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欢记:腹黑女帝的掌中之物》 第1章 凤倾 “殿下醒了!” 叶倾缓缓睁开眼,尖利的声音让她眉头一皱。 她下意识抬手,待眼睛恢复清明后,甫一映入眼帘的就是海棠色的层层叠叠的纱幔。 叶倾钟爱黑色,她在青城的每个家里都是暗暗的,衣柜里一年四季的衣服也鲜少见复杂设计。 这里明显不是她的房间。 仔细打量下四周,一应物什哪还有半点现代的影子。还有自己的身量,似乎瘦削纤长了不少。 看到远处桌上有铜镜,叶倾下床走了过去。 只见镜中......少女眉目如画,唇不染而朱,一张脸多一笔浓艳,少一笔寡淡,光洁饱满的额头上还有一点朱砂,妥妥的明媚迤逦的美人儿。 和自己有几分像,但稍显稚嫩,约摸着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 叶倾心下骇然。 她记得自己原本是要出席叶氏的年会,结果又和老爷子起了争执,心情不好拿了车出门。原本只是去放放风,车子行至半山却突然刹车失灵,她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连人带车掉进了海里。 巨大的冲击力几乎震碎她的脏腑,海水一点点将空气挤出,腥咸的味道渐渐把她淹没。 她挣扎着,脑子里闪过叶家人一张张可憎的面容,最后定格在叶晧送她离开时的笑脸。 那个笑莫名的轻松快意。 要知道,平常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对着她时只有阴鸷。 叶倾好像瞬间明白了什么。 二十年前,叶倾母亲病重,父亲的情妇冯雨薇就带着她的贱种儿子,堂而皇之地入住了叶家,那个好父亲任由冯雨薇作践母亲。 叶倾永远记得最后见她的那一面,好好的一个美人儿面容枯槁形同鬼魅,抓着她的手,指甲陷进她的皮肤里,说着:“我好恨!”喷出一口鲜血,就去了。 那口血直直地喷在叶倾的小脸上,她只觉得眼前粘稠红彤一片,湿哒哒地滴在雪白的公主裙上,好像能映出床上那张遍布恨意的,死不瞑目的脸。 叶家的苛待,继母的算计充斥着叶倾的童年。 她在满是荆棘的处境里砍出一条血路,成为让人闻风色变的商界女修罗,没料到,最终还是没避开那个贱种的暗害。 一朝不慎,满盘皆输。 想到这,她深深地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等到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冷寂。 刚刚聒叫的少年给她端来一盏茶。 叶倾不着痕迹地接下,放在嘴边啜饮。试探着开口:“我躺了多久?” 那少年面上掩不住的高兴,答道:“殿下已经昏迷了月余,今日姜院正来看过,说您再昏睡下去就凶多吉少了,奴就知道您天命所归,必能逢凶化吉!” 想来这身子原主是个病秧子,叶倾看少年,白白净净,毫无城府的样子,刚好可以向他打探些消息。 饮了口茶,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怔愣了一下,老实地回答:“奴叫周瑛。” 她点点头,又幽幽启唇:“我大病一场,脑子混沌得紧,现在是什么年月,你把所有知道的事讲来给我听。” 周瑛不做他疑,只当太女殿下还在病中,细细地说着他知道的一切。 叶倾听了半晌,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总结来看她应该是穿越了。 穿到了大雍朝未来的女帝凤倾身上,凤倾是先凤君的独女,也是先凤帝最宠爱的皇女。 一个月前先凤帝宾天,凤倾不知着了魔还是吃坏了东西,也一直昏迷不醒,甚至本应该她扶棺送灵的事也都由二皇女代劳。 有一点被周瑛含糊带过,但她敏锐地觉察到,原主因为病弱,所以很不得朝臣民心。 叶倾微微眯起了眼。 这形势和前世的叶家可真像啊。一群贼心鼠尾,等着把原主吃干抹净的狗东西。 她知道原主现在处于劣势,恐怕之前的离奇昏迷也是人祸。 如果在21世纪,黑白通吃的叶倾有的是办法削掉这些人的反骨。 但现在,她只是一个外祖家势弱,自己又没立起来的病恹恹的贵女。 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她又开口问道:“现在后宫谁当家?” 周瑛面上浮现出神往之色:“是先帝驾崩之前所立的凤君。” 看他的表情,感觉这凤君应该不简单,于是叶倾示意他展开说说。 周瑛冲西南方向作了个揖,好像议论那人都是多大的不敬一般。 作完揖才继续说道“凤君是天人一般的人物,本名洛清河,是平阳侯嫡子,年少时就以一曲广陵散名动天下,被称为第一公子。最重要的是凤君人品贵重,想当年平阳城兵乱,他散尽家私救了半城的百姓。奴再也没见过比他更温厚慈悯的人了。可惜只行了册封礼,先帝就驾崩了......” 少年越说越激动,脸上的孺慕之情都快要溢出来了。 温厚慈悯?叶倾挑了挑眉。 从她记事起,还没遇见过能担得起这四个字的人。 若他真如周瑛所说,是个菩萨心肠,那现在的困局反倒好解了。 周瑛又想到了些事:“殿下,凤君和先凤君是莫逆之交,听闻就是先凤君把他举荐给先帝的。” 叶倾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关系在,那她要想行事岂不是更简单了? 哪知还没等她的算盘打响,周瑛又补充道:“只是洛家不参与党争,不然一定会是您的左膀右臂。” 一盆凉水从她头顶浇了下来。 但略略思忖,叶倾又燃起了希望。因为她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年,明白有资源就会有站队,就看洛家或者准确说洛清河要用什么东西撬动,利诱?威逼?还是情动? 目前凤倾的处境也别无选择,只有获得洛家的支持,这个便宜得来的皇位才不会被抢走。 近乎求生的本能,让叶倾注定无法像原主一般任人拿捏,既然老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那她就当好这个女帝,叶倾,凤倾,一字之差也算有缘。 她脑袋里天人交战的当口,门外响起宫人的唱和声:“凤君驾到!” 第2章 凤君 凤倾抬眸看向殿外。 只见男人正缓步往内殿来,一身月白缂丝鹤纹锦袍,腕上坠着一串古朴的佛珠,身形清隽,气韵高洁。 他五官生的极好,狭长的凤眼里眸光沉静,眉目间笼着薄雾似的,一眼望去如同谪仙一般。 饶是凤倾并不十分看脸,却还是惊得差点没缓过神。 她以为能用温厚悲悯这个词,再加上和原身的父君是莫逆,洛清河至少得是个三十来岁的大叔。 却没想到真人和她想象的相去甚远。这男人怎么看也就二十出头,居然是这原身的继父...... 周瑛见她没动作,轻咳两声。 凤倾忙回神,佯装虚弱,在床上福了福身,挤出一个恭敬的表情:“父后。” 一股似有若无的清冷木香飘进她的鼻腔。 洛清河抬手,将她扶起:“殿下免礼。” 离近了看,凤倾更觉得眼前这人秀逸出尘,只站在那里,就让人感到格外宁静。 她打量着他,想从他身上看到些裂痕好趁虚而入。 但这人眼底太干净,没有欲望也没有戾气,探得再深都如温玉一般清透。 前世阅人无数,凤倾几乎没做多想就知道,威逼利诱对洛清河来说不可行,只能以情动之。 “可还有哪里不适?”洛清河问道。 凤倾摇摇头,却带上了十分委屈:“阿倾无事,只是心中不安......” 她悄悄用余光看他,他面上并没有什么波澜,薄唇轻启道:“何事让殿下不安?” “有人想杀阿倾,阿倾害怕。”凤倾没有点明她心中猜想,只隐晦地暗示。 闻言,洛清河眉峰微蹙。 凤倾两滴泪在眼眶打转,一张小脸委屈巴巴皱在一起。 她双手抓住洛清河衣袖的一角,祈求地望着他:“父后,阿倾骤然失去双亲,朝臣们又向来不待见我,还有那些皇妹,她们也想要凤位,我怕极了......” 洛清河看着她,沉默了一瞬。 凤倾觉得这男人的目光似乎能洞悉一切,她正紧张之时,他复问道:“殿下想如何?” 凤倾:我当然是想让你调动平阳侯的兵马直接把那什么二皇女三皇女杀个干净。 但这话她还不敢说,只能接着委屈:“父后今晚可以陪陪阿倾吗?” 他印象中,凤倾虽然病弱,但女子的骨骼气度还是不曾少的。 怎么病了一场忽然做起了小男儿姿态? 一时不知如何应承。 凤倾泫然欲泣的声音又响起:“父后......”竟是带了些撒娇的味道。 虽然知道自己身为先帝凤君,和未来的女帝独处,有瓜田李下之嫌。 但是看着她委屈的神情,再想到那个故去的人,他到底还是心软了。 温润的声音响起:“好。” 凤倾刚刚还愁云惨雾的脸立刻舒展开来,像是得了蜜糖的孩子,开心地扑进洛清河怀里。 只是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她眼中几不可察地闪过一丝幽暗。 洛清河怔了怔,洛家教养极严,世人虽然盛赞他,可极少有人与他亲近,除了江浔。 但想到两人的身份,他又顿觉尴尬,忙把怀里的人拉出来说道:“殿下请自重。” 凤倾乖乖坐直身子,心想这男人也太正经了些。 十八九岁的美人坯子,主动抱他,他居然还推开了。 面上却还是装的一片恬静:“父后莫怪,阿倾只是太高兴了。” 洛清河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唤了宫人进来:“把偏殿收拾一下,本宫今晚住偏殿。” 住偏殿哪行? 凤倾要加快跟这继凤君培养感情。 以她上一世的经验看,想收服像洛清河这样的人,就是要一点一点蚕食他的清正。 于是下一秒,凤倾又端起了那个凄惨相,撇撇嘴角:“阿倾自己睡害怕。” 宫人也没见过哪个贵女有这种模样,不敢再多看,头快埋到地上去了。 洛清河为了凤倾的颜面,只好摆摆手,让那宫人先出去。 他无奈地坐在榻边,温言道:“殿下若怕,我便不走,坐在这里等你入睡。” 凤倾知道这是他目前最大的让步,不再得寸进尺。 很乖觉地缩回被子里,只是手里还攥着他的衣角,那华贵的锦袍都被她生生捏皱了。 洛清河却似未觉,让宫人拿来一本佛经,坐在榻边自顾看起来。 从凤倾的角度看上去,他整个人干净得如白纸,淡若轻云又周至持正,如此人物……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凤倾了无睡意,睁开假寐的眼,发现洛清河好像睡着了。 他斜倚在榻边,眉目柔和毫不设防。 凤倾单手支起头看他,眼中再无之前的娇嗔,冷冷的目光如同毒蛇吐着信子,审视着眼前白玉般的男人。 看了一阵,她起身,轻轻走下榻,来到殿外。 此时还在正月里,夜晚凉意深重,周瑛见她出来,忙拿了狐裘要给她披上。 她却摆摆手,想站在这冷风里,吹吹头脑,思考清楚下一步该如何做。 但她高估了这具身体的素质,没站一会就觉得头重脚轻,浑身发烫起来。 第3章 心软 “周瑛,扶我进去。” 见太女殿下不知怎的又转了心意,周瑛赶快把手里的狐裘披到她身上,手触碰到她的肌肤时被吓了一跳。 “殿下,您在发热。”他一下慌了神,昏迷月余才醒来的殿下,可万不能再出差错。 “睡一觉发发汗就好。”凤倾想起前世,自己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过来的,在叶家,没有人会管她的死活。 “那怎么行,我去叫御医!”周瑛扶着她走回殿中,还是不放心。 “别去!退下!” 凤倾忍不住提高音量喝止他。 本来病弱之身难堪大任就是那些朝臣攻讦她的弱点,此时半夜再去请御医,会平白引来更多猜测。 周瑛嗫嚅着想开口,看到凤倾的眼神,只好退出殿外。 他们的声音吵醒了洛清河,他睁眼,看榻上空无一人,便朝殿外走去。 迎面撞上脚步虚浮的凤倾。她脸上还泛着异样的潮红。 “殿下这是怎么了?”洛清河问道。 还不及答话,凤倾就感觉这身子不受控制地要倒下去。 那个清隽的身影快步走来,堪堪接住了她。 此时洛清河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了,将人拦腰抱起,清冷的木香裹挟着她。 他将凤倾抱到殿内榻上放平,打来凉水为她降温。 凤倾的意识还是清醒的,她有些惊讶,这个天人一般的凤君,做起服侍人的事来还有模有样的。 洛清河其实是怕宫人进进出出带了寒气,再加重凤倾的病情。 他把锦帕浸了水放在她额头,又妥帖地为她掖紧被角。 同样的动作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恍惚间,凤倾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逼仄的阁楼。 冯雨薇带着叶晧入主叶家后,就把她赶到了阁楼上住。她原来南向的大房间成了叶晧的玩具房。 冬天的阁楼很冷,小小的人儿冷得打颤,缩在薄被里,眼里流出的泪都比身上暖和些。 冻得病了也只能自己捱着,有次难受极了,去找父亲,父亲忙着和那贱女人颠鸾倒凤,根本不理会她。 她用衣服堆成小山把自己盖起来,才勉强焐出汗,退了烧。 那时她多渴望有一个人,可以陪在自己身边,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摸摸她的头也好。 “殿下......”洛清河轻唤着她。 凤倾抬眸,看着眼前的男人,思忖着,洛清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若说有谁能真心待她,凤倾是不敢信的。 这世上唯一一个真心待她的人,在她四岁时就死了。 后来因为权利地位攀附她的人,她倒见过不少。 她不信这世上有不带目的良善。 洛清河自是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修长的手指覆上她的额头,冰冰凉凉的,比浸了水的锦帕还要舒服些。 “还好,退热了。”他舒了一口气,眼中浮上疲惫之色。 凤倾心念微动,伸手握住他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眼中的感动不似作假:“父后,从来没有人对阿倾这样好过,父后可以对阿倾一直这样好吗?” 洛清河想,这面似娇花的贵女,难道在宫中过得并不如意? 见她病中醒来多时,全然只有凄惶无措,又想到她的生父,也就是自己的至交好友江浔…… 父君早逝,她在深宫中难免孤苦吧? 这样揣度着,再看向她时,眸子里就多了几分怜惜。 见她期待地望向他,洛清河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她的手说道:“父后,会一直对你好的。” 他眉目染上笑意,眼中像碾碎了漫天星辰,流泻了一室的光华。 凤倾记不起幼时多少次被人欺凌时,她哭着喊着要父亲,可父亲却拉着冯雨薇的手,温柔且残忍地告诉她,她和她母亲一样让人生厌,叫她安分守己。 那时候她的心底有多绝望,才会盼着他和那贱人母子一起去死。 而眼前男人的目光认真且专注,凤倾心中莫名的安稳。 前世,她龃龉独行的路上,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本欲趁机试探他的话到了嘴边,却被她生生止住了。 凤倾没再开口,闭上眼睛假寐。 洛清河为她掖好被子,就轻轻退了出去。 “凤君,可要到偏殿休息?”洛清河贴身宫人丛若忙上前扶住他。 “把闻壬叫来。”洛清河说着往偏殿走去。 闻壬是先凤帝的贵君,也是平阳侯在宫中的线人。 像他们这种权贵,多少都要安插些自己的人脉在凤帝身边,关键时候才能洞悉圣意。 没多时,一个身穿烟青暗金云纹锦袍的男人出现在殿中。 他身形偏瘦,眉宇间有清贵之气,一看就是在宫中将养的很好。 见到洛清河,男人恭敬地伏地行了个大礼:“闻壬见过少主。” 他没有尊称洛清河为凤君,而是叫他少主,可见在他心中洛家比皇家的分量更重。 “免礼。”洛清河温润的声音响起。 “不知少主今日唤奴前来有何要事?”闻壬看着眼前的人,数年不见,更觉他如高高在上的皎月一般,面上的恭敬之色又深了几分。 “我想知道谁在暗害太女殿下。”洛清河心中其实也有猜测,但宫中势力庞杂,他想要查的更清楚些。 闻壬有些意外,洛清河这是要插手凤倾的事吗? 想了想说道:“少主,洛家不涉党争更不参与立储夺嫡,奴这一查可能会牵连出其他的贵人......” 洛清河敛眉,淡淡地说:“护故人之女而已,不作他意。” 闻壬闻言并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点头应诺。 这个少主的性子他是知道的,只要是他决定的事,哪怕平阳侯来劝都是无用的。 洛清河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母亲在宫中的势力他向来敬而远之,但一想到那双湿漉漉的小鹿般的眼睛,心底就想护着她。于是才叫了闻壬来,他想,自己也就做到这一步了。 再多,对洛家怕是不好交代。 第4章 利用 凤倾醒来之后,没有见到洛清河 “周瑛,父后呢?”她唤来周瑛问道。 “回殿下,凤君见您无恙,已经回琼华宫了。”周瑛手上正拿着凤君留下的大氅。 “更衣,我要去请安。”凤倾掀开被子就要下地。 吓得周瑛忙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檀木几上,上前扶住她:“殿下大病初愈,不宜走动,且外间飘花似的雪,下起来不知什么时候能停。” 凤倾闻言止住了动势,转头对周瑛吩咐道:“你去打听下前朝的消息,来报给我。” 周瑛自小在宫中长大,跟在内阁服侍的小宫人颇有交情,他领了命就往外走,却被凤倾拉住了衣袖:“小心些,不要被人看出端倪。” 以往太女殿下对他们都是止乎于礼,而现在,她玉笋芽似娇嫩的手正抓在他的衣袖上,周瑛心里一悸,脸上也发烫起来。 他暗骂自己不知耻,但旋即又自我安慰道:被殿下这么好看的人亲近,哪个男子可以自矜得住呢? 于是他再不敢看凤倾,小鸡啄米似地点点头就疾步走了出去。 凤倾注意到檀木几上的大氅,她走过去拿在手中。上面已经浸染了清冷的木香,是洛清河的味道。 昨日后半夜她烧得没了知觉,只依稀记得这缕似有如无的木香,一直萦绕在她身边。 “洛清河。”她咀嚼着这三个字。 思忖着如何才能把这个佛子般高洁的人,从那云端拉下来,与自己并肩站在一处。 她握紧手中的大氅,这一世,一定要紧紧抓住属于自己的东西,再也不要落得上一世那样的结局。 周瑛很快回来了,神色却有些凝重:“殿下,奴探听到大臣们似乎在讨论......易储之事。” 易储? 虽然凤倾的魂不属于这个时代,但她也知道先帝驾崩,储君继位的道理,这大雍朝的臣子难道还想逆天? 先凤帝尸骨未寒,就要忤逆她的圣意吗? 她冷哼一声,眼中阴沉一片。 周瑛刚听到这个信儿的时候也吃了一惊。 他不明白,太女殿下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怎么就不得那些大臣支持? 权势更迭的艰险他一点都不懂,只知道自己的殿下就是最好的。 “殿下,可要奴再去打探一二。”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凤倾的神情。 见她眼中好似冷凝着霜一般,唇角挂着一丝笑意。 那笑直叫人心底发寒。 “不用,我去琼华宫一趟。”凤倾想,时间不等人,这苦情计得唱下去,更要往响了唱。 “等等,去把那把焦尾琴拿来。”她记得周瑛说过,那把琴是江浔的旧物。 原主对那古琴应该爱惜得紧,她醒来的时候,身边就放着它。 周瑛虽有疑惑,但还是听了她的话去取焦尾琴。 凤倾不知原身的父亲和洛清河的情谊有多深,她在赌。 她特意挑了件紫檀色暗花海棠云锦宫装,裹上洛清河留下的大氅。 因为江浔偏爱紫色,早年甚至有个紫衣公子的诨名。海棠也是宫内皆知的先凤君最爱的花。 琼华宫中,洛清河面前摆着一盘围棋残局,他手中捏着白子,迟迟未曾落下。 这时殿外突然传来通报声:“太女殿下驾到。” 他清隽的眉峰微蹙,雪深路滑,她怎么过来了? 棋子刚落下,就见一玲珑身影扑进了他的怀里。 “父后,帮帮阿倾。”凤倾抬起头时,脸上已有泪痕。 洛清河被她抱住,动弹不得,温润的声音响起:“殿下,这样于礼不合。” 凤倾铁了心要把这清风霁月般的人拉下神坛,听到他的话身子却不曾移动半分。 他轻叹了口气,伸手拂去她脸上的泪,问道:“出什么事了?” “父后,那些大臣想要废了我,拥立二皇妹登基。阿倾自知天赋平平,但储君之位是母皇所定,我断不能拂逆母皇圣意,求父后帮我!”凤倾此时只能拿先凤帝遮掩。 洛清河的手顿了一下,沉默良久,才说道:“殿下,唯独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平阳侯到这一代已经传承了百年,世家大族的生存第一要义就是独善其身。 洛清河知道,一旦开了党争这个闸,就再也关不掉了。 他身上的气息陡然疏离。 见他如此,凤倾眼中的希冀渐渐消失,像小火苗慢慢熄灭,只剩下无边孤寂。 洛清河不禁紧了紧手指。 “父后对我那样好,这件事就不能再对我好一次吗?”凤倾呓语一般,喃喃开口。 他面上没有任何波澜,眼中似有怜惜,最终也没有给她想要的答案。 “殿下,凤冠之重,天下为笼。”洛清河声音轻柔,说出的话却是在叫她放弃。 其实从她一进殿中,他就注意到了她身上的装束。 这个聪敏近妖的女子,是想用江浔来换得他一丝心软。 “父后,阿倾不贪心,只是想拿到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凤倾清丽的眸子睨着他,里面似有决然。 说罢她便转身出了寝殿。 却没有往宫门外走,而是直直跪在了殿外的雪地上。 素白的手抚上那古琴,一下一下轻轻拨弄着琴弦,声音婉转悠扬,带着些许哀愁。 凤倾庆幸,前世为了成为被上流社会认可的叶氏继承人,她可是下了功夫的,十八般卖弄的技艺学了个遍,此时弹起这古琴来,可以说是驾轻就熟。 飞,那琴弦突然断了,凤倾手指被划破了个口子。 血一滴滴落下,如同雪地里的红梅,绽在她身旁。 “殿下!”周瑛急出了眼泪,跪倒在凤倾身边,想为她止血,她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记得那年春节,叶家别墅里拜年的人络绎不绝,所有人都穿着新衣,只有叶倾,羽绒服的袖子都短了半截,衣服上是陈年老渍,还在往外钻着绒。 她从楼上下来时,那些人看她的目光有惊讶有嫌弃,唯独没有怜悯。 冯雨薇“慈爱”地拉过她:“倾倾,从哪找了这件扔掉的衣服,妈妈带你去换新的。” 可,那时的叶倾,几年来都只有这一件衣服过冬。 她闭上眼,将回忆压在心底。 感觉老天爷总爱考验她,她想得到的东西总是比别人艰难些。 紫衣少女跪在雪里,面容沉静,浑身散发出一股凄绝之气。 似是想把心中的情绪统统发泄出来一般,凤倾的琴音愈加苍凉。 来往的宫人见到尊贵至极的太女殿下跪在凤君殿外,不知发生了什么,但都不约而同地低头疾步离去。 不知跪了多久,凤倾的腿早已没了知觉,十指血肉翻飞,乍看上去让人心惊。 就在她最后一丝气力要被耗尽,身子摇摇欲坠之时。 吱呀——殿门开了。 凤倾唇边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 她知道,自己赌赢了。 第5章 允诺 月白色的袍角映入凤倾眼中。 她抬眸,隔着雪幕和洛清河对视。他立在阶下,黑发如墨,清绝的五官沾染了寒气,更似孤冷高悬的皎月。 他朝她伸出手。 凤倾颤颤地将手放在他的掌心。 他的目光落在她渗血的指尖上,温润的嗓音带上了一丝无奈:“殿下这是何苦?” 凤倾惨然一笑:“父后,可是愿意帮阿倾了?” 起初洛清河在殿中读经,殿外的琴音传进他耳中,哀情切切如魔音一般。 尤其听到那声弦断和周瑛的惊呼,他一颗心忽的被揪起,被外间那身影勾着。 他出来时,只见少女倔强地跪在雪中,如一株傲雪的寒梅,精致的眉眼带着誓不罢休的决然,让洛清河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下去。 他曾经一直想不明白,凤旻为何执着于把帝位传给凤倾。 此刻却了然。 她眼中的执拗,跟那人真的很像。 洛清河不置可否,薄唇轻启道:“我想要殿下答应我两件事。” 凤倾闻言露出惊喜之色,脸上绽放华彩,一时艳丽无方。 “好。”她应的干脆。 周瑛在洛清河甫一出殿时就退到了一旁,他瞧着太女殿下从哀极到喜极,心里不知怎的,酸涩得紧。 因着他觉得,殿下身份贵重,此刻却跟他们这些卑贱之人一般跪在地上,哪怕跪求的那人是凤君。 “其一,殿下要允诺,此事之后绝不会让洛家再陷入朝堂争斗。”洛清河缓缓说出第一个要求。 凤倾思忖片刻,一字一顿地说道:“有我在一日,就会保洛家不卷入朝堂纷争,凤家人世世代代都要荫庇洛家,荣宠不衰。” 她停了一瞬,又补充道:“如有违背,就叫我尸骨无存,永堕幽冥。” 看着她诚恳的双眼,洛清河点了点头,接着说出第二个要求:“其二,守节持正,不行悖逆无德之事。” 凤倾拧眉。 没人知道,那一刻,她心中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洛清河的这两个要求,前一个是为了整个洛家,后一个是为了整个天下。 为了洛家她可以理解,而为了天下提的这个要求却让人细思极恐。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端倪? 她自问把那一身反骨,八分戾气都藏得很好,怎么会被人轻易瞧出来? 凤倾审视着眼前的男人,他脸上沉静一片,并没有流露出怀疑和试探的意思。 也许是她想多了。 定定神,她又开口道:“凤倾在此向神明起誓,若我为帝,必将守节持正,福泽天下,不行悖逆无德之事。” 前世,她向来不信鬼神之说,只知佛挡杀佛,神挡杀神。心中的半点敬畏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算计中消磨殆尽。 但现在势弱,不信佛的人也得打着佛的名义行事。 等他日权柄在握,她不介意让这世间多一些怨声载道的亡灵。 她阴狠地想着,唇角绽出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 洛清河的目光落在她微垂的脸颊上。 因为有些逆着光,所以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觉少女肤白胜雪,颈子如玉璞般光洁。 良久,他收回了手,说道:“天色不早了,殿下回去吧。” 他语气平淡,凤倾也不在意,朝他恭敬行了一礼:“多谢父后”,这才起身。 周瑛忙上前扶住她。 她只觉两条腿好像不是自己的了,麻木的劲一过,酥酥的感觉像电流似的传过全身。 “殿下可要奴叫软轿来?”周瑛离得近,看到她的腿都在打颤。 凤倾摆摆手:“无事,我们走吧。” 跪了这么久,再用这双腿走出去,任是石头做的心也要被打动了吧? 洛清河的目光落在她们主仆二人的背影上,说了一句:“雪天路滑,殿下小心。” 凤倾顿了下,而后一脚深一脚浅地艰难地走出琼华宫。 “丛若,闻壬那边还没消息吗?” 洛清河收回目光,转身问起闻壬的动向。 丛若答道:“贵君已经在偏殿等候多时了。” 他动作倒快,怪不得是母亲最得意的棋子。 洛清河往偏殿走去。 “少主。”闻壬见他到来,恭敬地行了个礼,姣好的面容上带着点肃杀之气。 “我让你查的事,如何了?”洛清河背对着他,负手站在窗边。 “奴前来正是要禀报此事,太女殿下昏迷确是人为,她所中之毒名叫牵机,中毒之人若是半年内得不到解药,就会悄无声息地死去,体质较弱的,甚至撑不过半年。”闻壬答道。 “可知是何人所为?”他声线有些迟滞凝重之感。 “是二皇女。”为了调查这件事,闻壬启用了好几个宫里的暗桩,才揪出了背后极其隐秘险恶的真相。 果然,和他想的一样。 凤倾那张倔强凄惶的脸,在他脑海中闪过。像这样的暗地里的针锋,她躲过了多少次? “知道了,你下去吧。”洛清河吩咐道。 闻壬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刚刚殿外的情形他看的真切,虽然不知为何一贯内秀无争的太女殿下,像变了个人一般,但却知道少主要为她卷入不必要的争斗。 “少主,人各有命,这次您若帮了殿下,就相当于昭告世人,平阳侯一派不再对朝堂事置身之外,这样真的值得吗?”他想了想,还是问出了这个疑惑。 洛清河闻言未动,静水流深般的气息笼罩着他。 隔了许久,他才开口道:“值得不值得,谁又说得清呢?” 一时心念起,一时悲苦生。 他不再言语,闻壬知道自己该走了,施礼退出殿外。 “丛若,我们带进宫的信鸽还有吗?”洛清河轻声问道。 “回殿下,还余两只。”丛若答道。 “今晚送个信出去。”既然易储的事已经惊动了内阁,想必动作不会太慢,自己的决定要尽早告诉母亲知道。 洛心悠收到宫里传出的信时已近夜半。 她看了信后,沉默不语。 她了解自己的嫡子,写下这信的那一刻他一定已经做过了周全的思考。 只是,皇家人多凉薄。 当年亲见凤璇杀亲子,弑双亲,将忠良之臣赶尽杀绝,视天下苍生如蝼蚁。 从那之后洛心悠就远离了朝堂。 清河在她的教养下长大,从来都对权力倾轧避之不及。 太女凤倾?她是怎么说服他用整个洛家为她做保的? 第6章 二皇女 翌日。 周瑛从前朝打探消息回来,他面上是掩不住的喜色。 “殿下!奴听说平阳侯今天在朝上,狠狠弹劾了那些有易储言论的臣工,说他们不敬先帝,不遵祖制,罗列了好几个大罪呢!那些个往日里支持二皇女三皇女的,脸都气绿了但愣是没敢反驳一句。” 凤倾对这个结果早就有心理准备,以平阳侯的名望,如果能站出来,必然能保下她的储君之位。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罢了。 她忖着,有个人就快按捺不住了。 那人来的比她预料的更早。 “还真是屁点定力都没有。”凤倾心中不屑。 “皇姐,你终于醒了!可让皇妹好一番忧心!怎么不着宫人去通报一声,我那里还有在南林猎的大补之物,好着人给皇姐送来啊!” 只见来人面似芙蓉,妖娆妩媚,眼尾下的泪痣显露出一点算计。 一身朱红彩绣牡丹纹蜀锦宫装,凌云髻上插着一对飞凤金步摇,琉璃珠玉坠在腰间,随着走动发出清脆的声响。通身透着股咄咄逼人的高贵和张扬。 据凤倾的了解,二皇女凤池喜奢华,三皇女凤遥好男色,那这位应该就是二皇女了。 她斜倚在榻上未动,想看看这凤池要如何作妖。 凤池进到内殿,先是愣了一下,往常她这皇姐最是喜欢端着温和的做派和她们亲近,怎么今天有点冷淡? 旋即就很热络地坐到了榻上,完全没有身份的认知。 “下去。”凤倾嘴唇微动。 凤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说什么?让自己下去? 刚刚还盛满笑容的脸一时有了裂痕,她不确定地看向凤倾。 “聋了?下去。”凤倾又重复了一遍。 凤池瞬间变了脸色,无辜,受伤,好像只是一个单纯的孺慕长姐的小妹。 被凤倾眼中的冷意吓到,她没有再上前。 “跪下。”凤倾的声音又响起。 凤池感觉今天这个皇姐格外难琢磨,平日不都免了自己和风遥的礼吗?怎么突然又讲究起来? 见她没有动作,凤倾冷冷地说道:“我为君,你为臣,怎么?连如何行礼都忘了?” 这话字字戳着凤池的骨头。 她咬咬牙,摆出恭敬的姿态,屈身跪下行礼。 低头时眼底的狠辣一闪而过,没有躲过凤倾的眼睛。 “听闻皇姐大病初愈,是父后一应照料周全的?”一礼毕,她急切地开口问道。 狐狸尾巴这就藏不住了? 平阳侯素来跟大雍皇室泾渭分明,此次突然站出来力挺他,无法不让人多想。 而凤倾昏迷的事朝野上下都知道。 在深宫之中,却能得平阳侯助力,那只有一种可能,凤君洛清河在其中起了关键作用。 “是啊,幸亏父后垂怜,不然本殿下现在还不知,成了哪个庙里的孤魂野鬼。”凤倾唇角勾起一抹笑,定定看着凤池。 凤池面上一窒,故作嗔怪道:“皇姐身份贵重,这些话可不能拿来玩笑!” “我有没有开玩笑,皇妹应该最清楚。”凤倾脸上的笑意放大,直盯得二皇女有些心虚。 “臣妹听闻今日平阳侯弹劾了诸多臣工,皇姐可知晓此事?”她想起自己的来意,硬着头皮继续试探。 “哦?这我倒是不知,但平阳侯一生清正,能让她看不过眼的事一定都腌臜龌龊,皇妹说是不是?”凤倾脸上状作疑惑地问道。 凤池的脸色变得有些难堪。 平阳侯弹劾的都是她的人,凤倾这话不就是在说她腌臜龌龊? 她几乎能确定,这皇姐变了。 今日总是话里有话,还半点没给她留面子,明里暗里都在戳她的脊梁骨。 只是身份压在这里,凤池并不敢发作。 心里就恼恨起先凤帝来:非要立这个病秧子作储君,害得自己要费多番筹谋,还要对她笑脸相迎。 “皇姐说的是,平阳侯自有她的道理。只是凤池不解,一向不理政事的侯爷突然间活络起来,而且处处都在维护皇姐,朝中老臣都是母皇信任的,又有谁会损害于皇姐呢?” 凤倾的眼神带了几分讽刺。 “朝中易储之声不绝,皇妹难道不曾听闻?听说很多臣工属意于皇妹你。” 凤池没料到这事被她直接宣之于口,讪讪道:“皇姐如今顺风顺水,朝中大臣又有谁敢对你有异议呢?” 凤倾站起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幽幽启唇道:“朝中大臣不敢?那是谁敢?你么?” 凤池被她的眼神慑住,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驳。 凤倾看着她脸上阴晴变化,忽然觉得无趣。 又退回榻上,摆摆手说道:“我累了,你出去吧。”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凤倾已然阖上了眼。 出了坤仪殿,凤池妖娆的脸上笑容尽褪,阴鸷狠戾之色浮了上来。 凤倾才不管她心中作何想,撕破脸皮也只是时间问题。既然这人敢杀原主,凤倾迟早要把她剥皮拆骨。 话说前朝,有了平阳侯的支持,凤倾在朝中如虎添翼,她在民间的声望也越来越高,朝臣们的异议渐有平息之势。 第7章 登基 几日后,内阁的折子一大早就送到了坤仪殿。 言辞恳切,国不可一日无君,望太女择吉日登基。 把她的人品夸出花来,完全看不出前些天朝堂里的阴私。 宫里人也不知从哪听了消息,流水般的补品珍奇送到她面前。 先凤帝宾天时,所有人都以为太女殿下马上会成为大雍的新君,没想到却生了变故。 前朝的态度和后宫本就休戚相关,那些见风使舵的人心里打起了鼓。 心思再活络些的,甚至对二皇女比对太女更加恭敬,俨然她就是未来的新帝。 这些凤倾都看在眼里。 次日午间,司礼监的掌印大侍就带着几个内侍来到坤仪殿。 “殿下,大典的朝服已经准备好了,请您过目。” 一眼望过去,宫人手里的梨木托盘上,放着红底金线的凤袍。 凤袍做工繁复,精致无匹,凤冠上硕大的红宝石更显现着皇家的尊贵。 凤倾走过去,抚上那上好的织金锦,脸上看不出喜怒。 掌印大侍陈榕试探着开口:“请殿下试装。” “听闻司礼监众人昨晚一夜没睡,连夜改的腰身,辛苦你们了。”她未理睬陈榕的话,反而提起了另一桩事。 凤倾的声音不大,却清楚的传入了在场的所有人耳中,宫人们低下头,不敢看她。 陈榕更是一脸惊惶,忙不迭跪下,颤抖着说道:“请殿下赎罪,奴等失职,弄混了贵人们的身量。” 凤倾心中冷笑。 弄混? 是怕临时赶制来不及,又不确定哪位殿下能够继位,看着风向,揣度着形势,笃定了二皇女会继承大统吧? 她垂眸看着地上匍匐的男人。 男人感觉到头顶的威压,顿时抖如筛糠。 世上的人都是见风使舵的,只有势强,才能收服人心。 过了良久,凤倾才淡淡地说道:“起来吧。” “谢殿下。”陈榕如蒙大赦,颤悠悠地爬起。 他感觉太女殿下似乎跟过去不太一样了。 以往她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的笑意,是以宫里的人都不怎么惧她,甚至久而久之生了怠慢的心思。 但是眼前的人,让人心惊的绝色面容上,透出丝丝冷意。 纵然她没发怒,却也让人绷起了神经,唯恐下一秒,就被那冷厉凌迟。 凤倾摆摆手让他们退下。 那一行来送吉服的人,退到殿外时中衣都被冷汗浸湿了。 各自都暗暗打定主意,今后坤仪殿的差事要更小心些,这未来女皇陛下的气场,也太吓人了。 钦天监选定的吉日,傍晚就送到了凤倾案上。 周瑛比她这个正主还激动,跪在地上:“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哦不对,该叫陛下了。” 她敛眉,把玩着手中的玉笔。 不知怎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张清绝俊美的脸。 那日之后,她去过琼华宫几次,都被丛若挡了回来。 他在躲自己呢。 凤倾唇边浮现出一抹戏谑的笑,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心中竟隐隐有点期待见到这个父后。 继位大典上,她终于见到了洛清河。 按着规仪祭告了天地,宗社,凤倾才缓步走上凤元殿御座。 她很想骂人,到底谁规定的,登个基还要顶着二十斤的头冠宫里宫外的跑。 饶是前世工作狂体质的她,都有点无福消受。 唯有瞥见二皇女三皇女如丧考妣的表情,她才能稍稍舒展心里的躁郁。 待她坐定,众人伏地。 凤倾侧目,视线穿过人群,落在洛清河身上。 只见他今日一身金银丝鸾朝龙绣纹玄袍,一顶碧玉流云冠将墨发束在头顶,浑身上下贵气逼人。 没想到,这人不穿白色,也别有一番韵味。 洛清河似有觉察,但等他转头来看她时,凤倾已经收回了视线。 她看着伏在地上的人群,突然笑了起来。 前世坠崖时,她以为人死灯灭,没想到还能代替原身行使这掌控天下的大权,坐上这皇位,真是命运弄人。 “众爱卿平身!” “谢陛下!” 礼成。 一身凤袍加身,凤倾从重兵把守的金銮殿中走出。 头上的凤冠还带着一些热气,耳边是文武百官山呼万岁的声音。 凤冠上的十二旒宫珠,每一颗都在熠熠生辉。 宫人们恭敬地抬着她的手,跟在她身后,往御书房走去。 这是她作为凤帝,第一次走进御书房。 周瑛贴心地为她备好了芙蓉糕,帮她褪去沉重的冕服:“陛下,为何不回坤仪宫?” “我——朕怕憋坏了臣工们。” 周瑛不明所以,看向她,只觉陛下那双眼睛,像是笼在云雾里的寒潭,幽深得让人不敢窥探。 果然没多时,御书房外宫人通传,内阁大臣们求见。 “宣。”凤倾整了整衣袍,坐正。 为首的老臣是首辅王霖,年逾五十,到凤倾这一代已经辅佐了三代帝王。 这样的老臣,就像前世叶氏董事会那几个老顽固,软硬不吃,甚是难搞。 “陛下,如今四海升平,国泰民安,臣以为,陛下应当早立皇后,中宫有后,陛下龙体安康,社稷稳定,才是百姓之福啊!” 王霖施了一礼,就单刀直入,一字一句都是肱骨忠心,让人无法反驳。 内阁大臣们也纷纷附和。 这么着急就要往后宫里塞人? 凤倾扫了眼各怀心思的大臣,一想到她未来的男人要抬着她的脑袋,一想到她的后位可能落进权臣手中,她就想踢人。 还没有摸清朝里错综复杂的关系,她只能拖延起时间:“王阁老所言甚是,朕前些年身子虚弱,耽搁了婚姻之事,此事还烦请各位大人上心,把适龄的贵子名录呈上,朕详细了解身世品性后,再做定夺。” 她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大臣们心里安定不少,想着陛下果然如传言中一般温驯和气。 王霖其实今天是想举荐自己的侄子,但凤倾话说得周全,没有给他留缝隙,如果此时贸然提出,反而显得冒进。 只能点头:“陛下英明,此举最稳妥不过。” “陛下,该喝药了。”周瑛低声提醒着。 她叹了一口气:“各位臣工,还有事吗?” 她们哪敢耽搁凤帝喝药,忙齐声告退。 待他们出去,凤倾敛了笑意,哪还有刚刚半分的温驯和善。 “周瑛,明日去收集一份凤都高门公子名录。”凤倾吩咐道。 周瑛心中疑惑,不是让内阁大臣们去拟了吗?怎么还要自己去收集? 但还是恭敬地应诺。他觉得眼前的陛下,愈发的深不可测。 就拿凤君来说,陛下明明不是柔弱的性子,怎的一到凤君面前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第8章 第一公子 周瑛办事效率很高。 他拿着一把瓜子在宫里游荡了一天。 就把凤都里那些高门大户的事探听的差不多了。 等凤倾下朝之后就来回禀:“陛下,奴整理了一份凤都世家公子名录,请您过目。” 原身从小把这少年带在身边,耳濡目染的也认得不少字。 凤倾颔首,接过一个纸笺。 映入眼帘的第一个名字是:锦朝。 她念出声。 周瑛特意把此人写在页首,出声道:“陛下,锦朝公子是户部尚书锦绾之子,与您年岁相仿,他容颜绝色,才情可与进宫前的太凤君齐名,有凤都第一公子的名号。” “哦?可与父后齐名的人物?”提到洛清河,凤倾忽然来了兴致。 周瑛继续说道:“只是这锦朝公子,性情刚烈,早年间就放出话来,婚嫁之事要自己作主,要自己选妻主,锦尚书年过半百只有这一个儿子,所以格外宠爱,应允了他。” 凤倾挑眉,不禁想到现代的婚恋自由,这锦朝倒是有想法。 “还有呢?”看周瑛欲言又止的样子,凤倾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二皇女殿下好像......钟情锦朝公子,听闻她最近和锦尚书走得格外近,似乎想求娶......锦朝公子。”周瑛答道。 听到这话,凤倾眼睛微眯,这倒是出乎她意料。 不过稍加思考,又能摸到点头绪。户部尚书,二皇女......这两个身份放在一起总感觉是要一起搞事情。 户部虽然不似内阁,是大雍的权力中枢,但它掌管着王朝命脉,但凡发生点边乱,粮草补给一应事务没有一项能绕开户部的,凤池这是想干嘛? 她是真的心仪锦朝,还是有什么图谋? 名录上其他男子,无非哪个伯府的少爷,哪个侍郎家的嫡子,她扫了一眼,没再看下去。 合上纸笺对周瑛说道:“明日你再去打探,把这个锦朝公子的喜好生平都探清楚,事无巨细。” “是,奴有一同乡,恰好在锦府任事,明日奴就出宫去约见他。”如他所想,跟二皇女有关的事陛下果然格外上心。 凤倾点头。 旋即说道:“该去琼华宫请安了。” 她继位为帝,洛清河作为先凤帝亲封的凤君,自然就是太凤君。 虽然他入宫时,先凤帝已是强弩之末,并没有心力行事。但碍于平阳侯的威势,朝中并无人敢质疑他的地位。 皇帝请安,他再也没有理由避而不见了吧? 想到这,凤倾唇角微微上扬,一改之前的冷峻,眉眼间都换上笑意。 她脱下朝服,换了身玄色的锦袍,外披同色大氅,瀑布般的长发简单的挽了一个发髻,用一根碧玉鸾凤钗固定。 脸上的妆容特意减淡,为了避免过于雍容华贵,她只在唇上浅涂了一层绯红色唇脂。 远远看去,整个人惊艳又明丽。 “陛下,这身是否过于素净了?”看到她这身装扮,周瑛忍不住皱眉。 凤倾起了逗弄他的心思,陡然逼近他,原身身形修长,比男子还要高些。 周瑛抬头看上去,如雪的肌肤几乎在他眼前透明,高挺的鼻梁下,一张薄唇微微勾起。 他呼吸一窒,竟忘了要告罪。 凤倾伸手抬起他的下巴,笑问:“不好看吗?” 周瑛:“......” 这姿势像是把人圈在怀中一般,暧昧得紧。 周瑛能感觉到她的气息喷吐在发心,一时心乱如擂鼓。 话都说不利索了:“好......好看......陛下怎么会不好看呢?” 看着少年脸上泛起薄红,眼睫扑闪,双手都快绞成了麻花。 凤倾心情大好。 “逗你呢。”她倏然后退几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周瑛感觉身边一空,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舒了一口气但又好像有几分失落。 于是悄悄抬眼打量凤倾。 她正爽朗地笑着,难得的大笑。眉心的朱砂,似乎也鲜活起来,一下灼了他的眼。 周瑛词穷,但只觉得这殿中瞬间万千华彩。 “走吧。”凤倾踏出坤仪殿殿门时,周瑛还愣在原地。 回神之后慌不迭地跟上,脸上还有些不自然的绯色。 凤倾到琼华宫时,洛清河正在殿中抚琴。 她负手站在廊下听了一阵,觉得老天爷果然偏心,不但给了这人一副好皮囊,还给了他惊才绝艳的琴技。 宫人刚要通传,被她止住。 她让周瑛候在殿外,自己缓步走进去。 洛清河抚琴的时候,身边从来不让人侍候,所以此时丛若也并不在殿中。 凤倾站在他身后,见他今日墨发半绾,只着一件青色禅衣,甚是恣意。 雕花窗扇前正好有一株绿梅,一阵风卷过。 花瓣翻飞,有几片落在了他的肩头,凤倾下意识想帮他拂掉。 哪知洛清河突然转过来,她这么一俯身,几乎要贴到他脸上。 两人都是呼吸一窒。 他不着痕迹地往后退开些,薄唇轻启:“陛下。” 他语气神色一如往常,没有自矜身份,既没端长辈的架子,也没把自己当作凤倾的恩人。 凤倾有些尴尬地直起身子:“阿倾唐突了父后。” 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面上挂上羞恼之色。 刚刚对视时,她幽深薄凉的眸光在洛清河眼前闪过,并没有半分孩童般的娇憨。 他看的真切,此时却并不戳破她,只默默按下心中的异样。 “无碍,陛下殿外稍后,容我换身常服。”洛清河自觉这套衣服见凤倾不得体。 凤倾却不顾仪态地坐下,对着他目光灼灼地说道:“阿倾觉得,父后这样穿甚是好看,像天上的月亮一般。” 她说话的时候,笑得明媚,桃花眼中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洛清河恍神,只觉少女额间那抹朱砂痣甚是摄人,好像有攫取人心的魔力。 他心中微动,却不着声色地垂下眼:“陛下慎言。” 凤倾看着他谨守礼制的疏离模样,像一个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没来由的烦躁。 前世,她就不喜欢太完美克制的东西,看到了,就想毁掉。毕竟她是深陷泥潭的人,恨不得湮灭世上一切的白。 只是禅衣下,他若隐若现的瘦削身骨,像随时都会飘走一样,让凤倾原本打算攻城略地的想法收了起来。又怕幽暗的心思浮到面上被看出来,她敛眉恭敬道:“阿倾在殿外候着。” 说完便倏地起身,快步走出殿外。 洛清河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9章 暗桩 从琼华宫回到坤仪殿,凤倾唤来周瑛。 话没说两句,她忽然打手势示意周瑛噤声,因为看见殿外有宫人鬼鬼祟祟,形迹可疑。 周瑛顺着她目光向外看去,只见一人影闪过。他大惊,作势就要出去拿人,却被凤倾拉住。 “陛下,那人可疑,容奴把他抓来问话。”周瑛有些着急,不知陛下为何拦他。 凤倾嗤笑一声:“等你追出去,人早就走远了,还会打草惊蛇。” 她一早就知道,身边除了原身父后留下的周瑛,大半都是凤池和王霖安排的暗桩,凤倾在朝堂后宫的一举一动,全在她们的掌控中。 登基之后,也全然不似她想的那般大权在握,倒是处处掣肘,憋屈得很。 奈何她刚醒来不久,且原身在大雍根基浅薄,唯一的依仗是先帝的宠爱,所以只得慢慢筹谋,再一颗颗拔出这些毒瘤。 好在,这些暗桩也并不是铁板一块,只要利用得好,反而能对她有所助力。 她摩挲着指腹的玉戒,思忖片刻后,开口对周瑛吩咐道:“去把风遥召进宫,就说多日不见,我这个皇姐甚是惦念她。” 周瑛不懂她的用意,不是正说着抓人的事,怎么突然要请三殿下进宫? 而且也没见过陛下和三殿下走得太近过啊? 但他不敢多问,只能点头应诺,领了旨意出宫去。 朝野内外皆知,风遥从小养在先帝云贵君身边,和云贵君所出的凤池一同长大,同气连枝,向来是穿一条裤子的,比嫡亲的姐妹还亲。 这一次,凤倾叫风遥前来,就是想要看看,她们是不是真的如同传言一般,姐妹情比金坚。 旨意送到的时候,风遥正和一小侍调笑,她认得凤倾身边的周瑛。却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 打眼看过去,那小侍媚眼如丝,肤白貌美,只穿了件纱衣,内里竟然不着寸缕。坐在风遥腿上毫不避讳地娇喘。 周瑛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宫里的贵人都是矜贵守礼的,像三殿下这样放浪形骸的还真是少见。他习惯性地脸红了,本就玉砌般的容貌一下子艳丽起来。 风遥怀里抱着小侍,眼中却关注着周瑛这边的动态。 她想给凤倾的人一个下马威,但见这周瑛生的俊俏,又起了别的心思。瞬间就觉得怀里的美人不香了。 转念间想到他是凤倾的贴身近侍,又恨得牙痒痒。 凤倾到底是走了什么运?前有先帝的宠爱,后又得了洛家的支持,抢了二皇姐的皇位不说,还能独占这样的妙人儿。 她蓦地推开怀中的人。 小侍没料到刚刚还柔情蜜意的三殿下,翻脸这么快。 他一下跌坐在地上,纱衣尽敞,连最后一点遮挡也没有了。 凤遥此时可顾不上看地上泫然欲泣的男子。 她大步走到周瑛面前,伸手就要拉他。周瑛知道这位殿下好男色,但没想到她居然敢对自己下手。 他连忙后退,躲过了她的手。 若他孑然一身,也许就忍了,但思及自己代表着陛下的脸面,就断不能任由她这般调戏。 于是他定定心神,肃穆开口:“请三殿下跪接圣谕。” 风遥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你敢让我跪?” 周瑛无视她眼中的威胁之意,又提高音量说了一遍:“请三殿下跪接圣谕。” 风遥被无视,面子一时挂不住,她冷哼一声,面色阴沉下去::“你不过是个卑贱的奴,真以为仗着谁的势,就能对我颐指气使了?” 她绕着周瑛走了一圈,目光钉在他身上。嘴角勾起戏谑的笑。 “周...瑛...,确实有几分姿色,不过,宫里那个病秧子,怕是无福消受吧?不如,今日我让你尝尝真正销骨噬魂的滋味,保证你再也不想回那活死人墓里。” 周瑛觉得身上像被一条吐着信子的蛇缠住,恶心得紧。 三殿下明明眉眼生得跟陛下有四分相像,但陛下华贵如神女,面前这人却阴秽如蛆虫。 他多希望陛下此时可以出现救自己。 先凤后对他有恩,叮嘱他照顾好陛下,于是他从懂事起就学着在深宫里生存,从浆洗补衣学到点茶磨墨,却独独没学过如何帮陛下制衡朝堂。 周瑛读书不多,不懂许多大道理,只知道不想因为自己,让陛下被看轻。 于是他强压着羞愤,趁旁边的侍卫不察,抽出一把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说出了他此生最强硬的话:“三殿下若不跪听圣谕,奴今日就死在这里。奴虽卑贱,但也是内宫的人,殿下不好交待!” 风遥本是想威胁他一下,但见他软硬不吃,刀锋处已经渗出血珠,才知道他是来真的。她阅男无数,以为天底下男人都是贪慕权欲的,还没见过周瑛这种傻子。 她思索起他的话 如果真叫他喋血当场......让宫里内侍死在她这里......怕是不等凤倾处置,言官的唾沫星子就会把她淹死了。 眼见周瑛把刀又压深几分,她不甘地收起戏谑嘴脸,恨恨地咬牙道:“陛下的旨意,臣自然不敢违背。” 说罢,僵硬地跪下。 周瑛长舒一口气,朗声说道:“传陛下口谕,数日不见,朕心甚念,召三殿下风遥即刻入宫伴驾。” “臣......接旨”风遥听到旨意,心中很是疑惑,她和凤倾向来疏远,怎么会突然召她进宫伴驾? 这原因数日之后她才知道。 第10章 谋算 凤倾端坐在凤椅上,单手托腮,另一只手指节叩击着椅背,一派闲适恣意,看着正缓步走进殿中的女子——三皇女凤遥。 凤遥今日穿着一件鹅黄色绣云纹的襦裙,梳着飞天髻,发间配了一支凤尾金簪。 她生得花容月貌,一双杏眼中波光流转,妩媚动人。比起凤池,面容倒是更像她这个并不亲近的嫡皇姐。 但因着沉迷男侍的缘故,眼下隐约有淡淡乌青,平白折损了好样貌。 凤遥此时心里直打鼓,因为她着实想不通,凤倾为何突然要叫她前来。 一进殿就看到了那个坐在凤椅上的人,那人虽只是恣意地坐着,凤遥却感受到一股从上至下的压迫感。 记忆中这个皇姐,总是对她们和颜悦色,甚是亲厚,为此凤池没少编排她伪善做作。今天怎的...... 思及此她脚步不由加快了些。 “三妹来了,快坐。”凤倾慵懒地抬手,示意她坐下。 “多谢陛下。”凤遥也不客气,微微屈膝,算是见礼。 她眼中的疑虑和轻慢,当然也没有逃过凤倾的眼睛。 早前周瑛来回话时,特意用绣帕遮住了脖颈处的伤痕。 但凤倾何等敏锐,看着周瑛心虚的样子,眼神一凛,“绣帕摘下来。” “怕陛下污了眼睛。”周瑛惊慌失措地摇头。 “摘下来。”凤倾声音冷了几分。 周瑛只能照做。 看见那道血痕时,凤倾眸色一紧:“凤遥做的吗?” 周瑛抖着声音说道:“不,是奴,奴不会使剑,划伤了自己。” 凤倾走上前,伸手抚上已经凝结的血痂,不发一言。 周瑛自然不知她在想什么,但他怕,怕凤倾动怒,怪罪三殿下,怕给凤倾添麻烦。 他噗通一声跪下:“陛下,奴无用,求陛下不要怪罪旁人......” 不待周瑛将话说完,凤倾便打断了他:“起来,不用你教朕做事。” 前世的叶倾就是出了名的护犊子,这一世她也同样如此。 如果凤遥只是顽劣愚昧,她可以给她留些余地,但伤了她的人,就又是另一番说法了。 想到这,凤倾唇角的笑意反而放大。 “不知陛下今日召臣妹入宫所谓何事?”风遥见她心情不错,先开口询道。 凤倾状作为难:“今日召你进宫是因为确有一事,只有你能帮朕。” “陛下言重了,臣必效犬马之劳。”凤遥人前还是得装装恭敬的样子。 “哎,王霖那些老臣催着朕立后,但呈上来的画像都呆板的很,不如皇妹来给我讲讲,凤都世家子弟的德行趣闻,荐一荐哪个堪配凤君之位?”凤倾眼中满是期许之色。 凤遥千算万想,没料到是这件事。 “陛下.....不要开臣妹玩笑,世家子弟德行如何,臣妹哪里知晓?”她皮笑肉不笑答道。 凤倾眼睛微眯:“三妹风流无双,天下皆知,怎么?到皇姐这里,就一问三不知了?是想瞒上还是想欺君?” 她笑着说出口的话却听得凤遥心惊,这还是曾经那个温吞不争的皇姐吗?怎么今日一见像变了个人一样? 凤遥本以为敷衍应对一番就可以出宫,事情却好像跟她想象中不同。 逼凤倾立后的事她早有耳闻,正是二姐的手笔,二姐撺掇王霖趁陛下根基不稳,把自己的侄子推上后位。 王霖的侄子虽然草包,但也算个美人儿,为此凤遥还酸过一阵。 没成想到头来这个问题却落到自己头上,她要怎么回答? 直接举荐王公子?太明显了些,怕是会被凤倾忌惮。 说旁人呢?倘若凤倾听进去了,坏了二姐的大事怎么办?凤池生性多疑,万一误会她站在了陛下一边...... 实在是进退两难,棘手至极。 凤遥此刻觉得这椅子上有千万根针,扎得她坐立难安。 踌躇之时,她便没注意到,周瑛和凤倾之间的眼神交换。 突然,凤倾朗声笑道:“锦朝?皇妹举荐的可是锦尚书家的嫡子?朕也略有耳闻。” 听到“锦朝”二字,凤遥心头一震,再也装不下去,挥着手慌乱解释:“我没说......不是我......他不可以......。” 锦朝可是二姐的心头肉,若是他被立为凤后,二姐不会放过她的。 她急的话不成句,但都被凤倾空灵的笑声盖过。 “锦朝甚好,甚得朕心。”凤倾愉悦的声音穿过大殿,直至门外那暗桩离去,她才收住了情绪。 凤遥这一刻才明白,自己被下了套。 但此时想发作却又不敢发作出来,只能吃了这个闷亏。 不过转念一想,锦朝是个油盐不进的,二姐那么久都没弄到手,女帝又如何?以锦朝的性子,如果不愿嫁,凤倾就等着娶个尸首进宫吧。 这样恶毒的想法在她心中生成,面上的忿恨就缓和了些。 她假作身体不适告退,凤倾的目的已经达成,也不强留她。 等人影消失在殿门口,凤倾唤周瑛近身,脸上笑容淡去,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前些日让你打探的事,打探得如何了?” 周瑛一五一十答道:“后日花朝节,锦府全府出游,锦朝公子也在出游之列。” 凤倾点头。眼中闪过精光,一个想法已然在心中形成。 第11章 遇锦朝 凤都的花朝节是一年里最热闹的日子。 因为这一日没有宵禁,适婚男女都可以走出家门,大胆地表达爱意。 锦府的车架甫一出现在街上,就聚集了大批围观的百姓。 都争着要一睹凤都第一公子的玉容。 凤倾在不远处茶楼二楼雅间坐着,透过窗扇看去,下面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她端起茶盏放在唇边轻啜。忽的想起周瑛的话,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月白的身影。 这人是堪比洛清河的存在吗? 此时人群骚动起来。 “锦朝公子!” “真的是他!” “不愧是凤都第一美人啊!” ...... 凤倾抬眼看去,只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车幔,一张绝色的脸就出现在了视线里。 那张白玉般的面庞上,五官卓绝。秀挺的眉峰下是双丹凤眼,狭长潋滟,摄人心魄。一弯琼鼻精致无匹,两片樱花似的薄唇轻抿在一起,让人想要采撷。 但,美则美矣,怎么比得上洛清河的清绝之姿?周瑛什么时候也学会夸大了? 凤倾有些失望,她却不知这失望来自何处。 许是她打量得太过直率,车上那人似有察觉,抬头,凤倾来不及收回视线,两人的目光就这样隔着人群交汇一起。 很多年以后,锦朝回忆起这日,还能记起凤都满城的桃花,少女斜倚窗前,和着桃花瓣,垂眸看他,视线交缠的瞬间,周围喧嚣似乎都消失了,他眼中只剩下了灼灼红衣和满目芳华。 凤倾索性勾起一个足以倾倒世间万物的笑。 她的笑映入他眼中,他平生第一次,觉得胸膛发烫,心像小鹿一般砰砰乱撞。 锦朝顿觉失态,不自然地收回视线,尽量让面色如常。 被第一公子的名号吸引,人越聚越多,等锦朝站定想再寻那少女身影时,窗边空空的。 他心里不知怎的,涌上一股失落。 这些年,不乏贵女上门求亲,甚至当朝二皇女殿下都数次暗示明示母亲,想许他正君之位,他却从来没有心动过。 锦朝不是贪恋美貌的人,只是少女眸中幽深孤寂,让他不自觉地被她吸引。 被人流拥着往街心走去,她的身影再没有出现。 “陛......小姐,刚刚为何不去相见,我瞧着锦公子似乎在寻您。”周瑛跟在凤倾身后亦步亦趋。 凤倾用手中折扇轻轻点了点周瑛的额头:“钓鱼得讲究章法,执杆人太急,怎么钓上来最肥最大那条鱼?学着点。” 他似懂非懂,但知道只要是陛下的决定,一定没错。 离凤倾安排的好戏还有一段时间,她就带着周瑛逛起了集市。 走到一糖葫芦摊子时,周瑛多看了好几眼,她猜测这小子是馋了,于是掏出银钱:“老板,两串。” 老板一见眼前人锦袍坠玉,就知道是个贵人,慌不迭地拔下来两只最好的糖葫芦串,递了过来。 “都给他。”凤倾朝周瑛努努嘴。 老板见状恭维道:“公子好福气,妻主疼人呢。” 少年的脸唰得变红了,他哪敢接糖葫芦,慌忙解释:“不是的,这是我家小姐,老板莫胡说。” 凤倾却并不在意,大步离开往前走去。周瑛快步跟上。 她们走后,身后依稀传来老板的声音:“还是第一次见主子给奴买东西的。” 周瑛慢慢握紧手中的糖葫芦,看着前面的背影,眼眶微热。 凤倾不知自己随手之举,在周瑛心里掀起了多大的惊涛骇浪。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锦府众人都游玩尽兴,准备打道回府。 突然,天上绽开了朵朵烟花,绚烂夺目,引得所有人抬头。 于是谁也没注意到车架旁,酒楼拿来招揽客人的牌坊轰然欲倒,上面挂满了灯笼,一旦中招,不被砸死也会被烧伤。 人群中传来一声尖叫,锦朝回神,就见头顶的牌坊正向他砸来。 有些胆小的公子甚至捂住了眼睛,不想看到血溅一地的画面。 电光火石间,一个红色的影子拍马而过,揽住锦朝,将他捞上马背,稳稳箍在身前。 锦朝回头看,刚刚站立的地方已是一片狼藉。 策马而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凤倾。 21世纪那些英雄救美的套路百试不爽,套路古人,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她策马带他飞驰出去好远。 此刻耳边只有风声,锦朝感到从没有过的灵台清明,这是他囿于深闺不曾体验过的快意。 却没想到衣袍翻飞间,他瞥见了一抹红...... 他试探着开口问:“是你吗?” “是我。”凤倾当然知道他这个“你”指的是谁。 她也很乐意陪他玩这种欲说还休,一见钟情的戏码。 听到身后人肯定的回答,锦朝眼中潋滟之色更盛,不似平日里的高傲,现在里面盛满了欢欣。 就连隔着衣料感受到的她的体温,都让人感觉无比悸动。 凤倾单手揽住他的腰,他没有拒绝。 只是当锦朝被温情的气息裹挟,胸腔被蜜意填满时,凤倾却在想:这锦小公子,细腰宽肩,尤物也不过如此,如果她是一般女子,说不定当真会动心。 等两人回转时,锦府众人都还在,锦尚书派家丁去寻她们,还没消息,正焦急地原地跺脚。 哒哒哒——马蹄声由远及近。 众人看到一红衣女子策马而来,怀中还束着一人。 锦绾对那怀中的身影再熟悉不过,来不及想怎么报救命之恩,却先想到不能让锦朝和来历不明的女子瓜田李下。 “成何体统!速将犬子放下!”她高声喝道。 “锦尚书。”凤倾的声音响起。 锦绾定睛仔细看了看马上的女子,身躯一震,受了好大惊吓一般,跪伏在地:“陛下?!臣刚刚未辨凤颜,冲撞了陛下,请陛下赐罪!” 听到陛下二字,在场的人无不震惊。立刻稀稀拉拉跪了一地,山呼万岁。 锦朝面上也闪过诧异,她居然是......陛下。 “锦尚书请起,是我思虑不周,与锦公子相谈甚欢,跑得远了些。”凤倾温和一笑,安抚道。 “犬子可有冲撞陛下?陛下凤体为要,万不可有所闪失。”锦绾恭敬地说道。 “无碍,只是锦公子或许受了些惊吓,锦尚书好生照料才是。”说着她翻身下马,冲锦朝伸出手。 她的手生得极美,削葱般的玉指上没有一点瑕疵,此时就摊开在他面前。 他犹豫了一瞬,才把自己的手放在她的掌心,凤倾护着他下马,并不避讳肢体的接触。 两人之间流淌的暧昧,被在场所有人看了个真切。 于是花朝节后,就传出了无数个关于女帝和第一公子相遇的版本。 其中流传最广的是:当朝女帝,凤倾,花朝节偶遇第一公子锦朝,女帝惊鸿一瞥,于是一袭红衣,一匹快马,英雄救美,想必锦朝公子就是未来凤君了。 宫里暗桩的消息和这个传闻几乎是同一时间送到了凤池面前,她目眦俱裂,恨不得生吞了凤倾,还有那个两面三刀的凤遥...... 第12章 妄念 回宫路上,凤倾微阖凤眸,揉揉眉心。 演了半天的戏,着实累了。 周瑛问:“陛下,可是直接回坤仪殿?” 凤倾的动作顿了一下,说:“去琼华宫。” 她此刻忽然很想知道,琼华宫的那人在做什么。 继上次之后,她每回去请安,都无法再近他的身,洛清河似乎在刻意和她保持着距离。 锦朝腰腹的触感还残留在掌心,让她不禁想,不知将那人的腰盈握入怀,会是什么感觉? 凤倾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来到这异世日久,难道她也染上了这里女子的习性吗? 但她素来是想做什么就做的脾气。 想见谁也自然不会压抑着自己。 周瑛张了张嘴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琼华宫里一片寂静,宫灯闪烁,给寒夜笼上一层暖色。 凤倾屏退左右,拾步走了进去。 她走到寝殿外站定,月光落在脚边,将她的身影拉的极长,极长。 殿内并未点灯,窗口大开,洛清河侧身对着她,半张脸沐浴在月光之下,正轻抚着琴。 月光将男人的脸映的更加清冷,凤倾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又移到他抚着琴的手上。 那双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宛如上好的白玉所铸而成,极为好看,像巧夺天工的艺术品。 凤倾看着看着,心底浮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洛清河......”她低声喃喃。 他似乎很少动怒,对她笑时,眼中就像碾碎了漫天星辰。 “殿下,凤冠之重,天下为笼。”这话仿佛还在昨日。 彼时凤倾只筹谋着怎么将这人拉下神坛,撕了他清风霁月般的圣人皮囊。 却没料到慢慢对他,竟然滋生出了一丝其他的念想。 今日看到锦朝时,那股失落感,太真切了。 这很危险,前世她从来不允许自己耽于情情爱爱这类无聊的情愫。 无论是叶家大小姐还是商界“女修罗”,都没有对哪个男人上过心。 与其说她不爱谈情,不如说她更爱金钱和权力。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了呢? 凤倾站了好久,任由自己的思绪翻滚。 谪仙般的男人,对外面的一切浑然不觉,他好似为自己在这天地间辟出一隅,里面只有月辉和琴音。 凤倾没有再上前一步,转身离开。 周瑛在门口候着,见她过来,为她披上鹅毛大氅:“陛下更深寒重,当心着凉。” 他对凤倾的病弱还心有余悸。 “嗯。”凤倾点头。 静默一阵后,她突然开口道:“周瑛,你说,我是不是很卑劣?” 周瑛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陛下怎会卑劣?在奴看来,陛下是九天上的人物,人品贵重,而且.....是个极好的主子。” 凤倾闻言回头看他。 少年脸颊冻得红扑扑的,一双眼睛在夜里显得格外亮。 里面的真诚不似作假。 她忍不住伸手揉揉他的发顶:“你从哪里学来这许多恭维的话?” “才不是恭维!奴是真心的!”周瑛慌忙解释。 凤倾不再言语。 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觉得自己刚刚的自贬十分可笑。 这才是叶倾啊...... 若活在世上如果只有两种选择,那她必定会选我为刀俎,人为鱼肉。 没有人可以动摇她。 想要的就去抢,哪怕踩着万万人的尸身,她也要做那个权柄在握,生杀予夺的人。 周瑛觉得陛下今天有些奇怪,刚刚一瞬间甚是伤怀,转眼又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冷冽的威压。 翌日早朝。 议事毕正欲散朝时,王霖启奏。 “陛下登基日久,凤君之位空悬,不利我大雍国祚延绵,还请陛下从凤都适龄贵子中择优入宫,立为凤君。” 昨夜凤池到访王府时,王霖已经就寝。 她带去的消息让王霖睡意消减了大半。 锦绾在朝中本就不是她一派,如果任由她的儿子正位中宫,那锦家封侯拜相还不是指日可待? 到时她这个大雍第一权臣的位置怕是就要易主了。 所以趁着二人还没成气候,无论如何要逼着凤倾从他呈上的名录里选一个立为凤君。哪怕选中的不是她嫡亲的侄子,至少也得是自己人。 凤倾眼睛微眯,单手撑着下颌,听王霖奏对,面上看不出喜怒。 “臣等附议。”朝上众臣大半唯王霖马首是瞻,皆附议。 她们似乎料定了,凤倾会迫于朝堂的压力,听从王阁老的安排。 静默了半晌。 凤倾终于开口:“各位臣工所言甚是,朕听闻锦尚书家嫡子名动凤都,就立他为凤君吧。” “陛下!此举太过草率且不合礼制,凤君人选理应出自礼部呈送的名录!”王霖语气急切,甚至带了点强势意味。 凤倾声音陡冷:“哦?那朕想问问首辅大人,锦朝年方十六,正是婚配的年纪,且无隐疾,为何没出现在你们呈上来的名录里?” 这......王霖不知如何答复。 在心里骂了二皇女一通,是她说陛下久居深宫,缠绵病榻,并不知外间世情,让她放心把锦朝摘出去,陛下一定不会发现的。 但分明,她们这位陛下不但发现了,还很上心,连锦朝年龄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于是她只能避重就轻,硬着头皮道:“名录已定,请陛下从中择后!” 凤倾心下怒极,这老匹妇居然敢回避她的问题! 面上却没露出分毫,勾起一个和悦的笑,一字一顿道:“朕,非锦朝不娶。” “这可如何是好?” “陛下这是铁了心娶锦公子啊!” “听说前日陛下救了锦公子很多人看见了。” ...... 下面臣工们议论纷纷。 王霖的脸色铁青,陛下丝毫没给她这个老臣留面子。 这些年她从宫里得来的消息,一直以为这是个好拿捏的主,难道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 反观凤池,神情阴鸷,握紧了拳头,指甲陷进肉里,恨不得现在就把凤倾拉下来,锦朝是她的,凤倾凭什么肖想?! 她恨恨地咬紧牙关。 “礼部,拟个吉日,朕要给锦公子最盛大的婚仪。”说罢凤倾也不管朝堂上如何沸反盈天,拂袖离开。 琼华宫中,洛清河坐在琴案前。 闻壬把今日朝上发生的事禀报给他时,琴音忽地一滞。 第13章 一石三鸟 “铮——” 闻壬看着眼前皎月般的男子。 只见他面色如常,但凝滞的琴音还是泄露了一些其他的情绪。 “少主......”闻壬不敢多想,他怕自己的猜测是对的,那让家主该如何自处?整个洛家又会如何被天下人指摘? 洛清河听到凤倾要娶锦朝时,心底某个地方震荡了一下。 他这是怎么了? 凤倾要立谁为凤君,和他有何关系? 他只是她名义上的父后,又有什么资格去干涉她的决定? “少主,您是先帝的凤君,而陛下是大雍的新帝,您二人,必然不能——”闻壬犹疑着开口。 “闻壬,你多虑了。”洛清河打断他,知道他想说什么。 听出洛清河话中的冷意,闻壬知道自己多嘴,告罪道:“奴僭越了。” 凤倾来到琼华宫请安时,闻壬已经离开了。 洛清河在案前和自己对弈。 “父君安,阿倾想娶锦尚书家嫡长子锦朝。”凤倾坐在他对面,直截了当地开口。 视线定在他的脸上。 洛清河只是和煦一笑,点头:“锦公子素有雅名,陛下的选择,极好。” 听到他的话,凤倾的笑意凝结,心中的期望有些幻灭。 他果然是不在意的。 “是啊,锦朝极好,花朝节惊鸿一瞥,阿倾就知道他是我的良人。”凤倾勾起唇角。 这话听进洛清河耳中,他只觉棋盘上的黑白棋子,都散发着冷冽的光,冰冻刺人。 “那就恭喜陛下得偿所愿。”洛清河抬眸看眼前的少女。 她用玄冠束发,无双的容颜多了几分英气。 她应该很喜欢那位锦公子吧,连朝服都没有换就来知会自己。 他明明眼中含着笑意,说着恭喜的话,但凤倾却有一股无处发泄的烦躁。 想她活了两世,居然对一个男人上了心。 “谢父后。”凤倾收敛情绪,不想多停留一秒,离开了琼华宫。 等她走后,那个清绝的身影在棋盘旁枯坐了许久。 册封的旨意传到锦府时,锦绾正拉着锦朝说话。 “朝儿,陛下今天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钦定你为凤君,你可愿意?” 锦尚书对这个儿子向来爱重,如果他说不愿,就是拼着得罪陛下她也要去拒了这门婚事。 锦朝有些诧异。 他虽然对自己容貌自信,不过...... 陛下那般女子,怎会轻易求娶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 锦绾见他不答话,以为是不愿意,摆手道:“我这就进宫,求陛下收回成命。” 锦朝拉住她的衣袖,俊美的脸上泛着点点红晕,樱花般的唇瓣轻启:“朝儿愿意。” 话音刚落,传旨的内官就走进了正厅。 她见这锦公子面如冠玉,气质卓然,赞道:“怪不得咱们陛下非锦公子不娶,真是天仙一般的人物!” “哪里哪里,是犬子有福,得陛下高看。”锦绾谦虚寒暄一番。 全府跪接圣旨,又拿了钱帛打赏内官。 内官将圣旨递给锦朝,笑道:“恭喜锦公子,不日你就是这大雍的国夫了!” 又和锦绾客套了几句,这才离开锦府。 锦朝看着手中的圣旨,又看了看母亲,只觉得一阵虚幻。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和那人有这么深的牵扯。 锦朝摇身一变成了新帝凤君,锦府上下无不欢欣,连门房下人都有要鸡犬升天之感。 婚期就定在下月初十。 凤倾以为,成亲无非一拍即合,睡觉生娃。 却没想到大雍的婚仪礼节那么繁琐。 连着月余她都要应付事无巨细的礼部。 搞得她一个头两个大,甚至有些后悔册立凤君。 “陛下,您很久没去琼华宫请安了。”周瑛趁着今日她得空,忙提醒道。 “事多,不去。”凤倾看着闲书,眼皮都没抬一下。 周瑛有点摸不着头脑,陛下以前得空就要去琼华宫的,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陛下,那您要不要去看下乾元殿?奴听说监造处的大人把殿宇布置得华美至极。”周瑛眼睛在发光。 “不去。”凤君的寝宫美不美她不甚在意,只要住进去的是她的人,就可以。 “陛下明日就是大婚之日,您可有什么口信要带去顾府?” “周瑛,你今天话格外多。”凤倾阖上手中的游记,声线微冷。 周瑛打了个寒颤。 他抬眼打量凤倾的神情,见她没有真的动怒,才长舒了一口气。 凤倾对这些事一点都提不起兴致,这桩婚事对她来讲,不过是个一石三鸟的最优解罢了。 趁着这次大婚,册封凤遥为璟王,更坐实了之前她举荐的事,让她和凤池之间龃龉难消。 杜绝了王霖想往后宫塞人的心思,还用让凤池连横户部的计谋落了空。 每一步凤倾都算的很准。 “你噤声,我想安静待一会儿。”凤倾说道。 周瑛乖乖闭嘴,侍立一旁,看着凤椅上姿容绝世的女子。 心想,也只有天人一般的锦朝公子才能配得上陛下了吧? 不对,还有一人,只是那人的身份,和陛下注定是无缘了...... 第14章 大婚 大婚当日,红妆十里,从锦府到皇宫的路上,每棵树都系着胭脂红的纱幔,一步一景,随风飘拂,灵动热烈。 凤都百姓几乎都涌上街头,想一窥这盛大的场面。 锦朝端坐在轿中,穿着一身大红喜服,腰间金色盘龙纹带,墨发束起,更显得他风姿挺拔。听到外面人声鼎沸,他蓦的有些紧张,双手拧紧了绣帕。 至今他还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要嫁给那人了。 轿子从皇宫正门抬进去,停在了凰临殿前。 一只光洁如玉的手伸了进来,锦朝一眼认出是凤倾。 他把手放进她的掌心,由她牵着走出喜轿。 抬头的瞬间,他愣住了。 只见凤倾一袭红衣,宛若云霞,拦腰束以暗金绣凤凰腰带,更加凸显出她曼妙的身形。 往上看,凌云髻上巧饰南珠,衬得她肤白胜雪,绝丽逼人。 锦朝心中澎湃,不敢多看,忙回神,亦步亦趋地跟着凤倾。 喜婆说了什么他已经全然听不进去了。 凤倾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只是庆幸今天不用顶着那几十斤重的冠冕行礼。 仪式结束后她留在殿中宴饮群臣,锦朝则被内官引着入住了乾元殿。 乾元殿内红烛摇曳,榻上铺着红枣,花生,莲子,桂圆,寓意“早生贵子”。 烛芯偶尔发出呲呲的声响,在民间这叫爆烛花,是吉祥的寓意。 锦朝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了笑意,整个人像是在发光,美得令人窒息。 好不容易等到夜半,宴饮终于结束了。 想到今天还要行房,凤倾特意多喝了几壶酒。 话说,除了前世约过一个小明星,她在这方面的经验还真是少的可怜。 “退下吧。”到了乾元殿,凤倾挥手示意宫人出去。 待侍从都离开后,凤倾却在踏进乾元殿的前一秒,转身走进了黑暗中。 她摇摇晃晃,脚下像踩了棉花,不由自主地朝着琼华宫方向走去。 今日因为身边站着锦朝,所以她跟洛清河的距离,又远了些。 他端庄,持礼,只站在那里,就引人仰慕。 而她骨子里卑劣,桀骜,哪怕华服加身,好像也无法与他比肩。 洛清河一次次让她感受到挫败,凤倾讨厌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 走着走着到了琼华宫外,忽的闻到一阵酒香。 凤倾挑眉:“真是好兴致,我成婚,这人比我还高兴吗?” 想到这,凤倾推门而入,直直往寝殿方向去。 一路上,她撞倒了不少宫人,他们虽然惊异却并不敢多言。 凤倾醉眼朦胧,跌跌撞撞往里走,嘴里叫着“父后”,闯进殿内时,忽然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朝着面前的桌子倒去。 桌上的酒壶酒杯倾倒,酒水四溅,洒了她一身。 “啊!” 她惊呼一声,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抬头,洛清河的脸映入眼帘。 还是那么不惹尘埃的疏离模样,凤倾不满地撇嘴。 他本来在独饮,没料到凤倾会此时出现在琼华宫中。 “陛下,为何在此处?”他扶正凤倾的肩膀,问道。 “阿倾,想父后了......”在他怀中,凤倾索性卸下力来,整个人靠在他身上。 “陛下慎言,我这就让丛若送你回乾元殿。”洛清河眉心微蹙。 “不要,我不走!”凤倾脸上嫣红一片,氤氲着浓浓的酒意。 “不要任性,凤君还在等你。” “我不要他,我要你!” 她突然靠近,带着酒气的鼻息喷吐在洛清河脸上。 他心里好像被猫挠了一下。明知是酒话,却感觉到一股陌生的燥热。 酒后的少女明艳中透着几分娇憨,盯着男人的眼睛一动不动。 让他有一瞬的犹疑。 “陛下醉了,来人!” “父后,你当真想让我宠幸锦朝吗?”凤倾双手套住他的脖颈,问的话暧昧不明。 两人的姿势也算不上清白。 丛若一进殿就看到这幅画面,大惊。 陛下对公子,好像不是单纯的依赖,这一幕......还有这句话......一旦传出去...... 于是他慌不迭地,把凤倾从洛清河身上扒下来:“陛下,丛若送您回去。” 这边乾元殿中。 “陛下还没回来吗?”锦朝已经数次找了陪嫁小侍进来问话。 喜烛都快燃到底了,那抹红色身影却迟迟没有出现。 他心中闪过一丝慌乱。 “凤君,陛...陛下...好像去了琼华宫。”小侍犹豫着答话。 琼华宫? “那是何处?”锦朝皱眉。 “回凤君的话,那是太凤君的住处。” 女帝大婚之夜不留宿婚房,反而去了先帝凤君的住处? 这是何意? 琼华宫那位年少时,就有大雍第一美人的传说,他嫁给先帝时,先帝早已不能人事,所以只能给他名义上的尊荣。 这是朝野内外心照不宣的事。 难道陛下......对他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锦朝本就敏锐,何况凤倾的举止实在让他不能不多想。 “陛下驾到!” 锦朝还未想清楚,就见几个宫人扶着凤倾进来殿内。 为首的正是丛若。 “殿下,陛下许是多饮了一些,思念先凤君,于是跑到了琼华宫去了,奴奉命把陛下送回来。”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任谁听了都只会觉得陛下思父心切罢了。 真的是这么简单吗? 心中虽然怀疑,但锦朝还是接过凤倾的身子,将她揽在怀中。 “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 丛若带着众人退下,回去复命。 “陛下......”锦朝将凤倾扶到床上,轻唤。 凤倾睁开眼,以为自己还在琼华宫。 那这抱她的人是?洛清河? 她的手攀上他的脖颈,顺势将他的头压低。 小鸡啄米似地吻上他的唇角,锦朝呼吸一窒。 生涩地回应着她。 不知何时,两人的衣袍尽褪,凤倾就像个不知餍足的小兽。 帷幔晃动,娇喘声从帐内传出,让守夜的小侍都羞红了脸。 锦朝从刚开始的被动化为主动,最后还是凤倾求饶,两人才拥抱着沉沉睡去。 第15章 请安 大婚第二日,凤倾酒醒了。 她扶额坐起,下意识转头,就看到锦朝。 他如瀑的长发流泻在枕衾上,拥着那遍布红痕的身子。 昨夜里发生的一切,就如同一场梦境。 凤倾用力回忆,一些零星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 她记得自己见到了洛清河,又被丛若送回了乾元殿,然后......把锦朝当成了洛清河...... 看他这一身痕迹,自己昨天是有多放纵? 她的心情很复杂,既有筹谋得偿的快感,又有一种奇怪的失落感。 这种感觉,在她大婚的当晚,体会得最为深刻。 她不知道,再一次见到洛清河,会是怎样的场景。 不知,酒后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被他听去。 想到这里,凤倾目光陡凉。 她起身下床,冲殿外道:“周瑛。” 周瑛应声进殿:“奴伺候陛下梳妆。” 凤倾晨练的习惯和前世一般无二,她挑了件红色劲装,外面披上一件薄纱样的外袍就去跑步了。 等锦朝醒来时,寝殿内空无一人。 他心中慌乱,凤倾不在,她去了哪里?难道又去了琼华宫? 他披了外袍,就要往外走。恰好此时,凤倾进殿。 锦朝迎上去,就撞进了她清冷的视线里。 “陛下,你去了哪里?” 这话问的凤倾眉心微蹙。 锦朝怔了怔,注意到凤倾一身劲装,显然不是常服服制。 难道是他想错了? 他这才意识到刚刚的质问僭越了,正想俯身告罪时,手腕却被她攥住。 下一秒,凤倾的手臂就揽上了他的腰身。 两人的姿势十分亲密。 见状,周瑛领着宫侍们悄悄退了出去。 少女的馨香包裹着锦朝,让他不禁想到昨夜,蓦的有些慌乱,身子也僵硬起来,凤倾觉察到他的变化,却将他箍得更紧。 “陛下,你......” “怎么?朕只离开了一会儿,阿朝就想朕了?” 凤倾的声音很柔,却带着微微的暗哑,她唤他“阿朝”...... 锦朝听着,心尖一颤,有些酥麻的感觉弥漫开来。 嗫嚅着说道:“醒来不见陛下,心中惦念。” 看着他羞窘的样子,凤倾眼中清明一片,不似昨夜的迷蒙,唇角挑起一个邪肆的笑。 她将锦朝拦腰抱起,大步走向床榻,“阿朝,让朕看看,你有多惦念?” 她刻意拔高了声音,眉眼间都带着风情。 锦朝这才惊觉双脚离了地面,抬头只能看到她流畅的下颌线,他忍不住紧张地抓紧衣袖。 凤倾轻轻把他放在床榻上,附身吻住他秀挺的眉心,把他的衣衫褪下,露出莹润白皙的肌肤。 锦朝的脸倏地红了,不敢直视她。 凤倾把锦朝圈在方寸之地,凑到他耳边魅惑十足地说:“阿朝是不是以为,朕要宠幸你?” 她咬住他的耳廓,辗转厮磨,双手也放肆地在他身上游移,直到感觉身下的人起了反应,才停手。 看着男人不禁撩拨的样子,凤倾大笑。 锦朝才明白,原来她在戏弄自己。 一时羞愤交加,转头不去看她。 她捏住他的下巴,强势地转过他的脸,在那薄唇上落下一吻:“乖,快些梳妆,我在外间等你,一起去跟父后请安。” 说完便起身,大步流星地离开。 只是,踏出乾元殿的那一刻,她眼中的缱绻消失的无影无踪。 锦朝坐在镜前,由着宫人为他妆扮。 他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有一瞬间失神,世人都道他貌美,不知和琼华宫那位比,又如何? “陛下。” 听到身后的声音,凤倾回眸。 眼中溢出惊艳之色,绯红鲛纱下,锦朝精瘦的腰身不盈一握,眼角眉梢多了媚态,仿佛三月枝头的桃花,烂漫得惹人垂怜。 若是没有洛清河,她会觉得这是一个冠绝天下的美男。 看到凤倾愣神,锦朝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他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庆幸自己有这样一副好皮囊。 “阿朝的装束,极美。”凤倾浅笑着走向他,将他的手纳入掌心。 在场的宫侍都看呆了。 一个是姿容无双的陛下,一个是贵为第一公子的凤君,真真是璧人啊。 周瑛看着帝后相携的背影,心中有些泛苦。但又觉得本应该就是这样,只有锦朝公子的家世样貌,才能匹配得上他的陛下。 “陛下驾到!凤君驾到!” 洛清河已经在琼华宫正殿等候多时。 他一身月白缂丝鹤纹锦袍,只消坐在那里,就让人觉得,连桌椅都变得出尘。 “父后。” 洛清河抬眸,看到凤倾和锦朝,一前一后走进殿中。 锦朝不愧是如今凤都的第一美男,面容精致如玉,如今又多了些人夫的韵味。 他的眼睛从进殿起,就没有离开过凤倾,里面浓郁的爱意,让洛清河心里,划过绵密的针扎似的异样感觉。 他看锦朝的时候,锦朝也在观察他。 婚仪时锦朝太过紧张,根本没来得及细细打量这位父后。 如今才惊觉,这人生得竟这样好。 尤其是那双清潭般的眼睛,洞悉一切又满含悲悯,和周身清冷气度矛盾又和谐地融为一体,更衬得他超逸出尘,宛若天人。 锦朝生平第一次,有了自惭形秽的感觉。 “阿倾昨夜贪欢,今日起的迟了些,请父后恕罪。”凤倾说罢,拉过锦朝一起跪下奉茶。 锦朝没料到她会大喇喇说出闺房情事,脸上泛起红晕。 “无碍,陛下新婚燕尔,应以后嗣为重。”洛清河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 走上前将锦朝扶起。 唤丛若拿来一个锦匣,递到锦朝手中。 这是我进宫时,先帝赐予我的红珊瑚手串,今日就把它送给你,希望你们二人,琴瑟和鸣,白首相携。 凤倾心想,这便宜父后还真是大方,因为在大雍,红珊瑚极其稀罕,别人想要一颗都要花费千金,他直接按串送。 “锦朝谢父后,父后放心,我定会与陛下恩爱两不疑。”锦朝注视着他的眼睛说道。 洛清河诧异,好像锦朝,对他有种莫名的敌意啊。 “父后,朕还有要事,奉完茶我们也该走了。”她拉起锦朝的手。 他颔首,不发一言又回到主位上坐下,不再看她们。 二人走后,琼华宫又陷入一片沉寂。 “公子,奴瞧着,凤君是真的心悦陛下,但是陛下......” 丛若打量着洛清河的神情,试探着说道。 “陛下自然也是心悦凤君。”洛清河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他习惯自己篆香,不知怎的,今天香粉格外不听话,试了几次都不成型。 丛若也奇怪,公子平日里是最沉得下心来的,怎的今日好像有些浮躁? 走出琼华宫,凤倾就放开了锦朝的手。 他看着空空的掌心,心里一阵失落。 昨夜的猜想又一次浮上心头。 见洛清河之后,他有了一种巨大的危机感,虽然明知洛清河和凤倾的身份隔着千沟万壑,他还是忍不住嫉妒。 那个皎月一般的男子,没有女人能不爱吧? 虽然陛下面上不露痕迹,对那人很是乖巧恭顺,锦朝却更觉异样。 他小步追上凤倾,重新拉起她的手。 “陛下,阿朝想和陛下共进午膳。” 凤倾身子一僵,拒绝的话刚到嘴边,又被她咽下,勾起一个柔情的微笑。 反握住锦朝的手说道:“好,都依阿朝。” 周瑛把一切看在眼中,感叹陛下果真坠入爱河了,还没见她对谁这么言听计从过。 席间锦朝又求凤倾陪他回门,凤倾也允了。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就是出宫这一趟,给自己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耻辱。 第16章 青梅竹马 凤倾一贯是个勤勉的人,大婚第二日,她就下令朝会恢复如常。 大臣们没想到,新帝居然这么勤政,想她们第一次看到锦朝的时,无不惊为天人。 而正值盛年的陛下,居然忍心冷落那么如花似玉的凤君? 让她们不得不重新打量这个年轻的帝王。 凤倾打眼看下去,心情大好。平日里对她咄咄相逼的臣子,此时都偃旗息鼓了。 因为王霖自锦朝被立为凤君后,连续月余称病,大婚当天也托辞病重无法起身没有参加。 凤倾人精一样的人,怎会看不透这老匹妇是在跟自己角力。 就像前世,还是叶倾的时候,她刚刚主持叶氏,董事会那些老东西也是如此,以为不参会,不表态,就能让她知难而退。 但是结果呢,一个个不还是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既然王霖要拿乔,那就且耗着吧,凤倾有的是耐心。 “两淮盐务牵扯朝廷岁入,巡盐御史的人选却迟迟未定,王首辅告病在家,朕怜惜至极,不忍叨扰她,诸位臣工可有合适人选举荐?”凤倾端坐着,状似苦恼地揉揉太阳穴。 巡盐可是大事,里面水多深不用说也知道,首辅不发话,她们哪敢举荐? 于是朝臣们面面相觑,殿中静悄悄的。 “怎么?首辅不在,各位臣工都失了主心骨,连朝务都不敢置喙了?”凤倾脸上染上薄怒。 “陛下,巡盐御史一职甚是紧要,应先由吏部拟定——”王霖的头号拥趸,工部尚书陈泉站出来想打哈哈。 凤倾可不惯着她。 “陈爱卿,百姓们供养朝廷,不是为了让你拖延扯皮,避重就轻的,先帝猝然崩逝时,此事就悬而未决,拖到了现在。若大雍每个臣子都如你一般,等我大雍根基被盯着盐利的硕鼠掏空时,这巡盐御史人选怕还没有定下吧?!” 此话说的极重,吓得陈泉跪地不起:“陛下恕罪,臣绝无此意,臣,臣——” “拖下去!”凤倾摆了摆手,殿中禁卫就拉起地上还在求饶的女子丢出殿外。 剩下的大臣各个震惊不已,陛下不是一贯温和好说话的吗?怎么手腕凌厉起来这么骇人? “你们都看见了?朕需要的是解决问题的能臣,而非说车轱辘话的庸才。” 凤倾凤眸微阂,打量着殿中臣子们的反应。 看到她们脸上的震惊,她很满意,原身留给朝臣们的温吞的印象是该变一变了。 “陛下,臣有一人可举荐。”锦绾其实刚刚就想开口,却被陈泉抢了先。 “哦?锦爱卿大可直言。”凤倾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说下去。 “臣要举荐的人,正是大理寺少卿李寒昔。” 李寒昔……凤倾似乎还在别处听过这个名字,但一时有些想不起来。 “此人有何过人之处?” “回禀陛下,此人中正不阿,少有英名,是最适合巡盐的人选。” “朕知道了,锦爱卿退下吧。” 锦绾的官声一直不错,又从来不参与党派之争,从这一点看,比王霖那帮人靠谱的多。 凤倾默默记下李寒昔这个名字,下朝后留了吏部尚书单独奏对。 要说这李寒昔,确实有些来头,她母亲原本是平阳侯麾下大将,但后来不幸战死,李家家道中落。 作为李家独苗,李寒昔硬是拒绝平阳侯认作义女的好意,靠着自己一步步走到大理寺少卿位置上。 这样的人,一定心性气度都远超一般人。 关键这李大人是在朝堂低调的紧,如果不是锦绾提醒,凤倾可能真的要错过这个遗珠了。 “周瑛,朕记得你提到过一个人,李寒昔。” 回坤仪殿路上,她忽然想起是周瑛提起过此人,当即开口询问。 周瑛点点头,他疑惑凤倾怎么突然问到她,“回陛下,李寒昔李大人,和太凤君一起长大,是青梅竹马的交情,据说……” 凤倾脚步一顿。 她怎么不记得李寒昔跟洛清河有什么纠葛? 也是了,当时她腹背受敌,哪有心情去关注洛清河的风流韵事。 周瑛见陛下脸色不好,马上止住话锋。 “继续。”凤倾声音凉凉的。 “据说……李大人和太凤君有过婚约……”周瑛小心的说出这句话。 凤倾周身气压骤降,傻子都能看出她的不悦。 周瑛默不作声地拉开一点和她的距离,他越来越明白,什么叫作帝王威压。 月下谪仙般的身影出现在她脑海里。 她想象不出他喜欢上别人的样子,也会像锦朝一般,羞窘,满面春色吗? 那个人给她的只有温和怜悯,还有似有所无的疏离。 一想到能得到他汹涌的感情的人,是别人,她心头就抑制不住地发涩。 他喜欢的难道是李寒昔那样的,中正不阿的君子吗? 可惜,她凤倾从来不是君子。 如果她是李寒昔,一定会娶了洛清河,就相当于,得到了整个平阳侯府势力,而不是任由他放在眼皮子底下十几年,最后却便宜了凤家。 “李寒昔,朕倒要看看是什么人物。”凤倾呓语般说着。 周瑛觉得这李大人的名字,陛下念起来怎么咬牙切齿的呢? “陛下,早些时候,凤君派人来传话,说乾元殿已经备好了早膳。” 周瑛调转话头,提醒道。 凤倾其实下意识地准备往琼华宫走,差点忘了还有个锦朝。 “嗯,那去乾元殿吧。” “摆驾乾元殿!” 今天锦朝穿了一身鸦青色鹤羽云锦长袍,墨发只束了一半,容颜如画,眸光温柔。 见到凤倾时,他眼中迸发出万千华彩,更衬得他倾城绝色。 周瑛看痴了。 他以为太凤君就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但是凤君也如此绝俗,两人比较真是不相上下。 “阿朝。”凤倾扶住他迎上来的身子,浅笑着喊他。 这模样如果能拐回现代,随随便便就能包装成个顶流,该让多少女粉丝尖叫的神颜啊! “陛下,我准备了你最爱吃的单笼金乳酥。”他引着凤倾往桌旁走。 “阿朝,后日回门,朕让周瑛从库里选些珍奇,给锦大人一道带回去。”凤倾先提起回门的事。 锦朝自然欣喜。能得妻主陪着回门本来就是极得看重的表现,何况他的妻主不是别人,而是天下的君主。 “我先替母亲谢过陛下。” “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凤倾抬起他欲行礼的身子,喂了一块酥给他。 宫侍们都道,女帝果然喜欢凤君到骨子里了,简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连带着锦家都沾光。 这话传到凤池那里时,她恨不得捏碎手中的玉盏。 “后日去拜访锦府,书棋你安排下。” “可殿下……后日是陛下陪凤君回门的日子……”书棋硬着头皮说道。 “所以本殿下才要去锦府。”凤池眼中的阴骘不加掩饰。 第17章 回门修罗场 帝后的车驾出现在锦府门口时,锦绾带着众人已经等候多时。 她身旁一秀美男子,长身玉立,面容和锦朝有七分相似,只是脸上多了些岁月的痕迹。 他就是锦朝的父亲,韩莛。 “母亲,父亲”锦朝一下车就朝锦绾飞奔过去。 锦绾下意识地准备屈膝行礼,却被凤倾打断。 “今日只是家宴,不分君臣,免礼。”凤倾浅笑着说道。 见状,众人心中更是确信,陛下宠爱凤君的传言是真的。 锦绾看着仪态万千的锦朝,便知道他在宫中没有受委屈。 “谢陛下。” 此时她心中对凤倾执意娶锦朝的一丝困惑也化为了感激。 韩莛脸上更是抑制不住的激动之色,如果不是顾忌凤倾在场,恨不得当下就拉住锦朝的手关切起来。 “陛下,府中已备好了宴席。”锦绾引着凤倾往府内走去。 “有劳锦爱卿了。” 刚到正厅坐定,准备开宴时,管家神色紧张地走到锦绾身边。 她俯身耳语了几句,就见锦绾的表情骤变。 凤倾坐在主位上,隐约听到“二殿下”之类的字眼。 于是她叫住借口离席的锦绾,问道:“何事?” 锦绾素来恭顺,并不敢欺瞒凤倾。 “陛下,是……二殿下到访。” 凤池? 凤倾挑眉,心中划过不悦。 明知今日是锦朝回门的日子,还特意来拜访,黄鼠狼给鸡拜年,真当她凤倾是死的。 “二皇妹啊,那还不快请进来,都是一家人。” 凤倾唇角挂上和煦的笑。 不知内情的人看着,只觉得皇家姐妹情深。 但是坐在席面上的人,多多少少都听说过二皇女殿下曾经求娶锦朝。 她挑这个特殊的时间上门拜访,很难让人不怀疑用心。 如果现在,二皇女殿下还对凤君念念不忘……那今天这个宴席,岂不是一个修罗场? 皇家的阴私她们可不敢窥探,只能耳观鼻,眼观心,大气不敢出一声。 于是,刚刚还热闹的堂上瞬间安静了下来。 锦朝拉了拉凤倾的衣袖低声道:“陛下……” 看到他眼中的忐忑,知道他是怕自己误会。 凤倾笑意更甚:“阿朝,我都知道。” 她捏了捏那双放在桌下的柔荑,回给他一个安慰的眼神。 下一秒,银铃般的笑声由远及近,一个艳丽的身影就出现了。 “臣妹今天来找锦尚书切磋棋艺,没想到皇姐也在!真是意外之喜!” 凤池来到堂上恭敬地行了一礼,就欲坐下。目不斜视好似眼里只有她的皇姐一般。 “朕也没想到,陪凤君回门,还能在岳母家遇见皇妹。” 凤倾的话棉里带刺。 她不知道凤池想干什么,但一定是冲着锦朝来的。 “皇妹,朕和凤君大婚,还未收到你的贺词,可是要皇姐厚着脸皮向你讨要才给啊?” 凤倾调侃着,逼着她正视自己刚刚刻意忽略的人,顺便提醒她现在锦朝的身份。 “凤君”二字像柄利剑,扎在凤池身上。 锦朝是她这辈子最想得到的男人,却嫁给了凤倾。 他本应该在她身下辗转承欢的。 而如今,她却要跪他,敬他,唤他一声姐夫。 “凤君,臣妹……祝你和皇姐……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锦朝坐在主位旁,目光灼灼地看着凤倾,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凤池。 他可不想为了劳什子二皇女殿下而和凤倾生了龃龉。 凤池见状,心中苦涩又愤恨,只能勉强维持住仪态坐了回去。 反观凤倾,仿佛对锦朝的无礼默许一般,并没有出言责怪。 两人的默契又让凤池心中闷涨得紧。 “皇姐,臣妹敬你。” 凤池压下心中妒意,举起满斟的酒杯起身。 她知道凤倾不胜酒力,半杯就醉,想着让她在锦朝面前出出丑也是好的。 凤倾心中嗤笑。 上辈子她可是夜场的常客,洋,啤,白酒混着喝都千杯不倒的那种。 所以凤池这点小伎俩她可看得透透的,她同样满斟了一杯酒,仰头饮下。 你来我往不知不觉酒过三巡,饭菜也进的差不多了。 眼见天色渐晚,两人又都有了醉态。 锦绾便命人把她们送到客房休息。 “朝儿,你在宫中过得可好?”韩莛拉着锦朝问道。 “父亲,陛下待我极好。”说到凤倾,锦朝脸上浮现蜜意。 “朝儿,陛下待你好是好事,但你要记住,自古天家多薄幸,今日对你千骄万宠,明日也可能凉薄寡恩,弃如敝履……”韩莛语重心长道。 锦朝心里微滞,不知怎的,脑袋里划过一张风华绝代的面容。 他开了开口,最终没有提及那个悖逆的猜想。 父亲的话让他回屋的路上都在恍神,陛下也会如此吗? “啊!” 突然,他被人扯到假山后面,被帕子一样的东西捂住嘴巴。 “阿朝,我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要嫁给她?”凤池黯痛的声音响起。 “她一个病秧子,怎么配得上你?嗯?” “给我好不好?我会给你更尊崇的一切。” 边说着她突然开始伸手解锦朝的腰带。 锦朝大惊,他没想到,在锦府,凤倾还在,二皇女居然就敢如此。 带着醉意的气息包裹着锦朝。 他想挣开,却猛然发现自己用不上力气了…… 手帕上被下了药?! 他愤怒地瞪大眼睛。 “别怕,是会让你快活的药,今日之后你就是我的人,等我登上皇位,你就还是凤君!” 锦朝的外袍已经被褪去,薄如蝉翼的内衫几乎遮挡不住胸前的春光。 他绝望到落泪,祈求地看向凤池。 但她此时已经被欲念冲昏头脑,只想不管不顾地占有眼前的男人。 殊不知,这一切,都被远处一双清冷沉寂的眸子收入眼中。 凤倾的身影隐在暗夜里,此时她哪还有半分醉意,脸上清明一片。 看着假山后面的两人,似乎在下一个决定。 “周瑛,去叫人来。”最终她还是启唇道。 周瑛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刚刚陛下起身出门时,他还在疑惑为何。 直到看见凤君被二皇女殿下轻薄,他以为陛下是为了救他…… 没想到她却下了这样的命令。 “陛下……若是其他人看到这一幕……凤君的清誉,就全毁了……” 周瑛不忍,出言劝道。 “朕,自会弥补他。” 凤倾早就料到凤池今天一定有备而来,却没想到是如此龌龊的行径。 其实刚刚,她是想冲过去,把锦朝护住的,但是理智告诉她,这是重创凤池的绝佳机会。 天人交战之后,身体里那个叶倾占了上风。 周瑛只好听命行事…… 第18章 怒火 “二殿下!” 锦绾等人匆匆赶来时,就看到假山旁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身影。她差点没把一口银牙咬碎。 那身量,那声音,不是凤池和锦朝又是谁? 凤池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眼中的炽热还未来得及褪去。 而被抵在石壁上的锦朝,衣衫凌乱,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绯红之色。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气。 “母亲……”他无力地唤着锦绾。 待在场的人都看清了眼前的一幕,无一不震惊得心神俱颤。 凤君怎么和二殿下孤男寡女,私会在此处?而且这情动的模样……可是要诛连九族的大罪啊! 锦绾又怒又心疼,心道:还好天色已晚,且陛下醉酒,也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但,她的庆幸没持续多久。 因为一个玄色身影比她更快,掠过众人,将凤池拉开掷到地上,又解下自己的衣袍盖住锦朝。 凄惶之中,锦朝抓住那衣袍犹如抓住救命稻草。 只是下一秒,熟悉的声音响起,让锦朝如坠冰窟。 “凤池!你可知罪?!” 凤倾平日里温和的眸子,此时凌厉如刀,脸上也蒙了一层寒霜。 帝王雷霆之怒,不是谁都能承受的起的。 地上的凤池狼狈至极,她没想到今日的事会被撞破。 心知还没到和凤倾撕破脸的时候,于是开始懊恼起自己色令智昏,太心急了。 “皇姐,你误会了……是凤君,凤君勾引我!” 凤池指向锦朝。此刻她只想着自保。 锦朝望着凤倾,不住摇头,好看的眸子里满是痛楚。 他心中苦涩:这么不堪的场面被她看到,她……是不是……不会再喜欢自己了? 凤倾并未应声,俯身,圆润的指尖捏住凤池的下巴。 冷冷地说道:“朕说过,我为君,你为臣,看来皇妹没有把朕的话听进心里。” 她睥睨的神情让凤池没来由地瑟缩起身子。 在场的人也都打了个颤,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到别处。 过了好一会儿,凤倾才松开手:“二皇女凤池,藐视帝威,对凤君不敬,即日起褫夺爵位,贬为侍陵人,终生不得踏进凤都。” 闻言凤池瘫软在地上,娇艳的脸上血色尽褪,今日众目睽睽,她的辩白都显得徒劳。 她原本以为自己行事隐秘,锦朝不敢轻易声张。 而她这位皇姐,骨子里仁懦,就算知道了,也会为了皇家颜面将这事压下去。 却没想到,凤倾居然做得这么绝。当真连颜面都不要了? 还是说……她是故意的,想借此把自己逐出凤都? 思及此,凤池抬眸,盯着眼前的绝色女子。 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是你”。 她不加掩饰的怨毒在凤倾的意料之中。 凤倾留给她一个晦暗莫名的眼神,就将锦朝揽入怀中离去。 近侍见状马上走上前,左右架住凤池,将她从地上拖起。 锦绾从头到尾没插上话,她护子心切,又了解二皇女的为人,此时恨不得将凤池杀了替锦朝洗去屈辱。 但,她毕竟是大雍臣子……无论如何,不能向皇室举刀。 “陛下,朝儿不会做出这种事的,一定是二殿下她——” 锦绾快步追了上去,顾不上凤倾阴沉的脸色,急于替锦朝解释道。 “朕信他。”凤倾将锦朝放在榻上,薄唇轻启,吐出这三个字。 “让他在府中休息,朕改日再来接他。” 她转身欲走时,被榻上的人轻轻拉住衣袖。 “陛下是不是……厌弃我了?”锦朝脸色惨白,好像一个失了生气的破败布娃娃。 “阿朝不要多想,等朕回宫料理了这些事,就来接你,乖。” 凤倾的神色稍霁,说话的声音都柔和了不少。 锦朝心中怅然,他不想凤倾走,却又不敢强留,怕真的惹了她厌烦……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他才回过神来。 “朝儿,陛下已经走了,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锦绾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做出这样的事。 却见锦朝蜷缩在床角,脸上浮现出痛苦之色。 凤池痴狂的脸在他脑海中浮现,她触碰着他最敏感的地方,他明明应该拒绝,却被撩拨得起了反应。 现在他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想起那些癫狂的片段……他觉得自己恶心,下作。 眼泪止不住地从眼角滑落,濡湿了胸前的长袍,他抱紧了自己,把头埋进臂弯里。 “好了好了,母亲不问了,朝儿不要再想,都过去了。”锦绾上前,轻柔的抚摸着他。 这边凤倾的车驾连夜赶回宫中。 “陛下……您为何不带凤君回宫?”周瑛不解。 “多事之秋,他留在锦府才是最好的。”凤倾敛眉,看不出喜怒。 她知道,从今日起,锦绾永远不可能站到王霖,凤池一派了。 而锦家对自己,也只会有感激和愧疚。 只是……锦朝…… 想到那张灰败凄绝的脸,她忽的有些烦躁。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为何心中却快意不起来? “陛下,奴瞧着,凤君很是伤情,这样放任不管,倘若他想不开……”周瑛试探着说道。 凤倾骨子里还是二十一世纪的观念,她忘了在这里,男子的情感更为敏感细腻。 于是略微思忖,吩咐道:“每日将他在锦府吃了什么,做了什么报予朕。” 周瑛不懂,陛下既然在意凤君,又为何任由二殿下欺辱他?还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 “是。陛下可是回坤仪殿?” “去琼华宫。” 凤倾想见他,好像每次在他那里,心中都会得到片刻平静。 第19章 夜探 洛清河在睡梦中,手指触到一片温软,他蓦地睁开眼。 就看到凤倾伏在榻旁,正沉沉睡着,眉心都蹙在一起。 丛若呢?怎的陛下来了,也不知会他一声? 他清润的眸子里,带上了点点责备。 但看向少女的睡颜时,里面的责备又都消弭无踪,只剩下一片温软。 凤倾的外袍给了锦朝,约摸是觉中着冷,瑟缩了下身子。洛清河见状,捻起锦被一角给她盖上。 少女的身子笼在锦衾中更显单薄,此时那双潋滟凤眸紧紧闭着,让人平白生出无端爱怜来。 于是,洛清河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的眉心,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有片刻晃神。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似乎不满足于此,慢慢描绘着她的眉心,划过她小巧的鼻尖,最后落在两片薄唇上。 柔软的触感让洛清河一阵心悸……他触电般地收回手,眼中失去了焦点,似有迷惘。 此时凤倾也醒了,她半梦半醒间总觉得有小猫在挠自己,酥酥麻麻的。 睁开眼,就见洛清河穿着雪白的亵衣,如瀑的墨发垂落在肩后,半坐在榻上,正怅惘出神,好像第一次落入人间的雪狐,不染纤尘,懵懂绝色。 “父后。”凤倾忍不住出声唤他。 他回神,见凤倾视线锁在自己脸上,看得认真而专注。 “咳咳……陛下。”洛清河不动声色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陛下今日陪凤君回门,为何深夜回宫?”他先打破两人的沉默。 “二皇妹以下犯上,惊扰了凤君,我把他留在锦府休养。”凤倾说的云淡风轻。 但凤池对锦朝的心思,洛清河也是有所耳闻的,想来应该不只是惊扰那么简单。 隐约感觉到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但此刻又不好唤闻壬前来一问究竟。 “陛下亲政不久,需要皇族支持,行事应谨慎为上。”他忍不住提醒道。 “阿倾若说,想把二皇妹赶出凤都,父后会支持我吗?”凤倾翻了个身,靠在榻上,将洛清河落在腰侧的一缕秀发捻在手中把玩。 没有想到凤倾会如此说,他沉吟了一瞬道:“陛下是大雍的皇,处置何人不需过问我。” 凤倾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她也许也不想得到那个答案。 “我向来随心而动,但踽踽独行久了,总是感到惶惑不安。父后会一直陪着阿倾吗?不管前路如何,永远站在阿倾这边......” 许是受了这原身的影响,每次凤倾心生恶念时,巨大的空虚和恐惧就会席卷而来,令她像一个海上漂泊的孤舟,迫切地想抓住些什么。 少年的凄惶和凤池的怨毒在她眼前交织,让她坚守了二十多年的信条居然开始有了裂痕。 “若陛下是明君,天下万民自然会与陛下同行,若陛下凶戾倒行,就算至亲之人也会与陛下离心离德。” 洛清河又恢复了那个自持守礼的模样,眸中一如初见般温润悲悯。 但这话在凤倾听来,很是不满意。 他的话处处循矩挑不出错漏,实则又处处逃避,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卸下这副圣人面孔与她交个心? 不知是晚膳的酒力发作还是怎样,她豁然起身,转身将单薄的男子压制在身下。 洛清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拘在了方寸之间。 “父后每次都谆谆教诲,可你知道吗?阿倾不想听这些。” 他本就只着了一件亵衣,此时门襟大开,如玉般的胸膛就这样落入凤倾的视线里。 不由暗叹,这个男人真是蛊,让她第一次有了冲动,想要蹂躏他,在他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记。 见气氛不对,他下意识地别过脸,凤倾却捏住他的下巴,让他和自己对视。她执拗地望进那双清潭般的眸子里,里面似有云雾又似有溪风,只注视着就让人无比舒服。 凤倾忍不住俯身,覆住了他的唇瓣。 洛清河脸上浮现出惊悸的神色,下一秒他咬破了自己的唇,血腥气就在两人的口腔中弥漫开来,让她猛然清醒。 终于,她放开了洛清河,撑起身子,低头看他。见他唇上沾了血色,增添了几分妖冶。 他清冷的声音响起:“陛下请自重。” 凤倾嗤笑了下,因为她此刻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一个走修罗路的鬼,居然想向行慈悲道的人索求温暖,刚刚的冲动都被他那句“自重”浇熄了。 于是她翻身下床,敛眸告罪:“阿倾酒后失态,冒犯了父后,请父后原谅。” 恢复了平日里乖顺恭谨的模样。 “陛下该回坤仪殿了。” “是,父后。” 洛清河还保持着平躺的姿势,转眸,看她的身影消失在寝殿中。 他抬起手,摩挲着自己的唇瓣,上面还残留着少女的体温。 他从小就知道,作为平阳侯的儿子,姻缘不由己,世家子弟不过是政治联姻的筹码。所以从来不会纵容自己爱上谁,包括一起长大的那个人。 后来知道了自己要继位凤君,他早就做好了青灯常伴的准备,心中便更加古井无波。 但却对凤倾......一想到少女的笑靥,他总感觉胸口的位置微微发烫,然后日复一日地希望见到她。 哪怕她是和锦朝一起来琼华宫请安,他也是欢喜的。 只是这心思,终究不能见光。 因为他是先皇的凤君,而她是大雍的新帝。 “陛下,夜深了,当心着凉。” 周瑛在寝殿外候着,见陛下出来时脸色难看,小心地上前伺候。 “回坤仪殿。”凤倾心中气郁至极。 第20章 过往 第二日,凤倾就召了李寒昔进宫。 刚接到旨意的时候,李寒昔有些诧异,复问了传旨官一遍才敢确定。 陛下为何突然召见她?她向来没有在陛下面前露过脸,也自问没什么过人之处。 怀着满心疑虑,她走进了御书房。 殿内燃着青麒髓,入鼻清凉,沁透肺腑。李寒昔很少御前奏对,没想到贵为帝王,竟会燃这略带酸涩的药墨香。 “给李大人看座。”凤倾合上刚批阅过的奏折,抬眸向阶下看去。 果然是个清正端方的长相,明眸皓齿,眉宇间尽是英气,站在那里整个人挺拔如柏,俊秀逼人,跟那些在朝堂上浸淫多年的老臣还真是不一样。 “谢陛下。”李寒昔大方得体地行礼。 “爱卿可知,朕今日召你前来所为何事?” “臣愚钝,不敢揣测圣意。” 凤倾勾起一个和煦的笑,继续道:“盐务之乱是我朝沉疴,朕有心治理,却苦无良才,锦尚书举荐了你,朕想知道,你可愿蹚一蹚这浑水?” 李寒昔虽然只做大理寺的差事,但她心系天下,早就看出了盐务的乱象,只是人微言轻,苦于没有机会。 陛下竟然愿意将这个重任交给她?她怎会拒绝? 于是当即伏地谢恩,连磕了几个头。 “陛下,臣自知资历浅薄,但此事事关大雍命脉,陛下若信臣,臣愿为陛下驱使,出巡盐务,就是舍了这一条命,也要还陛下还大雍一个清明纲纪!” “好!不愧是锦尚书力荐的良才。”凤倾大喜,走下玉阶来到李寒昔身旁。 她登时起身,垂眸侍立,不敢打量这个年轻的帝王。 “爱卿不必紧张,可否与朕手谈一局?”凤倾拍拍她的肩膀。 “臣棋艺不精,恐怕要让陛下见笑了。” “无妨。”凤倾摆摆手。 李寒昔自小养在平阳侯处,洛清河被教养成一个文韬武略琴棋书画的妙人儿,她又怎么会棋艺不精?谦逊之词罢了。 “朕听闻你自小养在平阳侯处,和父后一起长大?”凤倾不着痕迹地询问。 “家母是平阳侯旧时部下,臣得平阳侯顾念,被洛家收留,洛家礼教严明,男女三岁不同席,臣和太凤君实在称不上一起长大。”李寒昔进退有据,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她和洛清河不熟,维护着他的清誉。 但凤倾没有遗漏,提到洛清河时,她神色骤然柔和,眼中闪过一刹的缱绻。 她越是如此极力撇清和他的关系,不正是说明越在意吗? 凤倾不动声色地问道:“可朕听闻,父后进宫前,曾和你有一纸婚约?” 说着便落下一子,观察李寒昔的反应。 只见她手指一滞,棋子径直掉落在棋盘上。 “陛下赎罪,臣一时走神。”她跪到地上,告罪。 这片刻的慌乱让凤倾确信,传言非虚。 原来父后和李寒昔确实牵扯颇深,现在呢?他是否还念着她? 凤倾顿觉心中烦闷,起身虚扶了她一下,旋即离开了御书房。 “朕乏了,今日就到此吧。” 李寒昔神色凝重,不知陛下为何要翻出他和太凤君的陈年旧事,怕自己说错话给他徒添烦恼。 仔细想想,有多久没见过那人了? “寒昔姐姐,清儿带你回家。”少年面容秀美,站在灵堂前,对她伸出手。 那一握的温暖到现在她都还记得,也就是从那时起她决定,此生都要守护他。 不过她忘了,平阳侯如日中天,而她李寒昔只是寄人篱下的遗孤,哪里配得上洛家嫡子? 眼见着他容颜日盛,名满凤都,他还是爱叫她寒昔姐姐,她却再也不敢唤他清儿...... “李寒昔走了吗?”凤倾问道。 “李大人已经走了,只是.....面上似有凝重之色。”周瑛如实答道。 凝重之色?凤倾觉得心中躁郁更盛。 “凤君今日如何?” “凤君安好,锦府照顾妥帖。” 凤倾点点头,想起锦朝,只得委屈他再在家中待些时日了。 她原本以为,凤池贬谪的事会有诸多阻碍,要费一番功夫,却没想到进展得异常顺利。 但,纵横商场多年的嗅觉告诉自己,事出反常必有妖! 怎么看这位二皇女都不是认命的主儿,如今这么好拿捏,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留有后手。 那么,接下来她会有什么行动呢? 凤倾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急需理理清楚。 “备马,出宫。”她冲周瑛吩咐道。 快马疾驰在官道上,路中间躺着一脏兮兮的小乞丐,要不是凤倾眼疾手快,他势必要被踏成肉泥了。 “吁——”凤倾勒马,下去查看。 只见他衣衫破烂不堪,脏发覆面,身上裸露的肌肤没有一块是好的,一看就是遭遇过酷刑,现下气息微弱,如果把他丢在这里,恐怕活不过今晚。 但他的死活与凤倾何干? 她起身欲走,却感觉衣角被人扯住。 低头一看,不是那小乞丐又是谁?他努力地睁开满是血污的眼睛,小手把凤倾的衣角攥得紧紧的。 虽是狼狈,但也叫她看清了他眼中的渴求,那么亮的眼睛,在通体脏污里显得那么突兀,让人无法忽视。 于是凤倾着了魔一般蹲下,问他:“想我救你?” 他吃力地点点头。 “怎么报答我?” “我......是......你的......”小乞丐的喉咙像被粗粝的砂石碾压过一般,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足够了,凤倾喜欢忠诚,这种在绝境里的人,给他一滴水,他可以还你一片海洋,看上去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她扬起一个邪肆的笑,拦腰抱起小乞丐,揽在怀中策马离去。 风声猎猎,祁门璟却一点感觉不到冷,身后的温度源源不断传进他的身体里,他好久没有感受到温暖了。 他被丢在此处很久,拼命求救,但路过的人都视他如蛆虫,掩鼻拂袖而过。 只有她,看上去矜贵无匹,却一点也未嫌弃他,她是谁? 转念又想,不管她是谁,都是一个好人。 第21章 叶无垢 凤倾将小乞丐带回坤仪殿,命人将他洗洗干净。 宫侍们会错了她的意,于是小乞丐被洗净后换上纱衣送到了她的床上。 她看着纱衣下还未发育完全的少年身形,哭笑不得。 “睁开眼。”凤倾坐到床边,看着还虚弱不堪的少年。 他脸上还未消肿,但洗去血污后,容颜已经恢复了七八分,小狐狸似的长相,尤其那双招子,媚态横生。 “你叫什么名字?”凤倾问道。 小乞丐犹豫了下,答道:“没......没有......名字。” 长得像个小狐狸,怎么心思全写在脸上?凤倾一眼看出他在撒谎,却没戳破。 “那以后你就叫无垢吧,叶无垢。”她就是这般,要跟老天爷逆着来,让她捡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她偏偏给他起名无垢。 至于姓叶,大抵是她想在这异世有一个属于叶倾的印记吧。 “嗯......”小乞丐乖乖点头。 “你几岁了?”凤倾又问。 “十......七”他如实说道。 十七岁?这身形......是有多发育不良? 如此想着,凤倾就问出了口:“你这身子,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是结了多大的仇,给你虐待成这样?” 少年眸光黯淡了下去。 自从他被祁门家抛弃后,没日没夜地遭受折磨。鞭刑烙刑,不过是里面最轻的刑罚,那里没有光,没有吃食,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 听到凤倾的话,他下意识蜷起了身子,脸上流露出恐惧之色。 “好了,不问了,今后你就是我的人,没人敢欺辱你。” 凤倾无意的一句话在叶无垢耳边炸开,他抬头看着她,才惊觉她生得如此好,比他见过的任何女子都好看。 见他呆呆的望着自己,凤倾学着洛清河安抚她的样子,摸摸他的额头。 “睡吧,明日再来看你。” 说完她欲起身,却又被他拽住。 “怕......”狐狸眼里满是不安。 凤倾叹了口气,终于还是留了下来。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对这么一个萍水相逢的小乞丐这么有耐心。 也许是在他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陛下将一个美貌少年带回宫且当夜侍寝的消息在宫中不胫而走,所有人都好奇这少年该如何美貌,才能让新婚的陛下都迷了眼。 毕竟凤君的容貌,放在大雍都是数一数二的。 奈何陛下不许旁人靠近坤仪殿,不然他们高低得去下注品评一番。 “父后,阿倾来给您请安。”凤倾倒是没觉察到异样,还是如往常一般下朝之后到琼华宫请安。 “听闻陛下昨夜带回个少年,是否探查清楚底细?”洛清河并不觉得凤倾是那种见色起意的人,他只是担心那少年来路不明,会有威胁。 “嗯,确有此事,父后不必在意,阿倾不过随手救下一个将死之人罢了。”凤倾饮了一口茶。 她确实对叶无垢没有别的想法,前世她见过的帅哥没有上千也有上百,好皮囊如过江之鲫,并不是每个都能入她的眼的。 至于他的底细,她当然会去查,只是,不管他身世是否清白,她都想驯养在身边,他唯一的主子只能是她。 凤倾回到坤仪殿时,叶无垢已经能下地行走,他本来就是皮外伤居多,并未伤及筋骨。等太医开了药,调理一阵也就好了。 “主......人”他的嗓子还是沙哑的。 “换衣服。”凤倾见他还穿着昨晚的纱衣,立刻唤了周瑛拿正经衣服进来。 谁知他一点也不避讳凤倾是个女人,居然当着她的面褪去了衣物。清隽的骨架配上吹弹可破的肌肤,虽然上面伤痕累累,也遮挡不住这具身体的美丽。 凤倾咽了下口水,心想,这孩子脑子是不是缺根筋? 于是将衣物抛给他,立刻背过身去。 叶无垢不解,那些女人都以他的身体为乐,主人为何不看,是不喜欢他吗? 想到这种可能,他的狐狸眼里立刻浮上泪水。 等了半天身后都没有动静,凤倾疑惑地转身,就见少年赤身抱着衣物,泪蒙蒙地看着她。 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怎么好似欺负了他一般? “你哭什么?”她有些烦躁。 “没......没什么......”觉察到她的不悦,叶无垢慌忙抹去眼泪,低头穿起衣服来。 凤倾叹了一口气,她想不通,怎么有人活到十七岁,还跟个孩童一般? “穿好了。”怯怯的声音响起。 她转身,发现这小狐狸和紫色着实相配:“好看。” 叶无垢闻言,冲她笑了,这是凤倾活了两世,见过的最不含杂质的笑,单纯,不设防,就像一张白纸。 “过来。”她快步走到书案旁,招呼少年。 “认得几个字?”凤倾指指桌上的文稿问道。 叶无垢却被旁边的兵造图纸吸引,他拿起来认真端详。 “这里,不好。”他手指的一处,正是现在大雍军队弓弩的硬伤。 凤倾惊讶地看着他问道:“你懂兵器?” 叶无垢点头。 祁门家以擅铸兵器着称,他本来就是一个奇才,再加上从小耳濡目染,不止懂兵器,可以说大雍没有几个比他在这方面造诣更深的。 只可惜后来......他已经很久没有碰过这些了。 这一发现让凤倾大喜,她随手捡了一个大宝贝呀! “叶无垢,从今以后,你哪也不要去,就在这坤仪殿给我设计兵器。” 看着凤倾惊喜的样子,叶无垢也很开心,何况还是要他做喜欢的事情。 于是宫中又多了个传言:陛下专宠叶公子,不舍得让他踏出坤仪殿半步。 “凤君是不是要失宠了?” “失宠不是早晚的事?跟二殿下做了那样的丑事,还指望陛下待他和以前一样吗?” “所以陛下是不准备迎回凤君了?” “谁知道呢?说不准凤君回宫时,叶公子早就怀上皇嗣了。” 宫侍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议论。 锦府中。 “公子,不好了!陛下带了一位叶公子回宫,已经住进了坤仪殿。”小侍听到消息,慌不迭地去禀报锦朝。 锦朝正望着窗外出神,听到小侍的话,他眼神黯了黯:“是吗?” 今日他未束发,只着一月白单衣坐在窗前,唇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如今他连质问她的资格也没有了。 窗外恰有棵桃树,他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有一红衣少女在桃花翻飞中降落。 他伸出手,让花瓣落在掌心。 “她会来的。”他自言自语般说着。 第22章 暗卫 叶无垢在凤倾的授意下,白天钻研弓弩之术,晚上研究兵法布阵,不过数月,已经初见成效。 “你做的很好,朕想让你训练一批暗卫,为他们量身打造兵器。” “我......我可以吗?”叶无垢不敢置信地看着凤倾。 他虽然从小没有被禁止研习家族炼兵之术,却从不敢肖想有一天真的可以派上用场。因为祁门家的女儿金贵,男儿微贱,向来如此。 “活着就要有活着的价值。”凤倾不想鼓励他,只想告诉他生存的法则。 听完叶无垢懵懂地点点头,心想既然这是主人所愿,他愿意尽力一试。 于是从那日起,凤倾时常策马凤都,带回一些漂亮的少年,统统交给叶无垢训练。 渐渐的,流言四起,世人都道女帝风流,最喜搜罗美貌少年充实后宫。 却无人知晓,那些少年的根骨比皮囊更珍贵。 “陛下,这已经是本月的第三批少年了。”周瑛担忧地说道。 “还不够。”凤倾蹙眉,她不怕落下风流的名声,只怕风雨欲来的时候,自己的底牌不够强硬。 “现在朝上已有非议,说您......”周瑛有点不敢开口。 凤倾替他说完:“说我荒淫无度,秽乱宫闱?” 周瑛点点头。 凤倾大笑:“他说任他说,我自风流快活。” 第三批少年入宫后,王霖坐不住了。 她隐约觉得皇帝此举不单纯,于是请旨觐见。 “去挑几个最貌美的送来坤仪殿。”凤倾侧卧在榻上,冲周瑛吩咐道。 “喏。”周瑛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就带着几位风姿各异的少年来到殿内。 “脱。”凤倾眼皮都没抬一下,命令道。 少年们虽不知为何,却都训练有素地齐齐脱掉外袍。 凤倾满意地点点头,这叶无垢的能力,比她想的要出众许多。 “过来,朕要你们陪朕演一出戏。”她冲几人勾勾手。 于是王霖来到坤仪殿时,看到的场景差点没让她背过气去。 只见凤倾衣衫松松垮垮,鬓发凌乱,一派风流姿态。 几个美貌少年正服侍着她。她的手不安分地探进怀中少年的门襟里,惹得他喘息连连。 “荒唐,荒唐啊陛下!”王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首辅何事?”她调笑着问道。 “陛下专宠小侍,不知节制,实乃大雍之祸啊!”她涕泪涟涟。 要是不知内情,真会以为这是个忠直的纯臣。 “朕倒觉得,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尔,首辅要不要一起?” 看着王霖脸上青白变换的神色,凤倾甚是开怀。 突然,听到外面唱和:“太凤君驾到。” 父后? 凤倾脸上的笑意一滞,下意识地不想让洛清河看到这一幕。 但王霖还在此,戏演到一半停下,岂不是打脸? 这时,李寒昔清风霁月的样子在她脑海中闪过。 她嗤笑,自己本就不是他心中的良人,被他看到又何妨? 思及此,她揽住身旁一人就吻了上去。 洛清河踏进殿中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她不知餍足的吻着那少年,痴缠难解。 他的心钝钝地疼了一下。 曾经同样被她爱抚过的唇,又滚烫起来。 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时,都是这种情态吗? 恣肆,妩媚,撩人...... 过了许久,她才放开美貌少年,回眸看向殿中的洛清河。 她在他眼中似乎看到了,心痛? 也是,他心中的帝王应该清正自持,至少要像李寒昔那样一身胫骨。 “父后来了。”凤倾笑着问安。 洛清河敛眸,避免视线落在她的唇上。 “陛下,何日接凤君回宫?”他清冷的声音和殿内的旖旎格格不入。 凤倾一脸扫兴,敷衍道:“明日,明日就去接。” 洛清河闻言蹙眉,他听出凤倾的话没走心。 而王霖则窃喜,见凤倾沉溺在酒色之中就放心了,她巴不得皇帝堕落下去,那这大雍朝姓凤还是姓王不就是她说了算? “陛下好自为之,臣言尽于此!”说罢她拂袖而去,不给凤倾留一点面子。 见王霖离去,凤倾收敛起笑意,推开身侧的少年,赤足走到洛清河面前。 她衣衫凌乱,每走一步,都好似有春光乍泄,雪白的玉兔若隐若现。 他虽然虚长她几岁,但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胴体。 于是他别过眼去。 “父后,阿倾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凤倾和他的距离很近,近到他可以感受到她的呼吸。 每一次吐气都是对他的煎熬。 她又上前一步,靠进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她感觉莫名的安心。 洛清河浑身一震。 余下殿中众人皆是面面相觑。 他们觉得,陛下对太凤君亲昵是人之常情,但这亲昵,不知怎的,透露着一股怪异…… 少女的馨香包裹着洛清河,隔着衣料他也能感觉到她的玲珑。 在他快要维持不住仪态时,她倏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阿倾又不自重了。”凤倾脸上闪过懊恼之色,只是那情绪未及眼底。 洛清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未再多言,就转身离开了坤仪殿。 他的背影孤寒,凤倾很想追上去,却还是忍住了。 “周瑛,送他们回去。”她整了下松垮的衣物,眼中的痴迷被冷寂取代。 王霖还真是不安分,自从凤倾任命李寒昔巡盐,这老匹妇急得垂死病中惊坐起,腰也不痛了,腿也麻利了,在朝上朝下又活跃了起来。 如今时不时窥探后宫,真是粘手。 凤倾揉了揉眉心。 她前日去琼华宫请安时,有意无意提到了李寒昔。 听到这三个字时,那便宜父后居然笑了?! 她看着着实刺眼,甚至想派暗卫出去,在外面结果了李寒昔,省得他惦记。 对着自己时,他怎么总是那副模样,没点人气,端庄得让人厌烦。 她闭上眼假寐,算算时日,也确实该接锦朝回宫了。 第23章 毒发 “公子,陛下来了。” 锦朝闻言抬眸,就见一绯色身影站在桃花树下。 不是凤倾又是谁。 她终于来了,他一日一日地数着,觉得像过了半辈子那么久。 他贪婪地注视着她,怕一眨眼,人就消失不见了,像自己每晚做的梦一般。 凤倾也看着窗前的锦朝,他消瘦了不少。 周瑛不是说锦府将他照料得很好吗?怎的这般憔悴? 她蹙眉,不由地加快步子朝他走来。 “阿朝。” 凤倾唤他,将人纳入怀中,感觉他整个人像飘在衣服中一样,腰身更加不盈一握。 锦朝往日灵动的眸子失去了神采,里面有不安有害怕,让人看了心疼。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他嗫喏着开口。 这句话落在凤倾耳中,有种难掩的酸涩。 “对不起,是朕来晚了。”她收紧手臂,紧紧拥住他。 凤倾以为他只是害怕自己不来接他,却忘记了锦朝眼清目明,宫中发生的事他早已知晓,桩桩件件都像冰锥,刺着他的心魂。 锦绾也是日夜忧虑,如今看到陛下来接锦朝,心中才安定下来。 儿子形销骨立的模样让她心疼,对凤池的恨意就更深了几分。若不是她从中作梗,凤倾也不会冷落锦朝这么久。谁不知道帝后本是琴瑟和鸣,朝夕相对? 凤倾代入现代人的视角,知道锦朝一时半会走不出来,那就带回宫里慢慢补偿吧。 他面容苍白,比往日多了几分清冷。此时他无言地靠在凤倾怀里,嗅着她身上的墨香。 其实那日的事,他不是没有怀疑,陛下怎么来的那样快,又那样及时,恰好在众人面前撞破一切,让二皇女无可辩驳。 只是他不愿意深想,更不愿意相信。 他早知凤倾绝非池中之物,一定不会甘于做个傀儡帝王。如果自己可以变成她手中的刀,实现她的心愿,那他就做那把刀。 只要......她是他的。 任何人都不能跟他抢凤倾......他紧紧抓住凤倾的衣袍。 凤倾刚想开口问他怎么了,就听见马车外喊杀声一片。 “保护陛下和殿下!” 侍卫长大喊一声。 凤倾冷笑,心想狐狸尾巴这么快就藏不住了? 她重生以来,健身练功,一日都不敢懈怠,就是为了危险到来时能有自保之力。 倘若今天只有她一人,她完全有能力离开,但现在,还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锦朝。 凤倾下意识想把他丢下。 回头对上他惨白的面容,她却鬼使神差般地说了句:“别怕。” 箭矢插进马车车壁,不多时,马车已经千疮百孔。 形势危急,如果再不自救,她们二人都得死在这里。 这时凤倾忽然想起,让叶无垢做的连弩,翻箱倒柜一阵,终于找到了那把弩。 然后她抓起锦朝的手,从马车后弦冲出。对着黑衣人一通扫射,生生破出一条血路。 没想到两人疾逃之时,锦朝体力不支,黑衣人瞅准空档,就持剑凌空刺来。 以他的身子骨,中了这一剑,怕是活不成了。凤倾暗骂一句,下一秒就疾步挡在了他身前。 锦朝亲眼看着那柄长剑洞穿了她的胸口,血溅了他一脸。 他心中大恸:“陛下!” 黑衣人刚想再补一剑时,却被身后突然出现的人抹了脖子。 那人是洛家死侍。 得知凤倾今日出宫,洛清河觉得心中不安,于是派身边的死侍出宫接应,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锦朝接住缓缓坠落的绯色身影,抱在怀中,感觉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他用手捂住那血洞,血却怎么也止不住。 凤倾第二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她后悔刚刚挡那一剑了,老天爷怕是不会再赏给她第三条命了。 锦朝死就死了,关她何事,什么时候女修罗也动了恻隐之心? 她想笑,却没有力气扯动唇角。 死侍抱着凤倾回到琼华宫时,她胸前的血迹已近干涸,暗红一片看得人心惊。 锦朝的身上,脸上也都是凤倾的血,和泪痕混作一片。 洛清河扶着丛若,紧紧抓住他的手,才能勉强定住心神:“唤御医来。” 不多时御医来到寝殿。 面色凝重道:“此剑伤看似凶险,但未伤及心脉,老臣施针可保陛下凤体无虞。但陛下体内似乎有一毒素侵扰,这毒有些棘手。” 听到毒素,洛清河立刻屏退左右:“去请闻贵君来。” 丛若领命出去。 锦朝想留下,但触及洛清河严峻的神色,他只好遵命退了出去。 闻壬看了眼榻上的人,说道:“少主,陛下体内的牵机毒怕是因剑伤提前发作了。” 洛清河点头:“我命你去域外寻找解药,可有眉目?” 闻壬犹豫了一下,启唇道:“有眉目只是药引有些麻烦。” “什么药引?”洛清河问。 “需要至阳精血作引,药浴之,将毒素引到至阳之人体内。”闻壬如实答道。 至阳之人?洛清河正是阳年阳月阳日出生的。 “用我的血。”他几乎没有犹豫。 “不可,少主身份贵重,而且此毒解法不寻常,少主和陛下的身份不合适。”闻壬阻拦道。 洛清河听出,这引毒之法,怕是需要两人共浴,但此时也顾不上许多了。 “开始吧。” 他的语气不容拒绝,闻壬只好遵命。 “少主,引毒的过程并不痛苦,只是之后数年,每到月圆之夜,受体都会似百蚁跗骨,痛痒难耐,直到体内精血完全化去这毒素。”闻壬有些不忍,这痛苦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所以极少有人愿意成为受体,牵机才成为天下第一奇毒。 洛清河闻言神色未动,抬脚径直跨进了浴桶。 两人的单衣都被药水浸透,发尾湿漉漉搭在肩头,明明是正经治毒,却引出人无边遐思来。 闻壬担心洛清河,但也不得不承认,雾气缭绕中,两人如佛子神女般匹配。 哎,再绝色的璧人,出了这间屋子,身份都是不可逾越的鸿沟。闻壬在心中暗暗惋惜。 锦朝在寝殿外心急如焚,他多希望在里面陪伴凤倾的人是自己。 只是太医的话他听清楚了,再加上洛清河的态度,让他明白这里面定然有更复杂的关窍。 所以不敢贸然进去,只能守在殿外等消息。 一日,两日,三日......到了第七日,寝殿的门终于开了。 “殿下,您可以进去了。”丛若的话音未落,锦朝就冲进了殿内。 第24章 嫉妒 凤倾醒来时,只有锦朝一人守在身边。 她这是在?琼华宫中? “陛下醒了。”锦朝露出喜色,握住凤倾的手。 却没想到凤倾开口的第一句话是:“父后呢?” 他的眸子黯了黯。 旋即唇边挂上一个柔婉的笑:“父后许是顾及男女之防,不便在此。” 凤倾心中冷然,自己差点到阎王那里报到,这父后却还顾及着什么男女之防?还真是对得起他的身份。 偏殿里,洛清河的衣衫被冷汗浸透,他没有想到牵机如此厉害,第一日就将自己折磨得几近晕厥。 同时他又庆幸,这毒不是在凤倾身上发作。 “少主,如果受不了您就叫出来,实在不必忍着。”闻壬心疼眼前的男子。 他本应该皎皎如月不染纤尘,现在却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陛下若醒了,请她回坤仪殿。”洛清河强忍着痛楚吩咐道。 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是。”闻壬知道少主心中所想,潜意识里也不想让凤倾知道,是洛清河救了她。 这二人的牵绊,越少越好。 “陛下,太凤君有旨,您若醒了就回坤仪殿吧,琼华宫不宜养病。” 凤倾听到闻壬的话,胸中气滞,他是有多不待见自己,急不可耐地赶她走。 既然这样,就如他所愿。 “阿朝,我们走。”凤倾撑着身子坐起,靠在锦朝怀里。 洛清河的旨意正中锦朝下怀,他也巴不得赶快带走凤倾。 看着两人相携的背影,闻壬为少主感到不值,这又是何苦?陛下有凤君,未来还会有成百上千的宫侍,却没有一个位置可以属于少主。 “主人!”叶无垢见到凤倾,立刻迎了上去。 锦朝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他生得面若芙蓉,一双狐狸眼甚是勾人,还未长开,已隐隐有妖冶之色,若是再长几年那还得了? 陛下,就是喜欢这副皮囊吗? 他心下冒着酸水,看向叶无垢的眼神冷冷的。 凤倾看着小狐狸紧张的神情,安抚道:“无碍。” 叶无垢的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出来:“都怪我无能。” 他觉得都是因为自己设计兵器的速度太慢,训练暗卫的速度太慢,才没法保护凤倾,让她受了伤。 凤倾无奈,抬手揩去他的泪水:“那就变强。” 叶无垢重重地点点头,他发誓以后要给她一只最强的暗卫,杀掉所有要伤害她的人。 锦朝见她当着自己的面触碰这少年,言语间情态甚至比和自己更亲昵,名叫嫉妒的情绪在胸腔中蔓延开来。 他吓了一跳,因为从他出生起,就在锦衣华服,宠爱赞誉中长大,还从来没有嫉妒过谁。 这陌生的情绪撕扯着他,深重到无法排解。 许是感受到他的异样,凤倾收回手,冲他道:“阿朝,我累了。” 锦朝点点头,小心地拥着她走进寝殿。 她昏迷了七天,他就守了七天,现下的形貌实在算不上精致,气质上却更肖似洛清河了。 “数日不见,阿朝清减了许多。”凤倾抚上他的脸颊。 “陛下是嫌弃我了吗?”他又自哀起来。 “这样也是美的。”凤倾的手滑到他的锁骨,来回摩挲。 引得他一阵颤栗,他的锁骨比旁人更敏感些,只摸了几下,耳垂已经浮现出淡淡的粉色。 她蓦地收回手,躺回榻上。锦朝是锦朝,洛清河是洛清河,她暗暗告诫自己。 锦朝不知她心中所想,压下被撩拨起的一丝欲念,将她的锦被掖好。 “你去休息吧。”凤倾阖上了眼。 锦朝依言退出坤仪殿,正欲离开时,却见叶无垢被召了进去。 他脚步微滞,心中苦涩:她就如此喜爱这少年吗? 凤倾召叶无垢来,其实是想问问这几日的进度,遭遇了刺杀后,她深觉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琼华宫回来的路上,她已经从锦朝处得知,那日的刺客没有一个活口,逃的逃,死的死,所以没法抓到幕后指使的人。 但她仅凭直觉,也能猜个七七八八:当下凤池比王霖更心急,因为王霖要的是权势,凤池要的是凤位,而且凤池对她,有夺夫之仇加贬黜之恨,所以两相比较,凤池刺杀的可能性更大。 “主人,宫中训练有些施展不开。”叶无垢觉察到总有人窥探。 “寝殿中有密道,你们每日亥时从密道出宫,卯时再回来。”凤倾思忖了下,宫里确实耳目众多,只能出此下策。 “以何种名目进殿?”叶无垢疑惑。 “侍寝。”凤倾翻了个白眼,此刻真想打爆他的小脑瓜。怎么聊起兵法武器脑子像开了光一样,聊起别的又像块榆木? 堂堂女帝,深夜宣召男子,除了侍寝还能干嘛?搓麻将吗? 叶无垢听到这两个字,愣住,刚刚见美人哥哥抱着主人,他好羡慕,如果他侍寝,是不是也能这样? 凤倾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不许乱想。” 他吃痛回神,脸上浮现出两抹薄红。 “周瑛,把太医叫来。”她忽然想到点事情。 前几日虽然昏迷着,但她隐约听见了毒啊,药引啊什么的。 而且总觉得身上暖暖的,周围似乎还有水声。 “陛下,太医到了。” 见太医进来,凤倾问道:“朕当日除了剑伤,可还有其他暗伤?” “这......”太医脸上有踟躇之色。 “说。”凤倾不悦。 “回陛下,当日的确不止剑伤,您体内还有一种奇毒。”太医颤巍巍答道。 太凤君嘱咐过他不必多言,但是陛下一怒,她真的怕自己脑袋搬家,索性什么都说了。 “什么毒?”凤倾挑眉。 “这......臣不知,闻贵君为您亲自医治,不曾假手于太医院。” 哦?还有闻贵君掺和在里面? “是父后的意思吗?”凤倾继续问道。 “是,是,是太凤君的意思。”太医如实回答。 凤倾蹙眉,她刚刚还奇怪呢,就算那便宜父后再迂腐守礼,也不该从头到尾没出现过啊。 她到底是怎么中的毒?中了什么毒?又是怎么解的?诸多问题萦绕在她心头。 看来还是要去琼华宫一趟才能问清楚。 “你退下吧。”她摆摆手,太医如蒙大赦般离开了坤仪殿。 第25章 逼问 过了半月,凤倾的身子已经大好。 想到先前的诸多疑问,也是时候该去问问清楚了。 到琼华宫时,洛清河正负手立在窗前。 青色禅衣掩不住他周身的萧索。 “父后。” 她走近,和他站在一处,清冷的木香钻入她的鼻中。 他身形未动,启唇道:“陛下。” “阿倾的毒是父后解的吗?” 他没有否认。 “父后可知毒是何人所下?” 又是良久的沉默...... 洛清河知道,如果说了,凤倾一定不会放过那人。 他不想让她落一个屠戮手足,刻薄寡恩的名声。 但在凤倾看来,若他隐瞒真相,就与害她的人无异。 想到这儿,她的忍耐到了极致。跟这人斡旋久了,早已听腻了明君圣人的教化之语,可能她骨子里就是一块顽石,点不化的。 “父后不说,阿倾会去查,若是查不到,我会杀光坤仪殿的宫侍。”她本想在他面前藏起利爪,只让他看到无害的一面。 但他太过界了。 她最讨厌别人替自己做决定,有仇当时报才是她的作风。 洛清河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其实他早就看出来,凤倾恭顺之下的反骨。 他知道恣意任性会很快活,但更懂过刚易折的道理。洛家能在大雍屹立百年,靠的从来不只是君恩,还有民心。 为君者,生杀予夺都是手段,有时候,慈悲比杀伐更难。凤倾聪敏睿智,但仁厚不足。 这些道理,他想让她懂,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长久。 奈何她从来没有听进去过。 “陛下知道了,之后呢?若一人负陛下,陛下杀一人,若万人负陛下,陛下就要杀万人吗?” 他的问题在凤倾听来十分可笑。 “父后,阿倾只是想活着,不想为人鱼肉,这也有错吗?” “万物守恒,陛下若靠杀戮掌权,那终有一日,也会反噬自身。” “若上天因我杀该杀之人,而让我不得善终,那是上天负我,我问心无愧。” 洛清河这才发现,凤倾不止有反骨,更是通透凉薄到让人心惊。 让他不禁有些怀疑自己,那日,是否不该对跪在雪地里的少女心软? 这时,凤倾倏地抓住他的手腕,将他逼退到窗楹上:“父后是不是后悔救阿倾了?在你眼中,我就是悖逆无德之君对吗?” 洛清河眸光未动,注视着凤倾,他眼中的疏离又一次刺痛了她。 她的掠夺之色再也不加掩饰:“父后,阿倾也想像你一样,良善悲悯,但时势比人强。” “是谁下的毒?”凤倾继续追问。 她其实已有头绪,但就是执拗地想听他说,好像这样他就完完全全和她站在一起了一般。 洛清河无言,有些事是凤倾的逆鳞,亦是他的坚持。 别人要害凤倾,他不能坐视不理,但要她双手沾血,他更不能无动于衷。 虽然洛清河知道,大多数帝王之路,都是荆棘之路,踩着万万人的尸身登顶。但他总有一丝希冀,希望不是凤倾的路。因为那条路太苦,太冷。 见他不答话,下一秒,凤倾揽上洛清河的腰把他带进怀中,带着惩罚性地吻上他的唇,辗转啃咬,说不上温柔。 指尖碰到他腰身时的触感,跟凤倾想象的不太一样。没想到他虽然看着瘦,腰腹上却有肌肉,触感极好,她贪婪地摩挲着。 “陛下——”洛清河抓住凤倾不安分的手,想要推开她。 凤倾冷笑一声:“父后是不是又想要阿倾自重?若是此时在你面前的是李寒昔,你还能这么冷静自持吗?” 洛清河怔愣了一瞬,他不知道为何凤倾此时会提起李寒昔。 这一瞬间的怔愣,在凤倾看来,就是在惦念那人,让她极度不爽。 什么父后,什么礼制,都见鬼去吧,她想要这个男人,很想。 于是,凤倾将洛清河推倒在软榻上,伸手解开他的衣带。 洛清河的肌肤白皙近妖,漂亮的肌肉线条从腹部一直向下延伸,纤美和力量感交织,让凤倾呼吸一窒。 她才发觉,原来,男子可以比女子更美。 就在凤倾准备下一步动作时,洛清河脸上浮现出痛苦之色。 他额上布满汗水,咬住自己的嘴唇隐忍着痛意。 凤倾吃了一惊,他这是怎么了?自己还什么都没做。 “丛若!” 眼见洛清河越来越痛苦,凤倾翻身离开软塌,将他的衣袍系上,便唤丛若进殿。 丛若慌忙进来时,只见软榻上凌乱不堪,公子蜷缩成一团,而陛下立在榻旁,面色凝重。 “去请闻贵君。”凤倾冷冷地说道。 “陛下。”闻壬进殿时感觉气氛有点压抑,见了一礼。 凤倾问:“父后怎么了?” 闻壬这才注意到软榻上的洛清河。 他面不改色地答道:“太凤君......许是吃坏了东西。” “闻贵君再想想。朕听说闻贵君家还有一幼弟,不如召进宫来,陪兄长如何?”凤倾眼中闪过戏谑之色。 凤倾现在好男色的名声,可不比凤遥差,果然,闻壬听到这话,心凉了半截。 少主和弟弟,如果硬要选一个......他咬咬牙跪下。 “陛下恕罪,太凤君此状,是为陛下解毒所致。” “何毒?” “此毒名为牵机,需至阳之人精血为引才能根除,解毒时毒素会被引到至阳之人身上,每到月圆之夜便会发作,持续数年方止。” 听完闻壬的话,凤倾沉默了半晌,居然是这样? 凤倾以为洛清河至多会为自己寻来解药,却没想到这人竟然愿意为她引毒入体。 再想想自己刚刚的行径,似乎有些禽兽不如。 凤倾沉吟了一阵,问道:“如何缓解?” “只有一法,域外有一宝物名为还阳魄,佩戴在身上七七四十九日或许可以缓解牵机之苦。不过......还阳魄是赤辰家族的至宝,恐怕不会轻易让人带走。” 凤倾听完,摆手让闻壬和丛若离开。 想来那还阳魄确实棘手,不然闻壬一定不会坐视洛清河这么痛苦。 凤倾径直走到软榻旁坐下,手指抚过洛清河的眉心,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喃喃道:“父后,阿倾又欠了你一次。” 前世,她不相信有不带目的的好,叶倾活得喧闹而孤独。因为那些追随她的人,究其根本无非是图她的貌,她的势,她的钱亦或是她的身份。 但洛清河和他们都不同,他好像从来无所求。 让她生平第一次,也想对一个人好点。 还阳魄......如果能缓解他的痛苦,她愿意尽力一试。 第26章 侍寝 “周瑛,去将魍夫人请来。” 原身的父后曾留给她三个锦囊,其中一个里提到了魍夫人。 此人来自苗疆,精通蛊术和咒术,阴诡莫测让人闻风丧胆。而江浔对她有恩,她承诺可供他的后人驱使。 凤倾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用到她了。 坤仪殿烛火摇曳,突然一阵阴风刮过,等凤倾再睁眼时,一个黑袍黑纱的人就出现在了殿中。 “陛下召我何事?”她的声音听得人发毛,空灵得像从地狱中传来。 “魍夫人,有没有一种蛊,可以让人产生心魔,失去理智,最后爆体而亡?” “血莲魔蛊。此蛊将上百种毒虫豢养在一起,几日后唯一存活下来的就成为魔蛊,凡是中此蛊者,初时眩晕,继而无故颠笑,最后饮下施蛊者的血酒,就会五脏六腑爆裂而亡。” “如何种蛊?”凤倾问道。 “此蛊以血为媒,当对方沾染上施蛊者的血,就会被悄无声息地种下蛊毒。” “请夫人为朕研制此蛊。” 魍夫人忽的笑了下,阴恻恻地甚是骇人。 “陛下凤体矜贵,可愿以血饲蛊?” “无妨。”凤倾眼眸幽深。 那人来害她时,就应该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魍夫人来去无踪,只留下一句:“老妇会再来面见陛下。” 想来那上百种毒虫颇费些功夫,就再让那人蹦跶几天吧。一想到她害了自己两次,还间接害了洛清河,凤倾周身散发出一股戾气。 “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酉时了。”刚才周瑛隐在暗处,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那老妇人太吓人了,陛下怎么一点也不害怕呢? “今晚让叶无垢带小侍们进殿伺候。” “陛......陛下,会不会太多了?”周瑛脸颊绯红,弱弱地开口。 凤倾抬眸,瞥了他一眼:“你也可以一起。” “奴,奴这就去传唤。”说完他就磕磕绊绊跑了出去。 不多时,叶无垢带着数十个少年鱼贯而入。 坤仪殿外的宫人都看傻了眼。 “陛下一次召幸这么多人,身体吃得消吗?” “陛下何等英武,自然是吃得消的。” “凤君刚回宫,却未被传召,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那些小侍多水灵,女人嘛,不都是喜新厌旧的?” 他们自顾自说着,却不知宫墙拐角处,一修长的身影已经站在那里多时。 他握紧手中的食盒,脸色灰败。 是这样吗?她宁愿召幸那些出身微贱的小侍,都不愿意到乾元殿来看自己? 锦朝咬紧嘴唇,直到渗出血珠,他还恍若未觉。过了好久,他丢下了食盒,脚步虚浮地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 食盒里是凤倾爱吃的金乳酥,散落了一地,都是他亲手做的。 凤倾记得有两个人是她从勾栏里救出来的,为了掩人耳目,她让二人留下。 “会叫么?”她问得直接。 二人对视一眼,答道:“会。” “很好,叫吧,声音越大越好。”凤倾说罢,抄起一卷书斜靠在榻上看了起来。 殿中两个少年也不羞涩,卖力地表演起来。婉转吟哦,甚是撩人。 凤倾暗叹,这勾栏里确实有点调教人的本事,要不是她定力够好,这会怕是已经受不住了。 周瑛侍立在旁,他还以为陛下真的要......没想到是这样。 只是他们也太不知羞了些,娇喘声听得周瑛面红耳赤,脑袋都快耷拉到地上去了。 凤倾看了半晌书,约摸着差不多了,才招手让他们停下:“朕乏了,等叶无垢回来你们一道离开。” “是。”两人齐齐抱拳,领命。 凤倾今日颇费心力,没多久就睡着了。 第二日清早醒来时,却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凤倾的胳膊仿佛有千斤重,怎么都动弹不得。睁开眼,才发现怀里躺了一个人,正压着她睡得香甜。 “叶无垢?!” 这小狐狸跑她床上干什么?不是命他们离开吗? 他缓缓睁开眼,狐狸眼里一片迷蒙,待看清凤倾不悦的脸色时,吓得立马清醒,从床上弹了下去。 “主人,我只是想着,想着侍寝要一起睡觉......才真。” 他不敢说自己是因为看凤倾的睡颜入了迷,鬼使神差般地钻进了她怀里,就睡着了。 想起昨夜香甜温软的触感,他想,就算主人打死他,也是值得的。 凤倾神色莫名,她知道这孩子发育得晚,估计还没有情窦初开。 罢了,正好可以再坐实下她贪欢的名声。 “更衣吧。”她动了动被叶无垢压麻的胳膊,起身下地。 “主人,我来伺候。” 叶无垢笨拙地解开她的寝衣,想为她换上朝服,却怎么都不得要领。 只一个腰带就系了半天。 他双手环住她的腰身,想将腰封捋顺。 锦朝进来时,恰好就看到这幅画面。 凤倾垂眸浅笑,少年手脚笨拙,娇小地伏在她身前。 从锦朝的角度看过去,像是她把叶无垢抱了个满怀。 锦朝的脚步粘在原地,这个时候,自己是不是应该知趣离开? 转念又想,自己才是大雍的凤君,凤倾的正夫。 于是锦朝压制住心中的酸涩,走了过去:“陛下。” 凤倾循声看去,见是锦朝。 她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阿朝,朕今日正准备去看你,你倒先来了。” “臣侍惦念陛下,所以就来了。” 锦朝不会说自己昨晚一夜没睡,今早又听着宫人们议论叶公子有多得宠,心下惶恐,所以才匆匆赶来。 锦朝走到凤倾身侧,冲叶无垢说道:“你退下吧。” 叶无垢抬头,眨巴眨巴狐狸眼询问地看向凤倾,见凤倾颔首,他才离开。 两人之间有种说不清的默契,是锦朝和凤倾之间所没有的。 锦朝边为她戴上朝冠,边问道:“陛下喜欢叶公子么?” 凤倾闻言蹙眉:“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陛下若喜欢,不若封为贵侍。”锦朝这话说得口是心非。 凤倾知道经过二皇女一事,锦朝变得多疑,惶恐。所以哪怕这试探令人不悦,她也并未出言责怪。 只是叹了口气,伸手将锦朝拥入怀中:“阿朝,你是朕的凤君,这点不会变。” 锦朝的身子僵硬了下,贪婪地回抱她,想把她嵌进身体里。 是啊,他永远是她的正夫。 不论凤倾是真心也好,利用也罢,只要她还愿意唤他阿朝,他就很满足了。 谁能想到,曾经骄傲得像个小孔雀一般的人,也会有如此卑微的一面。 第27章 上元灯会 御书房中,凤倾在堆积如山的奏折后面,忙碌着。 “陛下,明日是上元节,可要出宫看看?”周瑛打量着凤倾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 凤倾执笔的手顿了一下,时间过得这么快,她记得一月前答应过锦朝,要陪他去看灯的。 “嗯,朕应允过凤君,要带他出宫,你准备一下。” 随即又补充道:“叶无垢也一起吧。” “喏,奴这就去准备。” 别看周瑛答应的利索,其实心里可愁得紧。 现在宫里谁人不知,凤君和叶公子势如水火,偏偏叶无垢是个反应迟钝的,每次见叶无垢时,凤君阴沉的脸色,周瑛可是看得真切。 “陛下怎么想的,带叶无垢和凤君一起出宫?”周瑛一路上小声念叨。 周瑛思来想去还是准备了两个车驾,他觉得男人一旦嫉妒起来,真是比陛下生气还可怕。 “陛下,我们去河边放灯吧,听说民间都会用花灯祈福许愿,很是灵验。” 锦朝牵住凤倾的手,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出宫的一路上,锦朝已经消化好了和叶无垢同行的事实,实在不想因为他破坏自己和凤倾出游的好心情。 “好,都依你。”凤倾宠溺地看着他,跟着他往河边走。 叶无垢从小被拘在祁门家老宅里,后来又被囚禁,他从来没逛过集市。一双眼睛充满好奇,滴溜溜乱转,看了这个热闹怕错过那个好玩的,丝毫没注意凤倾和锦朝已经走远了。 河两岸的人都是成双成对结伴而行,她们手中捧着莲花灯,虔诚地许着愿。 锦朝递给凤倾一个莲花灯:“陛下,对着灯许愿,然后放进水中,灯飘得越远说明愿望越能实现。” 凤倾从来不信这些,但不想扫他的兴。于是接过莲花灯,有模有样地学着许愿。 “公子,是陛下和凤君。”丛若对身侧戴着面纱的白衣男子低语道。 洛清河早就看到了凤倾。 她今日穿着一身薄藤色衣衫,清丽绝俗。而锦朝一袭紫袍,站在她身旁,两个人眉目缱绻,满是温情,似是屏蔽了周遭的嘈杂。 路过的男子对凤倾频频回眸,她浑然不觉,眼中只有锦朝。 丛若有些担忧地看向他的主子,薄纱遮住了洛清河的面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双清潭般的眸子里,似乎有淡淡的愁绪。 “陛下,我们去那边看看吧!”锦朝牵着凤倾的手,脸上是难得的笑意。 凤倾循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个挂着各种异型花灯的摊子。 “好。” “陛下这个花灯好看吗?”锦朝和凤倾说话,却见凤倾看着一个兔子灯出神。 凤倾是想到了洛清河,那个月下谪仙般的人,跟兔子灯是绝配,想到这她哑然失笑。 锦朝看她笑,不明所以,唤道:“陛下?” 凤倾回神,随口应承:“哦,好看。” 继而她转头冲摊主说道:“老板,这个兔子灯我要了。” “陛下喜欢兔子?”锦朝问道。 凤倾不语,只是笑了笑。 这时她才发现叶无垢不见了。 “周瑛,叶无垢人呢?” 周瑛刚刚也只顾着看灯,没注意叶无垢的动向,忙说:“奴马上去找。” 那边叶无垢还玩的不亦乐乎,等他想起来凤倾她们的时候,哪里还有三人的影子。 叶无垢一路跑到河边,跑的太急撞到一人,他慌不迭地道歉:“对不起。” 然而当他抬头时,愣住了,小风吹来,掀开洛清河面纱的一角,露出他的真容,把叶无垢看呆了。 他以为那个凶凶的美人哥哥已经很好看了,却没想到眼前的男子,更好看。好看到不像是凡间的人。 叶无垢呆呆地拉住洛清河的袖子:“美人哥哥,我找不到主人了,你可以帮帮我吗?” 丛若刚想出言呵斥,被洛清河拦住了。 “你叫什么名字?” “叶无垢。” 洛清河听到他的名字,一时语塞。 原来这个漂亮少年,就是传闻中得凤倾专宠的叶公子,好巧。 丛若也好奇地打量起叶无垢,心想陛下的口味还真是刁钻,一个两个都是万里挑一的美男。 知道了叶无垢的身份,主仆二人很默契地想摆脱他。 谁知这时,凤倾和锦朝又折返了,恰好寻到此处。 “主人!”叶无垢眼尖,大喊起来。 见她们闻声而来,洛清河有些慌乱,想马上离开,却被叶无垢紧紧攥住衣角。 叶无垢的想法很单纯,他觉得主人是最好的,自然要用天下最好的一切来配。 这个美人哥哥比凶凶的那个更好。 “主人,这个哥哥好美,您带回宫吧!”他扯着洛清河,献宝似地介绍给凤倾。 凤倾的视线落在洛清河的面纱上,见他有意避开自己。 “叶无垢,过来。”凤倾压低声音,招招手,叶无垢纠结地看看美人哥哥,再看看主人,最后不舍地放开了手,乖乖走到凤倾身侧。 “我们家小侍乱走,谢公子帮忙,这个灯就送给公子吧,聊表谢意。” 凤倾随意地递出手中的兔子灯。 洛清河没接,丛若怕耽搁下去被凤倾看出身份,忙接过兔子灯。 凤倾没再看他们,带着锦朝和叶无垢转身离去。 待她们走远,洛清河才接过丛若手中的灯。 他端详了许久,最后小心翼翼地护在怀中。 上元节人很多,摩肩接踵,洛清河的袍带都被扯坏了几根,兔子灯却完好无损。 回宫路上,凤倾想起刚刚的偶遇,不禁莞尔。 那人的气质,放眼天下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她一眼就认出了他。 凤倾没想到的是,洛清河竟也会凑热闹,他那琼华宫平日里没半点人气儿,她还以为他就喜欢那样的呢。 第28章 兔儿灯 “阿朝,你若有时间,多去陪陪父后。” 凤倾想着锦朝和洛清河一样都是世家出身,且都擅音律,也许可以聊得来。 锦朝不知为何凤倾会突然提到那人,但如此一来他出入琼华宫的机会就更多了,也算是好事。 回到乾元殿,锦朝唤来得力的小侍吩咐道:“初年,明日你去打探下太凤君的喜好。” “喏。” 初年刚准备领命离去,又被锦朝叫住:“等等......再查下,太凤君进宫前都与谁交好。” 比起叶无垢,洛清河更令锦朝感到不安。 因为凤倾看那人的目光,在旁人身上从未出现过。而且锦朝永远不会忘记,大婚当夜凤倾正是去了琼华宫。 锦朝的贴身小侍唤作初忆,他见自家主子的安排,疑惑道:“殿下,您为何要查太凤君?自您回宫,陛下还未宣召过,如何留住陛下不是第一要紧的事吗?” “留住一个没有心的人又有什么意义呢?”锦朝苦笑,心中闪过绵密的痛意。 初忆不明白,公子为什么自从遇见陛下,就越来越不开心?陛下给了公子荣宠,但这好像不是公子想要的东西。 公子以前是那么的出尘,世家贵女在公子面前都要卑躬屈膝,只为博他一笑。为何陛下却舍得冷落公子?公子明明很好...... 初忆不懂这些贵人的想法,他想,如果喜欢上一个人,要像公子一样苦,那他宁愿这辈子都不要喜欢上别人。 锦家经营朝堂多年,自然有自己探听消息的渠道,翌日傍晚,初年就来到乾元殿回话。 殿中,锦朝正在描红,问道:“查的怎么样了?” “回殿下的话,太凤君除了爱琴,没有别的喜好。” 在锦朝的意料之中,洛清河看上去就是那种餐风饮露,欲望淡泊的人。 锦朝并未抬头,又问道:“他可与何人有旧?” “确有一人,大理寺少卿兼巡盐御史李寒昔。此人还是家主举荐给陛下的。”初年一五一十地汇报。 锦朝运笔的动作迟滞片刻:“母亲举荐的?那定有什么过人之处。李寒昔和太凤君相熟吗?” 初年答:“不止相熟,传闻二人曾有婚约。” 锦朝一顿,朱笔就在纸上洇开了大片墨迹。 此事陛下是否知道?如果她知道了,还重用李寒昔,又说明了什么? 锦朝虽然不能猜透凤倾,但和她成婚日久,他能肯定的是,凤倾绝对不会重用一个不知底细的人。 “知道了,你下去吧。”锦朝心中有了数,摆手让初年退下。 “初忆,将我珍藏的那把孤桐找出来,送去琼华宫。” “殿下,那琴可是您十四岁的生辰礼,家主找大雍最好的琴工耗时数年制成的,您当真要送出去吗?” 锦朝也不舍得,但问路还要投石呢,他想接近洛清河,就得投其所好。 洛清河收到锦朝的琴时,闻壬正好也在。 闻壬打眼看过去,就知道这把琴金贵的很,提醒道:“少主,凤君为何突然向您示好?经过这些时日的事,他嘴上不怪陛下,但心里真的过得去吗?可别因情生偏执,走岔了路。” 洛清河抚过琴,眼中闪过惊艳:“确实是把好琴。” 闻壬有些急:“少主,奴的话您有没有听进去?” 洛清河这才将视线转到闻壬身上:“闻壬,从小母亲便教导我,眼中无尘心自安,人心正才能百邪不侵。今天我受了这把琴,只需念着琴上的好意,至于其他,不是我能左右的。” 闻壬此刻才明白,为什么世人都赞誉这位少主温厚慈悯。 因为洛清河就像是权力泥潭里的一股清流,人心明明险恶,他却愿意相信里面残存良善,并愿意以善待之。 那对陛下呢?他是否也是从怜悯开始,一步步陷得更深? 闻壬这样猜测却不敢问出口,也许少主自己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吧? 一夜无话。 第二日,锦朝早早地来到琼华宫请安。 锦朝坐在洛清河下首,啜了口朝露饮,启唇道:“父后,前日儿臣着人送来的琴,您可喜欢?” “孤桐难得,烦你挂心了。”洛清河颔首,他是真心喜爱那把琴。 锦朝闻言,脸上浮现出欣喜之色:“陛下前朝事忙,儿臣尽尽孝心是应该的。” 正说话间,锦朝忽然瞥见书案上有只兔儿灯,不正是上元灯会时陛下送出的那只吗? 他心中一凛。面上却还是神色未变,打趣道:“父后也喜欢兔儿灯这种小玩意儿?” 丛若暗道不好! 定是刚刚洒扫的宫侍不明就里,把它摆了出来。忙解释:“殿下,这是奴找来给太凤君解闷的,登不上台面的俗物。” 边说着边快步过去将灯收了起来。 锦朝叹了口气,面露惋惜:“上元灯会的时候,陛下曾送了一只兔儿灯给一白衣公子,叶公子还非要陛下将那位白衣公子带回宫里来。想来那公子必定是个美人,没有纳为贵侍,实在是可惜了。” 洛清河听出了锦朝的试探之意,说道:“缘浅缘深都有定数,凤君不必多思。” 锦朝笑笑没再接话。 待锦朝走后,丛若担忧地问道:“少主,凤君是不是认出了您?” “无妨,私自出宫不是大事,那日母亲交办的事,别露出行迹就好。”洛清河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绿梅的枯枝,若有所思。 一出琼华宫,锦朝面上笑意淡去,只剩寒霜一片。 他看得真切,陛下送出的兔儿灯和太凤君寝殿中的一模一样,怎么会这么巧? 现在想想,那蒙面男子的身量和太凤君十分肖似。 锦朝当时还奇怪,凤倾明明对那兔儿灯十分喜爱,怎么转头就轻易送了人? 难道凤倾早就认出了那人是洛清河?只有自己还懵懂不知? 想到这一层,他不自觉地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 第29章 醉酒 凤倾和往常一样深夜召侍叶无垢。 周瑛正欲出门传旨,就见锦朝迎面踏入坤仪殿。 他记得陛下好像未曾宣召,凤君怎的这个时候来了? 凤倾抬眸,见锦朝着一袭玄袍,正往殿中走来。 周瑛回头征询着凤倾的意思。 “先下去吧。”凤倾冲周瑛摆摆手,他立刻心领神会,看来今天这旨不用传了。 “阿朝,你怎么来了?”凤倾眼中含笑,起身来迎锦朝。 锦朝往日不觉,今日细看,凤倾的笑并没有到达眼底,凤眸深处一如初见时那般冷寂。 他走到凤倾面前站定,什么话都没说,伸手扯开自己的袍带。 凤倾这才发现,锦朝有些奇怪。她握住他的手,他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衣服褪得差不多了,锦朝抬头吻住凤倾的唇,气息紊乱地将她压到榻上,膝盖压住她的腿,骨节分明的手从她腰际向下滑落。 “停下。”凤倾的声音带着冷意。 锦朝动作未停,将脸埋在凤倾脖颈处,贪婪地吮吸着她的气息,手在女子最敏感的地方游移。凤倾能感觉到他的身体起了反应,气息愈加粗重。 终于,最后一丝隔阂也在锦朝的狂乱中消弭了。 凤倾闻到他身上的酒气,这人是疯了吗?灌醉自己然后来强她? 活了两辈子,只有她强别人的,还没有人能这样对她。 下一秒,凤倾一个翻身,反将锦朝压在了身下,掌握了主动权。 锦朝其实没有醉,他只是喝点酒,让自己有勇气来坤仪殿找她。 “朕记得没有宣召你。”眼前春光旖旎,凤倾极力压制自己的欲念,定在锦朝身上。 “陛下有多久没有召过臣侍了,陛下自己还记得吗?”锦朝好看的眸子里闪过受伤。 也许是锦朝隐忍惯了,突然的质问,让凤倾一时语塞。 她低头看着锦朝情动的脸,说道:“朕不喜欢这样。” 凤倾想说的是不喜欢被强迫,锦朝却以为她说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他脸上闪过自厌的神色:“陛下喜欢谁?琼华宫那位吗?” 锦朝赌气般问出了口,一下就触及到凤倾心中的隐秘。 凤倾微眯起眼,语气不悦:“锦朝,你逾矩了。” 她刚被撩拨起的一丝兴致瞬间熄灭了。 于是她翻身下榻,捡起地上的衣裳,胡乱穿了下,冲身后的人说道:“下次没有宣召,不要擅自进入坤仪殿。” 锦朝闭上眼,压抑着胸腔中的酸涩,他就这样不着寸缕地躺在榻上,咀嚼着妻主在他最情动时刻抽离的屈辱。 凤倾走到殿外,唤来周瑛。 “把偏殿收拾收拾,朕今晚住偏殿。” “那凤君......”周瑛不知发生了何事。 “今晚就让他住在坤仪殿,明日再回去。” 凤倾刚刚被锦朝问恼了,这会冷静下来,感觉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了。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但是此时再回去,她的面子上又挂不住,纠结了一阵,凤倾还是决定住在偏殿。 “以后无诏,不得让人进入坤仪殿。” “喏。” 凤倾刚准备就寝时,周瑛进来递上一个火漆封着的信件。 “陛下,李大人的密折。” 凤倾接过来,看完信上的内容后大喜。 李寒昔巡盐的事进展顺利,毕竟背后有平阳侯这棵大树,地方官员并不敢为难她。 涉及盐务违法的大小官员被她下狱了个遍,总算是摸清了盐税的痼疾,还收上来许多银钱。 这笔钱正好可以填补国库亏空。 重生以来,凤倾最愁的事情就是搞钱,作为一个帝王,没有钱也是寸步难行,看来让李寒昔走这一趟,还真是走对了。 好消息冲淡了锦朝带来的不快,凤倾思忖着,巡盐的事告一段落,也是时候把李寒昔召回京中封赏,给朝中那些老顽固上上眼药了。 周瑛又回禀道:“陛下,凤君离开了坤仪殿。” 凤倾淡淡地说:“知道了。” 锦朝等了许久,都没见凤倾回来,知道她今晚不会再回来了。 他掩紧胸前的衣襟出了坤仪殿,往乾元殿的方向走去。 初忆看着锦朝的模样,很是忧心,感觉公子好像被抽走了生气般,只剩木然。 宫侍抬着软轿跟在锦朝身后,但见凤君没有上轿的意思。这条路他走得极慢,一身玄袍融进夜色里,浑身透露着萧索。不仔细看,都辨不出是人是鬼。 锦朝走着走着,想起父亲说过,天家人薄幸。那时他还天真的以为凤倾待自己是不同的。现在想想,他不过只是一个棋子罢了。 其实他不介意凤倾利用自己,但她利用完了就想丢开,让他无法原谅。 是不是在凤倾心中,洛清河是那云边月?而他还不如脚下泥? 凤倾可能自己都没发觉,每次提到洛清河时,她那藏都藏不住的在意。 以至于锦朝常常想,如果是自己先遇见她,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初忆,若你是女子,我和太凤君,你会喜欢哪个?” 锦朝的声音划破了夜的宁寂,吓了初忆一跳。 他思索着公子的问题,不知该如何回答。 初忆虽然觉得自家公子好,但太凤君气质卓然,天人一般的人物,又有哪个女子可以拒绝呢? “你也觉得我不如他,对吧?”锦朝嗤笑。 初忆慌忙解释道:“不是!公子是天下最好的。” 莫名其妙的对话之后,又陷入了沉默。锦朝觉得这晚,宫中甬道上的风,格外的凉,他已经掩紧了衣襟,却还是感觉冷意丝丝入体。 等锦朝再次见到凤倾,已经是十日之后的宫宴上了。 第30章 宫宴 宴席还没开始,云襄殿里臣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众人都知道今天的主角是李寒昔李大人。 于是她一进殿,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李大人可真是大雍不可多得的英才啊,这么年轻就得陛下赏识,前途不可限量啊!” “是啊,李大人年少有为,实乃大雍之幸!不知李大人可否娶夫?” “李大人这般人物就算未娶夫,也定有婚约在身,朱大人你就别惦记了,还是为你家儿子另择贤妇吧!” 李寒昔对这些同僚的热情有些无措。 凤都城里煊赫之家比比皆是,她原本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再加上为人过于刻板,向来没有臣工愿意跟她结交。 当年因为王霖外甥女私斗一案,得罪了这位权倾一时的首辅,就更没有人愿意接近她了。 而今她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同,不过是办了一件陛下交办的差事,查清盐税,尽了臣子本分罢了。 显然其他人并不这么想,在朝为官最要紧的就是揣度圣意,她们早就探听到,李寒昔还未回京时,陛下已经着人修葺了她的府邸,还将府库中的奇珍异宝送去了不少。 今日又特地为她开宴,如此恩宠,自陛下登基以来,李寒昔是头一份。 所以不傻的都来巴结了,没来的都是王霖一派的拥趸。 “陛下驾到。” 听到凤倾来了,殿中顿时鸦雀无声,众人行礼后各自归位。 凤倾坐到主位上,见李寒昔坐在阶下,她声音清亮,说道:“将李大人的桌案搬上来,离朕近些。” 其他大臣无不诧异,宴饮时她们都要循矩坐在下首,还从来没有和凤帝平起平坐的荣宠。于是看向李寒昔的眼中,有艳羡也有嫉妒。 “李爱卿此次巡盐,解了朕心头的一桩大事,可谓功在千秋,望诸位臣工日后更加勤勉,多行利国为民之事。” 凤倾举起酒杯,先朝李寒昔示意,再向阶下所有大臣示意,然后一饮而尽。 “今日宴饮,诸位臣工尽兴即可,开宴!” 奏乐声起,殿内又恢复到之前的热闹氛围。 凤倾拉着李寒昔对饮,又问了许多巡盐途中的细节,李寒昔应答得当,让凤倾十分满意。 一壶酒下肚,李寒昔脸上已有醉意,她平常是不饮酒的,今日实在喝得太多了。 凤倾没想到李寒昔作为武将之后,酒量竟然这么不行,她摇摇头调侃道:“李爱卿人中龙凤,但是这酒量着实差了些,回去加紧练练,改天我们再喝。” 李寒昔作揖谢罪:“陛下恕罪,臣不胜酒力,请允臣出去醒醒酒。” 凤倾摆摆手,示意周瑛跟着,李寒昔却摇头推开周瑛,一步一趔趄地往殿外走去。 “不用管她,这么大个人,在宫里还能走丢不成。”凤倾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周瑛退回她身边服侍。 “殿下,真的要这么做吗?”初忆颤着声音说道。 锦朝神色决绝,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要用上这下作阴私的手段了,但他不后悔。 他看了眼榻上面露潮红的洛清河,转头对初忆吩咐:“去把李大人引过来。” 今日宫宴是难得的机会。 锦朝知道没有哪个女人,会允许自己喜欢的男人跟别的女人牵扯不清,他在赌凤倾的感情。 锦朝现在的心情很矛盾,既希望自己赌赢,又希望自己赌输。 他很想知道,这个在凤倾心中像白月光一般的父后,如果经历了和自己一样的事,她会有什么反应?会愤怒?嫌恶?还是跟对待自己一样,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榻上传来低低的呻吟声,药效开始发作了。 锦朝走近,伸手扯开洛清河的衣带,月白的衣衫在榻上铺开,露出他白皙精健的胸膛。 洛清河被突如其来的冷意激了一下,有片刻清明,但立刻又陷入混沌。 一股燥热从他的下腹升起,引得他阵阵痉挛。洛清河听到有人呻吟,慢慢的发现这声音竟然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他睁开眼,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锦朝冷眼看着这一切,如果他有选择,他也不想将自己经受过的事情加诸在另一个男人身上。 外面传来脚步声,初忆的声音响起:“李大人,就是这里,凤君殿下在里面等您。” 李寒昔头脑不甚清醒,由着初忆推进殿中。她感念锦绾的举荐之恩,所以跟着初忆来见锦朝,却忘记了这里是后宫。 “殿下。”李寒昔俯身行礼。 “李大人免礼,我听闻母亲举荐李大人,十分好奇,能得母亲青眼的少年英才,所以特来一见。” 就这样?李寒昔感觉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等她回过神来时,殿中只剩她一人,哪里还有锦朝和初忆的身影。 她从没来过后宫,但见这殿内一应摆设均是古朴清雅,想来这里住的应该不是什么极贵之人。 突然,内间传来断续的呻吟声。 李寒昔大惊,缓步移过去查看。这一看不要紧,她差点跌坐到地上。 “殿下,若是李大人不愿为太凤君解毒怎么办?”初忆警惕地看看周围,丛若早已被锦朝支开。此时殿外没有一个宫侍。 “她会解的。”锦朝知道那药性有多烈。 一日不解,洛清河就痛苦一日,直到与女子交欢方休。若他猜的没错,李寒昔应是对洛清河有情,不然也不会及冠之年还截然一身。 殿内,李寒昔没想到再见洛清河,居然是这个情境。 登时酒醒了一半,她转头收回视线,脸上浮现出两片红晕。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中了什么媚药。李寒昔强定心神,冲到殿门处拍打:“有人吗?有人吗?” 哐哐哐——敲了半天,始终无人应声。 这时,内间传来瓶罐落地的声音,李寒昔赶忙进去查看。 就见洛清河不知如何跌落在地上,还打翻了花瓶,拿着碎片正往手腕上划。 “清儿!”李寒昔大惊,此刻也顾不得男女之防,冲到他身前抢过那利器。 听到李寒昔的声音,洛清河浑身一震,他终于明白锦朝的目的了。 “走!”洛清河想推开她,动作却软绵绵的,反倒更像是邀请。 李寒昔将洛清河抱在怀中,内心挣扎了许久,终是喑哑着嗓子道:“我帮你。” 她知道这件事做了会有何结果,但让她看着洛清河痛苦,她自问无法做到。 “不要.......”男人用最后一丝理智拒绝着,声音里都带上了一丝魅惑。 李寒昔心底压抑多年的情愫,此刻蠢蠢欲动。 她深深地看了洛清河一眼,抱起他,往榻上走去。 第31章 解药 凤倾赶来时,锦朝正立在寝殿外,他见到凤倾,脸上状作羞愧道:“陛下,父后他——” 话还没说完,凤倾就已经冲进了寝殿,锦朝只能看到一抹绯红的残影。 他自嘲地笑了:陛下果然紧张父后。 寝殿中异香扑鼻,凤倾冲进去后,步子却迟疑了,她怕自己看到那香艳的一幕,深吸一口气,才继续往里走, 里面的情景却跟凤倾想象的不太一样。只见李寒昔衣衫略微凌乱,立在榻前,守着榻上的男子。 而洛清河上半身的衣衫半解,白皙的胸膛上有几道刺眼的血痕。能看出来他很痛苦。 方才李寒昔是准备帮他解毒的,但最后关头,他在她耳边说:“待你解了,我就自裁。” 接着他趁李寒昔不注意,在自己胸前生生抓出了寸深的血痕,让自己保持清醒。 看着洛清河指甲里全是胸前的皮肉,吓坏了李寒昔。 她还是低估了洛清河的心性。于是再也不敢有动作,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守着他。 见凤倾来,李寒昔松了一口气,马上伏地告罪:“臣冲撞太凤君,请陛下责罚!” “怎么罚,剜了你那双招子吗?滚出去!”虽然没有更进一步,但洛清河还是被人看了去,凤倾此刻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 李寒昔担忧洛清河,却不敢再做停留,快步走出了寝殿。 锦朝见李寒昔衣衫齐整的出来,感觉有些奇怪,刚想进殿一看究竟,就见叶无垢带着几个小侍不知从哪冒了出来。 叶无垢狐狸眼里冷冷的:“凤君,请回乾元殿。” “大胆,你们这些卑贱的奴,居然敢命令凤君殿下?”初忆呵斥他们。 却没想到那小侍并不分说,竟然径直将锦朝和初忆二人带离了琼华宫。 凤倾听到宫人禀报说太凤君要见自己时,就隐约觉得不对,再加上云襄殿外并未看到李寒昔的身影,她已经猜到了几分。 直至在琼华宫中见到锦朝,她已然明了一切,所以唤来暗卫,将锦朝带走。 凤倾走近榻上的男人,他极力隐忍着不发出声音,身下的床褥已经湿透,被他紧紧攥在手中。 她握住洛清河的手,柔声道:“父后,是阿倾。” 李寒昔在时,洛清河还能勉强压抑住体内的躁动,但听到凤倾的声音,和她肌肤相触的那一刻,那躁动几乎要喷薄而出。 “阿倾......”洛清河的嗓音有些沙哑,低低地唤着凤倾的名字。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叫她陛下。 他下意识地往凤倾身上贴去,让自己舒服一点。 洛清河本就生得极好,白玉般的身子就这样坦露在凤倾面前,他唇齿间细碎的喘息呻吟,让凤倾的眼神暗了暗,里面翻腾起异样的情绪。 凤倾垂眸仔细打量,见男人额前的碎发已被汗水浸湿,眼角眉梢笼着薄雾似的,樱唇微张,平日里的清冷都变成了破碎感。 原来谪仙般的男子,情动时是这般模样。一幅让人想要侵略的美景。 不知何时,他已经解开了凤倾的袍带,生涩地摸索着。 凤倾抓住洛清河的手,问道:“父后确定,要我帮你吗?” 洛清河眼神迷蒙,此时并不知道凤倾在问什么,他只是本能的,想要她。 “阿倾......”他又唤了她一声。 这一声阿倾,彻底击碎了凤倾的理智。 上次之后,凤倾便收起了对洛清河的心思,她想着来日方长,等自己为他取来还阳魄,不再欠他什么时,再做想做的事。 却没想到阴差阳错,有些事现在不得做了。哪怕他清醒过来之后会厌她恨她。 凤倾轻柔地将洛清河放在榻上,解开两人的束缚。她虔诚地从他的额头一路吻下,落在锁骨上,种下朵朵红梅。 触碰到他胸前的血痕时,凤倾顿了顿,然后心疼地舔舐着那伤口。 洛清河被陌生的感觉冲击着,他生涩地迎合着凤倾。艰涩的痛感过去之后,就是漫无边际的温暖。 时而满足时而空虚,不知过了多久,药效才消失。 洛清河沉沉睡去。 凤倾起身来到殿外,她眼中的情欲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怒火:“摆驾乾元殿。” 周瑛从来没有见过陛下发这么大的火,她身上的戾气似乎要碾碎一切。 锦朝知道以凤倾的聪慧,一定会来找自己,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慢。 凤倾到乾元殿时,锦朝端坐在主位上,神色浅淡,说了句:“陛下来了。” “锦朝,朕对你太宽容了,为什么对父后下手?”凤倾三步并作两步,掐住男人的脖子。 锦朝惨然一笑:“陛下对我不是宽容,只是不在意。陛下喜欢过臣侍吗?” 凤倾睨着他,冷冷地说。“朕已经给你了正夫之位。” “正夫之位?我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名分地位,我只想要陛下爱我,眼里没有别人只有我......我嫁的是凤倾这个人,而陛下呢?娶的却是锦府嫡长子的身份!” 锦朝的悲痛慢慢变成歇斯底里,卓绝的五官都有些扭曲了。 “喜欢?爱?远不如地位权势实在,锦朝,朕以为你是聪明人。”凤倾流露出失望之色。 “锦朝愚钝,不如陛下冷心冷情,哦不对,琼华宫那位是陛下放在心上的人,陛下对他,是爱还是喜欢?” 锦朝直视着凤倾,质问她,凤倾眼中的厌恶刺痛了锦朝。 “住口!你不配提他!”凤倾收紧指节,锦朝知道她动了杀心。 初忆跪在凤倾脚边,不住地磕头:“陛下放过凤君,都是奴出的主意,陛下处置奴,求求陛下放过凤君!” 锦朝闭上眼,想着今日自己必死了。 倏地却感觉颈上一松。凤倾放开了他。 她低头看着地上的初忆,像看一个死人:“很好,既然揽了罪,那就死你一个。” “来人,把这小侍杖毙在乾元殿前,曝尸三日。” 凤倾话音刚落,初忆就被拖了出去。 锦朝嘴唇血色尽褪,瘫倒在地上。 凤倾睨着地上锦朝,眼中再也没有了平日的温情缱绻。 锦朝从未见过凤倾如此凌厉的模样。 他原本的一丝侥幸此刻像个笑话,原以为她那日为自己挡剑,说明她对自己是有情的。 但此刻他才恍悟,那一点点的爱,或者说愧疚,在她心中的地位怎能跟洛清河相比? 终究自己太自负了。 第32章 避而不见 琼华宫。 “陛下请回吧,我家主子不愿见您。”丛若面色为难,传达着洛清河的意思。 “朕就在这等着,等到他愿意见我为止。”凤倾不为所动。 洛清河醒来后便对她闭门不见,她已经在殿外等了一夜。 凤倾可以允许他厌她恨她,但避而不见又算什么?她不想承认的是,其实心底是希冀洛清河可以剖白真心,和自己一般欢喜。 凤倾不信洛清河对自己没有一丝情意。 丛若叹了口气,陛下姿容无双又聪颖善断,怎么每次到了主子这里,都如此执拗? 他只好进去回禀。 洛清河坐在窗前,面前的桌案上东倒西歪地摆着几个空酒瓶。 丛若从来没有见过自家主子这么放纵消沉的模样。 “陛下还是不愿意走,您......要不要见她一面?”丛若试探着问道。 洛清河忆起那日,每一寸被她爱抚过的肌肤还在隐隐发烫。 他没有恼凤倾,而是在恼自己。他恼恨为何自己如此渴望她? 凤倾很好,但她绝不是他能肖想的人。 洛清河第一次想逃离自己的身份,如果他不是洛家嫡子,肩上担着满族的安危荣耀。如果他不是先帝凤君,和凤倾隔着身份伦常......该多好。 洛清河闭上眼,又饮了一大口酒。再睁眼时眼中有决绝之色:“不见。” 寝殿的那扇窗子闭上了。 凤倾恍悟,原来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窥视。以前纵着她,如今呢?准备厌弃她了吗? 她觉得老天对自己真是刻薄寡恩,前世,人们说血浓于水,又说生的没有养的亲,但到了凤倾这里,都不作准。父亲生了她却对她凉薄冷漠,继母养了她却对她恨入骨髓。 所以凤倾很早就看透了,这个世上,没有谁能依赖谁。她也从来不敢奢望有人可以真心对她好,和她站在一处,对抗世界的背刺。 凤倾习惯了汲汲营营,在黑暗中爬行。而洛清河就像黑暗里唯一的一道光,起初她想湮灭那光,让白玉蒙尘。后来却生了妄念,想踮起脚,站到他身边去。 但如今看来,这孤悬的皎月是不打算再拉她一把了。 凤倾勾起一个自嘲的笑,她在期待什么呢? “陛下!边关急报!” 凤倾循声看去,就见周瑛一步一趔趄,正朝她跑来。 奏报上说,域外骑兵突袭,装备精良,训练整肃,打得边城守将措手不及,已经连失几城,大将秦芜也受了重伤。 凤倾眉头皱了起来,看了眼寝殿紧闭的门扉,犹豫了片刻,往琼华宫外走去。 对周瑛吩咐道:“让兵部和内阁来御书房见朕。” 丛若一直关注着殿外的动静,马上回禀道:“陛下走了。” 洛清河送到嘴边的酒,又放下,不语,他走到窗前打开窗户,看着外面空荡荡的青石路,身上透出一股落寞。 大雍本就重文轻武,能拿得出手的将领实在不多,再加上凤倾刚刚即位,军中人心不齐。 兵部和内阁对于派哪个将领去平乱争论不休。 “陛下,老臣以为溯方将军有勇有谋,可以领兵。” 王霖举荐的是自己外侄的妻主,这个溯方是南边的守将,让他去北边打骑兵,凤倾怕她没被敌军砍死先被乱马踩死。 “陛下,边城副将王雍可以接替秦芜将军,此人熟悉北地军防,由她带兵平乱再合适不过了。” 凤倾心中冷笑,秦芜是母皇留给原身的忠臣良将,而王雍则是凤池的父族安插在军中的棋子。这些年如果没有秦芜压制,怕是北地早就被王雍搞得乌烟瘴气了。 这些老油条,滑不溜手,只想着自己的利益,半点没考虑大雍的江山百姓。 她听了半晌,心中有了论断,幽幽启唇道:“朕决定,御驾亲征。” “陛下不可啊!北地苦寒,您的凤体如何经受的住?”王霖面上忧虑,其他臣子随声附和。 “是啊,陛下请三思!” 凤倾觉得此次兵乱蹊跷,想亲自去探查,何况还要为洛清河寻还阳魄,等找到那东西,也就不欠他什么了。 她这样想着,语气里透出不容置疑的威压:“我意已决,诸位臣工不必多言。” 大军开拔定在三日后。 此次随军的还有叶无垢和暗卫。 叶无垢擅长兵法布阵,凤倾被他熏陶了几个月,深感用兵之术诡谲莫测,带着这个小狐狸去北地,够那些域外骑兵头疼了。 一切准备妥当,临行前,她想见一见洛清河。 琼华宫寝殿的门还紧闭着,昭示着主人的心意。凤倾走近,她知道洛清河就在里面。 “父后,阿倾要上战场了,你还是,不愿见我吗?”凤倾的声音带上了几分讨好。 洛清河素衣跪坐在窗前,香炉里飘出袅袅的烟雾,笼在他身侧。他的唇几不可见地动了动,他想告诉她北地艰险,犹豫了许久终是什么也没说。 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响起。 平阳侯的情报网遍布天下,洛清河知道二皇女父族在北地经营多年,凤倾要去那里,无异于闯龙潭虎穴,一股巨大的不安攫取了他的心神。 思及此,他猛地站起,打开窗扇,却只能看见一个穿着银甲的修长身影匆匆离去。 周瑛已经来催了两回,不能让将士们久等。 凤倾垂下眼,掐灭心里最后的期待,转身离开。 这是凤倾第一次看见真正的军队,银甲尖兵,齐齐山呼引得地动山摇,让她胸中也激荡起一股豪气来。 “大雍的将士们,我们此去势要夺回失地,守护百姓,你们都是大雍的英雄!”凤倾骑着通体雪白的马,高举手中的剑,挥洒出凌冽的剑气,为出征壮行。 “夺回失地!夺回失地!” “守护百姓!守护百姓!” 将士们永远也忘不了这个场景。凤帝红衣银甲,盔甲下的玄金披风在空中猎猎作响,她目光坚定,神采飞扬,好似一个绝世无双的女将军。 凤倾回眸,又看了眼凤宫,这是她重生以来的家。 而后带着大军,铁马铮铮,头也不回地奔赴北地。 其实,如果凤倾愿意做个守成之主,可以被人拿捏,那她的日子会快活很多。 朝政有王霖把持,军队有祖荫荫庇,大雍城池众多,丢一两个伤不到根基。而她只需躲在凤都城里,豢养些死侍暗卫,足以保自己半生无虞 只可惜,凤倾是习惯了执刀的人。 叶无垢拍马疾驰,紧紧跟着凤倾。 宫里的饮食极好,叶无垢的身量抽条般长着,他如今已经跟凤倾一般高,早已不是凤倾捡到他时,能轻松抱上马的豆芽菜模样了。 第33章 赤辰翎 帝陵人迹罕至,只有几个供凤帝祭奠时临时落脚的行宫,洒扫服侍的宫侍都是些老弱病残。 凤池习惯了凤都的奢靡,从小到大唯一吃过的苦就是眼见着凤倾继承皇位。 帝陵的清苦日夜磋磨着凤池,让她没有一日不诅咒凤倾的。 “殿下,北地送来了消息。” 书琴恭敬地递上一个火漆信件。 凤池接过信,细细地看了,脸上的笑容逐渐放大:“好!没想到我这位皇姐居然敢出凤都,真是天助我也。” “取纸笔来,我要去见一人。”凤池对书琴吩咐道。 “可是殿下,你不能擅自离开帝陵,若是被人发现,怕要受陛下责罚。”书琴担忧地说道。 “哼,责罚?我隐忍了这么久,这次势必要让凤倾折在北地。如果任由她在军中立威,再活着回到凤都,她的凤位就再难撼动了。”凤池眼中闪过阴狠之色。 书琴领命拿来纸笔,侍立在一旁研墨。 没一会,凤池已经写好了书信,折了几折,封进一个袖珍竹筒里递给书琴:“让夜影务必在凤倾到达北地前,送到赤辰翎手上。” 夜影是凤池外祖家豢养的暗卫头领,也是凤池最锋利的刀。 “殿下,您要与赤辰翎合作吗?此人行事诡异,手段毒辣,而且唯利是图,万一他有异心......”书琴面露惊讶之色。 凤池冷笑:“本殿下岂会不知那赤辰翎是什么货色?一个男子自以为可以玩弄权势,却忘了这天下是女人当家。我开的条件他不会拒绝,对他百利而无一害。” 大雍朝和北夷接壤,边界处最大的城池名叫赤阳城。 赤阳城既不属于北夷又不属于大雍,城中往来通商不绝,是北地难得的繁华所在。 一个边城治理的如此好,跟世代守城的赤辰家族脱不开关系。 只是赤辰家有个传统,那就是男人当家。历代赤辰家主都是男子,在女子为尊的世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传到这一代,是第九任家主——闻名天下的赤辰翎。 赤辰翎的经商头脑让人叹服,他开辟丝路,解决了运输问题,又将钱庄开到城中,让百姓可以筹措本钱,经营买卖。在他的治下,赤阳城真正成为了北地商贸枢纽。 到过赤阳城的人都赞叹,这里一点不输凤都。 不过,赞誉之下有一点颇为世人诟病,那就是赤辰翎行事不够磊落,甚至可以称得上阴诡。 原本赤辰家子嗣繁盛,赤辰翎上面还有四个哥哥,怎么着这么大的家业也轮不到他继承。 却没想到老家主病逝前,几年间,赤辰家血脉死的死,伤的伤,最后竟然只剩赤辰翎一人。 所以家主之位自然就落在了他的头上,这引来了世人的各种猜想。渐渐就将赤辰翎形容的面容可怖,阴险狠辣。 凤池也未见过赤辰翎的真面目,每次他都神秘的很,从身形看应该是个美人儿。不过美人带了刺,就不可爱了,所以凤池对他的真容并不感兴趣。 不肖一日,凤池的信件就送到了赤阳城。 赤辰翎身着黑色锦袍,一条红色缎带将墨发束在耳后,还带着个半面面具,只露出精致的唇鼻,和刀锋一般的下颌线。 他以一个极其慵懒的姿势侧卧在榻上,浑身透着一股邪气。手边放着的袖珍竹筒里,正是凤池派夜影送出的密信。 “二殿下好算计,我帮她杀了凤帝,她免我二十年的通商赋税,赤辰家赌上了阖族性命,她却只用施点小利,怎么看都是我吃亏。” 他的声线低沉,像要把人吸进去一般。 “家主,那这生意我们做还是不做?”属下模样的人恭敬地立在地上,听完赤辰翎的话,开口问道。 “做。不过利钱得再翻一番。褚寒,你安排下,估计这二殿下等不及了。” 赤辰翎知道凤池一定会亲自来赤阳城。 凤倾......赤辰翎思索着关于她的消息。 据说,大雍新帝仁懦温厚,能登上帝位全靠先帝偏爱,怪不得能让自己的皇妹骑到头上来。 赤辰翎生平最看不起柔善可欺之人,这种人活着也无用,杀就杀了吧。 他随手将密信和竹筒一起丢到火盆里,百无聊赖地闭上了眼。 这边凤倾带着大军一路奔袭,离北地军营越来越近。 越往北走,入目的景色越萧索,和凤都不同,北地的百姓大都衣衫褴褛,有的缺裤子有的缺衣衫,几个人站一起凑不出一身齐整的衣服。 凤倾她们歇脚的驿站,能拿出的最奢侈的吃食也不过是掺了米糠的薄粥。 一路上的见闻,着实刷新了她对于苦难的认知。 她慢慢有些理解,为什么洛清河总把明君,百姓挂在嘴上。 可他那样一个锦衣玉食的世家公子,从哪里了解的百姓疾苦呢? 想到洛清河,凤倾心里闷闷的。她头一次想攻略一个男人,居然还失败了,这种挫败感让她无比懊恼。 今天又是月圆之夜,他又要经受牵机之苦了吧? “主人在想什么?”叶无垢凑到凤倾身旁,好奇地问道。 “想一个讨厌的人。”凤倾这样说着,脸上却不自觉浮现笑意,看得叶无垢愣住。 他喃喃地说:“主人好看,笑起来最好看。” 凤倾伸出手指,点点叶无垢的额头:“你人长大了,嘴却学坏了。” 叶无垢吃痛,捂着脑袋:“本来就是嘛!等我帮主人打跑那些坏人,主人要天天这样笑。” 凤倾柔和地看着他。 心想这小狐狸看似缺根筋,但其实很通透,如果前世自己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也和他一般,叶倾也许会活得幸福些。 第二日。 行军到一开阔平原,哨兵来报,前方有小纵军队向凤倾她们奔来。 军士们闻言都勒马立兵,作出备战的姿势。 却见一将军单骑而来,到凤倾面前,翻身下马,跪倒在地抱拳道:“陛下,臣乃秦芜将军手下副将成笙,特来迎王军!” 众人才舒了一口气,原来不是敌军,于是纷纷收起了刀兵。 “成将军请起,带路吧!”凤倾挥手,心想秦芜重伤之中还安排周到,不愧是先帝重用的人。 第34章 北地 凤倾一行人到达营地,见营中秩序井然,一点看不出败兵之相,她满意地点点头。 成笙引着凤倾进入主帐,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 一五官疏朗的中年女人躺在榻上,见凤倾进来就要挣扎起身行礼,想来她应该就是秦芜了。 凤倾快步走过去,按住她的身子:“秦将军免礼,在军中不用拘泥这些繁礼。” “臣愧对先帝!愧对陛下!竟让北夷军钻了空子,占了我大雍城池。”秦芜心下惭愧,不敢正视凤倾。 “秦将军已经尽力了,敌军来势汹汹,一时不备也是有的,莫要自责。”凤倾安抚道。 秦芜眼中满是感激之色,她打量着凤倾,点点头:“陛下龙章凤姿,如果先帝看到了,一定会欣慰的。” 凤倾也作出追忆母亲的样子。 寒暄几句,凤倾才正色道:“秦将军,此次北夷为何突然发难?这其中是否有不寻常之处?” 秦芜正要禀报此事:“陛下英明,北夷此次起兵,打的名号是被我大雍兵士袭击,还将几人抓到阵前来斩首示众。但臣细细盘查过军士名目,并未有人失踪。” 凤倾蹙眉:“所以是有人假借大雍之名,袭击北夷,企图挑起两方争斗,扰我边境和平?” 秦芜点点头,神色凝重。 凤倾继续问道:“秦将军可有怀疑的对象?” 秦芜屏退身边的人,待帐中只剩她和凤倾两人时,她才说道:“臣怀疑两人,一是二殿下凤池,二是煊国太女慕祈。” 凤倾沉吟许久,她觉得凤池不会此时在北地搞事,她这位二皇妹,阴谋比阳谋更擅长。至于煊国太女......她听说过这个人,周瑛是怎么形容她的来着?好像是笑面狐狸。 煊国本来只是大雍的一个附属小国,但因为近几十年大雍朝政积弊良多,外又有北夷侵扰,倒是给了煊国发展生息的机会,现在已经有割据一方,和大雍分庭抗礼之势,实力不可小觑。 慕祈......这个人凤倾先记下了。 凤倾颔首:“朕知道了,接下来秦将军有何部署?” 秦芜答道:“臣无用,被流矢所伤无法领兵,副将成笙,是我一手培植出来的,可堪为用。前日兵败主因是北夷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等整顿军队后再战,必然可以收回失地。” “我这次带来一人,兵法娴熟,可以帮助成将军一二。”凤倾说罢,唤叶无垢进帐。 秦芜听凤倾这样讲,以为她带来的是什么隐士高人,却没想到来的竟是一俊美少年。 她不确定地看向凤倾,似乎在问:这少年确定不是来给你暖榻的? 凤倾猜到她的反应,解释道:“秦将军不要以貌取人,用人唯贤,叶无垢在排兵布阵和兵器锻造上都有造诣。” 叶无垢规矩地立在帐中,眼睛不敢乱瞟,想表现得让秦芜对主人的话信服些。 秦芜被她说的有些汗颜:“陛下说的是,臣狭隘了。” 然后又叫了成笙进来,正式将叶无垢引荐给她,她的反应和秦芜如出一辙。 凤倾心里叹了口气,这个世界对男子的偏见不亚于现代对女子的偏见。百无一用是男子的观念根深蒂固,只能慢慢改变了。 “陛下一路劳顿,军中已经安置好王帐佳肴,请去休憩。”成笙不敢怠慢,恭敬道。 这安排是用了心的,但是凤倾有些不高兴,说道:“朕来北地不是享乐来的,无需差别对待,和士兵同吃同住即可。且路上已经休整过了,成将军不如跟朕聊聊战事。” “这......”成笙没想到凤帝居然这么勤勉,凤都来的贵人不都是做做样子慰劳下军士吗?她询问的目光看向秦芜。 秦芜点点头,示意成笙照凤倾的意思做。 刚刚虽然只交谈数句,秦芜却已经看出凤倾绝不是贪图享乐之人。凤倾虽然刻意敛去了身上的杀伐之气,但秦芜是何人?在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半辈子,一眼就看出了她温和之下的威压。 “秦将军好好养伤。”说罢凤倾走出了军帐。 成笙将兵力布防图展开,结合沙盘给凤倾介绍战局,凤倾毕竟两辈子都没打过仗,索性将叶无垢推到成笙跟前,自己坐在一侧旁听。 “北夷骑兵骁勇,平原是他们绝佳的战场,想要打赢这仗,必须分而化之。”叶无垢认真分析着,他对战局的洞察让成笙十分惊诧。 “叶公子所言甚是,只是这分而化之之法?”成笙追问。 “巷战。”叶无垢指指沙盘上几座城池,吐出两个字。 成笙大喜,有醍醐灌顶之感,刚刚对叶无垢的一丝怀疑烟消云散了。 没想到这叶公子确实在兵法上有所造诣,她没想到的惊喜还在后面。 “叶无垢,朕让你设计的穿杨箭可以拿出来了。”凤倾提醒道。 叶无垢在衣袖里摸索了一阵,拿出一张设计图。 凤倾满脸黑线,这么重要的东西,他居然随手放在袖子里。 成笙见到那张图,先是疑惑,待看清后,眼睛都亮了:“陛下,这箭......”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打仗也是如此,一点小小的改变足以扭转战局。 凤倾听了半天,有些困了:“就到这里吧,料想那北夷不会消停太久,都去养养精神吧。” “喏。”众将领命各自散去。 成笙送凤倾回营帐后,拿着图稿慌不迭地出去跟铸器师商量。 第35章 交锋 北夷土地贫瘠,不能种稻谷粟米,只能以打猎或劫掠为生,他们攻占一座城池就会抢空一座城池,城中的百姓大多会被就地格杀。 这可能就是为什么北夷军善战,但几百年来北夷却仍然龟缩一方,毫无精进的原因。 成笙决定采用叶无垢的建议,现下当务之急,就是如何将北夷军引到城中。 “不如利诱。”一直没说话的凤倾,突然启唇道。 在场的将领都很有对付北夷军的经验,听到这四个字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凤倾接着说道:“既然北夷所到之处都会变成空城,不如选一富庶城池以利诱之,趁其深入再从背后围逼,成关门打狗之势。” “好计谋!”成笙闻言大喜,诸将脸上皆有喜色。 凤倾前世就是这么对付叶氏最大的竞争对手的,她忽然发现商场和战场,有些手段是互通的。 “报——”一小兵拿着军报跑进帐中。 成笙接过看了之后,脸色骤变。 “何事?”凤倾啜了口茶,不慌不忙地问道。 “回陛下,北夷果然蠢蠢欲动,昨夜一队轻骑潜行至枳疆城附近。”成笙将军报呈给凤倾。 凤倾思忖了下,说道:“看来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枳疆城。不如就选定此城。” 成笙面上忧虑,说道:“枳疆城还有上万百姓......” 凤倾哑然,她忘记了战场和商场还是有不同的。在商场上用尽手段却也兵不血刃,在战场上动动手指都人命关天。 忽然成笙又想起了什么:“此城府衙内有暗道通往城外!可以悄无声息地转移城中百姓。只是......如今该怕谁去传递消息?” 凤倾想了想,看向叶无垢:“你可以出去撒欢儿了。” 她这话像是玩笑,在场的将领面露担忧。 凤倾只得正经道:“诸位放心,叶无垢机敏,此次他和随我来的小侍一起去传信。” 将领们互相对视了下,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凤倾的话。 成笙率先拱手作揖:“我替枳疆城的百姓们先谢过叶公子。” 叶无垢心里没什么天下大义,也不想扶危济困,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凤倾开心,所以成笙的感激在他看来有些莫名其妙。 但出于礼貌,他还是回了个礼。 凤倾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注意安全。” 叶无垢的狐狸眼亮亮的,也不顾在场的人,眼巴巴地望着凤倾祈求道:“主人,抱一个。” 凤倾竟然真的上前一步,将叶无垢揽进怀中。 军营里的将士都豪爽,当即心照不宣地笑起来。她们才反应过来,原来叶公子不但是陛下的军师,还是陛下的爱侍。 凤倾没想那么多,她习惯了和叶无垢的相处模式,反正他少根筋,这一去还是蛮危险的,走之前的要求就满足他一下。 出了营帐,叶无垢收起了小狐狸的娇态,浑身笼上冷意。 他想,今日第一次为主人做事,一定不能出差错。谁挡着他完成任务,他就杀了谁。出宫时他特意带着所有的暗器,都是精心设计的,杀伤力极强。 凤倾倒不担心叶无垢完不成任务,因为小狐狸认真起来,真的很可怕。 所以她悠哉悠哉地在帐中喝茶。 成笙来回踱步,晃得凤倾眼晕,她实在忍不了了,开口唤成笙道:“成将军,别走来走去了,坐下歇会儿!” 成笙忙告罪坐下。 也不怪成笙紧张,她出生在北地,这里的百姓对凤倾而言是符号,对成笙而言却是家人。 来北地之前,百姓疾苦对凤倾来说都是抽象的,直到这一路上看过太多,苦难被具象化,凤倾才开始有一点感同身受。 上辈子做叶倾时,她就是一个缺乏同理心的人,如今生出的这点怜悯,已经很是不易了。而这其中,还渗透着洛清河的影响。 天刚擦黑时,叶无垢回到了军营。 “事办成了吗?”凤倾问道。 “当然办成了,主人交代的事我可不敢懈怠。”叶无垢耍宝似地回答。 凤倾摸摸他脑袋,夸赞道:“做的不错。” 继而转头对成笙说道:“成将军,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接下来的事就看你的了。” “是陛下,臣必不让陛下失望!”成笙领命出去。 北夷军队和凤倾她们预料的一样,见到枳疆城的金银财帛都移不开眼了,哪还有什么军纪战力? 等北夷军回过味儿来觉得不对劲时,大雍的军队早已截断了他们来时的路。 就这样北夷骑兵精锐被围杀在枳疆城,大雍军队士气大振。 接下来数日,成笙率兵乘胜追击,把北夷残部打回了老家,丢失的城池也尽数收复。大雍军中一片喜气。 凤倾站在高岗上,看着一望无际的战场,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地上的尸山像剑冢,插满折损的兵器,虽然死的大部分是北夷人,却还是带给凤倾巨大的冲击。 她又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在这个世界,是真的会死人的,于是想要变强的欲望又更强烈了些。 凤倾独自一人待着,吹了半日的冷风,想起这次来北地的另一个目的,寻还阳魄。 关于赤辰家的一切,有一人一定非常了解,秦芜。 凤倾来到秦芜帐中时,见秦芜已经能下地行走,看来恢复得不错。 “陛下今日来臣这里,可是有事要问?”秦芜给凤倾倒了杯茶,问道。 “朕却有一事想请教秦将军。” “陛下但问无妨,臣一定知无不言。” “秦将军可知赤辰家?”凤倾问道。 秦芜面露疑惑:“知道,陛下怎会与赤辰家有关联?” 凤倾继续问道:“怎么?不就是据守一方的商贾世家吗?” 秦芜摇摇头,说道:“表面上赤辰家世代经商,是本分的生意人,暗地里却与各方势力都有往来,能在北方荒蛮之地伫立百年不倒,赤辰家靠的就是盘枝错节的关系网。” “所以赤辰家和大雍王室也有往来?”凤倾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 秦芜不置可否。 凤倾眸色一沉,既然自己不知,那赤辰家不是凤池一派,就是风遥一派,无论如何都和自己是敌非友了。 看来想拿到还阳魄确实有些棘手。 秦芜有些担忧,又说道:“赤辰家近些年将赤阳城经营得如日中天,皆是因为这一代家主赤辰翎,传闻此人行事阴诡,手段毒辣,陛下若遇到此人,一定要小心!” 凤倾回给她一个温和的笑:“秦将军放心,朕有分寸。” 和生意人打交道,凤倾很擅长,她了解生意谈成与否,无非在于筹码多少。于是打算亲自去赤阳城一趟,会一会传闻中的赤辰翎。 第36章 下套 赤辰家暗室。 “赤辰翎,凤帝已经到了北地,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凤池语气有些急切。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如果真如殿下所说,她想要我赤辰家至宝,早晚会自己找上门来的。”赤辰翎把玩着手中的折扇,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安排的人手靠得住吗?本殿下要的是一击即中。”凤池狐疑地问道。 赤辰翎对她的质疑不甚在意:“殿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是信不过翎,就去找别人吧。” 凤池咬牙,压抑着自己的怒气,这赤辰翎压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要不是赤辰家树大根深,她真想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好好教训一番。 “本殿下自然是信你的,那就静候赤辰家主的好消息。”说罢便拂袖而去。 褚寒面露不屑,说道:“主子,二皇女心性浮躁,看上去不像是可以坐稳大位的人。” 赤辰翎幽幽说道:“我们是生意人,自然是天下越乱,越有利可图。” 褚寒点点头,觉得还是主子谋虑深远。 如赤辰翎所料,不久之后就收到了凤倾的拜帖。 “这女人还挺大胆,居然敢亲自来我赤阳城。”赤辰翎看着拜帖上的内容,嗤笑出声。 “主子可要亲自去?”褚寒问道。 “抓个凤倾不用我亲自出马吧?”赤辰翎瞥了褚寒一眼。 褚寒神色一肃,恭敬道:“是,奴知道了。” 凤倾没想到赤辰翎的回信如此快,欣然应约,言辞间还有跟她相见恨晚之意,热情地邀请她在赤阳城小住。 但是已经被秦芜打了预防针,凤倾对赤辰翎不敢小觑。 “叶无垢,明日我们去赤阳城,你们隐在暗处,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要出现。”凤倾唤来叶无垢嘱咐道。 “主人,我想陪在你身边保护你。”叶无垢又眼巴巴地看着凤倾。 “此去不知吉凶,你在暗处,才能保护朕。”凤倾这次没有妥协。 叶无垢只好讪讪领命。 翌日,天色正好。 成笙安排的亲军护送凤倾到赤阳城外,正欲陪同她进城时,却被凤倾制止。 因为凤倾怕带着大雍军,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尤其是和北夷刚刚止戈的敏感时刻。 亲军不敢违逆凤帝,只好任由她孤身进城。 一进城中,凤倾就感叹,赤阳城不愧是北地的安乐窝,街上牌坊林立,商贾叫卖不绝,来往的人衣着光鲜,和城外简直是两个天地。 这赤辰翎,果然是盘活资源的一把好手,虽然还没见过,凤倾却对他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感,也许凤倾骨子里,还是一个商人。 凤倾没走几步,迎面就来了一队骑兵。 他们玄袍黑马,清一色的男人,街上的摊贩见状都跪地叩拜,虔诚的样子让凤倾吃了一惊。 这些人是谁?居然在赤阳城中这么有威望? 凤倾正思索着,为首的黑袍男人却在她面前停下,恭敬道:“凤姑娘,奴等奉家主之命来迎,请上马。” 原来是赤辰翎的人。 也是,能在赤阳城中搞这么大阵仗,除了他还能有谁? 凤倾不作他疑,翻身上马。 走了许久,黑袍骑兵终于在一竹林前停下。 凤倾以为赤辰翎会在赤辰家宴请,怎么在这种地方?清幽有余,庄重不足。暗道此人果然不按常理出牌。 “凤姑娘,家主在里面等您。”为首那人请她下马。 凤倾颔首,下马往里走去。叶无垢等人隐在暗处,密切地观察着周围的动态。 走到竹屋前,就见门敞开着,正对着的一张矮几后坐着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 凤倾上前道:“想必你就是赤辰家主,幸会。” 面具后的男子抬眸,见到凤倾时怔愣了一瞬,褚寒没想到凤倾居然是这样的风姿气度。 但很快他敛下心里的惊诧,抬手示意凤倾坐下:“凤姑娘请坐,翎略备薄酒,边饮边说?” “赤辰家主费心了。”凤倾笑着坐下,觉得赤辰翎似乎比传言中更温和些。 谁承想,她酒还没喝到口中,寒芒掠过,一柄剑就朝她刺来。 凤倾闪身躲过,将酒杯掷了出去,冲出竹屋。 主位上的“赤辰翎”也加入了战斗,刚刚接引的黑袍男子皆扯下束缚,露出一身劲装,将凤倾团团围在中间。 凤倾虽然勤练武艺,但底子薄,而这些人一看就是专业的杀手,她不是他们的对手。 她没想到赤辰翎居然不谈条件,直接上来就要自己的命,看来今天是凶多吉少了。 “赤辰家主,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杀我?”凤倾脸上寒霜一片,问“赤辰翎”。 “凤姑娘只要束手就擒,不会伤你。”褚寒说罢就来抓凤倾。 千钧一发之际,叶无垢出现,挡在凤倾身前:“主人,站到我身后。” 褚寒没想到她还有帮手,从进城她就被监视起,身边理应没有一人才是。 趁他不备,叶无垢和几个暗卫护着凤倾突围出去,一路奔袭。 但赤阳城中的地形复杂,凤倾几人不管怎么逃,都会被他们追上。 最后逃到了一个悬崖边,叶无垢浑身是血,护在凤倾身前。 他的暗器已经用完了,他们再来,他只有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她了。 继续逃是万丈深渊,回头则会为人鱼肉。 但人死灯灭,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凤倾几乎没有纠结太久,就做了决定。 她将手中的剑掷到地上,说道:“我跟你们走。” “主人,不要跟他们走。”叶无垢直觉这群人很坏。 “叶无垢,你回凤都。”凤倾低语道。 接着对“赤辰翎”说道:“放他们走,不然我就跳下去。” 褚寒犹豫了下,想着凤池只说要凤帝的命,无关旁人,就摆摆手,让手下让开一条通路。 “我不走!”叶无垢摇头,还是紧紧护在她身前。 “叶无垢,我命令你!走!不然我就不要你了。”凤倾冷冷地对叶无垢说。 那双狐狸眼里闪过受伤之色......主人说不要他了...... 趁他怔愣当口,凤倾用力一推将他推远。叶无垢站定回头时,那些黑袍人已经抓住了凤倾,转眼就消失无踪了。 叶无垢脱力般跪下,觉得自己好没用。 为什么?为什么做了那么多暗器,训练了那么久的暗卫,还是保护不了她?他这么没用,怪不得母亲不要他,为什么不让他死在那个炼狱里? 眼睁睁地看着凤倾被坏人带走,叶无垢心里好像破了一个洞,以前的懵懂都变成了心痛,他才发觉原来主人住在他心里那么深的地方。 不知道在崖边跪了多久。 叶无垢想起凤倾的低语:“回凤都”,他脸上又恢复了点生机。 第37章 凌虐 凤倾头上套着黑布,不知自己被带到了何处。 周遭静静的,充斥着潮湿腐朽的气息。 叮呤咣啷,突然出现一阵铁链相互碰撞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走了一会儿,凤倾感觉自己被绑在了一个柱子似的东西上。黑布被扯掉,突然的光亮刺得她眯起了眼。 “皇姐,没想到吧?我们姐妹俩居然会在这里相见。” 娇俏的女声响起。 凤倾闻声抬头,就见一衣着华贵的女子站在面前,脸上带着讥讽的笑,不是凤池又是谁? 原来赤辰翎勾结的是凤池。 凤倾眸光如刀,唾了凤池一口:“朕还真是小瞧你了。早知当日,就不应该贬你去守陵,应该就地剐了你。” 戳到了凤池的痛点,她笑容淡去。从旁边刑架上抽出一根皮鞭就往凤倾身上甩去。 “皇姐还真是嘴硬。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这鞭子硬!” 那皮鞭有手指粗,上面浸透着血色,不知有多少犯人在鞭下受过刑。 凤倾下意识侧头,鞭子落在了她胸前。下一秒火辣辣的痛感传来,她似乎能听到了皮肉裂开的声音。 凤池双目赤红,发疯般鞭笞着凤倾,似乎想把这些年压抑的嫉恨都发泄出来。 看得褚寒都有些不忍。 凤倾紧紧咬住牙关,她很痛,浑身都痛,但她不想让凤池快意。 “皇姐好福气,凤君那身子真是销魂,只要了一次就让皇妹我回味至今,等我还朝,定替皇姐好好宠爱他,让他夜夜身下承欢!” 凤池见凤倾隐忍,故意说这些话来激她。说着还露出淫邪之色。 果然就见凤倾眼中浮上怒意。 她的东西她可以不要,却也轮不到别人肖想。 凤倾强忍着痛意,冲凤池一字一顿地说道。 “凤池……你最好祈祷我……永远困在这里……倘若我出去了,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后悔……来到这世上。” 凤池闻言,狂笑了几声,说道:“我的好皇姐,你还想出去?知道我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你吗?因为我恨……我恨母皇偏爱你,从小到大,明明我什么都比你强,但她还是要把皇位传给你,凭什么?就因为你有个好父后吗……还有锦朝,他本应该是我的正夫,也被你横刀夺去,你知道我有多恨吗?我在梦里都恨不得把你撕碎,踩在脚下……” 凤池边说边逼近凤倾,捏住她的下巴,指甲嵌进凤倾的肉里。 “所以我要把你囚在这里,日夜折磨,才能消解一点点恨意。”凤池嘴唇贴在凤倾耳边,恶狠狠地说道。 说罢她用力甩开手,凤倾的脸被带到一侧,原本光洁的下巴上赫然留下几道血印。 “皇姐不是很神气吗?听说,我在帝陵受苦的时候,皇姐夫郎环侍,快活的紧,这双手可真美,不知道手废了,还能宠幸他们吗?” 凤池笑的癫狂,拿起一根六棱尖钉,握住凤倾的手压在木桩上。 凤倾眼中闪过一丝恐慌。但也只是一瞬,被她极力隐去。 凤池没有听到她如预料中那般求饶,心下懊恼,竟直直地将钉子楔进了凤倾的掌心。 旁边一直观刑的褚寒,不禁别过眼去。 眼见她被凤池折磨了半日,却死活不肯求饶,连呼痛都不愿,直至最后昏死过去。 “殿下,今日还要行刑吗?”褚寒问道。 “怎么?心疼了?看来她这副皮囊果然招男子喜欢。” 凤池嗤笑。 “那我就留着这面皮,让人瞧瞧这样的面皮下,身子能有多令人作呕。” 狠戾的话,让褚寒心中一颤。 他想,杀人不过头点地。天家姐妹之间,仇怨都是如此深重吗? 凤倾再醒来时,凤池和褚寒已经离开。 她四肢百骸似乎都在叫嚣着痛,凤倾想摸摸自己身上的皮肉,却忘了手还钉在木桩上。 侧眸看去,那钉子仿佛已经跟掌心粘连在了一起,稍微动一动就是入骨的剧痛。 凤倾没想到,这一世,还是不可阻挡地落到这个地步。 她已经很努力地想在这活下去,甚至还萌发了一丝善意。 凉薄之人的善本就不坚牢,它需要一次次的验证,一遍遍的相信,才能在心里生根,发芽。 凤倾的善就是如此,还没发芽,就又被湮灭了。 “父后,阿倾还是适合负天下人,不然,活着真苦。”她自言自语,唇角勾起一个苦涩的笑。 天下人,自然也包括洛清河。 如果凤倾不对他起心动念,不为他寻还阳魄,也许不会落到这个下场。 凤池几乎日日都要来,凤倾的身子如她所说那般,越来越不堪。 原本嫩白的胴体上伤痕深浅不一,伤口好不容易结痂,又会被抽裂开,久而久之,形成增生疤痕,像一条条蜈蚣,密密麻麻,令人作呕。 有一日来送食的小侍,只是瞥到了凤倾的身体,就匆匆收回视线,冲到墙边干呕了起来。 凤倾闭上眼,她痛的麻木了,别人的嫌恶无非是再在她的伤口上划一刀罢了。 “皇姐,你看到了吧,现在的你,连最卑贱的小侍都会嫌弃。身份,容貌,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 凤池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 凤倾闭着眼,并不看她,凤池羞辱的话她听的太多了。 凤池只顾着施刑,没注意到凤倾手腕内,有异物起伏。 感觉到那东西在蠕动,凤倾勾起了一个不易觉察的笑。 第38章 血蛊 几日前,魍夫人找到了凤倾。 “陛下,老妇已经养出了蛊王,接下来,只要以身饲蛊七日,即可炼成血莲魔蛊。” 魍夫人见到凤倾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似乎并不惊讶,语气平常。边说边拿出一黑色瓷瓶递到凤倾面前。 凤倾艰难地抬起头,看了眼瓷瓶,注视着眼前怪异的妇人问道:“夫人......可否救我......出去。” 魍夫人摇头:“族中秘术可以让我远遁千里,却无法带旁人。陛下只能自救。” 凤倾眼中刚燃起的一点希望,瞬间灭了下去,说道:“请......夫人传授......饲蛊之......法。” “陛下只需伸出手来,让蛊王从指尖进入身体,沿着血脉游动,七日之后它自会去寻找宿主。” 魍夫人打开瓷瓶,凤倾看见里面果然有东西在蠕动,隐约还有股血腥气。 “以陛下目前的身体,种蛊之后会出现各种问题。”魍夫人打量着凤倾,补充道。 “比如......”凤倾提了一口气,吐出两个字。 魍夫人面无表情地答:“或者变聋,或者变哑,或者变瞎,或者瘫痪,死了也是有可能的。” 凤倾沉默了一瞬,才说道:“无......妨” 种蛊之前,魍夫人又问了一遍:“陛下可真的想好了?这蛊一旦开始吸血就不会停下。” 凤倾这次没有犹豫,点点头。她想着最差也不过是死,不如赌一把。 魍夫人施术后便离开了,她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就靠凤倾自己了。 饶是凤倾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血蛊入体的过程却比她想象的难熬百倍。 那蛊虫像有意识似的,进了凤倾的身体就开始四处游走。 细细的血管被蛊虫撑开,周身血流速度加快,凤倾感觉整个人像被置在沸水中,起初并没有痛感,慢慢的,皮肤像被一层层揭开,直接用烙铁在筋骨上炮烙一般。 地牢里安静极了,蛊虫游走的汩汩的声音显得异常清晰,凤倾痛到叫不出声来。 鞭伤的痛和饲蛊的痛一起发作,让她恨不得立刻死去。 不过,一想起凤池的脸,她就又觉得可以坚持一阵,再坚持一阵。 比起生的希望,刻骨的恨意才是凤倾活下去的养料。 “吸吧,多吸点血,我要给她送一份大礼。”凤倾的脸因痛苦而微微抽搐,她强撑着勾起一抹笑,这个笑诡异又残忍。 接下来的每一日,凤倾都要经受刑具和蛊虫的双重折磨,她发现如魍夫人所言,自己的视力在衰退。 她越来越看不清凤池那张癫狂的脸,渐渐的开始分不清白天黑夜。 到第七日,血莲魔蛊大成的时候,凤倾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但她不能让人看出端倪。 “皇姐,还真是命硬。之前在宫里毒不死你,没想到你这病秧子居然可以扛得住这么久的酷刑,我都有些佩服你了。” 凤池拿着鞭子,幽幽地看着凤倾。 凤倾嗤笑一声,嘲讽道:“凤池......你......真可悲。” 凤池闻言,眼神骤变,冲上前去,用鞭子抵住凤倾的咽喉:“你说什么?!” 凤倾感觉两人之间距离还有些远,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怪不得......母皇说你......难堪大任。” 凤池大怒,这下顾不得什么脏污腌臜,丢掉鞭子,恶狠狠地掐住凤倾的脖颈。 见她中计,凤倾咬破舌头,一口鲜血喷了出去。 凤池嫌恶地后退几步,忙着擦掉血渍,血蛊就在此时顺着皮肤肌理,钻进了她的身体。 “脏东西,你现在能做的,也就是恶心恶心本殿下了。不妨告诉你个消息,大雍凤帝失踪了大半年,已经被看作死人了,朝中准备另立新君,不如你猜猜,谁能继位?” 凤池说着诛心的话,想看凤倾的反应。 凤倾从来没指望过朝中那些老臣,对自己有多忠心。但......还有琼华宫那人,他不会在这个时候背弃自己的。 似乎猜到了凤倾心中所想,凤池冷哼一声:“皇姐不会还指望平阳侯站在你这边吧?不妨告诉你,姑母已经说动了平阳侯,咱们那位父后,对新君即位,并无异议。” 轰——凤倾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倒塌了。 她脸上闪过痛楚,这表情取悦了凤池。 凤倾不信。他可以疏远她,拒绝她,厌恶她,但,怎么可以——背弃她? 父后不是,一直都对阿倾很好吗? 父后不是,说过要一直对阿倾好下去吗? 凤池又说了什么,凤倾已经完全听不见了,鞭子打在身上的痛她也感觉不到了,脑海中一直重复着那句“并无异议”。 等打的累了,凤池终于离开了地牢,地牢里又恢复一片死寂。 长夜漫漫,凤倾冷静下来,仔细咀嚼着凤池的话。 许久之后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凤池的话怎么能信?自己眼瞎了怎么心也瞎了? 她的眼睛没有焦点,数着地牢墙壁上落水的声音,思索着不知何时才能出去,但转念又想出去还能干什么呢?自己现在就是个眼盲身残的废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给天杀的凤池种了蛊,她就算死也要拉凤池一起下地狱。 第39章 席玉公子 那日之后,凤池就再也没来过地牢。 地牢里的伙食却忽然好了起来,以前是一天只给一顿饭,现在每天有两顿。 凤倾斯文地吃着,如果忽视一身的伤,还是能看出贵女的气度。 褚寒每日都会来地牢里看她。他还记得竹林初见时,凤倾无双的姿容,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说不惋惜是假的,只是主子们的命令,他不得不做。 不过在有限的权力内,他愿意做点什么,比如多加一餐饭。 “你来啦。”凤倾知道这人没有恶意,每次都是悄悄的来,悄悄的走。 褚寒脚步一顿,回头看凤倾,她正好在冲他笑,视线没有焦点。 这一笑把地牢都照亮了,明媚得不可方物,和她身上丑陋的疤痕一点也不相配。 不知怎的,褚寒心里有些发堵。于是加快脚步离开了地牢。 凤倾收起笑容,她只是想找人说说话,地牢里太寂寞了,寂寞到她都有些怀念蛊虫在身上的日子。 忽然,她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凤倾以为是耗子,她拿起一片断瓦,刚准备循着声音拍过去,却被人捂住嘴巴, 按在了怀里。 一阵清冷的木香袭来。 凤倾第一反应是——洛清河。 但她马上又否定了这个想法,他远在凤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喊我就放开你。”那人在她耳边低语。 听声音是个男子——不是洛清河,凤倾心里涌起一股失落。 她点点头,男人果然依言放开了她。 “你是谁?有什么企图?”凤倾心中警惕。 “我来救你。”男人揽紧她的腰,好像怕她会突然消失一般。 凤倾觉得现在的自己,实在没有什么可图的。他说是来救自己,那就跟他走,也比在这里等死强,说不定哪一天,凤池不想折磨她了,一刀给她个痛快,那她不是亏死,白受这么久罪了。 这男人既然能出现在地牢里,说明是有点东西的,也许真的能救她。 想到这,她回抱住男人,说道:“我跟你走。” 男人不再多言,抱着她离开了地牢。一路顺畅得很。 凤倾贪婪地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她确信自己逃出来了。终于不用再闻地牢里的腐朽气味。 “多谢公子,敢问公子高姓大名?”凤倾冲空气做了个揖。 男人这才发觉,她的眼睛看不见了。 于是他缓缓摘下自己的面纱,露出一张清绝俊逸的脸。 正是那个,凤倾心心念念的人。 他看着凤倾的样子,不敢想她都经历了什么,她......是怎么眼盲的?又是怎么遍体鳞伤的?是赤辰翎做的还是凤池? 这些话他想问,却又不能问。 所有人都说凤倾死了,但他不信,所以他来了,没想到还是来晚了。 心中的悔意快要将男人淹没。 过了许久,他才启唇道:“在下席玉。” “席玉公子,为何相救?”凤倾问道。 “受故人所托。姑娘这一身的伤,必须好好休养,不然怕是会落下病根。”席玉的话满是担忧。 凤倾没有继续追问。 江浔在江湖上有很多朋友,虽然她并不知道缘由,但是有人愿意帮她就是好的。 而且第六感告诉她,此人不会伤害她。 于是说道:“不知公子可否帮我寻一个落脚处,待我伤好后必有重谢。” 席玉搀扶着凤倾:“我本来就是受人所托,看顾姑娘,会等到姑娘完全康复再离开。” “那就有劳席玉公子了。”凤倾和煦一笑。 席玉准备好的车架候在城外,他不敢多作停留,怕赤辰翎追上来。但又怕车马颠簸,加重凤倾的伤,于是一路上都将她抱在怀中。 凤倾原本还在怀疑席玉的身份,因为他身上的气息,真的过于熟悉。 但此刻她可以完全确认了,席玉不是洛清河。 因为席玉抱着她,丝毫不顾男女之防,如果换作那人,怕是早就把她丢出去了。 不一会,凤倾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时,已经身处在一个柔软的床榻上。 被子散发着皂荚的清香,暖暖的,跟地牢相比,简直就是天堂。 “你醒了?”席玉的声音响起。 凤倾点点头,眼中一片空洞。看得席玉心中痛极。 “你身上的血衣要尽快除去,不然伤口会感染。” 席玉走到凤倾身前,想帮她脱掉血衣,没想到刚碰到她,她就下意识地缩进床塌深处。 席玉在凤倾脸上,看到了惊慌。 “不要看,很恶心。”凤倾自己都无法直视自己的身体,何况是旁人? 她拉紧衣襟,将自己缩成一团。 席玉此时恨不得替她伤,替她疼,替她承受这一切。 他放柔声音,说道:“只有治好了这些伤,姑娘才能做想做的事。” 凤倾想起赤辰翎和凤池,心念微动。 席玉见凤倾慢慢放下了手,知道她听进去了。于是他小心翼翼将人挪到床边。 一点点地剥离血衣,再一点点剜去伤口上的烂肉。 凤倾口中咬着毛巾,冷汗顺着额角不住地往下流。她有些庆幸自己瞎了,这样就不用看见席玉嫌恶的神色。 但她不知道的是,席玉眼中除了心疼,还是心疼,并无半点嫌恶。 第40章 溪木镇 看似简单的清疮居然花费了几个时辰。 凤倾全程没喊痛,但只要她一皱眉,男人就能注意到,手上的动作就会再轻柔些。 好不容易脱掉了血衣,伤口的烂肉也清理得差不多了,席玉头上已经大汗淋漓,瞧着比凤倾还要辛苦。 “姑娘睡吧,今晚我守着你。”席玉不放心凤倾,怕她抓挠那些伤口,于是坐在床头守着。 “有劳了。”凤倾扯出一个虚弱的笑,慢慢躺下。 她似乎疲惫极了,哪怕身上血肉淋漓,也不妨碍她睡觉,没多时就睡着了。 席玉垂眸,眼里不再是疏离,而是满满的怜惜。 如果凤倾看见他这个样子,应该会无比开心,是她一直想要的佛子动情,圣人起念。 可惜,她看不到了。 血衣拉开的一刹那,席玉见到凤倾身上的惨状,他的心仿佛在被万蚁啃食。他用尽全力才能让自己不要颤抖,声音如常。 那痛意太深,以致于到了此刻,还是不能平息。 修长的手抚上凤倾额间的朱砂,轻轻摩挲,带着无限的眷恋。 此刻他只是席玉。 凤倾醒来时,摸了摸床头,空荡荡的。 “难道他已经走了?”凤倾的第一反应是席玉离开了。 “姑娘醒了?我去煮了些粥,起来喝一点吧。” 正在她失落时,席玉端着一碗白粥走进屋子。 以为走了的人去而复返,凤倾唇角不自觉勾起一个笑。 凤倾接过汤勺,想舀口粥喝,却将勺子杵到了碗沿——粥翻了。 席玉忙上前,掀开打湿的被子,慌乱地检查凤倾有没有受伤。 “可是烫到了?这里痛吗?这里呢?” 席玉的紧张让凤倾有些意外,她讪讪地说:“抱歉,给席玉公子添乱了。” “无事,我再去打一碗来。”席玉语气温柔,没有丝毫不耐烦。 他收拾好屋内的残局,转身出去又打了一碗白粥。 席玉怕凤倾再伤到自己,于是坐在床头,将凤倾揽在怀中,说道:“我喂你。” 凤倾也不扭捏,听话地靠着席玉,小口小口吃着白粥。 她还没适应当个瞎子,多做反而添乱,想着这席玉公子估计是怕麻烦。 屋外不远处,两个人影站在那里,看着席玉的举动,满脸的惊异。 “少主哪里这样侍候过别人?那小娘子浑身可怖,少主是怎么看得下去的?”紫衣男子掩鼻说道。 “嘘!小声点,少主是何人,他这样做定有自己的道理,再说,小心拔了你的舌头!”青衣男子作出个张牙舞爪的动作。 紫衣男子名紫姜,青衣男子名玄敖,是洛心悠安插在北地的耳目,经营着平阳侯府的情报网。 知道少主要来北地时,都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谁承想涉及到这女子的事,少主都要亲力亲为,一点也不假手于人。 所以他们只能远远看着。 席玉每天都会来给凤倾换药,凤倾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她想,这男人应该生得不错,声音好听,十指纤长,腰身不盈一握,全都是美人的配置。 他偶尔会跟凤倾讲讲外面的趣闻,他们现在在的地方叫溪木镇,是北地一个不起眼的小镇。民风淳朴,远离战乱。 凤倾喜欢听他说话,声音清润,像一阵叮咚的小泉。 阳光好的时候席玉会把她抱出屋子晒晒太阳,晚间又会把她抱出屋子赏赏月亮。 “席玉,我看不见,你抱我出来赏月,不是白费劲吗?”凤倾现在已经不叫他席玉公子了,而是直接唤他席玉。 席玉的声音染上笑意:“虽然看不见,但是月亮就在那里。” 凤倾也笑,这一刻她好像看见了月亮。 日子流水般过去。 凤倾从未料到自己还有这么一天,没钱,没势,甚至连眼睛都是瞎的,心里却妥帖得很。 甚至想,如果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席玉其实想过将凤倾送回大雍军营。 但是凤池已回朝堂,军中又关系错综复杂,凤倾现在这个样子,根本无力自保,送她回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索性就留在了溪木镇,一边帮她疗伤,一边去寻找根治眼盲之法。 “姑娘的眼睛到底怎么盲的?”席玉坐在凤倾身边,又一次问到这个问题。 之前每次问,她都避而不答,所以席玉只能摸索着用药,药不对症,一来二去总不见好。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 凤倾开口道:“席玉,我若说是为了害人,你还会这般帮我吗?” 席玉蹙眉,无论如何她不应该拿自己的身子作赌,没有人值得她这样。 凤倾见他不答话,笑了:“我就知道,你们呐,都是大善人,跟我这种人是不一样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席玉打断:“会。” 凤倾的笑僵在脸上。 她轻咳两声掩饰自己的情绪:“你不怕我是罪大恶极的人?救了恶人,这辈子的德可都白积了。” “你不是。”席玉注视着凤倾的脸,认真地说。 他的道和凤倾的道或许不同,但真正恶的人是不会在意,自己是不是恶人的。 凤倾自己不觉,他却看得明白。 “为了下蛊,血莲魔蛊,应该是反噬。”凤倾别过脸去,说完这句话就不再理席玉。 第41章 沐浴 这几日,凤倾的伤好的差不多了,结痂处都长出了粉红的肉芽,虽然还是密密麻麻,但已经不那么狰狞了。 “姑娘的伤可以沾水了,我帮你沐浴。”席玉说着说着,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耳垂微红。 “别姑娘姑娘的叫了,唤我阿倾。”凤倾觉得席玉的古板和那人还真像。 席玉顿了一瞬,点头。 转而记起凤倾看不见,启唇道:“好。” 他引着凤倾站在浴桶前。 凤倾摸索着解开衣带,却迟迟不见席玉有动作。 “怎么了?”她疑惑道。 以往给凤倾上药时,席玉的注意力都在伤口上,因此并不觉得有什么。 而现在,她大大咧咧地敞开衣襟,立在他面前……席玉别过眼,脸上绯红一片。 凤倾抓住席玉的胳膊,皱眉道:“你怎么这么烫?” “我……我还有事,你自己洗吧。”他说完,不等凤倾反应,就往门外冲去。 “欸,欸!我自己怎么洗啊?”凤倾着急,想拉他,却只抓住了袖子,被带了一个趔趄。 扑通—— 席玉回头,就见凤倾倒栽葱似地栽在浴桶里。 “阿倾!” 他大惊,快步走回去,将人捞了起来。 凤倾着实呛得不轻,她抚着胸口顺气,用力抹了一把脸:“咳咳咳……席玉……你想淹死我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席玉眉眼都是歉疚。 “你不会是,害羞了吧?”凤倾想到了这种可能。 “没……没有。”席玉话不成句。 凤倾唇边扬起一个邪恶的笑。 扑通—— 水花四溅,凤倾竟然将席玉拉进浴桶,屋内的氛围陡然灼热起来。 她扶着桶边,缓缓逼近对面的男人。席玉慢慢往后退,直到后背抵住浴桶边缘,再退无可退了。 “你是不是从来没见过女人的身子?不然,怎么见到我这样的也会害羞?”凤倾说着自贬的话。 她语气稀松平常,听在席玉耳中,却很难过。 他挣扎半晌,薄唇轻启道:“你这样就很好。” 说完便不敢再看凤倾。 凤倾毕竟是女子,哪有女子不爱惜容貌的,她只是把这在意藏的很好。反正身体已经毁了,再在意又能怎样呢? 所以听到席玉这样说,她心底止不住的开心。 凤倾摸索着又退回到浴桶的另一边,拉开两人的距离。 “席玉,你也很好。” 凤倾真心地说着。她不知这个男人因何看顾她,却知道,他为她做的,远远超出了他应该做的。 席玉薄唇微勾,眸色缱绻地看着凤倾,里面的温柔像是能溺死人一般。 “你会离开我吗?”凤倾突然问道。 席玉默了一瞬,说:“等你好了,我就会离开。” “让我看看你的样子再离开,不然找错了人,报错了恩,我的孽债就又多了一笔。”凤倾靠在浴桶上,懒洋洋的。 席玉眼中闪过一抹不自然,应道:“好。” 等安置好凤倾,席玉来到屋外,院子被他打理得清雅质朴,篱笆边的串串红开的正好。 “出来吧。” 话音刚落,紫姜和玄敖就从暗处现身。 “血蛊的反噬可有解?”席玉问道,声音清冷。 紫姜二人不约而同地想:少主明明对着那女子时极尽温柔,对着他们怎么就变了?但是也只敢腹诽下,面上还是十分恭敬。 “回少主,若羌族有一巫医,正云游到北地,她也许可以医治眼盲之症。” “此人在何处?” “就在溪木镇上。” 席玉思索了一阵,决定明日去拜会一下这位若羌族巫医。 翌日,喂凤倾吃了早饭,席玉就欲出门。 凤倾拉住他:“你去哪?” “去拜会一个人,她也许能治你的眼盲。” “我也去,看病不带病人怎么行?” 说罢,凤倾摸索着就要起身。 席玉叹了口气,只好俯身帮她穿鞋袜。 凤倾来溪木镇日久,却还是第一次出门。她拄着棍子探着往前,席玉就放慢速度跟她并排走着,小心地护着她。 到了一不起眼的铺子门口,席玉拉住了凤倾:“巫医脾气古怪,我自己进去,你在外面等我。” 他扶着凤倾坐到铺子外面的石墩上,嘱咐她别乱走,见她点头,才放心地走进铺子。 凤倾坐在门口等了很久,正无聊时,突然身上一痛。 “看!这有个瞎子!” “哪呢哪呢?” “这瞎子还挺好看的。” “打她!哦!打中了!” 一群小孩围着凤倾,见她拄着棍子,眼神空洞,都起了玩心,往她身上丢起小石子来。 “熊孩子得治,你们老子不治我来治!”凤倾噔地一下站起来,挥着棍子就要打他们。 小孩们没想到瞎子这么凶,拔腿就跑。 凤倾循着声音追了一阵,最终还是一个也没追上,反倒把自己累的不轻。 她准备原路返回时,却听到一阵喧闹声。 第42章 新凤帝 凤倾止住了步子,侧耳。 “没想到大雍朝又有新帝要登基了,这才消停多久?” “是啊!原先的凤帝据说失踪了,到现在尸首还没找到呢!” “不找了吗?那可是堂堂凤帝啊!” “嗐,还找什么呀!现在后宫谁最大知道不?太凤君!他都承认了新帝,还有谁敢不认?” “也是,听闻太凤君堪称绝色啊,不知道独守空闺这么多年,受的了吗?嘿嘿嘿......” 说着说着女人们议论的方向就变了,周围哄笑起来。 凤倾安静地听着,听明白了,她已经不再是大雍的王。 北地的风夹着沙砾,吹在脸上很疼。凤倾此刻却嫌风不够大,不然她怎么还能感觉到心里的疼。 凤倾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对凤池的恨,却抑制不住地想到他的选择。 究竟是丢了皇位让她难过?还是那个人的背弃让她更痛? 她拄着棍子站在原地,又哭又笑,路过的人看她像看一个傻子。 也就在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让人痛苦的从来都不是苦难本身,而是想依赖别人的心。 “阿倾!” 席玉找到凤倾的时候,看到她站在榜文前,浑身笼罩着凄寂。 ——她都知道了。 他走向凤倾,每一步都像千钧重,不敢看她的脸色, 凤倾幽幽开口:“席玉,如果你全心信任的人,背弃了你,你会怎样?”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胸口闷痛不已。他想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但,以何种身份说?太凤君?洛清河?还是席玉? “走吧,我们回去。”凤倾倏然转身,拄着棍子慢慢地向前走去。 席玉看着她的背影,眼眶发涩。 一路上,凤倾都沉默不语。 席玉想着说些什么让她开怀:“阿倾,若羌族巫医可以为你医治眼疾,按时用药的话,不出一月就可以痊愈。” 凤倾点点头,脸上并不见欣喜。 席玉又说:“今日我特意买了玉芙蓉糕,回去配着梅子酒吃。” 凤倾神色恹恹,也只是嗯了一声。 席玉还想说什么,触到她的冷淡,又将话头收回。 “席玉,你实在不必为我做这些。”凤倾突然开口。 他温言道:“无碍,我愿意做,只要你高兴。” 凤倾靠在车窗上,“看”向席玉,问:“席玉,你有喜欢过别人吗?” 席玉定定地看着凤倾,答道:“有。”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凤倾追问。 席玉的眉目染上笑意:“她......很特别,笑起来,很美。” 听他说完,凤倾感叹:“真好。我喜欢的人就不怎么对我笑。以前,他总是跟我保持距离,生怕我毁了他的清誉。后来我做了些事情,应该很惹他厌恶.....” 席玉哑然,眉目间的笑意淡去。 他试探着问道:“那你还喜欢他吗?” 凤倾沉默了一会儿,笑着说:“我这种人,心眼都很小的。有了一次伤害,此生都不会再原谅。” 席玉觉得,冷意从脚底蹿起,灌满了他的四肢百骸。 这日之后,凤倾就像变了一个人。收起了偶尔的恶作剧,也不再开席玉的玩笑。 巫医的吩咐她都照做,每天拄着棍子山上山下地跑。她想尽快恢复,因为还有很多事等着她去做。 “阿倾,可以慢慢来,这样练下去身体吃不消。”席玉心疼地看着凤倾。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凤倾喘着粗气,又拄着棍子上山了。 等凤倾再回来时,席玉都会备好凉茶,帮她放好沐浴的水。她说了很多次不需要这样,席玉还是坚持做着。 凤倾躺在浴桶里,伸出手指在眼前晃动。 忽然发现,似乎能看见了点光影变化,凤倾大喜,第一反应就是要告诉席玉。 哗——她从水中站起,套起架子上的衣袍就准备出门。 但下一秒,她又收回了迈出的腿,脸上的喜色也消失了。 “怎么能一有开心的事,就想找他?他早晚会走,这爱分享的习惯,不好。” 凤倾心里这样想着,默默坐回浴桶里。 席玉不知屋内的情形,他坐在院子里的小马扎上,手中碾着药材,盘算着,后日就是用药的第三十日了。 到时凤倾的眼睛复明了,他也是时候离开了。 想到这一层,席玉停下手中的动作,周身萦绕着一股忧伤。 溪木镇的生活,对凤倾来说安稳妥帖,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 他有时会想,如果凤倾眼睛一直看不见,他就可以一直陪着她。但转念又被自己的私心吓到。 席玉知道,凤倾注定不会龟缩在这里。 而他,也注定要回到凤都去,担起那个身份。 丛若已经冒充他许久,再演下去难免被人看出端倪。 第43章 他走了 凤倾躺在榻上,席玉准备为她敷最后一副药。 他用浸水的帕子轻柔地擦拭着凤倾的眼睛,再用竹片小心翼翼地将草药铺开,最后蒙上一层纱布。 又用指节分明的手轻轻抬起凤倾的头,将纱布在她脑袋后面打了个结。 换药的事席玉每天都要做,已经做的很熟练。 凤倾闭着眼任由他倒腾,感觉眼皮冰冰凉凉的,舒服极了,不一会儿困意袭来。 席玉嘱咐道:“阿倾,最后一副药要敷一天一夜,揭开纱布时要慢慢睁开眼睛,不要被强光刺伤。” “嗯……” 他又说道:“我给你备了芙蓉玉糕,放在床头,你伸手就能够到。” “嗯……” “还有梅子酒,埋在院子里海棠树下。” “嗯……” 凤倾本来昏昏欲睡,突然一个激灵,猛地拉住席玉的衣袖,问:“你要走?” 席玉想拉下她的手,掖进被子里,她却倔强得不肯松手。 凤倾抬起下颌,努力辨别着席玉的方位,说:“你答应过我,让我看看你的样子再离开,不能食言。” “放心,我不走。”席玉索性坐在床边,摸摸凤倾的额头。 得到肯定的答复,凤倾才放心地睡去。 席玉看着床上的人,鼻头一阵酸涩,眼中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他极力地隐忍着。 指尖在凤倾的眉眼间流连,迟迟不愿意离开。 他知道,出了溪木镇,这世间就再没有席玉。哪怕再想凤倾,也不能流露出来一分。 但终究,他是要走的,何必与她相见?何必徒生妄念? 席玉定定心神,将袖子从凤倾手中抽出,给她拢好被角,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凤倾梦中有知觉似的,不安地蹙眉。 他怕惊醒她,并不敢骑马,于是一青一紫跟在月白身影后面,步行离开了小院,又离开了木溪镇。 就当这里,是做了一场梦吧。只是阿倾,对不起,又食言了。 等到天光大亮时,凤倾才醒来。 “席玉?”她唤道。 无人应声…… 难道是去买药了?不对啊,这不是最后一副药吗? 她又提高了声音,唤道:“席玉!” 无人应声…… 这时,凤倾敏锐地感到,周围安静的可怕。 没有米粥嘟嘟沸腾的声音,也没有沙沙碾草药的声音,更没有她再熟悉不过的脚步声。 一时间,万籁俱寂,让她觉得虚无,仿佛世间只剩下了自己…… 默了许久,凤倾自言自语道:“他还是走了。” 这个在她最不堪的时候,向她伸出了手的男人,她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何模样。 和席玉相处的一幕幕在她脑海中闪过。 他每日为凤倾梳头,喂饭,从来没有不耐烦,就好像是她的眼睛。 帮凤倾换药时,他动作轻缓得像对待什么稀世珍宝,每次凤倾都累极,想催他快一点,却觉得他比自己更紧张,于是什么也没说。 他们只一起生活了几个月,凤倾却觉得像过了几辈子。 因为眼盲的世界里,没有白天黑夜,只记得,他带她晒了很多次太阳,也赏了很多次月亮。 具体多少次,她记不清了。 能确定的是,跟席玉在一起,时间都变慢了许多。 突然,凤倾觉得耳朵像被一团棉花堵住,难受的紧。她伸手去掏,才发现,是眼泪流进了耳朵里。 她居然哭了。 前世,她最讨厌别人哭,也不允许自己哭。因为人到山穷水尽时才会这样,哭是无能的表现。 凤倾用指腹一点点抹去眼泪。抹一下,心就硬一分,等眼泪抹干了,她拍拍心里那个硬壳,分外安心。 她在床上躺了不知多久,有些饿了,想起席玉临走前的嘱咐,于是伸手向上摸了摸。 摸到一块芙蓉玉糕,塞进嘴里。 感觉今天这糕做的不地道,都不怎么甜。 但好在能果腹。 吃完她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傍晚时分,凤倾幽幽转醒,她听见了隔壁阿黄的叫声。 它每到傍晚就会叫,迎接老李头回家。 想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凤倾双手摸到脑袋后面,解开纱布的结,拿下眼睛上的草药。 她闭了好一会儿眼睛,才缓缓睁开。 屋里没点灯,光线昏暗,但是凤倾还是看清了屋内的陈设,因为她闭着眼摸了无数遍,早就烂熟于心了。 凤倾起身,走了几步才慢慢适应能看见的感觉。 她在屋里转了一圈,视线落在门房处的花灯上。心想:席玉什么时候买了个花灯放在这儿? 又走到院中,看到了那棵海棠树,还有树下并排放着的两张椅子。 恍惚间,好像她和席玉正坐在海棠树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席玉说话时总爱带着笑意,凤倾不知道,照顾一个瞎子有什么好欢喜的,但他,好像一直都是那么欢喜。 凤倾摇摇头,甩掉眼中的酸涩。 “走了好,本就应该这样。都走了,我才能好好做我。良善,悲悯,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拥有的。” 她眸子里最后一点微光也黯淡了下去。 海棠树下埋的似乎不是梅子酒,而是一颗好不容易开始跳动,又迅速归于沉寂的心 第44章 尸兵 凤倾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比任何时候都艰难。 她坐在小院子里,小口啜着刚挖出来的梅子酒,脸上露出凝重的思索之色。 没一会儿梅子酒就见底了,凤倾倒过酒瓶在嘴巴上磕了磕,只磕出来一两滴酒来。 她随手一抛,叮呤咣啷酒瓶子们倒了一地。 看着堆在一起的瓶瓶罐罐,凤倾心头一动,想起了枳疆城外的尸山。 在凤都时,她看了许多讲巫蛊之术的闲书,里面讲过,最厉害的蛊术师可以用蛊驱动死尸。而死尸不需要粮草,也不需要休息,是绝佳的作战利器。 于是一个冒着寒气的想法在她脑海中形成。 想着想着,酒劲上来了,凤倾迷迷糊糊地在椅子上睡去,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一会儿是尸兵血淋淋地咬下敌军的头,一会儿是百姓的哀嚎,最后定格在了洛清河清绝的面容上。 他眼中满是失望,质问凤倾:“你忘记答应过我什么吗?” 凤倾张张嘴想问他为何背弃她,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他神色陡然一变,不知从哪抽出个匕首,猛地插在了凤倾的心口。 瞬间,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尖锐的痛意。洛清河抽出匕首,嫌恶地推开凤倾,凤倾就倒在了尸山上,成了一具无人认领的死尸。 这梦太真实了,凤倾从梦中惊醒时大汗淋漓,她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心口,深呼了一口气。 “洛清河” 凤倾低喃着他的名字,打消了心里的最后一丝犹豫。 她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他听到这一切时的反应。 忽的天地之间变色,莫名其妙刮起一阵阴风。小院里的落英被卷得漫天飞舞,海棠树枝也跟着花枝乱颤。 风停时,一黑袍黑纱包裹严实的人出现在风眼中。 “陛下眼盲症好了。”魍夫人不是疑问的语气,她好像知道凤倾身上发生的一切。 凤倾点点头:“多亏巫医相助。” 接着单刀直入道:“夫人可否帮我炼一种蛊,驱策尸兵。” 魍夫人的眼中闪过寒芒,但很快被她隐去,说道:“尸兵是逆天的东西,比世间最毒的术法更毒,伤气运,损阴德。若陛下驱策尸兵,天下人皆可称正义之师讨伐之。” 凤倾嗤笑一声:“气运阴德都是虚妄,我只看眼前。至于正义,不过是包装成大道的谬误,因为力量不足,所以才要呼吁正义,而我想要的,是绝对的力量。” 她的话似乎大逆不道,但细想又十分有道理。 黑纱后面的眼睛混浊不堪,审视了凤倾许久,终于开口道:“既然陛下执意要做,老妇可以帮你,不过我只负责炼蛊,兵器和战甲陛下自己筹措。” 凤倾大喜,她还怕这诡谲之事魍夫人不会接,没想到这么顺利。 但转念她又疑惑道:“尸兵还需要战甲吗?死尸也怕受伤?” 魍夫人语气颇有些无奈:“死人也是人,是人就不会刀枪不入,陛下如果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死尸,就当老妇没说。” 凤倾忙道:“夫人说的是,我去安排。” 又是一阵阴风起,凤倾回神时魍夫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兵器……战甲…… 凤倾忽的记起,御书房暗格中的密函...... 那密函一看就年代久远,纸边都已经发黄。 上面记着一桩密辛——北地有一武备库,百年前为了显示和北夷止戈的诚意,被凤帝下旨封存。 王朝更迭,世人慢慢都遗忘了这桩事,也许那些刀兵早就变成了一堆破铜烂铁。 而记载着武备库位置的地图,就在枳疆城城主府中。 当时凤倾并未放在心上,甚至来到北地也没想过去找那个武备库。因为彼时她还是高高在上的凤帝,没有料到某一天,这堆“破铜烂铁”竟然能变成救命稻草。 凤倾想,无论如何要先拿到那地图,才能弄清武备库中的情形。 也多亏了成笙,凤倾才能知道枳疆城城主府密道之事。 第45章 偷图 经过大雍和北夷那一役,枳疆城内满目疮痍。 百姓一砖一瓦建好的屋舍被砸得七零八落,连城主府也没能幸免于难。 偌大的城,只有三三两两的大雍兵在巡逻,他们巡逻累了就随意找个有顶有门的屋舍睡上一觉,并不担心会有人来驱赶他们。 被叶无垢引出城的人们,不知流落去了哪里,又或者是在战火中殒命,大多都没再回来。 想到叶无垢,凤倾叹息:不知道那小狐狸是否还活着? 凤倾在枳疆城外盘桓多日,摸清了大雍军换防的时间,于是她深夜潜行,避开兵士,根据记忆找到了密道出口的大概位置。 那是一片荒地,半人高的草丛遮挡视线,凤倾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确切的出口位置。 她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兵士发现她,才小心翼翼地往洞口走去。她将脚步放得极轻,怕踩到荒草发出窸窣声引来人。 终于走进了密道,里面黑黢黢的,凤倾伸开双臂丈量,感觉逼仄的很,估计只能容两人侧身通过。她不敢点火折子,慢慢地摸黑往里走。 猛地——凤倾被一股力量扯住,还不等她惊呼,一双有力的大手已经掐住了她的脖颈。 凤倾越挣扎,脖颈被勒得越紧,她用力拍打着那只手的主人,对方却不为所动。 就在空气越来越稀薄时,那只手突然卸力,接着她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低咳。 凤倾脑袋里闪过无数个念头,逃跑?或者杀了对方? 但对方的底细并不清楚,万一贸然行动,反而死得更快。 “你是谁?”很有磁性的男人的声音响起,刚刚的低咳让他的声线更加喑哑。 “我们素不相识,我并不欲耽误阁下的事,不如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凤倾试探道。 “你是谁?”对方又问了一遍,语气明显带上了不耐烦。 “我叫叶小八。”凤倾随便诌了个名字。 “带我出去。”带着上位者习惯性的不容拒绝的口吻。 凤倾还以为他会逼问她来做什么,甚至已经想好了说辞。 他明明可以杀了自己,却没有下死手,凤倾想不出有让他手下留情的理由,唯一的解释是他现在的能力不足以杀人。 凤倾几乎没作多想,就要顺着原路逃跑。 这时身后幽幽传来男人的声音:“刚刚我给你下了毒,你只要出了这里必死无疑。” 她逃跑的脚步一滞,在心里咒骂了半晌,怎么来偷个没人要的破图,还能遇见亡命之徒?还好死不死被下了毒?最后还是自我妥协般转身回到他身边。 “我带你出去,给我解药。”凤倾提出了条件。 “好......咳咳咳......”男人同意,继而又低咳起来,看来是伤到了肺腑。 凤倾摸索到一块冰凉的玉饰,正是男人的腰带,她屈膝蹲下说道:“爬上来。” 男人依言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凤倾原本以为大雍朝的男子都是像洛清河和锦朝那般文弱的,她轻易就可以抱起来,却没想到还有如此结实的男人。 当男人把重力完全压在凤倾背上时,她差点腿一软,现场给土地爷磕一个。 谁想到她还没抱怨,背上的男人反而不满了:“走快点。” 凤倾深吸一口气,想想解药,压抑住了骂人的欲望。 看见点点光亮,到出口了。 凤倾将背上的男人放下,冲他伸出手:“解药。” 男人看着她,目光如毒蛇吐着信子般冰冷,显然是没打算兑现承诺。 趁着月色,凤倾才看清楚,这个男人戴着半面面具,虽然和她一样穿着夜行的黑袍,但他的袍子上绣工繁复,流淌着华贵之气。 连一件夜行衣都这么讲究,绝对大有来头。 凤倾不欲与他纠缠,说道:“阁下看上去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的半刻前说的话就想反悔吗?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解药拿来!” 男人勾起一个邪肆的笑,他觉得眼前的女子倒是有趣,还从来没听谁说过“大丈夫”这种词眼。 他面上露出虚弱之色,抬手示意凤倾走近:“给你。” 凤倾狐疑地靠近,伸出手,正要接过解药,却忽然觉得手腕刺痛,她倏地收回手,冷冷地睨着地上的男人:“你做了什么?” 男人语气稀松:“下毒。” 凤倾恍悟,原来在密道里,他是骗她的!此刻才真正给她下了毒。 正在她抽出短刃,准备逼他交出解药时,他突然自报身份:“赤辰翎。救我,保你下半辈子荣华富贵。” 赤辰翎? 凤倾迟疑了。 她看到那半面面具时就该想到的.....除了他谁还会没事戴着这怪异的面具? 只是,这人的气质和在竹林见到的不太一样,面具外的容貌似乎也更精致些。 难道......竹林那日是假的赤辰翎? 凤倾的思绪有些乱,对峙良久,最终她默默收起了手中的短刃。 是真是假,总要慢慢探查才能知道。 “送你回去?”凤倾问道。 赤辰翎摇头,命令道:“去你住处。” 凤倾一路背着他,心中冷笑,老天爷还真是爱开玩笑,她今生最想杀的两个人,其中一个居然就在她的背上。 第46章 真容 凤倾将赤辰翎带回了溪木镇。 晨光熹微,镇子上的鸡都还没开始打鸣,所以他们一路并未遮掩,堂而皇之地到了凤倾的住处。 “你就住这破院子?”背上传来赤辰翎的声音。 小院一草一木都是席玉的心血,凤倾不许别人贬低它,冷冷地回道:“不如把你丢在外面,我自己进去。” “正好,你死里面,我死外面,还能作个伴。”赤辰翎伏在凤倾耳边,低沉的嗓音带着点蛊惑。 凤倾不再与他争辩,背着他走进了木屋。 进屋后,凤倾却犯了难,只有一张床榻怎么睡?她第一反应是让这黑心男人睡地上,但马上又想,万一明早他死了,谁给她解毒? 于是一咬牙,把他丢到了床榻上。 “帮我疗伤。”赤辰翎又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我又不懂医术,治死你谁给我解毒?”凤倾没好气地说道。 闻言男人的神情一变,阴鸷狠戾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此时凤倾几乎可以确定,眼前的人就是那个传闻中狠辣阴诡的赤辰翎本尊。 “你的毒每日发作两次,发作时没有解药会痛若凌迟,连续十日没有解药,下个月你就可以封棺入土了,到时我会帮你在碑上刻上叶小八。”赤辰翎用最温柔的语调说着最血腥的话。 一长串的话说完,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咳红的眼眶里闪烁着病态的暗芒。 他嘴角居然还扯出了一个笑,好像看到别人下场惨烈,他自己的痛苦都变成了欢愉一样。 “疯子。”凤倾丢下这两个字,转身出了屋子。没走几步,觉得胸口有些闷胀,似乎是那毒药作祟。 凤倾生平最痛恨的就是威胁,于是在心里又记了赤辰翎一笔账,她早晚要让他还回来。 等胸口的不适缓解,凤倾向厨房走去。她记得席玉每次为她疗伤都会多备些草药。不知道还有没有剩余。 凤倾翻找半天也没有找到草药,视线落在灶台上的米锅时,她愣了一下,心中有点发涩。 她其实一直想看看,席玉煮粥的样子,他煮的粥很香,火候控的刚刚好,比凤倾两辈子吃过的粥都好吃。 “别想他,走都走了,多想无益。” 凤倾自言自语,继续翻找着。 终于找到了一个药罐,打开闻闻气味,是她当时每日会敷的草药味。 凤倾端着药罐子走进屋里。 见赤辰翎已经自己解开了衣带,宽肩窄腰,小麦色的胸膛随着他呼吸起伏。 他好像料定了凤倾会救他。 “你最好别动歪心思,不然我让你比死更难受。” 听到这话,凤倾重重地将药罐拍在床头矮几上:“上药。” 她掀开赤辰翎的衣服,解开临时止血的布条,学着席玉的样子开始帮赤辰翎上药。 饶是见惯疮口的凤倾,都被吓了一跳。赤辰翎肋下一寸处血肉完全翻开,刀伤深可见骨,肚脐下两寸处的刀伤几乎划过整个腰腹。 这么重的伤,他居然还能忍痛威胁她? 凤倾此刻觉得,这人如果不是朋友,就一定要除掉。因为他太狠太疯。 忙活了半天,总算止住了血。 凤倾直起身,活动了下筋骨,低头就见赤辰翎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他脸上的面具有些松动,凤倾想看看面具下到底是怎样一张见不得人的脸。 于是她缓缓地伸出手。 就在指尖快触到面具的那一刻,蓦地,她的手腕被抓住。 几乎是同一时间,赤辰翎从床上坐起,面具……掉了…… 他们两人都没想到这个意外,一瞬间都怔住。 凤倾看清了男人的长相,剑眉入鬓,五官精致无匹,寒星一般的眸子勾魂摄魄,透露着一股邪魅的气息。 只是左眼角到太阳穴有一道狰狞的疤痕。 不过在凤倾看来,这疤痕不但不丑陋,反而给他增添了一丝野性。更符合二十一世纪的审美。 这时,赤辰翎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让人脊背发凉,柔声问道:“看清楚了么?” 下一秒,凤倾就觉得身上的皮肉似乎要被剥离,她痛得跪倒在地上。 抬头,赤辰翎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狠戾而冰冷,如地狱来的恶鬼修罗。 第47章 惩罚 凤倾的嘴唇一片惨白,抑制不住地抽搐,额角渗出冷汗,凝成豆大的汗珠滚落。 她忍着身上凌迟般的痛意,跟赤辰翎对视。 那双好看的凤眸里全无半分哀求,只有摄人的冷寂。 赤辰翎有些诧异。 因为极少有人能扛住赤辰家的生死符,在发作的那一刻,她们就会跪伏在他脚边,苦苦求他赐予解药。而像凤倾这般能忍的,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他猛地俯身,捏住凤倾的下巴,手指冷的像淬了冰一般:“没人告诉过你,好奇心越重死得越快吗?” 许是动作大了些,刚刚止住血的腰腹又开始往外渗血,浸透了雪白的布条。 赤辰翎吃痛垂眸,视线落在腰腹处,又轻飘飘地收回,好像流血的不是自己的身子一样。 凤倾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给我……解药。” 赤辰翎眼睛微眯:“凭什么?” “我……不会……说出去。”凤倾妥协了一步。 赤辰翎闻言,嘲讽地笑了。 手上加重了力道:“这是偷窥的惩罚。如果你说出去,自会更痛苦百倍的惩罚。记住这感觉,看见不该看的,就要承担后果。” 说完,他放开了凤倾,捡起掉落在一旁的面具,熟稔地戴上。 手指翻飞,灵巧地在脑后打了个结,又躺回到榻上,闭眼假寐。 凤倾脱力地跪靠在床榻边,知道今日赤辰翎是不会给自己解药了。 生死符厉害就厉害在,表面上看身体没有一点疮口,但中毒者却会感受到五脏六腑移位,皮肉筋骨剥离之苦,在精神上体验一次又一次的凌迟。 凤倾被关在地牢里时,已经经历了上百种刑具的折磨。 她以为世间再也没有她经受不住的痛,却没想到这毒,比那百种刑具更为酷烈。 终于,凤倾支撑不住,昏死了过去。 扑通——身体和地面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听到声音,床榻上的人幽幽睁开眼。 他脸上的狠戾淡去,脑海中划过刚刚的画面,她看见他的真容时,眼中并无嫌恶,甚至还有一抹欣赏之色。 这反应让他有些不习惯。 他抬手,轻轻摩挲着面具,面具之下的疤痕隐隐发烫,心想,这叶小八还真是……美丑不分。 两人就这样,一个伤,一个痛,在小木屋里度过了一夜。 凤倾半夜被疼醒了几次,等到天大亮,她身上的毒不再发作时,床上已无赤辰翎的身影。她揉了揉酸胀的脖子,扶着床沿站了起来。 “天杀的男人,又骗我。”凤倾气极,她以为赤辰翎走了,没留解药,让她自生自灭。 “背后骂人的习惯可不好。”突然,富有磁性的男声响起。 凤倾回眸,就见赤辰翎正迈着修长的腿走进屋里,步子有些迟滞,但丝毫不妨碍周身的贵气。 他走到床榻边坐下,冲凤倾勾勾手说道:“过来。” 凤倾活了两辈子,还没被谁这么呼来唤去过,于是她并未理会,直接往屋外走去。 赤辰翎摩挲着指腹,寒星般的眸子里不掩阴鸷:“看来昨夜没让你长记性。” 凤倾停住脚步。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赤辰家主四肢健全,瞧着伤也好的差不多了,不如自食其力,少给别人添麻烦。” “叶小八,你怎么能是别人呢?中了我赤辰家的生死符,你这条命就是我的,何时勾走如何勾走,全凭我的心情。” 赤辰翎说着,又站了起来,缓步走到凤倾身后。 他倏地拉近两人的距离,鼻尖几乎贴到凤倾的后颈上,说话时鼻息喷洒在她的颈边,酥酥麻麻却又寒意刺骨。 “你应该庆幸,我还愿意和你说这么多话,若是在赤辰家,地牢里有上百种刑具可以帮你磨磨性子。” 凤倾冷笑一声。 赤辰翎的手抚上凤倾的颈子,缱绻的指尖暗藏杀意:“怎么?你不信?” “当然信。” 凤倾想起了地牢里那段晦暗的日子。 “谢谢你提醒我,差点忘记了,赤辰家主的手段可不止下毒。为了不去体验你那地牢,我叶小八,甘为牛马。” 说着她主动拉起赤辰翎的手,将他带回榻上,轻车熟路地解开他的衣服换药。 其实赤辰翎一进屋,凤倾就发现了异样。浓重的血腥味饶是衣服上薰了香都遮不住,不知他又去做了什么恶事,伤口估计都裂开了。 她有些恶毒地想看看他到底能撑着和她斗多久,却没想到他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真是个疯子。 凤倾在心里暗啐他一口。 赤辰翎的伤位置敏感,凤倾却半点不知避讳,上上下下将他摸了个遍。 她此刻全然忘记了,自己身在大雍,赤辰翎再怎么强悍,也是浸淫在女尊男卑思想下长大的男人,就不可能半点不在意清誉名节。 赤辰翎看着她的动作,眼神幽暗。 第48章 吃什么 凤倾手中拿着血布条,瞥了眼赤辰翎灰败的脸色,说道:“赤辰家主再这么折腾自己,怕是大罗神仙来也救不了你。” 赤辰翎不言,他明白走这一趟着实亏损了身体。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在袖子里摸索了一通,拿出一个瓷瓶。 瓷瓶只有小拇指大小,通体岫玉,打眼看上去就非凡品,赤辰翎却像对待什么不值钱的玩意儿,将瓷瓶随手抛了出去,说道:“今日的解药。” 瓷瓶将将落在凤倾怀中,她拿在手中细细打量,并不敢打开,怕万一又是黑心男人的诡计。 “怎么?不敢吃?怕我再给你下毒?”赤辰翎看她谨慎的样子,觉得有趣。 凤倾咬咬牙,中一种毒和中两种毒有区别吗?反正是落在赤辰翎手上了。 这样想着,她打开盖子,一仰头,将瓷瓶里的丸药吞了下去,连酸甜苦辣味儿都没尝出来。 她这英勇就义的样子取悦了赤辰翎,他难得的扯动嘴角,笑里多了一点真实。 “我饿了,中午吃什么?”马上他又给凤倾出了难题。 凤倾读起书来过目不忘,做起生意也是风生水起,但她有一个“致命”的短板——做饭。 因此席玉走后,凤倾再也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 在镇子上吃,怕被赤辰翎的人认出来,在家里做,又差点烧了厨房。 所以她每隔几日就会去镇上买一筐饼子回来。 用饼子就着隔壁李老头腌的咸菜,凑合着就是一顿饭。 她前世在叶家的时候,没少吃剩菜剩饭,所以对吃食并不挑剔。 于是凤倾想也没想就答道:“饼子就咸菜。” 赤辰翎眼睛微眯,质问道:“你给一个病人,吃饼子就咸菜?” “我家只有这些,不吃就饿着。”凤倾得了解药就得意一日,她可不想惯着这个养尊处优的男人。 屋里气氛紧张了起来。 “错了,你家还有一样东西可以吃。”赤辰翎阴恻恻地说。 凤倾疑惑挑眉。 赤辰翎眸子里透出冷意,丝丝入扣缠上凤倾,薄唇吐出一个字:“你。” 话音刚落,凤倾就被他拽进怀里,脖颈上传来的刺痛让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赤辰翎!你是疯子吗?!” 凤倾反应过来后,大力推开了他。 赤辰翎跌坐在床榻上,单手撑着身子,伸手抹去唇上的血迹。 他将沾了血的手指放在眼前端详,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凤倾摸了下自己的脖颈,甚至可以摸到两排牙印,这疯子咬的得有多狠? “你再想想,中午吃什么?”赤辰翎保持着跌坐的姿势,幽幽地问道。 凤倾的底线一直在被眼前的男人试探。 “好啊,既然你那么想吃,我去做。” 让你见识下饭能有多难吃,她在心里补充道。 捂着脖颈走出了屋子,凤倾十分纳闷,为什么人们只传赤辰翎的狠,却没人传他的疯呢? 想起他咬完自己后,食髓知味的表情,凤倾蓦地打了个寒战。 疯子,十足的疯子。 厨房的灶下还有些白米,凤倾淘浣了几遍,倒进了米锅里。 接下来就是最难的一步——生火。 她拿出火种点燃一把干麦秸,火速塞进灶膛里,灶膛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似乎有希望! 过了半晌,火熄了…… 她不死心,又试了好多次,不一会儿厨房里就浓烟滚滚了,把她呛得咳出了眼泪。 折腾到最后,灶膛冷冰冰的,凤倾反倒灰头土脸,脑袋冒火。 赤辰翎等得不耐烦,踱步到屋外,就见凤倾边用胳膊掩鼻,边努力的在灶膛边扇风。 “你干嘛呢?”他嫌弃得紧,这院子本就小而破,也就勉强算得上干净,现在被凤倾一糟蹋,实在是不能看了。 “点火!”凤倾没好气地喊道。 赤辰翎眼中嫌弃之色更甚:“蠢物。” 他立在那一阵,许是实在看不过眼,说道:“别点了,跟我走。” 凤倾停下手里的动作,狐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算盘。 赤辰翎见她未动,便自顾自往院子外面走。 凤倾暗忖:赤辰翎来去无定,得跟着他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于是她丢掉手中的蒲扇,快步跟了上去。 第49章 遇袭 赤辰翎身上有伤走得并不快,凤倾轻易就追上了他,瞧着方向是要进山。 两人无言地走着,走到溪坳处,赤辰翎停了下来,悠然靠着一块青石坐下,说道:“给你半个时辰,我要吃肉。” 说完这句话他就闭上了眼,留下凤倾站在原地,脸色阴沉。 凤倾低头瞅瞅脚下的碎石,再看看闭目养神的男人,当即有拿石头砸死他的冲动。 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没一会她就去而折返,手里拎着一只肥美的大兔子。 说来也怪,凤倾正愁没趁手的工具打猎时,一只傻兔子竟当着她的面,直直撞在了树上,撞死了,简直是老天爷赏饭吃。 凤倾觉得,这是遇见赤辰翎以来,唯一的一件好事了。 赤辰翎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敏锐地睁开眼,眼中的寒芒如剑。 见来人是凤倾,那寒芒才消失,他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说道:“这么快?不会是兔子自己撞死的吧?” 一下被戳中了实情,凤倾有些窘,面上却更冷,拎着兔子耳朵递到赤辰翎面前说道:“兔子我抓来了,你自己处置。” 这次不是她不愿意惯着赤辰翎,而是她实在是没做过剥皮烤肉的活计。 赤辰翎盯着她看了半晌,就在凤倾以为他又要威胁她时,他居然乖乖接过了兔子。 只见他手法娴熟,三下五除二就将兔子皮剥了个干净。 虽然凤倾见过尸山,但是近距离看这场面,仍然忍不住作呕。 而赤辰翎,眼神冷酷,别说不忍,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不消半刻,那冤死的兔子就在烤肉架上滋滋冒油了。 凤倾已经多日没有碰过荤腥了,此刻也胃口大开,眼睛里闪着精光,被烤肉架吸引。 赤辰翎审视着眼前的女人,心中生疑。 她自称叶小八,世代住在溪木镇,身上却没有半点市井气,连烧饭杀兔子这种基本的果腹技能都没有,哪个农户像她这样呢? 而且一张绝色惑人的脸之下,不经意露出的肌肤又遍布伤痕,一看就是受过酷刑。 她的身份绝对不简单...... 凤倾感受到一道冰冷的视线,回眸,正好撞上赤辰翎带着审视的阴寒目光。 顿时对美味的垂涎没了大半,她警铃大作,知道这男人是在怀疑自己。 “你真的叫叶小八吗?”赤辰翎启唇。 “赤辰家主难道霸道得连别人姓甚名谁都要干涉吗?”凤倾敛住心神,反讥道。 赤辰翎威胁道:“如果让我知道,你在骗我,你可明白会有什么后果?” 凤倾答道:“我记着呢,你那地牢里可是有上百种刑具,等着招呼我。” 赤辰翎的疑虑并没有打消。 说话间,兔子熟了。 凤倾将它从烤肉架上拿下来,用匕首削了一块最嫩的胸脯肉,刚准备塞进嘴里,想了想,又反手递给了身旁的赤辰翎。 赤辰翎垂眸,视线落在凤倾的指尖。 她贝壳般的指甲上沾了油腥,一点不显油腻,反而多了种莹润的美感。如果手背上没有疤痕,应该极美。 他对美的东西天生敏感,甚至有偏执的占有欲。 也许是因为一个人越觉得自己缺乏什么,越喜欢追求什么。 赤辰翎此刻,很想把这只手砍下来,占为己有。 凤倾见他未动,有些奇怪,待看清他目光灼热地盯着自己的手指时,她猛地抽回手,那块肉就掉在了地上。 “可惜了。”凤倾心疼地看着地上的胸脯肉,叹气。 赤辰翎收回目光,从她手上接过剩下的兔子。用匕首把它片成薄片,铺开在现摘的荷叶上,冲凤倾说道:“吃饱了好上路。” 凤倾习惯了他恶言恶语,也不客气,大口地吃了起来。 没一会儿,肥兔子就被吃干抹净了,碎石滩上多了一堆光溜溜的骨头。 “回去了。”凤倾拍拍手站起身,踩灭地上的火星子。 突然,风起。 赤辰翎眼神一凛,抽出身后的长剑。 凤倾也觉察到危险的气息,警惕地看向密林深处。 咻——是箭矢破空而来的声音。 说时迟那时快,赤辰翎拉住凤倾的袍带,便用她当作肉盾挡在自己身前。 凤倾肩头一震,被利箭穿透,血汩汩地溢出,染红了衣袍。 她吃痛地捂住伤处,冷冷地回头看了赤辰翎一眼,他脸上并无半点愧意。 对方没给她们太多喘息的时间,水中,林中,四面八方闪现数十个黑衣人,溪坳处瞬间杀气四溢。 凤倾感觉身体里的血液都汇在了肩头似的,正在源源不断地流失。她想举起匕首,却根本没有杀伤力。 “待在一边。”赤辰翎嫌她碍事,将她推了到青石后面。 赤辰翎虽然以一敌多,却丝毫没有惧意,他挥剑搏杀,了结一个个黑衣人,就像刚刚杀兔子一般,没有半分犹豫。 他的剑似乎懂主人的心意,明明可以一剑封喉,却不让敌人立刻断气,而是挑断筋脉,直至血流尽而亡,死状极其凄惨。 凤倾在青石后目睹了这一切。 终于,赤辰翎杀完了最后一个黑衣人。 他朝她走来,眼睛猩红,脸上,脖颈上全是喷射的鲜血,面具也被血色侵染,仿佛刚刚索完命的恶鬼。 凤倾心下惊骇:杀红了眼的赤辰翎会不会顺手杀了自己? 谁知下一秒,他重重地往前栽去,倒在了凤倾怀里。 第50章 过夜 凤倾被这么一冲击,肩胛骨撞在了身后的青石上,青石凸起的尖锐膈着她的伤处。 噗——当即呕了一大口血。 她心道,赤辰翎果然是克星,晕了还要带累她。 凤倾忍着肩上的剧痛,想将怀里的人推开,却听到他的呓语:“不要走,怕.....” 他的眼睛紧紧闭着,面具遮挡住他的面容,但凤倾似乎能看到他脸上的凄惶无助。 因为她也曾无数次梦魇,梦见被抛弃,梦见支离破碎的自己。 她不禁低语:“这世上竟然有令你这疯子害怕的事。” 凤倾单手撑着青石艰难站起,咬牙折断肩上的箭矢,留下半只箭堵住血洞,防止自己失血昏厥。 做完这些,她扶着青石大口喘息,额上已是大汗淋漓。 她不能停下,因为刚刚那波杀手也许只是开始。 黑衣人对赤辰翎招招致命,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也不知这男人惹上了谁,居然在北地,自己老窝边上,还能被追杀得如此狼狈。 凤倾叹了口气。 然后微微俯身,用没受伤的半边手臂,将赤辰翎艰难地从地上拉起来,揽在怀中,说道:“看在解药......的份上,我就......再救你一次。” 赤辰翎毫无知觉,整个人靠在凤倾怀中,如果她此时把他丢下,他必死无疑。 天色渐渐暗了,凤倾就像迷路的孩子,走啊走,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不能停下。 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腿像坠了千斤的沙袋。一路上留下两人交缠在一起的血痕,有数次她都想将赤辰翎丢下,可不知怎的,最终还是没有放手。 她现在连抬眸都有些吃力,好想倒在地上睡一觉。 “难道今日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过往记忆如潮水般向她涌来,母亲的恨意,父亲的嫌恶,阴冷的阁楼,水下的窒息,还有地牢里的酷刑...... 身体的疲惫在这一刻到达了极致,下一秒,两人轰然倒下。 凤倾躺在地上,望着头顶的天,笑了。 不过笑里是愤然,是不甘,是隐忍了二十多年的委屈。 “凭什么?人人皆有亲族师友,只有我孑然一身......凭什么?我拥有的必会失去,我想要的都弃我如敝履......老天,你还真是不公平......” 她半生都在叩问上苍,上苍给她的答案却一次比一次残酷。 终于,她不笑了,不问了。 眼中的不甘被冷寂取代:“既然天道不公,我就自己......蹚出条路来,今日......你休想收了我。” 凤倾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衣袍上血迹混着泥沙,她拉住赤辰翎的胳膊,半拖半抱往前走去:“走,今日......谁都不许死。” 天色越来越暗。 凤倾看到了一个山洞,山洞颇为隐蔽,找到这里要费一番功夫。 她鼓足气力,将赤辰翎拖了进去,山洞里杂草清理的很干净,应该是猎户躲避猛兽的临时居所。 凤倾卸力般靠在山壁上,眼皮沉重,没一会就失去了知觉。 赤辰翎醒来时,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他只记得杀人,杀人,然后就没有记忆了。他下意识摸向腰腹,感觉到那处的血已经凝结。 点起火折子,他看清了周遭的情形,原来是在一个山洞里。 拿着火折子扫了一圈,最后才看到,凤倾面容苍白地靠在山壁上。 “她居然没有自己离开?”赤辰翎有些意外。 举着火折子靠近了些,才发现她肩头还在渗血,以这个速度失血下去,她恐怕捱不过今夜。 “蠢物,不会先止血再逃跑吗?” 赤辰翎嘴上骂着,手上却利落地从袍子上撕下布料,帮凤倾处理起伤口来。 他要先将箭头和烂肉挖出,再帮她止血。可是看到凤倾紧紧蹙起的眉头,赤辰翎的刀,生平第一次,迟疑了。 他定定心神,过了半晌,才继续动作。 刀锋入骨,凤倾恍惚中感觉自己的肩膀要被人卸掉,她无意识地抓紧了赤辰翎的衣袍。 时间一点点流逝,啪嗒——金属跟地面碰撞的声音。 箭头取出来了。 赤辰翎长舒了一口气。 帮凤倾止完血已经到后半夜了,赤辰翎虚弱地靠在山壁上,两人肩挨着肩,很难想这是白日还针锋相对的对头。 “叶小八,你帮我挡一箭,我救你一命,两清,我赤辰翎可是有债当时还,有仇当时报。” 赤辰翎这样说着,身子却不自觉地向凤倾靠去。 第51章 赤辰府 褚寒受命在外,回到赤阳城时才知道主上出事了。他马不停蹄点了得力的人,一起去城外搜寻赤辰翎的下落。 这日他沿着线索追到了溪木镇,拿着赤辰翎的画像在街上询问。 “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没有没有” “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没见过” ...... 就在他准备撤兵时,一个卖野味的猎户凑了上来,指着画像说:“我见过这个人,带着面具嘛,好生怪异,就住在我隔壁。” 这猎户不是别人,正是住在凤倾隔壁的李老头。 褚寒大喜,抓住李老头的胳膊,急切地问:“你家在哪带我去!” “可我还要卖东西。”李老头有些为难。 “我全买了,现在就走。” 一行人跟着他来到了凤倾的小木屋前,可是找遍了屋内屋外,并不见半个人影。 “你不是说住你隔壁吗?人呢?”褚寒质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啊......许是进山去了......哦对,就是进山去了,昨日我见他们一道进山,就没再回来过。”李老头害怕地缩着脖子说道。 “走!”褚寒脸色一凝,带着人就往山中奔去。 山林不大,但地形复杂,他们找了半日,才终于发现那个隐蔽的洞口。 褚寒挥剑扫开洞口的杂草,就冲了进去。 “主上!”他一眼看到赤辰翎,快步走到他身边探查伤情。 发现他只是过于疲累昏睡过去,才放下了心。 但一回头,看见了旁边的凤倾,褚寒大惊。 “她怎么在这里?为什么会和主上一起受伤,又一起躲在这山洞中?主上知道她的身份吗?”一连串的疑问在他脑海中形成。 凤倾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绝丽的面容让在场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侍卫拱手问道:“褚总领,这女子......是否一起带回府中?” 褚寒思索了下,决定还是把两人一起带走更稳妥,说道:“带回去,等主上醒来再行处置。” “喏。” 于是凤倾就被带回了赤辰府。 “这是哪里?”她在软塌上醒来,撑着身子想坐起来。 “这里是赤辰府,姑娘别动,你肩上的伤还没好全,医士说需卧榻静养。”一娇俏的小侍见她醒来,赶忙上前。 凤倾审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两抹红晕。 这姑娘是碧落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子,她昏迷时碧落忍不住偷看过好几次,那时就惊为天人,没想到她醒来后更加绝色,一双凤眸潋滟无方,只一眼就能让人沦陷。 “我为何在这里?”凤倾疑惑。 “奴不知,只知数日前褚首领带着你和家主一起回了府上,家主好像也受了重伤。”碧落将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凤倾作势就要起身,她知道赤辰府绝对不是自己能待的地方,一旦赤辰翎知道了她的身份,必会将她交给凤池,或者送入地牢。 “姑娘,姑娘,你不可以乱动,会撕裂伤口的!”碧落想拦住凤倾。 这时门外传来富有磁性的男声:“怎么?翅膀还没长硬,就又想飞了?” 是赤辰翎,他踱步进屋内,步子轻盈,看上去伤势已经无碍。 “赤辰家主,我本就是溪木镇的一个小山民,既然你回到了赤辰府,我也该回我的地方去了,还烦请将生死符解药给我,我们从此两清。” 凤倾看着他,冷冷地说道。 “两清不两清,不由你说了算,是,山中你救了我,可我也救了你,现在又把你带回府中养伤,你可知道流水似的药材补品,要花多少钱?” 赤辰翎眼中闪烁着商人的算计之色。 凤倾问道:“多少钱?我还你。” “这个要细细地算,算清之前,你就留在赤辰府,哪都不许去。”赤辰翎勾起一个邪肆的笑。 碧落自赤辰翎进来,就大气不敢喘一下,府中人都怕家主,他也不例外。 但是这个姑娘,似乎并不害怕家主......碧落好奇地抬眸,两人暧昧的姿势就映入他眼里,他又慌张地赶忙低下头。 “赤辰翎,早知道我就应该把你丢在溪坳里,等你的仇家来把你碎尸万段。”凤倾上前一步,将自己的唇贴在赤辰翎耳廓上,幽幽说道。 她没发觉男人的身子僵硬了一瞬。 赤辰翎的心神动荡了一下,就在她的唇贴上来的时候。 他不着痕迹地退后,说道:“可惜,你心软了。在赤辰府待着,等我慢慢调教你,什么时候调教腻了,就把你丢回那破院子。” 说罢他就转身出去。 凤倾站在原地,眸光阴沉,浑身的冷意让碧落吓了一跳。 他忽然觉得,这好看姑娘,和家主很像...... 第52章 浮屠缘 “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凤倾冲碧落说道。 “喏。”碧落领命出去。 凤倾观察门外并无守卫,才回到榻边坐下,唤来了魍夫人,问道:“夫人,尸兵的事情进展如何了?” “陛下,操控尸兵的蛊已经炼成,只需在朔月时将蛊与死尸联结。”魍夫人答道。 “有劳夫人了,至于战甲和兵器,我自会筹措,等到大事既成,我不会忘记夫人的功劳。”凤倾言下之意是在许诺封赏和财帛。 “老妇所做不过是为了报答故人之恩,并不为陛下的酬谢。”魍夫人对凤倾的话并没有什么波澜。 突然她朝凤倾伸出了手,那手上青筋交错,肌肤如同枯树皮,甚是沧桑。 凤倾疑惑道:“夫人这是何意?” 魍夫人说道:“陛下放心,伸出手,老妇有一物交予陛下。” 凤倾依言,伸手放在她的掌心之下,一团诡异的黑雾从两人的掌间溢出。 魍夫人解释道:“此为浮屠缘,又名双生蛊,施蛊者可以用它将自己和中蛊者相连。若施蛊者身死,则中蛊者必死,反之若中蛊者身死,双生蛊自然解除,并不会损耗施蛊者寿元。” 凤倾正愁在赤阳府中左支右绌,感激道:“谢夫人,倾自当好好利用此蛊。” 她勾唇,露出一个真切的笑,魍夫人怔愣了一瞬:“和他真像。” 凤倾猜测魍夫人说的是江浔,她想再问些事情时魍夫人又消失了。 凤倾摇摇头,感叹道:“来无影去无踪,怪不得江湖上没人见过她的真容。” 她低头看看掌心,赫然有一朵黑色双生花印记,她用力摩擦了几下,那印记却像刻在皮肉中一样,纹丝不掉。 凤倾坐在榻上,心中慢慢有了成算,这次她不但要离开,还要带走赤辰家最宝贝的东西。 屋外传来一阵躁动。 凤倾抬眸,就见碧落推门进来,说道:“姑娘,家主吩咐,让你去后院汤池。” 她几乎没想,就拒绝道:“不去。” 碧落脸上有些为难:“家主说......如果姑娘不去......就要处置奴。” 碧落属于长相清秀那一挂的,此刻脸上满是哀戚,更惹人怜爱。 凤倾却不为所动:“随他好了,你是他的人,想怎么处置也是他的事。” 碧落跪倒,膝行到榻边,纤细的手攀上凤倾的脚:“姑娘,求你......家主说到做到,奴家里还有小妹老父,家主他.......不会放过我们的。” 碧落想起赤辰翎邪肆的笑,浑身抖如筛糠。 凤倾睨了他一眼,见他脸上泪痕斑驳,害怕不像是装出来的,她也信赤辰翎的手段,那个疯子什么都做得出来。 她叹了口气,说道:“起来吧。” “姑娘,你是答应了吗?”碧落脸上浮现出巨大的惊喜。 凤倾点头。 碧落慌不迭地从地上站起,招手让人拿进来一件白色的纱袍。 “这是何意?”凤倾皱眉。 “此袍是天蚕丝所制,穿着它去汤池,轻盈若无,便不会有贴身之感。”碧落边说边欲帮凤倾更衣。 凤倾拦住他的手,说道:“你出去,我自己换。” 碧落嗫喏着想说什么,却又怕说多了惹凤倾厌烦,再反悔怎么办?只得依言出去,候在屋外。 凤倾褪去身上的旧衣,露出匀称修长的胴体,上面遍布着伤痕,像一条条张牙舞爪的蜈蚣。她不敢细看,每次都是匆匆地穿上衣服。 她拿起碧落准备的纱袍,心道:那黑心男人莫不是又有什么诡计? 低头看看自己掌心的双生花,她又有了几分底气。 待凤倾出来,碧落回头看到她时,整个人呆住了。 天蚕丝织成的袍子散发着莹莹微光,穿在凤倾身上,衬得她华贵如神女。一头乌发用木簪简单固定,更显得飘逸脱俗,圣洁逼人。 碧落的脸红的像能滴出血,他不敢再看凤倾,低着头引路:“姑娘跟我来。” 凤倾跟在他身后向汤池走去。 一路上,洒扫的小侍都停下手中的动作,怕惊扰了天人一般的女子,她飘然路过时,他们的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这就是家主带回来的姑娘吗?好美......如果我能做她的夫侍,死也值了。” “还敢肖想家主的女人?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两个小侍等她们走过,窃窃私语。 凤倾对这些浑然不觉,她心里想的全都是如何见招拆招,应对赤辰翎的诡计。 第53章 汤池 赤辰府虽建在北地,但府中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丝毫不亚于凤都的雅致。 弯弯绕绕走了许久,碧落终于在一雕花木门前站定,恭敬道:“姑娘,就是这里了。” 凤倾颔首,推门而入。 院内水汽氤氲,几盏长明灯正柔和地发着光,院子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汤池,等到走近了凤倾才发现那汤池四周居然不是石壁而是由白玉打造,极尽奢华。 “叶小八,请你来一趟这么难吗?”低沉的男声幽幽响起。 凤倾循着声音看去,才注意到赤辰翎侧卧在汤池边,一手撑额,一手持酒,风流恣肆得不像话。 眼前虽是一幅极好的美男图,凤倾却立刻警惕了起来,问道:“不知赤辰家主邀我来此处是何意?” “汤池......自然是泡汤的,不然你想做什么?”说着赤辰翎便站起身,拎着酒瓶脚步虚浮地向凤倾走来。 他胸前的衣襟松松垮垮,随着步子摇曳,倾泄出一院的春光,此时面具反倒成了点睛之笔,引人遐想无限。 凤倾并未避嫌,直直地看着赤辰翎,反正他的身子她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他走到凤倾身边站定,在她耳边低语:“要我亲手送你下去吗?” 凤倾勾起一个讥讽的笑,说道:“赤辰家主竟然还有看女子泡澡的习惯,难不成是寂寞难耐,来排解一二?” 赤辰翎闻言眸色一紧,抬手就将凤倾点了穴位,推了下去:“谁说只有女子可以赏玩男子?在这里,你也不过是我的掌中之物,只能任我赏玩。” 他仰头饮了一口酒,便支着肘子侧卧在汤池边,像他所说那般打量着凤倾,唇角勾起戏谑的笑。 天蚕纱衣浸水后近乎透明,贴在凤倾身上,丰满的曲线一览无遗。她从来没有如此屈辱过,和被扒干净站在赤辰翎面前有什么区别? 赤辰翎将池中景色尽收眼底,眸中闪过诧异。 他知道凤倾身上有伤疤,却没想到这么多这么密,哪怕隔着纱衣,都如此触目惊心。 那张绝色容颜下不该是这样一副身体...... 这一瞬间他竟然有种冲动,想把凌虐她的人揪出来,让那人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凤倾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觉他的视线赤裸裸地定在自己身上,让人难堪。 于是暗暗运起气来,想把定身术解开,等气息运行一个周天后,她才可以动弹。 渐渐的,凤倾发觉这汤池似有古怪,浸在水中的肌肤奇痒无比,像有无数只蚂蚁想要钻进身体里。 她狐疑地看着赤辰翎,问道:“赤辰翎,你给我泡的什么?” 赤辰翎一壶酒下肚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他慵懒地抬眸,说道:“哦对,忘了跟你说,水里洒了穿肠烂肚的毒粉,怎么样,还受用吗?” 说完他看着凤倾,吃吃地笑起来。 凤倾想到自己不但要受他作弄还要被下毒,登时不想再忍,身体内气息已经游走多时,她活动了下手腕,解开了定身术。 说时迟那时快,她涉水快步移到池边,就将始作俑者拉了下来,说道:“既然是穿肠烂肚的好东西,怎么能我一人独享?” 赤辰翎没想到她居然能解开定身术,一时不备就被拉进了池中。 而且凤倾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手就点了他的定身穴。 赤辰翎被禁锢在凤倾怀中动弹不得,温泉池水一蒸,酒意就从他的肌肤里散发了出来,白里透红甚是诱人。 凤倾恶作剧般扯下他的面具,欣赏着他眼中的怒气。 她柔声问道:“现在谁是谁的掌中之物?赤辰家主?” 没了面具的遮挡,赤辰翎的表情一下鲜活了起来,他阴恻恻地威胁道:“别忘了你身上还有生死符的毒未解。” “我没忘,也很惜命,所以,为了活得久一点,得把你我的命连在一起。我不过一介山民,贱命一条,而赤辰家主不同,你的命可矜贵得多。”凤倾笑得人畜无害。 “叶小八,你最好考虑清楚,等出了这汤池,我就让人剐了你!”赤辰翎习惯威胁别人,还从来没有被别人威胁过,眸子里阴沉得可怕。 凤倾笑意更甚,她不理会男人的威胁,咬破手指,在掌心的黑色印记上滴了滴血,然后抬手将赤辰翎的衣襟拉开,覆了上去。 赤辰翎吃痛低呼。 等她拿开手时,那朵双生花就落在了他的锁骨上,妖冶万分。 “好了,现在你杀不了我了,如果你不想死的话。”凤倾莞尔,觉得魍夫人简直是她的贵人,能辖制这黑心男人的感觉太爽了。 赤辰翎垂眸,见到那朵双生花,顿时明白,自己被凤倾下了蛊,而且还是极为罕见的双生蛊。 凤倾还没打算放过他,她抚上赤辰翎的脸,指尖在他眼角流连,说道:“赤辰家主,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天天闷在面具下面,可惜了。” “不如今日,我来好好爱抚它,嗯?” 她捧起他的脸,俯身,竟是伸出舌尖,在那疤痕处轻轻舔舐。 赤辰翎愣住,浑身过电一般,酥麻的感觉裹挟着他。 也许是酒意作祟,他竟然......并不讨厌她的触碰,连平时的禁忌都不作数了。 男人的呼吸越来越粗重,眼中浮动着情欲,凤倾恍若未觉般,继续用舌尖唇珠撩拨着他。 她的手也没闲着,不安分地向下探去,摸到了他腰腹处的伤疤,顿了顿,再继续往下,辗转抚弄。 直到他的身子起了反应,那处的灼| 热令人心颤。 凤倾感受到了,于是放开了他,她漠然拉开两人的距离,说道:“看来赤辰家主还是有软肋的,下次有需求可以来找我,包你满意。” 她故意说得下流,果然就见赤辰翎脸上的红潮褪去,情动被杀意取代。 “我走了,你慢慢泡吧。”下一秒,凤倾跃上地面,也不顾自己浑身湿透,就往门外走去。 赤辰翎立在汤池中,缓缓抬手,抚上眼角。 他其实早就解了定身术,但不知为何没有推开她。 “这女人,还真是睚眦必报。”赤辰翎看着凤倾离开的背影,神色莫名。 第54章 查探 凤倾走出汤池小院时,碧落还候在门口。 他走上前给凤倾披上一个斗篷,说道:“姑娘当心着凉。” “有劳了。”凤倾循着记忆沿着来时路往回走。 “姑娘怎的泡一小会儿就出来了?汤池水可比灵丹妙药还珍贵呢!”碧落跟在她身侧,大着胆子问道。 凤倾脚步一滞:“这是何意?” “姑娘有所不知,汤池中的水可以养肤生肌,是从家主太爷爷辈传下来的,原本外人是不可以来此处疗伤温养的,今日家主让奴请你来,奴还奇怪来着。”碧落答道。 养肤生肌?难道赤辰翎不是要害她? 凤倾抬手,卷起手腕处的衣袖细细察看,果然疤痕减淡了些。 那泡在水中奇痒无比的感觉,应该是疗愈的反应。 赤辰翎此举是何意,难道他看到了自己身上的疤痕? 想到这儿,凤倾自嘲地勾唇道:他哪有这么好心。 接下来连着几日,凤倾都没见到赤辰翎,不过每日他都会着人来请她去汤池。 “碧落,你们家主近日很忙?”凤倾问道。 碧落点点头:“嗯,家主每日晨时出门,夜半才会回到府上,听说似是在缉拿什么人。姑娘可是要见家主,奴这就去禀报。” 凤倾连忙摆手:“不,随便问问。” 她想既然赤辰翎不在府中,那事情就好办了。 于是冲碧落勾起一个温和的笑。,说道:“我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你带我到府中逛逛吧。” 见她冲自己笑,碧落的脸又红了,应道:“喏。” 碧落引着凤倾到处闲逛,清秀的脸上满是骄傲,说道:“姑娘,咱们府上的摆设物什,莫说赤阳城,就是放眼整个北地,都是稀罕的,家主最喜欢这些设计精巧的东西,连带着我们都开了眼。” 凤倾点点头:“一人高的红珊瑚就这样立在园子里,除了你家家主,天下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她看似处处好奇,实则用心记下了府里的布局和每间屋子的用途。 走到一间落锁的院落前时,碧落突然有些惊惶,他回头冲凤倾说道:“姑娘,我们快些离开这吧!” “为何?里面住着何人?”凤倾问道。 碧落低声道:“里面无人居住,只是这院子被家主列为禁地,奴听府中的老人讲......这里似乎是大公子二公子......往生的地方。” 凤倾心想:高门大户和皇族一样,处处藏污纳垢,赤辰家的公子们死得也不冤。不过一下除掉两个哥哥,如此凌冽的手笔,怪不得世人都说赤辰翎阴毒。 她下意识地问:“三公子呢?” 碧落声音压得更低,抬眼看看四周没人,才敢继续说道:“三公子对外报了死讯,但其实是得了疯病,在别院养着,除了府上的下人,没人知道。” 赤辰家三公子居然没死,是真疯还是假疯? 凤倾忖了一阵,才和碧落一起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你们家主平常在哪里处理公事?”凤倾状似无意地问道。 “家主平日都待在书房,接待各个州县的掌柜。”碧落老实地回答。 凤倾正思索用什么说辞让他带自己去,没想到他突然提高音量,指着前方说道:“喏,就在前面,过了这个拱门就是。” 她默默记下了书房的位置,心道解药一定会被放在十分保险的地方,比如书房的暗格,等明日赤辰翎出府后,就可以去探查一番。 碧落不知她的打算,仍在殷勤地介绍:“家主向来勤勉,奴从没见过世家公子似他一般,日日忙碌,还要混迹在女人堆里谈生意。不过也多亏了家主,在这赤阳城中,我们男子才能活得有底气。” “既然你对他赞誉颇多,为何又那么怕他?”凤倾问道。 “家主是个有能耐的人,但......奴不知该怎么形容,就好像是眼里装着寒冰似的,让人害怕。” 凤倾听着碧落的话,似乎能看见那个男人独自一人在商场中斡旋的身影。 就如二十一世纪的叶倾,那时生意场是男人的天下,他们看她的神情或不屑,或质疑,女人在男人堆里讨生活的处境和现在的赤辰翎,是一样的。 她忽然对赤辰翎生出了一丝惺惺相惜之感。 也生出了些困惑:既然条条大道通罗马,为何世界总爱走极端,不是女权就是男权,平权不好吗?难道,谁拥有生育权谁就注定处于弱势吗? 这些问题也许几十年,几百年都不会有答案。 凤倾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回去吧。” 碧落见她似有疲色,忙引着她回房。 凤倾回到屋里,躺在榻上回忆着赤辰府的布局,在脑海中模拟出一张地图。 翌日。 凤倾唤来碧落问道:“你们家主可还在府中。” “家主用过早膳就出府了。”碧落答道。 凤倾点点头,又说道:“我忽然想到在溪木镇的家中有些要紧的东西,但我不能出府,不知可否劳烦你跑一趟。” 碧落略思考了下,想起第一日请凤倾去汤池时,她为自己作出的让步,咬了咬唇,点头道:“奴愿意为姑娘跑一趟。” 凤倾感激地看向他。 等碧落走后,一个修长的身影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赤辰翎还真是放心我,偌大的府中居然只有寥寥几个护卫。”凤倾撇嘴,她一路潜行到书房附近,一个闪身就钻了进去。 书房内燃着龙涎香,一个人也没有。价值千金的香料就这么空燃着,她不禁呸了一句“暴殄天物”。而后便寻找起书房的暗格。 找了半天,凤倾把能想到的地方摸索了个遍,也没找到暗格机关所在。 谁知她靠着桌案准备休息下时,随手转了下砚台,就听见咔咔咔——齿轮咬合的声音响起,壁橱上出现了一个暗格 凤倾快步走过去,血檀木盒映入眼帘。 她用衣袍包住手,再小心翼翼打开木盒,里面果然整整齐齐地码着瓷瓶,其中一个瓷瓶跟那日赤辰翎丢入她怀中的一模一样。 “解药果然在这里。”凤倾心下大喜。 她将瓷瓶悉数包好,纳入怀中,又将暗格恢复原样。 正在她准备离开时,书房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第55章 逃离 凤倾匿在门后,抽出袖中的匕首,只等门外人进来给他一击。 没想到脚步声又渐渐远了。 她长舒了一口气:看来只是巡逻的侍卫。 等脚步声完全消失,凤倾才蹑手蹑脚地打开书房的门,闪身出去。 后院柴房旁有干草垛子,是凤倾一早就瞧好的,可以从那里翻墙出去。 她眼看着就要成功了,突然听到一声大喝——“哪里来的贼人!站住!” 巡逻的侍卫发现了她。 很快,府兵们闻风而至,将她围了起来。 有人认出了她,说道:“这不是家主带回的女子吗?” 领头的人脸上闪过怀疑:“既然是家主的客人,为何不走正门偏偏要翻墙?” 凤倾心里翻了个白眼:我不想走正门吗?你们家主得让啊。 正欲和府兵周旋时,她此刻最不想见的人出现了。 赤辰翎脸色铁青,声音带着浓浓的不悦,问道:“你自己下来还是我去抓你?” 他今日特意早早回府,就接到禀报后院有异动,几乎不用多想,他就知道是她在搞事情。 凤倾抬眼,见男人一身玄袍劲装,迈着修长的腿往柴房这边走来。 “我今日非走不可,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放我走。只是,杀了我你也活不成,所以今天你只有一个选择。”凤倾抽出匕首,横在颈间,冲赤辰翎说道。 “你以为小小双生蛊就能威胁我?”赤辰翎挑眉。 听到双生蛊,褚寒面色一惊:“主上,您中了双生蛊?” 赤辰翎不置可否。 他欲上前抓回凤倾,却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的褚寒死死抱住了腿。 褚寒劝道:“主上不可!双生蛊施蛊者若死,则宿主必死!” “放开!她是我的人,没有我的允许,不许逃也不能死!”赤辰翎眸中阴寒一片,抖动着腿想踢开褚寒。 奈何褚寒使出浑身力气抱住他。 因为褚寒知道,凤倾能忍受地牢里的百种酷刑,心性何其坚忍,这样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如果逼急了她,今日她和赤辰翎一个都活不了。 赤辰翎现在满脑子都是不能放她走,他有预感,今日若放走了她,她便永远不会再回到他身边。 他想摆脱褚寒的束缚,用了七成力,膝盖顶到了褚寒的心窝上, 褚寒当即呕出一大口血,硬撑着喊道:“主上!她不是叶小八,她是凤倾!” 赤辰翎动作一滞,缓缓低头,问道:“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冷得像挂着冰碴子。 “主上,请降罪!属下看您待她与旁人不同,又见她没有害人之心,所以当日并未戳穿她的身份。她的确是凤倾,大雍朝的女帝陛下。” 褚寒没有戳破凤倾的身份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他生了恻隐之心,不忍见她再回到地牢里饱受凌虐。 赤辰翎愣住:怪不得她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时,眼中闪过杀机。 原来她一身丑陋疤痕的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趁他愣神的当口,凤倾迅速攀上高墙。 留下一句:“赤辰家主,今日我们两清,他日若你落到我手中,必杀之。” 说完她的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府兵们面面相觑,不知是追还是不追,她们谁也不敢上前问询。 赤辰翎觉得自己好像被浇了一桶凉水,他原以为可以把叶小八强留在身边。 却没想到,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和她只能是敌人。 他此刻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要为二十年的免赋接受凤池的条件? 如果那日不是让褚寒扮作他,是否就不会有后面这些纠葛? 良久,他冲褚寒说道:“起来吧。” 褚寒原以为家主会大发雷霆,惩处自己,却没想到他震惊之后如此平静。 “家主,属下这就去寻解蛊法子,等解了蛊,再将凤倾缉拿回来!”褚寒拱手。 赤辰翎却摆手,制止他:“不必了,随她去。” “那二皇女......凤帝那边如何交代?”褚寒问道。 “就说杀了。” 赤辰翎转身离开了柴房,身形衬在偌大的府中,显得格外孤寂。 “喏。”褚寒领命,目送他离去,眼中蒙上一层忧虑。 褚寒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家主时,他被欺凌得还不如一个最下等的奴仆。眼角的疤痕也是那时留下的,明明赤辰家的汤池水可以帮他祛除疤痕,他却说:“我要留着它,时刻提醒我做个恶人。” 这些年他了结内宅的蝇营狗苟,一步步掌家夺权。人人都说“赤辰翎手段狠戾,冷心冷情”,但是褚寒明白,家主并非全然无情,只是不敢轻信罢了。 其实那人和家主,是一样的吧?如果可以......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果呢。”褚寒摇头,丢掉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 第56章 苍澜王 凤宫中。 凤池下朝后便来到坤仪殿,她每日都会来看锦朝。 锦朝消瘦了许多,眼里不复昔日神采,就如同华服下的行尸走肉,生气全无。 “阿朝,南边进贡了一批蜀锦,朕着人全部送到了坤仪殿,你想要什么就吩咐织造司去做。”凤池讨好地笑着,拉住锦朝的手。 锦朝漠然地抽出手,薄唇轻启道:“不要碰我,恶心。” 凤池看着眼前的绝色男子,又爱又恨,压抑着心中的怒气,说道:“如今朕继位,你仍然是凤君,只要你愿意。朕允诺,若你诞下皇女,即刻立为太女。” 锦朝神色未动,眸中一片沉寂,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只会是那人的凤君。” 凤池此刻恨极了凤倾,为何死了还要和她抢锦朝? 但她马上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怒意稍减,说道:“你会改变主意的。” 接着冲殿外唤道:“弄墨,进来吧,将今日北地传回的消息再说一遍。” “喏。”弄墨应声进殿,跪在锦朝和凤池面前。 恭敬地开口道:“北地传来线报,先帝已崩。” 短短的几个字,像一根冰刺,扎在锦朝心上。 她死了......? 锦朝的脸上血色尽褪。 他觉得,一瞬间,身边的一切都变得虚无,只有呼吸是真实的,带着痛意的真实。 噗——一口鲜血喷出,瘦削的身影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阿朝!”凤池只是想让锦朝死心,却没想到凤倾的死讯对他打击这么大,她快步上前抱起锦朝。 大喊道:“御医!快去叫御医!” 御医得凤帝急诏,匆匆赶来,诊了脉后回禀道:“陛下,凤君身子本就虚弱,加上急火攻心,所以才会吐血,但并无大碍,多加调理即可。” “那他为何还不醒来?”凤池急切地问道。 “这......许是......病人自己的意志......不愿醒来。”御医打量着凤池的神色,犹豫着说道。 凤池脸色骤变,心道:她让你成为弃夫,把你丢在这坤仪殿不闻不问,对你来说竟然还如此重要吗? 锦朝躺在床榻上,呼吸微弱,眼睛紧闭着,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带走。 凤池冲御医摆摆手,说道:“你下去吧,开几服调理的汤药,速速送来坤仪殿。” “喏。”御医见凤池脸色不虞,战战兢兢地退下。 凤池走到床榻边坐下,抚上锦朝的脸,描摹着他好看的眉眼。 她喃喃道:“阿朝,你为何不肯看看我?我对你是真心喜爱,凤倾能给你的,我也可以,她不能给你的,我也给你。让你心甘情愿做我的人,有那么难吗?” “阿倾......”榻上的人呓语出声。 凤池俯身贴近他的唇:“你说什么?” “阿倾......”又呓语了一声,凤池这次听清了,顿时整个人气得抖如筛糠。 冲宫侍交代了一句“照看好他”,就拂袖离开了坤仪殿。 凤池没想到的是,令她更恼怒的事还在后面。 等她回到御书房,北地的军报便呈了上来。 凤池继位后,就闲置了秦芜,北地现在由王雍管辖。 王雍在军报中奏道:“北地有一异军突起,旗号苍澜,统帅自封苍澜王,苍澜兵士奇诡,未见其有力竭之时。且大雍军近身交战者,皆言其形如鬼魅,甚至皮肉皆腐可见白骨。不到月余,已下我边城数十座,大有挥师南下之势。” 苍澜王?凤池想了许久也不曾记起有这号人物。 居然能接连攻克北地数十城,这可如何是好...... 她即刻想到了王霖,吩咐书琴道:“去,将首辅大人召进宫,就说军情紧急。” “喏。”书琴见她神色慌张,忙领了旨出宫去。 不多时王霖来到了御书房,施礼道:“陛下。” 凤池扶额:“北地急报,有人自封苍澜王起兵谋反,已经夺了数十座城池,王雍不敌......” 王霖疑惑道:“苍澜王是何人?从未听过。” 凤池将手中的军报掷给王霖,说道:“此人名不见经传,但手段雷霆,据前线将士形容,她手下兵士十分诡异,杀不尽一般。首辅自己看看吧” 王霖打开军报,看完后脸上浮现凝重之色,拱手道:“陛下,臣举荐溯方将军,往北地和王雍共同御敌。” 凤池挑眉:“朕记得这溯方是你外侄的妻主。” 王霖面不改色说道:“回陛下,溯方与臣有姻亲不假,但臣荐人唯贤,对陛下对大雍的忠心天地可鉴——” 凤池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好了好了,别表忠心了,就派溯方去北地。若得胜还朝,朕必有封赏,但若出兵不利,朕连你一起问罪!” 王霖心下一跳,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满,但被她掩去,恭敬应道:“陛下圣明!” 不日,苍澜王的名号朝野皆知。 朝中不乏有真知灼见的臣子,比如被打压的李寒昔,都觉派溯方去北地不妥。 但凤池并不听人劝谏,她想凤都固若金汤,就算失了北地,自己的皇位也是稳的。 哪知溯方到北地的第十日,苍澜军就吞并了北地的最后一个城池。 大雍军几乎全军覆没。 可怜那些兵士到死也不知道,为什么苍澜军打不死甚至越打越多。 那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死人,每一个倒下的大雍兵士都会变成新的苍澜军。 眼见着苍澜王就要打到南方来,朝中人心惶惶,无一不诟病首辅任人唯亲,陛下识人不明。 第57章 诡计 闻壬得到消息,赶忙到琼华宫禀报:“少主,出大事了!” 他跑得鬓发都乱了,没有半点仪态。 洛清河执棋子的手顿了下:“何事如此慌张?” “一支叛军名为苍澜军,攻占了大雍在北地的城池,正一路南下,向凤都打来。”闻壬一五一十地答道。 洛清河落下一枚棋子,清润的声音响起:“不必慌,北地地势平坦,易攻难守,叛军一路南下,还有一道天堑可以阻隔。” “天堑?”闻壬不明白少主所指。 洛清河又捻起一子,轻轻落在棋盘上,脸上一派从容,说道:“煊国。” 闻壬恍悟,煊国地势高悬,中间又有墨江阻隔,是凤都天然的屏障。 “煊国近百年休养生息,国力日益强盛,不知是否会对大雍趁虚而入......”闻壬转念想到这一层,又有些担忧。 洛清河摇摇头,说道:“煊国国主是守成之主,不会轻易起兵。” 说罢他的眉心忽然蹙起。 闻壬忙问:“少主可是又想到了什么?” 洛清河眼中带上了忧虑:“慕为虽是守成之主,煊国太女慕祈......却有几分野心。” 北地那次让凤倾御驾亲征的兵乱,和慕祈就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闻壬继续说道:“玄敖传来消息,苍澜叛军有些古怪,似乎是有史料记载的......百年前出现过的尸兵,就是用蛊术驱策死人,不吃不喝不睡,十分难缠。” 听到蛊术,洛清河僵住,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 当日凤倾就是因养蛊自伤,再加上兵法诡谲,北地能有这样能耐的人,除了她还有谁呢? “少主?少主您怎么了?”闻壬见他脸上的惊异之色,忙问道。 洛清河已隐隐猜到了苍澜王的身份,清潭般的眸子里闪过痛惜:他要亲口问问她到底是从何处习得的蛊术,又为何要驱策尸兵杀害大雍的将士。 他默了许久,说道:“去北地。丛若在琼华宫中代我,不可让人知道我曾离开凤都。” 闻壬阻挠道:“少主,此时出宫怕是不安全,北地更为凶险。尤其那苍澜王,无人知道是何德行,但从她的行径看,此人必定残暴至极。如果苍澜军真的是她豢养的尸兵,那她更是倒行逆施,有悖天道。” “我意已决,此事就不必让母亲知道了。”洛清河言下之意闻壬听懂了,他不想将平阳侯牵扯进来。 他见洛清河决然的神色,只好点头:“喏,奴会通知紫姜和玄敖,在北地接应少主,您万事小心。” 洛清河颔首。 丛若一直侍立在侧,他猜想能让少主如此在意的,除了那人就再没旁人了。 上次少主从北地回来,便日日枯坐,整个人显得萧索又寂寥。这次一去,不知道回来时又是什么光景,丛若有些心疼他。 这边武英殿中,凤池正在申斥群臣。 她脸上挂着十分的怒意:“各位臣工,到底谁,能给朕一个对策,将苍澜王和她的大军赶回域外?” 大臣们不敢说话,唯恐自己变成凤帝泄愤的靶子。 殿中静谧的可怕。 王霖站在文官之首,嘴角扯出一个轻蔑的笑:你们这些懦妇,平日里惯会编排我,到了关键时候,一个个都成了锯嘴葫芦。 她轻咳两声,将笏板举在胸前,上前一步启奏道:“陛下,臣有一计。” 因为溯方的无能,凤池对王霖早已失去了耐心,但此时除了她并未有人奏对,只好说道:“首辅请讲。” “陛下不如假意求和,派使者去游说苍澜王归顺大雍,许以厚利,同时挑选刺客随行,在和谈时趁其不备杀之。” 这法子和王霖的人品如出一辙,朝上有人低语:此法是否不够磊落,世人会怎么看到我大雍朝廷? 凤池大喜,赞道:“首辅大人此计甚好,所谓兵不厌诈,哪位臣工愿意毛遂自荐去游说叛军?” 不傻的人都知道,这一去不成功便成仁,说不定没除掉苍澜王,自己先变成了刀下鬼,所以还是无人应声。 朝堂形势正中王霖下怀,她提出此计时就想好了人选。 当年李寒昔代凤倾巡盐,触了王霖的逆鳞,她一直记着,终于到了可以报仇的时候。 于是她说道:“启禀陛下,臣举荐一人,此人就是当年替先帝巡盐的李寒昔李大人,她身先士卒的高义,令我等汗颜,是出使北地的不二人选。” 提到了凤倾,凤池脸色登时不快。 凤池也知道这次出使北地九死一生,她恶狠狠地想:李寒昔,既然你们君臣相宜,不然你去追随凤倾那个死鬼吧。 想到这儿,凤池勾唇,露出一个和煦的笑,说道:“就依首辅之言。” 李寒昔此时还在河务任上,并不知道自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第58章 又见 从赤辰府逃出来之后,凤倾就马不停蹄地去了枳疆城,顺利地拿到了武备库地图。 她循着线索找到武备库时,被里面的情景惊住了。 只见一座山被掏空,山洞内的刀兵盔甲,装备数十万人都绰绰有余。 最让她喜出望外的是百年前的刀兵仍然锋利如初,并没有经受岁月侵蚀。 凤倾将魍夫人引到北夷战场。 她驱动尸蛊,那些尸身就似被注入了生命一般,一个个从黄土中站起,列队,远远看去俨然是一个整肃的军队。 这正是日后令风池头疼的——苍澜军。 “枳疆城现在已经是座空城,不如我们就以此为据点,将尸兵藏于巷道之中再伺机而动。”凤倾幽幽启唇,此时她身边只有魍夫人一个活人。 魍夫人点头,她们二人驱策尸兵向枳疆城中奔袭。 连着数月凤倾夙夜行兵,不曾睡过一个好觉,因为兵贵神速,她要让北地将领没有喘息之机。 就在她突袭占领数十座城池,继续推进遇到瓶颈时,没想到凤池雪中送炭,听从王霖的建议,派了只善水战的溯方到前线。 自此苍澜军才所向披靡,彻底占领了北地。 虽然驱策尸兵,但凤倾并没有奉行北夷的屠城之策,反而大多时候让尸兵停驻在城外,不侵扰百姓的生活。 久而久之,越来越多的北地豪绅百姓,主动投诚。 当然,他们也有自己的小算盘:苍澜王如此骁勇,万一大雍易主,她们也算是有从凤之功,到时候论功行赏,钱财都是小事,说不定还能得个荫封。 凤倾正好也缺亲兵,所以她来者不拒,统统纳入苍澜军中。 渐渐的,北地只知苍澜王,不知大雍帝。 凤倾伫立在城墙上,眺望着煊国国都,她身边站着一个黑袍黑纱的女子。 女子苍老的声音响起:“继续南下势必取道煊国,墨江天堑,若再有军队阻拦,尸兵是无法渡江的。” 这女子正是魍夫人。 凤倾神色凝重,她知道早晚要面对这个困境。 启唇道:“看来我要亲自去一趟煊国,拜会一下煊国国主。” “苍澜军就交给夫人了,等我消息。” 凤倾将尸兵交给魍夫人,准备自己前往煊国国都探查。 此时忽然有侍卫来报:“王上,有人想要见您,就在军营中。” “何人?”凤倾问道。 “没说,只说是凤都的故人。”侍卫答道。 凤倾有些疑惑,凤都还有谁,会此时来见她且知道她的身份? “走,去会会这位故人。”她说着就往营地走。 “王上!”王帐外亲兵恭敬施礼。 凤倾问:“人在里面吗?” 亲兵答道:“在。” 凤倾颔首,撩起帐帘走进去。 抬眸间,一个清绝的背影就落入了她的眼中。 这背影凤倾已经刻在了脑海,深入骨髓。 无数个夜晚,她立在琼华宫寝殿的廊下,就是靠着这抹身影换得内心的平静。 原来凤都来的故人,是他。 凤倾的脚像被钉在了地上,移动不得,她梦见过无数次再见他的场景,但当梦真的照进了现实,她却有些踟躇。 洛清河转过身,视线落在凤倾脸上。 他眼中一片柔软,说:“我来了。” 凤倾明明是想质问他为何要背弃自己? 但看见他皎皎如月的面庞时,她只有一种冲动:想走过去,抱住他,将两颗心妥帖地放在一起。 可是,仅有的一丝理智制止住了她的步伐。 他是太凤君,是平阳侯嫡子,是高高坐在凤都顶端,冷眼看皇权更迭的人。 于是那么多想说的到了嘴边,只汇成了一句:“父后,是来劝降的吗?” 凤倾的话让洛清河心中一窒。 他上前一步,解释道:“不是。” “不为劝降,那父后不远万里来北地,难道是想向苍澜王自荐枕席?”凤倾的目光轻佻地扫过洛清河的身子,勾起一个邪肆的笑。 洛清河并不恼怒,他知道凤倾是在故意激怒他。 “我来,是想告诉你,驱策尸兵属诡道,要成为天下之主必须行阳谋。阿倾,放弃苍澜军吧,我会说服母亲助你重回凤都。” 清润的声音听在凤倾耳中,却格外刺耳。 她惨然一笑,说道:“父后清醒着的时候从未唤过我阿倾,没想到第一次这样唤我,就是让我放弃好不容易拥有的东西。” 洛清河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凤倾逼近他,质问道:“平阳侯助我?我在北地生死未卜的时候平阳侯在哪里?你又在哪里?驱策尸兵是诡道?那父后告诉我,一个被夺了皇位眼盲身残的废帝,手上有什么筹码可以讨回她的一切?” 洛清河一步步后退,凤倾的每一声质问都让他无法回答,那份无力感倒流回心里,酸涩得发疼。 “你不能,变成被天下人指摘的暴君,大雍的军士都是你的百姓,不可杀。”他定定心神,想要凤倾听进去。 凤倾嗤笑:“为何我不能是暴君?我已经不是大雍的帝王,我是苍澜军统帅,大雍军士性命与我何干?有一点父后也错了,天下人不会指摘暴君,只会指摘无能的君王,谁有力量谁就有话语权。” 洛清河哑然。 凤倾将他逼退到行军床上,双手将他匡在怀中:“我可以不计较你拥立凤池为帝,留下来陪我,只做洛清河。” 她眼中浮动着希冀。 凤倾从没想过,自己可以如此轻易地原谅一个人。当初的恨意,失望,在见到他的一瞬间,似乎都消弭了,她只想把他留在身边。 他心念微动,眼中刹那的犹豫没有逃过凤倾的眼睛。 洛清河避开凤倾灼灼的目光,薄唇轻启道:“舍弃苍澜军,现在还来得及。” 这句话如同一把刀,割裂了她最后的妄念。 凤倾倏地起身,大笑了几声,眼角似乎有莹光。 说道:“父后回去吧,念在你对我的恩情,这次就放过你。” 她忽然想起,还有一物要给他,从怀里掏出一枚橙红的玉魄。 凤倾俯身,将那玉魄系在他腰间,语气清浅:“这下,不欠你什么了。” 然后她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王帐,丢下一句:“今日在营中住下,明日就回凤都,我全当没见过你。” 洛清河垂眸。 拾起腰间的玉魄轻轻摩挲,上面还残留着凤倾的体温。 第59章 游说 李寒昔接到旨意,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往北地。 她一心想着游说苍澜王止戈退兵,不想看百姓因战乱受苦,而对凤池派她出使的意图并不多作揣测。 越过北地的关隘后,李寒昔看到了和凤都不同的风物人情。 百姓多粗布麻衣,生活清苦,但预想中的饿殍遍地,陈尸千里的场景并没有出现,令她不由地对那个苍澜王多了几分好奇。 “李大人,我们何时去面见苍澜王?”李寒昔身边一随从模样的女子恭敬问道。 “我自有安排,你们听令行事。” 李寒昔并不赞成王霖的计策,所以对这二人十分冷淡。 她们走走停停,和当地百姓交谈后,李寒昔才明白为什么这里的人对苍澜王并不抗拒。 “秦将军离任后啊,这大雍军就乱了套了,三天两头来收粮收钱,我们这些靠天吃靠天收的白脖,哪里有多余的钱粮上贡啊。” 衣衫褴褛的老头,说着说着就抬手擦起泪来,看着很是辛酸。 “是啊,我们都穷得啃树皮了,她们军营里反倒是顿顿有肉。” 旁边一老妇附和道,她面容枯黄,嘴唇干裂,浑身瘦得皮包骨头一般。 李寒昔听完,默默接下自己的背囊,掏出几块饼子和肉干,想接济下老妇和老头。 没想到,周围的人见到吃的,迅速围了上来,将她手上的吃食哄抢一空。 她们早就盯上了穿戴整齐的李寒昔,忖着她不是富户就是豪绅。 李寒昔尴尬地笑了下,拍拍手上的饼子碎屑,冲身后的随从说道:“走吧,去见苍澜王。” 两个随从对视一眼,精神一下就紧绷了起来,紧紧跟在李寒昔身后。 这边苍澜军营中,凤倾晨起操练后唤来亲兵。 “那人可走了?” 她昨夜已经把话说得明白,想来洛清河今早会离开的。 “回王上,人还在营中。”亲兵恭敬答道。 凤倾诧异了一瞬:他这是何意? 正欲往王帐走时,又有人来报:“王上,大雍使者求见。” 凤倾蹙眉,以她对凤池和王霖的了解,此时派使者来绝对有猫腻。 但不管她们有什么诡计,凤倾都不惧。 “知道了,把人带进来。” 她心里电光火石般,想到洛清河昨日的话——他和李寒昔,是否都是凤池派来游说她的? 想到这,她的眸光暗沉了下去。 李寒昔跟着亲兵一路走来,有些纳闷,为何营地人烟稀少,却不敢多问。 “王上在里面等你。”亲兵引着李寒昔走到凤倾帐外。 “有劳了。” 李寒昔颔首,又对身后的随从说道:“你们在此等候,我一个人进去即可。” 其中随从有些急切地拉住李寒昔,提醒道:“陛下命我二人贴身跟随李大人,怎可候在外面?!” 一着急就忘记了主仆的身份,引得亲兵狐疑地审视着她。 那随从也觉得自己言行有些不妥,讪讪地收回手。 随从以为李寒昔忘记了她们二人的任务,殊不知李寒昔心里早有成算。 并不理会她,反而快步走进了帐中。 只见帐中一女子负手而立,腰身挺拔,身姿绰约。 李寒昔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李大人,别来无恙啊。” 凤倾没给李寒昔太多思考的时间,转过身来,唇边噙笑看着她。 李寒昔愣在原地:怎么……会是……陛下? 陛下不是已经…… 她一时无法消化当下的情形,脸上满是惊愕。 “李大人没想到吧,苍澜王就是你们口中的先帝。” 凤倾好整以暇地看着李寒昔。 过了半晌,她终于缓过神来,忙跪倒在地:“陛下!臣罪该万死,您流落北地,吾等却奉新君为主……” 在李寒昔心中,凤倾算是一个难得的明君。 如今见凤倾还活着,什么游说、暗杀早就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李大人,大雍帝派你来劝降吗?”凤倾神色未动,淡淡地说道。 “是……不过那时朝中不知苍澜王身份,如今知道了,理应迎陛下回凤都,重登尊位。” 李寒昔嗑了一个头,言辞恳切。 “许久不见,李大人还是如此天真。你以为朝中拥立凤池,是因为我已死在北地吗?” 凤倾嗤笑,眸子浮动着寒意。 见李寒昔不解,她接着说道:“她们拥立凤池是因为她势强,而我势弱。人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她们装作看不见,听不见。我死与不死,大局都已定。” 说罢凤倾走回主位坐下,又问了一遍:“李大人,现在可以说了吗,凤池准备许我什么?钱?权?还是大雍万里河山。” 李寒昔默了一阵才开口道:“陛……下有旨,若苍澜王退兵,赏北地城池十座,黄金万两,骏马千匹,南珠百斛……” 她打量着凤倾的神色,凤倾面上笑意未褪,带着讥讽。 “凤池啊凤池,北地已经尽在我囊中,为何要退而求其次要那十座城?她再蠢,也知道这些条件显而易见我会拒绝,说吧她在打什么算盘?” 凤倾修长的手指敲击着椅背,眼神凌厉,叩问着李寒昔。 李寒昔感受到凤倾的视线,那威压让人胆寒。 不过她本就不齿王霖的谋算,于是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道:“帐外的随从是杀手乔装,要在和谈时趁您不备刺杀。” 凤倾冷哼一声,她就知道凤池葫芦里不会卖好药。 “那李大人为何刚刚不带她们进来?帐中只我一人,刺杀是最好的时机。” 李寒昔又磕了个头,说道:“臣不齿与首辅之流为伍,况且兵戈并不会因刺杀一人而止。” 这话说得坦诚,凤倾手指微勾示意李寒昔起来。 又说道:“你能据实告知,我承你这份情,也送你一个人情,待会儿配合我。” 李寒昔点点头。 凤倾大喝一声:“来人,将此人和帐外随扈都给我绑起来!” 第60章 误会 帐外的亲兵先扣住了两个随从,又冲进帐中,将李寒昔捆了个结实。 两个随从面面相觑:李大人怎么激怒了苍澜王? 她们不敢在此时露出实力,只能任由亲兵捆了,和李寒昔一起被绑在木桩之上。 凤倾满面怒容,将被大雍使者惹恼的样子演得入木三分。 暗处,有一双眼睛正在观察营中发生的一切。 凤倾踱步到帐外,冷冷地看着几人,斥道:“大雍帝以为我是何人?居然想用金银财帛收买,也太看轻我,看轻苍澜军了!” 李寒昔立时明白了凤倾的意思。 她辩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苍澜王若一意孤行,不愿退兵,我大雍将士势必剑指北地,踏平苍澜军!” 凤倾倏地抽出身侧佩剑,剑锋凌厉,架到李寒昔肩上。 就在众人以为今日她要废了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时,凤倾翻转手腕,剑尖划过李寒昔身侧女子的喉咙。 女子脖颈处浮现一道细细的血痕,变粗,一滴,两滴,三滴……血争先恐后涌出。 她没想到丧钟来的如此快,睁大了眼,渐渐失去了声息。 说时迟那时快,凤倾的剑猛地转向,又是一阵血腥味弥漫开来。 顷刻间,三人之中只剩下李寒昔一人活着。 李寒昔见左右身死,脸上作出惊惶之色…… 隐在暗处的那双眼睛消失了,她要尽快回禀,刺杀计划失败的消息。 凤倾余光看到细作离开,收住了剑势,剑垂落在身侧,剑尖还在滴血。 她正欲上前时,却对上一双翻滚着痛惜的眸子。 ——洛清河。 “你在做什么?” 圣人般慈悯的眉眼染上霜意,他本想去找凤倾,却看到了这一幕。 凤倾周身的杀气还未散去,落入洛清河眼中,就像是要继续提剑杀人一般。 “父后以为我在做什么?” 凤倾反问。 “李大人是大雍肱骨,一心为民,并未害过你。” 洛清河清冷的声音响起,里面有一丝不易觉察的焦灼。 李寒昔听到洛清河的声音也是一愣:太凤君不是在琼华宫养病吗?怎么也来了北地? 凤倾上前是准备解开李寒昔身上的绳索,此时却改变了主意。 好看的凤眸中溢满戾气,凝视着洛清河。然后,慢慢地将剑尖抵上了李寒昔的心窝。 问道:“李大人到底是大雍肱骨,还是父后放在心尖上的人?” 见洛清河不答话,凤倾以为他默认了自己的说法,心中气极。 她勾起一个笑,说道:“看来是后者。原本,李大人可以活,但是你来求情,她必死。” 李寒昔胸口处慢慢渗出血迹,剑尖已经刺入皮肉,她却忍着没有作声,因为她不信陛下会真的杀了自己。 洛清河闭了闭眸,问道:“苍澜王,怎样才能放过她?” 凤倾听到他的话,心中一痛。 面上却笑得更加邪肆,她声音魅惑道:“父后若肯留下给我暖床,我就放李大人离开,如何?” 闻言,李寒昔震惊地瞪大眼:陛下居然存了这种心思? 隐在暗处护卫的紫姜和玄敖也惊得差点栽到地上去。 “呸!真是黑心烂肺的坏女人,少主那样倾力照顾她,她却口出狂言!”紫姜不忿地低语。 “嘘!看看再说。”玄敖捂住紫姜的嘴,怕他泄露踪迹。 洛清河身形微僵,视线落到李寒昔越来越苍白的脸上。 良久,他说:“我答应你。” 凤倾没想到他会为了李寒昔做到这一步。 她蓦地收回剑,插回鞘中。 “很好……来人,放李大人走” 说罢,她缓步走到洛清河面前,深深地看着这张白玉般的面容。 不顾众人目光,揽住他的腰身带入怀中。 清冷的木香钻入凤倾的鼻腔,她贪婪地俯身,鼻尖在他脖颈处轻嗅。 “父后原是有心的,我还以为,你对谁都如对我一般无心冷情,是我错了。” 凤倾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 洛清河只觉颤粟裹挟着痛楚,快要将他淹没。 李寒昔眼睁睁看着凤倾将洛清河抱起,走进王帐,她却无法上前。 她不是畏惧凤倾,而是觉得,那两人周遭仿佛有屏障,阻隔了一切,外人根本插不进去。 想到这儿,李寒昔脸上闪过黯然。 第61章 帮你回忆 r 第62章 煊国太女 玄敖和紫姜等了半晌也不见两人出来,心里犯了嘀咕。 “那女人不会真的对少主做什么吧?”玄敖紧张道。 “少主不愿的话,谁也没法对他做什么,如果少主自己愿意......”紫姜话没说完,但他们俩都知道是何意。 他们亲眼见过皎皎如月的少主,竟然愿意伺候一个眼盲身残的女子,这女子对他有多重要不言而喻。 午后,凤倾才从帐中出来,步伐轻快,似乎很高兴。 等见她牵了马出了营地,玄敖和紫姜才寻空隙摸到王帐中。 “少主,您无碍吧?”紫姜打量着洛清河,只见他白衣出尘,眉目缱绻,平日的清冷卸去了大半。 “无碍。”洛清河应道。 “少主,今日可要启程回凤都?宫里来信了。” 玄敖将闻壬的信递给洛清河,他只看了一眼便将信还回玄敖手中。 “我要去煊国,你们可以留在北地也可以随我一起。” 洛清河的话让他们二人俱是一愣,有点摸不着头脑:少主为何变得这样快? 紫姜先反应过来,劝道:“少主三思!您离开凤都日久,若被有心人拿捏,家主那边不好交待。况且,我们在煊国的势力,近年因为慕祈而折损大半,万一出了什么事......” “我去煊国的事,不用通知闻壬,更不用禀报母亲,何时回去我自有分寸。” 玄敖和紫姜对视一眼,知道拗不过自家少主,只好听命行事。 “喏。” 凤倾在城外巡视一圈,见大雍残军并无异动,就又回到了营中。 王帐中,洛清河白衣飘飘,正坐在红檀木椅上看书。 绝俗的身姿照亮了整个帐子,仿佛这里不是苦寒的边地,而是宫中精致的暖房。 凤倾看到这幅画面,不知怎的,脑海里却闪过一个人:席玉。 她很想知道席玉去了哪里。 “我要去煊国,你要回凤都吗?”凤倾走过去,坐在洛清河身边,轻声问道。 “不回,我也去煊国。”洛清河眉眼弯弯,这笑差点把凤倾溺死在里面。 她怔愣了一瞬,才问道:“你要同我一起?” “嗯。”洛清河答道。 这一个字就让凤倾生出巨大的欢喜:他真的愿意一直陪着自己吗? “好,我们去煊国。”凤倾拉住他的手,勾起一个餍足的笑。 洛清河预料到凤倾若想挥兵南下,必定绕不开煊国,而以她的性格,一定会孤身去探查。 “煊国太女不可小觑,有谋略有胆识,野心颇重。”他想了想,还是提醒道。 “我知道,慕祈此人优点是有野心,缺点也是野心太重。”凤倾敛眸。 “取道煊国,攻打凤都,不如借势逼那人退位,可以保全大雍军。最重要的是......可以保全你。”洛清河眼中是疼惜,忍不住抚上凤倾的头发。 “逼她退位,然后呢?奉为太上皇?”凤倾眼中闪过冷意。 “她联手赤辰家,暗算我,将我囚在地牢,百种酷刑在我身上留下连我自己看了都恶心的伤疤,我应该放过她吗?” 刺骨的痛似乎又在她皮下作祟,提醒着她那段幽暗的日子。 如果不是魍夫人给了她血莲魔蛊,让她可以用恨意支撑自己,也许就没有今日的苍澜王了。不论是叶倾还是凤倾,都将变成轮回里的一缕魂魄,冤情无处可诉,无人会听。 洛清河也想起第一次给她上药时,那触目惊心的画面。 他很想说:无论如何也不能因为一人,杀千万人。 但对上凤倾的目光,他又将话咽了下去。 自小他跟随平阳侯四处征战,看过了太多惨状,曾经一度自弃,年幼的他问平阳侯:“母亲,普通人活着就是为了像蝼蚁般去死吗?” 洛心悠默了很久,说道:“人是为了活着,哪怕像蝼蚁一般。蝼蚁虽弱但生生不息,而世家、皇族看似巍峨煊赫,但如果没有蝼蚁筑基,顷刻便会土崩瓦解。所以要有敬畏之心。” 于是从此之后,他明白自己不仅是洛清河,更是干系千千万万人前途的世家子。也明白这身份不止代表权势,更要常怀敬畏。 只是,他一直恪守的道,似乎在凤倾这里,每次都会变得单薄。 洛清河眸光黯了黯,问道:“若有一天,我挡了你的路,你会杀了我吗?” 第63章 澧都 凤倾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如果是前世的她,也许会毫不犹豫给出肯定的回答。 就像黑夜里,走不到尽头时,就算有人说前面是深渊,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但若是黑夜里有一点微光,她就不舍得跳了,哪怕那光很远、很难企及。 “只要你与我站在一处,我就无需做选择。” 她将洛清河的一缕青丝缠绕在指尖把玩,实则避开了他的问题。 洛清河并不追问,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其实有些问题本就不必问,因为问了也没有答案。 翌日。 凤倾将苍澜军安排妥当,便启程前往澧都。 澧都是煊国国都,城墙高百丈,东西南北四城门由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四将把守,让本就地势高悬的煊国更加似铁桶一般。 煊国和大雍不同,这里民风开放,婚俗尤其特别。 男女婚配不一定要三书六聘,礼数周全,通常你情我愿,共度良宵,第二日就可以宣告结为夫妇。 煊国男子的热情,一路上凤倾是真切地感受到了。 “姑娘可有婚配?我今年年方十六,家有良田百亩,要不考虑一下我?” “从来没见过像姑娘这么好看的人,姑娘娶了我,做侧夫我也愿意!” “我,我,我能生养,十个八个不成问题,姑娘考虑下我?” …… 凤倾怀中塞满了男子送的瓜果桃李,她有些郁闷地看了眼旁边的洛清河。 他还是那副清风霁月的模样,衣服连一丝褶皱都没有,跟手忙脚乱的凤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早知道我就打扮成男子了,煊国男人也太热情了些。”凤倾抱怨道。 “阿倾打扮成男子也是美的。”洛清河脸上戴着面纱,看不清表情,但眸子里满是笑意。 “这女人怎么到处招蜂引蝶?咱们少主可还在旁边站着呢!” 玄敖和紫姜不放心,还是跟着洛清河来了澧都。 一进城门他们就瞧着那些男人像花蝴蝶似地围着凤倾,偏她还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玄敖撇嘴,不满地说道。 两人说话间,忽然看到凤倾和洛清河在一奴隶摊子前停了下来。 北地豪绅多有豢养奴隶的习惯,奴隶是连最低等的奴仆都不如的存在。 凤倾是被奴隶摊子角落里的笼子吸引。 笼子里面关着一纤弱少年,他的身量明显比笼子大很多,四肢没有舒展的余地,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这样的少年在奴隶场上比比皆是,但是他惊惶地四处逡巡时,一双狐狸眼格外明亮,吸引住了凤倾的目光。 叶无垢! 凤倾心中一惊,她没想到叶无垢居然流落到了煊国,还成了沽价待卖的奴隶。 凤倾快步走上前,指着角落冲摊主说道:“那个人,我要了,多少钱?” 摊主是一四十多岁的富态女人,她打量着凤倾二人,一看她们的风姿气度就大有来头,于是生了想狠狠敲一笔的心思。 “姑娘看清楚了,那个小奴是我这最贵的,一百金铢,概不还价。” 周围围观的人都发出了倒吸气的声音,她们还没见过有奴隶能卖到一百金铢的。 凤倾蹙眉,身强体壮的女奴一般也只需十铢,这人居然敢狮子大开口,要一百铢。 敲竹杠敲到她头上,她正琢磨着怎么兵不血刃地教训下这坏婆娘。 摊主见凤倾不语,以为她在犹豫,于是凑到她耳边猥琐地低语。 “等你带回去洗干净,自然就知道他的好。” 凤倾闻言,眸色陡冷,她准备出手时谁知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老虔婆,又在这敲竹杠是吧?欺负外来户,我们澧都的名声都被你这种人败干净了!” 清亮的少年声音响起。 话音未落,咻地一声,一软鞭破空而来,抽在那摊主身上,生生抽裂了衣物,衣物的皮肉渗出血来。 摊主吃了亏,待看清来人反而瑟瑟缩缩跪在了地上:“二皇子殿下饶了小民吧,我再也不敢了。” 她跪伏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凤倾转身,就看到了一个红衣少年,五官精致张扬,黑眸灿若星辰,唇色嫣红,此刻他虽然怒目,但并不让人讨厌。 “你再说一遍,多少钱?”他睨着地上的妇人,问道。 “十铢,十铢……”妇人忙不迭地回答。 她心里实际上在窃喜:这小奴隶到她手里时,卖他的人分文未取,如今转卖出去,相当于净赚十金铢。 凤倾从钱袋中掏出十金铢,妇人双手接了。 她转而对红衣少年说道:“谢公子仗义执言,叶某初到澧都,差一点就被坑去半副身家,可否告知公子名讳,来日也好备薄礼相谢。” 少年刚刚只顾着惩治那奸猾妇人,没有注意到凤倾。 此时他二人相对,他才发现眼前的女子甚美,凤眸潋滟,灼灼其华,眉目间一点朱砂更是美艳无方。 登时他就红了脸,嗫嚅着嘴唇说道:“我叫慕饶。” 凤倾脸上浮现出惊喜之色。 其实刚刚那妇人称他为二皇子殿下时,她就知道了他的身份,所以才刻意多攀谈了两句。 “澧都我熟……不如我带你寻落脚的地方?”慕饶惊艳过后,并不忸怩,主动提出带凤倾去找客栈。 又看到她身边的男子,问道:“这位是?” “哦,他是……我兄长。”凤倾迟疑了一瞬,她本来想说夫郎,但怕冒犯了洛清河,于是谎称兄长。 洛清河微微颔首。 慕饶脸上的笑意放大:“原来是兄长!我还以为是你的夫郎。” 慕饶料想,这男子超凡脱俗,宛若天人,面纱下也必定容颜绝色,怕是哪个男子在他面前都会自惭形秽。 第64章 失忆 慕饶虽身份显赫,却半点没有架子,一路上兴高采烈地和凤倾介绍煊国的美食,文化。 “叶姑娘,我生在澧都,长在澧都,可以说这里就没有我慕饶不知道的事,不妨多住些时日,我带你四处玩玩?” 凤倾笑着附和,目光总是似有若无地落到身侧的叶无垢身上。 她不知叶无垢经历了什么,竟然认不出自己。 原本应该灵动的狐狸眼里满是不安,亦步亦趋地跟在凤倾身后,凡是有人路过,他都要紧张地躲避。 慕饶也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疑惑道:“为何要买这奴隶?虽然人不可貌相,但这少年细胳膊细腿的,一看就做不了伺候人的活计。” 凤倾又看了眼叶无垢,眉目间一片温和,说道:“他不是奴隶,是我的故人。” 慕饶有些惊讶:“叶姑娘一看便出身不凡,既然是你的故人,为何竟流落至此啊?” “我也想知道,等他清醒了,一问便知。”凤倾收回视线,她隐约有猜测,只是缺个印证罢了。 慕饶点点头,继续引着她们往前。 走到一个客栈前,他止住了步子。 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说道:“叶姑娘,叶公子,这是澧都最好的客栈,你们可以在此歇脚,如果有事,在掌柜处留信,我自会知晓。” 凤倾道谢:“有劳慕公子,等我们安顿下来,备下薄酒道谢,还请慕公子赏光。” 慕饶心里欢喜,面上就表现了出来:“好,我一定来。” 凤倾颔首,告别了慕饶,带着洛清河和叶无垢走进客栈。 店中陈设极其风雅,在闹市中别有一番洞天,迎来送往的客人,都气度斐然,不愧是澧都最好的客栈。 “掌柜,三间上房。”凤倾冲柜台里精干的中年女人说道。 “客官,只剩两间客房了,您看您三位要不将就一下?”掌柜打量着三人,试探着问道。 凤倾满脸黑线:“当真只剩两间房了?既然这样我们就去别处看看。” “姑娘,您去别处也是扑个空,最近澧都盛会,到处都是打尖住店的客人,也就我这启明楼还有空房了。” 掌柜不像是说假话,凤倾转头,用眼神征询洛清河的意思,他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帮我开这两间,先预订七日。”凤倾得到他的应允,又对掌柜说道。 “叶无垢和我一间,你单独一间”几人走上二楼,凤倾对洛清河说道。 洛清河看看躲在凤倾身后的少年,说道:“他是男子,你照顾起来多有不便,还是和我一间吧。” 说完他唤了声:“紫姜,玄敖,出来吧。” 话音刚落,一紫衣男子和一青衣男子就出现在走廊尽头,他们步履生风,窄腰宽背,一看就是练家子。 两人走到洛清河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少主。” 凤倾早就觉察一路上有人跟着,她猜到是平阳侯的人,便没有计较。 如今一看,果然是来保护洛清河的。 洛清河吩咐道:“为叶公子沐浴,检查下身体可有大碍。” “喏。”名唤紫姜的男子准备带叶无垢进屋,叶无垢却非常抗拒。 他害怕地往凤倾身后躲,嘴上说着:“不要,不要……” 紫姜试了几次都没能碰到他的身子,求助地看向洛清河。 凤倾叹了口气,把人从身后拉出来,安抚道:“我陪着你可好?” 叶无垢想了想,重重地点了点头。 凤倾让紫姜在浴桶外放置了块屏风,叶无垢在里面沐浴,凤倾就在外面守着。 玄敖悄悄地和紫姜咬耳朵:“我说她是个不老实的吧?这小公子生得如此俊俏,也不知是她的什么人。” 紫姜没接话,只细细地打量眼前的少年。 少年确实生的极漂亮。 浑身污浊掩藏了他本来的面容,洗干净以后,现出一张妖冶精致的脸,尤其是那双眼睛,让人过目不忘。 叶无垢见玄敖和紫姜没有恶意,慢慢放下了戒备,乖巧地坐在浴桶中,眼神湿漉漉的,分外惹人怜爱。 紫姜和玄敖给叶无垢洗干净,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带着他绕过屏风,站在凤倾和洛清河面前。 “少主,我们已经为叶公子详细检查过了,没有内伤,只有一些擦伤。” “为何他不记得我了?”凤倾急切地问道。 “也许叶公子这里受了什么刺激,多接触熟悉的人事,慢慢就会好转。”紫姜指指自己的脑袋示意。 凤倾点头。 叶无垢突然上前拉住洛清河的衣袖,眼巴巴地望着他,唤道:“白衣哥哥。” 凤倾蹙眉,这称呼怎么这么熟悉? 第65章 慕祈 那日灯会...... 凤倾想起来是在何处听到的称呼,不知兔儿灯他是否还留着,抬眸就撞进洛清河柔和的目光中,显然也勾起了他的回忆,两人会心一笑。 叶无垢抓着洛清河的衣袖不愿意放开。 见状凤倾只好将他留在洛清河房间里:“叶无垢拜托你照顾,我在隔壁有事就找我。” 洛清河点头:“放心, 他和我在一处甚好,我们很投缘。” 凤倾回到自己房间,躺在榻上许久未眠。她在想,到底怎样才能说服煊国国主,让苍澜军不费兵戈地取道煊国。 “今日见的二殿下倒是活泼开朗,不知那个慕祈是什么性子?” 少年明媚的笑脸在她眼前闪过,她自言自语道。 第二日,凤倾敲响洛清河的房门,来开门的是玄敖。 “你们醒了?下去用早膳吧。”凤倾说道。 “叶公子不愿出门,少主正在劝解。”玄敖边说边侧开身子示意凤倾进去。 凤倾快步走进屋子,就见叶无垢在榻上,洛清河站在一旁。 叶无垢用衾被紧紧裹着自己,缩在床角,无论他人如何劝解,他都不为所动,眼睛里又恢复了昨日的惊惶之色。 凤倾蹙眉:“他这是怎么了?昨日不已经好转了?” “许是不愿见人,今晨要出门时突然变成了这般。”洛清河怜惜地看着床榻上的少年。 凤倾慢慢靠近,冲叶无垢伸出手:“来,跟我走,我不会伤害你。” 叶无垢看看她的手,面上纠结,试探了几次最后还是退缩回床角。 凤倾耐心地劝慰道:“不论之前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既然我找回了你,就不会再让人伤害你,相信我。” 她眸中满是真诚,一个姿势保持了良久。 终于,叶无垢将自己慢慢从被衾里放出来,颤颤地伸出手,放在她掌心。 凤倾勾唇,握紧了他的手,掌心的温暖让叶无垢浑身一震,熟悉的感觉席卷而来。 “我们去用早膳。”凤倾笑着冲叶无垢说道,叶无垢迟疑地点点头。 几人见他恢复正常,都舒了一口气。 来到楼下时,凤倾特意选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 “阿倾,这客栈似乎有古怪。”洛清河第一时间感觉到了异样,客栈中的人虽都是平常装扮,但周身透着一股肃穆的杀气,更像是军中之人。 凤倾点头:“确实有些不对劲,我们姑且先吃我们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说着便夹了个翡翠灌汤包放进洛清河碗中。 洛清河夹起碗里剔透的小包子,放在唇边却舍不得下嘴,凤倾的无意之举,却让他心里泛起一丝暖意。 “叶姑娘叶公子!”清脆的少年声音响起。 凤倾抬眸,就见一火红色的身影踏进客栈,身后还跟着一明艳女子。 慕饶回宫之后,恨不得插上翅膀来见凤倾,于是一大早就叫了皇姐一起去启明楼。他将凤倾形容的天上地下难寻,夸得慕祈也起了好奇之心。 凤倾起身,礼节周至地打招呼:“慕公子。” 虽然知道他的身份,但大庭广众说出来未免惹人注意。 “皇姐,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叶姑娘,这位是她的兄长。”慕饶兴奋地跟慕祈介绍,像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珍奇玩具向家人炫耀一般。 慕祈打量着凤倾,心中一凛。 她通身的气度打眼看去就甚为惹眼,再加上眉心一点朱砂,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大雍先帝。 虽然传言大雍帝已死,但慕祈何等精明的人,她不信能登上九五至尊之位的女人,会这么轻易就死掉。 所以看到凤倾的第一眼,她就想到了那人。 她隐下自己的猜测,状似未知般跟着慕饶唤道:“叶姑娘,久仰大名。起初听饶儿讲时,我还不信,如今一见,风姿气度果然举世无双。怪不得能让我这眼界甚高的弟弟一见倾心啊。” 慕饶耳根子有点红,他嗔怪道:“皇......大姐,不要打趣我,我只是见叶姑娘和叶公子卓然不群,想引荐给你罢了。” 这时他忽然注意到了坐在角落里一直没说话,闷头干饭的叶无垢。 疑惑道:“这位小公子是谁?昨日并未见到啊。” 凤倾勾起一个温和的笑,说道:“这位就是昨天公子帮我找回的故人。” 慕饶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居然是昨天那个邋遢的小奴隶?他生得真好看,怪不得是叶姑娘的故人。” 凤倾心中好笑,觉着慕饶这看脸的习性肤浅又可爱。 “不知慕小姐如何称呼?”她转而问慕祈。 慕祈并不遮掩,说道:“在下慕祈,叶姑娘可以叫我祈。” “在下叶倾,慕小姐可以叫我阿倾。”凤倾颔首,引着慕祈和慕饶坐下。 慕祈听到她的名号,心中的猜测确认了七八分:果然是那个人,她此时来煊国有何图谋?和饶儿相交是否并非偶然,而是刻意为之? 第66章 摊牌 四人对坐,各怀心事。 凤倾并不指望慕祈对她的身份毫无怀疑,煊国太女,和周瑛形容的一样,是个笑面狐狸。 她举起茶杯朝慕祈示意道:“倾初来到澧都,有幸结识祈和慕公子,以茶代酒,敬你们。” 慕祈和慕饶端起茶杯回敬:“能结识叶姑娘,也是我们的幸事。” “不知叶姑娘是否有兴趣参加澧都的驸马擢选?”慕祈又啜了口茶,看向凤倾。 凤倾疑惑道:“听闻澧都近日有盛会,叫什么芝兰大会,就是为了擢选驸马吗?” 慕祈点头:“我煊国二皇子殿下已到婚配之年,陛下特旨为他招贤纳妻。凡是有才有貌的适龄女子皆可以参加擢选,不分国别。” 二皇子殿下,正主不就坐在这里吗?凤倾看了慕饶一眼,见他面上有羞意,心想怪不得他见到好看女子会这么兴奋了,原来是要给自己找妻主。 洛清河听到慕祈的话,有一瞬间的怔愣,以前有锦朝,有叶无垢,现在又要多一个慕饶吗?想到这他眸子里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酸涩。 凤倾感觉到了身侧男人情绪的变化,桌案下她悄悄握住洛清河的手,摩挲着他的指腹似是安抚。 “叶某对当驸马没有什么兴趣,对祈你倒是有很大兴趣。”凤倾直截了当地说道。 听她这样说,慕饶眼中的神采黯淡了下去。 慕祈没想到凤倾这么快就剖白来意,打哈哈道:“叶姑娘此言何意啊?祈可不好女色。” 凤倾浅笑,说道:“倾也不好女色,只是有一样东西,我们两人的喜好一定是一样的。” 慕祈挑眉道:“哦?说来听听。” “权势。”凤倾薄唇轻启,吐出这两个字。 慕祈闻言哈哈大笑:“权势于我,不过是囊中之物罢了,叶姑娘怕是想岔了。” 凤倾笑意加深,说道:“祈是聪明人,应该明白一人之下的位置并不牢靠,不信的话看看大雍先帝,不是照样被从尊位上拉了下来?” 洛清河见她毫不在意地说着自轻的话,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慕祈知道凤倾所言何意,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凤倾继续说道:“煊国国主除了太女殿下还有一女名慕姒,甚得恩宠,甚至不惜为了她打破勤俭的名声,在鄱阳郡修了堪比国宫的行宫,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让那位殿下远离朝堂纷争,平安长大。倾听说,慕姒就要回澧都了。” 慕祈握着杯子的手渐渐收紧,心想这凤倾果然来意不单纯,将煊国后宫之事打探的一清二楚,也着实说到了她的痛点。 她当了十几年的太女,一向无人争锋,自小在万般宠爱与仰视中长大,文韬武略更是受群臣赞誉。 却在一年前被母皇告知,还有一个皇妹在鄱阳郡行宫,且即将回朝。 那时慕祈才终于明白父后为何在临去之际,留下一声哀切的叹息。 原来煊后一直都知道,慕姒的存在。 “你此次来煊国,是何目的?”慕祈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正色问道。 “我要的,对祈来说简单至极,你只需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可以帮你达成心愿。”凤倾敛眸。 “你先说,至于答应不答应,是我的事。”慕祈应道。 一旁的慕饶看着两人之间从艳阳高照到短兵相接,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叶姑娘好像跟皇姐聊起了朝堂之事?她一介白衣怎么会知道皇家秘辛? 凤倾没再跟她争辩,启唇道:“苍澜军南下,需借道煊国。” 慕祈眼中浮现出巨大的震惊:“你......你就是苍澜王?” 凤倾颔首。 “不可,如果这样就是向大雍宣战,我煊国休养生息百年,不能为了一个苍澜军,而国力尽毁。”慕祈震惊过后,拒绝了凤倾的要求, 她虽然很想登上煊国国主之位,但也不能以一国的命运去赌。 凤倾听到她拒绝,却并不气恼。 端起茶浅浅地饮了一口,说道:“取道煊国,不动兵戈是上计,但不是唯一之计,若苍澜军不计一切代价强渡墨江,届时必有死战。另外,不知祈是否还记得,数年前北地边境,大雍和北夷那场死战,里面有你的手笔吧?” 凤倾的话就差直接昭告天下我是大雍凤帝了。 慕祈一时无言。 她明白煊国安稳靠的是天险和大雍的庇佑,若是苍澜王强攻,哪怕勉强守住城池,日后凤倾回到雍都再登尊位时,也一定会跟她清算当年挑起北地争端之罪。 无论哪条路,凤倾都将她拿捏得死死的。 但慕祈也不是任人揉搓之辈,她思考了很久,开口道:“娶慕饶为正夫,我就答应你所求。” 第67章 甚好 慕祈的要求是在试探凤倾,这点凤倾非常清楚,只要她同意娶慕饶,就相当于给慕祈一颗定心丸,但是...... 凤倾正欲开口拒绝,没想到慕祈却转而洛清河发问:“叶公子觉得呢?” 洛清河气息微滞,他似乎没有什么立场去反对。 垂眸看着自己眼前的茶杯,里面翻腾的茶沫渐渐消失,就如同他现在的心境。 良久,他启唇道:“甚好。” 桌案下,凤倾慢慢放开了洛清河的手。 她恍惚间回到了和锦朝大婚的那夜,自己醉酒闯进琼华宫,想留在他身边时,他也是这般,平静无波地命人把自己送回了锦朝身边。 洛清河感受到掌心的温暖抽离,心中笼上巨大的失落感。 凤倾有时真的猜不透他心中所想,刚才慕祈问她是否要去参加驸马擢选时,洛清河明明是不开心的,但他此时又说甚好。 她赌气般不再看洛清河,对慕祈的提议状作认真思考起来。 就在慕饶以为有希望时,凤倾开口道:“倾已有爱慕之人,无法再给慕饶公子诺言。” 最终她还是拒绝了,慕饶很好,不过洛清河在她身边,她便不想再和其他人有瓜葛。 洛清河指尖微颤,刚刚渐冷的心又回暖了起来。 慕饶还是好不容易看上了一个女子,没想到被拒绝得这么彻底,他不想让皇姐继续争取下去,逼的太紧反而适得其反。 于是拦住慕祈,说道:“婚姻之事也看缘分,既然叶姑娘无心于我,我们不要逼迫她作出违心的承诺,姐姐。” 慕祈还欲说什么,对上慕饶祈求的眼神,只好作罢。 “若你重新回到那个位置,我要北地十二城作为谢礼。”没了姻亲做保,慕祈又提出了新的条件。 煊国地处北地,本来就比凤都直接管辖北地要合适的多。 将北地十二城划归煊国,表面上增强了煊国的实力,其实是将大雍的鸡肋之地交给煊国经营,省了军费又可以繁荣一方,只要煊国是大雍属国一天,北地便还是大雍的。 凤倾并不觉得这是个亏本买卖。 她答应得利落:“好,苍澜军拱卫凤都的那一天,煊国便拥有北地十二城的管辖权。” 谁也没想到,未来几十年的天下大势,居然就在启明楼这个普通客栈的一隅敲定了。 两人击掌为誓,各自尽兴而归。 回到房中,凤倾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脑袋里全是洛清河说的两个字“甚好”。 “我要问问,为何还是要把我往别的男人那里推!”她气郁极了,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咚咚咚——凤倾敲响了隔壁的门。 来开门的是洛清河,凤倾不由分说地拉住他的手就往自己屋里走。 玄敖和紫姜追了出来,只看到了两抹残影。 “你说这女人又发什么神经?咱们少主几时这么任人予求过?” “我算看出来了,不管她是何身份,少主都放在心尖尖上呢!” 他们两人立在门外,嘀咕了好一阵,才摇摇头回到屋里。 凤倾将洛清河拉回自己房中,重重抵在房门上。 “阿倾,你怎么了?”洛清河清潭般的眸子里闪过痛楚,背被门上的栓子咯得生疼。 凤倾见他吃痛,差点心软放开了他。 但转念间,又将他的手腕握得更紧了些:“慕祈让我娶慕饶,你为何不反对?” 她的声音压抑着怒意。 洛清河这才了然,原来她在气自己愿意让她娶慕饶。 他温言道:“你生在皇家,本就要三夫四侍......” “可我不要他们,我只要你。”凤倾打断他的话。 洛清河的心狠狠颤动了一下,他多想此时任性地回应她,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得不到回应的凤倾,眸色渐沉。 她俯身贴近他,舌尖逗弄着他的耳垂,声音喑哑道:“父后还记得,我放走李寒昔的条件吗?” 第68章 索求 洛清河感受到耳边的湿热,身子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栗。 “现在……不可以……”他努力克制着喉头的干涩,想制止凤倾的动作。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因为情动而低沉的嗓音,对凤倾来说更加诱|惑。 “我觉得现在,甚好。”凤倾恶作剧般咬上他的喉结,小巧的贝齿在那凸起上啃啮,直到将他搓弄出低低的呻|吟声。 然后她熟练地游移到他的锁骨上,剔透白皙的肌肤几乎要透出皮肉下的骨,凤倾伸出灵巧的舌|头,在那上面舔|舐。 洛清河垂眸,只能看到她蝶翼般的睫毛和嫣红的唇,唇|舌偶尔离开时带着一丝晶莹,并不恶心,反而让他的喘息声更重。 他有些懊恼,这么多年的自持好像在凤倾面前变得一文不值。 在他思绪杂乱的当口,凤倾的手不知何时已经解开了他的袍带,衣襟大敞,如玉的身躯完全地显露在她面前。 凤倾深吸了一口气:无论看多少次,都会感叹老天爷真是偏心。 她缓缓伸出手,触及他的腰腹,然后环住,掌心在他精健的背脊上摩挲,又引得他浑身战栗。 两人贴的如此近,洛清河可以明显地感受到她的柔|软。 凤倾似乎也知道这样的贴合对洛清河是种折磨,她又将他抱得紧了些,恨不得揉进血肉一般。 直至他体内的燥|热积聚到了顶点,他反手将凤倾抱住,走向床榻。 “父后,竟然这么主动。”凤倾勾起一个邪肆的笑,双手攀附上他的脖颈,媚眼如丝地看着眼中清明不再的男人。 洛清河闻言身子一僵,有些厌恶这样的自己,对啊,他什么时候如此抑制不住对她的渴望了? 见他眼中闪过挣扎,凤倾怕他反悔一般,飞快地拉下他的脖颈,将两片唇印在了一起。 终于洛清河眼中的挣扎消泯了。 他回应着凤倾,不知节制地吮|吸着她的甜,直到吻得无法喘息,才不舍地将凤倾放开,转而向下。 之前都是凤倾主动,洛清河更像一个任君采撷的幽艳清绝的花,这次,他却破天荒地主动起来。 凤倾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洛清河。 原来佛子无情,圣人无念都是假的,他们只是比旁人更会伪装。 “阿倾......”最后唤着她的名字伴着一声舒|解的喟叹,两个人一同到达了顶|峰。 房内的喘|息声许久之后才归于平静。 洛清河的背上铺满了薄汗,弄湿了衾被,他有些窘意,说道:“我去沐浴。” 凤倾点头,侧身目送他走到屏风后。 刚刚两人忘|情癫|狂的画面一幅幅在她眼前闪过,让她不由地勾起唇角,露出一个餍足的笑。 “咚咚——” “叶姑娘,有客人拜访。”玄敖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凤倾有些意外,她在澧都并无故交,和慕祈姐弟又刚刚话别,何人会来拜访呢? “谁?”她边穿衣服边问道。 “是我。”富有磁性的男声响起,让凤倾打了个激灵。 赤辰翎?!他怎么找到这里的? 半柱香之前,玄敖和紫姜估摸着时间过来守在门外,没多时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就直直地朝他们走来。 这男子周身的华贵之气让人不敢小觑,虽然脸被面具遮住看不清面容,但面具以外的半张脸却已是精致无匹。 “我找叶小八。”赤辰翎冷冷地开口。 玄敖和紫姜对视一眼,并不知道谁是叶小八,说道:“公子找错人了,我们这里没有叶小八。” “哦,差点忘了......我找苍澜王。”赤辰翎对那个名字脱口而出,忘记了那不过是她的化名。 玄敖和紫姜马上警惕起来,凤倾是苍澜王的事,并没有几人知晓,这男子怎么会这么笃定苍澜王在澧都,又能找来启明楼?身份一定不简单。 但他多余的话不肯和他们再说,显而易见只有见到凤倾,他才会表露来意。 于是玄敖只能去通报。 吱呀—— 凤倾随意地系了袍带,走下床榻,打开门,就见赤辰翎站在门外。 “好久不见,赤辰家主。”她笑得客套,看得赤辰翎心里一痛。 “我该叫你叶小八?凤倾?还是苍澜王?”赤辰翎勾起一个邪气的笑。 “赤辰家主自便,这些可以都是我,也可以都不是我。”凤倾不着痕迹地掩上门。 不过,屋内的水声没有躲过赤辰翎的耳朵。 他眸光陡沉,问道:“这就是苍澜王的待客之道?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凤倾嗤笑:“你我本就没有什么情谊,能相对而立,已经难得,说吧,这次来找我有何事?” “没有什么情谊?汤池共浴不算情谊?还是拿走我赤辰家至宝还阳魄不算情谊?若我要追究,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壮大苍澜军吗?” 如果赤辰翎一开始就倾举族之力追捕凤倾,那她还真有可能此时还在赤辰家地牢中,被凤池那个狗东西拿捏。 虽然不知道赤辰翎为何放过自己,但她可以确信绝对不是因为大发善心。 玄敖和紫姜被密集的消息震惊的一下没有缓过神来:他就是赤辰翎?这女人和他还共浴过? 凤倾说道:“汤池疗伤之事多谢赤辰家主,至于还阳魄,只是借用,时机到了自然会完璧归赵。你我二人本就是死敌,没有情谊可言,你来找我到底是为何事?” 赤辰翎见她油盐不进,眼中怒意炽盛。 他压抑住怒火,说道:“我来,是想重新结识下苍澜王,毕竟以后要共同辅佐一人,为了合作更加愉快,苍澜王还是不要把死敌一类的字眼挂在嘴上。” 凤倾默了一瞬。 马上她想通了其中的关窍:看来慕祈去找了赤辰翎,想利用赤辰家的关系网,那她又许诺了赤辰翎什么呢?毕竟他可是那种喝了人血还要扒层皮的性子。 谁也没有注意到褚寒默默地侍立在远处。 他看着自家主子嘴硬的样子,只能默默叹了口气,明明是知道她在澧都,才上赶着来帮慕祈,不然以赤辰家在北地的经营,又何需一个煊国太女承诺什么? “赤辰家主来和我交好,还不如多想想怎么用你的钱给慕祈铺路。”凤倾不客气地说道。 以前是不得已才在赤辰翎面前做小伏低,如今有了双生蛊辖制,她不怕赤辰翎动什么歪心思。 “玄敖,送客。”她声音冷漠,吩咐玄敖,便转身进了屋内。 门扇快要闭合时,一月白色的身影恰巧从屏风后出来,看身量似乎是男子。 这一切都落在了赤辰翎眼中,他垂在身侧的手,渐渐蜷曲了起来。 第69章 宴饮 如凤倾所料,赤辰翎来过的第二日,慕祈的信函就送到了启明楼。 她靠窗坐着,拆开信看了,沉吟许久。 “慕祈邀我们今日宴临楼一聚。”凤倾冲洛清河说道。 洛清河见她似乎有些踌躇,问道:“可有什么不妥?” 凤倾摇头:“只是有不想见到的人罢了。” 见她不愿意多言,洛清河并未追问,他心知应该和昨日到访的男子有关,当时零星的交谈声传到屋内,他隐约听到凤倾唤那男子为赤辰家主。 是那个以手段狠戾闻名天下的赤辰翎吗? “喝茶。” 凤倾低头,就见一杯满溢“雪乳”的茶汤,洛清河纤长的手指正握着杯腹,煞是赏心悦目。 她从他手中接过杯子,状似不经意触碰到他的指尖,他触电般慌忙地将手收回去。 洛清河点茶的手艺极好,凤倾啜了一口,扬起一个满足的笑。 娇憨的模样让他心底某处软了一下。 凤倾突然转头看他,凤眸里少了几分潋滟,多了几分认真,晶晶亮亮的,问道:“不然我不报仇,你不回宫,我们就躲在这澧都,过一辈子可好?” 洛清河不敢直视这双眸子。 他不着痕迹地避开,脸上带着温润清浅的笑,说道:“喝完了就准备准备赴宴吧。” 凤倾又一次想唾自己:怎么?给了几个甜枣,就天真地以为可以改变些什么吗?他可是洛清河,离了北地,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凤君,而她,则是死后连尸身都无人在意的废帝。 明明知道答案不会变,却每次都忍不住开口问。 什么时候你也变成一个痴人了?凤倾自嘲地扯了下唇角。 她将杯子放回桌案上,语气听不出喜怒:“嗯,是该做正事了。” 凤倾拿起披风往房门外走去,脚步停顿了一下,说道:“今晚带着叶无垢,我去叫他。” 洛清河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眉目间染上落寞,脸上的笑意也化为了苦涩。 其实今日这种场合,不适合带着叶无垢的,他现在还是时而清醒时而混乱,但是将他自己留在启明楼,又着实不放心。 凤倾进屋时,叶无垢正在摆弄紫姜的兵器。 他头脑虽然混沌,对兵器的喜爱倒是一点都没变。 她走上前,说道:“叶无垢,今晚跟我去吃好吃的。” 闻言他抬头看凤倾,眼睛里满是喜悦:“好呀,我喜欢好吃的。” 转而又想到什么似的问道:“白衣哥哥去吗?” 凤倾点头:“他也会去,不过你要答应我,只吃饭不做别的,一定要乖乖的。” 叶无垢笑得天真无邪,重重地点了点头:“放心!我不捣乱的!吃好吃的!” 凤倾揉了揉他的脑袋,眼中满是宠溺之色。 玄敖和紫姜看着两人的互动,心中有些不忿,他俩去探查了宫中的消息,才知道原来当年,后宫中盛宠一时的叶公子就是眼前的叶无垢。 原本他们还对叶无垢还有几分怜惜来着,没想到他居然也是凤倾的男人。 凤倾今日一袭白衣,落在两人眼中就是格外的衣冠楚楚。 “哼。”玄敖冷哼了一声便抬脚出门去。 “叶姑娘莫怪,我们去伺候少主。”紫姜尴尬地解释了一句,便也跟着玄敖出去了。 凤倾摇摇头,心想玄敖不知道哪根筋又搭错了。 有了客栈中的插曲,几人赴宴的路上各怀心思,只有叶无垢,还是一脸的天真烂漫。 宴临楼位于澧都最繁华的街区,一个席面价值百金,不是一般百姓可以消费得起的。 今日慕祈大手一挥,却把整个宴临楼都包了下来,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想看看是哪个豪绅如此阔绰。 凤倾一行人刚到门口,便有小厮前来相迎。 “叶姑娘,叶公子,这边请。”侍人引着路,走过一层层盘旋的楼梯,来到顶楼。 慕祈起身,热络地招呼:“阿倾,叶公子,这里!” 凤倾笑着快步走过去,果然,在座的不止慕祈一人,还有那个她最不想看见的人。 见凤倾的视线扫过来,赤辰翎淡定地饮下手中的茶,好似两人并不相识一般。 “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下,这是大名鼎鼎的赤辰家主赤辰翎,这位呢,就是我跟你提及的苍澜王叶倾。”慕祈将凤倾引到赤辰翎身边,说道。 赤辰翎颔首道:“久闻苍澜王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度卓绝。” 凤倾应道:“赤辰家主才是风姿绰约,百闻不如一见。” 两人之间暗流涌动,只是不易为人察觉。 慕祈指了指慕饶说道:“胞弟慕饶,想必各位都见过了。” 慕饶见到凤倾时,眼睛都要放光了,上次她拒绝了皇姐的提议后,慕饶回宫伤心了好久,但是很快说服自己:凤倾本就不是一般的女人,自然不会随便答应婚事。 于是知道皇姐要宴请她时,又百般求了跟着来。 凤倾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笑着冲他点头。 然后礼节性地介绍道:“这位是倾的兄长,这位是小侍无垢。” 赤辰翎跟着她的介绍一一扫视过去,忽的瞳孔紧缩...... 他看到了洛清河腰间挂着的还阳魄。 “原来,她不惜用命取还阳魄是为了一个男人。” 赤辰翎心中冷然,仔细地打量起洛清河,顿觉他的身形很熟悉——像极了......那天在她房中沐浴的男人。 想到这,他握着杯子的手不由地收紧:谁家兄妹沐浴都不避讳的?叶小八,你到底有哪句话是真的? 不过,既然能将这名叫无垢的少年认作小侍,为什么这个男人就不行,她在顾虑什么?还要拿兄长的身份遮掩? 他闷闷的说道:“叶公子幸会。” 洛清河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几人入座后,还没开始聊正事,饭桌陷入一种诡异的沉寂。 还是叶无垢先打破了这种尴尬,他盯着空荡荡的桌子,问道:“好吃的呢?怎么什么都没有?” 凤倾习惯性地揉揉他的脑袋,解释道:“不要急,马上就来。” 这一幕落在桌上几个男人眼中,各有心思。 洛清河眉眼间仍是温和一片,静静地看着凤倾的动作。 慕饶羡慕极了,他想如果自己是叶无垢就好了,哪怕脑子不清楚,但可以得到叶姑娘的宠爱。 赤辰翎眼中却是闪过杀意,她何时对自己温言软语过?看到她对别的男人好,就恨不得把那人抓过来剥皮拆骨。 慕祈感觉桌上的氛围有些诡异,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忙招呼小厮上菜:“咳咳,对,上菜,边吃边聊。” 第70章 设局 叶无垢对着面前的翡翠烧鹅大快朵颐,丝毫没注意到桌上微妙的氛围。 慕祈的目光逡巡了一圈,幽幽开口道:“母皇昨日召见我,让我去行宫将慕姒接回来。” 在座的人除了叶无垢和慕饶,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凤倾说道:“煊皇深知你和慕姒有储位之争,把这个任务给你是要确保慕姒回宫路上的安全,让你这个最有动机的人无法下手,倘若有什么闪失,第一个问责的也是你。” 这话也正是慕祈所想。 慕祈攥紧拳头,脸上挂着万年不变的笑意,说道:“我的好母皇多怕我对她的宝贝女儿下手,原本她从不会疑我防我,没想到在慕姒一事上,她对我的那点信任不值一提。” 慕饶担忧地看着她,安慰道:“皇姐不要这样想,你是煊国民心所向的太女,母皇向来都倚重皇姐的。” 听到他的话,慕祈嗤笑一声,说道:“饶儿,你还是太单纯了。民心所向?在帝王权术面前民心又算的了什么?母皇倚重我,不过是把我当作一把剑,去说她不能说的话,做她不能做的事。” 慕饶哑然,他自出生起就活在煊皇和慕祈的荫蔽之下,受尽千般宠爱,所见皆是祥乐,自然没有太多弯弯绕绕的心思,更别提朝堂争斗。 赤辰翎冷冷地开口道:“太女就这般胆小吗?人你来护送,我来杀,到时慕姒人死灯灭,而你,无非受些煊皇的申斥,她已经死了一个女儿难不成还要再杀一个女儿吗?” 听到他的话,凤倾蹙眉。 沉吟片刻说道:“不可。就算煊皇放过了祈,那天下悠悠众口呢?一个有弑妹嫌疑的储君,登上皇位之路会更艰难。” 慕祈点点头:“阿倾所言甚是,慕姒杀不得,至少现在不可杀。” 赤辰翎卸力靠在椅背上,语调有些不耐:“杀不可杀,放不可放,我一个商人,实在不懂你们皇家的弯弯绕绕,需要我配合什么,直接说吧。” 凤倾心中已有成算。 她对慕祈说道:“欲先取之,必先予之。帝王最是多疑,煊皇属意慕姒为太女,和慕姒命带紫薇,这是两码事。一个皇帝可能会偏爱某个女儿,但绝对不会允许一国有二王。” 毕竟她也是坐过那至高尊位的人,没有谁比她更了解帝王心性了。 慕祈似懂非懂,问道:“阿倾的意思是将太女之位拱手让人?” 凤倾摇头,解释道:“不是将太女之位拱手让人,而是让煊皇觉得自己的皇位岌岌可危。” 几乎在凤倾开口的一瞬间,洛清河就明白了她心中所想,他看着凤倾,流露出赞许之色。 记忆里雪中少女倔强的身影,和眼前惊才绝艳的人影重合,柔化了他眸中的清冷,只剩下一片温软。 赤辰翎叹道:“不愧是诡计多端的苍澜王,可怜那慕姒,遇上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凤倾瞥了他一眼,轻啜了口茶,面不改色地说道:“赤辰家主谬赞。” 慕祈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后,喜不自胜,真心地夸赞道:“不愧是你!才能想出这个兵不血刃的法子。” 转而想起旁边的赤辰翎,她又找补道:“当然,要计划顺利实施,还少不了赤辰家主的配合。” 赤辰翎把玩着手中的茶盏,不置可否。 “先吃点东西。”洛清河温润的声音响起,他边说边向凤倾碗中夹菜。 凤倾回眸看他,收起了议事时的冷厉,心中很是熨帖。 两人之间流淌的温情,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得出来。 惹得慕祈很是艳羡。 她感叹道:“阿倾和叶公子感情真是好,不像饶儿,活脱脱一小皮猴儿,跟我向来都是只有撒娇扯皮的。” 说着她嗔了眼慕饶,慕饶耳朵都被说红了,反驳道:“皇姐,我才不是皮猴儿,我长大了,已经可以找妻主了。” 他偷偷地看了眼凤倾的方向,但凤倾却只顾着洛清河,并没有注意到慕饶的暗示。 慕饶只好有些落寞地收回视线。 这一切都被赤辰翎看在眼中。 他突然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苍澜王可真是艳福不浅,小侍貌美,兄长体贴,我瞧着二皇子殿下对你也是心有所属。” 凤倾心下不悦,觉得今日赤辰翎甚是难缠。 “赤辰家主,放着满桌的珍馐不用,怎的老抓着倾不放?岂不是浪费了太女殿下的好意?” 凤倾勾起一个客套的笑,冲赤辰翎说道。 赤辰翎也回她一个笑,一字一顿道:“我愿意。” 慕祈好死不死在此时插了句话。 “阿倾,其实今日这宴席,算是我请客,赤辰家主买单。你可能不知,这偌大的宴临楼都是赤辰家的产业。” 凤倾脸上的笑意迟滞了一瞬:“原来如此,不愧是家大业大生意遍布天下的首富,倾眼拙了。那我今日更要多用些,毕竟占赤辰家主便宜的机会可不多。” 调侃得分外直白,慕祈打量着赤辰翎的神色,见他并无怒意,只是眯起的眼睛中透露着丝丝危险。 凤倾像看不见似的专注地吃自己的饭,洛清河也如超然物外的圣人,眼中只有凤倾,并不在意其他,两个人自动隔绝了外间的纷扰。 褚寒侍立在赤辰翎身后,想:往日主子周旋在那些贵人中间,早就练得喜怒不形于色,今日却一再出言挑衅凤倾,到底是因为心中在意,但反观她,却似乎并不明白主子的心意。 眼见桌上的氛围骤冷。 慕祈轻咳了几声,又说回了正题:“半月后的朔梧节,皇族会在城楼登高,是动手的好时机。具体的安排就有劳阿倾和翎了。” 凤倾点头:“嗯,人越多,声势越浩大,场面越混乱,对我们行事就越有利。” 上辈子读过的顽石显运,鱼腹藏诗终于派上了用场。 听闻慕姒容颜绮丽,为人温厚正派,凤倾倒想瞧瞧皇家之女到底是真正的正人君子,还是又一个,极擅长伪装的笑面狐狸。 第71章 不速之客 商定了正事,凤倾几人没有停留太久。 等叶无垢吃得心满意足,她们就离开了宴临楼。慕祈和慕饶也赶回了宫中。 最后只留赤辰翎在包间里。 他余光扫到凤倾饮过的茶盏,鬼使神差地拿了起来,轻轻摩挲,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渐渐的,他的视线开始没有焦点,不知在想什么,想的出了神。 眼见天色渐晚。 褚寒走上前,试探着开口问:“主上,太女殿下和苍澜王都已离开,我们是否也该回府了?” 听到褚寒的声音,赤辰翎才回神。 他盯着手中的茶盏,眸中闪过暗芒,吩咐道:“今日就在澧都歇下,你去安排。” 褚寒提醒道:“主上,掌柜们还在府中等着回话……” “让她们等着,管家自会安置。” 赤辰翎说完,放下手中的茶盏,走到窗边,负手而立看着窗外。 “喏。”褚寒见他主意已定,只得领命。 明面上启明楼是澧都商人的产业,其实背后的大东家也是赤辰翎。 为了避免煊国皇室忌惮,赤辰翎着意抹去了赤辰家的痕迹,所以连慕祈都不知道内里实情。 启明楼的掌柜显然是认识褚寒的,见他到来,慌不迭地迎接,一改之前倨傲的态度。 “哎呦,什么风把褚首领刮来了!快快,打扫个雅间出来,上一壶新到的雪顶含翠!” 掌柜边引着褚寒进店,边冲店内的伙计吩咐道。 褚寒拦住她,说道:“掌柜的不必麻烦,我来是知会你一声,家主今夜下榻启明楼,你准备一下吧。” 掌柜听了这话,差点没惊得跌到地上去。 谁人不知赤辰家主治下甚严,而且性子阴晴不定。突然到访,万一被他挑出些错漏可怎么办? 掌柜抬手擦擦额角的冷汗,恭敬地连声称是:“褚首领放心,放心,天字一号房一直空着,每日都有专人打扫,一应物什待会全部换新。” 褚寒颔首,转身离开。 他回到宴临楼时,赤辰翎还站在窗边,连姿势都没变过。 “主上,一切已经安排妥当。”褚寒回禀道。 “嗯。”赤辰翎应了一声。 过了许久,他突然开口道:“褚寒,你会原谅一个曾经对你施过酷刑,百般凌虐的人吗?” 褚寒无措地看着赤辰翎的背影。 他知道主上说的是谁,凭褚寒对那人的了解:她不会。 默了许久,褚寒终于想好了措辞。 答道:“奴会去找真正的仇人,有些无意之举,伤了在意的人,好好解释会谅解的。” 赤辰翎眸光悠远,收起了平日里邪肆的笑,哪怕戴着面具,都让人感觉无限怅惘。 他似乎在对褚寒说话,又似乎在自言自语:“可惜,她不是那种人,只要伤她一次,就是百死莫赎。如果她就是溪木镇的叶小八该多好。” 褚寒有些心疼这样的主子。 他犹豫着开口道:“主上,阴差阳错的事您见的还少吗?千万不要……忧思过重伤了身子……” “阴,差,阳,错……”赤辰翎咀嚼着这四个字,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倏然,凛冽的寒意拔地而起。 “如果我信命,十年前就已经变成了乱葬岗的孤魂野鬼。我想要的东西,怎么能属于别人?” 说罢,他勾起一个邪肆的笑。 指节分明的手抚上面具,眼中的痴缠令人胆寒。 赤辰翎的气息转变之快,让褚寒都怀疑他刚刚伤情的瞬间是否存在过。 话说凤倾此时,刚部署完天命之事。 回到自己房中,躺在榻上舒展了下筋骨。 喃喃自语到:“跟活人打交道果然比跟死人打交道累多了。” 许是着实累极,不消半刻,她便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咯吱——房门处有异响传来。 凤倾倏地睁开眼睛,靠近床榻里侧的手从枕头下抽出一柄短刃。 来人脚步声很轻,应该是有功夫在身上。 凤倾默默地握紧了手中的短刃。 待那人走近,她从榻上暴起,匕首如风,却没有如愿横在他的脖颈上。 一个低沉的嗓音响起:“苍澜王身手不错,看来是我小瞧你了。” 凤倾定睛一看,居然是赤辰翎。 他唇角噙着笑,指尖捏着短刃,气定神闲的仿佛在谈什么风月之事。 “原来是你,赤辰家主怎么也学了梁上君子的做派?” 凤倾收了短刃,越过赤辰翎,径直走到檀木几旁坐下。 “说吧,来找我何事?”她语气平淡,给自己和赤辰翎各倒了一杯茶。 赤辰翎也坐到了檀木几旁。 启唇道:“你取还阳魄可没说是为了一个男人,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凤倾没想到他偷偷潜进来居然是要问这事。 啜了口茶说道:“如你所见,我为兄长取玉,有何不可?” 赤辰翎视线定在眼前的绝色面容上,阴恻恻地说道:“你知道骗我的下场,我已经放过你一次,还要继续骗我吗?” 凤倾唇角微勾,笑得纯良无害。 说道:“赤辰家主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自然应该晓得,你那地牢对我,没有任何威胁力。”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况且,你我的命连在一起,赤辰家主应该极其惜命吧?不然怎么踩着兄弟们在偌大的家族里搏杀出来?” 这一瞬间赤辰翎有种撕了她的冲动。 她总是知道怎么激怒他。 赤辰翎怒极反笑,他起身逼近凤倾。 “你不怕,但你的好兄长呢?那个白玉无瑕的身子,不知能扛过几种酷刑。” 他调情般勾住凤倾的衣带,说着最狠戾的话。 凤倾眸色陡凉,蓦地抓住赤辰翎的手。 “你敢动他试试!” 腕上传来的痛意抵不上心里的酸涩,他脸上却笑意更盛:“看来,那个’兄长’是你放在心尖上的人。” 下一秒,赤辰翎俯身将自己完全压在凤倾身上,嘴唇恰好落在她的颈间。 他毫不犹豫地在上面留下自己的印记。 血腥味从他的齿间弥漫开来。 “赤辰翎!你疯了吗?” 凤倾惊怒交加,咬脖子这种事到底是什么癖好? 她下意识想推开发疯的男人,但此时两个人的姿势怪异的紧。 她一手抓着赤辰翎的手腕,身子却被牢牢禁锢在椅背之间,完全使不上力气。 第72章 上药 “阿倾?”洛清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赤辰翎动作一顿,抬起了埋在凤倾颈间的头。 露出一个恶作剧般的笑,应道:“叶公子何事?” 他故意把声音弄得喑哑,压抑着饥渴似的,任谁听了都不得不怀疑屋内在做什么。 洛清河眼中的笑意渐渐褪去,虽然隔着一扇门,却似乎能看到里面的情形。 他压住心里针扎似的绵密痛意,等再开口时,声音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温润。 “无事,晚膳我见你用得少,买了芙蓉玉糕,放在门口,记得吃。” 说完他便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凤倾看门外的人影消失,气恼地睇着赤辰翎。 “赤辰翎,你到底想干什么?凤池借你之手坑害我的账,我还没跟你算,你倒穷追不舍。” 赤辰翎盯着那两片嫣红的嘴唇开合,突然有种想攫取的冲动。 他眸色渐沉,幽幽地说道:“我想要你。” 凤倾惊讶地瞪大眼,她想过很多可能,唯独没想过这种。 在她眼里,赤辰翎就是一匹狼,还是最凶猛的独狼。 不理会她的惊诧,赤辰翎继续说道:“凤池那件事,是我......思虑不周,当时并不认得你,大雍凤帝于我,不过是赚钱的靶子,和纸上的字符没什么区别。但......你不一样。” 他生平第一次,承认自己做错了。 凤倾讶然:视人命如草芥的赤辰翎居然会道歉? 她看着赤辰翎的眼睛,正色道:“诱我的是你,设了陷阱抓我的也是你,就连我那一身令人作呕的刑伤也是拜你的地牢所赐,轻飘飘一句思虑不周,就可以遮过那些生不如死的时日吗?” 地牢中的日子凤倾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她自己也很少去想,或者说是不敢想。 二十一世纪的灵魂拖着病秧子的躯壳,刑罚对她的精神和肉体来说都是难以磨灭的创伤。 尤其当她因为饲蛊,彻底眼盲之后,皮肉伤从痛楚到奇痒难耐。 最后都分不清到底是虫蚁在伤口上作祟还是疤痕增生带来的异样感觉,忍不住去挠便会让好不容易长好的伤口腐烂,生疮...... 也只有席玉才能忍住恶心一遍遍帮她换药。 想起席玉,凤倾眼神黯然了几分。 赤辰翎听了她的话,慢慢从她身上退了下去,拉开了一点距离站定。 凤倾看着面前长身玉立的男子,浑身透着一股萧索,却对他怎么都怜悯不起来。 “赤辰家主,我不信命,但是你我永远不会是朋友。” 这句话语调平常,赤辰翎听着,觉得冰冷刺骨。 “我想要你,不是在跟你商量。”他强扯出一个冷笑。 凤倾站了起来,走近赤辰翎,伸手摘下他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邪魅的俊颜。 她抚上他眼角的疤痕,说道:“曾经,我和你一样,在不属于自己的天地里艰难地讨生活,那时我就从不依附别人。如今世界颠倒了个个儿,我便更不会任谁拿捏。如果你想要露水情缘,逢场作戏,我可以给。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损失,但将来清算赤辰家,苍澜军的刀会锋利如旧,不会因为你,而有半分迟疑。” 句句摄人,常人听着怕是早就避之不及,赤辰翎的眼中却似浮动着希冀的火苗。 他接过凤倾手中的面具,又按原样戴好,说道:“你无需迟疑,保不保得住赤辰家是我的事,不用苍澜王费心。” 凤倾哑然,她对赤辰翎说不上是什么样的感觉,本能地排斥,又有一丝同类的惺惺相惜。 她看着赤辰翎风一般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不管他是真心还是有什么企图,但少一股力量站在凤池那边就是好的。 因为赤辰翎的搅扰,凤倾睡意全无,到子时才朦胧睡去,第二日就起的很迟。 紫姜见她醒来,忙去通报给洛清河。 没多时洛清河来到了凤倾的房间。 他一进门就注意到了她脖颈上的伤,清隽的眉峰便蹙了起来。 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但结的痂歪七扭八,有些可怖,一看就是没有好好处理伤口。 洛清河执起凤倾的手,将她拉到檀木几边坐下,又唤紫姜拿了药箱来。 “这里的伤要好好处理,不然会留疤。”他边用沾了水的纱布帮凤倾清理创口,边说道。 “你不问我这是谁咬的,还有,为何昨夜赤辰翎在我房中吗?” 凤倾捻起洛清河垂落在腰间的青丝,放在手中把玩。 洛清河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说道:“无须问,只是下次莫要再伤了。” 凤倾放下手中的青丝,抬头看他。 只见他眉目间笼着薄雾似的,蝶翼般的睫毛投下两片阴影,眸光沉静,整个人如同温玉般清透。一如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 凤倾叹了口气,说道:“我多希望你像这世间大多数男子一样,会吃醋会恼怒,但如果你是那样的,便又不是你了。” 洛清河浅笑,转身去拿药剂时,眼中才流露出了一丝落寞。 见他包扎的手法极其娴熟,凤倾疑惑道:“你经常给人包扎吗?为何好像做惯了这些事一样?” 闻言洛清河气息微滞,还好他很快掩藏了情绪,说道:“少时跟着母亲征战,军医教了很多治伤的法子,包扎是最基础的。” 凤倾没有怀疑他的解释,顺着他的话问道:“战场尸山血海,我第一见时都不忍直视,你年少时就经历那些,所以才会劝我休兵止戈吗?” “嗯,战争伤亡的士兵不计其数,她们是奏报上冰冷的数字,也是别人的女儿,妻子和母亲,说到底战争最大的输家都是百姓。” 草药覆上患处,冰凉的触感让凤倾倒吸了一口凉气。 洛清河紧张地问:“痛吗?”手上的动作又放柔了几分。 凤倾有些尴尬地说道:“不痛,只是有些凉。” 她又想起了席玉,那人为她换药时就总是格外小心翼翼。 想着想着便说了出来:“以前有个人,也是如你这般为我治伤换药,可惜我还没来得及看见他长什么样子,他就离开了。” 她语气中尽是怅惘。 溪木镇的记忆在洛清河眼前闪回。 他记得她喜欢喝煮得软烂的白粥,喜欢就着梅子酒吃芙蓉玉糕,喜欢时不时捉弄他,还有最后那日,拉住他的袖子要他许诺不离开。 多好的日子,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也许那人只是机缘巧合救了你,见你无事自然就会离开。” 洛清河边说边为凤倾掩好衣襟,转身收拾起药箱。 凤倾摸摸颈间细致的包扎,说道:“是啊,缘聚缘散,强求不来。” 第73章 谶言 三日后。 慕祈接皇命,去鄱阳郡迎了慕姒回澧都。 不久就出了天命石的传闻。 澧都街角经常聚集着一帮子本地人,听外来客讲最近的新鲜事。 这日,一挑脚老妇神秘兮兮地招呼围观的人,说道:“诶,你们听说没?墨江打捞上来一块奇石。” “不就是一块破石头吗?能有什么稀奇?”一围观的妇人呸了口瓜子皮,不屑地说道。 挑脚老妇摇摇头,压低声音继续说道:“这块石头跟以往打捞上来的珍稀异石都不同,据说石皮下泛着莹莹辉光,上刻’皇天善福,姒正其位,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姒是谁啊?不正是刚刚被太女殿下亲迎回朝的三皇女殿下吗?” 众人一听跟皇室有关,瞬间都来了兴致,竖起耳朵又往挑脚老妇身边围紧了些。 “听这意思是朝廷要变天?可是太女十岁参政,也没有什么过错,难不成还要被养在外面的皇女压一头?” 挑脚妇伸出食指,指指天上,一脸的讳莫如深:“你见过哪个太女受得起既寿永昌四个字?这煊国怕是马上就要不安稳喽。” 胆小的人一听这话,马上紧张起来:“煊国都不安稳了还能去哪?北边有苍澜王,打不完的仗,难道只能去凤都?” “凤都?我看那苍澜王迟早要南下,凤都到时不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任她处置?”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如果她们抬头,就会看到街角茶楼雅间两个对坐的出尘身影。 男人一身玄袍,黑发如墨,半面面具增添了几分神秘。女人一身白衣,容颜倾城。 “看来苍澜王的计划初见成效。”赤辰翎收回看着楼下的视线,轻啜了口茶,说道。 凤倾朝他举杯:“多亏了赤辰家主耳目通达,才能让消息传得这么快。” 赤辰翎还想再说什么时,慕祈走进了雅间。 “二位还有闲情在此喝茶?我的好皇妹脚跟还没站稳呢,就已经开始笼络人心了。” 慕祈自顾自坐下,翻开茶盏给自己倒了杯茶,秀丽的脸上带着嘲讽的笑。 “慕姒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气闷?”凤倾问道。 “她今日奏请母皇重开杏坛讲学,要把天下大儒请来,为士子们授课。母皇大喜,当即允了她的请求。等消息传出去,满朝文臣一定会对她赞许有加,更别说那些得了实在好处的士子们。” 慕祈一口气说完,又饮了一杯茶。 凤倾递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现在这种时候赞誉加身不是什么好事。我们要给煊皇时间,她现在还沉浸在母女久别重逢的喜悦里,自然看慕姒什么都好,可一旦回过神来,又是另一种风向了。” 听了她的话,慕祈的恼意去了大半,问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事情可都安排妥当?” 赤辰翎瞥了她一眼,慵懒地说道:“太女殿下放心,我保证,朔梧节时,天命石之说天下皆知。” 以往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谈资,没多久热度就会淡去,这次的传闻却愈演愈烈,甚至出现了煊皇退位,天命女继位的说法。 “混账!查!给朕查清楚,这传言到底从哪冒出来的!什么姒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是在咒朕驾崩吗?” 煊皇怒极,将手中的折子甩了出去,恰好砸到御书房伺候的小侍头上。 小侍额角哗啦啦流着血,但见凤颜大怒,不敢处理伤口,颤着腿跪在地上告罪。 要事处的大臣壮着胆子走上前,谏言道:“陛下,此谶言在澧都已经人尽皆知,甚至三岁孩童都能传诵,要追根溯源的话实在困难,依臣看……此事似乎……似乎……只有一人得利。” 大臣说完并不敢看煊皇的反应,脑袋快垂到地上去了。 煊皇慕为,顶多算得上守成之主,在太女的映衬下,更显得中庸,所以她对自己的女儿感情极为复杂。 慕为绕过书案,来到臣工面前,阴沉地问道:“你的意思是,此事是三皇女所为?” “不敢,不敢,臣愚钝,三皇女向来恭谨,怎会做出这样的事?” 说完她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额上浮现一层冷汗。 慕为眯起眼,思索着大臣刚刚的话。 良久,她又走回了书案后,说道:“起来吧,爱卿也是为了煊国皇室,朕不怪你。” 大臣如临大赦般站了起来。 “调查的事不可声张,在民间暗中查探即可,你可明白?” “微臣明白,陛下放心。” “你们都退下吧。”煊皇摆手,被砸得破了相的小侍也慌不迭地离开了御书房。 百姓不知实情,只知天命谶言,三皇女殿下就是煊国的祥瑞之人。 于是这个数日前还名不见经传的皇女,一下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阿倾,杏坛开讲日我要去的,你也一起吧。”慕祈说道。 “好,反正闲来无事,去听听大儒论道,提升下境界也不错。”凤倾戏谑道。 赤辰翎闻言,视线扫过二人。 慕祈连忙说道:“翎也一起吧,去见见如今澧都名望盛极的三皇女殿下。” “那些酸儒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赤辰翎说着有辱斯文的话,丝毫没有觉得不妥。 慕祈干咳两声,下意识地环顾了四周。 庆幸她们几人坐在雅间,要是被那些士子听到赤辰翎的话,恐怕今日要被骂成筛子了。 末了慕祈又补充了一句:“阿倾带着两位叶公子一道来吧。” 凤倾点头:“嗯。” 只是她没想到,此次赴约倒生了不小的变故。 第74章 忆起 杏坛讲学设在皇家园林。 因为煊皇酷爱养竹,所以园中遍地是竹子,也可以说是皇家竹林,和文人风骨倒是相配。 此次慕姒对杏坛讲学也是用了心的,不仅在座位布置上充满巧思,还参照了古人曲水流觞的风雅,竹影斑驳,清水照壁,把一场讲学做的别有新意。 士子们难得有面见皇女殿下的机会,都心照不宣地早早候在了竹林中。 见到一应安排,无不感叹“三皇女殿下心思奇巧,志趣高洁”。 “太女殿下驾到!” 众人闻声,不论在做什么都连忙跪伏在地。 慕祈扫了眼林中诸人,和煦地说道:“平身,诸位都是我煊国未来的肱骨,今日重开杏坛讲学,看见这么多青年俊秀汇聚在此,本殿甚感欣慰。” “谢太女殿下!” 她们起身后才看清来人不止太女殿下一人。 慕祈身边还跟着几个男女,皆是气度不凡。 尤其是其中的绯衣女子,身上的华贵之气竟然丝毫不亚于太女殿下。 远处的士子趁人不备,开始窃窃私语。 “那女子是谁?澧都何时来了这么一个绝色女子,好像还和太女殿下关系匪浅的样子。” “还有那个月白锦袍的男子为何要以白纱覆面?他是太女殿下的新宠吗?” “瞧这样子应该不是煊国人,我们煊国男子大都豪放,怎么会遮遮掩掩不敢见人?” “那个戴着半面面具的,也着实怪异,不过身形风流......看得人心里痒痒。” “太女殿下的人你也敢肖想?不想活了!” “我倒觉得那个妖媚少年不错,一双眼睛顾盼生辉,甚是好看。” ...... 她们以为自己声音很小,殊不知凤倾耳力极佳,一字不漏地听见了。 凤倾看了眼身侧的洛清河,他感受到视线,也侧头看她,眼中带上笑意。 士子们的话洛清河也听见了,只是他并不在意。 反观赤辰翎,眼神阴沉得像淬了冰,他自小习武,耳力不弱于凤倾,要不是顾虑到大计,恨不得把那几个嚼舌根的女子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他冷哼一声,讥讽道:“怪不得煊国几百年来只能龟缩在墨江以南,原来这些所谓未来的朝廷肱骨,一个个都是心思龌龊的长舌妇。” 这话说得丝毫没顾及慕祈的颜面。 但她面上并未气恼,笑得百无禁忌:“翎说得对,有些人确实徒有其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不要跟她们一般计较。” 这样说着便在心中默默记下了那些嚼舌的士子。 “各位入座吧,我今日只是来凑个热闹,大家不必拘束。” 慕祈引着凤倾几人坐到了上席。 她们没有注意到,自从进入竹林,叶无垢的状态就不太对劲。 凤倾坐下后,才发觉旁边的座位空空的。 她忙回头搜寻,原来小狐狸没有跟过来。 “我去找下叶无垢。”她对洛清河耳语了一句,便起身往回走。 快走到竹林入口时,在一片半人高的灌木旁,瞥到了一片衣角。 凤倾长舒了一口气。 她悄悄靠近,那灌木后面躲着的不是叶无垢还是谁? “你在这做什么?”凤倾问道。 叶无垢浑身哆嗦了一下,显然被吓了一跳,听见是凤倾,才缓缓转过身来,脸上尽是惧色。 凤倾眉心微蹙,她蹲下检查叶无垢的身体:“怎么了?伤着哪了?” 叶无垢眼中惊惧之色更重:“怕.....怕杀人.....黑衣人......好怕......” 凤倾这才了然。 原来,他想起了当年赤辰翎在竹林中围捕她们的场景。 她眸光温和,手轻柔地拍着他的后背,说道:“不怕,这里没有黑衣人。” 叶无垢两只手抓着凤倾的袖子,好一会才平静下来。 见他状态不佳,凤倾索性直接将他抱回了位子上。 一路上士子们都暗戳戳地打量,猜测着两人的关系。 赤辰翎盯着她抱着叶无垢的手,眼睛快要冒出火来。 凤倾对她们的目光视若无睹,她将人放下,安慰道:“我就在这里。” 叶无垢点点头,放开了她的袖子,将自己蜷在座位上。 “没用。”赤辰翎嗤笑一声,收回了视线。 “三皇女殿下驾到!柏师到!” 士子们齐齐看向竹林入口处,恭敬地行礼。 只见慕姒一身暗纹金绣青云底锦裙,面容绮丽,气质端庄,正搀扶着一个满头华发的老妇,缓缓走来。 凤倾看见她的第一眼,脑袋里浮现出一个名字:李寒昔。 她们打眼看上去就跟自己不是一路人,就差把正气写在脸上了。 不过细看,慕姒的温厚中,似乎带着些锋芒,偶尔她眸中闪过的精光,更是没有逃过凤倾的眼睛。 慕祈面上带笑,冷冷地启唇道:“看见了吧!这就是我的好皇妹,惯会做戏的。今日之后她礼贤下士的名声又会满朝皆知。不过......她也只能得意这一时半刻了。” “你有别的安排?”凤倾眸色一紧。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慕祈故作神秘道。 凤倾有种不祥的预感。 但眼见慕姒走近,她又不好深问,只好作罢。 “皇姐,这位是?” “这是我的朋友,叶倾” “那这位是?”慕姒的视线在洛清河身上打量,她远远地就看到了他,一袭白衣,皎皎如月。 凤倾很不喜欢她的目光,答道:“家兄。” 她语气冷淡,慕姒也意识到不妥。 露出一个歉意的笑,说道:“叶公子气质卓绝,我一时看痴了,还望二位不要见怪。” 慕祈见凤倾不悦,打断了慕姒的话:“皇妹,快开始吧,诸位已经久等了。” 士子们摩拳擦掌,都想好好表现给两位贵女留下印象。 凤倾却觉得这讲学和预料中一样无趣。 除了无趣就是不爽,因为慕姒的视线总是若有似无飘到洛清河身上。 洛清河看出了凤倾的不快,在没人注意到的地方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凤倾心里的不快消散了大半。 突然——竹林深处发出簌簌之声。 “保护太女殿下!”近卫一声怒喝。 冷箭破空而来,都被慕祈身边的近卫斩掉。 她冲凤倾使了个眼色,凤倾便拉起叶无垢和洛清河,站在了她身后。 就在众人以为箭雨已经停了的时候,嗖嗖嗖又射来几支。 凤倾离得近,看得真切,慕祈明明可以躲过去的却没有躲,任由箭矢射中了自己。 她很配合地接住慕祈的身体,惊呼:“太女殿下!” 在场的士子都傻了眼,三皇女更是惊慌。 慕祈肩头被血浸透,脸色惨白,凤倾对她身边的近卫吩咐道:“护送太女殿下回宫!清剿刺客!” 竹林外的御卫也闻声而动,将在场所有的人控制了起来。 一场好好的杏坛讲学,因为煊国太女遇刺而变得诡谲。 叶无垢看到这一幕,觉得脑袋剧痛,他用力捶打想缓解痛苦,却没有作用,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一般。 凤倾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回头就看到他这副模样。 “怎么了?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 凤倾记得,失忆的人如果再次重见失忆前的事情,可以刺激大脑恢复。 “啊......好痛......” 叶无垢双手抱着脑袋,狐狸眼里满是痛意。 凤倾抱住他瘫软的身子,说道:“叶无垢,不要抗拒!想起来,想起来你是谁!越抗拒就越痛苦!” 他隐约中听见凤倾的话,于是试着不跟脑子里的痛意打架。 慢慢的,居然感觉到一丝清明,就是那种撕开浓雾乍见天光的感觉。 然后,痛意渐渐消失了...... 曾经的回忆如同潮水般涌来。 “我记起来了,你是主人,我叫叶无垢!主人,我都记起来了!” 他抓着凤倾的胳膊猛烈地摇晃。 凤倾眼中也满是喜色,正色道:“那你可记起来,是谁害你?” 叶无垢猛地顿住,不堪的记忆浮上心头。 第75章 真相 r 第76章 平阳侯 三人回到启明楼时,紫姜和玄敖正站在门口,面色焦灼地来回踱步。 洛清河见状,心下奇怪,略忖了下便对凤倾说道:“阿倾,我回房换身衣服就下来。” 凤倾点点头,她还要问问叶无垢其余暗卫的去向,便无暇注意其他。 “发生了何事?你们二人如此慌张?”洛清河低声问道。 “少主......家主来了。”玄敖支支吾吾地答道。 “我不是说过,我来北地的事无需告诉母亲。”洛清河难得的有些愠怒,脚步加快了些。 推开房门,平阳侯洛心悠正坐在檀木几旁饮茶。 洛清河的长相四分随母亲,可见洛心悠年轻时也是一个绝色佳人,经过长年征战的洗礼,更是平添了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 听到开门声,她眼皮也没抬一下,慢条斯理地又给自己续了杯茶,才启唇道:“跪下。” 玄敖和紫姜默默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侍立在门口。 洛清河没有辩驳,也没有问为什么,直直跪在了地上。 “你可知错?”洛心悠看着眼前最疼爱的嫡子,眼中闪过失望之色。 “清儿不知何错之有。”洛清河眸光清冷,脊背挺得直直的。 “不知何错之有?你何时变成了这样?我以为你是最懂得分寸进退的孩子,你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洛心悠的质问敲打在他的心上。 “儿子没有忘。” “既然没忘为何追到北地?你以为曾经让丛若冒充你的身份待在宫里,自己却到北地救人的事我全然不知吗?还是说你明知我会知晓,也明知我会反对,却仍然要一意孤行去救那个人?” 洛清河觉得,此时自己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掐住了喉咙,无法呼吸也无可辩驳。 “倘若当年你私自出宫去救她,勉强说得过去,那今时今日呢?她是苍澜王!不是大雍女帝!她带着苍澜军杀了我大雍多少军士你数得清吗?当年如果不是你一力支持,我绝对不会支持这样一个心思阴诡的人登上帝位!” “母亲,她不是那样的人。” 洛清河好看的眉峰拧在了一起。 他听到母亲对凤倾的评价,不知怎的,比自己遭人贬低还要难受。 洛心悠见他这样,叹了口气。 继续说道:“清儿,你不止是平阳侯府嫡子,还是大雍的太凤君,从嫁入皇家的那一刻,你便不是你自己了,洛家百余口性命皆系于你身。而大雍凤帝,可以奉养你,亲近你,却独独不可以觊觎你,你懂吗?” 刻意忽略的事实猝不及防地被摊开在面前,洛清河的身形都有些不稳。 母亲说的这些他何尝不知道?无数个琼华宫的日日夜夜,他都是这般告诫自己。 只是,他贪心地想偷一段日子。 “母亲想要我如何?”洛清河定住心神问道。 “现在跟我回凤都,从此之后再也不见那个人,永远不能说出你来过北地的事。”洛心悠狠狠心说道。 她从来没有见过洛清河有过这么颓丧的神情,其实也是心疼的。但是有些事,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不管是大雍凤帝还是苍澜王,都不会是洛清河的良人。 “母亲,清儿从小受您教诲,恪守世家子规训,只在这件事上想任性一下,都不可以吗?” 洛心悠起身,走到他面前,双手托着他的胳膊将他扶了起来。 “清儿,你要时刻记得,你是大雍朝的太凤君,你的事不止是家事,更是国事。苍澜王野心昭昭,来日与我大雍必有一战,到时你又如何自处啊!” “她不是嗜杀之人,只是受了委屈,儿子有信心,一定可以规劝她兵不血刃地回到凤都——” “够了!你若再为那个人辩白,就不再是我的儿子。悖逆天道,驯养尸兵,侵略挞伐,你要我如何相信她是良善之人?不必多言,明日就跟我回去!” 她倏地放开洛清河,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洛清河明白,母亲动了真怒。 他想起凤倾问的那句“不然我不报仇,你不回宫,我们就躲在这澧都,过一辈子可好?”,心里顿时酸涩翻涌,要很用力才能压住眼底的湿意。 时间一点点流逝。 终于,他开口了:“我跟你回去,不过要等到煊国的朝梧节。” “朝梧节?”洛心悠略忖了下,不想逼他逼得太紧,答应了:“好,我且在澧都逗留几日。” 他特别提出朝梧节,只是想悄悄地走。 因为他一想到凤倾怨怼的眼神,心中就止不住地抽痛,更遑论要面对。 “你们两个,看好少主,若是再有差错,定不轻饶。”洛心悠打开门,冲门外的玄敖和紫姜吩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他们一进屋,就看到洛清河脸色灰败,好似皎月蒙尘。连唇边时常噙着的浅笑也消失了。 “你们下去吧,我想自己待会儿。”他走到窗边,淡淡地说道。 玄敖和紫姜以为少主会怪罪他们传信之事,连说辞都想好了,没想到他什么也没问。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抱拳施礼:“喏。” 洛清河垂眸,看着街上往来叫卖的小贩,突然生出羡慕的感觉。 如果可以,他宁愿穿着粗麻布衣服,做着活计,自在地选择生死归处。 就像在溪木镇小院里一样,每日等凤倾从山上归来,递上一碗绿豆汤,心中便欢喜妥帖得紧。 两日后的朝梧节,他就要回到凤宫中,和她隔着迢迢万里。 “阿倾,你又会怪我了吧?” 他喃喃自语,声音很轻,一阵风吹过就散了,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第77章 朝梧节 朝梧节。 澧都街道上布满了彩带花灯,人们脸上都带着笑意,一片祥和。 凤倾坐在窗前,洛清河立在她身后,手中揽着一捧青丝。 他指尖灵活地穿梭,不一会儿就绾成了一个凌云髻。然后就着她额间的朱砂画了一个桃花钿。 凤倾看着镜中褪去青涩的脸,想到不知不觉竟已来到异世这么久…… 叶无垢原本靠在榻上看兵书。 抬眸间,便被窗前的景象惊艳得失了神。 男人气质如月,侧颜如同一块精雕细琢的美玉,唇角噙着笑意。女人容色倾城,额角一朵花钿美得夺人心魄,坐在檀木椅上,香云纱衣裙迤逦一地,远远看去,像一团云雾将一对璧人笼在中间。 “好美……”叶无垢痴痴地说道。 凤倾看了他一眼,扑哧一下笑了:“叶无垢,我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快收起那个痴汉样子。” 叶无垢闻言,耳根通红,忙收回视线,胡乱地翻弄起兵书。 “这是你第一次为女子梳头吗?”凤倾从镜中看着洛清河问道。 “嗯,第一次。”他点头,手上的动作轻柔的不像话。 凤倾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打趣道:“洛卿的手艺万里挑一,我命你留在本王身边日日为本王绾发!” 洛清河动作一顿。 凤倾问道:“怎么了?” 他忙敛去情绪,认真地注视着凤倾,眼中像碾碎了星辰一般,轻启薄唇道:“白驹过隙,四季更替,唯愿一人尔。” 两人的视线在镜中交缠。 凤倾突然想到一句曾经看过,却十分不理解的话:初见乍惊欢,久处亦怦然。 如鼓的心跳提醒着她,眼前人就是她想要朝暮相对的人。 洛清河知道,他自私了。 明知结果,却还是忍不住沉沦,哪怕只有片刻的情动。 凤倾拉住洛清河的手起身,说道:“我们也去凑个热闹,瞧瞧煊国最富盛名的朝梧节。” “你今日不是还有正事?”洛清河想到慕祈几人的约定。 “无妨,我该做的都做完了,剩下的,赤辰翎会安排好,我们自去逍遥我们的。” 凤倾笑得明艳无方。 “好。”洛清河反握住她的手。 “主人,我可以一起吗?”叶无垢弱弱地开口。 凤倾点头:“这次跟紧点,别再走丢了。” 叶无垢开心地从榻上蹦下来,屁颠地跟在凤倾和洛清河身后一道出了客栈。 朝梧节是煊国祭祀祈雨的佳节,因为地处北地,雨水不丰,所以百姓们都很重视这个节日。 白天煊皇会带领皇族祭坛祈雨,晚上便登高望远与民同乐。 民间模仿着祭祀的仪程,也编排了各种各样的舞蹈。 凤倾她们来到街上时,正赶上一场祭祀的舞队。 舞者们皆戴画着飞龙纹的漆面面具,手持旌节,步子不停地变换着,旋转如星宿,抖擞如龙蛇。 凤倾感觉甚是新奇,便驻足看了起来。 突然一个领舞模样的人,转到她们身边,向她和洛清河怀中一人塞了一个面具。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不明白这是何意。 一妇人边将她们推向舞阵中,边说道:“恭喜二位被选中,你们就是今年的风神和雨师,请完成这场祭祀舞。” 人群中爆发一阵欢呼声。 凤倾脚步顿住,她哪里会跳什么祭祀舞? 但见这阵势,怕是不跳完不会放她们走了。 洛清河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缓缓戴上了面具。 凤倾学着他的样子,也戴上了面具。 她们观察着身边舞者的步伐,起初想要跟上,脚步却愈加凌乱。 后面索性放飞自己,跟着鼓点随意起舞,反而摸着点门道。 曲子粗犷豪迈,舞姿轻若翩鸿。 衣袂翻飞,不经意间触碰到凤倾柔软的腰肢,洛清河便是呼吸一窒。 如果时间能够在这一刻停止该多好。 忽然,一阵喧闹声起。 “看天上!”有人惊呼。 舞者们纷纷停下动作,抬头向天空看去。 嘭—— 巨大的烟花在空中炸开,绚丽无匹。 “哇!好美啊!”小童们聚在一处拍掌叫好。 就在众人聚精会神地看烟花时,没想到空中却出现一个字——姒。 人群中一阵躁动。 不知道是谁带头跪下,高呼:“皇天善福,姒正其位,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街上便呼啦啦地跪倒了一片,齐呼:“皇天善福,姒正其位,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剩下的就看慕祈的了。”凤倾低语,她的神情在烟火明灭中变得有些恍惚。 洛清河被人群冲到一旁,看到了不远处的玄敖和紫姜。 他知道他们在催他离开了。 洛清河深深地看了眼凤倾,喧嚣之中,她的身形显得格外单薄,他想拨开人群到她身边去,步子却在往相反方向走。 “阿倾,我又食言了。” 洛清河的目光定在凤倾身上,玄敖和紫姜一人拉着他一只胳膊,快速往城外走去。 “少主,切莫心软,家主在城外等候,车辆马匹都已备好,一应物什我也帮您——” 紫姜喋喋不休地说着,待看到他脸上的两行清泪,倏然噤了声。 凤倾回神时,身边哪还有洛清河的身影。 她在人群中找了很久,拉过身量相似的男子,都不是他。 直到看见了地上掉落的雨师面具。 她俯身捡了起来,拍了拍,突然,似有所悟般,吃吃地笑了。 叶无垢好不容易才挤到凤倾身边,就见她拿着面具在笑。 这一刻,他觉得主人比任何时候都要真实,也比任何时候都让人心疼。 “主人,如果你不开心,就不要笑了。会更难过的。”他拉住凤倾的衣袖喃喃道。 凤倾眸中柔和的光渐渐褪去,声音里一片冷寂,说道:“我们走。” 她带着叶无垢离开了。 地上静静地躺着雨师和风神面具,被复又喧闹起的人群踩踏而过。 顷刻间,便破烂不堪。 城楼上。 原本俯瞰澧都,看到百姓和乐,心情大好的煊皇,此刻脸黑得像锅底。 下面的山呼还在继续。 赤辰翎在凤倾的授意下,安排了这场烟火,让煊皇真切地看到了民心和天命,心中的忌惮拉到了最大。 慕祈恰如其时地站了出来,跪倒在地。 磕了个头,请求道:“母皇,三皇妹人品贵重,如今天意显现,民心所向,儿臣自请废去太女之位让贤。” 城楼上的皇族都大气不敢出一下,万万没想到登楼贺礼却变成了易储之争。 慕姒更是惊得忘了反应。 她回澧都之后,就忙着重开杏坛讲学,再加上慕祈的刻意安排,所以并不知天命之事。 今日的一切实在太过突然。 慕为低头,看到太女因箭伤还未恢复完全而苍白的脸色,又想到了她往日的恭谨。 幽幽地说道:“让贤?这么说朕才应该退位让贤,姒儿你说是吗?” 慕姒花容失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母皇明鉴,儿臣并无不臣之心!此事……此事……定是有人作祟,母皇您才是天命所归……” 百姓们单纯的敬畏天命,恰恰也如一柄利剑刺进了煊皇心里。 “朝梧节过后,你就动身回鄱阳郡吧,祈儿遇刺之事朕便不再追究了。”煊皇此话一出,慕姒昨日还做着的太女梦,瞬间碎了一地。 慕祈心中冷笑:阿倾所料果然不错,帝王心最是善变。 赤辰翎在宴临楼顶楼坐着,澧都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眼见一壶酒见了底,褚寒恰好来报。 “主上,事成了。” “不成才有鬼,就煊皇那小肚鸡肠,怎么会容得下慕姒。”赤辰翎随手将酒瓶丢到地上,抬头看着天上的弦月。 “还有一事……叶公子似乎离开了,而且来接应他的人居然是……平阳侯洛心悠。”褚寒探查城楼动向时,意外见到了城外的车马,便留意了一下。 “哦?这倒有趣了,世人皆言大雍太凤君姿容绝世,皎皎如月,原来竟是他。”转而又想到什么似的,自语道:“叶小八,你居然……”话没说完,他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眼里泪花闪动。 “回启明楼。” 赤辰翎勾起一个邪肆的笑,眼中氤氲着醉意。 第78章 放纵 凤倾站在洛清河的房间门口。 犹豫了半晌,终于推开了那扇门。 屋内已经被重新打扫过,干净得一尘不染。他的东西都不见了,只留下一股似有若无的清冷木香,提醒她,他真的来过。 “白衣哥哥走了吗?”叶无垢从她身后钻出来,惊讶地看着屋内的场景。 凤倾一点点扫过被清空的房间,感觉心里某处也空了。 她以为他们时日还长,他退一步她便进一步,拉拉扯扯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却没想到他走得这样快,无声无息。 凤倾没有进屋,立在房门口静默许久。 然后关上了门。 突然一阵酒气袭来,接着一个人影就撞进了她怀里。 凤倾定住身形,将怀中的人拉远了一些,对上了一双晶亮的眸子。 “叶小八,你骗的我好苦。” 赤辰翎定定地看着凤倾,笑得妖冶莫名,伸手在她腰间的软肉上捏了一把。 凤倾眼中闪过暗沉之色。 “他怎么了?”她开口问赤辰翎身后跟着的褚寒。 “主上在宴临楼多饮了些酒,有些醉了。”褚寒老实答道。 赤辰翎靠在凤倾的肩膀上,双手紧紧箍住她的腰。 他没醉,只是喝酒上头,对她的渴望再也压制不住。 凤倾正准备推开他,余光却瞥到一抹紫色身影——紫姜。 她心中嗤笑:怎么?走了就走了,还要留下人来监视我吗? 凤倾收回推人的动势,反手抱住了赤辰翎,然后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褚寒和叶无垢俱是一愣。 她一脚踢开房门,冲身后吩咐道:你们俩守在外面。 紫姜接到洛清河授意,回来看看情况,没想到竟然抓到凤倾和赤辰翎如此不清白的举动。 他心里为少主不值,转念:保险起见,还是再探查一番,以免冤枉了那女人。 于是便隐了行迹,悄悄摸到了房顶。 凤倾将赤辰翎放在榻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说道:“别装了,我知道你没醉。” 男人的眸子瞬间清明:“苍澜王还真是了解在下。” 他撑起身子,仰面看凤倾,姿势甚是撩人。 “醒酒了就走吧,我倒无所谓,赤辰家主可是未婚男子,别污了你的清白。” 凤倾态度冷淡,恨不得立刻和眼前的人划清界限一般。 赤辰翎心下不快,勾唇道:“如此着急把在下赶走做什么?我还以为,没了大雍太凤君暖榻,苍澜王寂寞得紧呢。” 凤倾眼中闪过杀意,下一秒便扼住他的喉咙,语气森然:“你最好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越来越用力,赤辰翎感觉呼吸困难,脸上的笑意却更大,说道:“堂堂大雍凤帝……没想到……居然觊觎自己的父后……” 凤倾浑身笼罩着狠戾的气息,凌冽的寒意让赤辰翎都为之心惊。 “是不是我一而再再而三放过你,让你对我有什么误会?这些话足够你死上千百次了。” “哐啷——” 紫姜不小心拨动了房顶的瓦片,细微的响声没有逃过凤倾的耳朵。 她慢慢卸力,放开了赤辰翎。 勾起一个惑人的笑,说道:“看来赤辰家主,今夜是来自荐枕席的,那我就成全你。” 她将赤辰翎的双手束在头顶,不容反抗地将他的袍带解开。 衣衫一件件落地。 赤辰翎只是想激她一下,却没料到事情的发展开始不受控制。 凤倾的指尖划过他的腰腹,向下探去。辗转揉捏,直到他唇间溢出呻吟之声。 她在这件事上向来无师自通,知道男人最敏感的地方,随便拨弄几下便能让他欲仙欲死。 赤辰翎的双眼泛起雾气,平日里的邪肆消失无踪了,只剩下满满的渴求。 空虚的感觉裹挟着他,他迫切地想要寻找一处温暖…… 她摘下赤辰翎的面具,欣赏着他动情的样子,心中溢满了掠夺的快感。 似乎能让她有那么一瞬间忘记,确认那人离开时,那种深重的孤独感。 “求你……”赤辰翎眼眶泛红,妖冶之色更盛。 他的容貌和身材皆是上品,背后还有赤辰家,怎么算,她都不吃亏。 “你到底在坚持什么呢?”她在心里问自己。 赤辰翎看出了她的犹疑,颤抖着声音开口道:“你需要赤辰家,我可以帮你。” 凤倾闭上眼,她曾经的坚持显得如此可笑,比起跟那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利益,或许才是她更应该在乎的事。 等再睁开眼时,里面只剩下了死寂。 她顿了一瞬,然后毫无怜惜地幸了他。 这一切被紫姜看了个清清楚楚,他又羞又恼,不敢再看下去,便飞身离开了房顶。 赤辰翎看着身上衣着整齐的女人,心中掠过酸楚。 他何尝不知她只是为了做戏。 凤倾在这件事上向来是温柔的,今日却格外粗暴,丝毫不在意赤辰翎第一次的艰涩。 房间的隔音并不好,叶无垢和褚寒待在屋外,隐约可以听到屋内的旖旎。 褚寒心想:主上算是得偿所愿了吗?究竟是幸事还是不幸? 他叹了口气。 屋内的交战还在继续,两人抵死缠绵。 凤倾想要洛清河知道,她也不是非他不可。 紫姜的脚程很快,没多时便赶上了洛清河的车队。 “她……可还好?”洛清河问道。 “岂止是好,咱们一走,她就……就……宠幸了那个赤辰翎……属下亲眼看到的……她把他放在榻上,然后脱了他的衣服——”紫姜脸色羞红,忿忿地回禀道。 “够了!不要再说了。” 洛清河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破了一个血洞。 平日恪守的仪态此时都无法维持了。 脸上凄绝的神色,吓得紫姜跪倒在地上不敢再多言。 洛清河双目无神地看着车窗外,喃喃自语道:“你是在惩罚我么……” 第79章 变故 凤都,御书房。 大雍新帝拿着北地传回的密函,凤颜大怒。 “这苍澜王野心真是不小,吃了北地那么多城池,居然还妄想南下,跟煊国慕祈勾结在一起,想要不废一兵一卒横渡墨江。” 翰林院编修陆鸣问道:“陛下可要现在出兵,趁着她们还未成事,将苍澜王阻在墨江以北?” 北地那么多兵士,死的死,伤的伤,此时打仗不就是真金白银扔火坑,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 凤池忽的想起了王霖,自从溯方北地失利,她就有意地疏远了王霖。 连御书房议政都没有召她进宫。 那老匹妇心有千窍,虽然让凤池恨得牙痒痒,但不得不说,王霖的点子总能说到她的心坎上。 想到这儿,凤池递给陆鸣一个冷眼。 吓得陆鸣连忙告罪道:“微臣愚钝,还请陛下决断。” “朕听闻平阳侯前些日子去了煊国,是时候动用养了这么多年的暗桩了。”凤池娇美的脸上闪过狠厉。 平阳侯扶立凤倾为帝的事,她可没忘:既然洛心悠如此有大局观,不如就和苍澜王结下死仇,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而她只需要坐收渔利。 若平阳侯败,她就顺势剜除了一块心病,若平阳侯胜,她则可以铲除外患。 此刻洛心悠还在回凤都的路上,并不知晓自己已经被风池算计上了。 紫姜和玄敖不在,北地掌事权就交给了一位名叫成茴的人,她是平阳侯数年前救下的流民,后因做事得力被安置在北地协助紫姜和玄敖经营情报网。 鲜为人知的是,成茴还有个身份——先帝云贵君的家奴。 成茴收到凤都的密令,挣扎了许久:家主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但旧主之命也不敢不从,大不了到时以命相抵…… 她心中有了成算。 慕祈兴冲冲地到启明楼找凤倾。 她眉宇间神采飞扬,说道:“阿倾,多亏你的计策,慕姒已被母皇明旨遣回了鄱阳郡。” “太女殿下谬赞,你答应我的事……” 凤倾还没说完,慕祈便接过话茬:“放心,我已经安排妥当,明日宫中宴饮,母皇会亲自迎见你。” 凤倾颔首,事情出奇的顺利,她心中却隐约有种不安。 翌日。 煊皇派了内官到启明楼宣诏。 凤倾带了叶无垢入宫觐见。 煊国王宫跟凤宫不同,依势而建,连廊飞檐曲折磅礴。 一路跟着内官走到勤政殿,三步一卫十步一哨,守卫甚是森严。 凤倾摸了摸让叶无垢连夜赶制出的袖箭,仔细观察着勤政殿周围的布防,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 煊皇在勤政殿中开宴,煊国皇族皆盛装出席。慕饶今日一身红衣,明媚似火,在一众皇室贵子中尤为夺目。 他的位置紧邻着慕祈。 “皇姐,母皇见到叶姑娘一定会喜欢的吧?澧都世家女中可没有能比得上她的。” “你啊!既然她这样好,当时为何拦着我,不让我促成你们的姻缘?” 慕祈真心觉得苍澜王是世间难得的人物,可堪为配。 “皇姐,饶儿是心悦叶姑娘,但若她不肯,我也断不会强求,我只希望她安好。” 慕饶的俏脸上浮现难得的庄重之色。 慕祈点了点他的额头,宠溺地说道:“好好好,一切都依你,像饶儿这般好的男子,错过了是她的遗憾。” 凤倾进入大殿时,本来互相寒暄的人们都不约而同朝她看去。 “她是谁?为何从未在澧都见过如此绝色的女子?” “难道也是来应选驸马的?” “你看她通身的气度,绝对不是小门小户家的小姐。” …… 皇子们窃窃私语,议论着凤倾的身份,目光都舍不得从她身上移开。 凤倾一早就看到了慕祈和慕饶,她笑着冲她们颔首示意。 几个坐的近的皇子以为她在看自己,都芳心萌动起来。 “她看我了!” “看的是我!” “她明明是在冲我笑!” …… 凤倾走到玉阶下,拱手行了一礼,说道:“在下叶倾,承蒙陛下隆恩,不胜惶恐。” 煊皇抬手示意她起身。 “不必多礼,朕早就听闻苍澜王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度斐然,与常人不同。祈儿都已告诉朕了,朕会好好考虑你的提议,请上座。” 殿中的人都清晰地听到了煊皇的话,再看向凤倾的眼神有敬畏,有嫌恶。 “她就是传闻中那个残暴的苍澜王?” “这么一个明艳的美人怎么会是苍澜王?” “苍澜王不是大雍死敌吗?陛下怎会宴请此人?” 凤倾对她们的窃窃私语恍若未闻,她施了一礼:“谢陛下。“便悠悠然随着内官指引落了座。 慕祈举杯示意,凤倾也笑着举杯,遥相呼应默契满满。两人的动作都落入了煊皇眼中。 她保养的极好的脸上闪过一抹阴沉。 原本以为,苍澜王身边必定高手云云,不好对付,没想到她居然敢带着一个小侍便进宫赴宴。 如此一来,事情就好办多了。 煊皇眼神示意,身旁的大侍便俯身退了出去,宴会上一切如常,而殿外,玄甲军正在悄悄聚集。 酒过三巡,煊皇突然起身,冲凤倾说道:“朕有一事无法决断,不知苍澜王可否为朕解惑?” “陛下请问。”凤倾不知煊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煊皇挥手,内官马上端着一个彩漆木匣走下了玉阶。 众人都停下了手中的酒,好奇张望。 凤倾看着眼前的木匣,又看了眼慕祈,见她似乎也并不知内里。 于是只好打开了那匣子。 匣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枚火漆封的密函,显然已经被人打开过了。 凤倾的第六感告诉她,这密函上有不好的东西。 她硬着头皮打开了密函,只见上面写着:苍澜王勾结太女,秘策天命石一事,欲取道煊国剑指凤都。 凤倾眸色微动,下意识地看向慕祈。 慕祈身躯一震,她从凤倾的眼神中读懂了些什么:母皇都知道了。 “苍澜王有答案了吗?”煊皇坐在椅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凤倾。 凤倾的视线被密函上的黑鸢印鉴吸引,这是?平阳侯府独有的徽记…… 顿时,凉意从她脚底升起,渐渐灌满了她的四肢百骸。 “所以你那时来,是为了监视我?此时走,是因为已经达成了目的?”凤倾在心中自语,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你一直是那个洛清河,终究是我太自负了,什么佛子动心,圣人起念,全部都是假的……” 凤倾拿着密函,怔愣在原地,眼中的沉痛似要将纸穿透, “主人……”叶无垢不知那信函上有什么,为何会给她这么大的冲击。 煊皇不耐烦地又重复了一遍:“朕问,苍澜王有答案了吗?” 凤倾缓缓抬头,压下眼中的痛意。 慢条斯理地答道:“如果我是陛下,会杀了告密的人,毕竟,墨江以北还有三十万铁蹄枕戈待旦。” 话语中的威胁之意再明白不过。 煊皇大怒:“黄口小儿竟敢威胁我?在我煊国宫中,还轮不到你来嚣张,来人!” 一声令下,玄甲军哗啦啦冲进殿中。 刚刚还觥筹交错的宴席瞬间变得刀光剑影…… 第80章 联姻 凤倾身形未动,袖箭不动声色地瞄准玉阶之上的人。 她幽幽启唇道:“煊皇这是何意?我带着满满诚意来,本想求一个两相得宜,难道这就是煊国的待客之道吗?” 煊皇冷哼一声说道:“朕还从未见过干涉别人家事的客人,想要主人拿出待客之道,客人首先要懂得分寸尺度,苍澜王在澧都这些行径,就是在拿朕当三岁小儿戏耍!” 慕祈此时自身难保,更别提帮凤倾说话,怕是会火上浇油,越帮越忙。 凤倾也并未打算向她求救,只冷冷地看着煊皇,说道:“不论前尘功过是非,天命之说在煊国已经人尽皆知,覆水难收,陛下可以试试,将我当作罪魁祸首杀了然后昭示天下,看百姓是会相信你的说辞,还是更愿意相信天道。” 煊皇脸上露出一丝犹豫。 凤倾继续说道:“我若身死,北地三十万铁骑顷刻便会挥师南下,不知道煊皇可有把握守住澧都?与其两败俱伤,不如好好考虑下我的条件,坐下来谈谈。” 煊皇知道凤倾所言是对的,奈何心中憋了一口气,必须找人发泄出来:“巧舌如簧,天下人怎么想朕还可以亲见,可惜你没有命去看了,来人,将她给朕拿下!” 凤倾眼眸微眯,眼见玄甲军首领疾步向她走来,手指摸上了袖箭的机关。 大殿中的氛围像绷紧的弓弦。 皇族子弟都不敢出声,凝神看着这个要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玄甲军的女人。 就在她们以为凤倾今日难逃一死时,一个火红的身影突然冲到大殿中央。 他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直直地,对煊皇说道:“母皇,叶姑娘和我早已两情相悦,此生我非她不嫁,求母皇高抬贵手,不要伤她性命!” 凤倾蹙眉,她没想到在这种时候,慕饶会站出来救她,还是以牺牲自己清誉的方式。 在场的人都惊掉了下巴,不约而同地想到:陛下不是正在为二皇子擢选驸马吗?他什么时候跟苍澜王暗度陈仓的?这不是打陛下的脸吗? 煊皇显然气得不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好半天才平息怒气。 她指着慕饶,说道:“到朕身边来,宫宴喝多了酒,不要胡言乱语!朕就当你刚刚什么都没说过。” 慕饶重重地磕了几个头,说道:“我没有醉,从第一眼见到叶姑娘开始,我就喜欢她,虽然相识不久,但我们已经约定了终身。” 边说着他脸上还浮现出两片红晕,让人想入非非。 煊皇此时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谁让慕饶是她最疼爱的儿子,他又向来执拗,既然说出了非她不嫁这样的话,保不齐真的会说到做到。 “你这个逆子!这十几年朕算是白疼你了,居然胳膊肘向外拐!”煊皇气得浑身直哆嗦。 慕饶心一横,说道:“母皇若杀了她,我绝不独活,便立刻自绝在勤政殿上。” 慕祈见状,也忙从座位上起身,跪在了慕饶身边,说道:“求母皇怜惜饶弟!父后走得早,他从小便没有父亲疼爱,如今遇到了心爱之人,母皇难道忍心再让他失去所爱吗?” 煊皇的目光凌冽地扫过慕祈。 慕祈有些心虚,但是想到慕饶,她强撑着跟煊皇对视。 煊皇见慕饶眼中满是决绝,迟疑了。 刚刚还要以牙还牙,冷血无情的帝王,此刻却有些颓然地坐回了凤椅上,她毕竟除了帝王的身份,还是一个母亲。 慕祈趁势继续说道:“母皇,想我煊国屹立北地百年,能人辈出,却苦于资源匮乏,人多地少,如今有了这样一个机会,可以让煊国百姓有更加富足的生活,为什么不要呢?我知苍澜王绝不是背信弃义之辈,她承诺的一定会做到,母皇,您三思啊!” 煊皇的视线在凤倾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慕饶身上。 良久,她叹了口气,终于开口说道:“你们都起来吧。” 慕饶和慕祈对视一眼,眼中皆有喜色。 凤倾默默收起了袖箭。 煊皇对凤倾说道:“苍澜王的提议朕会考虑,但你要与煊国做交易,得有个前提。” 凤倾敛眸,说道:“煊皇请讲。” “朕的要求很简单,娶饶儿,待你成为煊国驸马,一切自然水到渠成。”煊皇眼里闪着精光。 慕饶看向凤倾,他怕她拒绝。 但凤倾,不是那种矫情的性子,在生死危局面前,她没有第二种选择。 只是......前有锦朝,后有慕饶,她到底是负了他们。 在众人的注视下,凤倾缓缓启唇道:“我答应。” 听到她的回答,煊皇很满意,收起了怒意,脸上一派和煦。 “你们都退下!好好的宴席带着兵甲上殿太扫兴。” 煊皇摆手,玄甲军顷刻之间便退了个干净,宴席照常进行。 凤倾看向慕饶,眼中带了几分感激。 慕饶回给她一个明媚的笑,眸子弯成了月牙,他真的很高兴。 “不如趁着今日将日子定下,朕知道苍澜王还有大事要做,大婚就定在五日后如何?”煊皇说道。 凤倾颔首:“就依陛下所言。” 叶无垢越发疑惑了,刚刚他还准备帮凤倾挡刀,此时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主人,你喜欢二皇子吗?”叶无垢问道。 凤倾饮了一口酒:“娶亲是一种契约,而这契约上红底黑字,什么都可以写,唯独写不了喜欢。” 她的话叶无垢似懂非懂。 “那白衣哥哥呢?主人很喜欢他吧?”叶无垢追问道。 凤倾倒酒的手一颤,酒便倒歪了,桌布上立刻洇湿一片。 她怔愣了半刻,然后勾唇,笑着说道:“执念罢了。” 说完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烈酒入喉,浓得发苦。 凤倾觉得一切尽在掌控,却又一直在被时局牵引。 所谓权力,并不是全然的随心所欲,总要先付出,才能得到。 待五日后娶了慕饶,苍澜军便可挥师南下。 她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见凤都那些旧人了…… 第81章 知晓 凤倾着人从枳疆城运来了几十箱珍奇。 和慕饶的婚事仓促,她想尽量地弥补他。 绑着大红绸带的红木箱摆满了启明楼大厅。 周围的看客议论纷纷:“原来苍澜王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听说她要迎娶我们的二皇子殿下?” “大雍和苍澜军势不两立,这时候来联姻,不会把我们煊国搅和进去吧?” “搅和进去又如何,那大雍帝横征暴敛,早就惹得众怒,煊国依附大雍早晚也得受盘剥。” “我听说苍澜王貌美,比男子还勾人,可是真的?” ...... 突然,一阵寒芒闪过。 几人围坐的桌子瞬间被劈成了两半。 “谁这么没长眼——” 女人怒吼,但当她看清“始作俑者”时,气势却渐渐弱了下去。 赤辰翎执剑而立,一身鸦青色长袍,暗纹金绣革带束着他精健的腰身,面具之下是一张浮动着怒气的脸。 他不过才离开几日,刚回到启明楼就听见了人们的议论。 再看看堂中的情形,那些鲜红的绸布格外显眼。 褚寒见他没有收势的意思,忙上前拦住他,说道:“主上,这里是澧都,我们在此行事要谨慎,何况您的伤还要及时处理。” 赤辰翎的视线扫过在场的人,她们顿时觉得,身上仿佛缠上丝丝缕缕的寒意,没有一人敢挪动步子。 终于,他收回了视线,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去。 人们长舒了一口气。 “那男子是谁?好生吓人!” “你没看他手下的腰牌吗?他们是赤辰家的人。” “赤辰家的人就能在澧都如此嚣张吗?莫非他是......” 隐约猜到了赤辰翎的身份,她们对视一眼,眼中皆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赤辰翎在北地的名声实在吓人,谁知道一个弑父杀兄的疯子,会做出什么事来。 凤倾正在屋中喝茶,叶无垢坐在她对面给她念聘礼清单。 突然门被大力撞开,赤辰翎冲了进来。 “你要娶慕饶?”他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 “嗯。”凤倾点头,看着被赤辰翎撞坏的门,眉心微蹙。 “你不能娶他。”赤辰翎眼中情绪翻涌,周身的戾气快要压制不住。 凤倾抬眸,说道:“我如何做事,什么时候轮到赤辰家主来教了?”她起身走近他,打量着他的装扮,露出一个赞许的笑:“今日你倒有几分灼灼风流的世家贵公子的味道,不如我们来切磋下其他的事。” 凤倾丝毫没有在意还在屋内的褚寒和叶无垢。 她凤眸潋滟,闪烁着挑逗的意味,手抚上赤辰翎的耳垂,又慢慢下滑到他的喉结上,指尖在上面打圈,引得他身上一阵颤栗。 屋内的温度陡然升高了几分。 褚寒不自在地别过眼去。 赤辰翎抓住凤倾的手腕,将她拉进怀里,说道:“是不是煊皇逼你,我去杀了她......” 凤倾侧头,在他耳边低语:“好啊,既然你这么有本事,不如将天下人杀尽,也省得我动手。” 她倏地撑起身子,离开了赤辰翎的怀抱。 冷冷地说道:“赤辰家主还是摆正自己的位置,我们只是交易,既然是交易便随时可以终止。今后不要再干涉我的事。如果你求的是忠贞不二,两情相悦,劝你还是趁早去找别人吧。” 凤倾倒掉凉了的茶,又斟了一杯新的。 赤辰翎的面色忽然变得十分难看,身形有些摇晃。 他强撑着精神说道:“叶小八,你真是狠心,连我都要自愧不如了。” “我们走。”赤辰翎缓缓转身,步子有些迟滞。 褚寒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快走到门口时突然发出一声惊呼:“主上!” 凤倾看过去,就见赤辰翎倒在地上。 “叶无垢,拿药箱来。”她冲叶无垢吩咐道。 然后走到赤辰翎身边,探查一番才发现他后背受了伤,怪不得刚刚空气中有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气。 也不知道这黑心男人又去哪里打杀弄伤了自己,如果不是碍于褚寒在这,凤倾有一瞬间的冲动想把赤辰翎丢到窗外去,让他自生自灭。 “你主子有伤在身,怎么不早说?”凤倾问道。 “主子挂念您,办完事没敢耽搁就赶回了澧都,本来是要治伤的,但一回来便听说......您要娶二皇子殿下,就......”褚寒看着赤辰翎惨白的脸色,心下十分懊恼。 这个世界的男子,大都娇养着长大,像赤辰翎这么不爱惜自己身子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疯子。”凤倾叱骂一句,然后将人抱在了怀里。 这时叶无垢也找到了药箱,问道:“主人,要在这里治伤吗?” 地上寒气入体,恐怕会加重伤情,凤倾想了想,又将人抱到了自己的榻上。 她将赤辰翎翻转,平趴到榻上,小心地褪去他的衣服。 就见一道尺长的剑伤从左肩肩胛骨一直延伸到后腰,血肉外翻,触目惊心。 凤倾拿来浸湿的纱布,在伤口周围轻轻擦拭,清理完毕再将止血药剂洒在伤口上。 赤辰翎还在昏迷中,背上火辣辣的痛感让他无意识地抽动。 “将你家主子扶起来。”凤倾吩咐道。 褚寒闻言上前扶起赤辰翎。 凤倾用纱布一圈圈裹住他的伤处,最后在腰腹上打了一个结,说道:“他的伤不轻,估计要昏迷几日,看好他,别嚯嚯自己的身子。” “我替主上谢苍澜王。”褚寒向凤倾抱拳施了一礼。 “当年在赤辰府地牢里,照料我的人是你吧?”凤倾忽然提到了当年之事。 褚寒心中一紧,当年就是他冒充赤辰翎,生擒了凤倾,才让她有了那样的境遇...... 他跪下,不敢看凤倾,说道:“我有罪,若不是我,苍澜王也不会身陷囹圄。” 凤倾嗤笑:“你不过是听命行事,何罪之有?说到底我还得谢谢你。” 褚寒头埋的更低,说道:“褚寒惭愧,不敢受苍澜王的谢字,只……想求苍澜王,以前的事若要怪罪,便怪罪我吧,我一力承担。” 凤倾打量着褚寒,说道:“你倒是忠心。” “主上以一己之力撑起偌大的赤辰家,有些事不得不做,但他对您,是真心的。”褚寒看得出赤辰翎对凤倾的在意,他从来没见主上对谁这样过。 “人人心中都有一笔账,有些人无所谓多一笔少一笔,稀里糊涂就过了一辈子,而我却是必要算明白的。”凤倾看了眼榻上的男人,继续说道:“世人都说兰因絮果,那我和他一开始就注定没有善果。他害过我,也救过我,我现在不伤他,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可以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你明白吗?” 褚寒眼中浮现出失望之色,他忽然明白了为何那日在宴临楼,主人会那样伤情。 有些人像雾像风,明明就在你面前,却怎么都抓不住。 第82章 成婚 今日的澧都,十里红妆,人头涌动,都争着一睹苍澜王的真容。 不明就里的百姓悄悄议论着。 “听闻苍澜王生性残暴,长得青面獠牙。” “我听说苍澜王已过不惑之年,貌若无盐,形似老叟。” “可怜我们二皇子殿下丰神俊朗,怎么选来选去得了这么个妻主?” …… 突然人群中有人高喝一声。 “看,驸马来了!” 人们循声看去。 便见一女子骑在马上,端是雍容华贵,韶光流转。乌黑的发盘成扬凤发髻,上面斜插着的凤凰金步摇熠熠生辉,眉黛轻染,一袭红衣宛若天边流霞,整个人如同月升沧海,璀璨夺目。 观礼的人们纷纷看痴了。 再加上她身后跟着的是延绵不绝的系着大红绸的红木箱,据说全部是北地搜罗的奇珍异宝。 原听闻苍澜王面目可怖或者是个垂垂老妇的男人们,此刻却都羡慕起二皇子来。 凤倾御马行在长街上,目不斜视,眼中只有长街尽头朱红的宫门。 在百姓们的注视里,她在宫门前下马,牵着缰绳缓步走进煊皇宫。 鸾仪卫抬着红缎围的八抬彩轿从后宫到前殿,轿子顶端饰着硕大的南珠,彰显着轿子主人身份的尊贵。 凤倾走到彩轿前,依矩踢三下轿门,然后伸手掀开了帘子。 她俯身,便直直地撞进了一双清澈的眸子里。 少年红衣似火,眼中似有星河。 她向来知道慕饶好看,却直到今日才发现他明媚之外,也可以很惊艳。 “阿倾,我很欢喜。” 他第一次这么叫她,于是露出了一个略带羞涩的笑容。 凤倾愣了一瞬。 想起,曾经她也是这般,从喜轿中牵着一个容颜如画的男子,一步步走到了宫阙之巅。 那记忆恍若前世。 一切都变了一切又未变,她今夜却再也无处可去。 慕饶将手放在她的掌心,轻唤她:“阿倾?” 凤倾回神,勾起一个足以倾倒一切的笑,与他并肩走上了殿前九十九级台阶。 当着煊国文武百官的面,他们同饮合卺酒,共拜了天地。 礼乐之声震耳欲聋,百官齐贺:“祝二皇子殿下与驸马,白首永携,恩爱绵长!” 煊皇露出难得的慈爱笑脸。 慕饶反握住凤倾的手,偷偷看她绝美的侧颜,心跳得厉害。 直至回到未央宫寝殿,他还觉得自己在梦中一般。 宫人们悄悄退了出去,殿内红烛摇曳,旖旎生香。 慕饶垂眸,盯着手中的团扇,紧张得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凤倾看着端坐在榻上少年,长眉若柳,唇不染而朱,如同一片晴好的春色,让人不忍亵渎。 她启唇道:“二皇子,你帮了我,我便不能随意对待你,今夜我睡地上,你可放心安枕。” 凤倾从暖阁搬来被褥,在离床榻数米远的地方铺开,大咧咧地躺了上去。 慕饶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虽然张扬,但对闺房之事还是有些羞于启齿,尤其面对心上人时。 终于,他鼓起勇气走向凤倾。 “阿倾,我那日在勤政殿上讲的话,并非全部是权宜之计,我确实,心悦于你,男子一生,无非求嫁良人,你就是我认定的人。” 烛火映照在少年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暖黄的光,桃花眼中像盈着一汪水,泛起柔和的涟漪。 在凤倾心上狠狠拨弄了一下。 她敛眸,说道:“二皇子,我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随心所欲,做个执刀人,无所爱,无所恨,如此心性凉薄,实在不堪为配。” 一阵长久的沉默。 就在凤倾以为,他听懂了她的意思便会离开时。 头顶却传来了一阵暖意。 是慕饶的手,少年掌心炽热,放在她的头顶,像哄小孩一般轻轻抚摸着她。 “不要这样说,月盈则亏,果熟则坠,没有人十全十美,我见到的就是最好的阿倾。” 他笑得单纯,明媚的笑靥照亮了整个寝殿。 凤倾觉得,似乎比喜烛还要耀眼。 她的眼中不自觉也带上了几分柔和。 握住慕饶的手,起身,牵着他往喜床走去。 她褪去自己的喜服和发饰,如墨的发丝倾泻而下,妖娆和慵懒奇妙地融合在一起,慕饶看呆了。 等他回过神来时,身上已经只剩下一件中衣。 慕饶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朵根。 凤倾却什么都没做,只是将他塞进被子里,自己也上了榻,说道:“睡吧,明日启程回枳疆城。” 他心里有些失望,还以为她要…… 但是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睡颜,慕饶心中又腾起满足,像小猫似的往她身前凑了凑,贪婪地吮吸着她的气息。 一夜无梦。 大婚第二日,苍澜王迎娶煊国二皇子的消息才传回凤都。 凤池大怒:“朕养那些探子有何用?慕为那个墙头草召了苍澜王为驸马,生米都煮成熟饭才报予朕知晓!” 王霖坐在下首,气定神闲地说道:“陛下息怒。看来上次御书房议事成效甚微啊。” 凤池隐忍着不悦,全当听不出她话中的讽刺之意。 抚额说道:“王阁老有何高见?如今墨江之困已解,自此再也没有能拦住苍澜军的天险,凤都之危近在眼前。” 王霖慢悠悠说道:“陛下想看两虎相争,这有何难,平阳侯本就是武将出身,此时派她去平乱再合适不过。” 凤池摇摇头:“朕不是没想过,只是平阳侯的身体……毕竟已过不惑之年。” 王霖心想,你不就是担心平阳侯拥兵自重吗?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她这样想着,面上却带上了恭敬之色,朝空中虚作了个揖,赞颂道:“陛下体恤下臣,是大雍之福,百姓之福啊!只是平阳侯忠君爱国,平乱之事定是当仁不让。况且,平阳侯嫡子乃是我大雍太凤君,洛家更应身先士卒。” 这话提醒了凤池:平阳侯嫡子不是正在凤宫之中吗?以他为质,便不怕洛心悠有二心。 凤池心下有了决断,忧虑之色尽消,说道:“就依阁老所言。” 忽然她又想到了什么,吩咐宫侍道:“朕记起,许久没去看望父后了,来人,摆驾琼华宫。” 第83章 为质 琼华宫。 一月白身影闪过。 正在窗前发呆的丛若被吓了一跳。 “是我。”清冷的声音响起,将丛若的惊呼声拦住。 “公子?您可算是回来了!我在宫里夜不安寝,日日担忧您的安全,可有受伤?” 丛若打量着不过月余,便已经瘦了一圈的洛清河,喉头有些发紧。 “让你忧心了,无事。”洛清河眸色温和,唇角勾起一个安抚的笑。 “无事就好,无事就好!奴听贵君说家主也去了北地?公子可是和家主一起回来的?”丛若边替他解下染了风尘的外袍,边问道。 洛清河眼神黯了黯,没有答话,转而问道:“近日宫中可有大事发生?” 丛若想了下,说道:“奴按公子的吩咐,称病闭门谢客,也只有贵君偶尔会前来探望。大事不曾听说,只是有几件事,颇为古怪......” “何事?” “陛下从坤仪殿出来,似乎受了伤,连续谢朝几日。这件事还是洒扫的宫人看到了带血的布条,才发现的。”丛若低声说道。 坤仪殿……那就是和锦朝有关。 洛清河想起初见锦朝时,他光彩夺目的样子,和如今的形销骨立一对比,让人分外唏嘘,说道:“他到底还在惦念着那人。” 丛若又压低了几分声音,说道:“陛下的脾性越来越暴躁了,倒是有些癫狂之症的迹象......” 洛清河眉峰微蹙,觉得此事似乎不简单。 突然,门外传来了唱和声:“陛下驾到!” 丛若面色惊惶:她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公子回宫的时候来? “帮我更衣。”洛清河来不及上束发,匆忙套上一件暮云灰浮光锦宫装 ,便来到了寝殿外。 “父后,朕听闻您前些日子身体不适,如今可大好了?”凤池脸上堆笑,快步向他走来。 “劳陛下挂念,已无大碍。”洛清河淡淡地应道。 “那就好,朕特意着人从库中挑了些补品,想着可以给父后补补身子。” 洛清河知道凤池绝对不会无事献殷勤,等着她说出真正的来意。 凤池目光逡巡一圈,自顾自坐下,问道:“父后可曾听闻北地叛军苍澜军?” 洛清河神色未动,答道:“不曾。” “苍澜军如今攻城掠地,野心不小,苍澜军统帅近日还迎娶了煊国二皇子,更是如虎添翼,形势对我大雍十分不利,所以朕准备请平阳侯前去平叛。”凤池幽幽说道。 她还是娶了慕饶......? 洛清河的心钝钝地痛了一下。 等等,凤池要让母亲去平叛苍澜军? 一丝不祥的预感陡然升起。 洛清河眸中温润不再,睨着眼前的华服女子,说道:“陛下,神策军世代驻守中原,怎能与北地骑兵抗衡?” 平阳侯麾下是大雍开国女帝亲封的神策军。 “朕相信平阳侯,她的领兵之能无出其右,区区北地骑兵怎么能与神策军相提并论。朕告知父后,是想让你手书一封,在诏令到达前先与平阳侯通个气。” “本宫一介男子,不可置喙朝政,陛下若执意派神策军平叛,明旨即可,实在不用来本宫这里多此一举。”洛清河回道。 凤池早已预料到洛清河的反应。 她整理下衣袖,继续道:“父后若嫌麻烦,朕也可以找人代笔,您附上一个印信即可。” “陛下,您是要逼迫太凤君殿下吗?”丛若气急。 洛清河回眸,示意他慎言。 然后继续说道:“本宫与家国大事比起来不值一提,若想以本宫挟制平阳侯,怕是要让陛下失望了。” 凤池闻言怒气噌噌蹿了上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最近愈发地控制不住情绪,百爪挠心一般的躁郁。 腾地一下起身,踱步道洛清河面前,不再掩饰狠戾,说道:“父后既然说破,那朕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交出平阳侯府印信,若平阳侯得胜归来,洛家还是那个满门荣耀的洛家,但若平阳侯有异心,那就不要怪朕无情。” 丛若冲过来挡在洛清河身前。 没想到凤池竟然一脚将丛若飞踢出去,丛若捂着侧腰躺在地上,清秀的脸上冷汗淋淋。 她不屑地说道:“螳臂当车,不自量力。父后,朕是看在母皇的面子上,姑且尊称你一声父后,不要得寸进尺。” 洛清河深知平阳侯秉性,若她有异心,早在二十年前就拥兵自立了,哪还用等到现在处处掣肘。 但看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凤池,再看看地上的丛若,他轻叹了口气,从袖中拿出一枚小巧的印鉴递到女人面前。 说道:“拿去。神策军兵士皆为大雍子民,若有人因为一己私欲,就让她们忠魂埋骨,这个人终有一天会被天下人唾弃。” 洛清河说罢便不再看她,俯身,扶起地上的丛若。 凤池拿到印信时本来还在得意,听到他的话,笑意凝滞在脸上。 说道:“一己私欲?莫非父后忘了朕的好皇姐,她倒是不为一己私欲,御驾亲征。结果呢?不还是变成了一滩烂肉,可有一个朝臣念先帝贤明?可有一个百姓念先帝仁善?嗷......差点忘了,是有一个,李寒昔,算她命大,从北地逃了回来,我本还想让她去陪那个短命鬼呢!” 她说这些话时,怨毒之色令人心惊。 洛清河想到凤倾所受的苦,生平第一次对一个人生出了恶念,搭在丛若衣袖上的手,指尖泛白。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琼华宫粗陋,招待不了陛下,请回吧。” 凤池冷哼一声,拂袖离开了琼华宫。 “公子......这可如何是好?若真要打起来......家主和那人不论谁败了,您都是不愿意看见的吧?”丛若忍着痛意问道。 谪仙般的男子,原本温润慈悯的眸子现在满是忧虑,但想到凤倾,心中又有了几分把握:“她知母亲素来忠义,不会下狠手的。” 洛清河不知道的是,此刻在凤倾心中,平阳侯府已然是雍帝走狗,想要置她于死地的帮凶...... 第84章 辞澧都 离开澧都前,煊皇特意将凤倾宣到勤政殿。 她端坐在主位上,说道:“如今苍澜王和煊国已结秦晋之好,朕答应你的条件。只是,玄甲军只承诺不会在墨江拦截,至于你们如何渡江,便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因为临着墨江,所以煊国建造了不少适合水战的坚船利炮。 煊皇这是怕自家家底被惦记,所以先发制人,要断了凤倾的念想。 凤倾却并未如她预料般露出失望之色。 她勾唇,说道:“煊皇放心,只要玄甲军退守城中,我自有办法渡江。” 煊皇看着面前姿容无双的女子,越看越欣赏。以她阅人无数的经验来判断,此人以后必成大器。 “如此甚好。苍澜王准备何时动身回去?”煊皇问道,眼中闪过关切。 “今日,枳疆城还有诸多事宜,尽快回去免得生出变故。”凤倾想了想,补充道:“我会带二皇子殿下一起回去。” “朕希望你能真心待饶儿,不要辜负了他。”煊皇此时又变成了一个母亲,想到慕饶,帝王之心都软了几分。 凤倾点头,说道:“二皇子一片赤忱,倾必不负他。” 煊皇满意地点点头。 从勤政殿出来,凤倾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胸腔中涌动着猎鹰即将搏击长空的快感。 慕饶就立在不远处等她。 灼灼红衣映衬着他明媚的笑靥,似乎能荡涤尽世间一切的尘埃。 凤倾低头,便看见了阶下的少年,她快步走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前殿?”凤倾问道。 “我一醒来,听宫侍说你被母皇宣召,便想着来勤政殿门口迎迎你。” 慕饶眉眼弯弯,语气轻快,丝毫不提因为怕煊皇为难凤倾,所以才来相迎之事。 不过,虽然他没说,凤倾却了然。 看着慕饶不设防的笑脸,凤倾心想:这样一块璞玉,若是落在能工巧匠手上,定能打磨成稀世珍宝,可惜落在了她的手上......只能尽力护他,不让美玉蒙尘。 出城的车队浩浩汤汤,煊皇着意添的物什就有十箱。 让凤倾想要低调离开的计划落了空,不过她也能理解一个母亲的舐犊之情。 凤倾和慕饶御马而行,叶无垢慢悠悠地跟在她们身后,读着一本破破烂烂的隐约可以看出书页上写着《九变》的兵书。 御街上的百姓看到她们,都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只见马背上的男子红衣似火,眉目如画,女子白衣胜雪,姿容无双。还有后面跟着的那捧着书册的俊美小侍,都是澧都少见的美景。 “二皇子和驸马真是一对璧人啊!” 人们的低语声传到慕饶耳中,让他忍不住勾唇。 他侧头打量凤倾,凤倾也恰好回眸。 一阵微风吹过,顺着交缠的视线,将慕饶的心一下吹乱了。羞意染红了他的耳垂,他别过眼,胡乱挥动着马鞭,先一步出了城。 傍晚时分,她们回到了苍澜军营地。 魍夫人一早接到了凤倾的密函,便在高岗上相迎。 “我回来了。”凤倾虚扶了下手持藤木杖的黑袍妇人,感觉分外亲切。 慕饶好奇地打量着妇人,他在澧都还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装束。 魍夫人说道:“苍澜军军备整肃,随时等候调遣。” 声音低沉嘶哑,像是被粗砂粒磨过嗓子一般,吓了慕饶一跳。 他下意识往凤倾身后躲,被凤倾拉了出来,说道:“不必害怕,魍夫人不会伤害你。”又和魍夫人介绍道:“这位是煊国二皇子慕饶,这位是我的侍卫叶无垢。” 魍夫人浑浊的眼睛扫过面容姣好的男子们,说道:“刀剑无眼,管好自己别死咯,不然拿你们炼尸兵。” 慕饶瑟缩了下脖子,叶无垢心思还在书上,并没有听见魍夫人说了什么。 凤倾无奈,初识魍夫人也时常被她恐吓,只得说道:“夫人莫要吓他,他是宫中娇养着长大的,不经吓。” 听到她的话,慕饶咬咬嘴唇,眸中浮上一丝不忿:他才不是什么宫中娇养长大的金丝雀呢! 凤倾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和魍夫人并肩向营中走去。 “墨江之围已解,接下来就是研究渡江之法,夫人以为,苍澜军以何法渡河最为妥当?”凤倾问道。 魍夫人思索了一阵,答道:“墨江江面广阔,宽足百丈,尸蛊操控到了极限,要用联排竹筏运载尸兵,且筏与筏之间要互相连接,才能抵住墨江的波涛。” 凤倾蹙眉,短时间内如何设计且建造这么多竹筏出来?况且她对船事一窍不通。 “造船?主人是要造船吗?”叶无垢突然挤到前面来,问道。 “是造竹筏。”凤倾强调。 “我可以设计一种钩链,将竹筏轻松合并在一起也可以轻松地打开,保管在上面如履平地,别说一个墨江,就是十个也不怕。”叶无垢将书卷成筒,握在手中,说到起兴处便挥舞起书筒。 凤倾差点忘了,叶无垢可是个军事奇才,有了他,什么样的战具做不出来? 那么就只剩下建造一个难处了。 她的钱为了迎娶慕饶,已经花的差不多了,北地向来贫瘠,去哪找钱呢? 叶无垢见凤倾又皱起了眉头,他在心里盘算了下,问道:“主人是没有钱吗?” 被他大剌剌说出来,凤倾有些窘意。 “那个戴面具的凶凶的哥哥看上去很有钱的样子,主人不能问他借吗?” 叶无垢见过褚寒的钱袋,里面满满的金豆子,想着他主人应该更有钱。 戴面具的凶凶的哥哥……他说的是赤辰翎。 凤倾此时有些懊恼,怎么把他忘在澧都了?那男人心是黑了点,但确实可以解她的燃眉之急。 她本想修书一封,问他借点银钱。 没想到正主却自己找上门来了。 入夜时分,凤倾在王帐中沐浴。 突然,一阵阴风掀起了王帐的门帘,帐中的烛火挣扎了几下还是熄灭了。 一人影闪过,凤倾抓过屏风上的浴袍披在身上,便抄起匕首向来人刺去。 嘶——布料开裂的声音。 来人没有躲,她刺中了。 凤倾想将匕首拔出,那人却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以为对方要反攻,却没想到那人竟是一步步地逼近她,让匕首没得更深些。 凤倾有些疑惑。 直到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 “没想到我昏迷一场,竟错过了苍澜王的洞房花烛夜……” 第85章 王帐 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 凤倾没想到来人是他,刚刚出手时用了十分气力,再加上他步步紧逼,匕首已经完全没入了他的身体里。 赤辰翎背上的剑伤还未好完全,肩头又挨了凤倾一刀,此时整个人全靠一口气撑着。 啪嗒......啪嗒...... 粘稠的血液滴在地上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你有几条命可以折腾?”凤倾声音染上薄怒,下意识地想拔出匕首,赤辰翎却不肯。 他冰冷的手覆上凤倾的手。 问道:“是不是只有我伤了,才能得到你的一丝怜悯?”赤辰翎的声音有些喑哑。 帐内昏暗,凤倾却觉得身上似乎在被两道沉痛的视线灼烧。 血腥气越来越重。 赤辰翎对皮肉之痛恍若不知,他以为自己可以掌控和凤倾之间的一切,像她一样,只当这是一场交易。 可是他做不到,他无法看着别的男人在她怀里言笑晏晏,也无法容忍别人名正言顺地站在她身边。只是想想,就嫉妒得发狂。 凤倾对着这样的赤辰翎,仿佛看见了那个满心执念的自己。 她叹了口气,说道:“赤辰翎,我不是圣人,世界上有太多龃龉难消,而我恰恰是最记仇的那种。你知道人刚被解救出来,又被推下深渊的感觉吗?彼时我在赤辰家地牢里被凤池折磨得死去活来时,就是这种感觉。如果不是席玉,可能根本不会有什么叶小八,更不会有后面与你这些纠葛。” 赤辰翎的身形有些不稳。 这些话好像在判他的死刑,将他捧来的一颗心踩在了地上。 他露出一抹惨笑:“我就知道,你不是轻易会原谅的人。”突然声音骤冷,说道:“但是我偏想试试。” 下一秒就将凤倾拉入怀中吻了上去,丝毫不顾肩上的刀伤。 这个吻绵长深重,唇齿交缠间,两人已经来到了榻边,赤辰翎没有给凤倾喘息的机会,就将她压在了榻上。 凤倾的浴袍本就松垮,被他一推,袍带散落,娇美的胴体就毫无遮蔽的展现在赤辰翎面前。 他呼吸一滞,转念又想到昨夜有别的男人在她身下承欢,眸中染上了阴霾之色。 “你是我的。” 赤辰翎说着,解开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了俊美的五官,眼角的疤痕增添了几分狂狷。 他将头埋进凤倾的颈窝,不知餍足地亲吻,吮吸。 两人的呼吸声都开始有些紊乱。 凤倾感受到了赤辰翎身体的变化,就在以为他要进行下一步时,他却重重地倒在了她身上。 凤倾抽出握着匕首的手,上面已是猩红一片。 “赤辰翎?醒醒……赤辰翎?” 凤倾推了推趴在她身上的男人,纹丝未动。 看来是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赤辰翎的身量本就比一般男子要高,她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他从身上推下去。 掌了烛火,细看才发现,他玄青色的袍子已经被血洇成了深红色。 “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要不是看你有钱,直接把你丢到营地外面树林里,给野狗加餐。” 凤倾站在榻边,看着榻上双目紧闭的男人,咒骂了一句。 然后去箱笼里拿来了伤药。 上药的时候,赤辰翎无意识地抓着凤倾的手。 “不要走……”他嘴里一直在嘟囔着。 凤倾只好一只手给他抓,一只手给他包扎,忙活了好一阵,才将血止住。 余光瞥到,他腕上也缠着厚厚纱布,凤倾疑惑:他什么时候又伤了手腕? 这时,帐外传来叶无垢的声音:“主人!我画出草图了,你看看!”叶无垢没等通传便闯进了王帐。 一遇到作战打仗相关的事他便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兴冲冲地快步走向凤倾,才注意到榻上还躺着一个男人。 “主人,他是谁?” 叶无垢还没见过赤辰翎的真容。 “钱袋子。”凤倾调侃道。 “难道他是……”叶无垢惊讶不已,没想到那面具之下居然是一张美人面。 “你要是不想死,就别说见过他的真面目,草图拿来我看看。”凤倾好心提醒道。 叶无垢连忙乖乖闭嘴,将手中的图纸递了上去。 凤倾趁着烛火看图,研究了半晌,说道:“嗯,不错,这样设计,既可以保证竹筏的牢固性,又可以减少阻力。” 听到凤倾的夸赞,叶无垢的狐狸眼染上喜色。 开心的样子真就像一只被顺毛捋了的小狐狸。 “你回去估算下,做筏子需要用多少材料,等他醒了,你们就一道去安排吧。”凤倾指了指床上的“钱袋子”,说道。 她想了想,又嘱咐道:“渡江之前,你引着他忙造船之事,离慕饶的营帐远一点,有什么情况马上来禀报。” “放心吧主人,我一定帮你看好他,不让他坏事。”叶无垢说道。 他直觉这个公子很危险,比主人身边其他的男人都要危险些。 而主人对这个公子,似乎不是很喜欢。但也说不上讨厌,不然也不会屡次三番为他治伤。 翌日一大早。 慕饶拎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来到了王帐前,里面装着几盘他亲手做的点心。 “我来给苍澜王送些吃食。”他挂着得体的笑,对帐外的近卫说道。 近卫却有些为难,说道:“王上有要事,不太方便见您……不然您将食盒给属下,属下代为转交。” 慕饶心下疑惑,但没有多问,仍旧笑着说道:“那就有劳你了。” 说着便将食盒递给了近卫。 慕饶往自己帐子走去,留了个心回头观察。 只见没多时,一个修长的手撩开了门帘,紧接着,一个衣着华贵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一身玄色长袍上用金丝线绣着游麟纹,领口和袖口也用金线滚边,华贵无匹,脸上还戴着个半面面具。 看上去脚步有些虚浮。 居然是他…… 慕饶和赤辰翎在澧都有过一面之缘。 “皇姐不是说赤辰家只是合作关系吗?为何他此时会从阿倾的帐中出来,难道……他夜宿在王帐中吗?” 慕饶的心一下乱了。 第86章 真意 午膳时慕饶终于见到了凤倾。 凤倾一身劲装,用一古银色发冠将墨发束在头顶,通身的英气,不似在澧都时的风流模样。 慕饶心中悸动,快步走到桌边坐下 凤倾眉目温和,对慕饶说道:“军中饭食粗陋,还请二皇子殿下多担待。” “已经很好了,我幼年时常跟着皇姐在民间游荡,对吃食并不挑剔。”慕饶刚坐下便注意到桌子上的菜肴比较简单,但是有几样却是煊国的小菜。 他心中划过感动,感激地看着凤倾。 “阿倾......你以后不必唤我二皇子殿下,叫我饶儿吧。” 凤倾给他夹了一箸茭白放进碗里,笑着说:“好,饶儿。” 慕饶勾起一个满足的笑。 她低头时,光洁的后颈便落入了慕饶的视野里。 他的笑意便凝结在脸上...... 只见她白皙的脖颈上有几处暗红色的吻痕,大小各异,一直延伸到衣领处,然后没入不见。 慕饶虽然没经历过男女之事,可也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他心中有些酸涩,却并不敢追问。 凤倾见他愣神,疑惑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没有......”慕饶忙收回视线。 “午膳后我要去巡视军队,你便待在军营中吧,这里最安全。”凤倾说道。 慕饶知道她是好意,但他不想做被保护得很好的金丝雀,而是想成为匹配得上她的男子。 他试探着问:“阿倾,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凤倾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她记得凤都的几个皇弟,都是只喜欢吟诗弄画,附庸风雅的,向来不会沾染粗俗之事。 想了想,凤倾说:“你应该听说过,苍澜军中鲜见活人吧?” 慕饶点头:“我听皇姐说过。” 凤倾又问:“不怕吗?” “不怕。只要能与阿倾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凤倾被慕饶脸上坚毅的表情逗笑,说:“那你便跟着吧,到时后悔了可别哭鼻子。” 营地另一侧。 叶无垢照着凤倾的吩咐去找赤辰翎商议工造之事。 他已经做好了面对恶人的心理准备,没想到赤辰翎的态度却出奇的平和。 今日晨起,赤辰翎见凤倾躺在身边,还帮他处理好了刀伤,所以心情大好。 “这是主人让我交给你的设计图,就按这上面的做,多久能做好?”叶无垢大着胆子问道。 赤辰翎接过图纸,略看了一眼便知道这钩码设计精巧,不是市面上流通的普通货。 他看叶无垢的眼神多了几分赞许。 “这是你设计的?”赤辰翎问。 叶无垢狐狸眼里满是骄傲,说道:“对啊,不然是谁?” “一个伺候床第的小侍,如何会这些?”赤辰翎脸上闪过怀疑。 听到他的话,叶无垢的脸涨得通红,反驳道:“主人说了我是军师。我才不是伺候床第的那种......那种......人。” 赤辰翎恍悟,原来小侍的身份只是个幌子,他之前还在疑惑,以凤倾的性子,怎么会把一个无用之人留在身边?她怎么看也不是一个贪图美色之人。 有了这个认知,他心里不由地有一丝雀跃。 连带着再看叶无垢时,都觉得顺眼了很多。 赤辰翎将图纸收入怀中,说道:“十日,你告诉她十日之后她想要的这些都会送到墨江边上。” “十日?这些材料凑齐也要数月,你确定十日之后可以交付?”叶无垢对他的承诺很是不信。 赤辰翎挑眉:“你在质疑我?” 语气中的阴寒,让叶无垢打了个寒颤,他忙摆手说:“不敢不敢,我这就回禀主人。” 说完便一溜烟向王帐跑去,把凤倾让他看着赤辰翎的嘱咐抛在了脑后。 赤辰翎看着他的背影,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 他记得,祁门家以擅造兵刀,兵法奇绝着称,且他和祁门家主有过一面之缘,如今想想,这叶无垢的面容倒是跟那人有几分像,叶无垢和祁门家是什么关系呢? 凤倾依言带着慕饶去营地外巡视。 他虽然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待看到死气沉沉的苍澜军时,还是被吓住了。 一个个兵士列队整肃,似是跟普通的兵士没有区别,但若是仔细看,便会发现她们脸上全无人色,青白的脸上嘴唇皲裂,眼睛瞪得大大的,视线却没有焦点。 有些甚至脸上的面皮已经在溃烂脱落的边缘。 是人又非人,和树林中的树桩似乎也没什么分别。 慕饶弯下腰,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过了半晌,他终于平复了,别过眼去不敢再看苍澜军。 凤倾说:“恶心吗?她们也曾经是活生生的人。”声音听不出喜怒。 慕饶有些心虚,是他硬要跟来的,现在却作出这副样子,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 “我只是.....突然见到这么多活......死人,不习惯。”他强撑着解释。 “不必解释,任何人看到都会是这种反应。想她们戎马倥偬,征战半生,到人死灯灭时还要供我驱使。只是,如果没有苍澜军,我现在兴许也是一堆白骨了。”凤倾淡淡地说着。 “若有一天,天下没了战事,她们会去哪里?”慕饶问道。 凤倾的思绪飘远,似乎看到了北地漫卷的黄沙,说道:“那时就让她们回到故土,尘归尘,土归土。” 慕饶听过许多关于苍澜王的传闻。 人们说她违逆天道,残暴弑杀,和他看到的却是不同的。 她明明可以杀伐决断,却在面对苍澜军时,心有愧疚,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是全然的恶人? 他将手放进她的掌心。 凤倾低头,就看到两人掌心相对,他默默地扣住她的十指。 “以后就让饶儿陪着你,便不会孤单了。” 不知是面前的暮气太重,还是心中太过冷寂,凤倾有些贪恋这一刻,她鬼使神差的没有放开慕饶的手。 第87章 渡江 春日将尽。 平阳侯要带兵镇压苍澜军的消息传遍了北地。 消息是凤池故意放出来的。 魍夫人和凤倾对坐在王帐中,脸上俱有忧色。 “大雍军队三日之后抵达煊国境。”魍夫人粗粝的声音响起。 凤倾默然。 “你对煊皇有几分把握?”魍夫人问道。 凤倾启唇道:“因利而聚,利尽而散。平阳侯若不来,我对她尚且有五分把握,如今……没有把握。” 她说的是实话,纵然煊皇宠爱慕饶,但和神策军兵临城下比起来,那点亲情不值一提。 魍夫人说道:“如果煊皇不出兵将神策军抵挡在煊国境外,苍澜军就必须在三日内渡江。那些联排竹筏做的如何了?” “离原定的时间还有四日,才可全部交付。”凤倾饮了一口茶,眉峰蹙了起来。 魍夫人提醒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王上无法令军队渡江,老妇的蛊术再精到,也是徒劳。” 凤倾颔首:“夫人放心,三日之内苍澜军必渡墨江。” 送魍夫人出帐之后,她找来了赤辰翎。 “我要的东西三日之内可以交付吗?”凤倾问道。 赤辰翎未答话,拿起她饮过的茶盏,给自己倒了杯茶,放在唇边轻啜。 还露出了回味的表情。 “赤辰翎,我在和你说正事!”看着他撩人的模样,凤倾忍不住扶额。 自从上次留他在王帐中宿了一晚,他便夜夜不请自来。 起初,凤倾还能解释说两人是为了公务。 后来赤辰翎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记越来越多,她就索性懒得解释了。 每次看到慕饶黯然的神色,她心中就会腾起一丝歉意。 毕竟,慕饶才是她名义上的夫郎。 赤辰翎勾起一个邪肆的笑,说道:“三日也不是不行,只是,你要怎么谢我?” 凤倾敛眸,问道:“你想要什么?” 赤辰翎俯身,骨节分明的手抚上了凤倾的脖颈。从颈窝处慢慢向上滑,然后食指和拇指扣住了她的下颌。 他眼中溢满了掠夺之色,低头,含住那两片精致的唇瓣。 凤倾有些气恼,这男人真是不分轻重,此时竟还有心情挑逗她…… 她借力起身,反将赤辰翎压在了桌上,撑起身子将他禁锢在方寸之地。 赤辰翎眼中春色潋滟。 这些时日他对凤倾的身子颇有些食髓知味的意思。从前他不知为何女人贪欢,如今都懂了。 他想要日日和她耳鬓厮磨,至死方休。 凤倾哪里看不出他眼中的情动,冷冷地说道:“此事不能玩笑。” 赤辰翎挑眉:“苍澜王还真是坐怀不乱,男人都在身下了,还要谈公事。” 凤倾豁然起身,脸上已有怒色 赤辰翎怕再挑逗下去,真的惹怒了她。 忙跟着起身,整理了下仪容正经道:“你先看看这个。” 说罢便递给了凤倾一卷纸。 凤倾接了过来,打开那纸,上面赫然写着:“设法阻苍澜军渡江,平阳侯不日抵达北地”。 凤倾问:“这是雍帝给你的命令?” 赤辰翎点头道:“不错,五日前收到了凤都的密信。” “她不愧是跟你做过大买卖的交情,连平阳侯来北地之事也提前告知你。”凤倾说道。 所谓大买卖,当然就是指暗中拘捕她的事。 赤辰翎避开了这个话题,继续说道:“我料想以煊皇的性子,必定不敢对抗神策军。届时神策军兵临墨江,那你在澧都的一切筹谋便落了空。所以就着意加快了建造竹筏的速度,如此便能在平阳侯军队到达前渡江。” 凤倾问道:“还需几日?” 赤辰翎伸出两根手指说道:“两日足矣。” 凤倾此时才明白,为何赤辰翎能将赤辰家的产业遍布天下,还能将赤阳城经营成一块福地。 他的嗅觉和敏锐着实令人赞叹。 “凤池若知道,如今是你在助我,怕是到棺材里都闭不上眼了。”凤倾说道。 赤辰翎笑着说:“活该她闭不上眼,她的买卖太亏,我不做了,不如跟你做……” 他特意将那个“做”字说得意味深长。 凤倾觉得,还是之前那个狠戾乖张的赤辰翎好些。不知道他着了什么邪,突然变成了这样…… 她轻咳了一声说道:“三日正午之前,我要的东西全部送到墨江边,可能做到?” 赤辰翎把玩着她腰际的青丝,漫不经心道:“放心,必不误你的大事。” 凤倾对赤辰翎并非没有疑虑。 他对她表现出的情动和占有欲,并不能让她信服。因为狼在撕咬同伴之前,都是毫无预警的。 哪怕他将和凤池来往的信件放在她面前,她也无法全然地信任他。 第三日。 黑水翻腾,风声夹杂着江水拍打江岸的声音,墨江边乌泱泱的全是人。 苍澜军已经在江边列阵。 凤倾立在大军阵前,红袍银甲,银冠束发,英姿飒爽,姿容无双,令人心神震颤。 慕饶和叶无垢就站在她身后。 她们都在等待一人。 眼见太阳渐渐移上正空,约定的时间快到了。 “主人,他不会不来了吧?如果他不来,那我们怎么渡江?”叶无垢低声问。 凤倾视线落在江面,说道:“时间还未到。” 她其实有一瞬间,怀疑过自己的决定:怎么能将苍澜军的命运交到赤辰翎的手上?你忘了他曾经是如何勾结凤池坑害你的吗? 但心里有个声音又在说:信他一次,也许这次不会被背弃。 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强行渡江。 只是这样,苍澜军就逃不脱折损大半的命运,她跟神策军交战的胜算便小了很多。 “主人!看那边!” 突然,叶无垢大喊,兴奋地指着远处,黑色的小点渐渐放大。 一身黑色劲装的赤辰翎慢慢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他身后就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竹筏,上百个精壮的女人拉着纤绳,浩浩荡荡地向岸边走来。 凤倾的心终于落地了。 赤辰翎勾唇,笑着说:“怎么?苍澜王以为我会食言吗?” 凤倾并未掩饰,说道:“我也在赌,赌你到底会不会来。” 赤辰翎摆出痛心的表情说道:“我以为是同床共枕夫妻同心,没想到居然是同床异梦……” 慕饶的脸色差极,忍住怒火不去看这个不知廉耻的妖孽。 凤倾没有理会他。冲魍夫人说道:“渡河!” 接下来就是极为震撼的一幕,尸兵们突然有了生机般,走上筏子站定,又用绳子将自己固定在筏子上。 若不是动作太过机械,都让人以为她们死而复生了。 一批批由钩码相连的竹筏下水,墨江的风浪不能撼动这些筏子半分。 叶无垢冲到岸边,兴奋地邀功:“主人,我说的对吧!别说一个墨江,就是十个也渡得过去!” 江水翻滚,浪头越来越大,凤倾一把将他拉了回来,下意识地揉揉他的发顶。 见状,赤辰翎和慕饶的神情都变了一变。 叶无垢感受到什么似得,狂打了几个喷嚏,瑟缩着脖子老老实实地待在凤倾身边。 凤倾眼中一片冷寂。 她知道渡江不是结束,只是开始。 苍澜军要面对的是战无不胜的神策军。 而她,要面对的是平阳侯,那人的母亲…… 第88章 交战 日落之前,苍澜军全部渡过了墨江。 江边的岗哨、戍卫已经尽数撤去,看来煊皇还是有所顾忌,并没有在这当口落井下石。 凤倾派出去的探子很快回来了。 “王上,神策军已在轩邑驻扎,并且送来了战书。” 轩邑是大雍最邻近煊国的城邑,地少人多,平坦开阔,非常适合两军交战。 凤倾接过战书,说道:“看来平阳侯已经选好了战场,上来就亮剑,不愧是大雍曾经的战神。” 洛心悠从来不信奉上兵伐谋那一套,她只信奉战场上绝对的力量。 她治下的神策军作战也讲究阳谋,从来不屑于用一些阴私手段取胜。 “继续行军,在轩邑外百里驻扎。”凤倾说道。 凤宫中。 洛清河被拿走了印信,又被困在琼华宫中,就如同闭塞了视听,对北地的情形一无所知。 他负手立在窗前,看着光秃秃的绿梅枝桠,心中浮上忧虑。 “闻壬那边没有消息吗?”他问丛若。 丛若摇摇头,说道:“不知怎的,闻贵君似乎也被困住了,奴试了几次,都没能进去玉芙宫。” 玉芙宫是闻壬的居所。 洛清河眸中忧虑之色更甚,说道:“看来母亲手下的人不干净了。” 丛若问:“公子的意思是,陛下有暗桩在咱们府上?” 洛清河不置可否。 闻壬和他真正的关系,宫中无人知晓,此时大动干戈将先帝贵君囚禁起来,没有道理。 唯一的解释是,有人将闻壬的身份透了出去。 他心中隐隐不安,总觉得似乎漏掉了一些东西。 凤倾的亲笔手书,傍晚送到了神策军军营中。 平阳侯正在和手下将领商议战术。 看罢凤倾的手书,副将们面上不忿:“什么苍澜王,不过是一叫嚣张狂的无知小儿!居然敢叫我神策军归顺于她,明日定叫她知道什么叫有来无回!” 平阳侯知道苍澜王真正的身份,所以并未如其他人一般看轻她。 她正色说道:“此人能在北地成势,绝对不可小觑!如今来劝降不过是攻心之计,各位稍安勿躁。” 将领们听到主将发话,不忿之色稍减。 平阳侯扫视了下王帐中诸人,继续说道:“据之前北地传回的军报看,苍澜军作战未有力竭之时,且不惧刀兵如有神助,战线拉的越长,对我军越不利。所以我们要速战速决。” 副将吕羡听罢有些疑惑:“我们神策军将士肉体凡胎,如何能敌过不惧刀兵的苍澜军?” 平阳侯打开一卷地图,指着两军约战的地点,说道:“她们的优势也是最大的弱点,与苍澜军作战,只要突出一个活字,就有取胜机会。明日左右路分别牵制苍澜军兵力,我亲率中路突进,擒贼先擒王。” 吕羡有些担忧地说道:“侯爷的身体怕是吃不消啊,况且万人之中取上将首级,太过凶险,末将愿领中路!”她双手抱拳请命。 平阳侯摆摆手,说道:“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况且中路还有姚齐接应,倘若有变故,也可全身而退。” 吕羡还想再说什么,但各位副将都在场,她也不好明说。 看了眼站在不起眼处的姚齐,吕羡的眉目中带上了忧虑。 轩邑的百姓听说要打仗,连夜收拾金银细软逃出了城,让本就地广人稀的轩邑显得更加空旷。 翌日,轩邑城外。 西风起,春日未尽,北地已早早地染上了肃杀之色。 凤倾坐在马上,单手拉着辔绳,袍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眸中除了冷寂外,还有一丝不易觉察的踟蹰。 她自问,如果和平阳侯注定有一场死战,自己能下得去手吗? 千万人于凤倾而言,不过是微尘草芥,她们怎么评说她,她并不在意。 但那人不同……若杀了平阳侯,他还能原谅自己吗? 赤辰翎勒马跟在凤倾身边,她的神色被他尽收眼底。 他勾唇道:“怎么,向来冷心冷肺的苍澜王也有犹豫的时候?怕你那心尖上的人因为杀母之仇恨上你吗?” 凤倾侧眸,眸光凌洌,透着警告意味,幽幽说道:“再胡言,我不介意先用赤辰家主的血祭刀。” 赤辰翎挑眉:“我怎么看上你这么个凶女人,动不动就要打要杀。” 两人说话间,轰轰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大地都在震颤。 写有“神”字的军旗率先出现。 而后是神策大军,她们的铠甲泛着冷冽的寒意,马蹄扬起尘土漫天,声势如海潮。 凤倾心中感叹,不愧是大雍第一军队。怪不得当年朝中反对她即位时,平阳侯一站出来,非议便平息了。那些老臣忌惮的不是平阳侯的爵位,而是她手中的神策军。 眼见神策军奔袭而来,分作三股,冲锋呐喊声震天。 凤倾立刻下令左右军迎敌,她则立在中军阵前,料定平阳侯会亲自领兵前来。 一时间,旷野上的士兵们如两股潮水交汇,刀光剑影,箭矢如流星。黄沙裹挟着血腥气,血水渗进土里顷刻便将黄土地染成了深红色。 战马的嘶鸣声,兵士的呐喊声,还有觊觎残尸的乌鸦鸟兽的呜咽声…… 让原本宁静祥和的旷野变成了人间炼狱。 凤倾神色未动,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看着战场上的残肢断臂就会作呕的凤倾了,如今的她已经见惯了尸山血海。 如她所料,平阳侯率中军直插苍澜军“心脏”而来。 二百步…… 一百步…… 五十步…… 前锋不断来报,凤倾却纹丝未动,直至平阳侯逼至阵前。 凤倾敛眸,说道:“平阳侯可还认得我?” 平阳侯勒马,看着面前高头大马,神采卓然的女子,冷哼一声说道:“本侯并不认得苍澜王。” 凤倾不恼,说道:“难为平阳侯和太凤君为我这个无名小卒多番筹谋,在煊国王宫中只差一点,便能如你们所愿了。” 平阳侯蹙眉,她不知道凤倾所言为何。但无论如何,凤倾此时在她眼中都是残暴背德之人。 她冷冷地说道:“苍澜王违背天道,人人得而诛之,倘若你现在投降,本侯答应不杀你。” 见平阳侯没有否认。 凤倾眼中痛意一闪而过,嗤笑道:“太凤君没提醒过侯爷,我是何种人吗?不如侯爷投降,我倒是可以考虑留侯爷全尸。” 第89章 俘虏 听到凤倾提到洛清河,平阳侯大怒。 喝道:“住口!我大雍太凤君,受万民景仰,而你,叛党逆贼,暴虐嗜杀。云泥之别,太凤君如何会了解苍澜王的为人?” 凤倾笑着问:“他也是这样想的吗?” 平阳侯想到回凤都路上,洛清河刻意的疏远,那还是第一次,她最引以为傲的儿子拂逆了她的意思。 想到这,她对凤倾的恶感又多了几分。幽幽启唇道:“那是自然。” 凤倾脸上的笑意放大。 往日的温存在这一刻都消泯了。 他已经背弃过她一次,而如今…… “父后,你又让阿倾失望了呢。”凤倾喃喃自语,眼中忽明忽暗。 这一刻,似乎只有血肉横飞战场,才能让她感受到一丝快意。 “既然不投降那便来吧!”说时迟那时快,平阳侯率领神策军,如同破空的箭,直直朝凤倾而来。 凤倾拍马迎上,带着滔天的怒意。 刀兵相向,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两军纠缠许久,神策军的战力超出凤倾的预期,平阳侯也是宝刀未老,将凤倾钳制得无法前进一步。 赤辰翎在阵外旁观。 他来并不是为了替凤倾送死,而是为了好好看着凤倾,以防她死了,毕竟两人还有双生蛊连着。 平阳侯不愧是曾经的大雍战神,年逾不惑仍然神勇,凤倾打得越来越吃力。 凤倾身上藏着毒蛊,为的就是以防万一,但是她却迟迟没有祭出那蛊,看得赤辰翎心急。 “褚寒,把我的弓拿来!”赤辰翎吩咐道。 褚寒双手奉上一张玄铁铸成,镶金攒玉的弓弩,这是赤辰翎花重金打造的,弓弦由深海蛟龙筋制成,珍贵无比。 “主上,您此时出手是否不太磊落?是否要留平阳侯一命,苍澜王还未有决断……”褚寒说道,他怕主上这一箭射出去,会引起苍澜王震怒。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既然她断不了,我来帮她断。” 赤辰翎的话意有所指,似乎并不仅仅指平阳侯的性命。 战场中,凤倾和平阳侯激战正酣,谁也没有注意到赤辰翎的动向。 他举起弓箭,眼中闪过狠戾,瞄准了平阳侯的心窝。 咻——箭矢射出—— 凤倾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平阳侯捂着左胸口,从马背上跌了下去。 “将军中箭!”神策军副将先发现了平阳侯坠马,忙奔过来查看。 凤倾皱眉,顺着冷箭的方向看过去,赤辰翎正慢慢放下弓弩。 他跟她隔着漫天黄沙对视,眼中没有一点心虚。 凤倾收回了视线,看着地上距她两步远的平阳侯,她的战甲已然皲裂,箭矢完全没入了她的胸口。 此时,只要凤倾补上一剑,平阳侯绝对要殒命在此。 她终是没有出手。 苍澜军渐渐合围了上来,将被冲散的神策军包围其中。 原本应该来中路策应的姚齐迟迟未到,主将中伤,援军不至,神策军方寸大乱。 “将平阳侯带回去,收兵!”凤倾命令道。 吕羡从左路奔袭而来时,战场上只留下成片的神策军残骸。 这时她脚腕突然受力,低头就见一个满脸血污,看不清面容的小兵抓着她的脚腕,祈求道:“将军,救我……” 吕羡连忙蹲下,急切地问道:“侯爷呢?” 小兵气若游丝:“侯爷……被射中……苍澜王……带走……了她。”说完她便气绝了。 吕羡看着眼前不过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被长戟洞穿肺腑,死相凄惨,心下一片怆然。她缓缓抬手将小兵的眼睛阂上。 “回城,侯爷生死未卜,此事要尽快禀报陛下。”吕羡带着残军回了轩邑。 苍澜军营中。 凤倾看着榻上双目紧闭的女子,语气有些焦灼:“军医,她伤势如何了?” 军医擦擦头上的汗,小心翼翼地说道:“老妇只能用参汤吊着她的命,若是三日之内寻不来地灵芝,恐怕……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她了……” “地灵芝何处可得?”凤倾问道。 “地灵芝难得,千金难买,传闻赤阳城赤辰家珍藏有一株。”军医答道。 凤倾蹙眉,又是赤辰翎…… 她说道:“此人的命我要留,你若保不住,就随她一起去吧。” 军医吓得抖如筛糠,跪倒在地上说道:“王上饶命,老妇一定尽全力为她医治。” 凤倾未理会他,径直来到了王帐外。 赤辰翎悠然走来,说道:“看来我那一箭还是射歪了,是我不该惫懒,应该勤练箭艺才对。” 凤倾眸子里沉着一潭冰似的看着他,说道:“无须你替我做决定。” 她洞察了他的心思。 赤辰翎并未否认,邪笑着说:“我就是不愿见你心里有别人,况且你们本就不是一路人。那人光风霁月,而你双手沾满鲜血,这样的人躺在你身边,你真的能夜夜安枕吗?不怕突然有一天,他因为那莫须有的正义感,睡梦里了结了你?” 曾经凤倾在梦里,真切地感受到过洛清河的恨意,他杀了她,怨她毁了他的清正。 凤倾的心抽痛了一下。 赤辰翎见她伤情的模样,心里嫉妒得要发狂。有一天他定要亲手除掉那人,再一点点剜去那人在她心里留下的痕迹。 “赤辰家是否有一棵地灵芝?”凤倾问道。 赤辰翎没有否认。 凤倾继续说道:“地灵芝给我,条件任你开。” 赤辰翎挑眉:“你要我用千金难得的地灵芝去救一条我想了结的命?苍澜王可真是杀人诛心。” 凤倾又重复了一遍:“她可以来钳制神策军,还不能死,拿来地灵芝,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赤辰翎眼中闪过精光,说道:“什么条件都可以?” 凤倾点头:“嗯。” “我要你从此之后只心悦我一人,身边也只有我一人。”赤辰翎说道。 “回到凤都的路艰险,如果娶一个男人能换得一门的忠诚,我不会拒绝。”凤倾说得直白。 赤辰翎就知道她会这样说,追问道:“那心悦我呢?”他眸中闪过希冀。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拿赤辰家的宝物去换一个承诺…… 第90章 圣旨 人世间,最难得的便是真心。 上一世凤倾没有被真心对待过,这一世满目所见也皆是荒芜。 所以赤辰翎要的,她无法承诺。 但她,又不能看着平阳侯去死。 凤倾默了好一阵,复又开口道:“我可以允你无上的荣宠,若我重登帝位,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赤辰翎眸中情绪翻滚:让她说句喜欢就这么难吗?他真想将眼前的女人带回赤阳城,囚禁起来,让她日日只能瞧见他一人。 喉头的酸涩翻了几翻,赤辰翎勉强才能压住。 他勾唇道:“这买卖不亏,到时候我把凤都搅得天翻地覆,苍澜王可别后悔。” 说罢,他倏然转身离开,只留给凤倾一个萧索的背影。 入夜。 褚寒将一梨花木盒送到了凤倾手中,恭敬地说道:“主上让我将地灵芝交给苍澜王。” 凤倾接过木盒打开,就见里面静静躺着一株草药,看上去和普通灵芝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问道:“你主子呢?” 褚寒答道:“主上有要事处理,让我转告苍澜王他近日不来军营了。” 凤倾有些意外,平常赤辰翎是赶也赶不走的,现在居然主动离开。 她点点头,说道:“替我谢谢你家主上,还有,告诉他我承诺过的事必不食言。” 褚寒嗫喏着嘴唇还想说些什么,但想到赤辰翎阴沉的神色,终是什么也没说。 有了地灵芝,平阳侯的伤势算是稳定住了,军医的小命也暂时无虞了。 神策军那边却苦于打探不到一点消息,主将生死未卜,副将们都不敢轻易动作。 于是两军便僵持了起来。 平阳侯重伤的消息传回凤宫,凤池大喜,她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接手神策军了。 她迫不及待地要宣诏:“传朕旨意,宣云筝将军进宫!” 云筝是凤池的外祖家嫡出的表姐,和她自小一同长大,感情深厚。从储位之争开始,就是坚定的二皇女派。 此人有几分能耐,立过不少军功。只是手段狠辣,心胸狭隘,军中将领对她颇有微词。 凤倾在位时,云筝郁郁不得志。 等到凤池即位,云筝的职级便一路往上升,时至今日,已官至骁骑营大将军。 骁骑营大将军有金印紫绶,掌凤都兵卫,历来凤帝只会派最心腹之人担任此职。 凤池对云筝的信任,由此可见一斑。 不多时,云筝来到了御书房。 “云将军,平阳侯在轩邑重伤被擒,此时神策军群龙无首,朕想派你去接管神策军。” 凤池言语间,半点不见对战事的关切,只有心愿得偿的雀跃。 云筝拱手道:“陛下有命,臣万死不辞。只是平阳侯久经沙场,且侯府世代统领神策军,如今她生死未卜,若臣贸然去接管,怕会令军士不服,万一激起哗变……” 凤池被浇了盆冷水,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悦:“云将军多虑了!神策军姓凤不姓洛,平阳侯府掌管它太久了,是时候交还给朕了。” 云筝蹙眉,她还是觉得凤池太心急了。 凤池走到云筝身旁,拍拍她的肩膀,露出一个和煦的笑,说道:“表姐,你与朕一同长大,比嫡亲的姐妹还亲,你就是朕最信任的人。朕希望你接管神策军,将叛军剿灭在轩邑,你,不会令朕失望的吧?” 云筝知道,帝心已决,此时她再说什么都是徒劳,只好抱拳拱手道:“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凤池握住她抱拳的手,眼中满是期许。 忽然,凤池想起还有一物可以助云筝接管神策军。 她从桌案上拿起一个精致的印鉴递到云筝手中,说道:“这是太凤君的印信,必要的时候可以拿出来,就说太凤君得知母亲北地遇险,特求了朕派人去主持大局。想来那些只知道打仗的莽妇不会怀疑。” 听到凤池说“莽妇”,云筝脸色一变。 凤池也觉察到自己失言,忙说道:“她们哪能和表姐相提并论,表姐文武双全是军中少见的将才。” 云筝没有真的和她计较,拱手行了一礼,便退出了御书房。 洛清河仍被凤池困在琼华宫,他此时还不知北地出了大事。 轩邑,神策军军营。 “吕将军,我们何时才能去救侯爷?陛下的旨意为何迟迟不到啊?”一面容粗犷的将领问道。 吕羡也不知为何加急军报已送出去数日,却像石子投入大海,杳无音讯。 她何尝不急去救平阳侯,以苍澜王嗜杀的性子,平阳侯还在不在人世都未可知。 但是没有圣旨,吕羡不敢轻易行事。 倒不是因为怕军法处置,而是平阳侯告诫过她们,神策军地位敏感,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不得命令不可擅动。 她们焦急地等着,没想到等来的竟是云筝接管神策军的旨意。 两日后,云筝到达轩邑。 吕羡携众将出来迎接。 “陛下接到平阳侯重伤的奏报,痛心至极,特派我来接管神策军,今后北地战事还望诸位戮力同心,剿灭苍澜军以报皇恩。”云筝站在练兵场,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我等是平阳侯的兵,只听侯爷的!怎么陛下不提救侯爷,反倒派些不相干的人来插手神策军?”一副将高声喝道,其余兵士纷纷附和。 云筝面无表情,指着发声之人,挥手道:“出列!” 副将昂首挺胸走出队列,站到了云筝面前。 “你说,你是平阳侯的兵?”云筝问道。 副将答道:“就是老子说的!” 云筝笑着点点头。 就在众人以为她要轻拿轻放时,突然——她眸色陡变,猛的拔出佩剑。 剑光一闪而过,刚刚还为平阳侯不平的副将,便捂着脖子缓缓倒了下去,眼睛大睁,死不瞑目。 云筝竟当众拔剑抹了副将的脖子。 神策军众人大骇。 云筝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面无表情地擦干净剑上的血迹,说道:“你们是大雍的兵,而非一人的兵,若再有人非议圣旨,就是这个下场。” 吕羡看着地上同袍的尸身,心中痛惜,众人也俱是敢怒不敢言。 第91章 离间 与此同时,苍澜军王帐中。 榻上的女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下意识地摸摸胸口,摸到厚重的纱布,纱布下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她环顾四周,暗忖:“这是何处?我竟还活着?” 这时,一道绝丽的身影落入她眼中。 “平阳侯终于醒了。”凤倾双腿交叠坐在椅子上,眸光清冷。 平阳侯眼中满是诧异:难道是在苍澜军军营? 她缓缓开口,喉咙里像火烧过似的灼痛,问道:“你救了我?” 凤倾勾唇:“不然呢?以你我二人此时的境况,若我不救你,谁又能救你呢?” 平阳侯收回视线,心里百转千回。 坠马时她明明在凤倾眼中看到了杀机,以为此次必死无疑,没想到凤倾非但没杀她,反而救了她。 “为何不杀我?”平阳侯又问道。 凤倾启唇道:“自然是因为平阳侯活着比死了用处更大,不如我们来聊聊合作?” 平阳侯眸光一凛。 亏她方才还有一丝猜测,凤倾是否是动了什么恻隐之心,现在看来,不过是因为有所图谋。 于是她应道:“本侯与苍澜王无甚合作可谈,如果苍澜王救我是别有用心,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不若立刻杀了本侯。” 凤倾并未恼怒,淡淡地说道:“雍帝已经派心腹云筝接管了神策军,侯爷身陷苍澜军中,生死未卜,你的陛下却忙着夺权,效忠于这样的人,还不如与我合作。” “神策军是大雍军队,不论谁领兵,剑锋所指都是叛党逆贼。”听到凤倾的话,平阳侯沉默了一瞬才又开口。 凤倾嗤笑一声,说道:“哦?可我怎么听说,云筝一到轩邑,便斩杀了一名神策军副将,她也是你口中所说的叛党逆贼吗?” 平阳侯心下诧然,一时语塞。 凤倾收起笑意,正色道:“我与侯爷商量,是想留些体面,既然侯爷顽固不化,那倾只好按自己手段成事了。” 王帐外,一劲装女子迎了上来,正是本应该在轩邑的姚齐 。 “王上,平阳侯可松口了?”姚齐急切地问道。 凤倾摇头:“此路不通,我修书一份,你带回去,趁机送到吕羡手中,我要与她见上一面。” 凤倾料定神策军军中此时一定人心浮动,云筝想拿在凤都时的雷霆手段震慑神策军,怕是会适得其反。 姚齐带着密信回到军营时,云筝的副将正在惩戒神策军兵士。 她便趁乱将密信放进了吕羡帐中。 吕羡在外面触了一身霉头,回帐中小憩。脱鞋上床,闷气地抓了一下枕头,手却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吕羡警铃大作,谨慎地巡视了下四周。 她摸索了一阵,将枕头下的东西拿了出来,是一个信匣。打开信匣,里面放着一卷漆封卷轴。 她将卷轴拿在手中,缓缓展开,苍澜王的落款先映入眼帘。 吕羡逐字逐句地看,上面写着:“平阳侯伤愈,倾以礼待之。明日请将军来观月亭一叙,此事从密。” 侯爷还活着!吕羡心中大喜,转而又满脸愁绪:应苍澜王之约,有瓜田李下之嫌,但她以王爷相要挟,又不可不去…… 天人交战了半天,吕羡咬咬牙,还是决定赴约:“侯爷待我速来亲厚,云筝又阴狠狭隘实非良将,于私于公都要将侯爷带回来。” 翌日。 轩邑外十里观月亭。 凤倾负手而立,她未着铠甲,一身月白锦袍,墨发流泻而下。 打眼看去,一派世家贵女的风流气度,谁能将她和战场上的冷面修罗苍澜王联系起来? 吕羡压下眼中的惊艳之色,拾步走上台阶。看着凤倾的背影,她握着佩剑的手紧了紧:苍澜王就在眼前,此时只要拔剑,便能让她喋血当场。 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吕将军现在拔剑可不明智。” 凤倾没有回头,却能洞悉吕羡的想法一般。 吕羡身形一紧,暗骂自己蠢,苍澜王敢只身赴约,必定留有后手。 于是她收起心思,在离凤倾两步远处站定,问道:“苍澜王如此急着见我,所为何事?” 凤倾转身,视线落在吕羡身上。 吕羡感受到那视线里的威压,饶是她久经沙场,心神却也微微震颤。 凤倾睨了她良久,终于启唇道:“不是我要见你,是有一人想见你。” 话罢,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吕羡回头,就见平阳侯正朝观月亭走来。 “侯爷!”吕羡快步迎了上去。 “本侯不在的这段时间,军中一切可好?”平阳侯问道。 吕羡神色有些不自然。 犹豫着开口道:“回侯爷的话,军中一切如常,只是……陛下派了骁骑营大将军云筝来接管神策军……” 平阳侯闻言大怒,叱道:“混账!趁本侯伤重,居然想将神策军改旗易主,当我平阳侯府是软柿子任她拿捏吗?” 往日里平阳侯虽然威势重,却从未置喙过朝廷,吕羡总觉得哪里似乎不太对劲。 “侯爷息怒,想来陛下是忧心战事,所以才派云将军暂接军事,您和属下回轩邑,神策军上下都在翘首以盼侯爷归来!” 平阳侯并不理会,自顾自说道:“陛下短视自负,并非明君,若神策军还认我这个主将,便随本侯一起与苍澜王举事。” 吕羡面露惊惶之色,不确定地问道:“侯爷……你是要归顺苍澜王?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啊……平阳侯府上百人的性命,还有太凤君……都还在陛下的手上……” 凤倾走到两人身旁。 幽幽启唇道:“吕将军放心,平阳侯府亲眷我会命人带到枳疆城好生照料,至于太凤君,乃是大雍惠帝亲封的凤君,先帝亲封的太凤君,凤池不敢动他。” 闻言,吕羡还是犹疑不定。 平阳侯冷言:“你若怕死,便自行离去,就当今日本侯并未见过你。” 吕羡心一横,跪下抱拳道:“属下愿意追随侯爷左右,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比起跟着云筝任人践踏,她宁愿跟着平阳侯,哪怕走上的是一条前途未知的路。 平阳侯俯身将吕羡扶起。 吩咐道:“本侯刚刚伤愈,需要静养。今后,苍澜王的意思便是本侯的意思,你需听她调遣。” 吕羡抱拳:“喏,末将遵命。” 见吕羡并未生疑,凤倾松了一口气。 不远处,一个黑色身影也悄悄离去。 第92章 重回凤都 转眼到了立冬时节。 凤宫中笼罩着压抑的氛围。 凤池满脸愠怒之色,将桌案上的奏章悉数扫落到地上,大声斥道:“朕早就说过,神策军只知平阳侯,不知朝廷!各位臣工不信,如今洛心悠带着整个神策军归顺了苍澜王,一路南下如入无人之境,你们说,该怎么办?” 神策军哗变的消息传回,引得朝堂动荡,凤池也一下慌了神。 她原本以为平阳侯必死,这个节骨眼派云筝去北地是天赐的良机。 没成想平阳侯命大,不但没死成,还和苍澜王沆瀣一气,鼓动神策军杀了云筝,大军连夜倒戈。 而有了神策军和苍澜军加持,苍澜王一路势如破竹。 南下途经的诸城池,要不是被打得屁滚尿流,要不就是惧于平阳侯威势,未战先降。 于是,原本如星星之火的苍澜军,大有了燎原之势。 最擅诡道的王霖此时也噤了声。 锦绾看着如热锅上蚂蚁的凤池,心中冷嗤:为臣不忠,为君不仁,就算没有苍澜王,也有其他人来将你拉下王座。 这时殿外传来:“报——陛下,前线急报!”一女兵三步一跌两步一趔趄地跑上大殿,手里握着一份奏报。 凤池不悦,斥道;“冒冒失失,成何体统!” 女兵跪伏在大殿上,顾不上整理仪容,双手将奏报举过头顶,颤巍巍说道:“陛下!苍澜军已近凤都!” 凤池身形不稳,身边的大侍忙上前扶住她:“陛下,当心凤体啊……” 凤池甩开大侍的手,脸色阴沉。 她起身走下凤位,想要走到大殿中央,谁料没走几步,忽然仰头大笑起来,头上的冠冕掉落,帝王仪态尽失。 殿中的臣子都面面相觑,不懂为何凤帝突然变得癫狂。 大侍忙拿出一个白瓷瓶,倒出几粒丸药喂到凤池口中。 欠身解释到:“陛下近来常有头风之症,应是为国事忧虑所致。”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凤池才慢慢恢复正常。 看着狐疑的大臣们,凤池有种隐秘被人窥破的恼怒。 娇媚的五官开始扭曲,发狠地说道:“若是凤都沦陷,朕有什么闪失,各位臣工统统都要陪葬!” 殿中诸人身躯皆是一震,感觉寒气从脚底升起。 王霖深知若凤帝遭殃,第一个清算的就是自己,于是只好硬着头皮站出来。 福了福身说道:“陛下,臣倒有一计,此计有些凶险,不过一旦计成,陛下便可高枕无忧。” 凤池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讲!” 王霖继续说道:“苍澜王所求,不过是钱权二字,凤都守卫森严,精兵良将,易守难攻,陛下可以封地爵位诱之。是冒险攻城可能功亏一篑,还是接受招安坐拥荣华,想必她会好好思量。” 听完王霖的话,凤池恼怒之色更盛:“王阁老,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苍澜王不是三岁小儿,一样的计策她岂会上当两次?” 王霖慢悠悠地说道:“陛下莫急,容老臣说完,别忘了凤宫中还有一人,可一同前去劝降。” 凤池挑眉:“你是说太凤君?” 王霖点头:“正是,太凤君乃平阳侯嫡子,由他出面,想来神策军不敢不降。届时苍澜王见势不对,必会同意陛下的条件。” “朕恨不得将苍澜军拆吃入腹,才能消心头之恨!要朕去招揽那个逆贼,朕做不到!”凤池恨恨地说。 朝臣们神色各异,凤池的狭隘短视在她们的意料之外。 而王霖,早就对凤池的心思揣测得七七八八了。 她继续奏对道:“并不是要陛下真的兑现承诺。上次北地诱杀苍澜王失败,是派去的人不得利,失了先机,此次陛下要亲自宴请,若她不敢来则让天下人耻笑,若她敢来,就让凤宫成为她的埋骨之地。” 凤池思忖着王霖的计策。 心想:死守凤都就算打赢了又如何?一个十室九空,残败的帝都,送给她,她都不屑于要。 想到这她咬咬牙,说道:“就按阁老的意思。” 凤都百里外,苍澜军驻地。 凤倾遥望着凤都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吕羡默默跟在她身后。 自轩邑一战后,平阳侯时常称病,一应军令都听凤倾的。 南下以来,吕羡越来越觉得苍澜王和传闻中大相径庭。 她对凤倾也由最初的不忿不甘,慢慢变为了心悦诚服。 “吕将军,你觉得雍帝下一步会做什么?”凤倾突然发问。 吕羡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对雍帝实在不了解,便老实答道:“末将不知,苍澜王有何高见?” 凤倾眸中一片冷然,说道:“这位陛下,但凡能行阴谋绝不会行阳谋,怕是此时,正绞尽脑汁地想如何诱杀我。” 吕羡的神经一下紧绷起来。 问道:“凤都城坚兵壮,远非其他城池可比拟,强行攻城必定是一场持久战。若陛……雍帝使什么诡计,苍澜王可有应对之策?” 凤倾应道:“当然有。” 吕羡忙追问:“何计?” 凤倾勾起一个玩味的笑,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说完便往王帐走去。 吕羡思索了一阵,觉得她好像回答了又好像没回答…… 王帐中。 平阳侯静静躺在行军床上,魍夫人则在一旁闭目打坐。 香炉里升腾着烟雾,带着一股异香,在行军床附近萦绕不散。 凤倾掀开帐帘走了进来,对帐内的场景见怪不怪,问道:“近几日也许会有大事发生,夫人的蛊最多能坚持几个时辰?” 魍夫人睁开浑浊的眼睛看着凤倾,粗粝的声音响起:“偶人蛊以香为食,只要加大每日熏香的份量,最多可坚持一日。不过,有反噬的可能。” 凤倾蹙眉,忙问道:“反噬严重吗?” 魍夫人摇头:“此蛊本就对人体无害,不过因为耗费心神,容易嗜睡,反噬也不过是吐两口血,没什么大碍。” 听魍夫人这么说,凤倾才放下了心。 轩邑一战,为收编神策军,她用蛊术操控了平阳侯,虽然行事不够磊落,却也是逼不得已。 两日后。 苍澜军还未兵临凤都城下,雍帝便送来了招安檄文。 第93章 赴宴 赤辰翎已经数月没见过凤倾了。 自从他离开轩邑回到赤阳城,赤阳城就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 因为不知道何时,城主便会大发雷霆,他本就令人捉摸不透,如今更是喜怒无常。 只有褚寒明白事情的症结在哪里。 眼见赤辰翎挥剑砍断了园子里最后一棵乌金子,褚寒再也忍不住了,说道:“主上,您明明想见苍澜王,为何非要将自己困在赤阳城中?” 赤辰翎又补了几剑,将地上的残枝砍得七零八落,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发泄心中的怒火。 他先是气凤倾固执,如今是气她凉薄。他都离开了这么久,那女人居然不来找他。 赤辰翎眸色阴沉,执剑在树下立了半晌。 冷冷地启唇道:“去凤都。” 赤辰翎就像不要命一般赶路,一路上累死了几匹快马。 终于看见了黑压压的苍澜军驻地。 凤倾慵懒地坐在王帐中。 一个眼生的宫侍站在她面前,手持明黄诏书,宣读道:“朕思平世难,救济黎庶,是以眷眷,望与子戮力,内安民心,外驱蛮夷。并冀兖二州以封襄王,明下州郡,奉宣诏恩。” 宣完旨,宫侍马上补充道:“陛下明日特在凰临殿设宴,宴请苍澜王及诸位将领。” “你们陛下觉得区区冀州和兖州,就可以收买苍澜军吗?”凤倾摩挲着指腹,语气喜怒莫辨。 宫侍心头一颤,赔着笑说道:“还有爵位,陛下要封您为襄王,您可是我朝几百年来第一个异姓王爷,凤恩之深重无人可比啊!” 凤倾露出一个玩味的表情,视线定在宫侍身上。 吓得宫侍顿时抖如筛糠,他就知道今日这差事凶险。 上一次去招安的使臣,据说被苍澜王就地枭首,连全尸都没有留下。 过了良久。 主位上的人终于发话:“雍帝的约我会赴,回去告诉她,在凤宫等我。” 宫侍如蒙大赦般退出王帐,额头上已经是冷汗淋淋。 赤辰翎到苍澜军军营时,恰好撞见宫里的车驾,他眸色陡凉,将缰绳丢给褚寒,便快步走进了王帐。 凤倾见他到来,有些意外。 “凤都来人了?”赤辰翎自顾自坐下,问道。 凤倾点头。 “是为了招安?”赤辰翎又问道。 “是也不是。明为招安,实为诱杀,明日宫中有一场宴席,我已经答应了赴约。” 凤倾看着面前风尘仆仆的男子,心念微动:她原以为成事之前,赤辰翎会明哲保身,没想到他竟在此时来了凤都。 赤辰翎阻止道:“不能去!凤池此次一定做了万全的准备,你若去便是九死一生。” 凤倾笑道:“你别忘了,凤宫曾经也是我的家,她有她的准备,我自然有我的安排。” 赤辰翎冷哼一声,说道:“不知好歹!非要去送死的话,先将双生蛊解了,我可不想陪你一起去死!” 凤倾走下主位,来到赤辰翎身旁。 她将他从头打量到脚,最后视线停在他精健的腰腹上,那眼神着实不清白。 赤辰翎耳根微红。 几个月以来压抑的燥热腾得一下蹿了起来。 于是他伸手揽上她的腰,妖冶的眸子里浮动着情欲。将刚刚的正事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帐中温度升高,谁知凤倾突然开口,说了句:“你臭了。” 赤辰翎的身子陡然僵住。 他不眠不休狂奔了几个日夜,就为早点见到她。沐浴熏香这些平日里最讲究的事哪里还顾得上。 凤倾见他脸上露出羞窘之色,心情大好。 赤辰翎猛地放开她,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丢下句:“我去沐浴。”便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王帐。 翌日。 凤倾和平阳侯带着魍夫人一同来到凤宫中, 昨日还叫嚣着让凤倾解蛊的赤辰翎,扮作兵士混在随行队伍里。 一路走来都没有看到熟悉的宫侍,想来已经被刻意地更换过。 只有宫殿屋舍还是原来的样子,凤倾打量着周遭,感觉过往仿佛是一场梦。 她忽然有些怕,怕梦醒了又回到冰冷的海水中,或是幽暗的地牢里。 凤倾一步一步踏上汉白玉台阶,脚步坚定,仿佛走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凰临殿,百官列席,都在静静地等着一睹苍澜王真容。 殿中高台之上,凤池穿着明黄宫装,头戴凤冠,正襟危坐,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洛清河坐在她的左手边,一袭银线蛟袍,出尘清冷,皎皎如月,细看眉目间隐约有忧虑。 锦朝坐在她右手边,风姿秀逸,脸上却带着不加掩饰的凄绝之色,似枯败的玫瑰,惹人怜惜。 “苍澜王到!” 唱和声起,众人齐齐将目光投向殿外。 只见一女子缓步走来,一袭月白色金绣凤尾罗裙,内敛而耀眼,墨发飞扬,裙裾随脚步飘动,便带出了一室的风情。 她身上还有一种端庄威严的气质,如同九天神女,让在场的人生出不可直视之感。 等人慢慢走近,面容渐渐变得清晰,众人才惊觉…… 这无双绝色,不正是先帝吗? 大臣们心中翻起惊涛骇浪。 高台上那个凄绝的身影更是几乎坐立不住:阿倾还活着…… 锦朝羸弱的身子微微颤抖着,脸上血色尽褪,眼泪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凤池先是震惊,而后是震怒。得体的笑意变成了满脸戾气。 她下意识侧头看向锦朝,男人脸上的泪痕刺痛了她的眼: 凤倾……你竟然没死! 洛清河的视线越过凤倾,落在平阳侯身上。 以平阳侯的性格,绝对不会带神策军归顺凤倾,洛清河从凤池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时,便隐有不好的预感。 寻常人也许看不出端倪,洛清河却一眼看出了平阳侯的异样。 洛清河知道凤倾身边有极擅蛊术的南疆妇人,一个令人心惊的猜测在他脑海中生成。 他眸中清冷和痛意交缠:她难道对母亲下手了? 凤倾刻意让自己不去看那抹清隽的身影。 一步步走到高台下,平静地注视着雍帝,薄唇轻启:“北地一别,陛下可安好?” 凤池的身躯微微颤抖。 她看到凤倾身上笼罩着巨大的阴影,那阴影似乎正向她扑来,化身虎狼撕咬着她的心魂…… 第94章 殇情 凤池勉强定住心神,说道:“苍澜王说笑了,朕从未到过北地,又何来一别之说呢?” 凤倾看着她面不改色地扯谎,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凤倾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作纠缠,向首席的空位走去。 殿中诸人在朝堂浸淫数十年,怎么会听不出凤倾的言外之意?一时间都在心里盘算起来:难道先帝在北地“崩逝”另有隐情? 王霖的惊骇不亚于凤池。 自凤倾走进大殿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自己落到苍澜王手中绝无生机。 苍老的脸上闪过阴鸷之色,将话题引到了平阳侯身上。 王霖幽幽说道:“平阳侯北地征战,劳苦功高,又在轩邑一战被苍澜军重伤,陛下日夜忧心,终于将侯爷盼了回来。” 风池接过她的话茬:“是啊,平阳侯是大雍难得的忠臣良将,父后与朕都时时记挂。如今回来了,便如倦鸟归林,完璧归赵,神策军兵士俱有封赏。父后忧思深重,近日身子不大好,平阳侯在凤都中,也可时时进宫探望。” 二人都默契地不提神策军哗变之事。 听到洛清河身子不大好时,平阳侯眸光微动。 魍夫人觉察到蛊虫的异动,默默掐了个诀,平阳侯眼中闪动的光便迅速归于沉寂。 平阳侯坐在凤倾下首,刚毅的脸上平静无波,说道:“如今没有神策军,只有苍澜军,陛下贵人多忘事。” 风池心想: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原本想兵不血刃地收归叛军一半兵力,再处置苍澜王,没想到平阳侯如此油盐不进。 洛清河却是神色沉重: 母亲将神策军看得比性命更重要,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没有神策军,只有苍澜军”这样的话? “洛家祖训,朗月正冠,清风鼓袖,处危墙之下,为生民立命,平阳侯可还记得?”洛清河出声试探道。 魍夫人感觉蛊虫异动得更加剧烈,不停地捻诀才将那异动压制住。 平阳侯神色木然地说道:“苍澜王盖世之才,本侯愿倾力效之。” 洛清河的心跌入了谷底。 这一瞬间,他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看到平阳侯往日风采全无,任人驱使的模样,洛清河几乎要被愧疚淹没。 风池原以为平阳侯看重洛清河,必然有所忌惮,没想到她却一心归顺苍澜王,并不在意这个所谓的嫡子。 怨毒之色在风池眼中一闪而过:既然这样,那就都去死吧。 风池露出一个和悦的笑,赞道:“平阳侯说得不错!苍澜王盖世英才,朕也十分敬佩,与其争斗不休,两败俱伤,不如化干戈为玉帛,只要你受封襄王,朕愿以冀兖二州并黄金万两赐予你,如何?” 凤倾把玩着手中的琉璃杯,看着殿上你来我往的试探、挑唆,心中忽然有些厌烦。 似是没听见风池的话一般,她沉默良久。 琉璃杯在桌上旋转,一圈又一圈,直至咣啷一声倒下,凤倾才启唇道:“谢陛下封赏,倾却之不恭。” 说罢她拿起琉璃杯给自己倒了杯酒,端着酒杯起身往高台上的御座走去。 众人被凤倾的举动吓了一跳。 “大胆!近卫何在!”王霖怒喝,风池身边的侍卫立刻拔刀,作出防御的姿态。 “我敢卸甲去兵来赴宴,难道陛下不敢与我喝杯薄酒吗?”凤倾的声音掷地有声,传入大殿上诸人耳中。 风池冲近卫使了个眼色:“退下!” 近卫犹豫着收起佩刀。 风池冲凤倾举起酒杯,故意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今日之后,襄王就是大雍肱骨。” 凤倾在御座前站定。 她蓦地想起,上一次和凤池如此近的距离,还是在赤辰府地牢。 彼时,风池将她的手钉在木桩上,殷红的指甲生生嵌进她脸上的皮肉中……此时想着,已经愈合的伤处还会隐隐发烫。 凤倾潋滟的凤眸染上醉人的红,跟凤池碰杯,说道:“敬陛下,也敬苦难。” 叮——清脆的琉璃撞击的声音。 碰杯的瞬间,凤倾的指尖触碰到杯子边缘,上面几不可见地沾染了点点血渍。 凤池没有察觉,一口饮下了手中的酒,说道:“苍澜王满意了吧?” “陛下不愧是陛下,痛快!” 凤倾装作不经意地扫过高台上的男人,锦朝一脸殷切地看着她,洛清河却避开了她的视线。 凤倾心下黯然,脚步虚浮地回到位置上。 王霖趁众人注意力都在高台之上,唤了心腹上前:“让夜蝶动手吧,我要一击必中。” 凤池原计划在出宫的宫道上劫杀苍澜王诸人,但知晓苍澜王就是凤倾后,王霖心中不安,觉得迟则生变,她等不了那么久了。 赤辰翎未戴面具,隐在凤倾的侍从中,冷静地观察着殿中的局势。 王霖的小动作自然没逃过他的眼睛。 殿中宴饮如常,凤倾一杯一杯喝着琉璃杯中的酒,静静等待血莲魔蛊发作。 咻——箭矢破空而出的声音响起。 眼见那箭朝着凤倾头颅而来,锦朝惊恐地睁大眼睛,大喊:“阿倾!” 凤倾还未反应过来,眼前顷刻蒙上了一片血雾。 平阳侯脖颈上插着一支羽箭,在她面前倒了下去。 魍夫人绝不会自作主张拿平阳侯为她挡箭。 是谁? 凤倾逡巡一圈,视线最终落在了赤辰翎身上。 “母亲!”一声泣血的悲呼从高台上传来。 凤倾回头,就看到洛清河双目涨红,飞奔而来,全然没了平日里的自持。 他将平阳侯抱在怀中,不住地低声唤道:“母亲,母亲……”却感觉她的生机一直在流逝。 渐渐地,平阳侯的身子没了起伏,洛清河一直抱着她,似乎不愿意相信这一切。 母亲教他读书习字,教他悯世人,忠君王,护他半生安稳……如今就这样死了,他成了一个没有母亲的人。 他从未感觉世间如此荒凉过。 凤倾呆愣在原地,她算到了所有,唯独没算到这场意外。 她伸手,想帮洛清河擦掉脸上的泪痕,却被他的眼神吓住。 他声音里带着无限苍凉,说道:“是我看错了你,你原就是无可救药,阴诡凉薄之人。” 不管从前多绝望,每次想到洛清河,凤倾心中都还能存着一分希冀,他悲悯所有人,这里面也包括她,让她凄惶的心有了归处。 而现在,他看着她的目光里温润不再,只剩下冰冰冷冷的悔意。让凤倾的心像被人攥在手中,紧得发疼…… “你不信我?”凤倾定定地看着洛清河问道。 第95章 血洗 洛清河脸色灰败,没有答话。 凤倾却在他的沉默中知道了答案,她默默地收回伸出的手。 低低的笑声从她唇齿间传出,月白的袍子上满是血污,整个人显得有些森然的可怕。 凤倾站起身,按按发涩的眼眶,胸腔中的闷胀亟待发泄出来。 “是谁要杀我?”她走到大殿中央,抬起手,指着在场锦衣华服的人们。 凤倾的指尖缓缓移动,脸上似笑非笑。 “是你?” “是你?” “还是你?” 被指到的大臣无不心神剧颤,慌乱地摇头想撇清干系。 王霖被她指到时,身形不动,脸上的阴鸷之色愈加深重,她呵斥到:“大胆狂徒,这凰临殿岂是你一介反贼可以放肆的地方?来人!” 近卫一拥而上,谁知凤倾比她们的速度更快,反手拔出了一柄长剑,近卫看着空荡荡的剑鞘,一时不敢近她的身。 凤倾眼眸微眯,说道:“是你。”肯定的语气,剑尖离王霖的喉咙只有两寸的距离。 王霖目眦俱裂,这么多年来,还没有人胆敢拿剑指着她。 凤池杯酒下肚,有些微醺,眼见殿中情形不对,忙拿出帝王的架子,命令道:“襄王退下!不得对阁老无礼。” 凤倾眼中漆黑一片,杀意涌动,和王霖对峙, “殿外就是骁骑营和虎贲军,你能奈我何?”王霖料定凤倾不敢大庭广众之下动手,不屑地说道。 凤倾嗤笑:“区区骁骑营和虎贲军就想唬住我?别忘了,我是从尸山血海里爬起来,一步步走回到了这大殿上。”她收起笑意,眼中的杀意化作惊涛骇浪,冷冷地说道:“王霖,我留你活得太久了,溯方的头还挂在枳疆城城门上,你,就去陪她吧。” 噗——刀尖没入皮肉夹杂着骨头碎裂的声音。 在场的贵子捂脸尖叫。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大人,被一剑刺穿喉咙钉在了身后的柱子上。 电光火石之间,等众人都反应过来时,只见凤倾袍子上又染上了新的血迹,暗红色和鲜红色交织,像一朵朵盛开的曼陀罗花,诡异莫名。 凤池大怒,叱道:“大胆!居然敢当着朕的面刺杀当朝重臣,来人将她给我拿下!” 御前近卫们跃跃欲试。 凤倾拎着滴血的剑,缓步走向御座,面无表情犹如从地狱而来索命的恶鬼修罗。 她走一步,近卫们便退一步,谁也不敢第一个上前。 “废物!你们这些废物!骁骑营何在?护驾!”凤池的酒醒了大半,眼见凤倾一步步走上玉阶,她再也维持不住帝王的仪态,慌乱地召唤殿外的驻军。 话音未落,她突然感觉五脏六腑移位般痛楚,跌坐在御座之上。 “陛下,难受吗?”凤倾语调平淡似是在聊家常。 陌生的异样感觉让凤池十分恐慌,在身上胡乱摸索起来,恶狠狠地盯着凤倾,问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凤倾在御座前站定,睨着明黄凤袍下扭曲的身影,启唇讲了一个故事: “在北地的时候,拜一人所赐,我尝遍了百种酷刑,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于是我就想,任由这样的人活着,着实太不公平。既然天道不公,那我就自己来动手。所以我瞎了眼,用精血为代价,送了她一份大礼,陛下,你说她会喜欢吗?” “你本就该死,母皇死的时候你就该死了!当日在北地我就应该一刀了结了你!这凤位本就是我的!我的!”凤池忍痛大叫。 “皇妹终于承认去过北地?那这大礼你可还喜欢?”凤倾浅笑。 凤池觉得自己的身体在被火灼烧,体内的热浪一股股翻涌而来,整个人似乎置身炼狱,疼得她从御座上滑落,在地上翻滚起来。 她爬到锦朝脚下,抓住他的袍角祈求道:“阿朝,救我!” 锦朝看着眼前让他无比厌恶的脸,将袍子从她手中一点点抽走,说道:“你让我恶心。” 凤池倏然发力,扑到锦朝身上,双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双目赤红地说道:“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到底哪里不如她?” 锦朝的脸涨得通红,嗡动着嘴唇却发不出声音。 就在他的最后一点氧气要耗尽时,身上的女人双目突然睁大,从他身上滑了下去。 他大口大口喘气,待平复后看向地上的凤池,她已经气绝,七窍流血,死状可怖。 殿中瞬间安静了下来。 过了半晌,不知谁牵了头,鼓动道:“反贼弑帝!杀了她以正朝纲!” “对!杀了她!”群臣激愤,纵使凤池不仁,也是祭告过天地的正统凤帝。 凤倾转身,看着下面一张张义愤填膺的脸,只觉得迂腐可笑。 “各位都是大雍的臣子,自诩忠心,但你们忠的到底是什么呢?公道还是强权?如今你们反我,不过是怕秋后算账,清算你们的摇摆不定,这里面又有几分忠心?”凤倾在高台上踱步,不急不缓地说道:“诸位是不是在想,让我这样一个狠戾之人当权,不如再拥立一个好拿捏的皇帝,比如凤遥?” 大臣们不答话,她们心中的隐秘被戳破,摆在了台面上。 凤倾冲魍夫人处招手,说道:“带上来。” 然后侍从打扮的凤遥就被推到了大殿上。 凤遥眼中满是惊恐之色。 众人心惊:她何时抓了三殿下? “我没想到,你和凤池的感情这么深厚,夺夫之仇她都能忍下,看来是真的很想让我死。”凤倾视线扫过凤遥,又笑着对殿中诸人说:“凤遥企图往神策军中投毒,各位臣工以为该怎么处置?” “上有国法下有民意,怎么处置也轮不到一个乱臣贼子说了算!”王霖一党叫嚣起来。 “我为帝时,没有苛待过诸位,怎的数年不见,就一口一个乱臣贼子的叫上了?”凤倾摇摇头,脸上一片惋惜之色,然后冲凤遥身侧也是侍从打扮的人吩咐道:“既然诸位没什么建言,那就……杀了吧。” 侍从指尖暗藏锋刃,动作利落地划过凤遥的喉咙,下一秒人便栽倒在了地上。 殿中响起倒吸凉气的声音。 所谓塑形塑佛难塑骨。 群臣这才惊觉,原来从前凤帝的温和都是假象。 第96章 定局 洛清河怀中的尸身渐渐变凉,他木然地抬头,看向高台上的人。 曾经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记得在溪木镇时,他和凤倾并肩坐在海棠树下,饮着青梅酒。 她有些微醺,调侃他“我心里从来没这么安稳过,不如席玉你当我的眼,我们做一对避世的野鸳鸯可好?”他天人交战许久,转头看她时,她却已经沉沉睡去。 后来在澧都,同样的话她又问了一遍,那次没有喝酒,他避开了她的问题。 被幽禁在琼华宫这些时日,他想通了,若她下次再问他,他一定说“好”。 不过现在看来,这些痴缠妄念都是如此可笑…… 他喉头的腥甜再也压制不住,“哇”地一声,呕了一大口血。 清绝的身形摇摇欲坠。 高台上那抹红白交缠的身影飞奔而来。 凤倾揽住他坠落的身体,慌乱地擦着他唇上的血污。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礼部侍郎还在计较凤倾的举动不合礼制。 下一秒却被凤倾眼中的凌冽摄住。 她怒斥:“宣太医!他若有事我让你们全部陪葬!” 大臣们有些犹豫,大局未定,但凤倾怀里的毕竟是大雍的太凤君,若有个三长两短...... “还等什么?去请太医来!”一直坐在户部首席没有表态的锦绾,突然开口。 “喏。”宫侍连忙应喏,小跑了出去。 赤辰翎走上前说道:“交给我。” 凤倾抬眸,眼中是浓浓的警告:“再有第三次,我必不容你。” 轩邑一战,赤辰翎射杀平阳侯,如今又故意推她出来挡剑,已经触碰到了凤倾的底线。 “放心,我可还等着你允诺的无上荣宠呢。”赤辰翎勾起一个邪肆的笑,从凤倾手中接过洛清河。 赤辰翎方才一直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如今大方露出来,众人眼中闪过惊艳之色。 不约而同地想:可惜了,眼角的疤平白折损了这好容貌。 凤倾站在大殿中央,问道:“今日我拿回帝位,各位可还有不服?” 王霖余党左荃站了出来,拱手道:“先帝早已驾崩,你是苍澜王,是叛贼!我等不服!” 听了她的话,凤倾并不恼怒,好整以暇地看着左荃,说道:“左大人,你压一压肋下两寸处,是否隐隐作痛啊?” 左荃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抬手按了肋下,尖利的痛感让她皱了眉头。 “你做了什么?”左荃质问凤倾。 “不瞒各位,我早就知道你们迂腐不化又虚伪至极,所以就在餐食里加了点料。若是两个时辰之内不服下解药,便会穿肠烂肚而亡,死状凄惨。” 听到凤倾的话,大臣们纷纷按压肋下,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吃痛声。 凤倾又问了一遍:“还有不服的吗?” 她们没想到凤倾居然如此狠辣,一时间都噤了声。 凤倾满意地点点头说道:“甚好。” 她莲步轻移,踏上玉阶,来到御座前。凝神看了一阵,才转身坐了上去。 虽然凤倾没戴冠冕,未着凤袍,却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帝王威压。 锦绾率先跪下,高声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余人见状,也纷纷跪倒,齐齐高呼万岁。 凤倾抬手:“诸位爱卿平身吧。来人,将王霖余党押入天牢,五日后凌迟处死,诛三族。” 左荃瘫软在地上,骁骑营兵士进来将她拖了出去。 凤倾的声音再次响起:“凤池悖逆人伦,不感皇恩,篡位夺权。即日起贬为庶人,鞭尸一百,不得葬入皇陵。” 殿中也无人敢有异议。 “周瑛。” 听到凤倾召唤,一跛脚的宫侍走进殿中。 他走的很慢,凤倾却并不催促,温和地注视着他。 周瑛跪在玉阶下给凤倾行了个大礼。 “上来。”凤倾招手。 他又一瘸一拐地走上玉阶。尽管他尽力想保持平衡,却还是一脚深一脚浅,身形左右起伏。 等他站稳,凤倾问道:“刚刚我说的话可都听清楚了?” 周瑛点头。 他这会儿有点想落泪。 虽然数日前,陛下联络他时,他已经知晓她还活着,但活生生的人出现在他面前,他还是有些压抑不住情绪。 “听清楚了就拟旨吧。”凤倾的声音也很温和。 自进了凰临殿起,她就没有对谁如此和风细雨过。 众臣一阵气闷,感觉自己好像被一个奴才比了下去。 锦朝站在高台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算什么呢? 再见凤倾时的欣喜被难堪取代,锦朝脸上又恢复了凄绝的神情。 这时,凤倾却从御座上走了下来。 直直地走向锦朝。 冰凉的指尖抚上他的眉心,薄唇轻启道:“怎么?我回来了,凤君不高兴吗?” 锦朝不敢置信地看着凤倾。 眸光闪动,脸上重新有了光彩,不确定地问:“你……还认我?” 凤倾收回手,勾唇:“不然谁给我做金乳酥吃?” 两串玻璃珠似的眼泪从他眼尾滑落,他忙抓住凤倾的手。 边流泪边微笑,说道:“今日是数年以来我最欢喜的一日。” 她在凤都怎么还有个男人? 哭哭啼啼的简直就是一朵白莲花。 赤辰翎看两人旁若无人地暧昧,太阳穴突突地跳。 于是出言打断道:“陛下,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凤倾蹙眉:她怎么差点把赤辰翎给忘了…… “周瑛,再加一条……不,加两条。赤辰翎敕封皇贵君兼户部观政。煊国二皇子慕饶敕封澜贵君。”凤倾吩咐道。 男子观政?放眼天下都闻所未闻。 御史刚要起身阻止,便被锦绾按下。她摇摇头,示意不可忤逆圣意。 太医恰在此时来到了殿中。 凤倾立刻放开锦朝,走下玉阶。 锦朝看着空荡荡的手,心里一阵失落。 “太医,如何了?”凤倾眸中溢满担忧。 “太凤君忧思成疾,且突然遭受打击过大,心中郁结,才会出现呕血之症……切不可再情绪剧烈起伏,静养最佳。” 洛清河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透着一股死气。 凤倾的心抽痛不已,他是在怪她…… 她俯身,轻轻抱起洛清河,揽在怀中,不理会身后的非议,一路将人抱回了琼华宫。 第97章 幽禁 琼华宫仍和凤倾记忆中一样,清雅古朴。 香炉里燃着篱落香,出尘悠扬,在深宫之中有种难得的远离尘嚣之感。 桌案上放着凤倾当初拿来的焦尾琴,还有一柄长箫,便再无其他。 寝殿和主人还真像,也只有他,可以数年如一日地待在这儿,不嫌枯燥。 凤倾这样想着,不禁露出一抹浅笑。 丛若已经帮洛清河换了干净的衣服,他此时和衣躺在榻上,脸上恢复了点血色,只是还没有醒来的意思。 凤倾坐在榻边,目光在他的眉宇间流连。 她原本打算重回凤都时,要找他对质,问他为何一再背弃她,还有,平阳侯府密信煊皇的事是否与他有关。 也已经想好了不轻易原谅他。 但凰临殿宴饮时,一见到高台之上那抹皎月般的身影,她却发现心里的思念将满腔悲怆都冲淡了。 “你才是我的蛊。”凤倾发出一声叹息,削葱般的手指描摹着洛清河的五官,动作轻柔得像是怕碰坏无瑕的美玉。 “这次,再没有什么能将你我分开。”凤倾喃喃自语。 突然,男人蝶翼般的睫毛颤动了几下。 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清潭般的眸子笼着迷雾似的,过了半晌,眸子的主人才终于想起了一切,迷雾褪去浮上点点沉痛。 他转眸,看清身边人的一刹那,里面的沉痛又立刻被冷然取代。 “父后醒了?”凤倾刻意忽视了他的目光,温言道。 洛清河收回了视线。 凤倾倒了杯水递到他唇边,说道:“太医说等你醒来,要用温水漱口把喉咙里的淤血排干净。” 她手腕都举酸了,榻上的人却没有张嘴的意思。 凤倾只好放下杯子,启唇道:“平阳侯的死,不是我所愿,她是你珍视的人,我从未想过让她替我去死。轩邑一战我需要神策军的助力,比起让十几万人黄沙埋骨,平阳侯归顺是最好的办法,这一点我别无选择......” 她还从来没有向谁解释过自己的决定。 寝殿内陷入了无尽的沉寂。 过了良久,清冷的声音响起,掺着些喑哑,他说:“你走吧。” 短短三个字,却好像有千斤重。 “你要赶我走?”凤倾有些不敢置信。 在煊国,凤倾亲眼看到要置她于死地的密信上是平阳侯府的印鉴时,都没有如此决绝。 而他竟然…… 凤倾用指腹捏住洛清河的下颌,强迫他与她对视。 洛清河第一次在凤倾脸上看到不带伪装的受伤的表情。 她冷冷地说道:“父后背我弃我,平阳侯府谋我杀我,这些我都可以放下不去计较。而我,只是做了一件不得已的事,你就要赶我走?” 洛清河没有挣开凤倾的桎梏,木然地开口:“春华已尽,梦该醒了,你有你的选择,我也有我的道。我们就像山鸟与鱼,该各有归处,一别两宽。” 他的温存抽离得如此之快,让她心中破了一个洞,不知道该怎么弥合。 好像只有紧紧抓住眼前的男人,才不至于被空虚淹没。 凤倾眼中的偏执之色愈盛。 蓦地她笑了,指腹摩挲着洛清河的下颌,又游移到两片薄唇上,说道:“我本已经习惯了深渊,但你偏要将我拉出来,施舍你那清正去侵染我这个凉薄阴诡之人,你现在后悔了,便想抽身离去吗?” 洛清河清潭般的眸子深不见底,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他说:“我以为人人生来良善,皆可教化,如今看来是我错了,错把鱼目当珍珠,还以蜉蝣之身,妄图春华……”顿了顿继续说道:“既然错已铸成,就彼此放过吧,求陛下,放过我。” 他又变回了以前那个疏离样子,将凤倾格挡在外面。 洛清河生来就在高台之上,如九天皎月,从不曾弯下身躯求过什么,但现在…… 他求她,放过他。 天下都在凤倾掌中,她却如此恐惧,她怕自己无法把控他。 这种无力感让凤倾心底生出一股躁郁。 她俯身低语道:“我死过两次,所以活着的每一日都如恐如坠,犹如困兽。我小心翼翼地藏起一身戾气,七分反骨,但并非无迹可寻,到底是你错看了我,还是你自欺欺人?” 两人的青丝交缠在一起,铺在衾被上。 丛若端着刚熬好的汤药进殿,就看到这样一幕,他下意识地喊了声“殿下”。 “滚出去!”凤倾回头,冷叱道,声音里满是戾气。 丛若被吓了一跳,凤倾对琼华宫中的人素来是和善的,还没有如此疾言厉色过。 他担忧洛清河,却又不敢忤逆凤倾的意思,只好将汤药放下,一步一回头地退了出去。 “父后,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凤倾执拗地想要一个答案。 是真的错看还是自欺欺人? 洛清河眼中闪过痛楚。 他别过头,淡淡地说道:“我会自请离宫到灵犀寺清修。” 这话成功激怒了凤倾。 他又打算背弃她一次…… 她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勾起一抹浅笑,说道:“父后别忘了,没有了平阳侯,还有侯府百余口亲眷,再不济,还有个李寒昔。你若敢走,我便将她们全都杀了,一天杀一个,剐上千百刀,你知道的,我说到做到。” 看着眼前绝色无双又凉薄冷情的面容,洛清河露出了凄然之色。 他颤着嘴唇问道:“你一定要如此吗?” “是你逼我的……”凤倾低头,吻住那轻颤的薄唇,声音在唇齿间溢出:“我要你日日在我身边,看我如何坐稳那位置,看别的男人如何婉转承欢。” 她带着惩罚意味的啃咬,不一会他的唇上就红肿一片了。 洛清河闭上眼,默默承受这一切,心中一片荒颓。 凤倾离开时,留下两队亲兵:“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允许,琼华宫不可进出,若有疏漏,立斩不赦。” “喏。”亲兵列队在琼华宫外。 丛若眼睁睁看着朱红色的宫门缓缓闭上,凤倾的身影消失在门缝里。 第98章 皇贵君 凤倾沿着宫道走走停停,身上还穿着沾了血污的袍子。 “陛下!”凰临殿宴席散了之后,周瑛就忙往琼华宫去,他知道陛下一定是去了那里。 凤倾抬头,见他走得艰难,便快走了几步迎了上去。 “前殿的事处理完了?”凤倾问道。 “嗯,已经照陛下的意思拟了旨,奴来是想问陛下,大臣们的解药什么时候赐下去?” 周瑛不提,凤倾差点忘了这茬,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说道:“这里的解药分给她们,顺便探查下她们回府后都见过什么人,说了什么话。苍澜军驻扎在凤都外十里,去找吕羡,她知道怎么调动洛家的影卫。” 周瑛问道:“那平阳侯遇刺的消息,是否要一道带过去?” 凤倾忖了下说道:“不必,明日召吕羡进宫,我自有说法。” 周瑛领了命却没有立即离开。 凤倾问:“怎么了?” 周瑛犹豫了下说道:“陛下先去坤仪殿换身宫装吧,这一身的血着实有点吓人。” 凤倾闻言低头,才注意到身上的袍子早已面目全非。 她点点头,和周瑛一起往坤仪殿方向走去。 一路上,周瑛打量着凤倾的神色。 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平阳侯遇刺,太凤君很伤情吧?” “嗯。”凤倾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陛下能否对太凤君殿下好点?”周瑛弱弱地开口。 凤倾疑惑道:“为何这样说?” “刚刚在凰临殿上,我听到太凤君说陛下凉薄......陛下好像很生气……” 凤倾回头看了他一眼,说:“我不该生气吗?” 周瑛忙说:“奴只是觉得太凤君突然经历丧母之痛,言不由衷,陛下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迁怒琼华宫。” 凤倾挑眉,问道:“你何时与琼华宫关系这么近了?” 周瑛说道:“陛下失踪之后,二皇女殿下继位,坤仪殿侍奉的人就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稍不满意便随意打杀。奴这条腿就是那时被打残的,要不是太凤君护着,又找了太医来治伤,奴可能就没有命再伺候陛下了。” 原来周瑛的腿疾也是拜凤池所赐。 凤倾忽然觉得赐她鞭尸一百有点少了。 “他对谁都是一副圣人心肠,宫侍都尚且能得他几分怜惜,但......”凤倾话没说完,勾起一个自嘲的笑。 “太凤君殿下救奴是因为知道奴是陛下的人,殿下爱重您.....”周瑛大着胆子说道。 凤倾蓦地收起笑意,声音有些发冷,说道:“他身份贵重,不用你来操心。” 周瑛吓得噤声。 凤倾转而又想到,她还有些账没和赤辰翎算清楚,便问道:“赤辰翎呢?” 周瑛忙答道:“皇贵君暂时安置在坤仪殿偏殿中,待含光殿整修出来,便可以迁过去。” 凤倾点点头。 不多时,两人回到了坤仪殿中。 凤倾前脚刚踏进寝殿,就听见一个低沉声音响起。 “陛下怎么去了这么久?”赤辰翎躺在榻上,姿态慵懒。 “你怎么在这?”凤倾不悦。 “当然是因为想陛下想得紧。怎么?有了旧爱就忘了新欢?”赤辰翎的眼角流转着魅意。 凤倾并未理会他的戏言。 她伸手解开袍带,示意周瑛替她更衣。 “方才在大殿上,你明明能拦下那支羽箭,为何要把平阳侯推出来送死?” 凤倾知道,以赤辰翎的功夫,只要他愿意,可以用任何东西挡住那支箭,他却选择了最惨烈的方式。 “陛下这么聪慧,怎么会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我本来还发愁,怎么对付那个陛下心尖尖上的人,谁想王霖恰好送来了一场刺杀。”赤辰翎脸上的笑意加深,继续说道:“杀母之仇不共戴天,这样一看,我和陛下之间那点龃龉,也不算什么了吧?” 赤辰翎边说边换了个姿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眼前曼妙的身子,一点都没有避嫌的意思。 周瑛在一旁听得心惊:是皇贵君杀了平阳侯? “你倒是坦诚。”凤倾冷冷地睨着赤辰翎,忽地抬手,几个袖箭就横空出现,朝着赤辰翎面门飞去。 赤辰翎脸上仍然挂着邪肆的笑,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定定地看着凤倾。 周瑛惊呼。 他以为皇贵君要喋血当场。 谁知袖箭只是擦过赤辰翎的脸颊,留下了几道浅浅的血痕。 “为什么不躲?”凤倾问道。 “我赌你不舍得杀我。”血痕衬得他那张脸如妖孽一般。 凤倾从周瑛手中接过宫装的袍带系上。 幽幽地说道:“我答应你的都已经做到,今后在宫里安分些。” “陛下承诺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乾元殿里还有个凤君,我这皇贵君与之相比可不太值钱。你废了他,立我为凤君,或者我去杀了他?” 赤辰翎似乎真的在认真思索杀了锦朝的可能性。 凤倾眸中闪过冷冽,说道:“赤辰翎,不要得寸进尺,自古以来没有男子可以入朝为官,况且赤辰家世代经商,让你做户部观政一职,已经犯了忌讳,分量比后宫的任何一个头衔都重得多。” 赤辰翎闻言起身,缓步走到凤倾面前。 他抬手抚上凤倾白皙的脖颈,上面隐约还留着两排牙印。 “真美。”低沉的嗓音带着点沉醉的味道。 “疯子。”凤倾一把推开他。 他却似没支撑一般,柔弱无骨地退后几步又倒在了榻上。 衣袖翻飞间,他手腕上已经有些陈旧的纱布落入了凤倾眼中。 凤倾蹙眉。 问道:“手腕上的伤还没好吗?” 赤辰翎不着痕迹地拉下衣袖,盖住腕上的纱布。 舔了舔嘴唇说道:“陛下放心,手腕上的伤不妨碍事,我单手也可以的。” 周瑛这些年也渐晓人事,他听出了赤辰翎的言外之意,耳朵立刻烧得通红。 周瑛心想:从凰临殿回来时,还像黑面阎罗一样的皇贵君,见了陛下之后,怎的......怎的像那些勾栏瓦舍里的男子一般...... 凤倾就知道他不会有个正经。 她正色道:“你什么时候回北地一趟?” 赤辰翎几乎第一时间就明白了她心中所想,笑问:“是想要我帮你看着慕祈吗?” 第99章 挑衅 周瑛领了命去苍澜军营地找到吕羡。 “吕将军,陛下需要平阳侯府的影卫。” 吕羡已经知道宫中事成的消息,她以为会接到平阳侯的指令,没想到来的竟然是陛下的人。 当下心中就有些犹疑,问道:“平阳侯此时就在宫中,陛下为何舍近求远来找末将?” 周瑛想起凤倾的话,只得答道:“明日陛下会宣召吕将军进宫,到时吕将军自然知晓缘由。” 吕羡不好再问,说道:“陛下需要影卫做什么?” 周瑛答道:“陛下刚刚归朝,朝中人心浮动,影卫需要做的就是监视凰临殿宴饮后大臣们的动向,事无巨细呈送给宫中。” 吕羡想说陛下是否太过谨慎了?但见周瑛神情肃穆,便没敢多问。 她拱手道:“喏,末将即刻去安排,请陛下放心。” 周瑛点点头,带着鱼贯的宫侍离开了苍澜军驻地,往凤都中各个官宦府邸奔去。 那些老臣一个个人精似的,这会儿早就从凰临殿的惊变中缓过神来,开始打起自己的算盘。 周瑛这一趟走下来,听得最多的就是“陛下新封的皇贵君是什么来头?” 她们不甘心泼天的富贵怎么突然就落到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身上? 周瑛知道赤辰翎的身份,但没有凤倾首肯,他也不敢多言,只能敷衍道:“皇贵君和陛下相识于微时,情谊深厚,其余的奴就不知道了。” 不过他不说,那些耳目遍地的老臣也会自己去查。 周瑛心想:看来陛下的后宫又要不安宁了。 凤倾好不容易把赤辰翎赶回偏殿,独自待在坤仪殿中,命人将凤池用过的东西全都丢出去。 宫侍们进进出出,谁都不敢发出声音,怕惊扰了正在打盹的陛下。 他们或多或少都听说了在凰临殿中发生的事,谁能想到一派风流气质的新帝,手段竟然如此酷烈,在宴席之间手刃首辅,还能无声无息地算计了先帝。 啪——突然一声清脆的瓷器撞击地面的声音。 凤倾睁开了眼。 就见一个笔洗滚到了脚下,一个年龄不大的宫侍已经吓得没了人色,颤着身子愣在原地。 “愣着干嘛?”凤倾的声音平和,但吓得那宫侍登时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告罪:“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奴蠢笨惊扰了陛下......” 凤倾刚想开口,尚仪局的司籍求见。 那司籍瘦削精干,进殿行了礼,便看到跪在地上的宫侍,喝到:“还不快下去,去宫正那里领板子!” 宫侍慌不迭爬了起来,像是捡了一条命一般。 凤倾原本想说下次当心,没想到司籍就处置了宫侍,她便没再多说什么。 司籍恭敬地问道:“陛下,您要的经籍和桌案已经备好了,是安置在坤仪殿中吗?” 凤倾抬眸,看着殿外堆成小山的书稿,说道:“搬到琼华宫吧。” 司籍面上闪过惊诧,他赶忙垂头掩饰,应道:“喏。” 凤倾见殿中宫侍小心翼翼的模样,心想照他们这个进度搬下去,估计入夜都搬不完,便起身走出了寝殿。 她走在宫道上,不自觉就想往琼华宫的方向去。 转角处却遇见了锦朝。 他换了一身鸦青色鹤纹锦袍,身上裹着狐狸毛大氅,衬得气度华贵无方。 凤倾低头,便看见他手中还拎着一个食盒。 锦朝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她,如玉的脸上立刻扬起一抹笑意,唤道:“陛下。” 他的声音和洛清河不同,总是带着些温软的味道,唤她时尾音轻轻的,像羽毛划过人的心上。 锦朝快步向凤倾走来,将食盒举到她面前,薄唇轻启道:“这是我为陛下做的金乳酥,许久未做了,不知道手艺有没有生疏。” 凤倾的眸中的冷寂融化了一些,说道:“心意比手艺重要,在北地的时候,我日日都想念宫中的点心。” 她接过食盒时,两人的手不经意碰到,锦朝却受惊一般,忙将手缩了回去,似乎很抗拒这种触碰。 凤倾只状作不知。 她打开食盒,拿出一碟金乳酥便品尝起来。 锦朝见她吃了他做的东西,刚刚一瞬间的黯然消失了,期待地问:“味道如何?” 凤倾点头:“还是曾经的味道,好吃。” 听她这样说,锦朝眼中绽放出巨大的喜悦,贪婪地注视着她,看到她唇角沾了些糕点碎屑,便下意识地想抬手帮她擦掉。 但在快要碰到她唇时,他迟疑了下,用衣袖覆住手指,才继续动作,轻柔地帮她擦拭。 “其实你不必对我这么好。”凤倾忽的有些愧疚。 她在凰临殿上没有废了他的位份,不是因为什么旧情,而是她根本不在意谁是凤君。 锦朝缓缓收回手,认真地说道:“不管为陛下做什么,阿朝都愿意,只要能待在陛下身边。” 凤倾不知道锦朝身上发生了什么,曾经冠绝凤都的第一公子,似乎被消磨掉了心气。 她没有言语,阖上食盒送还到锦朝手中。 刚巧,坤仪殿中宫侍们鱼贯而出,抬着几个红木箱子和书案迎面而来。 司籍恭敬地行了个礼。 锦朝疑惑道:“这些东西要送到哪里去?” 司籍抬头看了凤倾一眼,见她没有异色,便老实答道:“回殿下的话,按陛下的吩咐送到琼华宫去。” 锦朝脸色微变,然后又迅速挂上一个得体的笑,说道:“那就快去吧,父后身体有恙,让手下的人别惊扰了他。” 凤倾没有多作解释,拾步走回坤仪殿。 锦朝看着眼前翩然的背影,笑意被苦涩取代:她果然,还是没有放下琼华宫那人。 眼见着凤倾走远,他忙快步跟上。 “陛下可真是日理万机,朝上那些阿猫阿狗还没处理干净,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谈情说爱。” 赤辰翎靠在廊柱上,唇角噙笑,看着并肩走来的男女。 锦朝蹙眉,下意识地看凤倾。 她却没有动怒,似乎对男人的放肆并不介意。 “赤辰翎,注意分寸。”凤倾给了赤辰翎一个警告的眼神,便无视他,直直向殿中走去。 谁知,赤辰翎蓦地起身,揽上了凤倾的腰。 他贴近凤倾的耳廓低语,邪肆的目光挑衅般落在锦朝身上。 第100章 洛南衣 翌日。 吕羡被宣召到凰临殿中,方才知道平阳侯的死讯。 征战沙场多年的女将军,难掩悲痛,当着凤倾的面落下泪来。 凤倾脸上带着惋惜之色,安抚道:“朕已经处置了王霖及其党羽,希望平阳侯九泉之下能够安息。”然后话锋一转,说道:“中原氏族向来归心于平阳侯府,神策军也不可一日无主,吕将军以为,洛家众多女侄中何人可堪大任?” 吕羡没想到凤倾会问她这么利害攸关的问题,只好止住悲色,思量起来。 想着想着却犯了难,平阳侯为避免军中趋炎附势,捧高踩低的坏风气,一贯禁止自家女侄从军。 所以吕羡对那些贵女的人品才干知之甚少。 她思考了半晌说道:“侯府贵女都是将门之后,末将不好评判高下,陛下要是非要末将举荐一人,末将以为,平阳侯嫡女继位,名正言顺,军中兵将也无可非议。” 凤倾回忆了一阵,没找到任何与平阳侯嫡女有关的记忆。 她看向周瑛,询问道:“平阳侯府嫡女为何没有被册封为世女?朕在宫宴上怎么也从未见过她?” 还有一个疑惑,她没有说出口:为何从来没听洛清河提过这个嫡亲的妹妹。 周瑛搜肠刮肚了半天,答道:“陛下没见过洛小姐很正常,洛小姐与太凤君殿下是孪生兄妹,据说一生下来便有不足之症,被送到商洛别苑静养了,至今仍在商洛。” 凤倾蹙眉,忖道:再有不足之症,也不能二十年不回凤都吧?哪怕不热衷参加宴席,也应该有和贵女们相交,怎么关于她的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 何况她还是平阳侯嫡女,未来可是要袭爵掌兵的,身份如此贵重,痕迹却少得像不存在一般,实在是太奇怪了…… “吕将军可见过那位洛小姐?”凤倾问道。 这么一问,吕羡想起多年前行军到商洛时,匆匆见过的那抹倩影。 当时平阳侯在别苑前停了半刻,然后一袅袅婷婷的身影走了出来,递给平阳侯一个食盒。 吕羡离得远,隐约听见她唤平阳侯母亲,临走时,平阳侯对那女子说:“漪漪,照顾好自己,莫让你父亲担心。” 而平阳侯嫡女洛南衣,乳名就叫漪漪。 可惜当时她被马遮挡住了面容,所以吕羡并没有见过洛南衣的样貌。 于是她老实地答道:“末将只远远地看过一眼,看气质是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至于样貌,没看清楚。” 凤倾指节叩击着桌子。 心想关于洛家这个嫡女,应该只有一人,了解的最为清楚。 “此事朕再思量思量。昨日让吕将军探查的事可有什么情况?”凤倾心里有了计较,转而问起朝臣的动向。 吕羡是个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 她照实回禀道:“陛下,昨日派出去的影卫回报,内阁杨大人,连夜找吏部尚书崔大人议事,似乎在商讨朝中的空缺。工部尚书隋大人和兵部尚书左大人,派人去了天牢,还递了东西进去。其余的大人们各有计较,对陛下的后宫之事比较感兴趣。” 凤倾嗤笑:“难为她们,一把年纪,还这么能蹦跶,要是我不做点什么,真是对不起她们为朝廷这么’呕心沥血‘了。” 吕羡补充道:“倒是有一个人,回府之后便再没有动作。” 凤倾问:“是户部尚书锦绾吧。” 吕羡诧异,说道:“陛下英明!正是户部尚书锦大人,杨大人派人去锦府相邀,却被门房拦了下来。” 凤倾正是看中了锦绾的聪明。 “你回去吧,赏赐的旨意明日便会送到神策军中,让兵士们安心。”凤倾说道。 吕羡拱手道:“喏,末将替神策军谢陛下隆恩!” 说要边要退出凰临殿。 突然凤倾又说道:“等等,朕还有一事要托付于你。” “陛下请讲。”吕羡止步站定。 “等朝中安定下来,朕想要你和魍夫人一起,将苍澜军带回北地。“ 北地的风沙再大,土地再贫瘠,也是苍澜军的故乡。 吕羡没想到,凤倾的命令居然是这个,她几乎没有犹豫地点头:“喏,末将领命,但听陛下调遣。” 吕羡走后,凤倾冲周瑛吩咐道:“摆驾琼华宫吧。” “陛下,今日是澜贵君进宫的日子。”周瑛提醒道。 慕饶千里迢迢来到凤都,举目无亲,而且现在,正是需要安定煊皇之心的时候。 不宜冷落慕饶。 凤倾叹了口气,问道:“他现在在何处?” “也暂且安置在坤仪殿,西侧殿。” 澜贵君进宫时皇贵君阴沉的脸色在周瑛眼前闪过,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就……先回坤仪殿吧。”凤倾敛眸。 慕饶在苍澜军中焦急地等了几日。 昨夜他梦见了凤倾事败,苍澜军被坑杀,冷汗淋淋地从噩梦中醒来,却接到了进宫的旨意。 慕饶满心欢喜地进宫,一进坤仪殿,却看见了赤辰翎。 他心里的喜悦瞬间消散了大半。 赤辰翎慵懒地靠在东侧殿门前,唇边挂着玩味的笑,冲慕饶说道:“知道为什么你住西侧殿,我住东侧殿吗?” 见慕饶不解,赤辰翎“好心”地解释道:“因为我为皇贵君,你为贵君,位分高者居尊位。” 慕饶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就比如他对赤辰翎的厌恶。 他冷哼一声便往自己的寝殿走。 赤辰翎却用整个坤仪殿都能听见的声音说:“要不要我帮贵君跟陛下说说雨露均沾,不然不知道贵君要独守空房到何时。” 这句话触到了慕饶的逆鳞。 慕饶停住脚步,肩膀微微抽动,似乎极力地压抑着怒气。 突然——一只长鞭破空向赤辰翎劈来。 红衣少年身形矫捷,挥动着一手长鞭舞龙游蛇一般。玄袍公子灵巧地躲避着,却并不出手。 一个追一个躲,只用了半柱香的时间,就将坤仪殿新种的绿梅便打得歪七扭八,有的树根都从土里裸露了出来。 “你们在做什么?” 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传来。 两人默契地回头,就见凤倾负手立在不远处,睨着地上的零落的花苞,眼中怒气浮动。 第101章 绿梅 r 第102章 亲喂 r 第103章 传信 凤倾走后,丛若问道:“殿下为何不愿让小姐回凤都来承袭平阳侯爵位?陛下似乎已属意南衣小姐,如果您一再阻挠,怕是会惹得陛下不悦。” 丛若觉得,洛南衣是公子嫡亲的妹妹,自然是比洛家旁支亲近许多,若她袭爵,对公子来说也有一个依仗。 洛清河看着窗外的绿梅,眉峰紧紧蹙了起来。 方才怕凤倾起疑,他刻意压着情绪,此时忧虑之色却越来越重。 默了良久他说道:“丛若,你想办法让闻壬来见我一面。” 丛若见他不愿多说,只好领命出去。 琼华宫外虽然有侍卫把守,但宫中的一应供给还是如常,再加上凤倾处置了怠慢的宫侍,那些揣度圣意见风使舵的人,都慢慢回过味儿来,对丛若的态度愈发恭敬了起来。 丛若大力地敲了敲宫门,外面的侍卫问道:“何人敲门?” “是我,太凤君殿下的近侍。”丛若答道。 “原来是丛若公子,丛若公子有何事?”侍卫忙靠近宫门问道。 “也无甚大事,就是太凤君殿下在闻太贵君那里借了本古琴谱,如今看完了,想应约送回去,毕竟琴谱难得,怕损坏遗失,所以特命我去一趟。” 丛若手中拿着一本泛黄的琴谱,一看就已经年代久远。 门外的侍卫对视了一眼,依陛下的命令,谁都不可以进出琼华宫,但是太凤君殿下身边的人,她们也不敢轻易得罪。 朱红色的宫门缓缓打开。 丛若大喜,正要抬步出去,却被侍卫拦住,说道:“丛若公子,末将不能让您离开琼华宫,但琴谱……可以帮您送到闻太贵君处。” 丛若脸上的喜色消失,闷闷地说:“那就劳烦两位了。” 侍卫接过丛若手中的琴谱,翻看半晌。 丛若语气不善,问道:“陛下让你们守着宫门,有说让你们将殿下当犯人一样看管吗?殿下的东西都需要你们亲手查阅吗?” 见丛若不高兴,侍卫忙合上了琴谱,说道:“我们只是例行公事,丛若公子莫要怪罪。” 丛若冷着脸说道:“尽快送去吧,我还等着回去跟殿下复命。” 侍卫快步离开。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便回来了。 “琴谱已经送到,还请丛若公子回去吧。”侍卫拱手说道。 丛若舒了一口气,还好他忖着这宫门不好出,提前将消息用平阳侯府暗语写在了琴谱夹缝中。 深夜。 琼华宫外换了两次班,守门的侍卫支撑不住困意打起了盹。 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趁机沿着宫墙翻了进去。 黑色身影躲过守夜的宫侍,又迅速地闪身进了寝殿。 殿中燃着一豆烛火,黑影在殿中站定,抬手缓缓摘下了斗篷的帽子,露出一张保养极好的面容。 “少主深夜唤奴前来所为何事?”闻壬仍然无比恭敬。 洛清河坐在檀木几旁,神色凝重。 闻壬心里一惊,他极少见到洛清河脸色如此难看,在他心中,少主总是风轻云淡,运筹帷幄的样子。 “陛下要召南衣回凤都。”洛清河启唇道。 “怎么这么突然?南衣小姐不是一直在商洛养病吗?” 作为平阳侯嫡女的洛南衣,从未回过凤都,闻壬隐约猜到这其中有内情。 洛清河说道:“母亲猝然离去,陛下急需一人为她统御神策军,此人既要在军中有威望,又要容易把控,南衣是最好的选择。” 闻壬思考着洛清河的话。 陛下在前朝的威势闻壬略有耳闻,他觉得这位陛下,重登大位之后好像变了个人,再也不是数年前那个人人称颂的温良和善的凤帝了。 倘若真是如此,那她做的决定很难有转圜的余地。 想到这,他问道:“少主既然唤我来,应该是已经劝过陛下且并无成效,少主接下来有何打算?” 洛清河点头说道:“不错。但不论圣意如何,南衣万不可回凤都。我要你帮我送封信到商洛别苑,亲自交到南衣手中。” 说罢,洛清河拿出一个火漆封着的密信,递给闻壬。 闻壬看了看手中的信,又看了看面前皎皎如月的男人,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若是这封信拦不住南衣小姐会如何?” 洛清河眸光跳动,幽幽地说道:“平阳侯府会变成案板上的鱼肉。” 他隐晦不明的话让闻壬心底萌发出一丝丝寒意,没敢再多问,将密信放在胸前,拱手道:“喏。” 黑色身影又趁着夜色离开了琼华宫,无声无息,宫门口的侍卫鼾声如雷,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异样。 凤倾回到坤仪殿后,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洛清河的反应有些反常,似乎不只是怕洛南衣卷入朝堂纷争那么简单。 “周瑛,按大雍惯例,勋爵之家的产籍在宫中可有记录?”凤倾问道。 周瑛想了想答道:“公侯伯爵府上的夫侍生产,依制都是要将性别、生时,取字这些第一时间呈送到宫中的,若是遇到难产的,宫中还会派御医到贵人府上去帮助接生。陛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凤倾沉吟半晌,吩咐道:“明日你去太医院,将鸿嘉初年,平阳侯府所有宗眷的产籍找到送来给朕。” 周瑛脸上满是疑惑,他不明白为何陛下突然对男子生产之事这么感兴趣。 “主人,我有发现!” 清亮的声音响起,下一秒就见叶无垢慌慌张张地跑进寝殿中。 凤倾原本安排叶无垢跟着吕羡,想让他在军中磨练下,没成想不到半天,人就被吕羡送了回来。 虽然吕羡给的理由是男女有别,军中都是女人,不方便带着叶无垢这么一个娇俏的小公子。 但凤倾知道,一定是叶无垢在军中做了什么让吕羡为难的事。 索性便不再管他,任由他在宫中游荡。 “朕是不是要你戌时之前回到坤仪殿?”凤倾佯作生气。 叶无垢很乖觉地蹭到凤倾脚边,狐狸眼里晶晶亮亮的。 攀着她的膝盖讨好:“主人,无垢知错了,晚归是因为我只顾跟着别人,一时忘了时间。” 凤倾挑眉:“哦?” 叶无垢继续说道:“是真的!我见有人鬼鬼祟祟地在宫中潜行,就跟了上去,然后一路跟到了琼华宫。到了宫墙处便消失了,我在外面等了半个时辰那人才出来。” 凤倾眸光一凛。 她前脚刚离开,他就有了动作……到底有什么事在瞒着她? 第104章 商洛别苑 冬天里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下了很久。 商洛别苑的小筑上覆盖了厚厚的积雪,一阵悠扬的琴音和着落雪,或缓或急,别有一番意蕴。 抚琴人一袭鹤羽大氅,青丝半挽,眉目如画。若不是额间束着一条淡青色云纹抹额,一时间还真有些雌雄莫辨。 “小姐,凤都传信来了。”一穿着素绒绣花袄的管家模样的中年女人走近小筑,恭敬地俯身说道。 “是兄长吗?”女子拨弄着琴弦,眸光未动。 “是。”女人颔首。 琴侍从女人手中接过信笺,等女子一曲抚毕,才双手捧着递到她面前。 信笺在女子玉白的指间缓缓展开,上面正是洛清河的字迹。 看了半刻,女子启唇说道:“陛下有意让我承袭母亲的爵位。” 管家闻言,脸上不掩喜色,说道:“小姐,您终于可以回凤都了!” 还没等她高兴太久,女子又接着说道:“兄长让我留在商洛,以身有弱症为由推托圣意。” 管家的喜色僵在脸上。 语气略带不忿地说道:“小姐贵为侯府嫡女,自小便被送到商洛别苑,远离凤都繁华之地,这么多年还不够吗?如今家主不在了,您自然应当继承平阳侯爵位,为何要您拒绝?” 被管家唤作小姐的正是平阳侯府嫡女洛南衣。 听到管家的不忿之言,洛南衣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她缓缓从琴案旁起身,走出小筑。 仔细一看,竟是赤足踩在雪中。 白皙的玉足沾了雪粉,像染了霜华的玉兰花,更显得玲珑圣洁。 “小姐,大冬天的您怎么又赤足了,快!将小姐的靴袜拿来!”管家心疼地看着洛南衣微微泛红的脚,冲琴侍吩咐道。 “若我百步之内能回到屋中,就回凤都,若不能,便在商洛待一辈子吧。” 洛南衣自顾自往前走。 玉足在雪里印下的痕迹,又被鹤羽大氅扫过,原本像一块酥糕般规整的雪面顿时凌乱起来。 “一,二,三……九十八,九十九”数到第九十九声时,她恰巧一只脚迈进了屋内。 “看来,这次要让兄长失望了。”洛南衣转身,看着住了二十年的园子,想着关于这里的记忆,还真是乏善可陈。 除了十年前的那次雪中偶遇。 她抬手抚上胸口,摩挲着锦袍之下的玉珏,喃喃道:已经十年了啊…… 管家追到廊下时,看着洛南衣在出神,忙跪在地上服侍她穿鞋。 她任由管家摆弄,视线变得悠远,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 过了良久,洛南衣才缓缓开口说道:“卓姨,帮我收拾行装,这场雪停之前,我们就要离开了。” 管家慌不迭地应“喏”,眼中甚至隐隐泛起了泪花。 此时凤宫中,凤倾正在查阅鸿嘉初年,平阳侯府宗眷的产籍。 终于找到了关于洛清河和洛南衣的产籍,里面清楚记录着平阳侯正夫楚氏巳时一刻得龙凤双生子。 “难道是我想多了?”凤倾敛眸。 不管洛清河如何阻拦,凤倾此时也顾不了许多了,她不能将偌大的神策军交付在无法掌控之人手中。 而洛南衣远离盘根错节的凤都,在朝中没有根基,正是最好的神策军统领人选。 “周瑛,拟旨。” 打定了主意,凤倾便颁下洛南衣袭爵的旨意,一时间朝中人都有了自己的打算。 数日前在凤都还查无此人的洛南衣,忽然间成了最炙手可热的适婚贵女。 洛清河听到这个消息时,整个人如坠冰窟。 丛若见他神色不对,忙问道:“难道是闻太贵君没有把信送到?不然小姐为何非但不听公子的话,反而接了御旨就马不停蹄地赶回凤都?” 洛清河摇头:“不是闻壬没有把信送到,而是南衣自己的决定。”他对洛南衣的了解还仅限于数年一次的家宴。 印象中她不爱束发,每次都会恭顺地叫他“兄长”,然后站得远远的。 洛清河端方有礼,洛南衣疏离有余,明明是至亲之人,却鲜少有亲昵的时候,这也楚氏最大的遗憾。 算算他确实已经很久没见过洛南衣了…… “公子生气吗?小姐回来真的不是好事吗?奴相信以公子的智谋,会将坏事变好事的。”丛若试探着问道。 洛清河不语,有些事是生来注定的,时运外力都改变不了。 这时殿外宫侍的声音响起“陛下驾到。” 洛清河抬眸,就见穿着金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的凤倾大步踏进殿中。 丛若连忙福身行礼道:“陛下万安。” 凤倾摆摆手:“免礼。”便径直走向洛清河的软榻。 问道:“父后可用早膳了?” 见洛清河态度冷淡,丛若忙替他答道:“殿下早膳没什么胃口,只进了一些白粥。” 凤倾看洛清河的脸色确实不好,便又问道:“没有胃口可召御医来看了?别是前些日着了风寒。” 丛若语塞,没胃口就是不想吃,有必要劳动太医院吗? 洛清河淡淡地开口道:“无碍,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 凤倾在软榻边坐下,闻到他身上清冷的木香,瞬间觉得四肢百骸都舒服了。 她启唇道:“平阳侯的丧仪我让李寒昔操持,会给她最大的哀荣,父后放心。” 洛清河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凤倾继续说道:“至于平阳侯爵位,我思来想去,还是洛南衣最为合适,已经明旨发了下去,府邸还是平阳侯原来的府邸,半月之后,你们兄妹二人便可以在凤都团聚了。” 洛清河蹙眉,说道:“陛下既然早有成算本就不必来询问我,如今也不用来知会我。” 凤倾虽然不知洛清河为何如此抗拒此事,但不愿惹他不悦。 柔声说道:“父后不用担心,洛南衣回凤都后,我会亲自带在身边调教,礼法规矩可以慢慢学,来日方长。” 听到凤倾这样说,洛清河心中忧虑更盛。 “陛下是要亲自调教南衣,还是要为自己培养一把刀,母亲不愿做的事好让南衣去帮你做?”他的话锋利无比。 凤倾脸上的笑意被冻住,眸中的和煦也渐渐消失。 第105章 留宿 她定定地看着眼前面容清冷的男人,说道:“父后说的对,洛南衣是废柴还是可造之材,对我来说并无不同。重要的是,她要成为一把刀,而执刃之人必须是我。” 寝殿中的气氛一下紧张起来。 这时,凤倾的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噜噜叫了几声,她脸上闪过尴尬之色。 清咳一声,转头对丛若说道:“朕饿了,备早膳。” 丛若忙应道“喏,奴去小厨房吩咐下。” 洛清河这才注意到,凤倾定是下朝便直奔琼华宫而来,都没顾上用膳。 他转头看向窗外,想要掩住脸上松动的冷意。 凤倾走到琴案前,轻轻拨弄了几下焦尾琴,她故意弹得不成曲调,发出些刺耳的杂音。 洛清河眉峰微蹙,看向凤倾。 她幽幽地说道:“北地蛮夷虎视眈眈,煊国盘踞一方,西南鼠患虫患不绝,朝中还有风池余党隐匿,我实在不能拿神策军作赌。你怪我算计太深,可有想过我的处境?” 凤倾睨着手中的琴弦,浑身透着股冷寂。 洛清河为洛家,为大雍,却独独没有为她。数年前她身陷北地,他和洛家就狠心背弃她,等她好不容易重新得势,平阳侯却亲自征讨她,洛家一封密信更是几乎断绝她的生路。 桩桩件件,倘若换个别的谁,她可能已经让他死过上百次。 “我说过凤冠之重,天下为笼,这是陛下的选择,与人无尤。”洛清河垂眸,尽量不去看凤倾身上笼着的孤寂,声音却不似刚刚那般冷,默了片刻又说道:“如果陛下留在澧都,一切都会不同。” 闻言凤倾脸色陡变。 他居然还敢提澧都? 凤倾极力不去想洛家的倒戈,可被最信任之人背刺的痛意却无法忘却。 他是在提醒她,她像跳梁小丑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吗? 她快步走向洛清河,握住他的腕子。 低声说道:“是你说,会一直在我身边,我甚至起了和你一起在澧都过完半生的念头,但结果呢?你不声不响地离开,对我弃如敝屣。救走李寒昔,掌握了我和慕祈的谋划,密信煊皇企图置我于死地……做完这一切,你对我,可还有半分留恋?” 她用力一扯,将洛清河拉进了怀里。 洛清河吃痛低呼。 凤倾低头看他,声音带着些喑哑,问道:“你告诉我,让我如何甘心留在澧都,日日受焚心之苦?” 洛清河惊诧不已,什么密信煊皇?什么置她于死地?他走后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看他讶异的神色,凤倾嗤笑一声。 说道:“父后还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过,也不怪你不记得,我的命向来没有大雍的江山百姓,甚至没有洛家的满门荣耀重要,不是么?” 洛清河眼中残余的清冷被凤倾的质问击碎,看着她泛红的眸子,他竟一时不知从哪里解释起。 凤倾对他,对洛家的误会至深,是洛清河不曾想到的。 “我从未害你,不管陛下信与不信。”洛清河薄唇里吐出一句话,让凤倾一直坚信的东西有一瞬间的动摇。 她直视着洛清河的眸子,似乎想要看进他的灵魂深处中去。 奈何他眸中一如初见,干净得没有欲望也没有戾气,探得再深都如温玉一般清透。 良久,凤倾终于放开了他,退回到了琴案旁。 收敛了戾气,启唇说道:“洛南衣回朝时,我会为她在凰临殿接风,不管父后有何事瞒我,都不要妄图做什么,一把好刀如果不能为我所用,那便只能毁了。” 凤倾的话透着警告的意味。 被这些前尘往事搅扰了兴致,一顿早膳,用的不算和谐。 凤倾让洛清河陪她用膳,他并未拒绝,只安静地坐在一旁,眼神空洞,似是没有生气一般。 就在众人以为凤倾用完膳要离开琼华宫时,她却命周瑛将御书房的奏折都搬了来。 她故意将桌案摆在软榻附近,奏折批的累了,抬头便能看见他,疲惫便瞬间消散了。 洛清河对凤倾的安排未置一言。 丛若为他笼了香炉,披了件紫狐狐裘,他便坐在窗边,赏了一日的梅。 鹅毛大雪扬扬洒洒下个不停,绿梅枝头堆着簇簇厚雪,绿蕊褐枝覆白雪,是在别处看不到的美景。 凤倾批完奏章,刚想唤周瑛,却见洛清河在榻上睡了过去,呼吸浅淡。 雪花飘了进来,落在他的发梢,竟然生出几分飘渺之感,凤倾不喜,因为似乎下一秒,他就要飞升成天上的仙人。 于是她快步走上前,合上了窗。 又俯身将人揽在了怀中,径直往寝榻走去。 宫侍们面面相觑,被凤帝的举动吓住。 丛若小步跟了上去,说道:“将殿下交给奴吧,天色渐晚,陛下还要回坤仪殿安置。” 凤倾脚步顿住,冷冷地说道:“丛若,你跟在他身边,需要有脑子,但是也不要太自作聪明。” 她的话没有说透,丛若却听明白了。 马上跪伏在地,告罪道:“陛下恕罪,奴不该多嘴,擅自揣度圣意。奴只是……只是怕太凤君殿下的清誉……” 凤倾接着往寝榻走去,说道:“前朝后宫谁敢置喙他的清誉,朕就杀了谁,如此你可放心了。” 丛若知道,陛下不是在玩笑。 二皇女殿下的尸骸还挂在城楼之上。 殿外的冷风似乎涌了进来,丛若跪在地上打了个寒战,不敢再多言。 凤倾将洛清河放在榻上,见他睡得极沉,仿佛数日不曾安枕一般。 她冲身后的丛若和周瑛说道:“今夜朕陪着他,你们退下吧。” 凤帝在太凤君宫中留宿,大雍建朝几百年来还从未有过。 二人面面相觑,都觉得不妥,却又不敢出言相劝。 凤倾见他们没动作,抬高声音说道:“怎么?还要朕说第二遍吗?” “喏。”丛若和周瑛齐声应道,恭敬地退了出去。 殿外冷风呼啸,寒意刺骨,殿内烧着银丝炭,烘得凤倾身上暖暖的。 她坐在榻边,看着睡梦中消弭了冷硬的俊颜,眼中一片缱绻。 第106章 觐见 临近春节,凤都的百姓都忙碌了起来。 城中一派祥和喜庆。 一辆古朴的黑楠木马车缓缓驶过街巷,车角四周挂着铜铃铛,随着马车的行进发出悠远的叮当声。 车铃叮当声伴随着车轮碾压过积雪的“吱呀”声吸引了人们的注意。 正在摊子上忙活的百姓,纷纷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好奇地张望着。 只见一只素白的手缓缓掀开了丝绸质地的车帘,皓腕盈盈让人浮想联翩。 众人皆是呼吸一滞,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它主人的模样。 车帘又放下了。 人们失望地收回视线,街上又喧嚣起来。 马车走到宫门前,赶车的马夫动作利落地勒住缰绳,马儿鼻中喷出一股白气。 马夫跳下车驾,拿出麂皮软凳,恭敬地说道:“小姐,凤宫到了。” 管家推开车门,冷风钻进车内,洛南衣瑟缩了下脖子,不由地裹紧了身上的雀金裘。缓步走下马车,肌肤胜雪,柔软的腰肢掩在雀金裘下,隐隐可以窥见轮廓。 她驻足,打量着眼前丈高的朱红色凤宫大门,目光悠远,似乎想看透千层浮华。 “小姐,我们先去琼华宫拜见太凤君,还是先去面见陛下?”管家的话拉回了洛南衣的视线。 洛南衣温言道:“卓姨,南衣先是臣,后是太凤君之妹,自然是要先去面见陛下,下次切不可记错了。” 管家连连点头称喏。 御书房中。 凤倾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竹青色宫装,发髻间簪着一个凤尾碧玉簪,衬得整个人不落凡尘。 叶无垢被她召来随侍,他在御书房里走来走去,看看这摸摸那,新奇的很。 凤倾说道:“叶无垢,朕要给你引荐一个人,待会儿不可言行无状冲撞了她。” 叶无垢快步走到凤倾身边,问道:“是很重要的人吗?主人为何要引荐我?” “朕想让你把自己所知所学,教授给她。”凤倾答道。 叶无垢点点头,忍不住对要到来的人感到好奇。 这时,周瑛快步走进御书房,回禀道:“陛下,人到了。” “宣。” 凤倾看向门外。 只见女子褪去身上的雀金裘,露出了底下的月白锦袍,正缓步而来,身形清绝,让凤倾一时有些看愣了。 她和洛清河,实在是太像了...... 要不是眉心那一道天青色抹额,凤倾都要以为是他来了。 叶无垢显然也认错了人,喊道:“白衣哥哥!” 洛南衣走到御书房中央,眉目低垂看不清表情,恭敬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凤倾忍不住起身,去到她身边,虚扶一下说道:“免礼。” 在凤倾的指尖碰到她时,她几不可见地轻颤了一下。 洛南衣抬头,两人四目相对间,凤倾有一瞬间的恍惚,这眉眼......几乎和洛清河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凤倾自觉失态,忙收敛心神,唇角勾起一个和煦的笑,问道:“商洛到凤都,一路上风雪骤紧,吃了不少苦吧?” 洛南衣注视着她的眼睛,答道:“风急雪骤,不如臣归家心切,所以并不觉得苦。” 凤倾笑言:“南衣说的对,凤都是你的家,从此之后,便尽可安心待在这里,朕会派最好的御医为你疗养,待你袭爵之后,朕会命人在宫中辟个幽静宫室,你也可以随时待在宫里。” “谢陛下恩典,南衣自知粗鄙,五艺不精,兵法粗疏,怕会让陛下失望。”洛南衣说着话时,视线不曾离开凤倾的脸。 凤倾拉住她的手,安抚道:“放心,朝政之事有朕,至于兵法之事朕给你找了个好老师。”说着便冲还没弄清情况的叶无垢招手道:“叶无垢,过来。” 叶无垢还在琢磨为何眼前这女子和白衣哥哥如此相像。 被凤倾点到,才慌忙回神,走到她们面前。 凤倾介绍道:“南衣,叶无垢在兵法军事上都有造诣,朕在北地之时,他可是朕亲封的军师,以后神策军军中之事,尽可与他商讨。” 洛南衣看向叶无垢。 刚刚进殿时她目不斜视,并未注意到他,现在细细打量下,才发现是个漂亮的惊人的少年,那双狐狸眼魅惑与天真交织,更是有种说不出的动人。 洛南衣隐去一丝异样的情绪,说道:“以后南衣多有叨扰,还望叶公子勿怪。” 叶无垢摆摆手连着说了几声“不怪不怪”,见着这么好看的人,谁会忍心怪她?但是他心中还是有疑惑,问道:“你真的不是白衣哥哥吗?” 洛南衣不知他口中的白衣哥哥是谁,便看向凤倾。 凤倾解释道:“他所说之人是你的兄长,因为喜着白衣,便被叶无垢叫了个诨名,莫要见怪。”又对叶无垢说道:“他的妹妹,自然肖似他。” 凤倾没注意到,提到洛清河时,她会不自觉地眉目带上笑意,身上的帝王威压都柔和了起来。 洛南衣心细如发,凤倾的变化自然都落入了她的眼里,她垂眸,说道:“兄长仙人之姿,臣长于山野,怎么能与兄长相比,陛下和叶公子谬赞了。” 她身上的谦逊让凤倾很喜欢,瞧着也并不像洛清河说的那般不识礼数,反而有种远离尘嚣的璞玉般的气质。 凤倾又说道:“进宫匆忙,还没去见过你兄长吧,他也很惦念你。你们兄妹二人难得相聚,朕同你一道去琼华宫。” 周瑛脸上闪过诧异之色,他从未见过凤倾对哪个大臣如此温言迁就,看来陛下真是爱屋及乌,只要跟太凤君殿下扯上关系的,就会失了分寸。 御书房外的小侍突然进来,回禀道:“陛下,凤君殿下求见。” 凤倾没想到锦朝这时会来。 “让他进来。”她说道。 锦朝见到洛南衣,却没有流露出意外的神色。 这些时日,平阳侯府嫡女要回凤都的消息不胫而走。此人面容和琼华宫那位如此相像,又束着抹额,想来就是侯府嫡女了。 他莲步轻移朝凤倾走来,手中拿着一个做工繁复的织金锦镶银丝飞凤纹狐狸毛斗篷,说道:“冬日寒凉,臣侍为陛下做了一件斗篷,希望陛下喜欢。” 凤倾接过,拿在手中端详,赞道:“凤君的手艺又精进了,朕很喜欢。” 听她这样说,锦朝俊美无瑕的脸上露出笑意,流泻了一室的光华。 帝后站在一起,甚是养眼,没有人注意到,默默垂手立在一旁的洛南衣。 第107章 兄妹相见 因为锦朝突然到来,于是凤倾只好带着他和洛南衣一同去到琼华宫。 一路上锦朝和凤倾聊着宫中趣事,洛南衣在旁边静静的听着,并不插话。 她的视线总是不经意地落在凤倾身上。 周瑛悄悄地观察着,觉得这位平阳侯嫡女,有些怪怪的,但他也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 琼华宫戍守的侍卫一早接到了旨意,暂时都到别处巡视。 凤倾几人畅通无阻地进入到宫中,便见丛若在寝殿外着急地张望。 “陛下万安,凤君殿下万安。”见她们进来,丛若忙行礼见好。 “免礼,父后在做什么?”凤倾问道。 “太凤君殿下得知小姐进宫,已经早早等着了。” 丛若边答话眼睛边止不住地往洛南衣身上瞟,他在别苑见过她,不过都是几年前的事了,如今一看,觉得小姐真的长大了,风姿秀美,站在那里便是一道风景。 凤倾拾步往寝殿走去,锦朝和洛南衣紧随其后。 洛清河今日难得地穿了亮色,用银丝满绣游龙纹带束着精瘦的腰身,矜贵之气呼之欲出。 他静静地坐在檀木椅上,殿外的对话传到他的耳中,抬眸向殿外望去,视线越过凤倾,落在她身后的女子身上。 只见洛南衣神色浅淡,清冷疏离和洛清河记忆中的模样不断重合。 凤倾侧身,将洛南衣推到前面。 洛南衣开口唤道:“兄长,南衣回来了。”语气平淡,并没有和亲人久别重逢的雀跃。 “回来了就好,这些年你在商洛受苦了。”洛清河露出一个温润的笑。 世人都知道,洛南衣出生就带有弱症,才被送出凤都将养,洛清河如此说,反倒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只有洛南衣听出了他话中的试探之意。 “不曾受苦,是母亲和兄长为我考虑周全,我病弱之身,本该在商洛待一辈子,洛家不乏优秀的女侄承袭爵位,但陛下隆恩深厚,南衣实在不忍相负。”洛南衣不动声色地解释,继而又说道:“在商洛住久了,乍然回到凤都,南衣还有些不习惯,兄长可要好好为我讲讲凤都好吃的和好玩的。” 此时倒才真的像一个对着长兄撒娇的妹妹。 凤倾不自觉也勾唇,说道:“朕记得凤君家里也有一个妹妹,在凤都是出了名的风流人物,不如就让她带着南衣去熟悉下凤都的风土人情。” 锦朝浅笑道:“臣侍的妹妹是个爱胡闹的,可别带坏了平阳侯。” “无妨,女子就是要多见世面,胡闹些无所谓,何况这不是还有朕吗,不怕她们翻了天去。” 凤倾的话俨然也将洛南衣当成了自己人,她有一种补偿心理,希望洛南衣可以弥补洛清河失去母亲之痛。 忽然她又想到了一件事,对洛清河说道:“南衣已经到了娶夫的年龄,朝中已有数位大臣上书,希望与平阳侯府联姻,改日朕叫人将那些公子的画像送来,父后一起掌掌眼。” 洛清河眸光一紧,下意识地说道:“陛下,娶亲之事不急,如今朝堂未稳,神策军中军务繁重,实在不该分心,南衣说对吗?” 洛南衣默了半刻,才启唇附和道:“兄长说的是,臣刚回凤都,还有许多东西要学,唯恐无法担起平阳侯府重任,陛下的好意臣心领了。” 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没有躲过锦朝的眼睛。 他突然开口,说道:“成家立业讲究的是先成家后立业,陛下的一片拳拳爱护之心,平阳侯可不要辜负啊。” 洛清河还想说什么,却被凤倾打断。 她说道:“凤君说的对,先成家后立业,朕会从凤都适婚的贵子中挑选一个最好的许配给你,必定会让你满意,就这样说定了。” 洛南衣现在虽然是一棵小树苗,但总有盘根错节枝繁叶茂的一日,只靠些荫封的皇恩不足以把她牵制住,还要有更多的东西。 比如枕边人和亲族家眷。 洛南衣垂眸,恭顺地说道:“臣谢陛下隆恩。” 凤倾颔首,见殿中的气息有些沉闷,主动说:“朕前朝还有事,便不在此处打扰你们兄妹叙旧了,父后,朕晚间再来请安。” 洛清河看着她离开,脸上的温和淡去。 丛若也退出殿外,殿中只剩下了洛南衣和洛清河。 带着冷意的声音划破了沉寂。 “为何不听我的话?”洛清河问道。 洛南衣抬眸,眼神淡漠,说道:“兄长指的是擅自离开商洛之事吗?” “我让闻壬亲自去送信,你就该知道我的意思。陛下杀伐果断,但并非不讲情理之人,你若坚持留在商洛,她不会逼你回来。”洛清河的话说得直白。 “南衣向来听母亲和兄长的话,龟缩在别苑,不做自己,没有亲友,过了二十年寂寥空寂的日子。” 洛南衣仿佛说的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你在怪我们?母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活着,别苑日子清苦但至少可以护你一生安稳,你却辜负了她。”他原以为洛南衣知道母亲的苦心,却在她的话里听出了一丝怨怼。 “南衣从来不敢怪谁,只是囚鸟向林,困兽犹斗,一切都是天意罢了。”她顿了顿又说道:“兄长不也是如此吗?哪怕身处在凤宫之中,被身份桎梏,不也是起了不该起的念头,兄长有听母亲的话吗?” 洛清河心中惊骇。 她看出了什么? “放肆,卓临教了你这么多年,只教会你怎么目无尊长吗?”洛清河脸上浮现出少见的怒气。 “卓姨教得很好,只是我性子顽劣,粗鄙狂悖不堪教化,跟你们这些在凤都长大的世家贵子自然无法相提并论。”洛南衣字字带刺,但神色平静,还是一副不染纤尘的模样。 嘭—— 洛清河将手中的茶盏打翻在地。 茶水溅到了洛南衣的袍角,瞬间洇开了点点茶渍。 第108章 亲事 转眼又过了三月。 洛南衣和凤都中的朝臣,世家贵女渐渐熟稔了起来。 她虽然性子不够热络,但对别人的宴请来者不拒,给足了凤都官宦的面子,这么一个位高权重又不拿架子的侯爷,众人自然愿意亲近。 这日柳家嫡女柳如惠在品竹楼宴请,往平阳侯府递了帖子,洛南衣也是照例前往。 柳家家主正是当今炙手可热的兵部尚书柳衍之,顶了王霖一党的缺,很得凤倾器重。 平阳侯府的马车在品竹楼门口停下,百姓们纷纷侧目,果然见车上下来一个华贵女子,和传闻中一样,容颜绝色。 “听说陛下对这位平阳侯荣宠至极,平日里,上朝下朝都要带在身边呢。” “何止啊,现在哪位大人最得脸面?柳衍之柳大人啊,听说陛下已经将她家的嫡子许配给平阳侯为正夫了。” “就是那个当年才情样貌几乎能与当朝凤君比肩的柳寒霜柳小公子吗?” “对,就是他!这么多年未嫁,竟然真的等来了个高门大户。” 街上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卓临怒气冲冲地想要去警告她们不要议论朝廷,却被一只素白的手拉住。 “卓姨,无关之人,由她们议论去吧。”洛南衣神色浅淡,不见一点恼怒之色。 卓临还是不忿:“您就是太好说话了,她们今日敢议论您的婚事,明日就敢议论其他,若不警告一二,恐怕之后还是说些更过分的。” 洛南衣浅笑,说道:“她们所说哪条不是真的?陛下荣宠不是真,还是想要将柳家公子赐婚于我不是真?既然所言非虚,说说又何妨?在凤都之中,想要片叶不沾身不容易,若事事都看在眼中,岂不是辛苦。” 卓临一时语塞。 见洛南衣径直走进品竹楼,她只好压下心头的怒气,快步跟了上去。 刚走到雅间门口,就听见里面已经有几人在调笑。 一女子恭维道:“如惠未来前途无量啊,朝中柳大人得陛下青眼,朝外马上要跟平阳侯府结亲,他日等你成了平阳侯的姑姐时可别忘了我们这群朋友啊!” “是啊,我们可等着喝你家弟弟和平阳侯的喜酒呢。”众人起哄道。 柳如惠的声音响起:“平阳侯在凤都没有根基,一切不都还要靠我柳家提携,我那弟弟别的长处没有,就是容貌不差,等他嫁过去,抓住了平阳侯的心,从此侯府的一切不都尽是我柳家的?诸位放心,他日等我发达了,必定不忘提携老友。” 站在门外听着,卓临气得浑身发抖,说道:“没想到柳大人竟然生了这么个脏心烂肺的草包,不但贬损您居然还贪图侯府的财势,陛下就是要侯爷与这样的人家结亲吗?” 她越说越气,作势就要进去理论,却又被洛南衣拦住。 卓临着急地说道:“侯爷,她们都这么折辱你了,还要忍吗?” 洛南衣仍是不辨喜怒,说道:“卓姨又着急了,陛下的想法还未明旨发下来,我也还未同意与柳家的亲事,与其和她争口舌之快,不如想想要如何做。” 卓临睁大眼睛,说道:“侯爷的意思是,这个亲结不成?” 洛南衣不置可否,推开门走进雅间。 见她进来,刚才还喧嚣的屋内瞬间安静下来,柳如惠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到,心里有些发虚,怕那些话被她听了去,但是见她面上还是一派云淡风轻,未见异色,便又放下了心。 上前熟络地揽住洛南衣的肩膀说道:“侯爷怎么来得这样迟,待会一定要自罚三杯。” 洛南衣并未叱她无礼,众人互相递个眼神:果然要成亲家了就是不一样,能和平阳侯勾肩搭背的人物全凤都也找不出几个。 一顿饭主宾尽欢,除了侍立在洛南衣身后的卓临。 等走出品竹楼时,卓临的脸色已经黑得可以烙饼。 “侯爷,您身份贵重,为何要和这些纨绔浪荡女厮混在一起?陛下让您了解凤都的风物人情,可没说让您屈尊迁就这些人。”卓临还是忍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洛南衣脚步有些虚浮,走在前面,启唇说道:“在这凤都之中,身份不过是敲门砖,卓姨可知道融入一个圈子有多难?她们是纨绔,但她们的母亲,姊妹却在朝中担任要职,问路还要投石呢,这些不过是石子,不重要。” 因为喝了酒,所以她的话格外多了些。 “那和柳家的亲事呢,侯爷打算如何拒绝?奴瞧着陛下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您不管是婉拒还是强拒,怕都是徒劳。听说昨日朝上有几位大臣被接连下狱,不过是因为非议了太凤君殿下,触怒陛下便是这种下场,奴担心......”卓临自顾自说着,没注意到洛南衣变了脸色。 她声音中带了薄怒,喝道:“住口!陛下怎么会真的因为兄长随意处置朝臣?不过是借口罢了。” 卓临被吓了一跳,她印象中洛南衣还从来没有疾言厉色过。 洛南衣虽然每隔几日便去琼华宫请安,但和洛清河的关系仍是不温不火。 卓临看在眼里,以为她是在恼恨亲缘福薄,便安慰道:“太凤君殿下还是在意侯爷的,比如赐婚一事,奴看着殿下就很是上心。” 洛南衣勾唇,叹道:“是啊,兄长为我费心了。” 明明是令人倾倒的笑,卓临却不知怎的觉得脊背有些发凉。 酒劲上来,洛南衣觉得眼前影影绰绰,似乎看到了那人。 她伸手想去抓,却抓了个空,只能懊恼地抚上胸口的玉珏,喃喃道:“你是个坏的,说过回来找我,却把心托付给了别人。” “侯爷说什么?”卓临凑上前想听得真切些。 下一秒,洛南衣却直直地往地上倒去。 “侯爷!”卓临上前扶住她,见她双颊绯红。 连忙招呼侯府的小厮抬了软轿来,将洛南衣送回府中。卓临跟在一旁,看着醉得不省人事的洛南衣,眼中满满的心疼。 她的关注点都在洛南衣身上,没有注意到抬轿的小厮少了一人。 第109章 惊人发现 凤倾正在御书房批折子,突然听到殿外有哭嚎声。 她蹙眉说道:“周瑛去看看怎么回事。” 周瑛快步出去,没多时就回来了回禀道:“陛下,是兵部尚书柳大人,正哭着要见陛下。” 柳衍之?青天白日的哭什么? 凤倾摆摆手,说道:“让她进来。” 桌案旁,帮凤倾梳理奏章的洛南衣放下手中的东西,就准备退到暖阁去。 “不用避嫌,你就在这听着。”凤倾拉住他的手,洛南衣垂眸,看到她削葱般的手指正扣在自己的腕子上,眼神怔忪了片刻,才出声道:“喏。” 柳衍之老脸上泪痕交错,一进御书房便跪倒在地,膝行着来到凤倾面前,高呼:“陛下要为臣作主啊!” “柳爱卿,发生了何事?”凤倾印象中柳衍之很是持重,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能让她哭成这个样子。 柳衍之定定心神,才注意到御书房中还有一人,她脸上顿时浮现出犹疑之色,不知此事该不该说。 凤倾等得有些不耐烦,催促道:“柳爱卿还要不要朕为你作主?” 柳衍之咬咬牙,心想:跟平阳侯府的亲事相比,还是霜儿的命更重要。 于是她呜咽着断断续续地说道:“陛下......臣的嫡子......柳寒霜,前日去城外进香......回来的路上被山匪劫了去......至今还没有回府。” 原来是柳寒霜的事,她总算知道为何刚刚柳衍之犹豫了。 被山匪劫走,就算全乎地回来,在别人眼里也都不再是清白之身了。 凤倾下意识看向洛南衣。 只见她神色未变,眸光浅淡,似乎被掳走的并不是要与她议亲的未婚夫郎。 凤倾收回视线,看着堂下跪着的柳衍之,她心中有些疑惑未解开,问道:“柳爱卿,你可有什么仇家?山匪无非劫财,她们也怕惹官司,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去劫高门大户的车架,更遑论将重臣之子掳走。” 柳衍之思索了片刻,信誓旦旦地说道:“陛下,臣从不与人交恶,万不会有仇人为了泄愤去掳走我霜儿啊。” 凤都城外的山匪确实是个隐患,不如就借这个机会铲除。 凤倾启唇道:“南衣,此事就交给你,去神策军中点一营兵将柳公子救回来,顺势清剿山匪。” 洛南衣拱手领命,未看堂下的柳衍之,便径直出了御书房。 柳衍之试探着开口问道:“陛下,那平阳侯与霜儿的婚事......” 凤倾敛眸,说道:“柳爱卿还是先担心下柳公子的性命吧。” “是,是。”柳衍之见凤帝不悦,不敢再想其他,忙擦着眼泪告退。 洛南衣出宫之后便去神策军点了兵士往城外奔袭。 山匪们藏匿的据点隐秘,军士在山上搜寻了半日愣是没见到山匪们的半点踪迹。 “侯爷,山林这么大,这么找下去恐怕天黑也找不到啊。”军士说道。 洛南衣趁势说道:“你们在这里休整,我去前面看看。” 军士看着身娇肉贵的平阳侯,不敢让她只身前往,说道:“侯爷独自前去不可,万一遇到匪寇,属下等护卫不及——” 洛南衣打断她说道:“人多目标大容易引起山匪警觉,若遇到匪寇,我会发信号通知你们。” 说完她便往山林深处走去,绕过一个山坳,突然出现了几个穿着粗布衣衫,脸上带着狰狞疤痕的女人。 她们提着刀向洛南衣走来,洛南衣在原地站定,似乎知道她们不会伤害自己。 为首的女人抱拳作揖,说道:“想必这位就是漪姑娘,大当家等你多时了。” 洛南衣颔首,跟着她们回到一个规模不小的山寨。 正堂里虎皮凳上坐着个相貌疏朗的女子。 拿刀的女人们纷纷恭敬唤道:“大当家,人带来了。” 那女子抬手,吩咐手下道:“给贵客看座。” 洛南衣依言坐下,问道:“柳公子在哪里?” 大当家哈哈大笑两声,调侃道:“姑娘一来就忙着找俊俏公子,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呐!放心,小公子就在后院柴房,我要的东西呢?” 洛南衣启唇道:“城外十里,老榕树下。” 大当家满意地拍案:“不愧是做大买卖的,爽快!来人,带贵客去后院。” “是!”刀疤脸女人上前引着洛南衣往外走去。 柴房门打开,里面堆放着各种杂物,随着人的动作,空气中扬起灰尘,洛南衣抬手掩住口鼻。 等适应了柴房里的光线,洛南衣看到一个蒙着眼睛的锦袍男子正缩在角落里。 听见有人来,男子浑身颤抖起来,嘴里一个劲地重复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母亲是朝廷命官,可以给你很多钱......” 洛南衣脸上露出纠结的神色,刀疤脸女人挥着刀催促。 不是洛南衣不想上前,而是柳寒霜身上太脏了,实在无从下手。 终于,她缓步上前,指尖捏住那袍子上唯一干净之处,说道:“柳公子,我是来救你的。” 柳如霜在高门宴会上见过洛南衣,听过她的声音。 分辨了一阵待确认是洛南衣后,两行清泪从蒙着眼的破布下流出,他摸索着扑进洛南衣怀里,颤声道:“侯爷......” 洛南衣低头,看着柳如霜的鼻涕眼泪一起抹在她身上,眼中流露出了厌恶之色。 她忍着嫌恶,柔声说道:“没事了,跟我走。” 柳如霜小鸡啄米似地点点头。 她们疾步离去,忽然寨子内刀兵碰撞声四起。 柳如霜以为是追击她们的匪寇,紧张地拉住了洛南衣的衣袍,但过了半晌,刀兵声渐息,也无人来抓她们回去。 柳如霜有些奇怪,问道:“侯爷,为何无人拦我们?” 洛南衣这才摘下他眼上的破布,说道:“因为她们都是死人了。” 闻言,柳如霜回头,看到了他这辈子从没见过的血腥情景。 只见山寨里到处是血,寨门的尖刺上甚至穿插着几个死尸...... “啊!”柳如霜尖叫着扑到洛南衣怀里。 他这一扑太过突然,洛南衣脚下不稳,便带着他一起滚下了山坡。 柳如霜挣扎着想起身,手却触到了奇怪的地方。 他低头,就见自己的手正放在洛南衣小腹之下三寸处,而那触感......倏地他瞳孔放大,满眼惊骇。 第110章 撞破 柳如霜是男子,刚刚摸到了什么他自然再清楚不过了。 他询问地看向洛南衣,她也正看着他。 在那双深潭般的眸中,他似乎和地上的蝼蚁,树上的飞鸟都无甚区别。 柳如霜以前看平阳侯只觉她气质出尘,此时却明白了那不是出尘,是极致的冷漠。 他慌乱地想起身,离开这危险之地,下一秒,背上却传来剧烈的痛感。 柳如霜低头,看到匕首尖从自己胸口露出......他想回头,却已经支持不住缓缓倒了下去。 洛南衣睨着地上的尸身,神色浅淡地说道:“原本想留你一命,可惜,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 说罢便从尸身上跨了过去。 柳家公子被山匪杀害的消息隔日便传遍了整个凤都。 原本因为柳家要跟平阳侯府结亲而攀附的人,又纷纷落井下石起来,柳府的大门紧闭,门前匾额上挂起了白色的帷幔。 凤倾得知这个消息时,只觉得惋惜,毕竟柳如霜可是她从一众世家子中精心挑选出来,想要许配给洛南衣做正夫的。 “南衣,你莫要多思,柳公子是极好的,可惜福薄,你清剿了那些山匪也算是给他报了仇,朕会再给你挑一门好亲事。”凤倾对洛南衣说道。 洛南衣垂眸,恭顺地说道:“柳公子绝色佳人,是南衣福薄。” 凤倾怕她伤怀,便没在此事上纠结过久,转而说道:“朕听太医说你的身子畏寒,正好近日政事不忙,朕准备去京郊温泉山庄疗养,你便一同去吧。” 洛南衣无波的眸子微微闪动,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个弧度,说道:“一切但凭陛下安排。” 午后,凤倾来到琼华宫。 她一进寝殿,便看到檀木几上放着温着的茶水和一碟金乳酥。 洛清河正拿着一卷经书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 凤倾拿起一块金乳酥,放在口中,馨甜四溢,又饮了一口红茶,瞬间浑身都暖了起来。 她褪下身上的鹅毛大氅交到丛若手中,便向窗边走去。 “今日前朝事忙,便来晚了。”凤倾坐在榻边,执起他腰际的一缕青丝放在手中把玩。 见洛清河没有应声,凤倾抽走他手里的经卷。 将身子半伏在他身上,说道:“父后怎么不问阿倾有没有好好用膳,处理政事是不是辛苦。” 洛清河低头看着女子光洁修长的脖颈,忍住想要回抱她的冲动。 眼中明明浮动着情意,开口却又是清清冷冷的:“陛下请自重。” 闻言,凤倾却将两人的身子贴得更紧了些,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木香。 洛清河轻叹了一口气,说道:“陛下难道想再因为后宫之事处置朝臣吗?” 凤倾身子一僵,从他的怀中抬起头来,潋滟的凤眸定在他脸上,说道:“非议后宫那是她们先失了为臣的本分,就不能怪我处置她们,更何况,你与其他人不同,我不允她们毁你清誉。” 对视片刻,洛清河清冷的声音响起:“到底是她们毁我清誉,还是陛下?” 这话在凤倾脑中轰的一下炸开,带着三分贬损,七分嫌恶。她自认情绪稳定,但每一次在洛清河面前总是控制不住浑身的戾气。 凤倾蓦地将他压在软榻上。 说的话也口不择言起来:“父后现在怪我,是不是晚了?当初你苦苦追到北地自荐枕席都忘了吗?为了李寒昔你可以任由我毁你清誉,现在怎的又矜持起来了?” 她斜眉冷笑,眼中溢满挑逗之色。 洛清河不愿见她如此轻浮的模样,缓缓闭上了眼睛。 凤倾的吻如雨点般落下,她近乎疯狂地想要在他身上印下她的痕迹。 繁复的宫装一件件落在地上,如同窗外簌簌的大雪片。 洛清河被她剥的只剩下一件单衣,突如其来的凉意让他打了个寒颤。 凤倾近乎朝圣般解开了他最后一件束缚。 丝绸质地的单衣大敞,衬得他更加肌肤如玉,漂亮的肌肉线条一路向下,隐没在亵裤中,她忍不住轻抚了上去,两人的气息都变得粗重起来。 就在她要继续向下时,洛清河握住了她的手,声音带了些难抑的沙哑:“不要。” 这两个字如同扔进柴火堆里的火把,一瞬间让凤倾眼中的情|欲燃到了最旺。 她腾出一只手将洛清河的手控在头顶,然后埋头深吻了下去。 她恶作剧般玩|弄着两枚红|樱,羞人的声音断断续续,身下的人早已承受不住这种逗弄起了反应。 凤倾这次似乎铁了心要听他求饶,并不急着让他发泄出来。 洛清河咬紧薄唇,唇上隐隐透出了血色。凤倾又不忍他受伤,便柔声道:“不要忍着,乖。” 在她熟稔的撩|拨下,终于,破碎的呻|吟声从他唇齿间溢出。 凤倾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看着如玉的肌肤上泛起了薄红色,她便翻身上榻,覆住了他的身子。 两人同时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 她虽然时常留宿琼华宫,却发乎情止乎礼,已经很久没有碰过他了,也不曾召幸其他人,憋的久了便格外贪欢。 等她从欢愉中清醒过来,天色已经暗了。 洛清河还在沉沉睡着,凤倾捡起地上的鹤羽大氅给他盖上,恰好遮住了外泄的春光。 鹤羽洁白无瑕,但在他白玉般的身子映衬下,居然也黯然失色。 凤倾俯身在他额间轻轻地印下一个吻,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睡颜,等身上的凉意传来,才发现自己还未着寸缕。 “我就说你是我的蛊,上上辈子我到底欠了你什么?”凤倾自嘲地笑了,随便捡起一件宫装裹在身上。 突然,殿外传来洛南衣的声音:“我来给兄长请安。” 丛若心下慌乱,话都说得有些不利索了:“殿下......殿下身子不适,已经安寝了。” 洛南衣看着紧闭的殿门,并不信丛若,但她顺着他的话说道:“既然兄长病了,我更要去看看,烦请丛侍开门。” 丛若不能明说陛下在殿中,又不能大喇喇放人进去,一时进退两难。 吱呀——殿门打开了。 凤倾走了出来,脸上还带着些餍足之后的疏懒神色。 第111章 回忆 洛南衣是什么人,只肖一眼就已经洞悉了寝殿内发生的事。 她瞳孔骤缩,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收紧,周身萦绕着的哀怨之气和平日里的淡泊清冷完全不同,让凤倾不禁生疑,看向她的目光也带上了审视。 洛南衣自觉失态,忙行了一礼说道:“臣不知陛下在此,惊扰了陛下,还望陛下莫要责怪。” 凤倾又打量了她几眼,才说道:“无妨,若是没有其他事便回去吧,明日再来请安。” 洛南衣抬头,视线落在凤倾脸上。 她眼角眉梢的媚态让洛南衣再继续留在这里,几乎无法再维持冷静,于是拱手道:“那臣明日再来看望兄长,臣告退。”说完没等凤倾发话便匆匆离去。 凤倾蹙眉,问身旁的丛若:“你不觉得今日的平阳侯有些奇怪吗?” 丛若恭谨地答道:“许是挂念殿下的身体。”他可不敢说,有哪个臣子看到凤帝风情万种地从太凤君寝殿出来,能不奇怪呢? 凤倾却觉得不是这个原因,她看着洛南衣的背影,若有所思。 宫门外,平阳侯府的车驾早早地等在了那里。 卓临见洛南衣出现在宫门口,便喜笑颜开地迎了上去,说道:“侯爷今日似乎比平时晚些,奴已经叫人在府中备好了晚膳。” 洛南衣却像并未看见她一般,直直往车驾走去,脸上一片冷然之色。 卓临看出她有些不对劲,以为她是在宫里吃了什么瓜落,便问道:“侯爷可是因为柳公子之事受了陛下申斥?” 见洛南衣不答话,她以为是自己说中了,忿忿地说道:“莫说柳公子还并未与您定亲,就是定亲了,他在城外被山匪掳了去,又关我们侯府什么事?侯爷冒着危险前去营救,那些山匪残暴杀了柳公子,也是他命不好,怎的又能怪到您身上?” 她自顾自地说着,洛南衣的脸色却越来越冷。 突然低喝声响起,是洛南衣出声打断了卓临的话:“卓姨!” 卓临蓦的住口,审度着洛南衣脸色不虞,便不敢再乱说话。 洛南衣端坐在马车中,鸦青色的宫装衬得她眉目多了几分英气,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此时正闭着。 车铃声在空寂的官道上格外清晰,一下下撞击在洛南衣的鼓膜上,在平静的面皮之下,胸中的戾气和克制来回撕扯着。 她尽力地想要甩掉脑袋里想象出的旖旎画面,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直到马车停驻在平阳侯府门前,车铃声渐渐停了,洛南衣才缓缓睁开了眼睛,眼中又恢复了原本的淡漠。 她不发一言地走下马车,回到书房中关上房门,将刚准备追上去服侍的卓临也隔在了门外。 屋内没有点烛,漆黑一片。 洛南衣推开窗子,让月光洒进来,然后坐在了窗边的蒲团上,冲外间说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话音刚落,一黑色劲装身影便从窗外跳了进来。 “何事?”洛南衣倒了一盏茶,问道。 一阵雌雄莫辨的声音响起,显然是用了变声之法,说道:“你上次说的事,我答应了,合作愉快。” 洛南衣抬眸,见窗外满月似玉盘。想起世人都赞洛清河皎皎如月,举世无双。她伸出手,着迷地看着指尖笼着的月华,启唇说道:“十日之后,凤都城外温泉山庄。” 她料定凤倾会带后宫之人一同前去。 黑衣人接收到讯息,便不再多停留,转瞬间消失在了窗外。 洛南衣轻啜了一口茶,思绪慢慢飘远。 她想起幼时,每逢家宴,自己都万分期待,因为那是能和父亲母亲亲近的为数不多的机会。 但通常,她都无法得偿所愿。 因为她们眼中,只有那个人人称赞的兄长,第一公子的风采之下,无人在意她这个被“流放”到别苑的人。 父母温情对她来说可望而不可即,在洛清河那里却是唾手可得。 十岁那年冬天。 卓临告诉她,今年平阳侯会举家来商洛过年,早早地给她穿上了新衣,她便满心欢喜地坐在门前等着。 她想要告诉母亲自己学会了骑小马,想要告诉父亲她有乖乖在学规矩仪态。 但是她等啊等,等了一日又一日。 等过了除夕,又等过了十五,她想等的人,最终也没有来。 卓临说:“公子染了风寒,侯爷担心车马劳顿,会加重他的病情,所以今年便不来商洛过年了。” 听到卓临的话,她怔愣了许久,原本她该哭闹的,但是她没有。 只是将手里专门为兄长做的莲花灯笼,丢到了地上。 然后蹲在地上,静静地看灯笼里的烛火被雪水洇灭,心里的期待也和那烛火一般,从炽热到冷寂。 从那以后,她乖乖束上抹额,维持着贵女的仪态,也没有再寄信去凤都,一遍遍和父亲母亲诉说思念。 洛南衣抚上胸口的玉珏,眼中冷寂一片。 她唯一的憧憬就是那人,不顾洛清河反对回到凤都,也是想与那人相认。 但是,那人却好似忘记了在别苑发生的一切。 哪怕洛南衣刻意将玉珏露出来,她也只是感叹了句:“南衣脖子上的玉甚是奇巧,朕这国库里怕是也找不出几块能与它媲美的。” 洛南衣心中被失落填满。 她默默将玉珏收回去,说道:“陛下莫开玩笑,不过是普通的玉,怎能比得上宫里的东西。” 陛下待她极好,但总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一般。 那人占着陛下所有的温存和缱绻,却又说着冷硬的话将她拒于千里之外。 洛南衣眼中闪过嘲讽,喃喃自语道:“兄长还真的是,虚伪至极啊。” “为什么,你们都要选择兄长?我究竟哪里比不上他?” 她面上凄惶之色一闪而过。 刚刚在琼华宫外,凤倾潋滟的眸子和满身的风情,就像刻在了洛南衣的脑海中一般。 一想到兄长在她身下婉转承欢,洛南衣便无法再维持住面上的淡然。 她缓缓抚上自己的脸,出神地说道:“等到这世上再也没有和我一样的面容,到时她眼中便只有我了吧?” 倏地她变了脸色,神色悲悯地退到光影之外,空灵的声音在暗室中响起:“兄长,莫要怪我,都是天意......” 第112章 坠崖 十日后。 华贵的车驾从凤宫中鱼贯而出。 凤倾御马而行,走在车队的最前面,她怀中的红衣少年分外惹眼。 见凤帝和少年亲密,围观的人交头接耳起来:“陛下怀里的是谁?怎么在凤都从来没有见过?” “估计是陛下新纳的贵侍,你看宠爱的紧,连骑马都要抱在怀里。” “后宫中果然都是绝色美人,这么貌美娇俏的小公子,要是能跟我......” 女人们垂涎的目光都粘在凤倾怀中的少年身上。 慕饶听到了她们的议论,不由地有些羞臊,毕竟不是在自己的国家,一路走来被女人们审视着,他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凤倾感觉到了怀中人的僵硬,俯身在他耳边低语道:“怎么了?” 慕饶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窘意,便遮掩道:“饶儿会骑马,陛下不必......与我一起。” 凤倾看出他心口不一,抬眸扫视了一圈,见长街上女人们的窥视中带着垂涎之色,心中便了然了一切。 她本来是想与洛清河同乘的,没想到他居然当着所有人的面拒绝了。 凤倾一气之下便让周瑛牵了马来,翻身上马顺道将旁边的慕饶拉了上去,此时怎好再将人放下去? 于是她单手拉着缰绳,又将慕饶往怀里扣了扣,说道:“坐好了。” 然后重重地甩了下马鞭,乌骓就撒了欢地往前跑去,马蹄扬起的灰尘数尺高,围观的人立刻被扬尘呛得说不出话来。 洛清河听到动静,掀开车帘向外面看。 只能瞧见凤倾拍马疾驰的背影,还有在风中猎猎飞舞的,交缠在一起的月白色裙裾和绯红锦袍。 他的眸光黯了黯,拉着车帘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泛白。 丛若看出了他的失落,疑惑地问道:“既然公子不喜陛下宠爱别的侍臣,为何不与陛下同乘?公子是还在因为家主的事怪陛下吗?” 洛清河缓缓放下车帘,坐正身子,没有言语。 还在怪凤倾吗?他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关于平阳侯之死,洛清河冷静下来之后,已经觉察到了异样。 凤倾初回凤都,正是需要神策军助力的时候,她不会不知道,一支没有主将的军队就像一个被点燃引线的火药,随时都会被引爆。而新帝登基,最重要的就是稳定朝臣民心。 所以凰临殿上让平阳侯替死的人不会是凤倾。 但纵使不是她亲手为之,他却不能骗自己,母亲的死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洛清河闭上眼,任由痛楚和矛盾冲刷着自己。 车驾在官道上行了半日。 行至一片陡峭的山壁,树叶拂动的沙沙声从远处传来。 凤倾勒马,觉察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慕饶抬头问她:“陛下为何停下?” 凤倾做了个噤声的姿势,见她神色肃穆,慕饶登时闭了口,小心翼翼地打量起周遭。 这次去温泉山庄,凤倾着意没有带太多侍从。 她不信凤池经营多年,所有的党羽能在一夕之间消失殆尽,除非她们在等一个机会,那她就给这个机会。 果然,几支冷箭破空而来。 凤倾有了准备,执起佩剑一一挡掉。 来人攻势不急不缓,几乎都能让凤倾需要费力招架一番,却又在她疲于应对之前及时收手。 几个回合下来,凤倾看出了对方的意图,心中浮上不好的预感:刺客不是冲她来的,那她们的目的是......? 倏地,凤倾的眸色骤冷,周身笼上一股肃杀之气。 慕饶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凤倾,好像下一秒就要化身地狱修罗。 她勒马回转,往来时的路狂奔而去,无比祈祷自己的预感是错的。 但临近车队,她听见了刀兵相撞的声音。 她飞速将慕饶放下,安置在一茂密的灌木丛中,说道:“乖乖待在这里,这是圣旨。” 慕饶想跟上凤倾,她却已经翻身上马,留给他一个不得违逆的眼神。 凤倾匆匆往前和车队会合,一眼就看见了洛清河的车驾。 车驾四壁插着羽箭,附近围着十几个黑衣人,正朝着马车逼近。 一瞬间,巨大的恐慌攫取了她的心神。 她拍马上前,用力勒住缰绳,马蹄高高扬起,将几个黑衣人掀翻在地,回落之间又将他们踏成了肉泥。 凤倾挥剑刺死剩余几人,便慌忙翻身下马,奔到车驾之上。 她猛地掀开车帘,却见里面只有丛若,被人塞了嘴,五花大绑地丢在车厢里。 她扯去丛若嘴里的布团,他立刻哭喊道:“快救公子!” 凤倾大骇,也顾不上给他解开绳索,便又冲出了车厢。 她紧张地四处寻找,终于在山崖边看到了那抹白色的身影。 “父后!”凤倾惊叫,因为黑衣人正欲将洛清河推下山崖。 她执剑向山崖边飞奔,喉头腥甜和胸腔的闷痛,让她想要作呕。 洛南衣此时也是狼狈不堪,被黑衣人挟持着立在崖边不远处。 黑衣人的刀刃就架在洛南衣的脖子上,那玉颈上的血痕清晰可见,仿佛顷刻玉白的鹅颈便会血肉翻飞,生死也就在一线之间。 见到凤倾,她哭唤道:“陛下救我!”伸手想去拉住凤倾的衣袍。 凤倾却并未停留片刻。 像风一样从洛南衣面前掠过,眼中只有崖边那抹清绝的身影。 洛南衣愣住,看着空荡荡的掌心,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陛下......”她呓语一般,缓缓转头看向崖边。 只见凤倾不顾一切地朝洛清河奔去。 她手起刀落杀了洛清河身侧的黑衣人,但还是晚了一步,洛清河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山崖。 他的目光中是惊惶过后的平静,跟凤倾对视着,里面的情意再也不加掩饰。 被推下山崖的那一刻,他忽然有些遗憾。 他和凤倾之间,似乎蹉跎了太多好时光。 他对她总是冷漠相对,但她不知道的是,每日他最期待的就是她下朝后来到琼华宫。 只看着她,他心中便欢喜。 凤倾批奏折的时候总喜欢皱眉,洛清河每次都要很辛苦地忍住,想要为她抚平眉心的冲动。 有时候不自觉地看她看得入神了,她一抬头他便慌乱地看向窗外,视线都不知道该落在哪里。 她一定以为他厌恶极了她。 洛清河苦笑。 凤倾恼怒,这种时候他居然还在笑,让她心里酸胀难抑。 她直直冲到崖边,抓住了洛清河的手。 奈何她的脚步跟不上洛清河坠落的速度,下一秒,两人便一同跌下了山崖...... 第113章 搜寻 洛南衣挣脱黑衣人的束缚,冲到山崖边,哪里还有凤倾和洛清河的身影。 她跌坐在地上,衣袍沾满泥土也浑然不在意,两行清泪从眼中滑出。 “没想到你对他竟然情深至此......” 洛南衣眼睛赤红,声音里翻涌着不甘和痛楚,再也没有半点清冷的谪仙模样。 锦朝紧随其后赶来。 他的车驾并没有被黑衣人围攻,黑衣人只草草和侍卫厮打了一阵,便消失在了山林之中。 锦朝看到洛南衣狼狈地坐在地上,周身萦绕着哀戚,顿时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于是他也顾不得仪态,脚步凌乱地朝崖边跑来。 “陛下呢?我方才好像听见了陛下的声音。”锦朝问道。 洛南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对他的问话恍若未觉。 锦朝着急地蹲下,双手握住她的肩膀,摇晃道:“我问你,陛下呢?” 洛南衣的视线慢慢对焦,看清眼前的锦朝后,她木然地抬起手,指了指山崖下面语不成句:“兄长和陛下……” “你是说陛下和父后坠下了山崖?”锦朝的声音都带了些颤抖。 洛南衣木然地点头。 锦朝蓦的放开她,冲身后姗姗来迟的侍卫说道:“去山崖下找,若是找不回陛下和太凤君殿下,今日随行之人本宫必要严惩。” “喏。”侍卫们也是大惊失色。 她们以为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随扈,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事。 关乎凤帝安危,谁也不敢怠慢,纷纷提刀往山崖下奔去。 侍卫们离开后,锦朝垂眸,看着地上的洛南衣,脸上闪过狐疑之色。 他忖着,黑衣人将人推下山崖就是要毁尸灭迹,死无对证,怎么会留下一个活口作目击证人,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锦朝启唇问道:“平阳侯为何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崖边的打斗痕迹似乎一点也没有波及到你。” 洛南衣听到锦朝的问话,心头一跳。 她抬手抚上脖颈,指尖便带上了血迹,然后幽幽的开口说道:“都怪我,一时不慎被黑衣人挟持,没有及时救下陛下和兄长。” 此时她眼中的泪仿佛是因为悔恨和愧疚。 锦朝眯起眼,细细打量起眼前的绝色女子,想从她身上看出些破绽。 奈何洛南衣的表现就是一个乍然失去兄长和君王的,痛心疾首的妹妹和臣子的样子,并无半分异样。 确实,以洛南衣的立场,并无必要去坑害洛清河和凤倾。 锦朝暂时压下了心中的怀疑。 黑衣人见侍卫越来越多,知晓是凤帝留有后手,便也不再恋战,作鸟兽散地往密林深处去,迅速隐匿了踪迹。 山林深处一清水潭旁,站着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宽肩窄腰,墨色长袍领口和袖口都用金银丝线绣着精致繁复的花纹,通身流淌着贵气。 黑衣人们从四面八方而来,齐齐跪在了他的脚下。 他们拉下面纱,清一色都是男子。 为首的黑衣男子抱拳说道:“主上,事情办妥了,只是出了点意外……” 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响起,问道:“什么意外?” 黑衣男子明显底气不足,战战兢兢地说:“本来一切顺利,谁知突然冲出来一个华服女子,跟我们要杀的那人,一起坠崖了。” 原本负手而立背对着杀手们的男人,倏然转身。 赫然是此时本该在北地的赤辰翎。 脸上戴着的半面面具,都遮不住他的戾气,让人不敢直视。 赤辰翎一步步逼近说话的黑衣人,手扣住他的脖颈,慢慢收紧,厉声问道:“你说什么?” 黑衣人被他的杀气吓到,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在他慑人的目光中,黑衣人又不敢缄口,便嗫喏着嘴唇说道:“有……有个华服女子……跟我们要杀那人……一起……坠崖了……” 没等他说完,赤辰翎便将他重重地甩到了石壁上,登时鲜血四溅,将灰白的石壁都染成了红色。 黑衣人的尸体落在水潭中,血水一圈圈以尸体为圆心晕开,甚是可怖。 其余杀手都收敛心神,喘气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主上将他们也一同处置了。 赤辰翎倒是想把这些蠢货全都杀了,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飞身离去,向着洛清河坠崖的方向。 一路上,赤辰翎心中的怒气滔天:会舍身救洛清河的华服女子,除了凤倾还会有谁!这女人真是不惜命,早知道,就让她死在北地,也好过看她把心思放在别的男人身上。 这样想着,他的动作却变的更快,恨恨地说:“死女人,等我找到你,就把你锁在身边,看你还怎么招惹桃花债!” 崖底树林茂密,萦绕着不散的雾气,宫里的侍卫在崖底搜寻了半日,都没有找到两人。 锦朝伫立在崖边,神色越来越凝重。 他已经失去过凤倾一次,这次难道又要再经历那种痛吗? 他抬头,看着擦黑的万里无云的天空,无比希望真的有漫天神佛,可以听听他的祈求。 洛南衣站在他身后,屏息凝神地等待着。 她的手握成拳,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仿佛这样才能保持清醒,不至于被悔意吞噬。 事已至此,她并不觉得愧对那人,只是后悔没有再安排得周密些。 是她棋差一招,低估了凤倾对洛清河的感情。 赤辰翎在崖底疯了似地寻找凤倾的身影,他迫切地想见到她,却又有些恐惧。 因为他怕看到的是冰凉的尸身。 脑海里只是划过这个可能,一颗心就像被一个大手揪住,闷痛得让他无法呼吸。 “你的命是我的,我不让你死,你就不能死。”赤辰翎徒手拉开一丛荆棘。 细小的尖刺扎进他的皮肉里,渗出无数芝麻大小的血迹。 褚寒收拾了清潭边残局后匆匆来寻赤辰翎,就见他不知疲倦地穿行在密林中,将自己弄得浑身是伤。 “主上!主上您受伤了,再这么找下去,还未找到陛下,您的身子先受不住了!”褚寒抱住他的肩膀。 赤辰翎大力挣脱褚寒的桎梏,仍是要不管不顾地去找她。 “主上您忘了,浮图缘!您和陛下有双生蛊相连,若施蛊者死,则宿主必死。您不是还好好活着吗?” 褚寒的话唤回了些赤辰翎的理智。 他差点忘了,双生蛊…… 曾经赤辰翎因为凤倾给他种蛊恨不得和她一起同归于尽,如今却庆幸有这蛊,他才能知道她还活着。 第114章 取暖 洛清河醒来时,脑中一片混沌,身上稍微动一下便是撕裂般的疼。 他好不容易找回了清明,低头便见凤倾躺在他身下。 他方才想起,她们坠落在了崖壁上的一处山洞,落地之时,她翻身将他护在怀中,用自己的身体为他做了缓冲。 “阿倾……”洛清河一声声唤她,凤倾却毫无反应,双眸紧闭,脸颊上擦伤的血痕触目惊心。 他试探着摸了摸她的额头,指尖传来的凉意让他一下慌了神。 洛清河猜想她身上一定有暗伤,毕竟那么多嶙峋的石块撞击,全都被她硬生生受了下来。 现在最紧要的是让她的身子暖起来。 他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看到山洞里散落着一些枯树枝,便步履蹒跚地去捡。 好不容易将枯树枝收拢在一处,他又从凤倾怀中摸到一个火折子,试了几次才将枯枝堆点着。 他将凤倾半拖半抱到火堆边。 看着火光映照下凤倾一片死气的脸,洛清河心下一紧,有些慌乱地把凤倾束在怀中。 喃喃道:“阿倾,你不要有事,只要你醒来,我什么都依你。” 什么规仪,责任,他统统都不要了,只要凤倾能醒过来。 一滴清泪落在了凤倾的衣襟上,洇开一片水痕。 火越烧越旺,枯树枝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炸裂声,在空旷的山洞里格外响亮。 洛清河怀里的人却越来越冰冷。 他抬头看看山洞外,雪花又飘了起来,等到入夜,气温会更低。 知道她们出事,锦朝一定会派人来寻,只是怕她们还没找来,凤倾便坚持不住了。 洛清河心中大恸,绝望冲击着他的心神。 垂眸便见凤倾嘴唇上的血色正在渐渐褪去…… 他抱着凤倾的手紧了紧,像是做了某种决定一般,眸光坚定起来。 饰玉缂丝腰带落地,月白色的锦袍也缓缓滑落,接着是中衣,亵裤…… 洛清河一件件褪下自己的衣衫,又褪去了凤倾身上的外袍,然后将两人的身子紧紧地贴在一起。 鹤羽大氅覆住了无边春色,洛清河此时没有任何遐思,他用自己的身子温暖着凤倾。 入夜,枯树枝几乎要燃烧殆尽。 凤倾终于缓缓睁开了眼:这是哪里?我又死了吗? 她第一反应是,自己已经身处阎王殿了,但周遭萦绕着一股熟悉的清冷木香,身上还传来束缚之感。 她低头,就见那张清绝的面容近在咫尺,他的身子有规律地起伏着,呼吸清浅。 “我们都还活着?”凤倾胸腔中漾起劫后余生的喜悦。 忽的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却触到一片光滑细嫩的肌肤。 再向下摸索,温玉一般的手感凤倾并不陌生。 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这是? 一时间,各种念头朝她袭来,身上的伤似乎都没那么痛了。 就在凤倾天人交战的当口,洛清河也醒了。 他眼中一片迷蒙之色。 良久,他终于抬头,直直地撞进了一双潋滟的凤眸中。 “阿倾,你醒了!” 洛清河的眼中迸发出巨大的惊喜。 凤倾勾唇,什么也没说,在他额角落下一个羽毛般的轻吻。 她反手环住洛清河的腰身,掌心暖意融融,在他腰腹间摩挲,问道:“父后这是何意?” 洛清河这才想起,他现在不准寸缕,还是在荒郊野外……虽然是为了救人,却还是太过放荡了。 他的脸上绯红一片,便要挣扎着从凤倾怀里出来。 凤倾恶作剧般放手,大氅滑落,诱人的胴体便完完全全地落入了凤倾眼中。 洛清河慌乱地拉起大氅盖在身上。 凤倾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娇态,追进了大氅之中,又将人揽进了怀里。 洛清河背对着她,轻声说道:“你受伤了,我是为了给你取暖……不要想旁的。” 凤倾哑然,原来是这样。 她将头放在他的颈窝里,说道:“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古人诚不欺我。” “你怎么不唤我陛下了?”凤倾又问道。 “那是给外人看的规仪,我们二人时,不必。”洛清河这话说的没有底气。 昨日在琼华宫中,他还疏离地唤她作陛下。 凤倾嗤笑,并不戳破,又向洛清河靠了靠,挤走和他之间的最后一丝空隙。 “你实在不该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若是没有这山洞,我们怕是要一起葬身崖底了。”洛清河的声音带着一丝嗔怪。 凤倾叹息道:“是啊,跳崖那一瞬间我也后悔了,我这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实在不值得为谁去死。” 洛清河眸色黯然下去。 但又听她说道:“可是若为了你,不论值不值得,我都愿意去做。” 她只要一想到,从此漫长的人生中再没有他,一切似乎都索然无味了。 手握天下,睥睨一切又如何? 从此心再也没有归处,和孤魂野鬼又有什么区别? 洛清河默默握住凤倾的手指,她的话像在他心里燃起了一簇小火苗,暖意四溢开来。 “阿倾,对不起。”他突然启唇。 “为何说对不起?”凤倾蹙眉。 “我不该,因为母亲的事疑你。”洛清河继续说道。 原来是这件事。 凤倾眉目舒展,启唇道:“你没有错,是我不该利用平阳侯驱策神策军,明明知道那是你珍视的人我却还是……”她话说了一半,转而说道:“怪我自小亲缘淡泊,若我能像你一样有这样一个好母亲,别人敢伤她分毫,我只会做的比你更酷烈百倍。” “说到底,是我对不住你。”凤倾摩挲着洛清河的手,柔声说道。 习惯了杀伐决断,她少有的犹疑都是因为洛清河。 良久的沉默。 温情裹挟着她们,驱散了山洞中的寒凉。 还是凤倾先打破这沉默,说道:“快些更衣吧,宫里的人迟早要找过来。” 洛清河用大氅遮掩着,快速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衫穿上。 没多时,洞口出现了摇曳的火光。 “陛下在这里!”侍卫们大喊起来。 她们在崖底遍寻不得,便往崖壁上搜寻,果然,在一处山洞寻到了凤倾二人。 第115章 云深阁 侍卫们举着火把照亮了山洞。 只见凤倾和洛清河席地而坐,旁边的火堆将熄未熄。 她们快步上前,跪地抱拳恭敬地说道:“属下救驾来迟,请陛下责罚。” 凤倾说道:“扶我起来。” 见她没有怒意,侍卫忙上前搀住她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另一侍卫欲上前扶洛清河,他摆摆手说道:“我无大碍,你们看顾好陛下。” 凤倾问道:“凤君和平阳侯现在何处?” 侍卫答道:“回陛下的话,凤君殿下和侯爷在山崖边等候,属下已经派人送了信上去。” 凤倾点点头。 崖壁陡峭,凤倾又有伤在身,她们一路上行进得甚是艰难。 约莫两个时辰后,才看见了山崖顶的火光。 “陛下!”锦朝一眼便认出了凤倾的身形,快步迎了上去。 洛南衣闻声回头,便见火把照亮了山道,几个侍卫搀扶着凤倾,正向崖顶走来。 她也想上前,奈何脚像被钉了钉子一般,半步都移动不得。 锦朝从侍卫手中接过凤倾,让凤倾靠在他的怀中。 “让你忧心了。”凤倾对锦朝说道。 锦朝摇头,声音颤抖地说道:“陛下无事就好。臣侍害怕再次失去陛下。”他手臂紧了紧,恨不得将凤倾按进骨血里一般。 洛清河看着两人相拥的背影,心中泛起了点点酸涩。 无论刚刚多温存悱恻,此刻他都要将她交到别的男人手中。 这时,只见洛南衣上前一步,说道:“是南衣无用,令陛下和兄长遇险,请陛下责罚。” 凤倾摆摆手说:“一人之力怎么抵挡那些有备而来的刺客,况且你本就身弱,不必自责。” 火光映照下,洛南衣的脸上溢出感激之色。 她扶住洛清河,关切地问道:“兄长可有受伤?” 洛清河却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清冷的声音响起:“皮外伤,不妨事。” 洛南衣脸色微变,讪讪地收回手。 转而问道:“我们可是回凤都?” “按原计划去温泉山庄。”凤倾开口说道。 温泉水极具疗养功效,原本凤倾只是忽然起了兴致,此时被崖壁上嶙峋的碎石“碾压”过身体之后,她真的急需泡泡温泉,舒展下筋络了。 从山崖到温泉山庄,侍卫们不敢掉以轻心,怕那些黑衣人卷土重来。 但奇怪的是,这一路上平静得很,连一只走兽猛禽都没有遇见。 赤辰翎隐在暗处,目送着宫里的车驾离去,浑身笼罩着一股孤绝之气,背影仿佛比漆黑的夜色更浓重。 从褚寒记事起,他就是这个样子,孑然一身,满目所见皆是浮华,身边却尽是零落萧索。 “主上,陛下的车驾走远了,我们也该回了。”褚寒心疼他,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赤辰翎极目远眺,见苍茫夜色中的火光渐渐缩小,消失,他才收回视线。 冲褚寒说道:“走吧,回赤阳城,等处理完那些杂碎,再来料理凤都的事。” 他的眼睛在黑夜里出奇的亮,就像窥伺猎物的孤狼,眸中闪烁着森冷的杀意。 温泉山庄。 仆从一早便备好了皇家御用的物什,凤倾被引着向汤池走去。 若左右无人,她定是要拉着洛清河一起,奈何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她只好收了心思,跟在仆从身后。 走到了一处幽静的院落,匾额上书着“云深阁” 凤倾上一世并不贪恋肉体的享乐,但为了叶氏,也免不了经常出入会所洗浴这类地方,见过一些顶奢的私人温泉会馆。 但当她推开门走进云深阁,却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 只见眼前的汤池几乎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氤氲着水汽,让人一靠近便觉得七窍都被浸润了。 水面上还漂浮着精心布置的玫瑰花瓣,岸边跪坐着一个只着薄纱的美貌少年,媚态横生,正在煮茶焚香,场面甚是火辣。 凤倾扶额。 她真的只是单纯地想用温泉水疗养下身体,这里的仆从似乎会错了意。 于是便说道:“不用你们伺候,都下去吧。” 仆从却不愿意放弃,劝道:“陛下凤体贵重,还是让烟云公子留下陪侍吧,他自幼习得许多伺候人的秘术,陛下不妨一试。” 仆从说到伺候人的秘术时眉飞色舞,凤倾便立刻会意她所说的秘术是什么了。 凤倾眸色发冷,说道:“朕说了不需要陪侍,没听懂吗?” 仆从被她的冷厉慑住,不敢再有邀功的心思,忙冲那烟云公子招招手,说道:“是,是,奴等告退。” 云深阁内只剩下凤倾一人,她褪去身上的衣物,缓步踏进池中,温暖的池水瞬间合围过来,包裹着她的身体。 她闭上眼靠在池壁上,水深没胸,只露出香肩和玉颈。 不多时,凤倾的脑袋昏昏沉沉像醉酒一般。 她以为是一日的疲惫作祟,便摇摇头想甩走困意,但不作效。 脑袋反而越来越沉重。 半梦半醒间,她看见“洛清河”正朝她走来。 他一袭月白锦袍,袍带松垮地系着,青丝垂落在腰间,整个人清冷慵懒如谪仙。 他缓步走近,跪坐在凤倾身后。 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后颈,又游移到锁骨处,辗转抚弄,引得她一阵颤栗。 “父后当真要如此吗?”凤倾问道,声音染上了情欲。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但下一秒,他俯身贴近她,在她的颈窝处贪婪地吮吸,而后与她脖颈交缠。 凤倾靠着残存的理智止住他的动作,将他拉到眼前,又问了一遍:“此处是汤池,你真的可以吗?” “嗯。”他点头,眼睛湿漉漉的,让人想要怜惜。 凤倾吻上他的唇,唇齿交缠间,不知何时,男人也落入了汤池中。 月白的袍子顷刻被水浸透,如玉的肌肤若隐若现,看到这血脉喷张的画面,凤倾眸色愈加深沉,手也开始不安分地在他身上摸索起来。 “父后……”凤倾情动地唤他,男人脸色却变得很难看。 他带着惩罚意味地回吻她,想要堵住她的低语。 第116章 目睹 凤倾的手抚上男人的后脑勺,将他按向自己,加深了这个吻。 他双手环住凤倾的腰,肌肤相贴之间,汤池的温度陡然升高。 被情欲席卷的两人,没注意到,一个月白色的身影,正伫立在不远处。 汤池中的画面让那清绝的身形有些不稳,清潭般的眸子里流淌着深重的痛意。 洛清河不放心凤倾的伤,所以寻到了云深阁。 他刚准备迈进去,透过水汽却隐约看到了两个交缠的人影。 以为凤倾召幸了夫侍,他的眸光黯然了下去,便欲转身离开。 这时,听见她唤了一声“父后”。 洛清河的脚步定在原地,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缓缓转身,走近汤池。 待看清了汤池中那张与自己一般无二的面容时,洛清河再也无法维持冷静。 南衣……? 南衣为何在此处?又是何时对阿倾起了这样的心思? 洛清河的胸腔中闷胀不已。 他明知凤倾将洛南衣当成了自己,却不能戳破。 凤倾对外面的一切并不知晓,她脑中一片混沌,只是近乎本能地和眼前的人纠缠。 洛清河默了良久……最终他转身,脚步虚浮地离开了云深阁。 汤池中男人压抑了许久的情思再也按耐不住,他将凤倾抵在池壁上,蓦地俯身没入了池水中。 凤倾脸上绯色大盛。 水下传来了陌生的异样快感,这是洛清河从未做过的事。 但不知怎的,她不想他为她做这些。 他应该像高悬在天上的皎皎明月,而不是低下自己的头颅,近乎讨好般求欢。 于是凤倾止住男人的动作,将他从池水中拉了出来。 墨发丝丝缕缕贴在身上,无双的俊颜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他疑惑地看向凤倾,眸中似有不解。 “够了,今日到此为止吧。”凤倾勉强维持着清明,呼吸粗重。 说罢,她沿着池壁移动到距男人数尺远的地方,缓缓阖上了眼睛。 男人被刺痛了,眸中暗沉一片:我做到了这个地步,为什么你还是推开了我? 世间男子对你们女人来说不是无甚不同吗?何况我和他,连皮囊都是一样的。 他不甘心地上前,攀上凤倾的脖颈,正准备亲吻上去时,她的身子却软绵绵地向下滑去。 池水差点淹没她的口鼻。 男人大惊失色,赶忙抱住凤倾的身子,只见她凤眸紧闭,失去了知觉。 岸边香炉中的香还未燃尽,烟雾袅袅带着些甜腻之气。 他余光看到那香炉,暗道不好:方才的注意力被凤倾吸引,居然忘记收香了…… 低头看凤倾正柔若无骨地靠在他怀里,现在他就算是做了什么,她大概也是不会拒绝的。 他思索了半晌,觉得如此做了甚是无趣。 只是可惜了,一番苦心安排…… 便将凤倾抱上岸,安置在了汤池旁的暖阁中。 翌日清晨。 凤倾醒来时,见只有锦朝和慕饶在侧。 她下意识地开口问道:“父后呢?” 昨夜情动之时,她鬼使神差地推开了他,不知道他是否恼了。 锦朝敛去失落的神色,薄唇轻启说道:“父后今晨着人来禀报,说身子不适,让我们无需去请安。” 他果然是不高兴了……凤倾心想。 “既然父后这样说了,你们便不要去叨扰他。”她淡淡地说道。 “还有一事,平阳侯昨夜匆匆赶回了凤都,留下了一张字条。”锦朝补充道。 洛南衣回凤都了? 凤倾本意是想让洛南衣来温泉山庄疗养,治疗她的弱症,但她为何突然离开? 锦朝将字条递给凤倾。 她展开字条,只见上面写到:神策军军中事忙,臣不便逗留此处,故不辞而别,还望陛下勿怪。 凤倾将字条折了折,随手丢在一边,说道:“我们在此待上两日便也回去。” 这时山庄地侍从手中拿着一个请柬,匆匆进来。 “密新郡的郡守设宴款待,想邀请贵人们赴宴。”侍从双手递上请柬,恭敬地说道。 密新郡位于温泉山庄百里外,是大雍第一大郡邑,也是域外货物流进凤都的必经之处,此处的富庶不言而喻。 慕饶的眼睛放光,有些兴奋地说:“陛下,臣侍可以去吗?听闻密新郡民风开放,和煊国的风土人情十分相像,臣侍想去看看。” 他晶亮的眸子里满是期待地看着凤倾。 凤亲本不想劳顿,但见慕容这么有兴致,便说道:“去回了郡守,他的宴请朕会去的。” 慕饶脸上迸发出巨大的喜悦,离开北地日久,他真的有点想家了。 凤清调侃道:“早知道就让赤辰翎带你回北地探亲了,小小的密新郡怎么能慰藉你的思乡之情呢?” 吓得慕饶连连摆手,说道:“陛下万万不可,赤辰家主若带着臣侍回北地,可能还没没到澧都,臣侍就变成一堆白骨了。” 他对赤辰翎的狠辣还是心有余悸。 凤倾嗤笑,看来黑心男人的名声果然名不虚传。 这时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冲外间大喊道:“叶无垢,你要躲到几时?” 下一秒,一双狡黠的狐狸眼便从门外探了出来。 锦朝和慕饶对叶无垢的突然出现有些意外,因为一路上都没有瞧见他的身影。 从凤都出发到温泉山庄之前,凤倾吩咐叶无垢带着重新整编的暗卫隐在暗处,一路上伺机而动。 等黑衣人散去之后,叶无垢又带着暗卫暗中追击,如今有了点眉目。 “查得如何了?”凤倾问道。 叶无垢跪坐在榻边,攀上凤倾的衣袖,狐狸眼里满是雀跃说道:“主人,您所料不差,黑衣人背后确实有人指使,此人您也认识。” 说完,他顿了顿,期待的看向凤倾,凤倾对他这邀功的表情再熟悉不过了,便抬手揉了揉他的发心,催促道:“继续。” 叶无垢心满意足了,便继续说道:“就是那个凶凶的带面具的公子。” 赤辰翎? 凤倾眯起了眼,脸上的温和之色尽褪。 她坐直身子,问道:“你确定没有看错?” 叶无垢拨浪鼓似地摇摇头说道:“我绝对不会看错,那些黑衣人全部都是男子,从武器和身法上来看,与在北地时追捕我和主人的,似乎是同一波人。” 第117章 引荐 凤倾以为赤辰翎在她警告之后已经绝了不该有的心思。 但没想到他居然敢对洛清河下手。 怪不得那些黑衣人并不伤她,只冲着洛清河的车驾而去。 凤清思索片刻说道:“叶无垢,派一队暗卫潜入赤阳城,密切监视赤辰翎的动向,若有异动即刻报于我。” 此时她有些后悔对赤辰翎的纵容,不但害了平阳侯,还差点害了洛清河。 叶无垢领命下去。 凤倾要去参加密新郡郡首宴请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赤辰翎这里。 褚寒见他神色有异,便问道:“密新郡郡守如此大费周章地宴请陛下可有不妥?” 赤城岭冷笑一声,说道:“淮蒙那老匹妇怎么会做亏本的买卖?她家的儿子都到了待嫁的年龄。一顿宴饮如果能让自己的儿子入了凤倾的眼,淮家便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褚寒想:原来是这样……臣子想与凤帝结亲也无可厚非,但是,既然主上知道了这件事,怕是不能如那密新郡守所愿了。 果然,就听赤辰翎说道:“她的算盘倒是打得叮当响,那我就送她个大礼。去,将祁门璟出现在密新郡的消息放出去,务必要让祁门家的人第一时间收到。” 褚寒疑惑,主上何时见过祁门璟?但也不敢多问,拱手道:“喏,属下领命。” 宴饮之日,密新郡。 銮驾一入城,守城的兵士便通报给了郡守府,淮蒙便带着当地的官员侍立在郡守府门口等候。 慕饶掀开车帘,眼前闪过城中的街景,感觉眼眶有些发热。 因为和域外通商频繁,密新郡的建筑都带了些北地的特色,让他感觉甚是亲切,看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了车帘。 叶无垢看他伤怀,便说道:“主人知道你想家,等到宴会结束,一定会带我们好好地在此处游玩,到时你便可以尽兴了。” 慕饶感激地看向他,点点头,笑着说道:“嗯。” 凤倾今日穿着一件白底金绣的凤袍,青丝绾成一个轻盈的灵蛇髻,上面斜插着一支点翠的凤钗。 显得隆重但又不张扬,刚一下马车便将众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 传闻中,凤帝绝色倾城,但她们这些地方官员都是第一次得见,纷纷惊艳得说不出话来。 很难将面前姿容无双的女子,与从北地一路杀回凤都的冷面修罗联系起来。 还是淮蒙先反应过来,跪地行了大礼,身后官员才纷纷效仿,跪地齐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位平身,此次就当作郡守的家宴,朕也是客人,诸位不必拘束。”凤倾脸上挂着和煦的笑。 锦朝也从车架上下来,众人又一次被惊艳到,心想:凤君的天人之姿与女帝相比也不遑多让啊。 难怪当年曾传闻,凤帝要立正夫时曾说过“非锦朝不娶。” 慕饶和叶无垢同乘,两人相携着走下车驾,一个红衣如火一个媚骨天成。 看得在场的人无不在心里感叹:凤帝真是艳福不浅啊。 一一见礼后,众人一起走进了郡守府,淮蒙引着凤倾走在最前面。 只见一路上门庭开阔,连廊飞檐精美不输亲王府邸。 风轻不禁感叹道:“郡守的府邸,就算在凤都也是少见的华美。” 淮蒙找到了话头,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微臣惶恐,忝居郡守之位,生怕有负皇恩,便夙兴夜寐,不得空闲,所以府中皆由犬子打理,让陛下见笑了。” 凤倾顿时多了几分好奇,说道:“贵府公子有这般才能实属难得,淮大人有福气。” 淮蒙谦虚地说道:“陛下谬赞了,待会儿的宴席犬子也会参加,臣到时再引他过来谢恩。” 凤倾没再接话,不置可否。 跟在她身侧的锦朝却是蹙起了眉峰:淮蒙如此殷勤,看来今日是铁了心要将自己的儿子引荐给凤倾。 这哪是普通的宴请,分明是变相为凤帝选夫郎。 穿过郡守府的前庭,来到一个可以容纳百人的宴会厅。 凤倾自然是坐在主座,淮蒙立在她下首,伸长脖子冲殿外张望,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锦衣华服的少年便走了进来,面容清秀,气质如兰,一看就是养在深宅大院里的娇贵公子。 淮蒙招手,示意他上前,拱手对凤倾说道:“陛下,这就是犬子,淮扶楹。” 凤倾温和的笑意不减,赞道:“淮公子气度不凡,又有才干,在深宅大院中属实委屈了。” 淮扶楹的眼中闪过惊喜,看向凤倾的视线多了几分真心的孺慕。 他施了一礼,恭敬地说道:“谢陛下夸赞。” 淮蒙皱眉,似乎对这个儿子的表现不够满意。 她补充道:“陛下,扶楹向来内秀,心中有十分却只说两分,他对陛下早有仰慕之情,如今得见天颜,更是激动地无法说出旁的。” 此时,凤倾也看出了淮蒙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她瞧着这个淮扶楹似乎并不像他母亲说的这样,还隐隐有抗拒之意。 于是她便说道:“扶楹公子胸中有丘壑,如此就很好,淮蒙大人快入座吧。” “是。”淮蒙脸上堆笑,怕凤倾不耐烦,便只好回到自己的坐席上。 淮扶楹感激地看向凤倾,施施然行了一礼,也向席中走去。 他没想到,陛下九五至尊,竟然不似他的母亲一般,认为男子只能安于后宅,找一个靠谱的妻主托付终生。 于是坐在下席,偷偷地打量起凤倾。 淮扶楹的面容只能算得上清秀,与慕饶相比都差了一大截,更遑论比之锦朝。 但他对容貌并不在意,也从来不曾觉得哪个女子好看过。 世家子在一起议论女子时,他只觉得无聊,还不如算算账册,巡视下淮家商铺来的有趣。 但是今日有些不同。 他总是忍不住看凤倾,心想原来真有女子能配得上灼灼风华一词。 她说男子“胸中有丘壑”而非男子无才便是德。这样的心思比绝色姿容更珍贵。 凤倾目不斜视,礼节性地举杯,偶尔和锦朝低语浅笑。 她还不知道,自己的无心之言,被淮扶楹记在了心里。 第118章 身世 酒过三巡,淮蒙找准时机开口说道:“密新郡往来客商不绝,街市之间很多新奇玩意儿,宴饮之后若陛下不嫌弃,就让犬子作向导,带陛下和殿下去游玩一番吧。” 慕饶本来正无聊地戳着面前的果碟,听到淮蒙的话,他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期待地看向凤倾。 凤倾饮了一口酒,向下看去,当着密新郡官员们的面,也不好拂了淮蒙的面子。 便说道:“淮大人思虑周全,就这么办吧。” 淮蒙大喜,忖着陛下没有拒绝就是有机会。 她坐回席上,冲淮扶楹使了个眼色,里面的意味不言自明。 淮扶楹却似没看见一般,自顾自地饮茶。 锦朝一直在默默地观察着淮氏母子,心下对淮扶楹多了几分好感。 宴后淮扶楹引着凤倾几人去到街市上。 凤倾在花灯摊子前站定,一个兔儿灯吸引了她的目光。 淮扶楹见她神色温和,唇角还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便有些好奇地问道:“陛下可是喜欢花灯?” 叶无垢这时突然钻出来,说道:“主人送过白衣哥哥一个一模一样的!” 他这么一说,锦朝也想起数年前在琼华宫中看到过的兔儿灯,眼中闪过失落之色。 淮扶楹看出了凤君脸色不虞,心里便盘算着,可能叶公子口中的白衣哥哥是凤帝的某个宠侍。 “走吧。”凤倾没有答话,收回视线,又朝前走去。 不远处的酒肆二楼,一道审视的目光正落在街市中穿行的几人身上。 目光的主人坐在窗边,手摇着折扇,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问道:“流殇,你觉得下面那人,是璟吗?” “家主,属下瞧着是璟公子,只是璟公子在密新郡的消息到底是何人透给我们的?又有什么目的?”侍卫打扮模样的女子微微俯身,恭敬地答道。 祁门羽前日收到一封密信,信上说失踪多年的祁门璟将会出现在密新郡。 祁门家耗费人力物力已经寻找他多年却一无所获,于是此次她便亲自带人前来一探虚实。 “不管送信之人有何企图,至少帮我们找到了璟,母亲去世时的未竟之事总算有眉目了。”祁门羽边说着,视线落在凤倾身上,问道。“他身边那女子的身份查得如何了?” “回主上的话,已经查实了,璟公子身边的女子是……大雍凤帝。”流殇答道。 祁门羽眸光一紧。 她见凤倾的气度卓然,便猜测她身份贵重,只是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大雍凤帝。 怪不得这么多年遍寻祁门璟不得,原来是被藏进了凤宫之中。 流殇试探着问道:“主上,那我们的计划还要继续进行吗?” 祁门羽睨着那个如狐狸般狡黠的少年背影,幽幽启唇道:“为何不继续?我祁门家寻回走失的公子,就算她是凤帝,也没有阻拦的道理。” 数年前,因为祁门璟私自叛逃,让整个祁门家开罪于梵音宗,不但颜面尽失,还时不时被针对掣肘。 祁门羽继任家主之位后,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祁门璟。 但与其说是寻找,不如说是追捕更为恰当。 “主上,此事也许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据凤宫中的线报称,璟公子似乎很得凤帝爱重,曾经有过专房之宠。”流殇想了想,补充道。 “我这个弟弟未免太不知自重了,幸好梵音宗圣女,并不在意献舍之人的清白。”祁门羽避过了流殇话里的重点。 话里话外梵音宗的喜恶似乎比大雍凤帝的圣意更重要。 叶无垢对酒肆二楼的对话全然不知,拉着慕饶左逛逛右摸摸,看见什么都很稀奇。 淮扶楹则跟在凤倾身侧,介绍着密新郡的货宗交易和往来商贾趣闻。 淮蒙站在城楼上,见淮扶楹和凤倾并肩而行,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一旁的谋士称赞道:“扶楹公子兰心蕙质,一定会得到陛下的垂青,大人您尽可以放心了。” “我自己的儿子我最了解,他在宴席之上看陛下的眼神,分明是动念了,只要他愿意展露一点聪慧,后宫诸人没有可以比得上他的。” 淮蒙对淮扶楹十分有信心。 仿佛只和凤帝同游了一段街市,皇贵君之位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一般。 她如果知道两人的谈话进退有矩,全都无关风月,估计要气得死去活来。 若说凤倾在宴饮时,对淮扶楹的夸赞还有几分是因为在照拂淮蒙的面子,此时她却是真心觉得淮扶楹是个可造之材。 他对密新郡的银货流通了解甚深。 而且说这些事时,他眸中光彩闪烁,连带着给那本不出众的面容都增色不少。 锦朝在一旁,偶尔听到感兴趣处,便会插个话,淮扶楹也一一作答,条理甚是清晰。 凤倾不掩眼中的欣赏之色,说道:“淮公子精于商道,户部臣工也没有几个可以比得上你的。” 淮扶楹听她这么讲,难得地红了脸。 “陛下谬赞了,扶楹只是兴趣使然,怎能与大雍的肱骨大臣相比?母亲常说男子第一要紧的事应该是找寻到一位好妻主。” 凤倾说道:“淮大人为政一方,在此事上却是狭隘了,人活一世,百年弹指须臾,自己的心意最要紧。” 锦朝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陛下的心意是什么?” “唯做执棋者尔。”凤倾薄唇轻启说道。 没有锦绣河山,也没有美人良宵,但她的话在淮扶楹和锦朝听来颇受震动。 若以天下为棋,那么执棋者只能有一个,看似收敛锋芒的话,细品却狂狷到极致。 她们说话间,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叶无垢被裹挟着离慕饶越来越远。 站在木器摊子边上的慕饶,还毫无知觉。他举着手中的木制知更鸟说道:“叶公子,你看这个鸟翅膀会动——” 转头间,叶无垢呢? 慕饶以为他去逛别的摊子了,便四下寻找。 但找了半晌依旧没有找见,于是他慌忙地逆着人群回去。 “陛下,叶公子不见了!”慕饶冲开人群,疾步走到凤倾身边说道。 第119章 猜测 刚刚嘈杂拥挤的人群又突然四散开去,快得像一阵风。 凤倾脸色骤变,直觉有些不寻常。 她的视线在人群中逡巡,并未看到叶无垢的身影。 便沉着眸子对淮扶楹说:“回郡守府,叫淮大人来见朕。” 淮扶楹点头。 他也觉察到不对,不敢怠慢,忙引着几人又往郡守府走去。 城楼上的淮蒙见她们去而复返,脸上得意的笑容慢慢消失,说道:“好不容易为扶楹和陛下制造的相处机会,怎的又折返回府中?” 边埋冤淮扶楹不争气,边脚步匆匆地走下城楼,想看看发生了何事。 淮蒙和凤倾几人前后脚回到郡守府。 见凤倾沉着脸色,在场的人都大气不敢喘一声,淮蒙询问地看向淮扶楹,不由地放轻了脚步。 淮扶楹轻声道:“叶公子不见了,陛下召母亲前来问话。” 淮蒙眼皮抽搐了一下,一个大活人,在密新如此繁华的街市上,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怪不得陛下脸色那么难看…… “淮大人,近日城中有没有可疑人等出入?”凤倾问道。 密新郡向来往来人员庞杂,淮蒙最近又一心扑在凤倾身上,对城中的戍务并不十分关切。 凤倾这一问,她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身侧的谋士忙提醒道:“主上,您忘记了?祁门……” 淮蒙恍然大悟般,拱手对凤倾说道:“陛下,江湖有一门派祁门,擅长奇门遁甲之术,向来行踪不定,近日却在密新现了踪迹。” 祁门? 凤倾想起,捡到叶无垢时,他那一身被凌虐所致的伤痕,还有他在兵法工事上的造诣,如果是祁门家的人,又牵扯到梵音宗,似乎就可以说的通了。 淮扶楹思索了下,说道:“江湖门派与朝廷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叶公子不见应该与祁门关系不大。” 凤倾朱唇轻启说道:“说不定真有关系。” “莫非……听说祁门数年前曾走失了一个公子,从年岁上看和叶公子差不多。”淮扶楹大胆地猜测道。 凤倾不语,似乎默认了他的猜测。 “据说祁门家走失的公子,原本是要和梵音宗圣女联姻的。但不知怎的,被送到梵音宗后,没多久便传出走失了,两大门派一起搜寻了数年都没有音信。”淮扶楹自顾自说着。 他们没有亲眼见过当年叶无垢身上的惨状,以为只是他贪玩,。 凤倾却明白,这其中一定有不为人知的龃龉。 “淮大人,点兵去梵音宗。”凤倾冲淮蒙吩咐道,想到叶无垢的境况,她面上难掩忧色。 淮蒙一听凤倾要出兵江湖第一大宗门,慌忙劝道:“叶公子若真的是祁门后人,如今祁门家主要将他带回也无可厚非。朝堂和江湖本来井水不犯河水,贸然出兵怕是会打破两边的平衡。” “淮大人,叶无垢是朕的人,断然没有再回祁门的道理,况且,朕不是在与你商量。”凤倾的语气冷了几分。 淮扶楹见淮蒙还在犹豫,替她捏了一把汗。 所幸她也觉察到了头顶的威压,额上冷汗涔涔,应道:“喏,臣等定竭尽全力将叶公子带回来。” “朕与你们同去。”凤倾说道。 “这……陛下万金之躯,江湖门派粗鄙冒进,万一伤了您可如何是好?”淮蒙没想到凤帝居然要亲去救人,当即就提了反对的意见。 凤倾起身,径直往外面走去,并不理会淮蒙的话,丢下一句“凤君和贵君就留在郡守府中,朕与淮大人一同去点兵”。 锦朝的眸光黯了黯。 慕饶见凤倾欲走,忙快步跟上,拉住她的衣袖恳求道:“叶公子是跟在我一起时失踪的,臣侍也想一同去救人,望陛下准许。” 怕凤倾不允,他补充道:“我有功夫傍身,还有母皇派来的暗卫,一定不给陛下添麻烦!” “去可以,但一定不可擅自行动。”凤倾转眸,对上少年祈求的目光,说道。 “谢陛下!”慕饶脸上立即转悲为喜。 淮扶楹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提醒道:“陛下,梵音宗宗门秘法诡谲,此去千万当心。” 凤倾颔首。 余光看到锦朝立在一旁,神色黯然。 她柔声说:“凤君且安心待在密新郡,晚些朕来接你。”说罢勾起一个柔和的笑。 锦朝浅笑着点头,说道:“嗯,臣侍在郡守府等着陛下。” 守城将领被征召了十之八九,淮蒙又找了一个混迹江湖市井,熟知梵音宗所在的女子带队,浩浩荡荡往城外开拔。 街角处,一紫衣男子和一青衣男子目送着凤倾出城,赫然是消失许久的紫姜和玄敖。 “果然有这女人的地方就不得安生,竟连赴个宴会都会横生枝节。”紫姜撇撇嘴。 洛清河虽然称病,并未随銮驾一道来密新郡,却飞鸽传书,着了紫姜二人来保护凤倾。 “你去跟着她们,我回去将此事禀报给少主。”玄敖说道。 紫姜不情不愿地动身,嘴里还嗫喏着:“不知少主到底喜欢她什么,身边男人一个接一个。” 玄敖摇摇头,便飞身赶往温泉山庄。 洛清河笼着一袭鹤羽大氅,伫立在云深阁外,眉目间似乎有淡淡的愁绪。 他本来未将遇刺一事和洛南衣联系起来,但那夜汤池所见,却在他脑海中萦绕不散。 “南衣,是你做的吗?” 洛清河自言自语,清隽的身形看上去有些萧索。 这时,一个青色身影突然闪现。 “少主。”玄敖俯首。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跟着陛下吗?”洛清河蹙眉,问道。 “密新郡有异,凤帝和郡守引兵出城了。”玄敖答道。 “何事?”洛清河的心一下悬了起来。 “似乎是有贵人失踪了。”玄敖留意打探了,但奈何郡守府的人嘴巴太严,也只能知道这些。 “往哪个方向去?”洛清河又问道。 “属下瞧着,是往梵音宗的方向去了。” 听到玄敖的话,洛清河的脸色陡然沉了下去,吩咐道:“备马,去梵音宗。” 他曾听平阳侯提及过梵音宗,此宗宗派势力庞大且诡谲莫测,甚至一度被江湖中人认定为邪魔歪道。 凤倾身边没有得力之人,怕是会吃亏。 “少主的身份……不宜御马而行,属下去安排车驾。”玄敖说道。 “事急从权,去备马。”洛清河的声音透着不容拒绝。 第120章 梵音宗 梵音宗宗门立于青城山之上,依势而建,煊赫巍峨。历代宗门圣女所在之处称为碧海潮宫。 青城山由八十八峰组成,峰峰皆是奇峻至极。 若是没有领路人,想要找到碧海潮宫的所在,犹如大海捞针。 “各位大人,沿着此路上山,就能到达梵音宗宗门了,小的就送到这里,诸位珍重。”领路的被唤作花娘的女子,点头哈腰边说边往后退去。 花娘不敢得罪郡守所以才接了这差事,但是若要让梵音宗知道是她领了路,那她这辈子的福算是享到尽头了。 谁知她还没走几步,一柄未出鞘的长剑挡在胸口拦住了她。 花娘顺着剑身向上看去,竟是一路上并未怎么说话的华服女子。 在市井混迹多年,花娘审度着郡守大人对这位女子格外恭敬,便知她来历不凡。 于是赔着笑,讷讷开口说道:“贵人这是何意啊?草民只是一介布衣,可万万不敢得罪梵音宗,不然若是哪天被追究起来,这这这……小民哪里担待的住啊!” 凤倾睨着地上的女子,什么也没说,丢给她一个荷包。 花娘见她授意,便略带迟疑地打开那荷包,里面赫然躺着几枚金锭,金灿灿的直晃眼睛。 她只是一个行脚妇,哪里见过这么多金子?心里开始有些动摇。 嘴上却仍然说着:“贵人,千金难买贱命一条,求您高抬贵手,让小人走吧!” 花娘不舍地将荷包递回给凤倾,眼睛像黏在荷包上了一样。 凤倾仍未言语,刀鞘也未移动半分。 又丢了一个荷包到花娘怀里。 花娘眼中贪婪之色尽显,这次没有等到凤倾示意,便慌不迭地打开了它。 但当看清里面的东西时,她的脸色变了几变。 只见她迅速收紧荷包,点头如捣蒜般说道:“我带路,这就带路。” 凤倾收回配剑,不再看花娘,御马沿着石阶而上。 淮蒙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跟上凤倾,好奇地问道:“陛下,你给花娘的第二个荷包里是何物?为何她看过之后改变了主意?莫不是银钱珍宝?” 凤倾启唇说道:“是一些穿肠烂肚的毒药。” 见淮蒙惊讶的表情,凤倾又淡淡地说道:“淮大人为官这么多年,难道不懂,让别人怕你有时比敬你更有用的道理?” 淮蒙一时语塞。 她当然懂,只是没想到贵为凤帝,会身体力行地做这事,倒是让她显得有些多余了。 淮蒙忙挂上一个笑脸,称赞道:“陛下真是文韬武略,智谋过人,臣下自愧不如啊!” 凤倾没理会她的奉承,径直往峰顶而去。 早已有守山门的外门弟子上山通风报信。 碧海潮宫大殿。 殿内一颗硕大的夜明珠高悬于顶,黑曜石铺就的地面墙壁,奢靡中透露着一股压抑,大殿正中央铁剑铸成的坐椅,泛着森然的光。 座椅上面斜倚着一名女子。 女子披头散发,眉心有一殷红色的印记,丝质长袍随意地挂在她的身上,胸口的弧度随着呼吸起伏,妖艳生动。赤足踩在一个骷髅头上,欣赏着自己的贝甲。 她就是梵音宗圣女,古千冥。 祁门羽站在殿中,看着座椅上之人如此,面上闪过不悦。 要知道,她可是冒着被雍帝通缉的风险,将祁门璟从密新郡送到了碧海潮宫。 怎么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但古千冥从祁门羽进殿开始就没拿正眼瞧过她。 于是,祁门羽撤走塞在叶无垢嘴里的布条。 叶无垢登时大叫起来:“快放了我,不然主人一定会要你们好看!” 他的叫声吸引了古千冥的目光,女人慵懒的面容上多了一丝玩味的表情。 魅惑的女声响起:“主人?璟公子如此烈性之人竟甘愿为奴?” 听到古千冥的声音,叶无垢的身子不由地轻颤了一下。 早已经长出新肉的疤痕,又隐隐作痛起来,似乎在提醒他,面前女人手段的可怖。 祁门羽见她终于开口,忙说道:“祁门与梵音宗的联姻是老宗主与我母亲定下的,既然羽已经将舍弟找了回来,还望梵音宗可以不计前嫌。不如今日,就定下良辰吉日以免夜长梦多。” 把献舍说成联姻,也不过是粉饰宗门之间龌龊的交易。 接下来殿中又是良久的沉寂。 倏然,古千冥起身。 便有一众弟子上前,匍匐在地。 她赤足踩上她们的背,脚腕上绑着的一串铃铛,随着她的走动,发出空灵的声音。 弟子们一个接一个被踩踏而过,却并不以此为耻,反而满脸虔诚。 古千冥走到叶无垢面前,俯身抬手挑起他的下巴,涂满豆蔻的指甲嫣红如血。 “你可曾被她破身?”她唇角带笑,抚摸着叶无垢光洁的脸问道。 叶无垢没想到她会问这种问题,反应过来后立即别过脸去,避开了她的手指。 但他耳根泛起的薄红,没有逃过古千冥的眼睛。 她勾起一抹邪笑,说道:“有趣,你一口一个主人满心孺慕,她却对你这副天生媚骨无动于衷,本座倒要看看,天底下是不是真有这样坐怀不乱的女子。” 祁门羽听到古千冥的话出了一身冷汗。 这梵音宗圣女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当年祁门将叶无垢丢在梵音宗后,只能狠心不管他的死活。 因为献舍之人的下场,不是她们这些小门派可以决定的,全凭古千冥的喜恶。 梵音宗后山,据说是拿来堆放男子尸身的,经年累月已经成了一座白骨山。 祁门羽看了一眼叶无垢,他毕竟是她的弟弟,一丝不忍在她脑海中划过。 但想到整个祁门的荣耀,这丝不忍便又很快地消弭了。 突然,殿外传来急切的声音:“报!一队人马上了青城山,正朝着碧海潮宫而来!” 守山门的弟子,进殿朝古千冥虔诚地跪倒。 叶无垢大喜:主人来救我了! 但转瞬间他眼中又带上了忧虑,梵音宗是非之地,她来了怕是会有危险。 古千冥收回手,直立起身子,眼中光芒大盛,闪烁着兴奋的味道。 “放为首之人上山。”她命令道。 第121章 中计 青城山山路崎岖,越往上走,越诡异。 山路两旁的树影层叠,瘴气越来越重。 凤倾身后的人马已经倒下了大半,淮蒙也有些眩晕。 淮蒙说道:“看来梵音宗知晓了我们的踪迹,如果再往上走,实在生死难料,不如我们先原路折返,再细细商量攻山之法?” 花娘在一旁随声附和道:“淮大人说的是!梵音宗的术法怪得很,我们贸然上山实在冒险。” 凤倾思忖片刻,命令道:“淮大人带中了瘴气的兵士原地休整,其余人等跟我继续上山。” 花娘见凤倾不听劝,本想装作中了瘴气倒地,却被凤倾识破了小心思,她一个眼刀射过来,花娘只好认命地跟在众人身后继续前进。 凤倾的人行至半山腰处。 原本静谧的山径突然刮起一阵阴风,瘴气越来越浓。 凤倾身后传来了战马嘶鸣和兵士倒地痛呼的声音。 “吁——” 凤倾勒马回头,却什么也看不见。 她喊道:“花娘?” 并没有人应答,耳畔只有山风呼啸。 凤倾猜想这是梵音宗故意为之,想诱她一人上山,心想“既然如此大费周章,便去会会那圣女。” 许是曾以身饲蛊的缘故,瘴气对凤倾并不起作用。 但是蛰伏在她身体深处的东西开始躁动,隐隐有血液翻腾之感。 凤倾强压住体内的躁动,继续向上走,一炷香后,终于看见了一座巍峨的建筑。 穿着梵音宗道袍的女子远远迎了上来,行了一礼,说道:“圣女已在殿中等候多时,请随我来。” 凤倾依言跟在女子身后,来到正殿。 殿内突然变暗的环境让凤倾有些不适,她还是第一次见将偌大的宫殿全部用黑曜石铺就的。 本就绝色的面容在黑曜石折射的微光下,更加夺人心魄。 古千冥慵懒地靠在殿中央的椅子上,目光落在凤倾身上。 待她缓缓走近,面容逐渐清晰,古千冥整个人却像被击中一般,眼中闪过惊异之色。 古千冥蓦地坐起身子,眸中的寒光如利剑射向殿中的凤倾,质问道:“你是谁?” 凤倾站定,抬眸和古千冥对视。 启唇道:“我是谁不重要,圣女带走了我的人,我今日来便是要带他走。” 古千冥见她不回答,有些急切地想确认什么一般,轻点玉足腾空而起。 内功之深厚让凤倾心中一凛。 古千冥轻巧地落在凤倾面前,绕着她转了几圈,毫不掩饰视线里的探究。 凤倾不知她想做什么,蹙眉问道:“圣女这是何意?” 谁知古千冥竟大笑几声,说道:“有情皆孽,无人不冤啊!” 她倏然飞身回到主位上,恢复了慵懒的姿态,就好像刚才的惊异从未有过一般。 凤倾说道:“请圣女交出叶无垢,我带他离开青城山,此事便当作没有发生过。” 古千冥绾着鬓角的头发,朱唇轻启说道:“阁下丢了人为何上青城山来找?既说是找人为何又带着兵马?莫不是欺我梵音宗无人?” 殿中的教徒听到圣女的话,纷纷对凤倾怒目而视。 凤倾见古千冥不承认,便直言道:“梵音宗名义上和各派联姻,实则以献舍之名戕害适婚男子,祁门璟数年前从宗门逃出,被我捡到时近乎不成人形,想来就是梵音宗的手笔。圣女,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没料到凤倾知道这么多内情,古千冥看着她和那人肖似的面容,脸上的邪笑慢慢放大。 “没想到阁下对我宗门之事如此了解,既然非要找那祁门小公子,就下去陪他吧!” 古千冥说话间手已经悄然放到了座椅扶手上,此时猛地按下,凤倾脚下原本完整的地砖就出现了一条裂缝。 接着轰隆声起,地砖的缝隙迅速扩大,凤倾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自己在垂直下落。 砰——人体和地面撞击的声音。 凤倾重重地跌落到地板上,她被震得缓了好一会儿神,才缓缓睁开眼睛。 她似乎身处在一个暗室之中,碧海潮宫正殿的森寒是因为殿内的玉石,而此处则是因为不见天日。 凤倾抬头,看到令她掉下来的洞口已经闭合。 且头顶便是碧海潮宫正殿,决计不是逃生的好地方。 她收回视线,屏息凝神。 不远处有一石床,红色的光束自上而下,漫溢在石床之上,显得有些诡异。 凤倾站起身,缓步走向石床。 越走越近,也渐渐看清了石床上的起伏,似乎是一个活人。 凤倾的脚步又放缓了些,她不敢贸然开口,怕惊醒对方。 等到离石床两步远时,凤倾故意弄出了点动静,想看看床上人的反应。 那人却纹丝未动,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变化。 于是凤倾大着胆子径直走到了石床边。 想看看到底是何人与她一起被算计在这暗室之中。 下一秒,她诧异地睁大了眼睛——竟然是……叶无垢 只见他闭目躺在石床上,一袭绯红蛟纱,腰带松松束着,露出胸口莹洁白皙的肌肤。 红光给他本就俊美的面容增添了几分魅惑。 突然,一道妖媚的女声响起:“怎么样,是阁下要找的人吗?” 凤倾不理会古千冥,而是俯身唤道:“叶无垢。” 见叶无垢未醒,凤倾便伸手轻拍他的脸颊。 仍是没有任何回应。 凤倾冷冷地朝虚空之中说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古千冥隐在暗门后,可以窥视到暗室中的一切,凤倾的焦急取悦了她。 她娇笑着说道:“本座啊,给他吃了梵音宗秘宝,不然一身媚骨蹉跎了,岂不可惜?” “哦……差点忘了,这秘宝有个缺点,它能让男男女女极致欢愉,却必须至死方休。若不欢好,他一个时辰内必死,若欢好,倒可多活两日,什么时候精血耗尽才是死期。” 古千冥越说越兴奋,目光定在暗室之中,像一条吐血信子的毒蛇。 凤倾敛眸,心想:梵音宗果然如传闻一般变态。 石床之上。 叶无垢的皮肤开始泛起薄红,他檀口大张,喉结上下翻滚,没有意识地喘着粗气。 第122章 算计 “圣女与其关心人家的房事,不如关心下自己的身体。”凤倾对着石床上的叶无垢,并未动作,反而不紧不慢的说道。 古千冥不知凤倾是何意,刚要开口询问,心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问道:“你何时对我种了蛊?” 凤倾挑眉,说道:“不愧是梵音宗圣女,既然知道我给你种了蛊,便应当知道这蛊的厉害,不知道是叶无垢命大,还是圣女命大?” 古千冥暗恼不应该轻视凤倾,被她钻了空子。 噬心蛊的厉害她自是知道的,蛊虫沿着血脉进入心脏,以心头血为食,不用半个时辰,中蛊之人便会折损在这小小蛊虫之下。 她咬了咬牙恨恨地说道:“我若死了,你们两个一个也活不了,这暗室四壁无窗,就算你们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们的。” 凤倾施施然坐在石床边闭目养神。 说道:“既然圣女想耗时间,那就耗着吧,反正叶无垢还有一个时辰。” 古千冥觉得体内的蛊虫活动得越来越频繁,她妖媚的脸上血色尽失,疼得捂住了胸口。 凤倾不知上面是何情形,只知道古千冥的声音越来越弱。 一阵异香袭来,凤倾缓缓睁眼,一双挂着铃铛的玉足便映入眼帘。 古千冥被噬心蛊折磨得死去活来,忍着心口的痛楚,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解蛊!” 凤倾抬眸,就见古千冥发鬓凌乱,脸色苍白如纸,哪里还有在殿中时妖冶自若的模样。 她抬手指了指石床上的叶无垢,说道:“先帮他解毒。” “你敢威胁我?”古千冥不忿被人威胁,朝凤倾飞扑而来,五指弯成钩状,眼见着就要抓到凤倾的胸口。 凤倾并未闪躲,神色淡定地看着眼前发狂的女子。 古千冥一运功,催动了体内的蛊虫,心口便传来凌迟般的痛意。 让她还未近凤倾的身,就直直跌落在地上,整个人匍匐在凤倾脚下,显得狼狈不堪。 “圣女原本还能活半个时辰,此时动用了内力,便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了,用祁门家弃子的性命换梵音宗圣女一命,似乎是划算的买卖。”凤倾睨着地上翻滚的古千冥,语气平淡无波。 幸好,魍夫人给了她噬心蛊,原本是为了防范凤池一党余孽,没想到阴差阳错用到了古千冥身上。 凤倾回头看了眼叶无垢,他身上绯色大盛,原本松垮的鲛纱被他扯的七零八落,再也遮不住一身春光。又觉石床上的光束淡了些,仿佛被暗色侵染了一般。 暗室中一片死寂,只能听见古千冥痛苦的喘息声和叶无垢粗重的呼吸声。 “解药……我给你!帮我解蛊……”突然古千冥双手攀上凤倾的膝盖,祈求道。 她在怀里胡乱摸索了一阵,拿出了一个泛着幽光的瓷瓶。 说道:“这个就是解药,给你!” 凤倾从古千冥手中接过瓷瓶,狐疑地看着她问道:“你确定这是梵音宗秘宝的解药?而非什么别的毒药?” 古千冥不住地点头,说道:“真的是解药,从来没有给过别人……几十年才得一颗。” 凤倾从瓷瓶中倒出一粒药丸放在掌心嗅了嗅,和从赤辰府搜罗出来的解药似乎相近。 她将药丸递到了叶无垢唇边。 叶无垢感受到了有人靠近,下意识地伸出舌头,将解药卷住吞了下去。 凤倾看着他像小兽一般贪婪舔舐自己掌心,眼中暗沉一片。 吃下解药后,叶无垢肌肤上的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去,看来古千冥并未说谎。 “我答应给解药已经做到,到你帮我解蛊了。”古千冥急切地抓住凤倾,怕她会反悔一般。 凤倾不言语,将一个瓷瓶丢在地上。 古千冥捡起瓷瓶,打开,一条蠕动着的半透明状皮下隐隐泛着血色蛊虫便爬了出来。 顺着她掌心的纹路爬到腕间,便隐没在血管中消失不见了。 “这是什么东西?”古千冥面露惊恐之色。 凤倾说道:“帮你解蛊的东西。世人皆知噬心蛊,却不知噬心蛊有两只,一只种一只解,待它到你心口处和另一只汇合,便无事了。” 古千冥摸摸自己的心口,确实痛意稍减,她眸中闪过一道精光。 凤倾抱起石床上的叶无垢,冲古千冥说道:“放我们下山,撤走沿途的瘴气。” 话音刚落,怀中的人却剧烈颤动起来,七窍都开始往外渗血,血腥气瞬间包裹了她们。 古千冥见状,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看凤倾面上的冷静出现裂痕,她痴痴地笑了。 魅惑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不会以为我真的会给你解药吧?啧啧啧,太天真了!给你准备的大礼却不知道享用,偏偏要逼我杀人。”古千冥露出惋惜之色,摇摇头继续说道:“这下好了,祁门小公子本来可以在欢愉中死去,现在却要七窍流血而死,死相真是难看……” 凤倾身形僵硬,抱着叶无垢的手紧了又紧。 蓦地,她笑了。 幽幽地说道:“圣女果然毒辣阴险,幸好我没有小瞧你。” 见古千冥疑惑,凤倾“好心”地解释道:“噬心蛊解蛊有两步,方才那同生蛊是第一步,若是没有第二步,一炷香之后便是你的死期。如果不信,大可点按下心口处。” 古千冥将信将疑地抬手,在心口处轻点两下,比之前剧烈百倍的痛意席卷而来。 “你!”她恶狠狠地盯着凤倾,说道:“不愧是那贱人江浔的女儿,与他一样精于算计!” 凤倾蹙眉,大殿之上古千冥的举动就让她生疑,如今这番话更是让人不由地深思。 难道江浔和梵音宗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 但当下离开这里才是最要紧的。 凤倾敛去多余的猜测说道。“圣女不用胡乱攀扯,解毒且送我们下山,否则便等着心口爆裂而亡吧。” 古千冥不甘心地拉开衣襟,探入怀中,又拿出了一个白色的瓷瓶。 凤倾冷冷地说道:“若这次再骗我,我便夷平青城山。” 第123章 复发 古千冥带着凤倾和叶无垢从暗室中出来,原来暗室的入口就在正殿石阶之下。 梵音宗的弟子们看见圣女纷纷恭敬地行礼,古千冥脸上阴沉一片,吓退了好些前来搭话的弟子。 凤倾抱着叶无垢跟在古千冥身后,一路沿着山径向下走。 不知道梵音宗使了什么术法,原本上山时的瘴气,这会儿全都消失了。林影静深,没有任何阻碍。 而此时山下,见凤倾已经上山许久,还没有消息传来,淮蒙顿时有些后悔,没有跟着凤倾上山。 如若凤倾在山上有个三长两短,那么密新郡首当其冲,但倘若她平安从山上下来,那自己便白白失去了一个可以得凤帝青眼的机会。 不管怎么想,停留在原地都是一招昏棋。 就在淮蒙在心里打起算盘的时候,远处传来马蹄噔噔的声音。 她抬头看去,只见两个男子正策马朝青城山而来。 为首的男子气度卓然,白衣如仙,他身后的男子也是挺拔俊逸,一副世家公子的模样。 淮蒙暗忖:难道世家也跟梵音宗这种江湖邪教有了来往? 还没等他想出千百种可能,洛清河在她面前勒马停下,问道:“想必这位就是淮蒙淮大人,为何不见陛下?” 淮蒙看竟然一介草民敢立在马上和她说话,顿时觉得自己被拂了面子。 冷着脸说道:“跟本官说话还不下马来?” 玄敖见状,亮出一枚玉牌,呵斥道:“放肆!你可知道你在同谁答话?见到太凤君殿下还不跪下行礼?” 太凤君殿下? 淮蒙的脑袋一时有些发蒙,她得到的情报明明是太凤君身体有恙在温泉山庄静养,怎的突然间御马来到了青城山? 淮蒙看看玄敖手中的玉牌,又看看眼前贵气逼人的男子,才终于相信他就是太凤君殿下,忙准备引着身后诸人跪倒。 洛清河拦住她,说道:“淮大人不必多礼,陛下在何处?” 洛清河远远地看见大雍军队驻扎在青城山脚下,便飞奔而来。但是目光搜寻了一圈,都没有见到凤倾的身影,当下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淮蒙低声说道:“这……这……上山的路上瘴气太浓,兵士们都受不了,陛下体恤下臣,特命我们在此休整,便独自一人上山去了。” 洛清河闻言脸色沉了下去。 清冷的声音夹杂了些怒气说道:“淮大人怎么能让陛下只身上山?梵音宗是非之地大人难道不知道吗?” 淮蒙自知失职,不敢看洛清河的眼睛,嗫喏道:“是臣思虑不周……” 话还没说完,洛清河便拍马而去,等淮蒙再抬头时,早已没了两人的影子。 玄敖紧跟在洛清河身后。 他说道:“少主莫急,梵音宗虽是邪教,但也不敢随意得罪朝廷。” 洛清河担忧的除了梵音宗的诡谲莫测,还有凤倾与江浔肖似的面容,可能会引来祸患。 衣袍翻飞,月白色的身影在疾驰的马背上上下起伏。 就在恐慌快要将他淹没时,视线里出现了那个熟悉的人影。 “阿倾!”洛清河一眼便认出了凤倾。 凤倾的视线有些模糊,其实从暗室出来时,她便发现眼前的景物变得影影绰绰起来,越往下走越看不清楚。 此时只能凭着声音,辨认出对面来人是洛清河。 古千冥勾起一个邪笑,对凤倾说道:“怪不得你对这祁门小公子无动于衷,原来还有私藏的极品啊。” 洛清河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凤倾面前,直接掠过了她身边的古千冥。 古千冥打量着迎面而来的两人,忖着青衣男子的内力深不可测,白衣男子虽然内力尚浅,但瞧着身形也必定是习过武的,再加上她的蛊毒未解,便不敢轻举妄动。 洛清河从上到下打量着凤倾,见她没有受伤,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他的视线落在凤倾怀中的叶无垢身上,问道:“叶公子怎么了?” 凤倾答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先下山去。” 洛清河想再说什么,却敏锐地发现凤倾的视线似乎没有了焦点。 他心中一凛,莫非她又…… 怪不得会有梵音宗之人心甘情愿为她引路,怕又是蛊虫的缘故。 洛清河伸手在凤倾眼前晃动了几下,却见她的眸子直直地对着前方,并不会随着他的移动而转动。 果然…… 洛清河压下心中的涩意,说道:“山路崎岖难行,玄敖有内功加持,把叶公子交给他吧。” 说着便不露痕迹地将凤倾怀中的少年接了过来,交到玄敖手中,然后与凤倾并肩而行。 他知道凤倾此时需要助力,就有意地拉住她向前走,却又不能做得太明显。 一旦让梵音宗圣女发现她眼盲,定会横生枝节,且大雍朝内朝外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凤位,若此时传出不利于她的消息,又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起了旁的心思。 凤倾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只是觉得今日洛清河有些奇怪,没有刻意和她保持距离,反而主动拉起了她的手。 山道难行,但有了洛清河在侧,凤倾每一步都走得很放心。 淮蒙瞧见凤倾和洛清河并肩下山,慌不迭迎了上去,刚欲开口,却看见一旁衣着怪异的女子,便没有贸然说什么。 古千冥眼眸微眯,认出了大雍军的兵服。暗忖道:那贱人的女儿居然成了大雍凤帝。 一丝不甘爬上了她的心头。 “我将你们送到了山下,解蛊!”古千冥怨毒的目光锁在凤倾身上。 凤倾抽出配剑,二话不说划破了自己的指尖。 “陛——”淮蒙大惊,招手让军医上前命令道:“快包扎!” 军医不敢怠慢,从医箱中翻找出止血药剂和纱布就欲上前。 “退下。”凤倾启唇命令道。 军医进退两难,就见凤倾将血滴入随身的水袋中,递向了说话的古千冥方向。 “每月一滴血引,便可抑制蛊虫。”凤倾说道。 古千冥知道自己被摆了一道,一口银牙咬碎,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按耐住心中的恼怒,接过了水袋。 洛清河不敢让凤倾在此处耽搁太久,怕会露出端倪。 他翻身上马,又将凤倾拉了上去,冲淮蒙说道:“叶公子就交给淮大人了,陛下还有要事,我们先行一步。” 淮蒙赶忙行礼道:“微臣领命。” 看着二人紧密贴合的身影,淮蒙才后知后觉,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第124章 反噬 凤倾无力地靠在洛清河怀中,强行召出蛊虫的反噬来的越来越剧烈。 “父后要带我去何处?”凤倾问道,声音有些虚弱。 “不要说话,相信我。”洛清河单手握住缰绳,另一只手将凤倾护在怀中,像护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嗯。”凤倾低低应了一声。 这会儿她眼前已经漆黑一片,彻底陷入了混沌。她不知道该怎么和洛清河说,怕会吓到他,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洛清河脸上满是心疼之色。 他快马加鞭将凤倾带到了平阳侯府的一处别苑,外人对这里知之甚少,僻静隐秘,从门房到管家都是和府中签了死契的。 “少主,这是?”管家接到门房的通报匆匆赶来,看到洛清河怀中抱着一个女子,便有些疑惑。 “去将宫先生请来。”洛清河抱着凤倾径直往里走,吩咐道。 “喏。”管家先是吃惊,何事需要劳动宫先生?而后细看才发现洛清河怀中之人似有异状,便不再多问,领命而去。 宫先生是平阳侯府医术最高的医士,性子沉默寡淡,不爱与人交际,洛心悠便让他在此生活,偶有重大伤患才会请他出手救治。 洛清河将凤倾安置在榻上,见她双目紧闭,浑身不由自主地战栗,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一般,他心中不忍,好看的眉眼间遍布忧色。 “每次都将自己弄成这样,值得吗?”洛清河坐在榻边,握住凤倾的手,喃喃道。 榻上的人没有回答他,却有感应般反握紧他的手。 宫先生本在自己的小院中饮茶,见管家神色匆忙而来,便问道:“出了何事?管家莫慌。” 管家说道:“宫先生见谅,老奴失礼了。是少主突然到访别苑,还带了一个女子,那女子似乎有伤在身,请您过去医治。” 宫先生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说道:“带路吧。” 他走进屋中时,便见榻上躺着一个女子,虽然面容苍白却也掩不住那绝色之姿。 洛清河见他到来,便欲起身相迎,奈何手被凤倾抓得太牢,一时无法抽身。于是歉意地向宫先生颔首。 “给少主见安。”宫先生的目光只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一瞬,便收了回来,恭敬地朝洛清河行了一礼。 “先生免礼。此次劳动您是想请您帮我救治她,她受蛊虫反噬所累,不知您可有法子?” 宫先生上前一步说道:“容在下先为这位小姐把脉。” 洛清河侧身,宫先生搭上凤倾的脉搏,摸了半晌脉,他的神情越来越严肃。 让洛清河一下紧张起来,忙问道:“可是不好?” 宫先生摇摇头,说道:“气血倒行,渐渐便会五感尽失,有些棘手。”见洛清河脸色不好,他又补充道:“不过在下对南疆蛊术只略知一二,若是能有当地的蛊术师在,也许比我这医士更加有用。” 洛清河忽然想起在溪木镇时求来的方子,从袖中掏出一个锦囊递给宫先生说道:“之前她便经历过一次反噬,这是我向巫医那里求来的方子,曾治好了她的眼盲,不知这次可对症?” 宫先生打开锦囊,将药方拿在手中看了,眉头渐渐舒展开,说道:“此方甚好,在此基础上再加一味,便可对症。” “劳烦先生去准备。”洛清河说道。 宫先生点点头,快步走出房门去煎药。 榻上的人突然呓语道:“父后......” 洛清河俯身想凑到她唇边,就听她又说了句:“不要丢下我......” 顿时他心中酸涩得发胀,附在她耳边说道:“放心,我不走。”声音里一片温柔缱绻。 没多时,宫先生端着汤药进来。 见洛清河正侧卧在榻边小憩,清隽的身形笼在锦袍之中,整个人圣洁如月,让人不忍打扰。 宫先生无意去窥探什么,但见他们尽管没有意识还紧紧交握的手,他猜想两人一定情谊颇深。 他将汤药放在榻边小几上,轻唤道:“少主?” 洛清河缓缓地睁开眼,看见宫先生和榻边的汤药,一瞬间就清醒了。 他感激道:“辛苦宫先生了,你去休息吧,剩下的交给我。”然后端起汤药,在唇边轻轻呵气。 宫先生叮嘱道:“反噬两次已是极限,万不可再任性妄为。” 洛清河点头,看向榻上的凤倾,她确实太任性了。 凤倾昏迷着,洛清河试了几次都无法将汤药喂进去,每次都会从唇角流下,枕头上已经被药汁洇湿了一大片。 他心下着急,略忖了下,便又将汤药放在了小几上。 拿起勺子舀起汤药,却是喂到了自己口中。 然后单手托起凤倾的后脖颈,将汤药渡了进去。 薄唇相贴,汤药在两人唇齿间流转,这次没有流出来,洛清河大喜。 于是就这样一点点地以唇渡药,终于将一碗汤药都喂了进去。 凤倾醒来时已是半夜,她惊觉眼前似有光亮,明明记得昏睡过去之前自己已然什么都看不见了。 伸手摸索一通,摸到了一个毛茸茸的发顶,接着往下便是丝缎般的头发,这触感她实在太熟悉了。 洛清河此时也被她弄醒了。 唤道:“阿倾?你醒了?”眉目间都染上了喜色。 凤倾问道:“你守了我多久?” “并没有多久。”洛清河浅笑着说道,但他眼底隐隐泛青,没有躲过凤倾的眼睛。 “你......知道了我眼盲?”凤倾问道。 洛清河点头:“请了医士为你诊治。” 凤倾有些怀疑,当年在溪木镇,反噬之事席玉找了许多珍奇药材都没有给她治好,怎的这里随便找个医士便能让她失而复明? “父后说真话,我不想被当成傻子一般对待。”凤倾语调微冷。 洛清河有一瞬间的犹疑,转而说道:“你饿了吧,我去准备吃的。” 不等凤倾回答,他便疾步走出了房门。 凤倾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忖道:“难道席玉和平阳侯府有何关联?” 一想到席玉,凤倾心上就微微发烫。 第125章 是你 溪木镇的木屋,海棠树,还有树下的青梅酒,凤倾都记得。 她想着,这世界上挟恩图报的人很多,和席玉一般的傻子却没有。 他明明费尽心力救了她,却不曾留下只言片语,甚至连真容都不让她看到,让她报恩都无处可寻。 午夜梦回时,凤倾常常会梦见席玉,却看不清他的样子,他脸上白茫茫一片,待凤倾想走近时,他都会决绝地转身,然后消失不见。 每次从这样的梦里醒来,凤倾就会被巨大的失落感笼罩。 “难道你是平阳侯府的人?”她看着屋梁出神,喃喃自语道。 下一秒她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可能,那时平阳侯府刚刚拥立新帝登基,又怎会大费周章到北地救人。况且救了人又怎会悄悄离去,不就白忙活一场?” 凤倾的思绪混乱,她虽然理不清其中关窍,但直觉今日之事和席玉有关。 洛清河出了门后,问管家道:“后厨在何处?” 管家不知他要做什么,忙引着他往后厨走去。 洛清河站在灶台旁,挽起衣袖,动作娴熟地淘起米来。 管家哪里见过主子做这些事,吓得从他手中接过陶钵,说道:“少主,粗活让下人们来就好,您金尊玉贵的,怎么能碰这些粗鄙东西?” 洛清河目光柔和地看着管家的举动,温言道:“不论身份如何,一饮一食皆是谷粟,何来粗鄙之说?给我吧。” 他伸手从管家手中接过陶钵,继续淘换起来。 “这......”管家见他不听劝,当下不知该怎么办,只好寸步不离地守着灶台。 管家以为少主是一时兴起,却没想到看他做这些事竟像做惯了一般,甚至连点火烧柴这样的粗活都做得很娴熟。让她不禁有些刷新了对他的认知。 明明是一个气质脱俗谪仙般的人,染了这些烟火气后,并不让人觉得气质被折损,反而多了点亲切之感。 洛清河盖上锅盖守着灶台,时不时掀开抄一下锅底,不一会就有米香溢了出来。 管家脸上堆笑,说道:“那位小姐真是好福气,能得少主如此看重,还亲自为她下厨,奴看着都觉得羡慕。” 洛清河浅笑不语。 算算他也有许久没为她做这些事了,还好不曾生疏。 他早就发现,凤倾对于口腹之欲没有什么讲究,反倒是在溪木镇时,条件有限只能为她做白粥,她每次吃完都一脸餍足,连连称赞。 时移世易,没想到那些日子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他们俩都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一个不再是席玉,一个重新登上了至高之位。 一想到这,他唇角的弧度消失了几分,不禁发出一声浅浅的叹息。 管家不知少主是想到了什么,怎的突然有些愁似的。 洛清河端着白粥进屋时,凤倾还在失神。 他轻唤了句:“阿倾。” 凤倾回过神来,转头,便见月白色的身影正走近她,手中端着一个碗具。 等他走到榻边,浓郁的米香便冲进了凤倾的鼻腔,让她胃口大开。 她挣扎着用手肘支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 洛清河忙将手中的东西放在边几上,上前扶起她,还在她背后放上了软枕。 凤倾乖顺地靠在软枕上,看着洛清河照顾她的动作,心中一片熨帖,另外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她问道:“这是父后亲手做的吗?” 洛清河点头,眸光温柔,让凤倾觉得又回到了数年前那个高烧不退的夜晚。 那时他的便是这样温柔地说会一直对她这样好,眼中像碾碎了漫天星辰。 洛清河端起粥,轻轻在唇边呵气,然后舀起一勺送到了凤倾嘴边。 凤倾注视着他的眼睛,不舍得移开半分,张口含住了勺子,让米粥滑进嘴里。 突然——她的脸上写满惊异。 她蓦地抬手握住了洛清河的手腕。 洛清河没想到她会突然发力,手一抖,勺子便掉落在了衾被之上,粘稠的米汤汁弄脏了床榻。 洛清河蹙眉,疑惑道:“怎么了?” 这粥的味道......凤倾永远不会忘记,是她在无边的黑暗中的挂牵,也是席玉留给她最深的记忆。 当初她的身上千疮百孔,什么也吃不了,再加上她也不是贪恋美味的人,席玉煮的粥与其说是果腹的饭食,不如说是她的救命稻草。 她从来没有觉得白粥那么好吃过。 但今日......为何...... 凤倾没有放开洛清河的手,她似乎明白了什么,颤抖着唇问道:“你是席玉,对不对?” 洛清河一时语塞。 清潭般的眸子里有太多无法言说的东西。 凤倾见他没有否认,追问道:“为何不告诉我你是席玉?” 她想象过无数次席玉的样子,却从来没想过他就是洛清河。 凤倾脸上浮现出懊恼之色。 因为她想起了自己曾经对他做过的事。 她曾怨他恨他,质问他为何明知她身陷北地而见死不救,用李寒昔胁迫他,还为了神策军间接害死了他的母亲,甚至口不择言地讽他自荐枕席想击碎他的清正...... 但原来,洛清河从来没有背弃过她...... 凤倾觉得自己聪明一世,竟然连身边人都看不透,她盯着洛清河的眼睛,想看进他的灵魂深处中去。 声线有些不稳地说道:“原来让我挂怀的人,不是别人,一直都是你。” 洛清河经受不住凤倾炽热的目光。 他终于启唇道:“我不是有意骗你。起初是不可说,后来是不必说。” 凤倾眼中浮起薄雾,感觉心里层层的硬壳正在慢慢消解,活了两世她才第一次确认被人所爱的感觉。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溺死在这双温玉一般清透的眸子中。 她嗫喏着唇说道:“对不起,我做了许多——” 洛清河却止住她的话,说道:“阿倾,都过去了。” 凤倾蓦地起身靠近洛清河,抬手抚上他的后颈,将人压向自己,落下了一个细密绵长的吻。 等到放开他时,两个人的呼吸都有些紊乱了。 第131章 留宿 凤倾到了乾元殿外,蓦地止住了脚步。 “陛下?”周瑛疑惑。 “走吧。”凤倾抬脚跨入了宫门。 就见锦朝负手立在廊下,一袭鸦青色长袍,眉目疏朗。 “陛下。”锦朝行了一礼,勾唇扬起一抹浅笑。 “还未入春,天寒得很,怎么站在外面?”凤倾走到他身边,看他的身子笼在大氅之中,显得格外清瘦。 “无事,不知怎的,今日总觉得陛下会来,坐在殿中也无事,不如在这里等着。”锦朝目光专注地看着凤倾,似乎在这乾元殿中,她才完完全全只属于他。 初年在一旁补充道:“陛下不知,殿下日日都在这里等您,不管风雨雪霜从未间歇。” “初年!”锦朝喝止住他,初年缩了缩肩膀告罪,退到了一旁。 凤倾执起他的手,说道:“是我不好,往日忽略了你。” 她虽然不是刻意为之,却在回凤都之后,实在地忽略了他。补品珍奇流水似地往乾元殿中送,可独独少了她的一句挂怀。 锦朝先是下意识想躲开,而后又握紧了她,感受着两人掌心贴合传来的温度。 眼中染上了笑意,说道:“知道陛下在凤宫中一切安好,臣侍就很满足了。” 凤倾记得初见时,那个众星捧月的华彩少年。 那时他是名满凤都的第一公子,她处心积虑地从凤池手中将他抢了过来,却没有好好地爱护他,让他的骄傲被磋磨得只剩下伶仃。 凤倾心里有些发紧。 寝殿中焚了凤倾曾经最爱的香,他还一直记得她的习惯。 她饮了一口朝露茶,才缓缓启唇说道:“前朝的事你可曾听说了?” 锦朝点头,答道:“嗯,大臣们在御书房外请命,想让陛下广开后宫,擢选世家子进宫。” “不错,此时不宜选秀,所以朕想用中宫有孕让那些人收了心思。”凤倾说得直白,她想,以锦朝的聪慧,一听就知何意。 凤倾以为他会抗拒,因为毕竟她并非发心于此,只是权宜之计,她也想好了,如果他不愿意,那便等朝上争议稍歇,便寻个由头讲胎儿没有保住,反正深宫之中,有无数个理由保不住皇嗣。 “若你不想,朕就——”凤倾继续开口说道。 “好。”凤倾话还没说完,便被锦朝打断。 他静静地看着她,脸上带着笑意,凤倾却觉得那柔和的目光已经将她看透。 “如此就委屈你了。”凤倾没想到他会这么利落的答应,甚至半点不在意她的发心。 “能为陛下诞育子嗣,臣侍愿意。” 锦朝想成为凤倾心中那个人,但他知道人心最是难易,那与她多些羁绊也是好的。 凤倾在乾元殿中用了膳。 到了就寝之时,她却觉得锦朝有些局促。 她们并肩坐在床榻边沿,都是只着单衣,青丝披肩,落在锦衾上交缠在一起。 锦朝浑身僵硬,离凤倾远远的,似乎在努力克服着什么。 凤倾试探着触到他的腰身,他浑身绷得更紧了。 看他这样子,凤倾说道:“是朕不好,太心急了。” 锦朝抓住她的手,垂眸说道:“不是,是臣侍不好。” 凤倾蹙眉,就算是阔别日久,锦朝的状态太奇怪了,不像是疏远倒更像是害怕。 她抽出手,扶正锦朝的肩膀,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到底怎么了?” 锦朝身上的单衣衣襟大开,凤倾的视线扫了过去,便是一震。 她倏地拉开锦朝的衣服,就见原本光洁的肌肤上赫然多了几道深褐色的疤痕,有一道甚至就在左胸处,可以看出当时伤情的凶险。 “谁做的?”凤倾冷声问道,见他不答话又追问道:“是凤池吗?” 锦朝摇摇头,过了半晌才颤声说道:“臣侍自己伤的。” 凤倾不信,戾气从她眼底升起。 锦朝忙拉起衣襟,说道:“真的是臣侍自己伤的,陛下信我。” “何故?”凤倾追问道。 锦朝咬咬唇,似乎有点难以启齿。终于他开口说道:“她逼迫,臣侍不从,起初伤了她但是没有用,后来索性伤自己,想着残破之身就可以躲过了。” 凤倾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不管怎样你也不能拿身体和性命开玩笑,你可知只胸口这一刀,歪半寸你便没命了。” 锦朝笑了笑,说道:“臣侍知道,只是那时以为陛下不在了,对臣侍来讲,死与不死也没什么区别了,死了说不定还可以再见到陛下。” 凤倾哑然。 她抬手,轻轻将锦朝揽入怀中,声音有些喑哑地说道:“真傻,傻到让朕都有些后悔把你拉进这乱局里了,你原本应该有一个更完满的人生。” 锦朝靠在她的肩头,低声说道:“没有陛下的人生就不算完满。” 他回抱凤倾,渴望了许久的怀抱显得有些不真实。 良久,凤倾放开了他。 低头轻吻了他一下,锦朝追了上来加深了这个吻。 他不似以前那样羞涩,有些急切地想要确认她的宠爱,等到褪去身上的单衣,凤倾抚摸着他胸口的伤痕,满目怜惜。 锦朝的动作顿住,问道:“丑吗?”他眼中有些小心翼翼的试探。 凤倾吻住那些伤痕,舌尖沿着伤痕的方向辗转。 不一会儿便将锦朝弄得大汗淋漓。 她没有让他难受太久,突破了最初的艰涩后,渐渐如鱼得水起来。 到了半程,锦朝翻身将凤倾压在身下,自顾自动作起来,疯狂的思念和情动快要将他淹没了,他再也顾不得什么矜持仪态。 等到帐中安静下来,已经入夜。 “公子,陛下在乾元殿歇下了。”丛若思来想去还是将凤倾的动向禀报给了洛清河。 洛清河的琴音一滞。 恰好有一片绿梅飘落在琴弦之上,随着复又流泻而出的琴音在琴弦之上跳跃。 “知道了,明日送些补身的汤药去乾元殿。”洛清河眼中清潭无波,吩咐道。 琴音愈加急促。 洛清河想起多年前的那夜,凤倾不知为何突然闯到了琼华宫,她问他“踽踽独行久了,总会感到惶惑不安,父后会永远陪着阿倾吗?永远站在阿倾这边......” 他以明帝昏君之说规劝她,却慢慢地不自觉地站在了她身边。 凤倾就是他的变数。 就比如此时,明明他将她推了出去,也知善妒是罪,但还是忍不住心中发涩。 窗外北风起,吹灭了琴案上的兔儿灯,绿梅花瓣也飘落了一地。 第126章 回宫 洛清河带着一个重伤的女子去别苑的消息,隔日便传到了洛南衣这里。 洛南衣放下手中的书册,问前来报信的人道:“那女子是何身份?” “回家主的话,管家说似乎那女子的身份有些隐秘,少主并未透露,不过她看上去姿容华贵不像是普通人。”报信的人答道。 闻言,洛南衣的心沉了下去,心想:她不是去密新郡赴宴了?为何又会和兄长搅在一起? 自从离开温泉山庄后,洛南衣就将自己埋在了神策军军务之中,不想去回忆那夜的事,只是越刻意忘记,越是在意,总是忍不住关心那边的动向。 初时知道凤倾将洛清河留在了温泉山庄时,她心中还有一丝侥幸。 但现在看来,他们二人似乎并无龃龉。 洛南衣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手中的书册被捏得皱皱巴巴。 起身便往军营外走去。 吕羡练完兵回来,和洛南衣打了个照面,她恭敬地行了一礼,问道:“侯爷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洛南衣脸色不虞,说道:“去接陛下回宫。” 说完她便大步流星地牵了马离开,留下吕羡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心想:前些日侯爷被陛下恩赐去御泉疗养,却不打一声招呼自己回来了,而且一回来便像着了魔一样吃睡在军营,把积了半年的军务处理得干干净净。如今怎么又突然有了空闲,舍得离开军营了? 吕羡摇摇头,往自己的营中走去,她一个粗人实在是摸不透小侯爷的心思。 洛南衣出城没多远,遇到了凤帝的銮驾,她勒马在官道上站定。 玄敖骑着马快走几步,在打头的车驾旁说了几句话,便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车帘,洛清河探出头,便见洛南衣白袍银甲,立在高头大马之上。 他收回视线,对凤倾说道:“平阳侯前来接驾。” 凤倾觉察到他对洛南衣称谓的改变,心想:温泉山庄一行,他们兄妹难道生了什么嫌隙? 这时銮驾行进到洛南衣身前,她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朗声道:“臣恭迎陛下回宫!” 凤倾撩起车帘,唇边挂上一个和煦的笑,说道:“平身吧,朕听闻你近日醉心军务,常驻军营之中,如此甚好,老侯爷若知道你肯用功,必定欣慰。” 洛南衣垂首,敛去了脸上的神情,淡淡地说道:“陛下谬赞了,都是臣的本分。” 凤倾点了点头,放下了车帘。 銮驾缓缓往城中行进,洛南衣面上看不出情绪,从容地跟在车队后面,不过那眸子中的冷峻让人见之生寒。 她在思索着两人之间发生了何事,为何去时还避嫌不同乘,回来时却不顾非议地同坐一辆马车?此时洛南衣有些后悔当时负气离开了温泉山庄。 叶无垢的身子已经大好,还是与慕饶一车,经过了密新郡一事,慕饶总是觉得自己对叶无垢有愧,路上百般照料他,两人脾性又投缘,现在关系已经好的不得了。 只有锦朝,孤身一人坐在车驾中。 凤倾和洛清河回到温泉山庄时,锦朝敏锐地觉得两人之间有什么东西好像不同了,虽然她们刻意地保持着距离,但目光相接时的亲密容不得别人插进去半分。 锦朝心中苦涩,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凤倾心悦之人是谁。 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 凤倾回朝之后,虽然恢复了他的荣宠,让他不受废帝的牵连,却再也不唤他阿朝了。 也许,在他对洛清河下手时,她心里的“阿朝”就死了,又或许,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骄傲如锦朝,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于是一直自欺欺人。 但他自知,就算当时凤倾没有求娶,恐怕他眼里也再也容不下别的女子了。 锦朝失神地盯着车帘,勾起一个自嘲的笑。 銮驾在宫门处停下,各宫的轿辇已经等候多时了。 凤倾和洛清河走下车驾站在一处,远处的锦朝看着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默默别开了头。 洛南衣快步走到凤倾面前,说道:“陛下,臣有事禀报。” 这一句话止住了凤倾的步子,她原本是想送洛清河回琼华宫的。 “去御书房详谈。”话毕,凤倾又转头对洛清河说道:“父后,朕晚些再去琼华宫请安。” 凤倾看向洛清河时,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洛南衣离得很近,心中便像压了一块巨石一般沉重,脸上的平静也出现了些许裂痕。 她的变化被洛清河看在眼里。 他收敛心神,回道:“陛下保重凤体。” 凤倾颔首,带着洛南衣朝御书房走去。 洛清河站在原地目送她们离开,叹了口气,闻壬侍立在一旁,不知公子的愁绪从何而来。 “初年,我们走吧。”锦朝也带着宫侍离开。 不一会儿,宫门前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御书房中,凤倾坐在凤椅上,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不由地按了按眉心。 启唇问道:“平阳侯有何事禀报?” 洛南衣说道:“陛下命李大人操持家母丧仪,一应安排都十分周全,况且她本就是家母故人之女,还曾一度养在侯府,还请陛下宽宥她曾侍奉废帝之罪,恢复她的官职吧。” 凤倾有些意外,她以为洛南衣要和她禀报神策军军中之事,没想到竟然是为了给李寒昔求情。 她轻笑了几声,说道:“没想到南衣还是重情之人,若朕对她没有起复之意,又怎么会让她去负责平阳侯的身后事?放心,封赏的旨意几日后便会送到李府。” 洛南衣施了一礼,满脸喜色地说道:“陛下圣明,臣替李大人先谢过陛下!这个好消息,下次臣去琼华宫请安时定要告知兄长,他也一定十分高兴。” 凤倾脸上的笑意减淡了几分。 洛南衣这话看似无意,其实是在提醒她:洛清河与李寒昔的关系不一般,至少是较旁人更为亲近。 若凤倾此时不知席玉就是洛清河,便一定会对他心有芥蒂,也许连带着会深究他和李寒昔的关系。 洛南衣此话是无心还是有意? 凤倾眯起眼打量着下首的女子,但怎么想都想不出,她要攀诬洛清河的理由。 第127章 选秀 “你先退下吧。”凤倾的语气有些冷淡。 洛南衣依言退出了御书房。 凤倾丢掉脑海中的想法,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周瑛见她面色有些发白,忙上前问道:“陛下,可要先回坤仪殿休息?朝事繁杂劳动心神。” 凤倾点点头,蛊虫反噬的症状还没有完全消失,此时不宜多思。 翌日,她还没有从睡梦中醒来,周瑛便急匆匆地跑进寝殿。 “陛下!不好了!”周瑛的声音吵醒了凤倾。 “何事如此惊慌?”凤倾睁开眼,眼中满是困倦之色。 周瑛平复了下情绪,说道:“陛下,大臣们跪在御书房外请命,说......说要陛下广开选秀,为大雍留后。” 凤倾一个激灵坐了起来,问道:“你说什么?” 周瑛又重复了一遍:“陛下,大臣们不知从哪得了消息,说您在温泉山庄遇刺后又在梵音宗受了重伤,她们担心大雍无后,便跪在御书房外,求陛下选秀以延续香火。” 凤倾蹙眉,她遇刺的消息没有刻意遮掩,但是在梵音宗受伤之事,除了洛清河便没有其他人知道了。 不对......还有平阳侯府别苑那些下人。 “更衣。”凤倾起身,周瑛忙招呼人进来侍候。 等凤倾赶到时,就见御书房外大臣们跪成一片,红色朝服和蓝色朝服一左一右,场面甚是壮观。 她走到为首的内阁诸人面前,问道:“诸位臣工这是何意啊?” 内阁大臣杨晏礼率先开口说道:“陛下,臣等求陛下广开后宫,绵延后嗣!我大雍如今皇族凋零,若是陛下有个万一,何人可以为继啊?” 凤倾敛眸,心想从前在朝上她们也提过选秀之事,都被她轻轻揭过了,怎的如今抓了个由头就咬住不放?倒像是有人挑拨。 “朕正当壮年,后宫之人也身强体健,杨大人在咒朕早死吗?”她唇角勾起一个笑,幽幽地说道。 杨晏礼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语气悲怆地说道:“陛下明鉴,臣为大雍之心可见日月!您此次温泉山庄一行险象环生,我等初闻时便觉心下难安,社稷已定,陛下却迟迟没有子嗣,怎能安万民之心啊陛下!” 她身后的大臣们纷纷附和道:“求陛下以后嗣为重!” 凤倾收起笑意,扫视着跪伏在地的“耿耿忠心”的臣子们,说道:“诸位,你们到底是怕朕无后,还是争着要当外戚?不如我们坦诚相待。” 内阁几个大臣低着头,悄悄地交换了眼神,她们没想到凤帝说话如此不留情面。 默了半刻,凤倾冷哼一声,说道:“朕说过,非议后宫之人严惩不贷,各位爱卿觉得子嗣之事不在此列吗?” 杨晏礼抬起头,高声道:“陛下,子嗣之事,是家事更是国事,怎能与后宫之事混为一谈!” “那朕就再加一条,谁再妄自议论皇嗣,便自请去天牢吧。”凤倾身上散发出帝王的威压,睨着下首口不对心的所谓“忠心耿耿”的臣子们。 周瑛在旁边看着,想出声劝谏,却被凤倾的眼神吓退。 底下诸人有些意外,她们都已经跪在御书房外陈情了,凤帝怎么能不为所动? 古往今来,臣子对皇帝的挟制其实不亚于皇权对她们的威慑。 见凤倾这般,言官跪不住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拿着手中的笏板指着凤倾斥道:“陛下不可!将忠臣下狱是昏君的做法,陛下为了一己之私,置祖宗礼法和大雍前途于不顾,糊涂啊!” 凤倾有时真的很佩服这些大臣的嘴,能把小事拔高到一个人伦纲常的高度。 她被斥责着,神色却未动,淡淡地启唇道:“请林大人去天牢。” “喏!”御前侍卫上前,立刻将人拖了出去。 “昏君!昏君!大雍不幸啊!”那林大人边被拖着走,便大声喊道。 其余人便没有她这种气节,都不敢和凤倾对视,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她再被殃及。 凤倾问道:“怎么样?诸位还要在此继续跪着吗?” 杨晏礼强自镇定,声音里却少了几分底气,说道:“臣等陈情,求陛下开选秀,延后嗣,否则吾等便一跪不起。” “好,那你们便跪着吧,什么时候支撑不住了,便都去天牢里陪林大人吧。”凤倾拂袖离开,她注意到请命的人群中没有洛南衣和锦绾。 锦绾是因着锦朝的缘故,自然不会求她广开后宫,那洛南衣呢?是避嫌还是欲盖弥彰? 凤倾走在宫道上,静静地思索着。 周瑛见她的怒气消散了些,试探着开口说道:“陛下,有些老臣已过天命之年,怕是坚持不了多久,这样下去怕会有人说陛下不仁......” 凤倾的思绪被打断,她有些不悦地说道:“所以你认为朕从了她们,将她们的子侄召进宫中宠幸,才是对的?” 周瑛告罪道:“陛下恕罪,奴没有这个意思,奴只是怕今日的处置会寒了这些老臣的心。” 见凤倾沉默不语,周瑛大着胆子说道:“其实陛下也不一定要选秀,陛下的后宫不是还有凤君殿下和两位贵君殿下吗?如果他们可以有孕,诞下皇嗣,眼下的难题就迎刃而解了。” 让后宫之人诞下皇嗣? 这件事凤倾还从来没有想过。 洛清河那张清绝的面容在她脑海中闪过。 她自视不是一个迂腐之人,但似乎确实为了他便疏远了后宫,也从未考虑过与别的男人诞下子嗣。 这与她的初衷相去甚远。 朝堂盘根错杂,要想皇权稳固,联姻和皇嗣是维持皇族和世家大族之间平衡的不二选择。如果前世她没死,恐怕最后也会不得不选择一个实力相当的豪门联姻。 这是她第一次因为感情的羁绊,而忘记了该做的事,周瑛的话提醒了她。 第128章 当年 那边凤倾还在怀疑着洛南衣,这边她却像没事人一样一大早便进宫请安。 洛南衣踏进琼华宫时,见洛清河正立在廊下,白衣若仙,目光悠远,空灵得仿佛不是尘世之人。 她虚行了一礼,说道:“南衣来给兄长请安。” 洛清河回神,见到来人是洛南衣,他淡淡地说了句:“平身吧。”便又收回视线。 洛南衣微微蹙眉,觉得今日的洛清河似乎有些冷漠。 她走到廊下,与洛清河并肩站在一处,说道:“兄长还有闲情雅致在此赏雪?前朝因为陛下无后之事已经闹开了。” “是你做的吗?”清冷的声音响起,洛清河甚至没有问详情。 “兄长这是何意?我为何会做这样的事?群臣希望陛下选秀自然是为了大雍基业,又与我何干。”洛南衣唇角勾起莫名的笑,像是听到了多大的笑话一般。 洛清河转头,看向身侧与自己一般无二的面容,问道:“南衣,你是何时对陛下有情的?” 洛南衣唇边的笑意一滞,神色有些不自然地开口说道:“兄长在说什么,南衣不懂。” “温泉山庄时你恢复男子的样貌,让陛下误会,我都看到了。”洛清河说道。 没想到听到他的话,洛南衣反而平静了下来,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说道:“没想到这么巧,被兄长看到了。不如兄长先回答我,为何陛下将我误会成你时,会那般动情?” 她的质问让洛清河怔愣了片刻。 洛南衣嗤笑一声,继续说道:“兄长表面上深明大义,端方自持,口口声声一切为了洛家,可实际上呢?和陛下悖逆人伦,暗通款曲,若是天下人知道了,又会怎么评说?” 字字句句,钻心入肺,洛清河脸上闪过痛意,说道:“你竟是这般想?” 他没有料到洛南衣的怨气如此重,他知道她孺慕父母兄长,却不得不待在商洛,所以对她从来都愿意包容几分。 洛清河的失望之色刺痛了洛南衣。 她丢掉了淡漠乖顺的皮囊,冷言道:“兄长以为我会如何想你?如何想母亲?你们不会还期待着我和侯府花团锦簇,一派和乐吧?当年你我明明是双生子,就因为先皇将双生子定为不祥之兆,母亲就谎称我是女子,连夜将我送到了商洛别苑。” “不是你想的这样,母亲最在乎的人就是你——”洛清河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 洛南衣被幽怨的气息笼罩,厉声说道:“你们以为别苑是远离凤都的福地,可于我而言,那里不过是牢笼,日复一日的等待,绵绵无尽的失望,足以消磨一个人对亲缘的渴望。我一直想问母亲,两个儿子一同出生,为何母亲抛弃的是我,而不是你?” 洛南衣语气中带上了怅惘,又说道:“可惜,她死了,我还没能亲口问她,她便死了......即使这样,兄长还是不愿让我回来。” 洛清河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说道:“所以你就安排了一场刺杀,甚至不惜自毁清白用陛下报复我?” 洛南衣摇摇头说道:“这一点兄长又错了。”他负手在廊下踱步,别苑不堪的记忆浮上心头。 起初平阳侯并没有派卓临去别苑教导洛南衣,他每日只由别苑上的下人和管事伺候着,有些人见他慢慢长大,容貌越来越美,便起了腌臜的心思...... 那时他渐渐懂事,被下人们欺辱了自觉羞耻,和平阳侯告状又怕母亲嫌他多事,所以便一直忍着。 直到十岁那年,一个男仆趁天未大亮时摸进了他的房间,他醒来便见男仆脱下了自己的裤子,污秽的东西正冲他招摇。 他便抽出一早藏在枕头下的匕首,切断了那男仆的根本,然后慌不迭地跑出了别苑。 这是他第一次伤人,男仆的尖叫声回荡在他耳边,他不知道那个人死了没,只知道一直向前跑。 雪深路滑,洛南衣只穿了一件寝衣,头发披散在肩头,远远看去像是一个雪童子,有些诡异。终于他又冷又累,支撑不住倒在了雪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觉得周身又暖和了起来,眼前忽明忽暗,他缓缓睁开了眼睛,见眼前笼着一个柴火堆,柴火堆旁还坐着一个粉雕玉砌的女娃娃。 她看上去比洛南衣的年纪还小一些。 “你醒了?”女娃娃见他醒来非常惊喜,眼中晶亮亮的,冲他露出一个明媚的笑。 洛南衣下意识地摸索身上的衣服,他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扑哧——”女娃娃见他这样,掩嘴笑了起来,说道:“我们俩才多大,你和母皇后宫那些漂亮叔叔比还差得远呢,我可对你没兴趣。” 说完她突然咳嗽了几声,咳得嘴唇有些发白。 洛南衣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多谢相救,我叫洛南衣。” 女娃娃大大方方地介绍自己道:“我叫凤倾,你可以叫我阿倾。” 凤倾?她是当今太女殿下? 洛南衣脸色一变就要起身行礼。 凤倾过来按住他的肩膀说道:“不必多礼,我此次是瞒着母皇偷偷从猎场跑出来的,你就当我和你一样吧。”她眨巴眨巴眼睛,分外可爱,和眼前的火堆一样,让洛南衣凄惶无措的心一下暖了起来。 他笑着点点头。 他们沉默地围坐在火堆旁,洛南衣小孩心性,好奇地问道:“你为何会做这些?宫里应该有很多服侍的人吧?” 凤倾骄傲地说:“是父后教我的,他年轻时游历天下,是个什么都会的顶厉害的人,只可惜......” 她眸光渐渐暗了下去,似乎说到了伤心处,然后便又咳了起来。 见她咳得辛苦,洛南衣大着胆子往她身边挪了一些,轻轻帮她拍拍后背。 凤倾渐渐平复下来,说道:“我身子不好,从前父后就是像你这般帮我拍背......谢谢你。” 洛南衣摇头表示不用,他从小到大鲜少有玩伴,凤倾是他的第一个朋友。 她对他也有些好奇,问道:“你家在附近吗?你家里人呢?怎么睡在雪地里?” 洛南衣说:“这里是我的家,但是没有家人,想来就算我在雪地里冻死也是没人在意的。” 他双臂抱着膝盖,将头埋在膝盖中间,不想让凤倾看到他的脆弱。 没想到身上却突然传来了暖意。 第129章 劝说 原来是凤倾伸手抱住了他。 她的臂长不够环住洛南衣的身子,显得有些吃力,笑着说道:“不会的,我就在意呀!不然便不会救你了。” 洛南衣抬头,看着笑靥如花的女孩,心中温软一片。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直到雍帝的侍卫找到她们。 “我要回去了,这个给你,有它陪着你,就不会孤单了。”凤倾从自己的脖子上拽下一个项坠,放在洛南衣的掌心。 项坠上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洛南衣点头,目送着她被抱上大马,消失在风雪之中,他垂眸看着掌心的项坠,默默握紧了它。 这件事他没有和任何人提起,回到别苑后,他仿佛变了一个人,下令杖杀了那个冒犯他的仆从。 他不再期期艾艾,每次无措时都会握紧胸口的项坠,便有了源源不断的力量。 洛清河听着他的述说,脸上从诧异到心疼,说道:“对不起,是我没有尽到做兄长的责任,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怜惜,只是想告诉你,我与她更早相遇,她本就应该爱我的。”洛南衣不掩眼中的偏执之色。 洛清河心中被两股力量拉扯,默了良久,启唇说道:“收手吧,陛下不似你想的那般蒙昧,你的这些心思不会逃过她的眼睛,到时若追查下去,母亲苦苦掩藏的事便遮不住了。届时整个洛家都会因为此事受牵连,这是你想看到的吗?” “兄长是要我眼睁睁看着你们郎情妾意,暗度陈仓吗?我偏想看看,凤位和兄长之间,她会选择哪个。兄长难道不想知道吗?” 洛南衣不甘心,温泉山庄那夜,明明他已经和洛清河一般无二了,凤倾却还是推开了他。 洛清河摇摇头,说道:“我永远不会逼她做选择,帝王之路本就艰难,若你爱重她便要成全她,而不是将她置于两难的境地。” “兄长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留着去和陛下讲吧,我来时听说,御书房外有几个年长的臣工已经跪到晕厥了,天牢里的林大人也是寻死觅活的,陛下还能坚持多久呢?” 洛南衣又恢复了原来的淡漠样子,说罢旋即走下石阶,离开了琼华宫。 他和刚要踏进宫门的闻壬擦肩而过,视线并没有在闻壬身上停留便匆匆离去。 “少主,百官在御书房外请命,求陛下重开选秀。陛下大怒,将谏议大臣下了天牢,还放下话谁再妄议皇嗣就一同押入天牢。”闻壬来到廊下和洛清河回禀道。 “我已经知道了。”洛清河眉宇间尽是忧虑,他冲丛若吩咐道:“去坤仪殿。” 坤仪殿中,凤倾正在烦神。 见洛清河来,忙收敛心神迎了上去,她勾起一个浅笑,问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我听说大臣们在御书房外请命,所以便来看看你。”洛清河一眼便看出了凤倾的强颜欢笑。 凤倾冷冷地说道:“她们愿意跪就跪着吧。” “阿倾,不可如此。”洛清河劝道。 凤倾并不想听他的劝解,说道:“身为下臣却想威胁皇权,可惜我不是她们以为的那种明君。若是妥协一次,她们便会挟恩自重,日后便会有许多不得已而为之的事。” 洛清河叹了口气,执起凤倾的手说道:“我知晓你不愿意为人掣肘,但她们不是别人,是大雍的根基。人无完人,你不能要求她们品行无瑕,为君者有时要学会接受瑕不掩瑜。” 见凤倾不语,他继续说道:“不要有其他顾虑,我一直都在。”他的话没有说明,但凤倾知道他是怕自己成为她的阻碍。 凤倾眉心紧蹙,没有接话。 这时,周瑛慌忙进殿,禀报道:“陛下!不好了,天牢来报,林大人自尽了......” “天牢里守卫众多,连一个文官都看不住吗?”凤倾的声音带着怒气。 “林大人趁守卫不备,撞在了牢房的墙上,不过幸亏撞的不重再加上守卫抢救得及时,没死成。”周瑛又补充道。 “下次先说重点。”凤倾丢给周瑛一个杀人的眼神。 虚惊一场,她还以为那林大人真的自绝在天牢里了,若真是这样反而让凤倾钦佩几分她的风骨。 凤倾转身坐回檀木几上,心下烦躁。 洛清河缓步走近,站在她身旁,温言道:“是时候做决定了,不要等到事情无法挽回时,再去补救。” 凤倾注视着洛清河,揽上他的腰,贪婪地嗅着他身上清冷的木香,低语道:“你可知要让她们满意,我便身不由己,无论怎么做必会让你伤心。” “不必顾虑我。”洛清河压下心中的酸涩,温润地笑着。 凤倾放在他腰间的手慢慢收紧。 明明他说了她想要的话,不知怎的,她却并不好受,他总是这样,不争不抢不妒不怨,就能让她不自觉地觉得亏欠他更多。 过了半晌,她才下了决心。 犹豫着启唇,说道:“朝中凤池王霖余党还未肃清,此时新人入宫无异于埋下隐患......所以,需要后宫之人有孕,才能堵住悠悠众口。”凤倾打量着洛清河的神情,见他神色无异才继续说:“赤辰翎心术不正,赤辰家在北地又盘根错节,他不可成为皇嗣的生父。那便只有锦朝了,可是锦朝对你——” 洛清河知道她想说什么,止住她的话,说道:“凤君本性不坏,不过是一时被妒意遮住了眼,那件事我已经放下了,你也不要再介怀。” 提到锦朝,他眸中没有一丝戾气。 凤倾看着面前皎皎如月的男人,忽然觉得,自己曾经想让白玉蒙尘的想法实在卑劣。 第130章 平息 送走了洛清河,凤倾沉默了良久。 等到月上柳梢,她才唤周瑛进殿,吩咐道:“宣姜院正。” 周瑛以为是凤倾有恙,立刻紧张了起来,问道:“陛下可是哪里不舒服?” 凤倾摆摆手说道:“去宣,不要多问。” “喏。”周瑛领命去了太医院。 姜院正突然得凤帝急诏,又是她身边的大侍亲自来请,却一问三不知,便有些摸不清圣意,赶忙收拾了医箱,跟着周瑛来到了坤仪殿。 进到殿中姜院正也是垂眸敛目,分外小心,直到见凤倾脸色如常,她才悄悄舒了口气。 凤倾坐在主位上,单手撑额,凤眸微阖,说道:“院正杏林圣手,可曾有误诊过?” 姜院正不知凤帝何意,据实答道:“不曾。” 凤倾点点头,说道:“甚好,凤君有孕,院正今日进宫把出了喜脉,朕会昭告群臣,庆贺这大喜之事。” 听到凤倾摸不着头脑的话,姜院正一时没反应过来,说了一句:“可是臣并未为凤君殿下诊脉啊。” 凤倾睁开眼,一道冷冽的目光射来,吓得姜院正心神都颤了一下。 “院正不如再好好想一想。”凤倾说道。 “是,是,臣想起来了......臣进宫是为了给凤君殿下调理身子,却诊出了喜脉,凤君殿下胎相已稳。”姜院正冷汗涔涔,慌不迭地说道。 凤倾收回视线,说道:“太医院的医案不用朕教你吧?倘若有人从医案上发现了什么纰漏,你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吧?” 姜院正答道:“臣知道该怎么做,陛下放心。”转而她又想到了什么,说道:“可凤君殿下确实未曾有孕,等到怀胎十月瓜熟蒂落之时,又要怎么......” “这个不用院正费心,我吩咐你的做好即可。”凤倾说道。 “是,是。”姜院正连连点头。 “好了,你下去吧。” 翌日,御书房前。 大臣们已经有大半支撑不住倒了下去,洛清河派宫侍们送了汤药吃食来,她们也分毫未动,大有和凤帝一耗到底的架势。 这时,周瑛来到御书房门前,满面喜色地说道:“陛下口谕,中宫有喜,特允诸位臣工休沐三日。杨大人,别跪了,快让诸位大人们起来吧。” 臣子们面面相觑,心想:怎的昨日还没动静,今日就有喜了? 杨晏礼冷哼一声,满脸狐疑,说道:“陛下莫不是诓骗我们这些下臣?” 周瑛脸上也不太好看,说道:“杨大人慎言!陛下英明坦荡,昨日太医院院正姜大人亲自诊出的喜脉,难不成还有假?”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各位大人难道不想陛下后嗣有继,春秋万代不成?” “大侍这是说的什么话?中宫有喜,实乃天佑大雍,我等自然也喜不自胜。”听到周瑛的诛心之言,杨晏礼回道。 周瑛笑了笑,说道:“那就好,诸位臣工所请之愿已经了了,不必再跪在这里了,今日之事陛下也不再计较,此时陛下正在乾元殿中看顾凤君殿下,就不亲来相见了。”说罢转头冲身后的宫侍们吩咐道:“将各位大臣扶起来,好生送出宫去。” “喏。”宫侍们领命,纷纷上前,左右各一人架着大臣便往宫外走。 “这,这......成何体统啊!”大臣们对周瑛所说喜事半信半疑,但根本没有商议和考虑的时间。 没一会儿,御书房前就恢复清静了,周瑛的心情也跟着爽利了起来。 想起凤倾还在坤仪殿中等他回话,又忙往回后宫走去。 凤君有孕的消息几乎第一时间传到了乾元殿。 初年问道:“殿下,为何外间信誓旦旦说您有喜,可陛下自从登基之后还未召幸过您啊?” 锦朝听到这个消息时先是一愣,而后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唇角浮起一丝苦笑,说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初年抱不平说道:“陛下怎么能这样!平日里宠爱那叶公子,甚至为了救他不惜以身犯险。叶公子就算了,可奴瞧着陛下就连对太凤君殿下,也比对殿下您亲厚许多。如今随意便昭告您有孕,倘若没有皇嗣出生,到时岂不是将您架在火上烤?” 锦朝自是明白凤倾的真心在何处,只是这些都不足与外人道。 “这些话以后不可说!陛下宠爱谁都不是后宫之人可以置喙的。”锦朝语气严肃。 初年乖乖闭嘴,脸上仍旧挂着不忿之色。 锦朝走到窗前,看着空空荡荡的乾元殿,又想起那年桃花盛开之时,茶楼下的惊鸿一瞥。 “有喜......如果这是你真心所愿该多好。”他喃喃自语,凤倾在北地杳无音信后,他就再也没有一点人气儿,更从没有幻想过还有与她重逢生儿育女的一天。 近日前朝之事他也有所听闻,锦绾一早就派人递了消息进来,让他安心,但凤倾烦忧,他又如何能安心? 所以明知让他有孕不过是权宜之计,他也愿意为她做这事,甚至隐隐有一丝期待,和她的孩子...... “初年,为我更衣吧。”锦朝突然开口,说道。 初年吃了一惊,平时锦朝在打扮自己一事上甚是不在意。 因为自从凤帝即位,甚少来乾元殿中,那些锦衣华服已经在衣橱里闲置了好久。 “喏,奴这就去准备。” 初年没一会儿就端着几个梨花木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整齐地码着款式各异的锦袍。 锦朝指着一件鸦青色云纹织金锦长袍,说道:“就它吧。” 他用一根白玉簪子将墨发绾起,狭长的丹凤眼水光潋滟,樱花似的薄唇点缀在琼鼻之下,衬得白玉般的脸庞精致无匹,没有一点瑕疵。 初年饶是已经见惯了自家主子的惊人之姿,却还是看得愣了一瞬,说道:“殿下这么美的人,和陛下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明知初年是在恭维自己,锦朝却还是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初年见他起身往外走,忙给他披上一件大氅,问道:“陛下今日会来吗?” 锦朝站在廊下看向宫门处,没有言语。 第131章 宠幸 凤倾走到乾元殿外时,蓦的停住了脚步, “陛下?”周瑛疑惑道。 “走吧。”凤倾抬步迈进了宫门。 便见锦朝立在廊下,眉目疏朗,身子笼在大氅中,显得有些清瘦。 “陛下。”看凤倾来了,他施了一礼,唇边浮现出一抹笑意。 “还未入春,天冷着,怎么站在外面?”凤倾走到他身边,嗔怪道。 “在殿中坐着也无事,臣侍想着陛下今日不知是否会来,便出来迎迎。”锦朝说道。 一旁的初年突然开口说道:“陛下不知,您不来时我们殿下日日在此处等候,不管风霜雨雪,从没有间歇。” “初年!”锦朝喝止住他。 凤倾听到初年的话,心中讶异。 她拉起锦朝的手,说道:“是朕不好,忽略你了。” 锦朝先是瑟缩了一下,而后回握她,感受着两人掌心贴合处传来的暖意。 殿中还焚着凤倾喜欢的青麒髓,香气入鼻,沁透肺腑。 他还记得她的喜好。 她饮了口朝露茶,才开口说道:“前朝的事你可曾听说了?” 锦朝点头,答道:“臣侍听说了,大臣们在御书房外跪地请命,希望陛下广开后宫,擢选世家子进宫伴驾。” “不错,此时不是选秀的良机,朕想用中宫有孕打消她们的心思。”凤倾的话说得直白,她知道以锦朝的聪慧一定能懂。 她不确定他是否可以认同她,毕竟她不是发心于此而是权宜之计。 她已经想好了,如果他不愿意,那就等非议过去,随便寻个由头说胎儿没了,反正后宫之中,皇嗣没法平安出生的理由太多了。 “若你不愿,朕就——”凤倾补充道。 “好。”谁知没等她的话说完,锦朝便打断了她。 他静静看着她,眸中带笑,凤倾却觉得他柔和的目光已经将她看透。 没想到锦朝竟然一口答应,甚至不在意她的发心。 “如此就委屈你了。”凤倾说道。 “不委屈,臣侍愿意为陛下生儿育女。”锦朝认真地看着凤倾,似乎只有在乾元殿中,她才能完完全全只属于他一个人。 凤倾看着眼前的男子,心中一紧。 她初见他时,他还是众星捧月的第一公子,如今那份骄傲消磨地只剩下了伶仃,眸中也再也难见华彩之色。 是她将锦朝从凤池手中处心积虑地夺了过来,却没有好好地爱护。 回到凤都以后,虽然补品珍奇流水一样地送到乾元殿中,却始终没有一句她的挂牵。 凤倾压下纷乱的想法,在心中叹了口气:她能给的他也许不想要。 又聊了一阵,凤倾在乾元殿中用了膳。 两人并肩坐在寝榻之上,都只着单衣,气氛却有些奇怪。 锦朝离凤倾远远的,身子僵硬,似乎在努力克服着什么一般。 凤倾试探着碰了他的腰身,他身子便绷得更紧。 她收回手,说道:“是朕心急了。” 锦朝抓住她的手,有些急切地解释:“不是,是臣侍不好。” 凤倾蹙眉,她理解两人长久未见会有生疏,但觉得锦朝的状态过于敏感了,她抬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扶正他的身子,问道:“到底怎么了?” 锦朝身上的单衣衣襟大开,凤倾的视线扫了过去,蓦地一震。 她拉开他的衣服,只见原本光洁的肌肤上赫然出现了几道深褐色的伤痕。 有一道甚至在左胸之上,可以想到当时伤情的凶险。 “谁做的?”凤倾冷声问道。 锦朝垂眸,像做了错事的孩子,答道:“是臣侍自己伤的。” 凤倾不信,眼底浮现出戾气,又问道:“凤池吗?” 锦朝拉上衣襟,说道:“真的是臣侍自己。” “何故?”男子惜貌,他又怎么会无缘无故毁损自己的身子? 锦朝咬了咬嘴唇,有些无法启齿,终于他开口说道:“她逼迫,臣侍不从,起初伤了她,后来索性便伤了自己,这样残破之身也许可以躲过一劫。” 凤倾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可知左胸那一刀,再偏半寸,你就没命了?无论怎样也不能伤了自己。” 锦朝看着她,眼中是少见的决绝,说道:“那时臣侍以为陛下已经不在了,那于臣侍而言,死与不死又有什么区别?或许死了,还可以见到陛下。” 凤倾哑然。 她低估了锦朝的情意。 伸手轻轻将他揽进怀中,说道:“傻子,傻到我都有些后悔把你拉进这乱局之中,如果你没有遇见我,一定会有一个完满的人生。” 锦朝靠在她的肩膀上,低声说道:“没有陛下的人生如何完满?” 他贪婪地回抱她,怕一放手人就消失不见了。 良久,凤倾放开了他。 低头在他唇上印下一吻,锦朝追着加深了这个吻。 他不似过去一般羞涩,压抑了许久的思念和情动主导着他的动作,炽热地快要将凤倾淹没。 凤倾看着他胸前的伤痕,满目怜惜。 锦朝的动作却顿住,问道:“丑吗?”他有些不确定地试探着,怕凤倾会嫌弃他。 “怎会?”凤倾说罢便低头吻住了那些伤痕,指尖在上面辗转舔弄。 不一会儿便将锦朝弄得大汗淋漓。 这次凤倾没有让他难受太久,最初的艰涩过去之后,两人便如鱼得水起来。 情动之时,锦朝翻身在上,肆意地释放着自己的爱意。 等到帐内春潮褪去,声音渐渐平息下来,已经入夜了。 “公子,陛下今日宿在乾元殿中。”丛若犹豫了许久还是将凤倾的动态禀报给了洛清河。 洛清河的琴音一滞。 一瓣绿梅恰好落在琴弦之上,没多时便又随着琴弦的震动跳跃了起来。 “知道了,明日送些滋补汤药到乾元殿中。”洛清河眼中清潭无波,吩咐道。 他忽然想起,许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凤倾不知怎的跑到了琼华宫中,伏在他的榻边,问道:“踽踽独行久了,总会感到惶惑不安,父后会一直陪着阿倾,永远站在阿倾这边吗?” 那时他用明帝昏君之说劝谏她,却不曾想自己一步步不自觉地站在了她身侧,与她对抗这世间的龃龉。 凤倾就是他的变数。 就如今日,明明是他将她推了出去,也明知善妒是大罪,却还是难掩心头的涩意。 窗外北风起,吹灭了琴案上的兔儿灯,绿梅也飘落了一地。 第132章 有孕 冬雪渐渐化了,宫中侍人们也都忙碌了起来。 乾元殿中,锦朝的身子却越来越惫懒。 初年见他老是待在殿中不愿意走动,劝道:“殿下,马上入春了,外面气温回暖,咱们也出去走走吧?” 锦朝侧卧在榻上,摇摇头说道:“不去了,近日总觉得身上乏得紧,还有些嗜睡,这会歇一歇,等陛下来了才有精神。” 初年的眼睛转了几转,最终视线落在了锦朝的小腹上,说道:“殿下莫不是......有喜了?” 锦朝愣了半刻,抬手缓缓抚上小腹处,修长的手指陷在层层叠叠的烟云纱中。 初年不提,他自己没往那方面想,现在想来最近身子确实有些细微的变化。 自从那日之后,凤倾常来看他,也时常留宿在乾元殿中。 锦朝便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他不敢把喜色表现得太明显,定了定心神才冲初年说道:“将姜院正请来。” “喏。”初年喜极,眼眶里甚至有泪珠在打转,听到他的吩咐,便慌忙往殿外跑去,激动得让洒扫的宫侍们都纷纷侧目。 寝殿中只剩下了锦朝一个人,他轻轻地摩挲着小腹,唇角带笑,眼底漫卷着温柔,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层暖黄的光晕里,喃喃道:“陛下,你会喜欢这个孩子吗?” 初年到太医院时,姜院正恰好在屋中摆弄药材。 他疾步走过去,说道:“凤君殿下身子不爽利,请姜院正去瞧一瞧。” 姜院正认得乾元殿的侍人,见初年来到太医院,她便隐约猜到了什么。 忙应道:“大侍稍等,容我去准备一番。” 凤倾吩咐的事她虽然做的滴水不漏,但心底到底是不踏实,朝中的老臣不间歇地来太医院探查打听,她实在是疲于应付。 若是中宫那位真的有孕,对姜院正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终于心里的大石头可以落地了。 没多时,姜院正便跟着初年来到了乾元殿。 锦朝换了一身得体的宫装,坐在殿中,神色看上去有些倦怠。 “凤君殿下万安。”姜院正见了礼,便走上前,将医箱放在檀木几上,拿出一块锦帕,说道:“容臣为殿下诊脉。” 她眼观鼻耳观心,垂眸颔首,只将视线放在锦朝的腕上,并不敢窥视凤君的姿容。 锦朝有些紧张,仔细地观察着姜院正的表情。 她眉心一皱,他的心便提了起来,忙问道:“院正可诊出什么了?” 姜院正默了片刻,缓缓撤回手,收起锦帕,往后退了几步跪倒在地。 磕了一个头,恭贺道:“恭喜凤君殿下,您有喜了!” 锦朝松了一口气,眼中的喜悦再也压制不住,他看向初年,初年也是开心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放。 “胎相如何?”想起方才姜院正皱了眉,锦朝又追问道。 “从脉象上看,殿下身子有些亏损,怀胎十月可能要比旁人更辛苦些,不过也不要紧,臣会开些补气血的方子,殿下按时服用即可,等过了头三个月,胎相便稳了。”姜院正答道。 锦朝点头,心里有些后悔起来。这些年他抑郁寡欢,不注重调养生息,饮食上也是兴致缺缺,没想到竟然亏损了身子。 他给初年递了个眼色,说道:“初年,去将本宫珍藏的海龙皮取来赏给姜院正。” 姜院正忙说道:“这是臣分内之事,殿下的赏赐太过贵重,臣不敢领受啊。” 锦朝温和地笑着说道:“还要有劳姜院正为本宫安胎,这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本宫和陛下自然看重,还望院正多上心,至于其他事,想必不用本宫多说了。” 姜院正略忖一下,想着凤君所指的其他事,应该和陛下的安排是同一件事,颔首恭敬地答道:“殿下放心,臣知道该如何做。” 出了乾元殿,姜院正便往御书房而去。 凤倾正与杨晏礼等人在御书房中议事,周瑛回禀道:“陛下,太医院院正姜大人求见。” 姜院正此时来做什么? 凤倾安排她每隔两日进宫一趟,今日恰好不是进宫的日子。 不过料想着姜院正应该是个懂分寸的,便说道:“让她进来。” 姜院正走进御书房,才发现一众内阁大臣都在,十几只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让她脊背都有些发凉。 她快步走到凤倾近前,行礼道:“陛下万安。” “免礼,院正此时来是为何事?”凤倾问道。 姜院正见情形不对,原本想说的话到了嘴边生生拐了个弯。 她恭敬地答道:“回陛下,臣今日进宫为凤君殿下诊脉,殿下胎相稳健,特来跟陛下回话。” 凤倾蹙眉。 这话别人听来只是寻常请脉,凤倾却知道这姜院正不是多事之人,不会冒失地来报个平安脉。 昨日从乾元殿离开时,锦朝不还是好好的,怎的突然宣御医? 难道......他真的有孕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凤倾执笔的手微微发颤,她敛住心神,说道:“知道了,下去吧。” 姜院正颔首退出了御书房。 余下的臣子们见状,心想陛下果真在意凤君的胎,连日常问脉看诊这些小事都要亲自垂问。 凤倾放下手中的御笔,问道:“各位臣工还有事吗?无事便退下吧。” 大臣们识趣地告退。 下一秒凤倾便快步走出了御书房,身形快得犹如一阵风。 周瑛跟在她后面,一脚浅一脚深,甚是辛苦,他唤道:“陛下,陛下......等等奴。” 凤倾这才想起周瑛腿脚不便,放慢了脚步。 “陛下要去何处?”周瑛好不容易跟上了她,气喘吁吁地问道。 “去乾元殿。”凤倾唇角微勾,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 周瑛没有听出姜院正的言外之意,这会儿他还奇怪着,太医院的人行事真是莫名其妙,明明在御书房门外像是有天大的要紧事要禀报一般,等到进去了却只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 “陛下怎的这样高兴?”他看出了凤倾的喜悦,疑惑道。 凤倾脸上的笑意放大,故意什么都没说,径直往乾元殿方向走去。 第133章 追问 凤倾踏进乾元殿时,锦朝正和初年说话,说到了有趣之处,他唇边便漾开了笑意,眼中光彩大盛,仿佛又变回了许多年前的那个锦朝。 余光看到凤倾到来,他收住笑意,就要起身来迎。 凤倾快走几步,接住了他的身子,温温软软抱了个满怀。她低头,对上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时,什么都不用问,就已经确认了心中的猜想。 她揽着锦朝的腰坐下,等他先开口。 果然,他等不了太久,摩挲着她的指腹,将她的手轻轻放在小腹上,说道:“陛下,我们的孩子。”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听到他亲口说出来时,凤倾心中还是受到了震动。 她不敢相信,如此平坦的地方正在孕育一个新生命。 “辛苦你了。”凤倾将视线移到锦朝脸上,真心说道。 锦朝笑了,他以为凤倾酝酿这么久会说出什么,没想到只说了这四个字。 他打趣地问道:“陛下喜欢女孩还是男孩?” 凤倾想也没想就说道:“生男生女都一样,我们的孩子,朕必会好好教养,让她知书识礼就像她的父亲一样。” 锦朝的耳根泛上薄红。 他原以为凤倾一定会期望皇长女降世,却不知她竟是这样想的。 “我自小亲缘单薄,便以为这世间血缘之说最是可笑,但是今日却有些明白了为何世人都说血浓于水。”凤倾又说道。 锦朝心疼地看着她,握紧了她的手。 凤倾回给他一个安抚的笑,又拉着他冲那还没芝麻大的“小人儿”说了好一会儿话。 锦朝听着听着,竟靠在她的肩上睡着了。 他的呼吸绵长均匀,凤倾侧眸,就见他闭上了眼,唇边却还噙着一抹浅笑。 她抱起他,将他放在寝榻之上,冲初年吩咐道:“好好照料你家凤君,若是有什么需要,随时来坤仪殿禀报给朕。” 又深深地看了榻上的男人一眼,凤倾才转身往外走去。 “陛下,要回坤仪殿还是御书房?”周瑛问道。 “去琼华宫。”凤倾觉得这个消息应该让他知晓。 洛清河趁着天光大好,正在绿梅树下捡掉落的残枝,这样似乎可以丢掉心头的烦躁。 他穿着一件月白色素衫,俯身时,青丝垂落在绿梅花瓣上,远远看去似是坠落在凡间的仙人一般,让人不忍惊扰。 于是凤倾就这样驻足看了好久。 想起曾经,她也是这样立在寝殿外静静地看他抚琴,满心的怨怼和不甘便能在他的琴音中被消解掉。 洛清河捡起最后一根枯枝,起身时,才注意到凤倾。 她有一些日子没来琼华宫了。 他缓步朝她走来,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唤道:“阿倾。” 凤倾等他走近,也不嫌弃那些绿梅枝上沾着泥垢,便接了过来拿在手中,动作自然得不像是九五至尊的凤帝,反倒是像什么山野田间的农妇。 “我一直想着来琼华宫赏梅,没想到才几日光景,就错过了花期。”凤倾惋惜道。 洛清河笑着说道:“绿梅常在,明年冬天再赏也来得及。” 凤倾点点头。 丛若见他们二人并肩走了进来,忙接过凤倾手中的绿梅枝,唤了宫侍进来服侍。 凤倾不在意地拍掉手上的泥土,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枝丫,心中有些怅惘。 “我有事想告诉你。”她犹豫着开口说道。 洛清河倒了一杯茶,递到她手中,说道:“你说,我在听。” 他一直在等着她的下文,谁想殿中就此陷入了无尽的沉默。 洛清河看着凤倾的侧颜,水汽氤氲中看得有些不真切。 于是他又走近了一些,见凤倾仍是没有开口的意思,便替她说道:“是......凤君有孕了?” 凤倾点头,说道:“嗯,今日太医院姜院正来请了脉。” 洛清河的笑意更深,说道:“中宫有孕乃是大雍之幸,你要......好好安抚凤君。” 凤倾转头,见他的脸上只有喜色。 她忽然心里有些堵。 于是放下手中的茶盏,执起了他的手,说道:“若心里不开心,便不要强颜欢笑。在洛家你是嫡子,肩负满门荣耀,在宫中你是太凤君,一言一行都要是后宫表率,天下人都赞你端方,但我想你在我面前只做洛清河,会喜会怒......” 洛清河的眼底微微发涩。 他没有言语,和凤倾四目相对。 终于强撑着的唇角平复了下去,他将她揽入怀中,声音喑哑地说道:“我很羡慕他,阿倾。” 凤倾的心狠狠地颤了一下。 她抬手摩挲着他的背脊,说道:“我知道。” 青麒髓香浸染了凤倾的衣袍,和洛清河身上的木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异的令人迷醉的味道。 洛清河抱着凤倾,想就这样安静地待下去,哪管外面纷杂,只要他和她在一处,忙时焚香煮茶,闲时静看落花,没有这许多的患得患失和酸涩,该多好。 凤倾似是对他的心意有所感应一般,低语道:“在澧都时,我问你愿不愿意与我在那里躲一辈子,你没有回答,若我现在再问你,你会如何答?” 洛清河苦笑。 良久,才启唇说道:“其实在溪木镇时,我就应该答应的。”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澧都是最后的机会,不是吗?” 他们二人都知道,重回凤都,凤倾登上那位置便再也不能随心所欲,甚至连喊停的机会都没有,帝王之路从来都是被裹挟着前行。 凤倾收紧了手臂,想把他揉进身体里一般。 她这般问,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 苦苦追问,却屡屡失望,如今他终于愿意放下了,她却再无法抽身。 凤倾喃喃低语道:“我想与你站在一处,你是我的夫,而非其他。” 此时她比任何时候都想将他从这些桎梏他的身份里解脱出来,还他自由与无拘。 听到她的话,洛清河眼底的酸涩有些抑制不住。 在凤倾看不见的地方,他眼角滑出了一滴清泪,又很快没入了脖颈,像是从来没出现过一般。 第134章 乖顺 凤倾离开琼华宫时,天色已暗。 “回坤仪殿。”凤倾命令道。 她缓步走在宫道上,周瑛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他看出了陛下心情不好,从琼华宫出来她便一直眉头紧锁,没有言语。 他试探着开口问道:“凤君有孕,陛下不开心吗?” 凤倾的脚步没有停顿,反问周瑛:“你看今夜的月亮圆吗?” 周瑛不明所以,抬头看了看天空,一弯弦月挂在夜空里,他答道:“不圆。” 凤倾浅笑出声,说道:“你亲见的不一定是真的,你怀疑的不一定是假的,既然真真假假都无定,开心的时候又为何不能伤怀?”她的声音回荡在宫道上,空灵得像从异世飘来一般。 周瑛挠挠头,露出少见的少年憨态,有些羞窘地说道:“陛下所说,奴听不懂。” 凤倾回头,看着身后清秀的脸,露出一道温和的目光,便没再多言。 周瑛侍奉向来周到。 回到坤仪殿时,见凤倾没有其他事要处理,他便上前说道:“陛下,奴已备好了洗浴的水,您可要沐浴净身早些歇下?” 这么一说,凤倾顿觉身上的疲惫袭来,点点头说道:“嗯,替朕更衣吧。” “喏。”周瑛褪去凤倾身上的宫装,又为她摘下发顶的钗环。 墨发流泻而下,让她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自然不羁的美。 “你们都出去吧。”凤倾身上只剩下了里衣,挥手将宫侍们都赶出了寝殿。 来到这里日久,她还是没有习惯被那么多男子围着服侍。 “喏。”周瑛带着宫侍们鱼贯而出,在寝殿外面等候传唤。 凤倾解开身上最后一件束缚,抬腿跨进了浴桶之中。 等到温热的水没到她的锁骨处,她忍不住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一整日的疲惫都纾解了。 浴房里水汽氤氲,水下修长美丽的胴体若隐若现。 她靠在浴桶上,正有些昏昏欲睡时,突然——烛火剧烈地晃动了几下,整个浴室便影影绰绰起来。 凤倾的精神骤然紧绷,喝道:“谁?!”竟然有人敢夜探凤宫,还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她的寝殿中。 当下她心中大骇。 这时,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是我,数月不见,怎么温香软玉在怀便不记得我了吗?” 只见赤辰翎一身黑色劲装,堂而皇之地双手撑在浴桶边,唇角挂着邪肆的笑。 今日他没戴面具,让凤倾一时都有些不习惯。 “赤辰家主?朕怎么会忘了你,温泉山庄之事还未与你算清楚。”凤倾凤眸微眯,眼中闪过冷冽之色。 她对他的称呼又变回了在北地的时候,赤辰翎的笑有一瞬间的凝滞。 然后嗤笑着说道:“你都知道了啊?我还想演一演呢,真是无趣。” “你将人命当趣味?后宫之中这么多男人,为何独独要害他?”凤倾冷冷地看着眼前邪魅妖冶的男人,问道。 赤辰翎蓦地俯身,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他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说道:“后宫中这么多男人,有哪个真的走进了你心里?又有谁可以让你屡次三番退让妥协?你在所有人面前都是大雍女帝,只有在他面前,不是。” 赤辰翎的话带着愠怒。 凤倾如何凉薄他再清楚不过了,因为他和她是同一种人。他可以接受凤倾的凉薄,却不能接受那人是她的例外。 “所以你就要杀了他?你以为杀了他,就能取代他吗?” 凤倾没有否认赤辰翎的话。 她早应该知道这头孤狼永远不会“从良”,他骨子里便没有良善二字。 赤辰翎眸中闪过黯痛。 他倏然站起身,痴痴地笑了几声,说道:“我杀他,你就奋不顾身去救,连从尸山血海里爬起来夺回的江山都不要了,我还怎么敢杀?” 他的话说得哀戚,但凤倾并不信。 这个世界上还没有赤辰翎不敢做的事,只有想做与不想做的事。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说过若对他出手便不容你,你走吧,这次我不杀你。” 赤辰翎看着眼前绝色的面容,她眉间朱砂红似火灼痛了他的眼。 “你当真是没有心。”他的声音有些不稳。 赤辰翎本想决绝地离开,奈何身体却更诚实,向前一步,挣扎着开口说道:“我再不动他。” 见凤倾不信,赤辰翎脸上的邪肆出现了裂痕。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用赤辰全族发誓......再不动他。” 听到这,凤倾抬眸打量着他,想撕开这孤狼面皮看看下面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良久,她收回视线,阖上了眼,不再看他。 赤辰翎知道她不信他,在此事上说再多也不能留在她身边。但若是对她有用,也许还有一线转机…… 他幽幽地说道:“慕祈狼子野心,果然不甘心龟缩在澧都,劝说煊皇征兵。但养兵需要银钱,只贸易这一项,赤辰家便可扼住她的七寸,北地之事,我已安排好了,只要我在一日,她便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凤倾睁开眼,挑眉问道:“你在威胁我?” “凤都山高路远,想要辖制煊国你需要我,我不是威胁你,而是在用赤辰家和你交换,让我留在你身边。” 他还从未如此卑微过。 噗通—— 赤辰翎一时不备,被凤倾拉入了浴桶之中。 她将他抵在桶壁上,逼近他。 不着寸缕的身子和被水浸透的劲装贴合在一起,赤辰翎甚至能感觉到胸前的柔软。 他不由自主地抚上她的腰,全然不在意自己现在的窘境。 凤倾抓住身后不安分的手,钳制在他头顶,说道:“我最恨别人威胁,你该知道的。” 赤辰翎不理会她眼中的不悦,将自己凑到她的唇边,羽毛一般扫过她的唇瓣,然后紧紧地贴合了上去。 凤倾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被他反客为主,不断攻城掠地。 她勉强才将他制住。 赤辰翎的眼中迷蒙一片,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你为何不能给我一点点温情?在你眼里我罪大恶极,但你与他失踪的时候,我宁愿......坠落山崖的是我......”在崖底找寻她时的那种恐慌,他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一遍了。 “那时你不是在北地吗?”凤倾狐疑地问道。 赤辰翎摇摇头,浑身笼着萧索和哀怨。 此刻的他仿佛收起了利爪,变成了一只温顺的小猫,窝在凤倾怀里,可怜兮兮地望着主人想要寻求一点爱抚。 第135章 旖旎 凤倾眸色渐深,不得不承认,赤辰翎这副皮囊着实妖冶惑人。 尤其是当他眼睫上沾了水汽,显得有些无辜,跟狭长眉眼中的邪肆之气糅合在一起,有种别样的魅惑。 她定了定心神,强压下心中的躁动,放开了赤辰翎,退回到浴桶的另一侧,与他隔着雾气相对。 身上的温软突然离开,让赤辰翎觉得空虚得紧。 “你对那人也是如此坐怀不乱吗?”他的呼吸还有些急促,不甘心地问道。 “他不会跟你一样投怀送抱,又怎么需要我坐怀不乱。”凤倾讽道,这话将赤辰翎说的跟勾栏瓦舍的小倌一般。 听到这话赤辰翎恼怒了,他蓦地靠近凤倾,激起的水花打湿了一旁的屏风。 两人的鼻息变得近在咫尺。 赤辰翎眼眶泛着薄红,他的唇从凤倾脖颈处往下游移,动作极其灵活,有北地的大胆豪放,与凤都男子的细腻不同,在床榻之上他总喜欢给凤倾一些新奇的体验。 凤倾垂眸,只能看见赤辰翎的发顶。 他专心地服侍着她,唇齿之间还不时传出低沉的呻吟声,好似被挑逗的不是凤倾,而是他一般。 “够了。”凤倾的声音带了些喑哑。 “不够。”赤辰翎说着,抬起了头,俊美邪肆的脸不知是水汽作用还是别的什么,绯红一片。 她的隐忍被赤辰翎看在眼里,他没有露出羞窘之色,反而满意地笑了。 他拉着凤倾的手隔着衣衫感受,炽热得几乎要将人烫伤。 不知何时,赤辰翎脱下了自己的衣袍,胸腔纹理清晰的肌肉上挂着水珠,看上去分外诱人。 凤倾有种回到了现代的错觉,因为这样的男人,在大雍可不多见。 也许是因为最近宿在乾元殿中多了些,她对男女之事渐渐食髓知味,身子也越来越敏感。况且饶是不轻易起心动念的铁树,面对着这么一样妖孽脸庞,魔鬼身材的男人,也很难把持得住。 赤辰翎似乎看透了凤倾的想法,他拉着她的手,一寸寸感受自己的肌肤,凤倾的指尖在他起伏的胸膛上划过,两人都是一阵战栗。 赤辰翎打定了主意要看她动情一般,使出浑身解数勾引她,他从水中站了起来,不着寸缕坦露在她面前,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 凤倾的视线扫过,又是一惊。 赤辰翎勾唇,俯身含住她的耳垂,让她只能看到他小腹以下的位置,他用舌尖在凤倾耳廓处打转,感受着她越来越粗重的呼吸。 忽的,他放开了她,径直坐了下去。 凤倾的目光陡然暗沉,她看着笑得花枝乱颤的男人,恨恨地翻身将两人调了个个,将他抵在了桶壁之上。 “既然这么想要,我就成全你。”凤倾说道,眼底的情绪翻滚。 她的动作算不上轻柔,浴桶中的水随着她的上下起伏而剧烈波动。 赤辰翎眼神迷蒙,每次要失落焦点时都被他执拗地拉回,定在凤倾的脸上,他想将她情动的样子印在脑海里。 凤倾垂眸,便对上了他的目光。 她不喜欢这种时候被他这样直白的注视,命令道:“闭上眼。” 赤辰翎哪里肯听,仍旧定定地看着她。 凤倾惩罚般用力。 “啊——”赤辰翎吃痛出声,痛楚中还夹杂着些许欢愉。 他的叫声惊动了殿外的宫侍。 “殿中怎么有男人的声音?”周瑛心中疑惑,说道:“我进去看看,你们守在这里。” 他缓步走近浴房,见屏风上的人影似是凤倾,便出声问道:“陛下,奴刚刚听到了男人的声音,您还安好吗?” 过了片刻,凤倾的声音才响起,说道:“无事,你出去守着吧。” “喏。”周瑛一步一回头,总觉得寝殿内怪怪的。 就在凤倾和周瑛对话的当口,赤辰翎握住凤倾的手,将她拉进怀中,然后翻身在上,又一次调换了两人的位置。 赤辰翎的精力仿佛用不尽一般,在浴桶中折腾到半夜,又到寝榻上索求了许久。 最后在凤倾的眼刀下,他才渐渐收了势。 一夜无话。 第二日,周瑛进殿伺候时,便见寝殿中一片狼藉。 水渍从浴房一路延伸到榻前,寝衣革带落了一地,被衾上还有些泛白的痕迹。 凤倾坐在榻边,身后的被子隆起,周瑛好奇但又不敢多看,只从殿中的情形和还未散去的腥甜之气判断,被子里应该是个男人。 他嗫喏着嘴唇问道:“陛下......昨夜累坏了吧?要不再多睡会儿?” 凤倾给了他一个白眼,起身走到寝殿正中央,说道:“给朕更衣。” “喏。”周瑛不知榻上之人身份,所以不敢唤宫侍们进来,只得自己一个人忙乱。 凤倾张开手臂,让他给自己穿上外袍,吩咐道:“一会让太医院送避子汤过来,看着他喝掉。” “陛下,这位贵人是哪家的公子?”周瑛犹豫了半天,还是启唇问道。 他怕不知身份,礼节上怠慢了贵人。 凤倾淡淡地说道:“不是哪家的公子,是朕亲封的皇贵君。”见周瑛谨小慎微的样子,她又说道:“不用如此小心,你的规矩是父后亲自教的,朕最是放心。” “喏。”周瑛为她簪上最后一个发饰,便拱手退到了一边。 凤倾心情不错,抬脚走出寝殿时,还不忘再嘱咐一遍:“别忘了朕吩咐的事。” 其实,榻上的人早就醒了,凤倾的话一字不差地落入了他的耳中,邪魅的眸子里闪过刺痛。 周瑛端着汤药进殿时,榻上早已空无一人。 他慌忙将汤药放在桌子上,在寝殿和浴房中找了半天,连床底和帷幔后都没放过,愣是没有找到皇贵君。 “坏了,陛下交代的事做不成,要是怪罪下来......”周瑛知道皇嗣之事的重要性,便不敢再耽搁,出了坤仪殿就直直往御书房而去。 第136章 怀疑 御书房中,洛南衣正在陪凤倾下棋。 凤倾问道:“平阳侯有些日子没进宫了吧。” 洛南衣执起一子落下,答道:“近日吕羡将军去了北地,神策军中之事臣不敢不上心,唯恐力不能及,让陛下失望。” 凤倾勾起一个和煦的笑,说道:“朕让你和叶无垢请教兵器铸造之事,如何了?” “叶公子天资过人,臣已经着人将他接到了营地,兵造署的同袍常常来与他切磋,臣在一旁听着,也是受益匪浅。”洛南衣说道。 提到叶无垢,他难掩欣赏之色,大雍男子们大都躲在闺中绣花吟诗,叶无垢却和他们不同,兵法造诣不输于在军中待了几十年的将领。 凤倾点点头,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朝中臣子对后宫之事挂心得紧,之前因皇嗣聚集在御书房外陈情,朕忖着到底是哪里走漏了风声,让她们抓住了遇刺重伤的筏子向朕发难,南衣以为呢?” 洛南衣不着痕迹地落下一子,说道:“臣以为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朝中老臣耳目通达,知道此事也不奇怪。” 他此话说的诛心,耳目通达不是大错处,但是耳目通达到能刺探出凤帝想隐藏之事,就不得不让人深思了。 “是这样吗?”凤倾打量着洛南衣,见他神色无异,暗忖难道此事真的与他无关?又或者是太擅伪装,心思藏得够深。 如果是后者,就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山野别苑长大的淡泊无争的侯府嫡女了。 凤倾收回视线,转移了话题,说道:“多去看看父后,宫中时日长,难免寂寥,平阳侯故去后他的至亲之人便只有你了。” 洛南衣应道:“陛下说的是,臣今日便去琼华宫请安。”他眼中的恭顺未及眼底。 周瑛进到御书房时,原本要开口请罪,见平阳侯也在,便不敢多说什么,默默侍立在了凤倾身后。 凤倾落下最后一子,和洛南衣打了个平手。 她摇摇头,说道:“朕在棋艺上是个半吊子,得亏你愿意让着我。” 洛南衣浅笑道:“陛下棋艺精妙,臣自愧弗如,能下个平局已经是不易了。” “你且去琼华宫吧,下次朕再召你进宫陪朕下棋。”凤倾温言道。 看着洛南衣离开,凤倾一颗一颗收起棋盘上的棋子,冲身后的周瑛说道:“何事要禀报?” 她看到了周瑛的欲言又止,便打发走了洛南衣。 “回陛下的话,奴按您的吩咐送避子汤药到坤仪殿时,皇贵君不见了,汤药没喝成......”周瑛的声音越到后面越发虚。 凤倾蹙眉,默了半晌说道:“罢了。” 早该想到的,他怎么会乖乖配合喝药,他若有意躲着,谁还能找的到他? “可是陛下,若皇贵君怀上皇嗣,会不会坏了您的大计?”周瑛有些担忧。 “不会的。”要知道锦朝也是努力了月余才有孕,她和赤辰翎只有一夜,怎的就能怀上? “半月后砀山春猎,后宫之人同去。你可以着手准备了。”凤倾结束了汤药的话题,转而吩咐道。 春猎是大雍建朝以来的习俗,一般每年立春之后,凤帝会携文武百官到砀山猎场围猎。 周瑛颔首,见陛下没有动怒,他才长舒了一口气。 琼华宫中。 洛南衣拾步踏进寝殿中,自从上次说了那些话,他还没有再见过洛清河。 如今一见,洛清河的身形似乎清瘦了些。 “太凤君殿下万安。”洛南衣施了一礼。 “南衣现在连唤我一声兄长都不愿了吗?”洛清河问道,声音听不出喜怒。 洛南衣疏离而恭敬地说道:“兄长是兄长,殿下是殿下,该有的礼节不能废。南衣思来想去,母亲偏爱的也许就是兄长的持重。虽然母亲不在了,南衣还是想效仿兄长一二。” 他这一堆冠冕堂皇的话,听得洛清河直皱眉。 “兄长,中宫有孕,陛下近日怕是不得空闲来琼华宫请安吧?” 他看着洛清河,想从那种清冷自持的脸上看到不忿。 但他失望了,洛清河的眸子里仍是干净得如同一汪清泉,没有半分戾气。 “陛下政事繁忙,如今还要分神看顾凤君,不来琼华宫也无妨。”洛清河淡淡地说道,见洛南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他又说道:“大臣们请命之事,陛下可有疑你?” 洛南衣的脸色微变。 刚才在御书房中,他听出了凤倾的试探之意,若她查到了背后之人是他,那温泉山庄刺杀之事怕是也瞒不住了。 洛清河的眉目染上了忧色,说道:“陛下洞察人心,她不愿意戳破这些事,只是因为对母亲有愧,但再深的愧意都是有底线的,你若一而再再而三触碰到她的底线,终有一日我也保不了你。” 听到他的话,洛南衣勾唇,笑着说道:“何时我要借兄长自保了?不过,既然如此说了,那我便想看看,兄长和陛下的情谊能保我到几时。” 洛清河一时语塞。 他没想到洛南衣竟然如此偏执。 他不愿再看洛南衣,转眸时视线扫过他翻开的衣袖,却看到他腕子上缠着白色的绷带,上面还隐隐透出血迹。 他抓住洛南衣的手,掀开衣袖,揭开那两指宽的纱布,便见纱布之下刀刻的疤痕触目惊心。 大大小小的疤痕连在一起,有的还在渗血。 “怎么弄的?”洛清河大惊。 见自己的隐秘被发现,洛南衣猛地抽回手,用衣袖盖住了手腕,遮掩道:“不小心划到了。” 洛清河不信,又执起他的手,细细看觉得疤痕的形状似乎有些熟悉。 想了许久,他终于记起在哪里看过这形状。 洛清河伸手探向洛南衣颈间,将那块玉珏扯了出来。两相比对,他腕上的图案竟和玉珏镂空处十分契合。 “为何毁损自己的身体?”洛清河眼中闪过痛惜。 洛南衣见他发现,索性不遮掩了,说道:“这玉珏虽然我十年不曾离身,但毕竟是死物,总觉得迟早会遗落,想着不如刻在身上,便能日日夜夜瞧见它。” “玉珏是陛下送你的?”洛清河猜测道。 洛南衣收回手,将玉珏妥帖地塞进衣襟里,说道:“兄长是不是觉得很傻?是啊,像兄长这般什么都有的人,自是不懂我的。” 那日,中宫有孕的消息传到平阳侯府,洛南衣屏退了众人,独自在屋中枯坐。 然后他亲手用匕首一刀刀划向自己,不知道疼痛一般,看着玉珏沾上了血迹,他竟然还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兴奋感。 等到他再走出房门时,半边衣袖都被染成了血色。 第137章 春猎 半月后,凤宫宫门外。 后宫众人齐聚,洛清河站在最前面,仍是一身月白色鹤羽长袍,眸光温润,锦朝落后于他一步,面上有种初为人父的柔和。 而原本这个场合也应该出现的赤辰翎,此时还没见人影,只有慕饶和叶无垢站在一处。 周瑛按着凤倾的吩咐,安排好了后宫众人随行的吃穿用度。 只是在车驾安排上有些犯难,他思来想去还是将凤君单独安排在了紧跟凤倾的銮驾上,而并没有安排两人同乘。 凤倾见状没有多说什么,视线不经意般扫过后宫诸人,最后落在了那个月白色的身影上。 隔着人群与他相望,良久凤倾才不舍地收回视线,目送锦朝上了车驾后,她才钻进了自己的车驾。 春猎不同于秋狩,以仪式感为主,对于刚登基的新帝而言尤为重要,凤倾坐在车驾中闭目养神,忖着会不会有人趁着此次春猎有所动作。 周瑛随侍在马车中,轻声开口说道:“陛下,皇贵君他今日未曾出现。” 凤倾缓缓睁开眼,心道:这男人总是喜欢随心所欲,真当凤都是赤阳城了? “不用管他,他必会自己想办法去砀山。”凤倾说道。 若是仅有百官同行,赤辰翎还不一定会凑这个热闹,但是后宫之人都在,他便一定会来插一脚,这点凤倾很有信心。 周瑛从来没有见过后宫之中哪位贵人像皇贵君一般不守仪矩,但看起来陛下似乎并不生气,甚至默许了他这种张狂。 从凤都到砀山路程颇远,凤倾还是第一次坐如此久的马车,行至半程实在熬不住了,便下令众人停下修整。 凤倾靠在马车上,目光飘远,却无意中看到河畔上李寒昔和洛清河站在一处。 李寒昔正拿着水递给洛清河,他唇角好似带上了笑意,两人虽然保持着距离,可这一幕落在凤倾眼中,心里还是有些发堵。 洛南衣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问道:“陛下在看什么?” 凤倾吓了一跳,转头便撞进一双无波的眸子。 “没什么。”她答道,又回头看向了河畔。 洛南衣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了然道:“原来是在看兄长和李大人,听府里的人讲,当年他们二人也是人人艳羡的青梅竹马,李大人幼时失怙,若不是兄长将她带回平阳侯府,也许便没有今日的李寒昔。” 他的话云淡风轻,却在凤倾心里刮起了涟漪。 洛清河和李寒昔,一个端方自持,一个清风傲骨,着实是良配。连凤倾都不得不承认,面对李寒昔时自己总会不自觉地和她比较。 但这些情绪并不能显露半分。 “平阳侯似乎很关心李大人和父后的过往,多次提醒朕,莫不是怕朕忘记?”凤倾说道。 “臣无此意,只是看着兄长和李大人,想起了往事。”洛南衣敛眸。 他以为凤倾会恼怒,却没想到她这么冷静,竟然还怀疑起了他的用心,一时便不再多言。 “周瑛,传令下去准备启程。”凤倾收回视线,转身上了车驾。 河畔边,洛清河因为平阳侯丧仪之事在感激李寒昔,说道:“母亲的丧仪操持得十分好,本宫还没来得及感激李大人。” 见他疏离有矩,李寒昔心中黯然,恭敬地说道:“都是臣分内之事,殿下不必如此。” 她抬眼看他,这张遥不可及的清绝无匹的面容曾在她的梦里出现了无数次。 洛清河唇角带笑,继续说道:“如今陛下还朝,重新起复李大人,李大人要尽心辅佐,不要有旁的心思。陛下最不喜下臣结党营私,你明白本宫的意思吗?” 他话中的敲打之意让李寒昔有些摸不着头脑。 要说她在朝中与谁走的近些,那自然是平阳侯府了,可洛南衣不是他的妹妹吗?为何要对她说这样的话? “走吧,你我二人独处于礼不合。”洛清河没有给他太多思考时间,便往回走去。 李寒昔跟在他身后,回到营地时正好大部队即将开拔,她看着路清河走上銮驾,脑袋里还在思索着他刚刚的话。 周瑛掀开车帘,便见李大人怔怔地看着太凤君的车驾,他顿时明白了为何陛下从刚刚开始,便面色不虞,心想:也只有太凤君殿下能如此牵动陛下的情绪了。 他放下车帘,从箱奁里端出一碟金乳酥放在木几上,说道:“陛下饿了吧,到砀山行宫还要一段时间,不如先用些糕点。” 凤倾垂眸,看着碟中精致的糕点,忽然想起在溪木镇时,席玉常给她买的芙蓉玉糕,民间的点心自然是比不上宫中御膳万一,但配着青梅酒吃,别有一番滋味。 她拿起一块金乳酥,端详了半天,最后还是放下了。 周瑛疑惑道:“陛下不是最爱吃金乳酥吗?” “去跟父后说,朕想喝青梅酒了。”凤倾的话让周瑛更加摸不着头脑。 这时节,到哪里去找青梅酒? 但还是依言传了话到后面的车驾中。 丛若回禀道:“公子,陛下说她想喝青梅酒了。” 洛清河哑然,而后突然露出一抹宠溺的笑,看得丛若一愣。 “下次李大人来,便婉拒了吧。”他冲丛若吩咐道。 凤倾一定是瞧见了他与李寒昔说话,心中吃味了。 他在心中暗暗记下了为她酿酒的事,等再过月余便到了梅子季,琼华宫绿梅树下正好适合埋酒坛子。 第138章 图谋 砀山行宫中。 凤倾宴饮群臣,等到宴席散去之后,刚回到寝殿,那个消失了许久的男人就出现了。 赤辰翎单手撑着脑袋,慵懒地靠在榻上,说道:“你带着后宫那些累赘,脚程太慢了。” 凤倾瞥了他一眼说道:“回你自己的寝殿去,朕要就寝了。” 赤辰翎身形未动,眼神魅惑拉丝地说道:“不要我侍寝吗?上次陛下可是很享受的。” 凤倾想起那夜浴桶中令人脸红心跳的画面。 “行宫虽不比凤都,但也要谨言慎行,你若想待在这里,就懂点规矩。”凤倾说道。 赤辰翎放下手,躺平身子说道:“你这凤帝做的真是没劲,还不如在赤阳城中快活恣意。不如你跟我回北地,我保你这辈子荣华富贵吃喝不愁。” 凤倾嗤笑。 他恐怕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敢说保她荣华富贵这样的话的人。 当年在枳疆城密道中,他就是以此利诱她救他。 “好啊,什么时候这位置坐腻了,就去吃空你的赤阳城。”凤倾难得的与他玩笑。 赤辰翎脸上浮现出笑意,不似平日那般邪肆,反倒多了几分真切。 他倏地从榻上坐起,翻身下榻,风一般来到凤倾身后,伸手抱住了她。 指节分明的手交握在凤倾腹间,又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鼻息喷洒在她的耳边,说道:“我真想将你带回赤阳城,藏起来,让那些男人再也不能近你的身。” “可惜你不能,我也不会跟你走。”凤倾对他的霸道有些无奈。 赤辰翎就知道她会这么讲,惨然一笑说道:“你这人真冷血,连骗骗我都不行吗?” 临来砀山前,洛南衣说的话回荡在他的耳边:“她对洛清河有情,对锦朝有愧,有他们二人在,你何时才能真正地拥有她?” 他放在凤倾腰间的手慢慢收紧。 凤倾这时才发觉他今日格外奇怪,便问道:“你怎么了?平日里最嚣张的不就是你?怎的今日突然多愁善感起来了?” 赤辰翎又忽然放开了她,唇角又挂上了邪肆的笑容,说道:“那是你不了解我,我说我要侍寝你还不允,多侍寝几次你便了解了。” 凤倾顿觉无语,亏她还以为这男人嘴里能吐出什么好话。 她推开赤辰翎,下了逐客令道:“朕要就寝了,皇贵君该走了。” 赤辰翎在她唇间猝不及防地落下一个吻,说道:“好梦。”便转身离开了凤倾的寝殿。 月亮隐没在厚重的云层中,行宫中各殿烛火渐渐熄灭,在幽暗静谧的角落里,两道人影显得格外诡异。 “你确保此事不会伤到她?”一男子的声音响起。 “放心,我比你更不愿意伤她。”另一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应道。 听声音不是别人,正是刚刚从凤倾那里离开的赤辰翎,和原本在宴席之间不胜酒力早早告罪回去歇息的洛南衣。 “如此最好,若是让我知道你有其他的图谋,势必倾整个赤阳城之力也要将你挫骨扬灰。”赤辰翎冷冷地威胁。 洛南衣并未恼怒,说道:“上次计划若不是你那帮影卫办事不力,让宫中现在有所防范,我怎会不得不与废帝残党联手?赤辰家主还是管好自己的人吧。” 说到温泉山庄行刺一事,赤辰翎无可辩驳。 于是他不再纠缠,趁着夜色离开了,身形如风,行宫中的守卫一点都没有察觉。 洛南衣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眸中冷冽如刀。 翌日。 砀山猎场旗帜飘飘,营帐之中早已备好茶点,洛清河带着后宫众人在营帐中观礼。 凤倾银甲红袍,墨发束在头顶,立在乌骓之上,在一众贵女中更显得气质出尘绝世。她拉开手中的大弓,朝天空射出了一剑,伴随着阵鼓齐鸣,无数只骏马就齐齐地冲进了山林里。 凤倾御马在最前面,风吹起袍角猎猎作响,她眼疾手快射出了几箭,箭无虚发。 洛南衣跟在她身边,赞道:“陛下好箭法!” 凤倾求胜心切,继续向前,不知不觉将众人都甩在了身后,身旁只剩了几个近卫。 洛南衣拍马追上,如果凤倾留意便能发现他连弓都没有拉开过,囊袋空空,似乎此次围猎的结果他并不十分在意。 没多时,凤倾猎了满袋的猎物,才发现自己已经跑出了好远。 身侧的近卫提醒道:“陛下,前面林深多猛禽,不宜再往前走了。” 凤倾点点头,正准备勒马回转。 突然,几个近卫在她眼前直直倒了下去——颈间血痕汩汩地往外冒血,竟然皆是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割喉而死。 凤倾诧异,这几个近卫都是她精心挑选出来的,武艺高强各有所长,在军中更是以一敌百的高手,是谁能悄无声息地了解她们的性命? 洛南衣迅速护在凤倾身前,拔剑喝道:“何处宵小胆敢行刺陛下!” 山林里归于沉寂。 但凤倾的第六感告诉她,此事还没有结束。能在防范如此森严的猎场行刺,草草杀了几个侍卫怎会罢休,必定留有后手。 她压下洛南衣的胳膊,低声说道:“待会儿有变,分开走,你护好自己回营地。” “陛下,臣要保证陛下的安全,怎么能自己先走?”洛南衣面露紧张之色。 “这是圣旨。”凤倾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凤倾带着洛南衣在山林中疾驰,身后空空荡荡她却像有人在追赶一般。 忽然乌骓长嘶一声——下一秒凤倾便被甩到了不远处的树干上。 原来是地上不知何时出现的绊马索,将乌骓绊倒在地,马腿受了伤。 “陛下!”洛南衣大惊,翻身下马快步上前,为凤倾探查伤势。 他眸中暗沉一片,杀意一闪而过,明明说好的不伤她性命,那人该死。 凤倾拨开他的手,忍着背部的痛意,抽出佩剑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她看了眼倒地不起的乌骓,索性弃了马,说道:“去把你的雪龙驹牵来,我们同乘。” 此时在她眼中,洛南衣为女子,自然不用顾忌什么男女之防。 凤倾上马,冲洛南衣伸出手说道:“上来。” 洛南衣犹豫了一瞬,而后将手放到了凤倾的掌心。 第139章 发疯 凤倾将洛南衣箍在胸前,雪龙驹腾空一跃便跃过了绊马索。 她一心只想带洛南衣离开这里,并没有注意到怀中人的异样。 往回奔袭的途中,凤倾朝空中放出了一枚信号弹,洛南衣眼见着信号弹升空,心道不好。 此时其他人还在山林里围猎,对凤倾这里的情形并不知晓。 离营地越来越近,却安静地出奇。 凤倾心中浮现出不好的预感,不由加快了动作,风声猎猎,雪龙驹呼啸而过。 这时,一道红衣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 是慕饶,正神色张惶地御马而来,看见凤倾,他大喊道:“陛下!救命,陛下!” 凤倾连忙勒马,雪龙驹嘶鸣一声,才将将停在了慕饶的马前。 “慢慢说,怎么了?”凤倾沉声问道。 “太凤君殿下,凤君殿下和叶公子,都被人带走了……母皇派来的暗卫救不了那么多人……”慕饶说到后面,面上有愧疚之色,他也不想亲眼见着他们被带走,只是来人太猛太急。 凤倾的心不断下坠,她以为今日的目标是她,却没想到竟然是调虎离山之计。 “什么人把他们带走了?”她定了定心神问道。 “看上去是军队之人。”慕饶答道。 “回去。”凤倾说道,她恨不能将马御到飞起,雪龙驹已经到了极限。 不久后她们回到了营地。 原本应该在帐中的几个男人和宫侍们全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空荡荡的营帐。 御前近卫横七竖八躺倒了一片。 “陛下,这里有封信!”洛南衣从柱子摘下一根羽箭,箭簇上还扎着一张纸条。 凤倾快步走过去,从他手中接过纸条,只见上面写着:砀山行宫,落款竟是……凤遥! 凤倾脸色大变,她在凰临殿上亲手杀了凤遥,不会有错。 来人到底是人是鬼,为何假冒凤遥的身份? “陛下,我们接下来如何做?”洛南衣满脸忧色,似乎无比忧心几人的境遇。 “去砀山行宫。”凤倾冷冷地说道,将纸条揉搓成一团,掷到了地上。 “不如等众人回来,再细细打算?我们不知道行宫情形,如此贸然回去,岂不冒险?”洛南衣劝说道。 凤倾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包含了太多信息,洛南衣顿时不敢再多言。 凤倾翻身上马,说道:“朕回去救人,平阳侯就留在此处等众人回来。” 说罢便欲走。 洛南衣却抬手,拉住了她的缰绳,说道:“臣并非贪生怕死,陛下带臣一道去吧。” 他握住缰绳的指节微微泛白,眼中是执拗和祈求。 凤倾默了片刻,还是将他拉上了马。 砀山行宫。 洛清河等人原本在营帐中观礼,可当凤倾等人消失在山林中,马蹄声也越来越远时,不知从哪里冲出一队穿着甲胄的兵士。 起初以为来人是大雍军,但见她们出手便击杀了一名御前近卫,他们顿时明白了事态不对。 没给他们反应时间,那队人马杀了御前近卫,又将后宫诸人都绑上了马车。 马车上设置迷香,他们一上车便失去了意识,等到再醒来时已经回到了砀山行宫。 “为何抓我们?”洛清河问首领模样的人说道。 那女人并不回答,只指挥着手下的人殿内殿外忙碌着,似乎在铺设着什么。 锦朝下意识抚上了自己的小腹,他担心她们会对皇嗣不利。 “殿下,陛下会来救我们吗?”初年颤抖着嘴唇问道。 “会的,她一定会来的。”锦朝相信凤倾。 洛清河回头看到锦朝唇色发白,想来他是受了惊吓,便吩咐道:“扶凤君坐下。” 锦朝感激地看向他。 叶无垢挡在洛清河和锦朝身前,想用自己单薄的身子护着他们。 那些兵士此时还并没有准备伤害他们,只将他们囚禁在大殿之中。 过了半晌,为首的女子进来,作势就要将洛清河和锦朝带走。 叶无垢拼命阻拦,他拔出女人的佩剑,横在身前,阻挡女子的动作。 洛清河见女人杀意四起,忙拉住叶无垢,指着锦朝对女人说道:“我跟你走,将他留下。” “主上说了,你和他都要带走,你以为还有讲条件的余地?”女人将出招凛冽,趁叶无垢不备,将他击倒在地,马上就有兵士上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锦朝在初年的搀扶下,慢慢站起来,脸上还是没有血色,说道:“无碍,我跟你走。” 洛清河眸中染上忧色。 女人催促道:“快走,主上还等着呢!磨磨蹭蹭!” “公子!”丛若想跟着一起,却被那女人踹倒在地。 “丛若,你待在这里。”洛清河语气不急不缓,吩咐道。 丛若急得眼泪在眼眶打转。 他眼睁睁看着洛清河和锦朝被带走却无计可施,只能祈祷陛下快点来救他们。 洛清河和锦朝被带到偏殿。 进到殿中,一个尖利的女声响起:“父后,别来无恙啊。” 二人不约而同沿着声音看去,皆是一惊。 这不是——早已被凤倾手刃的凤遥吗? 她怎么还活着? 只见她穿着怪异,明明已经入春,却用白布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远看像个蛹虫。 凤遥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她走到锦朝和洛清河身旁,围着他们打量。 最后停在了锦朝面前。 她蓦地伸长脖子在他颈间猛嗅,而后深吸一口气,一脸陶醉的模样。 这样子让锦朝倍觉不适,生理性地想要作呕。 “你要做什么?”洛清河清冷的声音响起。 凤遥直立起身子,冷笑着说道:“做什么?当然是主持正义。凤倾篡权夺位,还当着百官的面残杀手足,将先帝鞭尸曝尸,这样阴毒的人为帝,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你既然看到了凤池的下场,便要好自为之,陛下是先皇亲定的太女,继位名正言顺,何来篡权夺位之说?况且陛下心怀大局,你以我们为质,并不能威胁到陛下。”洛清河说道。 凤遥大笑几声。 说道:“别以为我不知,凤君有孕,凤倾就算不喜欢他却不会不在意自己的孩子。至于父后,你与凤倾的关系要我当着他的面说出来吗?”凤遥指指锦朝,脸上露出窥探到别人隐秘的淫邪之色。 第140章 祸乱起 偏殿外人影绰绰,走动之声不绝。 洛清河心中不安,故意说道:“陛下还在猎场围猎,你此时收手还来得及。看在你是先帝子嗣的份上,本宫会为你求情。” 凤遥不屑的说道:“来不及了,砀山猎场我们也已经布下陷阱,若凤倾没死,此时怕是已经在赶回行宫的路上。” “你纠结的这帮散兵游勇如何敌得过大雍正规军?”洛清河问道。 凤遥像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 嗤笑道:“父后看来是在宫中安逸久了,耳目闭塞,你说的大雍军莫不是神策军?说到这我还要感谢平阳侯,如果不是她授意撤走外围随扈,我怎么会这么轻而易举地带走你们?” “南衣……?”洛清河眼中闪过不可置信。 洛清河知道洛南衣的怨气不忿,所以屡次提醒他不要挑战陛下的底线,没想到他竟敢勾结凤遥,做出这样胆大妄为的事。 锦朝看向洛清河,只见他脸上一片灰败之色,清绝的身形摇摇欲坠。 “父后莫要被她的话蛊惑,平阳侯日日跟在陛下身边,颇受器重,又怎么会自毁前程,与她勾结在一起?”锦朝出言劝道。 关于洛南衣的内情锦朝自然不知,洛清河也不能解释,只能暗自在心中焦灼。 见洛清河没有言语,凤遥面上尽是得意之色。 她做起了登基称帝,后宫佳丽万千的大梦,接着说道:“洛南衣那蠢货,竟然让我不要伤了凤倾,以为手里握着神策军,就能操控我了?我做梦都想杀了凤倾,用她的血祭奠二皇姐。”语气中透着的阴狠让人发寒。 转眸看到风姿卓绝的锦朝,她眼中又流露出了垂涎之色,说道:“可惜了,凤都第一公子的滋味我还没有尝过。经过二皇姐和那贼女的调教,想来一定是个尤物。” 说着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 下流龌龊的话让锦朝十分难堪。 但他没有躲开凤遥的视线,而是直直地看着她,讽刺道:“陛下是九天上的凤凰,而你和凤池卑劣得让我恶心,你们怎能与她相比较?” 闻言,凤遥大怒。 她生平最恨别人说她不如凤倾。 从小她便只能眼巴巴看着母皇便宠凤倾,父家势弱,又不得圣宠,便只能依附凤池。 所以在她心里,自己与凤倾相比只差先帝的宠爱,若她能得到那样精心的教养,人品学识必然不会差于凤倾。 凤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锦朝面前,捏住他的下巴,阴恻恻地说道:“既然她这么好,待会就让你们在下面团聚。” 凤遥的手指在锦朝光洁的下巴上摩挲,见他面露嫌恶之色,她作势就要俯身轻薄。 这时,殿外来人禀报道:“主上,凤帝距离行宫不足百步。” “她来得倒快,看来这人我是抓对了。”凤遥收了色心,站起身,又问道:“偏殿外的火药准备的如何了?” 手下恭敬地答道:“已经按主上的吩咐布置好了,等凤帝一进入偏殿,保管让她尸骨无存。” 凤遥满意地点点头,视线扫过洛清河和锦朝,冲手下吩咐道:“看好他们。我去会会我的好皇姐。” 洛清河听见她们的对话,心中一沉。 凤遥是想用他们诱凤倾来送死…… 凤倾和洛南衣一路疾行,终于回到了砀山行宫。 远远的她看到正殿玉阶之上站着一个人,通身素白十分怪异。 等到再走近些看清了面容,她心中一凛。 凤遥?! “看皇姐如此惊讶,是不是没想到,皇妹我竟然没死成?”凤遥眼中满是雀跃,欣赏着凤倾的神色。 凤倾平复心绪,说道:“是啊,很惊讶,不但惊讶还有点惋惜,既然皇妹侥幸不死,怎么还上赶着回来再死一遍?” 凤遥如何活下来的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见她身后的正殿门扉大敞,凤倾觉得她应该不会把人放在如此显眼的地方。 “你处心积虑地把我引回来,到底想要什么?”凤倾不打算跟她绕弯子,直接问道。 “很简单,玉玺给我,你退位我即位。”凤遥睨着玉阶下的两人。 “好。”凤倾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身旁的洛南衣一怔。 忙说道:“陛下不可!凤位废立不可儿戏,怎能轻易将凤位拱手相让?” 凤遥也没想到她会答应的这么利落,狐疑地问道:“你是说真的吗?” 凤倾嗤笑一声,说道:“怎么?这凤位我敢让,你不敢接?妄你还敢起兵反叛,竟然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吗?” 凤遥被嘲得面色通红,狡辩道:“谁说我不敢,只是你诡计多端,我怕你做甚!” “他们人在哪里?”凤倾叱问道。 凤遥摆了摆手,便有人从身后正殿中押解着叶无垢和丛若等人出来。 初年一见到凤倾便大声哭喊道:“陛下,殿下被她们带走了!救救殿下!” 凤倾见叶无垢被五花大绑着,丛若和初年都是鬓发凌乱,涕泪涟涟,脸色顿时冷若寒冰。 “我要的人呢?不要跟朕揣着明白装糊涂。”凤倾厉声说道。 凤遥笑得癫狂,说道:“见不到玉玺,拿不到传位诏书,你休想见到他们。这偌大的砀山行宫,全都被我包围起来了,你们都插翅难逃。” 凤倾回头,冷冷地看了洛南衣一眼。 此次春猎,凤倾为了历练洛南衣,也为了给她功绩,特命神策军拱卫砀山行宫。 凤遥张狂地说道:“你不会还在等着神策军来护驾吧?别做梦了,平阳侯与我是一条船上的人,我还以为你多么聪明绝顶的人,竟然连身边的人有了异心都看不出来!” 洛南衣神色陡变,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淡漠,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凤遥!” 他原本的计划都被这女人打乱了。 “是你吗?”凤倾问道,声音不辨喜怒。 第141章 得知 洛南衣看向凤倾,眼中有一瞬间的慌乱。 他原本想着,借凤遥之乱除掉后宫之人,再引神策军勤王,却没想到凤遥出尔反尔。 “为何?”凤倾至今还未想通洛南衣做这些事的理由。 洛南衣闭了闭眸。 等到再睁开时里面一片清明,说道:“陛下不记得十年前在商洛时救了臣吗?” 他从脖颈上摘下了玉珏,递到凤倾面前。 说道:“这块玉珏,就是陛下送给臣的,它陪了我十年,我以为总有一天,可以凭借它和你相认。” 凤倾蹙眉,在原身的记忆里搜索半天,也没有找到关于商洛的记忆。 她迷茫的表情又一次刺痛了洛南衣。 他继续说道:“陛下忘了,但南衣还记得,那个雪夜对陛下来说也许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夜,对我来说却无比重要。” 凤倾无法理解他的逻辑。 她虽然没有记忆,但以原身的性子,应该并不曾有负于他才对。 “朕救了你,你却要恩将仇报,跟逆贼叛党沆瀣一气来反朕?”凤倾冷声问道。 洛南衣解释道:“不是……我并不想伤害陛下。”他只想除掉占据她的心的人。 凤遥见两人对白,完全忽视了她的存在。 不耐烦地说道:“现在是解决你们俩的仇怨的时候吗?玉玺不拿来,我就送他们去见阎王爷。” 闻言,凤倾不为所动,面上一点惊慌之色都没有。 凤遥见她如此淡定,心虚地四处张望了一番,见行宫之内都是自己人,才长舒了一口气。 叫嚣道:“快点拿出来,别想有什么歪心思,我的人遍布行宫内外,今日你就是通天之力,也离不开砀山。” 凤倾冷笑一声,说道:“你睁大眼睛看清楚呢?到底这里是不是你的人?” 凤遥不知她什么意思,但还是抬眸。 只见方才各个哨岗的守卫,纷纷被抹了脖子。 守卫身后不知从哪里涌出了许多身着铠甲的兵士。 那些兵士们手起刀落,力大无比,竟然直接能切断一个成年人的颈项。 血腥暴力的画面让凤遥惊得缓不过神。 “怎么会……?”凤遥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转而将矛头对准了洛南衣,怒喝道:“洛南衣!你竟敢戏耍本殿!不是说神策军都已经悉数撤走了吗?” 洛南衣蹙眉,他当下也十分疑惑。 从那些兵士的装束来看,并不属于神策军,可出手之凌厉一看就是久经沙场见惯血腥的军中之人。 “你以为我明知你们贼心不死,还会毫无准备地来砀山围猎吗?”凤倾说道。 凤倾让吕羡假借护送苍澜军回北地之名,带着大军驻扎在砀山,以防春猎期间出现变故,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苍澜军的刀已经很久没出鞘了,不如就让砀山变成她们最后的战场,用乱臣贼子的血祭刀。”凤倾冲凤遥说道。 凤遥眼见她的人成片成片地倒下,以前她只听说过苍澜军的诡谲强大,今日一见,她们不是在战斗,而是在收割,收割人命。 凤遥五魂皆失,面如土色。 她眼中闪过不甘,大喊道:“不,不,我不甘心!为什么连老天爷都偏帮于你?大雍凤帝之位,你坐过,二皇姐也坐过,为何只有我坐不得!” 押着叶无垢等人的女兵,看着凤遥癫狂的模样,一时没了主心骨。 不知道手中的人是该杀还是该放。 一旁的洛南衣面露哀色,喃喃地问道:“陛下是何时开始疑我的?” 凤倾睨了他一眼。 说道:“温泉山庄之行遇刺时。彼时赤辰翎远在北地,就算他手眼通天,也不可能确切地知道我们的出发时间和行进路线,那么后宫中或者朕的亲随中一定有人与他里应外合。” “陛下瞒得真好,亏臣还自以为没有露出破绽。”洛南衣苦笑着说道。 “可是朕不明白,你为何要处心积虑,三番四次设局害朕,朕可曾亏待过你?”凤倾问道。 洛南衣说道:“陛下错了,臣设局从来不为谋害陛下。只是陛下太薄情,不但忘了南衣,还四处留情,南衣看后宫的男人实在碍眼,索性不如都杀了。” “后宫男人与你何干?杀了他们又能让朕对你有何不同?”凤倾不解地问道。 两人离着两步的距离。 谁知洛南衣竟径直走向凤倾,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 指腹传来的触感让凤倾眼中露出讶然之色。 洛南衣抓着她的手就要继续向下探去,被凤倾大力挣脱。 她被震惊得半天没能缓过神。 过了许久才启唇问道:“你竟是男子?” 洛南衣没有否认。 幽幽启唇说道:“别人听母亲唤我漪漪,便以为那是我的小名,但其实是因为我有另一个名字,叫洛清漪。” 洛清河,洛清漪…… 很多事似乎可以说得通了。 “平阳侯为何要隐瞒此事?世家嫡出子女都是过了玉碟的,这是欺君大罪她难道不知吗?” 洛南衣惨然一笑,说道:“这还要问你们凤家人,若不是先皇多疑,听信方士谗言,认为双生子是为不祥,嘉临年间将天下双生子几乎屠戮殆尽,我又何至于此?” 嘉临年间? 那个大雍历史上有名的戾帝凤璇? 凤倾以为那朝代已经距她十分遥远了,没想到还能影响到今日。 “所以在云深阁汤池中的人是你?”凤倾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温泉山庄那夜,问道。 洛南衣点头。 凤倾此时无比庆幸,当时没有色令智昏,在汤池中与他行事。 不然她便成了什么人? “就算你有这许多的委屈,便可以谋害你的兄长和大雍凤君了吗?凤倾厉声问道。 “谁都不能把陛下从我身边抢走,陛下是我的,我的!为什么明明是我先遇见陛下的,最后你却对兄长动情?我们两人,明明一般无二,为什么陛下还是要推开我?”洛南衣声音凄绝地控诉道。 听到他的怨怼之言,凤倾却没有憎恶,只有几分悲哀。 她知道被亲人背弃的感觉,但洛南衣和她的处境却不尽相同。 凤倾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知道朕有多羡慕你吗?你有一个好母亲,还有一个爱护你的兄长,明明拥有亲缘温情,只可惜,你却将这一切弃如敝屣。” 第142章 舍身 洛南衣的神色愈加悲怆。 他摇摇头,说道:“陛下不是我,怎知我所承受的苦?” 说话间,吕羡率领苍澜军已经到了正殿前。 吕羡出手神速,轻松将拘着叶无垢几人的兵士缴了械。 叶无垢飞奔到凤倾身后,看了呆立在原地的洛南衣一眼,狐狸眼里满是不忿。 凤倾拾步走上玉阶,一步一步像踏在凤遥心上一样。 凤遥被帝王威压辖制得动弹不得,方才的嚣张消失得无影无踪。 凤倾缓步走到凤遥身前,冷凝着她的眼睛,说道:“朕问你最后一遍,他们人在哪里?如果你不想落得和凤池一样的下场,最好老老实实地说。” 凤遥默了片刻,启唇吐出三个字:“在偏殿。”一丝几不可见的狠厉在她眼中划过。 凤倾对吕羡吩咐道:“把她绑起来,带回凤都听候发落。” “喏。”吕羡恭敬地抱拳应道,作势就要上前绑人。 让凤倾有些意外的是,凤遥居然没有反抗,乖乖束手就擒没有半点怨怼之色,甚至唇角还挂着一丝笑意。 “主人,小心有诈。我看着这坏女人没安好心。”叶无垢跟在凤倾身侧,提醒道。 凤倾沉吟片刻,而后大步朝偏殿走去。 偏殿中看守锦朝和洛清河的女兵,得了凤遥的吩咐,就等凤倾踏入殿中,点燃火线。 她还将洛清河和锦朝的手捆在身后,嘴里塞上布团,让他们发声变得极其困难。 殿中的气氛凝滞,杀机四伏。 洛清河眉目间忧色越来越重,听到殿外的打杀声,他便猜想着事情有变。 思索着:若待会进来的是凤遥,那阿倾是否有危险……但倘若来的是阿倾,如何助她脱困? 这时,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还有盔甲互相撞击发出的清脆响声。 洛清河看了眼身旁的锦朝,见他脸色惨白,眸光忧虑地盯紧殿门处,双手交握护在小腹之上。 他心下有了计较。 女兵站在他们身后,一只手拿着引线一只手拿着火折子,手不停地发抖。 吱呀——殿门缓缓打开了。 女兵颤巍巍地将两只手靠近,火折子眼看就要接触到引线。 银色盔甲出现在殿门处的一刹那,洛清河沉眸,猛地转身将身后的女人撞开几步。 锦朝也看清了来人,他趁那人不备,快步跑向凤倾。凤倾揽住锦朝的腰身,旋了个圈,就将他护在了身后。 锦朝抓着凤倾的衣袍,急切地说道:“陛下当心!” 那女兵没想到洛清河会有如此动作,被撞了一个趔趄,拔出佩剑就要刺他。 凤倾刚站定便见到这一幕。 洛清河正在与一兵士纠缠,他手中没有武器,双手还被反绑在身后,而女兵手中的长剑寒光泠泠,正破空劈向他。 他处境之惊险,让凤倾目眦俱裂。 所幸,洛清河一个闪身避过了兵士的剑锋。 剑落在了他的身后,只差半寸便会伤到他的背脊,阴差阳错地斩断了他腕子上的束缚。 洛清河即刻丢掉口中的布条,朝殿门处的凤倾大喊道:“带凤君走,殿内有火油!” 凤倾闻言,环顾殿中,果然见墙边都布满了火油火药。 她心中大骇,反手就要将锦朝推向殿外,但锦朝紧紧抓住了她的盔甲,不愿意放手。 凤倾进退两难之际,洛清河见那人又准备捡起地上火折子,便飞身扑了上去。 利剑横在两人之间,洛清河月白色的袍子染上了血色,胸前殷红一片。 他忍着胸口的痛意,也要从那人手中夺下火折子。 见洛清河受伤,凤倾眼中赤红,就要往殿内冲去。 “陛下危险不要去!”锦朝不愿意放手。 他身上有孕,凤倾不敢大力挣脱,只好强定心神说道:“阿朝听话,放手,让我去救父后。” 锦朝摇头。 吕羡见情势危急,也顾不得尊卑,飞奔上前要将帝后拉出偏殿。 凤倾一人之力难以挣脱,只能被拖拽着在百米外站定。 “父后若有事,你心中可安?”凤倾看着锦朝,眸中难掩失望之色。 趁他思索的空档,凤倾快速地抽出自己的胳膊,转身就欲折返。 这时,嘭———偏殿中爆发出巨大的爆炸声带着冲天的火光。 “父后!”凤倾声嘶力竭地大吼,不管不顾地就要往偏殿跑去。 火光愈烧愈烈,将天都染成了红色。 吕羡拦在她身前,劝道:“陛下火势如此大,您就算去了也无济于事,凤体为重啊!” 凤倾拔出佩剑,横在吕羡肩上,声音冷冽地说道:“让开!” 见她纹丝未动,凤倾大怒,一剑刺在了她的右胸。 吕羡吃痛捂住胸口,凤倾拔出剑未再看她一眼,便直直地往偏殿奔去。 殿门在烈焰焚烧下摇摇欲坠。 凤倾持剑劈开了掉落的碳木,一路往里走,身上的袍子被掉落的火星烧的七零八落,殿内浓烟滚滚,根本辨不清方位。 “父后?”凤倾用手掩住鼻子,高声呼喊。 一遍遍呼唤洛清河,却没有回应,让凤倾一下慌了神,就连脸上身上已经污糟一片,被盔甲烫出的燎泡一片连着一片都浑然不觉。 浓烟中,凤倾余光瞥到一片月白色的袍角。 待拨开烟雾看清地上的情景,凤倾几乎站立不住。 只见一粗重的横梁压在洛清河身上,那双清潭般的眸子紧紧闭着,身子没有起伏,仿佛没有了生气一般。 “父后……”凤倾蹲下,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然后,凤倾的指尖颤抖了起来,他的气息很微弱……用气若游丝形容也不为过。 她把他身上的横木挪开,将人揽在怀中,心疼地想拂去他脸上的脏污。 洛清河蝶翼般的眼睫一动不动,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人濒死之时和熟睡时一般无二,区别就是眼睫的震颤。 凤倾心中大恸。 她抱着洛清河走出了偏殿,目光呆滞,仿佛被抽走了七魂六魄一般。 第143章 无能为力 锦朝见状忙迎了上去。 看着凤倾浑身是伤,他紧张地说道:“陛下身上的伤要快些处理,将父后交给丛若吧。” 凤倾却好似没听到一般,表情木然,身边萦绕着阴沉的气息。 路过吕羡身边时,她顿了一下,说道:“带凤遥来见朕。” 吕羡胸口的伤并未伤及要害,她忍痛拱手说道:“喏。”又问道:“陛下,行宫内外共清剿反贼千余人,如何处置?“ 感觉到怀中人的气息越来越弱,凤倾压制着心中滔天的怒火,启唇说道:“全部坑杀。” 坑杀兵士是最易受人诟病的行径,稍不留神便会被说成残暴之师。 而且还未从她们嘴里问出有用的东西,直接杀了是否可惜? 吕羡有些犹豫。 但当她再想问时,凤倾已经走出了很远,只留给她一个萧索的背影。 偏殿发生的一切被洛南衣看在眼中。 洛清河濒死,他却没有想象中的快意,反而有些迷惘。 叶无垢快步跟上凤倾,焦灼地问道:“主人,白衣哥哥怎么了?是死了吗?” 闻言,凤倾冷冷地看了叶无垢一眼,目光中带着警告之色。 他从没有见过凤倾如此冷戾的眼神,吓得他呼吸一窒,立刻噤了声。 凤倾抱着洛清河一路走回到自己的寝殿。 她才发现洛清河消瘦了这么多,背脊上的骨头都有些咯人。 这些时日,她白天忙着处理朝务,晚上宿在乾元殿,骗自己说没空去见他。 但其实是因为她怕见他。 怕他的温厚和无争,会让她的愧疚无以复加。 她一次次利用他的清正,而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没有半分怨怼和责备。 于是她只能逃离,与别的男人缠绵悱恻时,不自觉地会想起月夜下那个清绝的身影。 她告诉自己帝王不可耽于情爱,却在每一个午夜梦回时与他交颈沉沦。 凤倾垂眸,贪婪地看着洛清河的面容,喃喃道:“是我不好,只顾着稳固皇权,自欺欺人,你醒来好不好?只要你醒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但任凭她承诺的再多,怀中的人都没有任何反应。 这一路格外漫长,仿佛走不到尽头一般。 凤倾抱紧了洛清河,一想到会失去他,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巨大的恐惧就攫取了她的心神。 寝殿的宫侍们见凤倾步履沉重地回来,都不敢大声说话,悄悄地打量着。 只见她怀中还抱着一个男子,两人身上千疮百孔,血色在月白袍子上极其刺眼。 “不是去围猎吗?陛下怎么受伤了?”一宫侍低声问道。 “你没听见前殿已经乱成一片了,恐怕是有大事发生。”另一宫侍低声答道。 “那她怀里那位又是谁?看着伤的不轻啊。” “我怎么瞧着像是太凤君殿下……” 闻言,问话的小宫侍眼睛瞪得溜圆,惊叹道:“可瞧着陛下和他亲密的样子,不像是太凤君殿下,倒更像是,像是陛下的夫侍。” 啪—小宫侍的头被不知何时出现的老嗲嗲打了一下,喝道:“嘘!休得胡言,小心脑袋搬家!” 小宫侍吓得摸摸自己的后脖颈,不敢再言语。 凤倾将洛清河放在自己的寝榻之上,冲外间吩咐道:“宣御医!” 她握住洛清河的手,感觉他的温度在逐渐流失,便搓搓自己的手再抚上他的,想要让他暖和起来,可一点用处也没有。 凤倾忽然想到山崖遇刺时,他是如何为自己取暖的,便准备学着他的样子,将自己的铠甲和外袍脱去。 但当脱衣服时,胳膊上的皮肤火辣辣地痛,似乎被生生褪下一层皮来,她才注意到了身上的火烧伤。 凤倾咬牙,生生将衣服剥下,然后俯身伏在了洛清河胸前。 他的心跳也变得很微弱,凤倾将耳朵紧贴在他胸口,反复确认它还在跳动。 终于,御医赶来了。 御医一进寝殿便看到这香艳又血腥的一幕,一时不知该不该上前,她试探着喊道:“陛下?” 凤倾直起身子,见御医手足无措地立在远处,没好气地说道:“还愣着干嘛?救人!” 凤倾让开一个身位,但还是牢牢抓着洛清河的手。 御医出言提醒道:“陛下这样,臣无法为殿下把脉……” 听到她的话,凤倾这才轻轻抽出自己的手,站立在榻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御医。 御医在宫中待了大半辈子,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被帝王威压压迫得冷汗涔涔,心中发虚过。 殿外众人也陆续赶到,听闻陛下和御医在里面,众人各怀心思地等待着。 “陛下,太凤君殿下之前可有痼疾或者中过什么毒?”御医问道。 凤倾略忖了下,说道:“没有痼疾,但此前为朕引毒,与今日的伤情有关联吗?” 御医点点头,一副了然的表情,说道:“那就是了,臣还奇怪殿下的脉象,脉数而涩,气分不足,阳虚气衰……” 听到她吊书袋子,凤倾急了,说道:“父后昏迷不醒是因被火油所伤,受了重物撞击,又吸入了太多浓烟,和毒并无关联,御医不要纠结于此。” 御医又摇摇头,说道:“非也,殿下所中之毒名为牵机,中毒日久,毒入肺腑,再加上殿下忧思过重,今日的烧伤只是引子,想来陛下施救及时浓烟也不会吸入太多,这些都不足为虑,但体内余毒不清,便会有生命危险。” 凤倾蹙眉,她明明将还阳魄给了洛清河,嘱咐他日日佩戴,为何会这样? “此毒何解?”凤倾沉声问道。 御医脸上似有愧色,说道:“牵机毒是江湖门派梵音宗所制,要想解开它,救必须知道制毒所有原料及顺序,稍有偏差便一命休矣。陛下赎罪,老臣无能,不能解此毒。” 又是梵音宗。 凤倾的脸色迅速阴沉了下去,周身的戾气重得让人不敢直视。 御医小声说道:“不过臣可以施针,为殿下延缓毒发的时间……” 凤倾启唇,说道:“施针。” 无论如何她要先保住洛清河的性命再谋其他。 第144章 医谷 御医为洛清河施针的时候,吕羡押着凤遥走进了寝殿中。 “陛下,叛党头领到了。”吕羡放下捂着胸口的手,朝凤倾行了一礼,动作有些迟滞。 “凤遥,朕问你,你是如何从凰临殿上的必死之局中活下来的?” 凤倾拾步上前,睨着跪在地上凤遥,问道。 凤遥见凤倾只受了点轻伤,不忿道:“你竟然没死?看来还是我的火油放得不够足,没能要了你的命!” 凤倾抬脚,踩在了凤遥的肩上,将她的身子踩得弓起。 凤遥吃痛,却被钳制得动弹不得。 “你是如何活下来的?”凤倾问道,语气冷得像淬了冰。 “你想救洛清河?痴人说梦……我是不会告诉你的。”凤遥咬牙切齿,恨恨地说道。 凤倾凤眸微眯,蓦地从吕羡腰间抽出佩剑,剑花翻飞间,不一会儿凤遥身上便多了几个血窟窿。 在赤辰府地牢中,凤倾学会了如何让人身中数剑而不死,没想到有一天会用到凤遥身上。 凤遥匍匐倒地,身上的血窟窿汩汩地往外冒血水。 “说,还是不说?”凤倾的目光冰冷得像在看着一个死人。 凤遥盯着眼前滴血的剑尖,脸上满是怨毒之色。 她咬紧嘴唇,不愿意吐露一个字。 “很好,还有几分凤家人的血性。”凤倾勾唇,继续说道:“只可惜用错了地方。” 剑意逼人,又是一阵寒芒闪过。 “啊——”凤遥惨叫一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筋被挑断,让她痛得几乎昏死过去。 殿外众人听着殿内凄厉的惨叫,不由地汗毛竖起。甚至有胆小的宫侍已经吓得瘫倒在地。 他们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流这么多血而不死,活生生的变成了一个血人。 凤遥在地上痛得打滚,脸上沾满血污,连样貌都模糊不清了。 凤倾俯视着在地上挣扎的女人,没再多言语,抬手便要向她的脚腕劈去。 “说,说,我说!”凤遥蜷缩成一团,见凤倾还要继续,忙忍痛求饶道。 凤倾止住剑势,听她的下文。 “是梵音宗,二皇姐与梵音宗往来密切……我也与梵音宗圣女有私交……是圣女救了我……”凤遥终于受不住疼痛,招了出来。 凤倾将信将疑,问道:“梵音宗术法诡谲不假,怎么从未听说过她们擅长春秋之道?你当时气息已绝,到底是如何起死回生的?莫不是在骗朕?” 凤倾说着,剑尖又移近了几分。 吓得凤遥忙解释道:“医谷……梵音宗后山有一旁支专门研究药法,大多数梵音宗秘药都是从医谷而来……医谷传人不但制毒厉害,医术也是奇绝,我就是被圣女送到了后山医谷才捡回一条命。” 她瑟缩着身子,想要离凤倾远一些。 此时在她眼中,凤倾就如来索命的地狱修罗。 “朕会去验证你所言,倘若有一个字是假的,必定会让你经受比现在更酷烈百倍的折磨。”凤倾拿剑背拍拍凤遥的脸,又冲吕羡吩咐道:“将她押下去,不得有闪失,留着她的命等朕回来再行发落。” “喏。”吕羡领命,上前拖着凤遥就要往外走,她很配合地靠着吕羡,仿佛是她的救星一般。 凤倾丢掉手中染血的剑,回到寝榻边。 御医施针之后,洛清河的脸恢复了一丝血色,气息也强了一些,只是眼睛还紧紧闭着,没有苏醒的迹象。 “你这针能延缓毒发多久?”凤倾问道。 御医整理着手中的针灸包,答道:“最长不过月余,具体的时间因人而异,若体质强些的可以更久,但以太凤君殿下的身体状况,也许……”御医的话没有说完。 凤倾眸色陡凉,问道:“也许什么?” 御医颤巍巍地答道:“也许半月不到……” 凤倾默了半晌。 终于启唇道:“你下去吧。” “喏。”御医如蒙大赦般收拾起衣箱往寝殿外走去。 前脚刚踏出殿门,后脚便被叶无垢等人围了起来。 “白衣哥哥怎么样了?”叶无垢的狐狸眼里满是焦灼之色。 听到他的问话,御医有些不知所云。 慕饶忙解释道:“就是太凤君殿下,殿下可无恙?” 御医摇摇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叶无垢一看便急了,拉住御医的胳膊逼问道:“摇头作什么?白衣哥哥到底怎么了?” 锦朝看御医有口难言的样子,便知情况复杂,替她解围道:“情形如何,进去看看便知道了,放御医离开吧。” “谢凤君殿下。”见位分最高的人发了话,御医慌忙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锦朝犹豫了片刻,拾步走进了寝殿。 叶无垢和慕饶紧随其后,还有已经泣不成声的丛若。 他们进殿便见寝榻边堆着银色的盔甲和染血的外袍,而凤倾只着单衣,正坐在寝榻边,握着洛清河的手,安安静静地注视着他。 她眸中是锦朝未曾见过的深情缱绻。 锦朝的心钝钝地疼了一下。 轻声唤道:“陛下。” 凤倾没有回头,问道:“谁让你们进来的?” 锦朝垂眸,按下心中的酸涩,恭顺地答道:“陛下恕罪,臣侍等忧心父后,所以进来看看,父后可安好?” 凤倾注视着眼前清绝的容颜,勾唇浅笑,像是在跟他们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道:“他不会有事的。” “主人,白衣哥哥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叶无垢出声问道。 凤倾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片刻,她说道:“朕要去青城山一趟,你们先回凤都,吕羡将军会护送你们。” 锦朝隐隐猜到她要做什么。 他抚上自己的小腹,说道:“陛下要将自己置于险境吗?臣侍和孩子都需要陛下……” 锦朝一心担忧凤倾的安全,却全然忘记了方才还舍身救他的洛清河。 这让凤倾心中不悦。 语气就多了几分不耐,说道:“凤君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后宫可以有父凭女贵,但绝不允许有人妄图干涉朕的决定,你可明白?” 锦朝张了张嘴,再想说什么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这时,叶无垢冲到了凤倾脚边,攀着她的膝盖祈求道:“主人,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要跟着你,保护你。” 叶无垢当年就是从梵音宗逃脱,想必对宗门地形十分熟悉。 凤倾略忖了下,说道:“叶无垢同去,其余人先回凤都。” 听到她松口,叶无垢的狐狸眼里满是喜色。 虽然梵音宗不是什么好地方,但只要和主人在一处,他就什么都不怕了。 第145章 处置 锦朝知道凤倾心意已决,只能叮嘱道:“陛下此去要保重......臣侍等你回来。” 凤倾凝视着寝榻上的男人,全然忘记了其他人的存在,也没有回应锦朝。 见她没有反应,一阵苦涩来势汹汹,让锦朝几乎不忍再看眼前的一幕。 现在凤倾满眼都是洛清河的苍白脆弱,她抬手抚上他的眉心,想起幽暗的时光里这个人带给她的慰藉,心里一片熨帖,脸上不自觉地带着笑意。 一下把侍立在旁的叶无垢看痴了。 他见过主人对很多人笑,却独独对着白衣哥哥时的笑分外动人,里面除了弥漫翻腾的爱意外再无其他,此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清隽卓绝的男人躺在那里,虽然生机微弱,却也惊为天人,被同样风姿无双的女子满眼爱意地注视着。他们是如此般配,般配得甚至可以让人忽略身份。 让锦朝再也按不住心头的涩意,慌乱施了一礼便退出了寝殿。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 凤倾终于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脸上温润的笑意也渐渐褪去。 她对叶无垢吩咐道:“你带上所有暗卫在行宫外候着,入夜我们便赶往青城山。” “喏。”叶无垢领命,转而又想到了些什么,说道:“主人,梵音宗那么凶险,要不要知会那个凶凶哥哥,他别的好处没有,功夫还是很高的。” 叶无垢的狐狸眼咕噜噜转,盘算着怎么能让这次去青城山万无一失些。 他口中的凶凶哥哥便是赤辰翎,凤倾想起和洛南衣在砀山猎场的遇袭,心中疑虑还未消,那些刺客武功高强,却并不取她性命,仿佛只是为了拖住她的脚程。 让她不得不怀疑是赤辰翎的手笔。 凤倾的眸子里寒冰凌冽,她有些后悔竟然将一个对洛清河充满杀机的人放在身边这么久,还天真地相信他会收手。 “主人怎么了?”叶无垢被凤倾周身四溢的寒气吓到,也不知她是想到了什么,怎么突然表情这么冷峻吓人。 “去将吕羡再叫回来。”凤倾朱唇轻启,吩咐道。 叶无垢领命离开,不消半刻,吕羡又回到了寝殿中。 她肩上的伤明显已经被包扎过,方才的血迹已经干涸了。 凤倾拾步走近,抬手放在她的伤处,关怀道:“是朕心急了,伤了吕将军,伤势可有碍?” 吕羡忙摇头,恭敬地说道:“陛下手下留情,并未伤及要害,这伤休养几天就可以痊愈了。” “那就好,朕会让御医为你调养,一应药材都要用最好的,吕将军是大雍良将,万不可因朕一时不察而折损了。”凤倾唇角挂着温和的笑。 吕羡忙跪下谢恩。 她们早就习惯了军中打打杀杀,什么伤没受过,况且作为臣下莫说被君上所伤,就是被杀了也自当毫无怨言。 凤倾拉起她,有些欲言又止。 吕羡忙问道:“陛下可有什么难言之隐?您尽管直言,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凤倾犹豫了半晌,眉目间带着惋惜,启唇说道:“朕想让你押解平阳侯回凤都,下了天牢待朕回去处置。” 洛南衣此刻被关在行宫偏殿中,底下的人不知其中内情,就连吕羡,也并不十分清楚侯爷和陛下之间发生了何事。 “这......”吕羡哑然,没想到凤倾是让她拿下军中主将,一时便没了主意。 她的无措在凤倾的预料之中,吕羡本就是老侯爷一手培养出的心腹,论对平阳侯府和神策军的忠诚,她若说第二没有人敢认第一。 但这份忠诚,凤倾不允许它凌驾在了对君王的忠诚之上。 她的语气冷了几分,说道:“吕将军对朕的忠诚里,平阳侯府是例外吗?” “不不不敢......臣臣只是不解......陛下为何突然要将侯爷下狱......侯爷一时不察让叛党钻了空子是有罪,可是罪不至入天牢吧......”吕羡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 吕羡为将多年,怎会不知不得擅自调动守备军的道理。 陛下命她带苍澜军回北地途中折返时她就心生疑虑。到砀山行宫又一路如入无人之境,更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神策军奉命护卫砀山她是知道的,也猜到陛下此举是为了给侯爷添功,但为何行宫的守卫会如此松懈?原本各个哨岗上的兵士又去了哪里? 她越想神色越凝重,那个最糟糕的可能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 凤倾走回寝榻边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吕羡,说道:“吕将军都猜到了吧?此次风遥叛乱,牵扯深远,朕不动平阳侯也是看在老侯爷对大雍呕心沥血一辈子,如此说你可明白?” “没道理啊,平阳侯为何——”吕羡心直口快,就要继续追问。 但抬头便对上凤倾不悦的神情,忙止住了话头。 凤倾冷冷地启唇说道:“吕将军要记得自己是大雍的将领而非洛家的家臣,切莫因为私情而不辨是非,昏了头脑。” 吕羡听出了她的敲打之意,颤身跪地磕了个响头说道:“遵旨,末将定会将人安全带回凤都,等陛下凯旋处置。” 第146章 重访 凤倾安排好众人,将行宫的事交给吕羡收尾,便带着叶无垢马不停蹄地前往青城山去了。 一路上她神色凝重,不敢有一分懈怠,拉缰绳的手都磨出了血痕,看得叶无垢有些不忍。 “主人,离青城山还有半日行程,不如我们休整下再出发。”他试探着劝道。 凤倾并未因为他的话有所迟疑,反而御马的动作越来越快。 她头也不回地说道:“早到半日他就多半日的活路。” 叶无垢见她这样,知道多说无益,只得策马跟上。 凤倾衣袍猎猎,发丝飘散,随着她身子的起伏在空中画出好看的弧度。这一幕落在身后的叶无垢眼中,端是一幅绝丽的美景。 他暗啐自己一口,在这种紧要关头居然还有功夫想些旖旎情思,但转念间止不住又羡慕起了洛清河。 凤倾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一心只想快些到那碧海潮宫。 一路奔袭,终于在天刚擦黑时,两人来到了青城山脚下。 “吁——”凤倾勒马站住。 叶无垢看看山门,又看看凤倾,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问道:“主人,可有何不妥?” 凤倾目光悠远,抬眸向上看去,似乎是在看向山顶,又似乎是在穿透山顶的迷障看向更远的地方。 几乎刹那之间,前世今生在她脑袋里闪回了一遍。 半晌,她突然扯动唇角笑了一下,眼中的挣扎消失了,眼神愈加坚毅起来,启唇道:“叶无垢,今次上山福祸难料,又一事要与你交待。” 叶无垢蹙眉,答道:“主人请讲......” “上次脱身是趁古千冥不备,算计了她,此次必然不会那么幸运,梵音宗牵扯江湖事太深,只能徐徐图之。倘若此次我有什么万一,你要带着医谷秘药回到行宫,不必恋战。” 凤倾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叶无垢思忖了一会儿才明白她真正想说的意思。 他瞪大眼睛看着凤倾,问道:“主人是让我自己逃走?”继而剧烈地摇头说道:“不行!无垢的命是主人的,无论如何我不离开主人。” 凤倾叹了口气,回头看叶无垢,他的狐狸眼里不知道何时已经蓄满了泪水。 两人前后错了一个身位,她侧身抬起手勉强才能触碰到叶无垢的发顶,如玉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额角。 低语道:“上一世我总觉被亏欠,用尽手段到头来死不瞑目。这一世为活着做了许多坏事,违背天道,悖逆人伦,唯独对他问心有愧。我求你,帮我救他。” 叶无垢听不懂凤倾说的上一世这一世是什么意思,但他明白凤倾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抬眸撞进她温软的眸子,他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只能闷闷地点头,千般不愿地说了一句:“无垢......答应主人。” 凤倾收回手,不再言语,拍马走上山道。 此时的碧海潮宫,早已被掩映在夜色中,琉璃盏的光亮点缀出宫门的轮廓,更有一种说不出的诡谲。 偌大的梵音宗宫门处却并未重兵把守,守宫门的两个小童身量都不高,约摸着十二三岁的年纪。 因着是夜晚,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凤倾翻身下马,将马拴在宫门口的合欢树上,拾步走近宫门。 “去通禀你们圣女,我要见她。”凤倾说道。 两个小童却像早已知晓了她的身份一般,俯身作揖道:“圣女已等候多时了,贵人随我们来。” 凤倾心中一凛。没有多说什么,跟在小童身后往正殿走去。 谁知走着走着,小童却变换了方向,带着她们七拐八绕走到另一个殿宇前。 “这是何处?圣女不在正殿吗?”凤倾蹙眉。 “贵人进去便知。”小童回答。 凤倾正要带叶无垢进殿,却被拦住,小童说道:“圣女只见您一人,这位公子不可进。” “那怎么行?我要跟着我主人!”他作势要跟上,却被一股力道压制得动弹不得。 两个小童离他一臂远,并不近身却言出法随。 凤倾也看出了叶无垢的异样,瞬间明白了为什么梵音宗单派两个小童守宫门,怕是这二人的功法深不可测。 她启唇道:“无事,叶无垢你在这里等我,我一人前去。” 叶无垢还想挣扎一下,奈何被压制得死死的,无法上前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凤倾独自进殿。 古千冥的阴寒还让他心有余悸,不知道主人此去又会遭遇何种境地,想到这,叶无垢立在殿外,心中像被万千蚁兽啃咬一般。 第147章 惊变 凤倾走到石阶上,刚准备抬手推开殿门,突然一阵阴风吹过。 朱漆鎏金的殿门缓缓打开,异香从两扇门之间溢出。 她下意识地掩住口鼻,却还是慢了一步,丝丝缕缕的香钻进鼻中,凤倾只觉得暖意透入心肺,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这时殿内娇笑声传出:“大雍凤帝就这点胆量吗?我若想害你,你觉得你还能安然无恙地进入宫门,站在我这寝殿之前吗?” 这里居然是古千冥的寝殿。 凤倾放下手,迟疑了一下,还是抬腿迈进了殿中。 和外间的昏暗不同,殿内熠熠生光,水晶灯缀壁,地铺白玉,大殿中央紫檀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夜明珠,奢靡非凡。 刚才那声音似乎是从高台之上传出。 上面放置着六尺宽的沉香木床,珍珠绿松石交替缀成罗帐,从殿顶倾泻而下,竟将床上的光景遮了个七七八八。 只是床边散落一地的男子衣衫亵裤,明眼人都知道这里正在发生什么。 凤倾顿了顿步子,朝高台走去。 男子的娇喘声从帘帐中传出,此起彼伏,仔细辨别那些声音似乎不是出自同一个人。 “这妖女真是恶趣味。”凤倾在心中腹诽。 她正欲开口时,珠帘却蓦地打开了。 凤倾抬眸,却没有看到想象中的淫靡场面。 古千冥衣着整齐地斜倚在贵妃枕上,几个容貌勾人的小侍妖娆地伏在她身上。 见珠帘打开,他们因羞涩停顿了一瞬,也只是一瞬,又卖力地献媚起来。 古千冥的手在小侍们身上游移,惹得他们又是一阵娇喘。 她眼中却并无半分情动,似乎只是为了欣赏美人们被逗弄的样子。 “陛下此次来我梵音宗所为何事?”魅惑喑哑的声音响起,古千冥状似不经意地扫过凤倾。 凤倾敛眸,说道:“我要你帮我救一人,条件随你开。” “哦?容本圣女猜猜陛下要救何人,是上次来帮你作戏的那个绝色美人吗?”古千冥眼中闪烁着对美色的贪婪。 凤倾压下心底的不悦道:“与你无干,救或不救给一个痛快。” “陛下这是求人的态度吗?上次在宫门你是如何算计于本圣女的,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古千冥坐起身子,睨着高台之下的凤倾。 凤倾攥紧了手,沉声道:“你想让我如何?” 凤倾以为古千冥会借机对她用尽梵音宗的刑罚毒术,却没想到古千冥说:“我要你,服侍我。”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让凤倾惊得浑身颤栗。 传闻古千冥嗜杀好男色,什么时候连女色也不放过了? 她错愕的表情没有逃过古千冥的眼睛。 古千冥勾唇,风流潋滟的眼角眉梢尽是轻佻。她说的“服侍”可不是简单的端茶倒水,迎来送往,而是让尊贵无匹的大雍凤帝,也成为她的裙下臣。 凤倾显然悟到了这层意思。 颤栗过去一阵恶寒席卷而来,凤倾定住心神,抬眸看向古千冥,冷声问道:“圣女如何让我相信你?” 古千冥的笑意放大:“我医谷传承百年,珍奇秘药数不胜数,比秘药更珍贵的是医谷不外传的医术。医谷与梵音宗同气连枝,你就算强掳了人和药去也是徒劳。只有这枚印鉴可以驱策他们,我可以给你也可以毁了它,你有别的选择吗?” 一枚精致的镶嵌着宝石的印鉴捏在古千冥指尖。 凤倾咬了咬牙,启唇道:“好。” 听到她的回答,古千冥笑出了眼泪,头埋进胸前,肩膀不可自抑地颤动。 殿中万籁俱寂,小侍们面面相觑,古千冥的笑声变得格外刺耳。 凤倾站在那处,只觉羞耻,想她两世为人,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与一个女子纠缠不清。 过了良久,古千冥终于平复了下来。 她靠回贵妃枕,用指尖擦去眼角的泪渍,冲小侍们吩咐道:“你们都退下。” “喏。”小侍们慌不迭地捡起地上的衣物,往殿外去。 没多时殿中便只剩下了凤倾和古千冥二人。 “嘭——”古千冥抬手一挥,关上了寝殿的门。 见凤倾立在远处未动,她有些不悦,讥讽道:“陛下就是这样服侍人的么?” 凤倾移动脚步,脚似乎有千斤重。等到了沉香木床边,她更是绷紧了身子,无法上前一步。 谁知古千冥竟抬脚,勾住了凤倾的袍带,媚眼如丝地望着她。 第148章 意料之外 凤倾垂眸,视线落在古千冥光洁如玉的小腿上,心中浮上怪异的感觉。 没等她反应,古千冥灵巧地扯开了她的袍带。 凤倾下意识地想去接住滑落的外袍,却被一只玉足拦住,她的手好巧不巧握住了古千冥的脚腕,触感如同羊脂软玉一般。 她触电般要放手,古千冥却并不打算放过她,另一只玉足攀上她的腰肢,两只腕子合拢一勾,就将凤倾往自己身上带。 凤倾一时不察,重心不稳便往沉香木床上跌去,差点与古千冥撞个满怀。 还好她最后时刻用手肘撑住床榻,在两人之间隔开了一掌的距离。 纤细如玉的美腿还挂在凤倾腰间。 “陛下如此服侍本圣女可是不满意的。”魅惑喑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古千冥撩起鬓边垂落的青丝把玩,好整以暇地看着凤倾。 她的气息带着些甜香,喷洒在凤倾面上。 凤倾睨了她半晌,咬咬牙,伸手拉开了她胸前的纱衣。 纱衣之下是光洁的胸膛,两点赤粉的茱萸,一马平川哪里有半点女子的特征。 凤倾怔住。 前有洛南衣,后有古千冥,她的世界一下错乱了。 古千冥笑意加深,眼中闪过一丝血腥,启唇道:“陛下惊喜吗?本圣女这身子可是从不与别人看的。” 凤倾哑然。 待她缓过神来当即就要起身。 如果先前是恶心,那这会儿就是感觉到不妙,如果同为女子,古千冥此举意在折辱她,但若他是男子,此举必然另有深意。 而具体是为了什么,凤倾现在还猜不透,但直觉告诉她,这个人比想象中更危险。 古千冥抬起一只手,抚上凤倾的脖颈,凤倾只觉颈间一阵刺痛。 他的手在她的后颈上来回摩挲,眼里的恨意不加掩饰地旺盛生长起来。 “你到底想做什么?”凤倾冷冷地问道。 “我想做的当然是,毁了你。”他的视线在凤倾脸上逡巡,浮现出遗憾之色:“啧啧啧,可惜了这张脸,不过你放心,等你死了之后我就把这张脸皮揭下来放在寝殿中日日观赏。” “我与圣女并非深仇大恨,何以至此?”凤倾见古千冥似乎恨她至极,但思来想去并未与他有什么过往。 古千冥眸中阴沉一片,他忽然用力,握紧凤倾的后颈,贴着她的耳边低语道:“父债女还,如果不是你那死鬼父亲,我又何必囚母弑父,变成这个不人不鬼的样子?” 说罢他倏地咬住凤倾的耳垂,来回啃啮直至渗出血迹。 古千冥的话模棱两可,凤倾努力回忆也只能想到江浔似乎提到过梵音宗,其余便再也想不起来了。 耳朵上的刺痛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你恨他便去找他,是掘墓还是鞭尸随你高兴,今日我只要救人。”凤倾想止住古千冥的动作。 “既然来了青城山,入了我碧海潮宫,是去是留还由你说了算吗?你身上已经被我下了定身散,别白费力气了。” 古千冥反客为主,将两人调了个个,凤倾被他桎梏在身下。 他衣衫大敞,双目赤红,妖冶的脸上满是狠戾,亵裤中的凸起让凤倾真切地感受到了眼前确实是个男人。 想起梵音宗的暴行,她讥讽道:“同为男子就应知男子不易,枉害那么多性命,你让我恶心。” 古千冥眼中阴鸷更盛,低吼道:“他们不死,我怎么坐稳梵音宗圣女之位?况且同为男子,凭什么只有我要苟活遮掩,他们不配!” 他指尖翻飞,三下两下就将凤倾的衣衫剥了个干净。 两个人赤裸相对,凤倾不知道他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比起跟她云雨,难道不是用刑来得更痛快吗? 古千冥似乎在忍耐着巨大的痛苦。 “原来在江湖上淫名漫天的梵音宗圣女,还是个雏儿,不如你将我的毒解开,我来教教你该怎么做。”凤倾动弹不得,只能用言语刺激他。 “闭嘴!”古千冥果然气急。 生涩的技术让凤倾蹙眉,这种痛苦多于快活的体验,她还是第一次。 但他似乎很快摸到了关窍,快意如潮涌渐渐翻卷起来。 古千冥视线移到自己手腕上时唇角露出了一丝莫名的笑意,凤倾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一朵黑色的梅花状印记消失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古千冥终于偃旗息鼓,从凤倾身上退了下来。 “怪不得那么多绝色男子愿意为你舍命,陛下这样子还真是勾人。”古千冥站在沉香木床边,视线带着欣赏之色。 “也不枉我守了二十多年送上你这份大礼。”他又补充道。 凤倾思索着他话里的意思,再加上那朵消失的印记,她隐约猜到了古千冥的算计。 第149章 合欢林 古千冥穿好衣服,束了发,又恢复成了梵音宗圣女的模样。 他俯身捡起地上的外袍,将凤倾裹成了个粽子。 凤倾浑身无力,头脑却还清明,任他翻来覆去,思索着如何从当前不利的情形中脱困。 这时,寝殿的门打开了。 方才引路的两个童子去而复返,恭敬地侍立在高台之下。 “把她丢到后山合欢林里。”古千冥靠在贵妃枕上,慵懒地抬手,指了指脚边的凤倾。 “喏。”话音刚落,两个童子就上前欲抬起凤倾。 “慢着!你刚刚答应我的事还未兑现,堂堂梵音宗圣女,莫不是出尔反尔的小人?”凤倾 冷冷地叱道。 “本圣女向来出尔反尔,真不知道凤遥凤池是怎么在你手里一败涂地的。陛下还真是,天真得可怜。”古千冥面上作出痛惜之色。 经过前番变故,凤倾早就猜到古千冥不是诚心交易,当下只能祈祷叶无垢听进去她的话,见势不妙可以及时抽身。 古千冥也似是忽然想到了他,问道:“等等,祁门璟呢?” 两个小童脚步一滞,对视了一眼。 她们进殿时那少年还在,见他老实便未曾多加留意,此时被圣女着意问起,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才周全。 古千冥凤眸微眯,说道:“鬼月出去看看。” “喏。”小童俯首领命,疾步走向殿外。 殿外石阶下空空荡荡,唯有铺了满地的残枝断叶,哪里还有少年的身影。 鬼月额上渗出些许冷汗,忙回去复命。 “禀圣女,那人.....不见了。”她迟疑地开口。 砰—— 二龙戏珠的烛台滚落到白玉石地面,发出一阵闷响。 鬼月的头上瞬间出现了一个血洞,汩汩地往外淌血。原来是古千冥随手抄起了案几上的烛台砸了下去。 鬼月吃痛却并不敢出声,也不敢止血。 古千冥正在气头上,暗恼自己怎么能忘了祁门璟那个小贱蹄子,让他钻了空子跑掉,他对这青城山本就熟悉,当下已入夜,怕是难寻。 看着不得力的手下,古千冥没好气地说道:“把人丢到合欢林里,你们两个去蛇窟思过,滚!” 两个小童不敢怠慢,手脚麻利地抬起凤倾,往殿外走去。 “所幸叶无垢这次没有犯轴,事情总还有转机。”凤倾心中暗喜。 虽然她不知道合欢林是什么地方,但想来不是什么好去处,不过,只要离了古千冥这个变态,去哪里都有活路。 这样想着,她边敛息凝神,保留体力,边暗暗地留意从寝殿到合欢林的路线。 两个小童一言不发,将凤倾扛在肩上,她们自小在梵音宗长大,自然知道合欢林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圣女总喜欢豢养娇美少年,玩弄他们的花样千奇百怪。 有些不堪折辱的死掉后便丢到了白骨山,还有一些侥幸活下来的大多精神也错乱了,便会被丢到后山的合欢林。 也许是被喂食了太多禁药的缘故,合欢林里的少年会发疯似地求欢,互相交合不分昼夜,有的甚至活活累死在林中。 于是久而久之,合欢林变成了比白骨山更可怕的禁地。 凤倾此时对自己将要去的地方还一无所知,仍忖着如何从眼前的境地脱身。 七拐八绕地走了许久,三人在一树林前停下。 鬼月开口说道:“贵人,合欢林到了。” 她们将凤倾放下,月色恰好透过枝杈落到凤倾脸上,为她镀上一层圣洁的光华。 如此姿容绝世的面容,让她们一阵不忍。 “小友的伤要尽快处理,切莫大意。”凤倾柔声道,一派雍容恣意,目光中似盛着一汪银泉。 鬼月鬼使神差地蹲下身,指腹在凤倾颈间轻触了下。 “鬼月!你做什么?”另一小童看见她的动作,大惊失色。 “只是解开她的定身散。”鬼月话音刚落,凤倾试探着动了动指尖,果然可以动弹了。 “若是圣女知道了,你我就不是蛇窟思过这么简单了。”小童面露忧色,作势就要重新给凤倾下毒。 被鬼月拦住,她低声道:“这里是合欢林,无人可以从这里活着出去,我只是想让她死得体面一点。” 她的话一字不落地被凤倾听见,凤倾心中一沉,心想:“此地果然凶险,看来要费番周折才能出去。” 下一秒,不知两人使了什么功法,凤倾已经置身在了密林之中。 阴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夹杂着男人的呜咽声。 凤倾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下。 她等了半炷香的时间,四肢渐渐都有了知觉,才慢慢站起。 将外袍披在身上,袍下是一览无遗的春光。 凤倾赤足走在合欢林中,越往前走越觉得暗处有无数双眼睛在看自己,每走一步,甚至还能听见压抑的抽气声。 她随手从地上捡起一个枯枝和一个石头,左手拿着树枝,右手拿着石头不停地打磨,眼睛还要时刻关注着林中的情况。 终于,树枝有了长矛的雏形,凤倾心中才稍稍安定了一些。 这时一阵阴风又起,吹起了她的袍角,光洁雪白的肌肤就暴露在了空气中。林中的抽气粗喘声愈加剧烈。 凤倾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利器”...... 第150章 故人 忽然,一黑影扑将过来。 凤倾用木矛防身,那黑影竟然灵巧地躲过了她的攻击,伸手就要扯下她身上的袍子。 她定睛一看,才发现袭击自己的不是什么野兽而是人。 准确地说是衣不蔽体,双目赤红,眼眶深青凹陷的“活死人”。 凤倾起初以为他是饿极想要同类相食,可是争斗闪躲之间,瞥到了那处,青筋暴起,猩红之上还挂着浑浊的液|体。 瞬间她明白了,这人不是想要她的命,而是想向她求欢。 “怪不得这林子叫合欢林。”凤倾甫一进林子便疑惑,未见一棵合欢花树,为何却取这个名字,此时便明了了。 那出现在这里的男子,莫不是遭了古千冥毒手的良家子? 凤倾原不想伤害男子,但眼看他已经失去了神志,指尖弯成鹰爪,不管不顾地要强抱她。混乱之中,尖锐的木矛没入了男子的胸腔。 随着他的身子缓缓滑落,那男子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一丝解脱的神情,张开口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从口型看似乎说的是:“谢谢姑娘”。 这边凤倾刚解决完一个,没想到马上又有一个向她扑来。 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林子里的男子如同过境蝗虫一般,把她消耗得精疲力竭。 木矛也早已被染成了血色。 地上七零八落的男人尸身让凤倾想要作呕。 凤倾扶着树干大口地喘着粗气,劫后余生般想着:“若不是他们欲求过胜迷了心智,怕是我也不是这么多男子的对手。” “啊——”凤倾突然痛呼,继而伸手探向后肩。 摸了一把,把手放在眼前,借着月色她看清楚了,掌心布满的是粘稠暗红的血,凤倾的唇色肉眼可见的变白。 她侧靠着树干慢慢滑坐下去。 “估计一时不察,被哪个男人抓伤了肩膀,亏我还同情你们,到底是人还是兽?”凤倾自嘲地笑了笑,后肩的伤可以摸到骨头,猜着应该伤得不轻。 她此时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处理伤口,眼下可用的止血的东西也只有身上这件千疮百孔的袍子。 凤倾想试着扯下布条来止血,眼皮却开始打架。 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闭上眼睛时,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慢慢走近。 凤倾努力让自己清醒,拾起身旁的木矛,用尽全力刺出,却软绵绵的没有丝毫杀伤力。 “看来,今日要不清不白地死在这里了。”待那人影离她半尺远时,凤倾眼前陷入了黑暗。 她彻底晕死了过去。 来人俯下身,认真地打量着她的面容,而后长叹了一口气。 “都是孽债。”竟是女子的声音。 约摸着三四十岁的声线,威严持重,动作却轻柔得紧。 只见女子双臂穿过凤倾腋下和膝下,将她抱在怀中。轻而易举起身,似乎并不吃力。 她转身向林子更深处走去,暗处那些跃跃欲试的幽光见这个女子出现,便受惊般隐没在了黑暗中,仿佛忌惮着什么一般。 凤倾沉沉地睡着,却觉得周身温暖舒适,就像上一世,小时候躺在妈妈怀中时的感觉,她贪恋极了,昏睡中脸上还露出了浅笑。 女子垂眸,凤倾的笑让她有些恍神。 “和他,可真像。”女子威严的眉目浸染了岁月的痕迹,说这话时难得地露出了一抹柔和。 凤倾醒来便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整洁的房间里。 她疑惑地四下观察,见自己已经换了新的寝衣,肩上的伤明显也被包扎过。 暗忖道:“我没有被合欢林里那些男人吃干抹净吗?” 这时,屏风外脚步声响起。 凤倾一时找不到趁手的武器,只好拿起盛着伤药的瓷罐防身。 脚步越来越近。 一衣着得体的妇人绕过屏风出现在了凤倾面前。 她虽然穿着普通,但通身透露着一股上位者的气质,凤倾再熟悉不过了。 “醒了?”女人笑问。 凤倾想这妇人大抵很少笑,因为她笑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 凤倾点头,开口问道:“是阁下救了我吗?” 女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视线落到凤倾手中紧握的瓷瓶上,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无需防我,只需知道我不会害你。” “我如何信你?”凤倾追问。 “我是你父亲的旧友。”女人答道。 “阁下可否告知名姓,既是父亲友人便是我的长辈,也好知道如何称呼。”凤倾狐疑地看着她。 “古尘。”女人自然地坐到榻边,拿起伤药涂抹到绷带上。 “古尘?你是梵音宗宗主古尘?”凤倾讶异。 据她所查,梵音宗宗主早年间就查无踪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所以梵音宗才由古千冥一力掌管多年,权势盛极。宗门子弟也大多只知圣女,不知宗主。 只是,原本消失的人,怎么突然出现在梵音宗后山,又过得如此清朴寒酸? 难道古千冥所说的杀父囚母是真的? 第151章 往事 古尘对凤倾的诧异似乎在预料之中。 趁凤倾思索的空档,从她手中接过瓷瓶,将伤药混合在绷带之上。 温言道:“该换药了。” 凤倾对她的话将信将疑,但料想着她应该没有恶意,否则在自己昏迷之时就可以动手,又何必大费周章救人。 于是她十分顺从地解开寝衣,缎子般顺滑的长发披散在胸前,衬得肌肤更加白皙清透。 古尘见凤倾的做派一点没有皇室贵女的忸怩,反而坦荡无羁像是江湖儿女,当下对她更生出了几分喜爱。 古尘揭下凤倾肩上的旧伤药放在一旁,又为她换上新药,动作行云流水。 凤倾难掩好奇,问道:“古.....宗主为何隐居在这合欢林深处?梵音宗盛极之时您突然消失,江湖之上对此猜测颇多,您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古尘将绷带打了个结,拉起凤倾的寝衣,将她的长发拢到身后,才不急不缓地说到:“想必你已经见过冥儿了吧。我见你有中婆娑之毒的迹象,想必他的真实身份你也已经知晓了。” “什么毒?”凤倾急忙问道。 “婆娑之毒是梵音宗最精妙的毒药,研制数十年才得一颗。”古尘说道。 “我除了肩部有伤,身体各处皆无恙,你又如何看出我中了婆娑之毒?这毒与古千冥有什么关系?”凤倾不解。 古尘收好伤药,负手走到窗前默了良久,背影看起来十分萧索 终于,她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事情还要从二十多年前说起。” 凤倾直觉其中内情与江浔有关,便竖起耳朵仔细听。 “那时我年少气盛,立志要将梵音宗发展成江湖第一大门派,便离了青城山周游天下,在凤都城外被其他门派截杀,恰巧遇到了你父亲。” 古尘的目光变得悠远,眼中多了些跳动的光彩,连沧桑的面容都被点亮了。 她顿了顿继续回忆:“如果不是他,那天我大概凶多吉少了。他一袭紫檀长袍,如同天人一般出现救下我,还将我带回了府中疗伤。” “后来呢?”凤倾问道。 “我向来看不起那些权贵,但你父亲不同,他虽为男子却心在天下,扶危济困胸怀坦荡,他竭力说服你祖母,给他两年的时间外出游历,为了报恩,我便自告奋勇揽下护卫之职。” “我们从凤都到漠北,又从漠北到南疆,一路上好不快意。直到有一日,凤都来信召回你父亲,因为凤帝即将立后,而你父亲在当选之列。” 说到此处,古尘的声音黯淡了下去。 “所以父亲和你是两情相悦不得已才嫁给了母皇吗?”凤倾问道。 “不不,他对我只是挚友之情,是我对他生了觊觎之心。”古尘忙解释,不愿玷污江浔的清誉。 古尘苦笑着说道:“当年我力劝他不要回去,那凤都如同牢笼,根本就不适合他,他说世家子出生时便注定要走那条路,他能''偷''来两年自由已是任性,不能为了一己之私置家族于不顾。” 凤倾心想:怪不得洛清河与江浔可以成为好友,他们二人真是一个性子。 “母皇与父亲虽然并不十分恩爱,但却相敬如宾也算是姻缘圆满。”凤倾不知自己为何突然这样说,也许是想宽慰她一二。 凤倾还有些不解之处,追问道:“那古千冥为何恨我父亲至深?” 古尘脸上浮现出懊悔之色,解释道:“当年我将阿浔送回凤都后,便返回了青城山,才知道母亲已为我定下了一门亲事,几番推拒不得,还是将人娶进了宗门,也就是冥儿的父亲。” “成亲之后我总以闭关为由疏远他,他忍无可忍在饭食中下了药,同房之后我愤而离家,只留他一人在青城山上,甚至连冥儿出生我也并未归家。日子久了便生怨怼,只是没想到他将满腔怨怼都发作到了孩子身上。” 从古尘的话中,不难听出她对古千冥的疼惜。 凤倾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冥儿自出生起便被立为梵音宗圣女,起初我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但随着年岁稍大,他的性子愈加偏执阴鸷,和他父亲之间似乎有些隐秘瞒着我。在他十四岁那年我偶然撞破他婆娑毒发作,才知道原来他非女子,是内人当年为了坐稳宗主正夫之位,才瞒天过海谎称产女,将婆娑毒种在了冥儿身上。” 果然......与凤倾的猜测所差不多。 古千冥恨毒了江浔,却没立时杀了凤倾,看来是想将中毒的凤倾扔进合欢林中,慢慢折磨凌辱至死。 “中了婆娑毒会如何?”凤倾又问。 古尘沉吟道:“婆娑毒可以助人转换性别,中毒之人身上会出现梅花印记,颜色越深说明中毒越久。男女交欢之时毒性最盛,以处子之身为最。我见你腕间隐有黑气浮动,便猜测你中了此毒。婆娑毒无色无味,中毒之人只要心中有情念便会相思难抑,饱受折磨,一日为一年迅速老去。” 凤倾的心坠到了谷底。 友人之爱,亲人之切,爱人之思,世界上怎会有人没有情念,这毒果真歹毒得很。 第152章 出山 古尘转身,见榻上的凤倾神色有些沉重。 她忙补充道:“你不必忧心,我在你昏迷时已探查过你的脉象,并未受到毒性侵扰。你是否曾中过蛊毒?” 凤倾点点头。 古尘了然道:“那就是了,天下万物相生相克,婆娑毒虽然难解但也并非无解,想来是与你体内残留的东西作用,反而让你因祸得福了。” “宗主的意思是此毒于我无碍?”凤倾问道。 “无碍,近日好好调息,将余毒排出体外即可,我会助你。”古尘答道。 凤倾突然起身,拉扯了肩部的肌肉,疼得她微微蹙眉。 她屈膝半跪在地,对古尘说道:“凤倾此次前来是有一要事,还求宗主成全。” 古尘忙上前,托住凤倾的手臂,说道:“何事起来再说!” 凤倾摇摇头,说道:“我想求牵机解药,让后山医谷圣人随我同往行宫为一人疗伤解毒。” “这......”古尘面露难色,“我救你是因为你是阿浔之女,也是帮冥儿赎罪,但我甘愿自囚于此,答应过他今生不踏出此林一步,又如何能食言?” 凤倾算算时日,古尘定不知外间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以及古千冥的所作所为。 她心一横,开口道:“父母之爱子,当为之计深远,宗主拳拳爱子之心天地可鉴,您甘愿自囚于此消弭圣女的恨意,可是这样真的是为他好吗?宗主之子贵重,那平民百姓之子呢?你可知圣女在外拿良家子肆意淫亵,视人命如草芥,如今的梵音宗早已在江湖上声名狼藉,恕我直言,激起天怒人怨,覆灭只是早晚罢了!” 古尘愣在当场。 “怎会如此?”她跌坐在榻上,喃喃道:“冥儿性子是偏执了些,但不至于此啊......” 凤倾见她不信,继续说道:“您以为合欢林中那些癫狂少年是怎么变成那般模样的?而且他亲口对我说过自己囚母弑父,是或不是,您自己出去一看便知。” “弑父?!”古尘脸上震惊之色更甚,“我以为他怨的是我,没想到他的恨如此之深,竟能作出此等丧心病狂的事!” 凤倾不语。 古尘由初闻的震惊变成痛心。 她没想到自己放权隐退,竟然让自己的儿子变成了一个魔鬼。 凤倾进一步劝道:“我要救之人,是父亲的至交好友,也是至纯至善,心性高洁之人,若他还在世,一定也希望宗主可以救下此人。” 古尘缓缓转头,看向凤倾,见她眉宇间的紧张焦灼。 叹了口气,问道:“此人对你极其重要吗?” 凤倾点头:“这世上再没有比他重要之人。” 古尘沉吟了半晌,拿下挂在墙壁上的洞箫,说道:“随我来。” 凤倾大喜,知道她这是同意了。 也顾不得只着了一身寝衣,忙快步跟上古尘。 梵音宗宗主在青城山上自然是如入无人之境,她带着凤倾从合欢林迷阵中走出几乎没有费多少功夫。 行至半途,古尘突然止住步子,凤倾以为她要反悔。 却没想到她做出了噤声的动作:“嘘!有人在后面。” 古尘敏锐察觉到有人尾随,且身形步法不似梵音宗弟子。 凤倾闻言回望,果然见一山石后面露出一截布料,似乎是上好的缂丝面料。 古尘悄声靠近山石,就要出手拿人,凤倾先一步拦住她。 冲山石后唤道:“叶无垢?” 话音未落只见一妖冶少年从山石后闪现。 “主人!”少年飞扑到凤倾身上,将她撞了一个趔趄。 见两人认识,古尘收住了攻势。 “主人,古千冥那个杀千刀的变态有没有把你怎么样?”叶无垢的声音带着哭腔。 凤倾看了眼古尘,见她面上尴尬,忙止住叶无垢的话头,说道:“无碍,梵音宗宗主大人救了我。” 叶无垢听到梵音宗三个字,条件反射般护着凤倾远离了古尘。 他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中年妇人。 凤倾拍拍他的手,解释道:“古宗主是父后故友,此次特地出山帮我们。” 叶无垢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古尘也不欲解释,拾步便往前去:“走吧,不是还等着救人吗?” 凤倾颔首,示意叶无垢跟上。 三人一路从后山行至碧海潮宫正殿之上,遇见的年长的宗门弟子看见古尘,都像见鬼一般,惊得忘记了行礼。 而新入宗门的弟子都不曾见过宗主模样,好奇地打量着几人。见古尘步法轻盈,不怒而威,皆不敢上前阻拦,有几个机灵的立时小跑着去向圣女禀报了。 第153章 惩戒 小弟子跑到圣女寝殿外,正是鬼月当值。 她止住来人,喝道“圣女在小憩,你有何事就在此禀报。” 小弟子跑得急了,说起话来断断续续:“快禀报圣女......有三个......外客正往正殿去......有一个瞧着是顶厉害的......” 鬼月闻言皱眉。 梵音宗山门戍守森严,若有外客上山,早已通报圣女知晓了,怎会人都到正殿了,这边还未收到半点风声? 除非......人不是从山下来的。 “你可看清来人面貌?细细描述!”鬼月问道。 小弟子略回忆了下,答道:“看清了看清了......两个女人一个三四十岁看着有点吓人,一个二十岁左右生得极美,还有一个少年也是一副好皮囊......” “不好!”鬼月低呼。 她快步走进寝殿。 古千冥正闭目侧卧在沉香木床上。 鬼月正犹豫要不要开口搅扰,娇媚喑哑的声音响起:“何事?” 原来圣女没有睡着。 鬼月开口道:“禀圣女,三个未知身份之人擅闯正殿......似乎其中有昨日上山的那两位贵人。” 倏地——一阵凌厉的眼刀飞来。 古千冥眼中杀意炽盛。 没等她说话,鬼月噗通一下跪倒在地请罪道:“是我自作主张解开了那人的定身散,请圣女责罚。” 话音未落,阴风掠过。 方才还俯身告罪的人瞬间没了活气儿。 鬼月的脸色迅速灰败下去,转眼就变成了一具皮囊,肉身化成尸水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古千冥飞身离开寝殿,往正殿而去。 “老匹妇,竟敢帮那贱人的女儿。”古千冥娇媚的面容都因恨意扭曲了。 他来到正殿之时,古尘和凤倾,叶无垢,正伫立在此。 古尘闻声转身,看到古千冥时,她的第一反应是唤他:“冥儿......” 古千冥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见过这张脸了。 从前他也曾期盼过母亲的爱,孺慕母亲作为武林第一人的神勇,却从未得到半分眷顾。 后来他从父亲那里知道,他的母亲不过是一个来去随心,朝三暮四,薄情寡性的人,他的所有苦难都拜她所赐。 想到这,古千冥眼中的恨和杀意交缠,直直射向殿中诸人。 古尘被他的目光刺痛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硬起来,叱道:“跪下!” 古千冥扯动唇角,露出一抹娇媚的笑意,说道:“在梵音宗可以号令本圣女之人都已死绝了,你以为你是谁?” 古尘没想到他竟然不认自己,厉声道:“从前只知你偏执,如今看来竟是人伦不遵,狂悖至极!我且问你,你父亲何在?” 古千冥挑眉,吐出两个字:“杀了。” 古尘胸口大恸,抬手指着古千冥怒道:“你竟真的做出弑父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古千冥嗤笑道:“别装了,你巴不得他早死,好去找那贱人江浔,如今在这里作什么伉俪情深的姿态?” 古尘嘴唇发白,几乎要站立不住。 见状凤倾上前,虚扶住她的手臂担忧道:“宗主......” 古尘摆手,示意自己无碍,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道:“我从后山走来,所见白骨山也是你的手笔?” “是又如何?那些尽是该死之人。他们本就不配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之下,我不过是送他们早登极乐。”古千冥不甚在意。 刚刚凤倾的动作落入古千冥眼中,他想:那老匹妇从前只在意江浔,如今又要跟江浔的女儿站在一处吗? 这个认知让他想杀人。 古尘曾想过这些错事是否是古千冥年少无知被人利用,也想过他本性不坏,就算曾经行差踏错如今也应有了悔意。 但见了面才明白,她苦心保下的孩子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魔头。 “你可知错?”古尘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里面已有了决绝之意。 “知错?江湖门派见我梵音宗无不恭敬三分,我宗门势力扩展到南疆北地,桩桩件件皆是功绩,何错之有?”古千冥露出疑惑之色。 见他故作不知,古尘拿起洞箫,吹出几个凌乱的音节。 古千冥的神情有了裂痕,他不敢置信般看着自己僵硬的身子,双腿似有千斤重,拉着他下坠。 噗通——古千冥两只膝盖重重地磕在地上。 他心中暗恼,自己苦心修炼十余年,竟然还是轻易被老匹妇制住。 古千冥眼中闪过暗芒。 古尘每吹奏一个音节,古千冥便躬身几分,似乎隐忍着巨大的痛苦。 他的冷汗从鬓边落在大理石地面上,濡湿了长袍。 “你可知错?”一炷香后,古尘停下吹箫,又问了一遍。 古千冥艰难地抬起头,眼眶微红,声音沉痛道:“孩儿知错。孩儿从小无人教养,所以一时走错了路,如今母亲出关,梵音宗一应事务尽数还于母亲,孩儿自请去后山思过,至死方休。” 凤倾眯眼,忖着:今日古千冥怎么如此乖觉? 古尘见他已有悔意,便收起洞箫走到他身边。 正欲扶起他时,电光火石之间,古千冥从怀中抽出一柄骨刺,直直朝古尘左胸刺来。 第154章 入谷 “小心!”凤倾大喊。 古尘不愧是曾经的武林第一人,反应够快,最后关头紧急侧身,让骨刺擦肩而过。生生带下她肩上的一块肉。 古千冥见一击不中,就要再刺。 古尘哪里还会给他这个机会,反手就将人制服在地。 她眼中溢满痛楚,叱道:“孽障,你竟要杀我!” 古千冥不甘地吼叫:“放开我!若不是你朝秦暮楚,我又怎么会被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说到底,他们是你害死的,都是你害死的!” 古尘本就功法高深,又在后山潜心修炼十余年,古千冥哪里是她的对手,从前她不出山,只是心中有愧,如今看透了古千冥,便不再手软。 “来人!”古尘冲殿外唤道。 殿外弟子看到殿内情形都不敢轻易动作。 “不听宗主号令,以宗法处置赶出宗门!”古尘提高音量说道。 外间弟子才小心谨慎地走了进来,垂眸顺目不敢看被压制在地的圣女。 古尘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条蛟龙筋,将古千冥绑了个结结实实,冲弟子们说道:“将圣女押入暗室,听候处置。” 弟子们迫于古千冥淫威日久,哪里敢押人。 古尘见她们没有动作,顿时周身溢出威压,在场诸人无不冷汗涔涔。 终于一个年岁稍长的弟子挪步到古千冥身旁,抓住一侧蛟龙筋,其余弟子见状也纷纷上前,将人抬出了正殿。 凤倾擦擦额角的冷汗,心道:“还好梵音宗宗主是友非敌,不然真是祸福难料。” 古尘站在大殿中央,看着古千冥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沉默了许久。 “宗主此举大义,武林中人必将感佩。”凤倾称赞道。 “说到底都是我造成的冤孽,不肖子做下的错事我定会桩桩件件查实,给无辜之人一个交代。”古尘一下像苍老了十岁。 凤倾看着着实不忍,但想到古千冥却又淡了劝解的心思,那样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变态,还是不要放出来祸害百姓的好。 她转而提醒道:“梵音宗之事宗主自有论断,只是倾所求之事......” 古尘被一提醒,想起还有这桩要紧事,忙说道:“我这就派人传话后山,命医谷谷主随你一起动身去救人。” 凤倾拱手行了一礼,发自真心地感念古尘,露出少见的激动之色。“宗主救命之恩晚辈感佩,他日有需要晚辈的地方,宗主去信凤都,我定当倾力以报。” 古尘扶住她的手,说道:“哪里的话,我与阿浔是生死之交,见你便如同自己的子侄一般,若他还在......看到你这般人中龙凤,必然也会欣慰的。要是我的冥儿有你一半......罢了不说了。” 又是一阵怅惘。 凤倾向来不是个会安慰人的,只是把古尘这个清心寡欲的避世之人,拖拽到这些江湖上的腌臜事中不得安宁,心中到底有些愧疚。 于是她反握住古尘的手,温言道:“若宗主不弃,大可将我当作半女,今后凤都便是您的第二个故乡,等春日里桃花正盛,宗主便去凤宫小住,抛却宗门杂事,也好好享受一回。” 古尘没想到她会如此说,毕竟天家贵胄,纵是有些故旧,她也从没想过能做当朝凤帝的义母。 况且凤倾可是那人的女儿。她一生对所爱求之不得,竟然兜兜转转可以认他的女儿为半女,从另一种层面上得了圆满。 当下古尘也不知该如何言语,面上还是威严如旧,只是湿润的眼眶和握住凤倾的微微颤抖的手,泄露了她内心的激动。 凤倾没想到这一临时起意,几乎兵不血刃地收服了江湖第一大门派,解决了朝廷的心腹之患。 按下这个插曲不谈。 凤倾拿着宗主的印鉴来到后山。 曲径通幽,奇花异草遍布山间,随处可见外头要百两银子才能购得的灵芝草药。 叶无垢好奇地四处打量,叹道:“主人,没想到梵音宗阎罗殿一样的地界,还有这般神仙一样的去处,看这些花草果木稀奇得紧,我都叫不上名字呢!” “别乱碰!”凤倾拍下叶无垢伸出去的手,离娇艳的食人花只有半寸距离。 叶无垢见那食人花锯齿样的花瓣像个大铡刀闭合了起来,拍着胸口一阵后怕。 凤倾说道:“医毒不分家,你以为梵音宗如今在江湖上的地位如何得来?医谷所做不少,是圣人还是修罗都在一念之间罢了,小心行事。” 叶无垢点点头,再不敢乱摸,紧紧跟在凤倾身边。嘴里还嘟囔着:“什么医谷,杀人谷还差不多,我就知道跟梵音宗沾上边的,没一个好东西。” 第155章 乌龙 凤倾带着叶无垢走了半日,终于看见一片竹屋。 只有居于正中的竹屋是两层结构,且颜色更加陈旧明显不同于其他屋舍。 凤倾摸了摸袖中的印鉴,拾步往那竹屋走去。 推开篱笆门,院中收拾得非常干净,一个稍大的木桩旁是两个小木桩,看上去像是临时的茶桌茶椅,旁边晾晒草药的架子上叠放着几个空簸箕,地上零零散散种着些叫不上名字的花草。 陈设简单隐约可以窥见主人的性格。 凤倾在院中立了一会儿,朗声道:“请问谷主大人在吗?” 无人应声。 凤倾默了片刻,又提高点音量问道:“请问谷主大人在吗?” 仍是无人应声。 “主人,我们直接上去看看有没有人不就成了。”叶无垢说罢便欲上前。 凤倾拦住他,说道:“不可,我们虽有宗主印鉴,但毕竟是客,不能逾矩。” 话音还未落,只听“吱呀”一声,二楼门开了。 “谁啊?吵吵嚷嚷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清亮的男声响起,其中夹杂了些许不悦。 凤倾和叶无垢齐齐看向声音来源处,只见一青衫男子扶额而出,浑身不着配饰,长发垂泄在地,一派风流恣意的模样。 “谷主恕罪,在下有要事请谷主相助,叨扰了。”凤倾拱手,表达歉意。 云鸩从指缝间看下去,见女子长身玉立,少年貌美妖冶,顿时来了兴致。 他一路小跑下来,在凤倾和叶无垢面前站定。 凤倾只觉得一阵风吹过,抬头时青衫男子已经近在咫尺了。 “云鸩。”男子边说边五指并拢伸到她面前,作出握手的姿势。 这是? 凤倾穿越过来太久,对这个姿势真是陌生又熟悉。 半晌她才反应过来,试探着抬手握住云鸩的手上下轻晃,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凤倾。” 云鸩见她这个回应,简直欣喜若狂。 话不成句地说道:“你你你......也是那边过来的?” 凤倾迟疑地点点头。 云鸩一把抱住凤倾,手脚并用地挂在她身上,大喊道:“我终于找到亲人了!” 叶无垢挠挠头,疑惑道:“那边是哪边?”然后忽然反应过来,忙上手扒拉云鸩,斥道:“放肆!快下来,谁允你抱我主人的?” 凤倾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抓马的事情发生。 她原以为医谷谷主效力古千冥多年,该是个狠角色,也不知拿着古尘的印鉴来能不能收服此人,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她想多了。 “谷主,谷主,下来说......”凤倾被云鸩勒得喘不过气,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人从身上拉下来。 刚刚的动静惊出了附近的人,纷纷出来查看情况。 见当下不是说话的地方,凤倾便道:“这里人多眼杂,可否上去说?” 云鸩小鸡啄米似地点点头,眼睛半刻也不舍得离开凤倾,好似怕一离开人就消失不见了。 “你说你是从那边来的?” 凤倾用词隐晦,云鸩却立刻心领神会,解释道:“嗯,大概一月前,我在浴室跌倒,醒来就成了这个鬼样子,他们都叫我医谷谷主,我哪会做什么谷主啊!没有手机没有电脑不如要了我的命,你知道我这一个月怎么过的吗?” 云鸩哭丧着脸,忽然又喜气洋洋地说:“不过我就知道穿越这种倒了血霉的事肯定不止发生在我身上,这不就遇见了你!” 他自顾自说着,完全没注意到凤倾的脸黑了下去。 “所以,你没有医术,也不会解毒?”凤倾问道。 “这个倒是会,原来的记忆还在,会个七七八八吧。”云鸩答道。 云鸩大咧咧敞开腿坐着,丝毫没有这个世界男子的仪态,好奇地问道:“诶?话说你是怎么从那边来的?” “车祸坠崖。”凤倾言简意赅。 “车祸坠崖?这种事倒是稀奇,诶等等!我记得看过一个新闻,一个很轰动的车祸坠崖的,好像是什么叶氏的董事长叫叶倾,叶倾,凤倾......不会就是你吧?”云鸩喋喋不休地追问。 叶氏...... 凤倾现在听来已经很陌生了。 她没想到居然有一天在这个世界还能听见这两个字。 云鸩见她不说话,便继续说道:“也是可惜,叶倾死了没多久,叶氏就改名换姓了,想当年也是盛极一时的上市公司......” 凤倾眸光黯然了一瞬,如果是数年前,听到这些她还会有波动,而如今再看,只觉得物是人非,叶氏辉煌没落都与她无干了,这里才有她该珍视的人。 “此事你知我知,不可再与第三人知晓。”凤倾沉声道。 云鸩翻了个白眼:“我当然知道,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一见面就握手,我试了几百个人,只有你回应了。” 忽然他想起还不知凤倾来意,便问道:“你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做什么?” “救人,你跟我回去。”凤倾答道,说着还拿出了宗主的印鉴。 一听能离开医谷,云鸩喜不自胜,一炷香之内便收拾好了行囊, 站在篱笆边催促凤倾到:“走啊!别让你那小相好等急了!” 凤倾满头黑线,她还未向云鸩说明洛清河的身份。 叶无垢小声在她耳边嘀咕道:“主人,这人真的是医谷谷主吗?他真能医好白衣哥哥吗?” 凤倾一时语塞,叹道:“但愿吧。” 第156章 流言 凤倾几人回到正殿,话别了古尘,便要离去。 谁知,走到宫门外,凤倾却作了难。 只见云鸩靠在宫门口的镇山石旁,慢悠悠地说道:“我不会骑马。” “你好歹是一谷之主,怎么连马都不会骑?”叶无垢看不惯他这懒散的模样,嘲讽道。 “谁规定谷主就要会骑马的,我偏不会,你咬我啊?”云鸩翻了个白眼,心道:这小孩连尊老爱幼都不晓得,真是白长了一副好皮囊, “你!”虽说凤倾身边男子各有性格,但叶无垢还没见过像云鸩这般无赖无礼之人,当下别过脸去不愿理他。 凤倾手中牵着缰绳,见两人斗嘴,又是一阵无语,只得说道:“谷主与我同骑罢。” 云鸩求之不得,快步走到凤倾跟前。 见这情形叶无垢更是对他不满,暗道:“我当医谷谷主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呢!谁知一见面就挂在女子身上,还非要装腔与人家共乘一马,好不要脸!” 凤倾利落地翻身上马,云鸩站在地上面露难色。 见他半天没动作,凤倾朝他伸出了手说道:“上来罢。” 云鸩也不客气,攀着她的手上了马。 “没想到骑马是这种感觉,比坐车可有意思多了。”云鸩左瞧瞧右看看,十几岁的时候哪个男孩没有武侠梦呢?御马仗剑走天涯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 凤倾嗤笑,心道:待会儿跑起来你就知道厉害了。 “坐稳了!驾!”凤倾话音刚落,马儿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本就是下山之势再加上马儿这些天被拴在一处憋坏了,更是跑得快得飞起。 刚刚还怡然自得的云鸩,吓得趴伏在凤倾背上,双手紧紧环住她的腰肢,只觉得山风跟利箭似的,快要把脸皮破开。 “慢点慢点,骑这么快干嘛?你那小相好不是等不了一时半刻就要嘎过去吧?”云鸩大声在凤倾耳边喊道。 “再胡乱说话就把你丢下去!”听到他说不吉利的话,凤倾声音发冷。 那话中的冷意听着不像作假,云鸩打了个寒颤,忙找补道:“呸呸呸,我嘴臭,不说了!你可别把我丢下去,我们是自己人!” 云鸩心想:都是从那边过来的,怎么她好似在这地方长了几十年一般,举手投足和这里的人一般无二,时不时冷个脸还怪吓人的。 若是他有了凤倾前世和这一世的那些磨难,怕就都懂了,能装傻充愣不随波逐流的福气可不是谁都有的。 叶无垢跟在后面,见云鸩贴凤倾贴的那样紧,又是一阵不屑:“果然,男人靠近主人,没一个单纯的。” 云鸩比凤倾预想的还要弱。 走了半日他便受不了了,嚷嚷着要休息,凤倾无法,只好在一个驿站歇脚。 云鸩攀着凤倾下了马,呻吟道:“哎呦,可不敢再骑马了,我的屁股都磨烂了,真的!不信你看!”说罢便作势要脱裤子给凤倾看。 凤倾别过脸去,冷声道:“快到一边歇着去,谁要看你的屁股。” 驿站人来人往,见着这俊俏公子豪放的做派,男人默默啐道:“不知羞!” 女人却明里暗里地瞟过去,想着能不能看见点春光,占占便宜。 叶无垢因着和云鸩站得近,当下就觉得脸上臊得挂不住。 红着脸讽道“你到底是不是个男子,光天化日的就要脱衣服。” 云鸩不以为然,他还瞧不上这里男子都施粉戴钗的,一点都没有男子气概呢。 于是他翻了个白眼,随手理了理衣服便往茶肆走去。 路过的女人们见占不着便宜,就都失望地收了视线,各自忙活去了。 凤倾跟在云鸩身后走进了茶肆。 刚坐下,便听见隔壁桌上似乎在谈论最近的新鲜事。 凤倾无心窥探,但奈何都是些贩妇走卒,谈论的声音太大,一字不漏地都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我听说前些日子大雍皇室乱了套了。”一妇人说道。 “怎么回事?快细些说说。”其余几人来了好奇心。 “我一远方表妹在神策军中当差,她说大雍三皇女反叛,也不知这早死了多时的人怎么又活过来了,手上还多了些兵,竟将行宫围了个水泄不通,当时大雍凤帝和后宫那些美人儿都在行宫之中。”妇人说到这故意停住。 诸人忙问:“然后呢?怕不是凶多吉少了吧?” 妇人见大家兴起,露出得意的表情,继续说道:“原本这三皇女是筹谋好的,眼见着已经要成事,谁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让凤帝的苍澜军杀了个回马枪,最后是什么好也没捞着。”妇人突然放低声音道:“事后平阳侯就被下了大狱押回凤都,也不知与此事有没有关联。” “平阳侯手里有兵有权,说下狱就下狱?”诸人狐疑。 妇人撇嘴道:“再有权不也是皇家的奴才?这位凤帝才是真铁血手腕,诶诶,你们听说过先皇崩逝之前立的那位凤君吗?” 诸人点头。 妇人继续道:“早年灾荒的时候我去南边押镖,遇到贵人施粥,见过那凤君一面真容,啧啧啧,可是人间绝色,那模样勾的我到现在都忘不掉。他就是当下倒霉的平阳侯的嫡亲兄长。” “那这里面可有什么说道?他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妹子遭难?”有人发问道。 妇人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嘿嘿,官家的事咱说不好,凤帝未必会真苛待平阳侯,这明面上的君臣,说不定私下里却是吃一锅饭的自家小姑子,到最后轻拿轻放,神策军照样是洛家的。” 众人愣了一下,顷刻间便都心领神会,笑开了去。 猥琐的淫笑声传到凤倾耳朵里,让她不自觉攥紧了手中的杯子。 第157章 归来 云鸩虽然不着调,但是个会察言观色的。 见凤倾脸色越来越沉,便知几人的碎嘴犯了她的忌讳。 便说道:“走吧!这儿歇着不好,太多苍蝇嗡嗡的。”说罢将面前的茶一饮而尽,站起了身。 凤倾心中不悦,却也知道犯不上跟这些人计较口舌,顺了顺心气,也站了起来。 她一言不发地去牵马,流言伤人六月寒,心道:这还是我听见的,我没听见的呢?天下悠悠之口,会将这些事说成什么样?我自己倒罢了,让他被这样编排意淫,又怎么能行? 此时二人的身份鸿沟又切切实实地摆在了凤倾面前,惹得她一阵心烦,神色也怏怏的。 云鸩凑到叶无垢身边,低声打听道:“她们说的那位凤君,就是你家主人要救的人吗?” 叶无垢不情愿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云鸩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追问道:“你主人有几个相好的?” 叶无垢听他言语粗俗,不想理他。 “问你话呢!”云鸩不依不饶地拉他衣袖。 叶无垢烦了,抬手比了个“四”。 “四个?那她最喜欢哪个?是她们说的那位凤君吗?”云鸩又问道。 最喜欢哪个? 叶无垢一时回答不上来。 这个问题他还没有思考过,当下便认真思索起来:锦朝是主人的正夫,主人给了他尊荣。慕饶是煊国皇子,有利益牵扯。赤辰翎,主人对他顾忌多于喜爱。 至于白衣哥哥......他待主人好,主人也待他好,和他在一起主人眼里便再也容不下旁人...... 想到这儿,叶无垢点点头。心里掠过一丝酸涩,不禁想到:主人待我好,说明也是有些许在意的吧? “你给我讲讲你主人的事呗。”云鸩不知怎的,很想多了解一些凤倾的事。 叶无垢叹了口气。 见凤倾没有上马的意思,只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他便和云鸩说起些他知道的事来。 云鸩起初还时而调笑,后面越听却越笑不出来。 他从前以为跌死在浴室里已经够命途多舛了,却没想到凤倾在这里竟然遭受了那些毒害,又联想到她前世车祸坠崖的事,不免对眼前的女子多了几分钦佩。 前世他不过是一私企市场部的小喽啰,同事倒是有接触过叶氏高层的,曾听他们说过叶倾是多么厉害的人物,当时并未放在心上。 后面看新闻才知她车祸坠崖身亡,不免心里还唏嘘了一阵。 当时有些传言说她是遭了竞争对手算计,也有说是叶氏内部争权,一着不慎被同父异母的弟弟弄死,不论是哪样,都不是善果。 “老天爷还真是苦厄专挑好人磨。”云鸩叹息道。 叶无垢跟着点头。 凤倾并不知后头两人的谈话,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愈加觉得在洛清河之事上不能任性,必须想一个妥帖的一劳永逸的办法。 “上马,天黑之前赶回行宫。”凤倾停住步子,回头冲云鸩二人说道。 却见云鸩的表情有些沉重,她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云鸩难得的没有矫情,乖乖攀着凤倾的手上了马。 他此时觉得屁股上那些皮肉之痛似乎都可以忍受了。 话说行宫这边。 吕羡依照凤倾的意思护佑着后宫诸人返回凤都。 丛若和一应宫人留下照料洛清河,凤倾等人刚近行宫时,便有人回报。 “大侍,陛下和叶公子回来了,离宫门仅有百步。” 丛若大喜,暗道:“陛下平安回来,公子有救了!” 他忙招呼得力的宫人吩咐道:“你们在此看顾殿下,我去迎迎陛下。” “喏。”宫人领命。 丛若另带了几个宫侍急匆匆往外走去。 等到走到正殿前时,恰好凤倾几人进了宫门。 待她们走近,丛若看个清楚时,脸上的喜色顿时消了大半。 也不怪丛若多想,凤倾和云鸩同乘一马,姿势甚是亲密。 丛若心道:公子命悬一线,陛下却还有心思和别的男子暧昧不清,真是白费了公子的一片真心。 凤倾翻身下马,见云鸩下马的动作仍不得要领,无奈上前让他攀扶着下来。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中,又是一番琢磨。 丛若勉强撑起一个笑容,行了一礼说道:“恭贺陛下凯旋。” “嗯。”凤倾应了一声,将缰绳交给旁边的宫侍,问道:“父后如何了?” 丛若面露忧色道:“殿下仍在昏迷之中,御医的药日日进着,却没有起色。” 凤倾蹙眉,抬脚便往寝殿走去,想到她走时洛清河苍白的样子,心里便像被揪紧了一般。 忽然想到身后跟着的人,吩咐丛若道:“这是医谷谷主,云谷主,朕请他来为父后解毒医治,你命人将西偏殿收拾出来,给谷主暂住。” 原来是医士。 丛若心中的疑虑消散了一些,恭敬道:“喏。” 云鸩冲丛若颔首,端起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不似来时那般没正形。 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能让凤倾这个活了两世的强人放在心尖尖上的男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158章 假的 凤倾急于去见洛清河,没留意暗处一道鹰隼般的目光。 那目光落在云鸩身上时,更多了几分寒气。 云鸩没来由地打了个哆嗦,四下张望没发现异常却还是心中不安,于是连忙快步跟上了凤倾。 凤倾修长的身影步入寝殿,宫侍们慌不迭地跪下行礼。 凤倾顾不上其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寝榻旁。 只见洛清河双目紧阖,呼吸清浅,如墨般的长发铺在枕衾之上,面容比平日消瘦不少。 凤倾握住洛清河的手,轻声唤道:“父后,阿倾回来了。” 她的声线里饱含柔情,眼中的冷硬在见到洛清河的那一刻都消泯得无影无踪。 云鸩紧随其后步入寝殿,见凤倾半伏在榻边的情态,便知榻上之人就是洛清河。 他就站在一步之遥,看清了洛清河的面容。 只觉用面如皎月形容也不为过,见他琼鼻高悬,睫羽如扇,眉目间笼着薄雾似的,就算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也自有一股神韵,实在不像凡尘中人,当真绝世无双。 就算云鸩同是男子,活了两世见过无数好样貌,还见过现代科技与狠活的美人面,也一时失了神。 他心中赞叹道:“凤倾这厮果然好眼光。” 等到凤倾唤他上前时,他还在怔愣着打量洛清河。 “云谷主?”凤倾又唤了一遍。 云鸩回神:“怎么了?” “云谷主可以为父后把脉了。”凤倾说道。 说完她轻轻放下洛清河的手,给云鸩让出了位置。 “让人烧壶热水来,要滚烫的。”云鸩说道。 丛若赶忙吩咐人去准备,又拿了软凳放在寝榻边。 云鸩坐下,拉过洛清河的手,细细诊断起来。 众人屏息凝神,虽然御医说过除了牵机毒最要紧,其余并无大碍,但过去这些时日不知病灶可有变化。 等了半晌,云鸩终于收回了手。 正色道:“牵机毒可解,只是中毒时间太久,再加上五脏六腑遭受过重击......我可以勉强一试,何时醒来就看个人造化了。” 凤倾心中一沉,说道:“我要你救醒他,珍奇草药但凡这世上有的,你开口我便去寻来。” 云鸩翻了个白眼,说道:“这不是花费多少的问题,医谷之中什么草药没有?只是他中毒之后又用了相克的东西,地久天长的,没死就不错了。” 凤倾眼神如刀,实在听不得这个“死”字。 “相克的东西?”凤倾忖了一阵,看向丛若。 丛若摇摇头,但脸上又有恍然之色,他快步去找到洛清河贴身的箱奁,从中取来一物递给凤倾。 还阳魄...... 这东西凤倾再熟悉不过了,正是她当年流亡北地时,从赤辰府中偷出的赤辰家至宝。 她将此物递到云鸩手中。 云鸩放在鼻边轻嗅,又拿着翻来覆去地检视,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他说道:“就是这东西。和牵机毒中的一味药相克,佩戴久了会加剧中毒之症。他是从何处得来的?” 凤倾阴沉着脸说道:“是我听闻还阳魄可解牵机毒,从北地取来的。” 云鸩摇头道:“还阳魄确实可解牵机之毒,可这不是真的还阳魄。” “赤辰翎。”凤倾咀嚼着这几个字,声音如同淬了冰一般。 凤倾沉吟了片刻,说道:“你且尽力救他,不管怎样,保下他的性命。” “嗯。”云鸩点头,说道:“我解毒时不要有旁人在场,你们都出去吧。” 宫侍们抬头看向凤倾。 凤倾命令道:“都退下。” 众人得了令便都退出殿外。 凤倾暗恨自己轻信了别人,竟然不觉之间又害了洛清河一次,此时看他生机淡薄的样子,心口一阵闷胀无处发泄。 于是便也踱步到殿外去。 抬头间却见一黑衣劲装的身影从偏殿屋檐上掠过。 “他竟还敢来!”凤倾心下怒极,对丛若吩咐道:“在这里守着,朕去去就回。” 说罢便疾步往黑影离开的方向去了。 赤辰翎多日不见凤倾,心里想念得紧,但因和洛南衣所谋之事,他又自觉心虚,便拖了好些日子才来见她。 宫墙旁梨花树下。 凤倾又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第159章 自绝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梨花树下的人缓缓转过身。 他来见凤倾,是没有戴面具的。 邪肆迫人的脸上挂着少见的柔和笑意,眉飞入鬓,俊挺逼人,若是寻常女子见了定是要被勾去三魂七魄的。 凤倾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心里却未翻起一丝波澜。 她冷冷地启唇道:“你还敢来?” 赤辰翎向她走近一步,灼灼的目光锁在凤倾脸上,笑言道:“为何不敢?” 凤倾厌恶地蹙眉,倏地抽出赤辰翎的佩剑,抵在他的胸前。 赤辰翎低头,剑上的寒芒有些刺眼,锋锐的剑尖隔着衣料正瞄准他的心口。 “你当真为了不相干的人要这样对我吗?”他抬眸,妖异的凤眸动也不动地盯着凤倾。 “谁是不相干的人?锦朝,我未出生的孩儿,还是父后?”凤倾质问道。 赤辰翎突然痴痴低笑几声,说道:“陛下真是虚伪,明明只将那人放在心上,攀扯别人做什么?” “不论是谁,他们的命都轮不到你来收!”凤倾叱道。 凤倾强压怒火,问道:“我且问你,温泉山庄行刺是不是你做的?” 赤辰翎挑眉,承认得利落:“是。” 凤倾又问道:“我再问你,猎场行刺是不是你做的?” “是。”赤辰翎向前进了一步,剑尖穿透了他的外袍。 凤倾闭了闭眼,沉声问道:“我最后再问你,还阳魄掉包之事是不是你做的?” “是。”赤辰翎又向前逼近一步,剑尖处已隐隐洇出血迹。 天下女子殊色万千,凭他的身家手段,想要什么样的不可得?而且管将人收服得死死的,心里眼里只有他一个,可偏偏遇上了凤倾。 她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怒就跟毒药似的,让他不得不去想,时时挂念着。 奈何碍眼的东西太多,尤其是那个谪仙般的男人,凤倾对他太好,好到赤辰翎无法容忍有这样一个人活在世上。 所以他明知会犯着她的怒,也要去做那些事。 凤倾默了良久,启唇道:“你我二人,恩仇难解,你伤过我也救过我,我便想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混过下去,也给了你想要的尊位。但我说过,不可伤他,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犯戒。赤辰翎,你这样的人我受用不起。从此我们恩怨两消,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 赤辰翎没想到她会说这样一通话。 先前温泉山庄的事他知道她知晓,却并未追究,原以为她也存了不舍的心思, 现在看来竟然是桩桩件件,累在一起与他秋后算账。 赤辰翎也是腥风血雨里翻滚过的人物,当下觉得心里的痛楚比任何时候的伤都难顶。 他收起脸上的笑意,不掩浑身的狠戾,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到底为何看重那洛清河?他与你才应该是两条道上的人!凤倾,这世上只有我能懂你。洛清河不过是披了圣人皮囊,你可敢让他看看你这美人面下的修罗心肠?嗯?” 说着他抬手握住剑身,将剑尖又送入了几分。 凤倾知道赤辰翎疯起来是自己的命也半点不在意的。 她心下踌躇一分,但想到被他坑害至此的洛清河,心便又硬了两分。 往日里凤倾见他这般自伤是会心软的,赤辰翎也次次在犯了她的忌讳后,唱出苦肉计博她的情。 但这次,她竟然真的想他死。 赤辰翎顿时觉得四肢百骸都凉透了,浑身止不住地轻颤,莫大的心哀让他恨不得此时搂着眼前的女人一道死了。 这样也眼不见心不烦,不用见她怜爱别的男人。 “赤辰翎,有一句你说对了,我是修罗心肠,我与他合该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但我也告诉你一句,管他圣人皮囊还是什么,这辈子都是我的人。如果老天爷觉得我玷污了他,只管来找我,就是下地狱我也要把他拴在身上,不容旁人染指半分。” 凤倾也一字一句地回给了赤辰翎。 原先赤辰翎觉得她也许是年少贪欢,喜欢洛清河那样绝世无双的颜色,只要让他消失,等再过几年凤倾便会将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如今一看却好像不是那回事。 她真真是在意极了他。 赤辰翎握紧剑身,说道:“既然这么在意他,那你就杀了我这个十恶不赦的人给他报仇。” 下一秒他突然发力,剑没入了他的胸膛。 这一剑下去绝计没有活路了,凤倾气息一窒。 第160章 毒解 突然——“铮”的一声,刀剑撞击之声响起。 凤倾只觉手腕一震,手中的剑便飞了出去,直直插在梨花树下的土堆里。 定睛一看,原来是褚寒,执剑挑飞了她手中的剑。 “主上!”褚寒心中惊骇,他再晚来一步,今日赤辰翎就要折在这里了。 褚寒扶住赤辰翎摇摇欲坠的身体,见他唇上血色尽褪,身子绵软无力,便知不好。 “陛下为何要将主子逼到这种境地?主子有多看重您,明里暗里又为您做了多少事您想过吗?煊国狼子野心,慕祈向来不是好相与的,白花花的银钱从北地过来,陛下您又知道主子费了多少心血才有今天的局面吗?” 褚寒连珠炮似的说了许多话。 凤倾没想到他竟然口齿如此伶俐,向来他在凤倾面前都是三分小心,七分恭敬的,极少言语,像个闷葫芦一般。 褚寒边说边运功为赤辰翎止血。 听了褚寒的话,再看看远处的佩剑,凤倾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仿佛热火上浇了一盆水,嘶嘶啦啦地扯着她的心肺。 也许有一瞬间她真的想就此要了赤辰翎的命。但此时见他得救,心里却又像万钧的石头落了地,长舒了一口气。 赤辰翎神志尚在,一双妖冶的眸子还是定定地锁着凤倾,不想错过她细微的表情。 “将你主子带回去罢,从此不要再出现在凤宫之中。”凤倾别过脸去,冲褚寒说道。 褚寒低头,见凤倾说完这句话,赤辰翎的眸光瞬间暗淡下去了,心中便为主子难过。 他不敢替赤辰翎接下凤倾的话。 只听“哇”地一声,赤辰翎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双目中没了之前摄人的神色,迷茫空洞得如同稚子。 他挣扎着半倚着褚寒站立,身子因失温而轻颤,褚寒忙握住他的手给他支撑。 赤辰翎勾起一个惨笑,唇上挂着淋淋的鲜血,让他的面容更多了几分妖气。 他看着凤倾的侧脸,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如你所愿。”又对褚寒命道:“回北地。” “喏。”褚寒领命,将赤辰翎带离了行宫。 凤倾回头,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们主仆二人离去的背影。 “陛下!”突然一声惊呼。 原是丛若找到了此处。 云鸩医术了得,不肖半刻便解了毒,丛若见凤倾迟迟不归,就出来寻找。 谁想在偏殿转角的梨花树下,找见了正在出神的凤倾。 一只孤剑插在土堆之上,地上还有那么一大滩的血迹。 眼前的情形惊得丛若三魂丢了一魂。他忙上前,也顾不上礼仪了,拉着凤倾检查了半晌,没有看见明伤,才放下了悬着的心。 但这场面着实吓人,丛若还是觉着不妥,便道:“奴去唤禁卫军来!” “不必。”凤倾止住丛若,问道:“可是云谷主出来了?” 丛若点头道:“云谷主说殿下体内的毒已清除了九成,奴已命人带谷主去偏殿安置了。” 凤倾问:“父后可有苏醒的迹象?” 丛若小心地打量着凤倾的神色,答道:“暂无。” 果然就见她的脸色沉了几分。 凤倾抬脚往寝殿走去,丛若跟在身后,心道:陛下这是怎么了?浑身凝着冷意,刚刚在寝殿里明明还透着股柔和劲,怎的出来了一会就跟杀了人一样,让人见着心里发憷。 寝殿中。 洛清河仍是静静地躺在榻上,凤倾站在远处看似乎他胸口的起伏明显了些,于是快步走了过去。 “父后。”她轻声唤他,他蝶羽般的睫毛微颤。 凤倾大喜,又接连着唤了几声,他却再也没有回应。于是她刚刚雀跃的心又沉寂了下去,忍不住抬手轻轻摩挲他的眉眼。 “陛下......”丛若出声提醒。 寝殿中宫侍众多,虽然在主子面前都是恭谨小心的,但背地里又有哪一个不是碎嘴爱闲话的,一个个察言观色揣度着圣意,今日凤倾的举止传出去又不知会被添油加醋成什么样。 凤倾指尖一顿,余光看到丛若面色紧张,她便知晓了他的用意。 于是堪堪地收回手,不再碰洛清河。 凤倾敛眸默了好一阵,心头思绪翻转,忽然冲丛若吩咐道:“宣御医。” “陛下,可是有何不妥?”丛若忙问道。 “去宣。”凤倾并不解释,她马上就要做一个若洛清河醒着一定不会同意的决定。 第161章 孙晋 不多时御医便跟着丛若踏入殿中。 只见帝王垂目,整个人入定一般侧坐在榻边,一时谁也不敢惊扰。 御医恭敬地立在不远处。 凤倾原是在犹豫,不知怎的又想起了许多前尘往事。 她刚来这异世时惶惶无助,见平阳侯势大,洛清河又在后宫独掌尊位,便收敛心性,作出柔善可欺的样子博他的同情。他果真温厚慈悲,又因着故友的缘故对她多加照拂。 后来因要拉拢锦家,打压凤池,她用计让锦朝倾心。大婚后她却一边放不下权势,一边放不下琼华宫那抹谪仙般的身影,往来试探引得锦朝差点害了洛清河的性命。 等到她在北地被算计,屈辱折磨暗无天日的时候,知晓洛家扶立了新帝,她便发誓有一日也要让洛清河悔恨受难。可谁想他竟化身席玉将她从泥潭里拉出,将一滩烂泥般的人又重塑了心魂。 就连眼下这样生息微弱的境遇,也是被与她有不清不楚前缘的洛南衣和她招惹来的赤辰翎联手所害。 ...... 他本该是皎皎如月的清贵君子,却在遇见凤倾后,沾染了太多尘埃。 想到这儿,凤倾脑袋里蹿出一个“放他去”的想法。但这想法刚冒出了头就被她狠狠地按了下去。 她不是观音菩萨,也不信佛法天道,突然冒出的可笑慈悲心让她着实懊恼。 “若是换了一个善心人,怕是不忍心见你这天人一般的人物,经历这么多磋磨吧?”凤倾喃喃自语,又道:“可惜,我向来不是个从善如流的人。既然已经纠缠不清了,索性继续纠缠下去......” 御医和丛若立在下首,听不清凤帝在说什么,只能隐约看见她脸上神色阴晴变幻,一会儿怅然,一会儿苦涩,末了隐去了所有的纠结变得坚毅起来。 两人已经在殿中立了一炷香的时间,凤倾还浑然未觉,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头。 丛若见状,怕耽误了大事,只得出言提醒道:“陛下,御医来了,正候着呢。” 这一声打断了凤倾的回忆,她转过身。 御医恭敬行了个礼,便垂手等着凤帝吩咐。 “丛若,你出去,让所有的宫侍都推到殿门外一射之地。”凤倾说道。 “喏。”丛若见凤帝神情肃穆,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恭敬地领了命便去安排。 临走时还妥帖地关上了殿门。 这下御医心里开始打鼓了,他给宫里的贵人请平安脉也好,瞧病也好,从来没有需要避人的,还做得如此隐秘样子,到底陛下有何要紧事要吩咐? “你上前一步。”凤倾淡淡地抬眸,启唇道。 御医正彷徨间,就听凤倾出声命令他近身,忙慌不迭地上前。 “你叫什么名字,来太医院多久了?”凤倾问道。 “回陛下的话,臣叫孙晋,来太医院不多不少刚好十五个春秋。”孙御医恭敬地答道。 凤倾点点头,又说道:“也算是太医院的老人了,家里人口几多?” 孙晋这下更疑惑了,心道:陛下大张旗鼓屏退左右,莫不是只为了询问些家长里短的事? 孙晋虽心里不解,嘴上还是反应极快的,答道:“回陛下,臣家里人口简单,只一老母并内子和一女,加上臣统共四人,还有一些仆夫马妇。” “朕没记错的话,太医院的姜院正明年该致仕了吧?你可有往上提一提的心思?”凤倾问道。 她这句话在孙晋心里掀起不小浪来。 原来孙晋其实是没落的官户出身,因为太医院里大多都是母提携女,姐提携妹,而她这个没有门路的便是熬了十五年,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御医。 姜院正要致仕的消息不是秘密,但她的位置有四位副院政盯着,哪里会轮到孙晋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所以孙晋也从来没敢肖想过。 如今凤帝陡然提起此事,难道这天大的恩宠要落在自己头上了? 想到这,孙晋面上更加恭敬,不敢忘形。 凤倾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不说前世在商海浮沉见惯了各色面目,就说这一世也几经历练,早就通达人心,深知拿捏人心不过恩、威、利、理四字。 见孙晋面上还算持重,没有露出欣喜之色,凤倾心中便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凤倾突然起身,修长的身影将孙晋笼在其中,说道:“你来瞧瞧父后的身子如何了。” 话锋急转,孙晋忙领命上前。 铺了一张素帕在洛清河手腕上便细细诊起脉来。 半晌,孙晋的脸上挂上了喜色,转身伏在地上叩头,恭贺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殿下身上的毒已解了!脉息有力,想来细细将养些时日便可醒来,用宫中药膳再经年累月地调理,定能恢复如常。” 话毕,凤倾却半天没出声。 孙晋跪在地上,也不敢抬头看凤帝的神色,心道:难道我说错了什么话吗?遂又把自己刚刚的言语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妥。 这时,一道清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惊得孙晋跪立不稳,险些栽倒。 第162章 崩逝 “孙御医记错了。该是今日太凤君毒发,朕召御医孙晋入殿,御医竭力救治,奈何殿下积毒已深,无力回天,遂于行宫崩逝。” 凤帝的字字句句都清晰地落入了孙晋耳中。 孙晋猛地抬头,对上了凤倾幽深如寒潭般的眸子,吓得立刻又垂下头去。 “这......”孙晋舌头打架,一时不会说话了一般。 她本就极少在凤帝跟前奏对,凤帝的意思顶多只能揣度到一两分。此时更是怕说错一句,满门遭殃。 “朕的意思孙御医可听明白了?这事若办得周全,等姜院正致仕,太医院院正之位便是你的,朕保你一家平安富贵。”凤倾语气平淡但威压甚重。 凤帝的话孙晋这会儿听明白了,是要太凤君殿下假死。但此举又是为何?太凤君殿下无所出,不会影响皇权,就连平阳侯一脉也是陛下的人,并没有假死的理由...... 孙晋抬袖擦擦额角的冷汗,她在宫中行走数十年,虽然也曾帮贵人们料理过一些不能上台面的事,却没参与过这么大的隐秘。 凤倾的视线落在孙晋身上,晦暗莫名。 孙晋不敢再拖延,想想家里的夫小,索性一咬牙应了下来:“臣明白,明白,今日臣奉召进殿,太凤君殿下毒发不治。” 凤倾收回视线,摆手道:“去殿外将这个消息告知众人,让丛若传信给凤都筹备丧仪。” “喏。”孙晋扶着膝盖站起身,跪了太久,腿脚都有些麻木了。 孙晋临走时大着胆子抬眼看凤帝,只见她竟是眉目含情对着榻上,孙晋心中大骇,慌忙转目不敢再多留。 来到殿外,孙晋按照凤倾的授意,将那些话讲给丛若诸人听。 丛若惊愕道:“怎么会突然毒发?云谷主明明已经为殿下解毒!我不信,我要进去看看。” 他抬脚就要进寝殿,谁知暗卫突然出现,拦住了他。 丛若叱道:“陛下命你们留在此处是护卫殿下,我是殿下身边之人,你们也要阻我吗?” 暗卫不答话,只持剑而立将寝殿护佑得如同铁桶一般。 丛若向来是端庄规仪的,今日为了洛清河,他将那些规仪都甩到了脑后,拿身子去撞暗卫,眼中含泪,喊叫道:“让我进去!我要去见陛下!” 暗卫不能伤他,只得受着他的冲撞。 其余的宫侍见状也都呜咽起来,殿门外一时人声嘈杂。 “都还有没有规矩?” 突然一道女声响起,凤帝立在殿门口,面上带着不悦之色。 顿时,众人齐齐消音。 丛若扑通跪倒在地,磕头道:“陛下,孙御医说殿下,殿下他......求陛下让奴进去看看。”说着又连磕了几个响头。 “父后崩逝,丧仪之事让宫里准备起来吧。”凤倾语调哀戚,眼中隐有泪意,肩膀轻颤,似乎压抑着莫大的悲苦似的,让人见之伤心。 孙晋在侧暗道:陛下真是深藏不露,若不知内情,她恐怕也会被骗过去了。 丛若听到凤倾的话,瘫坐在地,脸上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 不过他虽心中惊愕难过,但还是保留了一分理智。旁人不了解凤倾和洛清河的种种,他却看得分明。借着擦泪的遮掩,悄悄地打量凤倾,见她的哀戚恰到好处,是帝王失去亲眷之哀,却不是骤失所爱之哀。 当下丛若心里便有了计较,面上却哀痛更深。 口中哭喊道:“殿下,我的殿下,您去了让奴可怎么活?” 偏殿中云鸩刚要小憩,就听见外面乱了起来,好奇地来到庭中张望。 他一出来便听见丛若的哭喊,又见凤倾哀戚戚地站在那里,疑惑道:“洛清河的毒不是解了吗?这哭天嚎地的怎么像死了父亲一样?” 云鸩小步跑到凤倾身边,小声在她耳边低语道:“这是怎么了?你不会要让你相好假死吧?” 凤倾凌厉的眼刀射了过去。 云鸩吓了一跳,小声嘟囔道:“吓死个人咧,不就是问一句嘛,关我屁事我又不坏你好事!”旋即便缩到一旁,准备看凤倾接下来的表演。 凤倾收敛了哀色,对暗卫吩咐道:“明日回宫,回宫之前除了朕之外,不许任何人进入寝殿,以免搅扰了父后安宁。” 听到她这般旨意,丛若心中的猜测又确认了几分。 宫侍们自然看不出这些暗流,只觉得富贵的日子要离自己远去了。 原本在太凤君宫中当差,陛下又看重平阳侯,他们在宫里向来是被那些小宫侍们捧惯了的。如今殿下溘然崩逝,琼华宫眼瞧着就要没落了,他们不知自己的前途在哪里。 于是等凤倾的身影没入寝殿中后,宫侍们又呜咽了起来,就是不知这哀痛里面几分是为着主子,几分又是为着自己。 第163章 年关 凤宫。 周瑛慌慌忙忙地来乾元殿中,锦朝见他拖着伤腿还要勉力疾行,心中便有不好的预感。 忙问道:“发生何事了?” 周瑛磕了个头,禀道:“凤君殿下,行宫那边传来消息,太凤君殿下崩逝了!” 锦朝愕然。 他下意识抚上小腹,瘫靠在紫檀木椅上。 心里一阵后怕,那日若不是洛清河救他和腹中孩儿,怕是他如今也没命坐在这里了。 那样一个神仙般的人物,真的就这样去了? 锦朝心里唏嘘了半晌,方才定定心神问道:“陛下还说什么了?” “陛下命宫中筹备丧仪,明日便要扶灵回宫。”周瑛答道。 如今锦朝的月份还不大,且洛清河的死多多少少也有救他的缘故,锦朝暗自想着要将丧仪操持得周全些,也算报答了救命之恩。 锦朝点头,复又说道:“陛下向来孝顺,此番必然伤心,还望大侍替本宫多在陛下身边宽慰,切莫忧思过重伤了凤体。” 周瑛含泪应下。 他侍奉凤倾日久,自然比旁人更懂她的心思,心里暗道:这一遭陛下的心怕是难宽慰了。毕竟天底下再难找出一个像太凤君殿下一样让陛下挂在心尖上的人。 因着洛清河地位尊崇,这丧仪筹备起来便耗时耗力。 凤倾命人打造了一口金丝楠木棺材,自从行宫回来后便停灵在琼华宫中,只等丧仪准备完毕就移入皇陵。 她每日都要到琼华宫中祭拜抄经,将孝顺恭谨的模样做了七八分。 前朝后宫无不称赞凤帝纯孝。 丧仪诸事繁杂,按下不提。 待“洛清河”葬入皇陵,凤倾才腾出手来料理三皇女党鹏余孽,又将朝廷从上到下清查了个遍。 一切尘埃落定时,转眼已近年关。 御书房中燃着瑞碳,四壁皆筑起了火墙,凤倾一袭金丝缠枝飞凤绫锦拼貂皮袄坐在书案前,领子上貂毛毛尖细腻油亮,更衬得人贵不可言。 凤倾批阅了一摞奏折,觉着肩颈发酸,便停了笔,问道:“周瑛,宫里的绿梅开了吧?” “陛下真是巧了,今早宫人来报说是琼华宫的绿梅一夜之间全开了,奴还想着要不要折几枝来,给您放在案子上赏玩呢。”周瑛知道凤倾喜欢那绿梅,便时时留意着。 “不用了,朕亲自去。”凤倾起身,周瑛忙拿来一件大红云锦貂皮斗篷给她系上。 外面地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凤倾掩着斗篷,大步走在前面。 周瑛在后面跟着,嘴里不住说道:“雪天路滑,陛下小心,可走稳了。” 凤倾不理会他,径直往后宫走去,心道:如今他在宫外,定然也惦念宫中这抹绿意,倘若带去别苑,他定然会欢喜。 这样想着,步子便带了风,不多时就到了琼华宫中。 凤倾静立在绿梅树下,想起曾经每每无法入眠时,便会来这里站一站。 如今窗前的桌案还在,人却不在这处了。 单看绿梅,仍是俏生生的,翠绿的花蕊,白色的花瓣,并着枝头鲜嫩的绿芽,清幽无限,只是没了赏梅的人,到底少了些意境。 凤倾抬手,折下了最靠近窗楹的那一枝绿梅。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道温润的男声。 “陛下原来您在这儿,臣侍做了您最爱的糕点,眼巴巴送到御书房去,却扑了个空。” 锦朝脸上带着嗔怪之色,在宫侍的搀扶下向凤倾走来。 他仍是娇容玉貌,还增添了几丝将为人父的温柔韵味。肚子掩映在狐皮大氅之下并不十分明显,但身形丰腴了不少,一看便是孕相。 凤倾迎上前去,手伸进大氅中扶住他的腰身,轻斥道:“雪天怎么不在乾元殿中待着,还出来乱跑?” “臣侍想看看陛下在做什么。”锦朝在乾元殿养胎实在乏味,凤倾又前朝事忙,只隔三差五地去他那里用膳,他便有些坐不住了。 谁知满是期待地去御书房找她,却听宫侍说陛下往后宫去了,他又跟了来,眼见着她进了琼华宫。 锦朝知道自己不该跟一个死人计较,但心里还是止不住汩汩地往外冒酸水。 他的目光落在了凤倾手中的绿梅上,问道:“陛下折的这枝梅插瓶正好,可否赏给臣侍。” 凤倾笑而不语,转而唤道:“周瑛,去再折几枝梅来送到乾元殿。” 锦朝嗔道:“陛下小气,难不成手里那枝要赠给哪个美貌少年?” 他知晓凤倾向来恩赏大方,流水似的珍奇都不放在眼中,怎的向她讨枝绿梅,她反而不允了? 凤倾唇角的笑淡了几分,不着痕迹地将手抽了出来,将锦朝耳畔的碎发掩到耳后,温言道:“混说什么呢?你现在最要紧的是为朕诞下皇儿,回头想要什么,便让周瑛开了库去拿,这些花儿朵儿的,衬不上你的华贵。” 她又转头对宫侍吩咐道:“送你家殿下回去罢,好生照料着。” 锦朝还想再说什么,凤倾已步履匆匆地走了。 周瑛将刚折的绿梅塞到宫侍手中,朝锦朝行了一礼,便去追凤倾。 锦朝垂眸,腰上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他明明穿了极厚的冬衣,却还是感觉冷,原来冷意不是从外面来的,而是从心里泛出来的。 第164章 别苑 凤倾到别苑时,洛清河正立在廊下看雪。 他身上披着玉白色鹤羽大氅,脸上还带着病容,蝶羽般的睫毛上落了几粒雪粒,更显得人缥缈出尘。 “在廊下站多久了,着凉怎么办?”凤倾朝丛若递去一个不赞同的眼神。 丛若心里苦,他分明劝了公子许久,奈何公子硬要撑着久病初愈的身子出来,他又怎么劝得住? 洛清河将凤倾的不悦收入眼中,出言道:“不要怪罪丛若,是我要出来的。” 凤倾大步朝廊下走来,边走边解下身上的斗篷。 “你总是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凤倾将斗篷覆在鹤羽大氅之上,指尖翻飞,又在洛清河的颈前打了一个漂亮的绳结。 凤倾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戏言道:“没想到你穿起红色来倒是别有一番味道。” 洛清河垂眸,并未接话。 话说一个月前,洛清河才在别苑中醒来。 丛若将前因后果都说与了他听。 洛清河没想到凤倾竟然如此胆大,连空棺入皇陵这样的事都敢做。 他听后沉默无言,当即要离开别苑。 丛若拦他,他却说道:“假死之事已经欺了天下,我断然不能留在这里。况且若朝臣知道了凤帝在别苑中安置来历不明的男人,必然会谏她德行有亏。” 丛若跪倒抱住洛清河的双膝,劝道:“陛下用心良苦,才有了这个金蝉脱壳之计,公子如果就这样走了,不是扎陛下的心吗?奴从小侍奉公子,知道公子是天底下顶守规仪的人,但奴想问一句,您这太凤君之位坐得真的快意吗?” 这一问将洛清河问住了,他还从未想过自己是否快意。 丛若见洛清河眼中似有挣扎,接着劝道:“奴瞧着公子为了洛家,为了陛下百般周全,已经做得够多了,这次可否也顺顺自己的心意,成全了自己?您和陛下有情,但之前因着身份,只能苦守着却不能相伴,现在不正是最好的机会吗?” 洛清河苦笑,他何尝不想与她相伴。 凤倾听别苑传信说洛清河醒了,便放下手中一应事务赶来相见,谁知一进门就见到他们主仆二人一个站,一个跪,皆是神态怆然,她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丛若出去。”凤倾沉声道。 丛若见凤倾来了,才放开了洛清河,起身到门外守着。 凤倾来的路上满腹的欣喜,此时淡了一半。她逼近洛清河问道:“你又想离开,把我自己丢在这里?” 洛清河无言,他想答“是”却又怕伤了凤倾。嗫喏着唇说道:“我不宜留在这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倘若我要你留下呢?”凤倾打断他的话。 “阿倾,你有你要走的路,而我只会是那条路上的阻碍。”洛清河唇色苍白,说话气若游丝,仿佛随时会飘走一般。 凤倾一把将人揽入怀中,不理他的推拒,他的力气小得可怜,原本就清隽的身形缠绵病榻数月已经可以摸见肋骨。 见他羸弱,凤倾的心又软了下来,叹了口气,柔声道:“让你乖乖在我身边,怎就这样难?你说身份是障碍,我便铲平了这障碍。你说你肩负着洛家满门荣耀,我便重用平阳侯,甚至不追究他欺君罔上,反叛逼宫的罪过。你到底还要我做到哪一步,才能放下心中那些计较,真正与我在一处?” 洛清河错愕:“你放过了南衣?” 他知道凤倾最恨背叛,所以从苏醒到现在都不敢问洛南衣是如何被发落的。 凤倾点头:“嗯,看在你的情面上。若你走了,这个情面便没有了。”她的指尖轻轻划过洛清河的背脊,引得他一阵战栗。 洛清河听懂了她的意思,苍白的唇角勾起了一个苦笑。 “留在我身边,好吗?”凤倾的声音带了些期盼。 他伏在她的肩头,薄唇轻启吐出一个字:“好。” 凤倾也笑了。 她想要他,若用情留不住他就用旁的,总之若他要走,她就有千般手段留他。谁让他是个清正端方的好人呢。 第165章 赠梅 自洛清河醒来,凤倾便往宫外跑得勤了。 渐渐的宫中就有流言出来。 锦朝在琼华宫中的一问也不是随意玩笑,而是有心试探,他也听到了那些关于凤帝在别苑金屋藏娇的风言。 “周瑛,那枝绿梅呢?”凤倾问道。 周瑛忙双手奉上,嘴里奉承道:“陛下听闻琼华宫绿梅开了,便一刻也等不及,亲手折了枝开得最好的送来别苑,就连凤君殿下讨要,陛下都舍不得给呢!” 凤倾接过绿梅,送到洛清河面前,笑着说道:“我知道你爱绿梅,只可惜在别苑里瞧不见,就赏玩下这一枝权当解闷,等它开败了我就再让周瑛送新的来。” “陛下有心了,谢陛下。”洛清河垂眸,看着俏生生的绿梅,心中有点点欢喜却不敢显露太多。 凤倾蹙眉,她不喜欢洛清河唤她陛下,她也从未在他面前自称过朕。 雪下得大了些。 “咳咳......”洛清河轻咳了起来。 凤倾忙扶住他的肩膀,眼中满是疼惜道:“进去罢,等雪停了再赏。” “嗯。”洛清河点头,任由凤倾牵着回到了寝殿中。 凤倾扶他到榻边坐下,作势就要服侍他躺下。 周瑛立在下首瞪大了眼,心中称奇道:“陛下日常起居皆有专人伺候,她何曾服侍过别人?” “丛若。”洛清河招呼,丛若忙上前,先一步托起洛清河的腿说道:“让奴来吧。” 凤倾便放手,站在一旁,看着丛若将洛清河的腿妥帖地放在榻上,又给他掩好了衾被。 洛清河消瘦的身子在被子下面更显得单薄。 凤倾侧坐到榻边,摩挲着指腹上的扳指,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口道:“云谷主说你的身子再调养半月就差不多了,我打算接你回宫。” “不可!”洛清河大惊,他得制止凤倾这个荒谬的决定。 凤倾知道他的顾虑,说道:“你说得对,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与其让她们来猜,不如正大光明地放到她们眼皮子底下去。近日宫中已有关于你的流言,你的身份她们早晚要探查,索性先发制人,也比到时候被动应付要好。” “宫中的人都是见过我的,到时要如何隐瞒?在别苑已是极好,陛下不要再为我掀起风浪了。”洛清河忧心道。 这时门外响起一道戏谑的男声。 “傻子,她是想把你放在跟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懂不懂啊?” 众人循声看去,就见云鸩倚靠在门框上,抱着双臂一派悠然的样子。 云鸩说话虽然不着调,但是这句却是说到了凤倾心坎上,她转眸定定地看着洛清河。 洛清河眸光闪烁,躲开了凤倾的视线。 云鸩大步流星地走进殿中。 自从他跟着凤倾回到凤都,便一直同洛清河一起住在别苑之中,日日给他诊治调理身子。 时日久了便对洛清河的性子了解了几分。 云鸩没有那些身份尊卑的意识,洛清河以前是谁,如今是谁,在他看来都没有区别,他最常挂在嘴边的就是叫洛清河“酸儒”。 云鸩刚走到寝殿外,就听见凤倾二人的对话,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心道:“这酸儒的毛病又犯了。” “我能一起进宫吗?”云鸩自顾自坐到檀木椅上,目光灼灼地盯着凤倾问道。 凤倾挑眉,问道:“你进宫做什么?不用回医谷吗?” 云鸩的脸瞬间拉了下来,吐槽道:“你这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用完我就不管我了。” 忽的又变了脸色,一脸谄媚道:“我们什么交情还用我多说吗?你带我进宫,也让我体验下皇帝宠臣的感觉!” 凤倾无语,她正和洛清河说着进宫的事,云鸩这厮比正主还积极。不过云鸩虽然没正形,脑子却好使,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倒是拎得清楚。 想到这儿她应允道:“你若想进宫便进吧,只是一点,注意言行!” 云鸩大喜,一想到自己抱了根大腿,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 洛清河暗道:为何瞧着阿倾对这位云谷主甚是纵容,这些话若换个人来说,怕早就是抄家灭族的大不敬之罪了。 周瑛和丛若心里也打鼓,不由地又打量了下眼前的男子。 云鸩其实是有几分姿色的,眉目疏朗,成日里不爱束发,衣着随意,又增添了种慵懒恣意的独特气质。 他们心里琢磨着:难道陛下又看上了云谷主? 第166章 忧思 凤倾对云鸩自然是没有旁的意思。 回宫的事被云鸩打了岔,这会儿才回到正题上。 “十五日之后,我便来接你,你无需想太多,一切有我。”凤倾不顾在场还有旁人,抚上了洛清河的唇瓣。 洛清河仍想说些什么,但见凤倾眼中不容推拒的神色,他只能轻轻叹了口气。 凤倾又嘱咐了丛若几句,便要回宫。 临走时忽然想到一些要紧事,冲云鸩说道:“云谷主跟朕出来。” 云鸩慢悠悠地跟在凤倾身后走出寝殿。 待寝殿门阖上,凤倾压低了声音说道:“此次回宫,有事要拜托于你。” 云鸩凑近,问道:“什么事?不会是要我帮你下毒害人吧?太阴损的我可不干哈,会断子绝孙的!” 凤倾额上浮出几道黑线,沉声道:“你想多了,害人还指望不上你。我想让你暗中保护他。” 凤倾往寝殿看了一眼,云鸩登时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云鸩来了兴致,问道:“不会真的有宫斗吧?你后宫里到底有多少男人?他们会害那酸儒不成?” 凤倾蹙眉道:“什么酸儒?” 云鸩尴尬咳了两声,说道:“没什么没什么,胡乱起的外号。” 凤倾无奈地摇头。 当下宫里的人是用不得的,云鸩与宫中之事没什么牵扯,又通晓医术,此番接洛清河回宫,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留着云鸩在他身边才能以防万一。 见凤倾严肃,云鸩自觉没劲,正色道:“知道了,不就是护着你相好吗?包在我身上。” 他来这里这么久,第一次遇见了那边的人。只有凤倾能懂他的梗,也不会说他言语无状没有男子的矜持,这么个难得的知音云鸩实在不舍得走,虽然这个知音喜怒无常着实可怕。 交代完这些事,想起宫中庶务,凤倾便不再在别苑逗留。 凤倾立在金漆朱门前,看着门头上的匾额,有些出神。 突然,她启唇道:“周瑛,你说我这样做,是对还是错?” 周瑛一愣,陛下处理前朝后宫之事向来自有主张,鲜少有犹疑不决的时候。 他搜肠刮肚想了半天,答道:“奴蠢笨,只知陛下的心意是第一要紧的事,您喜爱洛公子,将喜爱之人留在身边何错之有呢?” 凤倾不置可否。又在朱门前立了片刻。 等到她们回宫时已到掌灯时分。 乾元殿中。 锦朝坐在镜前,穿着一身蚕丝缎寝衣,初年正在为他取下束发的缎带。 “陛下可回宫了?”锦朝问道。 “嗯,陛下带着周大侍,在宫门落钥前回了。”初年将缎带放在首饰盘里,恭敬地答道。 “你说陛下真的在宫外安置了人吗?”锦朝看着镜中自己圆润了几分的面容,有些怅然。 初年从镜中看到锦朝面色不虞,忙说道:“殿下莫要多思,奴瞧着陛下不是沉迷酒色之人,宫中那个貌美的慕贵君,还有长得妖里妖气的叶公子,也未见陛下召他们侍奉。反倒是殿下,腹中怀着陛下唯一的子嗣,恩宠不断。等殿下降生,便是世间最尊贵的中宫嫡出的皇长女,到时陛下眼中便只有您和小殿下,哪里会有旁人?” 锦朝心里明白腹中的孩儿是为何而来。 他心道:自从太凤君崩逝之后,陛下从行宫回来,虽然温言软语,也时常到乾元殿来。但不知怎的,和她总是隔着一层纱似的。有时候人明明在眼前,却觉得离得好远,抓也抓不住。 初年见越劝解,锦朝脸上的忧色越深,便住了口。 “你退下吧。”锦朝摆摆手让初年退下。 他独自枯坐在镜前,自言自语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容色,让你藏得这样小心?” 第167章 入宫 转眼便过了半月。 大雪纷纷扬扬下个不停,玉阶上的雪饶是宫侍不停地清理,也积了半尺之厚。 御书房当值的宫侍都喜笑颜开的,因为陛下近日来似乎心情大好,动不动就赏赐些小玩意给下面。 今日凤倾特意穿了正红色宫装,准备去别苑迎人。 话说约摸五日之前,凤帝要抬举贵君的消息便在宫中不胫而走。 前朝不少大臣反对,认为此举不合礼制,但统统被凤倾用“救命恩人”的说辞堵了回去。 北地之事向来在朝堂讳莫如深,凤倾将席玉如何在北地救她又如何不挟恩图报的义举大加渲染了一番,堵得朝臣无话可说。 锦尚书为人中正,在大臣之中素有威望,凤倾事先与她通了气。大臣们见锦尚书都没有异议,慢慢的都歇了阻挠的心思。 大臣们纷纷表态道:“凤帝落难时的救命恩人自然也是大雍的功臣,是该开个特例有这份荣宠。” 此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旨意是五日前下的,但凤倾却一早就准备好了席玉进宫的各项事宜。 她将琼华宫改名长乐宫,取长乐无极之意,又命人去溪木镇,将那小木屋和海棠树,直接移到了长乐宫中。 阖宫上下无不好奇席玉公子到底是何许人,能让凤帝记挂这么久,且人还没进宫,就已经圣宠如此深重。 他们削尖了脑袋想一探究竟,可万万没想到压根没见到席玉的真容。 凤倾一袭红色宫装,高头大马,带着禁卫军浩浩荡荡往行宫而去。这阵势不像是迎贵君,倒像是皇帝娶亲。 凤倾唇角的笑压抑不住,握着缰绳的手都微微颤抖。她头次大婚时都没有这么紧张悸动,一想到洛清河在行宫等她,她便恨不得飞到他身边去。 洛清河一早起来,丛若便将他拉到镜前,仔细地用金镶玉冠束了发,又从箱奁里拿出了一件正红色的衣袍。 是凤倾悄悄送到丛若手上的,她想看洛清河穿红色。 丛若将那衣袍在洛清河身上比量,赞道:“公子穿这身罢,喜庆又好看。” 洛清河却摇头,说道:“穿那身玉白色的罢。” 丛若拗不过他,只好为他更衣,但留了个小心眼,挑了一条红色织锦窄腰带,束在腰上格外显眼,显得洛清河腰身更加不盈一握。 洛清河没有点破丛若的小心思。 他披上新制的鹤羽大氅,立在廊下静静地等着。 等了半日,终于等到了那道火红色的倩影。 凤倾在别苑前勒马,冲禁卫吩咐道:“你们候在这里,朕自己进去。” 说罢翻身下马,快步走进了别苑。 凤倾一眼便看见了廊下的洛清河。 两人隔着簌簌的大雪相望,目光交缠在一起时仿佛周围的一切嘈杂都消失了。 来的路上凤倾还急不可耐,真的见到了,她的双脚却被什么东西缠住一般,越走越慢。 凤倾一步一步,走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终于,她走到了洛清河身边,勾起一个莞尔的笑,朝他伸出了手:“我来接你了,席玉。” 是了,今日之后世间再无洛清河,只有席玉。 他垂眸,看着向自己伸来的洁白如玉的掌心,顿了一下,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温润的眸子微微闪动。 丛若在旁看着,不知怎的鼻头一酸。 他只顾着感动,差点忘了一事,忙道:“公子,面纱。” 凤倾从丛若手中接过面纱,亲自为席玉戴上,牵着他的手往外走去。 门外的禁卫见凤帝携一男子出来,男子虽薄纱覆面,但身姿俊逸出尘,定然是个绝色。 她们不敢再看,齐齐低下头去。 凤倾将席玉束在身前,两人骑在马上的身影极为相称,宛如一对璧人。 队伍又浩浩荡荡地返回宫中。 一路上听着百姓的山呼万岁,感受着怀中的温度,凤倾脸上的笑意都没有褪去过。 这厢花团锦簇,却不知此刻乾元殿中已经乱了套...... 第168章 临盆 凤帝要迎新人入宫的消息在乾元殿中是个禁忌。 初年怕扰了锦朝安胎,便没有将此事禀报给他。 谁知今日,锦朝突然来了兴致要到御花园走走,走到假山旁时听到山石后面有两个宫侍在窃窃私语,隐约听到“陛下”二字,锦朝便驻足想听听他们在议论什么。 一宫侍感叹道:“你说这席玉公子上辈子是积了什么德,能在陛下落难时救了她,凭着救命之恩就有了天大的恩宠,不像我们劳碌一辈子到头来还是个奴。” 另一人附和道:“是啊,我瞧着咱们陛下对中宫那位都没有这么上心,竟将先太凤君殿下住的琼华宫都赏给了席玉公子,还巴巴地从北地移来了棵海棠树。之后宫里可要热闹咯。” 锦朝站立不稳,后退了一步。 冷声道:“此事为何从未报我?” 初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慌忙请罪:“殿下莫气,都是奴自作主张,怕惊扰殿下安胎,所以这等小事便没有禀报......” 锦朝面如寒冰,叱道:“小事?宫里要进人,可笑我这后宫之主竟然半点不知。陛下未将我放在眼中,你们也要反了天去吗?” 初年暗道不妙,抬头见锦朝脸色煞白,连着叩头道:“是奴的错,殿下要打要罚奴绝无怨言,只求殿下千万莫动气。” 锦朝闭了闭眼,强定心神。 往日他还可以骗骗自己,凤倾待他与待旁人不同,毕竟少年夫妻的情分在这里,他是她的正夫,是她第一个孩儿的父亲。 可现在才明白,是他想岔了。 她若在意他,便不会在他怀胎辛苦时,日日流连别苑,让流言漫天。宫侍们看他的眼神都透着股怜悯,那怜悯像利刃在他的心上划了一刀又一刀。 她若在意他,更不会在他要临盆之际,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她对另一个男子的宠爱。 “天大的恩宠......”锦朝想到凤倾对那个席玉公子所做的事,一时五内俱焚。 锦朝原以为琼华宫那人去了,凤倾的心迟早会回到他身上,却没想到又冒出来一个席玉。 他不想再忍,要去问问凤倾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让她这般对待。 “殿下,殿下要去哪里?”初年见锦朝转身欲走,忙从地上爬起来追了上去。 “别跟着我,我要去见陛下。”锦朝往御书房的方向疾步走去,忍着腹中传来的一丝隐痛。 初年一时慌了神,口不择言道:“陛下今日不在宫中。” 锦朝的步子顿住。 他盯着初年问道:“不在宫中?去了何处?” 初年眼神闪躲:“这,这......” “说!”锦朝厉声道。 初年见遮掩不过,只得照实答道:“今日......今日是席玉公子进宫的日子,陛下......陛下去别苑迎他。” 就如此急不可耐吗?还要放下帝王身份将他亲迎回宫? 锦朝顿觉一阵血气上涌,腹中疼痛更加剧烈。 脚下虚浮像踩着棉花一般,他身形晃了几晃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殿下!”初年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将自己垫在锦朝身下。 他冲宫侍喊道:“宣御医!快去!” 今日恰好是姜院正当值,见到是乾元殿的宫侍来请,便知凤君怕是将要临盆。 她带着几个御医匆匆赶往乾元殿。 锦朝躺在寝榻之上,汗流如豆,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姜院正忙上前为他把脉,转头对初年吩咐道:“快传稳婆!” 初年招手,早就候在殿外的四个稳公忙来到榻前。 姜院正和几位御医退到屏风之外,流水似的补药单子传出去,不一会儿汤药又鱼贯似地端进殿内。 初年见锦朝生产艰难,着急地问道:“为何生产这么久还未见小殿下露头?” 姜院正说道:“殿下孕时受惊,本就胎相不稳,又忧思过重郁结于心,今日怕是逢了大喜大悲之事,动了胎气——” 初年一听她的话锋便更急了,打断姜院正说道:“这是陛下的第一个皇女,若是有什么差池,定要问罪的,各位一定要尽心尽力!” 听他话里的威胁之意,姜院正皱眉,淡淡道:“大侍不必多言,吾等自当尽心。” 话说凤倾和席玉刚进宫门,一宫侍便扑倒在队伍最前面。 慌慌张张地叩头道:“陛下!快去乾元殿看看吧!” 第169章 玉陨 “发生了何事?”凤倾问道。 小宫侍答道:“凤君殿下今日不知怎的动了胎气,太医院的御医都在乾元殿侍奉,殿下似乎有难产之兆。” 凤倾脸上的笑渐渐隐去,沉声道:“昨日不还说胎相稳固,怎会如此?” 小宫侍的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多言。 凤倾翻身下马,冲席玉说道:“你去长乐宫等我。”她心中有些歉疚,今日是他以席玉身份进宫的第一日,她却不能陪在他身边。 席玉温言道:“后嗣为重,陛下安心去,臣侍这里不必挂怀。” 一旁的禁卫和宫侍暗道:这席玉公子颇识大体,说话也极有分寸,怪不得陛下喜欢。 凤倾颔首,深深地看了眼席玉,才往乾元殿去了。 初年听到陛下回宫,焦急地到殿外迎着,一见到凤倾,初年便跪倒在地,哭着道:“陛下,陛下,快去看看殿下吧!殿下瞧着,怕是......怕是不好了。” “胡说什么!谁允你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凤倾冷叱道,抬脚便往殿内走去。 姜院正等人起初是坐着写方子,这会都站了起来,一个个面色凝重。 见凤帝风风火火地从殿外赶来,御医们跪成了一片。 “跪什么跪?都给我起来!”凤倾气极,又点了姜院正问道:“你说!现在是什么情形?” 姜院正颤巍巍地开口道:“回陛下的话,凤胎过大,殿下生产不顺,臣等正在想法子......” “快想!凤君要有什么事,朕第一个拿你是问!”凤倾的视线扫过太医院众人,众人抖如筛糠,连声应“喏”。 凤倾抬脚就要往产房去,被姜院正拦住,说道:“陛下,产房污秽之地,您凤体贵重不宜进去。” 话音未落,只听里面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声,众人面上一喜,还未来得及恭贺,又听稳公颤声惊呼道:“殿下血崩了!” “阿朝......”凤倾一把推开拦在她面前的姜院正,疾步走进产房。 稳公手中托着刚降生的婴孩,锦朝躺在那里,鲜血浸透衾被,他浑身的衣衫被汗浸湿像过了水一般。 他口中不住地念着“陛下”,双目无力地盯着帷幔。 见此情景,凤倾心中痛极,也顾不上看稳公怀中的孩子,上前坐在榻边握住了锦朝的手。 “我在。”凤倾强扯出一个笑来。 锦朝转眸,见到是凤倾来了,眼中溢出了泪水,喃喃道:“我还以为.....陛下不会来了......” 凤倾说道:“说什么傻话,我不就在这里吗?你辛苦了,我们的孩儿很好。” 锦朝想回给她一个笑,奈何使不上力气,只能痴痴地看着她,问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凤倾握紧他的手,嗔道:“不会的,御医都在外面候着,你和孩子都会平安的。” 锦朝的视线移到凤倾唇角,喃喃道:“陛下还记得,那年花朝节......凤都满城的桃花吗?” 凤倾一愣。 方才忆起他说的是他们第一次相遇那日。 “那日陛下也是一袭红衣,你临窗笑着,我当时就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女子......”锦朝想抬起另一只手抚上凤倾唇角。 抬到一半眼见却要滑落下去,凤倾忙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 “你救了我......又来锦府求娶,你知道我有多欢喜吗?”锦朝想起那些日子,心中便喜悦,只是没想到,那些竟成了他少得可怜的美好回忆。 凤倾与锦朝的种种,是谋算大于真心,没想到他却将那些过往珍视至此。她心中不忍,启唇道:“其实我——” “不要说,求你......”锦朝目露哀求之色。 此刻凤倾才恍然,原来他一直都明白的。 聪慧如锦朝,当年太女如何势弱他怎会不知?只是如今再细思过去种种,已经没有意义了。 “陛下,能再唤我一声阿朝吗?”锦朝的身子越来越凉,视线也开始模糊。 凤倾将他拥进怀里,不住地唤道:“阿朝,阿朝......你要好好的,我们的孩儿,你教她诗词歌赋,我教她骑马射箭,好不好?” 锦朝没应声,只在凤倾耳边留下轻不可闻的一句话:“若有来生,愿与陛下,不复相见。” 说完他眼中的神采渐渐归于虚无了,手重重地垂落了下去。 “阿朝!”凤倾痛呼,心仿佛被一双大手攥住,闷胀得喘不过气来。 第170章 凤明熹 凤倾木然地抱着锦朝。 无人敢出声,唯恐被凤帝迁怒。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婴儿啼哭声打破了殿中的寂静。 凤倾缓缓抬头,看到稳公怀中露出一张皱巴巴的小脸,她刚刚沉入冰潭的心才又浮上来一点。 稳公也是个有眼力见的,忙将孩子抱到凤倾面前,恭贺道:“恭喜陛下,是个皇女呢!” 凤倾将锦朝轻轻放在榻上,又为他整理了仪容,才接过稳公手中的孩子。 虽然刚出生的婴孩还未长开,但她的五官已经隐约可以看出锦朝的影子。 凤倾将孩子抱到锦朝枕边,说道:“就叫她明熹可好?取生若朝阳,前途光明之意。” 那孩子也奇特,一被放在父亲身旁,便不哭了,只是可惜...... 凤倾笨拙地将孩子抱在怀中,绕过屏风来到外间。 众人听动静已将产房内的情形猜了个七八分,初年哭倒在地上,两个小宫侍上前扶着他。 凤倾抱着孩子,立在众人面前,朗声道:“天佑大雍,凤君于社稷有功,拼死诞下皇嗣,朕已决意立皇长女凤明熹为太女。” “这......”御医和宫侍们跪伏在地,听到凤帝的话,都惊得无以复加。 莫说凤帝正值盛年,不急于立嗣。就是翻遍前朝的旧历,也没有还在襁褓中就被立为太女的先例。 但是谁也不敢反驳凤帝的决定。 不知是谁带了头,高呼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女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其余人也就跟着跪拜行礼。 凤倾怀中抱着小小的人儿,看着地上乌泱泱跪倒的一片人,心中只剩一片怆然。 她低头对初年道:“去为阿朝梳洗吧,传锦尚书进宫,见他最后一面。” “喏......”初年双眼哭肿,趔趄着往产房中去了。 凤倾裹紧怀中的小明熹,再也不敢留在乾元殿中。 她一出寝殿门,身后的哭嚎之声便起,凤倾只觉两颊微凉,用手一摸,原来不知何时,眼泪已经汹涌得不成样子。 凤倾不愿让人看到这狼狈模样,便快步往坤仪殿走去。 周瑛也是面上戚戚,随侍在凤倾左右,一面担忧她怀里的小殿下,一面担忧陛下的身子。 “陛下不如将小殿下交给宫里有经验的教养公公......”周瑛试探着问道。 “这孩子朕要亲自带在身边,你将坤仪殿辟出个地方,安置乳公和教养公公。”凤倾吩咐道。 周瑛暗道:小殿下年幼丧父确实可怜,但是能得陛下如此看顾,也算是祸福相依了。 等到了坤仪殿中,乳公喂了奶,小明熹就睡着了,不哭也不闹,奶里奶气的甚是喜人。 凤倾对周瑛嘱咐道:“明熹住在坤仪殿,让那几个公公好生照料,不得有丝毫差池。” 周瑛应道:“陛下放心,太女殿下金尊玉贵,底下照料的人不敢不尽心,奴也会时时提点的。” 他想到今日进宫的公子,提醒道:“陛下,席玉公子还在长乐宫等您,要不要......” 突然的变故让凤倾心中烦闷,便说道:“你去传信,就说朕明日去看他。” 周瑛领命而去。 到长乐宫时,席玉正坐在窗边对着绿梅出神。 “公子,陛下说您今日也乏了,好生歇息,她明日再来长乐宫看您。”周瑛没有提及乾元殿的事。 席玉却隐隐觉得不对,问道:“凤君如何了?” 周瑛眼眶微红,叹了口气,说道:“凤君殿下诞下太女殿下之后,便撒手去了。” “怎会......”席玉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哀极,没想到生产之事竟然如此凶险。 锦朝虽做过错事,但到底对凤倾一腔赤忱。 他从未想过曾经名动一时的凤都第一公子,竟是这样草草的结局。 “让陛下珍重。”席玉说道。 席玉知道凤倾骨子里其实极重情,此番必然伤怀。 第171章 野心 这些时日,没了赤辰家的掣肘,慕祈在北地如鱼得水地扩张势力。恰逢此时,大雍凤君新丧,慕祈的心思便活络了起来。 慕祈命人马不停蹄地从枳疆城搞来了一种秘药,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封在了送给慕饶的家书中。 属下模样的人进言道:“殿下真的要如此做吗?倘若被大雍凤帝发觉,慕饶殿下的处境就更加艰难了。” 慕祈冷言道:“雍帝流落北地时,是我在煊国给了她一容身之处,又将她力荐给母皇,把饶弟许配给了她。但她呢?回到凤都后,派赤辰翎三番四次阻挠我在北地的行动。且饶弟已嫁与她多时,竟然还未行周公之礼,雍帝根本没将我和煊国放在眼里。” 慕祈向来志在天下,又怎么会甘心屈居煊国一隅。拿到北地二十城之后她便以权换钱。大肆招兵买马,扩充军备,只等慕饶诞下皇嗣,便可进一步图谋。 但凤倾迟迟不宠幸慕饶,让凤君先诞下皇女,如今又偏宠新进宫的席玉公子,所以慕祈只能兵行险着。 开春之时,慕饶就收到了北地的来信。 他满心欢喜地拆开信笺,却发现了煊国皇室秘印, 等夜深人静,屏退了宫侍,慕饶才敢将信拿到烛火下细细察看。 这一看不要紧,他暗惊道:皇姐要我毒害太女和席玉公子。 两粒丸药在信封夹层之中,一粒可以神不知鬼不觉让幼子以风寒之状夭折,一粒可以绝人后嗣吃了之后便今生不会有孕了。 慕饶攥着手中的信止不住地颤抖。 明熹还那么小那么可爱,慕饶在宫中寂寞,便时常去坤仪殿中逗她玩,粉雕玉琢的小人儿,让他怎么忍心...... 还有席玉公子,他虽然深居简出,但宫里人都知道陛下极其爱重他,若害他从此无嗣,陛下岂不伤心? 慕饶心思单纯,从来没有过害人的念头。 但信中慕祈将煊国的境遇说得不堪。 直言大雍兵强,陛下纵容封地将领打压煊国。如今煊国子民生活困苦,只有慕饶得了陛下的喜爱,诞下皇女正位中宫,才能缓煊国之急。 一边是故国百姓,一边是心中的正义。 慕饶不知该如何选择,一来二去竟然愁出了病来。 听说慕饶病了,凤倾来探望过一次,命御医为他好生医治便没了消息。 说不失望是假的,慕饶在煊国时也是千宠万爱地长大,每每生病煊皇便要想尽办法逗他开心。一热一冷的际遇让他更加想念故土了。 慕饶身边有一小侍唤作碧落,是从煊国带来的。 碧落见慕饶心中有怨,适时地上前劝道:“殿下先是煊国的皇子,再是大雍的贵君,若是这个亲疏远近弄错了,可是要吃大亏的。凤君虽然走了,他的女儿却贵为太女,陛下眼见着偏宠席玉公子,想来有孕也是早晚的事。殿下如果再不早做打算,到时后悔都来不及。” 慕饶咬唇,病中脑袋昏昏沉沉的,心里的苦涩和渴望交织在一起,磋磨得他实在难过。 终于,他闭上眼,点了点头。 见状,碧落心中暗喜。 慕饶将碧落视作亲近之人,却不知他真实身份是慕祈府上的伶人。碧落受慕祈调教多时,对慕祈忠心不二,早就得了她授意在慕饶身边伺机而动。 又过了几日,御医照例来诊脉。 问了半晌脉,碧落奉上一盏茶,御医却推脱要走,很急切的样子。 慕饶便问道:“御医这是要去何处?” 御医恭敬答道:“回殿下的话,臣要去长乐宫,为玉贵君调方子。” 玉贵君就是席玉公子。 慕饶疑惑,追问道:“玉贵君身子不爽?” 御医摇头,答道:“陛下命臣为贵君调理身子,每日进补着,以备有孕。” 看来陛下真的很想要席玉为她生孩子......慕饶眸光黯了黯。 御医暗道自己多嘴,慌忙告退。 等寝殿中清净了,碧落上前说道:“殿下!这是好机会!既然他正在服药,我们何不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东西放进补药中?” 慕饶不语,指尖微微泛白。 碧落继续说道:“我的殿下,想想咱们煊国,想想太女殿下,您这个时候可要狠下心来啊!” 慕饶压住心里的慌乱,说道:“将皇姐送来的珍奇挑一些,我们去长乐宫拜访下玉贵君。” 碧落长舒一口气,心道:只要殿下愿意做,此事就成了一半。 第172章 败露 慕饶强打精神,带着碧落来到了长乐宫。 宫侍进去通传,席玉没想到他突然到访,便穿着常服,戴上面纱坐在正殿之上,笑眼盈盈地看着慕饶进殿。 他与慕饶相交不深,但能看出他是少年心性,且性子豪爽磊落,让人喜欢。 席玉问道:“贵君可喜欢饮朝露茶?” 慕饶点头,躲开了席玉的视线。 慕饶一进殿便觉得眼前的人仪态万千,气质出尘,自觉不如,心下又黯然了几分。 席玉正要说话,慕饶身边的小侍突然出声道:“哎呀,殿下扇坠上的宝石怎的不见了?那可是太女殿下特意为您寻来的难得的稀罕物。” 慕饶斥责道:“碧落,不可无礼,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席玉浅笑,温言道:“无妨,想来那宝石极其珍贵,你们去陪着碧落公子一起找一下。”他冲下首的宫侍吩咐道。 谁知碧落却连连摆手道:“不必麻烦玉贵君,奴自己去找找,应是掉在来的路上了。” 说罢不等众人反应,便告退急匆匆地往外走去。 碧落快步走到廊下,与云鸩擦肩而过,他心中有事便没注意到云鸩。 云鸩却留了心,因为就在两人错身之时,一丝异香飘进了他的鼻孔里。 “这是?”云鸩感觉那味道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 云鸩便悄悄尾随着碧落,想看看他要做什么。 他远远地看,碧落俯身似乎在地上寻找些什么,嘴上还嘟囔着“掉哪里去了呢?” 云鸩便以为自己想多了,正欲转身离去时,却见碧落趁四下无人,一溜烟闪进了长乐宫的小厨房。 “有好戏看了。”云鸩挑眉,也悄悄地摸到了小厨房窗下。 小厨房的灶上正咕咕地煎着补药,看药的宫侍不知偷懒到哪里去了,正给了碧落时机。 只见他掀开药锅,手脚麻利地丢进去一粒丸药,又盖上了锅盖做成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云鸩隐在暗处,将碧落的动作尽收眼底。 做完这一切,碧落又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小厨房,到中庭装模作样地找东西去了。 云鸩只顾着盯碧落,转眼间就见灶上的药锅消失了。 “妈了个巴子,这时候动作倒快。”他暗骂一句,忙绕到前面来找那锅子。 抓着一小宫侍问道:“刚刚灶上煎着的药呢?” 小宫侍不明所以,指了指正殿道:“送过去了......” 云鸩丢开小宫侍,拔腿就往正殿去。 他走得太快,差点撞到刚进宫门的凤倾。 “走这么快干嘛?”凤倾拽住了云鸩。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再晚一步,你那相好要没命了。”云鸩哭丧着脸说道。 凤倾的心陡然一沉,也不问里面的曲折,手上拎着云鸩,疾步朝正殿走去。 正殿之上,席玉和慕饶正在说话。 碧落已经找到了扇坠上的石头,重新站到了慕饶身边。 云鸩进殿便盯着碧落,看得他一阵心虚,不由地往慕饶身后站了一站。 席玉身旁的宫侍手里正端着一碗黑黢黢的汤药,作势就要呈给席玉。 “不可!”云鸩高声喝道。 吓了众人一跳,大家齐齐地看着云鸩,不知道这个医谷谷主又要说些什么不着调的话。 “那汤药不能喝,被人下了毒。”云鸩说道。 殿中众人神色各异,侍奉汤药的小侍吓得连忙跪倒在地,磕头道:“陛下明鉴,殿下明鉴,奴并未下毒啊!” 碧落脸色煞白,慕饶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凤倾不言,等着云鸩接下来的话。 云鸩招招手说道:“把那碗药给爷端过来。” 小侍慌忙起身,端着药到云鸩近前,双手奉上。 云鸩凑近细细闻了闻,他记起来了,这是北地十分阴毒的断子绝孙药,一般高门大户,正夫想要惩治小侍时,便会偷偷买来用。 “你好毒的心啊!干嘛不行,想让别人绝后?”云鸩对着碧落连连摇头。 “我,我没有......”碧落忙辩解,但脸上的慌乱还是泄露了他的心虚。 凤倾凤眸微眯,审视着碧落和慕饶。 云鸩将汤药递到碧落面前,说道:“既然没有,那就喝了它,这药里可全是好东西,就当赏你的吧。” 碧落颤抖着嘴唇,不敢接汤药。 瞬间一切便明了了。 “慕贵君,你给朕一个解释罢。”凤倾冷冷地说道。 她虽然并未宠幸慕饶,但向来都对他温言软语,还从未如此疾言厉色过。 慕饶一时面如土色,羞愤难当。 第173章 自由 “来人,将这小侍绑了听候处置。”凤倾启唇道,话毕身后几个宫侍便已上前将碧落绑了个结实。 “殿下救我。”碧落朝慕饶喊道。 “把嘴塞上,拖出去。”凤倾听他喊得心烦。 “呜呜呜——”碧落嘴巴被塞住,还是不肯消停,呜呜咽咽地向慕饶求救,直到人被拖远了,呜咽声才渐渐听不见了。 “你们也都下去。”凤倾淡淡道。 她看着慕饶的神色,心中失望。 殿中宫侍散得很快,谁也不想蹚这摊浑水。 席玉见凤倾脸色不虞,想出言相劝,却被云鸩拉走。 殿中不多时,便只剩下凤倾和慕饶二人。 凤倾拾步走到主位上坐下,面上看不出喜怒,说道:“是慕祈让你做的吗?” 慕饶呆呆地点头,下一秒又拨浪鼓似地摇头。 凤倾脸上再也往日对着他时的和悦之色,冷冷的让人看着难受,慕饶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她。 “慕饶,你原不是这样的人,自澧都相识,朕便知你心性纯良,胸怀坦荡,为何要做下这样下作的事?” 凤倾的语气中难掩失望。 听得慕饶心里酸水直往外冒。一路走来的心事他再也藏不住了,抬起头,脸上的泪痕已是斑驳一片。 凤倾看着眼前这张原本明媚张扬的面容,此刻却三分病态,七分羞愧,不由一阵心疼。 “陛下,我心悦于你你可知?”慕饶泪眼朦胧,看着凤倾问道。 “朕知。”凤倾叹了口气。 慕饶委屈更甚,说道:“陛下既然知道我心悦于你,也娶了我,可是却从未将我当作你的夫侍,你只当我是小孩子!” 凤倾摇头,说道:“我并未将你当作孩子。” 慕饶接着质问道:“那陛下为何从未宠幸我?宫里人向来拜高踩低,暗地里都在笑话我。” “所以你就要毒害席玉,不想让他生下皇嗣?”凤倾沉声道。 慕饶一时语塞,他不敢说这是皇姐的主意,怕凤倾发难煊国。只好紧紧地咬住嘴唇,不再言语。 凤倾起身,从主位上下来,来到慕饶身前。 “记得澧都初见时,你仗义直言惩治了奸滑之人,舞得一手人人称绝的鞭子,又为我与慕祈牵线,后来还不惜牺牲自己的清誉为我解围,我心中甚是感激,当时便想,此生要护你安乐才能报答万一。” 凤倾抬手拭去慕饶的眼泪,怜惜地看着他。 慕饶从来不知道凤倾是这样想的,他以为她只是不喜欢他,所以旁人都有的恩宠她却不愿给他。 凤倾接着说道:“朕已经负了一个锦朝,便不想再将你困在这里,有意让你与叶无垢一道,不让宫规约束了你,没想到你心里竟有这么多怨气。” “我......”慕饶的眼泪又止不住落下。 凤倾直言:“今日之事,朕知不是出于你本心。做人是要有志向,但志向太大反而是祸事,慕祈想要什么朕很清楚。你在怕什么,朕也清楚,只想问你一句,你要自在无拘地过一辈子,还是困在这深宫陷在情爱中怨怼一生?” 凤倾的话说中了慕饶的心事。 他从小便望着四四方方的宫墙上方的一片天长大,没见过高山之高,也没见过江湖之远,他向往宫外无拘无束的生活,却从小对自己的命运也了然。 像他这样的身份,不是许配给煊国权贵,便是和他国联姻,慕饶从小见着的世家贵子们没有逃出这两种命运的。 他反抗过,直到遇见凤倾,便收了心思想着认命一次也不坏。 可是如今,凤倾又给了他选择的权力。 慕饶眼中闪过犹疑,问道:“若我选择自由无拘地过一辈子,那煊国与大雍的盟约又该如何......” 凤倾弯指在他额上敲了一下,嗤笑道:“你以为所谓的自由是与朕和离吗?” “那是?”慕饶鼻子一抽一抽地,满眼疑惑。 凤倾说道:“只要你不再做慕祈手中的棋子,也不再执着于后宫恩宠,朕承诺这凤宫你可随时进出,宫规礼仪也不必守着。若你想学医便跟着云鸩去青城山,若想学兵法,便跟着叶无垢到军中去,全部都随你。” 慕饶睁大了眼,不敢相信男子出嫁之后还可以拥有这等权利,尤其他的妻主还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 凤倾就知道慕饶会心动。 慕饶忖了半晌,脸上终于又有了笑意。 眼角眉梢浮现出飞扬的神采,说道:“我虽心悦陛下,但若做不了陛下心里最独一无二的人,那便做这世上最简单自由的人吧。我愿意如陛下所言,天高任鸟飞。” 第174章 岁岁照海棠 无人知道陛下和贵君在殿中说了什么。 只知道二人出来之时,贵君脸上没了方才的愁云惨雾,整个人神采夺目,就连身上的病态都减了几分。 慕饶和凤倾并肩站在一处,他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问道:“不知陛下要如何处置碧落。” 凤倾问道:“你想朕如何处置他?” 慕饶试探着说道:“碧落此举是该严惩,但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介奴仆,只会听令行事。且幸好这次有云谷主在,玉贵君并无大碍,不如,赏他一顿板子将他送回北地吧。” 凤倾敛眸不语。 慕饶怕她误会,忙解释道:“我并不是为他开脱,只是不忍见一条性命就这样交代了。若陛下要正纲纪,为玉贵君作主,那怎么发落他都是应该的。” 凤倾启唇道:“就按你说的办。” 将人送回北地,权当作敲山震虎,倘若慕祈聪明,便知道及时收手,但倘若她仍贼心不死,凤倾不介意让大雍军士往煊国实战历练一番。 见凤倾同意,慕饶心中感佩,暗道:也唯有陛下这样历尽磨难还怀有慈悲之心的人,才能担得起这万里江山吧。 凤倾看向不远处的席玉,脸上不自觉带上笑意,整个人都柔和了起来。 慕饶将这一切看在眼中,若说羡慕,他自然是羡慕极了,但也明白情之一字,最难强求。 忽的一阵风起。 席玉的面纱被吹开一角,如玉的面容堪堪落入了慕饶眼中。 “原来是他。”慕饶心中惊诧。待回过神来便生出了无限感慨:天下男子,陛下召之如探囊取物,但却独独钟情一人,初心不改,方得始终。 今生能得陛下这样的妻主,已是无所求了。 凤倾走下玉阶,将席玉揽入怀中,轻嗅他发间的清香,心中一片熨帖。 “你怎么不问,我和慕贵君说了什么?”凤倾低语,嗓音故意带上了些喑哑。 “陛下开怀,慕贵君展颜,想必说的事一定是极好的。”席玉的声音如珠玉落盘,温润清冽煞是好听。 凤倾大笑,拥着席玉坐到了那棵海棠树下。 众人识趣地退下,将这一方清净留给她们二人。 春日是海棠花最盛的时节,千层万重似云若霞,微风吹过,偶尔有花瓣随风飘下,落在席玉肩头,凤倾便会将它捡起来,缀在他鬓边,笑他娇俏得像个刚过门的新夫郎。 席玉向来不善玩笑,只能任她调笑,回以一个嗔视伴一句:“陛下又忘形了。” 说来也怪,过去凤倾最厌恶他的说教,如今却觉得这样也很好。 “席玉,你知道海棠花的花语是什么吗?”凤倾认真地注视着席玉碾碎了星辰般的眸子,问了一个他并不解其意的问题。 席玉摇头。 凤倾抬手抚上他鬓边那抹艳色,说道:“海棠花的花语是卑微的苦恋,也代表着男女相爱,没有结果。” 席玉原本期待地望着凤倾,但听到海棠花竟代表如此伤情的意思,便别过眼去,说道:“此意不好,陛下莫要再说了。” 凤倾掰过席玉的脸,让他和自己对视,唇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又说道:“还有一句,叫''易改最是人心,唯有海棠复当年’。” 席玉愣住,只觉凤倾眸中的缱绻仿佛旋涡一般,牢牢地吸着他,让他无法抽离。 蓦的,一个带着凉意的吻落在了席玉的额前。 圣人独坐高台,不沾风雪,她却执拗地让他与自己在一处。圣人历劫,便生凡心,有了凡心,便生贪恋。 凤倾自觉亵渎了神明,偏又放不开手。 她于颓荒中睁眼,怀着遇佛杀佛的戾气,誓将踩着尸山血海生杀予夺。 但如今,却愿舍万古长空,得一朝风月,与一人足矣。 第175章 尾声 太女周岁之时,凤帝改国号为苍澜。 举国同庆,百业俱兴。 苍澜二年。 长乐宫玉贵君诞下双生子,凤帝大赦天下。遂改大雍以双生子为不祥兆之陋习。 苍澜三年。 中宫之位空悬日久,凤帝纳群臣谏,立玉贵君为继凤君,正位中宫。 —— 转眼又到了隆冬时节。 宫里已挂上了贺年节的灯笼和彩绸,到处喜气洋洋的。 长乐宫中,海棠树下的躺椅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貂绒被,席玉正躺在上面,看庭中的几个小儿玩闹。 凤明熹平日里总被陛下拘着在御书房里温书,今日趁着她与内阁大人们议事,便悄悄跑到了长乐宫。她最喜欢席玉所出的双生弟弟,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要往长乐宫送来两份。 她的眉眼又长开了些,一双丹凤眼像极了锦朝,让人见之难忘,想来长大了一定又是个惹得无数少年倾心的绝色美人。 “皇姐,来抓我呀!”调皮地冲明熹丢了个小雪球的是双生子中的哥哥,凤倾给他取名作凤景行,取高山景行之意,但目前看来还是皮猴儿一个。 凤景行跑着便将旁边慢悠悠玩雪的弟弟撞倒了。 凤俞安揉着鼻子,迈着两只小短腿,巴巴地跑到席玉跟前告状。奶声奶气地说道:“父后,兄长欺负我,呜呜呜。” 席玉将幼子抱上膝盖,爱怜地轻抚他的背为他顺气。 “景行不是故意的,俞安能不能原谅兄长呢?你们母皇常说什么来着?”席玉柔声问道。 小俞安想了一会儿,掰着自己的小手指答道:“母皇说过要兄友弟恭。” 席玉拍拍他,眼中露出赞许的神色。 这时,宫侍们齐齐行礼,凤倾迈着大步走了进来。 她刚和内阁大臣说了两句,转头便找不见凤明熹这个小滑头了,想着她定是偷溜出来找弟弟玩,于是亲自来长乐宫“拿人”。 “父后救我!”凤明熹眼睛极尖,看见凤倾的玄袍出现在宫门口时,她便钻到了躺椅后面,抓着席玉的胳膊求救。 “母皇!”两个小粉团子见到凤倾,像小狼看见了肉一样,立刻两眼放光,扑了上去。 凤景行抱着凤倾的左腿,凤俞安抱着右腿,两个人倒是分工明确。 凤倾低头,只觉腿上像绑了两个大沙袋,一手拎起来一个抱在怀中,吐槽道:“你们两个,该减肥了。” 凤明熹见凤倾注意力都在两个皇弟身上,小声地舒了一口气。 谁知这时,凤倾突然沉声道:“凤明熹,过来!” 听到母皇叫她,凤明熹的脑袋一下耷拉了下去,知道今天躲不过了,慢悠悠地从躺椅后面出来,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席玉不忍凤倾斥责她,忙说道:“她不过才六岁,怎的要逼得这么紧?马上到年下了,陛下也给殿下放个长假吧。” 凤明熹低着脑袋,眼睛却不住地往上瞟。 凤倾摇头,无奈道:“既然你父后都这样说了,那今日便许你不去御书房了。” 凤明熹刚刚还像霜打的茄子,一听这句话,又活了过来。 她跑到席玉身边,毛茸茸的脑袋蹭到他怀里:“我就知道父后最疼我了!” “当心!”凤倾忙放下怀里的粉团团,过去一把把凤明熹从席玉怀里拉了出来。 凤明熹这才想起来父后还怀着小妹妹呢。 她的小脸上满是懊恼,小心翼翼地摸摸席玉的肚子,说道:“不怕不怕,皇姐保护你。” “扑哧——”席玉被凤明熹小大人的样子逗笑了。 凤倾垂眸,看着眼前的一幕,唇角的笑意荡漾开去。 希望这样好的日子, 明日复明日。 ——完结—— 第176章 番外一(赤辰翎) 北地的雪连着下了十日。 天地相连,一片肃杀的白。 褚寒执剑立在雪地上,冷眼看着身前五六个蒙面刺客。 两厢对峙良久,各自肩头都积了厚厚的雪。 领头的一人率先发起攻势,凌厉的剑气向褚寒逼来。 他身形未动,直至剑气逼至面门,方才挥刀在空中划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度。 为首的刺客,双目圆睁,似乎不敢置信自己的性命被一刀了结。 余下的刺客见状,互相对视一眼,冲锋的步子有了些许迟疑。 阵前生怯意是大忌,褚寒没有给她们过多思考的时间,他身若游龙,灵巧地在雪地上滑动,手腕翻飞间就收割了几个刺客的性命。 死人的血洇入雪里刺眼得紧。 褚寒拉起其中一个刺客的袍子将刀上的血迹擦干净,便转身走进了府中。 不消半刻,那些血迹和尸身就被清理掉了,地上只剩糖霜似的白雪,似乎这里从未发生过打斗一般。 “家主,外面的刺客都处理干净了。”褚寒拱手,恭敬地回禀道。 “嗯。”赤辰翎斜靠在榻上,懒懒地应道。 只见他穿着一袭蜀锦拼貂毛玄袍,以缎带束发,唇角似有若无的笑,透露着一股邪气。 “这是第几波了?”赤辰翎摩挲着指腹的玉戒,漫不经心地问道。 “回家主的话,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四波了。”褚寒心道:这煊国太女还真是锲而不舍,六年了,年年月月都要派一波一波的刺客过来暗杀家主。 “将这些人的尸首风干,挂在一起当作年礼回给慕祈罢。”赤辰翎说着,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时帘子忽的被掀开,外面的风雪立时钻进了屋里。 比风雪更快进屋的,是一个还没到褚寒腰际的小女童,像个炮弹一般扎进了赤辰翎怀里,好奇道:“爹爹,你要送什么年礼?宴儿也要!” 小女童抬起头,秀挺的五官活脱脱的竟像是缩小版的凤倾。 虽然女童的面容还稍显稚嫩,但已有华贵之气。 赤辰翎垂眸,看着怀里乌发红唇,皮肤白皙的女儿,阴恻恻地说道:“宴儿确定想要?爹让褚寒带你去看,到时要是吓哭了,就罚你把汤池里的水喝干净。” “家主,少主还小,您别吓她......”褚寒无语,怎么对一个小小孩儿,家主都不放过。 果然就见赤辰宴脖子一缩,乖乖从榻上爬了下来,小嘴一撇道:“爹爹,宴儿不想要了。” 赤辰翎抬手拍拍她的脑袋。 褚寒犹豫了半晌还是开口道:“家主,凤都那人,还不知少主的存在,您真的不打算让少主认祖归宗吗?” 赤辰翎眸色陡然一沉。 他还记得行宫中,她决绝的样子,彼时身上的伤都不抵心里的伤万万分之一。况且他已走了这么久,她却从未来北地看他,似乎就当他这个人不存在一般。 于是冷哼一声,说道:“她怕是早就在凤都那安乐窝里陶醉得找不着北了,哪里还记得有我这号人物。” 赤辰宴打量着爹爹的神色。 觉着这神情她甚是熟悉,好像以往她每次问到娘亲的事,爹爹就会出现这样吓人的神情。 褚寒以往为家主鸣不平,但时日久了,他渐晓情事,稳重了不少,似乎能理解了几分凤倾的选择。 大雍朝运鼎盛,北地的城池虽然许了煊国不少,可只要大雍军想要,便还是凤倾的囊中之物。 所以但凡背后有凤家的影子,生意场上便先让三分,已经是北地各方势力不宣于口的默契。 赤辰家如今能在北地无出其右,顺风顺水,褚寒早已觉察到背后有凤倾的助力。 这些赤辰翎自然也清楚。 但她这般做却让赤辰翎更加“恨”她,因为这无异于在说,她除了一颗心不能给,旁的什么都可以给他。 褚寒深吸一口气,又说道:“家主这样疼爱少主,一定想让她可以承欢在母亲膝下,接受宫中最好的教养。难道您忍心让她一辈子留在北地吗?” “北地怎么了?我亲自来教不比宫里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酸儒好吗?”赤辰翎怒道。 他嘴上虽然硬,但当视线落到赤辰宴身上时,不由有些愧疚。 他成日忙于应酬,对赤辰宴的管教便疏忽了。 宫里的孩子四岁便开蒙了,可宴儿如今还是一味只知混玩,若是有母亲教养,她会不会长得更好? 赤辰宴见爹爹眉峰蹙在一起,小碎步挪到他面前,拿两根手指放在他额间,说道:“爹爹不要皱眉,宴儿和爹爹待在一起,就很好。” 赤辰翎没有言语,把眼前钟灵毓秀的小人儿揽进了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问道:“宴儿想见见母亲吗?” 赤辰宴就要说“想”,但又怕惹爹爹不快,忙改口道:“不想,不想。” 可她闷闷的声音出卖了她的真实想法。 赤辰翎放开女儿,为她理了理皱巴巴的小衣服。 兰因絮果也好,恩怨难消也罢,都不应该报在宴儿身上...... 想到这,他只觉眼前浓雾皆散,骤见天光。 于是勾唇道:“我们去凤都。” 第177章 番外二 (叶无垢&洛南衣) 话说自从慕饶跟着云鸩去了青城山,叶无垢待在宫里便无所事事起来。 便向凤倾讨了赏,日日待在军营之中研究兵事。 一来二去地竟和洛南衣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不知内情的人皆言:“平阳侯和叶公子走得也太近了些,陛下怎的一副撒手不管的样子,叶公子不是陛下宠侍吗?” 流言传进凤倾耳中时,她一笑而过。叶无垢和洛南衣便也随人说去,愈发亲厚了起来。 “侯爷在做什么?”叶无垢手里拿着一卷羊皮布防图,走进主将帐中,见洛南衣手里似乎在雕琢着什么,便好奇地问了一句。 “闲着无事,做点小玩意儿。”洛南衣抬头,看了叶无垢一眼,又垂眼继续忙自己手里的东西。 叶无垢把布防图卷成一束,插进箭筒里,边拍了拍手边走近去瞧。 只见洛南衣手中正拿着一个雕了一半的小木马,小马雕工精致,栩栩如生,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叶无垢视线一转,又注意到桌子上还有一只已经雕成的小木马,便拿起来放在手中把玩起来。 洛南衣说道:“还未打磨好,小心扎手。” 叶无垢一看,那小木马上果然有微不可见的倒刺,立时将东西又放回了桌子上。 他不解地问道:“这些小孩玩意儿,做给谁的?” 据叶无垢所知,洛南衣身边并没有什么亲眷幼童还是玩这东西的年纪。 宫里倒是有,但洛南衣向来避之不及。 洛南衣的手顿了一顿。 昨日他去御书房面圣之时,恰好凤景行和凤俞安也在。 他们两个一见洛南衣便围了上来,一个奶里奶气地说:“我喜欢姑姑身上的味道,和父后一模一样。”一个两眼放光说道:“姑姑漂亮,姑姑抱。” 洛南衣被两个小娃纠缠半晌,挣脱不得。 见他们闹得过分了,凤倾出言阻止道:“你们两个放过平阳侯罢,乖乖回长乐宫,朕晚些去看你们。” 见母皇发话,两人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洛南衣。 洛南衣长舒了一口气,但不知怎的又有些失落。 他看着眼前亲亲热热的两个小娃娃,便会想起自己和兄长,若先皇明德,他们也该这样互相陪伴着长大,也不会有后来那些龃龉。 转而又想,两位殿下叫自己一声姑姑,自己却从未抱过他们,每每遇见便故作冷淡地躲开,这么单纯热烈的亲昵,是不是应该有所回应? 是以今日洛南衣处理完庶务,便鬼使神差地想雕两个小木马。 此刻被叶无垢问起,洛南衣并不想多言,打哈哈道:“许久不做木雕,怕生疏了,雕着玩玩罢了。” 叶无垢俯身,仔细打量着洛南衣的神色,见他满脸不自在,叶无垢便知道他到底为谁这么费心费力了。 于是揶揄道:“既是雕着玩玩,不如送给我吧!正好长乐宫两位小殿下贪玩,我便借花献佛送给他们。” 没想到洛南衣答应地利落,说道:“好,等手里这只做完了,一起给你。” 洛南衣本就有些拉不下脸来往长乐宫送东西,叶无垢这一提,恰好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见他真心想给,叶无垢叹了一口气,说道:“南衣啊,你和殿下的心结还未解开呢?都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见洛南衣神色不虞,叶无垢不再继续说下去,转而道:“算了算了,给我吧,我替你去送。” 洛南衣勾唇,专心地雕刻起来。 几日后,是各军进宫向凤帝汇报军务的日子。 洛南衣从御书房出来时,凤君的銮驾恰好停在了玉阶之下。 席玉从銮驾上下来,风姿无双如天人一般。 洛南衣俯身施了一礼,恭敬道:“凤君殿下万安。” “平身。”温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席玉看着洛南衣,眸光微动。 路过他身边时,席玉停住了步子,眉目间挂着柔和的笑意,轻声道:“平阳侯做的小木马,景行和俞安都很喜欢。” 洛南衣身子僵了一下,有种隐秘被人戳破的尴尬之感。 席玉却像没注意到他的异样一般,与他擦肩而过,向着御书房走去。 等人走远了,洛南衣抬头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变得悠远。 觉着他仍是静水流深,似乎从未变过。 人望山,鱼窥荷,原来变的只有自己。