,我妈更是没收了我的手机和笔记本电脑,我早早上床,竟一觉睡到天亮。 失眠的困扰找到了突破之口,我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但总有人不会让我的心情好太久。 唐湘杰又给我发照片了。 第一张,一辆拖车上,他那辆法拉利的车头破损不堪。 第二张,周晓枫躺在病床上,左边小腿打了石膏,头上缠着纱布。 我心头一惊,忙给他去了电话。 “怎么回事?” “他飙车,追尾了。” “要紧吗?” “除了小腿骨折,其他都还好,我觉得无妨。” “我也觉得无妨。” “哎,吴一荻,你老公躺病床上了,你还不来香港照顾他吗?” “这不是还有你吗?” “吴一荻,他是你老公,不是我老公。”唐湘杰顿了顿,“我现在一眼都不想看到周晓枫,麻烦你赶紧过来解放我吧。” 我忍住想笑的心情,“车是你给他的,自然人也得你来管。” “不是我给他的啊,是他自己抢走的……” 我不等他说完,又挂了电话。 两个小时后,格桑给我来电话了。 “嗨,新年好!” “新年好啊!” “过来帮我选婚纱吧?”格桑的婚礼定在五月一日。 “我没经验啊。”这是实话,我从来没穿过婚纱。 “我想你了呗……快结婚了,心里有些七上八下,想跟你当面聚聚,缓解一下心情。” 我扑哧一笑,“恐婚啊?” “明天见啊,我在婚纱店等你。” 格桑要去的婚纱店在香港。 第二天,从机场出来,一眼就看到了格桑的保时捷,满心欢喜打开车门,我很意外,“格桑呢?” “她正在试婚纱,造型师又比较磨叽,所以让我来接你。”唐湘杰扶着方向盘回答我。 等我系好安全带,他启动了车子。 “你们今天要拍婚纱照吗?”我仔细打量了一下唐湘杰,发现他今天的发型独特。 “是啊,过几天还要出外景,哎呦,结婚真的很累哦。” 我嗤笑,“知足吧你,总算有一个人愿意收了你。” “哎,难道不是总算有一个人愿意收了她?” “行行行,你俩互降,都是妖孽。” 唐湘杰哈哈一笑,恰遇红灯,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周晓枫让我给你。” 我打开一看,一条项链,跟那条被周晓枫冲进马桶的项链一模一样。 “我不要。”说着把盒子塞回他的兜里。 “周晓枫逼着我熬了一个晚上做出来的……就是那个黄钻换成了白钻……黄钻没了,其它都是一样的。”唐湘杰说着又把盒子搁在我腿上。 毕竟他在开车,安全起见,我就不跟他来回推托,捏着盒子在手里把玩,“你怎么就……这么听他的话?” “没办法啊,我打不过他。”他看了我一眼,露出可怜的微笑,“我又不能把他赶出我家。” “你报警啊,让警察带走他。” 唐湘杰看了我一眼,“没用,被我爹地知道了,还会骂我一顿。” 我把项链拿出了,试着抠了抠接口。 “链子的接口按周晓枫的设计改动了……他为什么要把你的项链扔到马桶?” 我想起那天晚上周晓枫说的话,心里不爽,“你跟他提到肖之南……唉,不说了,反正都是被你坑的。” 唐湘杰听到我说起肖之南,神色有些不安,“这事儿……都怪我嘴巴大。” 我哼了一声,“你也知道你自己嘴巴大。” “但这也不能怪我,怪周晓枫心眼太小,听到肖之南就像炸毛的公鸡一样,不依不饶非要我说……你说谁没个前男友前女友的,就他跟个乡下人一样小里小气……哦,他本来就是乡下人……” 我看他又要偏题,立刻打断了他的话,“你怎么知道肖之南在上海捡到这根项链?” “他外公去世,我陪我妈去吊唁,一起聊天的当儿,司机拿着这个项链来找他……”他瞄了我一眼,“你怎么把项链掉在他的车上?” “陈铭宇开他车的那天……我们一起吃了个饭。” 唐湘杰见我情绪有些低落,就不好多问了。 婚纱店里,格桑刚刚化好妆,她见到我很开心,从衣架上挑出一条鱼尾款式的婚纱往我身上一比,“这条裙子好好看,我一眼就相中了,可惜我塞不进去。” 我仔细看了看这条鱼尾裙,突然想起唐湘杰在新加坡送我的礼服,不由失笑,“你和唐湘杰……审美一致。” “你怎么知道?刚才湘杰也说这条裙子特别好看。” 我把裙子挂回去,“适合又怎么样,反正也没机会穿了。” “穿给我看看好不好?”格桑又从架子上取下裙子塞到我怀里,眼里有些期待,见我不为所动,她继续央求,“就当替我试一下,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 我叹了口气,只得进了试衣间。 婚纱大概是最麻烦的裙子,好不容易把自己塞了进去,反手又够不到拉链,我只得大喊一句,“格桑?” 没人回应,我加大了分贝,“格桑!” “她和唐湘杰正在拍照。”门外传来熟悉的男声,“要不要我帮忙?” 第99章 心理咨询 周晓枫拄拐站在门口,面容消瘦,眼眶微陷,头发新剃不久,露出了额头角那个结痂不久的伤口。 我有些惊讶,“你……没在医院躺着?” “早出院了。”语气平淡。 我看了看他身后的轮椅,“伤筋动骨100天,就算出院了也要平躺休养,怎么可以这么四处折腾?” “这么关心我?”他嘴角有了弧度。 我叹了口气,“常识你懂不懂啊?” “行,从明天开始就躺平。” 我又看了看他额头的疤,“低下头来。” 他知道我在说他头上的伤,马上弯腰低头,好让我看得更仔细,“当时看到你缠得像个木乃伊,还怕你以后变成傻子呢。” 他摸了摸自己的伤疤,“反正早就是个傻子了,多傻一点也无妨。” 听他说着这些没意思的话,我不打算继续聊了,默默转过身,“帮我拉上去。” 他用拐杖支撑着身子,伸手帮我把后背的拉链轻轻往上拉,“你瘦了好多。” 我低头轻笑,顺手整理了一把裙摆,“瘦了才穿得下这条裙子啊。” “还睡不着吗?” “好多了……还多亏了你爸的老朋友。” “他都跟我说了……还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我听着,竟有了些解气的畅快。 第一次穿婚纱,有些兴奋,站在宽大的穿衣镜前左右欣赏一番,从镜子里看到周晓枫一言不发地瞅着我转来转去,不由脱口而出,“怎么样?” 他有些不好意思,兀自转身,然后一拐一拐地去到自己的轮椅上坐下来,继续看着我,半天才答应,“好看。” 我抿嘴笑笑,试着把头发挽起来,“这样子呢?” “也好看。”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着这条鱼尾裙,一个穿着婚纱店统一制服的女孩子拿着一只鞋盒走了进来,“吴小姐,格桑姐说让我把这双鞋给你。” 她打开鞋盒,里面是一双银色高跟鞋,鞋头上还镶着细碎的锆石,灯光一照,熠熠发光。 我忙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只是试着好玩,不用那么正式。” 女孩有些犹豫。格桑不仅是她的客户,好像还跟她很熟的样子,刚进门的时候我就看到俩人有说有笑非常融洽,看来不是今天才认识的。她托着那鞋盒站在门口不进不退,见我不再搭理她,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周晓枫。 周晓枫见状,自己推着轮椅去到她身边,接过那鞋盒放在腿上,很客气地说,“好的,谢谢你。” 女孩如释重负,表情轻松地出去了。 周晓枫打开鞋盒,把鞋子送到我脚边,“穿上吧。” “不必了吧?” 话虽然这么说,但哪个女人不爱美呢?忸忸怩怩地,我还是穿上了这双鞋子,再往镜子前一站,自己都愣住了,格桑选的这双高跟鞋果然十分搭配这条鱼尾裙,不仅更显身形挺拔轻盈,那钻石一般闪耀的锆石更是让人多了一分矜贵。 周晓枫站起来,从兜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唐湘杰说你把项链还给他了……虽然这是我赔给你的,跟原来那根……有那么点区别,但总比什么都没有好。”说着他站到我身后,打开项链帮我戴到脖子上,手指从我脖颈的肌肤上轻轻滑过,他轻扶着我的肩膀,偏头从镜子里看着我的眼睛,眼神焦灼,就像等待审判的囚犯。 我被这眼神刺到,只得低头回避,手指茫然地摩挲着吊坠。 俩人如此站立了一会儿,直到门口传来脚步声。 “哇塞!”格桑站在门口惊呼,她快步绕到我跟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面露惊喜之色,“吴一荻,你好漂亮!” 唐湘杰也过来瞄了我一眼,对着格桑摇摇头,“哎,哪里是她漂亮,明明是裙子漂亮!” 被他俩讨论得有些发窘,只得转移话题,“你们……拍完了?” “是啊,我们拍完了,现在轮到你俩了。”唐湘杰推着周晓枫的轮椅往外走。 周晓枫坐在上面,面色平静地回头看了我一眼,“我俩还从来没有拍过婚纱照呢,今天刚好,就一起拍几张吧?” 我还没反应过来,格桑就推着我一起,“湘杰带周晓枫去换衣服,我带你先去化个妆……还得弄个头发,要不要盘起来?一定要盘起来,快走快走,我还给你选了一款头纱……” 等我造型完毕走进摄影棚,周晓枫早已等候多时。他穿着一身米色西服,柔和的色调平衡了他有些狂放的个性,看起来竟有些温润如玉的气质。他站在布景前,面带微笑地看我提着裙子小心的走上台阶,本想前来扶我,无奈唐湘杰正支着他的拐棍站在台下,只好原地等着。 唐湘杰扭头一看我们准备好了,吆喝着摄影师赶紧开工。 我站在周晓枫身边,有些局促。 摄影师开始工作了。 “吴小姐,请靠近一点。” “周先生,请搂着太太的腰……哎,对了。” “吴小姐,笑一笑……” 我像提线木偶一般,努力扯了扯嘴角,无奈摄影师还是不满意。 “吴一荻,敬业点。”唐湘杰突然说。 格桑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她又不是平面模特,怎么敬业?” “哦呦,你不知道她以前在我手下工作的时候,那假笑的功夫很一流的。” 此话一出,一屋子人拼命憋笑,摄影师手上的相机都差点掉下来。 拍完照,唐湘杰带着格桑直接去婚庆公司商讨婚礼细节,他安排的保姆车把我和周晓枫送到一座写字楼前。司机要帮周晓枫把轮椅卸下,他拒绝了,交代了司机几句,他就领着我拄着拐杖往写字楼走去。 看他行动不便的样子,我还是忍不住上前扶着他,他不要我扶,反手牵着我。 “来这里做什么?” “上去了就知道了。” 电梯直达顶层,原来是一家心理诊所。 我不肯进去,站在门口低头不语。 他陪着我站了一会儿,受不了诊室外排队的人们打量的眼神,只得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这位李蓉蓉医生很有名的,人家每年在香港只待两个月,找她看病的人都已经排满了,唐湘杰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插队机会,我们不要浪费了,好不好?” 前台有人过来询问,一番交流后,一名叫jessica的女孩递给我一张表格,“吴小姐,麻烦你先把这些填一下。” 我接过表,表上都是一些关于来访者的个人信息栏目,我有些踌躇地看了周晓枫一眼,他推着我往里走,“不管怎么样,我们先试一试好不好?” 很快就轮到我了。 李医生的诊室很宽敞,一整面的落地玻璃可以看到维多利亚港湾,房间布置得很温馨,米黄色的墙纸,亚麻色的沙发,细心打理过的绿植鲜花点缀其中,看起来反倒像一间令人愉悦的客厅。 坐在宽大胡桃木桌子后面的李蓉蓉大约五十来岁,她正在认真地看我的表格,见我进来了,微笑着绕过桌子与我握手,“吴一荻小姐,你好啊。” “你好,李医生。” 她拉着我坐在沙发上,“想喝点什么?我这里有红茶,绿茶和咖啡。” 我看了看沙发边上的移动茶点桌,想到她一个小时的收费标准,觉得还是不要把她的时间浪费在这些小事上面,忙说道,“我自己来吧。” 她仍微笑着,“好的,你随意。”说着起身走向自己的书桌,“我继续看你的资料。” 既然是插队进来,她定是无法提前看完我的资料。 泡好茶,我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她。 她微胖,不高,着装干练,浑身散发着沉静的松弛感,这种奇特的气质驱散了我刚进门时候的焦躁,我有些暗暗期待和她的交流。 不一会儿,她摘下脸上的黑框眼镜,微笑着开口,“我看你泡的是绿茶哦。” “嗯。”我下意识地端起茶杯。 “你为什么选绿茶呢?” “绿茶简单。” “你喜欢简单的东西。” 她说得就如同她了解了我很久一般,我不禁莞尔,“我的能力只够应付简单的东西。” 她笑意渐浓,“谦虚了,吴小姐……你希望我怎么称呼你?” “喊我一荻就可以。” “一荻,你今天是一个人来的吗?” “周晓……我老公陪我来的。” “你老公姓周?” “周晓枫。” “他人呢?” “在外面。” “我可以邀请他一起参加今天的……讨论吗?” 我想了想,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就点点头。 李蓉蓉拿起桌边的电话,“jessica,给周先生填张表……是的……好。” 挂了电话,她对我解释,“他正在填表,一会儿就进来了。” 我点点头。 她又低头看了一会我的资料,“一荻,你对婚姻有什么预期?” 主题来得太突然,我一时有些语塞,思忖了一会,“把孩子养大,然后……老了有个伴。” 李蓉蓉呵呵一笑,“你的预期也挺简单的。” 我不好意思地低头,想了想,又抬头问她,“李医生,那别人都会有些什么预期呢?” 她正在我的资料上做记录,头也不抬地说,“很多啊。” “比如呢?” 她放下手里的笔,双手叠放桌面上,“精神共鸣,信念支撑……这是比较深层的,表面的话,性,财富,安全感,社会资源……7年前,你也是这样的预期吗?我看你填的是2017年结婚。” “我……当时并不想结婚,其实没有什么预期。” “哦?”她听了,又拿起笔在我的表上写划。 “当时……意外怀孕了,所以就仓促结婚了。” “那……你和你老公的性生活和谐吗?” 这问题太单刀直入,我有些发愣。 她没等到我的答案,抬头看了我一眼,笑笑,“没关系的,性是婚姻的重要基石,我们不能绕过这个话题。” “原来很和谐,现在……出了点小问题。” 诊室的门打开了,jessica走进来把表格交给李蓉蓉,周晓枫拄着拐杖跟在后面。 李蓉蓉接过周晓枫的表格,抬头对他颔首致意,“你好,周先生,你请坐。” 周晓枫挨着我坐下。 jessica出去了,诊室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周先生想喝点什么就自己动手,好不好?”李蓉蓉忙于看资料,没有多余客套。 我起身帮周晓枫泡了杯绿茶。 李蓉蓉观察着我的动作,“一荻,你老公也喜欢绿茶吗?” “我都可以。”周晓枫对着李蓉蓉呵呵一笑,仰头看了我一眼,双手接过茶杯。 李蓉蓉看了看周晓枫,继续低头看他的资料,“周先生,你对婚姻的预期是什么?” “我……”周晓枫看了看我,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不知道怎么说。 周晓枫紧张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摸后脑勺。 李蓉蓉耐心地等着他的答案。 “我没什么预期,就是想跟她在一起。” “你们在一起7年了,你现在满意自己的婚姻吗?” 周晓枫沉默了一会儿,“不是很满意。” “失望在哪里?” 他偏头看着我,“她……跟我在一起并不快乐。” “我没有不快乐。”我马上纠正他。 很快乐说不上,不快乐也太武断。 “那你为什么会得抑郁症?” “我没有得抑郁症。” “老婆,不要自欺欺人。” “那你也不要自以为是。” “我知道,我也看了一些相关的书,你这叫做无法发泄,只能自我攻击,所以就抑郁了。” “我要发泄什么,又要自我攻击什么?”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词语,我懵了。 周晓枫干脆转过身子对着我,“你对我不满,对我们的婚姻不满,但是你又不能改变什么,所以就折磨你自己,不让你自己好过,这不就是自我攻击?” 我看着一直安静倾听的李蓉蓉,急于自辩,“李医生,他胡说,我没有。” 李蓉蓉又拿起桌边电话,“jessica,把治疗室布置一下……对的……我五分钟后过来。” 放下电话,她起身走到周晓枫身边,“周先生,你现在可以出去了,她……”她看了一眼我,“她可能还需要40分钟左右。” 周晓枫出去后,李蓉蓉打开诊室的另一扇门,站在门边等着我,“来,一荻,接下来我要帮你催眠。” 我走进去的时候,jessica正在把熏香炉点燃,治疗室的窗帘已经拉实,只打开了那张催眠床边的小台灯,灯光柔和。 jesscica布置完就从另一个门出去了,我按照李蓉蓉的指示躺在催眠床上,床很舒服,真皮质地,符合人体工学,只觉得自己腰背的每一寸肌肤都被支撑得很好,瞬间就放松了不少。 李蓉蓉坐在我身边,把灯光继续调暗,然后让我闭上眼睛,她保持着平缓的节奏继续跟我聊天,幽暗的光线、熏香和轻柔的语调让我渐渐失去意识。 第100章 催眠 意识在混沌之中沉浮,被若有若无的声音指引着往下坠,坠落如流星一般,迅速穿越如乌云一般的混沌,蓦地,豁然开朗,屋舍俨然,意识在越来越清晰的画面中进入了一个12岁少女,我成了她。 12岁的贫家女子,被家里送到钟鸣鼎食之家当了一名小婢女,常年伴读一名公子。 公子年方14,是家中幼子,哥哥父亲皆在朝中为官,家中仅有夫人管教。 公子虽年轻,却才识斐然,性情风流,两年后更是出落得俊美挺拔,无数女子为之倾倒。公子样样出挑,待我也温柔备至,只有一样稍差人意,那便是如山中水仙一般,极为自恋。 我深知出身卑微,牢记娘亲嘱咐,切不可有非分之想,更不能做非分之事,只需安分做事,待及笄,夫人定会帮我安排一门好婚事,那般才是人生圆满。 14岁那年随公子出游,路上偶遇一俊俏书生,不禁回头多看了两眼,不料被公子发觉,他面有不悦。 半夜,我睡得迷糊,不曾发觉双手已被人用麻绳捆绑于身后,待清醒,大骇,回头一看,夜色深沉,并不清楚身后男子模样。我内心惊恐以致失语,身抖如筛糠,却无力挣扎,只能任他为所欲为。 男子慌忙脱衣,口鼻间情动的气息于后颈萦绕,他的衣裳落我脸上,我闻到了熟悉的苏合香。 公子独爱苏合,寝室书房兼用此香,自我来府上伴读,就未曾见他更换。 我心下了然,镇定些许,轻声问道,“公子,是你吗?” 身后男子稍滞,仅剩喘息之声。 “公子为何如此孟浪?” 良久,他开口,“本公子平日待你如何?” “极好。” “那你为何要与那路边书生眉来眼去?” “那……那书生是夫人给奴婢安排的未来夫婿。” 按理,女子婚前并不能与丈夫相见,只是那日夫人约见书生一家在偏厅闲叙,我正好路过,便偷听了一二。 他从我身后坐起,却并不打算解开麻绳。 “本公子喜爱你许久,你怎舍得日后离我而去?” “奴婢的婚事并非自己可以做主。” “我今日若与你有了肌肤之亲,夫人定会同意我要留你的请求。” “承蒙公子厚爱,只是……奴婢并不想为妾。” “若说荣华富贵,你当本公子的妾,不比当那穷书生的妻更好?” “书生虽穷,但他能与奴婢一生一世一双人。” 公子哈哈一笑,“这世上的男子若发达,还有几个能顾念发妻之情?” 见我沉默不语,他又开始解我的衣裳。 “你就当他亦难免俗,且不要委屈了自己,与我共赴云雨如何?” 公子貌若潘安,又风流倜傥,若非牢记娘亲嘱咐,我对他恐早已芳心暗许。只是暗许归暗许,这男女之防始终不敢僭越。 “公子,奴婢断然不会与你做妾。” “不做也罢,当对露水鸳鸯也是人间美事。”说罢,他又欲上下其手。 “公子,奴婢若失了身,日后再如何嫁人?” “你不用嫁人,我赐你钱帛,另筑爱巢,足够你安享温柔富贵。” “若朱胎暗结,可如何是好?” “生下来便是,既是本公子的血脉,自不会亏待了他。” “公子迟早要娶妻,若少夫人知晓,我与我儿恐性命难保。” “我送你们远离此地,她鞭长莫及,如此定能护你母子平安。”话至此,我身上已无蔽体之物,而他已有些急不可耐。 “公子且慢,容奴婢再说一事。” 他终究是念及往日情谊,只得暂停。 “若奴婢初试云雨便是公子这般人才,那今后这漫漫长夜可如何打发?难不成要去找那些个乡野村夫?即便找了乡野村夫,那如何与公子相比?” 公子一愣,“你一闺中女子,怎知晓这些妇人心事?” “公子书房那些话本,奴婢……曾偷读过。”伴读日久,我也能识字断文。 他轻叹,再次翻身坐起,“秋荻,你这般才情样貌,怎能委身那穷酸书生?” 秋荻是我的名字。 娘说,当时她正在江边帮人织网,突然发作,就在一片白茫茫的荻草丛中将就生产,爹来接我们的时候,我身上黏满了荻花的绒絮。 “生如草芥,命该如此。”委屈突至,我泪如泉涌,呜咽直至抽搐。 公子轻轻握着我的手,缓缓松开了麻绳。 …… “一荻,一荻……”李蓉蓉轻声呼唤着我。 我睁开了眼睛,脸上湿濡一片,胸腔里还在呜咽起伏,颤抖的双手被她握着,手腕上有一根松开的绸带。我抬手看着腕上浅浅的勒痕,有些疑惑地看着李蓉蓉。 “你说你被人反捆了双手……我只是帮你深入,所以借用了一些辅助工具。”她把绸带从我手腕上取下,一圈一圈地缠成一小团。 “我说梦话吗?” “严格意义上不是梦话,是你的潜意识在跟我对话。”她调亮了床边的灯光,给我端来了一杯绿茶,“是不是觉得很累?” 我点点头,接过她递给我的茶,热饮下肚,身体松弛了下来。 “潜意识的活动也会消耗能量,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人梦醒时分会疲惫至极。”她看了看我迷惘的表情,只得再给我解释一句,“梦……也是人的潜意识。” 门开了,jessica走了进来,“老师,下一位来访者正在诊室等候。” 李蓉蓉站起来,“一荻,今天我们就到这里,下个礼拜见,具体时间你跟jessica谈。” “还要来吗?” jessica微微一笑,“吴小姐,唐总帮你预定了三次。” “一荻,你的问题并不严重,三次应该可以解决问题,不过,有些功课你还得自己做,我给你挑选了一些书籍,到时候jessica把书单发给你。”李蓉蓉交待完毕便跟我匆匆告辞,转身去了诊室。 走出诊所,周晓枫正靠墙站着,看到我眼圈微红,有些紧张,“还好吗?” 我点点头,扶着他走向电梯。 回唐湘杰家的路上,我一直在回想催眠时候的奇怪梦境。 周晓枫碰了碰我,“老婆,说句话吧,从上车到现在,你就一直在发呆。” “我没有发呆,在想刚才的咨询。” “你现在什么感觉?” 我有些木然地看着他,“我不知道……李医生说要我下个礼拜再去找她。” “那你就在香港待着吧。” “不行,灵儿吉吉已经开学了,我不能在这里住这么久。” “没关系的,你爸妈在帮忙,不用操心孩子们。” “我还要回北京继续喝中药。” “这边也可以抓中药。” “周晓枫,我要回北京。” “那……你的治疗怎么办?” “下周再来。” 我推着周晓枫的轮椅站在首都机场的出站口,一位帅气过头的小伙子朝我们快步走来,他从我手里接过轮椅,推着周晓枫往路边的白色宝马x5走去,一边走一边跟我们说,“不好意思,这里不准停车,我一直在绕圈,刚刚周总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刚好绕到一半……” “这是任延,我的新秘书。”周晓枫扭头跟我介绍。 “您好,一荻姐。”他对我颔首微笑,表情无可挑剔。 “你好任延,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全公司的人都知道您的名字。” 我看向周晓枫,他朝我笑笑,“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 当着外人的面,我嘴上自然是顺着说。 把我们送到小区门口,任延就开车回公司了。 我推着周晓枫在小区里慢慢走,从温暖的香港回到春寒料峭的北京,还来不及适应的周晓枫不禁多打了几个喷嚏。 我从轮椅下的兜篮里取出一条羊绒盖毯裹在他身上,“下车的时候就要你披上,你非不。” “这不等着你关心我嘛。”他嘻嘻一笑。 我不理会他油嘴滑舌,继续推着他往前走,“周晓枫,为什么找了个新秘书?” “田甜结婚了,她主动提出来的。” “她要离职吗?” “暂时不会,要是怀孕了就不好说了。” 当周晓枫的秘书很辛苦,孕妇确实不合适。 “怎么找了这么帅的一个小伙子?” “怎么,你看上了?” 我哭笑不得,“我只是描述一个事实。” “以后可以陪我出差,还有,帮我应付那些女人。”周晓枫倒也不绕弯子。 “我的意思是,他这样的人才样貌,为什么要来给你当秘书?就算你给出高薪,你看他开的车,也不像是缺钱的人啊。” 周晓枫嗤笑,“吴一荻,每个人对缺钱的理解都不一样,比如你吧,觉得有吃有喝有住就不缺钱了,比如唐湘杰吧,公司每个月的盈利不上亿就是缺钱。” “那你还是没有解释……他为什么愿意给你当秘书啊?” “他电影学院毕业,本来是个北漂小演员,自从疫情开始,已经三年没接过戏了,做自媒体又亏了一大笔钱,别看他开宝马,现在连房贷都快供不起了,他现在急需要过渡。” “那这样的人,怎么能接替田甜的位置?” “谁说要他接替田甜的位置?田甜手下有三个助理,如果她万一辞职了,随便一个都能顶上……他在我这里过渡,我也在用他过渡。” “周晓枫,你确定唐湘杰没有把你带坏?” “我们就事论事,不要上纲上线好不好?” “坏就一定不好吗?” 周晓枫扭头看了我一眼,“你喜欢吗?” “你越来越像生意人了……利用人性取舍利益,世间万物都可交易,这些都是生意的本质,唐湘杰擅长此道,但之前的你啊,多少还是有些书生意气。” “也不是万物都可交易……起码我不会拿你去做交易,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他紧了紧身上的盖毯,“还有孩子们,还有我的家人们,都不会成为交易的筹码。” 进了楼栋,暖气十足,我帮他把盖毯取下,重新塞回兜篮。他看着我完成这些动作,不自禁拉住我的手,“老婆,以后我老了,走不动了,你也这么照顾我吗?” 我抽出手去按电梯,“我比你大两岁,难道不是你来照顾我吗?” “我们互相照顾,好不好?” 我轻笑一声,“拜托你,请你一定身体健康老当益壮,我真的不想伺候你。” “那请你也一定要身体健康老当益壮,我真的等着你伺候我。” “我是个女人,为什么要老当益壮?” 周晓枫扑哧一下,“对不起,我错了。” 回到家中,所有人都对周晓枫表达了震惊和无尽的关切,我妈还想马上打电话告诉我公公婆婆——他们过了元宵就已经回老家了。 “别跟他们说。”我制止了我妈,“再过半个月就可以拆石膏了,没必要让他们担心。” “是的是的,免得他们担心。”我爸说着,拿走了我妈的电话,“晓枫啊,爸年轻的时候也骨折过,没啥大不了的,好好养着就行。”说着他撸起自己的裤腿,“你看,就是这条腿,现在是不是跟没事人一样?”说着他还蹦跳了几下,逗得灵儿吉吉也嘻嘻哈哈跟着一起跳。 “知道了,爸,就是点外伤,我都没放在心上呢。”周晓枫说着站了起来,准备支着拐杖去楼上。 “哎,你就睡楼下。”我挡住他,“上下楼梯不方便,你睡那间客房。” 他看了一眼爸妈,压低声音对我说,“我就想睡楼上。”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凑到他耳边说,“晚上我也睡客房。” 周晓枫嘴角微微勾起,转身朝客房走去。 廖姐麻利地给客房换了床单被套,周晓枫躺在床上,任由灵儿和吉吉盯着他腿上的石膏看,他俩时不时还摸一摸。 “爸爸,你疼吗?”吉吉问。 “现在不疼了。”周晓枫摸摸他的头。 “爸爸你为什么骨折了?”灵儿问。 “发生车祸了。”周晓枫又拉拉她的手。 吉吉听到“车祸”二字,转身跑到自己房间拿了两个小汽车,在周晓枫面前猛地一碰,“车祸是不是就是这样,两个车‘嘭’地撞到一起?” 周晓枫拿过他的车子,用一个车头抵着另一个车尾,“爸爸的车不是对撞,是追尾。” “可是爸爸,你为什么会追尾呢?你一直都说你开车都是很小心的哦。”我总说周晓枫开车太快,周晓枫总说他心里有数,这些争执估计都被灵儿记在心里。 周晓枫瞄了一眼站在门口看热闹的我,又低头跟灵儿解释,“爸爸开车的时候想别的事情去了,没专心,所以就出错了。” “那爸爸以后开车不要三心二意!”吉吉大声说。 “哟,吉吉都会说‘三心二意’了呢!”我有些惊喜,不知他何时学会的成语。 灵儿不无得意地看着我,“都是从我这里学的呢!” 周晓枫哈哈一笑,拉着灵儿的小手亲了一口,“灵儿真棒!” 晚上,我在书房上网,jessica给我发邮件,书单都在附件里,我打开一看,大概是十来本书,我有些犯愁,觉得短时间内没法看完这些书,就问jessica有没有优先选择,jessica很快给我回信,她按照李医生的指示标出了两本,《少有人走的路》和《臣服实验》。 去网上购书,才下单完毕,周晓枫发来语音,“什么时候下来?” 我看看时间,已经十点了,起身洗漱完毕,抱着被子下了楼。 第101章 动情 周晓枫靠在床头看着我把枕头被子铺好。 “老婆,辛苦你照顾我了。” “老夫老妻了,客气这么多干嘛?” “才7年而已,算什么老夫老妻。” “就是老了。” “行,你说老了就是老了。” 这间客房有洗手间,他上厕所还是比较方便,只是如果半夜要喝水就要我帮忙,以往身体好,半夜起来摔跤撞柜子都无妨,现如今得防范着,所以能不下床就不下床,免得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也许是心理咨询的疏导作用,也许是笃定他如今行动不便不可能再对我做出什么难堪之事,我睡在他身边,焦虑锐减,心情平静。 自我们回来,家里每天弥漫的中药味里又混入了骨头汤的香味。 “外婆,怎么天天喝骨头汤啊?”灵儿毕竟是小孩子,喝多了就会不喜欢,“我想喝鸡汤。” “你爸爸骨折了,多喝骨头汤好得快。”我妈跟灵儿解释。 “为什么喝骨头汤就好得快?”灵儿不解。 我妈也就是遵循了一些老家的传统,说什么以形补形,啃猪大骨就补骨头,至于要说出什么一二三的道理还是有些犯难,她只好随便找了个理由,“补钙啊。” 周晓枫低头啃着手上的棒骨,满手是油,只好使唤我再给他添了一碗汤。 “灵儿啊,外公以前骨折,就是每天喝骨头汤呢。” “灵儿,这个也没有什么科学道理,大概就是那个时候食物短缺,人受伤了也没啥好东西补身体,也就炖点骨头汤,算是多补充点营养,这样愈合更快。”我把汤放到周晓枫手边,又对廖姐说,“明天去菜场买只老母鸡炖汤喝。” “太好了,可以喝鸡汤了!”吉吉马上欢呼。 “你其实不怎么喝汤,就爱吃鸡腿而已。”灵儿纠正他。 “鸡腿也爱吃。”吉吉不再像以前那样简单纠缠,他已经学会了更多的沟通方式。 “但是吉吉,你只能吃你那只鸡腿,不能吃我的鸡腿。”灵儿的鸡腿曾经被吉吉偷吃过一次,所以有了心结,每次吃鸡都要拿出来强调一番。 周晓枫闷声笑了笑,“幸亏一只鸡刚好两只腿,要不然就不好分了哦。” 周晓枫的骨头虽然只能慢慢长回去,但在一家人的照顾下,饮食得当,心情愉快,气色恢复得很快,眼看着脸上的肉长回来了。 晚上帮他换了睡裤,他扯着裤腰,“老婆,这个太紧了。” 我拽了拽,是有点勒着了,“你每天吃那么好,又动那么少,不长肉才怪……从明天开始运动。” “我这腿……怎么运动?” “垫上运动啊,仰卧起坐什么的,哦,还可以做引体向上,引体向上也可以锻炼核心力量,然后还有这个动作……”我向他示范了几个拉伸的动作,稍微讲解了一些肌肉群的运动模式。 “平时也不见你健身,你怎么知道这些?” “你平时……你平时见我的时间少了去了,以前基本上两地分居,现在虽然在一起,你什么时候像这段时间一样每天窝在家里?也就是回来睡个觉而已。” 周晓枫笑笑,拉着我的手晃了晃,“以后尽量多陪陪你们。” “我不是怪你陪我们少了。” “你就怪怪我嘛。” 我看他一副小儿耍赖的模样,不禁好笑,“周晓枫,你知道我根本不吃这一套。” 他也不恼,继续拉着我坐到他身边,“我跟你说,我以前不喜欢吃板栗,但每年秋天总有人给我家送板栗,我妈就天天做板栗,炖煮炒烧换着花样做,后来我就习惯了,后来我不吃还很想念,每次看到那糖炒栗子的小摊贩我都会买点呢。”说罢,他歪头看看我,“你这个人吧,再怎么对我铁石心肠,终究是个人吧,你这么久没见我,是不是也会惦记我这些花招呢?” “不惦记。”我掐断了他的幻想。 不仅不惦记,我还一度很讨厌。 人人都说什么“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遇到周晓枫这种死缠烂打的角色,那座山翻起来比戳破一层纱还简单。他就这么一点点地靠近我,日久天长地介入我的生活,见缝插针地在我的世界里刷存在,终究是让我就范了。他清楚我的软肋在哪里,他也知道如何让我服帖,他布下的密密麻麻的网让身边所有人都觉得那是深爱,可能连他自己都毫不犹豫地确认这是他的深爱,但是只有我知道,他最爱他自己。 他爱他自己的眼光,爱他自己的选择,爱他自己的深情被我托住的满足,尤其爱他亲自把我驯养成理想妻子的成就感——虽然这过程充满了波折,实在不是每个环节都能被他控制,但他坚信最终的那个结局一定会朝着他的目标去实现。 但无论如何,他对他自己的一切爱得热烈又勇敢,这样蓬勃充沛的感情是真切的。 内心沟沟壑壑里的这些念头多想无益,我试着转移话题,“周晓枫,你这么久不去公司,要不要紧?” “是哦,你倒是提醒我了,明天送我去一趟公司吧。” “好啊,我还从来没去过你公司呢。” 周晓枫搭着我的肩膀,有些幽怨地看着我,“结婚这么多年,你连我公司都没去过。” 我笑笑,拍拍他的大腿,“钱回来就可以了。” “人都不要吗?”他抓着我的手贴在自己胸口。 “周晓枫,你摸着良心问一问自己,我不要你吗?” 他突然把我搂到怀里,气息炙热,“现在要不要?” “哎,你真是……你腿断了还想着……” “为什么不能想?”他捏着我的手往下挪,停在裆间,“我这里又没断。” 我抽出手,“周晓枫,你现在得节欲。” “我都憋了快半年了……” 我愣了愣,“唐湘杰没带你去什么好地方帮你解决?” 他有些疑惑,“什么好地方?” 我打开手机,翻出那两个兔女郎的照片,递给他,他就像不认识自己一样,“这是我?” 我把图片放大,“再仔细看看?” 周晓枫看了半天,终于确认了是他自己,低头想了半天,竟不急着解释,反倒笑眯眯地看着我,“你是不是很介意?” 我收起手机,“反正你以后别想碰我了。”说罢我就要起身,却被他再次搂了回去。 “你这话的意思好像是……你还等着以后我来碰你?” “我没有。” “行行行,就你嘴硬。” “……” “那天我喝醉了,不知道唐湘杰给我整了些什么事……反正第二天我睡在他床上,还吐了他房间一地。” “那你到底有没有……”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也不让我碰了。”他打断我的话,还故意用身体撞了我一下。 他说的好像很有道理,我只得点头同意,“也是,没什么关系。” 第二天,开车送周晓枫去他公司,到达停车场的时候,田甜和任延已经等候多时。 “一荻姐,新年好!”田甜跟我打招呼。 “新年好啊,田甜,祝你新婚愉快!” “谢谢你一荻姐!”田甜很开心。 简单寒暄后,任延把轮椅从车上卸下来,田甜拿着周晓枫的电脑包,我推着他一起往写字楼走去。 电梯开了,几乎所有的员工都在前台的位置欢迎周晓枫,我推着他穿过人群,接受着围观,直到进了他的办公室。 田甜帮我们倒了茶,然后就把需要签字的各种文件拿了进来,周晓枫拄着拐杖去了自己的办公桌前开始办公,他们交流的信息很密集,中途还不停地有人来敲门,毕竟周晓枫已经很久没来公司了,积压了太多事情。 我坐在沙发上端起茶杯慢慢喝茶,看着办公室里的人来来去去,大家匆匆忙忙,周晓枫应接不暇,一个上午的时间就这么很快过去了。 终于有了一个比较清闲的时间段,周晓枫站起来伸伸懒腰,“老婆,中午吃什么?” “不回家吗?” “下午要开会,我就不回去了。” 工作就是这样,一旦开始了,好像就停不下来。 “那我们一起点个外卖?”考虑到他出行不便,还是外卖合适。 “好的,我让田甜来安排。” 等餐的时间,周晓枫带我参观了他的办公室。 办公室除了会客的大厅,还有一个小偏厅里放了一张午休床和简易衣柜,里面井然有序地挂着几套西服和衬衣。小偏厅紧挨着一个房间,里面居然是一个健身房。看着健身器材磨损的痕迹,使用频率应该很高。 周晓枫一拐一拐地进了健身房,把里面的灯都打开,然后对我招招手,“老婆,进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看他那神秘的表情,我疑惑着走到他跟前,“什么?” “转过去。” 我顺着他的手转身,前面的白墙上挂着一副画。 “你还真的把它裱起来挂到办公室啊?” “当然是真的,骗你干嘛,这已经挂了两年了。”周晓枫搂着我,“这就是你眼里我的身材,我每次健身的时候看着这张画都会很有动力。” 那个夏天,在老宅子的画室里,我们享受着彼此的身体,只羡鸳鸯不羡仙。 “周晓枫,你真自恋。”这不是我第一次这么评价他,“别人都是看着裸女有动力,你是看着自己的裸体有动力……你这脑回路一般人很难理解。” 周晓枫哈哈一笑,凑到我耳边,“我想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状态……让你随时都可以爽起来。” 感受到我的耳朵有些发红,他把我转过来,低头抵着我的额头,“能理解吗?” “能理解。” 他突然扔掉腋下拐棍,双手抱紧我,双唇贴了上来。我怕他跌倒,不敢推开他,又支撑不住他的身体重量,只得靠着身后的跑步机,身体有些失重,双臂自然就勾住了他。 周晓枫从试探到投入只花了数秒,我很快就被他吻到微微气喘。 “喜不喜欢?”他稍稍放开我,盯着我的眼睛问。 有那么一刹那,我的身体就像初春时候在薄冰下游弋的鱼儿,它试图拱破那层薄冰,去咬到岸上游客投下的面包屑。 未等到答案,周晓枫又欲吻下来,门口穿来敲门声,田甜大声地招呼,“周总,一荻姐,午饭到了。” 我轻轻推开周晓枫,捡起地上的拐棍递给他,转身出了健身房,接过田甜手里的盒饭,“谢谢你,田甜。” “不客气的,一荻姐,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我打开其中一份看了一下,“挺好的,都是我喜欢的。” 田甜犹豫了一下,“呃……” “有什么不对吗?”我看她想说什么的样子。 她抿嘴笑笑,“没什么,我以为餐馆忘记给筷子了,筷子在这里。”她说着从快递袋子里把一次性的筷子递给我。 等她出去,周晓枫才从健身房出来,他把办公室大门关上,反锁,然后背靠着大门看着我。 “过来吃饭啊。”我帮他把盒饭打开,“哇,你的菜里面还有腊猪耳朵呢。” 他笑笑,走到桌子边,指了指刚打开的盒饭,“什么我的菜,这一份是特别给你的,你不是最喜欢腊猪耳朵吗?” 我看了看吃了一半的土豆炖牛腩,“我拿错了?” “这还分什么对错?你先吃,吃剩了的就是我的。”说着他抽出筷子,夹了一块猪耳朵,“不错,还比较地道。” “你喜欢土豆炖牛腩?”我把餐盒递给他,让他在里面夹牛肉。 “嗯,每次必点,我不用特别说,田甜也会安排上。” 怪不得田甜刚才欲言又止,这份土豆牛腩就是给周晓枫特供的。 “你的助理很称职。” 周晓枫想了想,“还行,本分踏实又勤快……你怎么不说我给的薪水也很给力呢?” 我轻笑,“任延的工作对得起他的薪水吗?” “他才来多久?考验机会不够,还看不出来……你知不知道,田甜刚来的时候我也是很不满意的,笨手笨脚的,每天都要骂她无数次。” “没被你骂走?”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能坚持下来,她来之前我都换了好多个助理了。” “那不是因为你薪水给得高嘛。” “刚开始的时候也没给她多少钱,那个时候公司刚刚起步,能有多少钱给她?” “难道是因为你长得帅?” “这个我也不否认。” “周晓枫,你看看,老板的颜值也是很好变现的,至少在留住女员工方面很有效果。” “哎,你果然是唐湘杰带过的兵啊……你知不知道他之前跟我说过一句什么话?” “什么?” “他说,好皮囊不用,过期作废。” “嗯,他深谙此道。”我差不多吃完了,整理了一下桌子,突然想起之前在张掖收到的那串照片,“你接待过的那些女施主们对你评价如何?” 周晓枫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她们多金精明又空虚,我若空有一副皮囊,只会被她们吃干抹净……你老公是有脑子的,接触多了,她们对我的脑子更感兴趣。”他把吃空的餐盒一起放到我手里的垃圾袋子里,瞄了我一眼,“但是如果没有皮囊,谁会来在意我的脑子?” “那你以后……还不是得跟这些人打交道?” 周晓枫给我俩都倒了杯茶,“关系始终是要维护的,不过以后就不需要我出马了,我找任延就是干这个活儿的。” “那任延的脑子……人家看得上吗?” “都像我这么帅气又聪明,那一个个都自己开公司去了……这种时候,我只要任延的皮囊,不要他的脑子,他的脑子越不好使,他对我而言就越好用。” 我看了看时间,“我要回去了……等会我再来接你吧。” “不必了,任延会送我回去的。” “晚上早点回来。” 我顺口嘱咐一句,却被周晓枫听岔了。 “是要安排什么节目吗?” “什么节目?” 他走到我跟前,低头看着我,“刚才我们接吻的时候……你动情了。” 第102章 第二次催眠 周晓枫晚上回来的时候,我正靠在床头看书。 明天就要去香港了,李蓉蓉强调的两本书我还没有看完。 “怎么这么晚?”我帮他卸下背包,又扶着他去洗手间。 “临时加开了一个会……事情太多了。” “一口又吃不下胖子……我明天上午10点的飞机,和jessica约了下午2点的咨询。” “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需要。” 他这个样子,跟着我去反倒增添我的麻烦。 “要不要唐湘杰安排人去接你?” “不需要。” 攀上这么一门富贵亲戚,重要的事情都帮我们做了,这些小事情就不要去麻烦人家了。 周晓枫低头看着脚盆,泡得差不多了,接过我手里的干毛巾,“你晚上住哪里?” “看完了,直接回深圳。” 等他洗漱完毕,都快11点钟了。 “睡吧?”我收起那两本书,准备关灯。 “我还睡不着呢,老婆。”他挨着我,拿过其中的一本书,漫不经心地翻了翻,“都看完了吗?” “快了,剩下的一点尾巴,明天飞机上可以看完。” “有收获吗?” “收获……暂时不好说。” 周晓枫手里翻的是《少有人走的路》,他的目光被一段话吸引了,“从本质上讲,宽容是一种非常自私的行为……”他抬头看了看我,指着那一段话,“你划线了。” 我凑过去看了一眼,点点头,“我觉得这段话说得很好。” “……因为它最大的价值在于能够治疗自己的内心的创伤,因此,宽容的第一受益者是宽容者自己,而不是宽容的对象。”周晓枫读完了整段话,他沉默了一会儿,合上书,拉着我的手,“你准备宽容我吗?” “我暂时……还没那个本事。”我额头抵在屈起的双膝上,语气有些无助,“我还不知道怎么去真正宽容一个人。” 语言和思维都左右不了内心的感受,我可以对周晓枫说着轻言细语,可以从逻辑上说服自己去接受他,但是内心还是不敢靠太近。 曾经只是不想靠太近,现在是不敢靠太近。 “你还在恨我吗?” “我没有恨你,周晓枫,我一直都不恨你。” “是的,你不恨我,也不爱我。”周晓枫嘴巴上这么说着,手还是勾住我的肩膀晃了晃。 我瞅着他,他瞅着我,四目相对,不由觉得滑稽,“周晓枫,孩子都两个了,还说这些负气的话做什么?” “请你恨我吧。” 我扑哧一笑,“我为什么要恨你?” “恨我……一直这么纠缠你。”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你虽然纠缠我,但是对我也很好啊。” “好有什么用,好又不会让你爱上我。” “你觉得爱是什么?” 周晓枫凑到我耳边,沙哑着声音,“爱就是……看到你就想跟你生孩子。” “那是性冲动……繁衍的本能。” “为什么我对别的女人没有?” “你的大脑会对配偶这件事情精密计算,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内力择最优。” “你是说,我从12岁开始就知道自己的理想配偶要达到什么标准?” “那个时候,你可能只是考虑好不好看,聪不聪明,到了快20岁,你就会考虑家庭关系,工作能力,人品性格……有些标准是叠加的,有些标准是变化的……刚好到了你结婚的时候,你的标准基本成型了,你就会找到那个女人。” “我第一次听说一个男人想合法地上一个女人这种事情还要经过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分析……”周晓枫收紧手臂,“我告诉你,男人的爱很简单,就是对你有冲动,然后心甘情愿为自己的冲动负责。” “你确定你真的爱我吗?”我歪头看了看他。 他嗤笑一声,“这还用怀疑吗?” 我把那本《少有人走的路》重新打开,翻到另一处我做了标记的文字,“爱一个人就是要让他独立……如果你的行为阻碍了他心智的成熟,那就不是真爱。” “我阻碍了你心智的成熟吗?” 我摇摇头。 “那我对你就是真爱。” 我又摇摇头,“那是因为我一直在拒绝被你圈养。” “我能圈养住你?!”周晓枫瞪大眼睛,觉得不可思议。 “能不能做到是一回事,想不想做是另外一回事。”我平静地看着他,“古时候的男人都想圈养自己中意的女人,他们最大的希望就是自己的女人裹着小脚待在家里,与外面的世界保持着绝对的距离……不要反驳,听我说完……”我伸出两根手指压住他的嘴巴,“这个社会制度就是这么设计的,现在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多变化……就算你周晓枫有这样的想法也并不奇怪,我不会因为你有这样的想法去讨伐你什么。” 周晓枫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是的,你不讨伐,你直接去做。” 我稍愣,“我做了什么?” “你不是拒绝被我圈养,你是拒绝跟我生活在一起!这两年要不是为了孩子们上学,我俩估计还是继续两地分居,是不是?”他越说越激动。 “我没有拒绝跟你生活在一起。”我勾住他的脖子,看他神色稍缓,才有勇气说出后半句,“我只是更喜欢自己一个人可以掌控的世界。” “你在我身边……一样可以掌控你的世界啊,你不仅可以掌控你的世界,还可以掌控我的,孩子们的,所有你想掌控的,只要你愿意。” “我没有那么强的控制欲。”我放开他,“我也讨厌控制欲很强的人。” 第二次见到李蓉蓉,她还是那般沉静又松弛的状态,令我羡慕。 “一荻,书都看完了吗?” “差不多看完了。” “我想听听你的感想。” “很多问题和视角,我都是第一次接触……我还不知道如何去评判。” 李蓉蓉微微一笑,“你不需要评判。” “如果不评判,我怎么去接受……一样新东西呢?” 从小到大都是被教育着要学好的,不要学坏的,好和坏是所有学习的前提,从学习到工作到生活中的大小事务,评判无处不在,已经内化到了思维的底层。 “尝试着不带评判去接受……换句话说,我们把注意力从评判放到感受生活本身,比如这杯茶……”她举起手里的红茶,喝了一口,“哦,我喝了一口茶,热流让我很放松,茶香让我很舒服……这样就够了,就不要去想这个茶是不是有机的,我晚上是不是不能喝茶……” “但是李医生,如果不积累足够的评判,我怎么做出正确的选择?” “一荻,没有人可以做到完全不带评判,所以我们才要练习这种方式。” “为什么要尽量减少评判?” “避免内耗。”她顿了顿,“一荻,我仔细看过你的履历,根据我的经验,你应该很难在工作或者学习上有什么内耗。” “是的,我学习或者工作都很容易投入其中……为什么婚姻却很难投入?” “学习和工作可以提供标准,你可以反复练习直到优秀……婚姻没有标准,也无从练习,你失去了方向,就会茫然无措。” “那我怎么去找到方向?”我急急忙忙地问了出来。 李蓉蓉很平静地看着我,良久,她才站起来,“来吧,一荻,我们开始今天的催眠。” 躺在同一张催眠床上,李蓉蓉用同样的方式让我的意识又进入了上次的梦境。 …… 一年后,穷书生中了秀才,他家里找人与我父母说媒,终将我迎入洞房。 新婚夫妇,如胶似漆,秀才待我温柔备至,夜深人静之时常发感慨,“娘子嫁与小生,着实委屈了。” “妾身有幸,能被相公呵护如此,心满意足。” “此生我若负了娘子,必定……” “相公,不必言出。”我伏于他胸前,伸手轻挡他欲发誓的唇,“相公的心意,妾身明白。” 我与那秀才的婚后生活虽清朴,但夫妻恩爱,日子不可谓不美满。 三年后,我先后为秀才诞下两子。 小儿满月之际,秀才又中了举人,家中光景蒸蒸日上,族人夸赞,娘家也跟着沾光,说我的夫婿如此前程,将来定是荣华富贵享不尽。 很快,举人要进京赶考,我们在码头难舍难分。 “娘子勿忧,最多半年我们便可团聚。” 我含泪凝噎,“相公无须挂念家中,只管用心考试,争取一次就中。” 举人天资聪慧,又勤奋刻苦,对于及第颇有自信,“娘子放心,静待佳音便是。” 佳音来得很快,再见举人之时,他已是官服加身的状元郎。那日锣鼓喧天,他被众人簇拥行至我跟前,慌忙扶起欲行大礼的我和孩子们,眼角竟有泪双行。 是夜,待众人散去,状元郎与我执手坐于榻上,他从袖笼缓缓掏出一道圣旨递与我,原来他被皇帝指婚于公主,如今已是驸马爷。 我托着那道圣旨,伏地痛哭。 他扶我起来,用那绯色官服拭去我眼角泪滴。 “娘子,且与我一同进京,可好?” “皇上可知你已婚配,还育有两儿?” 驸马爷点点头,“欺君是大罪,我自然如实禀告。”。 “公主能容我和我儿?” 驸马爷低头不语,半晌,他生出一计,“我在京郊置办宅屋安顿你母子三人,可好?” 我哑然失笑,“不可。” “为何不可?”驸马爷不解,“京城官员……” “相公,休了我吧。” 驸马爷不料我如此决绝,面色大骇,紧抱我于胸前,“秋荻,我怎能舍你?” 我心如钝刀割肉,却仍要轻言细语劝导他,“相公,你对我情深意切,公主岂能不知?我若去了京城,就是那公主的眼中钉……你也不必为了我这区区妇人舍了那锦绣前程,干净断了这层关系,你日后了无牵挂……。” 驸马爷哽咽不止,摆手摇头,“娘子,莫再说了,我断然不会写休书。” 不顾驸马爷如何哀求,我仍是请来了族中长老,在祠堂前誓要和离。 为达目的,我刻意在众人前耍泼跳脚,风度尽失,在一片唏嘘声中,驸马爷只得在那张墨迹未干的和离纸上签字画押。 驸马爷留下丰厚钱帛与我母子三人,悲怆而去。 我素日为人甚好,族中关系打理到位,又加上驸马爷回京之前反复交代族中掌事之人,务必要尽力帮我抚养两儿成才,我在驸马爷的家族中仍然受到尊重。为着两孙儿读书方便,公婆特意为我安置别院居住,如此既可以相互照应,又不惹人争议。 我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伺候孩子们念书,也就和公婆妯娌间多有走动。闲暇功夫渐多,又不用为生计发愁,我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习字——自从搬出了公婆的大宅,其他家什物件一律未动,只是把那十几箱的书搬了过来,当初的念想无非是给儿子们将来科举所用,只是陪读日久,我亦有了兴趣。 光阴荏苒,10年后,大儿中了举人,并由当地监学推荐去了国子监。驸马爷听闻此讯大喜,特意为他准备了宅院奴仆专供伴读,并来信与我,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并对小儿寄予厚望。 小儿却并无此意。 “娘,功名让哥哥去争,我就留于家中伴您左右。” 我把驸马爷的信递给小儿,“儿啊,人生在世,都要靠自己去挣一番事业,怎可拘于这乡下地方蹉跎一生?” “娘也是人,为何就能拘于此地?”小儿赤诚,目光炯炯。 “傻孩子,男女怎可一样?” “娘若是男人,定不会比父亲差。”小儿紧挨在我身侧,“上次儿子交作业,不小心拿错了,把娘写的文章交给了先生,先生啧啧称赞,还道我的学业突飞猛进了呢。” 此话有趣,我娘俩不禁笑弯了腰。 我悄悄抹去眼角笑出的泪,“赶紧做功课去吧,父亲和哥哥都在京城等着你呢。” “娘,我不去京城。”小儿年方12,行事谈吐却异常老成,我看他这般说辞并非戏言,只得叹气,轻抚小儿脊背,“儿啊,你外祖父母年岁已高,舅舅舅母又忙于生计无从照料,为娘还等着把你也送走了,就安心回老家侍亲呢。” “那儿子陪娘一起回去侍亲。” “胡扯!你若跟我走,这族中人怎可同意?”看他面露委屈,我只得缓下语气,“他日你若像哥哥那般取得功名,世人只会对娘更为尊重,娘的日子过得更加舒坦……说不定,你俩以后还能帮我挣一个诰命夫人呢!” 四年后,小儿探得榜眼。 不久,大儿亦晋升为户部尚书,官从一品。 再不久,一道圣旨送到了别院门前,表彰我“秉心淑慎,赋性柔嘉,相夫子以服官,增光玉牒宜家人……是故封为诰命夫人。” 当晚,我身着凤冠霞帔,手执圣旨和封赏坐在房中,不觉天色已黑。 丫鬟前来唤我用膳,见屋内黢黑,惊呼,“夫人为何不掌灯?” 我拭去眼角泪痕,“忘了。” 房间有了光亮,丫鬟取来铜镜对着我,“夫人这一身衣裳真真贵气。” 我举起宽大的袖子看了看,轻叹一口气,“驸马爷当年清贫,将将扯了块红布与我做了嫁衣,他对我心有愧疚,许我日后定让我风风光光地当上诰命夫人,穿上那皇帝御赐的凤冠霞帔……现如今,这凤冠霞帔倒是穿上了,只是人已不在……”说罢,又忍不住一阵唏嘘。 “夫人莫悲伤,二爷来信说,不久就会派人来接您入京,以后母子团聚,再日后等爷们都娶妻生子,儿孙绕膝,您就等着享福吧。” 不论儿子们如何请求,我始终不肯去那京城,而是收拾了一些东西,带着丫鬟回到自己老家。 这些年勤俭持家积攒了一些钱财,加上驸马爷时不时差人送回来的金银,我已小有积蓄。 重新修缮了父母的在江边的破房子,又在镇上买了几间铺面出租。 “夫人,为何不买上几十亩良田?那区区几间铺子又能换来多少租子?” 丫鬟跟随我多年,心思细腻,忠心耿耿,因而手上账目都交予她来打理。 “财不露白,富不露相,低调保命长。” 丫鬟抿嘴一笑,“夫人通透。” 日子过得甚是悠闲。 我把书房设在楼上,闲暇之时都是饮茶看书作画,到了秋天,推窗可见白茫茫荻花一片,甚是蔚观。 若天气晴好,我也带着丫鬟会去镇上逛逛,偶遇一间低价转让的中药铺,与店里的掌柜伙计相谈甚欢,于是当天就签了契书,从此做了东家。 “夫人,店里没有郎中,可如何经营?” “原来那郎中呢?” “说是年龄大了,就回乡养老去了。” 翌日,我拜访了那老郎中。 老郎中身体健朗,回乡只是为了照顾老伴。 老夫妻相濡以沫,我甚为羡慕。羡慕归羡慕,我还是想请他重出江湖,并承诺将老夫人一起接到镇上,并安排奴仆专门伺候。 而他只想在家陪伴老妻,南山放马,东篱煮酒。 草庐三顾,他虽仍不同意回镇上坐诊,但对我好感日增。 老郎中仅有一女,早已出嫁,家中未免冷清,我每次来都会陪老夫人聊天,老夫人则总留我吃饭,久而久之,他们夫妻俩待我如女儿一般。老郎中偶听我聊起《内经》,觉得我思路清晰,遂问我是否愿意与他学医? “我一妇人,即便学医,也无用武之地。” “自我保养、延年益寿也是极好……此外,你若懂了医术,日后招聘新郎中,也不会上当受骗于江湖术士。” 老郎中言语恳切,我欣然同意,从此称他为师父。 “师父,学生可有师兄师姐?” “有是有,都已经自立门户,近些年收了一位……已经一年未见。” “身为徒儿,为何如此不懂礼数?” “不知哪里的富家子弟,旅居于此,偶有兴致随我学医,我看他资质异于常人,一点就通,何乐不为之?只可惜啊!”师父叹惜数句,“他沉溺女色,常服五石散,最后见他那一面,已经血不华色,容若槁木,为师无力回天,只怕他如今早已……” 心疼师父难过,多多安慰了几句,对这素未谋面又生死未卜的师兄留下了些许印象。 自从拜师,我的闲暇生活则难以为继,白天在药铺忙碌,夜晚还要研读医书,丫鬟时常笑我,“夫人这用功的劲头,比少爷们考学更甚。” 我活动了一番脖颈,“比不上那些少年的聪敏灵活,那只能多用些苦功。”想起明日要随师父一同上山采药,遂吩咐丫鬟为我准备窄袖襦衣。 上山采药不是容易事情,我安排了店里两位强壮伙计同行。 一行四人天不亮就出发,爬山涉水,晌午时分到达一瀑布边缘。 师父拿出干粮席地而坐,眺望了一番这壮阔的瀑布,说这瀑布附近有很多珍贵药材,吃完就带着我们去寻。 风景宜人,阳光和煦,吃完干粮有些疲乏,我背靠一棵需三人才可合抱的古树,稍稍小憩,突然,伙计一声大喝,“东家小心!” 直觉头顶一阵凉意,我顺着他惊恐的目光抬头一看,一条银蟒自树顶蜿蜒而下,猩红蛇信频频吐出,我浑身寒毛瞬间竖立,身体却已瘫软,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张了血盆大口…… “啊——” 我尖叫着坐起,背后都是冷汗,脸上湿漉一片,我伸手一摸,汗混合着泪,仿佛梦里那银蟒口中的黏液一般,不由指尖微微颤抖,身体僵硬,扭头看向坐在我身边的李蓉蓉。 “做噩梦了?”她把抽纸递给我。 我心有余悸,动作缓慢又呆滞,“我梦见自己被一条大白蛇吞了。” “蛇在梦的解析里……指向性欲。”李蓉蓉低头在笔记本上记录了一番,“你上一次做爱是什么时候?” 我想起被周晓枫强迫的几次,“什么样子的做爱?” 李蓉蓉抬起头来,她观察着我的表情,思忖了一会儿,“让你愉悦的那种。” “去年11月份。” “你会自慰吗?” 我摇摇头。 她合上笔记本,转身给我泡了一杯绿茶,“喝点热茶,缓一缓。” 我接过茶杯,沉默喝茶。 “一荻,被你丈夫亲吻的时候,你什么感觉?” “我……好像不拒绝了。” 李蓉蓉微笑渐浓,她轻拍我的手臂,“如果不拒绝,就试着主动去亲吻他,然后觉察自己身体的感受,你可以把感受写下来发邮件给我。” “可是李医生,我一想到他曾经那样对我,我就不敢……” “还记得我们今天刚见面的时候讨论的话题?”看我点了头,她继续说,“放下评判,只去感受。”说罢她起身准备离开治疗室。 “可是……”我的犹豫让她回头。 “一荻,据我上次的观察,你老公怕你甚于你怕他。” “他怕我什么?” 李蓉蓉笑笑,“那你得去问他自己。” 第103章 复查 回到深圳的公寓,还没来得及换鞋,格桑打电话来了,要我去她家吃晚饭。 “你怎么知道我来深圳了?” “自然有人会让我知道。” “去你家干嘛?又被唐湘杰当成电灯泡轰走?” “他不在这里。” 格桑的别墅在南山区,出门就是世界之窗。 我坐在格桑那350㎡的大院子里,看着绿茵衬托之下的纯白外墙渲染的一层金色夕阳,内心不禁为吴一峰惋惜。 “想什么呢?”格桑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点心和果汁。 我帮她一起把食物摆在户外的铁艺桌上,“想我那不开窍的哥哥啊,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颜如玉和黄金屋一个都没捞到。” 格桑抿嘴一笑,“人各有志,你别这么想。” “行,不说他了,说你,你婚礼准备得怎么样了?” “都是湘杰在忙,我只用点头或者摇头。” “那你上次说什么‘七上八下’的?” 格桑低头喝橙汁,一只深灰色英短在她膝边绕来绕去,“喵喵”叫着,她拿起桌上一块干酪递给它,英短很满足地趴在草地上享用起来。 “它叫什么?” “好像叫fria?”格桑把它抱到怀里,顺着它脖子间墨绿色的项圈摸了摸,找到那四个用钻石镶好的字母,“f,r,i,a……是的,fria,嗨,fria,你在我这里过得习惯吗?”她逗起了怀里那只猫。 我扑哧一笑,“这猫原来不是你养的啊?” 格桑放走了手里的fria,“上个月湘杰送给我的。” fria大概知道我们在讨论它,它又跳到我膝盖上,吓我一跳。 “它很友好,不用怕。”格桑安抚我。 我轻轻抚摸它的头,捏着它脖子上那闪闪发亮的项圈,“猫值不值钱我不知道,这项圈一定值钱。” 格桑哈哈一笑,“都是碎钻,便宜得很。” “我是说……设计师的签名值钱。”接触唐湘杰久了,才发现他的每一件作品后都会留下一个t字母。 “湘杰听到你这话会很得意的,他还是第一次做宠物项圈。”格桑又喂了fria一颗干酪,“我小时候家里也有一只猫,每年春天的时候就不见了,过段时间又回来了,我和那只猫虽然住在一个屋檐下,但它好像并不从属于我,我也不需要为它的各种事情操心……但是这宠物猫不一样,湘杰说,为了不让它春天发情攻击人,他已经帮它做了绝育手术。” 我撩起猫的后腿看了一眼,“是只公猫啊?” 格桑轻笑,“那要是一只母猫,做绝育就太残忍了……但是不做手术的话,那每年春天就别想睡个好觉了,整宿整宿地嚎啊……” “到时候你俩结婚了,fria带到香港去吗?” 格桑摇摇头,“结婚了就要备孕了,谨慎起见,他不会让我养只猫在身边。” “那他为什么要送你一只猫呢?” “他……原来是不同意我养猫,备孕是一个原因,他本身也不喜欢这些毛茸茸的宠物,为了这件事情我们还吵了一架,然后……” “然后他就干脆送一只猫给你赔礼道歉。” 格桑一愣,“你怎么知道?” “这不都是男人的套路吗?又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他不至于为了一只猫跟你闹掰。” “但最后我还是没有办法养猫啊……反正这猫我是没办法带到香港去的,他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心里肯定不爽。” “要不就留在这边?” “这算个权宜之计,我父母和哥嫂会经常过来住……再说,猫咪好养,我会安排人每天帮它清理猫砂,准备好足够的猫粮和水,它可以过得很自在……就是会比较寂寞罢了。”说着,格桑爱怜地把fria抱到自己腿上,“它从自己熟悉的环境来到这里,好不容易适应了,又要面临不确定的生活,猫生动荡啊。” “我看唐湘杰就是找只猫来让你多愁善感的……” 格桑撸着手里的fria,轻声叹气。 晚上吃完饭,我去车库帮格桑拿个工具,刚好看到唐湘杰的车拐了进来。 我等着他从车上下来,“唐总,你来得真是时候,我这正准备走呢。” “哦呦,这么自觉……周晓枫的腿好点了吗?你那个抑郁症好点了吗?” “多谢关心,他的腿好多了,我虽然没有得什么抑郁症,还是要谢谢你帮我预约到了李医生。” 唐湘杰哈哈一笑,“我必须帮你啊,我不帮你,周晓枫就要把我整抑郁了。” 我陪着他笑笑,“那有劳你担当了,时间不早了,我就先走了啊。” “你不跟格桑说一声?” 我把手上的螺丝刀递给他,“fria脖子上的项圈螺丝有点松了,你把这个带上去给她就可以了。” “这只猫的事情可真多啊……哎你等等,有个东西得给你。”他又转身去了车上,取出一个大文件袋,“周晓枫的病历和出院证明都在这里头,你带回去,他复查的时候要用的。” 回北京的飞机刚落地,田甜的电话就来了。 “一荻姐,周总说要我接你去公司等他一起回家。” “他在公司?” “他每天都在公司,任延每天接送。” 到了公司楼下,我们一起上电梯,我从兜里掏出一瓶香水,“田甜,送个小礼物给你。” 田甜说着“谢谢”,双手接过一看,“哇,arpa,一荻姐你还挺潮的哦。” 我笑笑,“这也是朋友送给我的……我不懂这些,又不想浪费了,希望你喜欢。” 四个小时前,我还在何雯雯家里抱着吴佩璇转圈圈。 香水就是何雯雯送的。 她的闺蜜刚从法国回来,给她千挑万选了一瓶香水她不用,转手送给我。 “我不用这玩意的,你送别人吧。”我看都没看就拒绝了。 “哎,一荻姐,我跟你说,到了咱们这个年龄,氛围感很重要。” “什么氛围感?” “就是跟老公之间的氛围感啊。”她神秘兮兮地跟我说。 我扑哧一笑,“这么重要,你留着用啊。” “这里面有酒精,我这不哺乳嘛,不能用。”她把那瓶香水放到我包里,“你先试试啊,以后给我做个参考。” “你找别人试,我不用。”我又把香水掏出来。 一直到机场安检的时候,我才发现何雯雯最后还是偷偷地把香水塞到了我的包里。 塞了也没用,转手我就送给了田甜——我闻到她车上有淡淡香水味,猜她一定不会拒绝这样的小礼物。 果然,田甜很喜欢这份小礼物,她当场就试用了一下,“一荻姐,你知道吗,这个牌子的创始人以音乐为创作灵感……有人说,在arpa,你会听到气味。” 我轻挑眉头,“那你听到了什么?” 田甜闭着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有些陶醉地说,“清晨,阿尔卑斯雪山下……森林里的鸟儿在叫。” 我哈哈一笑,轻轻拍了她胳膊一下,“田甜,你给周晓枫当助理真心屈才了。” “谁屈才了?”周晓枫拄着拐杖走了过来。 田甜不好意思收起香水,朝我眨眨眼睛就溜了。 我接过他身后任延手里的电脑包,“你的轮椅呢?” “周总说他现在可以不用轮椅了。”任延赶紧解释。 周晓枫在我眼前继续走两步,“你看,我现在是不是灵活多了?” “嗯,要不我们明天就去医院复查一下?”按唐湘杰给我的出院证明,他只是单纯的腓骨干骨折,石膏已经打了三周,也到了要复查的时间了。 第二天,我们并排坐在骨科医生的对面。 医生仔细翻看周晓枫的病历和出院证明,繁体字混杂英文,他看得有些吃力,时不时还要询问我们一番。 “周先生,你并没有做手术对不对?” “对啊,医生说关节没有受损,保守治疗即可。” “那为什么要查梅毒艾滋这些项目?” 周晓枫看了我一眼,瞬间有些慌乱,“就是……例行检查一下。” 医生意味深长地看了我几秒钟,那目光让我如坐针毡。 看完医生,我送周晓枫去公司。 他坐在副驾上,撸起裤管仔细检查自己刚拆了石膏的小腿,发现左小腿比右小腿细了一圈,“老婆,我的腿看起来很奇怪。” 我迅速瞄了一眼,顺口安慰他,“过段时间会长好的。” “你会不会嫌弃我?” 我哭笑不得,“嫌弃你的胖瘦腿吗?” “不是。”他顿了顿,“你早就知道那个文件夹里有哪些检查项目,对不对?” “我只看了你的出院证明。” 专科医生都要费劲看半天的各种检查报告单,我自然懒得去细看。 我看他半天不吭声,就轻笑一声,缓了缓车内氛围,“医生说了,都是阴性,你放心好了。” “我没有。”周晓枫闷闷地说。 “是啊,你没有……” “我是说,我没有乱搞。”他急切地打断了我。 我俩婚检都没做过,还生了两个健康的孩子,他去做这个检查岂不是欲盖弥彰?周晓枫大概也知道我在想什么,看他欲言又止,我暂时也不想深究。 晚上,我还是睡在客房,周晓枫虽然拆了石膏,因为左腿长时间不受力,目前仍要借助拐棍才能行走,所以我还是在客房照顾他比较合适。 等了很久都不见他回来,我只好留着灯先睡。 开着灯我又睡不着,只好坐起来刷手机。 “叮咚”有信息,唐湘杰发给我一段视频,长达15分钟。 视频里,唐湘杰架着周晓枫走进一间房,看陈设是在某家酒店,周晓枫显然喝醉了,完全听他摆布,唐湘杰把周晓枫放在床上,两个穿着比基尼的兔女郎就进了镜头,他们用粤语聊天,声音不是很清楚,大概在讨论如何摆pose,然后唐湘杰掏出手机,在距离他们一米远的距离拍了几张照片,然后说了句“ok”,两个兔女郎站起来,唐湘杰送她们出了房间,刚关上门,就“哎呀”了一声,神色有些紧张地朝周晓枫跑过去,这会镜头有些晃动,背景音就是一片呕吐声。 “吴一荻,录视频的人是我的司机,这确实是我故意策划的,目的就是想让你赶紧来香港把人领走……反正又是弄巧成拙了。”唐湘杰给我发语音。 我叹了口气,“你早把视频给周晓枫看,他就不会那么疑神疑鬼了。” “他醒酒后,我就给他看了……但是他说啊,他说人家摆pose的时候摸他太多了,还碰到了他的嘴巴什么的,反正就是他自己觉得脏,他自己非要去验血。” 我再次哭笑不得,“唐总,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唐湘杰这会心怀愧疚,自然有求必应。 “你每年都会去验血吗?” 好半天,唐湘杰才回我信息,“吴一荻,我唐湘杰既然好这一口,当然有识货的本领……这么说吧,凡是要跟我上床的女人都会先去找我的家庭医生,然后拿着体检报告来找我。” 早知道如此,我当初在新加坡还怕个什么鸟,他都没带家庭医生,自然不会真要睡我。 见我没吱声,唐湘杰又来了一段语音,“格桑除外。” 又来一段,“跟她在一起,我死了都愿意。” 我不由失笑,“行行行,我知道了,你再说我就要肉麻死。” 过了一会,他又说,“今天的话,一个字都不准跟格桑说。” “哟,谁没个前男友前女友的,格桑不是这么小气的人。” “反正你不准跟她说。” 我引用了他那句“跟她在一起,我死了都愿意”,打字问他,“这个也不能说吗?” 他也打字回我,“不能说,说了就假了。” 我哈哈一笑,回了他一个ok的手势。 刚关机,周晓枫推门而入。 “回来啦?”我披衣起身,被他重新按在床上。 “干嘛?” “你睡,我自己来。” “你可以了吗?” “昨天晚上就是我自己洗漱的。” 我按他的要求躺下,听着洗手间里哗啦哗啦的流水声,估计他在洗澡,还是有些担心,就走到洗手间门口等着他。 周晓枫打开门的时候,被我吓了一跳,“不是让你去睡吗?” “你在洗澡啊。” “是啊,今天拆了石膏,终于可以舒舒服服洗个澡了。” 见他无碍,我转身去床上躺着。 他擦着头发,在我身边坐下来,“你刚才……是不是担心我摔跤?” 我点点头。 他笑了笑,“老婆,你真关心我。” 我也笑笑,“我只是想早点睡回楼上去。” “走啊,今晚就可以睡上面。”周晓枫说着就要去搬被子。 “都11点了,太大动静了,影响大家休息。”我躺下,“好困……我先睡了。” 心事落地,我入睡很快。 第104章 第三次催眠 (1) 第二天清晨,周晓枫紧贴身后,手搭在我腰间。 听着他轻微的鼾声,我把他的手轻轻拿开,起床去了洗手间。 等我从洗手间出来,周晓枫已经坐起来了,他靠在床头,“老婆,帮我倒杯水。” 喝完水,他拉着我坐到身边,“今天周六,要不要我陪你去潮白河?” 我轻抚他左边的小腿,“还是算了吧。” 他按住我的手,“别摸了。” “疼吗?” 他抿嘴笑笑,“再摸我就要有反应了。” 突然想起李蓉蓉上次说的话,我曲腿依偎他身边,手滑过他的膝盖,顺着大腿往上,然后停在他的脐下,“躺下。” 周晓枫身体微微一僵,有些不知所措地躺下。 我单手支头,侧卧他身边,“闭上眼睛。” 看着他把眼睛闭上,我凑近他耳边,“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等会儿,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准动。” “我好怕……” “行不行?” 他偷偷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见我冲他笑,他重新闭上眼睛,“老婆,我能控制的地方一定不动,但不能控制的地方……那保证不了。” “什么地方不能控制?” 他扶着我停留在他腹部的手往下一推,“这里。” 手心炙热,我的脸也红了,猛地抽出来,“不答应就算了。”说罢就要起身离去。 “好好好,我答应,我答应。”他一把拉回我,让我正好半趴在他身上,“你要做什么?” “不准看。” 他赶紧闭上眼睛。 我低头轻吻他的眉骨和鼻梁,一点点地往下,最终含住他的双唇,在他唇上浅浅舔舐,周晓枫受不了,喉头涌动,欲勾唇回应,我马上松开他,“不准动。” “我……” “不准说话。” 他只得抿住嘴。 看到他把酒窝都抿出来的样子,我不禁失笑。 这一笑彻底打破了规则,他瞬间翻身将我压在身底。 “说了不准动的。” “你杀了我吧。” “我在做功课,周晓枫。” “什么功课要这么磨人?” “李医生交待的,她让我试着主动……亲吻你。” “你主动你的,为什么不让我动?” “主动,周晓枫,不是被动,你仔细分辨一下这两个词?” “互动好不好?” “只接吻,好不好……” 周晓枫狠狠吻住了我,吻到我主动勾住他脖子,吻到我忍不住在他耳边吟哦。 他突然放开我,目光如炬地盯着我,“老婆,你可以了?” 我浑身慵懒,朝他点点头。 “哇,老婆,看我今天好好……” “今天不行。” 周晓枫一愣。 我不好意思笑笑,“今天大姨妈来了。” 周晓枫一脸憋屈,“你这没良心的,只顾拱火,不管灭火。” “这不怪我……再说,你也答应我了,是你自己要乱动。” 他气不过,又无处发泄,只得狠狠揉搓了我几下,翻身平躺,“帮我弄出来。” 我正要伸手帮他,门口传来灵儿的声音,“爸爸,你起床了没有?” 周晓枫一个激灵坐起来,“起来了起来了,什么事啊灵儿?” “就是等会带我和吉吉去上次那个游乐场玩好不好?” “好,你俩稍微等一等……”周晓枫说着,在我腰上狠狠掐了一把,然后一个人去了洗手间,等他出来的时候,我已经穿戴整齐。 他匆忙穿衣服,一边穿一边瞄我,“你给我等着……” “爸爸,你好了没有?”灵儿又在催了。 “马上!”周晓枫大声应了她,又压低声音对我说,“到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扑哧一笑,看他已经穿好,把门打开。 “爸爸,你真是一只慢蜗牛。”灵儿忍不住抱怨。 “爸爸,我们出发吧!”吉吉也冲进来,他背着自己的水壶,早已准备就绪。 周晓枫哈哈一笑,“行行行,我们出发。” “哎,你还没吃早餐呢。” “要廖姐带上,等会再吃。” “你能开车吗?” “怎么不能?我右腿是好的。” 一阵出门前的喧闹过后,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回想了一番刚才的情景,我给李蓉蓉发了一封邮件,把自己的感受仔细写给了她,不一会儿,她就给我回信息了,“做得很好,一荻,期待我们的最后一次治疗。” 几天后,周晓枫陪我去香港。 到了诊室门口,jessica迎了出来,“嗨,吴小姐,周先生,请一同随我来。” 我和周晓枫一起坐在沙发上,jessica为我俩各泡了一杯绿茶。 李蓉蓉瞄了一眼周晓枫,“周先生,你的腿已经好了?” 周晓枫抬起左腿在李蓉蓉面前晃了晃,“已经没什么障碍了。” 李蓉蓉笑笑,“你以后还敢飙车吗?” 周晓枫低头牵着我的手,“那有什么不敢呢?我并不是技术不行。” 李蓉蓉看着我,“一荻,你看到没有?他好像还挺受用自己受伤的这个过程哦。” “李医生,您说的这话我可不认同,腿断了……还是很痛的。”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骨折的位置。 李蓉蓉微微一笑,“身体上很痛的时候,心里是不是就会舒服很多?” 周晓枫愣了愣,不置可否。 李蓉蓉继续说,“有时候,人们会故意让自己的身体受伤……来转移心理上的痛苦。” “周晓枫,你故意弄断自己的腿?”我惊讶地问他。 “我没有。”周晓枫正色道,“李医生,这真的是个意外。” “你允许了意外的发生。”李蓉蓉淡淡地解释,“具体而言,你的潜意识允许了这场意外。” 周晓枫从小就爱飙车,磕磕碰碰常有,但骨折却是第一次,他稍稍回想了一番,竟无法反驳。 李蓉蓉见他无语,起身走到我们跟前,“周先生,接下来我要给你老婆做最后一次催眠治疗,请你在候诊室等待一会儿。” 周晓枫站起来,“李医生,谢谢您对我们的帮助。” 李蓉蓉微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不需要谢我,是你们自己的努力。”她又看了看我,“你们对彼此还有希望,所以才会去努力,是不是?” 我俩相视一笑,我不禁抱住周晓枫,“走吧,去外面等我。” 我躺在催眠床上,李蓉蓉正在调暗床头的灯光。 “李医生,我会继续那个梦吗?” “你希望继续吗?” 我想了想,“我有些害怕。” 李蓉蓉低头看了看她的笔记本,“一荻,那些恐惧……面对才是唯一的解决方法。” …… 我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醒来。 雕床,锦被,帷幔轻柔,有老妪在房间忙碌,见我复苏,疾步前来,“姑娘可算醒了。” “老妈妈,这是何处?” “这是我家公子在山中的庄园。” “你家公子是……” 门“吱呀”打开,老郎中负手踏入,徐徐行至榻边,搭手切脉。 片刻后,他轻声询问,“荻儿,你感受如何?” “师父,徒儿安好。”我坐起来,老妪忙取一抱枕塞入我后腰,“多谢老妈妈……师父,我是如何从那蛇口脱险?” 老郎中呵呵一笑,“多亏这家公子的护院出手搭救,那箭术可谓是百步穿杨。” 原来那日,护院刚好在瀑布处巡山,便一箭射死了那银蟒,并当即剖了那蟒腹,将奄奄一息的我带回此处。 “你在此已昏睡数日,如今你已无碍,那为师就要下山去了。” “师父,且带我一同下山。” 老郎中皓首轻摇,“你虽已苏醒,但体力并未恢复,还需静养数日。” “可这陌生之地,徒儿一妇道人家,不敢多留。” “哎,你多虑了,这山庄的主人还是你师兄呢。” 我惊讶,忙问,“此话怎讲?” “还记得为师跟你说过的那位一年都……” 正说着,门口传来一声慵懒的咳嗽,“师父可又是在说徒儿的不堪往事?” 来人逆光站立,我一时难以分辨容颜,只见老妪匆匆上前行礼,“公子,这位姑娘刚醒不久。” 他在门口稍留片刻,又转身离去,留下一句话,“师父,马已备好,您是不是该动身了?” 师父只得按下不表,“半月后,为师再来看你,你好好休养便是。” 师父走后,我在房间又躺了几日,除了那老妪为我端茶送水,并不见其他人来往,更不见那公子再次出现,每每问及公子身世,老妪皆是摇头。 “姑娘,老媪只是一个下人,你说的那些确实不知啊。” “那贵府可还有其他女眷?” “那膳房还有两位,那老妇人跟我年龄差不多,负责做饭,另一位才12岁,是那老妇人的孙女,专门负责给公子送饭。” 老妪所知甚少,我也只得作罢。 好不容易等我能下地行走,便迫不及待出了房间。 寒山苍翠,秋水潺湲,是个遗世独立的好地方。 山庄有长廊曲折,我独自徜徉其中,不知不觉已行至尽头一平台。 踏上那平台,只见云海翻涌,仙境一般,我被眼前景色震慑,不禁屏气凝神,早已忘了此身何处,今夕又是何年。 “此处风大,小心受寒。”又是那慵懒的声音从身后飘来。 回首轻顾,只见那人两鬓虽斑白,身形亦瘦削,眉宇间却还有少年之气。 微微颔首行礼,“多谢公子搭救之恩。” 他抬手虚扶,“不必多礼。” 我起身,抬眼打量了他一番,只觉似曾相识,“公子样貌,极像民女一故人,只是……” 他微讶,“只是甚么?” 十八年弹指一挥间,他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昨天,“只是他比公子年轻不少。” 他仰头轻笑,“你的故人贵庚几何?” “三十又五。” “本公子虚岁三十六。” 我一惊,“若才三十六岁,为何鬓发斑白如此?” 他轻叹一声,“年少荒唐,身体亏损太过而致。” 想起师父所言,心下了然,“师父说,你当时已是命悬一线,后来如何……” “因缘际会,被一无名道士治好了。”他转身看向云海,沉默片刻,突然问我,“秋荻,你可记起了本公子?” 我诧异于他知晓我的名字,“公子怎知我的名字?” “我不仅知你名字,还知你如今已是诰命夫人,小儿新中榜眼,大儿新晋尚书,还有……还有一位已经和离的丈夫做了驸马爷,如今也已官至丞相,权倾朝野。” 我惊得连连后退,我的身世从未与老郎中谈及,就算老郎中从别处听得,但驸马爷权倾朝野这般的判断,民间如何得知,他又如何得知? “秋荻,我是枫。” 二十年前,我入那钟鸣鼎食之家为婢,夫人将我领到小公子的书房,亲自教我洒扫整理,焚香泡茶,裁纸研磨,装裱收藏,半日功夫,我便能独自应付,夫人甚是满意,直夸我冰雪聪明。 小公子下了学堂,突然发现书房内多了一个人,满心好奇,他围着我转,直将我看得面红耳赤。 “公子,夫人交代,晚饭前先习字。”我将蘸墨匀称的毛笔递到他手上。 他抿嘴浅笑,丰神俊朗,“你叫什么名字?” “秋荻。” 他接过我手里毛笔,低吟道,“荻花秋,潇湘夜,橘洲佳景如屏画。”见我并无反应,遂在纸上写下“秋荻”,“可是这两个字?” 我微微点头。 虽未读书,但自己的名字还是认得。 他又在旁边写下一个字,抬眼看了看我。 我茫然摇头,“奴婢不识字。” 他拉我到身前,先教我执笔,再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地写,“这是木,这是风,本公子单名一个枫字。” 往事如这眼前的云海。 我对枫再次行礼,“公子,奴婢在此有礼了。” 枫再次虚扶,“秋荻,此处风寒太甚,你我进屋细叙,可好?” 枫带我去了他的书房,他为我烹茶,与我相对而坐。 “公子年纪尚轻,为何隐居于此?” “斗不过那萧相,恐连累父兄,遂辞了官回了乡。” 我的前夫,后来的驸马,如今的丞相,姓萧。 “公子妻儿可好?” 枫为我斟茶,低头浅笑,“虽辞了官,但心有不甘,抑郁愤懑无处发泄,只得流连于烟柳巷,染了病,又滥用房中药,终致人鬼不如,遭妻儿嫌恶,被逼和离。” 他说得风轻云淡,我听得惊心动魄。 公子秉性风流,一贯恃才自傲。他是当年的探花郎,年纪轻轻官至尚书,父亲是太傅,兄长是内阁大学士,本应是仕途坦荡,青云直上,若不是锋芒太露,怎会得罪萧相,落得如此凄凉地步? 山中数日,枫与我品茗对弈,偶尔还一起吟诗作对,我自是比不上他满腹经纶,但较之前的目不识丁,我能应对数句已然让他惊讶。 半月后,老郎中同药铺伙计一起来山庄接我回家。 丫鬟见我平安归来,泣不成声。 父母更是在家日日请佛拜神,祈祷我安然无恙。 我蛇口脱险的故事被广泛流传,药铺生意因此陡然红火,还有人远道而来,不为看病,只为看我,我不堪其扰,只得躲回父母家中求清净,不再理会药铺事宜。 三月后,枫来信。 信笺轻薄,只是抄誊了欧阳修的《减字木兰花》: 伤怀离抱,天若有情天易老。此意如何?细似青丝渺似波。 扁舟岸侧,枫叶荻花秋索索。细想前欢,须着人间比梦间。 我日日读信,信笺早已磨损不堪。 见我整日茶饭不思,丫鬟提议,“夫人何不回信?” 我守寡多年,对男女之事本已念绝,而与公子的重逢,有如古井中掉入的石子,涟漪已起,再难平复。 低头轻叹,终究还是收起那信笺,“世俗难容。” 丫鬟并不认同,“夫人,世俗可曾让您快活?” 世俗待我不薄,算是对我这半生恪守本分、相夫教子的嘉许。 若时光倒流,我是否还会拒了枫的求欢,只为清清白白地嫁给那书生?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我披衣而起,坐于窗前,遥看月下的荻草茫茫,鼓起勇气写下李煜的《长相思》: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此信寄出,我内心忐忑,日日只盼那驿使前来。 秋去春来,杳无音信。 父母见我日益消瘦,不知为何故,焦虑不已,唤丫鬟送我去老郎中处求药方医治。 马车行至师父院门,见那马桩上套着两匹骏马,小厮等候在侧。 “师父有客,我们改日再来吧。”我命马夫调头。 “夫人,治病要紧,老郎中不会责怪的。” 小厮帮忙打开院门,只见枫站在老郎中身边,正帮他铺晒药材。 我心有羞赧,转身欲去,无奈老郎中早已发现,“荻儿,过来。” 春风和煦,枫眉目舒展,他为我搬来座椅,邀请我一同享受这春日暖阳。 丫鬟问,“公子可曾收到我家夫人的信?” 枫微微颔首,眼光流转,令我不敢直视。 “那为何久不回信?” 面对丫鬟质问,枫低头浅笑。 “青梅,休要无礼。”我轻呵。 丫鬟名唤青梅,年已二十,饥荒逃难至此,被我收留,伴我已有十余年,她我貌似主仆,实则情同姐妹,平日里我极少训斥她。 青梅负气离场,进屋帮老郎中炮制药材,院子只剩他我二人。 良久,枫问我,“秋荻,你的字为何与那萧相如此相似?” “他喜爱褚遂良,家中多是褚相字帖,我并无师从,看到什么就临摹什么。” 枫轻笑,“你可知我收信的刹那是何等心情?” 他见我不语,挑袍起身,负手立于我身前,仰头眺望远处。 我随他起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桃林三里,落英缤纷。 “心仪女子写给我的诗句竟同政敌弹劾我的奏章……字迹如出一辙,秋荻,我还敢与你书信往来吗?” 表白突至,我面红耳赤。 “不能与你鸿雁传书,我决定亲自来见你。”说罢,他低头看我,眼波流转。 “公子怎知我会来此?” “相思未果,消得憔悴,你自然会来找师父。” “公子怎知我今日来此?” “我已在此等候数日。” “若我今日不来?” “我会去江边你父母家,寻你。” 当日回家,父母见我两手空空,甚是诧异,忙问春梅是何缘故。 春梅笑笑,“夫人的心病已除,恢复指日可待。” 半月后,我又要上山采药,家中父母极力阻拦,兄嫂更是不肯。 “妹妹若再有三长两短,我们该如何是好?” 钱财不缺,名声优秀,不知不觉已成家中顶梁,从此为着家人利益,行事不得不谨慎妥当,虽能话事做主,却也失了自由,内心五味杂陈,从此不愿在家中多留,去了镇上药铺边另置房产。 枫经常深夜来访,清晨离去。 他与我互诉衷肠,同榻而眠,却始终待我恭敬,不曾僭越伦常。 “秋荻,自你和离,可与乡野村夫有过风流韵事?” 我知他在笑我当年说与他的斡旋之词,佯装生气,“我若那般放荡,岂不误了我儿前程?” “如今你儿皆已为官,难不成还想得一块贞节牌坊?” “并无此意。” “既如此,再嫁与我,如何?” 枫求婚未果,此去再无联络。 临近不惑之年,并非不谙世事,镜花水月一般的情缘,终究是一场空,虽有失落,日子还是照常往复。 春秋几度,我在江南开了数家分店,生意兴隆,名利双收。 父母兄嫂爱我,乡里乡亲敬我,只有丫鬟春梅知我时常孤枕难眠,晨起懒梳妆,枕巾总是湿濡一片。 小儿次子降生,又逢中秋佳节,他特意派车马前来接我赴京去看望孙儿。 家人团聚,填补了我内心多年的寂寞,春梅见我欢喜,劝我在京城多住几日。 每日,大儿媳都会带着姨娘前来请安,大儿小儿下朝后也会来我房里小坐,交谈甚多,对朝中事情也略知一二。 前两年公主病逝,萧相失了靠山,因他往日仗着驸马身份树敌颇多,一时间被群起而攻之,弹劾如雪片一般飞向皇帝,很快就被夺了相位,如今虽然仍是一品,但有名无权,终日赋闲在家。 如今这相位,竟轮到了枫。 “他何时回的朝廷?”我诧异不已。 小儿回复,“四年前,经姬太傅安排,姬相重新入朝为官,当时仅是右都御史,之后这几年,他勤勉敬业,深得圣上赏识,又一改当初桀骜清高之态,谦虚内敛,广结人缘,终于集众人之力扳倒萧相,并被众人推举为相。” 说到枫,大儿低声询问,“母亲,听闻您早年在姬府为婢,是那姬相的伴读?” 我点头。 “儿子还听闻,姬相当年在深山修道,您与他交往甚密?” “哥哥,道听途说之事,你怎么也相信?”小儿不满大儿如此议论我与枫的过往,粗言打断。 “母亲,谣言是否属实?” 大儿神色焦灼,我无法回避。 “我儿,若谣言属实,你当如何?” 大儿脸上瞬间失了血色,“母亲,您是一品诰命夫人,怎可以……” 小儿不以为然,“母亲孤寡一人,有个心仪之人当是我为人子的福气,就怕那姬相并非真心对待,才让母亲一人承受这些流言蜚语。” 第105章 第三次催眠(2) 某日掌灯时分,小儿正在房中与我闲聊,管家突然来报,说姬相大人已在门口。 姬相虽扳倒萧相,但并不借题发挥去为难萧相身边之人,加之萧相忌惮公主责怪,对大儿小儿一直刻意保持距离,如此反倒在这番罢免风波中保全了大儿小儿。 但萧相毕竟是两儿亲生父亲,大儿对姬相多少心怀不满,小儿处事更为圆滑,他对姬相则一如既往地保持恭敬。 小儿听报,慌忙起身前往迎接,临走之时吩咐我切勿出门。 一个时辰后,小儿回来禀报,说姬相只是听闻府上添丁,亲自来送份贺礼。 “他已走了?”我朝门口张望。 “早已回府。”小儿踌躇片刻,“只是姬相大人临走之时特别提到一事。” “何事?” “他想请母亲择日去他府上,说是故人来京,要设宴款待。” 我与他四年未见,近乡情怯。 “儿啊,帮我婉拒了他吧。” 我并未应邀去那相府,但姬相的邀约却在朝中传开,大儿率先上奏参了他一本,说他贸然邀约独居妇人,不仅有伤风化,还有辱诰命夫人的名节。 只是那姬相并不搭理他,几日后,相府的请帖再次送到。 我只得再次托病婉谢。 再几日,姬相安排京中圣手前来问诊。 问诊自是无功而返,但此事再次被大儿知晓,他再次上奏,说那姬相三番五次骚扰他母亲,扰得母亲日夜不安,其心可诛。 当朝丞相对前丞相的前妻念念不忘这种绯闻很快就传遍京城,大儿媳日日来我房中垂泪,说大儿为此事心神不宁,茶饭不香,可如何是好。 我只得安抚她,“我儿莫忧,母亲明日便启程回乡。” 马车行至京郊驿站补给,驿官亲自迎接,并特意安排雅间,方便我更衣用膳。 春梅不解,“夫人,这京城的驿官对您殷勤备至,怎似没见过诰命夫人一般?” 我也颇为意外,直到姬相掀帘入房。 “我日日顶着那有伤风化的虚名上朝,你总该帮我坐实一次吧?” 我和春梅赶紧起身行礼。 姬相遣了随从,春梅也主动退到门外。 他缓缓斟酒,再将酒杯递与我,“秋荻,你我多年未见,当共饮一杯。” 我接过酒杯,一口饮尽,只觉胸中酣热畅快,心里话再无阻碍,“请问相爷,当年为何不辞而别?” “你对我并无长远打算,我不愿过多纠缠。” “既不愿纠缠,为何又来送行?” “今日并非送行,只是想再问你一声,可否愿意嫁给我?” 姬相再度求婚,我仍内心惶恐。 “我知你并非不愿意,只是这诰命夫人的封号束缚了你,按我朝律令,诰命夫人不可再嫁,否则褫夺封号。”他将我酒杯满上,稍有停顿,“你也不是那爱慕虚荣之人,无非为儿孙亲友考虑,才舍了自己的快活,成全他们的荣光。” 他徐徐道来,我簌簌落泪。 心事全被他说中,不知如何悲喜。 “但我并不在乎他人荣光,只想要你我快活。”说罢他从袖中掏出一道圣旨,“这是我从皇上那里求来的,你领了旨,就不再是诰命夫人了。” 我怎敢抗旨,只能跪拜接旨。 “秋荻,你可恨我如此安排?” 我拭去眼角泪珠,微微点头,“甚好。” 他扶我起身,我抬眼仔细打量了他一番。 眼角沟壑显然,头发已是半白,数年不见,沧桑更甚。想他这些年,必定案牍劳形,官场劳心,比起那闲云野鹤的日子自是要艰难不少。 心疼不已,我不由掩面垂泪,“相爷辛苦了。” 他拥我入怀,“你如今没了诰命夫人的封号,还想回那乡下任人欺侮?” 我扑哧一笑,“跟红踩白人之常情,京城难道不一样?” “本相当朝红人,跟着我自然无人敢惹你。” 我轻轻推开他,“难道相爷还嫌那朝堂上的攻讦不够?” “你若嫁给我,那些小人自会闭嘴。” “我前脚被废封号,后脚嫁你为妇,是否太过明目张胆?” 姬相哈哈一笑,“你若总在乎他人心思,如何过得快活?” “众口铄金,不得不防。” “秋荻,你想不想与我白头偕老?” 他目光真切,语气诚恳,见我频频点头,又从袖中缓缓抽出一道圣旨: “……丞相姬枫,太傅之后,筮仕十二载,才德起于翰林,清约闻达朝野,近不惑之年无有妻室。吴氏长女,独居经年,行端仪雅,礼教克娴。潭祉迎祥,二人良缘天作,今下旨赐婚。望汝二人同心同德,敬尽予国,勿负朕意。” 婚后数月,大儿媳又来我房中哭诉,“母亲,夫君这半年一口气纳了四位小妾,日日饮酒作乐,颓废至极,可如何是好?” 我叹息,“儿啊,各人造化,为娘也无能为力。” 大儿媳心怀幽怨,“倒是母亲的造化令人艳羡。” 春梅将此事告知姬相,从此大儿媳再也不能踏进相府半步。 转眼小孙儿满周岁,姬相陪我前往吃席,小儿虽面有尴尬,但还是恭敬如常,临走,他拉我至无人之处,问我过得如何。 “我儿放心,姬相待我极好。” 小儿不禁落泪,“本想接母亲常住于此,也好侍奉母亲左右,如今看来,夙愿难成。” 我握着他的手,“我儿的孝心昭昭,为娘怎不清楚?只是比起儿孙的孝,我更喜那老伴的情。” 小儿哽咽点头,“只要母亲和顺,就是儿子的福气。” 某日恰逢休沐,姬相与同僚饮酒,归家甚晚,又趁着酒兴与我云雨一番,次日宴起,见我饮那避子汤,挥手夺去,泼于地上。 “此物伤身,夫人莫要再饮。” “相爷,我葵水未断,唯恐有孕。” 他拥我入怀,在我耳边轻道,“那无名道士虽救我一命,却用药过猛伤了精气,他道我余生不能再育。” 半年后,我频繁呕吐,不思饮食,身形懒怠,日渐消瘦。 姬相为我切脉,神情犹豫,又唤来京中圣手,圣手确认,我已有身孕。 待送走那圣手,姬相回我房中,坐立不安。 “相爷可是在怀疑妾身清白?” “非也,我只是在怀疑那无名道士。”他眉目突然舒展,格外高兴,紧执我手,“夫人,抱歉了,无辜让你遭受这孕产之苦。” 九个月后,一名女婴呱呱落地,姬相喜出望外,为她取名“秀儿”,寓意钟灵毓秀。 自从秀儿出生,姬相非必要不外出,整日都在后宅陪伴女儿,起居日常无一不亲自过问,待秀儿犹如掌上明珠。 秀儿很快长大,姬相亲自为她启蒙,还请来京中名师教导她琴棋书画。春梅私下总笑姬相,说他只是缺了把登天的梯子,否则那天上的星辰月亮都会给秀儿摘了来。 时光荏苒,秀儿及笄之际,姬相积劳成疾,缠绵病榻。 京中名医看遍,结论皆是来日无多。 我与秀儿抱头痛哭,却又不得不强打精神照顾姬相。 某日,姬相唤我至榻边,要我带他回那山庄。 “相爷如何经受得住那路途颠簸?” “即便死在路上,我也要葬在那后山枫林之中。” “秀儿在京城已有婚约,若葬那深山老林里,她日后如何去祭扫?” 姬相微笑摇头,“我不需要她来祭扫,只要你陪着我。” “我在这里也能陪着你。” “夫人,回那乡下,你过得更自由快活。” 我不由失笑,“都已垂垂老矣,还要什么自由快活?” “夫人,就当是我自私,又想长眠枫林,又想你陪我左右。” 他倒是视死如归,我却无法抑制悲痛。 “为何非是那枫林?” 姬相有些气喘,我喂了他几口参汤,稍有平缓,他继续说道,“那枫林正对着江边那片荻草……每年深秋,你站在那荻草丛中便可见那漫山遍野的红枫……我要你记得我。” 依照姬相遗嘱,我和秀儿扶柩回乡,将他葬于那片枫林之中。 我找人把江边空置多年的房子重新修缮,带着春梅常住。 父母早已过世,哥嫂常住镇上,守着我赠予他们的药铺,赚钱之余,还能含饴弄孙,故不愿再回乡下。 每年秋天,我都会在荻草丛中散步,遥望那片枫林颜色渐浓。 进入花甲之年,我的身体日渐孱弱,某日偶感风寒便卧床不起,自知时日无多,遂往京城去信三封。 不久,二子一女携家眷儿孙陆陆续续归来,扑通扑通跪满一地。 遣散众人,我只留两儿和秀儿在身旁,要求他们将我火化后撒在荻草丛中。 秀儿面露惊恐,“母亲,万万不可,至少要同父亲合葬。” 大儿更是不愿意,“您也是堂堂相府遗孀,怎能如此草率了事?” 小儿见我面容哀婉,沉默许久,“哥哥,小妹,我们还是尊重母亲的意愿吧。” 三日后,我溘然长逝,骨灰撒入荻草丛,可谓是灰飞烟灭。 意识重上云霄,眼见着枫叶荻花越来越模糊,我又陷入那混沌之中。 …… 睁开双眼,脸上还是冰凉一片。 “这次没有做噩梦吧?”李蓉蓉又递来抽纸,轻声问我。 我抽纸擦泪,摇摇头,“但是好长一个梦,长到一辈子。” 她看了看墙上挂钟,“你觉得有一辈子,其实只有30分钟。” 我坐着发了会儿呆,“李医生,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她手上的笔头稍滞,抬头看了我一会儿,“我们会借助宗教的某些理论甚至手法帮助来访者治疗,但心理学本身是一门科学,科学不存在前世今生……这次催眠,你哭了很多次。” 梦境历历在目,那些劫后余生、求而不得、左右为难、失而复得、天人永隔……留下的大喜或者大悲还隐隐作用,但无论如何,我并不觉得虚度了此梦。 “李医生,难道我没有笑吗?” 她停笔思忖了片刻,“也笑了,但哭得更多。” “那您有没有催眠过笑醒的人?” 李蓉蓉一愣,随即哈哈一笑,“印象中……好像没有,毕竟,过得开心的人怎么会来找我呢?” “李医生,您每天要接待这么多不开心的人,是不是也会变得不开心?” 她微微一笑,“是啊,我们也要定期找督导帮忙疏通负面情绪,清空了才能继续工作。” 我抿嘴叹气,不由感慨,“人生不论富贵贫贱,痛苦都是免不了的。” “痛苦都是有价值的。” “李医生,你几乎不跟我解释那些梦。” 她想了想,“释梦是很复杂的技术,稍有不慎会让来访者误入歧途,所以我们轻易……不解释。”看我不是很明白,她继续说道,“你不需要懂那些治疗理论,你只需要有人帮你获得治疗效果。真要深究那些理论,你读完博士再临床工作20年也未必能搞定……你要不要试一下?” 我笑着摇摇头,“我只是很想知道那些梦境代表什么。” 李蓉蓉沉默了一会儿,“一荻,记住你的梦,然后用心去生活,你会自己找到答案的。” 晚上,周晓枫要陪我回深圳。 “你这次……不用见那些女施主?” “任延刚下飞机,我已经给他安排了酒店。” “你不去唐湘杰那里报个到?” “唐湘杰也在深圳啊。” 晚上,格桑家的餐厅,唐湘杰亲自下厨做牛排。 周晓枫去帮忙,俩人意见有分歧,最后吵了起来,开放式厨房无法隔音,最后格桑和我只得放下手里的婚纱影集,前往一看究竟。 “周晓枫,我们今天做牛排,不做湘西的小炒黄牛肉。” 看到我俩来了,周晓枫拎着手里已经腌制好的一块牛肉解释道,“我就是想炒个菜。” “哦呦,我1500块一斤的日本雪花和牛就给你做小炒肉?” “怎么就不能做呢?”周晓枫指了指那堆樟树港的青椒,“绝配啊。” 唐湘杰一副暴殄天物的嫌弃,“走走走,我不要你帮忙了。” 周晓枫看着我俩抿嘴一笑,“你们吃不吃小炒雪花和牛肉?哎,格桑,我就是看上那樟树港的辣椒才愿意做小炒肉的哦。” “为了那300块一斤的辣椒,要消耗我1500块一斤的雪花肉,就你想得出来啊周晓枫。” 我俩相视一笑,很默契地一言不发,转身继续去看照片。 “你买辣椒干嘛?”我问格桑,记忆中她并不吃辣椒。 格桑低头笑笑,压低声音跟我说,“你哥说……你最喜欢吃这个辣椒。” “我喜欢吃这个辣椒?”第一次被贴上这标签,我懵了。 格桑清了清嗓子,“他自己也喜欢吃。”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后来,我也跟着喜欢吃……”格桑声音都快听不到了。 “哎呦格桑,你跟谁学的绕圈子啊?”我掐了她腰一把,她笑趴在沙发上,笑了半天,从包里又拿出一套薄一些的影集,撕了包装递给我。 “看你俩当时那状态啊……也就凑合这几张了。” 原来是我和周晓枫的婚纱照。 “喏,还得感谢湘杰逗你笑,不然封面都难找。” 我翻了翻影集,当时那情景还能凑出一本集子,确实难为那摄影师了,“当初说你郁闷我才去帮你选婚纱,结果你们合起伙来蒙我。” “不是我们……”她扭头看了一下继续在厨房里和唐湘杰掰扯的周晓枫,“是他俩要我这么做的,我只是……成人之美。” 布置好餐桌,唐湘杰招呼我们吃饭,看到周晓枫端着一盘香辣扑鼻的小炒肉出来,唐湘杰的脸都要拉到胸口。 “来,尝一尝本大师的手艺。”周晓枫得逞了,心情很不错。 格桑尝了一口,忙呼阿姨添饭上来,“太好吃了!” 这下,唐湘杰更不高兴了,他对着格桑抱怨,“哎哎哎,吃牛排呢,上什么米饭?” 周晓枫接过阿姨手里的米饭,给我们一人递了一碗,然后特别叮嘱,“就吃小半碗啊,留点肚子吃牛排啊,1500块一斤呢,别浪费了。” 格桑扑哧一笑,“牛排也要吃,米饭配辣椒也要吃。” “你多大个胃啊?”米饭一上,唐湘杰精心配置的蒜香面包、通心粉和土豆沙拉都只能当了摆设,“米饭给我,你吃牛排……牛排吃完了还不够再吃米饭。” 格桑接过唐湘杰递过来的刀叉,低声对我说,“给我留点辣椒啊。” 我嘴里含着米饭,朝她眯着眼睛点点头,然后把半盘辣椒都倒进自己碗里。 格桑眼睛都要直了,周晓枫见状也嚷嚷起来,“吴一荻,过分了啊!” 唐湘杰反倒哈哈一笑,“哎,吴一荻好样的,我谢谢你啊。”接着,他把从格桑手里夺来的米饭扣到周晓枫碗里,又把周晓枫面前那份牛排端到自己跟前,“别吃我的牛排。” 晚餐吃得很开心,虽然嘴仗打个不停,食物居然都吃完了。 唐湘杰很有成就感,他问我们要不要一起玩两圈麻将?我打着饱嗝儿站起来,“不玩了,我得出去走走,太撑了。” 就这样,我和周晓枫顺便告辞,一起往小区门口走去。 周晓枫毕竟刚拆了石膏,走远了有些吃力,我只好同他一起坐在路边的长椅上,重新定位上车地点。 三月底的深圳已是盛春,周晓枫搂着我的肩膀,问我有没有闻到浓郁的花香。 我四处寻找了一番,发现背后一户人家的院墙上爬满了木香,暮色里仍可看到浅黄色的花团锦簇,非常可爱。我忍不住走近了那花墙,趁左右无人偷摘了几朵,然后回到长椅上,把花凑到周晓枫鼻子下,问他,“是不是这个味道?” “嗯,就是。”他接过我手里的花,“什么名字?” “木香。”虽然只是个半路出家的亲子博物作家,但比起周晓枫,我也算半个专家了。 “要不,我们院子里也种几棵木香吧?”周晓枫提议。 “哇,还几棵?木香的攀爬能力不是一般的强哦。”我指着身后那片花墙对周晓枫说,“看到没,一棵就是这个效果。” 周晓枫突然往我脸上亲了一口,“老婆,你这么博学,我真喜欢。” “这是什么逻辑?” “就是……我很喜欢博学的人啊,喜欢了就想亲一口啊。” “吴一峰更博学,你要不要……” “博学的女人。” 他纠正我。 “格桑也博学……” 周晓枫捏住我的下颌,我瞬间就没法说话了。 “就是有一样不好……爱钻牛角尖。”说罢,他偏头吻了上来。 第106章 投入 春天是万物的狂欢,周末的潮白河也越来越热闹。 我们带领孩子们徒步,认识了很多新朋友,新朋友又介绍了更多好玩的地方,生活圈子一步一步拓展到郊区,我适应了郊区的节奏,有时候过完了周末也并不随着他们回市中心,而是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别墅里写作。 书越买越多,原来购买的书架不够用了,我把它们挪到孩子们房间,再重新找木匠做了整面书墙。 考虑到一些画轴、文具和大开本的收纳,书墙离地一米左右的空间设计成了一排柜子和抽屉,突出于书架的柜面部分成了灵儿和吉吉喜爱的位置,他们在上面画画、写字、摆玩具,或者干脆坐到上面看书,爬到上面睡觉,要不就是像走独木桥一样来来回回,玩得不亦乐乎,只是苦了我每次都要收纳半天才能恢复书墙的整齐。 我很满意自己的书房,经常在里面一待就是大半天。 一对斑鸠在书房窗外的屋檐下筑了巢,它们在我眼皮底下忙忙碌碌地养育下一代,不知不觉为我提供了很多灵感和素材,为了更好地观察它们,我把父母叫来帮忙照顾还得在市中心上学的灵儿和吉吉,自己干脆就常住潮白河。 曾经不敢一个人住酒店的人,现在敢一个人住独栋。 周晓枫总问,“你一个人怕不怕?” 我说,“都是监控,我怕什么?” “那酒店里也都是监控,你怕什么?”周晓枫故意说。 我以前怕鬼,怕妖,连脾气不是很好的神仙都怕,但是,自从在催眠的梦里过了一辈子后,突然什么都不怕了。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周晓枫不放心,他经常来陪我。 我其实并不需要他陪伴,有时候他在这里我还容易分心,就一而再地强调,“我真的不害怕。” 他不想跟我多废话,很多时候悄不吭声地直接过来了,到了门口才让我知道。 他这种行为给我造成了额外的压力。因为,如果他过来得太晚,我又睡着了,我反倒会被吓到。 有一次他加班到10点,抵达的时候已经是午夜。 他声音很轻,但还是把我惊醒了,昏暗的光线和迷糊的意识让我把眼前的男人当成了贼,又是尖叫又是踢打,动静太大甚至惊动了正在巡逻的保安——保安已经站在了我家院子门口,通过视频对讲确认无事才走。 保安走后,周晓枫叉腰站在我眼前,“你说你不怕的呢?” 我惊魂未定,披头散发,瞪着眼睛看向他,“我纯粹是被你吓的。” 周晓枫叹口气,他坐下来搂着我,“你一个女人住在空荡荡的房子里,真要是有人爬上来了,先奸后杀怎么办?” “你没看到保安在巡逻吗?” 周晓枫哼了一声,“要是那保安对你起了歹心呢?” 我低头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周晓枫考虑得更周到,有些感动,轻靠他的肩头,“我本来住的挺自在的,被你这么一说,我反倒不敢住了。” 周晓枫紧了紧手臂,柔声对我说,“这段时间你要写作要观察,在这边确实要方便很多,我每天过来陪你就是。” “我就是觉得你往返太辛苦。” 他笑了笑,“我不觉得辛苦啊……过两个月灵儿和吉吉就放暑假了,我把出差的时间集中安排到暑假,这不就挺好吗?” “要不……把你爸妈喊过来吧,他们住在楼下,你就不用这么担心了。” “不需要。”周晓枫站起来开始脱衣服,“我先去洗个澡。” 我追着他去了浴室,继续坚持我的方案,“我和你父母相处很融洽的,他们也不会打扰到我……” 他好像完全没听到我说什么,只是单手勾着我的肩,看着那个双人浴缸,“要不要一起泡个澡?” “不要。”说罢就要出去,被他重新拉回来,“别睡,等着我。” 我打了个哈欠,伸出双臂勾着他的脖子,“老公,好晚了,懂不懂?” 周晓枫顺势吻住我,直到我开始回应他才放开,“这有什么,我们在深圳的时候还通宵呢。” 我在他左腿上掐了一把,“所以你的腿现在还没好……洗完了乖乖睡,听到了吗?”说完我推开他,转身出了浴室。 周晓枫怎么可能听话? 他一丝不挂就上了床,三下两下就拱得我浑身发烫,我嘴上骂他讨厌,身体却贴紧了他。 周晓枫压着我,“骂什么骂?啊?口是心非的婆娘……” 失而复得的鱼水之欢,两人都分外投入。 从深圳回来后,我们俩在做爱这件事情上有了些变化。 周晓枫很容易就肆无忌惮,他什么稀奇古怪的方式都用,什么乱七八糟的粗口都爆,而且越骂越上劲。我很容易就放纵自己淫荡不堪的样子,像春天的母猫,像夏天的水蛇,像嗑药一样在他身上反复体验那种濒死的快感。 但中年夫妻的体力毕竟有限,如此一番激烈运动后,第二天很难起床。 “老公,你上班要迟到了。”我被窗外斑鸠的咕咕声吵醒,扭头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摆钟,拍了拍他的屁股。 周晓枫正趴着睡,被我拍醒了,翻身躺平后眯着眼睛问,“几点钟了?” “十点了。” 他又翻了个身,一半身子压着我,嘴巴刚好对着我的耳朵,“今天不上班,只上你。” “你腰不酸吗?” “你先问问你自己。”他说着,胯往我腰间顶了顶。 感受到腰间的酸胀,回想起昨晚的情形,又开始心旌荡漾,腿搭上他的腰,手搂着他的头,“老公,不要轻易挑逗我,我已经上瘾了。” 周晓枫闭着眼睛笑了笑,“现在就要?” 我顶胸贴到他怀里,手在他身上乱摸。 他按住我的手,眼睛仍旧闭着,“我饿了。” “那我去下面条。” “面条怎么够?我要吃肉。” “那我下肉丝面。” “我要吃米饭。” “那我煮饭吧。” “我要吃红烧鸡。” “家里……有鸡吗?” “你去买。” “好。” “还要一个酸菜鱼的火锅。” “早上吃火锅?” “就要。” “……” 周晓枫见我不吱声了,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怎么还不去?” 我不理他,慢条斯理穿上衣服,再拿起遥控器打开窗帘。 周晓枫被阳光突然刺激到,手肘护眼对我嚷嚷,“哎,赶紧关上,太刺眼了。” 我站起来伸了个大懒腰,“今天太阳真好,不晒被子可惜了。”说罢,我把周晓枫身上的被子用力一拉。 周晓枫猝不及防,他光溜溜地躺在床上,一脸错愕。 “吴一荻,抽什么疯?” “什么枫欠抽就抽什么枫。”我瞄了他一眼,开始拆被套。 周晓枫盯着我看了几秒,突然一个猛虎扑食就把我撂倒在床上,“昨天晚上还没被抽够,是吧?” 我勾着他脖子,“周晓枫,你不可以这么拿捏我。” 周晓枫笑笑,“我好不容易有点主动权,可不得使劲拿捏你。” 我解开领口,扶着他的手按在我胸上,“捏它。” 周晓枫轻轻地揉捏。 “不够。” 他稍稍用力了一点。 “再用力。” 他面露难色,“再用力就捏坏了。” 我推开他,坐起来背对着他,把领口重新扣上,“你也知道会捏坏哦。” 周晓枫扑哧一笑,重新把我勾到怀里,“小气鬼,跟我这么斤斤计较……我把你伺候得那么爽,你帮我做个鱼火锅就不行了?” “什么叫你把我伺候爽?你就不爽吗?” “我爽我爽,我更爽,来,再让我爽一把。”说着他又要亲上来。 我偏头躲过他,“红烧鸡还是鱼火锅?只能二选一。” “都不要了,下面条就行。” 半个小时后,清汤榨菜肉丝面配上院子里刚抽的白菜苔,周晓枫吃得精光。 我还是例行问一句,“味道怎么样?” “非常好。”他笑盈盈地看着我,很满足的样子。 “那我洗碗去了。” 周晓枫按住我的手,“你歇着,我来。” 我嘴角上扬,站起来亲了他一口,“那辛苦老公了,我先上楼了。” “哎,你等等。”他绕过桌子站到我跟前,“今天要不要跟我去见一个老朋友?” 我想了想今天的写作计划,“要多久?” “一起吃个中饭。” “谁?” “赵君贤。” 我想起了那个住在山顶的茶商,还有一屋子的寒门贵子。 “你俩叙旧,不用带我去。” “他已经结婚了,这次正好带了老婆来北京谈业务,业务已经谈完了,他们想在回去之前约我俩一起吃个饭。” 我点点头,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他妹妹赵婉后来留北京了吗?” 周晓枫摇头,“她去了成都一所高中。” “为什么去成都呢?就算不能留北京,上海和广州也不错啊。” “赵君贤说,她以后可能就留那里了……她的男朋友在成都。” 我很惊讶,“她有男朋友了吗?” 周晓枫更惊讶,“她怎么不能有男朋友?” 我笑了笑,“你不觉得她很喜欢你吗?” 周晓枫也不否认,“她喜欢我也没什么用,显然已经没有机会了……再说,她以前见的人少,所以才那么容易动感情,长大了,见过世面了,自然就不会那么执拗了。” “哎,你也不用这么谦虚嘛,就算她见过世面,这世面上的男子也未必比你好呢。” “这么看好我?”周晓枫不禁搂着我的腰,“她见的世面哪有你多?如果你都这么认为,那应该就是这样了,是吧?像我这样的,其他人比不上,比肖之南肯定是绰绰有余的,对不对?” 我抿嘴笑笑,“不对。” 周晓枫神色微敛,“绰绰有余没有,那至少比得上,对吧?” 我摇摇头,“也不对。” 他生气了,手上一用力,我又被他箍到怀里,“再给你一次机会,比不比得上?” 我扑哧一笑,“绰绰有余算什么,你当然是甩他几条街。” 这么一说,周晓枫又有些不好意思,“那也太夸张了,肖之南还是很厉害的。” 我捏了捏他的鼻子,“又想比,又难为情,以后能不能不提他了?” 他挑挑眉头,“只要你心里没有他,我比不比得上都无所谓。” “周晓枫,你的前女友叫什么名字?” “我有很多前女友,你问哪一个?” “你最喜欢的那一个。” 周晓枫转了转眼珠子,“没有最喜欢的。” “胸最大的那一个。” “胸都很大,所以我没什么特别印象。” “床上最浪的。” “床上都很浪。” “最会做饭的。” “都会做饭。” “最爱你的。” “都爱我。” “……” 周晓枫低头看着我,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的玩味。 我咬着下唇点了点头,“很多前女友,胸都很大,床上都很浪,都会做饭,还都爱你……可你都不喜欢,你这心里装的东西可真多啊。” 周晓枫一愣,忙否认,“都是我编的。” “我凭什么相信?” “你必须相信我啊……要不然难受的就是你自己。” “我为什么会难受?” “你会不自觉地跟她们比较啊。” “这么说起来,我难不难受其实跟你没什么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对不对?” 周晓枫如释重负,点头如捣蒜,“对啊。” 我推开他,“你也知道对啊。” 中午,周晓枫带着我回了市中心,因为赵君贤订的餐馆在南锣鼓巷附近。 周晓枫一再邀请赵君贤去家里吃饭,但赵君贤不愿意,他说他和老婆还只是领了结婚证,要到年底才正式办酒,他老婆和我父母还没正式见面过,这么贸然登门显得太草率。 虽然周晓枫不在乎这些,但他还是尊重赵君贤的意愿,他们订什么位置,我们就去什么地方,哪怕为了找停车场差不多围着那个餐馆绕了20分钟。 几年不见赵君贤,他的样貌没什么变化,但气色眼见着红润了不少,眉宇间也更为舒展开朗。 周晓枫发自内心为赵君贤感到高兴,拉着他的手大幅度地晃动,“哇,君君,恭喜恭喜啊!还没介绍一下新娘子呢。” “我叫曾有志。”他身边的女子落落大方地介绍自己。 没想到一个这么娴静清秀的女子有一个这么阳刚的名字。 赵君贤呵呵一笑地拉起妻子的手,“有志青年回乡创业,重点帮扶大龄剩男。” 曾有志是返乡创业的大学生,机缘巧合去了他的茶场拍摄短视频,一来二去熟悉了,发现彼此三观一致,经历也相似,渐渐情愫互生,结婚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周晓枫跟她寒暄了几句,转过头来介绍我,“吴一荻,着名亲子自然教育作家。” 我对他这擅自给我装上的头衔哭笑不得,只得马上给惊讶的曾有志解释,“有志妹子,你别听他瞎说,我就写了一本书而已。” 曾有志抿嘴笑笑,微微偏头看着我,“一荻姐,我读过你的书呢。” “哦?” “我很喜欢,而且觉得自己很幸运,以后……”她看了一眼赵君贤,脸微微发红,“以后我们有了孩子,就可以把这本书当教科书使用了。” 我哈哈一笑,书里的物种就在当地,做一本乡土博物参考未尝不可。 大家久未谋面,又心情愉快,这顿饭吃得非常欢快。 饭后,我们送赵君贤夫妇去了火车站,然后一起回家看孩子们。 第107章 婚礼 四月份过完,小斑鸠可以飞了,这个鸟巢就空了。 灵儿和吉吉很伤感,他俩趴在飘窗上看着那外面的空巢,不肯离去。 灵儿第100遍问我,“妈妈,它们真的不会回来了吗?” “我不确定哦……要等明年春天才知道呢。” 斑鸠不一定会回到旧巢,如果它们找到了更好的巢。 就算它们回来了,我也不一定认得它们,在我眼里,斑鸠都是一个样子。 但是孩子们不这么认为,他们看多了童话故事,觉得世界应该是一成不变的。 吉吉问,“明年春天要等多久?” 我看他那等不及的样子,实在好笑,“你再长大一岁,春天就来了。” 4岁的吉吉马上跑到我跟前,“明天我就5岁了。” 灵儿哈哈一笑,“吉吉,你是秋天过生日。” 吉吉对一年四季并没有准确的概念,他坚持他的想法,“我就是明天过生日,我要爸爸给我买生日蛋糕。”说着,他就拿起我的手机,举到我面前要我拨号。 我手上还捏着彩铅,正想着把这个皮球踢给周晓枫。 吉吉一本正经对着电话说,“爸爸,我明天过生日。” “爸爸,我就是明天过生日。” “爸爸,给我准备一个生日蛋糕。” “爸爸,我要超级飞侠的生日蛋糕。” “爸爸,是超级飞侠乐迪,不是阿奇,阿奇是汪汪队的。” …… 下午,周晓枫带回来两个生日蛋糕,给吉吉的是超级飞侠乐迪,给灵儿的是冰雪女王艾莎,灵儿高兴坏了,因为她最近迷恋上了冰雪奇缘。 但是吉吉不高兴了,“爸爸,灵儿才过完生日,为什么又要过生日?” 小孩子都想要独有的待遇。 周晓枫惯用的端水大招遭遇了滑铁卢,有些一筹莫展,他蹲下来抱着吉吉,“是吗?那爸爸是老糊涂了,记错了。” 灵儿不乐意了,“爸爸你怎么也老糊涂呢?爷爷才会老糊涂呢。” 公公每次记不住灵儿说的那些动画角色导致聊天不畅,他就说自己“老糊涂了”。 周晓枫哈哈一笑,“爸爸也会老糊涂的。” 吉吉听了,也不乐意了,“我不要爸爸老糊涂。” 周晓枫费心买了两个蛋糕回来反倒得罪了两个人,他彻底没招儿了,只得看着我。 我懒得跟他们仨废话,直接对廖姐说,“这两个蛋糕大概是买回来惹人生气的吧?扔了扔了。” 一听我要扔蛋糕,两个孩子急了,各自抱住自己的蛋糕,异口同声地喊,“不准扔!” 我看了他俩一眼,“我要上楼去了,如果我再听到你们唧唧歪歪,我就马上扔掉,懂不懂?” 小孩子很容易被哄,也很容易被吓,如此一来,家里一下子就安静了。 周晓枫暗暗给我竖了个大拇指。 我也见不得他那副样子,清了清嗓子,“还有那只喜欢唱红脸的,也要学着唱白脸啊。” 灵儿好奇,“妈妈,什么是红脸,什么是白脸?” 周晓枫扑哧一笑,“灵儿,你真的想了解吗?” 灵儿点点头。 “行,我明天带你去听京剧。” “我也要去!”吉吉生怕落下他。 周晓枫有些犯愁,“你会坐不住的。” 灵儿一听吉吉会坐不住,她赶紧问,“是不是很无聊啊爸爸?” 在一旁摆桌子的廖姐哈哈一笑,“无聊倒是不无聊,就怕你听不懂那唱词。” 灵儿又绕到廖姐身边,“是唱戏吗?” “是啊。”廖姐掏出手机,给她找了个视频,“就是这样的。” 吉吉赶紧也凑过去,俩娃看完了,吉吉真觉得无聊,灵儿觉得有趣, 又点开了下一个视频,“我觉得挺好玩的啊。” 第二天,周晓枫带灵儿去了梅兰芳大剧院。 晚上,孩子们都睡了,我俩洗漱完毕,周晓枫坐在床上跟我商量,“灵儿说想学唱戏。” “京剧?” 周晓枫点点头。 我虽然对灵儿学钢琴已经很有压力了,但毕竟对京剧不了解,不知道怎么个学法,所以就问周晓枫,“你怎么想呢?” 周晓枫觉得无所谓,“孩子喜欢就让她试一试呗。” 我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钢琴老师是可以上门教,京剧老师的话,那很难上门吧?” 周晓枫起身拿来一张宣传单,“这个位置,就在梅兰芳大剧院附近,我今天还带灵儿去看了一番,挺好的。” 我拿过那张宣传单,算了算车程,离我们家至少半个小时呢,“那谁接送呢?” 周晓枫想了想,“你有空你送,你没空廖姐送,反正有地铁直达。” 我不是很想送她去学京剧,艺术类的特长,培养一样就够了,还要耽误周末的时间,并且,京剧老师比钢琴老师贵多了,毕竟,物以稀为贵嘛,想到这些,不免有些抱怨,“反正不用你接送。” 周晓枫看我这个样子,大概也是知道我要反对的,他不想让孩子失望,就很耐心地继续跟我说,“老婆,我们算很佛系了,别人家的孩子周末学这个学那个,我们也就安排一两样,还是孩子自己想学,不让她学,她以后怪我们咋办?” “小孩子,三分钟热度而已。” “那也得给她热上三分钟啊。” 我叹了口气,“孩子她爸,艺术这玩意如果上瘾了,可不是一般的烧钱哦。” 周晓枫拍拍胸口,“烧得起。” 我能有什么办法?但并不打算无条件支持,“你想给她报名,就给她报,但是我不保证接送,我也不陪她参加活动,这是你俩共同决定的,你得承担绝大部分的责任。” 周晓枫看我算得这么清楚,不由失笑,“行啊,以后灵儿得了什么大奖,或者真的成了角儿,你别抢我的风光。” 我抿嘴笑笑,“放心,我绝对不摘你的果子。” 周晓枫伸手勾住我,“不管什么样的果子都有你一半,还要你摘什么摘?” 我也不否认,把那张宣传单放进床头柜的抽屉里,关了灯,回头搂着他,“那就不怪我了。” “不怪你也行,看你表现如何……”还没说完,他就吻着把我摁进了被窝。 我紧紧贴在他胸前,“怎么表现?” 周晓枫放开我,“自己脱。” 我开始解衣服。 “太慢了。” “嫌慢,你来啊。” 周晓枫翻身压了上来,“你说的啊,到时候别要我赔衣服……”他前后摸了又摸,“你的裤腰在哪里?” 我穿了一件连体睡衣,只有一根拉链在胸前。 见他无计可施,我干脆把拉链拉上去,再双手交叉,故意把拉链头子挡住。 周晓枫把我翻来覆去摸索了半天,实在找不到突破口,黑暗中听到我在憋笑,大概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把我重新扑到,然后拽住肩带,“我还不信就扒不下来!” 我见他又要撕,赶紧握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胸口,“拉链在这里。” 一番缠绵过后,俩人筋疲力尽。 我匍匐在他胸口喘气,头发像水母一样铺在他肩头,“周晓枫,你恨我吗?” 周晓枫一惊,微微抬头看着我,“我为什么要恨你?” “那你为什么要骂我?” 周晓枫回过神来,他重新躺下,唇角上勾,“看到你那贱样,不骂不痛快。” 我有些不满,“我只是享受其中,怎么就贱了?” 周晓枫双手枕头,继续对着我笑,“你享受你的,我享受我的,正好啊。” 看他一副耍无赖的样子,我爬起来,把抽纸扔给他,然后自己去了洗手间。等我回来,他光着膀子靠坐在床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被他盯得不自在,一边穿衣服一边问,“盯着我干嘛?” “看你生了两个孩子,还腰是腰,屁股是屁股。” 哪个女人不喜欢被夸呢?为表感谢,我为他送上一杯热水。 他喝了水,单手捞我到怀里,“你要是不喜欢我骂,我以后不骂就是。” “你……想骂就骂吧。” “怎么,被老子骂上瘾了?” 我莞尔一笑,“我只对你那玩意儿上瘾……” 周晓枫啐了一口,又想爬到我身上,“贱人,再满足你一次。” 我挡住他,“刚刚才洗干净,不要了。” “今天又没有带套,要不要紧?” 看他有些紧张的样子,我勾住他脖子,“怎么,后悔了?” 他笑笑,轻抚我额头上的碎发,“我后悔什么?巴不得你多生几个,只是不想要你受罪。” 我亲了亲他,“安全期,放心。” 再过两天就来例假了,我周期很规律,所以这几天可以不做任何措施。 周晓枫又开始蠢蠢欲动,“我就说呢,你这么谨慎的人,居然由着我……手拿开,求你了老婆,给我……嗯?” 我并非不愿意,但也不想乖乖配合,双手揪着他两只耳朵,“有本事你别骂。” 他只是盯着我逐渐迷离的眼神,“有本事你别叫。” 一分钟不到,我就情难自抑,见我咬着嘴唇,周晓枫低头吻住我,试图用舌头撬开我的嘴,唇齿纠缠之间,我再也忍不住了。 “贱人,就这点本事还敢跟老子叫板。” “周晓枫……我够了……” “够个屁!老子就特么想看你更贱的样子!” “老子被你欺压了这么多年,就等着……就等着在床上整你……” “我日你这贱婆娘,动不动就拽五拽六……你拽啊……光叫唤有什么用……” “老子要你现在叫……你能等到下一秒?” “老子想你叫大声点……你还能……你还能憋得住……才怪!” “以后再敢跟那姓肖的……跟那姓肖的……眉来眼去……看老子怎么……嗯……看老子怎么搞你……” “就你这点出息,你还敢……啊……啊……” 他终于消停了。 周晓枫满头大汗在我耳边抱怨,“贱人,老子快断气了……” 格桑的婚礼安排在五一期间。 我们一大家子人再次齐聚香港。 灵儿和吉吉充当了花童。 婚礼美轮美奂,我坐在台下,听着唐湘杰那情真意切的誓词,看到格桑数度哽咽,我被感动得热泪盈眶,一瞬间居然就原谅了他曾经做过的所有事情,也不再为吴一峰感到遗憾。 周晓枫坐在我身边,看我泫然欲涕的模样,有些慌乱,他轻轻握着我的手,在我耳边再次承诺,“老婆,我们回北京也办一场。” 我抽纸擦了擦眼泪,低声对他说,“都快40岁了,还办什么婚礼。” “看你好朋友这样风光的婚礼,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委屈?” 我摇摇头,“我不是为这个掉眼泪,你想多了。” “那你哭什么?” “就是感动啊,感动你懂不懂?这种场合就是很容易感动。” 周晓枫抿嘴不语地瞄了我两眼,又凑过来低声问,“难道你是被唐湘杰说的话感动了?” 我边擦眼泪边点头,“还真的就是。” “卧槽,他那誓词是我帮他改的!” 我一听,赶紧四周看了看,低声说,“周晓枫,有些话不能乱讲……人家就结一次婚,轮到你来改誓词?” 他把椅子朝我拉近,也压低声音说,“唐湘杰说,我周晓枫什么都没有就可以把你搞定,那还不是凭嘴皮子上的功夫,所以他的誓词一定要找我润色润色。” 我抬头看了看台上红光满面的唐湘杰,低声回复周晓枫,“他完全错了。” 周晓枫也点点头,几乎用气声在我耳边说,“我也这么觉得……搞定你,明明是凭床上功夫,对吧?” 看他嬉皮笑脸的样子,我正想从桌子底下给他一脚,此时司仪高喊,“请新郎新娘互换戒指。” 紧接着,婚礼迎来高潮一幕,唐湘杰和格桑在漫天的花瓣雨和众人的掌声中深情拥吻,周晓枫把我捞过去,低头也是一个深吻。 好在当时大家都在关注新郎新娘,周晓枫这举动没给我造成太大压力,等晚上回到酒店,我开始给他算账。 “周晓枫,我们当父母的要有当父母的样子,以后公共场合不准动手动脚。” “我没动脚啊,倒是你自己还想踢我呢。” “别人的婚礼上,你亲我干嘛?” “你说的啊,感动啊,就是感动啊。” “感动就要亲我吗?那是格桑的婚礼呃,你说你在我好朋友的婚礼上搞这种举动,你知不知道那是在抢风头啊?” “那你还为唐湘杰的誓词感动得稀里哗啦呢……你说你为别的男人的新婚誓词感动成那个样子,我说了你什么吗?” “那誓词不是你改的吗?就当通过他的口读给我听了,那不是正好?” “是啊,就都是感动而已啊……谁规定了你感动你就可以哭,我感动我就不能亲你?各人表达方式不一样,你还要上纲上线,真是的。” “……” “没话可说了吧?我告诉你吴一荻,吃你的口水吃多了,你那一套歪理我也学会了。” “……” “算了,不跟你计较,忙了一整天,快点睡吧。”周晓枫说着打了个哈欠。 “我去看看灵儿和吉吉。”孩子们有时候淘气,临睡前不肯刷牙,我得亲自监督。 灵儿吉吉和廖姐就住在隔壁房间,他们对面就是我爸妈的房间和公公婆婆的房间,奶奶住不惯酒店,就由桂花姐陪着回唐湘杰的别墅了。 看完孩子们回到房间,周晓枫已经上床睡觉了。 我轻手轻脚洗漱完毕,挨着他睡下。 他翻身搂着我,“老婆,我们真的要补办一个婚礼。” “不要,太麻烦了。” 格桑和唐湘杰这场婚礼从去年中秋节开始筹办到今年五一节,足足折腾了9个月,光确定宾客阵容就花了两个月时间,太磨人了,我想想都觉得累。 “说好了的……要补偿你一个可以穿婚纱的婚礼。” “你自己说的,我又不需要。” 实话实说,过了那个年龄,对婚纱已经没有执念了,上次拍结婚照就当过了一把瘾。 “要是我想呢?” “周晓枫,你是新郎没做过瘾吗?” “我就是想体验一把那种走在红毯上的感觉。” 我打了个哈欠,“周晓枫,再过十几年,如果顺利的话,你将领着灵儿走向那红毯,到时候一样过瘾哦。” 周晓枫一下子没了兴致,他有些伤感地叹了声气,“唉……那种滋味不好受。” 我在被子里握住他的手,“老公,过去的就过去了,要来的就让它来,别瞻前顾后为难自己。” “我不喜欢你给我讲道理。” “行,那我们睡觉。”说着我要放开他的手,他拽着不松,反倒把我捞到怀里。 “我只喜欢跟你实践真理。”说着他又要解我衣服。 “今天晚上不做。”我眼皮发沉,坚决阻止他。 他埋头在我脖颈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不准骂人。” 周晓枫轻轻吻了上来,“我的余生,都是为爱你准备的,请你一定要全部笑纳。” “这句是你改的?” “那肯定,唐湘杰怎么写得出这么深情的句子?” “周晓枫,这是唐湘杰的整个誓词里……我最想笑出来的一句。” 周晓枫气息渐冷,“你再说一遍。” 我微笑着抚摸他,“只是……由你亲自说出来,我身心都化了。” 从那天晚上开始,周晓枫终于不再骂骂咧咧了。 第108章 流年 一旦进入了中年,世界就像在按双倍速运转。 灵儿转眼就成了大孩子,她成绩不错,身体健康,热爱运动和大自然,平常里活泼跳跃,但是在戏台上,她唱青衣,温婉沉着,就像那戏文里出来的大家闺秀,周晓枫是她的头号粉丝。 吉吉上小学了,不再是个宝宝了,周晓枫很难再糊弄到他,只好给点真本事树自己威风。 周晓枫儿时就擅长的那些真本事在北京被严重束缚了发挥,他找不到可以抓野兔子的山,很少有野钓的山溪湖泊,至于飙摩托车那更是不可能的。好在他是一个半路转行的机械工程师,他带着吉吉设计奇奇怪怪的机器人,车库里堆满了各种工具零件,电锯,焊刀……他还想整一个迷你机床。 男人大概天生就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反正吉吉现在对他言听计从,崇拜得不得了。 “周晓枫,我一个远房叔叔就是在打工的时候被机床切了半只手。” “我肯定是手把手教啊,他现在这个年纪,不能独立操作的。” “周晓枫,你儿子以后当不当什么机械大师真的不重要,我只想他安安全全。” 吉吉现在戴着防护面罩焊东西的手法已经很纯熟了,除了力气不够,他完全可以去周晓枫新建的工厂里当个操作工人。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就不希望他安全似的。” “能不能整点不这么粗暴的东西?比如,跟着唐湘杰去学珠宝设计?” “卧槽,我儿子去学珠宝设计?!他那点儿衣钵给他自己儿子继承好了,别祸害吉吉。” 格桑婚后一年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唐湘杰乐得想跳海,唐 秦生在医院给奶奶打电话报喜,桂花姐说奶奶高兴得老泪纵横,双手合十念叨了半天,“远青啊,看到了没有啊,要继续保佑儿孙们健康平安啊。” “得了吧周晓枫,你儿子要是会珠宝设计,以后追女孩子都多一道本事。” 周晓枫嗤笑,他盯了我一眼,“靠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追来的女孩靠谱吗?” “……” “你看看你,小时候抱怨父母不让你去冒险,把你管得死死的,现在又来担心小孩子去冒险……这个世界本来就有很多风险,你说你是保护他们一辈子,还是早点教他们操作点抗风险的工具?” 我也不反对他说的,只是道理归道理,做起来还是有很多困难,哪个当妈的不操心孩子的安危? 周晓枫见我不说话了,“刚刚老师跟我说,吉吉的作品这次又在科技节上获得金奖呢!” “就是那个齿轮传动装置?” “是啊。”周晓枫正蹲在地上组装一辆卡丁车,“过来帮我把这个钢板固定一下。” 孩子获奖了我肯定高兴,蹲下来帮他扶着,这样他可以腾出手安装螺丝。 “你今天不用去公司?” “公司现在运转正常,我偶尔去看看就可以了。”周晓枫换了个钻头,蹲久了有些费力,干脆盘腿坐在地上,“今天天气好,吃完中饭我陪你出去转转?” 孩子们上学去了,白天家里就我和他两个人。 廖姐的小儿媳生孩子了,俩人的家具厂生意太好忙不过来,廖姐只得辞了工作回去给他们带孩子,加上孩子们都大了,我们没有再找居家阿姨。 我们举家搬到了潮白河,帮灵儿吉吉转入附近国际学校,但周晓枫舍不得孩子们住校,他每天亲自接送,我每天负责做饭,日常卫生就交给了物业保洁,家里还是能有条不紊运行下去,如果还有忙不过来的时候,双方父母就轮流过来帮忙。 “你干脆陪我去郑薇那里转转吧,下午我要去跟她碰个面。” 我的第二本书已经出版一年了,因为《北方有棵树》这个书名已经被用了,我只能换成《河边的森林》。 我爸对这个书名表示遗憾,“吴一荻啊,要是能用《北方有棵树》该多好啊。” 我妈觉得没什么,“一片森林不比一棵树要好?” 我爸说,“那她下一本书怎么取名字?” 父母就是这样,做着粉丝的事,操着编辑的心。 我的编辑郑薇正式成了副主编,拥有了独立办公室,产后不到半年的她还在坚持母乳喂养,我到的时候她刚刚泵完奶。 “一荻姐,不是说姐夫也会来吗?”她匆忙收拾好挤奶器,把刚刚挤出来的母乳放到冰箱。 我放下手里的鲜花和一床有机羊绒的婴儿盖毯,“他就在楼下咖啡馆等我。” “哎,你叫他上来呀。” “他说我们两个女人聊天,他就不掺合了。”我找了一把剪刀,把她花瓶里有些枯萎的花儿扔掉,再把我送给她的花插进去,“你奶水够不够?” 郑薇有些苦恼,“肯定比不上亲喂。” 我看了看她有些丰满的上身,想起了自己在陈铭宇那里实习的日子,“灵儿半岁就断奶了,我的经验吧,你不用太执着了,坚持到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吧。” “她奶奶还希望我给喂到一岁呢。”郑薇生了个小女生,模样跟她一样俊俏。 我哈哈一笑,“你信不信,我小舅舅五岁还在吃奶呢……老一辈人的想法可不是越久越好。” “也是,不过你这么一说,我也就没那么多心理压力了。”郑薇笑了笑,她打了个电话,助理带着一个人进来了,那是负责我第一本书海外发行的责编,我们仨这次碰头就是为了第二本书的海外发行事宜。 两个月后,格桑问我要不要跟她一起去一趟伦敦。 周晓枫很不喜欢我去伦敦,“为什么要带你一起去?” “她不想一个人去。” “唐湘杰不能陪她?” “她参加一个学术论坛,唐湘杰不感兴趣……最主要的,唐湘杰要在家里看孩子。” 双胞胎出生后,唐湘杰就提前退休了,他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育儿,几乎24小时都和双胞胎在一起,非必要不出门。 “那她……”周晓枫总之是不愿意。 我干脆提议,“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去?” 周晓枫火速通知公公婆婆来北京,然后又火速办好了赴英签证。 学术会议在皇家地理协会举办,周晓枫到了现场才知道为什么格桑一定要我陪着她一起来,因为吴一峰也在。 吴一峰作为嘉宾被邀请,同时被邀请的还有格桑的老师ian。 ian是ucl的教授,只是在港大短暂交流期间给格桑上过课,格桑为了洞悉行业前沿来参加这个学术会议,顺便也来看望她的老师ian。 学术会议很枯燥,又是全英文,周晓枫听着不到十分钟就睡着了。 吴一峰用流利的英语在台上和主持人侃侃而谈,台下差不多有一半都是他的熟人,熟人们来自世界各地,当年苏黎世的同窗如今都已经是业内大牛,他自己带出来的学生更是桃李满天下,学问做到吴一峰这个程度,我大伯应该是很满意的。 我侧头看了看格桑,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吴一峰,眼神里都是温柔和骄傲。 手机有震动,何雯雯要跟我视频,我赶紧掐断,给她回信息,“大小姐,正在会场呢。”我拍了一张吴一峰正在台上的照片给何雯雯,她吓得马上发了三个吐舌头的小人给我。 “一荻姐,他什么时候有空?” “他今天是满场。” “好吧,多发照片和视频给我,越多越好。” “雯雯,我听着都无聊,你确定要视频吗?” “只要有我老公在里面,他说外星语我也能刷三遍。” 何雯雯怀第三胎了,要不是孕晚期,她绝对会跟着吴一峰一起来伦敦。 晚上,周晓枫要我陪着他去酒吧,格桑要我陪着她去逛街。 我左右为难,最后就是三人行,我们穿过摄政街,然后在皮卡迪利广场附近的小巷子里找到了一个比较清静的酒吧,周晓枫喝酒,我们喝苏打水。 格桑看周晓枫一边喝酒一边刷手机,有些不理解,凑到我耳边问,“他明明可以一个人在这里自斟自饮,为什么一定要你陪着?你反正又不喝酒。” 周晓枫显然听到了,“我英语太差了,心慌。” 格桑才不信,“喝酒要用多少英文?” “喝酒是不用多少英文,要是有人找我搭讪那就需要人帮忙了。” 格桑哈哈一笑,“你带着老婆在这里喝酒,还有谁会找你搭讪?” “那……试试不就知道了。” 格桑实在聊不下去了,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正把定位发给吴一峰,他结束了皇家地理协会举办的晚宴,问我们在哪里。 发完定位,我对他俩宣布,“吴大教授等会就过来。” 格桑愣了愣,“那我先走吧。” 我一把按住她,“哎,你把我带这里来是干什么的?”我又看了一眼周晓枫,“就是被他盯梢的吗?” 周晓枫不满了,“哎,吴一荻,谁盯梢你?” “明天我要去裸男俱乐部,你别跟着。” “那我要去看脱衣舞表演……”周晓枫抬杠。 “行,你现在就可以去。”我马上同意。 格桑被我俩吵懵了,只好坐下来,“我俩见面有些不合适的。” 我看了她一会儿,不由失笑,“欧呦,谁没个前男友前女友的,这是唐湘杰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对吧周晓枫?” “嗯,唐湘杰挺大度的,反正我学不来。”周晓枫瞄了我一眼,继续喝他的酒。 吴一峰很快就来了,看到格桑在这里,有些微微诧异,不过有我俩在,很快就热络了起来。 周晓枫突然说自己想吐,要去外面透透风,我只得跟着他出去了。 到了路边他就不装了,直接拦了一辆的士,把我推到车里,交待司机回酒店。 “我们这样是不是太不仗义?” 周晓枫不做声。 我掏出手机给格桑发了一条信息,告诉她我们回酒店了。 格桑迟迟不给我回复。 “周晓枫,唐湘杰要是知道了……” 周晓枫嗤笑,“知道了又怎么样?因果报应。” 学术会议为期三天。 三天后,格桑先回了香港,周晓枫则带着我一起去了一趟爱丁堡。 “为什么要去爱丁堡?” “英国这地方,除了伦敦,可不就是爱丁堡像个城市?” 我想起肖之南带我看过的那些精美壮阔的乡村风景,心里并不认同周晓枫的看法,但并不打算就此跟周晓枫辩驳,就跟着他一起坐火车去了爱丁堡,然后在爱丁堡冻感冒了,回北京后养了半个月才恢复。 日子波澜不惊地进行着,中年女人的生活会越来越务实,对未来的憧憬都呈断崖式下降,最不希望过的日子就是生日。 每过一个生日,就提醒我离老太婆又近了一步。 但四十岁的生日,它守着时间就来了。 生日那天,周晓枫为我准备了999朵玫瑰,红的。 “我说了无数遍了,我不喜欢红玫瑰。” “我也说了无数遍了,只有红玫瑰象征真爱。” 我看着房间里到处都是的红玫瑰,有些无奈地勾着周晓枫,“老公,花语都是人编的啊。” 他搂着我,“我是个乡下人,只有这点儿文化,你就将就一下吧。” 张倩和宋辰带着孩子们过来给我庆生。 “狄花,恭喜你奔五了!” 我啐了她一口,“这是恭喜的话吗?” 她一把勾着我的肩,“当然是啊,因为我还留在三十九岁哦,越恭喜你我越觉得开心呢!” 我肩膀一抖甩开她,对着宋辰喊了一句,“半年后啊,她生日必须请我。” 张倩嘻嘻一笑,“老宋,你看我三十五岁以后还过生日吗?” 宋辰对周晓枫说,“她不过生日,但是一定要我送礼物。” 说到礼物,张倩重新勾住我,“猜,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我看着她故弄玄虚的样子,“要是护肤品、彩妆、首饰、香氛、瑜伽年卡、演唱会门票、豪华邮轮游……就都免了啊。” 以上都是张倩送过我的生日礼物。 张倩一把推开我,对着周晓枫埋怨,“周晓枫,你老婆真的太难讨好了!” 不等周晓枫说什么,灵儿和吉吉跟在张倩两个儿子后面疯跑着进来,“妈妈!妈妈!哥哥们说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张倩两个儿子抱着的一个纸盒子里,一只毛茸茸的金毛对着我摇尾巴。 我差点要气得背过去,“张倩,你这是送给我礼物吗?你是送了我一个主子好不好?!” 我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在城市养宠物,要遛,要陪,要逗……比养孩子还麻烦,最重要的,还很难养好。 张倩可不理我,还是转头看向周晓枫,“周晓枫,你说的她一定会喜欢的呢?” 周晓枫只好出来打个哈哈,“老婆老婆别激动,这主子以后我来伺候。” “哦,周晓枫,搞了半天,是你要养狗对吧?”张倩恍然大悟。 周晓枫赶紧解释,“不是的师姐,是她要养的。” “我什么时候说要养狗?” 周晓枫想了想,“四年前,刚搬来这个房子,你说要有只狗看院子就好了。” “那是……你后来装了全屋监控,我还要什么狗看院子?!” “妈妈妈妈,就养嘛!”灵儿抱着那只金毛,满脸都是央求。 “妈妈,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吉吉说。 “荻姨,这是我爷爷家金毛生的,品种很好的。”张倩的大儿子对我热情推荐。 “荻姨,我爷爷家的金毛很聪明的,所以这个金毛一定也很聪敏的。”张倩的小儿子赶紧补充。 …… 我没得办法,只得抱过那只金毛,看了张倩一眼,“满月了吗?” “2个月了。” 金毛很萌很可爱,但是我都是四十岁的女人了,可不会这么容易被这种萌宠俘获。 宋辰看我还是一脸犹豫的样子,“疫苗都打了,你放心养就是。” “妈妈妈妈……”孩子们又央求了。 我看了一眼周晓枫,周晓枫赶紧保证,“说了,全包在我身上,你只用享受就可以了。” 我把金毛递给灵儿,“你们给它取个名字吧。” 孩子们欢天喜地出去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礼物都让我意难平,郑薇无意中送了我一份大礼。 她转发给我一封邮件,是英国着名连锁书店ws发来的邀请函,说我的书上架后很受欢迎,希望我能亲自去参加一次读者见面会。 在博物学家扎堆出现的国家跟博物基础扎实且兴趣浓厚的读者见面,这是对我莫大的肯定和鼓励,当然也是我不可多得的学习机会,这对致力于博物写作的吴一荻而言当然是最好的四十岁礼物了。 “小薇,你陪我一起去吧?” “当然啦!我们总编也特别高兴呢,只要你同意我们就开始制定行程!” 第109章 伦敦 ws书店在一家戏剧艺术学院旁边的街道上,挺拔的梧桐,成群的鸽子,还有砖红色的百年建筑,徜徉在门口就宛如走进了十八世纪。 书店很温馨,读者很安静,其中有一个环节是我为大家朗读书中的一些内容。 这是当地的传统。一百多年前,即使简奥斯汀那样的大作家也不能拒绝给读者朗读,郑薇和我当然会欣然同意,就算我的英文带着口音。 简短交流后,大家开始排队找我签名。 我接过一本新书,打开扉页,签名之前按惯例问,“hi,what’s your name?” “肖维。”对方说着中文,还是稚嫩的童声。 我抬头一看,眼前站着一个十来岁的少年,面容酷似肖之南。 有些失神,目光在人群中轻扫,“你好肖维,你一个人来的吗?” 他指了指斜对门的艺术学院,“uncle陪我来的,不过他刚去那里看艺术展了。” 看了看后面排队的人们,我没有跟他说太多,匆匆在书的扉页上写下“祝肖维小朋友健康成长”这样的句子,然后签下自己的名字。 我把书双手递给他,“你喜欢这本书吗?” 他接过书,很有礼貌地说了声“thank you”,然后腼腆笑笑,“应该会喜欢吧。”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其实,这本书是uncle给我推荐的。” 说完,他转身走到一边,把位置让给后面的一家人。 活动很快就完成了,读者们陆陆续续散场,我和郑薇一边收拾,一边和书店老板frank聊天。 这是我第二次见frank。 第一次是上次跟格桑一起来伦敦的时候,frank作为博物爱好者正好也在皇家地理协会的活动现场,他坐在我旁边的位置,听说我是一名亲子博物作者,主动交换了名片。所以,当邀请方把读者见面会可选的书店地址发给我的时候,我毫不犹豫选了frank的书店。 世界有时候就是很小。 一起合作了两天,frank不再掩饰他喜欢揶揄人的习惯。 聊天间隙,他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门口,“hi ms wu,i think a gentleman is admiring you.”他用眼神示意,轻声说,“there.” 我顺着他眼神看过去,陈铭宇微笑着对着我挥挥手,旁边站着肖维。 我看了看frank,三十来岁,身形挺拔,面容英俊,不由掩嘴凑到他耳边低声说,“he is my friend…and actually,he likes boys more.” frank双眉轻挑,“really?let me tell you a secrate…”他也低声对我说,“so do i…” 陈铭宇朝我们走了过来,他大大方方和frank握手,彼此逗趣了一番,frank很开心,他送了肖维一个益智立体拼图,然后随我们走到门口,目送我们离开。 郑薇的大学闺蜜在伦敦定居,她按计划赴约,先跟我们告辞了。 陈铭宇则带我们到了停车场,肖维上了后座,打开车窗看着我俩站在车边说话。 “一起吃个饭吧?” 我看了看时间,“还早呢。” “要不去喝杯咖啡?” 我看了看肖维,对他笑笑,顺着陈铭宇的口吻唤他的英文名,“wesley,你想陪我们喝咖啡吗?” 肖维摇摇头,他提醒陈铭宇,“uncle,你答应了daddy要辅导我写作业的呢?” 陈铭宇一拍脑门,“哟,差点忘了……哎,作者亲自辅导你写读后感好不好?” “ms wu,可以吗?”肖维仰着脑袋看我,眼神里有期盼。 我突然接了个陌生的任务,有些底气不足,“wesley,我能帮你什么呢?” 肖维笑笑,眉眼像极了肖之南开心的样子,“i think i can interview you at home.” 陈铭宇一听,忙帮我拉开车门,“哎,这个安排真好,wesley我跟你说,你的作业绝对是唯一一个还有作者访谈的,这可太难得了,wesley,你今天赚到了。” “wesley,可我不是很想去你家哦。” 肖维看了看陈铭宇,有些不明所以。 陈铭宇微微皱眉,也想不出什么说辞,只好实话实说,“她是你daddy的前女友。” 我的表情一定石化了,只得一脸尴尬地对肖维笑笑,不想肖维倒是很不在意的样子,“ms wu,没关系的,daddy今天不在家。” 陈铭宇赶紧补充道,“他爸在美国出差呢。” “家里就我和nanny。”肖维补充道,生怕我不相信。 “nanny是管家。”陈铭宇解释道,“我也是来这边出差的,顺便看看姨妈,昨天肖之南说wesley一个人在家里无聊,让我周末带他去市区转转,我就替他遛娃了。” 他俩极力邀请,我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好坐到肖维身边,由着陈铭宇把车子往郊区开。 “wesley,你弟弟呢?” “mummy带他在意大利参加柔术比赛。” “哇,你弟弟会柔术?” “我也会啊。”肖维还是个孩子,说起来就会滔滔不绝,“我比他级别高,年底还要去日本比赛呢。” “哇,wesley你这么厉害?” 肖维抿嘴笑笑,对我的夸赞坦然接受,他还拍了拍陈铭宇的肩膀,“uncle,我跟你说,daddy已经打不赢我了。” 陈铭宇一点儿都不奇怪,“他老了,当然打不过。” “daddy可不这么想,他觉得是自己没时间练。” 陈铭宇哈哈一笑,“练也是没时间练,老也是老了。” 肖之南在郊区的别墅对我而言并不陌生,从那门廊缓缓走过,站在那面全身镜前,我好像能看到十年前的自己,正值盛年却心事重重,眼神里充满着对未来的迷惘。 “ms wu?”肖维站在楼梯上喊我,“书房在上面。” 陈铭宇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专心打电话,我只得一个人随着肖维上楼。 管家nanny很快就送上来茶点,并对我表达了热情洋溢的欢迎,只可惜她的口音太重,我没法全听懂,反应有些迟钝。 等nanny下去了,肖维对我笑笑,“nanny是苏格栏人,她刚来的时候我也听不懂她的话。” 他的善解人意不着痕迹,让我微微惊讶他超出年龄的心智。 原以为肖维比灵儿小不了几个月,应付他的提问应该很轻松,但实际上,他第三个问题就把我难住了。 “ms wu,如果自然有思想的话,他们会怎么看待人类的贪婪?” 灵儿不会问这种问题。她还只关心城堡里女王的皇冠是什么做的,什么时候能再去自己喜欢的冰激凌店选新口味,当然,跟周晓枫讨价还价的时候,她的思维也可以达到一定的深刻,只是这种悲天悯人的自觉是绝对没有的。 我目光扫过wesley身后堆得满满的书架,各国文字都有,多半都是厚重的经典之着,内心不觉有些发虚。当然,成年人有成年人的狡猾,当答不出问题的时候,我们擅长把问题抛给孩子自己。 “wesley,你为什么觉得人类是贪婪的?” 肖维看起来稚气未脱,眼神已经很有些犀利,他对我的反问感到惊讶,“难道不是吗?” 其实学问不够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自欺欺人才是最难堪,我深呼吸,决定坦诚相待。 “wesley,我也觉得人类是贪婪的,我只是很奇怪你这个年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论?” 肖维抿嘴笑笑,“上周,我们文学课的老师让我们讨论人类的贪婪,我看了一些书,想跟你也讨论讨论。” 我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老师在引导,并非他年少老成。 肖维对自然和哲学很感兴趣,所幸我在这方面稍有涉猎,否则脸丢大了。陈铭宇上楼来喊我们吃晚饭的时候,我们还在为达尔文主义是否应该被奉为圭臬辩论,我对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差不多动用了自己的半个知识库,实在有些汗颜。 饭后,肖维上楼继续做功课,陈铭宇领着我在后院散步。 我还在为肖维小小年纪就具有的思辨能力感到震惊,不禁问道,“wesley上的是什么学校?” 陈铭宇想了想,“好像是一所贵族学校,就在这附近……肖之南两个孩子都在这个学校上学,当初肖家置业也是看中了这个学校。” “类似伊顿公学那样子的?” “具体什么样子我也没有仔细问过,但应该很不错。”他稍稍走在我前面,回头看了我一眼,“怎么,你对这个学校感兴趣?” 灵儿现在就读的国际学校虽然沿用了英国私立学校的体制,但从教学效果来看,显然是天壤之别。 “学校不错。”我很肯定地答复。 陈铭宇轻笑,“有没有想法带孩子们来这边上学?” 我摇摇头,“太不现实了。” “听唐湘杰说,周晓枫现在已经实现了财务自由,你们可以在全球范围内给孩子选择最好的教育资源……但是我估计你不会这么做。” 我哈哈一笑,“这么笃定?” “你这个人啊,很重视传统。” 我也不否认。学校当然有参差之分,但至少灵儿能在戏台上咿咿呀呀唱兰柳秋花这件事情,伦敦再好的贵族学校也很难做到。 这栋房子的后院连着一条小溪和一片小树林,不知不觉就走了很远,看天色渐黑,我想回酒店。 陈铭宇犹豫了一会儿,“天都黑了,就在这里住一晚吧……” 我看他好像并不把我当外人,有些好奇,“你们有钱人……都这么大度吗?前女友都可以留在家里过夜?” 他一愣,“我没想这么多,只是觉得他都已经在回伦敦的飞机上了,为何不见上一面再走?” 我摇头如拨浪鼓,“周晓枫……” “周晓枫之前在上海找肖之南打了一架是不是?” 我诧异,“你怎么知道?” “唐湘杰说的。”陈铭宇笑了笑,“说实话,换了是我,我也会把肖之南打一顿,你知道我最佩服周晓枫什么吗?他居然打赢了!” 我瞠目结舌,半天才回过神来,“所以,我来的路上就说了,不要告诉他……” “不是我跟他说的,是wesley刚拿到你的书就给他发信息了,小孩子嘛,第一次拿到中文签售的书,忍不住要跟父母分享一下的。” “……” 在我的一再坚持下,陈铭宇还是送我回了市中心的酒店。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郑薇参加了在伦敦当地举办的两场书展,又去了曼切斯特和伯明翰举办了读者见面会,工作完成得差不多了,我们沿途旅行了一番。 经历了漫长的孕产哺乳期,郑薇对这次英伦之行非常期待,所以攻略做得很详细。在去往湖区的火车上,郑薇突然问我,“一荻姐,你在英国有没有什么想见的熟人?” 我看了看窗外的广阔牧场,坦然道,“熟人倒是有,只是不想见。” “什么样的熟人会不想见呢?债主还是情敌?” 我哈哈一笑,“你的想象力很丰富……可惜都不是。” “那是什么人?” 女人对八卦有天然的热情,但考虑到我和她之间十来岁的年龄差距,我不是特别想深入这个话题,只是淡淡地回复她,“就是不想见的人。” 伦敦最后一晚,肖之南打了我的电话,他在酒店大堂,说是要替wesley转交一件礼物给我。 我本已躺下,如此一来,只得换了衣服下楼去见他。 数年不见,他还是没什么变化。我们坐在大厅角落的沙发上,一起喝了两杯苏打水。 他把手里的礼品袋递给我,“这是wesley给灵儿准备的礼物。” 我接过袋子,里面有一本书,一封信,还有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我打开那个小盒子,里面是一枚胸针,胸针上有一颗浅绿色的石榴石。 我拿起那枚胸针,“灵儿……好像还不会用胸针。” “胸针是我送给你的。”肖之南看着那枚胸针,“上次在北海道,我看你喜欢用披肩,觉得胸针应该很适合你。” 我把胸针放进那个小盒子,再把盒子还给他,“书和信我带回去,这个我不要。” 肖之南握着手里的小盒子,低头沉默了一会儿,“一荻,你不记得这颗石榴石了吗?” 我怎么会不记得?那是我送给肖之南的第一份礼物。 他把小盒子重新放进礼品袋,“就当我物归原主好不好?” 想起周晓枫把项链扔进马桶的样子,我还是把盒子掏出来重新放到他手上,“之南,这个胸针带回去,我怕……我怕我老公误会。” 肖之南微微挑眉,“周晓枫管你这么多?” 我不由失笑,“他别的不会管,就是很针对你。” “你就说你自己买的。” “我……不会说谎。” “那你就直接跟他说是我送的。” “那……” “他有本事来伦敦找我。” “之前在上海……” “那只是我不想把事情闹大,让着他了,不然怎么会白白挨他两拳?”肖之南说得有些激动,他脱了外套,还要撸起袖子,仿佛周晓枫就在门外似的,“我问你,难道就因为我们之前是男女朋友,这辈子就连面都不能见了吗?” “能啊。” “那你为什么总要回避我?” “避嫌嘛……你老婆不在意吗?” 肖之南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周晓枫但凡有我老婆一半的气度,我至于要这么辛苦才能见你一面吗?” 若不是当年我见识过那么多有钱人,了解过他们的所思所想,才会对肖之南这样的言论波澜不惊。世界是折叠的,三观这种东西在不同的空间有不同的定义,我只能墨守自己的成规,并不能强求他人的改变。 我看着他较真的样子,“能有多辛苦呢?你是走过来的吗?” 肖之南知道我又开始敷衍他了,“不想跟你开玩笑。” “之南,我都四十岁了,可为什么我每次见到你……你好像还停留在20岁呢?” 肖之南先是一愣,随即哈哈笑了起来,“我在20岁的时候遇见你,我就为你停在20岁。” “哎呦,你赶紧别说了,我这老心脏要蹦出来了。” “老什么老,你在我心里一直18岁。” “老了就是老了,你说得再好听也没用。” 肖之南抿嘴笑笑,“以后不管你多少岁,只要见到你,我还会这样说。” “好吧好吧,你高兴怎么说就怎么说,只是我得上去睡觉了,明天一早还要赶飞机呢。” 肖之南随着我站起来,把手里的小盒子塞到我手里,“灵儿很快就是大姑娘了,这枚胸针就当是我为她预备的,好不好?” 这个理由听起来不容拒绝,我不再跟他推托,送他走到酒店门口,“晚上开车小心点。” 肖之南穿好风衣,在昏暗的路灯下停留了几秒,又转身走向我,“下次来伦敦,第一时间通知我,懂不懂?” 我点点头。 “你不愿意做的事情,我再也不会为难你,但是,我至少是你的学长,对不对?” “那当然。” “还有,我会像欢迎你一样欢迎周晓枫,麻烦你转告他。” 我扑哧一笑,“他至少也是你的学弟,对不对?” 肖之南轻叹一口气,朝我张开双臂,“过来,抱一个。” 不等我犹豫,人已经被他拉到怀里。 他在我头顶轻轻说,“你一定要好好的。” 我在他胸前闷声说,“你也是。” 他很快就放开了我,“回去吧,外面冷。” 回到房间,郑薇满脸的兴奋,“一荻姐,大厅那位帅哥就是你不想见的熟人吗?” “小妮子,别胡诌。” “我觉得也是,这么帅的男人,怎么会不想见呢?” 我回过神来,“你怎么知道我跟他见面的?” “牙刷不小心掉马桶里,我就下楼找前台多要了一根牙刷,然后就看到你俩了。” “是我的大学学长,他儿子……就是在frank店里找我签名的那个小帅哥。” “哦,原来如此,大帅哥生小帅哥,基因没浪费……哎,可惜我家的小姑娘,一点儿也没遗传她爸的肤白貌美。” “肤白貌美?”我脑子里浮现出郑薇老公的样子,肤白是事实,貌美就难说了,“小薇,我怎么觉得你在说反话啊?你的意思应该是,幸亏我家的小姑娘一点都不像她爸,是不是?” 郑薇哈哈一笑,“一荻姐你真聪明。” 伦敦之行顺利结束,我归心似箭。 第110章 尾声 灵儿15岁的时候,周晓枫送她去了英国的寄宿制私立高中,三年后,她申请到了剑桥大学工程学专业,让我和周晓枫都有些意外。 “灵儿不是对人类学挺感兴趣的吗?”我问周晓枫。 周晓枫很笃定地答复我,“是啊,感兴趣啊,从小的偶像就是印第安纳·琼斯。” “印第安纳·琼斯是考古学者,再说,那是一个古早的虚构形象,灵儿怎么会把他当偶像?” “哦哦,错了,是布莱恩·费根。” 周晓枫对灵儿的教育投入颇多,他也抱怨劳心劳力还费钱,也感慨跟着孩子开阔了很多眼界,就像自己重新被教育了一次,不然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剑桥大学有一个人类学家名字叫布莱恩·费根。 “那她为什么要选工程学?” “工程学是剑桥大学第二难申请的专业,她只是想挑战一下自己。” “第一难的是什么?” “建筑学。”灵儿的整个申请过程周晓枫都参与了,所以了如指掌。 “那她为什么不挑战建筑学?” “因为她很清楚自己一定申请不上。” 建筑学对绘画功底要求很高,但灵儿从小就不爱画画。虽然ai绘画技术已经很纯熟,但像剑桥大学这样的牛校,还是很看重申请者的手绘能力,毕竟建筑是一门艺术,艺术就得仰仗人的审美而非机器的高效。 “这方面,灵儿还是很像我,有自知之明。”说完我又看了一眼周晓枫,“要是像你那样喜欢孤注一掷,这个学校铁定录不上。” 周晓枫笑了笑,“孤注一掷怎么了?我当初要不是孤注一掷,能有灵儿和吉吉吗?”说着他就伸手把我捞到怀里,“不过还是多亏了你这瞻前顾后的性子,你要是跟我一样,那就便宜了肖之南。” 我习惯地勾住他脖子,轻轻抚摸着他眼角的细纹,“哎,你还真的说错了,肖之南不找我做老婆才是明智之举。” 八年前,疫情之后全球金融危机,肖之南家族最为器重的金融行业大面积缩水,若不是他岳丈家族的鼎力支持,肖家很难全身而退,他当年要是任性找了我当老婆,还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财富蒸发而无能为力。 周晓枫当然很清楚肖之南这些年在金融圈的起起伏伏,好在他一个乡下人出身,胃口很小,即使公司上市之后,对本性饕餮的资本始终保持着足够警惕,始终把重头戏都放在利润空间相对薄弱的本行业上,虽然没有赚到什么泼天财富,但有实业的支撑,也能在紧接而来的全球萧条中立于不败之地,至少还能供得起孩子们上大学。 周晓枫并不这么认为,“对肖家来说,就算金融产业全军覆没也不影响他们几辈子不愁吃穿……他肖之南不缺钱,不缺盟友,更不缺女人……就是缺一个能让他把心踏实放在对方身上的人生伴侣。” 第一次见他这么心平气和地分析肖之南,我不由失笑,“肖之南亲口告诉你的?” “这还用他亲口说吗?你看他现在都是一副贼心不死的样子。”周晓枫紧了紧手臂,“上次我去他家里,发现他居然把跟你的合影摆在书房最显眼的位置,气得我当场就要发飙走人。” 灵儿在英国读高中的时候,刚好和肖维一个学校。 我们每次去伦敦都会受邀去肖之南家里吃饭,周晓枫看到的那张照片是吴一峰拍的,古海底扇前,我表情失控地站在微微一笑的肖之南身边。肖之南似乎对这张照片尤其满意,在他w市的公寓和香港的办公室都出现过这张照片的身影,我曾一度要求他撤掉,理由是自己的表情太丑了,他每次哈哈一笑,装作没听到。 我倒是好奇了,“那你为什么既没有发飙也没有走人呢?” 周晓枫哼了一声,“他老婆莎拉见我脸色不对,从那个书架上直接找了一本影集递给我,她安慰我说,之南就是跟这个影集的摄影师合了个影,那么多人跟你的作家老婆合影,怎么我老公就不行了呢?” 莎拉说中文带着意大利腔调,周晓枫学着她说话的样子把我逗得笑弯了腰,“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差距啊周晓枫,学着点。” “还学着点……我要是莎拉,早几百年跟他离婚了。” “周晓枫,这是我们这样的小门小户超越不了的东西,我们眼皮子浅,只能盯着眼前的三瓜两枣,他们不一样,眼光都放到几代人后面去了,不会在意这些生活中的调味剂的。” 周晓枫打了个哈欠,“不说别人了,睡吧老婆,都十点多了,咱们这个年纪啊得注意了。” 关灯躺下,周晓枫又摸索着上来了。 “老公,早睡啊,我们这个年纪要注意啊。” “就晚个二十来分钟,不耽误。” “不要。” “别矫情啊,再等个几年,你想要我还不一定给得了。” “再等几年我都要绝经了。” “绝经了更好,免得带套。” …… 到了这个年纪还能在床上相看两不厌,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婚姻福利。 英伦的8月底,我们俩带着灵儿和吉吉一起赴英,两个孩子开学的日子撞在一起,我和周晓枫只能分开行动,我带灵儿去剑桥,他带吉吉去伦敦郊区的私立高中。 灵儿比我高半个头,身材健美,活力四射,我走在她身后,看她拉着行李箱风风火火的样子,甚是安慰。 但母女的情感未必都合拍,比如,她就嫌我动作太慢,“妈妈,您快点。” 我清了清嗓子,“请尊重一下已经48岁的老母亲。” “您要像我爸一样,加强力量训练。” “上次被你爸逼着去撸铁,我的腰酸了半个月。” “您不能听他的,得找个专业教练。” “你爸说他撸了10年铁,指导我绰绰有余。” 灵儿嗤笑,口气跟周晓枫如出一辙,“老头子那点心思,我都看出来了,您还信?” “哎,请对你爸尊重一点,他才46岁,还是一枝花呢。” “哼哼,再怎么一枝花能比得过人家20岁出头的健身教练?” …… 母女俩就这么一路吐槽着周晓枫,边说边走,我有些走不动了,灵儿是个孝顺孩子,她嘴巴上说我慢,脚步却停在一个长椅边,把行李箱安置好,让我坐下来陪她看一会儿风景。 “灵儿,我还以为你要申请人类学呢。” “您都能无师自通当个博物作家,我为什么要浪费四年去研究人类学?” “那你老妈要是科班出身的话,哪能就这点儿成就?” 彼时我已经出书6本,其中两本常年畅销。 “那您当年为什么学计算机?” “好找工作啊。” “喏,您知道啊。” “哎,灵儿,你爸那么辛苦工作就是希望你们有可以按自己的意愿去选择的自由。” “您怎么知道工程学就不是我的意愿?” “你小时候很讨厌数学。” “我只是讨厌计算。” “物理也不见得你多喜欢。” “我只是不喜欢考试。” “……” “哎,我学工程怎么就不行了?” “太辛苦了。” “这世上的事情,哪一件不辛苦呢?” 灵儿这话像极了我当年的口吻,我怎么能说服得了我自己呢? 送完两个孩子,我们一起回国。 飞机刚离地,周晓枫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他对我郑重请求,“老婆,回去咱们把结婚证领了吧?” “好啊。” 这些年来,我也并不是故意拖着不领证,就是零零碎碎的事情太多了,生活中需要用到结婚证的时候几乎为零,于是总把这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忘记了。 “你居然认为结婚证微不足道?”周晓枫不满意我的态度。 “那……你自己也忘记了啊。”这件事情的主动方本来就在他手上。 自从灵儿开始出国念书,周晓枫就很少提到结婚证的事情了,他只是把所有资产都转移到我的名下,理由是,如果万一他公司有什么问题,我和孩子们的生活可以丝毫不受影响。 周晓枫拉着我的手,“以前有孩子在,你不能把我怎么样……现在孩子们都不在身边了,我需要点法律保障。” 我哈哈一笑,在他额头深深吻了一下,“要是这样的话,还是不领了吧。” “吴一荻,不要太过分了!” 我反手扣住他,十指交叉,“我也好不容易有点主动权,可不得使劲拿捏你一番?” 周晓枫气结,不过很快就缓了过来,他嬉皮笑脸凑到我跟前,“不领也可以,我们再生一个吧?” 这下轮到我气结了。 周晓枫笑笑,“嗯,就这么安排,老来得子那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哦!” 我单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说,“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得等一等。” “等多久?” “下辈子。” 第111章 (番外)肖之南 wesley把吴一荻的签名页拍照发给肖之南的时候,他正在开会。 “祝肖维小朋友健康成长”,看到这几个熟悉的字,肖之南嘴角微扬,若不是这种祝福方式太中式,wesley不会那么急切地要跟他分享,毕竟,这算他的一种全新体验。 缩短了行程,他准备先回伦敦,上飞机之前,他要陈铭宇尽量留她住一晚。 莎拉不在家,她应该不会尴尬。 肖之南不担心莎拉尴尬,只担心吴一荻会尴尬。 因为莎拉根本不会在意。 莎拉有多理性,他和她之间的距离就有多远。 他们第一次见面安排在佛罗伦萨,她带肖之南去看有米开朗琪罗雕塑真迹的美术馆,跟他谈那些哥特式的绘画作品,她侃侃而谈的某些瞬间让肖之南想起一些过往,于是对她有了好感,于是不再拒绝家里给他们安排的第二次约会……然后他们顺理成章结婚了,很快有了wesley。 莎拉从小就在意大利长大,她虽然是个中国人,但习惯了意大利的生活,比如,即使结婚了也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家族。 当然,恋家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她身为长女且很能干。 莎拉名校毕业,聪敏果断,深受父亲器重,年纪轻轻便跟着他在生意场上历练颇多,大学没毕业她就可以独当一面,若从掌控家族生意的能力上而言,莎拉比肖之南强很多。 莎拉不仅不会在意吴一荻,更不会在意肖之南在外面的各种绯闻。她对自己的身份有清晰的认识,对肖之南的身份有更清晰的认识:丈夫,孩子的父亲,同盟,仅此而已。 过于强大的女人往往不太适合结婚,但她们没有办法拒绝家族的安排,欲戴其冠必承其重,这是莎拉自小就被训练着去践行的道理,她有对家族的责任,她的强大也包括了履行责任的能力。 但是肖之南的身上没有那么多的责任感。 莎拉被肖之南温柔的气质吸引,也明白这温柔背后的优柔寡断,她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也很清楚肖之南能给他什么,她与他结婚多年,相处得波澜不惊,配合默契地抚养着两个儿子,在他人眼里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夫妻。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但如果没有爱情,婚姻就不需要变成坟墓。 因此,他们对彼此都很满意。他们共同合作的家庭跟他们经营的公司、增持的股份、建立的商业王国一样,在共同的努力和理性的维持下都有不俗的表现。 但如果把情感这一项列入考核标准,他们的总分就要打折扣。哪怕他在莎拉身上挥汗如雨,肖之南的情感仍像飘在空中的云,莎拉跟他身下的其他女人好像没有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是,其他人都在取悦他,莎拉则是被他取悦。 情感如果总是伺机而动地实现某种目标,那无论如何都深刻不了。 肖之南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他习惯久了就厌恶,厌恶久了又习惯,随着年岁渐长,他的情感世界就像被虫噬空的一袋红豆。 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吴一荻就是那颗勉强还能发芽的红豆。 对肖之南见色起意的女孩子很多,吴一荻也不例外。 但是她太普通了,没有办法让肖之南一眼惊艳。如果不是陈铭宇的缘故,像吴一荻这样的女孩子,肖之南是不会看第二眼的。 因为她出现在陈铭宇的身边,他被迫默默观察了她很久。 他以为她刻意接近陈铭宇,结果发现是陈铭宇主动接受她。 他以为她会玩尽手段嫁入陈家,结果发现是莉姨妈处心积虑要收她为媳。 他以为她会顺理成章实现阶层越级,结果发现始终是陈家一厢情愿而已。 她喜欢他,毫不掩饰,她也试图靠近他,小心翼翼,他以为陈铭宇只不过是她接近他的一块跳板,结果,这块跳板不仅没什么用处,时不时还会变成戒尺敲打肖之南。 陈铭宇不止一次警告他,“肖之南,你不要动吴一荻的心思。” 肖之南失笑,“她有什么值得我动心思?” 陈铭宇对肖之南喜新厌旧的频率深有了解,他的鱼塘既然那么多选择,他不准肖之南去祸害那个一无所知的吴一荻。陈铭宇出身优越,可惜诸多爱好难以被世俗认可,他行为越是张扬,内心越是孤独,能获得一两位纯粹的朋友实属难得,他很难不用心。 他瞅瞅肖之南,“那能不能把那颗绿色橄榄石给我?” 想起那天晚上肖之南突然来找吴一荻还首饰盒,陈铭宇就知道他已经动了心思。 “为什么要给你?那是她送给我的。” “那么一颗破石头值得你这么小气?” 肖之南嗤笑,“那不是一颗破石头哦,难得的。” 陈铭宇也不想跟他多掰扯,“不准去招惹吴一荻。” “怎么,你喜欢她?”肖之南说着,眼神里就有了玩味。 陈铭宇不理会他的挑衅,低头踢开脚下一颗石头,“吴一荻是个简单的女孩子,她经不起你这种人折腾。” 肖之南也不否认,虽然见面不多,但每次见到他,哪怕一个字不说,她都是一副过敏的样子,若真的做了他的女朋友,那岂不是每天都要晕倒?想到这些,肖之南不禁莞尔,这个莞尔的表情让陈铭宇不满,他再次强调,“听好了,别打吴一荻的主意。” 肖之南也不计较他这些,只是问他,“要是她来招惹我呢?” “她不会。” “你这么肯定?” 陈铭宇实在不想再跟他废话,“我们打个赌好不好?” “赌什么?” “要是她来招惹你,我就剃平头。” 肖之南看了看陈铭宇一头的脏辫,心想莉姨妈就差以死相逼要他去剪头发了,这个赌注可真够诚意,他有了兴趣,示意陈铭宇继续。 “要是你去招惹她,你就打耳洞。” 陈铭宇不愧是跟他一起长大的人,照准了他的七寸打。肖之南虽然心有不愿,但也不肯在陈铭宇面前露了怯,就这么一口答应了他。 二十年前的事情了,肖之南看着机窗外翻滚的云海,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左耳上那个早就堵住了的耳洞。这是个秘密,就他和陈铭宇俩人知道,吴一荻问了很多次,他都搪塞了过去。 太丢脸了,所以不能说。 那晚送她回学校后,他都想不到自己会邀请她一起听音乐会。 然后的事情就简单了。 交换手机号码,一起吃饭,一起听讲座,一起参加比赛……然后他跟付婷婷分手了,正式跟她表白。 肖之南的恋爱生活,每一个步骤的操作就如同流水线一般,熟练且精准,但吴一荻的表现出离了他的经验,即使第一次牵手,他不得不跟随她的节奏,心情也变得跟她一样稀奇又激动。对肖之南而言,这些体验都很新奇,他喜欢,所以有无限的耐心跟她一起去完成。只有一件事情他想不通,她明明很喜欢自己,为什么总是拒绝他的邀约,约她十次能勉强出来一次就不错了,他讨厌这种莫名其妙的矜持,渐渐他就不怎么主动了,后来肖之南出国交流,他们长达两个月没有任何联系,他不找她,她也不会找他,连qq上的留言都没一句,这让肖之南很恼火,他绝对不是被冷落的那一方,更不是能承受寂寞的人,在美国这样的环境,身边主动热情的女孩子很多,他和她们很快打得火热,但是又很快又甩了她们,最终,他厌烦了身边的快餐情感,又想念起吴一荻的矜持。 他给她发信息,吴一荻不急不缓地回复他,好像她昨天才跟他聊到深夜一般。 肖之南第二天就买了回国的机票,他迫不及待要见她,看她云淡风轻站在那里对着自己微微笑的样子,肖之南没法再控制自己,他毫不犹豫亲吻她,不管她愿不愿意。 肖之南开始迁就吴一荻。 她不喜欢什么,他就回避什么,她喜欢什么,他就跟随什么。 她的世界很简单,但曲径通幽,带着肖之南打开另一扇门。 吴一荻的世界,如果按肖之南惯有的习惯去俯视,他会觉得平凡如尘埃,如果尊重她的意愿去平视,他会发现尘埃的世界也会包罗万象,甚至更丰富。 肖之南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陈铭宇坐在客厅等他。 他满心期待地看着陈铭宇,“她呢?” “刚送她回酒店。” 看肖之南的失望毫不掩饰,陈铭宇笑笑,“意料之中的事情,你别想了。” “好几年没见面了,她还好吧?” “老样子。” “她住哪里?” 陈铭宇沉默了一会儿,“她希望你别去找她。” 第二天,wesley围着肖之南转,不断重复他昨日和吴一荻的辩论。 “好了,wesley,你已经说五遍了。” “除非你允许我给灵儿写一封信。” 肖之南一愣,“wesley,写信是你的自由,你不需要通过我的同意。” “but she…i mean ms wu, she is your ex-girlfriend, isn’t she?”wesley说完,有些忐忑地看着他。 肖之南非常重视肖维的中文,凡是他在的场所,肖维必须跟他讲中文,正常情况下,肖维都会跟肖之南用中文沟通,但遇到难于启齿的事情,他就会自动切换成更容易让他放松的英文模式。 “how do you know?”肖之南也一样,他们无形中有了默契。 “uncle told me.” 第二天,wesley就把信和他选好的书交到肖之南手上,“ms wu说她这几天都会在英国,你找个时间交给她。”他背着书包准备出门,“我本来想亲手交给她,但是……等我周末放学,她应该已经回国了。” 肖之南在书房踌躇了几天,他翻出书柜底的一个箱子,里面放了一些东西,其中有一个盒子,盒子里是一枚胸针,他特别找人做的,上面嵌着吴一荻送给他的那颗浅绿色橄榄石。 莎拉进来找一本书,她看到发呆的肖之南,故意轻咳一声,“南,nanny刚烤的司康饼,要不要一起喝点下午茶?” 肖之南笑笑,“好啊,就在这里吗?” 莎拉款款走向他,挨着他在沙发上坐下,眼睛看着那枚胸针,“挺漂亮的。” 肖之南收起胸针,放回盒子,“给……一个朋友准备的礼物,放在这里很多年了,一直忘了给她。”说罢他又从盒子里出一本影集,摆在自己的膝盖上翻给莎拉看,“这都是她拍的照片。” 莎拉拿过来一页页地看,那里面有很多风景照,还有肖之南的侧影和背影,鲜少有正面,即使有,也多少都有些遮挡,或者是墨镜,或者是帽子,或者是手上的东西,除了最后一张。 莎拉把最后一张抽出来,看了看肖之南说,“南,总算有一张是你完整的正脸。” 肖之南拿过那张照片,她一副要吃人的模样,身边就是笑意盈盈的他,抓拍得太及时,总能让肖之南瞬间回到那古海底扇下。 “这就是摄影师本人。”肖之南指着吴一荻,对莎拉解释。 莎拉定睛看了一会儿,微微点头,“she must be interesting.” 肖之南哈哈一笑,轻搂着莎拉,“we are alumni.” “of ic?” “no…of uw in china.” 肖之南和莎拉以身作则,即使两人独处也尽量用中文交流,为的就是给两个孩子营造中文环境,但父母确实是孩子最好的老师,他们要讨论一些尴尬话题的时候会自动切换英文这样的做法,也被两个孩子学得分毫不差。 肖之南知道她就在一个小时的车程内,但他没了勇气去见她。 他倒不是在意周晓枫,他只是在意她。 三年前,唐湘杰找他要李蓉蓉的联系方式。 李蓉蓉是他姐姐的心理医生,常年定居德国,每年回香港两个月左右,一来是探望年长的老母,二来也是香港和内陆的来访者太多,她不得不集中治疗。 肖之南很意外,“我觉得这个世界最不可能得抑郁症的人是你。” 唐湘杰笑,“那当然,我心理健康得很,帮一个朋友。” “这个朋友看来非同一般。” 肖之南和唐湘杰也是少年相识,又加上家族的亲缘关系,彼此甚为了解,当年他爷爷去世,最疼他的小姨奶思虑过重差点要自寻短见,也未曾见他索要李蓉蓉的预约,如今为了一个区区抑郁症就要联系李蓉蓉,还再三强调无论如何都要插队进去。 “肖之南,这个忙……说实话也是你该帮的。” 唐湘杰的嘴,关不住的水。 肖之南很后悔在上海的时候去找她。 那根项链完全可以委托唐湘杰转交,就像当初他寄给她的书一样。 但是他想见她。 他并非害怕周晓枫的拳头,他16岁便是柔道8级,怎么打不过周晓枫?他只是害怕连累吴一荻,这也是他最恨吴一荻的地方,拖泥带水,畏畏缩缩,鬼神都不敢得罪,但凡她勇敢一点,狠绝一点,他俩至于到今天的地步?肖之南每多恨一分吴一荻的退缩软弱,就会双倍憎恨自己的退缩软弱。 恨也是思念。 思念这种东西,越压抑就越疯长。 他们一起经历过的美好日子,他们彼此交换过的纯粹情感,在肖之南的人生里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只能去找她重温。 回到英国后的日子,他越来越难以独自承受情感黑洞的煎熬,身体越是放纵,内心越是虚无,这是他年少无知的代价,虽然这种代价比起世间其他愁苦已是无足重轻,但肖之南的人生太过顺遂,顺遂到这点代价已经沉重不堪。 新加坡之行让肖之南重燃希望,他知道她心里还有他。 希望让他焦躁,他等不及要去见她。 除夕刚过,肖之南就陪莎拉回意大利给岳丈祝寿,仪式走完,莎拉忙于带孩子,并无多少时间陪他左右去结交家族各路亲戚,他觉得无聊,正好rachel邀请他试驾新买的直升机,便一个人飞了日本。 试驾飞机并非有多好玩,只是rachel计划去东京视察一场路演,而肖之南早已通过le知道,她一定会在现场。 接下来的事情都很好安排。 他们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在一片深山老林之中,与世隔绝一般。 肖之南无限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时光,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她,试图唤醒她的情感,不惜逼迫她的欲念,就这么无休无止纠缠了一番,他最终还是败下阵来,爱而不得,他报复一般狠狠咬了她肩膀一口。 肖之南的风月里,吴一荻并不想继续奉陪,她恋家,挂念孩子,还很在乎那个孩子的父亲,哪怕并不爱。 札幌的小酒店,他们一起吃了顿晚饭。 肖之南终究是不死心,“一荻,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 吴一荻点点头,毫不犹豫,在她的观念里,生离死别是定数,久别重逢是缘分,定数无可奈何,缘分可以随喜,就算她很清楚,有些缘分是肖之南特意为之。 肖之南低头沉默了一会儿,“你明明还在意我的,为什么不能……” “在意是在意,不能是不能。” “你怕周晓枫……” “之南,我只是一个普通女子,我不敢做有违伦常的任何事情,跟周晓枫并无多少关系。” 肖之南笑笑,“伦常都是唬人的玩意,你信那些干嘛?” 吴一荻认真想了想,“我愿意被吓唬。” 肖之南看着眼前这个规矩的女人,不禁惋惜她被规矩束缚住的野心。 她聪明好学,精力充沛,专注度尤其高,若不是被家庭所累,她的世界应该更为广阔和精彩,肖之南从认识她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想带着她进入更广阔的世界,看到她的成长,他会有油然而生的成就感,只是他不得不承认,他也会成为她的桎梏,不论是不是嫁给他了。 嫁给他,她会困在他的家族牢笼中,随着他一起,为那些她并不渴望却不得不争取的世俗功利放弃自我。 不嫁给他,她就困在他已为她打造的情感牢笼中,除非她封闭自己的情感世界,否则等待她的只有失落,肖之南对这样的结果是笃定的,不管是不是由她亲口说出来。 她这样的女子,本来就不应该附属于任何男人,不管是肖之南还是周晓枫。 肖之南轻叹一口气,“你知不知道,对你这样的规矩本分,我又爱又恨。” 吴一荻看了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拍拍他的手,“谢谢你的又爱又恨,我会记在心底。” 肖之南反手握住她,“记多久?” 吴一荻低头想了想,“记到记不住为止。” 这个答案让肖之南的希望再次落了空,他就像很多年前一样,求而不得就会把她晾在一边,不再理会她,直到在陈铭宇家里看到了吴一荻的书,他又陷入了曾经的痛苦。 南方那棵古树下,吴一荻细细碎碎的记录里,他能脑补她所有的生活日常。 他登陆了尘封十多年的qq,看到那棵满目葱翠的春天的山毛榉树仍旧是安安静静地,对话框里只有他一个人的留言。 她过得很自在,他为她感到高兴,但他终究还是想去求证她心里是不是还有自己,就精心选了一堆书寄给她,为了掩人耳目,他叮嘱唐湘杰,就说是陈铭宇寄的。 很快,吴一荻的第二本书就出版了。 第二本书里,肖之南发现吴一荻对richard mabey的作品频繁引用,致谢部分更是强调了他寄给她的那本《树的故事》对她的影响,虽然字字句句都在谈书,但肖之南知道,她一定明白了他的用意,她那么聪明,不枉他如此喜爱她一场。 夜幕降临,肖之南还是独自驱车去了市区。 四年不见,看着她不施粉黛地从电梯走出来,肖之南没来由地心跳加速。岁月虽然给了她一些松弛,可她也一直保持着的惯有的清爽利落,这两种气质恰到好处地糅合在一起,让肖之南心生期待。他们浅浅地交流了数句,聊着孩子,气氛轻松,这么短短的十来分钟,时光就在肖之南身边穿梭了很多次,他亲吻过她的十多岁,二十多岁,三十多岁,不知道四十多岁又是什么滋味?肖之南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临别之时还是忍不住抱了她,他怕自己会吻她,于是迅速放开了她。 友情也许平淡,但比爱情更安全。 坐忘林一夜,他不再对吴一荻心存妄念,但一直耿耿于怀。 回伦敦后一段时间,他迷恋上了一个三十来岁的离异女子,她长得很像吴一荻。 他给了她很多钱,给她买很多奢侈品,但从来不陪她吃饭逛街,也从来不跟她交流情感,他们只上床,而且条件苛刻,她不准说话,不准主动,甚至连声音都不准有,还得允许他在她肩膀上咬一口。时间一久,女子退缩了,她并非沦落到要当工具的地步,她有正经工作,也不乏追求者,更是需要在床上释放情欲的年纪,这种压抑的交往让她崩溃,即使肖之南再帅,钱给得再多,她也受不了了。 肖之南也并不纠缠。 只是从此,他在找女人这件事情上消停了很长时间,再叠加疫情和金融危机的影响,他渐渐把重心转移到了家庭和事业,等再次见到吴一荻,他已经不再有执念。 莎拉把肖之南和吴一荻的合影放进了相框,摆在书房最显眼的位置。 肖之南有些意外,“sarah, 这样合适吗?” 莎拉指着照片上20来岁的肖之南,“南,我很少见你这样开心。” 肖之南笑笑,“那个年龄,自然很容易开心。” “现在这个年龄也要开心哦,我发现,你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会很开心呢。”莎拉摆好相框,转身搂着肖之南,“南,我希望你开心。” 肖之南看着怀里笑意盈盈的莎拉,神情有些恍惚。 “之南,我希望你开心。”吴一荻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打定了主意和他分手。 吴一荻眼中的肖之南,是长在温带海洋性气候下的山毛榉树,充沛的雨水和怡人的温度成就了树的美丽恣意,他不是雪松或者胡杨,扛不了寒,也耐不了旱,所以,他的开心必须建立在他适宜的丰厚土壤之上,相比而言,她吴一荻的情感太过单薄。 他恨过她的自私,也恨过自己的无能。 但他不得不承认,吴一荻把他看得很透。 那天晚上,肖之南对莎拉极尽温柔,他虽然心有缺失,但莎拉这样的女子能陪在他左右,已是他人生最大的幸事。 肖之南主动提出陪莎拉去巴黎看秀。 莎拉很诧异,“你从来不喜欢这些东西。” “你很喜欢啊。” “南,是不是……秀场有你喜欢的model?” 肖之南知道莎拉在想什么,他只是搂着她往外走,“没有,就是纯粹陪你。” 俩人出门的时候,伦敦下雪了,看着车窗外,肖之南又想到了北海道。 坐忘林里,吴一荻曾问他, “……清菲有味,风月无边,你说这无边的风月里,有趣能填满几分?” 肖之南曾回答,“有几分算几分,多多益善。” 肖之南兀自笑笑,只觉得当年的自己太贪心。 巴黎,秀场上都是人间绝色,肖之南轻轻握着莎拉的手,已是波澜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